他靠话唠让我心生杀意   作者:启下君   文案:   世上多的是言不由衷和心口不一的人。   至少心黑的段延亭认为,看似冷漠疏远的大师兄燕炽私底下多半也是个出人意料的性格。   可他忘了,这世上除了白切黑,还有话唠。   一次意外,段延亭与燕炽可听见彼此心中想法时,这便是是他噩梦的开始。   每当他在心中嘲讽算计某个人时,大师兄总会向他投以“看人渣”的目光,然后在他伪装得格外恭敬乖巧的时候,在他心中发出“感动”的赞叹。   【啧啧啧,瞧我小师弟那乖巧的小模样儿,装得越乖心里越黑。哎呦喂,这恭敬的样子简直感动死我了。】   段延亭:“……”   你这性格是不是有点太“出人意料”了?!   人人都有一个梦想。   大师兄:我的梦想是永远不要总穿白衣服,一天三顿按时吃饭,然后用语言教化未来可能会成为反派的小师弟。   小师弟:我的梦想……是总有一天我要把这个话唠一剑穿心!   大师兄燕炽是攻!本文是穿书攻和重生受,两人前期互相坑~文风沙雕欢乐向。 第1章 大师兄和小师弟   阳光穿过枝叶间的间隙铺满了地面,留下了斑驳的光影,风一吹那些光影也如同有生命般地缓缓流动起来。   “咔擦——”   地上的枯枝被一个白面黑底的靴子踩在脚下,片刻之后枯枝便断成两截被靴子的主人抛在了身后。   几个穿着白色云纹长袍的少年少女远远地落在一位白衣青年的身后,望着他修长清冷的身影窃窃私语起来:“你们说大师兄是来做什么的呀?我们怎么会在后山遇见他?”   “你们说……大师兄是不是也接了任务才来后山的?”   “不知道呀,以大师兄金丹期圆满的修为,应该不会接手后山的任务呀!”   一个头上带着紫色绒花的少女望向一旁不过十五岁上下的少年道:“唔……小师弟,你有什么看法吗?”   “师姐,我不知道。”   少年的容貌隽秀,眼尾微微下垂,本该是格外乖巧惹人爱的长相,却因为总是紧抿着唇,摆出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把自己生生变成了厌世脸。   陆秋漪瞧着他一副不高兴的小模样,只觉得可爱得很,没忍住摸了摸他的头:“小师弟,你别总是僵着脸,多笑一笑啊!”   段延亭沉默地看了陆秋漪,没吭声。   旁边一个十七岁的少年叫余攸辞,瞧见陆秋漪这样逗弄段延亭,面上有些不痛快:“师妹,你别总是像小时候那样逗他,他又不是小孩子,也称得上是个男人了!”   走在前面的大师兄听见这话,脚步微微一顿。   段延亭一直都在观察前面的大师兄,自然也注意到他步子微滞,似乎还放慢了几分,无形将他与几个少年少女的距离拉近了。   “为什么突然靠近?”   段延亭微微皱眉:“是好奇我们在讲什么吗?”   大师兄名唤燕炽,乃是祁凛山山主的首席大弟子,他的经历可以说祁凛山的所有弟子都耳熟能详,堪称传奇一般的存在。   燕炽幼年无父无母,颠沛流离,被山主捡到后便在祁凛山长住了下来。后来检测出火系天灵根,天生剑体,很快便成为了同龄里的个中翘楚。   但真正让燕炽扬名修真界的,是他年少去往止行峰除妖时发生的事。   那时的止行峰妖兽纵横,入峰者大多无法活着回来,所以当地的百姓都言行至此峰,必要停止,故而冠之名为“止行峰”。   祁凛山弟子皆有一个惯例,筑基后的弟子都需下山游历一段时间,有所感悟后返回祁凛山继续修炼。   燕炽当年一筑基,就立刻下山历练。去往止行峰之前,他已经在外游历了几年,也已经小有名气了。   那时他只是做一个取黄金蝰蛇胆的任务,不巧碰上了止行峰的兽潮。   从未有人能从止行峰的兽潮中活下来。   燕炽当时不过筑基后期修为,却于生死搏命之时顿悟,在无人护法的情况下,带着满身伤痕生生抗下雷劫,最后金丹淬成的那一刻,一剑斩灭止行峰的万千妖兽。   传闻有人当时曾有幸见过这一幕。   剑落的那一刻,那些掠夺过无数百姓生命的妖兽被剑光笼罩,紧跟着蓝色异火窜起,将周遭其他妄图逃跑的妖兽一并吞没,不过几息,万千妖兽便化作灰烬消失在阳光之下。   眉眼清冷的少年持剑立于峰顶,望着满山的蓝色异火。再一挥剑,异火尽数消失,却并未焚毁一草一木,只是烧完了所有的妖兽。   屠尽妖兽,却不伤花草。   当真杀伐至斯,又慈悲至斯。   至此,燕炽也成为了修真界最年轻的金丹修士。   现如今的止行峰,已经成为百姓有时也可结伴上山打猎的普通峰脉了。   屠尽止行峰妖兽后,燕炽就消失在了众人的眼前,回祁凛山闭关了数十年,再出关时,已经成为了金丹后期,想必不日便可突破至元婴,成为最年轻的元婴修士。   说来也巧,燕炽正是段延亭进入祁凛山第五年出的关,可以说今天算是他与这位大师兄第一次见面了。   段延亭打量着燕炽安静地走在他们的最前方,发现他的手总是习惯性搭在腰间的佩剑上。   陆秋漪注意到段延亭的视线落在了燕炽的剑上,笑眯眯地说:“小师弟好奇大师兄的那把剑吗?”   余攸辞故意要体现出自己的‘博学’来:“剑身修长,剑鞘质朴大气,呈剔透白雪之状,必然是名剑‘昭雪’。”   昭雪剑?   段延亭意外挑了挑眉,心道:“‘昭雪’剑分明是覃天门的文鹤所有,怎么会是燕炽腰上这把?”   而且这把剑似乎并非名剑,只是把质地稍好的剑。   余攸辞这牛皮吹得似乎有些大了。   不过段延亭面上并不做出反应,只是平静谦和地道:“师兄说得是。”   “是什么是!”陆秋漪白了余攸辞一眼,“这才不是昭雪剑,而是君汶剑!”   余攸辞不解道:“君汶剑是何名剑?我从未听说过啊?”   “君汶剑并非名剑。”   一个略显低沉的声音在他们前方响起。   段延亭等人都下意识看向了大师兄。   燕炽微微侧过脸,露出俊美的眉眼,眸光略显深沉:“它是我一个故人的遗物罢了。”   即是遗物,想必故人已逝。   陆秋漪和余攸辞一时讶然,不敢多言。   燕炽见身后的少年少女又陷入了沉默,嘴唇微抿,不再开口。   一行人皆是沉默了片刻,陆秋漪有些耐不住寂寞,虽然对这位大师兄敬畏,却又对他格外仰慕:“那大师兄为何会来这里呀?”   燕炽搭着剑柄的手指蜷了起来:“为了杀彩羽鸟。”   “彩羽鸟?”陆秋漪面露疑惑,仔细思索任务榜单里哪一个任务有彩羽鸟,却怎么也想不起有这么一个任务。   段延亭记得清楚,任务榜单上并没有关于彩羽鸟的任务。   彩羽鸟简单来说就是羽毛斑斓的鸡,平素并无什么特别的价值和威胁性,也就羽毛漂亮些,后山仔细找找便能抓得到。   说来彩羽鸟还有一点,它的肉质细腻肥美——除此之外,段延亭实在想不出彩羽鸟还有什么用处。   一般来说筑基便可辟谷……段延亭的视线落在燕炽清俊的侧脸,以大师兄似谪仙般的人物,这彩羽鸟应该不是用来吃的吧?   燕炽若有所感,微冷的眸光落在了段延亭的身上,细细打量审视了段延亭一番,方才道:   “你就是师尊新收的小师弟——段延亭?”   【作者有话说】   《大师兄日常随笔》   【诶,他们是在聊我的八卦吗?传闻中的我是不是超级酷炫狂霸拽?】   【万一要是告诉他们我跑来后山是专门抓鸡做饭吃,是不是超级没逼格,还崩人设啊?】   【这就是原著里的反派?这反派说“师兄说得对”时的样子还挺老实乖巧的,应该还能掰回来吧?】   【他头发看起来好软,有点想rua,撸反派我的头会被打爆吗?】 第2章 剑修还是佛修   段延亭垂眸掩去眼中情绪,面上瞧着格外老实乖巧:“是的,大师兄。   燕炽不说话,盯了他片刻,让在一旁的陆秋漪和余攸辞都有些面露不安时,才缓缓开口:“你这个年纪就筑基,很不错。”   段延亭颔首道:“大师兄过誉了,我还需努力修行才是。”   燕炽看着他腰间的普通佩剑,状似无意地问:“师弟还没有本命剑?普通佩剑容易折断,到了你下山历练的时候可能会不便。”   段延亭只是低头不看燕炽,嘴上虽是恭敬,但脸上并无任何表情:“师兄说得是。”   他并未说出自己的储物袋中其实备满了各种刀剑,完全可以折断了再换一把。   不过这种话他也不便说出口。   剑修视剑如命,若让他们知道他只是把剑当作一用就换的物件,怕是得被他们斥责妄为剑修。   尤其不能让燕炽这种天生剑体的人听见。   陆秋漪压低声音对余攸辞道:“大师兄原来是这么关心师弟师妹的人吗?”   余攸辞用气音答道:“不知道诶。”   段延亭看了他们两眼,心道:“你们这样讲话与大声讲话其实并无差别。”   这两位师兄师姐其实修为还比他低些,尚未筑基。他们二人说得话连他一个刚刚筑基的都能听见,更别说已经是金丹期圆满的燕炽。   燕炽却像是没听见一般没有任何反应。   燕炽听见段延亭那句“师兄说得对”时,居然突然沉默下来,过了几秒才开口:“修道之路道阻且长,望师弟师妹不要急于求成,定要一心问道。”   这话虽是对所有师弟师妹说的,但段延亭却注意到燕炽说这话时看着他说的。   段延亭微微蹙眉,很明显这位大师兄是在警告他什么。   为何?段延亭想不明白,他与燕炽素未见面,燕炽却上来就对他敲打告诫一番,是瞧出了什么?   未等他想明白,燕炽已经移开了视线,对所有人道:“我还有事,就先行一步。”   说罢,燕炽握着长剑走向了与他们不同的方向。   陆秋漪和余攸辞对视了一眼,虽然不明白燕炽为何突然变卦走了,但还是因为燕炽的离开松了口气。   …………   怪了。   段延亭莫名觉得燕炽其实根本不需要与他们同路,但像是特意与他们同路一段,只为见他一面,顺便说上几句敲打他的话。   在他思索的档口,陆秋漪的手已经摸上了他的脸,揉着他腮帮子,笑盈盈地道:“小师弟,你这副故作小大人的模样真的好可爱啊!”   一边揉一边感叹道:“啊啊,你脸好软啊!”   段延亭:“……”   罢了,说来你可能不信,我上辈子比你年纪大多了。   段延亭上辈子是上界负责雷劫的天劫者。   所谓天劫者,就是专门负责修士门渡雷劫时,负责劈雷的一个小仙。   说是小仙,其实也不尽然。   毕竟经被他劈过雷的修士,上至可得道飞升,下至刚刚筑基,可以说现在不少仙人都是经了他那道渡劫雷后才飞升上界的。   雷劫大小从不是随便定的,是要根据天道的指示去做的,如若天劫者随便劈下雷劫,是会出大乱子的。   作为服从天道意志的天劫者,他们必须做到无情无心,这才有了五百年一次的考核。   考核会让天劫者忘却记忆,以凡人姿态在尘世间待上十年。若在这十年间,仍能保持初心,一心斩妖除魔,那便可继续做天劫者。   段延亭那时很自信自己能顺利通过考核。   只是他万万没想到自己居然在考核中失败,并且还被踹到了下界,光荣地从劈雷的变成被雷劈的。   他不仅考核失败了,还没了考核时的记忆,至今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考核失败,平白到了下界,以一介婴孩之身重新开始修炼。   “小师弟,过几日又是十五了。”   段延亭收回思绪,点了点头。   陆秋漪眼珠子一转,眼中闪过些许不自然地羞涩:“你家那位小堂兄是不是又要来看你了呀?”   段延亭有些头疼,面上不显:“轩时堂兄不日便来。”   “哦,段轩时啊!”余攸辞出言调侃道:“那位把你当眼珠子捧着的堂兄?”   这就要提起段延亭这一世的家族背景了。   段延亭向来擅长打架,不过尴尬地是——他投胎到了以医丹修出名的段家。   医修要飞升远比剑修、道修之类的要难得多,所以为了尽快飞升回上界,他坚决地选择去做一个剑修。   然而,最尴尬地还不是这点。   重点是段延亭这一世的爹是原先的段家家主,却因为一次意外死了,连带着他母亲也跟着失踪了。在他成为孤儿后,他的叔叔就成为了现任的段家主。   那段家的下任继位者到底应该是谁?   是原先的继任者段延亭,还是现任段家主之子段轩时?   这难免让段家旁系的人心思活络起来。   这种事要是放在别的家族或是别的家主那里,段延亭必要被针对冷落,毕竟这天下没几个掌权者会让非亲生子接手自己的位子。   可他这位叔叔就是少有的怪胎。   说来他这位叔叔也当真是心大。对于继位者是不是自己儿子这方面完全不在意的。   不仅给他和段轩时同样的资源,甚至还直言他们谁修为更高,炼丹更厉害,就让谁做下任家主。   不得不说,段家主的确是心胸开阔,为人正直。   不过段延亭可没有要和段轩时争下任家主之位的想法,因为他的目的一直很简单——尽快飞升上界,拿回自己天劫者的位置。   可惜即便段家主这样说了,大部分还是不看好段延亭。   直到段延亭在八岁被检测出雷系天灵根时,他的天赋之高让原本摇摆不定的人瞬间决定要站段延亭一派,支持他成为下任家主。   只是还没站队几天,他们就听见段延亭去找段家主的消息。   …………   段家主是个面带温柔微笑的——老狐狸。   段延亭看见他时,只有这个想法。   不过虽嘴上说他老狐狸,不过段家主可一点也不老,甚至很年轻,只是眼神却明显不同于年轻人的活泼灵动,更加沉稳晦涩。   “延亭来此处是有什么事吗?”段家主看向段延亭,等待着他的回话。   段延亭抬手行了一个礼,单刀直入:“家主,我不想做医修。”   “哦?”段家主眉头一挑,意外地看着他,想了想又道:“那你是想做丹修?丹修是极好的,只是很不易——”   “家主!”段延亭打断了段家主的话,“我想做剑修。”   “哦,你想做剑修啊……剑修?!”   段延亭不期然地看到了段家主脸上一瞬间的懵逼,又追加了一句:“对,我只想做剑修。”   段家主:“……”   我堂堂以丹药和医术闻名修仙界的段家居然出了一个想成为剑修的后辈?!   要知道段家弟子大多性格温和,温文尔雅;为了让弟子更能沉下心,他们要求段家弟子读书弹琴,故而大多段家弟子起码外表上是颇有君子之姿。   然而在这样的氛围下成长至今,未与外界接触的段延亭居然一张口就要做剑修那种战斗狂?难道是段家弟子中出现了变异吗?   段家主内心复杂:你不做丹医修可以,你做器修乃至乐修都好啊!为什么非要做剑修那种战斗狂。   像是瞧出了段家主的内心独白,段延亭补了一刀:“剑修不行的话,那我也可以佛修。”   段家主:“!!!”   战斗狂不够,你还想给我出家?!   段延亭静静地看着段家主,左脸写着剑修,右脸写着佛修,似乎硬要逼他做个选择。   段家主接收到这个讯息,默默地盘算起哪个更好些。   修真界中,剑修人均拆迁狂魔。   他们打起架来从来不管是什么场合,所以难免要损坏点什么,这就出现了剑修走到哪里,就赔款到哪里的糟糕现象。   拆迁赔款一时爽,一直赔款一直爽。   段家主想到这里:“……”   我头都要秃了。   佛修之人心性能得到极大提升,走到哪里都让人高看一分,而剑修走到哪里,人家就怕被砸到哪里;佛修一旦出现悟性极高之人,就会被佛修门派的大能重视,提供更多资源,而剑修有时需要自己抢资源……   可是……佛修他不能成亲啊!!!   变相的“赔钱货”和“断子绝孙”……   段家主果断选择了“赔钱货”。   于是等这个消息传出去时,刚站了段延亭队的人:“……”感觉脸一阵阵地疼。   【作者有话说】   《大师兄日常随笔》   【原著里段延亭平时看着是个话少的老实人,其实是个口蜜剑腹的黑心反派,每次说“师兄说得对”时,其实完全不认同那个人说得话,而且还会想法子整一整人。】   【他刚刚对我这么说……不会是想搞我吧?】   【不是吧,我之前还觉得他挺可爱的。】   【唔,他年纪还小,也许没我想像中那么心思深沉?原著里他是因为急于求成,所以走火入魔。劝他耐心一点应该能让他避免入魔的悲剧吧?】   【等等,他这表情……我不是警告啊,我是真心关心啊小师弟!求你别多想!我没想害你啊!!!】 第3章 段家   段家里那些支持段延亭为下任家主的人,都明里暗里地告诉段延亭当家主的好处,还告诉他这位置原本是他父亲的,他应当尽早夺回来。   若段延亭那时真的只是个八岁的稚童,没准还真会听了他们的话,想要争一争这段家家主之位。   不过段延亭前世可是掌管雷劫的天劫者。   他的目的从始至终就是尽快飞升,搞清自己被赶到修仙界的原因,顺便拿回自己天劫者的位子。   修仙界的一切权力财富于他而言都没有太大的关系,除了实力,他什么都不在乎。   更何况段家主和段轩时人都不错,他就干脆顺水推舟,直接退出下任家主之争。   为了能让段家的其他人早点放弃他,段延亭从不和其他段家子弟那样去学习识别草药和炼丹,而是早早地就找了秘籍开始练习剑法。   不过他那可爱的小堂兄还以为是因为段家主威胁了他,他才会放弃家主之位。毕竟在段轩时眼里,段家乃是丹修医修的有名世家,修仙界对于医者和丹修又比较敬重,所以段家家蕴丰厚,当家主可谓是百利而无一害。   …………   段延亭公布不打算竞争家主之位后,段轩时第一时间找上门来。   “延亭,是不是我爹说了什么?”段轩时担忧地看着段延亭,有些愤怒地攥着小拳头:“明明说好家主之位我们公平竞争的,我爹是不是耍赖威胁你了?”   段延亭听了这话心情有些许复杂。   段延亭抬眼看向段轩时背后的某一个方向,看见某位家主深青色的衣角,不动声色地离开了视线:“轩时堂兄,家主并没有做这种事。”   “而且,他是你爹,你不用怀疑你爹的人品。”   段轩时轻哼了一声:“就是因为他是我爹,我才怀疑他的人品!”   “我小时候,每次他都没少耍赖、骗人。我小时候爱吃糖葫芦,他每次都说下次一定给我买,可是他从来都不买!还有上上次……”   “总而言之,我爹干得那些事,我跟你讲上三天三夜都讲不完!”   角落里的某位家主:“……”   你可真是孝死我了!   段延亭又看了眼不远处深青色的衣角,不过这回他看见了紧攥的拳头,再看了看段轩时一无所知的表情,终究没忍住清咳了声。   “咳咳!”   段轩时讶然,关切道:“你怎么了延亭?”   段延亭:“……”   段延亭没有办法,只能装作真的被呛到的模样,故意又咳嗽了几声,强制性转移话题:“是我自己不想参加家主之位的竞争,我心不在于此。”   “那你心向于哪里呀?”   其实我心向打架。   段延亭望着小堂兄天真无暇的表情,又想着他日后是治病救人的医者,没忍心把那句说出口。   因为日后他很有可能会给这位堂兄增加业务。   段轩时还不明白段延亭为什么不回答他,直到段延亭十岁那年被送上祁凛山。   …………   几个类似是领头的人正围着十岁的段延亭絮絮叨叨起来。   “公子,祁凛山都是剑修所在的地方,你可一定要保重自己啊!”   “嗯。”   “你这么白净的人到了那群五大三粗的剑修中一定要保护自己知道吗?”   “哦。”   段延亭觉得自己已经可以把他们接下来要说的话全背出来了。   他们真的好啰嗦,从段家送他来祁凛山的路上已经叨了一路了,现在这架势没准还要在山门前继续叨叨。   段轩时看着段延亭面无表情的小脸:“延亭,在那里万一那群不长脑子的剑修欺负了你,一定要告诉我知道吗?”   段延亭眼神原本处于放空状态,只是下意识敷衍性地回答他们,听了这话竟眼珠子动了动,问:“你一个丹修靠什么打剑修?靠扔丹药吗?”   怀揣着“老父亲”心情的小堂哥段轩时:“……”   孩子长大了,骨头也硬了。   “公子,你别不听劝!”一个蓄着长须的老人叹了口气:“剑修好斗,凡事非要以剑比个高下不可!您决计不能同他们交往过甚!”   “安伯,”段延亭看着他道:“我就是打算做这种剑修来着。”   安伯一阵语塞:“……”   周围的人都好言好语劝说嘱咐了一番,段延亭虽然   没什么表情,但还是挨个回复了一遍。   只是满脸写着“该配合你出演的我却视而不见”。   众人:“……”   这怎么还没进祁凛山,就已经有剑修不爱听人唠叨的毛病了!   段延亭原本努力地放空自己,自行形成一个屏蔽唠叨的结界,目光在周围不断的游离着,直到看见一个仙风道骨的老者,才眼睛一亮,像看见救命恩人一般朝老者奔了过去。   “公子!”“延亭,你跑什么!”   山主就目光诧异地看着一个十岁的孩子朝自己跑了过来,速度就像是背后有豺狼虎豹追赶一般,然后猛地停在他的面前,做出一副小大人的沉稳淡定来,朝山主鞠了一躬:“想必您就是我未来的师傅了。”   山主摸摸胡子,点头默认。   山主看了看不远处的段家众人,见他还只是个孩子,便语调温和地说:“你是最小的弟子。我祁凛山有一项规矩,不到筑基不可下山。今日之后。你便不能再下山了,以后相见不易,你可以与家人最后细聊几句。”   段延亭回头看了眼段轩时等人,想了想扬声道:“小堂兄!”   段轩时原本有些落寞的表情一下子灿烂起来。   “你要好好学习医术和丹药,希望你能成为一名优秀的丹修!”段延亭看着段轩时脸上先是愕然,随后露出欣慰的笑容时,没等段轩时感动几秒,就黑心地补上了接下来的话:   “这样以后,我万一被揍或者揍了人,就可以直接找你医治了!还望轩时堂兄到时行个方便!”   段轩时:“……”   山主:“……”   不是说段延亭是个稳重懂事的娃吗?   段轩时表情扭曲了片刻,继续道:“还有什么吗?”   段延亭一本正经道:“堂兄要是日后被人欺负请一定要告诉我,我虽然不像堂兄那样用丹药砸,但还是可以拿剑砍死他们的。”   段轩时:“……”   他刚刚是不是在损我?就因为那句“在那里万一那群不长脑子的剑修欺负了你,一定要告诉我知道吗?”   段轩时悲愤欲绝,只觉得剑修待的地方果然就是邪门。他这位小堂弟原本很少安静沉稳,怎么一到这祁凛山就染上了剑修遇事先打一架的陋习!   晦气!实在是太晦气了!   但段延亭既然进入祁凛山已成定局,他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是心中琢磨着要送些清神静心的物件来,别让他们段家的公子变成打架狂魔。   于是段轩时满怀忧虑地目送着段延亭跟着山主进了祁凛山,领着众人下了祁凛山。   …………   然后在未来的五年里,段延亭陆陆续续收到了各种各样清神静心的法器和丹药,这位小堂兄甚至还差人送来了佛门经书,就差让他昄依佛门了。   每年年末,段延亭看着堆得快有人高的清心秘籍和佛经,都会忍住想要抽出剑的冲动,默念静心咒让自己冷静。   起初静心咒对段延亭还有些用,后来就完全是不听不听王八念经了。   段轩时有所耳闻后,终于不再送那些静心典籍,而是送来一个留影石。   段延亭一打开留影石,就看见小堂兄慈悲而平和的笑容,捧着本书道:“延亭,哥哥知道你自己念静心咒已经没用了,所以刚刚亲自录下我念静心咒的样子,望你能每日睡前听一听,做个平心静气的人。”   于是,留影石里的段轩时便念起了静心咒。   段延亭:“……”   没到晚上,这个留影石就结束了它短暂的人生。   【作者有话说】   《大师兄日常随笔》   小师弟很讨厌话唠,幸亏我是在内心话唠,除非他能听见我心里在讲什么,否则他一定会讨厌死我的!   小师弟有个坏习惯,一听见有人在他耳边念静心咒,就脸色难看,忍不住要抽剑打架——话说那不是静心咒吗?怎么小师弟越听越不静了? 第4章 彤心莲   “小师弟,若是你那位小堂兄来了,可一定要告诉我呀。”陆秋漪眼中含笑,似乎想起了什么,抿着唇偏过脸低声笑了起来。   段延亭侧目看着陆秋漪,诧异道:“师姐见过轩时堂兄?”   “见过。”陆秋漪眉眼弯弯,脸上是下不去的笑意:“那时他来找你,却迷了路。我瞧见了他,就顺便给他带了路。”   “迷路?”段延亭蹙眉:“堂兄来了好几次,为何偏偏那次迷了路?”   “你忘了?”陆秋漪亲昵地捏了捏他的脸:“之前你筑基时,把你堂兄常走的那条路震塌了,所以那条路被封上了,不让人走。”   “你堂兄应该是习惯了走那条路,所以才不知道怎么去找你了。”   段延亭:“……”   原来是我的锅。   “那师姐,那条路后来修缮时是谁赔的钱?”段延亭这时才想起来没人找他要修缮的费用,不由地好奇起来。   “哦,这个呀!”陆秋漪一脸无辜:“你堂兄问了为什么路塌了,所以我告诉他是你弄的,他就替你赔了钱。”   “他当时反应还挺有意思的,一直嘟嚷着你是不是特殊时期到了,怎么这么暴躁……哈哈哈,你这小堂兄也太可爱了,都让人有点想逗他玩了。”   段延亭突然想起小堂兄送的留影石,这才反应过来他为什么会这样做了。   一时间有些心虚起来。   余攸辞面露不满:“师妹,你也可以逗我玩啊!”   “师兄,这……不合适吧?”   陆秋漪静静瞅着余攸辞,露出了尴尬而不失礼貌的笑容。   余攸辞:“……嘤。”   段延亭抿着唇撇开了脸,肩头微微抖动了一下。   “诶对了,说起来你已经筑基了,也到了可以下山的时候了。”陆秋漪不解道:“小师弟,你为何还留在这里?我们现在这种任务对你来说应该没什么难度吧?”   他们今天的任务就是去采摘灵植,除了采摘时的路不太好走,总体而言并不会出现什么危险的事。   段延亭细白的手搭在腰间的剑柄上,轻轻摩挲着剑柄上的纹路,抬眼看向头顶的树木。斑驳的树影掠过他清淡的眉眼,照亮他透亮的眼瞳,让他有些不适应地抬手遮住了光亮:   “师姐,我想拿到属于我的本命剑。”   “这样我应该就能更好地发挥我的实力了。”   他收回视线,眼神郑重地看着陆秋漪:“不拿到合适的剑,我还不能下山。”   陆秋漪望着段延亭,感叹道:“那小师弟你可能会在祁凛山待上一辈子了。”   段延亭:“……”   “确实。”余攸辞露出促狭的笑容:“毕竟你可是天生的雷灵根,每次稍不注意就会招致天雷,害得你手上的剑承受不住当场碎裂。”   “我们的锻剑长老每次看到你,都恨不得一剑将你捅死!我怕你找一把剑,那把剑就难逃恶运。”   段延亭:“……”   段延亭想起了并不高兴的事。   他用丧丧的表情平静道:“嗯,师兄说得对。”   余攸辞立刻闭了嘴,一脸惊恐地连连摆手道:“不不不,我说得一点也不对。”   段延亭静静瞧着余攸辞,终究是移开了视线。   余攸辞见状松了口气。   …………   他们三人又结伴走了一段时间,在穿过一片小树林后,波光粼粼的湖面便尽数展露在他们面前。   湖面上开满了莲花,处处弥漫着莲花特有的清幽香气,只消风轻轻拂过,那味儿便似小勾子般萦绕在鼻翼间,许久才散去。   “诶小师弟,你看那个是不是我们要找的彤心莲?”   陆秋漪一眼便在这片粉白的莲花中看见了彤心莲——此话一如其名,花色艳丽鲜红,花心的红更是秾丽惑人。段延亭不通丹术,并不知晓此花的具体用途,但唯一可以肯定的是这花可使人陷入美梦,暂时忘却烦恼。   采摘彤心莲并无太大风险,只需小心彤心莲周边的小虫。这种小虫并无剧毒,可一旦被咬就要疼上好些时候,起码要半个月才能完全好。   “师姐不必去。”   段延亭五指轻握,手中便凭空出现一把普通的长剑,率先靠近湖边,思索以怎样的方式才能避免损伤彤心莲,又不被小虫咬伤。   “小师弟知道心疼师姐了?”陆秋漪捂着嘴笑意盎然,扭过头瞥了眼余攸辞,长吁短叹道:“唉,没等师兄身先士卒,却先等到小师弟心疼师姐了。”   “不是心疼。”   段延亭记起上回陆秋漪去采摘毒枝草时,心急地率先上前去采摘毒枝草,被毒枝草刺伤了手,致使手肿了大半个月才好。   本来这倒也没什么,只是陆秋漪手受伤那段时间总爱找段延亭聊天,若是段延亭不怎么说话,她便开始叹息起来:“我当初那可爱的小师弟去哪儿了?当初还会甜甜地喊我师姐——”   段延亭正在看新到手的剑谱,听了她这话,抬眼平静道:“我现在依然喊你‘师姐’,与当初别无二致。”   陆秋漪:“……”   陆秋漪恼道:“我是因为这个叹气吗?我是因为你长大了,也不爱与师姐聊天了,是不是嫌师姐烦了……”   段延亭翻书的动作一顿,心中默念了句“是有些烦了”,但还是平心静气地道:“不是我不爱与师姐聊天,只是师姐除了吃饭睡觉是回去以外,其他时间都在和我聊天,我实在无法一直讲话。”   “唔……”陆秋漪面露为难,轻声道:“这确实是我的不对。这样吧,我给你念念你堂兄送来的清心咒吧!”   说着,她伸手拿起桌上的一本清心咒,还没翻开来,就被段延亭按住了手腕,诧异地抬头看向他。   “师姐。”段延亭露出一抹僵硬的笑容:“我突然想去练剑了,可能要怠慢师姐了。”   “没事。”她笑着摆摆手,“那我就不打扰了,先走了!”   段延亭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起身向陆秋漪拱了拱手。   陆秋漪出去后不过一盏茶的功夫,想起有东西落下来了,于是笑着推门:“小师弟,你——”   这一眼,便和举剑指向清心类书籍的段延亭对上了视线。   段延亭:“……”   陆秋漪:“……”   她尴尬地看了眼书籍上的“清心”二字,又默默关上门。   …………   这是段延亭不想回忆的记忆之一。   因为太丢人了。   段延亭心中长叹了口气,握紧长剑,调动起体内灵气,忽闪的紫色细蛇便在长剑上跃起。   剑尖直指湖心的彤心莲,轻轻一划,雷电在水面上瞬间跃起,整片湖面皆被紫色的雷电团团围住,雷电交错间,开始往彤心莲的方向聚集,但非常小心地靠近了彤心莲,没有造成彤心莲的任何损坏。   “小师弟对雷电的掌握力真是惊人。”   虽然不是第一次看了,陆秋漪还是忍不住感叹道:“这类攻击范围广的招式竟能被小师弟控制地如此精细,说起来——大师兄对火的控制也是如此惊人。”   段延亭分神向后一瞥,记起刚刚那个神色冷漠的白衣男人,有些意外地心想:“本以为燕炽那种性格的人,会是冰灵根那样的修士,没想到竟是与他表现完全相反的火灵根。”   火灵根的修士大多性格风风火火,热情直率,很少有像燕炽这样性格冷漠寡言的类型。   “小师弟,好像已经好了。”余攸辞嗅着空气中淡淡的焦糊味,估计彤心莲上附着的小虫已经焦了,就踮脚想要借助水面上的莲叶直接飞到彤心莲旁采下。   段延亭正在发呆,才反应过来手中的雷电还没停下,整个湖面上都是忽闪的雷电,急忙喊道:“师兄,你别——”   可是已经太迟了。   …………   陆秋漪拿着彤心莲走在最前面,段延亭走在中间,时不时迟疑地往后看了看——在他们的身后是戴着斗篷的余攸辞。   余攸辞拉紧帽檐,不让自己被电焦的头发露出来,一边走一边眼神幽怨地嘟嚷道:“我的头发,我的头发……完了,我没脸见人了!”   段延亭想起刚刚余攸辞像是棉花一样爆起来的发型,抿着唇别过脸,怕一笑出声就会让余攸辞羞愤难当地原地飞升。   陆秋漪可能实在忍不了这样安静的气氛,无奈地安慰道:“师兄,不过是头发炸了些,这样还显得你头发浓密呢!”   余攸辞拉着帽檐的动作一顿,语带悲愤地说:“你的意思是说我秃吗?”   陆秋漪噎住了,试探性地道:“也不是说你秃,就是说你原先头发的量嗯……比较好打理。”   段延亭:“……”   师姐,你真的好会安慰人。   【作者有话说】   《大师兄日常随笔》   今天我没出场,哭唧唧QAQ 第5章 烤焦   “赵长老,我们采摘彤心莲的任务已经完成了。”   段延亭和陆秋漪带着刚采摘好的彤心莲来到了静心堂,向负责发布门内任务的赵长老提交任务,至于余攸辞因为实在太在意自己过分“嚣张”的头发,戴着兜帽缩在静心堂附近的角落里顾影自怜。   “嗯,已经好了啊?”赵长老眉眼慈祥,更像是凡间河边垂钓的老翁,查看了一眼彤心莲的完整程度,便不再多言,让他们将各自象征身份的白玉牌拿出。   赵长老接过三块玉牌,食指与中指合并在白玉牌上轻轻一拂,便见玉牌微微发亮,随后恢复了原样。   对于普通的门内任务,祁凛山内一向是奖励一定数额的灵石,让门内弟子直接购买所需的东西,因为这样比起直接奖励物品来说,更有选择性。   至于特殊且难度高的任务,则是提供有价无市的武器或是丹药。   采摘彤心莲只算普通任务。   赵长老在将奖励分别记录在玉牌上,随后将三块玉牌递给了段延亭,摸着胡子笑道:“怎么就你们两个人?余攸辞那小子呢?”   “呃……”陆秋漪没想到赵长老会突然问起余攸辞,只得随口道:“余攸辞受了点小伤,所以这次就不过来了。”   “小伤?”赵长老皱起眉头,叹气道:“采摘彤心莲并非危险的事,怎么会受伤?想必他修炼定是懈怠了!”   陆秋漪懵了,没想到赵长老得出这样的结论,只得尴尬地说:“也不是真的受伤,就是……心伤?”   她这话说出口时还带了点不确定。   “我可以作证。”段延亭看了眼陆秋漪,一脸认真地道:“因为是我造成的。”   赵长老:“……”   你们不觉得你们的说法有些不恰当吗?   “算了。”赵长老不打算去在意这点小事了,将桌上的彤心莲反手推到了段延亭和陆秋漪面前:“既然你们已经完成了采摘的任务,那就帮忙跑个腿,把这个彤心莲交给燕炽。”   “燕……大师兄?!”陆秋漪诧异地抬手指着自己:“让我们俩直接去吗?”   她虽然崇拜燕炽,但又有些怕燕炽。   “怎么了?”赵长老看她这反应,意识到了什么,无奈道:“也难怪你这反应。毕竟你们大师兄才出关不久,你们也都对他不熟悉,尤其你还是个女弟子,更不可能和他有所接触了。”   陆秋漪欣喜道:“既然如此,那就——”   “不用。”原本站在一旁静静聆听他们对话的段延亭开口道:“我去送好了。”   “小师弟?”陆秋漪诧异地看着段延亭,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袖,轻声道:“你真的想去?”   “嗯。”他应了一句。   毕竟他很想知道之前那个几乎毫无交集的大师兄,为什么一见面就要让他坚守道心,静心修炼,这敌意来得实在有些毫无缘由。   “那也可以。”赵长老将彤心莲递交给段延亭,补充道:“燕炽住在一片紫竹林里,穿过紫竹林就能看见他了。”   “好。”段延亭接过彤心莲,对一脸担忧的陆秋漪道:“师姐,你先带师兄处理一下……嗯他的心伤吧!我送完彤心莲就会回来的。”   陆秋漪想起余攸辞一路生无可恋的表情,露出了尴尬又无奈的笑容:“……好的,我这就去帮忙治愈他的心伤去。”   段延亭点头,拿起彤心莲就直奔赵长老所说的紫竹林。   “诶丫头,你们小师弟如今也筑基了吧?”   赵长老望着段延亭不急不忙的步伐,和站在一旁的陆秋漪闲聊起来,笑着摇了摇头道:“这孩子怎么还不下山历练?”   “因为小师弟还没有适合的剑。”陆秋漪面露自豪:“原本我这小师弟灵根可是极为优秀的变异雷灵根,没想到优秀过头把手头的剑都给劈断了。”   “果然,我小师弟值得更好的剑去配他!”   赵长老:“……”   原来锻剑长老口中所说的“祁凛山招进来了一个冤种弟子”指的就是段延亭这小子。   话说回来,上一个无脑吹还是他师兄——也就是当今山主吹他的大徒弟燕炽。   不过段延亭天赋确实惊人。   赵长老摸了摸胡须,望向紫竹林的方向,长叹了一口气,心道:“说来按照燕炽的天赋早该突破金丹,可自止行峰一战后,他的心境居然反而有所停滞了。”   “只希望燕炽能早点突破瓶颈。”   …………   祁凛山上仅有一处地方种了紫竹林,所以段延亭很容易便找到了这里。   大师兄燕炽毕竟是祁凛山出了名的高冷寡言,再加上他近些日子才出关,所以紫竹林内少有人来拜访。   段延亭原以为紫竹林内会安排机关阵法,只是没想到他几乎将紫竹林走了个遍,也没看到半点机关阵法的影子。   只能看到不远处冉冉升起的炊烟。   段延亭视线停留在炊烟上,只觉得这样烟火气的画面已经许多年不见了,但出现在众人口中仙人般的燕炽的住所里时,又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他心中疑惑,还是缓步踏入了紫竹林。   紫竹从视线里不断退开,直至脚下紫竹形成的绿荫退却,只留下他脚下属于自己的影子时,一切豁然开朗。   白衣男人坐在一个竹制的小凳上,原本宽大的衣袍被高高系起,露出肌肉轮廓分明的胳膊。他的头发半散着,在额前慵懒地垂下两缕,略长的睫毛半垂着,神情平静而专注地注视着前方幽蓝色的火焰,侧脸被火焰的光亮模糊了轮廓,像是一个静默优美的工笔画。   当然如果忽略他脚边一地的羽毛,和火架子上已经烤到一半的彩羽鸟。   段延亭:“……”   燕炽察觉到了有人过来,抬眼望向段延亭的方向,面无表情地与他对视了一秒,又重新看向了正在烤的彩羽鸟,声音平静地解释道:“还没熟。”   段延亭:“……我没问这个。”   “嗯。”燕炽不冷不热地应了一句,动作熟练地将彩羽鸟翻了个身,然后撒了点香料,继续翻烤起来。   香味无声蔓延开来,同时尴尬也蔓延开来。   “你找我有什么事?”燕炽手上依旧在忙活,干着与他形象完全不符合的行为,视线自刚刚那一眼后,就再也没有分给段延亭了。   是瞧不上他吗?   段延亭看他一副完全无视自己的态度,心中除了疑惑便没了别的想法,就算燕炽真的瞧不上他,他也因为燕炽大师兄的身份敬他几分。   他走到燕炽身边:“大师兄,赵长老让我把彤心莲直接给你,不知我要把它放在哪里?”   “放在我脚边就行了。”   段延亭点头应“是”,将彤心莲放下时看到了同样放置在地上的长剑——这似乎不是先前燕炽挂于腰间的君汶剑,而是品阶更高剑气更浓郁的高阶灵剑。   段延亭毕竟有过上一世的经历,所以一眼就看出这把剑的不凡。   燕炽看了眼段延亭的动作,道:“此剑名为逐厄,是我的本命剑。”   “逐厄”一如其名,乃是斩魔驱邪的名剑。   不过那么有名的剑,而且还是本命剑,为什么会被随意地放在地上?甚至……段延亭有些怀疑地一直盯着剑上的血迹和羽毛,心道:“我怎么感觉他好像用这把剑杀鸡了呢?”   逐厄剑剑身颤抖起来,似乎有些愤怒和羞耻。   段延亭:“……”   他错愕地看向燕炽,脑海里反复回放着陆秋漪对燕炽的形容——“大师兄可是我们祁凛山的高岭之花,年少扬名,不食人间烟火,多少人对他又向往又惧怕!”   但现在——   “这不是给我自己的。”燕炽突然开口解释道:“只是师尊有些想吃,而我恰好手艺还行,就做这个了。”   段延亭想到山主最初很是高深莫测,然而等把他接到山上后,就把他丢给二师兄带,经常不见踪影,偶尔才冒头。那不靠谱的样子……他不由陷入了沉默,相信了这个说辞。   “那需要我将烤肉带到师尊那里吗?”   “不了。”燕炽拒绝了段延亭的提议,而是抬眼冷漠地看了他一眼:“你还有什么事吗?”   段延亭意识到燕炽已经在下逐客令了,便行了一个礼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在我离开前想问大师兄你一个问题。”   “说。”   “是我有哪里做的不对吗?”段延亭干脆开门见山:“师兄对我似乎有点过分在意了。”   燕炽翻烤的动作一顿,依旧看都不看段延亭,直接道:“没什么,只是小师弟天赋惊人,希望你能更好地修炼突破,赶紧找到适合的剑下山历练。”   段延亭皱眉,心中暗忖:“这是觉得我很碍眼吗?”   罢了,与师兄弟关系相处如何他也不是很在意,毕竟他的目的只有尽快飞升,重获天劫者的位置。   思及至此,段延亭行了个礼,道了句“师兄我先告辞了”,行完礼后视线落在燕炽不断翻烤的彩羽鸟身上,不知是不是出于刚刚被频频冷落的报复,他微笑着说:“师兄,别翻面了,肉已经烤焦了。”   燕炽:“……”   他望着已经发黑发硬的烤肉,陷入了沉默。   段延亭唇角无声勾起,转身离开。   【作者有话说】   《大师兄日常随笔》   我对段延亭真的没有偏见,虽然因为他是原著反派确实对他格外在意,但真的不是恶意!   救命,偷偷烤鸡被抓个正着怎么办!我的高冷人设不得完全崩塌了吗?不行我要稳住,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他——不行,我不敢看他,感觉我都要脚趾扣出一套洞府了!   完了,这反派小师弟又开始怀疑我想搞他了,我真的比窦娥还冤啊!   啊,被直接点出烤焦肉了——所以我紧张发呆是被发现了吗?我可以申请开个小号重新再来吗?这辈子没那么丢人过QAQ 第6章 机缘   再见到大师兄已经是几个月以后的事了。   那日清晨段延亭按照惯例修习剑法,却不敢轻易在剑上施加过多的灵力,因为在没找到合适的本命剑之前,他用的一直是最普通的剑。   祁凛山的剑法他已熟悉到无需多加思索,仅凭肌肉本能便可轻松施展开来。可惜由于他并无本命剑,无法将雷决施加在剑上,发挥它真正的威力。   长剑轻盈凌厉,在空中舞动的时候犹然可闻及“赫赫”风声,落剑时不似段延亭往昔做派,一派凌冽雷霆之势。无形的风裹挟着剑刃往下压时,空气中亮光忽然暴起,通过紫色的细线连为一道,以剑身为中心似裂纹般爆裂开来。   “遭了!”   段延亭心中顿觉不妙,他竟然又下意识将灵力注入剑中!若不控制,今日练剑怕是又得毁掉一把剑。   “莫慌。”   一个冷淡而清朗的声音响起,紧跟蓝色异火在他剑上骤然燃起,包裹住了剑身的同时却并没有和霸道的雷电起冲突,而是用一种温和而强大的力量包容了雷电的侵略,雷电甚至在异火的控制下不再那么霸道,稍稍收敛了力量。   段延亭松了口气,欲退却灵力却又听那人言:“不要收回灵力,尽你最大的能力挥出这一剑。”   段延亭先是一愣,随后唇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笑,眼中闪动着兴奋的光芒:“知道了。”   全身灵力自丹田汇入指尖,又顺着指尖汇入剑身,激起连成一片的深紫色雷光,剑上异火猛地向上窜起,似乎是在压制雷电带来的破坏。只消片刻,异火很快就恢复了原本的高度,均匀地附于剑上,仿佛这把剑天生就自带异火。   剑刃凌空一划,磅礴剑气伴随着忽闪的雷电直逼不远处的一块石碑。石碑旁种有一棵梨树,刹那间似雪一般拥簇在一起的梨花满天飞舞,整棵梨树应声倒地,树身顿时化为焦木。   石碑上似乎另设有结界,形成一层无形的保护膜抵抗着这突如其来的攻击。剑气和石碑上的结界不断摩擦抵抗着,显然石碑上的结界力量还是更强一些,区区筑基期的剑气还不足以和它抗衡比较。   只是剑气即将消散的一瞬间,原本平静的雷电突然闪起耀眼的光芒,将方才积蓄力量在一瞬间爆发出来。   “轰——”   尘土乍起,石碑的结界已然出现了裂痕,在坚持了片刻后,骤然碎裂。   段延亭有种终于得以放开手脚的快意,但又对自己没能击碎石碑而感到遗憾。   再垂眼看他手中的剑时,剑上的蓝色异火已经消退,而剑身依旧完整,不似以往他用过之后便瞬间碎裂。   “不错。”   身后传来略显冷淡磁性的声音。   段延亭随手挽了个剑花,回头看向来者,恭敬行礼道:“多谢大师兄指点。”   燕炽依旧身着一袭白衣,腰间挂着君汶剑,垂眸看向恭敬行礼的少年人,抬手示意他不要多礼:“你的灵力过于霸道猛烈,不够平和稳定,一般的灵剑自然承受不住你的灵力。”   他余光扫过自己腰间的长剑,微不可闻地道:“若是……”   “是延亭修行不够,还需勤加努力才是。”   段延亭没注意燕炽将要说的话,听取了燕炽的意见。   “……”燕炽嘴唇微张,没将接下来的话说出口。   燕炽垂眸静静地看着段延亭片刻,最后轻轻闭上眼,转过身时手指无意识抚过腰间长剑,声音中依旧平静:“马上要各大宗门大比了。你的本命剑若不在本门中,或许可通过宗门大比获得去往秘境的资格,在秘境中获得也不一定。”   “不过在此之前,作为剑修需得找一把趁手的好剑。总要考虑剑的损坏和替换,终究是有些麻烦。”   段延亭骤然抬眸,与燕炽望向他的视线对上,然后匆匆错开视线。   是觉得他在宗门大比中因为损坏了剑,不停换剑觉得丢了剑修的脸吗?   “锻剑长老叫我带你过去。”燕炽终于说出了他这次来的目的:“他想让你这次看看是否有趁手的剑。”   段延亭想起自筑基以来,锻剑长老多次用恨不得把他逐出山门的眼神瞪着他,一时语塞。   这回多半又是要弄废些好剑了。   段延亭心中叹息,食指与中指并拢,将灵力运至指尖。看着指间跃起的雷光,不禁后悔当初应当做个符修或是法修比较好,也不用像现在这样思考如何找到合适的本命剑。   “师弟不必如此。”   燕炽并未回头,本欲领着段延亭直接去找锻剑长老,却突然停下了脚步,出神地望着被打破了结界的石碑。   段延亭见燕炽止步,不由问:“师兄,敢问为何突然止步?”   “石碑……”   燕炽立于石碑旁,身形如玉,遥遥望向远方,道:“师弟,稍等片刻吧。”   段延亭不解:“为何?”   “机缘未到。”   燕炽只简单的留下这四个字,便不再言语,只是注视着远处的某一个方向,似乎是在等待什么。他的眼眸映着山河,却又不在山河,谁也不知他的目光究竟落于何方。   段延亭不明白燕炽是何意思,但也干脆如他所言,静候燕炽口中的“机缘”。   他打量着燕炽,只觉得几月前见面仿佛还是昨天。燕炽依旧似那时打扮,唯在额间随意留出两缕长发,随着微风轻缓浮动。   “来了。”   燕炽眼眸微动,侧过脸看向段延亭。   段延亭闻言定睛一看,方才注意到有一人御剑自半山腰而来,最后气喘吁吁地落在了他们的面前。   来者是掌管门内大小事宜的卫师兄,他是赵长老门下的弟子,大概日后也会继承赵长老的位置继续管理门内事宜。   可这卫师兄为何行色匆匆地来找他们?   “呼——”   卫师兄缓了口气,立刻望向他们身旁的石碑,脸带怒色道:“是谁弄坏了结界石?!”   “不知道弄坏结界石后修补结界要花费多少灵石吗?!到底是哪个不长眼的弟子,不砸别人家,居然砸自家。”   段延亭:“……”砸坏别人家好像也不好吧?   卫师兄刚说完就和站在一旁的燕炽对上了视线,脸上的怒意顿时消失得一干二净,尴尬道:“见过大师兄。”   燕炽颔首:“卫师弟辛苦了。”   “卫师兄,是我做的。”段延亭见卫师兄脸上没了怒气,便立刻告知是他无意间损坏了结界石。   “小师弟?”卫师兄吃惊地打量着他,似乎没有预料到平时话少、存在感不高的小师弟居然会做出损坏结界石这种顽劣举动。   “唉,这都是什么事。”卫师兄烦躁地揉了揉头发,望向眼前的少年道:“就算你是小师弟,也是要赔钱的。”   “师弟明白。”   段延亭主动送上自己的白玉牌,恳切地问:“里面的点数可还够用?”   卫师兄看了一眼,叹了口气道:“哪里够用。”   燕炽听着两人的对话,骨节分明的手探入长袍,再次伸出手时,可见一抹莹润的白光。只是燕炽还没来得及将属于他的白玉牌掏出时,段延亭便已经摘下了手上的纳戒,微笑着道:“既然如此,那我就干脆直接赔灵石吧?”   “卫师兄大可放心,这纳戒里的灵石够用。”段延亭微笑着道:“你看需要多少灵石?”   “约摸要一百个上品灵石。”卫师兄的话音刚落,段延亭立刻将一百个上品灵石从纳戒中取出,向卫师兄道歉:“辛苦师兄了。”   一个上品灵石相当于一千个中品灵石,而一个中品灵石则相当于一百个下品灵石。   卫师兄目瞪口呆,将这些灵石收起后感叹道:“我竟是忘了小师弟可是来自丹药世家的段家。”   “师兄过誉了。”段延亭脸色谦恭:“只是家中长辈疼爱。”   燕炽默然,将玉牌重新塞回袖中。   待卫师兄告辞后,段延亭偏过脸看向从头到尾没有说过一句话的燕炽,笑道:“师兄,这就是你说的机缘吗?”   燕炽:“……”   他有些尴尬地移开视线,望向远方语气深沉地道:“机缘可大可小,有些事需要等一等再去处理才比较好。”   段延亭心中暗道:“我前几次去找锻剑长老都是有空去就行,何必等什么机缘。莫不是怕我逃了债不成?”   这样想着,段延亭不由问:“敢问师兄平日可对佛教典籍有所涉猎?”   燕炽:“……”   所以小师弟你是在吐槽我讲话打哑谜,拐弯抹角吗?   【作者有话说】   《大师兄日常随笔》   【师弟不要忘记赔偿,忘记赔偿会被当成老赖的。】   【一个合格剑修的自我修养除了爱剑成痴,还有及时赔偿。所谓有砸有还,再砸不难。】   【我本来还想替小师弟赔偿的,结果没想到富豪竟在我身边。这年头书里的反派都比主角有钱了是吗?QAQ】   【最后,小师弟,饿饿,饭饭╰(*′︶`*)╯】 第7章 无情道   段延亭和燕炽一路无话,一直走到了锻剑长老的剑庐方才停下。   段延亭在门外行礼,扬声道:“弟子段延亭拜见锻剑长老。”   剑庐内并无人应声。   燕炽有些诧异:“师尊叫我带你来找锻剑长老时,分明说过锻剑长老是在剑庐的,怎么现在却不在了?”   段延亭眼中闪过一抹明悟,又再次扬声道:“弟子段延亭,遵照师尊的吩咐来找锻剑长老,为此次参加宗门大比准备。”   这一次,段延亭将“师尊”和“宗门大比”一同提出。   门很快被人从内用力砸开,而砸开门的正是一把锤子,直接砸在了段延亭的脚前。锤子深陷其中,可见其主人的愤怒与暴躁:   “行了,滚进来!”   段延亭面不改色,依然恭敬有礼,仿佛刚刚那句类似于威胁的话不是他说的一般:“那就打扰锻剑长老了。”   燕炽:“……”小师弟,我敬你是个人才。   段延亭感受到他的视线,并不知道他的内心活动,只是朝他礼貌地颔首。   …………   “这次新造的剑只有那几把,你控制着点用。”锻剑长老表情显得非常不耐烦:“要不是山主说你要去参加宗门大比,否则我才不会费那么多功夫!”   段延亭行礼,脸上露出了恰到好处的真诚和感激:“多谢长老费心了。”   “是吗?”锻剑长老斜睨着他,冷哼道:“你要是真觉得我费了心,那就少毁那么多剑!”   段延亭:“……”   他知道长老的这个要求他做不到,所以只是低头不语。   锻剑长老气得直翻白眼。   一旁的燕炽看在眼里, 突然道:“既然小师弟容易损坏灵剑,那我就在小师弟试剑的时候帮忙护住剑身。”   此话一出,锻剑长老跟活见鬼似的看着燕炽,格外意外地说:“你什么时候这么乐于助人了?”   锻剑长老却像是意识到了什么,视线在两人之间打转,感叹道:“ 当年你小师弟入祁凛山时,你还在闭关,直到如今才出关。没想到你俩的关系居然在短时间内变得这么好。”   燕炽默默地看了眼段延亭,不自然地咳几声:“毕竟我们不光是同门师兄弟,而且同为师尊的关门弟子。”   段延亭却是一板一眼地说:“师兄为人正直,如此这般也是因为爱护门下弟子,与弟子谈不上关系亲近。”   意思就是他俩还没那么熟,锻剑长老不要多想。   “是吗?”   锻剑长老满脸写着不信,毕竟燕炽原先一向和人保持距离,更别说像如今这样主动提出来帮助段延亭了。   “长老。”燕炽怕锻剑长老再说些什么,很快打断了锻剑长老:“那我们就带着这几把剑找一处空地去试了。”   “行,去吧。”   锻剑长老摆了摆手,末了语气严肃地向段延亭嘱咐:“控制好力道。否则即便是你师尊吩咐,我也不会再给你铸剑了!”   段延亭点头应是,跟着燕炽离开了锻剑长老的剑庐。   …………   因为平时来这里试剑的人很多,所以锻剑长老的住所附近就一片空地方便来者试剑。   段延亭带着锻剑长老给他的五把剑站定,但并没有急着试剑,而是偏过头询问燕炽:“师兄,附近可还有类似于结界石一样的东西?”   “并没有。”   燕炽:“小师弟害怕再像刚刚那样损坏东西?”   段延亭没有做声,算是默认了。   “师弟不必如此小心谨慎。”燕炽看他这反应,无奈暗笑,心道:“段延亭到底还是年轻。”   “我们修炼本就是与天地万物相争,而剑修更是肆意随心,一往无前,若是做什么事都束手束脚,那我们从一开始就不必踏上修仙之路。”   段延亭垂下头,语气低落地说:“可是师兄,若是再弄坏几个结界石或者是重要的东西,我虽不介意赔偿,但总归还是给其他人造成了不便。”   “你体贴他人很好。”燕炽沉吟片刻,换了一种说法:“但在战斗中万不可抱有此种心态,否则若是出剑总是顾忌束缚,轻则受伤,重则丢了性命。”   “我刚修炼时与你想法一致,总怕毁了些什么,给他人造成麻烦。”   燕炽毕竟原先是现代社会的人,所以一开始确实各种顾虑——不敢损坏贵重物件、不敢去先人遗留的洞府探索、更不敢杀人和妖兽。   只是在这些问题上连栽了好几个跟头,再加上多做几次,就渐渐不那么在意这些了。   “再说毁一处是毁,毁几处也是毁,你日后权当债多不愁好了。”   “这么说来……”段延亭若有所思地说:“师兄曾经欠了不少人情?而且师兄要我立刻赔偿造成的损失,可是见过拖欠赔款造成的后果?”   燕炽:“……”   果然还是原著里那个黑心的反派。   段延亭见燕炽面无表情,掩去眼中笑意,正经道:“师兄,我说笑的。”   燕炽:“……”   他没接段延亭的茬,只是抖了抖长袖,示意段延亭可以开始试剑了。   段延亭收起恶作剧的心思,做出剑招的起手式,一瞬间便看到剑身再次燃起火焰,随即听见燕炽冷漠道:“可以了。”   段延亭在他话音刚落的一瞬间,就将灵力灌输到剑中,然后飞身顺势在空中一劈,闪动着雷电的剑气落在地上,在地上留下一道深深的剑痕和焦黑的土地。   燕炽看了眼焦黑的土地,并没有做出评价,而是运用灵力将另一把剑送到段延亭面前,完全恢复了最初冰冷不可攀的姿态来:   “继续。”   段延亭见燕炽并不在意,心想应该没什么大问题,索性就放开手继续试剑。   等到这五把剑都试过一遍之后,这片空地彻底变成了焦黑一片,只有段延亭脚下的那一方土地才是原先的褐色。   燕炽刚才一直用灵力维持剑不破碎,自然清楚哪种剑更能承受住段延亭的灵力。   “接着。”   燕炽将一把剑身略宽的长剑丢给了段延亭:“ 这把剑是最能承受你灵力的一把。”   段延亭露出笑容,接过剑:“多谢师兄。”   “你谢早了。”燕炽看着他手中的剑,提醒道:“你若总是将全部灵力灌输于剑中,这剑也同样撑不了多久。”   “最好的选择就是参加这次宗门大比,获得去往秘境的资格,在秘境中找到适合你的武器。”   燕炽食指与中指并拢,灵力汇于指尖朝焦黑的土地上轻轻一点,蓝色异火在焦黑的土地上燃烧,只是随着异火的燃烧,这片土地像是被什么滋养了一般,随着火焰的消退渐渐恢复了原有的颜色。   段延亭看着稀罕,即便是他作为天劫者时,也鲜少见过这么特别的灵火:“往日便听说大师兄的火极为特殊,不伤花草。没想到今日居然能见到此等奇观。”   “不过是所修的道与他人不同而已。”   “敢问师兄修的是何道?”   燕炽:“众生道。”   此道起于俗世众生,与佛道颇为相似,多为济世救人。只是众生道虽然同样遵循大道,却也承认欲望和私念,允许修道者有片刻私心。   据段延亭所知,燕炽幼时无父无母,很早就被师尊带回祁凛山,自小在山中长大,应当对人间俗世并不清楚才对,怎么会选择众生道?   不,或许正是因为祁凛山弟子大多自幼在祁凛山长大,这才有筑基时便要去人间游历一番的规矩。   燕炽选择众生道,只怕是和他年少游历时发生的事有关。   燕炽望向段延亭:“小师弟有想好自己的道是什么了吗?”   “道,哪是自己说什么就是什么的?”段延亭笑道:“况且,我能不能领悟到自己的道还另说了。”   “师弟一定能领悟到自己的道。”燕炽语气笃定:“只是问问小师弟是怎么想的。”   燕炽平静无波的眼眸静静凝视着段延亭,带着一丝郑重:“不过如果可以,我还是希望小师弟不要修无情道。”   这话一出,段延亭反倒惊讶了。   他不解道:“为何?”   燕炽哑然,似乎是在思索该怎么告诉段延亭。   因为小说世界里修无情道的到最后基本都破道了。   这个世界可是起点文,修无情道的基本不是男主小弟,就是破道入了魔;就算是大佬修习无情道,那基本也是当师傅的年纪,而且后期要么被男主打脸,要么为了大义牺牲。   燕炽一阵头疼。   要是段延亭真的修了无情道,他已经能猜到段延亭后面的发展了。无非是修行出了岔子,有了心魔,而后被心魔控制彻底入魔,成为反派。   他既然知道段延亭日后会入魔成为反派,自然说什么也要阻止的。   燕炽:“无情道要求苛刻,若是稍有不慎便会道心损毁,仙途坎坷。”   “那我要是修无情道,远离俗世和纷扰,一心只为修道,又有何妨?”   段延亭并不觉得无情道哪里不好,反倒因为无情道一般威力巨大,且修炼起来速度极为迅速,反而起了修炼无情道的心思。   “都说修仙要摒弃前程,斩断凡缘,若是还要为俗世困扰,那不是本末倒置了吗?这么一想,无情道的限制反而能促使人专心修炼。”   燕炽理解段延亭的想法,但他个人还是希望小师弟能慎重考虑,提醒道:   “只是小师弟你不要忘了,虽是修仙,可我们依旧是人。”   ——既然是人,便是会有动摇困扰的那一天。   “嗯。”段延亭点了点头:“师弟受教了。”   段延亭明白燕炽的意思,只是他上辈子本就是天劫者出身,骨子里并没有将自己当成凡人看,也不觉得自己会被俗世困扰。他不反驳也只是尊重大师兄的建议和看法。   “对了,这次宗门大比在覃天门,预计三天后出发。既然选好了剑,那你也赶紧去收拾准备吧。”   燕炽望着段延亭乖顺的眉眼,要不是看过原著,知道段延亭其实天生反骨,他恐怕还真以为段延亭是个认真老实的人。   “这么快?”   段延亭有些意外:“宗门大比不是十天后开始吗?”   “还要算上赶路的时间,并不算太快。”   赶路?   段延亭暗自皱眉,赶路也用不着六七天的时间。若是赶得急,御剑飞行只不过花上一天一夜;就算不着急,两三天也足够他们赶到了,为什么那么快就动身?   燕炽见段延亭似是在疑惑,并不打算解释,只是平静道:“师弟,我还有事,就先行一步了。”   段延亭回过神来,当即行礼,目送燕炽远去。   【作者有话说】   《大师兄日常随笔》   【忘了修无情道还有一点不好了,听说言情和耽美的无情道一般是主角的标配,往往是主角为了他的官配破道入魔啥的。不过我穿的这本是起点男频文,应该没有这样的担心了吧?】   【小师弟啊,你咋想着踩点参加宗门大比呢?难道你想累死累活跑到比试地点,然后跟人开打吗?早点去能有个好点的住处。你当人家覃天门的住所是量产批发,好坏都一模一样的吗?】   【而且难得出师门,除了赶路……也得尝尝当地特产,看看风景才不虚此行嘛。】 第8章 修行   段延亭对于要带什么东西其实并不上心,一方面是段家早就为他准备好了各种丹药灵器,另一方面他这人并不挑剔,对于用物和住所的要求不高。   再者修仙之人都是有储物袋和纳戒的,平时东西基本都会放在其中,所以即便三天后出发有些着急,但也不算手忙脚乱。   “师弟已经收拾妥了?”   三日后燕炽准时在段延亭的住所外等他,只见段延亭将头发高高束起,穿上了墨紫色的衣服,却因为颜色极深反而像是黑色了。   燕炽视线落在他的衣袍上,始终没有移开。   段延亭拉了拉衣袍:“师兄,怎么了?”   燕炽眼上的睫毛颤了颤,并没有和他对上视线,略薄的嘴唇动了动,道:“师弟,你现在才十五,年纪还小,穿些鲜活明亮的颜色也许更适合你。”   段延亭很意外燕炽见他的第一句话居然是这个。燕炽可能是觉得他现如今年纪小,穿这种深沉稳重的颜色有些奇怪,才会说出这番话来。   只是段延亭虽然年纪小,心理年龄却并不小,穿上鲜亮的颜色总还是觉得自己有些怪异,所以就干脆还是按照上一世的穿着习惯来了。倒是燕炽,几次见面都是穿着白衣,不知是同样式的衣服备了好几件,还是习惯用清洁术,故而不愿再去换其他的衣服了。   段延亭的视线与燕炽沉静的眼眸对上,微笑道:“师兄容貌惊人,兴许穿些张扬的颜色更能显出师兄的容貌来。”   谁知这话一出,眼前这人竟像是听见了什么格外令他意外的话一般,垂眸叹道:“我早已过了那般的年纪,不适合了。”   段延亭:“……”   大师兄你好像才三十二吧?三十二的金丹修士与同修为的人相比已经是非常年轻了。   他回忆了一下已经七十四岁的段家主还整天换着花色穿衣服,并不是很能理解燕炽为什么觉得他不适合穿明艳张扬的颜色。   “段师弟——”   不远处的声音让段延亭的注意力从燕炽身上移开,看向了身着石青色衣物的男子身上。   男子潇洒随意,虽谈不上容貌惊人,却反而因为他独特的气质让人眼前一亮。   来者正是李仙客。   他与陆秋漪还有余攸辞是一个师傅,算是段延亭入祁凛山以来,除师尊和陆秋漪以外,对他最好的人之一。   …………   祁凛山与其他门派不同,此处只收剑修,可以说在剑修一道上是极有名的门派,若是有意当剑修者,来这里是最合适不过的了。   祁凛山并非整座门派只有一座山的空间,只是山主从未特意为门派取过名字,为了省事干脆以主峰的名字为门派代称。门内除了山主外,仅有赵长老、锻剑长老以及整天忙得脚不沾地的瞿长老。   赵长老掌管奖罚,锻剑长老……整天锻造新剑,所以教导内门弟子的任务就落在了瞿长老身上,至于外门弟子主要交由年长的内门弟子带着。   山主只收了燕炽和段延亭两人。刚收燕炽那会儿山主还有精力手把手带燕炽修炼,后来燕炽筑基游历后,他就基本撒手不管了;等到了段延亭这里,山主经常要闭关,就只能在出关后偶尔指点一下段延亭。   因为担心段延亭年纪小,修行容易出纰漏,山主就特意交代瞿长老照看一下他。但瞿长老也忙,只得让他的大弟子李仙客帮忙照看,可以说李仙客是类似段延亭兄长一般的人。   前些日子李仙客下山除妖去了,故而一直不在祁凛山上,今日才得空回来。   “大师兄也在这儿?”   李仙客意外地看着燕炽,随后反应过来,爽朗一笑:“我倒是忘了,师兄要带着小师弟一并去覃天门参加宗门大比了。”   “今日就要出发?”   “嗯。”燕炽望了眼天上的太阳,道:“李师弟,时候不早了,我还得去找其他几个参加大比的师弟。”   李仙客忙道:“好,我只跟小师弟说几句话便可。”   燕炽颔首,侧过身让他过去,并且非常识趣地走到院子外面,给两人空间。   李仙客将剑穗递给了段延亭,笑道:“师弟,这是师兄外出游历时获得的东西。佩戴在剑上,能够帮助你更好地控制灵力,这样剑就不至于总是碎了。”   段延亭望着李仙客手中的剑穗,一时间心情复杂:“师兄,你在外游历时是怎么知道我……总是弄毁灵剑的?”   “害,余攸辞告诉我的。他说你老是搞断灵剑,都快成下一任‘断剑’长老了。”   段延亭:“……”   他垂眸看着自己指尖跃动的雷光,总觉得余攸辞的头发似乎应该再爆炸一次。   “不管怎样还是多谢李师兄了。”   李仙客摆了摆手示意他别在意,笑着抱拳道:“那就祝小师弟在比试中获胜了。”   “借师兄吉言了。”   段延亭回礼,视线偏移之际刚好与站在远处的燕炽对上了视线。   燕炽见他们似乎说完了,眼眸静静地注视着段延亭,似乎是在询问他是否已经结束了对话。   段延亭明了,有些歉意地对李仙客道:“师兄,我得走了,等到宗门大比回来我再来找你。”   李仙客颔首,目送着段延亭和燕炽并肩离去。   …………   两人一路无言,直奔祁凛山山门外,最后停在山门处的一艘灵舟前。   段延亭刚刚一直在想燕炽究竟要去哪里找其他师弟,然而燕炽从头到尾都是闷不作声,完全没有要找其他人的意思。他见燕炽要登上灵舟,当即叫住了他:“师兄不是说还要找其他师弟来吗?”   “不用找了。”燕炽先登上了灵舟,回眸望着他道:“有资格参加的师弟们大多都已经出门游历了。跑得远的来不及去参加大比,跑得近的打算直接先去覃天门等我们了。”   段延亭意外道:“这么大的灵舟,只有我们两个人?”   “对,你是独一份的。”   燕炽顿了顿,似乎觉得这话说得不妥,解释道:“毕竟祁凛山内能参加宗门大比的筑基弟子只剩下你一个了。”   段延亭:“……”   谢谢大师兄让我想起,我是唯一一个筑基期还在祁凛山赖这么久不去历练的弟子。   那我确实是独一份的。   燕炽看着段延亭一脸复杂,意识到自己的解释让他的意思往另一个方向发展,试图挽尊:“不是,师弟你只是灵力过于强悍,若是能找到一把合适的剑……”   “师兄。”段延亭打断了燕炽,叹道:“剑修连一把趁手的剑都找不到,居然还要为了找剑去参加宗门大比……我知道我给祁凛山丢人了。你不用再说了。”   燕炽:“……”   燕炽表情僵硬,干巴巴地解释道:“我没别的意思。”   “我知道。”段延亭一脸善解人意:“师兄是怕我觉得丢人,还特意找了这么好的灵舟为我撑场子。是师弟无能,让师兄为我这样忧思。”   说完,他一脸黯淡神伤地走进了灵舟的船舱,留下不知所措的燕炽站在原地。   只是燕炽不知道的是,段延亭在进入船舱居然一改原来的情绪低落,甚至有些轻松愉悦。   不得不说这位高岭之花的大师兄逗起来还挺有趣的。   段延亭随意地盘腿坐在床上,手指拂过随意摆在一旁的长剑,打量着他所在房间的摆设:不仅床榻柔软,房内还有精美的摆设,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们是来游玩的。   不过,游玩是不可能游玩的。   他也确实应该学着好好控制自己的灵力了。上辈子随意劈雷劈习惯了,下手没点轻重,以至于他现在总是不知收敛。   段延亭收回了打量房间的视线,闭眼凝神继续修炼。   在他闭眼入定的半个时辰后,燕炽悄悄地端着一盘灵茶糕点来到了他的门前,感受到灵力的运转流动,便知小师弟正在专心修炼。   燕炽默然不语,不由地怀疑是不是自己的话打击了小师弟的信心,以至于他一回到房间就开始修炼。   由于燕炽并未刻意收敛气息,所以段延亭很快察觉到了他的到来。   段延亭微微睁开眼,将长袍撩起,步履轻盈地走到门前。   “师兄,怎么了?”   门被打开,段延亭的视线落在了燕炽手中的茶点上——自他筑基后已经很久没有吃过这些东西了,没想到再看见还是由不食人间烟火的大师兄端来的,一时间意外道:“这些是给我的?”   “对。”   ”多谢师兄。”段延亭接过了茶点,注意到这些茶点模样精巧,气味香甜,可见准备者十分用心。他顿了顿,感激道:“不过我已经辟谷了,师兄之后不必为这种繁琐的事操心。”   燕炽解释道:“并没有操什么心。只是恰好糕点多,我不爱甜的,留着又浪费,想着小师弟兴许会喜欢。”   段延亭心下一动,抬眸望着燕炽,觉得他对自己似乎有些过于关注了。但转念一想毕竟是一个师傅,也许燕炽就是单纯对师弟关爱,并没有别的什么理由。这么想来,他也就放宽了心,笑道:“既然师兄都这么说了,那我就不客气了。”   燕炽眉头舒展,后退一步道:“那师弟你先吃,等到了赤枫城我再喊你。”   “赤枫城?”段延亭一愣,不解道:“不是直接去覃天门吗?怎么是去赤枫城?”   “我先前不是说了吗?既然难得下山那不如游历一番。赤枫城的酒——”燕炽一下子停在了自己要说的话,背后直冒冷汗地顶着段延亭疑惑又怪异的眼神,勉强维持住面上的稳重道:“九种灵草晶石是祁凛山没有的,或许找到之后对你的修为有帮助。”   “哦——”段延亭一副受教的表情点了点头,故意问:“那师兄知道那九种灵草晶石是什么吗?”   燕炽:“……”   他有些欲盖弥彰地咳了两声:“咳……有些问题的答案还得要你自己寻找更好,这也是一种修行。”   段延亭恍然大悟,行了一礼道:“不愧是大师兄,你这一番言论竟是点醒了我。”   燕炽:“……哪里哪里。”   【作者有话说】   《大师兄日常随笔》   【想我闭关当年还是少年意气的十八岁,不成想这一闭关出来就成了三十二的大叔——唉,岁月真是把杀猪刀,也许下次闭关出来我就是能祖孙满堂的年龄了呜呜呜】   【师弟,我就是有些馋赤枫城的酒了,但怕太崩人设才随便编了一个“祁凛山没有的九种灵草晶石”,你可千万别信我的鬼话啊,我胡扯的】   【师弟,咱俩真的是一个敢说一个敢信啊,你这受教的模样认真地让我都快忘了这是我瞎编的了。感谢你的捧场,等我哪一天用脚扣出一套洞府,一定第一时间送给你。】 第9章 嘴快   “小师弟先去休息吧。”燕炽怕话题如果在“九种灵草晶石”上停留太久,他迟早会露馅,连忙岔开话题:“赤枫城就在前面,师弟不用一直守在这里。”   “没事,反正也不远了。”段延亭没打算轻易放过这个机会,求知若渴道:“倒不如趁这点时间,我去查一查究竟是哪几种灵草晶石。”   燕炽心虚地移开视线,硬着头皮说:“我闭关多年,也许赤枫城中不一定有那九种灵草晶石了,找不到你也不要意外。”   “是,师兄。”   段延亭笑了笑,从纳戒中取出一本书来。这本书上记载了各种灵草晶石的生长地和习性。不过他也不是真的刻意去查,只是看看有没有对修为有用的东西刚好在赤枫城就能买到。   燕炽见段延亭终于不再追问,松了口气,专心操控灵舟,让灵舟能尽快达到赤枫城。   …………   在将近午时之际,灵舟在赤枫城的城门停了下来。   赤枫城虽然接纳修仙者,但城中的凡人终究是最主要的居住者,故而赤枫城中不可御剑或者乘灵舟,更不可随意欺压杀害凡人。赤枫城城主明确过态度,一旦违背规定,无论是谁都会被永远逐出赤枫城,如有返回,格杀勿论。   “师弟,你——”   燕炽刚驱使灵舟停下,就发现段延亭站在了他的身后,语气平静中带一丝疑问:“师兄,直接走进去吗?”   “对。”   燕炽回过神,简单向他介绍了一下赤枫城的规矩,等他下来之后,就把灵舟重新收起来。   段延亭静静地等他收好灵舟,然后抬手示意他走在前方:“我第一次来这里,辛苦师兄为我解说了。”   段延亭确实从未来过赤枫城,但当年有人渡劫时,他倒是在赤枫城劈下过几道雷,也不知那人死没死。   燕炽走向段延亭,如冰般剔透微冷的眼眸倒映出他的身影,不紧不慢地说:“好,那师弟你跟紧我。”   …………   赤枫城的秩序很好,凡人和修仙者融洽自然地在街上错身往各自的方向走,在这里的老百姓脸上总挂着热情朴实的笑容,眼中的满足皆可证明赤枫城城主在治理方面相当有本事。   段延亭不知道燕炽来这里为了什么,所以一路上都安静地跟在他的身后,听他向自己介绍赤枫城的特产。燕炽似乎真的只是带着他游玩一般。   段延亭一直观察着燕炽,只是每当燕炽看向他时就漫不经心地移开视线,偶尔会问上几句表示他有在听燕炽讲话,直到他们在一个小摊子上停了下来。   “师弟,你看这个簪子怎么样?”   段延亭意外地看着燕炽手中的簪子,样式是应该是买给某个姑娘的。没想到燕炽平时一副拒人与千里之外的样子,私底下还是会动凡心喜欢上其他人的。难怪燕炽当初劝他不要修习无情道,原来是怕他动心喜欢上别人破道啊。   想到这里,段延亭不禁好笑:他一心只想着飞升,重回天劫者的位置,哪里会喜欢上其他人?   “……师弟?”   见段延亭看着簪子不语,燕炽迟疑道:“这个簪子不好看吗?”   段延亭视线落在燕炽手中大红大绿的簪子上,显然被这大胆脱俗的颜色搭配给震撼到了,沉默了一秒,违心道:“……其实还行。”   这话一出,燕炽拿着簪子的手抖了一下,转移话题:“那师弟刚刚在想什么?”   段延亭回过神来,笑道:“只是在想哪位仙子竟会让师兄动心。”   “动心?”燕炽听了这话,显然没料到段延亭居然会有这样的想法,诧异道:“这簪子是送给陆师妹的。”   陆秋漪……陆师姐?   段延亭听燕炽继续解释道:“师尊总是闭关,我身为大师兄本该好生照看你。但因为之前我也在闭关,总是让瞿长老的弟子们照顾你,所以我想送他们些东西聊表心意。”   “我原本打算送些法器灵石,但陆师妹和余师弟嫌太贵重,都拒绝了。”燕炽放下手中的簪子,随意地拿起另一个:“但我总不能没点表示,所以寻思着买点寻常的小玩意儿送给他们,东西不贵重,他们应该也就没有拒绝的理由了。”   “师兄,这本应该是我做的事才对。”段延亭道:“怎么好意思让你代劳呢?”   燕炽抬眸看了他一眼,并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打量着摊位上的簪子和珠花:“你师姐平时喜欢穿什么颜色的衣服?”   段延亭回忆了一下,道:“除了山门的衣服外,平时她最爱穿的就是藕色的衣服。”   藕色温柔甜美,那么选择的珠花也要搭配才对。   燕炽沉吟片刻挑中了几个样式新颖、温柔清新的簪子和珠花,似乎打算就这么付钱。   “师兄,我来付。”   燕炽给钱的手一顿,然后动作极快地将钱塞到摊主的手中,回首望着段延亭,眼中似乎闪过一抹戏谑:“既然小师弟非要分得那么清——那就我送我的,小师弟送小弟的,如何?”   段延亭扶额,知道燕炽是好心,便行礼道:“那我就先谢过大师兄了。”   “这位仙者……”摊主见他们已经聊完,才插了一句嘴:“这钱给得太多了,要不得。”   燕炽闻言沉思了一下,视线落在段延亭仅用一根缎带便束起的头发,向他示意:“师弟,你挑一根簪子好了。”   段延亭刚想拒绝,就听见燕炽慢悠悠地道:“不过是个普通的簪子,师弟不会连这点心意都要拒绝吧?”   段延亭只得应下,走到摊位上打量了一番,随意挑中了一根雕着暗纹的木簪道:“那就这个好了。”   他平时不用簪子束发,而且他经常和人打斗比试,选玉簪很容易被损毁,所以他就干脆选了个普通的木簪。   燕炽垂于长袖下的手动了动,在段延亭还没反应过来的情况下,从他手中抽走木簪。   段延亭:“?”   燕炽收获了段延亭疑惑的眼神,细长的眼眸轻轻弯起,不过并不打算多解释,只说了一句“之后再还你”,就没有再多说什么了。   段延亭不算是太热络的人,如果对方不搭话,他也不会说什么。如果对方主动,段延亭出于礼貌还是会回答的。   故而他一路跟着燕炽走走停停,两人也只在摊位上简单地谈几句话。等到一个时辰之后,燕炽的纳戒里已经多了很多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了。   “师弟,你饿了吗?”   燕炽不知为何,突然发问。   段延亭对口腹之欲的追求没这么高,再加上已经辟谷,只得解释一遍道:“师兄,我已辟谷,并不感觉饿。”   燕炽停下脚步,抬头望着面前的客栈,波澜不惊道:“已经到了。”   段延亭:“……”   你都已经到门口了,还问我饿不饿做什么。   但他还是非常配合地说:“突然觉得有些饿了,我们进去好了。”   燕炽颔首,先他一步进了客栈。   燕炽轻车熟路地进了客栈,随意在大厅中挑了个位置,朝正在忙碌的小二打了个招呼:“先来一壶灵茶,再来几样招牌的菜……”   段延亭坐在燕炽右手边,看着燕炽对店小二的吩咐时,意外道:“师兄以前应该来过这里吧?”   燕炽原本正在跟小二说话,闻言点头道:“我年少游历时曾来过赤枫城,这家的招牌菜和‘辜月寒’都是出了名的。”   “那师兄为何不要‘辜月寒’?”   “这……”燕炽迟疑道:“‘辜月寒’乃是酒名,不知你现在的年纪能否饮酒?”   段延亭挑眉:“为何不能?”   听燕炽这话,是因为嫌他年纪小才不肯立刻点辜月寒的吧?   只是十五岁饮酒似乎不算太早吧?   段延亭有些奇怪,放在凡间这已经是可以定亲的年纪了。大师兄到底觉得多少岁才适合饮酒?   “既然师弟都这么说了,那就来试一试这赤枫城的辜月寒吧?”   说罢,燕炽招来小二,又点了一壶辜月寒。   小二观其言行就能知道他们是修仙者,所以动作很快,立刻就送上了一壶辜月寒。   段延亭抬手欲为燕炽斟酒,却被燕炽按下,只听他道:“我来吧。”   燕炽将一直挂在腰间的君汶剑取下,置于右手的桌上,然后开始斟酒。   段延亭望着被放在燕炽右手边桌子中央的剑,有些意外燕炽为什么把剑放得这么远,几乎是放在了段延亭正对面的位置。   那日初见时,燕炽曾言那是故人遗物,所以总是随身携带,对待这把剑甚至比他的本命剑还要重视。   究竟是什么样的故人才会让燕炽这样?   面前放置酒杯的声音让段延亭稍稍回神,只是一垂眼他便看见燕炽居然倒了三杯酒。   “……师兄?”   段延亭疑惑的声音让正在斟酒的燕炽掀起眼帘,又很快垂了下去,动作自然地将第三杯酒斟满,并将酒推到了君汶剑所在的位置,就好似那个位置也有人坐着一般。   如此举动,段延亭怎么可能意识不到这个故人对于燕炽的重要性?   燕炽理了理衣袍道:“师弟,吃饭。”   段延亭收回探索的目光,安静地吃饭。   但他余光并未见燕炽夹菜,疑惑地看了过去——只见燕炽并未先拿起筷子,而是将长袍微微卷起,两只手准确无误地捏住额前垂下来的两缕头发,动作娴熟自然地挽至耳后。   整套动作行云流水,得体优雅,不知道还以为是谁家的大家闺秀。   段延亭:“……”   大师兄,要不是你个子比我高,还喉结明显,我很难不怀疑你是在女扮男装。   燕炽注意到段延亭的目光,停下夹菜的动作,偶然间挽至耳后的发慢慢滑落下来,被他随意地再次挽回耳后。略长的睫毛极短暂地上下一颤,像是偶尔振翅的蝴蝶,更显出他那双透亮微冷的眼眸。   他只随意地坐着,偏过头静静注视着段延亭道:“怎么了?为什么突然停下?”   “是菜不合你的胃口了?”   段延亭由衷感叹燕炽兴许穿女装也不赖,没留心自己说了些什么:“没什么的,大师姐。”   燕炽如水的目光瞬间变为了千年寒冰:“你刚刚喊我什么?”   段延亭:“……”   糟糕,嘴太快把心里想的全讲出来了。   【作者有话说】   《大师兄日常随笔》   【看来我师弟的审美真的很直男。我特意挑了个大红大绿的簪子让他看,他居然说还行……你日后找道侣,就你这审美绝对会被嫌弃的好吗?咳当然,我审美不直男,但我人还是很直男的。】   【为啥特意在额前留两缕龙须?还不是因为留着风一吹,看起来超级装逼的好吧。那叫一个气度出尘、从容淡定——就是吃饭头发很容易掉碗里(ー_ー)!!我又不想吃东西把头发也吃进去,只能把头发挽到耳朵后面,等吃饭再搞回来了。】   【师弟你什么眼神,我可是男频文龙傲天男主,怎么能叫我大!师!姐!我可是有偶像包袱在身的人好吗?】 第10章 醉酒   “大师兄,我刚刚说什么了吗?”   段延亭端起辜月寒,一脸无辜地倒打一耙:“是不是大师兄你听错了?”   “可能吧。”   燕炽似乎哼了一下,只是抬手示意段延亭:“这酒味道不错,师弟可以试试。”   段延亭依言抿了一口,顿时眼睛一亮。   燕炽在一旁看在眼里,不动声色地浅酌一口,压下嘴角的弧度,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   下一秒,原本入口清凉甘甜的酒水瞬间变为了让人无法忍受的辛辣和炙热,段延亭一时不察,狼狈地呛咳出声。   “咳咳……”   燕炽:“师弟慢些,我忘记这酒有些烈了。兴许是因为师弟年纪小,这酒不适合你。”   “不如我再叫人点壶果酿?”   段延亭皱眉,哪里肯喝这种小孩子喝的东西,强撑着面子道:“师兄不用费心,我只是第一次喝有些不适应,多尝试几次就行了。”   燕炽点头,给他夹了几筷子菜:“先吃些菜垫垫肚子,免得空腹饮酒伤身。”   段延亭吃了点菜,等待那种辛辣的感觉过去,才又抿了几口,果然发现这种辛辣感比第一次缓解了很多,这才放心地喝完了杯中的酒。   “师弟可还喜欢?”   段延亭点了点头,就听燕炽扬声道:“小二,再来一壶辜月寒。”   新的一壶辜月寒摆上了酒桌。   段延亭已经渐渐适应了辜月寒的辛辣,看燕炽虽然总是夹菜给他,他自己却总是在喝酒,不由问:“师兄不吃点东西?”   “我……”   燕炽刚想说他喜欢吃辛辣的食物,只是刚到舌尖的话又被他压了下去。   他移开视线,望向了赤枫城外那一片片火红的枫树,似是永不熄灭的火焰,烧着这座一如十几年前繁荣的城池,漫不经心地回答段延亭:“只是不怎么饿。”   这家客栈的招牌菜虽然好吃,但对燕炽来说还是过于清淡了,所以他来这家店的最初目的也只是喝酒而已。特意点这些招牌菜只是因为他听陆秋漪说,段延亭饮食清淡罢了。   燕炽不爱吃清淡的菜,但当初共同游历的那位故人却对这家的招牌菜赞不绝口,想来段延亭应该也不会太讨厌这里的菜色。   如燕炽想的那样,段延亭确实很喜欢这些菜。   段延亭重新倒了一杯酒,望着他对面放着的长剑,试探性地问:“师兄和这把剑原先的主人来过这里?”   燕炽脸上的轻松褪去了几分,视线落在君汶剑上,捏着酒杯的手指微微用力,猛地饮下这杯酒,像是做下了决定:“来过。我和他的事……告诉你一点也无妨。”   段延亭为燕炽重新装满酒杯,静待燕炽的故事。   “我和你一样,也是十五岁筑基下山历练。”   “知道。”段延亭点头:“不过听闻师兄十八岁回来时就立刻闭关,而后闭关了足足十四年才出关。”   段延亭就是在燕炽闭关后的第九年拜入祁凛山的。   “敢问师兄,那位故人名叫——”   “我不知他的姓氏,只知他叫枕山。”燕炽眼中露出些许落寞和无奈:“我知道这名字是假的,但我还是与他一见如故,视他为挚友知己。”   “不过我和他并没有认识那么久。”燕炽拿起君汶剑,屏息片刻,骤然将长剑拔出剑鞘,雪白的剑身映出了他冰冷的眉眼:“我和他相识不到两年。因为——他在我十七岁时就死了。”   段延亭原本夹了菜准备入口,听闻燕炽此言,立刻放下筷子:“抱歉师兄,我不该多嘴,让你想起这样的伤心事。”   “无妨。”燕炽仔细看着剑上的纹路,像是告诫自己一般将长剑重新推回剑鞘,一如鲜少有人知的往事被重新封尘于角落。   “铮——”   长剑入鞘。   燕炽放下手中的剑,脸上依旧没有太多的情绪变化,只道:“事情已经过去那么久了,我也早已经接受现实了。”   “来。”   燕炽举起酒杯,段延亭一愣,也立刻举起酒杯道:“师兄,请。”   之后两人并没有再继续深聊下去,只是闷头喝酒。   等到燕炽要重新倒一杯酒时,才发现两壶辜月寒都已经喝完了。可即便喝完了酒,他也没有半点头晕脸红,甚至比以往都要清醒。   “……”   燕炽突然感觉一切食之无味,年少尚还只是筑基的他还会因为几杯酒水头昏脑胀,但现在修为提升后,一般的酒却已经醉不倒他了。   燕炽叹了口气,没喝前还对辜月寒有几分怀念和期待,现在只剩下物是人非的惆怅了。   算了,人都没了,他还在这里悲春伤秋什么?   燕炽自嘲一笑,放下了酒杯。   不过辜月寒后劲极大,像段延亭这样的初饮者最好还是不要多饮。   “师弟——”   燕炽刚想劝段延亭不要再喝了,一扭头才发现他早已眼神迷蒙地半趴在桌上了。段延亭不断倒着另一个空酒壶,却并没有说“没酒了”“我还要”这样的胡话,而是懵懂而固执地倒着酒壶,仿佛这样酒杯就能被再次斟满。   燕炽在确认段延亭喝醉后,原本谪仙般不染尘世的脸上终于染上了几分烟火气。他无奈地笑着按下段延亭倒酒壶的动作,调侃道:“好了小反派,别再喝了。”   “小反派?那是什么?”   段延亭顺着他的力道放下空酒壶,歪着脑袋看向他,似乎是在努力辨认他到底是谁。   燕炽没想到无论是原著里心黑伪善的段延亭,还是现实中心口不一、满口谎言的小师弟,在喝醉后竟然这样笨拙老实。   段延亭眨了眨眼,想要看清眼前已经重影的燕炽:“大师兄,你笑什么?”   “……我没笑。”   燕炽掩去嘴角笑意,望着已经醉得一塌糊涂的小师弟,突然记起原著里段延亭入魔这件事。刚好可以借着段延亭醉酒,问他一些他清醒时必然不肯真心回答的问题。   这样想着,燕炽压低声音,故意用像是闲谈一般的语气问:   “师弟,你是怎么看魔修这件事的?”   …………   在原著里,燕炽作为小说男主被诬陷入魔,杀害其他门派的弟子。   起初他入魔这事尚且存疑,师尊和祁凛山其他人对他极其信任,所以顶着来自其他门派的巨大压力,将燕炽暂时关在了祁凛山的一处禁地中。   燕炽的师尊和其他师兄弟们本想先关着燕炽,平息被害弟子门派的愤怒,然后找出真正的凶手。   却没想到反派师弟段延亭在燕炽不知道外界消息的情况下,跑到禁地告诉燕炽有人要杀他,甚至装作要帮他逃跑。   不过燕炽不傻,并不答应就这么逃跑。   就在他义正言辞地拒绝段延亭时,那些名门正道却突然赶到现场,认为燕炽是畏罪潜逃,想要毁去他的修为后直接杀了他。   燕炽不得已,才被迫逃到了魔界。   他并未对唯一的小师弟起疑心,临走前甚至还担心段延亭会被针对,像把他一并带走。   只是段延亭最终选择留下。   燕炽去往魔界后不久,段延亭“无意间”让仙门正道的人找到了燕炽修魔的证据,彻底落实了燕炽修魔的“罪行”。   一时间,燕炽沦为正道中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不过,燕炽并没有因为此事真的修魔,而是一直用法器遮掩住剑修的气息,在魔界中开拓出自己的势力,并悄悄调查潜藏在正派中的叛徒,然后一举将反派师弟和其他叛徒连根拔起。   将叛徒处理完后,燕炽当众证实他并非魔修,师弟段延亭才是那个杀害仙门弟子的魔修。   …………   这一切都发生在五年后。   燕炽真的很好奇段延亭是否会在五年后,成为书中那个虚伪恶毒的反派。   “你说……魔修?”   段延亭迷茫地重新念了一遍,思索自己应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比较好。   他原先作为天劫者时,都是按天道意志给道修和魔修降雷劫的。天道对于魔修的态度向来是在雷劫数量的正常范围内往死里降雷劫,倘若魔修熬得过雷劫,那么段延亭就不会再多降下雷劫。   因为根本没必要特意多降雷劫。   毕竟修者要经历那么多雷劫,段延亭总能逮到一次机会劈死魔修。   所以要是问起他对魔修的态度和看法——   “遇到魔修可能会杀吧。”段延亭想了想:“不过我不会特意针对和追杀魔修,只要他能在我杀他之前逃走。”   燕炽若有所思,望向段延亭的眼神微微出现了变化:“意思是,你讨厌魔修,但还没到恨的地步?”   “确实不恨。”   段延亭对魔修没有恨意,毕竟他和魔修并没有接触过。只是因为他以前作为天劫者一向如此行事,所以才会对魔修采取他说的那种态度。   他这话若是让修仙界的其他人听到了,怕是会觉得段延亭有亲近魔修的可能,毕竟谁不对魔修恨之入骨。   “师弟,这话你可千万别对别人讲。”   燕炽看着段延亭没有焦距的眼神,又觉得自己这句话有些多余了。   按照段延亭的性子,若是清醒状态下有人问他,恐怕他只会用极为标准的答案回答:“自然恨,谁见到魔修不想除之而后快?”   所以这会是段延亭后来修魔的可能性吗?   燕炽当时看小说喜欢跳着看,所以原著里段延亭死后入魔的原因并没有留心看,只隐约记得好像和“修为”二字有关。   为了修为提高,不去潜心闭关修炼,转而去修魔……这可能吗?   燕炽疑惑地看着段延亭,但转念一想也不是没有可能。毕竟原著里的段延亭极其看重修为,而魔修恰恰修为速度比道修要快上许多,只是承担的风险也更大。   所以,段延亭未来真的会放弃正道的家人和同门师兄弟,为了追求修为选择孤身一人入魔吗?   “师弟。”燕炽深深地凝视着他,抛出了他最想问的问题:“在你眼中,是修行重要,还是同门师兄弟的情谊重要?”   【作者有话说】   《大师兄日常随笔》   今天在向醉酒的小师弟套话,不写随笔了|ω`) 第11章 上楼   燕炽并不指望段延亭会说什么“情谊比修行重要”的话,哪怕段延亭说修行更重要也无妨。只要段延亭有认真思考过,对于同门的情谊还能有几分上心,燕炽就觉得段延亭还是不会那么轻易入魔的。   然而段延亭毫不犹豫道:“修行。”   “……”   燕炽望着他,眉头深深皱起。   一如书中所言,段延亭果然最看重的还是修行。   燕炽默然,心里有几分失望,叹道:“那师弟眼中,同门师兄弟和家人是怎样的存在?”   段延亭因为醉酒连思绪都有些慢了,断断续续地说:“算暂时与我并行的人,只是总有一天会分开的那种感觉吧?”   他本来就非本界的人,又何必和其他人有过深的关联?所以斩断一切关系,潜心修行无情道,才是他应该做的事。   燕炽听了这话,明白段延亭刚才为什么那样回答,心中的失望也少了几分,转而变成了无奈:“你是觉得没人能陪你到最后,才觉得修行更重要的?”   原来竟是因为看得太透,想得太清,才会觉得修行更重要。   燕炽看段延亭已经有些犯困的样子,抬手揉了揉他的头发:“你所说的分开的那一天,小师弟知道是哪一天吗?”   “……我不知道。”段延亭老老实实地摇了摇头:“师兄知道吗?”   “我也不知道。”燕炽坦然道:“但连分开的日子都不清楚是什么时候,你就提前想好分开的事了——对于那些还想和你好好相处的人来说,这个想法是不是有些过分了?”   对方对你掏心掏肺,珍惜和你在一起的时光,而你却只想着日后反正会分开,干脆无视和不在乎对方的想法和情绪,这个做法不免有些令人寒心了。   “可是又能如何?”   段延亭实在是醉得太厉害了,清醒时绝对不会说的话,也无所顾忌地讲了出来:“我既然有心修无情道,就不可能与其他人有过多的瓜葛,只维持现状对我来说就很好了。”   燕炽的眉头皱起,抓着段延亭攥着酒杯的手腕,语气加重:“你还是要修无情道?”   段延亭望着燕炽的手,完全没了白日里对师兄的恭敬,显出了几分骨子里的不驯,不耐道:“放开。”   “你知不知道如果你修无情道,一旦出了岔子会怎么样?”燕炽虽不知道原著中段延亭入魔的具体原因,却知道段延亭的下场极惨,那可是灰飞烟灭、永世不得超生的地步。   段延亭听不进话,只知道有人抓着自己的手腕,当即烦躁地施展雷诀要攻击燕炽。   燕炽脸色平静,反手将段延亭施展雷诀的手按在桌上,磅礴的灵力顿时逼得段延亭手中的灵气散尽。   “呃——”   段延亭吃痛地哼了一声,下意识挥起另一只手。   燕炽见他还要反抗,随即把他的身子往桌上用力一带,公 众号梦 白推文 台迫使段延亭没有反抗的机会。只是当燕炽看到段延亭的上半身往桌子边沿撞时,他担心段延亭会撞疼,索性抬手拎住了他的后领。   燕炽凑近他的脸,与段延亭迷蒙而愤怒的双眸对上,挑眉道:   “小师弟,想不到你还敢动手打师兄啊?”   段延亭想要伸手拍掉燕炽的手,然而燕炽故意在他打过来的时候松开了手,又趁他不备的时候,再次抓住了他的后领。   如此反复了几次,段延亭被燕炽像逗小孩儿一样的行为惹恼了。大概是意识到燕炽一时半会儿不会松开手,他只得憋屈地坐在位子上,愤怒地瞪着燕炽。   燕炽瞧他气呼呼的样子,只觉得他这样才有点十五岁少年的模样。   段延亭清醒时牙尖嘴利得很,总能将他说得哑口无言;只是没想到醉酒之后,脑子一糊涂起来反倒笨得可爱了。   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燕炽有绝对的武力值镇压住段延亭,否则他刚刚早就被电晕过去了。   “好了,我不抓你衣服了。”   燕炽也明白适可而止的道理,不打算这样欺负人了,立刻松开了手:“你现在醉得不清,刚刚不是说困吗?赶紧找个房间睡一觉吧。”   段延亭没说话,只是维持刚才的动作瞪着他。   燕炽沉思片刻,向小二招了招手:“订两间房,住一晚。”   说完,他背朝着段延亭半蹲下来,偏过头道:“上来,我背你上去。”   “看你醉成这个样子,估计走路也不稳,别等会儿上楼摔了。”   段延亭见燕炽背对着他,大概是觉得要报一报刚刚燕炽戏弄他的仇,趁他不备,轻弹指尖。   忽闪的光落在了燕炽的身上,骤然窜起像网一般连接的紫光,伴随着令人毛骨悚然的“滋滋”声。   燕炽周身幽蓝火焰燃起,将那些胆大妄为的雷电尽数吞没后,变为了点点火星,落在燕炽脚边消散得干干净净。   “呵。”   燕炽站直身子,回过头面无表情地看向了段延亭。若仔细看,便能发现燕炽白色的衣角有些残缺,而他梳理整齐的头发也因为刚才的雷电微微炸开。   段延亭见状笑了起来。   刚过来准备收拾桌子的小二,看到原本谪仙一般出尘的男子被少年搞得这样狼狈,顿时用惊讶又同情地眼神扫了眼醉醺醺的少年,默默地退到了一旁,免得殃及池鱼。   燕炽目光渐冷,摆弄了一下长袍,果然看到焦黑的衣角。他长长舒了口气,让自己冷静一点,然后走到段延亭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师弟想以什么方式回房间?”   段延亭看着他不说话,依旧只是笑。   “罢了。”   燕炽看他这副不清醒的样子,向他伸出一只手。段延亭警惕地拍开了他的手,下一秒就被燕炽的另一只手以极快的速度打晕了。   段延亭的头无力地靠在了桌上。   看到段延亭终于安分下来,燕炽无奈地摇了摇头。他本想将段延亭抱上楼,但手伸到中途突然改了想法,选择一手绕到段延亭的腹部,轻轻松松地捞起人往肩上一扛。   段延亭的腹部被燕炽的肩膀抵住,有些不适地动了动。燕炽感受到肩上这人的躁动,停下脚步,稍微调整一下段延亭的位置,然后稳步往楼上走。   刚刚躲在一旁看热闹的店小二,目瞪口呆地看着本该不食人间烟火的燕炽,跟山匪似的把那个胡闹的少年轻松扛到楼上时,说不清为什么,总有一种想象破灭的复杂感。   他本以为这位修仙者会将这少年抱上楼,没想到居然用这么——咳,狂野的姿势。   …………   当段延亭第二天醒来时,只感觉头疼欲裂,满脸疲倦地捂着头从床上坐起来时,刚好看到端坐在桌旁擦拭长剑的燕炽。   “醒了?”   燕炽没看他,只是继续擦手里的长剑。   段延亭虽说酒品不好,但却不会酒后断片。   他盯着燕炽片刻后,昨天昏倒前的记忆全部回归大脑。段延亭想起之前说“不恨魔修”以及对燕炽动手的行为,脸上的表情一变再变,最后变为了歉疚和后悔:   “对不起大师兄,是我酒后失言了。”   燕炽不冷不热地说:“无妨。”   见燕炽没有要怪罪的意思,段延亭松了口气,恭敬地道了一声“多谢师兄”。他刚要起身,就感觉腹部有些酸疼,但燕炽在这儿他又不好解开衣服查看,便询问:   “师兄,我昨天是怎么上楼的?”   燕炽擦剑的动作一顿,将剑重新收回剑鞘,骤然起身往门外走,在段延亭疑惑的眼神里背对着他,平静道:“你昨天是被我…抱上来的。”   段延亭一愣,没想到居然是燕炽亲自把他抱到楼上的,心中有些疑惑:大师兄是这么亲切的人吗?   “既然你已经醒了。就早点起来洗漱。”燕炽打开门,示意站在门外的小二进来:“水我已经让人准备好了,洗漱好就下楼。”   说完,他大步离开了房间。   段延亭从床上起身,看着店小二把水放在一旁,迟疑了一下,问:“我昨天是怎么上来的?”   小二眸光闪了闪,笑道:“是刚刚那位仙者把您抱上来的。”   “这样啊……”   段延亭点点头,用布巾沾水准备开始洗漱。   店小二见状,立刻道:“那我就先出去了。”   说完,他就退出了房间,将段延亭所在的房间关上。确认段延亭不会看见后,店小二摸了摸怀里的灵石,嘟嚷道:   “那位仙者也真是神了,提前交代我——要是里面这位问起,就说是抱上楼的。”   【作者有话说】   《大师兄日常随笔》   【啧啧啧,果然跟原著一样,我这位小师弟看着乖巧,喝醉酒后原形毕露,又凶又叛逆。】   【小师弟啊,叫你打我,那我就只能把你扛上楼了。公主抱你就别想了,这是留给我未来道侣的。】   【刚刚没及时回答小师弟怎么上楼,而是选择背对着他讲话——我怕让他发现我在憋笑。要是他知道昨天被我当众扛上楼了,估计得羞愤欲死了hhhh】   珍惜现在的“兄友弟恭”,等到两人互相听到心生,知道彼此的本性时,那就是他俩互相坑队友的时候了(′ω`) 第12章 在你身后   段延亭下楼时,燕炽已经坐在楼下等着他了。大概是怕段延亭早起会难受,所以他提前点了一碗醒酒汤。   段延亭坐在燕炽身边,注意到他面前并没有醒酒汤,意外道:“大师兄不用喝醒酒汤吗?”   “我本就没醉,又何必喝醒酒汤。修为到了我这个程度,寻常的酒是醉不倒我的。”燕炽从一旁盛了一碗粥推到他面前:“再喝点清粥和点心。”   “师兄,其实你不必特意为我准备这些的。”段延亭垂眸看着桌上或晶莹剔透,或精致香甜的点心:“我等是修行之人,早就不食五谷——唔?”   段延亭嘴中突然多了样东西。   燕炽顺手将一块梨糖糕塞进他口中,完全不在乎他刚刚说了什么,慢条斯理地喝了口粥道:“赶紧吃,我们待会儿还有事要做。”   段延亭咬着糕点默默看了他一眼,将嘴中的糕点咽下后,继续道:“那我们是动身去覃天门吗?”   燕炽重新拿起一块梨糖糕。   段延亭下意识挡住自己的嘴,身子往后缩了缩。   “怎么?”燕炽瞥了他一眼,将手中的糕点送入口中,眼中藏匿着笑意:“以为我会又拿吃的堵你的嘴?小师弟不免想得太多了。”   段延亭:“……”   “师兄说得哪里的话。”   他坐直身子,乖乖低头喝粥,心中却不由开始回忆起昨晚醉酒发生过的一切。   燕炽虽说不介意,但段延亭心里却介意的很——他险些本性暴露。若让人知道他是个不敬师兄、肆意妄为的人,再加上他只是讨厌魔修的言论,他很清楚自己绝对会被视作离经叛道之人。   段延亭纵然长着反骨,也不是傻到对外都要把那反骨暴露出来。毕竟他还想安安稳稳地修炼飞升,可不想被这些糟心事绊住手脚。   但他终究是言语不当了些,往后与燕炽相处时更要小心谨慎,不能再随意暴露了本性。   心中有了一番决断后,段延亭问:“师兄,你刚才还没回答我何时离开赤枫城。”   他们已经赤枫城耽搁一天多了,也是时候赶紧动身去覃天门了。   “不急,再等一等。”燕炽喝下最后一口粥,抬手示意他赶紧吃:“我昨夜无意间发现了魔修的行踪。既然在赤枫城中发现了魔修,那自然是要先将魔修收拾掉,才不枉我们除魔卫道的信念。”   段延亭扯了扯嘴角,拱手道:“师兄的志向高尚,师弟敬佩。”   他放下手,加快了吃饭的速度,心中却不由疑惑:他为何没有感受到魔修的气息?难道是他如今修为太低,还是昨夜喝的太醉?   罢了,既然燕炽说有魔修要处理,那他就一并跟去瞧瞧,顺便见识一下燕炽的实力。   …………   燕炽当然是糊弄段延亭的。   昨晚赤枫城中根本就没有魔修的气息,因为魔修藏在赤枫城的郊外,大概正忙着处理从城中抓来的少女们。   燕炽知道这些,只是因为原著里有过这样的情节。   按照原著剧情发展,燕炽参加完宗门大比后获得去往秘境的资格,在秘境中获得秘宝和感悟后,选择再度游历。赤枫人丹案是他再度游历后接手的第一个任务,也是令人毛骨悚然的一个任务。   这个案子死了上百名少女少年,连赤枫城城主之女离鸾都难逃一劫。那些被掳走的少年少女们先是被带到无人知晓的地下,然后饿上整整三天,最后被放干身上所有的血。   那魔修要炼制丹药,少男少女的血就是极好的药引。   更可恨的是,那些无辜惨死的花季男女这样死去还犹然不够,那魔修还将他们的灵魂拘束起来,迫使他们失去了往生的机会,沦为了只知杀戮和憎恨的怨灵。   燕炽救下他们后,意外发现自己的本命剑逐厄可以驱散怨灵周身怨气,让亡灵恢复原本样貌,得以转世投胎。   这本该是后来的剧情,但燕炽还是决定提前插手。   赤枫人丹案起于宗门大比的几天前。   此时大部分修仙世家将优秀的仙门弟子送至覃天门参加大比,再加上魔修行事隐秘,掳走的多为凡人出身的少男少女,所以并没有人留心赤枫城发生的异样。   大家也把这当成是人贩子所为,从未往魔修身上想,直到赤枫城城主的女儿离鸾出事,这件事才受到了重视。   燕炽并不知道离鸾出事的具体时间,但他一直在打听城中是否有人失踪,打听下来的结果都说明魔修已经开始行动了。   “师兄,我已经吃完了。”   段延亭见燕炽盯着他出神,被盯得不自在,忍无可忍才提醒道:“师兄要去哪里?”   “去郊外看看吧。”燕炽回过神,视线依旧没避开段延亭,拿起君汶剑道:“走。”   段延亭颔首,跟了上去。   …………   段延亭跟着燕炽转了快两个时辰了,也不见他停下脚步。当第三次看见那棵枯死的老树时,段延亭蹙眉道:“师兄,你到底要去哪里?”   燕炽驻足回望,坦言:“我也不知准确地点在哪里。”   段延亭面无表情:“那师兄还真是可靠。”   燕炽同样面无表情,只是望向段延亭的眼神无辜的很。   他这是实话。   原著里只说他会闯过杀阵,而后找到去往地下的入口,救出被困的人。至于具体位置和特点实在没有描写清楚,他现在也只是结合书中内容和实际情况来碰运气。   但在这里转了这么久,也不见有阵法和魔修的痕迹。有两种可能:要么书中的那个法阵还没被设置,要么他们找错了地方。   找了这么久也没什么蛛丝马迹,段延亭不免觉得燕炽有逗他玩的嫌疑,难不成还在介意他昨晚的冒犯吗?   “师兄,不如先回——”   “师弟。”燕炽出言打断了他,蹲下来用剑鞘轻轻碰了碰地面,完全不在意自己的洁白的衣角沾上尘土,若有所思道:“你说,我要不要把这里的地翻一下?”   “师兄是听到或是感受到什么了吗?”   段延亭很意外燕炽会有这种想法,也学着他这样蹲下来,但什么也没感受到。   “那倒不是。”燕炽起身掸掉灰尘:“就是想既然要找,不如也看看地下是否也暗藏玄机。”   所以你不找进入地下的入口,而是直接把地翻开来看一遍吗?   段延亭看了眼赤枫城的方向,估计一下他们与赤枫城的距离,觉得就算燕炽动手应该也不会给他们带来多大影响,随即提议:“这里甚好,师兄动手就是。”   “不过凭借师兄的本事,应该不用我帮忙吧?”   段延亭并不打算掺和。   反正他就是个提建议的,动手的可不是他。   燕炽抬眸看了他一眼,将君汶剑挂于腰侧,随意抬手的瞬间,一把勾勒着红色咒文的长剑出现在了他的手中。剑出现的瞬间,空气中的灵力流动都迅速起来,剑身上的咒文像是活过来一般,在剑身上缓慢游走。   好有灵性的剑。   段延亭眸光一闪,心知此剑便是燕炽的本命剑逐厄。   这剑他原先见过一次。   不过那时是燕炽在烤彩羽鸟,这把有名的逐厄剑就被他随意地丢在脚边,剑身上沾满了鸟毛和血迹。   “……”   段延亭突然觉得有些不忍直视了,默默移开视线,清咳一声道:“师兄怎么用逐厄剑,而不用君汶剑?”   “当然不用。”燕炽奇怪地看着段延亭:“君汶剑是故人遗物,一直是用来擦拭和纪念的,我怎么可能打架用它?”   段延亭更加不解了:“那师兄既然爱惜,为何不把它收在纳戒中妥善保存,反而时时带在身边?”   “正因爱惜,所以才要时时携带。”燕炽抚摸了一下腰间君汶剑,眼神柔和了几分:“我不忍故人的剑蒙尘。”   燕炽感觉手中的逐厄剑愤怒地抖动起来,捏住剑柄的手指微微用力,蓝色异火在剑身瞬间窜起。   段延亭见状诧异道:“师兄是怕逐厄剑受损,特意提前用异火包裹住剑身的吗?”   “不是。”   燕炽在心中默默补充一句:因为逐厄剑刚刚闹脾气了,为了让它配合,我得武力镇压一下。   逐厄剑在火焰中剧烈颤抖了一下,这才安分下来。   燕炽举起逐厄在空中轻轻一挥,火焰随即消失,化为星星点点的蓝色碎芒。   “师弟你退后些。”   段延亭点头,抱胸靠在一棵树上,歪着头看着燕炽将逐厄剑插在土中,却发现他没有下一步动作,问:“师兄,怎么了?“   燕炽无声叹了口气,最后询问一遍:“师弟,这里当真适合?”   段延亭挑眉,直言:“师兄只管动手就是。要是搞错了地方,大不了再换一处。”   燕炽收回视线,垂眸望着手中的剑,缓缓闭上了眼。但见他手执逐厄,长身肃立,无声的肃杀和压抑感瞬间充斥在燕炽周身。   段延亭不自觉放下了胳膊,微微屏息。   “轰——”   在极静之后,便是骇人的巨大声响。   段延亭下意识捂住了耳朵,根本没想过动静会这样大,望向燕炽的眼神中也多了几分认真和赞叹,可见燕炽当真是名不虚传。   只是这动静这样大,恐怕根本不能避免对赤枫城的影响了。   插入土地的逐厄剑像是大地上的一道缺口,裂纹从这处缺口诞生,又迅速成长为裂痕。裂痕交错重叠,最后地面迸裂断开,暴露出深处潮湿黝黑的土壤。   鸟兽作散。   段延亭一言难尽的表情看着燕炽,放下捂着耳朵的手,欲言又止:“师兄,不知你会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我原先觉得无妨,可现在兴许……会有些问题了。”   “嗯?你说什么?”   燕炽收回感知地下的灵力,确认这片土地并无魔修的痕迹后,才分神去听段延亭的话。只是等他去听时,段延亭已经讲完了。   段延亭:“……”   “没什么。”他恭敬地笑道:“师兄没找到吗?”   “没。”燕炽拔出逐厄剑:“看来得像你说的那样,再换个地方找了。”   段延亭望着已经被翻开的土地,想起刚刚那可怕的巨大声响,嘴唇动了动:“师兄,你可别说这话是我说的。”   我可不想被人骂死。   …………   赤枫城城外骤然传来轰隆巨响。   城内的人们皆听见了动静,骇然道:“无缘无故怎会有巨响?莫不是有地动?”   但众人等了片刻,也没听见动静,只当是错觉,这才松了口气。   只是不多久,城外又传来轰隆巨响,断断续续还颇有节奏。   城中的人们:“……”   如此一番,人们还能不知是何原因?   所有人不由纷纷骂道:“哪来如此缺德的修士,虽没在赤枫城中斗殴,但却挑在近郊打,莫不是想将城郊搅个天翻地覆不成?!”   …………   只是这城郊虽未天翻,但确实已经地覆了。   燕炽掀了好几处地方,当真在靠近一片野坟场的地方找到了一处地下通道。   而段延亭已经思考了一路,他们该怎么从赤枫城脱身了。   毕竟赤枫城城郊姑且也算赤枫城的管辖范围,他们这样大肆破坏城郊的土地,少不了被人找麻烦。   燕炽倒是不在意这些,观察地下通道片刻,若有所思:“师弟,你看这里是不是有法阵残余的痕迹?”   段延亭与燕炽并肩而立,仔细观察一番道:“确实,不过这个法阵已经破碎了。”   法阵破碎而非解除的意思就是,这个法阵是被暴力破开,而非从阵眼解决的。   简单来说,燕炽方才不光把地给掀了,还顺便把遮掩地下通道的法阵打碎了。   段延亭心服口服,不由感叹他好些年没在修仙界待过了,没想到修仙界还出了这等奇人。   果然,任何阴谋诡计在绝对的力量面前都是不堪一击的。   燕炽不知段延亭在想些什么,还是提醒道:“把长剑拿出来,等会儿可能会有危险。”   “是,师兄。”   段延亭拿出燕炽帮他挑出的长剑,进入了那条漆黑狭小的洞口。   …………   进入洞口走了一段路后,外面的光线便再也照不进来了。   燕炽顺手施展了一个照明的小法术,一边走在最前面,一边道:“师弟须知,除却用来战斗的法术,一些方便日常的小法术也得学会,这对你日后游历还是很有用的。”   “注意脚下。”   燕炽余光看到一只黑色的蜘蛛爬到了段延亭脚边,提醒道:“可能有毒。”   段延亭依言使用雷诀,将那蜘蛛电得僵直冒烟。但不知为何,他注意到燕炽骤然强烈的视线,不安地皱起了眉头,疑惑问:“师兄盯着我做甚?”   “你不是总不能控制好自己的力量吗?”燕炽侧身,示意段延亭往前看,指着前方不知何时爬满了洞壁的黑色蜘蛛:“这便是一个极好的修炼机会。”   “什么意思?”   段延亭大脑空白,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燕炽给了他一个“真拿你没办法的眼神”,继续道:“你只可用少量雷诀击杀蜘蛛,绝不可肆意使用力量,否则地下通道会坍塌爆炸的。”   但说句实话,刻意去控制雷电的力量对段延亭来说,其实是件极其耗费精力的麻烦事。   “师兄,我觉得我……”   “师弟——”燕炽依旧是往日出尘高冷的表情,但眉眼间的神色却柔和而真挚:“我觉得你定能做到这一切。”   说着,他不由分说地将段延亭推到了身前,平静坦然地站在他的身后,更显体贴地嘱咐道:“记得别让蜘蛛爬到你身上,否则你心绪不稳的情况下,更容易力量失控。”   末了可能怕段延亭还会不自信,他又补充道:“师弟别怕,师兄永远在你身后。”   段延亭:“……”   他望着面前密密麻麻的蜘蛛,感觉这些东西爬在洞壁上的举动就像爬在他身上一样,令他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段延亭指尖的雷电已经跃跃欲试起来,拳头也是紧了又松,但他终究是深吸了口气,轻声道:“师兄。”   燕炽依言抬眸。   段延亭脸上的表情平和到近乎异常,半晌缓缓微笑道:“谢谢你。”   【作者有话说】   逐厄剑:你清高!你舍不得那把剑蒙尘,舍得用我杀鸡! 第13章 配合   片刻后,段延亭面无表情地走在最前方,用力踏过一地的蜘蛛尸体,将它们尽数碾碎。   燕炽一路无话地跟在他的身后,默默整理了一下有些炸开的头发和焦黑的衣角,心道:“没想到这位善于隐藏情绪的小师弟,居然会因为蜘蛛炸毛了。”   方才段延亭实在忍不下去,直接出手解决了洞壁里所有的蜘蛛。蜘蛛成为了紫色雷电的连接点,形成了疏密不一的绚丽雷网,光芒消下去后,洞中全是难以忽视的焦香味。   虽然炸蜘蛛难以下口,但闻着确实香。   与此同时,燕炽也不免受了牵连。   那点雷电之力不至于伤到他,不过也让他的头发不受控制地炸了开来。   燕炽悄悄地顺了顺自己额前的两缕头发,努力维持住自己的风度和人设。   “师兄,蜘蛛已经杀完了。”   段延亭停在脚步,回过头笑道:“还有什么要杀的吗?”   他说这话时,视线还紧锁在燕炽身上。   燕炽:“……”   难为师弟你控制住想搞死我的情绪了。   “并无。”   燕炽重新走回最前面带路,一本正经道:“没想到师弟对于力量的控制竟然已经相当不错了。”   “我也没想到。”段延亭垂眸瞥了眼燕炽有些卷曲的发尾,眼中这才闪过一抹满意和舒心,说话的语气也终于恢复了往日的样子:“可惜,还是给师兄造成了麻烦。”   燕炽不知道自己背后的发尾已经卷曲起来,所以语气温和道:“无妨。”   因为燕炽插手剧情的时间过早,所以路上并没出现什么出人预料的危险,约莫走了半个时辰,狭窄的通道就豁然开朗。   通道尽头是一间相对宽阔的地牢,地牢中绑着几个虚弱的少年少女。   燕炽刚踏出一步,就察觉到门口的禁制。   “师兄,要打破吗?”   段延亭知道禁制一旦被打破,就会引来设下禁制的魔修,那么免不了要和那个魔修打一架。只是这个魔修的实力究竟是怎样的,段延亭并不知晓。   “嗯。”燕炽没看段延亭,抬手将灵力覆于手心,声音平静而坚定:“等会儿万一那个魔修寻来,你就先把他们带走,我来对付他。”   段延亭皱眉,莫名感觉他语气有些不对劲:“师兄知道那魔修是什么修为吗?”   “不知道。”燕炽掌心的灵力一瞬间轰击在了那道禁制上,禁制瞬间碎裂的同时,他也被余波逼得后退了一步。他收回手中灵力,沉声道:“我们快去救人。”   段延亭眸色愈深。   至少燕炽这反应说明,这个魔修的实力绝对不低,甚至可以说比燕炽还要高。   燕炽不笨,不可能意识不到这点才对,为何偏偏要说不知道?   “难不成——”段延亭心下一动:“是担心我知道了反而会因此害怕吗?”   毕竟段延亭区区筑基的修为,在那魔修面前根本就不够看。   “哐当——”   囚禁少年少女的锁链被逐厄轻松砍断,掉在地上发出闷响。   囚牢之中的少年少女看着一身白衣,气度清正的燕炽,和跟在他身后沉稳安静的段延亭时,当即就明白自己有救了,原本黯淡无光的眼眸都亮了起来:   “有人来救我们了!”   “太好了!”   段延亭上前将捆住他们手脚的绳索斩断,询问他们:“你们还有力气起来走动吗?”   一名少年愧疚而害怕地低下了头:“勉强还有点力气,只是可能走不远了。”   而少女们则体弱些,用期待而害怕的眼神看着他,生怕段延亭嫌他们麻烦,把他们丢下。   “接着。”   燕炽从自己的纳戒里拿出一个小瓷瓶,叮嘱道:“里面的丹药每人一颗,不可多吃。约莫半盏茶的功夫便能暂时恢复体力。”   “别担心,这些丹药里的成分都有减半,普通人吃下去并不会有副作用。”   段延亭没想到燕炽居然连这种丹药都准备好了,将丹药一一分发下去后,听见燕炽补充了一句:“师弟,将人带出去后,就赶紧去赤枫城找城主。”   不是所有修士都会帮陌生人的忙。   但身为赤枫城城主,自然不能忽略来自赤枫城管辖范围内的求助。   “若城主不肯见,怎么办?”   “他会见你的。”   不等燕炽回答段延亭,一个虚弱而动听的声音响起,出声的是现场唯一一个浑身是伤的少女。   段延亭:“你是谁?怎么会一身是伤?”   少女模样娇憨可爱,一双杏眼天生带着笑意,只是此时却梨花带雨,咬着下唇轻声哼唧,像极了一只柔弱无助的小白兔。   她被同伴搀扶着靠在墙上,捂着流血溃烂的伤口,忍着疼解释道:“我乃城主之女离鸾,姑且也算是修士。可惜修为太差,没能打过那个混蛋,被抓到了这里。”   “离鸾?”   一直在警惕四周的燕炽浑身一僵,下意识回头看向了离鸾。   段延亭注意到燕炽脸上罕见的惊诧和尴尬,似笑非笑地眯起眼睛。   “师兄认识离鸾姑娘?”   燕炽斩钉截铁:“不认识。”   段延亭盯着他,故意拉长了音:“哦——原来不认识啊?”   燕炽立刻转过头,假装继续警惕四周,等待他们恢复体力的样子。   他怎么可能不知道离鸾是什么人。   她可不仅仅是赤枫城城主之女那么简单。   …………   在赤枫人丹案中,男主凭借逐厄剑净化驱散了怨灵身上的怨气,助他们得以投胎。   但只有离鸾没办法彻底消除怨气。   离鸾是赤枫人丹案最早的受害者之一,也是少数有反抗之力的人。她直到死前的最后一刻都在反抗,还毁掉了魔修的一只眼睛。恼羞成怒的魔修挖掉了离鸾的双眼,在她清醒的情况下剁掉她的四肢,放干她身上的所有鲜血,将她活活折磨死。   离鸾也正是因为死时的惨烈而怨恨难消,所以逐厄剑没法立刻帮她驱散怨气。   无奈之下,男主只好让离鸾待在剑中,让她身上的怨气得以被逐厄剑日夜洗涤净化。等她彻底变为普通的亡灵后,才能真正转世投胎。   话虽如此,原著毕竟是一本男频后宫文,既然有美女,又怎么可能真让她与男主就此分开?   最终,离鸾在和男主的相处中逐渐喜欢上了他,放弃了转世投胎的机会,心甘情愿地待在他的身边做一朵解语花。   啊对了,男主是燕炽自己。   也就是说,离鸾也是燕炽未来的后宫之一。   燕炽:“……”   别看,我才不想要后宫。   …………   此时的离鸾注意到方才一直守着他们的修士,居然在他们说话时转过脸来。她下意识看了过去,在触及燕炽那双清透微冷的眼眸时,她脸上瞬间布满红晕,感叹道:“这位修者长得真好看,比我见过的任何一个男子都要好看!”   “若是寻常女子见了,怕是都要自惭形愧。”   段延亭眉头一扬,顺势看向燕炽,笑道:“这位姑娘说得极对,我大师兄确实是少见的美人。”   燕炽:“别这样,小师弟。”   段延亭眨了眨眼,语出惊人:“师兄害羞了?”   燕炽:“……”   讲真,我不知道你是在调戏我,还是在说我长得娘。   “罢了。”燕炽叹了口气,想起当前最要紧的是应对那个魔修,肃声道:“大家体力都恢复了吧?现在尽快动身离开这里。”   原路返回多半会碰见魔修,那只能另辟蹊径了。   “师兄,你能否帮忙护住他们?”段延亭抽出长剑,打算直接打破地牢的天花板离开。   “可。”   燕炽颔首,退后一步将长剑斜横于胸前,长剑上的红色符咒顿时熠熠发光,燃起的蓝色火焰中都无法掩饰它的光芒。   “起阵!”   蓝色的薄障平地骤起,将那些少年少女保护在了其中。   段延亭与结界中的燕炽对视了一眼,随即将灵力灌输于长剑中,双手执于剑柄处,弓步后退一步,深吸了一口气后,剑刃携雷电之力直刺头顶那处空间。   “轰隆——”   头顶的砖块伴着泥土一同碎裂下坠,而段延亭所站的位子就在正中央。   “真让人不省心。”   无奈的叹息声淹没在头顶的巨响中。   段延亭刚运转灵力准备弹开砸向他的碎石,却感觉腰间一紧,被人搂着腰退到了结界中。   “……”   段延亭站稳后,垂眸看着腰间修长有力的手,心中有点古怪的痒意,低声道:“师兄,可以松手了。”   燕炽并不多想,非常自然地收回了手,然后提议道:“他们是普通人,应该无法直接到地面上。我提议我们把他们一并带上来,如何?”   段延亭注意力还停留在刚刚燕炽搂自己腰这件事上,因而漫不经心地点头道:“嗯,就这么办。”   然后,他看着燕炽走到那些少年少女面前,体贴礼貌地问:“你们应该没办法直接上去,所以我想揽着你们上去,可以吗?”   少年们倒是无所谓,只是少女们多少有些羞涩,不好意思主动开口说同意。   离鸾扫了一眼四周,见状红着脸大胆道:“可以,那就有劳这位修士帮忙了。”   燕炽自然看到少女脸上那一抹绯红,嘴唇动了动,想说出拒绝的话,但最终认命道:“无妨,多谢诸位体谅。”   有她开了这个头,其他少女们自然也就同意了。   得到他们的同意后,燕炽一手揽着少年,一手揽着少女,将两人一并带出了地牢。   将这一切看得分明的段延亭,不由发出了“啧”的一声。   原来这就是齐人之福啊?   看来这位看似远离尘世的大师兄平时没少搂腰揽肩,居然至今还未找到道侣?   燕炽将两人带到地上后,又飞身下来,看着神情古怪而戏谑的段延亭,不解道:“你发什么愣?不是说你也一起把人带上来吗?”   段延亭愣住了:“我也来?”   “对啊。”燕炽很快反应过来,难怪段延亭方才用那种眼神看他,当即语重心长地说:“小师弟,我们修道之人不似普通人,虽重视男女大防,但无需过分在意这些规矩。”   段延亭默然,展颜道:“是我固执了。”   说完,他和燕炽一同将地牢里的人全部带了出来。   到地上后,燕炽与段延亭一前一后保护他们往赤枫城的方向赶去。只是路走到一半,燕炽将逐厄猛地抽出,回身格挡。   “叮——”   一根泛着绿光的毒针被他打飞至一旁,毒针所落之处,寸草不生。   燕炽余光瞥了一眼,更加警惕来者。   “哈哈哈哈哈——”   尖锐难听的声音在密林中响起,一声声回音重叠后,竟叫人不知这声音从何而来。   “呃——”   段延亭感觉这声音像是给人闷头一棒,顿时感觉胸闷气短,站都有些站不稳了。他用力甩了甩头,注意到其他人也与他有同样的反应,便知这是元婴中期的威压。   那魔修没现身,只是嘲讽道:“没想当居然还有金丹修士主动送上门来?我本只打算对些没用的凡人下手,居然被你们看到了,那你也成为我的药引吧!”   话音刚落,密集的毒针如雨般落下。   “麻烦。”   燕炽皱眉,手中的剑舞到几乎只能看到虚影,愣是将那些毒针全部打掉,没让毒针伤到身后人分毫。   只是这样终究是有些耗费精力了。   燕炽顺手在君汶剑上施了一道法咒,往后一扔,扬声道:“师弟,这剑上施了咒法,可庇护你们不受邪魔侵袭。”   “按我之前说的那样,你们尽快离开这里。”   段延亭接过君汶剑,将剑交由离鸾拿着,自己则拿着纳戒里随便挑出的剑。   他可不敢乱用君汶剑,万一这剑也被他弄碎了,大师兄怕不是要气得当场杀害同门了。   段延亭扫了一眼因为元婴威压而有些站不稳的众人,放弃了加入战斗的想法,立刻示意所有人脱离战斗范围,跟着他回赤枫城。   “想跑?”   那魔修居然一瞬间出现在段延亭的面前,十指成爪,方向正是段延亭的心口处,俨然一副要夺他性命的意思。   段延亭反应极快,立刻抬剑去挡,只是没想到这剑太过脆弱,根本承受不住魔修的攻击,直接断裂开来。魔修的攻击没了阻拦,甚至几乎以更快的速度逼近他。   魔修的利爪近在眼前。   “低头——”   耳边是极为冷静果断的声音,段延亭当即低下头。   空中传来的破风声,风拂过的瞬间滚烫的热浪一并席卷而来,将段延亭低头时飞扬的几缕头发烧焦,直逼魔修的胸口。   魔修一惊,下意识要退开。   然而段延亭的断剑趁机刺入他的腹部,紧跟着剧痛顺着断剑刺入的地方突然爆发,雷电流淌过四肢,带来无法忽视的麻痹感和烧灼感,让他一时间动作也迟钝了几分。   也是因为这几分迟钝,来自燕炽的逐厄剑以势不可挡之势,直接贯穿了魔修的胸口,将他生生钉在树上动弹不得。   逐厄剑是天生的驱魔剑,剑上的咒文在沾染魔血后很快生效,化作天然克制魔修的毒药,使得魔修心口一阵绞痛。   魔修咳出一口血来,难以置信道:“你…你们!”   段延亭扔掉断剑,随意拿出一个新的长剑,轻声道:“真抱歉,我不是一个真正的剑修。”   他的指尖闪烁着雷光,眼眸中因为雷光而泛着淡淡的紫色,显然这就是刚刚让那魔修动作迟钝的原因:“虽然断了剑,但我其实更擅长直接用雷诀打架呢。”   不远处的燕炽淡淡道:“师弟,别和这等残忍卑劣之辈讲话,不干净。”   段延亭望着目呲欲裂的魔修,眼中是不加掩饰的嘲讽和冷漠,恭敬地笑着说:   “是,师兄。”   【作者有话说】   《大师兄日常随笔》   【虽然按照原著,我可能会有很多后宫,但说实话后宫多到一定程度,我感觉不是我嫖她们,而是她们一起嫖我……默默叹气】   【没想到和小师弟一起打架,配合度还挺高的,用一个不恰当的比喻也许是“天雷勾地火”?( ˙˙ )】   段延亭本身的性格原因,再加上他之前是天劫者,使得他并不怕元婴期魔修。   还有离鸾不是坏人,她挺可爱的,大家千万不要讨厌她哦~其实真按照原著剧情发展,大多都是悲剧,光看离鸾死时的样子就知道了。   当然,这本不是悲的,别怕哈 第14章 尘世中人   段延亭使用的雷诀根本就不是修仙界的任何一种,这是他作为天劫者时一直使用的法诀,威力自然不会受限制。   即便对方修为比他高,也是一样的。   燕炽很意外段延亭的雷诀居然会给元婴期的魔修造成伤害。   但他依然不会让段延亭留在这里帮他。   因为这个魔修厉害的之处从来就不是修为,而是蛊毒,连燕炽都不能百分百保证自己不会中招。   “师弟,趁现在尽快带着其他人离开。”   燕炽与逐厄剑意识相连,自然知道逐厄限制不了这个魔修多久。现在最妥当的做法就是段延亭先带着其他人离开,他则趁魔修受限的这段时间多补几刀,争取把魔修搞成重伤。   段延亭不信燕炽察觉不到雷诀的威力,他完全没想到燕炽居然会选择一个人留下来,独自面对危险:“师兄不让我留下吗?”   “不用。你是我师弟,总没道理我这个当师兄的躲在你身后吧?”   燕炽上前与他错开方向,直接走向了魔修的方向。他的手指在纳戒上轻轻一抹,凭空拿出四枚金色的钉子,随后将这些钉子悬于手心,使其深深扎进那魔修的四肢,尽可能地控制住他。   燕炽半跪在魔修面前,双手握住剑柄。   魔修眼神阴毒怨恨地盯着燕炽的脸,声音尖锐刺耳:“毛头小子,你若敢继续动手,我必让你付出——啊啊啊啊!”   他没理会魔修,只是眼神冰冷地将剑刃捅得更深,无视魔修的惨叫声,运用起全身灵力灌输于逐厄剑中,让逐厄剑驱魔辟邪的特点发挥到极致。   段延亭并没有立刻走,而是先观察了一下燕炽和魔修之间的差距。   就目前来看,燕炽纵然修为没有魔修高,但无论是他的剑还是灵火,皆是魔修天生的克星。凭借这两点,燕炽应该吃不了大亏。   段延亭放心下来,领着离鸾他们往赤枫城的方向走。希望他把人送到安全地带后,还能来得及赶回来帮燕炽。   …………   事实上,段延亭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别看燕炽现在占据上风,但很快这个魔修就会免疫逐厄剑的力量,反过来压制住燕炽。   因为这个魔修并非一开始就修魔,而是原本修道后入魔的。而且入魔前,他本身就擅长毒药下蛊,早就将自己的身体变为了百毒不侵之体。   逐厄剑的力量既然于魔修而言是一种剧毒,那么这个魔修只要适应了这种“毒”,便能在之后免疫。   燕炽并不想面对这种糟糕的情况,但事情还是往他不愿意看到的方向发展。   魔修在一点点夺回身体的控制权。   燕炽眉头紧缩,压制魔修的力道虽然半分不减,但心里已经开始思索接下来要怎么对付他了。   “嘶嘶——”   一道青色的细长身影张着獠牙扑向了他,攻击的方向正是他握着剑柄的手腕。   燕炽果断放开手,侧身躲过那条咬向他的毒蛇,余光里注意到魔修居然趁机挣扎着要把剑拔出来,一个箭步抬脚踏上剑柄,将拔出一半的剑刃又推了进去,并且借着这股反作用力轻盈地翻身落地,拉开了和魔修的距离。   “噗嗤——”   魔修在被燕炽那一脚蹬倒后,愤怒地从地上爬起来,忍痛拔掉逐厄剑,想要用逐厄剑反过来杀了燕炽。   逐厄剑剧烈地颤抖起来。   “该死的剑!”逐厄剑不愿为邪魔所驱使,剑身滚烫到居然灼伤了魔修的手。魔修只能将逐厄如同丢垃圾一般扔在地上,啐了一口:“跟主人一样,找死。”   燕炽充耳不闻,朝逐厄的方向抬手。   逐厄趁那魔修未留神,飞回了燕炽的手中。   燕炽的手沾染了剑上的血,连带着衣角也蹭到了血迹。他蹙眉随意往一侧挥剑,将剑上污秽不堪的血尽数挥去。   草木一瞬间染上刺眼的红色。   燕炽重新举剑横于胸前,眉眼如炬:“再来!”   …………   燕炽怎么可能不知道这魔修很棘手?   原本按照原著剧情,他会在通过秘境后顺利突破为元婴,而后接了赤枫城人丹案后,费了些功夫才将这名难缠的魔修杀掉。   但那时燕炽的实力是元婴初期,而非金丹。而且在原著剧情里,即便是修为相差不大的情况下,他都险些栽了跟头。   现如今燕炽提前找上这名魔修,无疑是将自己至于险地。只是他若真的坐视不理,任由剧情发展到赤枫人丹案那种惨剧的话,他于心有愧。   更何况,燕炽早就不打算按照原著剧情走了。   他刚来这个世界时,成为了七岁稚童。原著中,他不过是个靠乞讨过活的孤儿,成日吃不饱,穿不暖。那时又恰逢寒冬,他只能努力搓着自己的胳膊,让自己不那么冷。   可那时他连手都是冰凉的,衣服还破洞漏风,根本感受不到一点温暖。   书里轻飘飘地说男主在七岁以前过着颠沛流离的生活,但燕炽真去过这样的生活时,却觉得度日如年,难以忍受。   他究竟何时才能被师尊发现?   他不知道。   因为文中只这样写道:【燕炽被收留的那一天是晴空万里,一如他此后再无阴霾的人生。】   …………   穿越之前,燕炽是个有些讲究挑食的人。   但在那之后,他一直忍饥挨饿。为了活下来,哪怕是馊了的馒头他都愿意吃,只盼着那个所谓的人生的转折点。   但他并没有那么快等到,而是先在寻找食物的时候,因为发烧晕倒在了大街上。   燕炽本以为自己熬不到剧情点就死了,但万幸的是,他被一名老翁救下了。   这是原著里从未提及过的人。   老翁将他带到一处破庙中,给他衣服和食物,更是悉心照料他,这才将他从死亡的边缘拉了回来。   燕炽真的很感谢老翁。   毕竟起初他只觉得这个世界新奇而有趣,后来又疲于活命,从来没有感受过这个世界的任何温暖和真实。   所以他对这个世界从来就没有归属感。   当他的病彻底好了的时候,天气也极为应景,是个明朗的大晴天。   老翁嘱咐燕炽留在破庙中,说他这段时间一直吃药,想必嘴苦的很,要为他买些蜜饯糕点甜甜嘴。   燕炽想跟去,却被老翁笑着阻止了。   他只好在破庙中等啊等,等到太阳西斜,余霞满天——终于等来的一个人。   可那人不是老翁,而是祁凛山山主。   山主找到了他,决定收他为徒。   明明一切已经按照他所期盼的方向发展,燕炽也不必再过饿肚子的苦日子,可他却只想找到那位老翁,向他好好道声谢,尽他所能地报答这位老翁。   他不肯就这么离开破庙,固执地等着老翁回来——直至月亮悄然爬上了头顶。   师傅见他固执,决定在破庙中留下一封信后,带着他进城寻找老翁的踪迹。   “你知道那老翁姓什么吗?”   “……我不知。”   “那老翁长相上可有什么特点?家住何处?”   “……我也不知。”   燕炽这才反应过来:与那老翁相处的那段时间里,无论他问过多少次关于老翁的信息,老翁始终是搪塞或是转移话题。连老翁的长相也是极为普通,甚至可以说,他的长相是丢到人群中就找不到的那种。   老翁就此从人间蒸发了。   即便燕炽再怎么不甘心,最终还是选择跟着师傅离开了破庙,去往了祁凛山。   第二个打动他的,同样是一个原著都未曾提及姓名的人。   因为燕炽觉得按照原著走到结局,他应该就能回到现代,所以他一直按照原著写的那样活到了十五岁。   十五岁时,他踏上了人间游历的生活。   正是在外游历的那三年,他彻底改变了遵照原著的想法。   原著对于他的游历过程着墨不多,只简单写了这么几段:   【游历的这三年间,燕炽于年少时结识了一位挚友,与其志气相投,共游人间。只可惜天有不测风云,他的挚友在同行的路上为救他不幸殒命。】   【燕炽悲愤至极,最终于绝境中顿悟,在杀戮中结成金丹。结丹后一剑斩去山中妖兽,成为了最年轻的金丹修士,自此名扬天下。】   【而后燕炽替挚友报完仇后,重返祁凛山闭关。当他闭关出来时,已然是十四年后的人间。】   因为原著对于游历这几年的过程没有细说,而他身边又再无旁人,所以燕炽无需顾及所谓的人设,一切随心而行。   不久之后,他遇见了一生的良师益友——枕山。   因为原著是燕炽在外游历了三年,所以即便燕炽预料到枕山很可能是书中那位为他死去的挚友,他也不认为枕山会那么快出事,只要小心一些就行。   十七岁那年,他接到了取黄金蝰蛇胆的任务,去往了止行峰。   而这一举动,也成为了他最后悔的决定。   枕山真的如原著所写的那样,为救他而死。燕炽为枕山报完仇后浑浑噩噩在外游荡一年,才回到祁凛山闭关,再出来时竟真是整整十四年。   哪怕他没有刻意按照原著行动,一切也如原著那样发展。   从那时起,燕炽就有了要改变原著的念头。   所以他想要改变祁凛山未来会发生的一切,想要让未来会成为反派的段延亭变好。他会尽他所能,将那些未来可能会发生的悲剧提前解决掉。   不是他不想回现代,而是因为他想认真对待作为“燕炽”活着的这一世。   他不再将一切经历视作书中轻飘飘的几句话,因为他所度过的每一天都是真实存在于他的记忆中的。无论是人还是事,早已不是纸上单薄虚无的存在了,他们已经成为燕炽人生的一部分。   他最终放下了现代的自己,坦然接受了燕炽的身份。   这一切,都是枕山教会他的。   既然身处此方天地,便早已是尘世中人。   【作者有话说】   这一章算是对于燕炽经历的简单概括,也是他为什么要改变段延亭,提前插手赤枫人丹案的原因。   虽然本文是以段延亭的视角起头,但如果按照燕炽的经历来看,他其实已经经历了原著剧情的一小半了。【儿时颠沛流离,少时日夜不辍地修炼,在历经磨难后终于扬名天下。】   真写起来,其实大师兄比小师弟的经历要苦一些。 第15章 秀色可餐   段延亭知道燕炽比自己厉害,但还是很难不担心他的处境。   “这位小修士很担心刚刚那位吗?”   离鸾年纪比他大了几岁,通过他有些凌乱的步伐判断出他的忧虑,提议道:“我现在已经恢复了力气,可以带着他们回赤枫城。你不放心的话,可以先去找你师兄。”   “不了,保险起见我还是先护送你们比较好。”段延亭摇了摇头:“我怀疑魔修那边不止一个人。”   刚刚他观察过地牢,从地牢的规模和使用时间来看,行事的应该不止那个魔修,还有人从旁协助,比如建造地牢和提供抓捕目标的信息这类事。那么他真的现在就放任离鸾不管的话,离鸾他们很可能会被再次抓走。   离鸾闻言,担忧道:“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位修士岂不是会有危险?!”   “我信我师兄。”段延亭眸色沉沉:“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尽快送你们入城找人帮忙,而我也赶紧回师兄那里帮衬一二。”   “好。”离鸾愧疚而感激地说:“此事结束之后,我定会重谢!”   “只怕这件事没那么快结束。”   段延亭骤然停下脚步,抬手将离鸾他们护在身后,本想再拿出一把剑,但一想到方才没用多久就报废的剑,他干脆不把自己当成剑修,直接手指捏出法诀。   五个带着怪异面具的人从树后绕了出来,都是筑基期的修为。   若段延亭真的只有十五岁,仅凭他筑基初期的修为,要同时应对五个筑基期,可以说是非常艰难且冒险的行为。   但他原先可是天劫者出身。   那些怪人都没有说话,而是统一步伐,一齐举剑朝他攻来。   段延亭停在原地等着他们靠近自己,当五把剑同时刺向他的时,他凌空飞起,一个干脆利落地翻身,绕到了其中一人的身后,并拢的手指携着雷电之力不轻不重地点在了那人的后颈,灵力瞬间窜进那人的体内作乱。   那人没喊出来,只是身体僵在原地无法动弹。   其他四人没理会这个僵在原地的同伴,继续死心眼地围攻段延亭。   “奇怪。”   段延亭一掌拍在那人身上,借力退出了四人的包围圈,若有所思地回忆着刚才碰到的触感——冰冷僵硬,根本不似活人。   容不得他多想,那几个人继续举剑朝他刺来。   这时,没有趁手武器的坏处就体现出来了。长剑虽同样为近距离的武器,但他们修仙之人尚可御剑暂时进行远距离战斗;段延亭这样徒手使用雷诀却不行,只有他的手与敌人接触时,雷诀的力量才能发挥到极致。   在被迫近距离交手、又没有东西防御的情况下,他的身上很快就出现了细密的剑伤。   伤口上的血沾染了白衣,晕出了一片片骇然的血色,乍一看段延亭的伤口好似很严重。   “小修士,要不你还是先走吧!我们留在这里也只是拖累你。”   离鸾抱着君汶剑,看着段延亭白衣上的点点红梅,担忧道:“这结界应该还能撑些时间,你先去赤枫城找人来救我们!”   段延亭刚要说话,斜后方陡然有人刺过来一剑,他不得不集中精神重新回归战局。   然而他一看向偷袭他的那个人时,才发现这个人就是刚刚被他用雷诀点到后颈的人。   那人剑招依然杀气腾腾却又有些呆滞死板。   不对劲。   依照刚刚段延亭的雷诀力量,那个人应该会疼得当场叫出来或是晕倒才对,可反应却实在让他出乎意料——就像是断了线的傀儡一般无声无息地僵在原地。   等等……傀儡?   段延亭明悟过来,趁着其中一人刺过来时侧身躲开,随即抓住来者的手腕,将他的手往背后一扣。   在其他几人的剑刺向段延亭时,他立即将手中的人往前一推,用那人的身体挡住了刺向他的剑。   那人的同伴居然继续用力将剑刺穿那人的身体,完全不在意那人的死活,誓要伤到那人背后躲着的段延亭。   段延亭皱眉,躲开贯穿身前那人的剑,一脚将那人蹬到了其他人那里,拉开距离。   被剑刺穿的那人的面具掉在了地上。片刻之后,他四肢扭曲而怪异地抽搐了几下,然后摇摇晃晃地从地上爬了起来,露出了一张没有五官的脸。   果然是傀儡。   而且是“它们”,而不是“他们”。   傀儡并非活人,也非尸体。这意味着它们不怕疼痛,即便砍掉四肢和头颅也依然能攻击,只有找到维持傀儡运行的核心或者是操纵傀儡的人,才能让它们停止动作。   能操纵这些筑基期傀儡的人修为绝对比段延亭要高,起码有金丹期以上的修为。段延亭还没有那个自信能凭借筑基期修为打金丹期,更何况他现在的首要任务是护送离鸾他们回赤枫城。   查清真相固然重要,但首要的还是救人。   那么现在要做的就是找到维持傀儡行动的核心——无非是在头颅、胸口这些地方。   只是这些傀儡行动统一,若能暂时困住它们,段延亭就能挑中其中一个傀儡研究弱点了。   倒也不用困住,让它们不动弹也是可以的。   段延亭一边躲避攻击,一边思索能够限制住傀儡的方法。当他注意到傀儡在接触他的灵力会动作僵硬时,他顿时灵光乍现。   这下他纳戒里的剑都有用处了。   段延亭夺过一名傀儡手中的剑,将灵力灌输于剑中,长剑果然承受不住他的灵力,变成了含有雷电之力的残片。   段延亭将这些残片分别刺入这几个傀儡的身上,看到它们皆在雷电过遍全身后僵在了原地,随意挑了一个傀儡,拧断了它的脖子。   “咔擦——”   若是正常人,怕是早就已经死了。不过傀儡不一样,它依然能行动,毕竟只是拧断脖子又不是砍掉。   段延亭手上微微用力,打算直接把它的脖子拧下来看看。然而,在他拉扯时感受到了一种细微的阻力,而且给他一种非常不妙的感觉。   他警觉地立刻撒开手往后退。然而傀儡因为外部的支撑已经被折断,所以在他松手的瞬间,唯一连接的那样东西也瞬间断裂。   “轰——”   压缩其中的灵力找到了一个出口,瞬间所有积攒的力量爆发出来。   傀儡瞬间炸成了碎片。   离傀儡并不算远的段延亭也受到了波及,被那股灵气暴动直接掀起,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咳——”   段延亭没料想居然会是这个发展,顿时感觉胸口血气翻涌,咳出点血来。   “这招可真阴损啊。”   若是他刚刚没及时退开,怕是已经成了一具尸体了。不过也好,至少他找到了对付这些傀儡的法子。   段延亭随便从纳戒拿出一把普通的剑,扬声对离鸾道:“离鸾姑娘,等会儿可否将君汶剑借我一用?”   他打算将剩下四个傀儡控制在一起,借着其中一个傀儡爆炸的力量一次性毁掉所有傀儡。为此,可以暂时让它们停止行动的含雷电之力的碎片,以及设有结界的君汶剑都是必要的东西。   这股灵力暴动极为敏感,稍有不慎就会瞬间爆发。纵然段延亭躲得再快,也还是会被余波震伤。他可不想拼着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决心来毁掉这些傀儡,自然是要避免自己受到二次伤害,这样才有余力过去帮燕炽的忙。   离鸾连忙点头,把君汶剑扔给段延亭,将其他人带到了安全地带观战。   …………   段延亭站在原地,故意等着那四个傀儡冲向他。   他的手指轻轻捏住剑身,紫色的灵力带着忽闪的光灌入剑中。长剑承受不住灵力的强劲,在一声脆响后变为了碎片。   携带着雷电的碎片漂浮在他的手心,但见他手指微动,那些碎片全部刺入傀儡的身体,让它们顿时动弹不得。   见这些傀儡集中到了一起,段延亭上前挑了一个最中间的傀儡,捏断傀儡的脖颈,在灵力暴动的瞬间,拿着君汶剑疾速后退。   “轰!”“轰隆!”   其中一个傀儡的爆炸引起其他几个傀儡的爆炸,在一连串的爆鸣声后,所有傀儡变为粉末。   至于段延亭,因为君汶剑上的结界并未再受到伤害。   “好…好厉害。”   离鸾躲在一棵树后,目瞪口呆地望着段延亭朝自己走来,将君汶剑递到了她的面前。   “拿着。”   “不用了。”离鸾摇了摇头,“这是你师兄给你的剑,我一直拿着也不合适。而且这里离赤枫城不远了,我们快点回去吧。”   段延亭闻言把剑收回,嘱咐道:“那你们跟紧我,接下来我会加快步伐。”   “好,我们都听你的。”   那些获救的少年少女们都用敬佩又羡慕的眼神望着他,乖乖地跟在了段延亭的身后。   “小修士,你们是出自哪个门派啊?感觉你们都好厉害。”   离鸾原以为只以为燕炽很厉害,没想到这个看着安静木讷的少年也这样厉害,这让她对他们所在的师门充满好奇,甚至动了想要进他们师门的心思。   “祁凛山。”段延亭不难猜出离鸾的心思:“那里只收剑修,如果你真心想学剑的话倒是可以去试试。”   “祁凛山?!是那个以剑修闻名的祁凛山吗?”   段延亭颔首。   “难怪你们这么厉害……”   “不过还是算了。”离鸾摇了摇头:“我的剑术也就一般,还是不去祁凛山自取其辱了。”   离鸾见前面的铺垫都已讲完,这才直奔主题,红着脸道:“不知……刚刚那位修士叫什么?”   段延亭眸光微闪:“他是我大师兄,叫燕炽。”   “燕炽?”离鸾觉得这名字耳熟的很,听见后面一个稍稍年长的少年,压低声音激动道:“是止行峰的那位吗?”   那少年这样一说,离鸾就立刻想了起来,眼睛顿时亮晶晶地望着段延亭道:“难怪他长得这么好看,不愧是当年一剑斩尽止行峰妖魔的少年英才,当真是名不虚传。”   段延亭觉得这话有些不对,补充了一句:“传闻只说他是难得一遇的天才,可没说他长得好看。”   离鸾:“……”   她红着脸移开视线,勉强挽尊:“你听错了,我说的是‘难怪他这么厉害’。我可不是那种只看容貌的轻浮之辈。”   说着,她斜着眼偷偷瞅了段延亭一眼,小声嘀咕道:“不过还真别说,你俩不愧是师兄弟——师兄似供奉起来的神像,不食人间烟火;师弟似一副水墨画,安静而内敛,当真是各有千秋。”   “若是我吃饭时日日瞧见,想必每顿三碗饭也不在话下。”   段延亭:“……”   离鸾姑娘,我听得见。   【作者有话说】   《大师兄日常随笔》   【师弟长得其实很好看,就是天生一张厌世脸,平时话少又不爱笑,一开口必是给人挖坑或是插一刀,白白糟蹋了这么好看的脸。算了,反正我一个人知道他长得好看就行。】   【等等,原著里离鸾是个颜控,我让小师弟带着她,会不会离鸾因此又看上小师弟了?】   离鸾:如果上天给我一个机会,我愿意为你们师兄弟俩的美色,变成值得你们依靠的强者!(指顿顿三碗饭的干饭王者) 第16章 赐教   很快,段延亭便将离鸾他们带到了赤枫城的城门处。   “离鸾姑娘,我要去找我师兄了。”   “好,多谢小修士了。”离鸾看见城门上的字时才彻底安心,脸上也随即扬起笑容:“我会尽快让爹爹派人来帮你们的。”   “多谢。”段延亭拿着君汶剑道了谢,而后径直往回走。   离鸾目送着段延亭离去,眉眼轻松地对着其他人道:“多亏那两位修士,我们才能够活着回家。”   “那你们是打算先回家告知家人,还是跟我一同去城主府休息疗伤,让我吩咐人告知你们的家人来接?”   余下的少年少女对视了一眼,轻声道:“我们失踪多日,家人应该已经十分忧心了,所以我们还是先去寻家中亲人比较好。”   “而且我们都没受什么伤,真正受伤的还是离鸾小姐你。若非你想带我们逃出去,又何至于遭罪……”   “我没事。”离鸾身上的伤口一直在隐隐作痛,但她还是眉眼弯弯地宽慰道:“我爹爹告诉我,既然他成为赤枫城的城主,享受着赤枫城百姓的信任和爱戴,那么他就要给百姓同样的关心和照顾。”   “我们平日里享受的那些富贵和名誉,就是为了让我们在危险的时候,能够挺身而出保护你们。这是我们本就该做的,不需要道谢。”   那些少年少女对视了一眼,向离鸾行了个礼:“多谢离鸾小姐,日后若有需要我们的地方,我们一定竭尽全力!”   离鸾笑盈盈道:“好了,你们快去找家人吧!我也有事要找爹爹了。”   她与那些少年少女告别,因为担心燕炽和段延亭二人,所以顾不上立刻回城主府,而是找到了就近负责城中秩序的守卫处,通知他们赶紧安排人去城外帮忙。   然而离鸾如今衣衫褴褛,又浑身是血,哪里有城主之女的样子,再加上守卫处的士兵又没什么机会见她,自然只把她当作异想天开的疯子看待。   离鸾碰了壁,无奈之下只好动身赶回城主府。   然而她刚离开守卫处不久,就遇见了一个样貌还算不错的中年男人。   离鸾与男人对视了片刻,不情不愿地打招呼:“舅舅,你怎么会在这里?”   男人笑着摇了摇头:“鸾儿,你失踪多日,我怎么可能对你的行踪不关心呢?”   离鸾敷衍道:“哦,是吗?”   这个人是她舅舅。当年她母亲生下她后便死去了,所以她父亲自然对母亲唯一的亲人——也就是眼前这个人多加照顾。舅舅本应是她的亲人,但不知为何,离鸾打心眼里不喜欢这个舅舅。   男人似乎没看出离鸾的不耐,依旧笑着道:“既然你已经回来了,那就快跟我回城主府。我看你身上受了不少伤,应当是吃了不少苦头,不妨与我坐马车一道回府。”   离鸾的视线掠过男人,落在了他身后的马车上,眉头微蹙,心中的不安渐起。   男人眸色愈深,笑得更加像个面具:“鸾儿不想上去?这可是舅舅的一片好心。”   好心?   离鸾才不信,不想再和他浪费时间,转身就要离开。下一秒,一个宽厚的手掌死死地抓住了她单薄的肩头,将她猝不及防地拖到男人身边。   “舅舅,你做什么?!”   离鸾用力动弹,却无法挣脱开,反而使得男人抓着她的手愈发用力,用力到手指都像是要刺入她的身体一般。离鸾心中顿觉不妙,灵机一动,当即扯着嗓子就要喊救命。   “唔!”   可她刚开口,就被男人粗鲁地掐住了脸颊,只能发出无意义的单音。   “鸾儿,舅舅劝你不要老是挣扎。”   男人借着身形高大遮掩住外人的视线,强行给她喂下了一颗丹药,拍了拍她的脸颊:“我可不想再往你身上多补几个窟窿。”   “纵然有你那恶心父亲一半的血脉,但你毕竟是我阿姐的女儿,我再怎么样都不想让你死得太难看。”   离鸾双眼赤红地瞪着他,却发现自己竟然发不出半个音节。   难道刚刚的药能将人变成哑巴?!   “别担心,我只是让你暂时没发说话而已。”男人看出了离鸾的想法,把离鸾半拖半拽到马车上,然后坐在马车中的主位,望着摔在脚边的离鸾,冷笑着道:“建议你最好不要轻举妄动。毕竟那些和你分开的人应该还没走远,杀了他们还是很轻而易举的。”   离鸾不傻,就算她真的听男人的话,那些少年少女恐怕也一样难逃魔爪。   但她不可能什么都不做。   离鸾假装愤怒而憋屈地瞪着他,然后啐了他一口,赌气一般地撇开了脸。   男人哼笑,谅离鸾也折腾不出什么,只当没看见她挑衅的举动。   只是他不知道的是,离鸾在他看不到的角落里露出了决绝的眼神。她早就想好了,她虽然修为不高,但若是在逼不得已的情况下,大不了自爆与他同归于尽。   无论如何,她绝不会让他做出威胁爹爹和赤枫城百姓的行为。   载着离鸾和中年男人的马车渐行渐远,这一幕被一个模样看起来温润如玉的男人看见了。   “没想到赤枫城里还有这种事,也难怪他喊我过来。”   男人正在坐在小摊上喝茶,将全程尽收眼底,然后轻轻放下茶杯,在桌上留下了灵石,对摊主道:“这位置给我留着,我去去就来。”   说罢他翩然起身,拿起一旁剔透雪白的长剑,往马车的方向追了过去。   …………   当段延亭赶到城郊时,刚好看到燕炽被那魔修逼着往后退的情形。情急之下,他下意识将灵力注入君汶剑,使得长剑携着雷电直刺魔修,给燕炽反击的机会。   只是当君汶剑脱手而出的时候,他想起君汶剑可能剑碎的情况,而且按照他刚刚不留余手的举动来看,剑碎的可能性极大。   段延亭大脑空白:完了。   君汶剑插入那魔修的肩膀,雷电在他身上暴起,使得他的浑身僵硬疼痛到了极点,迫使他踉跄着后退了几步。   燕炽乘胜追击,身形如影,一瞬间逐厄剑割断了魔修的脖颈,血液瞬间溅在了他的侧脸。   即便是这样,燕炽依然不敢放松警惕,将逐厄刺入魔修丹田之处,驱动异火烧灼魔修的身体。他的灵火天生克制妖魔,所以魔修身上原本自带的污秽和怨气也被瞬间驱散。   燕炽拔出逐厄剑和君汶剑,看着火焰将魔修的躯干一点点烧毁,这时才注意到手中的另一把剑是君汶剑。   君汶剑上已经沾染了血,不复原先的干净程亮。   燕炽拿着剑的手有些发抖,深吸一口气,下意识看向了段延亭。   段延亭与他对视片刻,心虚地移开视线。   燕炽:“……”   他立刻检查了一下,万幸君汶剑并未因此破碎,只是弄脏了,之后好好擦拭清洗一番就没问题了。   段延亭看燕炽没有要发作的样子,这才主动搭话:“师兄的衣袍怎么变成这样了?”   燕炽原本一身白衣胜雪,然而此刻衣服上除了血迹和怪异的绿色粘液,甚至还有腐蚀撕扯过的痕迹。   这架势,好像不止和人打过一架啊?   “拜他所赐。”   燕炽扬了扬下巴,示意段延亭看一眼已经烧成灰的那个魔修:“我们这一趟好好的游历,直接变成历练了。”   燕炽本可以尽快杀了魔修,可惜这魔修太过狡猾。之后竟不敢再现身,而是操纵怨灵和毒物来攻击他。   燕炽数次杀尽毒物逼近魔修时,那魔修不是幻象就是替身,叫他束手束脚,根本无法发挥真正实力,只能耐着性子陪那魔修慢慢磨。   他花了好些功夫才将魔修的家底掏空,逼得魔修不得不自己出手。为了让那魔修放松警惕,燕炽故意露出颓势,引得魔修终于敢主动靠近自己——这也就是段延亭过来时看到的一幕。   燕炽这一架打得属实不容易。   那魔修估计是抢了不少人的东西,纳戒里的东西多得离谱。若非燕炽本身的灵火克制妖魔,再加上他本身又实力出众,怕是还没等和魔修对上,就被魔修纳戒里的毒物和怨灵活活耗死了。   段延亭听他三言两语将打斗时的艰难带过,由衷感叹道:“师兄真是不易。”   “无妨。”燕炽从纳戒里拿出上等的帕子擦拭君汶剑,一边擦一边道:“所谓‘祸兮,福之所倚’。我虽倒霉碰上了元婴期的魔修,但万幸君汶剑仍能完好无损。”   “多亏师弟对于灵力的控制有所长进,不然日后我怀念旧友,怕是得特意准备个袋子放碎片了。”   “……”   师兄,你是在反讽吗?   段延亭试图转移话题:“师兄,魔修恐怕还有同伙,我们尽快赶回赤枫城吧?”   “我知道有同伙。”   燕炽丢掉脏了的帕子,又换了一个新帕子继续擦剑:“所以我早早就喊人过来守株待兔了。”   段延亭没想到燕炽居然已经提前准备好了,意外道:“谁?是游历的师兄弟吗?”   “不是他们。”燕炽顿了顿:“我找了一个大闲人过来。”   “大闲人?”   “你应该知道的,毕竟之前你和陆师妹他们原先聊过。”   …………   “拦路者何人?报上姓名!”   人们站在路边,看着挡在马车前的男人窃窃私语起来:   “他这是做什么?”“不知道赤枫城中禁止打斗吗?”“这样明目张胆是要做什么?”   模样儒雅的男人抽出手中长剑,但见阳光落在那细长的剑上,更衬得剑身雪白剔透,似冬日初落的雪般无暇透冷。   “在下覃天门文鹤。”男人笑得温文尔雅,做出“请”的手势:“听闻马车上有贵人,特意来此拦路。”   “——还请赐教。”   【作者有话说】   《大师兄日常随笔》   【没人知道我和魔修打时,被迫刮痧有多痛苦。魔修就好比boss,拜他所赐,我相当于一路打了好几波小怪,最后残血来打boss——而且这个boss还是那种很会躲的类型。】   【原著里男主是无视毒物,强撑着身体直接攻击魔修。虽然很快杀掉了魔修,但还是中了魔修的毒,在床上躺了几天。不过那时他有温香软玉在旁照料,而且也没什么急事。   但我如今就不一样了。没几天就要参加宗门大比了,我中毒的话怕是要直接缺席了。更何况,我这里只有小师弟在旁边,别说照看我了,我都怕他半夜拿被子捂死我。】   【最后文鹤,谢谢你替我顶了“男主”戏份。虽然你长得没我好看,但有救人这一加分项,离鸾应该不会喜欢上我了。】 第17章 上药   段延亭跟着燕炽回了赤枫城。   刚到城门口,就发现门口的士兵突然增多,对于行人也是只许进不许出。   “看来是出事了。”   燕炽脸上并无意外,步伐依旧不紧不慢,神情略显轻松地说:“不过他应该已经处理好——”   话音未落,就听见不远处有人喊道:“城主有令,拦下那个人!”   “就是在空中飞的那个。”   燕炽:“……”   段延亭挑眉:“看来还没处理好啊?”   燕炽重重呼出一口气,逐厄剑从他手中凭空出现。他眼神冰冷烦躁地看着天空中那道逃窜的身影,信手捏出剑诀。   这架势是打算直接把人打下来了。   “师兄,何须如此。”   段延亭因为之前弄脏君汶剑的事,对燕炽还有些抱歉,注意到他的表情不对时,当即抬手拦下了他。   燕炽停在动作,用眼神无声询问他,似乎是在问:“你的修为尚还无法让剑飞到这个高度,如何能让这人停下来。”   “师兄且看。”   段延亭掐出雷诀,缓缓抬手后像是降雷一般,手掌快而用力地往下一压:“落——”   本是一碧如洗的晴空瞬间阴云密布,雷鸣从厚厚的云层中翻滚着轰隆作响,紫白色的细龙于厚重的云中一跃而下,将那渺小的人从半空中生生劈了下来。   因为距离远,所以只能看见一道惊雷过后,有什么冒着黑烟的东西从空中划落。   燕炽默默地注视着那个人像流星一般坠落在某处,嘴唇动了动,半晌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将逃窜的那人劈下来后,天空中的乌云不久后消散,还回一片蔚蓝晴空。   段延亭对赶来的人指了指天空那人掉落下来的方向,笑得礼貌而得体:“你们要追的人在那里,想必一时半会儿大概是跑不了了。”   追过来的人:“……”   燕炽僵硬地望向他,瞳孔地震。   那人别说是跑了,能留着一口气儿都不错了。   段延亭见燕炽无言盯着他,一脸无辜而老实地问:“师兄有什么想说的吗?”   燕炽将逐厄剑重新收回,迟疑片刻道:“你既然有这样的本事,为何不早点下山游历?”   “师兄别看我这样。”段延亭笑着道:“我虽有本事引来天雷,却无法操控它。”   “那为何天雷会劈中天上那人?”   “因为就他一个人飞在天上啊。”段延亭说得格外理直气壮:“若不是天上有人,我可不敢用这招。毕竟稍有不慎,怕是赤枫城得遭上一波雷劫。”   燕炽深深注视着他,突然抬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语气郑重而深沉地说:“师弟好好修炼,日后清缴魔修妖兽的老巢时带上你,想必会轻松许多。”   “只是在你能掌握之前,别随便用这招——我怕祁凛山和段家赔不起那么多损失。”   段延亭:“……”   大师兄看着面冷,没想到嘴也挺毒的。   “那大师兄,接下来我们去哪儿?”段延亭不知道燕炽是否还有其他打算,所以试探性地问了一句。”   燕炽:“回客栈。”   段延亭没想到燕炽既没打算去覃天门参加大比,也没打算找城主,居然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回客栈。   “师弟,虽然修仙之人不重凡间俗物,但是我们现如今的样子去见人,实在有些不妥。”   燕炽指了指段延亭烧焦发黑的衣角,又低头看了眼自己沾满血迹和粘液的衣袍。   段延亭这时才反应过来,他们二人的衣袍早已因为方才的打斗,变得破烂不堪了。   “好,那就先回客栈修整一番,再做打算吧。”   说罢,他们两人就重新回到了原先住的客栈中,吩咐小二准备热水洗澡。   不过因为是白天,很少有人洗澡,客栈中的热水自然不够两人同时洗,店小二只好为难道:“两位仙者,小店热水不够,还需要些时间准备。不然两位商量一下,看谁先洗?”   燕炽点头,没等段延亭开口,就率先道:“那就先把热水送到我师弟房里。”   段延亭诧异地看着他:“师兄?”   毕竟是燕炽主动提出要回来洗漱的,他本以为燕炽无法忍受身上污秽,应该更加急于沐浴才是,没想到居然让他先洗。   “去吧。”燕炽没打算和他细说,只是搪塞了一句:“我还有事。”   说完,他就转身回了房间。   段延亭在原地望着他的背影不说话,叹了口气,心道:“算了,我们只是师兄弟关系,更深的东西没有必要刨根问底,就像大师兄从来不深究我的事一样。”   …………   热水很快被送到了房间。   段延亭洗澡向来动作很快,但不免会使得身上细密的剑伤再度裂开——很快水面上就晕染了一片红,这片红随后游动着融入水中不见了踪影。   纵然有伤口裂开出血,但都是些皮外伤,所以出血量并不大。   段延亭在水中泡了片刻,等到伤口被水泡得有些发白时才从水中起身。   “咚咚——”   门外传来有节奏的敲门声,属于大师兄微冷的声线在门外响起:“师弟,你洗好了吗?”   段延亭眉头微蹙,多少因为洗澡被人打扰而有些不悦,但还是穿上裤子后,往身上草草披了一件外袍,走到门口探出头道:“师兄,怎么了?”   这一看,反倒是段延亭愣了神,眼中那点细微的不悦之色也消失地一干二净。   燕炽已经换了一身干净衣服,手上拿着一个小瓷瓶和纱布,在看到段延亭外袍下裸露出来的白皙腰腹时,表情明显愣住了。   在段延亭以为这位大师兄会匆匆移开视线时,燕炽却神色坦然地打量了一下段延亭那片露出来的皮肤,像是在估量些什么。   “……”   段延亭反倒不自在地拉了拉衣袍。   动作间,宽大的衣袖顺着他的小臂滑落,露出了他手臂上泡得发白的剑痕。   燕炽的视线停滞在段延亭的手臂上。   “还有哪里有伤?”燕炽言简意赅:“我过来帮你上药。”   “不用麻烦——”   “进去吧。”   不等段延亭说出拒绝的话来,燕炽直接反客为主,手指搭在他的肩头,不轻不重地往后带了一下,示意段延亭给他让出进来的空间。   段延亭不明所以,糊涂糊涂地让燕炽进了房间,又被燕炽按到床边坐下。   燕炽将小瓷瓶和纱布放在桌上,居高临下地站在他身侧,像平时说话的语气一样:“把衣服脱了。”   段延亭默默抬眸。   燕炽见段延亭没别的动作,像是突然明白自己刚刚说的话有些不太对,眉头轻轻一皱,又很快舒展开来,解释道:“回来的路上,我看你背后那片全被染成了红色,想必你背后应该受了不少伤。我过来不为别的,只是帮你把你够不到的地方上药而已。”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段延亭自然不会推脱。   但见他坦然地将外袍脱下,盘腿背对着燕炽坐在床上,将自己未干的头发捋到颈侧,露出白皙的脖颈和满是血痕的后背:“麻烦师兄了。”   “嗯。”   燕炽坐在段延亭背后,从小瓷瓶中抠出淡绿色的药膏,仔细地顺着他背后的伤口涂药。   这药膏大抵是千金难买的良药,伤口处的疼痛炽热很快就被冰凉的触感所替代。   段延亭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感受到背后轻柔到生怕他感到疼的动作时,心中不自觉柔软了几分,语气温和道:“师兄,我不怕疼,快点上药也没关系。”   “你想怎么快?”   燕炽上药的手指从他的伤口上撤离,大概是为了避免段延亭疼痛而专心上药,所以他说话时都比平时多了几分随意和散漫:“我总不能一股脑地把药全抹在你背上。”   “又不是给烤肉涂酱料,这么着急做什么?”   段延亭:“……”   他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心中的温柔散去几分,呵呵道:“师兄这形容当真有趣。”   既然燕炽一时半会儿也不会那么快给他上完药,段延亭就索性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他闲聊起来:   “师兄涂药的手法很娴熟,是以前学过还是以前经常给自己上药?”   “没学过。”燕炽已经把他背后的伤口全部上完药了,拍拍他的肩,语气熟捻自然地说:“转过来。”   段延亭完全忘了燕炽说了只涂后背的事,因为注意力还在刚刚的谈话上,所以非常听话地转过身,任由燕炽帮忙处理前面的伤。   燕炽:“我年少受的伤不多,但是经常帮人绑扎伤口。”   “谁?”   段延亭好奇地看着燕炽垂下来的眼帘,没等到燕炽回答,只听见他又命令道:“把头仰起来一点。”   段延亭微微抬起下巴,当燕炽带着薄茧的手触碰到他脖子上的皮肤时,他所有的理智才回归大脑,下意识往后躲了一下:“师兄,脖子的伤我自己处理就好。”   “过来。”   燕炽维持着刚才要上药的动作,语气不容置喙:“都给你上这么多药了,还差这点吗?”   “赶紧上完药,我也好去洗澡。”   段延亭只好乖乖地倾身靠近燕炽,扬起下巴暴露出脆弱白皙的脖颈。   燕炽见段延亭听话,眼神才柔和了几分,一边认真给他涂药,一边道:“那人你知道的,就是枕山。”   “他这人冒冒失失的,杀敌斩妖从来不顾及伤口,只求战个痛快。”   “所以师兄之前经常给他上药吗?”   “算是这样。”   燕炽比段延亭个子高了不少,所以帮段延亭上药时本能地垂下头靠近伤口,炙热的呼吸自然也扑在了段延亭的颈间,惹得段延亭浑身僵硬,感觉有种电流窜过身上的战栗感。   燕炽注意到段延亭皮肤上那一点微妙的变化,眼中突然闪过一道戏谑的光,手从他的伤口上移开,轻轻捏住段延亭喉结上的那片软肉,不轻不重地揉捏了一下:“怕痒?你怎么不早说?”   段延亭呼吸一滞,酥酥麻麻的感觉从喉结处的那片肌肤不断放大。他本能地身体往后倾,但因为被人捏住命脉动弹不得,只好羞恼道:“师兄既然猜到我怕痒,怎么还不放手?”   “好。”   燕炽没多说什么,直接松开手,起身拿起桌上的纱布。将纱布裹住伤口后,燕炽俯身将段延亭半搂在怀中——毕竟他要将纱布包裹固定在段延亭身上。   段延亭知道他是在做正事,也不好开口再说点什么了。   等到将段延亭的伤口全部处理完后,燕炽将桌上简单收拾了一下,看着脸上不自觉染上红色的段延亭,眉头微微一挑,没再说什么让段延亭不自在的话了。   “行了,我也要去洗漱了。”   段延亭松了口气,却发现燕炽并没有立刻出房间,而是回过头道:“我等会儿洗完澡后,是你来我房间,还是我来你房间?”   段延亭瞪大眼睛:“?”   燕炽不明所以:“我也受伤了,所以洗完澡后,得让你帮忙把背上的伤处理一下。”   “我说错什么了吗?咱们都是男人,再说师兄弟间处理下伤口也没什么问题吧?”   段延亭:“……”   没问题,是我思想龌蹉了。   【作者有话说】   《大师兄日常随笔》   【小师弟的反应好有意思啊,他原来这么容易害羞的吗?我还以为他脑子里只有修炼呢,原来有些东西早就懂了啊?】   【那我一本正经地说点有歧义的话,看看他的反应——哈哈哈果然,看来我们小师弟思想也不健康啊?我就随便说了几句话就这种反应,笑死我了。】   【不行,太有意思了,趁着小反派武力值不高的时候,再逗几下应该没问题吧?( ˙˙ )】   大师兄现在不喜欢男人,非要用一句话概括他的行为,那就是——直男的骚,杀人的刀。 第18章 多嘴之人   段延亭等燕炽离开后才手忙脚乱地将衣服全部穿戴好,捂着已经理好的领口,看着桌上那用了一小半的药膏发呆。   【怕痒?你怎么不早说?】   段延亭耳边再次回响起男人带着戏谑的声音,不自觉感觉喉结处有些发痒灼热。   方才燕炽捏住他喉间软肉,随意而放肆地揉捏时,看向他的眼神完全没了原先的淡漠——倒像是个一肚子坏水的公子哥,瞅准了他的反应控制手中力道。   燕炽真的不曾有过道侣吗?   段延亭脸上烧得厉害,因为心里的烦躁而不愿再去看桌上的药膏,反复告诉自己大道飞升为重,不要忘了本份。   莫不是前世去凡世时,也沾染了俗世的贪欲和妄想不成?   他必须摒弃这些情绪才对。   这样告诉自己几遍后,段延亭才感觉脸上的热度褪了下来,闭眼修炼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突然传来轻轻敲门声。   “师弟,我方便进来吗?”   段延亭睁眼,再次确认自己已经穿戴整齐,这才开口道:“可以,师兄进来吧。”   他说完这话,燕炽便推门而入。   “师兄,你怎么也……”   燕炽如方才段延亭那般,只在上身披了件单衣。   身上的水大概是还没擦干,单衣略湿贴合着他的皮肤,勾勒晕染出一片暖色而有型的肌肉线条。他头上的头发也滴着水,乖顺地贴合着脖颈,乌黑的发缠绕在白皙的皮肤上,显出几分颓靡和蛊惑,与他拒人疏冷的容貌相比多少有些不搭。   段延亭立刻移开视线。   燕炽倒是大大方方地直接坐在段延亭的床边,脱下身上的单衣,把水稍微擦干一点后,将头发全部放到颈侧,背对着段延亭:“可以了,麻烦师弟帮我上一下药。”   段延亭拿药膏的动作一顿,眼帘微掀:“师兄这单衣不穿了?”   “对。”燕炽感觉背后传来衣料摩挲的声音,解释道:“我另备了一套衣服,上完药就穿。”   段延亭不再说话,安静给燕炽涂药。   燕炽背上的伤不多,但大多都深可见骨,伤口处的皮肉翻开,看着格外骇人。   段延亭沾着药膏的手顿了顿,笨拙而小心地给燕炽上药。   “呃——”   燕炽闷哼了一声,身上的肌肉因为用力而微微隆起,看着格外富有力量感和美感。   “师弟——”燕炽腮帮子的肌肉紧了紧,悄悄倒抽了一口气,声音低哑:“你还是快点上药吧。”   段延亭停下:“可这样师兄会疼的。”   燕炽额上已经冒出了细汗,顾不上思索他这话是否有毛病,直接道:“其实我刚刚就很疼了。”   “更何况长痛不如短痛。”   “……”   背后涂药的动作停下,疼痛感消退了几分,燕炽松了口气,紧绷的肌肉也放松下来,有种如释重负的庆幸。   段延亭看得明明白白。   敢情就是嫌他涂药的手法不好。   “药涂完了?”   “没有。”段延亭一巴掌拍在燕炽没有伤口的肩头,听见皮肉与掌心相触时“啪”的响声,燕炽眼皮抖了抖,莫名有种不详的预感。   “师弟做什么?”   “我手法不好,师兄还是趴着比较好。”   段延亭骤然起身,两手抓住燕炽肩头,将他直接按趴在床榻上。见燕炽还想再爬起来,段延亭立刻死死按着不让他起身,顺便从旁边拽过来一个软枕,语气温柔体贴地说:“师兄忍一忍,等会儿可能很疼。”   燕炽:“???”   我又做了什么戳到小反派肺管子的事了?!   “那枕头是做什么的?”   燕炽还想挣扎一番,却听段延亭解释道:“万一师兄你觉得疼了,还可以抓着枕头,免得弄伤自己。”   燕炽听了这话,当即偏过头争辩:“我是你师兄,怎可把我当做怕疼的小辈对待?”   “好的,师兄。”段延亭不由分说地把枕头塞到他手中:“趴好。”   燕炽默默地将软枕捞在怀里。   下一秒,他目呲欲裂,疼得打了个哆嗦,险些将怀中的软枕撕坏。   好你个小反派,又公报私仇!   …………   “师兄下次要是还有伤记得喊我。”   段延亭心情愉悦地收拾桌上的药膏和纱布,看着燕炽一言不发地从纳戒中拿出一套衣服穿,周身气压低得吓人。   段延亭挑眉,心道:“我开玩笑开过了?”   “辛苦小师弟了。”   燕炽凉凉地说:“本想打完了魔修就可以好好游历山水,只是千算万算,没想到这里还有一劫等着我。”   段延亭一脸无辜:“修者自然避不开劫数。”   “不管怎样师弟还是多学习一下如何上药吧。”燕炽不客气地直言:“我们剑修最易受伤,万一日后你未来道侣受伤了,你练好了也能避免对方二次受伤。”   “师兄,我不打算找道侣。”   燕炽望着段延亭,不由心中连连点头。   小师弟觉悟很高啊,居然能头脑清醒地意识到“道侣只会影响他拔剑的速度”这个道理,当真是前途无量。   “那师兄呢?打算找什么样的人作为道侣?”   “自然是身——”燕炽刚想说身材很好,坦率爱撒娇的女子,突然想起自己的人设,连忙改口:“身无长物,同样志向高洁之人。”   这下轮到段延亭失笑了:“师兄这是想找个没什么钱的君子?”   燕炽:“……”   你翻译得真是“恰到好处”,没一句话说到我心坎上。   “吱呀——”   段延亭突然耳尖听见轻微的响声,下意识看向门的方向冷喝道:“谁!”   燕炽瞥了眼门的方向,恢复了原来的高冷范,冷淡道:“我知道你来了,还偷听什么。”   “真的吗?”门被人仓促打开,露出少女惊喜羞红的脸:“燕炽你早就知道我来了?”   燕炽看着离鸾灿烂的笑容,艰难道:“我说的不是你,是你身后那位。”   “文鹤,你不说点什么吗?”   少女背后站着一个笑容温润如玉的男人,听见燕炽的话时才道:“你要我说什么?是说‘十四年不见了,以你的天赋居然还没到元婴’?还是说‘你居然也有想找道侣的那一天’?”   燕炽从喉咙里发出一声轻哼,回答了他的两个问题:“我是没到元婴,但你也没突破到元婴,少在那里挖苦我。”   “而且我终归是人,为何不想找道侣?”   文鹤点点头,转移了话题:“赤枫城中确实有魔修,而且还有人和魔修勾结。不过我很好奇,你是怎么知道的?”   段延亭也望向燕炽,希望得到一个准确的答案。   “恰好发现了点蛛丝马迹。”燕炽并不打算多做解释,毕竟又不能说是从书里看到的:“既然赤枫城的事告一段落了,那我和师弟就要赶紧动身去参见宗门大比了。”   “啊,你们这就要走了吗?”离鸾露出了不舍的表情来,挽留道:“你们帮赤枫城解决了一个大麻烦,要不是你们还不知道事情会演变成什么样……”   她咬住红润的嘴唇,眼中带了点期待和害羞,虽然是对段延亭和燕炽说话,但眼神却一直驻足在燕炽身上,柔声道:“我和爹爹都想好好感谢你们一番,请你们千万不要推辞,否则我们实在难以心安。”   燕炽呼吸一滞,眼神冰冷地看向文鹤:他都给文鹤一个英雄救美的机会了,离鸾怎么还盯着他不放!   文鹤只是眼中含笑:“我什么都说出来了。”   “包括你担心离鸾小姐安危,喊我过来帮忙这件事。”   燕炽:“……”   小师弟,给我打烂这厮的嘴!   文鹤你可真行,好好的英雄救美变成了跑腿救人。所以离鸾反而对燕炽更加在意,大概率还会给他带上外冷内热的滤镜。   离鸾黯淡神伤:“燕大哥,不可以吗?”   燕炽闻言,下意识看向离鸾。   只是当他看到离鸾含羞带怯的眼神时,吓得立刻转过头看着段延亭。   段延亭正看热闹看得起劲,见燕炽不去看那美丽动人的少女,反而盯着自己看时,扬眉道:“师兄看我做什么?”   燕炽思忖片刻,扭过头对离鸾道:“若离鸾姑娘真想酬谢我们,不妨帮我找来一种绯夜石。”   “绯夜石?”离鸾知道这个石头,意外道:“此石灵力蕴深,天生经得住烈火炙烤……燕大哥是想制作什么特殊的法器吗?”   “赤枫城内还是有不错的炼器师的,不如让他们来帮你——”   “不必了。”燕炽视线落在段延亭身上,又很快收回:“这是为特定的人制作的法器,还是由我亲自动手才能安心。”   【作者有话说】   赤枫城剧情会尽快过去,但是只是暂时告一段落,等到后面还会再出现的。毕竟要开始宗门大比的剧情了嘛   段延亭:我这个师兄真是恶劣至极,莫名蛊惑人却又一副满不在意的模样。   燕炽:我这个师弟真是一肚子坏水,总喜欢寻机会整一整我。 第19章 夜凉如水   段延亭不傻,当然能从燕炽的举动中看出他说的人是自己。不过他什么都没有说,而是装作不知情的模样,想听听看燕炽之后会如何解释他的行为。   虽然通过这段时间的接触,他早就知道燕炽并非如外表那般拒人于千里之外,却没想到燕炽居然对他这般包容亲近。   “段延亭,你想要什么?”   离鸾出声打断了段延亭的思绪,他抱歉地笑了笑,看向了燕炽的侧脸,突发奇想,故意问:“师兄替我想想,如何?”   燕炽突然被他点名,意外地瞧他一眼,到底没多想,真的仔细思索起来:“你缺少些防御性的法器,若遇到比你修为高的人,怕是根本挡不住……”   “离鸾姑娘,希望你能帮我小师弟准备具有防御性的法器或符篆。”燕炽又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补充一句:“如果能兼顾静心凝神的功效就更好了。”   静心凝神?   段延亭眼珠动了动,燕炽又觉得他浮躁不定心了吗?   燕炽看如今段延亭的模样,当然不觉得他浮躁。只是在原著后面的情节里,段延亭未来会因为修为进入瓶颈而对燕炽心生妒忌,从此误入歧途。   “好,那我这就告诉爹爹,让他尽快准备。”离鸾点点头,语气里总有些挽留的意味:“燕大哥还能在这里待多久?”   燕炽只当自己是睁眼瞎,无视了眼前少女期许的眼神,打算快刀斩乱麻:“最迟明日动身,越快越好。”   “……“   离鸾失落地低下头,只得轻声道:“我知道了——那燕大哥若是得空就来赤枫城游玩。”   “赤枫城的良景和美食我都知晓,只要燕大哥愿意,我可以为你介绍一二。”   “不必了。”燕炽不去看离鸾,平静而疏远地说:“修者早已辟谷,更不会贪图口腹之欲。”   这话好生耳熟。   段延亭下意识看向了燕炽,露出了一个古怪而恭顺的笑容,甚至还特别配合地说:“是,大师兄说的对。”   确实耳熟,毕竟这话原先是段延亭说的。   燕炽:“……”   谢谢小师弟没揭穿我老底。   然而下一秒,文鹤在所有人都没防备的情况下,直接揭穿了燕炽的老底。   “什么修者不贪图饱腹之欲,这话从你口中说出来多少有些让人无法信服吧?”文鹤不解道:“燕炽,不是你传信说赤枫城的辜月寒是一绝吗?让我来这里千万不能错过——”   段延亭:“……”   燕炽:“……”   离鸾:“……”   文鹤视线下移,睁大双眼:“等等,你拔剑做什么?!”   段延亭顺着他的话看了过去,果然看到燕炽腰间出鞘一半的逐厄剑。   见段延亭看向自己,燕炽将剑重新推回剑鞘,深吸了口气,让自己不去看文鹤的脸,语气温和地说:“师弟先在房里等着我,我还有事要忙。”   段延亭隐晦地看了眼文鹤,抬手做出送客的姿态:“师兄慢走。”   燕炽点了点头,径直走向文鹤,一只手掐住文鹤肩头,脸上倒是一如既往的平和冷静:“离鸾姑娘,我还有事要问他,可否先行一步?”   离鸾将同情的眼神分给了文鹤,而后告辞:“无妨,我也要去让爹爹准备给你们的东西了。”   “如此甚好。”   燕炽看向笑容都有些挂不住的文鹤,用剑柄抵着文鹤的后腰,沉声道:“文鹤兄,好久不见,今晚不妨好好叙个旧。”   “什么好久不见,明明前日才传过信——”   文鹤再次听见逐厄剑出鞘的声音,当即脸色一变,连连说好:“我们出了城再‘叙旧’,我可不想成为赤枫城禁止入内的对象。”   说罢,他与燕炽一道出了门。   只是段延亭怎么也没想到,燕炽再回客栈时已经是深夜了。   …………   段延亭大多以修炼代替睡觉,所以当他听到房门轻轻推开的声音时,就立刻睁开了眼睛。   只是他一睁眼,刚好就看到燕炽小心翼翼地推开门,垫着脚尖避免发出声音的模样。   “师兄?”   燕炽打了个激灵,关门的时候险些夹到手。他狼狈地转过身,见段延亭目光清明,便知他并没有睡觉,有些尴尬无措地站在原地,心里琢磨着怎么解释他半夜进入小师弟房间的行为。   其实他就是想过来看看段延亭睡得安不安稳,然后把准备好的东西放在段延亭桌上,让他醒来后一睁眼就能看到惊喜。   只是没想到段延亭压根就没睡。   “师兄怎么来了?”段延亭见燕炽盯着自己不说话,又重复了一遍刚刚的问题。   “咳。”燕炽别扭地咳了一声,从袖中掏出一根木簪:“我来把你挑的那个木簪还给你。”   “木簪?”段延亭都快忘了这一茬了,起身接过那根木簪,惊讶地发现竟与原先的模样大不相同。   木簪上多了些细微的纹路,簪子的最顶端镶了一颗赤红的灵石,入手温热细腻,应该就是燕炽要求离鸾找来的绯夜石。   “这上面布置了阵法,可保护你抵御三次元婴期修士的攻击。”燕炽怕他嫌弃,继续解释道:“三次过后,簪子上的绯夜石会自动破碎,将你传送到一个安全的地方。”   “安全的地方?我能问一下是哪里吗?”   燕炽沉默了一下,耳尖发红,有些窘迫害羞起来:“……就是我身边。”   “……”   段延亭捏着簪子的手一顿,而后将簪子攥入手中,郑重其事地说:“多谢师兄对我这般关照。”   “这是我做师兄该做的。”   “对了,这簪子还有一个作用。”   段延亭:“是什么?”   燕炽眼中带了点戏谑:“这是个秘密,师弟用的时候自然会知晓的。”   段延亭一愣,笑道:“那我就拭目以待了。”   燕炽见他这般认真乖巧,心情也出奇得好,大概是因为光线昏暗,他不必太顾及着人设,所以嘴角也无意识地微微扬起。   可他忘了修仙者耳目本就比一般人敏锐。   段延亭将燕炽的笑容尽收眼底,嘴唇一抿,像是掩饰什么一般将视线撇开,把玩着手中的簪子道:“不管怎样,都辛苦师兄了。”   燕炽见段延亭已经收下,才放心道:“那师弟早点休息,我就不打扰你了。”   “晚安,师弟。”   段延亭缓缓地眨了下眼,他从没听过这种类型的话,但还是看着脚尖轻轻“嗯”了一声。   燕炽只以为段延亭是喜欢自己送的簪子,所以今晚也安静乖巧到异常,刚开门准备离开时,他听见身后传来很轻很轻的一声叫唤。   “师兄。”   “嗯?”燕炽诧异地停住脚步,看向了靠坐在床边把玩木簪的段延亭,只因他低着头看不清神情:   “……晚安。”   燕炽无声地笑了,眼角眉梢皆是笑意:“知道了,小师弟。”   …………   门被人从外轻轻关上。   空旷的房间里传来了疑惑的喃喃自语:   “别的门派的师兄……都对师弟这么好吗?”   段延亭长叹了口气,拿着簪子直接倒在床上,出神地盯着头顶的房梁,头一回产生了今晚不想修炼的想法。   今日大概再也不会有别的访客了。   那就好好睡一觉吧。   他懒得脱去外裳,随手将簪子放在枕边,翻了个身,最终沉沉睡去。   今晚,夜色凉如水。   【作者有话说】   大家可以猜猜大师兄究竟在簪子上附加了什么东西,因为这在后面几章大概率会是个笑点∠( 」∠)_ 第20章 助尔飞升   段延亭许久没睡得这么好了。   甚至他并不是自己醒的,而是被门外的交谈声吵醒的。   他迷迷糊糊地从床上爬起来,随手一摸发现竟然是自己昨天穿的外袍。可他分明记得昨晚他是和衣而睡,并未脱去外袍——这说明燕炽很可能来他的房间看过他,还帮他把外衣脱了盖上被子。   “师兄……”   段延亭一下子清醒过来,就听见门外传来轻轻的敲门声:“师弟醒了?我让人送来了热水,你就先简单洗漱一下。”   燕炽一直关注着房内的动静,想必早就知道他醒了。   “好,多谢师兄。”   话音刚落,门就被人从外面打开,小二端着水盆进了房间,放下后就离开了。   段延亭简单洗漱了一下,拿着放在床边的簪子沉吟片刻,最终将簪子往自己的头上伸去。   …………   段延亭一下楼时,就感觉楼下众人的目光集中在了他的身上,多少有些不自在地问:“怎么了?”   文鹤用怪异的眼神看了眼燕炽,掩饰般地继续闷头喝酒。   离鸾的视线落在了段延亭头上那根木簪,眸光中闪动着异样的光,立刻转头看向正在低头饮酒的燕炽,眼中的光彻底黯淡下来,失落而了然地收回了视线。   燕炽连他自己要的东西都是给师弟的,可见他有多在意这个师弟。若是送些别的什么物件离鸾也许不会多想,可送簪子,还是他特意精心设计改造的簪子——她从话本子上看到过,男女之间心悦彼此,多以簪子香囊这类作为定情信物,燕炽做何事都挂念着师弟,又送上簪子,她怎么可能不多想?   也难怪燕炽总是避开她,原来…早就心有所属了。   她头一次碰上长得如此符合心意的人,却没想到自己居然会慢人一步。   离鸾咬着嘴唇,眼睛酸涩,突然从文鹤手中拽走酒壶,见他诧异地看着自己,语带哭腔地赌气道:“怎么,我还喝不得酒了?”   “好好好。”文鹤瞧出少女心情不好,安抚道:“不过你还是少喝些。”   离鸾没理会他,自顾自地喝起酒来。   “你也别太难过。”文鹤安抚道:“燕炽可能不太清楚凡世送东西有什么讲究,他送人东西向来不去深思寓意。”   “簪子香囊衣服什么的,他基本都会送。别说是他小师弟了,他连给我送礼时都会送簪子。”   离鸾拿着酒壶的手一顿,原本在心头酝酿的那点哀伤和难过瞬间散去,一双杏眼瞪得更圆了:“那岂不是受过礼的人,基本都有一根簪子?”   文鹤想了想,扭头看向段延亭:“你师兄可有给你其他师兄师姐送过簪子?”   段延亭点头:“是,前几天我刚和师兄为我师姐挑了簪子。”   离鸾望向燕炽的眼神瞬间变了,从落寞伤心变为了一言难尽,像是在看一个到处招蜂引蝶又从不上心的浪荡子。   试问外界传言不爱与人来往的高岭之花,突然赠你簪子作为礼物,怎么可能不会心中有几分妄想?   燕炽被离鸾用看渣男的眼神刺得浑身不自在,干脆道:“既然离鸾姑娘已经将为我师弟准备好的法器给我了,那我和师弟就得赶紧动身去覃天门参加大比了。”   “师弟,走吧。”   段延亭见燕炽已经起身准备离开,就向离鸾抱拳:“离鸾姑娘保重,我和师兄先行告辞了。”   “既然如此,我也该走了。”文鹤本就是因为燕炽传信才来的赤枫城,现如今自然要回去参加宗门大比:“燕炽,不知可否同行?”   燕炽脚步微顿,斜睨了他一眼,哼哼道:“不用了,你我过几日可是竞争对手,何必同行。”   文鹤这厮处处掀他老底,他瞧着心烦。   文鹤脸上依旧挂着温润的笑容,只当没听见燕炽说的话:“既然如此,那就多谢燕炽兄。之后同行之路多有叨扰了。”   要不是顶着一张谪仙般的脸,燕炽真想没形象地冲他翻个白眼。   呸,没脸没皮的家伙。   …………   “段延亭,你师兄待你如何?”离鸾见燕炽和文鹤聊得正起劲,压低声音绕到段延亭身后道:“与旁人相比,又如何?”   段延亭诧异地扭过头,顺着她的话仔细思索了一番:“他似我兄长般待我,却又比兄长更上心几分。”   “比兄长还上心?”离鸾惊讶道:“难道他像父亲一般待你?虽早知燕大哥是个年少老成之人,没想到沉稳到这般地步。”   段延亭:“……”   他是我师兄,不是我爹。   段延亭想起燕炽烤鸡饮酒,还编造出九种灵草晶石的行为,怎么想都觉得与离鸾口中那个“燕炽”相差甚远,只能说谣言误人了。   离鸾看段延亭一言难尽的表情,当即笑着道:“我不过是说笑,燕大哥还是很年轻的,只是我实在好奇你与他的关系?”   “这有什么可好奇的?”段延亭望着燕炽的侧脸:“我与他不过是师兄弟,还能有什么别的关系?”   “我只是感叹燕大哥瞧着冷漠不近人情,没想到这么关心师弟。”离鸾笑了笑,解释道:“我有个朋友在覃天门中,常传信向我抱怨有个严厉的师兄。总说他那个师兄待他太狠了些,还说对他的态度还不如对其他师弟师妹们。”   “这样吗?”   段延亭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的脚尖,而后坦然一笑:“可能是我走运,恰好碰上了外冷内热的人做师兄吧?”   “我与师兄真算起来只认识了几个月,即便是见面也极少。”   “竟是这样?”离鸾惊讶地瞪大杏眼,眼珠子骨碌一转,笑意浮上眼中:“要么是他当真如你所说的那样,是个外冷内热的人;要么就是他一瞧见你就觉得投缘,所以便想对你好了。”   段延亭:“这有什么区别?”   “当然有。”她一本正经道:“前者对谁都好,只是鲜少言语表述,而后者却是独一无二的关心和在意了。”   “当然不管是哪种,你都是走了大运的。”   段延亭的视线与看过来的燕炽对上,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   燕炽见段延亭看向他,以为他是等急了,丢下文鹤走到段延亭面前,拉起段延亭的胳臂,一边往外走一边道:   “不浪费时间了,走吧。”   段延亭冲离鸾微微颔首,顺着燕炽的力道往外走。   离鸾视线落在燕炽抓着段延亭的手上,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们并肩离去的身影,嘟嚷道:“他们关系确实比一般师兄弟要好啊。”   …………   在燕炽的百般白眼中,文鹤毫不在意地登上了灵舟,与他们一道去往覃天门。   刚到覃天门前,就看见三人结伴守在原地等着他们。等到他们的灵舟停下来时,这三人眼前一亮,迎了上来:   “大师兄,许久不见了。”他们顿了顿,而后看向段延亭,客气道:“小师弟,也有些时日没见到你了。”   段延亭打量了一下,这三个人他都见过几面,只是因为他们经常下山斩妖除魔,所以与他并不熟。   看他们对燕炽敬重而感慨的神情,想来燕炽与他们的关系应该还是很不错的。   谁道燕炽见了他们只是冷淡地点点头,惜字如金:“诸位师弟,许久不见。”   段延亭偏过头看他,因为他这样不苟言笑的疏离态度有些吃惊,这模样竟和段延亭第一次见他那时别无二致。   只是还没等他说些什么,那三人便上前拥着燕炽道:“师兄游历三年,又闭关十四年,想必一定有了新的见识和领悟……”   段延亭听了这话觉得古怪,微微蹙眉,心道:“不是关心大师兄吗?怎么上来就扯到了见识和领悟?”   下一秒,他们揭晓了答案。   “我也有了新的领悟,希望能得大师兄赐教指导。”   “听闻大师兄的异火天生可驱逐妖邪,若有幸可否让师弟见识一番?”   ………   翻译一下就是——大师兄我们来打一架吧?   再一看燕炽的表情,哪里是故意疏远的伪装,分明是生无可恋的烦躁和绝望。   段延亭:“……”   剑修战斗狂之名果然名副其实。   “真是凄惨啊。”   文鹤从段延亭身后走来,显然不是第一次见识过这种情形,抬手掩住嘴,无比同情地说:“燕炽年少时就总被围追堵截。别人都是被娇俏灵动的女修士追求,只有他是被一群男修士追着打架。”   “别说是他的师弟们了,就是其他门派的弟子也总要去祁凛山向他讨教一番,连他游历俗世的那三年也整日被人挑战,不怪他至今找不到道侣。”   说到这里,文鹤肩头抖了抖,装模作样地长叹了一口气:“可惜了燕炽这张脸,怕他这一辈子只能揽镜自赏了。”   “……”   文鹤,我看见你在笑了。   可能是看不惯文鹤幸灾乐祸的样子,段延亭幽幽道:“敢问你既然未曾被男修士围追堵截,为何至今还在揽镜自赏?”   言下之意,暂且不说追燕炽的人是男是女,又出于什么目的,你文鹤还没人追呢。   文鹤:“……”   他捂着额头哼笑了一下,羡慕地看了眼燕炽:“燕炽倒是走运,有你这么一个护短的小师弟。”   段延亭没否认文鹤这话,见燕炽被那三人围着实在为难,打算以燕炽受伤和宗门大比为借口,让他摆脱那三个战斗狂的纠缠。   可他还没走近,就见燕炽突然用看到救星的眼神盯着他,眼中闪烁着诡异的光,让段延亭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   果然,只听燕炽真挚道:“各位师弟,这次与我同行的小师弟也是实力不俗,甚至其天赋不亚于我。”   “与其和我比试,我更希望各位能与我师弟交手——这样我师弟既能得到更多锻炼,诸位也能有新的感悟。”   “……”   段延亭大脑空白,死死地瞪着燕炽,心中杀意暴涨。   那三人面面相觑,在段延亭难以置信的目光中达成一致,笑道:“大师兄说的不错,我们之前不曾和小师弟交过手,实在是我们的过错。”   “那比试开始的前几日就叨扰小师弟了,希望小师弟别嫌弃我们。”   他们语气谦虚有礼,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们不是来打架的,只是上门拜访。   …………   燕炽松了口气,却感觉浑身一冷,像是被什么极恐怖的东西盯上了,一抬眼就看到段延亭笑意晏晏地望着他。   段延亭眼中毫无笑意,故作恭敬地牙缝里挤出一句:“大师兄说得很对,多谢师兄体谅我!”   燕炽喉结动了动,抖了一下衣袍,故作高人姿态地转过身,不敢去看段延亭的表情。   “嚯。”   文鹤挑眉,无比同情地看向段延亭,啧啧道:“你可真是好福气,在这头挂念着你师兄,为他说情,他那头居然也念到你了。”   段延亭笑容愈深,脑中只剩下一句话:   ——我欲降下天雷,助在场诸位飞升,可否?   【作者有话说】   简单概括就是——   段延亭:我想劈死你们这群老六!   听说有人说大师兄宠小师弟,瞧瞧这不也是大师兄宠他的一种方式吗?∠( 」∠)_   《大师兄日常随笔》   【我参加宗门大比是来放假,不是来加班的!能不能让我安生一点?】   【我真是服了这群战斗狂了,能不能别老找我打架?!纵情山水不行吗?真的是适度修炼吸引女修,过度修炼吸引男修了(叹气)】   【师弟,虽然作为师兄要处处爱护你,但正所谓死道友不死贫道,今日就麻烦你代师兄受过了!你的恩情师兄自当没齿难忘!】   【等等师弟的眼神怎么好像充满杀意?】 第21章 心上与眼中   “这里是你们的住处。”   三位战斗狂将燕炽和段延亭领到一处屋子前,语带歉意地说:“覃天门的住处有限,我们提前到也只得了这么一个地方,所以只能让你们暂时住在一起了。”   “你们可介意?”   燕炽与段延亭对视一眼,坦然道:“无碍。”   虽然他们三人说“只”得了这么一个地方,但这处的风景布置虽不是顶好的,却也细致安静,总体来说还是一处好地方的。   房内准备了两张床,倒也不用担心挤一张床。   段延亭随意挑了一张床铺坐下,因为头一回与他人住一个房间多少有点不自在,尤其还是和燕炽住一起——方才他干的好事段延亭可没忘记,枉他心软想去帮忙说情,却不想反而坑了自己。   燕炽瞧段延亭不说话,便知道他心中有些不快,语气软和了点:“师弟,刚才一事是我做的不对,你要怎样才会解气?”   段延亭听他主动道歉,语气也放缓了不少:“帮我摆脱那三个人的纠缠就好。”   燕炽那头没了回应。   段延亭蹙眉,朝燕炽看了过去,却见他盘腿打坐,一副进入修炼的模样。如果不是能感受到屋内灵气并无流动,段延亭差点就信了他的邪。   “……”   装死是吧?   也是,燕炽要真能摆脱那三人,自然不会甩锅给他。   段延亭险些咬碎一口银牙,看燕炽一副飘渺出尘的仙人姿态,只觉得他骨子里其实是个无赖,可偏生段延亭又揍不了他。   不,有别的法子。   段延亭手指轻松掐出雷诀,一道惊雷落在了燕炽的脚边,被雷击中的那一小块地方瞬间焦黑,冒着白烟。   “……”   原本装作入定的燕炽肩头一抖,却还是故作镇定地紧闭双眼,大有“你不劈死我,我就装死到底”的架势。   “师兄看来是有了新的感悟,大概没多久就能突破为元婴期了。”段延亭意有所指地说:“这么想来,会渡雷劫也没什么奇怪的。”   燕炽“刷”地一下子睁开眼睛,生怕他真的降下一道天雷来。   燕炽虽因修炼,身体强度早非一般人,但他的头发和衣服可撑不住。若真被雷劈到了,他怕自己要么衣衫破烂地裸奔,要么头发爆炸地恨不得找个洞钻进去。   人死的方式有很多种,但他不希望是社死。   段延亭盘腿坐在床边支着下巴,看好戏般地说:“师兄怎么不继续入定修炼了?”   燕炽嘴唇抿紧,斟酌道:“只是觉得几日后是宗门大比,我应该给师弟些指导,这样师弟也能在比试中更加顺利。”   “嗯——”段延亭声音轻飘飘地应了一句,手上仍保持着掐出雷诀的动作,让人拿不准他究竟是什么想法。   不过段延亭此时心里却觉得好笑:忽略大师兄高冷疏远的长相和气质,他内里确实是个幽默风趣之人。这人私底下最爱食人间烟火,碰见麻烦事也会甩锅给他。   尽管这点让段延亭有些不快,倒远比初见燕炽时更有趣,也难怪他修习的是众生道,而非无情道。   可细细想来,段延亭又觉得奇怪。   表里不一无非两种情况。要么是燕炽这人慢热,跟相熟或是投缘的人才会表露真正的性格,对于不熟的人自然会伪装;要么是燕炽迫于什么原因,不得不隐藏真正的性格。   燕炽既然不是他外表这个样子,那为何要故意做出谪仙的姿态?他自幼生长于祁凛山,更是山长的大弟子,又有谁能强迫他做出这样的表现?   燕炽被段延亭探究的眼神盯地浑身发毛,只感觉自己像是要被他生生剖开观察,故意声音低沉道:“师弟,为何盯着我不说话?是觉得我刚才的提议不好吗?”   段延亭意味深长地扯了扯嘴角,视线紧紧地锁在了他的脸上:“敢问师兄觉得,一个人为什么会表里不一?”   燕炽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一下,以为段延亭是在问燕炽是怎么看他的,思索片刻给出了一个圆滑的答案:“原因自然很多。有些可能是觉得那层伪装能让他们过得更好,也有可能是迫于背景和环境……”   “人总会有表里不一的时候,倒也不必过分在意。”   段延亭安静听完燕炽的话后,语出惊人:“所以师兄属于哪一种?”   气氛一下子凝滞几分。   燕炽眉眼的轻松还未散去,听了段延亭这话时偏生眼中又沉郁了几分,两方矛盾的情绪冲突之下,他才反应过来段延亭是在说他表里不一,故作姿态。   “师弟说笑。”燕炽唇角微扬:“这话……师弟不妨先问问自己好了。”   段延亭顿住了。   两人对视了一眼,默契地揭过了这个话题。   “那师弟想要吃些什么?”   燕炽突然发问,这让段延亭诧异地扭头看向他,抬手掩饰住嘴角的戏谑道:“师兄原先不是对离鸾姑娘说——‘修仙之人不贪图口腹之欲’吗?怎么现在问起我要吃什么了?”   燕炽被噎住了,抿了一下唇解释道:“只当是我向你赔罪的方式,这几日吃的东西我都会帮你带来的。”   “覃天门的修士也正常饮食吗?”   “筑基之前的人会吃,筑基之后可吃可不吃。”燕炽顿了顿:“总之,你只管告诉我,你想吃什么就行了。”   段延亭对于吃的一向没什么太挑剔的:“什么都可以,只要清淡些就行。”   “行,那我先出去了。”   燕炽颔首,推门离开,留下段延亭一人在房里收拾东西。燕炽走后不久,段延亭就听见门外传来敲门声,来者用期待而试探的语气道:“小师弟,你有空吗?”   段延亭直觉不是好事,刚要借口说没空,就看见门被人直接推开——正是刚刚那三人中的其中一个。   那人叫行磊,身上背着重剑,望向他的眼睛一亮:“小师弟,我和他们俩商量了一下,现在距离宗门大比开始还有三天,为了尽可能地给你更多的时间休息,我们决定一人半天和你打一场!”   段延亭:“……”所以你们和我商量了吗?   他强行挤出笑容,决定另辟蹊径:“行磊师兄可能不知道,我的灵力天生霸道,用任何剑基本都会断,目前连个趁手的武器都没有,所以恐怕没办法和你比试。”   “这有什么。”那人笑着将重剑轻松拎在手上:“我们不用灵力,只比招式。”   段延亭含恨舔了舔牙尖,既然对方都这么说了,也就只能应承下来,反正他刚好也需要有人陪练。   既然已经做出决定,那便全力以赴。   段延亭从纳戒中随意取出一把剑,摆出架势,观察对方持剑的姿态和着力点。   那人使用的是重剑,故而起手时是双手握剑,剑招遒劲有力,无法直接硬碰硬;段延亭则是最常见的单手剑,剑招敏捷,变化多端,善于以巧和快取胜。   如此一来,只能避其锋芒。   段延亭与那人对峙片刻,踩在地上的脚尖微微一动,瞬间所有的力量集中于腿上爆发,身形如影地冲向那人。   …………   燕炽端着新鲜的热汤和菜肴走回了住处,刚推开门迎面便飞来一把长剑。   他瞳孔一缩,身体先大脑一步发出指令,一只脚退于脚后侧身让开,然后将托盘重新扶稳。只是这汤还未冷却,因为方才的动作,少许热汤溅在了他的手背上,晕出了一片红。   院内的两人都停下了动作,安静而心虚地看向燕炽。   燕炽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地,瞥了一眼险些将他捅个对穿的长剑——是最常见的剑,显然是段延亭所有。   “师兄……”段延亭尴尬地移开视线,方才没料到对方的力道过大,居然不慎被重剑砍得脱了手。更没想到,刚刚失手竟然险些谋杀大师兄。   燕炽没说话,只没看见一般直接绕开他们,将菜全部端进房里,这才正眼看他俩。   段延亭低头没说话,等着燕炽训斥些什么,却听他道:“行磊你怎么现在过来打架?把人家给我们暂住的院子砸了,你赔得起吗?”   “这不还没砸吗?”   “行磊师弟,别忘了你上回是因为什么,把秘境里得来的东西赔给人家的。”燕炽摇摇头,恨铁不成钢道:“我等虽然专心修炼,但身外之物若是全无,日后行事也依然寸步难行。”   “大师兄你变了,你以前从来都是直接叫我‘师弟’,而非‘行磊’师弟的!”行磊瞪大双眼,像是第一次认识燕炽,不可置信道:“大师兄不是一向最公正的吗?为何只说我一个人?”   “我公正,是因为以前师尊只有我一个亲传弟子。”燕炽抬手拍了拍行磊的肩,回头深深看了眼段延亭,随即望向行磊叹息道:“现在我心中有小师弟,眼里自然就看不到你们了。”   “抱歉,行磊师弟。”   段延亭:“……”   明明燕炽是在帮他说话,他为什么听了这话反而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第22章 瘦弱与否   行磊不肯就这么离开,而燕炽也不可能任由饭菜冷了,索性一锤定音:“这样吧,行磊师弟下午喊另外两个师弟一起过来。”   段延亭刀子般的目光立刻甩向了他:开玩笑?!连打三个修为比他高的人,真当他是耕地的牛吗?   燕炽已经非常习惯于无视段延亭的眼刀了,直接拉着他就往房间里走,却听身后的行磊一脸期待地喊道:“大师兄,可有多余的饭菜?”   段延亭挑眉,行磊师兄这是又来打架又来蹭饭了?不知道大师兄是否同意让行磊过来。   他垂眸看着燕炽抓着自己的手,不自在地挣动了一下。说实在的,段延亭可不想好好吃顿饭后,旁边一直有人张口闭口喊打架,但他到底是师弟,不方便开口拒绝师兄。   燕炽抓着段延亭的手紧了紧,回首望着行磊道:“有啊。”   看来这是要让行磊与他们一道吃饭了。   段延亭无奈地移开视线,心中琢磨着要不等会儿吃完饭,他还是找个法子赶紧脱身吧?   然而这时,燕炽继续道:“但我这里只有两人份的菜,你过来吃的话可能只能吃盘子了。行磊师弟要是愿意吃盘子,我自然不介意。”   行磊:“……”   段延亭用力抿住嘴唇,肩头抖了抖。   行磊幽怨地看了眼燕炽,摸着自己背后的重剑感叹道:“果然还是我的剑永远属于我,旁人总归靠不住。我们剑修,到底只能以剑为伴了。”   “行磊师兄,这话倒也不尽然全对。”段延亭余光瞥了眼燕炽,故意用极为惋惜的语气道:“你若是能将对修炼的心思分一点到旁的事情上,可能就不是以剑为伴,而是红袖添香了。”   “……”   行磊视线转向燕炽,抱拳道:“大师兄,他做你小师弟当之无愧。”   燕炽不语,算是默认了段延亭的话。   目送着行磊“孤苦伶仃”的身影远去后,段延亭微笑着走回了房中,看燕炽站在门口没有动弹,心情非常好地招呼道:“师兄,怎么不过来吃?”   燕炽知道段延亭大概率还会跟自己秋后算账,毕竟按照他的性格,态度越好越是一肚子坏水。   燕炽忐忑落座,段延亭则是含笑不语。   他并未着急说什么,而是随意地先吃几口菜。原本他只是想留点时间思索一下要说什么,却反而因为这些菜的爽口清新而语塞。   段延亭:“覃天门的饭菜这样好吃吗?”   “自然,否则我也不会特意端来。”   燕炽面上解释,心中却不由吐槽:这根本就不是覃天门的饭菜。这里的饭菜跟只用水煮过似的,不见半点油星,难吃无味的很。文鹤那厮在他年少游历时传信于他,哄骗他说什么菜色不错。   害得他空着肚子吃了一顿水煮菜。   他当时还以为自己来的不是覃天门,而是雾饮寺。   “师兄发什么呆?”段延亭盛了一碗汤放在他手边,示意他赶紧喝,别等菜都凉了。   燕炽颔首,一边喝一边思索:“盐加少了,味道有点单一,不如下次再加点——”   “师兄,我能问问你为什么要让其他师兄下午一起过来吗?”   燕炽回过神,这是要开始算账了。   “也算是一次性解决问题。”燕炽尽可能解释地简单易懂些:“你也好,那三位师弟也好,我其实原本就打算在宗门大比开始之前指导你们一二的。”   “与其我来,不如让完全不熟悉彼此招式的你们交手,更能让你们有所感悟,同时我也能看出你们的问题。”   “那师兄原先让他们和我比试时为何不说明原因?”段延亭听他这解释确实合理,但又觉得这像是他临时想出来的解释。   燕炽不语,因为这确实是他临时想出来的解释。虽然让行磊他们下午来是因为这个理由,但当初让他们找小师弟切磋……的确是他急于摆脱麻烦。   段延亭看他不说话,心里也有了答案,轻哼了一声道:“可是师兄,行磊师兄他们的修为都比我高,而且你还让我连着跟三个人比试——是不是太相信我的实力了?”   燕炽立马顺着台阶往下滚:“对,我相信你的实力。”   段延亭被噎住了,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不过师弟你也不必太过为难。”燕炽拿着手中的筷子比划道:“我会简单告诉你他们的剑招特点,但如何应对就得看你自己的实际体会了。”   “先说行磊好了。”燕炽将两个筷子合握在手中,模拟行磊握剑的手势和招式:“你与他方才应该已经简单交过手了,有什么感觉?”   “他的剑招很重。”段延亭回忆着当时的情形,若非行磊的力道过大,他兴许不至于让剑脱手。但这只是其中一个原因,真正的原因是行磊比他想象中要快得多。   “行磊师兄动作很快,快到都不像是使用重剑的人。”   “没错,但他本身能这么快,是因为他将灵力集中于某一个部位,这样就能在既有力量的同时,又能兼具敏捷。”   段延亭若有所思:“那我若是如行磊师兄那般,也将灵力集中某一部位,那么就会比他更快,不是吗?”   刚说完,他就被人用筷子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头。   力道并不大,反而带点无奈宠溺的意味。   “错了。”   段延亭愕然,瞪大眼睛看着燕炽,没想到大师兄居然会做出这种举动,上一世可还从来没有人敢这么对他。   “我用得是干净的那头。”燕炽以为段延亭这反应是介意筷子上可能有东西,将筷子的顶端展示给他看,而后给出了答案:“行磊师弟敢这样做,是因为他作为重剑的使用者,重视体修,所以即便将灵力集中一处也没什么副作用,但你就不同了……”   段延亭感觉他话里有话,皱起眉头道:“我怎么不同了?”   燕炽回忆起原先给段延亭上药时,看到的属于少年人尚且青涩柔韧的躯体,尽管有细腻流畅的肌肉,但终究还是略显单薄了。   段延亭被他这热切又磊落的眼神看得浑身发毛,无意识地拉了拉领口:“师兄这样看我做什么?”   燕炽抬手捏了捏他的肩头,摇了摇头道:“师弟也得注重体修,毕竟你现在是剑修而非符修或是乐修,不能退离战局反而还要深入其中。”   段延亭看着燕炽捏着自己肩头的手,不自在地耸肩挣开,反手扣住燕炽的肩道:“师兄瞧着也非健硕之人,如何——”   段延亭下意识捏了捏,感受着指腹下紧绷流畅的触感,又回想起燕炽上药时的模样,久违地陷入了沉默。   燕炽似笑非笑:“师弟怎么不继续说了?”   他像是故意忽视段延亭眼中的窘迫,惊讶道:“莫非,师弟是嫌我太过瘦弱了?”   段延亭看着他,半晌发出“呵呵”二字。 第23章 翻版   见段延亭不说话,燕炽也点到为止,告诉他更为恰当的处理方法:“对于行磊,我给你的建议是尽量和他拉开距离。”   段延亭:“可我是剑修。”   燕炽挑眉:“你不是还没找到恰当的剑吗?我看上次你碎剑碎得挺起劲的,当暗器不是很好吗?”   段延亭手中已经摸出了一把剑。   “……”   燕炽垂眸看了眼段延亭的剑,生硬地转移话题:“要么你将你的灵力注入他的剑中。”   段延亭迟疑,想起他几次把剑弄碎的情形,又想起行磊师兄对重剑极为珍视的样子,心虚道:“行磊师兄的剑不会因为我碎裂吗?”   “不至于,而且我会看着的。”   燕炽心道:“剑的原材料毕竟也算是金属的一种,小师弟的灵力又天生带有雷电,大概率能导电麻痹一下对方,争取找到破绽的时间。”   “倘若行磊的行动有所迟缓,就可以用对付一般重剑修者的方法对付他好了。”   段延亭颔首,明白燕炽教他的方法的大概观念。   遇上攻击特殊的修者,不必强行顶着“特殊”之处去交手,而是用各种法子让“特殊”变为普通,这样交手起来的难度就远比之前低得多了。   “对了。”   燕炽用询问的目光看向了段延亭:“除了行磊师弟,另外两个师弟叫什么来着?”   段延亭简直要被他这不靠谱的样子气笑了,故意客气恭敬道:“师兄,我与那几位师兄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师兄问我恐怕不妥吧?”   “也罢。”燕炽继续道:“你只要知道剩下两人中,一人以剑招刁钻诡变见长,另一人则与你相似,剑招极快。”   “但具体怎么处理……”   “师兄不必全然告诉我。”段延亭打断了燕炽的话:“我自会和师兄们的交手中得出结论的。”   燕炽颔首,重新拿起筷子道:“吃吧,别让饭菜都凉了。”   …………   饭后大概过了一个时辰后,行磊带着其他两人来到了院子中。   “大师兄。”   三人见到燕炽后齐齐行礼:“打扰了。”   燕炽抬手设了一个结界,既防止打扰其他人,又防止他们交手造成过多的破坏。   “此次交手你们皆可用上灵力,不过——”燕炽提醒道:“点到为止,不论输赢。”   “可是我们三人连续与小师弟交手,对他是不是有些不公平?而且小师弟的修为现在还没我们那么高……”   段延亭嘴角微翘:“那不打了?”   那人立刻道:“这不行,我还没见识过小师弟的真本事。”   段延亭:“……嘁。”   燕炽的嘴角用力往下压,避免自己露出不符合形象的幸灾乐祸来。   一个眉眼有些阴沉的师兄站了出来:“师弟,那就由你我开始好了。”   段延亭打量着他,思索这位师兄到底是剑招极快的那位,还是剑招刁钻的那位——很快,这位师兄的行动给了他最终答案。   长剑骤然刺向段延亭的脖颈。   段延亭身体后倾试图拉开距离,找到破绽挑开长剑。让他意外的是,长剑居然瞬间放弃逼近喉咙,而是剑尖上挑,意图划破他的下颚。   此招未必伤人,却易破相。   站在不远处的燕炽蹙眉,原本空空如也的手上已经出现了逐厄剑,做好随时插手其中的准备。   因为他实力强劲,所以并不在乎此人的小手段或是剑招刁钻阴损;但比此人修为低的段延亭则不然,即便察觉到不对劲也不一定来得及躲开。   燕炽后悔了。   本来只是想暂时摆脱麻烦,但如果这样做的代价是由段延亭来承受的话,他宁可继续这么麻烦下去。   段延亭扬起下巴躲避剑尖的同时,手中灵力运转震碎长剑,携带雷电的碎片全数飞向那人,碎片之间勾连的紫色光芒像细网一样罩向了那人,逼得那人不得不收剑躲开。   那人见段延亭脱身,抬剑又要追了过去,结果听到燕炽冷喝道:“够了。”   那人停下动作,看向燕炽。   “林如钦,你怎么和师弟打架也不注意一点?”行磊知道林如钦向来出招就是这种作风,从来无关个人情绪和仇怨,可不管怎么说只是交手,不必这样过分较真。   “林如钦?”   燕炽听这名字耳熟,用警惕而审视地眼神打量着林如钦。   “我不觉得我做错了什么。”   这头的林如钦并未收剑,只是顿了顿道:“而且我并不算下死手。”   林如钦原先是一名官员的私生子,自幼被苛待虐打,为了活命什么下作手段都会使用,这样的情况一直维持到他有能力养活自己为止。离开家后,他主动到祁凛山上修炼,但可惜几位长老都觉得他心性不佳,虽允他成为内门弟子,却至今没有人收他为亲传弟子。   …………   “我可以下毒、用禁药、暗器……”林如钦一板一眼:“但我只用了剑,所以没有任何问题。”   “师兄说的不算错。”段延亭虽然认为林如钦出招风格不算磊落,但不可否认魔修出手只会更狠辣,提前和这种类型的招式接触也有好处。   “继续吧,大师兄。”   段延亭看向燕炽,却发现他盯着林如钦陷入了沉思,顺着他的目光也看向了林如钦。   林如钦抬眸,没管燕炽的反应,只是盯着段延亭道:“那还打吗?”   “打。”   段延亭与当世修者最大的不同就是他在意的只有最终结果,剑招的风格也好,手段是否磊落光明也好……他都不是很在意。也就说从某种角度上,他和林如钦的一些观念还算契合。   林如钦既然出招刁钻,那段延亭也可以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故而等到燕炽从原著的回忆中回过神来时,他就看到段延亭在躲过林如钦刺向下三路的招式后,若有所思地盯着林如钦没说话。然后在下一轮的交手中,段延亭有样学样,也攻向了林如钦的下三路。   燕炽:“……”   小师弟,你怎么学坏了?!   林如钦抬剑格挡,原本阴沉的脸上也出现了罕见的迷茫和诧异,似乎没想到段延亭不仅没有抵触他的剑招,居然还学起来了。不过他并没有生气,反而有些高兴,毕竟一直以来大多数人都看不上他,更不愿意接受他的任何东西。   不知不觉,这场交手变成了现场教学。   林如钦将他能想到的招式都用了个遍,段延亭能挡住的招式他就进行调整,尽量减少破绽;段延亭也在防御中学习林如钦的剑招,开始一点点地扭转攻势。   燕炽则是一脸崩溃地看着他们二人气氛愉快地交手,剑招刁钻阴损地交锋。   …………   他想起来林如钦是何许人也了。   原著里林如钦在祁凛山发生内乱时,杀光了祁凛山内的大部分内门弟子,然后宣布进入魔修的队伍中。   也就是说,祁凛山内未来的两大魔修叛徒同时聚头,而且看这架势大概率相处起来会很不错。   两人如果都往好的方向发展,燕炽倒也不介意。可如今看来,燕炽真的很怕年少的段延亭真的转变为了林如钦那种剑招风格。林如钦受到那么多白眼和厌恶,除了他自身性格阴沉外,更因为他的处事和剑招风格也更像是魔修,自然没什么人给他好脸色。   林如钦现如今剑招风格已经固定,不能轻易变化,但段延亭还没固定下来。   燕炽不是敌视林如钦,而是希望段延亭不要和林如钦一样因为剑招和处事风格遭人诟病。   “行磊,你还要和小师弟打吗?”   剩下的一人戳了戳行磊的胳膊,低声道:“反正我是不想了,平时和林如钦过招就够难受了,要是再和小师弟交手,那和林如钦交手有什么区别?”   “看小师弟这架势……不会要成为翻版的林如钦吧?”   “……”   燕炽看向打得正酣的段延亭和林如钦,太阳穴突突直跳。   头疼,头疼至极!   【作者有话说】   《大师兄日常随笔》   【我的小师弟,为什么我教你向善这么难,林如钦教你损招你立马就学会了?是师兄对你不够呵护吗?给你带的糕点美食不好吃吗?】   【什么翻版林如钦,你们会不会讲话?我小师弟除了心眼多了点,表里不一了点……还是很可爱的。】 第24章 一宿没睡   段延亭突然不后悔和他们交手了,至少于他而言,这确实是一种学习。   当段延亭的长剑与林如钦的剑交锋错开之际,他压低身体将长剑脱手直接扔向了林如钦的小腹。林如钦并不像行磊那样体格强悍,也不似另外那人动作迅速,根本跟来不及躲开。   在剑尖将要刺到他之际,林如钦当即设出一个简单的结界,暂时抵御住了段延亭的攻势。   段延亭站直身子,心中琢磨起来:原来即便躯体不强横,也是可以通过灵力迅速设出结界来保护自身。不过设结界一般需要些时间,很少见到能一瞬间设出结界的人。   “好了,到此为止。”   燕炽见他们终于有点要歇停的意思,连忙打断了他们。见段延亭和林如钦都收起长剑安静地看向他时,他示意他们俩都到自己身边来。   “你们方才过招的方式风格我不多做评价,但给你们的建议是实战对敌可以如此,若只是与人交手比试决计不能这样做。”   纵然他们是修仙之人,到底还是人。更何况修仙之路可不光光是靠自己一人就能行,人与人之间的相处和关系也是一种机缘。林如钦这种风格的招式太容易遭人白眼,都说以招式风格看人品,万一林如钦日后有事,其他人冲着这一点也不一定肯帮他。   燕炽心里明白,所以更不可能让段延亭也遭遇这样的事。   这个道理段延亭自然知晓,所以他只是学习而不是全然模仿。了解那些刁钻诡变的招式可不光光是模仿,也可通过这些知道自己身上的纰漏,和敌人交手也能对此有所防备。   只是段延亭倒是意外燕炽的态度。   他不像大部分修道者那般呵斥瞧不起林如钦的剑招风格,而是客观地告诉他们这种风格可能带来的问题,告诫他们要恰当使用这种招式。   这或许就是林如钦总是愿意来找燕炽赐教的原因吧?   “林如钦,你琢磨出了快速设出简单结界的想法很好,但一旦碰上比你修为略高者,你的结界是很容易被打破的。”   林如钦低下头。   燕炽提出了解决方法:“你可以准备一些提前设置好结界的东西——不是让你买防御性的法器,你只需要自己刻上需要灵气激发的结界阵法。虽然这样设出的结界比不得好的防御性法器,但总归用的次数多,而且也比你匆忙之下设出的结界要完善些。”   段延亭听了心里觉得奇怪。   照理来说,若真要保护自身设置结界,直接买一个防御性的法器是再好不过的了,无非是要花上些灵石。普通的防御法器大多次数有限或是防御性没那么厉害,但好的防御性法器往往又是天价……等等,燕炽改口是不是因为林如钦并不富有?   如此一来倒也说得通了。   “现在到你了,小师弟。”   燕炽的话让段延亭回过神来,笑着看向他道:“好,还请大师兄直言。”   燕炽眼帘微掀,神色也多了几分严肃和郑重,与林如钦说话时的态度相比明显严厉了许多:“小师弟,你需要有你自己固定且熟练的剑招风格,不要随意改变剑招路数。”   段延亭皱眉,刚要反驳就被燕炽掐住了话头。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剑招风格多变没错,是可以方便你对付各种类型的敌人和对手,但是——”燕炽语气加重了几分:“剑招风格从心。风格多变也意味着心思多变,心思若是多变不定,那么修为和剑意同样也很难继续精进。”   这是他的真心话。   风格多变和剑招多变是两码事。   “小师弟,你现在还有时间接触更多风格的剑招,寻找和确定自己的风格。但尝试必须在金丹前有一个结果,因为金丹期往后的剑招风格都是基本固定的。”   可能怕段延亭听不明白,燕炽索性道:“剑招风格和你的剑意有关。你之前不是想修炼无情道吗?这就要求你心思沉静不变,剑招风格更是不能变。”   段延亭沉默,原先他只想着变强,倒从未认真考虑过这个问题。燕炽说得不错,剑招风格定下来后才能精进剑意和剑道,若他还是像这样什么都学来一点的话,到头来哪一种风格都只是学个大概,无法悟得其中精髓。   思及至此,段延亭拱手道:“多谢师兄赐教,延亭自当注意。”   燕炽见他肯将自己的话听进去,眼神也柔和了几分,只是看向行磊和另外一人时,又恢复了刚才的严肃:“你们还要过招吗?”   他还没等行磊他们回答,立刻扭过头故意对段延亭道:“不过小师弟你学习剑招的速度当真出色,居然只是对招便能学来对方的招式。”   段延亭不明白燕炽是在夸自己还是在拐弯骂自己,疑惑地盯着他,等待他的下文:   “小师弟,你这些师兄经常在外,难得有机会与他们交手,你可一定要抓住这种机会,将他们的招式都学来,回头慢慢研究。”   段延亭:“……”   行磊和剩下的一人:“……”   还过什么招,没套到别人的招,自己的剑招就被偷师偷了个干净。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行磊他们也只能作罢,随意找个借口,就迅速离开了院子。   院子很快恢复了冷清,只剩下段延亭和燕炽两人面面相觑。   “师弟接下来打算如何?”燕炽率先开口,打破沉默。   “大比将近,我自当潜心修炼。”段延亭抽出长剑,回忆着方才与林如钦交手时的画面,以及刚刚燕炽的指导,更觉得要抓紧时间修炼才行。   燕炽听了段延亭这话,沉吟片刻道:“好,但你还是要注意身体。”   “师兄呢?”   燕炽很想说自己打算去覃天门里逛一圈消消食,但考虑到他作为师兄应当起到表率作用,咬咬牙道:“我自然也会修炼。”   段延亭眉眼舒展:“既然如此,那我便能与师兄共勉了。”   说罢,他便自行练起了剑招。   燕炽有些笑不出来,认命地开始修炼,心道等到段延亭歇息了,他再找个机会出去逛逛,散散心。   只是没想到段延亭练了一下午的剑,等到夜色渐沉的时候才回了房间。   燕炽松了口气,心想这下段延亭能好好休息了,却没想到他饭都没吃,就坐在床铺上打坐冥想起来。   燕炽:“……”   行,那他也修炼,他就不信段延亭今天不会有想睡觉的时候。等到段延亭睡觉,他就能安心休息了。   …………   天空已经泛起了鱼肚白,俨然是第二天。   燕炽猛地睁开布满血丝的眼睛,看着还在打坐修炼的段延亭,嘴唇哆嗦着不知该说些什么,满脑子只剩下一句话:   一宿不睡,小师弟你还是人吗?!   【作者有话说】   《大师兄日常随笔》   【我都闭关十四年了,你觉得我还想没日没夜地修炼吗?我为什么要穿成男主啊,又没假期,修炼之路也不知道何时能熬到头。而且还不能太咸鱼被别人超越……我不做男主了,放过我吧!】   【然后,珍爱生命,远离卷王。】 第25章 第一轮比试   燕炽第一次意识到为了所谓的人设去强撑,是一件多么糟糕的事情。   宗门大比开始前的那几天,段延亭几乎只会在两个地点停留:一个是方便他练剑的院子,一个则是平时打坐歇息的床榻。   燕炽作为表率,也只能这样陪着段延亭度过了难熬的三天。直到宗门大比开始,他才松了口气,并且日后再也不想和小师弟住一道了。   …………   又是一夜未眠。   暖日升起,燕炽身着一袭黑色长袍,靠在窗边望着树梢滚落的一滴水珠,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君汶剑,片刻之后若有所感地望向了段延亭的方向,恰好与那双清凌凌的眼睛对上。   段延亭早已停止打坐,安静地看了他不知多久。   燕炽略微惊讶地盯着他,而后移开视线:“师弟,今日便是宗门大比了。”   段延亭不说话,等待他的下文。   燕炽直起身,松开一直摩挲的剑柄,郑重道:“我会一直看着你,你尽力就好。”   段延亭挑眉:“师兄觉得我实力不济?”   “我从未这样说。”燕炽给了他一个“你别老多想”的眼神,继续道:“但如果可以,我还是希望你能获得不错的名次,这样就能去秘境找到心仪的剑。”   “我会的。”段延亭话锋一转:“话说,我从未见过师兄穿过黑色的衣服。”   段延亭的视线落在了燕炽随意搭在窗边的衣角——那处衣角已然染了窗外露水的湿意,使得他整个人的气质和以往比较起来都要不同寻常。若说先前燕炽穿白袍颇有几分仙人入世的疏离脱俗感,现在的燕炽更像是心思莫测难辨的掌权者。   “因为要比试,所以才换了身黑袍。”燕炽顺着段延亭的视线将衣角扯了扯,手指拂过的地方恢复了原来的干燥整洁。   段延亭只看了一眼,就收回了视线。   倒是燕炽打量着段延亭身上的白袍,思索片刻从纳戒中取出一套黑色的衣袍丟向了段延亭。   段延亭一惊,下意识接住。   “这衣服你换上。”   段延亭打量着手中的衣物,入手触感柔软服帖,袖口为了方便行动做得略窄了些,边缘领口绣了些精巧的暗纹,若仔细看还能发现这上面绣的其实是咒文。   没想到这也是一件法衣。   段延亭对衣服颜色没什么好挑剔的,刚好他也需要样式简单、方便行动的衣服,便将衣服随意放在床榻上,将手伸向腰间玉带,下意识就要脱掉外袍。   等等,他是不是忘了什么?   段延亭突然停下了动作,下意识回头,注意到燕炽那强烈到让人无法忽视的视线。   他脸颊的肌肉紧绷了一下,扯出一抹别扭的笑容:“我要换衣服了,师兄怎么盯着我看?”   “我想看看你这三日勤加修炼是否有成果。”燕炽像是要看穿段延亭衣衫下的躯体一般,神情专注而认真,但半天没等到段延亭动作,疑惑道:“师弟你不脱了?”   段延亭捏着腰带的手一紧,忍着抽剑的冲动,做出一副腼腆的神情来:“大师兄,你这样盯着我,我实在没办法换衣服。时候不早了,我们不能因此错过比试,不是吗?”   燕炽看出了他眼底的窘迫和烦躁,见好就收,拿走剑就往外走:“那师弟你动作快些,我在门外等你。”   段延亭见他离开,才动作麻利地脱下衣服,换上燕炽留下的黑色衣袍。   出乎意料的是,衣袍的尺寸刚好合身。   段延亭将头发全部束起,用燕炽赠他的簪子固定中,推开了房门。   燕炽回首望着他,眼中只剩下惊艳和感叹,而后转变为复杂,只是这些情绪在他一个眨眼间便消失不见了。   “师弟很适合黑色。”   段延亭的长相并非清冷疏远,也非夺目张扬,更多的是一种内敛而略深沉的类型。原先着白衣只觉得寡淡,现在看来还是黑色最合适不过了——既与他的外貌气质相符,又不显得寡淡。   就是越看越觉得像是个心思深沉的反派。   段延亭不知燕炽心中在想什么,只是客气道:“还是多谢师兄体贴,知我没有利落简单的衣物,还提前替我准备了。”   燕炽嘴角微不可查地弯了弯,没否认他的话,挥袖道:“走吧。”   …………   宗门大比的地点被安排在覃天门的竞天台。各个门派派来的代表都会在竞天台不远处的高楼上观看整场比试,至于参加比试的弟子则在竞天台下观战,等待自己被点名上台。   燕炽将段延亭一行人领到竞天台下,视线掠过段延亭头上的发簪时,眼神柔和了几分,轻轻拍了拍段延亭的肩道:“师弟尽力就好,不要太过在意输赢。”   段延亭垂眸:“师兄,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嗯。”   行磊在一旁插嘴道:“大师兄可有什么要对我们说的?”   燕炽动作一顿,眼神疑惑地看着他,似乎不明白行磊要他说些什么。   “行磊希望大师兄能说些鼓励的话。”林如钦觉得行磊太过拐弯抹角,直接道。   “这样啊……”燕炽低声呢喃了一句,心里憋着点坏,故意语气严肃道:“那行磊师弟须得拼尽全力,别丢了我们祁凛山剑修的脸面。若是打输了,回去可是要受罚的。”   “啊?不是吧?”   行磊一副天塌下来的表情,指着在一旁看戏的段延亭道:“为何我输了要受罚,他只要尽力就好?”   燕炽回头看了眼段延亭,继而望着行磊道:“行磊师弟你确定要和小师弟比较?你小师弟尚才十五,而且是第一次参加宗门大比,如何能厉害到一次都不输?”   别说行磊的年纪比段延亭大了,其实他比燕炽还要大上几岁。   祁凛山弟子排名从不是按照年龄排,而是以拜师的时间来看。燕炽八岁就被山主带到了祁凛山,自然是比门内大部分弟子要年龄小些。大家敬重燕炽倒不是因为他拜师时间早,而是他确实有成为首席的天赋和才能,性格沉稳可靠,自然会让人忘掉他本身年纪也不算多大的事实。   “好了,时间也不早了,我就先走了。”燕炽收起与师弟们玩闹的心思,指了指不远处的高楼道:“我得去那里了。”   第一天比试的弟子皆为筑基期,第二天才是金丹期弟子,而此次祁凛山其他长老都没空过来,只能暂由燕炽作为祁凛山的代表。所以他无法和段延亭站在一道,只能去高台上和其他门派的代表一同观战。   段延亭注视着燕炽的背影一点点远去,收起乖顺恭敬的模样,一眨不眨地盯着竞天台上的一切。   此次参与宗门大比的都是修仙界数一数二的门派,参加的修士更是各种翘楚。   就段延亭所知,他们祁凛山以剑修闻名,最有名的就是大师兄燕炽,也是此次最有可能成为金丹期魁首的人;覃天门的修士类型则相对综合,既有剑修也有符修,但主要还是以符篆和阵法最出名。   其他门派段延亭也只是知道个大概,譬如露饮寺的佛修大多锻体,修金刚不坏之身;幻神宫全为女子,多以乐修和丹修为主。   考虑到公平性,比试初期只允许大境界相同的人交手。为了保证参赛者的体力,筑基期和金丹期的比赛会交替进行。这就是燕炽现在去高楼观战,而非立刻参加比试的原因之一。   今天为筑基期的第一轮比试,随机抽取十人上台,一柱香内还能站在台上的人就可以进入第二轮比试。   不过话虽如此,也是存在一柱香后台上所有人都跌下来的情况,毕竟原先和你暂时结成盟友的人,很有可能下一秒就将你踹下台。所以第一轮筛选晋级多少人,完全看个人的实力和对于明枪暗箭的应变能力。   “第一战——幻神宫尹箬竹、祁凛山行磊……”   行磊诧异道:“诶,第一战就是我吗?”   他话音刚落,就听见主持此次比试的长老继续念道:“祁凛山段延亭——”   段延亭抬眼,没预料到自己居然也是第一批出场的人。   “小师弟,走吧?”   行磊从后拍了拍他的肩:“小师弟,原先没能正经交手,希望一会儿我们能战个痛快!”   “不了吧,师兄。”段延亭面无表情地扬了扬下巴,示意他往燕炽的方向看:“我们要是连第一轮比试都没进的话,大师兄应该会提前让逐厄剑见血吧?”   燕炽不知道他们在说些什么,但在他们盯着自己时,自然也意识到他们可能提及到自己,微微眯起了眼睛。   行磊将燕炽这个简单的动作当成威胁,打了个哆嗦道:   “……说得也是。” 第26章 剑为何物   段延亭于台上站定。   台上除了与他同出一门的行磊之外,全都是陌生的面孔。   不过即便如此,还是有一个人引起了他的注意——幻神宫的尹箬竹,她是在场唯一的女子,容貌清丽,颇有一种人淡如菊的气质。   竞天台旁的长老问:“诸位修士可都做好准备了?”   行磊将背上一直带着的重剑轻松取下,看着段延亭手中的剑惊讶道:“小师弟,你只用这个吗?”   燕炽原先为他挑选的那把剑已经被赤枫城的魔修弄碎了,如今段延亭只能暂且从纳戒中随便拿出一把剑。这剑必然易碎,不过幸好他这次打算不走寻常路,以碎剑用灵力勾连布阵,虽有违他剑修的身份,但也不失为赢得比试的方法。   “无妨,师兄专心应对就好。”段延亭弹了弹剑身,感受了一下剑的硬度后,将剑随意垂于手边,看向了竞天台下的长老,表明他已经准备好了。   长老点头,视线转向其他参赛者,等待片刻后确认所有人都准备好了,声音携带着灵力传入每个人的耳朵:“第一轮比试开始。”   群战中无非是两种情况。   第一种是有明显很弱的人,所以为了确保自己能留在竞天台上,大家就会集中力量对付那一个人;第二种则是所有人对彼此的底细毫不知情,只能陷入混战。   段延亭认为现在的情况属于后者,他并不热衷于做那个倒霉的出头鸟,所以他一开始就打算发挥正常筑基期的水平。   “诶,你看那个少年手中的剑……”   段延亭眸光一转,心中有种不详的预感,凝神侧耳听那些来自台下的小声交谈。   “这样重要的宗门大比,为什么他只拿着一把最普通的灵剑?”   “听说是来自祁凛山的剑修……剑修一向视剑如命,他只用普通的灵剑,多半是因为他实力不济,不得已才用的。”   “才十五岁就上竞天台,莫不是想效仿燕炽当年成为魁首不成?可只拿普通灵剑未免太不像话了。”   …………   台下人都能看出来的细节,台上的人自然没理由注意不到。   段延亭呼吸微微一滞,没料到事情居然是这个发展:事实与他预料的恰恰相反——他成为了所有人围攻的首要对象,因为他看起来年龄最小,也最弱。   台上的每个人都将视线集中在段延亭的脸上,无声地对视了一眼,默契地朝段延亭围了过来,打算让他成为第一个落败者。   唯二没有参与围攻他的人只有行磊和尹箬竹。   不过也只是没有参与围攻而已。   尹箬竹不认识他,自然也没有理由帮他。可行磊也选择修手旁观,甚至他不插手的理由居然是因为想看看段延亭的真正实力。   “小师弟,师兄看好你!”行磊拎着重剑站在人群的另一边,给足了他们交手的空间,爽朗地笑道:“要是打输的话,一会儿师兄替你报仇!”   尹箬竹眼中浮现些许兴味,抱着古琴看向了被人包围的段延亭,似乎对于之后即将发生的事情格外期待。   段延亭:“……”   谢谢你的义举,行磊师兄。   既然事已至此,那就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   段延亭闭上眼深呼了一口气,再次睁眼时只剩下凌厉和凛然。他缓缓抽出灵剑,剑尖直指围攻他的几人,谦逊地笑道:“诸位,还请赐教。”   下一秒,在所有人都没有预料的情况下,他先发制人,一瞬间就将最靠近边缘的人踹到了台边。   不过能来参加宗门比试的人,有几个是没点本事的?   几乎是一瞬间,那个即将掉落台下的人在空中迅速调整,稳住身体即将重新翻回台上,却被飞来的剑柄击中胸口,猝不及防地彻底摔下了竞天台。   尹箬竹莞尔:“这一招补得及时。”   全场寂静,视线集中在了段延亭身上。   段延亭居然扔掉了手中的剑,就为了将一个人击下竞天台?   安静过后,就是台下众人神情各异的窃窃私语。   那个被击下台的弟子羞恼万分,指着段延亭喝道:“你分明是剑修,虽然用的只是普通灵剑,但对剑的态度如此恶劣,竟将与你并肩作战的武器当作一用便可丢弃的物件,当真是枉为剑修!”   他这一番话虽然带有个人情绪,却也是不少人对于段延亭这一举止的看法。   “无论我究竟是不是合格的剑修,你不还是落下台了吗?”段延亭从纳戒里重新拿出一把剑,看向了围着他的几个人,长剑横于胸前,扬了扬下巴示意他们攻过来:“修仙界靠实力说话,各位要是看不惯我,不妨击败我后让我心服口服。”   …………   “燕炽,你应该许久没来过这里了吧?”覃天门的秦掌门和祁凛山山主是熟人,在燕炽还是孩童的时候就见过他,所以语气熟捻道:“你当年获得宗门大比魁首后就没再来过,哪怕前些年宗门大比在祁凛山举行也不曾出来。”   “没想到再见到你时,你都已经长这么大了。”   “劳掌门挂念。”燕炽的视线原先一刻都不曾离开过段延亭,直到秦掌门主动开口,才看向他道:“我少时游历有了些许感悟,闭关至今才得以出来。”   秦掌门摸了摸胡须:“我记得现在上场的其中一个是你师弟?”   “对。”燕炽眉眼舒展,语气中无形带了点骄傲:“他和我那时一样都是十五岁筑基,是这次比试年龄最小的参赛者,甚至比之前的我还要厉害。”   可当他看到段延亭扔掉剑鞘时,表情僵硬起来,搭在栏杆上的手无意识收紧,脸上虽未暴露半分,但动作中却透露出了他的担心和紧张。   秦掌门看了眼燕炽,眼中闪过一抹揶揄:“燕炽,这栏杆可都是前不久重新修葺过的,我可不想上面出现手印。”   燕炽这才回过神,立刻将手从栏杆上撤离,歉疚道:“是我失态了。”   “你这小师弟……瞧着倒是个很有想法的。”秦掌门不是剑修,却也知道剑对于大部分剑修来说意义是什么,所以自然觉得段延亭异常大胆。   分明师出同门,这两位师兄弟对剑的看法居然全然不同:燕炽视剑为友,而段延亭视剑为随手可弃的消耗品。   秦掌门原先以为燕炽不知道段延亭的看法,现在看到燕炽对于段延亭毫不掩饰的偏袒和担心时,想来燕炽应该是早已察觉了。   可观念冲突,而且还是事关剑修原则性的观念不同,燕炽还能与段延亭关系这样好,当真令他惊诧。   燕炽不知道秦掌门到底在想什么,反正他是很理解段延亭为什么会将剑视作消耗品,毕竟他刚修炼时也是这样想的。   试问你用一把就坏一把的东西,你不把它当成消耗品,难道还能把它当成此生唯一的重要之物不成?   就连燕炽自己与剑为友,也是因为逐厄剑天生有灵性,有情绪的同时还能与他简单互动。   否则这就不叫天生剑体,而叫中二病发作。   【作者有话说】   大家中秋节快乐鸭,迟来的更文,最近有事情一直没能好好更文,还请大家见谅~(*/\*)   《大师兄日常随笔》   【大多数剑修所用的本命剑都有灵性,所以自然将自己的本命剑视若生命一样重要的东西。】   【但事实上,不是所有人的剑都是有灵性的,本质上可能就是材料珍贵的武器而已,倒也不必为了附和剑修的普遍观念,拿着一把普通武器硬凹“它不是武器,是和我性命一般重要的存在”的人设,这根本没必要。】   【打个不恰当的比方,这跟小孩拿着玩具剑挥舞着喊:“吾之剑,听吾号令斩尽邪魔”有什么区别?小孩还能理解,一个已经成年的人天天抱着一把剑喊“我的挚友——”很难不让人怀疑精神状态……( ˙˙ )】 第27章 凭何相争   台上围攻段延亭的人现在只剩下六个了。   从他们手上的武器判断,大多为剑修和法修,这对段延亭其实相当不利。   段延亭看了眼行磊,知道行磊根本就没打算帮忙,还颇有些看好戏的意思。他只得长叹一口气,褪去眼中的无奈,继而转变为激昂的战意:“各位一起来吧。”   竞天台顿时刀光剑影。   “你看小师弟的速度……”林如钦看向唯一没和段延亭交过手的陈桉:“似乎要追上你了。”   陈桉看着段延亭身形灵巧地躲过刺向门面的 长剑,抬剑格挡住斜刺过来的另一把剑,借力与那把剑错开后,直接将剑脱手刺向远离战局的法修,逼得那法修连连后退,险些退至台边。   “小师弟确实速度极快。”陈桉表示赞同,但又语气格外遗憾地说:“可惜他没有趁手的武器,不然他方才就能将那法修逼得跌下台——”   就在刚才,将那法修逼得连连后退的长剑,在和那法修对抗的过程中发出不受控制的“嗡嗡”声,最终在所有人注视下瞬间断裂破碎,从半空中跌落到了地上。   那法修一愣,眼中顿时满是狂喜,看向段延亭的眼神更是充满了挑衅和不屑,像是在说:“一个剑修连合适的配剑都没有,真的丢人。”   真可惜,只差一步就能将刚才的法修击下台。   台下的人不由发出唏嘘的叹息。   段延亭没觉得意外,视线轻飘飘地扫过跌落在地上的长剑碎片,没理会那法修得意忘形的样子,从纳戒里取出一把剑,身形一闪继续与他们交手。   他的剑招以速度见长,又在和林如钦的交手中学了点诡谲的招式,所以在应对这几人的包围时虽谈不上轻松,但这些人一时片刻也对付不了他。   他并不着急将所有人都甩下台,而是与这些人交手的时候不断寻找这些人中破绽最明显的那个人,然后在所有人没有防备的情况下突然发难,将被他盯上的那个人击下台。   和段延亭交手的那几个人简直苦不堪言。   段延亭是天生的雷灵根,所以灵力中自带雷电之力,加上他的灵力天生强横,即便他们在周身覆上屏障也会被电得浑身酥麻刺痛。更何况段延亭并没有明确的攻击对象,所以谁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成为下一个倒霉的人。   段延亭面上虽然不显,其实也渐渐吃力起来。   因为他们都怕被盯上,所以段延亭在寻找破绽时就更加不容易了。毕竟他才筑基初期,灵力终究经不起这样损耗,再拖下去,情况对他只会非常不妙。   “铮——”   长剑发出悲鸣,再一次断裂开来,崩裂出来的碎片划伤了他的侧脸,留下了一道浅浅血痕,带着那点血色成为了他脚下新的碎片。   这已经是他断得不知道第几把剑了。   众人看段延亭的眼神也从一开始的“他怎么能如此对待配剑”,到“这人怎么惨到用一把剑就断一把”?   …………   秦掌门在高楼上看得稀罕,啧啧感叹道:“此子天生灵力强劲霸道,怕是一般的灵剑承受不住,非得寻到特殊的灵剑才行。难怪你们让他一个筑基初期的孩子就过来参见宗门大比。”   “不过我瞧他或许更适合符修或是法修,为何来了祁凛山做剑修?”   “我并不知晓。”燕炽也不知道段延亭为什么选择成为剑修,因为按常理而言,段延亭作为符修或是法修时修炼之路也许会更一帆风顺些。至少他不用考虑因为没有合适的武器而被人嘲笑。   段延亭手中的剑碎了一柄又一柄,这让一直用心观战的燕炽眉头皱得几乎快要变成一个川字了。   他分明在那木簪上留下了阵法,只要段延亭在使用灵力达到一个限度时,那道阵法就会自动启动,将段延亭汇入剑的灵力进行控制,避免剑碎。   那个限度燕炽并没有设得很高,只要段延亭使出一半的力量就够了。   然而现在段延亭用一把碎一把,说明这些剑可能脆弱到连一半的灵力都承受不住……还是说他设置的阵法有问题,没能及时启动?   “咳。”秦掌门清咳了声:“抬手。”   燕炽心中想着事情,听到秦掌门的话下意识抬了一下手,余光扫了眼自己手刚刚搭在的地方——栏杆上赫然出现了明显的五指印。   燕炽:“……”   秦掌门:“……”   看来此处免不了又要重新修葺一番了。   燕炽心虚地手掌重新覆盖回掌印处,想要掩饰自己留下的掌印,但由于手与掌印太过契合,他这个举动让人莫名有种“我就这样,你能拿我怎样”的挑衅感。   “秦掌门放心,我之后自然会处理好这件事的。既然这处的栏杆都已经坏了——”燕炽思索了一下,换了更温和委婉的词措后,道:“我觉得我也不必换别的地方了,先就扶着这个栏杆将就。”   言外之意,他就是想找个东西抓着缓解下紧张和担忧,秦掌门是希望看到此处的栏杆上全是掌印,还是舍弃这片的栏杆任由他处理。   “……”   秦掌门望着栏杆,说不出一句话来。   旁边露饮寺的长老眼中含笑,无奈地摇了摇头,望着燕炽略显紧张的侧脸,念了句佛偈。   燕炽知道有人在看自己,但他实在担心段延亭的处境,段延亭显然已经有些疲惫了,再这么拖下去真的可能会被打下台。   围攻他的人现在只剩下四个了,但个个都不是好相与的,自然瞧出段延亭有些后继无力。   其中一个法修趁着段延亭被其他几个剑修围攻的时候,故意攻击他的下盘,迫使段延亭重心不稳往后倒去。   段延亭背后就是一把剑,真要这么倒下去,怕是会直接血溅当场。   “咔擦——”   秦掌门听见一旁传来刺耳的断裂声,寻声看过去时却发现燕炽早已不在原地,再刻意往台上那少年的方向看时,果然瞧见燕炽往他的方向赶了过去,甚至连逐厄剑都拿了出来。   他倒是从未见过燕炽如此失态过。   可是那剑离那少年太近了,就算燕炽现在赶过去救他恐怕也来不及,这场比试那少年怕是注定要负伤离场了。   …………   众人眼中皆是那少年身形不稳,单薄身躯即将撞上刀剑,不出片刻便会如折翼的鸟儿般跌落在台上。   不过完全不同于众人所想,段延亭在一瞬间的慌乱后,就只剩下冷静。   事情有变,段延亭只能提前自己的计划。   他手指掐出法诀,地上那些被人无视的剑的碎片微微颤动,逐渐发出了紫色的光芒,一瞬间所有的碎片上都勾连上了紫色的灵力丝线。灵力构成的丝线就像真的丝线一样绷紧微颤,扯着一部分碎片飞到半空中。   几乎是一瞬间的事,将要刺入段延亭背后的剑在银光乍现后,像跌落在地上的镜子一般,脆弱地全数碎裂。   剑的主人难以置信地看着手中光秃秃的剑柄,根本不敢想象灵剑原本的模样。   段延亭稳住身体,手指用灵力勾连起碎片逼退他们,那些被他们无视践踏的碎片此时悬于半空中,折射出刺目而冰冷寒芒,将少年保护在最中央。   失了灵剑的主人不甘心,愤怒地握着断剑要冲向段延亭,刚踏出一步就僵在了原地。   一块还带着血的碎片抵在了他的喉间。   “别动。”   段延亭手中的灵力勾动着碎片紧贴他的喉结,垂下眼眸,略显青涩的脸上一派稚嫩无害,神情更是诚恳认真,像是真的出于好心道:“你的剑已经碎了。既然你认为剑修视剑如命,现如今失了配剑的你还有什么资本站在这里与我争?”   那人觉得荒唐,愤然道:“你?!”   “怎么不听劝呢?”   段延亭无奈地低声叹息,不再看他,笑容得体而谦虚,对其他围攻他的人道:“多谢诸位助我。要是真让我自己用灵力将这些剑震碎,那我恐怕没办法省下这么多灵力了。”   燕炽这才明白既不是因为他在簪子上留下的阵法出了错,也不是因为段延亭使用的灵剑太脆弱,而是因为段延亭根本没往剑里注入太多灵力,从头到尾都是借着在场每一个对他下手的人的力量碎剑,以此达到自己的目的。   如此看来,他那句“多谢诸位助我”,确实没有任何问题。   【作者有话说】   小师弟:不说剑和自己的命一样重要吗?连自己的剑都护不好,你靠什么跟我在台上争?   大师兄:靠脸皮。   小师弟:…… 第28章 与我何干   那些原本被人遗忘的碎片已然成为段延亭最锐利的武器。   即便他现在只是筑基修为,但论对雷电之力的操纵,他自认为不输给任何人。   一道强烈的视线一直驻足于段延亭身上,让他不得不分神往台下轻轻一瞥,恰好与燕炽那双清澈而明亮的眼眸对上。燕炽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竞天台下,静静地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手中也握着不知何时拿出的逐厄剑。   若非方才担忧段延亭的安危,他又怎么可能是这般模样?   段延亭看着燕炽眼中倒映出的小小的自己,心中无端生出些许痒意和异样,连同眼底的那点战意和放肆也融化了几分。   他移开视线,再度看向围攻他的众人。   “如此,你们还要继续对付我吗?”   “想清楚了——”段延亭故意看向被他毁掉佩剑的人,打算杀鸡儆猴:“诸位是打算直接认输,还是狼狈地被我打下台?”   那个被毁掉佩剑的人不甘心地咬着嘴唇,像是做下了极为重大的决定:“我,我认输。”   他已经没了佩剑,再折腾只是丢人现眼,还不如干脆一点认输。   围攻段延亭的人只剩下三个了。   他们深知方才都没能将段延亭如何,此时更是不可能对付得了段延亭,都也生出了退意。   就在众人都以为这场比试尘埃落定时,方才那个害得段延亭险些被身后长剑刺伤的法修,竟高声叫嚷道:“我们苦修几十年,怎么可以因为遇上强敌就认输?就算我们必然会输,我也宁可在战斗中落败,而不是直接认输!”   这话说得倒是好听。   段延亭自认为还是有点看人的本事,这法修眼神躲闪狡猾,根本就不是正直之辈。   不过这个法修究竟是什么想法他并不关心,反正他一定能将那法修击下台就对了。   段延亭本就不打算伤人,见那法修冲过来,也只是牵动碎片组成阵法,将那法修的攻击尽数挡住。只是没想到那法修居然和傻子一样,用躯体直愣愣地撞到了屏障上,被屏障弹飞后直接砸向了尹箬竹。   …………   原来如此。   段延亭眼神冷了下来,甚至发出了嗤笑。   他知道自己所设屏障的力道,还不至于能将人直接弹飞到竞天台边缘,而且还是准确无误地砸到尹箬竹所站的位置。   那法修大概是不甘心就这么下去,想拖个人陪他一起罢了。   至于为什么没有选择行磊,主要还是因为行磊人高马大,明显是经历过锻体的修士,那法修砸过去怕是会反而受伤。   尹箬竹反应很快,短暂地愣住后就立刻侧身避开了那法修,谁道他居然没有掉下台,反而险险摔在了竞天台边缘。   太巧合了。   尹箬竹若有所思地抚摸着自己怀里的琴,眼底不见半点笑意。   那法修倒也狡猾,怕尹箬竹对付他,又高喊着“再来”,往段延亭的方向冲了过去。   一边存着想要拖人下水的肮脏心思,一边装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坚持比试”,又当又立,真让人恶心。   段延亭将这一切尽收眼底,找了个机会主动撤下屏障,将他一脚踹到尹箬竹身边。尹箬竹本就站在竞天台边缘,段延亭这一脚自然是险些将那人踹下台。   行磊面露惋惜,看到那人挣扎着从边缘爬上来时,他以为段延亭错失了一个解决对手的机会。   只有段延亭知道自己是故意的。   果然,尹箬竹抬眸,与段延亭对视的瞬间眼中闪过一抹笑意,像是抱琴太久有些累了,随意换了个动作,那古琴也恰好随着她的动作抡到了那人的脸上,并发出了在场所有人都能听见的响声。   “砰——”   “啊!”   伴随一声惨叫的,是肉体摔到地上的闷响声。   尹箬竹抱琴的动作一顿,诧异地看着鼻青脸肿的男人,樱唇微张,神情歉疚道:“对不住,方才实在没看见你就在这里,居然害得你摔了下去。”   “之后我会给你送些伤药过去的。”尹箬竹温婉一笑,像是真心感到抱歉一般:“能告诉我你的名讳,还有你的住所吗?”   言下之意,比试过后她还回来找他算账的。   那法修哆嗦着嘴唇半天不敢说话。   “葛子施你已经输了,别影响比试。”   长老不知何时站在了那人的身边,故意透露那法修的名字,抬手示意竞天台附近负责维护秩序的弟子过来,将他脚边这个鼻青脸肿的人抬走。   尹箬竹向长老行了个礼,谢过他的好意,随后看向段延亭的方向笑道:“多谢这位小修士了。”   她受了段延亭这个顺水人情,自然是要回报一二。   只见她抱着琴款款走到竞天台中央,用灵力将琴悬于半空,纤纤玉手在琴弦上懒散地拨弄挑捻了一番,剩下两人本就失了战意,自然被两道音刃直接打下了台。   现在,台上的人只剩下段延亭、行磊和尹箬竹三人。   尹箬竹收琴,并没有要和段延亭继续打的意思。   段延亭心里明悟,看向了几乎整场都在看戏的行磊,握着剑柄的手指收紧,杀气腾腾地拖着长剑朝行磊走了过去。   长剑拖于地上,发出了尖锐的摩擦声。   行磊脸上的笑容挂不住了,本能地后退一步,吞了吞口水道:“小师弟,我是你师兄,你冷静点。”   他怎么觉得段延亭是杀红了眼,要把他也踹下去呢?   段延亭含笑:“我知道啊,但师兄你知道我是你师弟吗?”   行磊浑身僵直,将求救的眼神投向了燕炽的方向,猝不及防地接收到来自燕炽的眼刀,好像在说:“你居然敢看你小师弟的热闹?回头我再来收拾你!”   见求救无果,行磊之后低声道:“小师弟我错了,咱们好歹师出同门……”   “是吗?”一旁的尹箬竹更是看热闹不嫌事大,轻笑道:“我还以为你跟我一样只是个外人。”   行磊深感窒息,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段延亭面无表情地一步步逼近自己,下一秒竞天台下的长老慢悠悠道:“一柱香的时间到了,第一批胜出者为祁凛山段延亭、行磊,以及幻神宫尹箬竹。”   行磊松了口气,下意识就要往台下跑。   可他没走几步,就被段延亭用剑鞘抵在侧颈,当即僵在原地,听见身后的段延亭客气道:“师兄怕什么,我还能对你做什么不成?”   “师兄若真觉得过意不去,那不妨答应我一件事。”   行磊立马转过身:“什么事?”   “我这人爱清净,若是日后有人上门找我讨教……”段延亭扫了一眼台下好些个明显对他有兴趣的修士,怕走了燕炽被男修士“追”的老路,扬唇笑得一派无辜:“还请师兄替我阻拦一二。相信以师兄的实力,一定不会让他们扰了我的清净。”   行磊眼睛一亮,他这人没别的爱好,就喜欢与人交手打架,这个方法对他来说再轻松不过了。   他豪气冲天地将重剑往地上一插,重剑深深埋在了地上,以剑为中心留下了几道蜿蜒的裂痕:“师弟你放心,就交给你师兄我吧!”   “好。”   段延亭敏锐地注意到,原本站在一旁老神在在的覃天门长老的视线一下子飘了过来,沉默地看了眼行磊插在地上的重剑,提醒一般地轻轻咳了一声。   行磊不解道:“师弟你口渴了?”   竞天台旁的长老垂眸瞥了一眼,悄无声息地走到行磊背后,幽幽道:“你损坏了竞天台下的几块地砖,要么你自己补好,要么现在就赔钱。”   行磊:“……”   他迟疑片刻,肉疼地翻出自己的乾坤袋,然后才想起来他游历时把灵石全都花光了。   于是他一个壮硕大汉扭扭捏捏地走到长老旁,压低声音道:“这位长老,我觉得我还是直接补好它比较有诚意。但是现在各家门派都在这里,你看我晚上无人时再来修补,如何?”   段延亭:“……”   行磊师兄,原来你还知道这样做太丢人了啊?   那位长老沉默,用“你们剑修果然很穷”的眼神瞥了一眼行磊,刚想说些什么就发现一只白皙修长的手伸到自己面前,摊开手上的灵石,视线上移时,注意到他便是方才台上大放光彩的少年。   “我先替师兄把灵石付了,希望不会给您和贵门派添麻烦。”   行磊看段延亭的眼神像是看到了救世主一般,然后听见“救世主”回过头,和善道:“师兄,灵石记得之后还给我。还有这件事我会让大师兄告诉你师尊,让他多分些灵石给你,免得又出现这种情况。”   行磊瞪大双眼:“不行,我师尊绝对会杀了我的!”   “是吗?”段延亭眨了眨眼,腼腆一笑:“但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呢?”   行磊:“……”   【作者有话说】   我知道大家都在盼着读心情节,放心很快的啦~ 第29章 看好   尹箬竹眉眼柔和,笑意盈盈,欠身道:“今日之事多谢你了。日后要是有什么用得上我的地方,请务必告诉我。”   “小事,不足挂齿。”   段延亭向尹箬竹颔首示意,转身离开,径直走向了站在一旁的燕炽,发现他眼神空空地盯着自己和尹箬竹,不知在想些什么。   “师兄?”   燕炽眼神瞬间恢复清明,神情有些复杂地看着他,余光快速掠过尹箬竹窈窕的身影,压低声音道:“你对这位尹姑娘有什么想法吗?”   段延亭没说话,只是眼睛微微眯起,仔细认真地端详着燕炽,觉得燕炽这人有些好笑。不知道为什么,燕炽一看到他和女子相处,就要问他对那女子有没有想法,分明他已经说过好几次他想修无情道了。   还是说燕炽想当那个撮合的“红娘”?   事实跟段延亭猜测完全相反。   在段延亭和尹箬竹相谈甚欢的时候,燕炽这才想起来尹箬竹是谁——她也是燕炽未来的后宫之一。   燕炽没见过尹箬竹,所以就算段延亭和尹箬竹看对眼了,他也没什么意见。但段延亭是反派,尹箬竹是女主之一……万一她因为原著剧情的强制性而喜欢上他,那他真的很怕段延亭会和他决裂。   燕炽这样操心不为别的,就是怕段延亭会入魔以及和他离心。   所以当段延亭不肯回答他时,燕炽有些慌了,连忙道:“你不会真的动心思吧?”   段延亭定定地看着他,在注意到燕炽渐渐露出担忧紧张的模样时,他才坏心眼地松了口:   “没有。”   “不过师兄,你确定不要回高楼上观战?”段延亭示意他看向高楼的方向:“各门派的代表都在上面,你应该不能现在就走吧?而且下一场林如钦师兄就要上场了。”   燕炽试探道:“那你……”   “我当然是——”段延亭拉长了音,注意到燕炽垂下眼帘,掩饰住眼底泄露的一丝失落。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他改变了原本的想法:“是不可能回去的,所以师兄你安心去那边。我也好观摩一下其他人的招式。”   “好。”   燕炽嘴角似乎想扬起一点弧度,但视线往旁边扫了扫,又勉强压了下去:“等到今日的比试结束后,我们一道回去。”   没等段延亭回复,燕炽就轻身一跃,凌空飞回高楼处,与高楼上的几个长者寒暄几句后,就将视线始终投注在了段延亭身上。   段延亭想不通燕炽为什么一直盯着他,也不想去搞懂,就索性由他去了。   …………   林如钦不是第一次参加宗门大比,所以他的名字刚出现在比试的名单上时,即将与他一同竞争的人纷纷面露嫌恶,偏偏对他又格外忌惮。   毕竟林如钦的招式实在太过刁钻诡异,根本就防不胜防。但凡是林如钦参与的比试,所有人都默认要将他第一个打出台。故而哪怕林如钦实力出众,也依旧不能拿到很好的名次。   其实不光参赛弟子对林如钦有意见,连一些门派的代表都对林如钦没什么好印象。   …………   “这小子怎么还是用这样上不得台面的剑招?”站在燕炽身旁的男人来自普通门派,是一个刀修。这刀修向来看不上林如钦的招式,甚至在上一次的宗门大比上毫不留情地驳斥了林如钦。   也幸亏林如钦脾气好,即便生气,也还是为了避免招来麻烦,忍着没反驳。   那时燕炽还在闭关,这事还是他出关后听其他人说的。此时听见这种话,他怎么可能当做没听见?   林如钦本性不坏,虽然在剑招上招人诟病,但何至于这么对他?恐怕林如钦日后入魔,多半和正道所有人对他的态度恶劣有关。   正当燕炽努力让自己的怒气缓和,想要用稍微委婉一点的方式反驳时,就听见那刀修话题一下子转到了段延亭身上:“还有第一场的小子,分明是个剑修,还敢在大庭广众之下用碎剑的方式,真是丢人现眼。”   “既然不适合做剑修,还留在祁凛山做什么?还不趁早重新找个门派……”   我*——   燕炽顿时炸了,大脑一片空白,冷冷地盯着那刀修道:“阁下什么意思?是对我们祁凛山的弟子有什么意见吗?”   那刀修从没和燕炽接触过,之前只听说燕炽是个性格淡漠,行事果决的剑修,没想到他居然不管辈分直接开怼:“看来阁下很厉害啊,不仅很懂刀,也很懂剑啊?做刀修太不适合了,应该来我们祁凛山——啊不对。”   燕炽眉头微蹙,故意说错话的表情:“我忘了您看不上祁凛山了。我们终究是小门小派,入不了您的眼。”   与祁凛山齐名的覃天门掌门和露饮寺长老寻声看了过来。   刀修感觉不妙,他可不想随便一句话便得罪三个门派,连忙道:“我没有这个意思,只是单纯觉得那二人皆有不足罢了。”   “人人皆有不足,阁下为何偏偏盯着我门派中的二人?”燕炽不肯善罢甘休,要不是怕太崩人设,他能直接揪着这刀修的衣领对他邦邦两拳——舌头嫌长他可以帮忙剪了,千万别跟他别客气!   “我师弟林如钦多年游历在外,就是靠你口中说得‘上不得台面’的剑招杀妖兽,驱邪祟。如果这样都上不得台面,那么还请你展示一下什么是真正上得了台面的招数!”   那刀修插不上话,直愣愣地听着燕炽对他一顿炮轰。   “而我师弟——他十五就筑基,天赋与我相比甚至更好,只是因为灵力强横不容易找到合适的剑,阁下就能做出他不能成为剑修的判断了?”燕炽嘴角扯出了嘲讽的笑容,轻哼了一声:“他不用好的灵剑尚能达到这个程度,那找到合适的剑岂不是更称得上天才二字了?”   说完这些话,燕炽才感觉胸腔里的火气消下去了一大半,大脑冷静下来之后,怕那刀修反过来怼他,就立刻补充道:   “我知道阁下比我资历多,但如果阁下多出的资历是用来随意评头论足的话,那我无话可说!”   说完,他就甩袖打算直接离开,似乎是怒极离去。   …………   当然他现在气已经撒完了,赶紧跑路就是怕那刀修回过神来。   现在不走什么时候走?   开玩笑,怼人的最高境地就是怼到对方来不及反应你都骂了些什么,等反应过来你人都跑没影了,对方只能生闷气直跳脚。   然而燕炽刚要下高楼时,就发现竞天台旁乱作一团——台上林如钦被人围攻,台下许多弟子围成了一圈,围观段延亭揪着一个人往死里揍。   不论是燕炽这里,还是段延亭那里都十分热闹。   燕炽:“……”   他突然回忆起临行前管事长老叮嘱他要看好师兄弟们,不要惹事生非。   燕炽摸了摸自己的心口,突然感觉良心有点痛。   【作者有话说】   《大师兄日常随笔》   【要不是怕崩人设,碰上你这种嘴欠的人我上来就揍!有意见就算了,你还大庭广众下说出来,你不给我师弟们面子,那我也不给你面子。】   【管事长老是不是忘了叮嘱一句我也得看好我自己来着……】   【诶,不过我小师弟平时事不关己的样子,没想到还挺热血方刚的哈】 第30章 自我   冲突的起因与燕炽方才一样。   段延亭原本不想多管,但看到林如钦台上被人这样围攻,台下的人又这样随意地批驳诋毁林如钦,这让他心中无端升起一股怒火。   林如钦的遭遇让他一度想起自己作为天劫者时,被上界的人排挤疏远的经历——段延亭从未有过私心和偏颇,向来都是按天道旨意降下雷劫,故而上界不少仙人飞升后会将渡劫的艰难与危险怪罪于他。   他比下界所有修仙者地位都高,却也是上界仙者中地位最尴尬的。一切只因他仅仅是掌管雷劫的人,除此以外便没了别的权力。   他们很少有人产生代替天道的想法,即便有想法也未必有人能成为新的天道,所以他们将矛头和怨恨转移到了段延亭的身上。   段延亭在上界过得不好。可他那么执着于回去不过是因为两点:第一点是他想知道自己在修仙界的十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而第二点,就是他不知道自己能干些什么,所以只想尽快回归原位。   其实真计较起来,在修仙界的生活倒比上界要轻松愉快许多。   前世没人知道段延亭叫什么,只喊他“天劫者”。他没有自己的任何意志,像是被什么提前安排好了一般,连自己为什么成为天劫者都不知道,只是按照天意去降下每一道雷劫。他降下的雷可助人更进一步,也可将人瞬间打入地狱。   但这与他的意愿无关,他只是天道意志的执行者。   现在不一样了。   他有自己的意志和情绪,他可以按照自己的心意去做任何事。伤害他的人,他可以放心报复回去,而对他好的人,他也会尽其所能去回报情谊。   …………   所以他现在为什么要站在这里听别人诋毁他师门的师兄?   段延亭按心理年龄本不是冲动的年纪,但也许是受这辈子身体的影响,他不愿再去过多考虑后果,只想先将说话最过分的那个人揍一顿。   后果什么的,等他年岁大些再考虑。   他现在只是十五岁,本就是敢爱敢恨、肆意妄为的年龄。   等段延亭回过神来时,他已经将那个满嘴恶言的弟子压着打,而对方被揍得鼻青脸肿,甚至都忘记可以施展灵力反抗了。   “师弟,够了。”   段延亭抬起的拳头被一只更大的手包裹住,那带着薄茧的大手不慎蹭到了他骨节上的细小伤口,带来一阵让人战栗的刺痛和痒意。   他回过神,偏过头望向背着光的燕炽。   燕炽半弯着膝盖,眼神柔和地看着段延亭,语中带着他熟悉的笑意和调侃:“小师弟,别坐他身上了,会弄脏衣服的。”   段延亭只是下意识答道:“我穿的是黑色,不怕脏。”   燕炽被噎住了。   他无奈地揉了一下额头,直起身冷着脸扫了一圈围观的人,搭在逐厄剑上的手指轻轻一推,剑刃出鞘一寸。   “铮——”   围观的弟子一僵,眼观鼻口观心,齐齐装作没事人似的到处乱看。   燕炽满意了,十分接地气地捞了捞衣袍,直接蹲在段延亭身边,看段延亭安静而专注地盯着自己,轻咳一声,眼中出现了不符合年龄身份的爽快和肆意:“小师弟,干得漂亮。”   段延亭缓缓眨了眨眼,没说话。   他从来没有这么不计后果地行动,更没有人会在他这样做后说他做得好。   “不过你还是赶紧起来。”燕炽露出心虚的表情,又怕表现地太明显,绷着一张脸道:“我方才……惹了点麻烦。所以今天先收敛点,晚点再收拾他们。”   段延亭呼吸一滞,没想到热血上头的不光是他,还有燕炽。   他只能从那个弟子身上起来,望向燕炽,用眼神询问接下来该怎么收拾残局。   “哎呀,你受伤了。”   一道柔婉的女声插了进来,正是尹箬竹。   她故意无视地上哀嚎的那名弟子,担忧地望着段延亭刚刚揍那弟子时弄伤的手,心疼道:“刚刚上场就受了伤,现在竟是旧伤添新伤——”   有人低声反驳道:“他那算什么伤,被他揍的人才伤得重。”   尹箬竹看向说话的人,眉眼淡淡不见笑意:“地上那人不是自己没点口德,自己摔在地上伤成这样的吗?”   地上那人被打掉了一颗牙,悲愤地锤了捶地,怕牙齿漏风不肯说话。一旁的行磊见状乐了,好心提醒道:“你可别把地砖锤碎了。”   他快速看了眼竞天台的长老,露出压低声音的神态,却又故意大声道:“——这可是要赔的。”   被揍的人:“……”   尹箬竹抓住时机,对段延亭感叹道:“你后日还要参加比试,拖着伤体比试可不好,怎么还留在这里看比试?”   见段延亭盯着她不开窍,她用气音说了句“快溜”,与燕炽默契地对视了一眼。   燕炽领悟,大声说着“师弟你伤得太重了,得先回去上药”,在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情况下带着段延亭扬长而去。   …………   有了尹箬竹给的台阶,燕炽先带着段延亭回了住所,顺便给他处理伤口。   毕竟不是第一次,燕炽轻车熟路地拽着段延亭到床榻边,帮他清理伤口,顺便告诉段延亭他怼刀修的那些话。   段延亭安静地听完后,突然道:“大师兄——”   他看着燕炽抓着自己的手,心头那点不快也消失了,一如既往地露出一点笑容:“你可真是表里不一。”   段延亭手骨上的伤口沾了点灰土,燕炽正在施展净水诀为他清洗伤口,听到他这话眼帘微掀,漫不经心道:“怎么个表里不一法?”   “师兄看着很靠谱。”   言下之意就是说燕炽这人也不靠谱。   好啊,这个小反派——   确认伤口上已经清洗差不多了,燕炽停下施水的法术,手上沾了点水珠,眼睛微微眯起,哼笑着将手指上的水珠朝他脸上一抖:   “你就这么说你师兄的?”   段延亭睫毛颤了颤,下意识闭上眼睛防止水珠落在眼睛里,然后在一片黑暗中听见男人低沉清朗的笑声:“行了,我不甩水了。”   段延亭心尖一颤,睁眼看着他。   燕炽为他上了药,朝他摊开手:“你有手帕吗?”   这话问得没头没脑。   “做什么?”   “给你简单包扎一下。”燕炽解释道:“我一个大男人哪里会随身带手帕。我只问你,你带没带手帕?”   这话听着怎么这么奇怪?   段延亭沉默,反驳道:“那我就有了吗?”   燕炽:“……”   他把段延亭的手推了推,起身整理衣袍:“行了,那就这样吧。反正这伤药不错,你也不至于留疤,自己当心着点别沾水就行。”   “师兄去哪儿?”   见燕炽起身离开,段延亭下意识追问他的去处。   燕炽步伐微顿,回身望着他,眉头不经意地轻轻一扬:“我毕竟是祁凛山所有弟子的大师兄,出了这样的事自然要照看他们一二。”   段延亭颔首,视线移至燕炽留在桌上的伤药,想到这次燕炽只是给他上了手上的伤就准备走了,心里有种说不清的古怪和不自在。   这一幕落在燕炽眼里,便是段延亭听他要去找别人有些不开心了。   燕炽心中暗笑段延亭还是有少年人的小心思,再看他现在垂眸不说话,真有种把他当成弟弟照看的心情,语气含笑而宠溺:“好了,我虽然是所有人的大师兄,却也是你唯一的师兄。”   “你要是不怕晚,其他伤可以等我回来继续给你上。”   “不用麻烦。”段延亭立刻拒绝,听燕炽这话,就好像他是因为燕炽对其他人好嫉妒了,他才不这样想。   他可是要修无情道的人,怎么可能在意这种小事?   “好好好。”   燕炽连连点头,补充道:“我一会儿要带点吃的回来,你喜欢吃什么?”   段延亭想说不用麻烦,话到嘴边却变了内容:“……要昨天晚上喝的甜粥和糕点。”   燕炽点头,心中说着小反派口味倒是简单好拿捏,没想到居然有点嗜甜,还真有点反差萌。这样想着,他便推门准备离开。   脚刚踏出一步,燕炽没忍住又生出了逗他的想法,故意回过头问:“真不要等我回来给你上药?”   “……”   段延亭没理他,只是闭眼打坐,可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打坐的姿势分明是错的。   此地无银三百两啊小师弟。   燕炽险些笑出声,没有戳穿段延亭,贴心地关上了门。   【作者有话说】   预计下下章就会开始读心剧情啦~都说距离产生美,当两个人都知道彼此心声时……就未必美得起来了( ˙˙ )   提前预告一下,读心剧情开始后,大师兄日常随笔不一定会经常有了。   但,小师弟的吐槽可能会有|ω`)   《大师兄日常随笔》   【我就说小师弟不适合无情道。一个对于不甚相熟的师兄受人诋毁时,都肯为其愤怒打抱不平,一个心还热的人哪里适合修炼无情道?】   【这个小反派啊,装出一副黑心肠冷眼旁观的样子,不过是掩饰自己的热心肠而已。】   【所以我不明白……原著里小师弟到底是因为什么入魔的?真的是因为修炼陷入瓶颈才和师兄弟离心的吗?】 第31章 小青蛙   即便燕炽说段延亭可以等回来后给他上药,段延亭也不好意思真的拖到那个时候。   一见燕炽离开,段延亭立刻收回打坐的姿势,拿来放在一旁的药膏上药。原本燕炽给他的黑色外袍已经染上了灰土,他就索性换上新的衣物,等一切收拾好后才打坐入定。   房内安静到只剩下段延亭的呼吸声,直至入夜才有了别的动静。   “吱呀——”   木门发出轻微的呻吟声,燕炽动作轻缓地推门而入,将食盒放在桌上,单手撑在桌上盯着段延亭看,盯了几息的时间也没见段延亭睁眼看他,他就知道段延亭确实是在修炼。   入定本就是专心于一物,再加上燕炽来时的动作很轻,段延亭自然不知道燕炽回来了。   燕炽手指有节奏地搭在桌上敲了敲,思索片刻心中有了答案,在食盒上施展了保温的法术。余光瞥见段延亭放在桌上的草稿,顿时来了兴趣,随手拿起快速浏览了纸上的内容。   “怎么又是和修炼有关的东西……”   燕炽懒洋洋地半靠着桌子,修长的手指捏着纸随意地抖了抖,一时技痒想折点小玩意儿。   他本想折个千纸鹤,不过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他居然临时改变主意,笑着叠了一只小青蛙托于掌心,手指在小青蛙的屁股上轻轻一压,那小青蛙便受惊一般地往前一窜,轻飘飘落在桌面上,翻了个四脚朝天。   “噗。”   燕炽看着那露着肚皮的小青蛙,又忍不住偷偷看了眼段延亭,觉得他和这小青蛙倒有几分相像。平时闷声不响,说话的时候嘴毒噎人,可碰着他软肋和弱点的时候,却又狼狈慌张。   他抬手抵住嘴唇忍着笑,“体贴”地将小青蛙翻过来放在食盒上。   “是时候动身了。”   宗门大比后的秘境会有魔修作乱,酿成不少未来可期的修士陨落的惨剧。他既然知道未来会发生这种事,自然不会袖手旁观。燕炽最后看了眼段延亭,收敛笑容,随即不再浪费时间,转身离开。   …………   结束入定已然是深夜,段延亭早就习惯了这种情况,起身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四肢,回过神来就注意到桌上的食盒。   他没急着下床,而是下意识看向燕炽的床——床褥整齐,没有一丝褶皱,显然床的主人根本没在床上待过。   都这么晚了,大师兄怎么还不回来?   段延亭起身走到桌边,这才注意到食盒上还放了一只纸折的小东西。段延亭没见过有人叠青蛙,再加上燕炽叠得又有些抽象,段延亭只能判断这是个长着四条腿、好像趴在那里的东西。   看着好怪。   段延亭打量着小青蛙,出于好奇拿手戳了一下,恰好压到靠近小青蛙屁股的位置,那小青蛙像是活过来一般往前一窜,躲过了段延亭的抓捕。段延亭一愣,觉得这小东西奇怪又滑稽,伸手拎起小青蛙的一条腿,感受到它上面似乎残留着一丝灵力,凑到眼前仔细端详,晃了晃看起来能随时散架的小青蛙。   突然——   “呱!”   哑巴一样的青蛙突然叫了一声。   “!!!”   段延亭瞪圆眼睛,下意识将手中的小青蛙丢得远远的,回过神后用嫌弃又好笑的眼神盯着它,看看接下来会不会有什么别的花样。   不过在刚刚那一声“呱”后,小青蛙上的灵力也彻底散去。   段延亭默然,显然小青蛙上那搞怪的叫声就是燕炽留下的。燕炽对他真的是完全不在乎对外的形象,可以说是不放过任何逗他的机会。   段延亭将那小青蛙放在一旁,打开了食盒。里面放着的正是他要的甜粥和糕点,因为燕炽施了保温的法术,所以还冒着热气,让人看着很有食欲。不过从份量和准备的筷子数量来看,这分明是两人份的,说明燕炽原本是想和他一起吃饭,但因为什么原因提前离开了。   他将食盒重新盖上,踱步到窗边,望着天空挂起的那抹朦胧柔和的弦月,思绪不自觉逐渐飘远。   现在时间已经不早了,明日又是金丹期的第一轮比试,燕炽迟迟未归,故而他打算亲自去找燕炽。既然燕炽准备了两人份的吃食,那就该和他一起才对,一个人吃多少还是有些没滋没味了。   段延亭收回搭在窗沿的手,在食盒上重新布下保温的法术,拿着灵剑离开了房间。   …………   那抹本就不明亮的弦月不知何时被云遮住。   “你做什么!这里…这里可是覃天门!”   一个穿着覃天门服饰的弟子不停后退,死死地抓着手中的灵剑,眼中满是惊疑不定,被逼着从黯淡无光的密林到一片明亮宽敞的空地。   黑暗中先是探出一把闪着寒芒的长剑,随着那人的动作,光线一点点地占据他的身躯,从黑暗中逐渐露出了一张冷若冰霜的脸,紧跟着他整个人彻底暴露在了月光下。   那张脸人人皆可道出其姓名。   “燕炽,枉你为祁凛山首席!竟然会因为白日里我那几句话就心生杀意!”   燕炽望着他嘴角不屑地扯了扯,手中的逐厄剑上缠绕着犹如活物的黑色雾气,剑尖直指这名弟子的脖子,眯着眼睛轻轻比划了一下剑尖,像是在想象割开他喉咙的景象。   弟子打了个寒战,不敢激怒燕炽,只得颤着声哀求道:“燕炽我错了,我不该那样说你师弟,这都是我的错。但……但我还罪不至死吧?你杀我也是件麻烦事,这里毕竟是覃天门……”   “只要你放了我,我保证今晚的事不会说出一个字!真的,我拿性命担保,你要我立誓也可以。”   “真是好笑。”燕炽嗤笑:“你觉得我没有本事在杀了你的情况下还能全身而退吗?而且你不过就是一名普通弟子,有谁会为你的死大动干戈?”   那弟子恐慌不已,浑身僵硬地看着燕炽挥剑刺向自己。   “铮——”   两方剑刃在那弟子面前陡然相交,激出灵力交错时的光芒。   段延亭握着剑柄的手微微颤抖,被对方的剑压下了几分。这剑是他从纳戒中随意拿出的一把,撑不了多久,所以他只能分心拎着那弟子的后领,将他扔到一边。   在那弟子安全都同时,剑也突然断裂,燕炽的剑势不可挡地直直劈向段延亭。   剑落下的速度太快,段延亭根本来不及完全躲开,只能避开致命伤,被剑刃砍中了肩膀,血色顿时在他的肩头晕染出了一片。   “师兄,你在干什么?”   燕炽轻哼了一下,收剑时看向那弟子道:“他说了你坏话,我自然要狠狠教训他才是。”   “是吗?”段延亭垂眸看着燕炽手中的逐厄剑,观察着剑上的灵气——并不是纯粹炽热的蓝色灵火,而是古怪的黑色雾气。   在段延亭盯着他手中的剑时,燕炽面无表情地盯着他的脖颈,黝黑的眼睛闪烁着冰冷的光。当月亮从云层中挣脱出来时,他眼中的杀意也毫不掩饰地展露出来。   带着黑色雾气的剑横砍向段延亭的脖颈。   段延亭来不及从纳戒里拿出新的灵剑,只能匆匆举起断剑,生生架住砍向他脖子的剑。可断剑难支,剑上的裂纹一寸寸裂开,不消片刻便无法抵挡。“燕炽”剑上的黑色雾气更是嚣张地顺着段延亭的断剑攀上了他的身躯,没覆盖一寸,便是火烧针扎般地疼痛。   段延亭眼神也冷了下来,将带着雷电之力的灵力灌入“燕炽”的剑中,竟将那黑雾一点点逼退。可断剑早已承受不住这样的灵力,连唯一那点可以抵御的剑身都碎裂了。   就在这时,他头上的簪子泛着幽蓝的光芒,光芒柔和地将他保护起来,却凛然地化作一道道剑意将那个“燕炽”击退。   “燕炽”踉跄着后退了一步,哼笑着说:“你那师兄倒是重视你。”   这是不打算装的意思了。   段延亭趁机与那人拉开距离,重新拿出一把剑,余光瞥了眼倒在地上的那名弟子,发现他居然因为害怕晕了过去。   段延亭皱起眉,腾不出手去叫醒他,干脆盯着“燕炽”一步步后退,直到退到那弟子身边时才停下脚步。   “燕炽”饶有兴味地打量着段延亭,觉得燕炽这个师弟多少有些过分慈悲了,在自身难保的情况下居然还想救骂过他的人,正道果然净是些伪君子和心肠软的“活佛”。   下一秒,段延亭紧盯着“燕炽”,一脚狠狠踹在那弟子身上,那弟子一声惨叫后立刻睁开双眼,哆嗦着说:“别杀我!别杀我!”   “燕炽”见状,眼中的兴味变成了迷惑。   “睁眼。”   段延亭又踢了踢那弟子,冲“燕炽”的方向扬了扬下巴:“你看清楚要杀你的是我师兄吗?别到时候胡乱攀扯人。”   那弟子惊恐地看着“燕炽”:“他不就是你师兄吗?”   段延亭眉头骤然蹙起,冷冷道:“你的眼睛未免太多余了。没看清他剑上的其实是魔气吗?要是看不清,我可以把你按到剑前看看清楚。”   “所以要杀你的到底是不是我师兄?”   那弟子余光瞥到段延亭手中的长剑,连连摇头,生怕自己下一秒就被他给砍了。   “……”   段延亭安心了,示意那弟子赶紧滚蛋。   “燕炽”从方才的困惑中反应过来,冷笑道:“你觉得凭你一人可以打败我?你们这些修士可真是优柔寡断——”   “谁说他一个人的。”   一柄燃着蓝色火焰的长剑划破黑暗,直直刺向了“燕炽”的门面,让他不得不抬剑格挡。然而剑上的火焰像是碰见了易燃物一般,顺着“燕炽”的长剑一路烧到了他身上。   燕炽站到了段延亭身旁,拍了拍他的肩道:“小师弟干得不错,打不过就要及时喊人。硬撑着没有任何意义。”   段延亭无声垂下眼帘,唇角勾了勾。   【作者有话说】   分享一个题外话   我朋友曾经在一年前把她妹妹的qq给过我,希望如果她妹妹有关于学业的问题时,可以偶尔问一下我(因为我朋友是文科)   然后昨天她妹妹发了两条消息:【在吗?】,第二天就是【有支付宝吗?】   这种一看就是骗子好吗,因为我和她妹妹并没有什么交情。我把截图给了我朋友看,我朋友说确实是骗子。那骗子前几天还找她聊,说要借钱。(当然一开口就被识破了。)   骗子:我借了朋友钱,想让你帮忙转给我朋友,钱回头还你。   朋友:行啊,具体数目呢傻子(我看时真的笑死,不动声色骂骗子傻子)   骗子:5900   朋友:这么少,要不给你转个一万吧( ˙˙ )   真的会笑疯,还转个一万hhhh 第32章 磐世镜   说完这句话时,燕炽身形一闪已然绕到那人身后,抽出腰间的君汶剑直接刺入了他的胸口。   那人还在抵挡逐厄剑上的灵火,哪里想到燕炽居然会拿出另一把剑直接再补了一刀,当即手中脱力,被逐厄剑也从前面捅了个对穿。   燕炽退了几步,没把剑拔出来,只是居高临下地望着他道:“你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那人被燕炽的灵火一烧,伪装成他的法术消失,露出了一张没见过的陌生面孔。他虚弱地瘫在地上,眼神怨恨地盯着燕炽:“呵,我怎么可能告诉你!我——呃!”   下一秒,那人脖子上就开了道口子,顿时没了气息。   “爱说不说。”   燕炽不知何时蹲在那人面前,食指与中指并拢割断了他的脖子,漫不经心地抹了抹溅在脸上的血,开始搜魂。   一旦被搜魂,必然会魂体残缺,再无转世。   段延亭站在不远处,眼神十分复杂。倒也不是同情死去的魔修,而是他看着燕炽半身尽被血浸染,神情冷漠平静地给那人搜魂,与往日正直温柔的模样截然相反,一时默然。   燕炽察觉到段延亭的视线,动作顿了顿,偏过头朝他解释道:“这人身上早有业障,应该是杀了不少无辜的人,若非如此我不会随意用这种方式。”   “嗯。”   段延亭颔首,示意燕炽安心做自己的事就行,只是在燕炽不知道的情况下,他悄悄背过身,用余光看了眼手腕处从那细小伤口处蔓延开来的黑色瘀痕,垂下手用长袍遮掩住。   刚刚那人的剑上绝对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否则那处伤口也不会一直往外渗血,甚至还有黑色的淤痕蔓延。   燕炽闭眼查看那人的记忆,几息后睁眼,骤然拔出插在他身上的两把剑,轻轻打了个响指,蓝色灵火烧灼于那人周身,将他烧成了灰烬。   “他是魔修。目的是覃天门禁地封印的东西。”燕炽将剑擦拭干净,“走,混进来的魔修不止他一人。”   段延亭颔首,跟着燕炽穿过密林,去往他口中的禁地。   …………   燕炽对覃天门的路线似乎很熟悉,带着他轻松地绕开了几个阵法后,停在一个山洞前。他抬手轻轻触碰洞口的结界,催动灵力解开结界,沉声道:“既然这结界并未破损的痕迹,这便足以说明覃天门中绝对有人是魔修的内应。”   “可我有两个疑问。”段延亭无视手腕处传来的疼痛,冷静道:“师兄你是怎么知道此处结界的解法的?还有那个魔修为何会伪装成你的模样害人?”   燕炽掌心亮出灵火照亮洞穴,挑眉道:“觉得我很可疑?”   段延亭:“我可没这样说。”   “呵,告诉你也无妨。”燕炽不满地哼笑了一下:“这洞穴里封印着一件灵器,这灵器是师尊和覃天门门主当年在秘境中找到的。可惜它天生携带怨气和污秽,又无法靠外力损毁,只能暂时镇压于此。”   “那灵器天生蛊惑人心,必须尽快封印起来。当时离覃天门极近,所以他们二人就决定将灵器封印于此处。我那时与师尊一起拜访覃天门门主,又因为天生剑体不怕被蛊惑,这才有幸亲眼见证他们二人封印灵器。”   洞穴狭长潮湿,头顶的钟乳石上有水缓缓流动,汇于一点后骤然砸落到脚边的水塘中。   越是往深处走,湿寒之气就愈重。   他们的脚踏入水间,又扬起一片水花再度落入另一片水塘中,衣袍的边角也早已浸润湿意。待他们停下步伐时,面前豁然开朗——那是一片清澈冰冷的寒潭。   寒潭中央悬着一面镜子。从大小看并非凡间女子常用的梳妆镜,更像是护心镜。镜子背面雕刻的并非云纹或是象征武运昌隆的兽纹,似乎只是普通的植物。镜面映出寒潭的波光粼粼,一片流光溢彩。   “师尊说过这镜子有灵性,会引人妄念,所以师弟你先站在此处等候片刻,我去查看封印是否已经解除了。”   怕灵力引起结界异动,燕炽只能选择直接从寒潭蹚水过去。   开始并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可当燕炽小半个身子都浸在寒潭时,他感觉脚下的触感不对,再抬头时才注意到镜子上的封印早已尽数破碎。就在他看向镜面的一瞬间,镜子倒映出他的脸,镜中的人却露出了他从不会露出的狡猾和杀意,笑着道:“去死吧。”   脚下像是被人拖着往下沉。   燕炽眉眼微沉,下意识运转灵力打算击溃脚下困住他的东西,然而将要倒下的身体被一双温暖的手拉住——段延亭见他这里情况不对,立刻蹚水来到了他身边。   燕炽怕误伤拉住他的段延亭,只能暂时收回灵力,注意到段延亭有些发白的脸:“你怎么也靠近这里了?我不是让你在旁边等着吗?”   段延亭坦然:“我原本是这样想的,但你刚刚那样子我实在不放心。”   镜子察觉到了机会,镜中的人换成了段延亭从未见过的面容,但段延亭脑海里却下意识出现了一个名字——枕山。   “枕山”望着燕炽的方向,轻声道:“燕炽,你还记得我吗?”   燕炽按着段延亭胳膊的手一僵,下意识回头,与镜中微笑的男人对上视线,眼睛居然有些迷离迷离。他松开段延亭的手,转身慢慢蹚水走到镜子面前,望着镜中人,声音低沉沙哑:“至今不敢忘。”   段延亭愕然,不是说燕炽天生剑体,又有灵火护体,按理来说心志坚定清明,怎么会就这样被蛊惑了?   不,或许事情不像他想得那样。   他曾应长老之托将彤心莲送到燕炽的主处,而彤心莲的用处之一就是稳定心神、除去杂念。燕炽用到它,不就说明他的心境早已不稳了吗?   段延亭再次用力拉住燕炽,让他不要再靠近那面镜子,开始念清心咒帮助燕炽恢复理智。   “让开。”   燕炽根本没有任何动容,看向他的眼神和看路上的一花一草一样冷漠,甚至厌弃地甩开他的手,头都没回直接靠近那镜子。   段延亭被他推倒,溅了一身的水,狼狈地跌坐在寒潭中。手腕处的淤痕本就疼得让他烦躁不安,燕炽见到“枕山”的反应更是让段延亭有种说不清地恼怒。他起身拧了拧湿了大半的衣服,看着燕炽闷头往前走的样子,一时恶从胆边生,一脚把燕炽踹到了水里。   “噗通——”   燕炽身子不稳,栽倒呛了一口水。   段延亭没管燕炽,快速来到镜子面前,抓住镜子的边缘就往洞壁上砸。   “哐——”   “噗——咳咳……”   这一脚果然比清心咒管用多了。   燕炽很快清醒过来,狼狈地抹掉脸上的水,刚好看见段延亭砸镜子的行为,咳了两声道:“师弟,你这样是砸不碎的。”   “你清醒不就好了。”段延亭没理会燕炽,捡起完好无损的镜子,开始朝镜子注入自己的灵力。镜子上这次倒映出的是段延亭的脸,“他”得意洋洋地说:“你拿我没办法。”   然而随着紫色灵力的注入,“他”的表情开始狰狞,镜面甚至出现了一丝裂痕,不由地尖叫起来:“你怎么可能毁得了我?分明是一个小小的筑基期修士!”   燕炽听见镜子的声音,探究的视线落在了段延亭的身上,不由开始觉得奇怪——段延亭究竟是什么出身,灵力居然这么强横,原先损毁灵剑他并没上心,但现在连之前无法毁去的镜子也能毁掉……这就不得不让他多疑了。   段延亭装作没看见燕炽的视线,实际上他也没精力去关注燕炽的看法了,因为随着他体内灵力的流失,他手腕处的淤痕也在一点点往上游走。   “师弟,你的手?!”燕炽突然注意到蔓延到段延亭手肘的淤痕,抓起段延亭的手腕打断他的灵力,皱眉紧张道:“你先等等,你身上的淤痕是哪来的?”   “没事。”   段延亭隐忍地瞥了眼手腕处的淤痕,继续用所剩无几的灵力去破坏镜子。   燕炽见他脸色愈发白,可他偏生又倔强地不肯停手,只好划破自己的手,用带着血的手按在淤痕处,驱动灵火帮助段延亭驱散手上沾染的祟气。   燕炽手上的伤口极大,与段延亭手腕处的血融合起来往下淌。血液在流过那片淤痕后逐渐顺着段延亭骨节分明的手滴落,恰好落在了镜子上,染出来一点明艳的红。   镜子不愿意就这么被毁,所以在两人毫无察觉的情况下,利用滴在它身上的血和他们结缔了契约。   结契后的牵扯感很明显,段延亭的动作一顿,脸色发黑地盯着手上的镜子,咬牙切齿:“你居然擅自结契!”   燕炽则是看向段延亭,错愕道:“它也和你结契了?”   镜子发出了柔和的光芒,镜身上暗红色的怨气也在光芒的照耀下逐渐消失后。光芒褪去后,镜子不负原先那般崭新明亮,变为了一面锈迹斑斑的护心镜。   谁也没预料到事情会往这个方向发展。   两人的第一反应是这个死镜子居然不顾他们的意愿和他们单方面契约了,之后的反应就是这玩意儿还能一次性契约两个人?!   那镜子与二人结契后自然通晓了两人的心思,慢悠悠地道:“当然能与两个人结契。我虽然是护心镜,但你们看我镜子背面雕刻的是什么?”   镜子在段延亭手上,自然由他翻过来观察背面。不过他看着镜子背面的植物,沉默着没说话,而他旁边的燕炽凑过来瞅了一眼,下意识道:“狗尾巴草?”   镜子:“……”   “那是蒲苇!蒲苇!”镜子愤怒道:“什么狗尾巴草,你怎么敢用这么随处可见的野草形容我!”   燕炽闻言,突然意识到了一件事:可与两人同时结契,背面刻有蒲苇的镜子——   他深吸一口气,问:“你是磐世镜?”   磐世镜得意地晃了晃:“没错,没想到这么久了还有人听过我的名字。”   燕炽却觉得眼前一黑。   磐世镜与两人结契后,会帮助结契的两人心意相通。问题是按照原著剧情,这破镜子原本结契的主人是他和尹箬竹,怎么会是同为男人还有可能是反派的小师弟呢?   你不是男频文的灵器吗?怎么还发展到耽美区了?!   段延亭看着燕炽如调色盘一般精彩的表情,狐疑地打量着他,试探道:“师兄,你是不是知道磐世镜?”   燕炽将段延亭带入原著尹箬竹会做的事,联想到他会依偎在他怀里温声软语,如寒冰化作一汪春水,眼角飞红欲语还休——不,他当即肉麻地浑身起鸡皮疙瘩,下意识三连否定:   “我不知道,我不清楚,别问我!”   【作者有话说】   下章读心开启~欢迎我们亲爱的红娘镜登场~   《大师兄日常随笔》   【如果可能,我大概日后不会经常写这个了(叹气)我原本写这个的目的是因为长时间维持人设,需要做什么发泄一下】   【现在不用了,很快小师弟就知道我心里在想什么了,人设彻底崩了,我还写什么写(猫猫流泪)该死的修仙界,连点隐私都不给我留着!】 第33章 不妥之处   段延亭神情古怪地盯着他片刻,看他满脸不情愿多提的模样,只好转移话题:“那磐世镜怎么办?”   “先给我。”燕炽接过段延亭手中的磐世镜,问:“有魔修来过这儿吗?做了什么?”   磐世镜的镜面闪了闪:“确实有几个魔修来了,他们想要打破封印把我带走。不过在他们破坏封印前,你们就赶到附近了。”   看来那些魔修倒是敏锐的很。   段延亭听见燕炽继续问:“那你记得那几个魔修的样子吗?”   “记倒是记得。”磐世镜的镜面展现出几个陌生而普通的脸来:“但很可能是假的。”   “果然如此。”燕炽沉吟片刻,将磐世镜放入怀中,拉着段延亭的手腕慢慢离开寒潭中心,一边走一边嘱咐道:“不要着急,现在事情还算可控,我们先离开这里。”   “回去后我会将此事告知覃天门门主,你一会儿在房间里好好休息。”燕炽想起了什么,回过头打量着段延亭浑身湿透,血迹晕染衣衫的样子,叹了口气道:“我怎么感觉小师弟你总是旧伤未愈又添新伤?”   从这次离开祁凛山参加宗门大比开始,段延亭就一直不停地受伤。   听了燕炽的话,段延亭其实有些不解:“受伤不是很正常的事吗?我修为不够,自然容易受伤。”   【可我觉得不正常。】   段延亭步伐一顿,恍惚间似乎听见有人说了这句话,迟疑地看向燕炽,想知道这话是不是他说的。然而燕炽回头盯了他一阵,心情不悦地突然闷头往前走。   走到一半,燕炽按耐不住心情道:“身为师兄,我自然不能总是让你面对这些麻烦和危险。”   眼前微亮,清新凉爽的风自洞口吹至他们周身,却因浑身浸湿,激起阵阵寒意。   段延亭灵力损耗太多,一时间没有灵力庇体,自然感觉周身冰冷,下意识往拉着他手腕的那处热源靠了靠,又未完全贴上,保持着差不多一指的距离。   燕炽感觉手心的皮肤太凉了,余光瞥到段延亭苍白的脸,不动声色地借助拉着段延亭的动作,将灵力输入到他的身上。   段延亭感觉身上的衣服很快被烘干,但手腕处的热度仍未消失,挣了挣手腕,示意燕炽别再给他灌输灵力了。   燕炽没松手,抓着他的手又收紧了几分,:“我不缺这点灵力,但你现在缺。”   “说起来,我刚刚被磐世镜迷惑时,你是怎么让我清醒过来的?”   段延亭呼吸一滞,想起自己憋着火将燕炽踹进水里的画面,心虚道:“我念的清心咒。”   他的视线不自觉往燕炽身后的衣服看,果然看到了一个鲜明的脚印,貌似这个脚印就在他师兄的……尊臀上。很显然,他当时太生气了,下意识挑了最好踹的部位,还留下了痕迹。   正好这时燕炽语气感慨道:“看来清心咒在面对邪物蛊惑时也是很有用处的。”   段延亭视线从那个脚印上移开,喉结滚动了一下:“啊……是挺有用的。”   他是指踹的那一脚。   …………   等他们返回住处时,段延亭的身体已经不似刚出洞穴时那般冰冷了。   燕炽一进屋就看见桌上的食盒,下意识回头问了句:“你还没吃?是想等我一起吗?”   段延亭没说话。   燕炽知道段延亭其实是默认了自己的话,示意他坐在桌边,将食盒里的东西全部端出来道:“你先吃点东西,我去把这件事告知覃天门门主。”   他怕段延亭不听话,依旧死心眼等他一起吃饭,拿起筷子本想塞到段延亭手里,心思一转夹起一块糕点直接塞到段延亭嘴里:“张嘴。”   段延亭下意识咬住糕点,黑得过分的眼珠愣愣地盯着他,似乎没料到他会突然做出这个举动。   燕炽抿了一下唇,掩饰眼中的笑意,直起身道:“乖乖吃饭,等我回来。”   燕炽最后交代了一句:“你身上的伤等我回来给你彻底检查一遍,免得你身上还有祟气影响。”   说完,燕炽带着磐世镜离开了房间。   段延亭保持这样的动作呆了片刻,这才咬了口糕点,垂眸看着手里残缺的糕点,慢悠悠地走到窗边,意外地发现不远处有个毛茸茸的脑袋蹲在原地。   “这是……”   段延亭定睛片刻,发现居然是燕炽。   燕炽没有去找覃天门门主,而是毫无形象地蹲在院子门口,跟磐世镜争辩些什么。   【不能让他知道。】   又是这个声音。   段延亭若有所思地靠在窗边,见窗外那人要朝这边看过来时,立刻侧身躲到一旁。   …………   “喂,你能不能解开契约啊?”   燕炽鬼鬼祟祟地回头看了眼窗户的方向,确认没有人影才松了口气,对磐世镜道:“我和他都是男人,而且只是师兄弟,互通心思对我们来说没什么好处。”   磐世镜懒洋洋地道:“不知道,不清楚,别问我。”   燕炽:“……”   这话不是他前不久对段延亭说的吗?   燕炽眼中都要冒起火来,压低声音威胁道:“你确定不告诉我?那我把你毁了这问题就解决了。”   “你来啊。”磐世镜死猪不怕开水烫,甚至挑衅道:“我和你们两人都结了契,毁了我你们都不好过。你金丹期圆满修为不怕折损,但你小师弟筑基没多久,可遭不起这种罪。”   燕炽很少遇到这种泼皮无赖般的灵器,咬牙切齿道:“那有什么法子暂时别那么快互通心声吗?你告诉我方法,我去找。”   “至于这种反应吗?”磐世镜不解道:“你们都是男人,知道心声也没什么吧?”   “怎么可能没什么?!”燕炽崩溃道:“难道我有生理需求时,用什么力道手势也要他知道吗?我还要不要见人了?”   磐世镜没听过“生理需求”这种词,但也能大概领悟他的意思,发出了“咦——”的一声,语气有种说不清的兴奋:“啧啧,心意相通有那么多不便之处,你居然第一反应是因为这个?看来你也不像外表那样谪仙嘛。”   燕炽:“……我是剑修不是太监。”   “依我看这未必是件麻烦事。你们师兄弟俩——”磐世镜意味深长地拉长了尾音:“倒是可以互相‘帮忙’,没准更有别样的滋味。”   燕炽手中亮起灵火,半边脸被幽蓝的光照亮:“你到底说不说。”   “我说。”磐世镜见好就收,话锋一转:“不过,我真的不知道有什么方法能让心意相通的时间往后拖。毕竟我连你们什么时候会听到彼此心声都不知道。”   “……”   “喂,你别盯着我不说话啊?”   在死一般地沉寂中,燕炽突然起身,两脚前后分开,上半身微微后倾,用投掷实心球的标准姿势将它朝外扔,冷漠道:   “哪里凉快哪里呆着去吧!” 第34章 心声   燕炽找到覃天门的秦掌门,交代了他们今晚遇到的所有事情的细节,并将磐世镜交由他查看。秦掌门沉吟片刻,确认磐世镜上的怨气几乎已经消散后,将它还给了燕炽:“这东西本就不算覃天门的,你们既然有缘与它结契,那就好好收着吧。”   “那宗门大比还照旧进行?”   “照旧。”秦掌门摸了摸胡子,眼睛微微眯起眺望远方:“他们既然敢在这个时候来,便说明有人背叛了仙门。我倒要看看,他们打算做什么。”   “秦掌门,如果可以我希望您不要声张,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燕炽不知道这其中的叛徒身份有多高,只能谨慎再谨慎:“还有,请留下可信的人保护好参加比试的弟子们,他们都是当界新秀,一旦出事对于我们正道而言必然是一大打击。”   秦掌门看着躬身行礼的人,眼中带着审视:“你都知道些什么?”   “我知道的并不多。”燕炽没有说谎,毕竟他知道的事情不少都是来自原著,实际上他并未掌握什么切实的证据。   秦掌门闭上眼,摆手示意他出去:“我自有安排,你先去歇息吧。”   燕炽颔首,转身离开。   “等等。”   秦掌门突然喊住了燕炽,神情古怪地指着燕炽屁股后面的脚印,狐疑道:“你身后的脚印谁踹的?”   燕炽愣住了,平静冷漠的表情出现了一丝皲裂,突然回想起段延亭说“清心咒”时心虚的反应,半晌才回过神,咬牙切齿道:“没什么,我先回去了。”   …………   燕炽一路回去都想着要怎么收拾这个小反派,没想到刚一推开门就看到段延亭支着下巴,守在桌前打瞌睡的模样。   燕炽快速地扫了眼桌上的食盒,打开时发现饭菜只被小心地吃了一小半,还带着余温。再抬眼观察段延亭,注意到他略显青涩的脸微微低垂着,脸上露出了难得的恬静和乖巧,小鸡啄米似地一下下点头。   看到这里,燕炽原本要整治段延亭的心思也歇了,伸手托住段延亭险些磕到桌子上的脸,看着他乖顺地贴着自己的脸,心中柔软了几分,另一只手在他眉心轻轻一点,为他施下了助眠的法术。   确认段延亭已经睡熟了,燕炽放心地站在他旁边,将他的头靠在自己的腰腹,腾出来的手检查了一下段延亭身上的伤口。   伤口还是原来的样子,并未做任何处理。   “小师弟啊小师弟,你可真是又招人恨又招人爱。”   段延亭听话地一直等着他,偏生又胆大妄为地踹他一脚,还骗他说是“清心咒”有用。   燕炽无奈地摇了摇头,趁着段延亭已经睡着了,狠狠揉了揉他的头,心满意足地收回了手。   段延亭身上的伤总不能放着不管。   燕炽迟疑片刻,轻松将段延亭打横抱起。嘴上说着“第一次公主抱给你真是可惜了”,但还是动作温柔地将他放在床榻上,替他脱下脏污的衣物,开始给他上药。   由于燕炽这里只剩下符合自己身形的衣服,所以他不得已让段延亭先穿自己的衣服,然后帮他摘取发带和鞋袜后,替他塞好被角,坐回桌上将剩下的东西吃掉。   …………   段延亭比燕炽要更早一点醒来。   当注意到自己身上的衣服极不合身时,他就意识到了什么,别扭地看了眼燕炽的方向,换上自己原本的衣服。   燕炽睡得很晚,所以即便段延亭这里有动静也没醒。   段延亭起身将换下的衣服叠好,看了眼窗外的天色,打算喊醒燕炽去参加金丹期弟子的第一轮比试,然而他刚走到燕炽床边,就注意到燕炽床边换下的那件带着脚印的衣服——衣服的主人生怕脚印不会被人注意到,故意将那一处暴露出来。   段延亭陷入了沉默。   还是尽快把“证据”毁尸灭迹比较好。   他俯身去拿那件脏了的衣服,却忘了自己的头发早被燕炽散开,故而散落的长发随着他的动作垂到了燕炽的脸上。   段延亭也是拿到脏衣服才意识到了这一点,刚要把头发收回来,发尾就被人轻轻拽住了。   原本熟睡的人半睁着眼,懒洋洋地将垂到他唇边的发尾拨弄到一边,然后无意识地玩弄着段延亭的那缕长发。   段延亭僵在原地,垂眸看着燕炽随意地将他的发尾在指间绕了几圈,冷色调的皮肤和乌黑的长发暧昧又纠缠,这让段延亭没由来地感觉呼吸微滞,不知该作何反应。   燕炽慢慢清醒过来,发现是段延亭时,他眼中带了几分笑意,侧过身枕着胳膊,声音低哑中带了浓浓的鼻音:“小师弟,你来我床边做什么?”   段延亭不愿与他视线相交,垂下眼帘道:“师兄的衣服脏了,我想去把它处理一下。”   “那你怎么还不走?”   “……我的头发。”   段延亭无奈开口,将缠在燕炽手上的长发解开,然后立刻将那缕头发妥帖地安置在脑后,不敢再让它垂下来扰了身下这人的清净。他猛地后退一步,像是遇见洪水猛兽般拿着脏衣服转身就走。   【师兄怎么刚睡醒时是这般模样?未免也太——行了别想了,还是先去处理衣服吧。】   燕炽原本还有些迷糊,听见这句话时顿时清醒过来,翻身掏出放在枕头下面的磐世镜,压低声音道:“我刚刚听到的是段延亭的心声?”   磐世镜中照出了与燕炽一模一样的脸,“他”与燕炽一样穿着亵衣,打了个哈欠,撑着下巴道:“你都知道了还问我做什么?”   燕炽懊恼地将磐世镜丢到一旁,按着眉心苦恼无比:“这可是女主之一的戏份啊,我们两个大男人怎么合适。”   “吱呀——”   燕炽听见门推开的声音,本能地立刻打坐,一副已经入定的模样,然而开门的人并不是段延亭,而是更加成熟儒雅的声音,只是内容却格外气人:“燕炽,你大早上怎么跟孔雀开屏似的?要开屏到女修面前开屏去,是嫌追你的男修士不够多吗?”   燕炽一听这声音是文鹤,松了口气,慵懒地睁开眼往后一靠,支着下巴道:“怎么,你也想成为其中一员?而且我好端端地坐在这里,哪里孔雀开屏了?”   文鹤面露嫌弃,指了指燕炽的衣服,抱胸移开视线:“赶紧起来参加宗门大比,我还指望着能有机会和你交手呢。”   就在这时,段延亭从文鹤身后探出头,神情古怪地抿着嘴忍耐片刻,才笑着道:“师兄,你衣带松了。”   燕炽一低头,看到自己半边的衣领已经完全滑落,露出大半的肩头。   燕炽:“……”难怪说我孔雀开屏。   他顿时有种无地自容地尴尬,默默地把衣服拉上,果然看到段延亭故作镇定地撇开脸,脸上的肌肉不停紧绷,像是在压抑些什么。   【我好久没见过像师兄这样有趣的人了。居然像是做坏事怕被人抓到一样,可偏偏装正经还漏洞百出。】   燕炽拉紧领口,心中轻哼一声,下意识道:[好你个小反派,还敢笑话我,你之前不也假装修炼,连打坐的姿势都错了。]   【小反派?那是谁?】   “……”   段延亭和燕炽错愕的视线同时对上。   随即,在段延亭大脑空白之际,他听见燕炽原本磁性清冷的声音完全变了个风格,犹如他原先见过的刀修那般粗犷而直白:   [卧槽,你居然听到了?!]   【作者有话说】   因为怕他俩的心声搞混,所以大师兄心声用[],小师弟心声用【】,当然大家要是觉得不习惯我可以统一符号,让他们的心声带上称呼,尽量不让你们搞混。   虽然很晚,但是大家国庆节快乐~话说今年国庆不会只有我放三天吧…… 第35章 一池鹅   段延亭与燕炽双目对视良久,然后不约而同地移开视线。   “文鹤,我要穿一下衣服,你先带我小师弟出去。”   燕炽觉得自己简直尴尬到头皮发麻,看着他们俩人离开房间后,他才机械地起身翻找衣服,脑子里全是完了。   他这些年来为了维持自己高冷寡言的人设,早把自己变成了一个内心嘴碎的人。   段延亭原本守在门外等燕炽,大脑却被人强制性灌入了一系列声音:[完了完了,我该怎么解释我刚刚的话?]   [我原本都设想好万一小师弟听见我心声,我该怎么说了。比如说“小师弟,你别慌”或者是“你先冷静下来听我说”,但我唯独没想到是一句“卧槽”开场。]   [意外来得太快,我只能一句国粹回应了。]   [诶对了,今天穿哪一件……]   【穿白的。】   段延亭实在忍无可忍,烦躁地想:“以前怎么没发现大师兄话这么多。”   [……小师弟。]   段延亭听见燕炽幽幽道:[你居然嫌我烦?]   段延亭:“……”   他忘了,他想什么燕炽也知道。   段延亭不愿意让人窥见心中想法,只得在心中默念静心咒,但又因为幼时他的堂兄总是给他念静心咒,他越念心中越烦躁。   于是房间里的燕炽就像听双声道一般,左耳是段延亭默念静心咒的声音,右耳全是段延亭抓狂的“好烦”。   燕炽头都要炸开了。   他动作迅速地换上衣服,猛地推开了门。   “哐——”   门推开时的动静很大,让门外的段延亭和文鹤都吓了一跳。   燕炽依旧一身白衣,死死地盯着段延亭,在心中崩溃道:“你别念了,这是静心咒不是紧箍咒……”   段延亭立刻不再默念静心咒。   【那师兄有什么别的解决办法吗?】   [你就努力放空自己。]   【什么意思?】   燕炽走在最前面,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眼神看似冷漠实则空洞,在段延亭空荡荡的心声中留下了一句:[发呆。]   “……”   段延亭嘴唇喏嗫了一番,很想说些什么,但却发现无从说起。   …………   这一路上文鹤都感觉他俩间的气氛怪怪的,虽然并没有多做交流,但眉眼官司没少打。   燕炽告知他们现在的情况都是磐世镜的锅时,段延亭第一反应就是:“师兄,我能现在就把那破镜子砸了吗?”   [别,砸了你修为的根基可能会受损。]   [不过互通心声应该是有距离限制的,只是我不知道距离限制是多远,等到比试结束我们再去试一下。]   段延亭心下松了口气,心想要是让燕炽知道他是——   段延亭敏锐地注意到燕炽的步伐一顿,赶紧掐住自己的想法,免得让燕炽知道自己原先是上界天劫者这件事,用燕炽口中发呆的法子去暂时守住自己的秘密。   可有时发呆是样技术活儿。   段延亭做事素来很有目标想法,更不会大脑空空什么都不想,所以他趁此机会在脑海里比划自己从别人那里看来的招式,比较自己和他人的差别。   燕炽本想将发呆践行到底,但听到段延亭对于修炼方面的个人见解时,他第一反应就是段延亭你可真是个卷王,都这个时候了还琢磨修炼的事。   但很快燕炽静心听了片刻,注意到段延亭在修炼上的一些错误时,他下意识指了出来,给他提供了更有效的建议。   【……师兄?】   [既然如此,我就干脆当成给你一对一指导了,不收灵石的那种。]   段延亭沉默了一下,疑惑发问:【请教师兄要收灵石吗?如果要,那我给多少?】   燕炽哑口无言,觉得段延亭不免有些过于较真了,在心中回道:[只是打个比方,我是你师兄,怎么可能要你的灵石。]   文鹤看燕炽一言不发地往前走时,便笑着调侃道:“燕炽,你闭关这么些年不知长进了多少?希望一会儿比试我们能有机会交手。”   燕炽正在给段延亭一对一教学,并未留心文鹤的声音,直到文鹤都快在他耳边喊的时候才回过神来,漫不经心道:“啊,你说什么?”   文鹤语塞,眼睛微微眯起:“你这是瞧不起我?不愿和我在比试台上交手?”   燕炽彻底反应过来,险些端不住自己的人设,轻咳一声道:“并非如此,只是我心中有事情要考虑,走神了。”   文鹤听燕炽这话才收起了眼中的危险,与他边走边交流起来。   燕炽不得以将注意力转移到文鹤身上。   段延亭也不做声,安静地跟在他们后面,静静倾听燕炽的心声。   这头文鹤问:“你这次闭关可有什么新的感悟?”   燕炽平静道:“没什么特别的,就是修炼到了金丹期圆满而已。”   金丹中期的文鹤:“呵呵。”   与燕炽表面所说的有些许出入,段延亭听到的心声是这样的:[新的感悟?非要说什么感悟——那就是下次再也不闭关这么久了。我闭关前好好的十八岁少年,闭完关成了三十岁大叔了。]   段延亭:“……”   他想不到燕炽对于年龄居然这么在意。   …………   在两人的谈话间,很快来到了竞天台前。   比试对于金丹期修士的年龄都有限制,要求在五十岁以内,故而实际参与比试的人并不多,但也是宗门大比中最有看头的。   到了竞天台处,文鹤就不方便和燕炽站在一道了,于是笑着向燕炽告辞,回了覃天门的位置。   燕炽静立于竞天台下,剔透微冷的眼眸注视着长老,白衣胜雪,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佩剑,等着长老公布比试的顺序和人员。   他一人静默注视长老时,却也被周围的其他人注视在眼中,那些将他看在眼中的人有男有女,无论是敬佩还是爱慕,这都表明燕炽是个天生适合受人瞩目的强者。   随即耳边熟悉的声音响起:[好困,能不能快点比试完,我想去睡觉。]   [覃天门山脚下暖墨楼的小姐姐们也好久没看了,要不要喊小师弟一起,总得让他见见世面——]   【我不要。】   段延亭心中下意识抵触。   燕炽摩挲剑柄的手一紧,偏过脸看向段延亭,左侧的眉毛在他的注视下轻轻一挑,驱散了脸上的冷漠疏离,平添了几分不羁和随意:[小师弟,你又偷听?]   段延亭没吱声,半天才在心里回复:【……我没有。】   【我只想专心修炼,并不想接触太多男女之事。】   燕炽眼中笑意顿时溢出,故作镇定地清咳了几声,努力掩饰自己的笑容。   “诶你们看,燕炽居然笑了?”   “怎么可能,我看看……”   周边皆是其他人对于燕炽一反常态的窃窃私语,但真正入了段延亭耳的,只有燕炽充满笑意的调侃:   [暖墨楼的姑娘都是乐人,并不是卖身的。我原先还想师弟年纪小应该懂得不算多,没想到还是比我想得要厉害些啊。]   段延亭被他说的这话有些脸热,刚想说一句他没有,听到燕炽一连串爽朗而夸张的笑声:   [鹅鹅鹅小师弟,你平时看着像是个正经人,没想到满脑子黄色废料,春宫图没少看吧?鹅鹅鹅……]   【别笑了师兄。】   段延亭心里升起的那点尴尬消散,只剩下无言以对,一脸冷漠地心道:【你的笑声让我觉得我脑子里养了一池塘的鹅。】   燕炽的笑声戛然而止。 第36章 唯一的师弟   对于段延亭掐住自己“鹅脖子”的行为,燕炽深表憋屈,但还是选择噤声,专心将注意力转移到长老报出的名单上。   段延亭脑子里也清净了不少,再加上今天没有他要参加的比试,所以开始分心去回忆昨晚遇到的那个魔修。   魔修出现时顶着燕炽的脸,杀害覃天门弟子的举动显然是为了陷害燕炽。可段延亭想不明白他们的目标为什么会是燕炽?是因为什么特殊理由非要让燕炽和正道离心吗?   比如燕炽知道什么不得了的秘密,或者燕炽的来历有蹊跷——   [小师弟,就这么想你大师兄吗?能不能把你师兄往好的地方想?比如他们觉得我天赋惊人,为了除掉我这个潜在威胁而与仙门离心。]   燕炽这话确实不算吹牛。他的天赋的确很出色,且天生剑体,又拥有斩魔驱祟的灵火,只差一步就能步入元婴行列。要知道在普通的修仙门派中,元婴期已经可以单独成为拥有一座山峰的长老了。   但这语气实在像个得意洋洋求表扬的小孩,跟他沉稳高冷的形象相去甚远。   段延亭抿唇忍笑,睫毛如蝶翼轻颤,庆幸燕炽现在是背对着自己的,让他无需掩饰自己脸上的笑意。   不过既然燕炽已经知道他在思考什么了,他不如直接问清楚:   【师兄知道那个魔修为什么会伪装成你的模样吗?】   燕炽心道还能是什么原因,还不是因为他是男主,哪怕没他什么事,这坑人的剧情总要扯到他身上。燕炽刚想随便说个借口搪塞,就听见段延亭疑惑道:【男主?那是什么?】   燕炽:“……”   他突然也想砸了磐世镜了。连这种事情段延亭都能知道,那他岂不是迟早有一天马甲会全部掉光?   [这不重要,我——]   “第三轮比试……”   “第四轮比试,祁凛山燕炽对阵清申派李安和。”   燕炽的话被打断,不得不收回注意力,看向了即将和他交手的李安和。   李安和是个面容清秀的男人,因为外貌的原因看上去年纪不算大,见燕炽看向自己时,微笑着冲他点点头。   段延亭原先没听过清申派的名号,心中猜测这估计是个普通的门派,看李安和的容貌似乎不算大,好像比燕炽还年轻些。   [什么,你居然觉得他长得比我年轻?!他比我大很多好吗?他已经五十岁了,要说年龄还是我与你更靠近些。]   段延亭觉得燕炽的关注点很有趣,试探性地问:【师兄告诉我这个做什么?】   燕炽有些不太好意思起来:[意思是师弟别客气,有问题只管问我就行,别老是找别人去询问关于修炼的事,我不是就在这里吗?   [而且你可是我唯一的师弟,又不是别人的……]   要不是修仙者耳力敏锐,段延亭真的会笑出声。莫名觉得他这位大师兄属实有些过分可爱了,居然还会因为他老是去向别人请教而吃醋,实在不像是已经金丹期圆满的修士。   这想法瞒不过燕炽,他当即有些炸毛:[我只是闷头修炼了十四年,哪怕我实际年龄已经三十几了,刚进去闭关时也才十八好吗?而且小师弟没听过什么叫“男人至死是少年”吗?]   【没听过。】   段延亭故意坏心眼地逗他:【反正我现在只有十五,是个真正的少年。】   燕炽:“……”   师弟翅膀硬了,还敢嫌师兄老了。   …………   在他们俩人在心中互怼的时候,李安和也已经准备好一切,只听长老下令便可以开始比试。   【收神了,师兄。】   段延亭发现燕炽的注意力现在全放在自己身上,好心提醒了一句,心念一转,故意调侃:【师兄,你和这位李师兄相比,谁更厉害些?】   [那肯定是我更厉害些。]   这声音张扬而轻快,还有点小得意。   燕炽说这话时正好与李安和一同走上竞天台,谦逊地互相行礼,道了句“请赐教”,便各自站定在竞天台两端。   燕炽侧脸并没有太多的情绪,既无骄傲也无轻视,泰若自然。   段延亭:“……”   师兄,你的心声还真是每一次都让我大开眼界啊。   [嘘——小师弟,安静些。你吵到我脑子了。]   “……”   到底是谁的话更多?   段延亭无奈地摇了摇头,视线落在了燕炽与李安和的身上。   李安和笑眯眯地看着燕炽道:“好久没与你交手了。回想起来,与你的上次交手……”   燕炽面无表情,心中默默接上了下一句:[——还是在上次。]   “……”   段延亭听着燕炽的心声,眼角抽了抽。   李安和不知道燕炽的内心世界如此丰富,只觉得他还像之前那样话少冷漠,便省去了多余的寒暄,抽出长剑道:“那便开始吧。”   话音刚落,李安和提气直逼燕炽。   一般人很少起手就这么凌厉,而遇到这种情况大部分人都是选择避其锋芒,再伺机而动。但燕炽则不然,他反而迎上李安和的剑。   令段延亭感到意外的是,平时温和包容,甚至能小心保护他的剑不被灵力震碎的灵火,居然在与李安和的交手中展现出不同寻常的凶猛和霸道。逐厄剑与李安和的剑相交的瞬间,灵火自他的剑身张牙舞爪地攀上了李安和的剑,甚至一点点蚕食着剑上的灵气。   再看燕炽表情漠然,仿佛这样的灵火不是他放出的一般。   李安和眉头紧蹙,被反逼着抽剑离开,望着燕炽的眼神满是恼怒:“你做什么,想烧了我的剑不成!”   “没什么。”燕炽心中道了一句:“只是我不表现得厉害些,怕我唯一的小师弟跟人跑了。”   段延亭原本正在抱胸观战,不知为何耳尖一热,偏过头用力抿了下唇,用低如蚊蝇的声音道:“那还不至于。”   燕炽站在竞天台中央,随意抖了一下剑上的灵火,一簇灵火被他抖到身后竞天台的一寸土地。   行磊见了,想大声提醒燕炽,但估计说这话太丢人了,压低声音道:“师兄别损坏竞天台,这是要赔钱的!”   竞天台下的长老揣着袖子,似笑非笑地瞥了行磊。   行磊乖乖闭嘴。   段延亭叹了口气,拍了拍行磊的肩道:“行磊师兄别在意那么多了,我有灵石,再怎么样都赔得起。你要是再说下去,我怕师兄听见了,你没办法活到宗门大比结束。”   一旁闷声观战的林如钦突然开口道:“段师弟,你怎么看大师兄留下的那一簇灵火?”   “我猜不出来。”段延亭视线定格在那簇灵火:“但我相信师兄从来不会做出多余的举动。”   …………   燕炽这簇火焰当然并不是平白落下的。   蓝色的火星落在地面后烧得更旺,像是烧着了什么,伴随着噼里啪啦的烧灼声。台下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那簇燃烧起来的灵火,很快被烧灼的东西便暴露在众人的视线中——那是一个刻上了符文的木楔。   李安和不知何时在燕炽身后留在了这个木楔,若一开始燕炽在面对李安和时选择了退让,那就会触发木楔上的符文,引发符文灵力暴动。这种威力不说将人逼下台,至少也会给人造成不小的伤害。   李安和面露无奈,叹了口气道:“被你发现了啊。不过你是怎么发现的?”   燕炽嘴唇动了动。   【师兄,不许说。】   段延亭先一步听见燕炽的心声,提醒道:【这话与你平时的形象太不符了。】   燕炽只能将那句“你猜”咽下来,语气深沉:“你觉得我是怎么发现的,我便是怎么发现的。”   段延亭:“……”   李安和:“……”   这和“你猜”有什么区别?   【作者有话说】   段延亭:师兄乖,为了你的形象考虑,别是说“你猜”这种话了。   燕炽:我不听我不听,除了拳头比我硬的,没人能拦得住我。   段延亭:啧,这师兄太熊了,骨灰扬了吧。   今天还会有二更,不定时掉落~ 第37章 此处人间   段延亭没想到李安和藏着这一招,居然是利用正常人对敌的思维来设陷阱,更让他意外的是,他完全不知道李安和是什么时候设下的陷阱。   若是他也能通晓一二,运用到实际中——   [不许学。]   听见严厉的喝斥,段延亭惊讶地从自己的思绪中回过神来。   燕炽语气软和了些:[别学他,他是个假剑修,真正的剑修是不会这样做的。]   段延亭想到自己通过碎剑的方式通过第一轮比赛,一时陷入了沉默。   谢谢,感觉有被冒犯到。   [小师弟,我总不会害你的,听我一句劝,别学李安和这招。]   燕炽不让他学不是因为别的,完全是因为他知道这个木楔上的符文很危险。这木楔的原理就是将灵力压缩到极致后,用符文锁至木楔。为了确保木楔上的符文足够灵敏,能够及时触发,符文往往设置得太过脆弱,从而导致施术者受伤。   当初李安和就是用这种不成熟的方式,不但没能打赢燕炽,反而还把自己折腾得受了伤,养了好久才恢复过来。   所以燕炽需要费些神尽量不触动符文,让自己的灵火将压缩好的灵力一点点吞噬干净。   不过面上他还是一脸平静,好像不把这点小插曲放在心上,将剑指向李安和,眼中满是不赞同:“我之前就和你说过,不要用这种方法。”   李安和沉默,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所以你是想说什么?你也觉得这是投机取巧?”   “我从没这么想。这个木楔设计得很巧妙……”燕炽一字一句,握紧了剑柄,沉声道:“但你用错了地方。”   …………   外人第一次见这木楔,自然不知道它的可怕。若是知道了,肯定会因为李安和将木楔用在比试中而觉得这是谋取胜利的歪门邪道,毕竟各宗门比试都是点到为止。分明是光明磊落的比试,却为了赢而借用外力,而且这种外力还会给另一人带来很大的伤害,任谁也不会允许木楔再出现。   段延亭心中感叹:燕炽果然是祁凛山的首席,到底还是无法接受歪门邪道的法子,然而下一秒他听到了燕炽的心声。   [我从不认为有什么东西称得上是歪门邪道。只有被用在不恰当的地方才会被当成是歪门邪道。譬如剑招,能斩妖除魔就是好的,但用于杀人放火那就是坏的。]   李安和错就错在,他明知道这东西的威力有多大,还是选择在宗门大比使用,从没想过这样可能会威胁同门性命。   这才是让燕炽感觉不痛快的地方。   更可气的是,李安和可能根本不在意这点。   【师兄,事情发展未必是你想象的那样。】   段延亭不清楚修仙界的观念,但在他前世的上界观念里,大多时候生命往往是屈从于强大的力量的。   就拿这次事件而言,因为木楔上用的终归是正经符文,大家最多觉得李安和使了点小手段。如果有谁在和李安和的交手中受了伤,大部分人的焦点恐怕不是那个受伤的败者,而是李安和制造出来的这个木楔。   燕炽的观念与之相反。   在他的观念里,任何强大的力量都是为了守护而存在,与当前大部分人一心追求强大的念头完全不同。   或许这就是燕炽修众生道的原因。   这种观念未必适合上界的仙者,但却符合露饮寺佛修观念。   思及至此,段延亭诚心感叹:【师兄,我总觉得你或许适合当佛修。】   [……你是在骂我吗?]   这下轮到段延亭不解了,他不知道这话听起来像是在骂人“圣母”,因为他只是单纯觉得燕炽的观念与露饮寺契合,并没有什么别的意思。   之前林如钦的事让段延亭以为燕炽与自己的观念契合,但现在仔细想来其实完全不一样。   段延亭接受任何手段去获胜,只是因为他不在乎手段正确与否,达到目的就行;而燕炽接受各种形式的手段,是因为他觉得评判这些手段正确与否的标准在于用途。   [小师弟,既然我们观念不同——那要不要赌一把?看看当今修仙界到底是人性更重,还是对于变强的功利心更重?]   段延亭一听便来了兴趣,心道:【好,那以什么为赌注?】   [向对方提一个要求怎么样?我们都能做到的那种。]   段延亭沉吟片刻,觉得并没有什么问题,欣然接受。   …………   燕炽用灵力将全身包裹起来,他瞥了一眼李安和,虽然不满李安和将这种危险的东西用在比试中,但怕他又像之前一样被炸个半死,就顺手给他也套了灵力罩。   “你做什么?”   李安和不解地看着燕炽的动作,心中像是被人吊起了一块巨石,不上不下没个着落。   燕炽没理会他,一点点撤去包裹木楔的灵火。李安和看得分明,瞪大双眼:“你做什么?明知它危险,居然还要主动触发它!”   “是啊,你也知道危险。”   燕炽盯着李安和的眼神一寸寸冷了下来:“那你怎么还敢把它用在比试中?跟你成为对手的是日后并肩作战的同伴,可不是什么敌人。”   李安和这才意识到了什么,脸色苍白地喏嗫了一番:“我……”   轻视与他比试的对手的性命,轻视自己和宗门的名誉,为了赢而不择手段——他可真是昏了头。   台下的段延亭原本正在看戏,抱胸的手不自觉放下,身体往竞天台的方向倾了倾,眉头狠狠蹙起:【大师兄,你做什么?!】   “轰——”   压缩的灵力顺着灵火烧灼出的那处漏口轰然炸裂,撕碎了那片安静流动的空气。它裹挟着空气的碎片,以狂暴凶狠之势迸发,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   竞天台的地砖炸裂开来,浓烟也随着扬起,遮蔽了所有人的视线。   台下的人们惊呼一声,为了避免被炸开的地砖砸到,往后退了几步,只有段延亭往竞天台的方向更凑近了几分。   【师兄你现在怎么样了?】   段延亭根本没想到这个木楔压缩的灵力爆发居然这么可怕,也难怪燕炽不肯让他接触,可燕炽就为了一个赌约,非要冒险尝试吗?   就在这时,他听见某人有些欠揍的想法:[要不我先装作没听见,看看我小师弟的反应?]   【师兄!】   [好好好,我错了。不过小师弟,你…是不是慌了?]   这声音压抑着语调中的笑意和欣喜,故作神秘地回复他:[今天师兄就教你一个定律——有烟无伤定律。]   还无伤!   段延亭感觉气血都要涌到天灵盖了,他第一次见有人为了赌约,故意去尝试明知很危险的事。要是知道这个木楔的威力这么大,段延亭说什么都不肯答应这个赌约了。   [小师弟,你赌输了。]   不知何时,周围的人的注意力已经从威力惊人的木楔上转移,反而有不少人关心燕炽的安危,对李安和居然用这么危险的东西对付参赛的人而愤怒不已。   修仙界真的不同于上界,人性到底还是胜于功利心。   【是的,师兄你赢了。】   段延亭心中很复杂,有种他之前所待的上界还不如修仙界的念头。   [师弟,今日师兄再教你句话——]   段延亭下意识道:【又是我不知道的话?】   燕炽哑然失笑,戏谑道:[对,但今天是师兄独创的话,还没对任何人讲过,你是第一个。]   [你知道为什么修仙除了修练,为什么还要注重心境和道意吗?因为人修仙,修去的是贪婪和劣根性,留下心中的善和坚持后,才能克服诸多困难,得道成仙。]   这与他之前所知道的仙完全不一样。   段延亭一阵恍惚,突然感觉周围的声音都在离自己不断远去,周围的人物风景也被白雾一层层笼罩起来,直至将他完全隔绝在一个纯白的空间里。   他听见有个声音问他:“你修仙的目的是什么?”   【我想回到原本属于我的位置。】他这样回答道。   “那这里就没有属于你的位置了吗?”   段延亭张了张嘴,答不上来。   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执意要回上界。兴许是执念,兴许是不甘,可这里真的比上界的生活好上千倍百倍。好到让他觉得在这里生活的十五年的光阴比在上界的百年光阴还要有意义。   “那你觉得什么是仙?”   段延亭回忆起上界那些暗自排挤打压他的仙者,突然觉得不明白自己到底是在做什么了。他那么努力地修炼,难道就是为了成为那样的人吗?   为脱离众生而修仙,却反而成为了众生的模样,这样的仙算什么真正的仙?   “看来你心里已经有答案了。”   那个声音消失后,这片纯白的空间里突然吹来丝丝凉爽的风,这一缕缕的风携着明明灭灭的小光点不断涌向了他的身体,与他亲昵地蹭了蹭后,便融进了他的血肉,成为了支撑他身体变得更加强大的力量。   无数明明灭灭的小光点自四面八方而来,安分地汇集到一起,一点点地在他体内堆叠流动,像是映着满天星河静静流淌的小溪,安静而富有生命力。   在细细的流淌声中,段延亭听见有什么东西破碎的声音,紧跟着身子一轻,像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托着飞离了这片纯白色的空间。   …………   筑基中期。   当段延亭回过神来时,燕炽不知何时已经打败了李安和,从竞天台上走了下来。他来到段延亭的面前,替他理了理有些乱的衣服,笑着讲出了自己要说的话。   段延亭分明站在人群之中,视野里却只能看见燕炽灿若星辰的眼眸。那汪清澈微冷的眼眸倒映出段延亭的脸,让段延亭盯地更加认真。随着这人双眸中剪碎的光芒闪了闪,耳畔和心底的声音同时响起,却是前所未有的和谐统一:   “小师弟,恭喜你突破至筑基中期”   段延亭定定地看着燕炽,难得笑得坦然又明朗:“师兄,你说得没错。我放弃修炼无情道了。”   燕炽:“为什么突然做出这个决定?”   段延亭感觉心口畅快无比,像是挪开了堵住自己心思和情绪的大石头一般。他没有直接回答燕炽,而是在心中悄悄留下了他的答案。   ——只因,他贪恋此处的人间。   【作者有话说】   大师兄:那我也是此处人间中的其中一人吗?   小师弟在一点点被大师兄改变哦   计划赶不上变化,昨天临时多出了作业,不得已忙去搞作业的事了,所以说好的二更拖到现在才发出来,小可爱们请见谅~ 第38章 别去追究   此番比试竟是让燕炽和段延亭两人占尽了风头:燕炽不仅轻松抵抗了足以破坏竞天台地砖的灵力暴动,而且还颇有风度地护住李安和,让他不至于受伤;而段延亭居然在竞天台下突然顿悟,一跃突破至筑基中期,比当年的燕炽还要厉害。   李安和神色黯然地站在竞天台上,望着与段延亭温声交谈的燕炽,懊恼地握紧了剑柄,用力闭紧了双眼:“做出此番行为,我当真……枉为剑修。”   燕炽向段延亭道完贺后,注意到李安和黯淡沮丧的模样,还有清申派的弟子同样沮丧的神情。   “师兄想去安慰他们?”   段延亭察觉到燕炽的心思,却见燕炽望着他压低声音道:“我刚击败李安和,若是以胜者的身份去安慰他着实不妥,所以——”   段延亭眼睛眯起,笑得十分好脾气:“你想让我去安慰他?我与李安和并无来往,那不是更不妥了?”   “不一样。”   燕炽眼中含笑,没有将话说出口,反而将答案留在了心里:[你与我是一体的,你说的话就代表我说的。]   “……”   段延亭复杂地瞥了他一眼,一言不发地朝李安和的方向走去,还是忍不住嘴硬:【哪里一样,你我说到底只是师兄弟。】   [好好好,你觉得开心就好。]   段延亭步伐一顿,回过头剜了他一眼,站在靠近李安和的那一侧,在心中问燕炽:“你要对他说什么?”   李安和这时也注意到了段延亭,困惑地抬头看着段延亭。   段延亭仔细听着燕炽的心声,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他的声音和燕炽的心声几乎一同响起:“这个木楔做得真的很好,希望下一次再见到它时,是在所有人驱魔除祟、并肩作战的情况下。”   李安和怔住了,半晌眼眶微红,遥遥看了燕炽一眼,末了又感激地向段延亭行了一礼:“我在此多谢你们的宽言。”   他说的是“你们”,而不是“你”。   李安和似乎想通了什么,直起身时神色也有了变化。段延亭见目的已经达成,刚打算离开,就听见燕炽嘱咐了一句:[先别走,我还有问题要问他。]   段延亭心下叹了口气,只得无奈地停住脚步,将自己听到的话重复给李安和听:“你的年龄是不是五——”   什…什么?!   燕炽狡黠的声音响起:[嗯?小师弟你怎么不继续转述我的话了?]   段延亭险些咬到自己的舌头,知道燕炽此时是在逗自己玩,杀气腾腾地扭头就往燕炽的方向走。   燕炽见情况不妙,转身刚要离开,却被人用力抓住了肩头。他刚想冲抓住自己的那人讨好地笑,然而一回头对上的却是长老那满是褶皱的脸,吓得险些将那句“卧槽”再次说出口。   燕炽将那句不太恰当的词吞到喉中,正经道:“长老,有什么事吗?”   长老依旧抓着燕炽的肩,往竞天台破损的那片区域瞥了一眼,随后静静地盯着他。虽然长老一句话都不说,但抓着燕炽肩头的手却隐蓄着力量,压迫感十足。   长老的意思不言而喻——让燕炽赔灵石。   燕炽:“……”   他感觉莫名心酸又觉得不出预料,动作熟练地从纳戒里取出一袋灵石,递给了长老。   长老检查了一下,这才满意地松开了手,开了金口:“不错,比你那时大气许多。”   刚赶过来的段延亭不明所以地看向燕炽,却听见长老继续道:“十几年前你刚参加宗门大比时打碎了竞天台的栏杆,向你要灵石时还扣扣搜搜,半天凑不齐几块灵石。”   燕炽:“……”   段延亭:“……”   [小师弟你别听他乱说,我才不穷。只是我那时值钱的都是灵器,没有太多方便交易的灵石。]   段延亭则是幽幽道:【师兄我又没说什么,你着急解释干嘛?】   燕炽一下子变成了哑炮。   长老看了眼他们两人,颠了颠装灵石的袋子就往回走,走到中途突然停在了竞天台边,喊了李安和的名字。   李安和一看是竞天台长老,连忙惭愧地低下了头,心中还在揣测长老会训斥他什么时,他看见长老对他摊开了手。   长老看他傻乎乎的样子,皱眉提醒道:“竞天台,你炸的,懂吗?”   李安和张了张嘴,感觉方才的愧疚和不安喂了狗,只能默默点点头:“懂。”   将一切看在眼里的段延亭:“……”   覃天门这么穷的吗?   [不是覃天门穷,是这位长老实在太抠了。]   [以前我们师尊来拜访覃天门时,他都打算向师尊要住宿和伙食费,把覃天门的秦掌门气得险些要把他踢到宗门管事的地方负责。]   段延亭看这位长老衣带飘飘,俨然一副道行高深的修士模样,再联想他扣扣搜搜地找人要钱的画面,顿时有种这里不是修仙界,而是凡间的错觉。   [你有这样的想法不奇怪。毕竟这里虽说是修仙界,但到底聚集的都是人。]   见事情已经告一段落,段延亭在心中询问燕炽:“对了,师兄不是说赌赢的人可以提一个要求吗?那师兄的要求是什么?”   [我的要求就是你再答应我三个要求。]   段延亭:“……”   段延亭脸上挂上了礼貌的笑容:“师兄,做人不要太得寸进尺。”   燕炽险些笑出声,抿了抿唇正经道:“我开玩笑的。我的要求就是你游历凡间的时候,我也能跟你一起去。”   “师兄也要去?”段延亭有些吃惊,迟疑道:“可师尊允许吗?”   燕炽怕这话被祁凛山山主听到,用心声道:[师尊不允许又怎么样?反正他经常闭关,连我在不在祁凛山里都不一定知道。]   段延亭听着燕炽的“叛逆”发言,一时心情复杂:“师尊知道你真正的性格吗?”   “如你所见。”燕炽背对着大多数人的视线,顶着一张拒人于千里之外之外的脸,故意张扬地挑了挑眉:“我瞒得还是很好的。”   听了这话,段延亭不由自主地笑了出来,调侃道:“那师兄为什么要跟着我一起去游历?”   “虽然师弟你不说,但你放弃修炼无情道,有一部分是因为我的缘故吧?”   段延亭心中无端升起一股异样的感觉,即便燕炽说的没错,但还是本能地想要说“不是这样的”。只是他话还没说出口,就见燕炽眼中漾起笑意:“我会陪着你,直到你找到属于你自己的道。算是作为你因为我说过的话不修炼无情道的补偿。”   【才不是因为你说的话,我是因为——】   [因为什么?]   段延亭心中的这句话呼之欲出,当他与燕炽疑惑的眼神对上时,如同迎头泼来一桶冷水,原本有些发昏的头也清醒了不少。   段延亭不知道自己方才那一瞬间在想什么,只是本能地觉得这样不对,及时地掐断了自己的想法,笑着道:“没什么,我放弃修炼无情道的确是因为你的劝说。”   段延亭相信自己的理智。   既然他的理智劝诫自己别再想下去了,那他就永远别去追究自己在那一瞬间究竟触及到了什么样的想法。   【作者有话说】   好的今天的二更   感情线还是一如既往不会进展太快的,毕竟他们现在才算一点点地接触彼此真实的部分,再加上观念上又不合,所以还是少不了磨合的 第39章 夜半一刀   原本金丹期和筑基期的比试是隔一天举行的,但是覃天门的秦掌门临时做了决定,让金丹期在一天之内筛选出前十名弟子。   金丹期的修士虽然不多,但一对一的比试终究还是花了不少的时间,等到燕炽再被安排比试时,已经是下午了。   燕炽赢得极为轻松。   他的修为最高,又天赋异禀,几乎是所有人默认的第一名,所以很轻松就打败了对手,进入了最终的比试。   “多谢燕炽师弟。”燕炽的最后一个对手心服口服,向他抱拳道:“早就听闻你的大名,如今能有此机会讨教一番是我的运气。”   燕炽向他回礼,垂眸沉静地说:“言重了。”   听到燕炽这话,对方笑得爽朗:“不言重,希望下次有机会还能再与你交手。”   燕炽原本沉静的脸上出现了一丝皲裂。   “噗。”   段延亭听见身侧传来笑声,疑惑地看了过去,发现文鹤不知何时来到了他的身边,正撇开脸憋笑:“我就知道会这样。”   [放过我吧!你们能不能别完打一架,就琢磨着日后找机会再打一架?拜托我才是剑修,怎么一个个比我还修炼狂魔?]   燕炽面上还维持着应有的礼貌,但内心已经恨不得立刻逃离当场了。而段延亭盯着燕炽的侧脸,心中不由产生了微妙的同情。   “那燕炽师弟是怎么想的?”   燕炽木然地看向他,扯了扯嘴角:“我们得下去了,接下来比试的人要上来了。”   说完他向对方颔首,逃也似的下了竞天台。   文鹤见燕炽迎面走来,刚要笑着打趣一番,就见燕炽目不斜视地直接走向段延亭,唇角微翘:“走吧,我们回去歇息。”   文鹤眼睁睁地看着燕炽领着段延亭离开,欲言又止,最后只能无奈地摇了摇头,突然耳边听见秦掌门的传音:“文鹤,你应该已经参加完比试了吧?昨晚说的事我还有些细节要交代你。”   文鹤的笑容收敛,心中说了句“知道了师尊”,视线落在竞天台上还在比试的修士们身上,眸光晦暗不明。他知道这些人中一定隐藏着仙门的败类,而这次比试必然不会一帆风顺。   希望一切都能按照他们的计划进行,不要发生什么不可控的意外。   …………   燕炽生怕被人叫住再打一架,走路生风,竟让跟着他的段延亭身上也起了一身薄汗。等回了住处,燕炽猛地推开门,像是拥抱什么一般,差点直接扑到床上。不过很快他意识到了什么,身子僵硬地扭头看着段延亭。   段延亭笑眯眯地关上门,防止有人看到房间里的一切,抬手示意:“师兄按照本心行事就行。”   燕炽定定地盯着他,像是在确认什么,然后突然放飞自我躺在床上。他将头埋在被子里懒洋洋地蹭了蹭,连方才比试都不曾凌乱的头发,都随着他的动作松散了不少。   “只不过师兄啊……”   燕炽感觉头顶有一股温热的气息靠近,疑惑地偏过头,刚好看到段延亭近在咫尺的脸。   段延亭站在燕炽床边,笑着弯下腰靠近他的脸,平时丧丧的表情笑起来却可爱无害得很。但段延亭的眼神却不带半点笑意,让人总感觉他是在假笑。   燕炽有种脊背发寒的感觉,不自在地挪了挪身体:“你要说什么?”   段延亭视线向上,落在燕炽额前落下的长发,动作温柔地抬手替他拨到一旁:“师兄日后还是按照你心里想的去做吧,不然我可能又要像刚刚那样,听你喊了一路的‘我要睡觉’了。”   “毕竟有些话听多了,总会让人心境不稳的,不是吗?”   他神情温和,用着商量的语气,但燕炽这边却将他的心声听得明明白白:【师兄你话太多了,下次要是还这样反复念叨一句话,我真的会半夜爬起来杀了你的。】   燕炽:“……”   你可真是我的两面人小师弟。   【是啊,我的两面人师兄。】   燕炽与段延亭对视了片刻,妥协道:“我尽量克制点,毕竟我平时说话不多,所以心里活动难免比常人丰富……”   “那就好。”段延亭笑着直起身,居高临下看着燕炽道:“师兄先休息,我有事要出去一趟。”   燕炽早就困得不行了,注视着段延亭关门离去,就立刻脱掉外袍,盖上了被子,十分安详地去见周公了。   …………   段延亭那头离开屋子不多久,就听不到燕炽的心声,估计应该是睡着了。他出来不为别的,只是想到覃天门负责弟子伙食的地方给燕炽带点吃的。   燕炽确实累得够呛,是应该好好休息。   段延亭问了几个弟子准备伙食的地方在哪里时,那几个弟子的表情都很奇怪,不解道:“你去那里做什么?”   “就是想带点爱吃的回去。”   听完这话,那几个弟子表情更怪了,用见了鬼的语气道:“那里有你爱吃的东西吗?”   段延亭心中奇怪,面上还是点点头:“有。”   “好吧。”其中一名弟子用无可奈何的表情咂了咂嘴,指了个方向道:“在东南方向,人最少的那个房屋。”   说完,那几个弟子便窃窃私语着离开了,段延亭留心听了一耳,注意到他们好像在说什么“这都有人爱吃”“不是在开玩笑吧”之类的话。   “……”   段延亭心中有种不妙的感觉。   这种不妙一直维持到他看到覃天门的伙食为止。看着几乎没什么油水,全是盐水煮菜的伙食,他站在这些菜的面前久久沉默,偶尔听见在这里穿行的弟子低声抱怨:“做菜的人就不能多加点荤腥吗?我们是覃天门,不是露饮寺,再这样下去我马上就能剃度成佛修了。”   “行了,别抱怨了。不然你还想吃那种一股子土腥味的辟谷丹吗?偶尔吃点盐水煮菜……就当尝个鲜吧。”   段延亭现在确定自己吃的那些绝对不是覃天门的饭菜了。   此处负责添加伙食的人见段延亭盯着饭菜发呆,以为段延亭是在迟疑要不要买,热情地招呼道:“过来试试啊,这些都是新鲜的灵植。用我们这种方法,保证能最大程度上保护好灵植上的灵气不被破坏。”   确实保护好了灵气,但和生吃已经没什么差别了。   段延亭回过神来,客气地说了声“谢谢”,就当那个人以为段延亭要打些饭菜时,段延亭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   那个人陷入了沉默,看到下一个过来的弟子时,再次热情地招呼起来:“诶过来试试啊,绝对是最新鲜的灵植。”   …………   段延亭没找到吃的,无奈之下只能两手空空地回了房间。他心中还在琢磨燕炽是上哪里搞来他喜欢吃的东西时,刚关上门就发现燕炽困倦不已地闭着眼,歪着脸朝向他,勉强撑起眼皮,鼻音很重地嘟嚷道:“你刚刚去哪儿了?”   “师兄,吵到你了吗?”   段延亭见燕炽还很困,放轻脚步来到他床边,压低声音交代道:“我刚刚去找吃的了。我本想找你之前给我带的那些吃的,可覃天门里似乎并没有。”   “别找了……”   燕炽似乎是半睡半醒的状态,眼皮又耷拉下来,努力让自己迟钝的大脑活动起来:“那些是我做的,你要想吃等我睡够了起来给你做。”   说完,他便翻了个身,将被子往上拉了点,钻进被子里继续睡觉了。   “……”   段延亭依旧站在燕炽床边,一言不发,可看向他的眼神却还是忍不住柔软几分。难怪燕炽带的饭菜越来越合他胃口,原来是燕炽一直根据他的评价调整菜的味道。说是从覃天门找来的,恐怕是避免让段延亭觉得给他添麻烦了。   他知道这位师兄心细如尘,对其他人也天生存着一份温柔和感念,但这样毫不掩饰地偏爱和温柔真的是前所未有的。   能遇见燕炽这样的人,能成为他的师弟,确实是他走运了。   “啪——”   突然一个枕头糊到了他的脸上。   段延亭沉默地将枕头拿下来,看向了燕炽——燕炽满脸烦躁,很显然没睡醒。他将枕头砸向段延亭后就没枕头了,只能把被子拧巴拧巴塞脑袋底下垫着:“别再我脑子里吵了,我要睡觉。”   段延亭将枕头放下,眼底的温柔一寸寸冻结,面无表情地走到燕炽床边。   燕炽感觉脑子里的声音总算歇停了,心满意足地咂咂嘴,刚要再次陷入沉睡时,突然产生了一种莫名的危机感,这种危机感一下子驱散了他的困意,让他下意识睁开眼。   一道寒芒在他脸上闪过,燕炽这才看到一把剑正横在了他的面前,惊得他陡然清醒,浑身冷汗。   “师兄继续睡就是了。”   段延亭站在他床边,轻弹了一下剑身,待听见剑身传来清亮的“嗡嗡”两手后,才慢条斯理地说:“我只是想擦一擦剑罢了。”   燕炽:“……”   你擦个剑还特意跑到我床前,真的不是想趁我睡觉捅死我吗? 第40章 坦言   “算了,我不打扰你了。”   段延亭也不是真的生气,只是突然被人糊了一脸枕头,故意吓唬燕炽表达自己的不满。他最终妥协,将剑收起,决定去覃天门里随便逛逛,免得扰了燕炽的好梦。只是他刚动身时,手腕就被燕炽轻轻抓住了。   “别走。”   段延亭没有动,回过头看着燕炽道:“师兄不继续睡了?”   “被你吓醒了。”燕炽快速扫了眼段延亭手中的剑,把他拉到自己床边坐下,看着段延亭不解的眼神时,他解释道:“我刚刚不是说睡醒了就起来给你做吃的吗?”   段延亭扰了他的好梦,燕炽居然还能毫不介意地起来给他做饭?他张了张嘴,没忍住笑了:“大师兄,你这人脾气未免太好了。”   “既然知道,那就对你师兄好点。”燕炽起身拿起一旁的衣袍,一边穿一边道:“别老是没大没小,顶撞师兄。”   “我吵到了师兄,师兄不生气?”   “其实也没什么。”   燕炽回忆起前世种种,只觉得恍然如梦——他前世的父母向来见不得他睡懒觉,所以周末睡觉被吵醒已经是常态了,再加上他又不好向父母发脾气,久而久之再大的起床气也被整治了大半。   他在前世只活到二十岁,便因为意外来到了修仙界,从此现代生活成如烟往事,像是一场新奇荒唐的大梦。   “师兄,有过爹娘?”   段延亭不知为何,并不能听全燕炽此刻的心声,只听见“父母”二字,这才有此猜测。   爹娘这个称呼让燕炽从记忆中回过神来,回想了一下他现代的父母形象:他的父亲是个憨厚爱笑的人,对待家人总是很宽容,而母亲则更严厉些,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人。他那时总爱出去疯,常常很晚回家,气得母亲经常出来找他,拎着他的耳朵一边教训一边回家,父亲总是在一旁笑眯眯地看着,间或说句“好了,别太生气了”。   现在再听这颇为古代的称呼,燕炽没忍住笑了,察觉到段延亭探究的眼神,他在笑过之后心口又无端有些憋闷,他无视这份没由来的情绪,坦然潇洒地道:   “有过啊,只可惜我与爹娘的缘分终究是太过浅薄。”   他前世父母缘分仅有二十年,还未尽孝道便到了今生;而今生亦是父母缘分浅薄,至今孤身一人。只是幸而——   燕炽眼神柔和几分,突然抬手揉了揉段延亭的头,惊得段延亭下意识站了起来,未等段延亭说些什么,燕炽就开口道:“我如今有你这个师从同门的师弟,又有那么多敬重我的师弟师妹,早已将祁凛山当做我的家了。”   “你若是想,还可以将我当做兄长——”   段延亭闻言,心中像是扎进一根刺,刺痛的同时又不得不在意,下意识抵触道:“你是我师兄,也只会是我师兄。”   【我不需要任何人做我的兄长,尤其是你。】   燕炽愣住了,段延亭话里的意思可能不够明显,可他的心声却满是抗拒。原来…段延亭这么抵触他的吗?   燕炽低头自嘲:“是我自作多情了。”   段延亭眸光闪动,刚想解释,就被燕炽轻轻拨开身子。段延亭见他穿上鞋子后起身准备离开,迟疑着问:“师兄做什么去?”   “我不是答应你了吗?要给你做点吃的。”   段延亭也说不清刚才自己是什么情况,只是听见燕炽说这话时心里没由来地烦躁,故而想法也有些过分了。他不好意思直接说出口,只好在心中轻声道:【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刚刚心情有些不好,抱歉师兄。】   燕炽没理他,推门而出。   段延亭无措地站在原地,半晌懊恼地坐在了燕炽的床边,捏着自己的剑柄,盯着紧闭的门发呆。刚刚他没有听见燕炽的任何心声,所以燕炽很可能心情不好,不想理会他。   还是说燕炽没听见他的道歉?   等会儿要去向师兄说对不起吗?万一师兄不肯原谅他,自此疏远了他……那该怎么办?   段延亭踌躇不安地站在房里,不知该怎么解释自己刚刚在心里说的话,又该怎么让燕炽不再伤心。他并不想伤害燕炽,只是他当时听见燕炽那句话时,确实是脑子空白,下意识抵触反对。   他从未对一个人产生愧疚的情绪,更别说想要主动道歉。   …………   段延亭就这样一个人在房间里待了好一会儿,直到门外传来了有节奏的敲门声。   “咚咚——”   门被人从外面拉开,段延亭抬眸看见燕炽端着饭菜斜靠在门旁,背后沐浴着被夕阳染红的大片天空。燕炽背着光,五官也抹上了一层暗色,可眼眸却因为倒映出的那点光芒,像是两簇闪烁的碎星。   “小师弟快点灯,该吃饭了。”   闻着饭菜的香气,段延亭看着眼前这人,突然脑海里的纠结全没了,心中的歉疚感更甚。   “怎么愣在那里?”   燕炽无奈,腾出一只手用灵火点燃桌上的蜡烛,将饭菜放在桌上,坐在桌旁递出筷子,打算先给出台阶:“师弟你……”   “对不起,师兄。”   段延亭真心实意的道歉让燕炽愣在了原地,他感觉耳尖有些热,不自在地舔了舔嘴唇道:“我知道,刚刚你都在我脑子里不知说了多少遍对不起了。”   “师兄知道?”   “我当然听得见。但如果你说错了话,做错了事不是在心里觉得抱歉就可以了事的。”燕炽方才虽然有一瞬间伤心,但更多的还是想要好好地教一教段延亭:“觉得抱歉就该讲出来,不然你给对方造成的伤害是没办法弥补的。”   “如果你我不是心声相通,我可能根本意识不到你想向我道歉。”燕炽看见段延亭低下来的头,心也更软了几分。他原先的确将段延亭看做原著中的反派,用心教他也只是想看看原著剧情是否真的强大到连人心都可以左右,只将这一切视作对原著剧情的反抗。   可现在不是这样了。   这段时间的相处让他知道段延亭根本就不是什么心思坏的人。段延亭与其他人相比也许是不够纯良天真,但他有少年人的腼腆倔强,有看到不公想要反抗的心情……所以他是真心把段延亭视作家人一般看待。   燕炽想要尽可能地陪伴段延亭成长,想将他教成一个更好的人,让他彻底摆脱剧情的控制,成为一个活得光明磊落的人。   “我也很抱歉,一直无视你的心声,逼着你主动开口。”   段延亭垂眸看着自己面前的桌子,突然听见细微的声响,紧跟着一碗白粥推到了自己的视野里,他听见燕炽温柔的声音:“行了,我没生气,赶紧吃东西吧。我辛辛苦苦做的饭,可别让饭菜都凉了。”   “……”   段延亭闷声不吭地吃完了饭菜,饭菜一如既往地合口,他却感觉到喉间时有片刻涩口。   燕炽见段延亭一言不发地吃完了饭菜,等到收拾完饭菜时,段延亭突然站起来要往门外走。燕炽一惊,连忙拉住段延亭道:“怎么了,是我刚才说的话太重了吗?”   “不是因为这个。”   段延亭摇了摇头,掩饰住脸上的情绪——他只是觉得自己对于燕炽总是过于放肆随意,今天看到燕炽耐着性子教他人情世故时,他才意识到自己原来不像自己理解中地那样成熟稳重。在与人的相处之道上,他即便活了两世也还是不如燕炽,反而还给燕炽添了不少麻烦。   现在离开,也只是因为不想因为修炼打扰燕炽休息。   燕炽没听见那句“两世”,但听见了段延亭要离开的原因,他抬手捏了捏段延亭的耳垂,等到段延亭抬头看向自己时,才道:“两个人相处是互相迁就,你因为我离开住处岂不是显得我太霸道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知道。”燕炽打断了段延亭的话,拿出一颗丹药在他面前晃了晃,解释道:“这丹药可以助眠,而且对身体没有任何坏处。所以你可以放心留在屋子里修炼了,根本不会影响到我的。”   段延亭望着他柔和的眉眼,半晌点了点头。   “嗯?”   燕炽突然皱起眉,回身走到了窗边,再走回桌前手上拿着一个纸折的小人。小人从燕炽手上跳下来,手舞足蹈地说:“掌门有令,明天的比试改为秘境中进行。”   秦掌门开始行动了。   段延亭与燕炽对视一眼,心下了然。   【作者有话说】   师兄现在是将段延亭当作半个弟弟看待哦 第41章 分开   因为昨夜秦掌门已经提前通知了所有弟子,所以所有人对于眼前的情形并不意外,甚至有些期待,唯一感觉意外的恐怕只有段延亭了。   比试第二轮为两名金丹期修士为一组,每组各带一队筑基期弟子,通过击杀秘境中的妖兽来积累积分,队伍积分多者获胜。   但段延亭和燕炽不是一队。   这件事是秦掌门示意的。他只将仙门有叛徒这件事告诉了极少数的人,为了避免计划中造成过多弟子的牺牲,他才会希望在每个队伍里都安排几个可信的人。现在人手不够,只能让段延亭和燕炽分到两个组了。   段延亭站在其他陌生弟子的身边,隔着人群与燕炽遥遥相对,眸光闪动间又装作不经意地移开视线,心里总有种空落落的感觉。   这段时间他与燕炽吃住同寝,几乎是形影不离,这样突然分开还很不习惯。   [小师弟是因为不能和我一起而感觉有点失落吗?]   听见燕炽笑意满满的调侃,段延亭抬头瞪了他一眼,扭过头不再看他。但他的心声却明明白白地说着这么一句话:【我确实……有点失落。】   燕炽先是一愣,随即垂眸掩盖眼中笑意,在心中安抚道:[别担心,之后我会想办法来找你的。]   【…知道了。】   段延亭依旧没有回头继续看他,但那乌发束起后暴露的耳尖,却泛着淡淡的绯红。   …………   所有参加比试的弟子都站在一扇巨大的水门前,按照安排好的队伍排成一列,等待着长老开启秘境入口。   “秘境即将开启,请所有弟子做好准备。”   负责开启秘境的长老站在早已布好的结界中心,双手掐出复杂繁琐的法诀,等到地上阵法依次亮起时,低喝道:“法阵,开!”   那扇水门瞬间像是被人凭空搅乱了一番,竟像是沸腾起来,最后水门有规律地分开,暴露出水门后那一片黑色的空间。   段延亭所在队伍只有行磊和林如钦两个熟人,其他人都不认识。排队时因为他年纪比较小,所以领头的两名金丹期弟子让他排在了偏后的位置,这样遇到危险时他能比别人安全些。   燕炽望着段延亭的方向若有所思。   很快,段延亭就注意到燕炽似乎与一起领队的人说了些什么,那人点点头,随后燕炽就走到了他们队伍的最后面,应该是打算保护队伍后面的弟子。   不过段延亭想错了。   在排队等待进入秘境的功夫,燕炽借着排在最后的便利,直接来到段延亭身边,表情冷漠地扫了眼排在段延亭后面的弟子。那名弟子见看热闹不成,摸摸鼻子,主动往后走了几步,确保不会打扰到他们。   燕炽注意到段延亭头顶的木簪,确认他一直戴着之后心情莫名愉悦。他将一个乾坤袋塞到段延亭手中,维持着面上的沉稳可靠:“这里面有你需要的法器和丹药,不必节省着用,到秘境中以自己的安危为先。”   说完,他便不再废话,转身回了自己队伍的末端,似乎是将注意力转移到了自己所在的队伍上。   段延亭抓紧了手中的乾坤袋,大概是许久不见燕炽疏离淡漠的神态,他乍一看还有些反应不过来,甚至觉得燕炽像是换了个人似的。   不过很快,段延亭就放心了。   燕炽身在曹营心在汉,虽然站在自己的队伍,其实心里正在嘱咐段延亭乾坤袋里的东西怎么用。段延亭看了一眼,全都是价值不菲的法器和丹药,保命和疗伤的东西全都有。   在讲清所有东西的用法后,燕炽还怕段延亭不好意思,心中笑着道:[不用还我,上次只将木簪作为礼物还是有些不像话了,所以这乾坤袋里的东西全是给你的,怎么用由你自己决定。]   【谢谢师兄。】   段延亭心中熨帖温暖,刚想说些什么,就注意到燕炽那队的人已经开始往秘境入口的方向前进了,下意识看向了燕炽。   燕炽像是察觉到了段延亭的视线,偏过头后唇角微勾,嘴唇动了动,无声地说了些什么,随后恢复了平静专注的神色,跟着其他人进了秘境。   段延亭看得分明,燕炽那句话是——[保护好自己。]   等到燕炽的身形彻底消失在秘境的入口后,段延亭脑海里再也听不见不属于他的那个声音。他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被悄悄切断了,让他有种不知所措的迷茫感。   他们之前还在讨论多长的距离能够切断心声,可没想到是在这种情况下。   “段师弟。”   林如钦见段延亭在走神,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见他回过神后指了指秘境的入口处:“走吧?”   段延亭稳定心神,点点头跟着他一并进入秘境。   …………   入眼的是一片葱葱郁郁的密林。   段延亭在队伍的后方,观察着队伍里的这些人。领头的两名金丹期修士皆是他不认识的人,模样周正,眉目清明的是覃天门的剑修温俞池,而身着法衣,一看就很有钱的是出身修仙世家的法修瞿昔年。   瞿昔年是个自来熟,自然知道以炼丹出名的段家出了个拜入祁凛山的剑修。原先只听过段延亭这个人,却从来不曾见过,现在有机会分到一组,他自然对段延亭十分好奇。   他原本与温俞池一同在队伍前面领队,不知为何,磨磨蹭蹭地居然逐渐跑到了队伍的后面。他先是偷瞄了段延亭几眼,但看段延亭面不改色地闷头赶路,耐不住性子先行开口:“你就是段延亭?”   “我是。”段延亭顿了顿:“你怎么知道我的模样的?我并没有见过你。”   “听人说的。”瞿昔年快人快语:“他们说年纪最小,看起来总是一脸不开心的人就是你。”   段延亭:“……”   他挤出笑容:“我看着很不开心吗?”   瞿昔年仔细打量一番,做出结论:“你现在就挺不开心的。”   “瞿昔年。”站在最前面的温俞池提醒道:“你是来领队的,不是来闲聊的。哪怕秘境外有诸位长老仙者看护,秘境内的危险也不可忽略。”   “嗤。”瞿昔年嗤笑一声:“吓唬谁呢?我也不是第一次参加宗门大比了,就算有危险也完全能解决,何必连闲聊几句的时间都不给?”   “你……”温俞池眉头紧蹙,欲言又止,沉默半晌冷着脸道:“你是金丹期,遇到危险尚可一战,但其他弟子可能根本无力反抗。如果你是真心对待此次比试,就担好你作为领队的职责。”   段延亭若有所思地打量着温俞池,心中已经有了结论。秘境的确有危险,但在经历长老和前几次宗门大比的弟子扫荡后,威胁应该已经变得非常可控了。   一般来说,即便秘境里存在对筑基期弟子有威胁的东西,但还不至于让他们无力反抗——温俞池能这样说,只能表明一点。   他知道此次比试变动的内情。 第42章 不打自招   温俞池这话一出,瞿昔年也不好再继续下去了,只好忍着怒火重新回到了队伍的前面。   瞿昔年拉着脸不想搭理温俞池,而温俞池心中想着事,又跟瞿昔年不熟,自然更不会主动讨没趣,索性跟其他人交代之后要注意的事情:“一定要紧跟着队伍,千万不能分散开来。击杀怪物时不可冒进,以自身安危为重。”   其他人不知情,听温俞池这话脸色都有些古怪,似乎觉得温俞池过于谨慎了,跟着这样的领队真的能获得好的名次吗?修仙本就机遇与危险参半,若是处处束手束脚还怎么与天争寿?   温俞池意识到其他弟子怀疑不解的眼神,抿唇皱眉片刻,不再多言。   段延亭心下叹了口气,他知道温俞池是好心提醒,但队伍里若真有叛徒在,他这样说很可能会让叛徒起疑,大概率会让那个叛徒提前动手。不知温俞池和瞿昔年修为究竟多高,是否能护住身后的弟子们。   不管怎样,这一路他最好还是提高警惕,避免意外发生。   …………   瞿昔年的气来得快去得也快,所以主动向温俞池搭话,向他提议去秘境的东南方向。   “我上一次来秘境时就是去的东南方向,那边的妖兽成群居住,都是不算棘手的类型;如果这样还不够的话,那里还有几头快要金丹期的妖兽,我们这么多人合力也是可行的。”   温俞池稍作思索,同意了瞿昔年的建议。   他们一路顺便斩杀妖兽,一边往东南方向前进,很快到了目的地。他们隐蔽在密林中搜索,不久就发现了一群体型极小,模样和老鼠相像,但耳朵大似蒲扇的妖兽。它们此时发出极为尖锐的叫声,眼睛赤红地看着对方,下一秒便扭打在一起,略长的牙齿刺入对方的身体,翻搅出一片血肉模糊。   “怪了。”行磊压低声音对段延亭道:“这种妖兽几乎不会发生内部争斗,就算有那也是在夺取配偶权的时候,可现在并不是需要争夺这个的时间点啊?”   “事出反常必有妖。”   段延亭从纳戒中拿出长剑,紧盯着这些妖兽古怪的行径。他注意到它们在杀死同伴后,依旧麻木地撕扯同伴的血肉,将自己的肚皮撑得几乎快要爆炸也不在乎。   “瞿昔年怎么说?”段延亭想知道他对于这件事是什么看法,也能根据他的态度判断他是否有嫌疑。   林如钦站在队伍的前列,最能听清温俞池和瞿昔年的对话,见行磊和段延亭看向他时,悄悄来到他们身边:“温俞池想再看看情况,但瞿昔年说温俞池要是不放心可以把其他弟子带得远远的,他来布阵斩杀这群妖兽。”   “温俞池不同意,两人正在吵。”   行磊:“虽说这些妖兽模样奇怪,但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威胁吧?”   行磊的想法代表了大多数弟子的看法:“这可是相当可观的积分,真就这么看下去的话,等到这些妖兽自相残杀完,我们可就什么都得不到了。”   “我看过温俞池的比试。”林如钦插了一句:“他剑招风格正直磊落,带有一往无前的坦荡和坚定,并不是什么谨慎之辈。温俞池会有这种反应,只能说明他得到了什么消息。”   糟了。   段延亭暗自头疼:温俞池太不会伪装了,连行磊和林如钦都察觉出他的反应不对劲,再这样下去绝对会打草惊蛇的。   “我去和温俞池说说。”   段延亭不能再任由温俞池暴露下去了,又因为和温俞池没什么交情,不好直接过去跟他搭话,只能传音入耳:“温师兄,你太明显了。”   温俞池修为比段延亭高,自然能察觉这话是他传来的,下意识想回过头看段延亭,但还是硬生生克制住了。他摸不清段延亭的意思,装糊涂道:“你什么意思?”   “秦掌门应该说过这次比试中有老鼠混进来了。”段延亭盯着温俞池挺直的后背:“我也是因为秦掌门分到了这组,跟你是一起的。”   段延亭怕温俞池不信他,解释道:“我是之前遇见魔修的弟子之一,秦掌门会知道这件事也算是我和我师兄告知的。”   温俞池语气放松了很多:“我没有不信你。毕竟你可是燕炽的师弟,自然也不会是仙门中的叛徒败类。”   这下轮到段延亭惊讶了,他没想到燕炽的名头这么好使,居然有人会因为他是燕炽的师弟,就无条件信任他?   “对了,你刚刚说我这样太明显了,可这些妖兽明显不太对劲,我实在不放心直接攻过去。”   “温师兄其实是对瞿师兄有疑心吧?”段延亭能理解温俞池为何是这种反应,毕竟瞿昔年先前提议他们来秘境的东南方,现在就碰到了奇怪的妖兽,自然会心生怀疑。   “不如这样。温师兄你在这里守着其他弟子,我跟着瞿师兄去就是了。”   这个方法确实解决了温俞池顾虑的问题。   “那你一个人真的没事吗?”温俞池知道段延亭目前的修为只有筑基,万一身为金丹期的瞿昔年真是叛徒,那段延亭岂不是很危险?   “温师兄不必担心。”段延亭声音平静中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力量:“我既然说出这句话,自然有保全自己的方法。”   温俞池沉吟片刻,同意了段延亭的提议,做出了决定,对还在试图告诉他别那么小心的瞿昔年道:“你可以去,不过得让一个人陪着你去。”   “诶?”   瞿昔年意外地看着他,没想到他刚刚还一副老顽固的模样,现在居然答应地这么爽快,迟疑道:“那你要我带谁?”   温俞池看向段延亭,段延亭微微颔首,在瞿昔年惊讶的目光下出声:“是我。”   …………   燕炽慢条斯理地抬手抹掉脸上的血,将手中长剑刺穿地上那人的肩膀,待听见那人痛得浑身发抖时才继续开口:“说说,混进来了几个人?”   地上那人是他队伍里的一名筑基期弟子,总是鬼鬼祟祟想要脱离队伍,燕炽就给了他这个机会,刚好看到他想要给什么人传讯,就顺便截了下来。   那名弟子忍痛愤恨道:“你少血口喷人!我虽然想给我同门的师兄弟传信,但也只是想赢而已,才不是什么叛徒,更不会知道混进来几个人!”   嚯,这么一说他倒像是个胡乱攀扯人的疯子喽?   燕炽往那名弟子的方向走近了几步,见他恐惧地不断往后爬时,干脆蹲下来与他平视,语气略显委屈地说:“我又没杀你,干嘛这么害怕?我只是问你几个问题而已。”   那弟子愤然:“哪有仙家弟子像你这样对同门出手的?!”   “我哪里不像仙门弟子了?”燕炽的手指有节奏地敲了敲长剑的剑柄:“你要是个手上诸多孽债的魔修,我可不会跟你废话这么多,而是直接杀了你后再用搜魂术。”   “更何况——”燕炽眼中眸光流转,似笑非笑:“我刚刚没提到‘叛徒’两个字,这可是你自己说出口的。”   “不打自招这四个字……说的不会就是你吧?”   那弟子的脸一下子白了。 第43章 四散   段延亭与瞿昔年隐蔽身形,悄悄来到了那群形似鼠类的妖兽附近,互相传音道:“你负责的两处阵法可布好了?”   段延亭颔首,注意力集中在那群妖兽上,眉头微蹙:“你确定这个阵法真的万无一失?这些妖兽反应异样,最好不要掉以轻心。”   瞿昔年翻了个白眼,得意道:“你在小瞧我吗?我们家族向来以阵法出名,我布置的阵法怎么可能有纰漏。到底你是金丹还是我是金丹?”   段延亭瞥了他一眼,没搭理他。   瞿昔年用灵识感知了一下周边的情况,手中凭空变出一个镂空的玉杵,另一手捏出法诀,启动了法阵。原本无法让人察觉的法阵发出幽光,从地上腾空而起,骤然收紧停在空中,将那些妖兽笼罩在法阵中央。   妖兽们这才意识到了什么,开始对着法阵横冲直撞起来,只可惜法阵纹丝不动。   “哼,我瞿昔年的法阵有那么好破吗?”   “等等,不太对劲。”   段延亭拦住瞿昔年,指着妖兽愈发集中的那个点道:“此处的阵法结界开始变得脆弱起来了。”   “怎么可能,我的阵法哪是能轻易撞坏的?”   “不是撞的。”段延亭抬手捏出雷诀,紫色的雷电轻而易举地穿透结界,击散那些聚集与结界的妖兽身上,留下了一片焦肉的气味。   “它们……”瞿昔年看着那明显脆弱不少的地方,瞠目结舌:“它们还能吃法阵上的灵力?所以它们不是撞坏结界,而是打算咬出缺口?”   “不能让它们这样下去了。”   段延亭提气飞上一棵树上,用雷电将那些妖兽从结界的撕咬中逼退到结界中央,他可以直接引来天雷劈死这些妖兽,但这样阵仗太大了。既然仙门有叛徒,那他自然对此次参赛者的实力有大致了解,若他表现出不符合境界的实力,恐怕会打草惊蛇。   瞿昔年突然大步靠近阵法,抬手将阵法稍作调整,原本的困阵立刻变为了杀阵,阵法中生出无数凌厉的灵刃,将那些妖兽的性命收入囊中。   段延亭方才参与了阵法的布置,尽管他知晓不少阵法的布置,但终究只是学了个皮毛,完全没预料到方才的困阵只需稍稍调整就能变成这样厉害的杀阵。   瞿昔年余光注意到段延亭若有所思的模样,挑眉笑道:“怎么,想学?”   “想。”段延亭实话实说:“不过这是你家族传授的阵法,我一个外人不便知道。”   “什么家族传授的阵法。”瞿昔年咂嘴摇头道:“这叫千化阵,是我自己琢磨出来的。阵法千变万化,我既然能想出一个新的,那当然能再想出别的,教给你也无妨。”   段延亭脸上露出笑意,也不愿凭白占了瞿昔年的便宜,想了想道:“你可有什么要学的,或者是想要的法器,算是对于你教我千化阵的报酬。”   瞿昔年一个法修根本对剑修的法诀一点兴趣都没有,可对于段延亭口中“想要的法器”却将信将疑,等到段延亭打开纳戒一看,当即大惊道:“剑修不都是穷光蛋吗?你怎么会有这么多好东西?”   “……哼。”   段延亭轻哼一声,遮掩住眼中的冷意,幽幽道:“瞿师兄也许还需要修一修闭口禅了。”   言下之意,不会讲话就少说话。   瞿昔年瘪瘪嘴,嘟嚷了句“你这人脾气真差”,刚说完就看见段延亭手上窜起的雷电,想起刚刚那妖兽被电得一片漆黑的模样,默默地闭上了嘴,心道:“我长这么大还没人敢对我这么挑衅。”   因为只是一个法阵,瞿昔年并不想占段延亭的便宜。他打算找个自己可能用得上的普通法器,这样两人也算是两清。更何况他好歹出身修仙世家,根本不缺法器,只是没想到段家的人对段延亭还挺好的,给他准备了那么多好的法器,让瞿昔年想找个普通点的法器都费劲。   “嗯?”   他突然注意到段延亭纳戒中的乾坤袋,意外道:“这里装着什么?”   段延亭垂眸,下意识将乾坤袋收回手中:“纳戒里的东西你都可以拿,但这个不行。”   “为什么?”瞿昔年来了兴趣,反而对这乾坤袋好奇起来:“这乾坤袋虽然看着不错,但你纳戒里的好些个法器都比它贵重。还是说这个乾坤袋里放着比你纳戒里更重要的东西?”   乾坤袋里的东西可能不一定比他纳戒里的好,但比起一般人来说已经贵重很多了。而且各类东西一应俱全,连被褥吃食都一并备齐了,足见赠送者的心意。   段延亭两辈子什么贵重的东西没见过?他不稀罕名贵的法器丹药,但那份真心实意的关心和照料才是他最在意的。   “对,是很贵重。”段延亭坦荡大方:“比我纳戒里的其他法器都贵重。   瞿昔年盯了他片刻,耸耸肩道:“好吧,既然这样那我就随便选了。”   可他挑来挑去,也只能选出一个上品灵笔,总觉得这样太占段延亭便宜了,干脆送了些自己制作的可以逃命和抵御伤害的符咒。   段延亭收下后提议道:“既然这些妖兽已经杀完了,那我们就回去找温师兄他们吧?”   “好。”   …………   可他们回到原处时,却不见了温俞池他们的身影。   “这地上——”段延亭半蹲下来观察着地上的痕迹,并没有发现什么打斗的痕迹:“他们为什么会突然离开?连记号都未曾留下?”   瞿昔年拉着脸,压着火气道:“肯定是那温俞池与我闹了矛盾,所以刚刚趁我去处理那群妖兽时,故意把我们俩丢在这里,真是可恶了!”   “他迁怒我就算了,没想到连你也迁怒了。”   段延亭正在用剑鞘拨开被人踩过的枯草,听了瞿昔年的话,动作一顿,心中知道温俞池他们绝不可能做出这种事,只怕是中途遇见了什么意外。但其中缘由他不能透露太多,只能敷衍道:“温俞池的剑风刚直,应该不是那种人。”   瞿昔年不忿:“不是他们主动丢下我们走的,难道还是他们被人引走不成?就算真的是这样,也不至于所有人都被引走吧?”   “引走?”   段延亭脑子灵光乍现,想起那晚和燕炽一模一样的魔修,当即脸色一变:“倘若有人变成我们的样子骗走他们呢?”   “这怎么可能嘛。”瞿昔年连连摆手:“谁没事会做这种事?这可是光明正大的比试,要是被修仙界的其他人知道了,他还有脸混下去吗?”   段延亭反问:“要是做这种事的人根本不在意修仙界呢?”   瞿昔年突然不说话,眼神也出现了变化,不再嬉皮笑脸,盯着他的眼神带了几分试探:“你没什么证据就不要随便说这种话。来参加比试的都是修仙门派的翘楚,如果真出了这样的事……”   那这次宗门大比岂不是成了个笑话?   “终归只是猜测。”段延亭移开视线,不打算纠结于此:“瞿师兄有什么法子能找到他们吗?”   “有是有,但这次队伍里没有我家族里的人。”瞿昔年拿出一个镶嵌着灵石的罗盘,面露苦恼:“在此罗盘中注入灵力,便能找到与之灵力同源的人。”   “我有。”段延亭怕真像他猜测的那样,有人伪装成他们的模样引走了温俞池等人,为了避免浪费时间,他一边往罗盘中注入灵力,一边解释道:“队伍里有和我同门的师兄,跟我来。”   罗盘随着灵力的注入开始不断颤动,随后像是被无形的力量牵引一般,指针指向了正南方。   瞿昔年蹙起眉头:“还要往南走?”   段延亭的脚步一顿,回过头道:“这是什么意思?”   “我们已经很深入秘境了,再往南走,恐怕会很危险的。”瞿昔年回忆起他上一次参加比试,脸色有些难看:“我当年只到了这里就去了别的方向,还从未往最南边去。”   “进入秘境是奖励不错,但还是有人折在了这里。”   “知道了。”   段延亭凝神施展雷决,将他们所站的这片区域轰出一片焦黑的空地,从纳戒中拿出一串铃铛,对着铃铛默念了几句后,挂在一个树枝上。   即便前方有危险,他们也不可能真的丢下其他人不管。段延亭与燕炽不是一组,秘境里无法联系彼此,更不可能喊人过来帮忙。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在铃铛上留下信息,既是对来者的示警,更是求援。   不过就算没人看到也无妨。   段延亭回头深深看了眼身后像是囚笼一般密集的树林,满不在乎地笑了一下。毕竟他也不是真的筑基期,虽然灵力有限,但他还是记得上界的法术的。   关于天雷他虽然还不能很好掌控,但劈死人这种事他可是最擅长不过的了。   【作者有话说】   最近对写他俩的前尘太有灵感了,但又不能提前放出来,再加上现实又有点忙,所以最近更新比较慢,还请见谅∽ 第44章 藤蔓   秘境的密林愈入深处,便愈觉周身生寒。   段延亭每走一段路就在一棵树上留下焦黑的痕迹,方便循着铃铛留音而来的人找到他们。   脚边的草木极为茂盛,其长度已淹没过脚踝,并没有草木倾倒踩踏的痕迹,不像是有人来过的样子。偶尔能听到不知从哪里来的兽鸣鸟啼,听起来极为躁动不安。   段延亭一直观察着周围的景象,但从头至尾都没有找到其他什么异样之处,直至原本稳定指向正南的罗盘突然指针乱动,方向不定起来。   瞿昔年蹙眉提醒道:“小心。”   段延亭一手持着罗盘,一手握紧长剑,试探性地往前踏出了一步。   只这一步,视野里的一切便像是泛起涟漪的湖水,一圈圈涟漪晕开后,便彻底换了一个场景。   瞿昔年见段延亭消失后,也紧跟着他的步伐进入了新的地方——这是一个石窟样的狭长隧道,墙壁上长满了藤蔓。这些藤蔓约有一指粗,密密麻麻地占据了头顶的石窟,甚至还有藤蔓无处生长,长短不一地垂落在半空中。   头顶的藤蔓间偶尔暴露出的缝隙透出了一点光,似乎是有什么发光的东西镶嵌在头顶的洞壁上,只不过被疯长的藤蔓所遮盖。   幸亏有那不知明的发光物,这里才不至于黑得伸手不见五指。点错的光影投落在他们的身上,像是在脸上拓印出的水墨画。   “这里是什么鬼地方?我从来都没来过。”瞿昔年嫌弃地拍开一个长得垂落到肩头的藤蔓,想往过来时的方向走时,却发现那处被密密麻麻的藤蔓堵住了来路,让人看得头皮发麻。   段延亭用雷电试图烧灼那些藤蔓,但藤蔓似乎水火不侵,没有任何破损的意思。   “那就继续往前走吧。”段延亭收回手,将手中的罗盘还给了瞿昔年,往这条隧道深处走去。瞿昔年跟在段延亭身后,对段延亭这模样很是稀奇:“你不是筑基期吗?遇到这种情况不该在我身后以自身安危为先吗?怎么反而身先士卒?”   段延亭没回答他,而是用剑柄挑起前方快要垂到自己头顶的藤蔓,却听见身后瞿昔年笑呵呵道:“不用挑开,你个子还没高到碰到它的程度。”   段延亭没回头,手腕轻转,将长剑轻挑着往后上方一送,剑鞘便直指瞿昔年。   这明明晃晃的威胁让瞿昔年短暂地闭了嘴。   “你还没回答我刚刚的问题呢。”   “剑者,自当凭借己身对抗危险。”段延亭见瞿昔年不提身高这种糟心的话题后,就将剑收了回来:“更何况这次队伍里还有我两位相熟的师兄弟,我自然不愿拖沓。”   瞿昔年看段延亭回答得一板一眼,觉得甚是无趣,索性换了个话题:“你那个乾坤袋是燕炽送你的吗?”   这个问题让段延亭脚步有一瞬间乱了套,很快恢复正常平静道:“你为什么这么说?这乾坤袋也可能是我师尊送的。”   “怎么可能是你师尊给的。”瞿昔年笑了起来,指了指段延亭头顶的木簪笑道:“你那木簪都是燕炽特意做好送你的。”   这下段延亭没法装无所谓了,停下脚步回身望着他:“你怎么会知道的?”   “离鸾告诉我的。”瞿昔年补充道:“我和她是朋友。”   “离鸾?”段延亭想起来她是对燕炽有好感的那个城主女儿,方才想明白瞿昔年主动找他搭话的原因里还有离鸾的这一层关系。   “你和你师兄什么关系啊?”瞿昔年来了兴趣,挤眉弄眼道:“燕炽特意送了簪子,还给你准备了一乾坤袋的法器,再看你对他送的东西如此珍惜……很难不让人好奇。”   “师兄…他长年居住祁凛山,不懂凡间送簪子的特殊含义,所以送人礼物都会送簪子,男女皆有。我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   “骗谁呢。”瞿昔年笑着扇了扇手,满脸不相信:“你这簪子可是他亲手为你制作成法器的,我不信平时冷淡话少的燕炽见谁都送上亲手制作的簪子。”   “我跟他只是师兄弟关系,还能有什么别的关系吗?”段延亭想不通瞿昔年眼中的揶揄,百般不解后直言:“还请瞿师兄直言。”   瞿昔年看他眼中坦荡,又想起之前他挑法器时,段延亭拿着乾坤袋温柔含笑的眼神,心中有了猜想,试探性地问:“你怎么看同为男子结成道侣这件事?”   段延亭沉默了。   他不是没听说过这种事,但他并未亲眼见过这种类型的道侣,再加上之前一心想修无情道,所以完全不会往这方面去考虑。   怔愣过后他琢磨过来瞿昔年的意思,皱眉愕然道:“瞿师兄觉得我和师兄是这种关系?”   看段延亭反应后,瞿昔年连连摆手道:“不是,我就随口一说。”   见段延亭若有所思地继续闷头往前走时,瞿昔年才松了口气,暗骂自己八卦的性子,别害得段延亭原本没别的想法,被他这么一说反而真的想歪了。   这都是什么事啊。   前方垂下来的藤蔓越来越多了,他有些烦躁地抬手拨开一条垂到肩头的藤蔓,只是没想到藤蔓没被挑开,反而因为他的动作掉在了他的肩头。   这藤蔓约有一个成人手臂的长度,可能因为长期生长在阴冷的洞穴中,湿漉漉地还带着点凉意,深绿的藤蔓上还变异一般地长出两颗红色的小点,只不过他心中想着事,没太上心罢了。   瞿昔年叹了口气,抬手将掉在肩头的藤蔓捏在手中,刚准备扔掉,就感觉藤蔓像是活过来一般地缠绕着他的手腕,原本像是僵直的藤蔓晃了晃,竟然直立起来,凭空生出了獠牙!   “娘啊!”   瞿昔年吓得惨叫一声,大脑里疯狂说着快把这玩意儿扔掉,但身体本能却与他所想完全相反。这也就造成了他不断拼命甩手,但手却往死里掐着它不放的情况。   段延亭听见瞿昔年的惨叫连忙回头,恰好看见这一幕,刚想使用灵力,定睛看清瞿昔年手上的情况后,无语地放下手,幽幽道:“瞿师兄,已经没事了。”   “啊?”   瞿昔年懵懵地睁开眼,看见这蛇一口咬在自己的手腕处,可若是仔细观察却可以发现毒牙并未刺入皮肤,而是咬在了外袍自带的防御屏障上,甚至因为咬得太用力,毒牙直接钉在了屏障上。   他忘了自己就是因为不能被近身,所以把他能用的所有防御性法器都用在了身上,完全不可能被区区小蛇伤到。   瞿昔年:“……”   我给金丹期的修士丢脸了。   “咳瞿师兄,注意看前面。”段延亭努力压下嘴角笑意,指了指前方的洞壁。洞壁上的藤蔓全数长出了两个红色的小点,一眨不眨地盯着段延亭和瞿昔年,不再像方才那样直愣愣地垂在那里,而是弓起了上半身,看着十分骇人。   “藤蔓”交缠的身体缓缓游走起来,原本投照在段延亭脸上的光影也随着它们的动作明明灭灭,空气中生出了一种腥臭粘腻的味道。   他们这是捅了蛇窝吗?   段延亭刚想抽出长剑,就见瞿昔年抬手拦住段延亭道:“你还是太年轻了,这种时候何必和这些蛇浪费时间呢?”   段延亭闻言,以为瞿昔年又要开始布阵了,从善如流地后退一步,看着瞿昔年掏出一个符咒,直接展开了结界,任由那些蛇扑上来咬到屏障上,一路开着结界闷头往前走,完美地展现了能不打就尽量不打的观念。   段延亭:“……”   那些蛇似乎有些灵智,在意识到它们无法咬到结界里的人时,它们选择缠绕包裹在结界上,不知是想挡住他们看清前方的视线,还是打算勒碎结界。总之被那样庞大数量的蛇包裹着,着实是一件让人毛骨悚然的事。   段延亭知道这样下去不是办法,索性用灵力附于结界周围。那些蛇一接触他的灵力,便被电得僵直烧焦,纷纷从结界上掉落下来,那种被蛇包裹的压迫感和恶心感这才消退了不少。   瞿昔年突然嗅了嗅,惊奇道:“还挺香的。”   段延亭偏过头望着瞿昔年,眼神关切至极的同时还带了些许怜爱,分明什么也没说,却好像什么都说了。   【作者有话说】   前尘会穿插着来的∽   话说我睡觉前写这个蛇窟,当天晚上做梦就梦见我去阳台晒衣服时,外边的防盗窗上缠绕着枯藤,仔细一看是一条土黄色的蛇。它直起上半身似乎想咬我,然后我把窗户啪得一下子就关上了,不知道梦里那个蛇头撞到窗户上会不会脑震荡(耸肩) 第45章 美人   随着这些蛇被清理到脚边,头顶发光的东西也展露在他们的眼前——居然是一片灵石矿?   瞿昔年停下脚步,盯着头顶的那些灵矿不由感叹起来:“看这些灵石的品相,都堪称上品,不知能不能弄下来带走。”   段延亭用剑鞘抵着瞿昔年,提醒道:“就算想拿等救完人再说。”   瞿昔年只好讪讪地放弃了这个念头,继续往前走。大约又往隧道里走了一段距离后,尽头便是一个岔道口。   “唔,段师弟觉得走哪里比较好?”   “不用,我们分开走就行。”段延亭有保护自己的手段,至于瞿昔年是金丹期,自然也有自保的能力,与其浪费时间一个个探路,不如分开行动。   “这个是传音石,一会儿要是觉得自己那边的路是对的,就联系对方,我们尽快会合。”   瞿昔年见过段延亭纳戒中的宝贝,自然知道他有自保手段,只是短暂犹豫了一下就同意了段延亭的想法,随手指了指离自己最近的洞口道:“那我走这个,你去另一个?”   “好。”见瞿昔年已经进入洞口中,段延亭不做犹豫,立即动身去往另一个洞口。   不过片刻之后,本该无人的岔道口处重新出现了一个人,面容略显稚嫩青涩,眼神却格外平静冷漠,赫然是段延亭。   他盯着瞿昔年离开的洞口片刻,突然转身往原本满是“藤蔓”的隧道走,直至走到最初他们看见的那面满是藤蔓缠绕的石墙面前,抬手轻轻按在石墙上,缓缓闭上了眼睛。   他撒了谎。   那两个洞穴的尽头其实都是出口,唯一区别就是其中一个洞穴在出去的过程中更危险些。   段延亭对瞿昔年有两次试探。一次是跟他一起布阵抓捕妖兽,观察他对于妖兽的异样是否有什么特殊的反应,一次则是拿出纳戒中的宝物任其挑选,观察对方是否产生杀人夺宝的想法。   不过他运气不错,瞿昔年并不是坏人。   与其说不是坏人,他反而觉得瞿昔年根本没什么心机,想必瞿昔年的家人一定很疼爱关照他。   段延亭原先并不知道这秘境是哪里,直到他们意外来到了这个洞窟中。与其说他们是在洞窟中,倒不如说是在一条百年前的巨蛇尸身中。   这巨蛇死于雷劫,而这道雷劫便是段延亭按照天道意志降下的。原本雷劫的数量和强度都是默认的,只是他没想到天道意志会特意插手这巨蛇的雷劫,让他将雷劫的强度加强。   若巨蛇没能扛过雷劫,死去便作罢;若是扛过了,那就不必再降下雷劫了。   可惜,巨蛇没能扛过雷劫,死后便化作了蜿蜒曲折的石蛇窟,自成一个小秘境。   段延亭时至今日从没想过天道意志为什么会突然插手巨蛇的雷劫,毕竟大多数时候雷劫都是按照默认的规模降下的,很少会刻意针对谁。他当时虽有疑惑,但像是个没有自身意志和情感的工具一般,从不深究天道心思,只是将其旨意执行到底。   灵力自发地从他掌心往藤蔓上延展,以一种莫名的频率波动着,在这些水纹状的灵力过后,藤蔓活过来一般地往四周后退。原本被藤蔓包绕起来的石墙浑然坍塌,暴露出一条新的通道。   从这里进去,便能深入蛇腹。   他有预感,既然魔修打算在这个秘境中作乱,必然会进入秘境核心的石蛇窟,而在这里自然能找到其他人。   …………   段延亭隐蔽身形,无声无息地往石蛇窟的深处走去。越往深处走,血腥味儿就越发浓重。   头顶的藤蔓因为早就知晓是蛇伪装,所以段延亭一路都在用灵力包裹周身屏障,几乎走过一段路就会有大量的蛇掉落在地上。   不过很快头顶盘绕的蛇便越来越少了,转而变为了滴着水的钟乳石。   “嘀嗒——”   水滴落在地面的声音与衣物摩擦声交错,垂落摇摆的衣角染上了地面上的水渍,不知何时悄悄染上了一抹红色。   当一滴红色的水落在段延亭踏出的鞋面时,他停下了脚步,静默片刻抬头往上看:头顶的洞壁不再是灵石矿,而是垂落滴血的半个手臂。身体的主人半边身子都被人镶在了石壁中,双眼被剜去,只留下血淋淋的两个窟窿,直愣愣地朝着段延亭的方向。   像是在向来者无声求救。   段延亭退了一步,击碎头顶的石窟,让那具尸首得以从石窟的禁锢中摆脱。   “咚——”   那具尸首随着石块的掉落砸在了地上,发出了闷响,半边被削去的尸体也暴露了出来。血肉混着沙砾,带着浓郁的腐臭和血腥味,让段延亭感觉略略不适。   但不适过后,就只剩下杀意。   这具尸首的衣物是来自覃天门的,他简单探查一番后,发现这名弟子放于心口的命牌破碎,丹田也被人掏空了。   更可怕的是,当段延亭试图召回这名弟子的魂魄时,发现根本没有任何用。这种情况无非有两种原因,要么他的灵魂被人刻意撕碎了,要么他的灵魂被人用邪术直接夺走了。   生前遭受非人的虐待,死后仍无法投胎。   段延亭早知修仙之路会有无数人殒命,但上一世作为高高在上的旁观者,他最多只能替他们叹息一句。可当他成为这万千生灵的其中一人时,他方知这种事根本就不能、也不应该习惯和漠视。   段延亭下意识攥紧了剑柄,从纳戒中取出一件衣袍,盖在这名弟子的尸身上。随后将那沾染着血污的破碎命牌用手帕包起来,希望能将此物交给他亲近的人。   他直起身后,怀着满腔怒火和杀意继续往洞窟深处走去,直至他看见了洞窟尽头处布下的结界,那里正是血腥味最浓重的地方。   布下结界的人修为很高,起码有金丹以上的修为。正当段延亭在思索要不要强行突破结界进去时,他察觉到结界开始波动,警觉地隐匿身形。   结界中走出两个修仙弟子打扮的人,但身上却缠绕着极重的魔气,衣袍上也沾染了大量的血迹,根本就是披着正派皮囊的恶人。   他们跟没事人似的擦了擦手上的血迹,有说有笑:“没想到这么久过去了,这仙门的人怎么还这么蠢,居然没一点防备?这么轻易就被骗过来了。”   “他们一直在宗门里修行,哪里懂什么人心险恶。”说这话的人得意洋洋,想到什么又面露遗憾:“只是可惜了进入秘境的女修士,方才个个哭得梨花带雨,实在叫人怜惜。”   “这倒是。”另一人答道:“尤其是那幻神宫的弟子,生得美貌,性子也倔强,宁死也不肯乖乖屈服。”   幻神宫?   段延亭猛地反应过来,该不会是尹箬竹吧?   …………   两人还没走多远,其中一人喉间立见血痕,突然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   另一个人大惊,连忙上前查探,眼前一花,紧跟着一个少年冷着脸站在他的面前,正是段延亭。   “说,你们到底打算做什么?”   那人被吓了一跳,下意识想喊出声,就感觉身体被什么东西流窜过,带来阵阵烧灼和剧痛。他两眼发直,一时说不出一句话来。   段延亭没留手,看着这人浑身抽搐地缓了会儿才清醒时,揪着他的领子,将剑架在他脖子上继续追问:“你们到底在做什么?”   那人吃了苦头,不敢乱说话,只能颤着声道:“他们打算拿修士的灵魂和血肉献祭。我们只是按照吩咐做事,别…别杀我。”   “那是谁让你们这么做的?”   “是——咳咳……”   那人两眼一瞪,口中顿时冒出血沫,瞬间没了气息,甚至连魂魄都割裂破碎。   显然有人对他下了什么禁制。   段延亭心中遗憾,但并不意外。如果这种消息都能轻易得知的话,那这魔修未免也太没脑子了。   段延亭断定那人一定有什么东西能轻易通过结界。公 众号梦 白推文 台在那人身上仔细翻找一番后,果然找到了一个木制的挂牌。   挂牌上雕刻着深红色的诡异铭文,散发着不详的气息。   段延亭本能地不想靠近它,但为了能顺利进入结界中救人,他还是忍着不适挂在了腰间。   他抬手将灵力运于掌心,亲眼看着那两人在自己的手下化作一片黑色的灰烬,又给自己施下了一个隐蔽术,这才往结界的方向走。   果然,有那个小木牌在,他在通过结界时并没有受到任何阻碍。   一进结界,血腥味就充斥了整片空间。   这是一个非常宽阔的密闭空间,中间被人挖出一个小池子,池子里有什么黑色的液体正在沸腾,偶尔窜出几张狰狞可怖的鬼脸。   一个魔修背对着他,正在提炼池水中的怨气。   段延亭察觉不出这魔修是什么修为,但情况不明,他不能贸然行动;再加上隐蔽自身的时间有限,他得先救下活着的修士才行。   这样想着,他压抑着对那魔修的杀意,寻找修士清浊的气息,轻手轻脚地绕道了一处岩石突出的角落,果然看到了不少或是奄奄一息,或是昏迷不醒的修士。   其中大部分修士都只是见过一面,最眼熟的还是角落里看起来气息微弱的尹箬竹。   段延亭绕到尹箬竹面前,怕她看不到自己,在确认魔修暂时察觉不到自己后,依旧隐匿属于修士的气息,只显出身形来:“尹箬竹?醒醒。”   尹箬竹眼皮动了动,微微睁开眼。   看来还是有意识的。   段延亭松了口气,推了推尹箬竹,希望让她更清醒些:“你没受什么伤吧?”   尹箬竹彻底清醒过来,听了他这话短暂一愣,盯着他不做声。   “尹箬竹?”段延亭见她不搭话,担心她已经糟了毒手,警惕了一下周围,压低声音询问:“你怎么了?”   尹箬竹掀起眼帘快速看了眼那名魔修的方向,舔了一下干涩的嘴唇,声音嘶哑地道:“我没事。”   尹箬竹的声音原本柔婉清脆,现在也不知糟了什么罪,变得格外沙哑。段延亭心中对那魔修的杀意更甚,在心中琢磨着下一步的行动时,听见了一声熟悉的轻哼:   [尹箬竹……啧,叫得可真亲昵啊。]   段延亭浑身一僵,下意识看向了被铁链锁起来,看似格外娇弱无力的女子。尹箬竹身体半靠在石壁上,发丝凌乱地垂落在她精致的锁骨上,更显出几分玲珑剔透。   雪的肤,乌的发,因为美人无力斜靠的动作,平添了几分旖旎。   尹箬竹垂眸顺着段延亭的视线落在自己的锁骨上,险些笑出声来,再抬眼时平添了几分妩媚,唇角微微勾起,开口却是他最熟悉的属于男人的清朗声线:“我好看吗?”   眼前这人轻笑着,完全没了半点虚弱无力的样子,故意一字一句道:   “怎么不说话啊?小·师·弟——”   【作者有话说】   段延亭对此只能发出植物的声音。   大师兄,你还有什么惊喜是我不知道的? 第46章 因果   段延亭望着眼前这人陷入了死寂一般的沉默。他从不知道这位大师兄居然还能穿女装,甚至看起来比尹箬竹本人还像女人。   [喂,我听得见你在想什么。]   燕炽脸上的妩媚消失得一干二净,化作了恶作剧得逞的笑意,他又瞥了眼那魔修的方向,撤去了身上的障眼法。   段延亭这时才注意到燕炽身上套了件不符合身形的衣裙。因为衣服大小不合适,领口敞开了大半,露出了白皙紧致的胸膛。在段延亭的目光下,随着燕炽的呼吸有节奏地上下起伏。   燕炽这张生人勿近、清冷出尘的脸,搭配上这套不符合身形的衣裙,有种说不清的古怪。   段延亭犹豫片刻,直言道:“要不你还是变回来吧?”   燕炽无奈,只好又变回尹箬竹的模样,压低声音道:“你怎么追过来了?”   “我和我们队伍里的人失联了。”段延亭顿了顿,解释道:“我是顺着一件东西的灵力指引追过来的。”   “我并没有看见你们队伍里的人。”燕炽扫了一圈周围同样昏迷着的人:“你们是什么时候走失的?”   “约莫是两个时辰前。”段延亭想了想,补充道:“在西南方向的密林里失去联系,后来我们一路往西边找,最终找到了这里。”   “可是这里是最北边。”燕炽越听眉头蹙得越紧:“秘境无法御剑飞行,只靠步行不至于只花两个时辰就能到最北边吧?”   “最北边?”段延亭没料到会得到这样的答案,脸色一变:“难道是设置了传送阵?”   到底是潜伏了多少人才能提前在秘境里提前设下传送阵。   “所以师兄你留在这里也是因为……”   “对。”燕炽微微颔首:“我要倒要看看这里藏着多少老鼠。”   段延亭:“那真正的尹箬竹……”   听了这话,燕炽古怪地看了他一眼,打量着他轻哼道:“她没事,我把他们那一队的人都交给文鹤保护了。”   “不过师兄,我知道你装作被抓来是想探查真凶是谁,但这样……”段延亭深深地看了眼一旁仍在昏迷的其他修士:“那他们的性命怎么办?”   “我像那种冷血的人吗?”   燕炽用脚踢了踢一旁昏迷的人,努努嘴示意段延亭看过去:“这个是我通过一个叛徒抓到的其他同伙,还有其他人是别的弟子发现不对劲给我送来的。”   段延亭惊讶地看着其他十几名修士:“这次叛徒有这么多?”   “我不是。”   其中一个昏迷的男人猛地睁开眼,因为身上捆着铁链,只能像毛毛虫一般地弓起身子坐起来。挣扎间,头发竟随着他的动作落到了地上,露出了光亮圆润的头。   “……”   段延亭的视落在了他那几乎快要发光的脑门,迟迟无法移开。   男子面无表情地道:“阿弥陀佛。”   “这是露饮寺的丛漱。”燕炽轻咳一声解释道:“他是跟我一起混进来的。”   段延亭张了张嘴,着实开了眼界。   一个穿女装,一个戴假发,这两个人不去演话本子属实有些可惜了。   “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燕炽:“我原本想等着下一批人被抓过来,或是看着魔修是否会和其他人联系。但如今想来还是太被动了。”   段延亭听了这话,试探性地问:“师兄的幻形术如何?”   “还不错,除非修为比我高上整整一层才可能发现破绽。”燕炽知道段延亭肯定不会平白这样问,挑眉道:“你有什么办法了吗?”   “师兄不去对付这魔修是怕打草惊蛇,也怕这魔修会像其他小喽啰那样,触发体内禁制直接死亡吧?”   段延亭视线看向了那魔修的方向,若有所思地道:“禁制被触动的原因是当事人有想要说出秘密的打算,那若是在当事人没有意识的情况下……”   燕炽隐隐抓住了某个特殊的点,蹙眉看着段延亭:“你有什么想法?”   “师兄,请你尽可能制造出一个能隔绝声音的结界。”段延亭扭动了一下手腕,笑着看了眼丛漱:“这位丛漱师兄如果可以,也请搭把手。”   丛漱颔首。   段延亭替两人解开铁链,背对着他们掐出复杂的法诀,扫了眼燕炽和丛漱共同设下的结界,确认结界强度足够时,他听见燕炽迟疑地问:“……师弟?”   这头的魔修察觉到了不对劲,下意识往灵力波动的方向看去,刚好看见一个白衣少年笑眯眯地看着自己,手上掐着奇怪的法诀,却让他有种莫名的不安感。他压下这种不安,眼中充满杀意,打算杀了这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小老鼠”。   可他还没做出动作,就看见那少年手指朝下,轻飘飘地说了一句“落”,紧跟着头顶轰鸣声作响。那魔修愕然抬头,只见一道如合抱大树般粗的紫色雷电自头顶劈下,他甚至还来不及抵抗,便再也没了意识。   那道雷电过后,结界在燕炽和丛漱难以置信的眼神中轰然化作点点星辰碎裂。   燕炽原先是见识过段延亭这招的,但没想到段延亭一上来就开大。而丛漱压根就没见过这场面,喃喃道:“原来雷灵根的修士都这么厉害吗?所召来天雷都堪比雷劫时威力了。”   段延亭走到那魔修身边,揪着他的衣领,将他像死狗一般地拖到燕炽的面前一放:“师兄,直接搜魂吧。”   既然灵魂上的禁制是跟被施术者的意识有关,那就在对方不知情的情况下动手就好了。   燕炽眼前一亮,立刻接手这个魔修,开始搜魂。   [可以啊小师弟,你是在卡bug吗?]   段延亭听不懂燕炽这话的意思,但他知道燕炽是在夸他,低头一笑:“能帮上师兄你的忙就好。”   丛漱望着他们师兄弟俩,默默后退一步,道了句:“阿弥陀佛。”   燕炽蹲在那魔修的面前片刻,脸色越来越冷,骂了句“畜牲”,手心灵火窜出,很快就将那魔修的躯体裹挟其中,将其烧成灰烬。   “师兄,怎么了?”   “这里根本就不是他们的主要阵地。”燕炽用力拂去衣裳上的灰烬,大步走向那群昏迷不醒的叛徒,不知何时已将逐厄剑握在手中:“这里其实是他们毁尸灭迹的最终场所。”   “我说为何看不见其他弟子,原来是先被他们抓去别的地方了。”他冷笑道:“大部分弟子被抓去后,先剜去了内丹,再被送到此处提炼魂魄炼制邪物。”   丛漱了悟:“所以那魔修迟迟没有对我们动手,是打算得空把我们先送到那处掏了内丹,再带回来炼制魂魄?”   段延亭突然出声:“我感觉不对劲。”   “若我是误入传送阵来到了这里。那你们为何也会出现在这里?”段延亭觉得奇怪:“而且这魔修是有下属的,为何不让下属把你们直接送去挖内丹,而是留在这里?”   “只怕是因为……”   “因为有叛徒。”燕炽用力闭上了眼睛:“那魔修的记忆里有人告诉他——假如抓到了有幻神宫修士的队伍,不必送过来,关起来就行。”   也就是说,有人刻意将他们拖在了这里。   他们原本打算留着这个魔修钓后续的大鱼,却完全没料到对方完全将这个魔修当成弃饵,就为了蒙骗拖延住他们。   “那这样的话……”段延亭脸色难看:“那原本被抓走的其他修士必然被转移到了其他地方,而还没被抓走的修士也一定面临着危险!”   他们被算计了。   “走,先去跟文鹤他们汇合。”   听完燕炽这话,段延亭来到那群叛徒身边,抽出手中长剑,在另外两人都没预料到的情况下,打算直接了结叛徒们的性命。   燕炽吓得立马用剑鞘挡住段延亭的长剑,低喝道:“你做什么?”   段延亭的动作一滞,抬眸望着燕炽。   “你——”望着段延亭清澈平静的眼神时,燕炽无奈地扶额道:“你也不怕杀这么多人沾染因果,影响日后的修为。”   “那怎么办?”段延亭不知道燕炽是如何打算的,但带着这些叛徒上路实在不方便,还不如杀了他们以绝后患。   燕炽望着他无奈道:“如果非要杀,还不如让我来杀。”   他好不容易慢慢教好了小师弟,可不能让他长歪了。动不动喊打喊杀实在是不妥,看来他得多多注意自己平时的作派,免得小师弟学坏了。   …………   什么?   段延亭仿佛不敢相信他的话,用询问且疑惑的眼神打量着他。毕竟燕炽也说了,杀了这么多人可能会沾染因果,若燕炽来杀,岂不是燕炽代他受了这些因果?   “那师兄不怕沾染因果?”   “不怕。”   燕炽与段延亭探究的视线相对,将自己的心思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不愿沾染因果的那是仙人,但我不是。]   他是凡人,也只想当凡人。   【作者有话说】   最近连着三天做噩梦,但我现实生活中并没有什么问题,就和朋友吐槽这件事。   朋友:你压力大吗?   我:没啊,目前没什么事情。   朋友担忧道:那你为什么老做噩梦?   我:啊我想起来了,最近有点卡文,还差两三章的文没更,而且马上要时间截止了。   朋友发了个黑脸:……去更文吧。   我:好嘞~   到周三为止还有两更,我会加油的QAQ 第47章 挤开   “贫僧有一计。”丛漱不认为需要为了这些叛徒赔上仙途:“不如将他们交由我看着,等一切尘埃落定后,再把他们送出去交由各大仙门处理。”   “他们要是中途醒了怎么办?你一个人可以吗?”   “当然可以。”   丛漱手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禅杖,先是说了句“阿弥陀佛”,而后补充道:“让人再次昏迷的方法有很多种。”   也包括用禅杖把人敲晕过去这种。   段延亭:“……”   燕炽:“……”   “咳,那师兄知道这个魔修是想要用修士的魂魄炼制什么吗?”   燕炽将注意力转移到炼制修士魂魄的池子里,突然想到原著中赤枫城中的百姓皆被夺取魂魄,顿时反应过来:“他们怕是要用修士的魂魄炼制锁灵卷。”   “锁灵卷可困住元婴期以上修士的魂魄,将他们的灵魂转变为可以直接吸收的魔气;也可召来万千怨灵集齐鬼兵,只要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将锁灵卷带进来,就能将我们打个措手不及。”   丛漱听见其中利害,当即忧虑道:“既然如此,绝不能让他们练成锁灵卷!”   “放心,他们应该还没练成。”   燕炽来到洞穴中央的池子前,逐厄剑自他手中飞出,带着幽蓝的火焰钻入那片沸腾的黑水中,紧跟着黑池中传来尖锐刺耳的哀嚎声,像是有人用指甲在地上反复抓挠,让人不堪其恼。   段延亭听着厌烦,然而还没有下一步动作,就感觉双耳被一双温热的大手包裹着,与此同时灵力覆上,隔绝了令人厌恶的声音。   手的主人并未在他的耳朵上停留太久,在用灵力替他隔绝声音后,很快就撤下了。   段延亭心头颤了颤,看向了燕炽。   燕炽只当自己方才没做这事,专心破坏池子里的阵法。   在一片静默中,黑池的水由最开始的沸腾转变为平静,与黑池的平静不同,池中的灵火反而烧得更旺了。火光中狰狞的鬼脸逐渐消失,最后在火焰中变成了温暖柔和的光点,轻飘飘地从池中飞了出来。   丛漱走到池边叹了口气,双手合十,低声默念着往生咒。   段延亭知道,这些是死去修士的残魂。   燕炽的灵火真如外人评价的那样,火焰无情扼杀污秽和邪魔,却保护着其他生灵不受伤害。   随着往生咒的响起,光点像是有了指引,不断汇聚成一道光带,飘向了空中。   段延亭出神地望着那些光点,问:“他们都能转世投胎吗?”   “恐怕不行。”   不知何时,燕炽已经撤下了段延亭耳朵上的灵力,站在他身边,与他一起看着那些残魂汇成的光带:“他们的灵魂已经残缺,无法往生。”   段延亭心头一紧:“那这样做……”   “至少比他们成为怨灵,任人驱使要强得多。”   丛漱已经念完了往生咒,看见黑池已经被火焰烧干,将插在池中的逐厄剑拔出后,递交给了燕炽:“你们尽快动身吧,之后的事交给贫僧就好。”   燕炽接过逐厄剑,抱拳说了句“多谢”,就领着段延亭离开了洞穴。   …………   燕炽内衫并非衣裙,所以直接将外衫换了就行。考虑到时间紧迫,他也不避讳什么,将剑递给段延亭拿着,直接就解开腰带,换上提前准备好的外衫。   段延亭心里清楚这种事没什么好介意的,但不知为什么,还是僵硬地移开视线不敢看他。   “走了。”   燕炽轻车熟路地从他手里拿过逐厄剑,见他盯着角落发呆,在他眼前摆了摆手:“怎么了?”   段延亭回过神,心虚地移开视线:“没什么,我们走吧。”   【师兄怎么完全不知道避嫌?】   燕炽听到段延亭这句心声,表情古怪起来,但因为救人要紧,他并没有深究这句话背后的意思,刚欲开口就被一个陌生的声音打断了。   “你想丢下我不管?”   想说的话被打断,燕炽眉头狠狠蹙起,抿着嘴唇看向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陌生人。   段延亭一愣,看着眼前衣袍破烂的人,不可置信地说:“瞿昔年,你怎么还在这儿?”   “我怎么在这儿?”瞿昔年气笑了,模样比离开前要狼狈得多:“你为什么要骗我?我就这么讨厌,以至于你非要用骗我的方式甩掉我吗?”   “你没离开吗?”   “离开什么。”瞿昔年眉头皱作一团,恶狠狠地瞪着他道:“我那里的妖兽早就处理干净了。我怕你一个筑基期会有危险,特意折返回来找你。结果你居然骗我——”   这样说着瞿昔年委屈起来:“我惦记着你的安危,你却只把我当傻子糊弄。”   燕炽在一旁凉凉地看着段延亭。   [哟,我小师弟居然还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和别人勾三搭四。]   【师兄,确实是我有错在先。这里情况不明,他对魔修一事又完全不知情,所以我才撒谎甩开他,单独行动的。】   [这样啊。]   燕炽若有所思地瞥了瞿昔年一眼,心情莫名好了些,但态度依旧不冷不热:“情况紧急,边走边说。”   瞿昔年这才注意到燕炽,原本到口边的抱怨也消停了不少,郁闷地盯着段延亭,等他给个答复。   段延亭看着瞿昔年衣袍上的灰尘,知道他必然经历了一番辛苦的打斗才追了过来。上一次对他这么好的人还是燕炽,没想到连与萍水相逢的瞿昔年都能如此待他。   “抱歉,我不该骗你的。”   瞿昔年还有些生气,但看他这样低声下气地道歉时,先是不说话盯了他一会儿,片刻后才舒展眉头,语气缓和了几分:“算了,谁叫我大人有大量,你别二话不说突然丢下我就好。”   说完,他刚想走到段延亭身边,就被一个穿着白衣服的男人强行挡住了去路,来者还未等他反应过来,仗着自己身量高大,把瞿昔年硬生生挤到了一边。   瞿昔年稳住身子,目瞪口呆地看着燕炽。   段延亭余光看到了这一幕,唇角一弯,清咳了一声移开视线,只当没看见燕炽幼稚的举动。   燕炽面色坦然,好像刚刚硬挤到段延亭身边的人不是他一般,一本正经地和段延亭讨论正事:“师弟,魔修应该已经转移了地方,我想先联系一下文鹤,看看他那里有什么别的消息。”   瞿昔年:“……”   装,你就装吧! 第48章 补足   “文鹤,你们那里怎么样了?”   燕炽拿出传声石与文鹤联系,听见那头先是传来重物碰撞的闷响,紧跟着是压抑发颤的喘气声,就再没了别的回应了。   “文鹤?!”   “别来……咳!”   那头的文鹤似乎再也忍不住,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嗽声微微停止,很快传来了吐血的声音:“有陷阱——呃!咳咳咳……”   “废话可真多。”   那头传来踢踹的声音,以及文鹤隐忍的闷哼声。   燕炽站在原地静默不语,只是捏着传声石的手有些发白,显然他在努力克制自己不要用那么大的力气。可即便如此,传声石上还是出现了一道裂缝。   “你——”   瞿昔年看不过眼,想出言安慰,却被段延亭按住了手腕摇了摇头。   段延亭动了动嘴,无声道:“别出声。”   说完这话,他看向了眉眼皆染上寒霜的燕炽,见他整个人僵直着不说话,心中担忧道:【师兄,冷静点。】   [我知道。]   燕炽没看段延亭,脸颊上的肌肉紧绷起来,神情疲惫而嘲讽:[我只是觉得我分明将信任的人留在了那里,为什么还是会出现这样的意外?]   【师兄,未知全貌不做评价。问题未必出在你信任的人身上,要知道有魔修可以变成我们的样子,也许就是因为这个原因,他们才能骗取其他人的信任。】   这话让燕炽心情稍稍宽慰。   他迅速调整好自己的情绪,故意表现出焦急不安的样子,冷喝道:“到底是谁?你们要把文鹤怎么样?”   “燕炽是吧?”   那头传来了一个陌生沙哑的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戏谑和蛊惑:“你要是想救他们,从石蛇窟出来后就一直往西走,到时自然会遇见我。”   “我在此,恭候你的到来。”   说完这话,传音石上的光芒便暗了下来。   随着传音石的黯淡,在场谁都没有说话,只是段延亭和瞿昔年的目光都集中在了燕炽的身上。   前者满眼审视,想搞清楚燕炽被针对的理由,而后者迷惘,等着燕炽做出最终决定。   燕炽自然感受到段延亭的视线,像是在掩饰什么一般,与他视线交错后便落到了别处。   “……”   段延亭无声叹了口气,既然理由燕炽不肯说出口,那心声总归是清晰明了的。   可当段延亭刻意去探查燕炽的心声时,却只得到了“空空如也”四个字。   第一次,段延亭什么情绪和想法都没能听见。   …………   燕炽最终做出了决定——由他来吸引那伙人的注意力,段延亭和瞿昔年想办法去救人。   交代完一些细节后,燕炽就让他们和自己保持距离,避免被发现。   段延亭远远地跟着燕炽,盯着他的背影一阵出神:自从他们那夜发现潜伏在覃天门的魔修后,段延亭发现燕炽就一直被那群魔修针对。根据他们的举动反推目的,段延亭发现这群魔修的根本目的不是在宗门大比上制造混乱,而是始终以燕炽被驱出仙门为中心行动。   从假装燕炽要杀害覃天门弟子,到现在指名道姓要让燕炽过来救人,矛头毫无疑问全都指向了他。   “你怎么一直不说话?”   瞿昔年跟着段延亭走了好一段路,见他始终盯着燕炽的方向一言不发,好奇道:“你怎么了?”   段延亭摇了摇头,搪塞过去:“没什么,只是担心被抓走的其他人而已。”   瞿昔年想安抚段延亭让他别担心,但又觉得那些安慰过于苍白无力,干脆说点别的事转移一下段延亭的注意力。   “段师弟,其实这是我第二次参加宗门大比,第一次参加还是十年前。”   段延亭一愣,当真被他的话吸引了注意力:“这是为什么?”   “其实是我个人的身体原因。”瞿昔年怕段延亭误会,立刻解释道:“我不算是体弱多病的人,只不过我的体质天生就容易消耗和流失大量灵力。你也知道灵力损耗过度对灵根会有损耗,甚至会危及性命……”   “我十年前第一次参加宗门大比时,就是因为灵力消耗太过,险些没了性命,我爹才把我留在家里,不肯我再去参加宗门大比。”   “那为什么现在同意了?”   “主要是找到了解决的法子。”瞿昔年想起过去数十年,为了治疗自己这种体质不停求医问药的日子,自然觉得如今的生活格外珍贵:“我爹费了好大的功夫才治好了我的病,见我彻底好了才同意我出来的。”   “包括我这个名字也是有些来历的。”瞿昔年笑得格外温暖柔和:“我原本叫‘惜年’,但我爹觉得这名字不吉利,像是数着时间过日子似的,就做主把‘惜年’,改为了‘昔年’。”   段延亭不知为何,心中有些羡慕起来:“你有一个很关心你的父亲。”   “是啊,我……”   瞿昔年眼中含笑,话还没说完,周身的景象陡然变化,他们便一脚踏在了密林潮湿的泥土上。   草木摩擦的“沙沙”声和林中鸟啼汇聚一处,替代了方才石窟中水滴落在地上的“嘀嗒”声。   很显然,他们已经离开石蛇窟了。   “瞿师兄,你的罗盘还在吗?”   瞿昔年闻言,连忙将罗盘递给段延亭:“你看看有没有用?”   段延亭接过罗盘,抱着试试看看的心态将灵力注入其中,万幸的是罗盘动了,并且指针停在西方不再转动。   看来其他被抓的人的确在西面。那么接下来他们要做的,就是在敌人的注意力被燕炽吸引的情况下,悄悄潜入他们的后方救人。   并且为了避免太靠近被敌人发现,他们需要以罗盘所指的方向为中心,绕道而行。   燕炽虽然走在最前面,但一直在观察着他们的行动,在看到他们有了决定后,他站在不远处,声音沉静地叮嘱道:“从现在开始就分开行动吧。”   段延亭点头,刚准备离开,就见燕炽突然喊住了他:“拿着。”   段延亭下意识将抛来之物拿在手中,发现居然是燕炽爱惜到不曾离手的君汶剑。   他错愕地看向了燕炽。   燕炽脸上看不出多余的表情,眼中是压抑和沉默,但观察到段延亭眼中的担忧时,他还是勉强牵起唇角,让自己看起来神态轻松些:“这把剑先借给你。”   “我上次观察过,你用这把剑应该还算趁手。一个剑修,总不能连把剑都没有吧?”   段延亭握着君汶剑,抬手抱拳:“多谢师兄,我会好好保管这把剑的。”   说完,他施展了隐蔽术,带着瞿昔年一起离开。   燕炽目送着段延亭离开后,低头看着手中碎裂的传音石,从喉间发出一声低低的冷笑:“我无法做到对牺牲置之不理,没想到原著剧情居然会自动补足。”   他不愿看到赤枫城百姓遭受屠戮,提前插手,不料宗门大比反而生出了变故;他想要将宗门的大比的伤亡降到最低,却还是因为轻敌害得其他人也被抓住。   原著剧情就强大到这种地步吗?   “男主”总要经历苦痛和磨难才能变强,可是“男主”的磨难放在其他人身上,却会是灭顶之灾。   他不在乎自己会吃什么苦头,只是若是因为他牵连别人——那他和扫把星有何区别?   燕炽感觉胸口被巨石压着,堵了一团火气,可偏偏发不出来,只能如同困兽犹斗,用力锤了一下一旁的树木。   可锤完之后,火气并未消退,反而无力感愈深,他自嘲道:“处处受限,我到底算哪门子的男主啊……”   【作者有话说】   大师兄想帮小师弟摆脱当反派的悲惨命运,但他自己本身其实也处处受限,不得已接受着作为“男主”的限制。 第49章 寒天   在罗盘的指引下,段延亭与瞿昔年在迷雾聚集处停住了脚步。   白茫茫的雾气遮掩住了前方的路,连同林内的声响也一并被吞没。但神奇的是,白雾只笼罩在前方的路,却并未沾染周遭密林分毫。   “等等,这应该是道阵法。”   瞿昔年示意段延亭后退,咬破手指,将血抹在自己随身携带的玉杵上,看着血液顺着玉杵上的纹路蜿蜒而上,就直接在空中画出一道复杂的符阵。   符阵刚靠近白雾,还未来得及生效,就突然碎裂。   瞿昔年被符阵破碎的余威逼得退了几步,脸色也有些发白,难以置信地看着白雾,似乎没预料自己的符阵这么轻易就碎了。   段延亭心下一沉:“布阵的人修为很高,而且看样子对阵法的造诣也颇深……瞿昔年,你没事吧?”   瞿昔年像是被戳到肺管子一般,立刻炸毛道:“说什么呢!我堂堂法修,怎么可能会被这种破阵法伤到。”   他深吸一口气,再次弄破伤口,将更多血液抹在玉杵上,重新画出一道符阵。与方才不同的是,这符阵上附着的灵力更多,甚至还能自发从周围捕获灵力来维持阵法的灵力浓度。   “不就是修为比我高吗?”瞿昔年凝神将全身灵力分成几份,均匀地分布在几处阵脚,确保阵法能加快对周围灵力的吸收。   “我一样能破阵!”   这话说得很有志气,但瞿昔年额角的细汗却做不了假。   段延亭无声叹了口气,站在他身后,将灵力输入瞿昔年体内,确保他不至于灵力损耗过多。   瞿昔年感觉滞涩的灵力再度流动起来,惊讶道:“段师弟?你现在只是筑基期,不要……”   段延亭不客气地打断:“瞿师兄定心破阵,救人要紧。”   他现在虽是筑基中期的修为,但只是灵力储备不如金丹期修士,灵力的精粹程度并不比金丹期修士差。   听了段延亭的话,瞿昔年不再说话,眼中满是慎重和坚定,定心调整阵法对抗白雾。符阵随着他的动作熠熠闪光,将白雾一点点地逼退,直至前方的情形清晰展露在他们的面前。   “这……这是怎么回事?”   瞿昔年因为灵力消耗有些气息不稳,愕然地看着前方密林中垂头伫立的人,嘟嚷道:“他们都魔怔了吗?怎么站在原地不动?”   现在天色已晚,密林此时的光线昏暗起来。那些伫立在林中的人影也逐渐变为了昏暗的黑色,如同树一般僵直着不动弹,但口中却反复默念着什么。   段延亭站在原地观察了一会儿:“他们应该就是被带走的弟子。不过他们这样子……应该是陷入梦魇或者是幻境中。”   能产生幻觉的阵法有很多种,但不同的阵法内容和破阵方法都不一样,若是贸然行事,有可能会危机阵中人的性命。   “瞿师兄知道这是什么阵法吗?”   瞿昔年往前走了一步,抬手摸了摸树干,闭上眼感受着空气中灵力的流动,在心里构想了一下阵法的轮廓,确认了阵法的类型后,骤然睁开眼,脸色难看:   “这是幻生阵。”   幻生阵的破解之法需要阵中人和阵外人同时行动。阵外的人倒没什么,但进入阵法中的人却很容易陷入幻阵中。幻阵的内容不定,取决于入阵者内心的重视和渴望。   心怀仇恨者会重现自己最痛苦的过去,心生贪念者会陷入得偿所愿的美梦……按目前的情形来看,必然是段延亭入阵,瞿昔年在外面配合破阵。   瞿昔年其实很不放心这样的安排。   段延亭现在才筑基期,心境都未必经历过太多历练,凡心和欲望自然也是相当重的,不知道能不能摆脱阵法的控制。   段延亭瞧出了瞿昔年的担忧,不过他上一世好歹是天劫者出身,自认为就算被阵法困住,也只是会耗费些时间,不可能出不来。   “瞿师兄,我们现在别无他法不是吗?”   瞿昔年面露纠结,最后按着额头叹了口气道:“也只能如此了。”   “对了,你那个传音石还在吗?”瞿昔年想着万一段延亭陷入幻境了,还能有提醒他的机会:“你一会儿进去,记得把传音石握在手里,这样我还能通过传音石喊你。”   “好。”   …………   段延亭拿着传音石,一步步地往密林深处走。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自己会看到什么不得了的东西,心跳不自觉地加快了几分。   脚底踩碎地上的落叶,发出了轻微的“嚓嚓”声,落地上的触感也是潮湿不平的。然而当他下一次落脚时,地面上不是黝黑湿润的土地,而是洁白无瑕的祥云。   眼前陡然明朗。   身上的衣袍不再是方便行动的窄袖,而是仙气飘飘的长袖,腰间垂挂的仙绦随风微动,偶尔可闻环佩叮当。   这样累赘华丽的衣服他已经许久没穿过了。   段延亭站在高处,凝视着脚下那些小如黑点的凡人在热闹的街道上交错而行,一时失语。   他居然忘了,他最初的执念是有关凡间历练的十年记忆。   【他就是你这次凡间考核的对象。】   听见这道冷漠威严的声音时,段延亭先是一阵恍惚,然后很快意识到这个声音正是天道意志。   他顺着天道意志的指引,隐蔽身形来到了一处人流如潮的街道,轻而易举就发现了站在包子铺旁的男孩。   男孩看起来不过七八岁,面黄肌瘦,因为过于瘦小,头大得和身体极不相称。衣裳更是褴褛,也不知是从哪里搞来的,松松垮垮、麻袋似地装在他的身上。   仙人感受不到冷热,但段延亭还是能从路人厚重的衣服和口中呼出的寒气确认现在的天气很冷。然而男孩穿得很薄,以至于暴露在外的皮肤红得发紫,甚至有部分地方红肿破溃。   男孩将宽大的衣服收拢了几分,抱着自己的胳膊反复揉搓,尽力挽留身上的那点温度。他盯着包子下意识咽了咽口水,但又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小大人似的露出懊恼羞愧的神情,强迫自己移开了视线。   对于这个孩子,段延亭第一反应是很瘦小,第二反应是他的眼睛很亮,很有生命力。   只是他没想到在幻境中看到的是这些,段延亭沉默片刻,对天道说:“是这个孩子吗?”   【对,他就是。】   “那您为何提前告知我这些?”   段延亭不明白天道为何这样做,这和直接透题有什么差别?   【无妨,真到了你下凡考核时,关于上界的记忆自然会被抹去。现在只是让你多留心这孩子,确保他在被他未来师尊带走前确保他活着。】   “只要活着就行?”   【对。】   不知是不是被幻境中前世的自己的心态所影响,他对这个男孩并没有太多的好奇心,只是用淡漠的眼神轻飘飘地扫了一眼他,应了声“知道了”,便准备离开。   “你这小乞丐,别站在这里碍事!”   男人的呵斥声传入段延亭的耳中,他不知怎么地居然回过头看向了那个男孩,想看看他作何反应。   “我不是小乞丐。”   男孩抿着唇反驳,眼中满是羞愤和憋屈,这反应让那人更不客气地嘲讽道:“就你这样还不是小乞丐?一直站在这里是不是想偷包子?”   男孩气得浑身发抖,感受着路人的指指点点,拳头紧了又松,像是在努力平复自己的怒气。片刻后,他眼神冷静地解释道:“我没有想偷你的东西。只是太冷了,你这里有蒸包子的热气,想驱驱寒气才站在旁边的。”   “最后,你的包子并非什么珍馐,还不至于谁都想要。”   说完这话,男孩转身离开了。   段延亭将这一幕尽收眼底,看着男孩离去的身影,眼中染上了些许兴味。   【作者有话说】   前尘的小部分插入~ 第50章 落雪   段延亭悄悄跟在了男孩的身后,看他在离开包子铺后迷茫地望了望四周。   “咕噜噜——”   男孩难堪又无奈地揉揉自己的肚子,找了个没什么人的角落,抱着膝盖喃喃自语起来:“这可怎么办?我现在才七岁,就算有心想打点零工养活自己,也没人肯收我……难道我真要去沿街乞讨吗?”   段延亭站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脸上无悲无喜地看着缩在角落里苦苦挣扎的男孩。尽管对这孩子十分同情,但他是不会轻易插手的。   万物有因果,他既然已经成为天劫者,就该将凡间的所有人一视同仁。天底下的可怜人这么多,他不可能一个个插手。如今关注这孩子不过是因为天道的授意罢了。只要男孩没有威胁到性命,他是绝不会插手的。   不过看这孩子的模样估计撑不了多久的。   段延亭摇了摇头,转身离开大街,消失在无数交错的背影中。   …………   等到段延亭再去看那个孩子时,他不同于最初见到的那样,脸已经洗干净,整个人收拾过后还颇为可爱讨喜。他弯着唇角向过往路人招呼,手上摆弄着小玩意儿,似乎是在表演戏法。   这点小招式段延亭看得明白,不过过往路人却并没察觉到,颇为稀罕地看着他表演。   男孩会的戏法应该不多,不过胜在年纪小,嘴又甜,故而还是有路人愿意赏他几文钱的。   等到人群散去后,男孩就悄悄来到偏僻的小巷,数着今日得来的铜钱。铜钱不多,算上他前些日子攒的,看起来约莫有十几文。一文钱能买到一个包子,靠着这些钱至少这段时间他都不必太饿肚子了。   不过令段延亭吃惊的是,男孩居然将这些铜钱分成几分收起来。   段延亭未曾经历过穷困潦倒的生活,又是仙人出身,所以完全想不通男孩这样做的理由。直至第二天男孩在表演完戏法后,被几个面目凶狠的人包围着时,他才明白男孩这么做的理由。   这几个混混是来索要“保护费”的。   男孩起初是不愿意,但在衡量过自己和这几个成年人的武力差距时,他还是理智地选择将得来的钱交给了那几个人。   “怎么就这么点钱?”其中一个混混不满意的地看着那几文钱,望着低头不语的男孩,恶狠狠地揪起男孩的肩头追问道:“这就没了?”   男孩眼中闪过一抹愤怒和冰冷,面上装出一副害怕的小模样,低声哀求道:”没了,我只有这么多了。”   “没用的东西。”   那混混嫌弃地将男孩推到了地上,嘴中骂骂咧咧地扬长而去。   男孩倒在地上,手心被地上的碎石划破了很长一条血痕,嘴唇被他咬得发白。他压抑着情绪,将手心上的碎石清理掉,防止伤口感染,起身后看着那几个混混消失的背影,竖起了中指:“呸,几个人渣!我现在要不是小孩,非得跟你们打一架。”   段延亭没见过这种手势,但也能猜出肯定是骂人的意思。他没忍住笑出来,觉得这小孩实在是太有意思了,能屈能伸又伶俐聪明,就是看起来太过老成了。   男孩像前几日那样找到僻静的角落,翻出贴身的小布袋,还有藏在墙缝里的几文钱,数了数道:“幸亏我把钱分开放了,不然又要饿肚子了。”   他握着手里的铜钱,抬头望着阴霾的天气,嘟嚷道:“什么时候能到那个特殊的晴天啊?”   晴天?   段延亭觉得这话很有意思,这孩子为什么盼着晴天?而且还说是特殊的晴天?   正当段延亭琢磨着男孩口中的这句话时,他听见天道意志提醒他:   【你该去降雷劫了。】   段延亭才意识到自己对这男孩太过关注了,险些忘了正事,最后看了一眼男孩的方向,转身离开。   …………   因为察觉到自己对男孩太过关注了,段延亭这段时间都刻意没去看他,一心降雷劫。   他面无表情地站在云层之上,收回了降下雷劫的手。被他降下雷劫之人伤痕累累,不过这是大部分人经过雷劫时都会出现的情况,只要挺过雷劫慢慢修养就好。   渡劫的人应该是某个门派的弟子,周围有不少人包围着他嘘寒问暖,为他送上灵丹妙药,祝贺他的修为突破。   段延亭看着脚下的这些人一阵发呆,突然想起那个孤苦伶仃,还在苦苦挣扎的男孩,不由地思绪发散:“那孩子日后也会修炼吗?那他渡劫是不是也由我降雷劫?”   “啊,下雪了。”   下界的修士们抬手捧住那轻盈洁白的雪花,面露笑容,簇拥着那个渡劫的人一同离去。   段延亭看到那些雪一点点地落在下界的建筑和山脉上。起初雪落到了地上就瞬间融化,不见踪影。等雪下得时间长了,空气也更凉了几分时,这些雪开始在大地上留下自己的色彩。   先是淡淡的、轻轻一扫就能消失的白点,而后变成了厚重的白毯,覆盖了整片大地。段延亭静静地旁观了雪落的全程,只觉得雪白莹莹的,看得久了,眼睛也有些花了。   街上的人撑起了伞,跺着脚直呼太冷了,段延亭才猛地反应过来——他是仙人不知冷暖,但男孩却还是凡人,只怕这场雪下了之后,他会非常不好过。   段延亭心中担忧,立刻就去查看那孩子的状况,这一看才知道男孩一定是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吃了不少苦头。   男孩身上依旧是宽松破烂的衣服,衣服单薄得可怜。他的脸上多了些淤青和划痕,不知是被谁打的,以至于在他努力呼出热气温暖双手时,偶然扯到嘴角的伤口,下意识疼得倒抽一口冷气。   雪下得更大了,街上看雪的人大多都进了自家的屋子里取暖,连做生意的小商小贩也开始收拾摊子回家了,只有男孩漫无目的地在街上乱逛。   渐渐的,段延亭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男孩的脸红得厉害,通过呼出的热气判断出他现在的呼吸很急促,走路时的路线也歪歪扭扭,根本不像他平时那样。   段延亭心下一紧,不愿再居高临下地观察他,而是隐蔽身形来到男孩的面前,关切地注视着他。   男孩看不见他,眼皮虚弱无力地半耷拉着,察觉到自己精神不济时就努力睁开眼睛,但很快又无力地垂下眼帘。他的身体晃了晃,似乎是要直接晕倒。   段延亭下意识抬手想去扶住他,但男孩靠自己又重新站稳了身子,踉跄着继续往前走。   段延亭失落地收回了手,听见男孩疲惫地抬头看了眼天空,轻声呢喃道:“不是晴天啊……”   还未等他做出反应,男孩竟然身子一歪,毫无预兆地晕倒了。   段延亭顾不上其他,立刻撤去隐蔽身形的法术,让男孩倒在了自己的身上。他抬手摸了摸男孩的额头,发现他已经发烧了。   他立刻将男孩抱在怀中,用法术形成了屏障,避免雪落在男孩身上,害得他的身体更糟糕。怕这孩子太冷,原本身体温度偏冷的他只好用灵力将自己的身体捂暖。   男孩潜意识感受到了温暖,乖巧地蹭蹭他的衣角,嘴里嘟嚷道:“好冷,我想要热水袋、电热毯……”   段延亭听着这些新鲜的词汇,知道他现在冷得厉害,心疼地摸了摸他的头发,抬头对着天上的方向微微弯腰,语气恳切道:   “抱歉,我是看到他生了病,才决定插手人间的——还请您见谅。”   并没有人回答他。   段延亭知道,天道是默认了他的做法。   他松了口气,将男孩往自己怀里又护了几分,将长袖拢在男孩的身上,顾不上他身上的污浊弄脏了自己的衣袍,一心只想把他送到温暖的地方好好治疗。   雪原本是干净之物,只是落在地上任人踩踏时,便变得污浊泥泞,最易染湿弄脏衣袍。段延亭行动匆忙,连除尘诀都未施,直接现身于落了雪的街道上,衣袍自然是沾染了污雪,哪还有原先仙气飘飘的模样。   段延亭没多想,只觉得这是一个法诀就能解决的事。   可他哪里知道,有时原本不染尘埃的东西一旦沾染了尘土后,是无法轻易摆脱的。   【作者有话说】   段延亭打(自己)脸爱好者:“只修无情道”、“绝不插手人间的事”   下章小燕炽和段延亭的互动~   另外,燕炽反复念叨晴天是因为原著里只提及男主被师尊带走是个大晴天,怕小可爱们忘了提一嘴 第51章 未曾察觉   男孩刚醒来时,就感觉鼻间嗅到了极为浓烈苦涩的味道,而且他居然不像昏迷前那么冷了。他迷茫地睁开眼,这才注意到自己身上盖着一件外袍,旁边正有人熬制汤药。   头顶是老旧的横梁,还有些地方破了个洞,正有雪花悠悠地从那个洞飘进来,看这里的环境……似乎是个破庙?   他半撑起身子,感觉有什么潮湿温热的东西从自己的额头上掉了下来,下意识接住后才看清是一块干净的热帕子。   一根烧焦的烧火棍探入火中,拨弄着火中燃烧的树枝,让火焰燃得越旺。   “噼啪——”   火星在树枝中炸裂,发出轻微的响声。   男孩顺着那根烧火棍往上看,恰好看见了一个样貌普通的白发老翁。   “是您……救了我吗?”   男孩刚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嘶哑地厉害,每讲一句话就感觉喉咙里像是被人用刀割过一般,火辣辣地疼。   段延亭早就知道他要醒了,并未看他,而是专心拨弄柴火,慢悠悠地说:“对,你现在烧还没完全退,先躺着歇会儿吧。”   他不能在凡间留下太多有关自己的痕迹,故而将自己变成一个老翁,将男孩安置在破庙中,打算让他先挺过这个难熬的冬天后再离去。   男孩见他话不多,乖顺地躺了回去,将盖在身上的衣服往上拉了点,一眨不眨地盯着段延亭被火光染红的半边侧脸,什么话都没有再说。   段延亭倒是被他盯得有些不自在,放下手中的烧火棍,看向男孩道:“盯着我做什么?”   男孩脸上下意识挂上笑容,可能是因为发烧有些意识不清,笑容里还透着点傻乎乎的意思:“我还以为自己差点就要死了,没想到您居然救了我。就像做梦一样……”   “对了,我该怎么称呼您?”   段延亭移开视线,重新看着眼前跳跃的橘红色火焰,平静道:“随你怎么叫。”   男孩没料到居然是这个回答,他迟疑了片刻,询问道:“那我就喊您老爷爷?”   段延亭眼角一抽,他的年龄和其他仙人相比已经是最年轻的,不过确实比这孩子要大得多,被叫老爷爷也没什么。   这样想着,他轻轻回了句“嗯”。   段延亭:“那你叫什么?”   “我……”男孩迟疑了,似乎是在思索顾虑些什么,片刻后释然地呼出一口气,笑眯眯地道:“我叫陈栖谷。”   “知道了。”段延亭见药已经煎好了,就用布隔着热气,倒在了他提前买来的碗中,端到了陈栖谷的面前,往他眼前轻轻一送:“这是治风寒的药。”   陈栖谷惊讶地瞪大眼睛,心中一暖,眼眶微红地抿着嘴唇控制住情绪,低声道:“您为什么要救我?而且为了救我还这么破费……”   “救人救到底而已。”段延亭怕药太烫,所以刻意拦着陈栖谷的手不让他接过去,盛出一勺汤药后吹了吹热气,这才递到了陈栖谷嘴边。   陈栖谷看着黑漆漆的药,纠结地抿着嘴,给自己做了心里建设后心一狠把药喝了下去。   “咳……”   这药苦得陈栖谷险些把药吐出来,他苦着脸逼着自己把这口药咽下去,乌溜溜的眼珠子蓄满了水气,偏生又皱着小脸挤出一抹笑,看着格外惹人怜爱。   “很苦?”   段延亭手头并没有什么甜口的东西,只能看着眼前的小孩苦着脸,委屈巴巴地望着自己。他心中一软,将药放在一旁,叹了口气道:“那就等药凉了点再喝吧。”   陈栖谷连连点头,坐起身盘着腿和段延亭搭话:“老爷爷,不能告诉我你救我的原因吗?”   段延亭看他披在身上的衣袍滑落,抬手替他拉了拉,随便编了个谎言:“我有个小孙子生病死了,我看着你可怜,所以才把你带到这里的。”   “这样啊。”   陈栖谷眼中有些心疼和无奈,小大人似的拍了拍他的肩头,用稚嫩可爱的声音说着极为成熟的话:“老爷爷你不要难过,我不问了……”   段延亭被他的小肉手拍得险些笑出来,忍住想捏捏小孩脸颊的冲动,轻声道:“我不难过了,谢谢小栖谷。”   陈栖谷点点头,将手收回,刚想继续说什么,就侧过身咳嗽起来。   “咳咳……”   段延亭立刻拍拍陈栖谷的背,待他缓过来后,抬手摸了摸他的额头,确定他已经退烧时,端起一旁已经温凉的药,示意陈栖谷喝药:“你要是觉得苦……”   他本想说要是实在喝不下去,可以等他去买个蜜饯回来再喝,谁知道陈栖谷没等他说完,就直接捏着鼻子一口气灌了下去。等到他咕嘟咕嘟喝完整碗药时,他小脸涨得通红,苦得眼眶发红。   段延亭接过陈栖谷手中的碗,心中琢磨着回头再来看他得买点蜜饯了。这样想着,他将碗和药渣收拾好,端起来就往外破庙外走。   “等等!”   陈栖谷眼睛瞪得圆溜溜的,像是生怕被抛弃的小狗一般,掀开盖在身上的衣袍,急急忙忙地拉住段延亭的衣角,被破庙的冷风吹得打了个寒战:“老爷爷,外边风大,这些东西交给我收拾吧。”   段延亭端着药渣,居高临下地看着陈栖谷。   陈栖谷与他目光相触时,心虚地移开视线,打定主意不会轻易松手,低下头故意可怜巴巴地说:“等我好了,我一定会想办法报答你的恩情的,所以——”   陈栖谷没直说,但他知道这孩子是在变相地说别丢下他。   段延亭垂眸看着衣角那个满是冻疮的小手,微颤着抓紧了他的衣角,虽然很想用法术直接帮他治好,但碍于不能在凡间滥用法术的原因,他还是忍住了。   他的手覆盖住了陈栖谷的手,在陈栖谷惊喜地抬头时,用力拉开他的手。   陈栖谷愣住,明亮的眼眸微微黯淡,顺着他的动作松开了抓着他衣角的手,抿着嘴唇一言不发。   段延亭得让这孩子知道,他是不可能一直陪着他的。他蹲下来摸了摸他的头,看到陈栖谷不自在地偏过头躲过他的动作,眼中含笑道:“陈栖谷,我也有我要做的事,你能明白吗?”   “我知道。”   陈栖谷显得很懂事,在确认段延亭不会因为他改变主意后,他一改刚才可怜巴巴的模样,笑容真诚而感激地鞠了一躬:“不管怎样谢谢您肯救我,有什么我能做到的请您一定要告诉我。”   称呼由“你”,变成了您。   段延亭心中平添了几分酸涩。他没有松开陈栖谷的手,而是帮他把冰冷的手捂暖些,才道:“别担心,我还会来看你的。”   这话一出,陈栖谷方才冷静懂事的模样瞬间破了功,欣喜道:“真的?”   “对。”段延亭怕他太黏自己,又补充了一句:“不过我能待得时间不多。”   “老爷爷你能来看我就很好了。”陈栖谷笑着反握着段延亭的手,像是原本居无定所的浮萍终于找到了归所一般,眼眸中的那点迷茫和无措也消失了。   段延亭点了点头,将陈栖谷往破庙里推了推,提醒道:“我等会儿出去买些东西给你,可能要过些日子才能来看你。”   “外面风雪大,我陪您一起吧?”   陈栖谷想着段延亭是个老人家,要是在雪地里摔跤,恐怕会很危险。他刚要扶着段延亭往外走,就被他拂去了手臂,听见段延亭笑着道:“不必了。你现在生着病,万一出去一趟更严重了怎么办?”   像是看透了陈栖谷心中所想,段延亭走过去捡起陈栖谷不小心弄掉的外袍,重新披在他的身上,将温暖重新拢回陈栖谷的怀中,含笑道:“行了,我身体好得很,买完东西我就回来了。要是真带着你,我怕天黑了都不见得能赶回来。”   陈栖谷也就不再坚持。   段延亭见他乖乖地坐回火堆旁,唇角一弯,最后叮嘱了一句:“我去去就回,老实待在这里听到了吗?”   陈栖谷小小的身躯裹在外袍中,原本正缩成一团看着篝火发呆,听到他这话下意识看向段延亭,扬唇露出了乖巧可爱的笑容,一双眼睛弯成盛着碎芒的小月亮:“我知道了。”   段延亭看着他的笑容,心情没由来地变好,转身离开了破庙。   他留了个心眼,并没有一出破庙就用法术去小镇上,而是先徒步走了一段距离后才用法术离开。   至少在他用法术离开前,陈栖谷都按照他的意思没有追上来。   …………   陈栖谷看着中途断了的脚印,眉眼沉静地抬头望着前方洁白完整的雪地。   片刻后,他拉了拉披在身上的外袍,像来时那样踩着比他大得多的脚印,一步步重新回到了破庙中。   白雪落了他满身,连同头发上也落了星星点点的雪花,不过因为身上带着温暖,不少的雪已经融化渗进衣物中,只留下潮湿和冰冷。   陈栖谷坐回火堆旁,将有些潮湿的外袍放在火边烘烤,希望能让外袍重新恢复出去前的干燥温暖。他的眼眸倒映出跃动的橘黄色火焰,可眼神却是与之相反的冷静和沉思。   这雪地里并未留下第二个人的脚印,说明他按照老爷爷说的那样乖乖待在了破庙里等他。就算有一星半点的痕迹留下,大雪也会将那点零星的痕迹遮掩住。   所以他未曾出去,也什么都没察觉到。   【作者有话说】   陈栖谷是燕炽现实中的本名,这个名字只会在他被师尊带走前用。一旦被师尊带走,燕炽就相当于是彻底告别了作为“陈栖谷”的人生,作为“燕炽”生活。这也是刚来修仙世界,满心迷茫的燕炽选择将本名告诉小师弟的原因。 第52章 岁除   段延亭并未养过小动物,但在照顾陈栖谷的时候倒是体会到了这种别样的心情。他在降下规定的雷劫后,就会跑到凡间买些好吃、好玩的东西带给陈栖谷。   陈栖谷绝大部分时间都会在破庙中乖乖等着,乌亮的眼睛在看到他时闪烁出喜悦的光芒,小小的身体快速地向他奔来,替他将手中的东西拿过来放到一边,乖巧地询问他现状。   “一切都好。”   段延亭每次都是这样回复他的。只是今日,他拿出一串糖葫芦递给陈栖谷。他没吃过这个,看凡间的小孩似乎都很喜欢吃,就顺手买了一串带来给陈栖谷试试。   陈栖谷不爱吃甜,更偏爱吃辣。不过看着红艳艳的山楂外面裹着焦黄的糖浆,香甜的味道一下子就窜到鼻翼间,居然真的被勾起了食欲。   “吃吧。”   段延亭将买来的东西拿出来分门归类,这些都是留给陈栖谷御寒和充饥的东西。除了糖葫芦,他还额外买了一件衣服:衣服领口镶着兔毛,衬着小孩白皙稚嫩的脸格外惹人怜爱。   他拿出来在陈栖谷身上比划了一下,半晌皱眉道:“好像有点大了。”   “大了也没事。我以后长身体反而还能穿久一点。”   陈栖谷将还未动过的糖葫芦递到了段延亭嘴边:“老爷爷,你也吃。”   段延亭迟疑了一下,低头轻轻咬住最顶端的糖葫芦,将它咬下来后嚼了嚼,先是感觉到外边糖衣的甜,随后他眼睛猛地眯起,努力维持着镇定的神情,即便他已经被酸得说不出话来。   陈栖谷观察着他的表情,也咬了一口糖葫芦,细细品味了一下,感觉虽然有点酸但也还好,可能是因为老爷爷怕酸吧?   陈栖谷一口咬下糖葫芦,将糖球顶到腮帮子的一侧,使得原本就软嘟嘟的脸颊鼓鼓的,显得格外可爱:“老爷爷,这糖葫芦还挺硬的,我本来还担心你咬不动的。”   “……”   正嚼得起劲的段延亭腮帮子停止了鼓动,与笑眯眯的陈栖谷四目相对。   他现在装咬不动是不是太迟了?   正当他思索陈栖谷是不是发现了什么时,陈栖谷突然转移话题:“老爷爷,你今天怎么突然想起来给我买衣服了?”   “今天是岁除。”   段延亭并不关心这些凡人的节日,但一路上听见他们在讨论岁除的事,还有小孩玩闹时笑嘻嘻地说:“这是我阿娘给我买的新衣裳”,他这才临时决定给陈栖谷买些东西。   他不在乎岁除是什么节日,但陈栖谷是小孩,应该会很喜欢过这样的节日吧?   “岁除啊……”   陈栖谷琢磨了一下,失神道:“原来是除夕吗?想不到我已经在这里待了这么久了……”   “你怎么了?”   段延亭察觉到陈栖谷的情绪一下子低落,他无从知晓这样的原因,只能手忙脚乱地安慰道:“是我买的东西你不喜欢吗?你要是想,我可以带你去镇子上玩一玩。”   “没事。”陈栖谷看了眼已经差不多黑下来的天色,按照惯例,段延亭在这个时候应该已经要走了。   果不其然,段延亭收拾完东西就站了起来。   陈栖谷瞥了一眼,装作不在意地移开视线,心中却空落落的。他抱着新衣服,将脸轻轻贴在领口的兔毛上蹭了蹭,望着火堆上架起的锅发呆,轻声道:“我只是想家了。”   锅里的汤因为受热开始“咕嘟咕嘟”往外冒泡,暖洋洋的白烟往上飘起。伴随着汤的香甜气息,陈栖谷的思绪也逐渐飘远。   他想念被母亲唠叨的日子,想念和朋友玩闹的生活,而不是一个人在全然陌生的世界活着。他在这个世界没有任何牵挂,也无处落脚,只能麻木地按照原著的内容行动。   段延亭已经起身准备离开了,听见陈栖谷这话时却突然迈不开步,看着小孩毛茸茸的发顶,他心中纠结片刻,叹了口气道:“今日我陪你过岁除,你想做什么我都会陪你的。”   他果然不该随意插手凡间的事,不然也不会因为眼前这个孩子做出了不符合他往日行为的举动。   “不过我事先说好。”段延亭再一次提醒道:“我只顺着你这一次,但今日之后我还是会像之前那样离开的。你不要——”   “天下无不散的宴席,这一点我知道。”陈栖谷打断了段延亭的话,眉宇间的郁气居然消散了不少,多了些坦然和温柔:“但您肯留下来陪我,至少此刻您是跟我在一起的,所以迟早会离开这件事我并不在意。”   “我只有一个请求。”   段延亭睫毛轻轻一颤,视线移向陈栖谷:“什么要求?”   “如果离开……”陈栖谷心里也清楚,忍住心中的那点酸涩和落寞:“能提前告诉我一声吗?因为在我的家乡,人们在分开时都会说一句‘再见’作为离别的结束语。”   再见。   段延亭在心中反复念这两个字,无非是意味着再度重逢的意思,但细细想来这样说也无妨。   等到时机到了,陈栖谷被他师尊接走之后,他应该就会以十年普通凡人的身份和陈栖谷再次见面,只不过到时他们谁都认不出来彼此罢了。十年之后,他就会忘却这段时光,做回那个心无外物、高高在上的天劫者。   “好,我答应你。”   段延亭想这并不是件难事,答应他也无妨。   “不过岁除要做什么?”   “没什么,只要陪着我守岁就好。”陈栖谷将煮好的汤盛出来递给段延亭一碗,然后自己端着一碗汤坐到段延亭身边。他把盖在身上的衣服分给段延亭一半:“我已经好久没有什么都不做,就这样安静地守岁了。”   段延亭也未曾有过这样的经历,捧着手中的汤浅浅抿上一口,没有说话。   “我来给您讲几个故事吧?”陈栖谷怕这样干等着无聊,索性就将自己耳熟能详的故事讲给段延亭听。   起初段延亭并未上心,毕竟一个孩子讲的故事能多有意思?不过令他意外的是,陈栖谷条理清晰、讲故事时更是绘声绘色,本来抱着听着玩玩心态的段延亭,居然真的将陈栖谷的故事听进了耳中。   …………   陈栖谷打了个哈欠,作为故事最后的收尾。   段延亭若有所思的盯着地面发呆,思绪还停留在方才的故事中。   “看来我讲的故事您还算喜欢。”   陈栖谷的眼睛弯成两泓小月亮,打心眼里为段延亭会喜欢他的故事而高兴。这些都是现代人人耳熟能详的故事,可放在这个世界却没有一人知晓。他现在的生活并未在原著中多做笔墨,所以他才敢以陈栖谷的身份透露过多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东西。   为了融入这个世界,不被当成异类杀死,陈栖谷将会用着并非自己父母取的名字,按照这个世界的规则行事,接受不同的文字和风俗习惯。   这是一个修仙的世界。   人们的寿命远比现代人要长得多。他也会拥有这样的寿命,与年岁一同增长的还有关于这个世界的记忆。五年、十年……他还能记得自己来自现代,记得亲人朋友的模样,那五十年、百年后呢?在度过了漫长到远超他现代二十年的时光后,他还是现代的那个陈栖谷吗?   会不会遗忘模糊那段时光,会不会不再是陈栖谷,而是彻底变成书中的那个人?   陈栖谷不知道,但他只是想好好活着。   哪怕风餐露宿,哪怕孤身一人,也总会遇到肯陪伴和关心自己的新的朋友和家人。   万幸,他遇到了眼前这个老爷爷。   陈栖谷不关心他的来历,但段延亭是他来到异世后第一个牵挂感激的人,让他终于有种找到了归处的感觉。而且,段延亭也可能是作为“陈栖谷”曾经存在过的最后见证者。   伤感与高兴两种截然相反的心情在他的胸膛里交织融汇,倒让他分不清悲喜,只知眼中酸涩,喉间哽咽罢了。   段延亭察觉到他的情绪变化,没有说话,而是抬手抱着陈栖谷的肩头,温柔地拍了拍。   陈栖谷眼眶一烫,险些落下泪来。   …………   雪又开始下了,不过是零星的小雪。   破庙房顶的洞飘出了些许雪花,轻飘飘地打着旋儿落在地上,留下几乎察觉不到的淡淡湿痕。陈栖谷本该觉得冷的,但坐在段延亭身边时,他却感觉心口都是暖洋洋的。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约莫是子时了。”段延亭看了眼门口,将陈栖谷分给他的衣服全盖在陈栖谷身上,让他靠着自己:“你不是困了吗?太晚了,早点睡吧。”   “已经子时了?”原本有些困意的陈栖谷立刻坐起来,在看到段延亭疑惑不解的眼神时,他笑得毫无阴霾,仿佛前不久那个红了眼眶的人不是他一般:“新年快乐!”   “祝您事事如意,岁岁无忧。”   段延亭怔然,凝视着眼前这孩子真挚而热切的眼神,听见他继续道:“新年的第一句祝福,我想送给您,也只想送给你。”   男孩坐在他身边,半边身子都被火光照得明亮,连脸上细细的绒毛都能看见。他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段延亭,仿佛要将他彻底装进自己的眼中。藏在笑意之后的,是段延亭看不懂的感激和眷恋:   “谢谢你,陪我度过我在这个世界上的第一个除夕。”   段延亭望着他,眉眼无声舒展。   “我也是,陈栖谷。”   【作者有话说】   大师兄确实与原本的陈栖谷不一样了。周围环境对一个人的影响还是很大的,所以他后来虽然并未完全成为书中“燕炽”的形象,但也只是保留了一点作为“陈栖谷”原本的性格而已。   比如腹黑爱使坏……   大概率下章结束这段前尘。 第53章 留春住   陈栖谷原以为段延亭在他睡着后就会离开,没想到再睁看眼时,段延亭依旧坐在原来位置上,脚边已经放了不少吃食衣物——显然是他一大早出去买的。   “老爷爷你……”   “我向其他人打听了一下新春需要买什么。”段延亭清咳一声,像是为了补救自己话中的漏洞:“我现在孤身一人居住,所以平时不过这种节日,免得触景生情,这才忘了给你准备东西。”   “这里头吃的玩的都有,你要是觉得无聊了,我还买了话本子。”   陈栖谷看破不说破,只是笑吟吟地说:“谢谢老爷爷,这些我都很喜欢。”   “那就好。”段延亭心下一松,知道自己再逗留于此就有些过了,刚起身准备道别时,衣袖被小孩肉乎乎的小手轻轻拽住。当他的视线转至陈栖谷的脸上时,只见陈栖谷面露羞意,纠结片刻道:“我好像…不识字,恐怕看不了你送我的话本了。”   “你能……教我认字吗?”   段延亭:“……”   他昨晚光听陈栖谷讲那么多有意思的故事,还以为他认得许多字,才特意买了话本子,没想到反而弄巧成拙了。   小孩期待而害怕的眼神让段延亭心头柔软了几分,他安抚般地摸了摸陈栖谷的头:“你自己一个人照顾好自己,等我回来……”   望着陈栖谷愈发期待的眼神,他低头无声笑了:“我会教你认字的。”   小孩顿时笑容灿烂。   “我等你下一次来。”陈栖谷守在破庙边,看着段延亭越走越远的身影,踮起脚尖拼命摆手道:“老爷爷,下次再见啊!”   段延亭步伐一顿,没回头,但嘴角却不自觉地挂起了温柔的笑容。   …………   陈栖谷在他离开后,回到破庙中挑出一本话本子,随意地翻了几页:“这里的话本子还是有些千篇一律了。”   这个世界的字虽然和他原本的世界不一样,但大部分他还是能猜出来的,不至于完全不识字。   方才那样撒谎,不过是因为陈栖谷总感觉段延亭迟早有一天会丢下他。他已将段延亭视作这个世界的家人,自然不愿意被丢弃,只要他能在段延亭心中多一份重量,他被丢下的可能性就会小上许多。   虽然这样做有些狡猾,但他本来就不是真正的小孩,而是个披着小孩外皮的大人。   而大人嘛,狡猾些也是正常的。   …………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不知不觉他和陈栖谷已经相伴了数月,马上就要到春天了。   只是早春返寒,反而让人觉得仍在冬天。   段延亭撑着下巴看着披着衣服练字的陈栖谷,看他脸颊红扑扑的,抬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天是不是太热了?你怎么流了这么多汗?”   “天还是很冷的。”陈栖谷写完最后一个字,拉了拉镶嵌着兔毛的衣服,又指着一边烧得正旺的柴火,幽怨道:“只是我穿得太多了。”   “行了,那就少穿点。”段延亭笑着帮他把身上的披风收起来,望着破庙外的积雪已经完全融化,只剩下屋外光秃秃的树干,实在不美观。   他之前没留心过凡间的季节变化,一直以为春天从头到尾都是繁花烂漫,没想到早春居然还如此寒风料峭。   “你说现在哪有要到春天的模样了?”   陈栖谷看了眼段延亭,饶有兴致地问:“那你觉得什么是春天?”   “总归会有花开吧?”段延亭指了指连绿芽都没长的树枝:“我怎么看都觉得现在还是冬天。”   “开花啊……”   陈栖谷轻声默念了一句,低下头继续练字。   段延亭见他专心练字,也就不讲话了,而是回忆起这段时间以来发生的一切。   陈栖谷是个聪明好学的孩子。   段延亭教他识字时甚至都没有感觉到半点吃劲。陈栖谷似乎有自己识字的一套思维体系,大部分字认完后一次就能记住了,甚至没花多少功夫就将常用的字认全了。   不过字倒是丑得毫无长进。   段延亭看着一脸苦大仇深和毛笔作斗争的陈栖谷,看他几次深呼吸压抑住心中的烦躁,险些不客气地笑出声。   陈栖谷的字不光丑,还丑得很有特色:字的比划写得歪歪扭扭,偏偏写字又极为潦草,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在画符。   “我的字什么时候才能拿出去见人啊?”陈栖谷恨恨地看着自己丑得没眼看的字,嫌弃地把纸反扣过来。可惜纸很薄,他看到的也只是反过来的鬼画符。   陈栖谷:“……”   段延亭把反过来的纸重新翻回来:“你急什么?写字是要日积月累练习的,怎么可能一蹴而就,慢慢练就是。”   “不过。”段延亭看着陈栖谷手边堆放着已经写过的纸,摆弄了一下,道:“这些你怎么不扔掉?不是都已经写过了吗?”   说着,段延亭起身准备把这些废纸扔掉,却被陈栖谷出声拦住了:“别扔!我还要……”   陈栖谷像是想到了什么,立刻噤声。   段延亭察觉到这点异样,眯起眼睛道:“怎么了?”   “没什么。”   陈栖谷笑容无辜,毫不心虚地将话题带过:“我想再练习一会儿写字。”   事实上,这点异样从段延亭察觉时,就一直存在了。   以往段延亭来破庙看望陈栖谷时,他一定在破庙里老老实实地等着。可有好几次陈栖谷都不在破庙里,甚至要段延亭等一会儿,他才会从破庙外气喘喘地跑回来。   段延亭本来不想多管,天气虽然在渐渐回暖,但还是寒冷到需要穿厚袄子的季节,陈栖谷一个小孩老是往外跑,这样迟早会把身体搞垮的。   不得以,段延亭刻意提前了回来的时间,用法术追踪到小镇上,居然惊讶地发现陈栖谷在一个酒楼里跟酒楼老板商议些什么。   “这是给你的钱。”   酒楼老板将几串铜钱递给陈栖谷,热情地笑着道:“你说的新吃食很受喜欢,若是还有什么新点子,请一定要来告诉我。”   “会的。”小孩笑眯眯地看着酒楼老板:“合作愉快。”   陈栖谷不同往日小乞丐的形象,穿着段延亭为他准备的新衣裳,小脸满是沉静和不符合年龄的严肃,言辞行为更是得体稳重,让人不禁猜测这孩子是出身什么样的富贵人家。   段延亭将这一切尽收眼底,难怪陈栖谷与以往不同,原来最近是去镇上赚钱了。可陈栖谷为什么要这么做?是他留给陈栖谷的东西不够吗?   陈栖谷拿到钱后并没有花,而是放进怀里收好,重新往破庙的方向走。   段延亭心中疑惑更甚,不知道陈栖谷攒着钱究竟是想做什么。   当然,段延亭没多久就知道陈栖谷这段时间是在忙什么了。   …………   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暖冬。   段延亭按照以往的时间来到了破庙,这一次陈栖谷并没有去小镇上,而是早早地等在了破庙中。   段延亭敏锐地察觉到陈栖谷眼中的跃跃欲试,装作不知情地来到他身边,道:“今天怎么在这里等我了?”   “跟我来。”   陈栖谷拉起段延亭就往破庙后面跑,身上披着平时几乎不穿的披风,似乎是在遮掩怀里的东西。似乎怕段延亭偷看,还特意拉紧了披风。   段延亭失笑,任由他拉到了破庙后面。   “破庙后能有什么?”段延亭回忆了一下,只想起一颗枯树而已,实在没什么看头。这样的念头一直维持到段延亭看到那颗枯树时,才彻底改变。   陈栖谷因为兴奋,呼吸还有些急促,指着一树繁花,声音脆生生中带着上翘的尾音:   “你看,开花了。”   陈栖谷指着的枯树上缠着许多的白色小花,那些灿烂开放的小花上偶尔可见黑色的墨迹。   段延亭呼吸一滞。   那一树繁花并非真花,而是用陈栖谷这些日子习字的纸叠成的。难怪无论段延亭怎么说,陈栖谷总是不肯扔掉这些纸,竟是用到了此处。   明媚的光透过树上的纸花,层次分明地落在了他的身上和脸上,光透出的墨迹隐约可以辨别出上面写了什么字——那是段延亭教陈栖谷一笔一划写出来的。   段延亭怔愣之余,竟感觉心口凭空淌过暖流,这份温暖融化了他的眼底不易察觉的墙,一寸寸暴露出他曾经掩饰极好的情绪。   手中被人塞进一个温暖的东西。   段延亭下意识低头,才注意到那是一个精巧的手炉,他这时才明白陈栖谷这些日子赚来的钱竟全是用来买这个手炉。   手炉上雕刻的藤蔓纹路灵动可爱,外面包裹手炉的布套是清新的浅绿,像是寒冬冒出的嫩芽。布套入手细腻柔软,上面更是被人歪歪扭扭地绣上了一句话。   段延亭看着上面的字,下意识念了出来:   “愿事事如意,岁岁无忧。”   他默念这句话的声音,莫名与岁除结束之际,男孩含笑的稚嫩声音一并响起:   “新年快乐!”   “祝您事事如意,岁岁无忧。”   那是岁除过后,陈栖谷笑着赠他的第一句祝福。   而现在,他将这句祝福再次赠给了他。   【作者有话说】   还有一章。 第54章 岁无忧   陈栖谷见他看着手中的手炉发呆,清咳了一下,伸出手轻轻戳了戳段延亭的胳膊:“老爷爷,你怎么不说话?是……不喜欢吗?”   怎么可能不喜欢。   他只是…从未被人这样用心地对待过。   眼前的这个孩子,赠他一树繁华,送他一处暖意——这样的心意,他又非铁石心肠,怎么会察觉不到陈栖谷对他的感激和依赖。   段延亭心口熨帖滚烫,哑着声音道:“我……”   【时机到了。】   段延亭像是被人突然捏住了脖子,什么话也讲不出来。   似乎是意识到段延亭内心的挣扎,天道冰冷而威严的声音再次响起:   【这孩子的机缘到了。尽快回来,不要逗留凡间。】   “老爷爷,你怎么了?”   耳边是天道冰冷的命令,眼前是陈栖谷期待和真挚的表情。对天道服从的理智和不舍得丢下他的情感在不断割据拉扯,让他的大脑“嗡嗡”作响。   段延亭嘴唇抖了抖,露出像是要笑又像是要哭的表情,更不敢看陈栖谷的反应,而是狼狈地移开视线。   陈栖谷始终没得到段延亭的任何回应,眼中的光也黯淡了几分,惶惶不安地问:“我……做错什么了吗?”   他不知道段延亭为什么突然是这种反应,扬起带着婴儿肥的脸,想着自己现在是小孩撒娇也正常,反复给自己做了一番心里建设后,拉着段延亭悬在半空的手按到自己的发顶:   “如果我做错了,请你一定要告诉我。”   小孩儿的声音软软糯糯,让段延亭胸口酸涩更甚,喉间如刀割般疼痛。他心中对陈栖谷愧疚不已,神情也比往常更柔和悲伤:“陈栖谷,你听着。我有事要出去一下,你在这里乖乖等着,听到了吗?”   陈栖谷定定地看着段延亭眼中细微的悲伤和愧疚,垂眸掩饰住情绪,继续露出天真灿烂的笑容:“好,只要你回来——”   他顿了顿,像是做下了什么约定一般:“只要你回来,我一定会乖乖在这里等着的。”   他回不来的。   段延亭敷衍地“嗯”了一声,刚起身就被陈栖谷喊住了:“等等。”   “把这个带上。”   陈栖谷将那精致的手炉重新塞回他手中,看着他用双手将手炉包在手中,才露出无奈的笑容:“外面还有点冷。”   段延亭拿着手炉,一步一步麻木地往外走。   陈栖谷和那一树繁花也随着他的步伐,离他越来越远。   天气分明是难得的晴天,段延亭却莫名觉得,他在一步步将陈栖谷赠他的春意抛在身后。他唯一保留下来的,只是陈栖谷在他临走前,提醒他带上的这一抹浅绿的暖意而已。   他摩挲着手中的暖炉,几乎感受不到太多暖意。   也对。   毕竟他不是凡人,对冷热没有任何感觉。所以无论是冬天还是春天,于他而言本就没有任何差别。   或许他并不是抛却春意,只是在一场关于暖春的美梦中清醒,无奈重新回归寒冬罢了。   …………   段延亭回到了上界。   他的视线还是不自觉地驻足于陈栖谷身上。正如天道所言,陈栖谷的机缘到了——他遇到了他未来的师尊。   不知是不是天道的意思,段延亭看不清陈栖谷的师尊是谁,只好将注意力重新转移到了陈栖谷身上。   他亲眼看着陈栖谷在遇见师尊时惊喜的神情,而惊喜过后则变为了担忧和落寞。   当师尊说想要带他走时,陈栖谷眼神恳切地向师尊讲述了这段时间一直帮助他的老翁的事,希望能等到老翁买完蜜饯回来,向老翁亲自道谢告别。   道谢只是一部分,恐怕不舍才是真。   陈栖谷的师尊闻言沉思片刻,眉眼舒展道:“这也算是你的一份因果,若是能今日还了这因果,对你日后修练还是颇有裨益的。”   “既然如此,你知道那老者的样貌姓名吗?”   陈栖谷嘴唇动了动,难堪地看着身旁满树满树繁花,自嘲了一声道:“样貌再普通不过,而姓名也不愿告诉我。”   “如此说来……”师尊面露为难:“只怕踪迹难寻。”   陈栖谷:“我知道。”   段延亭垂下眼帘,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掐住了往死里碾压,疼得厉害。   可陈栖谷还是选择继续等下去。   师尊没说话,静静站在陈栖谷身边陪他等待。陈栖谷坐在破庙的门槛处整整一夜,期间瞌睡时也不断掐着自己的胳膊,不让自己睡过去,生怕错过看到段延亭回来的身影。   而段延亭也同样注视了他一整夜,看着破庙后枯树上的花在沾染了夜间寒露后潮湿掉落,晕开一片片墨迹,就像真花一样枯萎掉落。   陈栖谷不可能等到他了。   段延亭知道自己因为陈栖谷生出了不舍和愧疚之心,所以更不可能放任自己受这种感情驱使。他是仙,不能什么事都按自己的心意行事,之前擅自化作老人陪伴陈栖谷已是大忌,他本就该及时止损。   他们完全是两种不同的存在,做彼此生命中的过客或许才是最合适的。   天光大作之际,陈栖谷像是领悟了什么一般,稚嫩的脸上没了和他相处时的依赖腼腆,只剩下漠然和麻木。他认命地叹了口气,从门槛上直起身,拍拍衣服上的灰道:“师尊,走吧。”   “不等了?”   “不等了。”陈栖谷摇了摇头,低头落寞地扯了扯嘴角:“反正再怎么等,他也不会回来的。”   师尊望着他,终究是不忍地摸了摸他的头。   陈栖谷刚踏出门一步,就像触电一般将脚伸了回来,“噔噔”地就往回跑。师尊惊讶而担忧地问:“怎么了?”   “师尊,我想给那个老爷爷留一封信。”   陈栖谷翻出纸笔,刚落下一笔就揉成一团,重新找了张新的纸递到他的师尊面前:“能拜托您替我写一封信吗?”   在触及到师尊惊讶的眼神时,他轻声道:“我字太丑了,最后一封信,我想写得好看一点。”   师尊应下了陈栖谷的请求,开始替他写信。   “老爷爷,如果你看到了这封信,说明我现在已经离开了。”   “这段时间,真的很感激你的照顾——”   …………   段延亭听着陈栖谷一字一句地表明对他的感激之情。陈栖谷说得越多声音便越是哽咽,到后面段延亭几乎要听不清陈栖谷的话。   师尊停下笔,无奈而心疼地看向陈栖谷道:“孩子,信已经快写满了。”   陈栖谷抿着唇静立了片刻,所有的情绪被他长长的睫毛遮住,他努力露出一抹笑:“那就最后替我写下一句‘再见’吧。”   一切处理好后,陈栖谷将信放在破庙的神像脚下,鞠了一个躬便随着师尊离开。   “……”   段延亭将这一切看在眼里。   他知道那封信是陈栖谷特意留给他的,却不愿去往下界拿回这封信,避免节外生枝。   他为天劫者,一生按天道意志行事;而陈栖谷为人,更是受天道意志青睐的人,往后人生定会青云直上。   段延亭最后看了眼那信封,继续去做自己作为天劫者该做的事。   只是此信未展,他却尽数悉知。   …………   段延亭还是高估了自己。   他在施加完今日的雷劫后,不知为何便回到了当初第一次遇见陈栖谷的大街上。   他怔怔地站在原地良久,久到别人都推说他别挡道,这才回过神来,像是明悟了什么一般,匆匆回到了与陈栖谷相伴数月的破庙中。   他还是不忍心无视陈栖谷的心意。   可等他走到神像前时,才发现信不见了。   段延亭拿着手炉,无声地捏紧了手炉布套上绣的那句祝福,感受着手下凹凸不平的触感,更觉后悔不已。   他低垂下头,看着留给自己的最后一抹春意,轻声道:“陈栖谷,我也祝你前程似锦,青云直上。”   【段…延亭,你……】   虚空中似乎有什么人在不听得喊着他的名字,这声音时而靠近时而遥远,但伴随着耳鸣声和手中滚烫到几乎快要让人感觉疼痛的温度,声音的内容也变得更加清晰。   【急…我了,段延亭你快点……】   【段延亭!!!】   段延亭感觉眉心一阵滚烫,紧跟着眼前一片白光过,周围的景象由破庙变为了密不透风的密林。   “谢天谢地,你可终于醒过来了。”   瞿昔年焦急庆幸的声音将段延亭拉回了现实,他下意识看了看手中的东西——不是那抹浅绿的手炉,而是染了血的传音石。   原来方才的疼痛感是他无意间掐破了手心,至于滚烫的温度,则是从伤口流出的血。   【作者有话说】   本来这两章分开发的,但为了文章整体的感受连贯,就一起发出来了。   14章是大师兄视角,感兴趣的小可爱可以回过去看,结合着这几章一起看   在此之后,世上再无陈栖谷。 第55章 意想不到   胸口还残存着酸涩和凉意,仿佛段延亭亲眼目送着陈栖谷离开还只是前一秒的事,而非隔了一世。   假如陈栖谷还活着,应该已经成为了仙门的新秀了吧?他那么聪明,又得天道关照,也许有一天他们还有机会再见。   段延亭大概率是无法轻易想起忘掉的十年时光了,但他可以问问陈栖谷——在他人生的十年里,是否发生过什么难以忘怀的事情?   “你可算醒过来了,我的祖宗。”   一道惊喜又焦急的声音打断了段延亭的思绪,他握着染血的传音石,看向了瞿昔年。   方才,瞿昔年一察觉到段延亭有要陷进幻境的迹象时,当即吓得连声呼喊,把嗓子喊破了也不见段延亭有半点反应。急得他险些要把手上的玉杵砸过去,让段延亭疼醒过来。   不过万幸的是,段延亭总算自己醒过来了。   “既然你已经醒来了,那我们就专心破阵吧。”   瞿昔年再次将玉杵悬于空中,两手掐出法诀,手腕反转调转面前的法阵,目不转睛地看着面前的阵法一点点变化,头上也因为过分紧张和慎重,冒出了细汗:“段延亭,东南方向十五步!”   阵法因为段延亭的清醒出现了一丝漏洞,瞿昔年就是抓住了这处漏洞,顺着漏洞摸索出阵脚的所在。他不是不可以找到阵眼,可他没把握直接击碎比自己修为高得多的修士的阵眼,也担心会动静太大引来敌人,只能摸索出构成阵法的阵脚,将它们一一处理。   这些阵脚几乎都在阵法中,也就需要段延亭按照他的指令行动。   段延亭按照他的指令行动,用神识搜查一番后,在腐烂的树叶堆中找到了一根乌黑的钢针。钢针插在泥土中,顶端被枯叶遮掩,若非使用神识,确实不易找到。   段延亭拔出钢针,听见瞿昔年颤着声继续道:“正东八步后,在你前面那棵树的三步范围内找。”   段延亭回头看了眼因为一直与阵法对抗,脸色发白的瞿昔年,加快了脚步。   面前是再平凡不过的树,段延亭放出神识在这颗棵周围搜索了一番,只能隐约感受到灵力的流动,却对钢针的具体位置完全无法察觉。   他相信瞿昔年的判断。   既然以这颗树为中心的三步范围内寻找,那么这棵树本身也是需要搜索的对象。   段延亭抬手摩挲着粗糙的树皮,闭上眼细细寻找着灵力的来源,片刻后将君汶剑抽出,轻松将面前这棵树劈成两半。   树身轰然倒塌,暴露出嵌在树中的钢针。   段延亭取下第二个钢针,等待瞿昔年的下一步指令。   瞿昔年分神看了眼段延亭,庆幸他是个脑子灵光的人,要是碰上个猪队友,他恐怕恨不得把自己劈成两半破阵。   段延亭:“下一处在哪里?”   “下一处在南……不是东北?也不是……”   瞿昔年眉头揪作一团,困惑道:“怎么方向完全不对劲?就好像一直在动一般。”   段延亭闻言,心下一动,让瞿昔年将他感知到的方位报给他。瞿昔年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将方位按照感知到的那样挨个报了一边,方向出现第一次重复时,他们都神色一凝,果然发现这钢针移动的方位是有规律的。   “稍等。”   段延亭记下移动的顺序,提气拎着剑就往他所猜测的方向追去。钢针能不停移动,就说明它可能附着在活物上,而密林中最多的活物……   一只乌鸦落在枝头,偏过头动了动,漆黑的眼睛倒映出段延亭面无表情的脸庞,片刻后扑棱着翅膀,展翅欲飞。   段延亭盯着乌鸦的行动,当借着头顶的那点光亮看到乌鸦身上一闪而过的光芒时,他果断食指与中指并拢,用法诀将乌鸦打了下来。   乌鸦顿时落在了地上。因为翅膀受伤了,只能在地上拼命挣扎,发出尖锐难听的“嘎嘎”声。漆黑的瞳孔依旧倒映着段延亭的脸,一眨不眨。   段延亭蹲下来,检查这个乌鸦的时候,它突然不再挣扎,乖乖地任由段延亭捏在手上,在他翻找出乌鸦身上的钢针时,它突然又张开了鸟喙,只是这一次不再是难听的“嘎嘎”声,而是一个森冷诡异的男声:   “找到你了。”   段延亭心中一紧,下意识松开了抓住乌鸦的手,可乌鸦在留下这句意味不明的话后,便没了气息。   这乌鸦只是凡鸟,可通人语必然是有人施下了法诀。若非这个人启动法诀的时间太短,段延亭完全能根据灵力反向推断出使用法诀的人在哪儿。   对方很谨慎,这样掩盖身份多半是仙门的叛徒,而且还是修为极高的人。   乌鸦尸体上残存的灵力也不剩多少了,段延亭记下了这种灵力给他的感觉,只要下一次段延亭能与这个人交手,便一定能认出对方是谁。   他扔下乌鸦,刚准备再度返回瞿昔年身边时,听见瞿昔年用传音石通知他:“你不用回来,最后一处阵脚找到了,在你那块方向的正南三十五步方位。”   段延亭按照瞿昔年的指示找到了最后的地方——那是被阵法困住的弟子最多的地方。与他们初入阵法时所见不同,这些弟子的站位以一处为中心,都低着头不说话,看来阵法的动摇还是没能让他们尽快脱离幻境。   他陆陆续续看到了不少他曾经见过的人,绕开那些被困住的弟子后,他来到了人群的最中间,与前三根钢针不同,最后一根钢针居然明明白白地放在地上,就好像是被人随意丢在一旁一样。   明晃晃地就差上面写着“我有问题”了。   段延亭迟疑了,放出神识仔细打探了一下钢针周遭的灵力走向,但最终结果显示没有任何问题。   “铮——”   段延亭听见了剑刃出鞘的声音,眼神一凛,抽出君汶剑,陡然指向声音的来源,只是下一秒他却愕然地看见其中一名弟子居然提剑刺穿了另一名弟子的腹部,直接废了他的丹田,同时口中还念念有词:“魔修,我要替我师妹报仇!”   幻阵变了,开始蛊惑他们自相残杀。   这时,传音石里的瞿昔年声音焦急地提醒道:“段延亭怎么回事?我这边看到其他弟子开始自相残杀了,你怎么还没破坏掉幻阵啊?”   “可这里似乎有蹊跷——”   瞿昔年闻言愤慨道:“能有什么蹊跷?先救人要紧啊,再这样下去的话……”   段延亭神情冷了下来,攥着手中的传音石,看着互相残杀的弟子慢慢笑了起来:“什么时候开始的?”   “什么?”   传音石那头是惊疑不定的声音,让段延亭冷着脸将传音石握在手心,一寸寸碾碎:“装傻?我说的是我什么时候被你拉进幻境的?”   随着传音石化作粉末从他指缝间流失的同时,眼前那些正在互相残杀的弟子的动作被按下了暂停键,全部暂停后陡然破碎。   在破碎的画面中,一道闪着寒芒的长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刺段延亭的丹田处,被他用君汶剑的剑鞘轻而易举地格挡住剑尖。   来者见偷袭不成,只好收剑看向了段延亭,露出段延亭再熟悉不过的脸来:“段师弟,想不到你看着外冷内热,原来这么警惕和怀疑他人啊?”   “是吗?”   段延亭看着剑鞘上留下的那处痕迹,想象了一下燕炽看到时的反应,心虚地摸了摸,强行让自己不去关注这件事,望向方才要他丹田的人,慢悠悠地笑着说:“我也没想到看着温婉善良的乐修尹箬竹、尹师姐,居然是个能面不改色下手废了同门丹田的疯子?” 第56章 安心之所   “这话说得可真过分。”尹箬竹脸上已经沾了点血迹,她慢悠悠地抬手抹去脸上的血迹,只留下一抹残红:“你怎么能把我评价为疯子?”   段延亭垂眸看着她衣裙下沾染了血色的鞋面,看痕迹都还很新鲜,再看她来时的方向——段延亭心中一紧,冷声道:“你来之前到底做了什么?”   “就是处理了一个碍事的人而已。”尹箬竹笑得毫不在意,认真思索后解释道:“好像是个法修?”   那不就是瞿昔年吗?!可瞿昔年不是金丹期修为吗?尹箬竹一个筑基期修为怎么伤得了他?   “哦?不信啊?”   尹箬竹身上释放出了属于金丹期的气息,而且这股气息浑浊诡异,根本就不是正道的修为。   她不是什么筑基期的乐修,而是金丹期的魔修!   段延亭回忆起她在竞天台上的表现,竟没察觉到半点魔修的气息,说明必然有什么法子能够遮掩。那这样的话,这次还不知藏了多少魔修。   事已至此,段延亭只得装作愤慨和难以置信,小心地套话:“这不可能,我根本没察觉到你身上的魔气!即便有法器遮掩,也不可能轻而易举地瞒过那么多大能的眼睛。”   尹箬竹哼笑着说:“少见多怪。”   段延亭心中一动,尹箬竹上钩了。   “这里——”她的手轻轻按在丹田的位置:“不过是我之前装了一个道修的金丹而已,可惜这金丹不是我的,用着到底不舒服,好好的金丹最后只有筑基的修为。至于现在,我只是把那东西取出来,放回原来的魔丹而已。”   金丹这东西又不是什么饰品,能想摘就摘、想戴就戴。不说取丹装丹的过程有多痛苦,这种法子对灵根和修为都是极大的折损,稍有不慎就会变成废人,尹箬竹怎么敢用这种法子的?   不过值得庆幸的是,伪装成修士混进来的魔修并没有想象的那么多。毕竟这种法子不是谁都能受得了的。   “金丹是只有金丹期弟子才有的,那按照你的说法应该只是对金丹期弟子下手才对,为何连筑基期都要下手?”   “难得来,怎么可能就带走那么点呢?”尹箬竹笑得轻挑,宽大衣摆下的手指轻轻一勾。   “你的灵根,我就收下了。”   段延亭感觉陡然生出一股危机感,下意识回过头,刚好瞧见地上摆放的那根钢针直刺自己的后心。钢针乌黑,并且泛着诡异的光泽,显然上面必然有毒,若是他方才与尹箬竹谈话时完全不设防,就会被钢针扎进心脏。   他身体反应极快,下意识侧身躲开,可这份危机感非但没有消退,反而愈发加重。   头顶的光影投落下来,一道寒芒映入眼帘,尹箬竹竟然已经趁着段延亭躲避的时候,提前来到他会躲避的位置,打算让他因为惯性直接撞上自己的刀口。   段延亭脑中千般心思一转,一手握剑挥开尹箬竹砍向自己的长剑,另一手用剑鞘抵在地上,撑住自己的身体,帮助自己在最短时间里稳住身形。   段延亭心性本就比同龄人成熟太多,对待修炼的态度更是认真专注,所以除却学习灵活多变的剑招外,对身体强度的锻炼也从来不曾懈怠过。   所以他在身形尚还不稳的情况下,就能直接挥开了尹箬竹的剑。   “尹师姐,看来你使剑还不到家,或许还是用你的琴比较好。”   尹箬竹后退一步,眯着眼睛轻哼道:“有些本事。”   她看着段延亭独属少年的稚嫩脸庞,刚欲再次对段延亭下手,就看见一只乌鸦落在了枝头,死死地盯着她,冲她扑棱了一下翅膀,就朝密林深处飞去。   这是在催她赶紧回去吗?   尹箬竹蹙眉,掌心积蓄魔气,猛地朝段延亭的丹田处击去,准备脱身离开。谁料段延亭完全没有要躲的意思,居然直接提剑迎了上去。   段延亭是疯了吗?他才筑基期,哪来的自信觉得能抵抗住来自金丹期的一掌的?!   尹箬竹见他没有要躲的意思,顿时被激怒了。她原本只想赶紧脱身,现在却想杀了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   掌心的魔气在贴近段延亭的一瞬间,段延亭头上的木簪散发着淡淡的光芒,替他直接挡住了尹箬竹这一掌。段延亭绝不是莽夫之勇,正是因为信任燕炽送给他的这个发簪,才无所顾忌地攻向尹箬竹。   尹箬竹想逃,段延亭能察觉到,但他不可能就这么放跑尹箬竹的。   顾不上会毁坏君汶剑,段延亭将全数灵力注入君汶剑中,剑身因为注入强大的灵力而嗡嗡作响。于此同时,燕炽在段延亭木簪上设置的法诀启动,幽蓝的火焰陡然在君汶剑上燃起,帮助他稳定霸道的灵力,避免损毁君汶剑。   段延亭吃惊地垂眸看了眼剑上的火焰,原来燕炽所说的惊喜,就是他特意在木簪中留下的一缕灵火。   蓝色的火焰与紫色的雷电揉和在了一起,让原本看起来剑身剔透的君汶剑顿时流光溢彩起来。灵火天生克妖邪,而段延亭的雷电亦然,两者结合无疑成为了对付魔修的最强力的武器。   尹箬竹眼睁睁地看着长剑毫无阻拦刺穿掌心的魔气,直接刺穿了她的手掌。更可怕的是,这灵火甚至还能顺着她的手烧了上来。   段延亭没嗅到皮肉烧开的味道,眼神一变,想起去赤枫城救人时,遇到的围攻他的几个傀儡:“你不是活人?真正的尹箬竹在哪儿?”   尹箬竹不想理会他,可段延亭步步紧逼,让她连逃跑的机会都没有。   灵火更是顺着她的手臂烧到了她的肩头,滚烫的火舌几乎要烧到她的脸庞,她不愿看到自己被毁容的模样,心中一狠,掌心直接朝自己的头顶打去,被段延亭一剑削去手腕。   段延亭用剑鞘压着她的脖子抵在一棵树上,余光瞥了眼落在地上的断手,只见雪白的切面,未见半点血色。   “我再问一遍。”段延亭冷着脸用力勒着尹箬竹的脖子,寒声逼问:“真正的尹箬竹在哪儿?”   “你可真是不会怜香惜玉。我这身体虽然并非活人,感觉不到疼痛,但你直接砍了我的手也太过份了。这天下哪有几个男子会这样对待女子的?”   “不对。”   尹箬竹看了眼身上的灵火,眼神古怪地笑了起来:“你剑上有燕炽的灵火,只怕你与你那师兄的关系不简单……或许你根本就不喜欢女子,反而是男子?”   段延亭本能地不想听她多言,喝道:“闭嘴。”   尹箬竹虽然乖乖闭上了嘴,但眼中却满是戏谑和得意。   “想岔开话题?”   段延亭观察到她不想让自己的脸伤到,故意用剑刃抵着她的脸,看到她眼中惊愕之余还有愤怒,方才皮笑肉不笑:“现在能好好回答我了吗?”   尹箬竹眼中压抑着怒火,恨恨道:“真正尹箬竹早就死了,我不过是借她的身份混进来的。”   “什么时候开始的?”   “从十七年前尹箬竹外出任务时死了,我才顶替了她的身份进入了幻神宫。”尹箬竹烦闷地看了眼紧贴自己脸颊的剑:“别划花了这张脸,我还挺喜欢的。”   “其他弟子在哪里?”   段延亭一路破坏阵脚时观察过,密林中被幻阵控制住的弟子应该只是一部分,还有其他人的去向未知,也不清楚是命悬一线,还是已经遭遇不测了。   若他也懂搜魂之术,就不必在这里和尹箬竹浪费时间了。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尹箬竹下意识反驳,结果脸上的剑刃居然划破了她的脸,她表情瞬间垮了下来,骂道:“你们剑修真是玩剑,人也贱!老娘的脸都被你给划花了!”   段延亭对她的咒骂充耳不闻:“你再废话,这刀痕可以横跨你的整张脸。”   尹箬竹咬牙,眼珠子一转,脸上多了几分羞恼,突然冲着某一处吼道:“你个王八蛋,居然看老娘的热闹!还不快来救我?!”   这里什么时候来了人?!   一道浓郁的魔气自他身后逼近,这种强烈的杀意和威胁感是段延亭从未经历过的。就好像扑面而来的海浪,压迫感和紧迫感让他的呼吸都有了一瞬间的停滞。   理智告诉他,仅凭他现在的修为是没有办法在这样的招式下活下来的!   他甚至顾不上正在牵制的尹箬竹,本能地运用起全身的灵力试图抵抗住逼近的魔气。   君汶剑确实克制魔气。但若将剑比作水,魔气比作火,他如今反抗的举动就好比是拿一瓢水去浇灭燃烧的整片森林,非但灭不了火,还会粉身碎骨。   在魔气逼近的瞬间,段延亭就感觉胸口像是被人狠狠锤了一拳,疼得发涨的同时眼前也一阵发黑,他喉头一痒,险些呕出血来。   段延亭倔强得很,不愿暴露出自己太多的狼狈,逼着自己将满嘴血腥重新咽回腹中,可即便如此,嘴角还是留下了一抹血色。   在他奋力抵抗魔气的时候,错过了头顶发簪闪出强光的瞬间。发簪的光芒短暂抵御住了魔气,尽可能地保护住了段延亭,最终不堪负重的化为了粉末。   原本用木簪束起的长发,因为木簪的毁坏瞬间散落下来。   在木簪碎裂后的最后一道强光中,段延亭感觉身子一轻,长发于两颊向上扬起,在不知归处的坠落中,翩然落下,最后落在了一个沾染了满是血气,却格外温暖的怀抱中。   “没想到居然真的会触发这个阵法啊。”   段延亭散着长发,怔然地被那人横抱在怀中。那人看着包围着他的敌人,无奈地叹了口气:“早知如此,传送的地点我就不设置成那样了。”   他低头望着段延亭,神情温柔地安抚道:“不过既然我夸下海口,自然会护你无虞。”   …………   【木簪会在破碎的瞬间把你送到安全的地方。】   【安全的地方?师兄是指哪里?】   【咳……我的身边。】   …………   他觉得师兄并没有夸下海口。   因为待在师兄身边时,他确实比任何时候都要安心。   【作者有话说】   师弟:疯狂心动ing   师兄:毫无察觉地往死里撩   真正的尹箬竹确实是前几章的性格,不过她本人早就死了,现在这个只不过是顶替她身份的冒牌货。 第57章 噼昏和保护   “喂傀儡师,你怎么被一个筑基期的小修士打成这样了?”   来者穿着一身黑衣,居高临下地打量着靠在树上的尹箬竹,她现在断了一只手,另一只胳膊上也因为燕炽的灵火,满是焦痕,实在是不好看。   “什么傀儡师!”尹箬竹心疼地摸了摸自己的脸,在触摸到脸上浅浅的剑痕时,神色一下子更冷了几分,暗骂句“该死的剑修”,语带恼意地对他说:“臭乌鸦,我现在有名字,叫尹箬竹,别总傀儡师傀儡师地叫我!”   “嗤。”   黑衣人显得非常不屑一顾:“什么你的名字,借用一个死人的身份你还上瘾了不成?但凡这次秘境有一个人活着出去,你以为你还能以‘尹箬竹’的身份待在这里吗?”   “说来也怪,这不是你第一次顶着别人的脸了,比这张脸好看的也不是没有,你怎么就这么在意这张脸呢?”   “我在意有什么用呢。”尹箬竹想到了什么,眼眸黯淡了几分,自嘲道:“她都已经死了。”   “你帮我把这具傀儡带回去,我想看看能不能把这个修好。”   “居然不是像以前一样直接扔掉?你还真这么在意。”黑衣人稀罕地摸了摸下巴,打量着她片刻,怪异地咧嘴笑道:“虽然不知道你和那个死人有什么渊源,但你总该庆幸她已经死了。否则按你对她的态度,主上说不准会让你亲自动手杀了她。”   尹箬竹心中一紧,烦躁道:“她哪里招惹到你们了?”   “她可没招惹到我们。”黑衣人耸了耸肩,蹲在尹箬竹面前,看着她的惨状发出“啧啧”的感叹声:“她只是不该下山,不该接那个任务。更不该——”   “看到她不应该知道的东西。”   …………   敌人正包围着他们,燕炽不方便一直抱着段延亭,只好低声道:“你没事吧?那我放你下来了。”   “我没事,师兄。”   段延亭颔首,低头掩去嘴角的血色,抬手抓着他的肩头,等到燕炽把自己放到地上站稳。只是没料到他脚刚一沾地,就有一把剑故意刺向了他。   段延亭一惊,还未做出反应,燕炽就立刻捞着他的腰,轻松一转把他带到一旁,帮助他在最短时间稳住身形。   燕炽垂眸:“你的头发……”   段延亭散着的头发柔和了他脸上原本的厌世与老成,显出了几分少年的稚气和秀雅,倒看着比平时憋着坏或者是阴阳怪气要可爱许多。   “算了,接着。”   段延亭眸光一动,偏过头看向燕炽,被他突然往手里塞了条发带,还未问出一句话来,便见燕炽提剑与包围着他的人打斗起来:“别发愣了,不想自己被人削发进露饮寺,就赶紧把头发扎起来。”   段延亭被他这形象的比喻惹得嘴角一抽,连忙用发带将头发束在脑后,过来帮他一起对付这些人。   围攻他们的人都是仙门弟子打扮,身上的魔气更是浓郁到让人根本无法忽略,而且他们的神情似乎格外麻木呆滞,像是被人控制住了一般。再观察他们身上的伤痕,都只是会阻碍他们行动的剑伤,而非致命伤。   燕炽并非什么优柔寡断之人,会这样做一定有隐情。   “师兄,他们不是叛徒吗?”   “不是。”燕炽躲过一个弟子砍向他的剑,趁着对方身形不稳往前倒的时候,一记手刀直接砍晕了那名弟子:“他们身上被人注入了魔气,多半是那些叛徒对其他人做了点手脚。”   “对了,人救出来没?”燕炽想起段延亭和瞿昔年一起行动这件事,再加上段延亭是触动簪子上的阵法才来到这里的,那意味着瞿昔年——   “我不清楚。”段延亭想起尹箬竹裙角的血,有种处处受限的无力感:“但瞿昔年恐怕情况也不好。尹箬竹她根本就不是活人,而且还是个魔修。”   “什么?”   燕炽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要知道尹箬竹可是原著里男主的后宫之一。正常来说,男主的后宫里就算有魔修女子,但也不是那种恶劣到滥杀无辜的类型,尹箬竹怎么可能会和挖人内丹的魔修是一伙的?更何况他之前还让尹箬竹带着其他人离开,那岂不是让其他弟子羊入虎口了?   【师兄,为什么说她是后宫之一?】   因为某些特殊的原因,个别词句被屏蔽掉了,段延亭也就没能听明白燕炽的意思。他所理解的后宫是皇帝的妃嫔,但尹箬竹怎么看都和凡间的皇帝没有关系吧?   但这还是其次的,因为现在的情况对他们来说几乎是毫无优势可言。   所有人都失去了联系,叛徒和被控制的人有多少至今不知道,根本找不到任何有效的方法来解决当前的困境。   “不是已经告诉覃天门掌门有魔修混进来了吗?为什么情况还是这么糟糕?”段延亭想到这一路看到的被掏去内丹的弟子,又或是现在被魔气控制攻击他们的弟子,只凭他们两个怎么力挽狂澜?   “师兄有什么法子吗?”   “这里人数太多了,我又不好下死手……”燕炽看着包围住他们的弟子,头疼道:“再这样下去我们迟早会被耗死。我的灵火虽然克制魔气,但是他们身上的魔气太重了,根本没办法完全祛除魔气,帮助他们清醒。”   段延亭:“那如果有法子让他们全部晕过去呢?”   “能这样做当然很好,但我怕他们毫无防备地昏迷过去,反而更容易遭到魔修的毒手。”   段延亭沉思片刻,突然拽着燕炽的衣角,冲破包围圈,往他与瞿昔年去时的方向走。   “既然如此,那就让两边的人晕在一起好了。”   燕炽隐约听懂了他的意思:“你是想把这里的人引到其他弟子那里,一起处理?你我二人怎么同时控制住他们,哪来那么多的灵力支撑?”   段延亭指了指天。   燕炽:“……”   “小师弟,你这样做——”燕炽斟酌了一下用词,委婉道:“对其他师兄弟是不是不太友好?”   [你想一想你降下的雷有多厉害,再看看我们仙门的花骨朵儿,真的不怕救人不成反而成谋杀吗?]   “师兄说得是。”   段延亭耐心地听完了他的心声,面无表情地说:“那师兄有什么妥善的法子能照顾好我们仙门的花骨朵儿吗?”   【顺便说一句,在场的花骨朵儿哪个不比我年纪大?那我算什么,花的胚芽吗?】   燕炽:“……”   他真的很会举一反三的。   “好了,我说笑的。”段延亭脸上毫无笑意地讲了个冷笑话:“听说师兄的灵火只驱妖邪,不会轻易伤害活人,等会儿我降下雷劫时,还请师兄用你的灵火尽量护住其他人,避免他们受太多伤。”   “我负责劈昏仙门的花骨朵儿们,而师兄就请保护好他们吧。”   【作者有话说】   师弟:我负责痛击队友   大师兄:所以让身为男主的我当盾奶? 第58章 受损   当段延亭领着燕炽来到原先他和瞿昔年分开的地方时,他只看到地上那一摊清晰可见的血迹,一时间心中不知是庆幸还是担忧。   至少他并没有看到瞿昔年的尸体,可瞿昔年应该受了很严重的伤,不知道他一个人怎么在这么危险的地方活下来。   “师弟,别走神。”   燕炽一把揪住他的领子,像拎小鸡一样地把他拎到自己身前,帮他避过后方砍过来的灵刃。   段延亭默默理了一下半敞开的领子,就听到有人细微的呼救声:“你怎么才来,我人都快凉一半了。”   这声音……是瞿昔年?   段延亭扫了一圈四周,并没有看到瞿昔年的身影,迟疑片刻才道:“瞿昔年,你人在哪儿?”   “这儿呢。”瞿昔年撤去身上的法阵,露出沾了大半边血的脸庞,有气无力地说:“吓死我了,差点就被那个尹箬竹给干掉了,幸亏我带了那么多法器,否则这次恐怕真没法活着离开了。”   “诶,燕炽你也在——我的天!”瞿昔年下意识又想将法器启动,手指打颤地指着他们身后追来的弟子们,哆嗦道:“你们背后怎么有那么多人追着跑?”   “实不相瞒,他们是想来搞死我们的。”   法修大多体质文弱,不像剑修兼顾体修。现下情况紧急,容不得拖沓,段延亭只好揪起瞿昔年的衣领就往一开始遇到尹箬竹的地方跑。因为跑得太急,完全顾不上瞿昔年的衣领已经勒到了他的下巴,甚至原本束在腰间的衣带也快往上勒到他的胸了。   “段延亭,你放我下来!勒…勒到我胸了!”   瞿昔年感觉上衣下摆似乎已经开始漏风,腹部也感觉凉飕飕的,他要是再不出声制止,怕是整个人要从宽大的外袍里掉出来了。   “抱歉了,瞿师兄。”段延亭余光扫了眼瞿昔年一马平川的胸:“现在放你下来恐怕反而是害了你。”   他想了想,转而拉着瞿昔年的腰带,提气往前跑。   这下子瞿昔年叫得更凶了,段延亭的手拉着他的腰带往前跑,而他怕腰带断掉,只能拼命拽着腰带,生怕自己随时下半身走光。瞿昔年一边拽着岌岌可危的腰带,一边怨气满满地吼道:“我裤子要掉了!诶,我裤子……”   “噗。”   瞿昔年羞愤地瞪大双眼,看向了燕炽。   燕炽一直紧随其后,替他们挡开身后的攻击,看见瞿昔年这模样,没忍住笑出了声。在触及到瞿昔年控诉的眼神时,他假装什么都没看见,移开了视线。   瞿昔年狐疑地收回视线,却注意到段延亭突然难看的表情,问:“出什么事了吗?”   “没什么。”   段延亭不着痕迹地狠狠瞪了眼燕炽,感觉脑海里的“鹅鹅鹅”更大声了,拽着瞿昔年腰带的手也不自觉地用力,最后他听见了什么东西断裂的声音,原本手那头的牵扯感瞬间消失了。   [嘶——]   “?”   段延亭脑海中的笑声彻底没了,再加上手上的牵扯感消失,他迟疑着回过头,与瞿昔年如同看死人一般的眼神对上。   [我可爱的小师弟啊,你可真是让师兄我大开眼界啊,哈哈哈哈……]   段延亭低下头,手上是一根断裂的腰带。   “……”   他下意识将断掉的腰带塞回瞿昔年手中,绕到燕炽身旁,将燕炽推到瞿昔年身边,认真道:“师兄一直殿后辛苦了,之后由我来就好。”   可燕炽却明明白白地听见段延亭的心声:【师兄救我。】   段延亭的表情很冷静,和他内心所想的完全不一样,这让燕炽没由来地觉得他有些反差萌。   “好,既然师弟体恤师兄,那师兄就却之不恭了。”   说完,燕炽就在瞿昔年难以置信的眼神下,从空间里拿了根结实的绳子,帮他把裤子系紧,像段延亭做的那样拽着绳子,提起他就跑。   “燕炽!你怎么也这样!”   “我记住你们师兄弟了!等安全了,我一定——慢点!我裤子又要掉了!!!”   …………   等到段延亭回来时,密林只留下那棵焦黑的树,和一道明显的剑痕。   段延亭回头看了眼追上来的人,停下脚步,与燕炽对视,露出礼貌敬重的笑容:“师兄,之后就拜托你了。”   【毕竟等会儿你做得好,灵石就是用来买给这些弟子上药的,做不好可能就是拿来买棺材的。】   燕炽:“……”   师弟,你能少用这种好人的表情说恐怖的话吗?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对瞿昔年嘱咐了一句“等会儿别离我太远”,就拿出逐厄剑,双手合并将指腹割破,在剑上留下一道血痕后,灵火于剑身上燃起。而且与段延亭以往所见的不同,这灵火的颜色很淡,淡到几乎快要变成白色的火焰。   燕炽将指腹上的血抹在眉心,原本清俊疏离的眉眼在沾染了这点红后,竟平添了几分旖旎和勾人,可偏生他的眼神毫无杂念,漠然地看着这些被阵法困住或者是被魔气控制的弟子们。   他一手掐诀,一手舞剑,与此同时剑上的火焰随之分成了无数的小火苗,落在了在场被控制的所有人的眉心。火焰一接触到他们的眉心,就像是见了柴草一般,由原本的小火苗变为了包围着他们的火焰。   段延亭望着燕炽,看着他如仙人点化一般,将火焰分给在场的每个人,驱散和压抑他们身上的魔气。   人们都说天赋异禀、受天道偏爱的人是气运之子,再联想燕炽到目前为止的人生都是在无数人的期待中成长起来的,段延亭突然就很好奇他算不算是人们所说的“气运之子”?   还有陈栖谷……那是天道特意交代不能死去的孩子,他现在安然长大了吗?是否成长为像师兄这样厉害的修者?   ——不对!   段延亭猛地清醒过来,自嘲地按了按额头,心道:他们俩根本就不是一号人,他为什么要把他和燕炽相比?   燕炽眼睫一颤,垂下视线不动声色地看了段延亭一眼,在段延亭察觉之前迅速收回视线。   他没听见段延亭说的那个人是谁,只知段延亭很在意这个人,这个原著里从来不曾提及的人。   他知道段延亭的家族、知道原著里他的未来,现在又能知道他的内心……燕炽觉得自己几乎彻底了解了段延亭这个人。   可现在他才知道,段延亭还有不曾宣之于口的事情——那是从未被原著记载过的,属于段延亭的秘密。   烦躁。   这是他对于这点的第一反应。   燕炽不明白自己心中的躁动和不满从何而来,就好像他本应该完完全全掌握段延亭的一切,对他知根知底,所以对他的任何举动都格外宽容和接纳。现在这点未知,竟让他有种失控的感觉。   不知不觉间,剑上的灵火颜色微微变蓝。   感受到灵火的异动,燕炽连忙稳住心神,专心操控灵火,护住其他弟子。即便如此,他还是没办法完全摈弃杂念,只能在心中无奈叹道:“从这个秘境出来之后,或许我得多准备些彤心莲了。”   毕竟他的道心,早在年少时就受损过了。   【作者有话说】   彤心莲的用处可以稳固道心。   晚点第二章 ,今天就发 第59章 希望你喜欢   “师兄,那就拜托你了。”   段延亭扫了一圈追过来的人,觉得人还是太散了,需要用阵法将人集中一下,下意识将灵力注入君汶剑,打算以剑的碎片为阵脚布阵。   他一注入灵力,燕炽的灵火就自动附着于剑上,抵抗段延亭的灵力,不让他破坏剑身。   瞿昔年原本对于燕炽和段延亭接下来的举动不解其意,但在看到燕炽的灵火附着于段延亭的剑上后,他的脸上露出了神秘而怪异的微笑,摸了摸下巴道:“这么一看,你们剑修的表达感情的方式还是挺有趣。”   燕炽感受到异动,下意识往段延亭的方向看了眼,当即瞪大双眼,火烧屁股般地吼道:“段延亭,你不许炸我的剑!!!”   “你要是敢毁了,我就对找我挑战的人说‘要跟我打,先打过我小师弟’,你信不信?”   段延亭:“……”   师兄啊,你这威胁方法虽然不常见,但真的挺扰人的。   段延亭才反应过来手中不是纳戒里可以随时换的普通灵剑,心虚地收回剑鞘,轻声说了句“难怪这么顺手”,然后换了一把新的剑,用灵力炸成碎片布阵。   瞿昔年全程看下来后,原先的笑容完全垮了下来,只剩下一句:“果然还是无趣固执的剑修,白瞎了我刚刚的祝福了。”   “你祝福什么了?”   段延亭耳尖,一边掐雷诀一边问:“跟我说说?”   “行了,专心劈你的雷去。”燕炽侧身挡住段延亭看向瞿昔年的视线,心疼地看了眼君汶剑上的划痕,语气沉重地说:“你要是走神了,可能真的要掏灵石买棺材了。”   “哦。”   段延亭甚感无趣收回视线:“那我劈了?”   燕炽:“行了,你劈吧。”   瞿昔年一头雾水:“劈什么啊?你们倒是和我讲一声啊?”   话音刚落,一道如合抱大树般粗的雷电自天上而降,不客气地往那些弟子身上招呼。不管是毫无意识的、还是迷失意识的人,都在这道雷下抽搐着倒了下来,并伴随着完全炸开的头发。   雷还不止一道,劈完方才这一道后又接着来了几道,把没劈倒的人都补了个刀,确保没有漏网之鱼。   “你们在干什么?”   瞿昔年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一幕,片刻后面露恐惧道:“难道你们和魔修是一起的?这么做是打算一网打尽吗?”   “这不是漏了你吗?”   段延亭感觉神识损耗极大,额头都有些刺痛,出于缓和一下疲惫的心情,故意逗瞿昔年玩。   瞿昔年惊得后退了一步。   只不过他刚后退,就感觉后腰抵上了什么东西,扭头一看正是燕炽用剑柄抵住他,面无表情地不让他后退。   瞿昔年这下是真有点怕了,警惕地看着他们道:“你…你做什么?”   “别退了。”   燕炽指了指瞿昔年脚边:“有个弟子刚刚倒在你身边了。”   “你再往后退,就要踩到人家手了。”   瞿昔年:“……”   他算是反应过来了,这两个心黑的剑修是在逗他。   段延亭失笑:“好了,该干正事了。”   在短暂的小插曲后,段延亭感觉疲惫有所消退,蹲下检查了一下昏迷的弟子。万幸燕炽确实将他们护得很好,除了一些皮外伤,并没有对他们的灵根和神识造成过多的伤害。   “瞿师兄对于压制和驱散魔气有什么见解吗?”   瞿昔年耸肩:“这你该问燕炽,他的灵火和本命剑可是出了名地克制魔修,问我做什么?”   “师兄的灵力有限,没办法一次性救这么多人。”段延亭故意捧着瞿昔年,语气带了点崇拜道:“瞿师兄对阵法一道颇有经验,想必一定能想出什么扩大灵力影响效果的法阵吧?”   瞿昔年抱胸轻哼了一声:“现在知道我的重要性了?刚才还敢那样戏弄我。”   “不敢了,所以瞿师兄有办法了?”   燕炽将段延亭哄着瞿昔年的神态看在眼里,烦躁地移开视线,不痛快地咳了一声:“我们尽快行动吧,不要拖到他们醒来。”   [好烦。]   [我真是奇怪,为什么看师弟对瞿师弟好言好语,会感觉烦躁?]   段延亭看向燕炽,轻声道:“师兄?”   燕炽回过神,刚抬头看向段延亭,就发现段延亭对他露出柔软干净的笑容,感觉心头的那点烦躁似乎被这个笑容轻易安抚下来了。   “这个师兄拿着。”段延亭从纳戒里将一块留影石塞在燕炽手中,温言道:“这里是口述的静心咒,师兄心情烦躁时可以听一听。”   燕炽握着留影石,心中一动,险些将“这是小师弟你特意念给我的吗”这句话问出口,不过理智还是阻止他这样做了。所以他只是笑容真挚而感动地说:“多谢小师弟了。”   “大师兄喜欢我就放心了。”   段延亭眼中闪过异样的光芒,看他心情好了许多,笑容一下子变了味儿:“心情好了,咱们就继续干活儿吧?不然又得买棺材——”   燕炽投降:“好了好了,我这就干活。”   “阵法我有想法了。”   瞿昔年突然开口,神情纠结地看着倒了一片的人:“可我一个人支撑不来那么庞大的阵法,而且最好是懂阵法的人和我一起行动,否则根本没有任何办法。”   段延亭:“那瞿师兄知道有谁通晓阵法吗?”   “知道。”   瞿昔年扫了一圈,指了几个昏迷不醒的仙门弟子道:“我看过他们的比试,这几个人应该都是懂阵法的人。”   “既然如此,就喊他们醒来抓壮丁好了。”   段延亭记下这几个人的脸,朝燕炽招了招手,蹲在一个人的身边:“师兄的灵力够驱散这几个人身上的魔气吗?”   “够。”燕炽看了一圈,笃定道:“只是他们什么时候醒就不知道了。”   “这简单。”   段延亭蹲在一个人的这边,乖巧地抱着自己的膝盖,望着那些人的眼神里透露出佛祖般的慈悲:“我会让他们醒的。”   “……”   燕炽看着他手心的雷电,陷入了沉默。   …………   在几声惨叫中,“壮丁”们浑身酥麻地醒了过来,甚至来不及思考自己为什么浑身酥酥麻麻,并且头发炸开,就被瞿昔年揪着去绘制阵法。   直到阵法布完,他们还天真地觉得是魔修将他们变成这样的。   不得不说,瞿昔年确实在阵法上很有天赋。以燕炽的灵力为核心,通过其他法修从旁辅助,他很快就将燕炽的灵力效果扩大了好几倍,成功让在场的大部分人身上的魔气驱散。   【作者有话说】   等到出了秘境后,燕炽打开留影石想要听一听段延亭念的静心咒时,惊讶地发现里面居然是个完全不认识的男人,如同和尚念经一般地念静心咒时,他崩溃了。   大师兄:这哪来的死男人?吵死了,静心咒都快被念成紧箍咒了!   段延亭堂兄,段轩时:?   第一份留影石让小师弟给毁了,所以他亲爱的堂兄又送了一模一样的留影石给他。   小师弟把堂兄给他的“爱”转赠给了大师兄。 第60章 注视   在场的弟子陆续清醒过来,先是警醒地摸了摸腰间,下意识想要拿出武器,却摸了个空。无奈之下,他们只好打量着周围,不过在看到燕炽的一瞬间便松了口气。   显然他们都知道原本发生了什么。   “燕师兄,尹箬竹呢?她是魔修的叛徒,绝不能放过她!”   其中一名弟子神情激动,第一反应就是要找尹箬竹报仇。   “先冷静下来。”燕炽安抚道:“你们都发生了什么?”   “我来吧。”方才被提前唤醒,帮忙布下驱散魔气的法阵的弟子开口:“我们应该是遇到了两批人。第一批人打算直接剜去我们的灵根,不过被温俞池师兄他们及时拦下了;后来我们就遇到了尹箬竹,她骗我们说路上遇到了温俞池师兄,所以我们才跟着她来到了这里,之后就被困在了幻境中。”   “林如钦和行磊不在这里……”段延亭迅速扫了一圈在场的人,心中一紧,这意味着他们可能和温俞池一样面临着危险。   “师兄,我们接下来兵分两路吧?”段延亭知道现在虽然救下了大部分弟子,但还有选择主动殿后的人留在这里,自然不可能弃他们于不顾。   【师兄,我想去救林如钦和行磊师兄。你是目前实力最强的人,要留在这里保护他们,不能让这些弟子再次陷入险境。】   燕炽看向段延亭,眸光闪动了一下,没有对段延亭的话做出回应,而是转而对这些弟子道:“在场金丹期和筑基期圆满的弟子都有谁?”   在场的人对视了一眼,举起了手。   燕炽粗略扫了一圈,大概有十个人左右,修为都算是这些弟子中还不错的。   “现在的情况特殊,我们谁都不能置身事外。所以——”   燕炽越过众人注视的目光落在了段延亭的身上,在接触到他眼中的复杂时,继续道:“接下来我打算让各位分成三队人马。一队跟着我去寻找离开秘境的方法,一队去救其他受困弟子,最后一队与露饮寺的丛漱聚头,将反叛的弟子一并带来。”   燕炽并不赞成段延亭的行事风格,比起英雄主义的单方面承担,他更偏向集中所有人的力量行动。   [师弟,你又不是什么救世主,何苦一个人承担这些呢?他们都是仙门弟子,都有保护自身的一技之长,不要什么事都替他们做。]   【可师兄不怕他们再出事吗?】   [我们又不是他们的护卫,怎么可能无时无刻保证他们性命无虞?]   [小师弟啊,多信任一下别人吧?事事亲为,你迟早会被自己拖垮的。]   这样在心里回复了段延亭后,燕炽观察着在场弟子的神情,看他们中有人露出了迟疑的神情,冷声道:“想必大部分人都是受那几位选择殿后的师兄弟们的恩情。既然现在已经脱困,我们也应当救回他们。这样,也不枉他们当初不计性命地保护诸位离开。”   弟子们互相交谈了一番,最终抱拳向燕炽道:“但凭燕师兄安排。”   …………   安排很简单,瞿昔年认得去蛇洞的路,由他引路去与丛漱汇合,但在寻找秘境出口和救人上却出现了分歧。   段延亭坚持想去救人,但燕炽考虑到那些魔修的目标是自己,打算亲自去,一时间便僵持下来。   “既然师兄认为对方的目标始终是你——”段延亭压低声音,快速扫了眼周围的弟子,不愿让他们听清他们议论的事,担心燕炽被人妄加猜议:“师兄伪装的法术不是很厉害吗?你可以把我变成你的样子。”   “但你现在的修为……”燕炽顿了顿,想到破碎的发簪,立刻反驳道:“我不同意,你要是有危险怎么办?”   “可师兄又并非我的护卫,不必事事都替我行动。”段延亭故意用他方才的话堵他,看到燕炽动了动嘴,无奈地撇过头扯了扯嘴角,似乎被他这句话说得哑口无言。   [我只是担心你。]   [别人是别人,可你是我唯一的师弟,我做不到明知危险还放你行动。]   那些不方便直接说出口的话,皆因为磐世镜的原因,被段延亭听得清清楚楚。   “师兄……”   在燕炽隐带担忧的目光中,段延亭语气也柔和了几分:“修炼和游历也同样有危险,那师兄会阻止我吗?既然如此,把我此行当作是修炼是不是能宽心点?”   “你——”   燕炽眉头微微蹙起,虽未直接同意段延亭,但还是抬起指尖轻轻点在他的眉心。   动作之后,段延亭便感觉周身一道暖流,紧跟着听见瞿昔年惊讶的声音:“段延亭,你怎么变成了燕炽的模样?”   段延亭明了,露出笑容:“谢谢师兄。”   [……真是的,搞得我和男妈妈似的。]   燕炽看着他的笑容,突然低下头在段延亭手中的君汶剑上轻轻一抹,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幽蓝的火焰在剑身上燃起。   瞿昔年眉心一挑,见怪不怪,只是笑容暧昧地咋舌;但其他人就不一样了,尤其是剑修,不由地神色古怪起来。他们最清楚随身佩剑如性命般重要,燕炽这样自然地将他的灵火附着在段延亭的剑上,可见两人的关系不一般。   “师兄,他们……是我想的那种关系吗?”   其中一个女弟子询问她的师兄,却见她师兄面色疑惑地打量着段延亭手中的剑,若有所思地道:“这剑我原先见过,好像原本一直都在燕炽手上,现在怎么在他师弟手上了?”   旁边有人补充道:“话说燕炽有那么多女弟子钦慕,为何至今还是孤身一人?”   旁边几个竖着耳朵听八卦的弟子闻言,目光齐刷刷地盯着段延亭手中的剑,又落在了燕炽的脸上,露出了原来如此的表情。   那女弟子将她师兄这话在心里琢磨了一番,眼神突然欣喜而兴奋地来回在段延亭和燕炽两人之间游走。她没忍住捂着嘴,生怕被人看到她快要上天的嘴角。   燕炽做完一切后就感觉有种强烈的注视感,下意识看了眼周围,在触及到一名女弟子熟悉而兴奋的笑容时,心中顿时“咯噔”一声。   这笑容他可太明白了,他学生时代和哥们勾肩搭背,直男撩骚的时候,那些女生好像就是这种反应来着……   等等,他顿时打了个激灵,看向段延亭近在咫尺的脸时,满脑子全是“完了完了”,立刻拉开距离道:“好了师弟,时间紧迫,我们抓紧行动吧?”   段延亭狐疑地看着他,轻声道:“师兄,什么是腐女?”   燕炽顿时成了哑巴。 第61章 血意渐起   燕炽与段延亭四目相对。   段延亭看出他眼中的为难,无声地笑了起来,轻声道:“答案的话,师兄等我回来再告诉我。”   燕炽松了口气,心道这种小事他可不信段延亭能记这么久,刚要说“小心”之类的话,然后看到段延亭因为幻术顶着自己的脸,笑得狡黠的模样,顿时有些心梗。   [师弟,嘴角收一收,牙齿也别露出来,我可从来没当众这么笑过,别害得我的形象受损。]   段延亭收起笑容,定定地看了燕炽一眼,随即面无表情地转身离开。   【形象受损……啧,师兄你在我脑子里养得鹅还少吗?】   燕炽:“……”   他看着段延亭带着几个修为不错的弟子离去的身影,半晌无奈地摇了摇头。而后,他撤去眉眼间的轻松,望向跟在自己身后的大部分弟子道:“危机当下,各位不要再去管顾什么考核比试,协力找到离开的出口才是最要紧的事。”   “我非法修,对阵法之道并不精通。若是有人能够察觉到破阵或者离开秘境的方法,务必直言,我和其他人会尽全力配合的。”   “毕竟此时此刻,我们只能信任彼此。”   …………   与段延亭一道行动的人不多,大多是金丹期或者是筑基期圆满的人。   一名金丹期修士疑惑道:“我们为何要听一个筑基中期的弟子的安排?”   “他毕竟是燕炽的师弟。”一位看起来年岁更大些的弟子幽幽道:“这师兄弟俩也真是邪门。燕炽参加过的那次宗门大比我也去过。那时同样也是秘境里出了意外,遇到了棘手的情况。”   “当时燕炽只是筑基期,却在无形之间成为了领队的人,你这个问题自然也有人问过。那个人不服气被修为同样的燕炽领队,不愿听他的指挥。”   “后来呢?”年轻些的修士好奇道:“他坟头草五米了?”   年长些的修士,阴恻恻地瞪着他:“后来他又来参加宗门大比,还被燕炽的师弟指挥。”   年轻些的修士:“听着有点耳熟。”   “是吧?”年长修士用力拍了拍他的肩,咧嘴笑着说:“我也这么觉得。”   只是在说这话时,年长修士搭在他肩头的手愈发收紧。   年轻修士:“……”   他默默地闭上了嘴,不敢多言,可刚安静了片刻,就脸色一变,警惕地看向了前方:“你们听,那里是不是有奇怪的声响?”   众人放慢脚步,握紧了手中的法器。   越往前走,潮气和闷湿感就越发重,众人不适地皱着眉,下意识抬手抵了抵鼻间,以此缓解这种气味。   夜间雾重,前方的水雾更是严重影响了视线。但这样浓的雾气并不是毫无缘由的,而是因为一个小湖泊。湖泊周围并没有密林遮蔽,光线自然比其他地方宽敞开阔些,但因为雾气可见度并不比密林中好到哪里去。   不同于密林中草木踩踏摩挲的“沙沙”声,搅动的水声在这片夜里更加明显。   段延亭借着燕炽留在剑上的灵火当作照明的东西,一点点靠近了不断漾出水波的湖面。他无声念诀,君汶剑脱手后悬于湖泊,驱散了那处的雾气,留下一方可见的空间。   那点光亮似乎刺激了湖下的什么东西,水波一圈一圈漾开。在片刻酝酿后,那东西从水面钻了出来——看模样颜色漆黑,表面粗糙不平,是不规则的长条状,像是无意翻上水面的一截枯枝败木。   段延亭没动,顺着它没入水中的地方往下看,借着微光看到了什么深色的东西在水中融化开来,就像是入水的墨,一瞬间便开出了绮丽的花。   但那不是墨。   君汶剑自上空直直刺入这截枯木中,剑身半数没入,蓝色火焰燃起,湖面映照出扭曲挣扎的黑色影子,与此同时,水中立时染成一片深色。   “嘶呃——”   在发出了如破庙中灌了风的怪叫声后,“枯木”就没了动静,死得轻而易举。   有人发问:“这是什么?这就死了?”   段延亭抬手,长剑自动回到了他的手中。他用指腹在剑身上轻轻一抹,捻了捻指腹的血后,放在鼻间嗅了片刻,神情迟疑而慎重地看向了湖心——那截“枯木”已经慢慢沉入水中。   一般妖兽的血要浓稠些,比人类也更腥臭些,即便被水冲淡,也不可能这样淡……   段延亭反应过来:“先把它捞上来!”   一旁的修士见他方才那反应就知道有问题,所以一听到他的话,第一时间就把“枯木”捞了上来。   枯木的全貌暴露在了人前:这是个浑身漆黑,有着极为骇人的口器的怪物。它的口器上长着密密麻麻的牙齿,大量血液正顺着段延亭留下的那处剑伤涌出。   因为觉得用手直接摸多少有点膈应人,段延亭便用帕子隔着按压了一下。   按压的手落在了实处,这怪物肚子有东西。   段延亭动作顿了顿,顾不上恶心,拿着君汶剑就开始剖开这怪物的身体。   随着怪物的剖开,染血泥泞的衣角也逐渐暴露在众人的视野中,先是手脚,随后是躯干……   因为好奇这怪物腹中死去的人,其他人也将照明的东西凑近,方便认清这人的身份。   光源不断集中,当最后一处遮挡身份的东西剥离时,看着那张满是血污的脸,段延亭握着剑的手抖了一下,半晌没有说话,僵在了原地。   死者的长相宽厚坚毅,平时总扬起的嘴角,却在此时紧抿着,似乎含着什么东西。看他的手势似乎是在握剑,可手指笨拙而怪异地弯曲着,骨节间是青紫到淤黑的伤痕。   他是一名剑修,平时最喜欢与强者交手,本命剑更是从不离身。现在,他的本命剑不见踪影,手骨也被人故意折断,手势才会这样怪异。   “他手上好像有什么东西?”   一只手笨拙怪异,就显得另外一只紧握成拳的手更加明显。   旁边的修士注意到了这点,尝试着掰了掰他的手指,但费了好大劲才只暴露出一点点空隙。他尝试着用手指探进了死者的指间空隙中,突然疼得倒抽了一口气。   “好像是什么尖尖的东西。”   那修士尝试抬起死者的手,借着光仔细打量,端详片刻,眼中闪过一抹痛惜。等到再次抬头看向众人时,脸上满是沉重:“他手心握着的是剑的碎片。”   原来他的本命剑不是不知所踪,而是粉身碎骨,只余下一星半点的残片遗留。   这人在前不久才跟他交过手,现在却毫无气息地躺在原地。   “这是谁?”   没认出来的人疑惑地看向了反应奇怪的段延亭,而认出来的人也同样看向了段延亭,半晌无言。   旁边有人见段延亭浑身僵直着不说话,就主动上前查探,确认死者的面容并非伪装后,他看向段延亭道:“节哀。”   段延亭垂眸看着死者丹田处污浊殷红的大片血迹,掀开完全看不到原本颜色的衣服,将腹部的血窟窿暴露在众人的视野中——与段延亭在石蛇窟中看到的一样,他也被生生剜去了灵根。   就在这时,燕炽留给段延亭的传音石里有了动静:“师弟,你那边情况怎么样了?”   众人看向了段延亭,没有出声。   段延亭手上还沾着血,但他顾不上许多了,垂眸看着手中染了血色的传声石,嘴唇动了动,说不出一个字来。   “师弟?你……还好吗?”   那头的燕炽等了一会儿,只能感受到段延亭有些发颤的呼吸声。他没有说话,只是等待那头的段延亭再次出声。   “不太好,师兄。”段延亭将视线从眼前的尸体上移开:“……行磊师兄死了。”   那头的燕炽以为自己听错了,难以置信地重复了一遍:“你说行磊?他怎么可能现在就——”   段延亭没察觉到燕炽语气中的异样,只是麻木地陈述了他所见到的事实:   “行磊师兄灵根被剖去,本命剑也碎了。” 第62章 留下的人们   段延亭是在场唯一一个与行磊师出同门的人,行磊的尸首最终由他来收殓。   众人看段延亭沉默不语,知他心中难受便都四散开来,去湖泊周围探索,看看有没有什么遗漏的蛛丝马迹。   段延亭早知道有生死之别,只是这一切来得太过突然,突然到让他觉得这一切好像都是假的。想到这里,他不由地看向了行磊青白的脸,借着幽蓝的灵火,视线落在了行磊紧闭的嘴唇,和微鼓的面容。   “……这是?”   段延亭试探性地用手指按了按行磊的脸,在确认他口中含着异物时,便立即撬开他的脸,取出他口中的异物。   异物入手触感滑腻,还带着浓郁的血腥味,他走到湖泊边借着水清洗,发现行磊含在口中的居然是留影石。   他驱动灵力注入留影石,一开始就在留影石里看到了燕炽的脸——不对,段延亭震惊地瞪大双眼,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眼前看到的一切。   “咔擦——”   背后传来枯枝断裂的声音。   段延亭一凛,下意识将留影石的投影掐断藏入袖中,让自己狂跳不止的心迅速平稳下来。   “你这是在做什么?”   来者是去密林旁边探查回来的修士,他们一来就看见段延亭直愣愣地蹲在湖边,背对着他们不知道在做些什么,这才出于好奇过来询问。   当段延亭意识到这些修士并未察觉时,不由地松了口气,将留影石又往袖子里推了几分。   “我只是把手上的血清洗一下。”说完这话,段延亭就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抖落手中的水,随后沉默地绕开他们,不给他们再追问自己的机会。   段延亭不能将自己看到的一切让太多人知道。   留影石被行磊带在身上,自然是以第一视角的方式记录下了一切:画面一开始是一片血池,血池上浮出了大片的黑色头发,在水面几度冒出泡泡后,近乎惨白的人脸从血池中显现出来。   那是段延亭最熟悉的眉眼,熟悉到只要看到那双眼眸,便能认出那是谁。血池中浮现出来的赤身裸体的男人除了神情不似燕炽,其他与燕炽别无二致。   紧接着,无数同样惨白的手扒上了男人的身体,从血池中扭曲地慢慢站了起来。他们有的低垂着头,任由沾血的长发遮掩住脸,有的因为光线太暗看不清脸,可即便如此,段延亭还是看一眼便觉得遍体生寒。   血池里是无数的“燕炽”,并非是幻化,而是从样貌到身形,甚至连声音都到了完全一样的地步。   画面抖了抖,似乎是行磊对于自己看到的一切难以置信。   最先出现的“燕炽”抬起了头,视线隔着留影石与段延亭对视,神情冷漠而讥讽,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慢慢露出了怪诞而可怖的笑容。其他的“燕炽”们也一同看向了这里,无声地笑了起来。   后来发生了什么段延亭还没来得及看,就因为来人被迫掐断了留影石的影像。   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看到和燕炽长相一样的人了。这些魔修炼化出那么多和“燕炽”一样的人到底是为了什么?   在看了这么多后,段延亭绝对无法单纯地认为他们是想要构陷燕炽,也因为知道了这么多后对他们的目的更加捉摸不透。   之后他必须向燕炽问清楚,绝不能让他像之前那样含糊过去。   “快来点人!”   焦急的喊声打断了他的思路,他看向了声音的来源,注意到不知何时居然有几名修士下了湖,合力拖着几个同样的“枯木”游到了岸边。那些东西很沉,几名修士费了些功夫才将它们弄到岸上。   段延亭连忙上前拉起一个下了水的修士上岸,没想到对方顾不得缓口气,说了声“多谢”,就立刻跪到几截“枯木”面前,开始剖开“枯木”。   毫无意外,“枯木”中死去的人大多是选择留下的修士。   尸体被一字排开,冰冷而污浊的样子完全让人无法联想到他们白日比试时鲜活生动的画面。   段延亭原本以为只死了行磊一个,可看着还有“枯木”被源源不断地从湖里捞出来时,他突然眼前发黑,险些站不稳。   怎么还是会死那么多人?   段延亭想不通,死得还是那些为了保护他人挺身而出的修士,这样品性和修为的人,为何要遭此噩耗?   天道究竟在干什么?!   ——不对。   段延亭陡然清醒过来,心中骇然,根本想象不到自己方才居然对天道不满抱怨起来。他可是天劫者,按照天道意志行事,怎么能对一直奉为神谕的天道意志产生这样的念头?   只怕是他贪恋人间烟火的同时,也逐渐忘却了自己前世的身份,居然这样胆大包天起来。   “师兄,若我能来得再早一点,你是不是就不会……”   被段延亭拉上岸的那名修士,抱着其中一名死去修士的尸首,眼眶发红,喉间哽咽。   他这一举动似乎刺激了其他人,他们纷纷控制不住情绪,围到了那些牺牲者的身体旁。   “师兄!”“安师姐……”   …………   他们费了些时间,将湖里所有的“枯木”都捞了上来。“枯木”全数剖开后,所有人都不可避免地陷入了愤怒和悲痛。   愿意跟着段延亭回来找人的,很大一部分就是因为认识那些选择牺牲自己、保护其他师弟师妹离开的修士。他们没想到这次回来,非但没能将人救回,反而只来得及替他们收尸。   这是最糟糕的情况。   选择保护他们的人,几乎没一个活下来。   更可悲的是,从“枯木”中剖出的尸首未必都是完整的。他们有的人残缺了一条手臂,最后在别人的尸首旁找到,有的人脸已经血肉模糊,只能凭借衣着样式判断出身份,还有的人虽然尸身完整,却浑身上下没一处完好的皮肤。   段延亭将所有人的脸都看了一遍,最后站在了一个看起来样貌柔和儒雅的修士的面前。   “想不到连温师兄也……”   温俞池是从头到尾就知道有叛徒混入其中的人,他也是段延亭这队的领头者。即便如此,他还是死了,而且死得极为惨烈,大抵是奋战拼杀到了最后,手中的断剑都有了豁口。   唯一没有找到的人只有林如钦。   段延亭是最快稳定情绪的人,他见还有几人的尸首没能好好收殓,便也一并简单收拾了一下,最后看向气氛低迷的众人,道:“我们走吧,去找其他人汇合。”   “我不走!”   其中一个人突然爆发,愤慨而悲痛地说:“那些魔修杀害了我师兄,也同样杀了你的同门,你就能这么冷静地离开?!”   “不然能怎样?和他们一样死在这里,让其他人过来找我们的尸体,再赔上更多人的性命?”   段延亭其实根本就不像他说得那样冷静,倒不如说是因为身边有其他人的失态,他才能暂时冷静下来。   “听我说,先离开这里。”   段延亭带着血污的手一直握拳,不曾松过。因为只有这样,手心残留的那点刺痛让他不至于受情感驱使,做出不理智的举动。   众人面面相觑,似乎理智也在逐渐回归。   “嘎——”   粗哑的声音让段延亭浑身一凛,一转身便迎面飞来一根乌鸦的羽毛。   那漆黑的鸦羽因为魔气的包裹变得凌厉异常,若非燕炽的灵火克制魔气,恐怕仅凭君汶剑很难直接挡下这一招。   “久仰大名。”   从漆黑的密林阴影处走出了一个陌生的男人,他一边笑一边拍手道:“要见到你可真是不容易啊,祁凛山燕炽——”   段延亭摸了摸脸,这才想起来他还顶着燕炽为他施加的幻术。   而正因如此,他才能有机会从这个人的口中撬出他想要知道的东西。   【作者有话说】   累死了,极限11:59发文,算今天二更啦~   简单给大家理一下目前出场的人物   祁凛山里最初出来的师姐陆秋漪 师兄余攸辞   后面和段延亭交过手的行磊 林如钦   离鸾 (赤枫城城主之女)   段轩时(段延亭堂兄)   文鹤(燕炽老熟人)   温愈池(这次秘境中段延亭的领队者)   瞿昔年(一直在磕cp的法修)   尹箬竹(真人已死,目前顶替她身份的是个魔修)   基本都是剧情会涉及到的人,只是目前剧情有些还没到他们的戏份那里~ 第63章 保护   “是魔修!”   在场的修士齐齐拿起武器,与那魔修遥遥对峙。   他们此时的情绪本就很不稳定,在魔修现身后就一下子失控,皆是愤恨地盯着他。   “找我何事?”   段延亭见他们都没有一头热地冲上前,心中高悬的石头也落了几分,便装作燕炽的口吻道:“我可从来没和你这种人打交道。”   一只乌鸦扑腾着翅膀落在了魔修的手臂上,被他动作熟练地抬手勾挠了一下脖子,然后歪着头看向段延亭。   段延亭视线落在那只乌鸦身上,眼中先是闪过一抹错愕,而后便是紧张和警惕。   因为簪子碎裂时他并未看到救走尹箬竹的人是谁,只知道对方与乌鸦有着密切的关系,只是没想到现在居然又碰到了他。   “燕炽,你怎么不用逐厄剑?只用这种剑……是看不起我?”   魔修上下打量着段延亭,突然眯起了眼睛,若有所思地笑了起来。   段延亭面上镇定:“你想说些什么。”   “虽然听闻你的大名许久,但没想到你身上的气息这么弱。”说完这话,魔修话锋一转:“不过我倒是听闻你多年前游历回来后反而掉了境界。你现在这个样子……传闻不会是真的吧?”   这话说得魔修一阵发笑:“不是吧?天生剑体的天才在人间游历一番,反而变为凡人了?”   “我等本就是肉体凡胎。”   段延亭本来只想按照燕炽的语气说话,但听着魔修对燕炽的嘲讽,按耐不住自己的嘴,下意识道:“所以你在这里吠吠什么。”   魔修的笑容一下子冷了下来,下一秒便陡然出现在了段延亭的身侧。   段延亭原本单手执剑,感受到身侧的异样时,当即侧身将剑横劈向灵力波动处,可惜剑刃未到实处便被人直接抬手挡住。   魔修轻松地捏着紧贴脖颈的长剑,仔细端详着段延亭的脸,眼中闪过一抹不屑,嗤笑道:“原来是个赝品,还不如我们模仿——”   在感受到段延亭因为这话陡然施加的力道时,魔修收起了轻漫的态度,打量着段延亭:“哦,看来小修士你知道我在说些什么啊?”   既然已经被发现不是燕炽了,段延亭也不想再那么端着讲话了,想想都替燕炽平时里装的那副样子累。   他面无表情道:“听不懂,因为我是人。”   魔修:”……”   “小修士,你就这点修为还敢这么狂妄?”魔修捏着剑身,不让段延亭将长剑撤开,看他皱眉撤不开剑的样子笑得极为开心。   见魔修失了防备,段延亭垂下眼眸催动灵力。   简单的阵法在魔修的脚下形成,将魔修的身体困在原地无法动弹。   “你觉得这种看起来一碰就碎的阵法能困得住我?”   说着,魔修像是要展现他的强大和段延亭的愚蠢一般,抬手在阵法的结界上轻轻一点,阵法就像是投落石子的湖面,泛起了层层波纹,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段延亭:“啧,真蠢。”   魔修:“……”   这魔修真当他有兴趣和杀害了同门的凶手闲聊吗?方才不过是他为了布下阵法拖延时间罢了。   这阵法可以向外界源源不断地吸收灵力来维持强度,也就是说施加在上面的灵力有多强,结界就有多强。他本就是一试,万幸瞿昔年教给他的阵法确实好用。   段延亭冷眼看着魔修的举动,未等他进行下一步动作,平平无奇的长剑上雷光和蓝色灵火同时燃起,雷光刺穿魔修身上的屏障,而火焰则通过雷电制造出来的间隙,直接给魔修的肉体造成了伤害。   蓝色的火焰顺着魔修捏住剑身的手迅速往上烧,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烧到了魔修的肩膀处。   “有些手段啊——”   魔修本以为段延亭只有困住他的这点手段,没想到段延亭居然还有方法能伤得了他?   段延亭看都不看他一眼,毫不恋战,直接离开。   别看这个人看起来话多还脑子不好使,但这个人的实力,并不是现在的他能够打得赢的。   若说尹箬竹他还能出奇制胜,而对于这个人,段延亭能做的就是尽可能拖延时间,想办法甩开对方。   因为生怕这些修士产生了越级反杀的念头,段延亭故意将那魔修的修为说得很高:“快跑,他是渡劫期的魔修,要报仇等以后修为更高一点也不迟!”   魔修正因为雷电和灵火的折磨僵直在原地,听到段延亭这话简直要气笑了,他怎么不知道自己的修为已经有渡劫期了?   “这小修士倒是有点意思……”   他将被灵火烧灼的半个手臂直接砍下,迅速止血后喃喃着“看来又得去找傀儡师了”,集中魔气直接撑炸了阵法。   段延亭心中一紧,对跑在前面的几个修士道:“你们跑快点,别一会儿我追上来的时候,你们还跟乌龟一样慢。”   一个修士瞪眼:“你——”   “行了,别废话了。”   段延亭一直留心着魔修那边的动静,在看到魔修五指并拢,将手当作手刀追过来时,用力推了那修士一把,转过身迎上了魔修。   段延亭躲不过去,干脆拿出纳戒中的法器抵御魔修的魔气,一边砸一边想:“剑修穷的原因里是不是还有这层理由?”   “别分神啊,小修士。”   一瞬间魔修便来到了段延亭的面前,作势要掐住段延亭的脖子。段延亭拼命想要避开,但修为差距在那里,他根本就躲不开。   既然如此,那就一起提前渡雷劫好了。   段延亭对魔修露出了笑容,让魔修瞬间有了不详的预感。   “铮——”   突然,斜侧方飞来一把断剑,在所有人都没有预料到的情况下,直接刺入了魔修的身体,打断了他原本的动作。   段延亭一愣,趁机拉开距离,发现刺入魔修的断剑样式很熟悉,正是已经死去的行磊的本命剑。   原来行磊的本命剑并未完全破碎,还是有断剑残存的。   再看向断剑飞来的方向时,一个浑身是血的人扶着树干,踉踉跄跄地出现在了段延亭的面前。   段延亭看清面容后不由愕然道:“林师兄?!”   林如钦腹部的衣衫已经因为血迹的干涸,变为了大片深色的痕迹。可即便如此,他的嘴边还是在不断溢出鲜血,几乎是走几步,就要咳嗽两声。   他并未理会段延亭,而是双目赤红地盯着那魔修,望向那魔修的眼神就好像在说,他想将这个魔修千刀万剐。   林如钦衣角带着血迹,随着他的动作在地上拖拽出一条血线。他对于段延亭的声音不做理会,也不知是听不见,还是没有精力做出别的行动,似乎只是想一步步走向魔修,然后杀了他。   在林如钦走过段延亭的身边时,段延亭发现他居然没在林如钦身上感受到任何修为,而且还有浓烈到无法忽略的魔气,再加上林如钦现如今的状态……   毫无疑问,林如钦入魔了。   段延亭抓住林如钦的手腕:“林师兄,别再过去了,你现在伤得很重。”   “我得…我得杀了他……”   林如钦这才开口,固执地用力抽出手腕,顺手拿走段延亭手中的剑,继续往魔修的方向走。   那魔修虽然被伤得猝不及防,但还不是那么容易被轻易打倒的人。   他眼神怨毒地瞪着林如钦和段延亭,拔掉刺入腰间的断剑,将其弃如敝履,连声音都带上了狠意:“没想到还有活口,看来今日你们俩一个都跑不了。”   “既然跑不了,那就看看是谁跑不了!”   另一个声音从正前方传来,原本先走的修士们居然折返回来,将段延亭和林如钦护在中央:“我们想好了,绝对不会再丢下同伴不管。”   又一个年长些的修士道:“什么‘你一会儿追上来’,我就不信凭你就能拖住的人,我们合力无法战胜。既然已经有人为此牺牲了,那就不要用更多的命去补上这个窟窿。”   “修为本就为逆水行舟,纵然前方受阻,也不能绕开,而是堂堂正正地战胜它。”   …………   一同来寻回同伴的修士一个也没少,都义无反顾地选择留下。不为了其他理由,只是因为他们不想再看到有同伴为了保护他人,反而牺牲了性命。   “保护”一事,不一定非得以“牺牲”作为基础。   【作者有话说】   在高铁上肝完这一章,累死了瘫软。 第64章 剑断   段延亭看林如钦现在的状态很不妙,先将他敲晕了放在一边,看着众人将他们护在中心时背对着他的脊背,心口涌上一捧滚烫的温度。   段延亭走出保护圈,与修士们并肩而立,垂眸看着君汶剑上残余的灵火,在心中估量着还能维持多久,语气郑重地说:“还请诸位师兄助我。”   “好。”“没问题!”“段师弟,你有什么办法?”   …………   段延亭并没有全然把握。   燕炽的灵火可以直接伤害那魔修,但他的雷电只能突破魔修的屏障,并不能达到灵火那样的效果。如此一来,要想直接击杀魔修几乎是不可能的。   可“几乎”并不意味着完全没有可能。   段延亭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身旁的其他修士,在注意到他们眼中的决然和仇恨后,他了然地闭上双眼,在心中暗自做下决定,方才开口:“一会儿请诸位替我控制住那魔修,我的雷诀天生克制魔修,同样对普通修士也有伤害,所以待我降下天雷之时,诸位请退让开。”   年长些的修士眉头微皱,看向了段延亭的方向。他虽然并非雷系单灵根,但也是懂得几种雷诀的,可从没听说过什么样的雷诀厉害到这样的地步。   既然说那雷诀对修士有害,那对段延亭自己岂不是也……   想通其中关窍后,那年长修士立刻紧张道:“段师弟你——”   段延亭回头深深看了他一眼,眼眸明亮而坦然,像是在无声阻止他说出接下来要说的话,提剑朝那魔修飞去。   魔修早已被他们惹怒,属于元婴期的威压使得他们膝盖一疼,险些站不住。   “一群不知好歹的蠢货,你们在我手下连站都站不稳,还想来杀我?”   “蚍蜉撼树,说得就是你们吧?”   “这话你可说错了。”   段延亭退回到那些修士的身边,一手轻轻搭在其中一人的肩头,那人惊讶地发现自己居然能够摆脱威压,顺着段延亭施加在他肩头的力道站了起来。   魔修望向段延亭的眼神变为了审视。   段延亭在确认自己的神识能够抵御住元婴期的威压后,便将神识展开,将在场的所有人保护起来。   他现在虽然是筑基的修为,但好歹曾经也是拥有过仙人的修为和神识。   段延亭将手从那修士的肩头收回,紧跟着其他修士发现自己居然也肩头一轻,便陆续站了起来。   “也许我们并非蚍蜉,而是蚂蚁呢?”段延亭利用神识反压了回来:“毕竟——千里之堤,溃于蚁穴。”   话音刚落,其他修士当即朝那魔修攻去。   魔修掐住飞身朝他攻来的修士的脖颈,当即就要将他活活掐死;一旁的法修见状,连忙操控火符逼迫那魔修放手,令魔修厌烦地瞥了一眼,将手中的修士直接砸到了那法修身上。   这力道极大,法修被那修士砸到身上后,甚至撞倒了身后的树。   “咳咳咳……”   其他修士见了,并不惧怕,而是对视一眼,做出更妥当的举动:由法修在不远处协助剑修靠近那魔修,剑修则给魔修造成伤害,妨碍魔修的行动。   段延亭站在不远处低声默念着法诀,间或抬头看一眼天色,在看到天空已经被乌压压的云层覆盖时,他深深吐出一口浊气,心中无声道了一句:“天道,要借你雷劫一用了。”   雷云不断翻涌,偶见紫色雷电撕裂云层,在一道明亮的闪电过后,留下轰隆的巨响。   魔修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抬眼看了一下天空,表情一下子维持不住冷静了:“雷劫?谁要渡雷劫?”   “你说呢?”   含笑的声音突然贴近魔修的身后,令他浑身恶寒,回过头刚好看到少年乖巧而无害的笑容:“我只是帮你提前过一下渡劫期的雷劫。”   什么意思?   那魔修甚至来不及反问什么,就看到天上汇聚了极为可怕的天雷,而劈下来的方向无疑就是他所站的位置。   魔修带着血丝的眼睛扫过包围着他的修士,骤然怒喝一声,直接震开了修士们的包围,提气就要离开。   刚飞起半米,便被段延亭抓住脚踝,他恼羞成怒地抬手汇集魔气,打算直接用魔气击中段延亭的头部。谁道段延亭居然将燕炽的灵火从剑上转移到手心,趁着他掌心靠近的同时,轻巧地翻转手腕,错开他的掌心,直接抓着魔修的手将他拽到了地上。   最后一点灵火在魔修的手腕上烧尽,留下了血肉模糊的伤口。   魔修彻底没了理智,干脆放弃了逃走的念头,一心一意只想杀了段延亭。   段延亭没了燕炽的灵火,又冒险召来了渡劫期的雷劫,仅凭他现存的灵力是没有办法对抗元婴期的,只能被动地用剑抵住魔修的手。   即便如此,剑还是被魔修反压着越来越靠近他的脖子。   段延亭余光看了眼天上的雷电,在心中暗骂:“以前还没觉得雷劫这样慢,现在看来磨磨唧唧真麻烦!”   一样东西朝魔修砸了过来。   魔修皱眉躲过,发现砸过来的居然是一块石头。刚要查看是谁扔过来的石头,本能地感觉到有人扑向自己,侧身躲避开来,让来者扑了个空。   “居然又是你?!”   林如钦咳了一口血,讥讽地扯了扯嘴角。   段延亭趁此机会挥剑击退了魔修,脱离了险境。他抬头看了眼天空,在看到将欲落下的天雷时,他毫不犹豫地将林如钦护在身后,同时对着周围的修士们吼道:   “快退开!!!”   “轰——”   几乎是瞬息,紫红色的天雷撕开夜幕,在所有人都来不及反应的情况下,劈到了那魔修的身上,而段延亭和林如钦因为离那魔修太近了,也不可避免地身陷雷鸣之中。   尘土扬起,紫色的雷电发出“滋滋”的声音,而且不似一般的雷电,天雷还在持续地落下。   “段师弟和林师弟还在里面!”“快救人!”   外围的修士们顾不上别的,努力翻找着一切能抵御雷电的法器,合力削弱天雷的威力。   …………   段延亭单手持剑,跪坐在地上护着林如钦。   他对天雷十分熟悉,却从未亲身经历过,更未想到居然会这样灼痛麻木。   “咳咳……”   段延亭喉间痒得厉害,让他几度有种想要咳嗽的感觉,但他忍住了。他现在只撑着一口气,若这口气泄了,他不一定会怎么样,林如钦却一定会没命。   天雷不同于普通的雷电,它是受施雷者的意识影响的。段延亭现如今的灵力没办法直接对抗天雷,只能努力让自己的灵力看起来与天雷相似,让天雷不要再攻击他们了。   万幸,他的想法是正确的,天雷的威力确实在一点点削弱。   “嗡嗡——”   突然,这把从入秘境起就一直陪伴他的君汶剑发出了悲鸣,像是示警又像是告别。   段延亭嘴唇微张,还来不及做些什么,就听错剑刃断裂的一声脆响,紧跟着便是落到地上的“哐当”声。   君汶剑碎了。   他没能保存好师兄视若珍宝的剑。   没了剑的阻挡,天雷便畅途无阻地直奔他的门面而来。段延亭眼前顿时白光大作,再也看不见别的事物,他下意识眯上了眼睛,眼角渗出因为强光照射而产生的眼泪。   “嘀嗒——”   他仿佛听见了水滴落下的声音,先开始是很远很近,然后这声音越来越近,清晰到好像就在他耳边响起。   当强光黯淡下去的时候,段延亭这才睁开了眼,入眼的不是血肉模糊的尸体,也不是伤痕累累的同伴,而是缀着雨珠的一片绿叶。   他愕然地抬起指尖,想要触碰那一抹绿色,可刚一动便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划破了指腹,渗出了血线。   君汶剑寒芒毕露,就这么随意地摆在他的手边,仿佛上一秒在他面前碎裂只是一场梦一般。   “师弟,你醒了。”   燕炽的声音近在耳边,段延亭立刻扭过头,险些与靠过来的燕炽撞上,眼神惊疑不定地看着脸色苍白的燕炽。   燕炽把玩这一个纸质的小人,眉眼间是无法掩饰的疲惫,但眼神却又满是欣慰和庆幸,他长舒了一口气,努力地扯了扯嘴角:“小师弟,我们所有人都被覃天门的掌门算计进去了。”   “我们从收到他的纸人起,就被拖入了幻境,在幻境虚构的秘境里经历了一切。也就是说——那些死在秘境的人都还活着,所有的事都还有挽回的余地!”   段延亭怔怔地看着燕炽,眼眶红了红,偏过头抿唇片刻,终究是没忍住笑了。   【作者有话说】   锵锵~没想到吧|ω`)   我之前说过不会太刀,又特意提了一嘴行磊他们几个,因为他们的戏份还没结束~   这章之后,宗门大比基本都要结束了,然后就会到大师兄陪小师弟游历啦,当然后面的悲剧不会像现在了,如果发生了就没有挽回了。(会有,但是不多请放心~)   覃天门掌门是将参与所有人的意识都通过纸人拖入幻境中,所以幻境中死去或者受伤的人基本都是神识受损,身体是没有损害的。 第65章 丹药   在确认这一切都是幻境之后,段延亭当即就动身去往了行磊和林如钦的屋子。   段延亭一开门,先看了眼林如钦的床铺——没有人,说明他早就醒来了,只是不知道去哪儿了。目光再一转,就看见行磊靠在床边,发愣地望着自己手上的剑。   还未等段延亭喊声“行磊师兄”时,他就看见行磊抱着手中的剑嚎了起来:“我的宝贝本命剑,要是没了你我该怎么办啊?”   “打架若是没了你的陪伴,这人生有何意义!”   段延亭:“……真夸张啊,行磊师兄。”   他回头看了眼姗姗来迟的燕炽,轻轻挑了一下单边的左眉,神情戏谑之中又平添了几分试探:“要是君汶剑真的碎了,师兄你是这种反应吗?”   燕炽没有立刻回答他的问题,垂眸看向了段延亭手中的剑,反问:“你把它随身带来了?”   段延亭手指动了动,才恍然意识到自己刚刚出门居然下意识把君汶剑带出来。君汶剑使用起来十分符合他的心意,以至于他都忘了第一时间还给燕炽。   “那我的心情大概和你看到君汶剑碎的时候心情一样,但可能又不那么一样。”燕炽收回视线,也没有提出要将剑拿回来的事,看向了屋内活蹦乱跳的行磊,怅然道:“比起君汶剑破碎,我更担心你。”   [你已经答应我会好好爱护这把剑,我自然信任你的为人。但当你无法践行承诺时,多半已经出了事。]   [所以,我不想看到这把剑碎裂的那一天。]   段延亭心脏骤然剧烈跳动起来,不自觉地用力抿紧嘴唇,思索该怎么回答他刚刚的话,头上被人不客气地用力揉了揉,险些被那力道带得站不稳。   “行了,知道你感激我。”燕炽笑着故意揉乱了段延亭的头发:“你想对我说的话我都听到了。”   段延亭皱眉拍开燕炽的手,语带不满道:“弄乱了你给我梳吗?”   燕炽:“对啊,我帮你梳。”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无心之言勾起心中千般涟漪,段延亭看着笑吟吟的燕炽,再想起燕炽到处送人发簪的举动,没由来的一阵生气,连语气也变得酸溜溜的:“还是不用了,师兄在说话前还是想清楚吧。”   【免得让人觉得轻浮。】   燕炽:“……”我说什么了,就觉得我轻浮。   正当燕炽困惑于段延亭为什么突然不开心时,行磊惊讶的声音响起:“大师兄小师弟,你们什么时候来的?”   燕炽看向行磊,嘴角还带着点无奈的笑容,刚要回答他的话,就听见行磊更加夸张惊讶的语气:“天呐,大师兄你居然笑了,我很久没见你这么笑过了。”   段延亭:“……”   燕炽:“……”   行磊师弟,你是什么总裁文里的管家吗?   段延亭:“行磊师兄,距离你印象里大师兄笑是什么时候?”   行磊挠了挠头:“我以前没怎么见过他,就算是见他也是来打架的。他那时一见到我眉头就没松过,更别提笑了。”   “哦不对,有一次笑了。”行磊眼中闪过一道光:“我记得当时他手里拿着一个碗,看到我的时候拿着碗的手一直在抖。”   说着,他不由感叹起来:“那一次打得真是酣畅淋漓。”   段延亭:“你赢了?”   “不,我输了。”行磊想起那一次交手便热血沸腾:“我输得一败涂地,但我能感受到大师兄当时很认真地把我当成对手看待。”   燕炽也想起了什么,笑容消失。   段延亭察觉到燕炽的低气压,脑中灵光乍现:“行磊师兄是什么时候找师兄比试的?”   “约莫是午时。”   段延亭沉默了,行磊挑饭点过来打架的毛病原来早就有了,也难怪燕炽拿着碗的手会抖,多半是气的。   这样想着,他用胳膊肘顶了顶燕炽,压低声音道:“你当时该不会是想……”   “说什么呢。”   燕炽面无表情地往旁挪了一步,语气机械而冷漠地说:“我只是做了我当大师兄该做的。”   然而段延亭清清楚楚地听到:[我怎么可能会是那种想把碗直接扣在同门师弟脸上的人呢。]   段延亭忍住笑,突然记起幻境中行磊临死前含在口中的留影石,试探性地问:“对了行磊师兄,你在幻境里都看见了什么?”   行磊一顿,苦笑着说:“我不记得了,大概是因为神识受损吧?我很多细节都记不清了。”   段延亭沉默片刻,一针见血:“可是行磊师兄你记得自己的剑断过。”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行磊无奈地叹了口气,嘟嚷了句“我就知道我不擅长撒谎”,按着额角道:“既然你都戳穿了我,那我就实话实说了。”   “我看见魔修用死去修士的血肉炼化出了无数的大师兄,似乎想要制造出一个与大师兄别无二致的躯壳。”   为什么要这样做?难道魔修不知道夺舍之法吗?   燕炽在心里回复了段延亭的问题:[因为我天生剑体,又自带灵火,他们夺舍不得,只能这样做。]   行磊所言如段延亭先前猜想的那样,魔修分为了两拨人。一拨取走修士的金丹灵根,另一拨取走修士的骨血魂魄,是为了炼化与燕炽最相近的躯体,但取走金丹灵根的目的始终未可知。   燕炽身份有何特殊,值得那些魔修这样做?   就在这时,他听见燕炽故作轻松地开玩笑道:[说不定我身份特殊,比如人魔混血什么的?]   “师兄,慎言!”   段延亭脸色一变,突然抓着燕炽的手腕道。   燕炽本就只是在心里开这个玩笑,没想到段延亭居然失态到直接喊了出来。   段延亭对魔修没有偏见,不代表当今世人对其没有偏见。再者即便是施加天雷,半魔渡劫的天雷等级也是与魔修一样的,这意味着天道也是将半魔当成魔修看待。   燕炽在修仙界颇有名声,明里暗里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他,若是真的和魔沾上关系……燕炽的人生怕是要毁了。   【你到底是不是修仙界的人,怎么敢对自己的身世开这样的玩笑?】   [万一我不是呢?]   【什么?】   段延亭愣住了,却见燕炽抽回了手,漫不经心地对行磊道:“接着说下去。行磊师弟,这应该不是你想装糊涂的真正理由。”   “确实不算是。”行磊这一次眼神却格外认真执着:“但这算是我的私事,我不想告诉任何人。”   “咚咚——”   一个覃天门的弟子敲了敲门,低声道:“请问祁凛山的林如钦师兄在吗?”   燕炽和段延亭对视一眼,打开了门:“他不在。如果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我们可以等他回来了转述给他。”   “也不是什么大事。”那弟子将手中的丹药递了过来:“这是掌门吩咐送来的伤药,说是有助于修复神识。”   燕炽点头,等那弟子离开后,拧开瓷瓶检查了一下,嗅到熟悉的药香时,眼眸中闪过一抹晦暗的光,而后被平静掩饰,望向行磊道:“确实是伤药,那我就放在林如钦师弟的床边了。”   说罢,他突然转身离开。   段延亭刚对行磊说完“告辞”,就听见燕炽的叹息声:[这根本就不是修复神识的药,分明是压制心魔、清心明台的丹药。] 第66章 天边眼前   “林如钦有了心魔,你不意外?”   燕炽知道段延亭能听见他在想什么,又看他脸上并无惊讶的神色,便顺势问道。   “嗯,我知道。林师兄会有心魔恐怕是目睹了行磊师兄的死,毕竟他与行磊师兄关系极好。”   “不过现在行磊未死,他应该很快就能克服心魔,心境有所突破吧?”   段延亭回忆起林如钦当时双目赤红,执着于要杀了那魔修的状态,叹了口气:“走吧师兄,我还想问问秦掌门这次的叛徒要怎么处理。”   燕炽颔首,心情却不见半点好转。   行磊为人磊落坦荡,会刻意隐瞒什么只会是为了别人,而这个“别人”恐怕就是林如钦。林如钦的心魔只怕……没办法克服了。   需得看着点林如钦了。   燕炽脚步微顿,回首看了眼林如钦的方向。他与林如钦相处的时日不多,再加上人心易变,他不得不以这种心态对待林如钦。这样做既能避免林如钦未来做出后悔的事,也能避免悲剧发生。   “师兄若不放心,就由我来看着好了。”   段延亭与燕炽并肩而行,语气淡淡道:“当然,若师兄信不过我,就当我没说这话。”   “我一直信任你。”燕炽笑了笑:“但是你应该没时间看着他了。”   “这话什么意思?”   “你可以下山历练。”燕炽意有所指地看了眼君汶剑:“你已经有了合适的佩剑,就没必要再回祁凛山了。”   “可这…不是师兄的剑吗?”   【——而且还是故人遗物。】   “现在是你的了。”燕炽眉眼舒展,似乎是平和宽慰了许多:“事实上,我那位故人可没留下什么遗物,他的剑早在他死的时候就碎了。”   段延亭:“那这把剑是?”   “这是我当初锻造的剑,本来是看他原本那把剑不趁手,打算锻造好再送给他的。可惜当时缺一样东西迟迟没有锻造好,也就错过送出去的最好时机。”   “其实我现在能锻造出更好的剑,但我已经不想再锻造新的剑了。这把剑承接了我年少所有的希冀和心血,当时的心境和状态也不是现在能够重现的了。”   段延亭指腹拂过剑身,看着剔透的剑身随光影折射出一片寒芒,由衷感叹道:“这是把好剑。”   燕炽眼中闪过一抹戏谑,故作悲伤地说:“当然,如果有一天你遇到了更好的剑,不想用它了,希望你能够将它归还与我。”   段延亭:“……”说得我好像个负心汉啊。   燕炽如愿看到段延亭古怪的表情后,拍了拍他的肩头道:“马上快到秦掌门的住处了,你不妨现在就想好等会要问什么。”   去往秦掌门住处的是穿过一片庭院的石子路,迎面便看到几个女修掩面抽泣,含糊间可闻:“尹师姐那么好的人,怎么就出事了……”   “尹师姐呜呜呜……”   段延亭记起那自称“尹箬竹”的魔修,又想起她伪装真正的尹箬竹温柔坚韧的性格,心中也难免遗憾可惜,不由地问:“这次宗门大比还会继续吗?”   “不会,各个门派都有诸多家务事要处理。”   燕炽眼中闪过一抹暗芒,若非秦掌门布下此局,他真以为事情要完全像原著那样发展了。虽然魔修在比试上捣乱这一点没有变化,但目前有两点发生了改变——真正的尹箬竹死了,以及这次比试并没有造成太多的伤亡。   其实不光是燕炽,连段延亭也觉得这次设局很成功,直到他们见到了秦掌门,才知道事情并没有想象中那么乐观。   …………   一见到秦掌门,段延亭就皱起了眉头。   因为担心自己看错了,他还特意留神反复看了几遍。   秦掌门是个光明磊落、宽和慈悲的人,因为平生做过诸多好事,所以周身气运也是淡金色的。这种气运福泽深厚的人,往往能避开灾祸,在修仙之路上有所成就和收获。   可这一次再见,秦掌门周身的气运却灰暗稀疏。   “这次虽没有太多人伤亡,可不少弟子却因为神识受损,境界难以更进一步。”秦掌门运作这次幻境耗费了不少修为,此时脸色还有些苍白:“我只是保下了他们的命,但能否突破境界瓶颈,还得看那些弟子们了。”   他讲到中途停了下来,笑着看向段延亭。   燕炽不动声色地用胳膊撞了撞他,示意他收敛点视线。   段延亭眼神复杂,低声说:“失礼了。”   秦掌门温和地笑了笑,并不追究。   “比起那些本就是内奸的弟子,那些染上了魔气无法轻易摆脱的弟子才是最麻烦的事。”   燕炽见秦掌门脸色不好,出言宽慰:“各个门派都有静心明台的丹药和法器,想来并不会有太多问题的。”   秦掌门并不忧心这个,只是担忧那些无辜染上魔气的弟子,是否会受到那些并未被魔气侵染的弟子的针对,魔气难去反而更生心魔。   思及至此,他咳了两声,感叹道:“幸而你们祁凛山这次参加的弟子并不多,否则也得像其他门派那样元气大伤。”   燕炽不语。   他知道,只是祁凛山的滔天灾祸还没到时候而已。   “咚咚。”   门外传来有节奏的敲门声,紧跟着年轻男人的声音响起:“掌门,我们来了。”   秦掌门让他们在门外静候,看向燕炽道:“你原先问我磐世镜互通心声的法术能否解除,我现在给你的答案还是无解。”   段延亭听到了“磐世镜”,余光掠过燕炽的侧脸,没有说话。   “磐世镜于你并非坏事,甚至是你的一份机缘,可助你开解多年前的心结,所以对于此事你顺其自然就好。”   说完这话,秦掌门并没有立刻让他们走,而是继续看向了段延亭,见他有些诧异的模样,不由失笑道:“不必意外,我也有几句话要赠予你。”   “你可是困于道心,不知该如何继续修行了?”   “……是。”   “无妨。”秦掌门笑着摸了摸胡子:“那我便赠你一句‘天边眼前’。”   段延亭眼皮一抖,意识到了什么,强逼着自己不要看向身旁那人的方向,免得暴露什么——   [暴露什么?]   段延亭周身一僵,莫名恼羞成怒地呛了他一句:【你能不能别什么都听!】   燕炽突然被凶得莫名其妙,不过他脾气好,也就没追问段延亭“暴露什么”的话题了。   段延亭被燕炽突然发问扰得心绪不稳,又不愿信自己心中的猜想,再次求证道:“秦掌门,您这句话可还有别的深意?”   秦掌门看出段延亭在嘴硬,本想说“正如你心中所想”,可当目光扫过目光清澈、甚至在此时显得有些过分木讷迟钝的燕炽时,他险些没憋住笑,摇了摇头笑道:“你去凡间游历一番,自然会明白我在说什么的。”   “好了好了,你们都离开吧。”   秦掌门摆了摆手,将身子背了过去,燕炽和段延亭知道不宜多留了,向秦掌门行了一礼后,便转身离开。   离开前,段延亭因为秦掌门气运的变化,不由地再次回过头:秦掌门背对着他们,脊背如青竹般挺直消瘦,偶尔地咳嗽使他被迫弯下了腰,但又再次挺直腰背。他正望着挂在墙上的画卷发呆,那只是一幅最普通不过的画,甚至画法幼稚,只是年少时胡乱画的东西,却被人视若珍宝地珍藏起来。可秦掌门看了许久,似乎从这幅画中看到了许多东西。   手腕被人轻轻拽住。   段延亭顺着燕炽的力道往外走,最后一眼看到的是秦掌门抚摸着墙上的画,欣然地笑了。   …………   门打开,恰好与文鹤和温俞池对上视线。   文鹤神情肃穆,完全没有半点轻松自在,向燕炽和段延亭点了点头,便率先进了房间。反倒是温俞池没急着进房间,目光定格在段延亭身上道:“你是段延亭对吧?”   燕炽意外地看向段延亭。   温俞池也不多废话,只道:“瞿昔年让我转达一句话——他先回瞿家了,等病好了回来找你。”   “他生病了?温师兄可知他得了什么病?”   温俞池:“我与瞿昔年没什么交情,只是他走得匆忙,才让我顺道带句话的。不过他的脸色确实不好,还是瞿家主亲自接他回去的。”   瞿昔年确实说过他的体质异于常人,极其容易消耗和流失太多灵力,这次回去只怕是在幻境中消耗灵力太多,对身体造成了伤害。   段延亭心中有些懊恼,若是他知道瞿昔年的身体未全好,或许就不会让他再消耗那么多灵力了。   “话已带到,我进去了。”   说完,温俞池关上了门,将段延亭和燕炽两人隔绝在外。   既然事情已经问完了,他们也该收拾收拾,准备离开覃天门了。   走了一段距离后,段延亭突然回首看着掩映在葱葱树木后的秦掌门的住处,确认并无来往路人听见,才开口道:“师兄,秦掌门的寿元折损了。”   他好歹上一世是天劫者,虽不至于谁人的面相都能判断,但还是能判断出此人是否逆天改命、折损寿元。   更何况,秦掌门的折损的并不是一点寿元。看样子,多半是无法扛过下一次渡劫了,这恐怕才是文鹤和温俞池表情严肃地聚过来的原因。   也就是说,秦掌门以自己的寿元为代价救下了原本应该死在秘境中的弟子。正是因为救下的人太多,改变了太多人的命运,以至于连福泽深厚的秦掌门都气运黯淡无光了。   “竟是如此……”   燕炽低声喃喃了一句,忽然回身向秦掌门的住所的方向深深行了礼。   [谢秦掌门大义。]   段延亭不语,也似燕炽那般行了礼。   …………   可他们不知道的是,这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与秦掌门见面。   【作者有话说】   嘶家里已经有人在发烧了,希望我不要有太多状况吧。。。   小可爱们都保护好自己的身体哦~ 第67章 游历   宗门大比来时热闹,可散的时候却稀稀落落。魔修一事过后,大家都没有心思再继续宗门大比了,只想着赶紧回门派治疗受伤弟子,处理门内叛徒。   秦掌门倒也大气,给所有神识受损的弟子送上治疗神识的丹药。而那些幻境中为保护其他人死去的弟子,秦掌门还赠予他们进阶突破的丹药,以及可以抵御元婴期伤害的符咒。   燕炽、段延亭这类领头的人反倒是没有立刻送上东西,看秦掌门的意思是打算细细挑选过后,派人将东西送到他们的门派。   段延亭与燕炽早已收拾完行李,等着同门的其他人追上来。燕炽看到行磊拽着林如钦赶上来时,看向一直不见人影的林如钦,道:“你之前都去哪儿了?怎么一直不见人影?”   林如钦低着头,只说了“抱歉”,没有要说明自己去向的意思。   燕炽无声叹了口气,没再追问。   “你们先回师门,我与师弟一道去凡间游历,就不回去了。”   行磊诧异道:“小师弟去也就算了,大师兄你刚出关又去游历?”   燕炽脸色没有多余的表情,清冷的眼眸轻飘飘地扫了一眼行磊,便让行磊立刻住嘴:“好好好,那大师兄和段师弟去吧,我会转达给山主的。”   说罢,他连忙拉着林如钦往下走。   段延亭看着行磊和林如钦离开的背影,抱胸看向燕炽:“师兄不是说要看着林如钦吗?跟着我去凡间游历是什么意思?”   “我已经让信任的师弟代我行事了。”   燕炽看周围没了别人,也就恢复了和段延亭相处时的轻松随意:“我十来年一直闭关修炼,难得下山,自然是要玩个痛快了。”   “也不知道十来年的功夫,我年少时去过的店家还在吗?”说到一半他才想起来,这次主导游历方向的人是段延亭,颇有兴致地道:“师弟想去哪里?”   “我……”   段延亭本想说自己无所谓,话说了一半便改了主意,他想要去看看自己上一世陪伴陈栖谷的那个破庙。不过他并没有打算说得很具体,怕燕炽追问,索性含糊带过:“有个地方想去,就是有点远。”   “你着急去那里吗?”   “这倒是不急。”   燕炽合掌而笑:“那不如边游玩边赶路吧?”   “你也不怕游历的路上又有人来找你比试?”   熟悉的声音从身后响起,段延亭和燕炽回过头,看向了来人。   “哦,是你啊。”   燕炽看清来者是文鹤,笑容立刻垮了下来,端着一张谪仙脸,说着不符合形象的刻薄话:“总比你忙得连睡觉都没空来得好。”   文鹤想到秦掌门吩咐下来的诸多事宜,瞬间感觉太阳穴都疼了几分,同样是门内受重视的弟子,怎么他忙得要死,燕炽就能到处游玩?   想到这里,文鹤难免有些嫉妒,酸酸地说:“唉,看来我不想某人,是个天生劳碌命。”   燕炽挑眉。   文鹤调侃完,刻意装出的嫉妒表情尽数收起,理理长袖后,行了一礼:“之后再见不知是何时,望你们保重。”   燕炽和段延亭眼底浮现笑意,也行礼道:“保重。”   文鹤站在山门处,看着燕炽和段延亭渐行渐远的身影,眼中的笑意渐渐被忧虑代替。   他想起秦掌门的身体状态,以及当前覃天门并没有适合的人选能担起大任,更觉烦闷。可这些话他不能对任何人讲,哪怕是朋友,也不能透露半分。   …………   熙熙攘攘的大街上,从远处可听见喜庆张扬的唢呐声,还有人们喜悦的吆喝声和祝贺声。   “诶,小心。”   见过往路人险些撞到段延亭,燕炽下意识伸手要拉住段延亭,没想到段延亭反应很快,早就提前躲过去了,因而燕炽的手落了空。   段延亭知道燕炽的动作,但他就是故意让开的。   秦掌门的话让他隐隐意识到了什么,可他看燕炽根本对他没有除师兄弟以外的想法,原本热了半截的心也凉了下来。既然如此,他还不如趁机保持距离,这样对彼此都好。   “师弟,看来我们运气不错,今天碰上有人成亲了。”   路上的人太多了,燕炽索性拽着段延亭躲到一个摊位前,大概是受百姓脸上的笑意所感染,再加上周围又没有其他人,他也露出了笑容:“我年少游历前见过寻常人家成亲,不过看排面并没有今天的大,成亲的应该是富贵人家。”   段延亭顺着他指的方向看了过去,便见一身大红喜服的新郎满脸笑意,骑在白马上向周围祝贺和看热闹的百姓抱拳感谢,身后是与他过来迎亲的好友,再往后就是抬着花轿的队伍。   抬嫁妆的人跟在后面,排了很长一条队,可见新娘子家人对新娘的疼爱。   段延亭看着这喜庆热闹的场景,情绪被感染的同时,理智似乎也飘走了几分,他没看成亲的队伍,只是轻声道:“师兄日后想娶的人是什么样的?”   “这话我记得你问过。”燕炽没想到段延亭居然有感而发,问起了他理想对象,心中没当回事,按照以往的说法那样告诉他:“我想娶性格温柔可爱,偶尔会对我撒娇的女子。”   温柔可爱,会撒娇的…女子。   还真一个都跟他不沾边。   段延亭听了这话,心中嗤笑道。   燕炽听见段延亭心里这话,觉得有些好笑:“我日后想娶的人,跟你沾边做什么?”   这话一出,他又感觉隐隐不对劲。可燕炽坚信他穿的是一个男频文,很快就把自己心底的那点狐疑抛之脑后,只以为小少年怕他见色忘友,连忙手臂搭在段延亭的肩头,轻声安抚道:“我日后就算娶了妻子,你也依旧是我的师弟。”   “哦,是吗。”   段延亭见他轻声安抚,反而更加怒火中烧,压抑着想要拧掉燕炽手臂的想法,憋着火道:“把手放下来,我不喜欢这样。”   燕炽放下手臂,接连几次被段延亭这样凶了之后,他也无法无视段延亭的脾气了。燕炽站在段延亭面前,见他微微撇过脸不想看他,抬手捏住段延亭的后颈,用温柔而不失力道的手劲儿让段延亭被迫看向自己。   燕炽冷静道:“你怎么了,自从秦掌门和你说过那句话之后,你好像心情一直不好。”   段延亭耳尖泛起一丝红。   燕炽的手因为常年练剑带了一点薄茧,温热的手在揉捏后颈那处软肉时,还带了点说不清的痒意。   不疼,但是很怪。   段延亭抿着唇,在心里反复告诉自己镇定一点,仿佛是这样的暗示有了作用,他也渐渐冷静下来,垂下眼眸:“抱歉师兄,只是恰好心情不太好。”   燕炽看着因为段延亭低头暴露出来的发旋儿,再加上他捏着段延亭后颈的动作,莫名觉得有点被段延亭反差萌到了,腾出一只手揉搓着少年脸颊上的软肉:“有什么事就及时跟师兄说,别藏着掖着。”   段延亭被他揉得说话有些含糊:“我…知道了。”   然而燕炽越揉越上瘾了,毕竟段延亭平时就一幅黑芝麻汤圆的样子,生怕被他惦记上反手坑一波,这次难得这么乖地任他揉搓……   “铮——”   段延亭冷冷抬眸,手中可见一半剑身暴露在外:“师兄,差不多可以了。”   燕炽:“……”啊,还是熟悉的小师弟。   段延亭见他的手撤开,这才将剑收起。   “对了师弟,我想去买几壶赤枫城的辜月寒。”   原著里赤枫城就是在宗门大比结束后出事的。赤枫城的魔修他们在宗门大比前处理了,而现在宗门大比也没有什么伤亡,他现在只是最后看一眼赤枫城,让自己安下心。   段延亭不知内情,看他的眼神跟看个酒鬼似的。   “既然师兄想买辜月寒,那我们就走吧。”   段延亭原本找了处僻静的地方,打算直接御剑飞行到赤枫城,被燕炽及时拉住了:“诶,你做什么?”   段延亭不解地看着燕炽。   “小师弟你也真是无趣。”燕炽摇了摇头,将他从僻静的地方拽回热闹的街道:“都说了是游历,又不是去投胎,急什么呢。”   “我不急,师兄看着安排就是了。”   段延亭并不在乎游历多久,他更想知道自己该修什么道,以及…自己和燕炽的关系到底该怎么办。   …………   赤枫城还是有些距离的,所以燕炽和段延亭晚上便在客栈歇脚。客栈的房间充足,倒也没出现什么两人共用一间的情况。   只是他们原本在覃天门时共用一处房间,分开后反而有些不习惯了。   燕炽没办法一睁眼就看到还在卷他的段延亭,而段延亭同样看不到在“刻苦”修炼的大师兄。   可比起直观的看不见,他们反而能够听见彼此的心声。   [师弟,你还在修炼吗?]   段延亭在修炼时感悟到了什么,刚想继续就听见了燕炽的声音,只好无奈地靠近左侧的墙,敲了敲墙壁:“师兄,你有什么事吗?”   另一头的燕炽坐直,立刻靠近墙壁,学着段延亭敲了下墙壁道:“也没什么事,就是单纯问一句。你——”   “咚!”   就在这时,段延亭右侧的墙壁被人暴躁地一阵狂拍:“敲敲敲,你俩是更夫还是搞暗语呢?半夜睡不着就挤一个屋去,别吵着我睡觉!”   燕炽:“……”   段延亭:“……”   看来这里隔音效果真的很差。   [那我先去修炼了,师弟。]   说完这句话,燕炽就没了下文。   段延亭闭眼想要再回到刚才的状态,但还是惦记着燕炽没说完的话,忍耐了片刻后,才问:【刚刚师兄还想说些什么?】   那头没有动静。   段延亭反复询问也没得到燕炽的回应——这只能说明某个口口声声说“要去修炼”的人,早就闷头睡觉去了。   “……”   少年坐在床边,看着窗外倾泄在床边的月光,半晌轻哼一声:“骗子。” 第68章 过问   燕炽做了一个梦。   那是年少的他和孟枕山一起街边游玩的梦。   燕炽第一次见到这个世界的人成亲就是和孟枕山一起看到的。   孟枕山是个话少不爱笑的人,比起燕炽为了维持原著男主高冷人设强装出来的模样,他才是真正的沉默寡言。他这人说话很直,为了避免无心之言伤及他人情面,因而就很少说话了。   燕炽见识过孟枕山的毒舌,但随着相处的时间越来越久,孟枕山与他说话时早已不见初见时的刺人难听。   那日他看见成亲队伍时,表达出了自己的好奇和兴奋,身旁的孟枕山受气氛感染,眼眸中浮现丝丝笑意,语气也温和了许多:“燕炽,你日后想娶怎样的人?”   听见这话,燕炽下意识偏过头看向孟枕山,注意到孟枕山只是盯着前方的街道,并没有看向自己,心中纳闷的同时,便随意搪塞了一个说辞:“自然是温柔可爱的女子。”   不知为何,孟枕山眼中的笑意消失得一干二净。   “这样喜欢温柔的女子,那与我这种心眼小、还讲话难听的人相处,也太为难你了。”孟枕山偏过头看着他,眼中只剩下冷意和讥讽。   年少的燕炽也是有些脾气的,听了这话,当时便恼了:“我又怎么了!天天跟踩到你尾巴似的刺我,谁还没脾气了?”   “是,你脾气最好了,我的脾气一般人都忍受不了。”   孟枕山甩下这句话就转身离开了。   燕炽直到现在也不知道他生气的原因,而且那段时间两人总会莫名其妙地不欢而散,但很快两人又会立刻和好。有时是燕炽主动道歉,有时则是孟枕山,当然,无论怎样闹脾气都没有影响两人的关系。   两人都是少年心性,吵吵闹闹倒也没什么。   他与孟枕山一起出去游玩的画面犹如走马灯一般快速掠过,最后定格在妖兽嘶吼、血雾染红的半边天空。   手中满是温热粘稠的液体,燕炽这才意识到怀里抱着一个人,他下意识看向那人的脸——正是浑身鲜血,奄奄一息的孟枕山。   这是不对的。   燕炽很快就意识到这是个梦境。因为真实的过去里孟枕山并不是死在他怀里的,而是以自身血肉为代价,选择与妖兽们同归于尽。   甚至最后都没能来得及留下一句话,就这么惨烈地死在了燕炽面前。   燕炽最后悔的事是来到了止行峰,最遗憾的事则是没能与孟枕山做最后的道别。   这也是他明知是梦,却不肯醒来的理由。   怀中的少年气息渐渐微弱,却仍是坚持紧握着燕炽的手,轻声道:“燕炽……”   燕炽反手紧扣住孟枕山的手。   孟枕山带着血迹的嘴角费力地牵了牵,想努力勾勾他的手指,给予他一点回应,然而却连动弹的力气也没有了。   “我有个问题想要问你。”   燕炽当即俯下身,将耳侧靠近孟枕山,尽量听清他想说的话:   “你以后…想娶什么样的人?”   燕炽浑身一凛,立刻直起上半身,发现怀里的人赫然已经换成了段延亭的脸,本来无力搭在燕炽手心的手指骤然用力,反手把他的手指一掰,疼得他连声哀求:“疼疼疼,松…松手!”   段延亭躺在他怀里,笑眯眯地加大了手上的力道,语气中是毫不掩饰的威胁:“想娶温柔可爱的女子?可以。”   段延亭含笑的目光停留在燕炽被他掐得泛白的手指,笑容瞬间垮了下来,掐着他的手猛地用力一折,森冷道:“先过我这一关!”   …………   “卧槽!”   燕炽从床上弹坐起来,拍着胸口嘟嚷道:“吓死我了,一梦到小师弟,我满心的难过全变成惊吓了。”   “嘶——”   燕炽看着梦中被段延亭掐住的手指,上面有明显的月牙痕迹,多半是他做梦时自己掐的。燕炽疼得倒抽了一口冷气,放下捂在心口的被褥,松了松领口,让自己身上惊出的冷汗快点散去。   “哒。”   旁边传来茶杯放在桌上的声音。   燕炽拍胸口的手一顿,立刻把被褥又捞了回来,脖子如同生锈一般,慢慢拧向了声音的方向。   “师兄,不妨跟我说说——”   段延亭穿戴整齐地坐在他的房中,悠哉悠哉地撑着下巴,笑意不见眼底:“你都梦到我什么了?”   燕炽自然不可能告诉段延亭自己梦到了什么,干脆随意扯了个谎:“我梦见你来找我打架了。”   与此同时,他的心里话同步传送到段延亭的脑海中:[我怎么可能告诉小师弟,他在梦里险些折断我的手指,还说什么想娶别的女子要过他这一关。]   段延亭摩挲茶杯边缘的手指一顿,眼中千般情绪掠过,最后被虚假的平静和调侃所掩饰:“原来师兄觉得我会过问你的婚娶大事?”   燕炽解释道:“我没这种想法,我只是觉得这种梦有点离谱而已。”   [小师弟你真的不会管吗?]   段延亭似笑非笑。   他将茶杯推到一边,起身坐到燕炽床边,看着燕炽手指上的月牙样的指甲印,食指轻轻搭在他的手指上,往自己的方向一勾:“师兄,我们现在心意相通,你怎么还敢明目张胆地撒谎?”   “师兄觉得……”段延亭偏过头,双眸清凌凌地看着他,笑着道:“我不会戳破你?”   燕炽下意识想收回手,被段延亭提前察觉后,直接与他十指相扣,不动声色地按下他想要撤开的手:“没错,我就是要过问师兄娶什么样的人。”   燕炽呼吸一滞,身体微微后倾。   “只有我同意,师兄才能娶,我不同意的话……师兄就一辈子也别想娶了。”   段延亭不知何时已经抬膝跪在床边,撑着身子靠近燕炽,故意贴近燕炽,试探他的反应:“毕竟,我可是很喜欢师兄的。”   无论距离燕炽多近,段延亭都始终垂眸看着燕炽。听到燕炽略显粗重的呼吸,看着他慌乱不知看向何处的目光时,段延亭有种戏弄得逞的快意。毕竟他前几次总是被燕炽扰得心神不宁,这回总能让燕炽慌乱了。   但同时段延亭心里又有些发苦,因为这个暧昧亲昵的“玩笑”,他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方式结束。   在两人几乎是鼻尖抵着鼻尖的情况下,燕炽突然想通了什么,露出笑容抬手扣住他的肩头,将他反压在床上。   段延亭猝不及防被压在他身下。   燕炽居高临下地看着段延亭,按着段延亭的肩头不让他动弹,同时俯下身子在他耳边轻声道:“师弟喜欢玩这个?”   段延亭心头一紧,感觉带着薄茧的手覆上了他的腹部,当即肌肉紧绷,紧张地盯着燕炽不说话。   “怕了?”   燕炽眼眸又冷又轻地扫过段延亭蜷缩的手,突然露出得意的笑容,直接挠起了他的肚子:“哈哈哈,痒死你,怕了吧?”   “敢来惹我?痒不死你哈哈哈……”   房间里只有燕炽嚣张的笑声。   片刻后,笑声渐渐下去,燕炽疑惑地又挠了几下:“你不怕痒?”   从头到尾都没笑过的段延亭安静地注视着他,看他的眼神从“难以置信”变为了“果然如此”。   “啧。”   段延亭冷笑一声,推开燕炽的脸,翻身从床上起来,头也不回地出了燕炽的房门,临走前还用力地关上了门。   燕炽清晰地听见段延亭咬牙切齿的内心独白:【大师兄这个又呆又蠢的木头,指望他反应过来是我高估他了!】   燕炽:“……”   他觉得他的反应没问题啊?   【作者有话说】   燕炽:想gay我,还好我上辈子舍友经常这样gay我,看我直接反gay回来hhhh。   段延亭:…… 第69章 逃跑   从早上的闹剧起,段延亭就懒得给燕炽好脸色看,只是例行公事地说:“我看这里也没什么可待的,所以今天我们就早点赶路去赤枫城吧?”   “小师弟——”燕炽拉长了尾音,靠近段延亭轻声道:“你还在生气吗?”   段延亭没说话,只是撇开了脸。   “小师弟……”燕炽又将语气放软了几分,柔和了眉眼,也故意偏过身子看着段延亭,可怜巴巴地盯着他道:“你理一理师兄吧?”   段延亭“刷”地一下子站起来,面无表情地说:“我去掌柜那里结一下帐。”   燕炽长叹了一口气,按着眉心发愁。   不过片刻之后,他起身走到段延亭身边道:“小师弟你先别急着走,我去城中买些要紧的东西。”   段延亭刚结完账,听了他这话,点了点头。   …………   由于燕炽提议要慢慢游玩,段延亭和燕炽并未御剑飞行,也未使用灵舟,而是像凡人一样租了一辆马车赶路。   马车颠簸,不如灵舟平稳,段延亭实在不明白燕炽为何非要遭这样的罪。   只是一想起早上他用几乎是明示的态度去试探燕炽,却换来这个结果时,他实在憋屈到不行。燕炽拒绝他也好、接受他也罢,总比现在毫无知觉的木头样儿好得多。   车轱辘下大概是碰到了小土坑,马车顿时一下子颠簸,让原本撑着下巴发呆的段延亭,上下牙磕在了一起,发出了令人牙酸的声音。   其实不疼,但是糟心极了。   段延亭回头瞥了一眼毫无知觉的燕炽,感觉更糟心了,刚想回过头继续看风景发呆,燕炽就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的视线,递上油纸包,眼神里带了点讨好和笑意:“小师弟,我刚刚去城里挑了些糕点蜜饯,你不妨试试?”   段延亭看到他眼中的殷切,觉得自己这样晾着燕炽也不好,索性就接过油纸包,挑了个顺眼的糕点慢慢吃。   燕炽接收到段延亭的友好信号,眼睛当即亮了起来,干脆打蛇随棍上,坐到段延亭这边:“师弟喜欢吗?”   段延亭半边腮帮子鼓了鼓,咽下口中的甜意,没什么表情:“不喜欢。”   【有点甜,但是还挺好吃的。】   燕炽脸上的笑意更甚。   段延亭:“啧。”   他突然不想吃了,将糕点又塞回燕炽手中。   燕炽只是笑了笑,把糕点小心地包好后,看着段延亭安静看向马车外的侧脸,索性摆弄起糕点外的一张油纸。   段延亭没等到燕炽再开口,只听见背后悉悉索索的声音,心里好奇地要命,却还是忍着没回头。   “呱。”   段延亭听见很轻很轻的一声蛙叫,余光循着声音的方向看了过去——那恰好是一个纸折的小青蛙。   原来燕炽刚刚是在用多出来的油纸折小青蛙。   小青蛙被灵力驱使,一蹦一跳地顺着段延亭垂在地上的衣角跳到了他的小腿上。见段延亭正眼看它时,顿时僵住了,纸折的小脚试探性地往前够了一下。   段延亭挑了挑眉,眼中慢慢浮现笑意。   在确认段延亭没有阻止的意思时,小青蛙便又蹦蹦跳跳地顺着他的小腿往上跳。落在段延亭的大腿上时,小青蛙明显愣住了,不知道接下来该往哪里跳了,可怜又无助地“呱”了一声。   段延亭忍住想要把小青蛙的小脑袋按下来的恶劣念头,憋着笑撇开脸,将手心摊开递到小青蛙身边,算是无形间给了一个台阶。   他没看小青蛙的方向,安静地等待小青蛙跳到他的手上,只是没想到落到手心的不是小青蛙,而是两根温暖带着薄茧的手指。   段延亭的手指蜷缩了一下。   “呱。”   这回不是小青蛙怪里怪气的叫声,而是清澈的男声忍着别扭,带了点讨好和无奈的声音:“呱。”   大概是觉得这个举动又幼稚又害羞,他清咳了一声,恢复原来的声音:“小青蛙想问,人美心善的小师弟可以原谅大师兄吗?   段延亭收紧了手,将燕炽的两根手指收在自己的手心,漫不经心地揉捏了一下他的指腹:“那大师兄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了吗?”   燕炽试探道:“呃……我不该早上故意反压你?”   “……”   段延亭听这糟心的回答就想掐他的手。   燕炽感觉到施加在手上的力道不对劲,连忙告饶:“等等等,我哪里错了你直说就好,毕竟光猜我也不一定猜得对。”   “小青蛙呢?”   段延亭没直接回答他的问题,一只手抓着他的两根手指,一只手摊开,示意燕炽把小青蛙送到他手心:“给我。”   燕炽默默将小青蛙送上。   段延亭这才正眼看向燕炽,大拇指反复按压小青蛙的头,使得小青蛙可怜兮兮地在手心打颤。燕炽看着这一幕,更摆不出师兄的架子,抿着唇不敢出声。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哪里惹段延亭生气了,但他肯定理亏了。   段延亭看燕炽这模样,心中又是好笑又是心软,觉得这样打哑谜也没意思,就几次的经历来看,磐世镜也不一定能把所有的心声传递给双方。   既然如此,与其试探燕炽看法,被动地等着他发现之后给出回应,还不如由他将问题抛给燕炽,让燕炽烦恼这种事去。   这么一想,段延亭郁结在心中许久的烦恼也消散了不少。   燕炽看着段延亭变化的眼神,隐隐感觉有什么东西脱离了他原本的设想,下意识想将手指从段延亭手心抽回。   “别跑,师兄。”   段延亭抓着燕炽的手紧了几分。   “师兄既然说不知道哪里错了,那我就原原本本地说给你听。”   燕炽心跳不知为何骤然加速,紧张地盯着段延亭不说话。   “师兄不该随意送人发簪的,因为这是表达心意的东西。”   燕炽听了这话,松了口气:“你是怪我送东西太随意吗?好,以后我赠人东西时一定搞清楚含义再送。”   段延亭没说对也没说错,继续道:“绾发也是,非道侣不可随意说出‘可替人绾发’的话。”   燕炽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点了点头。   他不知为何不太敢看段延亭的眼睛了,心虚地低下头,在心中反复默念“这是男频文这是男频文”,可不知为何,越念越没底气,现在就想撒腿跑了。   燕炽的下巴被微凉的手轻轻托起,他下意识看向了段延亭。   “师兄,我还没说完,你怎么就不敢看我了?”   段延亭笑着看向燕炽,莫名觉得心中有些畅快,故意与燕炽忽闪的眼眸对视,一只手按住他的嘴唇轻轻摩挲:“若只是寻常关系,没有别的想法,师兄弟之间断不会做出这样的举动。”   “师弟,你别——”   “我别什么?”段延亭没有继续动作,只是嗤笑一声道:“我原本以为你完全是块木头,现在看来还是能察觉到的啊?”   燕炽立刻将身体往后撤,这时才想起来摆出师兄的架子,正色道:“师弟,这种玩笑不好开。”   但段延亭嘲讽又认真的表情明明白白告诉了他自己的态度。   燕炽说不出话来了。   他只是把段延亭当小师弟看,从未想过好好的小师弟在还没摆脱原著剧情的情况下,就先被他掰弯了。虽然掰弯也算摆脱剧情,但是他真的做梦也没想到段延亭会弯。   “师兄,你怎么想?”段延亭既然都说了,哪里还肯燕炽含糊其辞,步步紧逼:“我对师兄有了别的心思,那师兄呢?打算怎么办?”   “我……”   燕炽这下是真的瞳孔地震了,下意识拿出一张瞬移符想跑,被段延亭眼尖抓住了手腕,慢条斯理地从他手里抽走了瞬移符。   “师兄想跑?”   段延亭打量着手中的瞬移符,随意地抖了抖,说了句“这符纸不错”,转手又将符纸塞回燕炽手中。   燕炽摸不清段延亭的意思,愣愣地看着他。   段延亭看他这模样,完全没了生气的念头,只觉得将表面看着冷静自持的大师兄逼得这样手足无措实在有意思,就笑着一手覆在他的手腕处,一手轻轻捏着符纸。   “师兄想跑也可以,我可以给师兄足够的时间思考该怎么办。不过——”段延亭顿了顿,眼中闪过一抹威胁:“有了答案记得回来找我。”   他捏在符纸上的手微微用力:“——别等着我主动找你。”   话音刚落,符纸被段延亭催动,在燕炽难以置信的眼神下,段延亭主动将燕炽从马车中瞬间移走。   待马车中空无一人后,段延亭捡起掉在脚边的小青蛙,抬手按压着小青蛙的屁股,看它像某人受惊一般猛地往前窜了一大截,没忍住“噗嗤”一笑:   “叠什么小青蛙,叠个小乌龟还差不多。”   【作者有话说】   段延亭:不好意思我这人比较直接,搞清心思没多久我就想直接捅破窗户纸了。   问题什么的,丢给别人想去吧。 第70章 结界   段延亭还是按照燕炽原本计划的方向,慢悠悠地往赤枫城的方向走。   燕炽多半惊吓过头,一心只想着该怎么给出答复,忘了要去赤枫城买辜月寒的事了。既然如此,段延亭也就顺便去赤枫城替他买一些。   段延亭撩起车窗帘,探头朝前看去——赤枫城的牌匾高高挂起,随着马车的前进,那三个字也越来越清晰。   他收回视线,将车窗帘垂下,静待马车停下后进入赤枫城。可令他意外的是,马车在进入前就被人拦下了。   “赤枫城内有异,还请止步。”   门口站着几个仙门弟子打扮的人,面色严肃地拦下了路人。   段延亭闻言下车,打量着那几名弟子,看衣着打扮并不是什么有名的门派,便试探性地问:“前方怎么了?为什么要拦在这里?”   这几名弟子以为段延亭是普通人,刚打算搪塞过去,就听见他们当中最年长的弟子道:“你可是参加宗门大比的段延亭?”   段延亭颔首,便听那年长弟子行礼郑重道:“我等并不清楚城中具体状况,只知我派弟子一旦进入城中,至今没有一人出得来。”   “我们实力不济,只能告知门中长辈,守在这里避免更多无辜者误入其中。”   段延亭看向赤枫城的正上方,眼中惊诧之余闪过一抹慎重,方才离得远并非察觉,现在才发现赤枫城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罩住,将城中所有的气息和异样都掩盖起来。不过离得近了,还是能感受到那种令人作呕的邪祟之气。   段延亭盯着城门陷入了沉思,现在情况不明,又有其他门派的弟子在,他需要这样贸然插手吗?   “这情况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你们门派又派了几名弟子进入赤枫城了?”   “具体是什么时候我们并不知晓。”那弟子面露苦色,眼带忧虑地快速扫了眼赤枫城城门:“进去能察觉到异样的人根本就没有机会出来,更别说告知我们异样。”   段延亭:“那你们是怎么知道的?”   “这我知道。”另一个矮些的弟子插嘴,因为与他相熟的师兄恰好是赤枫城的人,近些日子出任务,就想顺便回赤枫城看看。门派任务一般都有期限,再加上这任务本身不难,所以在超过任务期限的第三天时,他就出于担忧将这件事上报给了门派。   一开始门派的人没对这件事上心,直到那名失踪的弟子的命牌碎裂,才上了心。后来又派了几名弟子去寻找他,去别的的地方的弟子都回来了,只有去赤枫城查探的弟子了无音讯,不日命牌也如那名失踪弟子一样碎裂。   门派将注意力都集中在了赤枫城上,多次派了弟子去赤枫城,得到的还是一样的结果。   现在守在赤枫城门口的就是最后一批前来探查的弟子,他们当中实力最出众的师兄担心他们的安危,就特意将他们留在这里。   …………   “若我们如之前的师兄弟一样一去不返……”   年轻的弟子神情沉重,像是做下重大决定一般叹道:“你们一定要守好城门,无论如何不能让普通人或者修为低的修士进入城中。”   “死去的门派弟子已经够多了,赤枫城现在有多危险已经由他们的命证明了,没必要再赔上更多人的命。”   见留下的几名弟子眼眶发红,他们也只是笑着安慰道:“别担心,也许我们运气不错,能够活着出来呢?”   …………   这几句话是那几位师兄最后留下的话。   而今天也是他们失踪后的第五天。   命牌多在失踪者失去联系的三天后碎裂,守在赤枫城的弟子们不在门派中,不知命牌情况,但心中早已心知肚明。   至今说“失踪”,只是怀揣着最后一丝希望而已。   段延亭不是什么都要插手的热心人,却也不是诸事不管的旁观者,听到这里,自然无法坐视不理。   只是当他提出想帮忙的时候,年长些的弟子却拒绝了。   段延亭有些意外,明明他们现在面临麻烦,却还是选择拒绝他的帮忙,直到他假装离开时听到那几名弟子的对话:   “师兄,为什么拒绝段延亭的帮忙?”   “他虽然天赋惊人,但如今也不过是筑基期的修为,只怕也是有去无回。他如今年龄尚小,若是因为这件事赔上性命……那就是我们的过错了。”   “再等等吧……再等等就会有人打破现状,也许还能救下师兄他们……”   段延亭这才明白他们拒绝完全是因为好意。   不过他不可能真的离开的。   段延亭看天色渐晚,干脆在赤枫城外待上一晚。若是那些弟子向他求助,或者赤枫城有了别的什么异动,他也能及时帮忙,避免更多的人牺牲。   …………   是夜。   入夜寒凉,赤枫城周围渐渐有白雾围绕。   段延亭没睡,怕白雾迷住眼睛,就往赤枫城靠近了几分,恰好听见“咚咚”的敲门声。一声一声,像是砸入平静湖面的一颗小石子,很快打破了深夜的寂静。   守在城门处的弟子被惊醒,拿起剑连忙警惕地问:“是谁?”   “是我……师弟。”   那头是一个成年男人的声音,带着疲惫和沙哑。紧跟着门又被人费力地敲了一下:“我咳咳……”   那头传来对方似乎是在咯血的声音,因为浓烈的血腥味隔着门都能闻见。   守夜的那名弟子拿起夜明珠,借着夜明珠的光看向了城门处的缝隙,看到了蜿蜒流出的殷红血液,顿时心头一紧,焦急道:“师兄你没事吧?”   “我还好……你能开门吗?”   城门自然是由内而外锁起来的,但为了防止城内的东西主动冲出来,那几名师兄在离开前特意吩咐他们在城门外设下结界,避免里面的东西出来,这才有了对方要求“开门”一说。   “好,师兄你等着,我这就开。”   那名弟子见失踪多日的师兄居然还能活着回来,一时间大喜过望,当即就要解开结界。在结界差不多解开到一半时,他的手被人用力抓住,打断了动作。   那弟子抬头,惊讶道:“你怎么还在?”   段延亭并未松开抓着那弟子的手,而是目光如有实质地深深凝视着城门的缝隙,冷声道:“你咳出来的血还真是多,都能从城内顺着门缝流出来了。”   那头的人咳嗽声突然止住了。   令人胆寒的寂静在寒夜中无声蔓延开来。   “往后退。”   段延亭单手将那弟子往后推,提醒其他人道:“这里面多半不是你们师兄,快将结界重新补好!”   留在这里的几名弟子这才反应过来,脸色惨白过后,立刻专心开始重新修补结界。   “哐——”   厚重的城门传来巨大的撞击声,这声音闷响之余又掺杂着令人牙酸的剐蹭声,尖锐且诡异。   门缝被门内的东西撞得微微张开,从那缝隙中能够闻到浓烈的腐臭味和血腥味。稀碎的木屑从城门的最顶端“哗哗”落下,城门更是发出难以承受重击的呻吟。   随着门内东西的撞击,一根漆黑的指甲从门缝直接刺了出来,那长度险些刺到一名正在修补结界的弟子身上。   段延亭拎着那弟子的衣服让他站得更远些,自己则用灵力包裹手心,一手抓住刺出来的指甲,防止对方逃走;一手灵巧地转变握剑的手势,用拿匕首的手势顺着张开的门缝用力刺了下去。   “噗嗤——”   长剑刺入血肉,紧跟着紫色雷电于剑身上窜起,在注入对方身体的一瞬间炸开。   “啊啊啊——”   城门停止了震动,对方发出了类似女人哀嚎又似野兽咆哮的声音,显然是被他的雷诀伤得不轻,正在拼命抽动插入门缝的指甲,竭力挣脱段延亭的钳制。   段延亭到底还是个少年,力气终归有限,见实在拉不住对方的指甲,就索性松手,顺便把剑收回。   段延亭:“好了没?”   他见那几名弟子还在修补结界,无奈地按了按眉心,按照他们这个速度里面的东西早就冲破结界逃出来了,打算插手帮他们一起修补结界:“你们用的到底是什么结界,我可以帮你们——”   段延亭僵住了。   “呼——”   脖颈处是滚烫且腐臭的气味。   几名弟子面露惊恐,视线从城墙上转移到了段延亭的侧颈处,努力张大了嘴,却因为过于震惊发不出一点声音。   …………   他们都上当了。   在他们的注意力集中在城门处时,这个东西居然翻越城墙出现在了段延亭的身后。   不,并不是翻越城墙。   而是它的脖子长到足够它将脑袋从城内翻越城墙,一直伸到段延亭的身后。   “找到你了。”   它张口血盆大口,朝段延亭的侧颈咬了下去。 第71章 夺运   “嘀嗒——”   血液顺着段延亭的手蜿蜒而下,留下清晰的血痕。   方才段延亭来不及完全躲开,只好避开致命伤,所以那东西没能咬破他的侧颈,而是一口咬在了他的肩头。段延亭顾不得伤口,因为伤得是右肩,持剑不稳,他索性双手持剑,横割那东西的脖子。   “铮——”   它的脖子像是铁丝一般,柔韧且难以割断,脸上露出可怖笑容的同时,居然要用脖子缠住君汶剑。   段延亭身后就是正在修补结界的普通弟子们,若是他躲开来,这些弟子恐怕就要血溅当场了。   最年长的弟子额间冒着细汗,强逼着自己忽视近在咫尺的危险,相信段延亭并非是那种会抛下同伴的人,继续专心修复结界。   其他弟子没见过这样的阵势,腿脚当即就发软了,连输送修补结界的灵力都断断续续起来。   “集中精神!”   年长弟子大喝道:“结界若破,会有更多人死!我们也不可能活得下来!”   其他弟子浑身一震,咬牙用打着颤的手继续修补结界。   段延亭将身后的动静听得一清二楚,见还有人能理智思考,不至于因为一时的危险乱了阵脚,这才放心与那东西对抗。   “专心修补结界!我会保护你们的。”   段延亭眼中闪过一抹决然,在那东西惊诧的目光下举剑迎向它的脖子,趁着它还未完全绞紧长剑的时候,飞身到了城墙上,把它连脖子带头同时拖回了赤枫城的城墙上。   这种行为虽然救人于水火,却让他自己陷入了极为被动的境地。   那东西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当即缠住了段延亭的小腿,不让他从城墙上离开。   城门口的结界修补已经到了尾声,那几名弟子这才敢分出注意力,正好看到段延亭被那东西缠住的情形,脸色发白,焦急地喊道:“段延亭,你快下来。结界一旦完全修复你就出不来了!”   段延亭正横剑抵在那东西的嘴上,将它的嘴尽量推离自己,没有时间回头看向那些弟子,在感受到小腿被越缠越紧时,他放弃了脱身的念头,沉声喝道:“快修复结界,我被它困住了。”   其他弟子慌张地看向年长弟子:“师兄,怎么办?”   结界修补到这个阶段已经不能收手了,而且凭借他们的修为,没办法承担起放出赤枫城内东西的责任。分明段延亭只是过来帮他们的,现在却……年长弟子深吸一口气,做下决定:   “继续修补结界。”   “师兄!”“怎么能丢下段延亭不管?”“师兄再想想办法吧?”   年长的弟子眼眶微红,侧颊的肌肉紧绷,加快了修补结界的动作;其他弟子没有办法,只能紧跟着年长弟子的动作修补结界。   在段延亭与那东西的无声对峙中,结界的最后一丝缝隙被彻底修补好了。   年长弟子呼出一口气,因为灵力消耗踉跄了几步,很快稳住自己的身体,朝着段延亭的方向大声道:“段延亭,我叫靳溪!只要你活着出来,我愿意为今日的行为赔罪!我们一定会尽快找人来救你的!”   那东西见结界修补好了,露出错失机会的恼怒和可惜,松开了咬住长剑的嘴,在谁都没有预料的情况下,把段延亭从城墙上直接拖到了城内。   “段延亭!”   靳溪在看到段延亭似折翼的孤鸟般落入赤枫城时,眼眶红得几乎快要滴血,毕竟段延亭本身只是好心帮他们,如今却被他们连累,是他们对不住段延亭。   靳溪用力闭上双眼,将心中的愧疚和难过全数压下,逼迫自己冷静考虑当前的状况,对剩余的弟子道:“我们得想办法联系段延亭的师兄,让他能尽快赶来救他。”   “可我们根本就不知道燕炽在哪儿啊?”   “很简单。”靳溪深吸一口气:“将这件事作为任务挂上各宗门的任务栏,我们不能再盲目地等师门的人来了。时间拖得越久,赤枫城内的活口就越少。”   “这件事已经不单单是我们师门的事了,必须将一切清楚地告知各门派,向他们求援,尽快解决这件事。”   另一弟子担忧道:“可是师门并非吩咐我们向其他门派求援,我们这样越过他们做出决定,是不是有些——”   “一切我来承担!”靳溪打断了他的话,决然道:“逐出师门也好,废去灵力也罢,我都认了。”   剩余弟子面面相觑,只好按照靳溪所说的去做。   靳溪望着紧闭的城门,在心中暗自立下誓言,若段延亭活着出来,他愿为段延亭效犬马之劳;若段延亭未能活着出来,事情过后他定会以死谢罪。   …………   因为身体快速落下,耳边被不断灌入冰冷的风。   段延亭的脚被死死缠住,没办法挣脱开那东西,索性贴近那东西,掐出雷诀。那东西没料到段延亭还有这招,身体僵直着任由段延亭将它压在自己的下方,让它作为自己摔下来时的缓冲物。   “轰——”   尘土扬起,那东西因为坠落松开了缠住段延亭小腿的力道。   段延亭立刻脱身,趁它还没缓过劲,一脚踩在它的脸上,双手持剑直接刺穿了它的眉心。   那东西身体抽搐了两下,便没了动静。   段延亭甩掉剑上的血,又往那东西上补了一刀,确定它死透了才打量起周围的环境。   不同于他猜想的那样,赤枫城内并非怪物横行、邪祟四起,反而是毫无人气的死寂。寻常百姓家的门户都紧闭着,不知屋内的人情况如何。   大街上更是无人走动,分明前不久还很热闹的街市,现如今却只余下几个无人看守的摊子,偶尔有被风吹动,滚到路中央的白色灯笼。   段延亭凑近才发现,那白色灯笼上写着一个“奠”字。   这里已俨然变成了一座死城。   段延亭走到一处普通的屋子前,试探性地拉动木窗——这窗子一般从房内往外推,然后用一根木头支着,若是刻意不让人打开,还是要费些功夫的。   可窗户很轻易就被打开了一条缝。   段延亭眉头一松,刚要继续动作,凌厉的破风声就直逼他的眼睛。   他下意识后退,漆黑的指甲离他的眼睛只剩下一寸了。   窗户被里面的人强行破开,露出一张狰狞的脸,作势要咬段延亭。段延亭立刻用剑鞘把他的脸抵开,顺势在他脖子上用力一劈。   这人顿时晕了过去。   段延亭单手攀住窗沿,轻松地跳进房屋,检查这人的气息和状况,眼中的情绪也一点点沉了下来。   这是个中年男人,他和秘境时遇到的弟子一般,浑身上下皆是魔气。只是仙门弟子尚有灵力抵御,而凡人却束手无策。运气好的变成没有理智的魔人,运气不好则是如同身患恶疾,在痛苦中死去。   燕炽的灵火能驱散魔气,但段延亭的雷诀做不到,他能杀魔却救不了不慎染上魔气的人。   段延亭只能先将燕炽之前塞给他的清心丹拿出,希望能暂时缓解这个人身上的魔气的蔓延。在翻找丹药的时候,他恰好看到了被他一直遗忘在角落里的留影石。   那是小堂兄段轩时的杰作。   段延亭眼中闪烁着奇异的光芒,看向了昏迷不醒的中年男人。   …………   片刻后,中年男人被人五花大捆在床上,耳边放着一个留影石,投射出了一个和段延亭容貌相似的少年,他面露慈悲,眼含笑意地开始念起了静心咒。   静心咒一遍又一遍,犹如魔咒入耳。   中年男人猛地睁开眼睛,痛苦地扭动身子,可惜因为嘴已经被人堵住了,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   段延亭早就离开了那处房屋,简单查看了一下其他地方,也与中年男人的处境相似;至于大多失了神智,没挺过魔气的人,都毫无声息地瘫倒在满是血污的床上。   不过令他意外的是,只要他不试图进入屋子,屋内沾染魔气的凡人就不会攻击他。就好像屋子被人设置了简易的符咒一般,避免他们出来伤害别人。   段延亭不信这是偶然,说明这座城里应该还有正常的人在。   赤枫城里他认识的人不多,唯一知道的就只有离鸾了。   段延亭没办法救下所有人,就只好把那些幸存者全部捆在一个屋子,共同享受由他小堂兄亲情提供的静心咒。   处理好他们后,段延亭便直奔城主府的方向,万一城主府中还有幸存者,那么就能了解赤枫城如今变成这样的前因后果了。   …………   城主府如寻常百姓的家一样,大门紧闭,毫无动静。   段延亭轻车熟路,准备直接翻进城主府时,突然听见了细碎的交谈声,当即隐匿身形,躲到城主府外的一棵树上。   “吱呀——”   城主府的大门被人从里面推开,走出来一男一女。女人的身形婀娜,穿着轻盈的纱裙,声音温柔婉转,乍一看像是仙门出身的女修士,然而她与男人交谈间露出的侧脸,却让段延亭抓紧了剑柄,同时也让他心生疑惑。   尹箬竹怎么会在这里?覃天门的掌门不是应该已经将她抓住了吗?   而且——段延亭的视线停留在她皓如白雪的手腕,眼中多了几分探究:他记得上次尹箬竹的手腕明明被他砍断了,怎么现在完好无损?   “傀儡师,你确定他真的会来赤枫城?”   “我只是把我得到的消息告诉你,爱信不信。还有——”尹箬竹生气地皱起眉头,面上皮笑肉不笑:“我现在叫尹箬竹,不叫傀儡师,我已经有名字了。”   “不过是顶替的名字,你倒还上心了……”   男人一见尹箬竹不痛快,连忙道歉:“好好好,我错了。不过,你现在傀儡术进展到哪一步了?”   “几乎能和本人一样。但要想更完美的话,朱山灵玉还是必不可少的材料。”讲到这里,尹箬竹眸光一闪:“可为什么主上非要做那么多一样的躯体?纵然那人长得容貌似谪仙,做那么多具一模一样的躯体,我看了也觉得恶寒,实在想不通主上的用意。”   男人沉默了,似乎是在思索该不该透露一二。   尹箬竹见男人的态度有了动摇,哪里肯放过这样的机会,故意用娇美的身躯贴着男人的手臂,柔声道:“我都追随主上那么久了,还不能告诉我原因吗?而且天天让我制作同一具男人的躯体……即便那男人再好看,我看多了也会难受的。”   男人挑了挑眉毛:“那是他好看,还是我好看?”   段延亭不是傻子,即便这两人说话跟谜语人似的藏着掖着,听了半天也能猜出他们说的人是燕炽。   关于男人的问题,即便他没看清男人的容貌,段延亭还是心中下意识嗤笑一声:谁能有他师兄好看?女子尚且不算,有几个男人能比得上燕炽的容貌?   很显然,尹箬竹也被男人的话问懵了。   她脸上伪装出来的柔媚散去,变为了毫不掩饰的震惊和不理解,她上下打量男人半晌,神情复杂地说:“你问这话之前,有经过你的思考吗?”   男人:“……”   原来是他自取其辱了。   段延亭用力抿着嘴唇,险些被两人的对话逗笑。   男人赌气一般地从尹箬竹手中抽出了手臂,不满道:“既然你觉得他这么好看,不如抱着他的身体过一辈子。”   “哪儿能啊……”尹箬竹连忙哄起了男人,双手勾起男人的脖子,将他的脖子往自己的方向勾了勾,在他嘴角落下一吻后,笑着道:“别生气了,长得好看哪有你活儿好啊?”   “不过是我自己做出来的死物,你怎么还和一个死物比较起来了?”   男人也不是真生气,见尹箬竹软声哄他也就服软了,这才回答了尹箬竹的问题:“主上说那人身上气运非凡,若得到他身上的气运,我魔族未来可期。”   “所以……”尹箬竹一下子就懂了,靠在男人的胸膛上:“因为没办法夺舍他,就干脆制造一具和他一样的躯体,然后想办法骗过天道,将气运转移到新制造出的躯体上?”   男人笑了:“聪明。”   “可我还是不懂,既然气运能转移,那为何还要多费功夫制造和那人一样的躯体?”   “方才刚夸完你聪明,怎么这就犯傻了?”男人摇了摇头:“你都说了要骗过天道,还不懂天道对那人有多偏爱吗?若是直面天道、强抢气运,只怕到时候会白忙活一场。”   若非尹箬竹这样询问,段延亭可能做梦也想不到——会有人大胆到想要骗过天道的眼睛,扼杀天道偏爱的人,夺取气运。   再结合燕炽对于魔修针对他这件事的反应十分平静,段延亭有理由相信燕炽是知情的。   或许,燕炽这次选择和他一起下山游历根本不是因为他,仅仅只是引蛇出洞。 第72章 多出的阴影   尹箬竹与那男人黏黏糊糊了一会儿后,最后在那男人脸上落下一吻,笑吟吟地道:“你不是还有事要做吗?我记得是要抓……”   她想了想,声音微扬:“是要抓那个叫离鸾的女子吧?”   原来离鸾还没被抓。   段延亭松了口气,同时又担忧起离鸾的安危。毕竟离鸾虽然是修士,但修为有限,遇见普通修士也只能勉强自保,若是碰见魔修哪里有反抗的余力?   男人享受着尹箬竹的亲昵,捞起她的腰肢在她嘴唇上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惹得尹箬竹害羞地低下头推搡了他一把:“行了,快去。”   男人爽朗一笑,转身离开。   尹箬竹依旧保持着低头的姿势,待男人的身影消失后,才抬起脸来:她的脸上完全没了方才的羞涩妩媚,只剩下厌恶和冷漠。   她用力地抬手抹了一下嘴唇,嫌弃地往地上啐了一口,将半敞开的衣衫重新理好,低头系衣带时突然开口:“梁上君子做得舒服吗?现在居然还敢留下来?”   段延亭心中一紧,但依旧没有动弹,担心是尹箬竹诈他。   “嘎嘎——”   熟悉的声音响起,段延亭这才知道,尹箬竹说得“梁上君子”是指别人。   不,还不能放松警惕。   因为段延亭并没有察觉到有除他以外的人在。   一只漆黑的乌鸦扑棱着翅膀飞到了尹箬竹的身边,一张嘴却是低沉的男音:“不知道他看到你这么嫌弃他,会不会气得想要杀了你?”   “随便他。”尹箬竹无所谓地说:“我已经得到了我想要的东西,也不想再跟他虚与委蛇了。”   “狠心的女人。”那乌鸦啧啧感叹了一句,话锋一转:“不知道该说你迟钝还是敏锐,察觉到了我,却没察觉到别人。”   尹箬竹秀眉蹙起,眼中闪过一抹狐疑,突然出手往段延亭藏身的那棵树挥了一道灵刃。树应声倒下,却只是惊起鸟雀。   “跑了。”   乌鸦遗憾地扑腾了一下翅膀,然后停在尹箬竹的肩头:“没抓到也无所谓,反正他逃不出赤枫城。我们的目的本来就不是他,倒不如说有他在,燕炽来这里的几率更大了。”   “燕炽这么在意的人……”尹箬竹这时反应过来:“难不成是秘境里毁了我身体的那个小混蛋?”   “补充一句。”乌鸦的语气此刻有了情绪,咬牙切齿地道:“也在秘境里差点杀了我。”   …………   段延亭早在乌鸦现身的时候就感觉不妙了,当即就借着他们说话的档口跑了。   这两人的出现完全出乎了他的预料。   秦掌门曾言,他制造了一个幻阵,把所有人的意识拖了进去,这至少说明所有人的本体都留在现实,且秦掌门有机会接触。   幻境里闹出这样大乱子的两个主谋:擅长使用乌鸦的男人和尹箬竹,居然都能全身而退,这难道不是意味着覃天门还有一个可怕的叛徒埋伏在里面吗?   要么这个叛徒让秦掌门从未生疑,要么他强大到都足以瞒过秦掌门。   段延亭本以为此事已经告一段落了,没想到这还只是一个开始。不过都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现如今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当前最要紧的,还是找到离鸾。   …………   “呼哧——”   离鸾穿着红色的衣裙,摇曳的裙角似烈火般动人,她捂着自己的腹部踉踉跄跄地往漆黑的小巷里钻,从她白皙的指缝间渗出的是殷红的鲜血。   伤口很大,稍有牵动就会流很多血。   但她不能停下,因为身后有穷凶极恶的坏人追赶。她爹爹好不容易才把她从城主府中送出来,若是她再被抓回去,那一切就都白费了。   她得活着出去,至少……得把她知道的事告诉其他人。   “咔擦——”   地上是什么东西被踩断的声音,紧跟着高大漆黑的身影在狭窄的巷口处探出了一个头。   离鸾的呼吸更急促了几分,心跳剧烈跳动着,耳朵里全是心脏的跃动声和自己喘气声。她的腿脚因为紧张和恐惧发软,险些摔倒在地上,只能勉强支撑起身子继续往小巷里走。   小巷昏暗,离鸾不敢拿出照明的东西,只敢摸黑往前走。   指腹下的触感一点点变化为了粗糙的木门,她心中一喜,用力地推了一下木门,只听见铁链碰撞的脆响。   门被人锁上了。   离鸾只好收回了手,刚刚的动静多半已经引起了对方的注意力,她必须尽快离开这里,找到藏身的地方。   后面的脚步声越来越重了。   离鸾能感受到,那人似乎没有兴趣再玩猫捉老鼠的戏码了,打算对她直接下手。   不行,她得跑!   心里拼命呐喊着要跑掉,可是那双腿却完全不听她的使唤,走一步就打着颤,别说加快脚步了,就是支撑起身体都变得极为艰难。   身后的踢踏声像是踩着她的影子往前赶,她越是想逃跑,腿脚就越是无力。   “啊!”   脚下突然绊到一个东西,离鸾本能地抬手扶墙想要稳住身子,然而没想到入手的并不是墙,而是并未上锁的门。   她顿时身子一歪,顺着“吱呀”作响的门滚进了房内,紧跟着后脑勺传来一阵剧痛,意识便像抽丝剥茧般一点点消失。   完了,看来是逃不掉了。   在意识的最后一刻,她心中凄苦而无奈地这样想。   男人自然听见了这样明显的动静,嘴角扯出了嘲讽的笑容,循着声音的方向找了过去。他用魔气变出一团火,嫌恶地绕开了地上的血迹,最后停在了没有门的普通民宅处。   这民宅大概是多年无人居住,处处皆是蛛网覆盖。连房门都未锁,只留下半边掉漆的木门。   他垂眸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门板,这应该是离鸾在挣扎间不小心撞到的,就踩着倒在地上的门板往里看了看。   男人眉头一挑,举起火焰静静地看了片刻,嗤笑一声转身离开。   只是他不知晓的是,在他的背影消失了大概半柱香后,红色的裙角重新出现在了只剩半边房门的破屋前。   少女的脸色苍白得不像话,但比起方才的慌张,神情显然冷静了许多。她小心翼翼地等了片刻,确认男人不会回来后,这才安心地往小巷外走。   在她差不多走到小巷外面时,她骤然刹住了脚步。   遮蔽月亮的云层散去,皎洁的光投射在长街上,也将小巷墙头的阴影扭曲拉长着投射在地上。与那些规则有棱角的阴影相比,她能敏锐地发现靠近自己的那处墙头阴影上多出了一片深色。   那是一个站在墙头,被无限拉长的身影。   但毫无疑问,阴影的主人一定是人。   【作者有话说】   猜猜是谁?   知道大家希望大师兄出场,但是现在的时间线也就是小段刚进入赤枫城的晚上,师兄不可能这么快到哒~ 第73章 陪伴   离鸾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却不小心绊到凸起的石板,身子不稳又要往后倒了。   “小心。”   立于墙上的人影轻轻一跃,单手揽住离鸾的腰际,待她站稳后不动声色地将手撤开。   “你是…段延亭?”离鸾惊喜地抓着他的衣袖,声音发颤地说:“幸好,幸好我等来了人。”   段延亭感觉离鸾的手冷得吓人,那种寒意甚至是衣服都隔绝不住的。他强忍着抽回手的冲动,担忧道:“你怎么了?赤枫城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提到这件事,离鸾便哽咽起来,但她知道此时哭没用,便用力抹掉脸上的泪水,竭力用发颤的声音将她所知道的一切道来。   在宗门大比期间,赤枫城突然来了一批身份不明的“修士”,城主对此心疑,就派人去查探。结果证明这些修士并非魔修,城主也就放松了几分。   不久后,赤枫城内的普通百姓都染上了奇怪的疫病。染病者大多精神萎靡,起初是因为疼痛只能在床上躺着,再往后面就会大口吐出鲜血,最后气绝身亡。   城主一开始以为是什么奇怪的瘟疫,派了医术高明的大夫去治疗调查,却发现这根本不是疫病,而是魔气。   他当机立断,立刻封锁了赤枫城,排查潜藏在赤枫城的魔修以及有多少人染上了魔气。   一般来说,要染上魔气自然需要一个媒介或者是施术人,所以魔气影响的范围最严重的地方,就是他们要调查和处理的。问题是他们并没有找到“问题中心”,反而越是追查下去,身染魔气的人就越多。   不知何时,魔气居然变得跟疫病一样,只是和染上魔气的人接触,就会和魔修直接注入魔气一样产生相同的后果。   赤枫城与凡世的大多数城镇不一样,这里的修士居多,一旦沾染魔气造成的后果也远比凡人可怕得多。轻者产生心魔,影响修为,而重者……则是直接入魔,发狂后伤害其他无辜的人。   染上魔气的凡人和修士无法治愈,同时尚未染上魔气的人却要遭受染上魔气和被发狂同伴攻击的双重威胁。   …………   离鸾起初对这一切是毫不知情的。   直到爹爹开始早出晚归,她才起了疑心,让亲信去打听出了什么乱子,以至于爹爹这样忙碌。   亲信并非知情人,只能打听到城中出现了怪病,城主正在设法解决,让她相信事情很快会好起来的——她是这么相信的,她一直都相信爹爹什么都能做到。   现实与结果背道而驰。   爹爹越来越忙了,甚至都没有空陪她一起吃一顿饭了。难得有一次他有空肯好好吃一顿时,离鸾惊讶地发现爹爹飘逸宽大的衣袍下变得空落落的,整个人比起原先瘦了好几圈。   “爹爹,你没事吧?”   那时的她还希望能够帮一帮爹爹,试探性地询问了关于赤枫城内发生的“疫病”,没想到一向宠爱她的爹爹一反常态,放下筷子后揉着眉心道:“鸾儿,这些不是你该管的事,你也快到了该婚嫁的年纪,这段时间先在府中学点东西。”   他顿了顿,看着离鸾迷茫的眼神,无声叹了口气:“你最近就不要出门了。”   她这是被禁足了吗?   爹爹看到离鸾难以置信的表情,眼中闪过一抹愧疚,刚欲开口解释,突然有个人急急忙忙地闯了进来,附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他听完眉头紧蹙,顾不上吃几口东西,就又匆匆出门了。   离鸾怔怔地看着桌上没动几筷子的菜,喃喃着“怎么都没怎么吃呢”,如同嚼蜡地吃完了这顿饭。   不过她并没有真的听爹爹的话,而是背着他悄悄出门,这才知道有很多人沾染了魔气。   魔,那是她只听过却从未见过的东西。   可那次出去,她不仅见到了,还险些被那个入魔的修士杀了,幸亏爹爹赶来及时,否则她早就没命了。   爹爹大发雷霆,似乎想要把她强制性关在府中。   可她不愿意。   若她一出来就遇见那个入魔的修士,可能已经被吓破了胆,躲回自己的闺房中哭。但她先看见的……是被魔气折磨得奄奄一息的凡人。   比起修士,其实离鸾觉得自己更贴近凡人。   因为她爹虽然是修士,她娘却是个普通人,本就体弱的她在生下离鸾后,用了许多灵丹妙药也还是去世了。   在那之后,爹爹并未娶别的女子,而是将全部的精力投注于离鸾和赤枫城上。   爹爹从不抗拒提及娘亲,即便是她的死也不会避而不谈。离鸾问起,他只是轻声道:   “这样也好,这样她就不用看着自己老去了。即便是走的时候,也还是最好看的样子。”   “所以鸾儿,爹爹希望你能好好修炼,多陪陪爹……”   爹爹希望她能够修炼,让他不至于再经历被迫送走至亲至爱的痛苦。可惜,离鸾可能是继承了母亲的体质,最终始终在练气期徘徊。   这意味着她的寿命可能会比普通人多个几年,但和修士相比,还是差得太远了。   爹爹对于这件事沉默良久,抚摸着离鸾的头,最终只是叹道:“那就这样吧。”   …………   那是离鸾第一次意识到修士和凡人的差别。   所以离鸾看到那些虚弱的普通人时,想要尽自己的全力去帮助他们。   这份信念战胜了对“魔”的恐惧,她告诉爹爹她不想再被保护起来了,她也想尽自己的一份力去保护那些普通人。   “爹爹,我虽然不能像修士那样长寿,但我也能保护自己,也能做出了不起的事。”离鸾将自己一直以来的心里话讲了出来:“你不用把我当成什么琉璃一样护着,我想成为爹爹一样的人,而不仅仅是城主之女。”   爹爹像是第一次认识她一般,盯着她愣了好久,半晌露出欣慰的笑容,眼眶却将要滚出泪来:“好好,既然如此,那你就尽全力去做吧。”   离鸾将自己所有丹药钱财都拿了出来,希望能帮爹爹、帮赤枫城渡过这个难关。   那段时光分明不算太长,却让她觉得自己比任何时候成长得都要快。   她不再穿好看轻盈的红色纱裙,而是穿着方便简单的衣服与爹爹一起出入府中。他们出府后并不会去往同一处,而是奔向不同的方向。   他们都有自己要做的事。   爹爹负责考虑之后的事项,而她则是尽自己全力将一切事物核对补充,安抚大家不安的心情。在和不同人的接触中,她知道了很多她以前从不知道的东西,也能更加妥善地处理好事情。   不知不觉间,她发现很多事情都变了。   爹爹看向她的眼神中不单是疼爱,更多的是骄傲和欣慰,众人看她的眼神也多了敬佩和尊重。   直到那时离鸾才发现,她已经不再是乖乖待在府中,盲目相信爹爹的女儿,而是能和爹爹一起撑起赤枫城半边天的大树。   哪怕她的枝叶还很稚嫩,她也愿意接受这样的磨练。   …………   后来,入魔的修士越来越少,被魔气染上的普通人也能够得到很好的照顾……所有的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本该是这样的。   但是在她终于重新换上红裙,想要度过不一样的生辰时,她所构想的所有美好未来都彻底破碎了。   那些所谓“逐渐消失”的魔修只是偷偷藏匿起来,待赤枫城的所有人都以为灾难过去的时候,刺下最致命的一刀。   疯狂的魔修杀死了所有赤枫城中尚能反抗的修士,剖下了他们的内丹,然后在她生辰的那一天,闯入了城主府。   她被浑身伤痕的爹爹推到了无人知晓的暗道,看着爹爹用粗糙的大手摸了摸她的眼角,听见他毅然道:“鸾儿,活下来,把你知道的一切告诉其他人……”   离鸾感觉眼角被他指腹的老茧磨得痒痒的,看着爹爹担忧而不舍的眼神时,又想哭了。她现在脸上全是湿润且滑腻的血,和腥咸的泪水混合在一起,实在是不好看。   她哭得说不出话来,被爹爹最后安排保护她的人一步步拖着往暗道里走。   “本想让你多陪陪爹爹,现在看来…是爹爹没法陪你了。”   这是暗道的门被关上时,她听见的来自爹爹的最后一句话。   …………   再然后,她的爹爹就作为赤枫城城主死了。   因为他首先是城主,其次才是她爹爹。   【作者有话说】   今天发得太晚啦,主要是前天刚羊了个羊(叹气),状态不太好,希望宝子们见谅~   本章算是对赤枫城发生的事情的解释,下章回归段延亭他们哦   还有提前向小可爱献上祝福( 'ω' )   新的一年学业有成、一夜暴富hhh 第74章 噩梦   段延亭安静听着离鸾讲述完了这一切。   看着离鸾发红的眼眶,他无声地叹了口气,不知道该说什么安慰的话,但是此时说什么话都无济于事,最终他轻轻拍了拍离鸾的背,低声道:“抱歉,我来得太晚了。”   “不怪任何人。”   离鸾清楚这一切都是魔修造成的,而赤枫城被封锁根本无法将消息传递到外面。   但她想到既然段延亭来了赤枫城,说不定别人也能来。离鸾心中燃起了几分希望:“那除了你,还有别人来赤枫城了吗?”   “在我之前有几批人进来过——”段延亭顿了顿,看着离鸾迷茫的表情,便知道那些人多半已经遭遇不测了,微微抿唇,转移了话题:“但这一次,只有我一个人进来了。”   “不过别担心,外面已经有人察觉到异样了,应该过不了多久就会派其他人过来的。”   离鸾松了口气,悲伤而期待地说:“总算能好起来了……”   段延亭将她的反应看在眼里,但其实这话只是安抚她才这样说的。他不清楚之后会来什么人、又多久会来,唯一可以肯定的是燕炽一定会来找他。   离鸾的身体和精神状态都很糟糕。   段延亭将她搀扶起来,用神识查看周围有没有敌人,确认安全后便对离鸾道:“我们先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之后我还有一些事要问你。”   在得到离鸾的同意后,段延亭将她带到了之前他最先发现的民居处,一开门就是被五花大绑的已经半魔化的普通人。他们的嘴被东西堵住了,所有人围成了一个圈,中间摆着留影石,正有一个眉眼温柔和善的少年为他们念经……   离鸾愣了愣,迷惑地说:“这和尚怎么念得不是经文,还有头发?”   段延亭:“噗。”   看来不止他一个人觉得小堂兄念静心咒和念经一样啊。   “这是我堂兄段轩时,他不是和尚。”段延亭简单地带过这个话题,问出了接下来他最想知道的事:“那你们调查至今,知道魔气为什么能散布这么广吗?   “我们并不知道。我们一开始把它当成疫病,调查过水源、魔气爆发处,也询问过最初那批染上魔气的人……但是找不到共通点。”   段延亭:“那赤枫城中有能治愈染上魔气的人吗?”   离鸾沉默了,半晌才道:“有过,但要么也染上了魔气死了,要么在我生辰那天……被魔修杀了。”   简单来说,现状就是赤枫城内找不到能和他们接应的人,也没办法控制魔气的蔓延,只有他们两个人可以行动。   段延亭不知道赤枫城里究竟还有多少魔修,但毫无疑问他一个人根本不可能打得过。   “还真棘手啊……”   段延亭捏了捏鼻梁,闭上眼睛思索该怎么处理现在这个情况,多番思量下只有一个结果——等。他们不能硬碰硬,只能在赤枫城内潜伏下来,寻找更多关于魔气散播的方式和原因,以及和城外的人取得联系。   “离鸾,晚点能带我去你离开的那个暗道吗?”段延亭放下手,眼中的疲倦也褪去了几分,变为了清醒和理智:“我必须去城主府查看他们到底想做什么。”   干等着太被动了,魔修已经有人知道他闯进来,被发现也是迟早的事。他必须了解那些魔修要做什么,才能掌握主动权,避免事情发展到最糟糕的情况。   “好,那我们什么时候去?”   “你就不用去了。”段延亭打断了离鸾:“我一个人来去也方便,你给我指个路就行。”   离鸾知道自己修为不济,所以也就没有强硬要求跟过去,只问了句什么时候去。   段延亭走到窗边,稍微抬起窗户往外看了一眼。离鸾抬眼,恰好看到段延亭被月光柔和了轮廓的侧脸,看他垂眸放下窗户:“一个时辰以后吧。我想先睡一会儿,能否请你在一个时辰之后喊醒我?”   他这段时间一直在奔波,而且今夜与魔物缠斗,精神持续紧绷,总归有些疲倦,想休憩片刻再做打算。   见离鸾点头同意,段延亭就找了一处干净些的地方,掀起衣袍席地而坐,抱剑而眠。   离鸾见段延亭很快就陷入了沉睡,便悄悄起身,推开窗户,借着月光看向自己腹部:那里原先中了一剑,本该血流不止,现在却不再流血,甚至完全感觉不到疼痛。   可伤口并没有愈合,只是不再流血而已。   而且,她分明在躲避时撞到了后脑勺,现在后脑勺却没有任何伤痕。   算了,不要再想了。   她总觉得,这其中的原因她不应该知道。   …………   “你们说,杀了同门的人真的会是大师兄?”   “我也不知道啊……”   “如果真是大师兄的话,那还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纷杂的议论声在段延亭耳边响起,他疑惑地扫了一眼四周,发现自己正站在人群中,而这些人正是祁凛山的弟子。   段延亭皱眉,他什么时候回到祁凛山了?   而且,他们为什么在议论燕炽?   “诶,来了来了。”   听见人群躁动起来,段延亭便朝他们躁动的方向看,恰好看见燕炽被两名弟子押送到了众人的面前,在他身旁站着掌事长老。   掌事长老满脸怒容,将一样东西丢在了燕炽的面前,冷声喝道:“燕炽,这是从你房间搜出来的东西,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燕炽衣着单薄,披头散发,眼睛下是淡淡的青色,似乎没有睡好觉。他垂眸看了眼地上的东西,又慢慢移开视线:“这不是我的。”   “还说不是你!”掌事长老气得发抖,突然将一把带血的发簪直接砸到了他的脸上。   发簪是银制的,所以很轻易就划伤了他的脸,留下了浅浅的血痕。燕炽眼皮下的眼珠动了动,似乎是对于解释感到疲惫,始终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只是又说了一遍:“不是我。”   发簪摔落在地上,上面点缀的珠花也摔得四分五裂。   段延亭眯眼,觉得这发簪很眼熟,仔细回想才意识到这是他与燕炽曾经逛街时,燕炽说送给陆秋漪的谢礼之一。   所以这是什么意思?   燕炽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完全没有平时的洒脱谪仙,整个人就像一个空壳。   “你现在身染魔气,又在你这里搜到了这些东西,你还说陆秋漪不是你杀的!”   燕炽看着摔碎的珠花,胸口剧烈起伏了几下,张嘴想说些什么,最后化为嘴角自嘲的冷笑:“我说了不是我杀的,她也是我的同门,我怎么会对她下杀手?”   “怎么不会?”掌事长老揪起他的领子,眼中布满血丝,冷声吼道:“你早就有了心魔,我和山主都信你能克服心魔,信你能撑起祁凛山的重任——但是你呢?你不仅入了魔,还杀了陆秋漪!”   “你被心魔所控失了理智,怎么不可能杀了她?!”   “我最后说一遍,我没有杀她。”   说完这句话,燕炽用力地闭上了眼,不想再多说什么了。他解释了很多遍,但没人信他讲的话,甚至把他的解释当成狡辩。   掌事长老怒火中烧,在燕炽猝不及防的情况下抬脚踹了他的膝盖。燕炽身子一歪,险些倒下去,幸亏一旁的弟子下意识扶住了他。   燕炽忍着疼站稳了身子,对一旁的弟子说了声“谢谢”,然而这话刚说出口,那名弟子就像突然反应过来一般,避如蛇蝎地松开了手,甚至还往旁边挪了几步。   “……”   燕炽眼眸灰暗了几分,垂下了眼帘。   “证据都已经这样全了,你还不肯承认?”掌事长老对他失望至极,突然看了一眼在人群中的段延亭,故意大声道:“如果我说有人看到你杀了人呢?”   段延亭直觉不好,下一秒就听见掌事长老道:“段延亭,你出来告诉他,你都看到了什么。”   段延亭不明白为什么突然叫到了自己,只好越过人群来到燕炽面前,他有点想不明白为什么会是这种情况,直到他听见了属于自己的声音:   “对,我亲眼看见大师兄杀了陆师姐。”   这话说出来时,段延亭自己都懵了。   燕炽原本低下的头骤然抬起,难以置信地看着段延亭,声音嘶哑而痛苦地说:“小师弟,你——”   段延亭心头一颤,光听见燕炽的声音,就知道他很难过了。燕炽一直都很信任他,而且与外表所展现的不近人烟完全不一样,师兄性格鲜活得更像个凡人。燕炽那么一个看重感情,看重他的人,听见他诬陷自己该有多绝望?   他喜欢师兄,怎么可能会做出诬陷他的事?   可身体完全不受他控制,自顾自地转身来到燕炽面前,抬脚踹到了燕炽刚刚被踹过的膝盖上。   那一瞬间,如雪的衣摆飘然落地,沾染了地上的尘土,好似被碾入泥土的白雪,破碎而残缺。   “咚——”   这一声闷响,在场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燕炽单膝跪在地上,下唇不知何时已经被他咬破,往外流出了血,声音中带着无声的颤抖和哽咽:“呵,竟然是你……”   他意识到自己的脆弱,又用力咬住下唇,带着血丝的眼睛锁定在了段延亭的身上,像是第一次见段延亭一般反反复复地打量他。原本一直挺直的腰背微微弯曲,弓着腰低声笑了起来,声音凄凉且充满恨意:“我就不该信你,段延亭。我一直以为看到的,和我实际见到的是不一样的。”   “可你从来就没变过。”   “我真是蠢,和…里的人计较什么?”   段延亭心跳如鼓,他总感觉他会听到什么不得了的话。   “我不会再试图改变你的结局。”燕炽抬头看着他,在摒除掉他脸上的愤怒之后,段延亭看到了他眼中的麻木和冰冷:“等着吧,我会让你……走上你原本该有的轨迹。” 第75章 预兆   什么叫……他原本该走的轨迹?   段延亭怔怔地看着仿佛换了一个人似的燕炽,还没来得及把话问出口,就感觉眼前画面一转,变得昏暗起来。   眼前不再是簇拥在周围看戏的人们,而是一个很安静狭小的房间。橘黄色的火光在黑暗中轻轻摇曳,映照出一片完全陌生的环境。   段延亭半撑起身子,掀起白色的帷幕,观察着周围的一切。这里似乎是一个竹屋,因为鲜少有人居住,显得有几分清冷。   微凉的晚风顺着半敞的窗户送进了屋内,令白色的帷幕浮动,勾勒出橘红烛火映照的单薄身影。   只是不知何时,单薄身影后陡然出现了一个高大的身影。   “!”   段延亭下意识伸手想要取剑,可惜指腹能碰到的只有柔软的被褥。无奈之下,他五指并拢做手刀状劈了过去,被来者轻松扣住了手腕,强制性按着肩头倒在床褥间。   “谁?”   由于段延亭是背对着按在床上的,所以他根本不知道来者是谁。   “小师弟,这就把我忘了?”   来者低低叹了口气,语气很是感慨嘲讽,捏着他脸颊的肉扯了扯,而后收回了手,遗憾道:“脸上都没什么肉了,捏着没有以前软。不过也是,我们已经许久未见了。”   燕炽?   段延亭挣扎着偏过头看向燕炽,发现他与记忆中的长相出入不大,只是神情却只剩戏谑和冷漠,偶尔还能看见他瞳孔闪现的一抹红色。   段延亭迟疑道:“你入魔了?”   “还没。”燕炽冷哼一声,松开钳制他的手,在段延亭揉着手腕从床上坐起时,骤然揪着他的衣领,贴着他的脸细细打量,随即嗤笑着松开了手。   “看来不管我做什么,你的结局也已经定好了。”   段延亭被他这话说得一头雾水,顺着他的话问:“我是什么结局?”   “还没意识到吗?”燕炽听他这话的反应,像是听到了什么极为好笑的事,挥手制造了一面水镜:“你不妨看看你现在是什么样子?”   段延亭皱眉,向水镜中倒映出的自己看去——镜中的人已经不是少年的样子,而是青年了。   他的眼珠已然变成了红色,深色的魔纹爬上了他的眼角,像是活物一般张牙舞爪。   这是入魔的前兆。   紧跟着侧颈一重,燕炽的脸也出现在水镜中。   燕炽将下巴靠在他的侧颈,修长的手指不知何时悄悄伸到了段延亭的脖颈上,指腹反复摩挲着他的喉结处。少年的身体还在成长,所以他的喉结不是那么明显。   可即便如此,被燕炽这样摩挲时,段延亭还是下意识咽了一下口水。   燕炽摩挲的动作一顿,突然双手收紧,做出了掐他脖子的动作,只是力道并不大。正当段延亭皱眉要扯开他的手时,他听见燕炽饱含深意的笑声:“小师弟,别这么快入魔。”   “因为你的结局就是——入魔后被我亲手杀死。”   …………   水镜破碎,烛火骤灭。   段延亭睁大眼睛,粗喘着气坐直了身子。   “哐当——”   抱在怀里的君汶剑因为他的失态砸在了地上。   离鸾一惊,连忙来到段延亭身边,帮他捡起剑后担忧地问:“你怎么了?”   刚刚那是梦。   段延亭的呼吸渐渐平复,额间渗出的细汗使得他的头发一缕缕地粘在脸上,神色竟比入睡前还要疲惫几分。   他就不该睡这个觉,还真是越睡越累了。   刚刚那个梦的内容是什么意思?他会诬陷燕炽修魔?更离奇的是他还会入魔后死在燕炽手上?   毫无根据的梦。   “我没事。”段延亭接过剑,摇摇晃晃地从地上站了起来,用力地甩了一下头,却感觉自己看到的东西似乎和之前不太一样了。所有的一切都像是蒙了一层红色的薄纱,身体还有种说不上来的刺痛和灼热。   不太对劲。   离鸾上前搀扶住段延亭,刚好与他的眼睛对视,察觉到他眼底闪过的红光时,迟疑地说:“段延亭,你该不会…也染上魔气了吧?”   段延亭本想回复一句“不至于这么快”,但他眉头一皱,说不出话来。   “……”   因为就在刚刚,他用神识探查完自己的身体后才发现,居然真的有几缕魔气盘踞在他的身体中,而且若非他仔细查看,恐怕根本就无法知晓它的存在。   离鸾在看到段延亭沉默时,她就知道自己的的问题得到了答案。她眼中的担忧一点点变为了绝望,低下头喃喃道:“连你也……那赤枫城还有救吗?”   这魔气确实怪异。   段延亭从纳戒里翻出清心丹,吞下几粒暂时稳定住魔气,才道:“别担心,我的灵力天生克制魔气,就算沾染了一点魔气也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我现在就去城主府一趟。”段延亭沉思片刻,将法器留给了离鸾:“离鸾姑娘,我不在这里的期间请你保护好自己,若有人找上门来……”   他的视线扫过那些被魔化的普通人,无奈地闭上眼睛叹了口气:“还是保住自己的性命为优先。”   说罢,段延亭便动身离去。   …………   一日后,赤枫城城门处。   “敢问段延亭可来过此处?”   来者一身白衣,腰间挂着悬有红色符文的长剑,其容貌是靳溪所见过的最出彩的,似画中人一般只可远观。   靳溪见过燕炽一面,自然知道他是谁。见燕炽赶来,原本笼罩于眉宇间的忧虑和焦躁也散了几分:“多谢燕炽师兄前来相助。段延亭师弟已经进去一天一夜了,我等修为有限,只能守在此处。”   他将事情原委告知燕炽,却发现燕炽的神色比他还焦虑担忧,让他心中咯噔一声,不由怀疑赤枫城里还有什么其他远超预料的危险。   只是靳溪不知道的是燕炽担忧的并不是这个。   而是燕炽分明已经将赤枫城最初的祸患祛除,怎么它还是和原著那样发展到了现在这一步?   现如今的情形和原著里一模一样。   在原著的发展中,赤枫城死得人很多很多,多到几乎整个城的人的性命都要赔上了。   他当初就是为了避免这个情况才提前插手,可事实上,似乎他的插手并没有改变任何结果。   “你是燕炽对吧?”   身后传来一个青年的声音。   燕炽的思绪被打断,看向身后的来者。来者应该家族背景不小,跟来的随从和手下数都数不过来。不过青年身上并没有佩戴刀剑法器,反而身上有一股草药的味道,应该是名丹修或是医修。   燕炽观察着青年,道了句“嗯”。   青年的眉眼与段延亭有些相似,只是比起段延亭,他长相则更加温润无害些,看人时总有种很温柔的笑意,说话也很慢条斯理。   “抱歉,没有先说我的名字,是我失礼了。”   青年察觉到了燕炽语气中的冷漠,怕他误以为自己是无缘无故来搭讪的,连忙解释道:“我姓段,名轩时,是段延亭的堂兄。”   “我听闻这次赤枫城有异,再加上段延亭进入了城中,所以想问问你有没有联系上他?”   燕炽闻言,心中一沉。   青年讲清身份后,发现燕炽的脸色难看了,担忧地问:“你怎么了?若是身体不适,我这里有些丹药,或许对你有用。”   是了,一切果然是在按照原著发展。   原著中提到过,赤枫城的惨案给修真界造成了极大的打击。   不仅仅是因为赤枫城作为一座修士居多的城镇,依然无人幸存,也是因为修士世家中以丹药最为出名的段家,在这场惨剧中折损了太多精英弟子,其中还包括……   ——段家下一任的家主。 第76章 万般巧合   时间回归到段延亭通过暗道摸回了城主府。   令他意外的是这处暗道似乎安排地很隐秘,所以他贴着暗道的门探听外面的动静时,并没有听到什么别的声音。   可当他尝试着推动暗道的门时,却发现根本推不动,多半是城主在离鸾逃走后,怕闯进来的人顺着密道摸出关于离鸾去向的线索,故意封死了。   但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   段延亭小心地用神识探查了暗道门口周围,并未感受到其他的灵力涌动,至少证明周围暂时没有其他人,他完全可以放心行动。   暗道的门因为被人封死,所以只能暴力破坏。   等到出来后,段延亭才注意到暗道的门被安排在了一个摆满杂物的仓库中,难怪周围没什么人。他给自己施了一个隐身咒,便从仓库中出来,然后往城主的书房的方向走。   这一路上他一直都在观察府中的变动:府中原本侍候的家仆婢女早已不见,只剩下浑身魔气的魔修和傀儡。   那傀儡段延亭知道,当时离鸾第一次出事时,他就曾与几个傀儡交手过,现在看来原来那时尹箬竹就已经插手其中了。   他和燕炽在宗门大比前就插手过赤枫城的事,照理来说赤枫城应该不会那么快出事才对,唯一一种解释只能是,由于秦掌门插手制造了幻境,他们没能达成目的,这才再次对赤枫城下手。   他偷听尹箬竹说话时,听她提起过燕炽是天道偏爱之人,他们目前所做的就是借助修士的血肉来制造出一个完美、甚至可以顶替燕炽的躯壳,然后夺走属于燕炽的气运。   但这其中有两点,一个就是那个完美的躯壳里最后装载的是谁的灵魂?以及他们是怎么知道燕炽是天道偏爱之人的?   段延亭对气运多少懂一点,他却没从燕炽身上看出些什么来,虽然也不排除灯下黑这种情况。   最奇怪的是,他们既然想瞒过天道偷梁换柱,为什么坚持要把燕炽吸引过来?难道是想提前杀了他?可问题是他们还没有制作出完美的躯壳,没道理着急对燕炽下手才对。   段延亭突然感觉体内一阵躁动,惊觉原本安静的魔气突然开始流窜,当即运转灵力强行压制。   照理来说他的雷诀克制魔气,魔气不应该在他体内存在许久,怎么这种魔气反而会这么活跃?再联想到他来这儿之前做的梦——梦里掌事长老提及燕炽有了心魔,还身染魔气……   有没有可能这种魔气即便是燕炽,也不能完全抵御?   想到这里,段延亭浑身有些发冷,更加坚定了要搞清这魔气到底是什么东西的念头。   …………   想要避开那些魔修和傀儡并不难,毕竟段延亭保险起见,除了施展了隐身咒,同时还用法器屏蔽掉了自己的灵力波动。   不过令段延亭意外的是,城主府的书房并不设防,大概是他们觉得就算有人闯进来也查不出什么,又或者他们觉得段延亭今晚不会过来。   事实正如段延亭所预料的那样,书房里并没有找到什么很有用的东西。因为城主也还没来得及搞清这些魔气是什么就死了,唯一的收获只有赤枫城的地图和魔气最集中的几处地方。   仔细观察魔气最集中的地方似乎能连成什么特殊的图案……这么看来,也算不虚此行。   段延亭将这些东西放回纳戒中,按照之前的路线原路返回,推开暗道门口的遮挡物,刚欲重新进入暗道就立刻后退几步,拿剑挡住突如其来的攻击。   漆黑的鸦羽落在地面,男人的身形从黑暗中缓缓出现:“哟,没想到尹箬竹说的这么对,你还真敢这么快过来?”   这个人,也就是幻境中段延亭险些用雷诀与他同归于尽的家伙。   这么快就察觉到他的动向了……段延亭心下一动,看来他们没在书房设防,而是在书房里的东西上动了手脚。   段延亭刚要使用灵力时,眉头一蹙,感觉实在古怪。这个人若是真能看穿法器和隐身咒的掩饰,那刚刚那一招应该已经杀死他才对,而不是在这里废话这么多。   或者说,他并没有完全察觉到自己的具体位置?   段延亭不再动用灵力,而是屏息观察,这才注意到那男人的视线似乎并不是完全落在他身上的。所以说他的隐身咒或者是法器的作用依然有用,只是他们料准了他的心思,才刻意在这里守株待兔。   那么假如他不使用灵力……段延亭的脚悄悄往后退了一步,一道魔气附着的灵刃直接打在他脚附近的地板上。   好吧,看来这点细微的声音还是会被他察觉。   “你在动什么小心思?”   男人冷哼一声,聚集魔气在刚才段延亭脚停留的地方再次重重一击,恐吓他不要轻举妄动。   得想法子脱身。   段延亭在心中琢磨起来,既然这男人耳朵灵敏,那不妨用其他东西的声音扰乱他的听觉,借着声音的掩盖尽快离开。   正在段延亭琢磨如何产生其他声音时,男人倒是没了耐心,直接根据刚才听到声音的方向,再次攻了过来。   段延亭一惊,知道情况不容他多做考虑,从纳戒中取出普通佩剑,将灵力注入其中,然后将长剑猛地扔向了男人的方向,同时提气尽快离开。   男人以为朝自己扔过来的是什么暗器,下意识击碎,没想到这把长剑被他击碎后竟然“嗡嗡”作响,若仔细看便能观察到是段延亭刻意留在长剑上的灵力作祟,通过这种方法干扰这个人的听觉。   可段延亭还是低估了他的直觉。   尽管被干扰了听觉,男人还是下意识往段延亭躲避的方向拍了一掌。   由于境界的差别,段延亭躲避不及,结结实实地挨了一下后,忍住嘴里的闷哼声,立刻滚到一旁,果然看到男人趁着刚刚的实感又打下一掌。若非他当时立刻躲开,怕是已经被打破隐蔽身形的屏障,直接被他抓住了。   段延亭垂眸看了眼出现一丝裂纹的法器,知道耽搁不得,便忍痛立刻离开。   男人分明闻到了淡淡的血腥味,却已经感觉不到段延亭的存在了。他冷哼着踢了一下脚边的碎剑,嘟嚷了句:“这小子怎么跟泥鳅似的,这样都抓不住。”   “算了。”他冷笑着瞥了眼暗道的方向,满不在乎地擦掉手上并不存在的尘土:“反正他迟早会死的。一旦进入赤枫城,这些修士就很难摆脱魔气。”   …………   段延亭快速地在黑夜中穿行,直到确认后面没有人跟着,才放缓了脚步。   “咳咳……噗。”   他原本一直抑制在喉间的血吐了出来,眼前有些发黑地扶着墙壁,尽量缓和自己的呼吸。   他低头看了一眼用于隐蔽身形的法器,裂纹已经横跨整个法器,说明这个法器已经无法再使用。他重重吐出一口气,将法器扔掉,摸索着墙壁想找一处地方暂时歇歇脚,调整一下紊乱的灵气。   不过这里的环境给段延亭一种很熟悉的感觉,似乎是段延亭救下离鸾时的地方。   这里应该是有什么地方能暂时躲藏起来。   段延亭感觉体内的魔气开始躁动,顾不得赶回去向离鸾报平安,而是加快脚步寻找地方歇歇脚,最后他找到了离鸾最初被人追杀时藏身的地方。   那扇门有一半倒了下去,另一半还岌岌可危地挂在门上,风一吹就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   段延亭没有留神,进门后就感觉脚下绊到了什么东西,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在地,幸亏他用君汶剑作为支撑稳住了身子。   刚刚那个触感……绊到他的好像是人?   他心下一颤,顿时有种不祥的预感,用灵力变出火光照亮黑暗,在靠近那个倒在地上的人影时,他下意识放轻了呼吸。   可看到眼前的这一幕时,他还是不可避免地浑身发冷。   手中的灵火也不受控制地骤然熄灭。   …………   离鸾在房子里等了许久,等到天色泛出鱼肚白时,才听见房门被人从外推开。   她起初担心是坏人,手忙脚乱地找了一处地方藏起来,当听到段延亭说了句“是我”时,才放心地从藏身的地方钻出来。一看到段延亭脸色惨白,嘴角还带着血迹的样子,她心中一惊,连忙迎上前,焦急地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你怎么了?是哪里受伤了吗?”   离鸾抓着段延亭的手依旧冰凉,甚至比夜间的寒露还要冷上几分。   段延亭被冷得打了个哆嗦,但他没有抽出来,而是不动声色地反手摸索到她的手腕,在她的脉搏处轻轻一搭。   几乎是一个呼吸间的功夫,他便垂下眼帘,立刻将手指收回,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离鸾见他整个人像是受到了什么重大的打击一般,再加上又带伤回来,便小心翼翼地询问:“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不得了的事了?是不是有关我爹爹和赤枫城的事?”   离鸾可能怕段延亭状态不好,连忙摆手道:“当然你要是太累的话,先去休息一会儿,不用立刻回答我的问题。”   段延亭很想告诉她,这事是有关你的。   可他到底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只问离鸾:“你现在饿吗?”   这没头没脑的话让离鸾一愣,她仔细想了想,笑得有些娇憨,安抚道:“我不饿啦,你要是饿了,我可以找点东西给你吃。”   “不用。”   段延亭撑起身子,将他从城主府里找出来的东西递给了离鸾,然后步履虚浮地找到一处地方,靠着墙慢慢滑坐下来。他仰着头,粗喘了口气,很轻很轻地对离鸾说:   “对不起,我来得太晚了。”   离鸾正在看地图和关于魔气的情报,没注意听段延亭的话,下意识回了句“什么”,见段延亭已经闭上眼睛休息了。她疑惑地眨了眨眼,没有再说话,而是抱着这些东西找了别的地方去翻看,免得打扰段延亭休息。   只是她不知道的是,在她轻手轻脚离开时,段延亭已经睁开眼睛了。   天光渐出。   虽然光线微弱看得有些费力,再加上她穿得又是红裙,但段延亭还是看到了她腹部那处明显深得不自然的痕迹。   那里本该一直往外流血,而现在却像是画在她身上的伤口一般。   但这些伤口是真实存在于离鸾身上的。   段延亭知道了意料之外的事情。   他在与离鸾相遇的小巷深处,也就是那扇倒了一半木门的房屋中——发现了一具红衣少女的尸体。   少女的腹部有一处很深很深的剑伤,流出的血几乎染红了她纤瘦腰身的整片腰封,看这个出血量若是得不到及时医治,自然会因为大量失血而死去。可真正让她丧命的,是她最初倒下时后脑勺撞到的凳子。   凳子的凳脚因为什么原因早已折断,倒扣在地上,任由折断的凳脚朝上,露出尖锐的一面。   在房屋里有一个折断凳脚的凳子是一件很巧合的事,而又有人恰好摔倒并后脑勺撞到上面是一件更加离奇巧合的事。   可正是这些巧合,夺走了少女的性命。   【作者有话说】   离鸾已经死了,其实前几章是有铺垫的。   比如追杀她的人只到她藏身的屋子看了一眼就走了,段延亭觉得她的手凉得吓人,还有离鸾自己也奇怪为什么腹部的伤口不再流血,而后脑勺也没有什么伤口。   她现在算是变成了一个鬼,不过她并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   其实还有关于其他角色和主角的伏笔,有些伏笔已经被一些小可爱注意到啦,我就不说出来了,免得剧透~等到日后这些伏笔有用到的话,会在作话里直接说的 第77章 媒介为何   魔气比段延亭想象中要躁动得多。   男人那一掌像是激发了它的凶性,它开始肆无忌惮地在他的经脉里游走,甚至还往他的丹田处涌动。   段延亭当然不可能让它沾染丹田半分,不得以用雷诀冲击自己的经脉,逼迫魔气重新缩回角落。   这些魔气好似黑色的棉絮,游走经脉时难免会有残存。段延亭在做的,就是以携带雷诀的灵力为刀,用极为粗暴血腥的方式强制将那些残余的魔气剔除,尽量减轻魔气造成的负面影响。   “呃——”   他脸色发白地闷哼一声,见魔气有颓败之势,当即一鼓作气,加大了雷诀的力道。   离鸾听见声音,抱着地图探头看了一眼,担忧地盯着额间已经冒出细汗的段延亭,本想拿出帕子帮他把额间的汗擦了,又怕打扰到他,只好捏着帕子坐在不远处,静静地等他调息。   雷诀霸道,即便是属于段延亭自己的灵力,也同样让段延亭受了些罪,不过万幸魔气好歹是被压制下来了。   等到段延亭再睁开眼时,对上的就是离鸾紧张欣喜的眼神:“你好像好多了,是有什么针对魔气的法子吗?”   “还得等师兄他们过来。”   段延亭这法子也只是暂缓之计,没办法消除魔气,而且对自身的消耗极大,万不得已还是不要用他这种方法。   离鸾颔首,问:“那我们接下来——”   “出太阳了。”段延亭起身挑起窗户,眼神晦涩地看了一眼坐在阴影处的离鸾,沉吟片刻:“喜欢什么样的伞?”   “啊?”   离鸾有点懵,还是下意识答道:”有枫叶的。”   “好。”段延亭细心地将窗户重新合上,提醒了一句“别出门,等我回来”,就离开了。   段延亭进城前就看到过有卖伞的摊位,再加上红色的伞并不难找,他就挑了一把上面画着枫叶的伞带给离鸾。   离鸾现在并非人类,不能接触阳光。   显然离鸾还不知道她已经死了,段延亭也不想那么快告诉她这件事,因为他不知道她是怎么在已经死了的情况下还维持形体。万一她是凭借着坚持活下来的执念才能维持形体,一旦他擅自戳破事实,离鸾说不定会直接魂飞魄散。   …………   段延亭回来的速度快得让离鸾惊讶,她接过那把绘制着枫叶的伞,当即喜笑颜开:“谢谢你,这把伞我很喜欢。”   离鸾放下伞后,展开地图仔细看了看,用纤细的手指指着一处标红的地方:“你要去那里看看吧?我对那里很熟,可以帮你指路。”   段延亭快速扫了眼:“那里好像是比较偏僻的地方,并不繁华,你对它很熟悉?”   离鸾挑眉,笑着道:“若是之前我还不敢这样说,但这次赤枫城有难我可是跟着爹爹的人满城跑,天天在城里走动,怎么可能不熟?”   段延亭嘴唇张了张,眼眶有些酸,但他还是告诉自己稳住情绪,低声道:“好,麻烦离鸾姑娘了。”   “那就走吧?”   离鸾抱着地图起身,大大方方地似乎打算直接去外面,被段延亭急忙拦住了:“等等离鸾姑娘,一会儿出去记得撑伞。”   离鸾狐疑地看了眼外面:“外面没下雨啊?”   段延亭心下一动,故意在伞上施下了一个复杂的法阵,一本正经地道:“这伞上有隐蔽气息的阵法,你现在的修为还不足以掩盖气息。魔修应该还在到处抓我们,还是小心一些为妙。”   离鸾听明白了,撑着伞站在阳光下,莫名感觉有些热,嘟嚷了句“这天气好奇怪”,连忙朝段延亭招手道:“走吧,我带你去魔气最初出现的地方。”   段延亭颔首,跟着离鸾往目的地的方向走。   那个地方偏僻,自然也靠近赤枫城的西城门,而段延亭他们原本所在的地方是东城门,要去往那里自然要横跨整座赤枫城。段延亭怕御剑飞行会引起那些魔修的注意,所以刻意给两人设下隐身咒,徒步赶过去。   原本要耗废好些时候,不过离鸾很熟这里的路,怕走大路会被注意到,就带着段延亭左弯右绕地从小路走,竟也比走大路要快上许多。   “我跟你说,我原先是不知道这些路的。”离鸾想起帮助爹爹照顾城内各处百姓的日子,虽然艰难却格外充实,语气也轻快了几分:“那时我跟着爹爹手下的人四处调查统计感染魔气的人,还有丹药和大夫的分配情况——要知道这些东西都是耽搁不得的,所以他们就经常带着我走小路,久而久之我也就记得了。”   “不过说来奇怪。”   段延亭看着离鸾走路时摇动的裙摆,像是绚丽开放的花朵,脑海中闪现破屋中污浊安静的裙角,仓皇移开视线时恰好听到她讲话,问:“哪里奇怪了?”   离鸾推开掩盖在面前的稻草堆,跨越已经坍塌的砖瓦,从一面有着刚好能一个人通过的豁口的墙钻了过去,轻车熟路地摘掉头发上的稻草:“我原先体力很不行,虽然是修士,走这样久的路还是会气喘吁吁,想不到这一次都没有感觉到累。”   段延亭心中咯噔一声,在钻过豁口时垂眸思索片刻,随意敷衍道:“兴许是你前段时间跟着他们跑得多了,体力也就上去了。”   “好,前面就是——”   离鸾愣住了,指着前方那处已经坍塌的民房,张了张嘴,说不出一句话来。   段延亭上前检查,注意到这些都是被人为破坏的,而且看破坏的严重程度来看,多半是已经入魔的修士或者是魔修所致。   这里已经完全变成了废墟,是不可能有活口了。   离鸾收回了手,深深吐出一口浊气,冷静道:“看来这里应该是找不到什么了,我知道还有一个地方可能有线索。”   她站在原地回忆着这里原本的样貌,然后径直朝着废墟的某一个方向走过去,最终停在了一个明显和其他废墟不一样的地方:“当时这里建了一个临时的房屋,方便安置丹药和过来照料百姓的大夫,我记得关于当时情况的记录应该在这里还有第二份。”   “只是现在这里已经变成了废墟,不知道还能找到多少。”   离鸾撩起裙摆,似乎打算放下伞,直接翻找废墟的东西。   段延亭立刻施法让伞悬于她的上空,避免她被太阳照射到。   离鸾抬头看了一眼,眼中闪过一抹沉思,不过她还是低下头继续翻找废墟。   段延亭见她没什么反应,就换到另一边翻找。只是他不知道的是,在他转过身的时候,离鸾悄悄将自己的手放在了太阳下。   “嗞——”   白皙的皮肤在强光的照射下呈现出一种被烧灼的伤痕。   离鸾疼得倒抽了一口冷气,立刻将手缩回阴影下,小心翼翼地回头看了段延亭一眼,拉了拉衣袖将伤口遮掩好,然后攥紧了手心,眼眶微微泛红。   她蹲在原地深吸了几口气,等待平静后若无其事地继续翻找废墟中的东西。   …………   功夫不负有心人,他们最终找到了关于魔气最开始的记录。   最初魔气出现的那一家是个摆摊的普通小商贩,他们家的顶梁柱最先染上魔气呕血而死,然后家人就相继死去。   在这户人家遭遇这样的噩耗时,来这户人家看过病的大夫也出事了。从那时起,染上魔气的百姓就不光光局限于外出摆摊的人了,甚至到后来连停留在赤枫城的修士也难逃厄运。   段延亭看完记录下来的东西,沉思道:“既然最初发现有问题的是那户人家,那有没有对他们家的东西查过一遍?”   “都看过了。”离鸾简单回忆了一下:“那户人家卖了什么,接触过什么样的人,又吃了什么……诸如此类可能作为魔气媒介的东西,我们都查过了。”   “但是并没有查到什么异样。”   段延亭又将手上的东西看了一遍,确实如离鸾所言,并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那户人家所在的废墟你知道在哪儿吗?”段延亭觉得肯定有哪里有遗漏,想要亲自去找找看,哪怕找到线索的几率很渺茫。   “这……对不起,我并不清楚。”离鸾为难地抬手抵住嘴唇,摇了摇头道:“之前他们不肯让我去那里,怕我出事。”   “不过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最先出事的是外出摆摊的人?”   段延亭觉得这一点就需要多加注意了:“你还记得当初你说过城里进过其他可疑的人吗?我在想一开始既然出事的是摆摊做生意的百姓,那么有没有可能是因为他们和那些可疑的人接触过?”   离鸾:“是有这个可能。”   “照理来说,魔修应该不会特意注入魔气给普通人。”段延亭皱眉,觉得这一点有些说不通:“我想应该是通过什么特殊的媒介,才能造成这么多人感染魔气。”   “轰——”   “咦?”离鸾听见不远处传来巨大的声响,诧异地探头道:段延亭,西城门那边好像有动静?”   段延亭刚好直起身,掸了掸衣角的灰尘后,顺着她指的方向看了过去,放出神识探寻片刻,确认制造那么大动静的不是魔气后,道:“应该是外面的人,我们去看看。”   离鸾欣喜道:“外面的人?”   段延亭跟着离鸾往城门的方向跑,并不知道靳溪已经将赤枫城的事作为任务发给了各个门派,所以只以为来的靳溪的同门师兄弟,心中还在感叹他们来得还挺快的。   ——直到段延亭看到那抹白色的身影,以及那人身旁与他容貌相似的青年。   男人停下脚步,下意识摸了摸腰间的逐厄剑,上下端详着他,似乎是在观察他是否有受伤,在确认他没有明显伤口后,才松了口气。   段延亭望着风尘仆仆,明显是一路赶来的男人,无声地笑了。   看来他不用等师兄亲口说出答案了。   因为他的行动已经说明了一切。 第78章 他所知的结局   时间回到燕炽和段轩时进城前。   段轩时一早就听燕炽的安排准备了许多清心丹和彤心莲,又命跟随来的弟子带上大量的灵石。   等安排完之后,段轩时才疑惑地询问燕炽:“你怎么要我准备这些东西?这些似乎都是针对魔气和有心魔的人的东西。这里作乱的不是魔修吗?咱们带得最多的应该是治疗的伤药才对。”   “伤药是给活人用的,死人可用不上。”   “在这里,最大的威胁是魔气。”   燕炽紧盯着紧闭的城门,语气笃定地说。   段轩时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肯定,但想着燕炽既然是众人所说的未来修仙界的翘楚,也就对他的话信了几分。   燕炽在心中快速回忆着原著关于赤枫城的一切剧情,估量着赤枫城出事的时间,只怕此时城中的活人应该不多了,只希望现在还能赶得及救下其他还活着的人。   燕炽也不知道段轩时带的那些东西够不够用,所以他让靳溪传口信给祁凛山的弟子还有覃天门的文鹤也准备些东西过来援助。他们既然先到了,就不可能带着东西在城外等城内的人死,只能先进城。   现在能做的也就只有在心中祈祷其他人也能尽快赶到了。   燕炽在心中盘算着还有什么遗漏的地方,视线落在了正在有条不紊地安排弟子准备东西的段轩时身上,心中突然有了一种荒诞的想法。   他对赤枫城的干涉,是不是反而让一切走上了原本的路线?   细细想来,段家离赤枫城并不近。原本赤枫城出事,段家的人也不用特意来援助,甚至让下一任继承人也一并跟着过来。   可现在段轩时因为段延亭来了赤枫城。   追根溯源,都是因为他对段延亭说想要再喝一次赤枫城的辜月寒,段延亭才被困在了赤枫城中。   如果段轩时真的像原著那样死在了赤枫城,那他就是罪魁祸首。   于是,燕炽委婉地劝告段轩时不要进赤枫城,这自然让段轩时百思不得其解。在段轩时的追问下,燕炽只好撒谎说他略通卜卦,算出段轩时这次可能会死在赤枫城。   可段轩时的反应让他意想不到。   …………   “就因为这个?”   段轩时先是惊讶了一下,随后坦然地展眉一笑:“我以为你是瞧不上我一个丹修,觉得我会拖后腿,还要你保护什么的。”   “怎么可能是因为这个原因?你是小师弟的堂兄,我怎么可能会这么想你?”   燕炽可不想造成这样的误会,又怕段轩时不把自己的劝告当真,再次提醒道:“我刚才没有开玩笑,你这次进城真的会死。”   “这样啊……”   段轩时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可脚下的步伐丝毫不变:“我进城后一定小心一点。”   燕炽急了,险些端不住自己的形象,蹙眉道:“你是段延亭堂兄,如果跟着我进赤枫城后出了事,他该有多……”难过。   段轩时欣然一笑,与段延亭相似的眉眼却与他的气质完全不同,好似松间明月,清朗随性:“我很高兴你这么喜欢延亭。”   燕炽眉心重重一跳,心里知道段轩时说的喜欢只是师兄弟之间的那种喜欢,还是不免想起那日马车间的情形,心中古怪的同时,耳尖也泛起了红。   段轩时看他冷着脸,耳尖却泛红的模样,并未多想,是心中纳闷了一句燕炽还真是容易害羞,便继续道:“我身为段家日后的接班人,怎么可能只让段家的弟子们单独进城呢?”   “你说我进城后一定会死,那么跟着我的段家的其他人呢?”   燕炽没说话。   赤枫城的百姓要救,可进城救人的人也一样冒着会没命的风险。   段轩时看他不语,笑着摇了摇头:“靳溪在发布任务时早就讲清了赤枫城很危险,可你猜为什么我、还有其他弟子会来?我们都知道可能会死,但还是来了。而且我相信,之后还会有其他门派的弟子赶来——”   “就像你不问缘由,也还是来了。”   燕炽再也说不出一句话。他此番来一部分是为了段延亭,一部分也是因为知晓原著的剧情,才敢冒险过来。可段轩时他们不一样,他们更多的是出于降妖除魔、救人水火的大义。   无论燕炽插手与否,只要他人有难,段轩时与和他一样的修士都会舍命相助。   见燕炽不语,段轩时温和地笑了笑,宽慰道:“不过还是谢谢你提醒了我。”   “我会保护好自己的,也会保护好跟着我来的段家弟子。”   燕炽安静听完了他的话后,神情认真郑重地说:“段家有你,日后定会更加繁盛。”   段轩时一愣,随后扬唇一笑:“承你吉言,愿你武运昌隆。”   “啊,这话说得不对,倒像是凡人说的了。”段轩时笑了笑,重新道:“那便祝你早日飞升。”   在得到了段轩时的答案后,燕炽不再劝阻,而是协助段轩时将一切准备好后,一同进了城。   只是没想到一进城就遇到了段延亭。   …………   段延亭快步走到燕炽面前,恰好看到燕炽身旁的段轩时,意外之余露出了些许笑意:“小堂兄,你怎么来了?”   段轩时见段延亭的笑意,稀罕地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抬手比划了一下段延亭的身高,感叹道:“延亭,你长高了不少,也比以前爱笑了。”   段延亭笑容收敛了几分,装出一本正经的样子:“我记得我以前也经常笑的。”   “你跟我装什么。”   段轩时“噗嗤”一声笑出声,眼带调侃地瞥了一眼他:“你以前笑得一肚子坏水,哪像现在笑得这么真情实意。”   段延亭还没反驳,就听见燕炽在心中道:[这点我赞成,以前我每次看你笑,都感觉心里毛毛的。]   段延亭:“……”   他从和堂兄重逢的喜悦里回过神,慢悠悠地看向燕炽,意味深长地说:“大师兄,我之前的问题你想好答案了吗?”   燕炽的脸突然涨红,匆忙地移开视线装傻。   段轩时眨眨眼,看向了燕炽。   段延亭挤兑完燕炽后,示意燕炽他们跟着自己先找个地方待着,处理好当前最要紧的事。   因为现在这里的房屋基本都处于无主状态,段延亭就随便挑了一个大点的屋子,领着燕炽和其他人进了屋。   一进屋后,段延亭就提醒道:“你们现在先检查一下身上有没有染上魔气?”   燕炽皱眉盯着段延亭,沉思道:“你怎么会突然问这样的话?难不成你——”   燕炽的手迅速地捏住段延亭的手腕,被他轻巧地绕开了,随即燕炽听到段延亭平静地解释道:“没什么,只是不小心中招了。目前还没什么影响。”   燕炽的脸色沉了下来,他扭过头向段轩时和离鸾说了声稍等,就拽着段延亭去了更里面的屋子。   段延亭没被他冷下来的表情吓到,反而有种看热闹的心态,悠闲地任由他把自己拉到里间后停下,等待他的下文。   燕炽看他一脸满不在乎的样子,更是气不打一出来,按着眉心在心中整理了一下要说的话之后,才开口:“我是你师兄,你在我面前没有必要逞强。这个魔气轻则让你的修为止步不前,重则让你入魔,生不如死。”   “哪怕像你说的那样魔气现在对你并没有影响,你也不能放松警惕。我这次过来带了不少清心丹和驱邪除魔的法器,应该能够帮你祛除身上的魔气……”   段延亭看着燕炽熟练地将东西从纳戒里拿出来,像是普通聊天一般随意地说:“师兄好像很了解这个魔气?没人知道赤枫城里发生了什么,可师兄为什么知道这里有魔气?”   燕炽有太多秘密了。   哪怕有磐世镜的作用,段延亭有时也觉得自己对他依然一无所知。   燕炽知道自己暴露得太多了,可没想到段延亭居然会选择直接问出来。更让他没想到的是,段延亭靠在墙边,看似无害地偏过头笑着说:“师兄,你知道自己是天道偏爱的人吗?”   “……”   燕炽攥紧了手中的清心丹,没有说话。   段延亭笑意收敛,闭上眼轻声叹道:“看来知道啊。”   “我明白追问你的秘密有些过分,其实我本来也不是一个热衷于打听别人秘密的人。可我喜欢你,师兄。”段延亭走到燕炽面前,故意将自己的脸强硬地占据了燕炽的全部视线:“这一点,你是知道的。”   “对于喜欢的人,我自然想要了解得更多一点。”   燕炽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他似乎想用自己外在的保护色掩饰自己真实的想法,冷着脸道:“这件事等会儿再说,先把你身上的魔气处理掉。”   “处理完魔气之后,你就有借口避开我了?”段延亭指了指自己的心口:“师兄,我听得见你心里在想什么。”   “现在回归最初的问题。师兄除了知道自己是天道偏爱的人,还知道些什么?”   [唉,真是乱了套了。]   燕炽看着段延亭,清澈的眼眸中闪动着复杂的光芒,像是被打败了一般靠在段延亭旁边,微微仰起了头,哑声道:“段延亭,我知道的远比你想象得多。”   不是“师弟”,而是直呼其名。   “我知道赤枫城里发生了什么,也知道很多人的未来。”   燕炽只说了一部分,但这个世界是一本书这件事他并没有打算告诉段延亭。   所以对于燕炽知晓未来这一点,段延亭虽然惊讶,但并不觉得很奇怪。因为修仙界里本就有精通卜卦,能通晓未来的人,他只当燕炽也懂卜卦之术,完全没想到燕炽隐藏的秘密远超他的想象。   见燕炽坦白了一部分秘密,段延亭脸上露出笑容,开玩笑道:“那我们的未来你知道吗?”   “知道。”燕炽的声音变得有些沙哑,他本想隐瞒,但有磐世镜在,再怎么隐瞒也没必要了,索性就直接告诉段延亭:“我们会反目成仇……”   不知为何,段延亭瞳孔微缩,梦里那张面露嘲讽和憎恶的脸和燕炽现在的脸不断重合,连声音也在不断重合:   ——等着吧,我会让你……走上你原本该有的轨迹。   “最后,你会死在我手里。” 第79章 柔软   燕炽说完那句后,便不再开口,静静凝视着段延亭,等待着他的反应。   “那你会想杀了我吗?”   段延亭保持着与他很近的距离,不退不进,并没有被他刚才说的话所影响,反而在接受了这个事情后变得平静释然。   段延亭比燕炽稍矮,温热的呼吸轻轻地扑在他喉间的皮肤上,这种亲近到完全已经超过正常范围的距离,说实话燕炽虽然感觉有些异样,但并不反感。   燕炽没有后退,而是垂眸看着他:“我不会,就像我相信我们绝对不可能反目成仇一样。”   段延亭笑了,往后退了几步,将手腕递给燕炽,调侃道:“那师兄,我体内的魔气就拜托你了。”   燕炽将清心丹递给段延亭,示意他服下后,顺势轻轻捏住段延亭的手腕,紧跟着灵火燃起,顺着燕炽的手蔓延到段延亭的手上,开始一点点吞噬和消除段延亭体内的魔气。   但神奇的是,这火焰烧灼起来虽然有些热,但并不会让人感到疼痛。   段延亭看着燕炽垂眸专心的样子,一时间起了逗弄他的念头,故意用近乎亲昵耳语的声调道:“我信任师兄,毕竟我的生死全掌握在师兄的手中。师兄让我生,我便生,师兄让我死,我便只能死了。”   段延亭手上的灵火猛地一窜,再也不见方才的温和平静。   燕炽脸上仍然没有别的表情,只是捏着段延亭的手腕加了几分力道,咬牙切齿道:“我是什么勾人心魄的妖女吗?怎么还能掌握你生死了。”   段延亭险些笑出声,但还是强压着笑意,一本正经道:“师兄在想什么?我说得生死是真的生死,可不是欲生欲死之类的。”   燕炽:“……”   原著感情线都串频跑耽美圈了,但段延亭的人设性格还是和书上一样腹黑爱耍心眼啊。   若是换做以前,他早就戏言调侃回去了。可现在知道了段延亭的心意,燕炽反而不敢随意开口,只怕无心之言让段延亭更起心思,闹得事情更加无法收场。   将段延亭身上的魔气祛除后,燕炽放下他的手,提醒道:“你现在身体里的魔气只是暂时祛除了,但之后如果你不当心的话,还是一样会重新染上魔气的。”   段延亭:“那我怎么当心?”   “别碰赤枫城里的灵石,还有赤枫城里现存的丹药法器……哦对了,外面的枫树也离远点——”   燕炽话说到中途突然顿住了,像是想到了什么,下意识看向了段延亭:“你在套我的话?”   段延亭没有回复他的话,而是若有所思地说:“这样倒是说得通为什么先出事的是摆摊的小商贩了。”   “因为赤枫城中修士多,所以交易所用的东西均为灵石。于是混进赤枫城的人用带有魔气的灵石进行交易,也就造成了第一批染上魔气的人。可我不明白为什么师兄提醒我不能碰赤枫城里的丹药法器?甚至连枫树也要远离?”   燕炽不想计较段延亭套自己的话这件事,就直接解释道:“因为灵石除了用于交易,还可以提供灵力,比如说加快灵草成熟的速度,维持枫树四季都是红色——我说的没错吧,离鸾姑娘?“   离鸾从墙后绕了出来,神情复杂地打量着燕炽:“你怎么知道我们会借助灵石中的灵力催熟灵草,维持枫树的红色的?”   “我年少时来过这里。”燕炽早就想好了借口:“方才师弟又把他在这里的发现告诉了我,我自然能够想明白问题出在哪里。”   段延亭瞥了眼燕炽,没出声,只是在心中道:【师兄,你对未来的预测可真是精确,连这些细节都知道。】   既然知道魔气的源头在哪儿了,离鸾只盼着能快点处理好这一切,便道:“既然如此,你心里一定有解除赤枫城危机的法子吧?你需要我做什么?只要你开口,我一定会尽全力办到。”   燕炽:“你领着段轩时去找活着的人就行,他和段家弟子会治好他们的。”   离鸾点头,又问:“可这城中有其他的魔修,万一遇上了魔修段公子他们能应付得了吗?”   “咚咚。”   离鸾身后的门板被人轻轻敲了一下,她回过头恰好看到了段轩时,只见段轩时温和地笑了笑:“我虽然是丹修,但还是有自保的能力的。”   燕炽继续解释道:“所以我和师弟要做的就是去拖住其他魔修,这样你们哪怕碰到魔修,也能够处理掉他们。”   燕炽不想让太多人跟在自己身边,否则他们一定会对他知道这么多细节而心生疑虑,还是段延亭与他一道行事更加方便。   于是在简单商议后,众人便开始各自行动。   …………   段延亭本以为燕炽会带着他直接打上城主府,没料到燕炽首先做的就是来到他和离鸾之前看的那片废墟。燕炽打量着废墟周围的环境,在看到废墟不远处的枫树后,径直来到枫树前,从枫树的位置开始往废墟中走动。   段延亭眯眼观察着,大概能猜出燕炽是以枫树为中心,在废墟的某一个范围里寻找着什么。   很快,燕炽就停下了脚步,挥剑将那处废墟的石块和残木掀开,最后在废墟之下,从泥土中拔出来一个长钉。   这长钉和秘境里的一模一样,是作为阵法的阵脚。   段延亭突然想起自己在查看地图上魔气爆发的地点时,那几个爆发点连线后呈现出一种奇怪的形状,他对阵法了解有限,所以并不知道是什么。现在燕炽既然丢下魔修,先来破坏阵法,就说明这个不知名的阵法绝对有问题。   段延亭:“这是什么阵法?”   燕炽将长钉收起来,同时将一缕灵火藏在了长钉留下的小坑中,拍拍手上的土才解释道:“这个阵法是专门对付外来的修士的。一旦阵法启动,阵法范围内的修士就会暂时失去灵力,任人宰割。”   段延亭:“这种阵法我之前并未见过。”   “因为这个阵法是他们自创的。”燕炽说完这话就感觉段延亭看向他的眼神微沉,但还是继续说:“遗憾的是我并不知道是谁自创的。”   他虽然对原著有一定的了解,但他并没有看到书中的大结局,换而言之,对于最后真正隐藏的反派是谁,他并不知晓。   “师兄,你对未来会发生的事了解得这么详细,这并不是卜卦能做到的吧?”比起心惊于燕炽为什么知道得这么详细,段延亭更在意他知道这些是否付出了什么代价。   “没有代价,别担心。”燕炽知道段延亭的言外之意,抬手按了一下段延亭的头发:“只是这些事很可能会发生变动,我希望能在变动发生之前,尽可能挽回现状。”   哪怕救下来的人屈指可数,但只要能改变哪怕一个人的命运,那么就不枉费他完全放弃所谓“主角”的剧情线,彻底成为书中人,选择未知命运的人生。   在燕炽心中感慨且坚定心思的时候,他的手突然被段延亭拎到了一旁,然后他听见段延亭幽幽道:“师兄,你手没洗,弄了我一头的泥。”   燕炽:“……”   他给自己的手施展了一个清洁术,说了句“矫情”,示意段延亭把头低下来一点,然后扬起下巴仔细打量着他的头发:“哪有泥?我怎么没看到。”   因为燕炽找不到段延亭口中的“泥”,所以只能更靠近段延亭一点,自然没注意到原本乖乖低头的段延亭脸上露出了得逞的笑容。   段延亭的上身微微往燕炽的方向倾斜了一下。   燕炽感觉喉结处碰到了什么柔软的东西,一个激灵猛地往后退,难以置信地看着段延亭。   段延亭随意地拨弄了一下头发,语气平静道:“看来是我弄错了,我们去下一处地点吧?”   燕炽摸着自己的喉结,这一回不光耳朵红,连同脸也一并红了。 第80章 修罗场   两人都心照不宣地没有戳破刚才发生的事。   段延亭方才只是试探燕炽是否抵触自己的亲近,并不着急逼迫他现在就做出决定;而燕炽则是一直在思索自己方才的第一反应为什么是害羞,而非别扭。   段延亭不想他因为过于纠结刚刚的事,耽搁接下来要办的正事,所以就转移话题:“师兄既然知道自己是天道偏爱之人,那你知道那些魔修想要夺你的气运吗?”   燕炽闻言,果然从方才的纠结和迷茫中挣脱出来,取而代之的是惊讶和慎重:“这我倒是从来都不知道,可他们怎么会知道我是天道偏爱的人?”   “不清楚。”段延亭实话实说:“你之前那样冷静,我还以为你已经知道这件事。”   燕炽抿着唇,心情也沉重了几分:“关于魔修会为难我的理由,我原先知道的是因为我的灵火天生克制魔气,会妨碍他们的计划。可现在原本只是顺带对付我的计划,变为了主要针对我……”   段延亭:“你的意思是未来发生了变化?”   “没错。”   段延亭观察到他神情中的凝重,出言安抚道:“未来发生变动未必不是好事。至少证明你所知道的事情是可以改变的,而你试图改变的悲剧也是能够被阻止的。”   想到燕炽提到他们未来会反目成仇,段延亭想问清楚他们反目成仇的理由,但燕炽给出的答案和他所梦到的一模一样。   “未来你会作为我入魔后杀害同门的人证。”   段延亭无声攥紧了手心,若原先那个梦的内容只是让他觉得难以置信,那么燕炽现在的话让他彻底相信如果什么都不做,未来确实可能会发生这样的事。   段延亭还是抱着最后一丝侥幸的心理,毕竟他喜欢燕炽,怎么可能会在未来做出诬陷他的举动,便问:“你的灵火克制魔气,而你又天生剑骨,即便是现在我对别人说你入魔了,也不可能有人会相信我说的话吧?”   “我的灵火确实克制魔气,但这只意味着我能够抵御外界的魔气。”燕炽步伐顿了顿,余光在段延亭身上逗留片刻,似乎是在斟酌要不要说出口,不过很快他就做出了决定:   “我曾经产生了心魔,恐怕即便是现在也没有完全消除。如果我入魔,只会是我自己的原因。”   段延亭没料到燕炽居然会有心魔,想起之前的种种迹象:他曾按长老吩咐送过彤心莲,秦掌门和文鹤都觉得燕炽闭关后的修为应该不止金丹期圆满,还有宗门比试的魔修内乱结束后,燕炽一闻秦掌门送给林如钦的丹药,就是知道清心丹……   原来他早就有心魔了。   段延亭对燕炽的过往了解的并不多,但从他口中听到最多的名字就是孟枕山。再加上文鹤和秦掌门的反应,不难猜出燕炽的心魔就是在闭关之前有的。   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了一个方向——燕炽因为孟枕山产生了心魔,并且至今无法释怀。   原先没有别的心思时,段延亭对于燕炽和孟枕山的事还只是抱有几分感慨和唏嘘,可现在他觉得有种说不出的酸涩和…嫉妒。   “是因为孟枕山吧?”段延亭虽然是在问燕炽,但语气却格外笃定。他想到了什么,觉得自己不适合问出口,可不问又不甘心,索性直接道:“师兄喜欢孟枕山?”   “啊?”   燕炽脸上一片空白,显然没反应过来段延亭居然会得出这样的结论,哭笑不得地解释道:“他是我的朋友,我怎么可能会喜欢上他?我入魔虽然有一部分是因为他,但还有我自己的原因。具体理由……现在还不是告诉你的时候。”   段延亭松了口气,可听了燕炽的回答,不知道为什么本该轻松些的他,心里却感觉到了一种莫名的酸涩和自嘲。这份感觉来得突然,就好像不属于他自己的情绪一般。   燕炽见他情绪低落,还以为他是因为自己不告诉他产生心魔的理由而失落,本想抬手摸摸他的头,突然想起段延亭刚才假借“头上沾到泥土”的借口偷袭,顿时脸上一热,将手收了回来。   段延亭若有所感地掀起眼帘,看见燕炽发红的耳根,心情好了许多。   …………   因为燕炽知晓原著剧情,所以两人像是一路开挂一般,很快就将城中隐蔽的阵法全部破坏掉了。   “接下来去找那些魔修?”段延亭本以为现在要去城主府了,没想到燕炽依旧摇头:“城主府只是明晃晃的陷阱,我们真正要去的是离鸾舅舅的宅邸。”   那是原著里引起赤枫城灾难的罪魁祸首,先前燕炽提前插手处理了离鸾的舅舅,那么现在引发这场灾难的幕后主使自然变成了其他人,但原著剧情发生的地点应该还是在那里。   离鸾舅舅的宅邸下有一处密室,那些真正重要的魔修应该都待在密室里,因为需要将失去反抗能力的修士好好“处理”一番。   他们没花多少功夫就找到了那处府邸。   燕炽没去书房、卧房这类最可能隐藏密室的地方,而是直奔府邸中的花园。   花园与寻常见到的并没有什么差别,前方是一片池塘,池塘旁又是嶙峋奇异的假山。段延亭跟着燕炽绕到假山后,在假山的间隙里找到了一根细绳,然后用力抽动细绳。   段延亭侧耳,听见了齿轮转动的动静,片刻后便见池塘中的水被抽干,暴露出池底的淤泥。   显然有些异样只有在水抽干后才能注意到。   本该厚度一致的淤泥潭内,有一处明显被清扫过的地方。   燕炽:“等等——”   燕炽还没来得及阻止段延亭,就见他跳到池底,任由衣角沾上淤泥,径直往淤泥最少的地方走了过去。   燕炽看着他变脏的衣服,心中思索着日后得在纳戒里准备几件适合段延亭身形的衣服,否则脏了都没衣服更换。不过都已经到这里了,他这一身白衣也免不得弄脏,所以也只能认命直接下了泥潭。   段延亭用清洁术将那处的污泥清洗掉,果然看到了一扇可供一人通过的门。在他手指触碰上去的瞬间,伴随着“滋滋”的声音,段延亭眉头紧蹙地将手收回。   果然设了阵法。   他张开五指,将手悬于阵法上方,只见掌心紫光微闪,在一声清脆的爆裂声中,门上的阵法被他直接破坏掉了。   段延亭掀开门,看见了通往地下的楼梯,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燕炽:“我穿什么大小的衣服你知道的,至于衣服的颜色——”   段延亭眼底浮现笑意,动身往楼梯下走,只留下了这句“师兄喜欢我穿哪种我就穿哪种”。   燕炽意识到段延亭是在回应他方才的心里话,抬手掩住嘴角的弧度,轻声说了句:“这话可是你说的,别后悔。”   于是段延亭就听见燕炽在心里琢磨着给他买粉色或者是红配绿的衣服。   段延亭:“……”   他继续往下走,只是在心中笑道:【师兄要是敢买我就敢穿。只不过我逢人就会告诉他们,这些衣服是我师兄为我挑选的。】   【他们应该会惊叹师兄的眼光吧?】   燕炽被他反将一军,不打算继续开玩笑,想正经问一问他想要什么颜色时,突然神色一沉,压低声音道:“有东西来了。”   原本漆黑的窄道里,明火骤然亮起。   “真是过分啊,居然说人家是东西?”   尹箬竹神情妩媚地站在前方,身后跟着几个傀儡,盯着燕炽的脸,掩住嘴唇轻笑道:“恭候多时了,燕炽师兄。”   燕炽不为所动,举剑指向尹箬竹:“尹姑娘是自己让开,还是我从你的尸体上踩过去?”   即便知道尹箬竹早已不像原著那样,但燕炽还是做梦都没想到,原著给他安排的未来道侣之一居然会和魔修同流合污。   …………   [师兄,你刚刚是不是说了未来道侣?]   “???”   燕炽听见熟悉的声音,顿时脊背冷汗直流。   段延亭眉头蹙起,望向燕炽的眼神似笑非笑,他原先猜不出燕炽口中后宫的意思,可现在燕炽既然已经用了“道侣”一词,他还能有什么不明白的。   更重要的是,燕炽用的还是道侣之一。   “后宫”一词还不是他第一次听到,之前第一次听到是遇见离鸾,再之后是尹箬竹……所以燕炽明明对他有好感,却迟迟给不出答案的理由是舍不得他的那些“后宫们”?!   段延亭攥紧了手中的君汶剑,脸上的笑容变为了令燕炽毛骨悚然的假笑:“师兄想得没错,一个男人哪里比得上一群如花似玉的姑娘们?”   尹箬竹视线在燕炽和段延亭之间流转了一下,像是明白了什么,看热闹不嫌事大,故意娇嗔道:“燕炽师兄,我可是颇为喜欢你。如若不然,我也不会一直制作与你样貌一样的傀儡,以缓解我的相思之苦。”   燕炽手脚发凉,顾不上对付尹箬竹,连忙解释道:“师弟,你别听她瞎说。”   段延亭笑意不见眼底,手指摩挲着剑柄:“师兄说得对。”   燕炽:“……”   按这节奏,下一秒他是不是要被小师弟嘎腰子了。   【作者有话说】   大师兄:误会啊,我只是在纠结我啥时候弯了,从头到尾都没有舍不得原著安排的那些后宫啊! 第81章 引魔   段延亭握着剑柄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   最终他用剑鞘轻轻抵住燕炽的后腰,冷着声道:“正事要紧,所以这件事我们稍后再谈。”   “不过燕炽,再提起这件事的时候……”   段延亭没有喊他师兄,不想维持表面的尊重和笑容,抵在燕炽腰间的剑鞘也往前顶了一下:“我不会轻易让这事过去的。”   燕炽两指并拢,将段延亭的剑鞘往后撤了几分,压低声音道:“我会给你一个交代的。”   段延亭喉间发出一个“嗯”字。   若是来的人只有段延亭一个,尹箬竹必然会立刻对他动手,但这次燕炽也跟着来了,她又不是什么爱找死的人,自然不会主动攻击他们。   “你们进去吧。”   尹箬竹侧身让出一条道,懒洋洋地说:“反正我又拦不住你们,倒不如让你们先进去。”   “因为能拦得住我们的人在里面?”   尹箬竹:“谁知道呢?反正我只是个傀儡师而已。”   段延亭从尹箬竹让出的那处空隙进入暗道中,在与她擦肩而过的时候,他面无表情地说:“我听到了你和其他魔修的对话。既然你们的目的是制造出最完美的躯壳,那么其他和师兄相似的躯壳你不会刻意藏着吧?”   “这我怎么可能藏着?我又不喜欢——”尹箬竹顿住了,挑眉:“你这话什么意思?”   段延亭停下步伐,余光看着尹箬竹的脸,大半的脸隐没在黑暗中,声音更冷了几分:“没别的意思。要么你把那些躯壳藏好,要么我看到了就会把它们全部毁掉。”   末了,他朝燕炽的方向说了句“师兄”,便头也不回地往深处走去。   尹箬竹不明白段延亭临走前喊燕炽的目的,只是对他的态度瞠目结舌:“这家伙还挺嚣张的。”   可下一秒,她就明白了。   伴随着尖锐物体的穿过身体的突破声,雕刻着红色铭文的长剑贯穿了她的身体,蓝色的火焰从她的伤口处烧灼到了她的全身。   尹箬竹抬起被烧灼了大半的脸,用仅剩的一只眼睛看向面前容貌似谪仙的男人,咬牙道:“真是白瞎了你那张脸,我都让路了你还要杀我?亏你还是自诩君子的修士……”   “我可从来不认为自己是君子。”燕炽抽出逐厄剑,眼神没有任何波动:“你现在没下手无非是我们比你更强。若我不在这里,你必然会对他下手。更何况你不会死,不是吗?”   即便宗门大比里发生的事是幻境,但尹箬竹确实打算杀了段延亭和其他仙门弟子。那时他鞭长莫及,若是真的发生这种事,燕炽根本不敢想象自己到时候会是怎样的心情。   尹箬竹哼笑着后退了一步,只是眼神森冷得很:“我记住你们了,下次见面——”   “下次见面我一定会杀了你。”   燕炽抢在尹箬竹之前说完了这句话,动了动手指,灵火燃烧得更旺,直接将尹箬竹烧成了灰烬。   燕炽目不斜视地踏过灰烬,紧随段延亭的步伐进入黑暗中。   同一时间的某处山洞里,一个穿着斗篷的女人从石床上猛地坐起,苍白冰冷的手揪着自己身上的斗篷,咬牙道:“又毁了我做好的身体,迟早有一天我会让你们师兄弟付出代价的。”   …………   燕炽不近不远地跟在段延亭身后。   从刚刚听到燕炽的心声开始,段延亭就不会主动和他说话了。燕炽问他正事时,段延亭倒是会以公事公办的态度回答他。可若是是闲聊,段延亭就明显敷衍多了。   燕炽苦恼地叹了口气,但现在不是追问怎么让他消气的时候,毕竟处理好赤枫城中的魔修才是目前最要紧的事。   “师兄,这里应该会有元婴期修为的魔修。”段延亭想起尹箬竹既然果断让路,自然是确信里面的魔修能够拦得住他们,而且说不定元婴期的魔修还不止一个。   ——再加上他们这一次的目的就是燕炽。   燕炽:“我知道。”   所以他正借助自己知晓原著的优势,提醒段延亭绕开原著里提到过的陷阱。   狭窄的道路最终通往了一处宽敞的密室中,在密室中站着一个正在把玩乌鸦的男人,他身后是几个同样气息危险的人,不过显然是以这个玩乌鸦的人为首。   “来了?”   男人将手轻轻一挥,站在他手上的乌鸦便落在了他的肩头。   段延亭握紧剑柄,做出了警惕的神态。燕炽侧过脸看了段延亭一眼,知道段延亭原先应该见过男人,便用身体挡在段延亭身前,以一种保护的姿态冷冷地盯着男人。   “没想到你还真来了。”男人打量着燕炽,视线又落在了段延亭的身上:“看来你真的很在乎你师弟,明知有问题还要过来。”   “虽然期待和你交手已经很久了,但现在你要对付的人并不是我,而是——”   男人拍了拍手,从他身后的通道里走出了几个身着道服的人,只是他们的眼睛赤红、神色癫狂,多半就是幸存的已经入魔的修士。   看修为基本都是金丹期。   燕炽与他们过招都不见得多轻松,更别说现在只是筑基中期的段延亭。   “师兄,我既然跟来,就有把握帮得上忙。”   段延亭拿出一把普通灵剑,用灵力将其弄成碎片,用碎片为中心,形成雷电为禁锢的牢笼,将那些修士困在其中。   那些修士见自己被困住,狂躁地用剑砍着雷电形成的牢笼,反抗造成的灵力波动让施法困住他们的段延亭胸口一阵闷疼。但他面上毫无显露,示意燕炽上前查探是否能祛除他们身上的魔气。   结果自然很遗憾,他们入魔已深。   燕炽的结论意味着这些修士只能死,否则他们的存在只会加强魔修的力量。   燕炽轻轻叹了口气,下一秒眼神一冷,手中的火焰顺着段延亭布下的牢笼烧灼着他们的身体。   那些修士到底原先是出身修仙界的弟子,直接用魔气包裹全身,企图抵抗燕炽的火焰,只是他们没料到燕炽的火见到魔气只会烧得更旺。   段延亭不再用灵力形成牢笼,而是摊开右手逐渐握拳,随着他的动作,雷电形成的牢笼也越来越小,并在他们的皮肉上发出“滋滋”的响声。   站在不远处的男人露出了似笑非笑的神情。   段延亭心中隐隐感觉有些不对,心中提醒燕炽道:“好像有哪里不对劲,当心——”   甚至还没等到燕炽给他回应,他便看到燕炽面前的那名修士眼睛更加赤红,神情中带着一种同归于尽的决绝。   灵力像是一个漩涡,集中在了燕炽面前的那名修士的身上。燕炽操纵灵火的手一僵,望着那修士的眼神也多了几分恍惚。他太熟悉这种灵力波动了,熟悉到这种灵力波动甚至都是他心魔产生的原因之一。   这么巨大的灵力波动只有两种情况:第一种是即将突破,第二种则是自爆。   而当年孟枕山就是这么死的。   燕炽的眼中闪过一抹红色的光。   男人肩头的乌鸦一直盯着燕炽的方向,在看到燕炽恍惚的神情时,它张开了黑色的尖喙,发出了像人一般诡异阴森的笑声:“他动摇了。”   他们本就是针对燕炽布下的局,所以从燕炽踏入这里的那一刻起,一个针对燕炽的阵法就已经启动了。那可是那位大人亲自设计的阵法,能够扰乱人的理智,勾起心中的负面情绪。   男人身形一动,手中是浓郁到无法忽略的魔气,那些魔气似小蛇一般在地上游走,随即张牙舞爪地往燕炽的身上扑去。   段延亭完全忘了自己还在生气这件事,因为要控制那些修士无法脱身,便汇集全身灵力注入君汶剑中,用力将君汶剑扔向男人的方向。   剑上的雷电瞬间炸裂开来,直接将地上的魔气震碎,阻止了魔气靠近燕炽的行为。男人往后一退,看着扎到脚边的长剑,发出了“嘁”的一声。   可段延亭只来得及阻止男人的行动,却无法阻止那个修士的自爆,只能嘶声喊道:“师兄,快躲开!”   【作者有话说】   感谢宝子们的体谅,明天的文还是会照常发哒。   不过这几天疯狂降温,大家一定要注意保暖哦。天冷了,码字手速慢得不行,我甚至怀疑我的手是假肢(笑哭) 第82章 心魔   “轰——”   白光伴随着血肉在密室中炸开,巨大的震动造成密室“簌簌”往下落着土屑。   段延亭在巨响后放下手臂,焦急地望向了燕炽的方向,刚欲动身去找他,余光就看到了一抹寒光直奔自己的心口而来。   他立刻侧身避过,发现正是君汶剑。   “呃——”   还未等段延亭做出行动,他便被人掐住脖子掼在了地上,顿时脑后传来剧痛,疼得他低低地闷哼一声。   乌鸦依旧站在男人的肩头,男人掐着他的脖子笑得森冷,看着段延亭的脸色随着他的动作一寸寸涨红,眼中闪过一抹满意,刚要捏碎段延亭喉间那处软骨时,便感觉丹田处被刺入了什么尖锐的东西,紧跟着尖锐的刺痛通过那处伤口直接传递到他的丹田处。   男人嘴角溢出了血迹,一垂眸便看见段延亭冰冷讥讽的眼神。   他不得以甩开段延亭,倘若不这么做,段延亭多半会和他同归于尽。   “咳咳……”   段延亭趴在地上捂着喉咙咳了两声,手心鲜血淋漓,皮肉翻出。手中攥着的是他困住那些修士时留下的碎片,刚刚就是用那块碎片刺入了男人的丹田,为自己争取了一线生机。   男人不是第一次吃亏,但是回回都在段延亭手下吃瘪,实在是让他怒火中烧。   段延亭等到自己缓过来之后,就立刻爬起来,防备男人再次下手,与此同时还在用余光寻找着燕炽的身影,万幸在密室的角落里他看到了额角流血的燕炽。   燕炽身上的白衣被大半的血染红,也不知这些血是自爆的那个人留下的,还是属于他自己的。说来也是,修士自爆时的威力本就超乎寻常,再加上燕炽离得很近,事发突然自然会受伤。   燕炽捂着额角的伤口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似乎有些头晕,用力地甩了甩头,看向了段延亭和男人的方向。   “师——”   段延亭的话说到一半便停住了,难以置信地看着燕炽的双眼,喃喃道:“怎么可能……”   燕炽的眼睛变红了。   这本该是入魔的征兆,但段延亭没有从他身上感受到太多的魔气,甚至灵气依然是主导。   对了,燕炽说过没有外力能让他入魔,除非他自己肯入魔。   男人肩头的乌鸦扑棱着翅膀,发出了叹息:“可惜了,还以为这样就能让他入魔。”   燕炽低头看了一眼手上沾染的血迹,原本清透的眼眸沾染了妖异的红色,再加上他现在一副无所谓的冷漠神情,倒真有点入魔时不在乎他人生死的样子。   “你们怎么知道他是自爆在我面前的?”燕炽身形一动,突然出现在男人的身后,在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的情况下一剑刺穿男人的腹部。   “咳——”   男人抓住燕炽的剑,不让长剑再深入半分。   燕炽无视阻力,令逐厄剑的剑柄一转,轻松在男人的身体中搅动了一圈。   男人分明是元婴的修为,不知为何却敌不过此时的燕炽,眼睁睁地看着燕炽反手扣住了他的脸。   燕炽看着受伤的段延亭,垂眸思索片刻,便用一种像是在说最平常不过的事情的语气道:“算了,你还是去死好了。”   话音刚落,蓝色的灵火从他掌心喷出,男人的头顿时被火焰吞噬,直接死在了燕炽的手中。   没了头颅的躯壳倒在了地上,在地上无声蜿蜒出红色的血迹。   乌鸦一惊,扑腾着翅膀想要飞走,也被火焰一并吞噬。   在场的其他魔修并没有因为男人的死而逃走,而是对视一眼,一起攻向了燕炽。   段延亭顾不得确认燕炽的状态是否正常,为了避免燕炽陷入被动的环境,便飞身落到他身边,与他一同御敌。   燕炽偏过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便专心对付魔修。   …………   情况比段延亭想象得更加轻松,几乎可以说是呈现一边倒的状况。   唯一的问题是,燕炽杀光了所有人,没有留下一个活口询问关于赤枫城的事。   而此时,段延亭也意识到了一个问题——他听不见燕炽的心声了。   在段延亭心中惊疑不定的时候,他看见燕炽蹲在一个尸体旁边,嫌恶地用尸体上的衣服擦掉剑上的血迹。当燕炽察觉到段延亭的视线时,动作只是停顿了一下,就旁若无人地继续擦拭血迹。   燕炽并没有入魔,可他现在的状态明显不太对劲,魔修到底对他做了什么?   “别盯着我看了,段延亭。”   燕炽起身理了理衣角,转身慢悠悠地走到了段延亭的面前,注意到段延亭因为距离太近不自觉地后退一步时,眉头短暂地拧起,片刻后又松开,露出一抹笑意:“这算我们第一次见面吧?”   还未等段延亭回答,他便继续道:“你可能对我一无所知,但我知道你和他的一切。”   段延亭脑海里莫名想起燕炽提到过的心魔,当即反应过来:“你是师兄的心魔?”   眼前的人笑了,不置可否。   段延亭:“那我师兄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不知道。”   心魔若有所感,嘴里喃喃了句“真不是时候”,从纳戒里翻找出一系列的法器和丹药,随后盘腿坐在了地上。这一举动让段延亭不解,抬手按住他的手,问:“你在做什么,怎么不继续往前走?”   “因为这家伙要突破至元婴期了。”   心魔表情无辜,眼神却是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随意地抬手撑着下巴,手里一下一下地抛着拿出来的一瓶丹药:“既然现在是由我掌控身体,那就只能让我来渡劫了。”   段延亭一针见血:“可你看起来并不靠谱。”   “这也不能怪我,谁叫他老是想消除我的存在呢?”   要是真让心魔替燕炽渡雷劫,指不定燕炽的身体要受些伤。段延亭哪里能放心就这么走了,索性蹲下来盯着心魔,抽出长剑威胁道:“你快让师兄出来。”   “我就不。”   心魔双手按在腿上,小孩子似的左右晃了晃身体,看到段延亭蹲下来时,还恶作剧地晃着身子往段延亭的方向撞了一下。   段延亭不防,险些坐在地上。   心魔笑得乐不可支,十分欠揍地说:“所以你能拿我怎么样?”   段延亭心中说了句“幼稚”,直接往心魔的胸口一推,看着他身形不稳往后倒时,揪着他的领口把他重新拉回来,用剑鞘抵着他的脖子道:   “我能揍你。   心魔:“……”   他偏过头哼了一声,甚至把自己的脸往段延亭的方向凑了凑:“你揍好了,反正我现在就不让燕炽出来。”   段延亭似乎能理解为什么燕炽明明有心魔,祁凛山的长老们还不对他心生戒备了。   因为这个心魔的性格就是个肆意妄为,幼稚无聊的小屁孩。   【作者有话说】   心魔的性格算是大师兄年少时的性格,大师兄年少一个人游历时,因为不需要再顶着人设,所以行事性格就比较幼稚放肆,但心魔和年少师兄最大的差别就是他比较喜怒无常,且霸道占有欲强。   心魔和小师弟的互动比较搞笑,不用担心会刀之类的。 第83章 医者和家主   “赶紧走吧。”   心魔顺着段延亭的力道靠在了身后的石壁上,无所谓地拍了拍他揪住自己衣领的手,指了一下来时的方向:“元婴期的雷劫你承受不住的,这算也是为你好。”   见段延亭依旧没松开衣领,心魔的脸色沉了下来,眯着眼睛道:“还不走?要我直接把你轰出去吗?”   段延亭听了这话,面无表情地揪着心魔脸庞的一缕头发,听见他疼得倒抽一口气,才开口:“你想怎么轰走我?”   心魔被他揪得头皮疼,龇牙咧嘴道:“别拽了头会秃的!行了行了,我错了!”   段延亭放开手,隐隐感觉雷劫将至。他担心燕炽的安危不假,但还不至于以筑基的修为去对抗元婴期的雷劫,这样做指不定还会连累燕炽分神保护他。   于是他起身拍拍衣角的灰,用剑鞘戳了一下心魔的肩,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那我走了。你保护好这具身体,要是出现不应该出现的损伤,我定然不会放过你。”   心魔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当看着段延亭准备离开时,他单手托着下巴,歪着头盯着段延亭的方向,像是在聊天一般随意地说:“出去以后小心一点,你堂兄这一次可能会死在赤枫城里。”   他像是在回忆着什么,若有所思地说:“如果我记得没错,应该是为了救人死的。”   段延亭脚下一顿,猛地回过头:“这也是你预测出来的未来?”   “才不是预测。”心魔的食指轻轻抵住了嘴唇,妖异的眼眸弯成两泓小月亮,笑得意味不明:“这是我从书上看到的。”   段延亭眼中升起狐疑之色:“书上?”   “没错。”心魔刚要继续说什么,突然抿着嘴,皱着眉头侧耳聆听了片刻,而后眉头松开耸了耸肩:“他不让我继续说了。”   段延亭没有说话。   “轰隆——”   剧烈的雷鸣打破了两人僵滞的氛围,心魔脸上的笑容一收,谨慎而严肃地望了一眼上方,运用灵力驱使逐厄剑飞到段延亭身边。   段延亭眼前一花,突然感觉腰带上多出了一样东西,定睛一看才发现逐厄剑居然勾住了他的腰带,看方向似乎是想要把他往外面带。   段延亭抬头,刚好看到心魔食指和中指并拢,在察觉到他的视线时,露出了有些顽劣的笑容,手指往外面的方向潇洒一扬,郎声道:“逐厄,带他走。”   段延亭心中顿感不妙。   心魔的话音刚落,逐厄剑便像发了疯的牛一般,勾着段延亭的腰带直接把他从密室里带飞。   见段延亭狼狈离去的模样,心魔低头放肆地笑了起来,笑得肚子都有些疼的时候,他才擦掉眼角泛出的泪花,仰起头靠着石壁长舒了一口气。   与此同时,紫色的雷电穿透密室的阻隔,直接劈在了心魔的身上,将他的衣角烧灼得发黑。心魔的身体有些颤抖,但比起疼痛他的神情更多是兴奋,因为他已经太久没有出来过了。   燕炽十七岁时,心魔诞生了。   燕炽花了一年的时间去消除他,又闭关了十几年的时间去巩固和抹杀他继续存在下来的生机。   在燕炽快要将他彻底消除时,他遇见了段延亭。就像是快要熄灭的火星遇见了易燃物一般,他一见到段延亭,不知为什么就开始一点点地恢复存在。   心魔自己也想不通这一点。   分明当初催生他出现的那个人,已经永远沉睡在了燕炽十七岁那年。   心魔捡起随意丢在地上的法器,不情不愿地将它悬于自己的头顶抵御下一道雷劫,口中嘟嚷道:“要不是段延亭说不希望这具躯体出现多余的损伤,作为对你的报复,我肯定就直接用这具身体硬扛雷劫了。”   在听到第二声雷鸣时,他笑着仰起头,神情慵懒而挑衅:“天道,你不是很偏爱燕炽吗?所以,不要因为我是心魔就降下这么重的雷劫。毕竟——”   他还要留着力气去见段延亭。   …………   尖锐而冰冷的风伴随着段延亭的头发,不断吹打他的脸庞,直到他神情恍惚地被逐厄剑带到了地面上。   段延亭:“……”这是报复他揪头发吧?   他抓着勾住自己腰带的逐厄剑,无奈地吐出一口浊气,道,“行了,回师兄身边,他渡劫应该还需要你。”   逐厄剑晃了晃剑身,一下子飞往刚才的密室。   段延亭刚准备走,便听到第一道天雷落下的动静,愕然地立刻转过身。他自己原本就是天劫者,知道元婴期的天雷程度应该是怎样的。但看刚刚的阵仗,这绝对是对待魔修的天雷。   段延亭不假思索,立刻施展雷诀打算插手雷劫的力量,即便他知道这种行为是天道不允许的。   不过令他意外的是,第二道雷劫明显轻了很多。   段延亭顿时松了口气,心中不由感叹万幸燕炽是天道偏爱的人。放下心不久,他便记起心魔提到堂兄段轩时将死的命运。   段延亭临走前布下了一道阵法,避免有人妨碍心魔渡雷劫,随后便在赤枫城中寻找起段轩时的踪迹。   …………   花了一番功夫,段延亭终于在忙碌的人群中找到了段轩时。当段延亭询问段轩时是否发生过什么异样的事时,段轩时给出的答案是他没事,但现在要救治的人却有事。   尽管燕炽已经提前告知他们准备清心丹和彤心莲,可要救的人还是太多了,所消耗的丹药远超他们的预算。而且现在出现了一个最大的问题,就是先救治修士还是普通人?   救治修士需要耗费更多的丹药,但是倘若不救治他们,他们要么入魔,要么日后境界难以突破;普通人不需要耗费过多的丹药,倘若不救,只有死路一条。   如此对比,段轩时心里也就有了成算。   段轩时示意段延亭跟着自己到一个僻静的地方,告知他目前的情况,做出了判断:“我想主要救治普通人,毕竟他们不救就会死。至于修士……”   段轩时抱胸时,手指无意识地摩挲自己的衣服,显然是在思索该怎么处理:“你觉得我应该把这件事告诉他们吗?告诉他们准备的药物有限,只能有一部分的修士能得到丹药救治。让他们决定谁来使用丹药……”   “小堂兄,我不建议你这样做。”   段延亭上一世看过人间百态,知道假使告知修士这一情况,他们可能反而会杀害其他人,夺取自己的生机。   没有绝对的武力镇压,还是不要做出试探人性的行为。   段轩时明白段延亭的言外之意,颔首表示他知道了,最后道:“那我先把能分给修士的丹药尽量先给严重的人,然后想法子帮他们拖延一下魔气的影响,现在只能盼着外面能尽快来人支援了。”   段延亭觉得这话有问题,蹙眉道:“现在还不能出赤枫城吗?我们刚刚已经去魔修的老巢破坏过了,这样应该已经可以放心进城才对……”   段轩时默然,摇头道:“还是不行,虽然说这话不太好,但我觉得那些魔修可能还有后招。”   “不好了!有人入魔了!”   不远处的喧哗声打断了两人的对话,段延亭与段轩时一同赶往声音产生的地点,可他们还是来迟了一步。   一个双眼赤红的修士将长剑从面前的血肉之躯抽出——那具身体的主人,原本是正在救治这名修士的段家弟子。   这名弟子被一剑穿心,显然已经没救了。   段延亭侧过脸看了一眼段轩时,注意到他红着眼眶咬牙的神情,默然地护着他往后退一步后,拿剑直接冲向了那个修士。   修士感受到了段延亭的杀意,举剑挡住了他的剑,没想到段延亭左手拿着的剑鞘陡然往他小腹上用力一顶,逼得他吃痛手上松了力道。段延亭拿着剑的手随即用力,迫使对方的剑被反压着刺到了自己的肩上。   段延亭刚要下死手时,段轩时却及时喊住了他:“等等,你先控制住他。”   段延亭疑惑地看向段轩时,但还是依言照办了。段轩时走到那名修士面前,简单探查了一下他的情况,随即沉默地站起来往后退了一步,冷声道:“他入魔已深,无法救治,可以杀了。”   话音刚落,剑刃染上血迹。   段延亭杀了那名修士后,扭过头刚好看到段轩时蹲下来为那名死去弟子合上眼睛的画面,看了眼正在滴血的长剑,没有走过去,而是远远地站在原地问:“堂兄,若是方才发现他入魔不深,还能救治的话,你会救那名修士吗?”   段轩时为那名死去的弟子理了理衣襟,闭上眼睛道:“我会。因为我首先是医者,救人自然是最重要的事。”   “但若救治之后,他本人的心性如入魔时那般恶劣时,那我自然会亲手杀了他,为我死去的段家弟子报仇。”   【作者有话说】   分享一个我前天做的噩梦   梦的背景是在乡下   村子里的老人说天快黑的时候,如果原本只有一条路的地方,出现了第二条岔路,而且第二条岔路的天空是那种灰蓝色的,就千万别去那条岔路,要躲得远远的。   这个事情不久后,有个中年妇女就不小心走了岔路,不过万幸走到中途她就意识到不对,折返回来了。她说她骑电瓶车走到中途,看到了原本的水泥路前段变成了那种矮矮的管道路,但是那种路蹲下来是可以过去的。可当时她骑的电瓶车,所以就原路返回了,回来才发现居然走了岔路。   不久后,一群熊孩子听说了这个传闻,就特意等到快天黑的时候去找那个多出来的岔路口,然后果然找到了。   (接下来作话写不下了,感兴趣的话我会在下一章作话里留后续的) 第84章 吃苦头   段轩时示意其他段家弟子将那名弟子的尸首抬走,走到修士聚集的地方,神情不见半分温柔平和,只剩下不容置喙的坚决:“请诸位修士将你们的武器暂交我们保管,等你们情况好转,我们自然会将你们的武器归还。”   武器无异于是修士的最在意的东西,段轩时说这样的话,修士们哪里肯同意,纷纷道:“若是有敌人来了,没了武器我们如何御敌?”   “我们的武器都是用相当好的东西做成的,谁知道你们收走了会不会还回来?要是说东西丢了,我们该怎么办?”   段轩时完全没有被修士们的抗议所打动,指着自己身后不远处的地方——那名弟子的尸体早已被抬走,只留下一滩醒目的血迹。   修士们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到那滩血迹,一时默然。   “你们都看到了,如果你们武器还留在身边我们会是什么下场。”   段轩时抬手示意段家弟子停止治疗,声音平和之余又带着一丝震慑:“你们也可以选择不交武器,但对应的我们不会再给你们进行救治,甚至会提防你们。毕竟我们没办法和随时能入魔杀害同伴的人在一起。”   修士之间对视了一眼,有些修士的眼神明显有些不对劲,似乎透着些许冷意。   段轩时无声皱眉,警惕他们随时暴起。   “铮——”   段轩时一愣,回过头看向了段延亭。   段延亭从他身后走了出来,还滴着血的长剑拖在地上,发出尖锐刺耳的声音。在将修士们的目光吸引过来后,他才开口道:“诸位皆是仙门弟子,应该做不出杀害同伴夺取丹药的事吧?如果真这么做了,我和我师兄、还有段家都不会放过做出这种事的人。”   “毕竟我不光杀魔修,也是会杀人的。”   没有人会质疑段延亭的话,因为他方才就轻松控制住了那名修士,并将他直接杀死。   最终,当第一位修士将自己的武器交出来后,其他人也陆陆续续将武器交出,这场对峙很快就结束了。   段轩时在无人注意的地方松了口气,显然他并不是一个非常擅长压制住别人的人,而且若是方才真有修士的动手的话,恐怕事情难以收场。   段延亭轻轻拍了拍段轩时的肩,无声安慰道:“你做的很好,小堂兄。”   段轩时哭笑不得,无奈道:“你这语气跟我的长辈似的,不过刚才还是谢谢你及时帮忙了。”   “不过有一事。”段轩时扫了一眼周围,确认并没有人注意他们这里的动静后,才道:“离鸾似乎没有体温,也没有脉搏,她是不是已经——”   “对,就像你说得那样。”   段延亭肯定了段轩时的猜想,刚想劝告他不要将这件事透露给离鸾时,就发现他若有所思地抵着嘴唇,回忆片刻道:“常人若死去,魂魄或是消散,或是回归轮回。但离鸾还能以这种形态出现在人间,若是能得到合适的功法,兴许可以修鬼道。”   段延亭没想到会从段轩时这里得到不一样的信息,期待道:“那堂兄知道哪里有这样的功法吗?”   段轩时摇头,示意这件事只是他在家中藏书里看到的,但具体如何他也不得而知。见段延亭准备转身离开,段轩时突然想起来一直没见到燕炽的身影,疑惑道:“你师兄呢?怎么没跟你一起?”   “师兄渡雷劫去了。”   段轩时:“……”   他目瞪口呆了片刻,似乎是在思索该怎么表达自己的意思,半晌无奈道:“你就这么丢下你师兄一个人渡雷劫?”   “那不然怎么办?”段延亭一脸无辜:“让我一个筑基期的去替他抗元婴期的雷劫?”   段轩时哑口无言,按着额头道:“你师兄看起来待你不错,你也对他好些……”   段延亭频频点头表示赞同:“他是很好,所以我才喜欢上他的。”   “……”   段轩时愣在原地,像是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顿时连话都讲不连贯了,断断续续道:“你…刚刚说什么?你喜欢你师兄?”   段延亭毫不掩饰,又给段轩时来了一记平地闷雷:“对啊,我也已经将这件事跟他说了。”   段轩时瞠目结舌,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只是捂着心口喃喃自语道:“大伯对不住,我们虽然拦住延亭不让他做佛修,却没能教他防住他师兄,我对不住您……”   段延亭耳聪目明,听得一清二楚:“我防师兄做什么?是我先喜欢他的。”   “什么?你先喜欢上他的?!”   段轩时脸色一沉,顿时产生了要趁着燕炽渡雷劫揍他一顿的想法了,他苦恼道:“你喜欢上他哪里了?我一定帮你挑选出更适合的道侣。”   段延亭眼中闪过一抹戏谑,做出认真思考的神情:“我喜欢容貌出众的。”   段轩时点点头,心中琢磨着虽然燕炽的容貌很难找到比他更好看的,不过花点功夫还是可以找到的。   “我还想要修为比我高,日后可以交手,互相指点。”   段轩时皱眉,两者兼有的话,那找起来更费劲了,但如果是段延亭的终身大事,段轩时再麻烦都愿意去做。   “最后……”段延亭再也遮掩不住嘴角促狭的笑容:“我想找个子比我高的人,最好平时经常和我在一起,不至于一转眼就没人了。”   段轩时张了张嘴,这不就是明摆着说他只认定了燕炽吗?   “可延亭……”段轩时欲言又止,想到段延亭与燕炽站在一起的画面,段延亭的身形明显比燕炽要瘦一些,也不如燕炽高,在男子之间的事情上明显是吃亏的那一方,他哪里肯让段延亭受这样的苦。   段延亭不明所以地看着段轩时,等待着他的下文:“你想说什么?”   段轩时刚想说话,就听见了另一道中途插进来的声音:“是啊,你们在说什么,不妨说来让我也听一听?”   段延亭感觉有一具温暖的身体贴上了他的背后,潜意识告诉他不必戒备,侧过脸就看到燕炽笑眯眯地抬手圈住他的肩膀,懒散地将脸靠在他的头发上,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段延亭的头发。   段延亭蹙眉,意识到做出这种行为的人绝对不可能是燕炽,低声警告了一句“安分点”,把他的手从自己头上撤下来。   心魔撇撇嘴,嘟嚷了句“你可真偏心”,甩开他的手,故意又抬手按在段延亭头上,甚至还把他的头往下压了压,学着燕炽平时的叫法,笑吟吟地道:“小师弟,怎么这么凶啊?”   段延亭眯眼,抬手摸到心魔的手背,掐着他的肉拧了一圈。   心魔倒抽了一口气,讪讪地把手放下。   段延亭见心魔终于安分下来,才看向段轩时,这时才注意到段轩时的表情竟多出了几分同情和悲愤,诧异地问:“小堂兄?”   段轩时看到的一切与段延亭看到的不同。   燕炽的身形一出现就直奔段延亭的身后,像是猎食一般地直接用身体将段延亭圈在怀中,看向段轩时的表情虽然带着笑意,可笑意不见眼底。   段轩时当然不惧燕炽无声的示威,他只是没想到两人的体型差距比他想得还要大,虽说段延亭日后还会再长高,可再怎么长应该是高不过燕炽了。   看来两人之间的事段延亭不光得吃亏,还得吃点苦头了。   【作者有话说】   大家新年快乐鸭~兔年宝子们都能学业有成、工作顺利   本来没意识到今天除夕了,听朋友发新年祝福才意识到明天大年初一啦,赶紧晚上更出一章,掐在零点发出来。   对于成熟知分寸的燕炽,小师弟是威胁加撩拨   对于熊孩子心魔,小师弟只想揍他了。 第85章 只是对他,不是别人   段轩时眼神忧愁地看着段延亭,最终妥协道:“如果你们两人最终决定成为道侣,想要更进一步的时候,记得告知我一声。”   这样他好歹能给段延亭一些东西,避免他在两人行事时受伤。   段延亭不知道他这话的意思,只是点头应是。反倒是心魔笑得像只偷腥的猫,甚至自来熟地说:“到时我会亲自来拿,让小师弟去拿多不好意思。”   段轩时:“……”呸,臭不要脸!   他恶狠狠地瞪了眼心魔,露出了“自家小白菜被猪拱了”的神情,转身甩袖离去。   段延亭站在原地看着段轩时离去的身影,神情不明地任由心魔保持着圈住自己的动作,然后抬手抓住心魔的手腕。   心魔:“?”   下一秒,他便觉得天旋地转,直接被段延亭反手撂倒。   因为事情发生地太过突然,心魔躺在地上,茫然地眨了眨眼:“你做什么?“   段延亭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理了理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虽然听不明白你到底领悟了什么,但你少占我口头便宜。还有,如果可以的话尽快放我师兄出来。”   段延亭的眼眸中倒映出属于燕炽迷惘的神情,可心魔知道段延亭看的人不是他,而是燕炽。   心魔刚想撑起身体,见他这样的神情突然就放弃一般地重新躺回了地上,抬起手掩住自己的脸,语气半是自嘲半是无奈:“知道了,你走吧。”   段延亭站在原地片刻,终于转身离开。   心魔听见段延亭的脚步声远去,仍然不肯把手放下,语气不甘地说:“若是我能早点出来,我和他怕是早就成道侣了。”   心魔的头微微偏过去,像是在听些什么,然后像炸了毛一般道:“你说他不喜欢我?嫌我太霸道幼稚了?怎么可能,他连你都喜欢,怎么可能不喜欢我!”   很快,心魔的语气就低落下来,好似受了打击:“这倒是,在他眼里我只是心魔。可我也是你的一部分,他就不能像喜欢你一样喜欢我吗?”   这一次他没有听对方的话,而是冷哼一声道:“算了,就算不喜欢我,我也一样会得到他的。就算不喜欢——”   心魔没有继续说下去,抬起的手臂又将脸上的神情遮掩了几分。   …………   “喂,你不会委屈到哭了吧?”   心魔陡然睁开眼,发现原本已经离开的段延亭居然去而复返,蹲在他的头顶方向的位置,垂眸与平躺在地上的心魔对视。   从心魔的角度看,段延亭的脸其实是反过来的,所以他的视线其实最先看到的是段延亭的嘴唇,而非澄澈的双眸。心魔眼眸忽闪了一下,可能是燕炽的意识影响了他,不自觉害羞地移开了视线,而非大大咧咧地直视段延亭。   他下意识将手臂又遮回了脸上,听见段延亭故作调侃道:“不会真哭了吧?”   心魔被激将了,猛地放下手臂,露出涨红的脸,恼道:“我没哭!我可是男人好吗?”   段延亭笑出了声:“男子也能哭,这有什么好害羞的。”   心魔:“……”   我脸红不是因为哭,而是你离我太近了。   该死,燕炽这具躯壳也太容易脸红了吧?   “算了,我嫌地上脏,不躺了。”心魔示意段延亭离自己远一点,然后从地上爬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就听见段延亭又补了一刀:“你身上就够脏了,嫌地上脏还在地上躺那么久?”   心魔懵了:“你看了多久?”   段延亭:“从头到尾。”   “……”   心魔黑着脸瞪了段延亭两眼,步履匆匆地错开段延亭的肩膀往前走,颇有种落荒而逃的意味。   段延亭含笑抱胸看着心魔远去,至少目前相处下来,他感觉心魔并不坏,甚至和他相处起来还挺有趣的。   …………   往后的几天里,没有任何人见过魔修的踪影,部分染上魔气的人也逐渐有所好转;但对应的,赤枫城再也没有其他人进来过,没有新的人力和药物的支援。   离鸾比任何人都要坐立不安。   因为这种情况她已经经历过了,所以她更不敢放松警惕,这一切无疑是暴风雨前的平静。   同样焦虑的还有段延亭。   心魔依然还在,燕炽完全没有要出来的迹象。而且心魔明显比燕炽要缠人得多,每天顶着来自小堂兄嫌弃的白眼也要跟着段延亭到处跑,甚至旁若无人地与他做出亲密的举动。   就比如现在——   段延亭面无表情地推开心魔凑上来的脸,抬手触摸着赤枫城的城墙,感受着周围的灵力波动,很显然他们依然出不去赤枫城,并且外面的人也没有破开结界的意思。   心魔靠在城墙边看着段延亭,随口道:“你为什么觉得会是魔修不让赤枫城里的人出去?也许是城里的人自己动的手也说不定。”   段延亭骤然看向心魔:“这也是你从书上看来的?”   “不是啊,只是我的猜测。”   段延亭无奈,收回了视线。   段延亭的态度让心魔不满了,他嘲弄地歪着头,斜睨着段延亭道:“你怎么跟他一样只信所谓的‘未来’?说着要打破已知的现状,帮助别人摆脱控制,可他自己不也无形困在其中了嘛。”   段延亭蹙眉沉吟片刻,脑中很快反应过来:“你是说师兄也知道自己的未来?”   心魔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了。   段延亭得到了答案,望着赤枫城中的废墟沉默片刻,拍了拍沾到手上的墙灰:“既然如此,那我也大胆一回,不再总按照预测的未来行事。我们去城主府,如果按照你所说的那条思路,那么能设法让赤枫城只进不出的人只有城主。”   心魔很意外段延亭居然对他的猜测不作质疑,纠结了一路后,才问:“你这就信我了?”   “有何不信。”   段延亭抬头望着前不久才探过路的城主府:“你说所有人都被师兄所说的那个未来困住,连师兄自己都是如此……那么我有一个提议。”   他的手指触碰到了城主府的大门,用力将门推开,随后站在门口的石阶上回首看向心魔,清透的眼眸折射出明亮的光芒,像是闪烁着柔和光芒的琥珀,令心魔一时看呆了。   “我的提议是——”段延亭缓缓笑了:“师兄改变我的未来,我来帮师兄摆脱无形的桎梏,而其他人的命运,则由我们一起改变。”   这意思是…将彼此的命运交由对方决定?   心魔先是怔愣,眼中快速闪过一抹落寞,随后挑眉笑道:“我就权当你方才说的话是对我一个人说的了。”   只对他说的,不是对燕炽。   【作者有话说】   心魔的性格我之前就说过,基本就是年少的大师兄,还不过比年少燕炽幼稚霸道些。   心魔对于原著的内容不屑一顾,其实就是对应了年少燕炽起初也对原著力量没有上心,认为只要他不按剧情走,不去在意剧情就不会产生任何悲剧,但孟枕山的死改变了最初天不怕地不怕的燕炽,造成了现在的大师兄。 第86章 提高修为的方式   这是段延亭第一次从正门进入城主府。   书房他先前已经去过了,并没有找到什么值得人注意的东西,所以他打算去调查一下城主府的其他地方——城主、离鸾的房间,以及摆放牌位的祠堂。   比起下人待的院子或者是厨房仓库这类地方,段延亭觉得那几个地方更有可能找到不一样的发现。   心魔像条甩不开的小尾巴一直跟在他后面,段延亭去哪个房间他就去哪个房间,最后段延亭停下脚步无奈道:“你去别的房间,这样找线索也能快一点。现在堂兄那里没什么修为高的人保护他们,一旦出事会很被动,所以我们得尽快找到线索才行。”   心魔盯着他,似乎很不满段延亭想甩开他,不过还是在与段延亭的对视中败下阵来,咕哝了一句“知道了”,就拖着脚步去了别的房间。   段延亭总算能定心在房间里找线索了。   他现在所在的房间正是城主府中的祠堂。肃穆安静的祠堂正中央摆放着先人的牌位,大概是曾经有人在这里受过伤,所以牌位上沾了点深色的污浊。供奉台上的蜡烛早已燃尽,盘子里的食物也已经变质腐坏,甚至食物表面也落下了薄薄一层灰。   段延亭双手合十,在心中道:“冒犯了。”   说完这句话,他便放开手脚在祠堂里翻找起来。祠堂并不算太大,所以段延亭很快便检查完了,并没有发现什么东西。   段延亭拍了拍手上的灰,转身刚准备去往离鸾的房间,却突然胸口一疼,身体不受控制地飞了出去。   “哐当——”   他的身体砸到了方才的供奉台上,直接将供奉台撞翻,台上的东西也从桌上摔了下来,碗和盘摔落一地。   段延亭躺在翻倒的供奉台上,努力撑着地面想要爬起来,结果手心扎到地上的碎片,疼得“嘶”了一声,下意识换了一个地方支撑身体,然而触碰到的不是平滑的桌底,而是一个略凸出来的一样东西。   凸出来的东西触感冰凉钝滑,像是一块玉石,所以压到伤口时也带来了一阵阵钝痛。   只是还没等段延亭去看他碰到了什么,就感觉一种里里外外被人看透的窥探感,一时毛骨悚然。   他抬头,恰好与一个戴着木制面具的人对上视线。   甚至还没等他有所反应,他便被那人钳制住了。那人一手掐住段延亭的脖子,另一手覆在段延亭的丹田处,手指呈鹰爪状,似乎在酝酿着杀意。   不知为什么,段延亭觉得这个人就是剜去修士灵根的幕后黑手。   “雷系单灵根,倒是遇到了不错的。”那人见段延亭的手无声无息地探到一旁要拿出什么东西,朝他手的方向瞥了一眼,段延亭的手腕便被灵刃划得鲜血淋漓。   “呃——!”   段延亭手指蜷缩着哼了一声,由于脖子被人掐住,根本无法做出别的举动。这个人完全没有轻视他,几乎是段延亭有任何动作就会十分警惕,与此同时这个人的修为远比他高。   “心眼还挺多。”那人怪笑了一下,按在段延亭丹田处的手指穿过他的衣服直接刺入他的皮肤,血色顿时在他的衣服上晕染开来,像是无声绽放的花。   段延亭手指无意识的成拳,眼神凶狠地瞪着那人,周身灵力像是被侵犯到领地一般顿时暴起,集中到那人刺入的伤口处进行攻击。   那人笑了:“不过区区筑基修为。”   段延亭喉间的手指猛然用力,本就滞涩的空气愈发难以进入身体。与此同时,丹田处的手指又深入了几分,如刀割火烧般的疼痛侵袭了全身,丹田处的伤口让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像是破了个大洞,原本在身体中不断运转的灵力顺着那个大洞不断溢出。   段延亭知道这很危险,但他只能任由这个人行动,因为对方强大到他连耍心眼的机会都没有。   窒息感和伤口处的剧痛让段延亭眼前一阵阵地发黑,他如同搁浅的鱼一般徒劳挣扎。   “铮——”   尖锐的破空声由远处而来。   带着炙热温度的长剑刺到了段延亭的脸庞,长剑上的灵火包裹住段延亭的全身,维持在一个非常温暖的温度,并将段延亭保护其中,却对极为靠近段延亭的男人张牙舞爪,作势要将他烧成灰烬。   那人不得已将沾了血的手从段延亭丹田处抽出,皱眉将烧了他半个袖子的灵火灭掉。   段延亭的伤口失去了被堵住的东西,开始往外不断流血,很快便染红了他的整片腹部,显得格外骇人,而心魔赶到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段延亭!”   心魔双目赤红地盯着那人的手,看着他指尖处还在不断滴出的血,一想到那是段延亭的血,就无法保持理智。   那人看着心魔的眼睛,语气先是惊讶,随后变为了若有所思:“燕炽,你这是入魔了?”   心魔将逐厄剑重新召唤回手中,眼神森冷地盯着那人的丹田处,似乎想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那人顺着他的视线垂眸看了一眼,面具下传出闷闷的笑声:“想要挖了我的金丹?以你现在的修为还做不到。”   “试试才知道。”   心魔的身形顿时消失在原地,在出现时与那人近在咫尺,逐厄剑的剑锋也似紧追猎物的野兽一般,死死地追着那人的要害处不放。那人用手中的一样东西挡住了逐厄剑,尖锐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在安静的祠堂中响起。   …………   段延亭眼皮动了动,费力地从一旁摸到了一块瓷片,压抑住呻吟声,捂着腹部的伤口半坐起,强行压制住紊乱的灵力,努力调动身体里的灵力聚集在瓷片上,然后紧盯着心魔和那人的交战。   …………   心魔看了眼挡住自己的东西,眯起眼睛:“你擅长使用法器?”   那人十分淡定,手中的法器甚至轻松调整了一下,直接卡住了逐厄剑,让心魔没办法立刻将剑撤开,然后打算旧技重施,直奔心魔的丹田处。   下一秒不远处飞出的瓷片直接划伤了那人的手腕。   那人的动作停滞了,冰冷的眼眸看向了无力靠在供奉台上喘气的段延亭。   然而就是这一瞬间的停滞,心魔不再纠结被卡住的长剑,而是以那个法器为支点,将剑刃直接推到了那人的身上,在他胳膊上留下了深可见骨的伤痕。   与此同时,心魔的另一只手也没闲着,不知从哪里找出了一个木头簪子。簪子在手中灵活转动,一瞬间被他轻松握紧,直刺那人的丹田处。   可惜簪子才刺进去一半,就被那人蛮横地折断了,留下半截扎在肉中。   心魔啧了一声,趁机将长剑收回,准备继续动手时,突然感觉耳畔的发丝微扬,一样东西穿过了他的耳边直奔他的后方,而他的后方正是受伤的段延亭。   心魔顾不上对付那人,本能地回身去看段延亭的情况,这才注意刚刚飞过去的是那人折断的半根发簪。而那半根发簪并没有刺入段延亭的身体,而是段延亭靠着的供奉台底处。   半根发簪并不只是刺入木头中,而是刺穿了镶嵌在供奉台底部的灵石上。   等心魔确认段延亭无恙后,一回头果然发现那人消失得无影无踪。   心魔恨恨道:“可惜没能挖出他的灵根。”   他走到段延亭面前,将他半搂在自己怀中,然后把纳戒里用于止血和恢复灵力的丹药喂给段延亭,与此同时开始往段延亭体内灌输灵力,帮他尽可能恢复。   段延亭此时浑身剧痛,体内灵力紊乱,只能疲惫地靠在心魔身上,任由他忙碌。   随着灵力的注入,段延亭身上的剧痛也有所减轻,抬眸看着脸色冷硬的心魔,安抚道:“好了,我没事了。”   “段延亭,你现在有两个选择。”   心魔的手虚虚搭在段延亭的丹田处,像是在避免碰到他的伤口,与段延亭四目相对:“要么从现在开始让我寸步不离地守在你身边。”   段延亭不是很想让心魔老是黏着自己,便道:“那我选择第二种。”   这话一出,他看到了心魔眼底浮现的戏谑和调侃:“第二种是尽快提高你的修为。”   段延亭颔首,他也赞成这个想法,但没想到心魔话锋一转,意思与他想的截然相反,一本正经地说:“我指的是通过双修的方式。”   “……”   段延亭觉得喉间的血好像瞬间冲到了他的大脑里,拳头也蠢蠢欲动,可惜心有余而力不足。   最后,段延亭皮笑肉不笑:“我拒绝。”   【作者有话说】   心魔:想提高修为吗?那就双修吧?   燕炽他在脑海里红着脸拼命呐喊:心魔我求你了,让我留点脸面吧?我承认我想消除你是我错了,但求你别让小师弟看我的眼神变成看人渣啊!!! 第87章 人尽皆知   “为什么拒绝?”   心魔不理解地歪着头,看神色似乎不是在开玩笑:“这具身体现在元阳未失,你若与我双修,修为自然会得到很大的提升……”   “咳咳……”   当段延亭听见心魔口中的“元阳”二字时,没绷住咳了起来。在心魔抬手轻拍自己背的时候,他下意识抓着他的手,等自己缓过劲儿才道:“你若是此时失了元阳,日后境界提升说不定会受影响。”   “不会影响的。”心魔见段延亭不再咳嗽,从纳戒里找出自己的一件外衣披在他身上,随后轻松将他打横抱起,大步往外走:“我修的是众生道,又不是无情道这种非要当处男的道,元阳失不失什么的完全没影响。”   段延亭:“……”   大师兄这心魔讲话是真不见外啊。   他只能敷衍道:“可我现在还受着伤。”   心魔已经走出了城主府,飞身抱着他落在了屋檐上,没有看段延亭的表情,自顾自的说:“你堂兄不是丹修吗?让他治好你之后我们尽快双修,让你修为快点突破到金丹期……嗯?你掐我干嘛?”   段延亭顺手掐住心魔的半边脸颊,故意沉着脸道:“我喜欢的是师兄,不是你。”   这一次心魔没有答应他什么,只是抱着段延亭的手紧了几分。心魔的嘴唇抿到有点发白,像是在压着情绪,加快了速度。随着速度加快,打在段延亭脸上的风也凉了几分。他本就因为受伤而有点虚弱,此时自然感觉手脚冰凉。   不过段延亭什么都没有说。   “慢点,别让他太冷了。”   属于燕炽的语气在段延亭头顶响起。   段延亭眼中一喜,下意识抬头,但看到的人依旧是属于心魔的神态。   很显然,被困在躯体里的燕炽看不过眼,短暂出来了片刻,提醒心魔速度放慢一点,不要让有伤的段延亭受寒。   心魔觉得段延亭眼中的欣喜觉得格外扎眼,刻意移开视线继续看着前方。但还是放缓了速度,并且力道温柔地将段延亭的头往自己的心口按了按,避免他吹到过多的冷风,语气十分不爽地说:“知道了,少啰嗦。”   段延亭靠在他的胸膛处,能很清晰地听到他心跳的声音,还能感受到心魔说话时胸腔微微震动,他忍不住问:“我与你并没有见过几次面,可你为什么想跟我进展到那一步?”   “虽然不想承认,但我是燕炽的一部分。”心魔想到这点就有些不痛快——他分明是燕炽的一部分,而燕炽却极力想要消除他,这样的举动无疑是在否认过去的自己。   想到这里,心魔自嘲道:“身为心魔的我喜欢你,这难道不意味着很多事情吗?”   段延亭不傻,自然能明白心魔的言外之意,便试探道:“那你想要和我双修,说喜欢我,是不是都意味着他也——”   “哈?”心魔瞪大双眼,愤怒道:“那个胆小鬼哪敢像我这么直接,喜欢你、想和你双修什么的都是我想干的,他可不敢这么想。”   段延亭:“啧。”   心魔成功地看到段延亭看向他的眼神变为了看登徒子。   心魔:“……”   怎么了怎么了,他想要什么就直说,这很奇怪吗!   …………   等到心魔将他抱回段轩时所在的地方时,发现城门处一阵躁动,泰若自然地走到也在观察城门口动静的段轩时身边:“发生什么了?”   “好像是有人能入城了。”   段轩时余光似乎看到了什么不对劲的东西,下意识扭过头一看,与靠在心魔怀里的段延亭四目相对,再看段延亭苍白的脸和盖在身上的外衣服,他的脸顿时像调色盘一样精彩,哆嗦地指着心魔道:“你…你居然这么快就对延亭做这种事?!”   心魔原本很奇怪他这种反应,不过他脑子转得很快,露出了得逞的笑容:“没错,就是你想的那样。”   话音刚落,心魔胸口传来了一阵闷响。   段延亭风轻云淡地收回怼了他胸口的胳膊肘,解释道:“我们刚刚遇见了一个身份不明的人,我被那个人打伤了。”   “这样啊……”   段轩时松了口气,瞪了眼心魔,然后示意心魔将段延亭放下,让他好方便检查段延亭的伤口。   然而段延亭被人往怀里抱得更紧了一些,甚至抱着他的人还往后退了一步,段轩时皱眉看向心魔。   心魔神情轻松地将段延亭直接抱进了一间房间里,朝段轩时招了招手:“来,他丹田处受损,不方便大庭广众下掀开来看。”   段轩时不解:“有什么不方便的?”   心魔听了,当即表情垮了下来:“我不乐意。他只能我一个人看,不许别人看。”   段延亭无语了,疲惫地揉着眉心:“问题是别人不会想看,只有你会想看吧?”   心魔:“对哦。”   段延亭:“……”对哦是几个意思?   他顺着心魔的力道躺在床上,侧过脸用放在一旁的被褥掩住自己的脸,拽开披在身上的外衣。段轩时在他的床边,解开他的腰封,将他的上衣解开,检查他小腹处的伤口。   段延亭其实不害羞,可他在段轩时手指触碰伤口时,因为刺痛将被褥从脸上撤下,余光看到心魔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的小腹处,有种恼羞成怒的感觉,当即耳尖发红地指着心魔道:“你给我出去!”   “好。”   心魔没多废话,握着逐厄剑就出了门,顺便把门紧紧地关上。   可没人知道,心魔在关上门后靠着墙边慢慢滑坐下来,抬手捂着涨红的脸喃喃道:“他真的好白啊……”   心魔捂着脸哼哼唧唧了半天,突然猛地放下手,恼火道:“你说我明明处男干嘛装懂?你凭什么嘲笑我?刚刚的情况下,要是你怕是早就红着脸找借口出来了,哪还有机会看到这些?”   “更何况,我是你的一部分,嘲笑我不就是嘲笑你?”心魔似乎成功让对方吃瘪了,得意地乘胜追击:“小处男~”   “你在做什么?”   一道声音打断了心魔,他不耐烦地抬眼:“怎么——嗯?文鹤你怎么来了?”   “赤枫城的结界突然解开了,所以我们就进来了。”   文鹤抿着唇,表情绷得很紧,这反应让心魔意外地挑眉,他从墙边站起来,拍拍衣袍的灰:“发生什么了,你这个表情?”   “也没什么。”文鹤顿了顿,视线落在心魔身上后又自然地移开:“我们其实早就到了赤枫城,本来想进来支援你们的,但不知为什么赤枫城外被人布了新的迷阵,又有不知从哪儿来的妖兽围困,我们一直找不到赤枫城的位置。”   “多亏同行的人里有精通阵法的法修,否则我们可能到现在还进不来。”   心魔暗道难怪,毕竟赤枫城内自设的法阵是只让人进不让人出,若非有其他人另外插手,外面的人怎么可能进不来。   文鹤:“对了,祁凛山的其他道友也来了,你要不要去见见他们?”   心魔摸了摸自己现在偶尔闪过红光的眼睛,虽然怕人察觉端倪,但名义上还得去看看。   这样想着,他在心中琢磨着要不要多吃点清心丹或者彤心莲,可又怕自己的力量被压制,燕炽出来之后就不肯让他出来了,毕竟他还没和段延亭相处够。   心魔:“好,那我去见见他们。”   可他刚走出院落没多久,就听见院落里发出一阵阵爆笑:“哈哈哈,刚差点没憋住,笑死我了。”   “‘小处男~’哈哈哈我的天,他是怎么做到用那么欠揍得意的表情说自己处男的?”   心魔:“……”   所以这厮刚刚那么严肃的表情完全是憋笑憋的?   该死的文鹤!   他黑着脸拎着逐厄剑就往回走,就在此时他听见身后传来疑惑的声音:“大师兄你怎么站在这里?我听说小师弟受伤了,是在这里吧?”   心魔回头,发现陆秋漪和余攸辞都来了赤枫城,而且后面还跟着瞿昔年。瞿昔年与心魔对视了一眼,随即笑眯眯地打招呼道:“我听说段延亭也在里面,对吧?”   心魔点了点头,心中有种不详的预感。   瞿昔年得到了心魔的回答后,立刻就往院落里去,陆秋漪和余攸辞也跟着瞿昔年进去,与此同时,院落里的笑声还未散尽。   心魔心中咯噔一声,大喝道:“等等,你们别——”   院落里的文鹤毫无察觉,因为笑得肚子疼半蹲在地上:“笑死我了,他真是白长了一张好看的脸,下山游历几年居然到现在还元阳未失!”   “……”   为首的瞿昔年脚步顿住,甚至不敢回头看心魔的反应,陆秋漪和余攸辞则是一直低头在地上观察石板的纹路,以此找到能当场飞升的方法。   心魔的胸膛起伏了片刻,他捏着鼻梁深深吐出一口气:“等会儿无论发生了什么,还请诸位忘记你们看到的一切。”   说完,他抽出长剑径直进入了院落。   剩下几人对视了一眼,眼观鼻鼻观口,齐齐背过身在心中默念往生咒。   【作者有话说】   段延亭:你有什么理由让我对你心动?   心魔:我元阳未失。   段延亭:啊这个我知道,这件事多亏文鹤已经人尽皆知了。   燕炽(抓狂):啊啊啊啊心魔你赶紧把身体让出来,我不想没活多久就提前社会性死亡!!!   关于心魔一直顶着燕炽高岭之花的脸到处惹事,造成了多大危害(doge)   大师兄不会太久就会出来的,大家放心哦 第88章 伞倾   等到心魔喊瞿昔年等人进来时,文鹤早已不见踪影,只留下一地衣物的残片。   瞿昔年和陆秋漪等人不敢多问,闷头便往段延亭所在的房间走,结果刚到门前,就被一把剑拦住了去路,战战兢兢地抬头才发现拦住他们的正是心魔。   “段延亭暂时不方便见客,你们在这里等一等。”   心魔说完这话,便举止自然地推门而入。   陆秋漪和余攸辞一脸迷茫:“同样都是师兄弟,怎么就大师兄能直接进去,我们就只能在门外等着了?”   瞿昔年则因为心魔这话会心一笑,甚至用调侃暧昧的眼神目送着心魔进了房间。   片刻之后,段延亭换了一件新衣服推门而出,恰好看到了瞿昔年他们正站在门口等着他,先是满脸笑容地朝他们打了招呼,随后看向陆秋漪道:“师姐,你们怎么也下山了?”   陆秋漪关切地打量着段延亭,看他好像没有大碍才道:“大师兄传信说你有难,其他师兄弟要么修为不够要么还在外游历,所以山主就允许我们来了。”   “原来如此。”段延亭点了点头,转而看向了瞿昔年,见他面色红润并无病色,便问:“上次你离开前说身子不适,现在可全好了?”   “谈不上全好了。”   瞿昔年摇了摇头,眼中闪过一抹黯淡,不过他很快笑了出来:“不过已经不妨事了。我爹一直在想法子调理我的身体,大概是找到了合适的方子,所以我上次回去没多久身体就好了。”   “本来这次我爹不同意我来的,不过后来我想办法磨他,他才同意我来的。当然,前提是他也会跟着来。”瞿昔年耸了耸肩,话虽是在抱怨,但语气满是对父亲的亲近敬慕:“我早就是能独挡一方的修士了,他还把我当小孩子,不放心地跟过来。”   “瞿家主也来了?”段轩时刚好收拾完了房间里的东西,从门后绕了出来,敲敲门板示意瞿昔年看过来:“我爹倒是没说你们瞿家这次也会来人。”   瞿昔年作为瞿家的下一任继承人,自然是和段轩时认识的,摊手道:“我也不知道你们段家会来人。不过也是,毕竟段延亭被困在这里,你们肯定不会袖手旁观。”   “你们来得倒是及时。”段轩时正愁清心丹和彤心莲不够用,大步走到瞿昔年面前问:“你们带了多少来?”   还未等瞿昔年回答,一道暗藏欣喜的女声插了进来:“段公子,你也在这儿?”   段轩时觉得这声音耳熟,便循着声音的方向看了过去,恰好看到一袭紫衣,容貌温柔中还带着几分俏丽的陆秋漪。恍惚间想起前些年他去祁凛山找段延亭恰好迷了路,当时就是这位姑娘好心领路,名字是叫——   段轩时不确定地拧眉思索片刻:“是…陆姑娘吗?”   “叫我陆秋漪就好。”   “这次没想到会在这里遇上你。”陆秋漪笑意盈盈地示意段轩时继续和瞿昔年谈话:“我们祁凛山也带了些东西,不过你先与瞿公子聊聊,之后再来问我就行了。”   说完这句话,她便不再多言,只是看向段轩时的眼神里盈满笑意,她点头告别,扬唇浅笑着转身主动拉开距离。   瞿昔年:“咳咳,那我们继续说吧。”   段轩时漫不经心地点头,只是注意力还落在离去的陆秋漪身上。   跟着陆秋漪来的余攸辞走到段延亭身边,酸酸地看着陆秋漪走出院落,按着头叹了口气:“看来师妹还真是对段轩时念念不忘啊。”   说着说着,一只手突然插在了余攸辞和段延亭之间,紧跟着心魔的脸也出现在两人之间,他黑着脸对余攸辞道:“你离段延亭远点。”   余攸辞:“……”   他目瞪口呆地看着跟小孩子护食一般的心魔,侧过头看向段延亭,一只手指了指脑袋:“大师兄怎么回事?是不是这里有问题?”   心魔:“……你当我面大声说一遍。”   余攸辞立刻上嘴唇下嘴唇闭紧。   段延亭头疼地伸手拍了拍心魔的肩,示意他别再说了,随后询问他入城的时间。   余攸辞回忆了一下:“其实就是前不久。”   而前不久发生的事,就只有——段延亭突然想起供奉台下摸到的那一处凸起,再加上那人击碎那处凸起的举动,很难不让他怀疑这么做的理由就是为了离开赤枫城。   “瞿昔年,跟我去一个地方看看。”   段延亭示意瞿昔年跟过来,余光看到心魔果然跟上来了,他眼中闪过一抹笑意,并没有拦着他跟着自己。   刚出门就看见了打着伞的离鸾,她偏过头问:你们去哪儿?”   “城主府。”   离鸾愣了愣,伞被她无意识地转了一圈,她最终道:“如果可以…我也想跟着去。”   …………   城主府祠堂内。   瞿昔年蹲下来,轻轻拈起地上的玉石碎片,又抚摸着供奉台底的暗纹,道:“这确实是仙家正道的法阵,此阵主困。”   离鸾无声攥紧了伞柄,看着脚尖轻声道:“玉石上残留的灵力是爹爹的,这个困阵应该就是他布下的。”   城主布下这阵法的用意自然明了。   因为当时染上魔气的缘由不明,再加上城中不少人都遭了难,魔修又在城中肆意妄为,早已做好牺牲准备的城主毅然决然地选择设下这个法阵,为的就是避免赤枫城的灾难扩散到外界。   但这么做最大的坏处就是城内的幸存者将孤立无援。   这是城主最无可奈何的情况下做出的决定。   无非有两种情况,有人进城后找到阵法破阵,解除赤枫城的灾难;或者是所有人都困在赤枫城中,让魔修和幸存者永远沉睡于赤枫城中。   他在做下这个决定时,甚至都没考虑过离鸾的生死。   段延亭和瞿昔年都下意识看向离鸾。   离鸾最清楚城主的为人。在想清楚前后的因果后,她眼眶微红地站在原地,但什么都没有多说,只是撑着伞走出了祠堂。   …………   离鸾殷红明艳的裙角在空旷破损的城主府中摇曳,走过熟悉而又陌生的每一寸地砖,耳边响起城主那一声声“鸾儿”,眼前恍惚间出现了还是孩童、扎着羊角辫的她。   孩童身后是年轻的城主,笑着将她从后抱起,将她逗得“咯咯”笑。孩童穿过她的身侧,跑到了前面时变成了稍大一点的小少女,裙角飞舞,明眸善睐地朝后方招了招手:“快点,我要给爹爹一个惊喜。”   小少女再往前跑时,变成了前不久她的模样,神情已经不似先前活泼开朗,而是多了几分沉稳和坚强,正在与容貌未曾变化过的爹爹细细交谈诸多事宜。   最后,原本的平静安逸长廊里出现了四处哀嚎逃命的家仆,和被人护送着躲避追杀的她。   离鸾突然感觉手指一痛,发现自己居然不知不觉将手探出了伞,阳光将手指烧灼出了丑陋的疤痕。她低头看着手上的疤痕,再抬头时眼前关于少女的幻象已经消失,只余下无人走过的庭院长廊。   她没有家了。   离鸾突然觉得这个住了十几年的家变得格外陌生,让她再也待不下去了。所以她没有和段延亭他们告别,而是撑着伞走出了城主府。   她抬头看着城主府外的阳光,觉得原本照在身上暖洋洋的光芒在此刻格外炙热刺眼。   看来她不仅没有家了,连一处容身之所都没有。   赤枫城还有需要用得到她的地方吗?   离鸾仔细地想了想,她把自己知道的所有关于赤枫城的事都告诉了其他人,而她又并非什么厉害的修士,且不懂医术,更无法救人,只是一个多余的累赘而已。   现在结界破了,大概过不了多久赤枫城的危难就能被轻松解决吧?   那她…还有什么继续存在的必要?   离鸾微微闭上眼,握着伞柄的手不自觉地松了开来,绘制枫叶的伞面开始倾斜,只要伞掉落在地上,阳光就能瞬间让她灰飞烟灭。   ——直至她倾斜的伞檐轻轻戳在了某一个人的身上。   离鸾一愣,下意识想抬起伞檐,没想到她撞到的那个人动作更快,轻轻地用手指抬起她的伞檐,他的眼眸倒映出离鸾此时脆弱迷茫的神情,像是怕惊到她一般试探道:   “……离鸾姑娘?”   “是你啊。”离鸾抬眸望着他,继而又垂下眼眸:“上次还没能好好谢谢你。抱歉,你和段公子他们都那么帮我了,事情还是演变成了这样。”   文鹤摇头说无妨,见离鸾要走时,连忙道:“等等。”   他方才看到离鸾那犹如赴死的表情便感觉不对,虽然没想明白她为什么是这种反应,但他还是下意识将倾斜的伞扶正。当他触及到离鸾如死人一般冰冷的手时,文鹤眼中快速闪过一抹愕然,在离鸾用疑惑的眼神看向他时,便将那份愕然藏匿得无影无踪。   原来她那时是真的打算死去。   他将离鸾的手腕松开,从纳戒里翻出一块玉佩,递给了离鸾。   离鸾没接过去,只是问:“文公子这是什么意思?”   “我没有别的意思。”文鹤没有将玉佩收回,捏着玉佩边缘的手指紧了紧:“这玉养…身,对你的身体大有益处,希望你能随时收下。”   “这也不是什么稀罕物,如果你不喜欢的话,在我不知道的时候扔掉就是了。”   说罢,文鹤怕离鸾拒绝,便将玉佩直接塞在她手中,然后匆匆离开。   离鸾纸伞回望片刻,垂眸看着手中的玉佩,喃喃了一句“谢谢”,随后拎起裙角跨过了城主府的门槛。   …………   文鹤说了谎。   那玉佩是用来温养魂魄的。   文鹤先前见离鸾时,她还不是这样,可见离鸾受到了多大的打击,再加上她自己又遭噩耗,若他方才没能及时扶住那把伞,她怕是打算扔开伞,直接在阳光下灰飞烟灭了。   他与离鸾的交集并不多,能插手离鸾自杀第一次,却不能每一次都来得及阻止。他能做的有限,只希望方才的举动能让离鸾改变心意,不要做出自杀的傻事。   文鹤心中挂念着离鸾的事,一抬眼就看见了迎面走来的段延亭。   段延亭的视线在文鹤周围扫了一圈,疑惑道:“离鸾呢?”   “她刚刚离开城主府了。”文鹤想起那抹明艳却消瘦的身影,担忧道:“她的情况你们知道吗?”   瞿昔年疑惑地探头:“嗯?”   段延亭余光看了一眼,顺手把瞿昔年的头压下,道:“我们知道,但有些事还是得让离鸾自己想清楚。”   文鹤颔首,不再提关于离鸾的话题,而是问:“那赤枫城中的魔修都处理过了?”   段延亭并不确定,看向了心魔。   心魔直言:“我不确定,至少我知道的都已经处理了,但其他发生了变动的事,这我就没把握了。”   瞿昔年:“那现在最重要的就是治疗染上魔气的人,还有重建赤枫城了?”   “是这样没错。”   “对了,你们在这里是否得到了什么消息?”文鹤看向段延亭和心魔,解释道:“关于这些消息需得向各门派说清,让他们都能有所防备。”   段延亭颔首,因为他是最早被困赤枫城的人,所以这些消息自然由他来说。   等到段延亭将这些时发生的事一一道来后,文鹤脸色凝重地道:“没想到居然发生这样的事。倘若当初宗门大比师尊未能设下局的话,那些魔修一旦如愿,对于各大门派怕是一场灾难。”   “魔气竟然能混在灵石中。”瞿昔年苦着脸道:“现在皆是用灵石作为交易的媒介,万一魔修依旧让注入魔气的灵石混在其他灵石中,那岂不是整个修仙界都要重蹈赤枫城的覆辙?”   段延亭叹道:“不无这种可能。”   文鹤视线落在从方才起就没怎么说话的心魔身上,探究的视线落在心魔的脸上,却是对段延亭说话的口吻:“你们如何断定染上的魔气都已清除干净?我瞧着燕炽的眼睛…似乎不太对劲?”   心魔偏过脸,泛着红光的眼睛微眯,眼中快速闪过烦躁和戾气,刚要开口让文鹤别多管闲事,就见段延亭毫不犹豫地挡在了他的身前,解释道:“兴许是你看错了。师兄只是前不久才渡劫,再加上近日奔波,没能得到好好休息,眼睛才会如此。”   文鹤明显抓错了重点,吃惊道:“渡劫?燕炽你已经元婴期了。”   心魔言简意赅:“嗯。”   “那我得抓紧修炼了。“文鹤不甘被燕炽压一头,碎碎念道:“等事情一结束,我就闭关修炼,决不能让你总是超过我。”   段延亭:“呼——”   心魔哼笑了一下,见段延亭替他松了一口气的样子,压低声音道:“师弟不考虑我提议的法子?能快速提高修为哦?”   段延亭没理他,拉着茫然的瞿昔年就往城主府外走。   心魔站在原地,发出了未能得逞的咋舌。   【作者有话说】   昨晚闻噩耗,学校说一开学就考试,连续考七天——猛掐人中,杀了我吧。   关于假期没有作业,有几个人会带课本回家这件事TAT   对此朋友的反应:你是要通宵复习咯?   我:那肯定。   朋友:真热血啊~   我:是啊,比博燃,昨晚看到消息半管血直接凉了半截QAQ   好了宝子们,蠢作者去复习了呜呜呜 第89章 原著力量   赤枫城的重建正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染上魔气的普通人和修士也在渐渐恢复。按理来说,城主死后应该选出新城主,离鸾作为城主之女,又为赤枫城做出了诸多付出,理应坐上这个位置。   但自那日后,离鸾便不知所踪了。   文鹤听见这个消息第一反应先是沉默,而后笑得一如既往:“既然是离鸾姑娘自己的选择,那我们自然会尊重她的决定。”   段延亭他们寻不到离鸾的踪迹,只好定心协调处理好赤枫城的事。非要说这段时间有哪些变化的话,应该就是段轩时和陆秋漪的关系肉眼可见地亲近了不少,几乎段延亭每次去陆秋漪的住处看望她时,都会从一脸怨念的余攸辞口中得知,陆秋漪在段轩时那里帮忙。   陆秋漪看向段轩时的眼神总是带着毫不掩饰的喜爱,而段轩时虽然直接从未用这样的眼神看她,但在无人注意的情况下,他的视线一直落在陆秋漪身上,不曾离开。   …………   “咚咚——”   段延亭靠在旁边,敲了敲打断了正在忙碌的两人,笑道:“小堂兄,你这里还有多余的清心丹吗?”   段轩时守在丹炉前,大概是因为炼丹需要全神贯注,他并没有回头看段延亭,而是一边向陆秋漪伸手一边道:“有,在你左手柜子的第三个抽屉里。”   他说这话时,又插空对陆秋漪说:“引灵草。”   陆秋漪从旁找出引灵草,递给了段轩时。   段延亭找出清心丹,观察着段轩时和陆秋漪这犹如老夫老妻的举动,好奇道:“你们何时关系这样好了?”   段轩时炼丹的动作一顿,温声道:“之前寻你迷了路,恰好遇见了秋漪,所以这次再见秋漪觉得分外有缘,一来二去也就变成现在这样了。”   陆秋漪垂眸,唇角分明是翘起的。   都已经到了直呼其名的程度了,段延亭完全有理由相信过不了多久段家就会有喜事了。   看两人反应,似乎都是对彼此初见时便有了好感,这段时间的相处自然好感就更甚了。   段延亭得了答案,就不再逗留打扰他们,而是转身去找不知又在哪里偷闲的心魔。   他仔细绕了一圈,竟是半天没见到人影。   直到段延亭的头被什么东西轻轻砸到。   东西很轻很小,就落在他的头发上。段延亭下意识将它拿下来看,发现竟是一块被人削去的木屑,再顺着东西的方向往上看,刚好看到斜倚着坐在房顶,正在慢悠悠削木头的心魔。   段延亭将木屑丢掉,飞身落在了心魔的旁边,看到他手上有一人手指粗的木胚,疑惑道:“你是要做木簪吗?”   心魔将木胚上的一块木头用小刀剔去,吹掉上面的碎屑,然后眯着眼睛将木簪对着太阳的方向照了一下,低下头继续摆弄道:“对啊,之前做的半成品被前几天那戴着木制面具的人损坏了,所以我只能重新做了。”   段延亭依稀想起心魔确实是用什么东西扎进了那人的丹田处,只是没想到是簪子,便顺口道:“倒是可惜了。”   “没什么可惜的。”心魔垂眸看着正在一点点修出轮廓的木簪,而段延亭自然不曾注意他的眼眸中此刻盛满温柔:“之前那个不好看,刚好我可以重新做一个更好看的簪子送你。”   段延亭意外道:“你要做一个簪子送我?”   他虽然开口询问,可心里早已有答案。不知为何,他手中的清心丹的瓷瓶突然有些烫手起来,让他莫名愧疚地将清心丹往袖子里塞。   心魔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朝段延亭手的方向瞥了一眼,他早就看到段延亭带过来的清心丹了,又继续专心雕刻木簪上的花纹:“给我吧,何必藏在手里。”   段延亭一僵,将清心丹递给了心魔。   心魔随手将清心丹揣进怀里,朝段延亭摆了摆手道:“别想了,我现在是不可能让燕炽出来的。不过我可以向你承诺,等到木簪做好之后,我就会乖乖吃清心丹,让燕炽重新出来。”   段延亭没说话,定定地盯着心魔片刻,最终转身离开。   心魔在段延亭离开后不久将手中的刻刀丢到一旁,烦躁地长叹一口气道:“做簪子可真是个细致活儿,还不如让我去杀妖兽。”   他仰望着天空发呆了片刻,突然低头看向了段轩时和陆秋漪所在的屋子,轻声道:“你说段轩时真的摆脱了死在赤枫城的命运了吗?我总觉得这一切太过简单,像是在做梦一样。”   原著剧情哪是那么容易摆脱的?   他这个心魔只要存在,便会是燕炽入魔的最大破绽,不怪知道未来发展的燕炽和段延亭一心想要消除他。   不过燕炽对待心魔的态度似乎发生了变化。   心魔摸不清燕炽是怎么想的,至少他知道燕炽不打算像原先那样直接消除他了,甚至很心宽地将身体权暂交心魔保管,并没有要立刻抢回来的意思。   …………   事实上,燕炽一直在观察心魔。   他原先固执地觉得心魔就是隐患,而且心魔的性格也像极了年少的他——其实燕炽对于年少的自己一直是自责且懊恼的,若非他当时太过天真自信,何至于在原著剧情的左右下,眼睁睁看着孟枕山死在了他的面前,然后从最初的陈栖谷变成了书中的燕炽。   这种心态就是心魔诞生且一直维持到现在的最主要的原因。   他厌恶自己年少的轻率和天真,潜意识希望自己不再是年少那样的性格,所以心魔的性格才会是翻版的年少燕炽。   若燕炽没能遇上段延亭,还是刚刚失去孟枕山或者说是闭关中的他的话,他自然坚持要将心魔彻底铲除。   可燕炽现在不这么想了。   他想要和过去的自己和解,想要重新承认和接纳年少的自己;而他一直以来不插手心魔与段延亭接触的理由,就是想看看段延亭是否能接受年少的他,接受完整的燕炽。   同样的,燕炽更想看看,若依旧以他年少时的天真和坚持行事,是否有打破原著束缚的可能。   …………   两个月后,原著力量的干涉不期而至。   这一次,它将矛头直指段轩时。   意外发生于一次最平常不过的丹药和灵草的数目核对。   段轩时作为治疗魔气的最主要的人,为了尽可能治疗好赤枫城中的人,他每次都会和送来大批丹药灵草的人进行交涉,确认他们送来的东西都是能被正常炼制使用的。   段轩时这么做的理由所有人都知道。   起因是前不久有人将次品遮掩成良品,意图获利。   赤枫城有难时诸多门派相助,所以段轩时当时并未怀疑对方的诚心,没想到将那些东西用作治疗后,导致不少将要恢复健康的普通人再次病重,乃至死亡的情况,   他们起初以为是魔修卷土重来,后来仔细调查才发现,是一开始运货进城的那个“货”本身存在问题。   从那时起,段轩时才会亲自检查核对送来的药物。   段延亭警惕着意外的发生,几乎段轩时出去时都会带上心魔保护他,避免发生意外。可偏偏真出事的那一次,段延亭被一件无法避免的事情绊住了。   他突破至筑基后期了。   只要再有一个合适的机缘突破筑基期,他就能成为最年轻的金丹期修士。   在心魔心中排第一位的人是段延亭,所以在段延亭突破之际,他自然守在段延亭身边防止意外发生,两人这才没有跟在段轩时身边。   这两个月里,他们几乎都守在段轩时身边,只有这一次事出突然才不得不离开。   然而就是这一次,段轩时出事了。   与段轩时交涉的那个人大庭广众下直接刺伤了他。   当时段轩时是背对着众人的,而那个人站在段轩时的正面,那一刀恰好刺在了众人的盲区,只有一直与段轩时形影不离的陆秋漪察觉到段轩时的不对劲,及时上前拦住了对方,这才避免了刀刃贯穿段轩时的腹部。   陆秋漪单手搀扶住段轩时,让他靠着自己的肩膀,眼神冰冷地反手抽出佩剑,直接当场砍下了那人的头。   待那人人头落地,众人才发现竟是傀儡伪装。   段轩时受伤让守在城里的人发生了不小的躁动,毕竟这么长时间以来,段轩时一直劳心劳力地照顾和治疗染上魔气的人,也正是因为他的坚持,那些普通人才能有活下来的机会。   但陆秋漪还是尽可能地让人压下了这个消息,更没有派人去传信通知段延亭,怕他到时心境不稳,容易走火入魔。   所以直至段延亭突破结束,才通过守在门口的心魔得知了这个消息。   段延亭立刻赶到了段轩时所在的房间,赶过去的时候心中一直责备自己没能守在段轩时身边。心魔察觉到段延亭眼中的自责,安抚道:“别担心,你师姐拦得及时,所以你堂兄伤得不重。”   可当段延亭看到段轩时的时候,心魔这句安慰还是太单薄无力了。   …………   段轩时脸色惨白地躺在床上,眉头深深蹙起,显得非常虚弱,而陆秋漪坐在他的床边,全神贯注地看着段轩时的脸,将他的手握在手心轻轻抵在自己的额头处,喃喃道:“段轩时,你要……快点好起来啊。”   段延亭心中一疼,他分明知道段轩时会出事,还是没能及时阻止——他突然觉得自己脚下的这块地像是烙铁,可他偏偏迈不出一步。   心魔的视线落在段延亭身上,抬手往段延亭背后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在段延亭惊讶地看向他时主动开口道:“陆师妹,我们来看段轩时了。”   陆秋漪将段轩时的手塞回被子中,看向了段延亭和心魔的方向,起身道:“段轩时前不久醒过,不过现在睡下了。”   她的视线落在段延亭脸上,温声安抚道:“会没事的,小师弟。”   段延亭张了张嘴,原先脑海里想过的所有话全然忘掉了,只能干巴巴地问:“小堂兄他怎么样了?”   陆秋漪垂眸,掩盖住眼中的情绪:“那人将魔气注入到了段轩时身上,但这魔气很奇怪,似乎比赤枫城的厉害得多,所以清心丹、彤心莲……这些都没有用。”   段延亭下意识抓住了心魔的手,而心魔朝他摇了摇头,做了个口型道:“不是魔气。”   心魔在听说段轩时出事这件事后,就拜托文鹤在段延亭突破时护法,特意去看了段轩时一眼。他起初也以为是魔气,可灵火只驱逐一部分,剩下的那些灵火根本就驱散不了。   灵火克制驱逐魔气,这一点是原著明确写过的,就不会有错。   只能说明那根本就不是魔气。   段延亭只能焦急道:“小堂兄现在具体是什么情况?”   陆秋漪抿唇,手指拂过段轩时冰冷无血色的侧脸,语气低落道:“他现在灵力紊乱,存在他体内的魔气一直在蚕食他体内的生机,如果没有克制魔气的法子的话,他迟早会……”   陆秋漪说不下去了,只是眼神希冀地望向他们:“你们有什么法子吗?”   “那这个魔气可以被引出来吗?”段延亭想既然丹药无用,又无法用灵火祛除,用这种方法说不定行得通。   陆秋漪:“如何引出?”   这倒是问题了,不知这所谓的魔气是什么,又如何能引出它来?   “你们既然说它蚕食生机,不妨以生人之气引它出来。”   一道陌生的声音出现在了门外。   众人循声看了过去,刚好看到一个坐着轮椅的中年男人,以及在他身后挤眉弄眼的瞿昔年。   男人与瞿昔年容貌相似,眉眼儒雅随和,虽没看瞿昔年,却像是知晓瞿昔年的一举一动般,沉声提醒道:“昔年,注意你的表情。”   瞿昔年立刻收敛好表情,将男人推进了房间,乖乖道:“知道了爹。”   原来这个看起来不良于行的男人,就是两个月都不曾亲自出过面的瞿家主。   心魔抱胸看着他,眼睛微眯。   段延亭和陆秋漪对视一眼,向瞿家主道了句好后,才问:“敢问瞿家主,何为生人之气?”   瞿家主刚要开口,结果肩膀被瞿昔年戳了一下,示意瞿家主侧过脸听他讲话。瞿家主无奈叹了口气,按照瞿昔年的要求行动,然后听见瞿昔年用自以为只有他们俩能听见的声音道:   “爹,他们都是剑修,你说话简单点。”   虽然不知道瞿昔年本人是不是这个意思,但这话听起来很像是在说剑修他们比较四肢发达。   瞿家主:“……”   段延亭和陆秋漪:“……”   心魔:“噗。”   段延亭立刻回头瞪着心魔道:“你也是剑修。”   心魔:“哦。”   他只是想到燕炽是剑修,才幸灾乐祸笑出了声。   【作者有话说】   虽然结尾比较欢乐,但这还只是开始 第90章 辞别   瞿家主给出的答案很简单,就是心头血。   以心头血作为诱饵,将盘踞于段轩时体内的东西引出即可。   心头血乃是修士极为重要的东西,且不说取心头血时的疼痛,若心头血缺失过多是会对修为有所影响的。   “那就用我的心头血吧。”   在耐心听完瞿家主的话之后,陆秋漪立刻抢在段延亭之前开口,甚至还未等段延亭将劝告的话说出口,就抢先道:“只是一点心头血,不要紧的。你也知道我对你小堂兄的心思……”   陆秋漪顿了顿,面上虽是坦然,却在说这话时脸颊悄然染上了绯红。   段延亭见她这反应便不再多说,朝她鞠了一躬道:“那就拜托师姐了。”   说完,他便带着心魔出了房门等候,将陆秋漪和瞿家主他们留在房中。   取心头血和引诱那东西出来的过程不知道会耗费多长时间,段延亭便靠在墙边和心魔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起来:“你觉得小堂兄会好起来吗?”   “应该会好起来的。”心魔抱胸站在他身旁,视线没有落在实处,清透的眼眸中浮现嘲弄和无奈,神色倒不像是心魔往日的模样,颇有几分燕炽聊正事的神态:“既然他的未来是因为救人而死,那么他就不会现在出事。”   “之前的过程随时都能发生变化,而真正难以改变的是事情的结果——嗯?你在干什么?”   他接住了弹到自己脸上的东西,发现居然是纸折的小青蛙,而且还是他之前哄段延亭时用包点心的油纸折成的。他不由诧异地看向段延亭道:“你怎么把这个拿出来了?”   “……师兄。”   心魔,不应该说是燕炽僵住了。   段延亭挑眉看着他,从浑身僵硬的燕炽手中拿回了那个纸折的小青蛙,将它重新妥善地放回自己的纳戒后,才道:“既然你已经回来了,为什么不告诉我?”   燕炽抿着唇似乎在思索该怎么解释,最终叹了口气道:“我想接受心魔的存在,也想知道如果我在发生那些事后,依旧以年少时的性格去行事的话,未来会不会有什么意想不到的改变?”   “那你现在能随时压制心魔出来了?”   “不,只有他不知道该怎么做的时候,他才会将主动权交给我处理。”   燕炽深觉心魔还是笨拙幼稚了些,碰上棘手的事就将事情交给他处理。下一秒,燕炽的神色就变为了属于心魔的放肆和懊恼,他倒是没多说什么,只是眼神幽怨委屈地看了眼段延亭道:“见到他了?”   “对。”段延亭点头,回忆着燕炽的话,若有所思道:“我刚刚的那个问题让你很为难?”   “……”   心魔张了张嘴,看段延亭静静地等待着他回答,这才开口道:“我嘴笨,讲出来的话你可能不爱听。要我说你小堂兄的事情还挺麻烦的,你想想我们之前那么守着他,可偏偏就在我们放松的时候出事——”   话还没说完,他的嘴就被段延亭堵上了。   “好的,你闭嘴吧。”   段延亭算是明白心魔的那句“嘴笨”是怎么回事了,看来他是知道自己的毛病,所以才会换燕炽来回答他的问题。   燕炽的回答虽然也暗藏段轩时的事情棘手这一点,但确实让他相信段轩时目前会没事。只能说在说话的艺术上这一点,燕炽可比心魔懂太多了。   “吱呀——”   在两人说话的档口,段轩时房间的门被人推开。瞿昔年推着瞿家主出了房门,紧随其后的是脸色苍白的陆秋漪,她在看到段延亭和心魔后露出了安抚的笑容:“段轩时已经没事了,你们可以去看他。”   说罢,她单手装作轻松地扶着墙,错开段延亭他们往外走,段延亭注意到她的异样,回身抓住她的手腕问:“师姐,你还好吧?”   这一抓,陆秋漪竟顺着他的力道,险些倒在他身上。   段延亭还没抬手扶住陆秋漪,陆秋漪就自己站稳了,抢在他前头笑着摆了摆手:“无妨,刚刚被绊到了而已。”   说完,她便径直离开。   心魔抬手拍拍段延亭的肩膀,示意他去看段轩时,段延亭担忧地又往陆秋漪的方向多看了几眼,最终顺着他的力道进入了段轩时的房间。   只是他们不知道的是,在他们看不见的角落里,陆秋漪靠着墙壁,抓住心口的衣服大口大口地喘息,像是忍受剧烈的疼痛一般浑身颤抖,生理性的泪水渗出了她的眼角,湿润了她的睫毛。   瞿昔年恰好推着瞿家主出了院落,一转眼就看到了靠在墙边的陆秋漪,惊诧之余又觉得合乎情理:“刚刚还是太让陆姑娘你为难了吧?毕竟取的不是一滴心头血,而是……”   瞿昔年越说声音越低,想到当时段轩时手腕处汇集的红色血滩,便觉得心疼扎眼。那可心头血,哪里经得起这么消耗?   “我没事。”陆秋漪深吸一口气,将攥紧心口的手放下藏在背后,勉强挤出笑容:“只要段轩时没事就好。”   “我这里刚好有丹药——”   “昔年。”原本一直神色淡淡的瞿家主突然开口,抬手压下了瞿昔年的手,转而从袖中掏出一个瓷瓶,示意陆秋漪接过去:“陆姑娘,取心头血对身体伤害极大,我这里有丹药可以让你尽可能恢复。”   瞿昔年听了瞿家主的话,这才明白瞿家主为什么突然拦着他,原来是为了给更好的疗伤药。他当即眉开眼笑,抢过瞿家主手中的瓷瓶不由分说地塞到陆秋漪手中:“陆姑娘,你就收下吧!用心头血这法子既然是我爹提出的,自然也要为害得你如此虚弱这件事负责。”   “而且我们瞿家有的是这种丹药,你别再犹豫了。”   瞿昔年这犹如地主家的傻儿子的言论,顿时让瞿家主破了功,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道:“昔年啊,你这孩子还真是……”   陆秋漪将手中的瓷瓶攥紧,垂头轻声道:“谢谢你们,那我就先告辞了。”   “嗯,希望你和段轩时都能快点好起来。”瞿昔年笑眯眯地与她告了别,就听见瞿家主凉凉地说:“昔年,你喜欢这位陆姑娘吗?”   “啊?”瞿昔年被瞿家主的突然发问弄得一头雾水,反应过来后又觉得格外好笑:“爹,我与这位陆姑娘之前可是素不相识,还是来到赤枫城才认识的。更何况那位陆姑娘对段轩时的心思那么明显,我是有多想不开才会喜欢她呀?”   瞿昔年觉得有必要打消瞿家主总是想东想西的习惯,故意耍宝道:“我瞿昔年也是一表人才、风度翩翩,不缺姑娘喜欢。爹,你不会看到我对一个女子露出笑容,就觉得我喜欢她吧?”   瞿家主失笑,只好道:“说得也是,我儿是瞿家历来最出色的弟子,现在会是最好的,以后也会是最好的。”   “只是你日后若是遇见喜欢的女子,记得一定要和爹说一声。”   瞿昔年好奇道:“我喜欢什么样的人都可以?”   “只要你喜欢。”   “对了。”瞿家主像是想起了什么,用闲聊的语气问:“你与段延亭是好友?”   瞿昔年点头。   瞿家主定定地看着他,面露为难,沉吟片刻道:“若我不希望你和他——”   “爹!”瞿昔年瞪着眼,难以置信地控诉道:“你连我喜欢的人都不干涉,怎么我交什么朋友你还要管?段延亭他人很好,心思细腻又聪慧过人,与这样的人相处我很开心。”   “瞧你这不争气的样子。”瞿家主笑着摇了摇头,语重心长道:“你还是与他保持些距离吧。”   “他是剑修,长年在外驱邪除魔,很难有机会主动来找你,而你因为身体原因只能在瞿家,更无法去找他。既然你们很难来往,还是不要保持那么好的关系,免得日后成了陌生人徒增伤感。”   “昔年啊,爹知道你是个重情的人,所以也知道你看不得朋友间的疏远冷漠。你若真想交朋友,还找志同道合的人比较好,如此关系才能更加长远。”   瞿昔年还想说些什么,嘴唇动了动,终究是没有反驳。   瞿家主抬手拍了拍瞿昔年的手背,示意他继续推轮椅,慢悠悠道:“我们回去吧。”   “去哪里?”   “自然是回瞿家。”   “回瞿家?”瞿昔年意外道:“现在就回去吗?”   瞿家主远眺着赤枫城,眼睛因为强烈的光线而微微眯起,漫不经心地说:“现在不回去何时回去?赤枫城的事已经到了尾声,我们没有必要留在这里了。”   “最后收尾的事,还是交给他们来处理吧。”   …………   段延亭在检查过段轩时的身体过后,确认那股蚕食他生机的东西已经消失后,终于松了口气。   段轩时靠在软枕上,嘴角含笑:“我说了我已经没事了,怎么还这么紧张?”   “幸好小堂兄你没事了,不然我真的——”   段延亭没将话说完,只是嘴唇抿得有些发白。   段轩时看他自责的模样又心疼又好笑,抬手刚要摸段延亭的头,结果覆盖在了另一个人的手上。段轩时一愣,错愕地看向先他一步把手按在段延亭头上的心魔。   心魔没正眼看他,故意温声安慰段延亭:“好了,这不怪你。”   段轩时脸上的笑容挂不住了,指着心魔道:“你,把手从延亭头上拿开。”   段延亭皱眉,这才意识到摸他头的不是段轩时,立刻直起身拍掉心魔的手,眼带威胁地与他对视。   心魔把手撤回,无辜地眨了眨眼。   段轩时乘胜追击:“然后,你出去。”   “嗯?”心魔眉头一皱,神情不满地下意识站起来,还没将那句“有本事你再说一遍”说出来,小腿骨就被人踹了一下。他本来站起来极具威慑力的身形一下子向斜下方歪,因为惯性一屁股重新跌坐回了凳子上。   下了黑手的段某人若无其事地移开视线。   段轩时:“噗。”   心魔脸黑了。   但他没急着从凳子上起来,而是沉着脸坐了几息,似乎是在忍耐什么,末了才从凳子上站起来,他的衣摆上赫然是一个脚印。心魔低下头拍掉了脚印,朝段延亭用力“哼”了一声,朝门外的方向走去。   只是出去时,腿脚似乎有些跛。   段轩时饶有兴致地看了片刻,待心魔关上房门后,才对段延亭笑着评价道:“踢重了。”   说完这句,段轩时又补充了一句:“不过踢得好。”   段延亭心虚地移开视线,不由自主地开始反思自己等会儿要不要去向心魔道歉。   …………   心魔一出门,原本看似跛的脚立刻恢复正常,甚至可以说是走路带风,他眼中犹带怒气地一直走到院落门口,口中抱怨道:“我都这种表现了,他居然装没看见!”   “什么没看见?”   文鹤的声音让心魔当即收起了小性子,语带嫌弃道:“你来做什么?”   自从那日文鹤害得他“元阳未失”的名声远扬后,心魔便再没给过他好脸色。   这一次文鹤没有同他开玩笑,而是神情沉重道:“我是来辞行的。”   “覃天门有变,掌门传信让我提前回去。”   【作者有话说】   小堂兄:还是踢轻了。   段延亭:没错。   心魔(骂骂咧咧):你踢啊,要是踢重了我立刻把燕炽换出来,让他疼去。   燕炽:……你是真狗啊。   假如心魔和大师兄融合的话,心魔的小心机大师兄也会表现出来,当然幼稚这点大师兄是不会的。 第91章 灯会   文鹤离开的原因出人预料,却又在情理之中——秦掌门未能成功渡劫,此身将陨,所以提前将人召回,做最后的交代。   这事段延亭私底下提过,秦掌门因为插手了宗门大比里弟子们的命运,气运衰弱,难敌劫数。只是万万没想到,这一天竟然来得这样快。   心魔视线落在地上的某一处,似乎是在听燕炽讲话,最终他微不可察地颔首,闭上了眼睛。再度睁眼时,神色已然是属于燕炽的沉静。   燕炽想亲自出来,让文鹤替他最后转达一句话。   是秦掌门的举动让他相信,原本已经定下的事情是可以被改动的。对于这件事,燕炽心底其实是愧疚又感激的。即便秦掌门这么做是为了保护参加比试的弟子们,但从某种角度上,秦掌门的确是代替他承受了寿元折损、气运衰竭的代价。   “烦请你向秦掌门转达一句话——”   “正好,师尊在信中也提过你。”文鹤在燕炽吃惊的目光下道:“师尊说‘一切决定皆是他自己的意愿,无需过分感激愧疚。若你仍然对此耿耿于怀,那就潜心修炼,替修仙界的生灵抵挡灾难’……”   文鹤说完后沉默片刻,一眨不眨地盯着燕炽,眼中是审视和探究:“你对于师尊的事并不吃惊,是不是当初就知道些什么了?”   “我知道当时可能会发生的事,但从未想过是由你师尊付出代价。”   燕炽本就做好了试图改变天命,付出代价的准备。只是没想到改变他人命运的第一步,竟是无意间牵连了秦掌门。   文鹤得了答案,神色倒是意外地平和,并没有迁怒燕炽的意思,看向了段轩时所在的房间:“你们还打算在赤枫城停留多久?“   “这得看段延亭。”燕炽觉得文鹤话里有话,正色道:“有什么事你不妨直言。”   “我前不久收到弟子来信,听闻祁凛山出了点乱子。”   燕炽眉头一蹙,但想到陆秋漪曾经提过李仙客已经回到了祁凛山,出于对李仙客能力的信任,他很快放下了心:“无妨,李仙客应该能处理好祁凛山的事。”   文鹤点头,毕竟他也不知道具体出了什么事,既然燕炽并不在意,想来也没什么问题。   该说的都已经说完,他也是时候该启程回覃天门了,文鹤抱拳行礼:“有缘再会。”   燕炽回礼:“有缘再会,望君此行珍重。”   言罢,文鹤毫不迟疑地转身离去。   只是他们两个人都心知肚明,往后就再也没有像现在这样能坐下来聊一聊的机会了。秦掌门一死,文鹤就要为覃天门的大小事宜忙碌,而燕炽则需要对抗原著力量,想办法找到试图夺取他气运的人。   虽然心有遗憾,但人生本就是分分合合。   …………   赤枫城正在一点点地恢复往日的热闹和生机:屋舍在重建,百姓渐渐恢复生计,店铺也在逐一开张,曾经满是断垣残壁的街道再度人潮涌动。   看到赤枫城的现状,来援助赤枫城的人都很高兴,甚至有一种自豪感。不过他们并非赤枫城里的人,既然赤枫城已经重建,就意味着他们也是时候回到原来的地方了。   自然而然,不少人都陆续离开了赤枫城。   所以文鹤和瞿昔年的离开并不突兀,只是往日热闹的院落更少了点人气。   段轩时为了养病,只能待在房间,倒是比之前治疗染上魔气的人时清闲了不少,再加上有陆秋漪的悉心陪伴,脸色红润到完全不像是受了伤的人。   两人因为这段时间的陪伴感情更甚。   这让心魔羡慕不已。   很显然,段延亭一直记着心魔说“木簪做好就将身体还给燕炽”这件事,总是询问簪子什么时候做好。   心魔早就将簪子做好了。   他简直怄死自己当初许下这个承诺了,甚至还想过要不要反悔,毕竟人总是贪心的,更何况他还是心魔,自然想与段延亭相处更久些。   燕炽将心魔的反应看在眼里。   心魔是他的一部分,对段延亭想法和态度都是源于他这个本体,哪怕他否认,也无法忽略他对段延亭已经有了不属于师兄弟之间的想法。   无论任何问题,总该有个答案才对。   于是,燕炽向心魔做出了一个提议。   …………   “段延亭,你还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吗?”   段延亭偏过头看着比他年长些的弟子,不在意地笑了笑:“没什么了靳溪。我瞧这几日赤枫城在举行灯会,你也辛苦这么久了,不妨参加灯会缓和一下心情。”   靳溪,也就是当初负责关闭赤枫城结界的人,在赤枫城的事情进入尾声后,按照承诺来找段延亭,向他寻求惩罚和原谅。   段延亭并不责怪他,本想直接原谅他,但看靳溪依旧愧疚自责的模样,只能随意支使他做了些事后,再说不怪罪他。   靳溪明白段延亭从未怪罪过他,所以对段延亭愧疚之余又多了几分感激。   他想既然段延亭也知道赤枫城即将举行灯会,不妨晚上在酒楼里摆上一桌好酒好菜,也算聊表谢意。可还没等他说出口,就看到心魔出现在了段延亭的身后,装作没看见他的样子,笑着对段延亭道:“今晚有灯会,我想去看看。”   靳溪早就听闻燕炽的大名,不过传闻中的燕炽可不像现在这样笑得一脸不值钱的样子。   靳溪在心中犯起了嘀咕,不过知道段延亭有约后,就识趣地道了句“告辞”。   段延亭在靳溪离开后才意外地看着心魔:“你居然想去灯会?我以为你比较喜欢打打杀杀之类的。”   心魔脸一黑,恼道:“你不能因为我带了一个‘魔’字,就觉得我热衷于打架。事实上无论是我还是燕炽,都挺讨厌凡事打一架这点。”   “而且……我还没参加过灯会。”   段延亭心下一动,原本对灯会并不是很感兴趣的他忽然起了心思,毕竟这些时日他总是旁敲侧击地提醒心魔完成约定后一定要把燕炽放出来,心魔虽然没直说,可神情总是有些低落烦躁。   心魔待他很好,既然如此他偶尔顺着心魔来也不错。   “好,我们晚上去参加灯会。”   段延亭的话刚一出,就见心魔欣喜地点了点头,随即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强调道:“晚上记得穿件好看的新衣服——”   心魔突然住了嘴,脑子里闪现燕炽给陆秋漪挑簪子作为谢礼时,段延亭表示那个大红大绿的簪子很好看这件事。他一时哑口无言,深深对段延亭的审美表示担忧,殊不知当时段延亭只是敷衍搪塞,便道:“算了,我到时给你送来一套新衣服,你记得穿上来见我。”   说完,心魔便风风火火地出了门。   段延亭失笑,想着既然晚上要去灯会,现在又没什么事,不妨修炼冥想一会儿。   修炼的时间流逝飞快,不知不觉已经入夜,赤枫城中灯火通明,人潮如织。   段延亭对这一切并不知晓,直到他隐约听见了推门的动静,紧跟着一具温热的躯体贴上来,他的腰带也被人轻轻扯开……   等等,腰带?   段延亭猛地睁开眼睛,沉着脸用胳膊肘往后一顶,在听见来自心魔的闷哼声后才收回了手,看了一眼窗外,意外道:“已经天黑了?”   “对啊。”心魔一脸怨念地从他身后站起来,将手中包好的东西塞到了段延亭怀里:“你赶紧换一下衣服,毕竟说好了今晚陪我去灯会的。”   段延亭打开包袱,发现里面是一件薄柿色的衣衫,颜色活泼却不过分张扬;其袖口略窄,腰间用玉带束起,与他往日穿得白色长袍截然不同,更像是凡间富家小公子的扮相。   他皱着眉拿起衣服,实在不知自己该不该穿。   毕竟无论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他都穿惯了白色长袍,更别提这种既显年纪小,又柔和活泼的色彩了。   “唉。”   段延亭叹了口气,看了眼守在门外的心魔,认命地解开衣带。若是平时段延亭必然不会穿这种衣服,但他今日答应陪心魔去灯会,也只能让他如愿了。   …………   心魔百无聊赖地靠在墙边等待着段延亭的出现,待段延亭出来的时候,先是怔愣地站直了身子,盯着段延亭不说话,而后眉眼俱笑:“你这样穿果然很好看。”   段延亭原先总一幅少年老成的模样,这样扮相颇有少年感,再加上他第一次穿这样的衣服神情总有些扭捏腼腆,倒叫自认为厚脸皮的心魔反而不好意思多看了。   他假装咳嗽移开视线,又偷偷看了眼段延亭规规矩矩束上的头发,总觉得有些不协调,沉吟片刻来到段延亭背后,道:“你这头发与衣服不甚相配,我来给你重新弄一下头发。”   段延亭乖乖低头,等待心魔行动,只是没想到心魔半天没反应,他都低下头好一会儿了才开始动作。   心魔是不是不会束发?   正在段延亭心中疑惑时,头发被人动作轻柔地散开,对方动作熟练地将手当成梳子,替他理顺头发后并未重新束好,而是扎成了一个马尾。   段延亭讶然,还没开口,就感觉对方的手轻轻托起他的头发,然后将手往后撤,让头发乖顺地在手中流动,直至最后的发尾擦过指尖落在了他的肩头。   后方那人胸腔微微震颤,发出了低低的笑声,顺手将一根发簪插在了他的发间,调侃道:“早就知道师弟容貌生得好。可惜赤枫城现在没什么花,只有依靠灵力维持四季常红的枫叶,否则我一定在你发间簪花。”   这语气……不是心魔?   段延亭回过头,发尾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扫在男人的锁骨上,又回到了他的肩头;但段延亭并未在意这些,而是神情认真专注地看着眼前的男人,语气笃定道:“师兄。”   “是我。”   燕炽穿着鸦青色的衣袍,头发半扎半束,与往日打扮截然不同。不过鸦青的衣衫心魔穿时总显得贵气逼人,燕炽穿时却显得沉稳温润。往日总端着、似高山雪的冷淡表情,似乎因为心魔这段时间的放肆,也变得丰富多彩起来。   燕炽的背后是如墨的夜色,但灯火通明的赤枫城似乎将他背后的夜色染出了一小片柔和温暖的橘色。在这片比以往黯淡却又绚丽的夜色中,燕炽望着他勾唇,笑得意味不明:“小师弟今夜很好看。”   与此同时,从心魔出现开始就没了动静的磐世镜终于恢复了作用。   [尤其是穿着我挑出来的衣服。]   【作者有话说】   今天下午帮弟弟做兔子灯,晚上才有空更,所以有点晚啦,感谢宝子们的等待~ 第92章 灯火阑珊处   是夜。   橘黄色的灯火置于高处,被夜风卷起了华灯下的流苏。薄纱中的烛火忽明忽暗,万千灯火在这风中,竟像是落在凡间的漫天繁星。   繁华热闹的街道上,段延亭与燕炽并肩而行,神态随意中又带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局促紧张。   段延亭视线微转,眸光先是落在燕炽略带微笑的平静面容上,而后视线下移落在了他的喉结上。   燕炽似乎没有察觉他的视线,但喉结却上下动了动,甚是微不可察地偏过了脸。   段延亭想笑,不知为何却感觉脸上的热度更甚,选择竟与燕池不谋而合——眸光闪烁地看向别处。   直至一旁卖花灯的中年男人开口,两人之间怪异又暧昧的沉寂才被打破:“两位公子可愿看看我这里的花灯?”   “今日有灯会,不妨买几盏花灯用来祈福许愿如何?就算是拿来看也是好的。”   男人衣着朴素,看脸色似乎是大病痊愈后不久,有些气血不足的样子,不过他脸上的笑意掩盖掉了病意,看起来竟比旁人更显得格外神采奕奕。   他起初并未看清段延亭和燕炽的脸,待两人闻声走近时才露出了受宠若惊的神色:“没想到竟是二位仙人。”   段轩时亲自救治赤枫城百姓时,段延亭和心魔一直跟在他身边,所以被段轩时医治过的人都见过他们俩的脸,没想到居然今日卖花灯的摊主就是那些人中的其中一个。   “方才是我失礼了。”摊主笑意更盛,视线在面前的花灯上流转了一圈,将自己摊位上最好的几盏花灯推了出来,热情道:“希望两位不要嫌弃小人的手艺,挑两盏花灯出来。这也算是小人对两位帮助赤枫城的微不足道的谢意。”   “虽然你这么说,但这钱我们还是要付的。”燕炽垂眸看着那几盏花灯,似乎是在思索该挑哪一盏:“你也是小本生意,心意我们就收下了。”   段延亭打量着这些花灯,想起了前世在天上偶尔能看见人们在河中放莲花灯、许愿祈福,原以为花灯只有莲花灯这一种,如此看来花灯的样式还是很多的。   “小师弟,想要哪一种?”   燕炽的声音打断了段延亭的回忆,他抬头看向燕炽道:“我都可以,师兄来决定就好。”   燕炽得了段延亭的答案,视线在两盏花灯间来回停留,最终做出了选择——那是一盏上面绘制着小狐狸的花灯,画中的小狐狸逗弄着落在花上的蝴蝶,尽显其狡黠可爱之感。   小狐狸皮毛是犹如枫叶般耀眼灿烂的橘红色,倒是与段延亭身上的这件薄柿色衣衫相近。   段延亭接过递给他的小狐狸花灯,提起来,借着里头的灯光打量着画中的小狐狸,继而看向继续挑花灯的燕炽,戏谑道:“师兄很喜欢狐狸?我的衣服颜色相似不说,怎么连花灯上都是小狐狸?”   燕炽险些被自己的口水呛到,连忙放下手上的花灯,装作挑花灯的样子随意拿起另一盏,强作镇定:“我不喜欢狐狸,只是觉得这狐狸恰好长得像……”   燕炽顿了顿,中途改口:“像我在意的人而已。”   在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段延亭也听见了来自燕炽的心声:[只是觉得这小狐狸恰好长得像我喜欢的人而已。]   【师兄,我听见了。】   “……”   燕炽怔然看向段延亭,随机狼狈地收回了视线,顾不上再挑别的花灯了,立刻将钱塞给了摊主,还没等摊主找他钱,就急急忙忙拽着段延亭的手腕离开了摊位。   段延亭笑得狡黠,任由燕炽拽着自己在流动的人群中穿行,甚至还有闲心偏过脸观察燕炽的反应:燕炽满脸涨红,连脖子都红了,看起来竟和路边挂着的红灯笼有得一拼。他一只手拽着段延亭,一只手用袖子半遮着脸,似乎不想让人看到他脸红的样子。   段延亭视线落在燕炽染上绯红的脖颈,完全没有要移开的意思,甚至光明正大的有种调戏良家妇女的感觉:“师兄你……真的很容易脸红。”   段延亭明显感觉手腕上的力道大了几分,燕炽余光匆匆看了他一眼,居然直接抬袖把对着段延亭的那一侧挡住,含糊道:“别老看我,看路。”   燕炽手中的花灯随着他的动作被高高举起,段延亭的视线自然而然的落在花灯上,发现燕炽挑了半天,最后竟是因为他戳破了心思,匆忙之中挑了盏普通寻常的花灯——莲池鱼戏。   段延亭看着花灯,脑中快速闪过了一个念头,靠近燕炽后用狐狸花灯的灯柄轻轻挑开了燕炽遮住侧脸的衣袖,低声道:“师兄可真是会挑花灯。”   “既是在莲花池,又是双鱼在水中嬉戏……”段延亭总觉得接下来说的话他自己都有些脸红,但捉弄燕炽的念头盖过了所有想法,他还是故意道:“师兄挑这花灯是鱼水之欢的意思吗?”   遮住燕炽脸的衣袖被灯柄挑开,露出了燕炽俊美到不似凡人的脸,又因花灯靠近侧面照出了半边暖色,与此同时,薄纱上的莲花与鱼也借着光线映在了燕炽的脸上。   不知为何,一瞬间段延亭甚至觉得燕炽看向他的眼眸,就是那一池莲池中倒映出的皓月。   燕炽气馁般地放下衣袖,脸上的红晕还未散去,按着眉心叹了口气道:“或许我就不该放你跟心魔相处,毕竟他总是口无遮拦。”   这样说着,他按着眉心的手突然放下,诧异地看向段延亭——因为段延亭微凉的手贴在了他的脸上,为他的脸驱散了一点温度。   段延亭眼中含笑,晃了晃手中的小狐狸花灯:“是我对师兄不敬了,这样可好点了。”   燕炽的手覆在段延亭的手背上,将他的手往自己脸上靠了几分,快速看了眼段延亭,在触及到段延亭含笑的眼眸时,他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从鼻音里发出了“嗯”的一声。   “师弟。”   “怎么了?”   燕炽犹豫道:“刚刚你听到的……能不能当作没听见?”   “怎么了?”段延亭看似脸上只有惊讶不解,实际在心中暗想要是燕炽不给他一个合理的解释,他一会儿就把燕炽领到没人的地方揍他一顿。   燕炽显然听见了,表情古怪地盯着他,嘟嚷了一句“感觉你也没怎么敬过我”,但没等段延亭揪住这句话做出反应,就继续道:“我本来想更加郑重地告诉你我的想法的,没想到那个狗尾巴镜……”   “是磐世镜。”   许久没有出声的磐世镜突然开口,抱怨道:“要不是你的心魔,我不至于这么久都没法出声。”   “再说我就把你扔河里。”   燕炽面无表情地威胁道。   段延亭意外地看着燕炽,他的性格似乎因为心魔这段时间一直主导身体而发生了一点变化,不过这一点变化段延亭并不讨厌。   段延亭没忘记他最初是答应心魔陪他来灯会的,而且这么久了心魔都没出来闹腾,觉得有些奇怪:“心魔为什么肯放师兄出来了?”   “我与他全部记忆共享,再加上我已经不打算消除他,他自然就不会闹腾了。”燕炽顿了顿,笑容颇有些腹黑:“更何况我才是主体,他再怎么样也抢不过我的。”   段延亭:“……”   所以说心魔没出来不是心甘情愿,而是被燕炽暴力镇压。   段延亭看着一脸正人君子模样的燕炽,总觉得说出这样腹黑的话的他有种说不出的反差感,当即笑道:“那师兄今晚有什么打算?”   “先去我们之前去的那一家酒楼吃点东西。”   段延亭颔首,想起上一次燕炽就是在那家酒楼买的辜月寒,便笑道:“那师兄这次可要多买点辜月寒,毕竟之后游历不知多久才会再回赤枫城。”   “好。”   燕炽自然而然地牵起段延亭的手腕,领着他从重新汇入人流中。   …………   燕炽大抵是早有预谋,将段延亭带到酒楼的一处房间示意他坐下,出门招呼小二去准备饭菜后就没了人影。   段延亭撑着下巴坐在桌前,随意拨弄着放在碗上的筷子,等待着燕炽出现。   大约等了一柱香的功夫,燕炽终于出现了,身上还沾了点饭菜和油盐的气息。段延亭心下一动,隐约猜到燕炽方才去了哪里。但他没说破,甚至很享受燕炽一心只想着他,为他准备惊喜的感觉。   这家酒楼的饭菜和第一次吃的一样,很合段延亭的胃口,不过段延亭留了个心眼,刻意留了点胃等着燕炽的那道“惊喜”。   “咚咚。”   果不其然,小二突然敲门,端着一碗倒扣着碗的东西进了房间,只是演技实在太差,说话还时不时瞄一眼燕炽,磕磕绊绊道:“我们掌柜的说了,今日恰有灯会,就送了点吃的沾沾喜气。”   说完,那小二立刻放下手中的托盘,逃命似的离开了房间。   段延亭看着桌上倒扣的碗,似笑非笑地看向燕炽。   “……”   燕炽面无表情,心想他应该找掌柜的来,至少演技比这个小二好些。   段延亭闻到了淡淡的酒气,同时又感觉这酒气里带了点甜丝丝的味道,打开倒扣的碗才发现居然是一碗酒酿汤圆。   圆滚滚的小圆子浸在汤中,裹挟着酒的芳香和甜的味道,让人顿时食指大开。   最终,这一碗酒酿汤圆被段延亭全部吃完了。   然而当段延亭将碗放下时,余光却发现脚边掉落了一个纸折的花,花上带着墨迹,似乎是用写了什么字的纸叠成的。   燕炽见段延亭捡起那朵纸花时松了一口气,笑道:“这花原本压在酒酿汤圆的碗底,我还以为那小二没注意早给我弄掉了,没想到居然还在。”   那里写着他纳戒以及洞府的法诀,用现代的说法来看,他这算是提前上交银行卡了。   …………   燕炽刚想让段延亭打开纸花,没想到段延亭盯着纸花久久不语,久到燕炽都以为段延亭已经魔怔了。   “师弟,你怎么了?”   段延亭听到他的声音像是回神一般打了个激灵,下意识将纸花捏在了手心,喉间干涩地说:“这纸花还有谁会叠?”   燕炽不明白段延亭为什么是这种反应,迟疑道:“没有,应该只有我会叠。”   手中的纸花被段延亭捏得皱成了一团,连带着残存的墨色都晕染到了他的手心,他却情不自禁地喃喃自语道:“……愿事事如意,岁岁无忧。”   那是风雪裹挟的破庙中,那个共同守候的夜晚,男孩给予他的最真切的祝福。   而这个祝福,留住了段延亭前世的整个春意,成为他前世最珍贵的回忆之一。   他本以为此生再也没有见到他的机会。   只是没想到世事弄人,缘分难消,兜兜转转他们还是再次见面了。   【作者有话说】   ——众里寻他千百度,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今日份的糖送上,大家元宵节快乐鸭~ 第93章 还赠的酒   燕炽见段延亭攥着手中的纸花,迟疑道:“你不喜欢吗?”   “不,我很喜欢。”段延亭摊开手心,想起前世看到的那一树纸花,便情不自禁笑了出来。只是他没想到居然会以这样的方式再度重逢,居然有种喜极而泣的感觉。   燕炽见段延亭眼眶泛红,将他抱在怀中安抚一般地拍了拍,虽然不知道他为何是这样的表情,还是温声安慰道:“抱歉,让你等了太久了。”   “我想现在就把答案告诉你。”   说这话时,燕炽的喉结动了动,感觉脸上燥热得很,甚至都想开窗户透透风,但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松开抱着段延亭的手,专注地看着段延亭清澈的眼眸,极力克制住因为害羞想要移开的视线,道:“我心悦你。”   “等你游历过后,我们能不能回祁凛山……办合籍大典?”   说完这句话,燕炽便忍不住屏住了呼吸,心里明知段延亭不会拒绝,依然感觉紧张。   “早就等着师兄你这句话了。”   段延亭感觉嘴角轻快极了,甚至都不用刻意牵起嘴角,便早已在不经意间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他抬手摩挲着燕炽的颌角,神情专注地仔细端详着燕炽的眉眼,原先与那时男孩不甚相似的眉眼,在心里作用的情况下,竟与记忆中的脸开始重合。   段延亭抬手捧住燕炽的脸,仰起头在他唇上轻轻落下一吻,见燕炽眼神松怔地望着他,歪着头笑得戏谑:“现在我可以光明正大地亲师兄了吧?不用像之前那样只能试探性地亲你的喉结。”   “这是我第一次亲别人,师兄呢?”   燕炽闻言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嘴唇,若有所思地皱眉沉思了一下,随即正色道:“刚刚那下不算第一次。”   什么叫不算第一次?段延亭眯起眼睛,心道燕炽难不成以前喜欢过别人不成?   然而下一秒,他便感觉燕炽的手不轻不重地扣在他的后颈,将他往自己的方向倾斜过来,眼中含笑地低下头吻了上去。在段延亭错愕之际,燕炽腾出一只手捏了捏他的下颌处的软肉,然后趁着和他的嘴唇微微分开的时候,呼吸有些凌乱地快速了句:“嘴张开点。”   燕炽说这话的口吻像极了情场老手,可笨拙青涩的亲吻倒是和他绯红的耳尖相宜。   燕炽确实没有谈过恋爱,更别说和人做这种亲密的事。他现在这些看似轻车熟路的做法,不过是按照书上或者电视上进行模仿而已。他身为师兄又不想让段延亭看到自己过分笨拙的一面,只能硬着头皮装熟练。   段延亭隐约能感觉燕炽并没有他表现的那么熟练,虽然很想笑他,但考虑到他自己也不懂这些,只能和半吊子的燕炽小心地彼此试探,寻找着感觉。   呼吸交缠之间,两人的理智和清醒也像是被彼此间的滚烫融化了一般,最终在本能和情绪的驱使下,沉醉在了其中。   待两人分开时,烛光落在段延亭眼中,像是揉碎在水中的月光,柔和而璀璨;而燕炽垂眸望着段延亭,脸上的绯红褪去,那些红色像是全部集中在了他的嘴唇,让原本略淡的唇色红到近乎妖艳。   “为什么刚刚不算第一次?”   段延亭回过神后,第一反应就是问这个问题,因为燕炽明显没什么经验,该不会是强撑面子这样说吧?   “因为我想再亲一次。”   段延亭一愣,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   燕炽脸上原本消退下来的红晕又上来了几分,他尴尬地咳了一声:“你亲太快了,我没什么感觉,所以想再来一次。”   段延亭听到这个答案没忍住低头笑了出来:“那你就直说好了。”   “比如像我现在这样——”段延亭再次贴上燕炽,抱着他故意压低声音耳语道:“师兄,我想再来一次。”   话音刚落,段延亭就感觉燕炽的手在他腰间一带,将他按回了凳子上坐着,然后燕炽双手撑在桌边将他整个人罩在怀里,俯身贴近了段延亭,先是在他嘴唇上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然后道:“师弟真是学坏了。”   段延亭笑了,索性放松身体将背靠在桌上,伸出一只手勾着燕炽的脖子,故作乖顺:“那师兄教我?”   燕炽没说话,只是顺着他的力道靠了过去。   …………   等到两人重新整理好衣物走出门时,刚好看到一个老人正笑眯眯地看着他们。   段延亭本能地抬袖虚掩了一下发红的嘴唇,看了燕炽一眼,在看到他比自己更红的嘴唇时,突然心理平衡,干脆把袖子放了下来。   老人看向燕炽,似乎是认识他:“没想到十几多年后还能有缘再见仙师。只是仙师怎么没和当初那位一起?”   燕炽观察着老人的脸,回忆片刻惊讶道:“你是这家酒楼原先的掌柜?”   “是我,仙师还记得老朽算是老朽的福气。”老人笑了笑:“您这次要买几壶辜月寒?”   就在此时,段延亭听见燕炽在心中道:[糟了,因为满脑子想着小师弟的事,差点忘了买点酒带回去了。]   段延亭嘴角微扬,装作没听见。   “这次多买几壶好了。”燕炽不知道何时才能再来赤枫城一趟,倒不如多买些喝个够。说来奇怪,赤枫城本就是修士往来的城镇,怎么老人偏偏记住了他和孟枕山?   燕炽询问出声,得了老人爽朗一笑后的答案:“老朽怎么可能忘得了你们?你们时常来这家酒楼吃饭,对应的也就经常有人来找你们打架,所以酒楼里的桌子板凳都不知道换了多少回。”   说着,他开始回忆起来,神情间似乎带了点感慨和怀念:“虽然砸得次数多,但赔偿的灵石着实不少。后面再发生类似的事时,老朽就再也没见过像你们当初那般出手大方的客人了。”   燕炽:“……”   我就不该多嘴问这一句。   段延亭意味深长地看了燕炽一眼,撇开脸不再看他,肩头无声抖了抖。   燕炽快速地报了一个数,跟着老人拿了足够量的辜月寒,就像火烧屁股似的,拽着段延亭迅速逃离了酒楼,可脚程再快也赶不上那位老人的嘴:“仙师,且慢。”   燕炽无奈转过头重新看向老人。   老人将两壶崭新的辜月寒递给了燕炽,藏住眼中的调侃和笑意,正经道:“左手这壶算老朽送给您当初那位朋友的,毕竟当时赔偿他可是出了不少次的面。”   燕炽看着手中酒壶,眼中的笑意不知为何沉下去了不少。他的手拿着冰冷的酒壶,连同身体里因为方才亲密升起来的温度都丢失了不少。他摩挲着瓶口,并没有告诉老人孟枕山已经死了这件事,半晌笑着说:“我倒是忘了,确实该给他带一壶才对。”   “至于右手这壶嘛……”老人顿了顿,将另一壶递给了原本正在看戏的段延亭。   段延亭:“这……给我的?”   “对。”老人笑呵呵地解释道:“希望您能喜欢我们这儿的辜月寒,等到日后有机会还能来我们酒楼。”   段延亭笑着接过辜月寒,朝老人的方向举了一下:“多谢了,日后若有机会一定会来的。”   说完,两人便各自提着花灯离开了酒楼。   老人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眼神复杂地感慨道:“人各有缘,终究是错过了。”   老人从未跟燕炽说过,十几年前的某个晚上,他曾在来收账的时候,亲眼看到那位名为孟枕山的少年,趁着这位年轻仙师醉酒之际,隐忍地在他侧脸落下过一吻。   那位少年察觉到了老人的踪迹,最终塞给了他几块灵石作为封口费。   老人其实不在乎这几块灵石,也没有兴趣去插手其他客人的私事。很明显燕炽当年只将这少年视作挚友,并未起别的心思,而少年多半是怕破坏这种关系迟迟不敢暴露心思。   老人想了想,最终并未全部收下,而收下了一壶辜月寒价格的灵石。   他一直很好奇那少年最终有没有将心思说出口。但现在看来,多半是从未说出过吧?   现如今,他将十几年前的那份封口费转变为一壶辜月寒还赠回去。   希望那位少年能够放下心结,好好生活。   …………   段延亭与燕炽提着原先买来的花灯并肩而行,大概是因为手中拿着东西,两人虽然靠得近,但并且有什么肢体接触。   燕炽走到一半,像是忍受不住什么一般,换了只手提着花灯,用靠近段延亭的那只手轻轻握住了他的手。   段延亭没看燕炽,回握住了他的手。   段延亭看着眼前的灯火阑珊,听着人们的欢声笑语,不由自主地说:“师兄,等到适当的时机,我想告诉你关于我的秘密。”   “好。”燕炽轻声道:“我也向你承诺,到那时我会向你坦白一切。”   “但在此之前,希望你能给我一点时间。”   段延亭:“好。”   刚才的事仿佛只是一个小插曲,两人又恢复了原先暧昧亲密的氛围——直到余攸辞的出现。   余攸辞似乎是一路找过来的,满头大汗,仪容不整,哪里有修士的从容得体。   当他穿过人群,看见段延亭和燕炽的亲密时先是瞪大眼睛,随后顾不上那么多,焦急道:”师兄,李师兄传信说祁凛山出事了。”   段延亭:“你先别急,讲清楚什么事?”   “这事有点复杂……”   燕炽想起文鹤临走前提的事,顿时有种不详的预感,立刻道:“那就长话短说。”   余攸辞难得见燕炽面露急色,纠结了一下说辞,最终抛下了一枚重磅炸弹:   “林如钦入魔了,行磊帮助他叛逃出师门,目前不知所踪。”   【作者有话说】   宝子们,因为现实的考试问题,所以我要暂时停更一段时间啦,会在19号或者20号恢复更新的 第94章 蚂蚁   段延亭和燕炽被困在赤枫城的期间,祁凛山发生了很多事情:山主不明原因地再度闭关,李仙客结束游历,返回祁凛山……但真正的大事,是林如钦当众入魔,杀死了与他比试的弟子。   “林如钦有心魔这事我知道。”燕炽顿了顿,可他想不通林如钦为何在宗门大比未曾入魔,反而在众目睽睽之下入魔,甚至还杀害同门?   若林如钦的心魔因为行磊惨死在幻境中而起,那按照行磊的性格,应该会形影不离地跟着林如钦才对。   “林师兄在祁凛山这段时间都发生过什么?”   段延亭对林如钦还是比较有好感的,毕竟当初幻境时他可是拼尽性命也想替行磊报仇,这样重情重义的人怎么会突然入魔,甚至杀人?   “这……”   余攸辞迟疑片刻,才道:“我并不知晓具体情况,但我有些猜测。”   …………   祁凛山弟子对林如钦一直很有意见。   宗门大比结束后,即便覃天门将有人因为此次比试产生心魔的事情压了下去,还是被人窥探到了一星半点的真相。没过多久,祁凛山的弟子们都知道林如钦有了心魔这件事。   本就对林如钦有意见的他们,更加看不惯林如钦了。   原因有二。   其一为林如钦是寻常官员家的外室子,他本人性格并不光明磊落,剑招风格更是剑走偏锋;其二是林如钦鲜少与人来往,大多数时候都与行磊形影不离,所以不少弟子对他的印象仅停留在传闻中的“不择手段”和“心性低劣”。   可真的深究起来,却没人知道这些传闻是从谁口中传出来的。这一切就好像被人无形操控了一般,按照预想的糟糕方向发展。   林如钦很清楚祁凛山弟子对自己抱有偏见,但他不在乎这些。林如钦的出身本就使得他从小活在他人鄙夷异样的目光里,若他开始还是难以忍受,那么后来他则是已经想开了,甚至别人将他当作正常师兄弟对待时,他都会有些惊讶。   更何况,行磊还一直花时间与他对招,让他没有多余的精力去想那些厌恶他的人。   所以到目前为止,情况本该控制得很好。   但终究是“本该”。   变数发生在祁凛山最平常不过的弟子交手中,林如钦在众目睽睽之下,杀死了与他过招的弟子。   那名弟子的血顺着林如钦的剑滴在了地上,而他的血也溅在了林如钦的脸上,与他泛红的瞳孔相称,更让人笃定了他已经入魔的事实。   林如钦没说话,只是愣愣地看着眼前已经失去气息的尸体。   “林如钦,你为何要杀了与你比试的弟子!”“你有心魔也就罢了,现如今竟还杀害同门,如何有脸面待在这里?”“杀死这个魔修!”   行磊就站在台下的人群中,目瞪口呆地看着林如钦杀了人,又被其他弟子围着逼着要去讨伐这个前不久还是剑修的“魔修”。   他最清楚林如钦的为人,知道这其中一定有隐情。现下祁凛山众人本就对林如钦有偏见,再加上那弟子确实是死在众目睽睽之下,说什么都没法糊弄过去。所以行磊只能咬着牙,尽快去找长老过来维持秩序,避免在真相还未明确的情况下,让祁凛山的弟子们杀死林如钦。   行磊心忧林如钦的处境,所以只能加快速度去找长老主持大局,结果去找了才知长老有事离开了,不便惊扰。   正当行磊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时,二师兄李仙客出现了,他是因为燕炽前些日子的传信才匆匆返回祁凛山的,没想到一回来就碰上这么大的事。   李仙客在祁凛山弟子们心中的地位中,仅次于身为大师兄的燕炽,所以他一出面很快就让他们冷静下来。   林如钦杀人是事实,李仙客只能将他暂时关押在祁凛山的寒牢中,然后派人开始调查前因后果。   可他将林如钦自回来以后接触过的所有人都调查了一遍,也没发现什么别的异样,所有的指向都说明林如钦并未受人指示或是那弟子只是意外死亡,而是林如钦确实是毫无缘由地杀了他——在心魔的蛊惑下。   行磊不信林如钦的心魔会突然发作。   所以他悄悄到寒牢看望林如钦,询问他事情的前因后果,林如钦给他的答案亦如李仙客所知道的那样:“我也不知为什么,只是回过神来时已经杀了人。”   行磊看着脸色苍白,身形消瘦的林如钦,盯着他脸上逐渐浮现的魔纹,喃喃道:“那你为何突然入魔?分明前几日还能与我过招喝酒的,你就算入魔也总得有个契机吧?而且你心中郁结,为何不肯跟我说?”   “我已经麻烦你太多了。”   林如钦低下头,他这些时日一直做了一个梦。梦中他入魔的时间比现在要晚得多,但被人瞧不起的处境与如今别无二致,只是现实的他早已无所谓,而梦中的他还心有不甘。   梦中他不满其他人鄙薄于他,所以最终剑走偏锋,走上邪路。后来东窗事发,林如钦被人祁凛山的人追杀,而带头追杀的人就是行磊。   行磊为人正直重情,但也是个嫉恶如仇的人,林如钦本以为行磊会选择直接杀了已经入魔的他,不曾想行磊居然设法摆脱跟着他的其他弟子,将他带到一个安静的地方,深深地注视着他道:“你若发誓不滥杀无辜,不戕害正道修士,我便放你走。”   修士的誓言有天地作证,一旦违背必然会自食恶果。   行磊终究是不忍杀死他。   梦中的林如钦发下了誓言,打算告别自己作为正派修士的人生,重新开始作为魔修的人生。然而在他离开祁凛山的一个月后,行磊死了。   虽然不知道具体情形,但林如钦隐约感觉行磊的死与他有关。   这个梦一次次又一次地重复,每梦到一次,林如钦便对梦中会发生的一切坚信不疑,他不想因为他的事造成行磊断送前程。   于是他对行磊道:“你走吧,人确实是我杀的,所以你不要再与我一道了,不值当。”   行磊先是愤怒地瞪着他,然后用剑鞘往寒牢的铁栏杆上重重敲了了一下,在听见金属碰撞后的巨响后,行磊横了林如钦一眼,转身离开。   行磊走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林如钦一直在低头看着地上的蚂蚁,看着它在障碍物附近绕来绕去,拼命寻找着能够离开的路。最终,他将那个小蚂蚁轻轻捏起,然后透过铁栅栏送到了外面。   既然无法自己突破,那就只能耐心等待外力来打破现状了。   …………   然而外力来了,但这个外力不是破局的,而是让情况变得更加糟糕。   林如钦被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同伴”强行“救了出去,他们将林如钦全身的灵力封了起来,然后逼迫他离开了寒牢。   他们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竟让他完全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只能任由他们操纵。直到此刻他才确定,他并没有真的杀人,只怕是这群人从中作梗。   他们甚至故意暴露自己的存在,目的就是为了让祁凛山弟子知道他即将“畏罪潜逃”。   “林如钦!你居然还敢逃跑!”有人叫道:“我早就说林如钦此人不是什么正派人物,不如直接杀了他算了!”   “你给我闭嘴!”行磊冷声喝道:“动辄挑唆杀人,我看你也未必是什么好人!”   李仙客皱眉,眼神审视而冰冷地盯着说话的那人。   那人一惊,眼神躲闪着重新将自己隐藏到人群中。   可不少弟子的杀心已经被他的话挑起来了。   如果说先前林如钦还抱有一瞬间能摆脱嫌疑,解除误会的念头的话,现在看着那些满眼杀意的祁凛山弟子时,他才意识到他已经被逼上绝路了。   留下来的话,他只有死路一条。   所以林如钦逃跑了。   就像梦里一样。   …………   原来突来的外力并不是将小蚂蚁送到困局之外,而是将它送往死局。   【作者有话说】   很感谢宝子们这段时间的耐心等待,爱你们~之后也会隔日更新哒   ps:本来是打算昨天更的,但昨天刚考完试太累了,就拖到今天了。考试这七天真是要了我老命了,天天复习到一两点TAT 第95章 分别   林如钦不是什么有骨气的人,他最初修练的念头只是想好好活着,所以在行磊难以置信的眼神和李仙客复杂的神情中,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祁凛山。   之后的发展就和梦中一样,祁凛山的弟子开始派人抓捕林如钦,行磊正在其列。   …………   段延亭:“那行磊失踪又是怎么回事?”   余攸辞抿着嘴唇,神情有些为难,支支吾吾地说:“林如钦本来差点就要被抓回来了,但行磊帮他逃跑了。追过去的弟子把行磊当成与魔修勾结之人,打伤了他。再然后林如钦和行磊就不知所踪了。”   燕炽脸色难看,冷声道:“糊涂!事情还未尘埃落定,就先入为主,自顾自地认定凶手和叛徒。我看从仙门叛逃出来的弟子里怕是还有一部分的人是被逼的。”   “可大师兄,无论背后隐情是什么,林如钦确实入魔了。而行磊也的确帮助林如钦逃跑了。”余攸辞蹙眉不解道:“这件事本就不可取,那些弟子虽然打伤行磊是有些冲动,但这毕竟是魔修,怎么能当成寻常事看待?”   “若是人人都因为私人感情,对魔修手下留情,那得有多少人遭殃。”余攸辞说着说着,眼神古怪起来:“大师兄,你似乎能接受魔修?”   燕炽心中一寒,他到底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一直以来和段延亭相处,竟然忘了世人对魔修的态度可以说是水火不容。就连他有心魔这件事山主虽然不在意,都劝他瞒住其他人,以免不必要的恶意。   段延亭快速看了燕炽一眼,立刻开口替他解围:“师兄的意思是在判断谁是魔修时要更加郑重一点,不要本来只是误会,反而最后酿成悲剧。若我现在说你入了魔,你就真是魔修吗?”   余攸辞默然,点点头道:“是我不对。”   “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段延亭担心行磊那边出事,又心忧段轩时的安危,纠结之下道:“不如我留在这里帮小堂兄,师兄你回祁凛山?”   “为什么要留下来?”余攸辞听着二人的对话只觉得奇怪:“我听段轩时说赤枫城的事情差不多快处理完了,再加上段家主已经传信让他赶紧回去了,段轩时应该不久就要回段家了。”   余攸辞看着段延亭怔愣的表情,意外地挑眉道:“今天到的消息,话说你堂兄没和你说吗?”   刚到的消息?可他今天分明和燕炽一起……   听了这话,段延亭下意识看向了燕炽。   燕炽眸光微转,视线落在手中的莲池鱼戏灯上,眼眸映着暖色的灯火,似琉璃般剔透明亮。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殷红的嘴唇,分明没说什么话,却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段延亭抿着嘴唇,感觉脸颊发热地移开视线:“只是恰好有事没听见罢了。”   说完这话,他故意加快脚步将余攸辞和燕炽甩在身后,拎着小狐狸灯走回了人群中。   燕炽看着段延亭略显凌乱的脚步,垂眸掩去眼中笑意,快步跟了上去。   两边灯火如星星点点的萤火虫,缀在了热闹繁华的街道上,他们互相踩着彼此的影子追逐着向人海的尽头走去,享受着此刻难得的温馨和愉悦,仿佛这一刻他们不再是被命运和前世记忆所困扰的修仙者,只是着眼今生,最平凡不过的普通恋人。   这夜的繁华与烟火自此定格在了最美好绚丽的瞬间。   …………   正如余攸辞所言,段轩时准备回段家了。   见段轩时终于要回段家了,段延亭不免松了一口气,这样就能避免段轩时死在赤枫城的命运了。   燕炽传信给李仙客,让他先帮忙寻找行磊的下落,想办法把事情拖一拖,等他回祁凛山时再处理。在做好这些准备后,他则是陪着段延亭等待段轩时离开的那一天,打算先送一送段轩时,再回祁凛山。   当他们真正离开赤枫城的那一刻,居然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段延亭站在赤枫城外,回望着这个经历了巨大磨难的城镇,看着人们重拾生活,努力让赤枫城一点点恢复先前繁华的样子,不由感叹道:“想必我下次再来赤枫城的话,这里应该会比之前更加繁华吧?”   “嗯,一定会的。”   燕炽原本压在心头的那块大石终于落下,虽然经历了诸多曲折,但赤枫城还是努力焕发着生机,段轩时也没有死在赤枫城,而是全须全尾地和他们一起离开。   他的视线落在了与他并肩的段延亭身上,看到他头上那根新的木簪,无声地笑了出来。   他会和段延亭一起创造出属于他们的全新的未来,不是刀剑相向、而是携手余生。   …………   在与段轩时同行的队伍行至岔路口时,段轩时终究是要和他们告别了。   “这段时间真的多谢你们了。”段轩时向祁凛山的弟子们行了一礼,而后笑着看向段延亭道:“小师弟,之后若游历之余回段家看看吧?你的院子我还留着,每年都给你添置了许多东西,只等着你回来住了。”   “若你觉得到了适合的时候……”段轩时顿了顿,看了眼燕炽道:“带个外人来段家小住一下也是可以的。”   这意思是认同了他们二人的关系?   段延亭笑了,视线落在不远处的陆秋漪身上,调侃道:“小堂兄,我游历怕是不怎么能得空回去看你们。若是……”   他拉长了尾音,故意卖关子道:“段家有什么喜事,那我即便再忙也会去看你们的。”   段轩时没料到段延亭会突然出言调侃,直接闹了个脸红,视线却不自觉落在了正笑吟吟望着他的陆秋漪身上,不知不觉竟是有些痴了。   陆秋漪见段轩时这模样,顿时“噗嗤”一笑,用口型说了句“呆子”,便转过头不看他了。   段延亭看他俩时莫名感觉有种饱腹感,识趣道:“那小堂兄,我们就先告辞了。”   “好,保重。”   段轩时颔首,像是想到了什么,故意叫住了段延亭,望着他笑道:“延亭,既然你都这样说了,那近期可得多留点时间,做好随时回段家的准备。”   段延亭没反应过来,刚想问为什么,就见一抹浅紫色的衣角从他视角中划过,紧跟着陆秋漪站在了段轩时身旁,笑着道:“小师弟,轩时伤还未好,我想送送他。你们就先回祁凛山,不必等我了。”   “你们这是……”   段延亭先是怔然,随后了然一笑,只道了句“知道了”,便拽着燕炽往岔路口的另一个方向走去。   余攸辞望着站在段轩时身旁的陆秋漪,看着她幸福温柔的笑容时,眼神黯淡地叹了口气,喃喃了句“这样也好”,就跟着其他祁凛山弟子走上了和陆秋漪不同方向的道路上。   他与陆秋漪青梅竹马,一起从孩提成长到如今,是比她大不了几岁的师兄。   若说曾经他还有过什么妄念的话,而如今,他也只能是她的师兄了。 第96章 定格的灯会   五天后,段延亭和燕炽终于回到了祁凛山。   李仙客早早便得了消息,守在祁凛山外迎接他们。一见到他们,李仙客的眉眼也松快了几分,露出了真切宽和的笑容:“你们可算回来了。”   “关于行磊有了新的消息。”还未等段延亭问出口,他便主动道:“有人曾目睹行磊被林如钦背到了魔界的边界处,不过在那之后就没别的消息了。”   “若情况允许的话,我和小师弟会亲自动身找行磊。”燕炽沉吟片刻,开始询问李仙客有关门内近期发生的大小事宜,这样他才能做好接下来的打算。   就在两人交谈的档口,段延亭感觉到了磐世镜的异动,他甚至听见磐世镜用一种格外急切的口吻道:“段延亭,再靠近他一点!”   他?   磐世镜之前从未有过这种反应,这是它第一次见李仙客,却对他的态度这样奇怪……段延亭没动,只是好以整暇地道:“你告诉我原因,我才会靠近他。”   磐世镜急切的声音弱了下来,甚至带了点迷茫和焦躁:“我也不清楚,就是本能地想要靠近他。”   这回答跟没回答似的。   段延亭露出了冷淡的神色,低声威胁道:“你最好老实告诉我。”   “……”   磐世镜不说话了,但段延亭相信它是在思考该怎么回答他的问题,最终他听见磐世镜道:“我一醒来就出现在石蛇窟中,后来被你师尊和覃天门掌门带到禁地封了起来,直到现在才得以接触外界,这便是我对于自己来历的全部认知。可我是什么时候诞生的,又是怎样的来历……这些我都一无所知。”   段延亭:“这与你想靠近李仙客有什么关系?”   “因为我感觉李仙客可能和我的来历有关。”   得了满意的答案,段延亭不动声色地站到了李仙客旁边,用意念询问磐世镜:“这样就行了?”   “嗯。”   磐世镜在段延亭站在李仙客旁边后就没了动静。   燕炽本来正在和李仙客谈话,余光看到段延亭居然站到李仙客旁边而非自己旁边时,不由自主地皱起了眉头,连瞳孔都闪过一抹红光。   段延亭警觉地看向了燕炽,突然伸手搭在燕炽肩上,手下施加力道,故意说:“师兄,咱们一路赶回来也累了,不如边走边聊吧?”   燕炽抬手按住眉心,竭力压制住心魔,眼带疲惫地点了点头。   “对了,师尊怎么突然又闭关了?”段延亭很意外这件事:“李师兄知道吗?”   李仙客看向了燕炽和段延亭,这才想起山主闭关前交代的事情:“我并不知道山主是因为什么闭关的,他只说让小师弟尽量不要下山,在山上老老实实的修炼。”   “可李师兄,我毕竟还未游历完……”   “小师弟。”李仙客叹道:“我说得再明白一点,现在游历对你而言反而是一场灾厄,还是能避则避吧。”   “如何能避?”段延亭思及下落不明的林如钦和行磊,难免心中担忧:“我还要和师兄一起去寻找行磊师兄他们的下落。”   “你留下,我去吧。”   燕炽突然开口截住了段延亭的话头,正色道:“既然师尊特意提及这件事,你就暂时留在祁凛山修炼,等到我将行磊他们带回来也不迟。”   他怕段延亭不同意,还刻意强调道:“你留在祁凛山不光光是修炼,还要帮忙调查林如钦入魔的前因后果。”   段延亭定定地望着燕炽片刻,在心中问:【师兄所知道的未来里,我会在外面出事吗?】   [不,我不知道。]   段延亭哑然,未等他询问,燕炽已经给出了答案:[倒不如说正是因为不知道这一次未来会发生什么,我才会在意师尊对你的提醒。我不想因为我的一时疏忽,酿成无法接受的悲剧。]   段延亭定定看着燕炽,在触及到他眼底的担忧和不安时,终究还是妥协了:“既然如此,师兄快去快回。”   燕炽这才宽和地笑了出来,单手按住他的背,将段延亭带入自己的怀抱,蹭了蹭他的头发道:“谢谢你,师弟。”   李仙客将这一幕尽收眼底,眉头微微蹙起,视线在两人来回移动,直到燕炽察觉到他的目光,抬头看向李仙客时,才有所收敛。   燕炽不是喜欢遮遮掩掩的人,他很坦然地看着李仙客解释道:“你想得没错,我确实喜欢师弟,甚至日后还想与他办合籍大典。”   李仙客:“啊?”   说罢,燕炽便神态轻松地牵着段延亭往里面走,留下李仙客一个人消化这个令他难以置信的消息。   …………   燕炽走得很快,几乎是将段延亭安顿下来,就立刻赶赴魔界的边界处寻找行磊的下落。   段延亭在燕炽走后就忙着调查行磊的事情,一直都没能好好休息。在确认了被林如钦杀死的弟子身份存疑后,他将这个疑点告诉了李仙客,让他派人去调查一下,而他自己则要休息一会儿再做他想。   段延亭本想回自己房间,但想起临走前燕炽嘱咐他到燕炽的房间休息这件事,只犹豫了片刻就去往了燕炽的房间。   段延亭当时问过原因,燕炽只说是房间里放了不少书,方便段延亭学习新的剑招,有助于修行之类的。   可当段延亭真的到燕炽的房间,看着明显被人刻意收拾过的房间时,不由失笑。   若按照燕炽对外的性格,房间自然也是简洁冷清,但在燕炽的刻意收拾下,这房间竟有几分温馨和人气儿。房间里摆了几个书架,书架上的大多是有关修行的书,就这么大大咧咧地放在了书架上,也不怕有人来偷师。   那些书上大多做了标记,有些字迹稚嫩,但一笔一划极为端正,段延亭甚至都能联想到年幼燕炽趴在高高的书桌上,神情认真地在书上标注;有些字迹狂放随意,却足见书法底蕴,犹见少年人的放肆不羁。   燕炽还刻意在床头上留了张纸条——说床头边有机关,里面放着其他一些可供娱乐的小玩意儿。   段延亭靠在燕炽的床上,很轻松便找到了那处机关,然后看到了床头弹出了一个暗匣,匣中装了几本杂书,还有一些零嘴。   他随意翻了翻,发现都是些凡间的话本子,不过这些话本子里居然还掺杂了一本有关修炼的书。封面上明明白白写着“清心诀”,然当他翻开时,不由露出了似笑非笑的表情。   这哪里是什么“清心诀”,分明是“燥火诀”。   显然他的这位师兄原先并非什么清心寡欲的活神仙,居然也会悄悄翻阅春宫图。   段延亭起先没看过,如今机缘巧合得了这书后,出于好奇心也就继续翻了下去。这书的画手倒是真有些本事,画中男女姿态千般,颠鸾倒凤,本只是出于好奇心看一看的段延亭,竟也看得面红耳赤起来。   “咚咚。”   敲门声惊动了段延亭,吓得他手一抖,将他看的那一页恰好揉皱。他心跳如鼓地将书慌忙塞入被中,努力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道:“进来。”   余攸辞探出半个身子来,见段延亭靠在燕炽床上,迟疑道:“小师弟,你身子不适?”   段延亭不敢有大动作,只好悄悄用够得到书的手指推了推书的边缘,防止被余攸辞看到异样,一本正经道:“无妨,余师兄你说吧。”   余攸辞颔首,将手中的纸鹤递给了段延亭,道:“这纸鹤中施有秘法,我只知这应该是给你的消息,还没来得及看。”   段延亭察觉到纸鹤上的灵力正是小堂兄的,心里顿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在看清纸鹤里的内容时,他脸上原本的绯红全然褪去,留下的是纸一般的苍白。   余攸辞一愣,急道:“发生什么事了,你怎么是这种反应。”   段延亭将信纸直接塞到余攸辞怀里,神情焦急地掀开被子,甚至连从被子里带出来的书也顾不上了,只想着尽快确认信里内容的真假。   书掉在地上,直接将里面的内容暴露在了余攸辞面前。   余攸辞垂眸,刚好看见书中男女纠缠的画面,先是一愣随即笑骂道:“小师弟,你怎么看这种东西?”   然后段延亭根本无心搭理他,拿起放在一旁的君汶剑就往门外走。   余攸辞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不对劲,连忙拿起信件一看。他瞳孔微缩,像是不确定信上的内容时反反复复又看了一遍,而后将信纸抓皱在手中,红着眼睛喃喃道:“陆秋漪,你可千万…别有事啊。”   …………   段延亭很快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将要准备的东西收拾好,刚要出门就和李仙客迎面撞上了。   李仙客显然从余攸辞那里得知了事情的原委,神色慎重道:“你确定要在此刻下山?别忘了山主提醒过你此时下山恐有劫难。”   “我知道。”段延亭脑子里闪现了那夜灯会时热闹繁华的街道,更不敢相信自己在信中看到的一切。   他和燕炽为了救赤枫城的人们尝试了两次。   第一次防患于未然,除掉了潜藏在赤枫城的叛徒,第二次虽然未能及时救下赤枫城里的人,但还是帮助他们重建了赤枫城,让赤枫城恢复生机。   他和燕炽在赤枫城待了数月,早就对赤枫城这座城镇产生了感情。这里对他们的意义非凡,他们有幸能够在赤枫城的灯会上定情;当初酒楼老翁送他的辜月寒,至今还放在他的纳戒中不舍得动一下……   可这些事情永远只能成为他的回忆了。   赤枫城彻底没了。   这一次不光是城中的百姓全部死了,连同赤枫城也被夷为平地。 第97章 不愿踏足之处   段延亭不眠不休地赶到赤枫城,望着满地疮痍久久无法言语。   残损的石壁暴露出内里折断的木梁,在那些堆砌起来的碎石中,他甚至还能看到被刮破的衣角。   难道就真的没有一个人存活下来吗?   段延亭不信,可望着眼前的一切,他却不得不信。   段轩时本来对赤枫城的事不知情,还是因为留在赤枫城附近帮衬的段家弟子传信,才知道了赤枫城的情况。不过那时他已经返回段家,段家主一听说段轩时在赤枫城几次受伤险些丢了性命,说什么也不肯他去赤枫城了。   无奈之下,段轩时只能传信给段延亭,拜托他来调查和确认赤枫城的情况。   “延亭,你可有什么头绪?”   “目前还没有。”   段延亭持剑进入废墟中,一边寻找着生命的痕迹,一边寻找着异样的灵气波动。   事实上他确实发现了那处异样的灵力。   异样灵力的流向来自于堆砌起来的废墟之下,他环顾了一下四周,预估着此处灵力的位置,猛然意识到这里原先曾有过一个阵脚,正是他和燕炽在赤枫城时破坏的。   那时他还清晰地记得燕炽曾言,这阵法是用于困住修士,限制灵力。   而现在此处有了新的异样灵力,就说明有人在这里再次动了手脚,而且这次的手脚绝对与赤枫城的覆灭有关。   而且是灵力,而非魔气……这说明动手脚的依然是修仙门派的人。   段延亭将自己的发现告知了段轩时,不知为何,他突然觉得有些奇怪。赤枫城发生这样大的事陆秋漪也应该已经知道了,按照她的性格应该会和段轩时一起才对,可传音石那里居然完全听不到陆秋漪的动静。   “对了,陆师姐呢?”   段延亭忍不住询问段轩时,却听见段轩时同样意外道:“秋漪她将我送回段家没多久就说要回祁凛山了。怎么,她没回去吗?”   段延亭愣住了,急忙道:“师姐是什么时候走的?你还能联系上她吗?”   “约莫是五天前。”   五天的时间足够折返回祁凛山,也同样足够回到赤枫城。   见段延亭不语,段轩时先是奇怪,而后想到了什么,难以置信道:“你该不会怀疑你师姐吧?”   段延亭:“师姐没理由这样做,但她此时消失的理由多半与这件事有关。”   长剑突然发出清脆的剑鸣,似乎是在预警些什么。   “嘘——”   段延亭突然让段轩时噤声,然后迅速掐断和段轩时的联系,警惕着周围发生的一切。   一抹显眼的藕粉色出现在灰暗的废墟中。   随着她的一步步靠近,容貌也越发清晰地呈现在了段延亭的眼中——正是段延亭口中的陆秋漪。她衣衫褴褛,神情悲戚地凝视着段延亭,试探性地轻声问:“小师弟,是你吗?”   段延亭微微眯起眼睛,在看清来者的容貌后放下手中长剑,意外道:“师姐,你怎么在这里?”   说这话时,段延亭并未放松警惕,而是特意查探她的灵力是否异样,有没有沾染魔气或者他人假装的情况。   最后结果是,来者就是真正的陆秋漪。   陆秋漪怎么可能毫无察觉,但她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抬眸看了一眼段延亭,神情疲惫地慢慢走到他面前,看着伤痕累累的双手:“这路上轩时一直在想赤枫城的事,我想让他能早点安心,于是就特意折返回来查看赤枫城的情况,没想到居然会发生这样的事。”   陆秋漪心思剔透,知道段延亭试探她原因,所以主动解释了她在这里的原因。   她回身指着某一处废墟,喃喃自语道:“我还记得这里住着几个孤儿,他们的爹娘都死在了之前的魔气中。里面最大的孩子也才十岁,比你刚到祁凛山那会儿大不了多少,就已经想着要怎么赚钱去照顾其他孩子了。”   陆秋漪从未刻意提过自己的家世,但段延亭隐约知道她家不差,从小对她百般宠爱,后来将陆秋漪送上祁凛山后,她也只是吃了些修炼的苦,一直都没有机会下山见识太多。   可这一次看到的许多东西,彻底改变了陆秋漪。   她看到了坍塌的废墟,看到浑身鲜血,只能躺在地上苦苦哀嚎、无力挣扎的可怜人。于是在那份正义和仁心下,她和所有前来赤枫城的人一样竭力帮助这个千疮百孔的城镇,亲眼看着那些人重新拾起生活的希望,让这座展现出了不同初次到来时的死气沉沉,而是满树花火,繁华长街。   那时陆秋漪觉得人真是顽强而又勇敢。   她在赤枫城的时日不多,却真心实意地爱上了这座城镇。   陆秋漪看着满手的血污,恍惚间想起灯会上偶尔牵起的小女孩的手,温暖而又稚嫩。可当她再一次眨眼时,那个触碰她的小手残缺了一根指节,露出了森森的白骨,只余下冰冷和血腥。   于是,她突然又觉得人真是脆弱。   她露出了惊恐却又悲痛的表情,开始疯狂地擦去手心的血迹,掀起原本结痂的伤口,露出猩红的血肉来。   段延亭意识到这件事显然给陆秋漪带来的打击不小,无声叹了口气,抬手抓住了陆秋漪的手腕,抬手将她虚虚抱着,轻拍着她的背道:“师姐,这不怪你。谁都没有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   陆秋漪将额头抵在段延亭的肩头,忍不住哽咽道:“师弟,我感觉我真的好没用——”   “居然让你恰好撞见了我。”   “…什么?”   段延亭闷哼出声,原本只是轻拍陆秋漪背部的手转而变为了紧抓她的衣服。   陆秋漪将抵在段延亭肩头的头微微抬起,看着被人死死攥着刀身的匕首,在感觉到只是刀尖没入这人的身体后,不由笑道:“看来师弟也不是很信任师姐啊?”   段延亭眼神冰冷,手上雷诀运转,逼得陆秋漪不得不后退几步。   见杀不了段延亭,陆秋漪立刻将手中的匕首扔掉,无辜地转了一个圈,示意她身上并没有多余的武器,做出全然无害的表情来:“别担心,这身体就是你师姐的。”   他方才查探过陆秋漪的身体,并未发现什么异样,可陆秋漪却变成了现在这样……联想到林如钦的情况,恐怕他会突然当众杀人也是一样的原因。   “你为何会盯上我师姐?”   “谈不上盯上,只是恰好能利用她而已。”陆秋漪抬手虚虚指着段延亭的丹田处:“我说过,你的灵根很好,我迟早会回来取走的。”   段延亭这才意识到,操控陆秋漪的就是那日在城主府祠堂想取他灵根的黑袍男人。   “你想操控我师姐取走我的灵根?”段延亭抽出君汶剑:“你大可以来试试。”   “不,这你可想错了。陆秋漪神色泰然:“我更喜欢亲自取走你的灵根。”   段延亭冷眼看着她,讥讽道:“等你别控制我师姐再说这种话吧。我不管你用什么手段控制了师姐,我一定能找到解决的办法的。”   “你会来主动找我的。”陆秋漪报了一个地名,而后笑着道:“若是把你能用的法子都试过了,而后发现没用的话,记得一定要来找我。”   “我会在那里恭候你的到来。”   说罢,陆秋漪便没了意识,软软地倒了下去。   段延亭身形一闪,将陆秋漪扶稳,在确认她彻底失去了意识后,将她搀扶到一边靠着,重新联系上了段轩时。   …………   在那之后,陆秋漪一直处于昏迷状态。   段延亭无法带着她御剑飞行,只能到就近的城镇雇了辆马车往祁凛山的方向赶,这样一来,时间难免就长了起来。   陆秋漪的情况也在一点点恶化。   先是某一天夜里段延亭正在闭目休憩,却突然打了个寒战。对于危机的直觉让他下意识躲开,但身体被人压着无法动弹。他当即抬手拦住了对方的手。一睁眼恰好与陆秋漪失焦的双眼对上,还听见她喃喃道:“我要杀了魔修,我要为赤枫城的人报仇。”   段延亭劈晕了陆秋漪,将她捆好了安置在床上。   这还只是开始。   陆秋漪的灵力开始不受控制地暴动,她对外界的任何一点动静都极为敏感,即便是在昏迷的情况下,灵力也依然会不分敌我地胡乱攻击。段延亭并不怕被陆秋漪误伤,反而是怕再这样下去,陆秋漪会因为灵力衰竭死去。   事实也正如他所预料的那样,陆秋漪的身体正在迅速衰弱下来。   她等不及赶回祁凛山,也等不及赶到段家了,她身体虚弱到几乎和病弱的凡人一般,见风就发热,逼得段延亭不得不将她安置在一个客栈里,等待着与段轩时的汇合。   段轩时在和段延亭联系上时,并没有第一时间赶过去,而是不分昼夜地翻阅家中的藏书,寻求解救之法。倘若他真的毫无准备地赶过去,也只能望着奄奄一息的陆秋漪束手无策。   所以当段轩时终于和段延亭碰头时,自然带来了能治好陆秋漪的好消息。他将所有能用到的灵草都备上了,却只差一样东西。   “黄金蝰蛇胆。”   段延亭眉头蹙起,觉得这东西似乎在哪里听过。可当他听到段轩时提及了那魔物出没的地点时,当即愣在了原地。   因为那处地点正是控制陆秋漪的人要求段延亭去的地方。   见段延亭愣神,段轩时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延亭,你还好吗?”   段延亭眸光闪烁,在心中做下了决定:“小堂兄,你好好照顾师姐,我去帮你取回黄金蝰蛇胆。”   他拿出传音石联系上了燕炽。   传音石闪了闪,很快传出了“沙沙”的摩挲声。段延亭无声地笑了笑,语气显得平和又关切:“师兄,你找到行磊师兄了吗?”   “嗯,找到了。”   燕炽垂眸看着脸色苍白,但精神状态还算不错的行磊,想起之前找到行磊时,他一幅奄奄一息的模样,就感觉太阳穴一阵疼:“若不是我及时赶到,这小子的命怕是要直接交代在这里了。”   行磊尴尬地笑了笑,挠着头道:“这一路辛苦大师兄了。”   燕炽无奈地看了他一眼,朝林如钦的方向招了招手,道:“林如钦,你不是要感谢段延亭的吗?怎么站那么远不过来?”   原来,正是因为段延亭向李仙客提及了陆秋漪的情况,才证实了魔修确实能在他们无法察觉的情况下控制林如钦,因而当众杀死了弟子。   祁凛山的弟子们这才收手,没有继续追杀林如钦。   林如钦姑且算是摆脱了杀害同门的罪名,但他的确入魔了。   对于这点,燕炽给了林如钦两条出路:一条是自此成为魔修,彻底告别作为修仙者的人生;另一条则是自废现在所有修为,重新开始。   林如钦的经历使得他不甘心变回毫无修为的凡人,更愿意作为魔修重新生活。   燕炽心中暗叹林如钦终究还是和原著一样成为魔修,但他尊重林如钦的选择,只是提醒他日后见到仙门的人离得远一点,毕竟大部分人对魔修还是十分敌视的。   林如钦感激燕炽和段延亭帮助,所以他想要帮助燕炽将行磊送回祁凛山医治,再折返回魔界。   听见燕炽招呼他过来时,他在原地纠结了片刻,终究还是凑到传音石旁,语气略显腼腆地说:“谢谢你小师弟,若非有你,我现在还被人冤枉。”   段延亭很高兴燕炽成功地将林如钦的事情解决了,但比起这个,还是当前的问题更加麻烦。   “对了,师弟你怎么突然联系我了?”燕炽眼中逐渐溢起笑意:“是不是想我——”   燕炽这些日子一直忙于行磊和林如钦的事,再加上段延亭刻意隐瞒,自然不知道赤枫城被灭,以及陆秋漪情况日益恶化,危在旦夕。   段延亭不想他知道这件事,只能避重就轻,半是谎言半是真话地告诉燕炽:“师兄,你还记得在城主府祠堂里,有个要取走我灵根的人吗?”   燕炽:“我记得。”   “陆师姐着了他的道,现在非常虚弱。我要想救她只能去他指定的那个地方。”   燕炽愣住了,知道时间紧急,不方便问清事情的前因后果,急忙道:“你再等一等,我和你一起去。”   “来不及了。”段延亭回头看着气若游丝的陆秋漪,再一次重复了刚才的话:“来不及了,再拖下去师姐迟早会没命的。”   段轩时现在只能勉强维持陆秋漪的情况不继续恶化。可即便如此,陆秋漪依然很虚弱。他只能握着陆秋漪微凉的手,疲惫地闭上了双眼。   “……那地点在哪儿?”   燕炽知道段延亭去意已决,只好妥协道:“你告诉我地点,我这里安排好了就可以赶过去帮你。”   段延亭从联系上燕炽的那一刻起,就意识到这个地方对于燕炽的意义了。   “在止行峰,师兄。”   燕炽:“……什么?”   他像是怀疑自己的听力,又追问了一遍:“我…我刚刚可能没听清楚,你能再讲一遍吗?”   “……”   段延亭默然,留下了一句“罢了,师兄你还是不要过来了”,就切断了传音石。   …………   燕炽捏着已经黯淡的传音石,神色晦涩难辨。   “大师兄?”行磊不知这其中的原因,只是道:“止行峰早已不再是妖兽横行的地方,小师弟想来应该是不会有什么危险。如今的止行峰变成这般,说来还是大师兄的功劳。”   燕炽麻木地牵了牵嘴角,没有说话。   止行峰虽是燕炽年少扬名的地方,却也同样是他此生不愿再踏足的伤心地。 第98章 挽回   燕炽站在原地许久未曾言语,半晌用力闭上了眼睛,再睁开眼时,瞳孔中快速略过一抹红。   林如钦这一幕看在眼里,怔愣片刻难以置信道:“大师兄,你不会也……”   “嘘。”   燕炽回过头来,展现出与平时完全不同的神态,似笑非笑地说:“有些东西看到了也别说出来,否则平白丢了性命可不好。”   此人并非燕炽,而是许久不曾露面的心魔。   林如钦欲言又止,最终重新恢复了沉默。   行磊在一旁看得一头雾水,疑惑地探出头道:“怎么了?你们在打什么哑迷?”   “与你没有关系。”心魔懒洋洋地将一个乾坤袋扔给行磊,也不等他接好,就自顾自地说:“这里面装着丹药和灵器,接下来你就自己回祁凛山吧,我还有别的事要做。”   “你。”心魔指着站在一旁的林如钦:“这一次好好把行磊安全送回去,别又不靠谱地惹上麻烦,还要我和段延亭收拾烂摊子。”   “大师兄是要去止行峰找小师弟?”行磊想了想:“那里并未听说有什么妖魔,为何要去那里?”   “是没有妖魔。”心魔眸光看向某一处,像是故意说给某个人听:“但有些东西,总得有个了断。”   说罢,他留下一头雾水的行磊和神情复杂的林如钦,直奔止行峰的方向。   …………   段延亭早早就到了止行峰。   他并不是真的想要去找那个人,仅仅只是因为他要找的东西恰好就在止行峰。   他早年听闻止行峰妖兽遍地,自燕炽在此处扬名后,这里就变成了偶尔也能有普通百姓上山打猎的寻常山野。   事实上,当段延亭望着郁郁葱葱的山林时,他不禁在心中发问:这样的地方真的还有黄金蝰蛇存在吗?   罢了,既然小堂兄让他来这里找,那自然是存在过的。   段延亭放下脑海中的千种心事,朝着看起来鲜有人迹的小路走去。   他是从山脚沿着山路一点点往上搜索的,一直观察着沿路的草木是否有倾倒碾压的痕迹,随着愈发深入,他开始在周围寻找到了不一样的痕迹。除却倾倒碾压的痕迹,他还能看见这里有过狩猎的痕迹。   “呼——”   段延亭抬头看着树荫间投射下来的斑斑点点的光影公 众号梦 白推文 台,扫了一眼明显比周围更加茂盛的的草木,闭上眼睛细细感受着这里的灵力波动。   在这里的草木大概是受到了什么特别的滋润,即便阳光不甚充足,也依然显得生机勃勃。   既然这里明显与他处不同,自然会有其中的缘由。   段延亭蹲了下来,将剑鞘轻轻滴在泥土上,在他闭上眼睛的瞬间,他感受到了一股很微弱的熟悉的灵力,而那股灵力自然就是燕炽的。他记得燕炽曾经斩杀了数以万计的妖兽,那些妖兽死去后残余的灵力滋养了这片土地,使得这里比其他地方都要生机勃勃。   再往深处走时,能感受到的灵力也更加浓郁,疯长的草木在抵达灵力最浓郁的地方时就完全不见了踪迹,只留下一片焦黑的土地。如果段延亭没有猜错,这里应该就是当初燕炽渡劫的地方。   黄金蝰蛇喜灵气旺盛的地方,却又不可能直接栖身在这片焦土之上,这就说明它很可能在——”   “这里!”   焦黑的平地突然隆起,像是有什么东西即将破土而出。   段延亭脚尖轻点地面,身形轻盈地在空中翻了个身,而后落在了一旁的树上。脚刚落在树枝上,就感觉脚下的触感柔软光滑,他眸光一凛,来不及抽出长剑,反抓着剑鞘直接挡在了身前。   大树瞬间变为了蛇的上半身,朝着段延亭的方向张开了獠牙。   “咔——”   剑鞘卡在了巨蛇的口腔中。   黄金蝰蛇本身不算难对付,但它擅长使用幻术,再加上它似乎比一般的黄金蝰蛇咬聪明狡诈得多,竟然将自己的下半身埋进土中用来吸引他的注意力,上半身则伪装成就近的树木,不动声色地诱使他落在它幻化的身体上。   黄金蝰蛇的咬合力惊人,居然不管不顾地想要将君汶剑连带着剑鞘一并咬碎。   若是换作一般的刀剑,他早就撒开手不管了,但这是燕炽送他的剑,段延亭可不舍得弄坏。   段延亭暂时松开君汶剑,将黄金蝰蛇的巨牙作为借力点,从它的口中转移到它的脑袋边上,空出的一只手上突然出现一把匕首,而后匕首被他毫不留情地扎进了黄金蝰蛇的眼睛里。   “吼——”   黄金蝰蛇发出了尖锐刺耳的声音,并且不由自主地长大了嘴巴。段延亭趁此机会将剑从它嘴里取出,把已经损毁的剑鞘丢掉。见它处于发狂的状态,选择隐藏自己等待猎杀它的最佳时机。   黄金蝰蛇在地上疯狂扭动着身体,有力的尾巴横扫过树林,直接带倒了一大片树林。   段延亭也不光光是在躲避,他将破碎的剑刃碎片嵌入树木中,无声无息地布下了一个阵法,等到一切准备完毕后,他掐出了一个法诀,然后平静道:   “落。”   千道雷光落下,汇聚于蛇的身上,燃起了周遭的草木,给黄金蝰蛇带来了二次伤害。   在持续了将近半个时辰后,黄金蝰蛇终于露出疲态,开始逐渐暴露出自己的致命处。   段延亭躲在暗处,微微眯上了眼睛,并不相信黄金蝰蛇这么快就会虚弱下来,而是折下一根树枝,用幻术伪装成自己的模样,朝巨蛇扔了过去。   原本看似虚弱的巨蛇居然骤然腾起,猛地一口咬住了“段延亭”。它想要将那个挑衅他的人类吞到腹中,然而入嘴的却并非滚烫的鲜血,而是一截脆弱的树枝。   就在巨蛇还在疑惑时,它隐约感觉到一道灵力刁钻的剑光,然而它还没反应过来,便彻底没了意识。   段延亭抬袖擦去脸上沾染的鲜血,用剑剖开黄金蝰蛇的身体,想要从中取出黄金蝰蛇的蛇胆。   当他的手指触及蛇胆时,却发现眼前一花,原本的蛇胆变为了一枚滚落在地上,沾染尘土的糕点。   段延亭错愕地捡起地上的东西,试探性地用手捏了捏,看到糕点上的粉末“簌簌”往下掉时,发现这居然是真正的糕点。   “啪。”   从旁伸来的一只手,直接打掉了他手中的糕点。   段延亭皱眉,回过头将欲发作,结果望着对方的脸愣在了原地。   “糕点掉地上你还捡它做什么。”对方的五官虽然自带一种疏冷拒人的气质,但看神情却是与之相反的亲昵和开朗,比起段延亭记忆中要更年轻几分:“你要是喜欢,我再买点就是了。”   “不用了,师兄。”   段延亭望着眼前的少年人,明知这可能是幻境,还是不由自主地笑了出来:“原来师兄除了白色的衣物,也还会穿这般鲜明张扬的颜色啊?”   “我才不是你师兄,少拿我开涮。”红色衣衫的少年脸上飞起红晕,故作正经地咳了两声:“我本来也不想穿这件衣服,这不是成衣店的老板娘说我这样穿好看嘛。”   说完这话,他低头看了眼手中的玉简,念出了玉简上浮出的一行字:“新任务——去止行峰取黄金蝰蛇胆。”   少年若有所思地收起玉简,笑着看向段延亭:“枕山,听说止行峰凶险异常,敢不敢和我探一探?”   段延亭听着这个熟悉的称呼,身体却像是有自我意识一般,冷冷淡淡地说了句:“有什么不敢的。既然如此,燕炽你敢不敢和我打个赌?”   “什么赌?”   “看谁能斩杀更多伤人的妖兽。”   …………   接下来少年人间的插科打诨,段延亭并没有心思再听了。   他只是在心里反反复复地说着没有任何人能听见的话——“别去了,师兄。”   因为去了,一切就无法挽回了。 第99章 转赠之物   段延亭像是附着在孟枕山身上的一缕孤魂,只能旁观他们之间发生的一切。   “这任务发布的时间似乎是前几天,应该不是很急的样子。”燕炽抬头看了眼已经西斜的太阳,当即笑道:“现在天色已晚,我们准备准备,明天再赶去止行峰吧?”   “正好。”孟枕山看着腰间的佩剑,若有所思道:“我也许久没有更换佩剑了,剑都快卷刃了。”   燕炽故作惊讶道:“你的剑都已经钝了?”   “你少装。”孟枕山直接戳穿:“你前几日还说‘你是把剑当斧头使了吗?怎么没用多久剑就要坏了’,当我听了就忘了吗?”   “我错了。”燕炽笑着讨饶:“那你想换一把剑吗?”   孟枕山:“自然想,可趁手的剑实在不好找。每次剑用了一段时间就得换一把新的,若是有一把适合我的剑就好了。”   “很快会有的。”燕炽轻轻说了一句,不过他刻意压低声音没让孟枕山听到,提议道:“不如等我们完成了这个任务,再去帮你挑一把新的剑,怎么样?”   “好,那我就再等几天。”孟枕山颔首,指着不远处的酒楼道:“不如我们先去那里吃点东西?”   燕炽颔首,咂摸着先前在酒楼里喝到的酒,露出了意犹未尽的表情:“那酒味道可真不错,我还挺喜欢的。对了枕山,这酒叫什么?”   “辜月寒。”孟枕山快速给了答案,把玩着手中的剑穗,斜睨着他道:“你可少喝点酒,分明才十七岁,就已经像是个酒鬼了。”   “你很喜欢这个剑穗?”   这剑穗是燕炽和孟枕山一起逛街时,他瞧着好看顺手买了一个给他,没想到孟枕山这么爱不释手。   燕炽偏过头看着孟枕山手中的剑穗,而后爽朗一笑:“给我些时间琢磨琢磨,我能做出一个更好更漂亮的剑穗。”   “哼。”孟枕山皱眉听完全程,突然哼了一声,将剑穗一甩,竟然直接加快步伐将他甩在身后。   他倒也不是真的生气,只是这是他从燕炽那里得来的第一个剑穗,不想这么快就换一个新的。换这么频繁,显得心意有些不够了。   燕炽倒也不生气,只是好脾气地调侃道:“你这是什么大小姐脾气,说生气就生气。”   听了这话,“孟大小姐”更不开心了,回过头瞪了他一眼,走远了一段路后刻意放慢了脚步,等着燕炽追上来。   燕炽很会顺着杆子往上爬,立刻在孟枕山加快脚步前贴在他的身边,懒洋洋地勾着他的肩,俨然一副没骨头的样子,故意压着孟枕山道:“好了好了,你要是有什么话直说就是了,什么想法都憋着可不好。”   “可有些话不方便说出口怎么办?或者说……”孟枕山眼中闪过一抹异样的光芒:“我觉得说了会产生让我为难的结果怎么办?”   “那你难道现在就不为难了吗”燕炽忍不住笑了:“要我说啊,把你想说的话像丢包袱一样直接说出来好了,至于后面的烦恼就丢给听你说话的那个人吧。”   孟枕山第一次听说这种说法,上下打量着燕炽,半晌试探性地道:“你是这么想的吗?”   “当然。”燕炽扬起唇角,一只手用力揉了一下孟枕山的头发:“好了,我们可是好兄弟,有什么想法直说就是了,遮遮掩掩算什么。”   孟枕山原本因为燕炽的说法有一瞬间意动,但当他听见“兄弟”两个字时,还是不可避免地心口像被石头堵住一般,憋屈得厉害,可孟枕山却什么都不能说,之后眼神无奈而黯淡地看向了别的方向,敷衍道:“是啊,我们是挚友。”   可说这句“我们是挚友”究竟藏了几分私心,又到底是什么含义,也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好了,别垮这个脸了。”   燕炽眼中闪过一抹狡黠,故意卖关子道:“等到我们完成取黄金蝰蛇胆的任务之后,我会给你一个惊喜。”   “什么惊喜?”   “说出来就没意思了。”燕炽刚要继续说话,就听见不远处有人喊道:“燕炽!燕炽你站住。”   燕炽脸上的笑容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甚至像是被人抓住了小尾巴一般,警醒地将搭在孟枕山肩上的手放了下来,维持住高冷淡漠的表情,缓缓回过头看向喊他的那人,轻而快地说了句“麻烦”。   孟枕山将这一幕尽收眼底,没忍住戏谑道:“真是会装。既然不是这种性格的人,干嘛要装成这副模样?你师尊逼你了?”   “嘘,不是。”燕炽面上维持得很镇定,语气却满是无奈:“只是因为一些不方便说出来的原因。”   孟枕山没信他的话,只是笑了声:“行了,我先去酒楼那里点一桌好菜等你过来了。赶紧跟他打完,免得饭菜都凉了。”   “嗯。”   燕炽恢复了段延亭最初熟悉的沉静和冷漠,一眨不眨地盯着向他奔来的人,掩饰住心中的稍许烦躁和不耐:“又来找我比试?那就去一处没什么人的地方好了。”   说罢,他便错开那个来找他比试的人,往相反的方向走去。   段延亭像是一个幽灵一般立于长街上,看着红衣少年离去时扬起的衣角,不由在心中感叹:燕炽年少真如同他所说的那样,总有许多人来找他比试。   …………   燕炽并未花太久就来到了酒楼中。   他的衣衫几乎未见划痕和污浊,看来又是轻轻松松地赢了对方。   “酒呢?”   燕炽看着桌上的饭菜,方才故意伪装出的冷漠彻底卸下,懒洋洋地撑着下巴看着桌上的饭菜,发现无一例外全是辛辣荤腥之物,竟然没有什么清淡的饭菜,惊讶道:“你怎么又点我爱吃的东西了?我记得你不怎么爱吃辣的东西,不必迁就我的口味。”   “没什么迁就不迁就。”孟枕山说这话时甚至都没有看燕炽的脸,自顾自地夹了一筷子菜道:“我只是偶尔换种口味……咳咳。”   他被菜辣到了嗓子眼儿,勉强才压抑住了想咳嗽的冲动。   燕炽笑得有些幸灾乐祸,顺手将手中的杯子递给了孟枕山,看着他急不可耐地灌下这杯水,才慢悠悠地说:“这杯水是我的。”   孟枕山口中还剩下最后一口水,脸庞肉眼可见地迅速布满红晕,直愣愣地盯着他不知道该咽下去还是该吐出来。   燕炽这才坏心眼地补上了最后一句:“我刚倒的,还没喝。”   孟枕山这才“咕咚”一声,下意识把水咽了下去,而后抹去嘴角水渍。因为方才咳嗽,用泛红的眼睛瞪了眼燕炽,嗔怪道:“你真是坏心眼,我还真想知道谁和你相处才能不被捉弄。”   “这有什么的。”燕炽接过孟枕山手中的空杯子,顺手就着杯子又添了些茶水进去,喝了几口水才道:“我也不是谁都捉弄。陌生人或者是我十分敬重的人才不会捉弄。”   孟枕山看着他手中的杯子,视线下滑落在了他上下起伏的喉结上,怕他有所察觉,狼狈地移开视线:“瞧你这话,似乎连喜欢的人也会捉弄?”   燕炽能感受道孟枕山的视线,放下杯子道:“我不嫌弃你喝过的杯子,反正咱们是朋友。”   孟枕山眉头狠狠一蹙,睨了他一眼道:“你还敢嫌弃我。”   “不过你倒是提醒我了。还有一类人我不会捉弄。”燕炽笑眯眯地歪着头,继续道:“就是我喜欢的人。”   “因为我那不叫捉弄,叫情趣。”   孟枕山没忍住笑了出来:“你这张嘴还真是能说会道,当剑修实在埋没了你。”   “你对我居然有这么高的评价?”燕炽顺故作惊讶,受宠若惊道:“那日后若有机会,我一定给你念经布道。”   孟枕山夹了一筷子菜放到燕炽碗中,无奈道:“行了,赶紧吃吧。不然方才你去和人比试饭菜未凉,现在反倒因为你话这么多凉了。”   燕炽拿起筷子,想了想,朝着掌柜的方向喊了句:“掌柜的,要两壶辜月寒。”   掌柜的探出头,正是在赤枫城送段延亭和燕炽酒水的那个老人,只不过因为现在是十四年前,他比段延亭印象中的模样要年轻许多。   很快两壶辜月寒就被送到了桌面上。   “你买两壶做什么?”孟枕山余光撇了一眼:“你想喝两壶不成?”   “一壶够了。”燕炽笑着将另外一壶推到了孟枕山的面前:“另外一壶是给你点的,怕你总是贪我壶里的酒。”   孟枕山气笑了:“我又不好杯中物,是你这厮酒量不行偏生又好酒,每次都喝得酩酊大醉。不让你继续喝的时候你又觉得浪费,说什么不能剩下,我不想你喝酒才把里边剩下的酒喝掉。”   燕炽被揭了老底,尴尬地赶紧替孟枕山倒满了一杯酒,朝他连连作揖:“孟仙师大人有大量,原谅我一时失言。”   孟枕山接下了这杯酒,只浅抿了一口:“你倒是惯会给人取些奇奇怪怪的绰号。”   说完这些,孟枕山像是想到什么,随意地捏着酒杯的边缘,晃了晃酒杯,看着酒水在杯中摇晃折射光芒的样子:“燕炽,你平时只对我一个人这样吗?”   “对。”燕炽眼眸沉了几分,闷了一口酒,含糊道:“因为只有你一个人是游离在…之外。”   “什么?”   孟枕山并未听清他在说些什么,下意识将头靠近了燕炽:“你刚刚说了什么?”   燕炽乌亮亮的眼眸倒影出他的脸,而后突然笑着道:“孟枕山,我打个比方好了。假如说你的人生被人完全做好了安排——”   孟枕山:“安排?是指完全被控制去做某些事吗?”   “可以这么说。”燕炽低头犹如自嘲一般的说:“你人生中的机遇和坎坷,你的好友和敌人,乃至你最后的人生都是完全被人掌握,你会怎么想?”   “我会想办法挣脱开掌控。”   “对啊,我也是这么想的。”燕炽看着酒杯中倒影出的自己的样貌:“你是唯一个我完全出于个人意愿去主动接触的人,所以我只会对你一个人展现出我真正的性格。”   “那你打算这样一辈子吗?”   “未尝不可。”燕炽又恢复了平时的云淡风气:“所以你要是可怜我的话,就陪我久一点,最好做一辈子的挚友。”   孟枕山心说“不可能只做一辈子的挚友”,但面上还是伪装得很好:“嗯,我答应你。”   按照惯例,平时只有燕炽一人独饮,但今日孟枕山也加入其中。   燕炽是想起前世的人生因而心里难受,至于孟枕山,他则是苦于心中想法无法全然告知所思之人,只能借酒消愁。   如此一来,两壶辜月寒哪里够他们喝的。   不知不觉,桌上的空酒壶越来越多,两人脸上的红晕也越来越多。   燕炽本来酒量就不行,在喝了这么多酒后很快就不省人事了。   孟枕山还维持着稍许清醒,推了推还想继续喝酒的燕炽道:“喂,别再喝了,你已经醉了。”   燕炽原本眼神迷蒙地拿着酒壶发呆,听了他的话居然乖乖放下了酒壶,趴在桌上沉沉睡去。   孟枕山撑着下巴,看着燕炽像个小孩子似的将脸埋进半边臂膀中,大概是被垂下来的头发刺挠到了一般,不满地皱了皱脸,哼哼唧唧地嘟嚷道:“好痒……”   孟枕山眼神露出了从未在燕炽面前表现出来的温柔,他抬手拨弄开燕炽的头发,定定地盯着他片刻,轻声道:“让我和你做一辈子的挚友?燕炽啊燕炽,你还真是会为难人。”   说罢他起身绕到燕炽身侧,一手支在桌上,一手温柔地摩挲着燕炽的侧脸,眼眸中闪动着捉摸不透的光芒,末了发出了很轻很轻的一声叹息,俯下身在他脸上落下了一吻。   段延亭看着这一幕突然陷入了难言的酸涩,很明显燕炽口中的那个“挚友”是喜欢他的。   燕炽为了那个挚友产生了心魔,而他的挚友又悄悄喜欢着他——段延亭本该庆幸燕炽很迟钝或者不喜欢孟枕山,不然这样他如何争得过孟枕山?   他本该是这样想的,可不知不觉他反而更难过了。   孟枕山至死都未能让燕炽明白心意,到最后也只是作为燕炽记忆中的挚友。   “你……”   孟枕山身后的惊呼声既让他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也让段延亭回过神来。   那位当初送段延亭酒的掌柜神情复杂地盯着他,让孟枕山顿时酒醒了大半,连忙拦住掌柜的,拿出一袋灵石道:“还请掌柜的帮我个忙,不要将刚才看到的一切告诉他,把一切都忘掉。”   掌柜的没看那袋原石,而是远远看了眼燕炽,本不想接下这袋灵石,但看着孟枕山急切诚恳的样子,终究是妥协,接下了这袋灵石。他从中只随意取走了几块灵石,然后目不斜视地道:“就当你在我这里多买了一壶辜月寒好了。”   孟枕山先是一愣,随后展颜笑道:“那就谢谢掌柜的了。”   说罢,他便回到燕炽身边,只是这一次再也没有逾越半步。   段延亭这才明白为何他们去买酒时,原先的掌柜的会特意提及孟枕山,还让燕炽将一壶辜月寒带给他了。   这是掌柜的对孟枕山的安慰和劝告,希望孟枕山要么将心思说出来,要么放下执念,坦然对待以后的事。   可惜在场的人没一个人懂他的言外之意,因为真正与他达成承诺的人早就在离开赤枫城后不久,就死在了止行峰上。   …………   第二天,孟枕山领着因为醉酒头疼而叫苦连天的燕炽离开了赤枫城,向着止行峰的方向前进。   段延亭看着十四年前繁华依旧的赤枫城,心中还是升起了无限的悲凉。   因为在十四年后的今天,赤枫城化为了一片废墟。那些曾对他露出温柔笑容,心怀善意的人们都和赤枫城一起消失在了世界上。对于燕炽曾经最辛福的几年也将在不久后成为他人生中无法越过的坎。   …………   十四年前的止行峰与段延亭记忆中截然不同。   树木疯长,毒雾弥漫,根本就不是普通人能来的地方。   燕炽看着止行峰山脚下的石碑,扭过头对孟枕山笑道:“听起来还挺危险的,枕山不如在外面等我?”   “说什么傻话。”孟枕山说这话时已经先他一步进入了止行峰,扭过头朝他招了招手:“赶紧过来,你不是说取完黄金蝰蛇胆就要给我个惊喜吗?”   “不过你可要想好给我些什么,才能称得上惊喜。”说这话时孟枕山眯起了眼睛,威胁道:“若是随手就能买来的小玩意儿,看我怎么收拾你。”   “放心,保证让你满意。”   两人一路打闹,只将这次任务当成最平常不过的一次。   段延亭低头看着手中的剑,心里对燕炽所说的那个惊喜一清二楚。   因为那个“惊喜”直到最后也没有送出,而是在多年后由燕炽送给了他。 第100章 此剑护主   因为十四年前的止行峰妖兽横行,为了避免不必要的打斗,他们选择绕路而行。   一来二去,也就花了不少的时间。   原本他们是早上来的止行峰,不知不觉就待到了下午。   “这黄金蝰蛇还真是会藏。”燕炽擦了擦剑上的血,扭头看了一眼正在摆弄长剑的孟枕山:“怎么了?”   孟枕山将手中的剑丢到脚边:“剑又坏了,早知如此我应该在来之前重新换一把剑的。”   燕炽看着他空空如也的手陷入沉思,又看了眼逐厄剑,然后毫无负担地将手中的剑直接递到了孟枕山面前:“喏,你用我的剑好了,我用纳戒里的普通灵剑。”   “给我逐厄?”孟枕山眼中闪过一抹错愕,随后是动容和无奈:“这可是你的本命灵剑,你这样直接给我用?”   本命灵剑与修士的灵根和修为息息相关,剑折则意味着修士命陨,剑损则修士修为折损,若非真心信任,是不可能将本命剑交由他人的。   “这有什么的,我既然把你当朋友,自然会全然信你。”燕炽怕孟枕山拒绝,还主动将逐厄剑塞到孟枕山手中,笑道:“好了,你有了逐厄剑我也能更放心一点。此剑护主,想来应该能在我无法施援的情况下保护你。”   “只是来取个蛇胆而已,何至于此。”   孟枕山感受着剑柄处燕炽残留下来的余温,心中更是柔软几分,忍不住笑道:“此剑护我,那我岂不是得打起十二分精神护住你?”   “谁护谁还不知道呢。”燕炽掂量了一下手中的新剑,眉眼间满是少年人的意气和张扬:“别忘了上次交手你可没打过我。”   孟枕山睨了他一眼,敷衍道:“是是是,还请燕大师兄保护我这个小可怜。”   两人结伴而行,终于在一处隐蔽的草丛中发现了黄金蝰蛇的踪迹。   “看来很快就能回去了。”燕炽舒展了一下酸痛的腰背,嘟嚷道:“这山爬得实在让人不痛快,到处是毒雾和妖兽。”   “又不是出门游玩,哪里能好过?”孟枕山砍掉拦路的树枝,刚要往前时恰好看见面前伸出了一只手,那人手心摊开,放着一个油纸包好的东西。   孟枕山顺着手往上看,与燕炽带着灿烂笑容的脸对上,挑眉问:“这是什么?”   “糕点,之前在赤枫城顺手买的。”   孟枕山看着燕炽溢满笑意和狡黠的眼眸,心中有股无名的滚烫和柔软,面上仍是平静道:“你倒是什么都顺手买回来,怎么每次给我‘顺手’带回来的时候,从没见你给自己买一份?这些糕点该不会是你买了让我先试试水,看好不好吃再决定要不要多买几份吧?”   燕炽不爱吃甜的,也不喜欢什么小玩意儿,可总会“顺手”买来当地出名的糕点或者是新鲜的小玩意给孟枕山。   燕炽也不解释,只是笑嘻嘻地说:“是啊,要是好吃我回头再买一点。”   孟枕山知道他是开玩笑,就靠在树边,用清洁术把自己简单收拾了一下,然后打开油纸包尝了一块糕点。   燕炽:“味道怎么样?”   “太甜了。”说这话时,孟枕山手中的糕点已经快吃掉大半了,在看到燕炽揶揄的表情时,他又欲盖弥彰地重复了一遍:“确实太甜了。”   燕炽装模作样地点了点头,刚要伸手把糕点拿走,就见孟枕山动作迅速地将糕点塞回了怀中。   燕炽的手悬在半空中,没忍住笑了出来。   孟枕山只当做没看见,拍掉手中的糕点:“好了,继续赶路吧。”   段延亭视线从刚才起就一直落在了孟枕山身上,因为那句“太甜了”也是他曾经说过的,而燕炽买给他的糕点也与十四年后的燕炽买给段延亭的极为相似。   如此看来,倒有种命运的轮回感。   …………   随着追踪的深入,黄金蝰蛇留下的痕迹也越来越多,在他们预估不久后就能找到黄金蝰蛇时,这条巨蛇居然朝他们迎面而来。   段延亭一人能解决的妖兽,燕炽和孟枕山二人更是能轻松解决。   燕炽取下了黄金蝰蛇胆后,利落地打开玉简提交了任务,与发布任务的雇主约定好了见面的时间后,他看着一旁正在沉思的孟枕山,疑惑道:“你怎么了?我们差不多也该下山。”   “你不觉得那个黄金蝰蛇比起攻击我们,更像是要逃命吗?”孟枕山余光扫了眼周围,示意燕炽噤声,屏气凝神了片刻:“这周围太过安静了,安静到甚至都没有其他生灵的存在。”   孟枕山这么一说,燕炽就意识到了事情的不对了。   他提气飞至树上,远眺了片刻,突然神色一变,语气急而快速地说:“妖兽开始暴动了,我们得尽快下山。”   “恐怕没那么容易了。”   孟枕山退至燕炽身边,望着周围不知何时多出的无数绿油油的眼睛,苦笑道:“我们大概是被困在了这里。”   燕炽扫了一眼周围各式各样的妖兽,倒抽了一口冷气:“它们什么时候来的?”   瞧着这些妖兽的种类,大概是将燕炽在书上看到的大部分妖兽都集齐了。看到此景,燕炽忍不住吐槽道:“这也太倒霉了吧?”   “你可少说两句。”孟枕山没好气地截住了燕炽的话头:“哪一回我跟你一起行动不会出岔子?总是莫名其妙地遇见一些猝不及防的麻烦事。”   “最后得来的好东西更是全便宜了你这家伙。”说完这话孟枕山无奈瞥了他一眼:“看来跟你在一起,倒霉的只会是我。”   燕炽想起自己去到哪里总能发生点意外的“男主体质”,一时心虚,没有再说下去了。   “看看纳戒里还有多少丹药灵器。”孟枕山做好警戒的姿势,扫了一眼周围道:“看来我们这一次少不了要付出些代价,才能离开这里了。”   “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燕炽检查过纳戒里的东西道:“你想听哪一个?”   孟枕山:“快点说。”   “坏消息是我们的丹药灵器没有准备太多,估计撑不了多久,好消息是我们有了一个突破自我的好机会。”   孟枕山:“……”   一旁的段延亭:“……”   原来大师兄从年少的时候就这么幽默啊。   “那就只能强行突围了。”孟枕山观察了一下周围的妖兽,盯紧着一个方向飞身过去,手中的逐厄剑上闪动着雷光,直接将那一处的包围圈轰出了一处缺口。   燕炽紧随其后,以灵火保护周身,迫使妖兽退避几分。   这灵火天生克制妖魔,遗憾的是筑基期的燕炽对灵火的掌握并没有那么熟练,灵火在短暂逼退妖兽片刻之后,他们就再度陷入了困局。   他们原本打算突破妖兽的包围后就立刻下山,现如今止行峰上不知发生了什么异动,妖兽纷纷涌下山,山脚反而成了最危险的地方了。   一只豺妖混在包围他们的妖兽中,见他们似乎正在交流,径直扑向了燕炽的背后。燕炽并未回头,就像是背后长了眼睛一般,长剑用力往后一送,直接刺穿了豺妖的身体,灵火瞬间顺着豺妖的身体烧灼起来,将豺妖烧成了灰烬。   燕炽以此举动为震慑,让那些妖兽迫于威胁不能立刻攻击他们。   “我们有两个选择,继续上山和下山。”燕炽收回长剑,快速讲清了这两个选择要面临的问题:“上山可以避免妖兽的困扰,但不知道山上究竟是什么情况;而下山则需要在万千的妖兽中想办法保全自己,才能离开止行峰。”   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止行峰附近的门派怕山上的妖兽跑下来为祸人间,施加了一个只能让人通过的结界。   这也就意味着妖兽会全部聚集在山脚处。   “那就先上山。”孟枕山望向止行峰的顶峰方向,一锤定音:“毕竟我们只是筑基修为,可没本事在妖兽潮中毫发无损。”   说完这话,孟枕山刚要率先往山上赶,就被燕炽挡在了前头,不由地疑惑道:“你做什么?”   “我来开路。”燕炽在最前面为孟枕山抵御那些妖兽的攻击,主动承担下了压力最大的位置,一边杀怪的同时,还不忘调侃道:“你不是之前总戏称我燕大师兄吗?我再怎么样也得保护好你啊。”   最普通的长剑都能在燕炽手中大放光彩,以灵巧刁钻的方式在挡路的妖兽身上留下血痕,偶尔有血迹溅在了燕炽的眉眼,像是用胭脂缀在他的眉心作装饰一般,带着一种惊心动魄的美。   孟枕山也不是一味地跟在燕炽身后等待保护,他留心着燕炽无法触及的死角,尽力确保燕炽能专心开路,不必再分心思去担心有妖兽偷袭他。   若从远处看止行峰,能看见在那片原本翠绿的山峰上有大片移动的黑点。它像是狰狞张开的大口,将山峰中的那点绿意吞噬,而那些成片的黑色中却掺杂着明显不同的雷光和异火,它们的体积虽然比不得那些黑点,却还是以惊人的锐意破开那些流动的黑色,直奔峰顶而去。   …………   即便是再厉害的人都无法确保自己在兽潮中毫发无伤,更遑论是燕炽和孟枕山了。   燕炽来时穿的白衣早就被妖兽的血染红了,原本俊美的脸庞也被出现了几道血痕,眼眸却像是缀了碎星一般亮得惊人。   孟枕山如燕炽一般狼狈,可却从未有过这样酣畅淋漓的感觉。这种几乎随时在生与死的边缘游走的感觉的刺激下,他甚至触及燕炽明亮的眼眸时都感觉心跳如鼓,那句“心悦”二字险些无法封锁于唇中。   最终他们就这么杀出了兽潮中,成功爬上了止行峰的峰顶。   他们遇上兽潮本就是在下午,等他们突出重围到达峰顶时,只赶得上最后一抹留在天上的余晖。   天已然变为了灰蒙蒙的蓝,最后的那一抹余晖像是一条血线,突兀又瑰丽。   燕炽在登顶之际支撑不住半坐在地上,没形象地仰着头大口喘息道:“我都以为自己差点死在妖兽群里了。”   孟枕山比燕炽端着点,半跪在地上,以剑支撑在地上,缓了口气道:“都差点死在里面了,那你怎么笑得那么开心?”   “原来我在笑啊?”   燕炽吃惊了片刻,突然故意抬手拽着孟枕山的衣服,孟枕山一时不察,居然被他带倒,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当即怒目瞪了过去:“燕炽,你做什么?”   燕炽看他终于不端着,和自己一样坐在地上时,没忍住笑了出来:“没办法嘛,同样都是杀妖兽,你刚刚那样子就显得我非常没用,所以就想把你直接拽到我身边,一起坐着了。”   孟枕山被他这“要倒霉一起倒霉”的态度逗笑了,摇了摇头道:“你这性格还真是差劲。”   “怎么会。”燕炽一本正经道:“我以前的朋友还说我脾气很好的。”   “你以前的朋友?”孟枕山道:“在祁凛山结识的朋友吗?”   “很久很久以前认识的。”燕炽半真半假道:“久到我都快忘了他们叫什么了。”   孟枕山调侃道:“你才活了十七年,记忆不至于差成这样吧?”   “去你的,我记性哪有这么差。”燕炽笑着推搡了孟枕山一把,意味深长道:“不过谁知道呢,他们说不定是我前世的朋友。”   孟枕山没信他的话,半撑着身子望着那一抹余晖消失,随即天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暗了下来,直到最后他连燕炽的轮廓都已经模糊不请了,才道:“你打算什么时候回祁凛山?”   “等我金丹期以后再说吧。”燕炽望着如墨的天空,轻轻打了个响指,看着幽蓝色的火焰在他指尖跃动,点亮了他的眉眼,却又将他的大半个身子藏进更深的黑暗中:“说实在的我不想回去。”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往孟枕山的方向又挪了一点,凑过来兴致勃勃地说:“孟枕山,你也是剑修,修为又这样好,不如跟我一起回祁凛山吧?”   “不要。”   孟枕山不假思索,直接拒绝了燕炽的提议。   “为什么?”燕炽盘着腿,两手随意地按在腿上,故意孩子气地用身体撞了孟枕山一下:“给个理由呗。”   这个动作心魔刚出来那会儿也曾做过,没想到年少的燕炽也会做出这样的动作。   孟枕山给出的理由很简单:“我知道你们祁凛山排顺序是按入门的时间来看的,若是我此时进入祁凛山,那岂不是还得喊你师兄?分明我们年龄一样大。”   燕炽听了这个理由笑得更加开心了:“为何不可,不如现在多叫几声师兄提前适应一下。”   孟枕山哼了一声,懒得搭理他。   “好吧,既然你不想当我师弟就算了。”燕炽恢复了些体力,起身掸了掸衣服上的泥土,眺望着山下的风景,突然“咦”了一声:“今天是有灯会吗?怎么山脚下灯火通明的。”   孟枕山皱眉,也起身走到燕炽身边,定睛看着山脚下缀着的橘黄色的光芒,仔细分辨了片刻,突然脸色一变:“糟了。”   因为这些连成一片的根本就不是灯光,而是火光。   他们原以为止行峰的结界能够拦下那些暴动的妖兽,没想到这些妖兽居然越过了结界直奔止行峰附近的村落而去,那里可都是些手无寸铁的百姓,如何经得起这些妖兽的攻击?   况且此时已经天黑,寻常村落平时联系本就不便,恐怕更加孤立无援。   若是真的等就近的门派派人来援助,怕是也得等到第二天早上。可若真等到了那时候,村落里的百姓估计无一幸免。   想清其中关系,燕炽立刻拿起长剑,刚转身走了两步,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故意骗孟枕山道:“你先在此处等着我,我去山脚下看看情况,若是情况严重,我立刻回来找你,一起联系就近的门派救人。”   此行凶险,他若是这本书的男主,原著力量必然不会让他立刻死去,最多让他吃些苦头,受点重伤什么的。但孟枕山不一样,他在原著中从未出现过,换而言之,原著力量虽然不会直接干扰他,让他走向死亡的结局,却同样无法保证孟枕山性命无虞。   为了保险起见,他还是一人独行比较好。   孟枕山不信他的说辞,只是抱胸打量着他,压抑着眼中的怒火:“你是想做个救世主,但是又怕害我出事,这才打算丢下我一个人去?”   “话虽如此——”燕炽看着孟枕山审视的目光,突然编不下去了,无奈地摊牌:“是,我的确是这样想的。”   “你就打算带着一把随时能折断的普通灵剑去斩杀那些妖兽?”孟枕山见燕炽低头不语,抬手细数着他身上的伤口:“腹部一处刺伤,背部五道抓伤,胳膊和腿上各有多处伤口,虎口处还有裂伤……我还没算你受的内伤和其他零零碎碎的伤口。”   细长的手指轻轻戳在燕炽的胸口,手指的主人像是嫌他不争气一般,又用力地戳了几下:   “这么一具伤痕累累的身体,能抵御住这么多的妖兽?”   孟枕山越说,燕炽头低得越厉害。   孟枕山心中原本还因为他不爱惜身体而有些生气,见他露出这样的表情时却又忍不住心软,叹了口气道:“你若是想做个救世主也无妨,我陪你就是了。”   “不。”燕炽立刻道:“我不管怎样都不会死的。苡橋”   “是吗?”孟枕山已经拿起逐厄剑走在了燕炽的前面,他动了动酸痛的手腕,回过头望着燕炽,缓缓笑道:“我也觉得我怎么样都不会有事的,毕竟你都把逐厄剑暂时借给我了。”   “你说过的,此剑护主。”   【作者有话说】   孟枕山:你既然承诺逐厄护主,我也必然会尽我所能地护住你。   这章提前发出了,捂脸QAQ 第101章 尸骨无存   “不过在此之前,我有一个提议。”孟枕山不打算就这么下山,而是环视了一下四周:“或许我们应该先搞清楚止行峰发生异动的原因。”   “我理解你的想法。”燕炽看着山脚下愈发猛烈的火势:“但现在的情况不容拖延,我想先下山处理一下止行峰的结界,然后去村落救人,尽量减少伤亡。”   孟枕山叹了口气,只好道:“好吧,那就兵分两路。”   “不过是我去修复阵法,你去寻找止行峰发生异动的原因。”孟枕山看他要拒绝,立刻截住他的话:“别忘了,在阵法一道上我比你懂得更多,你要是不放心,现在就立刻行动起来,找到异动的原因后和我汇合。”   燕炽的嘴唇用力绷紧,深深地凝视着孟枕山,突然抬手抓住逐厄剑的剑鞘,压低声音命令道:“逐厄,你一定要保护好他,就算剑碎也要保护好它。”   逐厄剑自带灵性,发出了“嗡嗡”两声表示它知道了。   燕炽不再多言,转身向着如墨的黑暗走去。   由于段延亭是附着在孟枕山的身上,自然就无法知道燕炽之后遇到了什么,只能跟着孟枕山义无反顾地重新进入了兽潮中。   …………   在漫长的厮杀后,孟枕山终于疲惫地停了下来,通过传音石联系上了另一头的燕炽。   “燕炽,你那里怎么样了?”   手中的长剑上沾满了妖兽的血和孟枕山自己的血,触感滑腻到长剑险些从他手心脱出。   他纳戒里的东西几乎都快耗尽了,好不容易才穿过兽潮,来到山脚下。   孟枕山在一件灵器形成的屏障中大口喘着粗气,捂着肩头不断涌出鲜血的伤口,缓了口气后,听见传音石那头燕炽语气低沉地说:“山上并无异宝或者大妖现世,只有一股很怪异的气息。”   一般来说,能引起兽潮的只有那两种原因,如果兽潮是因为其他原因,那么人为的几率就非常大了。   孟枕山:“你说有一股怪异的气息?那你能找出它的源头解决掉吗?或许这就是停止兽潮的方法。”   “我找不到。”燕炽打断了孟枕山,回首看着几乎快被他掘地三尺的峰顶,按压着因为过度使用神识而疼痛的眉心,果断决定动身和孟枕山汇合:“我怀疑那股气息来自止行峰的最深处,而且这股力量应该没有被完全释放出来,只怕不是我们两人合力能够解决的。”   “我已经想办法联系了师尊他们。”燕炽知道自己哪怕是这个世界的主角,也无法立刻拥有超越常理的力量,承认自己现在的力量有限,寻找更加强大的力量解决灾祸、以及尽力去解救被妖兽所威胁的百姓才是他最应该做的是。   “那你师尊他们何时能来?”   孟枕山的这个问题让那一头的燕炽沉默了片刻,轻叹了口气道:“最快也要一天的时间。”   就近的门派要天亮了才能赶来救助百姓,而祁凛山的人也得要一天后才能控制住引起妖兽躁动的源头……这意味着,这一晚就只有他们两人与这群妖兽搏斗。   见孟枕山听了他的回答没说话,燕炽担忧道:“枕山,你还好吗?”   “我没事。”   孟枕山看向了刚来止行峰时看到的石碑。这个石碑不光光是用来警醒来者的,同样也是维持住止行峰结界的阵眼,现在石碑大半被削去,显然是被人为破坏过:“究竟是谁故意破坏止行峰的结界,让止行峰的妖兽涌下山的?不对,若只是想要祸害百姓,这个结界随时都能破,为何偏偏在我们刚进止行峰不久后破了?”   虽然他不想往那方面,但很显然这次止行峰的兽潮多半是针对燕炽。   先是引得妖兽躁动,袭击进入止行峰的他们,然后又在他们脱险后破坏止行峰结界,逼得燕炽不得不选择下山救人。   这一趟绝对是有人针对燕炽设下的局。   孟枕山将自己的猜想告知燕炽,没想到燕炽的反应很平静,似乎早有预感:“我知道。”   “因为从刚才起,我就无法和那个发布任务的人联系上了。”燕炽比孟枕山更早意识到这件事,所以他语带愧疚地说:“抱歉,是我连累你了。”   孟枕山握紧了手中的传音石,视线落在屏障外朝他露出血盆大口的妖兽,微微仰头靠在树干上,眼眸带着一种超乎寻常的平静和柔和:“无妨,做好我们能做的事情就足够了。”   孟枕山想了想,看着已经用得差不多的丹药和法器,问:“你那里丹药灵器够用吗?要不要我过去接应你?”   “我还有很多。”燕炽道:“你呢?”   孟枕山直起身理顺了身上的衣服,只是笑着道:“你都还剩不少了,我自然也是。”   两人都明白彼此在撒谎,但谁都没有戳破这个谎言。   “咔擦——”   孟枕山眼皮轻轻一抖,看向了声音的方向。   一道细小的裂纹出现了屏障上,那些妖兽就像是被吸引了一般,疯狂地朝着那处缝隙不断攻击。   孟枕山无声叹了口气,撩起衣角将剑柄上的血迹擦去,避免一会儿搏杀时长剑脱手,快速说了句:“稍后见,我在山脚等你。”   “嗯。”   燕炽那头也同样简短地给出了答复,传音石就这么暗了下来。   孟枕山将传音石放入怀中,恰好触及怀中的油纸包,原本肃杀的眼神柔和了几分,他将油纸包又往里塞了几分,喃喃道:“希望我还有命活着。”   说罢,在屏障破损的瞬间,他提剑向着早就急不可耐的妖兽冲了过去。   事实上,这场厮杀比想象中要来得更久,燕炽也来得更迟一些。   孟枕山浑身是血,额头流出的血将他的半边脸几乎快要染红,腥咸的血流进了他的嘴巴里,甚至还带了点妖兽令人作呕的气味。若是平时,孟枕山早就嫌弃到不行了,但现在他自己嘴里本身就苦得不行,所以这点异样的味道反倒可以被他忽视了。   逐厄确实如燕炽所说得那样护主,此时正用自身的灵力形成一道屏障,阻碍妖兽的攻击,给孟枕山稍作喘息的时间。   孟枕山的脚边堆满了妖兽的尸体,妖兽们以他为中心形成了一个包围圈,用怨恨且惧怕的眼神盯着孟枕山。   他明明感觉手脚酸软,沉重无力得仿佛不是他自己的一般,却不敢露出疲态,只是在心中苦中作乐:“幸亏燕炽将逐厄剑借我,否则我原先那把破剑怕是中途就得断了。以后可以问问他这本命剑从哪儿得来的,兴许我也能搞来一把用用。”   逐厄剑一路都在孟枕山虚弱的时候替他抵御妖兽,所以本身损耗了不少,剑身上的光芒也黯淡到和普通的剑并无太大差别。似乎是察觉到孟枕山的想法,逐厄还是不满地发出了极为黯淡的光芒,表示它只此一把,别的剑别想和它相提并论。   孟枕山不知逐厄剑的想法,只能感觉到它似乎很不满,翘起嘴角费力地笑了笑:“脾气还挺大的。”   “吼——”不远处传来妖兽的哀嚎,孟枕山抬起头,无奈而疲惫地直起身道:“终于到了。”   不过令孟枕山吃惊的是,燕炽并非从山上而是从山脚附近朝他所在的位置飞奔而来,而在他的身后,是另一波新的妖兽群。一看就是燕炽故意从别处引来的,也难怪他来得这么晚。   “这个混蛋。”   孟枕山先是愕然,没忍住笑骂了一句,突出重围与燕炽汇合。   燕炽浑身上下也不比孟枕山好到哪里去:浑身都是妖兽的血,还不知在哪里跌了一跤,衣衫上还一股子土腥味儿,跟现如今的孟枕山可谓是难兄难弟。   原来燕炽下山后并未立刻与孟枕山汇合,而是去了周围的村落,将袭击村落的那些妖兽想法子重新引回了止行峰。之后只要将止行峰的结界修复好,就能成功将这场兽潮的威胁降到最低了。   孟枕山余光瞥见燕炽手上空空,便问:“你的剑呢?”   “断了。”燕炽分神被脚下的藤蔓绊了一角,险些脚后跟落到妖兽嘴里,疼得龇牙咧嘴:“就那把剑的质量,我还不如掰下一截妖兽的牙当剑使。”   孟枕山闻言,便要将逐厄剑塞回燕炽怀里。   燕炽眼睛一斜,躲到一旁嘴硬道:“你用着吧,我师尊给了我不少好东西,你一个散修还是拿着逐厄保命要紧。”   孟枕山睨了他一眼,懒得戳破他的谎言,而是道:“还是想想怎么确保修复结界的时候不被那些妖兽打扰吧。”   “我其实有一个法子。”   燕炽从怀里拿出一颗丹药,逮着机会将丹药囫囵塞进嘴里。   孟枕山蹙眉:“你做什么?”   燕炽吃了丹药后脸色涨红,浑身灵力顿时暴涨,憋着一股劲儿道:“我打算提前突破至金丹。”   燕炽很清楚只凭借他们两人的力量很难就这么活下去,只有他借助雷劫逼退妖兽,才能为孟枕山争取修复结界的机会,也只有这样他们二人才能有活下去的希望。   孟枕山自然知道燕炽在打什么算盘,他承认这个想法很好,但是燕炽现在灵器丹药全无,还浑身是伤,怎么能挺得过金丹期的雷劫?万一他结界修复好,燕炽却渡雷劫死了,他又该怎么办?   燕炽停下脚步:“开弓没有回头箭。”   天空中乌云渐渐密布,伴随着滚雷的闷响。那些妖兽不再追着他们,而是若有所感地抬头看着天空,焦躁地在原地走来走去,似乎是在纠结要不要继续攻击他们。   燕炽将这一幕尽收眼底,回头冲着孟枕山笑道:“你看,奏效了。”   孟枕山恨恨地将逐厄剑塞回燕炽手中,骂道:“就爱逞英雄。”   说罢,他在去往不远处修补结界前,回过头掩饰住眼中的担忧道:“给我好好活着,听到没?”   燕炽没事人似的朝他摆摆手,然后集中全部精力准备抵御雷劫。   …………   “轰隆——”   孟枕山修复结界的动作微微停滞,抬头看着天空变为了妖异的紫红色,偶尔看见白色的小蛇在云层中穿过,照亮整片乌压压的云层,紧跟着便是一道道密集的轰鸣声。   金丹期的雷劫要开始了。   脑海中的这个认知让孟枕山的手微微颤抖,他用自己的另一手强行按住自己正在颤抖的那只手,反复告诉自己燕炽会没事的,而后强逼着自己冷静下来,要以修复结界为优先。   就在这时,孟枕山怀里的传音石亮了起来,里面传来了燕炽略带笑声的声音:“枕山,你不会因为担心我,连阵法都修复不下去了吧?”   听到了燕炽的声音,孟枕山的心情奇迹一般地平静下来,他脸上也露出了一点笑容,语气却依然带了点嫌弃:“你以为我是你,什么都意气用事。”   “那我就放心了。”   燕炽放下传音石,握紧逐厄剑,抬头望着头顶不断酝酿的强大雷电,语气笃定道:“别担心,我不会死在这里的。”   孟枕山心头一颤,只是轻声道:“好,别忘了你还欠我一个惊喜。”   天边骤然一亮,紧跟着雷霆朝燕炽的门面奔袭而来。   传音石在雷鸣声中彻底黯淡下来。   孟枕山听着妖兽们恐惧的哀嚎声,加快了修复结界的速度。   燕炽的雷劫共有九道,每落下一道雷劫孟枕山便在心中默念一道。   当天空落下第五道雷劫时,孟枕山终于将结界修复好了。妖兽们无法离开止行峰,就只能惊恐地缩在离雷劫较远的地方瑟瑟发抖。   “咳咳……”   修复结界也要消耗不少的灵力,所以孟枕山在修复完后,都差点一个踉跄栽倒在地。   孟枕山却顾不得太多,立刻看向了燕炽的方向,恰好将他支撑不住、呕出一口血的画面尽收眼底。   孟枕山的呼吸一滞,虽然知道插手别人的雷劫并非什么理智的举动,却没办法视若无睹,刚要视线就看见有一个穿着斗篷的陌生男人出现在了他的面前,当即后退一步,冷声道:“你是何人?”   这个陌生男人的脸普通得很,几乎是丢到人群里就记不得样貌的那种,多半是用术法掩饰住了真正的容貌。   “原来是用这种法子抵御住妖兽潮的啊。”男人啧啧道,而后目光看向了孟枕山,笑道:“我就是给你们发布任务的人。”   此话一出,孟枕山便直奔男人的面门而来,却被对方轻松截住,甚至看到对方神态轻松地说:“我若是此刻去袭击燕炽,你说他是会直接死在雷劫里,还是走火入魔呢?”   哪一种假设孟枕山都不想看见,他眼带杀意地收回了手,换了个角度继续攻击男人。   男人却很不耐烦了,抬手轻松钳制住了孟枕山的手腕,直接将他的腕骨生生捏碎,而后将他扔到了一旁。   “唔!”   孟枕山的脸瞬间惨白,眼看着男人就要往燕炽的方向过去了,当即用灵力阻隔住手腕处的疼痛,死死地拖住了男人。   燕炽隐约察觉到了异样,费力从地上爬起来的时候就看见孟枕山拖着男人的那一幕,双目赤红,当即就要拖着残躯冲过来保护孟枕山。   “轰——”   天上的雷电直接将他刚撑起一半的身体打回泥地里。   “真狼狈啊。”男人似乎对于燕炽的狼狈乐见其成,甚至还有点幸灾乐祸的口吻:“这就是天之骄子?”   孟枕山怕男人还是不死心想要去干扰燕炽,心中将他所有能想过的想法都想了一遍,最终眼神决绝地看了眼燕炽的方向,唇间溢出了谁都未曾听见的叹息声,而后故意挑衅道:“是啊,总比你缩在角落里算计别人,不敢堂堂正正和人比试来得好。”   男人有些恼羞成怒,当即扼住了孟枕山的脖子,冷笑道:“看来天之骄子的朋友多少都有点不知好歹啊?”   孟枕山体内所剩的灵力已经没有多少了,也知道自己打不过这个男人。   他不想求饶,也不想让燕炽——他喜欢的人死于非命,那么他能做的只有这么一件事了。   真可惜啊,无法见证一个十七岁的金丹期天才的诞生。   他没法再陪燕炽游山玩水,也没法做他唯一知心的挚友了。   虽然遗憾没能将心意告知燕炽,孟枕山还是希望即便是在他死后,燕炽依然能早日觅得知心人,不必再伪装自己成为世人眼中的祁凛山首徒。   这么想着,孟枕山被掐得青紫的脸上露出了一抹平和的笑意。   他的手无声抓住了男人的手腕,当男人以为孟枕山是垂死挣扎,想要掰开他掐住自己脖子的手时,孟枕山却反而抓紧了他的手腕,不让他松手,力道更是大到不像是濒死之人该有的力量。   男人心中隐隐有不祥的预感。   可他还没来得及做什么,就被骤然爆发的灵力碾压成了血沫。   …………   巨大的轰鸣声像是撕裂了整片空间,灼目的光芒裹挟着狂暴的灵力,犹如咆哮的海浪将周遭的妖兽全部卷入其中。   在这声巨响之后,一切都归于了沉寂。   燕炽半跪在地上,只觉得耳中“嗡嗡”作响,所有的理智和情绪都随着那一声轰鸣归于空白。他仰头看着无数的妖兽在这种力量的撕扯下化作了满天的血雾,被风一吹后,竟像是为紫色的天空平添了一层淡红色的薄纱,有种惊心动魄的妖异之美。   “嘀嗒——”   一滴血水落在了他的脸上,混合着他脸上清亮的泪水滚落下来,无声潜入了他的衣襟中。   直到最后一刻,他也未曾听到孟枕山对他说一句话,甚至孟枕山都未曾回头看过他,只留给了他一个决然而挺直的背影。   然后,尸骨无存。   【作者有话说】   换好啦,大家有问题欢迎反应哦 第102章 后者的选择   天上的雷电还在云层中翻滚,跃跃欲试地从云层中探出一点紫光,为下一次的降临做准备,完全没有在意下面的人究竟是何等的悲痛欲绝。   燕炽用逐厄剑支撑着自己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向着孟枕山最后所在的地方一步一步地挪了过去。   “轰——”   雷电狰狞而可怖地向着燕炽单薄的身躯袭去,瞬间燕炽的身躯便被困在了雷电之中。待到此道雷光散去,燕炽早已衣衫褴褛,踉跄着匍匐在地。   “还有三道。”   燕炽胸腔如同被人凿开了一道口子,一张嘴就能感受到冷气从那道缝隙游走至全身,仿佛要将他浑身的血都冻住。燕炽像是要把牙咬碎了一般,狠命地用指甲掐着自己的掌心,让自己麻痹的身体能够快点动起来,然后继续拖着身体往前走,却又被再次降下的雷劫逼得半跪在地上。   记忆中的燕炽何曾狼狈卑微至此。   段延亭看得眼酸,却犹如自虐一般地继续看了下去。   最终雷劫散去,燕炽已然伤得不成样子了。   但比起刚受雷劫的样子,他似乎好了很多。   段延亭早就听说雷劫既是对渡劫者心境和意志的考验,亦是对身体的一次淬体和提升,也难怪燕炽看动作竟比原先还轻松许多。   金丹初期。   这是段延亭能从燕炽身上感受到的,但与此同时,他还感受到了另一种怪异而可怖的力量。   在他分神的时候,燕炽已经站在了孟枕山最后出现过的地方。   那里早已寸草不生,甚至因为灵力的暴动而炸出了一个深坑,妖兽也早已尸骨无存,化作的血沫浸入了深坑的泥土中,竟是将深坑的泥土染成了不详的暗红色。   可深坑的最中心,却什么都没有留下。   燕炽站在深坑的最中央,回忆着最后一刻孟枕山站在这里,拼尽性命保护他的样子,眼眶干涩到流不出一滴眼泪,只能颤抖着干裂的嘴唇,用气音道:“孟枕山……”   燕炽将纳戒中的酒拿了出来,放在了深坑的最中心,然后闭上眼睛低声念起了什么。   放于深坑的酒,是前几日他与孟枕山共饮的酒;而燕炽所念的,是引领亡魂安然往生的佛咒。   段延亭看着燕炽嘴上的血痂随着他的动作再一次扯开,不由想起孟枕山同燕炽打闹时所说的话。   …………   “你这张嘴还真是能说会道,当剑修真是埋没了你。”   “那日后若有机会,我一定给你念经布道。”   …………   原只是无意间的玩笑话,现在却一语成缄。   待到雷劫的余威散去,那些吓退的妖兽们又卷土重来,用贪婪和嗜杀的眼神锁定在了燕炽身上。   燕炽微微睁开眼,拿起逐厄剑回头看向已经悄悄围上来的妖兽,恍惚间他就好像成为了孟枕山,与他站在了同样的位置。只是这一次他再也不似先前那般狼狈,而是用逐厄剑直指妖兽的方向,结上血痂的嘴唇上下动了一下:   “烧光它们。”   幽蓝的火焰自燕炽身上燃起,这一次便是段延亭最熟悉的火焰了,和十四年后一样强大纯粹,对邪恶和污秽毫不留情地抹杀。   火焰以燕炽为中心大范围燃烧起来,只灵火燃烧的并不是地上的花草,而是妖兽身上挥之不去的邪祟和杀戮之气。   段延亭亲眼见证了燕炽年少扬名时真正的场面。   火焰舔舐过的妖兽皆发出嘶吼,不多久便被燃烧成了灰烬,那些妖兽们露出了面对雷劫时同样恐惧的反应,扭头想要逃跑,却被有灵性的火焰缠住手脚,眼睁睁地看着火焰吞噬掉它们的四肢,直至它们自己也湮灭在熊熊火焰中。火焰在烧尽了燕炽周边的妖兽后并没有消失,而是不断地蔓延,直至蓝色的火焰将整个止行峰吞噬。   更神奇的是,这些火焰真的未曾烧毁止行峰中的一草一木。   段延亭瞠目结舌地看着堪称奇景的一幕,心中莫名有种难怪师兄是天道偏爱之人的赞同感。   燕炽站在蓝色的火焰中,眼眸中倒影出来的火焰在不断跳跃着,可眼底却是如同冰封一般的麻木和空洞,仿佛眼前发生的一切皆不是出自他手。   所以当师尊和其他仙门的人找到燕炽时,看到的就是燕炽披散头发,遍体鳞伤的模样。   “再等一等。”   当燕炽听到身后的声音时,并未回头,只是轻声道:“烧完最后一个妖兽,这火就停了。”   师尊察觉到了燕炽的不对劲,快步走到燕炽面前,抓着他的肩头让他看向自己,语气中是毫不掩饰的担忧:“燕炽,你——”   他盯着燕炽,突然不说话了。   年少的燕炽露出了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声音沙哑地说:“对不住师尊,看来这次游历并没有让我有所长进,反而连累了师门了。”   少年的眼睛不再是清透明亮的黑色,而是浓郁深沉的红色。暗红色的魔纹犹如活物一般在他脸上舒展开来,与那双赤红的眼睛极为相称。   燕炽入魔了。   段延亭看着燕炽露出的侧脸上的魔纹,只觉得如同被人当头一棒,险些站不稳。   他知道燕炽有心魔,却不知燕炽居然早在十四年前就入过魔,那如今的燕炽又是怎么回事?   这头,师尊压下眼中的震惊和心痛,匆匆往他手中塞了一样的东西,对他道:“你先离开这里,等到一切尘埃落定再回来。若是不能解决……”   师尊压下眼中的不忍,低声叹道:“就不要回来了。”   燕炽若是以魔修的身份回祁凛山,只会是死路一条。   “多谢师尊。”   燕炽没有再露出悲伤的表情了,因为孟枕山的死已经耗尽了他目前所有的情绪,所以他只是麻木而僵硬地朝着师尊的方向鞠了一躬,便在师尊身形的遮掩下消失在了人前。   段延亭回头看了眼师尊的方向,循着燕炽的方向追了过去。   燕炽并未依靠术法,而是靠着两条腿一点点地走下了山,直至太阳已然升到了半空中。   他回头看了眼止行峰的方向,在看到蓝色的火焰已经消失之后,他才如释重负一般地笑了出来。可笑着笑着他却又哭了出来,跌坐在地上捂着自己的脸,半晌喃喃自语道:“我不该与你成为朋友的,都是我害了你。”   段延亭半蹲在燕炽身边,抬手虚虚抚摸着燕炽侧脸的魔纹,轻声道:“不怪你师兄,不怪你的。”   可燕炽听不到,只是犹如幼兽般哭泣了片刻,突然用力擦干了脸上的眼泪,眼中迸发出的决绝和不甘让段延亭心惊,他听见燕炽道:“我不甘心,我不甘心什么都被人安排好了。”   “孟枕山会死就是因为我的逃避和掉以轻心。”   “以后,我不会再逃了。”   燕炽将一切都归咎在自己的身上,说着让段延亭听不明白却又心惊的话。   他的眼眸因为入魔红得吓人,无意识地将手按在魔丹所在之处,似乎是在思索些什么。片刻后,燕炽突然撕下衣服的一角,直接塞入口中,在确保布条将自己的嘴堵得严严实实后,他拿起摆在一旁的逐厄剑。   段延亭的心脏莫名狂跳了起来,就连逐厄剑也若有所感,发出了警示的“嗡嗡”声。   燕炽抚摸着逐厄剑的剑柄,感受着孟枕山在剑上留下的最后一抹气息,沉默着将逐厄剑从剑鞘中抽出。   紧跟着,剑尖被其主人调转了方向,朝向了自己的方向。   “唔!”   伴随着少年人饱含痛意的闷哼声中,旁边的草木染上了不属于它们的殷红。   段延亭浑身发冷地看着这一幕,直至一颗布满魔纹的金丹携着血肉滚落到了他的脚边。   …………   燕炽曾经告诉林如钦,关于入魔有两条路可以选。   一条是平静接受自己入魔的事实,割舍曾经作为修士时的所有亲缘和友情,作为魔修重新生活;而另一条,则是剜去魔丹,变为普通人重新修炼,只是剜去魔丹时的痛苦和再度修炼的艰辛自然不言而喻。   有人会选择前者,就一样会有人…选择后者。   【作者有话说】   下章回归现实,以下是前文的两个伏笔回收。   第一个孟枕山死于燕炽十七岁,但燕炽十八岁才回祁凛山。这一年的时间,燕炽是以普通人的身体去尽量收集重铸灵根的灵草,以及铸造君汶剑的材料。   第二个是宗门大比,秦掌门和文鹤都觉得燕炽闭关十四年,出来只有金丹期大圆满还是比预料的慢一点。   他们是以为燕炽花了十四年从金丹初期到金丹期大圆满。实际上,燕炽是花了十四年的时间修复完灵根后重新修炼到了金丹期大圆满。 第103章 相似的选择   失去金丹的燕炽彻底变为了普通人,甚至身体虚弱到连普通人都不如。   他用残存的那点灵力取出纳戒里的灵石和止血的药,勉强将自己剜出的伤口止血。将这一切做完之后,他抬袖擦去额上细细密密的汗,把嘴里的布条吐到了一边。   布条落在方才沾染了血迹的草木上,渐渐晕染出一圈圈的红色。   做完这一切后,他扶着粗糙的树皮慢慢从地上直起身,然后动作迟缓地一步步往与止行峰相反的方向走去。   段延亭站在原地看着他一步步远去,突然明白为什么燕炽即便剜去了魔丹,依然会产生心魔;为什么过了十四年,他依然不肯回止行峰一趟,原来是经历了这样惨烈的过去。   他垂头看着紧握在手中的君汶剑,头一次觉得这把剑那么沉重烫手。   他只知燕炽是气运之子,拥有着远胜他人的仙缘和机遇,却不知在这样的好运背后还藏着与之相反的东西——身边之人迟早会因为各种原因离他远去。   譬如爱憎分明如孟枕山,只因为燕炽的人生不能过于一帆风顺,所以天道将他的死劫变为了燕炽至今无法消除的心魔;譬如正直仁善如秦掌门,为保护参加比试的所有弟子,最后折损寿元、身消道陨;又譬如善良热情如赤枫城百姓,如今也随着赤枫城一并夷为平地。   燕炽视孟枕山为挚友,敬重秦掌门为人大义,珍惜喜爱赤枫城的一切,可这些现如今全都毁于一旦。   依照燕炽所说,那些灾厄与苦痛都是他所知的未来,那便是天道的刻意安排了。这让段延亭却不由怀疑起天道真的偏爱燕炽吗?   天道给予燕炽过人的天赋和机缘,却又在无形抹杀与他相关的人和事,像是要将燕炽逼成一个无欲无求、孑然一人的真正的修仙者。可让段延亭愿意放弃天劫者的身份,不知不觉喜欢上燕炽的,正是天道试图从他身上抹去的那种烟火气。   天道这是想逼燕炽放弃众生道,转而修习无情道吗?   …………   段延亭喉间微涩,刚要追着燕炽的身形时,却突然发现周围弥漫起了诡异的白雾,那些白雾像是有灵性一般,拦住了段延亭的去路,让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燕炽的身形一点点消失在白雾中,直至这片白雾中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铮——”   白雾中闪过一道寒芒,直逼段延亭的心口。他下意识提剑,用剑鞘格挡住对方的剑尖。   剑尖停滞在了他的面前,可下一秒段延亭便感觉有掌风袭来,而目标正是他的灵根所在之处。   此招一出,段延亭还能不明白对方是谁了吗?   段延亭调整剑鞘,借着对方的剑刺过来的力道稍微偏转过去,以胳膊被长剑划伤为代价,避免自己的灵根被挖。   “你还是真是对我的灵根念念不忘。”段延亭与来者拉开距离,语气讥讽地说:“刚刚我看到的一切是你做的吗?”   “呵。”   对方依旧裹着黑色的斗篷,没承认也没否认,而是发出了一声古怪的笑声,这声音倒不像是段延亭最初听见的男声,而像是女人的声音。   段延亭蹙起了眉头,心思一转,立刻明白了这点异样之处,警惕道:“你又控制了谁?”   那人解下斗篷,露出了一张清丽柔和的面容,笑容怪异道:“还能有谁,小师弟?”   ……是“陆秋漪”。   段延亭心跳仿佛停止了一瞬间,眼中满是杀意,恨声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女子身上的斗篷落下,露出染上大片血迹的衣裙,笑语晏晏道:“自然是解决了不相干的人。”   “不相干的人……”   此话一出他还能有什么不明白的。   小堂兄还是出事了。   段延亭听完她的话,眼前一阵发黑,握着君汶剑的长剑不由抖了起来,心中无比后悔将陆秋漪交给段轩时照顾,这才让那个人控制陆秋漪对段轩时下手。   “我说过的,你不得不来找我。”那个人操控着陆秋漪做出了她从来不会露出的表情,甚至神情有些戏谑地说:“他本该有所防备,可惜我用这具躯体稍微装装可怜,他就心软了。”   段延亭临走前跟段轩时讲过陆秋漪被人操纵的事,也提醒过段轩时背后真凶可能会装可怜,千万要防备着点,没想到段轩时还是中招了。可段轩时虽然心肠柔软,却不是那种轻易被情感所操纵的人才对,怎么会——   像是察觉到了段延亭的疑惑,“陆秋漪”笑着解释道:“段轩时自然不会轻易心软。”   “我只是告诉他我被人操纵,将魔修原先在赤枫城布下的结界修复了,这才害得赤枫城被夷为平地。”她顿了顿,又道:“然后我将真正的陆秋漪放了出来,再适时换我出来——”   段延亭甚至都没听“陆秋漪”把接下来的话说完,就怒不可揭地提剑刺向了对方。   他突然明白小堂兄为何会上当了。   他甚至不敢想象原先不知道真相的陆秋漪,在想起是自己亲手害死了赤枫城的百姓时,到底有多绝望崩溃,才会让小堂兄彻底放下警惕,最后被眼前的这个人重创。   “年轻人就是沉不住气。”面前的女子好似长辈一般地叹了口气,轻松夹住了段延亭的剑,表情温和地打量着段延亭的眉眼:“你这孩子天赋确实不错,倒也是个重情重义的,可惜我想要你的灵根。”   说罢,他眼睛微眯,捏着长剑的指尖稍一用力,君汶剑便发出了悲鸣。   段延亭本想抽出剑,却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被对方用阵法控制住了全身,根本动弹不得。   “这剑倒还不错。”她看着已经出现了一道裂缝的君汶剑,脸上带着毫无温度的笑意:“可惜马上就要被毁了。”   段延亭眼中闪过一抹狠意,一边集中灵力想办法冲破阵法,一边嘴唇不动声色地动了动:“落。”   一道落雷从天而降,逼得“陆秋漪”不得不松开了手。   “这不是普通的雷诀。”她意识到了什么,脸上的笑意也淡了几分,打量着段延亭,似乎是在思索些什么,半晌明了地笑了起来:“原来你和天道有些关联啊?”   段延亭心中一跳,在那之前从未有人觉得他和天道有关系,这个人是第一个察觉到这点的人。   可正是因为这一点,让对方改变了主意。   “陆秋漪”不打算要这个灵根了,她打算直接杀了段延亭。   杀意的诞生只是一瞬间,地上的困阵立即变为了锁灵阵,而“陆秋漪”瞬间以手为爪,直奔段延亭门面。   段延亭本就在动用灵力冲破法阵,没想到对方极其擅长阵法,一瞬间变换阵法,致使他遭到反噬,心口一痛,嘴角顿时溢出血来。几乎是他一抬眼,就能看到“陆秋漪”充满杀意的眼神。   他们的距离太近了,雷诀的速度和力量都来不及阻止对方。   他既然救不了陆秋漪,又无法保住自己的性命,那么能做出的选择就非常简单了。   头顶的云层再次开始聚集,像是酝酿着极为可怕的雷暴。   “陆秋漪”忌惮地看了一眼,但很快明了地笑了出来:“在这道天雷落下之前,我就能杀了你。”   段延亭闻言笑了,他怎么可能是打算依靠这道雷劫保命,这是他打算在死后留给“陆秋漪”的一份厚礼,而这份厚礼足矣撼动伤及这个人的灵魂和神识。   段延亭要做的可不只是这些。   他留下的最后一个手段其实有些对不住陆秋漪,但他不想看着这个人再操控陆秋漪伤害他在意的人了,所以只能出此下策。   段延亭扯了扯带血的嘴角,轻声说了句:“抱歉,师姐。”   原本有序流动的灵力瞬间紊乱失控。   他做出了和孟枕山一样的决定。   “陆秋漪”脸色一变,没料到段延亭居然没有顾忌陆秋漪的性命,打算直接同归于尽,冷声道:“你不打算保住你师姐的性命了吗?”   段延亭染着血的嘴唇扬起了灿烂的弧度,他轻声道:“正因如此,黄泉路上我才会和师姐做伴啊。”   他感觉前所未有的灵力充斥在了他的四肢百骸,起初这种感觉还是舒服的,但随着他吸收的灵力越来越多,这种感觉就变成了一种折磨,几乎每吸收一点灵力,这些灵力就化作刀刃在他的经脉处反复刮剜。   “你居然要做到这一步——”   “有何不可呢?”在极致的痛苦之后,段延亭反而觉得身体暖洋洋的,像是被逐渐剥离了疼痛一般,这种异样的温暖让他微微闭上了双眼,等待着最后一刻的来临。   [好歹和我契约了,你不至于把我忘了吧?]   陌生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紧跟着段延亭身体内原本暴动的灵力被安抚,而他也陡然消失在了原地。   “陆秋漪”见段延亭的自爆被阻止,先是松了口气,随后寻找起了他的踪迹。   只可惜等待他的,是酝酿已久的巨雷。   “轰隆——”   紫到有些发红的雷电劈了下来,“陆秋漪”浑身一颤,身体软软地倒了下去。   …………   面容儒雅沉静的男人猛地睁开双眼,腰背像是受了重击一般弯下,而后捂着心口剧烈咳嗽起来,竟是直接呕出了一口血沫。   与此同时,门外被人用力敲了起来,并焦急喊道:“家主,出事了!”   男人眉头狠狠蹙起,掩饰眼中的杀意和不耐,缓了口气道:“何事如此慌张。”   那奴仆浑身一抖,竟顾不得男人语气中的不耐,焦急道:“少主的病又复发了!”   男人愕然,顾不上嘴角的血迹,急忙推门而出。 第104章 对我好点   段延亭感觉自己的脸颊痒痒的,似乎是有人在一下又一下地戳着他。   他眉头微微蹙起,疲惫地睁开了眼,恰好与一个看不清面容的人对上了视线。   对方应该是个女子,容貌像是被迷雾遮盖了一般,连表情都看不出来。不过比起脸上的情绪,她的动作更容易暴露她的内心想法——她像是只兔子一般往后跳了跳,然后抱着膝盖歪着头打量着段延亭,语气格外随意地抱怨道:“你也真是的,要不是有我在,你刚刚就直接粉身碎骨了。”   段延亭眨了眨眼睛,若有所思地打量着眼前女子的装扮,视线落到她裙角绣着的琼花,意外道:“我似乎并不认识你。”   “是嘛。”女子似乎有些生气,抬手幻化出一面镜子,往段延亭眼前怼:“你不是天天跟你那讨人厌的师兄喊我狗尾巴镜吗?怎么这就不认识我了。”   “磐世镜?”   女子点头,想了想道:“你叫我阿磐就好。”   段延亭这才反应过来,上下打量着阿磐,见她不自在地退了一步,这才收回视线,环顾了一眼四周,疑惑道:“这是凡间?”   他似乎是在什么大户人家的府邸,看屋内的摆设皆是价值不菲的珍品,可惜都是没有灵气的观赏之物。墙壁上挂着一把长剑,段延亭注意到这把剑的材料虽然很好,但也和那些珍品一样毫无灵气。   显然,段延亭应该是在凡间的某处富贵人家中。   “你猜错了。”阿磐得意地笑了笑:“这里是磐世镜的内部。磐石镜内天生隔绝灵力,你自然没办法在这里感知到灵力。”   隔绝灵力?这是不是意味着……   段延亭下意识动用体内的灵力,却发现经脉内的灵力早已消失地干干净净,他甚至都无法取出纳戒中丹药和传音石。   “你反应倒是快。”阿磐看他掀起被子就要下床,连忙想要把他按回床上,抱怨道:“你还真是不让人省心。你倒是不怕死,自爆的时候完全不给自己留后路。若不是我把你强行拖进磐世镜,隔绝了你身上的灵气,就是你师兄亲自到场,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你死在他的面前。”   段延亭的灵根受了不小的损伤,几乎是一动用灵力就觉得浑身如同钝刀割肉。他疼得站不稳,身体不受控制地朝着阿磐的方向砸了过去,阿磐没反应过来,刚伸出手准备接住他时,段延亭已经连人带被子直接滚下了床。   她讪讪地收回了手:“你动作太快了,不怪我。”   段延亭被被子裹成了一个春卷,又热又闷,偏生又手脚无力,只能缓了口气道:“我知道,麻烦把我身上的被子扯一扯。”   阿磐疑惑地看着他,只听他像是极为丢脸地闭了下眼睛:“我动不了。”   阿磐当即不客气地笑了起来,扯着被子的一角,将段延亭滚了几圈,这才将他从被子里解救出来,看他苍白的脸上染上了几分红晕,调侃道:“你现在不过是个凡人,应该说还是凡人中最为病弱的那一种人。所以把你们剑修逞强不怕死的性格收一收,我可不想下次让一具尸体进磐世镜里。”   段延亭身上的血衣早就破破烂烂了,自然被阿磐顺手扒掉了,只留下单薄的中衣。   他原本裹在被子里还觉得热,现如今扯开却又觉得冷,正在纠结之际,就看见阿磐将一件黑色的衣衫丢在他怀里,冲他努努嘴道:“可能有点大,你将就着穿吧。”   段延亭穿上后发现这衣服确实比他大些,而且这衣服的样式与现如今凡间百姓所穿的衣着不同,袖口裤口皆被束紧,似乎是过去武人会穿的衣服。   阿磐撑着下巴道:“喂,你想听个故事吗?”   段延亭正在检查身上还有没有其他隐藏的伤口,闻言意外地看了她一眼,道:“不要。我比较想知道我什么时候能出去联系师兄。”   阿磐:“……”   她才不管段延亭想不想听,理直气壮道:“听完我再放你出去。”   段延亭无奈叹了口气,等待她的下文。   阿磐:“你还记得之前宗门大比时你去的石蛇窟吧?”   段延亭心中一跳,有种怪异的感觉:“记得,怎么了?”   “我是从石蛇窟中诞生的,但石蛇窟之前并不止是一座秘境,而是一个蛇妖的尸首幻化而成的。”阿磐给出了一个让段延亭大脑空白的答案:“蛇妖没能抗过雷劫,魂体撕裂,将要魂飞魄散之际,机缘巧合之下附着在了磐世镜上,形成了器灵——也就是现如今的我。”   “……”   段延亭说不出话来。   因为当初降下雷劫的人就是他,换而言之是他杀死了百年前的阿磐。   阿磐并不知道段延亭前世的身份,所以看到段延亭浑身僵硬地盯着她时,只是笑着调侃道:“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哪怕我曾经是蛇妖,我现在也不会把你吃了。”   磐世镜是被秦掌门和祁凛山山主从石蛇窟中带出来的,后来又一直被封存在覃天门的禁地中,直至被燕炽和段延亭他们带走,她才逐渐恢复自己的意识,也想起了一些有关自己的过去。她一直因为自己的过去患得患失,现如今想起了,自然要将自己的过去分享给段延亭,哪里知道她这些话在段延亭心里掀起多大的波澜。   前世的他作为仙人高高在上,施加雷劫一向按照天道旨意安排,从不关心有多少生灵死于他降下的雷劫。现如今当他自己也是凡间众生时,反倒明白了生灵性命的可贵。   段延亭默然,半晌问:“你怨恨当初夺走你性命的雷劫吗?”   “你这是什么话?”阿磐很意外段延亭会这样问,语气很是平静:“谁都无法保证自己每次都能从雷劫中活下来。当时我所渡的雷劫并不过分,天下所有的妖兽生灵都是这种程度的雷劫,没能挺过雷劫只能说我命该如此了。”   下一秒,她话锋一转:“但这并不意味着我对天道的任何安排都毫无意见。”   “段延亭,你看。”阿磐捏着裙角转了一个圈,裙角翩跹飞舞,衣服上绣着的琼花顿时好似活过来了一般,绚丽而灿烂,少女银铃般清脆悦耳的声音响起:“你知道我衣摆上的琼花又叫什么吗?”   段延亭坦然地摇了摇头。   “叫仙客。”阿磐眼睛笑得眯成一条线,微微上挑的眼角这时才显出几分蛇妖的影子:“你应该觉得这名字很耳熟吧?”   李仙客。   在阿磐意味深长的眼神中,段延亭立刻想到了这个名字。   阿磐突然拽着段延亭的胳膊,把他从地上拖了起来,在他惊诧的眼神中,阿磐伸手用力将段延亭往后一推。   段延亭并未倒在床上或是地上,身后倒像是突然化作了不见底的深渊,不断地往下坠落,很快阿磐的身形就越来越小,小到几乎快要看不清时,他听见阿磐犹如在耳边的呢喃声:“真可惜,故事还没讲完,有的人就已经急不可耐了。”   “罢了,下次来听故事,记得多带个人来。”   …………   耳边是呼啸的风声,他的身体像是断了线的风筝,只能无力地朝着不见底的深渊坠落。   就在段延亭觉得不知道要坠落多久时,他的后背突然被一双温暖有力的手牢牢托住,原本无尽的深渊突然见到了底。   紧跟着,段延亭眼前的黑暗迅速后退,光亮紧随其后,最后眼前的视野变为了模糊的绿色和他最熟悉的面容。   那双温柔抱着段延亭的手忽然用力,将他的脸埋进自己的颈窝。   段延亭的鼻尖碰到了这个人的侧颈,大概是抱着他的这个人情绪不稳,他甚至能感受到这个人侧颈皮肤之下血管的那点跳动。他下意识动了动,感觉鼻尖带了一点痒意和说不明的热气。   “小师弟,你对师兄好点吧。”   段延亭意外地抬起了头。   抱着他的人用下巴轻轻蹭了蹭他的头发,声音打着颤,像是在自嘲又像是在陈述事实:   “师兄可不想再剜一次金丹了。”   【作者有话说】   仙客我看网上的说法,有人说是琼花,有人说是桂花,但考虑到桂花更多的人说它的别名是木樨,所以我取用琼花异名为仙客这个说法啦 第105章 惩罚   磐世镜内的时间流逝与现实不同。   段延亭原以为他只在磐世镜内待了不到半个时辰,可他却是在止行峰失踪了整整五天。   燕炽在听闻他要来止行峰时,早早就赶来了止行峰。可当他风尘仆仆地赶到时,只看见软软倒在地上不知生死的陆秋漪和已经出现一道裂痕的君汶剑。   他简直整个人要疯了。   这五天的时间里,燕炽几乎要将止行峰的每一寸土地都翻了个底朝天,可除了原先异常的灵力波动,他甚至连段延亭的一根骨头或是血肉都找不到。所以在陆秋漪醒来后的第一时间,燕炽便找上了她,向她询问段延亭的下落。   对于这件事,陆秋漪只是失魂落魄地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原先小师弟打算自爆,但不知为什么突然就失踪了。”   “自爆——”   这两个音节像是被人刻意用力发出,带了点说不清的尖锐和怪异,让陆秋漪浑身一颤,下意识看向了燕炽,竟发现燕炽原本因为不眠不休而布满血丝的眼睛,此时居然红得像是滴血一般。   陆秋漪心头重重一跳,干涩地开口道:“大师兄……”   “无妨。”燕炽近乎赤红的眼睛在她身上快速掠过,然后几乎是用指甲掐着自己眉心,冷静道:“你好好养伤。”   在临走之前,燕炽像是想起了什么,回过头对陆秋漪道:“段轩时还算命大,虽然被你割了喉咙,但幸亏身边的人都是医修,好歹命是捡回来了。”   “你现在身体的情况还是有些棘手,若是想探望段轩时,一定记着叫上几个祁凛山弟子跟着你……”大概是意识自己说这话防备警惕之意过重,他侧过脸重重呼出一口气,补充了一句:“这样做对你和段轩时都好。”   说罢,便离开了陆秋漪所在的屋子。   陆秋漪呆愣愣地坐在被褥之中,在反应过来燕炽方才说得话时,脸上顿时滚下泪来。   这些时日她脑海里一直是她用匕首划破段轩时脖颈的画面。   那一天,段轩时先是愕然地瞪大双眼,下意识抬手捂住自己脖子处的伤口,尽力阻止这些血从伤口处流出。他隽秀的眉眼因为疼痛皱起,分明是在疼痛,陆秋漪却从他的眼神中看出了心疼和悲伤。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可一张嘴只有大片的血沫争先恐后地从他口中不断涌出,在他的衣襟处染上了惊人的血迹。   陆秋漪觉得段轩时身上的血热极了,她的眼角只沾到了一点血,就觉得滚烫到发疼,疼到她想落泪。   她想帮段轩时堵上那些不断溢出的血,她想拼尽全力大声喊救命,想找人来救救段轩时,可她的身体却不受控制地将原本身体斜靠在墙壁上的段轩时推倒在地,居高临下地看着段轩时脖子处的血顺着地砖的缝隙蔓延,最后形成一片浅浅的血滩。   “赫赫——”   段轩时发出了古怪的声音,似乎快要死去了。   陆秋漪“看”着自己跨过他的身体,打算往外走,刚走出一步,裙摆便被人拽住了。   段轩时清澈的眼眸此时变得湿漉漉的,像是一只可怜无助的幼鹿,也不知道是因为痛极,还是因为难过极了,只是用带血的手拽住她的裙角,企图留下她。   可她的身体只是淡淡扫了段轩时一眼,然后无情地将裙角从他手中抽走。   段轩时早没了力气,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的动作,眼角的泪不知觉间流进了他的发鬓中,不见了踪影。   这一幕被陆秋漪牢牢记在心里,自从她醒来后就一直没有忘掉过。   她不敢去想,不敢去想段轩时经历了怎样的痛苦,不敢去想他是不是死在了她的手上,直至听到了燕炽的消息,她一直游荡无所归的心神才落到了实处。她哪里会怨恨燕炽,她甚至还很感激燕炽将段轩时无恙的消息带给她。   只是在此之后,她恐怕无颜再见段轩时了。   …………   在燕炽找段延亭找到几乎快要疯魔时,他终于窥见了段延亭留下的蛛丝马迹,最后以剑气划破那处灵力异常之处,迎来了他心心念念的小师弟。   段延亭刚落到燕炽怀里时还是穿着中衣,原本手脚冰凉的他因为贪恋抱着他的人的温度,不自觉地揪着燕炽的衣服下意识缩了缩,但刚一动弹就感觉浑身刀割一般的疼,顿时身子僵住,那声“疼”被他死死咬在舌尖,不肯泄露半分。   显然在离开了磐世镜后,那些被压制住的灵力又开始不受控制地在他身体里作乱。   燕炽垂眸看着段延亭,将他抱到一棵树下靠着,然后拿出衣服将段轩时裹起来,牵起他冰冷的手放在了自己的颈窝处捂着。   段延亭哑然地抬头看着他,因为他的的双手几乎是以缩在燕炽脖颈的方式取暖。   燕炽没有和他对视,而是用什么东西轻轻抵在他的唇齿间,语气平静到近乎异常:“张嘴。”   段延亭猜燕炽喂给他的应该是丹药,刚想说他自己来时,恰好与燕炽布满血丝的眼睛对上,在感受到燕炽眼底压抑的怒气,他眸光闪了闪,乖顺地张开嘴,才发现入口的丹药苦涩之余竟还有些回甘。   段延亭吃完丹药后感觉身上的疼痛也减缓了几分,刚要开口说些什么,就感觉燕炽的脸先是模糊了一瞬间,紧跟着天旋地转,身体不受控制地向旁边斜了过去。不过他并没有跌到地上,而是被早有准备的燕炽轻轻托住了脖子。他费力地睁开眼睛,看着燕炽沉静压抑的双眸,动了动嘴唇想说些什么,然而迎来的只有燕炽轻轻覆在他双眼的手。   段延亭眼前一片漆黑,只能听见彼此间的呼吸声。   在这片黑暗中,他听见燕炽道了句“睡吧”,便真像是被施了法术一般沉沉睡去。   等他再次醒来时,已经置身于一辆马车上。   段延亭靠在马车里,看着盖在身上的薄毯,余光偷偷看了眼正在低头看书的燕炽,见他并没有看着自己,于是松了口气,悄悄将盖在身上的薄毯掀开,却听见燕炽不冷不热地说:“师弟,你做什么?”   段延亭一惊,欲盖弥彰地将薄毯盖回,抬头看向燕炽时,却发现燕炽根本就未曾抬眼看他,只是将手中的书翻过了一页。   “师兄。”这是段延亭再与燕炽重逢后说的第一句话:“我错了,我不该自爆的。”   燕炽没理会他,定定地看着手中的书,实际上他一个字也看不进。在段延亭这句话后不久,他将书“啪”得合上,坐到段延亭身边,抬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在触及到他额上的细汗时,问:“热?”   “嗯。”段延亭知道燕炽还在恼自己之前想要自爆的决定,顺着他的手蹭了蹭:“师兄,我不想盖着毯子了。”   燕炽“嗯”了一声,帮他把薄毯扯开一点,用神识检查段延亭经脉的损伤情况,然后听见段延亭又可怜巴巴地补了一句:“师兄,我真的知错了。”   燕炽听了他这话,低头忽然笑了一下,像是在自嘲:“我是你的什么人,你的命是你自己的,你不想要就不想要,跟我说这些做什么?”   [你若真敢应了我这句话,说“你的性命与我无关”,看我怎么收拾你。]   段延亭本来还在担心,听见燕炽的心声后反倒松了口气,连忙装可怜道:“你可是我师兄,我怎么可能不过问你的意见?”   燕炽表情并不满意,懒懒地掀起眼皮瞥了他一眼:“只是师兄?”   段延亭这下反倒哽住了,心思一转,连忙凑过来亲了亲燕炽的嘴角:“还是我未来道侣。”   燕炽被他亲过的嘴唇不自觉抿了一下,似乎连嘴角也翘了几分,但还是被他强制性压了下去,一本正经道:“少对我撒娇,该罚你的还是要罚的。”   “师兄要怎么罚?”   “已经罚过了。”燕炽放松身体靠在马车的墙壁上,把玩着段延亭的衣袖,斜睨着他道:“你现在查看一下身体。”   段延亭疑惑地照做了,这时才发现身体居然没有一丝灵力。   “我暂时封了你的灵力,在你的灵根彻底修复之前你就先做一个凡人吧。”在触及到段延亭不以为然的表情时,燕炽面露玩味地笑了笑:“怎么,觉得这不是什么惩罚?”   “小师弟,究竟是不是惩罚,你以后就知道了。”   【作者有话说】   小堂兄经历几次生死磨难后就不会再有事了,结局也会和师姐在一起的   唯一的就是师姐给他造成的伤留下了后遗症,后面会提及的。 第106章 染香   段延亭已经很久没有作为一个普通凡人去生活了。   大概是身上还有伤的缘故,他对天气的寒热格外敏感,别人要准备穿薄一些的春衫时,他还是穿着加厚的衣衫。若以前吃饭只是暂时满足口腹之欲,那么现在顿顿都吃很大一部分就是因为他会感觉饿。   说清来,单纯以凡人的身体生活相较于之前确实不便,但段延亭却觉得并不算坏。   燕炽似乎另有打算,让跟着他的弟子将陆秋漪送回祁凛山,自己则是带着段延亭雇了辆马车,不紧不慢地朝某个方向赶。燕炽几乎什么都替段延亭提前考虑到了,衣物和吃食也都是依照他的喜好来,细心到段延亭都觉得自己快被燕炽养成一个废人了。   其实这样的日子很是惬意,只是段延亭心中还压着赤枫城被屠以及控制陆秋漪的幕后黑手这两件事,显得有些焦躁不安。   最终,段延亭没忍住问燕炽:“师兄,你打算送我去哪里?我何时才能恢复灵力?”   燕炽没回答他,看着他手里只咬了一口的糕点,挑眉道:“不爱吃?”   “嗯?”段延亭愣了一下,没想到他居然转移话题,垂眸看着手中的糕点:“有点过甜了。”   燕炽眼帘掀起,轻飘飘地看了他一眼,突然俯下身将他手中的糕点咬走。在段延亭古怪又怔然的眼神下,燕炽将这块糕点吃完,评价道:“那下次我不买这家了,换一家试试。”   [嘶,这糕点吃得我牙疼。]   段延亭视线落在燕炽的脸上,想问燕炽到底之后有什么打算,可燕炽显然打定了注意不告诉他。段延亭有些烦闷,垂眸看着手上残留的糕点残渣和不易察觉的一点水渍,将残渣轻轻捻去,眼中闪过一抹狡黠,顺手把燕炽买给他的梅子塞进他嘴里:“吃点酸的,能让嘴里的甜味缓解些。”   燕炽不爱吃甜的,又有点怕酸,所以段延亭这个提议对他其实不太友好。。   段延亭跟燕炽相处了那么久,自然知道他的口味偏好,这个举动自然也是他故意整燕炽的。   燕炽只能僵着脸将梅子含在嘴里,以此避免段延亭看到自己被酸得五官皱起来的样子。他哪里知道段延亭看似在发呆,实际上一直悄悄关注着燕炽的反应,在看到燕炽酸到连那双清透的眼睛都蒙上一层雾气时,段延亭没忍住笑了出来,竟觉得此时的燕炽和他在止行峰看到的年少燕炽别无二致。   “大师兄,我们的关系不需要你在我面前伪装自己。”段延亭笑吟吟地戳破了他:“我脑海里可一直听见你在喊这梅子太酸了。”   燕炽只得将头转过来,眼中那点水光折射出太阳细碎的光芒,倒比往日更多了几分璀璨洌艳,让段延亭心中一动,不受控制地靠近燕炽,视线紧锁燕炽的身上,感叹道:“师兄,你长得很好看。”   燕炽刚露出一点笑意,就听见段延亭接着道:“难怪当初在幻境中扮女子都天衣无缝”   燕炽:“……”   他眼角有些抽动,也不知道是被梅子酸的,还是被段延亭这话气到了,放缓了语气道:“师弟喜欢我做女子装扮?”   段延亭想了想,视线落在燕炽的眉眼细细打量,点头道:“确实还想再看一次。”   “你倒是比我想得会玩。”燕炽不知想到了什么,望着他的眼神揶揄又暧昧,半晌又问了一次:“你真想看?不后悔?”   这有什么可后悔的?段延亭还觉得燕炽不好意思再穿一次女装呢。于是,向来敏锐的他难得没有领悟燕炽眼中的意味,只是颔首:“自然不后悔。”   燕炽笑得像是只狐狸,挑起马车的车帘,看了眼街道,对驾车的车夫说了句“停在这里”,而后回过头对段延亭解释道:“这里恰好有成衣店,你想看我穿什么颜色的衣服?”   段延亭第一反应是年少燕炽与孟枕山去赤枫城游玩时穿着的红衣,心下一动:“那就红色吧。”   燕炽许久没穿过红衣了,先是犹豫了一下,而后眼中闪过一抹戏谑的神色:“若我穿了,你一会儿可别装不认识我。”   “怎么会。”   段延亭信誓旦旦,不过很快他就会为此刻的承诺追悔莫及。   …………   段延亭面红耳赤地站在成衣店门口等着燕炽出来,努力忽视来自成衣店老板古怪的眼神,只觉得浑身像是长了疹子,光是站在那里就感觉不舒服。   因为燕炽告诉成衣店老板:“我的道侣想看我穿女子衣裙的样子,所以还请你找些尺寸大的衣服。”   燕炽态度坦然到段延亭都以为要穿女装的人是他。   “沙沙——”   正在段延亭胡思乱想的时候,他听见布料摩挲的声音,下意识看向了声音的来源。   来者半挑起帘子,懒懒地靠在门边,穿着一件红色的长裙,走动间可见裙角蹁跹,连带着衣裙上的流苏和宫绦都随着动作飞扬。   他只做凡间妇人的发髻,插着鎏金的发饰,由于容貌年轻,看着像是嫁人不久的富家小姐。他的眉毛被黛石画得细长,随着他的动作那细眉就柔和地舒展开来,分明是明艳疏冷的气质,却因为他含笑的神态变得可亲温柔起来。   段延亭第一次见燕炽女装时,燕炽用的别人的样貌,所以这算是他真正意义上第一次见燕炽穿女装。   燕炽见段延亭盯着,便用手中的团扇半遮住面容,只露出那双明亮清澈的笑眸。   成衣店老板也看呆了,连连道歉:“姑娘莫不是女扮男装?都怪我将姑娘错当成男人。”   “姑娘”挑眉,将扇子撤下,走到店主面前,竟比他高出了快一个头,然后眼中闪过戏谑,故意用原来的声音道:“我本来就是男子,你把我认成女子才是出了错。”   店主张了张嘴,立刻道:“这位郎君本就仙人之姿,穿上什么都是好看的。”   【这点我赞成,师兄确实穿什么都好看。】   燕炽看了段延亭一眼,心情出奇得好,将一袋灵石放在桌上:“我将要付的灵石放这儿了,不必找我灵石了。”   说完这话后,燕炽走到眼神放空的段延亭面前,拉着他就往成衣店往外走,不过并不是往马车的方向走,而是直接在街上散步。   段延亭感觉街上行人的视线若有若无地落在了他和燕炽身上,不知觉间感觉脸上热得厉害,额间都渗出了些许细汗。   燕炽原先怕遇到熟人,所以一路上都拿着团扇遮住自己的脸,余光发现他家小师弟已经羞得涨红了脸,故意用扇子替他扇了扇风,团扇扇起淡香,唤起了段延亭的神志,使他像是愣头青一般直愣愣地盯着燕炽:“师兄,你似乎并不介意女子装扮?”   “原本是在意的。”燕炽看了眼路边买肉饼的小摊位,笑吟吟地买了两块肉饼子递给了段延亭,然后神情轻松地边走边吃,因为嘴里吃着东西,所以声音也有些含糊:“但是应该没人想过我会穿女装,这样我就不用总端着了,也算是另一种放松。”   “那师兄为什么梳妇人发髻?”   燕炽晃了晃头,连带着头上的流苏轻轻碰撞在一起,发出悦耳的声音:“不好看吗?我是我想着我们迟早会举行合籍大典,四舍五入我也算是你的人了,自然就非常自觉地梳这样的发髻,向外人宣告我们的关系不一般。”   “那小师弟你呢?”燕炽压低声音笑道:“你怎么证明你也是我的人?师兄不爱吃酸的你是知道的,所以可千万别让师兄有吃醋的机会。”   燕炽说这话时不光压低了声音,还凑到了段延亭耳边,一凑近才发现段延亭连耳根子都红透了,余光睨了他一眼,扬唇故意往他耳边一吹——   段延亭像是炸了毛一般往旁边一跳,险些撞到一旁的行人。   燕炽咳了声,掩饰住眼中的笑意,把他往自己的方向拉了拉,先声夺人:“你怎么走路不当心,要不是我拉着你,你早就撞到人了。”   段延亭拿着温热的饼,余光观察到总有人关注着他们,轻咳了声:“师兄,我们要不要找个没什么人的地方?”   燕炽知道他这样说的原因,还是忍不住逗他:“为什么?你要是不好好说出理由,我是不会答应你的。”   段延亭说不清缘由,就是此时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提议让师兄穿女装并不是一件十分恰当的事,只好低声道:“算我求求你了,师兄。”   “哦——”燕炽故意拉长音,微微低下头靠近段延亭,在外人眼中就是那名明艳女子神态亲昵地凑近比他略矮一点的青年身边,让人忍不住好奇他们究竟在耳语些什么。   有些路人的目光太过直白,让那红衣“女子”不悦地蹙起眉头,眼眸不冷不热地扫过那些直勾勾盯着他们的人。在警告他们一番后,女子再垂眼时就只剩几乎快要溢出的笑意和温柔:“你再说一遍,我就答应你。”   段延亭轻而快地在“女子”耳边说了些什么。   众人就见那青年撇开了脸,紧抿着唇不再说什么,而一旁的红衣“女子”再次用团扇挡住了脸,只是眼神却带了点得逞的意味,主动牵着那青年去了鲜有人来往的小巷子中。   众人见佳人消失,遗憾地收回了视线,继续自己要做的事。   只是他们不知道的是,他们眼中身量极为高挑的“女子”一反方才用团扇挡住面容的“羞态”,将那青年轻松按在墙边,借着杂物的遮挡肆意轻薄,将原本不曾染上颜色的东西染上的艳丽的红,更是将衣衫上的淡香霸道地蹭到另一人的身上。   “等等,师…师兄!”段延亭微喘着拽过燕炽手中的团扇,用团扇挡住燕炽的嘴唇,心脏跳得几乎快要蹦出他的嗓子眼。   燕炽的嘴唇落在团扇上,先是幽怨地盯着段延亭片刻,而后将段延亭拿着团扇的手往上一推,趁机俯身在他唇上啄了一下,笑着道:“小师弟,我要是想亲你,一个团扇可拦不住我。”   燕炽用鼻尖故意蹭了蹭段延亭:“小师弟,你让我穿女装时到底是怎么想的?怎么从刚才到现在就一直涨红着脸?该不会想些不该想……”   他话说到一半,突然停住了,愕然地看着段延亭,看到段延亭羞恼地想要推开他时,连忙加大了点力道按着他,调侃道:“原来是真想了点不该想的东西啊。”   段延亭第一次有种想找个地缝钻进去的感觉。   燕炽见这他样,知道不能逗弄太过,索性顺手设下结界,避免有人过来。在做完这一切后,他看向静静盯着他的段延亭,挑眉道:“小师弟,要师兄‘帮忙’吗?”   段延亭本该说不用,但看着燕炽却像是失了神志一般,目光游离片刻后做出了决定,打算顺从自己的心意。   他慢慢向燕炽靠了过去,接过他手中的团扇,搂着燕炽的脖子,将脸埋在他的颈窝处闷闷地说:   “麻烦师兄了。”   …………   光影被小巷的高墙所遮盖,只余下一片阴影。   阴影之中可见不同颜色的衣带勾连纠缠,以及玉器金饰碰撞时清脆动人的声音,偶尔见到一点发丝缠到了珠钗流苏上,有只白皙修长的手伸出来想要将头发解开,却被另一只略大的手轻松按下,对方像是安抚又像是哄骗一般地说:“没事,我一会儿帮你解开就是了。”   衣衫摩挲和气息纠缠愈甚,细碎的声音也不知持续了多久,最终以青年懊恼的一声“师兄”结束。   先从小巷子里出来的是那个青年,他步履匆匆地往外走,像是在躲避小巷子里的妖精一般,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嘴唇上染上了口脂,更不知那口脂并不均匀,甚至还不慎蹭到了他的嘴角,倒显得他才是被方才那个“女子”轻薄的人。   在众人或是暧昧或是意味深长的眼神中,红衣“女子”慢慢从小巷子里绕了出来,笑得餍足地用扇子抵着自己的嘴唇,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众人,循着青年离开的方向追了过去。   若是有眼尖的人,便能注意到青年腰间的红色束带与他的衣衫并不符合,反而有些突兀。   ——因为这束带本就不是他身上的。   【作者有话说】   这个是互帮互助,你们想看的还在后面(狗头) 第107章 阴霾未存   燕炽不远不近地跟在段延亭身后,时不时用团扇挡住自己脸上的笑容。   段延亭知道燕炽就在自己身后,一想到方才在小巷子里发生的一切,他就觉得面红耳赤到一刻也待不下去了,偏生燕炽还故作委屈地在他心里一遍遍道:   [小师弟,你知道做完那档子事就把人丢在一边不理的人叫什么吗?]   [这种叫渣男,换句话说也叫负心汉——]   段延亭微微握紧拳头,强逼着自己不去理会脑海里的声音,连脖子都快红成一片了。   路人疑惑地看着这位俊俏的小郎君满脸通红的样子,不由在心里道了声“怪哉”,可当视线落在跟在段延亭身后笑吟吟的燕炽时,了然一笑,用调侃揶揄的眼神打量着明显加快脚步的段延亭。   [不理我?]   燕炽的声音似乎有些委屈,但段延亭知道这只是表面——果不其然,燕炽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落后他一步的地方,用团扇拍了拍段延亭的头,在心中道:“小师弟,师兄刚刚没让你感觉舒服吗?要是不舒服及时和师兄讲就是了,师兄下次注意些。”   段延亭步伐一顿,回头瞪了眼燕炽,直接道:“师兄,你能不能别总爱捉弄我?”   燕炽先是笑,随后压低声音道:“小师弟羞什么,你毕竟是第一次,虽然速度……咳,这也不是什么需要不好意思的。等等,你做什么?”   段延亭已经抽出长剑了,大概是被燕炽惹得炸毛了,冷笑着道:“我若解决了师兄,那自然就没人知道这种事了。”   “怎么恼羞成怒了。”燕炽笑意更甚,用扇子将他的剑压了下来,而后道:“我不说就是了,师弟也别再恼我了。”   段延亭刚要顺着他的力道将长剑收起,却听见燕炽的心声:[若真打起来,小师弟你也只能被我按着做些什么吧?]   段延亭:“……”   他用力将剑收起,面无表情道:“那师兄何时能恢复我的灵力?许久未和师兄交手,怕是剑术都生疏了不少。”   “再等等。”燕炽的手状似无意地轻轻捏住他的手腕,在探知到段延亭的灵力依然紊乱时,眼中闪过一抹忧虑,但语气还是轻松道:“要治好你还差些东西,我将你送到安全的地方就帮你寻来。”   “安全的地方?”段延亭敏锐地注意到了燕炽话语中的问题:“祁凛山不安全吗?师兄你到底要把我送到哪里?”   燕炽有心隐瞒,可一想到磐世镜毕竟会暴露他的想法,无奈之下只好坦白道:“按照我所知的未来,林如钦入魔后不久,祁凛山就会出现乱子,你现在这个样子我不放心把你留在那里。”   “什么样的乱子,师兄你都这么忧心?”段延亭不解道:“师尊和其他几位长老都没办法解决吗?”   “他们自然有本事解决。”燕炽叹道:“我怕的是他们没机会去解决祸端。”   “有谁能拦得住师尊他们?”段延亭先是反问,继而脑中闪过一个念头,面色怔然地盯着燕炽,难以置信道:“难不成是天——”   “嘘。”   燕炽用团扇挡住他的嘴唇,示意他噤声:“你我心里知道就好。其实之前宗门大比我就向秦掌门求助过,但结果你也看到了。”   秦掌门违逆天意,寿元折损,最终陨落。   所以他们不能轻易求助他人,只能利用自己现如今知道的信息去尽可能改变未来。   “你也不必担心。”燕炽安抚道:“我们的行动都是有意义的,你小堂兄还是保住了性命,行磊也没有出事,好好地活着回到了祁凛山,一切都在朝好的方向发展。”   但是赤枫城还是变成了死城。   他们谁都没把这话说出口,因为他们不可能因为一次失败就放弃所有。   “好,那我会好好听师兄的安排。”段延亭知道自己现在的情况留在燕炽身边只会拖累他,但想起背后还有股力量在针对燕炽,不由提醒道:“师兄,你要当心那些试图夺走你气运的人,他们……”   “他们大可以拿去,这气运之子我早就不稀罕了。不过——”燕炽眼眸冷了几分,说话时的语气也显得阴阳怪气起来:“既然敢拿,总该付出点代价。既然如此,不如利用他们去改变未来,也不枉费他们费尽心思害你性命。”   段延亭:“话已至此,师兄没想好要将我送到哪里吗?”   燕炽刚欲开口,就感受到一道强烈古怪的视线,不由下意识回过头。   段延亭也顺着他的动作看了过去,又惊又喜道:“小堂兄?你怎么会在这里。”   段轩时站在不远处,被几名段家弟子围在中间,身上裹着不合时宜的披风,居然比段延亭穿得衣服还厚上几分。他望见段延亭时,苍白的脸上露出了温和的笑容。   燕炽一僵,下意识拿团扇遮住自己的脸,根本没想到居然会碰到熟人,想到自己现在环佩叮咚的样子,一头撞死的心都有了。他生怕团扇遮不住自己的脸,故意佝偻着背,用衣袖遮着自己的脸,打算寻一处没人的地方将身上的衣裙换下来,却感觉自己的腰带被人用手勾住了。   想也不用想,自然是段延亭。   燕炽不信这个邪,故意加大力度想要挣开段延亭的手,却没想到段延亭都用力到手背青筋暴起了,也不肯松手半分。   女子衣衫本就贴身,所以燕炽腰间的束带自然系得紧些,现如今两方较劲,他只感觉腰腹勒得生疼,隔夜的晚饭都要被勒得吐出来了,连忙压低声音道:“小师弟,松一松手,我的束带都要勒断了。”   段延亭看着段轩时面带笑容,可对燕炽说话时却毫不掩饰他的幸灾乐祸,用气音道:“师兄说得对。”   【但我不想听。】   燕炽:“……”   要死了要死了,他之前就不该故意刺激小师弟。   段延亭自己本身手也勒得生疼,索性将腰间的君汶剑插在了燕炽束带的空隙处,然后自己拿着剑轻松地勾着燕炽的束带,往自己的方向拖:“师兄跑什么,方才都让一整个街上的人瞧见了你女装的模样,现在多一个人又有何妨?”   燕炽视线朝后瞥,发现勾着自己的东西是君汶剑时,第一次后悔把剑修好了立刻还给段延亭。   他想要将插在腰间的君汶剑拿出来,没想到被段延亭抓住机会,掐住他的手想要把他的身子掰正。燕炽拼命扭过头,跟被人盯上的黄花大闺女似的,就差说句“登徒子”了。   这头段轩时已经走近了他们,心中还疑惑段延亭怎么和一个红衣女子拉拉扯扯。然而当那“女子”回过头时,他脸上温和有礼的笑容瞬间僵硬,甚至没了温度。   燕炽见实在躲不过,只能主动转过头打招呼:“又见面了。”   跟在段轩时后面的段家弟子一看清燕炽的脸,就神情古怪地窃窃私语起来:   “这人怎么看着这么眼熟?”“我瞧着像是燕炽……”“嘘,怎么可能,燕炽怎么可能涂胭脂穿裙子?”   “噗嗤。”   众人的视线集中在了突然笑出来的段延亭身上,用疑惑的视线询问着段延亭。   段延亭微笑着说:“我只是想到了让我高兴的事。”   燕炽:让我死吧。   段轩时的视线视线落在燕炽的鬓发和头饰,以及段延亭唇角还没抹去的胭脂,先是瞪大双眼,然后看到燕炽嘴唇上同样的胭脂,笑容彻底没了。   燕炽惴惴不安。   段延亭则是对自己嘴角沾染的胭脂亳无知觉,甚至揪着燕炽的束带往段轩时的方向靠近了几分:“小堂兄,怎么了?”   段轩时看着段延亭腰间的红色束带,又看了看燕炽被勾起的束带居然和段延亭身上的衣服一个颜色,顿时浑身抖了起来,转身从其中一名段家弟子的腰间抽出一把长剑,追着燕炽就要砍过去。   “诶,少主你伤还没好!”“小堂兄你做什么?”“快拦着少主!”   …………   段轩时最终被段家弟子及时拦了下来,苍白的脸都因为气愤染上了一点红晕,甚至后来和段延亭他们面对面坐下来时,望着燕炽的眼睛里还写着“禽兽”二字。   燕炽此时已经换回了往日的白衣,用面瘫掩饰自己的社死和尴尬。   段延亭看够了燕炽的热闹,注意力也就转移到了段轩时身上,看他比自己还虚弱的模样,担忧道:“小堂兄,你怎么不好好养伤?段家主能同意你出来吗?”   段轩时低头看着手中的茶杯,摇了摇头。   奇怪。   段延亭不由皱起了眉头,段轩时从见面开始就一言不发,连刚刚气极要打燕炽时都不曾说话,分明小堂兄就不是沉默寡言的性格。   “咚咚。”   就在这时,一名段家弟子敲门而入,示意他是来给段轩时换伤药的。   段轩时颔首,然后看向了段延亭和燕炽的方向。那名段家弟子很上道,立刻看向段延亭道:“少主要上药,你们要不要先避开?”   段延亭:“我想看看小堂兄伤得怎么样。”   “这……”那名弟子为难地看着段轩时,似乎是想等他一个答复。   段轩时紧抿着唇,眼中闪过一抹复杂,最终点了点头,在段延亭探究的目光下脱掉了身上的披风,露出了脖子上渗血的绷带。   “怎么回事?”段延亭惊得站起,看向了燕炽:“他的伤怎么这么严重?”   燕炽心虚地移开视线,他当时一心挂念着段延亭的事,又不在段家,只知道段轩时受了致命伤,万幸后面被人救回来了,却并不知道他是脖子受伤。   染上血的绷带一层层滑落,露出了一条几乎横贯段轩时脖颈的剑伤。伤口在段家这种医修世家都没能治好,可见当时这道剑伤究竟有多深。如此看来,段轩时能活下来并非他和燕炽做了多少努力,也并被幕后黑手手下留情,而是段轩时真的是运气好才勉强保住了性命。   段家弟子开始专心为段轩时处理伤口。   “小堂兄,疼吗?”   段轩时注意到段延亭心疼懊恼的眼神时,先是一愣,随后看着他露出了安抚的笑容,张开嘴唇无声地说:“没事的延亭,我不疼。”   段延亭看着段轩时脖子上那道狰狞可怖的伤口,再思及段轩时从现身为止就没有发出过声音,顿时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难以置信地看着段轩时道:“小堂兄,你是不是——”   一旁的段家弟子将头压得更低了几分。   段轩时静静地听着他们的对话,当段延亭泛红的眼眶看向他时,他努力让自己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仿佛阴霾不曾出现在他身上一般。 第108章 感动,但不多   段轩时望着段延亭安抚地笑了笑,示意为他上药的段家弟子离开,而后重新绑上了绷带。   见那弟子离开,段轩时才从纳戒里拿出纸笔,在纸笔上写下自己的想法:【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段延亭不知该不该将自己被人暗算,险些自爆的事告知段轩时,刚一开口就被坐在一旁的燕炽撞了撞胳膊,听见燕炽替他解释道:“师弟之前受了点伤,我想把他送到别的地方修养一段时间。既然你来了,那不如让小师弟和你一道回段家?”   段轩时摇了摇头,继续写道:【我这次是违背父亲的命令出来的,不会轻易回去了。】   段延亭默然:“……是因为师姐吗?”   段轩时的笔顿了顿,在纸上晕染出一片墨迹,似乎是在思索该怎么说,最后落笔:【为了我自己。我怕我不去找她,她永远也不会主动找我,那我们之间才算是彻底断了。】   “你不怕她再像是之前那样吗?”   段轩时抿唇笑了,没说“怕或不怕”,只是道:【我来就是为了避免这种情况。就算再次发生,我也不会让自己死在她的手上。】   段延亭和燕炽都没说话,因为段轩时对陆秋漪的情谊已经深厚到他们这些外人都不容置喙的地步了。   段延亭深吸了口气,想到之前好不容易获得的黄金蝰蛇胆,燕炽既然在他醒后都没提及过,那蛇胆多半就是已经在打斗中毁掉了,如此一来段轩时还能从哪里获得医治陆秋漪的东西?   “你是不是忘了我了?”   一道女声响起,让燕炽和段延亭都齐齐抬眼。段延亭立刻反应过来,在内心向燕炽解释道:“是阿磐,也就是磐世镜的器灵。”   “我看这东西对你似乎很重要,就替你一并收进来了。”阿磐话音刚落,段延亭手心就出现了一个小盒子,而盒子里装着的就是段轩时最需要的东西。   这下陆秋漪就能摆脱控制了。   盒子一交给段轩时,段延亭就注意到这位总是平静温和,从不曾暴露软弱的小堂兄眼中浮起了雾气,将那个盒子珍重地收下,然后写道:【谢谢你延亭,这样秋漪就有救了。】   “这是我该做的,小堂兄。”段延亭的视线落在他留下狰狞伤痕的脖颈上,轻声道:“你和师姐都待我很好,我亏欠你们太多了。”   段轩时原本已经起身收拾东西了,听了他这话,匆匆忙忙在纸上留下了最后一句话:【你没有亏欠任何人,我们待你好只是我们都关心你,正如你也同关心我们一样。】   段延亭点头,看着他整理衣衫准备离开房间,鬼使神差一般地喊住了段轩时:“小堂兄。”   身上沾满药草香的青年回首,侧耳安静等待段延亭最后要说的话。   “希望你能保重好自己。”段延亭视线定定落在他的脖颈处,如同发下誓言一般郑重道:“我会想办法让你恢复的。”   段轩时微愣,眼眸中倒影出段延亭的身影。不知觉间孩提时期那个总是故作老成的孩子,已经变成了能替他人抵挡风雨的大树,原来他和段延亭分别的五年里,他总是担心受伤的小堂弟已经长大了。   真快啊。   段轩时眼中溢出笑容,缓缓点了点头。   …………   分离远比重逢更快。   段轩时并没有多做停留,而是带着黄金蝰蛇胆赶往了祁凛山。至于燕炽和段轩时,则是打算先留在段家修养一段时间后,再返回祁凛山处理大小事务。   他们按照原来的计划,又花了几天赶到了段家。   这一路段延亭兴致都不高,所以当马车到达段家的门口时,燕炽故意调侃道:“小师弟,你会不会近乡情怯啊?”   段延亭掀开帘子,望着与记忆中有着些许差别的府邸,坦言道:“不会。我年幼大概是比较冷漠,对很多东西都没什么归属感,一心只想着修炼飞升,倒是从来没有好好看过这里。”   “那现在有归属感了?”燕炽见段延亭点头,便笑着追问道:“什么时候?”   段延亭视线依旧落在段家府邸的牌匾上,因为心里想着事情,便将自己的真实想法讲了出来:“从我遇到师兄开始。”   燕炽:“咳……这样啊。”   段延亭说完这话,便径直往前走,却发现原本与他并肩而行的燕炽并没有跟上来,有些疑惑地回头看了过去:“师兄,你怎么了?”   燕炽不知为何用手半捂着脸,甚至眼睛都不敢与他对视,在段延亭看过来时故意偏过身子,朝他摆了摆手:“你先进去,我稍后就来。”   段延亭没有动,只是表情认真地盯着燕炽观察片刻,笑了出来:“师兄脸红了?”   燕炽见遮不住了,只好无奈地放下挡住半边脸的手,叹道:“你别一本正经地说这么让人心动的话啊,搞得我都——”   段延亭眉眼弯弯,本以为燕炽是想说“不好意思了”,结果却听到燕炽的心声:【小师弟这么直球也太可爱了,搞得我都想不顾所处环境,直接上去抱着他猛亲一番了。】   段延亭:“……”   看来他对大师兄的认知还是不够清晰啊。   段延亭无语地收回视线,刚好看到了段家门口站着的一个青色衣服的儒雅男人,他的眉眼和段轩时有些像,只是比他更多了点威严和深沉。这模样与段延亭年幼时记忆中的别无二致,正是段家家主。   段延亭刚欲行礼打招呼,就看见段家主满面愁容地摸了摸胡须道:“早知你会带一个男子回家,还不如同意你当佛修。”   燕炽脸色一黑,就听见段家主长叹道:“这样起码还能省下损坏门派房屋以及打伤其他弟子的灵石,太亏了。”   段延亭脸也黑了。   段家主大概是早就从段轩时那里听到了消息,在一番感叹后,发现段延亭和燕炽都脸色僵硬地站在原地,显得十分意外:“你们怎么脸色都这么难看,快进来,可别让外头的冷风吹僵了脸。”   段延亭:“……”   燕炽:“……”   别以为我们看不到你胡须下嘴角翘得老高。   段家主在简单数落了他们一番后也不再为难他们,便笑眯眯地将他们领进了段府。   “延亭,你的住处未动,一直都让人收拾着,可以直接住进去。”段家主视线转移到燕炽身上,似乎是在斟酌些什么,沉吟片刻道:“你是另住一处,还是与延亭一道?”   段延亭没料到段家主说话这么直,忍不住咳了两声。   燕炽眼中含笑地看了他一眼:“不用另备住处。”   正当段延亭以为燕炽真要和他住一起时,没想到燕炽却推辞说他不会在段家过夜的,毕竟他手头还有事要做。   燕炽口中的事,应该就是为段延亭收集要用的灵药。   “小师弟,你安心在这里待着,等我将东西都带来治好你的伤,我们再一起回去。”燕炽已经因为段延亭的身体耽搁一段时间了,此时既然已经安置好了段延亭,自然要尽快行动。他刚欲离开,衣带就被身后的人轻轻勾住,然后他听见段延亭沉声威胁道:“等我伤好了一起行动。你若敢丢下我,我一定会让你后悔的。”   “知道了。”燕炽回身将手轻轻搭在段延亭的手指上,将衣带从他指尖拨开,承诺道:“但你也要等着我,别再像这次一样擅自行动了。”   谁道段延亭双标得很,直言:“我无法保证,毕竟事急从权。”   燕炽:“……”   “唉,算了。”燕炽头疼地叹了口气,往他手里又塞了一个乾坤袋,絮絮叨叨地说:“这里装着法器,你……”   “收回去吧。”一旁看他们腻歪半天的段家主示意燕炽将乾坤袋收回去,财大气粗道:“我段家有钱的很,什么灵器买不到?你还是自己收好,日后有事还能急用。”   燕炽看了段家主一眼,没多做解释。   段延亭打开乾坤袋看了一眼,神情复杂地看了眼燕炽,将乾坤袋还了回去。   段家主本以为段延亭也认为燕炽手头的灵器不够用,谁知道段延亭接着道:“大师兄,这些太贵重了。”   “嗯?”段家主疑惑地凑了过去,然后望着乾坤袋里的东西陷入了沉默。   这里边有些灵器还真是买不到的,甚至还有些都已经是半神器的阶品,放在外头也都是能让人眼红的好东西,没想到燕炽眼睛都不眨一下,直接给了段延亭。   “你这是从哪儿得来的?”   燕炽眨眨眼,一脸无辜道:“外头捡的。”   段家主:“……”   其实这里面一部分是燕炽师尊之前给的,还有一部分是燕炽年少游历时根据原著剧情,或者机缘巧合获得的,所以那时与他同游的孟枕山才经常十分无奈地说他运气好得让人眼红。   “那师兄身边还有灵器吗?”   燕炽本想假装说他还有不少,但看到段延亭眯起眼睛时,不好再说谎,只好老老实实地说:“……不多了。但我已经是元婴期修士了,再加我运气不差,所以也用不上这些。”   段延亭想了想,直接将手上的纳戒取下来,在燕炽愕然的眼神下要帮他戴上。   段延亭不知道自己这个举动对燕炽来说意味着什么。   燕炽看着还带着段延亭余温的戒指,莫名耍了个心眼,刻意将自己左手的无名指送到他手边,声音略带沙哑地别扭道:“师弟,戴这只手。”   虽然有占人便宜的行为,燕炽还是忍不住感叹他还真是个小机灵鬼。   然而燕炽的手举了半天,也没见段延亭进步一步动作。   燕炽疑惑地看着段延亭,却看见段延亭拿着纳戒比划了一下,坦言道:“师兄,好像戴不进去。”   “……”   原本还因为刚刚刻意换手指戴,在心里夸自己是个小机灵鬼的燕炽陷入了沉默。   “咳。”段延亭装作无事发生,用一根细绳将纳戒串起来挂在了燕炽的脖子上,然后看着那枚沾染他体温的纳戒轻巧地落在了燕炽的锁骨上,不由有些出神。   燕炽见他走神,出声打断:“师弟,你把你的纳戒给我做什么?”   “这里面有不少灵石和伤药,你能用上。”段延亭顿了顿,言简意赅地咳了一下:“灵石够多,你可以放开手脚。”   意思就是燕炽打架可以放心拆迁。   燕炽:“……”   说真的很感动,但是不多。   【作者有话说】   燕炽:小师弟比我有钱太多了,介意我上段家入赘吗?   段家主:……怎么还多了张要吃饭的嘴。 第109章 再次见面   燕炽正如他所说的那样,将段延亭留在段家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   除了偶尔用传音石向段延亭报一句平安,然后就是匆匆中断了联系,做着其他段延亭不知道的事情。   段延亭就这么安静地在段家待了半个月,本以为要等到燕炽处理完所有的事情来接他,没想到先来的人不是燕炽,而是奄奄一息的瞿昔年。   瞿家主和瞿昔年是一起来段家的。瞿昔年刚送到段家时灵力正在迅速流失,伴随灵力一起流失的还有他的生机。看瞿昔年脸色惨白的样子,完全没法将他和原先宗门大比时意气风发的样子相提并论。   段延亭和瞿家主也只在赤枫城见过几面,对他第一印象也只是个儒雅沉稳的长者形象,再见到时却发现瞿家主眼睛布满血丝,脸上更是胡子拉碴,神情是说不清的阴郁和绝望。他一见到段家主,就拽着他的衣袖道:“救救我儿,你们想要什么我都愿意给。”   段家主好像不是第一次见瞿家主这样,无奈地将自己的衣袖抽出来,上前查看瞿昔年的情况,一边查看一边调侃瞿家主:“你怎么每次来这里都跟讨债似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段家和你们瞿家有什么仇怨似的。我之前不是给昔年这孩子一些丹药了吗?照理来说情况不会太糟——”   他话说到一半突然愣住了,眉头几乎揪在了一起,像是不敢相信一般反复确认了一遍,而后表情严肃地看着瞿家主道:“他的身体是什么情况,怎么我专门为他准备的丹药与他的身体相冲突?起先不是这样的。”   瞿家主紧张的神色一僵,眼中闪过一抹怪异的光:“可能他的情况变化得太快,原先的丹药已经不适合了。”   段家主瞪了他一眼,刚想回怼一句“到底你是丹修还是我是丹修”,被身后的段延亭戳了一下背,勉强压下脾气,开始为瞿昔年封锁穴道:“我先将他的灵力封住,避免他的灵力持续外泄,然后再给他多补点灵气多的大补之物就行。”   “这样就行了?”   “什么叫这样就行了。”段家主做完一切见瞿昔年的脸色好一些后,才接着道:“他这个身体状况别想当修士了,现如今能像普通人那样正常老死就不容易了。”   段家主越想越不对劲,刚欲开口就见瞿昔年脸上出现挣扎之色,似乎是要醒过来了,考虑到自己要说的话不方便他听见,连忙招呼段家的仆从将瞿昔年送到一处客房中,然后示意段延亭陪着瞿昔年一并离开,不想让他也听到太多。   段延亭抿唇,视线在瞿家主身上逗留了一会儿,最终点头应“是”,然后跟着护送瞿昔年的仆从离开房间。   不过,他刻意放慢了脚步,还是听见了房间内两人的争执。   “瞿敬知,你是不是没听我的劝做了别的什么事?我早先和你说过,瞿昔年的身体不适合当修士,你怎么还是不死心!”   “昔年不愿意只做一个普通人。”瞿家主的声音有些沙哑:“我是他的父亲,自然不想看他像小时候那样被疾病困于一方床榻。”   “我!真是的,你脑子是被驴踢了吗?瞿昔年的命不重要了吗?”   “重要,所以我也在寻找两全的法子。”   …………   再然后段延亭就听不见了,只能加快脚步去往瞿昔年的房间。   正如段家主预料的那样,瞿昔年的确快醒了。所以当段延亭进入房间时,就和瞿昔年的视线对上了。   瞿昔年原本神情恹恹,眼睛像蒙了层灰雾一样黯淡,当他的视线定格在段延亭身上时,顿时亮了起来,笑吟吟地冲段延亭招了招手道:“延亭,你怎么来我家了?”   段延亭哑口无言,无奈地笑道:“这里是段家,不是瞿家。”   “……段家?”瞿昔年愕然地张了张嘴,而后语气低落地说:“看来我的情况又恶化了啊。”   段延亭看他心情不好,就坐到床边安抚性地拍了拍他的肩道:“没事,段家主的医术高明,会想办法治好你的。”   “嗯。”瞿昔年勉强笑了笑,大概是听多了这样的话,所以情绪依然低落。不知道为什么,瞿昔年像是察觉到了什么,猛地抓着段延亭的手腕,焦急道:“你的灵力呢?怎么你现在也变成我这样了?”   “之前碰见一个人,想要挖走我的灵根,所以我自爆了。”段延亭语气平和,像是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我的朋友及时把我救下来了,所以我灵根受损,只能暂时封住灵力。”   “那…那你现在好点没?”瞿昔年可能是怕说话伤到段延亭,迟疑着说。   段延亭挑眉,抓着瞿昔年的手按到了自己的腰间,示意他摸一摸自己最近因为吃太多养出来的软肉,表明自己心态很好,完全没受影响。   结果瞿昔年脸色发红,扭扭捏捏道:“你干嘛让我摸你的腰,怪不好意思的。”   说着,他警醒地扫了眼四周,然后做贼心虚一般地把手抽出来,压低声音道:“你大师兄不在吧?要是让他看到我们这样,估计劈死我的心都有了。”   段延亭:“……”   他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你这个反应,我觉得我师兄更容易想歪。”   瞿昔年下意识抿紧嘴唇,做出他是个哑巴的动作。   段延亭:“不过你的身体是什么情况?”   瞿昔年原先在宗门大比时还好好的,结果大比结束后就被送回了瞿家;后来在赤枫城见面时,瞿昔年情况也不错,现在却又因为身体情况恶化来到了段家……瞿昔年的情况未免太奇怪了。   “不知道。”瞿昔年摇了摇头,仔细回忆了一下,道:“我小时候一直因为身体不好,待在自己的院子里,后来等大一些了,我爹说为我找到了治好我的方法之后,我就会像如今这样。虽然能像普通修士一样修炼,但过一段时间身体就会迅速恶化。”   瞿昔年不知道瞿家主用了什么法子,但瞿家主总不会害他。既然瞿家主不想告诉他,他也就没有多问了。   “这样啊。”段延亭压下眼中的疑虑,为瞿昔年压了压被角,刚欲离开,就被瞿昔年抓住了衣袖。他疑惑地用眼神询问瞿昔年,就听见瞿昔年声音沙哑地说:“延亭,其实我感觉我应该是治不好了。”   瞿家主每次给他治病时,都会喂药让他陷入昏迷,说是因为过程太疼,不忍心让他清醒着受苦。确实每次治疗过之后,他就感觉灵力充盈,但没多久他的身体就会一次比一次虚弱,只是他从来没有和瞿家主主动说过。这一次陷入昏迷前,他本以为瞿家主会像之前那样医治他,却模模糊糊地听到瞿家主压抑着颤抖的声音:“这一次昔年的身体怎么虚弱得这么快?可我还没找到适合的——”   适合的什么?   瞿昔年还来不及继续听下去,就陷入了昏迷,醒来后就发现自己置身于段家。   他没将这件事告知段延亭,因为他想先问问瞿家主,看看瞿家主是什么解释,再告知段延亭也不迟。这样想着,瞿昔年松开了段延亭的衣袖,重新躺回温暖的被褥中,而后笑着说:“好了,别因为我的事影响心情了,你有什么事就先离开吧。”   段延亭颔首,转身离开了瞿昔年床边,刚推开门,就和一双阴郁冰冷的视线对上了视线。   瞿家主不知在门外听了多久。   段延亭本能地感觉有些危险,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就见原本没什么表情的瞿家主稍稍柔和了表情,侧过身让开一条道:“你先走吧。”   段延亭道了声“谢谢”,往门外走了几步,看着瞿家主进入了房间后,看似平和的表情在踏出院落的瞬间变得凝重。他立即拿起了传音石,在传音石那头传来燕炽疑惑的询问时,便压低声音道:“师兄,你对瞿家主——有什么看法?”   …………   这一头,瞿家主一进房门就盯着瞿昔年,冷声道:“身体虚弱为何不提早告诉我?”   瞿家主会说这话,显然是将他们方才的对话全听进去了。   瞿昔年压下心里的怪异感,问:“爹,你是用什么办法救治我的?”   “不管用什么办法,都是为了你的身体着想。”瞿家主厉声打断了瞿昔年的提问,道:“你只要知道爹都是为你着想就够了。”   瞿昔年不说话,只是盯着瞿家主,在瞿家主的表情越来越僵硬时,他才慢慢开口:“爹,你是在岔开话题吗?”   “你从未对我说过重话,到底是用了什么样的方法,你才会是这种反应?”瞿昔年原先从来没产生过怀疑瞿家主的念头,本来也不打算立刻追问这些,可他刚刚注意到瞿家主看段延亭的眼神十分冰冷,甚至看到了极为陌生的杀意,他才冲动之下立刻发问。   瞿家主默然,神情有些难过:“昔年,你是要为一个外人和爹生气吗?爹承认方才对他的态度有些不好……”   又在顾左右而言他。   瞿昔年手脚凉了几分。只是这一次他并没有倔强地问下去了,而是老老实实地道歉:“抱歉,我不该用这种语气的。”   或许他应该多留心瞿家主,至少不能再这么糊涂下去了。   那么他察觉的那些异样多半就不是错觉了,留在段家养病的这段时间刚好可以观察一下瞿家主,顺便把他知道的事情告知段延亭,拜托段延亭调查一下瞿家主到底做了什么。   瞿家主神色柔和:“昔年,你想待在段家养病吗?”   瞿昔年一愣,虽然他很想待在这里,但怕瞿家主觉得他太过殷切,就随意道:“其实挺想的,毕竟延亭在这里陪着我,能有个朋友说说话。不过留在这里可能会给段家主添麻烦……所以,我看爹你怎么安排。”   “这样啊。”瞿家主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坐到瞿昔年的身边摸了摸他的头,叹息道:“昔年,爹比任何人都盼着你能好起来。”   瞿昔年心中藏着事情,但面上还是笑着说:“我知道,所以爹我们——嗯?”   被褥上的花纹开始出现了重影,他感觉眼前一片天旋地转,难以置信地抬头看了眼瞿家主,而后便歪倒在被褥中没了动静。   瞿家主没有露出惊讶的神情,只是将瞿昔年冰冷的手放进被子里,淡淡道:“收拾东西,回瞿家。”   不知何时,门外投射出一道人形的阴影,对方恭敬地鞠了一躬,沉声道:“是,家主。”   …………   人来人往的街道上,段延亭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散步,他身后的仆从怀里都装着些零零碎碎的小玩意儿。   他对这些其实兴趣不大,主要是怕瞿昔年待在段家养病时会无聊,所以特意到街上买了些东西打算带给他打发时间。   街上的人很多,稍有不注意就会有肢体接触,若是换作还是仙人时期的段延亭,只怕会眉头紧皱着躲到一旁,哪里会像现在这样还往人群里挤,可能也就是暴露本性的燕炽会这样做吧?   想到这里,段延亭忍不住笑了出来。   他当初与这位大师兄相遇时,还以为燕炽讨厌他针对他,现在想来还真是好笑。   不知不觉,段延亭已经彻底习惯了这一世的生活。现在回想起上一世的人生,真的只有“无聊”二字可以概括了。   他是天生仙人,几乎从一诞生起就是天劫者,从未经历过凡间种种,也难怪他没能成功通过天劫者的考核,最后变成凡人生活在这里了。   这样一想,他还是很庆幸自己考核失败,否则他可就经历不到那么多有趣的事了。   段延亭眼中不知不觉带上笑意,这份笑意一直维持到他在人群中看到了极为显眼的一把绘制着枫叶伞时才彻底消失。   “嗡嗡——”   君汶剑警惕地振动着,提醒着段延亭来者的危险性。   红衣的女子皮肤几乎惨白,而嘴唇却像是抹了血一般妖异。她手执油纸伞,与大街上的人群格格不入,猩红的嘴唇微微翘起,带着说不出的凄寒和森冷。   “许久不见。”她说。   ——是离鸾。   段延亭表情僵硬,几乎说不出话来。   分明他和离鸾隔得很远,他却感觉离鸾的声音就在他耳边响起:“这里就是你家乡所在的地方吧?很美很繁荣的城镇,就像我从小长大的地方一样好。”   分明是夸赞,段延亭却觉得莫名心惊。   “我的家没了。”离鸾神情平静到近乎异样:“你能帮我找到导致这一切的凶手吗?”   不用离鸾说这些,段延亭就会做这些,因为他也想为赤枫城死去的人们报仇。   只是他感到惊悚的是离鸾身上强大可怖的怨气,那绝不是离鸾一人所能形成的怨气……或者说,她身上的是赤枫城所有惨死百姓的怨气。   “看来你猜到了。”离鸾红色的衣袖下滑,露出了白皙手臂下密密麻麻的怨气伤痕:“我不想他们的怨灵留在那里被人利用,所以只好让他们成为我的力量,这样等我报完仇之后他们就能安心离开了。”   难怪赤枫城发生那样的惨案,竟没有怨气残留。   离鸾生前只是个普通的修士,死后也是个善良柔弱的鬼。可即便如此,在吸收了一整座城池的怨气,段延亭不相信她还会是原先的离鸾——哪怕她现在看似平静理智。   事实证明,段延亭想得没错。   “帮我找到真正的凶手。”离鸾将衣袖拉上,遮住怨气留下的痕迹,眼眸锁定在段延亭身上:“他们告诉我是一个叫陆秋漪的女子干的。我知道她是被控制的,所以只要你能找到真凶,我就不会对她下手。但如果没有……”   她顿了顿,笑着说:“这份仇总得找一个人报才是。”   “不用你说,我自然会去调查清楚。赤枫城背后的那两股势力所图甚大,我们不可能坐视不理。”   段延亭看着离鸾沉郁到不见半点光亮的眼眸,快速念了一段法术的口诀。他刻意讲得很慢,似乎是念给离鸾听的。   “静心咒?”离鸾若有所思,立刻明白段延亭是怕她被怨灵干扰意识,失去理智,记下了口诀后,道:“多谢,看来找你是对的。我不会离得太远的,只要你喊我的名字,我自然会来找你。”   “那么我就等着你的好消息了。”离鸾举着伞转身道:“只要能报仇,随便你们怎么利用我都无所谓,反正我已经是死人了。”   说罢,她举着伞重新走进了人群中。   一个人的身影挡住了她,等那个人走开,离鸾的身形就消失得一干二净,仿佛从未出现过。   段延亭已经没心情散步了,便示意仆从跟着他一起回段家。   刚到段家门口,就看见段家主站在门口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段延亭觉得奇怪,上前询问,谁知段家主神情复杂地看了他一眼,道:“瞿家主把瞿昔年带回瞿家了。”   “这么快?”段延亭愕然,他原本还以为瞿家主打算留瞿昔年在这里修养,难道是刚刚他和瞿昔年的对话让瞿家主起疑心了?   这么想着,他都顾不上和段家主多说些什么,就急急忙忙地冲去了瞿昔年之前躺着的房间里,很遗憾的是房间里什么都被收拾好了,根本没留下任何东西。   “大公子。”   正当段延亭懊恼自己不够谨慎时,一个仆从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他回头看向了那个仆从,只见那仆从恭敬地递出了一块传音石,解释说这石头是方才收拾被褥,在被褥的夹层里发现的。   而这块传音石,正是瞿昔年在昏睡前悄悄藏进去的。   【作者有话说】   现如今离鸾和小师弟他们是一个阵营的,不过她在原著中变为怨灵后被人利用,曾和师兄是对立关系 第110章 衣带   瞿昔年离开后再也没有联系过段延亭,就好像彻底失联了一般。   段延亭不是没想过去找瞿昔年,但因为害怕瞿昔年被人监视着,只能耐心等待瞿昔年主动联系自己。   在瞿家主离开后不久,段延亭曾试探性地询问过瞿家主关于瞿昔年的情况。在确认了段家主并不知情时,他便将自己的一些猜想和疑问旁敲侧击给段家主:诸如灵力流失过快或者灵根受损的人是否能够通过更换灵根的方法,以保证自己能够维持正常修士的身体。   很难。这是段家主给段延亭的解释。   灵根是天生的,基本是不太可能通过更换灵根的方式让其和平常修士一般。即便成功将灵根转移到身上,也极有可能因为身体不适应,导致情况更加恶化,甚至会赔上性命。且不说这其中的操作难度,就是灵根的提供途径本身就是一个最大的问题,灵根和修士的性命无异,要想更换灵根少不得要害人性命。   段家主解释后当即用严肃的表情盯着他,警告他这方法是歪门邪道,一定不能沾手,因为施法者迟早会自食恶果。   段延亭说这些可不光光是询问,也存着提醒一二的想法。   果不其然,段家主说着说着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蹙眉望着段延亭道:“你说这些是什么意思?该不会是怀疑瞿——”   “我并没有指名道姓,只是客观提出了这些疑问。”段延亭微笑道:“可您不还是一样想到了他吗?”   会下意识联系到瞿家主,就说明段家主心里也早就对他的举动有所怀疑。   “可……”段家主苦恼地揉了揉眉心:“瞿家主与你父亲曾是好友,又多次因为瞿昔年来段家求医,没道理会去做出损害我们段家的事啊?”   “这不能说明什么。”段延亭注意到段家主的那句话,疑惑道:“我父亲与他是好友?可他从未对我表现过任何亲近的意思,也不曾跟我提过这些。”   “你与瞿昔年关系不错,我还以为是瞿家主授意他儿子主动亲近你呢,原来不是这样吗?”段家主将他们之间有出入的消息合计思索了一番,最后做下了决定:“的确有问题,我会派人调查这件事的。”   “好。”段延亭在提醒段家主注意自身安全后,迟疑片刻,最终问:“小堂兄的嗓子…还能治得了吗?”   段家主一愣,眼中罕见地闪过一抹痛色,只是扯起嘴角自嘲地笑了:“我如果有法子,就不会让他就这么去祁凛山了。”   “对了,等你师兄找完修复你灵根的材料,你们应该就会回祁凛山吧?”段家主语气笃定,没等段延亭回复就自问自答道:“我记得你师兄提过。你若是回去,记得帮我向轩时那孩子带一句话。”   段延亭看着段家主,等待他的下文。   “他的亲事我不会过问了,但如果彻底定下了心思,还是回段家办吧。我就他一个孩子,所以不管他变成怎么样,他永远都是段家的下一任家主。”   说完这句话,段家主似乎彻底失去了谈话的兴趣,背着手离开了段延亭居住的院落。   段延亭望着段家主离去的背景,眼中闪过一抹愧疚。   …………   段家主因为一直在调查瞿家的事,常常忙得脚不战边,瞿昔年未用传音石联系过他,至于燕炽,联系他的次数也越来越少,每次联系一次总是匆匆说一句“他没事”,就断了联系。   燕炽不是冷淡话少的人,他这样的举动反而让段延亭担心他的情况。可段延亭每次追问燕炽时,燕炽从来都没有告诉他经历了什么,永远用平静而温和的声音告诉他:“小师弟,相信我。我会让你好起来的,即便用尽我已知的所有未来。”   几番追问没有结果后,段延亭也就不再追问了。   他只能通过不断练习剑法,希望能在修复好灵根后尽快恢复实力,能够和燕炽一起面对未来可能发生的危机。   段延亭院内的花树在几场雨后落了个干净,光秃的树枝并未维持太久,很快变得绿意盎然。   当他身上原本略厚重的衣衫也变为了轻薄的春衫时,燕炽终于来到段家接他了。   燕炽第一时间将找来了的灵草珍物交由段家主处理,让段家主来炼制修复灵根的丹药,然后特意让人准备了热水沐浴,似乎是想将自己打理好后再来找段延亭。不过段府里的动静向来瞒不过段延亭,所以段延亭还是看到了燕炽风尘仆仆的样子。   “师兄。”   段延亭望着燕炽,感觉他又多了几分变化。他赶回时穿着黑色的轻便衣物,并没有像以往那样穿得仙气飘飘,看皮肤似乎晒黑了点,长期在外奔波让他比起之前又瘦了不少,本来恰到好处的下颌线竟比原先锋利突兀,以至于现如今的燕炽看起来更多了几分果决和冷酷。   燕炽先是愕然片刻,然后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露出笑容时柔和掉了这份冷漠和疏离,竟显出几分许憨气。他见段延亭要朝自己走过来,连忙出声制止道:“等等,我身上脏,等我回来了再来找你。”   [幸好我穿的是黑色的衣服,否则要是让小师弟看到我衣服上沾到的东西就不好了。]   段延亭眼睛眯了一下,并未说破,而是侧身示意燕炽过去。   燕炽不再多言,从段延亭让出的空隙走了过去。   在燕炽走过时,段延亭闻到他身上除了草木和土腥味之外,还掺杂着浓郁的血腥味,很显然燕炽受了伤。   段延亭无声叹了口气,直接道:“师兄,洗完之后别急着把衣服全穿上,我来给你上药。”   燕炽一顿,没否认自己受伤这件事,只是轻飘飘地带过:“都是小伤,我自己来就行。”   “那我一会儿让人把药送到你房里。”   燕炽怕再待下去会让段延亭察觉到更多细节,索性说了句“嗯”之后,就加快脚步去往了他要去沐浴的地方。   …………   燕炽把门关好后,就开始脱身上的衣物。   “嘶——”   皮肉粘连着衣服,在脱衣服时竟像是要撕下一片皮肉般火辣辣地痛。燕炽怕原本差不多止血的伤口再次裂开,只好耐着性子慢慢将衣服撕扯下来。狰狞的血痂随着衣服剥落,露出内里雪白的新肉,但新肉间很快又被殷红的血液弥漫覆盖,晕染出大片的血色。   这个过程艰难而又折磨,等到燕炽将衣服彻底脱下时,已经出了一身的汗。   汗带着盐分,沾到伤口上更疼痛了几分。   燕炽忍着痛,将身子浸没在水中,清洗掉身上的污浊,望着水中晕染出的红色,忍不住苦笑道:“我好久没这么狼狈过了。”   修复灵根的材料本就不好找,再加上他当初修复灵根时就曾经用过一些,所以要找齐还是花费了他不少的精力。   他不想让段延亭看到自己身上的这些伤,一方面是不想让他愧疚自责,一方面也是不想让他看到自己狼狈不堪的样子。   “咚咚。”   门被人有节奏地敲响,燕炽收回思绪,意识到应该是段延亭派来送药的人,便朗声道:“进来。”   他在房间内洗澡,又有屏风挡着,按理来说来者将伤药放下了就会离开,可燕炽等了片刻也没有听见来者远去的脚步声,反而是越来越近的衣衫摩挲声。   不对。   燕炽意识到了什么,下意识伸手从旁边拿来一件衣物,刚要将衣服披在身上,手腕就被人不轻不重地捏住了。   “师兄,这就是你口中的小伤?”   段延亭见燕炽表情僵硬,刚欲将他手中遮挡的衣物抽走,就听到燕炽急忙阻止他道:“等等。”   温热的水花因为两人的动作溅起,将段延亭的衣物沾湿,格外服帖地勾勒出他的身形。段延亭的头发上也沾了点水,原本柔顺的头发拧成了一缕。他动作一顿,松开拽着燕炽衣服的手,无奈地将沾湿的头发拨弄到了一边:“师兄,你该不会是想让我和你一起共浴吧?”   因为衣服太湿实在不舒服,段延亭索性将外衣脱下,只穿着单薄贴身的中衣站在一旁。   燕炽的眼眸未曾从段延亭身上离开,声音有些低哑:“我没这么想。”   “嗯,知道了。”段延亭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句,看到燕炽脖子上挂着的纳戒,用食指勾起纳戒上的细绳,问:“师兄一直贴身戴着?”   燕炽:“自然。”   得到了肯定回答之后,段延亭的手挑开了细绳,看着纳戒随着他的动作落在了燕炽的锁骨处,大概是还带了点惯性,纳戒又反弹了一下,然后乖顺地落在了燕炽左侧的锁骨窝处。   燕炽从段延亭挑起脖子上的纳戒时,就一直维持着微微扬起下巴的举动,双眼一眨不眨地锁定在他的脸上。这样的姿态倒颇有些任人采撷的意味,更因水上的热气氤氲,将两人的眼眸都浸润得湿润柔软了几分。   “师兄离开得可真久。”段延亭看着燕炽身上的伤疤,垂下眼帘遮掩情绪:“师兄不告诉我这些,是怕我担心愧疚?”   燕炽显然不那么会说谎,只含糊道:“没想那么多。”   “没想那么多。”段延亭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而后话锋一转:“可我这段时日想了许多……师兄,没有想过我吗?”   燕炽嘴唇动了动,却像是被段延亭蛊惑了一般,说不出一句话。   “哦,师兄看来已经给出了答案呢。”   说这话时,段延亭的视线从燕炽的脸上不断下移,最后目光停顿在某处,露出了古怪又揶揄的笑容,继而又重新看向燕炽的脸,在燕炽炙热的目光下将腰间的束带轻轻扯开,然后推着燕炽的肩膀示意他往浴桶的另一边靠,直至留下了可供一人进入的空隙后才作罢。   燕炽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话,只是一眨不眨地任由他动作。   锁骨上纳戒的戒面蒙上雾气,有水珠形成,缓缓滑落,留下清晰的水渍。   燕炽原本拿在手里用于遮挡的衣物早已被段延亭扔到了一边,段延亭的呼吸也随着他的动作越来越近,直至两人的呼吸纠缠,他才听到段延亭道:“师兄不阻止我吗?”   无声的静默在两人之间弥漫开来,很快被燕炽沙哑滞涩的声音打破。   “……我不想阻止。”   燕炽的眼睛被雾气熏得湿漉漉的,倒影出段延亭笑得意味深长的脸,然后眼眸一沉,犹如传闻中的鲛人一般从水中向上跃出,伸出手将段延亭拖进了水中。   “哗啦——”   本就半湿的中衣几乎变得极为透明,段延亭的头发也落入水中和燕炽纠缠在一起,不分彼此。   浴桶中的水位不断上升,直至那些水最终多到无法盛满,只能顺着桶壁不断流下,在地板上留下了一大滩深色的痕迹。   片刻之后,原本水声不见平息的屏风之后突然传出男人压抑的闷哼声,紧跟着一个人影站了起来,直接从浴桶中出来——正是中衣全然湿透的段延亭。   他神情自然地随手捞过燕炽挂在屏风上的干衣服穿上,然后听见泡在浴桶中的燕炽委屈巴巴道:“你穿的是我的衣服,你走了我怎么办?”   “师兄问我?”段延亭十分惊讶地说:“我倒是觉得师兄很有主意呢。”   燕炽忍得有些难受,连眼角都泛了点红,意识到段延亭故意招惹了他,又将他丢到一旁,多半是恼他受伤了不肯老实说实话,再加上这段时间对段延亭态度冷淡,这才小小惩罚了他一下。他抬手趴在离段延亭更近的浴桶壁上,伸手扒拉了一下段延亭的腰带,故意将他刚系上的腰带扯松了一点:“我错了,下次一定老实交代。”   段延亭皱眉离燕炽远了点,将腰带重新系好。   燕炽见段延亭不理他,可能是许久没见段延亭,骨头里的那点恶趣味又开始出现了,故意从水里稍稍起身,去够段延亭的腰带。   段延亭余光瞥见,眉头一皱,抬手抓住燕炽作怪的手指,笑着掰了掰他的手指:“你确定?”   燕炽很快认怂,尴尬地咳了声道:“师弟,你先出去吧。”   【我解决一下个人需求。】   段延亭:“……”   他下意识移开视线,冷着脸道:“师兄你还真是毫不遮掩。”   燕炽只是懒洋洋地趴在浴桶边,视线落在段延亭发红的耳尖,眼中溢出笑意:“我只是这方面的想法不遮掩而已。师弟,早点离开房间吧。”   怕段延亭听不出他的言外之意,燕炽刻意解释道:“这房里太热了,我看你耳朵都红透了。”   段延亭明显僵住了。   说这话时,燕炽的视线一直盯着段延亭腰带处垂下的系带,莫名觉得心里痒痒的,下意识又伸手去够了一下他的腰带。   近在咫尺的系带,在燕炽碰到之前被人提前收了回来。   啊,好可惜。   燕炽不由地在心里遗憾,然后听到头顶咬牙切齿的声音:“师兄——”   他维持着够东西的动作,与段延亭快要杀人的眼神对上。   燕炽:“……”   他立刻收回手,乖巧地蹲在浴桶中,像小学生点到一般举起手:“到。”   …………   段延亭面无表情从燕炽房间里离开,只是刚出院落不久就听见段家主的声音:“延亭,你师兄为你带来了修复灵根的丹药。听下人说你来找你师兄了,没想到真的——”   段家主看着迎面走来的段延亭,视线在段延亭湿漉漉的头发和发红的耳尖停留片刻,脑海中似乎在一瞬间想了许多,要不是段延亭是个男人,段家主估计连燕炽和他的孩子叫什么都想好了。段家主勉强拉回自己天马行空的想象力,神情复杂地说:“你们什么时候举办合籍大典?”   段延亭沉默片刻,选择无视这个问题:“家主,不是说要修复我的灵根吗?我已经懈怠许久了,不能再这么下去了。”   段家主颔首,但即便段延亭再心急也没用,毕竟炼制丹药要耗费不少时间。   他向段延亭保证了练好丹药的时间,然后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燕炽房间的方向,故意调侃道:“虽然没把你们安排在一个屋子,但你们不一定非得睡在不同的地方。”   段延亭怀疑段家主上辈子是当媒婆的,又会撮合人又会挤兑人。   他向段家主道了别,回到燕炽方才沐浴的房间,敲了敲门:“师兄,你洗好没?”   “好了。”   得了燕炽的回答,段延亭便推开门,刚好看到燕炽正赤裸着上身处理伤口,便坐到他身边,顺手接过他手中的伤药,动作轻柔仔细地帮他处理伤口。   燕炽大抵是在外面吃了不少的苦头,身上多了很多狰狞可怖的咬伤和刺伤,这些伤疤深深浅浅地叠加在一起,看着实在让人眼中泛酸。他腰腹上有一处刺伤,应该是前几天的,上面已经加上了血痂,不过由于燕炽的腰腹此时不自觉绷紧,这血痂似乎要裂开了。   段延亭看得眉头直皱,找了一处没伤口的地方拍了上去:“你放松点,伤口又要被扯开了。”   燕炽闻言,立刻尽可能放松身体。可段延亭一上药,他又不自觉地绷紧身体,一来二去他腹部上的伤口渗出了点血丝,看上去又要多养个几日了。   段延亭:“是因为伤口疼吗?”   燕炽默然,虽然怕挨打,但还是选择老实交代:“你上药的技术和以前相比好一点了,但是动作有点慢。”   他比较想伸头一刀,而不是钝刀子割肉。   “……”   段延亭默默放下伤药,道:“那好吧,你自己来。”   燕炽如临大赦一般接过伤药,然后看见段延亭笑容温柔地看着他,与此同时,他还能听见段延亭在心里反复暗示自己“师兄受伤了,打不得”。   段延亭的温柔和他的心声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最终燕炽巍巍颤颤地将伤药重新塞回段延亭手中,还特别贴心地解释道:“我觉得还是你帮我上药比较好,这样药上得仔细,也能快点好起来。”   段延亭似笑非笑:“那师兄手上的药膏是做什么用的。”   燕炽看着自己指腹刚刚扣出的药膏,果断抹到自己的脸上搓开,正色道:“方才沐浴之后脸有点干,我涂点让脸好受些。”   【作者有话说】   燕炽:没别的理由,就是脸干补个水 第111章 免费苦力   修复灵根的丹药被段家主派人送到了段延亭房中。   丹药被妥善安放在一个木制的盒子里,上面出现了淡淡的丹纹,可见丹药的品相极好。   燕炽早就在伤好得差不多的时候,就搬到段延亭的房中和他住一个屋子,自然也看到了这颗丹药。燕炽见段延亭拿了丹药就打算直接吞下去时,吓得赶紧拦住了他:“你做什么?这药发作时很疼的,你不做点什么吗?”   段延亭捏着丹药,挑眉:“疼的话,忍着不就好了。”   燕炽按了按眉心,将段延亭拉到床边,示意他靠坐在墙边,然后与他手心交叠,才抬了抬下巴道:“我一会儿用灵力帮你缓解疼痛,记得别用灵力抵抗。”   段延亭意外地看了他一眼,将丹药吞下。   丹药见效极快,几乎是一下肚就传来一阵阵的绞痛。这段时间被封锁的灵力终于得到了解放,在他受损的经脉中横冲直撞,像是要冲出他的体外,此时丹药的作用就是控制住那些四散的灵力,用蛮横的力量强制性把灵力拉回经脉中,这也就使得段延亭比之前自爆时还要疼痛。   “唔——”   燕炽见段延亭的脊背疼得佝偻起来,下意识将头抵在他的颈窝隐忍时,低声叹了口气,顺势用手捧起段延亭的脸,将自己的眉心和段延亭的眉心相贴,用指腹揉了揉段延亭的脸,轻声道:“我来帮你,别抵抗知道了吗?”   段延亭本能地掀起眼皮,眼睛无神地落在了燕炽的脸上,含糊地“嗯”了一声。   燕炽抬手将段延亭的眼睛捂住,感受到触碰掌心的睫毛动了动,这个举动让燕炽心头带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痒意,他下意识加重了语气:“闭上。”   掌心下的睫毛终于乖顺地落了下来。   燕炽收回了手,维持着眉心相抵的动作运转起了周身的灵力。   火系和雷系的灵力皆是霸道且破坏力极强的,燕炽的灵火因为其性质特殊,比一般的灵火要纯粹温和些,但段延亭的灵力明显比他要霸道多了,也不知道能不能容忍其他的灵力侵入。   因为怕惊动段延亭体内的灵力,燕炽很小心地将灵力分为一小缕,试探性地将灵力送到段延亭的灵力旁。很意外的是,段延亭的灵力并不抵触燕炽的,那些暴乱的灵力似乎还很喜欢燕炽的灵力,甚至热情地将那一小缕灵力包裹起来,既不吞噬也不驱赶,只像是遇到了极喜爱的事物幼稚地守着不肯让人拿走。   从某种程度上,段延亭的灵力也反应了他的想法。   燕炽心里既然已经有了数,就无需多做犹豫。   所以原本正在亲昵揉弄那一缕灵力的雷系灵力,在还未做出防备的情况下,被燕炽毫无顾忌放出的火系灵力反过来压制住了。那一缕看似温和、任人揉搓的火系灵力也与其融合起来,成为压制暴动灵力的一份力量。   暴动的灵力被控制住后,丹药就能更加顺利地加固和修复原本受损的经脉了。   随着疼痛的减缓,段延亭原本紧皱的眉头稍稍舒展开来,可不知不觉呼吸却变得紊乱了几分。   “师…师兄!”段延亭猛地睁开眼睛,手指早在无意间抓紧了燕炽肩头的衣物,声音打着颤道:“停下。”   灵府与修士五感相通,燕炽的灵力和神识毫无顾忌地在段延亭灵府中游走,从某种角度上来说这也算是一种双修。而这种被人肆无忌惮对待的感觉,实在让从未经历过这些的段延亭有些受不住。   可当段延亭睁开眼时,却发现燕炽脸上早就一片绯红,这让误以为燕炽是在刻意折腾的段延亭一时语塞。   说来也是,燕炽皮肤白又脸皮薄,平时就比段延亭更容易脸红,想来燕炽多半不像他灵力表现得那样游刃有余。   既然燕炽和他一样不好受,段延亭就安心了,不再阻止燕炽的举动,甚至主动让自己的灵力迎了上去。   …………   这样灵府相通也不知过去了多久,等待两人皆睁开眼时,身上都出了一层薄汗。   段延亭靠在墙边,看着自己掌心的纹路,下意识动用起了灵力。这一次,经脉中不再传来刀割一样的疼痛,而掌心也重新跃动起了紫色的雷光;更令段延亭喜悦的是,他体内的灵力极为充沛,似乎花不了多久就能突破金丹了。   燕炽也察觉到了这点,脸上露出笑意:“小师弟,看来你应该会比我更早突破金丹。”   段延亭先是牵起嘴角,然后看着两人皆是一身薄汗,呼吸凌乱的样子,才后知后觉地尴尬起来:“师兄,我们要不先去梳洗收拾一下。”   燕炽颔首,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眼神发直地望着他,然后手脚并用地下了段延亭的床榻, 等到站定之后才有了点往日稳重的样子,然后快速说了句“我去沐浴了”,就匆匆离开了房间。   段延亭觉得燕炽刚才肯定想了些什么,可他并没有听见燕炽的心声,便在心里询问磐世镜,燕炽方才为什么眼神发直。   阿磐显然一清二楚,先是不屑地咋舌,声音幽怨地说:“他想的是画面,你当然听不见。”   她想到刚刚看到的画面,又忍不住啧了几声:“要不要我给你描述一下?”   “不要。”   阿磐是这种反应,段延亭还有什么猜不到的?他果断终止了这个话题,面无表情地扯松了腰带:“我要沐浴了,你回避一下?”   “哼,我才没兴趣看呢。”   说完这句话,阿磐就没了声。   段延亭收拾自己并没有花费太多时间,等他再推开门时,就看见段家主坐在他院落的小桌上,两人神情严肃,应该是在聊什么正事。   “你来了?”   燕炽见段延亭朝他们直径走来,就在自己就近的凳子上拍了拍,示意段延亭坐在他身边。   段家主斜睨了一眼,只觉得没眼看。   “瞿家主那里查得怎么样?”段延亭猜想段家主来找他们聊只有这方面的原因,顺势坐在燕炽旁边,等待段家主的回答。   “我调查到前些年,瞿家的一些弟子总是莫名失踪,而且都是些天赋还不错的弟子。瞿家的人调查过这些事,大多时候都不了了之。那段时间瞿昔年的身体略有好转,但瞿家主还是会来段家拿丹药。”   等到瞿家不再发生失踪时,瞿昔年的身体也维持得很好了,甚至都不需要再来段家求取丹药。   燕炽:“但对应的,发生失踪的范围扩展到了不少门派吧?”   段家主颔首:“修仙界发生杀人越货的事并不奇怪,所以要从那么多失踪或是意外死亡的人中筛选出和瞿家相关的人,花了我不少的功夫。可惜的是,我找不到有什么证据能直接证明瞿家主是导致失踪的凶手。”   说完,他将一份名单递了过去。   段延亭和燕炽对视一眼,接过名单细细研究起来。   “这里面居然有尹箬竹?”   那么真正的尹箬竹很有可能就是在那时候死了,随后被那个傀儡师顶替了身份。   傀儡师和魔修是一起的,如果没法从失踪的人下手的话,那是否可以从瞿家主和魔修的关系上做文章呢?   段延亭将自己的猜想告知了段家主,谁知段家主神情晦暗不明,口中喃喃着“他居然还和魔修有关联”,然后突然起身对段延亭道:“你们尽快回祁凛山,这段时间段家恐怕不会安生了。”   段延亭:“为何?瞿家主是开始针对段家了吗?”   “不。”段家主罕见地脸色发沉,甚至露出一抹冷笑:“我只是突然意识到他和我还有旧账没算,原先还从未对他疑心过,现在想起来他还真是厚脸皮,居然还敢来段家求药。”   见段延亭想要追问,段家主只淡淡地说了句“与你父亲有关”,便不再多言。   既然段家主已经这么说了,段延亭和燕炽也就不会停留在段家多做叨扰了,准备今晚收拾一下,明天就动身回祁凛山。   段家主听了他们的打算,并没有阻拦,只是将两个纳戒递给了段延亭和燕炽,解释道:“这是给你们准备的东西,里面有你们需要的灵石和法器。”   段延亭有燕炽不奇怪,只是他没想到自己居然也有一份。   “好了,收下吧。”段家主既然送了就没打算收回去:“延亭这孩子几乎是从小就养在我身边,我早就将他当成我的亲生子了。你和延亭迟早成为道侣,这算是我作为长辈的一份心意,你只管收下就好。”   燕炽闻言迟疑片刻,还是收下了。   段家主没有立刻走,拿出一个特殊质地的玉牌递给段延亭:“这是段家的家主令,记得见到轩时帮我把这个转交给他,让他在祁凛山好好待着,我将一切处理完后会来接他的。”   “那小堂兄的亲事——”   “当然回段家办。”段家主眼睛一瞪,似乎有点生气:“那混小子要是敢留在祁凛山不回来,看我不打断他的腿。”   段延亭当即笑了出来,将玉牌妥善收好,和燕炽一起将段家主送出了院落。   …………   第二天,段延亭和燕炽离开了段家。   段家主目送着他们两人离去,压低声音对身后的仆从道:“给和我们往来频繁的门派传信,记得一定要送到可信的人手上。”   段家弟子皆是医修和丹修,遇上麻烦时确实没什么自保的能力。但他们并不是没有脑子,他们有人脉有灵石,真遇上什么事自然可以让那些和段家有来往的人出手,所以瞿家就算想对他们动手也要仔细掂量一下。   若真让他查出瞿家主做了什么对他们段家不利的事的话,那么他就是拿灵石砸,也要剐下瞿家主一层皮!   …………   原先段延亭受伤时,燕炽顾忌着段延亭的身体并没有赶路,但这次两人的伤都养好了,自然一路御剑飞行赶回祁凛山。   再回祁凛山时,总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因为祁凛山的弟子们不是定心修炼,就是下山游历,大多数时间整个门派都显得格外清净,很少有人山人海的热闹景象。   段延亭没见过这架势,只注意到燕炽的脸色有些难看,便问:“师兄,怎么了?”   “我们回来的时间点有些不巧。”燕炽想到了什么,似乎气得牙痒痒:“今天多半是祁凛山招收新弟子的时间。按照门规,凡是近五日在祁凛山附近的弟子都要帮忙主持新招弟子的各项事宜,直至这些弟子被安排到各门派为止。”   来到这里的大多都是凡人,所以在看到段延亭和燕炽时都发出了惊呼,露出了羡慕敬佩的眼神。   祁凛山内部不允许御剑飞行,段延亭他们只能驱使佩剑落下,停在了人群前。   那些人在看清他们的脸时,原本只是窃窃私语,很快声音便大了起来,无非是夸赞他们相貌好,是什么人之类的。   人群开始躁动地往他们的方向靠近,段延亭心中隐隐感觉不妙,问:“师兄,我们是要穿过人群吗?”   燕炽:“…我也不想,但好像只能这样了。”   两人只能硬着头皮往人群里挤。   段延亭和燕炽分明是修士,却因为包围着他们的凡人而感到一丝恐惧,这感觉比燕炽当初被人追着要求比试还要难受。   两人皆是好相貌,燕炽因为外貌看起来疏离高冷,倒不太有人敢对他做点什么,可段延亭看起来年纪不大,再加上和身旁的燕炽一对比,反而更显得格外可亲起来,以至于在人群中穿行时,段延亭被人塞了不少玉佩锦囊。   “二师兄来了!”“哪里哪里?”   这些凡人总算是放过了段延亭和燕炽,但由于大部分人都想去看李仙客,所以他们两人就像是大海里的两粒沙子,迫不得已被人群簇拥着往前走。   李仙客出来时,白衣飘飘,笑容温和得体,一派青松落叶的潇洒清雅之态,与人群中狼狈的燕炽和段延亭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燕炽在人群中望着李仙客,第一次有种想把他揍一顿的冲动。   他在来之前就询问过李仙客祁凛山近期有没有什么事,李仙客根本就没提祁凛山最近收徒一事。若是他早日知晓了,宁可带着小师弟在凡间多逛几圈,也不会挑现在回来。   李仙客这厮刻意不提,绝对是故意的!   而这头的李仙客,确实如燕炽所预料的那样,刻意没有告诉燕炽祁凛山最近要收徒这件事。   一旁负责此次弟子选拔的人压低声音问:“二师兄,为何特意来这里?”   现在只是筛选能进入祁凛山的第一环,暂时不需要李仙客这种亲传弟子出面才对。   李仙客的视线在人群中搜寻些什么,嘴角带了点笑意:“后面筛选弟子太忙了,人手有些不够,我是特意来这里找帮手的。”   “帮手?”那弟子一头雾水:“可这里都是还没修炼入门的凡人啊?哪来的帮手?”   李仙客没有继续说话,而是嘴角噙着笑容,不多时就感受了一股强烈到无法忽视的视线。他顺着那股目光看了过去,恰好看见燕炽脸色发黑,看他的眼神活像是要将他生吞活剥了。   可能是在人群中被挤得太久了,燕炽原本留着的两缕头发都拧成了两股黑色的细绳,看着跟几天没洗头似的。   燕炽的视线与李仙客的视线隔着人群遥遥相对,两人间进行了无声的质问和较量。李仙客的嘴角绷得极紧,神情十分严肃地望着燕炽,然后突然撇过脸,发出“噗”的一声。   燕炽:“……”   段延亭侧过脸看着燕炽那两根“龙须”,十分体贴地帮他捋了捋,道:“师兄,要不你日后还是别留了,不然每次看你吃饭都要跟大家闺秀似的把它挽到耳后。”   燕炽在接收到段延亭的吐槽后,陷入一阵沉默,最终妥协:“好吧,等回去了我就把头发全扎起来。”   李仙客可能是怕再拖下去燕炽会真生气,便扬声道:“要进祁凛山的弟子都排好队。”   话音落下,在场的人都窃窃私语了片刻,然后开始有序排队,段延亭和燕炽这才得以从人山人海中解脱出来。   不过由于在场的人都排着队,倒显得站在旁边的两人格外显眼。   燕炽面无表情地理了理衣服,将段延亭护在身后,然后在众人的瞩目下走到了李仙客身边,露出了古怪的笑容:“二师弟讲事情还真是避重就轻。”   李仙客虽然年纪比燕炽大,但入门的时间比燕炽要晚,就朝他行了一个礼:“大师兄,你来的正好。近日门内事情诸多,正好需要人来主持大局。”   原来这才是燕炽方才脸黑的原因。   段延亭不由露出了戏谑调侃的笑容,甚至用胳膊肘捅了捅燕炽。   李仙客说完这话,又看向了燕炽身旁的段延亭,这回笑得格外真心实意:“小师弟也回来了,刚好可以搭把手。”   原本还在幸灾乐祸的段延亭:“……”   所以说他们这次回来就是当苦力的。   【作者有话说】   有可爱问我什么时候更新,emm我基本上隔日更新,但更新的具体时间不定,看现实生活忙不忙吧,要是不忙定到零点发,忙的话可能写完就发   明天会有一更,之后我会尽量固定好更新时间的(ω) 第112章 拖下水   段延亭很少体验到脚忙得不着地的经历。   燕炽是目前资历最老的弟子,所以在山主和其他长老没空的时候,很多事情都需要他过问。几乎一回来,他就被大大小小的事绊住手脚,连平时最重视的仪容都顾不上了,只能闷头处理事务。   而段延亭毕竟也是山主的弟子,再加上天赋惊人,所以就被安排到和新入门的弟子们接触,负责花式展示剑招,让他们对进入祁凛山更加充满期待,免得日后作为剑修的枯燥生活吓退他们。   段延亭出招向来利落,当李仙客要求他必须剑招华丽复杂时,难免语塞。   李仙客则是笑得一派温和,信任地拍了拍他的肩道:“小师弟,我信你。等到此次招收新弟子的事情处理完了,我一定会好好犒劳你的。”   段延亭只能默默啃下这一口大饼,任劳任怨地去给新弟子“表演”。   …………   日头的光线穿过树荫斜射过来,错落有致地映衬在围观的新弟子脸上。   在他们的中心,一位头发高高束起的少年随意地握住剑柄,动作间可见衣衫蹁跹舞动,乌发更是在空中随意流动。他像是一只春燕轻盈地任由剑柄在手心反转,本是身体微倾地斜刺过去,随着剑柄变化,执剑姿势变为了横执,然后一个翻身后轻巧地稳住了身形。   “好!”“师兄好厉害!”   一直目不转睛的新弟子们发出了兴奋的喊叫声,甚至喊起了段延亭名字。   段延亭将他们的声音收入耳中,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   虽然这样形容不太恰当,但段延亭每次给那些新来的弟子展示剑招,听到他们兴奋地鼓掌喝彩时,总觉得自己像是个上下翻飞的猴子。   与此同时,一些原本就在祁凛山待过一段时间的弟子混迹在新弟子中,开始暗戳戳地为新弟子们科普起段延亭的事迹,将他吹得是天上有地下无,夸张到段延亭都一度以为他们在讲的是和他同名同姓的人。   段延亭实在受不住那些新弟子用亮晶晶的眼睛盯着他,几乎是展示完剑招就立刻下台,掩袖悄悄离去。   因为第一轮的弟子已经筛选结束,段延亭比原先轻松了不少,细算他和燕炽已经有将近三四天没有见面了,所以段延亭一下台就直奔燕炽所在的地方看望他。   当段延亭来到燕炽的住处时,就和抱着一堆玉简的余攸辞迎面走来,发现他虽然眼下青黑,但神情却格外轻松愉悦,像是得到了解脱一般。   段延亭觉得奇怪,便问:“余师兄,发生什么了吗?”   余攸辞眼角嘴角皆是笑意,见段延亭询问便耐心解释道:“大师兄说我可以将手上的事宜转交给李师兄了,剩下的只要我把手中的玉简处理完就行了。”   显然燕炽惦记着李仙客坑他这件事,所以有机会也会反坑李仙客一把。   “既然如此,那我就不打扰余师兄了。”说罢,段延亭告别了余攸辞,推开了燕炽住所的门。   刚一推开门,段延亭就感觉脚下踩到了什么,借着光线才发现脚下的是一枚玉简。再抬眼望过去,恰好看见燕炽坐在桌前,桌上堆满了各种玉简和书册,实在摆不下的时候就索性把这些放到脚边,等把桌上的忙完了再处理脚边的东西。   燕炽头发正如他所说的那样全部扎起,露出了光洁的额头;因为近日的事情太多,他只能在疲倦时偶尔趴在桌上小憩一会儿,所以衣服上的褶皱和压痕很多。他此时用指腹用力按着太阳穴,眉头蹙得很紧,并未抬头看段延亭,只以为又是来送玉简的人,淡淡道:“东西放下就可以走了。”   “师兄,是我。”   燕炽正在按揉太阳穴的手一顿,诧异地抬头看向段延亭,眼中的笑意勉强将脸上的疲倦之色掩盖了几分,强打精神调侃道:“师弟怎么有空来了?我听说你近日在新弟子面前大出风头,不少人都打听你有没有心上人……”   段延亭面不改色,把他把桌前的玉简收拾整齐,然后坐到他身边道:“是啊,所以我来找心上人,帮他分担点任务了。”   燕炽低声笑了出来,往旁边让了让,和段延亭并肩坐在桌前处理玉简。   “你这里怎么这么多事情?”段延亭只看了一会儿玉简,便觉得很麻烦费时了:“李师兄呢?”   “那家伙和我一样。”燕炽哼笑着说:“我既然忙得没法出门,他也别想比我清闲。”   难怪余攸辞方才那么高兴。   燕炽将披在身上的外衣拉了拉,一边看玉简一边道:“对了,你见着段轩时和陆秋漪了吗?”   一语惊醒梦中人,段延亭这才意识到从回来到现在还没有去见小堂兄他们,于是在心中琢磨着什么时候有空去看看他们。   燕炽余光扫了他一眼,顺手将他手中的玉简抽了出来,摆摆手道:“你现在就去找他们,这些东西我一个人处理就好。”   段延亭本就是过来帮忙的,又不是走个过场的,自然不同意燕炽的提议。   燕炽想了想,从玉简里挑出一小堆塞到段延亭怀里:“你去看陆秋漪的时候记得把这些给她,让处理完了再送过来。”   他见段延亭愣住不说话,掩藏住眼中的笑意:“现在祁凛山上下都忙得不可开交,多一个人手也是多一份力量。我方才才想起来陆秋漪已经好了,就让她也搭把手处理点事情。”说完这句话,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又往段延亭怀里放了一部分玉简,解释道:“刚刚那些有点少了,再给她添点。”   段延亭抱着一堆玉简哭笑不得:“师兄,哪有人一上门就送一堆事情让做的。”   “现在有了。她要是问起来,就跟她说——”燕炽面不改色,起身把脚边的玉简抱到桌上:“这是上门的见面礼,礼轻情意重,希望她不要嫌弃。”   段延亭抱着沉甸甸的玉简:“……”   他想象了一下陆秋漪看到这些玉简的表情,顿时哭笑不得,将玉简收到纳戒里,刚欲离开就被燕炽喊住了。   “如果有人问起你会不会处理玉简里的事时,就说你不会。”燕炽撑着下巴,懒懒地斜靠在桌上:“到时候他们把一堆事情推给你,而我又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你被那些事情困扰。所以一定记住我说的话,别到最后好不容易从我手里分散出来的事情又回到我手里了。”   “哈——”   燕炽不顾形象地打了哈欠,把从肩头滑到地上的衣服捞起来,强打起精神继续查看玉简,喃喃自语道:“再加把劲,这些事务总算快见底了。”   段延亭见状不再打扰燕炽,转身悄悄离开了燕炽的房间。刚一开门,就看到一个陌生弟子抱着新的一堆玉简进来,一边把玉简往燕炽的桌前送,一边道:“大师兄,这里是新的玉简。”   段延亭离开的脚步慢了下来,刻意去听燕炽和那名弟子的对话。   燕炽那头没说话,不知看到那玉简是什么表情,以至于那弟子的声音都打着颤:“大…师兄,你怎么这么看着我?”   段延亭微微屏住呼吸,生怕燕炽暴起把那名弟子轰出门外。   显然燕炽教养很好,最终客客气气地说:“放下吧。”   那名弟子如临大赦,立刻将玉简放下,头也不回地赶紧离开了燕炽的房间。   段延亭刚在心里感叹燕炽的度量很不错时,就听见燕炽在内心疯狂地吼叫,那声音大到段延亭甚至都感觉脑瓜子“嗡嗡”   的:   【你们能不能不要逮着我一个人薅羊毛,多找点人不行吗?】   【啊啊啊杀了我吧,要是我哪一天入了魔,你们送玉简的一个都逃不掉!!!】   【李仙客,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等我处理完这些破玉简,我第一时间一定要收拾你。】   …………   最终,段延亭是怀着对燕炽的同情,带着满脸笑容离开院落来找陆秋漪的。   段延亭距离上一次见陆秋漪已经是几个月前的事了。   这个记忆里总是穿得很清丽端庄的师姐似乎越发和旁人印象里的剑修形象靠近了。   陆秋漪穿着没有纹路的劲装,将头发简单地梳成一个发髻,只用素净的玉簪装饰,唯一鲜艳动人的只有她鬓发间簪着的紫色绢花了。她原先是秀气可爱的鹅蛋脸,可这段时间的经历太过磋磨,让她的下巴都尖了几分。爱笑的眉眼虽然不曾变,可眼神中的那份笑意却不如原先那么纯粹,总带了点说不清的忧郁和沉默。   “陆师姐,你……”段延亭将那句“你过得怎么样”吞下了喉间,最终笑着道:“陆师姐,好久不见了。”   陆秋漪看到段延亭时眼睛微亮,笑着示意他来院子里坐着,然后指了指坐在院落里的段轩时道:“我先去那点茶水和糕点过来,刚好你小堂兄也在这里,你们俩可以好好聊聊。”   说罢,她将段延亭引到了桌旁,就进了屋子。   段轩时脖子上的伤已经好了,可惜还是留下了一道很长的伤痕。但他并没有刻意遮掩,反而神情平和地朝段延亭笑了笑,用口型道:“过来这边坐。”   段延亭靠着段轩时坐下。   这一次段轩时并不是拿出纸笔,而是凭空招了一个质地特殊的卷轴,将卷轴摊在段延亭面前,然后低下头继续耐心地制作手中的绢花。段延亭这才注意到桌上还摆了其他各式各样的绢花,很明显陆秋漪头上的紫色绢花就是出自段轩时之手,不由好奇地问:“小堂兄,你什么时候会做这些的?”   段轩时抬手点了点卷轴,段延亭顺着他的动作看了过去,发现卷轴上凭空出现了一句话:【秋漪心情不好,不肯像以前那样穿好看的衣裙,整天闷头练习剑法。我很担心她,想着能不能做点什么让她高兴。】   【对了,这是陆秋漪帮我想办法搞来的东西,这样我们交流也能方便些。】   段延亭颔首,视线朝屋内的方向看了一眼,在确认陆秋漪不会立刻出来后,才道:“陆师姐还没解开心结吗?”   段轩时摇了摇头,随即温和地笑了笑:【我会一直陪着她,直到她能放下那件事。】   段延亭视线落在了段轩时脖颈处的伤痕,更加坚定了要去祁凛山的藏书里寻找治疗段轩时嗓子的想法。即便小堂兄看似坦然平静,陆师姐也愿意重新和他待在一起,但陆师姐曾经险些杀了小堂兄这件事造成的负面影响一直都在。如果小堂兄的嗓子不能治好,这恐怕会成为他们心中永远无法释怀的遗憾。   不过他这次来找段轩时可不光光只是看看他们,同样也是来完成段家主的嘱托的。   象征着段家下一任家主身份的玉牌被段延亭推到了段轩时面前。   段轩时清澈的眼眸看着那枚玉牌,半晌又安静地注视着他。   段延亭将段家主对他的嘱咐告知了段轩时,又将段家主给段轩时准备的东西给了他,看着段轩时拿着纳戒和玉佩的手微微有些颤抖,心头一软,安慰道:“小堂兄,段家主一向爱护你,无论你做出什么样的举动他都会支持你的。他只是比任何人都希望你能过得更好,只要你想,他其实不会拦着你做任何事。”   段轩时眼眶泛红,仓促地抬手用衣袖压了一下眼角,然后勉强维持平静:【我知道,其实我也只是仗着爹对我的爱才这么做的。】   否则段家主给他的纳戒里不会准备了两套喜服。   很显然,段家主嘴上说着不让他再去找陆秋漪了,实际上还是会因为他的选择屈服。   “替我谢谢段家主。”陆秋漪不知何时出现了院落里,她将手中的茶水和糕点放到桌上,郑重道:“希望你能帮忙转告段家主,替我谢谢他救了段轩时,否则我真的不敢想我以后该怎么办了。”   “这不怪师姐。”段延亭摇了摇头,有心打破现在略显低沉的氛围,故意揶揄道:“你这些话我不想替你转告,因为——”   陆秋漪疑惑地望着他。   “等你日后嫁给我小堂兄,给段家主奉茶或者是和他成为家人时,感激的话完全可以由你自己去说。”   陆秋漪的脸肉眼可见地红了,下意识向段轩时求救,余光瞥见他也笑得促狭时,当即抬手掐了他一把,低声道:“你笑什么?”   段轩时依旧笑,完全不将陆秋漪的那点威胁看在眼里。   段延亭看两人的氛围融洽了许多,突然想起自己差点忘了燕炽的嘱托,连忙将桌上的茶点挪到一旁,然后把纳戒里的玉简一股脑儿全放在桌上。   陆秋漪有点懵,看着快堆成小山的玉简:“这是什么?”   “见面礼。”段延亭实在不好意思说燕炽看不得她闲着,拉着她一起干活,只好采用了燕炽的说法委婉道:“师兄说礼轻情意重,希望你不要客气,全部收下。”   然后段延亭成功看到陆秋漪的表情变为了空白。   他尴尬地笑了笑,觉得桌上的茶点都不好下口了,只好匆匆告辞:“我还有事情,就先走了。”   陆秋漪看着桌上的玉简,呆滞地说了声“哦”,然后看着段延亭逃也似的离开了院落。 第113章 坦白   陆秋漪之前从未处理过门内的事务,只是没想到她居然没花太多时间就让段延亭将处理好的玉简还给燕炽。段延亭心里虽然诧异,还是手脚麻利地将玉简带了过去。   “哦,这么快就处理好了?”   燕炽看了眼交给陆秋漪处理的玉简,又将新的玉简的交给段延亭,让他转交给陆秋漪,刚低下头就听见段延亭无奈道:“师兄,这回总不能说这是上门的见面礼了吧?”   燕炽摸了摸下巴,笑眯眯道:“那你就说这是段轩时待在祁凛山的借宿费吧。”   段延亭这才明白燕炽为什么会分给陆秋漪那么多玉简了。   一方面他想通过这种方法帮助陆秋漪尽快走出阴影,让她没有时间去多愁善感,另一方面陆秋漪自身没法处理那么多的玉简,而段轩时不可能看着她不管,自然而然也会变相地分担一部分。   从某种角度上来讲,他这位师兄还真是心黑。   …………   随着筛选弟子的任务进行到最后,大部分人基本已经没什么事了。连这些时日忙于处理玉简的陆秋漪都在送完最后一批玉简后松了一口气,如同送瘟神一般地目送着段延亭离开,然后笑吟吟地与段轩时商量着如何放松。   只剩下燕炽和李仙客两个主要负责大致事务的人还在做着最后的收尾工作。这两个人似乎一直在较劲,看谁能快点处理掉手头的事情歇息下来。   很显然,李仙客赢了。   李仙客第一件时间就去找了燕炽,向他展示自己的“战绩”。   燕炽向来能屈能伸得很,将头从玉简堆中抬起来,盯着李仙客道:“我认输。”   李仙客眼睛还有些血丝,听了他这话当即笑了出来,拍掌道:“没想到还能听到你说认输的那一天。”他话音刚落,便看着燕炽从桌前绕了出来,往他怀里放了一堆新的玉简,语气恳切道:“所以我迫切地想要你的帮助,还请你帮我分担一部分。胜利者的这点胸怀,李师弟还是有的吧?”   李仙客:“……”   他抱着一堆玉简,险些对着燕炽这张谪仙般的脸骂出“你个黑心肝的混账”。   李仙客最终只能幽怨地抱着玉简离开了燕炽的房间,恰好和过来给燕炽送吃食的段延亭碰上。他视线落在段延亭手中的卤面,闻着诱人的香气,语气酸酸地说:“今日又不是他生辰,怎么还有人给他送面?”   这话倒让段延亭意识到他还没问过燕炽的生辰,便顺口道:“那师兄的生辰是什么时候?”   李仙客望着那碗面,突然不觉得香了,甚至心口都有点泛酸,最终还是告知了段延亭燕炽的生辰是在岁除往后没几天。不过令李仙客意外的是,当他告知段延亭具体时间时,段延亭的神情有种说不上来的复杂和愧疚。   “怎么了,小师弟?”   段延亭摇了摇头,并不想说及原因,干脆敷衍过去:“只是觉得这生辰的时机有些巧。”   “其实也不算他真正的生辰。”李仙客解释道:“只是听闻燕炽那时不知自己的生辰和来历,山主就干脆将燕炽来到祁凛山的那一天定为他的生辰了。”   …………   生辰意为诞生重生之意,燕炽将他离开后的第二天定为生辰想来就是这个意思,否则不会放弃“陈栖谷”这个名字,转而以“燕炽”自称。那段延亭当初的离开恐怕给燕炽带来了非常不好的回忆吧?   段延亭突然不敢将自己的来历告诉燕炽了。   他不知道自己这样做会不会打破他们现如今的关系,可他又不想一直隐瞒下去,所以难免心里难受纠结。   对于这点,在一番纠结思索之后,段延亭特意去找了小堂兄,希望能通过他的判断获得灵感,决定自己究竟该做出怎样的行动和决定。   “小堂兄,若你知道了你朋友一直心中挂念的人的身份,可又怕因为某种原因会影响你们之间的关系时,你还会告诉他吗?”   段轩时正在翻看手中的书,听了他这话,手中的书快速一抖,合上后摆在桌上。他皱着眉摊开卷轴:【什么意思?燕炽难道有别的心上人,把你当成替代品不成?】   段延亭:“……”   他余光瞄了一眼段轩时手中的书的封面,果不其然发现段轩时在看的不是正经书目,而是凡间售卖的杂文和话本。   “你想太多了,小堂兄。”他无奈地道破了段轩时的猜想:“就是一些再普通不过的事而已。”   【你说可能会影响你们之间的关系,那这件事会导致你们关系决裂吗?】   “这…不至于。”   【那这是什么涉及原则性的问题吗?】   “也不是。”   段轩时当即微笑:【既然如此,你就算说了也没什么关系不是吗?道侣之间恰当的坦诚和信任是必要的,既然你觉得这个秘密并非原则性的大事,那就相信你们之间的关系不足以因为这个秘密受影响好了。】   段延亭怔愣片刻,最终展颜道:“小堂兄说得是。”   段轩时和陆秋漪相处了那么久,心里早就有一套自己的章程了,所以对于这方面的意见还是非常可信的。段延亭接受了他的提议,突然想起前些日子段轩时一直在做的绢花,不由问:“小堂兄,那绢花你不做了吗?”   【你陆师姐心情好起来了,我也就不再做了。】   段轩时意识到了什么,当即哭笑不得:【你道侣是男子而非女子,你难不成要做绢花让他戴在头上不成?】   段延亭想起燕炽之前红裙蹁跹的女子模样,心中闪过一瞬间“好像也不错”,然后很快回过神来,笑道:“怎么会,我有其他用处,希望小堂兄能教我怎么制作绢花。”   段轩时虽然摸不清段延亭的意图,还是欣然答应了。   …………   前些日子天气出奇得热,连树上的知了都提前放开了嗓子,吵得让人心烦。   好不容易算到要下一场雨了,偏生雨前的天气又闷热得很,燕炽不得以只能将房间里的窗户全部敞着,然后坐在一堆玉简前处理事情。这些时日段延亭似乎有事情要忙,都没怎么来找他了,总留他一个人待在房间里待着,实在无聊寂寞得很。   更何况天气闷热,再加上知了吵闹,燕炽难免有些心浮气躁,索性用法术隔绝了声音,在无人的寂静中闷头处理玉简。   虽然这些时日很是忙碌,但这样的忙碌总让他有种一切和平,并不会发生什么的错觉。   事实上,问题依旧存在。   原著的剧情线在一点点往后推,这也就意味着他所能知道的“未来”也越来越少。若是回到当初,燕炽肯定会将整本书看完,甚至熟到能背下来的程度,可惜他当时只看了一大半就不看了。现如今他所了解的最后一个事就是发生在祁凛山的内乱,这次内乱过后他就再也不知道原著的剧情了。   燕炽眼神微沉,无声叹了口气,继续翻看玉简。   时间在无声的寂寞中流淌,直至一滴清凉的水珠溅落在他眉角时,他才若有所感地抬头看向窗户——外面已经下起了大雨,窗外慵懒伸出的绿色枝叶上,水珠连成雨线,一下又一下无声敲打在叶子的表面,惹得叶子俏皮得被压下又再度弹起,颇有几分趣味。   微凉的风带着特有的土腥味扑面而来,让燕炽精神一振,解开了隔绝声音的法术,放下手中的玉简,趴在桌上侧过脸看着窗外的绿叶,静静聆听着水珠溅起落下的叮咚声。   这样安静舒适的氛围总让人倦怠。   不知不觉,燕炽眼前所见的一切模糊又清晰,这样重复几次后,他就感觉眼皮越来越沉,直至他的意识彻底陷入虚无。   …………   燕炽知道自己在做梦,但他说不出自己做这些梦到底是高兴还是难过。   他梦见了还是孩童的自己,总是乖巧地守在破庙里等待老翁的到来。   老翁的来历神秘,那时的燕炽总是隐隐约约地觉得他迟早会离开,这或许也就是为什么燕炽问他下一次什么时候来时,老翁从来不给他承诺的理由。   可即便没有承诺,老翁依旧会来看他。   老翁其实是向他承诺过一次的,既是唯一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陈栖谷,你听着。我有事要出去一下,你在这里乖乖等着,听到了吗?”   “好,只要你回来,我会乖乖在这里等着的。”   燕炽照做了,老翁却再也没有出现过。   燕炽从天黑等到了第二天太阳升起,也没能等到老翁按照约定的那样回来找他。燕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心情,唯一感到庆幸的只有自己临走前将那个手炉塞到了老翁的手上,至少他的心意表达到了,也就不至于太过遗憾。   只是破庙后的那一树纸花——那是燕炽每天挑时间将练字的纸张叠成一朵花,朵朵堆积之后,他又花了快大半个晚上将那些纸花缠在破庙的枯树上。他满心欢喜地将老翁带到花树前,虽然并没有对花树能维持太久这件事抱有希望,也还是希望老翁能看到这一幕。   可惜,再也无人能看早春寒日的满树繁花了。   因为赏花人和造花人都已经不在那里了。   燕炽看着梦境中的那一树纸花无人问津,最终在日复一日的打湿腐朽中,一点点地衰败回原先毫无生机的枯树模样。   最后,一场雨彻底将树上残存的纸花打湿,将一切都打回原形。   雨稀稀落落地下,很有春雨绵绵的特点。   燕炽站在蒙蒙雨雾中,下意识抬头,感觉眉心都被雨水溅湿了。微暖的风轻轻拂过他的眉心,像是要将他眉宇间紧皱的愁绪吹散。   可是怎么会感觉到风?现在不是梦里吗?他不由在心中疑问,然而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就听见有人在他耳边温声耳语:“燕炽。”   燕炽眉心皱了一下,没能醒得过来。   对方顿了顿,在确认喊他“燕炽”没有用时,迟疑了片刻,才道:“陈栖谷。”   燕炽骤然睁开双眼。   他惊愕的眼眸和段延亭清透的眼眸对上,眉心处抵着的,是段延亭因为因为晕染了雨后的湿气而冰凉湿润的指尖。段延亭以为燕炽还没睡醒,故意手指用力在他的眉心又戳了一下,笑着道:“师兄若是困就去榻上睡,在这里睡算什么意思?”   燕炽只是眼眸沉沉地盯着段延亭,抓着他的指尖问:“你怎么会知道陈栖谷这个名字的?”   这世上只有那个老翁知道他的本名,其他无论任何人一概不知。   “你先跟我来。”段延亭没有立刻回答他的问题,而是拉着燕炽来到了他的院落处,指着院落前的那一树繁花道:“师兄你看。”   燕炽疑惑地顺着他的视线看了过去,发现那棵树上居然开满了花,而那些花并未在雨水的摧残下有半点颓靡之态,反而因为沾染了水之后颜色更深,更艳丽了几分。   他随手捞起放在一旁的雨伞,走近才发现树上并非真花,而是绢花。绢花上晕染出一片墨色,燕炽下意识用灵力将其中一朵绢花取下,细细观察绢花上的墨迹,只可惜上面的字已经被雨打湿了,完全辨不清上面写了什么。   “愿事事如意,岁岁无忧。”   这句话让燕炽僵在了原地,根本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一切,下意识将手中绢花握在了手心,勉强露出了一抹笑容:“怎么突然说这句话?”   “因为以前有人和我说过。”段延亭将他手中的绢花拿了出来,偏过头笑着说:“是一个叫陈栖谷的小孩告诉我的。”   燕炽僵直着身体任由他动作,像是第一次认识他一般反反复复地打量着他,眼中惊疑不定,最终盯着他道:“你究竟是谁?”   段延亭已经做好了坦诚的准备,干脆道:“你幼时遇见的那个老翁就是我。”   “这怎么可能?”燕炽皱起眉头,段延亭分明年纪比他小,怎么可能——等等,难不成段延亭是夺舍不成?   “不,我只是记得前世的事情。”段延亭听见了燕炽的心声,及时地给他解惑:“你那时见到的是前世的我伪装的模样。”   燕炽张了张嘴,有很多话想跟段延亭说,最终只是化作了一句话,声音略带委屈地说:“我一直在等你,可你没有回来。”   段延亭鲜少见到他这般模样,想起幼时燕炽乖巧机灵的可爱模样,不免心软了几分,解释道:“我知道你一直在等我,但我当时的身份不好和你有过多牵连,只能食言。”   “那你之前是什么身份?”   段延亭本来只是打算告知燕炽幼时遇见的老翁是他,可现如今燕炽都已经这么追问了,他也不好再隐瞒下去,索性将自己前世是天劫者的事情一并告诉了燕炽。从他初见燕炽的想法和情形,到后来他看着燕炽等了他一晚,最终跟着山主离去的全部过程都告知了燕炽。   在燕炽若有所思的聆听和段延亭断断续续的描述中,外面的雨最终停下了。   燕炽望着树梢绢花上缀着的水珠,神情有些不明情绪。从段延亭的视角来看,他总觉得燕炽不是在看花,而是在看天空。段延亭能感受到,燕炽在得知他是老翁时,惊讶之余是有重逢的喜悦和感慨的。不过随着他的描述,燕炽似乎想到了什么,眼神越来越沉郁,最终在段延亭将全部的事情讲完后,他听见燕炽问:“你是说天道一直关注着我,还特意让你护着我避免我死亡?”   不知为什么,段延亭心脏跳得很快,因为燕炽现在的心声很乱,很多声音混杂起来,他根本就听不确切燕炽此时心里在想些什么。太多不同情绪的声音像一团乱了章法的线团,怎么也理不清。但在这些嘈杂的声音过后,有个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甚至带着格外强烈的情绪:“那为什么要把我拖到这个世界?为什么要让我在对这个世界产生眷恋后,又去伤害我在意的人和事?”   燕炽不是死后来到这个世界后的,而是一觉醒来就变成了稚童。   现如今段延亭告诉他的一切,让他很难不怀疑自己来到这个世界不是意外,而是早有预谋。   燕炽这头心情复杂,思绪收回时却见段延亭愕然道:“师兄,你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是什么意思?”。   他以前只觉得燕炽的一些常识和观念和现如今的修仙界不同,但完全没想过燕炽居然也有前世的记忆,甚至他的前世还并非这个世界的人。   并非这个世界……那燕炽到底是来自哪里?   燕炽张了张嘴,大脑一片空白。   一时间马甲掉得有些猝不及防。   “这件事说起来有些复杂。”燕炽叹了口气,索性撩起衣袍坐在台阶旁,拉了拉段延亭的衣袍道:“你也坐着吧,这事我可能要讲好久。”   段延亭都已经坦白至此,燕炽也就将自己的来历也一一说明,除了将这个世界是一本书这件事情隐去。   …………   确实如燕炽所言,他们聊了很久。   从燕炽前世的家人,到今生初到异世的彷徨和挣扎,年少的意气风发,以及遭受挫折时又是如何振作站起……燕炽讲到后来都感觉口干舌燥了,想了想说了句“我进去喝口水再继续”,便转身进屋喝水去了,等待再出来时,就见段延亭盯着他无声地笑了起来。   燕炽挑眉,将手中的一杯茶递过去:“你笑什么?”   “我笑我们看着年岁不大,实际上内里都比外表大太多了。”段延亭越说越觉得好笑:“我明明算上前世年龄比你大太多了,没想到还要叫你师兄。”   “这算什么,比我大十几岁的人都得喊我师兄,你不过就是大我几百——”燕炽说到这里忍俊不禁起来,调侃道:“我那里有一句俗语,倒是很适合我们俩的情况。”   “什么俗语。”   “老黄瓜刷绿漆——装嫩。”   段延亭没听过这俗语,细细一想却又觉得好笑,这时燕炽眼带戏谑地揶揄道:“被你喊了那么久的师兄,我都怕我怕会折寿。”   段延亭正在抿杯子里的水,听了他这话睨了他一眼,故意促狭道:“怕折寿的话,那就像你小时候那样喊我爷爷?”   燕炽:“……”   【作者有话说】   这几天比较忙,一直都没能好好更文,让小可爱们久等了么么 第114章 金丹期   将这些事情坦然说开后,两人之间的关系也就更近了一步。   在诸事忙完后,段延亭他们本该享受难得的清闲安宁,然而这一切却被瞿昔年留下的传音石打破了。   瞿昔年似乎是偷偷联系上了他们,说话时压低了嗓音,生怕被人听到他在做些什么:“段延亭,新入门的弟子你们要多加小心,我爹他们可能派了什么人混进去了。”   瞿昔年所言和段家主最近传信送来的消息完全相符,瞿家主开始行动了。   他们许久未曾联系,没想到刚联系上瞿昔年时,他跟段延亭说的第一句话居然是这句。瞿昔年在这段时间究竟看见了什么,才会不考虑瞿家主是他父亲的身份,这么笃定瞿家主会对祁凛山做手脚?   “昔年,你是不是看到了什么?”   那头的瞿昔年沉默了,大概是几息的功夫,才接着道:“我说过我幼时本就有早夭的征兆,能存活至今本以为是老天照拂,没想到竟是以他人性命为代价,这才保住我这条命。”   瞿昔年这话算是变相地证明瞿家主是通过剖人灵根的行为替他续命。他说话时的语气充满了自嘲,说着说着突然咳嗽了两声,勉强忍住喉间的痒意道:“我爹近期大概就会对你们下手了,千万要留心。”   “你在哪里?我们过去救你。”   “不用来。”瞿昔年因为方才强忍咳嗽,声音有些沙哑:“我爹不会伤害我的,你们不必贸然行动引起他的警惕,更何况我会在我活着的时候尽可能帮助你们的。”   说完这句话,瞿昔年的声音便消失在了传音石的那头。   燕炽从一开始就没有说过话,一直抱胸安静地站在旁边看着,等到确定段延亭和瞿昔年的联系中断后,才道:“瞿昔年的情况恐怕不太妙了。”   段延亭没有反驳,只是沉着脸将传音石收了起来。   假使瞿家主的愿望只是想要瞿昔年平安活下去的话,那他最近开始行动就意味着瞿昔年的身体已经经不起耽搁了,所以瞿家主也就无所谓会暴露自己的真面目,不惜一切代价也要达到目的。   “看来我们注定是劳碌命啊。”段延亭随意捞起君汶剑,向燕炽提前报备行程:“我要去见离鸾,告知她瞿家主和赤枫城被屠一事脱不开干系。”   离鸾如今浑身怨气,根本不能跟着段延亭进祁凛山,所以就在祁凛山山脚下的城镇等着他,等着段延亭给她一个说法。   燕炽已经从段延亭那里了解了前因后果,颔首道:“好,我会让人暗中调查有异样的弟子的。”   段延亭嘴角露出了一点安心的笑意,便立即动身离开了。   祁凛山的内乱是燕炽所知的最后一个书里的关键节点,原本与段延亭和林如钦脱不开关系,现如今他们两个人都已经摆脱了原著的安排,那么剩下的就是祁凛山中原本已经染上魔气的弟子了。而这其中的弟子不光光是新入门的弟子,也包括在祁凛山已经修炼了几年的弟子。   “咚咚——”   就在燕炽沉思的时候,李仙客居然主动找到了燕炽,用手指在他的桌前敲了敲,笑眯眯地说:“要不要去山脚下吃点什么?毕竟这段时间我们忙了这么久,总算能歇下来了——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燕炽剔透的眼眸直勾勾地盯着李仙客,忽然掌心灵火燃起,猛地将掌心按在李仙客的身上,凝神观察着李仙客的反应。   李仙客先是吓了一大跳,随后有些生气地扯开燕炽的手,恼道:“你突然做什么?”   燕炽任由他动作,观察到李仙客的脸上并无痛色,当即笑了起来,颇有些释然狡黠的意味:“李师弟,我们最近应该是闲不下来了。”   “什么意思?”   燕炽只当没看见李仙客警惕的表情,将事情的前因后果向他解释清楚。李仙客在听的过程中眉头一直紧皱着,这一回不用燕炽说,李仙客就主动接下了协助调查沾染魔气的弟子的任务,不由苦笑道:“我分明是个剑修,怎么感觉自己跟大内总管似的。”   燕炽瞥了他一眼,使唤起人来心安理得很:“去吧,李公公。”   李仙客:“啧,知道了燕公公。”   …………   段延亭见到离鸾时,她正在努力克制怨气对自己理智的侵蚀,白皙的半边脸上都被黑漆漆的怨气留下的痕迹。   段延亭只轻咳了一声,表示自己来了,然后刻意移开视线,给离鸾收拾一下的时间。   离鸾一顿,将长满黑色痕迹的侧脸转了过去,用垂下的长发挡住侧脸,面无表情地说:“你找到导致赤枫城被屠的凶手了?”   段延亭在心中猜测瞿家主多半就是罪魁祸首,但他没有确切证据直接指向瞿家主,便实话实说:“目前查出来与瞿家主有关,但还不能直接证实这点。”   离鸾靠着墙,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衣服:“知道了,我会去盯着瞿家主的。”   “不过如果我先一步找到证据,我会直接杀了瞿家主。”她说完这句话,便抬头看着段延亭道:“关于这一点你没有异议吧?”   瞿家主为取灵根谋人性命,再加上离鸾是现如今最大的苦主,段延亭自然不会拒绝她的要求,唯一希望离鸾不要伤害瞿昔年。   “我杀他做什么。”离鸾嘴角扯出一抹又是讥讽又是苦涩的笑容:“我与他好歹曾经是朋友。在发生那么多事后,至多如今只会把他当做陌生人,还不至于杀之而后快。”   因为不需要她动手,瞿昔年身上的死气已然预示着他的生命期限。   离鸾将这句话压下喉中,然后看见段延亭将两本书册递到了她的面前,不由诧异地挑眉:“这是什么?”   “一本是消除控制怨气的术法,另一本是适合鬼修修炼的术法。”   这两本是段延亭这段时间在祁凛山的藏书楼里找治疗段轩时嗓子时,顺带留心找到的。因为藏书楼的书不方便外借,他只好废了些功夫将这两本书的内容誊抄出来,又因为诸多琐事困扰,直到今天才将这两本书带来。段延亭做这些不为别的,只是想为离鸾留一条后路,让她不至于因为复仇落得个魂飞魄散的悲惨下场。   “你若是想要在报仇之后忘却前程,重新生活,那就只看第一本。”段延亭嘱咐道:“若不愿意,那就以第二本为主,第一本为辅,痛痛快快地过好这一生。”   离鸾看着段延亭手中的书册,似乎完全没料到他会为她考虑到这种程度,神情复杂道:“你不必待我这么好,不值得。”   她早已做出为了复仇豁出性命的觉悟。   段延亭看不惯离鸾如今自轻性命的态度,强硬地将这两本书塞进她的手中,郑重道:“若赤枫城无事,你本该是下一任赤枫城城主,堂堂正正地走在阳光下,接受世人敬佩的目光,而非像现在这样只能躲在阴影处行动。这不是我认识的离鸾,也不该是你最终的结局。我还记得你当初见到我们时的模样,所以不要自暴自弃,在报仇之后多为自己想一想,”   离鸾看着手里的书,黑白分明的眼睛居然泛出了一点水光,但她只是低头让垂落的头发遮挡住她的脸,在抬眼时神色温和了许多:“谢谢你,我会记住你说的一切的。”   说完,离鸾将两本书珍重地收了起来,下一秒便消失在了段延亭面前。   段延亭望着离鸾之前待着的地方,突然想起初见离鸾时她笑靥如花、天真无暇的模样,总觉得有种世事无常的唏嘘之感。与行磊和林如钦比试交手的晴日仿佛还在昨日,然而林如钦放弃修士身份成为魔修,行磊几经生死;秦掌门在宗门大比前还曾和燕炽谈笑过,现在覃天门的掌门早已变为了文鹤;至于他和燕炽原本也都对彼此心存疑虑和误会,若非有磐世镜的存在,还不知他们现如今的关系究竟是什么样子。   他上一世为天劫者时只有这一个身份,也不必考虑人与人关系之间的变化,所以即便活了百年也依然像只活几年的人一般无趣单一得很,哪像如今懂得了悲欢离合,也知道了情爱欲念,彻底从曾经的仙人变为了凡人。   但段延亭不觉得自己是在堕落,反而心甘情愿。   遥想他当初是为了重新回归上界拼命修炼,那现如今又是为了什么?   不知为什么,段延亭突然感觉头疼欲裂,眼前一阵阵地发黑,耳边响起了他最为熟悉的声音——天道,他却因为许久未曾听见那个声音竟然感觉有点陌生。更奇怪的是,段延亭莫名觉得这段对话是他过去曾经听到的,而非是天道现在对他说话。   “你已经沾染了凡人的欲念。”天道的声音和之前一样平静严肃,但如果仔细听是能听到他语气中隐藏的愤怒和不满:“我会给你惩罚的,你最好把你在凡间的这十年的欲望遗忘,否则你就没资格成为天劫者了。”   “那就不回去了。”   段延亭听见过去的自己坚定道:“我没法忘掉这些,已经不适合天劫者的身份了。既然我已经陷入凡世间的情感和欲望中,还请您让我留在那里。”   “愚蠢!”天道这下彻底震怒了,他的语气有些恨铁不成钢:“你为何要和那些凡人为伍?多少凡人修炼不就是为了飞升成仙人,你可是天生的仙人,怎么反而想成为凡人了?”   过去的自己没有直接回答天道的话,而是又重复了一遍之前的话:“还请您成全。”   天道不再说话了,似乎是在压抑更深的怒气,在压抑的沉默中最终道:“希望你不要后悔自己的选择。若你为凡人,此生都要经历生死离别,爱恨悲欢,而且命运皆会为他人所掌控。”   “我无悔。”那时的他如是答到。   天道冷哼一声,道:“既然成为凡人是你所求,那这就并非你考核失败的惩罚。我给你的惩罚就是抹去你凡间十年的记忆,让你带着上界记忆,成为凡人被迫庸庸碌碌地度过这一生。”   …………   这段对话在他的脑海中消失后,段延亭的头痛才有所缓解。   他靠在墙边按着眉心出神,这才知道此生为凡人并非惩罚,而是那时的他一心所求。   能让他甘愿舍弃一切的凡间十年,想来对他来说应当是非常重要吧?但现在即便他永远想不起来那十年的记忆也无妨,因为他已经甘愿成为凡人度过这一生了。   段延亭现在坚持修炼的理由已经发生了变化,这也就是他卡在筑基期大圆满,迟迟无法突破至金丹期的原因。   他人修炼为求飞升,一见天地大道。   但段延亭本就见过,所以根本不追求这些。非要说起来,他现在坚持修炼的理由只有保护自己在意的人和事,以及对拥有改变未来力量的渴望。   段延亭的道是因为燕炽发生变化的。   燕炽让一直局限于自己世界的段延亭摒弃曾为上界者的骄傲和疏离,看到段家和祁凛山师兄弟们对他关心与爱护;让他不再总是居高临下地淡看生死离别,而是成为其中一员为人世百态所动容;也是燕炽用点点滴滴的陪伴和劝导让他变成了现如今的模样。   燕炽的道是众生道,那他的道会和燕炽一样吗?   不,不一样。   段延亭想要快点追上燕炽,想要和燕炽并肩而行,共赏山海,但不意味着他愿意踩着燕炽的脚印,紧跟在燕炽身后捡现成的。   恍惚间,段延亭的眼前浮现了星星点点的光亮,那些光点或远或近地缀在他的眼前,就好似他和燕炽互通心意的那场灯会,绚烂而虚无。他无意识地追逐着那些光点,追上后却又小心地将其护在手心,生怕将其熄灭。   那些光点不甘被束缚,拼尽全力想要从段延亭的掌心脱离出来,从他的指缝间露出些许光亮。   电光石火间,他好像明白了什么,最终将那些光点从手心放出。   段延亭的道不是守护,不是接受自己成为凡世的其中一人,而是挣脱和反抗一切限制住他的东西。   他前世事事皆依循天道行事,今生又在燕炽的影响下行动,很少有去真正思考自己所求的道是什么。燕炽对他所说的一切从来都是劝导和建议,而非天道那般是毋庸置疑的命令,燕炽一直都在给他选择的机会,是他自己总是忘记思考探究自己的想法,麻木地跟着燕炽行动。   段延亭想明白了。   他的道是摆脱命令和限制,不必遵循可笑的既定的命运,而是能够按照自己的愿望自由地行动。   这一次,光点不再躲着他,而是回过来凑在段延亭的身边,扭扭捏捏地绕着他转了一圈,然后涌进了段延亭的身体中。   身体中的某种东西像是被冲开了一个小口子,灵力先是试探性地流出一部分,而后肆无忌惮地直接冲击那处阻碍,直到那些灵力不受限制地自由流动,并贪婪地吸收着周围的灵气以强大自己。   段延亭的灵力霸道,做不到像燕炽那样含蓄包容,那就不必改变自己,就这样反抗到头破血流也无所谓。   他终于找到了真正的自己。   宁可玉石俱焚,也要抗争到底;宁可舍弃一切,也要重头再来。   “轰隆——”   原本晴朗的天空逐渐被乌云所覆盖,隐隐有紫红色的雷龙在云层间翻滚,这一切都预示着段延亭终于要迎来他的金丹劫了。金丹期的雷劫比筑基期要可怕得多,段延亭在止行峰的幻境中见过燕炽过金丹期雷劫的样子,几乎是血肉模糊,狼狈不堪。   段延亭并不畏惧这一切,他比任何时候都要清醒,清醒地知道自己要找到一处开阔的地方渡过这次雷劫,避免殃及祁凛山山脚下的百姓。祁凛山周边皆是城镇,位处繁华地带,很难找到无人的荒野,唯一能去的地方只有回祁凛山去渡雷劫。   就在这时,段延亭的传音石响了起来,里面传来燕炽平和到让人瞬间冷静下来的声音:“师弟,先尽量控制住灵气,只要暂时不让身体里的灵气超过某一范围,雷劫就不会立刻降下来。”   “嗯。”段延亭有些意外:“师兄知道我要渡雷劫了?”   “看看天上那么声势浩大,我怎么可能不知道?”燕炽语气中带了点笑意:“看来我的天才之名要交给小师弟你了。”   调侃完这句话后,燕炽顿了顿,又恢复了先前的冷静自持:“来我住的地方,我早就为你准备好了一切,师弟来这里安心渡劫就是。”   段延亭轻轻应了一声,暂时忘却心中的那几分柔软感动,加快了赶往祁凛山的动作。   殊不知,燕炽在与他中断了联系后,站在院落里朝李仙客招招手道:“把沾染魔气的弟子带过来。”   李仙客不解地看了燕炽一眼,扯了扯手中的绳子,将那些弟子跟捆粽子一般一个接一个地拉了进来,然后有些发愁地说:“这些弟子身上的魔气怎么驱散?一个驱散未免太麻烦了。”   “不麻烦。”燕炽摆了摆手,指了指天上翻滚的雷电:“一会儿我打算借着天雷驱散他们身上的魔气,我们只要在旁边协助不让雷劫伤及他们的性命就行。”   天雷驱邪,虽然这想法没错,但借着别人的雷劫驱散这些弟子身上的魔气未免也太离谱了。李仙客哭笑不得:“问题是渡雷劫的人是谁?看雷云的位置,这里应该也不是雷劫的范围吧?”   “抬头。”   李仙客顺着燕炽指的方向看了眼,惊讶地发现雷云居然在朝着燕炽院落的方向快速移动,下意识问:“为什么会这样?”   “因为我喊小师弟回来渡雷劫。”   李仙客懵了,心想段延亭不是一年前才过了筑基期的雷劫吗?上哪儿渡这么多雷劫?   燕炽看穿了李仙客的想法,笑得蔫儿坏:“金丹期雷劫。”   “……”   如今还是金丹中期的李仙客陷入了自闭。   【作者有话说】   燕炽:师弟,借你的雷劫驱散一下那些弟子身上的魔气呗?免得浪费。   小师弟:6 第115章 出关   段延亭被燕炽的骚操作无语到了。   他一回来就被燕炽塞了一堆法器丹药,看这些东西的品质甚至连元婴期的雷劫都能抗下。还没等他感动一会儿,就听见燕炽说想要借他的雷劫祛除那些弟子身上的魔气。   段延亭只能眼睁睁地燕炽站在不远处朝他做了个手势:“小师弟,可以了。”   他黑着脸放开了对灵气的控制,抱着满怀的法器瞪着燕炽,阴恻恻地说:“师兄,之后记得给我一个解释。”   话音刚落,天上酝酿已久的雷劫直奔段延亭的方向而来。   燕炽眼疾手快,用灵火包裹在其中一名弟子的身上,将他送到了段延亭的附近。段延亭身上有法器保护,再加上天道似乎顾念着段延亭曾经当过天劫者这件事,雷劫居然比他料想中地要小上许多,故而雷劫落到他身上时最终只带了点酥酥麻麻的疼。   那名染上魔气的弟子就惨了,雷劫将他的头发劈得全部炸开,原本干净的衣衫瞬间变成了乞丐服。唯一走运一点的是,由于燕炽的保护,那名弟子在祛除魔气后并没有受什么重伤,只是些没几天就能好的皮外伤。   在确认这种方法可行后,燕炽扭头就吩咐李仙客再多送点沾染魔气的弟子,理由是金丹期的雷劫时间不会太长,要尽可能的将这点时间利用起来。   段延亭:“……”   李仙客:“……”   你要不要回头看一眼小师弟的表情?   燕炽早就听到了段延亭内心的独白,从要把他揍一顿都升级到要谋害师兄了,不过段延亭大概是想到燕炽并非这个世界的人,只能反复安慰自己这只是师兄的奇思妙想,就当帮师兄一个忙好了。   …………   段延亭渡雷劫的整个过程就像儿戏一般,堪称雷声大雨点小,渡完雷劫后衣服比那些借助雷劫驱散魔气的弟子还干净。   李仙客在旁边看得简直要酸死了。   燕炽这边的阵仗太大,余攸辞、陆秋漪和段轩时都找了过来,从一开始的震惊到麻木,再到津津有味。等到段延亭将自己简单收拾好时,就看见段轩时举着卷轴笑眯眯地望着他,卷轴上清晰地写着:【祝贺段延亭成功突破金丹。】   段延亭见状,第一时间眯着眼睛看着燕炽:“师兄,你都教给我小堂兄什么了?”   这东西他和燕炽闲聊时听他说过,叫横幅什么的。段轩时不知道这东西,只可能是燕炽出的主意。   燕炽憋着笑,努力克服着想要牵起的嘴角,片刻之后才走到段延亭面前抱住了他,庆贺道:“小师弟,看来你终于找到自己的道了。”   段轩时将这一幕看在眼里,扯着陆秋漪的衣角示意她跟自己离开,留下他们独处的空间;李仙客也很有眼色的很,拖着余攸辞和自己一起把那些已经祛除完魔气的弟子送走,院落里很快只剩下燕炽和段延亭两人。   段延亭拍拍燕炽的肩头,示意他松开自己:“师兄就会用美人计让我忘了找你算账。”   燕炽顺着他的动作站定,故作省略掉他这句话:“我只是替你高兴而已。”   段延亭睨了他一眼,也没真打算找他算账,而是进了燕炽的房间,随手拿了一件外衣,将身上已经脏了的外衣换下:“门内染上魔气的弟子查得怎么样?”   讲到正事时燕炽一向不怎么开玩笑,正色道:“与赤枫城当时的魔气一样不太好处理,而且染上魔气的范围很广。而且我还注意到了一点,魔气最多的居然是当初参加过宗门大比的弟子,所以为他们祛除魔气这件事非常棘手。”   “照这样说的话——”段延亭突然意识到行磊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了,语气隐含担忧地说:“行磊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如你猜想的那样,他身上的魔气也出现了。”燕炽其实从注意到这点时就隐隐有不祥的预感了:“我希望只是多想,但我怀疑当初宗门大比出现的隐患还没有被彻底清除。”   如果是那样,秦掌门还为此付出性命就让人非常难受了。   段延亭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劝燕炽宽心,尽可能处理好祁凛山染上魔气的弟子的事,避免祁凛山内乱的发生。   …………   因为这一次有段轩时在祁凛山,再加上有了赤枫城的经历,祁凛山上的情况得到了很好的控制。   燕炽和段延亭都在忙着手头的事情,但两人都十分默契,几乎不用多言就能了解彼此需要做什么。这样忙碌了大概十天后,那些最晚染上魔气的弟子已经完全好了,只剩下参加了宗门大比的弟子身上的魔气还未完全清理干净,整体情况都在一点点好转。   离鸾在去调查瞿家主后一直和段延亭保持着联系,对于祁凛山的现状她只是言简意赅地表示还是要多加小心,毕竟当初赤枫城就是几次在快要完全摆脱魔气阴影的时候再度陷入死局的。   回信中她还说自己遇到了文鹤,只不过怕被他当成邪祟祛除就没有出现了。   总体来说,一切还只是小打小闹。   段延亭和燕炽并未放松警惕,时刻等待着打破的平静的那颗小石子。不过没想到没等到小石子,倒是等来了山主出关。   山主此次出关似乎是突破失败了,虽然精神依然和之前一样好,可泛白的嘴唇却显示他受了伤。这让段延亭不由想起已逝的秦掌门,所以第一时间就去拜访山主的住所。   山主的性格向来随意潇洒,段延亭和燕炽来时恰好看见他侧卧在床上翻书的模样。他并未抬眼看自己的两名弟子,而是慢悠悠地翻过手上的一页书道:“你们一个金丹,一个元婴期了?”   段延亭知道境界高者能轻易看穿他们的修为,只是惊讶一瞬间,便行礼道:“是,师尊。”   “我闭关的时日里你们能达到这种境界,想来都吃了不少的苦。”山主给段延亭和燕炽一人一个纳戒,这里面装着不少珍宝和书籍,这一言不合就往日怀里塞东西的习惯……段延亭下意识看了眼燕炽,燕炽察觉到他的视线,露出了些许笑容。   山主语不惊人死不休:“合籍大典打算什么时候办?”   段延亭先是一惊,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听见燕炽恭敬行礼道:“师尊,您何时知道的?”   “何时?”山主哼笑了一下,用手中的册子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燕炽的头,原本身为师尊的严肃之态散了不少,语气亲昵温和,倒有几分长辈待小辈的意思:“你小子,跟我装什么正经?从一进门起就和你师弟挤眉弄眼,当为师老眼昏花不成?”   燕炽笑了出来,顺势将敲到他头上的书本挪开,把段延亭拉着一起靠近山主:“我倒是想早点和师弟成为道侣,不过近期祁凛山的琐事太多了,我就是有心和师弟独处都没什么空。既然师尊都出关了,那门内的一些事——”   山主故意捂着头打断了燕炽的话:“为师突然有些乏了。”   燕炽:“……”   段延亭见燕炽吃瘪,撇过脸肩头抖了抖,再转过脸时一派正经模样,替燕炽向山主报告了祁凛山目前的情况。   从宗门大比出事、秦掌门陨落,赤枫城被灭,再到现在祁凛山上不少弟子被魔气困扰,这一年发生的事比以往几年发生的事还多。山主显然因为这些事情想到了什么,脸色更沉了几分,半晌才按着眉心道:“没想到发生了这么多事,看来修仙界未来恐怕不太平了。”   说完这话,山主表情显得极为疲惫,撑着额头长叹了口气,见燕炽和段延亭均用担忧的眼神看着自己,才露出几分笑容,安抚道:“没事的,有什么事师尊会顶着的。”   段延亭不比燕炽和山主亲近,但还是试探性地问:“师尊,能问问你现在怎么样了?到底是因为什么——”   山主望向段延亭,斟酌着要不要告知他们,但想到他们下山以来遇到了那么多事,想来心智应该也已经比以往成熟了很多,索性告诉他们真相:“我算到天道将衰,邪魔肆虐,甚至妄图篡改掠夺天命。”   段延亭和燕炽心中皆是一惊,因为山主所言正是当前那些魔修所做的——意图掠夺燕炽身上的气运,代替燕炽成为拥有大气运的人。   可天道将衰……段延亭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说法,也是做梦都没想到的结果。   假使天道衰落,那以后的天道由谁来接手?那在找到新的人接手之前,修仙界究竟要经历多久的混乱?   燕炽与段延亭快速交换了一个眼神,没有多说什么,不管他们听到的消息有多坏,至少山主能出来主持大局就是最大的好消息了。   燕炽见山主面露疲惫之色,悄悄拽了拽段延亭,示意他跟自己离开。段延亭摇摇头,用口型做了一个“稍等”,然后继续道:“师尊,我想请您帮我看看小堂兄的嗓子还有没有得治。”   山主诧异,回忆了一下道:“我记得你是段家的,段家的人没法子治好你堂兄吗?”   段延亭摇了摇头,情绪低沉了几分,看来山主这样问多半也是没法子了。   谁知山主突然抬手揉了揉段延亭的头,笑眯眯地说:“好了,他们治不了不代表我就完全没办法,只不过你不要抱有太大的希望。”   段延亭闻言当即笑了出来,点头说是。   既然心中最在意的事已经解决了,他也就不再打扰山主了,当即拉着燕炽向山主行礼告辞。   燕炽看着段延亭脸上不加掩饰的灿烂笑容,受他感染也笑得真切起来:“那师弟要去把这个好消息告诉段轩时吗?”   这句话让段延亭从欣喜中反应过来,当即慢下来了脚步,蹙眉道:“我还是不要把话说得太慢,免得小堂兄到时候期望越高,失望越大。”   燕炽赞成段延亭的说法,跟着他一并去探望段轩时。   这一次开门的依旧是陆秋漪,而非段轩时。陆秋漪看到段延亭时先是露出笑容,视线一转落在他身后的燕炽身上时,笑容当即垮了下来,心有余悸地后退一步,警惕道:“你做什么,又是来送玉简的?”   燕炽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无辜道:“怎么会,我只是上门送温暖。”   陆秋漪:“啊?”   见陆秋漪没听明白,段延亭捅了燕炽一胳膊,压低声音道:“师兄,你别净说些让人听不明白的话。”   燕炽视线看向别处,假装自己什么都没说。   “对了,段家主来消息了。”陆秋漪让开一条道,指了指里面的方向:“你小堂兄正在看呢。”   段延亭有些意外,毕竟段家主的消息向来是两份一起送到他们手中的,很少出现只有段轩时有,段延亭没有的情况。   不等段延亭领着燕炽去找段轩时,段轩时自己就从房间里钻出来,手上拿着一个皱巴巴的千纸鹤,看到段延亭时还愣了一下,下意识想将千纸鹤往身后藏,但意识到段延亭都看到了,再藏也没有什么意义了,索性将千纸鹤直接递给了段延亭。   段延亭心中顿时有了不祥的预感,将灵力附着在千纸鹤上,千纸鹤便活过来一般地扑棱着翅膀,里面传来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我们找到瞿家主和魔修勾结的证据了。不过段家主受伤了,这段时间我们要对付瞿家,就不常联系少主了。”   那位自然是指瞿家主。   不过这声音……段延亭用疑惑的眼神看向段轩时,见他手中的卷轴上出现了一行字:【是常来段家购买丹药的一位老朋友,他是受爹的要求过去帮忙的。】   “那段家主那里还缺人吗?要不要过去帮他?”   段轩时摇了摇头:【爹有他自己的渠道,我们不必插手他的安排。】   段家主之前那么长时间都未曾受伤,现在刚一受伤就找到了瞿家和魔修勾结的证据,会受伤恐怕也是在段家主的算计之内。按照段家主的性格多半会将瞿家和魔修的关系公布出来,借助修仙门派的手来达到目的。   【还有一件事我得告诉你。】   【你爹娘的死和瞿家主有关。你爹和瞿家主曾经是好友,经常会结伴外出探索秘境,而你娘是名剑修,所以经常会跟着你爹一起行动。然而在一次秘境探险中,瞿家主的灵根受损,那时他又恰好在秘境中获得如何置换灵根的秘法,就起了要谋害你娘的想法。】   【后来离开秘境时,他特意差人想要抓走你娘,你爹看到这一幕上前阻拦,可惜他只是一名丹修,并没有办法护住你娘,最终惨死。至于你娘,被取走灵根后也选择了自尽,最终只留下你一人在家中。】   所以,瞿家主至今用的还是段延亭生母的灵根,甚至在谋害了段延亭父母后还厚颜无耻地向段家求助,毫无愧疚之心。 第116章 魏琼   段延亭虽然从未见过此生父母,但听见段轩时口中的真相时,心中还是不免一阵刺痛愤怒。原本答应让离鸾亲手料理瞿家主的他,都想找个机会去向瞿家主寻仇——毕竟这其中除了他生父生母的仇,还有瞿家主意图挖他灵根和险些杀了小堂兄的仇在内。   段轩时见段延亭的脸色发沉,抬手拍了拍他的背:【我爹会想办法替我们报这个仇的,毕竟你爹也是我爹的兄长。】   段延亭颔首,想起前不久才和他联系过的瞿昔年,意识到瞿家主前不久来取他灵根多半就是为了治疗瞿昔年,一时间心情有些复杂。他能感觉到瞿昔年之前并不知道他爹做了什么,但到底最终受益的还是瞿昔年,所以即便他对瞿昔年谈不上怪罪,两人再见面也不可能回到原先那种交心朋友的状态了。   燕炽垂眸看着段延亭,突然开口向段轩时告辞,然后拽着段延亭离开了他们的住所。   段延亭不清楚燕炽这么做的理由,安静地任由燕炽牵着领到了无人的小路上,见燕炽停下脚步才道:“师兄这是做什么?”   燕炽定定地望着他道:“你若是心里难过,哭出来也无妨。”   段延亭先是愣住,随即露出无奈的笑容:“师兄,我两世皆无父母,又未曾和他们相处过,若说难过还不至于到哭出来的地步,非要说的话,我确实有些……遗憾和不甘。”   虽然小堂兄并未对他的生父生母多做形容,但他还是能从小堂兄的言语中发现父母相濡以沫、恩爱白首的痕迹。若非相爱,他的母亲又何必总是跟着父亲一起去秘境里冒险?父亲又为何会为了阻止母亲被抓最终惨死?他相信如果他们还活着,一定会是相当仁慈心软的父母,只可惜他们遇人不淑,而他也没机会在他们膝下享受做为子女的幸福。   燕炽见他并不是强忍难过,这才松了口气,想着说点别的事分散一下注意力:“现在有师尊坐镇祁凛山,我们也能轻松一些了。”   段延亭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   …………   事实上,有些话还是不能说得太早。   不光是祁凛山出现了弟子沾染魔气的情况,其他修仙门派也出现了这种情况,而且情况比祁凛山要严重得多。此时祁凛山已经得到了极好的控制,故而不少门派传信请求祁凛山施以援手。   燕炽和段延亭以及李仙客等人自然就被分出去帮忙处理魔气的事,以及调查他们染上魔气的原因。调查出来的结果与祁凛山的情况一致,魔气最重的是参与过宗门大比的弟子,且很难根除他们身上的魔气。既然所有的共性集中指向宗门大比,他们就不得不去往覃天门——当初宗门大比的地方。   覃天门无疑是这其中情况最糟糕的地方,因为当他们赶过去的时候,连文鹤都染上了魔气。为了避免文鹤伤害其他弟子,他们不得已将文鹤关在了禁地中。覃天门失了掌门,再加上出事的都是修为高的弟子,所以段延亭一到那里就感觉覃天门人心惶惶,要是这个时候魔修找上门,怕是覃天门难以招架。   现如今勉强维持覃天门秩序的正是当初跟行磊算“地砖损坏费”的长老。   这位长老姓许,与他们见面上比上次消瘦了许多,大概是这段时间先是迎来秦掌门死亡,好不容易协助文鹤成为新掌门,管理好覃天门,结果文鹤又因为魔气倒下了,他只能一个人撑起覃天门的诸多事宜。   “抱歉。”许长老看着段延亭和燕炽两人,带着血丝的眼睛看了眼脸上终于露出喜悦和希冀的弟子们,苦笑道:“我知道你们祁凛山前不久也出了这种事,但我们的情况实在是太糟糕了,不得已只能向你们求助。”   他们不是没有控制和治疗魔气的东西,但染上魔气的皆是修为好的弟子,剩下没出事的只是些普通的外门弟子,若是其中有弟子没抵御住魔气的侵蚀,中途发疯杀人,那些弟子是很难有还手的余地的。   段延亭他们明白这个道理,迟疑片刻压低声音道:“那我们可以见一见文鹤吗?”   “文鹤现在的情况不太乐观。”许长老长叹了口气:“不过你们若是执意要看他我也没有意见。”   在确认他们依然坚持后,许长老将他们领到了禁地所在的位置,指着一处洞口道:“文鹤就关在里面,你们注意不要太靠近他就是。”   燕炽向他点头示意,便牵着段延亭的手走进了山洞。   许长老目送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山洞处,眼神虚无冰冷地落在某处,若有所感地看向不远处树枝上落在的一只乌鸦。   乌鸦歪歪头,血红色的眼睛倒影出许长老面无表情的面孔,扑棱着翅膀飞跑了。   而这一头,段延亭和燕炽轻车熟路地在山洞中前进。原因无他,这个山洞原先就是存放磐世镜的地方,所以他们姑且算轻车熟路。山洞的尽头是一片寒潭,文鹤就被困在寒潭中,借助寒潭的寒气限制住那些魔气。   饶是他们做好了心理准备,见到了文鹤还是不免有些吃惊。   文鹤穿着单薄的中衣,被锁链吊起,下半身浸没在寒潭中。面容因为寒潭中的寒气染上了冰霜,那些白霜凝结在了他的睫毛和眉毛上,让他整个人像是被冰霜冻住了一般,低垂着头无声无息。   燕炽与文鹤算是朋友,所以示意段延亭在原地等着,他则是蹚水来到文鹤身边查看他的情况。燕炽先是检查了一下他的气息,在发现他的气息微弱时,当即用灵火短暂地驱散了文鹤身上的寒意,轻轻推搡着他的肩:“文鹤?你醒一醒,文鹤?”   “唔……”   文鹤困乏地掀起了眼皮,眼神迷蒙地看着燕炽,在短暂的努力和挣扎过后,他才意识到眼前的人是燕炽。令人意外的是,他见到燕炽的第一反应是让他赶紧走,神情紧张地说:“内鬼还藏在覃天门里,你们现在来这里只是自投罗网!”   “什么意思?”燕炽皱起眉头,回首示意段延亭也一起过来听,然后继续朝文鹤打听:“你都知道些什么?”   “你还记得当初秘境那次我们的意识被困在了幻境里,但身体都在现实吗?”   段延亭点头,很快领悟到文鹤的言外之意:“你是说不仅是幻境动了手脚,我们在现实的身体也被动了手脚?”   “嗯。”文鹤因为寒气的侵蚀显得格外虚弱,只说了几句话就上气不接下气了。燕炽见状想要传递一些灵气帮他驱散寒气,谁知文鹤体内的魔气因为太抵触燕炽的灵气,居然往文鹤的更深处钻,险些侵蚀到文鹤的金丹。文鹤面露痛苦之色,又因为太过虚弱挣脱不开,喉间滚动片刻,最终呕出一口血。   段延亭见状连忙拉住燕炽的手,示意他停下,从纳戒里找来一颗丹药为文鹤服下,文鹤的脸色这才好些。   段延亭松了口气:“师兄,文鹤师兄的身体太差了,就算要帮他驱散魔气也得等他的身体好一点才行。”   燕炽只得作罢,继续等待着文鹤的下文。   原来文鹤在注意到那些弟子染上魔气的共同点时,就开始私下里悄悄调查这件事了。他怀疑当初掌门用来传播消息的纸鹤被人动了手脚,否则内鬼是不可能为了祸害参与比试的弟子特意把覃天门各处地方的房间查一遍。   关于纸鹤他最大的怀疑就是纸张是不是被人动了手脚,所以他就顺着纸张是谁提供的这条思路去找,可惜他刚查到一点蛛丝马迹就感觉自己的身体不受控制起来。更奇怪的是,他明明是背着所有人悄悄行动,可他染上魔气发作的情形却很快被人撞个正着,甚至他本来只是想推开那些闻声赶来的弟子,下手的力道却变为了欲夺他们性命的杀招。若非许长老及时赶到救下了那名弟子,他怕是酿下了不可挽回的大错。   许长老怕他魔性大发,询问过文鹤的意见后最终将文鹤锁在寒潭中,另寻解决的方法。   “现在覃天门上下都由许长老主持吗?”段延亭分明记得当初挑选下一任掌门时,在幻境中曾是他领队的温俞池也是掌门的候选人之一,疑惑道:“温俞池呢?如果他也染上了魔气,那他关在哪里?”   文鹤沉默道:“温俞池的消息我不清楚。但我在染上魔气被困在这里之前,他似乎没有出什么事?”   照理来说若温俞池无事,他应该和许长老一起主持覃天门才对,可根据段延亭和燕炽的反应来看,门内目前只有许长老,温俞池却不知所踪了。   “……”   文鹤张了张嘴,半晌狠狠咬住了嘴唇,本就干裂出血的嘴唇当即渗出血来。燕炽不忍,拍了拍文鹤的肩,安抚道:“现在怎么想都只是猜想,真相如何要我们自己调查才知道。”   段延亭:“但问题是我们怎么放你出来?”   “钥匙在许长老身上。”文鹤顿了顿:“你们去问问看他同不同意帮我解开吧。”   “你一个人留在这里没事吗?”   文鹤摇了摇头,勉强牵起嘴角:“没事。这里说到底是覃天门的禁地,我对这里了解不多,你们还是尽快回去为妙。”   见文鹤都这样说了,两人事不宜迟便动身离开山洞,去寻找许长老拿钥匙。山洞的通道并不算太长,随着他们离洞口越来越近,白色的光线也越发刺眼,直至洞口前的风景展现在他们的面前——并非郁郁葱葱的树木,而是一片清澈的湖水。   这里不是他们一开始来的地方。   湖水很清,倒影出太阳投射下来的光线,好似破碎的玉石晶块,带着说不清的惊心动魄和灿烂。   突然,湖心出现了层层波纹,像是有什么东西要从水中冒出头来,让段延亭和燕炽皆警惕地后退一步,观察着湖心的异动。先是头发浮于水面,水面上的波纹越来越大,并“咕嘟咕嘟”地冒着泡,紧跟着一个少女自水中探出头来,大口地吸了一口空气后,抬手将湿发拨弄到一旁,露出娇美艳丽的容颜来。   这一眼却让段延亭吃惊道:“阿磐?”   燕炽古怪地将这句“阿磐”念了一遍,这才想起来面前的少女居然和磐世镜的人形一样。   少女若有所感地朝他们的方向看去,瞳孔居然是异于常人的竖瞳,眼睛的颜色更是剔透的茶色,红唇白肤、披头散发的模样竟有种说不出的怪诞和美感。她身上裹着薄纱,似乎是注意到了什么一样,大半的身子都从水中探了出来。薄纱湿答答地贴合在她的皮肤上,将她胸前的饱满勾勒得十分诱人。她像蛇一般挺直腰背,竟直接在水中朝他们的方向游动过来。游动过来时,她周身的湖面翻动,偶尔见到蛇尾在水中浮现,原来眼前的少女竟是一位人面蛇身的妖。   “喂,你在看什么?”   少女将臂膀搭在岸边的石头上,懒洋洋的视线穿过他们的身体身后,调笑道:“你一个男子怎么好意思偷看女子洗澡的?”   “冒犯姑娘了。”   一个有些熟悉的少年的声音响起,段延亭下意识回过头,还没做出反应,就看见燕炽难以置信地下意识想要抓住少年,可惜手中落了空,证明这片诡异的空间中这位少女和少年并不能看见他们。   燕炽愕然地看着那少年:“这人怎么和李仙客长得一模一样?”   “阿磐原先说过李师兄的长相与她曾经的恋人很像。”段延亭虽然惊讶了一瞬间,但因为早听阿磐提过这件事,所以比燕炽镇定许多:“这里说不定是阿磐的过去,我们先观察一下情况再做决定。”   …………   少年穿着利落的短打,头发也随意地束起,虽然步履轻盈,但从气息判断依然只是个凡人。他红着脸不敢看少女,别过脸看着别处发呆:“姑娘快些换上衣服。”   少女狭长的眼睛微微眯起,露出了狡黠的笑容,故意将手放在水里搅动了一下,闹出点动静后将下半身的蛇尾暴露在水面之上,然后轻声道:“小郎君,我可以了。”   少年迟疑地看了一下脚尖,然后将脸转正,恰好看见少女下半身有成人腰粗细的蛇尾,呼吸微滞,直愣愣地盯着她的蛇尾没说话。少女疑惑地皱眉,对于他没有晕倒这件事感到十分惊讶,甚至还能从少年的眼中观察到惊愕和好奇。她恶作剧的心思淡了几分,很没意思地撑着下巴道:“你不害怕吗?我可是蛇妖,能吃人的那种。”   少年回过神一般地将视线收回,此时才意识到自己的举止有些失礼,就将视线重新放回少女的脸上:“我不怕,因为我日后是要当上阵杀敌的将军的。而且我从没有见过妖,还以为只是别人随口胡编。”   “哦,这样啊。”少女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含笑的视线紧锁在少年身上,原本只是在水中随意游动的蛇尾突然朝少年袭来,卷着他的腰拖进了水里。   少年一时不防,灌了一口水,被少女嫌弃地用蛇尾往水面上带,这才伏在她的蛇尾上咳嗽起来。   “你若不信,让我咬下你一块肉也行。”   听见少女笑嘻嘻的声音,少年这才缓过神来,下意识想摸到腰间的匕首,结果摸到的不是匕首,而是冰冷滑腻的蛇尾,还未来得及说些什么,就听见少女娇呼一声,直接将他从蛇尾上甩了下来:“你这登徒子,怎么还摸人尾巴?”   少年落在水里,又呛了一口水,拼命在水中挣扎起来:“救命…我不会水!”   “……”   少女一时语塞,翻了个白眼,只得认命地用蛇尾将他再度从水里捞起来,将他用蛇尾卷着送到自己面前,在对上少年含笑得意的眼神时,这才意识到自己被人骗了,恼怒地将他扔回水里。   这一次少年不像方才那样了,而是动作熟练地浮在水面上,挑眉道:“你若是任由我淹个半死,我便信你能咬下我一块肉。”   “你们人族还真是狡猾!”   “非也非也。”少年摇了摇头,故意文邹邹道:“兵者,诡道也。”   少女并非人族,哪里知道人族的书和知识,四舍五入算是个文盲,在短暂的迷茫后,性格火爆的她当即剜了他一眼,道:“呸,不要脸。”   少年完全不生气,从水中游到岸边后,一边拧干身上的衣服,一边道:“我叫魏琼,敢问姑娘芳名叫什么?”   “什么芳名,文邹邹的。”少女低声咕哝了一下,迟疑道:“我没什么名字,别人都管我叫阿盘。”   “那个磐?”魏琼想了想,道:“磐石无转移的‘磐’吗?”   “那是什么字?”阿磐没听过,特意抱起自己的尾巴盘成一坨蚊香,比划道:“因为我总喜欢盘在树上睡觉,他们就喊我阿盘了。”   魏琼:“……”   他看着阿磐迷茫的眼神,再想起阿磐故意说要咬下他一块肉的样子,越想越觉得好笑,没忍住偏过脸发出“噗”的一声。大概是怕阿磐不好意思,他抖着肩用衣袖遮住半边脸,颤着声道:“姑娘这名字真是质朴可爱得很。”   阿磐只是文盲,又不是傻子,自然能感觉到魏琼说得未必是好话,不服气地说:“那你的名字是哪个字?”   “琼花的‘琼’,有些秀气的名字对吧?”   阿磐本想在他的名字上做文章,但又没见过琼花的模样,迟疑道:“琼花长什么样?”   魏琼想了想,看了眼已经晚下来的天色,琢磨一番道:“我下次找你就把琼花带上怎么样?”   “……好。”阿磐一直到处游历,从来就居无定所,此时来到这里也只是暂时歇脚,并不打算在这里长久地待下去。她本来想拒绝魏琼,但不知为什么还是答应了他,看着魏琼眉飞色舞的兴奋模样,心里也不自觉高兴起来,嘴上仍是不客气地说:“下次见我记得带点好吃的来,我今天不饿暂时不想吃你,下次若是再一个人来,我可真就吃了你。”   魏琼笑笑才不信她的话,与她挥手告别时,一边打着喷嚏,一边抱着湿漉漉的衣服往回走。   阿磐目送着少年的身形消失在树林尽头,情不自禁喃喃道:“琼花…魏琼。”   她将这个名字在嘴里反复咀嚼了几遍,越念越觉得好听,莫名觉得自己的名字不那么好听了。脸上挂着的笑容也带了点赌气的意味,她轻哼了一声,再次将身子埋进水里,抱着自己的尾巴吐泡泡,心想:“阿盘多好听,又好记又直白。”   …………   段延亭看着阿磐和魏琼的第一次相遇,不禁想起阿磐在他面前现身时穿着的就是绣着琼花的衣服。   原来衣服上的琼花暗指的居然是这个叫“魏琼”的少年。   【作者有话说】   关于瞿昔年,他本身确实没做过坏事,也并不知情,但是由于瞿家主所做的坏事,再加上他本身的身体状况,所以他的结局并不会太好。   关于父母的罪是否牵扯到子辈这一点,其实我一直有点纠结,可能也要看子辈是否受到父母所做的事的益处吧。   再者就是现如今魏琼和阿磐的故事,篇幅不会太多,现在写进来就是要开始解开原先还没解开的疑问啦,不是无缘无故写出来的~ 第117章 共影   阿磐本以为魏琼只是嘴上说说的,没想到第二天他早早找了过来。   魏琼提着食盒,看到坐在岸边赤着脚拨弄湖水的阿磐,视线落在她圆润可爱的赤足时先是红着脸移开视线,然后意识到了什么,惊讶道:“你的尾巴居然能变成双腿?”   “少见多怪。”阿磐瞥了他一眼,顺手从他手中接过食盒,发现食盒分两层装着,第一层应该是糕点,第二层通过隔板还冒着点热气,想来应该是正常饭菜。她拿起最上面的糕点,嗅到糕点中的奶香时,将手中的糕点反复打量观察,然后疑惑道:“魏琼,这是什么?”   “白玉糕。”魏琼将第一层的糕点端出来,熟稔地把糕点塞到阿磐手中,然后将剩下的吃食端出来。他扫了一眼四周,发现周围根本就没有能放的地方,一时僵在了原地。阿磐余光看了,当即扭扭腰将自己坐着的大石头腾出一块地方,像护食的小孩子单手抱着怀里的糕点,抬手拍了拍那片空出的地方道:“放到这里就好。”   魏琼笑得眼角弯弯,顺着她指着的方向将饭菜放了过去。   阿磐嗅了嗅,盯着荷叶鸡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这个好好闻!”   “是吧。”魏琼爽朗一笑,语气中带了点少年人特有的得意:“我特别喜欢吃这个,所以就带来给你尝尝。”   他从怀里找出一把小刀,用干净的绢布擦拭了一遍刀面后,帮阿磐把鸡肉分开,然后用刀插了一块肉送到阿磐面前。他本意是想让阿磐接过那把小刀,没想到阿磐顺势用手抓住他的手腕,轻轻一带,将他的手带在了自己面前,低头咬下了匕首的那块鸡肉。   “……”   异于平常人的温度覆在他的手腕上,少女未曾束起的长发垂落,恰好遮掩住了魏琼闪烁着异样光芒的眼睛。他喉结动了动,看着阿磐将那块肉咬在口中,这才如同被火烫伤一般,将小刀迅速地收了回来。   阿磐古怪地看了他一眼,发现魏琼这次居然直接将小刀插在荷叶鸡上,转过脸道:“你直接用这个小刀吃就好。”   阿磐吃东西向来没这么讲究,拿着小刀左右看了看,烦躁地摆弄了一下:“我能不能直接把荷叶鸡吞下去?”   “吞下去?”魏琼哭笑不得:“可是这鸡有骨头啊?”   阿磐已经准备拎着半只鸡往嘴里塞了,听了这话当即反问:“你见过哪只蛇吃东西吐骨头的?”   魏琼看着眼前外形与凡人女子无异的阿磐,一时语塞,这才想起阿磐是蛇妖,并非凡人女子。他明白不能拿对待凡人女子的想法去看阿磐,也明白阿磐口中的“吞下去”应该是指她打算直接变回原型,便转过身道:“那我不看你了。”   阿磐见他识趣地转过身,哼笑着化作大蛇将荷叶鸡和其他菜一并吞下去,咂摸了一下刚才的饭菜,突然觉得直接吞下去有些不过瘾,这时听见魏琼背着她问:“你吃完了吗?”   阿磐看着魏琼,突然起了吓一吓他的念头,保持着大蛇的形态,故意用蛇吻顶了一下魏琼的背,将他的半个身子险些从石头上挤下来。魏琼稳住身形,半是惊吓半是嗔怪地回头看她,却发现推搡他的不是娇美的少女,而是一只头的大小都快有他半个身子大的巨蛇时,顿时大脑空白,愣在原地。大蛇见他发愣,蛇吻又不轻不重地顶了一下魏琼的腰腹,将他顶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完全没了原先富家公子的潇洒和风度。   “哈哈哈哈,胆小鬼,我还以为你不怕我呢。”   阿磐见魏琼被自己吓到,恢复了人形,笑吟吟地坐在大石头,撑着下巴看着魏琼道:“东西我也吃过了,之后你就不要再来找我了。胆子这么小,还来找我做什么?”   “我才不是胆子小,换作谁突然这样都会吓一跳。”魏琼缓过神,从地上爬起来后拍拍衣服上的泥土,试图挽尊:“要是换成你,你说不定也会被吓一跳。”   阿磐咯咯直笑,完全不信魏琼的话,只是抱着还没吃完的那一盘糕点,将食盒丢到魏琼身边道:“东西我都收下了,之后就别再来找我了。我看你应该是人类中有些身份的人,总来这种荒郊野岭,万一路上出意外死了我可不负责。”   “不用你负责,我有自保的能力。”魏琼将食盒拎起,看着阿磐柔和的轮廓,问:“你明天还会在这里吗?”   “这可不一定。你总来找我做什么?”   魏琼连忙解释:“我不是昨天说要给你带琼花来吗?但我回去的时候才想起来我们那里的琼花还没开,所以今天没给你带来。”   阿磐摆摆手:“这琼花我不看也没事。”   魏琼:“啊,这样吗……”   阿磐看着魏琼殷切的目光黯淡了几分,莫名心软,最终改口说明天还会在这里等着他。刚一改口,就见魏琼露出了灿烂的笑容,冲她摆了摆手道:“那就说好了,明天我们还在这里见面。”   阿磐很是郁闷自己怎么又顺着别人的想法说话了,有气无力地目送着魏琼离开,然后将白玉糕塞到嘴里,含糊道:“真奇怪,我怎么又答应他了?咦?”   她低头看眼手中的糕点,喃喃了句“还挺好吃的”,并没有像一开始那样狼吞虎咽,而是细细品尝起来。   …………   “这魏琼对阿磐似乎不单单是好奇啊。”   燕炽看着眼前这一幕,颇有种在线吃第一口瓜的快乐,戳了戳段延亭的胳膊道:“小师弟你怎么看。”   “师兄说得都对。”段延亭想起之前若非自己戳破,燕炽都没意识到自己的心思这件事就莫名来气,连带着说话的语气都不太好:“师兄在看待别人的感情时还真是惊人的敏锐。”   燕炽:“……”   他尴尬地咳了几声,选择转移话题:“那我们要不要跟上魏琼看看?”   “嗯,走吧。”燕炽的提议恰好就是段延亭心里想的,所以当即抬脚循着魏琼的方向追了过去。   魏琼来时是骑马来的,不过他并没有第一时间翻身上马,而是从怀里摸出来一块手帕,手帕是精美的丝质,带着清甜的花香。魏琼打开手帕,露出里面包裹的东西,回望着他刚刚走过的方向,脸上露出了狡黠的笑容。他将手帕里的东西重新收好,随即翻身上马,离开了这里。   “魏琼这小子……”燕炽忍不住啧啧感叹道:“看不出来人还挺滑头的。”   此时正是琼花盛开的季节,而魏琼怀中那一方巾帕中放着的正是几朵才摘下来不久的琼花。少年人的心思很好猜,无非是想借着这个借口,能够下一次再见阿磐。   段延亭能感受到魏琼对阿磐怀着不一样的心思,但阿磐却不是这样的,而且两人一个是人一个是妖。前世他虽然一直在上界,也知道那时人妖不和,阿磐和魏琼要在一起必然十分艰难,更何况阿磐对情感一事懵懵懂懂,还不知两人要走多少弯路才能终成正果。   “师兄,我们追过去吧。”段延亭不想多做猜想和判断,只想知道接下来发生的一切。   只是他们刚踏出一脚,便觉得眼前的风景一晃,原本郁郁葱葱的树林变得极为萧条,树叶大多枯黄,很显然他们方才的举动并没有跟上魏琼,而是这片空间因为他们的举动变化了时间。   段延亭:“魏琼和阿磐呢?”   “喏,不是在哪儿吗?”燕炽扬了扬下巴,示意段延亭看向不远处奔驰而来的骏马,道:“看来应该是魏琼了。”   他们的确猜到时间变化了,不过当魏琼翻身下马,将披风上的兜帽放下时的青年模样还是让他们大吃一惊。如果说少年魏琼的眉眼尚还带着稚嫩和青涩的话,青年魏琼的眉眼则是无限趋近于李仙客,甚至给人的感觉都是极为相似的。只是与李仙客身为剑修的内敛沉稳不同,魏琼则是带了点将军特有的杀伐和冷静。   “吁——”   魏琼单手勒住缰绳,臂膀上的肌肉线条随着他的动作暴露无遗。时间磨去了他少年的棱角和青涩,却为他平添了力量感和侵略性。他轻松让马儿停下脚步,掀起披风利落下马,轻车熟路地将马拴在一处地方,摸了摸马儿的鬃毛,低声说了句“在这里等着我”,随即神情柔和地朝阿磐原先常待的那片湖走去。   燕炽与段延亭对视一眼,跟着魏琼的脚步追了过去。   刚过去时,他们就看到了坐在石头上的阿磐。现在的她与段延亭他们看到的很不一眼,原本习惯性披散的长发被松松垮垮地挽起,上面用一根雕刻成琼花的发簪束起。她也不再赤脚拨弄水面,而是穿着绣着花的鞋子,懒懒地拨弄着系在腰间的带子,似乎是在等什么人。在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时,她当即笑靥如花地回过头道:“魏琼,你来了?”   阿磐的样貌倒是和原先没什么差别,只是眉宇间平添了点书香气和沉静,若不是瞳孔依然是竖瞳,怕是误以为阿磐是寻常人家娇生惯养来的大家闺秀。   魏琼见到阿磐笑得与最初并无二致,非要说的话就是那双含笑的眼睛总是定格在阿磐身上。这种眼神段延亭最熟悉不过,因为幻境中孟枕山看燕炽时的眼神就是这样的。   阿磐见魏琼来了,腾出点位置让魏琼能与自己并肩坐着,然后朝他摊手道:“书呢?”   魏琼从怀里掏出一本书,将身上的斗篷解下,不容置疑地用斗篷直接将阿磐的身体裹上,抱怨道:“这么冷的天,你怎么穿得这么少?”   “不用。”阿磐抬手拦了魏琼一下,见拦不住也就由他去了,笑吟吟地裹着斗篷靠在魏琼身上,拽着魏琼的一只手放在自己怀里,垂眸捏着魏琼带着薄茧的指腹,懒洋洋道:“好了,念给我听吧?”   魏琼这几年教阿磐识了不少字,但阿磐还是不爱自己看书,就喜欢听魏琼念给自己听,见魏琼又变戏法似的拿出糕点,索性借花献佛,拿起一块糕点在他面前晃了晃,故意逗弄道:“若是念得好了,这块糕点我就奖励给你。”   “你这做派该不会是从这些话本里学的吧?”魏琼抬手抓住阿磐细白的手腕,顺势将她手中的糕点叼走,三两下将糕点吃完后,就清清嗓子道:“那我开始念了。话说有个富贵人家,他家中养了个极聪慧的孩子,然而家中不幸遭难……”   阿磐起初是认真听着的,还时不时拿起一块糕点塞在嘴里,但不知不觉就有些犯困了,眼皮有一下没一下地耷拉着,耳朵里仍能听见魏琼用平和温柔的声音为她念书:“少年早已非当初的富家子,如何能求取出身名门的小姐?于是,他主动找上那位小姐的父亲,向他郑重提出请求——若他能高中,希望能给他求娶小姐的机会……嗯?”   魏琼念书的声音停了下来,他偏过头看着不知何时已经歪着头靠着自己的阿磐,用下巴轻轻蹭了蹭阿磐毛茸茸的发顶,将她的头挪了挪,让她能睡得更舒服一点,然后就维持着这个动作将手中的话本继续看了下去。然而看着看着,魏琼的眉头却皱了起来,将话本收了起来,看样子不打算再给阿磐念了。   段延亭问燕炽:“话本里写了什么?”   燕炽从一开始就凑到旁边看话本里的内容了,所以即便魏琼将话本合上了也知道话本的结局,坦言道:“我本以为是一个俗套的故事,没想到结局倒是出人意料。”   话本中的少年经历了一番苦难得到了小姐父亲的同意,在两人即将修成正果的时候,有位比小姐家更有钱有势的富贵人家相中了这位小姐。这户富贵人家派人去威胁少年,可少年依然坚持要娶小姐,而小姐也只想嫁给那少年。只可惜父母之约媒妁之言,小姐最终嫁给了那户人家。少年不甘心小姐被迫嫁人,想要阻止他们成亲,却在与喜宴只有一墙之隔的小巷里,被富贵人家的家仆活活打死。   话本的结局便是以小姐成亲时的热闹和少年断气时的悲惨收尾。   难怪魏琼脸色会这样难看,少年与小姐的悲剧其实也算是暗示了他们的结局。   魏琼低头看着阿磐,下意识抬手用指腹摩挲着阿磐的侧脸,在看到阿磐皱着眉头哼唧了一声时,他才受惊一般地将手收回,只可惜阿磐已经醒了过来,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嗯?我怎么睡着了?魏琼,我睡了多久?”   “没多久。”魏琼没有在意有点发麻的手,顿了顿接着道:“我吵醒你了?”   “没事,就是快冬天了,按照冬眠的习惯我就会比以往更容易犯困。”阿磐伸了一个懒腰,又窝到魏琼的身上:“刚刚的话本呢?怎么不继续念了?”   “后面写得不好,我就不给你念了。”魏琼看着阿磐已经散乱的鬓发,扶了扶她摇摇欲坠的发簪,示意她坐直些:“你头发乱了,我帮你重新梳一下。”   “马上就到了你要走的时间了,浪费在这里做什么?”阿磐到底还是乖顺地坐直了身子,感受着魏琼以手为梳子,动作温柔熟练地为她梳理头发,然后用簪子重新挽好一个发髻。   发髻盘起,露出阿磐白皙的后颈,那处的头发大概是不会再长了,发质柔软地翘着,为她平添了几分可爱和柔美。   阿磐感受到魏琼的视线,手指无意识地轻轻捂住后颈,偏过头盯着魏琼,若有所思地看着魏琼道:“话本里说替人绾发是夫妻间才会做的事,这是真的么?”   魏琼没说话,眼神飘忽不敢与阿磐对视。   阿磐放下捂着后颈的手,转而调转身体直接与魏琼面对面,手撑着魏琼的身侧,见魏琼下意识将身体后倾拉开距离,不满地皱了皱眉,干脆将身子前倾,贴着魏琼道:“我身上的所有东西都是你给我的,无论是发簪、衣裙,还是我对人之间的关系都是你告诉我的,只是一般相识的人是不会这样吧?”   阿磐身上淡淡的香气萦绕在魏琼鼻尖,让魏琼的脸也彻底红了下来。他僵硬地用手抵住阿磐的肩头,想要让她不要这么贴着自己。可他忘了阿磐是蛇妖,真较起劲来他完全推不开阿磐的身体,甚至反而被按倒。魏琼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阿磐“霸道”地按在石头上,被迫与她亮晶晶的眼睛对上视线,所有的心思在她的目光下全都无所遁形。   既然掩饰不住,那他就不再掩饰自己了。   “对,我对你的想法确实不一样。”魏琼这下将眼睛里的情意和灼热全然暴露在阿磐面前,坦言道:“我想娶你为妻。”   魏琼的父母是联姻,母亲对父亲的留宿向来冷淡,而父亲亦是将其视作责任一般,两人之间的关系冷淡到让人都不敢相信他们是夫妻。受父母影响,魏琼反而想要和一个性格直率的女子成婚,希望在她面前不必被各种规矩束缚,能够全然放纵真正的自己。   起初他遇见阿磐只是对于妖的好奇,可与阿磐的相处使得他愈发心动,逐渐忘记了阿磐是妖这件事。最终,他彻底沦陷,并且放任自己的心在阿磐这里越陷越深。   “那我还有一个疑问。”阿磐露出了些许笑意:“你总给我念些关于情情爱爱的话本,是不是想让我早点意识到你喜欢我这件事?”   “话本子大多都是这些。”魏琼本想敷衍过去,可他在阿磐的目光下实在招架不住,老实交代道:“我确实有私心。”   他的确是想通过这种方式试探阿磐是否和自己存着一样的心思。   现如今阿磐直接这样问出来了,那是不是意味着……   阿磐见魏琼的眼睛愈来愈亮,知道他明白自己的言外之意了,于是笑眯眯看着魏琼,在他还没反应过来的情况下突然起身在他侧脸啄了一下:“我在外面游荡太久了,想找一个地方安心地住下去,可以吗?”   魏琼捂着刚刚被亲过的侧脸,没忍住笑了起来。   …………   太阳西沉,骑在马背上的阴影被拉得很长。   只不过这一次,马背上的人影不再是形单影只,而是有另一个看起来更加纤瘦的身影与他亲密无间地依靠在了一起。 第118章 自由   天快黑下来的时候,魏府上下都知道魏琼带回了一个平民女子,且两人举止亲密。   魏琼原本被阿磐同意跟自己回府这件事高兴得冲昏了头,可当他看到特意找上他的母亲瞬间清醒过来,知道真正麻烦的事还在后头。他不想让人知道阿磐是蛇妖这件事,所以只能对外宣称阿磐是他在外遇到的女子,一见倾心后便想将她带回府中成亲。   “母亲,这是阿盘。”魏琼希望能让魏夫人对阿磐的印象好一些,便刻意编造了一个借口:“我在打猎时不慎迷路,路上恰好遇见阿盘姑娘为我引路。”   魏夫人:“哪个磐”   魏琼本想直接说是“盘”字,不料阿磐大概是想让魏夫人对她有所好感,就抢在前头笑吟吟道:“魏夫人好,是磐石无转移的‘磐’字。”   此话一出,魏琼意外地看了眼阿磐,没多说什么。   “阿磐是么?”   魏夫人早就听见了府里的风言风语,明显对阿磐很有意见。她先是用挑剔的眼神上下打量着阿磐,见阿磐望着她只是口头打了声招呼时,这种不满达到了极点:“琼儿,这女子你是在哪里遇见的?莫不是在城郊?”   言外之意,是觉得阿磐不识礼数,多半是乡野来的。   “母亲慎言!”魏琼先是皱眉,随即意识到自己的语气重了,当即道歉:“是我语气太重了,但请母亲不要这样对待阿磐,她好歹帮过我。”   “是吗?”魏夫人皮笑肉不笑:“我道为什么你这几年总爱往外跑,莫不是为了见她?”   阿磐下意识想说“是呀”,结果话还没说出口,就被魏琼不动声色地扯了一下衣袖,然后她有些发愣地看着魏琼将自己挡在身后。   魏琼:“自然不是。”   他们不能顺着魏夫人的意思说。若是真这么直接承认了,他可能没什么事,但向来守礼的魏夫人会觉得阿磐不规矩,说不定还会臆想是阿磐蛊惑了他之类的。   “母亲你想太多了。真的是我一眼就喜欢上了阿磐,所以想娶她的。”魏琼觉得再这么说下去会对阿磐不利,所以干脆转移话题:“我听说过几日父亲就要回来,还不知道父亲到时会为母亲带些什么。”   魏夫人果然被魏琼岔开了话题,微笑着道:“你父亲还能带些什么?无非是行兵打仗之余猎到的皮毛和肉之类的,我早就不指望他能带些什么符合我心意的东西了……”   魏琼松了口气,趁着魏夫人不注意悄悄对自己的仆从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带着阿磐先去歇息,用口型给阿磐做了一个“等我”,便继续和魏夫人聊聊家常,顺便给阿磐“美言”几句,希望能让魏夫人对阿磐的看法能有所改观。   …………   “没想到避开了人与妖的身份,魏琼和阿磐之间还有出身地位的阻碍。”燕炽看到此情此景不由感叹:“我倒宁可他们能一直维持在湖边时的时光。”   “但这是不可能的,师兄。”段延亭只是前世未做尘世中人,不代表他就真的什么都一无所知:“魏琼既然是魏府的继承者,那么他成亲一事恐怕身不由己。纵然魏夫人日后同意让阿磐进门,恐怕也只是做妾的份。”   而看魏琼的意思,他绝对不会允许阿磐做妾的。   “师兄觉得魏琼该怎么做?”   燕炽不知道魏琼会怎么做,但如果是他的话,他会选择放弃一切带着阿磐离开。如果想要继承这样的权力和地位,婚姻和自由这两样东西是不得不牺牲的,几乎没有什么两全的可能,必须两者之间有所抉择。   燕炽的心声已经给了段延亭回答,他也赞成燕炽的看法,只是魏琼从小被当做继承人培养,真的能为了阿磐放弃这一切吗?从魏琼现如今的举动可以判断,他虽然在和魏夫人的冲突中尽力保护阿磐,但他还是想要维持好如今的现状,并没有要破釜沉舟的打算。   很快,魏琼就意识到这两者是不可能两全了。   魏夫人大概是意识到魏琼是不可能让阿磐离开将军府了,所以转变策略折腾阿磐,让阿磐主动离开将军府,用的还是魏琼都不好说不是的借口。   “既然你要做琼儿的夫人,那礼仪和才学都必须德位相配才对。”魏夫人甚至都不必亲自上阵,只需差遣一位教习嬷嬷指导阿磐就行了。   阿磐根本就没有这方面的基础,所以在跟着教习嬷嬷学习时十分痛苦折磨。在她犯错时,嬷嬷时常露出“你怎么能犯这么蠢的错误”的表情,然后让阿磐一遍遍地重复某一个动作,或者是长时间地维持某一个动作。   除了礼仪外,魏夫人还要求阿磐学习女工和琴棋书画,来教她的女先生们都是教过出身名门的小姐们的,所以在教阿磐时都不免对她有些不耐和瞧不上。   阿磐自幼活得自在随性,哪里受过这种处处被人嫌弃、被人束缚的生活,很快就生出了想要离开将军府的念头了。   但她每每想到魏琼,最终还是忍了下来。   魏琼这些时日一直去往魏将军所在营帐,跟着那些士兵训练。营地在城郊,距离将军府远得很,所以魏琼大部分时间都是留在营地过夜的,往往十天半个月才能回来看阿磐。   他在军中的生活似乎很苦,整个人回来时都比原来黑了不少,但五官也比平时更锋利硬朗几分。   魏琼会有这样的变化并不奇怪,但他没想到本该在将军府吃好喝好的阿磐也清瘦了不少,平时见到他总会笑吟吟地抱着他的手臂,一有机会就喜欢靠在自己身上撒娇,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规规矩矩地站在门口向他行礼:“魏公子回来了?”   魏琼心口莫名涌起了酸涩和愤怒,他大步走到阿磐面前,用力抱住了阿磐的身体,压抑着怒火道:“阿磐,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你告诉我,我替你出气!”   他喜欢自由自在的飞鸟,喜爱到甚至将飞鸟带回自己的家中,可这并不意味着他愿意困住飞鸟,折断它的翅膀来满足自己的私欲。   “阿磐,如果你待不下去的话,就跟我说,不要再忍着了……”   阿磐在听到这句话时,险些哭出来。   她眼眶红了红,拼命抱紧魏琼,将自己的脸埋进魏琼的胸前,感受着他温暖宽厚的怀抱,她努力克制住几乎快要滚落的眼泪。   阿磐很想告诉魏琼,她不像嬷嬷们说得那么笨,给她一点时间,她也可以做得和那些名门出身的小姐们一样好;让她再练习练习女工,她也能给自己绣出很好看的嫁衣;她会努力记住那些错综复杂的人际来往,做好魏琼未来的贤内助……   可她还是好委屈、好难过。   魏琼鲜少见到阿磐这么脆弱无措过,胸口像是被人塞了满满的石块,堵得厉害,可他偏偏发泄不得,只能克制而用力地抱着阿磐。   阿磐渐渐冷静下来。她想好了,她已经为了魏琼忍受这些事情了,那就不能半途而废,再努力一点或许就能坚持下来。最终,她声音闷闷地说:“没事的魏琼,我只是太想你了。”   魏琼原本正在安抚阿磐背部的手握成了拳,他抬头看向与他视线遥遥相对的魏夫人,眼神里多出了点平时很少展现出了决然。他垂下眼帘,用下巴轻轻摩挲着阿磐的头发,哑声道:“…我也很想你,阿磐。”   …………   “魏琼是不是做好什么决定了?”   段延亭注意到魏琼的神色,总感觉魏琼不是那种会让喜欢的人一直忍受委屈的懦夫。   “多半是。等着看吧,魏琼并不是舍不得权力和地位的那种人。”燕炽笃定道:“只差一个契机,魏琼应该就会做出决断了。”   这同样也是阿磐彻底爆发的契机。   如今世道男人少不得三妻四妾,更不用提那些没有明媒正娶来的女人了。所以阿磐若是成为主母,需要坦然接受丈夫娶别的女人。她要在丈夫在外奔波的时候帮他照顾好家里的其他女人,甚至还要将其它女人生出的孩子视若己出。   丈夫在外留了种或者有了外室要帮忙遮掩,若是必要的话,她这个当家主母还得主动帮丈夫纳妾。   阿磐在听到自己未来还得帮魏琼娶别的女人时彻底爆发了,她不再维持着这些日子训练出来的端庄,而是扔掉满头珠翠,扯下层层束缚,决心离开将军府。   她喜欢魏琼不错,可她不想为了魏琼变得不像自己,不想委屈自己到这种地步。若是她一直隐忍下去,她很怕自己未来会和魏琼成为一对怨偶。   阿磐去收拾东西准备离开将军府那会儿功夫,魏琼听说了消息急忙从营帐那里赶了回来。他先是拜托阿磐收拾好了先别急着走,然后打听完事情的前因后果之后就主动找上了魏夫人。   …………   魏琼找上门时魏夫人还在悠闲地喝茶,看来将阿磐气走这件事非常顺她的意。   “琼儿,你来找我做什么?”魏夫人放下茶盏:“该不会是想向我求情,让我原谅阿磐那丫头吧?”   “不,是请您原谅我。”   魏琼跪了下来,向魏夫人磕了一个头:“我可能要愧对您的养育之恩了。”   魏夫人一愣,心里顿时有种不祥的预感,抓紧手中的帕子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愿意放弃魏府继承人的身份,作为一个普通人活着。”   魏夫人眼前顿时一片发黑,忙道:“你真是糊涂!这种话怎么能说得出口?什么叫做一个普通人,你那是自甘堕落当一个庶民!”   魏琼面无表情,用力磕了三下地,比起请求更像是直接通知魏夫人:“还请魏夫人同意。”   魏夫人?他怎么敢这么叫自己?!   魏夫人气得心口发疼,颤着手指着魏琼道:“阿磐有什么好的?她难不成是狐狸精变的,竟然把你迷得这般颠三倒四。”   “无关阿磐,这是我心中所愿。”魏琼沉声说出了心里话:“我不愿日后娶妻像父亲和母亲这般。我想要娶一个能与我共同欢喜、共同悲伤的女子,而不是例行公事,无论我心情如何都要算好了日期特意睡一张床。”   “我更不愿意我日后的孩子也是这样的生活,如此娶妻不仅误了我,也误了嫁我的女子。还不如就此作罢,两厢无恙。”   “你…你这逆子,居然有如此大逆不道的想法!”   “如此不是正好?”魏琼居然笑了出来:“既然我如此忤逆,母亲不如顺势将我除名好了。”   说罢,魏琼径直起身,大步往外走。   “不许走!”魏夫人坐不住了,一只手用力抓着扶手,脸色发白地厉声道:“你若敢走出这扇门,就别怪我不管母子情分。你一旦走了,就等同于被逐出家门,顶着这样的骂名你打算到哪里去?”   “大不了我舍弃‘魏琼’这个名字,重新生活。”   “天下之大,哪里没有我的去处?”魏琼早已经想通了,笑容也比以往多了几分潇洒和轻松:“母亲,我不想被这重重枷锁束缚住了。我想阅遍山河大地,我想见证斗转星移。我不愿一直被困在魏府里,守着这个位置结束一生。”   “所以今日哪怕没有阿磐,我也依然会离开魏府,去往更遥远的地方。”   魏夫人这时才明白魏琼早已下定了决心,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回心转意了。   “我虽远行,若日后魏家有用得上我的地方,我万死不辞。”魏琼最后向魏夫人行了一礼:“母亲,还请保重身体。”   她只能哆嗦着嘴唇看着魏琼越走越远,恍惚之间看见那个曾经软软糯糯喊自己娘亲的孩子,正步履蹒跚地一点点往前走,越走越远,远到他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她的眼前。   …………   阿磐按照魏琼说的,收拾好东西后一直等着他,没想到魏琼一反刚才的沉默压抑,眉眼俱笑,拉着阿磐道:“走,我陪你一起出府。”   阿磐没听明白,疑惑道:“你出府做什么?”   “我不当魏府的继承人了。”魏琼将阿磐收拾好的包袱背上,看着阿磐吃惊的表情笑道:“我们去北边,那里民风淳朴开放,而且没有人认识我们。”   阿磐吃惊道:“那你岂不是——”   “是啊,我现在只是一介草民了,还请阿磐姑娘多多照看我。”魏琼冲她做了个揖:“我只能以白身从军,努力为我未来的娘子搏一个诰命夫人了。”   阿磐这些时日眉宇间的愁绪终于消散,笑容恍若雨后出阳,灿烂而美好。   【作者有话说】   大概下一章结束这段故事 第119章 新添   魏琼和阿磐很快就赶赴了最北边的城池。   他们在那座城池短暂地落了脚,便以当地的风俗筹备了成亲的诸多事宜,并邀请邻里百姓来参加他们的喜宴,成为他们的见证人。他们的婚宴没有十里红妆,没有高堂在上,更无宾客如云。魏琼无数次地想象过阿磐披着凤冠霞帔的模样,可惜他们所在的城镇并不发达,最终只能为阿磐准备了样式简单的红色嫁衣,以及并不华丽复杂的头饰。   可即便如此,阿磐还是美得不可方物,因为那双茶色的瞳孔中溢满笑意,装着的全然都是魏琼。   盖着红盖头的阿磐被邻里婆婆家的孙女扶着走到了大堂中,最终送到了快要望穿秋水的魏琼手中。   两人之间牵起的红绫就像他们间的缘分,紧密且不可分隔。   “两姓联姻,一堂缔约,良缘永结,匹配同称。”   “谨以白头之约,书向鸿笺,好将红叶之盟,载明鸳谱。”   在主持者的唱和和围观百姓的祝福中,他们一同拜了天地,向上天见证了他们间的情谊。拜堂过后,阿磐就被送到了洞房,而魏琼则被参加喜宴的百姓一杯杯敬酒,险些喝得烂醉如泥,最后还是他装醉,这才避免被他们拖着继续喝酒。   在洞房的喜榻上,阿磐等待着魏琼帮她掀起盖头。   魏琼觉得脸烧得厉害,整个人像是在云上一般头轻脚重,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嘴唇后,手忙脚乱地找来喜秤为阿磐将盖头掀开。盖头掀开后,露出的便是阿磐略施粉黛的容颜。   阿磐的眼中盛着满室烛光,细碎而璀璨。她笑着拉起魏琼的手,示意他坐到自己的身边,懒洋洋地趴到魏琼身上,咕哝道:“今天可把我累死了。腰也痛,腿也痛,而且还好久都没吃东西了。”   魏琼一听,当即准备起身为阿磐拿些吃的过来。   “呆子,出去做什么?”阿磐嗔怪了一句,把魏琼重新拽回床边,抬手扶了扶自己的簪发道:“帮我把这个取下来?”   魏琼颔首,示意阿磐靠近自己,然后专心把她头上的东西取下来,避免扯到她的头发让她感觉疼。当魏琼将她的头上的发簪和饰品取下后,才意识到自己的衣服不知何时已经被人扯松了带子,欲盖弥彰地虚拢着。魏琼挑眉,看向眸光闪烁、明显笑得有些心虚的阿磐:“你做什么?”   阿磐见魏琼戳破了自己,索性直接扯下他的外袍,一边脱一边道:“那个小册子你看了没?”   魏琼按住阿磐的手,无辜道:“哪个小册子?”   “还装!”阿磐恼了,往魏琼胸口用力锤了一下,在还没反应过来的情况下,就被魏琼轻松按在了柔软的被褥间。魏琼用鼻尖轻轻蹭了蹭她的脸颊,问:“那你还要我找东西给你吃吗?”   “不吃了。”阿磐顺从地放松了身体,一只手勾住魏琼的脖子,另一只手则是将勾起的喜帐放下,然后上半身贴着魏琼道:“我可以等到第二天再吃。”   听着阿磐在他耳边的笑声和低语,魏琼眸色一深,扯过一旁的喜被覆于两人身上。   而后便是红烛摇曳,一夜光影浮动。   …………   成亲后不久,魏琼就要从军了。   一旦他进入军中,就很难有团聚的时间。阿磐不愿在这处城镇苦等他来找自己,而是决定一直跟着魏琼所在的军队行动。军队驻守在哪个城池,她就住在哪里,这样能随时打听到魏琼的情况。即便如此,她能见到魏琼的机会还是少得可怜,毕竟军营之外不允许外人靠近,而士兵也很少有机会允许回家看看妻儿的,所有联系家人的方式只有托人送信。   嫁给魏琼后,阿磐一直想作为普通人活着,可在和魏琼分开的一个月后,阿磐终究是没忍住,用法术悄悄混进军营中看望魏琼。在那以后,阿磐几乎有空就会隐匿身形,悄悄去看望魏琼,如此持续了好一段时间后,魏琼竟有种未曾和阿磐分开过的错觉。   没有魏家长子的身份之后,魏琼的身份只是最普通不过的小兵。但他本身武艺出众,再加上又熟读兵法,很快就引起了军营中将领的注意力,不久就被提拔为了什长,成为了十个士兵的领头。   魏琼很高兴,就将这个消息告诉阿磐:“只要我在后面表现得够出色,我一定能能统领更多的士兵,迟早能凭借我自己的本事成为一名将军。”   阿磐看着魏琼先是笑,随后又心疼起来。若魏琼还是原先的魏府长子,即便是初到军营也不至于只能从一介小兵做起。营中有时难免会有老兵欺负新兵,阿磐至今记得魏琼刚成为新兵那会儿,因为长得白净英俊没少被人挤兑欺负。虽然魏琼都会想法子还手回去,还是抵不住人多势众,常常搞得一身是伤,眉角还留下了一道划痕,那处的眉毛至今没长出来。阿磐看得心里难受,却听魏琼笑吟吟地说:“你不觉得这样显得我更有气魄吗?”   阿磐噗嗤一笑,心情缓和了许多:“才没有,你比以前黑了不少,也瘦了不少,而且你的手啊……”   她的脸贴在了魏琼满是老茧的手上,抱怨道:“比以前粗糙了好多,刮得我都觉得脸有点疼了。”   嘴上是抱怨,心中却是疼惜。   魏琼眼神温柔地看着她,并没有将手撤离,而是用还算光滑的指腹摩挲着她眼睛下方的皮肤:“你跟着我受苦了。”   还没等阿磐说些什么,不远处就传来召集士兵的号令。魏琼一顿,歉疚地看着阿磐,道了声“对不起”,便立刻循着号令的方向追了过去。   阿磐看着魏琼的背影消失在自己的视野里,有些失落地收回了视线,但她早已习惯了这种情况了。她起身理了理衣服,再次隐匿身形离开了营帐。毕竟比起凡人女子,只要她愿意,还是随时能来找魏琼的,不必在家苦等不知何时才能寄回来的书信,更不知还会不会有下一封书信寄来。   这样的生活一直维持了整整五年,魏琼也从原本的一介小兵,一跃成为军中最年轻的将领。   他常年在外征战,皮肤已经不似少年时期那般白,依然变得黝黑。魏琼自小在魏府中念书练字,所以自身带了点书卷气,可在军中的这五年里,他身上的这点书卷气早已消失的一干二净,与营中的普通士兵已无太大区别,倒颇有点兵痞子的感觉。不过每次见到阿磐时,他却又举止规矩得体起来,也不知是单纯希望能维持阿磐心中美好的形象,还是他平时的表现只是为了更好地融入进士兵当中。   若说魏琼早已像换了个人一般,那阿磐的长相就从未发生过变化。   有时魏琼见她时还忍不住发愁道:“要是我以后变成老头,你还这么年轻,以后会不会嫌弃我?”   阿磐也已经意识到了他们之间的寿命是不一样的,起先忧郁了几年,往后就坦然了许多。她摸着魏琼粗糙的掌心,笑道:“你若变老,我便与你一样变老。魏将军这么英俊,我还怕别的姑娘喜欢你,哪敢嫌弃你?”   魏琼笑了,低头吻了吻她的眉心:“若是我日后老得走不动路了,你就不要再陪我了,早点回到你最初常待的地方。我那时什么都只能靠你照顾……我可不想让你看见这么没用的我。”   阿磐心中有些酸涩,像发下誓言一般道:“假如你死了,我便去寻你的来世。若你来世还愿意喜欢我,我就继续嫁给你为妻;若你不愿意,我就回到我们初见的地方继续修炼。”   “好。”魏琼亦是如发誓般道:“我愿将我的下一辈子也许给你。”   …………   此地战乱频繁,魏琼常常要跟着军队跑来跑去。阿磐想为魏琼做点什么,就去询问那些丈夫也同样从军的女子,得来的答案大多是缝制些衣物寄过去,或者送些吃食之类的。阿磐不擅长女工,缝出来的东西连她自己都看不过去,最终只能买些衣服送过去,可思来想去又觉得这样诚意不太够,最终决定为魏琼做一个护心镜。   只是寻常打磨出的护心镜,阿磐并不是很放心,总担心轻易就会碎掉,于是她取下自己心口的那块护心鳞作为护心镜的原材料。她的蛇身巨大,一块鳞片的大小去制作护心镜绝对绰绰有余,而且还是用最坚硬的鳞片制作的。   护心鳞是最敏感的地方,取下鳞片时的疼痛更是让阿磐折腾了好久才将那块带着血肉的鳞片扯下。她担心魏琼会察觉到自己的脸色不好,又不敢将鳞片交给寻常匠人处理,所以干脆直接联系原本认识的妖族,希望他们能帮自己找到合适的人选。   大概两个月后,护心镜被一个妖族送到了阿磐的手上。护心镜镜面明亮,背面按照阿磐的意思雕出了蒲苇,取意“蒲草韧如丝,磐石无转移”,赫然便是现如今的磐世镜。   燕炽仗着阿磐看不到他,凑过去看阿磐手中的磐世镜:“想不到磐世镜居然是阿磐的护心鳞做成的。”   磐世镜原本倒映出的应该是阿磐的脸,然而在燕炽凑上去的瞬间,居然倒映出他的脸来。   “诶?这镜子怎么回事?”   段延亭闻声走了过去,刚好看见镜中燕炽的脸转变为了一个全然陌生的脸。   里面的人看着很年轻,估摸也就二十岁。皮肤很白,五官是那种很耐看的长相,他的睫毛很长,垂眸时总给人一种深情注视的错觉,留着明显不同于修仙界的短发,眼睛上还架着圆圆的两个东西,虽然扮相奇怪,却给人一种说不出的温和沉稳。   段延亭忍不住问:“这是谁?”   燕炽脸色一变,下意识抬手挡住,面红耳赤道:“好了好了,你别看了!”   段延亭的视线定格在燕炽脸上,想起燕炽提到过的另一个世界的特点,突然唇角弯弯,笑得无辜道:“哦,原来是师兄前世的长相啊。不过看师兄前世的样子,是不是也很容易脸红啊?”   “……”   燕炽没说话,但脸皮在段延亭的目光下涨红了。   “看来是这样的。”段延亭笑得意味深长,余光注意到阿磐似乎打算走了,这才歇下了开燕炽玩笑的心,示意他将注意力转移到阿磐身上。   …………   阿磐并没有向妖族刻意隐瞒自己嫁给人族这件事,加上人妖向来不和,妖族都没什么人愿意来找阿磐,最后还是一只花妖主动过来送磐世镜。花妖本想细细告诉阿磐这磐世镜有什么用处,谁知道阿磐因为魏琼又要上战场了,只惦念着赶紧将护心镜送过去,所以打断了花妖的话,问:“那这个镜子够硬吗?能不能刀枪不入?”   “当然能。”   “如此就好。”阿磐露出笑容:“我急着要它,总算把它盼来了。”   花妖见状,知道阿磐此时没耐心听她说完,想着让阿磐自己琢磨琢磨用处也行,干脆道:“东西既然送到,我就不逗留了,你有什么问题再来找我就是。”   “只是有一点。”花妖思及阿磐的情况,有点怕阿磐因为爱魏琼失了理智:“你可别轻易插手人族的战争,这其中造成的罪业可远比平时杀人要大得多。”   阿磐点头,也不知听没听进去,在那妖族离开后不久就将打算把磐世镜送给魏琼。   可惜军中情况有变,魏琼很早就跟着大军离开了。   阿磐拿着并未送出的磐世镜沉默了许久。   “之前魏琼都能平安回来,这次也一定能。”阿磐捏着磐世镜的边缘喃喃道:“我要相信他,现在先确保我自己能活下来才是最重要的。”   所以,这一次她并没有追着魏琼一起去战场,而是留在了城镇中。可她留在城镇后,又成天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总是做噩梦惊醒。   “怪了。”燕炽疑惑道:“既然阿磐不放心魏琼的安危,这次为什么没有隐匿身形跟着去战场保护他?”   “理由很简单。”段延亭心知肚明,将这个答案说出口时还是不免心中愧疚:“因为过不了多久她就要渡雷劫了,而且那次的雷劫还是我降下的。”   即便那时只是他的职责所在,而他也只是按规矩行事,可还是有种是自己杀了阿磐的感觉。   燕炽先是诧异地看着段延亭,沉吟片刻道:“我有三个问题。第一,当时你降下的雷劫是正常雷劫吗?”   “是正常的。”   “第二,你以前有过因为心软不施加雷劫的情况吗?”   段延亭摇了摇头:“我从来都是按照规矩做事,因为降雷劫这件事我只是执行者,而非决定者。”   “好。”燕炽点点头,问了最后一个问题:“那阿磐对那场雷劫是什么看法?”   “她说自己没抗过雷劫并不觉得意外,只是怨恨上天不公,让她经历了那些意外——”段延亭怔然:“是不是魏琼在阿磐渡雷劫前出了什么事,才会导致她死于雷劫?”   “多半是。”燕炽将三个问题问完后,才道:“小师弟,那你现在还觉得都是自己的错吗?”   段延亭这才反应过来燕炽这三个问题其实是安慰自己,让他不要过于自责。   他默然片刻,虽然还是心中有愧,但比之前要好了很多,坦言道:“师兄,出去以后我想把真相告诉阿磐,让她决定要不要惩罚我。”   “嗯。”燕炽笑容温和了几分,打趣道:“若我当时渡雷劫,师弟会不会也按规矩办事?”   “自然。”段延亭正色道:“若是前世的我自然会如此。”   “哼,小古板。”燕炽故作生气地哼了一声,却听见段延亭在心中轻轻道:【可现在的我有了自己的私心,没资格成为天劫者,所以我绝不可能向师兄降雷劫的。】   燕炽怔然,望着段延亭的侧脸没有再说话。   …………   此时魏琼已经外出征战一段时间了。   这些日子以来,阿磐为了让自己能够抗过雷劫,一直在定心修炼。   事实上,正如段延亭猜测的那样,魏琼出事了。   前方传来消息,说魏琼按照计划领了一队人马奇袭敌军,本该烧毁敌方的粮草,结果不知被谁泄露了秘密,居然被敌军包围起来。魏琼带着不过百人的士兵奋力突围,可惜人数太少,最终被困死其中,没有一个人能回来。   听到这个消息时,阿磐感觉天都要塌下来了。   她顾不上即将到来的雷劫,悄悄赶赴战场,去寻找魏琼的下落。   阿磐先隐藏身形去往了魏琼所属队伍的营帐处,恰好听见士兵间的对话——那次去奇袭的人皆被敌军分尸,头颅也都悬挂在外面作为示威。   阿磐愣在了原地,从头凉到了脚,眼前更是一阵阵地发黑。   她身形不稳地后退几步,扶着一旁东西才勉强维持住身形,根本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一切,情愿相信这些只是传言或者里面并没有魏琼的存在。   阿磐想这样安慰自己,可是怨恨和愤怒使得她彻底失去了理智,什么不要插手凡人间的事,什么不要给自己造成罪业……阿磐全都不在乎了,她只想找到魏琼,然后替他报仇。   阿磐直接撤去了隐匿身形的法术,冲进了这座军营中职位最高的人的帐篷里,揪着他的衣服道:“叛徒是谁?告诉我叛徒是谁?!”   将军先是惊讶一个女子为何会突然出现在这里,随即便被阿磐勒着脖子喘不过气,他只能拼命拍打阿磐的手,想让她放开自己。   阿磐冷着脸甩开了将军,道:“现在能告诉我叛徒是谁了吗?”   那将军趴在地上咳了半天,注意到阿磐脸上浮现鳞片的纹路,双眸更是竖瞳时,这才意识到眼前的女子并非人族,而是妖族。他刚要喊外面的人时,就被阿磐用蛇尾缠住了身体:“老实告诉我,否则我不介意把这里的人都杀了!”   将军沉默片刻,告诉阿磐这次透露消息的是朝中世家塞进来的人,世家子嫉妒魏琼职位升得这么快,所以就透露了魏琼队伍奇袭的消息,而这个消息又被营中的细作听到,最终导致了这次奇袭失败。他已经将细作杀了,但那个世家子却因为身份贵重,不好直接处死,至今仍然关着。   阿磐闻言冷笑:“世家子的命珍贵,那死去的一百多名士兵,还有我的魏琼都不算命么?”   将军抿唇,愧疚地朝阿磐道:“是我对不住你们。”   阿磐甩开那将军,冷声道:“既然你们杀不了,那就由我去杀。”   说罢,她便径直离开了营帐。   …………   失去了魏琼的阿磐彻底忘记了不要插手人族战争这件事。   她满眼恨意地将那名世家子身上的血肉一块块削下,让他在活着的情况下被生生凌迟死去。在杀完了这个人后,她直接去往了敌方的营地,将那里的士兵全部屠杀干净,敌国死伤大半,只能选择投降。   她在死寂的敌方营帐中寻找着魏琼的尸骸,可是那些尸骸早已腐烂得不成人形,哪里分得清哪一个才是魏琼。   阿磐红着眼眶跪在地上哭了许久,才将那些尸骸全部收殓。   段延亭若有所觉地望着天空,喃喃道:“阿磐的雷劫快到了。”   燕炽无声握紧了段延亭的手,心知接下来恐怕就要见证阿磐的死亡了。   阿磐犹如行尸走肉一般地回到了她和阿磐初遇的那片湖泊,坐在她和魏琼常坐的那块大石上发呆,心如死灰地想着她还不如死在雷劫之下好了。   可先来的不是雷劫,而是一名修仙者。   敌方国家的皇室咽不下这口气,就请求这名仙者帮忙,故意夸大了阿磐做的事,还将阿磐描绘为一个杀人如麻的恶妖。那修仙者受蒙蔽,不知其中内情,只听闻有蛇妖在边关作乱,屠杀了一方国家的士兵,甚至还胆大妄为地直接现身人前虐杀人族,当即追击阿磐,打算为民除“害”。   那人颇有本事,很快就将阿磐打成了重伤,当他欲将阿磐直接杀了时,阿磐的雷劫也如期而至。   阿磐此时已经重伤,哪里还有力气渡雷劫。那人大概意识到了这点,所以并没有下死手,而是冷声道:“你在雷劫中好好忏悔你造下的杀孽吧!”   说罢,那名修仙者便转身离开了。   阿磐浑身是血地倒在地上,她回想起那名修仙者方才的话,忍不住露出讥讽又怨恨的笑容:“忏悔?我有什么可忏悔的,我只是为了魏琼报仇而已。”   她拿出一直放在袖中的磐世镜,眼泪不受控制地从眼眶中滚落,落到磐世镜上留下一道道水迹。她很后悔自己怎么没有立刻追上去,若魏琼有磐世镜在身上,兴许就不会死了……她追悔莫及,却无力改变这个事实。   紫色的雷云很快在天上聚集起来。   在如同例行公事一般地响了几声后,雷劫毫不留情地往阿磐的身上落了下去。阿磐惨叫一声,当即化作巨蛇在地上翻滚起来。半截带血的蛇尾横扫到湖泊里,很快就将湖水染成了红色。   段延亭浑身猛地一颤,还是强迫自己看了下去。   雷劫确实再正常不过的强度,可对于阿磐来说,每一次雷击都在掠夺她身上残存的生机。   燕炽能感觉到段延亭握着他的手很紧,紧到他几乎都感觉疼,可他没说话,只是默默承受分担着一切。   阿磐的悲鸣声和雷劫的巨响一同响起,也不知是那些痛苦的悲鸣越来越低,还是雷声越来越大,最终唯一剩下的只有震耳欲聋的雷鸣声。   五道雷击之后,雷劫突然散了。   并不是雷劫的数量本该如此,而是承受雷劫的那个人……死了。   雷云散去后,天空恢复了原有的晴朗,照在被血染红的湖面上,平添了几分悲凉凄美之感。   段延亭和燕炽站在失去生机的巨蛇旁很久,好半晌燕炽才率先开口:“那个修仙者的剑法我很熟悉,如果我猜的没错的话,重伤阿磐的人可能是覃天门的某一位前辈。”   段延亭抬头,想起在覃天门发生的事,以及此时看到的幻境,有种说不出的惊悚之感。   当他要开口时,幻境突然扭曲起来,看样子似乎是要崩塌了。   燕炽连忙拽住段延亭,担忧道:“小师弟,抓紧我!”   在确认抓住了段延亭的手后,燕炽松了口气,余光注意到段延亭附近有什么东西闪着光。他下意识眯着眼睛看了个过去,注意到那东西居然是磐世镜。而且从他这个角度看过去,磐世镜刚好照射到段延亭的脸。   因为角度问题,磐世镜中倒影出的段延亭的脸有些扭曲。   几息后,镜中的脸在燕炽的目光下变为了他曾经最熟悉不过的面容。   “……”   燕炽的呼吸瞬间停滞住了。   原来他本以为无望再见的人其实一直就在他的身边,兜兜转转从未离开过他。无论变换成何种模样,都是燕炽这一生中无法忘怀的存在。   【作者有话说】   上界暂除天劫者,人间新添孟枕山。 第120章 睹物思人   眼前的景象已然恢复他们熟悉的山洞。   段延亭还没从之前阿磐的死中回过神,突然感觉手腕一紧,被人突兀地用力抱紧。   燕炽拥着段延亭的力道极大,让他的呼吸都有些受影响,他只能轻轻拍拍燕炽的胳膊,问:“师兄,松开些。”   燕炽闻言,直接松开段延亭往后退了一步,脸上神情皆被隐藏在阴影中,多少让人有些捉摸不透。他在段延亭担忧且疑惑的目光下抬起头,像是想到了什么,脸上的笑意不达眼底:“师弟,你觉得假如有人死在你面前,后来机缘巧合复活了重新来到你面前,却在复活后从未向你提起过去的事,你会怎么想?”   燕炽曾经数次向段延亭提过孟枕山的事,也流露出对于孟枕山自爆这件事的痛苦和悲伤,可段延亭的表现就好像他完全不认识这个人一般。段延亭是真不知道,还是不想承认他曾是孟枕山?难道是怨恨燕炽没能保护好他,没能及时察觉到他的心意,让他就这么带着遗憾死去?   燕炽想知道段延亭的态度究竟是怎样的,这样他才能知道自己该不该提起曾经的旧事。   “什么意思?”段延亭本以为燕炽是在指阿磐和魏琼的事,沉吟片刻给出了答案:“无非两种情况。对方忘记了前尘或者不想再提往事。”   燕炽定定地看着段延亭,听到段延亭的心声和他所说的一致时,眼神深邃而复杂,半晌突然展颜一笑:“师弟,谢谢你为我解惑。”   他已经暗示得够明显的了,段延亭既没有慌张,回答又十分客观明确,就说明段延亭确实不记得,而非不愿提起。   燕炽原本高悬的心放了下来。   “我在磐世镜中看到了你的前世。”燕炽视线下移,落在了段延亭一直贴身佩戴的君汶剑上,露出了感慨又悲伤的笑容:“我本以为这把剑永远无法送给我最初想送的人,没想到因缘际会,反倒达成了我本以为不可能实现的愿望。”   段延亭下意识摩挲剑柄的手一顿,眉心微蹙,对于燕炽所说的话有些听不明白,但心里总有种猜想呼之欲出,偏生他又说不上来那个猜想具体是什么。   燕炽的手无声覆在了段延亭的手背上,与他交叠着一起握着君汶剑的剑柄。在段延亭惊疑不定的目光下,燕炽俯身贴近段延亭,与他四目相对。直到此时,段延亭才注意到燕炽的眼睛变为了红色。   这是心魔又出来了?   不对,这神情并不是心魔的,而是属于燕炽的神情,带着令段延亭难以理解的欣喜和执着。更奇怪的是,燕炽身上潜藏的魔气正在一点点淡去,从他周身平和的灵力流动可以判断出他并不是蛮力压抑住心魔,而是心魔的力量正在自然的削弱淡化。   “师兄,你的心魔……”   燕炽仿佛没有察觉到这点变化,只是执着而专注地凝视着段延亭的眼睛,看着段延亭瞳孔出倒映出的自己的脸,感受着段延亭的呼吸轻轻拂在他的脸上,与他的呼吸一同纠缠,让两人的呼吸更加灼热缠绵。   这样近乎亲吻般贴近的距离维持了几息,在段延亭想要后退的时候,他的下颌被人轻轻捏着,半强制性地迫使他只能盯着燕炽的眼睛看。他本想让燕炽把手松开,然而此时却惊讶地发现燕炽眼瞳中的红色正在一点点消退。   燕炽的神情发生了变化,他脸上是心魔平时幼稚肆意的笑容,可眼眸却又委屈而悲伤地涌起水雾。这一瞬间,段延亭莫名觉得心魔好像和燕炽彻底融合了。在段延亭恍惚地看着表现奇怪的燕炽时,他感觉捏住他下颌的手轻轻摩挲了一下,然后燕炽释然地笑了:   “好久不见,孟枕山。”   随着燕炽说完这句话,他身上的最后一丝魔气也彻底消失了。   段延亭脑中的某根弦突然断了,所有的疑惑都有了答案,记忆中缺失的那块拼图也终于恢复原位。   他终于想起了那段空白的记忆,想起他年少初遇燕炽时的一眼万年,再到后来沦陷其中,却又不敢暴露心思的挣扎和苦涩,最终带着未能表明心思的遗憾,以惨烈的方式终结作为“孟枕山”的一生。   “孟枕山”这个名字是段延亭在下凡前为自己取的,与燕炽原本的名字本就是一个意思——枕山栖谷。他本意是想让作为凡人的自己察觉到他和燕炽有着说不出的缘分,哪里知道再见燕炽时他已经彻底换了名字。于是忘却前尘的段延亭也就和舍弃“陈栖谷”这个名字的燕炽初次相逢,并结下了仗剑同游的缘分。   原来,他两次都是为了同一个人选择留在凡世。   他的两次人生皆是忘却前尘,重新开始。可每一次,他依旧义无反顾地喜欢上了燕炽。   难怪他在看到燕炽没有意识到孟枕山的感情时,第一反应不是嫉妒和吃醋,而是苦涩和悲伤。那是被他遗忘在角落中的记忆一下又一下地戳着他的心口,提醒他不要再隐忍感情了,不要再让自己留下遗憾了,所以今生他才会意识到自己的情感后就立刻戳破燕炽和他的关系。   段延亭心口充盈着某种感情,也不知道是欣喜还是感慨,他与燕炽的缘分还真是……说是天注定也不为过了。   “那师兄,你的心魔呢?”   燕炽展颜道:“已经消失了。”   心魔因孟枕山出现,也只会因孟枕山消失。   燕炽现在回忆起孟枕山的种种举动,这才惊觉孟枕山很早就喜欢上他了,只是燕炽那时还是直男思想,只当孟枕山吃醋难过是单纯的心情不好。   段延亭:“你呢?我那时确实很早就喜欢上你了,你难道就对我没有一点想法吗?”   眼前的人和记忆中孟枕山的形象一点点重合,燕炽感受着几乎溢出胸膛的爱意和悲伤,没有立刻说“没想法”,而是视线落在别处,抬手抵着嘴唇道:“我……不确定。”   现在想来,若非足够在意,他又怎么会生出心魔?倘若他真的毫无感觉,为何他花了十四年一次次试图抹杀驱逐的心魔,却在确认孟枕山就是段延亭时瞬间消失?   段延亭看着燕炽的反应,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半是自嘲半是好笑:“早知如此,我又何必苦苦隐瞒心思,像这一世直接戳破,倒也避免了那么多——”   他话说到一半,突然想到就算他说了,恐怕也不会有好结果的。   因为他作为孟枕山时的一举一动,皆被天道看在眼底。   一个是天道意愿的执行者,一个是天道偏爱的气运之子,天道无论如何也不会允许他们在一起的。   正是因为段延亭肯放弃作为天劫者的身份,天道这才没有插手他和燕炽现如今的关系。   “不过说起来,我们为何会看到阿磐和魏琼的过去?”燕炽在心情平复下来之后,回想整件事有些奇怪:“照理来说这个山洞自身并不存在幻阵,我们会看到这些只能说是人为的……阿磐,你在的吧?”   一直装哑巴的阿磐不得不出声:“嗯。”   段延亭:“我们能看到你和魏琼的过去是你做的吗?”   “不是我。”阿磐语气有些烦躁,不知是想到了什么:“我也不清楚到底是谁对我的来历这么清楚?”   因为这个幻境不是依照被困者的记忆变化,而是施阵者自己设计的。   可施阵者的目的难道只是让他们知道阿磐的过去吗?   “师兄。”段延亭突然道:“外面好像在下雨。”   他们来这里看望文鹤时分明是晴天,半点没有要下雨的征兆,怎么外面忽然就下起了雨?段延亭当下做出决定,示意燕炽跟着他再回去找文鹤。   然而原本被困在寒潭中的文鹤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沉于水底的锁链。寒潭附近的石壁上并没有受损的痕迹,这说明文鹤并非被武力带走,只是不知道是文鹤自己主动离开,还是许长老派人来接他离开的。   燕炽掩饰住心中莫名的不安,沉声道:“我们先出去再说。”   …………   外面一如段延亭所说的那样下起了大雨。   燕炽与段延亭并肩站在山洞口,用灵力将雨阻隔住,往禁地以外的方向走去。他们谁都没有说出自己的怀疑和不安,只是下意识握紧了腰间的剑,做好预防突发情况的准备。   他们很快就走到了禁地的边缘,这一路都没有发生任何意外。然而在他们穿越过禁地的屏障时,一声怪异的铃铛声随着他们踏出禁地以外的第一步时响起,紧跟着原本安静的覃天门瞬间躁动起来。   几乎在燕炽和段延亭还没反应过来的情况下,他们就被不知从哪里来的覃天门弟子团团包围起来,为首者正是许长老。许长老望着燕炽露出憎恶痛心的表情,冷声喝道:“燕炽,现如今你怎么敢自投罗网?”   燕炽愣住了,他刚从幻境中出来,到底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值得他们这样对待自己?   “师兄,我来问。”   段延亭意识到多半是有人在他们被困幻境的时候设计了他们,现在弄不清情况,不如由尚未受到直接针对的他来套话:“许长老,到底发生什么了?我们不是按规矩进入禁地看望文鹤的情况吗?是出了什么事,您要这样对我们?”   “闭嘴,你还敢提文鹤师兄!”其中一名弟子愤恨道:“谁不知道你与瞿家的瞿昔年有交情,若非他们瞿家对覃天门下手,文鹤师兄又怎会为了保护我们至今不知生死。”   瞿家干的事看样子已经被彻底捅出来了,可瞿家对覃天门动手是什么意思?   “我与瞿昔年曾经有交情不假,但他父亲戕害我父母在前,我已不可能和他成为朋友了。在这种前提下,我怎么可能会联合瞿家对付你们?”段延亭简单解释了一下,心想他们既然对他们早由误会,那他再怎么解释也没有必要,所以干脆转移话题:“我们来覃天门是帮你们解决魔气的问题的,怎么可能会害你们?是否发生了什么误会,或者有心人故意构陷我们做了坏事?”   “魔气?”那弟子冷笑:“魔气已经不算什么大事了。你那好师兄借口说什么要找其他祁凛山弟子帮忙,结果悄悄去了幻神宫,将幻神宫的月华珠抢走,还打伤了幻神宫内的弟子,导致不少染上魔气的弟子最终死去。”   “这还不算什么,你师兄之后又腆着脸回到覃天门,说什么发生幻神宫的事是有人故意构陷——我们信了。”他讥讽道:“幻神多次派人过来找你师兄,我们都护下了,可你师兄转头帮助瞿家的人对付我们,造成现如今的局面。”   那弟子让开一个位置,露出了他身后受着伤的弟子们,眼带恨意地说:“这些还只是活下来的人,死去的师兄弟们的账我可还没跟你师兄一一算清。”   “燕炽”在瞿家的人袭击覃天门的时候悄悄离开,从此不知所踪,直至今日竟在禁地中看到了他们。   “我有一问。”段延亭暂时不反驳那弟子口中“燕炽”所做的事,而是顺着他的思路询问:“我师兄在做这些事的时候,我在哪里?”   “你问我?”那弟子觉得可笑:“你不是因为段家主出事特意回去看他了吗?”   燕炽一直安静地听着他们的对话,简单理清了一下事情的前因后果,望向那弟子道:“我和师弟去禁地看望文鹤是多久前的事?”   那弟子完全没给燕炽好脸色,只当没听见他的问话。   “一个月之前。”   许长老脸色复杂地告知了他们答案。   也就是说,他们被那场幻境困住了整整一个月,而在他们被困住期间,有人顶着燕炽的身份到处生事,造成了现如今的情况。   燕炽下意识说出了一个名字:“尹箬竹……”   若是有人冒用燕炽的样貌生事,那他们第一个能想到的人就是她了。   “少装蒜了,既然已经回了覃天门,就束手就擒吧!”那弟子的耐心被彻底耗干净,呼吁其他弟子一起将燕炽和段延亭抓起来。   许长老没有出言阻止,而是默认了那弟子的行为。   段延亭将燕炽护在身后,压低声音道:“师兄,我们怎么办?”   燕炽松开握紧剑柄的手,低声叹了口气道:“走吧,我们不能就这么被留在这里,还有些疑问没有搞清。”   得了燕炽的答复,段延亭心中有了底。两人一个是元婴修为,一个是金丹修为,要突破他们的包围并不难,很快在那些弟子不甘愤恨的眼神中从覃天门离开。   “燕炽!你这与魔修勾结的小人,你满口说着自己无辜,却背着我们杀了这么多人!”   “你有本事永远别在修仙界现身,否则我们覃天门必然奔袭千里也要取你性命!”   燕炽眼神微沉,并没有回头。   他可以上前和那弟子理论他并未做这些事,然而那弟子未必会相信他;他也可以选择被他们抓起来,只要那个假燕炽出现,就能摆脱嫌疑,可假燕炽未必会出现。既然如此,他只能暂时先顶下这个污名,寻找解决的办法了。非要说他心中有什么别的念头的话,那就只有委屈了段延亭和守在祁凛山的师兄弟们了。   …………   原著中主角确实有段时间被人误以为和魔修有勾结,但并不是现在。   剧情的时间线已经彻底乱了,燕炽彻底失去了对原著剧情的了解,所以接下来无论发生什么,就只能依靠他自己来判断了。   他们起先想去祁凛山或者是段家探探情况,然而修仙界的人都知道他们一定会去这两家,所以早早派遣弟子盯着这两处地方,只要有人试图过来,就将他们抓起来。燕炽和段延亭担心拖累祁凛山和段家,只能暂时放弃过去的念头。   最后,段延亭和燕炽用法术悄悄掩藏样貌,打听假燕炽的去向,毕竟只要抓住或者证明他的存在,燕炽就能从现如今尴尬麻烦的情形中脱身。   他们离开覃天门的半个月后,某个客栈的二楼:   段延亭进入燕炽所在的房间,关上门后摘下头上的兜帽,对坐在榻上正在用传音石和某个人说话的燕炽问:“师兄,你在和谁说话?”   传音石那头的声音格外耳熟,段延亭停顿了一下,试探性道:“林师兄。”   “是我,好久不见了段师弟。”   说话的人正是林如钦,他自从进入魔界后就再也没有没有和段延亭他们联系过了,没想到燕炽居然和他还有联系。   燕炽:“我拜托林如钦调查一下魔界近期有没有什么异动,顺便调查一下尹箬竹以及瞿家主勾结的魔族究竟是谁。”   林如钦也不负他所望,调查出了一些有趣的东西。   十四年前,魔界出现了一名新魔主,这位魔主一开始一直压着手下的人不让其行动,所以修仙界也就太平了一段时间。魔界的人原本以为魔主是个不喜争斗的人,所以不少好斗的魔族总是去挑衅魔主,却没有一个人能活着回来。这至少证明魔主并非什么良善之辈,可谁也不明白他这十四年蛰伏不动的理由。   直至十四年后的今天,这位魔主才开始行动。   瞿家主为求灵根医治瞿昔年,而魔主则需要收集血肉和怨气,两人一拍即合,里应外合一同对付修仙界的人,这才造成了宗门大比的混乱,以及赤枫城被屠。早些时候魔主还隐藏自己暗中行动,从瞿家主与魔修勾结的消息放出后,这位魔主才慢慢出现在了世人的视野中。   “十四年……”   燕炽对这个时间格外敏感。   他就是在十四年前修复了灵根,然后回祁凛山闭关修炼的。他总有种预感,魔主的行动和他密切相关。做一个大胆的猜想,原著中主角闭关的十四年只是一笔带过,并没有多做笔墨,而作为原著反派的魔主自然在这十四年间不能做出什么惊动主角的大事,只能等到主角“出场”才能行动。   那这位魔主会是原著剧情自动加入的吗?   主角是推动剧情和影响配角行动的关键点,那么只要他能恰当地运用好“主角”的身份,就能控制住现如今的局面。   事情发展到如今,魔修和瞿家什么的已经不是最大的阻碍了,而是如何抵抗原剧情的力量,避免它将所有人的未来带向无望的深渊。   “那就去一趟魔界好了。”段延亭突然开口:“我们总得看看这位魔主是何方神圣。”   “你们要来魔界?”林如钦的声音格外吃惊,迟疑道:“可我听闻魔主到处派人抓燕师兄。”   “看来他还没放弃。”段延亭没将那句“夺运”说出口,但燕炽心知肚明。   燕炽摩挲着手中的传音石,若有所思地看着窗外——外面阳光正好,强烈光线投射进屋内的同时,阴影也愈发强烈,这让他有了一个计划。   段延亭与燕炽心意相通,第一时间听清了他的想法,蹙眉道:“师兄打算暴露行踪,吸引他人注意力,让我藏在暗处调查吗?”   可这样燕炽的处境将会极为危险。   魔主原本一直是悄悄铸造与燕炽别无二致的躯体,然后打算瞒着天道夺去燕炽的气运,代替他成为气运之子,现如今居然如此大张旗鼓,完全没有一点顾忌天道的意思。这让段延亭不禁想起师尊曾说过天道将衰这件事,恐怕魔主正是察觉到了这点才会如此嚣张。   那么顺着魔主的思路想,他在夺走燕炽气运后做的第一件事一定是杀死燕炽。   段延亭能想到这一点,燕炽又未尝想不到。   “我既然享受了那么久作为气运之子的好运,总该承担起别人不能承担的风险嘛。”燕炽怕段延亭阻拦,便温声安慰。   “你哪有什么好运。”段延亭并没有丝毫宽慰之感,只觉得可悲:“若上天怜你,何至于让你孩童时吃不饱穿不暖?让你几次眼睁睁地看着想救的人出事?又让你从人人敬仰的天才变为现如今人人喊打的老鼠?”   燕炽一愣,摸摸鼻子轻咳了一声:“这么一听我好像挺倒霉的,但你说得不全面。”   段延亭疑惑地看着燕炽,见燕炽笑着揉了揉他的头发,给出了答案:“我自认为运气还是不错的。否则初来异世的陈栖谷不会因为遇见老翁对这个世界产生留恋,年少的燕炽不会因为孟枕山想要与命运抗争,至于现如今的燕炽也不会遇到挚爱……说来,我最大的好运都是你带来的。”   毕竟他们几经分离,最终不还是像如今这样心意相通,定下了相守一生的约定吗?   段延亭怔然,无奈地低头笑了声:“好吧师兄,我被你说动了。”   他又何尝不是因为燕炽,才会对人间产生留恋?   燕炽见段延亭已经被他说动,这才安心地拜托林如钦帮忙掩护一下段延亭,让他能安全地在魔界自由行动。   也不知道这一回分开,他们要多久才能再见面。   燕炽有些苦恼,突然想起段延亭曾经塞给他一块留影石,里面记录着他念静心咒的画面,想来若他实在想念段延亭时,或许还能看看那个让自己好过些。   将燕炽心声听个彻底的段延亭一脸麻木。   他神情复杂地摊开手:“师兄,你还是将那块留影石给我吧。”   燕炽并不打算还回来:“怎么了,我想留一样东西睹物思人都不行吗?”   “噗。”段延亭听他这话顿时笑了:“睹物思人?看着我小堂兄的脸,思念我吗?”   燕炽在他戏谑的眼神中翻出那块留影石,一打开留影石就出现了小堂兄慈悲和温和的脸,以及犹如念经一般的声音。   燕炽:“……”   大意了,这还真没法睹物思人。 第121章 妥协   魔界的天空不同于修仙界的明朗清澈,带着一股股灰蒙蒙的压抑感。这里的草木并不繁茂,但一种紫色的花树却长得到处都是,只因这种花以魔气和血肉为养料,此树越茂盛的地方就意味着杀戮更多。   然而即便是在混乱的魔界,也是存在着如同寻常街井的客栈和商铺,方便来往的魔修进行交易。   一个身披黑色斗篷的人快速扫了眼四周,加快脚步走到一处最普通不过的地摊旁,状似随意地摆弄着摊位上的一把兽牙匕首,实则压低声音道:“摊主,这东西怎么卖?”   “不卖。”摊主的五官只是清秀,眼睛是修道者入魔后特有的红色,脸上还有很淡的魔纹。他将那人手中的兽牙匕首取走:“你又不是来买这个的,问价格做什么?”   此话一处,穿着斗篷的人瞬间耐不住性子了,连忙将斗篷往上拉了拉,露出半张脸来:“孟听,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我就直接问了——你之前卖的丹药还有吗?”   孟听,也就是伪装成魔修的段延亭用匕首不轻不重地敲了敲那人的手背,道:“丹药有,但是我要你做的事你做到了吗?”   “做到了做到了。”尚齐连连说是,想起段延亭的要求就觉得无奈:“魔主的宫殿真不是什么好去处,怎么就是有那么多人削尖了脑袋也要进去呢?连你也是这样。”   这个叫“尚齐”的魔修是段延亭这段时间认识的。他的身份有些特别,母亲是名魔修,与不知名的道修一夜春风后就回到魔界生下了他。尚齐并非纯粹的魔修,天生还带了点道修的灵根,所以在灵力匮乏且魔气强盛的魔界中过得非常不易。他向段延亭购买的就是压制灵气的丹药,寻常魔修可从不会做这种丹药,现如今也就段延亭能稳定地卖给他了。   段延亭初来魔界时,本打算直接混进魔主所在的宫殿,然而由于现如今的魔主正在进行针对修仙界的“大业”,一时间魔主宫殿的大小职位都变得炙手可热起来,还真不是能随便混进去的,所以他打算借助有些地位的魔修走后门进去。有丹药需求,再加上其母身份不一般的尚齐就是他观察一段时间后找到的“捷径”。   尚齐的母亲想让他跟在魔主身边行事,但尚齐本身实力低微,又不喜欢打打杀杀,所以一直推脱着没去。段延亭想做的,就是代替他去往魔宫,接近魔主。   “两天后你就去魔宫那里。”尚齐从段延亭手中接过丹药后,将一块黑色镶嵌着红色晶石的令牌塞到他手中,解释道:“这是象征身份的通行令,你拿着这个直接进去就行。”   段延亭接过去,不怎么露出笑容的脸上罕见露出了温和的笑容:“多谢。”   尚齐爽快地笑了笑,满不在意地摆了摆手道:“只是个小职位,也不是什么麻烦的事。”   段延亭真以为这是小职位,直到两天后他被魔宫的人领到主殿时,才意识到尚齐口中的“小”只是谦虚。   …………   主殿附近的守卫皆是跟了魔主好一段时间,且表现出彩才有资格留在主殿,可段延亭一个天降的就直接来到了主殿,可见尚齐母亲的身份实在不一般。   将他领到主殿的管事对他的态度也不一般,一路上都在告诫他需要注意的地方,当提到有没有可能存在触怒魔主被杀的情况时,管事短暂地沉默了一下,道:“你就直接报尚夫人的名号,魔主也许会看在那位大人的面子上放你一马。”   段延亭装得极为老实,连连说知道了,直到管事将他带到住处离开后,才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眼神。他打量着之后自己要待的地方:这里应该是四人住一起的,房间里的三人都不在,看来今天都去当值了。   对于不熟悉魔宫布局的段延亭来说,无疑是一个好机会。   他首先感受一下主殿中是否有强大的魔气存在,在确认魔主暂且不在主殿后,他才能放心地行动了。   主殿周围皆有魔兵守卫,所以他暂时没办法进入主殿内部调查,只能先观察魔宫里是否存在什么被重兵守卫或者是明显一样的地方。   他轻轻跃上屋檐,然而他刚落脚时,就和一个蒙着面纱,身形略显纤瘦的人对上视线。   段延亭:“……”   场景一度十分尴尬。   对方明显是个女子,面纱之下的皮肤白得几乎毫无血色,眉眼让段延亭莫名眼熟。但对方显然对段延亭极为警惕,望着段延亭的眼神带着浓郁的杀气,五指成爪似乎随时能对他出手。   段延亭不为所动,只是目光在她的眉眼处细细端详,突然用气音说出了一个名字:“离鸾。”   他见女子迟疑着没有动作,露出了笑容:“你已经可以在阳光下行走了啊?”   离鸾张了张嘴,扯下脸上的面纱,欣喜之余担心被人察觉到动静,压低声音道:“好久不见了,段延亭。”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离鸾表示理解,示意段延亭跟着自己行动,将他领到了一个无人的地方,这才问:“你这段时间去哪了?”   “我和师兄一直被困在幻境中,前些日子才从困境中出来。”   “诶,那我之前在魔宫里看到的燕炽是假的了?”离鸾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情:“我说为什么这段时日燕炽做出来的事都这么奇怪。”   离鸾前些时日鬼修的功法还没修炼到位,不能立刻杀了瞿家主,只能暂时跟在他身后伺机而动。自从瞿家主做的事被整个修仙界的人知晓后,他就带着瞿昔年一起来了魔界,现在就住在魔宫的某一处。   当时魔主在场,离鸾不好靠得太近,故而不清楚瞿家主具体在哪里。也正是因为今天恰好魔主外出,她才得以悄悄来到魔宫,寻找瞿家主的下落。   “你是说瞿昔年也在这里?”段延亭的心情有些复杂,自从段家那次分别后他就再也没有见过瞿昔年了,而这段时间他知道了诸多关于瞿家和段家的仇怨,两人的关系早就变了质,无法像之前那样亲密无间了:“那他有什么消息吗?”   离鸾与瞿昔年又何尝不是朋友,她脸色一僵,抿着唇看向别处,声音故作冷静道:“我只想杀了瞿家主,关心他的生死做什么?只是他现如今的身体状况,何须我特意关注,光是看瞿家主前些日子疯魔一般的样子,就能猜到他怕是活不了多久了……”   瞿昔年的身体在灵气不断溢散的情况下,比寻常人还要虚弱许多,更别说在魔气的侵蚀下了。瞿家主既然将瞿昔年安置在魔宫中,就说明魔宫中必然存在灵气较为充裕的地方。在这片魔气占主导地位的地方,灵气是极为显眼的存在,离鸾如今既然已经成为了鬼修,那么对灵气的敏感程度想来会比他敏锐得多。   段延亭将自己的猜想告知了离鸾。   离鸾一愣,迟疑着指向了魔宫最深处的方向——那里离主殿很远,甚至是在最边缘的偏殿处。   “不过你过去的时候一定要小心些。”离鸾微蹙着眉头:“那里设有结界,一旦你触动结界引起他们的警惕,那你一个剑修在这里无疑是羊入虎口。”   段延亭:“多谢,我在魔宫中当值,有什么你不方便出面调查的事就交给我来好了。”   如此两人便达成一致,离鸾负责从外部观察是否有可疑之处,而段延亭则进入魔宫内部去确认。段延亭和离鸾皆有自身的目的,在短暂交换了一下手上的信息后,离鸾就继续调查瞿家主的下落,而段延亭则是悄悄来到了离鸾方才所指的那处偏殿。   这处偏殿明显独立于其他宫殿,上面并没有挂上牌匾,看样子还未取好名字。偏殿没有什么人把守,但是结界法阵之类的却没少布置,所以段延亭不敢太靠近偏殿,避免第一天就引起魔宫守卫的警惕。他记下偏殿的位置,打算从偏殿后方绕回自己的住处,然而来到偏殿时,一抹白却突兀地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微风裹挟着清甜的花香将那抹花瓣送到了段延亭的眼前。   他下意识抬手接住花瓣,并没有从花瓣上感受到魔气残留,这说明这片花瓣是从偏殿里飘出来的。有结界存在,却可以让花瓣飘出,这说明结界并不会阻隔一切,还是对某些事物不设防的。可这偏殿里为什么会种植普通的花树?为了避免普通花树被魔气侵蚀,少不得要与灵气打交道,只有由道修堕为魔修的人才能勉强忍受才对。   “这花……好像是琼花。”   段延亭听到阿磐的声音先是一愣,连忙将磐世镜拿出来,问:“阿磐,你确定这是琼花吗?”   阿磐阴阳怪气道:“那我可不确定,你不会因为我说错了话就给我降雷劫吧?”   段延亭从幻境出来后不久就将自己前世是天劫者这件事告知了阿磐,阿磐虽然没有怨恨他,但对他总有些疏离和迁怒,所以这段时间要么不爱搭理他,要么就会阴阳怪气一下。但总的来说,阿磐对于段延亭还是有求必应,有问必答的。   段延亭自觉有愧于阿磐,倒也不计较她偶尔刺他一下,好脾气道:“我早就是凡人了,也不可能回上界了。”   “哼,是嘛。”   段延亭笑了笑,刚要开口就感觉到了一股压迫性的气息正在迅速靠近偏殿,这股气息令他有种被野兽从背后盯上的惊悚感,他脸色一变,藏匿身形打算从这里离开。然而刚迈出一步,他用来隐匿身形的法术就像失效了一般,一只箭准确无误地将他脚下的那块地砖击碎。   段延亭猛地收回那只脚,才避免了踝骨被击碎的情况。   来者戴着面具,露出的脖颈处是大片延伸至锁骨以下的魔纹。他穿着漆黑的软甲,手上拿着一把弓箭,站在不远处冷冷看着段延亭所在的方向,喉咙像被什么东西烫过一般,声音嘶哑滞涩得很:“出来。”   段延亭检查了一下周身的隐蔽术,确认并没有解除后,不动声色地后退了一步,刚动弹一步,脚后跟的地砖处就又添了一根箭。对方无法识破段延亭身上的隐蔽术,但显然他的直觉和洞察力惊人,段延亭在这里讨不了好。毕竟他一动弹,这个男人就能察觉出他的位置;可不动弹也不可能,因为男人已经主动朝他的方向走过来了。   那就只能赌一把了。   “阿磐。”段延亭在心里与阿磐交流:“磐世镜还可以将我收纳进去吗?”   阿磐警惕道:“可以,你想做什么?”   “一会儿进到结界的事就拜托你了。”段延亭拿着磐世镜的手轻松一抛,将其往偏殿结界的方向扔去,随即单手抽出配剑,反执君汶剑,用其剑身抵御住突来的攻击。   “铮——”   如他预料的那样,箭在他出手的瞬间就直击他身躯的方向。魔气凝集而成的箭不亚于君汶剑的硬度,不仅没有消弭,反而将段延亭逼得后退了几步。   那人见箭被抵在半空中的某一处时就已经对段延亭的位置有所判断,面具下的嘴角勾出一抹冷笑,身上的软甲发出碰撞时的脆响,如同蓄势以待的猛虎一般拉开长弓,往段延亭的方向连射了三箭。   每一箭都盯准了段延亭的致命处,看样子是打算直接杀了他。   “段延亭!”   阿磐一惊,立即将段延亭拖进磐世镜内自带的小世界中,而磐世镜在他的力道下直接越过了偏殿的墙头,落在了偏殿的草丛中。   与此同时,那个手持长弓的男子眼神冰冷地扫过了那块破碎的地砖,在确认周围再也没有生人的气息后,视线落在了结界之内的偏殿中。男子阴鸷的眼眸中闪过一抹杀意,似乎是在考虑要不要翻过墙的另一头看看,最终他放弃了这个念头,冷声道:“就放你多活一会儿。”   说完这句话,他转身离开了这里。   …………   此时的磐世镜小世界:   阿磐坐在桌边不断拍着胸口,似乎是在为自己顺气,连连说了几声“吓死我了”,随后道:“你刚刚差点就死在那个人的箭下了。”   段延亭也因为方才在生死边缘游走而心跳得飞快,不过他还是露出了安抚感激的笑容:“不过幸好有你帮忙。”   阿磐瞪了他一眼,提醒道:“你可不能在这里待太久。别忘了磐世镜里的时间比外面要慢,要是出去得晚了,你这个主殿守卫平白消失了几天,小心被人怀疑,成了魔宫里身份不明的人。”   “我知道。”段延亭快速扫了眼磐世镜中的府邸,直到现在才得知这里和魏府的布局一模一样,不由诧异道:“你在魏府不是过得不开心吗?怎么会借用魏府的布局?”   “可那里毕竟是魏琼自小生长的地方。”   其实这只是其中一部分原因,因为阿磐之后一直跟着魏琼行动,并没有真正地住在某一个地方,所以对“家”的概念很是模糊,潜意识将磐世镜的小世界变为了魏府的模样。   若说原先的魏府只是一座空壳,那么在阿磐想起了一切后,魏府中就添了许多段延亭没见过的东西——摆满兵书的书架,女子梳妆用的桌台,绣着蝶戏花丛的屏风,以及一幅画了一半的少年将军。   这是阿磐想象中与魏琼成亲后卧房的模样。   段延亭下意识看向阿磐。   阿磐脸上涨红,连连推搡段延亭道:“行了,你赶紧从这里出去吧,别在这里碍我的眼了。”   言罢,她纤细的手指往段延亭额头一戳,段延亭便感觉身体不由自主地往后倒,等回过神来时,整个人已经跌坐在偏殿的草丛中了。   段延亭感觉手边碰到了什么冰凉坚硬的东西,摸起来一看,正是被他丢到偏殿里的磐世镜。   那么这是不是意味着他已经进入偏殿了?   段延亭将磐世镜收起,在他的手撑着地上准备借力起身时,胳膊突然被人用力抓住,并十分好心地托着他的胳膊,帮着他站直身子。   话说哪来的好心人?   段延亭起身起到一半,腿还没站直,就像触电一般地跳到了墙根,无比怀疑自己今天是不是诸事不顺,不宜出门。然而等他看清对方的脸上时,脑中紧绷的弦先是松了几分,随后又生出了说不出来的尴尬和复杂。   “我想过会和你见面,没想过会以这种方式见面。”   瞿昔年收回方才扶住段延亭的手,双手交叠抱胸,似笑非笑地看着段延亭:“你这是跑来魔界做贼了?”   段延亭只是觉得眼前的瞿昔年比之前段家分别时还要瘦弱。若说原先的瞿昔年脸上只是惨白,那现如今的瞿昔年瘦得脸上都没几块肉了,两侧的颧骨明显凸起,眼睛下面是明显的青黑。   他没法像以前那样心平气和地接下瞿昔年的话茬,更别提开玩笑反怼回去了,所以他只能选择沉默。   瞿昔年等了片刻也没见他说话,知道段延亭大概是没有要回他话的意思了,眼中闪过一抹落寞和苦涩,但他最终还是将这份心情一笑置之,平静道:“你来这里的目的我就不问了,那么你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你应该知道我要对付的人是谁。”   “知道。”瞿昔年早就已经想通了这件事,十分坦然地说:“我爹做的所有事我现在全知道了。以前知道他曾经挖人灵根为治我的病时,我就决定要帮助你们,现如今更不可能改变主意了。”   毕竟他这具躯体里背负着累累血债,他每一次自由自在地运用灵力去布置和设计阵法时,都是以那些被取走灵根的人的性命为代价。   瞿昔年想起过往种种,才发现后来发生的一切悲剧从来不是无迹可循。他与赤枫城之女离鸾就是在瞿家主的默许下成为朋友的,再比如那时瞿家主问瞿昔年是否对陆秋漪有男女之情时,他早应该注意到他说“不是”时,瞿家主脸上如释重负和意味深长的表情。   还有之前瞿家主多次劝说瞿昔年不要和段延亭成为朋友,原来是早就盯上了段延亭的灵根,怕他会因为段延亭出事而难过。   只能说,瞿家主每一个所作所为都不是毫无意义的。   当初若是他能早点察觉到瞿家主给陆秋漪的那枚丹药有问题,也就不至于造成后来赤枫城被灭,段轩时险些被陆秋漪杀死等一系列悲剧了。   “那我能问你为什么会待在这里吗?”段延亭总觉得偏殿对魔主有着不一样的意义,照理来说应该不会轻易允许外人进入这里才对,除非瞿昔年和魔主有什么特别的关系。   “没有,你想什么呢?”瞿昔年一看段延亭这表情就知道他想岔了,连忙解释道:“偏殿里种了许多琼树,魔主喜爱琼花,多次想进入这里。但由于他身上的魔气太重,一来偏殿琼花就谢了,他一直头疼找什么人来照看琼花。”   “那时我爹听说这里设置了维持琼花常年生长不败的灵力阵法,便请求魔主让我留在这里照看偏殿里的琼花,顺便养养身体。”   也就是说,瞿昔年为了暂时缓解身体的衰弱,暂时成为了这里的“花匠”?   段延亭盯着瞿昔年片刻,确认他不是说谎之后,上前一步小心地探查着瞿昔年的经脉,当察觉到他体内毫无灵气时,他第一反应是瞿昔年是不是把灵气封了,但越查看他越觉得心惊,因为不光是灵气匮乏,连同瞿昔年身体里的生机也在一点点消弭。   瞿昔年体内已经没有别人的灵根了。   “你不是借助……”段延亭顿了顿,没将那句“灵根”说出口,只好含糊过去:“到底什么情况?”   “勉强还能用别人的灵根,但过不了多久情况只会更加恶化。”瞿昔年神情轻松地耸了耸肩:“更何况我既然都知道是靠别人的灵根活下去了,怎么可能还能厚着脸皮继续这么错下去呢?”   …………   其实瞿昔年还有些事情瞒着没让段延亭知道。   在他和段延亭分别后,瞿家主更加疯狂地掠夺别人的灵根,想要给瞿昔年用上。瞿昔年根本不愿意,甚至想着逃出去找段延亭,可惜很快就被抓了回来。   瞿家主将他关在房间里,起初还是苦口婆心地劝说瞿昔年继续用别人的灵根,但瞿昔年无论如何都不同意,始终和瞿家主这么僵持着。瞿家主心疼瞿昔年日渐虚弱的身体,干脆直接不顾瞿昔年的意愿,强制性打昏了他,帮他又重新换了一个新的灵根。   等到瞿昔年从昏迷中清醒过来时,感受着身体里充沛的灵气,可他感觉不到半分欣喜,只有萦绕在鼻尖始终无法散去的血腥味。他先是趴在床边不断地干呕,然后眼前一黑从床上滚落下来,揪着心口的衣服,几乎快要呕出血来。等到这阵作呕感结束后,瞿昔年寻找着房间里的刀刃或者是碎片,想要将不属于自己的灵根直接剜去。   瞿家主神色阴沉地看着瞿昔年歇斯底里,让人干脆将瞿昔年直接用东西绑住手脚,避免他真的找机会把灵根剜出来。   瞿昔年就这样如同犯人一般被绑在床上,所以他干脆做出更狠的决定,干脆直接自爆一了百了,免得瞿家主再因为他祸害其他人。   可惜灵根并非瞿昔年所有,所以他无法真正自爆,能做的就只是将那个灵根损毁,然后奄奄一息地躺在床上看着瞿家主闻讯而来,又惊又怒地看着自己。瞿昔年虚弱地仰躺在床上,露出了倔强又发狠的笑容:“爹,你若再将别人的灵根放到我身上,下一次我还是会这么做,直到我的这口气彻底没了。”   瞿家主在原地伫立良久,最终妥协了,再也没有给瞿昔年去寻新的灵根了。   【作者有话说】   分享一下今天的经历   今天更文的时候外面一直在打雷下雨,而且还是那种特别响的雷,我感觉桌子都在震动的响雷。于是我和朋友开玩笑说外面是有人渡雷劫了吗,怎么这么大的雷。   在一阵新的雷鸣声过去后,我面前的灯和电源全灭了。   正在更文的我:……原来渡雷劫的人是我。   黑暗中痛苦码字JPG   还有就是瞿昔年吧,其实我本身还挺喜欢他的,瞿昔年有自己的底线和三观,可惜摊上这么坏的爹,再加上身体情况堪忧……但我还是会尽量给他一个好的结局的。 第122章 潜入   段延亭看着偏殿内种满的琼花,问瞿昔年道:“这里只有琼花,没有别的什么吗?”   “据我所知并没有。”瞿昔年回忆着偏殿内的布局,笃定地摇了摇头:“比起放置重要的法器丹药,这里更像是魔主的某种精神寄托和执念。原先琼花没开的时候他还会来这里看看,后来琼花全开了之后,他就再也没有进过偏殿,总是望着琼花的方向发呆了。”   “魔主原先是什么出身,你知道吗?”   瞿昔年哪里会知道这些?若非瞿家主把他带来魔界,他可能这辈子都不会和魔主接触,更别说还帮魔主照看偏殿里的琼花了。   段延亭有些失落地垂下了眼帘,在心中估摸着差不多也该回住处了,但思及瞿昔年可以在这偏殿的结界中来去自如,不由问:“你是如何自由出入偏殿的结界的?”   “魔主给了我能通过结界的玉坠。”瞿昔年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迟疑道:“你要走了?”   瞿昔年好久没有见到段延亭了,其实很想与他多待上一会儿,可惜现在的情况不允许,只能贴心道:“你跟我来,我送你出去。”   段延亭顺势跟在瞿昔年身后,打量着偏殿里的布局。   由于他是从偏殿后方的墙翻进来的,所以从正门离开时只能穿过整个偏殿,这也就方便段延亭观察偏殿里的大致情况:这里正如瞿昔年所言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非要说的话,这里的整体风格与凡间富贵人家的宅邸很相像,甚至有几分魏府的风格。   段延亭下意识在心里喊阿磐,问她觉得这里眼不眼熟。   阿磐对于他的疑问先是沉默,随即笃定地说:“魏琼是凡人,早就死在了战争中,怎么可能和魔修有关联?更何况他已经有了转世,建筑风格相似兴许只是巧合,你不要多心。”   段延亭抓住了“转世”二字,问:“你是说李仙客是魏琼的转世?可你为何笃定李仙客就是?”   “李仙客和魏琼长得几乎一模一样,不是他的转世是什么?更何况他的名字还叫‘仙客’,这有什么可质疑的?”   段延亭下意识道:“可我前世与现在的样貌完全不一样。”   阿磐:“……”   虽然段延亭的提醒让她觉得自己的判断多少有些潦草轻率,她还是坚信李仙客就是魏琼的转世,像是说服自己一般地喃喃道:“魏琼许诺将下一世也给我,所以李仙客才会和魏琼长得那么相像。”   段延亭识趣地没再说话,只是想着去打听打听李仙客的下落,以排除李仙客和魔主有关联的可能性。   这头瞿昔年也已经将段延亭领到了偏殿的正门处,拿出腰间的玉坠,口中默念了一句法诀,结界便随着他的动作打开了一道口子,一直屏蔽在结界之外的魔气也顺着这道口子流了进来。瞿昔年现在的身体不方便接触魔气,喉咙发痒咳了几声,示意段延亭已经可以离开偏殿了。   段延亭轻松越过结界,站在了偏殿之外,在听到瞿昔年的咳嗽声时,他下意识回头看向了瞿昔年,注意到他发白的嘴唇时,脑海中闪过许多念头,最后变为简单的一句询问:“你以后有什么打算吗?”   瞿昔年微微睁大眼睛,似乎没预料段延亭会这样问,他沉吟片刻,偏过头靠在门边笑道:“能有什么打算?不管我曾经有什么愿望,现如今不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么?”   毕竟他现在的身体状况不过是数着过日子,哪里还敢奢求“以后”。   段延亭明白了他的言外之意,大概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只道了最后一句“保重”,便转身离开了。   等到段延亭离开后,瞿昔年才卸下脸上的轻松,蹙眉捂着隐隐作痛的丹田处,用力抓着门扉来缓解这一瞬间的疼痛。他用玉坠将结界重新合上,身体才感觉好受了些。瞿昔年闭眼休息了一会儿,步履蹒跚地往自己现在住的房间走去。   他本不该住在偏殿中,但由于他长时间在偏殿中照看琼花,再加上身体又比较虚弱,魔主这才给了他一个房间暂时休息和打发时间。若是以前,瞿昔年打发时间的方式更多是出去找朋友玩,或者是去灵器丹药的店铺逛一逛,但在魔界他能自由活动的范围实在有限,所以瞿昔年只能换了一种新的方式——绘制法阵。   在绘制时本该用灵力更好,但他现在跟凡人无异,只能用笔墨在纸上一遍遍地描绘自己心中演练出来的阵法。   瞿昔年是有自己的理想的,只是这段时间发生的一切让他无暇顾及自己的理想,但段延亭今日的问题让他头一回从现实的困扰中短暂摆脱出来,认真思考自己在有限的时间里还能做些什么。   他是一名天赋异禀的法修。虽然现如今他无法运用灵力,可多年绘制法阵的经验和自身的聪颖使得他依然能够去创造新的阵法。所以瞿昔年忍不住想,既然他时日不多,不如去专心创造出一个惊动世人的阵法,这样哪怕他死了,也不会被人遗忘。   他从来不是甘于平凡谢幕的人,若是真要死,他也想死得其所。   当瞿昔年回过神时,他已经坐在了桌前,手下压着的正是已经绘制了一部分的阵法。   “咳咳……”   喉间像是被人用羽毛反复扫弄,带着不可忽略的痒意和干涩。   瞿昔年手中的毛笔从纸上收了回来,他隐忍片刻,最终还是没忍住咳了起来。这一咳,像是牵扯到了他身体的某一处,令他下意识捂着嘴撕心裂肺地咳了起来。瞿昔年连毛笔都来不及放下,下意识伏在桌案上咳嗽,衣袖和面前的纸张当即被墨染成了一片,将他辛辛苦苦画出来的阵法变成了一团巨大的墨渍。   “嘀嗒——”   一滴红色的液体从他的指缝间流下,滴落在那块墨团中。   瞿昔年胸口剧烈起伏着,看着自己一手血腥,一手墨的狼狈模样,不由笑出了声,可惜地看了眼已经被毁掉的图纸,将它团成一团,顺势将手心的血迹蹭掉,伏在案前继续绘制阵法。   若上天给他的时日不多,他便想与上天赌一赌。看看最后是他先创造出惊动世人的阵法,还是先籍籍无名地死在案牍前。   …………   段延亭快速返回了自己的住处,刚进门时就和一个看起来凶神恶煞的魔修对上了视线。那魔修上下打量着段延亭,皱眉疑惑道:“你就是新来的人,是叫孟听对吧?”   段延亭点了点头,故意露出讨好谦恭的笑容:“对,敢问您叫什么?”   “兆武。”兆武是个性子直爽的粗犷汉子,不太喜欢这样的对话,直接道:“都在魔主手下做事,你直接喊我名字就行了。”   “好。”段延亭从善如流,不再刻意拘着自己,向兆武打听之后他具体要在主殿做什么。兆武本就是按照管事的吩咐,过来告诉段延亭之后要做的事的,所以便示意他跟着自己:“我带你去看看你日后要看守的地方,顺便告诉你以后轮值的顺序。”   段延亭颔首,跟着兆武一路往主殿的方向走。   走着走着,段延亭突然感觉到了一股熟悉的气息,那气息和之前在偏殿袭击他的人很像,越靠近主殿越压抑,这让他浑身下意识紧绷起来。兆武见段延亭脸色不太对,还以为他太紧张了,便出言安慰起来。   尚齐的母亲真的给他找了个好差事,连他守值的位置都在主殿的正门口,几乎是进出主殿的人都要从他身边经过,迟早会有机会被魔主相中,成为心腹之类的。所以当兆武将他领到主殿正门时,段延亭就能笃定那个擅长弓箭的人就在主殿内,所以更加谨小慎微起来。不过万幸的是他那时用隐匿术遮蔽了身形,所以那人没有看见他的脸,否则他就只能放弃“孟听”这个身份,另寻他法了。   兆武见现在守在主殿的魔兵脸涨得通红,神情紧绷严肃,像是遇见了极为重大的事情,便压低声音凑过去问:“怎么了,魔主回来了吗?”   那魔兵没有开口,只是机械地点了点头,然后继续昂首挺胸地守在门口。   段延亭眼神一动,心中揣测难道他在偏殿遇到的那个人就是魔主?   “真幸运啊。”兆武怕影响当值的魔兵,将段延亭拉得远了些,忍不住羡慕道:“轮值当天,魔主居然已经回来了。”   听兆武这话魔主似乎不常回魔宫?段延亭心下思忖,试探道:“魔主不常回来吗?”   兆武点头,解释魔主经常在外面行动,也就最近才回魔宫回得比较频繁,否则他们平时守得其实不过是一座空的宫殿而已。段延亭又问兆武什么时候他能当值,兆武先是吃惊,随即露出荣辱与共的骄傲模样,感叹道:“看来你很崇拜魔主啊,既然如此我们就明天开始当值吧,届时你跟着我行动就行。”   段延亭点头,跟着兆武往回走,在快要走出主殿的时候,恰好撞上了一位老熟人。   而这位老熟人,就是离鸾心心念念要取其性命的瞿家主。   若说瞿家主原先还有几分儒雅温和之态,那么现在的他彻底舍下了这些表面功夫,暴露了他的真面目。他冷着脸,眉宇间是不加掩饰的凶戾和阴沉,走路时的步伐极快,且目标明确直奔主殿,大概是有什么着急的事要找魔主商量。所以在兆武领着段延亭让到一边时,瞿家主连一个眼神都奉欠。   段延亭在他走过自己身旁后,视线不动声色地落在了瞿家主灵根的位置——那里放置的是他这一世生母的灵根,这份血债他迟早要向瞿家主讨回,但是现在他还不能轻举妄动。   瞿家主走到一半,隐约察觉到了什么,下意识停下脚步往后看,然而并没有看到别的人,狐疑地站在原地片刻,但心中想着瞿昔年的事,也就不再多疑,直奔主殿而去。   …………   正如兆武所言,魔主确实很少回魔宫,距离上一次魔主回魔宫已经过去了半个月,段延亭愣是没见过魔主。不过这对他来说也是件好事,至少他能摸清主殿的轮值安排,找到这其中的漏洞和机会方便行事,顺便还听到了一些有趣的传闻。   譬如魔主并非天生的魔族,而是由别的族类堕为魔后,这才成了魔尊;再比如魔主二十多年前曾有奇遇,意外获得了一本天书,说这书中包含了各式各样的秘法,可助他颠覆修仙界,让魔界更上一层楼之类的;还有人说魔主不日便会让傀儡师回来,帮忙制造无数个身躯,让他得以通过操纵分身来处理魔界诸多事宜。   这些传闻有些只是空穴来风,有些却让人不得不上心。   但段延亭最关心的无疑是傀儡师的到来——因为她是能帮助燕炽摆脱修仙界追捕的最好的“证人”。   然而段延亭不仅等到了尹箬竹,还等来了那位魔主。   那日恰逢段延亭轮值,由他和兆武守在主殿门前。段延亭本以为今天依然不会有所收获,在心中琢磨着自己要不要和离鸾商量一下去别的地方打探一下消息,不知不觉间闻到了一股脂粉香,以及玉石碰撞的叮咚声。他的心跳加快了几分,潜意识告诉自己脂粉香的主人就是尹箬竹,想来花不了多久就能找到证明师兄清白的证据了。   他不动声色地抬起眼帘,发现尹箬竹身后跟着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而这个男人正是燕炽。   段延亭惊诧地瞪大双眼,怕人察觉到他反应的异样,又匆匆低下了头。   燕炽半垂着眼睛,穿着黑色的衣物,动作机械呆板地跟在尹箬竹身后往前走。段延亭起先以为燕炽是被人操纵了,但后来冷静下来才发现这个人根本就不是燕炽,而是一个外形和燕炽一样的傀儡。因为这个傀儡的身上并没有燕炽身上特有的灵气流动,也并没有心声,恐怕就是在他和燕炽被困幻境期间,扰乱修仙界的罪魁祸首。   尹箬竹显然心情很不错,步履轻盈,且口中哼唱着什么歌,领着傀儡直奔主殿。随着尹箬竹越来越靠近段延亭所站的位置,她突然停下了脚步,视线紧盯段延亭站的位置,来到了他面前道:“我以前没见过你。”   兆武见状,连忙上前替他解围:“他是前些日子尚夫人那边派过来的人。”   “尚夫人啊。”尹箬竹点点头,抬手挑起段延亭的下巴,笑眯眯道:“你的眼睛很好看啊,怎么一直低着头?”   说实在的,段延亭伪造的这张脸并不算多好看,可能正是因为他的五官过于平凡,才让人对他的眼睛印象深刻。   段延亭没说话,本来想装木头让尹箬竹对自己失去关注,没想到尹箬竹居然将他腰间的系带在手指上缠了几圈,然后用力一扯,将段延亭的腰封扯松了几分。   段延亭想装木头不假,但不意味着他乐意被人当众扒光。所以他偏过脸让下巴从尹箬竹手上撤离,将系带重新系好,恭敬地后退一步道:“小的失礼了。”   尹箬竹眯眼看着段延亭,稀罕地啧了两声,突然抬手道:“动手。”   原本在尹箬竹身后恍若木头的傀儡瞬间动了起来,目标直指段延亭的手腕。   段延亭抱着试探傀儡究竟灵活到什么程度的目的,反手抓住了傀儡的手腕,用力一扯,打算直接将它撂倒。然而傀儡的力气大得惊人,段延亭还没来得及改变策略脱身,就被它直接甩到了墙上。   后脑勺磕到墙上带来一阵疼痛,更搞得他眼前发黑。   那傀儡这般还不罢休,直接抓着段延亭的手腕将他的半个身子吊起,让他的脚都不能完全落在地上,像拎小猫崽一样拎着他。   全身重量都集中在手腕上,这样的姿势实在让人不适,甚至有些脾气暴躁。段延亭看着傀儡这张和燕炽一样的脸,忍住使出雷诀的念头,故作乖顺地垂下了头,一副全然无害任凭处置的样子,实际上分出一小股灵力到傀儡身上,探究它运作的原理。傀儡抓着他的手的触感冰冷彻骨,却又细腻柔和,像是用什么玉做成的。若说玉……段延亭突然想起之前偷听尹箬竹对话时,她所提到的朱山玉,且据他所知,朱山玉本身就是能塑造躯壳的一种绝佳材料。如此想来,尹箬竹是已经成功制作出了和燕炽一样的躯壳来了?   尹箬竹没有察觉到奇怪的地方,而是笑吟吟地走到段延亭面前,不轻不重地捏着他的下巴道:“还躲吗?”   “不躲了。”   容貌平凡的少年低垂着头,神情恹恹,甚至语气有几分求饶的意味:“不躲了。”   尹箬竹满意地笑了,全然不知道眼前的少年心中波澜不惊,甚至琢磨着若是尹箬竹真敢扒光了他,他干脆招来渡劫期的雷劫,将这个女人连同主殿一起劈成灰算了。 第123章 锐气   不过尹箬竹倒是没有继续扯段延亭的腰带,而是笑吟吟地示意傀儡将段延亭松开,看着他垂眸低头的顺从模样,声音带了点蛊惑的意味:“喂,你的眼睛我真的很喜欢,要不要跟我走?”   这个发展倒是让段延亭颇为吃惊,不过他本身的目的就是尹箬竹,跟着她一起走倒也没什么问题,只是现在他在主殿行动,能有机会和魔主有更多的接触;如果跟尹箬竹走的话,虽然能尽快解除燕炽的困境,却未必能对魔主的后续行动有所了解。   正在段延亭在心中衡量两种选择哪个更有利时,突然感受到了一股强大的威压,这种感觉和在偏殿拿弓箭射他的人一致。随即他就听见不远处传来其他魔兵恭敬的声音:“见过魔主。”   没想到他已经在无意间接触过魔主了。   段延亭垂下眼帘,尽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安静地看着自己的脚尖。在他的余光里,刚好能看见魔主的衣角掠过他的视野范围,最后停在了他的面前,用极为沙哑刺耳的声音问尹箬竹:“你那里的男人还不够吗?怎么找男人还找到我这里了?”   说这话时,魔主瞥了段延亭一眼,不冷不热道:“你叫什么,把头抬起来。”   “小的叫孟听。”   段延亭眉心短暂地皱了一下,然后抬头平静地注视着魔主,等待着他的下文。   魔主原本对他兴致缺缺,然而在和他的视线对上时,却来了几分兴趣,偏过脸看向尹箬竹道:“他的眼神确实很有意思,也难怪你会想把他带走。”   段延亭:“……”   到底哪里有意思,他怎么不知道。   尹箬竹笑吟吟地望着魔主,试探性问:“那您肯把他给我吗?”魔主没直接应下来,而是意味不明地看着段延亭:“看孟听怎么想了。”   段延亭已经在心里得出了结论,向魔主恭敬地行了个礼,道:“小的只愿追随魔主。”   尹箬竹遗憾地叹了口气,嘟嚷了一句“他的眼睛我真的很喜欢”,随即便招来身后的傀儡展示给魔主看,神色间颇有些得意:“主上您看,我按您的要求做出的这个躯壳,只要再以灵力温养一段时间,这具躯壳便能与常人无异了。”   魔主没理会她,转身进了主殿,示意尹箬竹跟着他一起进去说。   段延亭站的位置就在主殿门口,只要稍微放出点神识还是能听见点动静的。   …………   “燕炽呢?”   魔主一到主殿内就坐在了最中间的位置上,支着下巴,眼神冷淡地瞥了眼傀儡,似乎对于尹箬竹的效率十分不满:“我不是吩咐你去抓燕炽吗?怎么到现在还没有着落?”   尹箬竹一噎,反驳道:“我只是金丹期修为,哪里打得过已经元婴期的燕炽?我手头又没什么厉害的人,更何况他还是气运之子,直接对付他我是想提前投胎吗?”   她眼珠子微微一转,带了点狡黠和恶意。也正是因为这点,尹箬竹才会心安理得地运用一些阴损的方法——让傀儡做了不少坏事,然后把锅全都甩给燕炽,覃天门和幻神宫的事就是她让傀儡去做的。她怕魔主真以为她消极怠工,连忙解释道:“当然,燕炽也吃了不少苦头。听说他所在的祁凛山一直被其他门派的人围攻,所以他根本回不去,只能到处躲。”   “祁凛山……”魔主像是被提醒了一般,若有所思地说:“我之前不是让你安插了一些人进去吗?为何祁凛山现在还是没有出任何事?”   段延亭嘴唇用力抿紧,继续装作充耳不闻的样子。   “祁凛山的山主中途出关了,再加上他们似乎早有准备,所以我们没能成功。”尹箬竹并不把这点意外看在眼里,满不在乎地说:“祁凛山内部的确没有乱起来,可是他们现在外部的问题却很大,一直被其他门派逼着表态,说要帮忙抓燕炽之类的。不过祁凛山倒也是硬骨头,都被这样针对了,还是坚定不移地相信燕炽,无论如何都不肯松口。”   燕炽可是自小生在祁凛山的,早将祁凛山的师兄弟们视作了家人,被这样真诚对待的祁凛山弟子自然无条件地相信燕炽了。段延亭在心里不由松了口气,幸而现实的祁凛山弟子们不像他梦中的那样去怀疑燕炽。   魔主听了尹箬竹的话,只是若有所思地轻声道:“居然又出现了变故了吗?”   他说得声音很小,说完这句话就回过神来,对尹箬竹继续吩咐道:“我再吩咐你做最后一件事。你想办法把燕炽往祁凛山那里引,等他差不多到了祁凛山时再让傀儡杀了陆秋漪,然后将这件事栽赃到燕炽身上。”   “祁凛山的人似乎很相信燕炽,这样做真的可行吗?”   魔主:“那就从段延亭下手。”   乍一听见自己的名字,段延亭还是不由自主地眉心一跳。   魔主想到了什么,又否认了自己原本的想法,冷声道:“罢了,直接杀了段延亭,用一个和段延亭一样的傀儡去指证燕炽杀人。祁凛山的人都知道他们迟早会成为道侣,有了段延亭的指证,他们哪怕原本对这件事还有所怀疑,也不可能会相信燕炽了。”   尹箬竹皱眉沉吟道:“可是主上,何必这么麻烦?”   “我自有我的安排。”魔主面具下发出一声冷而轻蔑的声音:“而且我讨厌多余的变数,变数有一个就够了,别的就没必要存在了。”   段延亭掩藏在衣袖下的手微微成拳,他面上依然没别的表情,可心里却掀起了滔天巨浪。魔主口中说的这些居然和他曾经做过的梦完全对上了。他那时还觉得这梦实在有些莫名其妙,现在看来那时的梦恐怕就是对现在的预言了。若是魔主口中的事真的发生的话,燕炽连最后一处栖身之处都要被毁掉了。   可是魔主为何非要坚持用以这么麻烦的手段?   “变故……”段延亭突然意识到了一件可怕的事,假使燕炽能知道未来,那么魔主是不是也能知道未来?否则他们之前做了那么多的事,为何大部分事情都会殊途同归?枉他们还以为是天道的力量左右,想来这其中恐怕少不了魔主的手笔。还有多余的变数——魔主自己是不是本身就是那个变数?燕炽从未提过他所知道的未来会有人觊觎他的气运,现如今魔主却一心要将燕炽逼上绝路,顶替他成为气运之子。   要想保留对于未来的掌握,所以需要尽可能地让大部分事情都按照原有计划进行,排除一切多余的变故,这应该就是魔主刚才那句话的意思吧?   而且段延亭还意识到了一点,魔主对于未来的掌握比燕炽要多得多。否则魔主不会将他也视为变数,让尹箬竹杀了他,用傀儡去执行“段延亭诬陷燕炽杀害同门”这件事。   可是魔主从哪里得知未来会发生的事的?难不成真像传闻那样意外得到了天书,从天书中得知了未来会发生的事?可这未免太离谱了,就算是天书也没必要什么人的未来都呈现给魔主看吧?段延亭完全相信自己原先和魔主并没有任何关联,而尹箬竹也和魔界没有任何关联,可魔主偏偏就指向明确地要让他们怎么做……如果这本“天书”只是单纯预测别人未来的话,魔主上哪儿去刻意打听他们这些“边缘人物”的未来的?   与其说这天书是预测未来,倒更像是以燕炽为中心,通过对魔主的指令来控制他人命运,来达成某种意图的东西。   段延亭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想得太多了,但他总觉得疑团越来越多,让他有种本以为已经找到了落脚点,却发现这块落脚点是不断下陷的沼泽的荒谬感。   这种感觉让段延亭有种说不清的紧迫感,他迫切地想要知道自己的猜想是不是真的,如果是真的,他又该怎么做才好。   “孟听。”   魔主的声音直接传到了外面,他像是终于想起了一直充当背景板的段延亭一般,将他喊进来后似笑非笑道:“你的身手如何?会用剑吗?”   一般魔修多以体修为主,擅长剑的大多为修仙界的道修。   魔主说这话实在让人不得不警惕,段延亭一瞬间想过要不要隐瞒自己擅长剑这件事,但当他的指腹摩挲到自己掌心的薄茧时,他便意识到自己不能扯谎了,于是垂眸行礼道:“小的身手不过尔尔,还算擅长用剑。”   “哦?是嘛。”   段延亭只等来魔主似笑非笑的回应,然后下一秒他感受了一股莫名的危机感,心脏迅速跳动的同时,本能地偏过脸往旁边躲了一下,下一秒就感觉一阵凌厉的冷风从脸庞掠过,等那阵风过后,就是侧脸处火辣辣的疼痛。段延亭顾不上去触碰脸上的伤口,下意识看向魔主,刚好看见魔主收弓的动作,随后听见他不冷不热地说:“身手不错,你刚才倒是谦虚了。”   段延亭回过神来,看了眼那箭落下的地方——箭身没入地砖,可见以箭为中心的裂痕四散开来,等到魔气形成的箭自动散去时,地砖只余下一个深深的小洞。事实上,若他方才没能躲过去,魔主是真打算直接杀了他的。   魔主拨弄了一下弓弦,视线一直紧锁在段延亭身上,似乎是在琢磨些什么,突然笑了一下,对站在门外一直关注着这里动静的兆武道:“送来一把剑。”   兆武担忧地看了眼段延亭,转身吩咐下面的人把剑送来。   …………   一把普通的剑被人送到了段延亭的面前。   段延亭的视线在剑上轻飘飘地扫了一眼,随后看向了好以整暇的魔主。魔主坐在座位上,懒洋洋地靠着椅背,一边做出拉空弦的动作,一边道:“我射你五箭,你若能用躲过或是用剑弹开,那你便能继续留下;如若不能,那你大概只有死在这里的下场了。”   段延亭知道自己没有拒绝的权利,二话没说直接抬手拿过一旁的长剑,冷静道:“魔主的指令,小的自当领命。”   魔主颔首,从座位上直起身,以魔气为箭,将弦拉到满弓。   段延亭知道试探身手什么的都是借口,他要警惕地是不能暴露他会祁凛山剑法和雷诀这件事。不过幸而段延亭之前宗门大比和不少人交过手,也有用心去学习过他们的剑法,将他接触过的所有剑法都融合一番,想来也能敷衍过去。   魔主似乎注意到了段延亭的分心,微微眯起眼睛,骤然将箭射出,魔气化成的箭直奔段延亭的眉心而去。   段延亭很轻松便躲到了旁边。   “反应速度不错。可惜这可不是一只箭。”魔主笑了笑,下一秒手指随意地往上一抬,原本的箭瞬间化作了三只箭。   段延亭虽然躲过了刚才的箭,然而那只箭分出的其他箭刚好对上了他的左眼,几乎瞬间就要刺穿他的眼睛。他心中一沉,身体先于大脑做出了腰向后折的动作,看着那三只箭从自己的眼睛上方飞过,然后深深地扎在了门上。   魔主可不会给段延亭太多反应的时间,还未等他站稳,就立刻拉弓连射两箭。这两只箭几乎同时射出,虽然拉弓时的力道不算特别大,但速度极快,逼得段延亭在躲开其中一只箭后,被迫举剑格挡。   “这才对。”魔主将弓放下,抱胸看着段延亭:“既然会用剑,那就不要总是躲避。”   这些箭都是魔气化成的,箭本身的力量是可以根据其主人的意愿变化的,也就是说只要魔主不打算轻易放过他,这只箭的力量就会远超之前的几只箭。前四只箭若只是看其反应能力,那么最后一只箭就是单纯看段延亭本身的实力了。   箭与长剑发出碰撞的瞬间,段延亭便感觉手臂一阵阵地发麻。他本想在剑上施加力量,让弓箭偏离轨迹,然而魔主似乎察觉到了他的意图,故意释放威压,让他只能选择抵抗这一种途径。段延亭余光注意到魔主的食指按在了弓身上,微微泛白的指甲表明那箭上莫名强大的力量就是魔主刻意所为,他必须拿出一点真本事来,否则魔主绝对会直接杀了他的。   既然如此,他刚好也想看看自己和魔主究竟有多大的差距。   段延亭深吸了一口气,眼神专注地看着自己手中的剑:他无法使用祁凛山的剑招,也不能使用雷诀,要想拥有抵抗的力量只有运用自己领悟到的剑道——摆脱掉一切束缚,不顾一切地去斩掉困住自己的东西。   那么他此时要做的并不是挥剑去抵挡这只箭,而应该是在挥剑砍去阻碍自己长剑的东西。   原本防御姿势的手瞬间发生了变化,段延亭伪装出的低调收敛全然消失不见,只余下一往无前的锐气和冷静。长剑折射出的光倒映在了段延亭的眼中,在平凡五官的衬托下,他的眼睛闪烁着极为璀璨强烈的光。   魔主起初是极为慵懒随意的,可当段延亭的眼神发生变化时,他的身子微微站直,食指按在弓身上的力道更大了几分。   尹箬竹原本看戏的眼神也发生了变化。   段延亭后退一步,稍微放松了对箭的抵抗,在箭继续冲向自己的瞬间变化了剑的姿势。这一次,箭尖对准的地方不再是平钝的剑身,而是同样尖锐凌厉的剑刃。   两方对抗的力量相撞,只有其中一者崩毁溃散才能结束对抗。   然而这个对抗立刻便分出了高下,剑刃胜过了箭尖的锐气,在吞噬掉那股锐气的一瞬间势如破竹地劈开了箭身。   “咔擦——”   在魔气分为两股溃散于段延亭的剑下时,他手中的剑也承受不住,彻底碎掉了。   段延亭拿着断剑,出神地看着地上的碎片,片刻之后像是刚从方才的状态中脱身一般,一边大口喘着粗气,一边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手,在他还在回想方才奇妙的体验时,他听见上方什么东西断裂的声音,下意识朝魔主的方向看了过去,意外地发现他手中的弓被折断了,而折断的位置正是魔主方才食指按着的地方。   魔主拿着断弓,看着段延亭的眼神喜怒难辨。在段延亭以为自己已经露馅时,魔主突然笑了起来,随意地将手中的弓丢在地上,看向一旁表情复杂,完全说不出话来的尹箬竹:“尹箬竹,你不是说缺人手的吗?那这一次你再去祁凛山,就带着孟听一起。”   段延亭愣住了,因为这意味着他要跟着尹箬竹一起杀陆秋漪,以及诬陷燕炽。   魔主见段延亭那头不说话,以为他是误会自己被赐给了尹箬竹,承诺道:“若你能立下大功,等回来之后我自然会重赏。”   “多谢魔主。”   段延亭拿着断剑,像是真的受到赏识一般露出笑容,然后表情恭敬激动地向魔主行礼。在弯下腰的瞬间,他嘴角的笑容却被瞬间抹平,只剩下眼中的冷漠和杀意。   【作者有话说】   小师弟:我在无间道   大师兄:我在荒野求生QAQ 第124章 护短   巨大的鸟翼在空中张开翅膀,扇动时可以感受到微冷的空气顺着羽毛流动的感觉。羽翼之下是大片连绵的山脉,而与那些山脉相紧挨的,是簇拥在一起的小城镇。   段延亭站在鸟妖的背上,望着脚下的风景没有说话。因为魔修安插在修仙界的眼线说他们曾经在云州一带见过燕炽,故而段延亭在魔主的授意下跟着尹箬竹一起来到了云州。   “你没来过云州?”   尹箬竹站在另一只鸟妖的背上,眼中闪烁着对段延亭的好奇和试探:“你原先是什么出身,一直待在魔界没出来过吗?”   “只是不值一提的小人物。”段延亭对魔界了解有限,索性就不去费心思说一个能被轻易被戳破的谎言,敷衍道:“我确实没怎么去过其他地方,所以这是我第一次来云州。”   “这里我熟啊。”尹箬竹笑靥如花:“我原本就是来自云州的,所以这次也算回来看看了。”   尹箬竹原本是云州人?这倒是让段延亭有些意外,他忍住心中怪异的感觉,直呼燕炽的名字道:“那你知道燕炽为什么会来云州吗?”   “怎么提到那个晦气的男人了?”尹箬竹笑容垮了几分,撇着嘴解释道:“我也不知道燕炽怎么想的,他的熟人中并没有来自云州的人,可能也正是因为云州没什么认识他的人,他才会躲到云州吧?”   段延亭点点头,想着从尹箬竹口中多打听一些关于云州的消息,便问:“云州可有什么出名的修仙世家或者是门派?”   “有个尹家,不过他们一直神秘得很,也不知道具体是做什么的。”   段延亭闻言,故意道:“尹家?你姓尹该不会也是……”   尹箬竹刚想说不是,但想起她现如今的长相是尹箬竹的,只得不甘不愿地说:“我的长相是尹家的人,但我本身不是。”   段延亭明白尹箬竹的意思,因为她用的是真正的尹箬竹的脸,但她本身和尹家毫无关系。“段延亭”知道尹箬竹的意思,可“孟听”却不知道。所以段延亭露出疑惑探究的表情,似乎不理解尹箬竹的意思。他刚要开口,突然感觉脚下的鸟妖放慢速度,开始往下滑翔时,连忙稳住身形,听见一旁的尹箬竹指着脚下的一座城池,笑着道:“好了,我们到云州了。”   【原来这里已经改名叫云州了啊。】   阿磐的声音突然响起,段延亭听出了阿磐的言外之意,问:“怎么,它原本的名字不叫云州?”   【这里原本只是边陲小镇,是我和魏琼曾经居住最久的地方。没想到百年过去,这里居然都已经改了名字,也变得这么繁华了。】   怎么又是魏琼?段延亭不禁蹙眉,只觉得他现在无论到哪里,都能接触到和魏琼相关的人或事。他原本对疑似魏琼转世的李仙客有所怀疑,但后来联系林如钦拜托他来调查时,林如钦明确地告诉他李仙客一直都在世人的目光下行动,从来就没有背着人偷偷行动过,可以说是最没有嫌疑的人了。   可为何现在的诸多事情都和魏琼这个名字脱不开干系?   换句话说,魏琼真的死了吗?   …………   “喂,你发什么呆?”   不知何时鸟妖已经落在了云州之外,尹箬竹戳了戳面露沉思的段延亭,示意他回过神来:“马上要进云州了,快把身上的魔气藏一藏。”   段延亭将思绪收回,把兜帽拉起,借着披风的遮掩把伪装出魔气的东西取下来,再刻意压制住身上的灵气,然后看向尹箬竹:“我已经好了。”   “这么快?”尹箬竹惊讶地凑了过来,观察着段延亭的脸感叹道:“你脸上的魔纹也不见了,看来你对魔气的控制很是得心应手,魔主派你跟我来还真是个理智的选择。”   段延亭只当默认了尹箬竹的话,跟着她一并进了云州。   魔修在云州也有暂时的落脚点,很快就将燕炽最新的情报告知给了尹箬竹——燕炽被尹家的人迎进府中,并奉为了上宾。尹箬竹知道这个消息先是吃惊,随后忍不住嗤笑道:“这尹家的人还真是不像话,该不会是隐世太久,都不知道修仙界的不少人现在都十分厌恶燕炽了吧?如果真的不知道,就未免太可笑了,毕竟之前可是有门派组成了好几次围剿燕炽的小队,闹出来的动静可都不小。”   围剿?段延亭没想到他和燕炽没联系的那段时间里居然发生了这种事。想到这里,他心中的杀意暴涨,望向尹箬竹这位“罪魁祸首”的眼神也深了几分,阴郁而压抑地盯着她,却在尹箬竹察觉到的瞬间将视线移开,伪装出那个依旧寡言冷静的“孟听”的形象。   段延亭:“燕炽现在在尹家,我们该怎么办?”   尹箬竹那边不好接触到燕炽,段延亭这里同样不能,尹家和魔修两方人马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燕炽身上,他更不好接触到燕炽,将自己现如今知道的消息告诉燕炽。   尹箬竹烦恼地按了按眉心,示意段延亭跟自己行动,解释道:“那我们先到云州四处看看,了解一下尹家到底是做什么的,之后再做决定吧。”   …………   都说“小隐隐于林,大隐隐于市”,那么尹家算是“大隐”之家。   所以当尹箬竹和段延亭到街上打听时,云州百姓大多听说过尹家,但却很难说清尹家具体是做什么的。于是在一番打听之后,他们几乎无功而返,只能暂时挑个就近的面摊坐下。话说这面摊倒不是段延亭想来,是尹箬竹自己想来这里吃的,这一点不免让段延亭颇为意外。   “试试好了。”尹箬竹轻车熟路地拉过一个木凳,撑着下巴把玩着桌上的筷子,招呼摊主来了一碗最便宜的面,然后看着站在旁边的段延亭,朝他招了招手笑道:“我以前没去魔界时就经常来这家面摊吃面。”   段延亭顺势坐在尹箬竹对面,刚好摊主已经将那碗端了上来,一眼看过去这碗面几乎和清水挂面无疑,不见半点油腥,被燕炽养刁了嘴的段延亭难免看着有些没胃口。这面摊终究是小本生意,并没有什么特别有荤腥的吃食,段延亭就挑了一个疙瘩面汤,拿起筷子吃了起来。   不过令他意外的是,摊主的手艺相当不错,倒真吃出了几分好滋味。   段延亭:“不过你为什么要点最便宜的面?”   尹箬竹的面其实吃了几口就没有再动筷了,看着似乎并不是很喜欢的样子,所以段延亭才忍不住发问:“不挑自己想吃的吗?”   “只不过是来回忆回忆以前在云州的生活而已。”尹箬竹看着有些坨了的面:“现在看来这面不对我味口,也不知道那时我为什么那么喜欢这种面。”   从尹箬竹的话中,段延亭完全可以判断出尹箬竹以前在云州的生活并不好,或许可以用贫穷来形容,否则她不会点最便宜的面来“回忆”过去。但尹箬竹……不,应该叫她是傀儡师。她原先究竟是什么出身,又是为何会跟从现如今的魔主进入魔界的?   “好奇?”   段延亭喝汤的动作顿了顿,将手中的碗放下,迟疑片刻点了点头。   “还没人问过我以前的事,跟你说说倒也无妨。”尹箬竹嫣红的嘴角翘起,索性将筷子直接放在碗上,开始兴致勃勃地为段延亭讲述她的“发家史”。   傀儡师出身于一个匠人家庭。生子一事向来是那时女子生命中最大的一个坎儿,傀儡师的母亲虽然没有难产而死,却在生下她后身体每况愈下,不久后就病死了。傀儡师的父亲是一个木匠,且只有她一个女儿,总将傀儡师带在身边。傀儡师跟着父亲常年耳濡目染,也就掌握了一些木匠的技能。他们生活虽然清苦,倒也还算有盼头,可惜不久后傀儡师的父亲也病了,这一病花光了家中所有的积蓄,也没能挽回她父亲的性命,傀儡师还是成为了一个人。   那时的她只是一介孤女,家中无人备受欺负。因为她容貌还算不错,不少地痞流氓总想占她便宜,最终傀儡师以刻木的小刀划花了自己的脸为代价,这才勉强求得一份清静。她的容貌被毁,想嫁一户好人家已经是妄想了,所以她想自立门户,靠手艺维生。可惜木匠几乎全为男子,她一个女子在外无法营生,生活自然也越来越贫苦,走投无路之下遇见魔主,这才有了今天。   难怪傀儡师至今不曾用过自己本来的面貌,或许她的经历就是其中的原因之一。   段延亭对傀儡师曾经的经历抱有几分同情,但他对她的态度还是不会发生变化的。因为傀儡师的手上沾染了不少仙门弟子的血,她也想要杀了他和燕炽,有这些原因在,段延亭无论如何是不会对尹箬竹手软的。   “你还记得我刚才跟你说这张脸和尹家有关系吗?”尹箬竹主动说出真相:“这脸不是我的,是别人的。”   段延亭沉默片刻:“那么这张脸的主人是你杀的吗?”   “当然——”尹箬竹说这话时,余光一直观察着段延亭的表情,见他始终将表情掩饰得很好,这才将后面的话补全:“不是,这张脸的主人我还挺喜欢的,当时我挺想救她的,可惜来得太晚了,她还是死了。”   “那尹箬竹这个名字……”   “也是她的。”尹箬竹看着自己骨肉匀亭的的手,带了点痴迷和向往:“她是个很好的人,我也想成为她这样的人。”   可傀儡师注定不可能成为真正的尹箬竹。   因为听尹箬竹的故事有些出神,段延亭面前的面汤也已经凉了。尹箬竹见状,忍不住笑了起来:“听入神了?是不是觉得我以前的事很有趣?”   段延亭回过神,摇摇头道:“不是有趣,只是感觉很不容易。”   尹箬竹一愣,撑着下巴笑吟吟地看着段延亭:“孟听,你还真是很不一样啊。明明是魔修,怎么眼神这么柔软清澈啊?你该不会从没杀过人吧?”   “我并不心软,也杀过人。”段延亭垂下眼帘,阻断了尹箬竹探究调笑的目光,正经道:“而且杀了不少人。”   这是实话,前世死在他雷劫之下的人很多,而且他从不将那些人的死亡看在眼里,因为他从未把那些人放在自己同等的地位去看待。他的眼神能有这种变化,只能说此生有幸遇到那么多善良温柔的人,教会他亲情、教会他友情,更有燕炽让他终于肯放下自己的固执己见,坦然接受那些与他交汇起来的缘分——相遇时便珍惜每一分每一秒,分别时就期待下一次的重逢。   尹箬竹不知道段延亭的想法,只当他是在故作正经地开玩笑,笑着拍了拍他的肩道:“孟听,想不到你这么有趣。”   段延亭无奈地看了她一眼,没有再说话。   “不过尹家的事怎么办啊?”尹箬竹撑着下巴用筷子拨弄剩下的面:“不过我都不知道尹家的底细,想来那些凡人又怎么能知道呢?要不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让人唆使那些门派围攻祁凛山,这样不就能将燕炽……”   段延亭手中的筷子险些被折断,心想方才的心软真是他脑子进水了,然后听见桌子右后方有人提到了燕炽的名字,便抬手抵住嘴唇,向尹箬竹做出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将注意力放在桌后的那几个人身上。   “你们听说没,那个燕炽居然来咱们云州了。”   “燕炽?就那个剑修天才?”   “哎呀什么天才,现在好几个修仙门派都在追杀他,说他不仁不义,先是夺走幻神宫至宝,扭头就跑到覃天门装傻。亏得覃天门的人信任他,结果还被他和瞿家那群叛徒来了个里应外合。哼,真是小人!”   “当初不少人那么向往燕炽,都将燕炽视作目标和榜样,现在想来他们应该感觉恶心坏了吧?毕竟曾经真心敬仰过这么一个人渣,啧啧啧。”   “可不是嘛。还记得那个止行峰吗?那时燕炽就是在那个地方扬名的,本来止行峰的人还立了一块碑,说是纪念燕炽对他们的恩情。结果呢?没几天就把那个碑砸了,只当燕炽没来过止行峰。”   “算了,不聊那个燕炽了,反正仙家的人迟早会抓住他;就算燕炽有本事逃了,这辈子的名声也臭了。”   …………   大肆污蔑谈笑燕炽的那几个人只是普通的修士,其中甚至还有人没筑基,他们就以这样居高临下的态度去评价燕炽,仿佛燕炽只是一个最低劣的物件一般。   连这些边缘的小人物都能这样随意点评燕炽,那其他门派的人又会怎么说燕炽的?   段延亭想过燕炽现如今的处境不好过,可当他亲眼看时才知道原来燕炽的处境这般难堪。燕炽只是外表伪装出不近人情的样子,其实他是最向往也是最喜欢与人交往的人;他固然坚强理性,但听到自己曾经帮助过的人将他的付出全部抹消,又这般诋毁他时,即便是再坚强的人也会难受吧?   尹箬竹也将那一桌的人说的话全部听进耳中,忍不住感慨道:“燕炽也真是倒霉,原先世人如何称赞他,现在就如何诋毁他,还不如真的入魔,来我们魔界算了。”   她说完看向段延亭,想与他一起分享自己的想法,谁知道段延亭居然直接站了起来,朝那一桌的人走了过去。   “孟听这是做什么?”尹箬竹不由皱起眉头,狐疑地打量着段延亭的背影:“总不能因为听了燕炽的遭遇,为他打抱不平,去把那一桌的人揍一顿吧?”   段延亭当然不会做那么蠢的事。   大概一盏茶的功夫,段延亭便重新坐回了尹箬竹对面,手指敲了敲桌面:“我去向他们打听了一下尹家的消息,虽然还不知道尹家具体在那里,但是大体位置还是打听到了。”   尹箬竹余光扫了眼那一桌的人,似笑非笑地说:“我还以为你去为燕炽打抱不平呢。”   “我做这种事做什么?”段延亭像是听到了十分可笑的事,罕见地露出笑容来:“我又不认识燕炽,干嘛自找麻烦?我只是想着他们有没有可能知道尹家的事而已。”说完,他垂眸看了眼尹箬竹碗里剩了大半的面,挑眉道:“你还吃吗?不吃我们就去尹家附近看看?”   “好,那走吧。”尹箬竹将钱放在桌上,向摊主打了声招呼,然后跟着段延亭离开了面摊。   临走前,段延亭余光瞥了眼那几个人的方向,轻声说了句“出门在外说话还是积点嘴德”,随即表情愉悦地将这几个人抛之脑后。   方才闲谈的那几人吃完面后,就动身离开了面摊。他们本以为方才来搭讪的年轻人只是再小不过的插曲,却不知道他们接下来的一个月里,不仅如同凡人一般无法使用灵力,甚至无法人道,只能当一个月的“和尚”;原先和他们结了仇的人更是借着这个机会将他们狠狠收拾了一顿,然后扬眉吐气地离开。   他们至今仍然想不通自己是如何中招,然后倒霉地度过了一个月。 第125章 情劫   知道了尹家的大致位置,要找出尹府自然就不是一件难事了。   段延亭和尹箬竹站在尹府不远处,他瞥了一眼已经戴上面纱的尹箬竹,道:“你怎么突然把脸挡住了。”   她又不是真正的尹箬竹,让尹家的人看到她的脸有什么好处?尹箬竹知道段延亭是在故意调侃她,索性按紧了面纱,瞪了他一眼:“好了,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还能如何。”段延亭心里也想能尽快见到燕炽,面上装作对燕炽毫不在意的样子:“暂时让人监视尹家,观察燕炽和尹家的动向了。”   “只能先这样了。”尹箬竹嘟嚷了一句麻烦,就示意段延亭跟着自己离开,然后让其他手下留在这里监视尹家的动向。   他们沿着来时的方向往回走,打算直接回魔修安排的落脚点,然而走到一半,他们突然被一个穿着灰色道袍的青年拦住了。青年看着年岁不算大,约莫二十出头的样子。他的容貌隽雅,动作间自带风流潇洒,还真有点仙风道骨的样子,只是一开口这种气质就大打折扣:“两位可愿让小道算上一卦?”   尹箬竹眯起了眼睛,目光在青年身后布条上写着的“算命”和“姻缘”停留片刻,语气颇为不屑地说:“哪来的神棍,怎么来这里挡路?”   青年也不生气,只是笑眯眯地继续挡在他们身前:“我并没有向你们要钱的意思,只是觉得你们二人身上的运势奇特,这才斗胆拦住两位,还望两位给小道一个机会。”   段延亭没说话,完全听从尹箬竹的安排。   尹箬竹沉吟片刻,抬手指着段延亭:“那你先给他看看运势,我再决定要不要让你看。”   “如此,还请这位公子到桌边坐下。”   段延亭瞥了尹箬竹一样,没有拒绝的理由,索性就按照那青年说的去做。   见段延亭坐到自己的桌旁,青年又问:“可否看一看面相和手相?”   段延亭心想他又不是本来的样貌,能看出些什么?他虽然在心中腹诽,还是将手心摊开,递到了青年面前。青年先是细细打量着段延亭的眉眼,眼神中闪过一抹沉思,随即低下头观察他的手心,最后微笑着做出了结论:“公子您几世经历坎坷,今生更是如此——”   段延亭没说什么,只是被摊开的手下意识蜷缩了一下。一旁的尹箬竹挑眉,语气带了点不满的意思:“有你这么算命的吗?净挑些别人不爱听的话讲。”   那青年哭笑不得,打断尹箬竹道:“姑娘急什么,我还没说完呢。”   尹箬竹用嫌弃而怀疑的表情打量了青年一番,扬了扬下巴,示意他继续说。   “虽然您经历坎坷,但情缘天定。前世姻缘今生再续,只需扛过最后一个劫,往后余生便可携手白头,一生相守。”   段延亭眉心动了动,真对这青年的话信了几分,便问:“那最后一个劫是什么样的?”   “这最后一劫既是您的,也是您心悦之人的。”青年意味深长地笑了笑,用手指了指天空道:“事关天命,我不方便细说。但我可以赠您一个词——‘舍’。至于您如何解读,又如何运用这个字……那就全看您的悟性了。”   段延亭颔首,向青年行了一礼道:“多谢这位道长了。”   “听着似乎有些意思。”尹箬竹来了兴趣,在段延亭退到旁边时,直接站到了青年的面前,摊开手心道:“那你帮我也瞧瞧。”   青年看了眼她的面纱:“姑娘,只看手相是看不到太多的,需得将面纱摘下才行。”   尹箬竹迟疑片刻,最终还是把面纱摘下了。   青年看着她的脸,眸光闪了闪,微笑着抬手轻轻拉过她摊开的手心,感叹道:“姑娘长得很美。”   “那是自然。”   尹箬竹见青年看得这样细,更加好奇青年能得出什么结论来,耐着性子等了片刻,才道:“有什么结论了吗?”   “姑娘急什么?”青年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继续认真地观察着她手上的纹路,慢悠悠道:“姑娘今生运势相当不错,投生于富贵人家,父母双全,姊妹爱护,待成年后便能找到一个如意郎君。这如意郎君身份不俗,可让姑娘的运势比之前更加好,只可惜……”   尹箬竹:“可惜什么?”   青年的眼眸一下子沉了,本来只是随意拉住尹箬竹的手瞬间收紧,掐着尹箬竹的命脉不让她离开,冷笑着说:“只可惜这等运势的女子早早便夭折了,一个死人的运势你如何能享受的来?”   尹箬竹脸色一变,当即抬手就要一掌打到青年胸口,被青年轻松拦住,甚至将尹箬竹的手反扣到他用来算命的桌上:“来人,把他们全部抓起来!”   话音刚落,隐藏在百姓中的修士立刻朝段延亭和尹箬竹的方向冲了过来。   段延亭看着青年略显眼熟的五官,隐约猜到了什么,所以象征性地反抗了一番,很快就被人死死钳制了。   尹箬竹只是傀儡师,本身的修为并不算高,所以在这么多高手围攻的情况下哪里有反抗的余地,直接被人粗鲁地捆住了。她愤愤地看着青年,恼道:“你是谁?居然这么算计我?”   “我是谁?”青年像是听见了极为好笑的笑话,可眼神满是冷意,他故意靠近尹箬竹的脸,用乖顺的语气道:“姐姐,你怎么不认识我了?我们可是一个娘胎里出来的姐弟啊。”   尹箬竹说不出话来。   她这时才意识到眼前的青年是尹箬竹的亲弟弟。   他们来云州的时间并不长,尹家能针对他们做出这么快的布局,想来早就盯上他们了。说来也是,毕竟她用的可是尹家人的脸,就算她说不是她杀了真正的尹箬竹,尹家的人也不会信的。   “将他们全部带走。”青年后退了几步,和尹箬竹拉开距离,示意手下将她和段延亭都带回尹家。他用憎恶的眼神扫了眼尹箬竹的方向,突然绕到尹箬竹的身后,一掌将她直接劈晕过去,随即看向了眼神复杂的段延亭,视线在他身上停留片刻,似乎想要像对待尹箬竹那样将他劈晕。   段延亭没有反抗,但还是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只是青年看着他的目光突然落在了他的身后,眼神十分愕然,像是看到了出乎意料的事。段延亭刚想回头一探究竟,后颈却被人轻轻捏住,还没来得及反应就眼前一黑,身子向前倒去。   不过他的身体并没有倒在地上,而是被身后的人轻松捞起,随即被托着头靠在了那人的身上。   “您怎么来了?”青年意外地看着扶着段延亭的男人,刚抬手想帮忙把他怀里的段延亭接过来,却被男人抬手制止了。他轻松将段延亭抱起,侧过身将段延亭的半边脸挡住,道:“这是我认识的人,烦请帮忙另外安排一间房间。”   青年颔首,回身招呼其他人将昏过去的尹箬竹拖起来,关到尹家的地牢中。为防止出现纰漏,还特意让人伪装成“孟听”的样貌,将“孟听”关在了尹箬竹的隔壁。   …………   段延亭许久没做梦了。   他梦见了自己回到了祁凛山。祁凛山的情形和平时的样子很不一样,到处用红色的绸缎装饰,很是喜庆的样子。燕炽穿着一袭红衣,满面笑容地端着一杯酒向着往来的宾客不断敬酒。宾客们皆是笑着回礼,口中皆是对新人的祝福,显然燕炽就是这对新人中的新郎官了。   这是梦见他与燕炽举办合籍大典的未来了吗?段延亭看着燕炽脸上不加掩饰的喜悦,脸上也不自觉露出几分笑意,心头更是滚烫熨帖。等到段延亭再低下头时,身上的衣物也换成了红色的喜袍。他先是惊讶,随即本能地迈开步子想要向燕炽走去,然而走了没几步,他就发现自己没办法再靠近燕炽了。   段延亭以为这只是错觉,几次尝试后发现自己依然无法靠近燕炽,便大声喊起了燕炽的名字。   身着喜服的燕炽并没有察觉,只是在笑着与宾客敬酒的时候,偶尔眼神急切而疑惑地扫了一眼四周,似乎是在寻找什么人。这样敬酒了好一段时间后,燕炽终于意识到了事情的不对劲,当即选择丢下满席宾客,火急火燎地冲出了喜宴。段延亭所站的位置就是喜宴的门口,然而燕炽根本看不见他,所以段延亭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燕炽直接从他的身旁跑过。   “师兄!”   段延亭下意识伸手想要拽住燕炽的衣袖,然而却脚下踉跄抓了个空,再抬眼时喜宴的布置已经完全撤下,只余下清冷无人的大堂。   身后传来衣物的摩挲声,段延亭下意识回头,刚好瞧见方才匆匆离开的燕炽居然换了身白色的衣物,面若寒霜地回到了大堂中。段延亭敏锐地感觉到眼前的燕炽彻底变了,他的头发被一丝不苟地盘起,脸上已经不再是伪装出的冷淡,而更像是真正的不近人情,看人的眼神也没有了以往的平和与温柔。段延亭对这种眼神十分熟悉,因为这就是前世的他的眼神,将所有人都视若无物的冷漠和无情——他做梦也想不到燕炽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这本就是燕炽未来该露出的表情。”   燕炽的身形随着一道冰冷而威严的声音化作一团白雾,紧跟着眼前的场景全部变为了虚无,只剩下一片白茫茫的空间。   这声音……是天道,难道他做这个梦是天道刻意所为吗?   段延亭已经许久未曾听到天道的声音了,乍一听还有些怔然,但他很快反应过来,反驳道:“为何说这是师兄该露出的表情?他修的是众生道,又非无情道。”   “你以为他为什么最后选择了众生道?”天道的声音有些讥讽:“若没有你的干涉,他又怎么会违背天命,放弃无情道?”   “我的干涉?”段延亭觉得有些可笑,曾经对于天道的尊重和顺从已经逐渐消失,他忍不住反问:“不是您放任我去和燕炽接触吗?现在事情脱离了您的掌控,您便觉得一切都是我的问题?”   段延亭心里一直堆砌着许许多多的疑问,更有诸多大胆的猜想,如今天道既然主动找上他,他也想求得答案:“您既然偏爱燕炽,为何非要让燕炽遭受那么多苦难?让他几经生离死别,又多次被人污蔑伤害?您可知现如今的魔主看中了燕炽身上的气运,多次想要害燕炽的性命?”   “我知道。”天道的情绪没有任何变化:“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了,只是没打算插手而已。”   段延亭愣住了,他更加搞不清天道到底想做什么了:“您就不怕燕炽真的被魔主算计,丢失了全部的气运?”   “就算真是如此,那只不过是燕炽的劫数而已。”天道并不理解段延亭此刻的情绪变化,依旧平静地说:“燕炽很聪明,不会让自己真的落到那一步的。倒是你,还打算在燕炽身边待多久?你在凡间接受考核时对燕炽产生那样的心思,我念你不记得前世记忆,也就作罢。可你今生依然对燕炽抱有不该有的念头,甚至还让燕炽也对你有了别的念头……”   天道的声音染上怒气:“你对谁动情都无所谓,但唯独燕炽不行。”   段延亭先是愤怒,继而又意识到了什么,将他目前想到的最大胆的猜想直接问出了口:“您是不是想让燕炽成为下一任的天道?”   天道没有立刻回答他的问题,沉默片刻后给出了肯定的答案:“不错,我的力量日渐衰弱,必须找到下一个继承天道意志的人,燕炽就是最合适的人选。”   还真是这样啊,段延亭心想。   天道继续道:“念在你前世跟在我身边那么久,我最后奉劝你一句——放弃和燕炽的关系,再坚持下去受伤的只会是你。”   这话里暗藏的意思,段延亭再明白不过了。   天道既然想要燕炽成为下一任天道的继承者,就一定会将燕炽的温柔和心软一点点磨去,再让他身边的人不断离他远去。在斩断了燕炽和凡世间所有人的联系后,失去了温柔和心软的燕炽就会逐渐习惯高处不胜寒的孤独,最后成为翻版的天道。然而,在将燕炽蛮横粗鲁地“打磨”成翻版天道的过程中,天道自然会让燕炽经历诸多劫数。所以这话的言外之意是……   ——“若你依然坚持,你便会成为燕炽的情劫。”   若真有情劫,此劫于燕炽是割舍感情的契机;于段延亭,只会成为夺走性命的滔天大祸。   段延亭心口隐隐作痛,得到了答案的瞬间并没有让他恍然大悟,反而觉得很嘲讽。   燕炽教他何为爱恨嗔痴,用他的温柔和耐心在段延亭原本空白的世界里点缀上了其他的颜色;然而天道却要用他来剥离燕炽身上属于“人”的情绪,以燕炽在意的人和事为利刃,将他生生削成一个不懂情感的怪物。   段延亭不愿意燕炽被这样对待。   他嘴角勾勒出冷笑,没有答应天道远离燕炽,只是轻声道:“师兄有自己的意志,绝不会愿意被人随意摆弄人生的,只希望您日后不要后悔。”   天道明白了段延亭言外之意,嗤笑了一下,说了句“愚蠢”,便从段延亭的梦境中消失了。   控制梦境的天道消失,段延亭自然也从梦境中清醒过来。   …………   燕炽将段延亭打昏了带回尹家后,段延亭不知什么原因一直陷入昏睡的状态,始终没有清醒过来。燕炽本以为是段延亭受了什么伤,或者中了什么毒,可惜找来的医修都说段延亭的身体无恙,只能等他自己主动醒来。无奈之下,燕炽只能整日守在段延亭的床边,祈求段延亭能早日清醒过来。   终于,在段延亭被带进尹府的第二天下午,他总算醒了。   燕炽本以为段延亭醒来时会迷糊,然而段延亭看着他的眼神却格外清明,甚至还带着不易察觉的悲伤和心疼。就好像段延亭并不是昏睡了许久,而是在他不知道的时候经历了什么难过的事。   段延亭看着燕炽眼下的青黑,以及他脸上冒出来的青色胡茬,梦中的酸涩和心疼瞬间充斥了他的胸膛。   燕炽这些日子吃了太多苦头,也受了太多的污蔑和鄙夷了。他不敢想象燕炽为了不牵连别人,又是如何在魔修和道修两方势力的围剿下设法来到了云州,并且一直坚持不懈地寻找着关于魔主的线索。所以段延亭坐起来时,将燕炽的头埋在自己的脖颈处,轻轻地摸着他的头发,叹息道:“师兄,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燕炽本想一脸笑容地告诉段延亭自己这些日子在尹府过得不错,打算把之前逃亡时的不易和心酸一笔带过,然而在他的鼻尖碰到段延亭温热的颈窝时,他却感觉眼睛酸胀,抬手同样环抱住了段延亭,笑着说:“其实也没什么,只是有点想你了。” 第126章 计划   他们并没有拥抱太久,只是很短暂的温存便让彼此间的疲惫得到了缓解。   燕炽松开了段延亭,示意段延亭靠在自己身上,一边把玩段延亭的手指,一边问:“你不是潜入魔宫了吗?怎么会来云州这边?”   “魔主想要借着傀儡的手杀了陆秋漪,然后栽赃到你身上。”段延亭简单向燕炽解释了一遍事情的前因后果,并告诉他自己的猜想:“特意杀陆秋漪本是不必要的事,可魔主还是吩咐人去这么做了。再加上魔宫有传言说魔主得到过一本可以预知未来的天书,所以我猜测魔主正是因为知道未来,才能在我们几番阻拦下屠光了赤枫城里的人。”   燕炽并不吃惊,反而若有所思地说:“还真是到他手上了啊。”   “师兄,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燕炽起身到桌旁倒了两杯茶,让段延亭边喝茶边听他讲,示意这件事说起来很长,需要耐心听他讲完。   几个月前,燕炽来到云州一方面是想躲避魔修和道修的围剿,另一方面是想调查一下尹箬竹,因为原著提到过尹箬竹出身云州。云州确实少有别的势力侵染,但这也恰恰反应了尹家在云州的隐藏势力很大,以至于别人无法插手。所以燕炽在云州待了没几天,尹家的人就找上了门,领头的人正是尹箬竹的亲弟弟——尹鸣江。   燕炽本以为尹鸣江上门是想抓他的,没想到尹鸣江对他颇为礼遇,还直言燕炽是尹家一直在等的人。   这里就要提到段延亭在魔宫中听到的关于“天书”的传闻了。百年前,尹家以预言和通晓天意出名,本是和段家、瞿家齐名的修炼世家,但因为其擅长预言的特殊性,最终招来了滔天大祸,尹氏一族险些覆灭。自此之后,尹家便在云州隐藏起来,外界对于尹家的了解才少之又少。   二十五年前,尹家意外得到了一本天书,伴随着本天书出现的是一道预言——“日后若有一名叫燕炽的人找来,一定要将这本天书给他。”   尹家的人去查看过天书里的内容,遗憾的是他们只能窥得书中的一部分内容,准确的说是只能看见与尹家相关的尹箬竹的未来。书里说尹箬竹日后会去幻神宫修炼,并且会遇上预言里那名叫“燕炽”的男子,嫁给“燕炽”为妻。书中的“燕炽”天赋惊人,不仅在未来接管了祁凛山,而且在修仙界风雨飘摇之际力挽狂澜,成功击退了魔修,最后在诸事已了的情况下,他有所顿悟,与尹箬竹携手一道飞升。   那时尹家的人还对天书中预言的未来抱有些许怀疑,但还是派人悄悄留心祁凛山那边的消息。不久之后,就听说祁凛山山主收了一名叫“燕炽”的孤儿为徒弟。这只是印证了天书中预言的一部分,剩下的关键就在尹箬竹身上。尹家的长辈们刻意隐藏了天书的内容,打算顺其自然,看看是否真的会有一名叫“尹箬竹”的孩子出生。   于是在几年后,尹箬竹出生了。她的父母并不知道预言的内容,但还是给她取了这个名字。   预言的最后一块拼图已经出现,尹家的人彻底相信了天书里的内容,在尹箬竹长大一点之后就送到了幻神宫,并告诉尹箬竹她未来的夫婿是祁凛山的燕炽,找到机会一定要和燕炽结缘。   为了让尹箬竹能够顺利和燕炽结成姻缘,尹家的人又特意去查看天书的内容。然而当他们打开存放天书的密室时,这才发现天书居然不见了。他们甚至连什么时候丢了天书,又是谁偷了天书都不知道。   尹家的人简直要急疯了,又怕被人知道他们曾经藏着天书,所以只能悄悄派人寻找天书,至今都没有任何关于天书的消息。   他们只能寄希望于实现天书上的内容。书里说尹箬竹和燕炽结缘的时间点其实比较靠后,但为了防止出现纰漏,尹家人想让尹箬竹早点和燕炽在一起。于是燕炽闭关结束后不久,尹家的人便催促尹箬竹去和燕炽结交,谁知道这一催,竟反而使尹箬竹丢了性命。   尹箬竹离开幻神宫不久,她的灵根便被瞿家主盯上了,最终她在无人知晓的角落中被人剖去灵根,躺在血泊中奄奄一息。即将丧命之际,姗姗来迟的傀儡师看到了濒死的尹箬竹,目光在触及那张犹如跌落泥潭里、即将腐朽败落的花的面容时,傀儡师的心脏跳动得非常快,痴迷地看着她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傀儡师亲自送了尹箬竹最后一程。   泥土掩埋了尹箬竹苍白而美丽的面容,傀儡师将她的每一寸眉眼都记在心里,在这世上再也没有真正的尹箬竹的踪迹后,傀儡师成功披上了她的皮囊,代替她成为了现如今的尹箬竹。   尹家的人并不知道尹箬竹早就死了,直到宗门大比后傀儡师的身份被人戳穿,才知道了这件事。   原先尹家人没调查到天书的下落是因为只着眼于修仙界,从未想过是魔界那边的人干的。尹箬竹身死这件事算是将魔界拉进了他们的视线中,他们费了好一番功夫才打听到魔主手上有个类似天书的东西。正当尹家发愁怎么把天书拿回来时,燕炽成为修仙界围剿对象的消息也传到了他们耳中,再加上眼线传来消息燕炽正在往云州的方向过来。尹家人索性一合计,干脆帮助燕炽拿回天书,也就省了他们去找回天书再还给燕炽的这个过程了。   如此,这才有了燕炽刚来云州不久,就被尹家人视为上宾的情况。   ……………   燕炽将所有事情解释完之后,杯子里的水也已经见了底。他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将手伸向段延亭,刚想问他要不要添点茶水时,就见段延亭眼神复杂地望着他不说话。   燕炽不解道:“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觉得有些好笑。”段延亭想起天道阻止自己和燕炽在一起,但天书预言中却说燕炽和尹箬竹携手飞升。他原以为天道是不愿意燕炽动心,现在看来是单纯的不愿意他和燕炽在一起罢了。   段延亭想到方才的梦,心情又差了许多,用脚踢了踢正在喝水的燕炽,语气中带了点怨念:“你想成为天道吗?”   “噗——咳咳。”   燕炽险些将嘴里的茶水喷出来,连忙将手中的茶杯放到桌上,免得段延亭语不惊人死不休,此时他还没将段延亭这话放在心上,便开玩笑道:“听着好像我真能成为天道一样。而且我要是真成了天道,你怎么办?我可没听说天道还能有家属什么的。”   “你怎么不能成为天道。”段延亭倒也没生气或是吃醋,只是语气揶揄地说:“天书不是说你能和尹箬竹携手飞升吗?我记得你以前还说过,除了尹箬竹之外,你还有其他夫人,说不定天书说的是你与一群夫人携手飞升。”   “听着我像是娘子军的头目。”燕炽连连摇头:“我只喜欢你一个人,哪里会去看别的女子?”   段延亭托腮看着燕炽,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神情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隐晦:“燕炽,你前世作为普通人只活到了二十岁对吧?也就是说你从未长生过,也从未体验过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感觉……我刚刚不是在开玩笑,我再问你一遍——你想成为天道吗?”   燕炽脱口而出:“不想。”   燕炽看到段延亭吃惊的表情时,拖了鞋挤到段延亭床上,拽过一半的被子盖到身上,掰着手指头跟段延亭算了起来:“这么说吧,我从一开始修炼只是想顺从未来的安排,希望能借此机会寻找到回家的方法。”   “这个心态是从遇到前世的你——也就是孟枕山时开始改变的。那时你让我第一次觉得我修炼不是单单顺从未来,也不是为了保我的命,而是保护我想要保护的人的。可惜我那时领悟得太晚,才害得你以那种方式死去。”   说到这里,燕炽大概是又想起段延亭尸骨无存时的惨状,眼神沉痛而压抑了一瞬间,恢复平静后才继续道:“现在我不仅仅是想守护了,我想改变我所知道的未来,让所有人都能有一个好结局。”   “可当天道拥有强大的力量,能够改变他人命运,不被任何人掌控……”段延亭顿了顿,看着燕炽的侧颜道:“即便这样,你还是不想成为天道?”   燕炽依旧摇头,突然提到了一件事:“师弟,你还记得我在宗门大比的幻境中为什么阻止你杀人吗?”   段延亭还记得燕炽当时说的话,每一句话都记在心中:   ——“那师兄不怕沾染因果吗?”   “不怕。”   “不愿沾染因果的是仙人,但我不是。”   即便置身于修仙界,燕炽也依然没有成为仙人的念头。   燕炽曾有过因为自己是男主,而产生了自命不凡的念头,但这个念头很快就打消了。他可以为了帮助别人牺牲自己的利益,但他永远做不到通过牺牲自己在意的人而去帮助别人。若有什么灭顶之灾存在的话,燕炽肯定首先保护好段延亭还有祁凛山的师兄弟们,在那之后他才会选择帮助别人。   而天道是什么?天道将所有的生灵一视同仁,所以在拯救生灵于危难时,天道从不考虑优先顺序,因为这世界并不存在值得它产生私心或者优先保护的东西存在。   天道纵然有漫长的寿命和无边的法力,可能力越大责任越大,它根本没有属于自己的未来和意志,只有按照规则日复一日地重复某件事。人连续几日、一天三顿吃一样的饭菜都会觉得厌烦,更别说像天道这样几十年、乃至几百年都重复做一件事了。   …………   段延亭静静地注视着燕炽,在确认他眼中没有半分动摇后,当即笑了起来:“如此便好,不过就算你想当天道也没这个机会了。”   燕炽见段延亭突然展颜,好笑道:“你这一本正经的样子,我还真以为你能让我当上天道呢。”   段延亭接了他的话茬,轻飘飘道:“不骗你。刚刚梦里天道说了,想让你成为下一任天道。”   燕炽:“……”   “怎么,后悔了?”段延亭斜睨了燕炽一眼,抬手勾着燕炽的肩头,将他压向自己,毫不掩饰自己语气中的威胁:“我早就替你回绝了天道,所以就算你刚刚说你想当,也没这个机会了。”   “天道来找你了?”燕炽想起段延亭刚醒时的表情并不好,愤怒之中带了点压抑,敏锐得意识到天道可能对段延亭还做了点什么,便侧过身和段延亭对视:“你刚刚在梦里究竟看到了什么?”   段延亭本来不想多说,但想到天道这么气人,不多个人陪他一起骂都不解气,于是果断将天道威胁他、以及不让他和燕炽在一起这件事告诉了燕炽。   燕炽听完段延亭的讲述后,脸色越来越沉,嘴角扯出冷笑:“让我遭那么多罪,阻止你和我在一起,还想让我接手那么麻烦的事情,天道不会真以为谁都想成为下一任天道吧?我长得这么像冤大头吗?”   “而且天道以前让你打那么久的白工,还不肯让你谈恋爱,资本家见了都直呼内行。”   虽然好些个词段延亭没怎么听得懂,但看到燕炽这么替自己生气,他的心情莫名变好了很多。   燕炽见他心情好了很多,便抬手捏了捏他的脸,示意他露出点笑容,故意分析给段延亭听:“从另外一种角度想,其实天道说的这些话也不全让人生气。”   段延亭挑眉,很好奇燕炽打算以什么样的说法让他解气。   “你想啊,未来我有那么多夫人,天道都没有拦着我和她们在一起;而如今我只和你一个人在一起,天道便跑出来拦着我们了,这不就说明我对你的心意真切到连天道都看不过眼了?”   “再者,你我几经磨难如今还是走到了一起,这不就意味着我们的缘分是上天注定的吗?”   见燕炽说得上头,段延亭煞风景地插了一句:“天道并不想让我们在一起。”   燕炽:“……”师弟,你是对浪漫过敏吗?   他露出了礼貌性的微笑,张嘴倒是粗狂得很:“段延亭和燕炽天作之合——我说的,天道来了都没用。”   段延亭张了张嘴,完全没想到这件事还能从这种角度去想。   “师兄啊师兄……”段延亭终于忍不住开怀笑了起来:“真想去师兄的那个世界看一看,到底是什么样的世界才能让师兄这般通透又乐观。”   “如果有机会我也想让你到我的世界看看。”燕炽想象了一下段延亭短发的模样,抬手在他的头发上比划了一下,眼神中都闪烁着孩子般的兴奋和期待:“那里有很多好吃的东西,我想带你都吃上一遍,然后再一起去尝试我们都没有尝试过的东西;我还想带你见见我的父母,他们很喜欢你这种看上去很乖的类型,谁叫我小时候太调皮了。”   将这些愿望都说完后,燕炽像是卡壳了一样顿在了原地,因为他想到自己根本回不去现代,说这些也只是白日做梦而已。   失落的情绪只是出现了一瞬间,燕炽很快调整好一切,将关于“现代”的话题中断,笑道:“幸好师弟你愿意将很多事情都直接告诉我,这样我们两人才能一起面对问题。否则我可能到现在都不知道你心里藏着什么事。”   “我原本是不怎么爱说心里话的。”段延亭实话实说:“主要是师兄你教我要把心里的话说出来,再加上磐世镜让你我二人心意相通,我这才能渐渐将心里的话坦白说出来。”   燕炽笑了,想到被关在地牢里的尹箬竹,担心这样会不会破坏了段延亭原有的计划:“之后你打算怎么办?”   “我原本只是想帮你洗刷冤屈,现在又多了一样目的。”段延亭停顿了一下,会心一笑:“师兄帮个忙吧?帮我获得魔主的信任,这样我就能帮你拿回那本‘天书’了。”   …………   尹箬竹蹲在地牢里,不断咬着自己的指甲,心里烦躁地想着要怎么才能脱身。尹家的人这么快盯上她绝对早有准备,恐怕连她的退路都堵死了。   这具躯体是傀儡,本来毁掉傀儡的身体就能离开,但这些尹家人也不知从哪儿找来的法子,给她强制性喂了一种特别奇怪的水,她的魂魄就被困在了这具傀儡中,无论如何都无法脱身。   她现在手上能动的只有那个和燕炽长得一样的傀儡,可是那个傀儡一旦被燕炽他们搞到手,要诬陷燕炽的计划就全泡了汤。就算她能活着从尹家手中逃出来,魔主也不会轻易放过她的。   “啊啊啊,该死!”   尹箬竹用力踹了一下铁栏杆,气息不稳地在地牢中打转,绞尽脑汁寻找着其他法子。就在这时,她隔壁的墙壁传来了有节奏的敲击声,在确认她的注意力被吸引过来时,尹箬竹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声音:“是我,孟听。”   尹箬竹心中一喜,连忙凑到墙边压低声音道:“你还好吗?可有什么办法摆脱现如今的状况?”   墙那一头的段延亭慢条斯理地将地上的灰抹到自己的衣服和脸上,伪装出一副很狼狈的样子,神情冷静的同时,语气却是格外恭敬:“我暂且有一个想法,不知您愿不愿意尝试?”   与此同时,尹府客房内:   尹鸣江看着面前的燕炽,转动着茶杯思索片刻,直言道:“好,我答应你。毕竟预言要求我们将天书给你,没能将天书保护好本就是我们的失职。”   【作者有话说】   有小可爱反应天道不应该是博爱的吗?   这么说吧,本文的天道更多的像是规则的维护者。它有其冷血之处。对于既定悲惨命运的人不会有同情,对方该怎么悲惨怎么悲惨,在它看来这都是命运。但它又有其博爱之处,因为它不会有多余的私心,所有的行为都是为了维持世间平衡和安定。   天道想要将燕炽的私心抹除,让他成为一个完全为天下付出所有的“英雄”,以及成为一个新的规则守护者。   选择燕炽成为下一任天道有一部分原因也是因为燕炽心地善良且有个人底线,天道不怕燕炽哪一天想不开,想拖着所有人一起死。 第127章 潜藏   尹箬竹并不是会轻易相信别人的人,所以当段延亭提到傀儡这件事的时候,她就想顺着段延亭的意思来。若是段延亭没有别的想法,那么,一切皆大欢喜;倘若他有意使绊子,那尹箬竹也不会手下留情的。   这么想着,尹箬竹想为自己求一个保障,便为难道:“可他们现在封住了我的神识,我只能待在这具傀儡身体里,恐怕没有办法招来那具傀儡了。”   段延亭视线微冷地隔着墙瞥了一眼她的方向,他知道尹箬竹是在骗他,不过无所谓。段延亭确实打算设计尹箬竹,但不是现在,所以顺着她的意思也没什么不好的。   他故意语气吃惊道:“你被封锁住了神识?”   尹箬竹也演得很起劲,语气中满是烦躁和不安:“若我的神识能被解封,想必我们就更快能离开这里了。”   段延亭没有笃定地说自己能解开她的术法,只给了她一个含糊的答复:“封锁神识的法术我见过几次,但我没把握帮你解开,只能尝试一二。”   由于两人被分开关押,段延亭只得口述,让尹箬竹自己去执行。   段延亭心里门清,就算他要帮尹箬竹解开神识也不能太过顺利。他在来到地牢之前就问过关于解开术法的方法,只需在正确方法的基础上刻意改动了几处地方,让尹箬竹一次次地失败,等到时候差不多了再告诉她真正的方法。   冲击术法需要消耗尹箬竹的魔气和神识,所以每失败一次,尹箬竹就会头痛欲裂一次,等到失败了五六次后,尹箬竹已经头疼到顾不上试探段延亭了,按着自己的太阳穴烦躁道:“够了够了,我先不试了。”   段延亭心知时候到了,便迟疑地询问道:“那再试最后一次?”   尹箬竹很想隔着墙给他邦邦两拳,但她还是忍下了,按照段延亭说的最后尝试一次。她本来并没有抱有太多希望,但这一次居然成功了。神识解封的瞬间她终于摆脱了那种束缚感,如此就不怕这具傀儡被破坏了。   有了保命的底牌,尹箬竹心情也好了许多,语气愉悦地问段延亭:“那下一步你要我做什么?”   成了。   段延亭心中有了成算,暗处的某个角落了比划了一个手势,在得到对方无声的回答后,然后继续和尹箬竹讲述自己的计划。   暗处的人隐匿身形,深深地望了段延亭一眼,转身朝地牢出口的方向走去。   …………   云州最近出了不少乱子。   先是围剿燕炽的道修和魔修都混进了云州,紧跟着有人大肆宣扬燕炽在尹家藏匿这件事,以至于修仙界不少人的眼光都集中到了云州上,尹家一时间不好轻易行动。   先找上尹家的是覃天门的修士,他们扬言倘若尹家不将燕炽放出来,他们便会将尹家视作和燕炽一伙的人对待。   尹家自然不应,选择闭门不出,只当没有看到覃天门修士们的威胁。毕竟尹家又没有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那些修士最多只能监视他们,并没有什么正当理由直接闯进府内对付他们。   一切本该僵持,但尹箬竹可不想要这样的僵持。她刻意驱使那个和燕炽外貌一样的傀儡打伤覃天门修士,甚至思索着要不要直接杀了他们?   修士们气不过刚要反击,结果尹家的人居然恰好赶来了。尹箬竹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栽赃的好机会,果断驱使傀儡刻意等到尹家的人来,然后丢下烂摊子就跑。   这样一来,就好像燕炽故意挑衅覃天门的人,等到意识到自己要被人围攻时,尹家的人就赶过来帮他似的。实际上,段延亭是怕尹箬竹操控傀儡杀死覃天门的无辜修士,这才在事情发展到不可挽回之前让尹家的人过来,阻止过分严重的伤亡。   然而其他修士不知道他们的用意,果断将尹家看作和燕炽一伙儿的人,并且聚集起来去往尹家想要讨要一个说法。有了覃天门的事情在先,他们动手也就名正言顺起来。   尹家本来分派了不少人看守尹箬竹和段延亭,可现如今尹家对外有忧患,他们只能削减看守的人数,这就给尹箬竹逃跑提供了极大的便利。   于是,在修士们派人直接打上尹家的时候,段延亭和尹箬竹已经突破了地牢的防守,直奔防守最薄弱的地方,眼看着就要离开尹家的关键时候,一个人挡在了段延亭和尹箬竹的面前——正是燕炽。   燕炽只盯着尹箬竹,全然不将段延亭伪装出的孟听放在眼里,抽出逐厄剑直指尹箬竹:“那个傀儡在哪儿?”   尹箬竹能感知到燕炽现如今的修为远比自己高得多,下意识后退了一步,然后眼前一花,刚好看到段延亭将她护在身后的动作,先是愕然随后表情复杂道:“你……这是做什么?”   段延亭没回头,只是压低声音:“你先跑,我掩护你。”   很少有人会主动保护她。   尹箬竹心里感觉怪怪的,看着段延亭的侧脸嘟嚷了一句“谢了”。尽管别样的感情在心中一瞬间滋生,但她从不是优柔寡断的性格,并没有多加犹豫,看准了时机就准备离开。   “想跑?”   燕炽掐出法诀,手中的逐厄剑直奔尹箬竹的脖颈而去。   长剑自带灵性,不必燕炽多吩咐就能自动追踪尹箬竹。剑身燃起的蓝色火焰更是以魔气为养料,只要沾了身就会被大火瞬间吞噬。   尹箬竹本以为自己又要因为燕炽失去一具傀儡身,突然半空中横来一把剑,将燕炽的剑直接打偏了轨迹。   尹箬竹惊魂未定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恶狠狠地瞪了眼燕炽,视线一转与段延亭对上。段延亭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用眼神示意她快点往前走。   这一次,尹箬竹找到了退路,并且畅通无阻地突围了出去。她逃出去的时候还留心看了眼段延亭的方向,注意到他一直在她身后拦着燕炽。他身上的衣服处处是血迹,却依然能护住前方的尹箬竹,不让她被伤到。   尹箬竹第一次无比庆幸魔主将孟听派给了自己,想着等到事情结束后,一定要为他向魔主请功。   她哪里知道这一头看似拼个你死我活的段延亭和燕炽,正在心里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   [抱歉,害师弟你受了这么多伤。]   【师兄,我知道你心疼,但你真的不要再往剑上抹血了。不然照我衣服上的出血量,我都怀疑我的脖子被人抹了。】   燕炽:“……”   他不想伤害段延亭,所以借着法诀动作故意割破手心往剑上抹血,然后把血蹭到段延亭衣服上,伪装出他伤得很重的样子,但显然血抹得确实有点过多了。   段延亭故意露出一个破绽,用眼神示意燕炽往这里补几刀,免得伪装得太假。   燕炽挥剑的动作一顿,觉得自家道侣指挥自己往他身上添几道伤的做法实在离谱,但为了计划,不得已只能这么做。   剑刃划破血肉时,燕炽感觉到心口一阵阵发紧,就在这时,他听见段延亭道在心中这样告诉他:【师兄别难过了,只是些皮外伤,看着严重而已。】   【还有,记得手心涂药。你的手…挺好看的,别因为我留了疤。】   段延亭刻意不去看燕炽的表情,脸上露出了狡黠的笑容,突然大声道:“道友们,我找到燕炽了,他在这里!”   燕炽动作一顿,顺势放水让段延亭跑了。   他从纳戒里治疗伤疤的药,摊开被自己割得血肉模糊的手,一边涂药一边往修士们的方向走,口中虽是抱怨,脸上的笑意却让他的眉眼柔和了许多:“唉,又要和人打架了。不过师弟也真是的,心疼就直说好了,拐弯抹角做什么。”   …………   这头尹箬竹找到一处安全的地方之后,就一直等着段延亭来。她在来的路上就听见有人喊着燕炽在尹家的后院中,让其他修士赶过去抓他,稍作思索就能明白是段延亭的手笔。   所以等到段延亭找到她时,尹箬竹又询问了一遍他是怎么脱身的。在答案和她的猜想一致之后,她终于放下心来,和段延亭商量下一步行动。   尹箬竹相信自己用傀儡搞了这么一出事情后,燕炽无论如何都会死咬着她不放的。于是按照计划的那样,他们通过傀儡将燕炽一路引到了祁凛山附近。在燕炽还没有来到祁凛山之前,尹箬竹和段延亭特意提前赶到祁凛山中踩点——集中观察的位置自然是陆秋漪的住处。   魔修自有自己隐匿身形的一套方法,所以他们两人隐匿在一棵树上,观察着陆秋漪出行的习惯和时间。   段延亭单手扶住树干,瞥了一眼容貌与燕炽毫无差异的傀儡,总有种说不出的怪异之感,便让自己干脆无视身旁的傀儡。   “孟听,你干嘛装没看见我?”傀儡分明是男人的模样,眼神却透露出了几分女人的妩媚和狡黠:“不习惯我这个样子吗?”   段延亭没说话,用沉默给了她答复。   尹箬竹也不知抽了什么风,居然选择附身于这个傀儡上,而不是远距离地操控傀儡做事。   尹箬竹眼中含笑,故意往他身上靠着,将半边身子的重量往他身上压,一边故意撒娇一边观察他的反应:“别这么别扭嘛,这具躯体是个男人,就算靠在一起也没什么关系。”   从尹家脱险之后,尹箬竹总是有意无意地挑逗段延亭,似乎是对他动了点男女方面的心思。   段延亭虽然想对付尹箬竹,但他根本不屑于用这种方法。   一方面他喜欢燕炽,是不会和任何人产生不恰当的纠缠,哪怕是利用也不行,因为这是他对这份感情最起码的尊重;另一方面,尹箬竹并不是那种会被感情左右理智的人,这意味着她可以为了自己的目的随时抛下喜欢的人,更何况她对感情并不专一。   段延亭往旁边挪了挪,尽量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面无表情地说:“我们还是做正事要紧,毕竟魔主还等着我们回去复命。”   尹箬竹脸上的笑容一垮,念叨了一句无趣,视线落在不远处正和段轩时聊天的陆秋漪,偏过头笑着问段延亭:“你说我们怎么用什么方法杀了陆秋漪比较好?”   …………   此时的陆秋漪梳着妇人发髻,脸上已经没有了当初的阴霾,眉眼间满是温柔和幸福。她拉着段轩时的手细说着什么,而站在一旁的段轩时虽然还是没有开口说过话,但他一直眼神专注地看着陆秋漪,偶尔用手比划着传递自己的想法。   说实话,陆秋漪和段轩时实在是命运多舛,这一年来不知断断续续吃了多少苦头。   段延亭在来之前就和燕炽提过尹箬竹要杀陆秋漪,并且嫁祸给他这件事。这一次,燕炽不打算直接躲过这件事,而是决定顺着尹箬竹的计划来,免得打草惊蛇。   “杀了陆秋漪”是最重要的一环,自然无法忽略。段延亭并不想让陆秋漪出事,所以一早就联系上了祁凛山中值得信任的人,让假的陆秋漪参与整个计划。但由于段轩时在整个计划中并不会出事,又为了保证能骗过尹箬竹,所以他们并没有将这件事告诉段轩时。   如此一来,段轩时少不得要伤心难过一番。段延亭只希望计划顺利,让魔主的目光从小堂兄还有陆秋漪的身上快点移开,如此他们便能平静度日了。   当思绪再次回归到陆秋漪身上时,段延亭望着相互依偎在一起的两人时,心中还是不免感慨。他和祁凛山的师兄弟联系过,听说陆秋漪和段轩时在他们被困幻境的那段时间就成亲了。   段家和祁凛山的联姻可以说是相当地热闹。这两地的距离本来很长,若是陆秋漪从祁凛山出发到段家也要好长的时间。但段家主和陆秋漪的师尊出手都大方极了,一个是为她准备了一个速度快到可以说是缩地成寸的仙舟,另一个则是准备了大量的灵石和仙器,由祁凛山的师兄弟们护送着她嫁到段家。   陆秋漪嫁人后,师兄弟们都戏说他们祁凛山的女剑修都嫁人了,这山上只剩下他们这群和露饮寺没差别的“和尚”了。   陆秋漪本该留在段家,想来是祁凛山这段时间一直被修仙界的其他门派围攻,她这才赶回来帮忙,段轩时多半也是陪她过来的。   尹箬竹见段延亭盯着他们不说话,便问:“怎么了?”   “没什么。”段延亭收回视线,对于她突然选择主动操纵傀儡的这个举动多少有些警惕,便问:“你为什么会选择自己主动操纵傀儡?”   “我自己操控的话对现场的情形能掌握的更好,避免出现消息失误的情况。”   这话的意思……段延亭面上微冷,讥讽地扯了扯嘴角:“不信任我就直说,我可以不参加这次的计划。”   尹箬竹连忙告饶:“我错了我错了,我只是对燕炽这家伙积怨已久,所以想亲眼见证他倒霉而已。”   若说积怨,段延亭和尹箬竹的也不少。   段延亭猛地站起,示意尹箬竹也动身:“陆秋漪他们现在已经回住处了,之后要行动只需要等他们两人分开时行动,然后当着段轩时的面动手就行,如此人证也就有了。”   “好。”尹箬竹颔首,联系安排在附近的眼线多留心燕炽的动静,一旦他快要回祁凛山了,就立刻动手杀了陆秋漪,然后嫁祸给燕炽。   …………   在段延亭来到祁凛山的第三天,燕炽赶到了祁凛山的山脚下。   一拿到这个消息,尹箬竹就附身在了那个酷似“燕炽”的傀儡身上,看准了陆秋漪和段轩时暂时分开的机会,拿着低配版的“逐厄剑”直奔陆秋漪。   陆秋漪看到“燕炽”时先是吃惊,随后担忧道:“大师兄你怎么突然回来了?这段时间可有受什么伤?你一直没有和我们联系,山主很担心你——师兄?”   原本从未在外人面前展露笑容的男人,露出了冰冷狡猾的笑容,望着她的眼神犹如在看一个死物,拎着剑大步走向陆秋漪。   陆秋漪心中顿时感觉不妙,当即冷着脸抽出长剑,相信自己的本能选择先发制人。   “铮——”   两剑交错,发出金属相碰的铿锵之声。   一交手,陆秋漪就知道眼前的人不是燕炽了。既然确认不是燕炽,她便放心大胆地下了死手,裹挟着灵力的长剑直压尹箬竹手中的剑。   有点奇怪,他们不是说好了假的陆秋漪尽快“死”在尹箬竹手吗?怎么还反抗起来了?   段延亭看着这一幕,不自觉地皱起了眉头。   尹箬竹被陆秋漪突然这一下弄得一个踉跄,她只是慌张的一瞬间,很快就冷静下来。纵然同阶的修士中剑修比较占优势,但陆秋漪现在只是筑基大圆满,比她的境界还低一些。   总而言之,只是杀她的时候要多花些功夫而已。   【作者有话说】   还有下一章~ 第128章 所图甚大   “拿剑的姿势这般奇怪,还敢冒充大师兄?”   陆秋漪微眯眼睛,双手使劲将剑往下压,竟直接将尹箬竹手中的剑砍断。剑刃并没有停留,而是顺着她的力道,直奔尹箬竹的面门而去。   尹箬竹用不惯长剑,用断剑挥开陆秋漪的剑之后就扔掉了它,完全没了戏弄玩笑的心态,手无意识地摸了一下她的衣袖,似乎打算直接用阴损的法子杀了陆秋漪。   段延亭明面上一直在暗处配合尹箬竹的行动,实际上他不可能真的让尹箬竹杀了“陆秋漪”,所以必要时他会看准时机代替尹箬竹下杀手,伪装出“陆秋漪”濒死的假象。   这一头尹箬竹故意做出颓态,一个劲地往后躲,陆秋漪并未察觉到这点,举剑直奔尹箬竹的要害,就在剑刃快要触及到尹箬竹的胸口时,尹箬竹藏在衣袖中的手也伸了出来。衣袖中露出的匕首闪着寒光,像是毒蛇的獠牙,为了掠夺猎物的生命伺机而动。   段延亭折下一节树枝,将灵力灌注于树枝中,趁着尹箬竹动手之前将树枝扔了出去。   尹箬竹注意力全集中在陆秋漪身上,在听见空中的破空声时,她手腕的轨迹只能被迫改变,在躲避时留出的空档就刚好够段延亭投出的树枝穿过。   于是陆秋漪的剑划破了尹箬竹衣服,而段延亭抛出的那根树枝却刺进了陆秋漪的胸口,血色顿时以树枝刺进去的伤口为中心蔓延开来。   “哐当——”   陆秋漪身形不稳地半跪在地上,用剑勉强稳住自己,在听见身后传来匆忙的脚步声时,判断出来者是段轩时后当即大喝一声:“躲起来!”   段轩时不是剑修,再加上本就因为她受了伤,陆秋漪说什么也不肯再让段轩时为自己受伤。她知道段轩时不会真的躲起来,忍着痛道:“快去叫山主他们——唔!”   照理来说,那个假的陆秋漪不该过分抵抗,本应该在他刚刚用树枝刺的那下就倒在地上才对,怎么还会强撑着反抗?   难不成…这个是真的陆秋漪?!   段延亭大脑一阵空白,他不是让祁凛山的人做好准备了吗?他本就是因为怕出现纰漏,之前才特意提醒他们不要让真的陆秋漪参与计划,免得出现意外,导致发生了什么不可挽回的悲剧。   难道说他告知的人里有叛徒,故意没有将他的这句话传达到位?如果真是这样……段延亭抛出树枝的那只手抖了起来,那他岂不是亲手伤害了陆秋漪?   不,冷静下来。   段延亭深吸了一口气,另一只手按住自己正在颤抖的那只手。他能感觉到小树枝上的灵力还没有散去,既然这个意外发生,他就要尽可能的弥补。于是段延亭运用小树枝上最后残存的灵力护住了陆秋漪的灵根和心脉,防止她受到不可逆的伤害。   “终于来了。”   这一头,尹箬竹一看到段轩时就无声露出了笑容。按照计划她本该直接离开,但那个匕首她都掏出来了,哪还有直接收回去的道理?   尹箬竹一只手掐住陆秋漪的脖子,一只手将方才掏出的匕首直接刺进了陆秋漪的肚子,微笑着说:“没人救得了你。”   段延亭的灵力依然在起效,确保陆秋漪没有被伤及根本。然而陆秋漪突然捂着伤口惨叫出来,声音尖锐到几乎不像她原本的声音了。   陆秋漪疼得蜷缩在地上,发出一声声如血泣般的痛呼。她细白的手指揪住自己的衣带,手心染上大片温热腥咸的液体,藕色的衣裙被血色侵染开来,如同即将败落的花。   段轩时将这一幕尽收眼底,眼眶一点点地发红。他的嘴唇反复地张合,似乎是想要说些什么,可是只能发出嘶哑单调的“嗬嗬”声。他浑身剧烈的颤抖,眼中满是血丝地瞪着尹箬竹的方向,从怀里不断翻出丹药,想要寻找能够帮助他报仇的东西。   可他将自己怀里的一切翻了个遍后,才发现全是救人之物,竟无一样是谋人性命的毒物。   段轩时看了眼倒在地上的陆秋漪,捡起她掉落在地上的长剑,径直朝尹箬竹的方向走去。   段轩时是嫁祸中的重要人证,再加上他是个只会救人的医者,尹箬竹完全不将他放在眼里。她抽出带血的匕首,学着燕炽的表情冷冷地看了眼段轩时的方向,故意留下段轩时的性命,丢下奄奄一息的陆秋漪就消失在了段轩时的面前。   段轩时甚至还来不及冲到尹箬竹面前挥剑,就被她视作空气一般地丢下了。   段轩时用力张大嘴巴,仿佛这样就能将自己满腔的怒火发泄出来。其实祁凛山山主曾帮他看过脖子上的伤,尽可能帮他修复完好,但他还是发不出任何声音。对于这件事,山主也没有肯定的答案,只说差了一个让他开口的契机,让段轩时再耐心等等。   可他不想等了。   他的嗓子不断发出“嗬嗬”的音节,脖颈处横贯的伤疤依然存在,随着段轩时的动作丑陋地扭曲着,在这片破碎的声音中,清晰的音节开始不断的蹦出,直到后面越来越流畅清晰:   “我嗬…我要……杀了你!”   他真的说出来了。   段轩时先是愣住,发出了像是哭又像是笑的声音,手中的剑也拿不稳,最终跌落在了脚边。   真可笑啊,原来这就是山主口中的契机啊。   …………   其实尹箬竹只是避开了段轩时的视线,悄悄找到了藏在暗处的段延亭,抓住他的手腕就往别处跑,语气中甚至带着一丝兴奋:“我们快走,燕炽马上就要到祁凛山了,这样主上交代给我们的任务也就完成了。”   陆秋漪的血本是温热的,但血液离开了身体也就渐渐冷了下来。尹箬竹的手心全是她的血,冰冷滑腻的触感包围在了段延亭的手腕,像是缠绕在他手腕上的毒蛇,一旦他想用力甩开就会张开毒牙狠狠咬下去。   段延亭忍住心中的作呕感和杀意,没有将她的手甩开。可他突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陆秋漪体内守护她心脉和灵根的灵力并没有被触动,这意味着她并没有性命之忧。可魔主给尹箬竹命令是杀了陆秋漪,照理来说就算是补刀,尹箬竹补的也该是致命的刀才对。   段延亭心中有了些许猜想,这份猜想甚至让他产生了希望:“刚刚我们走的时候陆秋漪不是还留着一口气吗?我记得山主是要我们杀了她才对。”   “我又没有留手。”尹箬竹奇怪地看着他:“我像是会心软的人吗?要杀人非得砍下头才行吗?”   尹箬竹如此狠毒的回答反倒让段延亭心安了不少。既然护住心脉和灵根的灵气始终没有被动过,这就意味着要么陆秋漪身上有保命的东西,要么这个是假的陆秋漪,只是伪装得很像,段延亭并没有信错人。   尹箬竹的计划达成了,那么段延亭和燕炽的计划就要继续进行了。   在两人一起离开祁凛山的路上,尹箬竹联系魔修的传音石响了起来,那头的魔修语气满是慌张:“不好了,燕炽突然不打算去祁凛山了。”   “什么?”   尹箬竹一愣,没想到居然在这一步出了差错,恨恨地骂了一句燕炽,然后对段延亭道:“你先躲到暗处,帮我和那些魔修联系,随时确认燕炽的位置。我将祁凛山的人引到燕炽那里,万一燕炽的位置发生变化,记得给我些提示。”   说罢,尹箬竹便原路折返,去祁凛山将人引过来。   段延亭拿过尹箬竹那里联系魔修的传音石,非常配合地询问起了燕炽的情况,只是无人知道他的怀中同样藏着一个传音石,并且从尹箬竹行动起就没有关过。   而这个传音石联系的对象,就不再是魔修了。   …………   陆秋漪的事似乎点燃了祁凛山的怒火,尹箬竹好几次险些被他们抓个正着,若非段延亭通过传音石帮助她逃跑,她可能就要栽在这里了。   尹箬竹按照段延亭的指引来到祁凛山山脚下,而祁凛山的剑修们也一路追了出来,在确认燕炽也来到这附近时,尹箬竹立即隐匿气息,打算去和段延亭会合。   “孟听,你在哪里?”   段延亭看着站在他不远处的李仙客,见他冲自己点了点头,心知一起都准备就绪了,于是伪装出一副上当了的口吻,语气焦急地说:“不好,你快从那里离开!”   “什么?”   尹箬竹懵了,她快速扫了眼四周,压低声音询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我们都被骗了。我刚刚看到了燕炽,两个地方怎么可能同时出现一个人?所以那些魔修看到的燕炽多半是假的,这是那群剑修针对我们设下的局!”   尹箬竹眼中染上怒气,刚要说话,就感觉斜后方刺过来一道寒芒,躲避的时候手中的传音石也落在了地上。她本能地想要捡起地上的传音石,然而手还没碰到,就一只脚将它踩在了下面。   脚的主人穿着藕色的衣裙,手执长剑,冷眼看着维持着弯腰姿势的尹箬竹,目光上下打量着尹箬竹,然后嘲弄地笑了起来:“这具壳子倒是和师兄很像,可惜没有半分神韵。”   “你——你没死?”   尹箬竹表面做出难以置信的表情,实际上一直寻找着逃走的办法。然而她刚一动,就感觉心口一痛,被人直接踹了一脚。   陆秋漪收回踹到尹箬竹的脚,顺势将脚边的传音石踢远,长剑直接架在尹箬竹的脖子上:“因为死的不是我,只是你看到的幻象而已。”   “幻象?幻象怎么可能那么逼真……不对,我说为什么会这样。”尹箬竹脸色沉了下来,想起宗门大比时她就是这样陷入幻象中的,再加上覃天门掌门和山主是好友,会用一样的阵法也不奇怪。   “你们倒还真是看得起我,连山主都插手其中了。”尹箬竹视线落在了陆秋漪身后的李仙客和燕炽,以及——其他来自不同门派的人。她的眼神由错愕变为恼羞成怒,最终恢复为了颓然。   她完了。   祁凛山的人显然预谋已久,否则不会让其他门派的人到这里来。她被当众看到就意味着诬陷燕炽的事情失败了,有了前车之鉴,在那之后再怎么诬陷燕炽恐怕都不会有什么人信了。   她就算这次侥幸逃脱,魔主一定会非常生气,绝对不会轻饶他的。   正当尹箬竹绝望之际,余光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脸,单手扶住树木,像之前那样折下一节树枝,目光紧锁在她的脸上。   ——是孟听。   尹箬竹向段延亭投来了殷切的目光,希望他能帮助自己摆脱困境。段延亭明白了她的意思,将手中的树枝轻轻一抛,紧跟着树枝直奔尹箬竹的方向而去。   众人并不知道尹箬竹为什么突然面露笑容,只看到下一秒她身体僵直着倒在了一旁,而她眉心扎进的,正是一根随手从树上折下的小树枝。   “人怎么死了?”“是谁干的?”   “她并没有死,只是抛弃了这具傀儡身而已。”燕炽为众人解答疑惑,不动声色地将众人的目光集中到自己身上,方便段延亭能够离开这里。   【师兄,我走了。】   燕炽明面上依旧在和众人交谈,但在听到段延亭内心的这句话时,还是立刻给出了答复:   [嗯,我会来找你的。]   不是我等你,而是我来找你。   段延亭无声地笑了,最后看了眼陆秋漪的方向,在确认她身上并没有任何伤痕之后,这才松了一口气,转身离开了祁凛山山脚。   毕竟作为孟听,无论任务成功与否,他都需要向魔主汇报,否则他如何能继续留在魔宫,找到获得天书的方法?   …………   段延亭顺着尹箬竹留给他的信息,找到了她栖身的地方——同样也是她放置原本身体的地方。   那是一个极为寒冷的洞穴,洞壁间挂着悬垂的冰棱。融化的水滴落到地上,又成为了加厚地面的冰霜。   这座山洞没有分岔的路口,段延亭只需要闷头往前走,就能到达尹箬竹所在的地方。在山洞中穿行了许久之后,他的衣衫都染上了水气,又冷又湿,穿在身上甚至还有些重。段延亭不在意地抖了抖衣袖,继续往前走,直至看到冰床上坐起的一个长发少女。   少女的年纪不大,脸上还带了点婴儿肥,容貌并不惊艳,颇有些小家碧玉的感觉,可惜脸上有一道横跨面部的伤疤。伤疤深而扭曲,根本就没有办法遮掩,可见下手的人有多决绝。   “尹箬竹?”   段延亭观察着少女,试探性地喊出了这个名字。   “别叫这个名字了,毕竟我现在是用原来的样貌。”少女偏过头看着段延亭,轻声问:“我这样是不是很丑,应该吓到你了吧?”   “没有。”段延亭并没有被吓到,应该说他并不在意傀儡师到底长什么样,只是单纯好奇她本名究竟叫什么。   “我本名魏如黛,叫我如黛就好。”   段延亭对魏如黛的姓氏十分敏感,听到的第一反应居然是已经死去的魏琼。但为了避免暴露太多,他并没有问魏如黛认不认识这个名字。   段延亭压下心中的疑惑,试探性地问道:“那…如黛,我们接下来要直接去见魔主吗?”   魏如黛看着自己苍白到几乎没有血色的身体,突然向段延亭伸手,问:“你有斗篷吗?”   段延亭从储物袋中随意拿出一件斗篷递给魏如黛,看她一边穿斗篷,一边向他解释道:“这附近没有我能操控的傀儡,所以我得回魔宫那里换一具傀儡的身体。”   “那你这具身体还是人类的吗?”   魏如黛的动作一顿,哼笑了一下道:“你觉得没了魂魄的人族躯壳,在长期不吃不喝的情况下能永远不腐烂吗?这具身体和我的傀儡已经没有任何区别了,非要说的话我只将它作为一个暂时的傀儡使用。”   但如果没有这具躯壳,魏如黛所附身的傀儡一旦死了,那么她也就会彻底死去。   段延亭心中有了数,知道了对付魏如黛的方法,但他并不打算现在就这么做,所以故作坦然地问:“你放心让我知道这些?”   “你现在想动手吗?”魏如黛遮好自己的脸,瞥了眼段延亭道:“孟听,你有很多次可以杀我的机会,但你并没有杀我反而救我,有这个前提在的话我没理由不信你。”   说什么谎呢?   段延亭在心中忍不住嗤笑,真以为他不知道魏如黛手上藏着一块传音石。要是他真的直接动手,传音石那头的人必然会知道他就是内鬼,那么他和燕炽的计划自然也就泡汤了。   段延亭露出了略显动容的表情,轻声道:“多谢你能这么信任我。”   …………   眼前的蝇头小利还不足以让他暴露自己。   毕竟,他所图甚大。   【作者有话说】   双更~   我发誓再也不拖到假期最后一天更文了QAQ   整整一万字,我花了一整天写,和我的键盘颠鸾倒凤、不知天地为何物呜呜呜呜 第129章   即便魏如黛害怕魔主惩罚她,她还是和段延亭一同回了魔宫。不过她一路上都显得忧心忡忡,总是焦虑地捏着自己的衣角,最终她忍不住问段延亭道:“你觉得魔主会如何惩罚我?”   段延亭头一回上赶着给魔修当下属,哪里知道他们是怎么惩罚别人的,实话实说道:“我不知道。”   魏如黛轻声喃喃道:“你说他会不会杀了我?”   “兴许不会?”段延亭觉得魔主让魏如黛插手那么多重要的事,想来还是很看重魏如黛的。应该不至于因为一个计划就杀了魏如黛吧?   魏如黛看了段延亭一眼,没有说话,只是依旧攥着衣角,眼中闪动着异样的光芒,显然她心里已经有了某种答案。段延亭见状,也就没有刻意安慰她。   在那之后,两人再也没有多聊一句了。   等到了魔宫后,段延亭本以为魏如黛会第一时间去见魔主,没想到她居然说她衣冠不整,想要先将自己收拾一下再去见魔主。   魏如黛提出这样的说法时,段延亭已经在心中猜想她会不会因为害怕,借此机会离开魔宫之类的。没想到半个时辰后,魏如黛当真换了身新衣服来找他,与他一起到主殿拜见魔主。   …………   魔主一如既往地坐在高座上,带着看不清面容的面容。魏如黛一见到魔主就立刻跪了下来,规规矩矩地向魔主请罪。   魔主大概是早就从其他安插在修仙界的眼线那里听说了魏如黛失败这件事,所以他在听魏如黛汇报情况的时候一直靠坐在座位上,始终一言不发。   魏如黛将事情的前因后果讲完后,跪在地上胆怯地看了眼魔主的方向,便立刻低着头不敢说话。段延亭依旧保持着“孟听”的外形,同样恭敬地单膝跪在魏如黛身后。   魔主从高位上走了下来,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魏如黛,手中不知何时变幻出了弓箭,用弓箭挑起魏如黛的下巴道:“所以,你是想说你不仅这次没成功,还连带着我们之前的行动都被影响了?”   魏如黛咽了咽口水,哆嗦着嘴唇说不出一句话来。   “呵。”魔主冷笑了一声,用弓箭的弦紧贴着魏如黛的脖子。柔韧的弓弦在她的脖子上留下一道细而长的血痕,这种死亡逼近的感觉让魏如黛惶恐地看着魔主,本能地拽紧自己身上的衣裙。   “魔主,我并不是这个意思。”魏如黛绞尽脑汁寻找着让自己能罪名减轻的理由:“他们太过狡猾了,连祁凛山山主都插手其中,我实在不敌他们……”   魔主不为所动,只是手上微微使劲,下一秒便将魏如黛的头直接割了下来,她甚至连一句求饶都没能来得及说。   无头的躯壳轰然倒地,大片血迹晕染开来,魏如黛的头像皮球一样滚落到段延亭的眼前,滚落时她的面容恰好朝向了段延亭,显露出了她原本惊恐惧怕的神情。   她的瞳孔倒映出段延亭的脸,似乎没反应过来自己的处境,眼神中还带着些许迷惑和难以置信,很快眼中的那点光便消失不见了。   魏如黛…就这么死了?   段延亭低着头,微微睁大眼睛,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事实。   这具躯壳真的不是傀儡吗?段延亭见惯了魏如黛总是变换不同的傀儡作为躯壳,所以第一反应是在想这究竟是不是傀儡的躯壳。可仔细观察后,他又确信眼前的并非傀儡。因为傀儡不会流血,魔主既然对魏如黛起了杀意,就不会允许她用傀儡来填补他的怒火。   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以至于他都没有做好任何的心理准备。   正当段延亭思索他下一步该做什么时,他感受到那股强烈的目光落在了自己的身上——很显然,魔主注意到他了。   段延亭的身体不自觉紧绷起来,若是盛怒之中的魔主对他同样起了杀意,以他现如今的修为恐怕很难从他手中逃脱。是他失算了,没有想到魏如黛对魔主根本不重要,所以他才能眼睛都不眨一下地杀了她。   视野里出现了黑色的衣角,衣服的主人在他面前站定,眼神中感受不出悲喜,只是单纯地将他像物品一样的打量一番,终于开口:“听说若非是你,魏如黛差点都回不来了?”   段延亭在魔主开口的时候身体本能地有些紧绷,但在察觉到他短期之内不想杀自己后,段延亭当即让自己身上的肌肉放松下来,免让他察觉到异样:“是的。”   “你有些本事。”魔主语气中带了点可惜:“我之前说过如果你立下大功,自然会重重赏你……虽然你只是跟着魏如黛行动,但她出了差错也意味着你出了差错,你觉得我该怎么处置你?”   段延亭能感受到魔主并不打算杀他,便大着胆道:“小的愿将功补过。”   “将功补过……”魔主意味深长地说道:“有人说过你的眼力见不错吗?”   段延亭琢磨不清魔主的心思,索性不说话。   “别装哑巴。”   魔主突然将手中带着血的弓弦轻轻抵在段延亭的侧颈,把魏如黛身上的血蹭到了他的脖颈上,像是无声的警告和威慑。   段延亭不再做出畏缩恭敬的神态,而是挺直腰背,抬头与魔主直视道:“小的自知力微,还请魔主给小的一个机会。”   “这眼神不错,既不是低眉顺眼之辈,又何必做出这样的姿态。”魔主笑了,将手中的弓箭收回:“也罢,那就给你这个机会。”   魔主示意段延亭起身,将手中的弓箭塞到他手中,在触及到他惊讶的眼神时,魔主淡淡道:“你之后跟我在身边,平时随我一道办事。”   段延亭心跳如鼓,没想到自己居然因祸得福,反而达成了最初的目的,连忙道:“多谢魔主。”   “嗯。”   魔主朝他摆了摆手,示意他可以下去,然而就在这时,外面突然有人来报:“魔主,月华珠和一部分的朱山玉不见了!”   月华珠是幻神宫至宝,而朱山玉是塑造躯壳的珍惜材料,为何会被发现突然失窃?   段延亭下意识看向魔主,却发现魔主浑身的杀意暴涨,径直走到魏如黛的尸体旁,似乎是在观察什么,突然一挥袖将魏如黛的身体烧成灰烬,声音中压抑着强烈的杀意:“魏如黛,你的胆子倒是大得很!”   这话的意思是——魏如黛果然没死。   可这具躯体明显不是傀儡啊?   段延亭余光扫过魏如黛尸体残留下来的灰烬,突然想起来之前魏如黛对他说过的话——“这具身体和我的傀儡已经没有任何区别了,非要说的话我只将它作为一个暂时的傀儡使用。”   等等,原来是这样。   魏如黛似乎早有预感,所以她悄悄拿走月华珠和朱山玉就是为了重塑身躯,将自己原本作为人类的这具身体舍弃,为的就是确保自己不会死在魔主的手中。   如此看来,魏如黛对魔主也并非全然忠心。她对魔主的忠心恐怕也只是建立在自己的性命不受威胁的情况下。说到底,像她这种人真正效忠的只会是她自己。   魔主也想通了这一点,他看向了前来传消息的魔修道:“传令下去,派人追杀魏如黛,并将月华珠和朱山玉抢回来。”   “是。”   传消息的人得了命令,果断行礼后转身离开。段延亭见状,也急忙行礼告退。他见魔主没有开口阻拦他,就立刻放轻脚步往殿外走,在快要走出殿外的时候,他突然听见魔主冷不丁地说了一个名字:   “段延亭。”   段延亭下意识想要应声,但在意识到这声音是魔主时,当即浑身一冷,用力咬住自己的嘴唇,让自己的表情变得没有任何异样,这才转过身惊讶地看着魔主,故意表现得十分迟钝和陌生,好像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一般,问:“魔主,段延亭是谁?”   魔主已经坐回了位子上,与他的视线遥遥对上,漫不经心道:“一个脱离原定轨迹的最大变数罢了。”   “说起来,最近这个人似乎销声匿迹了。”魔主的手指在扶手上敲了敲,斟酌了片刻道:“你去查查段延亭的下落,如果有需要就杀了他吧。”   段延亭:“……”   他查他自己,然后杀了自己?   “不,还是把他直接带过来吧。”魔主临时改变了主意,大概是想利用段延亭威胁燕炽,单手支着下巴:“我很想见见这个‘变数’。不过你对计划中的变数怎么看?”   段延亭以最贴合魔主思维的方式回答他:“自然是铲除计划中的变数。”   “没错。”魔主很满意他的答复,“一直以来我都这么做的,包括十六年前也是一样的。”   十六年前的变数?从燕炽出关起已经过去了一年,那么魔主口中的十六年前,燕炽恰好十七岁——段延亭呼吸一滞,因为燕炽十七岁那年发生的最大变数就是他的自爆。   难道说,当年燕炽所谓的仇家就是魔主的计划不成?那魔主口中的变数该不会也是指身为“孟枕山”的他吧?   如果真是这样,魔主到底是多早得到了天书,再一步步修改“变数”的?不行,他必须尽快行动,就算不能将天书偷回来,也要将它毁掉!   魔主看着低头不语的段延亭,微微眯了眯眼睛:“愣着做什么,下去吧。”   “是。”段延亭回过神来,行礼后便转身离开了主殿。   …………   “见过燕师兄。”“燕师兄可否指点我一二?”“燕师兄……”   燕炽头一次感谢自己的冰山人设,多亏这种人设他才不需要笑脸迎人,否则就凭那些剑修们的热情,他估计早就笑僵了脸。   “燕师兄,你看起来可比之前还要受人欢迎啊?”   李仙客抱胸看着努力维持耐心的燕炽,忍不住笑着调侃了一番。陆秋漪还没跟着段轩时回段家,听了李仙客这话,也忍不住打趣燕炽:“这么多人喜欢燕师兄,等到小师弟回来,怕是祁凛山上一年的醋都够用了。”   燕炽幽幽道:“这福气给你要不要?”   “她无福消受。”陆秋漪身旁伸出了一只手,将她揽进自己的怀里,脸上挂着得体的笑容,却毫不掩饰戏谑的眼神:“燕炽,你还是想想之后怎么解释吧。”   来者正是段轩时,他的喉咙在魏如黛用傀儡杀陆秋漪的时候就彻底好了。   那时山主有心想找个让段轩时重新讲话的契机,所以他瞒着段轩时,找陆秋漪私底下商量借着幻阵的机会看看能不能让他出声。   目的虽然达到了,但把段轩时气得不轻,连着三天没理会陆秋漪,一直窝在丹房中不肯出来。陆秋漪厚着脸皮一直缠着段轩时,想着花样哄段轩时开心,但给她出主意的是单身许久的李仙客,所以出的往往是馊主意。   段轩时向来心软,见陆秋漪真的知道错了,也就给了她一个台阶,两人很快就又如胶似漆了。   不过经此一番,段轩时的神情和心境也发生了不小的变化。他不再只执着于救人的丹药,而是去炼制些毒药。   陆秋漪问他时,段轩时只淡淡道:“我虽为丹修,但到底是你夫君。即便无法将所有危险替你挡在身后,但求能帮你一二,在你危难之际不会只能袖手旁观。”   回归现实,燕炽这段时日真是被各路修士缠得见到人都怕了。   自从他证明了自身清白后,终于结束了长达几个月的辗转逃亡。随着真相大白,祁凛山上也断断续续来了不少的人,无非是向燕炽赔礼道歉的,还有就是商议共同对付魔界的事。   尹家出于没能将天书完整转交给燕炽的愧疚感,便特意站出来告诉众人:“燕炽是气运加身的人,又是修炼的奇才,迟早能成为修仙界未来的大能,魔修这才如此针对燕炽的。”   于是,民间关于燕炽的谣言由燕炽狼子野心与魔族勾结,变为了魔族忌惮燕炽,故而多番设计陷害燕炽,致使他遭此磨难。   这本该是值得高兴的事,可燕炽却逐渐察觉出了不对的地方。不是谣言往污蔑燕炽的方向传,而是将燕炽不断捧向高台,高到燕炽都已经下不来台了。谁也没想到会越传越离谱,居然都传出了燕炽是天命之子,象征着修仙界的未来之类的话。   燕炽起先以为是尹家好心做了坏事,谁知道尹家只是在一开始说出了那番话后就没有再插手舆论了,谣言发展到这一步显然是有人故意而为。   人们看向燕炽的眼神也在一点点发生变化,从一开始单纯的敬佩,变为了一种视若希望的狂热和崇拜。   燕炽本能地觉得这种变化十分不对劲,并且让人想办法去平息这些谣言。可这哪里能真的压下去?事情发展到最后,连山主都只能劝燕炽不要再理会那些传言了,毕竟他们也压不下去。   陆秋漪见燕炽不想再提刚才的事,就岔开话题:“说来,你和小师弟什么时候举行合籍大典?”   这话倒是问得燕炽怔住了。   他和段延亭曾约定等事情结束了,就举行合籍大典。可现在的局势如此阴云诡谲,燕炽也不知何时才能等到所谓的“结束”,所以合籍大典一事上始终没有定数。   他只好敷衍道:“等到师弟出关后再说吧。”   燕炽怕祁凛山中还有内鬼,只将段延亭去魔宫这件事告知了山主,对其他人只说段延亭寻了处僻静无人的地方闭关了。   “好吧。”陆秋漪颔首,她回头看了段轩时一眼,与他交换眼神后才对燕炽道:“我跟轩时要去段家了,要是小师弟出关了请帮我们转告给他——我们随时欢迎他回段家。”   燕炽默然,答应了陆秋漪的请求。   其实燕炽本身很放心不下段延亭,只留他一个人在魔界实在太过危险,可他现在的一举一动皆被人盯着,与之前逃亡时相比,他现在更无法行动自如了。   世人的目光不知何时,居然成为了禁锢他行动的枷锁。   燕炽想过要不要找一个人伪装成他的模样,帮他瞒过世人的目光,如此他便能自由地来去。然而现实根本容不得他任性,因为修仙界的各大门派已经决定要派出人马对付魔主了,燕炽作为万众瞩目的“气运之子”自然不可能缺席,这无关他的个人意愿与否。   新仇旧恨使得修仙界的人不愿再维持表面的和平了,他们迫切需要找到一个宣泄口,去为那些死去的师兄弟们报仇。   年轻一辈的弟子跃跃欲试,而老一辈的修士则相对警惕,观察着魔界的动向,以此推断魔主的打算。   随着两方的试探,冲突的规模也越来越大。魔主倒是完全不将这些冲突放在眼里,总是吩咐段延亭去不同的地方收集些材料之类的,他自己则是留在一处藏书室中研究着什么东西。   段延亭有意留在魔主身边,所以做事并不拖沓,总能将魔主要的东西又快又好地送过来。时间一长,魔主对他也多了几分和颜悦色,甚至让手下的一部分人听他调遣。   目前段延亭在魔界待得还不错,毕竟他只需要帮魔主收集材料,并不需要直接领着魔修和修士交手,这是他唯一庆幸的事。   段延亭清楚迟早会有这一天,但没想到来得这样快。   【作者有话说】   这几天跟医院真是脱不开关系TAT   先去查了胃镜,然后又去打疫苗   不过查胃镜的时候其实还蛮搞笑的,当时是朋友陪我一起去的,她表现得比我好紧张hhh   医生:有什么症状?   朋友替我抢答:啊她烧心,反酸,胃十二指肠……   我惊恐瞪大双眼,还不至于和胃十二指肠扯上联系,连忙和医生解释清楚。   医生表情很复杂,问:你们俩到底是谁来看病?   等到做胃镜时,旁边的医生还笑,不做胃镜的比做胃镜的还慌(指我朋友)   虽然还挺逗的,但我朋友也太可爱了~   最后就是我做普通胃镜的感觉——说实在的,全程感觉不疼,主要是窒息感、异物感和反呕感,感觉自己变成了串……   总而言之,忍耐力不够的还是无痛吧(沧桑脸) 第130章 指骨   大概是段延亭潜入魔界的一个月后,主殿内:   “这次你跟着瞿家主一起去修仙界。”   魔主正在一张纸上绘制着什么,并没有抬眼看段延亭。他停下手中的笔,敲了敲桌边的一个小盒子,示意段延亭将这个拿走:“你将这个带给瞿家主,后面会有用处的。”   段延亭上前接住小盒子,感觉入手的重量极轻,也不知盒子里究竟装了什么,便试探性地问:“这里面装了什么?”   “赤枫城知道吗?”魔主抬眼,似笑非笑地看着段延亭,朝他手中的小盒子扬了扬下巴:“这里面装着导致赤枫城最初灾难的源头,所以你拿的时候小心些,别弄丢了。”   赤枫城当初遭难是因为一种特殊的魔气,那这盒子里装的也是那种魔气?   段延亭拿着盒子的手微微泛白,这意味着第二个赤枫城即将出现了。他努力平复心跳,假装好奇问道:“那这个是要放到哪里?”   “修仙界。”魔主刻意没有立刻说出具体的地点,视线落在了段延亭有些泛白的手指,意味不明地问:“这盒子很重?”   “不,只是觉得这东西很重要,要好好保护而已。”段延亭笑容自然地放轻了手上的力道,巧妙地将自己的异样掩饰过去,在意识到魔主无意将具体位置透露给自己后,便不再追问,而是恭敬行礼道:“那我先将东西送过去了。”   “等等,你直接去偏殿那里找瞿家主好了。”魔主看了眼窗外的天色,又重新看着自己眼前的纸张,漫不经心地解释道:“这个时间点瞿家主应该是去见瞿昔年了。”   段延亭已经好段时间没有去看瞿昔年了,于是应了声“是”,就转身离开了主殿。   只是他不知道的是,在他离开后不久魔主就放下手中的笔,随手拿起放在一旁的书,慢条斯理地翻了一页,像是看到了什么极为可笑的地方,忍不住笑了出来:“魔宫有那么多偏殿,他倒是一听就知道我说的是哪一间了。”   “看时机应该快到了吧?”   魔主的手指划到了书上的某一处,若有人能仔细辨别,自然会注意到他所指的那处分明写着“窃书”二字。   …………   段延亭来找瞿家主时,他刚好从偏殿中出来,眉头蹙得极紧,似乎是在因为什么事情苦恼,见到段延亭的时候脸上的愁绪也并未散尽。   “你来这里做什么?”   段延亭的视线越过他,遥遥看向不远处背对着他们的瘦削身影,将手中的盒子塞到了瞿家主的手上,交代了他的来意。   瞿家主点点头,拿着盒子刚准备离开,随即想到了什么,疑惑地看着站在原地不动的段延亭:“你怎么不走了?”   段延亭没理由留在这里,隐晦地看了眼瞿昔年所在的方向,无奈之下只好说“马上就走”。他刚迈出一步,就被人喊住了,而喊他的人正是一直背着身子的瞿昔年。   瞿家主意外地看着段延亭,狐疑道:“你们认识?”   “不认识。”   瞿昔年依旧披着厚重的披风,眼看着就要踏出偏殿的门,瞿家主连忙道:“你身体不好,还是不要出来了。”   瞿昔年虽然没有看瞿家主,但还是依言停在了偏殿的结界内,指着段延亭道:“我有话想让他帮我带给魔主。”   段延亭配合地做出惊讶的神情。   “昔年,你有什么话爹帮你带过去就好……”   “不必。”瞿昔年并没有给瞿家主多好的脸色,犹如对待一个陌生人一般冷漠道:“你走吧,我想一个人待着。”   瞿家主的脸有些惨白,眼神中又带点怒气和无奈。身为父亲的威严让他觉得被瞿昔年这样冷漠对待时颇没面子,可他又心疼瞿昔年的身体这么虚弱,只能压着怒气将手中的盒子不断捏紧。   段延亭余光瞥了眼,“好心”提醒了一句:“魔主说这个东西很重要,您还是下手轻点。”   瞿家主表情僵住了,他无法朝在场的任何人发脾气,只能重重哼了一声,拿着盒子转身离开了。   段延亭微笑着目送他离开。等到瞿家主的身影彻底从他们的视野里消失时,瞿昔年立刻拉着段延亭进入偏殿的结界中,示意他跟着自己来。   偏殿内和第一次来相比并没有太大的变化,琼花依旧盛开,仿佛从来就没有凋零腐败的时候,殿内所有的东西都静止了一般——瞿昔年是唯一的例外。   他的身体虚弱到都不能站立太久了。所以他将段延亭牵进殿中后,很快就找了一处地方坐下,翻出书案最底下的一本手记塞到了段延亭的手中,笑容中透露着些许得意和光彩,倒真有几分两人初见时的意气风发:“你把这个拿着,猜猜我给你的是什么?”   段延亭一愣,翻开手记才发现这上面全是阵法,而且这些阵法似乎都与他所熟知的不一样。阵法所需的灵气更少的同时,原有的作用也被进一步提升。原来这段时日瞿昔年并不是在静静等死,而是尽他所能去修改阵法,写出了这么一本倾尽他心血的手记。   “瞿昔年,你……”   “诶,等等。”瞿昔年刻意打断了段延亭的话,又如同变戏法一般地从怀里掏出几张纸夹到手记中,然后露出了“这样才对”的表情来,像分享什么宝贝一般压低声音道:“手记里的东西不算什么,迟早会有人将现有的阵法改进,但刚刚那几张纸才是最重要的。”   段延亭耐心地听着瞿昔年的话,配合地问:“那纸上有什么?”   “里面绘制了我瞿昔年独创的阵法,对你们应该会有极大的用处。”瞿昔年怕段延亭不知道这些阵法有什么用,还特意拿出来给段延亭解释:   “这一张绘制的是混灵阵。以前我在宗门大比告诉过你的,现在的混灵阵比之前的效率更高,能更好地运用天地间的灵气。你用来补充灵力也好,支撑其他消耗巨大的阵法也好,混灵阵都可以做到。”   “这一张是离锁阵。”瞿昔年顿了顿,语气中带了点遗憾和抱歉,给出了一个令段延亭吃惊的答案:“这个可以限制那种特殊的魔气,不让那种魔气随意地侵染到别人的身上。”   段延亭猛地抬眼,表情复杂道:“你知道那盒子里装的是什么?”   “赤枫城的事会发生第一次,那么就会发生第二次。”瞿昔年脸上的笑意也淡了几分,看着纸上的阵法长叹了口气,感叹道:“我原本是不知道的。不过刚刚看你的反应,这阵法应该是能起到用处了。”   “我一直在想啊,若是我能早点创造出这种阵法就好了,这样赤枫城兴许就能保下了。”   段延亭看着手中的阵法,无声地抿紧了嘴唇,轻声道:“谁也没预料到会是这个结果,我们都尽了全力。”   说到赤枫城,段延亭忽然想起许久未曾和他联系过的离鸾,犹豫片刻,他看着瞿昔年道:“离鸾呢,她有来找过你吗?”   “找过了。”瞿昔年颔首,余光注意到段延亭略显紧张的神色,当即笑了出来:“离鸾不会杀我,也不会伤我的。她向来是个恩怨分明的软心肠,我和她做朋友时就知道了。”   “那她找你……”   瞿昔年低下头,有些局促不安地捏着自己的手指,向段延亭不断地说抱歉。在段延亭疑惑地询问他理由时,他才轻声道:“我知道我爹做了很多错事,我不会帮着他害你们,也会尽可能地拦着他……”   但瞿昔年还做不到为了大义杀瞿家主。   毕竟瞿家主对不住所有人,可对待瞿昔年的关心和爱护却从未有半分作假。   瞿昔年知道自己的要求对身为受害者的段延亭和离鸾有些过分,但他还是用殷切期盼地眼神盯着段延亭,试探性地问:“能否恳求你们,在我死之前不要杀我爹?”   瞿昔年知道段延亭和离鸾迟早会杀了瞿家主,他的脸皮没有厚到说让他们留下瞿家主的命,只求他们在他还活着的时候不要杀了瞿家主,他不愿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朋友杀了他的父亲。   段延亭能理解瞿昔年的想法,他沉默片刻道:“好。那离鸾同意了吗?”   “我说过她心肠软。”瞿昔年露出了些许笑容,大概是心中最挂念的几件事都已经有了结果,他的神色也轻松了几分,甚至能对段延亭开玩笑:“等到我的手记被世人所知,他们一定会称赞我的天赋,然后说着曾经有个阵法天才,创造出了许多惊人的阵法,可惜天妒英才——”   “瞿昔年,别说了。”段延亭打断了瞿昔年的话,实在不忍心听他说一些类似于诅咒自己的话,压低声音道:“你真的很厉害,根本就不需要向世人证明这些。”   “时候不早了。”瞿昔年笑了,示意他将手记藏好:“我送你离开吧。”   段延亭依言收好东西,在瞿昔年含笑的目光下离开了偏殿。   段延亭走后,瞿昔年像是抽去了身上所有的力气,懒懒地斜靠在琼树边,随手掸落肩头沾上的琼花,眼神疲惫而虚无地望着某一处方向,在他的视线触及到那一抹鲜艳的绯红时,他露出了笑容:“你也一起去吧,离鸾。”   “我守着你。”离鸾不知何时来到了偏殿的门口,脸上没有太多表情:“你死后我才会去杀瞿家主,放心好了。”   这话在外人看来跟诅咒似的,可这是离鸾的心软和别扭。   瞿昔年一愣,像是听到了一件极好玩的事情,畅快地笑了起来:“离鸾,你一本正经说这种话还挺好笑的。”   离鸾本能地也想笑一笑,然而当她看到瞿昔年笑着笑着突然躬背咳了起来时,脸上还未完全展现的笑意彻底凝固了。   “你不会守太久的。”瞿昔年在一阵咳嗽后直起身,习惯地掏出手帕擦去嘴角的血迹,笑容灿烂而美好:“很快就会全部结束的,相信我。”   偏殿内满树的琼花依旧盛开着,从未见其衰败凋零的样子,而在树下目送段延亭离开的瞿昔年,却早早显露出了衰败的迹象。也许在某一天,也许在下一秒,他便会似暴雨后枝头的残叶,无声凋零。   …………   魔修大多非人族,也没有人类的外表,所以来修仙界只能藏在暗处,段延亭和瞿家主这类倒是能明面来修仙界,不过也需要隐藏面貌。   段延亭怕露馅,只能为自己又加上了一层伪装,生生顶着两张伪装跟着瞿家主行动。瞿家主似乎很看不惯段延亭,在去修仙界的路上总是对他横挑鼻子竖挑眼。   段延亭知道瞿家主是不满于当初瞿昔年冷脸对他,难免有些迁怒于他。所以段延亭对于他的为难只当没看见,一直安静地跟着瞿家主到了止行峰附近,这才知道这次魔主的目标锁定在止行峰。   止行峰早已不似当初那般荒凉,反而因为早年山脉中的资源并未被人动过,吸引了不少凡人在这附近定居。又因止行峰和寻常修仙门派的距离有些远,这里的人多为凡人,真出了事只怕比当初的赤枫城还要无能为力。   段延亭原先顺从魔主做事,只是因为他并没有看到什么直接影响修仙界众人的行为,但现在不一样了。魔主的计划明显是打算用魔气侵染止行峰附近的百姓,用他们死后的怨灵达成某种目的。   瞿昔年创造的离锁阵想来刚好能起到用处。   段延亭琢磨着是时候该联系燕炽,向他透露魔主他们的计划了,避免赤峰城的悲剧再度发生。   魔修们盯人盯得很紧,段延亭好不容易才找到机会联系上燕炽。他本想告诉燕炽魔主的计划,结果被燕炽告知他已经领着其他修士往止行峰这里赶了。只不过理由并不是因为知道魔主会对止行峰的百姓下手,而是说止行峰内将有秘境开启,并且这个秘境与天道的关系极为密切。   至于这个消息,自然是尹家的人预言的。   …………   魔修率先到达了止行峰。   燕炽在通过段延亭得知了魔主的计划后,先让段延亭静观其变,他会尽快赶来止行峰的。   现在再来止行峰时,段延亭的心态已经变化了很多。他知道这是自己前世死去的地方,更知道自己的死是被人设计好的。   如果魔主是按照天书行动,那么段延亭作为孟枕山时的死亡结局也是注定好的。   “愣什么。”   瞿家主和段延亭已经来到了止行峰的顶峰,他没好气地打断了段延亭的出神,将一颗青色的种子埋进了顶峰的一处平地上,然后用自己的血浇灌。   种子被血染得殷红,显出几分不祥的气息。   段延亭觉得这种子有些眼熟,有点像是能割裂和撑开空间的湮时木,可湮时木并不是用血浇灌的,所以他并不确定自己的猜想:“这是什么?”   “湮时木。”   瞿家主给了他一个准确的回答,一边是湮时木尽快生长出来,一边解释道:“止行峰内部存在的东西会影响普通湮时木的生长,几乎是一扎根就会腐烂,所以魔主培养出了变种的湮时木,方便我们破开止行峰的内部。”   段延亭故意问:“可这里不只是一座普通的山脉吗?”   “那只是你以为。”瞿家主注意力全在湮时木上,并没有注意到段延亭是在套话,或者说他没想过魔主会派来一个可能是内鬼的人过来。   止行峰内部有一条灵脉,灵脉流向四面八方,比起用魔气一座城池一座城池地侵染,魔主更乐意直接用魔气污染止行峰中的灵脉,一次性达到目的。   在他们说话的档口,湮时木的嫩芽从泥土中破土而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不断生长。在抽条扩张的同时,那处土地也被撑开了一条裂缝,从缝隙中可以看见莹润的灵气和生机。   当湮时木停止生长时,地上已经被撑开了可供两人进去的巨大裂缝。庞大的灵力从裂缝中逸散出来,让跟过来的魔修们都难受得缩到旁边干呕。   瞿家主原本是道修,所以即便来了魔界,对灵气的忍受度也远比纯粹的魔修高。他本以为段延亭也会躲在旁边作呕,没想到段延亭只是脸色难看地盯着裂缝不说话,便问:“你感觉怎么样?”   段延亭并不是因为这些灵力难受,而是联想到灵脉被污染后的景象才脸色难看的,所以他只是敷衍道:“我还好,能忍受。”   瞿家主来了兴趣,招手示意段延亭跟着自己一道下去。   裂缝不知深浅,所以他们需要借助湮时木的根系才能往下走,在走到靠近灵脉的时候把魔主给他们的东西丢下去就行了。   段延亭余光一直留心着瞿家主手上的盒子,在心中琢磨着插手的最佳时机,直到他看见盒子里的东西被人打开——那是一小截指骨。   “我终于找到他了。”   阿磐激动又悲伤的声音在段延亭的脑海中响起,她发出极为悲戚的哭声:“上面有魏琼的气息,那是魏琼的指骨!”   【作者有话说】   本文其实快要靠近完结啦,接下来几章就是针对瞿家主的处理,还有段延亭和燕炽的重逢。 第131章 马脚   段延亭眼看着盒子中的那截指骨即将被瞿家主放进灵脉中,来不及多想,下意识抬手抓住了瞿家主的手腕。   瞿家主皱眉,眼神古怪地看着段延亭,疑惑道:“你这是做什么?”   “我——”   段延亭还没来得及将临时想出来的借口说出,就听见裂缝之上传来魔修们的惨叫声,以及清晰的那句:“道修的人来了!”   他心头一松,直接夺过瞿家主手中的指骨,嘴上说着“不能让这截指骨受损坏”,实际上是将它粗鲁地重新塞回盒子里。正当盒子被关上一半的时候,段延亭的手被瞿家主拽住了,瞿家主冷声道:“我们把这个带来本就是扔进灵脉里的,你把它收起来是什么意思?”   “确实是这个目的。”段延亭在心中迅速找好了借口:“但是道修的人已经来了,燕炽也在其中,他的灵火能蚕食魔气这一点你是知道的。我怕我们不仅没能污染灵脉,反而让燕炽他们意外获得这截指骨。”   “原来是这样。”   瞿家主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示意段延亭将手松开,抬头望了眼裂缝的入口处,沉声道:“好,那我们先上去吧。”   段延亭收回了手,余光看到瞿家主似乎也准备上了,这才放下半颗心往裂缝上看。但也只是半颗心,他的另一半的注意力还在瞿家主的身上。   裂缝之上是刀戈交错的铿锵声,而身后是衣料摩挲的细碎声,段延亭的手刚攀上裂缝的石壁上,一种强烈的不祥之感就油然而生。在这股说不清的异样情绪下,他本能地回过头看向瞿家主——装着那截指骨的盒子被人轻轻抛起,不受任何力量控制地朝灵脉的方向落下。   段延亭本能地伸手去够,万幸他反应还算及时,总算将那个盒子抓在了手中;然而因为注意力全在那个盒子上,等他回过神时连落脚处都没了,于是等待他的便是无尽坠落。   呼啸的风声在耳边响起,在身体的踩实感失去之后,五感便被无限放大。段延亭能做的只有抓紧手中的东西,仿佛那是他的救命稻草一般。   瞿家主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晃了晃手里拿着的东西——那是本该装在盒子里的指骨。   段延亭被瞿家主算计了。   “这个老狐狸……”   这是段延亭脑海中闪过的唯一一个念头,双眼所能目睹到的便是瞿家主嗤笑着松开了手中的东西,然后瞿家主的脸便随着他的坠落越来越远,直至完全看不清。   在快速的坠落中,段延亭下意识取出藏在身上的匕首,用匕首插在一侧的石壁上当做缓冲。利刃划破石壁,卡进石缝的瞬间因为所承受的重力又往下滑了一段距离,不过还是堪堪停住了。   段延亭喘着粗气,好不容易才稳住身形,结果听到极细微的“咕咚”声,回头一看那截指骨居然已经掉到了灵脉中了。   指骨不大,但是掉进灵脉的时候,就好像滴进清水中的墨那样一瞬间晕染开来,将周围澄清的灵脉染黑。   不能让它再继续留在灵脉中。   灵脉的灵气充沛至极,直接进入可能会让他的经脉承受不住,可段延亭管不了这么多了,因为再这么下去,事情恐怕会发展到无法挽回的程度。   握紧匕首的手松开,段延亭义无反顾地选择落入灵脉,将那个指骨从灵脉中捞起来。   灵气起初进入经脉时的感觉是温暖柔和的,但随着经脉中的灵气越来越多,段延亭能够清晰地感受到他的经脉涨得发疼,甚至开始出现了裂痕,浑身上下都是那种火辣辣的感觉。   可他最先要处理的是这截指骨。   他泡在灵脉中,仰头看着裂缝的入口处,思索着自己上去的可能性。视线游离间,他突然在余光里看到了一个少女的身形,五官正是阿磐的样貌。兴许是灵脉中的灵气太足,她才能借助这里的灵气直接显露出身形。   阿磐满脸焦急,似乎是想伸手将他从灵脉里拽出来,可惜现在的她还是虚影,根本就无能为力。她看段延亭还捏着手中的指骨不放,实在担心他丢了性命,焦急道:“段延亭,把这个指骨扔到磐世镜里!我把你拉到镜子里的小世界中,再这么待下去你迟早会没命的。”   原本难以处理的事情有了结果,段延亭松了口气,等回过神来时,才注意到自己的皮肤已经因为过于充沛的灵力出现了皲裂一般的血痕。与此同时,灵脉中还残余的魔气犹如贪婪的吸血虫一般,顺着他皮肤表面的伤口一个劲儿地往里钻,并不断蚕食着他的身体。   段延亭晃了晃因为疼痛而有些发昏的头脑,果断地将指骨丢进了磐世镜中。然而在他刚准备进入磐世镜时,原本平静无波的灵脉突然形成了一个漩涡,将他蛮横地往灵脉深处拽。   灵气的暴动导致阿磐凝实出的身体被破坏,她好不容易才维持住了身体的稳定,结果一抬眼就发现段延亭已经快被卷到漩涡的最深处了,甚至还被呛了几口灵脉中的水。   “段延亭你快清醒一点,别晕过去啊!”   “段延亭!!!”   阿磐的呼喊声越来越遥远,被灵脉的水声彻底掩盖。在不断漫上来的水声中,段延亭能听见自己的心跳一下比一下快,如同打鼓一般越来越急。密集的“鼓点声”越来越快,在快到几乎达到某一个巅峰时,却因为某个声音戛然而止。   “——师弟。”   这句声音拨开了汹涌的水声,也平复了他快到不可思议的心跳声,让他的世界一点点趋于安静。   段延亭就好像碰到了水上的浮木,寻找到了一处可以栖身的地方。在那些令人头疼欲裂的声音过后,可怕的寂静向他袭来,连带着他的意识也被一并消磨在这片死寂中。   …………   打破段延亭寂静世界的,是衣料的摩挲声和几人的低声交谈。   段延亭的意识并没有那么清晰,所以他第一感觉是靠在了很温暖的地面上,可他的脚却没有落到实处,而是有节奏地晃荡着。   他眉心蹙起,寻找着将自己从寂静的世界中挣脱出来。   让他安心的“陆地”似乎察觉出了他的动作,停止了移动,因为恰好两手架着他的腿弯,只能试探性地轻声问:“师弟,你醒了吗?”   “什么,段师弟醒了?”   走在前面的几个人惊喜地停下了脚步,朝他的方向簇拥过来,可又怕惊到段延亭,便重新压低声音。   “真的醒了吗?你可别看错了?”   “怎么可能?我刚刚还看他的手动了一下。”   “唉呀别吵,段师弟现在身上都是伤。”   “……”   段延亭终于睁开了眼睛。   原来模糊意识间感受到的“陆地”正是燕炽的背。段延亭正伏在燕炽的背上,被他背着往某一个方向走,而段延亭身上的衣物也被人刻意换上了干净柔软的衣物,避免受寒。   “我就说他醒了吧?”李仙客冲旁边的文鹤笑着摇了摇头,然后凑到段延亭面前,指了指自己的脸,问:“小师弟,你还知道我是谁吗?”   段延亭看着李仙客,面无表情地说:“我只是掉进了灵脉里,但脑子没进水。”   李仙客:“……”   “噗。”   耳边是燕炽短促的憋笑,随后便是如同掩饰一般的轻咳声,他努力维持正经的表情,向段延亭解释起了现在的情况。   …………   燕炽这次所要找的秘境入口就在灵脉之下。   他们与魔修到这里不过是前后脚的功夫,所以很快就看到了巨大的湮时木,以及守在附近的魔修。   道修这次带的人不少,将裂缝之上的魔修全部抓了起来,由燕炽他们几个到裂缝下查看,恰好就看到了瞿家主一个人。   燕炽联想到段延亭分明是和瞿家主一起行动,结果却不见人影,恐怕是掉入灵脉中。本来他们打算让燕炽去找段延亭,剩下的人则留下来控制住瞿家主。结果灵脉突然暴动,用于撑出一条裂缝的湮时木被裂缝一点点地碾碎。   为了防止被合并起来的裂缝压成肉饼,他们所有人包括瞿家主在内都直接跳到了灵脉中,最后穿越灵脉来到了止行峰内隐藏许久的秘境中。   所以段延亭在失去意识之前,听到的那声“师弟”并不是幻觉,而是他真的被燕炽救下了。   他们现如今掉在了秘境不知道哪里,正在寻找出路,以及抓住瞿家主。   燕炽:“对了师弟,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段延亭用灵气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身体。那些充盈的灵气已经被人引导掉了,受损的经脉也被人用灵力细细温养过——做好这些的人想都不用想,一定是燕炽。   段延亭望着燕炽因为背他,特意全部束起的头发发呆,随即听到燕炽问他是不是还有哪里不舒服。   “没什么问题。”说不清为什么,段延亭其实想在燕炽背上多赖一会儿,可想到燕炽可能已经背了他很久,还是忽略掉自己的小心思,体贴道:“师兄可以放我下来了。”   “不放。”   燕炽将他往上颠了点,确保他被自己背得更舒服,笑吟吟道:“我好歹是你师兄,对师兄的体力还是有点自信吧?”   [师弟,多对我提点要求也没关系的。]   “……”   段延亭张了张嘴,默不作声地将半张脸贴在他宽厚的背上。   李仙客被酸得咂了咂嘴,用胳膊捅了捅一旁的文鹤,感叹道:“我以后有道侣,才不会像他们那样粘糊。”   文鹤早在燕炽澄清自身清白后,就被人治好了身上的魔气,所以这次针对魔修的行动就是他自己主动请缨来的。他受了李仙客捅的胳膊肘,用温和有礼的表情说着最不客气的话:“那也得等你有道侣之后才知道。”   李仙客表情一僵,将火力集中到了文鹤身上:“说的好像你也有一样。”   文鹤脑海中闪过赤枫城见到的红裙少女,微笑着道:“我虽没有道侣,但有心上人。”   李仙客吃了瘪,将目光转移到文鹤身后不怎么说话的男人身上,问他文鹤刚刚说的话是真的吗?   男人抬起头,正是段延亭许久未曾见到的温俞池。   温俞池为人看着板正,平时说话并不爱笑,所以看着文鹤的方向沉吟了一下,严肃道:“是真的。”   这话一出,其余几人都笑了出来。   段延亭并没有笑,而是仔细打量着温俞池,思索着该不该扫兴地问出之前温俞池都去哪儿了这个问题。   [你别直接问,我告诉你。]   燕炽察觉到了他的意图,向段延亭解释温俞池这段时间的下落。   按照目前明面上得来的消息,覃天门隐藏的那个叛徒居然是将他们带到山洞的许长老。许长老不仅蒙骗文鹤,将他锁在山洞中,又将起了疑心的温俞池给关了起来,直到众人发现了许长老的破绽,这才将温俞池救了出来。   【师兄,你们确定许长老是叛徒吗?】   [许长老未必是叛徒,但是在覃天门内长得很像许长老的那个,就一定是叛徒了。]   也就是说,原本的许长老已经出了事,当初把他们领进覃天门禁地的那个人,其实是魔修的傀儡。   但还有一个问题,温俞池当时在众人的眼中是处于失踪的状态,那么假的许长老为什么没有杀了温俞池?   【我知道你的疑惑,因为我也是这么想的。】   燕炽看了眼走在最前面的温俞池,意味深长地说:“所以这次我才同意他一起过来,是不是漏网之鱼要等观察之后才知道。”   “对了师兄,我把磐世镜带来了。”段延亭压低声音道:“你还记得山洞中磐世镜倒映出了你我的前世吗?”   “记得,怎么了?”   “我想让你把这个拿给李仙客看。”段延亭视线落在李仙客那张和魏琼一样的面容上:“我怀疑魔主就是魏琼,也想知道李师兄究竟是不是魏琼的转世。”   燕炽本想说李仙客到目前为止并没有露出什么异样的表现,但事情不能说得太满,他也就应下了段延亭的要求。   …………   秘境的路并没有岔路,可哪怕只有这么一条道他们也感觉走了好像很久。一般来说秘境的时间和外面的时间是不一致的,所以这对他们的体力和精力无疑是一种消耗。   最终,有人率先提出要暂时歇脚,冷静下来寻找秘境规律的建议。众人都没有意见,很快就停留在原地修整。   温俞池倒是一如既往的自律认真,对歇脚的众人道:“我去前面看看,要是有什么事回头告诉你们。”   段延亭松开了环着燕炽脖子的手,示意他将自己放下来:“师兄,放我下来吧。”   燕炽依言将他方向,看到段延亭将磐世镜拿出来,就知道他要做什么了。燕炽不动声色地甩了甩因为长期保持不动而有些发麻的胳膊,快步跟上了段延亭的脚步。   段延亭并不藏着掖着,来到李仙客面前便直截了当地说:“李师兄,能请你帮我看看这个镜子吗?”   “什么镜子?”   李仙客疑惑地接过磐世镜,将它正面反面来回地看,琢磨道:“看样式像是护心镜,但是灵气这样充沛,想来应该不是凡人的物件。”   文鹤听到动静略略看了眼,似乎是从覃天门的前掌门那里了解过磐世镜的特点,用疑惑的眼神看了眼段延亭,但很识趣地没有说话,只当不认识这个东西。   “李师兄,你能照一照这个镜子吗?”   “可以啊。”   李仙客爽快地将磐世镜的正面对准自己,甚至非常配合地腾出一点空隙,让段延亭也能看到镜子里倒映出来的事物。   “这镜子能照出什么?”李仙客看着镜中的自己,笑着调侃道:“总不能是照妖镜,还能看出我是个什么妖魔鬼怪吧?小师弟,你……咦,这个人是谁?”   磐世镜倒映出来的样貌开始变化,直至变为了一个完全陌生的脸。   段延亭和燕炽惊疑不定地对视了一眼。   像是不确定自己看到的一切,段延亭抢过镜子又照了照自己,镜子里的面容也由他现如今的样貌,变为了他作为孟枕山时的样貌。   磐世镜并没有出现问题,这意味着李仙客根本就不是魏琼。   那么魏琼的转世到底是谁?   段延亭和燕炽尚且只是疑惑,可阿磐却是难完全无法接受这个现实。她一直都坚定地相信李仙客就是魏琼的转世,现在告诉她李仙客根本就不是。   那…魏琼到底在哪里啊?   …………   “我回来了。”   温俞池不知何时已经探路回来了,他恰好看见燕炽和段延亭都聚在李仙客面前,微微蹙眉,靠近道:“怎么了?为什么都围着——”   他的视线落在了段延亭手中的磐世镜,瞳孔微缩,嘴角的肌肉不自然地抽搐着,努力扯出了一个亲近人的笑容,好似搭话一般地说:   “这个……是什么?” 第132章   “这个啊”   李仙客大大方方地晃了晃手中的磐世镜,解释道:“听小师弟他们说,这个镜子能看到前世,你要来看看吗?”   段延亭闻言,看向温俞池的方向,眼睛短暂地眯了一下,随即露出笑容,接过李仙客手中的磐世镜,示意温俞池过来:“温师兄要看看吗?”   “我…不。”   温俞池露出歉意的笑容,视线紧锁磐世镜,可身体却在不自觉地后退,尽可能地避免镜子照到自己,连连摆手:“我只想过好今生,前世是什么样的人我并不在意。所以我——”   他话说到一半顿住,眼神冷了下来,手指不自觉搭上了腰间的佩剑,低声道:“燕炽,你这是什么意思?”   燕炽不知何时已经挡在了他的身后,刻意不让温俞池继续往后退,笑着道:“着急了?这就直呼我的名字了?”   在两人短暂对峙的时候,段延亭已经上前一步用镜子照到温俞池的脸了。   因为站位的问题,段延亭并不能看到镜子中的变化,但燕炽和温俞池却看个正着——温俞池的脸发生了变化,只是与他们所看到的魏琼的脸略有不同,这张脸上有着大片烧伤的痕迹,只能依稀分辨出原来的长相是魏琼。   “怎么可能……”   阿磐难以置信的声音在段延亭脑海中响起,她像是不敢接受事实一般突然陷入了沉默,无论段延亭在脑海中怎么喊她都没有回应了。   段延亭只得将注意力重新放到温俞池身上:“这张脸很眼熟,难道你不应该解释些什么吗?”   温俞池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看着段延亭的眼神满是杀意,抽出长剑就要直接捅向段延亭。然而燕炽眼疾手快,揪着他的衣领往后拽,作势要直接用手扣住他的喉咙。   温俞池空出的那只手直接变幻出一把长弓,用长弓往燕炽腹部一捅,逼得他只能暂时松手。   段延亭一看到温俞池手中的长弓,表情一变,见其他人还摸不清状况,故意叫破温俞池的身份:“诸位小心,这人是魔主!”   “呵。”   温俞池也就是魏琼,在听到他的这句话当即冷笑出来,索性丢掉手上的佩剑,直接拉起长弓,将魔气形成的箭射向段延亭。   众人皆是一愣,看到他眼神不善地要继续袭击段延亭时,立刻反应过来,拿出各自的武器,打算拦着魏琼的行动。   段延亭早就做好了他会攻击自己的准备,立刻挥剑将那长箭挥开,考虑到魔主的实力太过强大,又怕留在这里的人会出事,大声道:“你们先往前走,我们要尽快离开秘境和外面的人会合,不要在这里浪费时间!”   “我和师弟在这里拦着他,你们先走。”   燕炽不可能只留段延亭一个人在这里拖住魏琼,他平时冷淡镇静的外表在此时就起了作用,一开口就让其他人老老实实听他的安排:“先去前面探路,我们随后就来。”   李仙客颔首,示意其他修士与他一道往前走。   现场也就只留下段延亭、燕炽以及魏琼。   魏琼并不在乎其他人是否跑了,因为他心中的“变数”和“气运之子”都在这里,也就没有闲心去杀其他人了。   他不再掩饰身上的魔气,视线落在段延亭身上,扯出一抹冷笑:“原来磐世镜在你那里,我还以为一直都在燕炽身上。”   段延亭早将磐世镜收了起来,警惕着魏琼的行动,冷声道:“阿磐并未将磐世镜送给你,你是怎么知道它的存在的?”   “阿磐……”魏琼用温柔的语气轻轻念了一遍这个名字,下一秒又切换回魔主的冷酷和戏谑:“我不小心杀了一个妖族,从她口中得知的。我记得应该是个花妖?”   花妖,是少有的对与人结合的阿磐态度友好的妖,当初就是她把磐世镜带给阿磐的。   段延亭呼吸一滞,难以置信道:“可她并没有害过阿磐啊?她还帮过——”   “说了只是不小心。”魏琼再次拉动长弓,将箭直指段延亭的心口,漫不经心道:“你在杀一群蚂蚁的时候,会在意哪个蚂蚁帮过你吗?”   话音刚落,长箭射出。   燕炽率先替段延亭拦下了这支箭,只是没想到看似威力十足的箭居然瞬间破碎,而那些破碎的魔气则是星星点点地落在了燕炽的身上。   魏琼露出了怪异的笑容。   燕炽皱眉,运转周身灵气,用灵火直接包裹住了全身,还是不可避免地将一些魔气沾染到了身上。   段延亭意识到了什么,冷声道:“你想勾出师兄的心魔?”   若是原先的燕炽,魏琼说不准能得手。可现如今的燕炽已经彻底解开了心结,唯一的破绽都消失了,那他也就没有什么入魔的可能了,所以魏琼的算盘自然落了空。   “看来你的心魔已经没了。”   魏琼见燕炽脸上的表情没有太多变化,颇为遗憾地叹了口气,但看神色似并不是特别意外:“看来孟枕山对你的影响并没有那么大,喜欢上段延亭,居然能让你忘了孟枕山在你面前自爆这件事。”   魏琼并不知道孟枕山是段延亭前世这件事,但燕炽同样不知道段延亭前世死去的始作俑者其实就是魏琼。   所以当燕炽听到魏琼的这句话时,心中的怒火让他的大脑一片空白。他从未向外人说过孟枕山的死是因为自爆,知道这件事的人除了当事人,那就只有幕后黑手了。   魏琼就是当初间接害死段延亭的人!   燕炽这样想着,方才那些几乎快要被他灵火烧灼干净的魔气,居然像是能够吸收他的负面情绪一般,开始活跃着往他体内钻,似乎是要借着他的情绪迅速强大一般。   段延亭也没料到魏琼会选择用这样的方式触怒燕炽,他可不想让魏琼的魔气趁虚而入,连忙拽住燕炽道:“师兄,我一直在你身边,冷静点。”   魏琼:“多嘴。”   “咻——”   段延亭偏过头,侧脸被长箭划出了道口子,当视线回归到魏琼身上时,他已经架起长弓又对自己射了一箭。   “看来没办法按照天书上行动了。”   魏琼见燕炽完全没有要入魔的迹象,再拉弓时的气势已经完全不同于之前那般随意,倒更像是打算直接杀了他们。魔气再次凝聚成长箭,搭在了紧绷的弦上,因为魏琼的力道极大,弓弦甚至在他手上勒出了一条血线。魔气沾染了他的血后,居然呈现出了一种红得发黑的诡异模样。   他微微眯起眼睛,笑着说:“那你们就全都留在这里吧。”   …………   段延亭原先并不能察觉到魏琼的真实实力,但现在看,魏琼的实力绝对在他和燕炽之上,真动起手来他们根本讨不了好。   关于这一点燕炽也心知肚明。打个比方的话,就相当于还在剧情中期的主角提前接触到了剧情后期的反派,很难有反击甚至招架的手段。   可燕炽并不是纯粹的“主角”,他来自另一个世界,并且对这里曾经要发生的事情有一定的了解,从某一种角度来看算是开挂来到这个世界。   即便修为还没到达那个高度,可他手上的底牌却已经不少了。这其中不光光有灵器丹药,同样也有他通过原著中的蛛丝马迹领悟出的新的剑法和剑意。   于是,当燕炽将段延亭护在身后,准备用刀刃取自身精血,用命为两人搏出一条生路时,他突然感觉衣服被段延亭轻轻拉动了。   【师兄躲远点,别被雷劈到了。】   燕炽余光注意到段延亭正在掐法诀,心中顿时明白了他的目的,一听到震耳欲聋的轰鸣声,就收剑往后撤了几步。声音的源头来自头顶,而且似乎来自很遥远的地方,不过眨眼的功夫,一道紫红的雷居然直接穿透秘境的石壁,朝着魏琼所在的位置劈了过去。   魏琼刚刚将弓拉满,就感觉到天雷直奔自己而来,见躲闪不及,只得被迫用弓箭抵挡住天雷的攻击。   “滋——”   雷电将他手背的皮肉炸得血肉模糊,但终究只是皮外伤,而非内伤。   段延亭如今的修为还不足以直接对上魏琼,最有力的手段就是利用天雷,若是天雷对魏琼的影响微乎其微,那么段延亭对上他只会是死路一条。   看来得付出些代价才能达成目的了。   他心中有了底,从纳戒中翻出丹药,刚要吞下丹药,手腕就被燕炽抓住了:“师弟,你做什么?”   燕炽见过的丹药不少,段延亭手中的这颗是短时间内增强人修为的丹药,使用起来会给身体造成极大的负担,本就不能服用太多,段延亭却打算直接吞服一把,他是不怕灵力暴体吗?!   “师弟,别吃这个,我——”   然而回应燕炽的只有段延亭坚决而温柔的笑容。燕炽心中一紧,更是不敢松开段延亭拿着丹药的手。然而还没等他将丹药抢下来,段延亭居然先他一步,直接低头将手心的丹药吞下肚子。   站在不远处的魏琼颇有兴致地打量着他,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只会看着——魏琼手指一扬,刚才扔在地上的长剑直奔段延亭的心口而去。   “师弟!”   燕炽横剑打偏长剑的轨迹,一回头就看见段延亭嘴角溢出些许血来,脸色一变再变,最终又是心疼又是无奈地道:“早跟你说别吃了。”   “我没事的。”   段延亭舔了舔嘴唇上的血,向燕炽露出了安抚的笑容,他能清晰地感觉到体内的灵力暴涨,直接蛮横地冲击他的经脉。   不过段延亭心中有数,若是平时他必然不敢这么干,但之前有灵脉的冲刷,体内的经脉已经被拓宽了很多,想来这种程度的灵力还是承受得住的。如果没有庞大的灵力支撑,接下来的术法还不一定能成功。   段延亭偏过头看着燕炽压抑怒火的眼睛,被血染得殷红的嘴唇微微翘起,轻声道:“我不会自爆,也不会以命相搏的。”   他随意地吐掉嘴里的血,深吸一口气,回忆着自己上一世施雷劫时的手印。魏琼不是一般人,若想对付他只能用更极端的方式——引下针对魏琼的雷劫。   段延亭如今已是凡人,能够不必付出代价地利用普通天雷,已经是天道对他最大的宽容了;而他现在在做的,就是以凡人之身行仙人之能,引来属于魏琼的天雷。   段延亭在幻境中这么做过一次,当时他还奇怪自己那时的修为怎么还能使用法印,现在想来也正是因为在幻境中他才能成功。   “真拿你没办法。”   燕炽好似妥协一般地长叹了一声,最终选择站在了段延亭的身侧,一手轻轻抵住他的脊背,为他不断输送灵力,一手持剑护在他的身前,防止魏琼的偷袭。   “我们能不能活着出去,就看你了。”   …………   秘境中的空气凝结了一般地沉重,让人连站直身体都不得不花费极大的力气。也不知是不是因为燕炽的运气不错,段延亭居然结成了手印,只凭他们两个凡人真的成功引来了魏琼的雷劫。   雷劫一出,魏琼就算想杀燕炽和段延亭也只能暂时靠后,因为他首先要应对的就是雷劫。雷劫之下,哪怕是身为气运之子的燕炽也不敢怠慢,更别说妄想夺取燕炽气运的魏琼了。   段延亭此举,也算是给天道提供了一个杀魏琼的机会。毕竟天道行事依照规则,即便不喜魏琼的行径,也不好随意出手直接杀了他。   天道显然接受了这个机会。   雷劫几乎是段延亭见过的最可怕的,紫色的巨雷像是龙一般将魏琼往嘴里吞,每道雷落下的瞬间,魏琼身上的皮肉就裂开几分。   鉴于魏琼曾经派人对正在渡雷劫的他下过手,燕炽自然也打算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将耗尽灵力的段延亭扶到一旁,提剑就准备攻击魏琼。   魏琼眼神森冷地紧盯着燕炽,染血的嘴唇撤出挑衅的笑容:“怎么,想为孟枕山报仇?”   燕炽没有说话,只是操纵逐厄剑往他心口重重扎了进去,并用灵火烧灼魏琼的身体。他虽未多言,但行动已经明确表明了他对魏琼的杀意。   “你们现在还杀不了我。”   魏琼的脸已经因为灵火和雷劫出现了大片烧灼的痕迹,无形间居然和镜中呈现的前世模样相吻合。暴露出血肉的嘴角高高扬起,魏琼突然放弃了对雷劫的抵抗,像失去灵魂一般瘫倒在地上。   雷鸣声戛然而止。   靠在旁边调息的段延亭意识到了什么,掀起眼帘嗤笑道:“又是傀儡?”   “嗯。”燕炽看着灵火一点点将魏琼的脸蚕食干净,踩着脚下的躯壳将逐厄剑用力拔出,居高临下地看着已经焦黑一片的“魏琼”,甩掉沾在剑上的东西:“他们还真是输不起。”   “我们现在或许杀不了他,但以后就未必了。”   段延亭用剑撑起身子,与燕炽一起看着傀儡烧尽留下来的灰烬:“走吧,秘境里还有一条大鱼等着我们。”   【作者有话说】   抱歉小可爱们,最近更新太不规律啦。(深深地反思并谴责自己)一方面是现实要开始实习,所以事情比较多,另一方面我卡文了TAT   我洗澡时反复告诉自己可以利用这个时间,想一想后续发展,然而等我洗完脑子里想的还是“我要想一想后续发展”,根本就没想到具体后续是什么。   真的好想捶死自己(笑容疲惫) 第133章 另一个世界   道路的尽头原本是封死的,当段延亭和燕炽沿着线索追过来时,发现面前被人蛮横地轰出了一个大洞。洞口处可明亮的光线以及呼啸的风声,显然这处洞口连接外界。   段延亭和燕炽对视了一眼,从洞口钻了出去。   若说原本的隧道是阴暗潮湿的,那么钻出来后扑面而来的热浪,就让两人感觉好像来到了一个新的世界。   入眼的是干裂的土地和刺眼的太阳,这里几乎是一片荒芜,不见半点翠绿。灵气甚至比凡间还要匮乏,若将修士的灵气比作水,那么这里就像是沙漠,即便修士不去消耗灵力,只要身处此地就能感受到自身灵力在不断流失。   燕炽扫视了一眼周围:“秘境之外分明是灵脉,可这里为什么灵力这么匮乏?”   “师兄,你看。”段延亭指向某一个方向,示意他看过去:“也许和那个有关。”   在那片由皲裂土地和蔚蓝天空形成的地平线上,居然凭空出现了一道黑色的巨大裂缝。由于这里的灵气匮乏,所以那些残存灵力向着裂缝涌入的流动轨迹就格外明显起来。   “我们过去看看。”   那处空间裂缝是最显眼的,燕炽和段延亭对视了一眼,就果断朝着那个方向前进。那处空间缝隙虽然和他们的距离很远,但只要他们的方向没走错,总归是能一点点靠近的。可奇怪的是,无论他们怎么变换方向,那处空间缝隙和他们之间的距离依旧没有发生任何变化。   燕炽的衣袖在不知不觉间已经高高卷起,他抬手擦掉额头上的汗:“停下吧,再继续也只是浪费体力。”   在这种灵气匮乏的地方,传音石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所以他们和李仙客等人彻底失去了联系。   “嗯?师弟你……”燕炽从纳戒中将水和食物拿出来,打算递给段延亭吃,没想到段延亭就好像没听到他的话一般,闷着头就往前走,看他架势似乎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其实段延亭同样热得够呛,却不肯就这么停下来公 众号梦 白推文 台。因为他的心里一直有个声音在告诉他——去看看吧,那里藏着你想知道的、以及你不知道的东西。   这种奇怪的预感使得段延亭根本停不下来,他如同魔怔了一般,双眼追逐着那处空间缝隙的方向不断前进,步伐更是越走越快,直至他被地上的一块石头绊得一个踉跄,这才终于回过神来。   燕炽连忙扶住身形不稳的段延亭,防止他被石头再次绊倒。   “你怎么了?”燕炽怕段延亭再像刚才那样魔怔,强制性把他按在一旁坐下,将方才翻出来的水送到他嘴边,另一只手贴在他的后背,将灵力不断输送到他体内:“你是不是看到或者听到什么了,你平时不是这样的。”   这里一旦消耗过多灵力,是很难恢复过来的,更何况他们两人方才都因为对付魏琼消耗了巨大的灵力……想到这里,段延亭立刻拽着燕炽的手不让他继续输送灵力,冲他摇摇头道:“没事,只是潜意识觉得那里很重要,想要一探究竟。”   燕炽没说话,任由段延亭拽着他的手腕,眼眸不躲不闪地和段延亭对上,将他的担忧和沉静一同传递过去。段延亭心中一暖,只是笑着说自己没事,错开燕炽的眼睛再次看向不远处的空间缝隙,先是疑惑地眯着眼,随后惊讶地瞪大双眼:“师兄,那处缝隙变化了。”   缝隙的裂口变大了,与此同时好像和他们的距离也近了许多。   “不光是缝隙变化了。”燕炽观察着天上太阳的变化,沉吟道:“太阳的位置也变化了。”   他们本以为这里的时间是停滞的,现在看来这里还是会有时间改变的,只是因为缺失了这个改变的过程,直接跳到了改变的结果这里,才会给他们一种时间未曾变化地错觉。   “或许我们不需要主动靠近它。”段延亭想到方才两人走了这么久也没能靠近那处空间缝隙,只是坐下来歇息了一会儿,空间缝隙就离他们这么近了。想来要靠近空间缝隙只是时间的事了。但依照刚才的等待时间来看,这个过程可能极为漫长,而且空间缝隙每一次靠近的距离并不长,只这么干等下去,只怕还没等他们靠近空间间隙,他们就会因为灵力大量流失而死去。   若有什么东西能够加速时间,或许就能减少他们在这里的灵力消耗,保证他们的体力还有剩余。   燕炽原本正在抖落身上的土灰,在察觉到段延亭的心思时,提醒道:“你是不是忘了磐世镜?”   段延亭眼前一亮,当即反应过来:磐石镜内小世界的时间流速远比外界快,或许他们可以先进磐世镜内,等到恰当的时间再出来,这样空间缝隙就会在离他们极为接近的地方出现了。   只不过前不久阿磐还因为魔主是魏琼这件事大受打击,不知道会不会理会段延亭他们的要求,让他们到磐世镜里等待时机到来。当段延亭试探性地在心里询问阿磐时,阿磐的反应倒是令他很意外——本以为不会理他的阿磐居然开了口,语调多少有些失魂落魄:“没事的,你们进来吧。”   …………   磐世镜内依旧是魏府的装扮,只是在两人的“新房”处多了一株琼树。   阿磐换了身素净的衣服,仰头看着树上纷落而下的琼花,最初总是带着狡黠无忧的眉眼像是蒙上了一层江面的水雾,怎么看都带了点挥不去的忧愁和疲惫。   那棵巨大琼树和魔宫偏殿中的琼树林无形间融合到了一起。   “阿磐。”   燕炽站在一旁默不作声,而段延亭则是喊出了她的名字,这才将她从短暂的愁绪中拉回。   阿磐勉强露出一点笑容,强打着精神调侃道:“怎么突然喊我,还不许我像那些读过书的人那样,偶尔悲春伤秋一番吗?”   段延亭单刀直入:“你和魏琼的事打算怎么办?”   阿磐低头,不停地搅弄着自己的衣袖,她知道段延亭他们与魏琼的是敌对立场,她如今作为磐石镜的器灵本该偏心作为契约者的他们,可她并不是一个合格的器灵,依然有她自己的私心:   “我想见见他。”   “你的想法我没有任何意见。”段延亭甚至十分理解阿磐和魏琼之间的感情,因为换做他,也会想要再见分别多年的恋人。不过理解归理解,有些话还是要说清楚的。   “我只是想知道,见到他以后你打算怎么做?”   是因为爱魏琼,选择背叛他们帮助魏琼行动,还是爱得克制,并不插手他们和魏琼的任何交手,始终做一个旁观者。   段延亭的身边还有许许多多要保护的人,譬如燕炽,譬如段家以及祁凛山的师兄弟们,他不可能因为自己的一时心软埋下隐患,所以哪怕听起来很冷血,他也必须搞清楚阿磐的态度。   一旁燕炽无声握紧了他的手,似乎是在告诉他,逼阿磐做出选择的人也包括他,让段延亭不要将所有的责任都背到自己的身上。   段延亭眼中闪过一抹温柔和暖意,随即冷静地看向阿磐,等待着她的答案。   阿磐没有先急着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反问他:“如果我选择魏琼,你会杀了我吗?”   “不会。”段延亭不是嗜杀的人,也不会存着什么“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想法,表情坦荡地直言道:“我会想办法解除你和我们的契约,然后将你带到魏琼身边,从此你与我们便是陌路人。”   段延亭已经做好了阿磐会选择魏琼的准备了,毕竟两人间发生了诸多的事情,阿磐很难对魏琼做到漠视不管。   只是没想到阿磐听了他的话先是愣了愣,随即无奈而悲伤地笑了:“我现如今只是一抹残魂,做不了什么的。”   站在一旁的燕炽隐约领悟到她的意思,试探性地问:“所以,你的意思是……”   阿磐点头,肯定了他的猜想:“我只想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仅此而已。”   她当时虽说是和两人签订契约,但其实一直陪伴的人是段延亭,所以段延亭身边发生的很多事她都感同身受——无论是宗门大比为了守护师兄弟的决绝,赤枫城悲剧无力挽回的痛苦,还是对段轩时和陆秋漪两人的坎坷经历的自责,阿磐全都看得一清二楚。   她和段延亭一样痛恨造成这一切的幕后黑手,所以当她知道魔主就是“已死”的魏琼时,她才会那么难以接受。   阿磐爱魏琼,无法帮助段延亭他们杀了魏琼;可她同样将段延亭视为重要的朋友,清楚地知道魏琼的恶行,自然也不可能帮助魏琼继续行恶。两方纠结痛苦之下,她能做的只有选择旁观,被动地接受最终的结果。   这,就是阿磐给段延亭的答案。   段延亭很高兴阿磐没有选择与他们对立,她如今的选择已经是段延亭心中最理想的选择了。作为回报,他主动向阿磐承诺,从秘境出去后他会继续伪装成“孟听”潜入魔宫,在拿到天书离开之前给她一个人去见魏琼的机会。   阿磐的心情好了许多,也知道这是目前最恰当的方式。她依旧站在琼花树下,漂亮的蛇瞳中洋溢着属于人的温柔和忧愁,她冲段延亭和燕炽摆了摆手道:“时间差不多了,你们先出去吧。”   段延亭和燕炽向她道了别,便离开了磐世镜。   一出磐世镜,他们就被眼前的景象惊得说不出话来。   空间缝隙远比他们想象得要大,在靠近看的时候几乎感觉天空像是被人刻意划开了一个大口子,带着说不出的违和和诡异感。   他们停在缝隙旁仔细观察着灵气的走向,然而这时才发现除了灵气以外,此地的生机也被一点点吞噬进了这道缝隙中。由此可以联想到,此地原本绝对不是现在这样寸土不生、贫瘠龟裂的模样,多半是被这道空间缝隙吞噬走了生机和灵气。   可这样的东西怎么会出现在秘境中?   “师兄,你说这里会有什么?”   段延亭盯着裂缝深处的黑暗,思索着进去之后再回来的可能性。   燕炽斜睨了他一眼,抬手往段延亭头上不轻不重地劈了一下:“神识是用来做什么的?这里面到底是藏了什么好东西,让你这么魂不守舍,只想着往里面钻的?”   段延亭揉了揉头,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那我用神识去看看,师兄你帮我看着点,预防什么意外。”   燕炽将外袍脱下,垫在地上示意他坐下:“坐这里吧,一有问题我会把你及时喊回来的。”   段延亭点头,从善如流地坐在了他的外袍上。   …………   段延亭从未遇到过空间缝隙,所以他当将神识送进去的时候就感觉到了一种极为强烈的眩晕感,本能地握紧了手,想要抓住东西稳固身体。这种本能传递到了他的本体上,也就变成了他下意识抓紧了燕炽的手。   燕炽一顿,担忧地望着段延亭的反应,做好随时将他喊回来的准备。   在习惯了一开始的眩晕之后,段延亭逐渐找到了能够稳定神识的方法,开始往空间缝隙的深处探去。   空间缝隙内是完全的黑暗和虚无,但段延亭相信既然它能够吞噬掉那么多的灵气和生机,那么想来一定能找到它的尽头。   段延亭的神识不知在这片空间里搜寻了多久,终于找到了一个很微弱的光亮。即便很微弱,但在这片黑暗中还是能够看见的,所以他情不自禁地循着光亮的方向走了过去。   令他意外的是,光亮的尽头是一片全然毁坏的世界。   那里的世界和修仙界并没有太大的差别,但山地崩裂、百树枯败,像是经历了极大灾难后的模样。   更可怕的是,本该灵力充沛的修仙界中灵气却格外匮乏,和秘境中的那片空间并没有太大的差别。   神识的速度远比正常御剑飞行要快得多,段延亭很快就离开了最初的区域,来到了一片被大火烧过的山峰处。山峰上残存的焦木很多,完全可以联想到大火之前山峰郁郁葱葱的样子,可现在只剩下一排排焦黑的树木了。   山峰顶端是一片废墟,隐约可窥见曾经的气派。   段延亭完全没了方才只作为局外人的吃惊,而是一言不发地在这片山峰上游荡,直至在废墟中看到了一块破碎的牌匾——祁凛山。   他终于可以确信了。   空间缝隙的尽头是一个完全和现如今修仙界一模一样的世界。唯一不能肯定的是,这是未来的修仙界,还是另一个结局走向的修仙界   段延亭想知道这个世界的天道是否存在,所以他尝试着使用上界的术法,然而根本没有任何回应。   结果显而易见,这个世界的天道消失了。   段延亭忍不住联想到天道意图让燕炽成为下一任天道,是不是察觉到了以后可能会发生不得了的事情,这才会出此下策?   怀着心中的百般猜想,段延亭开始在祁凛山的废墟中寻找着其他关于这个世界的信息,然而除了证明这里曾经发生过惨案之外,就再也没有任何线索了。   段延亭没有办法,只能离开祁凛山,往有人的方向继续收集关于这个世界的信息。   修仙界在失去了充沛的灵气,又经历魔修的袭击后一蹶不振,人人自危,都在努力寻找着让自己存活下来的方法,所以段延亭一路看到的只有争抢和躲藏,几度让他以为自己来的是魔界。   终于,段延亭找到了道修聚集相对多的地方,并听到了他们的对话。   …………   “现如今天道崩坏,我们这些道修如何飞升!”   “这话说的像是你能活到那天似的。”另一人嗤之以鼻,想到现如今的状况,也不禁长吁短叹起来:“别说飞升了,我只怕越来越多的人为了活命,选择成为魔修。”   魔修不同于道修,不需要吸收灵气,自然也能在灵力枯竭的修仙界中活下来。   “燕炽到底在哪儿?”最开始说话的那个人终于提到了段延亭最在意的话题,他愤愤地锤了一下桌子:“为何他杀了魔主后就消失了?不是都说他是修仙界的希望,为何他之后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该不会是躲到哪个地方不肯出来了吧?”   “谁知道呢。”另一人往嘴里灌了口酒,像讲故事一般地感叹道:“这燕炽虽说是众人期待的天之骄子,但也真是运气不好。”   “被自己的师弟诬陷杀了同门,好不容易自证清白回来之后,师门又惨遭灭门。后面费尽千辛万苦杀了魔主,终于大仇得报,居然又碰上了修仙界灵气衰竭这件事。大家都以为将燕炽身上的气运抽出,就能挽救修仙界的颓态,谁知道燕炽这时候居然失踪了……”   说着,那人突然嘲讽地笑了出来:“兴许并不是失踪了,而是被人抽光气运死了也说不定。气运这东西有人多有人少,多的人上哪儿都能有天大的机缘,少的只怕喝口凉水都能塞牙。不过,我可还没听说过气运抽光了会是什么下场。”   燕炽的生平似乎是这个世界的人人尽皆知的事,就像是最寻常不过的茶余饭后,并不能让他们有太多继续聊下去的兴趣,只是象征性地唏嘘了几句,就转变为了其他话题。   几人不知聊了多久,终于散了场,只留下段延亭浑身发冷停在原地,脑海中始终回忆着他们的对话。   这里是另一个未来走向的世界。   这是段延亭从他们对话中所能得到的最清晰的认识。   他原以为曾经梦到自己背叛燕炽,诬陷他杀害陆秋漪,只是对未来的预警,从未想过他梦中的一切原来在这个世界全都发生过。   在这个世界里,有一个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人诬陷了燕炽,并勾结魔修造成祁凛山被灭门。   而这个世界的燕炽不知所踪,谁也不知道他是真的不知所踪,还是在某个阴暗的角落被人夺走了性命?   彻骨的寒意自他的骨髓深处附骨而上。   段延亭从未遇到过这种情况,也没有接触过“平行世界”或者是“书中世界”这两个概念,他对此的反应只有毛骨悚然。   如果说这样的两个世界是相互连接的,那么两个世界的人和物也是相通的吗?   这个世界的灾难会不会蔓延到现如今的修仙界?燕炽会不会走上和这个世界一样的老路?以及那个害死了很多人的他,会不会来到燕炽所在的世界,去伤害现如今的燕炽?   段延亭的脑海被太多的疑问所冲击,直至他听到耳边焦急而担忧的声音:“师弟!你醒醒!”   他的意识被人迅速拽离了这片空间,然后重新回归了虚无和黑暗。   …………   “呼呼呼——”   段延亭猛地睁开眼,身体不稳地半伏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大概是过于迫切,呼吸平复后,他对燕炽说话时的语气很凶:“为什么突然叫我!”   燕炽先是短暂地愣住了,随后指了指空间缝隙的方向,语气平和地说:“因为那个缝隙闭合了不少,我怕你出不来就赶紧喊你了。”   他虽然被段延亭凶了一下,但还是很有耐心地帮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让被惊得半边身子僵冷的段延亭靠在自己身上,安抚道:“师弟,你都看到什么了?”   段延亭看着从头到尾都未曾生气过的燕炽,只是用力地闭上眼睛道歉道:“对不起,师兄。” 第134章 成为“主角”   燕炽从头到尾都是无声地安抚,等待段延亭情绪平稳下来才开口询问:“师弟,感觉好些了么?”   “嗯,谢谢你师兄。”段延亭道完谢后突然回头看向空间缝隙原本的地方,然而只看到一片空荡干裂的土地,一时怔然:“那道缝隙呢?”   “已经在你的神识回来的时候转移到其他地方了。”燕炽扬了扬下巴,示意他看向正后方的远处,空间缝隙已经再次挪到离他们很远的地方了。   段延亭默然地回过头,攥着燕炽的手腕,想要将自己在空间缝隙里看到的一切告知燕炽,然而刚一开口就感觉自己根本发不出半点声音。   “啊……我想说……”   段延亭在几番尝试后懊恼地皱起了眉头,想要通过心声告知燕炽,然而燕炽除了一脸担忧,并没有任何听到他心声的反应。他心中“咯噔”一声,放弃了将看到的一切告诉他的念头,直截了当道:“我没法把我看到的告诉你。”   燕炽看他那反应也猜到了一二,便将段延亭从地上拉起来,示意他看向空间缝隙的方向:“那就直接去空间缝隙里看看吧。”   “直接进去?”段延亭想到缝隙里的世界那般混乱,连连摇头:“神识进去也就罢了,若是连带着身体也进去了,出不来怎么办?”   “可我们找不到别的办法。”燕炽摇了摇头,示意他留心看周围的一切:“这里并非幻境,也没有阵法,唯一的突破口只有这处空间缝隙,这算是秘境给我们留下的唯一选择。”   “而且,我猜李仙客他们说不定也在那处空间缝隙中。”   段延亭不说话,他也不确定李仙客他们是否进入了空间缝隙中,毕竟那时他满脑子全是祁凛山被毁以及燕炽失踪的事,根本没能来得及探清他们的情况。   “信我一回吧。”燕炽心中有种莫名的直觉,他能感觉到空间缝隙里藏了许多他本应该知道的东西。也许进入了空间缝隙,他就能明白自己看到空间缝隙时的那种异样感和不协调感从何而来了。   段延亭在燕炽的目光下最终败下阵来,同意了燕炽的建议。但在进去之前,他表情复杂地提醒燕炽:“你可能会在那个世界里看到很多你不愿意看到的事,希望师兄能提前做好心理准备。”   经过商量过后,两人决定通过磐世镜的方式再次拉进了和空间缝隙的距离,然后进入缝隙中。只是当他们快要进入空间缝隙时,燕炽突然停下了脚步,抬手用力按着自己的眉心。   段延亭见燕炽落在身后,便回过身找他,询问他怎么了,然而却在一瞬间感觉燕炽的脸变得极为模糊而遥远,这种感觉和他看天道的一样。   怪了,燕炽分明原先是凡人,并且现如今还只是元婴期的修为,怎么会给他这种感觉?   兴许是他眼花了,段延亭如实想道。   “无妨,只是头有点痛,我缓一缓就好了。”燕炽按着眉心冲他摆了摆手,强忍着眉心那股一抽一抽的刺痛,率先踏入了秘境中。   …………   段延亭本以为他们会出现祁凛山的废墟中,谁知一睁眼就置身于一处密闭的石室中,脚下的地面上更是用朱砂掺和着血绘制出的复杂阵法。   他俯下身,仔细观察着阵法上的灵力走向,虽然不能判断这阵法的具体作用,但能从残存的痕迹中判断出使用这个阵法的人修为绝对比他前世还高。   “呃——”   身后传来燕炽隐忍的闷哼声,段延亭记得进来前燕炽说他头疼,回过神刚要扶着他,就被燕炽下意识推开了。还未等面露错愕的段延亭说些什么,燕炽就身形不稳地走到了石室的另一端,在空中随意画出了一个符文,紧跟着石室的门便自动打开了。   门外的世界中草木枯败,灵力和魔气混杂在了一起,带着令人颇为不舒服的感觉。   段延亭敏锐地感觉到从燕炽进入空间缝隙的那一刻,就似乎发生了说不清的改变。   该怎么说呢,应该说是从熟悉…变为了些许陌生。   “到了这里你应该就能把一切告诉我了吧?”燕炽突然开口,面色比之前白了许多,注意力完全不在自己脚下的阵法上,反而始终停留在刚刚的话题上。   段延亭觉得有些古怪,试探性地提了句“祁凛山变为废墟”,发现这话能顺利说出口后,便毫无负担地将自己之前看到的一切全部告诉了燕炽——无论是天道崩坏,还是燕炽被人予以“厚望”后不知所踪。   段延亭猜想过燕炽也会跟自己一样失态,但没想到他的反应远比他预想得更加激烈。   燕炽拇指的指甲无意识地深深扎入他的食指,已经留下了月牙状的痕迹,甚至还有要出血的预兆,他却只是口中兀自喃喃着:“我所知道的难道不是书里的事情吗?怎么会那么真实地呈现在这个世界中?”   段延亭只以为燕炽口中的“书”是指天书,余光瞥见燕炽手上的动作,便将他的手强硬地掰开。他再抬头看燕炽时,发现他整个人显得极为失魂落魄,便蹙眉问:“师兄,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了?”   燕炽勉强回过神来,说出了自己的猜想:“我怀疑这里是平行世界。”   段延亭没听过“平行世界”这个说法,示意燕炽解释给他听。燕炽这才反应过来段延亭不一定能立刻理解现代词汇,耐心给他解释完之后,注意到段延亭面露沉思,似乎有什么要问的。   段延亭消化新事物的能力很快,立刻就提出了他最疑惑的点:“师兄,既然你说这是平行世界,为什么缝隙里的世界发展到天道崩坏,而我们世界的天道只是有衰败的迹象?这个时间是不是不太对?”   段延亭的疑问也是燕炽心中所想。   这个猜想最大的问题就是缝隙里的世界线已经走向了最后,而现如今他们所处的时间线明显比另一个世界要早得多。照理来说,纵使两个平行世界的事件有所差别,时间线也应该重合才对。   段延亭耐心听着燕炽的分析,顺着他的思路往更加大胆的方向猜想:“如果不是师兄口中的‘平行世界’,那么有没有可能缝隙里的世界一开始就与我们的世界不平行,而是先于我们的世界?”   燕炽的脑海中迅速闪过了什么想法,但可惜这道念头闪现得太快,他没能来得及捕捉到,只能寄希望于段延亭能再给予点更加明确的提示。   段延亭不知怎么准确地将自己的意思传递出去,索性打了个比方:“这两个世界的关系就好比前世今生,有着前后顺序。”   这句话犹如醍醐灌顶,燕炽不假思索地道:“你是说第一周目和第二周目吗?”   这个依旧是段延亭没听过的说法,所以他挑眉示意燕炽解释一下这个意思。然而燕炽还没来得及将解释“何为周目”,突然表情痛苦地按着眉心,隐忍地拽着段延亭的衣角不作声。   他虽然没有呻吟半个字,但紧拽段延亭衣服的手背却泛起了青筋,可见他此时经受了极大的疼痛。   “师兄,快把手松开。”   段延亭第一反应是燕炽之前为他护法消耗了太多灵力,刚要为他输送灵力,就被燕炽扯住了衣袖动弹不得,听见他勉强打起精神:“不用。”   燕炽微微睁开眼眸,因为疼痛泛出雾气的眼睛将情绪掩藏地极好。迷蒙的眼神安静地盯着段延亭,让人心头有种说不出的柔软和心疼。他将段延亭半拢在怀里,把下巴靠在他的颈窝处,闷闷道:“我的头很疼,但靠一靠你就会没事的。”   段延亭默默收回了手,任由燕炽靠着自己,静静地倾听着燕炽的内心——遗憾的是燕炽此时心中的杂念极多,太多想法不断重叠,反而让他听不到燕炽具体在想些什么。   [不是……结局。]   [我要…再一次……]   正当段延亭试图集中精神仔细辨别时,燕炽原本只是捏着他衣袖的手不自觉捏到了他的手腕,并且力道大得让段延亭都感觉有些疼。   燕炽从一开始就说他头疼,该不会神识受损了吧?   段延亭看着脸色惨白的燕炽,当即双手捧住他的脸,主动将自己的眉心贴上了燕炽的眉心,让自己的神识能够进入到燕炽的身体中。神识除了和其情绪有关,还会和记忆有关,所以段延亭的神识刚探进去一部分,就看到了属于燕炽的一部分记忆:燕炽披散着头发,穿着单薄的衣服半跪在地上,一手拿着染上血的逐厄剑,另一手在地上用自己的血不断勾画着阵法。他的脸上有些许胡茬,眼睛下一片青黑,整个人颇为憔悴狼狈,嘴中不断呢喃低语什么。   段延亭呼吸微滞,下意识让自己的神识又探入了几分,却发现本来神情疯狂的男人忽然看向了他的方向,露出了又像是哭又像是笑的表情来:   “别看了。”   段延亭猛地睁开眼睛。   通过神识所看到的画面也戛然而止,他这时才意识到自己的额头被一只微冷的手所阻隔,睁眼的瞬间恰好与燕炽四目相对。   燕炽的眼帘半垂着,眸光虚无没有焦点,只是迷蒙地看着段延亭,哑着声道:“那个我太狼狈了。”   他依旧维持着现在的动作,大概是因为段延亭离他很近,声音下意识放得更加轻柔了几分:“我会把我知道的告诉你,但求你别看了。”   段延亭将燕炽挡在两人眉心间的手拽掉,双目炯炯地看着燕炽,将神识中听到的那句呢喃以另一种方式说了出来:“那么这一次重来,你还这么不甘和痛苦吗?”   燕炽的眼睛一下子清明起来。他缓缓眨了眨眼,让自己的理智迅速恢复过来,与段延亭拉开了一点距离,神情复杂道:“确实都和原先不一样了。”   他的视线落在两人无意识交叠在一起的手,怔愣片刻感叹道:“我更没想到我竟然会喜欢上你。”   段延亭不知道燕炽是想起了什么,只能察觉到燕炽此时极为动摇,似乎是在纠结该怎么解释他的事。事实上,燕炽并没有花费太多时间,他的胸腔随着呼吸慢慢下沉又缓缓上升,最终下定了决心,语出惊人:“我原先曾与你说过,我知道一些关于未来的事……那其实不是未来,而是这个世界已经发生过的事实。”   他们脚下踩着的这个阵法就是燕炽用来扭转时间绘制出来的。   段延亭愣住了,但他上一世毕竟曾是仙人,就算没有亲眼见过能扭转时间、改天换命的阵法,但多多少少也是知道有这种阵法存在的,只不过这种阵法只能由仙人级别的修为运作,并且这种阵法算是禁术,是要付出惨重代价的。   段延亭迟疑:“那么代价是……”   事情发展到如今,燕炽其实已经意识到真正的代价是什么了,但他还是避重就轻:“只是失去了这个世界的记忆和一身修为,从凡人重头修起罢了。”   “可你不是忘了这个世界的事了吗?”   听了这话,燕炽终于露出了笑容:“这就是我耍的心眼了。”   …………   燕炽的确是穿越到了修仙界中,可他根本就没有穿书。   段延亭也好,祁凛山的众人也好,其实都是确实存在的人。只是燕炽为了让自己在一切重来之后避免重蹈覆辙,便将那些记忆写成了一本书,并不断暗示自己记住那些“书中故事”,这才没有让一切按照原来的轨迹发展。   段延亭一直觉得燕炽为人正直,对于很多事情开明但又有其坚守的底线,是最为真诚明理的人。可段延亭不知道的是,原本的燕炽只是普通人,并不是一开始就能像如今这般坚守本心,否则他也不会那么追悔莫及,寻找着让一切重来的办法。   燕炽对段延亭说过,他在现代的时候还是个二十出头的大学生,所以还未踏入社会的他在处理很多事情的时候都显得极为稚嫩和幼稚。   他今生第一次去猎杀妖兽时,看到那只受伤的妖兽对他露出哀求的神态时,难免会不忍心下死手。然而他突然想起“原著”中主角因为心软,被那只狡猾的妖兽险些扯下半截手臂时,当即狠下心直接斩杀了妖兽。这件事也不是什么书中的内容,而是第一周目的燕炽所经历的事情。   燕炽无数次因为“书中”的内容敲打自己,并对反抗“书中”的悲剧那般执着,一切都是因为这些全是第一周目的他没能做到的。若第一周目的他能如今生这般警醒,就能避免宗门大比的悲剧;若他修炼能更加努力一点,就不会让祁凛山最终被灭;若他能多亲近第一周目的段延亭,本就疏离陌生的两人便不会因为误会闹得至死方休,段延亭也不会因而走上歧途。   第一周目的两人真的可以说是势同水火。那时的段延亭觉得燕炽太蠢,看不惯他那副古道心肠的模样,而燕炽又觉得段延亭心眼太多,对很多事情过分凉薄。总之谁也看不上谁,找到机会就要打一架,踩对方一脚什么的。然而之前那样不对付的两人,今生居然成为了相爱的人。   若非今生经历,燕炽根本不知道年少的挚友和老翁就是与自己成为生死仇敌的段延亭。   如今想来,燕炽并不后悔放弃了一切。   虽然他没能改变赤枫城被灭的事实,但离鸾并没有变成厉鬼,宗门大比没有血流成河,而祁凛山也一片欣欣向荣……亲眼见证了这些变化,燕炽由衷觉得哪怕代价是自己从这个世上消失都不要紧。   第一周目的燕炽虽将自己写为“主角”,可最后变为孤家寡人的燕炽知道自己根本就不是什么“主角”。他只是在经历了那么多悲剧和无能为力后,渴望自己能够成为“主角”一般的人物,能够力挽狂澜,改变他人的命运。   可现在,只是普通人的他真的成为了足以改变他人命运的“主角”。   【作者有话说】   主角可改变他人命运,但有时未必能改变自己。   燕炽真正付出的代价写出来的时候,基本就是大结局了。 第135章   第一周目的世界里,段延亭最后大抵是入了魔被燕炽斩杀。现如今的恋人曾经竟然是这种关系,难免让他心情有些复杂,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燕炽见段延亭盯着自己不说话,心中有些慌乱不安,生怕他因为第一周目的事不肯理他。视线观察着段延亭的表情,手则是小心翼翼地拉住了段延亭的一根手指,这般姿态倒是格外让人心软。   段延亭眉心一跳,垂眸看了眼,没有躲开。   燕炽心头一松,将段延亭的手重新包裹在自己的手中,继续告诉他自己的事。   “我们进来的那处空间缝隙应该就是我造成的。”燕炽顿了顿,看了眼那个怪异的法阵道:“不过我那时并不知道。”   难怪燕炽一开始对空间缝隙只是感觉异样,但并不眼熟。可段延亭听了这么多,心中还是忍不住升起一些忧虑:“那你究竟是第一周目的你,还是第二周目的你?”   第二周目也就是段延亭和燕炽相爱的世界。   燕炽垂眸看着干净无疤痕的掌心,半是无奈半是苦笑:“我应该算是第二周目的人,只是拥有着第一周目的意识和灵魂。”   他当时施展逆转时空的阵法的代价之一就是躯体,所以他是以意识的形式来到第二周目,并重新附着到了第二周目的他的身上。由于忘却了第一周目的记忆,所以说他算是第二周目的燕炽也没错。   “我还有一个问题,这个空间缝隙只有你一个人能通过,还是说其他人也能?”   两方世界的人如果能够通过缝隙相互进入,那么拥有着相同样貌和相同人生的两个人出现在同一个世上,那么这一切岂不是乱了套?   “如果你原先问我,我还能肯定地告诉你只有我一个人,毕竟能通过空间缝隙还能不死不疯的人终究是少数——但现在我不这么想了。”燕炽在段延亭的目光下喊出了一个人名字:“魏琼。”   段延亭记得尹家曾说过天书本是被秘密藏起来,怎么会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被人偷走?结合燕炽的话得出的答案只有一个——魏琼跟燕炽一样也是从第一周目来的,甚至还有第一周目的一部分记忆,这才能准确无误地窃取了天书。   但魏琼与他不一样,他应该是带着躯壳来到了他们现如今生活的世界,这会意味着他们的世界本该出现两个“魏琼”。可就目前的情况来看,世上只有一个魏琼,这也就意味着第一周目的魏琼来到了第二周目后,杀掉了自己,并顶替了第二周目的自己。   段延亭骤然意识到了什么,猛地一合掌:“我说为何磐世镜倒映出来的魏琼脸上满是疤痕,原来他是来自第一周目的人。”   魏琼会做出杀害第二周目的自己这件事的理由,或许就是世界上不能同时出现两个完全相同的人。那么问题来了,李仙客他们假使误入了第一周目的世界,会发生什么样的结果?   按照现在的时间线来看,第一周目的李仙客已死,文鹤在燕炽失踪后,成为仙门最厉害的掌权人。   李仙客一行人大抵是结伴出行,若是被人看见本该身在覃天门的文鹤在外面晃荡,身边还跟着“已死”的李仙客,那他们大概率会被当成魔族的奸细处理!   段延亭将他的担忧告知了燕炽,只见燕炽沉吟片刻道:“那我们就先去找李仙客他们,等人一起找到了再离开这里。”   说完这话,燕炽兀自从地上撑起身体,用两指为刀刃,血肉为纸,一笔一划地在掌心划出血淋淋的符文,然后将手心直接按在了地上。   段延亭疑惑燕炽为什么不直接离开石室,听到燕炽一边放血一边解释道:“你所看到的外面的景象只是阵法,如果现在踏出石室会被外面的阵法迷得找不到出路。真正离开和进入石室的方法只有用我的血。”   猩红的血液很快渗入了泥土中,照理来说这点血并不会造成什么影响,然而这就像是热油中加入的水一般,一下子就显出了巨大的改变。   燕炽的血中带着一股极为强大的灵气,更奇怪的是这里居然以燕炽为中心,像是泉眼一般不断涌出清亮的水源来。   水越漫越多,将燕炽的衣角也一点点浸没在其中,并服帖地贴合在了他的身上。段延亭离燕炽很近,很快水就把他的衣摆也浸湿了,他倒是不在意这些,反而对燕炽所展现出的东西感到无比吃惊。   他所施展的这个法术段延亭从未见过,而且在施展这道术法的瞬间,段延亭甚至能从燕炽身上感受到一种说不清的类似天道的感觉。   等到燕炽收回手站直身子时,水居然已经漫到了他的膝盖处。他偏过头看着始终沉默盯着他的段延亭,向他伸出了手道:“拉住我。”   水随着段延亭走近的动作晕开了一圈圈波纹,在两人手指相触的瞬间,燕炽猛地收紧了抓住段延亭的手,沉声道:“屏息。”   段延亭疑惑地看了他一眼,还是照做了。没想到燕炽居然拽着他往只有膝盖深的水那里钻,他下意识张了张嘴,被燕炽余光瞥见后立刻抬手捂着他的口鼻,刻意不让他呼吸。   下一秒,原本只有膝盖深的水突然深不见底,两人就好像陷入了一个奇异的空间,所有的声音都被彻底隔绝,也包括他们的心跳和呼吸声。   燕炽拽着他不断向上游,随着头顶的亮光越来越明显,他们终于从这片水域中探出头来。   “呼…呼……”   段延亭抬手擦掉脸上的水,这才意识到燕炽为什么说外面是阵法了——因为这座石室根本就不在岸上,而是在水底。他们方才看到的所谓的外面的景象,只是阵法用来迷惑他人的。   而这片水域段延亭也从没见过,应该是某一处荒郊野岭,否则第一周目的燕炽也无法藏在这里,并且布置好扭转时空的阵法。   他跟着燕炽一起游到了岸边,顺便用法术风干了身上的水。正在收拾整理身上的衣物时,段延亭突然听到燕炽喊了他名字,紧跟着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   “对了,还有一件事。”   燕炽看着段延亭,从纳戒取出一个斗篷,为段延亭披在身上,一边帮他系紧斗篷,一边嘱咐道:“在这个世界你已经……”他顿了顿,神情颇为歉疚,将那声“死了”说的很低,看着段延亭的半边脸被遮盖在斗篷中,才继续道:“千万不要让别人看到你的脸。”   段延亭顺着他的手拢紧脸侧的斗篷,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   正如段延亭预料的那样,李仙客他们很不好过。   他们本来只是躲避魔主,顺便追查瞿家主的下落,然而却意外来到了这个奇怪的世界。大部分人都是一直生活在灵力充沛的地方,很少见过这种灵力和魔气混合的环境,所以身体都难免有些不适。   一开始,他们是想要通过仙门弟子的帮助寻找瞿家主,然而那些弟子大多都神色震惊地看着他们,好像看到死人诈尸一般难以置信道:“你们不是已经死了吗?”   同样一头雾水的人也包括李仙客他们。   在双方短暂的懵逼之后,那些仙门弟子像是想到了什么,面露痛恨和杀意,举着武器朝他们喊道:“定是那群魔修特意伪装成我们的师兄弟,想要扰乱我们的心神。我们一起杀了他们,绝不能让魔修趁虚而入!”   李仙客他们被逼无奈,只能边打边退,再也不敢在人前随意暴露出自己原本的样貌了。   他们被迫隐蔽自己的行踪,一边寻找着离开这个奇怪世界的方法,一边打听着这里都发生了什么。   如此一来,燕炽和段延亭寻找他们的难度也就大大增加了。   他们寻找了半个月都始终搜寻无果,再加上顾忌李仙客他们在这里待得太久会出什么意外,燕炽最终做出了一个决定——让失踪已久、实则已经因为阵法死去的燕炽重新回归到世人的面前,借助世人的力量找到李仙客他们。   段延亭知道这是当前最好的方法,可他想起修士闲聊时曾言仙门的人要抽取燕炽的气运,改变天道将要崩坏的结果,就有种燕炽很难脱身的预感。   燕炽听了他的担心,却只是无声笑了笑:“曾经是怎么脱身的,现在我也一样能脱身。”   这话有几分真切段延亭并不知道,但他清楚燕炽不再是一个人了,他会帮助燕炽摆脱困境的。   …………   段延亭因为要隐藏身份,所以跟着燕炽找上了覃天门时特意带上了面具,而燕炽则毫不伪装自己,光明正大地从覃天门的大门走进来   覃天门的弟子看到燕炽时都震惊地张了张嘴,本该去通报的人甚至等到燕炽从自己身边走过,才想起来自己该做些什么,连忙将燕炽回来的消息上报给了文鹤,其余人则是将燕炽恭恭敬敬地送到了接待来客的大厅中。   燕炽坐在椅子上,段延亭则自称是他的随从,站在他的椅子后面,俯下身子与他轻声交谈:“这个世界的文鹤可信吗?”   燕炽正在将手中的灵茶吹凉,听了他这话,笑着歪头看他:“怎么说?”   “我是说他会不会也抽取你的气运?”   “难说。”燕炽在确认手中的灵茶已经温了下来,将它递到段延亭手边,毫不在意他刚刚说了什么,甚至镇定自如地挑了挑眉:“试试这茶?味道还是很不错的。”   段延亭接过他手中的茶水,脑海中全是那句“难说”,喝茶难免也就不那么用心了,直接牛嚼牡丹一般地将茶水全部灌进嘴里,然后放到燕炽手边的桌子上,蹙眉道:“你们不是好友吗?难道他也因为贪图你身上的气运想要害你?”   “他倒是不在乎我身上的气运,只是我们已经不是朋友了。”燕炽若有所感地看了看门外的方向,扬了扬下巴示意段延亭看过去:“来了。”   话音刚落,段延亭就看到文鹤面色阴沉地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一来就将昭雪剑用力拍在燕炽面前,然后揪着燕炽的衣领冷声道:“你还来这里做什么?”   第一周目的文鹤依旧是原本的模样,只是鬓边中掺杂着些许白发,神情也不复原来的儒雅温润,反倒有种见到仇人一般咬牙切齿的神态。   段延亭看不惯文鹤这样对燕炽,下意识扣住文鹤的手,以一种警告性的力度掐住了他的腕骨。   文鹤压抑着怒火的眼睛落在了段延亭的身上,怒火过后便是审视和狐疑。   燕炽见状,抬手按下了段延亭的手,将他重新护在自己的身后,并不扯开文鹤拽着自己衣襟的手,依旧维持着端坐在座位上的动作,表情冷静地说:“当然是做我要做的事。”   文鹤泄气一般地松开手,往后退了几步,转而坐到燕炽身旁的座位上,撑着自己的头冷静了片刻,才嗤笑一声道:“你该做的事?你是指被那些人抽光气运,然后就这么无声无息地死了吗?”   很显然,他们虽明面已经不是朋友了,彼此间的情分还在。   段延亭觉得两人的关系十分奇怪,两人如果曾经为了保护修仙界共同对抗魔修,照理来说关系应该更进一步才对,怎么会变成如今这副样子?   [因为他喜欢离鸾。]   燕炽的这句话让段延亭忽然想起,燕炽曾说离鸾和尹箬竹都是他的“道侣”之一,猜想是不是文鹤觉得燕炽夺他所爱了?   [并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和离鸾还有尹箬竹其实根本不是道侣关系。离鸾是因为没有身体,只能暂时在待在我的佩剑中才能存活下来,算是迫于无奈才跟我一起行动的;至于尹箬竹,你已经知道她其实魔修伪装的人,因为某种目的潜伏在我身边而已。]   燕炽当时是将第一周目的事情和看小说的套路结合在一起写的,也是怕写得太真反而不像小说,让他不能成功记下这其中的内容,所以很多地方难免夸大,写得虚虚实实,并不真切。   譬如书中写道他有诸多“道侣”们,可迄今为止真正和他还算有些关系的女子只有三人:陆秋漪喜欢段轩时,后来还被诬陷是燕炽杀害的;离鸾只将他当做灵魂寄存的宿主,一心只惦记报仇;而尹箬竹是心怀鬼胎的内鬼……真说起来,第一周目的燕炽从头到尾就是个光棍,哪来的诸多“道侣”?   事实上,文鹤误会了他和离鸾的关系,离鸾那时又不喜欢文鹤,本就抱着让他死心的想法,刻意没说清燕炽只是她的恩人这件事。   后来离鸾大仇得报,本该安心投胎转世,然而那时恰逢燕炽遭遇大劫,她为了报答他一直以来照顾她的恩情,替他顶了那一灾,最终飞灰烟灭。   文鹤以为两人是道侣,怨恨燕炽没能好好保护离鸾,两人的关系这才如此僵持。   燕炽事后找文鹤解释过他们两人并不是道侣,可惜哪怕误会说清,文鹤也还是迁怒了燕炽,很少给他好脸色。   话虽如此,文鹤到底还是关心燕炽的,否则不会话里话外都提醒燕炽不要贸然出现在人前,免得被有心人抓住抽干气运。   …………   因为段延亭和燕炽两人正在内心对话,所以文鹤只以为燕炽的沉默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忍受不了过分的沉默,烦躁地呼出一口气,道:“行了,你到底想来干嘛?”   听见文鹤开口,两人的注意力这才全部集中他的身上,快速交换了一个眼神,确定了接下来要做的事。   段延亭上前一步,主动摘下自己的面具,笑着朝文鹤打招呼道:“打扰了,文鹤师兄。”   文鹤猛地站了起来,下意识抽出长剑直指段延亭,难以置信道:“你这魔头居然还没死?而且还跟在燕炽身边,他这段时间失踪该不会是你做的吧?”   文鹤这反应并不让两人吃惊。   燕炽用逐厄剑的剑鞘将他的剑移开,提醒道:“他是我的道侣,你别这样说话。”   “道……道什么?”文鹤以为自己的听力出现了问题,难以置信地看着段延亭。他的视线落在燕炽下意识维护段延亭的动作,又想起他方才揪住燕炽衣领时,段延亭伸手阻拦的样子……居然在这犹如谎言一般荒谬的话中品出了几分可信的意味。   “你们俩怎么可能会是道侣。”文鹤实在不信邪,甚至扯出了一个极为离谱的比喻:“说燕炽和魏琼是道侣都比你俩是道侣可信好吗?”   段延亭:“……”   燕炽:“……”   他的抽出逐厄剑,咬着牙根阴恻恻道:“不会比喻就不要比喻好吗?”   文鹤感觉自己好像第一次认识燕炽,神情很是费解:“你原先不是喜欢女子吗?难道你男女通吃不成?而且段延亭以前多次诬陷你,还差点杀了你,你居然会对他有想法?”   说完这话,文鹤的表情颇为复杂,也不知是不是想到了什么不该想的方面,段延亭竟然从他的眼神中读出了几分揶揄和感概。   段延亭似笑非笑,对燕炽道:“原来师兄口中的‘与他早已不是好友了’,竟是损友的意思。”   燕炽这下是真的语塞了,按着眉心对文鹤无奈道:“让你吃惊的事多了去了,接下来还有个让你吃惊的,要不要听听看?”   文鹤将信将疑,将半边身子靠了过去,示意燕炽继续说下去。   …………   燕炽和段延亭向文鹤交代了他们的来历,并讲述了他们世界发生的诸多事情,最后拜托文鹤帮忙找到李仙客他们。   随着燕炽说得越多,文鹤脸上的吃惊也逐渐变为了悲伤和沉默。他看着摆在手边的昭雪剑,突然露出了像是哭一般的笑容,喃喃道:“你们说的是真的吗?”   “天道未曾崩坏,而离鸾也并未死去……”   【作者有话说】   家人们又要期末了,因为要准备考试,我最近应该不怎么会更文了,委屈小可爱们等待了。之后再更文就是6.3的样子,会尽量写好结局哒 第136章   这里的文鹤大抵是爱惨了离鸾,在得知了这一切后,选择主动帮助段延亭他们行动。   其实说来奇怪,文鹤分明已经知道离鸾还活着,却没有过分追问关于离鸾的任何事,最大的要求只是希望他们能帮衬她一二。段延亭想了又想,却也明白了文鹤的想法。毕竟那个第一周目的离鸾早就死了,并且至死都未曾接受过他的感情。从离鸾死去的那一刻,他和离鸾的缘分也就止步于此了。   文鹤喜欢离鸾不假,但他也有自己的原则——不会过分死缠烂打,最大的愿望大概就是让离鸾不必重蹈覆辙而已。   “我会让门下弟子去找李仙客和——”文鹤顿了顿,似乎不太习惯念自己的名字,只能换一种说法:“另一个我,你们只需要在这里等着就好。”   这话说完,文鹤原本还算平和的表情瞬间严肃起来,下意识看空中的某一个方向,骤然从位置上站起来。   段延亭:“来者不善。”   只怕是那些想要抽走燕炽气运的人得知了燕炽来到这里的消息,打算把他直接带走。   “欺人太甚!”文鹤则是面含怒色,一甩袖子就要往外走,然而刚走出一步就被燕炽抬手拦住了,只听燕炽笑着道:“我只是来这里做客的,也是时候走了。”   文鹤蹙眉,烦躁道:“你现在的修为并不如当初那般厉害,当初的你都被他们算计了,现如今如何能保证自己的安全?”   “没关系。”   文鹤没等到燕炽的回答,却反而率先得到了段延亭的回答。段延亭站在燕炽身旁,顺手将面具戴上,将那双灿若星辰的眼睛掩盖在面具之后,语气中带着一种说不出的笃定:“这一次师兄身边有我,不会落到这一步的。”   燕炽偏过头看着段延亭,无声扬起唇角:“我亦是如此。”   文鹤神情复杂地看着曾经是燕炽仇敌的段延亭,眼神游离不知在想些什么,半晌突然展颜一笑:“那我便相信你们会改变这一切吧!就像你们能够从当初的死敌变为如今的恋人,或许也能够将过去发生过的悲剧改写。”   “承你吉言。”段延亭抱拳,在察觉到不远处闻讯赶来的气息正在不断接近时,他拽了拽燕炽的衣袖,示意他该离开了。   燕炽点头,临走前最后问了文鹤一句:“可有什么话需要我带给其他人的?”   这句“其他人”大概率指向的就是离鸾了。段延亭这样想着,却见文鹤笑着摇了摇头,神态间带了点豁达和说不出的欣然:“不必和她说些什么,只是我有些话想让你转告给另一个世界的我。”   “就这样说吧——将心思洒脱说出,得了答复后便专心去做自己的事。既无法得到心爱之人的喜欢,那便努力让自己变得更好,然后遇到未来更适合自己的人。”   “你这话说的倒是与你做的有些差别。”燕炽忍不住打趣文鹤请求他们照看离鸾这件事,只见文鹤赫然地笑了起来:“她已成为我的执念,我这一辈子都不可能消除这个执念了。而我如今这样说,只是不希望离鸾成为另一个我的执念。”   “我知道了,会将这句话带给另一个你的。”   文鹤看着燕炽和段延亭的身影一步步往门外走时,眼中涌动着感慨和悲伤:“你们多保重啊。”   文鹤知道他们在这里停留的时间并不久,一旦找到李仙客一行人,便会动身离开,所以根本不可能再有机会与他见面,这一分别必然再无见面的可能。   就是因为心里太过清楚,才会提前道别。   “好了,不用送我们了。”燕炽没有回头看他,而是姿态随意地摆了摆手,仿佛分别其实并不是什么让人悲伤的事,坦然道:“就此别过,此后珍重。”   燕炽看着倒是十分豁达,可他心里究竟有几分不舍难过,也只有和他心声共通的段延亭知晓。段延亭回过头向文鹤行了一礼,道:“多谢你的帮助。”   言罢,两人皆在文鹤的目光中消失。   文鹤站在原地良久,才神情怅然地重新坐回位子上,低下头苦笑了一声,摇了摇头道:“早就是孤家寡人了,怎么还是看不惯分别的情形。”   话虽如此,他知道自己根本不可能习惯得了,毕竟失踪多年的友人重新出现在他的面前,而曾经喜欢过的人在另一个世界活得好好的。燕炽和段延亭所在的那个世界美好地让他向往,可文鹤无法抛下一切。   因为他不像燕炽那样失去了所有牵挂的对象,也不曾被他信任保护过的人伤害背叛,更没有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决心,所以他只能永远停留在这个一切走向都那么糟糕的世界。   正当他在心里自嘲自己无用时,恰好察觉到门外强烈的灵力波动,紧跟着便是急促的脚步声。   来者气势汹汹地打断了文鹤的思绪,他面无表情地坐在位置上抬起头,冷笑道:“各位倒是不请自来。”   “文掌门,有人说燕炽来过覃天门,不知…是真是假?”   来者皆是曾经想要抽取燕炽气运的,说这话并不是疑问的语气,反倒格外笃定。   “是来了不错,你们还不忘抽他的气运?”文鹤并不正眼看他,抬手随意理了理衣袖,像是遇到了什么脏东西一般:“不过他早就走了,我什么也不知道。”   “文掌门,既然有救世的方法,你为何要因为私心——”   “气运这东西不光他有吧?”文鹤掀起眼皮,抽出腰间的昭雪剑,手指拂过剔透的剑身,漫不经心道:“各位既然有抽取气运拯救世人的坚定意志,为何不身先士卒贡献自己的气运呢?”   此话一出,来者脸上或是尴尬或是羞恼,别忍不住想要出言威胁,可文鹤完全不吃这一套,只用昭雪剑直指他们道:“如今的仙门实在太令我失望,我覃天门自此退出仙门,可不敢与诸位平起平坐。”   …………   因为现在两人的修为并不足以直接对上仙门的人,所以他们加快速度脱离了仙门的范围,来到了修仙界和魔界的交界处。   段延亭敏锐地意识到燕炽从来到交界处起,就一直心不在焉,也说不出他究竟想去什么地方,便直接代替他做决定:“师兄,带我看看这个世界吧。”   段延亭想要知道曾经发生过什么样的事,才会让燕炽不惜以失去性命的代价选择重新开始,并以改变命运为他的执念和愿望。   “好,我带你去。”   燕炽也想将一切完整地展现给段延亭看,将他身上的最后一个秘密彻底说出口。如此一来,他也能做到真正问心无愧。   燕炽领着段延亭将他曾经走过的路都走了一遍,并向段延亭告知了他曾经有多年少轻狂和胆大妄为,这才酿成了不少错事。   段延亭第一次知道原来燕炽并非天性稳重,处事周到。他年少时心浮气躁,学东西总是不能专一,时常做着想成为降妖除魔的仙者的梦。他也曾梦想着遇到一个喜欢的人,与其成为道侣,携手共同抵御外敌。遗憾的是,所有事情都与他原本希望的那样背道而驰。   段延亭和燕炽一路走过来的时候,很多燕炽口中繁华热闹的地方都变得荒凉衰败,根本无法想象出原先的模样。甚至本该是修仙之人或者是凡人居住的地方,都有不少魔修和妖兽出没。   每多看一个地方,段延亭就越能体会到天道崩坏带了的破坏力。   他们一路走走停停,偶尔遇到受困的普通人就搭一把手,一边躲避仙门的追踪,一边寻找李仙客等人,最终在路过赤枫城的时候接到了来自文鹤的消息。   第一周目的赤枫城的百姓虽然也已经全部死去,但整个赤枫城的建筑还留着,只是无人的城池最终像是一座鬼城。望着爬满绿色植株的城墙,根本无人会想到赤枫城也曾人声鼎、灯火通明。   因为文鹤给的消息指向了止行峰的方向,段延亭和燕炽本该中途折返,却没想到顺着半敞的赤枫城门飘来一阵熟悉的酒香。   段延亭鼻尖动了动,若有所思道:“师兄,你有没有闻到辜月寒的味道?”   燕炽正在看文鹤传来的消息,听了这话诧异地挑了挑眉,放下手头的事仔细闻了闻,若有所思道:“确实有,你想去看看?”   “嗯。”   段延亭本不愿进去看,只怕会触景生情,可他又实在好奇赤枫城中为何会飘出酒香,最终在心中简单衡量一下,决定还是进去一探究竟。   然而还未等他推门进入赤枫城时,那大门便“吱呀”一声被人从里面拉开,酒气也就从若有若无变得格外明显起来。   段延亭瞳孔中倒映出一抹鲜艳的红,在看清来者容貌时,他微微睁大眼睛,诧异道:“离鸾?你怎么会在这里?”   少女一身红衣,俯身在已经掉漆腐朽的大门前放下一壶酒,便沉静道:“我来报仇罢了。前不久追着瞿家主的痕迹追到了止行峰,这才意外到了这里。”   “报仇?”   “对。”离鸾掩住眼中的伤痛,强装冷漠道:“这是我与瞿昔年的约定,我现在只是按照约定的内容去行动而已。”   离鸾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杀死瞿家主;而瞿昔年的要求也只有一个,希望他活着的时候,离鸾不要杀死瞿家主。   那离鸾现在出现在这里,岂不是意味着……   离鸾的视线在与段延亭相交一瞬间后,便好似躲避一般地快速收回了视线,仿佛这样就能避开段延亭的疑问,可惜终究是不可能的。   “瞿昔年呢?”段延亭问。   离鸾张了张嘴,露出了纠结的神情,最终只给出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答复:“他最后并不难受。”   段延亭看着离鸾,感觉两边的耳朵一阵“嗡嗡”作响,脑海里清晰的思绪也被搅成了一团浆糊。想说的话随着喉结滚了又滚,最后像石沉大海一般全数落进肚子里,彻底没了影。   燕炽无声捏了捏他的手腕,示意他回神。   段延亭回过神来,感觉嘴里又苦又干,最终只说了句“知道了”,便没了下文。 第137章   段延亭知道瞿昔年迟早会死,只是没想到这一天来的这么快。   瞿家主曾觉得“惜年“一名暗示着瞿昔年寿数无几,故改“惜”为“昔”。只是与珍惜现在的意义相反,“昔年”二字更像是缅怀过去,如此看来这寓意也不好。   瞿昔年本为修士,这一生的寿命却远比普通人还要短,甚至他连像烟花那样转瞬灿烂的人生都不曾拥有,便在魔界的某个角落里悄然消逝。   段延亭很想问问离鸾更多关于瞿昔年的事,可当他望着离鸾看似冷若冰霜,实则泛红的眼眶时,终究是将心头涌起的千万话语压下,不再提及关于瞿昔年的任何话题。   燕炽垂眸看着段延亭,无声抓住了他的手心,用自己的体温驱散段延亭手心的冰凉。   段延亭睫毛颤了颤,想牵起嘴角强装无恙,但嘴角只是勉强牵起片刻,很快又压了下去。他的视线落在了那扇掉漆大门旁的辜月寒上,脑海里忍不住思及曾经在赤枫城中经历的种种过往……手心倏然被塞进一个冰凉的东西,段延亭下意识低头,发现竟是一壶辜月寒。   燕炽冲他笑了笑:“我那里还剩些辜月寒。”   段延亭收回视线,将这壶酒与离鸾的酒并列放置,并向其深深鞠了一躬——这是他对当初没能来得及挽救赤枫城百姓性命的愧疚。   离鸾眼神恍惚地望着那两壶酒,虽然没有流泪,眼眶却更愈发红了。   末了她背过身,大概是不忍心再看了,生硬地转移话题:“你们可有看到瞿家主那个混蛋。”   “不曾。”   离鸾:“那这里是幻境吗?”   “不,不是。”   段延亭知道接下来他要说的一切,将是对离鸾的二次伤害,可事到如今,他不得不如实相告。   然而他正要开口时,却被燕炽拦住了。段延亭意外地看着燕炽,只听燕炽压低声音道:“还是我来说吧。毕竟这里的一切我曾经经历过一遍,没人比我更清楚这里发生了什么。”   于是,燕炽向离鸾讲述来到这个世界以来所经历的一切事情,包括这里是第一周目这件事。   …………   第一周目的赤枫城血案是后来所有悲剧的开端,燕炽没能来得及挽救;而第二周目的赤枫城,他们所有人都尽力了,还是没能救下赤枫城中的人,唯一值得庆幸的是离鸾不必困守逐厄剑中,能够自由行动。   “所以,”离鸾开口时的声音有些干涩:“我的家本来就毁过一次吗?”   “我的家…赤枫城的所有人,都逃不过这场死劫吗?”   段延亭和燕炽谁都没有开口,任由离鸾发泄着她所有的情绪。她说这话时的语调像是在泣血,又像是在愤慨地控诉些什么……最终,她将所有的情绪全数隐忍,维持住了面上的最后那点平静。   “你应该比我更熟这里吧。”离鸾想通了什么,死死盯着燕炽不放:“能否…帮我尽快找到那个人,让我替家人和百姓报仇。”   “我们也在找他。”   这是他们对离鸾要求的回答。   燕炽突然感受到了什么,从纳戒中翻出一个留影石,里面赫然投射出了这个世界的文鹤的模样。   “你们要找的人有消息了。”   留影石中的文鹤原本神色平静,偶然朝着某个方向不经意地瞥了一眼,目光陡然定住,面上虽然依然保持着镇静,但眼中的情绪却是惊涛骇浪。   段延亭顺着他的视线往后看,正是站在一旁的离鸾。离鸾不知其中内情,只诧异地望着他们:“你们方才不是还说和文鹤失去联系了吗?”   “他不是……”你以为的那个文鹤,只是段延亭话还没说完,就被那头的文鹤截住了话头:“我和他们刚刚联系上。”   文鹤为什么要拦着他说出真相?   段延亭细细打量着文鹤的眉眼,在察觉到他眼底的不舍和挣扎后忽然领悟了什么——文鹤不想让离鸾察觉到异常。一旦离鸾意识到现在的文鹤并非她熟悉的那个人,势必会顺势打听这个世界的她是什么下场。   文鹤不想让离鸾知道这个世界的她早就灰飞烟灭了。   他不敢让目光在离鸾身上逗留太多,生怕离鸾察觉到异常,强逼着自己不肯再看她半分,报了一个陌生的地名后,沉声道:“可需要我去派人接应?”   燕炽听见这地的名字时眼眸动了动,想到了什么,摇摇头道:“不必了,我们自己去就行。”   “好。”   文鹤本想直接切断留影石的联系,但最终还是忍不住看了离鸾最后一眼,见她若有所感,顺着自己的目光看过来时,他又狼狈地匆匆垂眸。   离鸾微微蹙眉,愈发觉得眼前的文鹤有些奇怪。   文鹤不欲多做解释,只能假装不在意。第一周目的世界里,他从最意气风发的年纪,对离鸾一见钟情,又在往后漫长岁月的陪伴中,对她情根深种……可自离鸾死后,前尘往事被他尽数封尘于心中。今日还能有幸见到这么鲜活的离鸾,他不敢多做奢求,更不敢将自己压抑的汹涌情绪移情到现在的离鸾身上,因为那个真正和他度过漫长岁月的离鸾已经死了。   段延亭与燕炽默契地对视了一眼,并没有急着将留影石掐断,而是给文鹤一个说话的机会。   文鹤见到他们两人始终盯着他,隐约猜到他们的含义,最终在离鸾狐疑不解的目光下,文鹤眼睛中略显湿润,就像多年前他对那个已经死去的故人所说的话一样:   “报完仇之后,也一定要好好活着。”   文鹤从未从已经死去的离鸾那里得到过任何答复,因为当时离鸾只是满不在意地冲他摆了摆手,然而再也没有回来过。   正当文鹤眼神略带哀愁地看着离鸾时,他忍不住思索眼前的离鸾是否会像已经死去的那人一样不给他任何答复,只是没想到离鸾居然真的认真回答了他:   “我会的,报完仇之后我会比任何时候活得都要好。”   听见离鸾这话,文鹤顿时如同冰雪消融般欣然地笑了,像是得到了曾经某个人的回应一样,他轻声道:“谢谢你的承诺。”   这个世界的文鹤已经没有任何遗憾了。   此后,他与她的人生不复相见,亦不相干。   …………   随着留影石的主动熄灭,离鸾突然开口对段延亭二人道:“这个人不是我认识的文鹤吧?”   因为那眼神,分明是看这世上至亲至爱之人的眼神。她清楚原本的文鹤虽然对她有些心思,但还不足以到挚爱的地步。   段延亭颔首,问:“你想知道关于他的事吗?”   “我不想。”离鸾摇摇头:“他所挂念的是这个世界的离鸾,而非现在的我。”   燕炽见离鸾心中有数,索性提议道:“那我们现在就去文鹤提到的地方吧。”   “那地方你应该也认识。”燕炽将视线锁定在了段延亭的身上,亦或者说是特意说给正在磐世镜中的阿磐听的:“那是阿磐曾经丧命的地方。”   …………   荒无人烟的山中,低矮的灌木丛被人触碰后发出了“沙沙”的摩挲声,紧跟着从中钻出两个衣衫褴褛,满面胡茬的男人。   其中一个人看着自己原本如白雪般剔透的长剑糟蹋地不成样子,颇为心疼地说:“我当初哪怕迷失在秘境中,独自一人与其中的凶兽相争,也会用我的衣角时常擦拭,可如今却……”   “我又何尝不是。”另一个眉眼周正的人,有了这络腮胡子的加持后,倒有了几分粗野却正直的大汉形象。他将剑作为拐杖,支撑着身体往上爬,待爬上一个缓坡后歇了口气:“我从未被人追着喊打,这段时日算是将以前从未经历过的事全部体验一遍了。”   他们二人刚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就莫名其妙地被人追杀,说他们是伪装成自己模样的魔族,无论他们怎么解释都不听。   两人一路躲躲藏藏,好不容易才打听到了关于段延亭和燕炽的线索,结果在找人的半路上又遇到了那批对他们喊打喊杀的人。他们原以为是那群人不知从哪里又得来的消息,没想到居然和同样狼狈的瞿家主遇上了。   他们这才明白,原来半路上遇到的那批人是追着瞿家主过来的。   瞿家主这些日子本就不堪其扰,嘴上都急出了泡,瞧见李仙客和文鹤二人时,感觉自己嘴巴这点地方都不够长新的泡了。于是,李仙客和文鹤就加入了追逐瞿家主qingyin、并且躲避那群人追捕的队伍。   话说回来瞿家主果真狡猾,不仅甩掉了那些人,甚至把他俩也甩掉了。   这下人跟丢了,也没能和段延亭他们汇合,还把自己搞得这样狼狈,属实是两人这一生都不愿意再回顾一遍的黑历史了。   两个倒霉蛋对视一眼,齐齐长叹了口气。   就在两人为接下来的打算发愁时,忽然听见了不同寻常的动静,当即提剑循着声音小心翼翼地走了过去。   没走多久就闻到了一股浓郁的血腥味,他们将隐蔽身形的草木拨开一角,恰好看到一个背对着他们的红衣女子用手帕慢条斯理地擦掉手上的血,在她脚边躺着的是个尸首分家的妖兽。   两人并未判断出她的实际修为,妥善起见打算先离开原地,只是两人刚悄无声息地往后退一步,肩头就被搭上了一只冰冷苍白的手。   那是一双女子的手,十指青葱柔嫩,指尖因为染上的血还未擦净,像是染上了鲜艳的豆蔻。只是那双手冰冷地如同死人一般,寒气隔着薄薄的衣物源源不断地传递到他们的身上,像是要将他们从头到脚都冻住一般。   “在这儿看什么?”   红衣女子半弯下腰,冰冷的气息紧贴着他们的后颈,不知何时她居然出现了他们的身后。   李仙客和文鹤都是胆子大的,虽然被突然吓了一跳,但他们还是第一时间反应过来,看都不看,反手就将剑向后刺去。   剑刃未刺及到实体,显然落了空。   不过他们也并未指望能够直接伤及身后女子,只是为了拉开距离。在确认身后的冰冷气息退却后,两人齐齐转身,与红衣女子对上了视线。   在看清对方面容的瞬间,文鹤满带杀气的眼神一下子柔和起来,略显错愕地说:“离鸾,你怎么在这儿?”   红衣女子也就是离鸾,眼神古怪地看着文鹤和李仙客,试探道:“这位大叔,我们认识?”   文鹤张了张嘴,颇为伤心又难以置信地喃喃道:“我?大叔?”   他突然想起自己现在这副模样,又觉得还不如不被认出来,毕竟实在是太丢脸了。当他打定主意不打算透露自己身份时,恰好听到身后传来段延亭疑惑的声音:“文鹤师兄,李师兄,你们怎么搞成现在这副模样了?”   离鸾微微瞪大双眼,上下打量着文鹤,像是活见鬼似的:“你是文鹤?”   文鹤陷入死一般的沉默。   李仙客抬起已经烂得不成样的袖子,努力遮住满脸的胡子,企图给自己挽尊。   段延亭意识到自己似乎太过直白,心虚地后退了几步,刚想询问燕炽他该怎么办时,余光却看到燕炽变扭地将脸撇得很开,露出的半截脖颈涨得通红。   是他这位不靠谱的师兄会做出来的事。   他沉默了片刻,将笑得红了半截脖子的燕炽藏在身后,免得被文鹤和李仙客看到了,引来“杀身”之祸。   【作者有话说】   大家好久不见啦,我又回来啦~感谢小可爱们一直等到现在,我会信守承诺把这篇文章好好完结的。   本来打算刚考完就更的,当时因为要搞毕业论文和实习的事,一直拖到今天才发出来。   最后马上就要元旦了,大家元旦快乐鸭~ 第138章   等到李仙客和文鹤面红耳赤地找了个无人的角落打理自己一番后,再出来时人已经彻底没了之前落魄狼狈的模样,恢复了原先身为高门贵派的弟子形象。   饶是如此,段延亭和燕炽见了还是忍不住偷笑,实在忘不掉他们两人狼狈的模样。   离鸾不动声色地看了眼一直关注着她的文鹤,忽然又想起留影石中那人看她的眼神,心中有些复杂,但还是假装没有看见文鹤的小动作。   “那我们接下来去阿磐当时出事的地方?”段延亭认为好不容易才得知了瞿家主的消息,必然要尽快行动,避免他再次逃脱。   瞿家主应该与这座山是没有关系的,会来这座山肯定是受魏琼所托来做些什么。如此一来倒不如兵分两路,一队人直接去阿磐丧生的地方,另一队人则循着瞿家主的痕迹查下去。   众人皆同意了段延亭的提议,离鸾跟文鹤他们一道,段延亭和燕炽一道,两队人马通过留影石联系。   因为段延亭他们曾在幻境里面跟着魏琼和阿磐行动过,所以很快便到达了目的地。阿磐大概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所以即便看到自己曾经栖身过的湖水已经干涸,那时常坐的石头因为风雨吹打而变得面目全非,她也未曾有特别强烈的情绪变化。   “你觉得这里有什么原因会让他特意来到第一周目一趟吗?”段延亭知道问这话也许会勾起她的伤心事,但他必须要问清楚魏琼派瞿家主的来意。   阿磐那头并没有那么快回话,段延亭只能听到微微发颤的长长的呼气音,几息之后她才开口道:“我的尸骨和妖丹就在这里,按照这里的时间推算,应该早就已经腐化了,唯一残存的只有我的骸骨。”   魏琼如此惦念阿磐,不可能任由她的尸骨一直留在这里,无论是这个世界还是他们所在的世界都应该已经把尸骨收殓起来才对,为何如今还会特意让人来这个世界?   燕炽知道了他心中的疑虑后,沉吟片刻,直言道:“我们不是魏琼,要想知道他究竟为了什么还得我们自己去挖才知道。”   这话说完,他的表情略显歉意,道:“阿磐,很抱歉做出冒犯你的举动。”   “无妨,你们挖吧。”阿磐已经以器灵的形式存在这么多年,早就不在乎自己的肉身了。她只是对于有人挖自己的尸骸这件事有些不适应,便闷头回自己的磐世镜小洞天中:“有什么事再喊我,我会在镜子里面一直等着你们的。”   “好。”   两人对视,当即行动起来。在挖的过程中,他们并没有挖到完整的骸骨,只能挖到些许骸骨的碎片,魏琼应该早就已经将骸骨取走了。   难道他们猜错了?   然后下一秒,在接触到一样坚硬的东西时,他们眸光一亮,知道答案就在不远处了。   …………   一个黑色的木漆小盒子从土中被挖了出来,盒子上被施展了特殊的法咒,他们费了好些功夫才将它打开,然而里面除了一个晶莹剔透的小珠子外便没了别的东西。这小珠子表面布满了细密的裂纹,本该是已经碎裂成几块的程度,却被外面忽闪的一抹金色气息萦绕着,不至于立刻碎裂。   “这金色的气息是因果之力。”段延亭感受着上面的气息,迟疑道:“而且这好像是阿磐的东西?”   因果之力可以将一切东西维持住当前的状态,甚至能将某样东西一点点恢复到之前的样子。它并不是天道意识直接的力量,但被天道意识针对的人是不会轻易有获得因果之力的机会的。   阿磐是蛇妖,出事的原因就是天道意识认为她造成了杀孽,所以才会让他降下雷劫,这种因果之力本不该出现在她的妖丹上才对。   阿磐被喊出来后,惊讶地打量了片刻:“我的妖丹怎么变成这样了?我记得它当时就碎了,怎么可能还能像现在这样维持表面的轮廓?”   看来这因果之力果真是特意用来修复阿磐的妖丹的。   但现在的问题有两个,一个是修复妖丹的原因,另一个则是魏琼是如何获得因果之力的?   “我前世曾听说一个传闻。”   段延亭听见了燕炽的话,便不再开口,等待燕炽的下文。   燕炽努力调动着关于第一周目的记忆,希望能从中找到蛛丝马迹:“有一个怪人四处寻求复生之法,这件事我本不放在心上,毕竟人总有遗憾的事想要弥补。可我后来听说那个怪人找到了法子,前提是要完整的躯干、灵魂以及支撑躯干行动的动力——我觉得这个动力可以代入到阿磐的妖丹。”   段延亭颔首:“那我大概能明白魏琼为什么特意让瞿家主来这里的原因了。”   因果之力不易获得,也许是因为魏琼只有这一抹因果之力,他在第二周目的世界找不到其他能够维持甚至修复妖丹的方法,所以不得已才出此下策。   因果之力的获得方法通常是因为获得做了极大的善事或者积累了足够多的善缘。然而第一周目的魏琼已经酿成了赤枫城的惨案,怎么可能通过这种方式获得因果之力?   “对了。”段延亭意识到了一种可能,偏过脸询问燕炽:“你曾经说过第一周目的魏琼在穿越到了第二周目后,杀死了第二周目的自己,对吗?”   燕炽给予了肯定的回答,就见段延亭眉头越皱越紧,像是想到了什么极为骇人的事,怔愣道:“你说若是他连自己都杀,那么这抹因果之力有没有可能与这件事有关?”   自   前世今生本就是一种因果,换种想法,那么通过某种特殊手段抹杀这些来世,是否能将这份因果转变为因果之力?   燕炽不是段延亭,对天道法则并没有那么了解,疑惑道:“只杀了自己一世就可以获得因果之力吗?”   “一世可不够。”段延亭回忆着那抹因果之力,能够在过去的时空里还能维持这等强盛的力量,只怕献祭的可不止几世、几十世了……他若有所思地说:“魏琼兴许是抹杀了所有来世,只留下今生。”   用所有来世换得爱人重活的可能——若非魏琼害死了许多人,他与阿磐的故事确实令人唏嘘感慨。   这一举动可谓是孤注一掷,如此倒也能解释魏琼为什么非要派人来到第一周目取走妖丹了。   段延亭刚欲说些什么,就见燕炽眼神晦涩不明地盯着自己,似乎有千言万语想要说出口。   “师兄有什么想说的?”   燕炽在他出声的那一刻当即摇头道:“我没什么要说的。”   段延亭微微眯眼,想要凝神去听燕炽的心声,却被燕炽出声强行打断:“既然如此,这东西我们暂且先收着。”   段延亭看了他一眼,到底还是顺着他的话道:“那由师兄你收着吧。”   燕炽将装了妖丹的小匣子收起,转而用一个外形相似的匣子代替。他们只需守在原地,等待瞿家主自投罗网。   考虑到担心文鹤他们打草惊蛇,他们索性打算通过留影石通知他们赶紧过来,免得被瞿家主察觉后打乱了计划。   可当燕炽联系上文鹤时,却发现他们所处的环境极为幽暗,怎么看都不像是要通往他们这里的样子,心中不由警觉起来:“你们跟到哪里了?怎么周围这么昏暗?”   “是一处地穴。”李仙客率先回答,举着夜光石打量了一下四周:“从我们跟他开始,他就一直往昏暗的地方去了,我们也不知道他想要去哪儿。”   “等等。”离鸾插了句嘴:“我怀疑他已经发现我们跟着他了。”   “那他为什么还要——”   留影石投射出来的画面忽然疯狂旋转起来,里面传来焦急匆忙的一句“小心”,然后所有的画面都归为了一片黑暗。   “……”   看来离鸾说得没错,瞿家主应该早就意识到有人跟着他了。之所以隐而不发,为的就是等段延亭和燕炽联系文鹤等人,再出手引诱他们过来救人,可以说是明晃晃的阳谋。   唯一不知道的是,瞿家主的目的究竟是燕炽还是段延亭。   “我去救人吧。”段延亭想着瞿家主因为瞿昔年的缘故,一直惦念着他的灵根,倒不如随了他的愿,由自己过去救人。至于燕炽留在原处,也是为了防止这是瞿家主的调虎离山之计。   燕炽心如明镜,见段延亭已经有了决断,便又默不作声地将纳戒摘下,想要将纳戒里的东西全部给段延亭,用于防身。   只是他的纳戒刚递到一半,就被段延亭抬手挡住了。燕炽没把手收回去,只是语调平静地说:“我这回没把逐厄剑送出去。”   言下之意就是起码纳戒里的东西得收。   段延亭无奈地笑了笑,故意在他面前晃了晃腰间的君汶剑:“师兄,虽然逐厄剑没给我,但君汶剑不是已经给我了吗?”   “你喜欢逐厄剑吗?”燕炽突然答非所问,让段延亭有些摸不着头脑:“既然是剑修,应该没几个人会不想要逐厄剑吧?”   燕炽微不可查地笑了一下,道:“我知道了,你记得保护好自己。”   “好。”段延亭觉得从刚刚聊到魏琼的事开始,燕炽的态度就变得很不一样了。既然燕炽没打算跟他说,想来应该是心里有数,那他也就不过多追问了。于是段延亭点了点头,转身立刻离开了原地。   燕炽看着他离去的身影,手指摩挲着逐厄剑道:“如果我日后不在他身边了,他会是你的新主人。”   逐厄剑“嗡嗡”地颤动了几下,剑光都暗淡了几分。   魏琼为了复活阿磐便付出了再无来世的代价,那他改变了段延亭的、包括许多人在内的命运,是否也意味着他不仅再无来世,甚至今生都无法长相守呢?他也曾想过自己是不是杞人忧天,但听着段延亭关于魏琼的猜想时,他愈发肯定自己迟早要付出代价。   只希望事情别发生得太快,至少给他时间解决好目前的困境,至少…让他能帮助段延亭变得更加强大,强大到即使他不在了,也能一个人好好活下去。   【作者有话说】   大家新年好鸭,本来计划好想要31号写好文,然后掐好时间零点准时发,万万没想到给我的排班是在元旦三天上班_(:з」∠)_(谁家好人元旦三天上班啊,而且还给我排了熬一宿的夜班)   所以今天才把文发出来,迟来的新年好真是不好意思~   祝所有小可爱24年暴富、变美、成绩变得更好!!! 第139章   段延亭虽知瞿家主是等到文鹤他们联系时才故意下手的,但他相信瞿家主并没有本事将他们全部一网打尽。毕竟文鹤和李仙客修为都是金丹巅峰,再加上离鸾现在修为也比凡人时期厉害了很多,他其实完全有理由相信那只是瞿家主为了扰乱他们心绪的烟雾弹罢了。   可段延亭还是过来了。   他想要跟瞿家主做个了结,为了赤枫城,为了好友瞿昔年,也为了他的父母和他自己。   …………   照理来说,段延亭本不该知道瞿家主所在的地方,但瞿家主居然将一缕神识附着于一只未开灵智的鸟雀身上,特意寻到了他的面前。   “去瞿家主好雅兴。”   段延亭打量着落在不远处枝头上的鸟雀,见那鸟雀好似听懂人话似的偏过了头,乌溜溜的眼珠子紧盯着他,小小的尖喙一张一合,发出的不是清脆的鸟鸣,而是属于瞿家主的声音:“看来你很清楚我找的是你。”   段延亭其实本不确定瞿家主找的究竟是谁,不过他既然已经自己说出口了,索性当做自己原本就知道了。   “现在我来了,你想要做什么?”   停在枝头的鸟雀突然扑棱起了翅膀,飞到他的前方做出引路的姿态,道:“你随我来。”   段延亭手指不自觉摩挲了一下藏在衣袖里的留影石——尽管那头的人未发一言,但他知道燕炽始终在注视着他。   附着瞿家主神识的鸟雀将他一路引到了漆黑的地穴中,两人从头到尾并未讲过一句话。然而在路程靠近一半的时候,他听见瞿家主道:“我原先并不知道这个世界是怎么回事,我起初只当做是幻觉。”   段延亭不出声,等待着他的下文。   “我原以为既然是幻境,兴许能看到我儿身体无损的模样。可我百般询问,只得到了没听说这个人的答案。”   “我儿他…在这个世界甚至都不曾被人记住过。”   段延亭知道瞿家主关心瞿昔年,但他的关心过于强势和自我,丝毫没有顾及瞿昔年的真实意愿,让本该在众人不舍和悲伤目光下离开的瞿昔年,怀着满腔的负罪感,最后枯萎在了无人知晓的角落。   “你现在说这些有什么意义。”段延亭并没有被瞿家主悲伤所打动,冷声道:“你手上还有李师兄他们,此时跟我讲这些有的没的做什么?”   引路的鸟雀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加快速度往前飞。段延亭蹙眉,抽出腰间长剑,追着鸟雀的方向抵达了地穴的最深处。   地穴最深处被点燃了满室烛光,瞿家主就站在烛光中,一眨不眨地看着脚下的阵法。   段延亭的步伐慢了下来,前方的引路的鸟雀见任务达成,忽然像喝醉酒一般,跌跌撞撞地一头钻向了烛火中,任由浑身羽翼被火舌吞噬干净,最后化作漆黑一团掉落在地上。   段延亭不动声色地皱紧眉头,看向瞿家主:“现在可以回答我的问题了吗?李师兄他们究竟在哪儿?”   “他们无事,只是不小心踏进了我设置的传送阵罢了。此刻估计正在焦头烂额地寻找来这里的路吧?“   瞿家主回过头,露出半张青白憔悴的脸来:“你知道吗,我在这个世界看到了很多与我所知道的一切完全不一样的情况。本该入魔并被正道围攻死去的你好好活着,赤枫城那个本该灰飞烟灭的小丫头变成了鬼修,几乎灭门的祁凛山也完好保存下来,目前是实力最强盛的门派之一……”   段延亭眉心重重一跳,隐约猜到了瞿家主接下来想说什么了。   谁道瞿家主竟然道:“这一切都是从你活下来开始改变的。”   段延亭心下刚松了口气,以为瞿家主不知道这其中起着最重要作用的人是燕炽,就见瞿家主古怪地笑道:“我知道重启时空的人是燕炽,但仅凭他一人是无法改变这么多的,他能改变一切确实是因为你的存在。”   “我听魔主说了,你身上不仅有天道的气息,甚至还有因果之力,所以燕炽才能改变了很多本该发生的事情。”   段延亭从未在自己身上感受到什么因果之力,不过这并不妨碍他装明白套瞿家主的话:“那又怎么样,你说这么多与我何干?”   “我听魔主说过天道意识日渐微弱,势必会寻找下一个天道继承者;你拥有着操控天雷的能力和不输于燕炽的天赋,又是改变一切的起点,我有理由相信你就是天道的下任继承者。”   段延亭听了这话险些笑出声,瞿家主不仅想错了,而且是歪到没边了。魔主他们根本没搞清楚上界的职能分布是怎样的,还真以为能掌控天雷的他就是天道意识的化身——其实他不过是个代行者罢了。   天道认可的下任继承者就是燕炽,甚至因为燕炽对他动心,说不定对他起了杀心呢。   不过能将他们的注意力从燕炽身上转走倒也不失为一个机会,毕竟如今世道恰逢乱象初起,能保护好天道认可的下任继承者,也算是保护好拯救乱象的未来希望。   这头瞿家主见段延亭嗤笑,只当他不相信他的话,刚要再说些话印证他的说法时,就见段延亭似笑非笑道:“就算我是,你将这些告诉我可没有任何好处,甚至还会将自己置于很麻烦的境地不是吗?”   “更何况,我记得你现在是在为魔主效劳吧?这么背刺魔主,你不怕他知道了把你给杀了?”   “我从不效忠任何人。”瞿家主冷静道:“他想要复活妻子,我想要挽救儿子,我们只是目的相似罢了。”   只是魏琼一心想成为下一个天道,但他对此并没有太多兴趣,他可以帮助段延亭他们成神,帮助他们对付魏琼,只要他们肯利用天道的力量治好瞿昔年。   段延亭敏锐地注意到瞿家主口中所说的不是“复活“,而是治好——这是否意味着瞿家主并不知晓瞿昔年已经死去的消息?   想来也是,瞿家主是和他们同一时间来到这里的,他们也是通过后来的离鸾口中才得到了这个消息。为了避免瞿家主知道这个事实后情绪失控,段延亭不动声色地掩饰好了自己的神情,只当不知道瞿昔年已经死了。   “那你的计划是什么。”段延亭没说答应也没说不答应,只是将剑收回剑鞘,做出乐意倾听的姿态。   瞿家主见段延亭意动,便将他的计划娓娓道来:他会帮助段延亭对付魏琼,并且会利用一个特殊的阵法让段延亭吸取魏琼的修为,必要时他也会献出自己的修为,助段延亭尽快提升修为,掌握天道之力。待一切完成后,段延亭只需救治好他的儿子就好。   段延亭拍了拍手,打量着瞿家主笑道:“想法很大胆,可惜处处是漏洞。你不觉得自己成神救儿子的可能性更大吗?我还以为你是想坐山观虎斗,最后等我们费心干掉魏琼后,再杀了我们呢?”   瞿家主默了片刻,收起脸上难过的神色,似笑非笑地打量着段延亭道:“你很聪明,我承认我确实起过这样的心思,但我并没有那样的天赋和本事。”   “原来只是没这个机会,而不是不想啊。”段延亭视线慢慢游走到了瞿家主脚下的阵法,眼睛微眯,试探道:“瞿家主既然有心合作,那不妨告诉我这阵法有什么作用?”   那阵法复杂繁琐,看起来颇为眼熟,似乎…是燕炽当初用来重启时空的阵法。   然而这头的瞿家主却道:“这是通往李仙客他们传送地的阵法。只要你启动阵法就能找到他们了。”   段延亭笑了,没有戳破瞿家主,而是偏过头盯着他脚下的阵法:“我现在没法信任你,不如你先启动阵法,带我进去找人。”   瞿家主居然没有拒绝,反而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取出刀刃割破手心,将沾了血的掌心贴在了地上,激活了在地上的阵法。但激活的并不是他看到的阵法,而是一个从瞿家主方向延伸至他脚下的阵法。   如蛇一般发光的红色纹路瞬间就要咬到他脚底的土地时,段延亭反手将剑插入土地三寸,直接截止法阵流动的去路,而后手心紫光一闪,雷电顺着长剑将那法阵上的灵光击灭。   瞿家主见阵法被识破毫不意外,而是在他破阵之际,将数颗药丸直接撒向了段延亭。   段延亭抬眼,出于谨慎不敢让药丸近身,直接将其劈为了粉末,顺势屏住呼吸。他想过药丸可能有毒不能近身,也想过药丸劈成的粉末吸入容易加快药效发作,唯独没想过瞿家主扔的根本不是真正的药丸——而是用药丸包裹在外面的界钉。   界钉通常是禁锢凶兽或者是封印凶煞之地才会用到的手段,没想到瞿家主为了对付他一个小小金丹连这种法子都用上了。   这几枚界钉在瞿家主的操纵下稳稳插入了段延亭周身的土地上,形成了一个半椭圆的透明屏障,将段延亭牢牢困在了原地。段延亭掐出雷诀想要强行击破屏障,没想到雷光刚接触了屏障就被它直接吸收了进去,只是几息的功夫,紫色的雷电便从屏障中钻了出来。这一次,它可不是为了破坏屏障,而是以十倍百倍的威力反击到了段延亭的身上。   “呃——”   段延亭动手时并未留手,是以当他被击中时,因为剧烈的疼痛,他的大脑空白了一瞬间,连嘴唇被咬破了皮都不知道。   藏在袖口的留影石滚出,恰好将段延亭惨白的脸投射到了那头的燕炽眼中,还未等燕炽再多看两眼确认段延亭的伤势时,段延亭便粗鲁地用袖子将嘴角的血一擦,咬着牙伸手直接罩住了留影石,将它丢在了自己胸口的衣衫中。   他竟是忘了瞿昔年固然是阵法天才,但他的知识也同样来自于瞿家主。段延亭对阵法就算有所了解,也无法和一个术业有专攻的人相提并论。   知道这个阵法的作用后,段延亭也就不再浪费力气,而是冷笑着叹道:“我既然已经被你困在其中,为何瞿家主还站得这般远?”   瞿家主也不靠近,只是远远地站着和段延亭保持距离,犹如对待亲厚小辈般温声细语道:“你性子倔,我不这样困住你,你根本不会愿意配合我的,不是吗?”   段延亭眼皮掀了掀,毫不掩饰眼中的嘲讽,将半伏在地上的腰背再度挺起,盘腿坐在地上轻松道:“我可是从头到尾都好好考虑过你说的事,是你从头到尾都在骗我,偏偏又次次被我识破。”   他抬手指了指瞿家主地上的阵法:“燕炽当初重启时空的修为可比你我高许多。且不单说我,光是你一人,只怕阵法启动到一半,你就会灵力耗干死去……你还打这个主意做什么?”   “本就不是我来开启阵法。”瞿家主面不改色:“我说要帮你提升修为这话并不是假话。”   只是以什么样的手段,又会造成什么后果,那就不好说了。 第140章   段延亭与瞿家主讲话的时候,其实一直在思索两人相战是否有胜利的可能:他如今堪堪金丹,但瞿家主应该起码是元婴的修为,又精通阵法,以如今的状况看来,实在不宜正面对上。   段延亭好似疲惫一般地闭上了眼睛,半靠在石壁上:“就算你自愿帮我提升修为,可我若不肯帮你又当如何?”   瞿家主抚掌而笑:“这个简单,你我只需立下誓言即可。”   段延亭猛然睁开了眼,又很快垂下了眼睛,半遮掩着视线往瞿家主的右后方扫了一眼,手指无声息地在纳戒上轻轻一抹,将取出的东西攥在手心。   “你这话倒轻巧,我可不知道你打算用什么手段让我提升修为。”段延亭不屑地嗤笑了一下,在看到瞿家主取出的东西时瞪大了双眼,随即厌恶地皱起了眉毛,眼中隐带怒意:“你想让我染上魔气?”   瞿家主手中放着一只血迹斑斑的断箭,通过神识能轻易看到箭身上浓郁的魔气。   “不错。”瞿家主见段延亭愤怒之下掩藏的警惕,看似温和地笑了笑:“正道的法子讲究积累和磨砺,需要足够长的时间去等待。但昔年的身体可等不起,只能委屈你尝试些歪门邪道的法子了。”   说着,瞿家主攥紧了手中的断箭,看架势是想要将这断箭直接扎进段延亭的身体里。   段延亭强撑着身体站了起来,想着既然从内无法击破,那是否从外能够打破僵局?于是,他引来一道天雷重新劈在了屏障上,很可惜屏障只是水波荡漾般地晃了晃,并没有其他的改变。   他的猜想没错,只可惜他凭借自己力量招来的天雷还不够强悍。   眼看着瞿家主一步步逼近,段延亭又无法立刻打破屏障,一时间心跳如鼓,拼命思索着应对的方法。一道灵光骤然在他脑海中闪现,他舔了舔唇畔尚还残存的血腥味儿,再开口时却不是对着瞿家主说的,而是对着某一个不能轻易触及的存在。   “我知道你不想让我和燕炽相处,无非是我与他有了私情。但我并没有改的打算,比起上界那些大人物,我还是更喜欢可以嬉笑怒骂的人生。”   “所以即便你想要逼迫……放弃那些情感,我也会反抗到底。”   段延亭隐去了关键的信息,故意说得含糊,为的就是不让瞿家主察觉到燕炽才是下任天道候选人。   果然瞿家主的步伐停住了。他先是狐疑地皱眉,以为这只是段延亭在装神弄鬼,而后在察觉到空气中灵力的流动开始变得异常,他的神情顿时兴奋起来,笃定道:“你果然是最有可能成为下任天道的人!”   话音刚落,一道紫红色的落雷直接劈在了屏障上,力道强大到瞿家主险些以为段延亭又要突破了。   但事实上,那是段延亭招惹天道意识特意引来的天雷。他现在的力道不足以击破屏障,只能借助天道的力量行事,以此打破目前僵局,也算进一步稳固了“他才是天道继承人”的猜想,给予燕炽最大的掩护。   屏障在第一道天雷之下裂开了一条裂缝,段延亭看准了机会,将手中攥紧的东西和留影石一并扔向了他刚才感觉灵力异常的地方。   然而天雷虽然给了他转变局势的机会,但它的目的本来就是惩戒段延亭的,所以那些雷电自然也会顺着那道缝隙劈到他的身上。   雷电劈在段延亭的脊背上的瞬间,让他的身子短暂的僵硬了一下,随即立刻颓然地弯曲下来。段延亭深吸了口气,感受到身体每寸痛苦中弥漫的烧灼感,强撑着精神紧盯瞿家主,避免他趁其不备突然袭击。   受天道的雷电影响,瞿家主确实不敢轻易上前,只能拿着那只断箭表情阴郁地盯着段延亭,见他的脸色愈发惨白,忍不住嘲讽道:“你以为你能挨得到几时?且不说这天雷会不会一直落下,等它停止的时候,你早已没了抵抗我的力气。”   像是印证了他的话一般,又一道雷落下,段延亭狼狈地半跪在地上,感觉喉间痒得厉害,有什么东西要从嗓子眼涌出来,不受控制地弓起背剧烈地咳嗽起来。   “咳咳……”   大量的血顺着他动作涌了出来,将他胸口的衣襟都染红了一片。   段延亭再次用衣袖抹掉嘴边的血,却发现反而越擦越多。因为不知何时,他的袖口早已被鲜血浸润。口鼻间皆是血腥味的感觉实在不好受,他颤抖着从纳戒里取出丹药,毫不吝啬地抓了一把塞进自己的嘴中,在感受到身体内的灵力恢复了一部分,他牵起沾满鲜血的嘴唇,低声笑道:“如果我只是一个人,确实没法和你耗,但我还有其他东西。”   而这些东西大多来自燕炽、段家人和师门。他曾不在乎这些身外之物,也坚信修为要靠自身,即便身处困境也很少动用纳戒里的东西,除非迫不得已。   如今看来,难怪他每次单独行动时,燕炽总要给他塞上许多东西。想来就是为了让他即便遇上修为高的人,也能靠这些宝贝把人砸死了逃回来。   瞿家主的脸色明显难看了几分,眼中的寒意渐起:“你确实可以跟我这么拖下去,但你身体的灵力反复消耗再充盈……你应该比我清楚,对身体会造成怎样的影响。”   段延亭不在乎地笑了笑:“我所为本就是逆水行舟,比起心脉受损,我更不想再次染上魔气。”   “更何况我以为你也曾经历过雷劫,应当不至于畏惧至此,不是吗?”段延亭视线落在他手中的断箭,明了一般地笑了起来:“难道你是怕断箭上的魔气被天雷驱散吗?”   瞿家主眼眸动了动,只是用看似死人般的眼神凝视着他片刻,将那断箭收了回去,咬破手指在空中虚划着什么。   段延亭认不出他画了什么,只是在他收尾的那一瞬间,感觉自己灵根处传来了刀绞般的疼痛,垂下头才意识到方才组成这个屏障的地钉居然脱离了一颗,并在瞿家主的指引下穿透他胸前薄薄的皮肤,半扎进他的血肉中。   “你以为我没有别的手段?”瞿家主走近段延亭,看他一边承受着天雷的轰击,一边伸手试图把那颗地钉拔出来,故意放开控制地钉的力道,在段延亭浑身颤抖着将地顶几乎要拔出来的瞬间,故意驱使地钉再次扎入他胸口。   段延亭浑身一抖,再也握不住剑,半趴在地上。   “修魔未必需要你这种灵根,既是作为惩戒也是为了避免麻烦,你这灵根我便替你剜去了。”瞿家主本要驱动地钉直接刺穿他的胸膛时,却发现居然没法前进半分,快步走到离段延亭极近的地方,愕然地将视线落在了他压在身下的手:“你用手抓住了?”   与此同时,最后一道天雷劈到了屏障上,本就因为缺失一根地钉而变脆弱的屏障在轰鸣声中无声破裂,碎裂成无数泛着白芒的灵光。只是这灵光在雷电的强光下实在微弱,若非留心,根本注意不到屏障已经碎了。   就在白光大作的瞬间,段延亭突然撑起身子,将手中的半截地钉毫不犹豫地扎进了瞿家主的胸口,与此同时那道天雷在劈向段延亭的同时,也劈到了瞿家主的身上。   …………   原来,段延亭方才就是借着瞿家主试图愚弄他的心思,趁机将地顶折断了一半,装成被刺进去的假象。   段延亭没有丝毫留手,整个地钉直接送进了瞿家主的胸膛,露出了一个肉眼可见的血淋淋的窟窿。   “哈哈哈……”   段延亭彻底没了力气,身体往后重重跌在了地上,甚至牵扯到伤口又压抑地咳了几声。但他此时却无比痛快地笑了出来,指着瞿家主血肉中弥散出来的点点灵光:“看来是你的灵根先被毁了呢。”   瞿家主在摆脱了身体短暂地僵直后,捂着伤口森冷地瞪着段延亭,怒火充斥着他的大脑,他甚至已经忘记他要“帮助”段延亭提升修为这件事,想要直接杀了他。   “嗡——”   一柄染着火焰的长剑自远处飞来,直接悬停于段延亭和瞿家主之间,迫使瞿家主不得不停止动作。   “是师兄啊。”段延亭牵出一抹疲惫的笑容,叹道:“你动作也太慢了。”   他不得不承认,直到看见逐厄剑的瞬间,他才真正意义上放松了脑海中紧绷的那根弦。   【作者有话说】   下章瞿家主挂,很快会回归他们所在的世界的 第141章 鹬蚌渔翁   见燕炽要来了,瞿家主只能放弃杀了段延亭的念头,转身往地穴深处的传送阵跑去。然而,他的脚刚踩到传送阵上,就差点撞上凭空出现的三人——正是从阵法中脱身的李仙客等人。   其中离鸾反应最快,一见到瞿家主近在眼前,反手抽出文鹤腰间的佩剑,提剑直接刺穿瞿家主的腹部。   “啊?”   文鹤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瞿家主喷了一脸的血,一脸懵逼地看着瞿家主后退了几步,身体不受控制地倒在旁边的石壁上。   …………   “收。”   驻留原地安静守护段延亭的逐厄剑迅速飞离,落在了从黑暗中探出的白皙手掌中,紧跟着燕炽的身形也从黑暗中显现在了众人面前。   只是再出现时,燕炽的眼睛已经不复往日的镇静,唯有想将瞿家主千刀万剐的滔天杀意。   他重重闭上双眼,暂时压抑住杀意,当即来到段延亭身边,刚要半跪下来将浑身是血的段延亭抱起,没想到段延亭摇了摇头,半撑起身体向燕炽伸出了手,笑了笑道:“师兄,搭把手就可以了。”   燕炽一顿,视线隐晦地扫过他血肉模糊的胸口,又定定地看着他。   [别逞强。]   【我知道,师兄。】   燕炽无声叹了口气,半弯下腰向段延亭搭了把手,在段延亭的手触及到他的一瞬间,他才惊觉段延亭的手冰冷地吓人。所以在段延亭借着燕炽的力站直后,燕炽立刻将他的手揣进自己胸口的衣衫中,一手扶稳他,另一手则检查他现在的伤势如何。   当着众人的面,段延亭几乎被他单手抱了个满怀,因为太过突然甚至都来不及躲避。在感受到燕炽的气息包围住他时,段延亭愣了片刻,随后将带上了一点余温的手从他的衣衫中抽出,轻轻推了一下,示意他松开自己。   燕炽的力道先是紧了几分,随后还是顺着段延亭的意思松开了他,但为了让段延亭的身体快速温暖起来,他从纳戒中取出披风和一个用浅绿色绸缎包裹的手炉,让段延亭全部用上。   段延亭瞧见那手炉的样式有些眼熟,心念一转,一眨不眨地看向了燕炽:“那手炉不是当初被我带走了吗?你这里怎么还会有?”   燕炽一愣,原本眼中压抑的怒气和杀意消散了些,直愣愣地看着他,似乎没预料到他会问这样的话。   段延亭手指摸索着外面的布料,在触及到凹凸不平的位置时,他将手炉转了一圈,才发现上面被绣了一句话——“愿事事如意,岁岁无忧”。   记忆中的那个字歪歪扭扭,针脚粗糙,一看便是不善缝针的人绣的,但眼前这个却明显好看了许多。   原来…并不是同一个。   段延亭抚摸着上面的字,没将“你究竟绣了多少遍”这句话说出口,可磐世镜的存在还是暴露了他的心意。   [我也不记得绣了多少遍,但我只绣这一句话。想来如果绣别的,估计还是和原先一样丑吧?   燕炽刻意没看他,视线一直落在倒在地上粗喘气的瞿家主身上,神情严肃,仿佛刚刚那句解释并非他心中所想。   段延亭余光扫了眼他泛红的耳尖,无声笑了笑,没有再提这件事,转而提到了当前的正事:“那我们现在问问瞿家主来这里究竟是为了什么吧?”   燕炽见他不再多说什么,原本紧绷的神情也放松了许多,颔首道:“好,你的身体还有什么不适就与我说,千万不要逞强。”   …………   离鸾一直蠢蠢欲动想把瞿家主立刻杀了,也幸亏文鹤和李仙客在旁劝说等事情问完了再杀,她才勉强压抑住了杀意。   瞿家主知道自己逃不掉了,靠坐在石壁旁,视线扫过面前的所有人,最后定格在了段延亭身上,声音嘶哑道:“你们既然有什么想问的就赶紧问吧,在这里硬拖着有什么意思?”   李仙客走近了些:“问了你就能如实回答?”   瞿家主瞥了他一眼,表情抗拒地闭上了眼睛:“我只回答段延亭的问题。”   李仙客气笑了:“人都快死了,问个话还挑三拣四?”   谁知瞿家主答道:“段延亭好歹会照看昔年,你与他又没有过多的交际,于我又并非有好处,我为何非得理会你的问题?”   李仙客:“……”   他刚要偏过头问段延亭身体是否吃得消时,就听见他那位对外向来光风霁月的大师兄不冷不热道:“不说也没什么,我用搜魂术也一样能看到。”   李仙客有些愕然地看着他,就连文鹤也神色意外地挑了挑眉。   燕炽已经不打算维持所谓的人设了,毕竟一直这样他也很累,会表现出最真实的自我本就是迟早的事。他虽非阴暗狡诈之人,但也并非像他们想得那么光风霁月、正义凛然。   “等等!你们问的问题我说就是了!”瞿家主没料到燕炽居然这般不忌手段,他可不想被人搜魂,那与赤身裸体站于旁人面前有何差别?   燕炽:“那第一问,你来这里做什么?”   瞿家主看向段延亭:“答案我早就透露给段延亭了,他知道我将他引来这里想做什么,不是吗?”   段延亭点头,讲明瞿家主想要让他成为天道继承者,治好他儿子的事。   “那不提你的目的,魏琼让你来这里又是为了什么?”燕炽拿出装着阿磐妖丹的小匣子:“他可是为了这个?”   “不错。”瞿家主补充道:“他还说如果可能的话,最好让你们都留在这个世界,永远无法回去。”   瞿家主显然和魏琼不是一条心,死了也要给他添堵,所以毫无保留地把他所知道的事情告诉了众人。   瞿家主很早就知道换取他人灵根,并不能让瞿昔年的情况好转,所以他在无意间遇到了傀儡师魏如黛之后,就通过她与魏琼搭上了关系。他们本不愿意与瞿家主合作,因为至少瞿家主那时明面上没有任何问题,万一反水了该怎么办?   所以此时就需要一个投名状,或者说是一个把柄。而思及瞿家主一直以来所做的一切,这个把柄自然不言而喻——那便是被满城献祭的赤枫城。   “铮——”   尖锐的剑鸣声突然响起,众人将目光落在了离鸾和文鹤之间——离鸾听到瞿家主刚才这话,又想抽剑捅他一刀,而文鹤显然吸取了刚才的教训,一听到涉及赤枫城的话立马按紧了剑柄,防止离鸾又起了动他佩剑的心思。   所以两方心思下来的结果就是长剑被抽出了一半。离鸾眼中已经含泪,她不甘心地又将剑抽了一下,却发现文鹤虽然没有直接说拒绝,但他并未松开剑柄,而是无声地注视着她。   在众人的目光下,离鸾松开了剑柄,长长呼出一口气,最终道:“你们问完了我再进来。”   大概是怕自己在场,迟早会控制不住杀了瞿家主,她冷着脸抱胸离开,在文鹤担忧的目光下消失在了众人面前。   赤枫城的细节不必多讲,众人一清二楚,所以瞿家主只是稍稍带过,就继续讲了下去。   如今可知魏琼目的有两个,一个是要复活阿磐,另一个是成为下一任天道继承者。   段延亭皱眉:“他一身魔气,天道不会允许他这样做的。”   “所以,他想让天道再次崩坏?”燕炽已经拥有了第一周目的记忆,自然不会像之前那样对于魏琼的目的和意图毫不知情。可燕炽一时间想不到魏琼打算用什么样的方法让天道彻底崩坏?   在众人都在默不作声地思索时,段延亭突然开口:“天道意识的力量事关天地灵气运转。”   如果说燕炽是如今最能才想到魏琼会做什么的人,那么段延亭就是最了解天道意识的人。   “你们可还记得来这里之前,瞿家主试图将一截指骨丢进灵脉中?”   “不错。”李仙客赞成道:“那指骨上的魔气极盛,若造成灵脉污染,不仅会造成那片土地的灵气枯竭,更会让魔气顺着灵脉弥漫,影响那片土地的人或物——”   他顿住了,震惊地瞪大双眼:“我们本以为魏琼是打算杀人设阵,完全没想到他的目的是冲着天道意识,他难道打算污染这世间所有的灵脉吗?这怎么可能,灵脉是有自我修复的能力的……”   “那你可想得太简单了。”瞿家主咧嘴大笑了出来:“只是纯粹的魔气也就罢了,可你以为这么简单吗?魏琼是个疯子,他现在的身体就是魏如黛给他做的。至于真正的身体,早就被他全部炼制成邪物,并提取了生魂和怨气灌注其中,只要他不死,那丢进灵脉的指骨就会不断污染灵脉,直至灵脉失去自我净化的能力为止。”   当天地间运转的灵气全数枯竭时,天道意识自然也就走向了末端。没了天道意识的干预,魏琼只要再修炼一段时间,他就能复活魏琼。   所以魏琼实际上根本没打算成为天道继承人,而是抹杀天道意识,成为最强的存在?!   段延亭心中震撼之余,也从中领悟到了瞿家主说这话的另一层含义:“你与魏琼离心的原因,恐怕就是因为魏琼已经靠不住了,日后只怕根本不会理会你想要救瞿昔年的请求?”   瞿家主坏事做尽,更与他有血海深仇,居然最后会因为相信他不是轻易迁怒他人的性子,反而选择和他合作?未免太可笑了!   瞿家主默认了答案,只是换了个问题:“段延亭,你可认我儿曾是你的朋友。”   段延亭没有回答他,只是眼神稍显复杂了些。   “那就好,那就好……”他喃喃了句,而后忽然眼神微凝,五指成爪,从身体里生剖出了一样东西。在生剖那样东西的时候,他额头的青筋暴起,豆大的汗随着他的动作流下,不知是不是众人的错觉,在他做这动作的时候似乎都苍老了许多。   瞿家主巍巍颤颤地将血淋淋的手伸到众人面前,将手心摊开,暴露出其中的东西来——那是灵根,一个不属于他的灵根。   燕炽下意识看了眼段延亭,恰好看到段延亭眼中一闪而过的沉痛。他知道,这灵根是属于段延亭这一世的生身母亲的,所以哪怕段延亭并没有关于这一世生身母亲的任何记忆,看到这一幕也不免愤恨痛苦。   燕炽先段延亭一步将那灵根从瞿家主手中拿走,然后用干净的布帕包裹着放到了段延亭的手中。   灵根上的血还带着刚剥离下来的温度,并且无时无刻都在渗透着布帕,直接浸润到段延亭的手心。他不敢想,这灵根当初从他母亲那里生生剥离的时候,是否血也是这样热,这样刺眼。   这头的瞿家主视线紧锁他手中的灵根,低声哀求道:“我知道我活不成了,也知道我真的很厚颜无耻……能否请求你,看在你和我儿曾是朋友的份上,将这个灵根放在他的身上,让他好歹能再多活几天?”   段延亭拿着灵根半蹲在地上,与形容狼狈的瞿家主四目相对,露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笑容:“你不会以为我不知道,这灵根是从我母亲身体里生生挖出来的吧?”   瞿家主愣住了,干裂的嘴唇动了动,有些心虚地将视线偏移开来,故作镇定地转移话题:“我承认我有愧于你,但昔年这孩子与你甚是交好,当初为了帮你们,甚至不惜忤逆我……”   段延亭定定地看着他片刻,突然低头嗤笑了一声,在他惊诧不解的目光下终于开口:“我不会救瞿昔年的。”   瞿家主的目光由惊诧转为了隐含恼怒:“你竟要对他这么狠心?”   “不是我对他狠心。”段延亭望着瞿家主,露出了半带讥讽半带悲哀的笑容:“他早就用不上这些了。”   “你……”瞿家主脸色灰白了几分,并不敢相信自己从他话中领悟的意思,只是下意识想要伸手抓住段延亭的手,然而手刚伸到一半,一把剑就直接横在他面前。瞿家主顺着那剑的往上看,恰好看见燕炽警告的目光,只得将手收回,急切道:“你方才说的是什么意思?”   “昔年怎么了?你为什么说他用不上了?”   段延亭没有理会他,慢慢直起身,手中掐着复杂的法诀,然后退后一步道:“都退后。”   瞿家主见段延亭做出这样的举动,一时顾不及燕炽横向他的剑,直接徒手抓着剑刃,踉跄着往段延亭的方向靠近:“你回来!这话到底什么意思!昔年他到底怎么了?”   段延亭不为所动,只是低声说了句:“落。”   天雷自瞿家主的头顶陡然降下,将他整个人笼罩在了其中,伴随雷电霹雳之声的,还有瞿家主尖锐可怖的惨叫声。   瞿家主虽然挖掉了灵根,但他的躯体好歹是经过灵力淬炼过的,本该刀火不侵,可在这天雷下就像是裂开的土块,轻轻一碰便碎了。在众人的目光下,瞿家主身上的皮肉先是一点点的融化,皮肉融化后便是血红的肌肉,再然后就是森森白骨。   在轰鸣的雷光中,一道血肉模糊的躯体隐隐显出轮廓来——正是被困其中的瞿家主,他脸上的皮肉几乎快要看不见了,只剩下半点皮肉勉强挂在骨头上,还算完整的双眼透露着怨恨:“昔年到底如何!回答我!!!”   李仙客和文鹤都被吓了一跳,没想到这天雷这么厉害,问道:“段师弟,这是什么法术?为何这么强?”   段延亭:“是瞿家主自作孽不可活。”   这个天雷的强度并不是由段延亭决定的。他只将天雷引来,而这天雷究竟有多重,最终取决于瞿家主造成了多少杀孽,祸害了多少生灵。   天雷本可以直接将瞿家主扼杀,却选择这样慢慢折磨——看到瞿家主这样凄惨,段延亭并不高兴,因为天道本身选择这样做,就说明死瞿家主手下的人远比他现在痛苦得多。   见瞿家主在这样的情况下仍念着瞿昔年,段延亭顾惜和瞿昔年的情分,最终开口道:“他究竟怎么样,还要我明说吗?”   瞿家主不是不懂,但他就是不愿意相信,双目赤红地死死盯着段延亭:“对,我要你亲口告诉我真相。”   “瞿昔年死了。”段延亭断了他最后那点妄想:“在你来到这里之前。”   瞿家主像是打散了胸口那最后一股气,陡然跌落在地上,再也爬不起来了。他哆嗦着抬起露出半截白骨的手挡住自己的脸,得到段延亭的答复后再也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他既不哀嚎,也不哭泣,只是犹如死了一般将身子蜷缩成了一团。直至他的躯壳被慑人的雷电彻底消磨干净,只剩下一点残存的魂体。   没想到瞿家主这样的人也会因为儿子的死这般痛苦,可他在杀死其他人的时候,是否想过那些人的家人也会如他这般痛苦?   瞿家主如今这般也算是自食其果,只是苦了瞿昔年了。   …………   “文鹤师兄。”段延亭望着那抹残魂,轻声道:“去叫离鸾吧,我这里已经结束了,让她久等了。”   不多时离鸾便被文鹤领了回来,段延亭看向离鸾,轻声道:“我的仇已经报完了,现在这残魂交给你,也算给赤枫城全城百姓一个交代。”   说完这话,段延亭示意燕炽还有其他人跟着他一起出去,给离鸾一个人处理瞿家主残魂的空间,免得让她不自在。   “多谢。”   离鸾冲他感激地点了点头,由于地穴的通道狭窄,所以在他们反向而行的时候,离鸾恰好紧贴着段延亭擦肩而过。   “噗嗤——”   一切发生得太快了,快到无论是段延亭还是燕炽都没能察觉到异样。他们都以为事情已经尘埃落定,谁也没有料到在最后竟还藏着最大的杀机。   血肉穿透的声音犹如被人刻意放大了几倍,清晰地传到了几人的耳中。零星的血迹飞溅到了离鸾和燕炽的脸上,只是“离鸾”则是双眼含情地满足一笑,而燕炽则是一脸难以置信,下一秒化作满脸狠戾,冲着离鸾抬起了手。   “嗡——”   段延亭瞳孔微缩,发不出半点声音,余光隐约看见剑光一闪,“离鸾”的心口被逐厄剑刺穿,身体更因为惯性被直接甩在了墙上。   方才被瞿家主刺进地钉的伤口再次被人捅穿,但比起突如其来的疼痛,段延亭却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慌,因为他能清晰感受到有什么邪性的东西顺着伤口盘踞在了他的灵根处,像带刺的荆棘刺得他心口抽疼,并且一点点吞噬他的灵气。   他低下头,才发现扎进胸口的是原先瞿家主手中的断箭,那股邪性的气息正是断箭上的魔气。   燕炽在将魏如黛钉在墙上后,就第一时间封住段延亭身上几处大穴,将自己的灵力注入到段延亭身体中,截住那股魔气的躁动,让段延亭的经脉不至于立刻被魔气侵蚀。   魔气被燕炽的灵力一点点撕碎,试图拼命反击,作为两股力量战场的段延亭自然不好受,顿时疼得冷汗簌簌。   燕炽看在眼里,虽然很心疼,但现在不是他心软的时候。于是他抬手捂住了段延亭的眼睛,哑着声音说了句“抱歉,我会尽快的”,随即加大了输入灵力的力道。   灵力愈发霸道,以极快的速度将那些魔气撕碎,然而燕炽还是低估了魔气的狡猾程度。几乎在燕炽差点以为快要成功的时候,魔气钻回了段延亭的灵根中,并死死攀附在上面,大有一副“你若是不怕毁掉灵根,就把我毁掉”的架势。   燕炽无法,只能暂时停手,松开了捂着段延亭的眼睛。   然而段延亭睁开眼睛的第一件事不是看燕炽,而是用力攥紧掌心,勉强维持着最后一丝意识,看着“离鸾”脸上不属于她的古怪笑容,一字一句恨声道:“魏如黛,你为何会在这里?”   魏如黛娇俏地笑了出来,大概是因为用的依旧是傀儡身,所以丝毫没感觉到疼痛,颇为嚣张地说:“主上不是说了吗,只要你遇到一个叫‘段延亭’的人,就要把他立刻杀了。”   “你忘了,孟·听?” 第142章 傀儡身   “发生什么了?”   此时真正的离鸾姗姗来迟,她显然也听到了地穴里的动静,只不过由于她是鬼魂,并不走寻常路,所以在众人眼中她是穿墙而来,一下子就与方才规规矩矩从入口来的魏如黛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她一来就看见了被钉在墙边的魏如黛,见她顶着和自己一样的脸,当即脸色一变,闪现到魏如黛面前,揪着她的衣襟道:“你居然用我的样子害人?!”   “是又如何?”魏如黛颇为自得地扬了扬下巴,认为自己不过是傀儡身,他们又能拿她怎么办,不过是再毁了她的傀儡身罢了。   “他们不能把你怎么样,我还是可以的。”离鸾冷笑一声,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下竟是从傀儡身里生生扯出了什么东西。原本只是几根很细的线,随后便是一个半透明的魂体连带着傀儡线一并被扯了出来。   当看清那个半透明的魂体时,段延亭略微吃惊地张大了嘴,由于身体还很虚弱,他声音沙哑地道:“这是…真正的魏如黛?”   别人没听见这话,但离段延亭最近的燕炽听见了,给予了他相应的回应:“兴许因为离鸾是鬼修,她刚好能够接触到我们接触不了的东西。”   魏如黛也没料到会是这个情形,失去躯壳庇护的她脆弱得和凡人无异。她有些惊恐地想要重新钻回躯壳中,然而离鸾哪里肯放她走,揪着她的后领把她提溜到自己身边。   她故意捏着魏如黛的手指,阴恻恻道:“老实把如何剔除段延亭身体里魔气的方法说出来,否则我就一点点把你的手指头扯下来吃了,毕竟你的魂体对我来说可是大补的东西。”   离鸾说这话可没在开玩笑,魏如黛的魂体在她此时看来确实有股诱人的香气,也就是离鸾还惦记着正事,这才没有把她的魂体直接吃了。   “这魔气没有祛除的法子。”魏如黛说的是实话,她看着已经被拔出的断箭,想着段延亭之后的下场,突然又不那么怕了,当即哼笑了一下道:“这断箭是当初杀死魔主的东西之一,所以和指骨上的魔气同出一处,你觉得足以污染灵脉的魔气,难道无法污染一个人的灵根和经脉吗?”   李仙客和文鹤皆是脸色难看,眼神隐忧地看着段延亭,但又不好随意开口。   …………   然而段延亭比他们想得更加冷静。   “那我换一个问题。你不是背叛魏琼了吗?为何还会一路跟过来?”段延亭已经不想再从魏如黛这里问关于魔气的事了,显然她知道的不多,还不如转问其他问题。   “我的确背叛了。”魏如黛满不在乎地笑了笑,视线紧锁在段延亭身上,好像吐露蛇信的毒蛇:“不过我更讨厌你算计我,所以帮着前任主子杀了你也没什么不好的。”   段延亭没想到是这个答案,眉头紧缩着要继续问话时,一直扶着他的燕炽却突然小心地让他靠在石壁边,站起身往魏如黛的方向走。   “离鸾姑娘,你一会儿能抓紧魏如黛吗?”燕炽陡然开口,显然瞿家主和魏如黛两人的行为皆已触碰到了他的底线。瞿家主有段延亭和离鸾处理,他这才没插手,但魏如黛无论如何他都想亲自处理。   离鸾疑惑地看着燕炽,总感觉他看似平静的眉眼里酝酿着什么,当即点头道:“没问题。”   魏如黛心中顿时有了不详的预感,她还是强撑着故意挑衅道:“怎么,恨不得杀了我?”   “事到如今我也没指望能活得下来了,反正有人陪我。”魏如黛意有所指地朝段延亭的方向扬了扬下巴:“你最在意的小师弟不久后也会变成你最痛恨的魔修,到时你打算怎么办?把他带回祁凛山吗?你信不信外面的人包括祁凛山的人都会逼迫你杀了段延亭?”   段延亭冷眼看着魏如黛,对她的话嗤之以鼻。他知道他所认识的燕炽绝不是会被外界声音所动摇的人,更何况即使事态发展到了最恶劣的情况,他也会根据情形决定他自己的去留。   不过燕炽的反应有些怪异。段延亭打量着燕炽深邃的眼眸,竟是无法从他眼中探得半分多余的情绪,只有彻骨的冷和死寂。   当燕炽站定于魏如黛面前,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清凌透彻的眼睛中结着千年的寒冰。他本不想多说什么,听见魏如黛这话时竟是怒极反笑了:“我痛恨的从来不是单单“魔修”二字,而是所有残害他人性命、为非作歹的恶人。但我师弟不是那样的人,我相信他即便真的成为魔修,也不会成为恶人。”   “至于你说的我会因为外界的声音被迫杀了师弟?那更可笑了。”   “你应该从魏琼那里听过我和他皆已重来一遍了吧?在这个地方——”燕炽指了指他脚下的土地,一字一句道:“没人比我更清楚被外界的声音裹挟着行动是什么样的感受了。”   …………   燕炽曾被污蔑为人人讨伐的“魔修”。没人亲眼看过他做了什么,却皆道他是叛出师门、杀害同门的恶劣之人。直到他自证清白,那些声音又一转先前的敌意和鄙夷,将他捧上高高的神座,说他是拯救修仙界的未来。以至于他每做一件事情都如同在钢丝上行走,不敢有半分差池,生怕污了他们心中神明般的形象。   无论他有多么高的天赋,多么高的修为,又或者是出身名门大派,这样的他依然被下面那些哪怕事事不如他的人,裹挟着去做他不愿意做的事。而这一切,仅仅是因为那声音的力量不是一个人,而是许许多多的人。   那时的他就像戏台上的傀儡一样,下头的人都围着他鼓掌喝彩,将他众星捧月一般地送到最高处,在所有人的目光下生剖开他的皮囊,啖肉饮血,想要将他骨髓里的那点价值都榨干。   精致的傀儡不愿意了,主动割断了身上的傀儡线,这时才发现自己已经被悬得太高了,所以线断之后,他便跌入了尘土里。   如此看来,他会是那样的结局也不奇怪了。   …………   “即使被别人说你鬼迷心窍也是如此?”魏如黛难以置信道:“若是段延亭真的入了魔,你肯抛弃多年来众人对你的称赞?”   “称赞?那算什么?”燕炽嘲弄地笑了起来:“我燕炽立身于此世,并非依靠别人的称赞,而是靠着我自己日夜不缀的修炼。称赞于我不过是锦上添花,咒骂于我不过是耳边杂音,两者没有任何区别。我救人从不是为了别人的称赞,仅仅是因为我自己愿意去救人。”   “更何况我信师弟的品行。”   段延亭骤然抬眼,胸腔有什么东西正在剧烈跳动着,那鼓动的声音和燕炽的声音交叠融合,最后深深烙在他的脑海中里:“我信他无论处于何种境地,哪怕为人为魔、为鬼为妖,他都会是一个愿意保护弱小的正直之人。”   这段对话已经到达了尾声。   燕炽抬起手罩住了魏如黛的脸,留下了最后一句话:“我即是我的道心,无论任何外界的言语都无法影响我了。”   因为没人会在做了一辈子言语傀儡后,还甘心再被束缚。   话音刚落,他手心的异火燃起,像附着到了易燃物一样,迅速烧灼起了魏如黛的灵魂。   “啊啊啊不,不要!!!”   离鸾听见尖锐的哀嚎声,微微皱眉,只是将揪住魏如黛的力道加大,不让她有任何逃脱的机会。   燕炽很快便将魏如黛的记忆搜罗了出来,随即将其复制在了一颗留影石中,反手抛给了李仙客他们。   搜魂一术对魂体有损,所以魏如黛此时的意识也已经没那么清晰了。   燕炽垂眸看着奄奄一息的魏如黛,抽出腰间的逐厄剑,食指与中指并拢轻轻划过剑身,划过剑身的瞬间,蓝色异火迅速在剑上燃起,连带着剑上许久不曾亮起的咒文都亮了起来。   燕炽的眼眸倒映着长剑上的异火,垂眸之际不知是在看魏如黛还是逐厄剑,段延亭莫名从其中窥见他年少扬名时的惊艳一角,那是他作为孟枕山死后未曾看见过的光景。   魏如黛似乎也被震慑到了,怔愣地看着剑上的咒文,下一秒她的脖颈处便多出了一道剑痕。由于她现在是魂体,所以伤口没有流出一滴血,而是在众人的目光下逐渐飘起了零星的灵光碎片。   魏如黛张了张嘴,未发出半个音节,便一瞬间溃散为了灰烬。   一切发生得快速而静谧,又因为未见半点血,甚至带了几分不真实的美感。燕炽将逐厄剑重新插回剑鞘中,默不作声地站回到段延亭身边,静待他们看完魏如黛的记忆。   …………   正如段延亭所预料的那样,魏如黛的记忆里并没有太多关于魔气的信息,取而代之的是关于魔主接下来打算对修仙界做什么的计划。   考虑到当前的情况,段延亭提议道:“我的事暂且可以先搁置,当前还是尽快返回我们的世界,告诉师尊还有其他前辈关于魏琼的计划。”   事实上,这根本不是可以暂缓解决的事。盘踞在段延亭灵根处的魔气难以去除,且不说是否会影响段延亭的修为,光是因为魔气入魔的几率也会大大增加。   燕炽蹙眉,心知段延亭此时说的确实是最理性的答案,但终究还是对段延亭心存不忍,他忍不住道:“假如拖到最后,你真的入魔怎么办?”   “那我可以剖丹。”段延亭眼神坚定地凝视着燕炽:“就像师兄当初做的那样。”   什么?!   李仙客和文鹤未从听燕炽提过此事,面色巨变,皆错愕地看着两人,既是因为燕炽曾经剖丹,也是因为段延亭口中所说的“他也可以剖丹”。   “大师兄,你为何会剖丹?你当初突破金丹后不久就回来闭关了,该不会是因为剖丹吧?”李仙客想起燕炽刚回来那会儿长老们的态度异样,甚至经常叫人给他送彤心莲——此物可清神明台,平复心境,难道燕炽当年是因为修行出错,有了心魔这才剖丹的吗?   此时文鹤也终于明白为何燕炽闭关前对外宣称是金丹初期,闭关十四年也就只有金丹巅峰,原来是生剖金丹后重头来过。他与燕炽见面时还说他修炼速度为何如此慢,本以为是自己这些年追上了他。   “这件事以后再提。”燕炽随意地搪塞过去:“师弟现在的情况和我当初不一样。”   他抿紧嘴唇轻声道:“我当初灵根并未受损,所以剖丹一切重来即可。可师弟你不一样,你现在灵根受魔气影响,即便你剖了丹也无法摆脱魔气的影响,除非你把灵根也给挖出来……”   剩下的话燕炽就没有再说出口了,因为灵根是他们修仙的根本,灵根没了意味着只能做个凡人,甚至体质还不如一般人强健。段延亭性子要强,当初只是暂时不能继续使用灵气时,他都格外焦虑担忧,若是往后余生都不能修炼,那比杀了段延亭还要难受。   段延亭沉默了,他也明白了燕炽的言外之意。正如燕炽料想的那样,段延亭不甘往后余生不能修炼,所以他轻声道:“师兄,如果真到了那一步,你会怨恨我吗?”   这话的意思其实就是假使只有剖去灵根才能留在燕炽身边的话,他可能会选择修魔。他可以忍受打破一切从头再来,可以承受剖丹时的疼痛,却无法忍受往后余生只能缠绵病榻,永远只做那个守在屋内等燕炽回来的病弱之人。   段延亭不甘,不愿,不想。   “我不会因为你的任何决定怨恨你。”   燕炽将段延亭冰冷的手拢在手心,对那双手呼了呼热气,虽然没有开口说话,但他的心声却清晰地传达到了段延亭的脑海中:   [若我此生无法摆脱傀儡身,那么比起外界的言论,我更愿意将身上的傀儡丝交给你。]   段延亭眸光闪烁着与燕炽相对,感受到了这句话背后对自己的珍重,半晌“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师兄说什么傻话,你以前分明是个榆木疙瘩,怎么还自称是傀儡了?”   燕炽一愣,没料到段延亭居然提前之前他对感情过分迟钝这件事,一时羞赧,不知该说些什么。   【我不需要师兄把傀儡线给我。】   本以为方才的心声没有得到正面回答的燕炽一愣,看着段延亭含笑的双眼,耳畔和心中皆是段延亭清澈而温柔的回应:“因为我会帮师兄剪断傀儡线,就像师兄也曾经那样帮过我。”   …………   如果你说傀儡失去了提线,便会无力支撑;那我们便一起剪断傀儡线,这样即便断了线后,我们也能互相依靠着继续行动——直至相互支撑的傀儡身里长出骨血,能并肩而行为止。 第143章 耗尽   燕炽和段延亭做出了最终决定,暂时不管段延亭身上的魔气,先找到回去的方法。找到方法后将魏如黛的记忆交于师尊和长老们处理,然后再寻求治疗段延亭的法子。   虽然计划明确,但他们早已找不到那处时空缝隙了,要通过何种办法才能回去呢?   “我想到了一处地方。”   燕炽忽然开口,俯身将受伤的段延亭背在背上,动作尽量轻柔,不触及他身上的伤口,然后转身对身后几人道:“你们跟我来。”   李仙客等人对视一眼,快步跟上了燕炽。   …………   段延亭很快意识到燕炽来的地方就是他在这个世界时最后待的地方——也是燕炽开启时空回溯的石室,迟疑道:“你想打开裂缝?可你现在的修为应该无法做到这些吧?”   那时的燕炽起码已经是渡劫期的修为,即便那样都付出了惨重的代价,更别提如今还只是元婴期的燕炽了。   燕炽面无异色,只是说了句“总要试试”,便不再多言。   石室一如上次来时那样布满灰尘,李仙客顺势捏了个除尘决,这才让这里勉强能看了。   燕炽将段延亭放在唯一的石床上,从纳戒里取出被褥将他裹起来,轻车熟路地翻找起了东西。   “你在找什么?”文鹤觉得很是奇怪,打量着一眼便可看到底的空间,疑惑道:“这里似乎放不了什么东西。”   “你也说了只是似乎。”燕炽翻出了一个蒙了尘的戒指,从里面拿出几瓶灵气四溢的丹药,回过头对几人道:“接下来我会强行提升修为,开启时空裂缝,若我灵力不够了,希望你们能帮助我一二。”   “即便如此,师兄的灵力恐怕依然不够吧?”段延亭扫了眼地上法阵残存的痕迹,依稀可以辨别出法阵的复杂,他低叹一口气:“师兄,强行开启法阵的灵力不够的话,阵法是会吸收你的生命力的。”   “我相信自己活得够久,不怕——”燕炽在段延亭冷飕飕的目光下立刻改口:“不怕诸位不会帮我渡过难关。”   “噗。”   众人皆闻声看了过来。   文鹤见状,装模作样地遮住自己的笑容,仿佛笑出声的人不是他。   燕炽无可奈何地横了他一眼,半蹲下身子,用手指在地上残存的符阵上描绘了一遍,心里才有了点底。他当即用逐厄剑在手腕上割开了一道口子,往纳戒里翻出来的碗中放了大半的血。   段延亭下意识攥紧了手心,虽然心中不愿燕炽这样伤害自己,但他知道有些阵法就是要以血为墨,方能达到最大的效果。其他人一开始先是吃惊,但是见段延亭都没有说开口说什么,他们也就不再插手了,而是担忧地看着燕炽的伤口。   燕炽勉强将伤口的血止住,以手为笔在地上画了起来。浓郁的血腥味充斥着整个空间,眼看着只不过画了三分之一的阵纹,那碗血便已经快要见底了,想着燕炽等会儿还要开启阵法,李仙客不免担心,忍不住劝说道:“大师兄要不还是歇一歇吧,我们来画——”   “不,你们画不了。”段延亭打断了李仙客,双眸沉静地注视着他背对着自己的身影,轻声道:“这阵法容不得一点出错,只有曾经画过一次并且成功过的师兄来画才行。”李仙客欲言又止,只能焦急地看着燕炽再次割开手腕,放了一碗血。   “我们在这里看着也是浪费时间。”文鹤突然提剑起身,拉着李仙客一并往外走,一边走一边道:“我们先去绞杀周围的妖兽邪魔,毕竟如果真如燕炽所说的那样我们会耗尽灵力,倒还不如趁现在就解决麻烦。”   “离鸾姑娘。”文鹤喊住了离鸾,让她的目光总算落在了他的身上,可即便如此他也不会多说什么逾矩的话,只是语气到底还是温柔了几分:“若阵法已经画好,烦请通过留影石通知我们。”   离鸾颔首:“我会的。”   文鹤的目光落在离鸾柔美的侧脸片刻,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摩挲了一下自己的佩剑,然后利落地转身离去。   …………   石室内的人更少了,但血腥味也越来越重。   段延亭面上不显,手却不自觉地抓紧了几分,他忽然想起了什么,从纳戒中翻出了一样手札,仔细看起了手札内的备注。   离鸾凑过来看了一眼,原本只是好奇的表情变为了错愕和沉默,她安静地看了片刻,问:“这是昔年的字迹?”   段延亭点头,将妨碍行动的被褥扔到一旁,身形不稳地从床铺上站起,在离鸾慌张的目光下走到了燕炽的附近。离鸾立即跟上来想要将段延亭重新按回床榻处,提醒道:“你的伤还没好,别乱动啊。”   听到身后的动静,燕炽沾着血的手一顿,偏过头问:“你怎么不好好休息,起来做什么?”   “即便在场的人灵力全给了你,你恐怕也无法将阵法持续运转下去。”段延亭因为牵扯到伤口,难耐地皱眉吸了口凉气,半蹲下身子,刚想在地上写些什么,想到自己现在手头并无朱砂,也想像燕炽那样割破手指在地上画阵。   “接着。”   燕炽的声音及时打断了他的动作。   因为燕炽正在集中精力画符阵,所以他从纳戒中取出朱砂和笔之后,就直接扔到了段延亭的方向。可他又担心段延亭没接住,到底还是分心看了他的方向一眼,见他稳稳接住,才放下心来继续用血画符阵:“你还受着伤,如果不是必要的话,能用朱砂画阵就尽量用朱砂画阵。”   段延亭拿着手中的东西,微凉的手指还能感受到瓷瓶上的最后一丝温度,他攥紧了瓷瓶,笑了笑:“知道了,多谢师兄。”   他半俯下身子,一边看着手札,一边握笔沾上朱砂,全身心投入到画阵之中。   段延亭画这阵法的手法并不熟练,显然此前并没有画过这个阵法,所以他每画完一部分的时候都需要停顿一下,仔细观察记下手札上的符文后才能再次下笔。   离鸾不好打扰段延亭,便站在他不远处看着手扎上的笔记,注意到手札上写着“可增加其他阵法的力量”时,顿时领悟过来段延亭这样做的用意。   唯一让她不解的是,段延亭在画完手札上的阵法后,突然抬头凝视着燕炽的背影不知在想些什么,片刻后原本闪烁的眼眸变得坚定,他忽然低头咬破手指,在阵法上修改了什么。   离鸾不懂阵法,只觉得段延亭用血改的那道符文让她莫名心生恐惧,多看一眼便觉得刺目滚烫,像是至纯至阳的力量。   “段延亭,你又画了什么?”   离鸾说这话时,段延亭恰好将手指上的尘土和血迹抹去,连忙神情严肃地做出了嘘声的动作,示意她不要说话,随即看向燕炽的方向摇了摇头。   他不想让燕炽知道他画了什么。   离鸾明悟,连忙将摇摇晃晃起身的段延亭扶起,凑在他耳边压低声音道:“这个法子可会伤到你的身体?”   “不会。”段延亭摇摇头,轻声叮嘱道:“一会儿师兄启动法阵,灵力是绝对不够的,所以我们一定会将全部灵力输出到他体内,恐怕一会儿需要你帮忙护阵了。”   离鸾连连点头,但是觉得他这话里面有些问题,蹙眉道:“你现在的伤势不宜动用灵力,而且按你的说法这灵力的缺口极大,少你一个也不会怎么样的,你可别因小失大,让自己的情况变得更糟糕。”   “我知道。“段延亭深深呼出一口气:“但这个阵法需得我来启动,同样也无法假手于他人。”   离鸾见他态度坚决,只得妥协道:“那你可千万别硬撑,必要的情况下,我会插手阻止你的,希望你别让事情进展到这一步。”   …………   待全部阵法画好时,燕炽的半边衣袖已经被血染红,他的肩头如释重负一般地垮了下来,抬袖擦了擦自己额间渗出的冷汗,庆幸道:“幸好是一次性完成,要是换做以前我不知道要画几次……”   段延亭眉头紧蹙,视线落在他手腕内侧上的几处剑痕,若按照他所说的那样,第一周目的燕炽岂非满手剑痕?   燕炽感受到了段延亭炙热的目光,心虚地将衣袖拉起来,以为这样挡住伤口便能粉饰太平。但燕炽能明显感受到段延亭目光更加刺人了,忙不迭地转移话题:“阵法已成,可以开始了。”   离鸾明了,刚要联系文鹤他们,没想到他们居然恰好回来了。外头的妖兽大概真的很多,李仙客和文鹤回来时袖口衣角皆是血迹,文鹤那柄剔透的昭雪剑都被染成了妖异的红色。   文鹤见离鸾一直盯着自己手中的剑看,不自在地把剑收了收,险些做出用衣袖擦溅上血迹的蠢事:“外面的妖兽太多了,剑上的血没来得及擦干净,所以可能有些难看。”   “不。”离鸾摇摇头,看着被染上红色的昭雪剑,眼中满是欣赏:“一点都不难看,就像是湖面倒映出来的晚霞……”   ——明透而绚烂。   文鹤怔住了,看着离鸾说完这话后,便又转移了注意力,片刻后惊醒一般地低下头,连忙将剑上的血迹擦净,以此掩饰自己不平静的内心,闷声道:“我已经好了。”   若换作平时,燕炽必要狠狠嘲笑文鹤一番,但现在还有更要紧的事,他必须摒弃一切杂念,全副身心投入其中……虽然即便如此,也还是会有失败的可能。   燕炽站在阵法中心,神情变为了少见的肃穆和慎重,只见他徒手抓住剑刃,让手中鲜血染尽剑上铭刻的符文,随即把逐厄剑直接插进了阵法中心,以本命剑为阵法中心,随即手中掐起了繁复的法诀。   燕炽口中念着的是他们听不懂的语言,大概是启动这个阵法的古诀,当他念完古诀的瞬间,剑上的血也像有了灵性一般,顺着剑刃流下,并在周围不断蔓延开来。本用血画出的符阵因为血的干涸,连字迹的颜色都暗淡了几分,却在剑上的血触碰的一刹那,迸发了耀眼刺目的红光。   红光不断蔓延,直至所有的阵法的每一条纹路都被红光吞噬,躁动的灵力在那一瞬间爆发出来。   小小的石室中瞬间飞沙走石,屋内所有东西都被卷落吹跑,不知是不是这个房间特意不摆过多东西,所以倒也避免了被其他东西砸到的尴尬情况。   离鸾按着段延亭围在身上的被褥,生怕他身上的被褥被这道狂风卷跑了。   段延亭根本不在乎自己的情况,只是一眨不眨的看着燕炽。   燕炽伸手握住了剑柄,以剑为媒介将灵力源源不断地输送入阵法。所以指尖触及的瞬间,他便皱紧了眉头面目隐忍之色,握住剑柄的手青筋毕现,连同手臂上才结痂的伤口也扯出了血。   燕炽未接触剑柄时,空气中的灵力是杂乱无章的,但接触之后,这些灵力就像被人刻意分隔成了两部分,段延亭能敏锐地感觉到那股引领其他灵力的力量是属于燕炽的。在这些灵力被完全分成两部分后,燕炽便开始压制那些分拨开来的灵力,空气中原本被安抚下来的灵力,瞬间暴动反抗起来。   燕炽咬牙,竭力压制灵气的暴动,不知何时口中内皆是浓郁的铁锈味。   李仙客和文鹤见状,当即上前为他输送灵力,帮他更好地压制那些灵力。燕炽这才能缓一口气。只是片刻放松后,他再次集中全副精力——因为这还只是开始,下面才是真正麻烦的事。   他抿紧嘴唇死死盯着半空的某一处方位,空出的那只手食指与中指合并,颤抖地由上而下一划,随着他的动作,凭空出现了一道不知通往何处的裂缝。   裂缝打开的瞬间,灵力暴动愈发强烈,甚至化为灵刃肆虐于阵法之中,将三人割得伤痕累累。   若方才只是吃劲,那现在才是拼尽全力。身体内的灵力不受控制地全部涌进阵法中,运转阵法的主动权不知何时发生了偏移,那阵法像是反过来要将他们身体里所有的灵力搜刮干净一般。   灵力枯竭并不是什么好受的事,三人的脸色煞白,其中以燕炽的情况最为严重,他吃力地回头看了文鹤和李仙客一眼,见他们两人嘴角都隐隐渗血,当即左手掐诀,将他们强行逼退到阵法之外,隔绝了阵法对他们灵力的吸引。   李仙客和文鹤皆被弹飞到一边,但比起刚才那种骨头几乎都要被碾碎的疼痛,这已经不算什么了。   两人缓过神来,踉跄着爬起来想要帮助燕炽继续维持阵法,却万万没想到燕炽居然操纵着阵法阻拦他们过来。   “咳咳……”燕炽强撑着精神,冷声喝道:“别过来!”   “大师兄,你别犯傻!你一个人是扛不住的……”李仙客看着燕炽的嘴唇都已经泛白,连说话都很费劲,根本不敢想象燕炽此刻承受了多大的痛苦。   他抽出佩剑,打算强行劈开结界,没想到只挥了一剑,燕炽便像是反噬一般捂着胸口咳了起来。   李仙客腮帮的肌肉紧了紧,只能放弃强行破开结界的想法,不断劝说着燕炽,试图让燕炽改变心意。   燕炽却打定主意不愿让他们再进来了,而是费力地拿出那几瓶丹药,拇指推开瓷瓶上的小塞子,完全不管丹药的药效有多猛烈,全部倒入口中。   本来被搜刮完灵力的经脉,被突然出现的庞大灵力充斥,这样粗暴的补充灵力的手段让燕炽疼得手中的瓷瓶都滚落到了一旁。他费劲地撑起眼皮看了一眼,感受到体内的灵力又要见底,便从纳戒里取出新的瓷瓶,不要命地往口中灌。   燕炽明白这样做对灵根和经脉都有损害,若再严重些,他可能从此再无飞升的可能,但他还是坚持如此。   现场修为最高的人便是他,作为大师兄,他自然要保护自己的师兄弟们不受到伤害;而作为文鹤的友人,他知道文鹤的灵力也已经见了底,再加上前一世他亏欠文鹤良多,更不可能继续拖他下水,害他也没了飞升的机会。   燕炽早与段延亭说过没有飞升的念头,因为他想要守护的人一直都在身边——如此看来,他确实是开启阵法的最好人选。   只是小师弟他…应该会很生气吧? 第144章 隐瞒   在失去了另外两道灵力支撑后,燕炽自然受到了阵法的反噬。   他忍着喉间痒意咳了两声,没想到居然越咳越痒,最后只能半撑着身子剧烈咳了起来。不知是不是身体的疼痛和喉咙处的干涩痒意糅合到了一起,他感觉自己像是被人死死缠住了脖子一样,只能张大嘴巴大口大口的呼吸。   “灵力又要见底了……”   燕炽脑海中已经没有办法想太多的事情了,麻木地又抓起一个瓷瓶,往嘴里倒丹药。   他耳边已经听不到段延亭他们的呼唤声了,只能听到自己如同破风箱一般的呼哧声和咳嗽声,还有那几乎快要跳出胸口的心跳声。他撑在地面的手无意间攥起地上的泥沙,坚硬的地面将他的指甲折断,渗出血来。燕炽没有松开手,反而更加用力,企图用这样的疼痛让自己尽快清醒过来。   在控制不住的咳嗽中,他几乎要反呕出来,最终等燕炽终于回过神来时,他的面前已经呕出了一大滩的血。   在那滩血中的,是几块碎裂的还未被吸收的丹药。   燕炽看着面前的血迹,第一反应不是在乎自己受了多重的伤,而是下意识看向了段延亭。   段延亭不知何时已经挣脱了离鸾,跪坐在方才他自己画出符阵中,一面单手按在中心,一面双目赤红地盯着燕炽,那神情惊惧、愤怒、心痛兼有,微张的嘴唇似乎是想说很多话,最终又被他将每一个字眼都吞回唇舌之中。   【师兄。】   燕炽听到了段延亭压抑着怒气的心声,听他这位小师弟少见地用命令的语气对他说话。   【把结界撤掉!】   大概是因为疼痛麻痹了大脑,燕炽很缓很缓地眨了一下眼睛,出自本能一般冲他乖顺地翘了翘嘴唇,似乎是在无声安抚和道歉,让小师弟不要这么生气。随即他微微动了动那根指甲已经断裂的手指——因为他现在已经没有力气抬起自己的手臂了,结界随他的动作终于解开。   段延亭看着浑身皆是血的燕炽,又看着他那温柔讨好的笑容,伤口处的疼痛在那一瞬间放大了几倍,但跟那种撕扯的疼痛不一样,那是一种灼烧般的疼痛,疼得他险些滚下泪来。   他踉跄着走到燕炽面前,半跪到燕炽身侧,抬手环抱住燕炽,却不敢抱得太用力,生怕将他勒疼,轻声道:“师兄,我说过要与你并肩同行,你知道我从不说假话的。”   “我会帮你的。所以,不要逞强。”   段延亭松开燕炽,凝视着燕炽清明透亮的双眸,他看见眼眸中的自己无声微笑,轻声哄道:“师兄,把眼睛闭上。”   燕炽定定地看着他,但还是把眼睛老老实实地闭上了,只是他握着剑柄的手仍未松开,灵力枯竭后,这阵法已经开始吸收燕炽的生命力了。   段延亭将手覆盖于燕炽的手之上,把身上不多的灵力输送到剑柄上,这一举动让燕炽猛地睁开双眼,低吼道:“师弟,你做什么?!”   段延亭抬眸,居然抬手直接蒙住燕炽的双眼,让他无法再看到自己,随后语气果决道:“雷落。”   雷鸣响起,一道紫红色的天雷穿透石室直接朝着他们所在的方向劈了下来。   …………   “段师弟你做什么!”“你这样做身体是撑不住的!”离鸾以及另外两人惊叫出来,可他们其中两人已经灵力枯竭,没办法替他们挡住这道天雷,而离鸾又是鬼修,更不敢靠近天雷半分。   燕炽耳朵动了动,在意识到那雷声的动静是朝着他们来的,又无法立刻推开段延亭捂着他眼睛的手,只能将段延亭往自己的怀里塞,恨不得将他整个人都用血肉之躯包裹起来,如此便不会伤到一分一毫。   “相信我,师兄。”   段延亭没有顺从燕炽的力道缩进他怀里,而是将下巴轻轻搁在他的颈窝处,蹭了一下他的颈窝,眼神温柔了一瞬,但这份温柔很快被天雷来袭的决绝和慎重替代。   两人如今的伤势是经不起这道天雷的,但他这么做并不是为了求死,反而是为了求生。   在天雷即将劈到两人身上的时候,段延亭眼神骤然凌厉,那道天雷竟然被分为了两股力量,一道注入了燕炽所画的阵法中,一道则是激活了段延亭所画的那道增加力量的符阵中,两方力量启动,阵法空缺的灵力被暂时填满,那道好不容易才打开的时空裂缝这才又被撑开了几分,但还是过分狭小,无法让他们通过。   段延亭面露痛苦之色,经脉中好不容易凝结出来的灵力因为方才的举动被耗尽,再加上身体内的魔气作乱,他感觉喉间泛上腥甜。但他没有将这口血吐出来,而是不动声色地咽了下去,并用手指摸了摸嘴唇,确定没有血迹这才松开了捂着燕炽眼睛的手。   燕炽睁开眼,看见段延亭的脸色虽然异常苍白,但并没有增添多余的伤痕,顿时安下心来。这一放下心,他紧握剑柄的手因为脱力松了开来。段延亭接过燕炽那只从剑柄上无力滑脱的手——燕炽的手心被烫得泛红溃烂,让人不忍再多看一眼。   燕炽动了动,想将那只看起来很难看的手缩回衣袖里,却听段延亭道:“以我们如今的修为,即使所有人全耗死在这里,都没有办法将裂缝打开到可以离开的程度的。”   燕炽默然,不可否认现实就是如此,即使他牺牲自己都不可能让时空裂缝完全撑开。   段延亭见他想通了这点,知道他不会再做出牺牲自己的举动,然后看着自己画的那道符阵光亮愈发强烈,强烈到他不适应地眯了眯眼睛。   看来时机到了。   段延亭笑了,简短而快速地说:“师兄,想见见天道意识吗?”   燕炽:“什么?”   下一秒那道阵法光芒大作,在离鸾他们吃惊的目光中,两人被光芒彻底笼罩,光芒消失后两人皆毫无意识地倒在了地上。   离鸾下意识上前,却发现段延亭死死攥着燕炽那只受伤的手,无论如何都不肯松手,只得招呼另外两人过来搀扶。   文鹤扶起燕炽,突然感应到了什么,打量着周围,道:“你们有没有觉得周围的灵力有些奇怪?”   原本受他们压制的自由灵力在失去控制后本该暴乱,却在此刻乖顺地帮着他们维持住了空间裂缝,不让裂缝消失。   这显然不是他们在场的任何一个人能做到的,再联想到段延亭刚刚提到的“天道”二字,难道现在维持着时空缝隙的力量是来源于天道?   【作者有话说】   大年初一的零点,我会准时发文,大家到时候是想看正文还是番外呀?番外的话有三种:孟枕山和年少燕炽,段延亭和燕炽,以及现代生活。看大家喜欢看哪种啦~ 第145章 注定如此   段延亭降天雷当然不是为了殉情,他是打算借助天雷之力激活那道增强力量的阵法。那阵法本是瞿昔年设计出来用于增加力量的,但被他稍加改动后,这阵法就变成了需要借助一部分天道之力才可运转的更加强力的阵法。   一部分天雷激活这阵法后,另一部分补充血阵力量的天雷被数倍增强,这才暂时解了他们几人灵力匮乏的困局,使得段延亭找到了解决问题的最后一条出路——那就是请求这个世界的天道意识帮忙。   段延亭猜想既然第一周目的燕炽也曾遇到过幼时相助的老翁,那兴许自己在第一周目与天道意识的关系也和原先一样,这样他就可以用同样的手段联系上天道意识。   不过正如燕炽说的那样,天道崩坏后,天道意识极为虚弱,段延亭在满是白雾的空间中等了好一会儿,才等来了一团凝聚起来的白雾。   “你不是此间的段延亭。”   天道的声音虚弱而沙哑,但它并没有太多的情绪,只是很平静地陈述了这个事实。   “是的。”段延亭从未想到天道意识会有这样虚弱的时候,一时间想到自己那个世界的天道意识,顿觉不安,心中想着一定要阻止天道崩坏,否则只怕天道力量迟早也会像眼前这位一般消亡。   “真是冒昧。”   天道意识哼了声,轻易便将段延亭的心思看个明白,语气略显愠怒:“不过放你去人间一回,你竟变得如此狂悖。也不知是当今人世将你变得如此,还是你早已放纵自己成了如今模样!”   “因为我想活着。”段延亭知道眼前的天道意识和之前世界的天道意识有着同样的想法,所以即便他只是初次见到这位,依然语气恳切,神情坚决地说:“我想以段延亭的身份活着,而不是以天劫者的身份活着。”   “我是人。”段延亭的手搭在了心口的位置,感受着手心之下那种搏动的力量,他用一种几乎笃定的语气道:“不是天道降下雷劫的代行者,也不是无法体味人生百苦的旁观者,我不愿飞升,因为我已经明白我心中所求。”   “我甘愿陷入六道轮回,绝不反悔!”   天道沉默了片刻,终究无声叹了口气:“你既有志,那我也不好强行干预,只是爱生憎,离恨苦,希望你不会有后悔的那一天。”   段延亭向天道意识深深行了一礼,态度恭敬地仿佛他从未去过人间,一直是那个遵从天道意旨的代行者一般:“多谢您能成全。”   “你的事我无法干预,但你为何要阻止燕炽成为下一任的天道继承人?”天道语气转冷,大概是不满这点很久了:“他修仙不就是为了飞升吗?既然给了他这个机会,你为何如此笃定他不会要?”   “我们打个赌,如何?”   段延亭没有反驳天道意识的任何一句话,而是提议道:“如果您觉得是我擅自干预了燕炽的话,那么您不妨单独对他进行询问,看看他的真实想法?“   “你怕是早就想好了。”天道意识听到这话,居然笑了出来,带着些许好笑和无奈:“若非如此,你不会把他的意识也一并带来。”   “你真不怕燕炽反悔?你肯为了他留在人间,若他丢下你了怎么办?”   “不怕。”段延亭扬唇笑了起来,眉眼皆是温柔和坦然,再也不见曾经的深沉:“我信他的为人。”   “更何况,我肯留在人间,并不是单单为了某一个人,而是在这里找到了我存在的意义。”   他最初像是顶着满身风雪,初来他乡的旅人。本以为只是普通走上一遭也就罢了,却没想到风雪之后,本该是一人行走的道路上多了名为“爱人”和“亲人”的存在。他承认是被世间繁华迷了眼,但那盏风雪中只为他一人点亮的灯,值得他用一生驻足观望、不断寻觅。   …………   燕炽站在空无一人的空间中,只见周围白雾弥漫,如同有生命一般缓缓流动着。当燕炽的视线看过来时,那白雾便逐渐聚成了一团,形成了一个疑似人形的东西。   “燕炽,这算你与我初次对话吧?”   那团白雾发出的声音苍老而威严,虽道不明原因,燕炽就是觉得这个人形是天道意识,于是便直接问:“您是否是天道?”   “不错,想来你应该也从段延亭那里得知我意属你做下一任天道继承人。尔等修仙皆为飞升,可我始终不懂你为何拒绝成为天道继承者?”这点天道确实想不明白,难道说真是因为燕炽眷恋段延亭,才不肯接受天道传承?   “小师弟只是其中的原因之一,但即便我没有喜欢上他,我也依然不愿意成为天道继承者。”燕炽最初是来自现代的普通人,早就习惯了平凡而温暖的生活,所以他一开始修仙的原因一是为了生存,二则是他将祁凛山当做家一般看待,想永远留在师尊和师兄弟身边,而不仅仅是被仙人意外救下的小童。   后来瘦弱的孩童逐渐长成了可以独当一面的少年人,他如同不怕虎的初生牛犊般开始了人间游历,收获了师徒亲情以外的友情,又经历了生离死别,此时修炼的意义已经从一开始的只为生存变为了守护。他想守护自己重视的人,守护好祁凛山,守护好那些无力保护自己的人。   燕炽生性是个爱热闹的人,如果他当了天道继承者,就意味着他要和自己在乎的一切人和物分别。燕炽是一个人,一个会有爱恨嗔痴的凡人,但他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的。哪怕无法飞升,无法拥有不知尽头的寿数,也没有关系。他已经收获许多不曾拥有、也不曾见过的东西,剩余的寿数他只想和所爱的人一起度过。   从天道的角度来看,他这位天道继承者确实有些不争气。   “如此,您应该能明白我并非适合的天道继承人。”燕炽坦然地笑了笑:“您或许可以考虑其他更适合的人选。”天道没有说话,燕炽能明显从那团雾气中感受到他强烈的视线,只是不知天道意识是在思索还是在审视些什么。   “你与他说了一样的话。”   天道意识终究是长长叹了口气,从不曾料想这两人居然会结下这样的缘分,甚至连坚持留在人间的理由也是一样的。   “只是我有一个问题,为何我在原本的世界里做了诸多努力,天道为何还是像第一周目那样开始崩坏?”燕炽想着难得能够亲自与天道意识对话,并将自己一直以来的疑问说出口。   第一周目因为有魏琼作祟,会发生天道崩坏并不奇怪;但第二周目他分明阻止了很多事情的法展,让魏琼没能像第一周目那般肆意妄为,天道为何还是如此?   “你可知前世是何时开始天道崩坏的?”   燕炽回忆着上一世经历的事情,迟疑道:“应该是从魏琼设计复活阿磐开始吧?”   “不错。”天道给出了肯定的答案,又提出了第二个问题:“那你知道你如今所在的世界天道是何时崩坏的吗?”   这问题倒是把燕炽难住了,他抿起嘴唇没有说话,只是紧紧盯着天道形成的那团白雾,希望能从中得到答案。   天道语气复杂地说:“是从你出现的时候便开始了。”   “我出现开始便如此了?”燕炽愣住了,想到魏琼是顺着自己撕开的时空裂缝来到第二周目,顿时脸色惨白,难以置信道:“难道我其实已经改变了最初的劫数,却又因为我的过失造成了新的劫数?”   “我无法给你准确的回答,只能将我所知道的这些告诉你,答案究竟如何还得你自己寻找。”天道只给了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随即转变话题:“你说你要放弃飞升的原因,是因为遇到了你珍惜和爱护的道侣和朋友?”   天道意识不知为何又重复问了一遍方才的话,燕炽回过神了,疑惑泛上心头,但他还是老实道:“不错,我这话有什么问题吗?”   “谈不上问题。”天道意味深长道:“只是你无论是放弃飞升还是逆转时空,都是为了他人所为,那你有没有想过……”   燕炽心中咯噔一声,原本疑惑的表情变得凝重起来。   “——迟早有一天,你也会为了他人选择继续飞升,成为天道继承人。”   燕炽下意识想要反驳:“我不会……”   “我知道你想说不会是这样。”天道意识显然不将他的反驳看在眼里,只是提醒道:“你可别忘了,你还没有付出应付的代价。”   是啊,他怎么可能忘了这件事?   燕炽攥紧了拳,低着头颤着声道:“我能知道我需要付出的代价是什么吗?”   “你到时自然会明白的。”天道的声音开始变得虚无缥缈起来:“我不会寻找下一个天道继承者的,因为你注定会是下一任继承者,无论你愿意与否。”   “我阻拦你们的关系,本来是想着长痛不如短痛,如今你们既然执迷不悟,那我也便随你们去了。”   “只希望那一天到来时,你们不要后悔今日的决定。”   燕炽看着那团白雾在自己的眼前消散,一如他原本清晰的思绪,不知何时也已经变为了一团乱麻。   若他的猜想没有错,那他究竟该付出怎样的代价,才能弥补犯下的过错?   这已经……不是他自戕能解决的问题了。 第146章 庇护   【我错了,我知道错了。】   【我不该自以为是,不该擅作决定,才害得这一切演变成现如今的后果……】   【要怎么做才能让如今维持下去?我想师弟好好活下去,我想要师门繁荣依旧,若一切回到上一世那样,那我让一切重来究竟还有什么意义?】   …………   脑海中充斥着满是自责和痛苦的声音,一声声像是血泣又像是呐喊,段延亭不由地皱了皱眉毛,片刻后悠悠转醒。   “小师弟,你醒了?”   熟悉的声音离他很近,而且自己所在的地面似乎不那么平稳——段延亭猛地睁开双眼,却发现自己正趴在某一个人的背上,那人正是李仙客。再偏过头时,刚好看到同样趴在文鹤背上昏迷不醒的燕炽。他当即拍了拍李仙客的背,示意他将自己放下来:“大师兄怎么还没醒?”   李仙客半弯下腰,待段延亭脚挨到地面时才直起身,只是没想到段延亭的脚刚挨到地面,就双腿一软险些跌坐在地上,幸好离鸾在旁看护一二,这才及时扶住了段延亭。李仙客哪里想到段延亭是在嘴硬,着急忙慌地搀扶着段延亭坐下,劝说道:“明明伤还很严重,你就不要硬撑了。”   “好。”段延亭心中有数,顺着他力道让自己放松下来,打量着周围的环境:只见此处天空是异样的淡紫色,草木皆已枯萎,不见任何生机的模样。空气中灵力的流动极为微弱,那感觉和第一周目没有任何差别,让段延亭不适地皱起了眉头,问:“李师兄,我们还没有从时空缝隙出来吗?”   “已经出来了,应该还是我们当初掉落时空缝隙的地方附近。”文鹤将背上的燕炽往上面颠了颠,防止他从背上滑下来,嘴中咕哝道:“这小子怎么睡觉这么不老实,还掐我。”   段延亭想笑,刚打算说燕炽睡觉还是很老实的,却听到来自燕炽最为清晰、强烈的心声:   【若我作为一个稚童时便冻死在街上,那么一切是否也会不一样呢?】   【若我从来不曾出现在这世上——】   段延亭先是愕然,随后便是心疼——原来他昏睡时听见的声音并非错觉!   “师兄!”   段延亭朝着燕炽的方向低喝了一声,也正是这一声,燕炽才得以从梦魇中清醒过来。   “唔……”   燕炽睁开迷蒙的眼睛,眼中水色潋滟,似乎将欲落泪。   段延亭鲜少看见他这般脆弱的模样,不由心中一动。   燕炽那双被蒙了层白雾的眼眸首先落在了段延亭的脸上,定定地看着他几秒,才像大梦初醒一般地瞪大双眼,匆匆将眼中的那点脆弱和水色逼退,装作无事发生一般地故意移开视线,看着文鹤的后脑勺,迟疑道:“文鹤?”   文鹤的步伐一顿,好笑道:“既然醒了,还赖在我背上做什么,可把我累死了。”   燕炽并没有像往常一样怼文鹤几句,而是拍拍他的肩,示意他把手松开,然后从他背上轻盈地跳下来。   燕炽站定后,视线落在了段延亭身上,慢吞吞道:“你刚刚都听到些什么了。”   “没什么,就是听到师兄在自怨自艾罢了。”段延亭轻飘飘地回答了他的问题,脑海中还定格在燕炽初醒时的神情和模样,却又觉得总惦念着那场景似乎有些冒犯,便生硬地转变话题:“这里的情况似乎有些不对劲?”   他们去往第一周目以前,这里分明有一处灵脉,草木丰美,生机勃勃,为何此刻却只剩下枯枝败叶的死寂?难道说魏琼第二次污染灵脉成功了?   “现如今情况不明,我们连自己在时间缝隙里待了多久都不知晓,还是尽快找到师尊他们为妙。”李仙客提议道。   文鹤沉吟片刻,朝段延亭他们抱拳道:“既如此,我就先回去了。”   文鹤突然提出要回去倒叫众人心情有些奇怪,毕竟这段时间几人都在一起行动,现在突然分开竟然十分失落。文鹤又何尝不是如此,只是苦笑着说:“我到底是掌门,消失的这段时间覃天门群龙无首,我须得为我派弟子负责。”   说完这话是,文鹤目光不自觉看向了离鸾,但他的视线在和离鸾相触的时候,却又像接触了滚烫之物,仓皇之中将目光移开,却反而引来离鸾探究的目光。   段延亭将这一切尽收眼底,突然开口:“离鸾,你之后有何打算?”   “我已报完了仇。”离鸾被问到这个问题时,眼神却是一下子变得怅然起来:“许是没有其他去处了。”   文鹤低垂的眼眸一亮,嘴唇翕动着想要说些什么,但他却还是抿紧了唇,在心中自责自己既然已经成为了掌门,却还惦记着儿女情长,实在是不应该如此,愧对于师尊将门派交给自己信任。   如此想着,他在众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情况下,匆匆道:“我先告辞了。”   “诶,文鹤……”   李仙客也看到了两人方才的眉眼官司,却没料到文鹤不知想到了什么,居然选择主动离开。   “离鸾姑娘。”燕炽在旁边看了许久,他是最了解文鹤的人,也猜出了他这么做的原因,于是他突然开口道:“既然你没有别的地方可去,那么你是打算和我们一起去祁凛山,还是跟着文鹤走?”   文鹤步伐一顿,但只是停顿的一瞬间。因为他知道会离鸾毫不犹豫地选择和段延亭他们回去,毕竟她和段延亭才是朋友,而他和她什么都不是。   就在这时峰回路转,燕炽语带歉意地说:“只是我们那里都是剑修,再加上都是些修为高深的前辈,所以离鸾去我们那里可能多有不便。”   【师兄,你这是…打算撮合文鹤和离鸾?】   [谈不上撮合。只是给他们一个机会,若不行那我也不会做多余的事情了。而且我说的确实是事实,文鹤好歹是掌门,想来还是有做主的能力的。]   “那离鸾姑娘意下如何?”   离鸾视线在段延亭和燕炽的脸上掠过,最终停留在不知何时放慢脚步的文鹤身上,她秀美的眼眸闪过一抹柔光,忽而笑出声来:“既然如此,那我便跟这位文鹤师兄去吧。”   文鹤身形一僵,回过头时的表情又惊又喜,居然快步走回了离鸾身边,他刚要说些什么,一抬头就看到其他人皆神色揶揄地看着他,顿时脸颊微红,轻咳几声,故作镇定道:“那就委屈离鸾姑娘与我一起回覃天门了。”   言罢,文鹤便和离鸾一起先行离开。   李仙客望着两人离开的背影,啧啧叹道:“想不到文鹤师兄居然心仪离鸾姑娘,希望他能抱得美人归。”   “机会已经给他了,能不能成功就看他自己了。”燕炽失笑道:“我们还是专注我们自己的事吧。”   “是了。”段延亭点点头,视线不自觉地落在燕炽泛红的眼角——那是他方才未醒时便不曾消去的痕迹。他不知天道意识究竟和师兄说了些什么,只盼着师兄能快些想通或者是向他倾诉,不必再为此烦恼。   …………   段延亭等人刚来到祁凛山山脚下便感觉氛围不一般。原本只是有两个外门弟子看守通传的入口,此时居然派来了六个人看守,甚至修为还不算太低,连护山大阵都已经开启了。   燕炽神情严肃,刚要上前一步询问究竟发生了什么,却只闻“铮——”的一声,守在入口的弟子皆长剑出鞘,神情紧张严肃道:“站住!”   李仙客蹙眉,想着这是新收的弟子吗?怎么连门派大师兄都认不出来,然而他刚想解释一二,却发现其中资历最老的弟子正是他认识的人,那么这个人根本不可能认不出燕炽的身份啊?   见李仙客视线定格在自己身上时,那弟子浑身一僵,拍了拍其他人的肩低声道:“好了,他们是真的,快把剑放下。”   “真的?”段延亭捕捉到了关键词,上前一步道:“这期间有人冒充我们进了祁凛山?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几名外门弟子面露为难,只抱拳道了声“抱歉”,便不再多言。   燕炽抬手按住了段延亭的肩头,朝他摇了摇头,随后平和道:“我知道你们也不知详情,也怕泄露消息,既然如此我们自己亲自去问师尊他们,就不为难你们了。”   几人对视一眼,齐齐行礼道:“多谢大师兄。”   说完这话,几人皆后退一步,为他让出一条道来,目送着他们几人上山。   燕炽等到离开了那群人的视线范围后,才开口:“如果真的有人伪装我们的身份进来,那么会造成这种阵仗无非两种原因——第一是他们伤到了师尊或者是其他长老,第二是他们差点毁了祁凛山的灵脉。”   “灵脉?”李仙客意外道:“我倒是第一次听说祁凛山还有灵脉?”   “是,若非第一周目的事,我又怎么可能知道这件事。”燕炽面露苦笑,目光望向不知终点的何处,轻声道:“那些人欲取我气运,我当时本是逃不掉的。但我那时躲避追杀的时候,不知为何又回到了祁凛山的废墟,本来只是为了躲避一二,没想到那些人居然在这里发现了隐藏的灵脉。因为祁凛山的最后一道灵脉,我才有了疗伤的机会,这才能逃到石室那里,开启溯洄时间的法阵。”   他那时本以为早早就失去了师门的庇护,没想到竟是在离开师门多年后,再受了师门的庇护一次。 第147章   李仙客很少听燕炽提及第一周目的事,更没有听他主动提起那个世界的祁凛山是什么样的情形,看着现如今好像并未发生变化的祁凛山,他既庆幸又害怕,庆幸很多祸事皆已避开,可又怕自己掉以轻心,也要像燕炽一样经历师门事变。   燕炽将他眼中的不安尽收眼底,笃定地笑着劝慰道:“我不会让这一切发生的。”   虽是在笑,燕炽眼中却不见半点笑意,眼中满是果决和认真,像是在对李仙客,也像是对自己做下了保证。   段延亭看着这一幕没有吭声,他分明听见了燕炽刚醒时的仿徨和无措,可现在燕炽却对李仙客许下这样的承诺……他忍不住轻声喊了句“师兄”,然而燕炽回过头只是笑得坚定而温柔,眼神中隐含着并未明说的恳切请求。   [别问了师弟,时候到了我自然会告诉你一切的。]   段延亭只得咽下要说的话,无声叹了口气,将视线偏移到了他处。师兄自从记起第一周目的事后,似乎心事便复杂了许多,神情也不再似往日那般是装模作样的深沉和高冷,倒像是真的满心忧愁和顾虑。   也不知是不是燕炽知道了别的法诀,段延亭并不能特别频繁地听到燕炽的心声,听到的那些只是一星半点暴露燕炽心情的话,但他忧心什么、又计划着什么,却是几乎听不到半点了。   师兄,似乎变得有些陌生和奇怪了。   想到这里,段延亭忍不住悄悄向阿磐打听:“为何师兄的心声我不能听到太多?”   “你不是已经猜出来了吗?”阿磐摇摇头道:“你如今能听到的要么是他肯让你听到的,要么是他情绪波动不小心泄露的。既然他不肯让你过多知道他的心声,我能做的也就只有让他无法完全看透你心中想法了。”   在阿磐看来,如果两个人皆无法坦诚相见,那不如干脆都有所保留好了。   “不,还是将我的心声继续袒露给师兄吧。”段延亭阻止了阿磐的提议,目光游离至燕炽挺直的脊背,轻声道:“若双方无一人肯袒露心声,那便永远不会等到双方坦诚的那一天。师兄有那么多事情我都未曾询问,又怎么会因为这件事非要追根究底。”   师兄赋予了他“人”的一面,帮他在这世间彻底立足,如今他亦可主动走向师兄,以一片赤诚和热忱之心帮他度过难关。   走在最前面和李仙客交谈的燕炽脚步一顿,努力克制住想要回头看向段延亭的冲动,嘴唇动了动,用谁都没能听到的声音说了声“谢谢”。   只是这声谢谢,亦没有作为心声传达过去。   …………   几人很快来到了山主所居住的地方,情形与燕炽先前猜想的相似却又有些微的不同。   段延亭他们出事的几日后,魏琼伪装成燕炽出现在了祁凛山,告知了止行峰的灵脉被污染一事,要求查看祁凛山的山脉。   这话一出,山主他们皆知道了不对劲的地方,因为祁凛山灵脉一事并未告知任何弟子,会知道这件事的人绝对不是祁凛山的人。于是他们将计就计,将假燕炽带到一处幻觉中,并提前布置阵法伤了他,这才发现居然是魏琼亲自伪装成燕炽前来。   魏琼一被阵法攻击就意识到情况不对,当即不顾伪装,反手便对开启阵法的长老下了杀手;谁都没有想到魏琼反应这么快,而且上来攻击的目标不是攻击他的人,而是开启阵法的长老。   山主是其中反应最快的人,指引灵剑让其替长老挡了一下,没想到魏琼见他出手居然改了主意,朝着山主的方向扔了一样东西。   山主本没有上心,驱使灵剑将其击碎。那东西乍一看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似乎只是一小节骨头,可山主在打碎那骨头后才知道了它的厉害。   一股奇怪的黑气从居然顺势缠在了山主的剑上,甚至渗透到了剑身。山主的本命剑受了侵蚀,一时间灵力运转出了差错,险些被魏琼瞧出了端倪。原本打算就地斩杀魏琼的计划出了差错,山主等人只能在重伤魏琼后,被迫放他离开。   山主的身体状况并不大好,灵力滞涩的情况与段延亭的身体状况相似。这样的情形之前暂时没人见过,山主为了解决伤势只能悄悄闭关,拜托其他长老留心祁凛山的一切。   …………   行磊正守在山主门前,见到几人来时,原本紧缩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他回头往山主洞府的方向看了眼,压低声音道:“你们终于回来了,祁凛山现在的情况你们应该已经知道了吧?”   燕炽点头,担忧地看着山主洞府的方向,问:“听你这话,你似乎还有别的事情要说?”   “不错。”行磊重重叹了口气:“祁凛山看似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可现在的时局却早已变化了。”   魏琼顶着温俞池身份试图污染灵脉的事成了一切事件的开端。不知何时起,越来越多的灵脉被污染,很多时候有些灵脉的存在大部分人都不知道,可偏偏魏琼就是知道。   魏琼当然会知道。   段延亭看向沉默不语的燕炽,正是因为第一周目天道崩坏、灵力匮乏之际,那些人为了汲取灵气活命,先将所有灵脉的灵气搜刮干净,再来谋取燕炽的气运的。   魏琼作为后来者,又怎么可能不知道这件事?   “现如今,我们也只能把已经知道具体方位的灵脉守好,那些不为人知的灵脉实在是无能为力。”   “不,我知道有哪些。”燕炽主动开口:“一会儿我会画在纸上,你们将这件事告知其他门派就行。”   行磊意外道:“大师兄怎么会知道的?”   “……”燕炽微敛眼眸,将眼中的情绪掩盖干净,漫不经心道:“以前下山游历时发现的。”   行磊知道燕炽没说实话,但他并没有戳破燕炽的打算。将情况简单说明后,行磊又看向了段延亭,欲言又止。   段延亭见他这反应,隐约感觉行磊接下来的话可能和段家有关,又想到小堂兄曾经出事的情况,胸口好似吊起一块大石头一般惴惴不安:“是我堂兄出了什么事吗?”   “我不清楚具体情况。”行磊斟酌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段家主突然让位给了段轩时,然后便不知所踪了。我先前派人去问过段轩时,段轩时只说段家主是遇到了麻烦事,归期不定,还让我转达一句话……”   “什么话?”   行磊:“他说无论听到关于段家的任何消息都别回来,他和秋漪师妹可以一起解决。”   段延亭脸色一变,上前一步贴着行磊道:“魏琼去找他们麻烦了?!”   “前些时日确实……不过你别担心。”   行磊点点头,见段延亭中的担忧溢于言表,连忙宽慰道:“段家是丹医世家,就算是为了大局考虑,各门派也会派人帮衬一二的。而且你堂兄虽然是个书生模样的丹修,但性子却硬气得很,当上家主后不仅全力提供灵石和丹药,还奔赴灵气匮乏最严重的地方,帮忙医治那里被魔气污染严重的凡人;至于秋漪师妹也和以前相比愈发不一样了,她的修为进展飞快,听说前些时日居然已经突破至金丹初期了,按她的年岁来算,我祁凛山也算是又有一位天才诞生了。”   “听外面的人说,他们两人出双入对,形影不离,一人救治他人,一人为另一人斩杀妖邪,成亲不到一载,竟已经成为世人眼中修仙道侣的典范。”   段延亭去参加宗门大比时,陆秋漪尚还是筑基中期,而如今居然已经到金丹初期了。且不说她的天赋如何,只提她的修为提升如此之快,便能知道陆秋漪付出了多大的代价才能到达了如今的修为。   陆秋漪找到属于她自己的道了。   她不再只是祁凛山中的一名的弟子,或者是未来段家主的夫人,而是真正依靠自己名扬天下。   段延亭听到这消息时,一直沉重的心情才总算有点雨后稍晴的意味,露出了欣喜的笑容,轻声道:“如此便好……只是,之前的段家主还是没有任何消息吗?”   “没有。”行磊连连摇头:“段轩时谁都不肯说。”   段延亭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刚张嘴就听见洞府内传来了山主平和沉稳的声音:“燕炽、延亭你们都先进来吧。”   燕炽和段延亭本以为今天无缘见到师尊一面,没想到师尊居然主动喊他们进来了,当即对视了一眼,紧张地朝洞府方向行了一礼,道:“是,师尊。”   …………   山主还是原先慈眉善目、雪发白须的仙人模样,只是他的脸明显苍白了些,望着两人的神情却满是心疼和感慨。   “这些时日苦了你们了,本该是我们这些为人师的去替你们遮风担雨,却累得你们要到处奔走,实在是惭愧。”   燕炽年少算是山主带大的,与他的感情最为亲厚,听见山主这话时,当即眼眶一红,行礼道:“是弟子没用,还要师尊为我的事操劳。”   段延亭虽与山主相处的时间有限,但也是受过他教诲的,一言不发地同样行了一礼。 第148章 两全之策   山主微微颔首,视线在段延亭身上定格,朝他招了招手道:“延亭,你先过来。”   段延亭依言走到了山主面前,只见山主将手搭在他的手腕上,蹙眉叹道:“你也中了魏琼的招?如今灵气滞涩,竟比一般人的情况要更严重些。”   他松开搭在段延亭手腕的手,视线又落在了段延亭领口隐隐显露出的血痕,严肃的目光落在了燕炽身上:“延亭伤的地方是灵根所在之处?那时你可在他身边?”   燕炽闻言抿紧嘴唇,行礼之际头埋得更低,语气低落,自责道:“师弟那时是与弟子一起的,更是当着弟子的面受了这样的伤。都怪弟子无能,才害得师弟受这样的伤。”   山主看向段延亭,见他脸上并无怨恨之色,只得摇头叹了口气:“当年你师兄不慎入魔,被迫尝了一遍生剖金丹的苦楚,我当时就想着不要让以后的弟子也受这样的罪。只是不曾想连你也被魔气侵蚀,情况甚至比那时更加棘手……”   “师尊可有治疗的法子?”燕炽殷切地望着山主,希望能求得除了剜去灵根以外的方法。   “这魔气无法驱散,唯有引导和压制两种方法。”山主也无法给出确切的法子,指着段延亭的伤口道:“若这魔气只是在经脉间游离,一切都好办,只是它现在盘踞在灵根处,事情就变得复杂许多了。”   若是压制,灵根上的魔气得不到处理,段延亭不仅在压制魔气期间不能使用法术,而且迟早也会因为灵根被魔气侵蚀而入魔;若是引导,协助引导魔气的人也可能被魔气侵染,无论怎么做都是极为麻烦的情况。   一时间几人皆是默然,段延亭和燕炽在信任的师尊面前都很难掩饰住脸上的失落,引得山主抬眸望着他们,突然喉间逸出无奈的笑声,起身摸了摸两人的头:“好了,你们既然都已经找到师尊了,师尊又怎么可能让你们失望呢?”   宽厚温暖的大手落在两人头顶的时候,两人皆是错愕地看向山主。燕炽别扭地红了耳尖,不动声色地后退一步,小声抱怨道:“师尊,你摸小师弟的头也就罢了,摸我做什么,我都已经是所有人的大师兄了,早就不是小孩子了。”   而段延亭则是怔愣在原地,心口涌起无限温暖,默不作声地任由山主揉了揉自己的头发,只应着燕炽所言,低声说了句:“师尊,我也不是小孩子了。”   “是啊,你们皆已不是孩子了。”山主回忆着这些时日他们经历的种种事情,不由心生感慨:“我总是忙于许多事情,却不知你们早已可以独当一面了。”   山主摇了摇头,将心头难得升起的那点惆怅和感慨掩去,招呼段延亭来到自己身边,又看向了燕炽道:“那我便做主采用第二种法子了,你们可有什么别的想法?”   “没有。”   山主得了答案后,便示意段延亭盘腿而坐,面对着自己,撩起衣袖准备运转灵力。   “师尊!”燕炽显然想到了山主灵力滞涩一事,万一引导灵力的过程山主的灵力中断,无论是对段延亭还是对山主来说都不是一件好事,当即劝阻道:“师尊不如将方法教给我,我来为师弟引导魔气。”   山主提醒道:“这样有染上魔气的风险,你当真愿意如此?”   “愿意。”燕炽眼神坚定地看着段延亭:“我与他迟早是道侣,无论他怎么样我都不会放弃的。”   “也罢。”   山主沉吟片刻,便让开了位置,示意燕炽坐到他所在的位置,让两人面对面坐在一处,掌心相对,在一旁指导燕炽应当如何运转灵力引导魔气。   山主让燕炽引灵力为饵,让他探入段延亭的经脉中。但任由他人灵力探入自己经脉中本身就是一件不太舒服的事,更别说燕炽的灵力还要深入到灵根处,这令段延亭自然不自在地皱起了眉头,下意识想要将手抽离。   “放松。”   山主伸手压住他的肩头,让段延亭无法将手抽走,又在他肩头施加了几分力道:“想象你和你师兄平时相处的状态,接纳他的灵力。”   段延亭呼吸乱了几分,但还是按照山主说的那样去做,不是强迫自己将灵力逼到一旁,为燕炽的灵力腾出空间,而是顺势与他的灵力凑到一处,顺着他灵力的方向游走。   感受到段延亭灵力顺着他游走时,燕炽耳尖不知何时已经红得快要滴血了。山主看在眼里,恨铁不成钢地抬手敲了敲燕炽的头,重重咳了声道:“燕炽,静心!”   燕炽:“……”   段延亭没睁开眼,嘴角却已经泄露了一丝笑意。   …………   有段延亭的灵力混入其中,极大地掩饰住了燕炽灵力的气息,那魔气果然被引了出来。燕炽松了口气,小心地引导着魔气往段延亭手臂的方向前进。   可魔气刚到段延亭手臂的位置时,灵气对他的吸引力似乎没那么大了,甚至有了要回头的趋势。燕炽有些急了,刚想加大灵力的输入,就听见山主摇头叹道:“千万不要关心则乱。”   言罢,山主走到段延亭身后,抬手往他身体内注入一道灵力,堵在了那道魔气通往灵根的道路处,便收手站在两人中间继续观察情况,防止意外发生。   这一回魔气总算又跟着燕炽的灵力一点点退到了段延亭的掌心处,眼看着就要退到段延亭的指尖了,那魔气居然突然加快速度,一口吞掉燕炽用于引导的灵气,扭头就要往段延亭的灵根处跑。   “糟了!”山主也没想到这魔气这般狡猾,立即抬手输入灵力,堪堪挡住了魔气折返回灵根的道路。   燕炽猛地睁开双眼,脑海里想到了当初瞿家主借用陆秋漪的血引导段轩时体内祟气的法子。当机立断,用逐厄剑割破两人掌心,让伤口处的鲜血交融,以此诱导魔气放弃回到段延亭灵根的打算。   可这个方法无疑是让魔气能够轻而易举地侵染到燕炽的身上,可以说是燕炽打算一换一,用自己染上魔气换段延亭无恙!   山主脸色一变,又不能在此时分开他们,只能声音焦急而冰冷地警告道:“燕炽!你剜过一次金丹了,还想把灵根也剜过一遍吗?师门已经有了一个选择入魔的林如钦,你身为祁凛山首席大弟子,难道要成为第二个入魔的人吗?!”   十多年前他闻讯赶来时,看到的是满脸泪痕的年少燕炽,那时的燕炽双目赤红、几乎入魔,即便如此还是因为尊敬他这位师尊,选择主动剜去金丹,不然他为难,含着血泪重头来过。那时他悲痛绝望的眼神与此时已经成熟的燕炽的视线重合,只是那双眼眸中取而代之的是歉意和决绝。   山主想不通啊,当年从破庙中捡来这孩子时,他只是希望燕炽能好好长大,本对他没有什么多大的期盼的。但燕炽成长得很好,成为了所有人尊敬的祁凛山首席弟子,可为什么即便如此,燕炽还是如此轻贱自己的性命?   段延亭和燕炽两人皆是他的弟子,没有特别偏心哪个的道理,可燕炽选择一换一的做法,无疑是现实对他这个当师尊的莫大嘲讽——你看你,连弟子都保护不好,让他们只能选择这样惨烈的法子。   可他确实没能保护好他们。   山主重重闭上双眼,在摒弃了自己身为掌门的身份和理性后,他想做出自己作为师尊能做的一切——保护好这两个孩子。   山主像燕炽那样割破自己的掌心,抬手顶替了燕炽的位置。   燕炽本已经做好了被魔气侵染的准备,没料到山主居然想把段延亭身体中的魔气一并引到自己的身体中,当即脸色一变,道:“师尊!”   修仙大能的灵力显然更吸引魔气,魔气以极快的速度顺着段延亭的掌心蔓延到了指尖,眼看着就要顺着段延亭的指尖侵染到山主的手心。   就在这时,段延亭原本紧贴着手心的手掌突然撤离,并在两人都未能反应过来的情况下,用全部灵力试图将魔气逼出。   魔气连同段延亭掌心的血被逼退了一部分,滴在地上的血如同带有腐蚀性一般,发出了“滋”的一声。   “师兄,帮我堵住残余魔气的退路。”段延亭满头冷汗,额间隐见青筋鼓动,他用力咬着牙,死死地盯着自己的手掌:“我的灵力快要撑不住了。”   燕炽立即上前帮助段延亭,见段延亭掌心还有魔气不肯出来,担忧地望向山主:“师尊,还有残留的魔气该怎么办?”   山主走了过来,段延亭半掀起眼皮,以为山主又要将魔气引入体内,当即将手握成拳,一眨不眨地盯着山主看。   山主见段延亭这模样,顿时又心疼又好笑,轻声安抚道:“延亭,你既然不愿意将魔气引出去,那打算如何?”   “我…想要……”段延亭缓了口气,努力集中自己的全部精力,声音嘶哑道:“既然它无法完全祛除,那我想把魔气控制在手上。”   这倒也是一个法子。   “原先没人用过这个方法,谁也不知道会造成怎样的后果。”山主想给段延亭最后反悔的机会:“这魔气我本已经染上了,让我引导走其实是更稳妥的方法,你真的要冒险吗?”   段延亭只是固执地望着山主,头发因为汗水黏在了额头上,反而显露出他那双亮得惊人的眼睛:“您……是我们的师尊。”   “我不愿意用……”他将剩下的话从齿缝间挤出:“所谓的稳妥的法子…去伤害在乎我的人!”   山主一愣,万般情绪涌上心头,最终化为了摸了摸段延亭头发的举动,他声音微颤,眼中的情绪似是感动与心疼掺半:“能收你们两人为徒是为师之幸。”   言罢,山主集中精神将魔气汇集在了段延亭的双手上,尽可能地减少魔气对他双手的伤害。   …………   行磊见燕炽扶着段延亭从洞府内出来,连忙走上前道:“小师弟怎么脸色这样苍白?”   说话间,行磊无意间瞥到了段延亭无力垂下来的双手,当即脸色一白,喃喃道:“小师弟,你的手…这么成这样了?”   段延亭原本那双白皙修长,骨节分明的手居然变为了怪异的黑色,那颜色像是从骨子里浸入一般,看起来不像是能洗掉的样子。   燕炽听到行磊这话,没有说话,只是捏着段延亭的手腕紧了几分。行磊心头一紧,难道是发生了什么很糟糕的坏事吗?他开始有点后悔自己多嘴了。   可当行磊看向段延亭时,段延亭却一改眼中隐含的担忧,笑容明朗而平静,晃了晃自己的手,倒有几分无担一身轻的自在:“其实算是件好事,我可是用最低的代价避免了最糟糕的情况。”   残余的魔气被封锁在段延亭的双手后,他的手便变成了怪异的黑色。不过段延亭尝试了一下,发现自己依然能挥动灵剑,依然能像往常一样施展灵力。只是手难看了些,燕炽和山主不会被染上魔气,他也不必剜去灵根或者是修魔了,怎么不算是件好事呢?   他段延亭虽为山主弟子,虽为燕炽师弟,但亦有保护他们的能力,不必让他们以牺牲自己的方式保护他。   所以哪怕这双手一辈子都是如此丑陋的模样,他也不会有反悔的那一天。 第149章 雪的承诺   处理好段延亭身体里魔气的事后,燕炽和段延亭便将储存了魏如黛记忆的留影石交给了山主,山主看完后深觉事态紧急,像段延亭那样将魔气封锁于某处后,就急匆匆地离开了祁凛山,大抵是打算和其他门派的修仙大能们商量后面的事情。   燕炽则和段延亭回到原先住的院子里修整一段时日,打算等等看师尊他们后续的打算。   大概是怕旁的不知情的人多嘴问起,燕炽为段延亭特意寻来了一副白色的丝质手套,入手凉滑,水火不侵。   饶是如此,那双手套也很难遮掩住蔓延到段延亭手腕处的部分黑色。   段延亭见燕炽这么在意他的手,半开玩笑道:“师兄是觉得我的手这样很难看吗?”   “不,我只是觉得自己很没用。”   燕炽将段延亭的手拢在自己手心,但入手的只有手套那冰凉丝滑的面料质感,而非同样温暖的体温,让他心中更是酸涩难堪。   段延亭反手握住燕炽的手,无声笑了笑:“师兄要是非得这么想自己,那就只能我来保护师兄了,如此师兄便不用担心自己能否保护好我了。”   燕炽不语,只是用白净的手指摩挲着段延亭的手腕,语气复杂难辨道:“我会帮你的,让你强大到不需要我都可以。”   …………   这一养伤,便养到了半个多月。   后来段延亭回忆这段时光时,才惊觉这竟是他们从第一周目回来以后,过得最舒心快乐的时光。   他们以前一直忙于各种事情,很久都未曾像普通师兄弟那般相处了。燕炽不知为何像是摒弃了外界的一切杂音,只专心做一个好师兄。   也许是燕炽对外面吩咐了什么,这半个多月里都没有任何人来院里打扰,他们也没有任何理由离开院子,日复一日看着日落月升,云卷云舒。   燕炽好像忘了两人都已经能辟谷这件事,一天三顿,顿顿不落地给段延亭做饭吃,搞得原本只是养伤的段延亭,竟然在这段时间里胖了点。只不过燕炽喜辣,段延亭喜甜,两人吃的菜往往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偶尔段延亭瞧着燕炽满碗红椒吃得很香,馋得心中发痒,只夹了一筷子便辣得手作扇状不停扇风,惹得燕炽低笑着递来一杯水解辣。   又或者段延亭觉得今天的菜过甜了,故意夹了一筷子,看燕炽被甜得皱起眉头,无奈地看向段延亭,连连保证下次再也不加那么多糖了。   除了用餐时的亲昵和温馨,剩余的时光便就只剩下修炼了。唯一不一样的是,燕炽每日都会在书房里关上一两个时辰后才会出来,即便问他做什么,燕炽也只是敷衍过去。   至于修炼时的状态,更与以往不一样了。   以前两人还未曾情投意合时,大多时候是各自修炼,偶尔段延亭有疑问找燕炽指点一番;但现在完全不一样了,燕炽像是要将自己知道的全部东西倾囊相授,甚至练剑的时候还将自己的本命剑借与他使用。   段延亭心生疑惑询问原因时,燕炽只说君汶剑是他年少时的作品,到底不如逐厄剑那样能承受和施展更加强大的剑法,怕君汶剑磨损才将逐厄剑借于他使用。   若是段延亭再追问下去时,燕炽总是会笑着搪塞过去,一点真话也不肯讲。   平心而论,段延亭一直觉得燕炽是个沉稳可靠的人,偶尔坏心眼地喜欢逗人开心,但他知道开玩笑的分寸,所以通常情况下这点“坏心眼”反而让人更加亲近。可现在的燕炽他已经有些看不透了,就像是他初见燕炽时那样。   所以即便养伤的这段时间过得格外惬意,段延亭依然感觉心头像是乌云笼罩,温馨平凡的日常里隐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忧郁和沉重。   …………   “师弟,怎么走神了?”   燕炽随剑而动的身形一滞,手肘收力将送出的长剑收回,顺势把剑推回剑鞘,走到了段延亭面前,抬手在他面前晃了晃,笑道:“你原先可是比我还要痴迷修炼的,怎么我给你演示剑法时反而心不在焉了?”   “只是有些担心师尊他们。”段延亭回过神来,摇了摇头道:“师兄也很担心不是吗,为何还能如此安心地留在这里?若是因为我养伤留在这里,倒也不必如此,我自己可以照顾好自己的。”   “不到时候而已。”燕炽抬手帮他把领口拢了拢,在感受到他略微冰凉的脸颊时,牵着他往屋子的方向走,一边走一边叮嘱道:“现在已经入冬了,你伤势未愈,还是注意些保暖才对。”   段延亭今天本就打算试探出燕炽的打算,顺着他的力道往屋内走了几步,突然停住脚步,故意叹了口气道:“我堂兄和师姐他们都已经去帮助治疗那些被魔气侵染的人了,现在我的身体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我们难道真的只能留在这里了吗?”   燕炽:“你在这里…过得不开心吗?”   段延亭敏锐地感觉到燕炽捏着他手腕的力道紧了几分。段延亭怕自己说这话伤了燕炽的心,刚欲解释,就见燕炽回过头来。那双剔透的眼眸静静凝视了他片刻,所有的情绪都被他紧锁在了那双眼眸之中,偶尔泄露的一丝悲伤就像是被风撩动的湖面,稍许涟漪后便又恢复了平静。   “其实本来这几天我就思考着要带你走了。”燕炽率先打破僵局:“只是没想到你比较心急,不过也没事……”   “那就明天出发吧。”他没有笑,只是安静而复杂地注视着段延亭,然后松开了他的手,缓缓退回了屋内。   段延亭下意识喊住了燕炽:“师兄去哪儿?”   “去做些收尾工作。”燕炽已经推开了书房的门,面上又恢复了往日的神情,温柔地笑道:“毕竟我们明天就要出发了,不是吗?”   言罢,他便推门而入,在段延亭探究的目光下掩上了书房的门。   段延亭心中一空,明明做了自己认为对的决定,可望着燕炽的神情时,他心中还是莫名地刺痛了一下,就好像冥冥之中有人在说“你或许会后悔今日的决定”。   应该不会的,他心想。   毕竟他和师兄都在乎那些手无寸铁的百姓的安危,比起在这里不管外界地你侬我侬,他们更愿意各自坚守一方,去守护他们认为值得守护的东西——尽管分开时的难过和想念是不可避免的。   师兄会这样或许只是一时难过,等到想通了便会好起来了。   段延亭只能这样解释燕炽的反常。   “沙沙——”   忽而一阵寒风略过,一点湿润落在了段延亭的发顶,他下意识抬手抹了一下,入手的只是一点水迹。段延亭起初以为是雨水,打算回屋避避雨,然而在他回过神的瞬间,背后寒风一卷,散落的长发也一并吹到了他的眼前——点点晶莹的雪色缀在发间。   段延亭愕然,猝不及防被这雪色夺了目光,笑容瞬间于脸庞绽放开来,不敢置信地回头再度望向门外。   起初只是些许雪色从空中显现,随后便是大片白色的星点落入了人间,以它们那点微弱的雪色一点点染白斑斓多彩的世间。   他与师兄在祁凛山共度的第一场雪,下了。   …………   祁凛山是位处偏南的地方,很少有下雪的时候,自从那年以老翁身份与燕炽分离后,段延亭便再也没能好好看一场雪了。   对于他这种少见雪的人来说,下雪终归是一件稀罕和欢喜的事情,见雪下得还不算太大,他忍不住冲到了院子外面,甚至幼稚地用脸去迎接那些落下的雪,结果被寒风灌了一嘴,呛咳了几声,险些牵连到伤口的疤。   隔壁院子里也传来了其他人欢喜的叫声,显然祁凛山的弟子们也和他一样鲜少见到大雪。   段延亭心头的那点阴霾像是被这场大雪一并掩盖了一般,他笑着在外面等了片刻,小心地从树枝上捧下一小堆雪,拢在手里。   大概是因为白色的丝质手套太白,显不出他手中的雪,段延亭当即脱了手套重新拢了一捧雪。   冰凉的雪在接触到他温热的皮肤时开始融化,段延亭顾不上回屋,捧着雪就往燕炽书房的窗前跑。   “师兄!”   燕炽怔愣,寻声看了过去。   “师兄,你看下雪了!”   段延亭拢着一手的雪,像个小孩子似的笑吟吟地跑到了燕炽的窗前,恰好看见燕炽背手立于窗前,神情莫名地凝视着窗外的雪景。燕炽听见他的声音时下意识偏过头看着他,可瞧见他的时候却又忍俊不禁,勉强清咳一声,压下嘴角笑意:“怎么像个小孩子一样鼻子都冻得通红,还不赶紧进屋。”   “一会儿再说。”段延亭笑着刚打算把手中的那捧雪给燕炽看,却发现雪已经融了大半,于是赶忙把融化的雪水扔到一旁,从不远处折下了一枝被雪落满的树枝,递到了燕炽的窗前。   眼前的少年人满眼皆是喜悦,手上殷切地递着雪枝,眼神却只凝望着燕炽,分明是天寒地冻的天,神情目光却皆是热切和温柔,这让燕炽一时失了神,傻愣愣地任由段延亭动作。   那雪还没落实,便因为段延亭的动作往下“簌簌”落了点,恰好落在了燕炽搭在窗边的手上,冰得他的手指下意识微微蜷缩,也让他终于回过神来,掩饰一般地嗔怪道:   “你这雪都已经搞到我手上了。”   段延亭脸上微热,这才意识到自己有些太过兴奋了,当即想要把这枝瑕疵的雪枝丢下,便见燕炽忽然笑着接过,向他扬了扬下巴,无奈道:“还不赶紧进屋,小心着凉。”   段延亭应了一声,赶紧转身往屋里赶。   等到他走进燕炽的书房时,却无意识瞥见了燕炽的书桌上摊了几页纸,上面的墨迹还未干,砚台中的墨也并未见底,显然他方才正在研墨书写着什么。   段延亭刚要定睛看清纸上写了什么,没想到燕炽竟然面露慌张,直接用上了法术,将纸张全部倒扣在桌上,不肯让他看清上面写了什么。   段延亭狐疑地皱起眉头,但还是没有伸手去掀开纸张,直接问:“师兄是写了什么我不能知道的东西吗?”   燕炽目光闪烁,似乎是在寻找说辞解释方才的行为,半晌只憋出一句:“以后会让你知道的,只是现在你不能看。”   段延亭得了答复,也就很体贴地不再追问,见他一直立在窗边,发间和衣襟处早落了雪,当即上前为他掸了掸衣服上的雪。   段延亭因为方才拢雪,手被冻得有些发红,又觉得燕炽方才那心虚的模样需要好好“惩治”一番,故意将冰凉的手往他脖子上一贴。   “啊!”   燕炽被冰得猝不及防,下意识缩紧脖子,瞪圆了眼睛看着笑得乐不可支的段延亭,一下子没了方才那股深沉劲儿,倒像是只炸了毛的猫。   段延亭见他这一惊一乍的模样笑得更欢了,连眼角的泪花都笑了出来:“师兄怎么反应这么大?”   “我心中想着事情,自然被吓了一跳。”燕炽心有余悸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嘴里咕哝了一句。   段延亭顺势笑着问了一句:“什么事情?”   “在想我们的合籍大典何时才能举办。”燕炽想了想,又忍不住长长叹了口气:“早知如此,我与你早点办就好了,如此拖下去也不知道何时才可以举办。”   “……”   段延亭耳尖发热,伸手打算拉上窗户,生硬地转移话题:“天太冷了,还是将窗户关起来吧。”   燕炽目光顺着他关窗的动作看去,恰好察觉到他动作里的狼狈和慌张,当即促狭地凑到他耳边故意吹了口气:“呼——”   段延亭当即感觉浑身酥麻,仿佛头发都要被电得立起来了,跳脚一般地捂着耳朵往后一缩,果然收获了燕炽毫不掩饰的嘲笑声。   “这就害羞了?”   燕炽抱剑懒洋洋地斜靠在窗边,唇角扬起,明亮的眼眸一眨不眨地注视着他,倒回归了几分少年时的戏谑和朝气,让段延亭的目光都柔和了几分。   “对。”段延亭方才捂住耳朵的手,突然没了方才的害羞,只有两人历经磨难,终于到了这一天的喜悦和感慨:“等到魏琼的事情过后,我们就举办合籍大典吧?”   这话像是触及到了什么不该碰的话题,段延亭敏锐地察觉到燕炽的神色忽然变了,但燕炽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很轻地说了句“好啊”。   窗外的雪依旧在落,段延亭方才因为动作慌张,并未将窗户关实,偶有雪花随着寒风往窗户缝里挤,然后轻飘飘地落在了燕炽微微翘起的睫毛上。   ——轻飘飘的亦如这句承诺一样,并不可靠。   【作者有话说】   与魏琼对决的最后一章温情,后面大概就没有这么平凡的日常了。 第150章 交涉破裂   雪初来时总是欢喜的,可下到后来却反而成了扰人的忧愁。位处南方的祁凛山都已经下了大雪,更不用提北边的天气该有多恶劣了。   这期间段延亭用留影石和段轩时联系过,只不过当时段轩时正在为一个普通人检查伤口,外面正下着鹅毛大雪,所以陆秋漪正一边为段轩时撑伞,一边用留影石和段延亭说话。   “抱歉小师弟,你堂兄现在可能脱不开身。”留影石那头的陆秋漪鼻尖脸颊皆冻得通红,一张嘴便能看见团团白雾,她努力撑着伞,间或快走几步将伞往前倾了倾,无奈道:“轩时,你走慢些!”   段轩时脸上已经生出了些胡茬,眼下皆是青黑,神态有些疲惫,但眼神却亮得惊人,他顾不得陆秋漪的伞,闷着头扎进风雪中。   若只是下雨,这把伞勉强可以挡住两人,可那边的大雪随着寒风斜着刮了过来,不过一会儿的功夫便覆盖了他们半边的身子,因为体温的缘故融进了他们的衣服里。   段轩时身上的衣服早被雪水浸湿,陆秋漪因为这些时日在外奔走,也得将灵力省着点用,见时候差不多了,便将段轩时身上沾染的雪水烘干,努力用伞遮挡大雪。   段延亭见陆秋漪实在不方便,便当即温声劝慰道:“好,师姐你慢点,别太着急,我就先不叨扰你了。”   陆秋漪歉疚地看了眼段延亭的方向,然后断了和他的联系。   段延亭长叹了口气,望着漫天大雪实在生不出欢喜之意了,只有该如何减少大雪带来的灾祸的忧愁。   幸好燕炽及时将各大灵脉的地图给了众人,大家才能准确地分散人力保护好现存的灵脉,这才没有让情况变得更糟。   至于燕炽和段延亭,他们此行的目的并不是灵脉,也不是寻找师尊他们,而是直接去见魏琼。阿磐现在与他们是一心的,都想避免天道崩坏的局面。所以他们打算第一步先让阿磐出面,希望能够通过阿磐让魏琼收手——尽管这件事大概率很难成功,但只要能阻碍魏琼的计划,那也够了。   奈何魏琼实在神出鬼没,他们没法第一时间找到魏琼,于是燕炽便做主散布一则消息,声称他们意外获得了一面护心镜,那护心镜上附着着一位叫“阿磐”的残魂。   接下来只需要等到魏琼自己找上门来就可以了。   段延亭不想干等着,既然魏琼会主动找上门,他和燕炽索性以阿磐丧命的那片湖泊为目的地,一路救治百姓。   也不知是不是燕炽散布的这则消息起了什么作用,魏琼后来真的没有再做些什么了。幸而有了喘息的功夫,其他救治百姓的修士们才能安置好那些因为妖兽躁动而流离失所的普通人们。   …………   等待段延亭和燕炽来到那片干涸的湖泊边时,一个穿着青色长袍的人已经坐在了那个大石头上了。   段延亭一瞬间就感觉纳戒里的磐世镜不断发热,他与燕炽对视一眼后,将磐世镜取了出来,随即阿磐便迫不及待地从镜中出来,快步往魏琼的方向走了几步,但又像是想到了什么,克制地站在了原地。   她站在原地,拢在衣袖下的双手拧在一起,轻轻喊了声:“魏琼,你…还好吗?”   坐在石头上的男人身形一顿,慢慢起身,回头看向了阿磐的方向。魏琼脸上戴了半边面具,但露出来的五官与他们当初在幻境中看到的模样并没有太大差别,非要说的话,只有他的眼眸是异于常人的血红色。   魏琼朝阿磐方向走了几步,但止步于此。   他嘴唇抿紧成了一条缝,攥紧了拳头,克制着想要靠近阿磐的冲动,那双眼眸死死凝视着她,半晌声音嘶哑道:“你何时醒来的?为何…不早点来见我?”   “我只是一抹残魂,以前一直恍恍惚惚,根本不记得前尘往事。”阿磐想到魏琼为了找到她苦苦熬了这么久,一时心生愧疚,主动上前想要几步轻轻握住魏琼的双手,可惜忘了自己不能触及到实物,双手在魏琼的目光下直接穿了过去。   “……”   阿磐一僵,默默将手收了回去。   魏琼衣袖下的手动了动,但又收了回去。他抬眸看向了段延亭和燕炽的方向,意识到了什么,嗤笑了一声,挑眉看向阿磐:“你我多年未见,你见我便是为了别人?”   “不,我只是单纯不想你去做崩坏天道的事。”阿磐见他神色不对,怕他想岔了,连忙解释道:“我们两个人的事为何要牵扯到别人?你想要的无非是我活过来,可我现在已经站在面前了,那你能否为了我放弃那些计划?”   “你知道我爱人间的繁华热闹,为何还要破坏掉这一切?”   “我不甘心。”魏琼眷恋的目光落在了阿磐的脸庞,他轻声诉说着自己多年来的煎熬和痛苦:“我怨恨当年背叛我的国家,怨恨弄伤你的道人,也怨恨杀了你的天道……这些人我一个都不愿意放过。”   “背叛你的人我当初已经替你杀了,弄伤我的道人已经死了,至于天道……现在这个局面已经够了,我们没有必要非得弄得鱼死网破不是吗?”阿磐不是不能理解魏琼的心情,可她真的不想魏琼一心复仇,让本还能相守的两人最后只能成为对立的两方。   “可我…只有鱼死网破这条路了。”   阿磐怔然:“什么?”   魏琼突然笑了出来,只是笑容满是嘲讽和凉薄,他的目光落在了燕炽的身上,像是在对燕炽隔空喊话:“你现在应该已经察觉到了吧?现在即便我停手,天道也不会停止崩坏了。”   “因为只要我们在这世上一刻,这一切便不会停止。”他意味深长的目光落在了眼神愕然的段延亭身上,对着燕炽哼笑道:“你还没和他讲?”   燕炽脸色一变,刚欲阻拦却已经来不及了。   “要想避免天道继续崩坏,唯一的办法就是抹消掉我和燕炽在这个世界的存在。”魏琼看到了段延亭脸上的错愕,又看到了燕炽隐含怒意的眼神,更觉痛快起来:“不明白为何天道崩坏与我们有什么关系?那我就好好解释给你听。”   “你不会以为重来一世,这一世便与前一世没有任何瓜葛了?”魏琼偏过头同样神色错愕的阿磐,眼中的嘲讽掩去几分,平添了无奈和悲哀:“我们便是这两个世界的瓜葛,只要我们一直存在,两个世界便有着联系,继而也会相互影响。”   第一周目的天道崩坏,自然也就影响了如今这个世界,致使一切重蹈覆辙。纵然是魏琼污染灵脉在先,但本属于第一周目的两人一直停留在现在的世界才是最根本的原因。   两人皆是一切的因,要想避免这个世界天道崩坏的果,唯一的方法只有抹消掉两人在这个世上的痕迹。   “就算我还能够活在之前的世界里,可是前世的你已经死了,而你又无法跟着我一起来到之前的世界……我费尽千辛万苦,才终于能够见到你,你现在让我放弃所有的计划?”   他顿了顿,一眨不眨地盯着阿磐:“我不愿意。”   阿磐嘴唇动了动,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魏琼见阿磐似乎有心软的迹象,乘胜追击道:“燕炽和我一样,他还能回到之前的世界继续活着,可我却不能了。”   “什…什么意思?”   “一个世界容不下同样相同的两个人,我已经杀了这个世界的我了。前不久,我又把原本的躯壳炼制成邪物——换而言之,现在的我只是一个魂体,现在的身体不过是傀儡师制造出来的载体,就算我肯回之前的世界,没了真正躯壳保护的我,魂体也会在时空缝隙中彻底消失。”   “你愿意看着我死吗?”魏琼见她目光闪烁,似有退让,故意上前一步紧紧相逼,一字一顿:“阿磐,你真的想看我魂飞魄散?”   “不愿意。”   魏琼脸上一喜,却听见阿磐接着道:“可天道崩坏,对你对我有何好处?”   魏琼表情一僵,笑容逐渐隐去,神情冰冷地注视着阿磐,冷声道:“自然有好处。我会成为新的天道,让你复活,这样我们便能从此长相厮守。”   “我不是傻子,魏琼。”   阿磐听着他荒谬的计划,原本还因为心疼他而混沌的大脑一下子清晰起来,她清泠泠的眼眸深深注视着魏琼,像是要看到他的灵魂深处:“我如今是磐世镜的镜灵,仰仗灵力而活。天道崩坏后灵力会四散消失,一旦磐世镜变为普通的护心镜,作为残魂的我也同样会消失。”   “——那你告诉我,你想复活的到底是我,还是一个与我样貌一样,看起来能说话能笑的傀儡?”   魏琼的脸色一点点难看起来,眼眸也变得更加妖异,像是生人的血直接浇筑出来的颜色那般猩红。   他僵硬地扯了扯嘴角,勉强露出了想要安抚她的笑容,只是因为皮笑肉不笑,显得有些渗人:“阿磐,有些事情你不清楚。”   这是变相地叫她闭嘴。   阿磐早就看出了他的神色有异,但她还是把她想说的话完完整整地讲了出来:“这计划纵然你说的天花乱坠我也是不信的。若是身处人间,你怎么说我都是愿意信的,可我生来便是妖灵,又做了那么久的残魂……我知道的不比你少。”   “魏琼,你知道你这么做下去什么后果吗?”   “住口!”魏琼忽然发怒,指着段延亭和燕炽的方向,愤慨道:“他们究竟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药,你要为他们这样讲话?”   “我是为他们说的吗?”   阿磐面对魏琼的暴怒不怒不惊,只是尝试着与他躲闪的目光对上,半晌突然笑了:“你看,心虚的人甚至都不敢看我的眼睛。”   【作者有话说】   有二更 第151章 谁来改变我   魏琼粉饰太平一般地强逼着自己与阿磐对视,只看了阿磐眼中毫不掩饰的失望。   “首先,如果你真的达成了天道崩坏的目的,就会如我接下来说的那样,身为残魂的我会消失。灵气消散后,天道意识也会跟着消失,你所说的成为下一个天道,其实是说你会成为最强大的存在吧?因为失去灵力的维持后,仅靠魔气修炼的你就会成为最强大的存在,你会杀光所有阻碍你的人,然后再借助魔气塑造出一个和我一模一样的人。”   “但也只能到这么一步了。因为我的灵魂已经在之前的雷劫中消散了一部分,唯一剩下的残魂也会随着天道崩坏一起消失。”   至于魏琼企图用妖丹修复出她的形体,那更加可笑了。借助魔气修复出来的身体必然也会有魔气存在,她的残魂经受灵气滋养那么多年,早已变成了纯粹的灵体,将她的残魂塞进那具带有魔气的身体的一瞬间,她一样会魂飞魄散。   “你成为最强存在之后的世界里,没有修仙者、没有人间,只有亡魂和魔修,你再也无法回到还是凡人时肆意潇洒的生活,无法接触到温热并且带着生命力的东西。”   阿磐见魏琼双目赤红,浑身颤抖着看着自己,说出了最残忍的一句话:“而你的身边,只有一具没有体温和自己思想的人偶。”   阿磐知道,她说的魏琼未必想不到,可魏琼还是想将计划进行下去,甚至打算利用她的心软让她同意,这其中就不免有些问题了。   “魏琼,你之前问我愿不愿意看着你去死,我当然不愿意了。”阿磐紧贴着魏琼上前一步,温声道:“不过若你真的死了,我愿意随你而去。只是我如今要问你一句,即便我死了,你也要继续你的计划吗?”   魏琼盯着她,半晌没有说话。   “看来你已经有答案了。”阿磐笑了,只是神色实在说不上轻松:“既然如此,那你就不要打着要复活我的旗号去行事了。”   她相信魏琼一开始是真的抱着想要复活她的想法去做事的,但现在魏琼已经变了,也许是多年的折磨改变了他,也许第一周目的魏琼本就和这个世界的魏琼不是一路人,所以她才会感觉无比的难过和失落。   她的视线在魏琼身上不断打量着,像是要记住魏琼如今的样貌,最终如同死心一般地呼出了一口气,缓慢而坚定地朝后退了一步,像是要与魏琼就此划清界限:   “你,是真的入魔了。”   魏琼面上阴晴不定,他站在原地没有向前也没有向后,只是哑着声音问:“你当真要如此决绝?”   “是。”阿磐坚定答道:“我为妖灵,又受灵力滋养得以存活至今,自然不可能任由你去崩坏天道,牵连其他无辜之人。”   “无辜之人?”魏琼笑了起来,指着燕炽嘲弄道:“我倒是无所谓,不过燕炽,你倒是圣人心肠。前世就是那些所谓的‘无辜之人’要夺你的气运,敲断你的骨头、吸干你的骨髓——”   “你,怎么还能这么护着他们?”   “那是以前。我怨的是前世那些人所为,但今生既然他们还未做,我便没有理由找他们报复。”燕炽眼神清明,坦言道。   尽管前世带给他的大部分是痛苦的回忆,他也不愿意重新回到第一周目的世界,但为了如今这个世界的他们,他心甘情愿。   就像第一周目的天道所言,他可以为了别人放弃天道继承者的位置,就同样会为了别人去选择成为天道继承者。   “呵。”魏琼见燕炽这个态度,冷笑着瞥开了视线,看到站在燕炽身边的段延亭,幸灾乐祸道:“你倒是大义凛然,不知你打算给你身旁这位什么交代?”   说罢,他也不管燕炽和段延亭是什么反应,看向阿磐最后一次问道:“你愿不愿意跟我走?跟我走的话我说不定会找到让你和魔气共存的方法。”   阿磐垂眸,只回了一句:“我生为妖灵,死后亦为镜灵。”   必然不可能为魔。   一句话,将两人所有的一切斩得干干净净。   “好。”魏琼大笑着地退了几步,深深地看了眼几人的方向,一直退到了他原先坐着大石头边,冷声道:“下次见面,那便不死不休吧。”   言罢,他便化作一团黑雾,消失不见了。   阿磐望着魏琼消失的方向,原本维持的镇静全然消失不见,两腿一软,险些就要摔倒在地。   她低头匆忙拭去眼角泪花,怕开口暴露了自己的哭腔,立刻回了磐世镜中,只留下了气氛尴尬的燕炽和段延亭两人。   …………   燕炽和段延亭一前一后地从小道往山下走,这期间谁都没有说话,段延亭更是直接让阿磐插手,帮忙掩饰住了他的心声,不让燕炽听见分毫。   倒是燕炽,眼见事情败露,也就不再隐瞒自己的心声了。在心里一声声地唤着小师弟,试图让段延亭能够理一理他。   [小师弟?我错了,小师弟……]   段延亭停下步伐,猛地将君汶剑从剑鞘中抽出,直接刺向了燕炽的脖颈。   “铮——”   伴随着逐厄剑示警的剑鸣,长剑停在了距离燕炽一指宽的位置,分毫不差。   逐厄剑示警,显然是察觉到了用剑者的杀意和怒意,这足以说明段延亭现在真的是十分愤怒了。   燕炽不敢说话,抿着嘴小心地看着他。   段延亭维持着举剑的姿态,面无表情地盯着燕炽,往日看他犹如春池般和煦温柔的眼眸,恢复为了初见时的深沉和阴郁,他动了动剑柄,长剑上倒映出了燕炽这张眉眼如画的脸来。   段延亭垂眸看了眼,然后便是笑,笑得嘲弄而愤恨,他的视线自燕炽上下滑动的喉结处落在了那双剔透的眼眸:“师兄啊,我巴不得把我的心剖开来摆在你面前,你就是这么对我的?嗯?”   燕炽刚想说些什么,可观察到段延亭的样子似乎现在并不是想听他解释,立即乖乖认错:“师弟,我知道错了。”   “错?大师兄有什么错的。”段延亭眯起眼睛,长剑自上而下偏离了原本的轨迹,剑尖落在了燕炽的衣襟处,而后用力一挑,直接划破了他的领口,露出了半截锁骨来。   剑尖不慎划破皮肤,渗出几滴红色的血珠子。   段延亭看在眼里,却没有选择收剑,而是将沾染了血迹的剑挪到了燕炽的心口处。   “我一直在等你主动跟我讲,可这一切我反而是从魏琼口中得知,多可笑啊。等到你燕炽为了大义奉献自己,抹掉自己存在的时候,我还能做些什么呢?反正你我之间的主动权从不在我,不是吗?”   燕炽抬手安抚好逐厄剑,避免逐厄剑误伤段延亭,将自己的全部弱点暴露于段延亭面前,几乎是以一种引颈受戮的姿态面对段延亭的愤怒。   但这反而让段延亭更加愤怒,他将君汶剑猛地扔到了地上,用力地闭上眼,似乎只要不看到他就不会更生气一般,抬手随意指了个方向,冷声道:“滚吧。”   燕炽没有动,只是低着头说:“我没有别的法子了,小师弟。”   他真的没有别的法子了,因为越早告诉段延亭这一切,只会让他痛苦得更早,所以燕炽一心只想拖,直到拖到瞒不住的那一天。   段延亭睁开了眼,眼眶已然红了大半,他弯下腰捡起地上的君汶剑,颤抖着将君汶剑送回剑鞘,险些伤到了自己的手。但段延亭还是竭力保持住自己的冷静,他分明感觉自己的大脑乱得像一团浆糊,但他还是能听见自己用很冷静的声音问:   “你从哪儿知道这个法子的?”   “天道。”燕炽打破了段延亭的最后一点幻想:“这就是我回溯时间的代价吧。”   “那……”段延亭唇齿间皆是苦涩和腥咸,再开口时,发出的哭腔是连他自己听了都大吃一惊的程度:“如果你抹掉了自己的存在,那些因为你改变的事该怎么办?”   “有你在。”提到这个话题时,燕炽眉眼轻松舒展了许多,如同哄一个爱哭的孩子般轻声道:“我所改变的事情里,你一直都在我的身边。我很庆幸是你与我一起改变了许多事情,如此就算我抹掉自己的存在,也不会让已经改变的事情恢复原样了。”   只是由他们共同改变的一切,可能要变为由段延亭自己一人改变了。   段延亭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抬起氤氲着雾气的眼眸,一字一句道:“那么,谁来成为那个改变我的人?”   只这一句话,燕炽便红了眼睛。   【作者有话说】   二更来啦~ 第152章 番外·烟火   段延亭站在镜前摆弄着自己身上的衣服,不太适应地皱紧了眉头,偏过头看向侧躺在沙发上嗑瓜子的男人,向他展示了一下自己身上长到及膝的羽绒服:“你们这里过年都这么穿的吗?”   “对,就这么穿。”燕炽又磕了个瓜子,指了指身上臃肿的睡衣,连连叹道:“你呀,怎么在家里面还端着,跟我一样穿这种睡衣不是挺好的吗?又暖和又舒服,可以随时随地钻被窝里。”   “我可不要。”段延亭抗拒道。   他来现代已经快半年了,这半年里早就已经熟悉了现代的诸多知识,头发也像寻常人一样全部剪短,再加上略显脸嫩的五官,即便在修仙界已经待了百年有余,看上去依旧像个刚毕业的大学生。   不知是不是环境影响,段延亭那双总是沉郁压抑的眼眸也轻快明亮了许多。   燕炽自然是很乐意看到这种变化,也不枉他总是故意闹段延亭,让段延亭不必再去回忆那些并不快乐的回忆。   燕炽比段延亭先来到现代,所以早早就单独租了一个房子,平时一个人居住。   眼看着年关将至,燕炽自然不可能再留在租房里,又不能将段延亭一个人丢下,索性带着他一起回父母家过年。   提到过年要去见燕炽的父母,段延亭就有种说不出的紧张,看燕炽还在那里漫不经心地嗑瓜子,刚走到燕炽身边想说些什么,燕炽就瞧准机会往段延亭嘴里丢了个剥了皮的瓜子。   段延亭还以为燕炽没剥皮,瞪了他一眼刚准备吐出来,没想到燕炽笑眯眯地捏住了段延亭的嘴,然后又随意地用食指在他下巴处点了一下:   “别吐,嚼。”   见段延亭僵着脸,燕炽只得将放在一旁的小纸盒子递到段延亭面前。段延亭凑过去一看,发现都是已经剥了皮的瓜子,诧异地望着燕炽道:“师兄不吃,特意剥瓜子做什么?”   “给你吃啊。”燕炽顺手拿了一小把瓜子,凑到段延亭唇边,示意他张嘴:“啊,一口吃一把是不是很过瘾?”   段延亭哭笑不得,一边嚼瓜子,一边听燕炽交代道:“你放心好了,我父母人很好的,而且我们过年可热闹了,保管你不会无聊的。”   段延亭将信将疑,沉吟片刻道:“好,那我相信师兄。”   说完这话,他朝燕炽扬了扬下巴。   燕炽疑惑地看着段延亭道:“怎么了?”   “瓜子。”   他一愣,心甘情愿地给自己这位历经千辛万苦,好不容易见到他的小师弟投喂瓜子。   …………   燕炽父母现如今住在乡下,年味儿也比城市里要浓很多,而且家里有很多事情要忙,燕炽便提早几天领着段延亭来到了父母家。   燕炽的父母皆是开明的人,再加上燕炽提早打了预防针,所以对于段延亭的到来只有欢喜。尤其是燕炽的母亲,越看段延亭越是喜欢,一直拽着他聊天。   陈母好奇道:“你喜欢我家儿子什么呀?”   段延亭下意识想说脸,但又觉得这话怪肤浅的,便道:“他懂得东西很多,我少时很多东西都是他耐心地教给我的。”   燕炽注意力一直在段延亭身上,听到段延亭和陈母的对话时,更加好奇地想要凑过去看。陈父见了,踢了踢燕炽的鞋子,提醒道:“太明显了。”   燕炽只得收敛一二,但听见段延亭夸自己时,脸上还是笑开了花,直到他听见段延亭那句“要不是他,我可能直到现在都是一个人”时,燕炽愣住了,想起段延亭在现代也没有任何亲人,和他当时初来异世的心情有什么差别?   一时间燕炽突然有点后悔,自己是不是应该让段延亭安心留在他自己的世界,而不是为了他来到现代了。   “想什么呢?”陈父察觉到燕炽的情绪有些压抑,朝段延亭的方向扬了扬下巴:“你要不找个借口先带他干别的,你妈有点聊上头了,我怕那孩子招架不住你妈的热情。”   燕炽收回注意力,果然看到段延亭连连用眼神向燕炽求救。   燕炽很少看到段延亭一脸为难窘迫的样子,尽管很想再看会儿段延亭的热闹,但又怕段延亭真的太为难,当即故意大声打岔道:“妈,家里的对联换新的没?我带着他一起去。”   陈母瞪了燕炽一眼,把段延亭往自己身边拉了拉:“你怎么还让客人干活儿?”   燕炽无辜地朝段延亭耸了耸肩,眼看着就要走人了,段延亭赶紧说:“我去帮师兄吧,不能让他一个人。”   “师兄?”陈母狐疑地看向了燕炽,刚想问为什么这么喊,燕炽脑子转得极快,连忙解释道:“他是我的学弟,所以有时会这么喊我。”   “是嘛。”陈母半信半疑,但也不好说些什么,只能看着两人紧贴在一起落荒而逃。她忍不住回头看了眼在旁边忙碌的陈父,咕哝道:“我很吓人吗?”   “那倒没有。”陈父坐在小马扎上择菜,闻言笑着抬头看了眼陈母,摇摇头道:“咱们做长辈的还是多给他们年轻人些相处的时间。”   “唉,我看着小段那孩子,心里就觉得喜欢。你说也不知怎么回事,咱家孩子不过出去工作了几年,怎么感觉像是受了许多的苦,连带回来的孩子看起来也吃了不少苦,怪叫人心疼的。”   陈父已经择好了菜,走到陈母身边把箩筐放下,调侃道:“一眼就能看见别人吃没吃苦,你又知道了?”   “你少说两句。”陈母抬肘怼了怼陈父,摇头叹道:“我是真这么感觉。这两个孩子的眼神真不像那种没受过苦的孩子的眼神,别看面上笑嘻嘻的,还不知道在我们不晓得的地方,受过怎样的委屈。我啊,也是真心疼他们俩,只盼着他们日后能好好的。”   “安心吧,他们俩都是明事理的孩子,再多的不好的记忆都会随时间淡去的……诶,你推我做什么?”陈父抬手安抚着陈母,没想到她将他往旁边轻轻推了一下,嘟嚷道:“洗手了没,手上的芹菜味都搞我头发上了。”   陈父失笑,连连告饶:“好好好,我错了。”   …………   就这么一连几日的忙碌,一直忙到了除夕当天,段延亭和燕炽父母的关系也更加亲昵自然起来。   除夕这天是烟火气相当盛的一天。   陈父陈母早早就将家里买好的肉该焯水焯水,该烧好的菜提前烧好,如此家人来客人时倒也不至于太过手忙脚乱。   燕炽今年买了不少样式的烟花,就等着天黑下来带着段延亭一起去放。   “小师弟。”燕炽压低声音,防止陈父陈母听见他对段延亭的称呼,带他去看了烟花的地方,眼含笑意道:“你还没好好过普通人的年吧?今晚就带你好好放个烟花,明早再带你去走街串巷,好好感受下我们家乡的年味儿。”   段延亭确实很好奇燕炽家乡的习俗,偏过头问:“那我要准备些什么?”   “也没什么。”燕炽拽着段延亭的手腕,掏出手机后手指在屏幕上划拉了几下,示意段延亭也把手机掏出来。   “这是做什么?”   段延亭依照他的指令照做,看着手机上的提示他被拉入群的消息,挑眉道:“这是你们的家庭群,拉我做什么?”   “当然是抢红包。”燕炽蹲在段延亭旁边,抬手揽着他的肩膀道:“今晚上我们一起守岁,看春晚的时候顺便抢抢红包,今晚绝对是这个群里最热闹的时候。”   “等到零点的时候……”燕炽心虚地咳嗽了一下,我们就去放烟火,虽然有点吵人,但咱们就放一两个,也不放多。”   段延亭:“真没事?”   “放心好了。”燕炽可太清楚这里的习俗了,想了想又问:“你睡觉沉不沉?”   “还行。”段延亭迟疑道:“问这个做什么?”   “因为不出预料的话,你今晚可能都要伴着烟火声睡着了。”燕炽回归方才的问题:“所以我们放一两个并没有什么问题。”   直到入夜,段延亭才明白燕炽为什么说他们放一两个烟花也没有关系。   …………   “嘀嗒——”   分针随着时间一点点地挪动着,随着电视里主持人的声声庆贺和祝福中,窗外的烟花声愈发响亮。   燕炽看准了时间,当手机的数字全部变为“00:00”,他当即拉起身边的段延亭,向一旁的父母抱拳祝福道:“爸妈新年快乐,愿新的一年你们都身体健康,事事如意!”   段延亭一愣,也有样学样地祝福了一遍。   陈父陈母皆笑得合不拢嘴,陈母笑着嗔怪道:“怎么一年一年说的祝福词都大差不差,我都听腻了。”   燕炽笑吟吟地插科打诨:“心意到了不就好了。”   “就你嘴皮子利索。”陈母笑着摇摇头,连同陈父一起,给燕炽和段延亭一人各包两个红包。   “我和你爸都各自给你们准备了红包,可别嫌少啊。”陈母见两人都接过红包,抬手抱了抱两人,柔声道:“祝你们二人携手与共,未来的一年顺遂平安。”   陈父亦笑着道:“既然她祝你们平安长久,那我便祝你们二人日后都能工作有成,遇到困难皆能迎刃而解。”   段延亭拿着来自陈父陈母的红包,感受着两人的关切和温暖,眼眶泛红,将欲落下泪来,没想到燕炽拉着他手臂,语气又轻又快地对陈父陈母道:“爸妈,我们先去放烟花了,你们早点休息!”   “好。”陈父陈母应下了,看着两人离开房间后,随即熄了灯。   段延亭看着一直闷头拉着他往外走的燕炽,连忙停住脚步,反拽着他道:“师兄,烟花还没拿。”   燕炽停住脚步,回过头看着他。   借着微弱的光,段延亭看到了燕炽同样泛红湿润的眼眶。   段延亭怔怔地看着他,总觉得他下一秒就要落下泪来,下意识抬手想要帮他擦拭掉眼泪,没想到燕炽居然抬手抓住他的手腕,将他拥入了怀里。   段延亭被抱了个结结实实,感觉燕炽抱他抱得极紧,抱得他几乎快要喘不过气了,只能拍拍燕炽的肩膀,示意他松开自己。   燕炽稍微松开了些,但依旧抱着段延亭,轻声道:“小师弟,新年快乐……”   与此同时,不远处同样有人点起了烟花。伴随着烟花犹如鸟雀尖鸣的发射声,绚烂而夺目的烟火和轰鸣声一同响起,声音很大很大,几乎将燕炽说的话完全盖住了。   可段延亭知道燕炽在说些什么。   这句祝福他们只正儿八经地提过两次。一次是还是幼童的燕炽对老翁的祝福;一次是他们刚离开第一周目,迎来第一场雪时的祝福——算上今日,这应该算第三次了。   只不过前两次祝福皆是分别前夕,唯有最后一次,是对彼此一生的祝福和许诺。   赤红的烟火在天空中绽放,而后紧随其后的或是橘黄或是深绿的烟花,像是这世间千千万万的普通人在寒冬之际,于墨色幕布上泼墨绘制出人间百味和烟火气。   这一夜,年末的那点寒气皆被人间繁华所驱散,迎来属于新的一年的温暖和期许。   在无数明亮的万家灯火中,段延亭抬起头,眼眸中倒映出的既是绚丽烟火,又是眼前心上人,他禁不住扬唇笑了出来,抬手揽住了燕炽的脖颈,吻上了燕炽略微冰凉的嘴唇。一吻过后,段延亭觉得自己此刻仿佛也忘掉了前尘往事,成为了千家万户的祝福声中最普通的那一个。他借着烟火声的短暂停歇,说出了此时最想说的话:   “师兄,新年快乐。”   “愿新的一年里,我们皆能岁岁平安,事事如愿。”   这一次,不再是谁对谁的祝福,而是对他们两人共同的祝福。未来以后的每一年,他们会补上曾经亏欠了那么多年的缺憾,成为彼此人生夜幕中绽放的烟火。   ——看似璀璨短暂,却岁岁永不缺席。   【作者有话说】   所有小可爱们龙年快乐鸭,愿新的一年暴美暴富,学业有成,工作顺利,爱你们么么哒~   然后陈父陈母不是bug哈,燕炽本名陈栖谷。   再然后有二更,记得往下滑,别急着退出去哦~ 第153章 番外·糖   第二日,当陈父陈母看燕炽和段延亭两人时,才发觉两人的氛围愈发不一样了,会心一笑后,皆没有出言点破。   陈母给段延亭盛了碗红枣和汤圆熬出的甜汤,示意段延亭先端在手里暖手,然后又把提前蒸好的糯米糕和南瓜饼端出来。   “这些都是我们自家做的,希望你不要嫌弃。”   段延亭连忙起身帮忙端东西,连声道:“阿姨太客气了,这些一看就很好吃!”   陈母听得心情更好了,示意拧眉喝甜汤的燕炽抬头,见他一脸“痛苦”,叹了口气道:“我真是想不通你怎么不能吃甜的?不过是喝一口甜汤,怎么总一副喝毒药的样子。”   “妈,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吃太甜的总觉得牙疼。”燕炽深吸一口气,还是将甜汤灌了进去,挑眉示意陈母看向在一旁吃得津津有味的段延亭:“现在来的这个就不会浪费你的心意咯,他还挺喜欢甜的。”   “臭小子。”陈母哼了声,看向段延亭的眼神更加满意:“也不知谁家来的孩子,处处都与我投缘,真是越看越讨人喜欢。”   “咳咳……”   段延亭被陈母的目光惹得呛咳连连,不好意思地将脸埋得更深。   “哦对了。”陈母想到什么,提醒燕炽道:“一会儿吃完早饭,你带着小段去住在附近的亲戚家拜拜年,我和你爸就留在家里招待可能会来的客人了。”   …………   早饭后,陈母将早就准备好的瓜子、糖果还有香烟放在桌子上,将大门敞开,等待着客人的到来。   燕炽笑着朝陈母说了声再见,领着段延亭就往外走。   段延亭:“我见你爸妈也就算了,见其他亲戚会不会不太好?”   “没事。”燕炽没走太远,很快就带他来到了一个住户处,先是压低声音对他说了句“我心里有数”,随即朝着院子,大老远便高声笑着打招呼:“二姥爷,我来给您拜年了!”   里面的老人家闻声从院子里走了出来,但见燕炽抱拳先贺了声新年好,然后便是一长串好听的吉祥话,让老人家高兴得笑弯了眼睛,视线转移到段延亭身上时,意外道:“…这孩子是?”   “哦,这是我对象。”燕炽轻快而自然地向老人介绍了段延亭,并得意道:“你看,是不是人长得很好看?”   老人笑了,抬手拍了拍段延亭的肩膀,夸道:“人确实长得俊,你们俩站在一会儿瞧着很相配!”   燕炽笑得更加真切了,随即和老人叨了两句,老人便高兴地说:“吃了早饭,要不要来我这里吃点儿?”   “吃过了,时间不早了,我们就先不打扰二姥爷吃饭了。”   燕炽说完便打算走,老人连忙拉住两人,往里屋里引,让他们站在原地别动,问了句“你们抽烟不”,在得到燕炽和段延亭两人的否定回答后,老人回里屋抓了两大把糖果塞进两人的手心,然后又从口袋里掏出匆忙拿出来的砂糖橘,示意他们收下。   段延亭本还在纠结要不要收时,燕炽已经坦然收下了,笑着又说了句吉祥话,然后拿着满满一手的糖果和橘子离开了院子。   段延亭跟在燕炽身边,燕炽回头看他一脸手足无措,替他把手里的糖塞进口袋,又把自己手中的糖也往段延亭口袋里塞。   “师兄这是做什么?”   “我不爱吃糖,你也知道我吃糖会牙疼。”燕炽想了想,顺手从段延亭口袋里拿了一块水果硬糖,放在嘴里咂摸了一下,感慨道:“还是熟悉的味道。”   燕炽见段延亭还是有点懵的状态,笑着解释道:“我们这里每家每户过年的时候,都会给来拜年的人抓一把糖果,所以这些糖果你安心收下就行了。”   “原来是这样。”段延亭若有所思,摸着口袋里的糖果,见燕炽领着他往其他人家去。   不过去了几家,段延亭的口袋里就被糖果塞满了,几乎是满到边走边掉的程度,段延亭只能一边走路,一边捂着口袋防着糖果掉出来。   燕炽看他如此狼狈,笑得乐不可支,帮他从口袋里掏出大部分糖,揣到自己口袋里,多余的就索性放到帽子里。然后燕炽懒洋洋地背朝着段延亭动了动衣服上的帽子,交代道:“别放你口袋了,晚点放我帽子里就行,想吃就拿。”   段延亭笑了,从他帽子里拿了个糖果,递到他面前晃了晃:“师兄不吃点?”   “不吃,牙疼。”燕炽抬手从自己帽子里顺便拿了个砂糖橘,一边剥一边调侃道:“你少吃些糖,可别糖吃多了弄得蛀牙,以后还要去看牙医。”   段延亭挑眉,故意道:“师兄现在吃甜的牙疼,不会是以前吃甜的太多了吧?”   燕炽反驳不了,陷入了沉默。   …………   除去开始的走亲访友,剩下的几天都比想象中得更加清闲。   燕炽和段延亭不久后便回了租房,两人缩在房间里一起看春晚的回放。段延亭觉得奇怪,好奇道:“除夕那晚不是看过了吗?怎么师兄又特意看一遍?”   “因为有些部分我没看到。”燕炽懒散地躺在床上,忍不住伸了个懒腰,抱怨道:“我都拉你进群了,你怎么还是不抢红包?”   段延亭幽幽道:“所以你是因为抢红包,才会有没看到的部分?“   燕炽懒腰伸了一半,僵硬地躺回了原地装死。   段延亭打量着燕炽随性的姿势,视线又落下了燕炽那张眉眼俊美的脸上,总有种大师兄美得很接地气的感觉。   他实在想不通,燕炽自从回到现代后,整个人就好像忘了自己曾经是祁凛山首席这件事,不仅在家穿得不甚讲究,平时吃饭也喜欢抢他的吃,说是别人碗里的看起来更香。   虽然完全没了已经大师兄的形象,但却更加接地气,也可亲了许多。   燕炽见段延亭蹙眉看着自己,便知道他又开始忆往昔了,单手撑着下巴低声笑了一下,身体往床里面挪了挪,示意段延亭坐到空的位置来。   段延亭依言坐下了,没想到燕炽直接环抱住他的腰腹,将他往自己怀里拖。他猝不及防,被燕炽抱了个满怀,整个人陷在了燕炽的臂膀之中。   “师兄,松开些。”   段延亭眉眼柔和地拍了拍燕炽环在自己腰上的手,下一秒脸色一僵,狠狠掐住某人探入他衣服下摆的手,冷声道:“师兄,注意点形象。”   燕炽疼得一个哆嗦,只能默默地把手收了回来,老老实实地重新环在段延亭腰上,像某种犬科动物一样用头顶了顶他的后腰,闷着声道:“你现在怎么这么凶,好歹我还是你师兄——”   “你还好意思说。”段延亭挣脱开燕炽的桎梏,回过身掐起燕炽脸颊上的软肉,本只想掐了把就撒手,没想到入手的触感细腻,再加上燕炽脸上的肉也有些软,让他忍不住又揪着燕炽的腮帮子扯了扯。   燕炽察觉到了段延亭的走神,故意顺从地任由段延亭的动作,双手不自觉地搭在了他的肩上,神情委屈无辜道:“小师弟,你下手怎么这么重?”   神情虽是无辜,燕炽的手却是自段延亭的肩头滑动到了他的脖颈处,故意用指甲有一搭没一搭地划过段延亭的锁骨,是那种有点痒意但又不疼的程度。   段延亭眨了眨眼,突然脑海里想起他在这个世界看到的一句科普——狐狸也是犬科。   回想起来,他这位师兄原先也就看着端方讲究,无论是当初假扮尹箬竹、为他刻意穿女装,亦或是难过时无意露出的神态动作,都让他有过心中一动的异样感,想来从那时起就透露出燕炽这种特别的属性。   显然燕炽很清楚这点,并试图利用这种特点蒙蔽他的双眼,让他不要追究旧事。   事实上,燕炽可没段延亭想得这么简单,他还打算顺便为自己谋一谋福利。   于是,他在段延亭沉思之际,无声无息地半撑起身子,摩挲着段延亭锁骨的手已经滑到了后颈,故意把段延亭脖子往下压了几分,扬起下巴让自己的嘴唇和段延亭的嘴唇相贴,但却没有任何深入的举动,只是看似随意地用自己的鼻尖蹭了蹭段延亭的鼻子,吐息轻柔而滚烫地落在段延亭的脸上。可燕炽偏偏只是抬起含笑的眼眸看着段延亭的眼睛,没了接下来的动作。   “咚咚——”   段延亭心跳如鼓,这样谈不上过分贴近,却又显得狎昵的距离让他的理智一点点退却,他如同被蛊惑了一般,无意识地低下头将嘴唇与燕炽的贴实。   在他如梦惊醒一般地想要退开来时,却在唇齿分开的一瞬间听见燕炽低笑着说了声“上当了”,随即燕炽按着脖颈将他的呼吸全部掠取。   “唔……”   段延亭挣脱不开,反而顺着他的力道更贴近他的嘴唇了,从外人的角度就好像段延亭在主动亲吻燕炽一样。   随即便是一番旖旎亲昵,耳鬓纠缠。   段延亭原先只是被动地任由燕炽行动,动情后反倒也不再受理智拘束,主动按着燕炽的肩膀翻身而上,甚至两只手皆按着燕炽的手腕不让他动作。   燕炽感受到段延亭捏着他手腕的力道时,先是惊讶,而后便是狡黠地笑了起来,他试图调整一个舒服些的姿势,没想到竟然引得这位小师弟抓得更紧,甚至还在他的手腕上留下了红痕,引得他从鼻间发出一声闷闷的轻哼。   段延亭并没有察觉,只是闭着眼睛专心地啃噬着燕炽的每一寸呼吸,直到燕炽的屈膝在他的小腹处顶了顶。力道不大,却让段延亭一瞬间清醒过来。   再睁眼时,段延亭看到了燕炽额间渗了些细汗,脸颊、眼尾皆是晕染出一片红,那双剔透的眼眸笑意盈盈,连那唇色并不深的嘴唇都变为了极为明艳的红色。燕炽躺在床上,双手任由段延亭钳制着,一副任他为所欲为的姿态。   段延亭眼中好不容易散去的侵略和迷乱,看到燕炽如此情态,竟又要爬上他的眼角眉梢。   燕炽动了动手腕,见段延亭下意识又掐紧,但很快理智占了上风,仓促地松开了燕炽的手腕。   “师兄,我……”   段延亭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想赶紧翻身离开床,谁知道被燕炽逮到机会揪住了衣服的后领,一时挣脱不开。   燕炽慢慢坐了起来,像没有骨头似的把下巴靠在了段延亭的颈窝处,单手向前环住段延亭腰腹,另一手把玩着段延亭蜷缩的手指,意有所指道:“我可没使什么歪门邪道,师弟方才怎么那番架势?”   段延亭抿紧嘴唇,不是很想说实话。   燕炽见状,手顺着段延亭的衣摆往下探,直到段延亭浑身僵直,呼吸乱了频率,他才慢条斯理地稍微加大手上的力道:“师弟,还不从实招来?”   “我…我说!”段延亭慌忙抓住燕炽的臂膀,粗喘了一口气道:“我其实很早就觉得师兄…很好看。”   “藏着掖着?”燕炽轻哼了声,手指不紧不慢地揉捏着,见段延亭眼中泛上水色,才停手:“现在能说老实话了吗?”   “其实……”段延亭有些不敢看燕炽,压低声音道:“我从前就觉得师兄红着眼睛或者虚软无力的样子很好看。”   “难怪你平时情绪内敛,可我每次做出那种神情就情绪不稳,用那种放肆的眼神看我啊。”   燕炽达到目的,笑着松开了段延亭,没想到手刚抽出来就被段延亭轻轻抓住了,随即听见段延亭压低声音道:“可以继续吗?”   “……”燕炽眨了眨眼,愣神道:“继续什么?”   段延亭用力闭了闭眼,豁出去一般道:“师兄能否像方才那般躺着,然后继续这样我。”   “呵。”   段延亭听见身后那人的笑声时,顿时羞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没想到燕炽故意将半边脸埋进他的颈窝,笑得肩头和胸腔皆是轻轻颤动:   “现在戳破了那层窗户纸,连讲话都这么放肆了啊。”   说完这话,燕炽居然松开了段延亭,顺从地躺在床上,慵懒地撑着下巴道:“那师兄就应了你,不过这次可别再攥着我的手腕了。”   “嗯。”   …………   窗外的光影斑驳交错,分明是在室内,印在两人脸上的光影却如同被风吹动般晃动着,耳边也好似风被树叶吹动般响起“沙沙”的摩挲声,像是场光怪陆离的美梦。   汗水迷蒙了视线,令燕炽忍不住半眯着眼眸,忽然想起那颗甜得让他牙疼的糖,就如同此刻的段延亭一样。   ——入口甜蜜却又让他不得不克制自己。   【作者有话说】   第一次碰到不过审的情况,还有点小激动的,然后开始发愁,话说我已经为了过审写得很收敛的了,有点不知从何改起了。   话说克制的不是男主,我感觉反倒是我了。。。   然后原本的版本在围,脖,看不看都随意 第154章 三愿   燕炽望着段延亭骤然低头一笑,抬手拍了拍他的肩,声音温柔地安抚道:“小师弟,总会有人改变你的。即便没有燕炽,也会有秦炽、姜炽……我从不是最特殊的那一个人。”   段延亭将燕炽的手紧紧攥在手里,抬眼固执地盯着他,语气坚定道:“可我知道此时此刻,你对我来说是最特殊的人。”   “那我问你,你会为了我舍弃其他人吗?”燕炽望着段延亭,抬手抚摸着段延亭的眉眼,状似随意地问:“你会为了我不管师兄弟们的性命,不管你小堂兄的性命吗?”   段延亭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舍弃任何一方的话来。   燕炽明白了段延亭的答案,垂眸笑了声:“小师弟,你或许无法说出明确的答复,但我可以。”   燕炽的决定早已经给了段延亭最终答复。为了保护好祁凛山、还有燕炽在乎关心的人们,他可以选择割舍他和段延亭的感情,抹消掉自己与其他人缘分。   即便这个选择,于他、于段延亭都是如同生割血肉般疼痛。   段延亭无声攥紧了拳头,被燕炽第一时间察觉,以一种温柔却又不容拒绝的力道将他的拳头掰开,然后如游鱼般将手指插入了段延亭的十指间,紧紧扣住了他的手心。   “师弟,就算我是你心中最特殊的存在,我也无法陪伴你一辈子的。”燕炽看他扭过头并没有要回答自己的样子,也不责怪他,只是轻声哄道:“师兄曾经只是一个凡人,所以很清楚没有人能一直在一起的。”   即便最亲最爱的父母也是如此。   他们会在你年幼时陪伴呵护你,待你长大之时,无论是外界或者是你个人意愿的因素,你都会离开父母单独一段时间,然后寻找相伴一生的恋人,抑或是潇洒快活地一个人过一辈子。不同年龄段的你,都会被不同人的陪伴。或许你在与对方相伴的那个时间段十分坚信,你会和对方一直这么下去,也不可否认分别之时终会到来——可能因为争吵,可能因为生活,亦可能因为死亡。   段延亭两世为人,名为孟枕山时身边的人只有燕炽,而且还是丢下燕炽先走的,纵使是如今也鲜少经历这样的离别。燕炽怕段延亭想不通,将过去和现在发生的所有事情剖白给段延亭听,恨不得把自己所有的想法和情绪碾碎了喂到段延亭嘴边。   等到段延亭再次抬头时,燕炽早已讲得口干舌燥了。   “师兄讲这些无非是想告诉我你未来无法与我相伴,让我不要把心放在你身上了,对吗?”段延亭双眸凝视着燕炽,分明是听起来极为平静的一声反问,燕炽却听见了声音背后暗藏的悲伤和期待。   燕炽喉间一滞,明知段延亭心中可能期许着他说不是,但他还是狠心道:“对,即便不是我,你也一样能找到适合你的人相守相伴。能陪你相伴一生的人,不一定非得是我。”   段延亭的手不自觉抬起,紧紧捏着他的衣袖,用力将额头抵在他的胸口,像是对他心门的一声叩问,颤声道:“可我,不愿意将就啊。”   燕炽无声叹息,双手捏住段延亭的双肩,将他推离自己的胸前,在段延亭还没反应过来之际,俯身在段延亭的唇上落下了极尽温柔的一吻。   但这个吻并未落实——段延亭偏过头,做出了无声地抗拒。   燕炽:“还有一个方法。”   段延亭一愣,下意识看向燕炽。   燕炽松开段延亭后,后退了一步,见他眸光亮起,知他大概是误会了自己的意思,狠心打破了他的期待:“我还是得回到第一周目,也还是得抹去你们关于所有我的记忆。”   “但我会为你的记忆设上一个限制,只要你的修为达到可以撕裂时空的时候,便能想起与我的一切。”   段延亭眼中的那点光亮迅速暗了下来,但他还是打起精神,问:“为什么非要达到那种修为才可以想起你?”   燕炽没有直接回答,只是问:“你愿意去看看我的家乡吗?”   段延亭怔然:“什么?”   “属于陈栖谷的,我第一世的家。”燕炽的唇畔的笑容像是有春风驻留般温柔而小心:“你愿意…与我在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重逢吗?”   段延亭缓缓眨了眨眼,唇角禁不住上翘:“你的意思是,我们还有再次相守的机会?”   “对。只不过那个世界灵气匮乏,如果你真的去的话,届时只怕寿命会变得和凡人无异。”燕炽原先想着段延亭之前无论如何都不肯变成毫无灵力的凡人,又不忍心让他离开他自己的世界,之前才不肯提出这个法子。   如今他将其中利弊摆清,也是希望段延亭能够三思而后行。   谁曾想段延亭居然斩钉截铁道:“我没问题。”   燕炽愕然,提醒道:“我说的凡人可是不足百年寿命,且无法轻易施展灵力的。”   “我知道。”段延亭见他如此情态,忍不住笑道:“我以前不愿为凡人,只是不想成为被人保护的那一方,但师兄你说过你的世界没有杀人夺宝,没有魔修妖兽,那我当一个普通人又如何。”   “我想要力量不是喜爱力量,只是我需要力量去保护我爱的人。”   燕炽感觉心口有什么东西像是沸腾了一般,滚烫而躁动,但他还是克制地捏紧了剑柄,定了定心神道:“好,那就这么约定了。”   约定彼此在各自的世界里做好该做的一切,然后在新的世界里重逢。   段延亭:“我还有一点想说。”   燕炽疑惑地看着段延亭,问:“你说。”   “能不能别封存我的记忆?”段延亭不想忘掉燕炽,若他因为忘了燕炽不肯好好修炼,又或是他修炼得太慢让燕炽等得太久,再次重逢时燕炽老了该怎么办?   燕炽注视着他,点了点头。   “如此,我们便赶紧回去吧。”段延亭安下心来,虽然知道未来会分开,但只要还有机会再见,对他来说就是一种希望了。   段延亭让阿磐解除了自己心声的屏蔽,牵起燕炽的手往回走,努力让自己看上去没那么难过:“我们快点回去解决好魏琼的事,然后专心修炼,这样就不用分开太久了。”   燕炽垂眸看着段延亭紧握着自己的手,骨节微微泛白,攥他的力气大到仿佛一放松他就会原地消失一般。这让燕炽忍不住想:段延亭知道他是个很擅长撒谎的人吗?   事实上,无论段延亭愿不愿意,他都会封存段延亭的记忆。   修真的时光漫长,段延亭将会在几十年乃至几百年的时光里度过没有燕炽的人生。燕炽从未觉得段延亭是那种离开他便活不下去的人,但最大的问题是只有段延亭会保留有关于他的记忆,在所有人眼里“燕炽”都是一个不存在的人。   假使段延亭无法向谁倾诉或者怀念燕炽时,他会不会忍不住怀疑“燕炽”是不是只是他幻想中的一个人?又或者是陷入努力向他人证明燕炽的存在,却无能为力的困顿和绝望中?   他是段延亭的大师兄,不能让段延亭因为他失去了后路。若段延亭因为忘了他,没能修炼到可以撕裂时空的修为,那段延亭可以不必承受和家人以及师门分别的痛苦;若修炼得太慢了,让他等得太久了,那也没有关系——他最擅长的事便是等待了。他会一直等,等到段延亭来见他的那一天。   …………   燕炽如今有三个愿望。   一愿尽快解决魏琼带来的灾祸,还天下一个太平。   二愿祁凛山依旧长存,师兄弟们能潜心修炼,为师门争口气。   三愿…段延亭在往后没有他的人生里,依然活得潇洒恣意,无忧无虑。 第155章 接纳   山主已经和其他门派的修士商议好了后面的打算,所以回到祁凛山的一时间就让分布在外的弟子回来——包括段延亭和燕炽。   李仙客一直都留在祁凛山中忙碌门派中的大小事宜,隐隐有被当成下任山主培养的意思。李仙客对于这件事有些意外,他没想到山主不让身为他大弟子的燕炽继承位置,反而让他这个其他长老的弟子担此大任。   对于这点,山主只是向上指了指,大抵是意指天意,讳莫如深地摇了摇头:“我原本也是意属燕炽,但是这孩子与我们终究是有缘无分,我们留不住他。”   言罢,山主看向放在房间角落里破旧的木剑叹了口气。李仙客顺着山主的目光看过去,发觉那木剑样式老旧,似是幼童习武所用之物,一时间心思几番变化。段延亭来祁凛山时,山主正值闭关,所以他幼时是他们几个师兄弟教养的,唯一曾被山主手把手教养过的只有一个人——那就是被山主捡回来的燕炽。   可为何说燕炽与他们有缘无分?   李仙客本想再追问几句,见山主摆了摆手不肯多言,只得放弃追问的打算,想等到燕炽回来之后,试探一下燕炽对于这件事是否知情。   谁知道段延亭和燕炽回来后,两人的神色也显得格外古怪。段延亭原先是阴郁不爱说话的性子,但在遇到燕炽的两年里,他变得和煦温柔起来。可段延亭回祁凛山的那天,李仙客看他的第一眼就想起了他最初的模样——一如两年前那样神色沉郁,目光不到实处。   等到李仙客再试探燕炽关于下任山主的想法时,燕炽只是笑着说:“下任山主是你的话,我想大家都能心服口服。毕竟李师弟你无论是修为品行,还是处事方式皆是位端方君子。”   很奇怪。   燕炽只字不提自己的事情,就好像他是一个外人一样。结合山主的话,难道燕炽之后要离开祁凛山吗?   李仙客见两人要往山门里走,连忙喊住了两人,下意识问:“你们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情?我们可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师兄弟,要是有什么我能帮忙的一定要说啊。”   段延亭知道燕炽是不会说的,毕竟这件事他都没有告诉自己,想来按照燕炽原本的料想中,他本就打算瞒下所有人,然后在所有人未察觉的情况下抹去自己的痕迹,没人知道“燕炽”的存在,便不会有人为他的消失而难过了。   听见那句“师兄弟”时,燕炽步伐一顿,回头深深看了李仙客一眼,露出复杂又温和的笑容,颔首道:“我知道,多谢李师弟了。”   段延亭没有回头,因为他的视线落在了逐厄剑剑柄上攥得泛白的指骨上,他垂眸注视片刻,在那人的指甲即将掐破皮肉的瞬间,无声无息地抬手覆了上去。   “……”   燕炽浑身一凛,不动声色地看了段延亭一眼,松开了紧握剑柄的手,将自己的情绪隐藏起来:“李师弟,要是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回去找师尊复命了。”   “好。”   李仙客让出一条道让两人得以进去,站在原地回望着他们并肩离开的背影,摸了摸自己的心口喃喃道:“奇怪,怎么总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罢了,当前还是专注于处理门派内的事务吧,等到魏琼的事情解决后他再找个机会和燕炽聊一聊。都是师兄弟,遇到了困难怎么总想着自己处理呢?   李仙客这样想着,忽略心中的那点异样,转身也去招呼门内弟子加固结界去了。   …………   山主早已在房中等候两人了。   两人来时山主站在书桌前,用朱砂笔在纸上写着什么。燕炽和段延亭对视一眼,齐齐出声道:   “弟子燕炽、段延亭拜见师尊。”   听见两人向自己行礼,山主将纸上的最后一笔勾画完,将纸拿起轻轻抖了一下,似乎想让朱砂干得快些。   山主抬眸看了燕炽和段延亭,见两人神色有异,隐隐猜到了什么,心中对自己这两位弟子未来的命运又添了几分疼惜和无奈,见两人打算把事情隐瞒到底,他也就没有戳穿这一切,而是像以往那样对待他们。   “你们应当知道,魏琼不久就要带领魔修全面侵入修仙界了。”   修仙界中的灵脉已经有了定数。那些被污染的灵脉他们暂无更多人力去维持,而现存未污染的灵脉,修仙界的门派众人皆已守好,魏琼的人一时也无法像之前那样继续行事了。   若魏琼原先还能凭借魔气污染,使得修仙界的战力受损,但自段延亭那次冒着双手可能再难握剑的风险,将魔气主动封锁于双手后,染上魔气的众人也都效仿他的方法行动。   只不过他们不似段延亭走运,封锁魔气的那只手或腿皆已不似以往灵活。万幸的事他们还能运转灵力,和其他师兄弟们并肩而战。   事情发展到如今,所有不利于修仙界的情况皆已被扳平,魏琼早就坐不住了,自然要集结所有人力来攻打修仙界。   但事情不会像他们想得那么简单。   “那普通人该怎么办?”段延亭提出了目前最关键的问题:“我们已经分派了人手去守护灵脉,那普通百姓该怎么办?”   魏琼既然无法再对修仙界下手,那必然要对普通人下手。修仙者除魔卫道、保卫苍生,他知道一旦百姓遭殃,修士必然会分出一部分人手来保护他们,如此修仙界的人手又会大大削减。   燕炽眉头紧蹙,沉声道:“这是阳谋。”   “不错。”山主颔首,拿着那张用朱砂绘制的纸站到了窗边,手中掐诀,让那张纸变成一只纸鹤飞出了窗外。他扶着窗棂,遥望着远处青山,沉声道:“我辈不可能为自身安危弃百姓于不顾,所以我已吩咐其他人开放山门,迎百姓入山。”   祁凛山常年与外界隔绝,弟子也只有达到筑基的修为才允许下山修炼,何曾直接大开山门?   山主此举可以说是破了先例。   “保护祁凛山和守护百姓这两件事既然都不能放弃,那便一起保护。”山主看到天边隐隐有金光闪动,山中鸟雀纷纷惊起,似乎是山门处的结界被打开了。他摸了摸如雪的胡子,视线又落回了远处连绵的青山,朗笑道:“山门开了。”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山下传来了无法让人忽略的巨响,似乎有片刻混乱,但很快又化为整齐而喜悦的呼声:“多谢仙人!多谢仙人就我等性命……”   那声音整齐划一,竟是从山下清晰地传递到了燕炽和段延亭耳中。两人虽然皆为修士,比一般人耳聪目明些,但在山上听到这么清晰的呼声时,心中还是不免震动。   段延亭压抑着心中澎湃的情绪,偏过头看向山主:“师尊,究竟来了多少人?这么多人祁凛山护得住吗?”   “七座城池的百姓。”山主看着山脚下密密麻麻的人群,面不改色地说出了这个可怕的数字。   七座城池的人都涌向祁凛山!   燕炽和段延亭原本有些激动的心情一下子变得沉寂起来,暂且不论地方够不够这么多人住,单说吃食的储存量也不知道够不够养活他们,再加之如果其中还有魔族的人混入,引起暴动的话,他们怕是不好控制这么多的人。   “所以你们应该也知道,此战拖沓不得。”   山主见燕炽和段延亭都表情慎重,知道他们已经想到了这件事背后的隐患,从窗边走到了两人身边,抬手同时搭在了两人身上,像是要将什么重担托付于他们身上一般:“我会留在祁凛山守护好灵脉和百姓,如果出现乱子或是有魔族入侵,那些小辈多半是扛不住的。”   这话的意思是,他们俩要被外派出去对付魏琼吗?   “别担心。”山主又怕两人因为受此重任而惶恐不安,安抚道:“我们这些做长辈的哪有总让你们小辈冲锋陷阵的道理?不必守灵脉的门派都会倾尽全力与你们一起对付魏琼的。”   燕炽:“敢问师尊,如今有哪些门派要像师尊如今这般坐镇门派中?”   当今最大的几个门派想来都会和山主一样接纳百姓的同时驻守灵脉。燕炽在心中计算着他们可以对付魏琼所拥有的人力,沉吟间听到山主提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门派——覃天门。   秦掌门若还在世,覃天门似祁凛山这般庇佑那么多百姓燕炽不会觉得奇怪,但秦掌门已死,当上新掌门的还是身为小辈的文鹤,如何能坐稳那么多人的门派?   “说起这件事,我倒不得不称赞你这位朋友的胆色和决心。”山主想起此前与其他几个门派的掌门见面时的场景,感慨道:“让百姓进入门派领地中一起接受庇护的提议是文鹤说的,为了打消其他门派掌门的顾虑,他自己率先让人接纳百姓,还设法分出一部分人手,协助其他修士救治已经遭难的城池。”   “覃天门有文鹤这位新掌门,是他们门派之幸;可时逢这般情形,覃天门很难有长辈支撑出面,却又是他们的不幸。”说到这里,山主摇着头叹了一口气:“即便能挺过此次灾劫,覃天门怕是也要遭到重创。”   枪打出头鸟,如今覃天门没了强有力的修士坐镇,又因百年前阿磐死于覃天门修士之手,覃天门只怕是魏琼第一个想要对付的门派——若无人帮忙,恐怕覃天门会惨遭覆灭!   “师尊,是不是已经派人过去帮忙了?”段延亭看山主眼中虽有忧虑,但神情并不焦灼。他们能想到的东西,想来山主也一定想好了,应该是早有准备了。   “不错,我已经让门内长老前去支援了。”山主想起文鹤果断让出覃天门的掌控权,毫无芥蒂地让外人插手他们门内的事务,甚至为了防止自己身死,悄悄挑好了新掌门的人选……如此有胆魄又果决的人,真不枉当初秦掌门一心认定他就是下一任掌门。   【作者有话说】   有二更(ω)嘿 第156章 拜别   不愧是文鹤。   听着山主口中描述的文鹤,他先是有一瞬间惊讶,但随后又是了然。   燕炽忽然想起第一周目的文鹤,当时天地间灵力溃散,与覃天门交好的祁凛山一朝覆灭,覃天门又无太多长辈支撑,在那样绝望的情境下,文鹤还是让覃天门成了当时最强大的门派,并且一直苦苦寻求解决天地崩坏的办法。   其毅力和觉悟皆令燕炽钦佩。若当时祁凛山没有被灭,又或是他没有被世人所背弃,那么他与文鹤联手,说不定真的可以寻找到一线希望——不,他们一定能找到的。   想到这里,燕炽忍不住询问起了文鹤的现状:“那他如今还守在覃天门吗?”   “不,他和你们一起去对付魏琼。”山主重新站回了窗前,指了指桌上的朱砂,示意他们想起方才那只变换出的纸鹤:“方才我已经向他传信了,告诉他你们会和他一起汇合。”   “不过,文鹤身边的女子是何身份?”   山主偶然看过一眼,见她既非活人也非魔修,而是一个修炼不久的鬼修。照理来说她应该是不愿意和修仙的人一道行动的,毕竟修仙的清浊灵气对她来说并不是什么好东西,太过纯粹的灵气反而会伤了她的身体。   段延亭:“她名唤离鸾,是赤枫城城主的女儿。”   山主一愣,一时了然,难怪离鸾作为鬼修不喜欢修仙界的环境,也依然肯待在文鹤身边,竟是要与他们一道击杀魏琼。   “既然如此……”山主沉吟片刻,抬眸看向段延亭道:“你要是遇到了那位姑娘,便问问她愿不愿此事过后消除周身怨念,忘却前尘往事,轮回转世?”   段延亭一愣,惊喜道:“她还有轮回转世的机会?”   “为何没有?”山主反倒有些意外段延亭的反应:“她身上已经有了些功德之力,再加上成为鬼修的时间不算太长,还是有可能转世投胎的。”   段延亭原以为离鸾成为鬼修后便没了来世,没想到现在还不算太迟,这样离鸾就算后悔也还是有机会的了。   这样想着,他抱拳替离鸾道了声谢。   燕炽见山主负手沉思,又没开口让他们离开,应该是想要再交代些什么,便主动询问:“师尊,可还有什么要弟子们做的?”   “与其在修仙界找魏琼,不如直接去魔界找他来得直接,毕竟当今的情况再拖下去于我们不利。”山主顿了顿,示意两人将佩剑都拿出来。   “我给你们二人各自一道剑意,如何使用这道剑意全在你们了,希望你们都能平安地从魔界回来。”   段延亭和燕炽对视一眼,取下佩剑递到了山主面前。   山主先在逐厄剑上留下一道剑意,随后将手转移到君汶剑上时,定睛观察了片刻,忽然笑道:“我听说锻剑长老一直未能打造出适合你的佩剑,没想到最后还是你师兄做到了。”   段延亭没料到山主会突然提到这件事,耳尖一红,余光迅速瞥了眼身旁的燕炽,垂首道:“是,我能有佩剑还得感谢师兄。”   “这佩剑是燕炽当年游历回来打造的,我一直以为他不会将这把剑送出,没想到最后送给了你。”山主笑着摇了摇头,意味深长地看着两人:“我原以为是过分执着,没想到你们的缘分确实比我想得还深。”   这话一出,段延亭身边的燕炽也僵住了,埋着头不吭声。   段延亭不知山主看出了多少,但他还是装作不知情的模样道:“谢师尊赐剑意。”   “好了,你们出去吧。”   山主言罢,朝他们摆了摆手,示意他们离开,但又想到了什么,他突然出声喊住了即将离开的燕炽。   “吱呀——”   燕炽恰好打开了门,听见山主唤自己,意外地回头看向山主,问:“怎么了,师尊?”   山主注视着燕炽,下意识想叹气,却又觉得这样不好,转而露出了笑容:“我知道你向来聪慧,不用我说什么你都会保护好你师弟的。但我今天要交代你的不是这件事,而是……”   “——你要保护好自己,知道吗?”   燕炽脸上维持的平静险些破功,师尊这话听起来像是知道了什么,可他什么都没有问。燕炽屏住呼吸,压抑住因为情绪激荡微微颤抖的胸口,终于稳住了心神,扯出一抹笑容:“我知道的,师尊。”   山主没有说话,只是神情温柔而悲伤地点了点头。   燕炽捏着门的手微微泛白,他知道自己应该装做什么都不知道,就这么离开才是维持假象的最好的做法,但不知怎么的,他还是忍不住跪在地上,朝着山主的方向磕了三个头。   “一叩首,谢师尊当年将我从破庙中带回,让我有了家。”   “二叩首,谢师尊多年教导我,让弟子能有今日的成就。”   “三叩首,谢师尊原谅不肖弟子燕炽擅作主张。”   最后一下,燕炽并没有立刻抬起头,而是将头深埋于地上,企图用闷闷的声音掩盖自己语调中的颤音:   “弟子燕炽,拜别师尊——”   段延亭方才那一下没有拉住燕炽,但他知道燕炽这么做的意思是什么,忍不住将视线从埋头叩首的燕炽身上转移到了山主的身上。   山主不知何时早已背过身子,将自己所有的情绪掩藏起来,对于燕炽的叩别,他只是状似随意地说:“好了,你该启程了。未来的路还得靠你自己走,师尊…没法一直陪着你。”   燕炽起身,深深将山主的背影记在了脑海中,随即转身离开。   他这一去,此生与师尊便再无相见的机会了。   …………   直到此刻,燕炽原本压抑在心中的细细密密的痛也在门合上的那一刻显现出来。   要割舍自己与师尊他们的联系,还是由他自己亲手如此…公 众号梦 白推文 台…燕炽忍不住露出自嘲,却心中隐隐生怨,也许是怨老天给了他改变一切的机会,却让他只能当个无关紧要的局外人。   可他又感激有这样的机会。   因为第一周目的师尊早早便陨落了,但这一世的师尊活得好好的,甚至他还能有机会和师尊做最后的告别。想想第一周目的其他人,燕炽觉得自己分外走运,因为他能通过他的手改变了既定的悲剧,又能亲眼见证他们活得很好的模样。   这样一想,他又怎么能再奢求些什么呢?   “——师兄。”   段延亭的一声轻唤让燕炽回过神来,他不禁看向段延亭,用眼神询问他做什么。   “若师兄回到第一周目的世界,世人还想杀你,你打算怎么办?”   “那就只能躲躲藏藏,暂时当个幕后英雄了。”   燕炽眼中含笑,眼中完全不见了原先提起过往时的压抑和隐含的怨意,他似乎已经完全想通了什么,心境都豁达了许多。   “如此落差,师兄不会后悔吗?”   “不会。”   他回第一周目自然不会后悔。第二周目因为那些人没干对他不利的事,他自然也就没有报复回去,但回第一周目可就不一样了,他可以心安理得地让那些人付出代价。   毕竟他只是重活了一次,又不是成佛了一次,哪里能有那么多所谓的“仇怨一笔勾销”?   “我并非无恶不赦的魔头,前世的我一直都在杀魔杀妖,所行之事都是道义人情,并没有干过什么世人唾弃的事,不可能人人皆要杀我。”   是那时的燕炽想偏了。真正因为怨恨想杀他的人能有多少?当初他眼中的“世人皆欲杀我”,大概率是魔修从中煽动,促使那些心志不坚的修士想夺他气运活得更久,为了逼得他无处可去,又向不知内情的普通人传递些虚假的消息。   世人未必真心想杀他,却无形间成了杀人的刀。   燕炽已经认清了这一点。但若世人可被鼓动为刀,那为何他不能成为执刀人?让那些想要伤害他的人也尝尝被反噬的滋味。   段延亭察觉到他眼中的蠢蠢欲动,揶揄道:“师兄似乎另有打算?”   “自然。”燕炽勾唇笑了笑:“第一周目的那些个混蛋当初害惨了我,差点扰了我的道心,我刚好回去正一正道心。”   燕炽说着回去以后的打算,心口原本因为分别的难过和隐痛渐渐消散,眉头也不自觉舒展开来。段延亭将这一切看在眼里,无声松了口气。不知为何,听着燕炽的话,段延亭心中对于两人分开时的恐惧竟是少了几分。   就好像燕炽只是暂时离开他,去别的地方生活一般,等到回来后便能与他分享之前的见闻。   只不过是段延亭仍停留现在,燕炽却要回到……他永远都无法触碰到的过去。   【作者有话说】   简单提一下第一周目众人的结局(几乎全员be)   段延亭被燕炽所杀   离鸾自赤枫城被灭后变为怨鬼,后面为了报答燕炽的恩情,为保护他魂飞魄散   陆秋漪被魔修杀了后,被人诬陷是燕炽杀的   李仙客、山主、余攸辞为守护祁凛山到最后一刻战死   段轩时死于赤枫城,死前还没来得及告诉陆秋漪自己的心意   行磊在林如钦入魔被围攻时,掩护他离开被人误伤,重伤后死去。   瞿昔年无声无息地死于别人的灵根反噬   文鹤活到了最后,但喜欢的人死去,好朋友燕炽被人追杀,一个人承担起师门重任。   这也是燕炽绝望之下,想尽一切想要重来的原因。 第157章 野心   魔界和凡间交界处的天空就像是被灰色的云层过渡一般,越是靠近魔界,天空的颜色便越是灰暗。   环顾周围,不仅草木衰败,连还留存的树木也都是形态奇岖怪异的黑色枯木。那些枯木的形态各异,就像张牙舞爪、拼命挣扎呐喊的人一般。更奇怪的是,有几棵树上停驻了许多乌鸦,远远望去像是枝头长出的黑色树叶,只是那“树叶”上布满着密密麻麻的眼睛,让人看了不免有些惊悚。乌鸦们用怪异的姿态扭动着脖子,乌亮漆黑的眼眸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们,见他们靠近时便收起了观察的目光,扑棱着翅膀飞离了枝头。   一根黑色的羽毛缓缓落下。   段延亭抬手接住了那根羽毛,却发觉那羽翼湿润,指腹一抹,入眼便是一片夺目的红。   “是血。”   段延亭望着指腹上的血迹,猛地看向那群乌鸦落脚的地方,抽出长剑指向那棵枯木,笃定道:“那东西有问题。”   “别去了。”   离鸾抬手拦住了段延亭,红色的衣袖在半空中轻轻一挥,那几棵曾经站了许多乌鸦的枯木便现出了原形——那是几具内脏几乎被啄空的尸身。   那些尸身皆被地上的石头贯穿了腹部,有的甚至从脚一直穿透到了上半身,所以即便已经死亡,依然能够立在原地。   “这上面的服饰是普通修士的。”见那些修士死状如此凄惨,文鹤无声叹了口气,转头望向燕炽:“拜托你了,总不能让他们惨死后,尸身也曝尸荒野。”   “我明白。”燕炽手心朝上抬起右手,手指朝自己的方向轻轻一勾,那几具尸身便燃起来蓝色火焰,不消片刻便化为了灰烬,风一吹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带有斑驳血迹的几块巨石。   文鹤:“话说你为何不先和其他修士汇合,反而带着我们先来魔界?”   燕炽与他们在祁凛山不远处汇合后,便错开修仙界讨伐魏琼的队伍,领着他们一路来到这里,文鹤实在捉摸不清燕炽的打算,见已经到达了魔界边界,便直接出言询问。   “看那里。”段延亭示意文鹤往不远处看,文鹤顺着他指的方向看了过去,才发现不知何时,原本无人的阴影处出现了一个披着黑袍、满身魔纹的男人。   文鹤皱眉,手不自觉地搭在了昭雪剑上。   那男人上前一步走出了阴影,在几人的目光下摘下了斗篷,朝燕炽和段延亭的方向颔首:“燕师兄,段师弟。”   眼前这人从里到外的气息都是魔修,看起来却与燕炽还有段延亭认识,这是什么情况?   这男子虽然五官俊秀,但神情恹恹,嘴角总是无意识下撇,看人的眼神也觉得沉默阴郁得很,乍一看像是个总琢磨着什么坏点子的人。可观察他的身形步伐——腰背挺直,步伐间的距离克制且规律,又让人觉得他是个常年修行的剑修。   文鹤仔细打量着对方,觉得他的脸有些眼熟,却又一时叫不出名字。   “林师弟,许久不见了。”燕炽笑了笑,向文鹤和离鸾解释道:“这位是我以前的师弟林如钦。”   林如钦……原来他就是林如钦!文鹤突然想起来,之前确实有个姓林的弟子入了魔,没想到就是眼前这位,更没想到林如钦看起来居然还和燕炽他们有联系,他还以为按照燕炽的性子,不反手劈了林如钦已经算好的了。   林如钦与燕炽明明许久不曾联系,对他的态度依旧关切:“大师兄,你看起来似乎遇到了不少事情。”   燕炽一愣,坦然一笑:“如今世道,不遇到些事倒也不太可能。”   “小师弟也比以前长高了许多。”林如钦看已经大变样的段延亭不由面露惊讶,感慨道:“整个人看起来和以前不太一样了。”   段延亭不动声色看了燕炽一眼,轻声应了声“嗯”,转移话题道:“林师兄已经挑好布置阵法的地方了吗?”   “自然。”   林如钦给他们每人递来一颗血红色的珠子,示意他们随身携带:“这东西可以掩盖你们身上的灵气,但若碰到修为高深的魔族,你们千万不可与之对视,因为入魔之人大多双目赤红,你们如今样貌是很容易暴露的。”   段延亭几人依次接了过去,但离鸾并没有要,只是抬手在眼睛上轻轻一抚,双眸便变为了红色,她抱胸看着众人笑了笑:“别忘了我原先可是差点成为厉鬼。虽说入魔者眼睛会变红,可化为厉鬼眼睛也一样会变红,不是吗?”   段延亭忽然记起离鸾如今修炼靠吸食鬼气,也可以吸收魔气,难道她是怕那珠子到手里便被她吃了?   如此倒也能解释离鸾的行为。   林如钦似乎也想通了这点,便将珠子收回,没有继续坚持。   文鹤:“不过你们打算布置什么阵法?居然为了这个阵法不惜提前脱离队伍,还是说队伍里有内鬼?”   “有没有内鬼暂且不提,我们总要做两手准备。”段延亭拿出瞿昔年的手札,翻出其中一页递给众人看:“此阵法名为锁灵阵。我们皆知修为高者进入密境时可主动压制修为,所以设计这阵法的目的,便是能够压制阵法范围内所有人的修为。”   如今门派的大能都需要坐镇灵脉和保护寻求庇护的百姓,其中为了救治已经受难的百姓又要分走一部分人手,所以真正与魏琼直接对上的大能并不像他们想象中那么多。他们不清楚魏琼的全部底牌,那就只能做好两手准备——拜托那些高修为的修士维持锁灵阵,由他们这些年轻一辈来直接对付魏琼了。   “既然锁灵阵是无差别压制修为,那为何不让那些大能们压制修为与魏琼交手?”文鹤下意识问出了这个问题,但仔细想想又觉得自己的提议不太靠谱。   既然锁灵阵如此厉害,想来消耗的灵力也远比普通法阵多,那些修为低的弟子是没有办法维持阵法的,万一中途灵力不济,遭了阵法反噬,反而成了一件麻烦事。   “那这锁灵阵能将魏琼的修为压到何等程度?”   “至多元婴期巅峰。”段延亭沉声道:“所以即便是有阵法压制修为,魏琼的修为还是比我们要高。”   燕炽待他说完后,为心情沉重的众人补上了最后一句话:“这还是不考虑魏琼会不会使什么别的手段的情况下。”   “别担心,我会帮你们的。”在前面领路的林如钦冷不丁开口:“我知道他的魔气会污染你们的灵力,但我本身是魔修,并不畏惧他的魔气,所以我也能为你们出一把力。”   “不,你还是不要轻易插手。”燕炽驳回了林如钦的提议:“魏琼好歹明面上是如今魔修的魔主,你作为魔修帮着修仙界的人杀魔主的话,你让魔界的其他人怎么想?从此魔界日后便不会再有你的容身之处。更何况,我们不是单单打败魏琼就好了,大战过后修仙界和凡间皆需休养生息,此时新的魔主若是个态度相对友善的人,那么对于三界众生都是件好事。”   段延亭抓住了燕炽这段话中的重点,惊讶地望向林如钦:“林师兄有意成为下一任魔主?”   林如钦露出看起来有些腼腆的笑容,可那双总耷拉着眼皮的眼睛中却迸发出耀眼的光亮,像是团火焰,里面燃烧着他的熊熊野心。   “不错,我的确是这样想的。”林如钦停下脚步,回过头望着段延亭,布满魔纹的脸上笑容一寸寸放大:“我为凡人时,因出身低贱被人瞧不起;后为修士,因剑法和行事风格被人诟病,所以当我入魔后,我才愿意舍弃一切变为魔修,无论如何都不想重新变回那个无能为力的凡人。”   “事实上,我觉得魔界很适合我。”从林如钦的神情判断,他是真的对自己的现状十分满意:“在这里任何手段都行得通,没有那么多的约束,所以生来便是凡人口中妾生子的我,也想争一争这魔界的魔主之位!”   文鹤没料到他居然有如此野心,更没料到燕炽居然大胆到要插手下任魔主的人选,不由用好像第一次见他的表情啧啧称道:“燕炽啊燕炽,我从未想过你是这般离经叛道之人。”   燕炽:“我本来就不是循规蹈矩之人,不过是你以为罢了。”   否则,早在林如钦选择入魔的那一刻,他就已经杀了林如钦了。   【师兄这么相信林师兄?我印象中你当初可是连他的名字都不记得。】   段延亭很好奇燕炽难道不怀疑林如钦日后当上魔主之后,会野心膨大到想要吞并修仙界,成为下一个魏琼吗?   [至少目前我相信林如钦的为人,而我要解决的也是眼下的事,至于以后……]   燕炽突然没了声。   段延亭一愣,意识到他没有继续说下去的原因,便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替他补上了没说完的那句话:【至于以后,便由我观察林师兄的行动,判断他是否还值得我们像当初那般信任他了。】   燕炽望着段延亭,无声笑了笑。   …………   与魏琼交手的地点大概率就是在他们身处的这片交界处了。修仙界的人不愿意以凡间为战争之地,因为这会造成生灵涂炭,可他们同样也不愿意在魔界的地带交手,因为魔界灵力匮乏,于修士而言是极其不利的情况。   “你们打算将阵法的范围扩展到哪里?”林如钦提醒道:“事先说话,你们最好计算清楚需要多大的范围。”   这也正是段延亭和燕炽先来魔界探路的原因。第一,范围越大所需要的灵力越多,当他们不得不采取第二种方法的时候,那些修仙大能大多已经受伤,不一定能承受灵力需求量极大的阵法。第二,若阵法布置的阵脚太深入魔界,引起了魏琼警觉,那么这个计划就会彻底失败。   不过这都不是大问题。灵力的缺口,段延亭打算再次使用那个可以灵力增幅的阵法,如此就能省下不少力气。一旦确定了大致范围,阵脚的定位也就没有那么麻烦了。   “对了,你当初让我们能够接触天道的阵法是什么?”燕炽忽然想到了什么,压低声音贴近段延亭的侧脸问。   温热的呼吸扑在段延亭耳边,他不大自在地缩了缩脖子,疑惑地瞥了他一眼:“你要做什么?”   “我主动放弃了成为天道的机会,还想办法让天道不再崩坏,算不算帮了天道一个大忙?”   段延亭:“……这个‘忙’不是这么算的。”   “师兄不妨直说,为何又想要接触天道?”段延亭总觉得燕炽和天道意识接触不是件好事,所以说实话,他打心眼里不想告诉燕炽方法,可他到底还是尊重燕炽的意愿,只要燕炽说出原因他就告诉他。   燕炽吸了一口气,又轻又快地说:“我需要借助天道的力量开启时空裂缝。”   段延亭步伐一下子停住了。   走在前面的文鹤和离鸾疑惑地回过头,问:“段延亭,你怎么停下了?”   “没事。”段延亭安抚地笑了笑,继续按照方才的步调跟上林如钦,与表面的轻松不同的是,他的心声格外压抑沉重:【你会立刻离开吗?】   [……嗯。]   燕炽抓住了段延亭的手心,却感觉到段延亭将手从他手心轻轻抽开,然后摊开燕炽的手心,在他手心画着什么极为复杂的东西,紧跟着温热的吐息贴近了他。   燕炽讶然,下意识看向段延亭,没想到段延亭恰好要凑到他耳边说什么。   “咚咚——”   两处温热的呼吸交织聚集,瞬间乱了彼此呼吸的节奏。   段延亭下意识退了一步,装作那几乎快要跳出心口的心跳不属于自己,微微屏住呼吸,镇定道:“刚刚在你手心画的便是能见天道的法子,只不过这不是阵法,而是一种特殊的字符。”   谁道燕炽只是眨了眨眼,缓缓吐出一口气:“心跳得好快啊。”   “你!”段延亭恼羞成怒,刚欲说话,却见燕炽抬手抚上自己的胸口,端得一副坦坦荡荡的君子模样:“我是说我自己。”   “……”   段延亭一甩袖子,在心中暗骂了一句“促狭鬼”,便加快步伐,追上了文鹤他们。   燕炽并没有急着追上段延亭,而是不远不近地落在最后面,用很低很低的声音对虚空中的某一处道:“好,成交。”   言罢,他将手心原本发光的怪异字符抹去,确定不会被段延亭察觉出异样后,这才加快步伐追上了他。 第158章 不可转矣   方才在魔界和修仙界交界处并未见到魔修,但随着一行人逐步深入魔界,魔修也多了起来。   对于常年在边界徘徊的魔修来说,段延亭他们的气息颇为有些陌生,让他们不由挡在前面询问一番:“林如钦,你后面跟着的是什么人?”   说罢那魔修视线转移到了穿着斗篷的段延亭、燕炽和文鹤身上。   文鹤皱眉,手指无意识摩挲着腰间的剑,但还是克制住了想要抽出长剑的冲动,因为燕炽和段延亭并未有任何举动,这让他迅速冷静下来。   林如钦给他们的东西虽能隐蔽气息,可他们一旦动手,灵气就会暴露无疑,倒不如维持现状,沉住气不吱声。   离鸾依旧是一身红衣,往前跨一步挡住了几人,抱胸托着下巴幽幽道:“我与仙门的人结了仇,恰好曾与林如钦相识,特来投奔他的。”   “你们师出同门?”魔修细细打量了离鸾一番:“你这模样不像是要投奔别人的样子,分明像是个大小姐。”   离鸾眉头蹙起,刚要说什么,没想到林如钦抬手示意她别再开口,上前一步解释道:“她原先确实是位小姐,只是家中有人被诬陷为魔修后,被仙门的人屠戮,这才入魔后来投奔我的。”   “原来是这样。”那魔修点了点头,但目光又落在了段延亭身上:“那他们呢?为何还要遮掩面目?”   林如钦沉吟,视线给到了离鸾身上,希望她能想出个新的说词:“这……”   “他们是我的男宠,不可以吗?”离鸾语不惊人死不休,故作骄横的神态,将他们三人护在了自己的身后,蹙眉道:“我不想让人看到他们的样子。”   燕炽与段延亭无声对视一眼,下意识看向了文鹤,却见文鹤不知何时已经松开佩剑,唇角微翘,低眉顺眼,眼角似有一抹飞红。   燕炽:“……”   段延亭:“……”   当初第一周目的文鹤还让他们告知现在的文鹤不要耽于情爱,现在看来他说的那些话都是废话了。   [唉,没想到文鹤居然是恋爱脑。]   【什么是恋爱脑?】   燕炽感受到了段延亭好奇的视线,沉吟了一下,在心中解释道:[恋爱脑就是别的事不想,只想谈恋爱的人。]   【如此说来,那我应该是恋爱脑,毕竟我总是想着师兄的事。】   什么?!   “咳咳……”燕炽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了,狼狈地咳了起来,引得了其他人的注意力,连忙抬袖半掩住脸,在心中劝诫让段延亭不要什么都代入进去。   [小师弟,在不能真正了解详情时,有些事情少把自己代入进去。]   【……哦。】   离鸾见燕炽止住了咳嗽,顺势解释道:“你看,我其中一个男宠还不停咳嗽,我给他穿斗篷的一部分原因就是他体弱。你有什么意见吗?”   “还挺霸道的。”那魔修嘀咕了一声,当即看向林如钦道:“我今日便卖你个面子,既然是你带进来的人,那我也就不多问了。这要是出了什么责任,可就由你自己担着了。”   “那是自然。”林如钦笑着往那魔修手里塞了些什么,用眼神示意段延亭他们先走,然后和那魔修又装模作样地说道了几句,很快追上了走在前面的段延亭几人。   段延亭:“林师兄如今在魔界过得如何?”   “尚可。”林如钦自认为猜到了段延亭这么问的理由,表情没了方才与那魔修的笑容,大概是怕他们觉得自己没有好好回答他们的问题,正色道:“我的修为还算不错,目前也算在魏琼的手下当差,只不过不是什么多大的官,他不知道我的存在罢了。”   “我现在虽为魔修,但祁凛山的生活是我这辈子最快乐的时光,也是因为你们没有对我赶尽杀绝,我才能存活到现在。请相信我——我绝不会欺骗你们。”   段延亭没想到林如钦竟然误会了他的意思,连忙解释道:“师兄误会了,我们若不相信你,便不会将这样机密的事告诉你了。”   燕炽:“他只是担心这事会牵连你,怕你没有自保的权力。”   林如钦愣了片刻,眼中似有一抹水光闪过,但他什么都没说,只是转过头遮掩住了情绪,声音略显嘶哑道:“你们回去以后代我向行磊还有长老们他们问声好。烦请告诉他们,不肖弟子畏惧成为凡人,这才选择去了魔界。我虽为魔修,但早已立誓不滥杀无辜,只盼无愧于长老他们的教诲。”   他与行磊是最好的朋友,如今两方身份对立,连消息都不能传过去,只能拜托段延亭他们传话。   燕炽颔首,偏过头低声对段延亭道:“你将这些记下,回去代他转达,你知道……我做不到的。”   段延亭抿唇,低声说了声“嗯”。   …………   林如钦领着段延亭一行人穿过了那片荒芜的平原,最后停驻在了一条巨大的裂隙的边缘,打量了一下四周,抽出长剑往外走了几步,警惕道:“你们在此布置,我在旁帮你们看着,防止有其他魔修来打扰。”   段延亭是在场对阵法一道最熟悉的人,拿出事先准备好的朱砂笔,在裂隙边缘踱步了片刻,在裂隙最大处蹲下去,单手撑地,以两指为点,闭眼将灵力从指尖注入到地下,感受着其中的微弱灵力的回馈,猛地睁开眼睛,指尖有紫色雷电跳跃,头发无风自起,顺着空中微弱的灵力飘动着。   “灵溯周游,跃集此间——”   段延亭眼眸中隐隐闪动着光芒,努力呼唤着隐藏在地心的微弱灵力,让它们与自己的灵力形成枷锁,如此便能将阵法长时间且隐蔽地留存下来。   林如钦从未在魔界内感受到灵力,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眼神复杂,转回头时手上动作不停,立即树立起隔绝气息的屏障,以此避免灵力的存在被人察觉。   只是不知是不是段延亭将魔气集中于双手的原因,天地灵气在即将与他的灵力汇聚之际,竟因为他的魔气忌惮地想要退回去。   段延亭当即加大灵力的输入,半是强迫半是引诱地想要将天地灵气与自己完全形成联系,本以为这点微弱的灵力并不会太费劲,没想到天地灵气像是被他激出了火气,顺着他灵力的反向反击了回去,然后重新缩回了地心。   “咳——”   段延亭咳了声,感觉到喉间翻涌着血腥气,立即咬着牙,将那股血气强压了下去,所以在外人眼里,他只是脸色白了点,并未察觉到他内里的损伤。   燕炽蹙眉,感觉有些不对劲,想要把他拉起来:“若是太过费劲,不如让我来。”   “不。”段延亭态度强硬地拒绝道:“你是同辈修士中修为最高的,届时对付魏琼主要还是靠你,你不能在此时有过多的消耗。”   “过多的消耗?”燕炽若有所思,敏锐地意识一件事,当即快步上前,抬手就要抓住段延亭的手腕,探一探他的脉搏,没想到段延亭居然反手将他的手拍了下去,沉声道:“师兄做什么,我还没成功,现在分心不得。”   燕炽:“你是不是已经受伤了?”   “未曾。”段延亭忘了自己的心声能被燕炽听见,刚说完这句话,就见燕炽黑着脸想要将他拖起来,连忙抬手挡住,急道:“时间紧迫,师兄你现在这是做什么?”   段延亭本就因为方才受了些内伤,格挡间身形不稳,当即身形不稳,往身后的裂隙倒去。   “段延亭!”   燕炽脸色大变,抬手想要拉住段延亭。   段延亭歪斜的身体被一个柔软的躯壳挡住了。对方用冰冷的手抵住了他的后背,帮助他重新站稳,然后顺势拉着他的胳膊,让他能够借力站起来。   段延亭用力甩了甩头,努力让发黑的眼前恢复清明,随即抬头看向了搀扶着他的女子——正是神情忧郁且担忧的阿磐。   不知何时,阿磐已经主动从磐世镜中出来了。   “段延亭,我清楚你发生了什么。”阿磐站在裂隙旁,垂眸看着深不见底的深渊,轻声道:“你把我的妖丹吃了吧。”   “我好歹曾为妖灵,我的妖丹既能让天地灵气接受你,又能提升你的修为,让你们战胜……”阿磐沉默了片刻,没有说出那个人的名字,只是又轻又快地补充道:“战胜他的可能性大一些。”   “可这是魏琼为你修复的妖丹,没了妖丹你便再无复活的可能了。”段延亭示意阿磐松开手,不想让她做出糊涂决定,所以说出的话也是不加修饰地直白:“你不必强迫自己做什么,以你和魏琼的关系——什么都不做就已经表明你是站在我们这边的了。”   “更何况魏琼并非你的全部,你不要因为他,就犯傻不要自己存活下来的生机。”   “我早死在雷劫下了。”阿磐似乎毫无反悔之心,朝燕炽的方向摊开掌心:“拿来吧,我知道我的妖丹在你手上。”   燕炽没有动作,只是目光沉沉地盯着她,阿磐皱眉再次重复了一遍:“我是那妖丹的主人,还给我。”   见阿磐如此坚决,燕炽低声叹了口气,便将妖丹拿出来还给了阿磐。   “接着。”   阿磐把刚到手的妖丹随手抛给了段延亭,段延亭站在裂隙旁,手忙脚乱地赶紧接住,生怕她把妖丹丢到裂隙之下。   “这东西于我而言,只是负担。”阿磐并未多看那妖丹一样,只是低声笑得有些凄凉:“我与他既然已经没了来世,那便只能求今生了。”   阿磐倾慕魏琼之心坚若磐石,不可转矣。 第159章 突破   “这可是魏琼用他的来世换取你的妖丹恢复。即便如此,你还是不肯要?”   阿磐衣袖下的手动了动,却没有回头,只是语气轻而笃定地说:“我早已做好了决定。”   她大概察觉到了段延亭的迟疑,偏过头故意冷声道:“你若不愿意吃,就把妖丹还我,我把它直接丢到这裂隙中。”   阿磐是铁了心不想要这个妖丹了。   段延亭知道阿磐是为了让他放宽心才这么说的,当即承诺道:“多谢你今日出手相助,若你有什么愿望,还请告诉我,我一定尽力帮你实现。”   “不用等到来日,我现在就有。”阿磐示意段延亭把手递过来,又看向了燕炽:“烦请你也过来一下。”   燕炽疑惑地挑了挑眉头,到底还是依言走过去。   阿磐将两人的掌心划破,将他们的血涂抹于磐世镜上,随即手中掐诀,让两人的血液充分混合。两人的血液像是有灵性一般,沿着磐世镜上的纹路蔓延开来,直至将镜面所有纹路的空隙用血液填满。一阵柔和的光亮过后,段延亭感觉到好像有什么东西被侵蚀掉了一般,当即怔愣地看着阿磐,问:“你刚刚做了什么?”   “抱歉,我本想从磐世镜上脱离开来,将磐世镜留给你们,可惜我在上面附着太久了,彻底变成了器灵,只能选择主动切断磐世镜与你们的联系了。”   燕炽疑惑道:“当时问你的时候,你为何说你没有办法解除磐世镜与我们的联系?”   他隐隐感觉阿磐的身形似乎有一瞬间有些透明,但在定睛一看,却又什么事都没发生,仿佛刚刚看到的只是他的幻觉。   “那时我意识残缺,自然记不得许多事情。不仅忘了自己是谁,也忘了栖身的磐世镜原先是为了送给魏琼。”阿磐拿回了磐世镜,无意识地抚摸着镜面,想到百年前这镜子还没能送出手,就得到了魏琼战死的噩耗,忍不住露出既嘲弄又无奈的苦笑。   “这东西本就是你的,不该留给我们。”段延亭察觉到阿磐的难过,温声劝慰道:“这是你用心准备的礼物。无论时隔多久,总要送到你想要送那个人,不是吗?”   “就像师兄曾经承诺要送我一把趁手的剑。”段延亭的手指摩挲着君汶剑,扬唇一笑:“你看,他的承诺虽然时隔十多年,但他还是做到了。”   燕炽闻言,忍不住多看了段延亭一眼,却又赶在段延亭的目光转过来之前,主动将视线重新转走。   阿磐是知晓两人之间的渊源的,听了段延亭的话后也心宽了许多,将磐世镜视若珍宝地拢在怀中,轻声道:“嗯,我会将磐世镜送给他的。”   见阿磐眉宇间的愁绪消散了几分,段延亭松了口气,没想到阿磐竟是怕他忘了一般,提醒道:“你快些将这妖丹吃下去吧,在魔界逗留的时间越久,我们会发现的几率也就越大。”   段延亭拿着妖丹,看向了燕炽,见燕炽沉吟片刻,朝他点了点头,当即下意识抿了抿嘴唇,将妖丹猛地吞了下去。   妖丹落入腹中,很快带来了一路烧灼感,让段延亭下意识捂住腹部,半跪在了地上。   燕炽一惊,刚要过去搀扶段延亭,却被阿磐抬手制止了,只听她道:“他不会有事的,你还是布置好结界,防止这里的灵气波动被发现吧。”   燕炽:“……好。”   …………   段延亭能明显感觉到大量灵力汇聚于经脉中,若他不能集中精神将这些灵力消化,只怕会经脉爆裂受损,反而浪费了阿磐的心意。   “呼——”   段延亭深吸了一口气,忍住浑身剧痛盘腿而坐,沉下心思去吸纳这些原本不属于他的灵力。他用自己的灵力将妖丹中的灵力分隔成一小团,然后用自己的灵力去包裹住那些灵力,将其完全与自己的灵力融合。   但这灵力毕竟原本是属于别人的,他在吸收时自然能感受到灵力消耗的头痛和经脉承受的庞大灵力的绞痛,但更明显的是这妖丹中蕴含着的属于阿磐的情感,让他在因为疼痛皱起眉头的同时,不自觉地流出泪水——这都是属于阿磐的情绪。   下一秒,微凉的纤细手指轻轻抚过他的眼角的泪水,段延亭能清晰听见阿磐半蹲在他面前,语带笑意地对他说:“别哭了,我已经没事了。不管怎样,我还是谢谢你肯能为我难过。”   说罢,阿磐用手指轻点段延亭的眉心,闭上双眼轻声默念着什么,指尖闪烁的灵光一瞬间便没入了段延亭的眉心。   不知是不是阿磐干预了什么,段延亭居然不再流泪了,妖丹的灵力也乖顺地任由他的灵力全部吞噬干净,很快经脉中便只剩下极为活跃的紫色灵力。那些灵力像是吃撑了一般四处乱窜,似乎想要寻找到舒展自己的空间。   这个过程无异给本就疼痛的经脉又增加了几分烧灼的痛苦。段延亭脸色惨白,额间已经渗出了细汗,本来只是搭在膝盖处的手不自觉攥紧了衣角,浑身微微发抖。   他努力将试图膨胀开来的灵力不断压缩、汇聚于某一处,然后像控制海浪一般,让灵力一下又一下地冲击着无形中钳制住他的关窍。每一次冲击带来的剧痛都让他的脊背弯曲颤抖起来,但每一次尝试却又不是毫无作用的,关窍每放松一分,那些灵力便循着那关窍泄露出的缝隙往外钻,与内里的灵力合力冲击着那道关窍。   那道关窍在一遍遍的冲击中终于有了松动,段延亭卯足了劲准备打算冲破那道关窍,却在某一个瞬间听见了来自天道的声音:   “你原先百般抗拒,甚至不惜忤逆我也要抗争到底,可终究还是和他走上了命中注定好的道路。”   “我不关心是不是命中注定。”段延亭只是坚定而果决地说:“我当初是因为自己和师兄的意愿选择抗争,如今做出了这样的选择也是出于自己的意志,绝不是乖乖听从命运的安排的人!”   “我是段延亭,不是天劫者。”   天道的声音顿住了,在注视着段延亭和燕炽这么久以后,天道的态度也出现了些许改变,很快欣慰地笑了出来:“你终于有自己完整意志的这一天了。如此看来,你确实不是当初那个一直听从我的天劫者了。你跟随我多年,如今我便允你一道机缘,希望你能够早日飞升成仙。”   “——不是生来就是仙人的天劫者,而是以凡人段延亭的身份飞升的人神。”   话音刚落,段延亭便感觉到了浑身松快,紧跟着灵力如同泄了洪的水一般席卷了经脉的每一处角落。   灵府中的金丹被紫色的灵力托着上下沉浮,泛着格外耀眼的金光,金丹表面有了极为明显的奇异纹路,纹路之下暗藏着某种更加强大的力量,只要段延亭愿意,就能探寻到金丹内里的力量,但他没有这么做——因为一旦突破金丹,他必然要经过元婴期的雷劫,也自然会让魔界的人意识到修仙界的人混进来了。   段延亭压抑住想要突破那层阻碍的强烈欲望,将胸口憋着的那口浊气呼出,缓缓睁开了眼睛。   一睁眼他便呼吸一滞,燕炽的眉眼近在眼前,与段延亭的紧张不同的是,燕炽则是担心他在吸收妖丹时会不会出什么岔子:“感觉如何?可有哪里不适?”   “没事的师兄。”段延亭回过神来,从地上起来,掸了掸衣服上的尘土,笑道:“我如今已经是金丹期巅峰了,不久便能突破至元婴了。”   燕炽先是一愣,随即喜上眉梢:“如此甚好!”   阿磐闻言,也露出了笑容:“如此我的妖丹也不算浪费了。”   段延亭感激地朝阿磐道了声谢,便蹲回原来的位置,继续吸引藏在地心的灵力。   这一回,这些灵力不再躲躲藏藏,而是十分欢喜地涌向了段延亭灵力的方向,与他的灵力形成了联系。   段延亭心中紧绷的弦松了几分,以灵力为笔,在空中虚虚画着什么。本来并无字迹的半空,在段延亭落在最后一笔时显现出了几个字——“画地为牢,锁灵固心”。   段延亭咬破手指,用沾了血迹的手指在这几个字上轻轻一划,以掌心吸引,将这几个字直接引回到了地面上,随即那字迹便如同水一般渗进了地面深处。   “好了。”段延亭感觉到原本充盈的灵力消失了大半,闭上眼睛缓和了一下,确认自己不会暴露出虚弱的一面,这才起身道:“我们赶紧离开吧。”   “恐怕有些麻烦。”站在不远处的文鹤忽然脸色沉了下来,浑身肌肉紧绷到了极致,他握紧手中长剑,死死地盯着某一处方向:“好像有人来了。”   有人?难道是魏琼?!   坏了,妖丹上有魏琼的因果之力,他怕是察觉到了妖丹的消失,这才追了过来。魏琼追过来不是问题,但绝不能让他对这里起疑心,坏了他们原本的计划。   段延亭:“林师兄,离鸾姑娘,你们两人必须得先走,外围的魔修们见过你们,如果让他们知道你和我们是一道的,说不定林师兄在魔界的处境会很不妙。”   “师弟,你也得走。”燕炽已经抽出了逐厄剑,眯着眼睛感受着魔气涌动的方向,周围的头发无风自动,他的周身灵力翻涌,只一瞬间剑上灵火便瞬间燃起:“锁灵阵尚未完成,还需要你继续布置。布置好后尽快和其他修士汇合,不必来寻我。”   段延亭握着剑柄的手紧了紧,但时间紧迫,他没有对燕炽的判断做出怀疑,点了点头便看向了阿磐和文鹤道:“我们走吧。”   “我就不走了。”文鹤与燕炽并肩而立,昭雪剑对准了魏琼魔气的方向,扬唇笑道:“要是真留下他一个人应付,我怕我们只能给他收尸了。”   燕炽斜睨了他一眼,打趣道:“你来了就不一定是收谁的尸了。”   站在一旁的离鸾盯着文鹤片刻,突然走到了文鹤面前,示意文鹤微微低下头。文鹤一愣,脸上不掩笑意,乖顺地低下头,侧耳聆听着离鸾的话。   “你…记住……”   离鸾说话的声音很低,众人并不能听到什么,但却能看到文鹤眼中笑意更甚,脸颊甚至也红了几分,忍不住将头转过来看向离鸾,小声道:“你能再说一遍吗,我没听清。”   离鸾后撤了几步,不自在地瞪了文鹤一眼,转身走到了林如钦身后。   两人照应确实存活率高一些,段延亭心中的忧虑减轻了几分,刚欲问阿磐,就听她道:“我留下的话,至少这一次不会有人死。”   “而且我想把没送出的东西给他,所以…拜托你了。”   段延亭见几人都已经有了决定,也就不再多说,掩饰好自己的气息,便跟着林如钦他们去往下一个地点布置阵法。   “呼——”文鹤长呼了一口气,攥紧了昭雪剑,剑身有了轻微的颤抖——他这种颤抖非常细微,只要对文鹤极为熟悉的人才能察觉到,这让燕炽意外道:“你怎么了?该不会后悔留下来了吧?”   “那倒不是。”文鹤笑得嘴角几乎快要咧到耳后根了,颇为得瑟地说:“离鸾说她担心我。”   “……”   阿磐看了文鹤一眼,默默将怀中的镜子往上挪,遮住了自己的嘴角。   燕炽难得见文鹤表现出这种傻样,一时语塞。   原来文鹤不是恋爱脑,是无脑爱。   【作者有话说】   晚上有二更,在赶稿中 第160章 回礼   “我们先离开原地,直接往魏琼的方向去吧,至少不能让他留心此处。”   燕炽走到阿磐面前,示意她回到磐世镜中,让他直接带着磐世镜行动,谁道阿磐摇摇头笑道:“没事,我可以跟的上,走吧。”   说罢,她将磐世镜抱得更紧了些,朝着魏琼的方向飞去。   “阿磐心中还是有魏琼的。”文鹤笃定道,但想到两人如今的局面,忍不住叹了口气:“你说若人真能死而复生,又或者他们都能怀着记忆等待下一世重逢该有多好?”   “没那么容易。”燕炽摇了摇头,想到了自己回溯一切所要付出的代价,偏过头对文鹤道:“突然觉得我能认识你这么一个朋友,实在是很幸运。”   “知道就好。”文鹤觉得燕炽没由来的煽情实在有些肉麻,古怪地瞥了一眼他道:“你怎么忽然这么说话?”   “一时有感而已。”燕炽没说实话,只低头笑了笑,用只有他自己能听见的声音道:“我相信你会成为覃天门最优秀的掌门,这一世也能和所爱之人有相守的机会。”   文鹤心中古怪的异样感愈发深了,刚欲说话,就见阿磐停下脚步,双眼紧盯着前面的黑衣男子,沉声道:“魏琼,你来了。”   文鹤收起心思,与燕炽对视一眼,齐齐站于阿磐身后,以一种拱卫的方式保护着阿磐,防止魏琼在盛怒之下失手伤了她。   魏琼果然和段延亭预料的一样,他是感受到妖丹的气息消失才在盛怒之下赶过来的。他脸上和衣角上还带着血迹,也不知是修士还是普通百姓的血,总之阿磐见到他时,心中那点隐秘的喜悦在看到血迹的瞬间便消失得一干二净。   “你的妖丹呢?”魏琼眼中的怒气还未消,所以与阿磐说话时的语气不免也凶了些,他指着燕炽道:“难道他把你的妖丹毁了不成?”   阿磐脸上无悲无喜,平静道:“我把它扔下了裂隙中。”   “你把它扔了?你怎么能把它扔了!”魏琼望着阿磐的眼神既恨铁不成钢又充满绝望,他下意识上前想要抓住阿磐,但在即将接触的一瞬间,他想起他早已触碰不到阿磐了,又克制地将手收回,冷声道:“你疯了?没了妖丹你就再也没有复活的可能了。”   “我说过,我已经死了。”阿磐外表看似是个娇俏活泼的女子,可细看那双明亮灵动的眼眸时,内里比谁都要固执和坚持:“无论你问我多少遍,我都会告诉你,我无法做到你口中的复活。”   拯救这个世界的方法就是切除第一周目和第二周目的联系,阿磐早已经意识到了这点。那妖丹是第一周目的东西,所以她宁可让段延亭吸收了作为提升灵力的东西,也不会用它来“复活”自己。   燕炽和段延亭肯为了改变现状,忍受未来不知期限的分别,那她既然与他们同一战线,又怎么可能做出和他们对立、辜负他们付出的举动?   “那……”魏琼的胸口剧烈起伏着,他像是在努力克制自己的怒火,咬着牙将他接下来的话一字一句地说出口:“你来就是要告诉我你毁了妖丹,将我对你的心思弃如敝履?”   他以为…以为她是来见他的!   “当然不是为了这个。”阿磐看魏琼此时如此盛怒,抱着磐世镜的手用力了几分,但想着有些东西总该送出去,便鼓足了勇气把磐世镜递到了魏琼面前,轻声道:“这是磐世镜,百年前是我当初打造出来,打算赠予你——”当护心镜的,希望这面护心镜能保护当时还是将军的你,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   “啪!”   阿磐手中的磐世镜被人无情打落,轱辘几圈滚到了不远处。阿磐的视线顺着磐世镜的方向落到了不远处,直到她看到磐世镜终于停止滚动,镜面沾染了尘土,不再似原本那样明亮。   阿磐的手僵在了原地,魏琼打落磐世镜的手也不自觉颤抖了几分,手却如同主人一样固执,不肯收回半分。   这是魏琼下意识的行为,他不想要磐世镜。   阿磐收回了手,掀起眼帘无声注视着他,像是在问他为什么?   魏琼:“段延亭曾用磐世镜几次破坏过我的计划,我怎知这是不是你为了帮他们设的局?”   阿磐一愣,将那句“我已经将磐世镜和他们解除联系了”咽回了肚子里,偏过头讥讽地笑了声,不想做出任何解释。   这话一出,魏琼就有些后悔了,因为阿磐露出了极为受伤的眼神,但他还是固执地不肯说半句软化。   “算了,妖丹毁了便毁了。”魏琼无法说出道歉的话,便生硬地转移话题:“只要你回来,我可以设法帮你夺舍别人的躯壳,也可以用血肉给你铸造一个新的躯壳——这一回,你想是人是妖都可以。”   直到现在还想着靠杀别人来达到目的,他真是没救了。   她的魏琼啊,当初那个清朗自持、满腔热血的少年将军,怎会在百年后变成如今这般模样?   阿磐后退了一步,拉开了与魏琼的距离,没有再和他说话,而是对燕炽和文鹤道:“东西已经送到,我们先回去吧。”   魏琼下意识抬手:“站住!”   他只感觉眼前一花,一瞬间燕炽的剑鞘便挡住了魏琼的手,将阿磐及时地护在了身后,唇角勾起戏谑地弧度:“魏琼,她既然不愿意,你为何还要强求?”   “与你无关!”魏琼眼神一冷,抓紧燕炽的剑鞘往外抽剑的同时,将出鞘的刀刃往燕炽的方向压,妄图让燕炽的武器伤到他自己。   可逐厄剑很有灵性,在察觉到魏琼打算伤燕炽时,剑身上的咒文亮起,竟直接灼伤了魏琼的手心。   魏琼将手猛地松开,果然看到掌心一片烧灼的痕迹,再抬眼时只有满满的杀意:“你这剑无论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都让人看了生厌,真想把它折断!”   “如果你做得到的话。”燕炽将逐厄剑完全抽出剑鞘,长剑指着魏琼的方向笑道:“实不相瞒,我讨厌你也很久了。”   “哼。”   魏琼脚尖点地,迅速与他拉开距离,轻盈地一个转身落地,手上便已经出现了一把白骨弓。他用骨箭搭在弓弦上,拉满弓弦后猛地松开了手。   骨箭伴着尖锐的破空声,直奔燕炽的要害而来。燕炽摆出了防御的姿态,在骨箭靠近他的瞬间,远处的魏琼手指一勾,原本射向燕炽的骨箭陡然调转方向往文鹤的方向而去。   “铮——”   尖锐的碰撞声和摩擦声凭空响起,那个射向文鹤的骨箭居然被燕炽轻描淡写地用逐厄剑的剑身挡住了。显然,燕炽早就有所准备了。   逐厄剑上的符文亮起,奇异的光亮与骨箭上的魔气相撞,惹得骨箭不断颤抖,最后在两人的目光下被两种力量碾碎成了粉末。   燕炽神情随意地挽了个剑花,将长剑收了回来,朝骨箭粉末的方向扬了扬下巴,挑眉道:“你还真是一如既往地喜欢声东击西这招。”   说这话时,燕炽将因为有些脱力而微微颤抖的手藏进袖子里,竭力不让魏琼看出异样。他如今的修为只有元婴,对上已经成为魔主的魏琼还是太狼狈了。   要知道,如今魏琼的修为可是要他师尊和其他修仙大能联手对付的角色,他就算再怎么开挂,也不至于能越这么多级打败魏琼——这也就是他们准备锁灵阵的原因,不把魏琼的修为压制到一定程度,他们是很难击败他的。   魏琼打量着燕炽云淡风轻的神色,对他的修为有些捉摸不透,气氛一时间有些紧绷。   忽然,文鹤上前抓住燕炽的肩往后退,因为触摸不到阿磐,面对她喊道:”好了,走吧。”   燕炽疑惑地偏过头,听见文鹤压低声音道:“方才离鸾联系我,说因为我们没能及时和大部队汇合,所以其他仙门的人派大能来接我们,传送阵也已经布置好了。”   能够在大战前避免多余的交手是件好事,燕炽送了口气,护着阿磐在中间,跟着文鹤往传送阵的方向跑。   “阿磐!”   魏琼见她又要走了,忍不住喊出了她的名字。   阿磐没有回头看他,却还是给了他回应。   “镜子我已经送了,你不想要就丢在这里吧。”阿磐低头嗤笑一声,眼中隐隐闪过水光,但为了不将她的狼狈暴露人前,故意低着头道:“一报还一报,我们两清了。”   魏琼这时才想起他刚才说阿磐践踏了他的心意,原来他刚才也如此践踏了她的心意。他们是何时……走到这种地步的?   “等等!”   魏琼越想越不甘心,又见燕炽护着阿磐的身影格外刺眼,竟直接拉开骨弓,完全不考虑会伤到阿磐的情况,直接用骨箭射向他们。   “铮——”   一把长剑从传送阵中探出,将一根骨箭打落后,一只带着手套的手随意把玩着骨箭,竟完全不受骨箭上的魔气影响。   魏琼眯起了眼睛,审视地问:“段延亭?”   突然,非常强烈的危机感促使魏琼往旁边躲了躲,下一秒骨箭便擦着他的侧颈落在了他的后方。   魏琼下意识摸了一下侧颈,发现了指尖的血迹。若非他下意识躲了点,这根骨箭便能刺破他脖颈的大动脉了。可骨箭上的魔气修仙之人并不能直接接触,究竟是谁做的?   魏琼眼神森冷地往骨箭的方向看去,恰好看了段延亭已经脱下了手套,暴露出那双漆黑的双手——他方才就是徒手拿着他的骨箭,瞄准着他的脖子扔了过来。   “你?!”魏琼当初刻意派瞿家主将带着他魔气的断箭扎入段延亭心口,为的就是让他染上魔气,却没料到段延亭既没有入魔,也没有剖去灵根,竟然因为将魔气聚集于双手,反而获得了能和他的魔气直接接触的能力。   段延亭确认燕炽他们已经完全进入传送阵中,便将手套重新套了回去。他们脚下传送阵的光芒愈发强烈,几乎强烈到让魏琼快要看不清段延亭他们的身形了,但他还是听到了段延亭那戏谑又冰冷的声音:“魔主大人,希望你能喜欢我给你的……”   “——小小回礼。”   【作者有话说】   二更来啦,最终大战下章开始~ 第161章   魏琼站在原地攥紧了双拳,双眸赤红到快要滴血,怒意不断膨胀,在他原本阴沉到极点的脸上撕裂出一个毫无温度的笑容:“好一个礼尚往来。”   魏琼的指腹摸过自己侧颈处的伤口,指腹离开时,伤口居然已经恢复如初。他回头深深看了眼段延亭他们离去的方向,捡起掉落在地上的磐世镜,下意识想用衣袖将镜面擦拭干净,可袖子刚抚到镜面上,又觉得丢人般地将磐世镜丢回了袖子中。   “来人。”   魏琼身后出现了一个同样披着黑袍的魔修,恭敬地低着头道:“魔主,敢问有何吩咐?”   “时机到了。”魏琼捻了捻指腹的血迹,哼笑着说:“可以动手了。”   …………   阵法另一头:   燕炽的身形出现在传送阵的一瞬间,便佝偻着背吐出一口血来。   段延亭紧随其后,见他身形不稳,当即扶住燕炽焦急道:“师兄,你这是怎么了?”   燕炽吐出这口血后缓和了些,将半边身子的力道压在段延亭身上,闭眼仰起头将口中残余的血沫吞下,等到紊乱的灵力稍微平和些才道:“魏琼相当于有两世修为。我们第一世交手的时候我好歹已经有渡劫期修为了,但他带着记忆来到这里,所以比起以前第一次交手的时间点提前了很多,我如今只是元婴修为,自然敌不过他。”   用剑抵抗那只骨箭的瞬间,实际是他与魏琼的修为正面对上。魏琼当时对他还只是试探,未尽全力,若是他早早暴露出不敌的神态,怕是魏琼根本不会给他们返回传送阵的机会,绝对会将他们当场斩杀。   他是目前同辈修仙者里修为最高的人,他对于魏琼的试探尚且如此狼狈,只怕这次仙门来的大能对抗拥有两世修为的魏琼也同样不容易,他们最后很有可能必须得启动锁灵阵了。   “锁灵阵布置的如何?”   “早已妥当。”段延亭微微颔首:“我们也已经与前来支援的大能们商量好了。”   “如此便好。”燕炽送了口气,看向传送阵外站着的诸多修士,目光扫过其中的每一个人,发现来的人起码都是金丹期的修士,所以人数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多。除了他熟识的大门派的修士外,还有不少看起来还算眼熟的人在,可偏偏又想不起来对方是谁。这让燕炽下意识眯了眯眼睛,撞了撞段延亭的胳膊,压低声音道:“你觉不觉得有些人看着很眼熟?”   “好像是。”段延亭打量了一下,突然感受到了几道明显的目光,顺着目光的方向看了过去,恰好看到了一个穿着道袍的白发老人。   “我知道你们疑惑为何来的人不算多,但那些修为不太够的小辈们来了也是送死。”   老者道:“所以我们都各自让门派中的小辈协助坐镇灵脉的其他大能们,或者收留照顾那些逃难的百姓。”   段延亭疑惑:“您是……”   “在下不过是个籍籍无名的小门派的掌门而已。”道袍老人笑道:“除魔卫道是任何修士都应当去做的,纵然我们是小门派,也想为此次行动出一份力。毕竟那些普通人在妖魔前没有保全自己的手段,尚且不愿意等死,更何况我们这些还有些微末能力的修士了。”   老人的视线在段延亭和燕炽逗留片刻,笑道:“说来我们门派与两位还算有些交集,我派弟子曾在赤枫城受过小友关照。”   “赤枫城……”段延亭的视线落在了道袍老人的衣服上,总觉得这样式有些眼熟,猛地想起一个人的名字——靳溪他记得当初他向燕炽表露心意、与燕炽分开去往赤枫城时,就是有个叫靳溪的弟子守住了赤枫城的城门,不让赤枫城中的异样扩散在外面。后来赤枫城重建时,靳溪也有到处帮忙。   原来这个老者竟是靳溪师门的掌门。   “阿弥陀佛,两位又见面了。”一位身着袈裟的年轻僧人上前一步,见段延亭盯着他沉思,而燕炽想到了什么,望着他的神情又古怪得很,当即故意笑着提醒道:“燕炽当时曾幻化为女子被绑住时——”   “咳咳!”   燕炽用力咳了几声,装作一副伤口又疼还没缓过来的样子,见段延亭的注意力被吸引走,连忙给那僧人使眼色,示意他不要多提了。   段延亭确认燕炽没什么大事后,笑着对那僧人道:“我记得,你是露饮寺的丛漱。”   丛漱微笑颔首,便不再多言。   段延亭打完招呼后,贴着燕炽低声打趣道:“你之前不是还穿女装吗,怎么现在装模作样地不提这事?”   燕炽闻言,没有第一时间给出回应,而是迅速扫了眼四周,见周围的人皆神色或尴尬或揶揄地看着他们俩,无奈地扶额叹息,压低声音道:“师弟,他们都听到了。”   段延亭一愣,眼神飘忽地望向别处,望着离鸾的方向突然大声道:“离鸾姑娘,我有事要找你!”   言罢,脚下像是着了火般,飞快往离鸾的方向跑。   燕炽:“噗。”   他撇开脸低声笑了下,像是想到了什么,摸着腰间的逐厄剑,遥遥望着段延亭离去的方向,低声道:“逐厄,日后守好小师弟,知道了吗?”   逐厄剑的剑身发出柔光,在他的注视下闪了两下,像是做出了承诺。   …………   仙魔双方原本按兵不动,但从燕炽他们回来之后,这种微妙的僵持便被打破了。   魔兵大肆入侵了修仙界和凡间,意图截断他们的后续支援,让他们只能以目前的人手去面对庞大的魔修队伍。不过这也合了他们的意,毕竟他们每一个奔赴修仙界和魔界交界之地的人,都做好了身葬他乡的准备。   在修仙者的队伍站在了分隔两界的裂隙一边时,魏琼便带着数不胜数的魔兵站在了裂隙的另一边。   这次修仙者的队伍是由大能们领队站在前面的,但段延亭却能明显感觉到对面的魏琼,隔着重重人幕,将目光投落到了他和燕炽的身上。   见段延亭察觉到自己的目光,魏琼勾唇一笑,手中光芒闪过后便出现了一把骨弓,神色是毫不掩饰的挑衅和杀意,竟如前几次那样将骨箭的方向直指燕炽的要害。不过魏琼并没有立刻将箭射出,而是朝他们扬了扬下巴,目光示意他们看向站在他们前面的其他修士,就好像在说:“站到最前面,否则我会射杀挡在你我之间所有的人。”   燕炽蹙眉,将逐厄剑取下拿在手中,用剑鞘轻碰前面修士的肩头,示意人群为他让开一条道,段延亭拿着逐厄剑同样紧随其后,做好了与燕炽生死共进退的准备。   前面的修士们注意到了燕炽的动作,下意识想让开一条道,可一想到魏琼的动作,立即反应过来,当即又将腾出的空间重新堵上,压低声音认真提醒道:“你上前做什么?就算视死如归也不是你这样的,前面有我们这些比你年长许多、修为也比你高的修士护着,别冲动。”   燕炽:“可我亦是参与此次斩魔行动的修士。”   “会有你该做的事的。”一名已经元婴中期的中年修士神色肃然道:“我们这些年长的保护你们这些尚且年轻的师弟们还来不及,又怎么可能放任你一个人上前面对魏琼呢?”   言罢,他又看向了紧跟燕炽身后,抱剑沉默不语的段延亭,更坚定了要将他俩护在后面的想法。   周围的人都与这名修士一样的看法,当即拦着不让燕炽和段延亭上前。   【师兄你看,所有人都想保护我们。】   段延亭的手轻轻拽了拽燕炽背后的衣服,眼神柔和了几分,在燕炽回头与他视线交错的瞬间,露出了慨然而温柔的笑容。   【这个世界与你之前经历的不一样。】   [是不一样。]   燕炽的目光扫过那些劝慰着他的人的脸上,发现其实有很大一部分人很脸熟,他起初以为是这一世他曾经帮助过的或者有一面之缘的人,直到现在才想起来有些也曾是前世试图夺取他气运的人,更令他意外的是这其中的一部分人今生居然想要保护他。   【人本来就是奇怪且复杂的。就像师兄你说第一周目的我恨不得你死,但现在的我却只想你活一样。】   燕炽盯着段延亭片刻,清透的眼眸流动着诸多复杂的情绪,他忽而低头无奈地笑了声:“我其实还挺不情愿回到第一周目的,但你这么说,倒真让我有了不切实际的妄想和企图。”   他对第一周目的人生是充满怨恨和愧疚的,恨那些辜负他的人,又对他辜负的人而充满了愧疚,重新回到那样的过去对他来说是一种折磨——毕竟他对那个世界实在生不了半丝爱意。   第一周目的世界原本在燕炽看来,已经是一艘到处漏水的大船了,他只能想办法让它航行的时间久一些,却不能改变沉船的结局,但段延亭的话和如今与前世迥然不同的发展,让他又对那个曾经让他无比失望的世界重燃希望。   或许这并不是将沉的大船,而是寒冬之际等待暖春来到,便可枝繁叶茂的枯树。   第一周目的世界,或许并没有走向终点!   燕炽眼中的笑意愈来愈浓,那神情是既喜悦又慨然的,流光在他的眼眸中转动着,他的衣袖和头发居然无风自动起来。   在这么一个灵力缺乏的地方,段延亭居然惊奇地发现那些隐藏在地心的灵力都源源不断地汇集到了燕炽的周身,被他无知无觉地不断吸收着。   周围的修士也愣住了,神色各异地盯着燕炽,忍不住压低声音交谈道:“他居然这时候突破了?”“他是悟到了什么,好突然啊。”“我记得他之前达到元婴期也没有太久吧?这就突破了?”   魏琼神色冷了下来,他可没打算让燕炽就这么突破了,见众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他身上,搭在弦上的骨箭直接射出。   骨箭刚越过裂隙,就被人用结界挡住了。   魏琼皱起眉头,看向了站在最前面的几个修仙大能,只听其中一位老者道:“您身为魔主,还热衷于打断小辈突破吗?与其在这里磨嘴皮子,倒不如直接比较出个高下,如何?”   语气虽是客气商量,但老者早已将食指与中指并拢,驱使灵剑直奔魏琼门面而去。那灵剑的速度极快,几乎是两个呼吸间就奔袭到了魏琼的胸口处。   “铮——”   虽然魏琼第一时间用弓抵住了灵剑的攻势,但还是被灵剑逼得骨弓往后一退,直接抵在了他的胸口处。可以说,灵剑与他的血肉之躯的距离只有一把骨弓隔着了。   老者见灵剑被挡住,无声地笑了下,手上的法诀一变,原本的灵剑一下子变为了数把灵剑,在魏琼毫无防备的情况下,直接刺穿了其他几处地方。   数把灵剑扎入魏琼的躯壳中,魏琼却只是浑身一震,双眸赤红地盯着老者,怪异地笑了起来,一边笑着一边将身上的灵剑轻松拔出。   灵剑上并无血迹,反而在魏琼的手上一寸寸变为了碎片,随意一摊手,便全部碎在了他的脚边。   魏琼嫌弃地拍了拍手,好像生怕被灵气污染到了一般,手随意向前一扬道:“上。”   话音刚落,一直等待魏琼发号施令的魔修们皆兴奋地涌了上去,保护众人的结界再次立起,以此抵抗魔修的围攻。   也不知是不是灵剑被碎带来的影响,老者嘴唇有些泛白,但他并不在意灵剑被碎,而是紧蹙眉头道:“为何刺中了却不会流血?”   “真是蠢。”   魏琼摊开双手,展露着自己方才被刺到的几处地方——皮肤完好如初,不见血迹和伤痕,这显然并非魔修的身躯。   “我承认我曾经确实是凡人。”魏琼重新搭弓,继续瞄准着燕炽的方向,懒洋洋地半眯着眼睛:“但我已经炼化了我的身体,早就变成了真正的魔。”   话音刚落,骨箭再次射了出去,尽管依旧被结界挡住了。骨箭与结界的力量相互抵抗了一段时间,然后化作粉末被风一吹卷落得到处都是。   老者:“此处有结界,你这么做于事无补。”   “是吗?”   魏琼满不在乎地继续将箭搭在了弓上,眼中闪过暗芒,低垂着眼眸遮掩住情绪,微笑着在心中报数:   “三。”   骨箭对准了最初的目标。   “二。”   弓弦被拉到了最满。   “一。”   “苡橋咻——”   原本众人脑海中紧绷的那根弦忽然断了——护佑着众人的结界陡然破碎,在结界之外一直虎视眈眈的魔修一拥而上,誓要撕下修仙者的血肉来。   “为何我突然染上魔气了?”“不好,结界突然破了!”“快躲开,魔主攻击了!”   在一片混乱中,穿透了结界的骨箭带着尖锐的破风声,直奔陷入顿悟的燕炽而去。 第162章   “封雪千里——定!”   剔透干净的长剑横在了燕炽面前,在骨箭与长剑接触的一瞬间,灵力将骨箭包裹其中,然后将其寸寸冻结于冰雪中。   “哦,是你。”魏琼眯眼打量着挡在燕炽面前的文鹤,语气熟稔道:“以前我还奇怪你为何总是针对燕炽,原来你与他曾经是好友,如此便能解释得通了。”   “虽然我很想杀燕炽,但先杀了你倒也不错。”   魏琼摊开左手,手中凝结着无形的气息,手的姿势似乎是在模拟拿着骨箭的架势,力量蛮横地压制着文鹤的灵力的同时,不断转动着自己的手腕。   被冰冻住的骨箭也微微颤抖着,似乎是想挣脱封锁。以骨箭为中心,冰上的裂纹呈蛛网状一点点碎裂,裂纹不断蔓延交错,最终拼接成诡异而可怕的图案。   “嘶——”   文鹤与魏琼的修为根本不对等,他能明显到魏琼是在戏弄他,否则不会让他感到吃力的同时又不至于完全无法抵抗这股力量。可就算是戏弄他又怎么样,燕炽就在他的身后,他不可能不管燕炽的性命,那可是他认定一辈子的朋友!   文鹤咬紧牙关,一丝血迹从唇角流下,分明太阳穴因为过分用力而“突突”地跳着,却还是左手掐诀,将左手集中的灵力全部倾注于昭雪剑中。   原本已经出现裂纹的冰柱在文鹤倾注全部灵力的时候,便重新生出了一层,将骨箭牢牢包裹其中,似乎是想用灵力彻底隔绝掉魏琼对骨箭的控制。   “不自量力。”   魏琼失了耍弄文鹤的兴趣,这个在前世和燕炽一样让他头疼的覃天门新任掌门,如今还未彻底成长起来,愚蠢固执却又过分重视所谓的情谊。他放弃控制这个骨箭的打算,转而将弓箭的方向重新对准了燕炽,根本不给他们反应的机会,直接就是一箭。   文鹤心中一紧,挥开被冰冻住的骨箭,抬剑挡住即将袭来的新的骨箭。在剑与骨箭接触的一瞬间,文鹤用原比他预料中还要轻松的力量挥开了骨箭。   没有施加多少魔气……那这骨箭为了什么?   文鹤下意识看向了魏琼,恰好见他咧嘴怪异地笑了起来,无声地上下动了动嘴唇:“你·上·当·了。”   什么?!   文鹤猛地看向了燕炽的方向,发现方才被他冻住的骨箭不知何时已经挣脱了控制,本应该是被打落在地的状态,现在却在即将掉落在地上的时候一个急刹车,被魔气控制着绕了个大弯,直直射向了燕炽的侧颈。   文鹤骇然:“燕炽!”   “怎么这么不上心呢。”   魏琼摇头叹气,另一只手操纵着方才的骨箭往背对着他的文鹤的后心射去,看似无奈含笑的眼眸中满是残忍和讥诮:“谁与你说,我只能操纵一只骨箭了?”   文鹤来不及拦住射向燕炽的骨箭,却陡然感受到了一种可怕的威胁感,这种威胁感告诉他如果不尽快做出行动,他一定会死在这里的!几乎是下意识的,文鹤立即反手主动攻向了让他感觉最危险的地方。   可攻击落了空。   文鹤瞪大眼眸,瞳孔中是迅速逼近放大的骨箭,也许因为这一切发生地太过突然,在这样紧急可怕的刹那,骨箭的速度竟然被无限放慢,文鹤甚至能预想到这骨箭会刺穿他的左眼,然后深深扎入他的头颅之中。   但先于来自左眼的痛苦和漆黑之前,文鹤眼前陡然侵入了一片张扬明媚的红。熟悉的馨香闯进了文鹤的鼻间,竟在此刻缓和了他心中的绝望和恐惧。可意识到之后要发生什么,更加强烈的绝望和愤恨席卷了文鹤的整个胸膛。   红衣的少女来不及推开文鹤,只能以自己单薄的身躯挡住了这只差点夺走文鹤性命的骨箭。柔软的身躯被骨箭刺穿的力道带着狠狠砸进了文鹤的胸膛,却让他生不出半丝旖旎之心,只有空落落的痛苦和悲切。   “噗嗤——”   “铮——”   三方声音同时响起。   是两声利刃刺入血肉的声音,以及骨箭被剑挡住的尖锐摩擦声。   燕炽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双眼,双眸中还残留着天道留下的力量,身旁的逐厄剑随意挡在他的侧颈,以剑鞘抵挡住了骨箭的袭击。站在燕炽身侧的段延亭眼眸中闪动着雷光,停下手中的法诀,抬手抹去嘴角因为过度使用灵力而流出的血,苍白的脸上带着莫名的冷然和平静,完全不在乎自己受伤到了何种程度,只是双眸紧盯着魏琼,像是将他当成了猎物一般。   魏琼低头看着自己身上凭空出现的几个窟窿,原本脸上那点轻松之色彻底褪去,只余下阴沉和森冷,先是将目光投向了中箭的离鸾,最后将目光定格在了段延亭的身上,怒极反笑:“没想到第一个伤到我的人居然是你们俩。”   …………   原来,就在魏琼一直集中精神对付文鹤和燕炽时,他脚边碾碎的灵剑碎片无声息地动了起来,一瞬间便被紫色的雷电包裹,微微颤抖着悬浮起来,随着暗处某一个人的动作,瞬间化作万千利刃直奔魏琼的四肢和要害处。   魏琼脸色不变,依旧保持着拉弓射箭的姿态,因为在他看来既然已经没有了血肉之躯,普通的攻击是伤害不到他的。只是他万万不曾想到,那些碎片上似乎还附着了别的什么东西,碎片刺入他身体的一瞬间,竟开始吞噬他体内的魔气,将他的身体啃出了几个窟窿。   能一定程度上吞噬魔气的力量也就只有鬼气,而在场唯一的鬼修只有眼前这个红衣女子了。   他真是没想到啊,居然被一个前世灰飞烟灭的鬼修和一个早被燕炽杀了的修士所伤……他到底还是低估了燕炽造成的这些变故。   离鸾背后中箭,半趴在文鹤胸口深吸了几口气,觉得自己实在无法维持大小姐的修养,忍不住咬牙切齿道:“该死的混蛋,给姑奶奶险些扎成糖葫芦。”   如此有精神的离鸾不免让文鹤一愣,目光下意识看向了离鸾单薄的脊背处,虽见骨箭没入,却未见半丝血迹,他竟然忘了离鸾和魏琼一样没了躯壳,自然也就没有受外伤的道理。   离鸾抬起惨白的脸,神色自然地拽着他的手搭在了自己的肩头,提醒道:“快帮我把这玩意儿拔了!虽然留着只是比较疼,但一想到这骨箭是魏琼的尸骨,我就觉得隔应。”   文鹤连忙将手搭在了骨箭上,迟疑道:“那我准备拔了。”   “好,我……”离鸾脸色一变,下意识想要捂住自己的嘴。文鹤见状,顾不得拔箭,担心离鸾是受了什么其他的伤,只是焦急的话还没出口,就听见离鸾颇没形象地打了一个嗝。   文鹤:“?”   离鸾见已经暴露了,也就放下了试图捂住嘴的手,略显尴尬地说:“魏琼的魔气还挺足的,我吃得有点撑。”   文鹤:“……”   那头正在询问燕炽情况的段延亭:“……”   魏琼硬是黑着脸,努力维持好教养:“离鸾姑娘真是说笑。”   燕炽本该因为两世心结开解,连升了两级而高兴,可一想到魏琼趁他突破之际干了那么多事,他就笑不出来了。   “那你怎么不笑。”燕炽将扎在剑鞘上的骨箭烧干净,随后盯着魏琼故意呛了一句:“是生性不爱笑吗?”   魏琼:“……”   大概觉得自己比不得燕炽牙尖嘴利,魏琼不再理会燕炽的话,而是将攻击对象重新转移到了那几个大能的身上。   “师兄,周围的人好像不太对劲。”段延亭快速扫了眼周围,方才他们陷入困境时,按理来说大能们必然会出手帮忙,但为何方才没有做出任何表示?   他看着周围修士指尖隐隐浮现的魔气,眉头忍不住紧锁,觉得实在奇怪。分明来前这些修士都好好的,能与魏琼的魔气有直接接触的只有他们几个,按理来说就算是他们染上魔气,这些修士也不应该染上才对。   他回忆着方才发生的一切——先是有人喊结界先破了,随后便是魔气。但倘若最初不是因为结界破了导致其他人染上魔气,而是布置的结界的人本身先因为染上魔气后灵力不稳,这才会发生后面的情形……对了,他记得骨箭的粉末就在结界内!   当初瞿家主只是用一只杀了凡人魏琼的断箭,就能让他染上魔气,那么魏琼本身尸骨炼制的骨箭化作的粉末同样有染上魔气的可能性。   魔气侵入后,灵力不稳、运行受阻,这也就能解释他们为什么没能及时获得援手。   只要和魏琼交手,修士们就会有被魔气染上的风险。魔气染上后要么灵力滞涩,要么强行催动灵力加速魔化,这些因素在与魏琼的交手中都是相当致命的,他们必须尽快做出决断。   段延亭将他猜到的可能告诉了燕炽,用眼神询问燕炽是否要采取他们原定的第二种计划。   “那你怎么看?”   “拖不得。”段延亭沉声道:“再拖下去我们就没法扳回局面了。”   燕炽相信段延亭的判断,看向了诸位大能的方向,在感受到燕炽的目光时,那些大能因为早已被通知过第二种方法,相互对视了一眼,最终重重点了下头,突然动身分散到了锁灵阵的阵脚处。   魏琼警觉地扫了眼那些大能奔赴的方向,抬手示意手下的其他魔修跟过去,务必阻拦那些大能的行动。   他记得其中一个方向燕炽他们去过,所以当时他们的目的显然并不是带着阿磐来看他这么简单。可他居然就这么信了阿磐的鬼话,甚至因为阿磐难过的神色而自责……   魏琼的手不自觉地探进了衣袖,狠狠攥住了磐世镜的边缘,只感觉既失望又怨恨——她居然真的想帮着外人杀他!   【作者有话说】   目前可以理解为魏琼自带负面buff,靠近他的修士要么修为不够,要么会被同化为魔修,所以当前的选择就是让能够最大程度上抵抗这个负面buff的人与魏琼交手,剩余其他人启动锁灵阵压制魏琼修为,让胜算能更大一点。 第163章 病秧子   “阿磐,你就是这么对我的吗?”魏琼从喉咙深处发出了极为尖锐又怨恨的笑声,他大声呼唤着阿磐的名字,可这一次没能得到任何回应。   显然阿磐拒绝了和他接触的任何可能。   在强烈的怨恨和愤怒的冲击中,魏琼突然冷静下来,他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修士的身上,喃喃道:“杀了他们,你便不会有拒绝我的理由了。”   段延亭与燕炽对视了一眼,警惕地握紧了剑柄。   “已经染上魔气的人,试着把魔气逼到手上,若灵力运转无碍者,可留在此处。”燕炽知道魏琼已经动了杀心,为了避免集中出事,他提醒道:“若受影响者,就去其他大能的方向,不让其他魔修打扰他们开启阵法。”   段延亭是阵法的布置者,最能感受到现在阵法启动情况,已经有几处阵脚被输入了灵力,但东南方向的一处阵脚输入的灵力却断断续续,显然那处受到的干扰最大。   开启阵法需要几处阵脚同时输入灵力维持,因为不清楚这个阵法要维持多久,大能们的灵力又是否支撑得住,他们必须让阵法立即开启。   “东南方!”段延亭朗声道:“还请诸位多分些人去东南方向协助!”   最先站出来的正是自称与靳溪一个门派的修士,他们完全不对段延亭的话有质疑,甚至见他语气焦急,当即加快速度赴往了东南方向。   即便有一部分人已经赶过去帮忙,但留在原地的人还有一大半,而且有不少人分明被魔气影响得很厉害,却逞强要留在原地和段延亭他们共同应对魏琼。   段延亭能明白他们共患难的决心,但这样他们很容易在魏琼的交手中身消道陨,也可能道心受损,走火入魔,必须有人出面让受魔气影响的修士离开这里。   但谁是最适合出面的人选呢?   就在此时,一道清朗的声音于人群之中响起:“诸位,我乃覃天门的现任掌门,还请听我一言——我们门派中是受魔气侵染最多的门派,所以在找到解决方法之前,我们只能杀了已经入魔的人,因为手上沾染了许多同门的血。”   文鹤语气低沉压抑了许多:“如今大家哪怕是来自不同的门派,在此共同应对此劫难便足矣互称一句同门了。我不想、也不愿意再看到杀掉敌人之前,我们手上率先沾满的是同门的血。”   众人骚动了一下,带着心中的想法看了看彼此,对视了片刻便清楚了自己接下来该做些什么,很快陆陆续续又有不少修士朝几处阵脚的方向而去。   段延亭松了口气,心中无比庆幸此时有文鹤出言相助,只是魏琼会乖乖等着他们将所有人力布置好吗?   他担忧地用余光扫了眼魏琼的方向,才惊觉魏琼早已不耐烦地拉开弓箭,嘴角勾起邪肆的笑容,瞄准了正在组织其他修士的文鹤。   段延亭下意识想要出声提醒文鹤当心,看到离鸾不知何时已经站到了文鹤身前,恰到好处地挡在了骨箭的方向,单手抬起将文鹤护于身后,妍丽的容貌上写满了肃杀和警告。   “哦?”   魏琼脸上的笑容扩大,像是故意挑衅离鸾一般,拉弓的力道又大了几分。   离鸾眼神更冷了,束起的长发一瞬间扬起,不再维持凡人模样,而是直接显露出她如今作为鬼修的真正的模样——眼眸化为了厉鬼的赤红,指甲也从原本的圆润可爱变为了尖锐修长的模样,红艳的嘴唇和惨白的皮肤相衬,更有种说不出的冷艳和非人感。   她和段延亭还有燕炽一样是完全不畏惧魔气的存在。   段延亭是因为将魔气封锁于双手,意外获得了这种能力;燕炽的体质和灵火都是天生克制魔气的存在,所以他入魔只会因为自己的心魔;至于离鸾,她作为鬼修可以吞食魔气作为养分,更没有怕了魏琼的道理!   魏琼见离鸾这副模样,歪着头盯着她想了片刻,又看了眼握剑防止他搞破坏的段延亭,语气颇为无奈而感慨地说:“我真是亲手给自己造成了两个麻烦啊。”   话虽如此,魏琼依然没有要移开骨箭的意思。   文鹤早就察觉到了魏琼的箭指着自己,回过头无畏地回视着魏琼,嘴上依旧组织其他修士尽快离开,已经做好了和魏琼对峙到底的准备。   “你们当着我的面安排人手实在有些不公平。”魏琼终于放弃了将箭对准文鹤的打算,而是将箭转移到了随便哪一个修士的身上,见段延亭和燕炽的视线紧张地聚焦于那名修士身上,露出了恶劣的笑容,故意将箭又移向了另一个修士的身上。   这意思很明显,他打算随意杀人。   如果是这样,他们就很难避免伤亡的发生了。燕炽稳住心神,沉声道:“你说怎样才算公平?”   “我要指定几个人留下,其他人全部离开这里。”魏琼并不在乎那些人的战力,在他现在的修为看来,要虐杀这些人并不是什么难事。这么多人留在这里,他反而觉得碍眼得很。   段延亭心中一喜,魏琼并不知道他们布置的阵法是什么作用!他下意识与燕炽对视了一眼,两人心下都有成算。   燕炽故意脸色沉了下来,语气嘲讽道:“公平?你用两世的修为对付我们这些人,谈何公平?”   “我的修为高于你们,自然我的话便是公平。”魏琼才不管燕炽怎么想,朝他扬了扬下巴:“你、段延亭、离鸾留下……”   魏琼的目光转移到了文鹤身上,想起前世他给自己造成的诸多麻烦,又想到方才离鸾那样维护他的情形,心中不自觉生出了一个恶劣的主意,他故意拖长了文鹤的名字,然后轻而快地揭晓了答案:“你,出去。”   他要文鹤看着离鸾魂飞魄散,亦如上一世那般。   文鹤几乎快要咬碎自己的牙槽,但当他看向离鸾时,发现她冲他安抚般地点了点头,这才无声握紧了昭雪剑,甩袖领着其他人往外走。   魏琼哼笑了声,在所有人都没预料的情况下,陡然将箭的方向转移到了文鹤的方向,长箭脱弦而出,只不过落在了文鹤脚后一寸的位置,而非文鹤致命要害处。   段延亭几人顿时朝着魏琼怒目而视。   魏琼见他们这反应,顿时笑得愈发肆意。他抬手随意掐了个诀,以那只骨箭为边界,形成了一个血红色的结界,将骨箭之外的修士和魔修拦在了外面。   文鹤一惊,刚欲挥剑劈开结界,就听见燕炽冷声喝住了他:“文鹤,这结界只会将你的攻击百倍奉还给你,不要做蠢事。”   文鹤用力闭上了眼睛,稳住了情绪后又恢复了方才组织其他修士的冷静。   “陪他们玩玩吧。”魏琼可不是让那些修士当观众的,在确认结界里没有多余的人后,他扬手示意魔修们动手:“好好款待修仙界来的这群客人,务必让他们…宾至如归。”   他这话像是开启了什么开关,那些本就躁动的魔修瞬间朝着修士们反扑过来。   …………   “方才你说了阵法。”魏琼饶有兴趣地问:“是什么阵法?”   “锁灵阵。”段延亭已经感受到唯一那处不稳定的灵力输入已经趋于稳定,显然阵法马上就要启动了。他嘴角扯出一抹轻松的笑容:“具体有什么作用,要你自己体验才知道。”   他说完这话的瞬间,几处阵脚都出现了冲天的光亮,几处光亮共同汇聚于天空,最后于几人的头顶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光球。随着灵力的汇集,光球越来越大,直到它如同烟花一般在天空炸开,那些碎落的光芒坠落于地面后便升起的结界竟比魏琼的结界还要夺目。   结界内的段延亭等人只是感觉胸口闷了些,但毕竟本身修为还没有超越结界所能压制的地步,所以没受太多影响。但魏琼就不一样了,他能明显感受到浑身像是被无形的大手压制着,连带着身上的魔气也缩水了一半,修为竟然被生生压到了元婴期巅峰。   不过也无妨,他魏琼活到现在又不是仅凭修为,目前只有燕炽与他修为相当,剩余两人修为皆低于他。即便多对一对他不利,但若是反过来制住了那两个软肋,局势反而对燕炽不利。   “这结界有些意思,原先我倒是没见过。”魏琼饶有兴致地打量着锁灵阵,他对阵法涉猎不广,但也能看出设计出这阵法的修士必然是个天才,便问:“我以前为何没听过这个阵法是谁设计出来的?”   段延亭:“这是瞿昔年设计的,你自然不知晓。”   “瞿昔年?”魏琼沉吟着将这个名字咀嚼了一番,然后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我想起来了,是瞿家主带来的那个病秧子。”   话音刚落,一道银光直袭魏琼的门面而来。   魏琼后退闪避,弓箭在手心转了一个圈后,瞬间幻化为一把骨剑,直接架住了砍向他脖子的君汶剑。   “这么生气做什么?因为我喊他病秧子?”魏琼懒洋洋道:“你与瞿家主之间有深仇大恨,我说瞿昔年是病秧子,你不该高兴吗?怎么反而赖我了。” 第164章 他的终章   段延亭眼中的情绪不变,只是手指用力,将剑猛地朝下一压,借着那股力量顺势擦着长剑而过,在脱离与骨剑交锋的瞬间,剑柄在手上一转,由正手握剑变为反手握剑,脚下步伐交错,发丝与衣带于空中旋转,像是朵艳丽绽放的花。偏偏执剑者的眼神却又明亮坚韧,如远山的一点寒星,借着旋步的惯性直逼魏琼的喉咙处。   剑刃划破了魏琼脖子表面的皮肤,但下一秒便无法再进一步——魏琼单手捏住了剑刃,神情轻松地回望着蹙眉的段延亭,笑道:“你若与我修为相当,或许能重伤我。但即便我现在的修为被压制到了元婴期巅峰,也依然比你的修为要高。”   说罢,他的指尖施加力道,君汶剑便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剑鸣。魏琼眼中含笑,似是挑衅又像是警告一般地回望着段延亭,颇有他不将剑收回,便要当着段延亭的面把君汶剑折断的意思。   段延亭巍然不动,只是眼眸中跃动着紫色的雷电,将剑柄握紧了几分,哑着声音道:“雷引。”   紫色的小蛇顺着剑窜到了魏琼的手上,先是一阵剧烈的疼痛,随后便是如同针刺般细细密密的疼痛。魏琼眉头拧起,只得松开手后撤了几步,单手扶着发麻的手臂朝段延亭冷眼看过去。   就在魏琼后撤的脚落实的一瞬间,他的脚踝被什么冰冷阴邪的东西缠住,动弹不得。那东西缠住他的时候甚至让他感觉脚踝生疼,像是被什么东西啃噬一般——能做到这件事的只有离鸾。   魏琼抬眼,恰好对上离鸾笑靥如花,眼神揶揄的模样。   在魏琼的注意力被分走的时候,一把刻着红色符文的长剑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了魏琼的身后,带着灵火直刺他的后心。   “噗嗤——”   “铛——”   剑刃刺入血肉和刀剑相碰的声音几乎是同时响起。   逐厄剑被魏琼反手用骨剑迅速格挡住,但剑尖到底还是没入了他的身体。燕炽藏得很好,魏琼并没有那么快察觉出来,所以发现的瞬间剑刃已经刺入,只来得及阻止剑刃刺穿他的身体。   燕炽眼中既没有喜悦也没有遗憾,只是双手握剑,力道强横地将逐厄剑又往下压了几分,让没入一半的剑尖彻底刺入魏琼的身体中。   逐厄剑上的符文发着红光,无数符文组成的红色游蛇顺着魏琼的伤口不断游走,然后钻进了魏琼的身体中。   “唔!”   伤口的灼痛让魏琼蹙眉,眼神冰冷地凝视着他,忽而笑了起来,故意将大量魔气集中于离鸾缠住他的脚踝处,然后在所有人都没有预料的情况下,他的手指一下子变化为了一根长满倒刺的黑色长刺,直接刺穿了燕炽右手的手腕。   燕炽猝不及防,只来得及在那黑刺突破皮肤的瞬间稍作移动,避开了手筋受损的可能性。即便如此,手腕刺穿的瞬间他还是疼得险些将剑松开。   与上一世不同,魏琼失了躯壳,但这也意味他可以随性地转换自己身体的形态,这才能在燕炽毫无防备的情况下伤了他。   与此同时,离鸾也神情痛苦地跪坐在地上,捂着自己的脖子一副快要窒息的模样。她可以吞食魔气,但吞食魔气这件事本事也成了掣肘她的原因,毕竟她无法将远超她承受范围的东西消化掉。   魏琼一下子就感受到逐厄剑上的力道小了许多,要知道在这样的情况下能握着剑已经十分不易了;更何况那黑刺上满是倒刺,每动一下,那些倒刺便用尖锐的地方在血肉中搅动,将内里的皮肉划得血肉淋漓、骨肉剥离,可燕炽居然还试图继续使劲。   真是个疯子。   魏琼在心中感叹了一句,见燕炽不肯罢休,索性成全了他这份心思,将黑刺又扎进了燕炽的手腕几分,眼中闪过一道残忍的光,打算将那黑刺猛地抽离。   斜后方陡然生出一道寒光,段延亭凌厉清亮的眼眸闯入了两人的视线中,他率先斩断了扎入燕炽手腕的那根黑刺,避免了黑刺对燕炽的进一步伤害,然后代替燕炽的位置挡住了魏琼的攻击。   与此同时,燕炽在察觉到手上的黑刺被斩断时,无声无息地松开了手中的逐厄剑。在逐厄剑下落的瞬间,他用空出来的左手接住了剑,瞬间完成了左右手的交替,随即用右手轻搭着段延亭的腰,以他为着力点旋身绕至魏琼另一侧,反手便将逐厄剑刺入了魏琼的肩膀上,剑上的符文也彻底钻进了魏琼的身体中。   两人用无声默契的配合反将了魏琼一军。   魏琼已经不想管顾身后的燕炽了,他只想将眼前这个只有金丹期巅峰的修士杀了。一来修为上段延亭没他高,二来燕炽又看重他,伤了段延亭燕炽必然会方寸大乱。   如此想着,骨箭又幻化为骨鞭,缠住了段延亭的剑不让他退开,然后将被斩断的黑刺扎向了段延亭。黑刺的方向直指段延亭的眼睛,看样子魏琼就是冲着折磨段延亭的心态行动的。   段延亭用力抽剑,但根本动弹不得,只听燕炽厉声喝道:“松手!是剑重要还是命重要!”   段延亭只得松开手,撤出了魏琼的攻击范围。   剑修一向视剑如命,魏琼本以为段延亭会死不放手,没想到他居然和燕炽一样对剑没有固执到认死理的地步。   虽然没伤到段延亭,但也达成了扰乱对方思绪、羞辱他们的作用。魏琼故意将君汶剑握在手中,打量了一下君汶剑,忍不住笑道:“是把不错的好剑,多谢你忍痛割爱。”   言罢,他又忍不住恶心了燕炽一句:“燕炽,没想到你锻造剑的手艺还不错。”   魏琼挽了个剑花,做出了持剑的姿态,笑道:“我还是凡人的时候好歹是个将军,总是使用弓箭不代表我只擅长弓箭,非要算起来,剑才是我更拿手的武器。”   段延亭瞧见魏琼为了气他们故意摆弄君汶剑,一想到这是燕炽当时忍着剖丹和重新修炼的痛苦为他锻造的剑,又想起燕炽剖丹是因为谁,忍不住冷笑道:“的确好贱。”   “……”   燕炽余光看了段延亭一眼,真心庆幸段延亭鲜少将这张厉害的嘴用在自己身上。   他垂眸看了眼自己不自觉颤抖的手腕,知道哪怕避开了手筋被挑断,这只手也很难在战斗中派上用场了,与其用从未执过剑的左手去握剑,还不如……燕炽的目光落在了段延亭的脸上,他毫不犹豫将逐厄剑塞到了段延亭手中,迎着段延亭错愕的目光,他笑道:“我现在无法握剑了,所以只能由小师弟你代替我握剑。”   段延亭攥紧还带着余温的剑柄,掩饰住心中的隐痛,克制而沉默地问:“所以你以前让我用你的佩剑修行,是因为你早就预料到有这么一天了?”   “不,不管有没有这一天——”燕炽余光看见魏琼再次搭弓射箭,依旧是将段延亭视作攻击的首要目标,当即把他从自己这里拽过来。燕炽下意识抬起右手,但刚动一下便感觉一阵刀割绞痛,只得换左手召出灵火,以此作为屏障保护他们暂时不受骨箭攻击。   燕炽:“你还好吗离鸾姑娘?”   离鸾脸色惨白地半撑着身子,冲他们摆了摆手,示意她没事。   骨箭并没有第一时间烧灼掉,而是受了其背后主人的力量,与灵火僵持着。   [师弟,拿好逐厄剑。]   [不管有没有这一天,这把剑都会代替我守护好你的。]   燕炽单手掌控灵火抵御着骨箭,垂下的右手从伤口处不断流出殷红的血液,一滴一滴地落在原地,汇成了一小摊红色的湖泊。   他的唇色泛白,靠近嘴唇深处却又是一抹很艳丽的红,灵火将他原本剔透的眼眸染成一片琉璃般的蓝色,这片琉璃般的眼眸最终定格在了段延亭的身上。   段延亭愣神,与燕炽只对视了那么一眼,便知道了燕炽的打算。他深吸一口气,调整好自己的呼吸,握着剑冲出了灵火屏障的保护。   [还记得我之前教你的剑法吗?那是我之前为了对付魏琼研究出来的剑法,虽然魏琼已经变强了不少,但他骨子里的招式习惯是不会轻易改变的。]   [我现在伤了手,只能在背后协助你了。]   【可师兄,我现如今的修为只有金丹期巅峰,如何打败他?】   [我与魏琼是老对手了,你不相信自己,总该相信师兄吧?]   【好,我信你。】   …………   魏琼微微眯起眼睛,总感觉段延亭和燕炽在他不知情的时候达成了什么默契。   段延亭离开灵火的保护后就站在了一个非常微妙的位置——那是一个于魏琼来说使用弓箭太不安全,又不那么方便攻击段延亭的距离。   段延亭握着逐厄剑,直指魏琼沉声道:“既然你说你最擅长的武器是剑,那我们不妨以剑比试。”   魏琼余光扫了眼燕炽,唇角扬起怪异而冰冷的笑容:“希望你死在我剑下的时候,你师兄不会太难过。”   燕炽在听到魏琼这话时,下意识反击道:“你要是杀了我师弟,我当场入魔和你抢魔主之位,谁都别想好过。”   魏琼没见过像燕炽这样底线和三观过于灵活的人,忍不住反问:“……你不是正道魁首吗?”   燕炽蹙眉:“怎么,你觉得我若是下定决心,当不了魔道魁首?”   离鸾闻言,惊疑不定地看向了燕炽。   段延亭亦是心情复杂,忍不住怀疑起天道为何会选定燕炽当下任的天道继承者?   魏琼实在没有这对师兄弟的嘴会怼,也懒得费心思和他们议论太多,只是举剑勾了勾手道:“来吧段延亭,我对你的本事拭目以待。”   段延亭余光往后一瞥,恰好看见燕炽眼神澄澈而坚定地注视着他,像是将全部的期待和希望交托到了他的身上。   段延亭眸光闪动了一下,掩饰住心中的那点异样,将全副心思集中在了对付魏琼身上,却不知燕炽暂时屏蔽掉了此时的想法。   …………   燕炽现在对上魏琼确实有些费劲,但并不是完全没有法子,可他还是选择让段延亭成为和魏琼交手的那个人。   这个世界的现在乃至未来都将由任何人来书写和改变——只有他除外。   燕炽会回第一周目,但段延亭不会,所以他想将拯救这个世界的机会交给第二周目的人来完成。段延亭作为从头到尾参与改变的人来说,就是为这个故事画上句号的最好人选。   这一次,燕炽愿意退居幕后,让段延亭成为故事的主角。无论是作为舞台上的聚光灯抑或是作为背景板的草木花树,他会竭尽所能地让这个主角拥有最灿烂盛大的终章。 第165章 剑心在我   段延亭原以为魏琼说他擅长剑只是随口戏弄他们,没想到真的过招时魏琼的剑法确实如他所言那般好。而且由于魏琼年少曾为将军,所以剑法风格利落狠戾,招招奔着取人性命而来。   但人能致命的地方也就那么几个,能摸清魏琼使剑的最终目的是为了这点的话,一切就变得简单了许多。   只不过段延亭和燕炽都很清楚,假使魏琼在剑术一道上占不到便宜的话,那他必然会用修为压制,那时便是燕炽需要直接插手的时候。   “铛——”   一道寒光在被段延亭挥开后,没有丝毫改变和停留,几乎是下意识再度攻向了段延亭的脖颈。   [后撤一步,右侧斜上方挥剑!]   段延亭不敢有丝毫分心,伴随着燕炽的声音,逐厄剑再次准确无误地架住了魏琼的攻势。   “呵,看来燕炽私下里教了你不少东西。”魏琼眉眼含笑,但眼中不含半点真切的高兴,只有讥讽和冷意:“还以为能见识些更有趣的,原来只是翻版的燕炽,仅凭像他早已无法打败现在的我了。”   段延亭一愣,不自觉在心中补充了一句:事实上,我如今修为还不及师兄。   燕炽察觉到了段延亭的动摇,提醒道:“静心,别管他说了什么。”   说话间,又是一剑袭来。   眼前剑刃交锋的瞬间几乎是火星四溅,段延亭额间已经因为使劲而渗出细汗,浑身的肌肉也因为长时间用力而发热颤抖起来。   看来他话还是说早了,即便知道魏琼的目的都是奔着致命处而去的,但魏琼这样集中快速地攻击也实在叫人招架不住。   段延亭垂眸看了眼用力过度而微微颤抖的手,思索自己这样还能坚持多久,下一秒便感觉到侧颈处的寒意,来不及多想,抬手再次架住了魏琼的袭击。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师兄。】   他们的目的可不止是僵持,而是击败魏琼。   [你想如何?]   【冒险一试。】   段延亭不想再按照燕炽原计划地那样去行动了,他必须凭借他自己去改变局势。   魏琼可不管他们有没有分心,就在两人商议的时候,直接发起猛烈地攻势。   [师弟,抬手横劈,挡住右前方砍过来的剑。]   段延亭本能地想要听燕炽的指挥行动,但是想到方才两人商议的内容,他硬生生克制住了这个冲动,反而向下后折腰躲过了魏琼的攻击。   这样固然可以躲开魏琼的攻击,但魏琼是反应时间很短的类型,这意味着他一招不成可以很快续上接下来的一招,一旦被他攻击的人反应不及,反而可能会被下一招伤到。   段延亭的这个动作要恢复到可攻可守的状态却没有那么快,恐怕他一会儿必然得挨上魏琼一下。   燕炽眉头蹙起,下意识攥紧了衣袖。   谁料段延亭向后弯下腰后居然没有立刻直起腰,而是直接顺着方才的力道双手落在地面,借着向后翻的力道,单脚往魏琼的手腕处骤然发力一踢,在视野颠倒的瞬间脱离了魏琼的攻击范围,一个鹞子翻身干脆利落地落在了地上。   这显然不是剑修的打法,更像是体修的打法。   魏琼怔然地维持着手上扬的动作,显然没从段延亭突如其来的动作中反应过来。当他的视线与段延亭对上时,这才如梦初醒一般地反应过来,可已经来不及了——段延亭在身体站稳的瞬间,便用逐厄剑以同样的方式刺穿了魏琼的手腕。   “哐当”一声,君汶剑从魏琼手心脱落,打了几个圈后掉在了地上。   段延亭用脚踩住剑柄的另一端,在剑因受力不均翘起的时候,他看准机会用逐厄剑将君汶剑往外用力一挑,长剑于半空中飞起,最后“噌——”地一声深深扎进了燕炽的面前的地面上,剑身更是因为余力而不止地颤抖着。   燕炽看着深入土地的君汶剑,又垂眸看了眼刚把血止住的右手,叹了口气用左手握住剑柄,用力一拔。   君汶剑深扎土地,稳丝不动。   燕炽:“……”   小师弟,你这让师兄有点难办啊。   他默默看了眼周围,在确认没人看到他这边的小意外后,再次用力拔剑,这才把剑从地里拔出来。   …………   “报复心真强啊。”   魏琼看着自己被刺穿的手腕,手指一抹那伤口便恢复如初,神情戏谑地说:“你即便费劲心思伤我,我一样会没事,但你就不一样了……”   话音刚落,段延亭感觉脚下的地面微微振动,心中暗叫不妙,轻盈一跳,便见一根黑色的藤蔓拔地而出,并且在半空中变幻形态,准备缠住段延亭的脖子。   段延亭维持着将欲下落的姿态,在藤蔓袭击过来的瞬间,抓住藤蔓如同荡秋千一般用力一荡,瞬间由被动转为主动,操纵雷诀的同时大喊了声“师兄”。   燕炽应声第一时间启动灵火。   雷火交织着顺着藤蔓的尽头奔袭而去,惹得魏琼脸色大变,不得不用骨剑斩去那一段藤蔓,往后退了几步。等到藤蔓彻底与魏琼的手脱离时,段延亭察觉到他手腕处的焦黑,顿时感觉自己似乎察觉到了魏琼在惧怕些什么。   【师兄,他好像惧怕你的灵火和我的雷诀同时攻击。】   雷诀破开防御,灵火则可以给魏琼带来直接伤害,或许就是魏琼为何当时脸色大变的原因。   燕炽沉吟,视线在逐厄剑和魏琼身上流转片刻,突然起身将君汶剑扔向了段延亭的方向,大声道:“师弟,接着!”   段延亭猝不及防,只能回身接住了君汶剑,向燕炽投向了疑惑的目光。他可没有持双剑的习惯,而且这两把剑剑身都很长,实在不太适合作为双剑行动。   燕炽只是冲他得意地抿唇一笑,闭眼以左手掐诀,口中轻念着什么。与此同时,段延亭手中的逐厄剑微微颤抖,在燕炽睁眼的一瞬间从段延亭的手中挣脱开来,摇摇晃晃地悬于半空,剑尖在众人的目光下指向了魏琼的方向。   燕炽这是打算通过御剑的方式与魏琼交手?   魏琼并不被这阵仗唬到,只是抱胸道:“你确定要采用这种方式?御剑极其耗费神识和灵力,你觉得自己消耗得起?”   “怎么耗不起?”燕炽倒出储物戒中的瓶瓶罐罐,拿出其中一个用于补充灵力的丹药对魏琼晃了晃:“打不过我就磕药,你对金钱的力量一无所知。”   魏琼张了张嘴,看着燕炽这模样越来越觉得他跟被人夺舍了一般,根本不敢相信如今的燕炽是当初那个面若寒霜、沉默寡言的人。   但他哪里会知道如今的燕炽才是真正的模样,而非那个经历了诸多惨剧后无能为力的“救世主”。   …………   燕炽虽然面上轻松地同魏琼说话,心里却一直在和段延亭交代自己要说的话。   [小师弟,接下来我会屏蔽掉你我的心声,所以你认真听好我接下来的话。]   [你只需全心全意地攻击魏琼,不要被我的任何话干扰,我会尽我所能保护你,并为你创造机会的。]   [在屏蔽心声之前,你还有什么话要跟我说的吗?]   段延亭并未回头看燕炽,而是双眸紧盯着魏琼的方向,将衣袖用绳结收紧,动作利落地将滑落到胸口的头发重新甩回了身后,重新做回了挥剑的起手式。   【师兄只要看着我就好。】   【——因为我会成为与你并肩、甚至在未来超越你的人。】   那声音自信笃定,并且没有任何动摇和迷茫。   原来是记着魏琼方才那句“翻版的他”。燕炽看着段延亭的身形,眉眼舒展,眼眸中倒映出眼前劲瘦高挑的背影,忽而扬唇低声笑道:“好,师兄依你。”   这话并非心声,说话的声音也不算大,可偏偏这句依旧像是被微风吹动般,吹拂到了段延亭的耳边,让他耳尖痒得有些发热。   段延亭微微屏住呼吸,仿佛要将跳跃的心脏封锁起来。在短暂地屏息过后,他的眼神一冷,身形如一柄利刃般迎向了魏琼。   魏琼以致命处为所有招式的目标,他亦可。段延亭相信燕炽的话,不去畏惧受伤和躲避攻击,摒弃掉全部杂念后,他有信心自己能比魏琼的剑挥得更快更凌厉。   他跟随燕炽的这两年里见识了各种各样的剑法,接触了不同类型的修士,而他自己作为曾经的天劫者,也算是半个法修。他无需拘泥于剑法,只要想着如何赢就够了。   剑尖直指魏琼的胸膛,雷电破开魏琼的防御,灵火紧随其后涌来一片热浪。魏琼呼吸一滞,隐约感觉到段延亭的剑法和之前不一样了,刚欲后退,脚踝就被东西缠住了。   这熟悉的痛感……魏琼怒目看向了离鸾,离鸾冲他灿烂一笑,用口型道:“下地狱吧,混蛋。”   来不及再对离鸾的挑衅做出反击,魏琼将骨剑变为了一个骨盾,抵在胸口挡住了致命伤。   段延亭伸出左手拽住骨盾,并没有像魏琼预料得那样试图扯开骨盾,更像是固定住魏琼的身形,举剑朝魏琼的双腿横扫过去。   段延亭冷不丁这一下搞得魏琼险些骂出声,要不是他感觉不对往后缩了点,怕是膝盖得斩掉一半。   魏琼赶紧将骨盾转化为大刀,让段延亭抓着那边变为刀刃,逼得他不得不松手,没忍住朝燕炽吼了句:“燕炽,这就是你们祁凛山的剑法吗!”   燕炽见魏琼这灰头土脸的模样险些笑死,老神在在地说:“我们祁凛山的剑法百花齐放,不拘一格。你不认同小师弟的剑法,那是你见识少。”   段延亭根本没分心去听两人的对话,而是顺势用刀柄往魏琼的骨节处用力一敲。这法子是他从林如钦那里学来的,若是普通人早就痛得松了手,让段延亭有机会夺走武器,可惜魏琼根本没感觉多疼,反而警醒地将空出的那只手变为了黑刺袭向了段延亭。   “铛——”   黑刺被浑身红色符文的剑抵挡住,根本找不到其他机会偷袭段延亭。   显然燕炽是下定决心要当“歪屁股”的裁判,说什么都不会给魏琼给段延亭挖坑的机会。   魏琼简直憋屈至极,偏偏又不能甩开段延亭,本想着段延亭既然剑法刁钻,那他就干脆以力强压时,段延亭却又步伐一转,剑势转为快而无声,每个招式如同一片羽毛般轻盈,却又自带剑刃的锋利,稍有不慎便会留下伤痕。   离鸾眨了眨眼,半晌吃惊道:“这不是文鹤的风格吗?他何时学会这些的?”   “他最善观察学习。”燕炽看段延亭成长得如此优秀,打心眼里为他感到自豪,笑着回应道:“纵然世人说我是天纵奇才,但在我看来小师弟的天赋不输于我,甚至胜于我。”   “你看。”燕炽冲着段延亭的方向扬了扬下巴,示意离鸾看过去:“他接下来要使得,大抵便是我的剑法风格了。”   【作者有话说】   今天生日,但是要上班_(:з」∠)_   更完这章就睡了,宝子们晚安(ω) 第166章 劫云滚动   燕炽是最熟悉段延亭的人,所以在段延亭起手的瞬间,他便认出那是他的剑法。   段延亭虽然擅长观察,但毕竟没有跟着这些人系统地学过,所以只能模仿出招式和剑锋。可他跟燕炽已经相处两年了,燕炽对他又向来不吝赐教,自然能清楚地了解到燕炽的剑意是什么。   原先轻而锐利的剑变为了一剑斩灭妖邪的凛然和磅礴,与之前任何人的风格不同的是,此剑中隐含剑意。不过其中的剑意与燕炽的剑意有稍许差别,这剑意显然更带有段延亭的个人性格色彩——燕炽的剑意更具有包容性,而段延亭的剑意则是带着一往无前的锐利。   燕炽一直有将灵力包裹于剑的习惯。一方面是他本身的灵力强大到足够如此消耗灵力,另一方面他的对手多为魔修妖邪这类,所以他想要有效地消灭它们就得用灵火包裹剑身,久而久之,自然就形成了一招一式下意识用灵力包裹的习惯。   这样做最大的好处就是一旦察觉到异样,包裹于剑身上的灵气就会在有异动那一方聚齐起来,并瞬间给予致命一击。   起手可见光华万丈,收鞘但敛三分锋芒。   永远摸不清这些剑招背后究竟哪一招是致命一击,可又好像哪一招都能成为致命一击。几乎可以说,燕炽的剑法攻守兼备。   魏琼已经失了想要戏弄段延亭的心态,将他当成了自己的对手。这么多人的剑法中,他最熟悉的便是燕炽的剑法,所以亦知克制之法——应对光明磊落又内敛含蓄的剑,须得狠而霸道,强行破开无形的桎梏才行。   魏琼不再躲避,迎上了段延亭的剑,并双手握紧剑柄,将魔气汇聚于剑中,以骇人的力道直直劈向了攻向自己的剑。   段延亭嘴角无声翘起。   他陡然收剑,一改燕炽出招的风格,放弃正面较量,打算绕至魏琼魔气薄弱处攻击。魏琼哪里肯让他如愿,当即就要强行改变剑的轨迹,没想到横空飞来一把剑,牢牢挡住了去路,逼得他无法对段延亭进行下一步行动。   段延亭趁此机会挥剑砍向了魏琼的脖子。   雷电撕裂了魏琼表面的防御,灵火顺着制造出来的破绽将魏琼的那块皮肤烧灼到泛红流血。由于燕炽的阻拦,魏琼无法对段延亭做出更多的干预,所以只能努力将魔气集中于颈侧。   剑刃被定在了距离魏琼侧颈的一指处,便无法再进分毫。   离鸾看准了机会,开始蚕食魏琼侧颈处的魔气,势必要帮助段延亭彻底破开魏琼的防御。随着离鸾的行动,剑刃的阻力有所减轻,一点点地克服阻力靠近魏琼——直至剑刃划破了魏琼的皮肤。   魏琼脸色铁青,有种被束手束脚的憋屈感。   段延亭则是鼓足了一口气,虽然有燕炽和离鸾从旁协助,但要继续砍下去的阻力依然很大。大量灵力的消耗让段延亭的手微微颤抖,他舔了舔干燥翘皮的嘴唇,凝聚全副心神,怀揣着结束一切的觉悟和信心,榨干自己身上最后一点灵力,全力砍了下去。   …………   段延亭是真的觉得他们差点就能成功了。   可是说到底,“差点”到底还是失败的意思。   不知是不是命运也在作怪,在段延亭本以为触及到希望的一瞬间,他听到了什么东西破碎的声音。   “嗤。”   不知是何人的一声嗤笑,那好不容易砍下一寸的剑刃竟被直接弹了开来,紧跟着便是可怕的威压席卷了三人。   段延亭被突如其来暴涨的魔气震飞出去,他努力在空中寻找重心,最终用剑插在地上作为缓冲,滑行了数米后才稳住身形。可积蓄的灵力没能得到发泄对象,最终反弹到了段延亭自己身上。灵力反噬的瞬间,段延亭心口一痛,不受控制地捂着胸口咳出一口血来。   “呼呼……”   “咚咚——”   破风箱般呼哧的呼吸声和快速跳动的心跳声在段延亭的耳畔重叠、放大,将他的理智一点点挤出他的脑海中。经脉中灵力枯竭和遭到反噬的痛让他的视野有些模糊,他用力摇了摇头,努力瞪大双眼,眼前的景物在反反复复地清晰模糊后,终于定格在轮廓稍显模糊的画面。   他余光扫了眼支撑着他身体的君汶剑,看到了上面几乎贯穿剑身的一道裂痕,已经隐隐意识到了这场战斗过后这把剑的命运会如何。可他顾不上这么多,因为比起剑,还是人更重要。所以他摒弃掉心中的杂念,快速查看了一下燕炽和离鸾的情况。   离鸾情况还算好,只是被那威压弄得跪坐在地上爬不起来,而燕炽的情况则糟糕了许多,他的胸口不知何时已经染上了大片的殷红,段延亭不知道这是他吐出来的血,还是他伤口处流出的血,总之无论是哪种情况,都是极为糟糕的。   可最糟糕的并不是几人的伤势如何。   如果段延亭感受得没错的话,锁灵阵出差错了,而方才那股可怕的威压,就是属于魏琼原本修为的威压——显然,锁灵阵的某处阵脚破了。   若是锁灵阵彻底没了作用,那才是真正的死局。   魏琼恢复了修为,感受着身体内格外充沛的魔气,露出了稍显愉悦的笑容。可想到方才发生的一切,他又觉得愤怒。他居高临下地看着狼狈倒地的几人,活动了一下被砍出深深剑痕的脖子,冷笑着变幻出骨剑,率先走到了燕炽的面前,冰冷的眼眸扫了眼段延亭的方向,抬手就要往燕炽的侧颈劈下去。   魏琼是故意的!   段延亭瞳孔微缩,因为那个位置就是方才段延亭砍伤魏琼的地方。   骨剑涌动着大量魔气,眼看着就要落到燕炽的侧颈,段延亭脑中一片空白,本能地将手中的剑扔了过去。   “铮——”   “哐当——”   燕炽半撑起身子,下意识右手拿剑架住了魏琼的攻击,但由于威压和伤势的原因,他无法立刻站起来,只能另一手抓着剑刃,尽力不让自己的剑被骨剑压着刺入自己的身体中。   至于段延亭方才扔过去的剑,因为没了灵力的支撑,被魏琼侧身轻松躲了过去。   “师兄!!!”   段延亭双目赤红地垂了垂地面,抬手时留下一地猩红。   燕炽方才好不容易结痂的伤口瞬间皮开肉绽,血流不止。按住剑刃的左手掌心被利刃划破,几乎整个衣袖都被手心的血染红。逐厄剑染上了燕炽的血后,发出了犹如悲戚般尖锐的剑鸣,不断颤动着抵抗魏琼压下来的骨剑,企图保护好自己的主人。   离鸾简直要急疯了,她哆嗦着打开传音石,一边大声喊着传音石那头文鹤的名字,一边用鬼气将君汶剑想办法弄回到段延亭的身边,做完这一切时,她便已经气喘吁吁,大汗淋漓了。   “文…鹤,锁灵阵出了什么问题?”离鸾咬着自己失去血色的下嘴唇,如同蜉蚍撼树般奋力阻止魏琼伤害燕炽,眼睁睁看着燕炽在对峙中一步步落入下乘,声音发颤地几乎快要说不出声:“燕炽快坚持不住了!”   传音石那头传来刀剑相交的声音,然后便是文鹤沙哑且压抑的声音:“我知道,可现在魔修太多了!我们根本无法靠近那处阵脚附近!”   怎么办?   离鸾脸色发白,心中反复询问自己难道只能眼睁睁看着所有人死在这里了吗?   就在这时,她余光注意到段延亭正在大把大把地往嘴里塞丹药,就好像那些丹药只是果脯蜜饯,丝毫不顾及自己究竟吃了多少。离鸾隐约猜到了什么,当即神色惊恐道:“段延亭,你做什么?你现在耳朵、眼睛都在流血啊!”   “咳咳……”   段延亭早已听不见任何人的声音了。他感觉喉间痒意欲甚,只咳了几声便觉得胃中翻江倒海,险些干呕出来。他的指缝间漏出几粒带着血的丹药,可他在强压下作呕感后,眼中闪过一抹决绝,把那几粒丹药一并拾起来,混着血沫全部吞了下去。   灵力在体内迅速暴涨,但这次没有任何抵抗,段延亭平静垂眸,不去计较后果,接受了全部的灵力。   …………   另一边,魏琼已用骨剑强压着逐厄剑刺入了燕炽的肩头。   眼看着燕炽危在旦夕,离鸾只能先放弃劝阻段延亭的打算,扛着远超她修为的威压,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她集中身上的全部鬼气,冒着修为毁于一旦的风险冲向了魏琼,用带着黑色长甲的手袭向了魏琼的胳膊,意图阻拦魏琼的行动。只是她的指甲还未接触到魏琼,就率先触碰到了无形的屏障,顿时感觉指尖传来尖锐的疼痛。   离鸾咬紧牙关,强忍着指甲折断的剧痛,穿透屏障抓住了魏琼的手臂,拼尽全力扯开魏琼的手,将她想说的话一字一顿地从牙缝间挤出来:“给我把手松开!!!”   魏琼没料到离鸾居然还能爬起来碍事,眉头蹙起,腾出一只手抓住离鸾纤细的手腕,用力一拧,伴随着离鸾隐忍的痛呼声中,她的手顿时软软地垂了下来。   离鸾本以为自己都已经变成鬼了,就不必再承受这些肉体上的痛苦,没想到魏琼居然一样有手段伤到她。她忍住险些疼得掉下来的眼泪,双目赤红地用另一只手抓向了魏琼的眼睛。   魏琼本不将离鸾放在眼里,但见她居然想弄瞎自己,自然将对燕炽的一瞬间杀意转移到了她的身上。   燕炽也在魏琼腾出一只攻击离鸾的时候意识到反击的时候到了,趁着他的注意力被离鸾吸引走的时候,燕炽反震开骨剑,挥剑直接斩下了魏琼拧断离鸾手腕的那只手,然后抓着离鸾的肩,迅速将她带离魏琼身边。   好不容易拉开了和魏琼的距离,离鸾就看见燕炽身形摇摇晃晃,衣摆处淅淅沥沥地滴落了几点血迹。她顺着血迹的上方看去,恰好看见燕炽用力捂住自己的嘴,那力道大到几乎是要将手嵌进皮肉中。   燕炽肩头颤抖了一下,双眼死死盯着魏琼的方向,压抑而沙哑的声音自他的手心传来:“离鸾姑娘,之后你就别再插手了,这不是你能参与的。”   离鸾一愣,哪里肯退让,焦急道:“难道你们就能行了吗?一个个都受了不知多重的伤,还想着拼命!”   “自然能行。”   段延亭提剑护在了两人的身前,轻声道:“我们还没有输。”   离鸾:“为何?”   燕炽眼神也略显疑惑,直到他感受了不一样的波动时,他才恍然大悟:“锁灵阵修复了?”   “嗯。”段延亭不出预料地感受到身上的威压减轻了不少,在看到魏琼再一次阴沉下来的脸,忍不住扬唇笑了起来:“还得多亏文鹤和李安和他们。”   原来就在他们与魏琼对峙的时候,段延亭便听到了传音石那头的内容,知道锁灵阵还有能继续维持下去的可能,如此他便能放心地背水一战了。   …………   事情回归到几人对峙以前,传音石那头传来几声极为陌生又惊人的巨响,那头传来文鹤错愕的声音:“李安和,方才那阵仗是你之前在宗门大比拿出来的木楔造成的?”   另一个略显熟悉的男声道:“自然,我回去后又研究了许久,这才能在如今和魔修的交手上派上用场。当然了,也多亏段家的人提供灵石和银钱,我这才能想办法造出这么多木楔!”   木楔的存在大大减轻了他们人手不足的劣势,他们这才能那么快解决好破坏阵脚的那群魔修,成功修复好锁灵阵。   …………   “原来竟是李安和。”燕炽先是惊讶,随即略微感慨地说:“没想到他真的做到了这一切。”   说完这话,他听见远处传来很轻微的一声雷响——这本来不是那么容易察觉到的声音,但燕炽很多不太好的回忆大多与此有关,所以也敏感些。他忍不住朝雷声的方向看了过去,却在看清的一瞬间脸上的血色尽失。   燕炽表情僵硬地看向了段延亭单薄却又挺直的背影,难以置信道:“小师弟,你要做什么?”   “自然是放手一搏。”段延亭没有回头看燕炽,只是垂眸掩去眼中的决然和愧疚:“师兄不是答应过我吗?说我只需要专心我眼前的目标就好,因为你会帮我扫除一切障碍。”   雷声愈发接近,也愈发清晰,最后停滞在了段延亭和魏琼两人的头顶之上。   燕炽只觉得如坠深渊,仿佛年少惨剧又在眼前一遍遍地上演。段延亭这哪里是放手一搏,分明是……做好了同归于尽的准备。   【作者有话说】   今天有二更,可能稍晚一点发出来 第167章 护心镜   段延亭能感受到身体中的某个关窍正被磅礴的灵力不断冲击着,可他一点也不想隐忍下去了,现在正是关键时刻,锁灵阵随时有消散的风险,他不如此刻拼尽全力,说不准还能博得一线生机。   “小师弟,你疯了吗?!”   燕炽看着段延亭和魏琼头顶聚集的层层劫云,见那阵仗居然越来越大,本应是元婴期的雷劫,却隐隐有渡劫期雷劫的阵仗来。   他不信这单单是属于段延亭自己的雷劫,其中必然有天道意识推波助澜。段延亭如今的修为哪里受得起这样的雷劫,天道这么做跟让段延亭和魏琼同归于尽有什么差别?   燕炽忍不住大声喊道:“这雷劫已经不是你该受的了!”   段延亭还是孟枕山的时候,他们便已经因为这件事死的死,入魔的入魔了。当时出手的尚且不是魏琼本人,如今对上魏琼,燕炽真的很担心又会踏上之前的老路。   他前不久对魏琼说若是段延亭死了,便要入魔和魏琼抢魔主之位这话并不是假的,他是真心这样打算的。燕炽清楚自己不会愿意看到段延亭在自己面前死第二次,也没有办法冷静地接受这种现实。   可段延亭只是回头投来平静的一眼。   只这一眼,燕炽便觉得浑身的血液瞬间凉透了。对啊,他怎么忘了段延亭曾是天劫者,雷劫该是什么强度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所以段延亭是心甘情愿做好赴死的打算的。   怎么…还是和之前一样啊。   燕炽咬牙,握着逐厄剑飞身冲向了两人的方向。   …………   “轰隆——”   雷龙在云层中翻滚着,张牙舞爪地泄露出些许雷光和闪电,狂风呼啸着卷动越来越多的乌云聚集,直至半边天空皆被乌云所覆盖,天光也被其吞噬干净。   狂风与雷鸣好像在某一瞬间静止,天地间万物骤亮,一道紫雷撕裂乌云尖啸着朝段延亭和魏琼的方向而去,瞬间将两人的身形吞没其中。   燕炽来不及到段延亭身边,便被无形的风推离了天雷的中心。   燕炽眼中满是血丝,恨恨道:“天道,你不过是仗着我和小师弟心中还有诸多挂念,逼得我们不得不各自拿命去拼罢了。如今我们已经这样做了,你连我们何时生死都要掌控吗?”   此话一出,燕炽便感觉手心的逐厄剑不受控制地越过阻拦他的风墙,直奔天雷的方向而去。燕炽尝试着破开风墙,但依然无济于事,然而他与逐厄剑的联系并未因此断开,显然天道退了一步——允许燕炽驱使逐厄剑插手,但他却不能冒着失去性命的风险去帮忙。   此雷劫之下,逐厄剑必然会因此受损。逐厄剑有关燕炽的道行和修为,所以按照方才的情况看来,天道允许他受伤,却唯独不能就这么死了。   不过也足够了。   若能救下段延亭,逐厄剑就算碎了他也愿意。   燕炽吞下喉间腥气,闭眼凝神操纵起了逐厄剑。   …………   雷劫之内,魏琼和段延亭两人皆不大好受。   天雷像是认定了两人一般,将两人圈在一个固定地范围里,一次次地降下雷劫。   “咳咳……”   魏琼用力地咳了几声,他的武器早在雷劫一遍遍的攻击中化为了灰烬,毕竟天雷是最克制阴邪之物的存在。他的武器又是用他的尸骨炼制而成,从某种角度上讲,他应该算是被天雷挫骨扬灰了吧?   段延亭半伏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吐着血,皮肤表面因为狂暴的灵气而出现了犹如撕裂般的血痕,看着实在有些瘆人。   魏琼看他比自己悲惨许多的模样,对比之下心情竟也没那么糟糕了,扬了扬下巴,示意段延亭抬头往上看:“你看,逐厄剑有裂痕了。”   段延亭仰头,望着守在他们头顶寸步不离的逐厄剑,一瞬间想起燕炽正固执地守在外面,不肯退让一步时,心中不免柔软了几分。他无意识地低眉浅笑,再抬眼时只有决然和坚毅。段延亭将口中的血沫随意吐掉,用剑支撑起身体,拼尽全力举起长剑道:“魔主大人见识了那么多人的剑法后,可有兴趣看看我的剑法?”   “你能撑得住?”   段延亭感受到魏琼毫不掩饰地嘲弄,神色淡然道:“反正没那么快死就是了。”   魏琼见他眼中的战意盎然,亦是燃起了战意。在摈弃掉太多阴谋计划和得失后,他才发现他已经很久没有和人真正交过手了。   段延亭身形一闪,瞬间闪现到了魏琼的面前,魏琼再次将手变为黑刺,用以攻击段延亭。可他没想到段延亭在无人保护的情况下,依然没有闪躲,而是稍作偏移,将被攻击的地方转为非致命处,以自己的血肉作为固定魏琼的靶子,在魏琼惊愕的目光下用长剑刺穿了他的腹部。   魏琼本能地感觉到不对,可段延亭却腾出一只手牢牢地抓着刺伤他的黑刺,笑得肆意而嚣张,哑着声音:“雷引——”   魏琼身体疼得一阵痉挛,他也如同报复般地将自己的四肢变为黑刺刺穿了段延亭的手腕和脚踝,看到段延亭脸色更加惨白,露出了畅快和得意的神色来。   “这就是你的剑法?”魏琼强忍着疼痛,分明额前青筋已经暴起,却还是忍不住嘲讽道:“你的剑法就是玉石俱焚、同归于尽?”   “是啊,我的剑意就是不去考虑牺牲多少,只需要达成目的就好。”段延亭几乎是不受控制地开始咯血,也许是内里也受了伤,他感觉自己的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刀割般地绞痛。但所谓输人不输阵,他亦是牵起沾了血的嘴唇,讥笑道:“就算我同归于尽也一样能达成目的,就不劳魔主大人为我考虑这些了。”   “接下来,我们也该分个高下了,不是吗?”   说完这话,段延亭没忍住拧眉闷哼一声,只感觉头疼欲裂,四肢处的疼痛更是尖锐到几乎要昏过去的程度。他垂眸看着君汶剑的剑柄,在心中默念了一句“师兄,抱歉”,然后将自己从刚刚雷劫中积攒的全部灵力输入到了君汶剑中。   “铮——”   伴随着一声剑鸣,段延亭感觉手中的力道一轻,握在手中的东西一部分化作了点点寒星四散开来,在他脸上留下了数道细密的血痕。   君汶剑曾经在幻境中折断过一次,那时的感受段延亭至今记忆犹新。可当这一切真实发生时,段延亭却感觉自己出奇地冷静,因为那时的君汶剑是被动折断的,但现在的君汶剑却是他主动弄碎的。   他对不住当年为他铸剑的师兄,对不住相伴多时的君汶剑,可他不想对不起所有人的努力,这一战他必须赢,也只能赢!   魏琼完全没预料到段延亭居然主动毁剑,刚说了一句“你这个疯子”,便感觉到那爆裂在体内的利刃在雷电的牵引下扎入了他的四肢百骸,不断掠取着他体内的生机。   他的喉间上下动了动,像是不受控制地大口中吐出些什么,但他已经失去了躯壳,只能看到身体不断弥散出黑雾。   段延亭将暴露在魏琼胸腔之外的另外半截剑拿在了手中,把断剑对准了魏琼的心口:“希望一切能就此终结。”   “该死!你……”   魏琼已经没有力气闪躲开来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段延亭集中全部灵力于断剑上,穿透魏琼破破烂烂的衣袍,刺向了他的心口。   “叮铃——”   不知何处来的玉器碰撞声,那声空灵清脆的声音过后,魏琼心口顿时光芒大作,竟是凭空出现了什么东西抵挡住了段延亭的最后一击。   段延亭愕然,不愿就此功亏一篑,几乎是以燃烧生命为代价去击碎挡在魏琼心口的东西。在强烈的光芒中,段延亭下意识眯起了眼睛,隐隐感觉听到了很清脆的碎裂声,更加用力地将断剑扎了下去。   可那东西还是挡住了断剑的全部攻击,最终在两方力量碰撞中,无论是段延亭手中的断剑,还是魏琼心口保下他一命的东西都同时变为了碎片。   直到光芒散去,段延亭才看清装在魏琼心口的东西居然是磐世镜。   百年前没能护住魏琼的护心镜,居然在此刻起到了作用,真不知是该说造化弄人,还是棋差一招。   段延亭怔愣地看着魏琼心口的磐世镜四分五裂,在全部的灵力枯竭后,他再也没有任何灵力护体,犹如折翼的鸟儿般从半空中坠落了下来。   雷劫已然结束,乌云纷纷散去,强烈的阳光穿透厚重的云层投落到了大地之上。   四散的碎片在阳光的照耀下呈现出一种夺目而纯粹的光芒,犹如白日流星般不断往下坠落,在段延亭的瞳孔中倒映出一种怪诞诡异的图画。   风声在耳边不断呼啸着,带着冷意和让他耳朵刺痛的力量,将他无情地投入了深渊。长发散乱分明已经迷蒙了他的视线,他却依然能清晰地将魏琼一副胜利者姿态的模样尽收眼底,看着魏琼居高临下地俯视他,而自己不断往下坠落,有种无力再去挣扎的疲惫和无奈。   终究是…功亏一篑吗?   段延亭无声叹息,缓缓闭上了双眼,然而耳边似有一位女子温柔地低声唤他的名字,并用手轻托他的腰际,减缓他下坠的速度:“段延亭,我不会让一切往最坏的情况发展的。”   段延亭心中震动,猛地睁开了双眼。   但稳住他身形的不是那名女子,而是表情沉着,将坠落的他环抱于怀中的燕炽。   …………   不知何时,破碎的磐世镜中显现出了一个身着白色纱裙的女子,她的脚尖点着悬浮于一处的碎片,抬起洁白纤细的手臂环住了魏琼的脖子,在魏琼惊讶而狂喜的目光中,明媚一笑,如同献祭一般扬起白皙的脖子,送上了自己的吻。   魏琼惊讶过后,像是完全忘却了阿磐为何突然从磐世镜的碎片中出现,而是沉溺于阿磐为他编织的温柔乡中不可自拔,直至心口处无法忽视的疼痛传来,他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阿磐用磐世镜的碎片扎进了他的胸膛中,并将她身上所有的灵力注入其中。   灵力于仙者、妖灵百利而无一害,于他这个彻底变为魔的人来说,反而是噬魂销骨的剧毒。扎入心口的碎片不断闪动着明亮的光芒,看似无害却不容拒绝地将魏琼的血肉一点点地吞噬殆尽。   魏琼抓着阿磐的手紧了紧,但又克制地将手按在了阿磐的后颈,加深了这个吻,毫不反抗地接受了阿磐带给他的一切。   如果死亡对他来说是无法避免的选项的话,他很乐意接受阿磐带给他的死亡。   毕竟,没有比这更好的结局了。 第168章 不复存在之人   当这个吻结束的时候,魏琼的身躯已经被腐蚀了大半,而面前的阿磐亦身体透明,形将溃散。她望着魏琼的脸,抬手覆盖在了魏琼遮住半边脸的面具上,却被魏琼下意识用手按住,移开视线哑着声说:“我的脸不好看了。”   “我知道。”   阿磐的手没有移开,依旧坚持地搭在面具上。魏琼抿紧了嘴唇,张嘴发出无声的叹息,似是无奈又似是认命,他闭上眼将按在面具上的手移开,任由阿磐将他脸上的面具摘下。   阿磐望着魏琼脸上的伤痕,怔愣地眨了眨眼,顿时滚下泪来。她抬手抚摸过魏琼脸上的每一处伤痕,轻声道:“你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做吧?”   魏琼:“我知道。”   她用磐世镜救他性命,是还他不顾性命地付出,而用磐世镜碎裂后的碎片杀他,却是因她心中的道义和不得已而为之。   百年前阿磐初入人间时,不懂何为承诺和道义,是魏琼为她解释了这些东西的意义;百年后他早已抛却了为人的善心和正义,而身为妖灵的阿磐却将此道贯彻到底。   事情发展到了如今的地步,魏琼也已经想清楚了很多事情。他垂眸望着阿磐已经呈现出半透明的脸,动用魔气催动碎片中的灵力加快侵蚀,只愿能与阿磐一同永眠。   他俯身将阿磐拢在怀中,将头埋进女子柔软的颈窝中,叹息道:“若你不曾遇到我,或许会过得比现在要好……”   阿磐用手轻轻抚摸着魏琼的头发,神情温柔而恬静,听见魏琼这话轻声哄道:“别说这样的傻话,你都从第一世追逐到第二世了,我们怎么可能会是陌路人。”   “更何况——”   魏琼若有所觉地将头抬起,望着露出灿烂笑容的阿磐,露出惶恐无措的神色,他嗫喏着想要说些什么,可话到嘴边却又发不出半个音节。   可阿磐看懂了,低眉温柔浅笑道:   “与你一起的那些年,是我此生最快乐的时光。”   “如果我们还有来世的话,我多希望我只是阿盘,你依旧是普通凡人魏琼。我不要与你做富贵人家的金枝玉叶,只希望能做对能长相厮守的平凡夫妻。”   “叮咚——”   伴随着不知何处来的玉器碰撞声,只是一个眨眼的瞬间,眼前的女子彻底化作了金色的光点溃散在了魏琼的怀中。   魏琼下意识做出了想要拢住金光的动作,在发现只是无用功时,他终究是流下了泪,抬起已经没了手掌的手臂,努力想要触碰到那些金色光粒。他如同被火烧的纸张,躯壳被灵气侵蚀着不断蜷缩起来。在他的脸被侵蚀得只剩下一小半时,他用残存的一只眼睛注视着那最后的金色光粒,眉眼弯弯,露出了属于少年魏琼时温柔而释然的笑容。   他的身体彻底化为了黑色的粉末,与破碎的金色光粒汇合到了一起,被风一卷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   段延亭被燕炽救下后,就被他扶到一旁,亲眼目睹了魏琼和阿磐消失的那一幕,不自觉地揪紧了燕炽的衣角,通过这种方式传达着他的不安与担忧。   燕炽垂眸,将自己的衣角扯了扯,然而惹得身旁之人揪得更紧了。他忍不住看向段延亭,可段延亭没说话,仿佛未曾察觉到燕炽的动作一般,依旧一眨不眨地看着两人消失的方向。   “……”   燕炽没说话,再次将衣角扯了一下,这一次衣角顺着段延亭故意松开的手垂落下来。   段延亭知道燕炽要做什么,可他不想就这么点破,所以在无声的片刻挽留后,选择了放手。   在感受到手里的衣角被燕炽扯走后,段延亭不自觉地垂眸苦笑了一下,忍住心中近乎委屈和不舍的情绪,让自己不去看燕炽的脸,免得暴露太多的情绪。   “辛苦你了,小师弟。”   段延亭听到属于男人温柔而平和的声音,紧跟着头被人很温柔地碰了一下。那触感轻到好似一缕清风,快得让他险些以为只是错觉。   或许,人总是不自觉地追寻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所以段延亭也无意识地抬手想要捕捉到那缕风,结果却抓了个空。   “燕炽,段师弟,你们现在如何了?”   在魏琼的气息消失后,文鹤第一时间赶到了这里,想要看看两人是否在与魏琼的交手中受了极重的伤。   段延亭勉强打起精神,将嘴角的血迹擦擦干净,看向文鹤的方向——文鹤身上几乎被大片的血染红,那把素称剔透白亮的昭雪剑也在此时被染成了红色,足见方才的文鹤经历了好一番血战。   “我和师兄无事。”段延亭看文鹤走路时一瘸一拐,忍不住问:“你的腿伤得如何?”   “不打紧。”文鹤连连摆手,比起他身上的伤,还是此刻的胜利更让他兴奋。不过文鹤有些奇怪为何一直是段延亭回答,而燕炽却始终默不作声?   段延亭迟疑道:“师兄他……”   “沙沙——”   他明显感受到身侧的气息变得有些不一样了,顾不上掩饰自己发红的眼眶,下意识看向了燕炽,这时才发觉他的眼眸已经变成了耀眼的金色。   那并非燕炽本来的瞳色,而是为天道所附身后的象征。   段延亭喉结上下动了动,想喊一句师兄,没想到“燕炽”居然偏过头,眼神悲悯而歉疚,无奈叹息道:“段延亭,我不是他。”   ——是天道。   段延亭将欲举起的手失魂落魄地垂了下来,怔愣地望着“燕炽”微微上前一步,竟腾空飞了起来,在众人错愕的目光中悬于半空。   文鹤愕然,望着并未露出惊讶之色的段延亭,忍不住追问道:“你知道些什么,他为何突然变成这样了?”   段延亭没有回答文鹤,因为他的耳朵从意识到燕炽被天道暂时附身时便开始嗡嗡作响了,根本没听见文鹤焦急而担忧的询问。这一刻他什么想法都没了,不想让燕炽离开的悲伤也好,还是因为他连句道别都未曾说的怨恨也好,全部在此刻变为了一片死寂的白。   燕炽虽然提过一旦了结了魏琼的事,他就会立刻返回第一周目的世界……可这场分别来得还是太快了,快得他甚至来不及和燕炽说再见。他只知会有机会与燕炽在新的世界相逢,却不知究竟要等待多久。   …………   “燕炽师兄为何突然飞起来了?”“他周身的气息似乎不太对……”   “快看,他似乎要施什么法诀!”   “燕炽”无悲无喜地俯视着众人,本就长得不似凡人的容貌在天道附身的一瞬间,那种非人的谪仙感达到了巅峰。他垂下如同蝶翼微颤的睫毛,将天空之下所有人的神情都尽收眼底,最后将目光与抬头仰望着他的段延亭对上,那双剔透如琉璃般的眼眸在那一刻闪烁着些什么。   对视了片刻,他神色平静地抬手掐出一道法诀,口中念道:“天地骤转,灵聚会生,开!”   话音刚落,天空便出现了一道时空缝隙。   段延亭无声攥紧了拳,击败魏琼的喜悦早已消失得一干二净,只有这一天竟来得这样快的仿徨和绝望。   “燕炽你要做什么?”   文鹤紧盯着燕炽身后的时空缝隙,心中已然有了不好的猜想,可他不敢说破什么,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道:“魏琼不是已经死了吗?你可别做些没必要的事!”   文鹤清楚地记得这是开启时空缝隙的阵法,可万事皆已了,只需要修养生息一段时间,百姓便可以重新过上安居乐业的生活了,燕炽此时这个举动到底是为了什么?   下一秒,随着金光从燕炽的眼中渐渐淡去,他从燕炽口中得到了真正的答案。   “我与魏琼来自一处地方,与如今天道出现崩坏迹象密不可分。”燕炽将所有人的目光尽收眼底,认为自己应该给他们一个交代,即便他会将自己在这个世界的存在抹去,即便他们很快会忘了自己的这番解释——这也是他必须要做的一件事。   “现在魏琼已死,就该轮到我了。”   “这话什么意思?”其中一位大能蹙眉道:“你未伤害任何生灵,一直以除魔卫道为己任,难道要我们对曾经一起并肩作战的你下手?”   “不,无需各位动手,天道自会出手。”燕炽向众人行了一礼,轻声道:“燕炽在此先谢过诸位的关切和襄助,再对诸位提前说声抱歉。”   文鹤意识到了什么,顿时变了脸色:“天道会如何插手?”   “还能如何插手?”段延亭闻言,几乎自嘲地低头笑了一下:“自然是世间从此再无师兄。”   未等文鹤追问这话是什么意思,便听见有人伸手疑惑道:“怪了,怎么下雨了?”   天空未见半点乌云笼罩,天边阳光温柔明媚,雨却丝丝缕缕地落下。于阳光下照亮后像是轻盈细碎的金线,自天空之上缠绕到了每个人的身上。   …………   祁凛山上,山主正与李仙客交代如何处理受伤弟子的事宜时,忽然抬头望向窗外,神色晦暗沉郁。   “下雨了。”李仙客望了眼,见山主没有立刻移开视线,疑惑道:“山主为何一直望着窗外,是担心雨会大起来吗?我会吩咐其他师兄弟布置好挡雨的东西,不会让普通百姓暴露在风雨中的。”   “不是因为这个。”山主摇头叹了口气,隔着雨幕望向遥远的某处,没有多做解释,而是幽幽道:“这雨很快就会停的。”   与此同时的凡间:   段轩时将手中的伞递给了一位受伤的老翁,温声交代了几句要注意的事情,还未让身体完全暴露于雨幕中,头顶便又多出了一把伞,疑惑地看了过去。   “你也真是的。”陆秋漪笑着摇了摇头,将伞挡在两人之上:“虽然要照顾受伤的人,但自己可别先生病了。”   段轩时抿唇笑了笑,跟着她去往了下一个地方:“等一切事了,我们就去看看段延亭他们。他们不是说打败魏琼后会举行合籍大典吗?我自然要好好参谋一下。”   “那我可要好好帮我们小师弟想一想了,要不要到时在段家和祁凛山各办一次?”陆秋漪笑吟吟地用胳膊肘顶了顶段轩时:“大师兄迎亲的时候你可别为难太过哦。”   段轩时忍不住促狭道:“我原本没打算为难,你这么说我倒是真有这想法了。”   说罢,一对璧人便共同举伞走进了烟雨之中。   …………   “这雨有些古怪。”离鸾下意识撑起了伞,却发现根本抵挡不住那些细雨沾湿自己的衣角,忍不住抬头看向燕炽所在的地方:“这是……天道所为?”   段延亭闻言,下意识看向了燕炽的方向,却被阳光晃了眼,恍惚间看到燕炽的身形居然开始模糊起来,对于段延亭来说那张万分熟悉的脸,也在此刻多了点说不清的陌生。   段延亭攥紧了衣角,在感受到入手的湿濡时,他眼中闪过一抹慌张,用又惊又惧的眼神盯着悬在半空中的燕炽。未等他说上一句话,不知何处飘来的一句茫然的话语如同晴天霹雳般,让他的血从头凉到了脚。   “那个人…是谁?”   当听到身后的其他修士用惊讶而陌生的语气这样说时,段延亭下意识回首望着文鹤和离鸾,发现他们望着燕炽的神情也从熟悉变为了茫然,最后变为了全然陌生。段延亭喉咙一紧,紧跟着便是心口处如同针扎般细细密密的疼。   世人已经开始遗忘燕炽了。   段延亭知道燕炽都看得到这些,他不敢想燕炽看着往日师长朋友忘掉他会是怎样的心情。此时此刻他只想捂住燕炽的眼睛,告诉他别再看下去了。   “别看了,回头。”   段延亭听见了耳边失了真一般的呢喃声,下意识朝燕炽的方向回了头,只是还没看清燕炽是何神态,就感觉眼睛被一只温暖宽厚的大手蒙上了,紧跟着怀中被人塞入一个冰冷的长条状的东西。   这东西段延亭抚摸过无数遍,再清楚不过那是什么了。   段延亭抱着逐厄剑,感觉自己被燕炽触摸的皮肤烫的厉害,心中隐隐有不祥的预感,连忙抬手抓着燕炽的手。因为过分紧张,他语气的顺序都变得有些颠三倒四起来:“大师兄,你答应过我的…你不能的……”   在一片黑暗中,他听见燕炽笑出了声,既是悲伤又是无奈:“这大概是你最后一次喊我大师兄了。”   金光于燕炽的手心亮起,段延亭攥着燕炽手腕的手先是收紧,随后便一点点地松开,直至完全无力地垂在了身体两侧。   燕炽只感觉手心一片温热湿润,等他将手移开时,露出了段延亭那双亮如星辰却盈满水意的眼眸。   在段延亭看清眼前之人的样貌时,他眼中的那层水色迅速撤去,仿佛不曾出现过一般。他眼中的情绪先是茫然随后便是警惕,狠狠打落燕炽的手,紧盯着他冷冷道:   “你是谁?”   段延亭对眼前这个美得不像话的男人毫无印象,但看他的眼瞳隐隐泛着金光,应该不是魔修之辈,所以对他只有警惕并非杀意。   然而眼前的人似乎很熟悉他。看到段延亭这样反应时,男人先是一愣,扬唇似乎要笑,神情却又像是要哭一般,但他最终还是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释然般地闭眼轻笑一声,清透的双眸凝视着段延亭,轻声道:“我等你。”   段延亭一愣,心中顿时生出了一种即将缺失重要之物的焦虑感,这种感觉促使他抬手想要抓住眼前这人:“等等,你是什么人……”   下一秒,眼前之人的身形瞬间破碎,不复存在。段延亭维持着将要触摸到他脸庞的动作,触碰到指尖的只有那些泛着金光的碎片。   那些碎片如同天上太阳碎落的一般,星星点点却又带着暖意,如春风沐雨般温柔地将灵力传递到了他的周身。段延亭沐浴在金光中,听到人们惊喜地喊着“灵力回来了”、“我们赢了”、“这金光竟能让我们恢复灵力,莫不是天道的恩惠”诸如此类话语,分明周身灵力充盈,却觉得灵魂被人挖走了一角,空落落地疼得厉害。   段延亭能感觉到那些碎片正在一点点消散,但它们依然温柔地修复着他的伤口,将所有的伤痛抚平。在碎片即将消耗完的时候,最后一枚碎片落在他的眉心,将段延亭关于那个第一次见过的男人的记忆也一并抹去,随后彻底消失于天地间。   “……”   “刚刚发生了什么?我们应该是赢了吧?”   离鸾笑着拉起文鹤,走到段延亭面前激动道:“段延亭,你可真厉害。居然一个人打败了魏琼!”   “我…一个人?”   段延亭困惑地按了按眉心,他的记忆只停留在了击败魏琼的瞬间,忍不住困惑地看着伤痕已然消失的手臂,遥遥望向天边,下意识想要寻找些什么——可那处漆黑的缝隙已然消失,只留下澄澈浩荡的天空,干净地仿佛不曾有任何人来过。 第169章 梦里犹见不归人   魏琼死后,魔界很快便方寸大乱,仙门趁此机会斩杀了不少作恶多端的魔修,大大削弱了他们的实力,起码保证了修仙界和凡间可有百年太平。   魔界失了魔主后,许多人不再隐藏自己的勃勃野心,顾不得攻击修仙界和凡间,而是开始了长达数十年的魔主之位的角逐——林如钦就是其中一人。他作为一个半道入魔的剑修,想要成为新任魔主这个想法在所有人看来只是痴心妄想,没有一个魔修看好林如钦,谁也没想到林如钦最终居然真的成为了新的魔主。   林如钦上位后,便公布魔界的新规则,以此约束那些习惯了作恶的魔修,与修仙界维持住了互不侵扰的关系。   没了魔修的随意侵扰,凡间的百姓也终于能安居乐业,人间迸发出了前所未有的繁荣和生机。还记着赤枫城的人们,特意在旧址上重新组建了一座城池,更名为赤枫城,让其代替曾经彻底消亡的赤枫城长久繁华。   那壶曾经名扬四海的辜月寒和华灯溢彩的灯会,终究是在多番磨难后重新回到了世人的视野中。虽然与原先赤枫城的一切有所出入,但生活在这座城池中的人却和曾经的旧城百姓一样生命力旺盛且对生活充满希望。   人间正欣欣向荣,而修仙界的众人却不能那么快放松下来。纵然魏琼是天道崩坏、天地灵气滞留的源头,可之后的妖邪作乱和恢复灵脉也同样是迫在眉睫的问题,若是放任不管,那可不是打败谁就能解决问题的。所以段延亭是最早一批自请游历在外清缴妖邪,协助净化灵脉的人。   而他这一去,便百年间未曾回过祁凛山。   百年的时间足以改变许多事情,祁凛山的山主已然飞升,李仙客接替了下任山主之位。前者由于事发突然,段延亭收到消息时山主早已飞升,根本赶不及回来看师尊最后一眼;后者传信时,段延亭那时正在协助一处仙门弟子清缴妖魔,短时间内无法脱身,所以也错过了李仙客继承山主之位的大典。   再后来,段延亭便只能通过传音石见到那些朋友和亲人了。因为常年在外奔波,他逐渐在凡间和修仙界扬名,人人皆称其赤霆君,只因他擅长雷诀,又随身带着一把刻有红色符文的剑。   众人皆知赤霆君为人寡言,却古道心肠,以斩灭妖邪为己任,所以若遇到难以处理的妖邪都会向段延亭求助,而段延亭几乎从未拒绝过。或许连他都无法解释,为何他默许着自己返回祁凛山的时间被一点点往后推迟。   也许是因为错过了与山主的最后一次见面而追悔莫及?也许是因为没能亲眼见证李仙客成为山主而感到遗憾?   他不愿回去确实有这一部分原因,但却又有着其他连他自己都无法解释的原因。   直到几年前,段轩时和陆秋漪诞下一女,名唤段箬箬,段延亭这才放慢了在外游历的脚步。箬箬满月之时,段延亭剿灭完妖邪后恰好路过段家,便与阔别多年的小堂兄和师姐打声招呼,也第一次瞧见了箬箬。   …………   又是一年春暖花开时,赤枫城满城挂满了红色的灯笼,城门大开,几乎是将喜气写满了每个人的脸上。若问近期发生了什么事,他们一定会告知路人城主即将成亲,全城的人都在为其做准备。   “爹爹,我想吃那个!”   一个容貌可爱俏丽的小女孩指着不远处的糖人,拽着一位神情温柔的青衣大夫往前跑。   不远处,大夫身后是位虽为妇人扮相,却怀中抱剑的明媚女子。她不远不近地跟着,眼神温柔地注视着小女孩的身影,见小女孩跑得有些急了,便扬声提醒道:“箬箬跑慢些,别撞到别人了知道吗?”   出声的便是已为人母的陆秋漪,而那大夫扮相的,便是段家的现任家主段轩时。   “知道啦,阿娘。”   箬箬依言放缓了些脚步,但如今的赤枫城实在热闹,人来人往很容易挡住了箬箬的视线。她忍不住连连踮脚几次,伸长了脖子想要看清糖人摊位的具体位置。即便有陆秋漪提醒当心,箬箬还是被迎面走过来的路人不小心碰了一下肩头,恰逢她正踮脚探头往外看,身子顿时不受控制地往后一倒。   女孩惊恐地瞪大双眼,下意识朝空中胡乱地抓了几下,本以为只是无力的挣扎,却没想到指腹碰到了温热的手掌,紧跟着她的手被人温柔地包裹起来,将欲倒下的身体也稳住了。   箬箬惊魂未定地靠在扶住她的人的身上,不自觉地拍了拍胸口,喃喃了句“吓死我了”,随即目光转向了一直平静温柔注视着她的男人的脸上。她惊疑不定地大量着男人的脸,似乎是在仔细分辨些什么,稚嫩的小脸上满是大人般的认真严肃,可爱的模样让人看了便觉得心顿时软成一片。   跟在后面的段轩时见箬箬被扶稳,这才松了口气,视线落到那扶住箬箬的背影,先是一愣,随即招呼身后的陆秋漪赶紧过来,语气惊喜道:“秋漪,你看是不是延亭回来了?”   “延亭?难不成是叫段延亭吗?”箬箬水亮清澈的大眼睛轱辘一转,一拍手笑吟吟道:“你是之前总用传音石与我说话,还送我许多好玩的东西的小叔叔吗?”   似乎没料到眼前的女孩如此活泼外向,这令男人不禁一愣,缓过神后才微微颔首。   箬箬像得了准数般,忍不住扬起大大的笑脸,踮脚抬起细瘦幼小的手抱住了男人的脖子,撒娇道:“终于见到你了,小叔叔!”   男人的眼角是微微向下的,眼睛的睫毛又密又长,只是稍稍垂眸时便会掩盖住他的眼睛,显得有些阴郁寡言。偏生他的眼睛明亮清澈,皮肤比一般人要白上许多,五官又稍显少年气,所以当他专注地看着某人时,总让人无端觉得他像是只用墨绘制出的写意画,内敛而深蕴。曾经那个如剑锋般锋芒毕露的少年,最终也成为了一个锋芒尽收、沉稳自持的成年人。   百年的游历足以改变一个人的一切,无论是外貌气度,还是性情耐心。   段延亭听见箬箬这样喊他时,眉眼含笑,原只是画一般儿的人一瞬间鲜活了起来。他半蹲下来,揉了揉女孩细软的头发,轻声道:“箬箬没受伤吧?”   “没有。”箬箬一直听爹爹和阿娘说小叔叔是除他们以外最值得信赖的人,虽然之前没有和他真正接触过,但她没少和段延亭通过传音石说话,所以她没把挂在男人脖子上的手收回来,依赖地靠着他软软道:“小叔叔,箬箬想站高点。”   男人捏了捏女孩软软的脸颊,将箬箬稳稳当当地抱起来,让她能够看到远处攒动的人群。   “箬箬,你走路怎么总是不看路!”   陆秋漪有些生气了,但看着箬箬故意眨巴眨巴大眼睛,哼唧撒娇的模样,顿时按着眉心叹了口气,无奈道:“我真是生了个小克星。”   箬箬见陆秋漪服软,当即笑着朝女子伸出了手,故意拉长声音道:“阿娘,抱——”   段延亭偏过头笑了声,将箬箬送回了陆秋漪的怀里,然后眉眼舒展,笑容如清风朗月,温声道:   “小堂兄,师姐,好久不见了。”   “的确好些年没见到你了,小师弟。”   陆秋漪抱着箬箬,难得笑得开怀:“你也是应邀来参加覃天门掌门和赤枫城城主的合籍大典了?”   段延亭点了点头。   “我们还当你不会参加他们的合籍大典。”段轩时上前一步,与妻女并排,抬手示意段延亭一起到路边细细交谈:“你不是这些年一直在外降妖除魔吗?怎么突然肯回来了?”   “我又不是没自己的去处。”段延亭笑着打趣道:“你们真当我四海为家了?”   “外面的妖邪和灵脉都已经处理了大半,而我如今也快渡劫期了,自然不能一直在外面长待了。”   “我瞧着也差不多了。”段轩时细细打量着段延亭,神情不大赞同地摇了摇头,蹙眉道:“你身上怎么有股血腥味儿?”   “路上顺手除了些妖邪。”段延亭的手指无意识抚摸着腰间的逐厄剑,引来了段轩时关注的目光。他眼神复杂地看着段延亭腰间的剑,忍不住发问:“你这剑上的裂缝修复好了?”   “修好了。”   段轩时见段延亭动作温柔,神情间似乎在感怀些什么,忍不住提醒道:“可它毕竟不是你的本命剑。你也是快要渡劫期的人了,怎么到现在还不想办法锻造一把属于自己的本命剑?”   有一把与心意相通的剑对剑修的修行有极大的好处,在渡雷劫的时候更是能保护好他们的最好手段。眼看着段延亭已经快要到渡劫期了,他却依然用着这把曾经出现过裂缝的剑,段轩时着实为他的安危而担忧。   陆秋漪也想不明白这点,好奇道:“这剑对你来说是有什么特殊的意义吗?我很少见你对其它剑如此珍之重之。”   “要说有什么特殊意义我也不知道。”段延亭停下抚摸逐厄剑的动作,那些一直被他隐藏在心底的疑惑又开始一一浮现:他是何时拥有这把剑的?为什么细追这把剑的来历时他却什么都不知道?小堂兄的担忧不错,可他为何还要无视潜在的风险继续用这把剑?   更奇怪的是,他居然下意识知道这把剑的名字叫逐厄。   段轩时见段延亭不语,心下无声叹息,怕他想这件事想得魔怔,转而改变了话题:“我听闻文鹤和离鸾原先感情便很好,为何拖了百年才成亲?”   段延亭果然被吸引注意力,沉吟片刻解释道:“离鸾说等到她重建赤枫城,让赤枫城恢复往日的繁华后,再考虑与文鹤成亲的事。文鹤同意了,所以这一等才等到了现在。”   “两人如今也算苦尽甘来了。”陆秋漪像是想到了什么,露出些许八卦的表情,压低声音道:“小师弟在外游历了这么久,可有遇见什么喜欢的人或者是喜欢你的人?”   箬箬抱着陆秋漪的脖子,大概是不明白陆秋漪这话是什么意思,她笑着拍手重复了一遍道:“小叔叔遇见喜欢的或者是喜欢你的人了吗?”   段延亭眉心重重一跳,连忙正色道:“我杀的都是罪孽深重的妖邪,每次结束都是一身血污,旁人避我都来不及,又这么会喜欢我?”   这话一出,他能明显感觉到陆秋漪望着他的眼神迅速软和下来,甚至有些热切起来:“怎么会没人喜欢?你要是愿意,我帮你……”   “咳咳!”段轩时连连咳嗽,示意陆秋漪不要太多热情。   陆秋漪这才清醒过来,连连道歉道:“是师姐多管闲事了,只是你这么多年过得实在有些苦,我只是希望你能过得好好的。”   “嗯,我知道师姐你是好心的。”   段延亭其实撒了谎。   他遇见过不少人向他表明心意,但他全都婉拒了。明明这些倾慕者中不乏修为很高又或者是容貌出众的人,可段延亭看到他们热忱炙热的眼神时,却只感觉心口那处空缺冷得厉害。   他并不觉得高兴,反而只有抗拒和压抑。分明他的记忆里未曾和任何人有过感情纠缠,他却如此抗拒和人有过多的接触,只想闷头修炼。   师尊和李师兄都让他不要过分沉迷修炼,万一因此失了根基怎么办?可段延亭就是觉得时间不等人,心中总有声音在一遍遍地催促他快些修炼,不要耗费太多的时间。   段延亭一度怀疑自己都要入魔了。   他回顾了一遍自己的人生,发现除了两点,便再无其他可疑之处。第一个是他作为天劫者下凡渡劫的那个时期,他只知道自己是为了救人死在了止行峰。可他作为段延亭的人生重来时,调查之后却发现止行峰上的妖兽居然是被所谓的山火烧死,而他记忆中那个被他所救的人也无人知晓。   第二个是他发现了一个可以挂在脖子上的纳戒,纳戒的样式段延亭还记得,那是段家主所赠。然而本该是属于他的东西,却被不知名的人设定了一个限制——只有达到渡劫期才能打开纳戒。   段延亭不记得这个纳戒曾在谁的手里,但或许等到他突破渡劫期打开纳戒的那一天,便能从中获得答案。   …………   文鹤与离鸾合籍大典极为盛大。   不知是不是因为两人名字有“鹤”与“鸾”二字,大典上特意寻来了有灵性的白鹤衔住红绸,间或扑展洁白胜雪的羽翼,姿态优美地等候着新娘的到来。   天边传来清灵的啼叫声,随着片片鸟羽落下,鸾鸟为跟随在身后的花车引路,在鸟雀和鲜花的簇拥中,花车内的女子终于走到了翘首等待许久的男子面前。   离鸾因为已经成为了鬼修,所以肤色相对苍白,所以当她披上红色的嫁衣时,更衬得她肤白胜雪,笑靥如花。   文鹤百年间早已成为了一个合格的掌门,沉稳内敛,能以一己之力庇护门派弟子,甚至让覃天门依旧能够维持住大门派的地位不下滑,再也没人拿他年轻这点说话。   然而,饶是沉稳如现在的文鹤,在看到离鸾一身嫁衣的时候也红了脸颊。他忍不住快步上前牵起了离鸾的手,与她双目对视的瞬间,胸口涌起一片暖流,眼中却又无端酸涩,将欲落泪。   离鸾瞧出了文鹤的失态,微笑着抬手抚摸着文鹤的脸,在众人未曾注意的时候,将他眼角的湿意不动声色地抹去,压低声音笑道:“都已经是掌门了,怎么还眼睛红得和小兔子似的?”   “我这几天一直在做一个梦。”文鹤顺势将脸蹭了蹭她的手,轻声道:“我梦到你无论如何都不肯接受我的情意,还一直跟在一个陌生男人的身边。那时我想着你或许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归属,便想着要不要放下你了,可是不久后你就……”   文鹤没想那个字说出口,垂眸掩饰住眼中伤痛,然后还未将情绪掩饰干净,便被离鸾用双手托住了脸颊,与他对视的时候扬唇笑道:“傻瓜,只不过是梦而已。再说梦不是反的吗?我现在马上就要嫁给你了,所以你啊——”   她笑着用纤细的手指戳了一下文鹤的额头,眼珠子狡黠地转了一下,顿时有了逗弄文鹤的小心思。故意凑到他耳边轻轻吹了一口气,咬着舌尖忍住笑意道:“还是想好我们今晚该如何度过吧?”   “!!!”   众人听不见这对新人悄悄耳语些什么,却能看到文鹤瞬间爆红的脸,和险些猛地后退却克制住的脚步。   离鸾当即抬袖掩住了脸上的笑容。   文鹤在众人探究的目光下连吸了好几口冷气,强撑着自己作为掌门时的威严,示意合籍大典的仪式继续进行下去。   …………   段延亭作为被邀请来的宾客看着那对新婚燕尔,笑吟吟地把玩着手中的酒杯,轻嗅着酒杯内清寒略苦的酒香气,不紧不慢地浅酌了一杯。   这次合籍大典用的酒水皆是出自新城的辜月寒,比原先的辜月寒味道稍许辛辣些,但总得来说并不差。   垂首耳边是箬箬和他小堂兄一家的欢声笑语,抬头是新人的情意绵绵,倒显得他这个来讨杯喜酒喝的人有些形单影只了。   大概是酒意迷蒙了大脑,他用指腹摩挲着酒杯的边缘,心中想着:“或许我也该寻个能陪着我的人了吗?”   这个想法一动,逐厄剑若有所觉一般地发出了愤怒的剑鸣,似乎是在抗议段延亭的想法。   段延亭被逐厄剑逗笑了,手指搭在剑柄上安抚道:“知道了。我不过一时伤春悲秋,又不是真的想找个相伴的人。”   谁道这话一出,逐厄剑不像是有被他安抚到,反而一下子情绪低落起来,安静地待在剑鞘里,无论段延亭怎么询问都没有任何反应。   “真是奇怪。”段延亭喃喃了一句,垂首看着酒杯中倒映出的微微泛红的脸,怔愣片刻,扬起下巴将杯中的酒水一饮而尽。   酒杯放下后,他便不再继续喝下去了,而是撑着额头盯着文鹤和离鸾的方向发呆,像是透过他们在看着什么人。   不知何时,他竟感觉眼皮似有千斤重,意识忽远忽近,不自觉地合上了双眼。明明困得厉害,他的意识却又没有完全消失——因为他能听见众人的贺喜声,鸟雀的清啼以及喜乐的演奏。   在这些揉杂在一起的声音中,段延亭突然听见了一个清朗陌生的声音温柔道:   “小师弟,等到一切结束后我们就举办合籍大典吧。”   那声音犹如在耳畔响起,段延亭原本因为困倦闭上的眼睛猛地睁开,下意识起身寻找声音的来源,却因为动作太急,衣袖带翻了桌上的酒水,反被溅了一身污渍。   可他环顾了一周,却无人有异,只有段轩时眼神担忧地询问他怎么回事。段延亭忙说无事,然后装作神情无恙地慢慢坐回了位置上,又为自己斟了满满一杯酒。可这一次,他捏着酒杯却再无饮酒的兴致。   “是时候回祁凛山准备突破至渡劫期了。”他如是想到。   【作者有话说】   文鹤和离鸾的名字取自“离鸾别鹤”,意为夫妻分离,这一对本来打算写悲剧,但想了想还是希望两人在第二周目能够好好地在一起。   预计两章左右完结本文,大家有什么想看的番外欢迎留言鸭( 'ω' ) 第170章 记起   回到祁凛山的那天,天朗风清,李仙客远远站在祁凛山山门处,见到段延亭时下意识露出了笑容,但很快又收敛了起来,恢复为稳重自持的模样。   “好久不见了,小师弟。”   段延亭与李仙客对上视线,微笑着说:“的确许久未见了,李师兄。”   李仙客是如今祁凛山同辈中资历最老的,照理来说他应该喊李仙客大师兄才对,可他不知为何总是抗拒叫李仙客大师兄,而是客客气气地叫李师兄或者是师兄。   李仙客能察觉到段延亭称呼上的不同,不过他并不在意这些细节,将段延亭领进祁凛山后,仔细交代道:“你原先的洞府我还给你留着,等你有预感要突破渡劫期时,我会通知其他弟子暂时离你的洞府远些的,避免被天雷误伤。”   段延亭:“那就定在三日后吧。”   李仙客脚下步伐一顿,意外道:“这么着急?”   “李师兄,渡劫期一直是我心里的一道坎儿。”段延亭将自己的真心话全部告知了李仙客:“我总觉得只要我突破到渡劫期时,我心里那些想不明白的事才能得到答案。”   李仙客跟随山主学过些许卜卦之术,虽然不能完全弄清困扰段延亭的事情具体是什么,但他能预感到段延亭知道了答案也不会开心的。于是他冒着泄露天机的风险提醒道:“也许答案并不能让你解脱,反而让你困囿其中呢?”   段延亭没有片刻犹豫,沉声给出了李仙客并不意外的答案:“比起被新的事物困住,我更不愿意自己再也无法向前一步。”   “也罢。”李仙客见段延亭心意已决,也就不好多劝告些什么,只是余光掠过段延亭手中的剑道:“你这么些年一直用这把剑?”   段延亭垂眸:“用惯了。”   李仙客嘴唇动了动,见段延亭这反应就知道他没打算换把本命剑,只能长叹一口气,将一个乾坤袋递了过去:“这里有些法器,若是渡雷劫时招架不住,不要吝啬保护好自己,就算法器全用完都无所谓——里面大部分是山主留给你的,还有一部分是我给你的。”   段延亭怔愣地看着乾坤袋,刚要推说不可如此,就见李仙客语气认真坚定地说:“你在外为修仙界和百姓奔波百年,我和山主平时又被各种事务缠身,无法过来帮你,能做的也就只有攒着点好用的法器,等你回来的时候送给你了。”   “这是我和山主的心意,收下吧。”   这话一出,段延亭也就没有了推拒的理由,怔愣地接过乾坤袋,感受着胸口涌动的滚烫感情,声音略显嘶哑道:“谢谢你,师兄。”   “对了。”李仙客想到了什么,将一本老旧的手札递了出来,温声道:“里面的内容我已经全部誊抄下来,原本的手札还是由你自己收好比较妥当。”   “这是……瞿昔年的?”   段延亭已经好久没看到这个手札了,一时反应没那么快,直到翻开手札看到熟悉的字迹时,才想起这是瞿昔年的东西。当年魏琼死后,段延亭不忍瞿昔年的手札就此埋没,于是托人转交给李仙客,将它编纂成书,让世人知道这个早逝的阵法天才的存在。   瞿昔年的阵法天赋堪称百年难得一遇,那些法修在看到瞿昔年的阵法理念时都惊为天人,大呼为什么没有早点收这样的人为弟子;等到之后打听到瞿昔年明明是作恶多端的瞿家主之子,又在帮助仙门大义灭亲后孤独死去,便更加悲叹他生不逢时、天妒英才。   这一回,瞿昔年并没有像第一周目那样悄无声息地死去了。至少每一个看过瞿昔年手札或者受他的阵法理念启发的人,都会永远铭记住他的名字。   他的名字从不仅仅是代表回忆往昔,而是惜取年华,不负此生,更是仙门阵法书册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   三日后,李仙客早早遣散了段延亭洞府附近的弟子,看着远处天空不断聚集的雷云,见紫龙于雷云中翻滚咆哮,紧张地握紧了自己的剑柄,在心中一遍遍地祈祷他能够平安渡过雷劫。   段延亭提剑走出自己的洞府,随意坐在了洞府之外的石头上,抬头压抑昏暗的天空,陡然天色骤亮,随后便是骇人的雷鸣响彻整片天空。   “嗡嗡——”   逐厄剑的剑身不断颤抖,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兴奋。段延亭也察觉到逐厄剑的兴奋和期待,抬手压住剑柄安抚片刻,平复了一下莫名狂跳的心脏,闭眼开始吸收灵气。   灵气于经脉中积累迸发,在冲击身体中某道关窍的时候,像是引来了天雷的注意,伴随着贯耳的雷鸣袭向了闭眼吸收灵力的段延亭。   一道金光从段延亭身体里钻了出来,挡在了他的面前,将大部分雷劫的威力抵挡住,只留下了小部分不会真正伤到段延亭的天雷。而这点天雷对于本身就是雷灵根的段延亭来说,跟免费送灵力来没什么差别。   段延亭察觉到异样,惊诧地抬头看了天空,脑海中突然回响起了一道声音:“我说过,会赠你一个礼物,帮助你仙道通途。”   原来天道这话的意思竟是在他渡雷劫的时候开了个后门。   可天道向来大公无私,为何会肯做出这样的举动?段延亭暂时压下心头的疑惑,专心让天雷淬炼自己的身体,并将天雷中的灵力转变为自己体内的灵力,奋力冲破那道瓶颈。   所有的灵力在某一个瞬间全部倾泻而出,如同进入了浩荡大海一般,灵力几乎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原来这便是渡劫期的感受。   天雷见段延亭已经突破至渡劫期,如同完成任务一般,很快隐没在了乌黑的云层间。缕缕光亮越过云层不断投射到了段延亭的身上,直至他头顶的乌云彻底散去。   李仙客没料到段延亭的雷劫居然这样轻易便过了,一时间万分欣喜,第一时间赶到了段延亭身边,没想到雷劫都已经散去了,段延亭却依旧保持着坐在石头上的姿势。   这是昏过去了吗?   李仙客疑惑地绕到了段延亭的面前,才发现他并没有因为雷劫晕过去,反而十分清醒。只是他的神情却像是得知了什么极为震惊的事情一般,浑身僵直在原地。那双往日亮如星辰的眼眸沁着盈盈水光,竟是在李仙客的注视下无声落下泪来。   段延亭握着逐厄剑,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珍珠,打湿了他的衣襟,晕染出大片深色的痕迹。   李仙客从未见过如此失态的段延亭,一时间愣在原地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我都想起来了。”段延亭垂落的睫毛沾着泪,嘴角却牵着笑,半是自嘲半是悲伤地喃喃道:“师兄骗了我,让我忘了他百年。”   “明明答应过,不会让我忘记他的。”   …………   “你知道为什么修仙除了修练,为什么还要注重心境和道意吗?因为人修仙,修去的是贪婪和劣根性,留下心中的善和坚持后,才能克服诸多困难,得道成仙。”   “事到如今,小师弟还想修习无情道吗?”   “别跑,师兄。”   “师兄想跑也可以。我会给师兄足够的时间思考,但一定要给我答复——别等着我来主动找你。”   “师兄很喜欢狐狸?我的衣服颜色相似不说,怎么连花灯上都是小狐狸?   “我不喜欢狐狸,只是觉得这狐狸恰好长得像我在意的人而已。”   “若我此生无法摆脱傀儡身,那么比起外界的言论,我更愿意将身上的傀儡丝交给你。”   “我不需要师兄把傀儡线给我。”   “因为我会帮师兄剪断傀儡线,就像师兄也曾经那样帮过我。”   “师兄,我不愿将就。”   “那你愿意…与我在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重逢吗?”   “好,你能答应我一个要求吗?不要抹去我的记忆,不要让你为我等太久。”   “……”   …………   骗子。   或许段延亭早该意识到燕炽那句并未说出声的答应,就是对他要求的无声拒绝。   那些被遗忘了百年的情感在那一瞬间充斥了段延亭的整个胸膛,并试图支配他身上的每一处,让他几乎都要忘记这是属于自己的身躯了。   李仙客望着段延亭的神情,知道他应该已经得到了一直苦苦寻求的答案。李仙客虽有心劝慰一二,可他作为外人无论说什么都是空话,倒不如给他独自消化和思考的时间。   如此想着,李仙客悄悄离开了段延亭的洞府处,并设下了结界,不让任何人去打扰他。   段延亭接受了李仙客的好意,在短暂整理好自己的情绪后,拿着那个用细绳串起的纳戒,转身回到了自己的洞府中。   这纳戒原是段延亭在段家养伤时送给燕炽的,燕炽视若珍宝还将其挂在脖子上,不知何时又悄悄将纳戒还了回来。   他如今已是渡劫期的修为,所以轻轻一抹,便能解除纳戒的限制,一探究竟。   一打开纳戒,段延亭便顿时愣在了原地:里面装满了许许多多的灵石和法器,只有小部分是段延亭以前送的,而其中大部分都是燕炽自己的。这些东西的价值,是珍贵到即使放在现如今来看,修仙界中的大能们看了都会起心思的程度,可燕炽就这么全留给了他,半点也没有带走。   在那些法器的最中央,摆着一面和磐世镜很像的镜子,但段延亭很确定这不是磐世镜。镜子的背面被雕刻了一只活灵活现的小狐狸,正抬着爪子想要够挂在树上的柿子。   小狐狸,柿子……段延亭一瞬间就想起了两人互通情意的那夜灯会,燕炽赠他的小狐狸花灯和薄柿色的衣衫。他怔愣良久,压抑着心口的酸涩和暖意,轻轻触碰了一下这面镜子,没想到指尖居然直接穿过镜子,触碰到了一个陌生的空间。   这个镜子内里似乎被缔造出了一个空间。   段延亭不作犹豫,将自己的整只手送进了镜子中,果然没有被排斥开来。他怀着心中的疑惑,进入了镜中的小世界中。   …………   眼前一阵天旋地转,在短暂的眩晕和眼前的昏黑后,段延亭猛地发现自己坐在了一个四四方方的椅子上,屋内的布置是他从未曾见过的——用不知明的透明琉璃做成的窗户,能够反光的白色地砖,还有头顶比夜明珠还要明亮的灯光,似乎并非烛火或者灵力点燃,而是一种对他而言陌生而奇妙的东西。   段延亭打量着屋内的一切,莫名想到了以前燕炽曾与他提过在现代是怎样生活的,一瞬间便反应过来这个陌生的小空间很可能是燕炽仿造现代风格制造出来的地方。   他起身想要多走几步,没想到衣袖太长将桌面上的东西扫了下来。段延亭余光一瞥,发觉这似乎是一封信件,将它从地上捡了起来。   而打开信看到的第一句话,便是那句——见信如晤,展信舒颜。 第171章 师弟亲启   [见信如晤,展信舒颜。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想你应该早就恢复记忆,恨不得把我揍一顿吧?   我知道你不想让我等太久,但我同样不希望你在等我的那些时光里苦苦煎熬。我相信你的天赋,再不济也不过是我多等个几年罢了,总能有重逢的那一天的。   话说从你我心意相通起,我似乎总是违背承诺——明明承诺过与你共度此生,承诺诸事皆了后与你成亲,承诺绝不会不顾你意愿地封住你的记忆……很抱歉师兄不是一个守诺之人。   直到离开前,我其实…一直很遗憾没能和你举行合籍大典。小师弟,你知道吗?凡间管这个叫成亲,而现代管这个叫结婚,所以我从前总想着以后要举办两次不一样的合籍大典。   一次按照修仙界的习惯,我要邀请很多人来看我们的合籍大典,比如文鹤、离鸾,还有许许多多曾与我们一切对抗灾厄的修道之人,如果普通百姓也愿意来看那就更好了,我希望越热闹越好,这样全天下的人都能知道你我的喜事了。   至于第二次嘛,我想按照我在现代看到的那样去办——可能有些纰漏,但毕竟我也是第一次成亲,所以还希望小师弟多多海涵。不过这一次我不打算邀请很多人,我只打算邀请师尊和亲近的朋友来,让他们见证我们相守一生的誓言。   可能这个誓言并没有什么实际的法则去束缚,但我向你承诺,我会用尽我的一生去兑现这个承诺。   如此两次下来,我才觉得全了礼数。   明明都是没影儿的事,我这样自顾自地幻想一番,也许你会觉得我这样很蠢吧?   记得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我那时还未想起第一周目的事,只记得第一周目留给自己的暗示,将你当成个口蜜腹剑的反派看。可当我看到你的瞬间,我就在想怎么会有反派的眼睛这么明亮好看,不藏阴霾?   也许我算半个颜控?不自觉就把“反派”的称呼改为了“小反派”,对你的看法也从那一面开始悄然改变。   我一开始是不想和你有太多交集的,但你我是同出一门的师兄弟,有这份关系在那里,无论如何都无法成为陌生人的。因为意识到了这点,再加上我觉得你和“反派”的形象完全不搭边,我开始试探性地观察你的性格和为人。   所以你当初问我是否对你有意见时,我其实应该回答你——是的,因为我对你还抱着些许偏见。但与你接触的越多,我就越觉得你与所谓“书中”的形象相差甚远,你其实心软又温柔,只是习惯了隐藏情绪和疏远他人,这种距离感总让人感觉不真切,所以才摸不清你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回忆第一周目的人生,你起初对我的态度和今生别无二致,是我先对你没有过多的兴趣。因为那时的我一心沉浸于修行,依旧保有着我是现代人的思维,不想与过多的人产生瓜葛。在你我都保有不想和人有过多纠缠的情况下,从见面的那一瞬间,我们就像擦肩而过的陌生人,从此在时间的消磨和无数的误会中渐行渐远,最终生死相决。   现在想来,若是我能再对你多说几句话,再多观察你与我交谈时的神色,或许我们的关系不至于恶劣至此。   第二次来的人生,因为潜意识督促我要改变前世的悲剧,我总想着要将你“改邪归正”……其实这有些好笑,你并非“邪”,又谈何“改邪归正”?   你只是比别人孤单一些罢了。从前很少有人会主动靠近你,而你那时又不善于接受别人的亲近,所以当我问你时,你才告诉我比起同门情谊,更在乎修为。   可我知道你不是这样的人。   一个只在乎修为和自身的人,是不会为了救素不相识的人将自己弄得伤痕累累,更不会在宗门大比时为林如钦出头。从那时起,我就知道我根本一点也不了解“段延亭”这个人,我只是沉浸在我对你的性格臆想里罢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作为小师弟的你也成为了我要守护好的人之一。   你我真正关系发生变化兴许是从磐世镜连接心声开始吧?我起初是困扰的,毕竟没人想将自己的想法全部赤裸裸地展现给别人,想必你和我也是一样的想法。   可后来,我很庆幸你我能够连接心声。   第二周目的我,只有现代时的记忆,还有不明原因的急迫和危机感,所以被迫在众人面前扮演“燕炽”的形象对我来说,是一件压抑而折磨的事。   我知道祁凛山日后要面临的劫难,知道身边人未来悲惨的命运,可我却只能按照已知的未来行动,不敢有分毫改变,生怕牵一发而动全身,让所有的计划和筹谋都落空。   我其实很多次都有种喘不过气的感觉,我感觉自己的灵魂像是被锁进了名为“燕炽”的壳子里,我与第一周目经历诸多苦难的自己越像,就觉得这个躯壳缩得越紧,紧绷到这个曾经名叫“陈栖谷”的灵魂几乎都要被扼杀了。   可你的存在让我至少还能做回真正的自己。   这样的关系发展后来,我才惊觉似乎越来越离不开你了。我其实也曾困惑于你我的关系究竟如何,但生死的威胁尚在,赤枫城的灾劫又横亘在眼前,我无暇思考太多,这才将关于这段关系的思考搁置下来。   等到万事皆了,好不容易松了口气的时候,你却在我想明白之前挑明了一切。   于是你向我诉明心意的那天,我逃了。   确切地说,更像是你早已笃定我会想清楚,所以主动放走了我,给我接受一段新关系的时间。   可赤枫城祸事又起,我来不及思考太多,再度赶回赤枫城,却不料竟出了意外,让你看到了我的心魔。   我的心魔是年少时不甘心的我,是少时遗憾难以弥补而诞生的存在。我无法原谅那个无能为力,只能看着孟枕山——也就是你的死亡的自己,所以我想将心魔扼杀掉,但我没能做到这点。   心魔诞生的第一天起,我便一直将他死死地压抑着,压抑了整整十四年。可那时,心魔不仅摆脱了我的压制,甚至反过来掌握了我身体的主导权。   我从未与你说过,这种事其实是第一次发生。   心魔的情感、记忆、性格皆起源于我,我看着他将我那些细微的、隐藏的情感无限放大,并将那份情感赤裸裸地捧到了你的面前,我才清楚地意识到我对你的心早就在日夜相处中发生了变化。   于是那夜灯会,我亦向你表明了心意。   我不知你曾是孟枕山,可那个因孟枕山诞生的心魔在沉寂了十四年后,却在遇见你时便能反过来控制我的身体,或许便是对我的暗示了。只是我那时一心回避那段往事,并没有细想,若非是后来磐世镜的无意一瞥,我可能至今都不一定知晓你与孟枕山是同一个人。   我与你的感情其实可以说是水到渠成,可这中间发生了太多的波折,以至于我们的时间一直都在奔波和分离中度过。   只不过我们都相信彼此很快会重逢,所以分别时的悲伤很少长久地停留在我们身上。可这一次,我们谁都无法再轻松地看待这次分别了——我无法承诺你我何时才能再见。   我其实没和你说过,即便你不曾提过半句不舍,可你看我的每个眼神都像是在铭记我的样貌一般,生怕分别太久忘了我的样子。我都看在眼里,所以我不忍心让你一个人带着关于我的记忆独自生活百年。   我也想告诉你,我已经不再惧怕回到第一周目的世界了。   我知道第一周目那些死去的人们都好好得活着,并且前程光明璀璨,不见阴霾。可我是从那边的阴霾而来的,为了这里的光明续存,也为了重新面对过去的悲剧,我必须回去一趟。   我还有第一周目的老翁和孟枕山的记忆,这说明你一直是你。既然你未曾发生变化,也并非所谓的“邪”,那么第一周目你诬陷我与魔族勾结这件事便必定存疑。我想要知道第一周目的你我为何发展到那样的结局,将所有的误会解开。   所以我想先向你说句对不起。   为我第一周目对你的误会,为我今生诸多未曾信守的承诺,也为…丢下你一人而道歉。   …………   其实我还有很多的话想告诉你,但还是留到我们重逢的时候再说吧。   我仿照磐世镜在这个镜子里塑造了现代的房子,希望你能早日熟悉现代的事物,如此你我重逢之时,便能更自在地生活在新的世界了。   真希望…能与你快点重逢啊。]   【作者有话说】   下章相见,且为完结章   本章是完全以师兄的视角讲述两人的情感发展,因为是以信的方式,所以就单独拎出来作为一章啦 第172章 完结章   段延亭红着眼睛捏着信在椅子上枯坐许久,半晌才从座位上起来,细细打量燕炽为他特意制造出来的房子。   整个房子显然被人精心布置过,应该是按照燕炽口中现代的成亲样式布置的。房间里虽然未挂满红绫,却贴满了“囍”字。   段延亭上前看着那用红纸剪出来的“囍”字,发现边缘稍显不齐,似乎是新手剪出来的。囍字旁是同样用洒金的红纸折成的圆形纸扇,被人细心地缀上了流苏做装饰。   高处挂着红色的小灯笼,被人串成一连串挂起,煞是可爱。桌上摆着瓜果和糖果,不知是被施了什么法术,居然百年未见腐败。   未说一言,却尽显爱意。   段延亭看着这些布置,几乎眼前就能浮现出燕炽在这里忙活的模样,不自觉扬唇笑了起来,可笑着笑着眼睛却湿润了许多。   他垂眸看着摆放着瓜果的桌面,余光捕获到一抹不一样的颜色,下意识抽出了抽屉。然而这一打开,却瞧见抽屉里竟全是纸折的小青蛙。   段延亭愣住了。   他忽然想起和魏琼决战前的那几天,燕炽总要抽出一段时间一个人待着,也许从那个时候起,燕炽就在偷偷准备着一切了。   段延亭拿出其中一个纸叠的小青蛙,脑海中想起燕炽曾经为他叠过两次。一次是宗门大比为他送饭时叠的,而另一次则是段延亭生气时用来哄他的,而这一次,却是用来弥补和陪伴他的百年时光的。   段延亭无声叹息,刚要放下手中的小青蛙,却发现那纸张的颜色斑驳,似有墨迹在内里。带着疑惑,他拆开了小青蛙,看到了里面的留言:   [小师弟,如今的修为如何了?是不是早就超过师兄了?我就知道我家小师弟天赋异禀。]   字迹早已干透,甚至有些褪色,显然是很早写下的。   段延亭手微微颤抖,放下手中的纸张,拆开了另一只纸叠的小青蛙,又见另一则留言:   [今年岁除你是如何过的?有没有换上新的衣衫,和师兄弟开开心心地把酒言欢?]   段延亭捏着纸的手指微微泛白,他自嘲般地抬手抓了一下自己额前的头发,轻声道:“百年在外奔波,所以才盼着遇见师兄好好过岁除啊。”   段延亭将房间里所有的抽屉都翻了个遍,整整四万张纸条,每一张皆是不同的问候和关心,像是代替燕炽陪伴他度过百年。   段延亭看着手边堆积成山的纸张,默然不语地拿起其中一张,沿着折痕恢复为原先的纸叠小青蛙。   他断断续续地拆了四万遍,又折了四万遍,早已将小青蛙的叠法烂熟于心,然后把这些小青蛙全部塞回抽屉中,将这个房子恢复为原来的模样,离开了镜子的世界。   回到修仙界后,段延亭将自己手头有的全部东西分成了三份,一份给了小堂兄一家,一份给了离鸾和文鹤,当做他们成亲的份子钱,最后一份留给了祁凛山的所有人,算是他受祁凛山多年照顾培育的恩情。   他们都隐隐察觉到了什么,望着段延亭的神情分明欲言又止,可在触及他坚定而执着的眼神时,终究是什么话都没有多说,只留下了一句“保重”。   等到把要见的人都一一拜访完后,段延亭只带着一把逐厄剑来到了止行峰,像燕炽当初所做的那样掐出繁复的法诀:“天地骤转,灵聚会生,开。”   灵力被不断抽走,段延亭的脸色因为灵力的散失愈发苍白,可他反而露出了畅快的笑容。望着眼前被撕裂开的一道裂缝,段延亭摩挲着剑柄,神情坦然平静地穿过了那道裂缝,彻底消失在了世间。   …………   眼前的景物变为了一个绿色的塑料桶,里边放置着别人废弃的东西,散发着不太好闻的味道。   段延亭按了按发胀的太阳穴,打量着自己现在所处的位置,发现他正置身于一个狭窄的小巷子中,而他的前方是一片光亮的大路。   他蹙眉,下意识想要释放神识查看前方的情况,却发现周身灵力滞涩,根本使不出半点灵力。他记得燕炽提过,他所在的世界灵力缺乏,如果要想世界法则接受他,他就得接受自己成为凡人的事实。   “这里……会是师兄所在的世界吗?”   段延亭掩饰好心中的惶惑不安,朝着小巷的尽头走去。   小巷的周边有高楼遮挡,所以整个巷子阴暗潮湿。当段延亭离开小巷,踏足到阳光之下的天地时,他下意识眯起眼睛,因为强光泛出了生理性的眼泪。   也正是他踏出来的这一刻,原本安静的世界瞬间嘈杂纷扰起来,像是接受了他这个突如其来的外来者。   而他这个穿着长袍的外来者,从小巷出来的一瞬间便夺走了路人的目光,引得路人吃惊地赞美道:“这个人穿汉服好好看啊!”   段延亭听见路人直白的喜欢和赞美,不大自在地抿了抿嘴,行礼道:“多谢。”   这一举动让路人笑得更加灿烂了,即便要走了,都忍不住多看几眼,然后与同伴细细交谈。   段延亭无措地站在原地片刻,见众人的目光似乎渐渐聚集到了他的身上,不大自在地拢起衣袖,随意挑了一处方向沿着路边走,脑海里想着如何联系到燕炽。   …………   段延亭对这个世界还不甚了解,一直沿着人行道走,远远地看到有一部分在人行道上走的人正在穿过中间那条更大的路往另一边走,思忖着原来那条大道也是可以走的,不如试着走到另一边。   虽然燕炽为了段延亭能尽快适应现代生活,塑造了一个现代的房子,但两个世界相差得太大,诸多规则燕炽又未能来得及与段延亭细讲,所以当段延亭走到马路边时,他理所当然地下意识往前走——即便那边已经亮起了红灯。   “诶?他怎么往前走了?”“快停下,现在是红灯,车很多的!”“前面有车,小心啊!”   段延亭一愣,不明白方才能走的路为何现在不行了,但还是识趣地停下脚步,试图折返回人行道旁。然而他已经走出一段距离了,刚走到靠近人行道的马路时,就听见路边传来尖锐的鸣笛声,下意识看了过去。   “快躲开啊!”   在众人惊慌的喊叫声中,段延亭的手腕被人牢牢扣住,熟悉的气息瞬间贴近了段延亭的身侧,将他拽回了路边的人行道上。   “这位公民,请遵守交通规则哦。”   段延亭倏地一下僵住,任由那人扣住自己手腕后将他带入自己的胸膛,抬眸对上一双含笑的清透双眸,分明还是他熟悉的面容,却是完全不一样的装扮。   那人眉眼清俊,自带一种脱俗感,脸上戴着的眼镜很好地掩饰住了这种气质,让他看起来平易近人了些。头发剪成了很短的碎发,发丝的边缘被阳光渲染出几乎透明的金色,像是阴暗角落骤然投射来的一处光亮,让人舍不得放走。   “…师兄。”   跨越百年,他终于将这一声师兄喊了出来。   男人唇角翘起,笑意于眼底绽开灿烂的花,他顺手将段延亭腰间的逐厄剑拿走,在段延亭错愕的目光中,随意地耍了个剑花道:“你这种金属制品,可是过不了安检的。”   安检?段延亭想了想,是类似于进入城门前的检查吗?不过比起安检是什么,他更关心燕炽说这话是打的什么主意,于是冷静询问道:“过不了安检会怎样?”   燕炽意外地挑了挑眉,没想到段延亭居然冷静地接下了这个话茬,只能硬着头皮继续扯:“当然是被扣下来了。”   “只把剑扣下来吗?”   “……什么?”   燕炽愣住了,没想到段延亭居然正经地问出了口,与他深邃炙热的眼眸对上,似乎明白些了什么,故意严肃道:“人犯了错自然也要扣下来。”   “哦,是这样啊。”段延亭若有其实地点了点头,反过来扣住燕炽的手,将他拽到一处阴暗少人的角落里,然后抬手按住燕炽的肩头,将他抵到墙根处,对着燕炽露出灿烂惑人的笑容,在燕炽怔愣的瞬间仰头吻了上去。   段延亭的嘴唇有些干燥,应该是在外奔波了许久。他的呼吸颤抖着,抱着燕炽的手用力揪着他的衣角,像是在无声地哭泣和悲伤着什么。   燕炽环抱住他,温柔地回应着他,用自己的体温温暖着他冰凉的手指。   不知不觉,本只是一方不安地汲取安全感,另一方温柔地安抚对方,却在两方的回应中逐渐变了味,变成了不加掩饰的掠夺和争抢。   “嘶——”燕炽倒抽了一口冷气,赶紧推开段延亭,下意识摸了摸嘴唇,果然被咬出了一个小口子:“你…你这是做什么?”   燕炽胸口剧烈起伏了几下,竭力克制住自己滚烫急促的呼吸,双目灼灼地盯着段延亭,不想让他看到太过失态的自己。   段延亭却抬手搭在了燕炽的手腕处,手指如游蛇般一路向上,最后落在了燕炽的喉结处,不轻不重地按了一下他的喉结,见他的喉结克制地上下滚动了一下,才开口道:“你都要扣下我了,我自然要贿赂你。就算要扣下我,也别让我住在太简陋的地方。”   “原来是贿赂。”燕炽见段延亭似乎演上了瘾,索性配合道:“你已经犯了错,自然逃不了。那这样吧,就破例被你扣在我家怎么样?”   段延亭垂眸笑了一下,将按住他喉结的手撤了下来,原本惑人的姿态一下子淡了几分,恢复了以往的沉默内敛。   燕炽心中有些惴惴不安:“小师弟?你……”   “别说话了,师兄。”   段延亭抬手捂住燕炽的嘴,那双明亮的眼眸中分明燃烧着些许怒火,在燕炽还在惊讶于他的态度为何转变地如此快时,就感觉自己的腹部结结实实地挨了一拳。燕炽唇齿间溢出的痛呼因为段延亭骤然使力的手变得支离破碎,而本能蜷缩起的身体,却因为两人靠得很近,使得他的头也在蜷缩的时候抵在了段延亭的肩头。   感受着手心急促而错乱的呼吸,段延亭强硬地抬起燕炽的头,垂首吻在了捂在燕炽嘴唇的手背上。   “这是你丢下我,擅自抹去记忆的报复。”   这个吻克制而温柔,可扑落在他手背的呼吸是只有他自己才知道的颤抖——他终于找到燕炽了,并不是白日做梦,而是切实地触碰到了他。   段延亭松开了捂着燕炽的手,有种如释重负和失而复得的轻松:“现在,你我两不相欠了。”   燕炽靠在墙边,揉了揉还在疼的腹部,笑得开怀肆意,像是将所有的情绪都宣泄出去,可眼眶的红意却无论如何都遮掩不住:“我还以为百年的时光已经将你的棱角磨平了,没想到还是如此记仇的性子。”   “只揍你一拳已经是客气了。”段延亭也彻底摆脱了心中的阴霾,露出了笑容,拉着燕炽的手走到了阳光之下,满是期待地说:“走吧,回家。”   “家?”燕炽一愣,压抑住心中不断翻涌的暖意,不动声色地试探道:“你还没去过呢,怎么就说是家了?”   段延亭毕竟是放弃那边的世界来这里找他的。若是段延亭露出半点迟疑为难的神色,燕炽便会放手让他回去。燕炽虽爱段延亭至深,却不肯让他为自己遭受太多的折磨和苦痛。   段延亭回过头,用一脸看负心汉的眼神盯着他:“信里面把合籍大典的安排写得明明白白,到头来连个住处都不给我了?”   这话的意思几乎是明明白白地告诉燕炽,他不后悔来到这里。   燕炽心中的石头落地,顿时笑得心花怒放,朗声笑道:“好,我们回家——”   说罢,他牵起段延亭的手,大步朝着阳光照亮的前方走去——亦是走向两人光明敞亮的未来。即便再无天地法则的束缚,燕炽依然会用自己的一生去将他的承诺一一践行。   段延亭抬头看向了被路旁行道树遮蔽的太阳,任由错落斑驳的树荫映在他的脸上,半晌眉眼弯弯,将目光收回时最后驻留在了两人并肩而行的道路尽头。   他已见过山高海阔,鸟飞鱼跃,而剩下的愿望便是与身旁这人余生无恙。   ——完   【作者有话说】   本文到此已经彻底完结啦,感谢小可爱一直以来的陪伴,尤其是几乎每章都有留言的小可爱们,谢谢你们的留言,我才能完结第二本,让小师弟和大师兄的故事能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   希望在这个故事结束之后我们能在下一个故事抑或是下一段文字的人生中重逢!( '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