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炮灰也有求生欲[重生]》作者:云行雨施   文案:   安九是一本修仙文里的恶毒炮灰。   为了不再被人看不起,他以为自己什么都能付出。   于是他暗害自己的嫡亲哥哥安云歌,盗走他的仙门凭书,冒名顶替其身份,进入万衍剑宗成为宗主的亲传弟子。   又在失忆亲哥加入宗门后,三番五次暗下杀手要将之铲除,却被主角团识破诡计,拆穿身份。   安九惶恐之下,又踏错一步,妄图勾引暗恋之人——万衍剑宗宗主,他的师尊。   最后却被其亲手抽了根骨,以补全安云歌的灵根。   成为废人的安九,被安云歌的拥趸者们羞辱一番后,丢回了凡间,最后活活饿死在了街头。   生命的最后,他却哭着喃喃道,他什么都不要了。   身份不要了,地位不要了,爱也不要了。   安九没想到,死后连座坟冢都没有他的,居然一朝重生了!重生之后,他才知道,自己只是一本话本里的炮灰角色。   而他重生的时间点不前不后,正好在他勾引微月剑尊的那一晚。   想到上辈子自己汲汲营营一生,只想摆脱低微的身份罢了,最终却还是化作尘土,卑微进泥里,如果这就是他的命,那他只想早点儿结束这被安排好的一生,重新投胎。   既然一切都是命定的,所有人也都已经知道是他害了安云歌,师尊只会放弃他,也不知,再来一次,又有什么意义?   他放弃挣扎,只想快点投胎。   只是……后续发展,与上一世不同了。   师兄们为什么会给他送疗伤圣药?   师叔为什么和师尊争自己做弟子?   安云歌为什么说不怪自己给他下毒?   最后,师尊为什么会红着眼说那样的话?   “不是喜欢我?转头又爬上别人的床,就是你对我的喜欢?”   不是只爬过你的吗?   安九先是不解,后来震惊……难道说,重生回来那一晚,他真的睡错人了?   后来,他为假死脱身准备了绝路,却在坠落深渊前,看见他们满脸惊怖的朝他奔来,那痛苦的情绪,不似作假。   那一天,有人问他,你为什么哭?   安九是很爱哭的性子,他从前在他们面前没少掉眼泪,哭着求他们别欺负自己,可所有人都视而不见。   可他现在明明不哭了,他们为何要说自己在流泪?   安九睁着茫然的眼,面无表情的看向他们,却是无言。   ◆正常来讲是不虐的嗷,我是小甜甜受亲妈!   内容标签: 仙侠修真 重生 万人迷 追爱火葬场   搜索关键字:主角: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炮灰只想投胎,不想重开。   立意:坚守本心,宁折不屈。 第1章 重生。   外面吵吵嚷嚷的不知在闹什么,安九被封了修为,什么也听不清。越听不清,他越惶恐,感觉那些人都是来抓他……   他就趴在司玄夜床底,一颗一颗的往嘴里塞着辟谷丹,塞了也不敢嚼,就用舌头顶着,在口腔里打转,等周围有点儿小动静时,他又塞嘴里一颗,直把自己两边腮帮子撑得鼓起,像只一惊一乍的仓鼠。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安九感觉自己身体开始发热,这才后知后觉想起,上辈子的他,为了能与司玄夜成就好事,似乎在一进门时,就点了无色无味的催|情香。   要被自己坑死了!   要逃走,要离开这里,不然的话,不然的话……会被衣衫不整的拖出去……   安九手脚并用爬出床底,灭了房间的熏香,又趁着外面没有人声的空隙钻了出去。   他也不敢站起来跑,就蹲在地上,小心翼翼的往阴暗的角落里挪。   “云歌师弟怎么样了?”   “已经度过危险期了,宗主和小师叔守着呢。”   “真可惜,没能让那位见见小师弟……”   “嘘,说什么呢,非议那位祖宗,不想在万衍剑宗混啦?”   又有人过来了,交谈声逐渐逼近。   安九额上浸了一层薄汗,趁那两人还没走到眼前,他卡着视野的死角,又拐回了刚出来那道门前,再次推门躲了进去。   什么‘祖宗’?他怎么没映像?   ……不过就像那两人说的,司玄夜要守着安云歌,前半夜不会过来的,他的房间,目前来说,还算安全。   只要在寅时之前离开,就不会被司玄夜发现!不会被师兄们拖出去,不会被活生生剖出灵根,然后丢回人界活活饿死。   那种饿到,仿佛胃在一点点吃掉自己的感觉又出现了,安九慌忙掏出自己装辟谷丹的瓶子,往掌心倒时,却发现里面只剩下了最后一颗。   没有吃的!   这是让安九更不安的一件事,他手一抖,最后一颗辟谷丹从手心掉落,在地面弹跳两下,滚向更阴暗的角落里。   看着药丸滚走,安九急忙跪趴在地上,手忙脚乱的扑上去,感觉到手心摁住那颗圆滚滚的药丸,才稍微安心一些。   可下一秒,安九便僵在了原地……他面前的黑暗里,站了个人。   安九心跳骤停,过了好久,他才敢慢慢抬一点头。   窗外一抹光落在那人衣摆上,安九看见了代表万衍剑宗主峰的刺绣。   是,是司玄夜吗?   什么时候来的?还是说……一直都在这里?   安九艰难的咽了口口水,不敢再往上看。   他越发往下压低身子,整个人抖如筛糠,嘴里无意识的嗫嚅低喃着求饶的话,却是连他自己都听不清的程度。   时间,好像变得格外漫长,似乎过了有一个世纪那么久。   ‘啪嗒’,一滴眼泪落在安九眼前的地板上,好像触及了情绪的机关,安九突然就扛不住了,眼泪夺眶而出,声音也开始哽咽起来。   眼前站着的人突然动了,他往前一步,离安九更近,随后一弯腰,卡住安九的胳膊,把他整个人提了起来。   安九哭得泪眼模糊的,什么也瞧不清,只感觉眼前的男人过分高大,气势也十分迫人。   “别,别杀我……”这句话一出口,后面的话便顺畅多了,“我错了师尊,剑尊,我,我知道错了……”   男人没有说话,只是凑到他脖颈边,轻轻嗅了嗅,安九就像被猛兽咬住了咽喉的小动物,动也不敢动,只能发出模糊的呜咽声。   男人长臂一伸,把安九像抱小孩儿一样抱在怀里,大步走到内间,将人放到塌上的同时,自己也顺势压了上去。   很快,安九渐渐忘却了害怕,身体里之前因为催|情香烧起的那把火,也逐渐在男人的触碰下复燃,瞬间便成了燎原之势。   他不想再死得那么惨……   安九迷迷糊糊的抱紧身上的人,在某个巅峰来临的时刻,陷入了一个冗长的噩梦里。   他昏了过去,又梦见自己的前世了,但并非自己的视角,而是处于一个很奇妙的第三视角状态,脑子里还被灌输了一些很新奇的概念,他明明没有接触过,却能轻易理解,比如:原来他所在世界其实是一本小说,也就是凡俗界所谓的话本儿。   他的大哥安云歌是小说里的主角受……‘受’就是喜欢男人那类人里作为承受者的一方。   故事以他哥安云歌的视角展开,讲述他年幼时阴错阳差救下万衍剑宗大弟子雪念,对方为了感谢他,赠与他师门凭证,邀他测完根骨后,一定要前往万衍剑宗,做他同门。   安云歌答应了,后续过程虽有挫折,但最终结果却是圆满的,安云歌加入万衍剑宗,成为那一辈分里最后一名弟子,受尽师门上下宠爱,成为天之骄子,   而他安九,就是安云歌前往万衍剑宗路途中的那个‘挫折’。   和小说里写的倒是大差不离,安九是安云歌的庶弟,因为嫉妒哥哥命好,所以总喜欢给他使绊子,在听说哥哥测出了水灵根,可以直接拜入万衍剑宗时,安九便动了歪心思。   他虽然没测灵根,但安九并不觉得自己会比安云歌差,他买通安云歌的小厮,给他下毒,自己则偷偷拿了雪念留下的凭证,入了万衍剑宗修行。   看到这里,安九心有不忿,书里一句‘冒名顶替安云歌入了万衍剑宗’就带过了他的经历,谁又能知晓,他也是一路跋涉,九死一生才找到仙门,虽有主峰弟子凭证,却也是从外门测了灵根资质才被接入内门,拜入微月剑尊门下的。   虽然是盗取了凭证,但也不能,不能完全抹去他的努力吧?   再之后,便是失忆的安云歌也加入了万衍剑宗,被同门发现长得和安九很像,引荐到了万衍剑宗灵法剑尊面前,宗主微月剑尊发现安云歌是极品水灵根,便起了与自己师弟争夺这个弟子的念头。   安九本就因为安云歌的到来心生惶恐,现在明明说过自己会是他最后一名弟子的微月剑尊还是命中注定般关注到了安云歌,让安九心中警铃大作,也是这时候开始,安九屡次在安云歌出任务时给他使绊子,害他多次陷入险境。   不过这些危险都没能要了安云歌的命,反而变相的给他增添了机缘。   最危险的一次,安九甚至害安云歌被反派魔头掳走,他想着,这次安云歌总该凶多吉少了吧?没想到安云歌还是安全回来了,还让那魔头为他倾心不已,等到安九下线后,与师尊、师伯、师兄们一起加入了抢人剧情,一抢就是几十万字。   而安九呢,却在行迹暴露后,被关押起来,他一直以为,自己还有被原谅的机会,却被告知,自己是因为根骨特殊才被留了条命——天灵根,传说中的炉鼎体质。   不过这群剑修都是正人君子,而且他们都有放在心上的人,于是,天灵根有了另一种更直观的作用,便是被挖出来,以补全别人的灵根。   因为天灵根的适配性强,它能轻易融入任何人体内,甚至有几率加强他人灵根,也因此,在珑天大陆上,会有人将天灵根属性叫作天灵药。   安九的毒毁了安云歌的灵根,安九最后成了安云歌的药。   得知真相后的安九,拼尽全力撞破结界逃了出去,却也踏错最后一步……他去找了司玄夜,也就是他的师尊微月剑尊,想从他那里得到一个确切的答案。   也是安九对司玄夜有那么点儿不可告人的念想,心里做了最坏的打算,但又心存希望。   安九还记得,他当时想的是,如果师尊真要剖他灵根,那他只好爬床勾引了。   他娘当初就是这样活下来的,偷了主母的簪子,本来是要被杖毙的,却因为顺利爬了他爹的床,他爹就不忍心杀她了,后面还生下了自己,他娘就被抬为了妾,日子就更好过了……   如安九这般出生,自然是也就这点儿眼界,却不知,这是对生性高洁的剑修的侮辱。   司玄夜看都没有多看他一眼,安九哭着问他,既然可以作为炉鼎,为什么不要他?   司玄夜背对着他将他从塌上拖下来,语气里是毫不掩藏的厌恶,“凭你也配?”   而后,司玄夜更是亲手抽走了他的灵根,将他丢给了雪念和方郁鹤。   雪念还好,除了采血,其他时间根本不搭理他。方郁鹤却是个性邪的,他兼修炼丹,给安九吃了不少奇奇怪怪的丹药,不致命,却总能恰到好处的让他痛不欲生。   即便如此,安九还是想要活下去,念着等他们报复够了,放自己一条生路,他还能回云麓府做个凡人。   这个念头在他被囚禁的期间成了执念,直到那魔头闯进暗室时,他还念叨着,要回凡俗界做个普通人。   他不奢求做仙人了,他也不奢求师尊的爱了,他想活着,做个凡人也行,只要能活着。   林静渊在暗室发现了他,听他这样说后,便嘻嘻一笑,打断了他的手脚,划花他的脸,将他丢回了凡俗界的乞丐堆里。   安九容貌丑陋,被人驱赶,每天在泥地里打滚儿,可太脏的下场就是,连个施舍同情的人都没有,他前期还能捡点儿能入口的东西,后面便只能吃垃圾,啃树皮,啃自己……后面啃不动自己了,就趴在地上舔舐污水。   可还是饿,抓心挠肺的饿,饿到最后,连流眼泪的力气都没有了……他其实是很爱哭的人,方郁鹤那个变态说,他哭起来好漂亮,最喜欢看他哭,所以越发让他痛。   安九又后悔了,如果不想着逃走,哪怕被方郁鹤折磨,但等他哭够了,至少还能吃一顿饱饭。   他被饿死了,原来被活生生饿死,是这么痛苦的事。   这才是,属于恶毒炮灰安九完整的一生。   书里寥寥几句笔墨,根本道不尽一个炮灰的凄惨。   因为他不是主角,他只是一个炮灰。   在主角安云歌的视角里,他就是安静的从他的生命里消失了罢了……   安九看完整本小说,发现书里几句带过他的结局后,继续写安云歌的人生,他融合了自己的灵根,升级成了冰灵根,后期修为涨得特别快,还得了尊称,被人称为‘寒霜剑君’。   安云歌和雪念在一起了,后面方郁鹤也横插一脚,那魔头林静渊竟也甘愿与人同享伴侣……最可气的是,就连安九喜欢过的司玄夜,最后也因为修为再难进一步,强行冲击境界差点儿走火入魔时,选择了和安云歌双修稳固修为。   安九又看哭了,他如今已经生不起嫉妒的心思了,也不再觉得不甘。   只是很难受,很痛苦,他的一生,原来只是个炮灰,是早早就被安排好的。   他的努力,他的追求,他渴望的一切,都是个笑话。   就算在梦里,安九也无法坦然接受这个真相,他丧气的想,为什么给他重来一次的机会,却又告诉他一切早有安排? 第2章 师尊。   安九醒来时,眼睛都哭肿了,自己的三观受到这样的冲击,一时有些难以接受。   想到自己上辈子的悲惨命运,安九就直发抖,可是梦里那种宿命的感觉,真的太真实太恐怖了,安九还记得那种,要被命运车轮碾压的惶恐。   他挣不脱这个命运的……   安九悲哀的想,他或许应该逃离主角团队,逃离剧情?至少,他现在还没走到最无可挽回的那一步……等等。   安九腰酸背痛的从床上爬起来,摸了摸自己酸麻的腿根,然后脸色苍白的看向床榻。   床上没有别人,但那些痕迹却足以说明,安九之前经历的,不是梦。   他的忍痛能力比较强,所以一开始没注意,现在才想起来,自己昨晚和人滚了个天翻地覆。   完了,现在就开始咨询身后事吧。   他脑子虽然混乱,没想明白这种变化是怎么产生的,但怕死的天性还是让他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爬起来,连滚带爬的想离开这里。   安九一边系衣带,一边手忙脚乱的出门,那雕花木门一拉开,安九刚迈出一只脚,然后就僵在了原地。   天光微亮,但已经能让安九看清眼前之人。   司玄夜,着一身银边黑袍的宗门服饰,站在安九五步开外的地方。   “师,师尊……”刚才还一心想着麻溜儿跑路的安九,在看见司玄夜的一瞬间,立马膝盖一软,跪在了他面前。   高大冷峻的剑尊垂眸俯视着自己这个小徒弟,原本没有一丝情绪的眼底,忽然闪过一抹幽光。   眼前的少年长发未束,身上的长袍也是散乱着微敞,露出胸膛星星点点的红痕。   再往上瞧去,那张脸蛋还带着未脱的稚气,却已能瞧出来张开后会是怎样一张祸水容颜,现在看起来,倒是精致漂亮,唇珠嫣然,似抹了胭脂般,他五官生得稠艳,小脸就比巴掌大上一点,头发虽然乱糟糟的,却能看见那漂亮的美人尖。   确实是美人,还是罕见的天灵药,若非如此,他定不会收下这人做弟子……   他意属的小徒弟,应该是安云歌那样的如玉君子。   不过,现在这样也好,云歌需要一味能优化他灵根的药,这是安九欠他的。   司玄夜缓慢往前两步,在安九面前站定,“去哪里?”   “不,不去哪里。”万衍剑宗在筹备试剑大会,作为宗主,司玄夜本是没功夫现在料理他的,只把他禁足在自己的院落里,而被囚禁暗室,是今天之后的事情。   “我,我饿了,出来找,找点吃的。”司玄夜的三个徒弟,自然是住在主峰,弟子居离这里很近,安九会找到这里来,倒也说得过去。   安九刚说完,便听见自己肚子叫了一声,本来只是随便找的个借口,没想到脱口而出后,安九真的感觉胃部灼烧,饿得难捱。   以他天灵根的天资,加入天衍剑宗第一年,便已能辟谷,何时有过肚子饿的困扰?   上辈子的他,注意力不在这上面,加上要面子,就算是被封了修为,变成凡人体质,也绝不可能在司玄夜面前如此丢脸。   但看过完整的小说后,安九已经不在乎维不维持脸面那种东西了,反正在这人眼里,自己都只是虫子,或者灵药一般的存在。   他自暴自弃的提高了声音,“我没有修为,我饿。”   “……”司玄夜段是没想到,会收获这样一个答案。   再一看那少年,神色倒是比以往真挚得多,好似是真的饿得委屈了。   安九想着,我又要死了,但我不能再被饿死一次,“能不能让我吃饱再罚我?”   他脸色苍白,但偏偏眼眶和鼻尖洇着一抹淡淡的红,看上去好不可怜。   司玄夜向来把他看做一株会动的药材,这还是第一次意识到,‘药材’也会有自己的生理需求……他原来竟是这么苛待安九的人吗?   司玄夜垂下眼睑,表情淡漠,仿佛那不通人世悲欢的神祇。   “去让方郁鹤给你炼点辟谷丹。”   辟谷丹也不顶饿啊,他想吃大肉包子!   但面对司玄夜,安九也不敢多说半个字,只能鹌鹑似的点点头。   司玄夜见他乖巧,心下无波无澜,正要转身之际,却见安九不满的撇了撇嘴……   也是安九三观才受到了一波冲击,现在已经不如上辈子那么尽职尽责的营业自己善解人意,知心贴心的人设了,反正营业了也没用,最后结局都是个大写的‘惨’字。   只是他也没想到,自己的虚假人设还能崩得这么快。   安九等到司玄夜走了,才突然反应过来,他竟然没让方郁鹤来把自己拖出去示众,还让他给自己炼丹?   难道是因为昨晚睡到了,所以算是勾搭成功了?   安九挠了挠脸,傻笑了一会儿。   至少,暂时是不用被关起来了吧?还能让方郁鹤给他炼丹!   这可是师尊下的命令,他可没有反对的权利……到时候就让他炼,多多的炼,屯个十瓶八瓶的,为以后跑路做准备!   他修为被封,走不出这下了禁制万衍主峰,司玄夜便也没再追责他出了自己的院落,便随他去了。   安九得了这有着局限性的自由,倒是没忙着往方郁鹤跟前凑,而是直奔后山,朝着雪念养得那群禽鸟而去。   雪念那人性情淡薄,就在意那点儿花花草草,小鸡小鸟的。   当年自己‘恩人’身份成为他的师弟,这人却始终待自己客气疏离如同外人,以至于安九时长怀疑,雪念是不是早就看穿了自己的谎言,只是暂时没拿到证据证明自己并非当初云麓府安家救过他的那位大公子。   而事实也确实如此,等到安云歌出现在万衍峰时,雪念这个恒温空调就有指定性的变暖升温了,那时候安九才意识到,自己在雪念眼里,大概一直是个丑角。   安九现在就要去把他养的野鸡给吃了!   除了蓄意报复外,也是他确实馋肉了……   但安九却没想过,以他现在的身体素质,战斗力不如鸡……   安九找到雪念的灵植园,直接翻墙而入,把雪念种的灵植踩了个七零八落,等把园子逛了大半,把灵植糟蹋得差不多了,才看见自己的目标。   一群身披锦羽的禽鸟栖息在一棵巨大的古树上,在安九靠近后,也不害怕,一些依旧整理着自己漂亮的翎羽,一些则歪着头打量安九。   “长得怎么和之前的秃毛鸡不一样了?这个颜色的野鸡,也不知道好不好吃……”安九嘟囔着,手脚并用的开始往上爬。   其实说实在的,爬树这个技能,还是上辈子在安家时使用过的,后来修了仙,就开始依赖灵力了,幸好基本功还在。   安九幻想着吃烤鸡,连身体上的疼痛都忽略了,一窜就上了第一根树枝。   但还没等他够到那只鸡,便被一群鸡围攻了——上边儿树枝的所有鸡都把那豆豆眼对准他,等安九攀上树枝,那瞬间便全部飞起来,朝着安九扑去,用它们尖尖的鸟喙,把安九叨得抱头鼠窜。   “哎呀好痛……”本来就酸涩的凡胎□□,经不住灵鸟的攻击。   安九一个仰倒,从树上摔了下来,还来不及哼哼两声,就见那群灵鸟又朝他飞来。   这时候他也顾不上吃了,爬起来就往外跑,身后那群灵鸟却还紧追不舍。   安九又累又饿又疼,脑子一团浆糊,故此在看见灵植园门口走来的那人时,完全忘记了自己有多招那人厌,何况还刚毁了他大半园子。   “雪念师兄!师兄救我!”   毕竟是以师兄弟之称相处了四年之久,安九曾经也是真心实意把他当成可以依靠的兄长……   一袭白衣的剑修往前迎了两步,一道法术扔出,哄散了追来的灵鸟,然后敞开怀抱,任那脏兮兮的少年扑进他的怀里。   “小九?没事了小九……”白衣青年拥着怀里的人,脸上的神情,竟是格外的温和。   身后的威胁已除,安九才想起来,自己可是毁了雪念园子的罪魁祸首。   他在雪念怀里蹭了蹭,把他一身白衣蹭得脏污不堪,然后才挣脱他的怀抱。   等安九心有余悸的往后看了一眼,发现那群野鸡确实散了时,他才松了口气,结果一回头,看见自己把雪念衣服都蹭出花儿了,这才感觉有点尴尬。   他低着头嗫嚅,不敢看那白衣剑修,“师兄……你,你听我解释……”   一只骨节分明,温暖修长的手捏住他的下颚,把他的脸抬了起来。   安九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瞳孔泛着湿漉漉的水光,好像受了惊吓的小动物。   雪念拎着袖子,给他擦干净了弄花的小脸,“没事了。”   少年眼里浮现出疑惑的情绪,“师兄,你不生气?这些……这园子,都是我弄成这样的,你不是应该冷冰冰的把我推开,禁止我再踏进这里吗?”   以前雪念也禁过几次,当安九都没真把他的话当回事儿就是了。   但今天的雪念,反应真是很奇怪,他都闯这么大祸了,雪念还给他擦脸?不对劲。   雪念动作一顿,在心底感叹一声……安九并不是恶毒的人。   真正恶毒的人,不会在干了坏事后,产生心虚、愧疚等负罪情绪。   也不会想要解释什么,更不会在意别人是什么心情。   安九就是个用恶毒来伪装自己的小坏蛋而已,就像一些喜欢虚张声势,把自己身体膨大以此来吓唬敌人的弱小昆虫,唬住了别人,他就能活,唬不住时,他也只能被轻松杀死。   外界迫使他变‘恶’,可天生的食草动物,哪里能懂,真正的恶魔,是什么模样呢?   可惜,上辈子的雪念,明白得太迟,让那只张牙舞爪的单纯小兽枉送了性命。 第3章 师兄。   雪念牵着安九的手把他领到了一处水潭边,亲自给他把手和脸洗干净,那态度,就跟对待一个不能自理,还不懂事的小孩子一般。   不过,也确实是小孩子。   安九如今也不过才十六年华,他顶替安云歌的身份加入万衍剑宗,实际年龄比安云歌还小上两岁。   安九一路都很安静,他不知道雪念是怎么回事,但他那小脑袋瓜,也想不出现在应该做什么,反正就这么迷迷糊糊跟着他走了,然后便看着雪念给他洗手。   除了娘亲,还没有人这样握着他的手帮他清洗。   安九歪了歪头,“师兄,我不是安云歌。”   说完,安九就想抽自己一大嘴巴子,他可真是个小机灵鬼,哪壶不开提哪壶……这不等于变相提醒雪念,他之前对安云歌做的那些坏事吗?   雪念动作顿了一下,好一会儿后才淡淡开口,“我知道,你就是你,不是任何人的替代品。”   那位说得对,和相处了四年的师弟比起来,安云歌于自己,也不过只有一面之缘。   其实当初的所谓‘救命恩情’,仔细想来,也不过只是安大公子的举手之劳,而他而是没人发现,也并不会有性命之忧。   不过‘恩情’既然已经产生,他自然需还这因果,所以才会给安云歌凭证,并在他灵根破损时,帮他取安九的血。   后来那人事后诘问,“引他入道已是还情,后面的所作所为,便是对另一人的亏欠。”   “你是安九,你就是你。”雪念如是说道。   雪念将安九带回弟子居,对他身上的某些痕迹也只当没看见,将少年安置好后,还问他是否还有别的需求。   重生之后发生的一切都和安九之前经历过的不一样,但这并没有让安九放下戒心,反而让他更警惕了,那个梦给他的压力太大,让他完全生不起反抗之心,甚至在心里隐隐觉得,那就是天命,是不可被违背的。   对于雪念的关怀,安九便谨慎的摇了摇头。   雪念其实是很好的人,他对别人也很温和,所以安九虽然觉得,眼前这人态度有些奇怪,却并没有生多别的怀疑来。   接下来闯进他房间那人的态度,更说明了安九的想法是正确的……有问题的只有雪念,也可能是他今天心情不错。   方郁鹤一脚踹开安九的门,人还没到跟前,他那欠揍的声音便先到了,“师尊传音给我让我来看看你,怎么个事儿,又闯什么祸了?”   确实闯祸了的安九一缩头,随即想起了,这辈子师尊可没说要惩罚他,方郁鹤不能对自己动刑……吧?   闯进来的青年也是一身月白长袍,只是相较于雪念的严丝合缝,方郁鹤穿得更加放荡不羁一些。   他领口大大敞开着,露出坚实的胸膛,腰间一根同色系腰带,把衣袍虚虚系着,显得那衣袍松松垮垮,不太合身的模样。   但这人性子里就满是痞气,哪怕这般不规不矩穿着剑宗的弟子服,依旧显得他挺拔好看,放荡不羁。   方郁鹤走进内间,见雪念也在这里,表情愣了一下,随后便朝着安九露出一个带着嘲讽意味儿的笑,“真有你的啊,小贱种。”   方郁鹤伸手捏了捏安九的脸,他脸上还带些婴儿肥,捏起来手感还挺不错。   安九生气的瞪他,他最讨厌这人叫他‘小贱种’!   不过当一个人弱小时,连生气都显得十分可爱。   “真可爱,想一把掐死。”方郁鹤笑得有些恶劣。   雪念皱了下眉,伸手拂开了方郁鹤的手,安九抓住机会,立马把脸埋在了雪念怀里。   雪念身子僵了一下,眼里闪过一抹不知所措……   下一秒,他抬手虚搂住安九,轻轻拍了拍他的背。   被雪念干净清爽的怀抱拥抱着,安九安心了几分,甚至还有些洋洋得意的想,这下那坏东西就掐不到自己脸了。   “师兄,别逗小九。”雪念不高兴的开口阻止。   “小九?”方郁鹤好似把这两个字含在舌尖颠弄了一番,语气里带着浓浓的玩味,“倒是叫得亲密……你们感情什么时候这么融洽了?”   “四年相处,又无龃龉,当然融洽。”雪念依然神色寡淡,好似在说着什么天经地义的话一般。   “嗤。”方郁鹤显然不信,他嗤笑一声,又手欠的拽住安九的头发,把他埋起来的脸扯了出来,“说话,叫大爷来干嘛?”   师父只说让他来安九这儿看看,他都有什么需要,只要不出格,任何物质上的条件,都可以满足。   这倒是头一遭,他那冰块儿师尊居然会关心起他们这些徒弟的日常琐事。   安九闷哼了一声,眼里蓄了一层水汽。   但他却不敢哭,他可还记得,这个臭东西说过,就喜欢看自己掉眼泪。   可现在的安九不懂,就这样要哭不哭的小模样,反而更激发变态的施虐欲。   方郁鹤见他这副可怜兮兮的小模样,后槽牙发痒……想一口咬死。   最开始,这个小师弟加入主峰时,他其实是没有这么大恶意的,小师弟安安分分的,天赋高,长得也很漂亮,虽然有些表里不一,但也不至于让他讨厌。   后面他就发现,这小师弟在其他剑修那里,总是一副温柔可亲,明媚善良的模样,看着就让人生厌。   慢慢的,方郁鹤就开始讨厌起这小孩儿来……这么喜欢笼络别人,显得又蠢又小家子气。   后面他又发现这小孩儿莫名针对奉远峰新入内门的弟子,他多关注了一下哪个安云歌,就发现他和安九长得有几分相似。   再深入调查后,方郁鹤发现,这个安云歌才是原本该成为自己师弟的人,而且师父也明显更满意安云歌的资质,甚至和小师叔抢过人……   真是恶心,安九这样的人,还妄图盗取别人的人生!   这样的行为,触及了方郁鹤记忆里肮脏的部分。   看着眼前的漂亮少年,方郁鹤眼里满是恶意……现在这孩子的一切恶行都已经暴露了,师尊迟早会放弃的,到时候,他一定好好收拾一下这个小贱种,让他明白,不要总是妄想得到属于别人的东西。   安九被他眼里的情绪吓得一哆嗦。   这样的眼神,他可太熟悉了。   上辈子自己被囚禁后,方郁鹤每次想到新花样折腾自己时,便是这样的眼神……他想折磨自己。   一想到那些痛苦的记忆,安九说话都开始结巴起来,“没,没没什么啊,就,就是我我,我饿,需要吃,吃饭……”   炼丹的事儿他是提都不敢提了,不过说是‘吃饭’,对方应该能明白,他是需要辟谷丹吧?   安九小心翼翼的觑了他一眼,把自己往雪念怀里缩了缩。   目前来看,还是雪念更让他有安全感。   方郁鹤瞧见他的小动作,心里一阵无语。   这小东西难道以为雪念会是他的靠山吗?向师尊提议,用安九的灵根补全安云歌的人,就是他现在一心依靠的人呢。   不过这个反应……倒是比他以往伪装出来的那副模样可爱得多,像某种天性敏锐,擅长趋利避害的小动物。   以至于,方郁鹤故意当做没听懂安九话里的意思,想要看看他更多的,更真实,更鲜活的反应,“行,吃饭是吧,你给爷等着。”   安九表情还呆呆的,头上不知什么时候翘起根呆毛儿,“哦,哦好……”   然后安九反应过来,他好像是歪打正着,要实现‘吃饭’大计啦!   悄悄咽口水。   不知道现在再要求加俩荤菜还来不来得及。   方郁鹤说完就径直出了门,雪念低头思考片刻,抬头问到,“你去灵植园,是想吃锦羽雀?”   安九眼神飘忽,相当于变相承认。   雪念叹了口气,轻轻拍了拍安九的脑袋,“它们不好吃,肉质很柴。”   安九心想,他就是想吃肉,他在乎的是他口感柴不柴吗?他现在连没味道的辟谷丹都能当糖豆儿嚼了。   但现在安九也不敢当着主人的面,说自己想吃人家养得鸟,他怕被雪念打……别看雪念一副谦谦君子模样,以前有不知死活的人去他灵植园偷灵草,被他用剑鞘抽得是半个月下不了地的。   安九掰着自己手指头玩着,权当没听见雪念在说什么。   雪念见他不愿跟自己说话,待了一会儿,便也起身走了。   小九是个小坏蛋,有用得着他的时候,就亲亲热热往他怀里靠,利用完了,就是连句话都懒得多说。   等到雪念也离开后,安九才脱力般一头栽倒在床上。   从他睁眼到现在,已经过了大半天了,之前看见司玄夜,然后意外又撞见雪念,这大半天下来,他其实还没好好想过今后该怎么办。   总之,是绝对不能像上辈子那样凄惨死去了,至于师兄们的关爱,心中爱慕那人的回应,被所有人尊重的身份,他通通都不求了,那群人愿意跟安云歌纠缠就随他们去吧,他再也不跟主角受作对了。   只是不知道,那剧情要进行到何时才是个头,他真的还有脱离剧情,获得自由的时候吗?   安九呆呆的望着自己的床帘,然后感觉到自己的肠胃又是一阵激烈的蠕动。   他脸色一阵阵发白,放在腹部的右手,用了些力的按了下去。   不行不行,不能躺平,他还是得挣扎一下,就算是苟也得苟到剧情结束! 第4章 咳血。   雪念从安九那里出来后,没有直接回自己院子,而是去了隔壁奉远峰。   万衍剑宗乃是修真界第一大宗门,光是山头就占了七十多个,宗门主峰东岐峰周围一圈儿的山峰都是主峰丛峰,排除那圈儿丛峰后,离得最近的,才是韩柊师叔所属的奉远峰。   安云歌现在便暂住在小师叔那里……他没有答应做小师叔的弟子,却又光明正大住在内门弟子才能待的地方。   雪念找到安云歌时,青年正在日暮亭弹琴。   雪念神色有些恍惚……   青年容貌清隽,气质高雅如兰似竹,美妙清脆的琴声从他指尖流淌,端端一副静雅优美的模样。   不可否认的,安云歌身上总有一种能吸引他的气质。   上辈子,安九失踪后,雪念并没有去寻找过,是后来安云歌提起,他们才想起去寻找那个被掳走的师弟。   哪怕在乱葬岗找到了安九残破不堪的尸骨,众人也只觉得是他恶有恶报,咎由自取。   雪念心中一痛……小九没那么坏,他罪不至此。   清灵的琴声停了下来,安云歌发现了雪念的靠近,他起身从亭子走下来,笑着和雪念打着招呼,“雪念师兄,你怎么来了。”   雪念从记忆里回过神,有些抱歉的看向安云歌,“云歌师弟。”   安云歌一见他的表情,便好似猜到了什么,“师兄何事扰心?”   “云歌,你的灵根……真的没有别的办法可以补救了吗?”   古书里记载,‘天灵根’可以适应所有人体质,天灵根的血能强化其他灵根。   所以师尊在知道安九是天灵根体质,又与安云歌存在一段关于灵根的因果后,毫不犹豫的就拍板了要剥离安九灵根的方法,因为这原本就是安九欠安云歌的。   可经历了后世,意识到自己做错了,并且重生回来的雪念,却希望安九能有个好的结果。   “安九只是年纪小,他做错了一些事,但我们也不能一点儿改过的机会都不给他……”雪念试图把自己的想法施加到安云歌身上。   原本淡雅的青年却一下子冷了脸,“做错了一些事?给我下毒,把我留在魔渊林,给我身上藏吸引野兽的香囊,偷偷把我疗伤的药换成糖丸儿……这桩桩件件,都是能致我于死地的事儿,在你口中,只是轻描淡写的‘一些事’?”   雪念语塞。   他也不知道,该找什么样的理由帮安九洗白做过的这些‘恶事’,因为前世的他,一开始也是认为,安九做的这些事,简直是坏到了骨子里。   他嗫嚅解释,显得有些底气不足,“那些只是小孩子的恶作剧……”   后来雪念也分析过安九那些行为,他真真是个没什么心眼儿的小笨蛋,那些招数,不管是他自己想的,还是别人教他的,其实对于一个修士来说,都起不了什么大的作用。   ……可能就第一件事恶劣一点,后面入了修道一途,都是不值一提的小事。   吸引的野兽只是凡兽,对于修士来说,充其量只是口粮。   丹药换成糖豆就更不必说了,真正心坏的话,那何不直接换成毒药呢?   至于魔渊林?那里本就是万衍剑宗一处弟子试炼地,每天的日常单人任务都要发出去上百个,只是因为教唆同行弟子把安云歌单独留在那里,其实也不算什么恶行。   安九这一举动给安云歌唯一带来的麻烦,就是突发奇想,出现在那里的魔皇林静渊。   雪念说了这些理由,可是人永远只会相信自己想相信的,安云歌既是认定了安九要害他,这个偏见一旦形成,就很难因外人的劝导而更改。   眼看安云歌情绪逐渐激动,雪念急忙安抚,“云歌你冷静一点,我只是想说……有没有别的方法,可以补全你的灵根?完全没必要,一定要用小九的命来填的。”   是的,这才是雪念想出来的折中之法。   因为有安九在,天灵根的说法摆在那里,所有人首要想到的,便是用他的。   但这其实对安九来说,又何尝公平呢?   明明还有别的选择不是吗?   听雪念这么说,安云歌垂下眼睑,平静了一些,“我知道了,我会问问师叔的。”   雪念见劝动了安云歌,总算安心了些。   临走前,雪念突然想起什么,随口问了一句,“云歌,你的记忆恢复了吗?”   “没有。”安云歌停顿了一下,继续道,“抱歉,给大家添麻烦了。”   雪念见他生疏客气,又心有不忍,“无事,不算麻烦,总能想起来的。”   “嗯。”安云歌低下头,长长的睫毛遮掩住了眼底的情绪,似乎是心情有些低落。   ……   方郁鹤去了足足一个时辰,等他提着食盒再回到弟子居,就见安九早早就等在门外,一副望眼欲穿的模样,一见到他过来,眼睛还亮了一下,快步跑到篱笆墙边儿给他开院儿门。   跟个讨食的小狗儿似的。   这个念头一起,方郁鹤都乐了,那点儿跑腿产生的怨气也瞬间消失殆尽。   “怎么馋成这样?你是狗?”   对于这种侮辱他人格的话,安九完全不当回事,他白了方郁鹤一眼,一把抢过食盒,小跑着提到院子里的石桌边,当场揭开就要开吃。   方郁鹤这狗玩意儿,果然没给他带荤菜,三层的食盒,上面第一层是一大盘儿酱瓜,第二层铺了一层的大葱,第三层放着五个白面馒头。   这白白绿绿的,一看就让人没有食欲……很难说方郁鹤不是故意的。   但安九也没什么抱怨情绪,反而开始疯狂吞咽口水,夯实的白面馒头,一看就很顶饱!   安九拿起一个馒头就开始啃啃啃,咀嚼食物的举动,总算安抚住了时刻因饥饿而抽痛的胃,他的口水疯狂分泌,干啃馒头根本不会噎住。   但旁边的乌鸦嘴却不这样认为。   方郁鹤眯着眼看小馋狗儿吃馒头,心下还觉得不可思议,“你真吃得下去?只吃馒头也不怕噎着?”   言出法随般,安九立马被呛了一下,然后就开始死命的咳嗽。   咳嗽也不舍得把手里的馒头放下,而后,一些馒头的碎屑被咳了出来,喷洒在白净的馒头面儿上,安九瞪大了眼睛,看向白面馒头上那星星点点的红。   方郁鹤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见少年咳得仿佛要背过气去,难得有点儿良心的上前,准备拍拍他的背,帮他顺顺气。   手刚抬起来,方郁鹤便见安九猛地转身,眼神愤恨的盯着他,“方郁鹤!你竟然给我下毒!”   安九一拳头锤在方郁鹤的胸膛,然后他自己被弹了出去……普通人的体质连修士的防御都破不开,这一击纯属自讨苦吃。   方郁鹤见这个不识好歹偷袭他的家伙向后一倒,还顺带打翻了那个食盒,正准备嘲笑对方的弱小,就见安九摔在地上后,猛的侧过脸去,接着‘哇’的一口,便喷出一大口血。   那些没被嚼碎的馒头块儿沾上了血水,简直像破碎的内脏一般。   安九这一口血,吐出了惊悚的效果。   连向来嘴毒心狠,见不得安九好的方郁鹤都被吓住了,僵在原地好久,才上前把安九扯起来。   安九趴在地上吐了口血后就感觉脑袋晕乎乎的,还伴随着一阵阵的心绞痛,倒是和上辈子被方郁鹤下毒时的感受差不多,于是越发认定了是方郁鹤在吃食里下了毒。   这狗贼!   竟是连一顿饱饭都不肯让他吃!   安九狠狠的瞪着他,眼里的泪却止不住‘啪嗒啪嗒’的掉……新仇旧恨一起涌上心头,安九根本就忍不住。   好像也不是多伤心,他这破体质就是如此,一不小心眼泪就失禁。   方郁鹤给他把脉,却没发现有什么异常,不禁又开始嘴贱,“你别是为了讹我故意装的吧?”   假装吐血用的恶作剧药丸儿什么的,他也炼制了不少。   安九一听,气得又吐了一口血,“你,你!”   ‘你’了半天以后,安九气越来越虚,最后两个字出口时,几乎已经为不可闻了。   方郁鹤嘴角抽了抽,记仇。   不过现在看安九一副快要咽气的模样,方郁鹤好心的不跟他计较罢了。   方郁鹤瞧不出安九是什么毛病,但看他猛吐了两口血,也确实不是假的,无奈之下,只好把人拉扯起来,半搂半扛的把人带到了司玄夜那里。   东岐之巅,玉冠青衣的剑君放下给安九看脉的手,表情冷凝。   “怎么样师父?这小子因何咳血?可是受了内伤?”方郁鹤没个正形的趴在桌上,用一只手撑着脑袋,语气吊儿郎当。   “无事。”司玄夜对他这个大徒弟,倒是耐心十足,“咳出来的都是废血,清出了一些陈年暗毒……是好事。”   安九一听,心中暗道,他们要把自己的血抽了给安云歌炼药的,当然是越纯粹干净越好。   这个‘是好事’多半不是对自己说的。   他从小就被主母下慢性毒药,那毒要不要得了他的命,他能不知道吗?这毒不清对他也没什么影响。   但要用他的血炼药就不同了,他们都想给安云歌最好的。   所以这‘好事’是针对安云歌的,于他关系才不大。   安九眼神麻木的看着头顶的床帘,开始想一些奇怪的东西——他上次看见的床帘,是苍青色的吗? 第5章 饿梦。   听见这个答案,率先有反应的,还是方郁鹤。   他起身来到床前,弯腰伸手捏了捏安九的脸颊,“小……混蛋,现在总归怪不着我下毒了吧?”   安九听他卡壳了一下,就知道他想叫的多半是‘小贱种’。   安九生气,安九不服气,“是没下毒,但你肯定脱不了关系,我可是吃了你给的馒头才吐血的!说不定你是给我吃了别的什么药丸儿?为了什么你自己清楚!”   说完,还冲方郁鹤做了个鬼脸。   方郁鹤瞬间觉得,自己能跟一个做鬼脸的家伙吵架,幼稚得丢人……   但清白还是得要的,正当方郁鹤开口要说些什么时,便听他师尊冷冰冰的开口,“你给他吃了什么?”   司玄夜正有些奇怪自己徒弟为什么会对安九有捏脸这样的亲昵举动,就听见安九对方郁鹤的控诉。   ……有种自己精心养着的灵药,被人喂了垃圾的感觉。   方郁鹤还没意识到问题,“就馒头啊,谁知道他怎么回事,吃个馒头都能吃吐血。”   司玄夜脸色变得更冷了。   “你回去吧,安九先留在我这儿,我需要确定一下安九吐血的原因。”这理由只是其一,其二……灵药还是得自己养,不能假手于人。   “好。”方郁鹤不会质疑司玄夜的命令,起身就准备走。   这会儿安九就慌了,他的饭票要走了!   “等一下,等一下!”安九伸手,拽住了方郁鹤的衣摆。   方郁鹤回头,便见安九眼里是对他即将离去的不安和慌乱,好像自己是他十分依赖的人一般。   因着这个念头,方郁鹤竟然没有将衣摆从安九手里拽出来,而是真的停下了动作,等着安九往下说。   方郁鹤自己都没意识到,那一刻的他,充满耐心,神情温和,和他平日里的形象,南辕北辙。   安九着急道,“那,那我的饭……不是,我的意思是,我的吃的……”   “给他炼两炉辟谷丹。”司玄夜冷着脸吩咐,等方郁鹤应下来后,便看见安九哭丧着一张脸,“怎么?不满意?”   安九强撑起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没有,谢谢师父,麻烦师兄了。”   方郁鹤突然想起安九看见食盒两眼放光的模样,和大口吃馒头时脸上的幸福表情,心里已经明白了什么。   他暗笑了一下,觉得馋虫一样的安九有点儿可爱。   方郁鹤离开后,房间里只剩下安九和司玄夜,这个时候,安九才感觉到有些局促……那个床上那些痕迹,该不会是司玄夜自己清理的吧?   安九是很心大,但也不至于心大到把这档子事儿直接忘了的程度。   他记得上辈子的昨天晚上,他的师尊居高临下,看着趴在地上,无比狼狈的他,神色厌恶,“剑道一途,无情无欲,坏我道心,凭你也配?”   安九被司玄夜收入门下四年之久,他多数时间,都是一副不悲不喜的模样,那还是安九第一次看见司玄夜脸上有那么浓重的表情,可见他心中的厌恶之深重。   他甚至觉得司玄夜会揍他……虽然揍是没揍,但最后却被他剥了灵根。   安九想起那种仿佛被抽出了筋骨的痛,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这样一个一心大道的强大修士,最后还是跌下神坛,和安云歌在一起了。安九看到这里时,真的很难接受,同样的,经历了昨晚的事,他也感觉很难接受……那种原本高高在上的神祇,真的被玷污了的难受。   安九现在也无法再以倾慕的心情面对司玄夜了,反而抓心挠肺的想躲。   爱是不敢爱了,剩下的感情就十分复杂了,而且司玄夜留给他的痛才是更真实的,反正逃避痛苦,就是人类的本能。   安九很规矩的缩成一只鹌鹑,这样的态度,惹得司玄夜多看了他一眼。   以前的安九很粘他,少年就差把自己的心思写在脸上。   但司玄夜对他向来无感,何况安九的喜欢,夹带着几分攀附意味……和那些莫名就想和他套近乎,利用他的名头获取利益的卑劣小人没有差别。   今天倒是安分得多,司玄夜虽然觉得有些奇怪,但也没有主动询问。   “这段日子你就待在东岐之巅,我会给你调理身子……不许乱吃东西,不许到处乱跑,别跟本尊惹麻烦。”司玄夜警告一番,随后也起身离开。   房间留给安九也无所谓,他很少会住这边。   司玄夜走后,安九等了一会儿,便从床上跳下来,揉着肚子,想要溜出去探查下环境。   东岐之巅就只有山巅这一片了,连后山都去不了,雪念那些个野鸡灵果也没法惦记了。   司玄夜还说要给他调理身体,不许他吃东西,调理了能干嘛?养好了就开宰?   安九才不要,调什么调?他过去十六年都这样过来了,还有什么好调的。   但他也不敢太明目张胆的挑衅司玄夜,最终是去外边儿转了一圈儿,凭借一些幼时经验,找了一些能吃的草根草茎垫垫胃,然后就回去睡觉了,早点睡着就不饿了,而且这一天确实经历了太多,安九也觉得很疲惫,几乎是头一沾枕头,就进入了深眠状态。   而安九不知道,在他睡着后不久,一些星星点点的荧光,从他后颈处溢出,随后扩散至全身,形成一道莹白的光膜,将安九整个人包裹了起来。   荧光的光芒很微弱,不靠近床榻根本看不见,于是也不会有人发现房间里的异常。   这个荧光持续了大概大半个时辰才慢慢散去,如同出现时那般,那些荧光又回到了他的后颈处。   因为后颈有头发遮掩,以至于从昨晚到现在,和安九接触过的人,没有任何人发现他后颈的异常。   如果安九撩开自己的长发看一看,就会发现,他的后颈上多了一个银色纹路的纹身。   不过现在,谁都还没发现这个秘密……   翌日清晨。   方郁鹤一大早就来给安九送辟谷丹了,辟谷丹的材料简单,他炼起来十分容易,一晚上两炉轻轻松松。   早上来东岐之巅前,他还顺道儿去了趟外门,给安九带了一笼肉馅儿的大个儿包子。   方郁鹤向来是不敲安九门的,他都直接踹门进。   不过这里到底是微月剑尊的地盘儿,所以方郁鹤今天没有踹门,难得轻手轻脚的推开门,连安九都没被惊醒。   房间里的少年睡得真香。   方郁鹤本来是想进来捉弄他的,却在看见安九时,莫名没了动作。   睡着的安九看上去更显得年纪小了,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抹黛色,一张小脸看上去还没方郁鹤巴掌大,面上干干净净的,皮肤状态很好,看上去就感觉很好捏。   方郁鹤想起自己没少捏……咳,手感确实很好。   这样不吵不闹不使坏时,方郁鹤才清晰的感知到,安九还是个小孩……   这小孩现在四仰八叉的躺在踏上,不知道是梦见了什么,那小嘴时不时砸吧两下,嘴边还有刻意的水痕,过了一会儿,脸上还出现了傻傻的笑,这一咧嘴,口水就淌得更欢了。   安九确实做了个美梦。   他梦见自己在啃鸡腿!   上辈子快死的那会儿,一条野狗不知打哪儿捡到一只鸡腿,就在他旁边用爪子摁着,用舌头舔来舔去,不舍得直接吃。   安九在一旁看得眼睛红得滴血,他要不是四肢都废了,他是拼着条烂命也肯定要去抢夺的,反正饿死也是死,他就算被野狗咬死,也一定要在死前尝一口鸡腿味儿……   其实那个阶段的安九,意识还没出现障碍,他还有强烈的求生意志,所以才会想要跟野狗强食,如果不是他动不了,以安九的心性,完全不至于死得这样憋屈。   被饿死的最后阶段,是意识恍惚,四肢浮肿,然后死亡。   所以鸡腿成了安九生命里,最后渴望的食物,以至于他现在,做梦都在啃鸡腿……   梦里全是鸡腿,下的鸡腿雨,安九捞一个啃一口,转头又去捞另一个,像一只畅游在鸡腿海的狗子,快乐得不得了。   而且这些鸡腿是真的有香味,便越发让安九分不清梦和现实了。   他追随着香味往前一扑,嘴里却啃了个空,牙齿一嗑,感觉到一阵酸涩的疼。   安九迷迷糊糊睁开眼,就看见自己面前一个大包子,他呢喃一句‘鸡腿包子’,便撑起身子又张嘴想去咬住。   散发着肉香的包子长了腿,安九追了两下,直至完全坐起身子,他才意识到不对……这不是包子在跑,这是有人在耍他!   安九双眼聚焦望过去,就对上方郁鹤似笑非笑的眼,“想吃?”   安九点头,吸溜了一下口水。   方郁鹤却背过手,看着安九那眼珠子跟着自己的手转,“不怕我投毒了?”   安九讪笑,昨天司玄夜也说了,他吐血的原因不明,而且吐的是身体里积攒的毒血,他虽然不讲道理的跟方郁鹤互怼了一波,但心里其实是明白的,方郁鹤给自己吃的东西没下毒。   “没有没有,师兄最好了,师兄是大善人!”只是说几句话而已,只要能换吃的,这根本不算事儿。   “叫声好听的,好好给我赔个礼,这一整笼都是你的。”方郁鹤指了指旁边的一屉食盒,里面摆了五个大包子!   ‘好听的’?   安九眼珠转了转,这个他熟,“郁鹤师兄,郁鹤哥哥,对不起嘛,之前误会你了,你是最好最好的大善人,九儿最喜欢你。”   安九的声音清清脆脆,有种奇妙的甜味,但又不会让人觉得很腻很做作。   方郁鹤心满意足的在心里细细品味了一下‘郁鹤哥哥’这个称呼,然后将手里的包子递了过去,“赏你了,吃吧。”   安九利落的接过,三两口就啃完了一整个,第一个当然是先满足口腹之欲,剩下的再慢慢品尝,反正还有五个呢。   快速吃完手里那个包子的安九正在嗦手指,屋子里就又进来一人。   方郁鹤反应倒是快,但一转眼,瞧见来人是谁后,便恭敬的站起来,冲来人作了一揖,“师父。”   安九也跟着爬起来,低声喊了一句‘师父’。   司玄夜冷肃的看了一眼两人,目光落在了一旁的食盒上……房间里的食物香气太重,根本不用看,也知道方郁鹤投喂了什么。   “去善赏司领罚。”司玄夜掀起眼皮,看向方郁鹤,不带情绪的一句话,直接决定了方郁鹤的下场。   方郁鹤嘴角抽搐了一下,应了一声‘是’,转头又想起安九,他现在还被封着修为,这俗体凡胎的,进一趟善赏司,得脱层皮吧?   正想着要不要求情,就见那没骨气的玩意儿往前一扑,趴在司玄夜脚边,泪眼汪汪的仰头看着剑尊,“师尊罚了他,可就不能罚我了哦呜呜……”   司玄夜:“……”   方郁鹤:“……”   呵,这见风使舵,见利忘义的小骗子…… 第6章 魔皇。   那日安九没骨气的求饶后,另外两人都沉默了很久……   以前的安九是不会说这种话的,剑修最在乎的便是风骨,安九为了显得自己合群,装也是要装得很清高硬气一点儿的。   不过吃多了苦以后安九就不想装了,能吃苦的人就会吃更多的苦,这苦爱谁吃谁吃吧,他一点儿都不要吃了!   司玄夜是对安九这种变化感触最深的人,因为在两天前,他的罪行被揭发,面对确凿的证据,安九还咬死不承认那些事是他做的,一副宁死不屈的模样。   和如今这副,为了贪口吃食,又不想被责罚的样子比起来,实在差距太大,让司玄夜觉得十分割裂。   他甚想过,这真的是安九?难道被什么人夺舍了?   安九这两天有些奇怪……   虽是如此觉得,司玄夜却并没有在这个问题上深究,左右不过是一株药而已,药性未失即可。   不仅如此,他还如了安九的愿,真的没有惩罚于他,只是把禁足的范围又缩小了一圈儿,从原本的东岐之巅,变成了那一间房间。   安九想要探路逃跑的心思彻底破灭。   这几日万衍剑宗举办试剑大会的决胜场,凡骨龄一百岁以下,修为炼气期以上,金丹期以下者,皆可参与。   在珑天大陆上,百岁以内的金丹还是十分稀少的,能在百岁前突破筑基,便已经是人中龙凤了,而安九才十六岁,便离筑基只有一步之遥,还是在他只修炼了四年的前提下,可见天灵根的逆天。   原本安九也是要参与此次大会的,若能拿到一定名次,便能上铸剑峰求一把自己的剑了,虽然只是作为前期的过度剑使用,但对于剑修来说,不管什么时期,能拥有专属自己,能与自己灵魂绑定的剑,都是一件很值得期待的事情。   这次的试剑大会,前三名的奖励是一块稀有矿石,他们到时候就能拿着矿石去铸剑峰求剑,而安九当初可是很眼馋那矿石的,但他算来算去,都觉得自己够不上前三名……   而前三的热门人选里,好几个都是和安云歌关系匪浅的,雪念就不必多说了,方郁鹤好像也对安云歌颇有好感,除此之外,奉远峰的师兄今年九十岁,已是筑基巅峰,和安云歌颇为亲近,若是他们拿到矿石,一定会送给安云歌吧?   也因为这个原因,安九才心急火燎的给安云歌使绊子,把人丢在魔渊林,死了最好,没死那就拖延些时间,总不能让他轻轻松松达成目的。   现在安九想起来,自己的果然是恶毒炮灰做派……又蠢又没杀伤力。   而安九没有意识到的是,他现在被那本梦见的小说洗脑严重——实际上,靠别人赠与来获得奖励这种行为,并非正确的人生观。   相较之下,至少安九一直想的是靠自己去争取,确定争取不到后,才对安云歌可能会‘捡便宜’这件事耿耿于怀。   现在安九就不想那些注定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了,连嫉妒的心思都升不起,既然全是主角受的,那给他给他都给他,他只想活命。   而试剑大会的决胜场进行了三天,安九便独自一人,在房间里待了三天。   方郁鹤给他炼的辟谷丹他也不敢多吃,只有嘴里馋得疯狂分泌口水时,才会取一颗出来含在嘴里慢慢呡开,但是他是心理上的饥饿,辟谷丹对他来说没用。   或者说,任何食物都对他没用的,除非他自己能意识到,他的身体不会挨饿了,他已经脱离了饥饿的处境,才能慢慢治愈这种心理疾病。   但安九毕竟只是个十六岁的少年,他并不知道自己是生病了,他只觉得饿,饿得他差点儿把司玄夜摆在书台上做盆景的迎客松给啃了。   司玄夜不让他吃别的东西,说会在身体里堆积杂质……   说真的,要不是怕被揍,安九倒是宁愿身体满是杂质,他才不想给安云歌贡献血肉。   到第三天时,安九神神叨叨的坐在书桌前,眼睛发绿的对着那盆迎客松许愿,“我好想出去啊,这个破结界关不住我就好了。”   话音刚落,安九便感觉后颈处有些发热,不过他还没来得及反应,便听见窗外一声轻笑。   安九警惕的朝外看去,便见一乌漆嘛黑,全身笼罩在黑袍中的高大男子,从窗外树后走了出来。   此时的安九还未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毕竟他出于结界中,于是他很是大胆嚣张的开口,“何方宵小,竟在东岐峰藏头露尾。”   那人笑道,“我当这司玄夜老顽固在自个儿地盘藏着什么宝贝呢,还层层结界加固,原来竟是你这背信弃义的小东西。”   安九:?   “你骂我师尊就骂呗,你还骂我作甚?我们很熟?”这人声音嘶哑难听,他要是听过,就绝对不会忘记,所以由此可得,他根本不认识这人!   安九愤愤不平,刚吐槽完,脸上的表情突然僵住……   等等,这人说他‘背信弃义’,他只对安云歌做过这等小人行径啊,难道说这人是那令修真界众人,人人闻风丧胆的魔皇林静渊?   “你你你你……”安九吓得紧紧抱住了那盆迎客松。   见他有了映像,黑袍人又笑了一声,“看来是想起来了,怎么着,我们这也算旧识,那就跟我走一趟,去魔宫做客吧。”   言罢,林静渊便准备动手拆了司玄夜的结界,只是刚抬手,他就发现不对劲……明明能力波动还在,结界却如同虚设。   这难道是司玄夜设的陷阱?   可他为何要这么做?   林静渊没想明白,但他并不怕司玄夜,否则也不会故意抄他老家,来东岐峰惹是生非了。   不管司玄夜打得什么主意,他都接得起。   这样一想,林静渊便放下顾虑,一把推开房门,大步走了进去。   安九没想到这魔头真进来了,说好的结界呢?怎么连拦他片刻的功效都没有?   “啊啊啊啊你别过来——”安九上蹿下跳,把迎客松砸了过去,林静渊侧身一避,恐怖的威压在小小房间里炸开。   安九瞬间吐了口血,瞬间便感觉喘不上气来,因为是被高阶修士威压锁定的对象,他的反应极其强烈,根本是连动都无法动一下。   林静渊黑袍下伸出一只惨白的手,其实那只手的手型很好看,但在安九眼里却跟只白骨爪差不多。   他虽然‘看’了小说,里面描写林静渊长相俊美,银发异瞳,给人一种妖异又冷清的美感。   但那毕竟只是文字,安九对此的感官并不深刻,反而是从进入修真界起,就从别人口中听说这个魔皇的事迹更深入他心。   那只手重重劈在安九肩上,他晕过去前,脑子里还全是关于林静渊的恐怖传说……   ……   魔皇林静渊的来历,已经无人可考,据说知道他出生的人都被他杀光了。   传闻还说,他喜欢将人扒皮抽骨,或是切去人的四肢,挖掉眼睛,使其失明;灌铜入耳,使其失聪;割去舌头,刺破声带,使其失语,制成人彘,然后摆在厕房,供他如厕时观赏……   实在变态,令人胆寒!   安九从昏睡中醒来,却始终不敢睁开眼,他听见林静渊的声音了,知道他还在附近,不敢醒来面对这么恐怖的人。   但是越是装睡,他就越是胡思乱想,先是把曾经听闻的,关于林静渊的恐怖传说都回忆了一遍,然后开始思考这魔头绑了自己打算做什么,然后想到小说里写的,这魔头对安云歌一见倾慕,后面为了追求安云歌,还做了许多压抑本性的事……想到这儿时,安九就已经绷不住了。   他现在已经得罪死安云歌了,那林静渊把自己绑了,不会是想做成人彘给安云歌出气吧?   那些传闻的代入感,一下就深刻了起来……感觉眼耳口鼻四肢都已经开始痛了!   这不会就是他的下场吧?那他岂不是比上辈子还惨?   安九越想越害怕,只想逃避,能拖一时是一时,于是在听见有脚步声靠近时,更是打定主意装死到底。   “别装了,我知道你醒了。”来的人确实是林静渊。   他的声音依旧沙哑难听,结合那些恐怖传闻,根本无法让人相信他会是书里描写的那副姿容,至少现在在安九听来,只脑补出某种骨瘦嶙峋,阴暗邪恶的形象。   听见林静渊拆穿他装晕,安九确实慌了一下,但还是不动如山,誓要把装死进行到底。   下一秒,湿热的气息喷洒在耳边……林静渊弯腰贴了过来,阴恻恻的在他耳旁低语,“再不睁眼就挖了你的眼睛,那就永远没有睁眼的机会了。”   呜呜来了!这魔头果然有挖人眼睛的癖好!   再加上,上辈子安九是真真切切被这是折断了四肢,还割花了脸,简直叫他不害怕都不可能。   安九没控制住心绪,睫毛抖了两下,意识到自己已经穿帮后,只好无奈睁开眼睛,用哀求的眼神望向威胁他的魔头,“别挖眼睛,眼睛很有用的……”   林静渊依旧是伏在安九身上,跟个压床的鬼似的,就差没真压上去了。   “哦?你这眼睛有什么用?”林静渊语气凉凉的,让人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安九都感觉,他这语气,怕是下一瞬就会动手。   他眼睛抖啊抖,嘴皮子也哆嗦,“……瞻,瞻仰魔皇陛下圣颜。”   林静渊听完,又往前凑了凑,安九就僵硬着脖子往后撤,像只抗拒被吸的猫。   “你想看我的脸?”林静渊声音更哑了。   ……倒也没有很想。   但现在骑虎难下,安九只能艰难的点了下头。   “……想。” 第7章 狼犬。   林静渊吐出的气息湿热黏稠,语调却冷冰冰的,像是某种阴暗的爬行动物。   他之前带着巨大的兜帽,就算刻意去看他的脸,也只能看见一片漆黑的漩涡。   安九的想象力很丰富,很轻易的便想到了毒蛇之类的生物,他已经说不出第二句话来。   见他这般怂,林静渊也觉得没了兴趣。   与安云歌相比,简直一个天一个地。   “转过头看我。”林静渊命令道。   安九话都说出口了,现在为了保住眼睛,也只能照做。   他小心翼翼的转头,便看见旁边贴着一张满脸痤疮,有些痤疮还发炎溃烂,正留着脓水的一张脸……安九咽了下口水,心道,他算是知道,上辈子这个疯子为什么还要毁他容了!   就让这副尊荣,绝对是心理扭曲,见不得别人好的……至于书里说的他好看,安九想着,大概是后期才治好的,毕竟有了喜欢的对象,会为对方在意一下自己的形象也是应该的。   但现在……林静渊这模样,属实有点倒胃口,安九一直以来饥肠辘辘的感觉这一刻都消停了下来。   偏偏这厮恶趣味十足,“如何,本尊圣颜可让你满意?”   安九一脸菜色,却憋着不敢说实话,“甚……好。”   林静渊起身,站在床边,高深莫测的看了安九许久。   他现在没披那身黑袍,一袭墨色长袍下,是雪白的常服,而除开那张脸不谈,半散的银发披在身后,黑与白的极致配色,让他看起来格外端雅素净,单单只从身材来看,林静渊倒是配得上一句长身玉立,丰神俊朗。   “既然你觉得好,那本尊便留着你那双招子,赏你每天都看可好?”   安九本来被他看得万分紧张,听闻此言,立马点头如捣蒜,“好好好!”   只要能活命,怎样都好!   林静渊眼睛眯了一下,一张丑脸凶起来就更可怕了,“没种。”   安九不痛不痒,没种就没种,他患有断袖之癖,有那‘种’也无甚屌用。   他不仅没种,他还能狗腿!   性命无虞的话,他还想求顿饱饭……   “陛下,你脸上的伤应该需要清创吧?我可以给你上药!”安九想的是,林静渊既然都要把脸虚化成黑色漩涡了才出门,那肯定是不想被其他人看见自己这张烂脸的。   可这脸一直烂下去也不是个事儿啊,万一那脓包以后长蛆了呢?   噫……想想都埋汰!   “……你在讨好本尊?”   安九‘嘿嘿’笑了一声。   其实看得久了,林静渊这张脸也没那么恐怖,他当初饿得自己咬烂自己手腕喝自己血时,他那血肉模糊的手腕可比林静渊的脸恶心多了,那时候又是盛夏,伤口没有上药,也就两天功夫就招了苍蝇,安九还没咽气儿呢,就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躯体上开始长蛆。   “行吧,你要是弄不好,本尊就看了你的手。”林静渊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竟还真就松口答应了,“说说看,你想向本尊提什么要求?”   成了!   安九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激动。   他甚至觉得,跟着魔皇陛下有饭吃的话,那也不是不行,至少比在东岐峰好,司玄夜不仅想挖了他的灵根放了他的血,还连顿饱饭都不给吃!   “我想吃饭,一日三餐!”   好朴实无华的要求,朴实到林静渊一开始没反应过来,“……你要吃饭?”   安九见他属实吃惊,想了想,解释道,“陛下你看,我灵力被我师尊封了,这世上独他可解,我现今就跟个普通人没两样,不吃饭是会被饿死的……”   林静渊开始阴阳怪气,“你饿死就饿死了,与本尊又无甚干系,你当我掳你来享清福的?”   “我不能死的……”安九撇了撇嘴,情绪有些低落,眼尾不自觉的往下垮了一些,看上去分外可怜。   林静渊嗤笑,“理由?”   安九为求保命,便将司玄夜收自己的原因说了出来,“我其实不是金灵根,是天灵根,司玄夜想用我的灵感补全安云歌的……”   按照书里说的,林静渊第一次见过安云歌后,就对他十分欣赏,为他灵根被毁而感到可惜。   那他现在把自己是安云歌的‘药’这条信息告诉林静渊,应该能算得上一条保命的筹码吧?   安九偷偷觑他,又补充一句,“我若死了,安云歌不知何时才能补全灵根,重新开始修行……说不定等再寻到方法,他都七老八十了。”   果然,林静渊听完这话,若有所思……他那张脸,安九也看不出什么表情的,但他猜他应该在思考衡量。   林静渊笑了一下,意味深长,“天灵根……你的命暂时保住了。”   安九还是太天真了……   那群剑修倒是性情高洁,所以并不会把‘天灵根’太当回事,可林静渊是个魔族,魔族修士本就乖戾肆意,才不觉得靠个炉鼎修炼,有什么不齿于人的。   不过现在好歹是把命保住了。   安九松了口气,冲林静渊讨好的笑了笑。   林静渊看他傻乎乎的笑,神奇的也跟着笑了一下……不是嘲笑不是冷笑,就是很单纯的,弯了弯嘴角。   但他自己并没有意识到。   后面林静渊招了招手,一个衣着清凉的魔族侍女推门走了进来。   “把他带下去,和阿花关在一起,给他吃和阿花一样的东西。”林静渊吩咐完,便让那魔女把安九带出去了。   安九一路跟着走,也没心情观察这魔宫的风光,只惦记着林静渊刚刚说的那番话。   “魔女姐姐,阿花是谁啊?”   魔族侍女手里拿着快黑色的水晶,一路走得很沉默。   安九本来以为,这个魔族侍女会缄默其口,不会回答,没想到她捂嘴笑了一下,伸手勾了一缕安九的头发,“阿花是陛下的宠物呀,陛下那样说,说明你们的身份地位是一样的。”   安九指了指自己,“我也是宠物?”   “自然。”   安九踌躇了一会儿,又问,“那,那阿花平时吃什么东西?”   这才是安九最关心的。   那魔族侍女听完,一阵哈哈大笑,“小美人真有意思,难怪陛下……”   她的未尽之言没引起安九的半点兴趣,他只是焦急的等着魔族侍女回答他的问题。   魔族侍女见他眼巴巴的模样,感觉还真跟阿花差不多,“吃米饭,馒头,南瓜馍,或者面条,都是凡人吃的东西。”   她每说一样,安九就跟着疯狂的点头,那眼神都越发闪亮了,看得魔族侍女内心直呼,陛下搁哪儿绑来的小可爱。   其实魔族人骄奢淫逸,酒池肉林。无肉不欢,甚至有些魔修还有喜食人肉的恶癖,魔女告诉安九的这些食物,简直算是寒酸低贱,但听在安九耳中,却跟报菜名似的……   “好好好,阿花好!”   “……”那侍女无语。   等到了地方,安九就知道了,‘阿花’是条大狼狗,看上去还蛮威武的,不过好在,安九并不怕狗。   魔族侍女等着看他见到狗的反应,结果就是……没有反应。   安九是表里如一的平静,别说跟狗吃一样的东西了,就是让他吃狗吃过的东西,他也能接受,毕竟上辈子临死前,他想吃都还没吃到呢。   对旁人来说,可能是十分折辱人格的事,在安九这里,却能被轻易接受。   他甚至十分自然的上前和‘阿花’交流感情去了。   “阿花是吧?我叫安九,我们以后就是室友关系了,要相处很久的,你可不能凶我。”安九有模有样的跟狼狗商量起来。   阿花从狗舍里探出头,却在看见安九时,像被什么东西恐吓到了似的,立马‘嗷’地一声,缩回了脑袋。   侍女把黑水晶凑近狗舍,安九突然听见林静渊那独特的喑哑嗓音,从黑水晶里传了出来,“你对阿花做了什么?”   林静渊的声音懒洋洋的,听上去并不是特别在意问题结果的样子。   “我,我什么都没做。”安九愣愣的回到。   安九话音刚落,狗舍里的阿花便像是听见了主人的声音,激动的钻了出来,围着面前两人转了两圈儿后,没见到声音的主人,便开始围着安九转,尾巴都快甩成花儿了。   侍女笑道,“看起来,是阿花很喜欢小公子。”   “唔。”林静渊懒洋洋的应了一声,“那就让他待那儿吧。”   “诺。”   说是狗舍,其实也是一座小院子,阿花只是没开智的普通狗,还需要人为饲养,所以这小院子里除了狗舍,还有三间并排的屋舍。   侍女给安九指了间屋子,把黑水晶挂在墙上一个灯座里,自己便离开了。   安九在屋里转了转,又出去看那条叫‘阿花’的狗子去了。   阿花是真的喜欢他,一看见他就主动过来跟他贴贴。   安九开心的开始撸起狗来,想他上辈子神憎鬼厌的,连雪念养的几只破鸟都欺负他,这还是第一次有小动物表现出对他亲近。   阿花皮毛油光水滑的,骨架也大,站起来跟人差不多高,跟安九闹了一会儿后,它后脚站立起来,前脚搭在安九肩上,伸出舌头想舔安九的脸。   安九一边躲一边笑——被阿花舔到了脖子和耳朵,痒得他忍不住笑,“阿花阿花,你被养得这么好,日子肯定比我过得舒服,我以后可就跟你混了啊。”   阿花哼哼两声,就跟听懂了安九的话,正答应着一样。   安九想起那盏黑水晶的灯,没有回房间,而是爬进阿花的狗舍。   阿花也钻了进来,蜷缩在他怀里,一个劲儿的用头顶去蹭安九的下巴。   安九用手握住两只狗耳朵,不轻不重的揉了两下,阿花便哼唧着安分下来,享受的睡在安九怀里,没一会儿就发出犬类的呼噜声。   听着这个声音,安九也不知不觉陷入了梦乡,沉沉睡去。 第8章 暗卫。   其实狗舍干净又温暖,比安九幼时睡的那间破屋子舒服多了,更别提后面成了废人,在泥地里摸爬滚打的那段日子。   所以安九睡得很安心很舒服,再醒来时,天已经暗下来了,狗舍里就他一个人睡着,没有阿花温暖的躯体,安九是感觉有些冷的。   “阿花?”安九叫了一声,没有回应。   他从狗舍钻出来,四下一转,就看见那只本该威风凛凛的大狼犬,此时正蜷缩在院子的一角,瑟瑟发抖的看着安九。   这副模样,明显是怕极了安九,和几个时辰前那只疯狂蹭安九,要和他贴贴的狗简直判若两狗!   安九不信邪的走过去,阿花就跟被天敌威胁到了似的,开始嗷嗷哀嚎。   安九,“……”   这德行怎么跟他似的。   特别能感同身受的安九便不再强求,转头回了侍女给他安排的房间。   又过了一会儿,有人敲响了安九的门,给他递了一盆狗粮。   安九定睛一看,是一盆浇了肉汤汁儿的白米饭,旁边儿还有两大块炖肉……不愧是魔皇的宠物,吃都吃得比普通宠物好。   侍从道,“宠物只配吃凡食,辟谷丹之类的就不要想了。”   哪怕是魔族修士,其实也把凡人吃的五谷杂粮,视为低级食物,他们就算修为不够,要摄取食物的能量,也觉得辟谷丹是最优选择,其次也起码得是灵植灵兽。   凡物是万万沾不得的,一旦进入身体,会产物许多杂质,影响他们修行。   偏偏安九不注重这些,他恨不得把自己吃得全是杂质,让安云歌喝他血下不了口,用他灵根也显得膈应。   于是他手脚麻利的接过餐盘,对那侍从连道数声‘谢谢’。   侍从莫名其妙的走了,看安九的眼神仿佛是觉得他有病。   安九才不管别人怎么看他,这么些天,终于吃上口热乎饭,安九吃得都快流眼泪了……太太太,太满足了!   果然,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他虽然被林静渊绑架了,但他吃上饭了!就凭这一点,他就愿意向魔皇表个忠心……至于上辈子被林静渊害的那么惨这件事,安九其实也只是惧怕他,要说恨意,其实倒是不太深的。   他从下定决心给安云歌下毒起,就知道自己不是什么好东西,也想过今后会有怎样的下场,倒是格外的有自知之明。   所以重生以后,安九想的第一件事也不是报复别人,而是想要逃离既定的命运,不在与这些剧情人物纠缠。   故此雪念才说,安九其实并不是真正恶毒的坏人……   用完晚餐后,安九想推门出去消消食,但临要出门时,又想起了阿花对自己的恐惧。   算了,何必去吓唬阿花,如果是他,也更需要一个安全的环境自个儿待着吧。   打消念头后,安九又走到那颗黑水晶前,若有所思。   这个东西,是不是能让林静渊看见自己这边的情况啊?   那他现在有在看吗?   安九想了想,决定试探一下。   他站到黑水晶前,小心清了清嗓,才开口,“陛下,明日需要我为你上药吗?”   说完这句话,安九的心脏‘扑通扑通’越跳越快,他按捺主紧张的心情,默默站在水晶下,等了大概半盏茶的功夫,安九的心跳才慢慢平复下来。   看来魔皇陛下也不是那么闲的,不会时时刻刻的盯着他……或许他都已经把自己这个小人物忘了?   那当然是再好不过了。   安九轻轻吐出口气,安心不少。   转身前,安九还是小声冲黑水晶道了一句‘晚安’。   安九躺到床上,本以为自己会睡不着,没想到白天睡了一下午,晚上肚子吃饱饱,缓解了无时无刻的饥饿后,居然一倒头就睡着了。   不仅睡着了,还做梦了!   梦里有个十分高大的男人坐在他床边,这男人看不清容貌,连穿着打扮如何,都完全看不清。   这样一个情形,本就已经十分古怪了,更怪的是,这人还出声问安九冷不冷。   安九心想,我睡觉前盖被子了吗?好像没有,那就是冷。   于是安九点头,说自己冷,男人便说,“那我上来搂着你睡。”   “不不不!”安九急忙摆手拒绝,“我不冷了,不要你搂着。”   男人说,“我是你伴侣,为何不能搂着你睡?”   “哈?”安九一整个大不理解,“你是我伴侣?我为何不知道?”   男人没回话,只是又往前走了两步,然后坐到了安九床边。   安九努力想睁大眼睛,看清楚眼前这人长什么模样……还是什么也看不见,安九反而因为着急想看清用力过猛,感觉脑袋有些晕眩。   这种感觉,和被林静渊修为压制时差不多,不过因为他不是故意施加威压,所以只是微微感觉有些晕而已。   安九伸出手去,想要摸一摸男人的脸……下一瞬,他摸到了一手的毛。   再然后,便是一阵激烈的敲门声,把安九给吓醒了。   “开门开门,这都什么时辰了,还不快起来随我去服侍陛下。”外面那声音,明显是昨天送饭那侍从。   安九迷迷糊糊睁眼,还分不清今夕何夕时,就被一条湿热的大舌头舔了一下脸颊。   他立马就清醒了,也看见了面前一张狗脸。   “阿花!?”这条狗怎么在这里?   不对,阿花不是害怕他吗?怎么会半夜爬他床?还有它是怎么进来的?   外面的敲门声还在继续,安九伸手扯住狗耳朵,让阿花那张狗脸面对着自己,“你是怎么进来的?”   明明门还关着,外边儿那人还在狂敲门。   然后,安九就从那张狗脸上看出了心虚……真的是很直观的心虚表情,狗狗眼往上一下下的抬,嘴角也谄媚的勾着。   安九惊了一下,“狗精!”   不过安九也没时间探究了,外面那人快把门拍坏了。   安九开了门,看见外面的天色居然只有微微一点天光,心里不禁开始痛骂林静渊,这么早就开始奴役自己的臣民了。   来人对阿花出现在安九卧室竟是毫不惊讶,大概在他眼里,两只宠物凑成堆儿,也没什么奇怪的。   “陛下找我做什么?”安九想起昨晚那波试探,谨慎的想从侍从这里再尝试套话。   但这侍从的等级可能太低了,他这里并没有什么有用信息,“我怎么知道,陛下召见,你去就行了,少问。”   “哦。”   阿花蹦下来跟在安九身边,亦步亦趋,一副要跟着安九一起去的模样。安九拍了拍它的狗头,什么都没说,阿花就像已经明白了似的,乖巧坐下,极通人性,让安九越发觉得这是只狗精。   林静渊不愧是魔皇,真真不是寻常人,连条狗都能养成精……   安九到达林静渊寝宫门口,那侍从就不走了,让安九自己进去。   他看了眼黑漆漆的房间,感觉一阵头大……林静渊这厮果然还没起来是吧?故意消遣他玩儿吧?等他一进去,就以一个私闯他寝宫的罪名惩罚他!   安九踌躇道,“要不……我在门口等陛下传唤吧?”   “你咋问题多废话也多?给我进去吧你!”这侍从是个暴躁的,懒得听他废话,一把拉开大门,然后一脚把安九踹了进去。   安九一个踉跄摔倒在地,再反应过来时,那侍从已经‘啪’地一声,把门关上了。   屋子里很黑,安九爬起来后,直接是找不到方向了,摸黑走了两步,小腿撞到了一张椅子,疼得安九龇牙咧嘴。   本来被强行唤醒火气就大,现在又被丢在这样一个环境里,安九十分怀疑,是林静渊那厮故意想整他。   说不定他现在就在黑暗里,看着自己出丑。   安九站在原地不动了,不想如他的愿。   他小声喊了一声,“陛下,你在吗?”   “谁在那里?”黑暗里响起一道冷漠的嗓音,下一刻,一道劲风迎面袭来。   安九虽然没了修为,但到底是实打实修的剑修一道,反应还是有的,就是没有修为傍身,操作有点跟不上反应。   他往旁边撤了一步,不知道躲开了什么,但是成功的把自己拐进了某人怀里。   带着檀木香的身躯僵了一下,紧接着,一只冰冷的手掐住了安九的脖子,将他抵在了墙上。   强烈的窒息感袭来,安九拼命的用手去掰那人的手,指甲在上面留下一道道抓痕,喉咙里艰难的挤出两个字,“是,谁……”   这个人的声音和他记忆里林静渊那难听的嗓音不一样,难道是林静渊的暗卫?   安九已经因为缺氧脸色胀得通红了,眼角也洇出泪来。   林静渊!你害死我了!   安九已经是出声都困难了,只能嗫嚅着,反反复复用气音喊着‘林静渊’这个名字。   掐住他的那只手突然松开了。   安九摔在地上,一阵猛咳。   那人站在安九面前静静看他,等他缓和些了,突然开了口,“我没想杀你。”   “咳咳,我知道,咳……你也是尽忠职守,保护陛下的安危嘛。”安九摆了摆手,“不过,咳,下次,咳咳,能不能搞清楚再出手啊咳咳咳……唔,难受。”   “……”保护他自己的安危?   黑暗中的林静渊,立马便明白了安九的意思……他似乎,没认出自己?   也是,现在的安九,只有凡人的身体素质,在他这附了黑暗原书的宫殿中,看不见他的模样也是正常。   林静渊突然产生一个恶劣的念头。   他摸了摸自己的脸,没做任何伪装,但这双异色的瞳孔和一头银发,还是太具有标志性……   林静渊闭上眼,静静等了片刻,再睁开时,他那双异色双瞳,已经变成了如正常人一般的茶色眼眸,头发也已化作一头青丝。   而安九没发现任何异常,还在小声嘀咕着,大家都是人下人,他很体谅这个暗卫啦,虽然被对方掐了一下,但好在没真把他掐死,而且除了难受一点,也没受别的伤……   ‘咔哒’一声响指,黑暗的宫殿瞬间灯火通明。   猛地一下恢复光亮,安九眼睛有些受不住,他眯了眯眼,只感觉眼前站着的人像被一团温暖的光团笼罩着,格外的神圣。   等他缓过来真正能看清眼前人时,安九便惊讶的睁圆了眼睛,像只吃惊的猫。   “你,你……”   林静渊眉头皱了皱,不知为何,心中竟是有些紧张——难道被认出来了?   安九卡壳了片刻,终于接上了上一句话,“你好好看啊。”   简直和师尊不相上下……   怎么魔宫连个暗卫,都有这样逆天的颜值啊?   安九直直看着眼前这容貌出尘绝俗的男子,久久无法移开目光。 第9章 相处。   林静渊不着痕迹的松了口气。   他把人拉起来,看了看他脖颈上的伤……这人的脖子过分纤细,如果不是因为自己没感觉到威胁,刚才根本没使劲儿,这漂亮纤长的脖颈就要被他折断了。   说是没用力,但安九脖子上还是出现了一个十分可怖的掐痕。   林静渊冷静开口,“我给你上药。”   安九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感觉有些刺痛,“不用了,一会儿林静渊回来了。”   “……”这小东西私底下竟是对他直呼其名,也不知该说他胆大还是胆小。   “陛下出去了,应该马上就会回来,你在这儿等着吧。”林静渊说完,便退出了房间,过了一会儿,换了身装扮,才又回来。   也是安九对人体的形态不够敏感,不然他多少能发现,这人和刚才离开的‘暗卫’,除了外在装扮不同,其他的体态身形,几乎是一模一样。   可惜安九肤浅,只会认个装扮。   看见熟悉的黑衣银发男人走进了房间,安九立马热情的迎了上去,“陛下,您回来啦。”   他甚至想放柔声线,让自己声音听起了温润清朗一点,结果被掐过的嗓子十分不给面子,在他压声线时披了个叉,发出一声类似公鸭子的叫声。   “嘎——”安九两只手捂住了嘴,眼神惊惶的看向林静渊。   喜怒无常的魔皇陛下会因为他的声音太难听,直接把他毒哑吗?   “你这脖子是怎么回事?”林静渊用嘶哑的声音,明知故问,“有人欺负你?告诉本尊是谁,本尊惩罚他,嗯?”   他等着安九向他告状,他知道,在这魔宫里,多得是捧高踩低的人,安九要是有点儿脑子,就该知道,这是个杀鸡儆猴的绝好机会,更何况,刚才的自己,是真的弄伤了他不是吗?他只需要实话实说,就能为自己谋得几分好处。   而自己,则在那之后,引导安九仇视另一个身份的他,他再把报仇的机会交到安九手里,等他露出丑陋一面,对自己出手时,再告诉他自己的身份……那样一定很有趣,这么没骨气的家伙,估计会吓得痛哭流涕的跪下来求他吧?   人性就是如此,没有人不自私,这些虚伪的人永远只会选择对自己有利的一面。   林静渊徐徐引诱,“如果其他人看见你脖子上的掐痕,可是会欺负你的……”   安九呆呆的看着他,不明所以,“为什么要欺负我?”   “……”林静渊简直想挖开这人脑袋瓜,看看里面装得都是些什么废料。   他深吸口气,语气很凶,“这里是魔宫!魔宫你不明白?这里住的全是魔头!你以为要不是有我镇压,他们能是多和善的人物?魔宫里不服管教的人多了去了,要是没我管你,你早就被不知道什么人拆骨入腹了。”   安九被凶得一愣一愣的,反应过来林静渊在说什么后,有些委屈的看着他,“那,那你能别不管我吗?”   他还以为这里是能吃饱饭的神仙地方呢,结果才吃了一顿,就被告知他才是别人眼里的盘中餐……这个真相对安九的打击有点儿大,很难不让他感到委屈难过。   林静渊却以为,安九是在对他撒娇。   但是很诡异的,他好像并没有很排斥的感觉。   他冷静了一下,才继续道,“我当然要管你,所以,告诉我,你的脖子,是怎回事?”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向我告状吧。   安九用手遮住脖子的痕迹,闷闷开口,“不是别人掐的,是,是我觉得喉咙不舒服,自己掐的……用力过猛了。”   “……”林静渊是真被安九弄得无语,但心里又出现一种奇妙的感觉。   “罢了,过来给本尊上药。”林静渊心里恶意的想,给你机会你不抓住,之后被别人欺负,可就怪不着他了。   安九见搪塞过去,悄无声息的送了口气,然后磨磨唧唧磨蹭到林静渊身边。   “……再过来点。”林静渊不满的开口。   这个距离,他够得着自己嘛?   安九便又往前蹭了一小步。   林静渊不耐烦,   他一伸手,扯了安九胳膊一把,本意是把人拉进一些,却又忘了这人没有修为,身体脆弱——哪怕他只使了一丁点儿的力气,竟也是把人拉了个踉跄,最后直接栽倒在他怀里。   一股淡淡的暖香袭来,让林静渊联想到一些向阳而生的花。   安九猛地被拉了一下,扑在了林静渊怀里,一时间吓得不敢动弹。   他本就害怕这人,怕他喜怒无常,怕他笑着拆了自己的四肢,划破自己的脸,把他又丢到那个地狱一样的地方。   怀里的人僵成了一根儿棍儿,林静渊就又不高兴了,他再次伸手,朝着安九的脑袋摁了一下……安九顿时被摁得贴在了林静渊的胸膛上,变成一个类似于依偎着他的姿势。   林静渊做完这个动作就后悔了,直觉得自己是脑子抽了一般,做了自己都无法理解的举动。   两人保持这个姿势互相沉默了一会儿,林静渊放开安九,让他‘滚’。   这狗东西果然喜怒无常……   安九腹诽道,然后麻溜儿的滚了。   安九回狗舍那边,第一时间便打算去撸狗,结果阿花又开始抽风惧怕起他来,偏偏那管理狗舍的人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开始给他找事儿,还说魔宫不养吃白饭的人。   “我不是宠物吗?”宠物不吃白饭还能做什么?   那人冷笑,“宠物也得会讨主子欢心,你会吗?”   安九想了想早上自己和林静渊的情况……好吧,他不是个合格的宠物。   于是安九认命的拖着阿花去了另一间屋舍,准备给不配合的狗子洗澡。   这间屋子里有一个活水池子,池水还是温泉水,据说是阿花的专用洗澡池,因为池子不大,其他人不乐意用。   安九拖着阿花往池子走,狗子倔起来,真是十头牛都拉不动。安九拖得是气喘吁吁,好不容易把阿花踹进水池,他已经没多少力气了。   阿花又崩出来想跑,安九摁不住他,被甩了一身水,狼狈得跟落水的阿花别无二致。   “阿花!”阿花生气的吼了它一声。   狗子身子一僵,突然就趴下身来,眼神温顺的看着安九。   安九心念一动,感觉这狗又能听懂他话了……这狗精的智商好像忽高忽低的?   “去池子里!”安九指了指水池,阿花果然听话的跳了进去,然后用两只前爪搭在水池边上,狗狗眼热情的看着安九。   小动物真的能治愈人心……安九瞬间也不生气了,上去摸了摸阿花狗头。   接下来阿花倒是很配合,只是安九给它全身抹香胰,它诡异的蹦跶了两下,似乎是受到了惊吓。   阿花洗完澡,会被魔修带走,用修为帮它烘干毛发。   安九就没这待遇了,他看着自己湿漉漉的一身,问那狗舍的负责人,自己可不可以洗澡?   “宠物当然要保证自身的清洁,你去洗吧,别来烦我。”   安九得了准话,又找他要了身衣物,才回到温泉池。   他也有好几天没清洗了,有修为在身的话,好歹还能自己给自己捏个净体除尘决,上次洗澡,还是从司玄夜那张床上爬起来后。   池子里是活水,现在已经重新变得干净了,安九也没什么心理负担的下了水,舒舒服服的泡了个澡。   安九洗完出来的时候,便看见早上那‘暗卫’站在门口,似乎在等他。   他眼睛亮了一下,有些惊喜的开口,“你怎么在这里?”   林静渊转过头,被少年的模样攥住了目光。   眼前的少年骨架匀称,长发半干不湿的散着,披在身后,估计只是擦了一下。   身上的衣服比较单薄,材质是粗布麻衣,可能是出水时就披上了,现在也是一种半湿的状态,隐隐透着衣袍下的肉色。   安九身上那股暖香里又浸了股水汽,像喝饱了水的清雅小白花。   ……不愧是天灵根,不管是皮相还是骨相,都算得上高级。   林静渊眸色有些暗,阴暗的心思都藏在了心里,表面上却是一副冷冷清清的模样,“来给你送药,你的脖子好像更严重了。”   安九摆了摆手,“只是看着严重罢了……你来得正好,能不能帮我个忙?”   林静渊想,安九应该已经感觉到那些人的刻意为难了,现在大概会想利用自己向‘魔皇’传递些什么消息。   他点了点头,安九见他答应,便伸手去拉他,“能帮我把头发烘干吗?只靠擦根本弄不干。”   安九软软的抱怨,然后从身后撩起一把湿发,放到了林静渊手里。   “……”林静渊从鼻腔里喷出一口气,听着像是冷哼。   他觉得有些荒谬,他屡屡跟不上少年的思路,还几次三番被他气着——给他一个‘宠物’烘干头发?他当自己是什么人了?   莫非眼前这个少年,真的是个智障?   林静渊想无情的拒绝他,可一转头,对上安九湿漉漉的眼眸,突然又想起了,他现在在这小子眼里,不是‘魔皇林静渊’,而是另一个人……   林静渊觉得,他可以是另一个人。   做他的朋友,在各种困境里给他帮助,等他全身心信赖他时,再告诉他真相,让他明白人心有多么险恶。   林静渊握住了手里那缕青丝,灵气顺着发丝蔓延,将少年的头发烘干。   安九感觉头发暖暖烫烫的,十分舒服。   他有些崇拜的看向林静渊,“好快,你真厉害。”   安九的本意是指林静渊的修为深厚,但听在旁人耳中,便是一种带着撒娇的另类夸奖。   林静渊有些恍惚的想,这样,就算是厉害了吗?   小智障还挺好哄的。 第10章 伴侣。   后面两天,林静渊没有再召唤他,阿花还是怕他,一直避着他走,但一到晚上,又偷偷溜进屋里,睡在他脚边。   而那个暗卫,连着两天都来看安九了,给他带了不少生活日用品……毕竟他现在是个普通人,比修士麻烦些。   这样过也挺不错的,安九心思一转,想着要跟暗卫搞好关系。   说不定以后等林静渊把他给忘了,自己能让这暗卫帮忙把他送到凡俗界。   等林静渊再来时,安九便明显对他热情得多。   林静渊表面不动声色,内心里却对安九这番行为充满鄙夷……无非是想要勾引他,从他这里得到些好处罢了。   他还在想,自己要不要顺势接受他的勾引时,安九开口了,“谢谢你这么照顾我,那我们算是朋友了吧?”   “……嗯。”可能是先从朋友做起,小智障看来还是有点儿脑子的,知道循序渐进。   “那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林……”林静渊卡顿一下,“只有一个字,降临的‘临’。”   “那临和安九以后就是朋友了。”安九朝他露出一个无害的笑。   “嗯。”林静渊的反应很冷淡,安九也没有介意。   朋友?   林静渊细细品味了一下这个词。   朋友就是用来背叛的……   又过了两日,林静渊要离开魔宫一趟,临走前,想到安九那个小智障,竟然感觉有些不放心。   倒不是不放心别的,而是怕他这段时间见不到自己这两个身份的任意一个,会产生怀疑。   于是林静渊离开前,特意用‘临’的身份去和安九到了个别。   “陛下要离开一段时间,我也要跟着,你照顾好自己。”   安九眼睛亮晶晶的,心里打着什么主意,让人一眼就能看出来,“去吧去吧,你是陛下的暗卫嘛,要守着他是应该的。”   林静渊沉默了一会儿,“别到处乱跑,魔宫很危险。”   安九乖巧点头。   林静渊又觉得,这样一个小宠物,养着也挺不错。   林静渊走后,安九安分了两天,然后便打算在附近走走,探探魔宫的路。   阿花近来又对他热情起来,安九借着带狗遛弯儿的便利,对魔宫的建筑又熟悉了不少……然后他就发现,林静渊特别喜欢养宠物,他养的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有,最低级的就是阿花这条凡犬,最厉害的,是一只体型庞大的魔界游隼。   看上去有点霸气。   安九没有靠太近,怕阿花会应激,虽然逛了两天,见了那么多生物,阿花都还挺淡定的。   饲养游隼的是安九第一天来时见过的那位魔女,那么打一只游隼,站在她纤细的手臂上,那种反差的对比,简直让人震撼。   魔女看见远处的安九,抬手一扬,游隼从她手臂飞走,英姿飒爽,看呆了安九。   “小公子,别来无恙,最近过得可好?”魔女走到安九身边,笑着冲他打招呼。   安九想,这位姐姐还挺有素质的,和其他魔族比起来有点不一样……总之安九对她挺有好感的,“挺好,挺好。”   安九也不是说假话,他来魔宫这段日子,除了被临掐了一下受了点皮肉之苦,其他时候都蛮轻松的,比他留在东岐峰的日子快活。   ……还有魔宫动物园逛。   魔女见他身上留了魔皇的印记,心里也知道,不能有不长眼的魔族来惹他。   殊不见,这些嗜血成性的魔宠,在安九来时,连叫都不敢大声叫吗。   魔女点了点头,“有空来找姐姐玩,除了禁宫,姐姐哪里都能带你去。”   安九朝她弯了弯眼睛。   他还是阶下囚状态呢,哪儿能说玩就玩,“等陛下回来再请示吧。”   魔女笑而不语——魔皇给这个人类下了印记,如此占有欲,已经是在意的表现,他提一些不过分的要求,段是不会被拒绝的。   不光魔女这样想,其他见过安九的人,其实都是这样的想法。   但这些人不知道,安九身上的印记,只能保证他在魔宫一定范围内有效,他要是有什么多余的小心思,想要逃跑之类的,就会知道林静渊对他有多残忍。   很可惜,安九很怂,而且虽然在为自己找退路,但目前为止,他还没想过要离开魔宫——只是离开魔宫有什么用,魔域那么大,他一个凡人也走不出去啊。   他要走也得等跟临的关系更好些的时候,让临送他离开魔域。   又等了半个月,林静渊回来了。   但他回来后也没召见安九,安九本想着,林静渊可能是把自己忘了,那他就能为以后离开做准备了。   可出乎意料的是,林静渊把他忘了,临也不来了。   他那么大个好朋友,竟然也把他给忘了?   难道计划还没开始就要夭折?   如果是这样,那他还不如之前趁林静渊没回来时就逃跑!   安九有些心烦意乱,撸狗都不得劲儿了,他天天用齿子密的小梳子给阿花梳狗毛,一梳就是大半天,阿花都差点儿被他梳秃了。   好在狗子没什么秃毛焦虑,依然每天吐着个舌头冲安九傻乐。   原本饲养阿花那位魔仆见状,忍不住开了嘲讽,“还有心思玩儿狗,陛下很快就会把你赶走,你快活不了几日了。”   安九已经习惯了这人的阴阳怪气,此时抓住的,却是他话里的另一个信息,“你知道陛下会把我赶走?”   那魔仆洋洋得意,“我当然知道,陛下此次出去,就是去救他的道侣了,现在人也接回来了,你以为陛下还有心思搭理你?”   道侣?!   安九第一时间想到的,便是安云歌。   林静渊把安云歌接到魔宫了?   那,那他,是不是也要像师尊那样,把自己当药,给安云歌补灵根?   安九是拿自己这个特性换来的在魔宫苟活的这些时日,心里当然更明白,只要安云歌出现,体现他活着的价值就来了……也意味着,他还真快活不了几日了。   安九想要去探探虚实,却被人告知,林静渊闭关了。   为何闭关,这群人却避而不谈。   联想到曾经看过的那个话本儿,安九心里‘咯噔’一声,看来林静渊是真把安云歌带回来了。   他本来以为,自己都提前被林静渊掳走了,避开了根骨被抽的剧情,好歹能让主线产生一点偏差,没想到,安云歌还是经历了被魔皇搭救,被他带回魔宫,然后两人养伤过程中互生情愫的剧情。   安九苦着张脸,连吃三碗大米饭,都觉得不香了。   他又开始回忆那话本儿。   可是就做个梦的功夫浏览的剧情,根本不可能看得那么详细,也不可能记得那么清楚,他只能回忆起个大概。   原书里,安云歌换了安九的灵根,修复了自己的水灵根,并且选择了拜入微月剑尊门下,成为他的关门弟子。   但司玄夜却不太满足……他是知道,天灵根是有几率催生其他灵根进化变异的。   为了让安云歌灵根进化,司玄夜甚至亲自前往溟川秘境为他寻找灵药,而后司玄夜与众人失去联系,万衍剑宗出动不少长老弟子去溟川附近探查寻觅,他坐下三名弟子则更深入腹地,去了些更危险的地方。   而安云歌这人,虽然修为还不高,但身上保命的法宝还挺多,拖安九的福与林静渊结识后,因为林静渊对其格外欣赏,留了一张保命符给他。   安云歌在溟川与另外两人失散,又运气极差的遇上阴兵过界,命悬一线之时,使用了林静渊留给他的保命符,虽然逃过一劫,却也受了不轻的伤。   林静渊那符是他自己研究的,在引爆时以致引爆后一段时间内,会向制作者传递当时周围的情况,与魂灯熄灭时会记录周遭事物的原理一样。   林静渊见到安云歌身受重伤,又是孤身一人在溟川那般危险的秘境,直接二话不说便赶去救援了,自己在秘境里受了伤不说,带着昏迷不醒的安云歌离开时,却被外围其他万衍剑宗那群剑修误以为他绑架了他们东岐峰的弟子,又是一通厮杀,才回到魔域。   而现在,司玄夜他们已经缺了出行最重要的条件——为安云歌提升灵根等级寻觅灵药,安九也搞不清楚为什么都这样了,剧情还能发展到林静渊救援安云歌这一块儿上,一时之间,安九感觉自己被巨大的绝望笼罩着。   他想,这或许,就是命运的强大之处……   蚍蜉如何能撼动大树呢?   安九突然不想追究剧情到底是为什么衔接上的了,他只要去确定林静渊救的人,是不是安云歌就行了。   虽然现在安九觉得很无力,但他仍然不想轻易放弃求生的机会。   他偷听了魔仆们的谈话,知道林静渊在禁宫闭关,而林静渊带回来的人,就在安九之前待过的那座宫殿。   之前的魔族女修说过,禁宫谁都不可以进去,闯入者死。   好在安九也没打算去犯林静渊的霉头,他只需要悄悄去之前的宫殿看看被林静渊带回来的那个人是不是安云歌就行了……如果是他的话,他还得趁林静渊闭关跑路呢。   除此之外,安九也想碰碰运气,他第一次遇见‘临’,就是在那座黑漆漆的宫殿里,也许这次也能见到他,这样还能试探一下对方愿不愿意帮他。   到了夜里,他就狗狗祟祟的去了那边宫殿,也得亏林静渊脾气怪,魔宫中心地带这一圈儿的戒备不森严,才能让安九一个没修为的凡人在其中到处走。   安九刚摸到宫殿附近,就见有人拉开大殿大门,留出一个仅供一人出入的缝隙,然后钻了出来。   这人一看就是安云歌!   他和安云歌相处了数十载,绝对不可能认错。   安九虽然心里有了猜测,但真的看见那个身影时,还是吓了一跳——主要安云歌出现得太突然了,行迹比他还可疑。于是安九大惊之下,没能藏好自己的气息,那边的黑影警惕的看了过来。 第11章 禁宫。   安九反应很快,他捂住自己的嘴,原地蹲下,借着建筑物的阴影,将自己的存在感缩到最小。   过了一小会儿,周围没有响起任何动静,安九小心翼翼探出个头往外边儿看,那边已经不见安云歌的身影了。   他应该走了吧?只是露了一点气息,万一安云歌以为是巡逻队的魔修呢?他看起来也是要避开人群的,肯定不会主动过来探查吧?   安九疯狂给自己洗脑,同时一点点往后挪着,准备离开这里……反正他的目的达成了一半,他可以下次再来找临。   安九刚挪动了两步,突然一种十分玄妙的感觉涌上心头,让他背脊发凉,毛骨悚然。   还不等他作出反应,便感觉一只手搭在了他的头顶,“小九弟弟,这么还是这么喜欢偷鸡摸狗呢?”   安云歌的声音很好听,清朗温润,但安九却像被烫到一样,猛地从原地跳起来。   然后撞在安云歌坚实的胸膛上。   他‘嗷’了一声,下一刻便感觉脖颈处一痛,接着就是眼前一黑。   彻底失去意识前,安九还在想,为什么一个个的,都跟他的脖子过不去?   安云歌揽住昏过去的安九,脸上露出一个怪异的微笑。   司玄夜在他之前,收了三个徒弟。   大弟子方郁鹤,太过桀骜不驯,不适合作为继承者培养。   二弟子雪念天赋不够,且优柔寡断,撑不起万衍剑宗。   至于安九……更只不过是看重他的灵根,心有算计罢了。   安云歌单一灵根,心性人品都是司玄夜所欣赏认可的。   如果自己天赋还能再进一步,那这继承者的位置,便定能落在他头上。   可是怎么办呢,安九跑了啊……好在,司玄夜从关押安九的房间里,找到一盆迎客松,上面的气息让司玄夜有了怀疑的对象。   安九极有可能被魔皇林静渊带走了。   安云歌当时便起了心思——他要安九的灵根,但他又不能做那个坏人,剑修一道,最注重心性。   不能由他来动手,只好让林静渊来了。   ……   肮脏黑暗的房间里,摆满了层层堆叠的一个个大箱子。   箱子是木板简陋装订起来的,一般用来运输活物……这里的木箱也确实如此,成百上千的箱子堆在这间屋子里,让整个空间都充斥着浓郁的,属于活物体味和排泄物的腥臊。   一群统一着装的人进了房间,开始一箱一箱的把箱子往外运。   有些箱子太大,四五个人搬起来都费劲,其中一些人,便忍不住开始抱怨,“阁主在干什么,最近买的畜生越来越多?”   另一个说,“你怎么不看看,这不死得也多吗?”   想到那些死得格外惨烈的畜生,那人恶寒的抖了抖。   “讨论什么!嫌命长了?”   就在这时,一个主管模样的人大喝一声,把几个人都吓得一激灵,刚才本就恍神那人,更是手一抖,原本抬在手里木箱一角倾泄,其他几人没有防备,让箱子摔在了地上,‘咔嚓’一声,箱子一角,裂开了一道缝隙。   一个猫一样的生物动作敏捷的掠过,迅速消失在了众人的目光中。   “干什么呢!”那主管拿着辫子走了过来。   “没没没,没事,没抬稳。”那几人急忙解释,手抖的那个罪魁祸首,急忙用身子挡住了箱子上的一个缺口。   主管看到了那个缺口,估摸了一下,应该没什么东西能从那里跑出去,便也没再追究。   再退一万步来说,就算真有什么东西跑了,也不过一个弱小的家伙……   弱小的安九躲在老鼠洞里,一遍一遍的舔舐着自己的爪子,以缓解自己紧张恐惧的心情。   他醒来时就在箱子里了,身边是一只已经死去的大猫,他懵了一阵,发现自己脑袋空空,什么记忆都没有,然后便很自然的接受了自己是只猫,身边这个大猫是自己妈妈这个设定。   安九不知道的是,他原本只是个暖光团子,在他心里出现‘自己是猫’这个认知后,才变成一只拳头大的小橘猫的。   箱子对于他来说很大,但箱子却很挤,他四下看了看,然后害怕的躲在了大猫的尸体下。   猫的夜视能力很强,安九能清楚的看见,他周围挤着的几十双麻木空洞的眼睛。   安九在老鼠洞里待了两天,那间昏暗的房间已经被搬空了,这两天里,他没有听到任何动物的叫声。   不过他没有记忆也没有常识,倒也不觉得有什么奇怪。   但他知道自己饿,他要吃东西……就算没有了记忆,安九潜意识里也觉得,自己必须吃东西,那是比什么都重要的事。   哪怕他现在其实只是由魂体演化而来的小猫。   安九在原本的房间找了一圈儿,房间脏臭无比,没有能入口的东西,而猫的洁癖还重,在这个房间里,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于是他又趁着夜色,顺着墙根溜出了房间。   凭借敏锐的嗅觉,安九找到一间不臭的房间,他开始期待,从门下的缝隙钻进去后,才发现这间屋子也很黑,里面放着几个巨大的笼子,笼子里关了几个长得很奇怪的生物。   他不关心这个,只想找点吃的。   安九看见那些被关起来的生物面前有摆着几只碗,笼子的铁栏间隙很大,以他的身形,完全可以挤进去……   但还是害怕,他就算没常识,但也觉得这些生物长得很奇怪,超出认知的东西,会让他没有安全感。   安九轻手轻脚的摸进其中一个笼子里,这里面关了个人身鱼尾的家伙,所以他的笼子里还有一个透明的水晶水缸,那个生物便睡在水缸里。   这是安九分析过后,觉得应该算安全的生物……就算发现了自己,要从水里出来,也能给他留出反应的时间。   好在那只生物没有发现他,但他的食槽里也没有任何食物。   安九很失望,只好又寻觅下一个目标。   然后安九就看见一个和他很像的生物,他的毛发是银白色的,头顶有一对毛茸茸的尖耳朵。   他肯定也是猫!   而且不知道为何,安九一看见他的容貌,就感觉有些亲切。   因为这种奇怪的感觉,安九选择了这个生物的笼子。   还是悄无声息的进了笼子,安九眼睛一亮,便瞧见这个家伙的碗里居然还有两个完整的馍馍!   安九想了想,上前咬住其中一个就想溜,下一秒,却被人揪住后颈的皮毛给拎了起来。   “野猫?”银发异瞳的少年皱了皱眉,脸上满是嫌弃。   但很快,他的表情就转化为若有所思。   手里提溜着的小猫崽四肢加尾巴,全都都蜷缩了起来,耳朵贴着头顶变成了飞机耳,大大的眼睛里满是惶恐,可哪怕都害怕成这样了,他也不肯松开口里的馍馍。   少年用另一只手抢走了安九的馍馍,安九嘴巴得了闲,着急的‘呜呜’直叫。   少年又皱眉,趁房间里其他人还没被这动静吸引,又眼疾手快的把馍馍塞了过去。   小猫崽‘嗷’地一声把馍馍叼住。   “别出声,我就给你吃东西。”少年说出口后,自己就先嘲讽的笑了一下。   他被自己刚刚升起的念头给弄魔障了吧,只是一只贪吃的野猫而已,怎么可能听得懂人话。   可是安九并不是真真的猫,他能听懂这人在说什么,于是他火速点头,生怕这人反悔似的,还主动松开了被他咬住的馍馍,冲他张了张嘴,但是没发出一点儿声音。   银发少年惊讶了一下,嘴里地上喃喃,“难道是人?他们的造畜能力,已经能把人完全变成畜生了?”   这句话安九就听不懂了,只能睁着夜视扩大的大瞳孔,懵懵地看着他。   于是少年又不确定自己的判断了。   但可以确定的是,这只橘猫听得懂人话,只是可能有些话术他无法理解。   其次,也是让少年十分在意的一点——他闯进了这间被布置过阵法的房间!   那是不是也意味着,他可以离开这个被阵法笼罩的房间,到外面去找到阵眼,然后毁坏阵眼?   少年越想越激动,觉得这么久以来,终于看见了一丝希望。   不过还需要再观察一下。   他把小猫崽放下,见他没有第一时间去叼那个馍馍,反而走到他脚边,用头一个劲儿的蹭他。   ……大概是在表达忠诚?   少年想了一下,又对他说,“去吃东西。”   小猫崽果然不蹭他了,跑到一边儿张牙舞爪的开始啃馍馍。   确定了这只猫真的能听懂人话后,少年眸光变得幽深。   既然已经确定了自己的猜想,那就不能让这猫崽子离开了……   银发少年蹲下身,想摸摸猫头,却发现猫崽太小,于是他思考了一下,伸出一根手指,用手指一下下的给他顺毛。   小猫崽一边吃东西一边被撸毛儿,开心得开始‘呼噜呼噜’。   少年放缓表情,对小猫崽说,“你留在这里,我每天都给你留吃的,好不好?”   安九抖了抖猫耳朵,侧头对他着他一边点头,一边‘喵喵’了几声。   ——好好好,有饭吃怎么都好!   ……   另一边,禁宫不远处,安云歌看着被黑雾笼罩的禁宫,脸上露出一个满意的笑。   据传闻,禁宫是魔皇心魔升起时的闭关之所,像林静渊这样的人,他但凡有个什么心魔,那必定是被他藏得很深的过往。   那些知道他过去的人,无一例外,全都死了。   而安云歌正好知道,如何将人的魂体塞入别人的心魔境。   会被杀掉的吧?   这样未经允许的,知道了别人的黑暗过去…… 第12章 心魔。   林静渊养了一只猫。   多神奇,他一个阶下囚,一个被上等人预约的玩物,在囚笼里养了一只橘猫。   橘猫很小一只,只有拳头大小,吃的东西也不算多,最重要的是,他能听懂自己说的话……能沟通,一切都好办。   但橘猫虽然能听懂人话,却是一只智障猫。   他不懂什么是阵法,也不明白林静渊让他去外面寻找的阵眼是什么,他每次钻出去,都是去拉臭臭的。   猫咪要把臭臭埋起来,不被别的生物闻到味道,才会有安全感。   不过林静渊也没有很焦虑,如果不是被送到这里,他也不知道,这世上还有如此多怪诞之事。   阵法和阵眼他都是听那些人闲聊时说的,他自己其实也不知道阵法是怎样的,阵眼又是什么。   这样想来,把求生的希望寄托在一只猫身上,似乎有点滑稽。   但林静渊觉得,阿橘并不是一只普通的橘猫,故此还是坚持把他养了下来。   房间里除了林静渊外,还有另外四个人不人鬼不鬼的家伙……他们自己给自己的定义。   一个便是和林静渊挨得最近的‘人鱼’,半人半鱼,但是没有传说中鲛人的美丽外表,而是皮肤青白,鱼尾上没有鳞片,而是一种胶状肌肤,其上还有一些难看恶心的肉瘤。   他异化已经到达第七层。   据说,等到异化到第十层,尾巴上会长出鱼鳞,皮肤会变得白皙,手指和耳朵的地方也会长出蹼和鳍。   另外一个女孩是后背生出了双翼,异化程度五层,翅膀上的毛稀稀拉拉的,没多少不说,还全都没舒展开,像才出生不久的幼鸟,看起来只有两只肉翅。   剩下两个则是犬类的异化人,程度分别是八层和六层,八层那个有狗耳朵、狗尾巴,两只脚也越来越像狗爪。   林静渊是他们当中,异化程度最低的,只有一层,长了两个猫耳朵。   他们是人造的妖物,存在的意义便是取悦那些贵族。   而同他们这样的存在,还有好几十个,只不过他们是其中最珍贵的五个。   再往下,还有最原始的造畜方法弄出来的生物,比如将小孩儿全身烫伤,再给他们伤口披上动物的皮毛,让动物皮长在人的身上。   再比如被砍掉四肢塞进花瓶里的‘瓶女’、被强行嫁接动物肢体的人畜,甚至更黑暗残忍的手段,制造的新生儿。   其他几人也见过小橘猫,但他们都默契的当做没看见。   小猫在笼子里和少年一起生活了半个多月。   半个月后,笼子里的异化人依次被带出去一次,回来时全都衣不蔽体,神情更加的麻木。   林静渊被带走后,安九急得不停拿爪子挠地面,他怕林静渊回来时,也和他们一样。   安九说不清具体是怎样的感觉,只是从他们身上,感受到生命力在消散。   但林静渊却不是常人,他本是某个小国家的皇子,生母据说是个魔女,生下林静渊后便不知所踪了。   加上林静渊生来银发异瞳,被皇室视为不详,后来小国与这个临圣王朝发生战争且战败,他们便认为林静渊是罪魁祸首,将其推出来做了质子。   而临圣朝的君王暴戾恣睢,对这样美丽的战利品不屑一顾,随手赏给了某个癖好特殊的高官,也就是这个造畜场的阁主。   林静渊被带出去,先是照例灌了药水,然后被带到某个场所,让那些所谓的大丰贵族欣赏参观。   扒了衣服只是为了观察异化程度,倒是没对他们做什么,毕竟他们是阁主的珍宝,不会那么轻易让人亵玩。   安九等到少年回来了,他用爪子勾住他的衣服网上爬,最后窝在他的脖颈位置,用额头蹭他的下颚。   小猫咪在用自己的方式安慰这个人类。   林静渊的状态看起来还不错。   他把小猫崽从脖子上薅下来放到地面,用手指沾了水,在另一边画了个图案,“这个形状,能记住吗?”   这次出去,也不是毫无收获,他用自己的美貌迷惑了其中一个贵族,那人与他单独相处了一会儿,林静渊从他那里得到了关于阵法的关键信息——造畜场这些神奇的药物,是一个妖道给的,阵法也是那妖道布置的,那妖道来自修真界的日月阁,因此出自他手笔的物品,上边儿都会有一个月亮依偎着太阳的图案。   安九歪头看看他,又看看地面,上面什么也没有,他便以为少年在和他玩游戏,伸出爪子去掏他的手指。   林静渊耐着性子,一遍遍的画图,没有管小猫的玩闹。   小猫闹了一会儿,终于理解了少年的意图,乖乖的把脚并起来坐好,认真看他在地面画图案。   林静渊画了十几遍,地面上的图案已经清晰可见。   安九眼睛一亮,冲少年‘喵喵’两声,便跑了出去。   这个图案让安九感觉有些熟悉,他凭着一种奇妙的感觉,找到花园里一处石子儿堆,他在里面扒拉了一会儿,找到一颗感觉不太一样的,叼在嘴里回到了那间昏暗隐蔽的房间。   林静渊心怀期待的等着,却见小猫只叼回来一颗石子儿。   小猫把石子儿放下后,便用爪子,左一下,右一下的玩弄起来……感情只是给自己找了个玩具。   林静渊面无表情的看着小猫崽玩儿石子儿,半晌,冷冷吐出一句,“傻猫。”   安九从那天后,每天都会叼回来一颗石子儿,每天只能破坏一颗,否则会被人发现……   等到数量差不多时,他用那些石子儿在地上摆出了之前少年画的那个图案。   林静渊若有所思,“你的意思是,这些石子儿,在外面也是摆成了这个图案的模样?”   安九摇头,然后猛地扑倒图案上,咬住一颗石子儿左右甩头撕咬。   林静渊看他表演了一会儿,叹了口气,“你要是会说话就好了。”   安九丧气的趴下,用舌头舔了舔自己的爪爪。   隔日,他们又被带去灌了一次药,但这次不是一个个去的,而是一起被带走了。   因为那个犬化女应该异化要升九层了。   异化到后期,没加深一层,都会更痛苦。   林静渊看着那女孩儿人性和兽性在身体里厮杀,她痛苦的撕咬自己的身体,眼里魔气涌动——他的魔族血脉在苏醒。   随着时间的推移,那些被造畜的人类的负面情绪,观看者的各种恶劣心思,都成了林静渊堕魔的养料,他能感觉到,一种陌生的力量,在自己身体里聚集。   他产生了一种,想要把这些人屠戮殆尽的心思。   被送回笼子里后,小猫崽围着自己‘喵喵’叫个不停,蹭个不停……他好像能感觉到自己身上的某种变化。   林静渊把小猫抱起来,“别怕,我会带你走的。”   安九都要怕死了!   现在少年身上出现的气息,让他隐隐感觉不安。   他觉得少年在慢慢变成一个让他害怕的人。   听见少年说‘带他走’,安九心里想着,要是快点破坏阵法,他是不是就能变回之前那样?   安九凑到少年面前,用自己湿漉漉的鼻子蹭了蹭他的下巴。   安九跑了出去,偷了看守的钥匙叼给少年,然后又去了花园,把剩下几颗维持阵法的石子儿一起扒拉了出来,但这样的下场,便是立马就会被人发现阵法被破坏。   林静渊刚打开笼子,便听见外面传来一阵杂乱的声音,这房间被阵法隔离了外界,平时是听不到外边儿的声音的。   他几乎立马就意识到,阵法破了……   但还来不及开心,便听清了其中几段令他目眦欲裂的对话。   ——阵法被破了!   ——谁干的?有敌袭?   ——捉到了,一只臭猫!   林静渊随即听到一阵惨烈的猫叫。   他悄悄养起来的那只小橘猫。   一只一心只想着吃饱肚子的小家伙,他还那么小,可能不超过三个月大。   身体里的魔气翻涌得更加厉害,人类和魔族在外表上的区别并不明显,因为魔族的第一形态也是人形。   但当他们展开第二形态时,便没有人会怀疑他们还是人类。   有着两层楼高的类人生物出现在造畜场,屠戮数百人后失去了踪迹,两日后,造畜场所有相关人物,包括那名阁主,皆是惨死于家中。   林静渊没有杀掉那些人造的怪物,他们却没有想活下去的想法,一把大火将造畜场烧了个干净,滔天火光中,只有银发的少年走了出来。   ……   安九再醒来时,已经又变成了一个光团。   但他自己没意识到,以为自己还是那只橘猫……于是他又变成了一只橘猫。   安九左右张望了一下,发现自己在荒郊野外,面前只有一个小土包,上边儿的泥还是新翻的。   他不知道该去哪儿,但是这个小土包前有那个少年的气息。   他猜测,那个少年会在附近活动。   安九悄悄爬上小土包旁边的一颗树上,想等人来时跳下去,吓他一跳。   等了小半天,那少年真的来了,安九耐心的等着他到树下,但隔着老远,他就嗅到了烤鸡的味道。   ……于是偷袭计划作废,安九一溜儿的爬下树朝着少年奔去。   林静渊眯了眯眼,看着远处奔他而来的小橘猫。   他好像因为看见自己很开心,跑起来时,四脚几乎腾空,像一团明亮灼人眼的火焰。   林静渊停了下来,等着小猫自己靠近,就好像在等着他,主动奔向自己的人生。 第13章 抱我。   安九冲到少年面前,贴着他的小腿蹭来蹭去,闻着那烤鸡的香味儿,哈喇子差点儿淌了一地。   林静渊终于把食盒放下了,但还不等安九扑过去,他就被林静渊提了起来……和初见时的情形有些类似。   林静渊把猫崽提到自己面前,与他四目相对,“真的活过来了,和之前没什么不一样……”   安九脑袋瓜转了转,思考着这个人为什么又提着自己不让他吃东西。   听到他说‘没什么不一样’,安九便想,难道是他现在这样,有什么让他不满意。   猫猫思考了半天,然后发现少年把他放下了。   他这会儿也不馋烤鸡了,和烤鸡比起来,还是少年这个能长期提供食物的人类更重要。   林静渊则是想起小猫崽之前的惨状……他突破第二重身后杀了出去,但还是慢了一步,找到小猫崽时,他已经被打断了四肢拧断了脖子,那纤细的脖颈已经完全断裂了,只剩后颈一点点皮肉还连接着。   就是现在林静渊拎着的这块儿。   心脏突然刺痛了一下,林静渊也不知道小猫崽是怎么复生的,但他还是怕他会觉得痛。   安九着急的跑过去,想勾着林静渊的长袍往上爬,电光火石间,他灵光一闪,想起了少年曾经说过的一句话——要是能说话就好了。   安九磕磕绊绊,发出一道又细又奶的声音,却不是猫叫。   他说,“抱我……”   倒是跟小猫叫唤没什么差别,林静渊想着。   他并没有很惊讶,毕竟更离奇的事情都发生过了,而他本身,不也是不能以常理解释的存在吗?   林静渊弯腰,小心翼翼的把小猫崽拿起来,捧在手里。   “你是妖怪吗?”   小猫崽砸吧砸吧嘴,小奶音听起了软软甜甜的,“你是妖怪吗?”   林静渊想起自己之前被药水影响时的异化状态,以为小猫崽是把自己当成了同类,“我不是妖怪。”   “我不是妖怪。”   “……”林静渊感觉这个智障小猫在学他说话,但他还是继续又问了一句,“那你是什么?”   “那你是什么?”安九有样学样。   林静渊揉了揉猫猫头,眼底有了笑意,“不管你是什么,只要还活着,就好。”   “好好好!”安九玩儿够了,冲少年笑了笑。   到了这一步,林静渊在心魔幻境里,已经没有什么负面情绪和遗憾,这个幻境便开始坍塌。   这还是一千年来,林静渊的心魔幻境第一次没有耗得他快死了才破境。   以往的幻境里,不会有人闯入,他只能一次次的重复那些黑暗的过去。   他会在造畜场,熬到周围的异化人全都死掉,他自己的异化程度也高达八层,吸收了无数人的恶念和黑暗情绪后,觉醒了魔族血脉,才离开了造畜场。   但心魔幻境却不会在这时候结束,他那时候已经完全丧失了人性,不仅杀了造畜阁的人,还在皇城里大开杀戒,最后引来修真界的修士出没,他被抓回修真界后,又受尽折磨。   血脉的力量让他那个魔女母亲感受到了他在修真界,赶来营救后搭上了性命,之后数百年,林静渊为了寻仇,拼了命的修炼,辗转于各个危险秘境,每次都是九死一生的闯过来。   直至六百年前,林静渊报复了那捉了他的修真门派,又寻到魔域,宰了当初流放魔女的一群魔族。   又过一百年,林静渊一统魔域,登位为皇,心魔到这个时期为止。   周遭的环境开始变成虚无时,幻境里的林静渊便恢复了记忆,也第一时间意识到眼前这只改变了幻境的橘猫是外来者。   至于闯入者是谁……林静渊没有丝毫的怀疑,于是他抬手就在小猫脑门儿上叠了个封印。   虽然是心魔幻境,但林静渊依然是这里的主宰,只要他恢复意识,那这里的一切规则都由他说了算。   他封印了小猫的视野,让他看不清自己的外貌,同时篡改了他的记忆,让他以为自己从一开始,就没看见过林静渊长什么模样。   从幻境脱离之后,昏暗的宫殿瞬间亮起了灯盏。   林静渊比安九早醒来,他神识一动,便发现了宫殿门口昏睡的安九……这小智障估计是擅自闯进禁宫,被自己心魔能量波及,才被拉入了幻境。   他并没有怀疑其他,主要安九在他心里,就是个心术不正,却又没什么头脑的形象。   只是想到幻境里,那只为他送了命的憨傻小猫,林静渊还是有些心软。   他知道被拉进心魔幻境的外人不具备原本的记忆,毕竟那是一千多年前的事,安九在大丰王朝是不存在的生命,所以理所当然不会有记忆。   故此,林静渊也不会怀疑安九的目的。   他把人打横抱起来,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的动作带着几分小心。   ……   安九睁开眼后就变呆瓜了,他进了林静渊的心魔幻境!还成了一只舔猫!   完蛋了,整个修真界,谁不知道魔皇林静渊小心眼儿?他把知道他过往的人全宰了啊!   安九感觉自己大概也活不长了……   他不仅知道魔皇差点成了只猫,还知道他被一群低劣的人类当成玩物观赏过……这是他一个炮灰该知道的剧情吗?   这种隐秘,知道得越多,就凉得越快啊!   安九懊恼得直啃指甲……这是幻境里变猫后留下的后遗症,当猫猫时,他一尴尬或者一想问题,就舔舔自己的手背,然后挨个儿啃爪爪。   可是原书不是写进了林静渊心魔幻境的是安云歌吗?他们就是在秘境里培养的感情。   你要说安九为什么这么怕?安云歌能培养的感情他安九凭什么不能培养?   不是他不自信,而是他倒霉啊!   原书里说,安云歌虽然误闯了林静渊的心魔幻境,但他是在林静渊的母亲救了他之后才遇见的林静渊。   这个时间段,他既不知道林静渊那些黑暗的过去,又可以陪他一起修行游走,一步步登顶魔皇之位。   男人不就都这样吗,只会喜欢自己成功时期遇上的人,视自己的低谷时期为耻辱,而那些见证了自己耻辱的人,则变成了眼中钉肉中刺。   他这次算是把林静渊得罪了个狠的,可是这也不是他的本意啊。   等等,他是被安云歌打晕的……有没有一种可能,安云歌能够控制自己的降临节点?他是故意要害自己的?   安九越想越愤怒,咬牙切齿的,一张漂亮的小脸直接扭曲。   “想完了吗?”林静渊观察他半天了,这小智障是真不把自己放在眼里,从醒来开始,就自顾自的想着什么,脸上表情变化了八百个了,都没发现自己在旁边。   安九被吓得一激灵,从床上猛地坐起来,一侧头才看见,林静渊就倚在不远处的一张美人踏上,干净修长的手上正拿着一本册子。   他说完那话,也没看安九,还淡然得又翻了一页书页。   可能是才脱离幻境不久,安九对林静渊还抱有一丝依赖情绪。   哪怕现在的林静渊顶着一张丑绝人寰的脸,他竟然也没觉得,有哪里不对,更别说想起幻境里的林静渊是什么模样了。   “我是被安云歌扔进来的!他可坏了!”安九本能的开始告状。   总之不是我的错,你不能找我算账……   安九把要说的话都写在那双眼睛里,让林静渊与他一对视,便明白了他在打什么注意。   “安云歌在溟川受了重伤,直到现在都还昏迷不醒……你要给自己脱罪,也不找个好点儿的理由。”   林静渊对安云歌的人品还是信得过的,他不是那种睚眦必报的人。   安九闻言,眼里闪过一丝失望。   他早该明白的,这些人,不管与自己有着怎样的关系和羁绊,只要遇上安云歌的事情,他们都不会相信自己。   怪不得安云歌敢明目张胆的暗算自己,他是算准了自己在林静渊这里说什么都没有可信度。   林静渊看似没关注安九,实则没错漏他任何表情。   看着他眼底的失落失望,不知为何,心里竟觉得有些发堵。   他想,可能作为一个饲养者,不能对自己的宠物太苛刻,“好了,没说要罚你。”   听闻这话,安九心又凉了半截。   他看向林静渊,哆哆嗦嗦的开口道,“要,要直接杀掉我了吗?”   安九可没忘记,自己还得给安云歌补灵根的。这择日不如撞日的,直接拿他开刀,要将他献祭给安云歌了吧?   林静渊皱眉,他何时说过要杀他?   就算是在心魔幻境之前,自己也没说过要杀了他这种话吧?   这个小智障脑子里整天都在脑补些什么?   但还不等林静渊说点儿什么,安九又自顾自的往下补充,语调里充满怨念,“安云歌掉进你的心魔幻境里,你就和他恩恩爱爱产生了感情,我掉进了你的心魔环境里,你就只会想宰了我……炮灰真不是人当的,炮灰的命难道就不是命吗?”   林静渊:“……”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儿。   林静渊试图理解,但又感觉解释不通,等安九叨叨完,他放下手里的书,站起身来到床边,居高而下的看着他,“所以,你是要本座和你‘恩恩爱爱产生点儿感情’?”   这是林静渊听到的那番话里,唯一能被他抓住,并理解的一条信息。 第14章 师叔。   幻境里的一切,林静渊都记得,小橘猫有多黏人,他也没忘。   现在再把那只天天睡他怀里,醒了就要跟他贴贴蹭蹭的小猫崽带入安九……好像一点儿也不违和,安九就是这么个小橘猫的形象。   心魔之所以折磨人,便是把人反复拉进心底最黑暗和恐惧的一段时光里,所以幻境里的一切体验和感受都是真实的。   安九出现在幻境,不会改变历史,但却确实带给了林静渊力量,让他能更早从心魔幻境里脱困。   在幻境里待得越久,其实越危险,如果沉溺心魔中,随着心魔的控制一直发展下去,他只会在睡梦中长睡不起。   是安九误打误撞,帮了他一次……   想到这,林静渊表情也缓和了几分,感觉如果要多给安九几分偏爱,似乎也没什么不可。   不过他脸部做了伪装,安九什么也看不见。   安九只为林静渊的话感到惶恐,书里说,所有爱上安云歌的攻都会为安云歌保持身心的忠诚……   林静渊现在说的这句肯定是反话!他说不定已经为此动怒了,心里已经在盘算要怎么弄死自己了。   “不不不不,不是,陛下听错了!”安九想要抢救一下,现在就是后悔,都怪他最快把心里话说了出来。   原本已经想要让安九搬出狗舍,留在寝宫的林静渊听见安九这毫不犹疑否决的话,原本缓和的表情瞬间阴沉下来,比之前还冷肃。   安九小动物直觉敏锐,瞬间感觉到了气氛不对。   他抬头小心翼翼的觑了林静渊一眼……好吧,那张脸又成了黑色漩涡,根本看不见表情。   林静渊看见了安九眼底的恐惧和警惕,胸腔一阵发堵。   ……他在幻境里从来没有用这种眼神看过自己。   小橘猫永远用生机勃勃,看向他时眼神是依赖又信任。   周遭的气氛越发冷凝,好似空气都要结冰。   安九在这种气氛下越发不安害怕,他紧紧盯着林静渊的动作,担心他下一刻就会一掌拍死自己……在这样精力高强度集中,又心脏‘砰砰’跳的情况下,安九额头上很快便出现一些细密的汗,眼皮子也开始不受控制的时不时抖动两下。   “……滚出去。”半晌,林静渊才无力低呵一声,抬手一拂袖,安九被连人带被褥的打包扔出了宫殿。   有被褥子垫着,安九甚至没摔疼!   安九一脸庆幸,忙不迭的爬起来,一溜烟儿跑了,连头都没回。   这副果决的模样,又把期待着安九能回头认错讨好他的林静渊气了个仰倒。   变回人了,反而不如当猫可爱。   林静渊冷漠的想着。   安九回到自己的狗窝,才发现距离他被安云歌阴,掉进林静渊的心魔幻境已经过去半个月了。   他迫不及待的要去撸狗平复一下心情,却发现阿花又跟不认识他,还很怕他似的,一个劲儿躲着他走。   这要在之前,安九就放弃算了,没道理跟个狗子计较,可他现在迫切需要一点儿心灵上的慰藉,反正阿花只是害怕他,并不会咬他。   仗着这一点,安九有恃无恐的把阿花强撸了,他用手臂箍着狗子的身子,一条大腿把狗子死死压住,让阿花陪他睡觉。   狗子怕是怕,但也没有过度反抗,在安九怀里抖如筛糠。   安九想起之前做的那个梦,有个男人说是他伴侣,非要到塌上陪他睡……后面安九怀疑阿花是只狗精,便把它带入了梦里那个莫名其妙的男人。   “之前还主动要给我暖塌,现在你跟我犟个什么劲儿?”安九嘻嘻一笑,捏着狗耳朵一阵揉,“是不是你啊阿花?还说我们是伴侣?”   所以说,人类是最喜欢在弱者身上找存在感的生物。   安九轻而易举压制了阿花的反抗后,就有些找不着北了,入睡前他迷迷糊糊的嘟囔着好像忘记了什么,但直到他彻底陷入沉睡,都没想起了关键信息。   黑暗中,半墙之上的黑水晶散发着凡眼难辨的微弱幽光……   第二日,安九听那个刻薄魔仆说魔皇带回来那位醒过来了。   安九愣了一下,回了个‘哦’。   安云歌醒了……   下一刻,安九一怒之下,怒了一下——这人可真能装!   他明明早就醒了,说不定根本没昏迷,这些眼瞎心瘸的男人都被安云歌骗了!他根本不是什么光风霁月的君子!   安九心里正觉愤恨,便来了个魔仆说陛下召见。安九慌乱的抱住阿花,然后朝对方扔了只狗,“我不去!”   用膝盖想都知道,安云歌醒了,林静渊再召见自己,肯定没好事。   说不定就是要挖自己的灵根了!   那魔仆‘桀桀’一笑,安九以为他马上要说出书里的经典语录‘那可由不得你’时,那魔仆表情冷漠的从怀里摸出一颗黑水晶。   “……”安九这会儿终于想起了,昨晚忘记的关键信息是什么了。   魔仆公事公办的对着黑水晶报告了一通,那边便传来林静渊云淡风轻的嗓音,“不肯来的话,就不给他饭吃。”   安九:……   “来!陛下等我,我这就来!”安九立马改口,但凡有一点儿犹豫,都是对吃饭的不尊重。   呜呜林静渊你真不是个东西,杀人还要诛心。   安九抱着这辈子死也要当个饱死鬼的心情去见了林静渊,结果就发现,对方好像真的不是打算现在就宰他。   魔仆将安九带到一个巨大的溶洞中,他看出这是一个会客的场所……虽然魔域的人情风俗比较诡异。   宽阔的洞穴空间站满了身着万衍剑宗弟子服的人族修士,魔族修士则立于一个稍高的平台上,高台之上还有一个岩石天然形成的王座,林静渊便高坐其上。   安九从进入溶洞开始便安静如鸡,大气儿都不敢吭,等到了人前,他快速扫视周围的万衍修士们,确定没有东岐峰一脉后,才不着痕迹的舒了口气。   东岐峰的人毕竟是他相处了四年之久的同门,而司玄夜更算得上是他的陈年暗恋,他没有那么容易释怀,于故人相处,压力很大的。   林静渊见安九来了,便朝他递去一个眼神,“过来。”   安九只当没听见,他可不想在这种场合引人注目。   但很明显,场上还有人不想让他如愿。   “安师侄,魔皇陛下在和你说话。”一道低沉磁性的声音响起,把场上所有人的目光引到了安九身上。   安九一脑门儿的冷汗。   都已经被点名了,安九只能心虚的看向那方领头那人,弱弱的叫了一声‘小师叔’。   奉远峰的小师叔韩柊,万衍剑宗上一辈里唯一的妖修,妖修毕竟不是人类,人性薄弱,性格更加放辟邪侈。   在安云歌没有出现在修真界前,安九心里最憷的就是这个小师叔。 第15章 婚事。   陇天大陆在万年之前,是有妖灵界的,后来妖灵界和修真界融合,两方交战数千年,才慢慢谈判交涉,达成和平。   天生妖族们在修真界建立了妖灵城,经过几千年的发展,已经慢慢像一个宗派势力一般的存在,来自妖灵城的天生妖族们,也可以自由在修真界行走,甚至加入其他宗门,但那毕竟是少数。   万衍剑宗的韩柊,便是这少数中的一人。   站在万衍弟子最前方的男人,丰神俊貌,气质斐然,人族和天生妖族共居几千年,在其外形上,已经没有任何区别了,甚至因为种族优势,妖族修士普遍长相优越,全族都是美人。   韩柊的皮相也是极其出众的,虽不及司玄夜,但也是俊美无俦,龙凤之姿,是修真界许多人修妖修倾慕的对象。   但唯独安九对他避之不及。   缘由无他,盖因韩柊所掌管的奉远峰是万衍剑宗主持秩序的存在,专门审判心思不正,搞歪门邪道的弟子。   安九可不算什么正人君子,他可是偷了安云歌的信物才能顺利进入内门的。   越心虚就越怕与韩柊接触,每次看见这个小师叔,安九就不敢跟他直视,偏偏韩柊还总是爱盘问他,每次问完,都用一种审视打量的目光看他许久,给他无形中增添许多心里压力。   久而久之,安九就怕了这人了。   不过重生回来,安九现在是谁都惧怕,对上韩柊反而不那么紧张了……   怕什么,起码在安云歌的后宫团里,也就韩柊没在他暴露身份后落井下石。   想罢,安九抬起头,大大方方的与韩柊对视,“师叔好,师叔是来接安云歌的?”   韩柊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没有接话,只是将目光转向高台之侧——安云歌在那里,“云歌怎么说?”   安九腹诽不停,叫安云歌就是‘云歌’,叫他就是‘安师侄’,不知道还以为安云歌才是那个和他相识了四年之久的同门。   安云歌则看向安九,很明显,虽然上个计划失败了,但他并不想这么轻易的放安九离开自己身边,“小九是我弟弟,也是师尊的徒弟,万衍的弟子,我们既然找到了他,怎能不带他回家?”   韩柊眼睛弯了弯,语气有些无奈,“云歌说得有理。”   其实韩柊也知道,他师兄还打着天灵药的主意,只是这件事儿到底还是秘密,不宜大肆宣扬,韩柊这才配合着安云歌一唱一和,一个看在情分上,极力要将人带走,一个假装给魔皇留面子,看似为难。   “陛下既然与云歌是好友,可否看在云歌的情面上,让我等将安九一并带走?”韩柊看向林静渊,终于把话题拐到了正题上。   安九原本云里雾里,这时候才总算听明白了事情缘由——韩柊带了一大群万衍弟子来救安云歌,然后安云歌说了自己也在这儿,要把他一并带走,但林静渊好像愿意放走安云歌,却不打算放了自己?   虽然不知道林静渊为什么要这样做,但安九脑子快速一转,立马觉得,还是留在林静渊这里好……第一是远离安云歌就是对他自己生命的保障,第二便是跟着林静渊有饭吃。   林静渊听完韩柊的话,懒洋洋的‘嗯’了一声,然后把目光移到安九脸上。   安九眨巴眨巴眼睛,无辜的看着他……真真是个脑袋简单的家伙,连怎么为自己争取利益都不会。   但偏偏林静渊就吃这套,安九这样的笨蛋,实在很好欺负。   他笑了一下,语调轻佻,带着十足的恶劣,“那可不行,安九是要和我家阿花情投意合,是要做夫妻的。”   “……”安九表情一僵,原本眼里的期待全变成了尴尬。   他果然听到了!林静渊果然是个很奇怪的变态,怎么有人半夜监视别人的啊……还要大庭广众之下说出来,他不要面子的吗?   韩柊好奇,“阿花是何人?”   韩柊只是觉得,这个‘阿花’应该是林静渊随便找来做借口的魔修,只要把人带到他面前,他只需要三两句话,就能寻到破绽,否决两人‘情投意合’之说。   林静渊用手撑着头,戏谑道,“你问你的安师侄咯。”   安九感觉自己被架在火上烤,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犹豫半天,才嗫嚅道,“……阿花,不是何人,是……狗。”   韩柊与安云歌对视一眼,互相皆能看见对方眼中的惊讶。   “静渊!”安云歌忍不住开口,语气里满是不认可,“就算小九对你多有冒犯,你也不必如此折辱与人。”   “这可不是我要折辱他,是他自己提出来的,不信你们问他自己。”林静渊声音依然懒洋洋的,有恃无恐。   安九点点头,神色倒是自然。   他才不觉得被折辱呢,真正卑微入泥里过的人,才不在意这点儿口头上的花花。   况且阿花是狗精啊,说不定以后还能修炼成狗妖……这样想想,能和阿花一起生活也并无不可,反正他也不敢再轻易喜欢别人了,他喜欢过司玄夜,要付出的代价太大了。   修真界的人寻找道侣本就只是为了寻个陪伴,他们与天争命,说不准什么时候就陨落了,所以关于寻找道侣,便也不再局限性别物种。   ……话是这么说,但你找个狗也太离谱了!   场上不论正道还是魔族,皆是一脸一言难尽的看着安九。   就连林静渊,都被安九脸上的泰若自然给气笑了……这蠢货不会真打算跟条畜生做夫妻吧?   “韩峰主要留下来喝小九的喜酒?”如果不是小智障自个儿暴露了他天灵根的身份,林静渊是真要被韩柊给骗过去了。   但现在他知道,韩柊是不可能把这么大个宝贝留给他的,他也就不介意多恶心他两回。   韩柊现在是真有些无语,事情的发展逐渐荒诞起来。   但他也没办法跟林静渊正面交锋,这里毕竟是他的地盘。   “好。”只能再留两天,看看有没有机会把人偷走了……他林静渊不也是从他们万衍剑宗把天灵药偷走的吗?   此番计划,叫作来而不往非礼也。   安九莫名其妙就被安排了场婚宴,但他接受良好,甚至还心情傻乐。   他问林静渊,“我要娶阿花吗?”   林静渊嘴角抽搐了一下,“是阿花娶你。”   “啊?为什么?”安九是真的愣了一下,他想着,自己再怎么样,还是比阿花厉害的,为什么他不是主动方?   林静渊微微扬眉,一句话就把安九的疑惑给堵了回去,“你靠阿花吃饭。”   “……哦。”憋屈,但无法反驳。   其他人的表情也开始变得扭曲……那是憋笑憋的。   韩柊没忍住,用手遮掩着下半张脸,低低咳嗽了几声。   不过一段时间没见到这个道貌岸然,喜欢伪装的师侄,现在看起来倒是可爱了些许……   一群万衍弟子便这样留在了魔域,林静渊还真以待客之道招待他们,同时有模有样的开始给阿花和安九布置婚宴。   林静渊告诉安九,大婚在三天之后,问他有没有意见。   安九想的是,婚宴上应该有许多好吃的,他应该屯一些食物,以后肯定有用得着的地方。   而林静渊也十分仗义的给安九新拨了个院子——就在林静渊的寝宫里。   安九被迫跟林静渊朝夕相处了三天。   不过好像也没有很难熬……   林静渊每天把他叫过去,也不让他干别的,就让他看着自己看书,偶尔摸摸他的头,一副岁月静好的样子。   第三天去安九胆子就大起来了,他见林静渊看书入了迷,便敢悄悄伸爪子,偷他案桌上的糕点了……反正林静渊也不吃,根本不会发现每盘糕点都少了两块儿。   但安九当凡人的时间比当修士长,而且前世跨越过来到现在,都是无修为的状态,所以他已经忘记了,修士不同于普通人,他们看事物完全不必只依赖眼睛,他们还有神识。   午后的阳光从窗外照射进来,洒在身上是暖洋洋的,十分舒服,没过一会儿,偷吃够了的安九便以肉眼可见的缓慢速度,慢慢滑了下去,本想着只是眯眼打个盹儿,最后却趴伏在案桌上,沉沉睡去。   再睁眼时,太阳西沉,他从趴在案桌上的姿势,变成了趴在林静渊腿上。   发现这个状态时,安九愣了一下,然后心脏开始‘咚咚咚’狂跳,他立马爬起来,一副心虚认错的样子,低眉垂首的站在林静渊面前,“我,我不是故意的。”   林静渊态度淡淡的‘嗯’了一声,听不出情绪。   安九忐忑的等了一下,见他没下文,便逐渐放下心来……他感觉,林静渊好像也没那么可怕。   没有上辈子那么可怕。   他没那么容易驱散心底林静渊带给他的阴影,但为了保命嘛,对这个喜怒无常的人谄媚一点,不磕碜。   安九乖乖巧巧的给林静渊道了歉,然后告退。   今天的林静渊情绪格外的稳定,好似心情还不错。   安九想,大概是大魔头明天就能看戏了,恶趣味得到了满足,所以今天就变得格外好说话。   然而到了第三天早上,之前那个魔女早早推开安九的房门,给他带来一个‘噩耗’。   “不好了小九!”魔女闯进来时,安九刚把喜服换好,有侍女正在帮他梳头。   “怎么了?”安九迷茫的回头,妆娘正给他脸上上妆,额头美人尖下,贴了大红的花钿,嘴上抹了点儿口脂。   只是一点儿提气色的淡妆而已,就让那原本就精致美丽的脸庞,瞬间变得更加活色生香,勾魂夺魄起来。   连魔女都愣了一下,差点儿忘了正事,在安九又一次询问后,才语调怪异的开口,“那个,新郎逃婚了……”   安九,“……”   他怎么觉得,这个姐姐说话时都快要笑出声了?   还有,阿花逃婚是在逗他?他看上去是很笨的人吗? 第16章 婚宴。   大概是安九脸上无语的表情太过明显,那魔女最终还是绷不住笑了,“好吧,其实是阿花不见了,我们到处都找遍了,也不知道去了哪儿。”   安九表情踌躇,半天才组织好了语言,“那个……魔宫的警戒这么差的吗?”   一条狗都能跑丢不见,那是不是说明,比狗厉害的他也可以?   “……”魔女看着少年眼睛亮晶晶的,什么心思都写在脸上的模样,一脸的不忍,“你有没有想过,也许不是阿花自己想跑的,也许是被害了?”   哦,对哦,他这么废物,走不出东岐峰的结界,但林静渊却可以轻松的把他绑走啊。   安九立马又瘫了回去,有气无力的摆摆手,“那这婚宴怎么办呢?要不就取消了?”   魔女无所谓道,“有什么好取消的,我们这儿难得这么热闹一次,都布置好了,可不能浪费。”   安九心想,这是浪不浪费的问题吗?   他试探的问,“那新郎?”   总不能由他一个人唱独角戏吧?那还怪尴尬的。   魔女道,“这魔域这么多人呢,随便拉一个凑数不就好了。”   那可真够随便的。   安九委婉的提醒,“为什么不问问另一位当事人的想法呢?”   “来和本座说说,你有什么想法?”一道沙哑的声音响起,不用回头,安九便知道来者是谁。   安九表情一收,无缝切换成一个甜甜的笑,“没有想法的,陛下您说了算。”   “既然没有意见,那婚礼照常举行吧。”林静渊说完这句话,便站在原地不动了。   安九只好又坐下来,让喜娘给他梳头……   “一梳梳到尾。”   “二梳白发齐眉。”   “三梳儿孙……”   “能别念出来吗?挺奇怪的。”安九打岔,“我肚子里像是能揣崽子的样子吗?”   喜娘转头看向她的魔皇陛下。   林静渊淡然道,“是,潲水桶的肚子里只潲水。”   “……”这人真坏,说自己怀不上崽就算了,还骂他吃垃圾!   最后的准备工作只剩盖盖头了,在这之前,安九拦了一下,“陛下,你知道阿花去哪儿了吗?”   林静渊烦死了。   这会儿还惦记着狗!   他又想起自己从黑水晶里窥见的一幕,少年对一条狗笑得那么开心,还把狗搂在怀里,说和狗是伴侣。   从幻境出来后,林静渊便把安九视为自己的所有物……那些举动难道不应该是对他的吗?   林静渊冷哼一声,话里是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酸意,“宰了。”   话是如此说,但也只是为了膈应安九。   林静渊是颠覆了造畜场的人,在他心里,动物可比人可爱得多。   安九却明显不知道这些,他眼睛瞪大,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没过一会儿,眼眶里蓄了一汪眼泪,“你,你怎么可以杀了阿花!”   他瞬间连害怕都忘了,忍不住出声控诉。   “杀就杀了,如此多话。”林静渊太烦躁了,语气便不由有些凶。   安九抖了一下,不敢再说什么,只是眼泪大滴大滴的往下掉着,他也不出声儿,就这么闷头哭。   林静渊还是第一次见这个脑子简单的家伙哭得这么伤心。   他现在不止是烦躁了,还感觉……心脏一抽一抽的疼……   明明幻境里,他都愿意为自己而死,回到现实,他却更在乎一条狗!   可看他流泪,林静渊也是有气撒不出来,最后只得带着满肚子的酸气儿,一拂袖,大步走了。   喜娘给安九递了张帕子,“大喜的日子,可别把妆哭花了,哭太久了不吉利,以后的日子就不好过咯。”   安九接过来一边擦一下,哀怨道,“你不懂,以后哪儿还有什么好过的日子……”   林静渊以为安九掉眼泪,是因为舍不得阿花。   而实际上,安九是在哀悼自己的命运——林静渊哪里是宰狗啊,他是借机警告自己呢!   他和阿花又有什么区别?都是由他掌控生死的宠物而已……   安九便是想到这个,才越想越悲伤,加上自己上辈子也算被林静渊害死的,这一时间眼泪就绷不住了,为自己这悲惨的人生悲恸不已。   不过他情绪来得快也去得快,很快他就不哭了,因为喜娘往他手里塞了把红枣桂圆儿花生什么的,“今儿个一整天可都没机会吃东西了,揣点儿吃的在身上吧,不然可有你饿的。”   安九眼眶红红的,伸出两只手去接,喜娘沉默了一下,又接着抓了两把,才把他合拢的两只手铺满。   “谢谢你。”安九掏出一个袋子,把这些零嘴儿全装了起来,然后又摸出另一个袋子,从里面摸出一块糕点,一边小口小口的啃着,一边抬眼看着喜娘,好像在告诉她:看,我有吃的,饿不着。   喜娘,“……”   傻是傻点儿,但胜在有礼貌。   之后的的流程,安九便全程看不见了,只知道自己一出门,就有人来接亲,他从盖头下看见对方伸出来的手,骨节分明,修长清隽,是一双很漂亮的手。   而后便是摆了摆天地,等着其他流程结束就行了。   安九不知道的是,这场婚宴,其实分了两头,安九这边,虽然没几个人,却基本都是林静渊的亲信……而安云歌、韩柊他们观礼的那边,新人是两具傀儡不说,连高坐其上的‘魔皇陛下’,也不过是一具带了本人气息的傀儡。   安云歌看着那个被一个皮肤青黑的魔族牵着的‘新人安九’,表情有些奇怪。   安九……   他全程全神贯注的盯着那人,却逐渐品出些不对劲儿来——   比如,那人走路的步子迈得比安九大一些。   比如,那人的腰身好像没有安九那么细。   比如,那人身上的气息,他一点儿都感觉不到。   “他不是安九!”安云歌斩钉截铁的开口。   韩柊语调懒散,“哦?何以见得?”   安云歌把自己的观察所得告诉了韩柊,韩柊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道,“你倒是观察得仔细。”   他说的,当然不只是对面前这个‘新人’的观察。   安云歌皱了皱眉,不慌不忙的给自己的话进行找补,“虽然记不起从前和安九是如何相处的,但好歹是相处了十多年的人,我作为哥哥,会对他有更多的熟悉感,也没什么不对吧?”   他不是安九,并不会因为旁人一个怀疑的眼神,一个试探的语气,就心虚得自乱阵脚。   韩柊回过头,眼神无趣的看了眼主台,“你稳住这里,我出去找找。”   安云歌不着痕迹的点了点头。   由韩柊去找才是最好的选择……林静渊目中无人,不会在意万衍剑宗来的人是不是全在这儿,但他肯定会注意到自己在不在这个地方。   其次就是,韩柊修为高,就算出了什么差池,他比自己更好脱身。   两人达成共识,很快,韩柊也不知做了什么,他明明还在人前,却突然没有了存在感,哪怕他光明正大站了起来,从一众万衍弟子和魔族弟子面前走过,对方也只是淡淡看他一眼,连他本宗门的弟子,都好像只是看了一眼一个陌生人。   另一边,安九和那个陌生男人的仪式,已经进行到了要互相对对方发心魔誓的地方。   安九叫停,“等等!我都不知道我要嫁的人叫什么名字,这心魔誓怎么发啊?”   其实就发誓不背叛、不抛弃伴侣,但修道之人,以心魔起誓,接受心魔的考验,如果最后办不到,便会成为阻碍修士修为更进一步的心魔。   旁人在这个时间会犹豫,多是担心自己会办不到,安九倒好,他纠结的是对方名字。   对面的人沉默了许久,然后才道,“这步跳过。”   安九听见这个声音,愣了一下,然后小声的试探,“临?”   “嗯。”   林静渊应得很快,然后他的心脏便‘砰砰’直跳,他在想,安九现在知道了他的‘身份’,会不会要求继续进行心魔誓?   安九没有继续提心魔誓的事儿,而是轻轻握了握他的手。   林静渊突然发现,安九也许,没他想的那么蠢……但还是笨,笨得在这个时候,还首要想着,替别人打算。   他或许是觉得,自己也是被逼迫的,不想让自己为难。   果然,下一刻,安九便带着安慰的意味开了口,“委屈你了。”   林静渊,“……不算委屈。”   还有这样贬低自己的人,傻得很……   韩柊寻找一些蛛丝马迹找过来时,就见这边的一对新人仪式已经进行到尾声了。   他虽说无法从安九的步子、小动作里判断他是不是本人,但眼前的第二场婚礼,和那个与安九身形相似的‘新人’的存在,便已经说明了安云歌的猜测是正确的。   只是……为什么要多此一举做这样的事呢?   韩柊将目光移向这场婚礼的另一位主角。   他眉头皱了皱。   韩柊是没有见过林静渊的真实相貌的,只知道他的标志性特征是银发异瞳,所以眼下他并没有认出那人才是林静渊本尊,只是惊讶于他的相貌气质。   高大俊美的男人,一看便不像普通魔族修士……最起码,也得是个高阶魔修,修为或许不在自己之下。   这也是韩柊不敢靠太近的原因。   韩柊思衬片刻,决定先回去找安云歌,偷人的计划可能得提前了——安九那体质,嫁个狗倒是还能拖一拖,无非就是那林静然折辱人的方法,一点儿精神伤害罢了。   但要跟一个修士成婚,那今晚就会被发现他天灵根的体质,届时肯定会多生事端,于他们无利。   想要摸鱼,就得先搅浑池水,他打算让人来抢个亲。 第17章 欺瞒。   安九被林静渊牵着,乖巧的跟着他回了一座新的宫殿。   进门后他便大大咧咧的掀了盖头,对上林静渊的视线后,便朝他歉意的笑了一下,“你不用管我,我们这也是没办法嘛,我懂……”   林静渊把人拽过来,在安九不可置信的眼光里,轻轻吻了一下他的唇。   其实活了一千年,林静渊还是第一次对人做这般亲密的事,为了不被眼前的人发现他的青涩,他只是点到即止的碰了一下。   “你懂了吗?”林静渊神色依然冷静。   安九捂着嘴,往后退了一步。   听见林静渊问他,他先是点点头,然后又摇摇头,眼前开始转圈圈,一副混乱茫然的模样。   林静渊用手捧住安九的脑袋,让他摇不了头,“那继续?”   安九头被固定住,只能噘了噘嘴表示不满。   林静渊眼底闪过一丝笑意,最后还是放开了他,自己去铺床。   安九思考了很久,围着林静渊转来转去。   “有什么话就说。”   “那个……我们不算道侣的啦,可不可以分房睡啊?我看这宫殿也挺大的……”主要看见这床上只铺了一床被子,安九再是头脑简单,也感觉有些不妙。   林静渊回答得果断,“不行。”   安九正要再说什么,便听见外边儿有人敲门,那人敲完便直接在门口禀报,“德兰殿那边有人闹事抢亲。”   “他们抢去吧,左右不过……”左右不过两具傀儡。   这话林静渊没当着安九的面明说,他看向安九,正琢磨怎么解释‘抢亲’这事,便见小智障眨巴眼睛望着他,“有人闹事,你同伴都来找你了,你还不去续职?”   “……”感情这傻子还当他们刚才是同僚交流,“且等等。”   话是这样说,但林静渊还是调动了留在自己那具傀儡身上的神识,去查看了一下那边的情况。   兰德殿那边现在已经是一片混乱。   本来宴请的就是一些不入流的魔族修士,魔族们又天生好战,喜欢混乱,现在已经与那不知打哪儿来的一群人打在了一起。   ‘他’坐在高台上没动,另有一批魔修将‘他’与台下的混乱隔离。   不远处,几名穿着魔族服饰的修士绑架了两具新人傀儡,只不过动作十分粗暴,看上去不像是单纯为了抢亲,而是为了拿捏两个人质。   ……没发现主使者在哪里。   林静渊收回神识,思考了一会儿。   对方搞出那么大的动静,应该只是为了引自己出面,他们许是发现了那边的自己只是傀儡。   他回头看了眼安九,对方正坐在床边吃红枣干儿……好像是害怕弄脏床铺和地毯,他特意避开了容易掉渣的花生和桂圆儿,只在自己的袋子里专心挑红枣。   林静渊早就知道,自己这一举动,肯定会逼得韩柊他们动手。   他内心里,其实并不想和安云歌撕破脸成为仇敌,讨厌司玄夜那道貌岸然的家伙是一回事,但他对于安云歌的感官,确实不错。   如果不是经历心魔幻境那一遭,安九与安云歌,他能很轻易作出取舍。   可现在不行,林静渊如今已经认定安九是自己的所有物,他便不容许旁人再觊觎。   由这个阶段的韩柊主动动手,他才能拿到主动权……修真界再是不讲理的人,也不能强行掳走他人道侣,哪怕是他道侣原本宗门的人也不行。   而他是占理的那个,以安云歌明事理的性子,他们应该还能维系情谊。   安九还不知道,他如今名义上的道侣,心里打的是‘既要又要’的想法……   不过就算知道了,他大概也不会太在意,且不说他本身对眼前之人,并无情爱之念,就算有,但若是知道了他其实就是林静渊,心里也会释然——这是主角后宫,他们是命定之人,林静渊不想轻易放弃也是情理之中。   也是这种认定了他们只会像原剧情那样选择安云歌的想法,让安九后面又避过了师兄、师叔、甚至师尊……   此是后话。   安九此番还不知道那么多,他只安安心心的吃着零嘴儿。   他如今还是很容易感到饥饿,正常人的一日三餐,根本无法让他感到满足。   不过他到底是个剑修,在吃苦耐劳方面,还是颇有天赋。   只是刚重生那会儿,心里死亡阴影还很大,故此越发渴望吃东西,最好能无时无刻的吃东西。   现在情绪稳定多了,安九便知道,一直吃东西的话,对他如今的凡胎俗体伤害很大,说不定会把自己撑死……他是真的不想死,非要死的话,也只想安安稳稳老去,然后在睡梦中老死!   有了刻意控制的念头,安九又觉得,待在这魔宫也不错,只要安云歌离开,他便没有性命之忧,也不必担心没饭吃。   但他一抬头看见‘临’,便又想起被残忍杀害的阿花,想起自己的逃跑计划。   因为这一番犹豫纠结,安九吃枣儿时一个没注意,一颗枣核突然卡在了喉咙里,他猛地就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原本打算出去会会韩柊的林静渊立马折了回来,“怎么吃个东西都能被呛到?”   林静渊拍着他的背,帮他顺气儿,等他咳得不那么撕心裂肺了,便转头去给他倒水,“就该把你的零食没收了。”   “咳咳,不,咳咳行……”安九一边咳嗽一边反抗,“你这咳咳咳,要我咳命……”   林静渊对上这么个人,有时候也是觉得挺无助的。   正待他还要说点儿什么,突然就见安九突然又是一阵猛咳,最后从嘴里咳出一大滩血来。   林静渊站在他对面,胸前衣襟上,立马被沾染一片血渍。   他低下头,看了眼自己胸前,再抬头时,眼里带着一点茫然的意味。   安九连忙开口,“没事咳……是,咳咳,废血……”   他记得之前一次吐血,司玄夜给他看了,就说是体内的废血。   林静渊是被他猛的一口血给吓了一跳,再看他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不知为何,心里泛起淡淡的怒意。   他伸手把人拽过来,拉住他的手腕,便输入一缕自己的灵力。   之前他把人掳回来时,简单探查过安九的身体,只知道他被司玄夜以特殊的方法封了灵脉,细微处却没有关注。   源源不断的灵力输入安九的七经八脉,林静渊仔细探查了一遍,随即眉头越皱越紧。   “你体内有股十分澎湃的力量。”但那股力量很柔和,不会伤害安九的身体,更不可能使他吐血。   但安九吐血的原因,也和这股力量脱不了干系。   林静渊收回手,想了很久,才再次开口,“我要给你解开封印。”   “啊?”安九这会儿终于不咳也不吐血了,闻言还有些奇怪,“什么封印?”   “司玄夜给你下的灵力封印,那东西在不可逆的汲取你的修为,再继续封印下去,慢慢的会把你彻底变回没有修为的凡人。”林静渊语气严肃的解释,但更让他不放心的,还是那股力量和这个封印的对抗,那才是让安九吐血的原因——目前安九的体质,经不起两股力量在他体内厮杀。   以林静渊的眼里,他能看出那股力量对安九无害,只要解除司玄夜的封印,那股力量便能轻易与安九的灵脉融合,还能顺利助他突破。   所以,最简单的方法,是解开封印。   安九闻言,却瞬间白了脸,“不可逆的吗?”   原来,他的师父,真的从未将他当成过徒弟。   原来,司玄夜在找到更中意的徒弟时,就已经决定要收回他的一切了。   安九纵然再是心大,早就想过从新做个凡人……但那种情况,和被师尊全然否定剥夺修为,还是有区别的。   他真的对自己这么狠……   “不解开封印,我会怎样?”安九还有些不死心。   “……会死。”林静渊沉默了一会儿,如实相告。   他不是危言耸听,虽然安九身体多出来的那股灵力很隐秘,也没有伤害他的意思,毕竟是未知的力量,灵力也没有灵智,不会分析安九的身体状况,只会隔三差五的冲击司玄夜的封印,破坏安九的经脉。   或许不等安九彻底变回凡人,便会被两股力量的较量冲击得灵脉萎缩,出现天人五衰之症。   安九神情恍惚,心里堵得厉害,再没忍住,又是一大口鲜血吐了出来。   他盯着地上那摊红色,苦闷的想,那自己上次吐血时,他说只是废血,是否也只是为了安抚住自己,不让他多想?   他是早就想好了,要让自己变回凡人,偿还从安云歌那里偷来的所有,然后再悄无声息的死去吧?   这边是师尊对自己的审判,给他安排好的结果吗?   原来自己上辈子直接饿死了,没有发觉司玄夜的这番‘良苦用心’,竟是上天对他一种恩赐?   安九想得出神,面前的男人突然捧住自己的脸,给他擦掉了眼泪。   “别哭了,有我在,不会死。”林静渊不擅长说这种安慰的话,表情和声音都很僵硬。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看安九又哭了,还和昨天骗他说阿花死掉时的眼泪不一样。   安九应该很喜欢司玄夜吧?他现在看起来,才是真正的绝望悲伤。   安九抓住林静渊的手,这一刻,他是真的很感谢这个才认识不久的男人。 第18章 分开。   韩柊带人在德兰殿闹了一番,却不见林静渊有什么反应,便确定了心中的猜想。   他带人又悄悄回到之前发现另一对新人的地方,再慢慢摸到了两人寝宫外。   门前有一层结界,韩柊正想在其上撕出一个供一人通行的缺口,就见那门猛地被人从里面冲撞开,韩柊躲闪不及,与里面的人撞了个正着。   林静渊在说服安九,要给他解封印后,就尝试了一次,可那毕竟是司玄夜的独门手法,找不到要诀,便只能硬来。   他想暴力冲破司玄夜的封印,却被司玄夜与那道奇怪的力量一起抵抗着,三方灵力立马在安九的身体里厮杀起来,安九如今只是凡体,当即便没抗住,昏死了过去。   林静渊见状,只得强行收回灵力,加上他心魔境结束不久,这波灵力反噬,竟然他也受了内伤。   可他现在顾不得自己,得先护住安九的心脉——魔宫里有一处灵泉,林静渊打算现在将人带过去。   林静渊的魔气撞开大门时,他已经撤掉了身上的伪装。   撞见门口蹲守的韩柊时,他的表情也没有丝毫意外,他甚至没有多看他一眼。   韩柊见这穿着一身暗红长袍的银发男子,眼角便是一阵抽搐……猜想是一回事,证实猜想,亲眼所见,又是另一回事。   谁能想到,喜怒无常,行事诡谲的魔皇陛下,偷偷觊觎正道门派里一个筑基修为都不到的小弟子,还要用哄骗手段与其结契。   韩柊内心腹诽完毕,这才看见被他打横抱在怀里的安九。   只见那人怀中的少年面无血色,只有染了鲜血的唇瓣一片艳红,他双目紧闭,眉头蹙起,好似在昏睡中也无法逃避痛苦一般。   韩柊竟会觉得,安九好像很可怜,话出口时,竟也带了几分紧张,“他怎么会这样?”   林静渊懒得理他,大步离开。   韩柊给同门穿了个消息,很快便跟了上去……那安九到底还是万衍剑宗的弟子,灵根也及其特殊,既然被自己撞上,那他的事儿当然得管。   ……   林静渊将人放入灵泉时,心里的暴戾情绪已经快要压不住了。   他发现,因为安九的情况特殊,自己竟拿他没有办法。   也就是说,除了司玄夜本人,无人能救安九!   林静渊居高临下的看着灵泉里闭眼沉睡的少年,表情越发默然。   其实救不了就救不了吧,他又不是什么好人,也没有什么乐于助人的喜好。   安九不过是个有趣一点儿的宠物,在他心里也没有多么特殊。   现在养死了也好,总归是感情还不算深的时候。   可林静渊又能感觉得到,他心里有一丝颓然和闷痛……半柱香之前,他才承诺少年,自己不会让他死。   少年很是感动的抓住他的手,眼里藏不住半点情绪。   他信任他,感激他,愿意将性命交付于他。   韩柊闯进来时,林静渊情绪已经平静了下来,他想,其实在推开门之前,他心里就已经做好了决定,所以才会在看见韩柊时,没有出手攻击。   而韩柊敢跟过来,自然也是看出了林静渊没有想打架的意思……他比较好奇,传说暴戾恣睢的魔皇今日为何这么和平。   两人都是聪明人,再一次对视后,便选择了开诚布公。   “出去说。”   林静渊与韩柊达成了什么约定,没有人知道,韩柊甚至没有将林静渊故意搞出个分身和安九进行了一场结契大典的事告诉安云歌。   安云歌只知道,那晚之后,林静渊便答应了让他们将安九带走。   他的目的是达到了,但安云歌还是觉得很奇怪,为此,他私下找到林静渊,把心里的疑惑问了出来,“静渊好像很关注我那庶弟?”   彼时,林静渊站在园中一颗枣树下,手里捏着一颗红枣,面朝的方向,正是安九现在所在的宫殿。   安云歌是来和他辞行的……据他所说,但此问题一出,林静渊便感觉到了冒犯。   他转过头,语气平平,却让安云歌感觉到一股森冷的寒意,“安云歌,本座是不是对你太过宽容了?”   林静渊只在第一次见面时,自称过‘本座’……   安云歌脸上的笑有些绷不住。   他这次意识到,自己和林静渊之间,并没有太深的情意。   魔渊林初见,他斩杀数名修为高于他的邪道修士后,遇见了满身魔气的林静渊,安云歌记得自己曾经从不知何处听过这样一个野闻——魔皇林静渊喜好男子。   安云歌不敢全信,但想要活命,他还是若有似无的勾了对方一下,于是在林静渊眼里,安云歌便是一个,有魅力却不自知,倔强得要靠自己走出魔渊林报仇的性子。   正好踩中林静渊的奇怪癖好。   林静渊能干出捏造身份哄骗安九这样的事儿,就不难看出他的性格中恶劣的一面,他当初面对安云歌时,想的其实是以朋友身份与之相交,等安云歌将他视为挚友后,再来一出强取豪夺。   想来,光风霁月的君子剑修,最后因识人不清,搭上了自己,届时他的表情,应该会很精彩吧?   只不过刚好中了安云歌的圈套,两人你瞒我瞒,各有成算。   如今没有了原剧情中心魔幻境里种种共经生死的考验,安云歌在林静渊心里,也不过就是当初才知道安九天灵根身份时,一样的地位。   林静渊勾了勾唇,看着面前一番如玉君子模样的安云歌,“不过是个玩物而已。”   安云歌心脏莫名一紧,正待说些什么,林静渊却转身大步离去。   他垂下眼睑,看着被林静渊抛在地上的那颗红枣,低声轻喃,“……是说的安九吧。”   安云歌眯了眯眼,抬脚碾碎了那颗红枣。   ……   安九醒来时,已经是第二日了。   他一睁眼,就对上他那小师叔笑眯眯的眼。   安九愣了一下,问他‘你笑什么’。   韩柊脸上笑意不变,眼神把安九从头扫视到脚,然后他说,“安师侄,师叔昨晚帮你换的衣服哦,你没什么想说的吗?”   “那……谢谢师叔?”安九不懂他干嘛提这个,可能是觉得,他身为长辈,伺候他一个晚辈换衣服,很是屈尊降贵吧。   “……”韩柊没料到,会等来这么一个答案,“你是不是脑子有缺陷?”   怎么好像没心没肺的。   安九生气,但也只敢瞪韩柊一眼,憋了半天,安九才闷声闷气问,“师叔怎么在这里?”   韩柊道,“等你起来啊,赶紧的吧,收拾收拾打道回府了。”   安九愣住,“等我?回去?”   “是啊,你那夫君不要你了,你可不得跟我们回去吗?”韩柊没有多做解释,但安九已经明白了,如果林静渊不同意,他也不可能顺顺利利把自己带走的。   所以韩柊说的是真的。   安九一脸委顿的跟着韩柊去见了林静渊。   林静渊已经恢复了往日的装扮,脸上是一张铜制面具,把他整张脸遮得严丝合缝,只露出一黑一蓝两只异色眼眸。   要把人送走,就等于食言,这坏人他不想用另一个身份来做。   “多些魔皇陛下近日的款待,那我等就此辞别了。”韩柊与林静渊客套着,两人好似在交流,其实注意力都放在安九身上。   韩柊是知道真相,所以对安九会作出什么反应感到好奇。   林静渊则是单纯的没办法不注意安九——安九可怜巴巴的望着他,好似对他十分不舍。   林静渊心里有点痒痒的,觉得安九真就和一只粘人的猫崽没什么两样。   最终还是没忍住,林静渊把人单独叫到了一旁。   安九乐颠颠的跟过去,想问自己是不是能留下时,就被林静渊转身,一手指杵在了脑门儿上,“本座给你留了一缕神识,如有需要,可在脑海里呼唤本座名讳……”   安九不知道,这可比林静渊当时留给安云歌的保命符干脆多了。   因为这相当于一个承诺——只要你需要,我就会来到你身边。   安云歌那道符箓只不过含有林静渊一招式的灵气,而且他虽能知道对方那边发生了什么,但去不去还取决他自己的心情。   可安九却没听出这话里的细节,只沉浸在希望落空的失落中,“陛下,我不想回去了,你收留我吧。”   “我会听话的,别不要我。”安九的声音里,已经带上了几分哀求。   就算他想过要离开魔域,追求真正的自由,但也不是以被带回万衍剑宗为前提啊。   可是安九又明白,自己在林静渊这里,没有任何价值,他存在的意义,是给安云歌当药。   安九见林静渊不说话,想起自己当初为了保命说的话,安九觉得,林静渊估计是打算让他回去发挥自己的作用了吧。   他失落道,“是我逾矩了。”   林静渊原本还冷静自持,提醒着自己现在不是另一个身份,可见他这般模样,最终还是没忍住,轻轻拍了拍他的头,“回去,让司玄夜治好你,到时候你唤我,我来带你走。”   安九忽略了林静渊这番安慰的举动,只抓住了他话里的内容,嘴角抽了抽,“师尊不会治好我,你都不知道,就是他害我如此的。”   林静渊默了一下,“他会治好你的,我让韩柊给他带话了。”   安九这次发觉,林静渊的态度有些奇怪……这是他知道的那个魔头林静渊吗?   他狐疑的看了林静渊一眼,最后在韩柊的催促下,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这态度落在林静渊眼里,便是安九对他的万分不舍。   林静渊闭了闭眼,心中暗暗想到,不是不要你,而是为了救你…… 第19章 传送。   韩柊带着一众万衍弟子离开魔域,本以为这次任务已经圆满结束,不仅顺利带回云歌师弟,连安九也被他们找了回来,剩下的便是回到宗门交差即可。   没想到离开魔族之地时,万衍剑宗一行人,却发现他们被人跟踪了。   “是魔域的人跟来了?林静渊那厮想出尔反尔?”察觉到暗地里有人鬼鬼祟祟跟着后,其中一名剑修当即便怀疑起了林静渊。   毕竟他们这一行实在太顺利了,不损一兵一卒,便达成了目的。   另一名万衍弟子看了眼一旁的安九,阴阳怪气道,“大概是瞧那安九手段狠辣,是他们魔族的同道中人,所以才这么舍不得放人吧。”   原本百无聊赖,用手指沾茶在桌上画画的安九感觉自己躺着被射了一箭……   这厮肯定是安云歌的拥趸者,他根本不是存心想讨论跟踪方是谁,就是见缝插针的要骂自己。   现在看来,师尊是已经把他戕害同门的罪名公昭出去了。   司玄夜那人啊,是真正的冷面无私。   难免的,安九便又想到他要自己死这一点,突然心态一变,开始破罐子破摔。   他盯着那剑修,故作阴森的开口,“对,没错,是我的同伙,等我一找到机会,就把你们豆沙了!”   为了到达那种音色渗人的效果,他故意压了嗓子,于是一不注意,说的话便有了口音。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周围的人不但不觉得可怕,反而被他一句‘豆沙了’给笑抽过去。   还越笑越大声!   安九:“……”   他们骂了他,现在还嘲笑他,他虽然是个炮灰,但被打上的标签好歹也是‘恶毒炮灰’啊,这些人太不尊重人了。   安九撇撇嘴,大眼睛雾蒙蒙的浸了层水汽,看上去好像要哭了……这该死的泪失禁体质。   “都杀了!把你们都杀了!”他气得直哆嗦,虽然纠正了自己的口音,但那口音已经让众人印象深刻,现在听着正常发音,也自觉带入口音那句,根本扭转不回来了。   而长相精致漂亮的少年,泪眼汪汪的说要把他们‘都杀了’,就已经很好笑了,更别提他那‘恶狠狠’的话还咬字不清。   韩柊也眯着眼睛望向他们那边,他没像其他人那样笑出声,当若是移开他嘴边的茶杯,就会发现他勾着唇,也是一脸笑意。   有点明白,为什么林静渊那家伙舍不得这小东西了……好像确实挺招人稀罕的。   “别逗他了。”韩柊出声。   他到底是万衍的领袖人物,还是有一定威信的,这一出口,其他弟子果然都不笑了。   只是还是有不少人是强忍着的。   安九抽了一下鼻子,朝韩柊投去一个感谢的目光……虽然不喜欢师叔,而且很怕他,但安九还是恩怨分明的,至少这一刻确实是韩柊帮自己解了围。   结果下一秒,韩柊便含笑问他,“吃豆沙包吗?”   “噗咳咳……”憋笑的几人差点儿被这句给整破功。   “……吃。”安九纠结了半天,没骨气的点了点头。   原本是讨论跟踪者身份的小聚会,最后变成了一群剑修看安九吃糕点馒头。   之前那个对他恶语相向的剑修还问,“豆沙包好不好吃?给我尝尝。”   其实也并不是真想吃这凡间的食物,就是忍不住想欺负人。   他原本想说的也不是‘给我尝尝’,而是更恶毒的‘也只配吃这些食物’,但是看见少年吃得白嫩的脸颊鼓起,到嘴边的恶语相向就不忍心说出口。   安九恶狠狠的瞪他一眼,把一整屉的包子都端走了,问就是小心眼儿,问就是护食。   安云歌敲了敲桌子,一脸无奈道,“你们幼不幼稚。”   经他这一开口,众人这才想起来,安九现在身份尴尬,是万衍的罪徒。   于是接下来,也没人开口了,场面变成了一群人沉默的看着安九啃包子。   安云歌低下头喝了口茶,用这个动作掩饰了一下他翘起的嘴角。   ……很讨厌这些无关紧要的人和安九套近乎。   像安九这样的坏种,就不应该得到任何人的眼神。   一群人等到安九吃饱之后,才起身前往传送阵,韩柊是炼虚期修为的剑修,能越级挑战高一级的修士,加上本身是妖体,这样的修为体质,在修真界,就是化神期修士,在他这里都占不到半点优势,除非是如司玄夜那般的大乘期修士,才会对他产生威胁。   但这修真界,化神期修士基本都是各大宗门的掌门或者长老,多半是没这闲工夫来围攻他们这群金丹期的剑修的。   见他们小师叔有恃无恐,其他弟子也就不再把那暗地跟踪的人放在心上,等到传送阵冷却期一过,一行人便无所顾忌的直奔传送阵处。   韩柊要确保弟子们的安全,为他们断后,便守在阵法前,一批一批的送他们进传送阵。   固定传送回万衍剑宗所在的清元洲,是每隔十天开启一次,和妖灵城的时间一致,因为两个板块儿位于这个小镇的极东和极西。   小镇荒凉,临靠魔域,很少会有别地儿的修士前往,所以阵法也十分久远,开启过后,一次只能传输十人!   也就是说,安九他们这一行人,至少得分成六批传送。   安九自然是要被韩柊亲自押送的,便只能站在后方,等着其他弟子先走。   最后只剩下他和韩柊、安云歌三人时,暗处一群人知道再不冲就没机会了,于是安九看着,不知何处一股脑儿崩出来乌拉拉一大群人,看起来不下一百。   当头一个身高快两米的汉子指着安云歌,嗓门出奇的大,“就是他,身上带着溟星砂被那魔皇从溟川带走的,我在这处蹲守半月了,可算让我蹲到这小子了!”   另有一人也急忙接话,“没错!我还听小道儿消息说他身上有奇晶矿石,一个练气期修士,凭什么能独占这两样异宝!”   安九一听,便知道他们说的是试剑大会那颗矿石,安云歌竟然还拿到了溟星砂,这随便一样拿出来,都是被人争抢的炼器法宝!怪不得引来这么多人觊觎。   安九心里酸溜溜的,不着痕迹的退到韩柊身后……反正这群人目标是安云歌,韩柊的战斗力又最强,他这次肯定不会抱错大腿!   然后……   韩柊,“云歌先走,我来断后。”   韩柊把安云歌推入阵法,然后拔剑面对这群乌合之众,安九一下子就傻了,不知该跟着安云歌还是跟着韩柊,万一安云歌那边传送阵一落地,又是一大群抢夺法宝的人,那也不见得比现在的情况更好。   不过他只犹豫了片刻,就决定了谁都不跟!   这不是个趁机开溜的好机会吗?   安九见安云歌那边阵法已经启动,韩柊这边也已经被人群包围,安九偷偷摸摸转移到外围,贴着边边靠近传送阵法,移动灵石转换传送地点。   眼见着阵法快要启动,安九的眼神也越来越亮,却在最后关头,被韩柊发现了他的小动作。   “想跑?不要命了?”韩柊都给气笑了,这小家伙可真是不想活了?   他一剑扫开围堵他的修士,瞬移到安九脸上就要去拉他,安九两脚蹬地,犁耙似的,跟他死犟,“我不活了,你放开我!”   韩柊又想笑,正要强行把人拽出来,却不防身后有人此时偷袭。   他感知灵敏,及时避开了术法攻击,却被那小犟种拉扯得一步没站稳,顺着他的力道,跌入了传送阵。   下一刻,阵法上灵光闪过,阵法启动,其中二人的身影,消失无踪。 第20章 妖契。   妖灵城,飓风广场传送阵。   妖族大祭司刚放下手中的法杖,转头欣慰的对大家道,“传送阵已封锁,接下来的时间,请大家安心准备妖灵神诞辰。”   广场周围围着一群长得乱七八糟的妖族,闻言高兴得手舞足蹈,手拉着手围着传送阵转圈儿,嘴里还唱着妖族特有的小曲儿,突然就见阵法中心一道白光闪过,里面出现两道陌生的声音。   一时间,广场上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怎么回事!”大祭司大惊失色,连忙奔向传送阵,查看情况。   安九没修为,传送阵对于他来说过于颠簸,于是传送过程中,他便不知不觉的靠在了韩柊身上,等到终于传送落地时,他已经整个人偎在了韩柊怀里。   他晕晕乎乎一抬眼,就对上一张妖异的脸。   “这是什么地方啊……”安九更晕了。   韩柊四下打量了一下,然后把人搀扶起来,“妖灵城,好巧不巧,撞上妖族封城的时间。”   韩柊妖族出生妖族,自然知道妖灵城的规矩,算算这个时间,正好是妖灵神诞辰的前一个月,只是没成想,正好就撞上封城这一天。   雀尾祭司瞧了瞧韩柊,然后又指了指安九,“你是妖族人?这是你的伴侣?”   安九闻言,立马就想反驳,却被韩柊一把扯住,捂住了嘴。   韩柊淡定承认,“没错,这是我道侣。”   大祭司见他俩反应不对,便有些不相信,“妖契在何处?”   韩柊表情不变,说得跟真的似的,“夫妻情趣,在隐秘的地方。”   这就是不能看的意思咯?大祭司越发不相信韩柊的话,“你既是妖族,就该知道,妖灵神生庆期间,妖灵城不接待任何外族人,除非是妖族伴侣。”   韩柊笑了笑,“大祭司说笑了,在下本是妖族,当然不会坏了妖族规矩,九九确实是我伴侣,这次也是我特意带他赶来参与妖灵神生庆的。”   妖灵城封城,会直到妖灵神的生日庆典结束,才会再次开启,这一点就算是城主来了,也不能改变,而且大祭司的术法不可逆,就连他自己也无法在这期间打开传送阵了。   既然已经这样了,只能让安九身份合理化的留下。   这会儿安九也知道问题所在了,乖巧的缩在韩柊怀里不吱声。   大祭司狐疑的看了两人许久,最后还是招手叫来两个兔子精,吩咐道,“这个人族带下去看看。”   安九脸色变了变……韩柊可真能瞎胡扯,这下对方可是要验身了,被验身还不算,关键是,他哪儿来的什么妖契。   韩柊朝安九安抚的笑了笑,“去吧宝贝,别怕,例行检查而已。”   说完,又转头看向大祭司,“我家道侣胆子小,容易害羞,各位多担待点儿。”   一会儿掐着时间去把人带出来,就说安九受到了惊吓需要缓缓,先把人带离此处,妖契的事,私底下再想办法伪造。   安九心情忐忑的跟着兔子精到了一处密闭的房间里,还以为他们要让自己脱衣服检查,就见两人搬出一块大镜子来。   安九不可思议道,“这还得对着镜子来?”   也太羞耻了吧?   其中一只兔子道,“是新的法器啦,你把手放到镜子上,镜子感应到你妖族伴侣的身份,就会让妖契发光。”   另一只补充,“那位大人说你的妖契位置私密,所以我们才把你带进这里的。”   要不然在外边儿检查,一会儿安九身上什么奇怪的地方开始发光,那只会更尴尬。   “……你们还怪贴心的。”一会儿他按完镜子,然后发现他身上根本没妖契可以激活,届时只有两只兔子看见,倒确实没有在大庭广众之下被拆穿来的尴尬。   两个兔子精觉得自己被夸奖了,高兴的原地拉着手蹦跶起来,然后还要拉着安九一起。   安九乐得拖延时间,和两只兔子精愉快的玩耍了一会儿,私心里感觉这些天生妖族也挺单纯的。   跳了两圈儿后,兔子们还是想起了正事儿,“开始吧我的朋友,我们相信你不会欺骗我们的,对吗?”   安九:那可真要辜负你们的信任了……   他壮士断腕一般上前,把手往镜子上一摁,然后便撇过头不敢看了。   兔子精们盯着镜子,随着一道淡蓝的光闪过,两兔匍匐在地,眼里浮现痛苦又痴迷之色。   镜子里,安九身后出现巨大的九尾狐图腾,那九条尾巴气势十足的在安九身后摇摆晃动,好似在朝人示威。   这图腾只出现一瞬便消失了,只有一直盯着镜子两只的兔子精看见了,连微微恍神的安九都没看到……他只看见两只兔子精突然就趴地上了。   “你们怎么了?”安九好奇的问。   两只兔子战战兢兢趴了好一会儿,才站了起来,“大妖的威压,我们扛不住。”   安九便明白了,大概就跟高阶修士对低阶修士释放威压一个道理。   但安九不知道的是,妖族的威压,不仅仅关乎修为,更重要的是血脉上的压迫。   两只兔子情绪平复了,才看向安九,然后便指了指安九的后颈,“妖契在这里啊,也不是很隐秘的地方嘛。”   另一只兔子精就掐了一下同伴的耳朵,“别闹,万一他们人族的后颈就是隐秘位置呢?你看有的族群,就不能被碰后颈。”   安九迷惑的转头看向镜子,这才发现,自己后颈处果然在发光。   难道是韩柊做了什么手脚?   怪不得刚刚两只兔子会有压迫感,韩柊的修为很高了……而且他放心让自己接受检查,肯定是有把握不会被拆穿。   早说嘛,害他提心吊胆这么久。   安九刚放下心来,便听到房间外面有些吵闹,接着,韩柊后面跟了一大片人,就闯了进来。   “宝贝,别怕,我来接你。”韩柊笑着上前,动作自然的把安九搂紧怀里,然后就想揽着人离开。   “大祭司。”两个兔子精恭恭敬敬叫了一声。   大祭司点了点头,伸手拦住韩柊,“这位大人先等等,听听小一小二怎么说。”   叫‘小一小二’的两只兔子精说,“没问题的大祭司,这位公子是我们族人认定的伴侣,他身上有妖契。”   安九毫不心虚的跟着点头,丝毫没注意揽着他人动作顿了顿。   大祭司闻言,脸上的严肃总算褪去,态度柔和了不少,“失礼了,大人勿怪。”   韩柊不着痕迹的松了口气,至少这个月,不用在大牢里度过。   离开飓风广场后,韩柊才有机会询问安九小房间里发生的事。   韩柊一手摸下巴,若有所思道,“没想到百年不曾回来,竟然都有能监测妖契的法器了……族里的炼器师们也是够无聊的。”   “谁说不是呢。”安九走在韩柊身边,有样学样的摸下巴。   韩柊转头看见,笑着拍了一下少年的脑袋……真是个没长大小孩子。   “然后呢,妖契的事儿是怎么糊弄过去的?”   安九‘啊’了一声,指了指自己后颈,“难道不是你动的手脚?他们说妖契在这里。”   说完这句话,安九突然感觉韩柊的表情变冷了,一瞬间,韩柊又变回了曾经那个,带给安九无限压力的奉远峰审判者带。   韩柊表情森冷的看了安九一会儿,冷笑一声,伸手掐住安九的后颈,“这样啊,来,让我看看我的功劳。”   脖子被韩柊勾着,安九几乎是扑到了他的怀里,正要扑腾时,又被韩柊摁了一下,“别乱动!”   安九嘟囔,“干嘛突然这么凶。”   被控诉的人没搭理他,径直掀起他披散的长发,露出那截白皙纤细的脖颈。   后颈上干干净净,什么也没有。   韩柊把手贴上去,用指腹来回摩挲着……依然没察觉到异样。   他收回手指,想起林静渊说的那些话。   安九身体里有一股对抗司玄夜封印的力量,可林静渊却不知道,那股力量是哪儿来的。   原本韩柊只是随便听一听,并没有把此事放在心上,可现在结合‘妖契’一说,韩柊大概明白,安九体内那股力量是怎么来的了。   所谓妖契,是独属于妖族的一种特殊烙印,是天生妖族们对伴侣的标记。   而缔结妖契的两个途径,一是像人族修士那样举行双修大典,双方对心魔起誓,结道侣契。   二嘛……就直白多了,就算是天生妖族,最开始的时候,也是由其他物种进化而来,灵智不高的时候,进食和繁衍后代,便成了刻在骨子里的基因。   妖契,在妖族发情期间与人结合后,双方都不抗拒便能成功缔结。   在结合安九那特殊的体质,他体内莫名多出来的力量来自哪里,便是有迹可循了。   韩柊想通一切,再看安九时,目光变得意味深长,“师叔没想到,九九竟然都有自己的小秘密了……告诉师叔,你的元阳,交给谁了?”   安九先是脸皮胀得通红,嗫嚅两声后,又蓦地一下,变得惨白。   韩柊凑近到安九脸侧,笑意盈盈的小声问到,“是……不能说?”   安九仓惶摇头。   他是不敢说……   安九不知道韩柊是怎么看出来的,但安九知道,他只有在东岐峰那晚有过一次,韩柊要问是和谁,这话他哪里敢说?   且不说那人的声望地位,就是他后期和安云歌、韩柊的关系,他就感觉,这要是说出去,只会对自己更不利。   安九眼神飘忽躲闪,就是不敢直视韩柊,“你,你也不是认识,别问了。”   眼前的男人轻笑一声,不再追问。   他当然知道他不认识,整个万衍剑宗,就他一人是天生妖族,这小东西也不知道去哪儿勾搭了个野男人苟合,现在倒是知道心虚害怕了。   不说也没关系,等安九恢复修为,妖契自会显现,他倒要看看,到底是哪一族的野崽子,胆儿这么肥,敢来偷拐了他万衍剑宗的天灵根。 第21章 妖族。   清元洲无妄峰秘境。   巨大的不知名阵法中间,一名青年修士被阵法生出的光链锁住四肢,束缚在地。   如果隔远了看,可能都瞧不见阵法中心这人,但这种情况下,青年修士的存在却不容忽视……   周围环境很安静,偌大的空间,连风声都没有,只有那人不间断的自言自语,在空旷的山洞里,回声不绝。   “微生岚,我们标记的小崽子被人动了哦,你不去看看情况吗?”   “只是被碰了妖契而已,识相的话,就该知道那人动不动得。”   另一个语气的人又道,“没想到那种情况下标记的小东西,你也肯分出道神识护着……是很喜欢吧?”   回复的这个语气冰冷,如果这里有外人,也能很轻易分别着同一个声音其实并非一个灵魂,“我既非冷心冷肺之人,也不是修的无情道,已经结契的道侣,自然要多几分照拂。”   另一个声音冷哼一声,似乎对他这句话很有异议。   “别太自负,万一就是个没眼力的家伙触发的呢,这修真界这么大,不是所有人都认识我们的妖契的。”   下一句回复,便带上一丝戾气,“若有那样不长眼的人心怀恶意,那被我妖契里的能量所伤,也是他活该。”   劝说那方叹了口气,“为什么不出去,快点出去啊……”   “不将你杀死,我是不会出去的。”这道声音突然又平静了下来。   自言自语的对话好像结束了。   又过了半盏茶的功夫,被束缚在地上的青年突然大呵一声,身下猛地窜出来数条粗大壮硕的雪白狐尾,“我就是你!你就是我!你要杀我,你就得死!微生岚!微生岚!你想死别拉着我!”   光链开始剧烈的颤动,原本平静的山洞也震动不已,如同发生地震一般,洞顶不断掉落大大小小的石块,连带着整个秘境,都仿佛要塌陷一般……   阵眼里的青年却依旧眉目平静的紧闭双眼,他五官立体,容貌俊美,那张脸仿佛是上天精心刻画的杰作,如瀑的长发披散在他身体周围,发尾却是卷曲的白色,让这个男人整体看起来,又多了几分妖异的感觉。   那道声音分明是从他身体里发出,却并未见他开口说话。   这个场景,显得怪异又美丽。   地动持续了小半个时辰,才慢慢平复,青年安安静静躺着,好像已经完全沉睡了过去,须臾,他身下的其中一条尾巴摆动了一下,一道莹白的光从他身体里飞了出去,消失在天际。   ……   妖灵城说是一座城,但疆土肯定不止中心城这一圈儿,实际上,妖灵城的占地和清元洲都相差无几,除了中心城比较接近人类修士的城镇外,还有其他城镇区域,各处的地域风貌都很有特色。   比如那位大祭司,他是鸟族首领,所居住的区域在中心城东方的森林里,那里的妖族基本是鸟族,建筑风貌也是以森林树屋为主。   兔族也住在这边,他们就在小丘上垒出矮屋。   韩柊带着安九大致参观了一下妖灵城周遭,发现这百年里妖灵城的变化不大。   天生妖族寿命长,普通族人的寿命都堪比元婴期的人修,一百年对他们来说确实不是多长远的时间。   安九的感知力强,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但他就是觉得小师叔在不高兴,他全程跟在他身后,不吭声也不敢逃跑……单靠他自己两条腿儿,肯定是跑不过韩柊一个炼虚期修士的。   逛完一圈儿后,韩柊停下脚步,朝身边的安九说到,“看见了吗,妖灵城处于一个巨大的结界中,除了传送阵,没有其他可通行的路。”   这话浅显易懂——封城之后,他只能留在妖灵城。   安九低着头,一副十分惭愧的模样。   但韩柊知道,他只是看着乖巧,但自己心里的主意一点儿不少。   不知道为什么,韩柊觉得这副模样的少年,莫名有点儿戳中他的喜好,要是真就这样没了……   倒确实可惜了些。   他轻哼了一声,语气却是无奈,“你还记得你性命堪忧?乖乖和我回万衍剑宗,先把小命保住,其他都从长再议不好?搞成这样,何苦来哉?”   安九一听,也不装乖了,脖子一梗,倔脾气又上来,“我不要他救!他不会救我!”   韩柊强忍着揍小孩儿的冲动,把林静渊的打算告诉了他,“师兄会救你的,林静渊手里有一段催化骨,以师兄的性格,定会……”   韩柊没说那个词,但安九却自动在脑海里将他的话补全了——定会物尽其用。   催化骨和天灵根差不多,都是修真界中,属于传说级别的特殊体质。   催化骨没有天灵根那么好检测,因为要辨别催化骨,只能看他的骨头。催化骨的整幅骨架中,有一截白玉一般质地的骨头,骨头的作用便是能完美复刻他人的特殊体质。   操作起来也不难,就是从催化骨宿体里将其取出,再放进要复刻的特殊体质身体中,待到时机成熟,催化骨便是携带其他体质的天材地宝,再将其放入普通体质的修士体内,就能为他改变体质。   这修真界里,天生剑骨,天生道骨,天灵根,净灵体者为数不多,更多的则是资质一般,根骨一般的修士。   然,这些人皆是与天争命者,当然不甘于太过普通,如果有催化骨能转换自身体质,只是换一截骨头而已,性价比可比洗髓丹高得多。   安九原本也是不知道这些的,要不是重生一次,知道自己天灵根的特殊,他也不会去认真了解大陆上这些奇奇怪怪的特殊体质。   安九蹲下身,把自己团了团,“他可真绝情,他是不是没有感情?”   没有感情,只有目的。   韩柊想了想,“坐上那个位置,就不能有私人情感。”   但他那师兄吧,却是个天生冷情冷性的人……所以他这个宗主,会比常人做得更好。   安九沉默。   他以前居然会喜欢司玄夜,还妄图爬床勾引他,他哪儿来的自信啊?   想到这里,安九恍然大悟……是不是因为,这辈子意外睡到了他,让他更加恼怒了?   怪不得司玄夜想要他死!   安九越发觉得是这么回事儿,于是这个误会,竟开始逻辑自洽起来。   韩柊带着安九在妖灵城中心城租了个小院儿,打算住到到妖灵神生庆结束。   中心城的院子就跟普通客栈差不多了,安九第一时间就好奇的参观了个遍,然后发现没什么特别的,便兴致缺缺的回到院儿中间。   韩柊坐在花树下的石桌旁沏茶,见他玩儿够了回来,心下不由觉得好笑,“你看上去对这里不太满意?”   安九见他喝茶,对能入口的东西都有点馋劲儿,便主动靠了过去。   “师叔,你这泡的什么?”安九抽了抽鼻子,小动物似的嗅了嗅空气……好香。   “想喝?”韩柊晃了晃手里的茶盏,更浓郁的香气飘了出来,“告诉师叔,你那姘头是谁就给你喝。”   “师叔……没有姘头。”安九小脸皱成了一团。   “呵。”韩柊明显不相信。   安九凑上去,讨好的给他捏了捏肩膀,“师叔,你不也是妖族吗,为什么不回你的族群啊?”   韩柊眯着眼,表情舒适,“还不是为了某个小混蛋,师叔为你牺牲了这么多,却不知道感恩。”   安九不明所以,便听韩柊叹了口气道,“妖族与人类的习性到底不相通……你知道我的族人平日里吃什么吗?”   “吃什么?”安九呆呆的接话。   韩柊阴恻恻道,“吃小孩儿,一口一个你这样的。”   “……”安九憋了半天,最后还是没忍住,狡辩了一句,“师叔,我不是小孩儿。”   韩柊哼哼两声,没搭理他。   傍晚的时候,韩柊出了门,可能是回了他自己族群,安九在房间里待了没一会儿,便听见外面有人敲门。   韩柊说过,庆典期间妖灵城很和平,安九便没有顾虑的下去开了门。   “你好啊朋友!”敲门的是小一小二,两兔见到安九,明显也很开心。   “你们好,有什么事吗?”   兔子把手里一叠写满字的宣纸塞给了他,“晚上有游街会,朋友记得去看看啊!”   安九接过查看了一下,上面写着是妖族的庆祝玩会,会很热闹,各个族群的妖族们都会参与。   安九便有些蠢蠢欲动。   小一说,“有很多漂亮的妖族哦,鸟族的前辈们最好看。”   小二说,“还有各族精美的食物,可以免费试吃。”   “我一定会去的!”安九当机立断。   安九给韩柊留了张纸条,便快乐的出门。   夜晚的妖灵城很漂亮,到处都有五颜六色的光,中心城的百福街更是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安九好奇的走在街上,果然看见街上许多妖族男女,结伴而行,他们穿着十分清凉,完全称得上是衣不蔽体。安九看了几眼,便不敢再多看了,脸颊红红的,一路埋着头走。   “小弟弟,怎么一个人逛街啊?要不要姐姐陪你呀?”安九刚逛了没一会儿,就有一群晃着各种款式尾巴的妖族女子围了过来。   “不用了,谢谢各位姐姐。”安九低着头,小声说到。   其中一个用尾巴在安九脸上一扫,他便晕头转向的往那女子身边靠去。   “看起来还是个人修?是别人的伴侣?”那女子伸手拦住安九的肩膀,整个人几乎挂在了他身上。   另一女子皱眉,“这么小?好像没成年。”   那使了手段的女子便嘻嘻一笑,“我就喜欢嫩的。”   至此,其他人便不再多话……至于是不是别人的伴侣,那就不关她们的事儿了,反正她们族群并没有什么终身伴侣制,天性开放,随性而为,怪只怪着小子的妖族伴侣没将人看好咯。 第22章 好老。   安九到底年轻,修行也不过四年多一点,涉世未深,轻易便着了道儿。   他此时就跟喝醉了酒似的,晕晕乎乎,只听得见那妖族女子的指令,她让安九跟着,安九便寸步不离的跟在了她身后。   “好乖。”那妖族女子笑着捏了捏安九的脸颊,“仔细看更漂亮了,长开的话,估计不比狐族的姐妹差。”   妖灵城庆典期间,确实不会有十分恶劣的事件发生,但妖族天性放荡,这种上大街上拐个顺眼的人回去一度春宵,这对于妖族来说,可不算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儿。   “哼,别提这个……狐族那些个狐媚子,仗着自己有个厉害的老祖宗,那鼻孔朝天的,谁都看不起,真是讨厌死了。”   “话说,没人见过狐族那位老祖吧?会不会已经陨落了?全靠那群骚狐狸瞎吹?”   “不会吧?命牌还在啊。”   “你见过?谁见过?”   安九浑浑噩噩的,每个字都听得懂,但是就是不明白其中的含义。   其他人见他自发跟着几个女子,也没发觉有何异样,只当他们是一伙儿的。   执法大队的野牛妖从几人身边走过,见安九晃晃悠悠的跟着几个蝴蝶小妖,便尽职尽责的上前问候了一句,“姑娘,你们被一个醉汉尾随了,需要帮助吗?”   原本相谈甚欢的几个妖族女子瞬间沉默了。   好一会儿后,当首的女子才笑着摆了摆手,“谢谢大哥,这小弟弟是我们认识的,现在正要把人送回去呢。”   “哦哦,打扰了。”野牛妖退下,看着一群蝶女姿态妖娆的离去,最后不甘心的低骂一声,“操,现在的女人都喜欢小白脸。”   野牛妖调头往回走,没过多久,便见一身着天青色长袍,长发用一支碧玉簪半挽着的男人走了过来。   妖灵城多是化形不完全的妖修,一部分是修为不到家,另一部分是觉得自己某个部位原型更好看,所以特意保留下来,总之是很容易让人看出来他们原身是个什么种族的。   但眼前这个男人身上没有任何妖类特征,化形完整得就像个真正的人类修士,可他身上散发的大妖气息却十分的骇人。   “大人好。”野牛恭恭敬敬的朝来人行了个礼。   “嗯。”韩柊冷冷淡淡的回应了一声,他本是自己在百福街寻人,被这野牛妖叫住时,他才顺带想起,问了一句,“你有没有看见一个人族少年,大概这么高,穿着一身黑,长得很出众?”   “啊?人族少年,确实见过一个。”妖灵城封城期间,是不怎么有人族出现在这里的,就算有妖族和人族结缔妖契的情况,那这个妖族大概率也会尽量避免在这个期间把人类伴侣带回妖灵城。   总之,这个时间段,妖灵城的人族很少……就像今晚,他也只见到了两个人族,而其中只有一个是少年。   “见过一个符合大人形容的少年,不过他和蝶妖她们走了,蝶妖们说那是她们弟弟。”野牛妖诚实的回答。   韩柊脸上的浅笑还在,身上那股大妖的威压却越发浓重,“他们往哪个方向去了?”   野牛妖两腿颤颤,朝蝶妖们离去的方向指了指……下一刻,眼前的青衣大妖瞬间不见了踪影。   ……   安九晕乎了半天,等他回过神来时,便发现自己在一座花园里,眼前是一座凉亭,亭子周边挂着无数粉色的薄纱,此时正随着夜风轻扬,把亭子里的景色衬得越发朦胧暧昧。   亭子里好像有人。   安九看不真切,揉了揉眼睛,正要往前走几步,突然从旁边的花圃里窜出来一只火红皮毛的小狐狸,‘嗷呜’一声就冲了上来,叼住了安九的衣摆。   小狐狸用嘴咬着安九衣袍下摆,四条腿儿还努力的蹬着地,要把安九往后拖。   安九一弯腰,把脚边的小狐狸一把捞了起来,然后无所畏惧的往亭子走去……他不知道这里是何处,需要找人问问路,再不回去,一会儿师叔该发脾气了。   怀里的狐狸无奈的翻了个白眼儿。   亭子上挂着的薄纱被微风扬起,安九走进几步,终于瞧见那其中半卧在地的女子。   女子身姿娉婷,手如柔荑,肤如凝脂,此时正朝着安九一下又一下的轻招着,催促着安九上前一亲芳泽。   安九快步走去,把狐狸放在脚边,就要去拉那女子的手。   女子眼里闪过一抹得意,脸上的笑容更加柔情似水,“公子……”   话未说完,安九一把把她薅起来,让她站得是板板正正,“更深露重的,你怎么能穿这么少躺在地上呢?要是生病了可就麻烦了,要喝很苦的药的。”   最怕是生病了连药都没得喝,苦苦支撑着,又久久得不到解脱……跟他那得了怪症的短命老娘似的。   安九对女子格外有耐心,怕她冷着了,还把自己的外袍接下来披在女子身上。   女子便是先前那蝶女,从安九把他从地上拉起来时,她的表情就开始失控,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后面就变成了麻木。   她的目的是引诱着小公子自己宽衣解带的,最后虽然他也确实脱了,就是这初衷偏离得有点儿远了些……   不过也不知道出于何种心情,蝶女竟也没有推脱,而是眼睁睁看着这小少年给她穿上外袍,还在腰间给她打了个蝴蝶结。   看着这个蝴蝶结,蝶女最终没忍住笑了,上手捏了捏安九的脸颊,“你真可爱,我很喜欢。”   喜欢到,不是单单想要份露水情缘的程度,而是觉得,这样心思干净还可爱的男人,就算在一起的时间久一点,应该也不会让她觉得恶心发腻。   安九则是不明所以的望着她。   蝶女刚想再说点儿什么,脚边却窜出来一只火红的狐狸。   狐狸见蝶女动手动脚,便坐不住了,冲出来朝着蝶女的小腿儿就是一嘴。   “啊——”蝶女低头一看,是只狐狸,原本对狐族就不喜的蝶女抬脚就把狐狸踹了出去,“哪儿来的狐狸!”   “别!”安九阻止不及,就要朝着小狐狸飞出去的方向奔去。   蝶女却抓住机会往他身上一倒,‘哎哟哎哟’一声叠一声的□□呼痛,“公子,奴家被咬伤了,站不住了。”   安九原本在往外走,又被蝶女一扑,顺着力道惯性便倒了下来,不过好在,亭中地面上还铺着地毯,摔是没摔着,就是两人那姿势,这会儿看起来就十分不像话了。   “你,你先起来。”安九扑腾了一下四肢,忧伤的发现,他力气没有妖族女子大。   蝶女还在喊疼,趁安九无法反抗,长腿一跨,整个人几乎是坐在了他身上,“公子,怜惜一下奴……”   她话又没说完,便被一道术法击飞了出去。   这次连惨叫都没有,蝶女十分敏锐的感觉到了强势的大妖威压,连挣扎都不曾有,在半空中就散了人形,化作一捧蝴蝶,四散飞走了。   安九感到身上骤然一轻,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只听到听外好像有点儿动静。   他还躺在地上,脑袋搭在台阶上往后仰,天旋地转的,便见着他家师叔居高临下的站在他面前,脸上还是带着平日里的笑容,只是安九不知为何,越看越瘆得慌。   安九急忙从地上爬了起来,脸上挂上营业的笑容,“师叔,你好啊。”   “没你好。”韩柊回得很快。   安九不知所措的站在原地,也不知该怎么接话。   韩柊又看了一眼,见他只着内衬,没穿外袍,语气凉凉道,“爽吗?”   安九:?   “什,什么?”安九想着,他师叔难道不知道,他不喜欢女人喜欢男人?   韩柊看了他一会儿,突然轻笑一声,“好玩吗,游街会?”   安九低下头,十分愧疚,“不知道……”   “我都没来得及玩儿,吃的东西也没吃到,莫名其妙就到了这里。”说到这个,安九还有些委屈,说好的免费食物,他是一样没尝到。   韩柊深吸一口气,“你还委屈上了?我有没有告诉过你别乱跑?妖灵城都是妖族,你真当这里的居民都是吃素的?”   “师叔我错了,你不要骂了。”再骂就更傻了。   安九委委屈屈。   韩柊见他这副模样,就是再大的气性,也消了一半。   “算了,先回去吧。”韩柊拉着人的胳膊,把他带到身边。   这些虫子化形的妖族,有着极强的织就空间的能力,再辅助一些阵法和致幻药物,就算是他被捕捉其中,也会被困上个片刻。   但妖灵神祭期间,并不易动武,他没打算强行破除空间,会让那蝶女重伤,所以只能找出路。   这空间也是进来容易出去难,他来时那条路肯定是用不上了。   “等一下。”安九却在这时挣脱了韩柊的手,朝着一处草丛跑去。   紧接着,他在草丛里一顿扒拉,最后掏出一只火红皮毛的半大狐狸来,“还有只小狐狸。”   安九朝韩柊举了举手里的狐狸。   韩柊眯了眯眼,看着这狐狸的体型不大,但其实骨龄起码三百了……三百岁还没化形,看来也是个废物。   但他不打算告诉安九这些,“这狐狸比你祖宗年纪都大,你叫他‘小’狐狸?”   安九:?   他看了看手里的萌萌狐狸,又觑了一眼他师叔,“师叔是说……我把人家祖宗抱着了?”   这样好像确实不太礼貌,可是狐狸好像受伤了,不抱着应该怎么办啊?   “……”韩柊又狠狠吸了口气,“蠢货!你的祖宗能和妖族的祖宗比较吗?”   “妖族的老祖,那起码都是几千岁的年纪了!”   安九‘啊’了一声,低声道,“好老……”   他手里举着的狐狸身子不由自主的僵了僵。 第23章 破阵。   真实年纪也已经近千岁的韩柊只当做没听见。   十六七岁的小崽子而已,没必要跟他计较那么多……   安九见韩柊不再说话,放心的把小狐狸抱进怀里,喜爱的揉了揉狐狸头。   “师叔,你还在生气吗?”安九亦步亦趋的跟在韩柊身后,见他一声不吭,心里还是有些忐忑,“要不,你摸摸这个小可爱?摸一下心情会变好。”   韩柊还是不搭理他。   安九知道,今天这事儿是他不对,是他不听劝阻私自跑出来,才会被那女子纠缠,如果不是师叔找来,他还真不知道能怎么办。   安九心里有些乱,只好不停的撸狐狸,慢慢的,他竟找到一点儿之前撸阿花的感觉……主要它们的反应很像,一摸它们脑袋,就一个劲儿把脑袋往他手心里拱,拱上一会儿,就歪着头示意安九给它挠下巴,一边挠就一边小声哼唧。   这俩货也太像了,被撸时反应的顺序都一模一样,难道因为都是犬科的原因?   找到这点儿熟悉感,韩柊哪怕不理安九,他也没那么惶恐了,而是转移注意力,缓解心里的紧张,“小狐狸和我认识的一个家伙很像哦。”   怀里的小狐狸抬头看了安九一眼。   安九将这个眼神理解为期待,“你想不想认识它,它叫阿花……啊对了,你有没有名字啊?要不我给你起一个吧。”   安九,“要不你就叫阿黄吧,阿黄阿花,听起了也挺像的。师叔,你看阿黄冲我吐舌头,它是不是特别高兴?”   一直注意着身后动静的韩柊嘴角抽了抽,那狐狸崽子哪点儿像是长的黄毛儿?   他停下脚步转过身,伸手摸了一下安九的脑袋,“好了,别念叨了。”   安九不明所以的看着韩柊,见他可爱,韩柊才又多余解释了一句,“现在心情已经好起来了。”   狐狸的反应都比安九快,他明显是在回应刚刚安九让他摸‘小可爱’的那句,它朝韩柊呲了呲牙,发出威胁的低吼。   安九怕它惹怒韩柊被宰了做围脖儿,赶紧伸手捂住它的嘴。   小狐狸便伸出舌头舔了舔安九的掌心。   韩柊眯着眼睛看着这一人一狐的互动,哼笑一声,“色狐狸。”   安九倒没把这话放在心上。   他在凡俗界生活的时间更长,以前也没见过除韩柊以外的妖族,而且韩柊和人修的区别根本不大,所以,见到这种还是本体的妖族,压根儿没把他们当初修士看,心大的觉得,看见他们是什么形态,他们就会一直是什么形态。   这是一直认知上的缺陷,不是他这种阅历低的小孩儿能轻易扭转的。   安九捂住小狐狸的耳朵,不让它听韩柊对它的恶评。   安九说,“师叔你别对人家那么大的恶意,它刚刚还想帮我来着。”   他还记得,小狐狸拖着自己不让进亭子。   韩柊道,“他是妖族,以后会有人形……你相当于现在怀里抱了个男人。”   再次强调完这一点,韩柊才想起来另一个问题,“这狐狸是哪儿冒出来的?”   明明之前也没见过,今晚才见着,就这么亲密的抱着了,莫非安九那姘头便是狐族的?   韩柊不知道阿花和安九如何相处,否则应该能更快猜出真相。   现在倒是有了一定的猜测,但又总感觉,还有什么地方圆不上……林静渊对此时明显是不知情的,可见这事儿应该不是他干的。   且以他对林静渊这人的了解,他向来敢作敢当,没道理在他面前装模作样。   “就草丛里窜出来的,它可能本来就在这儿。”   闻言,韩柊淡淡的看了一眼狐狸,心中对这小东西多了几分防备。   空间的入口极为隐蔽,并非这般化形都不行,人话都说不了的狐妖能找到的。   这狐妖定是故意伪装成这样,降低安九的戒备心,而安九也很明显也确实吃这一套。   韩柊本就是及其聪明的人,瞬间便想到了若是强行拆穿这狐族的结局……安九那小傻子,肯定会当自己欺负弱小。   倒是没必要惹这小崽子记恨,三百岁的狐狸崽子而已,总会有自己露出马脚的时候。   他对这狐狸也没什么杀心,天生妖族血脉伶仃,他没有残杀同族的喜好。   安九答完韩柊的话后,心里也感觉乱糟糟的。   他也知道,一只没化形,没法力的狐妖出现在这里很奇怪,他自己也想说服自己远离毛茸茸,可是不知为何,他又觉得小狐狸有莫名的熟悉感,而且自己本能的会想亲近它。   “难道真的是阿花?”安九嘟囔了一句,狐狸便舔了舔他的手腕。   罢了,先离开这里再说吧,出去以后,小狐狸应该也会自己回家了。   之后的时间,两人便安静下来。   这个花园的空间不大,韩柊很快就搜索完第一遍,第二遍再要细查,便让安九待在一边儿不用跟着。   安九听话的又回到亭子里,他把小狐狸放下,便见它哼唧了一声,朝着亭子里一根柱子奔去,下一刻就开始用两条前腿儿刨起了柱子。   “怎么了?”安九走过去想看个究竟,却不想人的重量与狐狸不同,那真正的出口前,蝶女还设置了一个小陷阱,安九一脚踏上去,地砖往下一沉,安九便猝不及防一声大叫。   头顶的六角亭顶跟着下沉,眼看要把整个下沉的凉亭罩住,忽然一道雪白的剑光劈来,亭顶被骤然劈开。   韩柊见那亭子下沉速度不减,一时间也顾不上强破空间会给那蝶女带来什么后果,一心只顾着让安九无恙,于是又是惊鸿一剑,凌冽剑意破开了空间,四周景色兀的一变,韩柊脚下一空,也跟着失重下坠。   他看了一眼自己下方的胡乱挥舞手臂,还不停惨叫的安九,使了点儿力气,下坠更快,在半空中一把搂住了安九,“别叫。”   安九听不见,耳边只有快速下坠带来的风声。   韩柊无奈,把人又往怀里带了带,另一只手安抚的轻拍着他的后背,语气温柔,“别怕,没事的。”   安九感觉到自己被拥抱着,不再是没有着落的往下掉,终于是有了点儿安全感,逐渐冷静下来,也不再大叫出声,只是双手还紧紧攥着韩柊胸前的衣襟,半点不肯放松。 第24章 蛇身。   蝶女构建空间时,十分不巧的将自己的空间建在了另一处空间之上,而韩柊暴力破坏了她的空间时,一不小心,在下边那处空间的屏障上开了个口子。   韩柊很快便想通了其中关键。   他揽住人平缓落地,快速扫视了一遍周遭的情况……没有人。   安九感觉双脚踩实了,便从韩柊怀里抬起头,“师叔,我们出来了吗?”   怀里小孩的表情格外的乖巧,韩柊低头对上他的眼,猝不及防被甜到一下……以前怎么没发现,安九这小东西可爱呢?   韩柊回忆了一下,然后自嘲的笑了笑。   他以前也不怎么接触安九,安九躲着他,对他避之不及……自己对安九的刻板映像,全来自师兄、安云歌,和另外两个师侄。   原来他也不过是个俗人,容易被身边的人感染情绪,从而对不了解的人或事产生偏见。   “这次回去以后,师兄会解开你的封印,到时候你要是还是不想留在东岐……就来奉远峰吧。”韩柊难得感性一回,在他的想象中,安九就算不会感恩戴德,应该也能明白他的苦心,对他道一句感谢。   结果……   安九左右看了看,感觉环境安全后,也不管韩柊说了什么,便无情的退出他的怀抱。   待他后知后觉理解了韩柊的话后,他歪头想了想,期待的问,“可我想去魔域。”   林静渊都肯用催化骨换他一条命,应该不会那么容易把他丢到凡俗界随随便便饿死了之吧?而且魔域还有他半个盟友呢——‘临’都是他挂名夫君了,应该不会让自己过太苦的日子。   不管怎么看,都是先回魔域更安全。   后续计划是苟到那本书的剧情结束,等这些人都和安云歌去纠缠不休了,应该就没功夫管他了。   届时他便回云麓府去,给他娘迁个坟,自己过自己的小日子去。   安九越想越美,差点儿没笑出声,这时却被韩柊有些冷肃的一句‘不行’给打断了。   韩柊见安九有些不解的朝他看来,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反应有些激动了。   他平复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冷淡的看了安九一眼,给自己的态度进行了一个找补,“你当你是普通人吗?既然已经被师兄知道了你的灵根天赋,就算有人保着你性命,也不会让你离开宗门……”   更何况,这样的资质,若是流落在外,说不定还会吃不少苦。   这句话韩柊没说出口,但他却知道,这就是修真界的真相。   安九焉哒哒的垂下脑袋,低声‘哦’了一下。   他差点儿忘记了,和催化骨一样,他们这般特殊的体质,在其他人眼里,根本算不得人……司玄夜难道还没教会他这一点吗?   想要回到平凡的生活里,首先还是得把天灵根剔除掉吧?   这体质让修真界其他修士趋之若鹜,但真正拥有的人的,却是有苦说不出。   有那么一瞬间,安九甚至生出这样一个念头——要不就把天灵根剖出来算了。   只是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安九就立马哆嗦了一下。   不不不……   剖灵根的痛苦他经历过,不到万不得已,他不想再体会一次。   且行且看吧,也许还有别的退路呢?   上辈子自己这时候都快死了,现在不也好手好脚的活着?一定还会有别的办法的。   安九乐观得很,主要是……不乐观他也没别的招儿。   韩柊本来说了那话后,心里还莫名有些忐忑,可一转眼的功夫,他便见安九从失落小狗,又快速恢复了元气,心里便轻松了几分。   他没将刚才的重话往心里去,这很好。   那自己也不必再提,这个话题就此略过就好。   韩柊这时候不懂,有些看似不重要的裂痕,如果不修补,最后也会变成无法填补的沟壑。   “走吧,再找找这个地方的出路。”韩柊开口,安九便乖巧的点了点头,两人都不再继续刚才的话题。   他们现在所在的空间是座宫殿,韩柊领着安九越走越觉得不对劲。   “四周的石壁上有妖灵神的图腾,宫殿的装潢大气精美,这似乎是……城主寝宫。”   据说这一届的妖灵城城主特别喜静,寝宫这种私人地盘,更是不喜欢有任何外人涉足,但又为了确保安全,所以把寝宫整个空间单独割裂出来,变成了一个空间法器。   “……”安九比韩柊更加沉默。   谁家好人晚上逛个街直接逛到城主寝宫里去啊,他们这行为真的不像是刺客吗?   韩柊话音刚落,四周壁画上的人物纷纷睁开了眼睛,一双双幽绿的眼睛,在昏暗的宫殿里,显得诡异又惊悚。   那些眼睛锁定他们之后,壁画人物开始张口说话了,“有敌袭,有敌袭。”   韩柊脸色一遍,拉住安九快步离开这间偏殿,“快走,这里有妖灵神的禁止,妖族在这里用不了法术。”   这些死物才不会管他们是不是误入,只会无差别攻击,宫殿里肯定还有机关。   果然,下一刻,壁画里的人物通通活了过来,沿着墙壁奔走,在靠近安九二人时,从墙里探出半个身子,要将他们拉入壁画里。   按理来说,这种妖物只需要避开墙壁便不用太过操心,但偏偏宫殿的地砖也大有玄机,很快,韩柊便踩中了一块有问题的地砖,两边的墙壁竟然开始向中间挤压过来。   而他们还不敢大步跑,宫殿禁法术,无法飞行,地砖又有问题,要小心试探。   这样的情况,韩柊也没有自乱阵脚,在尝试了一下,发现有问题的地砖压下去后,只要不让它回弹,也不会触发机关后,便单手捏了个手决。   安九还有些奇怪,不是用不了法术吗?   韩柊瞥了他一眼,淡淡道,“不能用法术,我还是个剑修,剑修的基本功底是招式。”   安九眼睛一亮,“我知道了,师叔是说炼体基本功里的轻身决是吗?”   也就是凡间修武者说的轻功。   安九暗自反省,自己的修行实在故步自封,思想不够灵活。   “嗯,真聪明。”韩柊应了一声,眼里确实浓浓笑意……轻身决需要什么手决。   安九还是第一次被人夸奖聪明,还是韩柊这样厉害的人物,一时有些惊喜。   但惊喜的笑容才刚刚展露,就立马僵在了脸上。   只见韩柊身体周围开始腾起黑雾,那雾气将他包围起来,直到一盏茶的时间过后,黑雾慢慢散开,安九张着嘴,抬头看着高出将近半米多的韩柊。   还是他师叔的样貌,只是眼睛变成了金色的竖瞳,鬓发里隐约可见一些鳞片。   韩柊朝他勾唇笑了一下,艳红的唇角边,两颗尖尖的毒牙露了出来,看起来妖异又邪恶。   属于大妖的强烈异人气势,并非普通妖族所能比拟的。   最令安九震撼的,还是他的下半身,一条又粗又长的蛇尾,往后延伸出去近乎看不见头,黑曜石一般的鳞片在昏暗的环境里也闪烁着细碎的光,像给这条蛇尾铺了一层美妙的星砂石。   “师师师师师师叔……”安九吞咽了一口口水,“这是你的本体?”   韩柊的蛇类眼瞳居高临下瞧他时,看起来格外的傲慢,“本体的十分之一。”   安九想象了一下,那得多大啊……一锅炖不下。   不等安九感叹,韩柊就朝他伸出了手,“快走吧,墙已经挤过来了。”   安九看着他的手,反应迟钝。   他是能变成半蛇半人的姿态,以蛇尾压住地砖,而且他尾巴那么长,从头压到尾都是十分轻松的事,但他能怎么办?他还是得踩在地上啊。   韩柊见他不上道儿,直接弯下腰,一把把人打横捞了起来。   安九突然双脚离地,一抬眼便对上那双金色竖瞳,忍不住呼吸一窒,小心脏开始狂跳。   倒不是因为被韩柊横抱着觉得害羞,毕竟刚才从上面掉下来时也是韩柊抱着,他纯粹就是觉得害怕。   大妖的本体在外界都是秘密,韩柊加入万衍剑宗数百年,应该只有他师门那一派知道他的本体是什么……所以这么多年,其实根本没人见过韩柊的本体,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个什么妖。   不管是魔族还是妖族,其中血脉优越者的本相,都能给普通族群带来强烈的压力和恐惧。   普通修士见到韩柊的本体尚且克制不住本能,会产生强烈的恐惧,更何论安九这样没见过世面的年轻修士。   更何况对蛇类的惧怕,本就是人族刻在骨子里的基因。   韩柊早就知道他会害怕,但这已经是他尽量收敛大妖威压的后果了……无奈安九的实力实在太弱,就算他已经刻意收敛气势了,还是让他有了应激反应。   安九开始控制不住的抖抖抖,韩柊低头看了他一眼,冷漠无情道,“自己克服一下,最好能习惯。”   安九心想,我到底有什么需要习惯的?   自然也是不敢真的说出口的,现在毕竟还得靠师叔带他出去,大妖主动给他当坐骑了,他心里哪敢有什么不满。   安九紧闭着双眼,把脸埋在韩柊怀里,“好的师叔,我尽量。”   韩柊这才满意的笑了笑。   之后的路便是十分平静,再也没有触发机关,宫殿里只有蛇尾划过地面的‘沙沙’声。   安九本以为,他们很快就能顺利走出这座宫殿,却在一个转角后,见到了进入宫殿里的第一个人。   离开刚才的宫殿后,安九才发现,刚才的宫殿是一处高阁,他们面前,便是下一层楼阁的飞檐翘角,那边站着一少年身形的红衣人,此时正看着刚从殿内出来的二人,脸上的神情似笑非笑。 第25章 恩怨。   妖王寝宫虽然是如芥子法器那般, 另外开辟的一处空间,但其中与外界并无二致,同样有风有月, 星河高悬。   大概是站得高的缘故,上边儿的风也格外大些, 将红衣少年的衣摆吹得簌簌作响。   不知为何,安九感觉, 这个红衣少年站在那里, 有耍帅的嫌疑……   他问韩柊, “那是城主吗?”   韩柊摇头……他虽然也没见过城主,但他却知道,妖灵城的城主是一条青龙,那家伙水属性大妖, 是绝对不可能穿这样大红衣袍的。   韩柊思衬一下,开口道, “是狐狸。”   这里不可能有城主之外的人进来,而和他们一起掉下来的, 应该还有只狐狸, 可狐狸刚才却一直不见踪影。   红衣少年桃花眼一转,目光落在韩柊身上,眼神带着不加掩饰的排斥不喜, “当着外人的面还要搂搂抱抱, 这样不好吧?”   安九回过神,赶紧拍了拍韩柊的手,示意他把自己放下去……倒也不是因为狐狸的话, 而是他自己也觉得不自在。   韩柊低头看了他一眼,明明什么话也没说, 但安九却感觉到一股压力,好像韩柊抱着他的手臂也勒得更紧了一些。   安九便不说话了,他目前最大的优点,便是识时务。   见安九安分了,韩柊的目光才再次转向狐狸,“你也知道你是‘外人’,外人的话,有什么资格置喙我们夫妻之间的事?”   安九心想,师叔也是够尽心尽力的,这个谎是一天不离开妖灵城,一天就得继续扯下去是吧?   本以为只是随口一句回怼,连韩柊也没想到,就这么一句话,惹得那狐族少年冷笑一声,手中幻化一柄长剑,便朝着韩柊攻来。   竟也是个使剑的,韩柊眯了眯眼,倒是来了些兴趣。   妖族族人都有属于自己族群的传承,很少有妖族修士会去修行别的流派,去外面拜入其他宗门的妖族更是少之又少,修真界排行第一的宗门万衍剑宗,也只在他那一代收了他这么一个妖族。   韩柊放下安九,召唤自己的本命长剑挡下少年一击。   狐狸和韩柊一样,在这里无法使用法术,他能化形为人和韩柊能幻化蛇身是一个道理。   两人皆是拼招式力气,几息过后,韩柊也看出了些端倪——这狐狸不简单。   单不说他基本功,就他能面对自己不生出本能胆怯,便能说明问题。   韩柊倒是对这选择了跟自己一样路子的妖族少年产生了些许欣赏,他好奇问道,“你是涂山家的还是兰泽家的?”   这两家是狐族的里的大妖血脉,也只有这两家的血脉,能够与他巴蛇血脉相抗衡。   红衣少年哼笑一声,大言不惭道,“我是你爷爷!”   韩柊的脸一下就黑了下来。   正待他要给这个不懂礼数的小辈一点儿教训时,身后宫殿向里挤压的两面墙此时已经要完全闭合了,韩柊收回蛇尾,变回人身。   “留在那里别乱动。”他抽空嘱咐了安九一句,便与那少年酣战到了一起。   而宫殿里的一波机关结束后,另一重机关正在悄无声息的来临。   安九点完头,便四下看了看,然后往一个看似安全的角落一缩,不去干预他们打架……劝架那是主角受才有资格干的事儿,他一个炮灰,揽这活儿没用,没人会听。   一阵淡淡的雾气,在楼阁之上升腾,悄无声息的,把安九包裹进一个迷幻的世界里。   一开始的时候,安九还没感觉到不对劲,直到他听见那边两人说着话,然后头顶出现一行行文字解说,他才感觉有些离谱……就算这本就是离奇的修真世界,但出现这一幕,也属实让他感觉匪夷所思。   “这也太荒谬了吧……”安九喃喃道。   天上的星云不知何时隐匿了踪迹,黑压压的积雪云飘了过来,顷刻间便下起了鹅毛大雪。   红衣少年接下韩柊一击,后退半步,突然脸色一变。   另一个‘他’苏醒了,不能被‘他’发现自己这缕神识。   他看了眼漫天大学,冲韩柊咬牙道,“出口在下面泉眼……护好他。”   说完,红衣少年化作一抹红光遁走,韩柊握着长剑,站在原地思考着狐狸的来历。   等韩柊回头找安九时,对方迷迷瞪瞪的,跟喝醉了酒似的。   安九睁着雾蒙蒙的眸子,神色无辜的望着韩柊,“师叔,我做错了什么吗,为什么罚我?”   韩柊看了眼周围的薄雾,抬手将雾气挥散,然后伸手将安九拉了起来,“怎么罚你了?小九这样冤枉师叔,可让师叔心凉。”   安九缓慢的眨巴了一下眼睛,慢吞吞道,“我才心凉,不是,是真的好凉……师叔为什么不让我穿衣服?”   “噗……”韩柊直接没绷住,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安九抱了抱凉凉的自己,声音越发的小,“我做错了什么?”   韩柊感觉这个样子的安九还挺有意思的,没忍住想逗逗他,“因为你不好好穿衣服勾引别人,所以罚你不穿衣服。”   安九震惊,这番说辞也太牵强了。   但‘勾引’那个词确实戳中了安九的隐秘痛处,他心虚的缩了缩肩,越发的把头往下埋。   韩柊看着他头顶那个发旋儿,只感觉心痒痒得不行,调戏了人家,却还是感觉缺了点儿什么。   “让我看看,你有没有好好执行惩罚内容。”   安九闻言,思考了一会儿,才慢悠悠的低下头……好像没有,他身上有穿衣服。   难道是什么时候偷偷穿的?   他脑子混沌,想事情没个调理,刚才觉得冷,就以为自己没衣服穿,现在看见自己穿着衣服,又觉得自己好像真的如韩柊所说那般,没有乖乖受罚。   可是还是很冷,他怕冷又怕饿,还很怕死。   想罢,安九泪眼汪汪的抬头望着韩柊,“师叔,不罚我了好不好?”   “那你乖一点?”韩柊本是随便一说,其实他也感觉到了,这小东西没什么脾气,是很乖很听话的那一类人。   安九却很是在意这句话,他慢慢想,韩柊都领着他走了一段路了,他才想好要怎么‘乖’。   韩柊原本走在安九前面半个身位的地方,余光看见身边的少年往前迈了一大步,还在想他打算干什么,就感觉手掌一热,被安九握住了。   他是两只手一同上来牵住他的,像是小孩子坠住大人那般。   韩柊低头看了一眼,第一想法是,安九的手比自己的小一些,两只手牵他也不违和。   第二想法便是暖暖的。   蛇类的体温很低,普通人掌心的温度,对于他来说会显得有些过高,所以韩柊向来不太喜欢和他人接触……但安九好像是真的冻着了,他这会儿牵着自己,把体温传递过来,竟是让一个蛇类都觉得舒适且流连的温度。   韩柊的神情恍惚了一下,他下意识的觉得震撼,好像已经预料到,这种感觉,将会是成为记忆里难以抹去的烙印。   确实好乖,韩柊忍不住用另一只空闲着的手摸了摸他的耳垂——也是温烫的。   他们走在阁楼外沿的廊下,飘飞的雪花全都被韩柊用身体挡在外侧,这般慢慢走下高阁,来到楼下中庭。   隔着满庭霜雪,韩柊已经看见了庭中的泉眼,但他还是不太明白,“为什么会突然下这么大的雪?看起来也没有别的伤害性,难道只是为了把出口冰封起来?”   此时,那中庭的泉眼表面已经结了厚厚的冰,   安九沾了细碎雪花的睫毛颤了颤,他抿了抿唇,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此时他们站在屋檐下,韩柊松开安九的手,准备去探一探那口冰封的泉眼,他还担心这里会有其他机关,若是他自己触发了机关,他原形铜皮铁骨倒是不惧,就怕会误伤安九。   刚刚才说过的话,又一次说出了口,“留在这里先别出来。”   韩柊想了想,又补充一句,“不论我触发了什么机关,你都别管我。”   安九哆嗦了一下,迟钝的看着他,他嗫嚅两声,韩柊没听清楚,却武断的觉得他是想反驳自己,“刚才不是说好了,要‘乖’,要听话?”   韩柊没有意识到,从下雪开始,安九的状态就有些奇怪,后面更是连话都变少了……进这寝宫之前,他还因为担心自己带着生气的情绪,而话痨的要他摸摸狐狸。   听到韩柊这样说,安九终于迟缓的点了点头,只是看着韩柊的眼神,更加雾蒙蒙的,好似他眼里的情景之前,还隔了些什么。   韩柊将安九周遭的环境清理了一遍,确定没有隐藏危险后,便往中庭当中那口泉眼走去。   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地方的积雪已经及深,韩柊一脚下去,松软的积雪下陷,能将他整个脚背都盖住。   这要是让安九来,估计又要娇娇弱弱的喊凉了。   韩柊心想着,反正也抱了两次了,一会儿要是没问题,他再把人抱过来好了。   中庭几步路,没花多少时间,韩柊走到泉眼前时,才发现泉眼里有一条石雕的龙,盘卧在泉眼底部,做闭眼休眠状。   韩柊直觉此石雕上有猫腻,但又不得不去试探……他不是没有怀疑过那狐族少年不安好心,刻意用假消息骗他,但韩柊这人,仗着自己实力强横,并不怕对方耍这些魑魅魍魉的小手段。   就算这泉眼里真的有大坑,他也无所畏惧。   韩柊盯着龙形石雕看了会儿,随后伸手,指尖触碰到了泉眼上那层薄冰。   属于空间的能量在他指尖流转,韩柊便明白,泉眼确实是出口。   他回头朝安九看出,刚对上他紧张看向自己的眼眸,便感觉手下的薄冰寸寸龟裂。   泉水之下,龙形石雕猛然睁开双眼,空气里响起一声若有似无的清越龙吟。   韩柊来不及做其他反应,便看见安九站了起来,“别过来,待在原地!”   喊完这一声,韩柊回头时,便见泉眼里的石雕自立着身子,冲他扑了过来。   蛇尾的幻化只在电光火石之间,挡下黑龙一扑后,一些黑色的灵片,混杂着碎石屑和冰碴子掉落。   韩柊皱了皱眉头,这石雕龙的伤害力这么强?   他蛇尾和龙形石雕的身子纠缠抵抗着,却还分心看了一眼安九,刚才他便已经站了起来,这会儿果然正踉跄着往雪地里走。   “别……”韩柊心提到了嗓子眼儿,安九现在的身体素质,根本扛不住龙形石雕一击。   因着这一分神,他没能避开龙形石雕的一口龙息,一股寒气深入五脏六腑,蛇尾变回双腿,他的脸上瞬间起了一层薄薄的冰霜,紧接着,韩柊的头发丝都冻成了冰棍。   龙形石雕见他不再反抗,又缓缓退回泉底。   韩柊身上的冰越来越多,最后整个成了一块大冰块,但此时的韩柊除了动弹不得,外加有点冷外,其实并没什么太难受的感觉。   他透过裹住自己的冰块,还能模模糊糊看见外面的场景……安九跑到他的面前,并没有受到龙形石雕的攻击。   结合自己的情况,韩柊便明白,这龙是闯入者反抗得越激烈,它的威力便越强。   而等它把自己这个最大的‘威胁’限制了行动力后,它便回到初始形态,等待主人来处理闯入者就行。   韩柊默默松了口气,至少,自己失去了行动能力,但安九并不是出于危险当中。   他还是想教育一下安九,这一次实在有些过分莽撞了……可惜他现在动弹不得,也无法开口说话。   想完这些,安九已经扑倒了他身上。   “凉……”   韩柊心道,被冻住的是我,你喊什么‘凉’。   不过这个距离,哪怕隔着一层冰,他也能看清安九的表情,随即他便发现,安九在哭……   他就这样睁着雾气氤氲的眼睛,默默的淌着眼泪。   韩柊忽然感觉有些不舒服,一种说不上缘由的心头发堵。   安九抱着韩柊这个冰块儿,整个人都贴了上去,他被冻得瑟瑟发抖,却死活不肯放开对方。   韩柊只能睁眼看着,在心里无数遍默念,让他放开。   ……没必要这样,他也不觉得多冷,再过一会儿,便能挣开这束缚。   这人以前看着不是挺机灵的吗,怎么总干些傻事儿。   安九看着被冰封住的韩柊,神色越发着急,“怎么办啊,这么冷……”   安九开始自言自语,韩柊也总算发现了安九的状态不对。   “对,是太冰了,把冰化掉就好了,冰化了就不会死了。”   韩柊默默道,不化这冰也不会死的。   这时候,韩柊的心情还算平静,可等见到安九接下来的动作时,他便再也无法保持冷静。   少年将衣襟解开一些,用□□的胸膛贴上他的身体。   那里是离他心脏最近的地方,滚烫的血液从那里重新焕发新的生机。   扑通——   扑通——   韩柊似乎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在于安九的同频。   做完这个动作后,安九便扬起脑袋,用柔软的唇瓣贴上韩柊鼻腔的位置,一遍遍舔舐着,想用口腔的高温融化那处的寒冰。   安九偶尔也摸不准位置,会舔到韩柊眼皮或者嘴唇的位置。   韩柊能看见那淡粉的舌尖慢慢变得红腻,他逐渐感觉目眩神迷。   在两颗一起跳动的心跳声中,韩柊看见了一个虚幻的场景。   ……   寒冷的冬天里,一间简陋的院子,连好瓦都没有几片,却被人把庭院里的雪扫了个干干净净。   屋檐下挂着一个贝壳风铃,青砖砌的墙面上,有炭笔画的小草小花……院子破旧却不破败。   韩柊的视野在上方,他像个高悬半空的神明,注视着这片空间。   没过一会儿,一群统一了着装的壮硕男人闯进了院子,然后进了屋子,将一个美貌妇人拖了出来。   “这女人真不安分,被老爷厌弃了,就想勾搭别的男人,真是天生的浪荡。”   “可不是吗,她本就是靠爬床才做了个姨娘,哪里能甘于寂寞。”   “把她拉去沉塘!”   “沉塘!沉塘!”闯入的人都兴奋的大喊着。   妇人挣扎着,头发散乱,神情绝望。   那拉扯的几个男人见不得她挣扎,对她拳打脚踢一般,待她失力了,便拖着她的头发继续往外走。   “对了,她生的那个贱种呢?”   有人说,“嘘!那到底是老爷的种,要带回去的,别乱说话。”   听到这话,那妇人突然不挣扎了,只是神情麻木的望着天空,任人拖拽。   韩柊的视野跟着这群人走,看见他们把妇人拖到了结了层薄冰的池塘边,然后把人塞进了一个竹笼里。   “丢下去吧,这天还怪冷的,处理完了早点儿回去。”   领头的人说完,其中一人正要执行,突然被一块石头砸中了额头。   远处跑来一个小男孩儿,六七岁的样子,长得十分漂亮精致,只是除了脸上带点儿婴儿肥,身上是一点儿肉没长,大冷的天里,穿了那么厚的棉衣,都能看出来他的干瘦。   只是人虽然瘦,但那双眼却是十分明亮,里面燃烧着愤怒和惊惧的光。   原本冷漠旁观的韩柊,瞬间紧张了起来,他盯着那六岁的孩童,慢慢分析出了一个可怕的猜测……这是安九的记忆,他在阁楼上时候,还是触发了机关,所以那片空间才会开始下雪,因为大雪天里,有让他恐惧的回忆。   那个妇人是安九的母亲,他陷入了回忆里,有些分不清现实和虚幻了,所以刚才安九喊的不是‘凉’,而是‘娘’才对。   韩柊已经预料到了这出记忆的结果,但他依然没想到,过程还能更加残忍。   笼子里的妇人从竹笼缝隙里看着跑来的儿子,她的手指用力抓着竹片,已经被锋利的篾片割得伤痕累累,“小九别过来,小九别动。”   小小的孩童当然不听,接着便被几个大汉捆起来,死死绑在塘边一棵枯树上。   天空开始下雪,慢慢的越下越大。   “别看。”韩柊想用手挡住安九的视线,却又知道自己什么都做不到。   安九眼睁睁看着自己娘亲被沉塘淹死,眼里泛起血丝。   之后那群人将竹笼拖了上来,要把妇人的尸体丢到乱葬岗。   被放开的小孩儿却疯了一样撕咬他们,哪怕被打了也不肯松口,像一只走到绝路的狼崽。   这些人也不敢真打死他,便说还是继续捆起来吧。   这时有人笑着道,“不是舍不得他娘,把他也塞进笼子里不就得了?”   其余几人纷纷叫好。   只是竹笼里还有一具尸体,安九虽然瘦小,但穿得却很臃肿,于是那群人扒了安九的棉衣,只留了一件根本无法避寒的单衣,就把人塞了进去。   安九没有反抗,他在笼子里蛄蛹两下,爬到妇人大腿的地方,伸手抱住了对方。   他的单衣很快就湿透了,尸体的寒气浸入他体内,他小小声的喊着‘娘’,说着‘好冷,你也好冷’,很快,他便没抗住这冷意,被生生冻得失去了意识。   韩柊一直跟着他们,却觉得每走一步,心脏都是一阵钝痛,让他快要呼吸不过来。   他也没见到六七岁的小九被人从竹笼里放出来,因为走着走着,眼前的场景一变,他到了另一个地方。   依然是寒冬腊月的天气,位置是一个山洞。   韩柊视线扫了一圈儿,便瞧见山洞深处有一个六七岁的孩童,靠着石壁,将自己蜷缩成一团儿。   韩柊走过去,却发现不是安九。   安九的记忆,他肯定会出现在这里。韩柊这样对自己说着,可是片刻没见到那个孩子,他就心烦意乱的不行。   好在,最后在他快要沉不住气时,山洞外面传来一点儿动静,听起来,像是什么小动物在积雪很深的雪地里,笨拙的前行。   韩柊赶紧过去,再见到更小一只的安九时,竟不知为何,浅浅松了口气。   这应该是安九更久远一些的记忆,他看上去只有五岁左右,四肢短短的,还没瘦到之前那个样子。   外面的积雪果然很深,五岁的孩子几乎是手脚并用的在雪地上爬。   他好不容易进了山洞,却来不及抖落自己一身雪,便匆匆赶往山洞最里面。   “哥哥,我看过了,下山的路被雪埋了,你脚受伤了,走不下去。”五岁孩童的声音软软糯糯,听起来十分舒心。   但躺着那个孩子明显没有这种感觉,“你是个废物吗?我脚受伤了,你不是好好的?你不会下去找人来帮我吗?”   那孩子坐起来,对着安九一通指责。   韩柊这才看清这孩子的长相,竟是幼年时期的安云歌……   安九吸了吸被冻得红彤彤的鼻子,委委屈屈的‘哦’了一声,然后又离开了山洞。   韩柊皱眉,觉得安云歌有些过分。   虽然他受了伤,动不了,可这山不是别人强迫他来爬的吧?再则,这么大的雪,连下山的路都被雪埋了,他让一个五岁小孩儿冒着大雪下山找人救援,难道就没考虑过这也是很危险的一件事?   韩柊对安云歌的印象在这一刻几乎跌至谷底。   他没有去管受伤的安云歌,而是急忙跟上了准备冒着大雪下山的安九。   事情也果然不出他所料,安九在下山途中,失足滚了下去,磕到了脑袋,昏迷了过去,是一个路过的老人把安九带了回去。   而昏睡两天醒来的安九却遗忘了安云歌还在等他救援的事儿,再回到安府时,安云歌已经比他早了两天到家了。   安云歌是安府的嫡长子,失踪半天便有人到处寻找,他在那山洞里不过被冻了半日,还不到入夜,便被安家的家丁找到了位置。   只是从那之后,安云歌便十分憎恶安九,没过多久,安九和他的姨娘母亲,便被一起赶出了安府,被赶到了乡下的庄子。   结合这两段记忆来看,韩柊便已经明白了安九与安云歌之间的恩怨。   因为安云歌的误会,让安九母子的日子举步维艰,最后还害得安九没了母亲,所以安九也开始憎恨安云歌,两人之间的仇便就此结下……或许其中还有别的事情发生,但这两段记忆,却是安九脑海里,最难抹去的存在。   原来,这么单纯又没心没肺的外表下,包裹着一个千疮百孔的灵魂。   却从来没人触碰到……   眼前虚幻的场景褪去,真实的安九还趴在他身上,小狗一样亲吻舔舐他眼前的冰块。   韩柊静静看着安九,心里一片柔软。   安九不是天生就坏的人,正相反,他很善良,是他生存的环境,在逼他要做个坏人,或者是不被别人决定命运的人上人。   设身处地的想,韩柊甚至感觉,安九对安云歌做的那些事,还不算恶毒,如果换做他来,他必是……要亲眼看着仇人咽气才肯罢休的。   时间慢慢流逝,终于,在看见安九脸色变得有些青白时,韩柊感觉到桎梏到达了临界点。   他用了点力气,身上冻结的冰块一寸寸碎去。   恢复行动力的第一时间,韩柊把安九扯了起来,给他裹好衣服,又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披在安九身上。   韩柊又想了想,想起上次对安九说的话,再次提出了更真心的提议,“回去以后,便来奉远峰,我护着你。”   安九歪了歪头,不明所以的看着他,“是师父不会答应。”   “那就不要他这个师父。”韩柊脱口而出。   说完这句话,他便想到了另一件事,心情居然有些雀跃,“你拜我为师,我为你做主。”   之前他想收安云歌为徒,是觉得他的心性是做剑修的好料子,后来司玄夜要跟他抢,他产生反叛心理,才故意与司玄夜对着干。   现在韩柊却觉得,他找到了更优的解决方案——司玄夜看不上安九,那他把安九要过来即可。   司玄夜稀罕安云歌,那就让他带走安云歌。   如此,也算是两全其美了。 第26章 青衣。   安九真正恢复清醒时, 已经是第二天中午了。   眼前是一神色冷峻,青发青眸的男子,见他睁眼, 便不客气的伸手捏住他的下颚,迫使他张开了嘴。   他有些懵, 呜呜咽咽的开口,“泥素谁呀?”   “舌头伸出来。”男人没理他, 自顾自的下达了命令。   安九吐出一截舌头, 这才感觉自己舌尖肿痛, 舌根酸胀。   他舌头怎么了?   安九的记忆还停留在韩柊和狐狸打起来的阶段,后面发生了什么他都想不起来。   他脑子里乱糟糟的,脑补了一大堆的同时,眼睛也开始四处乱飘, 在余光看见不远处的韩柊后,心里才稍微安稳了些。   安九有一双会说话的眼睛。   就是这么看着韩柊, 便叫他明白,安九是在向他求助。   这是一种对他感觉依赖的表现。   韩柊走过去, 安抚的摸了摸他的额头。   “怎么样?”   青眸男子收回手, 不知从哪里摸出一张手帕,整挨个儿擦拭着自己的手指,好似对触碰安九十分排斥。   安九倒是没感觉冒犯, 还仔仔细细的打量对方。   韩柊却有些不高兴, 眯了眯眼,出声警告,“奚青渡, 别搞你那一套。”   奚青渡神情不变,丝毫不在意韩柊的威胁, “吃掉了一点我的龙息,吸出来就行了。”   韩柊被这话拉回注意力,警觉问道,“怎么吸?”   奚青渡打量了一下韩柊的表情,突然轻笑一声,“自然是怎么吐出来的,就怎么吸回去。”   “……”   安九被两人强势的气势夹在中间,小心翼翼的探了个头,“你们在说什么?”   韩柊沉默了片刻,还是忍不住追问了一句,“用嘴?”   奚青渡云淡风轻的反问,“不然?”   韩柊道,“你?”   奚青渡说,“对,我。”   安九挠头,“所以你们到底在说什么?”   气氛莫名有些剑拔弩张,韩柊盯着奚青渡看了许久,态度越发冷硬,“那就不劳烦城主了,在下不信,一口龙息而已,这世上就没别的办法可以解决了。”   韩柊说完这句,上前朝安九伸出手,“走吧。”   安九坐起来,眼睛还时不时往那叫奚青渡的男子身上瞥……他刚才听师叔叫这个人城主,所以,他们擅闯了别人寝宫后,终于还是把主人招来了。   果然,奚青渡听完韩柊的话,紧接着便幽幽道,“我这寝宫,真成了你们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后花园?”   韩柊脸色发黑。   安九想到,这一系列祸事都是自己闯出来的,十分愧疚的低下头,结结巴巴的说了一声‘对不起’。   奚青渡轻笑了一声,抬眼看向韩柊时,莫名带了点儿挑衅。   “去吧,妖灵神祭典那天,去找大祭司领赐福甘露,能化掉龙息。”   此话一出,韩柊提起安九就走,没再多说一句。   奚青渡这人睚眦必报,闯了他寝宫,就要把龙息留在安九身体里直到妖灵神祭典结束……看来刚刚他说什么‘只能由他吸’这种话,也是故意的,大概是看出了韩柊那点儿占有欲。   韩柊也只能捏着鼻子认。   不过奚青渡不可能一点儿面子都不给他留,所以韩柊也没有太担心这口龙息,应该不会让安九受什么罪。   更重要的是,按奚青渡说的那样收回那口龙息,韩柊有些接受不了。   他仔细品味了一下自己这种心情,最后不得不承认,他有点在意安九。   两人快走出房门时,身后的奚青渡哼哼一声,声音缥缈,“说不定,过两天你就会来感谢我?”   韩柊脚步不停,只当没有听见。   他带着安九回了最开始租的客栈,往回走的这一路,韩柊已经计划好了要怎样把安九拐骗……不是,把安九劝说到他门下。   韩柊还不清楚自己对安九到底是什么心思,但他看见安九会觉得心情很好,想到他的悲惨过往,又会感觉心头发堵,有种闷闷的钝痛感。   ……既然明确自己对安九的感情特殊,那当然是先放到自己身边再说,将来会有怎样的改变,那也是将来的事。   安九忍了一路,最后在小院门口时,拽住了韩柊的袖口,“师叔,你们刚刚说的什么?还有龙息是怎么回事?”   韩柊回过神,垂眸看他,见他又像之前那样两只手拉着自己一只衣袖,心底的占有欲又翻涌上来。   他问了个别的,“小九刚刚一直在看奚青渡?”   安九回忆了一下自己刚刚的举动……确实一直在打量那位城主。   他是因为刚清醒,就看见身边一个陌生人,出于本能的关注对方啦,后面听了韩柊和奚青渡的对话,便是对他们的对话内容产生好奇,才一直看的。   韩柊又问,“好看?”   安九直言不讳,“好看。”   修行之人,都经历了天地灵气的伐经洗髓,再如何也不可能难看到哪里去。   而天生妖族在化形方面更是有得天独厚的优势,越是血脉高级的大妖,容貌就越盛,就算是随便长长,也绝对都是世间难寻的美人。   更何况美人青发青眸,真的好清隽绝美,安九发出没见识的赞叹。   韩柊停下脚步转过身,微微弯腰,将脸凑到安九面前,“我不好看?”   他眼底闪过一抹金色,眉心位置出现一片菱形的鳞片,仿佛一颗黑色的宝石……韩柊也很好看,是与奚青渡完全不一样的妖异俊美。   安九恍惚了一下,实诚的回答道,“师叔也好看。”   韩柊直起身子,勾了勾唇,空气里响起一声若有似无的蛇类吐信时发出的嘶鸣。   他算是发现了,安九是个小色鬼,谁好看就对谁有好感。   不过韩柊还没有完全满意,这点儿小甜头,无法填补他内心深如沟壑的占有欲,“那我和那条老龙,谁更好看?”   安九纠结的开始搅手指。   韩柊猜得没错,他确实有些颜控,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嘛,喜欢美好的人和事物,本就是人之常情。   但现在韩柊非要他做个比较,说实话……他选不错来。   “都,都很好看……”安九想糊弄过去。   韩柊捏了把安九脸颊上的肉,恨声道,“就不会说点儿好听的?”   安九立马心领神会,原来是想听好听的,“师叔好看,师叔天下第一好看!”   韩柊满意了,松开捏他脸的手,“宝贝,你可得记住,以后再遇到这样的问题,要知道该怎么选。”   安九点头答应,心里却不是这样想。   他看似很好拿捏,在谁面前都乖巧得不像话,但若是这群人凑到了一起,安九也只会找最厉害的那个做靠山。   现在所作出来的示弱,无非都是审时度势后的结果。   ……   这日之后,韩柊分别拜访了狐族涂山氏和兰泽氏,却都没揪出那只刚化形的红毛儿狐狸,兰泽家倒是有个小辈看着有些像,但不论韩柊怎么试探,那小狐狸都跟个傻子似的,别说化形了,似乎都没开智,活脱脱一个废材体质,跟那晚剑术惊艳的少年完全不在一个档次。   而妖灵城其他狐族,韩柊又没兴趣去挨着拜会。   故此,韩柊终于歇了那点儿爱才的心思,只道是缘分不够。   把这件事情搁浅之后,韩柊才和安九具体讲了那晚在奚青渡寝宫里发生的事……当然,那些惨痛的回忆韩柊没说。   既然安九不知道,那便是没必要再去提起,否则和揭人伤疤有什么区别。   况且这种事,当事人不愿意说,那就是不希望被别人知道吧?   他不想让安九有心理压力。   安九听到韩柊说自己舔了他整张脸后,感觉自己头都要炸了,“你的意思是,你被龙息喷了一脸,然后全被我舔进肚子里了?”   韩柊故意省略了他被冻成冰块儿这一茬,好让安九误以为他是没有阻隔的和自己亲密接触了一番。   他再趁机观察安九的神色,见他并无排斥厌恶的情绪,才放了点心。   安九确实没察觉韩柊的心思,在他看来,韩柊这样的人,没嫌弃自己把口水糊了他一脸,就已经是天大的仁慈了,哪儿能想得到,这种事情,算得上是被占便宜。   他纠结半天,抓住的重点只有一个,“那为什么只有我需要被吸龙息?难道我能给你脸上的龙息全舔干净?”   说完这句,安九顿了一下,然后迷之自豪道,“那我也太厉害了吧。”   “嗯,是很厉害。”韩柊笑了一声,心情一下变得很好。   安九还能把话题拉回来,“那你呢,真的没事儿?只有我体内还有龙息?”   “嗯,不过不用担心,不会有大问题的。”韩柊随后解释了一下,给安九分析了奚青渡的为人。   他虽然是个小心眼儿,但对待族人还是很厚道的,要不然也不能当上这个城主。   他府邸的机关都不致命,那所谓的龙息应该也就是当时能封印住触碰了机关的人。   而安九误吸的那点儿龙息,应该连封印他都做不到,就算还带有其他功效,估计威力也不会太大……奚青渡不会伤害他的族人。   安九点点头,一副十足信任韩柊的模样。   到了晚上的时候,安九就知道,他身体里潜伏的那道龙息,到底有什么问题了。   妖灵城的夜晚,气温骤降,前几日的时候,安九还要裹床小被子才能入睡,可今晚他却浑身燥得慌,小被子被他踢到了床下,宽松的亵衣亵裤也被他蹭得往上爬了一大截,露出白腻匀称的两条小腿,和一段儿不堪一握的腰肢。   安九今晚第四次从床上爬起来,光着脚走到外室,提起茶壶就灌嘴里,给自己灌了一肚子冷了的茶水。   喝完这一大壶冷茶,安九还是觉得烧心烧肺的热,除了热还有另一种渴望,他说不清楚,但又明白那是什么。   安九脑子里不由自主的回忆起那一晚的体验……潮湿的黏腻的,不断碰撞摩擦产生的销魂刻骨的快意。   想要再次被那种感觉包裹,只有攀升到那个顶端时,身体上所有的不适才能完全消失,转化为快乐。   他这边屋子里备的水已经喝光了。   安九摸了摸自己的脖颈,喉头轻轻上下滚动了一下……不够的,还想要凉一点的东西。   安九悄悄出了屋,蹲在院子里的水井边打水。   夜里的井水很冰,安九替起来一桶,伸手搅了搅,先是被冻得哆嗦了一下,然后便将整只手都泡进了水桶里。   安九长长哼了一声,是下意识从喉咙里挤出来的舒适气音。   他弯了弯眼睛,脸上浮现一层诱人的淡粉。   好舒服……   但还是不够!   安九干脆坐到地上,背靠着冰凉的井壁,两只手忙不迭的解开亵衣的衣带,敞开了衣襟后,又伸手去解了自己的裤头。   正当安九打算把自己的兄弟也晾一晾,放放风时,一只修长骨感的手从他身侧探了出来,将他的手摁住了。   安九抬头看向来人,眼底流淌着露骨的渴求。   韩柊在安九出门时,就听到了动静,但他一开始并没有打算出来一探究竟的,安九有他自己的生活,他不是犯人,不必把人看得太紧。   可随着时间的流逝,韩柊感觉不太对劲——就算只是起来如厕,应该也用不了这么长的时间的。   而且……他听到了安九发出的声音。   韩柊刚来到庭院里,便瞧见了安九衣不蔽体,自身轻慢的一幕。   等他反应过来时,他便已经将安九的手腕握在了手里。   安九抬头看向他,唇瓣微微张着,眼神纯真又诱惑,那张浓艳稠丽的脸,再搭配这样的眼神……韩柊觉得,这对任何人来说,都会是难以抗拒的诱惑。   韩柊眼神幽暗,空闲的另一只手伸出来,一把捏住安九的下颚,大拇指则按在安九唇瓣上。   剑修的手常年握剑,就连指尖都带着一层薄茧,压在少年娇|嫩的唇瓣上时,那奇异的触感,让接触的双方都失神了一瞬。   安九眼神越发迷离起来,“师叔……好热,我,我洗个凉水澡……”   韩柊回神,三两下将他衣服扯过来一裹,紧接着把人抱了起来。   “不可以。”安九没有灵力傍身,这种情况下洗凉水澡,内热也消不下来,反而容易让他染上风寒。   如果安九生病了,还不能给他用修真界的丹药,他身体这状况,根本承受不住。   这该死的奚青渡,原来是在这儿等着他。   于是大半夜的,韩柊又抱着安九闯了一次城主府。   奚青渡竟然还没进他那私人空间,让韩柊很难不怀疑他是不是早就算到了这一步。   韩柊和奚青渡面对面坐着,谁也没有率先开口。   还是上次的房间,还是上次的床,安九躺在床上,看着不远处两个男人对峙……他都这么难受了,他们为什么还要在那里沉默对望?   安九没那两人能沉住气,但也没敢出声质疑,毕竟‘怂’才是他的本质,最终他只能摊开手脚,在床上摆个‘大’字,时不时再翻个面儿,来来回回烙烧饼似的。   他这儿一直窸窸窣窣动静不停,那两人想继续深沉下去都做不到。   起码,韩柊做不到。   他叹了口气,朝奚青渡妥协,“城主到底想要怎样?”   奚青渡脸上终于浮现一个笑容,“怎么?是在下哪里做的不好?”   “龙息,为何有这样的效果?”韩柊语气里已经带上几分怒意了。   奚青渡态度很好,温声细语的给韩柊解释,“龙就是这样嘛,你别说你们蛇族不会……况且,不就是一点儿生理上的副作用?你们不是道侣?直接交合了解热不就好了,三四次不行,六七次应该就能完全消下去,反正你们都是修士,耐力持久都没问题。”   安九在一旁听得是目瞪口呆。   他以为这位妖灵城城主是朵高岭之花,原来没想到他一开口句句不离交合……   外表看上去冷清禁欲,内心里竟然如此黄暴,这反差也太大了。   韩柊一看安九那副蠢样子,就知道这家伙不管脑子里在想什么,但肯定是又没抓住重点的。   他只好自己来圆谎,“……我道侣身体出了差池,不能与我同房。”   安九的天灵根体质摆在那儿,只要是修士,谁和他交合都是双修,要是安九没被司玄夜封住灵脉还好,那就算忍不住了,也不过是双修一次。   但他现在这情况不行,被双修者反哺的灵力无法进入安九的灵脉,会和司玄夜的封印起冲突,现在安九的身体还能在两道灵力的较量下维持平衡,但再有更多的,那就说不好了。   不过其中缘由,倒是不方便对奚青渡说的。   “不能同房?莫非是你不行?”可奚青渡却好像对这个缘由十分好奇。   安九也没有自觉的看过来,还以为能听到什么刺激的八卦。   韩柊只是凉凉的看了他一眼,什么话都没讲,安九却觉得那个眼神莫名危险。   奚青渡见韩柊不配合,又开始沉默,也只能结束他的恶趣味,“那还是上次的办法,我再把龙息吸出来。”   他倒要看看,韩柊这个占有欲,到底要怎么选择。   韩柊还在考虑,安九体内又升起一阵热潮,难耐的扭动两下,鼻腔里发出一阵小动物似的哼唧声,勾人而不自知。   韩柊按了按眉心,“去给他弄出来。”   奚青渡笑出了声,眼见韩柊脸色越来越黑,他才有所收敛,只是那抹笑意一直挂在脸上,嘴角的弧度根本压不下去,“那烦请大人出去等候吧,免得一会儿龙息出来又误伤了你。”   “我不怕误伤。”一缕龙息而已,倒不至于对他产生威胁。   奚青渡神色不变,“会因气息嘈杂失控乱窜,别到时候又回到你宝贝儿体内。”   韩柊一个字都不相信。   但他还是转身大步走了出去……继续跟奚青渡掰扯,也只是浪费时间,安九还不好受。   况且,他并不是很想看奚青渡给安九吸龙息。   韩柊出去后,奚青渡便坐到床边,含笑看着安九翻滚。   他衣服的面料不知是何材质,冰冰凉凉滑滑的,安九手臂压到一点儿,感觉到舒适后,他便撑起身子,想要往奚青渡身上靠。   奚青渡依然无动于衷,只是任由少年往自己身上攀。   安九伸手抱住奚青渡的脖子,把自己挂在他身上……可是这个人好高大,坐着都还这么高,他浑身软绵绵的,手臂也没什么力气了,挂不住了。   安九难受得掉眼泪,他怕一会儿自己维持不住清醒了,会出丑。   至于交合这种事,他倒是一直没有什么抵触情绪,反正他的初次已经莫名其妙给出去了,而且那次的体验也不差……总不能让他给司玄夜守节吧?那他也太自轻自贱了。   安九的思想还是相对保守了,修士的生命漫长,只有少部分会为他人洁身自好。   且修士们修为越高,孕育子嗣就越是艰难,殊不见多少修真的士族中的高阶修士,都是有妻有妾,还养着一群炉鼎。   安九只觉得自己的理智正在崩塌,同那股小腹间的邪火一起升起来的,还有旺盛的食欲。   他努力压抑着,往奚青渡脸侧倾身,他仰着头,几乎将脸贴在奚青渡脖颈上,炽热潮湿的呼吸喷洒在他耳垂下方位置,将那一片皮肤烫出了绯红的颜色。   安九开口,说的话像是带着暧昧的潮意,“奚城主,你怎么还不开始啊,我……难受……”   奚青渡青色的眼眸瞬间变成更深沉的碧色,他本是没有那种想法的,现在却觉得,这小家伙着实勾人,或许……尝尝也不错。   “我与韩柊其实是同辈,我们曾在同一处学堂学习法术,那时我便知道,他是个边界感很强的人,不喜欢别人碰他的东西,也不喜欢用别人用过的东西。”   “嗯……”安九没力气了,将头靠在奚青渡肩上,懒懒应了一声,却更像一道撩人的轻吟。   “而凡是被韩柊视为所有物的东西,他就绝对不会再让别人碰一下。”   “听不懂,我可以咬你吗?”安九看着奚青渡脖颈上青色的血管,舔了舔自己的小虎牙,跃跃欲试。   奚青渡笑了一声,靠在他身上的安九感觉到他胸腔震荡。   “你试试。”   话音刚落,安九便迫不及待的一口啃上去……然后就崩到了自己的牙。   他泪眼汪汪的抬头看奚青渡,却看见对方眼底的愉悦笑意。   奚青渡温柔的将安九扯下来,放到床上,“本来只是试探韩柊的占有欲,没想到他竟能压抑本能的为你考虑。”   他顿了顿,又继续道,“吸龙息当然不必非要嘴对嘴,但我现在改变主意了。”   奚青渡伏低身子,几乎压在安九身上,像刚才安九那样,将唇凑到他脸侧……只不过安九是无意识的动作,而奚青渡却是刻意的引诱,“不交合,也有可以让你快乐的方法,你想试试吗?”   安九眼神失焦,看上去已经不剩什么理智了。   奚青渡便静静等待他的回复。   好一会儿后,少年嘴里坚定的吐出一个‘不’字。   开什么玩笑,别的方法能有直接取出龙息快?他要抓紧时间起来吃夜宵的! 第27章 不急。   安九拒绝奚青渡, 还因为他的皮太厚,崩了自己的牙,现在安九还感觉自己牙齿发酸, 恨不得用什么东西来磨一磨。   奚青渡有些意外,随即便轻松的笑了, “以后你会求我的。”   安九听不进去,只催促他快点。   奚青渡伸手掐住他的下颚, 如同安九那他在这张床上醒来时一般, 一切好似情景重现。   ……下个步骤就是让他张嘴。   “张嘴。”   果然不出他所料。   安九心想, 我都能预判了,我可真棒……   他乖乖张开嘴,以为奚青渡会和上次那样,只是看看, 毕竟他上次只是捏了一下自己的下巴,后面便用手帕擦了自己每根手指, 所以安九猜测,奚青渡应该是有点儿洁癖在身上。   但这次他却是猜错了——   奚青渡一只手捏着他的下巴, 另一只手的手指却探进他的嘴里。   他手指压着他的舌根, 在他口腔里摩挲个遍,安九用眼神询问他,这是什么取龙息的必要手段吗?   奚青渡看懂他的眼神, 笑得很是风情万种, “是调情的手法而已,小朋友可得好好学学。”   安九眨眨眼,好像在说:我学这个做什么?   奚青渡再次解读眼神成功, “就算你自己用不上,也记得下次别这么容易就被别的人占去了便宜。”   安九, “……”   就很无语。   他想,要不是你搞的这些事儿,他怎么会四肢乏力的躺在这里任你做这种事。   奚青渡的手指在他口腔里搅弄了一会儿,还说了如此冒犯的话,却见安九没有太大的情绪起伏,依然只是睁着眼睛无辜的望着他,心里也觉得自己有点欺负人了,遂将手指取出来,递到安九面前给他看,“真是好骗,你不会真信了吧?”   安九往他手上一看,只见他两指之间,一缕青色雾气缠绕其上,正在缓缓流动。   就便是那缕龙息了。   安九几乎是在奚青渡将手拿出去的一瞬间,便感觉身体的空虚和燥热在减退,于是他又一次相信了奚青渡的话。   “对不起奚城主,刚才误会你了,还有,谢谢你的帮助。”安九揉了揉自己的腮帮子,诚恳的朝罪魁祸首道歉和道谢。   奚青渡友善的朝他笑了一下,“去吧。”   果然,又被骗到了。   被翻来覆去骗光了底裤的安九现在已经对奚青渡产生了一定的信任,见他让自己离开,他也不会多想,爬起来就往外走……大半夜的一通折腾,现在好饿,他想吃萝卜糕。   奚青渡见少年离开,便一个法术,将门窗全关上了。   有些昏暗的房间里,青发青眸的美人将右手凑到自己鼻间,他半敛眼睑,深吸一口气,那指尖的青雾便顺着他的呼吸,流向他的鼻腔。   奚青渡将这抹龙息吸了回去,虽然不是用嘴,但好像……也并没有好上太多。   收回龙息后,他又惬意的眯眼感受了片刻,随后摊开手,朝自己掌心吐出一口青雾。   飘飘袅袅的烟雾缠着他的手掌绕了一圈,最后回到他的手心出,凝聚成一个雾气为身的人影。   青雾人影躺在奚青渡的掌心里沉睡,像一抹不被人惊扰的灵魂。   奚青渡将手心捧到眼下,他仔细打量着睡在他手心的雾影,似要把他的每一寸都看个清楚。   他秉着呼吸,怕自己踹口气都会把雾影吹散……   好半晌,奚青渡才缓慢的吐出一口积压在胸腔已久的浊气,“他很像你,又不太像……扶光,你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   安九后脚刚跨出房间,身后的房门便‘啪’地一声,自动关上了。   他好奇的想回头看了一眼,却被韩柊捉住肩膀转了过来。   韩柊目光如炬的在安九脸上梭巡,着重关注了一下对方的嘴唇部位,在没发现什么异常,又与记忆里,自己出门前时留意的安九的唇色做了一下对比,确认唇色也没有什么变化后,他的表情才肉眼可见的缓和下来。   韩柊问道,“那厮如何取的龙息?”   见到安九的状态,韩柊就明白,自己是被奚青渡给忽悠了。   不过很神奇的,他并没有感觉到生气,反而还有些愉悦。   安九眼珠子转了转,开口提要求,“师叔你带我吃夜宵,我就告诉你。”   他可是一直惦记着这事儿呢,到了这个点儿早就忍不住了。   韩柊终于笑出了声,“好,我们边吃边说。”   “师叔你真好!”安九开心的给韩柊送上了称赞。   不单单只是为了拍马屁,最主要是,安九觉得韩柊这人还真的挺不错的……自己闯了这么多祸,给他凭白惹了这么一堆破事儿,他不仅没有苛责自己,甚至连冲他生气的行为都没有。   其实仔细想想上一世,韩柊也没有对自己做过太坏的事。   而他看的那本书里,韩柊前期也只不过和师尊争夺安云歌做弟子,对自己只是不屑一顾……   综上所述,师叔是个好人!   但这种状态的师叔,只存在于不和安云歌接触的前提下。   等到韩柊看上安云歌后,估计就不会对自己好了,以安云歌对他的厌恶程度,师叔到时候不帮着安云歌对付自己都已经很不错了。   安九在脑子里理完这段关系,心下想着,师叔的好是限时的,他得珍惜这段时间还对他好的师叔,等以后他回了万衍剑宗,和安云歌在一起后,估计就回收回这份善意了。   想到这个,安九心里还有些小难过。   不过他很快又打起精神,调整好自己的心态……现在就开始失落,那以后等真看着师叔对安云歌好时又该如何受得了?   所以还是要有自知之明啊,一定要把感情收着点,没有期待就不会期待落空。   安九一边想一边点头,觉得自己真是聪明……   韩柊问他在想什么。   他就是随口一问,因为觉得一边吃东西一边自顾自点头的少年有些可爱。   以韩柊对安九的了解,他并不觉得对方的小脑袋瓜里会有什么有深刻含义的东西。   安九闻言抬头,将手里的萝卜糕递到韩柊嘴边,“师叔这个好吃,你尝尝看!”   韩柊被安九的举动甜到,眼里浸了一丝笑意,顺其自然的,觉得安九点头的原因是因为萝卜糕好吃,对厨子的手艺进行认可。   他永远都想不到,安九在这平淡无奇的一天里,做了一个对他多么不利的决定。   他张嘴叼走安九手里的萝卜糕,打破了自己禁食已久的习惯。   韩柊吃完那块萝卜糕,又给安九点了份青团,“乖一点,听话一点,师叔什么都给你买。”   不止是这些零嘴儿,其他天材地宝也可以……   安九感动的从韩柊点头,没有体会到他话里的深意。   或许就算领悟到了,以安九现在的物欲来看,或许也还是这些零嘴儿,更得他心。   两人在妖灵城过了大半个月的平静生活。   这段时间里,韩柊从未对安九黑过脸,相处亦是亦师亦友,并无龃龉。   韩柊这段时间甚至配安九吃遍了妖族各族的特色吃食……说真的,他一个正经天生妖族,过去都没完全了解过这里都有些什么吃的。   不过对于这段经历,韩柊还是觉得很美好的。   他以为这是属于自己和安九的特殊记忆,是他们逐渐亲密的佐证。   妖灵神祭典那日,大祭司给安九送了一分甘露,并给了赐福,“一会儿的许愿天灯放飞后,传送阵会再度开启,你们可以选择放完灯就走,或者再歇一晚。”   安九捧着大祭司给的天灯跑回韩柊身边,满目憧憬的望向他,“师叔,我们可以再歇一晚吗?”   安九是真的不太想回到万衍剑宗,哪里于他来说,全是痛苦悲伤的回忆,甚至不如他在魔域时的那段生活快乐。   韩柊自然知道他在想什么,只不过他自负自己能护住安九。   他温柔的伸手碰了碰安九的额头,“不行哦小九,你的身体不能再继续拖了。”   其实目前为止,安九的身体状况都不是很好,他表面看起来没有任何问题,但他体内互不相容的灵力,是一直潜伏的隐患,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冲破了安九的灵脉,安九会前一刻还蹦蹦跳跳,下一刻就经脉寸断,七窍流血。   那样的话,安九的情况就危险了。   安九没有再继续争取,他遗憾的看着手里的天灯,默默的发呆。   放天灯的环节到了,不远处的飓风广场上,一盏盏五颜六色的天灯被妖族的子民们陆续放飞。   “走吧,去放灯。”韩柊拉着他的手腕,将人带到广场上。   安九看着韩柊点灯,然后递到了他的手中,“师叔你不放灯吗?”   韩柊摸了摸他的头,“我想得到的,都会自己去争取。”   其实是妖族大祭司的的天灯有限,他会在每盏发出去的天灯上附上祝福,多要一份,就多分走一份祝福……他以前又没少放,这次安九难得遇上,自己没必要多这一次。   安九便没再多问。   韩柊说,“把手心放到妖灵神印记上,心里默念愿望,许完愿再松手放飞就行了。”   安九听话的按着他说的步骤去做,许愿时,他闭上眼睛,默默祈祷着自己能远离安云歌那群人远一点,他要去过他自己的小日子……最好再养条狗。   天灯慢慢升至高空,安九见它平缓却稳定的上升着,脸上也不由自主浮现一个开心的笑容。   韩柊问他,“许了什么愿望?”   安九哼哼一声,也敢跟韩柊耍耍小脾气了,“才不告诉你,你自己猜。”   韩柊好脾气道,“也罢,愿望还是得保密,凡人常说,愿望说破就不灵,不说便不说吧。”   不远处,大祭司的咒语吟唱完毕,传送阵法恢复了使用。   不过现在的妖族族人们全都沉浸在欢乐的庆祝中,不会有人这个时候使用传送阵。   韩柊紧紧握住安九的手腕,防止他又像上次那样做些小动作中途逃跑。   安九是真的不想回到万衍剑宗啦,而且他对自己身体里两股力量没有正确的认知,他只觉得自己不过是变回个普通人了而已。   上辈子他在凡俗界苟延残喘了那么久,不也没出现什么问题吗?最后还是被饿死的,要是死于灵力对冲,他可能都觉得没那么痛苦。   但想是这样想,现如今在韩柊的严防死守下,他也没有再一次逃走的可能了,只好乖乖跟着韩柊进了传送阵法。   阵法运转起来,一阵灵光闪过后,阵中两人已经没有了踪影。   大祭司目送客人离开,刚一转身,便听见不远处响起一阵阵惊呼——   “嚯,有人的天灯掉下来了!”   “今年第一个,是许了什么太沉重的愿望吧?”   “可能是某些族群里才出生的小辈,以为天灯许愿是玩儿呢,没轻没重的许了个不好实现的。”   他们的天灯是很灵验的,因为有大祭司的祝福,但有时候一些愿望不太好实现,天灯便会给出调剂式满足愿望,而且放飞的天灯会坠落。   比如上一次的妖灵神祭典,有个妖族姑娘许愿要和她前男友复合,可她前男友已经和别的姑娘结下妖契了,而他那一族的族人只追求一夫一妻制,姑娘的天灯就第一个坠落了。   不过有大祭司的祝福在,那姑娘最后也不是什么都没捞着——后来姑娘外出游历,遇见一个与他前男友一样姓名的男子,并与他结下情谊,坠入了爱河。   很离谱又很合理的愿望实现方式。   大祭司也有些感兴趣,便往那边靠了过去,其他人还在讨论不停。   “好像没人认领。”   “是一盏粉紫色的天灯,谁的天灯是粉紫色的?”   那人吆喝了很久,有不少人过去看过,却一直没人认领。   大祭司脚步顿了一下,他要是没有记错,城主大人关注的那个小美人,在他这儿领走的天灯,好像就是粉紫色……   ……   韩柊带着安九,一路很顺利的回到万衍剑宗,不过他并没有惊动其他人,而是悄无声息的领着安九,就去找了司玄夜。   他传送阵落地时,就给司玄夜传了音,故此,司玄夜并未离开东岐之巅,而是提前就待在了议事大殿,等着韩柊将人带过来。   此时距离安九被林静渊掳走,已经过了近三月了。   司玄夜坐在大殿之上,模样看起来,与以往并无不同。   只是他手边的方桌上,摆了一盆迎客松的盆栽,而他时不时会看那盆栽一眼……   但也说明不了什么,只是一个很普通的摆件而已,司玄夜只是觉得无聊。   韩柊领着安九进来时,第一眼看向司玄夜,他竟在心底觉得,自己这个师兄,这一刻显得过分寂寥。   不过很快,韩柊就无声的笑了一下,他拜入万衍剑宗,与司玄夜少年相识,这几百年来,已经足够他看清司玄夜的为人性格——他是一柄真正的利剑,无心无欲无求,是真正做到了人剑合一。   这样一个人,只会在自己的职位上尽心尽力,不会被私欲影响,他是万衍剑宗的宗主,是最不可能有‘自我’的人。   有时候韩柊也会觉得,司玄夜背负的责任太重,太累,但更多时候,他也和其他人一样,觉得司玄夜就是天生该走这条路的,他自己便是这样的性格,这也是他自己的选择,说不定司玄夜本人也乐在其中。   “师兄。”韩柊叫了他一声。   司玄夜微微掀起眼皮,那种目空一切的冰冷瞬间席卷了殿下两人。   韩柊心道,刚刚那瞬间果然是错觉。   安九的反应就更直接了些……他往韩柊身后躲了躲。   虽然已经反复提醒过自己,回到万衍剑宗,就清醒的远离这些人,不要对任何人产生期待感,但在面对气势强盛的司玄夜时,安九还是下意识的往韩柊身边缩了缩。   一个月的时间,还是培养出了一些身体上对韩柊的依赖。   安九刚产生懊恼的情绪,就猛地感觉背脊一凉,他悄悄往殿上瞧了一眼,目光便对上了司玄夜的。   安九心里一慌,腿有点儿发软。   司玄夜的眼神多数时候,都是没有特别情绪的,唯一一次见过司玄夜这般冰冷眼神的时候,是上辈子司玄夜抽他灵根的时候。   安九几乎是一瞬间,就感觉呼吸发紧,有些喘不上气儿来,就在他顶不住压力,差点儿就要跪下求饶时,司玄夜开口了。   “安九,为师没有教过你何为礼教?”男人连声音都宛如千年不化的冰雪,落在人耳朵里,都仿佛掉着冰碴子,可笑安九曾经还对这样的嗓音有过迷恋,不自量力的期待着自己能有让这嗓音化冰,对他说甜言蜜语的一天。   现在安九再听,只觉得这是冰刀子在自己身上划拉,一划一个大出血!   安九心脏抽搐两下,强打起精神,从韩柊身后站了出来,然后冲殿上之人抱拳作揖,弱弱的叫了一声‘师尊’。   司玄夜‘嗯’一声,让他过去。   安九往前走了两步,又想起韩柊还在,又忍不住看了他一眼……于是那种后背发冷的感觉又出现了,安九赶紧低头,快步到了司玄夜身边。   司玄夜道,“伸手。”   他没说伸哪只,安九便脑子一轴,两只手都伸了出去,活像个要认罪自首的犯人。   韩柊刚被安九看了一眼,就起了维护的心思,只是知道司玄夜是要查看安九的身体状况,才强忍住了没开口,而这会儿看见安九犯傻,便知道他是心里紧张害怕,导致脑袋空空,才会有此番举动。   察觉到安九的不安,韩柊便有些稳不住,他径直走到安九身后,将一只手搭在了安九肩上,“一只手就够了。”   “哦哦哦!”安九急忙把两只手都放下,然后小小的纠结了一会儿,才悲痛的伸出了左手,好像伸出去这只手,就等于跟它告别了似的。   韩柊闷声咳了一下,像是在憋笑。   韩柊觉得安九实在有一点可爱,迷糊时就不止‘一点’。   另外两人不觉得好笑……   司玄夜淡淡的瞥了一眼韩柊,安九则紧张的注意着司玄夜的动向。   终于,司玄夜的手捏住了他的手腕,安九视死如归的闭上了眼。   刚拉住自己小徒弟这手的司玄夜不满意了,语调更加冻人,“注意在师长面前的仪态。”   安九又不得已睁眼,有些委屈的看了司玄夜一眼……师尊以前也没这么重视这些礼节问题的。   果然还是看他不顺眼吧?   接下来,司玄夜便好好检测了一下安九身体的问题,他上次没有细看,只知道安九吐的血是身体里累积的掺杂了毒素的废血。   因为不在意,所以司玄夜并没有细究其原因,还只当是天灵根的特殊性。   现在再仔细查看,才发现其中的问题。   司玄夜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起来。   和韩柊一样,他自然是能看出来安九身体里那股灵力的由来,而且他比韩柊知道的更多一些……   那天早上,安九从他清辉阁出来,衣衫不整,脖子嘴角还有可疑的伤痕,这一切无一不说明发生了什么。   司玄夜闭上眼,回忆了一下那一天前后的细节。   很快,他便锁定了目标人物。   “哼。”想清楚来龙去脉后,司玄夜不甘的冷哼一声,惹来韩柊诧异的眼神。   “可是有什么问题?”韩柊担心安九这情况不太好解决。   司玄夜想了想那人的身份,硬生生憋下了这口气,“无事,解了封印即可。”   韩柊便催促,“那劳烦师兄尽快给他解开吧。”   这封印是多留一天,就多一天的风险。   安九也期待的看着司玄夜,想知道他会不会就这么果断的救他。   “不急。”司玄夜收回手,回拒了韩柊,“林静渊说会补偿我催化骨?”   他本意是,林静渊无故掳走他的徒弟,给出一截催化骨,也是为他的鲁莽行为作出补偿。   安九却误以为他是将自己与催化骨做衡量,要救他的命,就要用催化骨做交换。   韩柊道,“林静渊给我看过,确实是催化骨无疑。”   两人交谈间,并未发现安九的眸光越发暗淡。   “我让方郁鹤去准备丹药了,安九需要再调理两天才能解开封印。”直接解开的话,他的灵脉将受到那人精元补给他的那股灵力的冲击。   那人修为过高,那股灵力也精纯,猛的一下怕是吸收不了,容易受伤,而且届时安九还会有进阶的风险,恐招来天雷,对受伤的安九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一个操作不当,恐怕会就此殒命。   所以司玄夜才让方郁鹤先准备拓宽经脉的丹药和进阶时所需的一些补给药品。   但他本就是冷情冷心之人,向来不擅长解释这些,倒是不知道,这番节约口舌的举动,会给安九带来如此严重的误会。   安排好这些后,司玄夜便让安九回弟子居,安九‘嗷’了一声,神情恹恹的要走。   韩柊却在此时又按住安九肩膀,打断了安九离开的动作。   “师兄……我想将安九带回奉远峰。”   司玄夜眼神凌冽的朝他忘了过去。   人形兵器的压迫力属实不低,就连韩柊这样修为高深的大妖也感觉有些扛不住。   但韩柊即使扛不住,却还是顶着司玄夜冰冷的目光,坚持把话说了下去,“小九可能比较习惯和我住。”   “他做了我四年的徒弟。”司玄夜语气平静,没有半分起伏,说出的话却是道破了一个最直白的现实……安九目前还是司玄夜的徒弟,韩柊只不过作为师叔,没权利硬要拐走别人的弟子。   “……是。”韩柊沉默了许久,只能无奈的从胸腔里挤出一道沉闷应承。   安九无声的咧了咧嘴角,他就知道是这个结果。   后面两人一前一后的出了殿门,安九以为韩柊就该离开了,没想到他却一直沉默的跟着自己,回到了东岐的弟子居。   安九想了想,觉得韩柊应该是去看安云歌的,毕竟上次从传送阵失散得太突然,安云歌当时还在被人追杀,现在韩柊回来了,肯定会去关心一下的。   而现在这个时间段,在原书中已经进行到安云歌拜入司玄夜门下了,那他现在应该也在东岐峰才是。   于是安九这一路也跟着沉默,并没有主动开口说话。   韩柊只当他是因为自己没能将他要过去在生气,心想着不说话就不说话吧,难得见他有点自己的小脾气,而且这次也确实是自己没能说到做到,自己多包容一下就好。   至于安云歌?   他完全忘记了安云歌。   诚然,在看到安九那两段记忆之前,韩柊还是对安云歌蛮有好感的,加上一点儿想和司玄夜作对的叛逆心思,韩柊可谓是将安云歌一个未入门的弟子,高高捧了起来。   但在看过安九的记忆后,韩柊却对安云歌产生了一些埋怨和不满。   他自然也知道,在那段过往里,站在安云歌的角度来看,他也没有过错——一个爬床婢女生下的孩子,嫡亲一脉自然不会对他有什么好感。   后面大雪封山那一次,除了让小安九冒雪下山这一点有欠考虑外,后面发生的一系列事,都是因为误会,并不能说明他心性不好。   而人本来就是自私的,他的做法无可指摘,就算换他来,也说不出安云歌有什么大错。   韩柊本就是万衍剑宗裁决庭的审判者,对于各类纠纷,都有很清晰客观的理解和想法。   在妖灵城时,韩柊对那段记忆里,安云歌的行为进行了剖析,后面就完全将人抛之脑后了,刨除客观看待,剩下的全是私人感情,韩柊自然不会总去想一个对他来说已经无感、甚至有些憎恶的人了。   他就是单纯想把安九送到底。   东岐峰的弟子居在半山腰,是一连片的独栋阁楼带小院儿,区别只在于每栋阁楼的大小和风格。   司玄夜当了几百年的万衍剑宗宗主,一共也只收了三个徒弟……现在可能是四个了,半山的弟子居也是格外的冷清。   方郁鹤和雪念一个性邪,一个清冷,当初雪念在方郁鹤之后选住处,于是乎,两个人一个选了南居,一个选了北居,中间隔了一整个弟子居。   后来安九来了,见两位师兄如此叛逆,为了显得合群,他便小手一挥,也选了一个犄角旮旯窝着。   所以弟子居前面这一片儿的小楼,是常年空置着的,安九只需扫上一眼,便知道哪里不同。   到了弟子居前,安九便朝中心位置的一处阁楼指了指,“师叔,安云歌在那儿。”   韩柊‘嗯’了一声,不明白安九说这个做什么。   他其实是知道安云歌住哪里的,毕竟安云歌在前往溟川获取溟星砂之前,就已经拜入东岐峰,搬到这边来了……那天还是自己送他过来的。   见韩柊没有往那边去,还跟在自己身后,安九索性也不走了,就站在原地瞪他。   “怎么了?”韩柊伸出手指戳了戳安九的脸颊,好像在触碰什么小动物。   这习惯也是在妖灵城和安九相处时,养出来的,那时候韩柊每带安九找到一样和他心意的食物,他便仰头冲他抿着嘴笑,安九笑起来右边脸颊有个浅浅的梨涡,看起来特别甜,韩柊有一次便没忍住戳了一下,安九吓了一跳,但也没有其他抗拒情绪,后面倒是让韩柊越发肆无忌惮起来。   今天安九却在韩柊戳了他一下后,立马用手捧住了自己的脸,很明显的抵触动作。   韩柊这才隐约感觉到安九的态度不对劲,他思考了一下,试探道,“不想从安云歌门前路过?那我们绕路?”   安九奇怪的看了他一眼,不太理解……难道是因为还没见到安云歌?   安九这个念头刚起,便听见远处有人惊喜的唤了一声‘师叔’。   两人同时一扭头,便见刚刚提到的某人,正大步朝他们走来。   “师叔,小九,你们什么时候回来的?我竟是半点儿消息都没收到。”安云歌首先靠近韩柊,目光将他上下打量一番后,才舒了口气道,“还好师叔没事,否则云歌罪过便大了。”   韩柊皱了皱眉,“我堂堂炼虚期修士,那几个宵小之辈能奈我何?倒是你弟弟,他如今本就没了修为,在那种混乱情况下,没有自保能力,处境危险得多,你却不关心他吗?”   他原本以为,安云歌性情高洁,十分适合剑修一途,现在再看,其中细节,好似也经不起推敲。   安云歌闻言,面上的表情僵了一下,不过很快,他就回过神来,“师叔,我只是觉得,有师叔在,一定能护好小九……况且人有亲疏远近,我忘记了前尘旧事,虽知道小九是我弟弟,但并无从前的感情,倒是与师叔相处数月,自然私心里觉得,与师叔更为亲近。乍见你们,会先关系更亲近的人,不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此番言论合情合理,既解释了韩柊的诘问,又维护了自己的形象,还顺带向韩柊表示了一番亲近,段位属实不是安九这样的笨蛋能比得上的。   韩柊现在脑子清醒,内心分析完后,又看向自己偏袒的孩子。   果然,安九站在旁边,听得是云里雾里……他想着,安云歌居然还是个对症下药的家伙,在不同人面前,还有不同的性格。   怪不得把这些人全都吃得死死的,他不开后宫谁开?   安九思维一旦开始发散,就有些收不回来。   他现在已经在回忆安云歌到底在这些人面前营造了多少种性格人设了。   在方郁鹤面前嫉恶如仇,表示很看不上自己这样的小人。   在雪念面前则天真放肆,因为有着小时候的一段恩情,他并不在雪念面前掩饰自己的一些恶意。   在林静渊面前又禁欲节制,假做那凛然不可侵犯之姿,正好钓住那人的胃口。   最后便是韩柊和司玄夜,他在这两人面前时,总是一副心怀大义,光明磊落,没有半点阴暗情绪的模样。   ……真是能精准踩中别人的喜好啊,自己跟他比起来,真像个只会‘阿巴阿巴’的傻子。   安九盯着安云歌,一顿咬牙切齿。   韩柊叹了口气,心想,这人果然还是得自己来护,他把人往自己身边一拉,对安云歌礼貌客气的开口,“确实如此,有我在,定不会让小九受委屈……不止上次,今后的每一次我都会护好他。”   韩柊这番话,算是明确的将安九纳于自己羽翼之下了。   安云歌眼皮动了一下,表情没有丝毫改变,“那真是谢谢师叔费心了。”   韩柊仔细观察他的表情,仍是看不出半点破绽,暗道一声,果然是心性坚韧之辈,自己以前是看走眼了,不过这样的人,或许更适合东岐峰。   至此,韩柊算是彻底释然,心里也更稀罕什么心思都写在脸上的安九。   妖族本就是直肠子多,韩柊能应付人族的心思诡谲、尔虞我诈,但并不代表他喜欢。   “既然云歌还没能恢复过去的记忆,那应该和小九也没什么旧可叙,我们便先走了,云歌自便吧。”韩柊说完,便拉走了一直在神游的安九。   安云歌微笑着目送两人远去,没人发现,他袖口之下的一片衣料,满是皱痕。   又是这样……和安九单独待上一段时间后,这些人就变得不受控制了。   雪念是这样,林静渊是这样,现在连韩柊都成了这样。   安九,真不愧是他那爬床的娘生出来的贱种,明明脑袋空空,只凭一张好看的皮囊,就能轻易蛊惑人心。   真是……让人讨厌的家伙……   等到两人的身影彻底消失在眼前,安云歌才有了下一步动作。   不过他不是回了自己院子,而是转身朝山下走去。   ……   黎城,是距离万衍剑宗最近的一座修真者聚集城镇,这里受万衍剑宗的管辖和庇佑,治安和繁荣度,都是修真界最高级别的存在。   许多修士和世家驻扎在这里,随着时间的累积,这里便发展成了一座大成,是与凡俗界皇城相媲美的存在。   城中的各项设施也与凡俗界相差无几,有客栈酒楼,南北杂货铺,各种典当行,只不过卖的东西都是修真界的物品,使用的货币也是灵石灵晶。   望仙阁则是黎城之中客流量最大的酒楼,因为这里的最高阁楼能看见万衍剑宗主峰的登山步道,万衍剑宗收人苛刻,许多修士想加入其中,却不得法门,便成日来这望仙阁眺望山门,期待能见到万衍剑宗能主事的高阶修士出现在那里,好让他们有一个能攀附的机会。   近来,那顶楼却被一个年轻修士连续包了将近两月,一开始还有别的修士在阁前等候,时间久了,知道那是个财大气粗的主,且还不定什么时候走,便不再有人上去费那无用功。   而今日,其他楼层喝酒的修士们,看见又有人往顶楼去。   本以为那带着帷帽的修士很快便会无功而返,却不想,他顺利进入其中,并久久没有出来。   众人便道,原来是相识之人,遂不再关注。   顶楼房间里,雪念躺在一张靠着窗户的软塌上,他手从塌上垂落,正好置于那摆放在地面的酒坛上。   安云歌进了屋子,摘下头上的帷帽,走到雪念面前,轻轻唤了一声‘师兄’。   这望仙阁便是雪念本家驻扎在黎城的产业,他作为望仙阁的少主,自然是想怎么用,就怎么用。   而雪念在这里待了将近两个月,不过是与司玄夜置气。   上次雪念找了安云歌,试图让他换一种修补灵根的方式,安云歌表面答应了,雪念便去寻了司玄夜,毕竟这件事还得经过司玄夜的同意。   很显然,他碰了个壁……再然后,林静渊掳走了安九,雪念便跟中了邪似的,不去找林静渊讨人,反而流连凡俗界,直到韩柊他们出发前往魔域接安云歌,雪念才从新回到修真界。   不过他也没有回东岐峰,而是来了望仙阁,整日望着那山门。   安云歌回来后,已经来探望过雪念两次,对方待自己的态度如旧,但却总在他面前提起安九,问过他好几次,安九有没有回来。   他大概是觉得,安九被封了经脉,就算从林静渊手中逃脱,要回到万衍剑宗,也只能爬那登山步道,这样他守在这里,说不定能让他等到安九回来……倒是挺细心,却不曾想,安九可能讨好男人了,哪儿轮到他走山门,连东岐峰都是韩柊带着御风上去的。   安云歌有些恶劣的想,雪念敢跟韩柊叫板吗?   他叫了对方一声后,便见雪念睁开了眼睛,先生往窗外看了一眼,然后才回过头回应他,“云歌师弟,你怎么过来了。”   安云歌脸上浮现一个淡淡的笑,“师兄,小九回来了。”   雪念抬头,脸上带了些惊喜,“当真?”   “自然……不过,小九的处境,好似不太好……”安云歌说着忧心的话,脸上的微笑却半分不减。   雪念觉得他的态度有些怪异,但此时却没有心思关注这个,“怎么了?”   安云歌道,“师兄可知道,何为催化骨?” 第28章 发疯。   安云歌一开始就知道催化骨的事儿, 还在魔域时,他便用了点儿小手段,窃听了林静渊与韩柊的谈话。   总的来说, 催化骨的出现,是对他有益的事, 所以之前安云歌也乐得装不知情,只打算做个无辜的人。   但韩柊回来后对他态度有所转变, 让安云歌心生忌惮……总觉得再不推动一下进度, 他所求之事, 怕是要落空了。   而之所以找上雪念,也是安云歌认真观察后下的决定。   雪念好像对他很了解,但又莫名包容,所以安云歌好几次在他面前, 会稍微流露一点自己的本性,用来试探他的态度。   就由雪念去传这个话吧, 就算自己引起雪念的怀疑,他也不会追问自己什么。   ……   安九回来的第二天, 方郁鹤上门‘慰问’, 还是熟悉的踹门,还是熟悉的乱起外号。   “小废物回来了?”   彼时安九正在收拾好几个月没人踏足的屋子,没有修为, 所以他的方式很是朴实——他搭了个梯子站在上面, 用笤帚去扫屋顶角落里的蜘蛛网。   方郁鹤踹门的动静太大,安九被吓的哆嗦了一下,脚下没人扶的梯子就稳不住了, 朝着一边栽倒下去。   “啊啊啊啊啊——”安九重心不稳,摇晃了两下, 朝着梯子相反的方向倒去。   失重的感觉不管体会几次,都能让人心脏一缩,随即狂跳,安九下意识的闭上眼睛抱住头,等待疼痛来临。   下一刻,他扑进一个满是药香的怀抱里。   方郁鹤喊完那句话后,便见安九从梯子上摔了下来。   他动作比脑子快,还不等自己反应过来,他已经快速上前,将摔下来的人接住了。   方郁鹤揽着安九的腰身,第一反应是,这小废物的腰怎么这么细这么软?   ……不过还挺好抱的,让人下意识就想要收紧手臂,以此试试那截腰肢到底会有多细。   他被自己这突发的念头弄得僵了一下,随即他克制的松了手。   安九撑着腰,坐了起来,然后才发现,自己坐在方郁鹤大腿上……怪不得没有觉得痛呢。   安九庆幸的拍了拍胸口,扭头朝接住他的人笑了笑,“谢谢啊方师兄,还好你接住我了。”   “啊,哦,不,不客气。”方郁鹤应了一声,但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等把人扶起来后,方郁鹤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安九会摔,好像是他害的……他害安九摔了,安九还跟他道谢?   这是什么圣母小白花,他脑子没问题吧?   方郁鹤用怪异的眼神看了一眼安九,安九也突然想起来自己为什么会摔倒,立马收回笑容,给方郁鹤上演了一出变脸,“方郁鹤!你太过分了!”   方郁鹤道,“现在又不叫师兄了?没礼貌。”   安九给气笑了,“你还跟我谈礼貌?你自己礼貌吗?”   总是给自己起一些带强烈侮辱性质的外号,进自己屋子也根本不敲门,每次都用脚踹……就这人他还说自己没礼貌!   安九越想越气,左右看了看,目光落在旁边的笤帚上,然后一把伸手抄过来,猛地站起身,拿起笤帚就往方郁鹤身上招呼。   “发什么疯?”方郁鹤身手敏捷的躲开,转眼又见笤帚横扫过来。   方郁鹤一把给他缴械了,暴躁的把笤帚一折,折成两段后又递给安九。   安九,“……!”   他接过了段成两截的笤帚,眼眶兀的就红了——被气的。   这人害自己摔倒,还这么猖狂,他站着给自己打一下怎么了,他都快要结丹的修为,被笤帚打一下能少块肉吗?   最可气的是,他还毁坏了自己的‘武器’!   安九‘啪叽’一下把两截断掉的笤帚扔在了地上,伸出手指颤颤巍巍的指着方郁鹤,气得连声音都发颤,“方郁鹤!你!你!这是我唯一的笤帚!你让我怎么清扫房间!”   方郁鹤闻言,嘴角抽搐了一下,“小废物就是小废物,这算什么事儿,你难道不会使个洁尘决?”   安九的胸口还在快速起伏,眼尾那抹红更深了些,他还在瞪方郁鹤,“我没有修为!我没有修为怎么使洁尘决!”   方郁鹤便笑了一下,一张桀骜邪肆的俊脸凑到安九面前,轻佻道,“你叫声‘好哥哥’,我就帮你弄,怎么样,很划算吧?”   只打上次给安九送了两回饭后,方郁鹤想到安九的那些反应,就总觉得心痒痒的,还总想去逗逗他。   就连司玄夜将安九禁足在东岐之巅,都没能浇熄方郁鹤的兴致,他甚至一天内产生过好几次要偷闯师尊设下的禁止,去找安九玩玩的想法。   不过没来得及实施,安九就被林静渊掳走了。   好吧,方郁鹤承认,那段时间,自己是有一点失落的……就好像刚找到一个好玩的玩具,还没来得及仔细把玩,就被弄丢了一样。   但他也不觉得多可惜,只道是时间长了,新鲜劲儿过去了,也就不在意了。   事实也确实如此,在安九失踪一个月后,方郁鹤就已经找到别的乐子——带着师父新收的小徒弟打试练塔,攒炼器材料。   安云歌天赋极好,与他配合作战更是酣畅淋漓,方郁鹤一度沉浸在这样刺激的生活里,多数时候都想不起,自己曾经还有另一个师弟。   偶尔只在夜深人静时才会想起安九,不过他也只是觉得,安九也就那样吧,丢了就丢了,于他来说,根本不是什么损失,也造不成什么影响。   方郁鹤不知道,他这样的情况,其实是一种对自我的心理暗示,想通过不断的告诫自己这件事不重要,来达到欺骗自己的目的,因为潜意识里不愿接受真相。   他以为安九对自己来说没什么特别的……   直到今晨,师尊传唤他,让他准备一些拓宽灵脉和护住心脉丹田的丹药。   这些药并不需要单独开炉,因为需求量大,丹药房里还有很多存货。   方郁鹤很少质疑司玄夜的决定,但这一次,听到他这样吩咐后,脑子里闪过一道灵光,鬼使神差的,他问了司玄夜原因。   司玄夜告诉他,“服药之人体质特殊,不宜使用丹药房里那些杂质过多的丹药,需要你多费些心血提纯药材。”   方郁鹤便懂了,以司玄夜的性格,他连没有灵气的普通食物都不许安九吃,要入口的丹药要求定是更加苛刻……所以他是要自己给安九炼丹!   想到这个答案,方郁鹤立马来了精神,从司玄夜那里离开后,就兴致冲冲的往安九的院子去,连他自个儿的小院儿都没回。   他没意识到自己异样亢奋是为何,只想赶紧第一时间去检验自己的猜想,太兴奋了以至于上门就直接踹门了,才有了先前那一幕。   方郁鹤紧紧盯着安九的脸庞,等待着他的反应,不自觉的,他连呼吸都加重了几分。   不知道为何,他总觉得调戏安九很有意思,预感他的反应会很有趣。   安九眼珠子转了几下,然后开口道,“那你不能用洁尘决,你自己动手扫。”   方郁鹤眯着眼看他,一副痞坏凶恶的模样。   其实方郁鹤并不觉得多生气,反而病态的有种趣味被满足的愉悦感觉……安九的反应果然很有趣。   安九见他阴恻恻的不说话,心里又‘咯噔’了一下。   他最近也是过得太惬意了,都忘了这主是个喜欢看他哭的大变态。   但他话都说出口了,现在认怂会不会很难看?   纠结了一下,安九脑筋一转,突然伸手拉住方郁鹤的衣摆,轻轻晃了两下,同时甜甜开口,“郁鹤哥哥,答不答应嘛?”   方郁鹤只感觉心尖一麻,条件反射的一伸手,把安九拽着他衣摆的两只手给拍了下去……但却好像不是厌恶反感的情绪。   方郁鹤,“好好说话,不许撒娇。”   安九皱了皱小脸,讪讪收回了手,“哦……”   “那就答应——”方郁鹤见状,又有些后悔,便想找补一下,只是刚说了四个字,便被人打断了。   “方师兄!别欺负小九!”   随着这道声音响起,一抹白色的身影快速掠至安九身边,一把拉住安九,自己则侧身挡在了安九身前。   来人正是雪念,昨夜听了安云歌传递的消息,他连夜查看了各种文献资料,甚至翻看了所有关于天灵根和催化骨的野史,确定了安云歌所言不假,然后才匆忙赶回来寻安九。   没想到他刚进院子,隔着老远就看见安九的屋子房门大开着,方郁鹤站在安九身旁,用手将安九的手拍开。   雪念是知道方郁鹤与安九不对付的……不,确切来说,是方郁鹤单方面瞧不上安九,一直觉得安九不配与他做同门。   以前还能因为司玄夜的原因,只是无视安九,但上辈子安九被司玄夜亲手抽了灵根,就成了一个被厌弃的信号,才让方郁鹤后面有了肆无忌惮折磨安九的底气。   想到方郁鹤上辈子对安九做过的那些事,雪念便心脏一紧,害怕起来,于是下意识的以为方郁鹤又在欺负人,想也没想便上前把人护住。   方郁鹤猛地被人打断最愉悦那一刻的情绪,脸都黑了,就算再继续刚才的话题,方郁鹤肯定也找不回刚才那种感觉。   他看向来人,脸上已经写满了不满,“雪念师弟,何故如此防备我?我难道还是什么洪水猛兽?”   雪念回头看了一眼安九,神色哀戚,“师兄,小九已经够可怜了,你不要欺负他了。”   安九从雪念身后探了个头,幸灾乐祸的看着方郁鹤笑。   方郁鹤,“……”   他这欠收拾的小模样,哪里像是‘可怜’的样子?   方郁鹤指了指安九,咬牙道,“你过来,之前的事我既往不咎。”   雪念不满,“师兄别威胁他。”   方郁鹤不理他,只盯着安九目不转睛。   安九在心里衡量了一下方郁鹤和雪念的实力,最后还是挪着碎步子走到方郁鹤身前,还扬起小脸讨好的冲他一笑,“师兄可要说话算话。”   方郁鹤满意了,伸手摸了摸安九的脑袋,“自然。”   他突然觉得,会撒娇,墙头草一般,能看懂局势的小废物也挺可爱的,没有大智慧,只有小聪明,但是足够讨人喜欢了……倒是比以前那副装模作样的清高来的讨喜。   雪念却是一头雾水。   方郁鹤应承之后,便直接转身出门了,安九知道他是去找清扫工具,便也没有多言,房间里现在只剩下安九和雪念。   安九四下看了看,屋子里还是很脏乱,“雪念师兄,我们去外面坐吧?”   雪念向来细心些,也看出了他房间的问题,再一想到安九现在没有修为傍身,自己清理屋子可能比较麻烦些,便主动开口道,“我用御水决帮你洗涤一下房间吧?”   御水决比洁尘决费神,需要控住水流,包裹住房间里所有物体,让水流从其上流过、震动,然后再由水流带走污渍,新流过的水流再震动发热,蒸发掉多余水汽,让被洗涤的物品达到焕然一新的程度。   所以御水决虽然费神费灵气,但效果肯定是比洁尘决和用手擦拭来的好的。   在关系安九的事上,雪念确实比其他人更上心些。   但安九好不容易坑到方郁鹤,让他能手动帮他清扫房子,就不想这个时候半途而废。   “不用,方师兄答应了帮我清扫,你给个机会啊。”安九赶紧摆手。   雪念闻言,便也不再强求,他还着急和安九说别的事情。   “小九,你过来,我有话问你。”   安九见他表情严肃,也跟着态度郑重了起来,他随着雪念到院子里的石桌前坐下,等着雪念再次开口。   雪念语气沉重道,“小九,你可知道,林静渊给师父送了一截催化骨?”   听见是这事儿,安九心里的紧张感便消散了几分,他笑道,“原来师兄是想说这个,魔皇陛下是用催化骨来做交换的,让师尊给我解开修为封印的。”   雪念见他还笑得出来,心里都为他觉得悲哀。   “小九。”雪念的声音越发肃然,“你没有想过,催化骨,是要用在你身上的?”   这时候的安九,还很乐观,“我想过啊,以师尊的性格,同时遇上天灵根和催化骨,怎么可能不物尽其用呢?他多半会拿催化骨用在我身上,再复刻出一副天灵根。”   安九看得很开,相比较起来,只是单独抽了他的灵根,让他变成废人,催化骨起码还会给他留下灵根,不至于完全废掉啊,这样以后他就算不想修炼了,但身体还是很健康的,而且比普通凡人健康,这样的结局已经好很多了,要他来选,当然是选后者更划算。   “你知道?”雪念愣了一下,随即又了然,“那你一定不知道,催化骨要如何使用,才能发挥最大功效吧?师尊是不是跟你说,不要着急解除对你修为的封印?”   这个安九还真不知道,司玄夜也确实跟他说了不急着解封。   雪念看着他的表情,便知道安九了解得并不全面,他从芥子空间里掏出昨晚归类后的一些书递给安九,让他有时间认真看一看,然后自己先口头给他讲解了一下关于催化骨和天灵根的知识。   确切来说,是催化骨遇上天灵根时产生的连续反应。   没错,催化骨和天灵根的碰撞,是具有特殊性的。   如果是其他特殊体质,催化骨只需要被放置在特殊体质的修士身体里蕴养一段时间即可。   但天灵根却不同,因为天灵根的同化性强,催化骨放到拥有天灵根体质的体内,会被天灵根体质通化掉,再取出来的催化骨,便会化作天灵根修士的一截普通的骨头,再移植到别人体内,也不会产生催化作用,改变那人的体质,也就等于说,这一截万分珍贵的催化骨,在遇上天灵根时,基本就等同于废了。   那为什么说是‘基本’呢,因为这事儿不是绝对。   要让这两种体质同时作用,并非完全没有办法,只是那办法过于残忍,骇人听闻了一些。   对于修士来说,断手断脚,都不是致命伤,毕竟只要保住重要部位,其他地方都能由灵气修复再生。   所以修士们才对催化骨趋之若鹜,只是替换一截骨头而已,对于修士来说,简直可以说是一点轻伤罢了。   付出的代价小,获得的收益却是终身的,换谁谁都乐意用一截催化骨。   而连修士们都觉得残忍的方法……   雪念有些说不出口,他掏出一个小册子,翻到了其中一页上,指给安九看。   安九接过册子,快速浏览文字,却是越看脸色越是惨白。   那小册子应该是野史,不过也对,这样堪称邪恶的办法,自然不会被正经收录在册,也亏得雪念家族有收集修真界各种文献的生意,他才能在短短一夜时间里找到相关内容。   文册记载,要成功转接天灵根,在植入催化骨入体后,便不得使伤口愈合,需试试敞露伤口观察催化骨与天灵根的融合情况,在融合度过高时,要及时切断天灵根供体的灵脉使同化度倒退。   而除此之外,还有最歹毒的一点便是,天灵根供体要提前废除修为,否则有灵气供给,作为供体的修士会出于本能的用灵力去修复受伤的地方,这样一来,不管是对需要一直敞露的伤口,还是被切断的灵脉来说,都是一件比较麻烦的事。   而过去经历了这一遭的天灵根们,最后虽然于身体上来说,受到的损失不算大,但对于心里的创伤却是无穷无尽的。   这样的例子虽然不多,但那些天灵根最后差不多都疯魔了,无法正常修炼,时时沉浸在刮骨断经之痛中,最终彻底沦为他人炉鼎。   但谁又能说,这样的结局,不就是那些谋划者们想要的呢?左右不过是个天灵根而已,修为无法寸进又如何,他们原本的作用也不是真正的修炼成神。   安九看完之后,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   那样的酷刑,他只是想想就觉得可怕……原来被抽掉灵脉还真不是最痛苦的。   安九惨白着一张脸,抬头看向雪念,嘴唇哆嗦两下,嗫嚅着开口,“我,我怕疼……”   近乎自语的这句话出口后,安九好似又冷静了下来,抬头看向雪念,一字一顿道,“我要经历这些吗?”   雪念很想安慰一下少年,但他却无法骗他。   因为这可能,就是残酷的真相。   安九突然拍桌而起,“我凭什么要经历这些?我是害了安云歌,可我从来没有要折磨他的想法,我欠他的是吧?我把灵根补偿给他,我还他行不行?为什么还要这么大费周章的折磨我!”   说这话时,安九几乎歇斯底里,他的精神状态明显不太对劲。   安九说完,便起身回了房间,在屋子里转来转去,最后在一角落里翻出一把万衍剑宗普通弟子统一的佩剑。   他脸色依旧苍白,只是经常带笑的一张脸变得面无表情,看起来倒是多了几分肃杀之气。   “你要做什么?”雪念一惊,急忙拉住要往外冲的安九。   安九眼睛动了动,轻声说,“我去捅死安云歌,我刚刚想了想,还是觉得把灵根补给他这个代价太大,我反思了一下,觉得这一切的错误,都是源于一开始那份毒|药没将他毒死。”   “我现在去找他做个了断,不是他死就是我死,死了一了百了!”安九是被刺激过头了,有点破罐子破摔的意味在里面。   对,他们之间不死不休,本就该早做个了断的。   他给安云歌下过毒,给他添了不少堵,但真正细想起来,安云歌除了晚了四年进入宗门,和失去了记忆以外,并没有受到什么致命的伤害。   安云歌虽然因为他的毒灵根有损,但那损伤并非不可逆,就算没有他这个天灵根在,以司玄夜和韩柊的实力,他们也有千万种方法可以为他修复灵根。   他们不过是贪图自己天灵根有机会促使安云歌的水灵根变异罢了。   安九想,他可以为自己做错的事情买单,但他不能当冤大头啊!   太冤了!他太冤了!   他怨种了一辈子了,这辈子怎么还要重蹈覆辙?甚至还要更怨种?   对,他就应该一剑捅死安云歌那个祸害,或者被那个祸害一剑捅死!   安九之所以陷入这种疯狂的情绪,不仅仅是因为置换催化骨的方式残忍,更因为司玄夜的决定,和另外两个人的隐瞒。   那三个男人会不知道催化骨与天灵根之间的反应吗?   如果不知道,司玄夜又怎会特意强调不着急给他解封灵力?韩柊又怎么没有半点反对意见。   最让安九难受的,还是林静渊……   安九以为,他是为了自己,才拿出那么珍贵的催化骨,与司玄夜做交换,他一开始还觉得愧疚和感动。   原来一切,都还是为了给安云歌铺路。   到头来,他以为多少有些关心他的林静渊和韩柊,原来也不过是虚情假意。   安九觉得心里堵得难受,直到这时候,他才意识到,原来他依然只是个凡人,明明说好了,不再对任何人产生期待,可一旦有人对他释放丁点儿善意,他还是忍不住想要留住那份美好。   他始终是太缺爱了,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是个卑微的可怜虫。   雪念本想拦住安九,让他冷静一点,可对上他兔子一样通红的双眼时,突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罢了,且跟着他就好,有自己在,总不会让他受伤。   而安九现在没有修为,也不会对云歌造成什么伤害的。   雪念看着安九提着剑往安云歌的院子跑去,他先安九一步轻身决掠到安云歌那里,当即见到安云歌放下手里的药碗,嘴角还沾染着一点褐色的药汁。   他愣了一下,大步走到安云歌身边,“怎么回事?昨晚不还好好的?”   安云歌见雪念到来,脸上出现一抹慌乱的神情,“雪念师兄,我……我没事。”   说完,安云歌将那只药碗往自己身后藏了藏。   雪念哪里瞧不出他这点小动作,伸手一截,捉住安云歌的手腕,将他拿着药碗的那只手拖出来,举到面前,“还要瞒我?”   安云歌有些难堪的低下头,“我只是,去了一趟魔渊林深处,听说无尽海的悬崖之上,有渡厄之晶,此晶石有重塑灵根的效果,我只是想……”   未尽之言,雪念已是了然。   雪念不禁目露动容之色……云歌还是这般,总是嘴硬心软。   他主动来向自己透露‘催化骨’与‘天灵根’之间的反应,转头自己又闯入魔渊林深处,最危险的无尽海悬崖,只是为了帮安九规避那悲惨的命运吧?   他与安九都没有错,是师尊太一意孤行了。   雪念突然想到正在赶来的安九,正欲提醒安云歌,就见安九已经提着剑闯了进来。   少年虽然没有修为,但之前四年的苦修可是实打实没有掺半点水分的,而且剑修一途,本身剑术就算不靠灵力支撑,也是有发挥空间的。   雪念一时间有些拿不住,才踏上修行之途,又意外受了内伤的安云歌,到底能不能和安九抗衡。   他真的要作壁上观,不去插手吗?   雪念犹豫片刻,就见少年目不斜视的从他身边走过,冲着安云歌便举起了手里的剑,“安云歌!我们之间总要做个了断的!”   安九眼眶红红的,看起来像哭过了,但其实并没有,他只是情绪上头,太过激动。   这种情绪刺激下,安九颇有些豁出去的气势。   其实安九也知道,他就冲动这一次,等他冷静下来,肯定又会产生顾虑……最关键的是,他心里一直觉得,安云歌是那所谓的‘主角’,而从古至今所有话本儿里,‘主角’都是不可战胜的。   安九是抱着赴死的决心和冲动来的,他什么都没有,什么都得不到,连自己的灵根都要失去了,可却还要被惩罚……   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   安九只是眼眶红着,但他灵魂却在歇斯底里的放声哭泣,没人听得到罢了。   安云歌站起来,还没来得及做什么,雪念却先他一步拦住了安九,把安云歌护在了身后。   ……就像刚才在安九那里,他拦住方郁鹤,护住安九时一样。   安九露出一个‘果然如此’的嘲讽表情,他丝毫不觉得意外。   自己和安云歌怎么能相提并论呢?   所有人都会做这样的选择的,义无反顾的站到安云歌那边,他不是从小就知道这一点了吗?   “你滚开!难道你要插手我们的事?”安九重生以来,第一次在这些所谓的‘主角攻受’面前,高傲的扬起了头,“如果你要插手,那就动手吧,从这里割下去,反正很容易的。”   少年抬起另一只未握剑的手,缓慢又细致的摩挲着自己纤细漂亮的脖颈。   这一幕很是魅惑人心,少年已经慢慢脱去稚嫩,初见风骨,他身姿清隽,容貌迤逦。   他高昂着美丽的头颅,一手持剑,另一只手缓慢的从自己绷紧的喉咙上拂过,撩人又危险,仿佛一副震撼人心的美丽画卷。   雪念却没有心思欣赏,只是满脸无奈的上前,想要夺过安九手里的长剑,却又怕真的伤了他。   有顾虑的人必输无疑。   见雪念铁了心,要阻拦自己,安九心下一恨,毫不留情的朝着雪念刺出手里的长剑,雪念不敢动手,只好闪避。   安九便瞅准机会,从他臂下钻了过去,手里的剑直直冲着安云歌的致命部位就刺。   安九的剑术天赋自然是不错的,安云歌挡了几下,好像有些力不从心。   他自然也感觉有些奇怪,安云歌虽然才入门半年,灵根也没有被修补好,但好歹已经是练气修为了,未加入宗门前,他凡间功夫练得也很不错,怎现在还能跟他一个被废了修为,只有招式的花架子打得有来有回?   不过安九本就不是会钻营算计之人,更何况现在脑子被情绪支配,更不可能去细想其中关键,只道是对面给了机会,只要被他抓住这个机会,就能除掉安云歌,一劳永逸,再也不用活在这个名为‘安云歌’的阴霾里。   但真正刺中安云歌那一刻,他还是觉得有些飘忽……不可置信和剑入血肉的顿感一同冲劲他的大脑,一切只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他刺中了安云歌的腹部……   他居然真的刺中了他,那把任何一个万衍剑宗弟子都能领到的普通长剑,将安云歌的腹部刺了个对穿。   安云歌额头全是冷汗,唇色惨白,一开口便溢出一缕刺目的红来,“小九,你,消气了吗?”   “安九!你知不知道云歌因为你的原因受了重伤?”雪念怒斥道。   安九恍惚了一下,随即被同样震惊,但快速反应过来的雪念一把推开。   雪念没控制自己的力道,将安九重重摔在了地上。   他摔在地上时,还有些发懵——他受不受伤,又与自己何干?   安九胳膊被地面蹭破了皮,让他感觉细细密密的疼。   也可能是心脏在疼……他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大概是,雪念来告诉他真相,并且没第一时间阻拦他来找安云歌报复,所以其实安九心底,还是对他抱有一丝信任和期许的。   安九看了一眼紧张抱着安云歌的雪念,又低下头,看着自己破了皮,正缓缓溢出鲜血的手臂。   没有安云歌流的血多,所以,所以还是他赢了!   安九不断在心里这样告诉自己,但他起伏越来越剧烈的胸膛却似乎在否定他的说法。   他能感觉自己的心脉不太稳,不过安九并没有重视这种感觉,而是看着不远处奄奄一息的安云歌,想看看他会不会死……   每次安九以为安云歌会死掉时,再过不久,他都会健健康康出现在自己面前,然后倒霉的就是自己。   五岁那年是这样,下毒那次是这样,被林静渊撞见那次也是这样。   这次呢?   这次会不会有奇迹?   ‘滴答——’   ‘滴答——’   温热黏腻的液体滴落在安九受伤的手臂上,他低头一看,发现那本就破了皮的伤痕之上,是两朵绽放的血花。   安九一时没反应过来,这是什么。   下一刻,安九只觉得自己心脏一阵绞痛,紧接着,这种痛苦便蔓延至全身。   安九大口大口的喘着气,为了能顺畅的呼吸,他慢慢扬起了头。   眼前明明是一片碧蓝的天,安九却越看越觉得那是一片血红的颜色,喉间涌起一股腥甜,安九就这样仰着头,缓缓倒了下去……   不远处的东岐之巅。   原本正闭幕打坐的司玄夜猛地睁开眼。   他封印安九的那道力量正在快速崩溃!   司玄夜感应了一下自己力量的方位,紧接着手里快速掐诀,一个缩地成寸,瞬间来到半山腰弟子居的位置。   “怎么回事!”司玄夜第一次用如此惊怒的语气说话。   原本正扶着安云歌,不停找丹药往他嘴里塞的雪念被吓了一跳,一抬眼,就看见司玄夜不知何时站在了他的面前。   因为司玄夜的位置正好在安九身前,高大的身躯将瘫倒在地的安九完全遮住,故此到了这一刻,雪念都还没有发现安九的异状。   他只当司玄夜是看见安云歌的伤处,这才责备出声。   雪念一时间不知该从何说起,他担心要是实话实说,司玄夜会惩罚安九……他一而再再而三的对安云歌下死手,司玄夜应该也是无法再容忍了。   可他又无法撒谎,那样做的话,他又该如何面对安云歌?   雪念踌躇半天,最后还是选择了对安云歌的维护……毕竟,这件事确实是安九有错在先,是他先动的手。   雪念道,“师父,是小九刺伤了云歌……不过没有伤到要害,只是皮外伤罢了。”   对于修士来说,不伤及要害,便只是无伤大雅的的小伤,安云歌现在服下丹药,外边儿的伤口立马就能止血结痂,再修养个几天,就能完全恢复如初,连痕迹都不会留下一点。   雪念以为,自己这话不算有失偏颇,虽然是从安云歌的角度出发,但安云歌是受害者,安九本就应该担一部分责。   可是雪念不知道,已经仰躺在地的安九,还大大睁着眼,并没有完全失去意识。   听到雪念这番话,安九从喉咙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眼皮颤了颤,最终疲惫的闭上了眼。   司玄夜冷哼了一声,转头将地上的安九抱了起来,顺手往他体内输入一抹灵力,查看他灵脉情况的同时,帮他稳住那股力量的冲击……还是不行,必须要尽快解开封印了,否则安九的灵脉会崩溃,届时不仅于他灵根和修为有损,更恐怕会有性命之忧。   雪念这才发现,安九竟然失去了意识,被司玄夜打横抱起来时,连头颅都后仰垂着,没有半分力气支撑。   更令雪念惊恐的是,安九的七窍都有细小的血流缓缓溢出,那张半盏茶的功夫前,还美艳夺魄的脸,此时已经被横流的鲜血,染得狼狈又凄惨。   “小九!他这是怎么了?”雪念放开安云歌,站起来往司玄夜的方向跟了几步。   司玄夜却并不理会,几个闪身,再次缩地成寸,消失在雪念和安云歌面前。   雪念回头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安云歌,最终决定跟上司玄夜。   安云歌虽然是半昏迷状态,但他刚才已经把剑拔了出来,做了简单的包扎,又给他服了疗伤圣药,现在就算放着不管,也不会出什么问题。   刚刚也是因为一直忙着照顾安云歌,他才忽略了安九的情况,毕竟被刺了一剑的是安云歌,在雪念看来,安九明明没受任何伤,是不需要关注的那一个。   哪曾想,事情会发展成这样。   雪念一边赶往山巅的清辉阁,一边仔细回忆自己刚才的举动,这才想起来,他推的安九那一把,好像出手有些重。   雪念有些懊恼,也开始反思自己的行为……安九和安云歌,他哪个都想护着,结果却是谁都没护住,害得他们两败俱伤。   就算重生一次,他依然如此失败。 第29章 饥饿。   安九重新有意识时, 有些分不清今夕何夕。   这些年在修真界的记忆,仿佛是一场梦……重生自然也是一场梦。   他依然是个凡人少年,有生老病死, 为疾病折磨。   安九努力回忆着,自己这次是生了什么病, 为什么全身都这么痛?但什么都没想起来,就感觉意识一阵晃荡, 他突然出现在了自己的识海里。   安九的识海里是一片灰白的大雾, 雾气浓郁到半步开外都已经看不清的地步, 附着到人身上时,瞬间便能凝水。   他茫然的往前走了几步,便见眼前的浓雾被吹散了一些,有一个十分巨大的黑色身影正缓缓扇动翅膀, 朝他飞来——那雾气则是被他的翅膀给搅散了一些。   那东西看着像个人形,但却太高太大, 足足有两层楼那么高,身后还长着一对遮天蔽日的黑色翅膀, 身体则全裹在黑色的斗篷里, 难窥全貌。   安九站在原地没有跑。   他觉得这个东西有些眼熟……   终于,那生物落在离他十米开外的地方,他双脚落地之后, 便不停息的往前走, 这个过程中,他的翅膀不知收到了哪里,巨大的身影也随着他朝着安九靠近时, 越来越小。   安九歪了歪头,等那生物变得跟人差不多时, 他才恍然大悟——哦,这是林静渊,他曾经在林静渊的心魔幻境里见过他的魔族形态。   而他当初离开魔域时,林静渊确实给他识海里留过一道神识。   等安九反应过来后,‘林静渊’已经站在了他面前。   站得有些太近了,但安九不想懂,他想知道‘林静渊’要干嘛……   突然,对面的‘林静渊’抬手,碰了一下安九的睫毛。   安九原本想躲,但他的反应很迟钝,便只是下意识的闭了一下眼。   浓雾在他眼睫上凝出了细小的水珠,‘林静渊’手指轻轻一拨,小水珠便落在了他手里。   “你瘦了好多。”‘林静渊’的声音依然嘶哑,但说这句话时,却很轻缓,好像怕会吓到安九。   安九又睁开眼,木然的看着眼前这道神识,“回到这个地方,我都吃不饱了。”   ‘林静渊’沉默了一会儿,才点了点头——他差点忘了,安九是只小馋猫。   看来万衍剑宗的人并没有养好他的人,还令他受伤了。   ‘林静渊’之所以会沟通安九的识海,正是因为这缕神识感知到了安九的处境。   “别哭。”‘林静渊’很突兀的说了一句。   安九不解的看着他,“我没哭,那是雾气。”   ‘林静渊’没拆穿他强撑的倔强。   识海本就是内心最真实的映射,安九不管是嘴上还是心里,都坚持认为自己没有哭,所以识海这里,也不会是悲伤凄惨的场景。   但这里满是浓雾啊……小智障倔起来连自己都骗。   他明明很想哭吧。   “为什么不唤我?不是说过了,只要有需要,可在脑海里唤我名讳,我便来带你走。”   安九反应还是迟钝,眼神呆呆的,好像没有灵魂。   他说,“因为你不会救我啊,就算求了你,我也知道,你不会救我,结局不会有任何改变。”   这句话让‘林静渊’浑身一震。   他听过安九说过好几遍‘司玄夜不会救我’,原来在安九心中,他其实也和司玄夜没有任何差别。   ‘林静渊’又想起,分别那天,安九求过别自己,让他别不要他。   原来在那时候起,安九就已经在心里认定,他是被自己抛弃了吧。   那时候的林静渊,没看出安九有任何不对,他好像还是一副没心没肺,怎样都无所谓的样子,林静渊就以为,安九这样也很好,以为以后他会懂自己的苦心。   他并没有设身处地的去考虑过安九的想法……也许那时候,他便对自己失望透顶了。   “安九……”‘林静渊’想伸手将人抱住,却见周围的雾气越发浓郁,灰白的浓雾将安九身影包裹,他在雾里的身影越来越淡,最后完全消散在雾里。   他融进了自己的悲伤里。   ……   方郁鹤守在床前观察安九的状态,司玄夜叮嘱他,如果安九还继续流血,就隔一段时间给他喂一颗稳固经脉的丹药,而司玄夜自己,则连夜离开东岐峰,去往各地收集灵药,重新为安九塑造经脉。   司玄夜不敢给安九喂太极品的丹药,他如今的身体根本负担不起太浓郁的灵力。   这是司玄夜从出生到现在,唯一一次对自己的决定,产生怀疑。   他是天生的决策者,在他担任万衍剑宗的几百年时间里,从来没有做错过一个决策,他将万衍剑宗发扬光大,让万衍剑宗从陇天大陆的一流宗门,逐步进阶成顶流宗门,成为所有修真门派的领头势力。   这一路顺风顺水,让司玄夜感觉无趣的同时,又过分自负。   专|制和独|裁在他身上出现,但他从不质疑自己,甚至狂妄的告诉别人,就算他专|制,他独|裁,但他能带领众人,走向顶峰。   他曾断言,自己不会后悔自己的任何决定。   直到他将奄奄一息的安九带回东岐之巅……   “明明已经算好了时间,在方郁鹤炼丹的这几天内,安九不会有问题。”他坐在大殿之上,自言自语。   他甚至为了以防万一,没将安九回来的消息告诉任何人,就连方郁鹤,他也只是稍微提点,不曾明说。   而以他对自己那个大弟子的了解,他会明白自己要他保密什么,他也不可能把这事儿乱说。   再退一万步来讲,安九的活动范围只会在东岐峰这边,而东岐峰就他那几个徒弟,以安云歌和安九的关系,他们不会主动碰头。   所以,到底是什么原因,让安九出现在了安云歌的院子里?   或许,真的只有问雪念,才能知道答案,但他现在没有时间去询问了解。   此时的清辉阁某间卧房。   百无聊赖的方郁鹤,正趴在安九床前,一根根数着沉睡着的少年的睫毛……   之前方郁鹤还需要给安九喂喂药,然后擦干净脸上的血渍,后面慢慢的,他就只是偶尔流点鼻血了,在几个时辰前,安九的情况已经彻底稳定了下来,呼吸都逐渐平缓下来,看起来就只不过是睡着了罢。   于是方郁鹤的工作就清闲了下来,但他又不能离开,必须一定盯着安九,以防他情况又出现什么反复。   “你小子,你哥我这辈子还没这么衣不解带的伺候过什么人,你算是第一个……等你醒过来,多少得给我赔个大礼。”方郁鹤嘟囔着,伸手拨动着安九的睫毛,随后诧异的‘噫’了一声,又收手摸了摸自己的。   “睫毛怎么这么长?正常人的睫毛有这么长吗?”方郁鹤把自己定义为正常人,所以看安九的就越发惊奇。   安九的睫毛不仅长,还根根分明,跟一把精致漂亮的小刷子似的,在他眼睑下方投下一片青色的剪影。   也许是无聊,也许是真的好奇,方郁鹤盯着安九紧闭的双眼看了会儿,最后把注意力放到他的睫毛上,没有意义的开始数起数来。   “十八,十九,二十……”方郁鹤数了一会儿,就见安九睫毛颤了颤,眼睛缓缓睁开一抹缝,从中透出一抹水光来。   “……”方郁鹤忘记了自己在干什么,只沉浸在刚才那一幕里。   安九只睁眼到一半,上眼睑半垂着,像一尊没有生气的精美人偶。   可他睁眼时眼底倾泄那抹水光,却像在阴霾的天里,一道清光撕裂天地,拨云见日了一般。   方郁鹤甚至都已经在想象,等那双眼完全睁开时,会是何种光景时。   然后安九停住了,就这么半睁着眼,也不知是醒了还是没醒。   方郁鹤等了一会儿,还是不放心,主动戳了戳安九的脸颊,“小骗子?你醒了没?”   安九朝声音的方向偏了偏头,依然无精打采,像只虚弱的猫,弱弱的从嘴里吐出一个字——   “饿……”   “……”方郁鹤无语住。   感情是饿得没力气睁眼。   他刚站起来,转身才往外走了两步,想着给安九拿点儿吃的,突然又想起司玄夜的叮嘱,一时间有些犹豫。   方郁鹤倒转回到床边,弯腰凑到安九面前,“辟谷丹,可以吗?”   他还记得,这小子不太乐意吃辟谷丹,他更愿意吃大肉包子来着。   安九没有回话,只是在听到方郁鹤说的话后,那小巧精致的后颈急速又频繁的滚动了几下,好似在疯狂吞咽口腔里分泌的口水。   方郁鹤便懂了,这是饿极了,辟谷丹也接受。   他身上是不带辟谷丹的,以他的修为,已经不需要这种丹药……好在司玄夜这里也有丹药储备,司玄夜离开前也给他开了药室的权限,他现在过去拿,来回一趟花不了什么时间。   方郁鹤放心的出了门,他还特意加快了速度,估摸着一来一回的时间,安九就算起来了,应该也走不了多远。   他回来时,看见房门还关着,是他离开时的模样,心里正松口气,结果一推开门,看见光着脚丫站在窗前,埋头啃着桌上一盆迎客松盆栽的安九时,他又倒吸一口凉气,面容扭曲,完全不知道该摆出个什么表情来。   “安九!”方郁鹤几乎是被吓得差点儿跳起来。   他快步走过去,将弯腰趴在桌上的少年扯了起来,再定睛一看,那盆迎客松的顶端已经被啃秃了。   这他妈是能入口的东西吗?这怎么都被吃了一大片了?   “快吐出来!”方郁鹤急忙把安九转过来,见他果然嘴里正嚼着什么。   方郁鹤看得一阵牙酸……这虽然是棵小型盆栽,但却实打实的是棵松树,就算是最顶端较为柔嫩的松叶,那也是针状尖锐的,吃进嘴里肯定扎嘴。   “这是能吃的吗?快吐啊!”方郁鹤把人掰过来后就让他吐出来,可安九充耳不闻,依然嚼个不停,眼看他还有想吞咽的意图,方郁鹤看不下去了,上手掐住安九的嘴巴,另一只手将他嘴里嚼到一半的松叶抠了出来。   “唔……”安九挣扎了两下,却被方郁鹤制得死死的。   被方郁鹤掏出来的松叶湿哒哒的,他低头看了一眼,没觉得恶心,反而有些想笑,“这牙口还挺不错,真快被你嚼烂了。”   他要动作再晚上一点儿,安九应该就真给咽下去了。   方郁鹤抹了张手帕,将那团东西包了起来,顺带擦了擦手,在一抬眼,就见安九正眼巴巴的望着他,“师兄,郁鹤哥哥,我肚子饿。”   安九从自己识海脱离后,就完全恢复了记忆,只是当时意识还有些混沌。   他想起了之前都发生了什么,但心情却很麻木,甚至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他好像早就预料到这个结果,好像早就接受了这个结果。   但安九还是想要活下去的,这些人与他何干,他要好好活着,才对得起娘亲,对得起自己。   而等意识也清醒了之后,安九就感觉自己饿得不行。   他的求生欲望和食欲早已经紧密相连,他越想活下去,就越想吃东西。   原本安九已经逐渐能控制自己的进食欲望,像个正常的凡人那样,只有在接近饭点儿的时候,才会放大心底对食物的欲望的,但现在好像,又变得无法克制起来。   甚至比才重生回来时更加严重,要知道,那时候的安九,其实才是对饥饿的感觉,记忆最深刻的时候。   而在上辈子濒死之际,安九就认准了一个死理——只要能吃东西,就能活下去。   所以这次清醒过后,安九的心理问题很明显又加重了,他对食物的渴求更加激烈,甚至到了看见一些奇怪的东西,也想入口的地步。   ……于是他啃了房间里那盆迎客松,他原本只是觉得那盆栽有些眼熟,但等他反应过来时,他就已经上嘴了。   方郁鹤见他一副委屈巴巴的模样,以为他还想吃盆栽,心里一阵酸软,又强迫自己硬下心肠,“人不能……至少不应该……”吃迎客松……   安九打断他,“给我带的辟谷丹呢?”   “……哦。”方郁鹤把袋子里的辟谷丹递给安九。   这是司玄夜的药室藏品,品阶比丹药房那边的高得多,用的材料也都是极好的,自然是杂质也少得多,拿给安九吃正正好,就算司玄夜也挑不出他的错来。   安九乖乖的伸手结果丹药瓶,等拿到手里后,迅速揭开了瓶塞,一骨碌把一整瓶的辟谷丹都倒了出来,再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一抬手,一把全塞进了嘴巴里。   太饿了太饿了太饿了……   如果一次吃掉一整瓶的辟谷丹,可以稍微缓解他胃部的难受,哪怕只有一点点,他也愿意。   他管不了方郁鹤怎么看他了,他一点儿都等不及了。   方郁鹤:!   方郁鹤还没能从安九啃秃了盆栽这件事儿的震惊里缓和过来,一眨眼的功夫,又见安九猛吞了一整瓶高级辟谷丹。   他现在就是很无助,很想飞奔到司玄夜身边,把司玄夜拽回来,让他亲眼看看这倒霉孩子都干了些什么事儿……   这可不是他做的孽啊,要是安九把自己吃出了什么问题,以后清算起来,可别都算他头上。   不是,师父也没跟他说,带小孩儿这么艰难的啊。   等方郁鹤震惊完毕,回过神时,安九已经嚼巴嚼巴,开始吞咽了。   吸取了那盆盆栽的经验,安九这次不打算细嚼慢咽,怕又被方郁鹤逮住从他嘴里抠出去,方郁鹤力气太大了,他根本挣扎不过。   他囫囵努力往下咽着,结果嗓子眼儿太细,那一整瓶的丹药有六颗,又没被完全嚼碎,这么一咽,直接卡在了他的嗓子眼儿。   “救救救救……命!”安九被哽住,眼泪都噎出来了,他泪眼汪汪的抓住方郁鹤的胳膊,艰难的吐出一句话。   方郁鹤嘴角抽搐了一下,急忙拍着他的后背帮他顺气儿,但他这个人就是嘴毒,这样的情况都还不肯放过奚落安九的机会,“不用给我升级辈分,叫哥哥就行,舅舅还是免了。”   “呜呜呜呜大坏蛋。”安九哽咽。   经历这么一遭后,方郁鹤是万不敢给安九一整瓶的丹药了,心底暗暗觉得,以后安九讨要,他就只给一颗……撒娇也只有一颗,绝对不会心软。   除此之外,屋子里也不能放盆栽了,方郁鹤还得寸步不离的守着安九,因为怕他趁自己不注意,跑到外边儿去啃地皮。   对此,安九也没有意见。   他试过了,辟谷丹无法缓解他的饥饿,那种胃部时时刻刻痉挛绞痛,好像要把他自个儿消化掉的感觉,半点都无法缓解。   辟谷丹没有用了,他也不知道,自己还能怎么办。   安九有些迷茫,他其实也明白,他不是生理上的问题,应该是心理出问题了,只靠吃根本无法解决。   或许他只是太缺爱和安全感。   但他现在没有办法,不管是爱还是安全感,他都得不到。   安九躺在庭院里晒太阳,躺椅是方郁鹤给他搬出来的,此时他的临时‘监护人’就跟他隔着一章石桌,要不是安九是个活生生的人,对方估计都打算把他揣身上带着。   安九就这么晒了一会儿,外面好像就来人了,方郁鹤起身去开了门,就见门口站着的是他另外两个师弟。   雪念扶着一脸病容的安云歌,冲方郁鹤笑了笑,“师兄,我们来看看小九。”   前些天雪念追着司玄夜想问问安九怎么回事。   没想到竟见到司玄夜发怒的一幕,他师父这人总是冷冰冰的,很少有这么剧烈的情绪起伏。   司玄夜冷漠质问,“你在现场,却问我‘他怎么了’?”   雪念被这个问题问倒,加上感觉到司玄夜的怒气,他便不敢再跟,羞愧的回了自己住处,只想着等着消息……然后便听说司玄夜离开了东岐之巅。   师尊作为一宗之主,其实是很少离开宗门的。   事情可能比较严重。   雪念更是不敢再来。   他也知道自己懦弱失败,却又不知应该怎么做才能改变现状。   他很心疼安九上一世的遭遇,可云歌是无辜的,而且万衍剑宗……需要云歌……   雪念想到上辈子,万衍剑宗腹背受敌时,是云歌力挽狂澜,救了自己和宗门。   不管怎样,他还是想要试着修复安九和安云歌之间的关系。   雪念憧憬着,他们能和睦相处的一幕。   于是在司玄夜离开后,雪念找到醒来的安云歌,请求他不要生安九的气,并邀他一同来清辉阁探望安九……毕竟他还是很想知道,那他安九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变成那样。   好在,安云歌依旧是体贴善良的人,立马答应的雪念,这才会和他一同出现在方郁鹤面前。   方郁鹤还是思想太简单了,他只是担心安九乱吃东西,把自己吃出问题,却没想着防备外人。   毕竟司玄夜离去得匆忙,他只知道是安九的经脉被灵气冲破了,却不知道具体原因。   所以在问完‘有什么事’,对方说是来看望安九之后,便让人进来了。   安九听见声音,头也没回,依然眯着眼睛晒太阳,权当来者不存在。   雪念与安云歌走到他面前,便见安九翻了个白眼儿。   雪念觉得他还是小孩子气,无奈的笑了笑,“小九,别生我们气好吗,那天我不是故意撞你的。”   方郁鹤愣了一下,“你撞他了?”   之前是方郁鹤给安九处理的伤,他当时穿的衣服染了血,洁尘决清理不掉血渍,他便给安九换了衣服,当时才发现安九身上有些青紫的摔伤,手臂更是擦伤严重,紫了好大一片。   雪念‘嗯’了一声,依旧关注着安九的反应。   方郁鹤突然觉得心里有些不舒服……硬要说是为什么,他想,大概是一种,自己能欺负的小动物,在别处受了委屈的愤怒感。   雪念性子本就冷清。   说是冷清,其实不如说是情商较低,他没有感觉到方郁鹤对他释放的不满,而是继续追问着安九当天的情况。   这时候,一旁站着的安云歌却看了方郁鹤一眼,开口了,“小九那天是被我气着了吧,小九是不是想杀了我,最后没刺中要害生气了?”   雪念道,“别这样说,那天的事错不在你。”   雪念是没察觉安云歌这话夹带了什么心思,方郁鹤却感觉有些怪异……这话好像,是故意说给他听的?毕竟那天不在现场的就他一个,安云歌把具体发生了什么点出来,无非是想让不知道的人知道罢了。   安九闻言,又是狠狠翻了个白眼儿,终于忍不住了,“走开,你们把我太阳全挡住了。” 第30章 凭证。   越是惹人厌的家伙, 越是喜欢往人前凑,偏偏安九还不会骂人,只能尽量无视他们。   他都把他们当空气了, 这两人却还不肯走,安九生气的站起来, 转身就往屋里走。   雪念跟了两步,嘴里还说着劝导的话, “小九别生气了, 好吗?生气也是伤自己的身体。”   安九心道, 我是想生气吗?你们两个混账东西出现在我面前,我想不生气都难。   安云歌快走两步拦住他,“小九是想跟我比惨?”   妈的安云歌这人真贱!   安九左看右看,最后冲方郁鹤一扬下巴, 矜娇开口,“我刀呢!我今天高低得给你身上再开八百个口子!”   他不会以为, 自己不知道他那天是故意被自己刺中的吧?既然你喜欢被捅,那我可得好好满足你一下。   其他两人却当安九在说笑……   方郁鹤嘲笑他, “你刀被没收了。”   安九一愣, “为什么?”   方郁鹤道,“怕你表演吞剑。”   安九气红了眼,扭头就走……差点被气哭, 人弱小时, 连生气别人都只觉得可爱。   ……   托雪念的福,安云歌有了正当的去探望安九的借口。   说真的,只是林静渊和韩柊对安九的态度有所改变, 就已经足够令他紧张的了,现在看起来, 司玄夜好像也有些下不去手。   这便让安云歌心里更觉时间紧迫了。   自从知道安九的天赋比自己强,安云歌便无时无刻不在算计着,要这么把他踩在脚底。   如果不是安九母子的出现,他本该有一个很幸福的家庭,他的父亲曾经承诺过母亲,永远不会纳妾,只会有母亲一人。   如果不是安九母子的出现,他母亲最后也不会变成一个歇斯底里的疯子。   他讨厌安九,可这么令他讨厌的人,却有着修真界及其珍贵的修炼天赋。   原本只差那么一点儿,他就能得偿所愿的……   现在的局势,于他来说,倒算不上不利,只是他所图,就不太容易达成了。   安云歌思量了许久,打算趁司玄夜与韩柊都没回来前,让事情没有回转余地,现在他还能利用的人不多,其中有能力的,也就雪念一人了,但偏偏雪念又不知怎么回事,从好久之前开始,就十分排斥剥灵根……安云歌直道这些男人全是废物,最终打算亲自动手。   可是自己动手的话,后续如何在他人面前保持自己的形象是个难题。   他总想要做个别人眼里的好人,无辜之人,并不想被人扒掉自己脸上的面具。   但他并不担心自己在安九面前的形象,安九实在好拿捏,他也知道安九愚蠢,总是轻易陷进自己设好的陷阱里,届时他再如何像旁人解释,旁人都不会相信他的话,反而觉得他谎话连篇。   安九也想不出别的办法证明自己,急得只能干等着眼痛骂自己时,他就觉得最开心。   安云歌一边想着接下来的计划,一边朝着清辉阁去,今日雪念没跟他一起,只需要打发掉方郁鹤,就能与安九单独相处片刻。   方郁鹤那人,虽然看似直率轻狂,但却不如雪念好糊弄,不过……谁让他是东岐峰的大弟子呢。   安云歌手里的传音符亮了一下,随即化作飞灰飘散,他手指捻动两下,指尖便是一点儿痕迹不留了。   另一边,万衍剑宗山门处,一群肌肉夯实的汉子冲到山门前,冲着守山弟子一顿叫嚣,“你们万衍剑宗的弟子杀人啦,杀了我们一散修兄弟,现在还跑回宗门躲了起来!此等丧尽天良之辈,你们是交或不交!”   那守门的弟子一听此时,立马回宗门向善赏司长老禀明了情况。   长老来得很快,一通询问后,便把人带进了宗门,再询问他们行凶者具体模样时,那领头一人便拿出一块玉令来,竟是万衍剑宗主峰弟子才有的宗门凭证。   长老接过凭证一看,立马傻眼,这块凭证没有姓名,说明这是半年之前的凭证版本。   是的,万衍剑宗的弟子凭证已经改朝换代了。   万衍剑宗的其他剑修可能不清楚缘由,但长老们却知道是怎么回事,此时皆因司玄夜收了个盗取别人凭证拜入宗门的弟子。   而从那以后,万衍剑宗各峰凭证上,都开始打上了所属人的名讳,以防以后再有人混淆身份。   好巧不巧,这块凭证,还是东岐峰的……东岐峰一共就那几个人啊,几个长老立马觉得,这事态变得更为严重了。   东岐峰弟子的凭证也早就刻了名讳,这块无名凭证便说明,是多出来的一块。   那四个人身上,谁会多出来一块凭证呢?   长老们面面相觑,心里都有了同一个答案——自然是,雪念赠给安云歌,最后又被安九盗走那一块。   “这……要去调审安九吗?”奉远峰的长老迟疑开口。   莫说司玄夜现在无法表态,就是他们本峰的峰主,看起来也对那安九颇为照顾,他们要是趁着峰主不在,把那安九扣押调审,那等韩柊回来,他们多半得受点儿苦了。   “但证据在这儿,总不能不能不问当做不知情吧?那于受害者来说,何其不公?只是配合调查而已,有那么金贵吗?”善赏司峰主比较认死理,坚持要让人去把安九拘来问话。   他只说是问话而已,但进过善赏司的弟子都知道,这‘问话’有时候也是颇有些心照不宣的名堂在里面的。   其他几人便不说话了。   又不是全都是善赏司峰主这般不懂人情世故的人,那安九偷盗凭证拜入宗门,又被司玄夜收为徒弟,东窗事发后,司玄夜也并未将其逐出师门,甚至连个像话的处置都没有,只是将其禁足在东岐峰,可见对方在司玄夜心中特殊。   更别说现在司玄夜还亲自出山,去给这废物弟子寻灵药去了。   结果你这没点儿眼力见儿的小老头儿在这档口要问罪安九?还想把人领取善赏司用你那儿的规矩逼问?   善赏司峰主见一群人全都沉默,都气笑了,“到底问不问!”   “问还是得问,但老周你保证,不用你善赏司的法子问。”   善赏司峰主不服气,“我司法子有什么问题?只是一些必要的小手段而已,不想点法子,你以为那些狡诈的家伙会说真话?”   这时又有一长老弱弱道,“其实,也不一定和安九有关系啊,那块凭证,万一已经被宗主收回,还给雪念或者安云歌了呢?”   此话一出,气氛又凝滞下来。   这倒确实如此,毕竟谁也不知道,这牵扯了三个人的宗门凭证,最后到底是落在了谁手里。   善赏司峰主灵光一闪,开口道,“安九被司玄夜禁足了不能调审,那我们调审雪念和安云歌总没问题吧?”   众人齐齐看向他,奉远峰长老悲痛道,“你不捣鼓你那点儿邢审手段,你这日子过不下去了吗?”   “……胡说,我只是为了正义!”老头儿吹胡子瞪眼的狡辩。   另一长老头疼扶额,“还是先将方郁鹤叫来吧,不管要调审谁,调审令都需经过被调审人其峰主事人的同意……主峰宗主虽然不在,但流程还是要走的,方郁鹤作为东岐峰大弟子,也应该参与调查。”   其他人纷纷应和,“这倒也是,先问问郁鹤吧,等调审通过,再商议先审谁。”   “啊对对对,先走流程……”   ……   “方师兄,小九醒了吗?”安云歌提着个篮子,里面装满了一种叫抱琴果的灵果,味道清甜多汁,口感和凡俗界的梨子差不多。   经历上次的事后,方郁鹤现在看安云歌,总觉得这人心思深沉,对于他的一些举动,方郁鹤便忍不住多想几分——   前几次和雪念一起来时,安九就当两人不存在,只管自己睡觉。   而雪念是黎城的宗门接引师兄,负责接引黎城区域,新拜入宗门的弟子入山,今日便不在宗门内,此时来探望安九的,便只有安云歌一人。   之前两人同来时,安云歌可没有带东西的举动,今天却带了一篮子新鲜饱满的抱琴果。   这一切看起来没什么不对劲,但方郁鹤却又觉得,安云歌这番行为,好像是必有用心……毕竟他是知道安九的,最近安九疯狂渴求食物,要是单单只是见个人,他还能正常应对,但要是面对能入口的……安九肯定无法抗拒。   而且,他还特意挑了个雪念不在的时间。   方郁鹤心中升起些许警惕,心道今天得把两人看紧一点,谨防安云歌做什么小动作。   他倒是想直接杜绝这两人的拜访,他能看出来安九不待见他俩,但又没有能拒绝的理由,特别是雪念那个死脑筋,往清辉阁门前一杵,不让他进屋他就一直敲门,给方郁鹤敲得烦得不行,而且他和安九也不能一直待在房间里啊,总能给那两人找到进来的机会。   后来看安九直接无视两人,而雪念和安云歌只要能见着人,也不会干别的,也就由他们去了。   “没醒,你会回去吗?”方郁鹤声音懒洋洋的,却又带了几分攻击性,“小九不能吃乱七八糟的食物,这是师父定死的规矩,你别来引诱他。”   安云歌笑而不语,心里却道,方郁鹤果然不简单,他已经在防备自己了。   但要放弃这颗棋子,安云歌又不太甘心,“方师兄心情不好?等小九好些了,我们再去打一次试练塔如何?师兄你也可以放松一下,至于果篮儿……小九不吃,方师兄总能吃吧,抱琴果的口味还不错,又是灵果,没那么多杂质的。”   方郁鹤和他是有一定情谊在的,他连奇晶矿石都送与自己了,安云歌对方郁鹤的把控还是挺有自信的。   方郁鹤闻言,却是脸色平平,“再说吧,果子我也不要,你自个儿留着。”   安云歌点点头,便不再多言,因为他发现自己已经吸引了安九的注意。   前边儿的房门被拉开一道缝儿,少年纤细的身影躲在门后,从门后露出一双眼睛,悄悄看着他们……或者说,是看着安云歌手里的果篮儿。   安云歌温柔的笑了笑,朝门缝儿里瞧人的安九招了招手,“小九,过来。”   回应他的,是安九‘啪’地一声把门摔上了。   另一边的方郁鹤低笑一声,语气里是他自己不曾察觉的宠溺,“出息了。”   原本安九听见门外传来安云歌的声音时,安九是不想理会的,反正他们也就进来盯着自己念叨一会儿,自己不理他们,过一会儿人也就走了。   但安云歌声音太大了,他听到安云歌在说什么‘抱琴果’。   安九口腔里,控制不住的开始分泌口水……他想,抱琴果是什么果?好不好吃?   他没什么见识,在凡俗界都没吃过什么好东西,来修真界四年,被教导着剑修要苦练苦修,所以也是吃了四年的辟谷丹,根本没见过多少灵蔬灵果,只有馋零嘴儿的时候,去雪念的灵植园偷过一些朱果。   那果子还是雪念种来给他那些臭鸟儿吃的,口感很一般,跟枣子没什么区别。   以前没有肚子饿的毛病还好,不吃就不吃罢了,可现在,他每天疯狂忍受饥饿的折磨,晚上却连个做梦吃美食的素材都没有,梦里来来去去都只有鸡腿和包子,但他现在在东岐峰,最不可能吃上的就这两样。   安九都快抑郁了,现在突然听见一个没听过的水果,他便特别特别想知道,到底什么味道,好不好吃,现实里吃不上,做个梦也行。   于是他便想着,自己就看一眼,最多看一眼,绝对不会吃!   天知道,他摔上门时,用了多大的自制力……这要不是安云歌,但凡换一个人来,他肯定都要忍不住了。   安九靠在门上大口喘着气,一只手死命按压着腹部,告诫自己绝对不能向安云歌妥协,然后扑倒床上,拼命啃被子。   一门之隔的地方,安云歌嘴角缓缓勾起一抹笑来。   就在此时,院子外又来了几个弟子,正隔着矮墙大声喊着‘方师兄’。   方郁鹤皱了皱眉,看了安云歌一眼,还是出去见了那两个唤他的弟子。   片刻后,方郁鹤又回来了,看着安云歌的表情,一度欲言又止。   安云歌体贴道,“怎么了?”   方郁鹤便说,“我要离开一会儿,小九这里离不得人……但我并不完全信任你,你们并非兄友弟恭的和睦关系。”   安云歌则十分坦然,“我们兄弟之间,确实不少龃龉,但是方师兄,你要知道,等你离开后,清辉阁就只剩我和安九,如果安九出了什么差错,我便是无论如何也脱不了干系的,师兄,我不会做这种蠢事。”   想来也是,如果安云歌要做什么,他回来一问安九便知。   若是安九出了什么问题,安云歌则会第一时间被锁定嫌疑。   方郁鹤终于点了点头,“看好安九。”   他又看了眼安云歌手里的果篮儿,“禁止投喂。”   安云歌失笑点头,将手里的果篮儿递给了方郁鹤。   方郁鹤带着果篮儿离开后,他就直接推开了安九所在房间的房门——这下子不用再装模作样,他便连敲都懒得敲了。   房间里,少年把脸埋在被子里,不看来人。   安云歌走到床前,从芥子空间里,摸出一颗漂亮的红色果实来,并当场掰开了,“小九,吃果子吗?”   果子的清甜气息瞬间在房间里炸裂开,哪怕已经用被子埋住了脸也能嗅到一二。   安九忍得头昏脑涨,在安云歌捏了第六个果子时,他终于忍不住转过头,恶狠狠的瞪他,“你往果子里下毒了?终于忍不住要毒死我报复回去了?”   安云歌将沾满果汁的手递到安九面前,脸上的笑容却诡异起来,“报复什么,你给我下的那毒,本就是我自己要吃的。”   安九注意力原本都在那只满是果子芬芳的手上,可在听见安云歌这话后,便被完全吸引了注意力,“什,什么?”   随即,安九又立马反应过,瞪圆了眼睛,“安云歌,你记忆恢复了?!”   “傻阿九,哥哥没有失忆过呢……”安云歌翻过手,用食指亲昵的点了点安九的眉心。   安九震惊得忘了躲避,只觉心底一阵恶寒。   ……   黎城。   雪念拿着名册点完名,便有些心浮气躁。   往日这个时间,他会去清辉阁看看安九,小九虽然不搭理他,但只是看他一眼,确定他没事儿,雪念心里也放心一些……那天安九满脸鲜血的模样,着实是给他留下了阴影,他总是担心安九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又出什么事儿。   但现在还不能回去,接引黎城的新弟子,是他职责所在。   点完名后,会有一个问答环节,不过一起来接引的并不止雪念一人,只是由他领头而已,那些还没正式开始修行的少年少女们,现在还对修士抱有敬畏之心,而雪念一看便是清冷孤傲,不好接近的性子,这个环节,一般不会有人来烦他。   他只需要保持自己平时的水平,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站在一旁,混过这个时间即可。   雪念不喜与人打交道,自己也乐得如此。   可今天,偏偏有个不长眼的凑了过来,身边的嘈杂声音低了很多,有人在众人的瞩目之下来到了雪念身侧,“这位师兄,你是东岐峰的吗?”   还没加入宗门的凡人,竟然知道东岐峰?看来是提前做过功课的。   雪念掀起眼皮,冷冷瞧了一眼来人,随即被其样貌惊艳到。   当初安九并非从黎城被接引到宗门的,所以雪念没有经历过当初接引安九那一批人的震撼经历,只听说当时去的师兄师姐们都很喜欢安九,几乎是除了东岐峰,每一峰的弟子都给安九递过橄榄枝,希望安九将来能做他们的同系师弟。   后来雪念在东岐之巅见到安九时,也如现在这般,被少年的容貌惊艳到失言。   雪念恍惚的想,如果当初安九是出现在黎城,由他接引的话……应当便是如当下这般情景。   “师兄?”那容貌绝艳的少年又唤了他一声。   雪念回过神,冷淡的‘嗯’了一声……这世上终不会有第二个安九。   那少年便点了点头,又继续问到,“那要如何加入东岐峰?”   雪念愣了一下,没想到这人竟是这般想法。   他摇了摇头,语气生硬,“不用费心思了,师尊不会再收弟子。”   那少年笑了笑,语调清朗,“不一定要做弟子。”   雪念皱眉,“你叫什么名字?”   “微生岚。”   他回忆了一下刚才的名册,确实有这么个名字记录在册,但这人资质普通,是驳杂五灵根,而且今年已经十八岁了,年纪太大,已经过了修习剑道的最佳年龄,背景也没有,一个荒野村子里出来的少年……也不知道这样的天赋背景,他是如何做的‘志向’如此远大的。   “先从外门弟子做起,以后的路,且看机缘吧。”雪念话虽这样说,但心里并不觉得,对方能有多大机缘。   这修真界这么多修士,均是与天在挣命,谁不是抱着得遇机缘,离飞升更进一步的想法来的?但又有几个人真成为天道宠儿?   雪念没将这人放在心上,后面也更没人来扰他清净,等终于只剩把新入门的弟子领去外门弟子居这一任务时,却在山门前便被善赏司的弟子拦住了去路。   “雪师兄,裁决庭调审令,请跟师弟去奉远峰一趟吧。”   雪念驻足,表情冷凝,“出了什么事?”   那传令弟子友好的笑了一下,“不是您的主调令,只是希望您配合问话。”   雪念点点头,跟着奉远峰的弟子走了。   剩下的接引师兄自动接替了他的位置,领着新入门的弟子往一座山头走。   新入门的弟子前三天只需要熟悉弟子居和外门环境,三天后才会有第二轮的入门考核,以分配他们的去处。   接引的师兄们都离去后,其他人要么开始互相介绍,要么已经出门探索去了。   相互之间熟悉一点后,有人想起了在黎城时,那个长相出众的少年,“怎么好像没看见那个好看的兄弟?”   众人回忆一番,好像确实只在他询问东岐峰时,格外有存在感,后面就像从大家视野里消失了,直到这会儿,才被人想了起来。   “也出去熟悉环境了吧,晚点儿应该会回来的。”   而此时,被他们讨论那人,正走在去东岐峰的小道儿上,自言自语。   “何故自降辈分当这劳什子的外门弟子?”这语气格外冷肃,似乎对自己提到的行为十分不满。   这句话刚说好,他又马不停蹄的自接自话,“不然呢?让那群剑修都知道,他们被镇压的老祖宗跑出来了?”   “……”是很没必要,但也不是非用这个身份。   另一道声音当然知道自己在想什么,“这样多快,直接便进来了,还没人怀疑。”   说完,他又恨恨出声,“我道侣身边一堆讨人厌的家伙围着,你能忍我可半分都忍不了,我要寻我道侣去。”   微生岚冷哼一声,不再理会身体里自己的另一魂魄,开始识海修炼。   他一体双魂,一魂操控身体,另一魂也能继续修炼,再加上本身天赋卓绝,在修行一途上,更是一日千里,是常人难以企及的修行速度。   但同样的,他进阶时也是被天雷劈双份儿,天底下没有十全十美的事。   微生岚从一条偏僻的小路上了东岐之巅,轻车熟路的模样,好似对这里万分熟悉。   就是对这里万分熟悉……遥想当年,他还是东岐峰最优秀的弟子,这宗主之位,可都差点儿成了他的。 第31章 求偶。   安云歌大费周章支开了方郁鹤, 可不单单只是想与安九闲谈几句。   他把安九从床上拉起来,笑着告诉他自己当初是怎么做的局,“你以为自己随便买通个小厮能给我下药?如果不是经我允许, 他连近身伺候我的资格都没有……实话告诉你吧,药是我故意吃的, 不会致命,也不会损害我的灵根, 只是让放心来万衍剑宗修炼罢了。”   不能正式入门修仙, 那天灵根也没用作用。   安九在掰他的手, 闻言更是震惊,“你,你怎么能这么坏?”   “是你先对我坏的。”安云歌冷漠道。   安九简直要被他的无耻给气死了,“我没有!你要是说我把你扔在山上那次的话, 我也已经解释过了,是我下山磕到头受伤失忆……”   “好了, 那个不重要。”安云歌打断他。   那件事只是一个导火线,而且他也没兴趣听安九解释。   紧接着, 安云歌从芥子空间里又取出一个果子, 这次不掰着玩儿了,而是直接粗暴的捏着安九的脸颊,把果子捏碎, 让果汁流到他嘴里。   安九十分抗拒, 可喉咙被刺激到时,会本能的吞咽。   见他吞了果汁,安云歌才松开了手, 看着安九趴在床边儿,一边猛烈的咳嗽, 一边还伸手去抠自己喉咙。   安云歌被他的举动取悦到,轻笑了一声。   安九干呕了几次,什么也吐不出来,随即爬了起来朝安云歌扑过去。   安云歌也没想到安九会有此番举动,一时没有防备,被安九狠辣一嘴咬在颈侧。   “嘶——”安云歌摸了一下脖子,竟被安九咬出一个口子。   他盯着自己沾了血迹的指腹看了一会儿,突然神经质的笑了起来,“小九给我留的印记,我会让它保留着的。”   “呸呸呸……”安九没有理会安云歌在说什么,只着急着吐口水。   见他这个模样,安云歌眼神一暗,脸上的笑容越盛,“既然小九给我送了‘礼物’,那作为哥哥的,岂能不礼尚往来?”   安云歌又一把把人扯过来,再被安九又吐了一脸口水沫子后,顶着一脸渗人的笑意,把沾血的手指塞进安九嘴里,“把我的血吃下去,吃下去啊!”   安九挣扎抗拒,还是吃掉了一些。   见他吞咽,安云歌才满意的收回手,“这样多好,我们本是血脉相容的兄弟,合该‘你中有我’……”   等我取得你的灵根,自然也能‘我中有你’。   安九不服气的磨了磨牙,“你给我吃的什么?”   安九可以对任何认怂服软,但就是不想在安云歌面前露怯,哪怕知道他是什么‘主角受’,哪怕知道自己多半不能与他抗衡。   “一种不会要你命的毒药。”下毒的人,怎么可能告诉你这药具体有什么药性呢,那岂不是给对方提供线索,给对方对症下药的机会吗?   但如果安九足够聪明,他应该会猜得到,这药正是当初安云歌示意安九买通的那个小厮给自己下的那种‘毒’。   这药的药效很神奇,服用过后,会模糊吃药的记忆——正好能让吃了药的人,忘记自己是怎么服下这药的。   然后就是会放大服用者的各种情绪,易怒者更是无常暴怒,易嗔者更是容易心生闷气。   最后便是会有一个‘濒死’的状态,要解除这种状态,只能是一点儿灵力没有。   所以当初的安云歌在吃下毒药后,明明没事,也没真的失忆,却还是拖了四年才来到修真界。   安云歌想放大安九情绪,再引导他闯点儿祸,司玄夜不在,安九犯的事儿又证据确凿的情况下,定会被拘入善赏司,待安九‘濒死’状态出现时,安云歌再游说雪念帮他剥离安九的灵根,让他做一个凡人。   雪念那边,他也有九层把握,对方会配合。   首先便是雪念的性格,他优柔寡断,事事总想两全……在知道剥离灵根才能救安九,林静渊又会送来催化骨的前提下,雪念必定不会犹豫太久,便会答应。   催化骨复刻天灵根困难,但复刻其他道骨却很容易。   剥离了安九的天灵根,大不了以后再给他换一副灵根资质,这样既能救安九性命,又不会影响安九今后修行,刚巧能满足雪念什么事都想保全的心思。   这样一通折腾后,药效也慢慢开始起了作用,安九看着眼前的人身影越发模糊,最后变成一道深色的剪影时,就知道自己快要撑不住了。   昏睡过去之前,安九还想着,今天这事,他一定要报复回去,他要给安云歌再捅个对穿!   方郁鹤回来时,便见安云歌守在安九床前,而安九正在睡觉。   他上前检查了一下安九的状态,只见他呼吸平顺,脸颊红扑扑的,确实是安稳熟睡的模样。   方郁鹤放下一半的心,转头打量起了安云歌来。   房间里的果子气息已经被安云歌一个洁尘决清理掉了,他自己衣襟上的血迹也被御水决洗去,安云歌和方郁鹤离开时,几乎没有区别。   但方郁鹤发现了他颈侧一个牙印——安云歌正如他说的那般,只是愈合了伤口,却没有消除疤痕,他是真的打算将安九留下的印记永久保存。   这个做饭其实很冒险,因为他不确定方郁鹤的观察力和记忆力在什么程度。   果不其然,方郁鹤注意到了他颈侧的牙印。   方郁鹤盯着那个牙印看了许久,琥珀色的眼球轻轻动了动,转而与安云歌对视,“这个印记……以前好像没有?”   安云歌态度自然的摸了摸颈侧的牙印,脸上挂着从容不迫的微笑,“哦?可能是因为我以前的衣襟刚好能遮住,也可能是……师兄记错了。”   方郁鹤点了点头,语气随意,却暗藏试探,“那这牙印是谁咬的?”   安云歌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牙印?方师兄说笑了,这是云歌生来就有的胎记,并非什么牙印……不过曾经也有不少人说过像‘牙印’,那应该是这胎记的模样真的很像吧。”   方郁鹤审视着安云歌的神情,他觉得安云歌应该是隐瞒了什么,据他所知,人越是在心虚撒谎时,话就越多。   而就在方郁鹤想直接出言质问这一点时,旁边睡觉的安九发出一声模糊的呓语,方郁鹤原本要出口的话,当即打住。   “我们出去聊吧,别打扰到小九休息。”安云歌贴心的提议道。   方郁鹤想到一会儿还要跟安云歌谈调审令的事儿,心下也觉得,在这里聊确实不合适,便主动起身,朝屋外走去。   安云歌局已经布好,自然放心跟上,也离开了房间,出门后,还好心情的将房门拉过来,仔细关好。   房间顿时陷入一片昏暗。   两人出门后不久,安九就从沉睡中醒来。   他看了看窗户缝里透进来的光,确定了一下现在是傍晚时分,然后便坐起身来,准备出去。   安九果然记不起刚才的事了,只觉得好像发生了什么很糟心的事儿,糟心得他想逃跑,最好现在就跑掉,离万衍剑宗远远的。   而当安九刚走到门口想要把门拉开始,却看见一缕白烟顺着门缝飘了进来。   安九奇怪的捞了一缕,那烟雾从他手中调皮的溜走,然后绕着安九转了转,最后在安九面前形成一个灵气漩涡,漩涡中心慢慢出现一个人影。   微生岚这次没有附身其他生灵,用的就是自己的身体,只不过为了脱离镇压,他生生把自己的修为压制到了金丹期。   他原本还担心,自己现在这个能力,撑不起屏蔽结界,这么突兀的在安九面前现身,会把人惊吓得叫出声,没想到安九意外的安九,还饶有兴致的看他幻化人身。   ……很奇妙的反应,不愧是他挑中的伴侣。   安九之所以不害怕,还是因为他好奇,想知道这是什么东西。   他原本就是好奇心很重的人,小时候他夜里不想睡觉,他娘吓唬他,夜里不能去外边儿玩,会有小鬼吃小孩儿时,他就很想知道,外面的小鬼是什么模样的,又是怎么吃掉小孩儿的。   只是后面慢慢长大以后,安九才学会了克制自己的好奇心,因为他理智上知道,没有与之匹配的实力时,越强烈的好奇心,就越能害死人。   而等到那白烟化作一个身形颀长,容貌俊美的少年后,安九的好奇心虽然得到了满足,但……另一奇怪的癖好,又被激发了出来。   他眼神惊艳的望着面前的少年,似乎是恨不得把他头发丝儿都看清楚。   微生岚见他安安静静乖乖巧巧的站着不动,心里也稀罕得不行……另一个家伙没表态过,但他自己却是很喜欢这个小孩儿,虽说这一切源自一场阴错阳差的发|情期。   总而言之,他对安九很是满意,并没有什么身不由在的排斥情绪。   “你真好看,你是谁啊?”没问他为什么出现在这里,没问他有什么意图,而是率先夸赞了一句对方容貌……   被安云歌药效放大的情绪里,全是一些没有营养没有利用价值的东西,要不怎么说安九脑袋空空呢。   微生岚也很直接,朝安九展露一个颠倒众生的笑,“你也好看,我喜欢你,你跟我走吗?”   安九多思考一秒,都是对他贪图美色的喜好的不尊重。   而且他本来也是想跑的……虽然不管是林静渊还是韩柊,都一而再再而三的跟他强调过,他的命要靠司玄夜救。   但安九毕竟曾经爱慕过司玄夜的,现在倒是清醒了,知道那人无心无情,但也并不想靠他来救。   原本就是他要自己死,而他却还死皮赖脸赖在他身边,想仰仗司玄夜善心大发饶自己一命,想想都觉得憋屈得慌,他宁愿把剩下的日子混过去,能过一天是一天。   总之是不要再去求他一次。   微生岚见安九毫不犹豫的点了头,立马便起了个阵法,带着安九离开了东岐峰。   房间里眼见着,又逐渐归于平静,却又在下一刻,地面的阴影里,开始翻涌起一阵黑雾……房间里最阴暗的角落,一道高大的人影逐渐现行。   黑色人影缓步走到床边,却没见床上有人后,便摸了摸上边儿的被子,还是温热的。   他想象着小宠物刚才躺在床上,裹紧小被子的模样,焦躁的心情得到了些许缓解。   或许安九是出去了,一会儿应该就会回来。   这样想着,黑影安静的伫立在床边,只等着和小宠物重逢。   小宠物一会儿见到他时,会是怎样的反应?   会感到惊喜,还是埋怨撒娇?   想到自己上次接收自己意识传来的那些信息,黑影心中酸涩的同时,又感觉有些忐忑不安……很明显,安九对他没有丝毫信任。   他在最初的惊讶和难受过后,还是决定亲自来接安九,他这次不会自以为是为他好的把他留在司玄夜这里,如果远离司玄夜是安九想要的,他会满足对方,再想另外的方法,不管付出多大的代价,都由自己来救他。   来人正是林静渊,他虽实力强横,但作为魔族,要想在修真界第一的宗门行走,还是要谨慎一些的。   在安九受伤,触发了他留下的那抹神识后,林静渊想了一整夜,便决定亲自来万衍剑宗接安九。   他从来不知道,原来自己把他送走的行为,会对安九的内心产生这么大的伤害,是他忽略了安九的心情,他只是看安九没有特别强烈的反对,便以为他只是小小的闹了一下情绪。   林静渊很后悔,但他觉得,自己还有挽回的机会。   毕竟他还有另一个和安九举行了婚宴的身份,他或许可以利用那个身份,再好好与安九相处一次。   但前提是先把人带走……   林静渊在房间里等了很久,直到他手边被窝的温度已经完全冷却,都没等到想等的人回来。   直到听到外面,司玄夜那个蠢货大徒弟在敲门,林静渊才恍惚意识到,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方郁鹤一开始还是正常敲门,询问安九醒了没,应该起来吃药了。   但后面没听到回应后,他停顿了片刻,又敲得急促了些。   林静渊反应过来,方郁鹤会有这个举动,说明他认定了安九还在房中……但屋子里除了林静渊,并没有安九的身影。   意识到方郁鹤下一步动作一定是闯门后,林静渊果断隐匿了身形,直接遁走。   下一刻,感觉不对劲的方郁鹤也破门而入,“安九?”   屋里还残留着一丝淡淡的魔气……   方郁鹤快速在屋子里找了一圈儿,果然已经不见人影。   他站在原地,脸色阴沉得吓人,“林静渊!”   第二次了,第二次将安九从东岐峰带走。   之所以这么确定,除了林静渊有前科外,便是因为这里是东岐之巅清辉阁,除了林静渊,他想不出还能有哪个魔族,有这样的本事,在司玄夜的地盘,如出入无人之境。   ……   微生岚带着安九使用的是小型传送阵法,也是他家底丰厚,这种法宝,在修真界也很是稀少,所以不管是林静渊还是方郁鹤,都没料到,人能被一个金丹期修为的修士,用传送阵法带走。   但这阵法真的很小,只能由一人立足,不过这对微生岚来说,压根不是问题……抱自己的伴侣算什么问题,那不是理所当然?   于是开启传送时,他便直接把人捞了过来,打横抱在了怀里。   离开东岐峰后,微生岚找了个荒凉偏僻的地方,把安九放下,“你瘦了好多,上次屁股上还有好多肉。”   微生岚对此很是不满……雄性狐狸会有照顾伴侣的习性,九条尾巴的也不例外。   而且瘦了的安九抱起来骨头都硌手,远没有那晚抱起来舒服。   安九:!   原来刚刚感觉自己屁股被捏了一下,竟不是错觉!   “你,你住嘴!”怎么可以第一次见面,就讨论别人的屁股!   安九完全没注意到,对方话里那句‘上次’。   “你礼貌吗?”虽然他长得很好看,安九看得赏心悦目,心情很好,但也不代表,自己能轻易接受别人的轻薄和冒犯。   微生岚半点儿没有自己成了个‘登徒子’的觉悟。   他虽然活了一千多年,但这也是第一次找伴侣。   化形虽然很早,但人性却是一点儿没学……狐狸还喜欢闻伴侣的屁股呢,他就只是实话实说,哪里能明白这是对别人的轻薄。   自然,安九的指责于他来说也是不痛不痒的。   他说,“没关系,以后我带你吃好喝好,保证把你养回来。”   安九,“……”   原本还有些生气的安九,立马被‘吃喝’二字给俘虏了。   这人不是‘轻薄’他,这人是治他绝症的神医!刚才摸他也只是为了确诊病情!   这样一想,安九心里便自在起来,开心的问他接下来做什么。   微生岚笑了一下,那荡人心魄的美貌瞬间便把安九给迷成了智障,以至于接下来微生岚不管说什么,他都只会‘好好好’。   “我们先离开万衍剑宗。”   “好好好。”   “我化原型带你,我原型跑得快。”微生岚得意道。   “好好好。”   其实是想向伴侣炫耀自己水亮厚实的皮毛,和健壮有力的躯体……人类形态的美貌不是微生岚的审美标准,他觉得原型才能更好了俘获伴侣的芳心。   另一个意识在识海里苏醒,冷眼看着‘自己’蠢兮兮的求偶,在识海里吐出冰冷的两个字——白痴。   微生岚才不理会,他正为安九的答应而兴奋。   美貌少年当着安九的面摇身一变,一只体型巨大的白狐便出现在安九面前。   狐狸通体雪白,四蹄和耳朵尖上则是火红的毛发,宛如踏着火焰一般,漂亮得十分不真实。   安九也是见过狐狸的,在妖灵城时那只‘阿黄’就很好看,但要与眼前的白狐比起来,肯定会被衬得毫无存在感。   安九目露痴迷,恨不得立马把头埋进狐狸胸前那大片毛毛里狂吸。   “上来呀。”狐狸口吐人言,他只幻化出一条狐尾,但此时,那条粗壮的尾巴正欢快的摆来摆去,把满是枯枝落叶的地面,都给清扫出一块儿干净区域来。   识海里另一个意识有些看不下去‘自己’这副蠢样子,不留余力的给‘自己’泼冷水,“人族不会喜欢你这个样子,他们只喜欢两脚站立的人类。”   “也不是你释放体味就能吸引的对象,你把味道收一收!要被人发现了!”   “你今天话好多。”微生岚在心里回应。   另一个声音立马不说话了。   安九上前摸了摸他的胳膊……大概算是胳膊的地方,狐狸便眯了眯眼,转头用自己眉骨位置蹭了蹭安九。   那个地方是狐狸的气味汗腺,蹭他是在用气味对他进行标记。   当然,安九不知道这些,只觉得这个美人真好看,变成狐狸也很好看。   微生岚释放了半天的气味儿,仍然不见安九上前跟他贴贴抱抱,便知道识海里那个‘自己’说的是真的。   这会儿便收敛了气味,不再使那无用功的勾引手段,以免将万衍剑宗其他人给招来。   他趴伏下身子,回头看向安九,等安九上来趴稳后,便飞快的奔跑起来。   九尾狐能隐身,能腾云,虽然没有翅膀,却能在空中奔跑……这也是天生妖族里大妖的天赋优势。   微生岚越跑越快,慢慢腾空,最后飞奔在了云里。   因为能隐身,他肆无忌惮,并不躲避人群聚集的城镇,安九便看着,在他记忆里占地面积极逛,人口极多的黎城,现在却像一张棋盘呈现在他眼底。   那些行走其中的修士更是看不清具体形貌了,一个个都变成了小黑点。   微生岚的结界帮安九当下了凌冽的风,只有些许能穿透结界,吹拂起安九的长发和衣袍,些许云雾也能穿透结界,扑在他脸上时,也只有微微湿润的感觉,但他依旧感觉十分的刺激和畅快,他这才知道,原来世界可以在他眼下如此渺小。   ——只要站得够高。   安九趴在狐狸背上,双手攥紧狐狸的毛,快乐的大笑起来。   之所以会如此情绪外露,自然也少不了药效的影响。   不过不管怎样,至少他现在的快乐是真实的,只是被放大了数倍而已。   安九在风里眯上眼睛,心情愉悦的想,这大概是他从出生到现在,过得最快乐的一天了……   不,这肯定是他出生到现在,过得最快乐的一天! 第32章 吵架。   微生岚带着安九逛了好几座城镇, 直到天光泛白,离万衍剑宗也已经十万八千里,微生岚才停下来。   “我们要去哪里?”兴奋了一整夜的安九, 这会儿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被拐带了。   但是不后悔, 他觉得很畅快。   “你想去哪里,我们就去哪里……”微生岚其实一早的打算就是按安九的想法来, 但之前看他那么开心, 还指挥着他追云逐月, 微生岚也被他的兴奋劲儿所感染,索性就陪着他瞎跑了一整夜。   安九心里有些感动,才第一天认识的人,竟然愿意迁就他。   至于狐狸会不会对自己图谋不轨, 他倒是不怕这个。   安九的童年,并不幸福, 以至于他并没有相对强大的自我认知和人格,就像一个一直贫穷的人, 从来不会觉得自己有宝贵的财富一样……安九也不觉得, 自己有什么,值得别人图谋的。   至于天灵根,安九就跟不觉得这是什么好东西了, 可以说, 他上辈子所有的苦难,都源自于这个特殊体质,而且他记得方郁鹤和他说过, 就算司玄夜不剥离他的灵根,他这样的性格和心智, 最后也只会沦为炉鼎。   当时可把安九给委屈个半死,他这样的性格和心智怎么啦?这不纯纯瞧不起人吗?   不过后来安九就认清了现实,他确实没心智,他谁都算计不过,就连安府的一个小厮,都能轻易把他哄骗得团团转……   总而言之,安九觉得自己很废物,别人要什么就拿走什么吧,灵根给他也无所谓,总之不给安云歌就行。   就抱着这种流浪汉不怕被偷家的心态,安九很是放心的跟着一个陌生人走了。   反正只要短暂快乐过就好,而且很奇怪的,他好像莫名的就对这只狐狸很有好感。   安九打定主意要先自己开心,现在他是能快乐一日是一日的,那就先从最想做的开始吧,“我们能去凡俗界吗?我想先回一趟云麓府。”   他要去给他娘迁坟,当初他娘含冤被沉了塘,最后连个像样的坟冢都没有……后来安九自己也饿死在了郊外,尸首也是被人随便扔到了乱葬岗。   给他娘亲迁坟,本就一直是他的心头执念,后来自己也没比他娘好到哪儿去,简直就像注定了要步她后尘似的,重生以后,安九心里便出现了一个特殊的念头,就想着,或许应该先安葬好他娘。   等给他娘亲迁了坟,他再游走大陆,去看看别地儿的风景,多吃一点凡间的食物。   对于安九的想法,微生岚自然是毫不犹豫的点头答应,“好,那我们就去凡俗界。”   另一个意识不满的在他心底开口,“凡俗界灵气稀薄,修行很慢。”   控制身体的这个道,“我不管,我的发情期紊乱症已经很严重了,不和伴侣在一起我会发疯,疯了我就去偷别人养的鸡。”   意识懒懒道,“我不在乎。”   “我还去骚扰狐族的其他狐狸,去兰泽家打他家小孩儿。”   想了想那个丢人的场面,意识阴恻恻的开口,“你敢做我就敢宰了你。”   微生岚心底轻笑一声,“杀我就是杀你,你是打算再断一尾?”   意识体的那个便又不说话了,微生岚猜测,他肯定又在觉得自己很烦了。   因为要去凡俗界,微生岚自然不能以本体的形象去,他又转换形态,恢复了人身。   而他抑制过修为后,不管是人形态还是狐形态,都是比较年轻的状态。   对此,微生岚感到很满意。   他问安九,“我这样子,好看吗?”   微生岚一变回人形,安九就开始晕头转向找不着北了,“好,好看。”   “那你喜欢我吗?”微生岚笑了一下,简直是明晃晃的勾引。   安九也很实诚,“喜欢。”   毕竟他真的好看,安九很难对着他这张脸,说出违心的话来……他还抽空想着,怪不得那些志怪话本儿里,都喜欢写狐狸精勾引人。   可是不怪狐狸精啊,他们要是都长成眼前这只狐狸这模样,他就是冲人翻个白眼儿,那人估计都会觉得对方是在抛媚眼儿。   更何况他还这么直接的问自己‘喜不喜欢’,这谁顶得住啊?   微生岚脸上笑容更甚了,他捧住安九的脸,凑上去舔了一下他的鼻尖,“我也喜欢你。”   安九眼神闪避,脸蛋微红。   微生岚舔他时,他倒是没什么暧昧的感觉,他是见过微生岚狐形态的,他觉得这样的舔舐,就是动物表达亲昵的举动……想当初阿花可也没少舔他。   但是微生岚说‘喜欢’他,这就让他有些受不了了。   安九还想,狐狸说的喜欢,和人的喜欢一样吗?   他好像都不是第一次说‘喜欢’他了,昨天刚见面时,他似乎就对自己说过一次‘喜欢’。   就算安九第一次见到他,也莫名生出了奇怪的亲近之感,但要上升到‘喜欢’这种感情,好像也有些太莫名其妙了。   大概应该是人对小动物的喜欢那样子的感情吧,觉得长得符合自己的喜好,才产生的喜爱之情。   安九觉得,狐狸对自己,应该也是这样的想法。   于是他说,“以后不要说这样的话了。”   免得说多了,他就当真了。   微生岚则是顺从的点了点头……他只当是伴侣不爱听这句话,不说就不说吧,反正还可以用其他形式来表达,比如释放气味。   狐狸在面对认定的伴侣时,就会不由自主的释放一种麝香,对方闻久了会希望与伴侣交合,妖族本就不是含蓄的生灵,直白的欲望便是交流感情,俗称越做越爱。   变回了人形,微生岚无法驮着安九,于是他便伸手想把人抱起来,安九不答应,两人都是犟种,互相僵持了一会儿后,各退了一步,便成了微生岚牵着安九的手。   可是两个十七八岁的少年这样手牵手一起走,还是让安九觉得有些奇怪,但他还是忍耐了下来,毕竟比起被人抱在怀里走,牵着手一起走,还是勉强能接受的。   界门所在的地方,都有修士看守,一般是所处区域的管辖势力派门内弟子过来值岗。   不过微生岚已经驮着安九跑了一整夜了,最近的界门不归万衍剑宗管。   等到了界门前,安九才发现,这里竟然是属于妖灵城管辖——隔老远他就看见好几个带着自己原型特征的妖修守在门前。   安九觉得这也太巧了,应该不至于再在门前遇到一二熟人了吧。   不过有些事情就是这么离谱,你越是觉得不可能来什么,就越有可能来什么。   微生岚牵着安九走到界门前,便看见一身着青衣,头戴帷帽的青年站在界门前。   那人虽然被帷帽的青纱遮掩了面容,但安九就是觉得这人的身形很是熟悉。   等到越发靠近时,那人转头看向自己,隔着一层青色的纱布,安九好像和他的眼神对上了一般,那一瞬间,他脱口而出,叫了一声,“奚城主。”   头戴帷帽的青年冲他点了点头,随后揭下了帷帽,露出那张清隽俊美的脸——果然是奚青渡。   微生岚也回头看了一眼对方,但却反应平平。   他的嗅觉灵敏,早就闻到这臭龙身上的水腥气了……他对奚青渡不感兴趣,对方于他来说,也不过是一晚辈,自然也不打算跟人打招呼。   可安九不一样,他上次被奚青渡哄骗得对他产生了绝对的信任,安九可是一直很感激信赖这位‘和蔼亲切’的城主的。   奚青渡青色的眼眸在两人相握的手上停顿了片刻,然后才把视线定焦在安九身上,“安小友,别来无恙。”   微生岚无声的将安九的手握得更紧了一些。   安九很高兴,也没有计较微生岚的举动——他从离开万衍剑宗后,兴致就一直很高,“城主别来无恙,您也要过界门吗?”   奚青渡道,“是的,凡俗界有恶妖生祸,我职责去将其收服。”   微生岚凑到安九耳边给他做翻译,“大概是流落在外的天生妖族,普通生灵化妖可请不动城主。”   奚青渡眼睛动了动,又转向微生岚,“这位小友是?”   对妖灵城城主的要务倒是很了解的模样,他却看不出此人的原型,对此人也没有任何映像,应当不是妖灵城的常驻子民,但肯定是大妖血脉。   安九被奚青渡一问,这才想起来,自己在奚青渡这里,还留了一个大坑——在这位妖灵城主眼里,他是大妖巴蛇的道侣,但他现在明显和另一人举止亲密,看起来像一个行为放荡,不守男德的渣男。   其实安九完全多虑了,妖族不存在为谁守德这回事,但他人类思维已经固定,这会儿被奚青渡看着,便觉得无比尴尬。   更尴尬的是,奚青渡问他狐狸是谁,他还解释不出来!   没错,从昨天见到狐狸到现在,他都不知道狐狸叫啥……一开始的时候他倒是问了,对方态度太自然,好像也没回复他,就把他给带走了,然后他们相处得太融洽,互相都没再提名字的事。   这也太疏忽大意了,如果他告诉奚青渡,他也不知道对方是谁,叫什么,估计奚青渡会更加觉得自己言行轻浮吧?   “他,他这,额……”安九结结巴巴,说不出个所以然,看在奚青渡眼里,就更像那移情别恋,还跟人夜奔了。   安九挣了挣被微生岚紧紧握住的手,想捂脸。   微生岚不让。   不过他也没有多话,这位奚城主问话的对象不是自己,而是安九,那他就让安九来回答就行,不管安九给他定位什么身份他都没有意见。   就算是不太通人性的老狐狸,还是知道怎么尊重伴侣的。   奚青渡面上浮现一个了悟的神情,对安九客气道,“既是不方便,那边不用说了,两位小友先行一步吧,在下需要再次定位那作恶凡间的妖族,才会动身前往。”   安九一听,便知他是铁定误会了,有些着急的开口,“那个,奚城主……其实我和我师叔不是那种关系。”   “知道了,去吧。”奚青渡只是微笑看着他,也不知有没有改变想法。   微生岚问,“哪种关系?”   他当时一抹神识从镇压下溜出来,是见过那大蛇的,也见到过安九与他相处的画面,那家伙对他的伴侣心存觊觎,他可是看出来了,为此他很是不满,如果不是因为对方是万衍剑宗的弟子,他也立下过心魔誓,绝对不会再伤害任何一个万衍剑宗的剑修的话,他高低得给他点儿颜色看看。   安九被守界门的弟子催促,又见奚青渡已经回应,便不再多说,拉着微生岚便进了界门。   ……   穿越界门之后,两人便到了凡间一处荒凉深山里,不过这里距离云麓府不远,安九当即便答应了微生岚的提议,由他隐身驮安九过去。   达成共识之后,微生岚就背过身去,扭头对安九道:“上来呀,我背你。”   安九混乱得手脚不知该往哪里放,“你背我?就这样吗?”   微生岚解释,“凡俗界的灵气不充裕,不支持我频繁切换形态。”   主要是他的本体比较逆天,他现在又只是金丹修为,耗完灵气后很难及时恢复,担心会有什么危险。   竟然还有这种说法!安九听完,便有些为难,“那,要不我自己走吧。”   “那多慢啊,下山都得走上一天一夜。”   这倒也是……   最后安九还是红着脸,爬到了微生岚背上,并且不放心的又跟他确认了一遍,“别人确定看不到吧?”   “这深山老林的,说不定都没人。”   安九便闭嘴了。   人形的狐狸脚程依然很快,差不多一炷香的功夫,安九便见到了山脚的村庄,半个时辰后,他们就到了云麓府的地阶。   又往前走了一会儿,安九便拍了拍微生岚的肩膀,让他停下来。   “那个庄子,我和我娘在那里住过一年!”安九心情激动,不由的直起了腰身,努力给微生岚指出方向,以至于他的上半身不太稳,有些摇晃的极限。   微生岚收了收手臂,一只手拍了拍安九身子,“别晃,小心摔着。”   安九一僵,动作老实了下来。   明确位置后,微生岚一个缩地便带着安九来到村子外,他把安九放了下来,又自然而然的牵起对方的手,与他一起往村子走。   安九情绪被旧景激发,又开始有些激动……还有些恍惚,他竟然真的回来了,那么快就到达了。   原来上辈子觉得如此遥远,好像用尽一生的力气,都回不来的地方,竟然只需要一个时辰左右。   因为太快了,安九总觉得有些不真实,直到他领着微生岚来到这座贫瘠萧条的村庄前,他才找到一些真实的感觉。   原本一路上,安九还叽叽喳喳,不停给微生岚讲解,他在哪条河里抓过螃蟹小鱼,在那颗树上,摘过果子摸过鸟蛋,偷过谁家的腊肉,被谁家大人追着打过。   说着说着,安九便噤了声。   微生岚朝他目光所至方向看去,只见是一处池塘,初夏的池水一片清幽,其上还生长着碧绿的荷叶,荷花还是一个个娇羞的花苞,微风一吹,池水微漾,枝蔓轻晃,一副静谧美好的风景。   但微生岚觉得,安九在这里,一定发生了不好的回忆……连被人追着打都能用开心的语气讲出来的小九,又会是怎么的回忆,才能让他沉默?   安九痛苦的情绪被放大,却什么都没做,什么都没说,只是静静看了池塘一会儿,转头便走。   微生岚沉默的陪着他,什么也不问,只是紧紧牵住他的手,让他知道,自己在他身边。   等到了位于村庄最偏远角落的那间破旧院落时,安九才算勉强又打起些精神,“这就是我和我娘住了一年的地方……你看,我用炭笔画的画还留在墙上。”   微生岚看过去,只见屋子的土墙上,有稚嫩笔触留下的可爱图案,经过十年的岁月洗礼,已经模糊得看不出原本的模样。   微生岚比了比墙上那模糊图案的高度,转头看向安九,笑着道,“那时候小九这么高?一定很可爱。”   安九见他用手比了比,也跟着笑,“原来我六岁的时候这么矮。”   安九带着微生岚进了门,屋子里什么都没有了,连当年那些不怎么样的家具都已经被人搬走,只剩一些实在破烂,眼见着一碰就能散架的物件儿还留着。   “需要清理一下吗?”微生岚见着屋子里满是灰尘和蜘蛛网,转头询问。   安九上前摸了一下那张破桌子,手上便沾了一手的灰,而那桌子同时也发出‘吱呀’一声。   他赶紧收回手,后怕的摇了摇头,“还是别了,就让它们保持原样吧。”   微生岚便没有做多此一举的事。   在跟随安九小心翼翼的参观完那两间破败的屋子后,安九便打算现在就去给他娘迁坟。   镇子里有从事白事方面各种业务的师傅,安九去请了人,对方说需要看期和准备一些东西,最后将时间定在了三天后。   微生岚不解,“为什么要三天后。”   “我不知道,但我现在很迷信,师傅说三天后那就三天后就行了。”安九心里有些烦躁,但还强忍着不耐对他解释。   微生岚道,“你都修仙的人了,还相信这个?”   在微生岚看来,这根本是浪费时间的事,他可以直接去帮他把那片地都给转移了。   安九不高兴,而且这种不高兴还被无限放大,“你要是不乐意陪我,现在就可以走了。”   微生岚皱了皱眉,迟疑的问,“你在赶我走吗?”   意识对此,嗤笑一声,“就是在赶你走,你还要死皮赖脸跟着吗?”   微生岚执意要安九回答。   安九此时心里更烦,他自己的事情他可以不在意,但一旦牵扯上关于他娘亲的,他心中的负面情绪便极容易被激发。   那是他生命里唯一无条件对他好的人。   “是,我们不过萍水相逢,你出现的莫名其妙,也不说自己什么目的,什么来历,我连你名字都不知道,本就不是多深厚的关系,你既然嫌弃我麻烦,那你只管走便是。”   微生岚愣了一下,完全没想到,安九还不知道他的名字,也不知道,安九是这样看待自己的出现的。   前日他刚在安九面前现行时,心里还会忐忑,可见安九反应平静,后面也没追问其他,便以为这是他和安九独特的默契,对方也和他一样,是无条件的信任着对方一样。   原来竟不是这样……   他心里有些失落,同时还有一种骄傲被人践踏的狼狈,“我说过,是因为喜欢你,才会来找你。”   安九扭过头,根本不相信这世上,除了娘亲外,会有人无缘无故的爱他。   见安九不再回应他的喜欢,微生岚也十分生气。   活了这么多年,他还是第一次被人这么下面子,以前敢跟他叫板的人,都被他直接动手收拾了,立马就对他恭恭敬敬。   ……但面对安九,他除了自己生闷气外,还是舍不得作出伤害安九的举动,可他心里又太憋闷了,最后只能嘴上强硬的找补一番,“你不喜欢我,那我就去喜欢别人,我见一个喜欢一个,我才不稀罕你!”   微生岚说完,便直接消失在安九面前。   而真把人撵走了,安九又无比失落。   这个时候,安九才觉得自己有些不对劲。   “明明不反感狐狸,为什么会突然和他吵起来?”而且明明是他让狐狸走的,可狐狸真走了,他又心里难过发堵。   “如果还能再见到狐狸,就跟他道个歉吧。”他今天的情绪起伏太大了,有些失控。   安九强压下失落的心情,在镇上找了个客栈住下。   明天去看看娘亲,先把最要紧的事完成才是最重要的。   傍晚的时候,安九点了自己喜欢的包子,可明明感觉自己很饥饿,安九却有些食不下咽。   勉强吃了几口,他便准备躺下休息,可刚熄了等,他便听见窗户传来一点动静……难道有小偷?   安九自认为自己的剑法还是能应付凡人的,便起身悄悄站到窗户旁边,等那撬窗之人一进来,他就先发制人制住对方!   安九屏住呼吸,没等多久,窗户便从外面被人小心的打开了。   果然有人!   那人从窗户外跳进来,安九迅速出手,却被对方一把擒住,接着,那人蛮力一拉,直接把安九拽进了自己怀里。   安九:!   这人好生厉害!   安九这念头刚起,便听见‘滋啦’一声——房间里的灯被点燃了,刚才还漆黑一片的房间,顿时有了能见度。   与此同时,安九也看清了这个半夜偷袭的贼人是谁。   ……正是白天扬长而去的那只狐狸。   “你不是去喜欢别人了?”安九开口就是这么刺人的一句话。   一说完,他就懊恼的闭上了嘴,明明白天都想好了,再见到人时,要先道歉的。   “对……”   “对不起。”   对方比他更先一步开口。   微生岚把人紧紧抱住,不肯撒手,“我叫微生岚,我喜欢不了别人了,我只喜欢安九一个人,我来找你,是因为你是我认定的伴侣,除了你,我想我也不会再有别的伴侣。”   安九愣了一下,随即苦笑,“对不起……”   微生岚赶紧捂住他的嘴,“不行,你现在不能说对不起。”   他觉得安九说‘对不起’,就一定又要拒绝他,像白天那样,说很多让他难受的话。   “我花了三个时辰才调整过来,你得让我缓缓。”   狐狸的言语行为真的很直白,安九觉得,自己不该怀疑他的目的的。   他掰开微生岚的手,认真道,“我白天太冲动了,我不想赶你走的。” 第33章 迁坟。   微生岚夜里翻窗来找安九后, 两人又快速和好了。   时间太晚,安九也没来得及跟微生岚说太多,便困倦的睡着了, 直到睡着前,他都没想起, 这间客房只有一张床。   微生岚见安九跟他说话,说着说着, 便脑袋一点一点的。   他把人放回床上盖好被子, 安九还努力撑起眼皮看了他一眼。   因为太困, 安九的眼睛湿漉漉的,看他那一眼可怜可爱得不行。   “睡吧。”微生岚声音轻柔的说了一句,安九便听话的闭上了眼睛。   好乖。   微生岚看着他睡,不愿移开眼。   虽然真正相处的时间并不久, 但微生岚却觉得,自己已经很喜欢很喜欢安九了, 他简直太感谢那次发情事故了,感谢上天的恩赐!   就这样看了小半个时辰后, 微生岚爬上床, 躺在了安九旁边,还不住的往安九身边凑。   识海里的意识忍不住了,“你要做什么?”   微生岚动作顿了顿……他和意识本是一体, 一百岁时才被剥离, 他的想法,很多时候都能被意识洞悉……   想到这,微生岚也就不打算撒谎隐瞒了, “我想给他舔毛。”   意识里的另一个‘自己’好似有些忍无可忍,“你看他有毛吗?”   微生岚的目光落在安九的头发上……很长, 不太好舔顺。   最后他不甘心的躺下,“还是有地方有的,以后总有机会。”   意识是半点不想再接话,完全不想和他讨论那另一处有毛的地方在哪里。   安九醒来的时候,就感觉身侧暖烘烘的,还有点热。   他转头一看,就发现自己竟然睡在微生岚怀里,自己的腿还搭在了他的腰上。   安九:……   自己是睡姿如此不雅的人吗?   而且为什么他们明明看上去差不多的年纪,对方的肩膀胸膛却比自己宽厚得多。   安九忍住伸手戳一下的欲望,小心翼翼的想要退出微生岚的怀抱,不想才刚动了一下,对方就睁开眼睛,同时手臂反射性的收紧,直接把安九摁在了他的胸膛上。   ……好吧,不用手戳,他也感受到了,微生岚看山去精瘦,没想到该有的肌肉都有。   一大早就被美色袭击,安九晕晕乎乎的爬不起来,又被微生岚搂着,强行睡了个回笼觉,最后是太阳都升起来了,安九被热醒,才不得不从微生岚怀里挣脱。   微生岚跟着爬起来,嘟囔了半天,“不热嘛,哪里热……”   安九撩着自己的头发,把脖子露出来晾着,“你体温高你不知道吗?”   “高吗?”   安九想到狐狸原型时那一身厚实的皮毛,决定不跟他争论,“我一会儿要去埋葬我娘的地方看看,你去吗?”   “去!”微生岚很轻易的便被转移了注意力。   两人去吃了早饭,然后买了一些干果果脯做贡品,便又回到了昨天那村庄。   他娘是以通奸的罪名被沉塘的,村里人也不乐意让她葬在村里人的坟山上,云府来处理的人,就随便找了个荒山,挖了个坑把人埋了。   后来安九溜出安府,给附近商铺干些杂货,攒了很久的工钱,打听到他娘埋葬的位置,才去到那里,自己捡了个木板,刻了字,给他娘立了个潦草的墓碑。   那时候能做到这样已经是极致,更别说给他娘迁坟了,后来安府主母发现他买通家奴,打听他娘坟头位置这事儿,便认定安九偷了府里的钱,二话不说以教育庶子的名义打了安九一顿,他的手心被打破了皮,屁股下面大腿的位置也被打肿了,整整半个月坐也不能坐,手也拿不住东西。   他那段时间连吃饭都没办法拿筷子,只能直接用手刨,安云歌的狗腿子们就嘲笑他是粗鄙之人、是野狗,后来就算安九伤好了,他们给安九送饭时,也会故意不送餐具。   安九当时其实不觉得苦,他的乐观心态在那时候就已经成型了,被骂做狗又怎样,只要能活下去,随他们骂就是,他总要活下去,才能有报仇的一天。   后来安九还是没能报仇,还死得那般凄惨……再重生时,他便连报仇也不敢想了,只想苟且偷生。   但就算如此,安云歌也不肯放过他,他是真的恨毒了这对母子。   安九陷入痛苦和仇恨的回忆里,正要被这些负面情绪淹没,突然一颗甜蜜的果脯被塞进他嘴里。   安九下意识的把果脯含进嘴里,用舌头裹住,细细嗦吮着果脯表面的糖霜。   那些晦涩的情感好像瞬间便被这份甜蜜冲刷掉不少,安九回头看向给他塞果脯的人,微生岚笑眯眯的看着他,扬了扬手里的油纸袋,“还要吗,还有别的。”   安九为了方便说话,用舌头把果脯顶到口腔一边,然后顶着鼓起一个大包的脸颊,表情严肃的开口,“这是贡品,不是零食。”   说完,还因为说话时口腔分泌了不少口水,差点流出来而赶忙‘吸溜’了一下。   奈何他虽然神情很认真,但形象实在太可爱,根本没有一点儿威慑力。   微生岚笑着伸手戳了一下安九脸上的鼓包,惹来安九一个瞪眼。   他反问,“贡品还没上贡前,能叫贡品吗?”   安九想了想,摇了摇头。   “那不是贡品,就是零食,当然可以吃。”   安九立场不坚定的被轻易说服,“……那,那就少吃一点,多给我娘留点。”   微生岚被安九这句可爱的话戳到,心里升起一种酸软的感觉,“有很多,我买了很多很多,你和你娘都可以分到很多。”   安九便眯着眼笑了,笑完又吸溜一下口水。   而他原本沉重的心情,也因为有一个微生岚在,变得轻松起来。   但这轻松的情绪却是短暂的。   安九带着微生岚来到当年埋葬他娘的那处山坳时,却只看见原本是坟包的地方,只剩下了一个坑,而安九自己制作的那块墓碑,残破的被扔在坑底,还让泥土埋了一半。   安九脸色骤变,飞奔过去,几乎是扑倒了坑里,用手将那木牌刨了出来。   那木牌被扔在坑里,受雨水浸泡,腐坏严重,上面他刻画的痕迹已经很浅了,边角部分也是残缺不全,早不知在什么时候,被腐蚀成了木屑,融进了土里。   安九眼神木然的转向土坑,突然就疯了似的开始刨土。   微生岚急忙上前一步,将人拉了起来,“我来。”   刨坑是狐狸的特长,他的双手瞬间化作狐爪,快速在坑里刨起来,他速度虽然快,却很有技巧的一层层刨土,就算坑底有什么物体,也不会被他弄坏。   安九也跟着一捧一捧的将微生岚刨出的泥土捧到坑外。   就这样,直到那个浅坑变成了深坑,两人浑身均是沾满了腥臭难闻的泥土,变得狼狈不堪,可坑里还是什么都没有,没有,都没有。   安九颓然的坐在坑底,花了的脸上满是茫然,“不见了,为什么……”   微生岚挖到一定深度时,就知道没有尸首了——他能闻得出来,泥土里味道的细微区别。   “被人挖走了起码三年了。”微生岚说了个笼统的时间。   安九侧头看着他,眼里突然便涌出了眼泪。   他抽噎着道,“我拜入万衍剑宗才四年,我,我回来晚了。”   安九越说越难受,后面就变成了嚎啕大哭,“我错了,我不该去万衍剑宗的。以前我每月都来,我娘都没有出事,都怪我,我不该离开。”   微生岚急忙把人抱住,“不哭不哭,不怪你,不是你的错,怪那个挖尸的人……我们现在首要任务,应该是先把娘找回来,对吗?”   “找,找得回来吗?”安九仰着脸看他,被泥巴染得脏兮兮的脸,却被他的眼泪冲刷出两道泪痕来。   微生岚捧住他的脸,给他擦眼泪,他把爪子幻化回手时已经变得干净了,但安九的脸还是脏,他用手一擦,给他把脸擦得更花了。   “……”   安九见他沉默,以为他也没办法,又是一阵流泪。   微生岚只好赶紧抱住人拍了拍他的背,承诺一定能找回来。   随后便掐了个法决,安九眼睛亮闪闪的看着他,眼底满是期待和信任。   法决凝成一圈气浪,绕在微生岚身体周围,随即向外扩散而去。   片刻过后,山坳附近的草丛里,出现一些窸窸窣窣的动静,好像有什么小型的生物在草丛里穿行,快速靠近。   安九警惕的四下看了看,没看见有东西,再一回头,坑边儿已经站了一只杂毛儿小狐狸。   周遭还有动静,安九刚被眼前的狐狸吓一跳,再一回神,周围坑边儿已经站了一圈儿的狐狸,有大有小,各种毛色都有。   安九震惊不已,然后便听见一群狐狸‘吱吱唧唧’的一起叫了两声,一群大一点儿的狐狸还后脚蹲地,自立起身子,两只前爪贴在一起,冲着微生岚晃了晃,做作揖状。   “它们,在拜你?”安九新奇的问。   “嗯,我是它们祖宗。”   安九觉得这句话有些耳熟,好像曾经有谁也挑衅在他面前说过他是某人爷爷……   安九又问,“它们好像都开智了,你是它们祖宗,那你多大了?”   “我一……”微生岚刚想得意的报年龄,突然想起安九嫌弃过他附身的那只三百岁的崽子。   他把话咽回去,僵硬的转移了话题,“狐狸容易开智,有点儿灵气就能生出灵智,但真要修成妖精,需要更大的机缘,这里的狐狸活到老死都不一定能遇上这样一个机缘。”   “怎样的机缘?”   “今天这样的。”微生岚答完,转头看向一群狐狸,“知道这里葬的人被谁带走了吗?有确切信息的,我可以赐他一滴血。”   天生妖族的一滴血,对于普通狐狸来说,已经是大补之物,更别说这位祖宗是九尾狐了。   一些对自己实力心知肚明,知道接了这滴血也只是爆体而亡的狐狸又冲微生岚作了作揖,然后便退回了山林。   剩下的狐狸还剩三只,皆是皮毛水亮,眼神格外灵动的狐狸。   三只狐狸头凑在一起,‘唧唧’商量着,微生岚便给安九翻译,“他们商量要将我的血稀释成几百份然后平分,自己用一些,再给后代留一些。”   安九愣了一下,悲伤道,“狐狸都比我聪明。”   他都想不到这种办法……原来他真的是天生的笨蛋。   “……也不是所有狐狸都聪明,你看刚刚跑掉的那些,它们也很笨。”微生岚不熟练的安慰着,心底暗道,自己提这茬干嘛!   好在安九没有一直在意这个事儿,让他赶紧问问他娘的尸首去哪儿了。   三只狐狸你一言我一语,‘叽里呱啦’一顿叫,安九便等着微生岚的翻译。   “它们说被一群穿一样衣服的人挖走了,和当初来埋的人很像。还是半夜三更来的,偷偷摸摸,跟做贼似的。”   安九立马反应过来,笃定开口,“是安府的家奴!当初来埋的就是他们!”   说完,安九就疑惑了,“为什么?”   安九的脑瓜子是想不通这个问题的。   微生岚想了想,分析了一下这几条信息,“首先能确定,是安府家奴把你娘带走的,那肯定是安家的主事人才能有这样的权利。可他们是偷摸着来挖的,又没有损害尸身,多半不能是安家主母。”   安九恍然大悟,“那就只能是安老爷!”   微生岚听他管自己爹叫‘安老爷’,不知为何,有点想笑,“不管是不是,我们去问一问便知道了。”   想到要回安府与那些人打交道,安九有些不乐意。   微生岚便说,“还有两天迁坟,不能耽搁了咱娘换新家……而且,总不能让咱娘一直待在仇人的地盘儿吧?”   听微生岚这样一说,安九便生出无穷的动力来,“对!接我娘去!”   “先洗澡。”微生岚摁住突然打鸡血的安九,先是给他丢了个洁尘决,然后带着人回了镇上客栈,叫了两桶热水……和安九一样,微生岚也不喜欢完全依赖法术来清洁自己,用水清洗会觉得舒服。   下午的时候,两人便到了云麓府。   安九带着微生岚绕到后街,准备从一个偏僻的巷子翻墙进去。   两人走到后街时,迎面走来一容貌倾城,身姿妩媚的女子,那女子与两人擦肩而过时,安九便闻到一阵浓郁的香味儿。   微生岚挑了挑眉,待那女子走出很远,他还回头看着那女子的背影。   安九没觉得有问题,因为他自己也看。   看完安九还感叹一句,“那姑娘真好看,气质也好。”   微生岚回神,似笑非笑的看着安九,然后伸手掐了一把安九的脸颊,“小色鬼,她能有我好看?”   从来到凡俗界开始,微生岚便在自己和安九面上施了障眼法,让他们的容貌看起来普通。   这会儿他又解开了障眼法,往安九面前凑了凑。   “好,好看,你好看……”安九又开始晕乎了。   微生岚满意的在他耳边轻笑一声,又觉得这个距离应该要做点什么,于是凑上去亲了一下安九的白皙的脸颊……确实是亲,不是舔,还把安九给亲的愣了一下。   仅仅只是细微的区别,带给安九的感受,却是天差地别,他心脏开始狂跳,第一次意识到,微生岚是个男人。   还是个特别符合他审美喜好的男人。   完蛋了,他本来就是个断袖啊!   安九一把推开微生岚的脸,迅速转身往前走去。   “怎么了?”微生岚追上来询问……安九这个反应,难道是生气了?   安九转过头,见他已经恢复了障眼法,才松了口气,严肃道,“别乱亲我,我不喜欢。”   微生岚歪了歪头,眼底流露一抹不解的情绪。   他明明感觉安九不反感的啊……人类真是口是心非,不过他这样说,那就按他说的做吧,下次亲亲前他就先征得他的同意。   安九则是一阵后怕,他不敢再随便喜欢别人了,上辈子喜欢上一个人,付出的代价太大了。   只是对他一点点好而已,他便连自己的命都赔进去了。   太快喜欢上别人,倒霉的就是自己,先动心的人,一定会是输家!   安九深吸一口气,决定要守好自己的心,结果一抬头,就看见不远处站着一个熟悉的人,此时正面带微笑的看着他和微生岚。   安九回头,无措的望向微生岚,“那个那个!”   微生岚理解他的意思,无所谓的开口,“一直在那儿啊。”   “他,看见了?”安九不死心的追问一句。   “你是说我亲你吗?他看到了呀。”   “……”   安九:好好好,这下是真说不清了。   对面那人正是之前在界门处遇见过的妖灵城城主,见安九注意到了他,便主动往两人这边走了过来。   奚青渡的青发青眸已经变成了黑色,但那张俊美无俦的脸却还是安九所熟悉的,所以安九才能一眼将人认出来。   此时,这位城主来到两人面前,眼底带着淡淡的笑意,冲两人颔首,“两位小友,又见面了。”   安九尴尬的扯了扯嘴角,“奚城主,好巧啊。”   奚青渡点了点头,“这是在凡俗界,小友也别叫我‘奚城主’了,叫我本名即可。”   安九以为他是需要保密身份,便点了点头,但要直呼其名,他好像有些叫不出口。   奚青渡见他这般反应,便知他心中顾虑,又贴心开口,“或者叫我一声‘奚大哥’亦可。”   微生岚‘嗤笑’一声……大人家一千多岁,也好意思自称是‘哥’。   “奚,奚大哥。”安九喊了一声,然后悄悄拍了一下发出不礼貌声音的微生岚,“那,那奚大哥也别叫我‘小友’了,叫我小九就好,这是微生岚。”   ‘微生’?   奚青渡瞳孔轻微放缩了一下,不过安九没有发现。   “好……小九,微生兄,你们这是要进安府?”奚青渡没有追究这个姓氏,虽然‘微生’家已经成为历史,但狐族很多分支也会刻意改成这个姓氏,就为了沾沾‘微生’的光,然自己的血脉显得尊贵一些。   安九没什么心机的点了点头,“我们准备翻墙进去。”   “……”微生岚阻止不及,安九已经把他们最大的计划给暴露了出去。   奚青渡眼里满是笑意,“不用翻墙,我带你们进去吧,我看你们用了障眼法,跟着我一起就行。”   “哦哦!”安九兴奋,“奚大哥的任务目标在这里吗?”   之前奚青渡说过,他来凡俗界是要处理这里出现了妖物,那他出现在云麓府,说明那妖物就在这里,甚至就在安府内?   奚青渡点头,“安府有一缕妖气存留,是我调查必经的一环,而且安府目前出现了怪事,是安老爷去天清观请了道士来做法。”   说着,奚青渡停顿了一下,一手往自己身后一捞,一面幡旗便出现在奚青渡手里,上书:天清观清溪道人。   “我现在的身份,便是一名除妖道士。”   安九看着奚青渡这仙风道骨的模样,很是为他感到不平,“既然是安老爷请的你,为何他不让你走正门?这也太不尊重奚大哥了。”   奚青渡见他为自己打抱不平,脸上笑容更甚,“安老爷自是有他的顾虑,他现在已经做到了户部尚书的位置,是皇帝看重的大官,而本朝皇帝不信鬼神之说,也不接受妖灵的存在,上行下效之下,官员们都对此讳莫如深,绝口不提。只不过皇帝是明君,自己虽是不信,却没有打压民间的寺庙道观,但他们当官的却不敢在君王眼皮底下跟他唱反调……安老爷请了个道士进安府,便不敢大大方方请进门,只能从后门入,还不能别他对头们看见。”   原来是要保全自己的名声。   安九点了点头,突然脑子里一抹灵光闪过,他觉得安老爷这个想法之下,应该还有过别的行为。   但他没能抓住那抹灵感,怎么想都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听奚青渡说明各种缘由后,安九与微生岚便随着奚青渡来到安府后门处。   奚青渡抬手敲了门,很快便有一小厮过来拉开了门。   “清溪道长?”家主早就提点过,这个时差会有道长上门,因此一开门,他便直点人身份。   “信善有礼。”奚青渡有模有样的行了礼,然后指了指身后两人,“贫道与两名弟子上门拜访安老爷。”   那小厮便将房门拉得更开一些,四下打量后街,确定没被其他人看见后,便招手让人赶紧进来。   等人进了府,小厮才认真打量起来人,随即便惊讶了一下,“清溪道长不是已经四十来岁了?你怎看起来如此年轻?”   不止年轻,还格外俊美,不像个道士,像个天潢贵胄……但他不敢说。   不过就凭奚青渡这副长相,小厮也不会产生恶感,只是适度提出怀疑。   奚青渡还不至于在一个凡人的质疑下露出破绽,他轻笑一下,“贫道修行有成,自是驻颜有方。”   小厮眼前一亮,大喊道,“好好好,甚好!”   咱家老爷,缺的就是这样有能力的仙长!   对于这小厮的反应,奚青渡与微生岚都感觉到一丝微妙。   看来这位安老爷,还有他们不知道的秘密。   只有安九没听出问题,他一心琢磨着,到时候接触到安老爷,自己要如何询问关于他娘亲的事……   小厮领着三人往后院儿走,路上小厮还多嘴问了一句,“府里还有妖气吗?”   奚青渡反问,“府里还发生怪事吗?”   小厮表情扭曲了一下,眼底闪过一抹惊恐,“有,每晚都有。”   “有女人在夜里哭个不停。” 第34章 安府。   听那小厮这样一说, 众人心底第一反应是有鬼。   然后安九不着痕迹的朝微生岚身后躲了躲,“这世上真的有鬼吗?”   问完这一句,安九自己先恍惚了一下, 反应过来后,表情带上几分激动。   微生岚却摇了摇头, “不管是凡人还是修士,如果没有特殊的保存魂魄的法器, 死后都会被拉入冥界, 很难返回人世, 少数有所成就的鬼修,也不会离开冥域到凡俗界来,这里没有足够的鬼气供他们修行,他们迟早会消散于此界, 除非他们在凡俗界大开杀戒,形成鬼蜮, 但那不符合天道规则的行为,也会被修士们干预……而世人所说的鬼怪, 多数是人死后的怨念执念修成了具体形态, 算是妖魔的一种,与原本那人已无关系。”   安九失落的‘哦’了一声,没人看见, 走在前面的奚青渡背影也僵了一下。   小厮带着三人穿过后花园, 到了偏厅后,让三人先等候,他去叫老爷。   三人便坐在偏厅, 微生岚与奚青渡交流了一下进安府后的发现。   奚青渡,“后花园里有妖气, 但不浓郁。”   微生岚,“是狐狸。”   安九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努力让自己有点儿参与感,“……后花园的花儿开得比从前娇艳。”   微生岚捧场,“小九真棒,我都没发现。”   你发现什么发现,你这都第一次看见……   安九瞪他,然后很不好意思的低下头,“我帮不上什么忙。”   奚青渡失笑摇头,说了句题外话,“二位感情真好。”   微生岚伸手把安九往自己这边一揽,表情得意,“那肯定是,小九和我天下第一好。”   安九心想,微生岚真幼稚。倒是没反驳微生岚的话。   简单聊了两句后,外面便传来匆忙的脚步声,三人立马停下交流,一同往偏厅门口看去。   门外当先那人,正是年过四十的安老爷,他体态臃肿,白胖的脸上带着和善的笑容,一进门就招呼着下人们给客人端茶倒水上果盘儿。   安九仔细打量着他这个没感情的爹,仅四年不见,感觉他老了很多,眼周之前是没眼袋和这么多细纹的,现在不仅有了,眼下还一片青黑,眼神浑浊,整个人看起来,好像也没什么精神气儿,跟那些日薄西山的老人差不多。   对于安老爷的这番变化,安九心里没什么感觉,既没有觉得心疼,也没有感觉到痛快。   在安老爷害死他娘,强行把他带回安府后,安老爷就不管他了,明明是他亲生儿子,他却跟看待一个野种似的对他,这也导致了府里其他人见风使舵,跟着安云歌母子暗地里欺负自己。   他知道那个女人是很想他死的,给他的食物甚至饮水里都下了慢性毒药,安九年纪太小,就算很努力的去避免吃安府的食物,也没办法完全一口不吃。   他在安府举步维艰的活着,安老爷却跟完全看不到似的,安九早就对他没有任何亲情上的期待了,连耗费情绪恨他都觉得多余。   安九只觉得他面目可憎。   安老爷进来后,也快速扫视了一圈儿三人,最后把目光落在最为俊美贵气的奚青渡身上。   见奚青渡气度雍容,果然如小厮禀告那样,年轻且气质不凡,安老爷眼神立马亮了几分,脸上的笑意更甚,连其上的褶子都展开了几条。   “这位便是清溪道长吧?果然好人才,久仰大名,久仰大名!”安老爷走上去,还想要伸手去握奚青渡的手。   奚青渡像个合格的神棍,他宽大的袖扣里落下一柄浮尘,他捏住浮尘手柄后快速一甩,正好将安老师伸过来的手给挡住,“安老爷不用多礼,我们修行之人不讲究这些。”   本来是很无礼的举动,但配合着奚青渡那张朗月清风般的仙人之貌,再加上他说话语调轻和柔缓,竟让安老爷这位久经官场,最爱摆官威的顽固也轻易接受了他的说法,甚至主动道歉,“是是是,是在下唐突了。”   奚青渡不喜跟他客套,单刀直入问了妖气的问题,“我观安老爷府上,有妖气残留,推算留存时日有半个月之久,安老爷,半月之前,你府上可有外人上门?”   “真有妖怪?”安老爷脸色一变,然后支支吾吾了一会儿,“半月前……没有人来过。”   事关他缉拿恶妖,见安老爷不配合,奚青渡面上表情一冷,“确定没有?”   安老爷也明白,自己刚才的反应有些违背常理。   只见他叹息一声,面色尴尬道,“确实是没有的,我刚才犹疑,其实是因为老夫想与道长谈论的,另有其事。”   奚青渡依然表情冷淡,“驻颜之术需要禁房事,安老爷可以做到吗?”   安老爷表情一阵扭曲,他还想着和人私底下聊聊呢,就这样被直接说了出来,安老爷也很是尴尬……再一听清溪道长话里的内容,安老爷更是面露难堪。   这修道之人都这么直言不讳的吗?   安九看着安老爷那张五颜六色的老脸,差点儿没乐出声,他当然知道安老爷在想什么,安九其实很想告诉他,奚大哥才不跟你们似的道貌岸然,那点儿腌臜事还要藏着掖着。   奚青渡曾经可是当着他和韩柊,张口闭口就是‘交合’的,更露骨的词他还没说呢。   微生岚凑到安九耳边跟他咬耳朵,“安老爷这是为了女人想重振雄风?他不是觉得自己年轻了就能行了吧?”   微生岚说得也并不委婉。   安九想了想,觉得微生岚的猜测倒是大有可能,“他可能真的不太行,以前除了安云歌他娘和我娘,他没找过别的女人……以前他还在云麓府流传出过忠贞专一,独宠爱妻的美名。”   “忠贞专一,然后人到中年了开始想女人了?”微生岚面露嘲讽,“总不能是为了提高他那发妻的房事体验吧……一看他那面向,便是纵欲过度的模样,老夫老妻的还这么有激情,又不是我这样的。”   安九:?   感觉微生岚这话说得怪怪的,正想再问一句,却见安老严眼神阴翳的看了过来,他便闭上了嘴,和微生岚分开坐好。   安老爷是十分好面子的,被奚青渡点破那点儿心思之后,面上便有些扛不住,见那两个道观弟子开始交头接耳,便疑神疑鬼的觉得对方是在讨论他那事儿……虽然事实也确实如此,只不过和安老爷以为的,当八卦聊聊,却是有些区别。   安老爷瞪完讲悄悄话的两人,又把目光看向奚青渡,“清溪道长说的是真的?如果道长什么都无法为老夫展示,那老夫可是要对道长的能力表示怀疑了。”   你既不能让我重返青春,那便是无用之人,只凭你几句我府上有妖气,我又凭什么信你说的?   安老爷把质疑的态度摆了出来,便是明确要奚青渡给个说话。   奚青渡这人,当了妖灵城几百年的城主了,能受你一个凡人的质疑?   他当即微微一笑,又不知从哪儿摸出来一个瓷瓶。   微生岚又凑到安九耳边给他小声吐槽,“这老色龙还挺会糊弄凡人。”   这些个手段,任何一个去过修真界的人都不会觉得有多神奇,无非就是从芥子空间里取个丹药瓶,但奚青渡做得神神秘秘,取瓶子的时候手腕翻转,被不明真相的凡人看来,便是一出隔空取物的神迹。   安九疑惑,“你为什么叫奚大哥‘老色龙’啊?你们很熟吗?”   微生岚理不直气也壮的开口,“不熟,但他老是色眯眯的看你,那不是老色龙是什么……”   此时的安九已经忘了,既然不熟,那微生岚怎么会知道奚青渡的本体是龙?要知道,大妖的本体,是只有修为高上那大妖两个大阶级的修士才能看穿的。   安九的关注点只放在微生岚说奚青渡看他这一点上,他有点尴尬的开口纠正,“人家没有色眯眯的看我啊,他看我的眼神和看你不是一样吗?”   微生岚‘哼哼’两声,似乎有点不服气,但是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他才不会感觉错的,奚青渡那条色龙就是对安九心怀不轨,看向安九的眼神里绝对带有算计。   而另一边,奚青渡正在和安老爷接受他手里的丹药,“此乃回春丹,顾名思义,能回复青春。”   安老爷听闻此话,便立马伸手要去接药瓶,“对对对,我需要的正是此药。”   奚青渡微微一晃,躲开了安老爷的手,“安老爷且听我说。”   “你说你说。”安老爷着急得直搓手。   “此丹药效果立竿见影,且没有任何苛刻的服用要求……但却只能有三日药效,也就是说,这药每隔三日便需要服用一次,如果断了药,便会快速恢复你原本的老态。”   安老爷听不得那个‘老’字,却又不敢表现出对奚青渡的不满,于是只好从别处找茬,“话都是你在说,这药是不是真有这个效果,谁也不知道……”   “安老爷可以先找人试药。”奚青渡语气冷淡了下来。   安老爷想都不想,立马答应下来。   很快,一个身形佝偻,容貌沧桑的妇人被领了进来。   奚青渡当即冷笑一声,这安老爷心眼儿还蛮多……这老妇人起码六十的高龄,就算是试药,也比四十岁的安老爷多出二十年的消耗。   安老爷小心的从奚青渡手里接过药瓶,奚青渡提醒道,此丹药珍贵,他也只有这一瓶。   安老爷听完后手一抖,揭开瓶盖往里一看,粗略数了数,竟然只有十来颗的样子,那如果三天消耗一颗,岂不是也只能维持个把月的青春?   想到这里,安老爷面皮抖了抖,要拿出一颗给老妇人试药,他便有些舍不得。   奚青渡催促,“安老爷在等什么?不是要确定药效吗?不试药如何确认药效?”   ……这倒也是,现在药效还不明确,要舍不得也还早了些,为了保证安全,试药还是得试的。   “吃吧!”安老爷一咬牙,取出一颗丹药,递给了老妇人。   那妇人顺从的把丹药吃掉,然后便静静站在原地,等候丹药起作用。   偏厅里,除了安九三人,皆是目不转睛的盯着那老妇,等着她身上出现变化。   安九虽然不知道奚青渡给人吃的什么丹药,但心里也并不怎么好奇。   在修真界,只要人们的身体能吸收灵气,便会减缓衰老,如果踏入修行,正式步入练气期,修士们在容颜上的变化就更是缓慢。   等修到金丹期,就能定格容颜,再到出窍,就能重塑外貌,按照你喜欢的年龄阶段去塑造。   也就是说,只要灵气充足,人的容貌也不是不能实现逆转……奚青渡这丹药的功能只存在三天,肯定不需要到出窍期的灵气,或许还会有什么副作用。   半柱香的功夫过去了,那妇人身上也开始出现肉眼可见的变化——   只见她佝偻的身子慢慢撑直,一头枯草一般的灰发重新变回青丝。   最明显的还是她的脸,原本脸上已经长出的老人斑逐渐褪去,那一条条皱纹也慢慢展开。   就像在看一朵已经枯萎的花朵,花瓣慢慢恢复水分,然后舒展盛放,回到了它最灿烂的时段。   老妇人恢复到了三十岁左右的状态,应该是因为常年劳作的原因,三十岁的她也并不娇妹,但却是很精神,很有干劲儿的一种形象。   脸上的皮肤还是有些细纹,但只是一个正常的,辛苦的三十岁女人的模样,根本没人能想象,她半柱香前,还老态龙钟,满脸皱纹。   那妇人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然后又放下双手,翻来覆去盯着自己手瞧,眼里是抑制不住的惊喜和激动。   安老爷也很激动,他拍着桌子站了起来,捏着药瓶的手颤抖个不停,“道长!仙师……”   奚青渡打断他,“不急,先看看三天后恢复原样的样子。”   “是是是。”安老爷急忙点头,但已经对奚青渡很是信任了……道长既然敢这么说,自然是对他的药极有信心。   但道长既然这么说了,安老爷肯定还是按照他的意思来,毕竟现在安老爷已经见识到那药的药效了,他心里还琢磨着,只有一瓶太少了,最好是能把人留住,给他源源不断的提供丹药。   人在得到了足够的权势后,就开始奢望长生不老。   ……   安九三人被安老爷当着贵客,安置在了安府东苑的小独栋里。   晚上安老爷还办了个家宴,意在给府里其他人接受一下清溪道长等人。   安九不乐意去见那个女人,称自己肚子不舒服,怕扰了各位大人的兴致,缩在了东苑,等人给他送饭。   微生岚摸了摸安九的脑袋,“晚上给你带夜宵。”   安九点了点头,看着微生岚时,欲言又止……他有些奇怪,微生岚为什么要抛下他去凑这个热闹。   最后还是什么都没问,安九觉得,他们之间的关系,还轮不到自己去限制别人的行动。   天黑以后,有人提着食盒来敲门,安九开门接过食盒,那小厮多余的话没说,一溜烟儿的就跑了,活像是被鬼撵着似的。   安九迫不及待要看看吃什么,倒是没注意到那小厮的怪异。   给安九送的饭菜还是比较丰盛的,他就是对这一人的饭量不太满意,此时倒是对微生岚说要给他带夜宵的事心里有了些触动……他好像是预料到自己会吃不饱一样。   难道他平时有关注自己的饭量?他没有直接说自己吃的多,却会在细节方面照顾到他。   狐狸真的好好哦。   安九又觉得有被感动到。   安九开心用餐,吃到一半时,忽然听见一些怪异的声音,像是呼啸的夜风,发出的类似女子低泣的声音,呜呜咽咽的,断断续续穿进安九耳朵里。   他咀嚼的动作越来越慢,耳边的哭泣声也越来越清晰,安九僵硬的往自己嘴里塞着食物,不停在心里重复白天微生岚跟他说的话——   “没有鬼没有鬼,这个世界没有鬼。”   呜呜呜呜还是好吓人!早知道就该跟他们一起去晚宴了,安夫人好歹是个活人,面对那毒妇也不是不能忍。   虽然安九害怕得不行,刨饭的动作也很僵硬,但他却始终没停下,只是后面已经不夹菜了,就一个劲儿的往嘴里刨白米饭。   突然,屋里的油灯闪烁了一下,安九余光瞥见窗户上的树影开始剧烈晃动,配合那似泣非泣的声音,这一幕简直是鬼影憧憧。   安九这时候好奇心又起来了,属于是又害怕,又想追根究底的知道外面到底是什么。   他咽下最后一口饭,猛地站起身,抄起桌上的烛台,气势汹汹的一把拉开房门,朝着声音的方向走去。   普通人或许会难以辨别,但安九毕竟是修士,各项感官都已经加强过,自然能从声音里辨别出细微的地方。   他脚步不停,循着声音直接走到了安府一处偏僻院子里,最后确定,那女子的幽幽哭泣声,就是从那荒院里的井里传来的。   安九想到一些志怪话本儿里的故事,被抛尸古井的人怨念难消,白骨便修成妖怪,总是在深夜里拦住路过的人,问他们‘喝不喝水’,路人如果同意,再喝下井水,妖怪便会消失,但若是拒绝,那妖怪会跟着路人回家,夜夜骚扰路人,直到起发狂投井为止。   当然,这只是安九看过的其中一个故事,关于井中鬼怪的故事他还看过很多。   总之,安九在脑海里幻想了无数种可能,可等他走到井前,往井口一探头,却发现这井是口枯井,里面也不深,基本被填得离井口只剩两米的样子,里面也没有女鬼或者白骨,而是一个扎着两个圆髻的小姑娘蹲在里面哭。   因为井壁是向上开口的圆形,蹲在里面后,发出一点儿声音,就会被无限放大出去。   “……你在这里哭什么?”安九趴在井口,无语的问到。   蹲在井底的小姑娘吓了一跳,抬起头看见安九,才拍了拍自己的胸脯,“你这人真是无礼,怎么说本姑娘在哭?我像是在哭的样子吗?”   安九见不是什么奇形怪状的东西,心里的恐惧就消失了,此时也能认真打量对方的模样……确实不是在哭的样子,“那没哭,那蹲在井底做什么?”   那姑娘‘哼’了一声,脸上浮现一抹不好意思的红晕,“我,我蹲这里唱歌不行吗?”   安九道,“那你唱得鬼哭狼嚎的,可真难听。”   姑娘不可置信的瞪着安九,似乎是没遇到过说话这么直接的人,“你你,你无礼!”   “你刚刚说过了。”   姑娘站起来,在井底气急败坏的转了两圈儿,然后双手叉腰,冲着安九颐指气使的开口,“你,把我拉上去,我要回去睡觉了!”   安九定定的看了姑娘许久,知道那姑娘都不耐烦了,他才幽幽开口。   只有一个字,“不。”   ……   晚宴是各自单独的小方几,安老爷和安夫人坐在主位,奚青渡与微生岚在下方客位。   而除了安老爷和安夫人外,宴席上竟然还有一名身姿婀娜,貌美如花的女子,且坐在微生岚对面。   这女子正是白天的时候,安九与微生岚在后街街头擦身而过的那人,当时安九多看了她一眼,还主动夸赞对方好看。   微生岚抬头看了她一眼,随即平静的低下头。   奚青渡侧头冲他笑了笑,“你们好像认识?”   他不知道微生岚的身份,而且看他的修为也不过金丹,便将微生岚看做普通狐族,而对面那女子明显也是个狐狸精,便猜测这两人是旧时。   微生岚没理他,对于安九以外的人,他都没什么耐心,哪怕这条色龙是妖灵城的城主,但那又与他何干?   奚青渡自然也能感受到微生岚对他没有好感,却只当是因为安九的缘故,并未想过是因为对方本就傲慢。   微生岚没回话,奚青渡便当他默认。   对面那狐妖不是他此行目标,她身上没有罪孽,花园里留下的那抹妖气也不属于她。   再想到安老爷对重返青春的渴望,奚青渡便不打算在对方身上多花心思——无非就是吸了些精气,她只要身上没背上血孽,自己就没理由管她。   后面便是介绍环节,安老爷整晚都是红光满面,笑意盈盈的,不过在给安夫人介绍座下两人时,却没有提重返青春的事,“这两位道长是来府上作法驱妖,都是有真本事的仙长,待他们作完法,定能保我安家百年兴旺,家宅平安。”   安夫人掀起眼皮看了下面两人一眼,面无表情的就开始拆安老爷的台,“真要想家宅平安,就该先把家宅里的狐媚子撵出去。”   这话的针对性极强,任谁都能听出来,安夫人说的是右下方那貌美女子。   安老爷笑呵呵的当没听见,招呼大家喝酒。   安夫人早就料到他这个反应,便是冷笑一声,把矛头对准了下方的女人,“你说是吧?妹妹?”   狐狸精的战斗力也是极强,当即便是一句火药味儿十足的挑衅,“谁跟你姐姐妹妹的,当你这蛇蝎之人的妹妹,怕是连个好死都求不得,怜儿还想要多福多寿,长命百岁呢。”   安夫人眼神阴森,看起来确实是一脸刻薄。   她明明比安老爷还年轻几岁,却看起来比安老爷还年长,加上气质阴郁,身形枯瘦,竟是给人一种鬼气森森的感觉。   “放肆!没规没矩的贱蹄子,今天定要让你学点儿教养!”   安夫人话音刚落,那叫怜儿的狐狸精便站起来直接扑倒了安老爷面前,“老爷,你看看你夫人呀,真凶,要打怜儿呢。”   安老爷拍了拍怜儿的手背,冲安夫人道,“好了,还有客人在呢,闹什么闹,你的主母气度呢?”   “我的主母气度?安世荣,你别是忘了,当年你求娶于我时,可是许诺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后面又来个菀娘便罢了,现在又来个怜儿,你到底把我置于何地?”安夫人立马开始发疯,神情癫狂,直接把自己面前的案桌都给掀了。   “疯婆子,给我下去!”安老爷急忙招手,让人把安夫人强行带了下去。   狐狸精缩在安老爷怀里,柔弱可怜的开口,“夫人好可怕,怜儿害怕。”   “回去坐好。”安老爷笑了笑,又冲奚青渡他们歉意道,“让二位道长见笑了。”   他对那怜儿的态度随意敷衍,就像是随手安抚一个小宠物。   这态度又让二人感觉有些违和,安老爷身上还有秘密……   没了安夫人后,这顿饭总算是和谐了一点,正常吃完饭,奚青渡与微生岚便往回走准备休息了。   两人刚走到东苑附近,便眼尖的瞧见前方柳树下站着一个娉婷的身影。   奚青渡了然的朝微生岚笑了笑,“你把夜宵的食盒给我吧,以防等会凉了。”   微生岚拒绝,“我能用灵气温着。”   “可是小九还等着吃,总不能让小九饿着吧?”奚青渡依然一副脾气很好的样子,微笑不变。   “……告诉他是我给他的。”微生岚不甘不愿的把食盒递了过去。   奚青渡颔首,接过食盒便走……他认定了微生岚和怜儿认识,那就给了他占便宜的机会。   回到东苑小楼时,奚青渡便瞧见安九正在铜盆里洗手。   奚青渡在安九开口前,先他一步和他打了招呼,“小九怎么在洗手?不过正好过来吃宵夜了。”   安九点了点头,一边朝着奚青渡的方向走,一边乖巧回答着他的问题,“刚才搬了些石块儿手上沾了灰,正好洗洗,奚大哥救回来……微生岚呢?”   “他遇到一个姑娘,大概是与她叙旧去了……对了,这是微生岚答应给你带的夜宵,不过他应该是不方便拿着,便让我先给你带回来了。”明明是他主动向微生岚讨要的,到了安九这里,却好像成了微生岚嫌弃拿着食盒累赘,丢给微生岚处理的一般。   “遇到一个姑娘去叙旧?”安九感觉有些奇怪……或许是他对微生岚了解的太少,他一点儿不清楚,在这凡俗界,微生岚该不该遇到认识的人。   他‘哦’了一声,兴致不高。   奚青渡面上笑意更深,主动给安九揭开了食盒,把里面的炖鸡汤端了出来,“好像有点凉了,我帮你用灵力温一下。”   安九感动的冲奚青渡点了点头,“奚大哥你真细心。”   “应该的。”   “小九刚刚说你搬了些石块儿?是有什么特别的用意吗?”奚青渡一边给安九热鸡汤,一边闲聊,意在不让安九去细想微生岚的事,以防他询问自己细节。   安九心思单纯,根本不可能察觉活了一千多年的老家伙心里有多少弯弯绕绕。   他闻着渐渐飘出香味的鸡汤,心中对奚青渡的好感又加深几分,深以为奚青渡是个适合做朋友的大好人。   “搬石块儿把井堵上,井里有个妖怪。”安九脑子已经被食物的香气侵蚀了,说起话来已经管不上逻辑关系,主打一个别人问什么,他就回答什么,丝毫不提前因后果。   奚青渡愣了一下,神情略有些紧张,“小九有没有受伤?都怪我,不应该把小九独自留下的。”   安九小动物似的把鼻子凑到鸡汤上方,用力嗅嗅那上边儿飘出来的白烟,听到奚青渡着自责的话,这才想起来,自己没把事情交代清楚。   “没有没有,是我自己出去了,才发现那个妖怪的。”安九立马把事情解释了一遍。   奚青渡沉思了片刻,“你的判断是正确的,她既然每晚在井底唱歌,便只有两种可能,要么爬不出来,那她待在井底这么久,如何活命?要么就是能爬出来,故意引诱你伸手去拉她。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一些,到时候你若是真伸了手,你肯定拉不起来她的,只会被她拽进井里。”   分析完后,奚青渡又想了想,语气温柔的夸了安九一句,“小九很聪明。”   安九脸颊上的酒窝又出现了,他真忍不住高兴,很少有人夸他聪明,就连他以前问他娘,他娘也只是无奈的安慰他一句:傻孩子,你怎么会是傻孩子呢……   总之是没什么诚意,因为大家都觉得他呆。   安九想起奚青渡的任务,又追问道,“那个妖怪是你要捉拿的恶妖吗?”   他也很想成为对别人有用的人,人总是在不断追求自我存在价值的,虽然过度追求人生的意义,本身就是一件没有意义的事,但不能免俗的是,谁都希望自己是对别人来说,有存在意义的人。   奚青渡不能理解这种想法,他们到底是与人类不同,妖类会更在乎自己一点,“不清楚,需要我去确认一下,大祭司占卜的方向确实是在云麓府,但他说过是一个大妖作祟,目前我没有感知到附近有大妖的气息。”   “哦……”   见安九好像有些失落,又补充道,“但是只要是作恶的妖物,都是妖灵城要缉拿的对象。这魑魅魍魉都往这安府钻,可见此处问题很大,我也不可能视而不见。”   明明刚刚还对那怜儿‘视而不见’的奚青渡,此时却大言不惭的说着正义感十足的话,   不过一般的妖物,确实是用不着他出手去管的,妖灵城城主手下又不是无人可用。   安九立马又开心起来,“那等微生岚回来,我带你们去看看那口井。”   微生岚有些不开心了,但他喜形不露于色,表面看起来,与刚才并无不同,反而继续给人上起了眼药,“好……快吃东西吧,不然又该凉了,微生岚也不知道多久能回来,咱们也不着急的。”   奚青渡继续说,“不过我觉得,这大晚上的,再是相熟的关系,也不应该独自在外相处太久。我观那微生小友,也是有分寸的人,肯定很快就能回来。”   安九点点头,“奚大哥说得对。”   “……”奚青渡脸上的笑容略微僵了僵。   看来跟心思太直的人耍心机,也不是很行得通,因为他真的会信!   ……   奚青渡走后,微生岚便往柳树下走去,柳树下站着的果然是怜儿,看她那模样,也确实是在此等候微生岚。   见人过来,怜儿便警惕的看着他,“你是何人?”   之前白天的时候,怜儿与他擦肩而过,当时并没察觉此人有什么异常,她甚至都没有注意到这人不是凡人。   如果不是晚宴时与他那个对视,让自己感到一阵强势的威压,她竟是从头到尾没发觉,安府竟然来了这么厉害的人物……那与他一道儿的另外两个道士,应该也是有真本事。   这个认知让怜儿有些紧张起来,她毕竟还是个狐狸精,对道士之类的,还是有天性上的畏惧。   不过那两人今晚没拆穿她,她故意挑衅安夫人,也没见那两人插手。   怜儿心里又有了些计较,觉得这两人或许不是来针对她的。   但是到底还是不太安心,思来想去,怜儿决定来探探这人到底什么意思。   “我是何人并不重要,你只需要知道,我是能轻易掌握你生死的人。”微生岚虽然只有金丹修为,但谁让这妖物好巧不巧,竟正好是狐族,血脉被他压制得死死的,他但凡多泄露点儿威压,都能把这才化形的小狐妖压死。   怜儿又感觉到了威压,表情凝重起来,她知道眼前这个男人说的是真话。   “那你待如何?你应该不是想直接杀了我吧?”否则就不会在晚宴上给自己一个提示了,以他的隐匿手法,下次再在一个无人的角落,偷偷把自己宰了岂不更简单。   微生岚点头,“我要你知道你潜伏在安府想做什么。”   小狐狸精身上没有血孽痕迹,说明没染血债,没有杀人,那她留在这安府做什么?总不能因为是爱那安世荣吧?   微生岚眯了眯眼,心里想着,如果安九他娘尸体被盗的事和这狐狸精有关,那他可就不管这小狐狸精做没做过伤天害理之事了,左右他也不是什么好人。   怜儿眼珠转了转,下意识想要说谎糊弄人,结果这念头刚升起,便感觉脑袋一阵巨痛。   她顿了顿,尝试着先说了句实话,“我……是为了报恩……”   嗯,头不痛了,看来眼前这人修为确实厉害。   其实不过是九尾狐的天赋魅惑里的其中一个技能而已,因为说谎的人很清楚自己说的是不是真话,被魅惑后,他们自己便能抑制自己说谎的本能。   “报恩?这安府还有与你有恩之人?”微生岚皱眉,下意识的觉得不太舒服。   他不知道安九跟安府之间的瓜葛,他也不喜欢去谈论对错,他只是护短而已。   既然选择了安九,那对于安云歌的父母,他就本能的不喜,不管错的是哪一方,他都只偏袒自己选择的人。   这下怜儿是彻底老实了,不敢再撒谎,只是听见微生岚这样说,她也十分不服气,“搞笑呢,他们能于我有什么恩情?一个道貌岸然,一个蛇蝎心肠,我是为了我恩人来报复他们的!”   “哦。”既然是来报仇的,那就无所谓了,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那你随意吧。”   微生岚懒洋洋的说完,正要转身离开,又突然想起个事儿,转身提点了一下这个小狐狸,“你若是害死他们,身上会染血孽,将来进阶时,会招来因果雷劫,血孽越重,雷劫会越重。不过在此之前,你需要先躲避妖灵城的通缉。”   将害人的后果讲给小狐妖听,已经是他仁至义尽。   那小狐妖的反应却是有趣,她勇比微生岚更加无所谓的语气道,“劈就劈呗,它敢劈我就敢死,反正我烂命一条,能提恩人报仇就已经心满意足了,谁在乎能不能进阶啊。”   “哈哈哈哈——”微生岚很欣赏这小狐狸的脾气,倒是与他年轻时有几分相似,“好,那我便在妖灵城那边保你一手,你且放心报仇去吧,有我在,妖灵城便不会来抓你。”   怜儿愣了一下,随即心喜道谢,转身离去。   微生岚也急忙往回赶,既已排除了怜儿这个隐患,他自然着急回到伴侣身边。   只可惜他没能多问怜儿一句,她的恩人是谁,否则也不会奚青渡抓住机会,用来在安九面前讨了个好。   不过微生岚此人本就是这样的性格,不入他眼的人,他便懒得理会,多问一句都是不可能。 第35章 亲吻。   微生岚回去的时候, 安九已经吃完夜宵了,在正厅里等着他。   “微生岚,我带你去看个东西。”安九没有问他去见了谁, 上来便直接说了别的事。   微生岚便也没主动提,毕竟在他看来, 这本来就不是什么事儿。   安九把两人带到那个荒院儿,两人一眼便看见院中一口井上盖着一块石板, 那石板方方正正, 好像是花园石板路上抠下来的一块儿。   想到安九去前面花园路上撬下块石板, 然后‘哼哧哼哧’抱过来的情形,两人都不免在心中觉得可爱。   为什么会有小九这样的少年?就是干坏事儿都让他们觉得很可爱。   安九兴冲冲的上前,一把掀开了石板,却见井底下空空如也, 之前那看着他堵井口,气急败坏对他破口大骂的小姑娘已经不见了。   安九这就傻眼了, 也是到了这会儿,他才想起来, 对方是个妖怪, 怎么可能轻易被一块丝毫没有特殊之处的石板给困住。   原来他是真的傻!   两个男人一看他这表情,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不过都没有说责怪他的话, 而是先上前排查危险。   “你过来一点, 小心有诈,妖物都很狡诈的。”奚青渡朝安九挥了挥手,嘱咐道。   微生岚听着对方这种亲近的语气, 心里一顿不爽,直接上手将安九薅到自己身旁, 长臂一声,揽住安九肩膀,“不用奚城主费心,在下定当照顾好小九。”   奚青渡淡淡笑了一下,熟悉他的人才会知道,他这个笑容里带着冷意。   安九身边总是有些占有欲过分强的家伙,走了个韩柊,又来个微生岚,一个比一个让他看不清。   而且这中间并没有间隔太久,这让奚青渡心里逐渐有些烦躁。   或许不能在温水煮青蛙了,他也应该动作强硬一点,做点什么才好?   奚青渡没有再说什么,也没有去管那边紧凑在一起的两个人,而是面带思索的走到了井口边,微微弯腰,朝里看去。   井不深,一眼便能望到底。   里面泥土碎石,枯枝烂叶,什么都有,还散发着一股淡淡土腥味儿,乍一闻,似乎是枝叶腐烂的味道。   此时,微生岚也护着安九来到了井边,微生岚探头看完,便笃定的开口,“有妖气,还在里面没有逃走。”   安九奇怪道,“难道她也会隐身?”   “也不一定,刚能化形不久的妖怪,其实也没什么特殊的能力……她许是躲起来了。”奚青渡回过神,轻柔开口,又恢复成安九平时熟悉的样子。   “没有特殊的能力?”安九重复了一遍。   奚青渡便趁机安慰了一下对方,“所以小九的方法不一定是无用功,她既然连离开枯井都没有办法,那能被石块关住,也是必然的。如果不靠累积灵力修行,来提高修为,那妖物也就只比凡人身体强健一些而已……当然,也不只有日积月累,吸收灵气这一个办法。选择走歪门邪道,那便是害人更快一些。”   和修士里的邪修一样,妖魔之中,也有想走近道的存在,人族是天道的宠儿,人类的身体,天生便留存着大量的灵气,这种灵气会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从人体类溢出,但总的来说,那也是比凡俗界空气里的灵气充裕的……吃人害人,可以直接从人体内获得灵气,当然比自己从空气里汲取灵力修行要快得多。   “如果井底这个妖物害人时日尚浅,那她便没有办法自己离开枯井,也没有办法对付枯井之外的人,所以才想把小九骗到井底。”微生岚也跟着解释。   安九立马懂了,“所以她在井底发出声音,吸引人过来,再把人骗到井底吃掉?”   微生岚继续分析,“后门那小厮说安府发生了怪事,却只说夜里有女人哭个不停,半点没有提到府上有人失踪,这就说明,这井底的妖物还没有得手过。”   这妖物一定想不到,她是因为哭的太难听,把人都吓跑了,才导致根本没有人上当受害。   听完两人这一系列的解释,安九才感觉心里好受很多——原来这世界上,那么笨的,也不只他一个。   谈话结束,奚青渡两指在井口上方一点,一道青色的光从他指尖飞出,井底的淤泥和腐败物在青光落下后,突然开始翻涌搅动,随即,一阵阵恶臭从井底冲出,熏得安九往后一个仰倒。   微生岚眼疾手快的扶了一下他的后脑勺儿,一把将他的头按在了自己胸膛上,“你吸吸我,我的味道好闻。”   他一边说,一边又开始努力散发自己的味道。   安九的脸埋在他怀里,确实感觉好受了些,他其实,一直都没有感觉到,微生岚身上,有什么特别的气味,但是每次和微生岚靠得近时,他都会感觉特别安心。   而微生岚还不知道,因为他的另一道灵魂拖后腿,自己认定的伴侣始终没有闻到过属于他的味道。   倒是旁边儿的奚青渡皱了皱眉——被微生岚这不要脸的说法恶心的。   随着空气里的腐臭味儿越来越严重,枯井里的真实情况,也终于展现在三人面前。   井底一具具白骨,随着淤泥的翻涌被卷了上来,奚青渡屏住呼吸,再一道法决下去,那些被挖出来的白骨,便被一道道青光缠绕着,拖出了井底,然后一字摆开,整齐的排列在院子里。   “一、二、三、四、五……这,这是五个人啊!”安九惊讶急了,他在安府待了这么多年,曾经也没有少来这座荒院儿玩耍,而他却从不知道,制作荒院儿的枯井里,竟埋葬着五具尸骨!   可是五条人命啊!   “尸骨保存的很完整,说明是完整的抛尸,从这些骨头的色泽度来看,最早被抛尸的这一具,起码已经死了十年之久。”奚青渡指着其中一副骨架说到。   “而且从这些骨架的盆骨来看,死的这五个人都是女子……年轻未生产过的女子。”微生岚不甘示弱的跟着补充。   他本不是爱管闲事儿的人,但就是见不得奚青渡在安九面前显摆能力。   安久心中,顿时感到一片不安。   ……十年前,他娘被安夫人使计害死,自己也才被安世荣从乡下庄子接回来。   这个女子的死,会不会与他娘有什么关系?   怨气积骨。   “那妖物是狂骨。”微生岚与奚青渡几乎同时开口。   两人话音刚一落,只见地上铺开的几副枯骨中,一具格外小巧的骨架,瞬间散作齑粉。   被点破身份,又曝尸于天日,才诞生的小妖物道行不够,便直接消散了。   安九不由有些唏嘘,想到之前见到的那个小姑娘,她看起来也不过才十六七岁的样子,性格好像也很开朗跳脱,没想到,生命却早已终止在了那个花儿一般的年纪里。   “看来这安府里,确实还藏着不少秘密。”奚青渡当即表示,今晚他就不休息了,要去调查一下安府到底藏了多少妖魔鬼怪。   微生岚轻哼一声,揽着安九就准备往回走,“那就劳烦奚城主了。”   他们身为高阶修士,几月不睡,都无伤大雅,趁夜调查才是最合理的计划……但安九不同,安九需要休息。   微生岚不知道安九身上的有司玄夜下的封印,只当是安久修为本就低下,毕竟他第一次见到安九时,对方就是一副凡人的姿态。   先入为主的印象太过刻板,以至于微生岚直到现在,都没察觉安九身上有什么不对……理所当然的,微生岚便一直把安九当做凡人在照顾。   而且,就算安九有修为在,微生岚也不想他太过劳累。   既然有奚城主愿意代劳调查,那他干嘛还费那个事儿,当然是让安九好好休息一晚才是关键。   对于微生岚这话,奚青渡也好脾气的没有发难,将调查视为自己份内之事,心态很好的在两人面前隐匿了身形。   奚青渡走后,安九拉了拉微生岚的衣摆,有些良心不安,“我们真的让奚大哥一个人去吗?会不会有什么危险?”   “他能有什么危险,别人遇见他才危险好吧。”微生岚转过身,两只手掐了掐安九的脸颊,语气不满到,“他好歹是妖灵城的城主,化神期的妖修,在修真界都少有人能对他造成威胁,来凡俗界,完全可以横着走。”   说完这一句,微生岚眼睛转了转,开始装可怜,“你还是多关心关心我吧,我才金丹期修为呢,被那老色龙碰一下,可就会吐血。”   “……”安九定定看了他好一会儿,觉得他在无理取闹,“奚大哥没事儿干嘛碰你?”   “那谁知道,万一他嫉妒我跟你关系好呢?”微生岚觉得,可能性可太大了。   安九却更觉得他在无理取闹了。   “不帮就不帮吧,我要去调查我娘的事,也不需要你帮忙了,我自己去。”安九倒不是在跟他耍脾气,而是真以为微生岚想休息,既然他已经拒绝了和奚大哥一起行动,看来是真的很不想帮这个忙了,那他也就不再多说,不想让人家为难。   安九说完,便往院子门口走,才刚走两步,便被身后的人一把勾住了脖子,往后一扯。   因为惯性,安九直接倒在了身后人的怀里,他的头靠在对方肩膀上,仰着头不解的看他。   “你回来!”微生岚一阵憋闷,所以不得不妥协。   “没说过不帮忙,你的事不就是我的事吗?但是不急在今晚,你给我回去好好休息。”   说完这一句,微生岚还觉得有些牙痒痒,一垂眸又见安九正仰着头乖顺的看着他,心底又不尽一片柔软……   这样一个角度,好像很好亲。   微生岚脑子里突然冒出这样一个念头。   于是,他微微偏了偏头,找到一个合适的角度,低垂着眼睑,看着依然靠在他肩头,仰着头望着他的少年,声音蛊惑缠绵,“小九……我帮你的话,你是不是应该给我点好处?”   安九从这个角度看微生岚,只能看见他轮廓分明的下颚线,和一节修长光洁的脖颈。   微生岚说那话时,喉结微微颤动着,随后轻轻滚了滚,有一种莫名的性张力,看得安就口干舌燥,心底生出一种,想要一口咬上去的冲动。   “唔……”他意识模糊地应了一声,实际上脑子里根本没有分析,微生岚到底在说什么。   见他好像是答应了,微生岚舔了舔自己因兴奋而冒出来的犬齿,缓缓低下了头。   唇齿的碾压,显得如此的来势汹汹。   安九的身后,便是微生岚宽厚的胸膛,他退无可退,只得仰着头,完完全全的敞开自己,接受这个攻城掠地的吻。   脑子好像更晕乎了,那种氧气都被人掠夺的窒息感,却像引起了连锁反应般,扯动着心脏,疯狂跳动,安九呼吸急促,舌头慌乱的推拒着入侵者,却仿佛在主动与之缠绵。   他最后,还是成了缴械投降的那一个……安九不再拒绝,彻底的顺从带给了对方更加强烈的快感,微生岚亢奋的继续入侵,想要更深入的了解对方。   安九被压得太深,不仅是喉咙的地方,感受到了强烈的异物感,还因为呼吸被压迫,不懂该如何在这种情况下换气,变得有些难受起来。   从喉咙里挤出一声脆弱的轻哼,像走到穷途末路的小动物,可怜又撩人……   等到这一吻结束时,安九已经彻底瘫软在微生岚怀里,嘴角麻麻的,连根手指都不想动弹了。   他大口大口的呼吸着,只觉得一阵目眩神迷,感官上,是又刺激又难受。   稍微才满足了一点点的野兽,还正处于亢奋时期。   他一把将人打横抱起,快速回到了小楼房间里。   直到被微生岚严严实实的压在床上,安九才微微回过神来。   伸出双手,努力推拒着微生岚的胸膛,但他自己浑身都软绵绵的,使不出力气,半点撼动不了微生岚的位置。   紧接着,一只温度灼人的大手撩起安九的衣摆,他腰肢的皮肤先是接触到一阵冷空气,然后又被那道太烫的温度触碰摩挲。   “不,不行!”安九忍不住哆嗦了一下,喘着粗气拒绝。   在意识清醒的情况下,安九还是很保守的人……哪有才认识没几天,就滚到一起去的。   万一以后两人之间没有进一步的感情发展,那又退不回朋友的位置,岂不是很尴尬?   私心里来讲,安九觉得,微生岚对他的意义是不一样的,他不想失去这个朋友。   如果是之前的奚青渡或者其他人,做了就做了,决裂就决裂,他心里并不觉得可惜遗憾,也不会想着挽留。   正是因为与其他人不一样,正是因为更加在乎,安九不希望在微生岚这里太随便。   也不想被微生岚过于随便的对待。   所以他拒绝了……   微生岚不懂人类心里的复杂感情,动物的感情表达得都十分直白热烈。   他想和安九亲亲抱抱,就这么做了,不过他并不是只顾自己,不管安九感受的人。   见安九叫停,他便打住,不再继续接下来的动作。   但是心里还燥的慌,全身上下都在叫嚣着对安九的渴望。   微生岚把头埋在安九颈间,闷声闷气道,“不够,想和小九一直在一起。”   刚才抱着安九时,微生岚就觉得欲求不满了——这样的接触太少,他想和安九贴得更紧,最好全身上下都和他贴在一起,把人紧紧抱在怀里,揉进骨血里才能稍微满足自己心底产生的渴望。   微生岚躁动不安的用四肢将安九的手脚都锁住,脸则不停的蹭着安九的脖颈。   安九意识恍惚了一下,他觉得微生岚此时的举动,和阿花冲他撒娇卖乖时很像。   安九被锁得动弹不得,只得安分下来,好在微生岚也没别的动作了,他也就放心下来。   “别蹭了,怪痒的,还耽误我睡觉。”说完,安九便打了个哈欠。   他确实蛮累的,本来不被微生岚折腾这一场,他还有心情体力去查一查他娘的事。   但他没想到,接个吻竟然也是如此耗费力气的一件事,不仅耗费力气,好像还消耗了一些他的情绪,原本乱糟糟的心情,被微生岚一通深吻给全部清除了。   现在安九就感觉懒洋洋的,想要好好睡一觉。   微生岚听着他困倦的声音,果然不再动作。   听着安九的呼吸逐渐平稳,微生岚小声嘟囔一句,“我不想现在离开你,今晚我们就好好休息一晚好不好?明天,明天我一定帮你找到你娘。”   安九已经睡着了,微生岚便当他默认,高兴的凑上去亲了亲安九的嘴角。   他自然是不用睡觉的,便支着一只胳膊,盯着安九的睡颜看。   安九好像长开了一些,脸上的软肉褪了很多,轮廓开始清晰起来,骨感分明,有了些棱角。   他在由一个精致漂亮的少年,往俊美青年的方向过度。   但不管是怎样的安九,微生岚都觉得看不够。   识海里沉寂了很久的另一个声音突然冒了头,“你差点发|情了。”   “我知道。”微生岚拨了拨安九的眼睫毛,无所谓道。“只要在他身边,发|情就发|情啊。”   意识也知道,另一个自己说得没错。   只要待在伴侣身边,他的紊乱症就算发作,也不会彻底失去意识变成个疯子。   这样一看,好像找一个伴侣,再被勾出发情期,也不是什么很危险的事。   意识的声音,难得的出现了一丝迷茫,“难道以前,真的是我想错了吗?”   微生岚的表情轻柔,并没有半分发狂的迹象,“不是你的错……只是那天晚上的误会,给了我们一个明确的指示。小九的出现不是错误,是上天给我们指的明路。”   又过了很久,微生岚以为另一个傲慢的自己并不接受这个说法,打算再回话时,他突然听见对方轻轻的‘哼’了一声。   微生岚笑了一下,知道对方对那件事已经不那么排斥了。   事情说起来,倒也不算复杂。   万衍剑宗举行弟子试剑大会那段时间,正好是他可以在万衍剑宗内自由活动的时间。   司玄夜作为万衍剑宗的宗主,每一届的试剑大会,都会邀请微生岚这位老祖宗给他重视的弟子看看根骨。   那些万衍剑宗的弟子,只知道他是万衍剑宗的太上长老,并不知道他便是那被镇压的大妖师祖。   好巧不巧的,出来活动的那段时间,微生岚的发|情期到了。   他压抑发情期一心扑在修炼之上,加上早些年时被人剥离神魂,变成一体双魂的怪物,体内的各种变化,都容易造成他心智失常,变成个疯子,发|情期的存在,对他来说,已经不仅仅是一种繁衍交合的信号,而是一根随时能引爆他身体平衡,让他走向毁灭的引线。   所以他一直抗拒发|情期,害怕自己因为发|情期而彻底失控。   可阴错阳差的,那天发|情期来临,他正要找个僻静的地方把发|情期强压下去,却因为状态不对,没能制止一个凡人的闯入……他身上又带着催|情香的味道,后面的发展,便一发不可收拾。   更加不妙的是,他因为被镇压,而停滞的修为,竟在那一晚后突飞猛进。   限制他的阵法察觉他修为的增长,遇强则强的施加了镇压力度,当天早上便结束了他的放风时间,强行将他召回了无妄峰下。   不过也多亏了这些增加的修为,让他隐隐摸到了大乘期的门槛,又花了半年的时间,琢磨出了压缩修为,欺瞒阵法的方法,这才有机会出来找到安九。   原本,他的另一道意识,是不赞同他这番行为的,觉得他是在自寻死路,早晚会因为被频繁勾出发情期,走向陌路。   于另一个他而言,安九的出现是场灾难。   所以在离开阵法之后,微生岚与另一个自己定下了约定——接触安九的这段时期,由他来掌控身体,另一道意识不允许干涉。   如果他这道意识因为安九,而有陷入混沌的趋势,那他便自行出窍,放弃身体,甘愿消散于天地。   那一道意识想要抹杀他许久了,思量之后,还是应下了这个约定。   他们被剥离许久,各自已经有了独立的思想,但到底是相处了一千年,他们很了解对方。   那一道意识相信另一个自己会说到做到。   掌控了身体这个也明白另一道意识才是真正的狠人,灭了自己一魂对他来说,根本不是多严重的事……他渴望独立掌控身体已经太久了,只不过之前,谁也拿谁没有办法,这或许是他唯一的机会。   说来荒谬,他与自己,亦敌亦友。   ……   奚青渡将安府都搜了一遍,清理出不少小妖物,有的甚至没来得及化形。   另一处荒废的院落里,奚青渡在角落里找到几株生了灵智,却没化形的小兰花。   兰花娇贵,需要有人日日精心护养,才能成活。   这几株兰花,不但活了,还已经开了智,再假以时日,定能顺利化形。   虽然不是血脉特殊的大妖,但草木生灵化形不易,奚青渡心里难免生出几分不忍,他思衬片刻,抬手招来一只灵鸟,对它开口道,“去给大祭司报信,让他来接这几株兰花回妖灵城。”   墙角的兰花生了灵智,自然能听得懂奚青渡在说什么,纷纷晃动起叶脉,似乎在朝他道谢。   奚青渡见它们这一起摆动的样子很有喜感,又乐得给它们施了一小片灵雨,兰花们争先恐后地吸收了灵雨,个头往上冒了一截不说,其中一株直接便能开口说话了。   “谢谢大人。”那株兰花声音细细尖尖的,听起来似乎是个小孩子。   奚青渡见它能说话了,便询问它是如何生出的灵智。   小兰花道,“安府有紫气东来,本是很好的福地,府中生灵若是能平安活个几十年,都是能生出灵智的……但最近这个速度被加快了,还有别处的妖物往这儿来,我们也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   它说完这话,其他几株兰花便跟着点头,用行动赞同着它的说法。   奚青渡若有所思,还没来得及想到关键的地方,便见其中一株兰花摆动得格外欢腾,好似要把自己那脆弱的枝干,都给晃断了。   “它怎么了?”奚青渡指了指那根显眼包,朝能说话的兰花问道。   小兰花迟疑了一下,再开口时,让细细的嗓音变得可怜兮兮的,“大人,我们姐妹很感谢大人能的帮助,但能不能再等两天?等两天再把我们送走。”   奚青渡了悟,“你们在这里,还有心愿未了?”   几株小兰花又开始疯狂点头。   小兰花,“后天是小主人的生辰,我们今年第一茬开花,想留在小主人生辰这一天。”   奚青渡看了看周围这荒败的环境,脑子里灵光闪过——曾经能在安府有闲情种兰花的人,必然不会是一些下人之类,而看这院子荒败的程度,也定然不可能是安世荣或者他的发妻。   兰花们口中的小主人,莫非是安九?这院子,是曾经安九和他娘亲的住处。   但奚青渡还是需要向兰花们确认一下,“你们说的小主人,是叫安九吗?”   “对呀对呀。”   得到确切的答案,奚青渡脸上浮现一个讳莫如深的笑容,“那真好,你们还有机会,亲自开花给他看。”   此时已经是后半夜了,奚青渡见天色已晚,也不再做其他打算。   虽然没有调查到大妖的踪迹,好歹知道了,安府为什么会有这么多妖物……不过安府竟然有紫气降临,这一点倒是他没想到的。   紫气和灵气、妖气、魔气都不同。   紫气算是人皇之气,自身携带紫气降生之人,都是帝王将相、龙凤之姿。   这一类人,也被称为天命之人,命格贵不可言,将来成就定不一般。   奚青渡对安府的人了解不多,只从石雕龙那里读取过一些安九的记忆片段,但也仅仅只是知道,他和安云歌之间的纠葛。   或许这府中还有其他贵人,也有可能是紫气提前或者延后降临,总之不定因素诸多,他无法轻易做下判断。   不过到底是一条重要的线索,从这里切入往下查,定能找出那大妖的行踪,也能解开这安府的谜雾。   ……   次日早晨。   安九再次被热醒,半睡半醒间,安九不由在心底感叹一句,这就是拥有毛茸茸的代价吗?可真是痛并快乐着啊……   他推了推把自己整个儿团住的狐狸,让他赶紧松手,“上次在客栈,只开了一间房,你睡在我床上便罢了,为什么这次又来?”   微生岚睁开眼,眼底一片清明,但他就是搂着人不肯撒手,“不睡在你床上,我会难受……你知道筑巢吗?用沾有你气味的东西,越浓郁的越好,把我的围起来,我才能好受些。”   安九被他直白话语搞得羞赧不已,然后又在某个瞬间,察觉到微生岚这话有问题,“筑巢不是雌性才有的行为吗?你是一只公狐狸!你清醒一点。”   “狐狸为什么不能筑巢?我不管我就要!”微生岚撒泼耍横,势必要为自己争取到应有的福利。   安九伸手扯过自己搭在床边的外袍,一把丢在了微生岚脸上,“你自己筑去吧,放我下去!”   “不行,你比衣服重要。”他的目的是把人叼回自己巢穴。   安九跟微生岚在床上较起了劲儿,他用脚去踢微生岚,微生岚就用腿把他的脚夹住,用手去拍对方,对方就把他肩膀楼主,将他整个人摁在怀里。   两个人你来我往,智商加起来好像不超过十岁。   半盏茶的功夫过后,安九由于体力不支,率先偃旗息鼓。   安九,“别闹了啊,你昨晚答应我的正事儿还没办呢,你好处都收了,现在还在拖延!”   微生岚见他表情严肃,也知道不能再闹……安九又多重视他娘的事儿,可是已经体会过了。   好在经过一晚上时间的缓冲,他的发|情反应已经消退了不少,应该不会出现什么意外。   “那走吧,正好也问问奚大哥,他昨晚有没有调查到什么有用的线索。”   两人出现在正厅后,就见到早已等会在那儿的奚青渡。   双方互相道了早安之后,奚青渡主动说起了自己昨晚的遭遇……当然,他隐瞒了那几株小兰花的事。   “安府的妖物很多,一晚上的功夫,我没办法完全清理干净,一些角落里,或许还有潜在的威胁。”奚青渡说完,又把关于‘紫气’的事儿说了一遍。   安九听罢,脸色有些阴沉……‘天命之子’,这个词听起来可真够膈应人的。   在安九看来,那本小说里的安云歌,足以当得起‘天命之子’这四个字,他虽然没有看到最后的结局,但从他了解到的那些内容来看,安云歌最后与那么多天之骄子在一起,又拥有了变异冰灵根,于剑修一途上,修为一路高歌猛进,成为人人艳羡的‘寒霜剑君’,最后极有可能还成了叱咤修真界的剑尊。   修真界所有的机遇和天材地宝,好像都是为他准备的。   就算是别人得到的珍贵法宝,也会心甘情愿的为他奉上。   这样顺风顺水的人生,怎么不算是‘天命所归’呢?   可恶,老天爷太过偏心,竟然早已提前给那么坏的人准备好了一切。   安九越想越气,猛的把手里的茶杯给重重扣在了桌面上。   提了茶壶,正要给他倒茶的微生岚动作一顿,就见奚青渡已经很自然的伸手握住安九的爪子,连带着将他手里的茶杯翻转了过来。   微生岚这下是倒茶也不是,不倒也不是……憋屈了半天,最后还是给安九把茶满上了。   奚青渡还要借花献佛,“喝口茶,消消气。那紫气不一定是因为安云歌。”   安九丝毫没有察觉到两个男人之间的暗潮汹涌,十分听话的一仰头,把茶当酒似的闷头干了,然后率性的把茶杯一放,“我才不生气,他得到的再多,与我又有什么关系?”   只要安云歌不来打他的主意,他是根本不想与安云歌再有任何交集……‘天命之子’又如何,有什么值得他羡慕的?他拥有的,也不一定是安九想要的。   用过早膳后,奚青渡便率先出去了。   微生岚打算去找安九他娘的尸首……左右这安府里正巧有只狐狸精,他打算直接找那怜儿问问情况就是。   早知道,昨晚上就该问问的,当时只想着排除对方的危险性,倒是忘了向对方打探情况了。   不过这也是性格因素的原因,早些年,微生岚被称为‘战斗疯子’,他可不是什么会跟人讲道理的人。   微生岚通常只靠自己直觉行事,觉得谁有问题,直接一剑劈了就是。   不过现在他可不敢这么狂了,在安九面前,有了形象包袱,特别是旁边还有一个茶里茶气的奚青渡存在,他不想在对方的衬托下,给安九留下一个莽夫的形象。   都怪奚青渡,怎么偏偏跟他们同一个地方调查他妖族那些破事儿……   安九想要跟微生岚一起,微生岚却下意识的不想让安九跟他一同去找怜儿——还是因为安九主动夸怜儿好看那事儿。   微生岚道,“不用陪我,我很快就会搞定。”   安九想到,微生岚毕竟是只狐狸,他的嗅觉比自己好太多,自己跟着他,可能会混淆他对气味的判断,便也没再坚持,反正他们分头行动,或许效率会更快。   微生岚出门没多久,安九也跟着出了门。   他虽然不像另外两人那样有修为傍身,但胜在对安府更为熟悉,选择的路线,都是平日里,下人较少的区域。   首当其冲要去的地方,肯定是他曾经和娘亲住过的那个院落。   安九左绕右绕,到达院落门前时,没想到里面已经有了造访之人。   他从坏掉的后窗翻窗进了二楼,却在自己曾经住过的房间里,见到了刚刚分别不久的奚青渡。   安九乍一见有人,还吓了一跳。   不过待他看清那人是谁时,就放松了戒备,主动上前交谈,“奚大哥,这么巧,你也在这里?”   奚青渡回头,神情很平淡,眼里却有淡淡的笑意,“小九,你也来这里啊。”   安九觉得奚青渡的态度有些违和,好像对他出现在这里并不感到意外,他说的话就好像是不知道他会来这儿。   但基于信任,安九还是没有多想,“是啊,这里是我和娘亲住过的地方。”   奚青渡点了点头,突然问到了微生岚,“微生兄没有陪着你一起过来吗?”   安九道:“我们分开寻找线索会比较快。”   其实微生岚是让他只管等他消息,但事关自己娘亲,安九哪里可能安安心心坐着等结果。   奚青渡点了点头,“小九现在准备做什么?”   “回来看看能不能找到点儿我娘留下的旧物。”安九实话实说,他并不觉得,安世荣把他娘是尸骨带走后,会放到这个地方,但这里有他和娘一起生活过得痕迹,所以下意识的把这里作为第一个搜寻地点。   他抱有的主要目的也不是找到他娘了,而是拿走所有属于他们的东西。   “那小九找完东西,可以陪我做一件事吗?”奚青渡问。   “啊,是,是什么事?需要我帮忙吗?”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奚青渡这样请求的态度。   奚青渡脸上适时露出一抹愁苦的表情,“有几只兰花妖,处理起来比较复杂……”   安九听他意思,好像是需要自己帮忙,便二话不说的答应下来。   “那我先陪你找东西吧。”奚青渡贴心道。   后面安九在房间里找到一些旧衣服,他娘的首饰盒,里面还有一幅长命锁,安九恍惚了一下,忽然想起自己好像要过十七岁生辰了。   他神情变得有些寂寥,没娘的孩子,是不配过生辰的……自他娘离开,他已经十年没有庆生过了。   “怎么了?”奚青渡凑过来,见他手里捏着长命锁,眼睛轻轻动了动。   安九想起旁边还有别人,强打起精神,说了句‘没事’。 第36章 礼物。   安九他娘留下的东西, 四年前安九离开安府时就带走得差不多了,这次清理出来的东西也不多,一个小匣子便能装完。   “我好了, 奚大哥,我们去处理你那边的事儿吧。”安九抱着匣子走到奚青渡面前, 一副严肃认真的模样。   “好。”   奚青渡带着安九下楼出门,一转头就对他指了指墙角的一排兰花, “就是它们了, 需要你配合一下。”   安九往角落一看, 眸光闪了闪,眼底流露出一道惊喜的光,“长寿、发财、去秽、安康……你们都没死啊!”   奚青渡:……   兰花们:……   “等一下,你刚才念的那一长串是……给这些兰花起的名字?”奚青渡向来沉稳的表情, 也开始有了裂痕。   安九这才回过神,发现自己刚刚一激动, 把小时候给兰花们起的名字喊了出来。   当着他娘的面给家里种的花花草草起名,安九才不会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可被一个外人听见, 安九还是觉得有些难为情的,特别是他现在已经长大了,在一个不熟悉的人面前暴露了自己曾经的幼稚举动, 这跟揭了他老底有什么区别。   但是安九又不会撒谎, 他脸蛋爆红,低着头像做错了事的小孩儿一般,嗫嚅着说了个‘是’字。   本来以为会被调侃或者嘲笑……以前那些人便总笑他像个傻子。   奚青渡沉默了一会儿, 突然伸手拍了拍安九的脑袋,“小九真厉害。”   世间万物, 各自之间,都有属于自己的机遇和羁绊。   奚青渡这才明白,这些兰花为什么能短短几年时间,便开了灵智,还对养花人如此惦念不忘了——   赐名,是最简单的一种开启羁绊的方式。   正如父母给孩子赐名,主人给宠物赐名……将一个原本没有自我认知,没有名字的人或物赋予名字,你们之间,便有了一道因果线。   正巧安府环境特殊,正巧安九突发奇想的给兰花起了名字,正巧他又是用心照料过这些兰花。   怪不得这些兰花精临走都还惦记着这个‘小主人’。   “奚大哥,我想把它们都带走,可以吗?”安九没有芥子空间,想把这一排兰花带走,他自己肯定不行。   安九养过这些花,知道它们有多精贵,随便移植根本无法存活。   奚青渡回神,听见安九的话,立马便知晓了他的顾虑,“你且随便搬运,它们现在可皮实得很。”   不仅能被随便搬,有必要的话,还能自己把根须拔出来,跟着你跑。   安九正不明所以,突然余光扫见旁边的‘安康’,正晃晃悠悠的举起自己两条叶子,用叶子比出一个‘爱心’的形状。   安九:?!   安九后知后觉回想起奚青渡之前跟他说的话,他说有处理起来比较复杂的几只兰花妖!   “它们,它们成精了?”安九望向奚青渡,想要再向他确认一下。   奚青渡笑着点了点头,旁边那一排兰花一个个的都开始舞动起了叶子,场面一度堪称群魔乱舞。   安九慌乱了一下,再看向奚青渡时,眼神带着祈求,“奚大哥,不要‘处理’掉它们好不好?它们也没干什么坏事……吧?”   他以为奚青渡之前说的‘处理’,是要抹杀这些才成精的兰花。   奚青渡垂眼看他,眼底是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小九,那只是一个哄你跟我过来的借口而已。我有没有告诉过你,别那么容易相信别人?”   安九还是那么好骗。   眼前的少年有些局促的摇了摇头,着急道,“可是奚大哥不是别人啊。”   ……太好骗,太容易相信人。   奚青渡在想,如果是他,得到的善意那么贫瘠,只会成为一个没有道德和底线的恶人,不但不会轻易信任任何人,还会多身边所有人充满猜忌和怀疑。   所以安九与自己不一样,他是光一样的存在。   “我有一位故人——”奚青渡说了这一句,却猛地打住。   他竟然有想要和安九聊聊孟扶光的念头……   安九微微仰着头,一副安静倾听的模样。   “……和你有些像。”奚青渡在安九那双干净清澈的眼睛注视下,还是说出了这句话。   “他应该不会像我这么笨。”安九这是明白,奚青渡并不想深聊,便挠了挠头,转移了话题。   “不笨不笨,小九聪明!”会说话的那颗兰花叫‘去秽’,也正是刚才带头比心的那一个。   兰花尖尖细细的嗓音,彻底把两人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   “它竟然会说话了!”安九惊奇的走过去,伸出手指碰了碰小兰花的叶片,“你都会说话啦,你更聪明。”   细长条儿的叶片便像只小手似的,缠住了他的手指,‘嘻嘻嘻’地笑个不停。   奚青渡站在安九身后,看着安九蹲在地上和一颗兰花草互动,感觉自己和族群里那些,一到傍晚,吃饱了就出来溜小孩儿的家长似的。   “其他的兰花呢?”安九努力仰着头看奚青渡……更像小孩儿了。   “只有这一株会说话,其他的还得等等。之前没说,可能是怕太突然,会吓着你。”奚青渡解释到。   听说其他兰花以后都能说话,安九显然更开心了,伸手去摸了摸每一朵花,那些兰花便把藏起来的花苞迫不及待的举到安九面前,可见是一点儿心思都藏不住。   “主人生辰快乐,祝小九永远不死!”才学会说话的小兰花很会祝福人,一句祝寿词朴实无华到了极致。   这话说完,它头顶的花苞也立马绽开,其他的兰花跟上,争先恐后的开了花。   一瞬间,荒芜的庭院里,满是清幽的兰花香气。   “哈哈哈哈哈……”安九被它的话逗笑了,“明天才是我的生辰,你们祝福早了。”   “那就提前祝福。”小兰花很懂这套。   “谢谢。”安九眼神柔软,随后他站起来,又对奚青渡道了一声‘谢谢’。   再是个笨蛋,现在也该明白奚青渡的苦心了。   奚青渡定定看了他一会儿,云淡风轻道了声‘不谢’。   “我还有礼物要送给你。”   安九好奇的问,“什么?”   话音刚落,他便看见眼前的人往他面前凑了凑,唇缝轻启,吐出一缕青烟。   安九下意识的秉住了呼吸,等到奚青渡往后撤开,他才结结巴巴的开口问到,“这个,这个是,是什么?”   “龙息。”奚青渡神情平静,好像丝毫不知道,自己这话给安九带来了多大的震撼。   安九:!   奚青渡又接着道,“但是和上次那一缕不一样,没有那次的副作用。”   安九正小小松了口气,却又听见奚青渡继续,“这缕龙息的作用是让你身体更敏感……”   安九:!   “……在比较复杂的环境里,会让你的身体比你意识更快一步的感知到附近是否有危险,相当于一种动物对天敌的敏锐直觉。”   原来是这个敏感,奚城主你说话能不能不要这样大喘气儿……安九心中的小人儿疯狂捶墙。   心里发完牢骚,安九才想起来更尴尬的一件事,“那个,奚大哥,我刚才憋气了,好像没吸到。”   会不会浪费了奚大哥的一番好心?   “无事。”奚青渡的神色依旧平淡自如,“这缕龙息与其他的不一样,不用吸入,只要皮肤接触便能吸收。”   安九嘴角抽了抽,“那,那还挺方便的。”   “自然。”奚青渡没说的是,这缕龙息和心头血一样,极其珍贵,效果极佳不说,没有了想要再恢复,起码得上百年修为搭进去。   而这缕龙息也不仅仅如奚青渡所说那个用途,它更相当于一个保命符,危急时刻,能挡下化神期修士的全力一击。   后面便是安排几株兰花去处的商量。   奚青渡说,已经给大祭司传信了,今日之内,就会有妖使来接应。   对于才成精,连化形都没成功的小兰花来说,凡俗界确实不是个对它们有利的地方,这里灵气不足,它们现在也没什么自保能力,安府乱糟糟的,指不定就会出现什么大的变故。   而去妖灵城的话,首先是灵气更充裕,那里治安有序,不会有妖族莫名其妙伤害它们,就算有什么意外,妖灵城有执法队可以为它们主持公道,将来等它们化了形,还会有妖族的学堂可以供它们学习法术。   安九原本是想把花搬走,以后自己找个地方隐居时,再亲自照料的。   但现在既然得知它们已经成了精,以后还会成妖,他倒是觉得,把它们送去妖灵城更好。   故此,安九对奚青渡的安排非常满意,也很感谢,心中对奚青渡的信任又提升了几分。   几株兰花交头接耳一番,然后由‘去秽’向安九告别,“主人再见,主人保重,等我们便厉害了,一定会来保护主人!主人活久一点!”   安九,“……我谢谢你们。”   这样一耽搁,一个上午的时间便过去了。   安老爷虽然不会管他们几个平日里都在做什么,但按时按点儿的会有下人去小阁楼送餐,如果送餐时没见到人,届时把这个消息禀告给了安世荣,怕是会横生事端。   安九便打算回东苑了,有一个人留在那里打发下人也好。   更主要的是,他确实想吃饭……   最近那种抓心挠肺的饥饿感觉已经消退下去了,但安九还是忍不住的想要吃东西,毕竟只有吃东西才能给他带来安全感,目前为止,这种安全感还是谁都没法替代取缔的。   安九前脚回到东苑后,微生岚也回来了。   正如他自己所说,要调查清楚事情的原因,根本花费不了什么功夫,直接问那狐狸精就好了。   那怜儿来安府已经有一年了,说来也巧,安九他娘的尸骨被带走,还是因为她的原因。   怜儿说,她会来安府,只是为了寻徐菀娘……徐菀娘便是安九的娘亲。   她要报恩的人,也就是徐菀娘。   怜儿是二十年前,被猎人捉住送到安府来的,那时候安夫人怀了第一胎,性子骄纵跋扈得不行,什么吃穿用度都要最好的。   猎户给安府送了许多山中的野味,捉住怜儿时,却没有直接杀了她,而是把她提到安夫人面前领赏……因为他听说,那些官家贵妇的,就喜欢养些稀奇宠物。   猎户见这小狐狸长得漂亮,眼神灵动得不行,便想着活的应该比死的值钱。   安夫人收下了狐狸,后来也确实给了他不少赏赐,只不过她买下狐狸却不是为了当宠物样,而是想要扒了它的皮做个狐皮坎肩儿。   怜儿说,她那时候都以为自己死定了,可没想到,这么恶毒的妇人身边,还有菀娘这般心地纯善的人。   那时候菀娘还只是安府的包衣奴,安老妇人见她长得漂亮,便把人放在安世荣房里,想让她做个通房。   但安世荣那会儿为了求娶安夫人,得到她娘家在官场上的支持,硬是没动菀娘,直到安夫人过府后,便被调去伺候安夫人了。   菀娘给怜儿喂了几天吃食,怜儿见她对自己流露善意,便好几次朝她作揖求助,那菀娘越发不忍这样的有灵性的生命被残忍剥皮,便决定在安夫人面前帮它说几句好话。   也就这一念善心,最后促成了她一辈子的悲剧。   徐菀娘没读过书,性格也直,不怎么会说话,去帮小狐狸求情,还事先问了安夫人身边的大丫鬟。   她不知道别人早就看她不顺眼急了,给她支的主意里,也是满满的陷阱。   大丫鬟说,“夫人最近不是怀了身子吗,你且用为肚子里小主子祈福的由头说服夫人,让她不要杀生,夫人定会答应的。”   徐菀娘觉得她说得在理,况且她本身见那狐狸聪慧得很,也有些信这些,当夜便找到安夫人,求她不要杀小狐狸,就当给公子积福。   安夫人脸上虽带着笑,眼里却流淌着恶毒,“你说得对,笼子的钥匙在我梳妆台上,你且去拿了,将那畜生放生吧。”   徐菀娘不疑有他,真去屋里取了钥匙,转头就把狐狸给放了。   后面的事,还是一年前怜儿回到安府后才调查出来的。   后来安夫人说自己丢了支簪子,那簪子是皇后赏赐,事关重大,要求安老爷一定要严惩偷簪子的人。   这事儿当然是查到了徐菀娘头上,因为只有她碰了安夫人的梳妆台,簪子自然也在徐菀娘的屋子里被找到,安夫人轻描淡写的说要将她处死。   怜儿说,“那安老爷就是个道貌岸然的老色鬼,他早就觊觎菀娘的美貌,却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机会,还要在外人面前营造自己是光风霁月的君子形象,等这事儿一出,他可算找着机会了,遣人找到被关起来的菀娘,告诉她唯一能活命的办法,便是去勾引老爷……安世荣可真贱啊,好处他得了,臭名菀娘背了,那毒妇娘家势力也保住了!”   安世荣不是好色吗,她就故意勾引了安世荣,把安府搅个鸡犬不宁,让那坏心肠的两口子谁也太不了好。   至于菀娘的尸首,自然也是怜儿使了点儿心计让安世荣重新厚葬的,她问安世荣,是不是对跟过他的女人都这么绝情,安世荣当时对她正上头,而且在她面前塑造了一个深情长情的形象。   安世荣这人大的本事没有,却及其善于在女人面前伪装自己,并且会很投入的去伪装。   当时安世荣听了怜儿的控诉,为了稳住自己营造的深情形象,便派人把菀娘的尸骨偷偷带了回来,又按怜儿说的将她重新安葬。   那安世荣在怜儿面前好一通表演,说自己之前没有把菀娘接回来,是怕安夫人知道了又跟他发疯……她疯起来伤了自己是小事,要是扰了菀娘安息,那他就太心疼了。   怜儿便冷眼看着他表演,为了能达成目的,并没有拆穿他的虚伪。   微生岚问清楚了菀娘如今的埋葬之处,便让怜儿回去了,她有她自己要做的事,微生岚并不打算过多干涉。   至于徐菀娘的尸骨,他当然还是要去取回来的,虽然现在被好好安葬了,但小九应该不希望他娘还和安世荣有所牵扯吧?   而徐菀娘自己,应该也是不愿意再留在安世荣虚情假意为她置办的坟墓里……   临走前,他还是没忍住提点了对方一句,“那安世荣薄情寡义,不像对你有多看重的样子,如遇不对,你且自己先去逃命。”   怜儿自是笑了笑,也不知有没有听进去。   ……   微生岚一进屋,就毫不客气的扑倒安九面前,把人抱进怀里,正打算把事情经过说于他听,好邀邀功,却在下一刻,脸上的笑容笑死,表情迅速阴沉了下来。   他往前凑了凑,在安九脸颊两侧一顿乱嗅,好一阵子后,才放开安九,气急败坏道,“为什么你身上这么浓的臭龙味儿?他舔你了?”   安九却想的是,这狐狸鼻子是真的厉害,奚青渡的龙息倒确实是从口中喷出来的,莫非真能沾上他的口水?   莫名的,安九竟然真有些心虚,感觉自己好像个背着夫君出了墙,最后还被发现了端倪的浪荡之人。   安九被自己的念头吓了一跳,随即又急忙解释,“没有没有,人家又不是你,无缘无故干嘛舔我,他是给了我一口龙息。”   微生岚先是气他前半句,“什么‘不是我’?我怎么啦?我也不是无缘无故舔你啊!”   我那还不是情难自制……   然后他又开始生气后半句,“他还给了你一口龙息?还是他自己的护体龙息!他到底想干嘛!”   安九也是这会儿才知道,奚青渡就这么轻轻吹一口气,竟然是他自己的护体龙息,顿时便觉得受之有愧,“啊?这怎么办,能还给他吗?他说送我生辰礼物才给的,也没给我拒绝的机会啊。”   “可恶的臭色龙!”微生岚咬牙切齿,送生辰礼物送什么不好,送口龙息,那玩意儿虽然能护体,但龙性本淫,他那臭口水全都带有微妙的作用,普通的和护体的唯一区别只在于有没有针对性罢了。   那奚青渡打的什么主意,他还真是看得透透的!   微生岚猛的站起来,突然又转过头,看向安九,“等等,你说生辰礼物?”   想到这个词的含义,微生岚脸色更阴沉了……为什么奚青渡知道这事儿他却不知道?难道安九特意告诉了奚青渡,却瞒着他?   安九一看微生岚这眼神,便知道他是想岔了,急忙把自己这边上午发生的事儿跟他讲了一遍。   听完安九的解释,微生岚果然平静了许多,“也就是说,明天才是你生日?你明天十七岁了?”   安九无奈的点了点头,“我已经很多年不过生辰了,并没有很在意这个事儿。”   微生岚又猛地站了起来,短短一炷香的时间,他就搁这儿疯狂起坐。   安九见他又是一副杀气腾腾的样子,以为自己还有什么坑没填上,急忙上前将他拉住,“你又要做什么去?”   微生岚冷笑一声,“那奚青渡不是喜欢给你送礼物?送口龙息也太不地道,我去把他龙鳞扒了给你织件儿衣服穿穿,也算我给你十七岁生日送个礼了!”   说完,微生岚又小声嘟囔一句,不敢让安九听清,“怎么才十七岁,这么小的崽子……”竟然成了他伴侣!   好小,好幼,需要他好好保护!   安九则被他话里的内容吓得一激灵,想也没想的挂在了微生岚身上,他是真怕这家伙一时冲动去找奚青渡的麻烦……奚青渡可是妖灵城的城主,当初他和韩柊在妖灵城时,韩柊明明对奚青渡诸多不满,却还是全都忍了,按着妖灵城的规矩办事,可见奚青渡的实力不一般。   连韩柊这样的炼虚期修士都要在奚青渡面前暂避锋芒,怎么微生岚一个金丹期修士敢这么狂的说要去扒他龙鳞的啊。   这真不是去找死吗?   微生岚还以为安九是怕自己去找奚青渡麻烦,要护着奚青渡,完全没想到安九是怕他吃亏。   他任由安九树袋熊似的挂在自己身上,不受影响的大步往外走。   安九,“你冷静一点!”   微生岚不吭声继续走。   他想好了,就去扒了奚青渡的护心鳞,那玩意儿可比什么龙息好用多了,还没什么奇怪的副作用……要送人礼物还搞点心眼子,到时候再在安九面前拆穿他,看他那张道貌岸然的老脸还绷不绷得住。   安九见他去势不停,最后发狠的把腿盘到微生岚腰上,语气可怜道,“我没有力气了,你不想抱抱我吗?”   微生岚脚步骤停。 第37章 药效。   微生岚毫不犹豫的伸手托住挂在他身后之人的腿根, 揍龙和抱安九之间,显然还是后者对他的诱惑力更强。   安九松了口气,好在狐狸还是好拿捏的……整天说别人是‘老色龙’, 自己也不遑多让。   微生岚回到房间,一手托住人, 另一只手反手一捞,将背上的人捞到了面前。   这一瞬间, 安九只感觉自己好像在微生岚背上滚了一圈儿, 一晃眼就和微生岚成了面对面的状态。   就算天天看着这张脸, 安九还是会被这样的贴脸杀震撼到,他有些羞赧的低下头,然后便被微生岚抵在了门上,两人之间的接触更为紧密起来。   更为尴尬的是, 安九本来是岔开腿盘在微生岚腰上的!   现在的情况就是,微生岚紧紧贴着他, 腰腹之下的位置,置于安九腿间。   ……安九感觉有些危险。   他们贴得太紧, 安九此时只怪自己感知敏锐, 一些循序渐进的变化被他完完全全,完整接收到……这尺寸,好像有些过分了吧?   安九觉得这种大小, 好像有些非人。   随即他又胡思乱想着, 微生岚确实不是人来着,不过狐狸会这么大吗?啊,他的本体就很大, 好像上次骑的那个,还是他为了低调缩小过的形态吧。   但这比例, 也不对啊,这符合常理吗?   该说不说,虽然有些尴尬和暧昧,但安九的好奇心确实又被勾了起来,很想知道这尺寸逆天的物件儿,到底是不是他想的那个……隔着衣服看一眼就好!   安九伸手推了推微生岚的胸膛,给两人之间隔出一点空隙,然后低下头就要往下瞄。   微生岚胸膛剧烈起伏了两下,伸出一只空闲的手,一把捏住安九的下巴。   安九眨巴了下眼睛,对上了微生岚有些危险的眼眸……他的动作被桎梏住,只能与微生岚对视。   微生岚声音喑哑道,“小九别招我。”   他知道安九目前不想,他也愿意等他自己想通,但前提是他别来招惹他。   “哦。”安九讪讪应到。   他从微生岚眼神里察觉到了危险,直觉告诉他,再继续下去,事态的发展就要刹不住脚了。   经过这么一闹,先前要去找龙干架发泄一通的心思淡了下去。   微生岚把人抱着坐到椅子上,安九则还是保持之前的姿势不变,现在是岔开腿坐在他大腿上,上半身靠在他怀里。   两人亲密拥抱着,总算能好好说会儿话了。   微生岚首要关注的,还是安九十七岁生日这件事。   “十七岁,也就是才出生了十七年,好小。”微生岚再次为伴侣的年龄叹气。   “哪里小了?”安九不满,“别家男子,十七岁都已经成婚生子了。”   微生岚对这个话题感兴趣,便打起几分精神,“那小九也可以成婚生子了?”   安九扯了扯嘴角,道,“我不打算结婚生子。”   在凡俗界,男子与女子结合才是顺应天命。可他早就知道自己不喜欢女孩儿,断袖之癖在凡俗界是有违常理的,是不被世人接受的,所以安九早就做好不成婚的打算。   而且他现在的初步想法也是留在凡俗界生活,修真界的那种与男子结契的事,在这里也是别想了。   生长都在修真界的微生岚却不知道这些。   他捏了捏安九的后颈,感受到自己的妖契所在,便顺着安九的话将,“那不结就不结吧,反正别人也都知道。”   妖契还在,便代表他们的伴侣关系没有结束,成婚那种没有特殊记号的形式程序,对于妖族来说,倒也没有特别重要。   “……”听微生岚这样无所谓的接话,安九心梗了一下。   虽然话是他自己说的,微生岚也顺着他的话往下讲了,但安九还是觉得不高兴……或许潜意识里,安九还是渴望被爱的,他说那样的话,就是想有一个真心爱他,想和他共度余生的人来劝他回头。   安九深吸几口气,告诉自己别和他生气,既然感情没到那个份上,那他何必对微生岚怀有期待?   从司玄夜那一次,他就明白了一个道理——不要擅自对别人抱有太多的占有欲和期待,也不要因为对方不喜欢自己而感到委屈,因为喜欢别人,那是你自己的事,和别人无关,他不欠你。   安九从微生岚腿上下来,独自坐到了另一边的椅子上。   微生岚觉得安九的态度发生了改变,却也没有往细处想。   最近天气已经逐渐转热,安九每次和他挨得近一点,就说他体温高,微生岚便当他又觉得热了,才单独坐到旁边去。   他依然兴致盎然,问安九十七岁生辰想要什么礼物。   安九摇了摇头,“我没什么想要的。”   “不行,你既然都收了奚青渡的礼物,那也得收下我的!”微生岚拿了奚青渡当由头,总算没给安九留下继续拒绝的机会。   微生岚想着,好吧,那暂且先放过那臭龙一马。   微生岚随后又问了奚青渡知道这个消息的细节,暗恨那家伙心机重,竟然趁着查大妖踪迹时,查到了安九的过往上。   不过也是他的疏忽,这里毕竟是安府,肯定会有安九曾经的生活痕迹。   微生岚想了想,决定后发制人,下午他也去搜查安府,一定也要找出些和安九有关的信息来。   莫名的,微生岚单方面陷入与奚青渡的竞赛中……虽然另一当事人甚至都不知道他们在攀比什么。   ……   下午的时候,微生岚便独自出去了。   正好奚青渡回来,见到又只有安九一个人在,于是又有了他的发挥空间。   奚青渡和安九打了招呼,然后状似无意的问,“小九,你怎么一个人待在这里?微生岚呢?”   安九中午和微生岚闹了一会儿,最后两人的重点都跑偏了,微生岚便忘记了将调查到的事告诉安九。   这会儿安九还以为他继续帮他调查他娘的事儿去了,于是奚青渡问起来时,他也是这样告诉对方的。   奚青渡皱了皱眉,奇怪道,“他不是已经查清楚了吗?”   奚青渡后面也找到了怜儿,怜儿跟他说了个大概,让他具体事宜去问微生岚,她上午已经把所有知道的都交代了。   “嗯?已经调查清楚了?”安九还没意识到问题,还以为微生岚就出去这一会儿才调查到的。   “你不知道吗?上午的时候微生岚就去找怜儿了解到了全部。”奚青渡继续道,“难道还有什么不清楚的,又去找怜儿了?哦,怜儿便是他那旧时,他们昨晚也一起叙旧了。”   安九愣了一下,上午就调查清楚了,可是没有告诉他,下午便急匆匆的又去找那怜儿姑娘去了……他与那怜儿接触得也太频繁了。   安九又忍不住想了很多。   微生岚也是突然出现在他身边的,无缘无故就开始对他好,还在初见面时就说喜欢他……他之前还想,自己何德何能,能遇到这么好的人呢。   现在想来,或许自己并非特例吧?   也许是有了新的喜欢的人了,所以现在是迫不及待的要黏在对方身边了?   虽然这番猜想并未被证实,但安九心里还是感觉有些吃味。   ……不对不对,他不能产生这样的想法!微生岚不是他的私有物,他要和什么人接触,那都是理所应当的!   安九猛地甩了甩头,想把脑子里的混乱思绪全部清空。   “小九?”奚青渡担忧的看着他,“你还好吗?”   安九对上奚青渡的目光,感觉好像自己那点儿卑劣心思已经被奚青渡看穿……   他猛地站起身,往外走去,等到快到门口时,才匆忙回应了一句,“我没事的,就是有点闷,我出去散散步。”   奚青渡见他那副样子,便知道他是故意回避自己,倒也没不识趣的跟上去。   左右他要说的已经说完了,能不能在对方心里留下痕迹,也只看他们之间的感情。   如果真的彼此信任,那他说的那些话,就什么也算不上,不是吗……   安九从东苑出来,在花园里漫无目的的逛了一会儿,却发现自己还是在想微生岚和怜儿的事。   真的是去找怜儿了吗?那怜儿到底是何许人也?为什么会在安府?她与微生岚又是如何认识的?   这些问题一个接一个的冒出来,止都止不住。   等安九回过了神,就发现自己已经往安府后院儿去了,那里正是安家主子们居住的地方。   安九很快便顺从自己的心思,决定去看一看,微生岚和那个怜儿,到底在做什么,免得他老想着这个事儿,扰乱他自己做事的节奏。   安府的主宅后院儿安九还是很熟悉的,虽然后面几年他和娘都是住的外边儿一个破败院子,但最早的时候,他们还是都在主院儿住。   而且之前每天都得去给老太君请安问礼,这住在后院儿啊,他还是来得频繁的。   安九从一些偏僻的角落绕路进去,却在路过安夫人院子时,撞见一波下人,他闪进草丛躲开人群,却见这群人的末尾跟着一个有些眼熟的家伙。   好巧不巧,正是他当初买通之后,让他给安云歌下毒那小厮。   想起安云歌说过的那些话,再看这小厮果然还好好活着,甚至都没被赶出主院儿,他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   好啊,真真是送上门来让自己清算。   安九悄悄跟了他们几步,见那小厮又与队伍拉开一点儿距离,便果断出手,借着一个转角的视线盲区,把坠在尾端的那位‘熟人’拉了过来。   “唔唔唔!”小厮被捂住嘴掐住咽喉,只能发出一点微弱的声音。   “别吵啊,否则我就杀了你哦。”安九愉悦的开口。   以前想杀个人,还得费尽心思又买毒药又买通安云歌身边的人,现在不同了,他长大了,刻苦修炼的四年也不曾掺水。   ……当然,如果不是司玄夜封了他的修为,他下手还能更简单些。   不过这样也够了,以他现在的身手,就算杀了安世荣,也不过是多费些功夫而已。   那小厮听见自己性命受威胁,果断放弃了挣扎。   安九将他衣袋抽出来,把人双手和树绑住,又撕了他一截衣摆,把人嘴巴塞上,这才绕到他面前,与他对视。   “还记得我的声音吧?”安九脸上被微生岚施了障眼法,对方肯定是看不出个所以然了,只能指望这人能从声音里听出他的身份。   那小厮眼神茫然的摇了摇头。   “……”安九装狠失败,只得自报家门,“安九这个名字总该记得吧?”   小厮听完,先是一愣,然后眼里出现惊骇之色,突然就开始流起眼泪来。   安九左右看了看,最后解开小厮,把人拖到了更偏僻的地方,给他把嘴里的布抽了出去,“你有什么想说的吗……别想着喊人救命,在人赶来救你之前,我就能弄死你,还能让你死得极不痛快。”   小厮刚张大的嘴立马又闭上,过了一小会儿后,才又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安九,“……你,你是人是鬼?”   “你觉得我会死?”安九稍微思考了一下,就明白了这人的意思,“怎么,觉得你主子也去了修真界,我就一定会被他收拾了?”   那小厮缩了缩肩膀,心虚得不敢吭声。   安九恶狠狠的踹了他胸膛一脚,把人踹了个仰倒,“好啊,看来真是你们串通好的!是不是看我按着你们的计划行事,很是高兴?”   都把他当猴儿耍,把他当笨蛋!原来一切都是他们有所图谋。   “你把我买的毒药掉包了?换成了假死的药?”安九突然想到这事儿,心里打起那假死药的主意来。   当初安云歌中中毒,事情闹得很大,连皇上都知道了,派了许多太医来给安云歌解毒,那种情况下,他假装中毒,是不太现实的。   安九也是那时候趁乱离开了云麓府,踏上寻找界门的旅途。   他当时以为安云歌必死无疑,而且当时听那些太医说,就算安大公子能勉强保住性命,怕也是会对身体造成极大损害,恐会终身卧病在床。   没想到,自己竟然被安云歌联合一个小厮给摆了一道。   安九越想越恨,恨意再被放大,当即便从怀里掏出一把匕首来,对着那小厮的脖子比划了一下。   那小厮吓得猛地闭上眼,嘴里大喊‘饶命’,“二公子饶命,别,别杀我……我说,我全都说……药是我换的,是大公子给我的,我,我也不知道是什么药……”   安九眯了眯眼,把玩着手里的匕首,“药,你还有吗?”   “有有有,当时大公子怕有意外,给了我两份,那又不是什么好药,我这几年都放着,也没敢丢。”   安九一听,顿时感觉有些惊喜,没想到随便一问,竟真还能有收获,“带我去取药。”   他心里逐渐有了一个想法……如果司玄夜等人真的不肯放过他,他或许需要假死脱身。   不过也不一定用得上那药,毕竟安云歌是知道那药的具体效果的。   但总的来说,还是先拿到手再说,有备无患最好。   安九押着小厮去了下人居住的地方,白天大家都有活儿干,这里倒是没什么人,那小厮从柜子底下的取出隔板,下边儿居然还有个隐秘的小格子,其中放了个小包袱,打开之后,便是小厮攒的一些碎银子,和一些对他来说毕竟重要的物品。   药是被放在一个姜黄色小瓷瓶里的,小厮讨好的把瓷瓶递给了安九,还顺带讲解了一下当初安云歌给他药时提醒过的一些话,“大公子说这药是修真界流传出来的,没有修为的人才能喝,所以在修真界没什么名气,而他则要在前往修真界之前,用这药达成目的。”   “没有修为才能用?”安九愣了一下,脑子里闪过一些模糊的片段。   这药的药效如此,会模糊了服用者吃药时的记忆,但并非彻底失忆,只要有关键的记忆点被触发,也能使人回忆起来。   一些零碎的记忆被拼凑起来。   ——你给我吃的什么?   ——一种……不会要你命的毒药。   安九当初给了小厮毒药和一大笔钱财,是想让他下完毒后,就感觉拿着钱离开安府自己逃命去。   安云歌中毒之后,却没有半点异常反应,安九以为小厮下毒失败了,正计划着要不要再补一剂药时,安云歌才毒发卧床,而且问到他对下毒之人有什么映像时,他却完全不记得自己有吃过什么来历不明的东西,自然也说不出怀疑对象。   安九头疼的摁了摁额头,然后将匕首更用力的抵在那小厮的脖子上,那小厮感觉脖子一阵刺痛,接着就是一些温凉的液体从脖颈处滑进了他的衣襟里。   小厮吓得都快尿了,泪眼婆娑的看着眼前的凶神,再次哭哭啼啼的求饶。   “……这药,有无解药?”想起那段记忆后,安九自然不会再天真的以为,这药的药效只是让人陷入濒死状态,过段时间什么都不做,就又能活蹦乱跳。   安云歌给他吃了这药,绝对是有用意的,他就是再笨,也知道安云歌不可能做那无用功。   小厮哭得厉害,这下是一点儿不敢隐瞒了,“公子,公子吃了解药,才,才好起来的,但他还是,还是拖了四年才,才上仙山,估计是,有相关原因的……吧……”   他其实是真不知道安云歌拖延的这几年是不是因为药物原因,他毕竟只是安云歌手里一个工具,谁没事儿会对工具敞露心扉,啥计划都跟他说啊,他也是被安九逼到了绝路,这才不得已猜测一下主子的心思。   安九显然也明白这一点,但他现在能确定的是,他已经服过这药了,他无法去赌小厮这话的真实性……最好的办法,还是按照安云歌当年的路子来。   “解药呢?”安九把小厮提起了,强迫自己冷静思考对策。   小厮脸上的表情更难看了,他哭丧着脸,唯唯诺诺开口,“小的,小的怎么可能有解药,当年大公子那份解药,是从安夫人那里取来的。”   安九笑了一下,“这么说,那个毒妇也是参与者?她果然是不死心,一定要逼死我才高兴。”   恨意在他胸腔中膨胀……   他将小厮扔在地上,一脚将他上半身踩住,居高临下的看他,吐出一句冷漠的话,“这么没用啊,那你还活着干嘛?”   小厮挣扎了几下,却始终爬不起来,哭泣的声音越发悲切绝望,“饶命,饶了我,救,救命……谁来救救我……”   安九慢慢蹲下身,用匕首在小厮脸上比划着,他表面看起来平静,内心却叫嚣着立马把匕首从他眼眶里狠狠戳进去。   小厮脸皮抖个不停,眼睁睁看着安九把匕首尖对准他的眼睛,随后脸上露出一个满意的笑,他立马紧闭双眼不敢再看,心道吾命休矣。   心脏的跳动声越发的大,掩盖了周围的一切动静,所以他没发现,在他闭眼后不久,一道破窗声响起,有人从窗户跃身而入,一把握住了安九已经高高举起的手腕。   安九抬头看向来人,面无表情的顺着他握住自己手的方向站了起来,“放手。”   眼前之人一身玄衣,头上戴着同色帷帽,面容被遮挡的严严实实,而他身形高大挺拔,目测至少比安九高出一个头,腰间别着一把长剑,看起来是个剑客。   “你入剑道一途,就是为了虐杀凡人吗?”来人语气冰冷,不仅没有松开安九,反而把他手腕一翻,顺势从他手中夺走了匕首。   原来不仅是个剑客,还是个剑修。   “哈……”安九闻言,便笑了一声,“哪个修士没杀过人?不就是因果雷劫吗,谁都逃不过,那我何必去挣扎,况且,学了一身本事,若不是为了快意恩仇,那我活得也太憋屈了!”   “快意恩仇,也不等于虐杀凡人,他可曾伤你性命?”玄衣人并未被激怒,说的话却是明知故问。   “他是没有害死我,要是我已经死了,又怎么站在这里向他报仇。”安九却是不上这当。   “既然不曾伤你性命,你若取他性命,便是给自己增加罪孽。”   安九不耐烦,“增加就增加,我将来怎样,又干你何事?你管不着我。”   玄衣人沉默了一下,才继续开口,“与我无关,但总有在乎你,担心你的人,那些人也管不着吗?”   安九恍惚了一下,回神却是语调更冷,“没有人担心我在乎我,我只要自己在乎自己就行了。”   而现在,他便要为了自己,向这些曾经害过他的人,讨债。 第38章 生辰。   人在气头上时, 是无法跟他讲道理的。   玄衣人明白,自己无论如何都说服不了安九了,便不再与安九多费口舌。   他握着安九手腕的手往前一探, 顺势握住他的胳膊,把人上半身制住后, 打横扛到了自己肩上。   安九:!   “放开,你到底要干什么?”安九又惊又怒, 拼命挣扎拍打着身下这莫名其妙出现的人。   “引导你别走歪路。”玄衣人扛着安九就往外走, “报仇不一定要用极端办法。报仇是报仇, 但把自己的前途搭进去了,那就不值当了。”   安九嗤笑一声,觉得很荒谬,“难道你修仙数栽, 竟是没杀过一个人?”   玄衣人沉默。   在修真界,不杀人那是不可能的, 与天争命,与人争机缘, 杀人甚至不需要什么原因, 有人身怀密保,就能引来他人的觊觎与追杀,修士为了保命, 也会反杀别人。   死在他手中的无辜之人, 没有上万,也绝对不会少上太多。   也正是因为他手上沾染了太多杀孽,所以他才比别人更清楚, 因果雷劫会有多重。   再加上安九是天灵根,在修行一途上本就比别人快上许多, 天道加诛在这种特殊体制上的限制,就会更多。   “你与别人不同,你不可以这样做。”雷劫不会因为安九是杀了一个人还是杀了一万个人,而有所改变,他只是希望,安九以后的进阶,都能顺利平安。   没必要为了这么个小人物,背上那么严重的后果。   安九却细细品了品这话,觉得有些似曾相识——司玄夜不许他吃任何凡间食物时,也是说他体质特殊,不可以这样做。   “……剑尊,师父?”安九试探的叫了他一声。   “不是。”玄衣人否定。   安九还在想要不要直接掀了这人的帷帽,看看他的真面目时,就看见那躺在地上,原本吓晕过去的下人竟然爬了起来,准备逃跑……刚才他竟然是在装晕!   “他要跑了!”安九有些着急,这人知道自己是跟着奚青渡一起进入安府的,这要让他跑去拆穿了自己的身份,岂不是耽误了奚城主的事儿?   玄衣人回头,正想着如何处理这个蝼蚁时,一道身影快如闪电的从他身边掠过,接着便是感觉自己肩上一轻,安九被来人从他这里捞走了。   紧接着屋里传来一声惨叫,玄衣人目露凝重,只见刚刚装晕的小厮已经从新趴在了地上,脖颈处三道爪痕狠狠割破他脖颈上的大动脉,只这一两息的功夫,他脖颈处流出的鲜血已经快速形成了一个血泊。   这样的出血量,这人必定是救不回来了。   没想到来人出手竟如此狠辣。   他拧眉看向来人,正要开口说什么,却被对方先发制人打断,“司玄夜,现在怎么连灭个口都不会了?”   安九晕乎了两下,就发现自己从玄衣人的肩头转移到了一个熟悉的怀抱。   原本的各种情绪立马得到缓解,他往狐狸怀里蹭了蹭,反应过自己做了什么后,又僵硬了一下,慢慢的把自己的脑袋转了过去。   然后又想到,微生岚刚才说的名字是‘司玄夜’,所以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人果然是他那高高在上的师尊?   司玄夜为什么在这里?   安九转头去看他,那玄衣人没有接微生岚的话,而是看了看安九,“他为了你间接杀了人,因果罪孽会加倍算在他的头上。”   安九抓住微生岚衣襟的手紧了紧。   下一刻,微生岚抓过他的手,强硬的把自己的五指插到安九的指缝中,最后成了一个十指相扣的姿势,“我皮糙肉厚,雷劫劈不动我。”   玄衣人看着他们紧握的手,沉默了片刻,转身跃上墙头,飞快消失在两人面前。   安九见人走了,悄悄松了口气。   虽然玄衣人没有承认他就是‘司玄夜’,但安九却觉得八九不离十就是他没错了。   在面对司玄夜时,安九还是会不由自主的感觉紧张……无关感情,只是一种,对方前世累积在他心底的威压。   待到玄衣人彻底没了踪影,微生岚把安九放下来,为他整理了一下乱掉的头发和衣服。   “那个小厮怎么办?”安九率先考虑的,还是善后问题。   微生岚打了个响指,地上那具死不瞑目的尸体便失去了踪影,连地上那摊血都消失得一干二净,只留下浓郁的血腥味儿,还飘荡在这个空间里。   安九知道,这只是个简单的障眼法,有些不解的看向微生岚。   微生岚慵懒开口,“正巧用来做诱饵……奚青渡追着的那只作恶大妖没了线索,这安府里又有太多魑魅魍魉,一个个清算过去太慢了。”   这样一具现成的、新鲜的尸体,总能把暗中作恶的一些玩意儿钓出来。   “不会被安夫人发现吧?”安九还打算找安夫人清算去。   “发现不了,过不了多久,就能被吃光。”也就是在安府,隐藏起来的妖物多,一人一口,连抛尸的力气都省了。   “那,那你杀了他,会有很严重的后果吗?”玄衣人的话,到底还是在安九心底留下一根刺。   “说了没事的,再大的罪孽,能比得过我……”微生岚说到这儿,又立马打住。   他担心‘弑师’二字,会让你安九对他产生不好的感官。   微生岚停顿了一会儿,朝安九笑了笑,“总之你知道,杀他对我来说不足为道便是……以后你要想杀谁,就告诉我,我可以做你手里的利剑。”   说完这话,微生岚自己都愣了一下。   他以为,他会很反感这种说法,以为自己一辈子,都不会愿意成为别人手里的武器……没想到如今面对安九,却能如此心甘情愿的说这句曾经让他憎恶不已的话来。   安九没有发现他神色有异,只是对他话里的内容表示了不赞同,“什么叫做我手里的利剑,你就是你,你做你自己就好了。”   他讨厌微生岚这种说法,好似自己把他一个活生生的人当报仇的工具似的。   微生岚侧头看他,只想狠拥吻这个人。   他表面什么话都没说,心里却忍不住在识海里跟另一个自己嘚瑟,“小九心里有我。”   识海的意识直接将自己的感官封闭。   说完正事儿,安九又想起另一茬,他看了微生岚一眼,别别扭扭的开口,“你不是去找怜儿了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微生岚一脸疑惑,“我找怜儿做什么?我是想看看你过去生活过的地方。”   知道是自己误会了,安九有些窘迫,害怕微生岚再继续往下问,只好又赶紧转移话题,“刚刚那人,真的是司玄夜吗?”   ……虽然他自己也觉得是,但现在这个情况,还是先说说别的好。   “肯定是他啊,我这些年,当属与他接触最多,认错谁都不可能认错司玄夜的……他当了几百年的万衍宗主,倒是越发道貌岸然了。”微生岚认人又不全靠眼睛,气味才是最主要的。   “你与司玄夜接触得最多?”安九一脸复杂的看向微生岚,心想,这可真是个谜一样的男人。   他自然能说出‘与司玄夜接触最多’这样的话,那说明他也是万衍剑宗的人,最起码,是长期待在万衍剑宗的人。   可安九待在万衍剑宗四年,快要五年了,却从来没见过微生岚,甚至没听过微生岚这个名字……司玄夜和其他人哪里,也从没见他们说过有与这人有过接触。   真的好神秘啊,好奇……   微生岚发现自己说漏了嘴,也有些慌张……他在安九面前营造的可是一个十八岁年轻人的形象,要是让安九知道自己比司玄夜还大上几十岁,他肯定又会说自己老。   “先回去吧,我们还得和奚青渡商量一下后续计划呢。”微生岚僵硬的转移话题。   这倒也是。   安九没有提出质疑,两人便调头往回走。   手还紧握在一起……   回到东苑后,微生岚把刚才的事与奚青渡说了一番,对方本在悠闲喝茶,听完微生岚的述说后,优雅的放下茶杯,朝微生岚投去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真是辛苦微生兄弟这么大费周章了。”   “哪里的话,为奚城主排忧解难,是在下义不容辞的事。”微生岚语气悠悠,两人看起来都是心平气和在聊天,但房间里的气氛却意外让安九感觉有些紧张。   这两人又开始说些他听不懂的话了。   安九看向奚青渡,小心问,“奚大哥,我们这样做,坏了你的事儿吗?”   奚青渡语气有些冷淡,“没有。”   微生岚嘻笑一声,“就是时间上不太让奚城主满意,不过奚城主应该会更在乎自己分内职责的事吧?我们也只能帮你到这儿了。”   “嗯。”奚青渡已经不欲在于这心机狐狸多话,起身出了门,赶去安九微生岚说的事发地点。   诚如微生岚所说,这确实是个引蛇出洞的好机会,他无法眼看着这个机会溜走。   等到奚青渡离开后,房间里又只剩下微生岚和安九两个人时,安九才终于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微生岚刚才那句‘时间不让奚青渡满意’是怎么回事。   “你是不想奚大哥今晚留在这里?”安九直截了当的问。   狐狸立马炸毛,“他还留在这里做什么!”   白天的便宜他还没占够?晚上跨了点,小九就十七岁了,那么重要的时刻,有他和小九在一起就够了,再来个奚青渡算什么,他留这儿也不觉得自己遭人嫌!   安九对微生岚的脑回路表示不理解,直到晚上的时候,微生岚从他的芥子空间里掏出一堆东西来。   “你喜欢什么,随便挑!这都是我当初攒下的宝贝。”微生岚想了想,又觉得自己说的话不够严谨,对待要相伴一生的伴侣,只送一件好像有些太小气,“等等,全都送给。”   安九看着一桌子的杂物,很难想象这个人平时都在热爱些什么东西。   别的修士芥子空间里不是灵丹妙药,便是法宝法器,而微生岚的……这一堆东西里,没几件儿是带了灵气的。   安九的目光在这些杂物上扫过,然后从里面拿出一个被咬得脏兮兮的球球,疑惑的看向微生岚。   “……这个不算。”微生岚把球抢了过来,背在身后,趁安九不注意时,悄悄丢到了角落里。   可恶,从兰泽家那些小孩儿那里抢来的玩具怎么也给掏出来了……怎么这么多?   这时候的微生岚,也发现自己的宝库有多贫瘠了。   玩具小球、玩具小棍儿、木雕鸭子、木雕青蛙、封存起来的水果葡萄、风干的鸡骨架、风干的田鼠干儿、一大堆封着小鸟小鱼蜥蜴昆虫的琥珀、一把小木剑、几柄品阶各不相同的长剑、一把本命灵剑、几坛子陈酿。   这一大堆东西,基本都是些小玩具,然后便是几把灵剑,可见这人平日里的生活单调无趣。   安九不知道,这些还全是这个主导身体的‘微生岚’收集的,要是这个意识不存在,那微生岚可能连芥子空间都不需要……他是被认作兵器,被世人成为战斗疯子的存在。   安九指了指当中那把本命灵剑,打趣的问,“你的本命灵剑也要送给我?”   他是个剑修,自然能看出微生岚这把灵剑的不凡,至少已经是天阶品质,而且已经与微生岚的神魂绑定了。   微生岚还在懊恼自己没有率先多做功课,送出来的礼物都上不得台面。   听闻此话,他又打起精神,“也给你!”   他们是已经结下了妖契的关系,‘焚心剑’也会听安九的使唤。   安九却没把他的话当真,毕竟这世上,哪有把本命灵剑送人的。   他在一堆玩具里挑了挑,然后拿出一颗裹着小虫子的琥珀来,“我喜欢这个,这个送我吧。”   微生岚眼睛一亮,“你也喜欢净月蛾吗?”   这是修真界的一种小飞蛾,长得更像蝴蝶,翅膀是一种很绚烂的颜色,还会随着光线的转移变换色彩,被封到琥珀里时,也十分漂亮。   “嗯,我喜欢玩儿虫子。”安九诚实道。   他的童年也没什么可玩儿的,他娘虽然没有失宠,但安世荣不敢表现得对他们母子太好,日子一直过得紧巴巴的,安九也从没得到过什么玩具。   小男孩儿都是比较调皮的,安九便自己找乐子,后面便热衷于在花园里逮虫子玩儿。   微生岚欣喜不已,上前抱住安九就冲他脸颊狠狠啄了一口——学会人类的亲吻方式后,微生岚便克制住自己想舔舔的冲动,发生这种冲动时,一律以亲亲代替。   微生岚说,“能志趣相投,也是我们的缘分对不对?”   他就说嘛,安九是上天带给他的礼物和救赎。   微生岚笑起来太明媚耀眼,安九被晃了下神,也跟着笑着点了点头,“嗯,是缘分。”   后面微生岚用狐狸指甲给净月蛾琥珀上穿了个孔,又拔了自己一撮尾巴上的狐狸毛,搓成一缕后,用法术将其凝炼,这样一来,这条绳子便是水火不侵,刀剑不磨。   微生岚做手工时,安九便在一旁把玩其他的琥珀,每一颗他都仔细看过,对一些他感兴趣的琥珀,便会多玩一会儿。   “你要喜欢,便都拿去。”微生岚看得心痒痒的,很想把人捉过来再亲一遍。   安九却摇头,“不要,我没地方放,弄丢了多可惜。”   他是真的觉得这些东西是宝贝,而不是在敷衍微生岚。   微生岚道,“这还不简单,你只要修炼到炼气期,便能打开芥子空间了,到时候我给你找个空间特别大的,你想装多少东西都行,把整个安府全装进去都行!”   “……”安九的沉默震耳欲聋。   过了很久,他才艰难开口,“我,其实已经快要筑基了。”   微生岚:?   “你不是个凡人吗?你一点儿灵力都没有啊!”微生岚站起来,走到安九身边,上手开始捏安九的手臂肩膀……就是没有灵力的凡胎俗体啊!   安九表情复杂,“难道你从来没怀疑过,我要真是个凡人,为什么会叫司玄夜‘师尊’,还被他拘禁在东岐之巅吗?”   微生岚表情茫然的摇头。   他确实没想过,他从来是见什么是什么,不乐意把事情往复杂的地方想。   接触到安九后,一直以来,微生岚发愁的都是安九是个凡人,自己要操心的,是怎样让他开启修行之途,然后平稳进阶,达到与自己寿命齐平的境界。   他是没想到,安九之所以没有修为,其中还有别的隐情。   微生岚表情变得严肃起来,把手搭在安九手腕上,试图探查安九体内灵力的情况。   安九便跟他直说了,“被司玄夜封印起来了,是他的独家手法,你看不出问题的。连林静渊都解不了。”   微生岚深吸了口气,表情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他确实探不出个所以然来……以他现在的修为,能靠身法,趁其不备从司玄夜手里抢走安九,也是赌他认出自己身份后,不会与他直接交手。   但他如今确实是实力被压制,根本连司玄夜封印的痕迹都探查不到,更别说解开司玄夜的封印了。   微生岚慢慢收回手,觉得不能再靠单纯的接触,来了解伴侣了。   他掀起眼皮,郑重看向安九,“除了这件事,小九的身体,还有没有其他隐患?”   安九想到自己身上还携带着一个随时会陷入濒死状态的毒。   为了防止自己什么时候突然发作,会把人吓到,他决定还是实话实说的好,“还中了毒。”   微生岚心想,你还有什么惊喜是我没让我知道的?   但看安九这样的性格,虽然问什么他就说什么,但难保他不会因为太顾虑别人而撒谎。   微生岚突然倾身往安九身上靠去,漂亮的狐狸眼微微一眯,像带了钩子般望向安九,“小九今日生辰,难得的日子,我们不如小酌两杯?”   安九虽然不怎么馋喝的,但当微生岚这样靠过来,安九还没喝酒呢,就感觉自己有些飘飘然了。   “我,我可以喝一点点。”安九晕乎乎的,伸出自己的手,把食指和拇指捏在一起,表示自己的酒量只有他比出来的那一点。   “那我们玩个游戏好不好?干喝酒哪有意思?”微生岚看着他手上的动作,只觉得可爱无比……这样把手指掐在一起,好像在跟他比划一个心形似的。   安九思考了一下,不疑有他,“玩什么游戏?”   “行酒令,谁输了就回到对方一个问题,不想回答的话就自罚一杯?”微生岚自己是千杯不醉,安九纯跟他喝是喝不过他的。   这个游戏对于安九来说,是毫无优势,在可以不回答的前提下,就算自己问了安九让他不想回答的问题,他也不会撒谎,反而方便自己确定安九的禁忌点是什么。   而多喝几杯之后,安九喝醉了,说不定也能套一点话。   之所以提出这个游戏规则,则是之前在下人居住的院子那里,自己说出和司玄夜接触很多时,他便看出来,安九对他的过往也很感兴趣。   果不其然,安九听到这个游戏规则,眼睛一亮,毫不犹豫的便答应了下来。   但他也不是完全没脑子,“你不会什么都不回答,然后狂喝酒吧?你是修士,还有修为傍身,比我能喝不说,万一再用灵力把酒液逼出体外,那岂不是能无限喝?”   “你说得很对。”微生岚微微一笑,“那这样吧,我们再增加一条规则——每喝三杯之后,就必须得回答问题,这样一来,就算我能无限喝,也总要回答几个问题的,对不对?”   “对!”安九点头,认可了微生岚的说法。   在有固定回答问题的轮次下,就算作弊逼出酒液也没有多大作用,顶多也就是能多喝一点。   安九只考虑到了微生岚的状况,却完全忘记了自己,微生岚能喝,但他却不能,他只可能比微生岚回答的问题更多,算起来,还是他更亏。 第39章 祸端。   第一轮的三次, 安九赢、输、赢,只需要回答一个问题,微生岚当下最紧张的, 当然还是安九说的那个‘毒’,这事儿安九本来也打算要告诉他的, 刚才的犹疑只是因为毒药的效果和副作用皆来自于自己的猜测,既然玩游戏输了被问到, 安九便把知道的和猜测的, 都告诉了微生岚。   “没有修为时, 吃了才有效果的药……修真界怎么有人那么无聊,研究这些东西!”微生岚听完,只觉得匪夷所思,不过这并不是他关注的重点, “安夫人那里有解药?”   “安云歌那份是安夫人给的。”   安九回答完,微生岚便点了点头, 准备一会儿就去与那位安夫人好好聊聊。   微生岚输的两轮儿,他没耍赖也没喝酒, 老老实实回答了安九的两个问题。   第一个问题挺出乎微生岚意料的, 安九问了他怜儿是怎么回事。   微生岚这才反应过来,最重要的事还没和安九说过……他把怜儿的事仔细解释了,下午自己也不是去找了怜儿, 只是为了和奚青渡较劲。   安九听得目瞪口呆, 在听到微生岚说,他娘根本没有偷过安夫人的发簪,后面会爬床也是被安世荣的人引导哄骗时, 忍不住红了眼眶,他娘这辈子可真是冤枉, 他母子俩的傻样儿可真是一脉相承。   唯一值得高兴的是,他娘‘爬床’这个污点,可算是能被澄清了……他娘是好人,只是蠢笨愚昧了些。   第二个问题,安九问的是,“你和司玄夜认识?你们还接触了很久?”   微生岚心想,果然还是很在意自己之前说的那句话,那就是间接等于在意自己。   他斟酌了一下,在不暴露自己年龄的前提下,简单说明了自己和司玄夜之间的关系,“我被关在万衍剑宗……嗯,有一段时间了,这个时间里只见过几次司玄夜。”   这话倒是不假,就是把‘具体时长’和‘到底几次’给模糊了。   “原来如此,那你为什么被关着啊?”安九有些好奇。   “这是下一个问题了。”   等下一个问题时,微生岚直接喝了一杯,“下一个不能再问同样的问题了哦,那样的话这游戏便没得玩儿了。”   安九不高兴的噘了噘嘴,但也知道确实是这样。   两人又喝了两轮儿,微生岚基本把安九在万衍剑宗的遭遇摸清楚了,也知道了安九与安云歌的恩怨,心里格外心疼安九。   在安府这么个乌烟瘴气的地方,徐菀娘也是个没有能力的柔弱女流,可想而知安九过得不会太好,明面上是安府的二公子,其实并没有得到应有的尊重。   徐菀娘死后,安世荣为了自己名声,还是把安九接回了安府,但他也不见得多喜欢这个儿子……他那样的人,当是谁都不喜欢,自己喜欢自己,只注重自己。   而安九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想要逃离安家,却陷入安云歌的另一个诡计里。   “没关系,以后的日子,我护着你。”微生岚摸了摸安九的脑袋,安慰到。   安九眼神已经有些迷瞪了,他盯着微生岚看了一会儿,歪着头冲他的傻傻的笑,“如果不是安云歌刻意引导,我其实是没打算上修真界修仙的……我从前,一直想做人上人,那来安府给安云歌测灵根的修士说,安云歌是单一水灵根,天赋很好,以后会成为很厉害的修士,届时便是真正的脱胎换骨,与他们这些凡人便是天壤之别了。”   “那修士还告诉安老爷,安云歌修道之后,寿命可长了,比他们全家寿命加起来都长。”安九晃了晃脑袋,“我其实,想要的也不多,我想成为能碾压他们的人,让他们没法再看不起我。”   “小九后悔来修真界吗?”微生岚听得眼眶发酸。   如果不被安云歌恶意引导,安九可能会逃离安府,去一个没人认识他的地方。   虽然小九很好骗,但他的性格很好,长得也很漂亮,没有人真的舍得伤害他。   而且小九也不算真的愚蠢,他还是有一点小机灵,很会看人脸色,总归不会继续过着在安府那样的苦日子。   微生岚想象着那样一个安九,心里说不出的酸涩滋味儿。   安九已经不知不觉靠在了微生岚肩上了,眼皮也耷拉着,似睡非睡。   微生岚以为他睡觉了……   “不后悔,能遇见你,这一切就不算太坏。”   你是除了我娘以为,对我最好的人,我活了十七年了,也才遇到了两个,所以够了,这就是值得的……   安九靠在微生岚肩上,湿热的呼吸,一下下的喷洒在微生岚颈间。   他不知道自己的话,在微生岚心里掀起了滔天巨浪,微生岚握了握拳,好半晌,才让自己放松下来——能遇见你,也是我生命里最美的意外。   “九九,生日快乐。”微生岚取出刚才手工做的手链,动作轻柔的给安九系在了手腕上。   ……   夜已经很深了。   安府的下人们,干完了一天的活儿,陆陆续续的回到下人房,各自安静的洗漱完了,准备休息。   没人发现其中一个人没有回来……被主子留下了,或者在其他地方偷懒了,都有可能,少个一两个人,一般不会引起其他人的怀疑。   突然,各干各的一群人中,有人大声嚷了一句,“老四,你是不是宰了鸡鸭没洗澡,好大股腥味儿。”   “对呀我也闻到了,就是刚才没说。”   “我本来也打算忍忍算了,但这味儿好重,忍不了……”   被叫老四那人,是厨房那边的屠夫,安府每天的需求大,屠夫要宰杀的鸡鸭鹅什么的,也不在少数。   他今天确实杀了不少鸡鸭,身上沾染上血腥味儿也是难免的,但往日他洗漱之后都没人多说什么,今天却纷纷让他再洗一遍。   老四自己是闻惯了血腥味儿,没发现有什么不对劲,但大部分人都这样要求,那他也只好照办。   又去仔仔细细洗了个澡,还把白天穿的衣服也泡水里后,老四再回到通铺大房,那几个人已经睡着了。   房间里依然若有似无的飘着血腥味儿,老四冲那几个呼呼大睡的人‘哕’了一声,暗骂他们装模作样……这不能睡得着吗?   老四也赶紧躺下,却因为刚才那一通琐事儿,把自己搞得没什么睡意了,翻来覆去折腾半天,好不容易迷迷糊糊有了点儿睡意,半梦半醒间,就听见一些窸窸窣窣,好像有人在偷吃东西的声音。   老四被烦得又清醒过来,正想提醒那偷吃的人小声点儿时,又突然发现,房间里只有几个打呼噜的声音,那种吃东西的咀嚼声没了。   打呼噜是不可避免的,老四自己也打呼噜,不可能把人叫起来让人不打吧?   这声音他倒是能习惯,只要不是那种细碎的,一直在耳边动作的就行。   老四便又躺了下去,在室友起起伏伏的鼾声中,他再次陷入半醒半睡的状态……又开始了,吃东西磨牙的声音,反复咀嚼和吞咽的声音,舔舐物体的声音……   老四觉得一阵烦躁,却又在下一刻,猛地意识到,这好像不是人类吃东西能发出的动静,好像也不是一个家伙在进食。   他越琢磨这些动静,越觉得恐怖……   ‘咚’地一声轻响,把老四从刚才的状态里惊醒,彻底醒过来的老四发现,刚才听见的那些动静又全都没了。   老四艰难的咽了下口水,暗道难道是自己白天太累,做噩梦呢?   而这个念头刚起,他便听见一声猫叫——   原来刚才那是轻响是院子里大伙儿养的黑猫回来了,蹦到窗户上时发出的声音。   而此时黑猫的叫声,却不是普通的‘喵喵’声,而是‘赫赫’的低吼。   老四朝窗户望去,黑猫弓着腰,炸开背上的毛儿,朝着屋里他床位附近龇牙威胁。   窗外有一轮硕大的月亮,月光透过窗户,照在那块地板上,映照出黑猫的身影,此时那道影子正奇怪的扭动着,瞧着无比的诡异。   这样的场景,让老四心里发憷。   但他也不敢轻举妄动,而是屏住呼吸,把手悄悄伸到枕头下,莫了个东西出来……是一张泛黄的符纸。   他干这一行的,每天杀戮太多,虽说血煞之气能震慑妖魔,但他家里老人还是不放心,硬是给他求了符纸,要他贴身带着。   也不知该说他运气好还是不好,他这符纸,还真是有点儿作用的。   老四握住符纸后,眼前的景色一花,原本被月光照得亮堂的房间,顿时阴沉了几分。   在心里反复自我建设后,他才鼓起勇气,悄悄朝着床脚那边看去。   一双死不瞑目的双眼与他对上。   那人的身体周围,围着几只浑身冒着黑气的奇怪生物,比猫大上一段儿,看不清具体模样。   那些东西已经把那人身体上的血肉啃食干净了,剩下一副血淋淋的,还挂了些碎肉的骨架,唯一算得上完整的头颅,其实也被啃咬掉一些皮肉,只剩那双早就浑浊扩散的瞳孔,好似在述说自己无尽的怨恨。   也亏得老四自己就是个屠夫,剔骨的事儿没少干,看见这一幕时,才没被直接吓晕过去。   但他此时也好不到哪里去,人对未知的事物,总是更容易感到恐惧……为什么房间里会有具尸体?那些啃食人肉的是什么东西?自己要是睡过去,会不会也被它们活活吃掉?   老四恐惧得牙齿直哆嗦,听着那粗砺舌苔刮骨骨肉的声音,就背脊发凉。   它们已经把地上那人吃的差不多吧……   他或许应该早点逃离,毕竟那群怪物离自己的床最近,如果他们吃光那具尸体还不满足,或许就该对自己下手了。   老四哆哆嗦嗦的从自己床上爬下来,假装看不见床脚那群东西,但余光却一直关注着它们的动向。   见它们被自己的动静吸引,齐齐朝他望来,那幽绿的眼睛,如同黑暗里的一簇簇鬼火,老四就吓得双腿一软,差点儿跪在地上。   他急忙稳住自己身形,假装自己被尿憋醒,嘟囔道,“睡前也没喝多少水啊,怎么这么尿急。”   他维持着平稳的步伐,走到门外,晃眼一看,一道黑影从他面前跃过,老四一惊一乍的跳起来,才发现是那只黑猫。   那黑猫窜出去后就爬上了院子里一颗桉树,老四顺势往那方向一瞅,却见那桉树顶端站着一个人影。   他绝不可能看错,在月亮的映衬下,那人影好似被一阵青色的光晕笼罩着……   到底是什么鬼!这安府到底都有些什么鬼!老爹老娘!我再也不干这活计了!我要回家种地!   老四心底呐喊着,拔腿就跑,连滚带爬的跑出三里地,看来是打算连夜离开安府,其他的事儿都先不管了。   奚青渡垂眼看着仓惶逃窜的安府下人,表情无喜无悲。   被看见了也无所谓,就算伪装得再友善,可在妖族眼里,人类也不过是蝼蚁……就像人类看待那些普通生灵一样。   相对人类,他对脚下这只猫的耐心都要更多一些。   桉树很高,顶端的枝丫细得撑不起猫的重量,黑猫便在离奚青渡还很远的树干上挂着,时不时的朝奚青渡伸一下自己的爪子。   一道青色的风将黑猫卷起来,送到奚青渡怀里。   奚青渡摸了摸黑猫油光水滑的皮毛,心道果然如此,这黑猫也在开智,或许很快就能生出灵智。   黑猫缩在奚青渡怀里,用爪子去勾奚青渡青色的长发,然后捞进嘴里左右嚼吧着。   奚青渡皱眉,将头发从猫手里抽了出来,“不是你能吃的。”   黑猫瞪着奚青渡,一脸的委屈。   奚青渡莫名觉得,这黑猫和安九好像……刚才也是看它爬树那傻样子,奚青渡才会把它提溜起来,抱在怀里,但这已经是他对外边儿的野猫最大的容忍度了,被吃头发是不能忍的。   能把寝宫出入口设定在泉眼里的奚城主,确实是有点儿洁癖在身上的。   猫猫吃不到大鱼,又挣扎着想下去,奚青渡摁住它的背脊,警告的看了它一眼。   下面群魔乱舞的场面,已经进行到尾声了,这一批怪物过来后,把先前的一些小精怪赶走,然后霸占了那具尸体,直到现在已经把那人的血肉吃光了,也没再钓到更厉害的妖物。   真够麻烦的的。   奚青渡轻‘啧’一声,从树顶飞身跃下,姿态宛如踏月而来的仙人,只是这一幕也跟那些吸食人血的精怪一样,无人得见。   奚青渡走到窗边,一挥手的功夫,那些精怪便灰飞烟灭,只余空气里一抹淡淡的腐臭味道。   而唯一活下的那只,还没搞清楚发生了什么时期,便被一道法术牢笼罩了起来,再一转眼,就换位到了奚青渡面前。   黑猫冲那怪物龇了龇牙。   被笼子罩起来的怪物在其中横冲直撞了一会儿,身上的黑雾消散,露出了原型。   那是一个四肢纤细,但肚子硕大的人形生物,它皮肤青黑,身上沾有淤泥,体型如三四岁的孩童,眼睛大如牛瞳,其中闪烁着幽绿的光。   是只水鬼。   奚青渡舒了口气,虽然没钓到大鱼,但只看这妖物是水族一派,至少能说明,他追查的方向确实没问题……那只水族的大妖,一定与这安府有关系。   “你们平时的藏身之所在哪里?”奚青渡问到。   只可惜,那水鬼是靠人的血肉增长的修为,并不具备这个实力的精怪,该有的灵智……它依然不止疲惫的撞击着笼子。   奚青渡烦躁的等了一会儿,最后抬手做了个握拳的动作,笼子和怪物便如受到挤压一般,瞬间缩小,最后化作齑粉。   “折腾了大半夜,也没推动进度,还不如留在屋里给小九过个生日。”不过那狐狸肯定会给自己找事儿,也是挺烦的。   奚青渡眯眼看了看手里的小黑猫,也不知道现在给他送个宠物,赶不赶得及。   回去后,奚青渡就知道今天是没戏了,安九已经睡着了,还睡得很熟。   奇怪的是,那只粘人得紧的狐狸也不在这里……没有他的气息。   奚青渡没兴趣去找人,便回房自个儿休息了。   而此时,安夫人的房间里,正迎来一位不速之客。   她其实已经入睡有一会儿了,但睡到半夜,突然感觉不太舒服,她一睁眼,就发现屋子里的灯被点亮了。   安夫人这么多年来,情绪不稳,精神失常,可见是有些神经衰弱的症状在身上的,这类人对夜里入睡环境要求极高,就是光线亮一点,都能对他们的睡眠造成影响。   而她也与安老爷也早已分房多年,不仅因为感情破裂,也因为她对睡眠环境要求太高,就是身边有人大声喘气儿都变得让她难以忍受。   安夫人坐起身,叫了一声‘芬儿’,脾气忍不住的上来,“谁让你点灯的,你要死啊?”   可是房间里静悄悄的,原本该睡在外室时刻准备伺候她的大丫鬟却没有半分回应。   这时候的安夫人也感觉到了不对劲,她平时睡眠浅,一点点声音都能把她惊动,可今晚入睡后,她也并没有,听到大丫鬟有所动静,那她是怎么悄无声息的把灯给点上的?   只是安夫人脾气暴躁,虽然感觉到有些异样,却并没有去细想,只打算自己起来把灯灭了,明个儿再去收拾那玩忽职守的死丫头。   “谁在那里!”只是刚从床上下来,安夫人便瞧见屏风之后,有个人影。   那人闻声便走了出来,安夫人一见,紧绷的心情便得到了缓解……是前日安老爷带回来的两个道士中一人。   但安夫人还是生气,她指着来人,毫不留情的呵斥,“本夫人的房间,岂可由你外男私闯,来人啊,来人——”   “安夫人,我有话想和你聊聊。”狐狸精有什么男女之防呢,况且这只狐狸是向来狂妄嚣张,不管礼数的微生岚。   安夫人刚摆出一副拒不配合,还往房门走去,想去外面叫人,却对上那道士的双眸。   ……明明是很普通的一副长相,安夫人却在对视的一瞬间,感觉到一种勾魂夺魄的美感,就像是眼前站着的这个男人,并非相貌平平之辈,而是个绝世美人。   微生岚眼底闪过一抹微光,眼前的安夫人已经停下了脚步,直直走到圆桌面前坐下,眼神却还一瞬不瞬的盯着微生岚,看起来有些诡异。   微生岚却是习以为常,径直走到房间里摆着的美人榻上躺下,“现在可以聊聊了吗?”   “你想知道什么?”安夫人语调生硬,表情刻板,行为却开始配合起来。   “听说,几年前你儿子安云歌受人暗害中了毒,最后是你给的解药?解药是安云歌给你的吗?现在可还有剩余?”微生岚懒得废话,直奔主题。   安夫人眼睛动了动,却没有抵触的情绪,“我儿哪有解药,他若有解药,也不会受那半个多月的苦了……药是我求了我姐姐,她从国师哪里拿到的,听说能解百毒的灵药。国师几十年功力,也只得了这么一颗,是对我安家有天大恩情的恩人。”   微生岚心道,哪儿这么巧,各路太医都瞧不出端倪,一个算国运的道士手里却有解毒的丹药,还刚好只有那么一颗,一听便知道其中有猫腻。   看来那安云歌是城府极深,算计安九时,连他自个儿娘也没透露半分。   不过那国师定既然经手了那解药,他或多或少肯定比安夫人知道得多。   安九的毒等不得,微生岚当即便决定,现在就去那国师的住处谈谈虚实。   微生岚站起来,看了一眼安夫人,心道这也是个害惨了安九的主……想到安夫人如此信任维护她那心机深沉的儿子,他便忍不住给安夫人下了个暗示。   “你儿子跟你一样恶毒,你们一家三口,就没一个好玩意儿。”要不是想留着让安九来报复,他完全不介意自己把安家这一家毒物直接杀了了事。   安夫人眼皮抖动得厉害,是在抵抗微生岚的暗示。   居然还能产生抵抗的情绪,看来这安夫人也不是个省油的灯……   微生岚观察了一会儿,突然生出一个念头,“徐菀娘被撞破私情,强行沉了塘,不会是你设计陷害的吧?”   安夫人表情扭曲了一下,但还是如实道出了真相,“是我,但并不全是我,安世荣想要处理掉徐菀娘这个污点,夜里说了梦话。”   听她这样一说,微生岚心里更是膈应得不行……一家的蝇营狗苟之辈,没一个见得光的。 第40章 戳破。   微生岚讽刺道, “就安世荣这样的好色之辈,你就算处理掉一个徐菀娘,也还会有第二个、第三个……”   说到这里, 微生岚顿了一下,他问, “你家一个荒院儿的枯井里,有五具女性的尸骨, 你知道吗?”   安夫人表情呆滞的点了点头, “我知道。”   微生岚怒道, “那些女孩儿都是你夫君害死的?你也是同谋吧!”   安夫人迷惑的转头,“她们勾引了我夫君,她们不该死吗?”   “……你们更该死。”微生岚阴恻恻的说完,又给安夫人下了个暗示, “凡因你们夫妻而死于非命之人,从今晚开始, 夜夜都会回来寻你。”   对于这个暗示,安夫人却没有了刚才的抵抗意识, 整个人可以说是无动于衷。   倒不是她的意志力突然就弱下去了, 而是对于她来说,这根本不算什么能威胁她的事儿。   微生岚开始想,要不还是直接杀了好。   最后他还是没有动手, 而是决定先去找那所谓的国师, 调查清楚解药的事。   要离开前,他又担心自己没及时回来,会让安九担心, 便给他留了一道传音符。   而他这一去,便直到第二天中午, 都没有回来。   ……   安九醒来后,发现一只散发着荧光的灵蝶跟着自己,他知道这是修真界的传音符纸,一伸手,那只灵蝶便停留在安九掌心,自动开始播放微生岚的留言。   听完微生岚的讲述,安九才串联起了事情的真相——   安世荣十分在意外界对自己的评价,因为他一开始就对外营造出了一个好男人的形象,因为这个形象,他娶到了高官之女,在仕途上也受益颇多。   得了这些好处,他更加明白好名声对自己的重要性,但他哪里是什么专一深情的好男人,他骨子里就是个好色之徒,首先打上主意的,便是本就被安排给他做通房的徐菀娘。   后来安夫人对徐菀娘忍无可忍了,正巧徐菀娘在生了安九之后,一心扑在了儿子身上,美貌开始衰减,安世荣便对她没了丝毫感情,找了个借口,顺势把人弄死,稳住了安夫人一段时间。   可他死性不改,之后的几年里,也偷偷养过好几个女子……或许也不是他养着,而是被他囚禁着,后面一旦被旁人发现端倪,就把人弄死了一抛了事。   想到那个脾气火爆的丫头,安九觉得,这应该才是真相。   安九仿佛又回到六岁那个冬天,他无力的看着他娘被沉塘,心中的怨恨又一次达到了顶峰,想要报仇的念头再次涌上心头,只是又觉得,直接这样杀了对方,未免太便宜了他。   琢磨了小半天,安九按捺住愤慨的情绪,打算等微生岚回来再商量一下对策,免得自己武力值不够到时候变成自己去送菜。   但安九还没等到微生岚回来,先等来了安府的家丁们。   领头的管家凶神恶煞的闯了进来,其他人则快速包圈儿,把安九和奚青渡的退路堵死了。   “怎么了?”奚青渡淡定问到。   “怎么了?你给的药吃死人了!老爷让我们拿你问话,你们是不是对我们老爷有什么歹心!”领头家丁狠狠的瞪着两人,胡话说得是煞有介事。   安九则低下头腹诽不已,你们怎么知道我对安世荣有了歹心,莫非安世荣真的这么能把控人心?   奚青渡却拍了拍安九的背,用灵力跟他传音道:“应该是那妇人恢复了老态,安世荣见我所言不假,心生贪念,想把我扣下,为他源源不断的提供保持青春的丹药。”   安九这才想起还有这么一遭。   这样说起来,那安世荣为了自己的私心,竟把那无辜妇人杀害了栽赃到他们头上?   安世荣果然是一点儿良心都没有了,他就是个视人命如草芥的魔鬼。   “不用押解,我们自己会走。”安九正愤怒着,忽然听见奚青渡这样开口,他一扭头,便见那群家丁跟中了邪似的,毕恭毕敬的绕开奚青渡,还给他们让出条路来。   安九便是知道,有奚青渡在,这些人是奈何不了他们的,但他还是跟着下人去了正厅,安世荣正等在那里。   安九见到高坐主位上的安世荣时,心里的恨意又升了起来。   奚青渡察觉到他的情绪起伏过大,又伸手拍了拍他的背。   “发生了什么?”依然是传音。   安九便往他身边凑了凑,小声把微生岚昨晚发现的事和奚青渡说了一遍,说完之后,又担心道,“微生岚还没回来,他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奚青渡则是重复了一下‘国师’两字,陷入沉思。   另一边,安世荣见两人步入正厅,激动的呼吸都急促了几分,倒也没有注意到,两人既然是大大方方无拘无束,自己走进来的,他派去的下人和家丁们则跟在身后,没有丝毫押解的动作。   或许他注意到了,但他觉得无关紧要。   这位清溪道长确实是个有点儿本事的人,他早就对此有了清晰的认知,那对方会有什么特殊一点儿的手段,自然也就不足为奇了。   而安世荣明显是对自己有着足够的自信,才会无视清溪道长的那些手段。   进入正厅后,安世荣便怒目圆瞪的看着厅下二人,好似对这二人有着极其愤怒的情绪。   又见两人面上皆无惧色,一派从容自得的模样,他便率先绷不住了,一拍案桌,指着厅下一副盖着白布的担架,向奚青渡与安九问罪,“你们这俩妖道!欲哄骗我服用有毒丹药,害我性命。如今我府上浣衣娘替我顶了此劫,痛苦死去,她尸身便在这里,你们可还有话辩解?”   安世荣说完,旁边恭贺的下人立马上前,一把揭开了担架上的白布,那三日前还活生生的,众目睽睽之下,从年老变到年轻的六旬老妇,此时已经恢复了她本来的相貌,皮肤泛青的躺在地上,早已没有了生息。   奚青渡只是扫了一眼,情绪并没有什么起伏。   安九却是不忍心的别开了眼,前两天看着还活生生的一个人,现在变成了一句无知无觉的尸体,而这一切,只因为一个人的贪欲……安九只觉得,心里烦闷难受得不行。   那老妇已经六十多岁了,她不说为安府做了多大的贡献,但确实在安府做工几十年。   她应该也和阿娘一样,从来没想过自己会是这样一个下场吧。   安九宽大的袖袍之下,拳头紧紧攥着,只恨自己实力不济,不能立马杀了这个恶人,为这些无辜的生命报仇。   “稍安勿躁。”就在这时,奚青渡握住了安九的手,因为他握拳的原因,便直接成了奚青渡宽大的手掌,整个包裹住了安九的拳头。   安九惊了一下,抽了抽手,没抽动……   他也不敢在众目睽睽之下有太剧烈的举动,怕被安世荣等人看见。   安九有些迷惑,这时候才意识到,奚青渡他的态度有些过于亲密了——正常的朋友会这样握着他的手吗?   “你……”安九刚要开口说话,却又被安世荣打断。   “既然无话辩解,那就随我见官吧!”   安九立马又被转移了注意力,想到安世荣为自己这官位,都不敢让清溪道长走正门进入安府,他便忍不住大声提出了质疑,“你确定要见官?见官之后你怎么说?说自己沉迷重返青春的丹药而引狼入室?把招摇撞骗的妖道带回了府邸,从而间接害死了府上下人?这话一说出去,你的名声可就有了污点了。”   安世荣闻言,脸皮抽搐了几下。安九心中一动,感觉自己好像知道如何抓住了安世荣的痛处了。   正当安九准备再往他痛处踩上几脚时,安世荣再出开口道,“自然不是普通的官,非要把你们两个妖道送去见国师,让英明的国师大人来惩戒你们!”   “……”听到‘国师’两个字,安九立马闭上了嘴——正愁不知道该如何去寻失去联系的微生岚。   而奚青渡则更是淡定,从头到尾,都没提出反对的意见。   看来安世荣和那国师是有利益纠葛的,而且安世荣好像很确定,国师能够治得住他,甚至可以说,他好像很确定,国师能逼他交出能永葆青春的法子。   就在安世荣一挥手,要让下人们上来擒住两人时,奚青渡才突然开口,“安老爷心里应该很明白,在下这丹药到底是有用还是无用,当然,在下心里也明白,安老爷到底在打什么主意……不过事已至此,在下也无别的话可说,只是在下还有一个问题,希望安老爷能为在下解惑。”   奚青渡停顿了一下,又补充了一句,“不会是让安老爷感到多为难的问题。”   “你说。”安世荣到底还是高看奚青渡几分的,也乐得回答他一些小问题。   而奚青渡的那个问题,听起来也确实像是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安老爷想要重返青春,是因为什么?”   或者说,是为了谁?   安九呆滞了一下,心想难道不是为了那个狐狸精怜儿吗?   还是说奚青渡已经掌握了别的线索?   他们不是一个团体吗?为什么找到了关键线索却不带他玩儿?   安九震惊了一下,便听安世荣笑了,他漫不经心的对这个问题作出了回答,“自然是为了能配得上心爱之人。”   安九便立马忍不住了,这个话,他必须现在就反驳,“你会有心爱之人?你可别说是你的原配夫人?”   安世荣转过头扫了他一眼,他的眼神十分阴翳,好似对安九的反驳感到愤怒。   奚青渡则不着痕迹的站到了安九面前,替他阻挡了安老爷的视线。   安世荣的话,听起来,好像是一句没有内容的废话,但奚青渡还是能从中获取自己需要的信息——   如果连怜儿那样天生自带魅惑技能的狐妖都没有被安世荣真正放在心上,那这个能被安世荣称为‘心爱之人’的人,必定有自己的过人之处……最差劲,也起码得是一个,比怜儿等级更高的妖物。   奚青渡闭了闭眼,决定等先看看这‘国师’是什么情况,再追查安世荣‘心爱之人’这条线索。   他有预感,事情的真相马上就要揭露了。   安世荣不清楚奚青渡的实力,他所了解的‘清溪道长’,道行是绝对比不过国师大人的,所以安世荣很放心的把人押进了密道,这里直通国师府的后院。   从进入密道开始,安九便挣脱了奚青渡的手,有意无意的与他拉开距离。   奚青渡只在最开始的时候,回头看了他一眼,后面便配合着安九,不给他带去压力。   而安九也确实因为奚青渡的配合而松了口气,但很快又进入新的烦恼——奚青渡为什么对自己这么纵容啊?如此照顾自己的心情和想法,真的只是因为照顾朋友吗?   可是如果真的只是看作朋友,这个时候也应该忍不住要说清楚了吧?   奚青渡却什么都没说,他看穿了一切,却选择了沉默……这和默认有什么区别啊?搞得安九心烦意乱,总忍不住去乱想,深究其意。   两人沉默的走了一路,直到走到密道尽头,奚青渡又回过头,温柔的提醒了一句‘小心’,安九便更觉得他态度不对劲了。   自己在跟他冷战啊,奚青渡那么聪明的人,却偏偏什么都不问,还若无其事的继续关照他。   这一切都说明一个问题,那就是安九不是在多想,奚青渡确实对他有超过友情的想法。   安九开始啃手指,这种行为能够缓解他的紧张和焦虑,他不知道要不要主动说破这件事,可是由他先说的话,又很显得自己自作多情。   还没等安九想出个所以然来,然后安府的下人好像是嫌他走的太慢,突然猛的推了他一把,安九便不受控制的往前摔去。   他前面走着的人正是奚青渡,对方的反应也很快,几乎在安九重心不稳,朝前一扑的一瞬间,就回过身来,将人接住,揽在了怀里。   “没事吧?”   安九的脑袋抵在了奚青渡的胸膛上,奚青渡温和清润的声音在他头顶响起。   安九慌慌张张地站直身子,根本不敢抬头,往奚青渡的方向看。   “没,没事,你你先走。”安九挥袖子,像在赶人似的。   奚青渡并未动作,依然笔挺的站在安九面前。   安九心里‘咯噔’一下,感觉奚青渡行为反常,有些不妙。   “小九。”奚青渡叫了安九一声,然后轻轻叹了口气,“你是在故意避开我吗?是要和我划清关系吗?”   安九急忙摆手,“不是的奚大哥,我只是觉得,我们只是朋友,没,没必要那么亲密。”   既然奚青渡已经率先说开了,安九也只能硬着头皮接下去。   不过好在,这回把话说开,他就不用老惦记着这事儿了。   奚青渡又沉默了许久,安九等得一脑门儿汗,听见他继续,“可我不想和小九只做朋友……我也希望和小九有更亲密的关系。”   安九:!   完了,他怎么真说了!   和微生岚对他说‘喜欢’不同,微生岚跟他说这样的话,他心里觉得欣喜和快乐,虽然也有纠结的时候,但大部分时间,没有什么排斥的情绪。   而奚青渡和他摊牌说开,安九只觉得心慌意乱的,还觉得很不真实。   ……别人讨厌他都来不及,奚青渡这样厉害的人物,怎么可能喜欢他呢?   安九心一乱,就表达不清自己的想法,他一阵手忙脚乱,然后十分滑稽的朝奚青渡鞠了个躬,“奚,奚大哥,承蒙厚爱,但我,但我……”   奚青渡扶着他的肩,把他推起来,“所以……只有我不可以是吗?”   安九一脸疑惑的抬头。   奚青渡表情淡然的看着他,眼底却酝酿着让人心悸的风暴,“韩柊也好,微生岚也好,可以是蛇,也可以是狐狸,但就是我不行……是吗?”   安久再次震惊。   他实在是没想到,奚青渡竟然还记得这事儿,他以为上次自己在界门前已经和他说过自己和韩柊没暧昧关系,这件事儿就算过去了。   而微生岚……虽然他本身没有那个想法,但他俩之间的氛围确实暧昧,这倒是赖不掉。   结果奚青渡竟然是以为,自己和他们两人都保持着暧昧关系的吗?   “不,不是,我不是……”安九脑子一片混乱,最后绞尽脑汁,才想出来一个词,“我不是,不是那种轻浮的人。”   奚青渡弯腰凑近他的脸,安九能清晰的看见他眼底若隐若现的青色……他的情绪好像不太稳定。   “你不轻浮吗?”奚青渡说这话时,表情和语气都十分的冰冷,安九回到了第一面见到奚青渡时,他的态度。   也或许,这才是他的真面目。   安九突然释怀的笑了一下……这样也很好,这样的话,他还能少一些愧疚感。   奚青渡听他笑了一声,才疲惫的闭了闭眼,摁住自己眉心,站直了身子,“抱歉小九,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只是被你全然否决,心有不甘而已。”   “没关系。”安九软软的回应。   奚青渡冲他又笑了一下。   刚刚两人交流时,周围的押送他们的人,都跟失了魂似的,对他们的行为举止视而不见,直到他们现在交谈完,才又继续催促他们前行。   这让安九心里产生了些许怀疑,刚刚那个推了自己一把的人,真的是因为他自己想推吗?   不过现在看来,也不重要了,他也算借机短暂窥见了奚青渡真实的一面吧。   奚青渡没有逼他太紧,后面的路程也不再提起这个话题,而是转而和他聊起来微生岚,“你说他昨夜就来国师府找国师了,但现在都没有消息传出来,国师府也没有异常的动静,要么他是被擒了,要么便是调查到了重要信息,一时不方便脱身。”   安九的想法,却更消极一点……他知道那只狐狸有多黏人,到底是怎么的情景,能让这么黏人的狐狸,连给他传信报个平安都没有。   奚青渡好似已经恢复了正常,见安九表情凝重,便猜到了他的想法,贴心的安慰了一下他,“有些阵法具有阻隔传音符的能力,也有可能是微生兄弟处在一个不方便使用灵力的地方。”   安九冲他笑了笑,宽心一些,“也许等一会儿见到那位国师大人,就能弄清楚一切了。”   “嗯。”奚青渡眼神暗了暗,他也是这样想的。   从密道出来后,他们便行走在一座地宫里,最后被押送到地宫的一处牢房关了起来,接着这群人便都离开了,说是让他们老实等着国师大人的审问。   安九贴着牢门,努力探查周围的情况,紧接着,他就看见道骨仙风的奚青渡,飘然走到牢门前,甚至都不用停步抬手,那牢门的锁头便落了地,门也自动向外打开……   “……”安九尴尬的挠了挠脸,搞得他刚才像个小丑似的。   怎么老是记不住,身边有厉害大佬在呢。   “来啊小九。”奚青渡回头朝他招了招手。   安九小步跟上,在跨出牢门后,回头看了一眼空荡荡的牢房,“我们就这么越狱吗?被人发现了怎么办?”   “发现就发现啊?”奚青渡理所当然的回答,他只是为了节省个找地方的力气而已,这都到目的地了,他还伪装个什么劲儿。   “……”安九算是发现了,这些妖族都是这样直来直往的性子,想干什么全凭自身过硬的实力。   但安九还是有些不习惯这种太暴力的模式,他委婉提醒道,“闹的动静太大了也影响后续行动吧?就算要调查线索,没人干扰,或者干扰来得慢一些,不是更方便吗?”   奚青渡想了想,觉得安九说得有理,于是又一挥衣袖,牢房里便出现两个和他们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当然,都是他们改变外形后的模样。   安九问道,“这是什么?”   “傀儡,一种法器。”   安九好奇的上前仔细观察了一下,真的一模一样,而且奚青渡那个傀儡还会冲他温和的笑。   相比之下,安九那个傀儡就很呆滞了,祂蹲在墙角把自己团成一团,眼神茫然的望着由上至下打量祂的安九。   “为什么你这个傀儡的神态举动如此灵动,惟妙惟肖的,我的那个却呆呆的?”   奚青渡看着安九,沉默了片刻,无奈提醒道,“会不会是因为,你本身就有些呆呆的?”   安九:!   造谣!你这绝对是造谣!要不然就是夹带私货恶意报复!他怎么可能是这副呆样子? 第41章 大妖。   “小九还有什么问题吗?”奚青渡微笑看着他, 和他那傀儡的表情如出一辙。   “……没有了。”安九憋屈的把心底的不满咽了下去,刚才的经历让他知道,奚青渡不是他可以撒泼叫板的对象。   “那就抓紧时间吧。”   安九急忙跟着奚青渡出了牢门, 后面属于奚青渡的傀儡跟了上来,十分贴心的捡起地上的锁头, 将牢门锁上,安九看得啧啧称奇, 再一回头, 就见奚青渡朝他伸出一只手, 催促他拉住他。   “接下来的路程需要隐身,我拉着你能将隐身术覆盖到你身上。”奚青渡是这样解释的。   安九有些为难……虽然知道奚青渡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温柔和善,善解人意,但毕竟先前的信任和好感不是作假, 他还是不太想继续被他看做太过轻浮放荡的人。   关键谁知道奚青渡也会喜欢男人啊!   纠结了半天,安九还是想要拒绝, “一定要牵着手吗?没有隐身符什么的吗?”   “不可以牵着手吗?”奚青渡也一副十分为难的样子,“可我是个妖修, 不是符修啊。”   安九想到自己几次在奚青渡面前与微生岚牵着手, 顿时也失去了辩解的立场。   “不是要抓紧时间吗?”奚青渡催促到。   安九只好无奈的将手搭在了对方的手上,虚虚握着。   好在这之后奚青渡便没有了别的举动,很是恪守律己, 没有什么出格的动作。   安九悄悄松了口气。   地宫的结构并不复杂, 也就一处地牢,一处大殿,大殿外面有人巡逻, 看着那些人青青绿绿的皮肤和青蛙一样外凸的眼睛,很明显就不是普通人。   如果是妖物的话, 他们这样的隐身术,能从他们眼皮底下混过去吗?   奚青渡稍微用力握了握安九的手,好像是在让他安心,同时向他解释,“这类妖物的静态视力不怎么好,但动态视力绝佳,隐身术虽然能隐匿身形,但我们走过的地方,还是会引起空气里气流的流动,或许会被这些家伙发现……如果他们注意到我们的动作,届时只需要停下站住不动就行了。”   又想了想,奚青渡找到一个合适的比喻,“一二三木头人的游戏玩过吗?”   一二三,木头人,小孩子喜欢的一种游戏,被当鬼的孩子目光锁定时,就不能动作了,否则便会被判定为游戏失败。   如果没被发现自己动过,等几轮游戏后,逃离规定区域,便算逃脱成功。   “但他们都发现那个地方不对劲了,难道不会一直盯着那里,关注那里吗?对我们接下来的动作也有限制吧。”安九小声提出合理的质疑。   木头人游戏是有规则在的,当鬼的孩子回头盯人的时间有限,时间到了,没有抓住其他孩子的破绽,他便只能继续当鬼,进行下一轮儿的游戏,可是这些妖物可不是在跟他们玩游戏啊。   “所以就要看我们的反应和身手的灵敏程度了。”奚青渡为了不让安九压力太大,又补充一句,“这些家伙的智商也不太高,一次两次的失误,不会引起他们太高的警觉。”   安九思索了片刻,然后严肃郑重的点了点头,眼底也出现了严阵以待的情绪。   奚青渡眼里闪过一抹笑意……不管被骗了多少次,还是会那么容易的相信别人,实在有些可爱得过分。   其实,以他的实力来说,只需要随意一个法决,就能让这群低等妖物,模糊意识和视线,还不会察觉自己身体有什么异样。   只是他的反应太快了,在见到这群妖物的第一时间,脑子里就分析出了他们的习性和弱点,从而思绪很快的,联想到了自己和小九面对他们时会有怎样的行为举动。   而他现在,又正好和安九是手牵手不能被剥离的一个整体,届时,他们会因为一些突发状况,产生一些不可避免的肢体接触,想想就觉得会很有趣。   就在两人准备妥当,马上要动身时,他们身后突然出现一个披着黑色斗篷的人。   对方出现得太快,连奚青渡都反应不及,而等他意识到身后有人时,因为不确定对方是否堪破了自己的隐身,于是动作慢了一步,被人从手中将安九截了过去。   这一切只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因为实在太快了,安九被拖走时,条件反射的就要惊呼出声,对方却极为快速的预判了他的反应,伸手捂住他嘴的同时,在耳边出声安抚,“嘘,别出声,是我。”   熟悉的声线一入耳,安九立马乖乖闭嘴,原本想挣扎的举措也没了,乖顺的靠在身后之人的怀里。   安九侧过头,眼睛亮晶晶的看着身后之人被巨大黑色斗篷遮掩得只剩一截精致下颚线的侧脸。   那人松手放开他,他便无声的张了张嘴——微生岚?   黑袍人读出他的口型,薄唇勾了勾,吐出一个字,“乖。”   安九确定了对方的身份,心里立马踏实了许多,下一步动作,便是想也不想的扑到他怀里,用力的抱了他一下。   抱完之后,安久才想起来问,“你怎么穿上了这个?”   微生岚被这样一扑,一抱,兜帽底下下,因不可抗力而冒出来的狐耳飞飞。   “咳,拦住你们正是要说这个。”微生岚低咳一声,强迫自己,把注意力转回到正事上。   “我刚从那座宫殿里出去,宫殿里有效果强大的禁法术阵法,你们这样贸然靠近,隐身术绝对会失效,直接暴露在他们面前,到时候会很麻烦。”微生岚开始解释。   安九却盯着他的兜帽无法转移视线——他刚才好像看到微生岚兜帽顶端动了?   “所以你为什么穿着个?”安九又问了一遍。   “……”看来以安九的理解能力,自己就不该指望他能意会什么。   微生岚无奈的揭开了兜帽,让安九看到了自己现在的样子,“为了出来,在宫殿里面使用了法术,遭到了一些反噬,暂时只能这个样子。”   还是怪他修为太低,不过微生岚也确实没有说谎,这种半人半狐的形态,只是暂时的,等他体内灵气重新充裕起来,就能再次完整化型。   安九则是眼神更亮了,盯着他的狐狸耳朵,小声的问他,“可不可以摸一摸?”   微生岚一听,耳朵又忍不住抖了抖,看的安九更加心痒难耐。   “可……”一句‘可以’,刚到嘴边,两人突然看见,奚青渡在他们面前显了形。   原来刚刚微生岚截过安九,只是让他和奚青渡的灵力隔绝,解除了安九身上的隐身,奚青渡却还保持着隐身的状态……直到这会儿,自己上手,主动解除。   奚青渡,“我是隐身了,不是人没了。请不要把我忽略的这么彻底。”   安九回过神,上浮现一阵害臊的神色……心里暗骂自己丢人现眼。   不过安九并没有很不自在,作为一名人类,或许长一段时间,都很难转化自己的心境,去理解妖族的习性和特征。   在安九看来,想摸一摸狐狸的耳朵,就和看见毛绒绒的小猫小狗,就想上手摸一摸的想法是一样的,只是简单的表达喜爱之情。   可是,这种行为在妖族,却是很私密很私下的行为……至少不会当着并非伴侣的其他人进行。   “以后再摸。”微生岚戴上兜帽,冲安九小声低语了一句。   原本有些失落和尴尬的安九立马又恢复了精神,反问微生岚,“一定要带着兜帽吗?就露在外面也很好看啊。”   微生岚的耳朵也很毛绒绒,看上去毛很厚重绵密,耳朵整体是白色的,耳廓上两搓尖尖的耳簇毛,却是红色,看着像一把燃烧的小火焰,摸上去手感一定很好,只是看着也觉得很漂亮。   “你要是喜欢,那我就不戴上了。”微生岚被伴侣夸的飘飘然,立马就决定摘掉头上的兜帽。   奚青渡及时开口阻止了对方,“在凡俗界,还是低调点好。”   安九一愣,这才想起来场合不对,以微生岚的妖孽程度,就是顶着他原本那张脸招摇过市,都极易引发事端,更别说他还一副半人半狐的模样。   “那你还是戴上吧!”安九也跟着阻止。   微生岚本来也是觉得遮住更方便行动的,闻言又把兜帽带了回去,然后凑到安九耳边,小声道,“以后给你摸。”   安九一开心就笑,脸上一个浅浅的梨涡,藏都藏不住。   他没注意到,旁边的两个男人,看着他的目光,都格外的一致,概括起来,那就是一种,自然流露的、自己都无法控制的温柔情绪。   之后三人便是找了一个更隐蔽更安全的地方,讨论了一下关于地宫这个宫殿的情况——主要是微生岚讲,毕竟他比另外两人早进来了不少时间。   据微生岚所说,这个国师倒是没什么本事,只是狐假虎威的玩意儿罢了,他背后有高人在操控,估计就是奚青渡在追查的那个大妖。   微生岚思考了一下,与安九道,“国师四年前给安夫人送药那会儿,应该是没和这个大妖勾结,只是单纯和安云歌做了个计,骗住了所有人。”   而且金涛王朝的君主不怎么信鬼神之说,国师一职,也是他父辈设立,初衷是用来稳住民心,推算国运的。   在四年之前,金涛王朝的国师在民众心里,基本没有什么存在感,他真正起势,还是在将近一年前的一场祈雨仪式上。   云麓府半年没有下雨,又因为此地乃皇城所在之地,天不降甘霖这种事,便被传得格外严重……皇帝无奈之下,才想起自己朝堂上还有个挂着虚名的‘国师’。   也是死马当做活马医吧,他招来国师,问他有没有办法祈雨成功。   据说,国师第一次被召见时,是没有给君王明确答案的,他深知君王不信奉这些,说的话也直白没有遮掩,当时很多宫人都听过他那番言论,“祈雨只是一种安抚民众的仪式,到底能不能起作用,是谁也说不准的事。”   “不过在有所信仰的群众那里,祈来雨,自然是皆大欢喜。祈不来雨,国师也是能有话术圆过去,比如什么,‘民心不齐,愿力不够’之类的理由。”   “那些都是面对百姓的话术,但是在陛下这里,微臣只能实话实说。”   他是要君王知道,祈雨的不稳定性,以防事后祈雨失败,君王找他清算。   金涛王朝的君王确实是一位明君,也是十分的通情达理,闻言只好取消了祈雨意识。   可在他本来都要彻底打消这个念头时,国师又主动求见了他一次。   时隔半月,国师再入承天殿,状态于半月前,可以说是大相径庭。   变得格外自信,甚至感觉带着一种自缚的傲气,他向皇帝请命问天祈雨,并立下军令状,直言若是自己求不来雨,便送上向上人头,向天下人请罪。   他自然是需要这样一个万众瞩目的场景来扬名。   祈雨当天,国时立于高台,只一挥拂尘,便招来滚滚乌云,再一挥,黄豆大的雨点降临在这片土地。   后面,雨自然是越下越大,百姓们跪在泼天大雨里,高呼神迹。   国师也是从那时候奠定了自己的神圣地位,让本朝皇帝——一个对鬼神之事半分不幸的君王,对他恭敬有加,还许了他许多特权。   微生岚道,“皇帝给他的特权里,就有建立这座地宫一条……肯定利用那些特权,为那妖物行方便之事。”   安九听他推算那时间,下一次感叹了一句,那可真是个多事之秋——那个时候他刚重生。   奚青渡则道,“应该就是这样了,大祭司推算出的灾祸地点,也是绕着云麓府打转,而且那大妖,定是水族妖物,所以才有呼云唤雨之力。所有的关键点和线索都对得上,就是不知道,那妖物的目的何在了?”   安九张了张嘴,最后还是闭上了。他缩回角落里,心道自己可真是什么话都插不上……他什么信息都没有,奚青渡所谓的‘线索’和‘关键点’,他也是毫无头绪。   有这么两个人在,安九觉得自己显得特别废物……   忧郁得在地面画圈圈。   现在线索都已明了,他们两边一边要找国师,逼问他解药之事,另一边要找国师身后之人,将他带回妖灵城调查,但前提都是要先找到国师本人,他们的目的目前倒也算一致。   “走吧,去找国师。”微生岚站起来,定了下一步计划。   奚青渡淡淡看了他一眼,“微生兄弟昨晚找了一夜,还没找到一个狐假虎威的神棍吗?这效率是不是有一点低?”   微生岚哪里听不出奚青渡的阴阳怪气,但他不与这小辈计较,“自然是比不上奚城主的,所以,接下来的任务,就靠奚城主多费心思了,毕竟能力越大,责任越大嘛。”   奚青渡轻笑一声,也不欲再跟他耍嘴皮子……这狐族比韩柊都难处理。   安九突然扯了扯微生岚的衣摆,凑到他旁边,示意他把头埋下来一点,他又悄悄话要跟他说。   微生岚自然是十分的配合,而且觉得安九的行为特别的可爱。   安九,“还是不要太麻烦奚城主。”   微生岚本来听到前半句,眉头一拧,就要反驳的,可立马又反应过来,安九居然跟着自己叫奚青渡为‘奚城主’,心里的不满又快速消散,乐滋滋的对安九点头称是。   奚青渡则不着痕迹的掐了一下自己的手指……这是他内心极度不爽时的小动作。   安九与自己小声交谈时,从来不在乎他的如果声音太小,自己会不会听不到,更别说这种让自己配合他低头的行为。   而奚青渡作为高阶修士,五感灵敏无比,也从来没想过,说悄悄话时,不要把耳朵凑到对方的嘴唇边,左右他都能听得到。   理所当然的,安九和微生岚刚才那句压低嗓音的交流,也被他尽收耳中。   对自己重新变得礼貌生疏的称呼,和对微生岚的亲密举动,都在奚青渡心里成了惨烈的对比,强烈的不甘与愤怒,再次涌上了心头。   但奚青渡理智还在,所以并没有发作。   他面上像没事儿人一样,率先一步走了出去。   后面两人急忙跟上,也没人发现他有什么不对。   他们的计划是,由奚青渡放出几个傀儡,去吸引门口看守者的注意力,傀儡算是法器,由体内的灵石驱动,不会受制于禁灵力的阵法,然后趁这些守卫不备,他们抓紧时间溜进去即可。   那些青蛙怪的智商果然不高,奚青渡放出来的几个傀儡一露面,门口一群青蛙,便‘呼啦啦’地,全都追了过去,大门口一只都没留,倒是给三人带来了便利,他们连躲藏的动作都没有,直接大摇大摆的进入了宫殿。   微生岚说,“国师晚上的时候不在地宫里,我也没发现那大妖的踪迹,怕安九等的着急,刚才才会主动出来,想要先回去一趟。没想到刚出来,就撞见国师进了地宫里,那群下人还在讨论,他们从安府捉来两个妖道,等国师忙完了正事,就去审问那两个妖道。我一猜就是你俩被送进来了,便打消了离开的念头。”   而他这一大段话,主要就是说给安九听的,解释了他为什么早的时候没有回去的原因,顺带似乎也解释了一下,刚才奚青渡怼他的话。   奚青渡这老龙在他伴侣面前诋毁他!不在意是不可能的,不洗清这个‘罪名’更不可能……但洗白自己也得有技巧,不能显得太刻意,他刚才要是立马就反驳,显得自己多小心眼似的,自己在安九心中的形象,可能就要落下风了。   安九不知道,他们三个加起来,怕是有六百个心眼子……他给那一龙一狐狸倒扣两百个。   三人顺利进入宫殿后,便切换由微生岚带路,他昨晚已经把这里的地形摸了个明白,知道哪里是寝宫,哪里是休息的区域。   只是不知道国师会先去干什么,所以他们准备从寝宫开始,挨着摸索过去。   他们运气还不错,从寝宫出来,前往浴池的路上,就见到一群送东西的仆人。   一群人手里皆端着一个托盘,有的上面是放衣物,有的则是美酒美食,有的还放在胰皂精油,有的是各种花瓣。   “这位国师还挺会享受,泡个澡要有这么多程序和准备。”微生岚‘啧’了一声,对这种骄奢淫逸的行为很是唾弃。   安九闭着嘴没有接话。   他目光落在那些美食上,无声的咽了咽口水,心里想着,还要有这条件,他也过这样奢侈的日子。   好的生活谁不向往,反正他是吃苦吃怕了。   奚青渡却道,“或许不是那个国师会享受,而是那个大妖……要知道,那只大妖可是水族,天性喜水,在沐浴这件事上,自然是更注重一点。”   难得微生岚是没有反驳他,而是赞同的点了点头。   安九问,“怎么进去?”   微生岚道,“人都已经找到了,当然是直接走进去。”   “……”安九。   介于刚才微生岚没有跟奚青渡抬杠,奚青渡也没有反驳他这句话……当然,其实他本来也是这样想的。   微生岚动作极快的跟上了那群送东西的人,抢了人家手里的东西,再把人一手劈晕,然后快速回到了安九身边,因为速度太快,前面的人都没有发现微生岚的动作。   回到安九身边的微生岚,把托盘递给了他,“乖,你一会儿就在旁边吃东西就行了。”   他给安九抢回来一盘子吃食,糕点小菜,应有尽有,沉浸式吃个两刻钟,应该是没问题的。   安九看了看他端着的托盘,心安理得的接受了自己是个‘废物’的设定,接过盘子认真道,“这个任务很适合我。”   随后,微生岚从芥子空间抽搐那把名为‘焚心’的本命灵剑,奚青渡也抬起右手,幻化成他的本体龙爪,他眼睛和发色重新变为青色,青色的龙鳞从白皙的脖颈蔓延到锋利的下颚线……两人皆是进入战斗状态,就算不能使用灵力,他们本体的实力,也是不容小觑。   两人势不可挡的踹开外面的大门,闯入浴池后,发现这里挂满了层层叠叠的烟粉色轻纱。   这些轻纱若是只做装饰,看起来倒是极具仙气,在水雾氤氲的室内,薄纱轻晃,美轮美奂。   遇到这样一副场景,两位大妖都不由自主地愣了一下。   微生岚撇过头看向奚青渡,脸色诡异的有些难看,“你追捕的那个妖族……是雄性还是雌性?”   奚青渡这时候也才意识到这个问题,表情同样有些冷凝,“不清楚。”   “幸好没让小九进来。”微生岚刚嘟囔一声,就听见身后传来了安九的声音。   “你们在说什么?”安九白皙的脸颊一鼓一鼓的,明显是在咀嚼食物,也不知道,他刚吃了什么东西。   微生岚一回头,便看见这样的安九,他震惊不已,“你跟进来干什么?不是让你去旁边吃东西吗?”   安九眨巴了一下眼睛,有些委屈,“外面有青蛙怪巡逻,有很多,我打不过,躲避他们的时候,发现他不会往浴池这边来,就只能进来了。”   奚青渡适时开口,“进来也好,跟着我们还能让我们放心些……你不要凶小九。”   微生岚给这茶味儿龙气得,呼吸都重了几分。   他努力深呼吸一口,转头看向安九,“不是凶你,别听他的。”   安九则乖巧的点了点头……他确实不觉得,微生岚这态度有多凶,他好心已经慢慢了解微生岚的脾气了,知道他什么时候是真生气,什么时候只是收不住自己的语气。   而且他刚刚吃了东西,每次吃过东西之后,他的情绪就会变得平稳一些,对外界的反馈也变得温和。   于是安九又耐心的重复了一遍,“你们刚刚在说什么?为什么不继续往前走了?”   微生岚表情又有些难看,“你看这些轻纱的布置,像不像女的浴池?”   奚青渡跟着补充,“我们或许闯了一个女子的浴室。”   安九惊得爪子里的果子都掉到了地上,“这,这怎么办?”   奚青渡低头沉思了一下,还是决定继续,都跟到了这里,如果再因为这样的原因,让那大妖逃掉,后续也不知道会多出多少事儿来。   安九扯了扯嘴角,“那,那我先走了。”   如果撞见人家姑娘洗澡,那也太尴尬了,左右自己也不是非跟上他们不可,那还是老老实实待在外面好了。   微生岚却还是不满意。   他捏了捏安九的脸颊,质问他,“那我呢?你都不在乎我会不会看到不干净的东西。”   “怎么能这样说人家姑娘。”安九想也不想便反驳。   微生岚听完更气了……气安九不吃醋,又吃那个安九口中的‘姑娘’的醋!他甚至考虑到了‘姑娘’的感受,都没想过向自己表达一下他在乎这种事的情绪。   “你根本就不喜欢我……吧?”微生岚现在也想不起什么场合问题了,脱口而出便是这么一句,可说完以后,又觉得自己的语气太笃定,恐会惹安九不高兴,更怕安久会顺着他的话,出一个肯定的答复,于是又急忙在最后,加了一个疑问的词。   安九被他的突然发作搞得头都差点炸了,忙要去捂他的嘴。   狐狸被捂住了嘴,却闻到安九掌心里,香香甜甜的气息,又动作快过大脑,在他手心舔了一下。   狐狸会舔人掌心,这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吗,微生岚不觉得自己行为孟浪。   安九又龇牙咧嘴的收回了手,拿他没有一点办法。   奚青渡忍无可忍,面无表情的扯下一段薄纱,再顺手撕成两截,递到两人面前,打断了两人的调情。   两人接过薄纱,明白了奚青渡的意思,微生岚将薄纱系在安九眼上,小声叨叨,“一会儿进去,等我确定没什么问题后,再给你摘掉。”   “好。”安九觉得这是一个很好的办法,乖乖的站着,让微生岚给他覆住了眼眸。   其实并不是完全看不见,眼前的世界朦朦胧胧的,能看见他们俩的身影,只有个模糊的轮廓,看不清具体。   这样也不至于让他完全失去视力,影响了他的行动。   微生岚自己也缠了一层薄纱,问就是他守男德。   这下又变成了奚青渡带路,两人跟着他继续往宫殿深处去,再感觉到身边水汽越发浓郁后,他们便知道,应该差不多到头了。   耳边是潺潺流水的声音,这浴池里用的还是活水,他们已经能听见有人交谈的声音。   “把东西都送到这边来,我需要先喝酒再沐浴。”一道悦耳慵懒的的女声在空旷的宫殿里响起,三人一听这内容,便知道对方没在水里,顿时放下心来。   微生岚当即上前一步,剑光闪过,眼前层层叠叠的轻松被他劈开,展露出内里的真面目。   只见一身披紫袍的柔媚女子,躺在浴池旁边的美人榻上,如瀑的长发披散在她身后,几乎能将她整个裹住,看起来真真是一位极具风情的绝色美人。   女子在外间有动静的一瞬间,身后的头发便如活物般涌动起来,而这期间,她还抬眼看了看来人。   那眼神随意轻蔑,好像并不把闯入的人放在眼里,直到她看清了奚青渡的相貌。   女子从软塌上站了起来,娇娇柔柔的冲奚青渡一笑,“妖灵城城主?久闻大名。”   奚青渡只是沉默的看着这女子,没有接话。   在奚青渡青色的眸子里,任何水生精怪的原型,都是无可遁形的。   他瞳孔里是一条浑身血孽的黑蛟,此时正杀气腾腾,流着涎水,贪婪的盯着他。   ……果然是水族的大妖,而且看起来似乎还认识自己,但奚青渡想不起来在何处见过这黑蛟,毕竟他活得挺久的。   “你想吃了我?”随即,奚青渡像是想通了什么般,自己先点了点头,“吃了我你能化龙,吞了龙脉你也能化龙,所以你的目的,本是这金涛王朝的龙脉。”   被奚青渡看穿,女子也没什么惊讶的反应,她玩弄着自己的手指,语调漫不经心,“没错呢,城主要捉拿我吗?”   奚青渡一副公事公办的语气,“虽然你现在还没有达成目的,但你身上的血孽浓郁,可见已经是做过不少恶了,自然是要受我妖灵城制裁的。”   黑蛟‘哈’了一声,目光又转向另外两人,语气玩味,“城主是就带着这么两人,就想捉拿我?”   微生岚揭下眼前的薄纱,拧着眉头望向这娇媚女子,“我管你是想吃龙还是化龙,我只问你,那国师在哪儿?”   女子眼睛转了转,“原来是我那徒弟招的债,看来城主是单枪匹马的要捉拿我了……”   见她不肯回答,微生岚这暴脾气,也不想忍她,剑尖直直的指向她,说出口的话冷漠残酷,“你以为,有个封禁灵力的阵法在,你就是绝对安全的?在这个阵法里,你同样不能使用灵力,而你不会不知道,同样状态下,剑修可是能越阶杀人的吧?”   何谓作茧自缚?这便是作茧自缚。   焚心剑与主人心意相通,听见微生岚这话,也仿佛被激发了战意一般,除一声清越的剑鸣。   竟然是生出器灵的灵剑……   黑蛟忌惮的看了微生岚一眼,决定不再挑衅于他,“我那徒弟应该在正厅里接待客人,你不妨现在就去寻他?”   如果安九没有跟进来,微生岚倒是能做得出把这摊子直接扔给奚青渡,自己一走了之的事来。   但现在安九就在旁边站在,在伴侣面前,总有奇怪表现欲的狐狸并不打算退缩。   而且……另一个意识很喜欢战斗,他虽然不如那战斗疯子那么激进,但到底曾是一个人,‘他’喜欢的东西,自己其实也并不是完全没兴趣。   黑蛟见他并不离去,从刚才起,一直挂在她脸上的云淡风轻褪去几分,露出底下的慌乱来。   奚青渡,“我不想太过粗鲁,姑娘还是束手就擒得好。”   黑蛟眼底闪过一抹戾气,而在看向奚青渡时,绝美的脸上,却浮现了一丝笑意,“奚城主,既然被你看穿了,那我也不瞒你。我确实盯上了这里的龙脉,但我不会将它完全吞噬的,我只需要一点化龙的力量,金涛王朝也不会立马灭亡。你何必非来管我这档子闲事?”   被吞噬的龙脉,并不能正常维持一国之运,就算金涛王朝不会立马灭亡,也会从龙脉残缺那天起,开始逐渐衰落,天灾人祸不断,最迟十年,便会败落……这不是一个有着英明君主的王朝,应有的下场。   更何况,朝代衰落期间,天灾人祸带来的伤亡,不可计量,那都是血孽的温床,若是生成鬼蜮,到时候……一切都会往预言的方向发展。   一想到那个结果,奚青渡便是无法忍受。   做了这妖灵城的城主,维护着这妖灵城和凡俗界的安宁,难道是因为,他天生是一个好人吗?他是一个心怀天下的人吗?他无非只是……为了不让那一人失望罢了。   “那样的后果,你承受不起。你身上血孽太重,必须跟我回妖灵城受审。”奚青渡的语气更加冰冷。   黑蛟见他在这事上,一副毫无回旋余地的态度,只能一狠心,抛出了最后的杀手锏,“奚城主,如果我说,我用溯世镜,与你做交易呢?”   奚青渡猛地抬眼,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黑蛟还在继续,“你亲身来这凡俗界,管我这档子破事儿,难道没有一点想寻这溯世镜的想法?”   另一边,安九往微生岚身边凑了凑,小声问他,‘溯世镜是什么’?   微生岚对这法宝也有所耳闻,具体说起来,上一次溯世镜现世,他还得以见过一次。   “溯世镜,传说中的天地灵器,并非人为制造。它的具体作用我不清楚,好像说是能瞧见人的前世今生……奚青渡似乎有个很在意的人,大概想用溯世镜看看,那人如今在何处吧。”   安九唏嘘不已,然后又想到,“可是已经投胎转世的人,应该也不是他所挂念的那一个了吧?他如果争取到那人的转世,还把那人当故人的话,对转世的这个人来说,是不是不太公平?”   微生岚裂开嘴痞笑一下,“奚青渡这人性格阴着呢,他可不是什么友善纯良的人……就算是寻到那人的转世,一定也不是为了移情。”   安九想到之前窥见奚青渡的另一面,也确实不敢再轻易断定对方人好,于是他沉默的没再接话。   另一边,奚青渡已经无法抗拒这个诱惑,主动开口询问了溯世镜的下落。   “溯世镜,真在你手里?”他只知道,溯世镜在主人去世后,会自动避世,要再现世,也只会出现在各大皇族。   而他接下这个任务,确实存了侥幸心思,想要探寻溯世镜的下落,但真从他人口中听到溯世镜的存在,他还是控制不住激动震撼,不敢相信。   奚青渡在见到安九时,心里便出现一种模糊的预感,后面大祭司说云麓府出现作恶大妖,恐影响金涛王朝国运时,那种预感便愈加强烈……所以才会来这一遭。   “在哪里,给我。”奚青渡已经因为激动,眼眶有些发红。   安九还是第一次见到总是泰然自若的奚青渡这样一幅表情,心中不由有些疑惑,奚青渡追寻那人,究竟与他什么关系……   黑蛟道,“你答应放过我,我就给你。”   奚青渡沉默了一下,脸上浮现一个堪称愉悦的笑容,“好啊。”   黑蛟松了口气,让他们跟她来。   微生岚皱了皱眉,觉得奚青渡应该不会饶过敢这样跟他谈条件的人,这黑蛟看来不是真的了解这人。   但微生岚并不打算过问,也不打算阻止,反正对他来说,什么‘黑蛟’、‘溯世镜’、‘前世今生’,都和他没有半点关系,他只要看好安九,给他解了毒,不再受到别的伤害便好。   奚青渡答应黑蛟的条件后,她便转身往里走,后边儿一堵暗墙打开,露出一条暗道来。   三人跟了上去,暗道里有些黑,安九主动拉住了微生岚的手腕,微生岚一回头,就发现他眼上还覆着那层薄纱。   ……怎么乖成这样!   微生岚心里又软又心喜,觉得和小九每多相处一刻,便更喜爱他一些。   他总以为自己已经很喜欢他了,可这时候还是感觉爱意怎么都表达不完。   于是趁着暗道里黑灯瞎火的,微生岚故意放缓脚步,等安九与他并排时,侧身弯腰,在安九被覆着的眼睛上落下一个蜻蜓点水般的吻,而他嘴角的笑意,也是怎么都压不下去。 第42章 溯世。   安九感觉一道黑影在自己面前放大, 尚来不及做出明确反应,一个湿热轻柔的吻,便落在了他的眼皮上。   其实也并不觉得反感, 就是有些太突然了,安九一时没缓过神, 停住脚步,在原地愣了愣。   微生岚见他停顿, 自己伸手拉住了他。   安九感觉到, 他拉住自己的手时有些用力……不安的、迫不及待的拉住了他。   微生岚, “我牵着你,跟着我走。”   安九觉得他这话别有深意,但又害怕是自己过分解读,最后还是保守的只回了个‘好’字。   他们感觉在暗道里走了半刻钟的时间, 尽头的暗门打开以后,几人便发现, 他们来到了地宫里的另一座宫殿。   “这里应该是待客的地方。”微生岚解释。   因为觉得,没有人会在地宫里接待来客, 所以一开始的时候, 微生岚是没有把这里划分进首要探索区域的。   黑蛟回头看了微生岚一眼,最后无奈的叹了口气……看来,这人也是早已把这地宫摸头了, 自己栽的一点儿不冤枉。   议事厅里原本就有人, 似乎是听到了暗门那边的动静,有人绕过屏风,过来查看。   微生岚一眼看去, 便见那守在门口的,是一个年约四十的老道士, 身上披了一件黑色的八卦道袍,手里拿着一柄玉柄的拂尘,外貌也是端正随和,容易让人生出亲切感的长相……好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样。   几人当即确认了这人便是国师,而国师也不负众望的冲那蛟女恭敬一弯腰,道了一声‘师父’。   国师其实也看到了跟在蛟女身后的几个陌生人,但他大概是觉得,跟着他师父的几人是他师父的客人,所以并没有防备他们的想法。   于是这便方便了微生岚,只见他一个闪身,便瞬移到了国师面前,在对方行完礼,直起身子的时候,一把掐住了国师的脖颈。   微生岚冷笑,“你师父是条黑蛟,那你是个什么东西?泥鳅吗?看来是了,你这老泥鳅可真能躲的。”   微生岚可从来不知道什么叫做先礼后兵。   国师猝不及防,被掐住了脖颈,慌乱的开始扑腾、挣扎,同时向黑蛟求救,“师父救命!咳,救我师,师父……”   微生岚三两下卸掉了国师的胳膊,一把将人扔到安九脚边儿,自己则用脚踩上他的胸膛,限制了他的行动,“想活命就老实点儿。”   国师努力用眼睛去看他师父,女人对于微生岚的行为,没有半点微词,“听他的。”   至此,国师才终于如一条咸鱼般,趴在地上不动了。   奚青渡见状,不耐烦的催促,“溯世镜究竟在哪里?”   蛟女沉默的看了他一眼,继续带路。   待一群人绕过屏风,他们才发现,外面的大厅里居然还有其他人在,也是这时候,几人才想起,蛟女之前好像确实说过,国师正在接待来客……看来正厅里这群人,便是国师的客人了。   微生岚看着面前惊惶不已,又已经变得年轻的安世荣,意味深长的朝他笑了笑,笑完便转身牵过安九,从身后将头搁在他肩上,“宝贝,你的生日惊喜。”   说罢,微生岚朝安九面上吹了口气,安九眼睛上的薄纱骤然掉落。   “是你们!你们竟然胆敢在国师府上撒野!”变年轻的安老爷,其实长相很是俊美,只是现在他脸上满是惊恐无措,生生给他的颜值打了个折扣,瞧着不只懦弱,还很猥琐。   微生岚便又揽着安九侧了侧身,把后面双臂不自然下垂着,发髻散乱,衣襟处露着一个大大脚印的国师让了出来。   然而安世荣的注意力,却并没有放在国师身上,他的眼神一下落在了国师身旁的女子那里,一瞬不瞬的,直接看痴了眼。   “神女……”安世荣喃喃一声,朝前走了两步,随后又像想起什么似的,立马原地定住,慌张的用手理了理自己的头发,又整理自己的衣着,最后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和脸颊,确定肚子上没有大肚腩,脸上也没有皱纹后,才又迈开步子,往女蛟那边走去。   现场静默了片刻。   破案了,安世荣这色中饿鬼,口中的‘心爱之人’,竟是那只黑蛟!   不过说起来,这黑蛟的容貌确实胜过世间大多数女子,就连那狐族的怜儿,与她相比,也确实多了几分媚俗之姿。   蛟女却是看都懒得看安世荣一眼……一个凡人而已,长得好看又不能助她化龙,而且是好看的皮囊,是暂时的,他真正的身体和灵魂,都已经开始腐朽了,就算给自己做下酒菜,她都嫌太老太腥。   蛟女自顾自走到正厅前,只见她轻身一跃,跳到了房梁上,然后从房梁上的牌匾后,出一个巴掌大的匣子来。   奚青渡一直盯着她的动作,见到此景,呼吸又开始急促起来。   蛟女从房梁上又跳了下来,款款走到奚青渡面前,朝他扬了扬手里的匣子,“奚城主,请开始起心魔誓吧。”   她也不是真的傻,这种重要的交易品,自然不能轻易的交给对方,如果对方拿到东西后反悔了,暴起杀人,那她必定损失惨重。   “先打开匣子,让我验验真假……我总不能,随随便便,便为一个假货买单吧?”奚青渡佁然不动,只看他冷淡的表情,或许会以为他对此物,也并没有多看重。   蛟女娇笑一声,毫不留情的拆穿他,“奚城主,溯世镜对于其他人来说,或许并没有那么大的吸引力……它不能帮修士增加修为,不能作为能战斗的法器,唯一的一个作用,也就是追溯前世、洞悉来世,这作用都还极具不稳定性,可以说,真的是十分的鸡肋。但是奚城主,别人不在意这东西,你却不一样……你确定还要继续跟我谈条件?镜子,可是易碎物品。”   蛟女再次扬了扬手,似乎随时打算把手里的匣子抛出去。   洗奚青渡又陷入了沉默。   与他们这边紧张对峙的气氛不同,微生岚那边,很是暴躁的场面……   “给我滚过来!”微生岚一见安世荣痴迷的看着蛟女就觉得生气,竟然看见女人就无视了他,这真是一点儿不把他放眼里啊。   他抽出长剑,用剑柄敲了一下安世荣的背脊,对方一个踉跄,就趴在了地上。   普通修士尚且看不住这样一敲,更何况安世荣还是个须有年轻外表的凡人。   安世荣四脚着地,之后挣扎了几番,都没能顺利爬起来。   似乎是暗恨他让自己在心目中的‘神女’面前如此狼狈,安世荣恶狠狠的瞪着微生岚,那眼神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   微生岚嗤笑一声,“还有心情想女人,想想你自己的下场吧。”   安世荣咬牙切齿,“老夫不过坑了你们一把,想逼你们交出更多丹药,但这计划都没能实施成功,你们没有半点损失,还得幸见到了神女大人,何愁何怨,要如此对待老夫?”   微生岚闻言,也愣了一下……差点忘记了,安九脸上的障眼法没有解除。   在微生岚眼里,安九始终是他原本的样子,于是他是忽略了,这世上竟然真的有认不出儿子的父亲。   安九这会儿也是恍然,他主动往前走了一步,站到了安世荣面前,叫了他一声,“安老爷,你还记得安九吗?”   对于‘安九’这个名字,安老爷嗤之以鼻,“提我那孽子做什么?”   安九:……   好好好,看来是听声音也听不出他的真实身份。   微生岚却是听不得一点儿,别人说安九不好。   “哦?那你倒是说说,他是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恶事,让你将他定义成‘孽子’?”   安世荣皱了皱眉,“他下毒毒害亲兄,还盗他信物,顶他身份,夺他机缘……这些还不够大逆不道?”   安九想到当初安云歌给他透露的真相,突然轻笑了一声,“这些罪名,是真的吗?你真的觉得,是他自己想要这样做的吗?”   安世荣眼神闪烁了一下。   其实他知道,徐菀娘那个儿子,就和他母亲一样,是空有美貌,没有脑子的性子。   也因为安九更加天真,身上有一股子愚蠢的善意——他总是相信世界上好人比坏人多,这样的性格,恰巧是安世荣最讨厌的。   见他这般反应,另外两个人,心里哪里还有什么不懂?   安世荣和国师的关系,也无不在说明那个真相……他其实什么都知道,就像安夫人故意害死他那些女人一样,安云歌算计安九,他他就算不清楚所有的细节,也肯定知道真相。   但他选择了纵容安云歌,忽视安九。   也就是说,他默许了安云歌拿安九做跳板这件事,安九于他,不是儿子,而是弃子。   或许也如徐菀娘一样,安世荣早就厌烦了有安九这么个儿子,于是顺水推舟的,等着着更聪明,自己更看重的那个儿子,将安九处理掉。   “哈,我就知道……”拼凑出了所有的真相后,安九终于释怀的笑了。   他决定逃离安府,毒杀安云歌的想法,并非忘恩负义。安府不是他的家,是囚禁了他和他娘的牢笼;安府的人不是他的家人,是害死他娘,还想要害死他的凶手。   最后一丝羁绊,在真相大白的这一刻被剥离,安九后退一步,看向安世荣的眼神只剩默然。   安世荣却半点没发现眼前这个青年身上的变化,他还在愤怒的叫嚣着,“你们是那孽子的朋友?为了那孽子来找我麻烦的?我劝你们少管我安家的闲事,你知道安家在金涛王朝是是怎样的地位吗?你们一个小道观,确定自己得罪得起安家?”   也不怪安世荣如此有恃无恐,在他看来,这两人就是和‘清溪道长’是一伙儿的,而他在此事之前,已经调查过‘清溪道长’所在的道观,也了解过道观里的道士。‘清溪道长’是个有点儿本事的人,但与国师完全不能相比,而道观里其他的道士,则更加平庸。   安世荣虽然知道自己的大儿子去了修真界,但他向来刚愎自负,眼界自然有限,便是到了此刻,也没有想过眼前三人的真实身份,可能并不只是区区凡间道士。   微生岚也叹了口气,为这冥顽不灵之人感到无奈。   最后,微生岚伸手在安九脸上拂过,解开了他的障眼法,“你且好好看看,眼前这人是谁?”   安世荣不明所以的抬头,便对上安九真实的面容。   他神色大惊,再次挣扎着想要从地上爬起来,最后也确实让他成功了。   站起来的第一时间,他便形容狼狈的往后退了四五步,整个人风度全失,抬起手颤颤巍巍指着安九,差点连话都说不清楚,“你,你怎么会在这儿?你真,真是安九?”   相比四年之前,安九的容貌更胜一筹,和安世荣长得不像,也不是徐菀娘那种流于皮囊上的美……如今的安九,乍一看,是比四年前长开了些,精致的容貌变得更加迤逦,骨相的优越更加突出。   安世荣只看了一眼,晃了下神以后,便不敢再往安九那边看上一眼。   安世荣一副心虚的表现,更是不打自招。   微生岚给他留了点时间反应消化,转头又笑眯眯的看向国师,“国师大人,这场戏看到这里,你应该能猜到我们的来意了吧?”   国师并不是愚笨之人,眼看着安九和安世荣都站在了他面前,他便知道,对方多半是来找他清算当年与安云歌合作演戏那件事的……毕竟也只有那件事,让自己与这父子三人都有牵扯。   而且国师是很清楚自己师父的实力的,现在连自己师父都对这三个人言听计从,自然不会愚蠢,到现在还自视甚高的跟他们挑衅叫板。   国师小心翼翼的看了微生岚一眼,试探的开口,“我,我帮了安云歌,你们是来找我报仇的?”   微生岚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国师便明白,自己这是还没说到点子上。   他又认真的想了想,“你们想让我对外公布当年的真相,把安大人和大公子的罪行公之于众,还二公子一个清白?”   “继续。”这个提议倒是让微生岚比较满意。   受到鼓舞,国师又道,“我可以让皇上治他们的罪!”   微生岚便挥了挥手,打断了国师的话……估计他确实很难猜到,安九现在也需要那‘假死药’的解药,“行了,怎么报复的事都先放一放,你且告诉我,当年你与安云歌谋和,他给的那劳什子‘能解百毒’的丹药,可还有剩余。”   国师确实没想到,他们竟是冲这来的。   不过要说到这个,他倒确实放心了些,“有是有,当初大公子……安云歌是给了我两份,以防万一的。”   果然,能备下两份毒药的人,肯定也会有备无患的,备下两份解药。   听了这话,微生岚和安九都松了口气,“把药给我,你与安家的往事,我们便一往不咎。”   “好好,我这就去拿。”好在这里就是国师的老家了,他的一些重要的东西也都放在地宫内,微生岚跟着他出去了半盏茶的功夫,就带着解药重新回到了议事厅。   “小九,解药。”微生岚把丹药递给安九,心里总算轻松了些,“我检查过了,没有毒性。”   他还让国师立了心魔誓,国师虽然人在凡俗界,但说到底也是修道之人,心魔誓也会对他起约束作用。   总之是确保确实没有问题,才能放心让安九入口的。   安九对微生岚有一种莫名的信任,既然是微生岚递给他的丹药,他自然也敢直接就吃。   安九服用丹药之后,也算解决了一桩心事,此时也能专心致志处理他回凡俗界的最终目的了。   他将目光移向一旁的安世荣,安世荣见他服了丹药,又联想到刚才国师与微生岚的对话,心里也摸出一个大致的底……多半是安云歌给安九下了同样的药,安九这才会想到回安府来找他的麻烦。   也不知他是哪儿来的自信,这样一捋,他就好像又有了底气,见安九朝他望来,安世荣脸上又出现了那副安九熟悉的神态——那是一种高高在上的,为人长辈的优越。   安世荣道,“既然你也没事儿了,那就不要再追究云歌的责任了,反正你也没真出事儿不是?别为了一些小矛盾,伤了一家人的和气。”   微生岚要被安世荣的无耻气笑了,“现在你倒是好意思说你们是‘一家人’?之前一口一个‘孽子’的,叫得不是挺欢……偏心眼儿的我见过,但偏心成你这样,还真是头一次见。”   “再则,你说这牵扯上小九娘亲一条命,又差点要了小九一条命的事儿是‘小矛盾’?你真的配做一个丈夫?一个父亲?”微生岚掷地有声的质问,震慑住了安世荣,他哑口无言的看着微生岚,半天都没找到词句来反驳。   微生岚看向安九,然后抽出焚心剑,跃跃欲试的比划了两下,“我帮你杀了他!”   安九却冲他摇了摇头。   安世荣看见微生岚拔剑时,就已经彻底慌了,此时又见安九摇头,好像看到了回转的余地,“小九,这人是你什么人,他竟说要杀了为父,你怎么能和这样的人交朋友?”   安九打断了他的话,“他说得没错。”   从刚才起,他的表情就一直木然,“你不配做一个丈夫,也不配做一个父亲。”   “别听他妖言惑众!”安世荣情绪变得激动起来,年轻的脸庞开始迸发一条条皱纹,只是他还没有察觉到,“他是要挑拨离间我们父子的关系!”   安九歪了歪头,“我们这样的父子关系,还需要挑拨吗?”   他是真心的在疑惑。   安世荣再次噤了声,微生岚却是一阵朗声大笑……太稀罕安九这性子了。   安九又侧过头看微生岚,微生岚以为是自己笑得太大声,惹来安九的不满,便低咳一声,迅速收敛,“我下次注意。”   安九却只是朝他伸出了手,“借剑一用。”   又想到剑修的本命灵剑,会排斥除了主人以外的任何人使用,特别是这种已经生了剑灵的灵剑,“……换其他的剑也行。”   安九话音刚落,便感觉手心一沉,微生岚那把本命灵剑,已经出现在他掌心里。   他下意识的握紧,虽然便感知到一阵喜悦的情绪——那是来自焚心剑灵的情绪。   “它……”   “它喜欢你。”微生岚老是知道他要说什么,立马接话。   焚心剑喜欢安九,就像他也喜欢安九一样。   安九好似听懂了微生岚的话,没有再多问,而是拿着焚心剑,缓缓走到安世荣面前。   剑尖抬起,对准安世荣,“没有哪个父亲,会害死他孩子的母亲……为娘亲报仇的事,自当由孩子亲自动手,你说是不是?”   安世荣缓缓后退,直到退到墙边,已退无可退,“你,你大逆不道!”   安九的剑往前一送,扎在了安世荣肩膀上。   接下来的半刻钟里,安世荣每骂一句,安九便给他身上开一个窟窿,两三次后,安世荣便不再咒骂,而是开始狡辩。   “你娘不是我杀的,是李培兰,你,你要报仇,也应该找她,啊——”李培兰便是安夫人,是安世荣的结发妻子。   对于安世荣这等为了给自己洗脱罪名,便拉旁人来垫背的行为,安九下手更狠,一剑将他的手腕扎了个对穿,将之定在了地上。   安世荣此时已经恢复了老态,不,他比自己原本的样貌,显得更加苍老、狼狈几分。   安世荣□□的位置湿了一片,空气里一阵腥臊的味道。   他这会儿已经痛得神志模糊了,但安九其实只扎了他七剑,扎的位置还都不是致命之处。   安世荣开始恍恍惚惚的求饶,让安九原谅他,放过他。   “只要,只要你放了我,我,我抬徐菀娘做妻,你就是,就是我嫡子,我以后的东西,都是你的,安府的东西也全都是你的。”   剑尖抵在了安世荣心口处,直到最后,安世荣想到的,也只有他的权利和名誉。   “别用这些名头来玷污我娘了……你的那些东西,我也半点不稀罕……我嫌你的东西脏!”安九说出这句话,微微后撤了一些,想要一剑了结这一切。   长剑刺出的一瞬间,一道剑气朝着焚心剑而来,打在剑身上,将它去势打歪来,最后偏移了安世荣的心脏,刺进了肩胛下方的位置。   安世荣被痛的晕了过去。   安九皱了皱眉,不满的抬头,对上了头戴黑色斗笠的玄衣男子。   “司玄夜,你又发什么疯?”微生岚率先叫破来人身份。   玄衣男子不紧不慢走入正厅,只把目光落在安九身上,“他是你父亲。”   安九声音晦涩,“他不是。”   安九看着司玄夜坚定的走向安世荣,眼底流露出彻底的失望,“师父,你是要救我的仇人吗?”   微生岚叫破他身份时,他无动于衷,但安九一声‘师父’,却让玄衣人僵在原地。   但很快,他又继续行动起来。   玄衣人走到安世荣身边,抬手为他止了血,又检查了一下他的心脉,确定这些伤势并不致命后,他才站起身,面对安九,揭下了遮挡他容貌的斗笠帷帽。   司玄夜那张冷峻淡漠的脸出现在安九面前。   果然是他……   安九却丝毫不觉得意外。   司玄夜无悲无喜的眼眸看向安九,“我不是要救你的仇人,我是要救你。”   安九直直的看着他,等着他继续往下说。   微生岚却没那么好的脾气,“净说些道貌岸然的话,你要救赎他,就先让他报仇!”   司玄夜拧眉看向微生岚,“微生师叔,你这是引他上歧途,安九是我的弟子,自然由我管教。”   猝不及防被司玄夜叫破了身份,微生岚心慌了一瞬间,急忙朝安九看去,见他好像对‘师叔’这个称呼没有特殊的反应,这才悄悄松了口气,“他是你的弟子,但你又尽到一个做师父的责任了吗?他受欺负时,你可有为他主持过公道?”   不仅没有,他还选择了帮着欺负安九的安云歌。   “我有不得不这样做的苦衷。倒是师叔,你作为万衍剑宗的罪人,私自脱逃,已是大罪,还误人子弟,居心不良……”   司玄夜还没控诉完微生岚的罪名,便被安九打断,“你们吵你们的,可以别挡着我报仇吗?”   安九神情已经有了些不耐烦。   “……”司玄夜顿住,好半晌,才继续开口,“安九,你真要做那弑父之人?你可知这样的后果?可知你要背负多大的罪孽?你的修行一途会因此断送!”   安九奇怪的看了他一眼,“我还有什么‘修行一途’,不是师父你,亲手封了我的修为,还要剥离我的灵根,让我彻彻底底,变回成一个凡人,再死去吗?”   司玄夜脸上破天荒出现一个愣怔的表情,但他仔细一想,不管是‘封印修为’,还是‘剥夺灵根’,又确实是他做过,或者想过的事。   前面两条,他竟是连反驳,都找不到理由,思衬许久,才干涩的吐出一句,“从未想过要让你变回凡人。”   “那你想过,我会因为你前面那些举动死掉吗?”   司玄夜脸色有些发白。   在安九体内出现灵力碰撞之前,司玄夜确实没想过这回事……或者说,他是太过自负,根本没想过,自己那番举动,会给安九带来怎样的灾难。   他总是自以为是,觉得自己能轻易掌控全局。   而时间线再往前推,司玄夜更是不曾在乎过安九的死活,在他打算剥了安九的灵根换给安云歌时,他甚至根本没有意思,安九也是个思想有感情的、一个活生生的人。   安九了悟的点了点头,“所以你不曾在乎过我会不会死,现在却要来拔掉这支撑我活下去的精神支柱?”   一个没有真正在乎过他的人,现在轻描淡写一句‘为了救他’,就要他放弃仇恨?   司玄夜未免太可笑了。   “你一定要拦着我吗?”安九又问。   “安九,别做让自己后悔的事……你跟我回万衍剑宗,我与你好好解释之前那些事。”司玄夜依然不放弃的,并死死挡在安世荣面前。   “不要。”安九孩子气的拒绝,然后回头看了看微生岚。   他和微生岚在一起的这段时间,他真的觉得很快乐,他不想回万衍剑宗,他只想跟微生岚一起。   微生岚也在此时上前,坚定的握住了安九的手。   司玄夜见他们两手紧握,突然想到了安九脖子后的那个妖契……虽然早有预料,但当他真正见到眼前这一幕时,却还是感到一股油然而生的愤怒。   司玄夜自然也看懂了安九望向微生岚那一眼的含义,再也无法维持自己淡然的情绪,带着愤怒开口质问,“你一定要和他在一起?你可知他是什么样的人?你对他的为人又有多了解?”   微生岚握住安九的那只手不自觉的收紧一些,掌心也微微有些汗湿。   他在紧张。   安九坚定的回握,也没能让他更放心。   如果可以,真想现在一剑捅了司玄夜,让他永远闭嘴……该死的他就是不能伤害万衍剑宗的弟子!   对上司玄夜的质问,安九淡定回到,“无论他是怎样的人,我都愿意和他在一起,我相信我眼睛看到的,和我心感觉到的。”   司玄夜也知道安九犟,对他的回答也有所预料,“微生岚,万衍剑宗东岐峰第十七代主峰弟子,他的师父是岷阳剑尊,也就是我的师祖……他本是那一代最有天赋的剑修弟子,最后却成了万衍剑宗的罪人,被镇压于无妄峰下,还让宗门立下绝不传宗主之位于妖修的律令。”   “而这一切,皆是因为他做了一件事——弑师!他杀了他的师父,岷阳剑尊。”   岷阳剑尊死于他那逆徒之手,这是每个万衍剑宗的弟子,都知道的事……只是安九没想到,那个‘逆徒’竟然就是微生岚。   这个信息着实令他诧异了一些,但他很快又反应过来,“不会无缘无故的杀人。”   司玄夜冷笑,“你不如问问他自己,他有何理由,一定要杀了为他传道受业的师长?”   安九回头看微生岚。   微生岚的表情也变得冷凝,他闭了闭眼,最后只有一个字,“无。”   没有理由的,他那日走火入魔,意识混沌,再清醒时,岷阳剑尊已经死在了他的剑下……岷阳剑尊身上的伤口,每一道都携带着他的剑意,他无从狡辩,真相便是,他确实亲手杀了他的师父。   安九却不受半点影响,再次看向司玄夜,“那师父可知,我为何一定要杀了安世荣?”   他突然笑了起来,这个笑容灿烂肆意,不带一丝阴霾,“‘弑师’和‘弑父’,岂不是绝配?我们难道不该在一起?”   “你……”司玄夜万万想不到,从来乖觉听话,不敢忤逆自己的小徒弟,竟会在他面前,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   而微生岚却是直到听到这话,才略微放下心来……既然都已经到这个地步了,他觉得此番事了,就彻底与安九摊牌,将自己的过往全盘拖出。   这样心惊胆战的日子,真不是狐狸过的。   司玄夜还想再说什么,却被突然一声龙吟打断,刚才一直与奚青渡讨价还价的蛟女惊呼一声,冲另一边倒飞出来,砸在安九他们这边的柱子上。   这一下的动静太大,所有人都不由自主的看向那女子。   蛟女撞到石柱,又被弹出去老远,最后卧在地上,一阵猛咳,竟咳出一滩血来。   奚青渡从另一边缓步走来,神情冰冷的盯着躺在地上的蛟女。   龙与黑蛟,天然的压制,哪怕不用灵力,也能轻松碾压。   蛟女一边咳血,一边愤恨的瞪着奚青渡,她手里还死死拽着那只黑匣子,“奚青渡!你不守信用!”   “和我谈条件,你也配?”奚青渡用着最冷淡的表情,却说着无比狂妄的话。   早在浴池那边,蛟女威胁他时,他就不打算留她活口了……真以为自己是能随意被人拿捏的角色了?   蛟女心里要气疯了!   她一个恶人,都没想着要骗人,奚青渡堂堂妖灵城城主,竟然出尔反尔!   “难道溯世镜你也不要了?”蛟女不甘心的再提到了溯世镜。   而她不知道,正因为太过在意,奚青渡的耐心,早就被蛟女耗尽了。   他冷笑一声,“我只要杀了你,溯世镜便是属于我的。如果这匣子里的溯世镜是真的,我自然是赚了,就算那溯世镜是假的,我也没有什么损失。”   这个道理太简单,但蛟女仗着自己拿的是真货,所以一直有恃无恐。   也正是因为如此,让奚青渡猜到了真相,耐心耗尽后,便直接动了手。   蛟女见他这模样,知道自己大势已去,她看手中的匣子,拿出一只椭圆形状的水晶镜子,朝着地面狠狠掷去。   奚青渡心跳骤停一拍,快步上去捡起了镜子。   蛟女眼里闪过一抹失望,然后很快,她趁着奚青渡检查镜子的时间,冲到屏风后面,再次打开密道开光,躲了进去。   那蛟女逃了……   所谓的‘溯世镜’,也被奚青渡丢到了地上。   镜子没有摔碎,但奚青渡仔细探查了一番,发现这就是一面平平无奇的水晶镜,并非那件天生灵器。   他闭上眼,最后重重吐出一口气。   果然,不该对这件事抱太大的期待。   他平息了一会儿心中的情绪,朝着安九他们走去,“微月剑尊,好久不见。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司玄夜对他点头示意,没有解释什么,依然把注意力放在安九身上。   于是奚青渡又看向安九。   安九道,“我要杀了安世荣报仇。”   司玄夜立刻反对,“不能弑父。”   就在这时,那原本昏过去的安世荣却醒了过来。   见他们对峙,便趴在地上,偷偷摸摸往外爬。   爬到一半时,他看见了那面水晶镜……眼前的情景变得虚幻,他陷入幻境,极快的过完了自己的一生,他在不久之后,会被流放边境,穷困潦倒,与野狗争食,被病痛折磨,无药可医,最后因多看了某番邦贵族女子一眼,被对方的家仆活活打死……   明明只是一瞬,他却觉得那一辈子格外真实,所有痛苦都是真正经历过的。   而他好不容易咽了气,以为这是解脱,却发现一晃眼,他又回到国师的地宫里。   眼前的水晶镜倒影着他此时的模样——他浑身污血、尿渍不说,还身形臃肿。   因为吃了返老还童的丹药,出门时穿着还很合身的衣服,现在却被他变形的身体崩开,加上之前的剑痕,此时破破烂烂的挂在他的身上。   他的面容更是老得不成样子了,脸上的肉松松垮垮一堆,老年斑也遍布在整张脸上。   安世荣此刻浑身的疼痛都感觉不到了,他愣愣的看着镜中的自己,同样枯败的手慢慢抚向自己的脸……是真的,他变成了这样一幅恶心的模样。   奚青渡早就注意到了他的动作,只是不知道他在愣神的那一瞬间,经历了什么。   此时奚青渡见安世荣依旧发愣,便好心解释到,“是药三分毒,想要返老还童,自然需要付出更大代价……你的精气神都被提前预支,就算持续服用那药物,也最多能活三年,而停滞服药,便会更快衰老。”   安世荣闻言,猛喘了几口气,最后背过气去,也不知是死是活。   安九见他这副模样,也是痛快了一些,不过安世荣被自己的老态气得昏死过去,也挺让他意外的……果然,这人最在乎的,只有他自己。   安九开心的弯了弯眼睛,下一刻,他身子一软,往下滑去。   微生岚因为一直牵着安九的手,第一时间感觉到了他的异常,及时伸手将人揽住,最后,安九倒在了微生岚怀里。   另外两人也愣了一下,下一瞬,便围到了安九身边。   “怎么回事!”司玄夜怒道。   微生岚摸了摸安九的脉搏,瞳孔骤缩。   ……没有气息了,怎会如此? 第43章 命劫。   微生岚一时间反应不过来, 这代表什么,明明刚刚不还好好的?   奚青渡也掏出一堆灵药,喂给安九, “他不咽。”   此时其他人也管不上司玄夜了,便见他伸手摸了摸安九的手腕, 在其上停留了很长的时间。   他的表情十分凝重,明明微生岚也探过, 但他还是更相信自己。   “有气息, 很微弱。”好一会儿后, 司玄夜收回手,下了结论。   微生岚快速在脑子里捋了一遍之前发生的事,最后猛地站起来,气势汹汹的走到旁边, 将鬼鬼祟祟想要开溜的国师一把提起,拖了回来。   “你解释一下吧。”   安九没有受伤, 却陷入濒死状态,很显然, 是他之前中的毒发作了, 但是安九不是已经吃过解药了吗?还是说,那解药果真有问题?   国师被提溜回来,也是欲哭无泪, 他都立下心魔誓言了, 说了如果那药就是安云歌给的,如有假话,会立马暴毙, 但他现在好好的啊,这难道还不足以证明他的无辜吗?   国师想了半天, 只好提出一些自己的猜想,“那个……会不会是因为,我没问题,是药的问题?”   想先把自己摘除去,但回应他的,是‘铮’地一声,长剑出鞘的声音。   国师别过头,尽量离那把长剑远一些,脑子也开始飞速思考,“真的真的,药是真的……但二公子和安云歌服药时候的状态不同,会不会,是因为这个原因?”   微生岚仔细一想,确实如此。   安云歌服药时,是已经进入‘濒死状态’的阶段了,服完药便从负面状态里清醒了过来。   安九则是还没进入那个阶段便服了药,也不知是非要激发那个状态吃药才有效果,还是怎样,如果真是那样,安九现在才进入‘濒死’阶段,那之前吃的那颗药难道就白费了?   微生岚烦躁的抓了抓头发,持剑的另一只手,则控制着焚心,在国师脸上拍了拍,“喂,再来一颗药。”   国师心想,你当我是许愿池吗?要啥就能给啥?   但实际上,他只能唯唯诺诺,低声下气,“大人,真的没有了,安云歌只给了我这一颗备用。”   这句也是实话,早在一开始,国师就提到过这一点,微生岚也知道,自己现在是在强人所难。   他现在很烦,真的很烦,他无法接受,安九现在这样毫无生机的躺在他眼前,他却什么也做不了。   司玄夜在旁边听了一会儿,大概知道了是怎么回事,“你的意思是,安云歌给安九下了毒?”   微生岚本来是不想搭理他的,但他突然想到,国师这里,已经没有了备用的解毒丹,但安云歌这个原本持有人手里,却不一定没有……就算安云歌也没有,但他也肯定知道,配制解药需要的原材料有哪些。   可是毒是安云歌下的,他肯定不会配合。   微生岚想了想,把安云歌给安九下毒的行为告诉了司玄夜,他就事论事,并没有添油加醋。   司玄夜听后,却瞬间明白了安云歌的打算,“他想强取安九的灵根……”   司玄夜现在,说不清自己心里是一种怎样的感觉。   他原本以为,安云歌会是最适合继承他衣钵的传人,他为了打造出一个满意的传人,真的动过抽了安九灵根补全安云歌的灵根这样的想法。   但当他知道,林静渊竟愿意用催化骨换安九的修为时,他便改变了想法。   用催化骨替安云歌换一种资质更高的灵根,然后隐瞒安九天灵根的资质……他其实从来没想过,要安九死,那么安九身上的封印,也迟早会解开。   林静渊这段催化骨,相当于白送,能占到魔皇的便宜,司玄夜当然不会把这事儿到处讲,他自己也不是什么喜欢跟他分享心情的性格。   司玄夜回忆起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才发现,他的心境,竟改变了这么多。   他如今也说不清对安云歌是个什么想法,失望是不可避免的,但更多的情绪,却是没有……他是个天生的感情缺乏者。   微生岚见他发呆,没有动作,不满的用剑鞘戳了一下司玄夜,“你先别想你那档子破事儿了,你先把安云歌骗过……叫过来,先救小九!”   司玄夜回神,点了点头。   这里禁灵力,司玄夜就提议先出去,其他人也没意见,他便过去准备把晕过去的安九抱起来,却被奚青渡抬手拦住,“这种体力活儿,怎么能劳烦一宗之主。”   奚青渡挡完司玄夜,自己便要去抱人,却很快又被微生岚挡下。   微生岚皮笑肉不笑,“这种体力活儿,怎么能劳烦一城之主?”   “……”很好,这么快便被反将一军,要怪也只能怪他非得用这话去堵司玄夜,倒是忘了,司玄夜这闷声葫芦不会反驳,但微生岚这嘴贱狐狸,可是能说会道得很。   不过奚青渡也没继续跟微生岚争辩,只是笑了笑,便退到了一边。   左右只是抱人而已,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微生岚抱起安九走得飞快,快到大殿门口时,突然又想起什么,回头看了眼国师。   国师肩膀一缩,恨不得自己能立马遁地,消失在这煞神面前。   他是真惹不起这帮人,没见他师父和合作伙伴,现在一个逃之夭夭,一个生死不明吗?他这把老骨头,还想多享几年福呢。   不过已经被盯上了,他也只能硬着头皮上前,“大人还有什么吩咐?”   微生岚朝着另一边,死猪一样躺在地上的安世荣看去,“那个东西,处理一下。”   国师立马想起了自己之前说的那些话,很是上道儿的点了点头,“放心大人,这云麓府的世家里,以后再也没有姓安的了。”   如此一来,微生岚才放心离开。   等着大殿再次清净下来时,国师才擦了擦额头的汗,招人进来收拾这一地的烂摊子。   清扫的下人们一进来,先是大概的扫了一眼,了解了一下大殿损坏的程度,思考要怎么复原,紧接着,有人发现了地上摔开的那只小匣子。   “这个小匣子好精致的样子,也需要清理掉吗?”   主事人查看了一下匣子周围,没发现能被放置在匣子里的贵重物品,便猜测,这多半是有人把里面的东西拿走了,匣子不要了,“一个装东西的物什儿而已,里面的贵重物品都被人拿走了,这匣子多半是没人要了,你喜欢你就拿去吧。”   那下人便欢天喜地的将那匣子收到了怀里。   地面上,那面看起来就很贵重的水晶镜子,却无人在意。   或者说,这些人眼里,根本看不见那面外形精美的镜子。   而到后续清扫地面时,有人碰到了那面隐形的镜子,镜子在众人看不见的地方,做一抹流光,消失于天际。   ……   离开地宫后,司玄夜当即给安云歌传了信,召他回凡俗界,传召理由也很直白质朴——让他回来奔丧。   安世荣被国师府的人送回安府后,圣上的罢免圣旨也紧跟着下来了。   安世荣这人虽然还没醒,但没了官职,又被国师‘照顾’着的安世荣,眼见的没几天好活的了。   让安云歌回来奔丧,也不算假话。   安云歌若是脚程够快,说不准还能回来见他亲爹最后一面。   而在安云歌接到传信,出发前往凡俗界后没多久,万衍剑宗魂灯阁处,便传出了令所有长老忧心的消息——司玄夜的魂灯变色了。   万衍剑宗所有长老,连夜开会。   众人聚在一起,望着属于司玄夜的那盏魂灯,散发着幽蓝的光芒,一个个的皆是满面愁絮。   “众所周知,魂火是橘色暖光,则代表修士一切正常,魂火若变为黑光,则代表修士心魔入体,而魂火变为青色、蓝色,只代表修士近日,会有命中注定的劫难……这魂灯若是灭了,则是这修士已经去了。”   “你们说,宗主他本人,知道自己要历劫了吗?”   不管怎么说,这事儿肯定还是得先告诉司玄夜的,那边提前做个准备,防患于未然,怎样都比突然应劫来得好些。   除此之外,长老们还决定再叫一个修士过去,必要时候,司玄夜或许需要有人护法,而万衍剑宗上下,除了司玄夜,便是韩柊的修为最高,实力最强。   “说起来……韩柊去了哪里?”有一位才闭关出来的长老,此时还不清楚之前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如此重大的会议,奉远峰的执法者韩柊居然没有到场。   “韩长老……最近比较有事业心……似乎是……想要将魔域的土地收归修真界……”另一位长老,犹犹豫豫,十分委婉的说出了韩柊的动向。   “……说人话。”   “他去找林静渊的麻烦了。”   韩柊也不知在发什么疯,前段时间回来了一次后,就马不停蹄的赶往魔渊,和那魔皇打了一架,伤还没养好呢,前几日又去了。   “能传音叫回来吗?”   “魔域禁修士传音……”   “那去个人把他叫回来。”   众人商议了一通,后面决定,让东岐峰的方郁鹤去,“那是司玄夜的大徒弟,司玄夜出事儿,他也该去出一份力。”   而他们不知道的是,他们临时给凑的组合,后面越发离谱……去往凡俗界,寻司玄夜的人,不止有韩柊、方郁鹤,连雪念与林静渊都一同掺和了进去。   雪念是因为,听安云歌提过,司玄夜召他回凡俗界。   这安云歌前脚刚走,司玄夜的魂灯便出了问题。   他觉得这怪凑巧的,心里也越发不安,不只是担心安云歌,他也怕司玄夜在这次渡劫里出差错……思来想去,最后在没有禀报宗门的情况下,独自前往了凡俗界。   韩柊那边,便是方郁鹤去传信时,正好撞见了韩柊与林静渊对峙。   韩柊和方郁鹤都觉得是林静渊掳走了安九,但韩柊找上门后,对方不但不交人,还拒不承认自己掳人的行为。   而林静渊则觉得,是他们万衍剑宗的人把安九私藏了起来,最后还倒打一耙,为的多半是骗他手里的催化骨。   两边各执己见,吵也吵了,打也打了,直到现在,还是谁都无法让对方服气的状态。   不过这次方郁鹤不是来跟林静渊吵架理论的,他拉住韩柊,悄悄在他耳边,将司玄夜的事儿说了一下,让他去凡俗界给司玄夜护法。   韩柊与司玄夜还是有真情谊的,闻言只好决定,先放放林静渊这个难啃的骨头,去寻他师兄,可正准备走时,却被林静渊叫住。   韩柊以为他还不打算休战,冷笑道,“魔皇陛下修为虽比我高一个境界,但在下妖修的体魄加剑修的实力,你也不能真正奈我何,想要强留我,陛下怕是还差点儿本事……”   “不打了,我跟你一起去寻司玄夜。”林静渊不耐烦听,直接打断韩柊的话。   “……”韩柊沉默了片刻,还以为他是偷听到了方郁鹤与自己的传话,“去找我师兄的麻烦?”   林静渊似笑非笑的看他一眼,“一根肠子通大脑的玩意儿……我对司玄夜没兴趣。”   林静渊确实是听到的方郁鹤说‘师尊’、‘命劫’等字眼儿,但他与司玄夜,并无深仇大恨,更多的,其实是一种惺惺相惜的欣赏。   司玄夜为人铁面无私,冷情冷废到了极致,他的理智总是大于情感。   林静渊觉得,这修真界要说谁真能飞升,定是只有司玄夜这人,所以才会屡次三番,偷偷潜入东岐之巅,挑衅司玄夜……一来,是无聊想要和他打架,二嘛,则是想知道,那人总是一副冷静冷漠的模样,究竟会因怎样的情况而破功?   不过时至今日,林静渊已经失去了挑衅司玄夜的兴致……找到了更让他感兴趣的人。   韩柊忽略了对方对他的人格侮辱,只是对他后半句话,持怀疑态度,“那你想要做甚?无利不起早的魔皇陛下,最近爱上了闲逛?”   林静渊鄙夷的看了韩柊一眼,“既然你们笃定的说不是你们藏起了安九,那安九那么大一个人去了哪里?人是在东岐峰失踪的,那我能不能合理猜测,这事儿和司玄夜有一定联系?而现在司玄夜在云麓府,这如果真的只是巧合……”   那也太巧了,正好在安九老家。   另外两人虽然不信司玄夜会藏人,但也觉得这事儿的发展……确实有些微妙。   司玄夜好好的,没事儿跑凡俗界干嘛?还正巧就在那云麓府,总之就……宁可信其有吧。   云麓府这边,司玄夜在收到万衍剑宗的传信后,很是淡然。   命定之劫,听起来好像很严重,但司玄夜已是化神期修为,多少已经参悟了一些天道,明白了天道的一些定律。   命中之劫的存在,并不是为了要修士的命,而是为了给他们一个,改变当下困局的契机,虽然可能会比较困难。   而且劫难的体现方式,也不一定会有多危险,可能就在某一天,你选择出门还是闭关,只在你一念之差,命劫便已经开启。   ……也就是说,这个东西,想全靠人力去防,是根本防不住的。   倒不如顺其自然,该来的,左右也避不开。   不过司玄夜不懂的是,他如今是在什么困局里?   想不通,他也不会刻意去想,于是这事儿在他那里,被他看过一眼,就放到了一旁。   他如今住在安府里,和另外两个妖修一起,守在安九身边。   安府已是大厦将倾,安世荣草菅人命的案子一出,后面又翻出来许多恶行……什么强抢民女,杀人之后,拉旁人抵罪,买卖官爵,还贪污受贿,属实是恶行累累,这桩桩件件,不是一个明君,能忍受得了的行为。   本朝皇帝当即给安世荣判了死刑,时间便定在了秋后问斩。   不过安世荣是活不到秋后了,他从那日在地宫昏倒之后,就没有醒来过,但他的身体机能,流失得极快,几乎是每过一天,他就要苍老,至少十岁。   不过短短两天,安世荣就已经老得看不出原本的样子了,而他的心肺器官,也已经老到快要不能工作了。   也是因为安九沉睡着,没人去管他,否者就是这‘老死’的待遇,其他人都觉得,是对他的恩赐。   他们不知道的是,安世荣虽然肉|体沉睡着,但他的灵魂,却每天都在经历着,之前在那面水晶镜里渡过的一世。   每一次,他都拼尽全力的挣扎,想要改变自己的命运,可最后的结果,依然是被流放,被饥饿和病痛折磨,被人以各种理由,活生生的打死。   他经历了好几百次这样的人生,最后被消磨了意志,选择放弃挣扎,麻木的去继续经历这一切。   只是安世荣偶尔在不算太残酷的环境里,能稍微舒服的酣睡片刻时,也会梦到自己曾经高高在上的时候……可惜那一切,对于现在的安世荣来说,才更像一场,遥远的梦。   也幸亏安世荣醒不过来了,否则他会发现,那个关于现实的美梦,也正在一步步朝着噩梦发展——就算他侥幸躲过了秋后问斩,也是逃不过流放这条路的。   李培兰作为恶行斑斑的安世荣的发妻,自然也是落了个被流放的下场。   李家还有个大女儿在宫里做宠妃,极怕被李培兰连累,匆忙拟了昭世书,呈到御前,让圣上改了章,昭告世人,他们李家与李培兰断绝关系,李培兰已被族谱除名,这世上将不再有李氏培兰这个人。   安夫人引以为荣的娘家,不要她了……   且不说她作为一介女流,竟被判了流放之罪,遭不遭得住这流放途中的苦,就说她那本就疯癫的精神状态在,得知李家将她除名之后,也是疯得更彻底了一些,当夜便在天牢里撞墙,等被狱卒发现时,尸体都已经凉了。   一辈子只在婚姻上吃过苦的世家贵女,很容易就被接二连三的打击击溃,她被安世荣利用欺骗了一辈子,可恨却也可怜,最终落得这么个下场,大概也是,命运对她最后的仁慈。   安府的下人也一哄而散,除了安府签了终身契约的家仆、包衣奴,其他人全都跑了,诺大一个安府,就这么散了。   最后只剩了安九微生岚他们四人,外加一个狐狸精怜儿,和一些没有作恶过的小精怪。   这里被紫气笼罩,不过两三日,就像被暴雨洗涤过一般,连空气里都带上了一些清爽之气,草木繁茂,慢慢越过人类的地盘……若是让外人现在进来参观,他们一定会为安府的改变感到震惊。   这里好像已经褪去了人类生活的痕迹,却又不是恍惚破板的场所,而是充满生机的,一片欣欣向荣的情形。   微生岚带着怜儿,去为徐菀娘迁坟,他虽然不知道,安九原本是想将他娘的坟迁往何处,但他能猜透安九的心思,他知道,安九不希望他娘再与安府有任何牵扯。   那他便找一个风水好的,风景秀丽的地方,将徐菀娘厚葬吧。   奚青渡也很忙,他的任务可以说是只完成了一半,大妖是揪出来了,但没被捉住。   那恶蛟逃走了,之后也不知会到何处兴风作浪,奚青渡的后续任务还挺繁重的,要继续追寻那蛟女的行踪。   这样一来,反倒是司玄夜这个命劫将至的人最为悠闲。   本来司玄夜是没机会住进安府的,微生岚有心防他,不乐意让他杵在安九面前。   但他如今金丹期的修为,打不过司玄夜,而且还要靠司玄夜把安云歌吸引过来,最后只能捏着鼻子认下了对方的入住。   而且微生岚想的是,有司玄夜这化神修士在,他总不可能让安九在他眼皮子底下再出别的状况了。   于是便有了让司玄夜照看安九的这一安排。   司玄夜性子冷淡,照看安九也就是坐在另一边修炼,时不时起身观察一下安九的状态如何,和赶走那只总喜欢窝在安九身上的黑猫。   就在司玄夜又一次提着那只黑猫,把它从窗口丢出去时,他突然感觉到房间外的结界有了轻微的波动。   这代表着有不属于安府的东西闯了进来。   司玄夜提高警惕,第一时间前往床边查看安九的安危,在确保安九这里没有潜在危险后,司玄夜又捏了几个结界在安九床上,然后转头准备去门外排查。   只是他刚一转身,便见一道流光从窗外飞了进来,直直砸向安九躺着的床铺。   司玄夜惊了一下,不知道这玩意儿会不会穿过结界,便赶了过去,欲伸手拦截。   那流光却停在半空,露出了它的真容——是那面水晶镜。   溯世镜!   司玄夜脑子里这个念头刚一闪而过,就见半空的镜子倾泄了一下角度,将他和安九的身影,同时映入了镜中。 第44章 聚齐。   司玄夜心道不妙, 却是已经迟了一步,溯世镜镜面发出一阵刺眼的白光,将整个房间包裹成一个莹白的光茧, 而在外面的人眼里,房间与之前别无二致, 只是里面的人没了踪影……   入镜。   ……   “小黑说,他们没有离开安府。”奚青渡拍了拍黑猫的脑袋, 让它自己去一边儿玩儿吧。   微生岚也围着房间转了好几圈儿, 里里外外都找遍了, 还是不肯放弃,因为他也能感知到,安九就在这里……司玄夜那厮的气味也在这里。   “就在这里啊,明明就在这里!”找到后面, 微生岚已经有点烦躁了。   直到后面安云歌到达安府,那两人依然没有踪迹。   因为安九也失踪了, 微生岚也不能确定他现在的状态如何,决定先不打草惊蛇, 没有对安云歌出手。   不过那安云歌倒确实是个狠人。   不管是微生岚, 还是奚青渡,他们都是第一次正式与安云歌接触,原本以为, 只是一个心机深沉的年轻人, 但见他从容不迫的处理了双亲的后事后,心里对这人都有了更深刻的见解——此子确实不平常。   安九与安世荣、李培兰之间没有亲情,只有血海深仇, 如果是他见到这两人这般下场,没有伤感的情绪, 倒是人之常情。   可安云歌是怎么回事?   他被李培兰宠爱着长大,安世荣也十分偏袒纵容他,哪怕不是亲生父母,也没道理,在他们这么突然的去世后,却是一点儿不悲愤痛苦。   还是说,安云歌太会隐藏情绪,故意不想让人发现,他在情感上也有软肋?   奚青渡与微生岚也不去深究,没有人,可以把面具戴在脸上一辈子。   而后,安云歌便正常出入官府办理一些琐事——他是安府的嫡长子,按理来说,他应当是与李培兰同样的罪名,同样的审判。   但本朝先前的制度是,凡人若取得仙门凭证,便是脱离了凡俗界的身份,不受人皇管辖。   当朝皇帝虽是本人不信奉这些,但也不会限制别人,故此,这些相关条例,他也并没插手修改。   安云歌回来,便是要向上提交自己的仙门凭证接受调查,待国师府那边确人他的凭证是真实的,便能无罪赦免。   如此,又过了两日半,从魔域绕道而来的林静渊三人、私渡界门而耗费了些功夫的雪念,同时抵达云麓府。   韩柊与方郁鹤有师门令在,便直接上了安府找司玄夜,却被告知,司玄夜于三日之前就失去了踪影,两人不由脸色齐变。   方郁鹤有些紧张的看向韩柊,“师叔,我们是不是来迟了?师父已经开始应劫了?”   “什么应劫?话说……你们来这里做什么?”微生岚察觉到了问题所在。   韩柊虽不认识微生岚,但见他与奚青渡在一起,便还是给出了解释。   听到司玄夜竟然几天前就知道自己命劫将至,却隐瞒不说,还与安九待在一起,他就一顿火气,“好啊,一定是司玄夜那厮害了小九,他自己要应劫,却把小九给拖累了,我真不该让他照看小九的!”   韩柊皱眉,“安九也在?”   竟是被林静渊猜对了。   难道说,就像眼前之人说的那样,师兄找到了安九,真把人藏了起来,现在连命劫都把他拖累了进去?   这一系列事掺和到一起,负责得韩柊觉得脑仁儿疼。   方郁鹤则很是不满的瞥了微生岚一眼,“你是何人?怎可直呼我师尊名讳?还叫我师弟‘小九’,你们关系很亲密?”   原本只是讽刺微生岚的一句话,却叫微生岚来了兴致。   他看了一眼方郁鹤,司玄夜以前让他看过这小子的天赋,他隔着屏风扫过一眼,确实算是人杰,但要达到司玄夜要求的那般天资,却还差了些。   没想到,这么个小家伙,都敢挑衅自己了。   他饶有兴致的看了对方一眼,用漫不经心的语气说到,“自然是与他亲密,才会叫他‘小九’,要知道,小九可是我的道侣。”   韩柊猛地侧过头,用审视的目光打量着微生岚,“道侣?就你?”   另一道散漫不羁的声音插了进来,“与安九举行过结契大典的只有本尊,你算是他哪门子道侣?”   林静渊来迟片刻,一进来便听见这般令他糟心的话,不过说到‘道侣’,他自是更名正言顺一些,倒是不像方郁鹤那般,这会儿看起来都要蹦起来了。   奚青渡嘴角噙着抹笑,挨个儿打量着这群剑拔弩张的男人,赞叹一声,安九可真能招惹男人。   他忽略掉自己心底那点儿不爽,转头看向韩柊,不客气的开始拱火,“韩大人,安九不是你的爱人吗?难道你们妖灵神祭典时期闯入妖灵城时撒了谎,安九根本不是妖族伴侣的身份?”   本与微生岚对峙的另外两人,瞬间又将目光转向了韩柊。   方郁鹤,“师叔?”   林静渊眯了眯眼,看向韩柊的眼神带了一抹杀气……这人明明参加了自己与安九的结契大典,竟然还敢撬他墙角,真是无耻至极。   韩柊被奚青渡卖了,却并没有感觉很愤怒,相反,他甚至是,有点感谢奚青渡的,帮他在这群心怀不轨的男人面前,稳固了一波身份……按他原本杜撰的身份来说,本来是经不起众人推敲的。   他笑了笑,对奚青渡道,“奚城主不必怀疑,小九确实是我的爱人,只是我们还没来得及结契罢了。”   此话刚出,便不知是谁冷笑了一声。   “是来不及结契?还是没办法结契?”微生岚毫不留情的拆穿了韩柊,毕竟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安九的妖契是与他结缔的。   微生岚说完,又看向奚青渡,“妖灵神祭典期间,小九当然以是妖族伴侣身份参加的,自然不存在欺骗。”   他是知道妖灵城的规矩的,而且安九在妖灵城那段时间,他也去见过对方,大概什么情况,他也是清楚的。   微生岚说完,这次又换韩柊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   以韩柊的实力,他能看出微生岚的修为,也能确定他是个妖修,只是具体是哪个族群,他无法肯定,但是现在却有了大致猜测……这家伙多半便是安九那藏起来姘头。   他早先怀疑与安九双修之人是那只红毛儿狐狸,但那红毛儿狐狸化形后,没有眼前之人妖异,而且那红毛儿狐狸后来就消失无踪了……韩柊现在见到微生岚,便怀疑那红毛儿狐狸是他伪装的,所以后来自己才无论如何都找不出那狐狸的踪迹。   从某种程度上来讲,韩柊已经把真相猜得八九不离十了。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场上五个男人,都沉默了下来,心里却是各怀鬼胎,谁也没闲着。   奚青渡脸上笑意更甚,也不知在打什么主意,好半晌后,他才幽幽开口,“既然大家各执己见,各有说辞,那我们不妨,让小九来告诉我们,到底谁的话,才是真话。”   方郁鹤猛地回神,“对啊,我们现在讨论这个做什么,先把安九找……把安九和师尊找到啊。”   差点儿把师父给忘了,方郁鹤暗暗自责了一下,然后继续盯着那三个自称是安九‘道侣’的人看,心底甚至有些不愤的想,你们都是,那我为什么不可以是?   这念头一出,方郁鹤先是愣了一下,虽然又在心底唾弃自己——有病,他又不喜欢安九,掺和这事儿做甚。   但他刚才那个念头,却始终在心底萦绕不去。   而方郁鹤是只敢在心里想想,最后还要口是心非的否决一下自己,但没有节操的妖灵城主却无所顾忌的说了出来。   奚青渡拱完火,就开始寻思着,为自己谋福利了,他说,“或者,也不必非争个所以然出来……咱们都是妖族,也不一定讲究什么一对一吧?”   不是一对一,那他就不用拆散他们,而是可以选择加入他们了。   方郁鹤:!   林静渊:?   这确实是单纯的人类和心思诡谲的魔族都没产生过的思路。   林静渊冷笑,攻击奚青渡、微生岚和韩柊,“谁跟你们一样都是畜生变的。”   微生岚则是无差别攻击所有人,“滚!”   他明明能独享老婆,干嘛要与一群觊觎者分享?   也就是他现在状态不好,否则一定将这群人揍到明白谁才是他们祖宗!   “现在说这些都还太早,还是先搞清楚,司玄夜的命劫是怎么回事,小九又被他带到哪里了吧。”韩柊冷静开口,心里却开始琢磨奚青渡的那个提议……   另一边,境内世界。   司玄夜在被白光笼罩的瞬间,耳边便响起一道轻笑,一道慵懒好听的声音响起,说了两段他当时不太明白的话——   “过去和未来,都是可以被改变的,只要改变了过去,未来也会随之发生变化。”   “定数就一定是无解的吗?如果所谓的天命,其实是逼着人们去反抗祂呢。反抗失败了,固然是定数,反抗成功的话……谁又能笃定,那又不算是天意呢?”   这两句话的语气,都懒洋洋的,好似只是那人随口一说,但却带给司玄夜莫大的震撼。   其实他并不太能理解这两段话的含义,只是本能的觉得心头一震,有什么感悟,即将要冲破桎梏。   可最终,还是差了一点。   司玄夜带着一种似懂非懂、玄之又玄的感觉,睁开了眼。   眼前是……万衍剑宗。   司玄夜发现,他所在的位置,正是东岐之巅,他平日里,闭关的地方。   如果不是清晰的记得被镜子照到,又听到了那两道来自虚空的声音,司玄夜恐怕会觉得,自己并未出关,之前发生的那一切,只是他的一场梦……   但修士,是很少做梦的,修为越高的修士,越不容易做梦。   他们一旦做梦,多半也是一些带有警醒意味的预言梦。   司玄夜从闭关的房间里出来,准备去万衍剑宗的藏书阁,查找一下关于溯世镜的信息……溯世镜在修真界的历史中,也只出现过两次,加上溯世镜的作用不明,所以关于它的文献记载,也很少。   少归少,但并非没有,司玄夜知道,境内世界完全倒映现实,那么这个镜中的万衍剑宗与现实别无二致,藏书阁中或许能找到一些线索。   司玄夜从东岐之巅出来,却看见了自己的二弟子,此时的雪念,竟还只有他腰高。   雪念手里端着棵灵植,看见司玄夜时,尚显稚气的脸上,露出一抹慌乱的神情,他把灵植放到地上,恭恭敬敬的朝司玄夜鞠了个躬,道了声‘师尊’。   司玄夜想起来,十来岁的雪念,正是沉默种植灵植的时期,那时候的自己不喜欢他把心思放在除了剑道以外的地方,撞见他侍弄灵植、灵宠时,会说教几句。   不过这一次,司玄夜没有理会他。   在司玄夜看来,这只是镜中世界,并非真实,也无需在意。   司玄夜随意的应付了一下雪念,继续赶往藏书阁,然后发现,这个镜中世界,好像有问题——藏书阁面前出现一堵看不见的结界,以司玄夜化神期的修为,竟然无法破开。   司玄夜沉吟了一下,转头又往另一个方向而去。   半个时辰后,司玄夜心里有了一定的猜测。   他在万衍剑宗的活动范围有限,但限制了他活动范围的,却并非修士的结界……他后面叫上雪念试探了一番,发现对它有阻拦作用的‘结界’,却并不会限制雪念的行动。   ……所以,是因为他比较特殊?   这是镜子对他的限制。   摸清楚这一点后,司玄夜便又回了东岐之巅,按部就班的过了两日,他又想到了另一个关键点——那便是安九。   安九当时是昏睡着,但他也确实是被溯世镜映入了镜中,那么按道理来讲,安九也处于这个镜内世界才是。   可是安九没在东岐峰,雪念如今尚才十岁,按这个时间线来算,安九还在云麓府。   那他如今是个什么情况?也被限制在云麓府境内,无法离开吗?   不对,他好像还在昏迷中……司玄夜突然又想到,有安世荣这个糟心的父亲,安九不知道会不会有什么意外。   想到这里,他竟感觉有些坐立难安。   思来想去,司玄夜决定尝试一下,能不能去往云麓府,与他汇合。   溯世镜是神器,并不会单纯只是把人困住,一定有什么方法能破境的。   也不知道是因为想通了关键的点还是有别的其他原因,这一次,司玄夜竟真的穿过了‘结界’,离开了万衍剑宗。   而安九这边,却是和司玄夜不同的境遇……   大概因为安九被照入溯世镜时,是无意识状态,所以来到镜内世界的安九,尚没有现实世界的记忆。   换而言之,便是他现在还按部就班的,在命运原本的轨迹上行走,镜外意识,并未觉醒。   这个时间段的安久,年仅七岁,是徐菀娘死后,被安世荣带回安府的一年后。   司玄夜抵达云麓府时,见到的安九,便是瘦瘦小小的一小只。   已经快要入冬的节气,他却披着一件又小又破的旧衣服,脚上一双破了洞的单面布鞋,两只脏兮兮的大脚趾露在外面,时不时还蛄蛹两下。   司玄夜是在巷子里逮住他的,他见安九一边数着铜板,一边从街那头的一间商铺里走出来,便出声叫了他的名字。   安九听见有人叫他,又是一个陌生的声音,想也不想,拔腿便跑,司玄夜愣了一下,然后瞬移到他面前,揪住了安九的后领,“为何要跑。”   手里的小孩儿用看陌生人的警惕眼光看他,司玄夜以为是因为自己遮掩了容貌,随即抹去了障眼法。   他本以为,这下子,安九就能认出自己,或许会对他有所抗拒,也有可能会假装乖巧,但无论如何,司玄夜都没想到,安九会用一种惊艳的眼神看他。   “你,你好像神仙……”年纪尚幼的小安九,已经初见喜好。   “你不认识我了?”司玄夜脱口而出,手里的小孩儿歪了歪头,用一种茫然的眼神望着他。   “你可以先把我放下吗?”安九被提溜着,脚指头不安的动来动去,司玄夜低头一看,偶尔能从他那破洞的鞋子里,瞧见他另外几颗白豆子一般的脚趾。   “那你可以不跑吗?”司玄夜反问。   安九眼珠子滴溜溜的转着,嘴上讨巧道,“你这么好看,肯定不会是坏人的,我不跑。”   他的年纪还小,声音也脆生生的,好像自带甜度。   司玄夜沉默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对他说教,“不能以外貌来断定一个人的善恶,有些人就算长得好看,也一样会做伤害你的事。”   安九不听那些大道理,他只问,“那你是坏人吗?你会伤害我吗?”   “……”司玄夜感觉心脏轻微刺痛了一下,想到现实中的安九,已经笃定了自己会伤害他。   “……我不会,我不会伤害安九。”   “那不就完了。”安九弯了弯眼睛,嘴角是一汪甜到腻人的梨涡。   “嗯。”司玄夜低低的应了一声,把人放了下来。   安九果然没跑,乖乖的站在原地看着他。   这一刻,司玄夜便确定,安九确实是不认识他……他猜测,或许是因为现实的安九还没醒来的原因。   如此一来,他也不再强求什么,寻找破境方法的事,由他一人来就行了。   “你知道我的名字,还叫住我,是找我有事吗?”小安九就比他腿高一点点,被放到地面上后,在看清他的容貌,就得努力仰着头。   “没事了。”安九眼睛亮晶晶的,和他脏兮兮的小脸,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他看向自己的目光,纯粹又信赖的模样,让司玄夜微微有些恍惚……曾经,安九才拜入他门下时,有那么一段时间,他看向自己时,全是这样的眼神。   这样的眼神是什么时候消失的?   司玄夜记不起来了……   “没事的话,我可以回去了吗?”安九担心回去太晚,给他送饭的下人会以他不在屋里,故意克扣他的晚餐。   那他今晚就要饿肚子了,要等到明天早上,才会有人给他送饭……夜晚太长了,不吃东西会很难受。   想到饿肚子的难受感觉,安九不由自主的抖了抖。   奇怪了……他以前有这么害怕饿肚子吗?安九挠了挠头,觉得不太对劲。   他以前为了跟安云歌叫板,两天两夜不吃他让人送的饭的时间都有过啊。   司玄夜回过神,见安九一副着急要走的样子,却有些心闷……为什么这么着急要离开自己?   他问,“你很忙?有什么我可以帮得上的吗?”   随即,他又想到刚刚看见安九数着钱从街尽头的米面铺里走出来的模样,“你刚刚去买东西了?”   安九郁闷的看了他一眼,“你看我这样子像,买得起东西的人吗?我那是去挣钱,挣钱你懂不懂?”   “你几岁,就挣钱?”司玄夜掀了下眼皮,然后想到了安世荣那德行,“你爹不管你?”   “我没有爹。”安九冷冷道。   司玄夜沉默。   怪不得长大了想弑父,这个年纪就已经不认人了。   司玄夜心思一动,突然想到入镜时听到的第一句话——过去和未来,都是可以被改变的,只要改变了过去,未来也会随之发生变化。   他不清楚安九和安世荣的矛盾点在哪儿,此时只是很简单的想着,如果提前把安九带走,隔绝安世荣对他带去更大的伤害,那安九以后的心态会不会发生变化?   想罢,司玄夜朝安九伸出一只手,“我给你钱,教你修仙,你跟我走吗?”   “修仙有什么用?”安九还是太小,很多东西,还不能特别理解其中的含义。   司玄夜也是第一次拐小孩儿,说起好处来,竟有些语塞,“就……可以活得久……还能,嗯……能比凡人厉害……”   安九眼睛亮了亮,“会比安府那些家奴厉害吗?”   司玄夜想到安九的天赋和他那四年修炼的努力程度,毫不犹豫道,“他们只会是你轻易能决定生死的存在。”   说完,他又补充了一句,“但不可随意杀人。”   安九才听不进去后面这句,他只听见了自己想听的,“成,我跟你走!”   脏脏小小的手搭在了司玄夜掌心里,竟让司玄夜产生一种,那只小手无比灼热的错觉,仿佛那滚烫的温度,直接烧进了他心里。   “你不冷吗?”司玄夜恍惚了一下,回神后,才反应过来,安九现在是个凡人,凡人是无法抵御严寒酷暑的,而他现在穿得这么少……   “不冷,我刚搬完四十袋米面,现在热血沸腾哦。”安九笑眯眯道。   司玄夜问,“你搬那个做什么?”   “挣钱,我要给我娘迁坟!”稚嫩的嗓音却说着无比沉重的话。   说完,安九又停顿了一会儿,“我能先给我娘迁了坟,再跟你走吗?” 第45章 雪人。   司玄夜当然没有异议, 对他来说,不管是问出安九他娘的埋骨地点,还是将荒坟迁走, 都是再简单不过的事。   找到了那些家奴里的其中一个,简单施了一个法术, 让对方迷迷糊糊的说出了徐菀娘的埋骨之地,司玄夜便带着小安九去给他娘迁坟了。   “你想将你娘埋到哪里?”司玄夜的修为与现实也别无二致, 可以动用灵力将徐菀娘的尸骨收敛带走, 但小安九却拒绝了, 于是他只能看着瘦小的孩童,用手将白骨收敛到棺材里。   安九一边收敛,一边回话,“可以离我近一点吗?”   司玄夜道, “那需要将她的棺材放到我的芥子空间,带回修真界……你会觉得冒犯吗?”   “谢谢师父!”安九急忙道谢。   怎么会觉得冒犯呢, 应该是他觉得抱歉才对,毕竟没有想把别人的尸骨装在自己的私人空间里吧。   如此, 安九在云麓府的牵挂便算解决了吧?以后只要自己教导得当, 他也不会再想着回凡俗界报仇,最好的情况是,安九沉下心来修炼, 几次闭关、几次历练, 时间便快速流走,等到他想起凡俗界那些糟心爹时,对方怕是早就作古了, 毕竟修正无岁月。   司玄夜带着安九回了万衍剑宗,令他感到惊喜的是, 安九回来以后,以前限制他行动的那层‘结界’消失了……看来溯世镜确实是对同时入镜的人有一定的捆绑要求。   后面司玄夜也进行了更多的尝试,发现只要有安九在,这个世界对他来说就是绝对真实的,任何地方都可以去。   但如果与安九相隔太远,司玄夜周围,便会出现区域范围。   再反观安九,他却没有这方面的困扰,无论自己在不在他身边,他都是绝对自由的。   司玄夜一时也没想明白这是为何,溯世镜居然还会对入镜的人区别对待。   因为这个的特殊原因,司玄夜除了闭关时间,不会离开东岐之巅外,在其他时间里,只要安九需要下山历练,他都会明里暗里的陪同一起。   毕竟只有这个时候,他才有机会去更多的地方,收集一些,他上辈子知道的天材地宝,和搜查关于溯世镜的信息。   万衍剑宗其他人皆道,宗主真真是将他那小徒弟宠进了骨子里。   这些话说流传得多了,就连安九也有所耳闻,于是对于司玄夜这个师父,安九也越发尊重爱戴,也越发在他面前,不会隐藏自己的真实性格。   时光荏苒。   司玄夜和安九在镜中世界,已经过了一年之久。   又是冬季,再过不久,便是安九他娘亲的忌日。   安九早早向司玄夜告了假,徐菀娘忌日那他,他就不去练剑了。   司玄夜答应,然后继续研究前段时间带回来的一本无字文献。   他费了一番功夫,终于寻到了让这无字天书显现内容的方法,此时正忙着翻阅查看。   安九见他态度有些敷衍,倒也没有生气,师尊给予他的偏爱已经够多了,他也不是得寸进尺的人。   司玄夜近日确实没有过去那么关注他的动向了,安九没什么小脾气,反而忧心的想,师父最近好像特别的忙……   司玄夜确实忙。   他们入镜已经一年有余,也不知这镜中世界时间的流速,是否与外界一样?   如果外面世界也已经过了一年多,那他和安九多半是没有意识的状态,时间太长,恐会引起其他人的慌乱。   总之还是早日破镜的好,这事儿宜早不宜迟。   得到这份无字文献后,司玄夜已经不眠不休的研究了七日了,现在解开了上面的文字封印,司玄夜更不可能在这时候休息了,他甚至没注意到,这日已经是安九娘亲的忌日了,等他想起来时,已经是月上枝头的时候。   文献里记载,日月阁曾经与溯世镜的上一任主人有关联,那里收录了一些关于溯世镜主人的信息。   司玄夜苦恼的叹了口气。   日月阁都是多久以前的势力了?那是个专注符箓阵法的符修门派,早在八百年前,便已经被林静渊灭门了,现在上哪儿去找日月阁的收录?   司玄夜思索了一会儿,决定还是等过些日子,先去日月阁的旧址查探一番,实在不行,便只能找那魔皇打探一下情况。   但不管是去寻找日月阁旧址,还是去那魔域寻林静渊,都不是他一个人就能去得了的,需要把安九也带上才行。   想到这里,司玄夜才恍惚记起,早上的时候,安九来向他告了假。   ……好像是去祭拜他娘亲了?这个时间段,也不知回去了没有。   昨日下了大雪,白天的时候,也是断断续续的,小雪不停。   如果太晚还待在外面,也许会被冻着。   毕竟安九才入道一年,修为尚浅,也就比凡人的身体素质稍微高一点,司玄夜对安九过分关注,已成习惯,此时便忍不住担心,自己亲手带回来的小崽子,冻着饿着了。   司玄夜起身,先去弟子居转了转,没寻见人,然后去了后山埋葬徐菀娘的地方。   后山漫山遍野,已是银装素裹,司玄夜踏雪无痕,离目的地还很远时,便已经瞧见了自己要寻的那人,正蹲在徐菀娘墓前,不知道在做什么。   他无声无息的走到安九身后,见他正在堆雪人。   八岁的安九,也不比一年前大上多少,蹲在墓碑前时,小小一只,能被那高大的石碑,完全遮住身形,而且,还堆了一个跟自己差不多大的雪人,立在石碑旁边。   难怪这么晚了还不回去,原来在这里贪玩。   司玄夜见他还在专注给雪人搓胳膊,半点儿没发现自己的到来,顿时有些哭笑不得。   “你在做什么?”司玄夜明知故问。   安九搓雪球真搓得专心致志,丝毫没发现,自己背后有人来了。   此时被司玄夜突然的出声吓了一跳,因为人还太小,蹲在地上时本就容易重心不稳,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惊吓,便一屁股墩儿的往后坐了下去。   幸运的是,地面是厚厚一层雪。   不幸的是,这地面厚厚一层雪……   安九一屁股陷下去,两只脚翘了起来,想只被强行翻了个个儿,肚子朝天翻不了身的小乌龟。   安九陷在雪地里,仰着头,泪眼汪汪的看着旁边的罪魁祸首,“师父……你怎么走路没声音啊?”   他语气也不是埋怨指责,反而因为年纪小,声音听起来软软糯糯的,像在撒娇。   司玄夜眼底闪过一抹笑意,等安九又扑腾挣扎了几下后,才动手将他从雪地里刨出来。   司玄夜把人拉着站直,然后自己蹲下身,亲自给他拍落了身上沾上的冰雪,安九却突然惊呼一声,弯腰从地上捧起一个破碎的雪球——是他刚才在为雪人儿捏的胳膊的前身。   “完了,这个好难捏的。”安九双手合了合,试图把碎裂开的雪球从新黏粘回去,但要从新粘合起来,需要用一点力,而他一用力,雪球就变形,无法恢复刚才那样形状与粘合度都完美的状态。   司玄夜沉默了一下,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需要我帮忙吗?凝冰决可以吗?”他的生命里,只有修行,从来不知道,该如何捏好一只雪人……就算要使用法术,但在不知道怎样才是好的雪人的前提下,他也无法下手。   而且安九好像没有打算要他插手。   安九听他说要把雪变成冰,急忙摇了摇手,“不用不用,我自己来就好。”   凝成了冰,就更难捏形了……   而安九为了不让司玄夜以为自己是在嫌弃他,还贴心的补充了一句,“是因为这是小九,想要送给娘亲的礼物啦,还是小九自己亲手来做比较有意义,师父你说对不对?”   司玄夜不疑有他的点了点头。   于是,司玄夜又陪着安九,在雪地里捏了半个时辰的雪人。   终于做好后,安九看了雪人许久,然后转头认真的询问司玄夜,“师父,看这个雪人和小九像不像?”   “……像。”猜到了安九的打算,司玄夜看了一眼那模样惨不忍睹的雪人,违心的开口。   安九笑着冲徐菀娘的石碑挥了挥手,“阿娘再见,小九过些时候再来看您,这段时间,就让‘小十’陪着您吧。”   “‘小十’是你给雪人起的名字?”回去的路上,司玄夜问到。   “对啊,他要代替我陪伴娘亲,那他就是我兄弟,我叫安九,那他就叫安十吧。”安九认真的给司玄夜讲解‘小十’这个名字的来历。   司玄夜便又想到,安世荣的大儿子叫安云歌,风管晨凝,云歌晓啭,一听便是用了心思的起名。   可安九却只单单一个‘九’字,属实显得粗糙,敷衍了些。   “那你呢?”司玄夜垂眸看向身侧的小童。   安九‘嗯’了一声,司玄夜又问了一遍,“你为什么叫安九?”   安九快乐道,“我娘叫我小九啊,她说怀我的时候,梦见过几次一个漂亮小男孩儿,别人都叫那小男孩叫‘小九’,或者‘九儿’,所以我便叫安九了。”   简单一句话,却透露了不少信息。   安九的名字,是他那没有文化的娘给起的,安世荣对安九,没有尽过一丁点做父亲的责任。   另外便是,‘九’这个字对安九来说比较特殊,影响了徐菀娘,她才会给他起名安九。   不过,这些念头只在司玄夜脑子里一闪而过,他并不觉得,这是什么特别重要的信息。   “回去早点休息吧,明天我有事和你说。”   谈话间,他们已经到了弟子居前,司玄夜给安九再次整理了一下头发上粘住的碎雪,便让他自己回去了。   安九冲司玄夜行完礼,转头蹦蹦跳跳的回了弟子居。   路过方郁鹤的小楼前,便看见那邪气的少年歪着身子,怀抱双臂,正睡眼惺忪的倚在门框上,“这会儿才回来?”   安九点了点头,乖巧的叫了一声‘师兄’。   “行吧,赶紧去休息吧。”方郁鹤挑了挑眉,回头进了自己的房间。   他是知道安九今日要去祭拜他娘的,所以见他晚上太晚没回来,还是会有些担心。   不过……他刚刚好像感受到了师尊的气息,难不成,是师尊将他送回来的?   其实方郁鹤也不觉得有什么奇怪。   安九很可爱,天赋也高,平日里会冲他甜甜的笑,看得方郁鹤心痒痒的总爱掐他的脸,把人欺负得泪眼汪汪的才松手,而安九从来不会真的生气,下次遇到他,还是冲他笑,还是给他掐,好欺负的不行,但真欺负起来,又被他搞得心软,舍不得欺负这么个小东西。   总的来说,方郁鹤还是很喜欢这个小师弟的。   但此时此刻,他却不由的想到了另一位师弟,忍不住低声嘀咕几句,“师尊也太宠溺小九了,和对待雪念师兄的态度天差地别,也不怪雪念心里有些失落吧。”   雪念入门时,也和安九差不多,但司玄夜却对他很是严苛,别说配雪念外出历练了,就是雪念自己外出历练,受了伤回来,司玄夜也只是让自己去给雪念送个丹药就完事儿。   方郁鹤已经成年了,没有雪念那么多细腻的想法,他被司玄夜收入门下这么多年,也是这样过来的,但他却并不会觉得,司玄夜对安九太好,于自己来说会有太大落差,因为就他自己来看,也觉得安九很可爱,被人宠着一些,没什么不对。   自己小时候,则跟个皮猴儿似的,司玄夜不怎么管他,反而让他更自在。   “这样下去,雪念不会出问题吧……”   第二天,安九照例去东岐之巅报道,司玄夜昨夜已经提醒了安九,今天一早便等着安九过来。   司玄夜招了招手,将安九带到了议事厅,谈起了接下来的行动。   安九对司玄夜的决定向来没有意义,师父让他一起,那他就跟着一起便是了,反正有司玄夜在,去哪里他都不怕。   商量完正事儿后,司玄夜便让安九回去准备,安九在原地站在没动。   “怎么了?”司玄夜以为,他还有事要说。   安九却从自己的芥子空间里,掏出一个巴掌大的小雪人出来,“师父,这是‘小小九’,送给你的。”   安九眼睛弯弯的,笑起来的时候很甜很暖。   司玄夜下意识的摊手接过,他回过神时,安九已经离开了。   他低头看着手心里的小雪人……还是安九捏出来,丑得特别的雪人模样。   但是安九叫它‘小小九’,他之前说,‘小十’是他的兄弟,要代替他陪着娘亲……那‘小小九’的话,是不是代表,这是他自己的缩小版,不用‘代替’他来陪伴自己,而是他亲自来陪伴着自己。   司玄夜感觉心脏有些暖融融的,是他活了这么久以来,最特别的一次感受。   可是,雪人的话,等到冬天一过,就会融化掉吧……   司玄夜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抚了抚小雪人的脑袋,明明才第一次见到,就已经生出了不舍的情绪来。   ……   两日后,安九与司玄夜已经准备好了,要离开万衍剑宗,前往日月阁旧址查看。   而在临行前,雪念却来到东岐之巅,求见了司玄夜。   司玄夜此时还没意识到,在养徒弟时无法端平一碗水,会带来怎么的后果。   “师父,你和师弟要出去历练吗?”雪念也不过比安九大个三四岁,如今也就是个半大少年,这个年纪的孩子,很容易较真,也容易钻牛角尖。   司玄夜不会养孩子,以前没觉得自己放养的方式有什么不妥,此时也不觉得对待两个孩子时,有什么不公。   他来说,安九才是真实的,是现实里的人,雪念只不过是溯世镜创造的一个幻影,一个虽然行为逻辑,会完全按照现实中那个雪念来,但却并不会改变现有世界里,雪念任何成长足迹的虚幻影像。   于是他自然而然点了点头,没有过多的考虑雪念的心情。   雪念眼底闪过一道不易被人察觉的失落,但他还是强打起精神,状似轻松的询问,“那师父可以带上我一起吗?雪念觉得,最近的修行遇到了瓶颈,很需要下山历练一番,提高心境。”   司玄夜皱眉,“你修行遇到了瓶颈,需要历练,那你只管去便是,何故要与我们一起?”   雪念脸皮薄,被司玄夜一反驳,就涨红了脸,说话也开始结巴,“我,我是,我是想说,有师父在身边,我,我会安全一些,历练时也能更投入。”   这样的说法,司玄夜便更不能认同了,剑修一道,怎可有半点偷奸耍滑的心思?   “有人守护着,还算什么历练?剑修一途,但凡历练,都是真刀实剑的去拼命,才能在战斗中有所提升和感悟。总想着身后有后盾,有保障,你还能提升个什么?”   司玄夜这话说得算是重的,如果不是有他老是护着安九历练的前提在,雪念真的会相信司玄夜的话,并为此感到羞愧。   但偏偏有个与他形成对照的安九。   雪念的眼眶都已经红了,一来是因为被司玄夜训斥了,二则是因为司玄夜这明晃晃的偏心举动。   但他到底不敢和司玄夜明着叫板,隐忍下来,狼狈的退了出去。   之后,雪念便独自下山历练,并在不久以后,领回来了‘救了他一命’的安云歌。   而司玄夜带着安九先后去了日月阁和魔域,也终于在林静渊那里,拿到了关于溯世镜主人的信息。   “当初在覆灭了日月阁后,确实在那小宗门的禁地找到过一些东西……不过,司宗主要拿什么和我交换?”戴着面具的林静渊高坐主台,看着下方的司玄夜与安九,毫不客气的开口。   司玄夜知道,现在有求于人的是自己,而且这里本就只是镜中世界,他对这里的身外之物则更不看重,于是回答起这个问题来,也是十分直接且阔气,“你想要什么?只要我有。”   林静渊也有些意外。   但他其实并没有什么想要的,在他一同魔域的几百年里,他已经得到了太多奇珍异宝,连传说级别的宝物‘催化骨’,都被他收入了囊中,他也确实已经很是富有了。   但司玄夜的便宜怎么可能不占?   就跟司玄夜想白拿林静渊的催化骨是一个道理,这两人任何一个都不会错过,在谁那里占便宜的机会。   林静渊指尖搭塔,撑在脸前,深思一番后,指了指司玄夜身边的安九,愉悦开口,“那我要他,司宗主可否割爱?”   司玄夜这般冷情冷心的人,竟会让一个炼气期的弟子与他寸步不离……他之前收到的消息,说司玄夜有了个一个特别宠爱的小徒弟,此话看来确实不假。   就是不知道,这么一个小不点儿,到底有什么地方,值得司玄夜如此上心的。   他很好奇。   刚才还十分冷静从容的司玄夜瞬间冷下了脸,“安九不行,他是我徒儿,不是什么物品。”   林静渊语调慵懒,透着一股漫不经心,“你在说笑么?司宗主……以你的品性,难道不应该说,‘人和物品,无甚区别,只分有用和无用罢了’?”   这可是司玄夜曾经亲口说过的话。   司玄夜,可真是个宽以律己,严以待人的典型人物。   司玄夜被林静渊的话堵得哑口无言,曾经的他,确实是只对别人有高道德的要求,自己却并不在意他人死活,他虽然很少会亲自杀生,但也从来不会慈悲众生。   就算有人重伤垂危,就倒在他的脚边,而他也有能力救人,但最终救与不救,还是只看他的心情。   ‘人不是物品’这样的话,不是曾经的司玄夜能说得出口的。   但这个观念,却在这一年与安九的相处下,消失不见。   也或许,这个观念并没有消失,只是因为,安九成了被他看在眼里,放在心上的‘人’。   司玄夜沉默了许久,在林静渊戏谑的眼神下,还是摇头,“换一个。”   林静渊来了兴致,他倒要看看,司玄夜到底能付出多少。   他坐直身子,语气变得严谨,“那这样,我也不要别的,只要司宗主五百年修为……你看如何?”   安九瞪大眼睛,不安的拽住司玄夜的袖子,“不要师父,我可以……”   他在想,自己烂命一条,而司玄夜不仅是他师父,还是他恩人,他怎么能配和司玄夜五百年的修为相比?   五百年,确实漫长,相当于司玄夜一半的生命。   不过在此时,对于司玄夜来说,也比不上安九半分。   ……这个世界,只有安九是真实的。   想到自己也封了安九的修为,自嘲道,或许这也是该他偿还的债。   司玄夜闭了闭眼,声音喑哑,“可。” 第46章 扶光。   “我可以废五百年修为, 但前提是,我要先确定,我要的东西, 你这里真的有。”司玄夜也并非一点儿余地也不给自己留,如果这次从林静渊这里得到的东西里, 并没有关键的信息,那他的付出就是白费。   再考虑多一点:如果下一次, 林静渊再以同样的要求, 又拿出另一批线索钓着他, 难道他又再继续上钩吗?   安九不懂,到底是多么重要的东西,值得司玄夜付出这么大的代价。但他不是司玄夜,他不能替别人做决定, 也不会去随便质疑别人的决定……他只是心疼。   和林静渊谈妥交易后,林静渊便让他们等着, 自己回身去寻那日月阁的‘遗产’。   林静渊与日月阁有旧怨,具体说起来, 其实是与日月阁当年一个叛逃弟子有仇, 那弟子在修真界为非作歹,日月阁为了包庇那弟子,只关了他禁闭, 便没了别的处置。   可是就算这样, 那弟子却不甘心这样个结果,找到个机会,便潜逃到了凡俗界, 为当朝一个权贵做事,建立了轰动一时的造畜场。   没有人知道, 魔皇林静渊,便是从那座造畜场中,像个畜生一般爬出来的。   后面林静渊毁灭了造畜场,调查到了那个弟子的来历,自然也没打算放过包庇了自己有罪弟子的日月阁。   因为这层关系在,林静渊把日月阁缴获的物品也全堆在了地下室,这么多年都没有清点,细看过。   如果不是这次司玄夜找上门来索要,林静渊估计一辈子都想不起那堆东西。   但他现在既然答应了,林静渊也是说到做到,真回来整理这堆物件儿了。   日月阁这样的小宗门,没什么底蕴,林静渊搜刮走的东西也不是特别稀有,怕现在整理起来,他也觉得不耐烦……也不知道司玄夜图个什么,眼光突然降低了?   一边嘟囔一边整理时,一个装满符箓的盒子里,掉出一颗灵珠来,落地的一瞬间,原本灰扑扑的灵珠突然发出一道耀眼的光芒,林静渊眼前,便出现一副虚幻的画面——这竟是一颗留影石?   林静渊回忆了一下,这颗珠子是在日月阁禁地找到的,被他们的门徒供奉起来。   当时林静渊也尝试过分析这颗灵珠的特殊性,却因为没想过他是一颗留影石,而错过了真相……谁家正经修士会把留影石这种工具性质的东西进行后期加工啊?这珠子已经完全脱离了石头的外表,变得像颗琉璃宝珠了啊。   林静渊福至心灵地想,难道这就是司玄夜的最终目的?   抱着这样的心思,他便更想看看,这留影石记载了什么特殊的东西了。   眼前有些虚幻的画面已经开始播放起来,一开始,画面便是一个远远的镜头——一名身着白衣,青丝如瀑的青年站在画面中间。   隔得有些远,林静渊看不清那青年的相貌,只能瞧出他身姿挺拔,远远一个背影,便已是出尘绝俗之姿。   青年站在一棵桃树下,那树上桃花已经凋谢得差不多了,只有零散几朵,其他便是越发茂盛的桃叶,他微仰着头,好像在看那树上零星的花儿。   看到这里,林静渊心里不免有些急切,埋怨着录影像的,怎么站得这般远,还不过去离得近一点再录……他甚至丝毫没有意识到,这段录像到目前为止,其实都是没什么意义的内容。   终于,在林静渊感到有些焦躁时,画面开始往青年身边凑近。   在到了他身后几步之遥时,才停了下来。   背对着画面的青年突然冲着桃树伸出了手,紧接着,林静渊便看见,有一团黑色的东西从树上跃下,落进了青年的怀里……好像是一只黑色的猫。   而与此同时,那白衣青年也察觉到了身后的动静,回头看向录影之人。   不知为何,林静渊觉得,这个转身,好像被放慢了无数倍,他屏住呼吸,不敢眨眼,生怕错漏了一瞬。   青年回头,果然是风华绝代的一张美人面,见到录影之人后,便冲他笑了一下。   林静渊心脏漏了一拍……他也不知道录影之人是怎样的心情,只感觉自己的心脏,好像被这个笑容击中,那一瞬间的冲击力,好像跨越了时间和空间,真实的击打在了他的身上。   影像也在青年回眸的那一刻停止,留影石播放完了留存的画面,又恢复到之前那副沾满灰尘的模样。   林静渊弯腰将留影石捡了起来,伸手将上面的灰尘拭去,心中竟升起想要将其私藏的念头。   但他很快就冷静了下来。   不过一段留影罢了……他还可以复刻一份留影!   林静渊花了一些时间,才重新回到大殿,将整理好的东西,全都交给了司玄夜。   司玄夜接过那只乾坤袋,开始检查里面的物品。   林静渊多此一举的解释着,“这些杂物实在太多太乱了,我花了些时间才整理出来,所以回来得慢了些。”   “嗯……”司玄夜并没有在意他回来的速度,也没有细想他此举的深意。   这只乾坤袋里,确实很多无用的东西,但最终,还是让司玄夜找到了一件有用的东西……正是林静渊之前打翻的那只符箓盒子,里面除了一沓符箓和留影石外,底下竟然还有一层暗格。   林静渊之前的注意力全在留影石上了,也就错过了这道暗格,现在见司玄夜将其找出来,神色不由得暗了暗。   暗格里是一本小册子,和一只画筒,司玄夜没有管那只画筒,急忙拿出小册子翻了翻,神色是肉眼可见的有些激动。   林静渊则拿起画筒,取出里面的画卷展开来,随即眼神微动……   画卷里画的,是一个华服少年高坐墙头的样子,明明一身衣服华丽尊贵,却做出爬墙这样的举动,显得那少年俏皮可爱得紧。   而这少年,显然就是之前那留影石中的白衣青年。   但令林静渊感到诧异震惊的是,这画中少年,竟与司玄夜带来那小剑童长得有几分相似。   青年时候的模样,倒是看不出来,也就这副画像的原因,林静渊才能发现这一点。   他看了看蹲在司玄夜身边,帮他整理那堆杂物破烂儿的小剑童,不由得讥讽的扯了扯嘴角……司玄夜这家伙,果真过分道貌岸然,找替身也就罢了,竟然还把人家从小养起,是打算趁早给人家洗脑吗?   这样看起来,这位万衍剑宗宗主,也没世人说得那般月明风情嘛。   因为林静渊一直盯着安九看,让小小的安九察觉到了他的目光,他回头看向林静渊,就发现这人一会儿看看画卷,一会儿又看看他。   ……是那画上有什么东西吗?   安九有些疑惑。   这时候,林静渊朝安九咧嘴笑了一下,然后朝他招了招手……这其实,是一个略带恶意的笑容,但安九的好奇心一向重,他还真挺想知道,这位魔皇陛下,叫自己是想做什么的。   他又看了眼自己师父,他正专注的翻看册子,没发现林静渊和安九的小动作。   安九爬起来,朝林静渊那头跑过去。   林静渊把画像展示给安九看,然后无声的朝他张了张嘴——小替身,和你像不像?   安九读懂了他的嘴型,凶狠的瞪了他一眼,才看向画卷。   对于林静渊来说,安九小脸白皙稚嫩,眼睛也圆溜溜的,哪怕这样故作凶狠的瞪他,也丝毫不让人觉得可怕,反而感觉他可爱的紧。   安九则仔细打量着画卷,最后不得不承认,林静渊说得是对的,画里那少年,确实与自己有几分相似……难道,这就是师父付出那般代价,都要得到的东西?   难道,这就是师父格外看重自己的原因?   想到司玄夜那些对自己的好和特殊,再想到这一切殊荣,都不是因为他是安九,而是因为另一个人,安九心里便有些闷闷不乐。   另一边,司玄夜也终于查到了溯世镜上一任主人的一点信息。   “……扶光君。”他喃喃念出这个名字,而身后两人各自对视一眼,心中也各自肯定了自己刚才的猜测,因为那幅画卷最下方的小字题字上,写的正是‘扶光君’三个字。   安九回到司玄夜身边,状似随意的问道,“师父,‘扶光君’是什么人呀?”   司玄夜对安九是最没防备心的,安九问他,他便在脑中回忆刚才看到的一些东西,来为安九答疑解惑,“扶光君的原名叫孟扶光,是临圣国人士,也是溯世镜的主人。”   “什么主人?”因为是在镜中,‘溯世镜’三个字被人提起时,便会主动模糊。   司玄夜很快便想通了这一点,倒也不强求一定要说出来,“无事。”   这本册子确实记载了许多关于溯世镜和扶光君的内容,甚至指出了入镜之人,在镜中所受到的伤害,并不会带到现实这一关键信息。   至此,司玄夜更是放下了最后一丝顾虑,痛快的履行了承诺,自废了自己五百年修。   而他的果断,看在其他两人眼里,却又有了不同的深意。   修士修炼是越到后期越难进阶,司玄夜五百年的修为剥离之后,也还是修真界第一梯队,他掉了两个大境界,如今是合体后期,离进阶炼虚期,只一步之遥。   而他因为已经到达过那个境界之上,要再进阶,也不需要在渡雷劫,只需要体内灵力累积到一定程度,便能水到渠成的继续进阶。   若是再有能增加修为的天才地宝,司玄夜这一遭的损失就更能降至最低。   最重要的是,他已经拿到了关于‘溯世镜’的全部信息。   回到东岐之巅后,司玄夜又是几日不眠不休的专研,然后终于了解到‘溯世镜’的正确用法。   原来在溯世镜的镜内世界中,暗藏着能改变过去和未来的溯世之书,而溯世之书一般就诞生在镜子主人身边,而且溯世镜将人拉入镜中后,溯世之书便是开启状态。   只要找到镜子主人,关闭溯世之书,被拉入镜中的人,则可从镜内世界重返现实,而在脱离溯世镜之前,溯世书会对入镜之人的行动轨迹作出评估,若是入镜之人在境中的行动轨迹合理,能与后世自己的行为和举动衔接,那么溯世书会将镜中发生的历史记录在册,同时修正现实中的历史,以此改变未来。   这些信息零碎散乱,司玄夜也花了许多时间和精力,才将这些东西总结出来。   但得到了确切答案之后,司玄夜又一次陷入了迷茫之中……溯世镜的主人是孟扶光,可那都是作古多少年的人物了,他该去何处寻人?   司玄夜没有打开那副画卷,他知道那是孟扶光的人像画,对此,他并没有多大的兴趣。   留影石倒是看完了,但也仅仅只是为了知道那位扶光君长什么模样,他对别人的外貌长相不太敏感,是有轻微脸盲的程度,也就没看出来,这孟扶光与别人有什么区别,最多只是感觉他的气质很独特,很容易让人心生好感的那类人。   日子在平静中又流逝了几天。   这一日,雪念回来了,不过他是身受重伤,被人背回万衍剑宗的,而将他背回来那人,司玄夜和安九都不陌生,正是不满十岁的安云歌。   不过雪念也才十岁,所以安云歌才能将人背回来。   司玄夜皱了皱眉,感觉到一种套脱不了的宿命感……   但雪念到底是他弟子,如今人出去历练受了伤,他再怎么说,也得亲自去看看的。   司玄夜想到安九与安云歌之间的关系,便特意没有告诉安九,避开安九的小楼,绕到雪念住的地方。   “师尊。”躺在床上的雪念小脸煞白,看起来十分虚弱。   司玄夜到底还没真到铁石心肠的地步,见自己弟子伤成了这副样子,心里还是心疼的。   “怎么弄成这样子的?”本意是关心雪念,只是他的脸上表现不出来,依然一副冷冰冰的,好似在训斥对方的模样。   雪念的脸色,肉眼可见的,又白了几分。   雪念没说话,旁边一直看着小孩帮他回答了,“是在毒气沼泽吸了太多毒气,又被狼王追杀,受了内伤,就变成这样了。”   毒气沼泽和狼王都没什么特殊性,看来是凡俗界的产物,这也就解释了,雪念为什么会和安云歌搅合在一起。   司玄夜转头看了那说话之人一眼,他还什么都没说呢,对方就已经开始自我介绍了,“久仰微月剑尊大名,我是雪念的朋友,我叫安云歌。”   司玄夜冷冷的收回目光,“我知道,你是安九的哥哥。”   安云歌愣了一下,眼底闪过一丝怨恨。大约是年纪还小,他还不太懂得怎么收敛自己的情绪。   一旁的雪念也有些惊讶,“我竟是不知,原来云歌和我师弟还有这样的渊源。”   这话说完,雪念才想起,自己答应过安云歌,要将他引荐给司玄夜,于是他又看向自己师尊,语气诚恳,“师父,云歌救了我性命,是个品性很好的人,他的资质没有测过,但我想应该不会很差……正巧又是安九的哥哥,不如师父也收他为徒吧?”   司玄夜语气更冷,“他人品性如何,是你仅凭肉眼就能判定的吗?况且,什么时候,我这个当师父的,还得由你来决定要收谁做徒弟?”   这话说得尤重,两个小孩的脸色都是一变,不敢再抬头看他。   司玄夜留下一些丹药后,便极快的离去……他始终还是爱屋及乌了,现在对待安云歌,早已没有了当初的欣赏。   他虽然没有后悔过收对方为徒,但如今处于镜中,他却是不想再与安云歌有这师徒之名。   司玄夜走后,雪念才略带歉意的看向安云歌,“抱歉云歌,我师父好像特别偏爱安九,他大概是不希望再有弟子分走自己的注意力,冷落了安九吧。”   这是雪念真心实意的想法,原本他自己遭受这样的对待,他还不会产生什么怨言,但现在安云歌被司玄夜拒绝,他再联想到各中内情,便感觉尤其不甘。   安云歌冲他无所谓的笑了笑,“没关系,你不是说了,我的天赋和根骨应该还不错,就算微月剑尊看不上我,一定还会有其他长老,愿意收我为徒的。”   “嗯,我觉得你的心性品格都不错,也许适合奉远峰……你知道奉远峰的峰主韩柊师叔吗?他是万衍剑宗第二厉害的人,跟着他也能学本事的。”雪念单纯的点了点头,顺着他的话往下说。   安云歌眼底却闪过一丝阴霾。   什么奉远峰其他峰的,他的目的是进东岐主峰,做主峰弟子,将来再竞争这一宗之主的位置。   至于安九……那个笨蛋受宠又怎样,只要给他时间,他就能让原本喜欢安九的人都远离他,就像安九曾经那些小伙伴一样。   他只能永远屈居自己之下,只有永远被自己压一头,才会让安云歌感觉安心。   不过,心里想的是一回事,真实情况又是一回事,事与愿违的,奉远峰的韩柊也拒绝了收安云歌为徒。   他甚至当着俩小孩儿的面,十分嚣张肆意的回答,“师兄不要,那我也不要。”   他们只要但凡了解韩柊一点儿,就会知道,他确实是喜欢和司玄夜抬杠的性子——司玄夜不要的,他也不要;司玄夜想要的,他就去争。   这话把安云歌气得牙痒痒,却又拿这些大佬无可奈何,只能在心中默默发誓,你们如今都瞧我不起,我早晚有一天要让你们全都后悔这样对我!   在被韩柊也拒绝后,安云歌稍微现实了一些,不着急着一定要这时候进主峰了,而是打算走迂回路线,先入别峰,后在竞争进入主峰的机会。   最终,安云歌进了善赏司,成为了那位周长老坐下的弟子。   而善赏司的长老,众所周知的变态,喜欢搞一些不人道的刑讯手段,不招人待见……   安九是在安云歌正式入门后,才知道对方也来了修真界,也加入了万衍剑宗。   他其实本身是没想过要再和安府那一群凡人计较的,但前提得是,他们一辈子都是凡人,并且与自己再无交集。   可安云歌又主动凑到他眼前了,还肆无忌惮的挑衅他。   安云歌堵住了去接宗门任务的安九,问他为什么见到哥哥,都不理会,也不来见他。   安九原本是不想理他的,但安云歌接下来的一句话,却让安九沉不住气了。   安云歌道,“难道微月剑尊没有告诉你,我也拜入了万衍剑宗?”   安九到底还是少年人,被人一激,就稳不住心态,“你来与不来,关我师尊何事,他兴许根本不知道你是谁。”   安云歌冷哼了一声,心里虽然知道,安九说的是对的,司玄夜根本没把他当回事儿,所以才没有告诉安九,自己的到来。   但他嘴巴,依然硬气,依然能挑,最能刺伤安九的话来说,“他如何会不知道?我来那天,他可是亲自来看过我,还道破了我是你哥哥这层身份……可见剑尊还是关注过我的,不然也不能,第一面见到,就知道我是谁。”   安九怀疑的问,“师父真去见你了?”   “这有何假,当时你雪念师兄也在,你可以去问他啊。”   安九一脸阴沉的走了,不过他最终没去问雪念。   这种事,问了又能怎样呢,不过是给自己添堵罢了。   没问也堵……安九心烦了很多天,然后便被安云歌缠上了。   只要安九不在东岐峰范围内,那么不管他出现在哪里,安云歌都能及时出现在他周围,看似与他随意攀谈叙旧,实则是默不作声的挑衅激怒与他。   安九虽然天真愚笨了些,但也并非真正的脑袋空空。   他知道安云歌是在故意激怒他,便对他的话不想理会,可没想到,这一次,安云歌竟然拿他母亲的事儿来挑衅于他。   安云歌拦住安九,直言不讳道,“小九弟弟,你可知道,你娘的死,是那清正廉明的爹爹示意的?你娘死得可真是太冤枉了,谁叫她竟然信了咱爹那人,会有好心呢?哈哈……是不是很好笑?” 第47章 命定。   “哦。”安九冷冷的应了一声。   安云歌的笑声戛然而止, 他目露惊愕的看向安九,随即,一大口鲜血从他嘴中喷出, 安九不可避免的,也沾了一些。   “你怎么不笑了?我的哥哥?”安九表情平静的说着, 手里的短剑却毫不留情的转了一圈,然后飞速的抽了出来。   安云歌又闷哼一声, 身体软倒在地, 先是不可思议的看了安九一眼, 然后目光下移,落到自己胸前的伤口上……怎么可能呢,他那个柔弱没有主见的弟弟……   不是偷来的身份,不用小心翼翼伪装成别人的样子, 又得到了司玄夜真正的偏爱,安九的性子, 自然也与现实世界里不同了些。   他不再过度自卑,也不需要过度隐忍。   安九抽回的剑上, 沾满了安云歌的鲜血, 他呼吸未乱,一脸的从容不迫。   他已经练气二阶了,这一年里, 也下山历练, 斩杀过不少低阶魔物,他拿剑的手很稳,体内灵力充沛……可笑还未正式引气入体的安云歌, 竟然就这么迫不及待的来他面前挑衅,真当自己还是安府那个手无寸铁、任人鱼肉的凡人吗?   安云歌脸色灰败的倒在地上, 胸前血流如注,他望着安九,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说什么,但安九什么都不打算听,他直接打断安云歌,“你说你,贱不贱?我都不想与你们那群烂人计较了,你却还要赶过来给我一个报仇雪恨的机会?你自己上赶着凑的,你是不是贱?”   他答应过司玄夜,除非他人先动手,否则不会杀人,不会给自己的道途沾染罪……安云歌语言挑衅自己,也算是他先挑事儿吧?   安九正想着,便听见天边传来一声怒喝,“大胆小儿,竟敢伤我善赏司弟子!”   来人正是善赏司的周长老。   安九了然,这周长老现在是安云歌的师父,他在入门时便会点了魂灯交由周长老保管……这多半是才收的弟子,还正新鲜着,今天猛地一瞅,魂灯竟然就快要熄灭了,这才火速定位了安云歌,赶来救援。   周长老只是远远看见那握剑之人是个小孩儿,这才大声呵斥,这一走进了,才看清楚伤他徒弟的,竟然是司玄夜的那个宝贝疙瘩,周长老一时间又惊又怒。   但他到底是一峰长老,身后吃亏的也是他的徒弟,面对安九是也实在没办法再客气起来。   他指着安九,怒目圆瞪,“你竟在万衍剑宗杀害同门?!”   安九没打算跑,他又跑不过周长老,于是从容道,“这不还没死吗?啊……你要再和我掰扯下去,那就真该死了,不知道到时候清算起来,周长老是否也得担几分责任?”   周长老被安九的伶牙俐齿气得脑仁儿疼,但他还是只能先转头去查看安云歌的情况。   安云歌自然也听见了安九刚才那番话,原本还能坚持片刻的,随着安九那句话出口,他的胸膛又剧烈起伏了几下,前胸的伤口又猛地涌出几大股的血,然后体力不支,晕死过去。   见人都昏了,周长老哪里还敢继续在这儿跟安九耍嘴皮子……他往安九身上下了限足的禁止,让他无法离开万衍剑宗,以防他趁机逃跑,然后便抱起安云歌,急忙找人救命去了。   安九在原地站了会儿,才施施然往回走。   他刚刚捅了安云歌一剑后,心里其实是觉得有些惋惜的,安云歌挑衅他的话,确实是破了他的心防,意气用事的捅完了人,安九就觉得太便宜安云歌了。   就这么让他一剑死了,实在太便宜安云歌了……   后面和他说话的期间,他其实也是在想,要不要再给他丹药续一续命,然后周长老就来了,倒也算是替他做了决定。   安九慢悠悠的回了东岐之巅,这事儿肯定瞒不住司玄夜,与其等着周长老去向自己师父告状,他不如自己回去主动坦诚一切,免得旁人添油加醋。   不过他最后还是慢了一步,安九刚到东岐之巅,便看见司玄夜御剑匆忙离去,去的方向正是善赏司。   安九心道,周长老这动作还挺快的,就是不知道,安云歌的狗命保没保住。   ……   或许是因为,安云歌没有拜入道德感极高的司玄夜门下,也没拜入审判者韩柊门下,安云歌并没有把自己的外在形象,往光风霁月,月朗风清的方向靠。   在被安九一剑刺了个对穿后,他的心脉便出了问题,虽然最后勉强保住了性命,但以他现在的身体素质,确实已经不适合剑修一道。   这个诊断一出,安云歌整个人都快疯了……他的目标可不止做个剑修,他可是打算将要整个万衍剑宗收于囊中的,现在哪儿能接受这个结果。   周长老也差点儿疯了,他好不容易收到个资质好,灵根也是单一灵根的弟子,本是对他寄予厚望的,这才开心了没两天,就被安九一剑把美好未来给戳破了。   师徒俩谁都无法善罢甘休,叫来司玄夜后,便要求他立刻将安九定罪,交由他们善赏司处置。   司玄夜听了周长老的述说和述求,又检查了安云歌的伤,确定他确实是被安九刺伤的,一时也没了声,周长老死死盯着他,等了半天,却只等来司玄夜一句‘再议’。   这一议就议了三天,司玄夜回去后,也向安九了解了具体情况,得知是安云歌主动出言挑衅后,那心就更是彻彻底底的偏了。   眼前的小孩儿还乖乖巧巧的站在他面前,对他认错,“师父,我没有杀他,我听你话了,不会乱杀人的。”   司玄夜心底一片柔软,觉得自己小徒弟真的很乖。   ……如果现实世界的安九,也能这么乖巧听话,就好了。   想到这里时,司玄夜脑中突然灵光一闪——他们本就在溯世镜中,如果能顺利找到溯世书,得到它的认可,那改变现实的安九,也不是没有可能。   从这一刻起,司玄夜对找到溯世书的渴望更强烈了几分。   而且他也已经想好了,从哪里开始找起,溯世镜不是从金涛王朝出现的吗,那他便从金涛王朝开始找起,就算把金涛的皇宫整个儿翻过来,也一定要把溯世镜先找到。   他已经仔细考虑过了,从这个切入点切入,还是比漫无目的,慢世界捞一个早已经作古的‘扶光君’靠谱。   但在这之前,还是得先把眼下的情况处理了。   司玄夜不觉得这事儿是安九的错,以安九与安云歌的恩怨纠葛,安九最后手下留情,没有真的要了他的命,已经是十分克制的结果了。   他只是站在他的角度来看待问题,并不会过多考虑别人的想法,更何况这些人于他来说,并非真实。   如此一来,他的偏袒行为,便引起了周长老的不满。   “你竟说这事儿安云歌也有责任?他都快死了,你去还要他承担责任?这么说,你是不打算追责安九了吗?”周长老被司玄夜气得吹胡子瞪眼的。   司玄夜冷冷道,“不是不追责,只是不赞同将安九交给你处置。安九是我徒弟,由我来惩戒便好。”   周长老冷笑,“你来惩戒?谁知道你会不会徇私?”   不,周长老已经在心中认定,司玄夜绝对会为安九徇私。   “那你待如何?”司玄夜很是不耐烦。   周长老却觉得心寒,“我待如何?司玄夜,你看看你自己,现在可还有半分作为宗主的公证严明?安云歌还是安九的亲哥,他却对安云歌下得去如此狠手,这样恶毒心狠之人,你却还要包庇?”   “他这手段不算恶毒……”司玄夜忍不住为安九辩解,很快又把周长老气了个仰倒。   你听听你说的这是人话吗?   其他旁听的长老也都有点儿听不下去了,虽然人非草木,他们或多或少,都能理解护短这一行为,但司玄夜这话可说得有些杀人诛心了,简直不把受害者当人啊。   司玄夜却一无所觉,他们是不知道,如果没人护着安九,安云歌还会想要剥他的灵根,给他下毒,让他变回凡人,再也无法修炼。   相比起来,安九只是刺了他一剑而已,会伤到他的心脉,也只不过是因为安云歌运气不太好……   司玄夜想起现实那一次,安九也刺了安云歌一剑,可是受伤害更严重,却是安九。   想到这里,司玄夜眸色更加冰冷……那一次就该找安云歌清算的,否则也不会出后面的事。   可惜当时情况太紧迫,自己也走得太匆忙,才给安九留下了这么大一个隐患。   周长老气了半天,又爬起来和司玄夜争辩,而这一次,几乎所有的长老都站在了周长老这一边,除了不表态的韩柊。   无他,司玄夜对安九的纵容实在太过头了,没有人能接受这样一个是非不分的宗主,安九却把他们原本铁面无私的宗主变成了一个更注重私心的人,这对于他们这些下面的人来说,是极其不利的。   “宗主,你若要这样包庇安久,我们这里的所有人都是不服气的。”   “对呀,难道您忘了,日月阁的前车之鉴吗?”   “为包庇作恶的弟子,最后整个日月阁都覆灭在了仇家手里,而那仇家,便是那作恶弟子招惹来的。您是要让我们万衍剑宗,也步他日月阁的后尘吗?”   司玄夜被吵地心烦意乱,“住口!我说了,除了交出安九,其他的条件都可以提。”   他们拿日月阁来与万衍剑宗比,可日月阁那样的小门小派,怎么比得上已经是修真界魁首的万衍剑宗?   何况安九也不是那作恶弟子,他不会肆意作恶,也更不能因此得罪林静渊那样的大魔头。   ……就算再退一万步,安九真因为失误而得罪了什么他得罪不起的人,但这不是还有自己吗?他是死的吗?   所以不管怎么说,万衍剑宗绝不会步日月阁后尘的,这些人只是想把安九的罪名放大。   因为清楚的知道这一点,所以司玄夜便更是固执己见,不肯松口,反而导致了越来越多,对此事只是观摩状态的长老们的不满……当然,这样的不满,更多是朝安九而去的。   看了半天热闹的韩柊,这时候开口了,“不如,让安云歌自己来说说看,他想要个怎样的结果?或许他们兄弟之间还有情谊,能想出让双方都满意的结果呢?”   “……”这话就属实属于站着说话不腰疼了。   但周长老好像对此提议有些心动,立马道,“我这就去把云歌叫来。”   司玄夜立马打断他,“不可。”   司玄夜第一时间想到的是,安云歌的心思可比安九歹毒多了,这比把安九直接送到善赏司更危险。   “你这也不行,那也不让,你是要这万衍剑宗成为你的一言堂吗?那你把老夫杀了吧,把在座各位长老都罢免了吧!”周长老原地发疯撒泼,直接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其他长老见状,也是颇有微词。   在众人集体反对之下,司玄夜最后不得不妥协,答应让安云歌来说说自己想怎样办……司玄夜想,对方目前到底还是个小孩儿,或许真到了众人面前,也不太敢说出什么恶毒的提议。   结果却被没有如司玄夜所想那边顺利,这安云歌还真是什么话都敢说。   司玄夜道,“你有什么诉求?现在皆可提出来,如果你想补全心脉,重获修行资格,我也会为你寻来灵药,治你心脉损伤。”   顶着司玄夜寒冰一般的眼神,安云歌却是恶狠狠的开口,要安九也拿仙途赔他,“我要安九剥离灵根,和我一样,无法修炼……若剑尊想要将他治愈,就得连带我一起,否则,我很难相信剑尊不会厚此薄彼。”   其他人却并不觉得安云歌的提议恶毒,毕竟在他们看来,戕害同门,本就是罪大恶极,受此刑罚,并不过分。   安云歌想要剥安九的灵根……   司玄夜恍惚了一下,惊觉这竟与现实又重合了。   “不行。”他先是果断拒绝,随后又有些忍不住的想,这难道就是,所谓的命中注定?   就算这里这个安云歌,并不知道安九乃是天灵根,兜兜转转,还是打起了他灵根的主意。   是不是有些命里注定的东西,不管怎么刻意避免和绕过,都是行不通的?   最后的结果,还是周长老与安云歌退了一步,只要求司玄夜一定要将安云歌的心脉接好,让他能重新修炼剑修一道。   至于对安久的惩罚,依然是没商讨出个结果来,只能先搁置下来,先把救治安云歌的事放在首位。   司玄夜倒确实知道该怎么给安云歌接心脉,只是需要耗费巨大的心神,和许多天才地宝罢了。   而其中一样灵药,更是生长在溟川绝地,这世上怕是除了他,没人能顺利进出那出秘境。   司玄夜思量许久,还是决定自己亲自前往,收集那药,只是此番前去,还是需要将安九带上。   不过溟川除了绝地之外,其他地方的危险程度也各有不同,届时只需要把安九安排在相对安全一些的位置,在让人照看一下,应该就万无一失了。   司玄夜决定,这个照顾人的人选,就由方郁鹤来……因为他是自己的大徒弟,自己信得过。   而且方郁鹤也是这次事件当中,与他一样,无条件偏袒安九,觉得安九不应该被惩罚的人。   打定主意后,司玄夜与方郁鹤商讨了此事,对方也答应了下来,向他保证,一定会照顾好小九师弟,这件事儿算是有了个定论。   至少在司玄夜看来是如此。   而就在三人要准备出发的前夕,雪念又一次找上了司玄夜。   他是趁夜去的,司玄夜又在这么个临行前夜见到自己这个徒弟,也是有些见怪不怪了,“何事?”   雪念向司玄夜见了礼,开门见山的问,“师尊这次出行,还是带上安九师弟吗?”   司玄夜想起上次雪念好像也因为这个事儿来找过自己。   他道,“你大师兄也一起。”   雪念张了张嘴,“是为了让方师兄保护安九吧?”   司玄夜诧异的看了他一眼,他是没想到,竟然真能被雪念猜出自己的想法。   “师尊可以带我一起吗?”雪念又问。   他实在忍受不了,一个师门就四个人,偏偏三个人都一起行动了,却独自把他排除在外。   司玄夜脸上却出现了犹豫的表情……他不需要带这么多人去溟川,况且……   雪念见他这般犹豫,终于忍不住爆发出来,替他说出了心声,“师尊是觉得,我和安云歌更亲密一些,恐会对安九师弟作出不利举动,是吗?”   司玄夜没有回答。   今夜的雪念,直觉有些过分敏锐。   如此这般,雪念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自从安九进门以后,师尊就变了,再也不是雪念心中那个,值得敬仰的长辈。”雪念到底还是年纪小,很多话心里也憋不住,如果他与以前那个冷冰冰的司玄夜再相处几年,他会因为崇拜对方,性格逐渐向对方靠拢,而经过岁月的洗礼,也会变得更加沉稳、成熟。   可他没办法再按着现实世界里的轨迹成长,他在性格还没定型的年纪,便先经历了司玄夜的改变,这让他无法接受,自然也对视若神明的司玄夜,产生了怨怼心理。   司玄夜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实在是没有带孩子的经验,以前的方郁鹤,也没有雪念这么多敏感的小心思。   雪念见司玄夜既不反驳,也不肯答应自己的请求,一时间,心底的恶意蔓延,他忍不住,对司玄夜恶语相向起来,“师尊如此偏袒安九,是对安九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心思吗?”   实在是太奇怪了,太反常了,这样的司玄夜,和他心目的形象大相径庭。   雪念从上一次起,就不停的想原因,想知道为什么司玄夜会有这样的变化。   他想了很多,最后能想到的,也只有这么个理由。   听起了很离谱,但在一些想不通的事情上,越不可能的那个解释,往往就有越大的可能。   司玄夜却是僵了一下,随即冷下脸来,只说了三个字,“滚回去。”   ……似乎是有些恼羞成怒。   待到雪念走后,司玄夜回到自己书桌前,伸手摸了摸安九送给他的那个雪人。   他的心乱成一团。   在雪念说出这句话之前,司玄夜从未想过,自己对安九会有师徒之外的心思,他以为自己是真真切切在带徒弟。   可当雪念说破时,司玄夜当时的第一反应,竟是现实世界里,十六岁的少年安九,看自己的眼神。   他不是一点儿都察觉不到安九的心思,但那时候的司玄夜只觉得,安九也和曾经的雪念一样,只是对他盲目崇拜而产生的异样情愫,这样的感情,会随着他们长大,而得到主人的正视,那时候他们就会发现,年少的很多感情,都只是被粗略的分类在了喜爱之情里。   司玄夜觉得脑袋有些胀痛……   如果不是雪念道破了他隐秘的心思,他或许,还会自欺欺人许久。   他是喜欢小九的,在进入溯世镜之前。   林静渊把人掳走的那段时间里,他就已经放弃了要把人当做天灵药,灌溉给安云歌的想法,不是因为他心软了,而是司玄夜发现,安九不再用恋慕的眼神看他。   从那晚被囚禁在东岐之巅后,安九的眼睛里,便没有了自己的身影。   他一边想着,看吧,认清自己的感情这件事,早晚会到来,一边却觉得,心里有些发闷。   这种事并非第一次经历,当初雪念明白了自己对他的眷恋并非爱慕时,司玄夜并没有任何感觉,他很平静,没有为雪念的改变分出去半分情绪。   可这事儿到了安九这里,司玄夜眼睁睁看着他疏远惧怕着自己,却会觉得心闷气短。   从前,司玄夜从不肯正式这个细微的变化,只想着忽略,只想着逃避,他也真的自己骗过了自己,以为自己对此事并不看重,以为安九和雪念在他心里的地位没什么不同。   直到刚才……   司玄夜拿起那只小雪人,贴到自己脸颊边,“没关系,你不知道也好,我还有时间,更正那些我做错的事情。”   小雪人被他的体温熨得有些变形,司玄夜感觉到一丝湿湿凉凉的睡意,赶紧把雪人拿开,就发现它有些融化的痕迹。   司玄夜立马给小雪人施了个法决,那表面的细雪凝结了冰花,小雪人慢慢朝小冰人过渡着。   “抱歉,但只有这样,你才能存在更久。”司玄夜点了一下雪人的额头,它彻底凝了冰。   不过也变得十分结实了,就算普通的摔打,应该也不会破碎。 第48章 前世。   这天夜里, 司玄夜做了一个诡异的梦。   修士是很少做梦的,而他们一旦做梦,往往意味着, 这并不单纯只是一个梦。   司玄夜意识到自己在做梦的原因,是他发现书桌上的冰人小小九没了……他不可能弄丢它, 小冰人也不可能自己跑掉,司玄夜便觉得不对劲, 而后他又莫名其妙的走到了室外, 他似乎给谁传了信, 但他对这个记忆点的把控很模糊,怎么也想不起来自己刚才具体做了什么。   仔细思考了一下,这种跳跃的思维和场景,只有梦境才符合了。   司玄夜还有些惊奇, 他几百年没做过梦了,几乎都已经忘记了做梦的感觉, 好在虽然是在梦里,他还能控制自己的身体……就是偶尔会莫名其妙做一些他不理解的事。   比如现在, 司玄夜又一晃神, 发现自己竟然来到了东岐峰的弟子居。   难道自己是打算去哪个徒弟?   但不管他原本想要做什么,现在既然到了弟子居前,他便径直走到安九居住的小楼外面, 入定前才明白了自己的心意, 司玄夜很难克制得住,不去看一眼安九。   出乎他意料的是,眼前这栋小楼, 没有一点有人居住过的痕迹。   看着那满院子的杂草,司玄夜心里涌上一股恐慌。   正在此时, 院子外路过一个弟子,见站在门口的司玄夜,便恭敬的行了个礼。   司玄夜回头,见是方郁鹤,便把人叫住,“这栋楼怎么好像没有人住?”   方郁鹤诧异的看了一眼司玄夜,“师尊,这栋楼本就没有人住啊。”   “那安九呢?”   方郁鹤脸上的表情更是说不上的怪异起来,“不是已经被林静渊掳走了吗?哦……师尊是问他住哪儿吗?他原本住的是北面儿那个角落啊。”   司玄夜愣在原地,很久都没有反应过来。   ……是了,安九在现实的时候,住的地方不是这里,而是一个很偏僻的角落。   这栋小楼,是他在镜中世界,将安九接来时给他安排的住所,因为这里离东岐之巅更近一些,要上东岐之巅,就能少走一些弯路。   再结合方郁鹤前面那句话,司玄夜已经猜到了大致的真相——   他做了一个梦,梦里是现实世界的过去,具体时间,好像是在林静渊掳走安九前后。   这时候的司玄夜还没有很慌乱……他还记得,虽然安九被林静渊掳走,但是并未吃太大的苦,林静渊那厮虽然本性恶劣,但在对待安九的态度上,却是连自己也挑不出什么大的毛病。   之前那次韩柊把人带回来时,他也看出来了,比起万衍剑宗,安九反倒更乐意待在魔域,而林静渊竟也舍得拿出催化骨那样的宝物,只为换安九一个平安。   只是想是这样想着,但司玄夜心里还是微微有些发堵……现实世界里,安九将万衍剑宗视为可怕的洪水猛兽,却主动提出要回魔域……   默默计较了一下这些微不足道的细节以后,司玄夜才再次回神,“被林静渊掳走了,便去接回来吧……算了,我亲自去。”   “接,接回来?”方郁鹤一脸呆滞,似乎听不懂司玄夜在说什么,“去哪里接回来?”   司玄夜皱眉,“我说,去魔域,把安九接回来。”   方郁鹤整个人都傻了,看了司玄夜半天,然后才犹犹豫豫的开口,“师尊,前些天,安九刚被那魔头带走时,您不是说,不用管了吗?你说……天灵药用处已经没了,留着反而让云歌师弟不自在,所以,所以……”   所以安九被林静渊掳走已经好几天,他们明明都知道,以安九当时的状态,落到林静渊手里,肯定只会遭更大的罪,但却没有一人追上去救援。   全都是因为司玄夜发了话,说了那人已无用啊!   现在又是什么情况?师尊又反悔了?还用了‘接’这个词,就算是反悔,也不至于态度变化如此天差地别的吧?   “什么……天灵药?”司玄夜先是皱眉,回想着自己什么时候说过‘不管安九’这样的话。   他的记性向来不错,而他现在虽然是在梦里,带灵台清明,记忆清晰,根本不可能出现记忆混乱这种情况,所以他很能确定,在安九被林静渊掳走那段时间里,他从来没有说过‘不管安九’这种话,甚至还是他让总是外出的韩柊,多留意留意安九的去向……   等等!   司玄夜突然意识到一件令他惊恐的事!   在现实世界时,安九第一次失踪时,并没有人发现是林静渊所为,他发现了那只被丢在地上的迎客松,上面沾染了丝毫魔气,他心里虽然也怀疑到了林静渊身上,但在不确定的情况下,也不会和谁都说这件事。   方郁鹤是并不知情的。   可刚刚方郁鹤却很肯定的说是林静渊把人掳走了,还说他,说他说了那样绝情的话。   司玄夜心里突然有些慌乱,他感觉这个梦境好像不是现实……但若是不是现实,又是什么?为什么会有这样一个梦境产生?   产生这个念头后,司玄夜越发觉得事情不受控制,也因此,他试图从方郁鹤的话里,分析出更多有用的信息。   随即他便注意到,方郁鹤还说了一句‘天灵药用处已经没了,留着反而让云歌师弟不自在’。   司玄夜的手指开始无意识的颤抖……   天灵药,怎么会……无用?   想到那个唯一的可能,司玄夜心脏猛地感到一阵尖锐的痛。   但他却连直接问个清楚的勇气都没有,“那个安云歌,他的灵根……”   这话才说一半,方郁鹤却是一副了然的表情,“放心吧师尊,云歌师弟的灵根正在恢复,而且有您亲手给他融合的天灵药,要进阶灵根也不成问题,不会有意外的。”   亲手融合!   这四个字,仿佛晴天霹雳,将司玄夜轰得脸色骤变,身形不稳的踉跄了两步。   “师尊?师尊你怎么了?”方郁鹤关切的上前扶住了他,司玄夜却眼底发黑,眼前的世界一片天旋地转……   再有确切的意识时,眼前的场景有变了。   但做梦就是如此,时间逻辑和空间逻辑都会比较混乱……   司玄夜‘看见’,自己在安云歌的房间里。   虽说是‘看见’的,但是他的视线很飘,不像是从本尊角度出发,反而有些第三视角的感觉。   这样的视角让他能看得更广,但同样的,他也发现了,他无法控制自己的行为举止了。   他看着自己走进安云歌的房间,对躺在床上的那朵黑心莲嘘寒问暖了一番,然后伸出手给他探了个脉。   ‘司玄夜’,“你的灵根恢复得不错,近日就可以接受融合了。”   司玄夜摇头,心里不住的重复,不要融合,不可以融合……   底下的人却接受不到他的意念,继续与安云歌讲述融合灵根时需要注意的事项。   安云歌垂眸望着低眉,神色里写满了忧郁,“多谢师尊。”   ‘司玄夜’淡淡的应了一声,正要起身,却又被安云歌拉住,“师尊,小九他……不会有事的,对吗?”   ‘司玄夜’听到这个名字,却是神情冷漠的开口,“不必在意他,既然是他毁了你的灵根,会付出这样的代价,也是他应得的下场。”   司玄夜愤怒的看向那个‘自己’,却无法说出一句话。   不止眼瞎,还很愚蠢!   就算看不出,这一切都是安云歌设计的圈套,可也不该如此武断的,给安九定罪!你调查过吗?你了解过安九的过往吗?你但凡去了解一下,你就会知道,安九并非恶毒之人,能作出那些引人非议的举动,也完全是被人恶意引导的!   为什么这么刚愎自负,为什么觉得自己绝对正确……   司玄夜内心闪过太多想法,甚至想要冲出去,将那个狂妄自大的自己揍一顿,但可惜,他什么也做不了,那些让他恐惧的事情,还在继续。   后面韩柊也进来了,看得出来,韩柊对安云歌也十分关心,甚至明里暗里让安云歌养好了身子,再回奉远峰,司玄夜对自己师弟的脾气很了解,没有太过在意。   韩柊来了以后,‘司玄夜’又待了一会儿,便起身要离开。   司玄夜就发现,他的视角确实是跟随着自己而改变的,但目前也不能确定,这种视角跟随是不是绝对的,他猜测后面可能会有所改变……因为如果不会产生改变的话,那完全可以让他固定‘司玄夜’的视角,没必要多此一举的将他的视角单独提出来。   司玄夜想了一会儿,就见自己已经到了东岐之巅的清辉阁。   他见自己在门口站到,似乎发现了什么问题。   司玄夜顺着自己的目光看去,发现房门并没有被完全掩上,而是错出一道细小的缝隙——有人在里面。   ‘司玄夜’同样意识到了这一点,他将神识外放,很快便确定了房间里是谁,他的眼眸不由变得更冷。   看见自己这样一幅神色,司玄夜也很快明白了,谁在屋里……对于这个自己,司玄夜虽然憎恨厌恶,但他还是了解的。   司玄夜心底开始感觉到紧张。   小九在里面。   可是他……护不住他……   司玄夜绝望的闭了闭眼,却在听见推门声时,还是忍不住再次睁开。   他不敢再看了,却又忍不住不看。他想见安九,哪怕接下来会发生让他心痛的一幕。   ‘司玄夜’走进黑暗的房间里,屋里点了功效奇怪的熏香,他皱着眉,转头朝熏香的位置看去,随即一挥衣袖,将那熏香连带香炉都碾成了齑粉。   继续往里走了两步,司玄夜听到一道略微有些急促的喘息。   ‘司玄夜’一把撩起床帘,床上的少年出现在他眼前。   安九果然不再是孩童模样,现在的他,约莫是十六岁的时候。   少年揪紧身上的长衫,湿漉漉的眼睛,怯生生的看着他。   他身上好似披了那件长衫,少年一手揪着领口,一手撑着床,虽然把自己的上半身遮得很是严实,但不管是露在外面的腿,还是长袖滑落露出的小臂,都在这黑暗的房间里,白得像在发光。   少年长发未束,柔顺的披散在身后,抬眸看向来人时,眼神飘忽了一下,一不小心,竟意外的与第三视角的司玄夜对上了片刻。   司玄夜忍不住呼吸一窒。   安九眸子雾蒙蒙的,像浸了水雾,眼神还有些懵懂,似乎对自己身体的情况感到陌生。   他自是知道,安九很是青涩,他似乎是想勾引自己,但又有些放不开,才会发展成眼下这种情形。   而恰恰是这种青涩的勾引,让他散发着一种不刻意的诱惑。   随即,司玄夜又感觉到熟悉的心痛……他的小九才十六岁,十六岁的小九,根本还不懂什么是情欲。   可他现在,却做出了这样的举动。   他身边没有人给他出主意,甚至没有人对他抱有善意。他多艰难,才走到这一步,做出这样一个轻贱自己的决定。   一定很害怕吧,一定很难过吧?他明明没有做错什么,他明明还那么年轻……   安九确实很迷茫,他进退两难,最后只能把目光移向‘司玄夜’,想让他给自己做个决定。   直到现在,安九对‘司玄夜’的依赖还是很重的。   这是他从十二岁起,就跟着的师尊,他教导自己修炼,给自己提供了住所和丹药,在自己外出历练受伤后,师尊会来看望他,关心他的身体……虽然师尊一直冷冰冰的,现在看起来,他的关心好像也并不是针对自己。   但是没有办法呀,师尊还是除了娘亲外,对他最好的人。   他已经走投无路了,做了坏事被别人发现了,可他却连一个,能诉说自己心里害怕情绪的对象都没有。   他没有办法了呀,他只能赌一赌,赌‘司玄夜’对他不会那么绝情。   安九跪坐在床上,然后又膝行两步,到了离‘司玄夜’更近的地方,仰着小脸,局促又迷离的望向对方,然后小心翼翼的往他身前靠去,“师尊,我喜欢你……你疼疼小九,好不好?既然天灵根可以作为炉鼎,为什么,为什么不能要了我?”   安九没有意识到,那些对于他来说,仿佛天塌下来一般的事,其实仔细想想,也并没有太要紧。   可他年纪不大,又一直处于一个无法给他绝对安全感的环境,所以一点儿事,也能把他吓破了胆,身边还没有真正能给他好好出主意的人,安九才会选择勾引‘司玄夜’这一条路……只有‘司玄夜’对他好了,如果他能想到办法,让‘司玄夜’对他更好,   ‘司玄夜’居高临下的看他,眼神冰冷厌恶,不带一丝温情。   终于,司玄夜看见那个自己,猛的伸手,将安九从床上拖了下人,摔在地上,然后对安九冷冰冰的吐出一句,“剑道一途,无情无欲,坏我道心,凭你也配?”   说完,‘司玄夜’大步离开了房间,将安九独自留在了这里。   安九狼狈的趴在地上,低垂着头,整个人抖得不成样子。   司玄夜心中又痛又怒,却也无能为力。   然后他便意识到,自己脱离了‘司玄夜’的视角……但就算不跟着那个自己,他也知道,‘司玄夜’会去做什么……   他会闭关沉静心绪,约莫会练上一整夜的清心咒。   他远不如自己想的那般清心寡欲。   司玄夜在听见自己说的那句话时,便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他很了解自己。   之所以会提到‘坏我道心’这一点,便是因为……   他确实有了一瞬间的动摇。   可‘司玄夜’不会直视自己的私欲,只把这一切,怪在安九头上。   司玄夜陪在安九身边,虽然知道他听不见,但还是忍不住出声安慰,“不要伤心,不要为他难过,也……不要再做这种傻事。”   “你是最好的,不要用这种方法去应得那些廉价的爱,你要爱自己,比爱谁都多的那样爱自己。”   他没有对‘司玄夜’的行为作出解释,不管安九听不听得见,他都不想再在这个时候提起说了那样话的自己。   更何况,认不清自己内心的‘司玄夜’,本就不应该得到任何被原谅的机会。   司玄夜与安九说了很多话,比他一百年里说的话都要多,他从来不知道,自己原来也可以这样喋喋不休。   说的无非都是一些琐事,教安九怎么学会爱自己的,教安九怎样辨别他人的好意的……   安九一直默默流泪,他听不到司玄夜说的那些充满爱意的话,他只是一直想一直想,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没有人愿意对他好呢?想到后面,安九的眼神已经慢慢麻木了,他一夜都坐在地上,就这么眼神呆滞的,看着自己从床上摔下来时,磕伤的膝盖。   而司玄夜说着说着,也不禁泪流满面,他的爱来得太迟了,安九什么也接收不到,这些话对他没有任何帮助,还是在这样的困境里慢慢心死。   天蒙蒙亮时,清辉阁外面有了动静。   安九僵硬的转了转眼珠,便见方郁鹤带着一群弟子闯了进来。   安九吓得把自己蜷缩起来,单薄的衣物,遮不住他的身体。   方郁鹤见到眼前的安九,心里涌上的第一感觉,却不是觉得对方狼狈。   意识到自己刚才的失态,方郁鹤有些恼羞成怒的开口,“真是下贱的东西,也只有你这般肮脏的玩意儿,才能想出这么龌龊的手段。这么喜欢爬床,以前怕是没少干过这种事儿吧?”   “方郁鹤!你怎么能对你的师弟说如此混账的话?”司玄夜愤怒的朝方郁鹤开口,却仍然起不了任何作用。   而接下来,他便知道,方郁鹤不仅会说混账话,还会做出更混账的事!   安九更用力的把头埋在膝盖里,没有一句反驳,他很害怕,也不敢反驳。   见他不说话,不理自己,方郁鹤更是烦躁,他上拽住安九的头发把人拉起来,不管不顾的就把人往外拖,“喜欢勾引男人是吧,那得让更多人看看你这狐媚德行,才能有人上钩啊……师兄帮帮你吧,不然靠你这温吞样子,什么时候能达成目的。”   安九的发根被扯的生疼,腿上的磕伤也越来越痛,加上他枯坐一夜,四肢僵硬,此时被强行拖着行动,更是疼得他忍不住流泪哭泣,“好疼,好疼……轻一点……”   安九哀哀求饶,方郁鹤却在原地僵了一下,对上安九哭得通红的双眼,他眼底闪过一抹猩红的颜色。   方郁鹤也是第一次产生这种感觉,好像浑身过了一道电,酥酥麻麻的,让他格外的兴奋。   “哭起来真可爱,小贱种真会勾人。”方郁鹤放开安九的头发,转而用指尖勾住了一小缕。   安九以为自己被放过,眼泪堪堪止住,便感觉头皮一阵尖锐的痛,他‘啊’了一声,眼泪又迅速溢满了眼眶。   方郁鹤将那里头发缠绕在指尖,绕来绕去的,反复把玩,眼神却落在安九的头上,似乎在思考,这一头青丝,够他扯着玩几次。   最后,方郁鹤还是放弃了这个想法……全都拔掉了,估计会变得很难看,而且头发总有拔完的时候,到时候也就没意思了。   或许可以想想别的法子。   司玄夜在一旁看得怒火烧心,恨不得当场将方郁鹤斩杀,清理师门。   他其实,一直都知道方郁鹤性子有些邪,但因为早早就已经将他剔除了继承人名单,所以司玄夜也没有想要更正他的一些行为,从来没有好好教导过他。   他总以为,方郁鹤亦正亦邪的性子,无伤大雅,左右他不会作出什么伤天害理的恶事。   但现在,司玄夜却觉得,方郁鹤眼下的行为,比作恶都让他恶心,恨只恨没有早早将他处理掉。   可深处梦境的司玄夜,却什么都做不了,他只是个旁观者。   方郁鹤拖走了安九,把他扔到了剑道场示众,司玄夜视角更广,他看到本该卧床的安云歌遮掩了容貌,偷偷出现在人群之中。   司玄夜无力的闭了闭眼,为曾经的自己感到悲哀……到底是什么遮蔽了他的眼睛,竟让他没有第一时间发现这人的真面目。   这场闹剧结束后,方郁鹤将他关到了东岐之巅的暗室里。   这一段被囚禁暗室的时光,却是让司玄夜几欲呕血。   安九被囚禁暗室后的第三天,‘司玄夜’再次出现了。   看着自己一身寒霜的模样,他知道自己应该不止是念了清心咒,还服用了隔绝感情的药物……因为他的丹药房里,确实有这样的丹药,他曾经觉得,心绪若为外界所扰,那么服用丹药,辅助自己稳固道心,也并非不可为之。   但是现在,司玄夜想着,若他真的服用了那隔绝感情的药物,只会变得更加不近人情,连人最基本,最正常的情绪都不会有。   如果真是那样……他真下得去手,剥离安九的灵根,并在药效未失之前,说出‘不用再管安九’这样薄情冷性的话。   但不管司玄夜本心再是抗拒,事态的发展,还是在朝着他最不想发生的那一幕走。   似乎是被‘司玄夜’那晚的话彻底伤到了,安九见来人是他后,也不再做多余的挣扎,而是目露希冀的问,“师父……我把灵根让给安云歌的话,可不可以不要杀我?”   他不敢再奢求其他了,他只想先活下去。   司玄夜定住他的身形,没做任何回应。   安九感觉自己的衣袍被脱下,冰冷的刀刃贴在了人的背脊上。   剖他灵根的武器是什么样子?失去了灵根以后,他便是个凡人了吧?   安九努力的想要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可是冷汗还是一茬一茬的从额头溢出。   终于,安九还是顶不住心理压力,开口求饶,“师父,不要这样对我,我知道错了,我以后不会找安云歌麻烦了,不要……”   这样的哀求,在‘司玄夜’服用了丹药的状态下,无法引起他丝毫的怜悯,反而让他感觉聒噪。   他一抬手,便给安九下了一个禁言咒,随后心安理得的划开他后背的皮肤,将他的灵根一寸寸剖出。   定身加禁言,安九别说反抗,连句求饶的话都说不出来,就那么站着,静静的等着这场酷刑结束。   虽然动不了,可他并非没有感觉呀。   安九已经痛得迷糊了,他狼狈的脸颊上,全是汗水与眼泪,这样非人的折磨下,安九还是没能挺到最后,活活痛晕过去。   当他再醒来时,背后的伤已经愈合了,旁边儿是观察他反应的方郁鹤……安九苦中作乐的想,司玄夜好歹没有绝情到,就这么把他丢下不管,起码,他让方郁鹤给自己治好了外伤。   “你感觉怎么样?”方郁鹤好奇的问。   他这是一次见到被活剖了灵根的修士,对他的感受还是有些感兴趣的。   安九只觉得身子很沉重,很累,自己对躯体化的感知有些麻木……他早已经不记得,四年前自己还是凡人时,是不是这样,但他并不想回答方郁鹤任何问题。   见他不搭理自己,方郁鹤神情阴翳的看着他,却又很快重展笑颜,“没关系,不肯配合这个的话,还能满足我其他的好奇心……最近新炼的一批丹药,还没在活人身上试试效果呢。”   方郁鹤语气悠哉,“小九师弟不知道吧,你哭起来的时候,可是真漂亮,师兄就喜欢看你哭的样子。”   后来,方郁鹤几乎每天都来,他好像开启了什么恶趣味,每次来时,都会带一些奇奇怪怪的丹药,强迫安九吃下去。   那些丹药的药效各有不一,有的让安九觉得像在被火烤,有的,又让他像是被丢在了冰天雪地里。   有的丹药会让安九全身都疼,有的又是让安九神志不清。   司玄夜是知道安九的,他其实是个很刻苦的孩子,修炼途中遇到的困难,能靠自己扛过去的,也绝对不会轻易求人。   可这样的安九,却每天都被方郁鹤的丹药逼得哭泣求饶……而且到了后期,也不知,是安久身体的抗药性变强了,还是他的忍痛阈值变高了,前期就能将他折磨的死去活来的丹药,后面也只能让安九失神一阵。   司玄夜却并不觉得,安九表现得不痛快了,就是一个好的转变。   相反,他更担心安九,心里那一阵阵的抽痛,也从来没有停止过。   安九的反应变得迟钝后,方郁鹤果然又加重了药剂,而雪念还会隔一日便来取一次安九的血,因为安云歌融合天灵根,需要天灵根宿体的血做媒介。   司玄夜,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但经历了这些,他已经大致明白,这或许,并不单单只是一个梦……更大的可能是,这就是曾经真实发生过的事。   他每天都在祈祷,祈祷着这个噩梦早点结束,但这个结束,并不是指,让他早点从梦中醒来。   他想要的结束,是这梦境里发生的一切,全都停止。   司玄夜第一次那么希望,能有一个人能闯进东岐峰的暗室,无视‘微月剑尊’的存在,将安九带走。   而他这样的想法,竟在几天后真的得到了实现,可真到了那时候,他又无比后悔,会有这样的念头。   几日之后,暗室里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来人全身裹在黑袍之中,只露出几缕银色的发丝,虽然这人藏头露尾,并不以真面目示人,但司玄夜还是一眼认出,这个闯入暗室的男人,正是那魔皇林静渊。   他是来带走安九的吗?   司玄夜心里生出一股希冀来。   而林静渊接下来的举动,却是令他目眦欲裂!   林静渊走进暗室,见到缩在角落里的安九,走到他面前,饶有兴趣的将人从头打量到脚。   “你就是安云歌那个恶毒弟弟?抬起头来,让本尊看看,是个什么样子?”   安九没有搭理他……   他心里还是怨恨安云歌的,凭什么所有人都喜爱安云歌,所有人都顶着为安云歌出头的由头来惩罚自己,他虽然害过安云歌几次,但他并没有做其他坏事,也没有伤害过这些人,可他们却全都帮着安云歌,来伤害自己……那他也要讨厌他们。   见安九不回话,林静渊也不生气,他又上前两步,直接蹲在了安九面前,伸手扯住安九的头发,强行将他的头扯起来,随后另一只手掐住了安九的下颚。   安九已经瘦了很多,但一张美人面还是十分出众。   林静渊捏着他的脸,又左右打量了一下,突然轻啧一声,带着浓浓恶意开口,“这么一张脸,看起来倒不像是喜欢作恶。不如我帮你整改一下面容,让你更符合‘恶毒’的形象?”   安九有些懵懵的,没有听懂林静渊在说什么,但司玄夜却瞬间明白了林静渊在打什么恶毒注意,“林静渊!你敢!”   林静渊自然听不见他的怒骂,从容的从自己的袖中摸出一把匕首来,同时幽幽开口,“这匕首上淬了毒,保证让你的伤口,不管用任何灵药,都无法再恢复如初。开心吗?你会一辈子丑如恶鬼,和你那肮脏丑陋的心灵一样,人如其貌了。”   司玄夜明知自己是在做无用功,却还是一次又一次的,将自己的意识体,撞向林静渊,他声如泣血,一遍又一遍的想要出声阻止,“不要这样,不要这样说他,他不是,他不是恶人,你会后悔的!你一定会后悔的!林静渊,你将来……一定会后悔的!”   像是对林静渊的诅咒,也像是对自己的控诉。   会后悔的……他们,都会后悔的……   大概,是怕安九太怕痛,届时大呼小叫,引来外面看守之人的注意,林静渊匕首上所淬的毒药,并有一定的麻痹作用。   早已饱受痛苦折磨的安九,反而在这样的伤害下,没有太大的反应。   可见安九没有痛呼出声,只是闭着眼睛皱眉流泪,林静渊又对他这样的反应,不太满意。   “听说,你想要做人上人,想要不再被人践踏,被人看不起?”林静渊念头一转,又想到一件有趣的事。   安九终于有了反应,他虚弱的摇头,嘴里不断重复嗫嚅着什么,林静渊将耳朵凑到他嘴边,才大致听清他在说什么。   “不做了,要回凡俗界做个普通人,我不要做仙人了,不奢求……他爱我了,我想活着,做个凡人也行,只要能活着……”   他‘嘻嘻’一笑,凑近安九那张,被匕首从眉骨,一直划到下颚的脸,恶意满满道,“那也没有机会了。”   林静渊说完,便动手折断了安九的四肢,再把人拖起来,像提着一个物件儿一样,将人提在手里,身形一匿,消失在了暗示里。   他把安九带走了……   但司玄夜知道,他不会把人带回魔域,从他刚刚说的那些话里,就能猜到他的大致动机。   司玄夜以为,自己的视角还会跟着安九,好让他知道,林静渊将安九带到了何处。   却没想到,林静渊消失后,他眼前的视线一晃,又回到了东岐峰的弟子居前。   身边的人是方郁鹤,他扶着自己,眼里流露出担忧的神色。   司玄夜却猛地吐出一口鲜血,随后一掌将方郁鹤打飞出去。   方郁鹤到底是剑修的底子,被司玄夜一掌震碎了五脏六腑,还没有晕过去。   他一口口的吐出夹杂着内脏的血块儿,看向司玄夜的眼神,不敢置信中夹杂着浓浓的委屈,“师,师父……是徒儿,做,做错了什么?”   司玄夜的眼神冰冷无比,仿佛在看一个死人,“你那样对待你的师弟,却还问我做错了什么?”   方郁鹤的眼神更加茫然了……他怎么对待,他哪个师弟了?   但一想到司玄夜刚才询问安九时的神情,方郁鹤不确定的想,难道师父是说……安九?   可是安九的灵根不都是您亲手剥夺的吗?   方郁鹤心生郁气,再赶紧给自己喂了颗丹药后,便再也撑不住,晕了过去。   司玄夜也懒得管他,他现在又能控制身体了,当然是要赶紧去找到安九。   一想到安九这段时间所受的苦,司玄夜就仿佛自己心脏被撕裂了一般。   司玄夜与林静渊打过的交道已经不少了,他这次以最快的速度找到了林静渊,却得知安九早就被他丢到了凡俗界,甚至都记不清是丢在了那片区域。   司玄夜杀气腾腾的揪住林静渊的衣领,双眼通红的瞪着他,“你折断了他的手脚,划花了他的脸,却把这般毫无自保能力的他丢在了凡俗界?”   如果不是他们实力相当,司玄夜真想立马就杀了他!   林静渊也没想到,只是顺手帮他处理了一个垃圾,竟会让堂堂微月剑尊,变成现在这副癫狂的模样。   他挑了挑眉,有些好奇,“那小崽子的灵根不就是你剥的?你那两个徒弟,一个放他血,一个拿他试药,不也都是你默许的?你现在来装什么正义无辜?还说说你是被人夺舍了?”   林静渊没说一句,司玄夜脸色就更苍白一分。   这每一句话,都是对他灵魂的拷问……那些虽然不是司玄夜做的,但他也否认不了,因为他知道,如果不是现实中,林静渊提早把安九掳走,那么事情的走向,极大可能,就会按照这个发展进行下去。   想到现实中,林静渊的举动,也算改变安九命运的重要节点,他对林静渊的怨气少了几分——从想要将人虐杀减少到愿意给他留个全尸。   不对……   司玄夜皱眉回忆,改变了安九命运的节点,不在林静渊这里。   他重新梳理记忆,最后终于回忆起来,在试剑大会那段期间,他确实有去看过安云歌,他当时在安云歌那里,突发奇想的,想让微生岚看看安云歌的天赋运势。   九尾狐看修士的根骨,与普通修士和阵法检测根骨不同,九尾狐不仅能看出修士根骨适合什么样的功法,还能看见修士道心。   他当时想要安云歌做自己的继承人,对其道心的关注,自然不会少,正巧遇到微生岚能出来,便打算把人带去让微生岚看看。   司玄夜把这个打算告诉安云歌,让他准备一下与他去见师祖,安云歌当时表面答应,可一转头就脸色苍白的昏了过去,于是他与韩柊在安云歌那里耽搁了大半夜,天微微亮时,才回到清辉阁。   ……然后,撞见了一身奇怪痕迹的安九。   原来,变故,是发生在了那一晚吗? 第49章 幽阳。   司玄夜强压着林静渊, 让他带路去寻被他丢掉的安九。   但林静渊一身反骨,哪儿能这么容易屈服,两人最终还是打了一架, 各种带着严重的内伤,前往了凡俗界。   林静渊不老实, 问他的时候,他就说记不得具体丢哪儿了, 气得司玄夜总想杀人, 他当然知道林静渊的心思, 无非就是想看自己的热闹,可让司玄夜不要表现得那般在意安九,他又着实做不到,更何况他心急如焚, 担心多耽搁一些时间,安九就会受更多的苦, 这样的情况下,他根本没心思与林静渊虚与委蛇。   司玄夜也不是没想过, 他这样做有什么意义……这或许只是个梦境, 就算再真实,也与现实无关。   也可能,这只是溯世书给他的人生拟的一个剧本儿, 就算不去理会, 也不会影响他的现实。   但是就算心理上能说服自己,感情上他也做不到,他无法放任, 安九在他知道的情况下,受那么大的罪。   他的道心早就坏了, 他无法再像岷阳剑尊期望的那样,永远摒弃私情,不为外界所干扰的……坚定的做一个无欲无求之人。   两人用了三日的时间,搜遍了凡俗界所有人类聚集的城镇,终于,司玄夜在白月城,找到了流落街头的安九。   彼时,少年靠在青石堆砌的城墙边,目露艳羡的看着旁边那些肮脏的乞丐们,一窝蜂的涌到街头,抢夺几个好心人善施的馒头。   司玄夜便是一阵头晕目眩。   他印象里的安九,再是狼狈时,也是夺人眼球,容貌身姿出尘绝世的。他何时见过,这样的安九。   这样……一身苍凉,死气沉沉的安九。   他像一抹流离失所的幽魂,被这个庸俗凡尘排斥着,那般格格不入。   那一瞬间,司玄夜只觉得,这世间没有一处和他心意,合该……全都毁灭。   司玄夜闭了闭眼,压下自己翻涌的心绪,不可以被心魔掌控,至少,现在还不可以。   安九靠在石墙边,看着那些乞丐去夺食,他却没有动弹。   他知道自己抢不过他们,这样贸然扑过去,不过是白白浪费体力。   他的想法是,等那些乞丐回到这片休息区后,自己再偷偷从他们那里偷一点吃的,然后赶紧吃掉!只要吃到肚子里,那就是他的了,就算挨了乞丐们的打,食物也不可能再还给他们,那样就还是值得的。   安九的手脚都被林静渊折断了,但被丢到凡俗界后,还是靠着嘴甜,哄得一个老乞丐,帮他接了骨,但老乞丐接得不好,安九的手脚无法恢复原状了,只能些许能让他在地上爬行的力气。   而老乞丐也只给了他一天的水和食物,便不再管他……没谁能帮谁一辈子,对于老乞丐来说,食物和水,也是维持他自己生命的东西,大家都活成乞丐了,也只有自己才能顾得上自己了。   穷则独善其身,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安九不怪老乞丐,他觉得老乞丐已经是很好的乞丐了,他总是这个样子,不会对世界抱有太多恶意,总是觉得,世界上的好人会比坏人多。   安九心里计划完,便闭上眼睛,靠着墙假寐,心里则估算着,那群乞丐多久会回来,回来时会带些什么……他好像瞧见,他们抢了馒头,还有花卷儿。   安九不由自主的开始吞咽口水,这段时间,他的嘴里总是不听话的分泌口水,总也吞不尽。   有时候安九自己也在想,人为什么不能靠吞咽自己的口水活下去呢?他每天吞咽的口水量也很多的,想到馒头的时候口水很多,再想点儿别的,还能更多……他真是超厉害的。   然后安九突然又想到,昨天他们好像还抢到了鸡腿,但是昨天安九没敢偷东西,鸡腿是荤食,抢到的乞丐都是身强力壮,很厉害的乞丐,他们就算没有立马吃掉,也会格外防备,有人会偷他们的食物。   ……其实安九今天也是第二次偷东西,第一次偷了一个乞丐小孩儿的糖葫芦,他的乞丐老爹逮着他连踢带踹,把他牙都打崩掉一颗。   还是很痛的,而且没有了牙齿,也吃不了东西,会死得更快的。   安九便安分了几天,只能啃点儿墙皮上的苔藓度日。   他到底修过仙,体质还是不错的,很能扛饿,只是这已经是第五天了,他五天没有正经吃过东西了,快要扛不住了。   安九知道,再这样下去,快就会失去行动能力,到时候,怕是连爬起来啃墙皮的力气,都没有了。   那他就该死了。   可是他还不想死,他想吃饱以后,再想办法弄点钱,然后再找一个医馆,重新接一下他的手和脚……打断了再接也没关系,他现在很能忍痛的,被林静渊折断那次,也没感觉有太难熬,他一定很轻松就能熬过去。   如果运气再好一点,他的手脚恢复的特别好,以后还能下地干点农活,那他还能靠自己养活自己。   怕运气没那么好,他变得肩不能挑,手不能提,但至少,大致能有个正常人的模样,还能去私塾做个教书先生,或者给一些店做账房先生,以前也不是没做过这些琐碎活儿,他还是很有信心,能依靠自己活下去的。   人,越是处于低谷期的时候,越是要给自己设立一个目标,有期待的东西,就会有活下去的动力。   这个道理,是徐菀娘告诉他的,他的娘亲,不明白太多的大道理,但总是告诉他,人要活着,才会有希望。   他和他娘一样,一直以来,都是想活下去,然后过得好一点而已。   想这些的时候,安九身边,已经陆陆续续有了动静,大概是那些乞丐们回来……但他不打算睁眼,就这样假装睡着,再偷听一下他们的谈话,好能再多掌握一些信息。   好久之后,耳边都没有人说话,安九奇怪的睁开眼睛,便看见他眼前站着个陌生男子。   男子长得很高大,身形颀长,容貌却平平,此时看着安九的目光,深沉得好像马上就有有实质化的情绪从那双眼眸里流淌出来。   而且这人气势太盛,不像个普通凡人。   怪不得那些乞丐不敢靠近,在白月城,得罪了贵人,是会被直接拖走打死的!   安九也不敢得罪人,还以为自己是挡住了对方的路。   他努力朝旁边蛄蛹了几下,那男人便又往前走了一步,离他更近了。   安九呼吸急促,急忙开口,“贵人别急,我,我尽快离开……”   说着,他就快哭了,他腿使不上劲儿,根本‘尽快’不了。   男人大步走到他面前,也不嫌他身上脏臭,一把搂住他,将他死死摁在了怀里。   安九呆住了,不明白他为什么抱自己。   这样抱了还不算,后面男子更是直接将他拦腰横抱了起来。   “等,等一下!”   安九连忙叫停,男人看上去气质高不可攀,却真的听了他的话,驻足等着他往下说。   “我现在还不能走。”安九说着,眼睛还时不时的瞟一下蹲到了隔壁街的乞丐们。   司玄夜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眼神瞬间变得冰冷,“他们欺负了你?”   安九摇头,“不是,是我想偷他们的馒头……啊,不,不是,我开玩笑的。”   意识到自己在陌生人面前说了不正确的话,安九便急忙打住了。   他有些懊恼,自己怎么这么嘴快呢……这样想着,他又小心抬头,觑了一眼抱着他的男人。   一个乞丐,想要偷别的乞丐的东西,应该不算什么很出格的事吧。   男人却愣了一下,一滴眼泪,就这么毫无预警的从他眼眶滑落。   “你怎,怎么哭了?”   男人摇了摇头,收紧手臂,将怀里的人抱得更紧了一些。   安九,沦落至此,想做的‘坏事’,也不过是偷点东西吃……不提真正大奸大恶之人,就算换做是他,第一想法也是将这群乞丐驱赶,占领这片区域,那么这里的所有资源,都只会属于自己。   驱赶不掉就杀掉,修仙之人,本就无时无刻在与形形色色的人的天争命,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世界,他却漏看了真正单纯的人。   安九见男人只是摇头却不肯说话,也开始有些慌了,听说有些邪恶的组织,会拐走乞丐,然后悄悄虐杀,只为了满足他们嗜杀的变态欲望……   安九扭了两下,对方甚至不觉得他在反抗,只是颠了一下,把人网上抬了抬。   “你,你要带我去哪里?”安九太害怕了,他怕死,没有一天没怕过。   “带你去吃东西。”我以后,再也不禁止你吃凡间的食物了,你可以吃你任何想吃的东西。司玄夜默默在心里补充了后面一句。   他改变了自己的容貌,因为他不知道,如果用自己那张脸来见安九,他会不会排斥自己。   司玄夜现在是一点儿都不舍不得让安九露出难过的神色,不想他难过,更不想,他是因为自己而难过。   反正这只是一个梦境,他早晚会从梦境中醒来,在这之前,就让他欺骗小九,也自欺欺人一次吧。   听到是吃东西,安九便安静下来。   虽然心里仍有怀疑,但可以先吃饱了再做打算,天大地大,吃饭最大嘛。   司玄夜不敢带着他乱吃东西,而是先询问了安九的近况,这一问,又让他感觉像是经历了一场天崩地裂的浩劫。   “你多久没吃东西了?上一顿吃了什么?”   安九想了好一会儿,才具体回忆起来,他入口了什么东西,“六天前,我吃了一只蚂蚱,还有青苔,你知道这个季节,蚂蚱有多难找吗?”   说到这里,安九甚至有些高兴的向他介绍起能入口的食物来,他说现在可好多了,还能逮些个小虫子,之前他的手脚完全不能动,啃个青苔都费劲。   安九没觉得自己过得多遭罪,他虽然看上去娇气矜贵,但其实很好养活,也总是乐观。   司玄夜却默默攥紧了拳头,尽管早有准备,心知小九肯定不会过得很好,但却没想到,他竟是连普通人正常能入口的食物,都没能吃上一口。   这一刻,司玄夜恨不得将林静渊的脸也埋进吐里,让他也靠吃土吃虫子活上半个月。   司玄夜声音微微有些颤抖,“吃这么少,待会儿就只能先喝点儿粥水了,我叫人给你熬稠一点,你不要贪多,要一天一天的加量,好吗?”   安九觉得,他的语气有点奇怪,而且说的内容,也像在哄小朋友。   这也太奇怪了,他是相信世界上好人多没错,但很奇怪的‘好人’,他还是会产生防备心理的,“你干嘛对我这么好?你是想把我养胖一点再杀掉吗?”   司玄夜又深吸一口气,“这样就叫对你好吗?”   “对待陌生人,你这个态度就已经很越界了。”安九和他讲道理。   司玄夜心想,小九才是真正心性品质都很优秀的人,经历这么多磨难,他始终犹如一轮不灭的太阳。   “没有越界,你……长得像我一位故人。”司玄夜开始为了一个谎言,而撒另一个慌。   安九还是很怀疑的看他,眼底写满了不信任,“我这副尊荣,你竟也能看得出我像你故人?还是说,你故人脸上,也有我这样丑陋的疤痕?”   此时,司玄夜已经将人带到了一处客栈,他把人放到椅子上,伸手碰了碰安九脸上的伤疤,“不丑,可以治好。”   安九心里已经确定了,看来这男子的故人脸上,确实也有一道丑陋的疤,他是爱屋及乌,把自己脸上这道都给看顺眼了。   但安九还是要跟他说实话,“这个疤痕治不好的,里面混了毒药,再厉害的灵丹妙药,也无法完全去除痕迹。”   “你别担心,交给我就好。”不仅是脸上的疤痕,还有他的修为,他的灵根,他都要为他重塑。   因为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离开这个梦境,司玄夜的动作很快,他动用自己一宗之主的能力,搜集齐了药材,却发现人算不如天算,失去了天灵根和修为的天灵体,竟然在日益衰竭。   司玄夜找到安九的第十六天,安九在屋里睡了十二个时辰。   他脸上的疤痕淡了很多,看起来没有那么狰狞了,如果有人愿意仔细打量,发现安九的容貌十分优越,如果不是那道疤的话,便真真是一张出尘绝世的美人相。   司玄夜不再东奔西顾,而是留在了安置安九的这个凡间小院儿,想要把所有的时间都留给安九。   他又盯着这张沉睡的脸瞧了许久,感觉怎么看都很好看,就连那道贯穿了全脸的疤痕,也莫名生出一些可爱来……他想象着安九做表情时的样子,半点不觉得他的疤痕难看。   当然,如果没有那道疤,那就更加的完美。   司玄夜看了好一会儿,安九才从睡梦中醒来,他长长的睫毛颤了颤,配合着那道,留在眼睑下方的青色剪影,就好像一只翕张着翅膀的蝴蝶,马上便要翩飞而去了。   司玄夜猛地捉住了安九的手,害怕蝴蝶真的离去。   安九终于睁开沉重的眼皮,可明明才刚睁眼,他就感觉无比的疲惫。   他半敛着眼睑,侧头看了看外面的天色,然后转回头,对司玄夜歉然一笑,“抱歉啊叶大哥,好像睡了很久。”   司玄夜帮他理了理鬓发,“没有。”   安九看了他一会儿,打了个哈欠,“叶大哥那位故人……怎么样了?”   “不知道,我把他弄丢了。”他声音很轻,好像是怕把人吓着。   安九便叹了口气,“我好像也要步你那位‘故人’的后尘了……可是我明明吃饱了呀,吃饱了,不是就不会死了吗?”   后面这一句,安九近乎呢喃。   “不会死,你不会死。”也许在今天之前,司玄夜还觉得,他已经尽力了,不过是个梦境而已,做到这一步,已经足够了。   可在听到安九这句话之后,司玄夜意识到,他还在挣扎求生,他想活着的意志,比任何人都强烈。   一个明明还活着,还想活着的人,却被身边的亲友们放弃,那他该有多么的绝望啊……   司玄夜重新梳理了一下计划,决定要回万衍剑宗,找安云歌拿回天灵根。   灵根这种东西,当然不是随随便便剖来剖去,都没关系的。   融合灵根的做法,只能进行一次,之后便是再融其他的灵根,也不会起作用。同样的,由融合而成的灵根在被剖出,也无法再进行别的融合。   也就是说,安云歌的灵根,他就算剖出来了,也没有用,但他还是想要这样做,这是对安九的一个交代。   要剖安云歌的灵根,实在太容易了,他的修为不如自己,在自己手里,只是待宰的羔羊而已。   只不过,他比方郁鹤的防备心更重,制住他时,还是花了一些功夫。   与方郁鹤一样,安云歌对司玄夜的行为充满了不解,但司玄夜并不想与他废话,禁言定身,这些曾经用在安九身上的手段,又被他如法炮制的用在了安云歌身上。   而安云歌却没有安九那般能忍痛,几乎是剥离灵根的动作才刚开始,他就晕死了过去。   司玄夜不免感到有些遗憾,他本想把这场剥离术的时间,再尽可能的延长,让安云歌多体会一下安九受过的苦,可没想到,安云歌竟如此经不起折腾。   也罢,倒是节省了他一些时间,好,让他能多陪陪安九。   安云歌不可能再移植融合别人的灵根,他与修仙一途,已是无缘。   司玄夜也没做多余的事,等安云歌醒来,自己就能被他的状况逼疯……他可是见过安云歌心脉有损,无法走剑道一途时,是如何在万衍剑宗所有长老面前撒泼发疯的,这次他被毁得更彻底,以他的心性来看,他是绝对无法东山再起了,他只会自我毁灭。   安九沉睡的时间越发的长了……司玄夜如今便是什么都不管不问不理会了,修仙界均道他心魔缠身,已经入了魔道,曾经高风亮节,清雅出尘的微月剑尊,连着剖了自己两个徒弟的灵根,还重伤了自己那大弟子,然后离开万衍剑宗,连宗门都不管了,这不是入魔了又是如何?   但只有司玄夜自己知道,他不过是不想管了,不在乎了。   不管这是梦境还是真实,如果这里没有安九了,那这个世界也没有存在的必要。   成仙也好,成魔也罢,关他何事呢,他只要守着这一方天地,守着安九即可。   第二十一日。   万衍剑宗的人找到了这座小院儿。   司玄夜趁着安九睡着的时间,用微月剑‘接待’了一下他们。   万衍剑宗的弟子们,没想到他们的宗主竟然真的会对他们刀剑相向,倒也没有特别难‘招待’,很识趣的,回了宗门,并把司玄夜的话带了回去。   “下次再不经我允许寻上门,我便不会剑下留情了。告诉那些长老,少操心本尊的事儿,时间到了,本尊自会回去领责。”   送走这批弟子后,司玄夜仔细观察了一下院子,将打斗的痕迹清除,才回到了房间。   安九还在睡着,司玄夜一时间既觉得松了口气,又觉得揪心不已。   安九再清醒时,已是月上枝头。   司玄夜问他,是先吃东西,还是先活动活动。安九选择了后者。   司玄夜将人扶到了院子里,安九看着院子里那棵缺了一根枝丫的树,神情恍惚的想,原来白日里自己真的短短清醒过一段时间,而那时看见的场景,也并非做梦。   司玄夜见他久久看着一个方向,心里有些不安,“在看什么?”   “看天,好像快要下雪了。”他说,“我娘也是死在一个下雪的天里。”   司玄夜心中一抖,勉强对他笑了笑,“天气是越来越冷了,少在外面待会儿,先进去吧,我去给你端甜粥,还温着,趁热吃。”   “好。”有吃的安九就开心,他朝司玄夜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只是原本脸颊上的梨涡,已经瘦到看不太出来了。   吃完东西,安九便又困了。   他裹着小毯子,坐在床边,头一点一点地打着盹。   司玄夜一转头,便见他可爱的模样。   他把人抱起来,安九就猛地惊醒,司玄夜急忙安抚,“抱你去床上睡,不用担心,都会好的。”   安九便松懈下来,等司玄夜将他放到床上时,他又已经睡熟了。   安九再次醒来,已经是三天之后。   司玄夜守在他的床边,脸上竟胡子拉碴的,眼里也布满了血丝。   “怎么了?”安九的声音也哑得厉害。   司玄夜说,“你睡了三天,一次都没醒。”他真的很怕,怕安九不会再醒来。   安九愣了愣,他也没想到,自己这次竟然会睡这么久,“我太贪睡了。”   “嗯。”司玄夜应了一声,之后两人便是长久的无言。   久到安九的眼皮又变得沉重,眼看着就要慢慢合上……   司玄夜开口,“小九,只要恢复灵力和灵根,就不会死了。”   他终于无法继续在安九面前假装一个凡人。   安九苦笑,“恢复不了灵根和修为了,我撑不住的。”   撑不到找到能融合的灵根,也撑不住再一次剖开身体,融合灵根。   “把我的修为给你,就能撑住。”司玄夜的声音有些颤抖,“对不起。”   安九还是不明白,直到司玄夜的手,搭在了安九的衣襟上,他才反应过来,司玄夜是想与他双修!   安九错愕了好久,才闭上了眼。   其实也没关系,只要能活下去就好……反正他之前不也是这样打算的?只要能活命,他什么都能豁出去。   他这样安慰自己。   可在这段时间里,他才真正感受到,被司玄夜当成人来对待,是种怎样的体验。他做不到再在这个人面前,自轻自贱。   安九艰难的伸出手,搭在了司玄夜置于他胸膛的那只手背上。   “师父,不要这样对我。”   司玄夜猛地抬头,安九依然紧闭着眼睛,只有滚烫的眼泪,从眼缝里溢出。   ……他们之间的关系,已经修复不到曾经。安九嘴里喊他师父,却是不肯在承认他的身份之后,再正眼看他。   司玄夜瞬间便溃不成军,慌乱逃离。   后来,安九便又睡了,司玄夜才敢回来守着他。   这次安九睡得更久。   司玄夜已经不敢再拖下去,但是安九不愿与他双修,他无法将修为渡给安九,第二个方法实施起来,便会更加凶险。   “修行本是与天争命。”司玄夜在重复了无数遍这句话后,将微月剑幻化成了匕首的形态——前两次剖灵根,都是用的他的本命灵剑。   司玄夜坐在安九床前,解开了自己的衣袍……   安九再睁眼时,房间里依然昏暗,窗外透来微微一点亮光,让人分不清这是清晨还是傍晚。   但是都无所谓的,反正下一次醒来,也搞不清楚,具体是几天后的。   也许他倒霉,根本就没有下次清醒的机会了。   安九胡思乱想了一阵,才发现司玄夜坐在他床尾的阴影里……不管司玄夜,是他最近的注意力,总是很混乱。   而当他一旦注意到司玄夜的存在,就很难将他忽视——   司玄夜没穿上衣,打着赤膊,正定定的看他。   这样的场景,猛地一瞧,还挺吓人的。不过安九没被吓到,他的心脏负荷不起‘惊吓’这种情绪,便自动为他屏蔽了。   “师父,你在做什么?”安九的声音有些喑哑。   他以为司玄夜仍然没有打消双修的念头。   司玄夜缓缓抬起手,往安九面前送了送。   他掌心是一把匕首,下面压着一个锦盒。   “里面是能护住你心脉,不让你疼的丹药,后续也能为你快速愈合伤口……不会遭什么罪。”剩下的,便只能看天意了。   “那匕首呢?”安九垂下眼睑,轻声问到。   “你来,剖我的灵根。我为你融合。”司玄夜表情平静的说出能震惊整个修真界的话。   安九猜到了,他没有接。   他心里有很多疑问,想问很多很多的‘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在那样对待他以后,又来对他掏心掏肺?为什么总要叫他如此为难?为什么要让他来做恶人?最想最想问的,为什么还要来找他?还要来救他?   可是开口时,他却是说了另一件事,“可是师父,剖了灵根,你就是个凡人了,如何能为我融合灵根?”   看起来,好像是在关注自身。   司玄夜却知道,安九只是想劝他回头,“我是天生道骨,就算没有灵根,亦可修炼。”   只是会损伤修为罢了,他想,他这五百年的修为,看来是无论如何,都保不住的……不过也没关系,能换安九平安即可。   安九听完,却是挥手打开了司玄夜的手,“我不要你的修为,也不要你的灵根,你别在我身上费心思了,回去做你的剑尊宗主吧,别来管我死活!”   他好像是已经放弃了求生,一心寻死。   司玄夜却不这么认为。   他捡起掉落在床上的微月剑,垂眸盯着它看了很久。   安九问,“你还想做什么?”   “如果我自己剖,会比你更熟练一些。”司玄夜本想着,以这个方式,向安九赎罪……虽然不是他现在这道意识剖了安九的灵根,但都是他,他不会连这点责任都担不起。   听见司玄夜这样说,安九眼睫毛颤了颤。   司玄夜思索了一下,又继续道,“但是没有定身术,且又需要剖开背后,我的手也可能不太稳。”   “……疯子。”半晌,安九只吐露了这两个字。   司玄夜还想问他,要在这里剖,还是避开他,安九便又昏昏沉沉,没了意识。   他便只好加快行动,直接动手,反手为自己剖灵根。   其实做起来,也没他说的那么容易,就算有灵识可以看见,但自己剖自己灵根,还是很不方便……血也流得到处都是,实在是无法兼顾太多。   司玄夜白着脸,咬着牙,一寸寸往下剖。   他活了一千多岁,修行到现在,大大小小也受过许多伤,也有无数次性命垂危的时刻,比这严重的伤多了去了,可司玄夜仍然觉得,剖灵根最痛,痛到心里,痛不欲生……   司玄夜将自己灵根完全剖出来时,外面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不多一会儿,稀稀疏疏的雪花从空中飘落,慢慢得竟有发展到鹅毛大雪的趋势。   司玄夜没有关注外面,他损耗严重,本该继续稳固自己的状态,但他却根本无暇顾及自己,只是匆忙往嘴里塞了几颗丹药,又囫囵吞了下去,便匆忙给安九融合灵根。   他是天生风灵根,属于变异灵根的一种,攻击性强,不如水灵根、光灵根等辅助性灵根柔和。   司玄夜怕安九融合时出意外,便时刻守在他身边。   那场大雪下了四天,才逐渐放晴,司玄夜等了又等,安九却始终不见醒。   司玄夜吐出口浊气,伏身碰了碰安九冰冷的嘴角,“你看你,喜欢乱说话,这下可好,一语成谶了……”   将安九背好后,司玄夜将微月幻化为长剑,回了万衍剑宗。   后来的世人便只知道,万衍剑宗的宗主入了魔,斩杀了自己的徒弟不说,还在东岐之巅召唤出来鬼蜮,要拉着修真界共沉沦。   人世的流言,谁爱谁评断。   司玄夜什么都不管不看不听,他记忆的最后,只剩一片血红的颜色。   微月生西海,幽阳始代升。   司玄夜终于明白了,他需要的,不是寒霜,也不是剑道……   他需要的,是太阳。   ……   从梦里醒来时,司玄夜只感觉恍如隔世。   他有些过于沉浸到那个梦境里,以至于如今心境竟有些不稳,恐有被心魔入侵的迹象。   但他已经承诺了周长老,而且也和众人定下了出发时间……还有就是,他要看到安九。   要活着的,健全的安九。   司玄夜草草压制住心底翻涌的心魔,匆匆赶往弟子居。   安九的小楼不再是梦里那般荒凉的场景,院子里晒了一排短短小小的衣物,旁边儿树下还有一个手工编成的吊篮,他记得,是初夏之时,方郁鹤编给安九的生日礼物。   司玄夜心绪平复了许多,原本还在叫嚣沸腾的心魔也弱了几分。   他稳住脚步,慢慢走进小院子,安九察觉有人进入,从小楼里跑了出来。   还是八岁的样子,白白嫩嫩的,完好无缺的。   司玄夜闭了闭眼,在睁眼时,就见到安九笑着朝他奔过来,嘴里脆生生的喊了声‘师尊’。   他这才感觉,这个世界是鲜活真实的。   司玄夜带着安九出发前,又拐回清辉阁,将‘小小九’放进了芥子空间,一起带上。   后来在演武场集合时,司玄夜又远远看见站在人群后的雪念,他最终没答应把雪念带上,但却不是因为别的理由,而是单纯的自己心里有鬼,怕他会对安九乱说。   离开万衍剑宗后,安九才敢凑到司玄夜身边,向他认错道歉,“师父,你是因为我捅了安云歌一剑,才不得不为他寻找灵药的吗?”   司玄夜觉得,安九太容易为别人着想,这样不太好,“不用这样想,是有几株灵药,也是我所需要的。”   他现在更不想帮安云歌修复什么心脉了,但他如今刚脱离梦境,心魔缠身,无法闭关的情况下,自然还是选择远离那个罪魁祸首的好,否则他担心自己再一次入魔,届时不受控制的伤害到安九。   安九点了点头,又问,“不是为了我,那是为了‘扶光君’吗?”   因为自己和扶光君长得有几分相似,所以我对他如此偏袒?   司玄夜愣了一会儿,这段时间在安九看见,就像是被道破了心思后的茫然期。   但其实,司玄夜只是经历了一个太漫长的梦境,就算记忆里再好,要将一个不熟悉的人的名字,再次与遥远的记忆串联起来,还是需要片刻时间的。   司玄夜终于想起了‘扶光君’是谁,但却还是没能明白安九的意思,于是只能粗糙的否认了一下。   安九则想的是:看吧,连否定的话,都说得力不从心,看来我果然是个替身。   那这个替身的界限在哪里?他要如何才能扮演得好,让师父开心?   年仅八岁的一小只崽子,开始思考起关于感情的大事……是的,他并不在意自己是不是替身,反正他现在也是不懂情爱,对司玄夜的感情还处于一直仰慕,感恩的地步,他想得简单又直接,那就是,只要师父愿意,他怎样都可以的。   在快要抵达溟川地界时,司玄夜发现雪念偷偷跟了过来。   经历那个冗长真实的梦境后,司玄夜对自己另外两个徒弟,越发没有好脸色。   却又想到,梦里那个邪性的方郁鹤,对安九的所作所为,他又突然对自己的安排感到了后悔……不能让小九和方郁鹤这小子单独待在一起,这小子喜好脾性都有些古怪,老琢磨着欺负小九怎么办。   但已经到了这里,又不能把安九单独扔在溟川,思来想去,司玄夜还是接受了雪念,让他跟着一起进了溟川,雪念虽然有些钻牛角尖,但行事还是光明磊落的,梦境里那个雪念虽然隔三差五的觑了安九几次血,但他知道,他也是受了‘自己’的命令。   如此一来,方郁鹤和雪念互相监督,私底下应该做不出什么小动作。   安排好了这一切,司玄夜才进了溟川绝地,打算速战速决,取完灵药就回来接安九。   “师父小心。”安九乖乖的跟他告别,保证自己不会乱跑。   另外两个徒弟也答应了会好好照顾安九,这种承诺带着点心魔誓的意味,才总算让司玄夜完全放下了心。   但他只顾着为安九考虑了,完全忘了自身的情况——他刚损失了五百年修为不说,还是强压着心魔,心境不稳定的状态。   而这溟川绝地,之所以一开始就决定由他独自前往,只因为,此地有着‘化神之下,有来无回’的传闻。   但修真界的修士们却也都知道,这话是传闻,却也是箴言警示。 第50章 失败。   安九与方郁鹤、雪念两人待的地方是整个溟川里, 相对安全的区域,但也只是相对安全,并非绝对。   在司玄夜离开的半天后, 便有一波毒虫袭击了这片区域。   好在毒虫并非特别厉害的灵兽,唯一麻烦的, 就是它们数量太多,杀起来没完没了的, 十分消耗体力。   一开始, 方郁鹤还让安九待在一边儿, 不用出手,可一个时辰后,他便喘着粗气,毫无形象的冲安九喊道, “小师弟,搭, 搭把手!这些死虫子,数量也太, 太多了!”   好在只是数量多, 威胁性不算大,就算是练气初期的弟子来,也不会有什么大的危险, 更何况小师弟可是堂堂剑修, 剑修可比普通同等级的修士强多了。   安九也没真打算作壁上观,他趁着方郁鹤和雪念杀虫子时,观察了一下这些虫子, 然后发现他们有意避开了一些地方,因为虫子数量巨大, 避开某些地方后,就显得特别明显,倒是很好辨认。   安九随后对比了虫子们空出来的位置,总结出的一个共同点就是,那些地方好像是另一只虫子的巢穴!   喜欢玩儿虫子的安九立马意识到,筑巢的虫子,对这波大规模迁徙的虫子有克制作用……先不提打不打得过这么多虫,就前者分泌的气味能让后者避让,对他来说,就是前者比后者厉害得多!   “来了来了!”安九这一个时辰里,除了观察虫子,就是在方郁鹤和雪念清理过的地方刨虫坑,要说玩儿虫子,他可算得上个中高手!   雪念回头看了眼安九,对方郁鹤道,“还是让小师弟在后方躲着吧,他还太小了。”   方郁鹤也没真打算把安九拉进战斗中心,只道是让他清理一下越过防守线的虫子,以防它们调头偷袭,“无事,让他看着点儿漏网之虫即可。”   雪念没有多说,却还是微微有些恍神……   他不比安九大多少,却也没有得到过方郁鹤的特殊照顾。   明明知道眼下这情况,不是钻牛角尖的时候,可雪念还是忍不住有些分神。   他想,他和安九注定是不一样的,谁待他们都不一样。   就这么分神的一瞬间,一只挥舞着巨大毒钳的虫子突破了他的防守,眼看要落到他脸上,雪念无法躲闪,他的长剑刚扫开面前一排虫子,收势不及,只能硬抗这一下。   雪念别过脸,只打算把伤害减到最低。   想象中的攻击和疼痛并没有降临,一道雪白的剑光在他眼前炸开,宛如惊鸿的一剑贴着他的脸颊划过,扬起他侧脸一缕鬓发。   一只有他脸大的毒虫被剑气劈成两半,掉在雪念脚边,几对虫足还在不停的挥动挣扎。   少年翩翩,意气风发。   不得不承认的是,安九哪怕只有八岁,也确实是天生拿剑的材料。   他挥剑斩杀毒虫那一剑,干净利落,已经初见独属于他自己的剑气风格,再过个十年,安九定能在剑道上大成,练出属于他的剑意。   “雪念师兄,应敌时可不能分心呀,哪怕对手只是虫子!”安九转头,冲他笑了一下。   这话师尊也跟他说过,但雪念此时却并没有被小他几岁的师弟教训的羞愧感,全因安九并没有给他任何高人一等的姿态。   而少年的笑容仿佛灼人的艳阳,绚烂夺目得让人不敢直视。   雪念突然便有些明白,为什么所有人都待安九不同了……他明媚耀眼,本就该是焦点。   雪念点了点头,再次握紧手中的长剑,更加专注的投入了战斗。   方郁鹤抽空看了他们一眼,笑着赞叹一声,“小九师弟真厉害。”   “我也觉得!”安九半点不谦虚,还骄傲的扬了扬下巴,但这举动并不让人感觉骄纵,反而让人觉得他这小得意的模样很是可爱。   雪念心里默默点头,他也承认,安九很是招人喜欢。   安九嘚瑟完以后,就飞速跑到方郁鹤身后,然后掏出一个透明的大罐子,递给方郁鹤,“方师兄我来帮你!”   方郁鹤一回头,就看见一罐子虫子,差点儿怼他脸上,“这是什么?”   “师兄你把你的避虫粉和这个虫子融合一下,可以抵御这些虫潮。”安九快速的和方郁鹤解释了一下,方郁鹤本就热衷炼药,对此更是一点就通。   而他刚刚用过避虫粉,对这些虫子的效果微乎其微,所以这才开始用剑杀虫,安九当时也是看见的,没必要让他再白费一次功夫,所以是安九找到了真正的克制方法。   方郁鹤快速揭开瓶盖,取出一只虫子,用掌心火将它与避虫粉凝练成一滴液体,最后又烘干变成粉末,撒了出去。   粉末散落的地方,虫子立马退避三舍,给方郁鹤减轻了压力,也好放心把前线交给安九,自己退到后方,安心炼制更多药粉。   半个时辰后,虫群避开他们的扎营地点,分流而去。   安九他们终于能坐下来休息了。   方郁鹤累得手都快抬不起来了,他修为最高,杀的虫子最多,挥剑的次数赶上他七天的练习量了,可见虫潮还是很恐怖的,“幸好安九机灵,不然就该麻烦师父了。”   方郁鹤话刚出口,就引来安九奇怪的注视,“麻烦师父?师兄你给师父传信了?”   刚刚捉虫子的期间,好像确实看见方郁鹤放飞了一只传音蝶。   方郁鹤挠了挠头,解释到,“是师父要求的,他让我每隔一个时辰,就给他传信告知当下什么情况……我刚刚告诉他我们遇到了毒虫虫潮,但并未提情况是否危急。”   “那师父有给你回信吗?”雪念听到这,心细的察觉到不对……以师父对安九的在意程度,知道他们遇到了虫潮,就算没有第一时间赶来支援,也不该,连个回信都没有吧?   另外两人,立马脸色一变。   安九担心司玄夜正在应付什么很麻烦的事,也不敢冒然给他传信,只等着司玄夜空闲下来,给方郁鹤先回个信儿。   结果就是,三人一直等到天黑,这期间,三人都分别给司玄夜传了消息,可却没等到任何回音。   这下子,连原本最淡定的方郁鹤都有些慌乱了。   他原本就不是性格沉稳的人,奈何这三人里,他的年纪最大,是另外两个的师兄,才一直撑着没露出慌乱的神色,就怕自己一慌,把两个师弟带得跟着着急。   可这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司玄夜却一点儿回音也没有,只能说明,他遇到的麻烦很棘手,短时间内无法解决。   “没事的,师父那么厉害,区区一个溟川绝地而已,根本拦不住化神修士,只有修为不够的人,在里面才会有危险……师父可能只是没空出手来,我们不要自乱阵脚。”方郁鹤试图安抚住两个急得开始走来走去的师弟,可这话才一出口,就见小师弟脸色更差了。   “怎,怎么了?”方郁鹤还以为自己说了什么不吉利的话。   “修为不够的人,会有危险?”安九开始不安起来。   师父在魔域的时候,自废了五百年的修为,也不知道掉没掉境界……但总归是让他觉得有些不妙,“师尊之前,和魔皇交手时,受了点伤……”   安九隐晦的提示。   他也不敢把师父没了五百年修为的事说出去,师父毕竟是一宗之主,万一有人心存歹心,这个消息可能会给师父带去麻烦,哪怕是师兄们,也最好是瞒着。   方郁鹤的笑容,也开始变得有些勉强,“应该也,也没什么太大问题吧,师父可是微月剑尊,剑修第一人,就算修为差点儿,也不可能被个绝地拦住,听说师父以前炼虚大圆满就去过,也只是受了轻伤。”   安九追问,“再差点儿呢?”   雪念见他脸色白得吓人,也忍不住出声安慰,“不会的,小师弟你放心吧,师父两百年前就已经进阶化神了,这修真界就没有他去不得的地方……或许,是绝地里有什么地方禁止了传音蝶?”   “对对对,这个解释很合理。”方郁鹤跟着附和。   殊不知,雪念这话,却在安九心里,跟下达了判决没两样。   但他还是顺着师兄们劝慰的话点了点头,总不能什么事,都往最坏的地方想。   而绝地里,司玄夜确实遇到了大麻烦。   原本对他来说,并不算什么的绝地魔物,却趁他心魔发作,将他撞下了悬崖,悬崖之下,则是历来擅闯绝地的修士们的埋骨之地。   这些修士早已化作累累白骨,却被无数的怨气魔气侵蚀,天长日久下,早已经化成魔物。   如今一有活人掉下来,便会把身边散落的尸骨吸过来,胡乱的拼凑成一个人形,在从地上随便捡上一件武器,就开始对着活人攻击。   偏偏能进入绝地,走到这个位置的人,还都不可能是修为太低的修士,他们化作骷髅兵后,也还保留着生前的修为。   如果仅仅是这样也就罢了,司玄夜也不是没被这么多高阶修士围剿过,但更糟糕的是,这些骷髅兵打不死,就算把他们打散架了,他们也能重新组装,有些缺胳膊断腿儿的,也不在意自己是一条腿儿还是两条腿儿,只要能站着,那就能继续打架。   而这里自古埋下的尸骨,恐不止万数。   司玄夜的心魔也越发压制不住。   如果一直这样不停下来,他只会失去意识,堕魔自戕。   心魔入体而堕魔,和魔域那群天生魔族、主动选修魔功的修士还不一样,后两者一个是种族问题,一个是修炼的功法比较邪恶,但都有自我意识在。   而后两者也同样会面临心魔问题,可以说,但凡走在修行这条道路上的人,都害怕被心魔完全侵蚀神智,被心魔入体的修士,没有半点神智可言,也不会再继续修行下去,脑子里只有无穷的杀戮欲望,自残自杀,更是常态。   在这种情况下,司玄夜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有一个声音,一直在问他,‘为什么还要负隅顽抗?接受你的命运,去覆灭你的宗门,这才是定数’。   “定数一定就是无解的吗?”意识模糊的时候,司玄夜不知不觉,问出了入镜时听到的那句话。   他的芥子空间突然开始发烫,一个被白光笼罩的物件儿,突然脱离芥子空间,直接出现在司玄夜面前。   一般来说,只有修士身死,芥子空间里的东西才会被爆出来。   司玄夜没有意识到那是什么,只是本能的追逐那道白光而去。   而还留在溟川地界的安九三人,没等到司玄夜的回信,反而等来了韩柊等万衍剑宗的几位长老。   “韩师叔、卫师叔、孙师叔,你们怎么来了?”方郁鹤见到来人,立刻忐忑的站起了身。   不止方郁鹤,就连安九和雪念,也是突然变得紧张局促起来……这时候等到了宗门的几位副掌权人,可并不算什么好消息。   韩柊面色发沉,“你们师尊在哪里?”   三人的心脏,同时又往下沉了沉,“还在绝地,没有出来……”这已经是第十天了,不仅没出来,连个传信都没有。   韩柊面色阴沉的望向绝地的方向,另外两人表情也不太好看,“韩柊师兄,我们现在怎么办,绝地也就只有你能勉强一进了。”   韩柊是炼虚后期,离化神期只差一阶,离炼虚大圆满只差一步,这里要说有谁能进绝地,那也只有韩柊了,而他进去,也就比其他炼虚修士的九死一生,多一生而已。   “到底怎么了,师叔?”安九一听他们要韩柊进绝地,彻底慌了。   另外两位长老看向司玄夜的这三个徒弟,面露不忍……都是还没培养出来的好苗子。   不过到底是东岐峰的弟子,也没必要隐瞒。   姓孙的那位长老便站出来,将真相告知了他们,“剑尊他……魂灯的灯火黑了……”   魂灯的魂火变黑,代表心魔入体。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沉默了下来,过了很久,安九才惨白着一张小脸,喃喃不停,“不可能不可能……”   韩柊也有些不忍,“确定已经是堕魔了,没有……回旋余地。”   眼泪毫无预兆的,就滑落眼眶。   “那,那师叔快去救救师父吧,求求师叔了。”安九睁着眼睛流泪,完全控制不住。   韩柊点了点头,正准备要走,又突然补充道,“但是救不了他心魔入体。”   就算是救回来,结果也只能是被镇压在无妄峰……除非有一日,他能从堕魔状态下清醒。   这句话像压垮安九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失神的跌坐在地上,双眼无神的望着地面,脑海里是司玄夜把他接出云麓府,带他找到娘亲的尸骨,帮他给娘亲迁坟,给他住的地方和吃的东西,还带他修行,教他练剑,从怎么握剑开始,到后面每一次历练都暗中护着他……不管师父是不是把他当成别人,但他的付出是真的,给自己带来的感觉是真的,师父就是他在世上最重要的人,可是现在,师父出了这么大的事,他却一点儿忙都帮不上。   后悔,绝望,自责的情绪,不断冲刷着安九的内心,一种‘不该如此’的情绪,也越来越强烈,“如果,如果可以回到过去就好了,我一定会拦住师父,不让他来这里的。”   他好后悔,在他问司玄夜那个关于‘扶光君’的问题时,他便是想过,要不然耍耍脾气,不让师父来的,他明明有机会的。   甚至更早的时候,如果他能控制住脾气,不去刺安云歌那一剑……   这样的念头越来越多,也越发打不住,直到后面,安九都好似有些疯魔了。   绝地里。   司玄夜捉住了那抹白光,他的手心里多出一尊小冰人。   司玄夜盯着这顿小冰人看了许久,无声的叫出了它的名字,“小,小,九……”   他眼里的疯狂和血色褪去一些,刚恢复片刻清明,便见手里的小冰人身体从中裂开,从中冒出一本儿拇指大小的黑红封皮的小书来。   小书从小冰人身体中脱离,飞到半空,逐渐变大到正常书册大小,然后摊开在司玄夜面前,正往前一页一页的翻动……   司玄夜的神智本就所剩不多,现在又见小冰人在他手里破碎,哪里还理解得了,眼前这本书是什么情况。   他摊开手心,愣愣的看着掌心里一滩碎掉的冰雪,呼吸越来越急促……大雪的天里,安九躺在床榻上,再也没睁开过眼睛的画面反复冲刷着大脑。   “不……要……”司玄夜挤压着喉咙,低声艰难的吐出两个字。   小冰人却在他掌心里逐渐化作雪水,再也不见踪影。   理智彻底被黑暗淹没,司玄夜震怒之下,竟开始引爆神魂,强大的修为波动,直接将面前还在翻页的书册掀飞出去,书册掉到地上,停止了翻动,合上了书页。   同一时间,安九和司玄夜脑海里,都出现一个叹息的声音,“六道未开,回溯失败了。”   两人心中同时产生疑问——什么六道,什么回溯?   陇天大陆虽有佛修,但并未大肆传道,所谓六道的观念,也不是所有人都了解。而且修道之人,当然都是信奉自己的所修之道,坚固本心,才更有飞升的机会,修士们便更不会去接收别人家道途信仰。   而那道莫名其妙的声音消失后,两人便同时失去了意识。   安府内,安九眼皮抖动了许久,终于艰难的撑起了眼皮,睁开了眼睛。   奇怪,他感觉自己好像睡了很久,但又好像没睡好,还是累得不行。   而随着安九的苏醒,悬浮在半空的溯世镜终于落到了他的手边,外表也不再是那副华丽的水晶镜的模样,而是变成了一面返璞归真的原型铜镜,只有人巴掌大,能被轻易藏在身上任何地方。   ……安九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藏这面镜子,但等他反应过来时,他已经把镜子揣进了怀里。   这时候他也发现了晕在房间正中央的司玄夜,他好像……还受了伤?   安九看着司玄夜嘴边溢出的鲜血,心里竟然觉得有些难过。   奇怪,他不是已经放下对司玄夜的感情了吗?   曾经的安九,确实将司玄夜视作生命里的救赎,可经历上一世的事后,他也已经看清了司玄夜的真面目——他是不会对别人的任何感情作出回应的,保护自己不在他那里受伤的最好的办法,那就是不要对他付出感情。   本来离开万衍剑宗后,安九觉得自己已经在慢慢放下了,怎么现在又出现这种类似伤心的感觉了?   不行不行,他得吃个一斤的打卤面冷静冷静!   安九揉着肚子从床上滚下来,急匆匆的拉开房门,外袍都没穿,就想往厨房冲。   然后一卡开门,他就傻眼了,门外一顺溜儿的,站着五个男人。   五个人本来还在争执讨论什么,此时一听见动静,齐刷刷的安静下来,扭头看向了房门前站着的安九。   其实距离安九进入溯世镜,外界也不过才过了三日。   而距离这五个人齐聚一堂,也不过过了大半日……   这几人甚至正经事儿是半点儿没商量出来个结果,全把时间耗在争论到底谁才是安九真正的道侣上了,……然后安九就拉开房间门,一脸茫然的挨个儿看了众人一眼,最后觉得应当是自己睡迷糊了。   安九见所有人都沉默,越发确定自己还在做梦,于是不在状况的率先开了口,“各位,吃了吗?”   五人,“……”   微生岚率先凑了上去,狐狸眼弯弯,“你想吃什么?我陪你去吃?”   林静渊随即也不甘示弱瞬移到安九面前,“小宠物,跟主人走,回去想吃什么都可以。”   奚青渡笑了笑没说话,眼神却往房间里看了看。   韩柊也想说点儿什么,但是看见奚青渡的眼神,也知道现在不是拈酸吃醋的时候,“师兄可在屋里?”   安九这才稍微清醒了一下,一拍脑门儿道,“哎呀!我师父昏倒在房间里了,还吐了好多血,你们快看看他去!”   说完,安九便率先往后退了一步,伸手把房门大大的拉开,回头用催促的眼神又扫了一遍众人。   只有韩柊和方郁鹤动了。   两人进了屋子后,安九也欲跟着进去,这时候却被微生岚给拉住了。   “别搭理他们,咱们先去吃东西,你都睡了三天了,肚子不饿吗?”说话间,微生岚还动手动脚想摸安九的肚子……其实就是想碰碰眼前的人,确定他真实存在。   要不是刚才情敌太多,他都已经扑上去把人箍在怀里了。   安九拍了他手一巴掌,不让他碰……这么多人在的呢,不可以在人前这么暧昧,他可没忘记,奚青渡当初是怎么评价他的。 第51章 清醒。   虽然安九对司玄夜失望透顶, 而且昏睡之前,才和司玄夜发生过一些不愉快的的事,但安九知道司玄夜是因为命劫才变成这样时, 其实也并没有觉得自己多开心。   安九愣了一下,他不是喜欢幸灾乐祸的人。   在吃饭时, 被微生岚告知,安世荣已经死了, 李培兰也已经自尽了, 娘亲的坟墓已经迁到了一处风水很好的地方, 自己惦记的一切事儿都已经完成了,安九才知道,自己这一觉竟然睡了三天之久。   微生岚凑到他身边,“我们趁现在悄悄跑了吧?”   “为什么要悄悄?”安九不明所以……司玄夜不是已经知道, 他是被安云歌陷害的了吗?那他应该已经洗清罪名了啊,他本就无罪, 正大光明走不就行了?   微生岚幽幽看了他一眼,“你的老相好全追来了。”   “……啊这!”安九尴尬得开始脚趾抓地, “其实都是误会!”   最后, 安九还是没打算偷偷溜走,而是决定和林静渊、韩柊等人澄清关系。   虽说前世那些事,他们这辈子还没做过, 不该将之混为一谈, 但安九毕竟心里膈应,觉得应当要与他们划清界限。   总不能一直就这么稀里糊涂下去吧,既然都决定要重新开始新生活了, 当然还是要和这些大人物说清楚的好,免得以后又出乱子。   安九这时候还天真的觉得, 那些个男人,会是明事理,好说话的君子。   微生岚对他的想法嗤之以鼻,但也没有继续劝他……虽然很清楚,就算安九当面要跟那群人撇清关系,他们也不可能轻易依了他,但能在看情敌们被拒绝,一定也是很有趣的事。   微生岚这时候还很自信,觉得自己一定是安九的最终选择,没想到后面才发现,他竟然也是被拒绝的一环。   吃完了东西,安九又回到了自己的房门前,一群大男人,似乎将这个小院儿,当做了聚集地,而院子里的凉亭、石桌、石椅,折成了他们的会议场地。   林静渊从刚才安九刚醒来时,叫了他一次后,便一直没对安九作出什么特殊举动,毕竟他现在没有用另一个身份,对安九表现得太亲近在意,会让安九对自己起疑心。   现在见到安九回来,林静渊态度也是淡淡的,和安九在魔宫时见到的‘林静渊’没什么两样。   其他人不知道其中的弯弯绕绕,只觉得这群人里,明明就他是单独冲着安九来的,此时却还如此能沉得住气,看来也没有真的多重视安九,怕是当成一个很有趣,短期不会失去兴趣的宠物在逗弄吧。   韩柊和方郁鹤,虽然之前也迫切的想要找回安九,但现在司玄夜出了这么大的事,这毕竟是他们万衍剑宗的宗门支柱,而且安九看上去并没有受伤,没什么大问题,便只好先把安九的事放一放,把司玄夜的伤放到了主位。   “师父的伤严重吗?”方郁鹤虽然炼丹药,但确实不太会看病,只知道司玄夜内伤严重,具体什么个情况,还是得让韩柊用法器探查。   “无甚大事,一会儿就会醒来。”韩柊没有明确说明司玄夜的问题。   旁边的林静渊冷笑一声,站起来看向奚青渡,“奚城主,这院子里,可还有空余房间?”   奚青渡也很识趣,跟着站了起来,朝林静渊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魔皇陛下请随我来。”   妖灵城作为中立势力,并不在意魔域与修真界之间的关系是否势如水火,他平等的端稳每一碗水。   见奚青渡带着林静渊先挑房间去了,方郁鹤也有些蠢蠢欲动,只是他也不是真的愚钝不堪,也知道他家师叔刚才的话并没有说尽。   院子里只剩微生岚一个‘外人’了,韩柊将目光移向他,眼神里的‘赶客’意味十足。   微生岚却不为所动,坐在原地稳足老狗,直把韩柊和方郁鹤忽视个彻底。   俗话说的好,只要自己不尴尬,尴尬的就只会是别人。   韩柊和方郁鹤就这么静静看了微生岚半晌,最后却成了安九顶不住了,他低咳一声,拉了拉微生岚的袖子,“他也是万衍剑宗的弟子,真的,师父亲口说的。”   安九的小动作被另外两人看在眼里,韩柊冒着冷气儿的看向微生岚,“我怎么不知道,万衍剑宗何时收了第二个妖族。”   微生岚诚恳道,“我不是第二个妖族,你才是。”   “呵,逞这口舌之快有什么意义。”韩柊并不相信微生岚的话,毕竟关于微生岚的那段儿过往,在万衍剑宗并不算什么好传闻,韩柊虽然和司玄夜一样,只比微生岚低一个辈分,但当年微生岚弑师之后,他的身份信息便被封锁,后面更是成了万衍剑宗里一个禁忌,短短五十年,就再也没人知道‘微生岚’这个名字。   这一代里,稍微对此有点印象的长老,也只记得一个‘战斗疯子’的称号。   自然也就更不可能有人知道,当年那个凭一己之力改变了万衍剑宗数条门规的弟子,竟然是个妖族。   微生岚跟韩柊说实话,韩柊也不信,微生岚想了想,特别欠的开口,“那我是小九的道侣,这个身份总不用避嫌了吧?”   安九无语的看了他一眼,“你正经一点吧。”   他只是不想下微生岚的面子,但听在其他二人耳中,就好像是默认了微生岚的说辞一般。   一时间,两道带着杀气的目光扫向微生岚,那人却浑不在意,仿佛完全感受不到这两股杀气,缺心眼儿似的洋洋得意。   再这样继续僵持下去,也不是个办法,最后还是微生岚掏出个万衍剑宗的宗门凭证,并立下新心魔誓言,发誓自己不会对万衍剑宗任何人不利,韩柊才容忍了他的存在。   宗门凭证是真的,上面也带了微生岚的名字,是之前雪念接引入门那次派发的外门弟子凭证,虽说是外门弟子,好歹确实能证实身份。   再加上这个心魔誓,微生岚的存在便已无大碍。   其实这心魔誓微生岚也是无所谓,反正他当年也已经发过一次。   话题进入正轨,韩柊表情严峻的开口述说司玄夜的情况,“师兄他……被心魔魇住,才会陷入昏迷。不过我已经给他服用了抑制心魔的丹药,不一会儿应该能醒。除了这个问题外,师兄的修为好像损失得比较严重,具体发生了什么,也只能等他醒来再说。”   方郁鹤的表情也有些难看起来,“好好的,怎么会生出心魔。”   不止方郁鹤对此有疑问,就连韩柊心里也觉得奇怪……其实,这要是换作万衍剑宗任何一位和司玄夜熟悉一点的长老在这里,心里肯定都是会忍不,发出这样的疑惑的。   司玄夜给外人的印象实在太沉稳可靠了。   他的情绪稳定得,像永远不会有什么大的起伏,外界发生任何事,都不会对他的心境产生大的干扰,甚至当初万衍剑宗在修真界的地位还未稳固时,有好几个宗门势力,联合起来围剿万衍剑宗,都不见司玄夜有丝毫慌乱。   就这样一个人,修真界公认的,绝不会产生心魔的修士,现在一个莫名其妙的命劫,竟然勾出了他的心魔,还被心魔缠住,不得从幻境中脱身……属实有点离奇。   安九却在听了这话之后,发现自己脑中,闪过一些画面,皆是与司玄夜有关——好像是司玄夜冷淡的说着,‘愿意自废五百年修为’这样的话。   好奇怪,他没有经历过这样的场景啊,难道是什么奇怪的联想?   韩柊无法对方郁鹤的疑问作出回答,因为他自己也十分不解。   他把目光投向安九,试图从安九那里,获得一些线索。   毕竟安九是和司玄夜一起消失在房间里的,后面他们又莫名其妙的出现,只是一个重伤,一个却毫发无损。   这要换个万衍剑宗别的长老来,估计都要对安九产生怀疑了。   韩柊问,“你呢,知道发生了什么吗?或者你醒来时,周围有没有什么异常的地方?”   安九闻言,下意识的便想到了自己怀里那面铜镜,不过他虽然知道,这个信息可能事关司玄夜的受伤真相,但他还是没有将铜镜拿出来。   安九,“我不知道,我在地宫时便昏迷了,我连我自己怎么昏迷的,又怎么醒来的都不清楚。”   微生岚插话,“这点我可以作证!”   然后他又扭头看向安九,“本来打算把安云歌捉过来给你解毒的,现在看来倒是没必要了。我猜测,那还是那解药的原因,可能之前安云歌服药时,已经是‘濒死’状态,所以解药主要解的,是这个状态下的毒,你吃解药时还没到‘濒死’的状态,它便提前催发了你体内的药性,让你先进入‘濒死’状态,再解毒。”   安九恍然大悟,怪不得他后面又莫名其妙醒了。   另外两人却是听得云里雾里,一头雾水,“什么解毒?什么‘濒死’状态?安九之前中毒了?”   他们来到云麓府后,还没来及的和安府的三人交流更多信息,只顾着搞对立了。   “来来来,我给你们好好说道说道。”微生岚狐狸眼眯了眯,最是乐得戳这帮子有眼无珠的家伙的心肺管子。   而那两人听了微生岚戳破安云歌的真面目后,表情都很平静。   韩柊,“我与安云歌不熟。”   安九对此话是腹诽不断……不熟,你还去魔域特意接人?   韩柊转过头看了安九一眼,然后就好像看穿了他的心思,表情自然的开口,“从妖灵城回来后,我就没见过安云歌,后面的时间,基本都是在为你而奔波。”   “……哦哦。”安九埋下头,不敢说话……他刚刚明明什么也没说啊,怎么这话头又转到他头上了?这种话叫他怎么接?如果只是一句干巴巴的‘感谢’得话,又好像显得他的态度有些理所当然。   安九疯狂搅手指,祈祷自己在他们眼里能立马隐形。   方郁鹤则是哼了一声,“我早看安云歌那小子不对劲,原来那天他真的在你真是动了手脚。”   说完这句,方郁鹤脸色变得有些不自在,他来来回回的看了安九好几眼,最后才有些别扭的低声道,“对不起,那时候没有照顾好你,才让你被安云歌暗害。”   安九:?   方郁鹤给他道歉?   上辈子如此瞧不起他的人,现在低声下气的给他道歉,还是因为安云歌害了他的事儿?   安九呆滞得都不会说话了……   他现在觉得脑子很乱,有些不太理解……安云歌不是主角受吗?他不应该是永远被人拥趸,被他们坚定的选择吗?   这两个人,怎么好像和上辈子不一样?   安九正疑惑的看这两人,突然便听见身后的房门传来‘吱呀’一声,他刚一回头,便见白衣剑尊飞掠至他的身边,想要将他用于怀中。   “师兄!”   “师父!”   另外两人刚一出声,安九便瞧见自己眼前一花,下一刻,他便身体腾空,被人捞了过去……而刚赶过来的司玄夜停下脚步,瞳孔里闪烁着暗红的光,死死盯着微生岚。   微月剑已经出鞘,剑尖指向抱着安九的微生岚,如果不是顾及他怀中的人,这一剑肯定已经刺了下去。   司玄夜声音带着怪异的喑哑,就像干渴了数十天,没有沾过半滴水般,“微生师叔,我猜你现在,应该打不过我吧。”   微生岚后背绷紧,没有接话。   司玄夜勾了勾嘴角,原本清冷高傲的微月剑尊,这一笑,却让人感觉魔气横生,格外邪气,他原本的气质,可谓是南辕北辙,“真要与我动手吗?”   微生岚放开安九,后退半步,“咱们各让一步……你也知道的,我若真要与你动手,到时候我回无妄峰,你也得受重伤,白白便宜了旁人。”   解除修为压制后,他还有半个时辰的自由活动时间,这个时间足够他给司玄夜一个教训,而只要不将微生岚打死,心魔誓的反噬他也能硬抗,只是就像他所说的那样,这样做的后果并不划算,挣到最后,大有可能是给他人做嫁衣。   司玄夜恢复理智,又见微生岚放了手,便赞同的点了点头。   韩柊和方郁鹤则是被这瞬间的变故惊得找不着北了,这微生岚不是个外门弟子吗?司玄夜为何又叫他‘师叔’?司玄夜好像还挺忌惮与他动手的,他再是修为跌落,也是修真界第一梯队的修为,再加上剑修的身份,何以对人如此忌惮?这微生岚到底什么来历?   司玄夜却是丝毫不在意自己师弟和徒弟们疑惑的神情,又径直往安九那边走了两步,在和微生岚一样,保持个与安九同等的距离后,才站定看向安九,“‘小小九’碎了,怪我没有保护好他。”   安九表情出现了一瞬间的空白,见他露出这副神情,司玄夜心底便有了猜测——溯世镜里的记忆,安九没有。   司玄夜神情变得失落……   溯世镜里的安九,对他绝对的信任和依赖,他们之间没有隔阂和误会,是最融洽的相处关系,再继续发展下去,也只会越来越好。   但现在看来,溯世镜里发生的事,显然没被溯世之书承认,最后那道声音说过,回溯失败,看来是真的了。   “没关系,只要有溯世镜,我们还能再来一次,没关系……”司玄夜冲安九勉强笑了笑,一心盘算着,到底要怎样改变过去,丝毫没有想起,溯世镜里那道声音提到过的先决条件。   安九也被司玄夜的话说得一慌,什么‘再来一次’?他难道知道了什么?   重生是隐藏在安九心里最深的秘密,他害怕被人发现这个秘密,然后将他捉起来研究。   前世这些人,仅仅为了个天灵根,便能那样对待他,若是让他们知道,自己其实是重生的,自己怕是更没好下场。   “什,什么重来一次,听不懂,我饿了,我要去吃饭了。”说完安九就想跑。   方郁鹤却下意识的回话,“你怎么又要吃东西?你不是才吃了过来的?我老早就觉得你这情况有些不对劲,哪有正经人一瓶一瓶往嘴里塞辟谷丹的?”   司玄夜听完这话,心中却是一惊,他想起有一段时间,在东岐峰时,安九对食物有着近乎执念的渴望……难道说,溯世镜里那场梦,安九也有记忆?   司玄夜隐瞒身份,把安九带走后,一开始一段时间里,安九也是对食物异常执着。   那时候的他知道,安九是因为当过一段时间的乞丐,总是饿肚子,才会有那样的反应……可为什么,在万衍剑宗待着的安九,也突然出现了那种对食物异常渴望的反应?   他以前,并没有重视安九身上的这些细微特征,现在想起来,却令他惶恐又心痛。   而很快,司玄夜又意识到了更深层面的东西。   ……不,不是这样,小九早在进入溯世镜前,就已经有了那些症状,他不是‘记得’,他是……经历过。   司玄夜看着对他满脸戒备的安九,心中又不由一慌。   他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不明白安九是怎么‘经历’的那些,但这丝毫不影响他为这个猜测而惶恐不安。   真实的安九,或许永远只会惧他怕他。   ……这样的真实,不是他想要的。   在想通前因后果的一瞬间,司玄夜更加确定了,只能溯世镜能改变这一切,但是他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合拢溯世之书的,他根本没有找到那本传说中的溯世之书。   而他醒来后,也没有在房间里找到那面水晶镜。   司玄夜便知道,有人拿走了溯世镜。   他强行按捺住心下的焦急,没有再透露更多的信息,只是对安九温和的笑了笑,让他去吃东西吧。   安九便趁机赶紧溜了,微生岚对这万衍剑宗的三人没有半分兴趣,自然也是跟着安九离开。   院子里,这次便只剩下万衍剑宗这三人。   “师兄?”韩柊再是沉稳,此时心中也有太多疑问,特别是司玄夜这一身伤,到底是怎么来的,是他们此次最为关注的重点。   司玄夜平复了一下心情,才将能说的,都告知了两人,“伤是溯世镜中带出来的。”   至于为什么会带出,司玄夜心里也有了猜测。   虽然在镜中查找溯世镜的文献时,上面提到过,镜子里受的伤害,都不会带到现实,但也是有一个先决条件的,那就是——你得坚定清楚的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在镜中,什么时候脱离了镜子。   他在脱离溯世镜的前一刻,已经离彻底入魔不远,神智混沌,分不清真实,便把伤给带了出来。   好在,这些伤并不是一比一复刻带出来的,而是被现实力量削减了一些,否则他现在一出来,便又该是一个快要堕魔的状态才对。   韩柊听完他的解释,表情也有些复杂,“怎么会撞进这么个法器里,现在你的状态如何?可对修行有损?”   司玄夜摇了摇头,“无碍。”   心魔而已,不过就是对过去一些事的执念,只要有溯世镜,能成功回溯过去,什么心魔都不在话下。   韩柊不知道他的打算,只是见他如此胸有成竹,便也不再多问,只提起了另一件让他在意的事,“那野狐狸是什么来头?”   方郁鹤也竖起耳朵,很是好奇。   微生岚的存在是禁忌,司玄夜也只是一知半解,他知道的这些,万衍剑宗的弟子若是有心要查,不是不能查到,他便也没有隐瞒的想法,将自己知道的,都告诉了这两个人。   “是我师叔,不过被关押在了无妄峰下,是万衍剑宗的戴罪弟子。”   ……   安九又胡吃海喝了一顿后,便准备回房间休息了,虽然是下午才清醒过来,但也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自己还是累得慌,好像在梦里还在刻苦修炼,冲着演武场的木头桩子,挥了几百万次剑一般。   他是没想到,自己确实在梦里又刻苦修炼了一道,还在梦醒之前,苦熬了十天十夜,只为了确认‘司玄夜’平安。   安九几乎是沾着床就睡死了过去,他现在刚解了毒,但不能解封修为,解毒对身体能量消耗大,入镜对他的消耗也大,还没有修为支撑,早给他累坏了,要不是大吃了两顿,他现在能虚成鬼。   而他不知道的是,他刚睡着没多久,他房间便被一道透明的结界给包裹了起来。   一道与黑暗几乎融为一体的雾气,顺着房门、窗户的缝隙慢慢溢了进来。   白日里,憋屈了一整天的魔皇陛下,无声无息的出现在安九房间,随后闲庭信步的踱步到安九床前,半垂下眼睑,居高临下的看着熟睡着的人。   黑色的人影几乎将安九整个人笼罩起来,房间里黑雾弥漫,好像连气温都降低了几分。   忽然间,安九像是感觉到了什么危险,不安的蜷缩起身子,睫毛抖个不停,仿佛下一刻便会醒来。   林静渊见状,一抬手,一道黑色雾气如纱如幔的飘了过来,覆到了安九面上。   而在黑雾盖脸的一瞬间,安九猛地睁开了眼睛……   可以顺畅呼吸,只是什么都看不见。   安九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摸索着从床上做了起来,双臂伸出,在空气里挥舞了几下,嘴里喃喃自语道,“怎么这么黑啊?好黑啊!灯在哪里啊?”   他照着记忆摸到灯边,摸起火折子后吹了吹,然后便呆住了。   下一刻,安九嘴角哆嗦着,眼里迅速蔓上一层雾气,整个人都开始抖抖个不停,“呜呜,我,我瞎了!” 第52章 夜袭。   手里的火折子确实是有温度的, 可他眼前一点儿光都没有,除了是瞎了,安九想不出别的理由来……他甚至在想, 难道是下午吃的东西里有什么不对劲?还是之前吃的解药还有副作用?   安九摸索着,又仿佛尝试了几次, 然后便觉得,自己是真瞎了。   “呜呜呜, 门在哪边啊?谁来救救我, 我瞎了, 真的瞎了!有没有人啊,救命……”安九是真被吓着了,眼泪又失禁一般淌个不停,他也想坚强一点别这么容易流泪, 可他自己也无法控制啊,一受刺激就开始流眼泪真是他一辈子治不好的硬伤了。   “……”林静渊就站在离安九一步之遥的地方, 看见呜呜咽咽四处摩挲的小可怜,又有些想笑了。   那种当初在心魔幻境里, 被一只通人性的小野猫治愈到的感觉又漫上心头, 本来这段时间因为安九失踪,和下午在一众心怀不轨的男人面前积攒的怒气,瞬间就下去了一般。   安九没头没脑的在房间里摩挲了一阵, 刚在心里勾勒出房间的大致位置, 转头准备往门边儿摸去,没想到刚一转身,伸出手, 就摸到一块硬邦邦的肌肉。   “啊——!”安九像被烫到似的,火速收回了手, 脑子里迅速分析,刚刚那个触感,那个温度,会是什么……只能是人的胸膛吧,还得是活人的,不然不能这么烫。   想通这一点,安九倒是放心许多,他又伸出手去摸了摸,确定那人还在这里,便小小声道,“是谁在这里?”   一只灼热的大手伸过来,一把握住了安九乱摸的两只手,接着他再猛地一拽,安九猝不及防的扑倒了刚才草率摸了摸的胸膛上。   “啊!你是谁啊?为什么半夜在我的房间?”安九有些慌乱,但又挣不开这人的桎梏。   林静渊使用惯常伪装的那个嘶哑嗓音开口,“我是谁?出去野了一圈儿,谁是你主子都给忘了?”   他没有用‘临’那个身份,因为知道安九在对上‘临’时,只会高兴,没有什么压迫感……他还在为小宠物的不乖而生气,怎么能允许小宠物先高兴起来。   安九一听这个声音,便明白来人是林静渊了,他立马不挣扎,也不嚷嚷了,乖乖缩在林静渊怀里,安静如鸡。   他其实也没有以前那么怵林静渊,就是一种习惯性的认怂。   林静渊见他老实了,才把人松开一些,安九站直了身子,这才想起自己的状况。   他抓住林静渊衣襟,无措又小声的开口,“陛下,我,我眼睛瞎了,你快帮我看看是怎么回事?”   说到这,安九又停顿一下,“你看得见吗?”   林静渊无声的笑了笑……小呆子也变精明了。   安九确实是感觉有些不对,怎么这林静渊夜袭他房间后,他眼睛就看不到了?他不得不怀疑,是林静渊在他身上做了什么手脚。   但他不敢把这个念头说出来,林静渊这么喜怒无常的疯子,他不想惹怒他。   林静渊假装不知道安九那点儿小心思,语气自然的道,“看得见,我刚才点灯了。”   “……”安九嘴唇又开始哆嗦,屋子里点了灯吗,可他眼前一片漆黑啊,这么说,他是真的瞎了……   林静渊忍着笑继续问,“我看得见,所以呢?”   安九嗫嚅半天,终于想出了一个能找补回来的理由,“你看得见就,就好,那你,你帮我看看,我这眼睛怎,怎么了……”   怀疑归怀疑,实话是万万不能说出口的。   “哦?那你去床上躺下我看看,你这样站在我不方便。”林静渊声音懒洋洋的。   安九不明所以,“为什么不方便?”   林静渊说,“你太矮了,我半弯着身子看不方便。”   安九想了一下林静渊的身高,忍了对方评价自己矮这件事,“躺着你就不需要弯腰了吗?”   如果他躺在床上,林静渊坐在床边,要查看他眼睛的状况,也得弯腰俯身才行啊。   林静渊语气依旧随意,“要啊,但坐着弯腰比站着弯腰舒服些。”   安九睁着无神的眸子,呆住。   他突然觉得林静渊说得很有道理……所以傻的真的只有他一个?   林静渊觉得他这副表情很可爱,又伸出手指,轻轻拨了一下安九长长的睫毛。   安九突然感觉眼部异样,吓得往后退了半步,睫毛因外的触碰而刺激到泪腺,安九眼里又密码一层水汽。   这次他很快就意识到,是林静渊在搞鬼,“你做什么?”   林静渊神色如常,毫不心虚,“看看你对外界的感知还剩多少……你能感觉有黑影靠近你眼睛吗?”   “没有。”安九老实的摇头。   “那你还不赶紧躺到床上去,我好仔细看看。”   “哦。”安九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好像听见林静渊发出了声很轻的小声。   可是刚应完,安九脸上又出现一个迷糊的表情……跟林静渊对话半天,他又忘了自己是在房间里哪个位置,面朝着的是哪个方向了。   换而言之,他找不到床在哪儿……   原来这就是盲人的世界吗,真的好艰难啊。   “怎么了?”林静渊问。   安九委屈巴巴,“床……在哪边?”   “……”林静渊半天没说话,过了一会儿,安九正不安时,便感觉林静渊靠了过来,一把将他抱起,走回了床边。   林静渊还说,“这么废物,离开本尊你可怎么办?”   “我有的是办法。”安九不服气的反驳。   林静渊冷冷嘲讽道,“什么办法?求助那只些个老畜生?”   话虽说得不好听,语气也怪怪的,但林静渊的动作却十分温柔,轻轻放下,没让安九感觉一丁点儿的不舒服。   林静渊自然没必要给他瞧什么眼睛,屋子里也没有点灯。   但是一片漆黑的房间,也不会影响他的视力,他将安九放到床上,自己坐在床边,静静的看了一会儿。   两人之间,好像有一种静谧的温馨。   林静渊的指尖虚虚描绘了一下安九的面容轮廓,很轻易就能发现,少年比起离开魔宫时,长开了很多,眉眼舒展后,那种类似动物的幼态可爱感觉弱了很多……现在像个俊美阳光的少年郎。   安九之所以安静,只是被林静渊那句话给噎住罢了,他脑子里想了很多,也没注意到,林静渊一直没有什么动作。   他自己在脑海里措辞许久,然后才小心翼翼的开口,“你……就比他们年轻很多吗?”   温馨的气氛瞬间破裂,空气里又有冷气在窜动。   林静渊毫不留情的伸手捏了安九脸颊一下,把人捏得‘嘶’地叫了一声。   他语气危险的开口,“你这是在为那几个老畜生说话,?故意忤逆我?”   安九脸被捏着,还不敢伸手去扒拉林静渊的手,只得含糊不清道,“这哪里叫什么忤逆。”   “还学会顶嘴了。”林静渊下手掐得重了一些,安九便泪眼汪汪的喊疼。   其实也没多疼,安九的忍痛能力一项很强,他只是本能的学会了在林静渊面前撒娇卖乖,知道这样能讨好到他。   林静渊果然松动了些,放开了手,“你要搞清楚,你是我的……我魔宫的人,别整天胳膊肘总想着往外拐。”   安九一听这话,脑子里想的就是,既然气氛都已经烘托到这儿了,他再不把这误会好好解释一番,那就浪费这大好时机了。   于是安九清了清嗓,估摸了一下林静渊的位置,睁着茫然的眼睛,看向他的方向,“陛下,安九不是魔宫的人,你有那么多宠物,也不差我一个对不对?你现在也知道了我和安云歌不对付,何必还留着我给自己添堵?陛下不如大人大量,放我离去吧?”   说完,安九双手摩挲着,攀上林静渊的衣袖,拉着晃了晃。   他自以为自己这番话说得得体,也顾全了林静渊的颜面,更直白的话他还没说呢……他觉得,林静渊既然对安云歌有好感,那就不该在与自己有所联系才对,免得败坏了在安云歌那里的好感,以后和安云歌做不成‘一家人’。   而因为安九看不见,所以他也不知道,林静渊在听完他的话后,眼底一片乌云密布……   林静渊沉默了很久,才让心底的暴戾情绪得到轻微的缓解,他压着坏脾气,冷声开口,“不是我魔宫的人?难道你忘了,你已经和我魔宫的魔族举行了双修大典。”   安九愣了一下,他早把这事儿抛之脑后,差不多都已经忘了。   不过经过林静渊的提醒,他才想起来,自己曾经对‘临’产生过利用心思,后来离开魔宫后,他就把这人遗忘了。   这样想想,他还蛮无情的,在魔宫时,临对他也算相当照顾了,也是自己主动要和人家做朋友的,结果一转身,他连人家的存在都给遗忘了。   安九讪讪开口,“那个,临还好吗?”   “亏你还记得你夫君,现在才想起问他,是不是有些晚了?”林静渊冷哼一声,眼底的冷漠有所舒缓。   安九神情扭曲了一下,“那个,那个也不算双修大典吧……也没什么人知道,后后,后来也没真的双修……所以不算!”   “不算?”   就算安九眼睛看不到,这时候也感觉到了气氛不对。   这下他又闭上嘴不敢多说半句了。   忽然间,安九听到一阵衣袂摩擦的沙沙声,紧接着,他身上一重,被林静渊死死压在了身下。   安九:!   他看不见,所以一开始也没反应过来,等他再想挣扎时,只有手手脚脚能在外面,跟个乌龟似的划动两下,其他的压制便是撼动不了分毫了。   “没有双修就不算,那本尊现在给你补上如何?”林静渊阴恻恻的在他耳边开口,吓得安九扑腾得更欢了。   “哪有你这样的,你是跟我举行双修大典的人吗你就补?你,你这是有违人伦!”安九扑腾得凶,嘴上也念叨个不停,只是这样折腾了一会儿,安九就感觉到压制住他的男人身上的变化。   安九瞬间就不感动。   林静渊在他耳边懒洋洋的开口,只是声音有些喑哑,“继续挣扎呀。”   安九不敢动也不敢说话,但林静渊却没打算轻易放过他。   林静渊微微支起些身子,把手搭在了安九腰间的衣带上。   “等一下等一下!”安九还是忍不住出声制止。   林静渊也果然停了下来,等着听他还有什么要说的。   虽然不知道林静渊是怎么突然升起这种念头的,但安九还是急忙抓住机会,开始给他讲道理,“陛下,你怎么能有这种小人行为呢?临是那么的尊重你拥护你,为你赴汤蹈火,做了那么多事。你却要这样对他的道侣吗?我们虽然没有双修,但是双修大典已经举办过了呀。你怎么能这样呢?补什么补,跟你有关系吗……”   说到后面,安九都有些口不择言了。   神奇的是,林静渊真的就一直没动作,静静的听他念叨。   好半晌后,林静渊才幽幽开口,“现在承认‘临’是你道侣了?”   “是是是!我们举行双修大典了,我们才是和俗礼的,你不能乱来!”安九声音都开始发颤了。   就算再是不在意这种事,但世俗的眼光还是抛不开的,安九内心里,还是比那些活了太久的家伙,保守不少。   “嗯。”林静渊满意的点了点头,从安九身上离开。   安九感觉他放开自己,立马往床里一滚,顺带用被子卷住自己,把自己裹成一个蚕宝宝。   林静渊现在心情好了很多……只要安九承认他另一重身份就好,双修这种事,倒也不必太着急,大不了下次就换‘临’的身份来,便也就能顺理成章了。   “既然搞清楚了自己的身份,那不日便启程,与本尊回魔宫吧。”宝贝还是得放在自个儿的地盘才能更加放心,这里觊觎安九的家伙太多了,还都是麻烦得家伙。   安九闻言,却抗拒的摇了摇头。   他马上就要迎来真正自由的生活了,干嘛还要去林静渊眼皮子底下被管束着。   “陛下,我不想去魔宫了。”   房间里又安静下来,好像过了很久,又好像只过了一瞬,林静渊伸出手,温柔的掐住了安九的脖子,“哦?那你说说看,你想去哪里?”   “想去很多地方,陇天大陆这么大,我到处都想去看看……”这倒不是假话,他真是这么想的,也就这么说了。   但也不知道是哪儿出了问题,这话在林静渊听起了,却像极了随口找的一个借口,敷衍得不行。   林静渊摸了摸他的脖颈,温柔道,“所以,是想和我撇清关系?”   安九心里确实有这个打算,此时被林静渊倒破了心思,无神的双眼微微闪动了一下,显得有些心虚。   这点微表情也没能逃过林静渊的双眼,他心道一声,‘果然如此’,随即便是一声冷笑,“还真是这么想到……”   林静渊俯身,几乎与安九脸贴着脸,“本尊花了那么大代价,救下你的命,难道你以为,本尊此举,是为了做善事不成?”   安九额头的汗都溢出来了,他知道自己欠了林静渊很大的恩情,但他却从来没想过,要用自己去偿还。   他是真的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什么地方,引起了这位大佬的注意。   明明上辈子不是很讨厌他的吗?   安九,“可是我可以用其他的东西偿还,这样子,陛下也不能放过我吗?”   林静渊没有说话,安九便抽噎着继续道,“我不懂,是我做错了什么吗?”   林静渊闭了闭眼,只觉得胸腔里一股无法纾解的抑郁之气,萦绕心头,“我也不懂……”   他不懂为什么,安九在心魔幻境里,不知道他身份的情况下,可以对他那般掏心掏肺。   而回到现实中,换成另一个身份,他也愿意主动接近。   但只要自己是‘林静渊’,就让安九这么惧怕抗拒,无时无刻想要远离。   没错,他其实有感觉到,安九对他的排斥和抗拒,但他自认为,自己并没有对安九做过什么过分的事情,所以他永远想不通,自己在安九那里,为何会是这样一个待遇?   林静渊只说了这么一句,便无声无息的消失在安九房间。   他也有属于他自己的骄傲,愿意被安酒察觉到自己的脆弱。   安九却并不知道对方已经离去,他面上还覆着林静渊做的手脚。安九还以为,林静渊说话只说了一半,他还静静等着林静渊接着往下说呢。   倒也不能怪他反应迟钝,他本来眼睛就看不见,加上之前和林静渊对话时,对方态度也阴晴不定,动不动就沉默许久,所以安九压根儿没想到,对方话说到一半,竟然就直接跑了。   安九等了好一会儿,眼皮已经撑不住,开始往下耷拉时,突然感觉,一双手伸了过来,开始扒拉他的‘蚕蛹’。   安九立马清醒过来,警觉的拉住被子一角,疑惑的叫了一声‘陛下’,然后和对方开启了一轮被子争夺战。   这天气本就已经到了盛夏,裹着被子的安九这么一番折腾下,已经是大汗淋漓。   ‘林静渊’嘶哑的声音响起,但他语调里,好像带着一丝丝的笑意,“不嫌热吗?”   安九心道,这魔皇果然是喜怒无常阴晴不定,这么一会儿工夫,好像心情又好起来了。   但他没有提这点,再笨的人也不会蠢到仿佛往人的痛处上戳。   他选择老老实实回话,“热,但还是裹着好。”   停顿了一下,安九继续,“对你对我都好。”   “是怕我对你做什么吗?”‘林静渊’凑近了一点,听声音的距离,他好像是趴在了床边。   安九坐起来,往床脚挪了挪,确保自己离他够远,“你刚才明明答应了不做什么的!”   安九没有意识到,‘林静渊’的说话方式,和他之前有些不一样。   对方默了一下,才继续道,“是答应了不对你那样,但是可没答应不对你这样啊。”   安九呆滞,“那样是哪样,这样又是哪样?”   ‘林静渊’道,“把被子掀开让我看看,我保证不对你做其他的。”   “……”安九迟疑的问,“这话听起来不太可信。”   “我堂堂魔域之主,会骗你这么个小玩意儿吗?”对方语气高傲,还带着一丝不屑。   安九忍不住腹诽——你说的那个‘这样那样’,不就已经形成欺骗行为了。   安九不为所动,对方却径直上了床,蹲在他面前,湿热的气息喷洒在他面上,“还是说,其实你是想要我对你做点其他的?”   “没没没!”安九急忙摆手,然后对方趁机一把扯掉了他的被子。   ‘林静渊’把他来来回回的打量了一遍,最后便是不死心的想要上手摸一摸。   感觉到胸口被一只大手罩住时,安九敏感的急忙往后缩,控诉的开口,“保证了,不做其他的!”   “骗你的,给本尊过来,让本尊好好检查一下。”‘林静渊’声音微冷。   安九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你,你怎么这样?”   ‘林静渊’道,“不想吃别的骨头,就乖乖听话。”   安九差点儿就被唬住了,但他脑子一转,又觉得有问题,“不是……你说要检查,那你得告诉我,你要检查什么呀?”   对方‘哼’了一声,好似是懒得与他再废话,直接动手把人一把扯了过来,然后便开始上下其手。   “喂喂喂!啊哈哈哈呜呜痒……”对方说是要检查,就真的一副认真检查的模样,将他浑身上下搜了个遍,却没有刻意触摸他的隐秘之处。   但其他地方却搜得很是仔细,安九又是个除了痛觉,其他感觉都很敏锐的体质,就这么被一通‘检查’逼得又哭又笑。   差不多一盏茶的功夫,对方才停了手,自言自语道,“没有灵力,用不了芥子空间和乾坤袋……那么会在哪里呢?”   “你,你到底要什么?”安九哭笑完,已经是气喘吁吁,但他仍然摸不明白对方的目的。   刚才的‘检查’,安九并非完全配合……那样的触碰让他很难忍得住不挣扎,此时他的亵衣敞开了些,衣衫不整,一大片白皙的胸膛暴露在外。   安九面前的人眯了眯眼,看着眼前一片艳色,终于不再伪装自己的声音。   他笑着开口道,“当然是检查一下小九,有没有被不三不四的人占去便宜啊。”   安九一愣,听着这个与林静渊截然不同的嗓音,好半晌才回过了神。   花了好大的功夫,安九才终于搞清楚了状况——眼前这人不是林静渊,半夜闯进他房间的人,不知什么时候,又换了一个。 第53章 内讧。   安九有些生气, “奚城主!为什么要跟我开这样的玩笑。”   恢复本音的奚青渡,这会儿也懒得装了,总是带着三分笑的嗓音, 这会儿听起来,却有些凉凉的, “怎么能是玩笑呢……而且,小九怎么又开始叫我‘奚城主’了, 显得多生疏呢。”   安九还想再说什么, 奚青渡却打断了他, “你被魔皇的魔气遮了眼,需要我帮你清理掉吗?”   原来真的是林静渊做的手脚!   安九特别能屈能伸的转变了语气和表情,“那就谢谢奚大哥了。”   奚青渡哼笑一声,也没计较他的变脸, 抬手一挥,驱散了安九面前的那层魔气。   安九感觉到面前一阵气流涌动, 他眨了眨眼,迟疑的问, “好了吗?”   “好了。”奚青渡的声音还是温润清朗。   他了解安九这人, 不占别人便宜……自己先出手帮了他,后面的事情会相对简单一点。   所以他是真的帮安九驱除了魔气,没掺一点小动作。   安九却道, “还是什么也看不见啊!”   “……看不见是因为没点灯。”奚青渡叹了口气, 再一扬手,屋子里瞬间亮堂起来。   安九被突然亮起的光刺得猛闭眼,缓和了一小会儿, 才小心翼翼的睁开,“原来屋子里没点灯。”   他自言自语完, 就感觉更奇怪了——两个人再是修为高深,夜能视物,但这样摸黑来他房间,这样那样的说一通……他们真的不觉得很失礼吗?   亮着灯,等于光明正大。   熄灭等,等于见不得人!   安九内心是这样理解的。   但他看向奚青渡时,又见他表情十分冷静自然,好像也不为自己的行为感到不妥。   于是乎,安九只好自己问了,“奚大哥为什么会大半夜来我房间啊?”   林静渊就不必问了,他就是个阴暗生物,会夜袭倒也不难理解……而且人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跑了,问也问不着,还不如直接问问眼前这个是怎么想的。   奚青渡眼睛弯了弯,凑到安九面前,把自己的来意说了出来,“小九,你有见到一面镜子,对吗?”   安九立马洞悉了奚青渡的来意,眼皮不由自主的跳了跳,“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地宫时,安九就知道奚青渡在找一面叫‘溯世镜’的镜子,当时他的心里并没有什么别的感觉,只觉得那是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东西。   可白日里醒来时,见到自己身边那面铜镜,安九下意识便觉得,要把它藏起来,不能让别人知道。   他现在实力太弱,护不住这面镜子,被人发现了,就很容易被人抢去。   但是溯世镜不能落在他人手里,溯世镜只能……只能……   ‘只能’什么,安九却始终想不起来,他隐隐约约觉得,是和国运相关,但又说不出个具体。   奚青渡见他否认,表情瞬间变得冷漠,气势也突然变得强硬起来,“小九,别跟我装傻……下午在院子里时,司玄夜可是说过了,你们是被溯世镜照入了镜中。”   在安九和司玄夜失踪的最初,奚青渡也怀疑过是溯世镜现世,安九和扶光绝对是有关联的,溯世镜说不定真的会主动去找他。   但奚青渡查不到线索,那么一切都只能是他凭空猜测。   下午司玄夜的话,才是佐证了他猜测的关键,他终于找到了溯世镜,只要拿到了溯世镜,那……孟扶光,是不是就会回来了?   奚青渡已经等待了太久,他压抑着本性,做这劳什子的破城主,维护着两界安危,都只为了重见故人那一刻而已,他已在黑暗中行走太久,眼见不远处,天光微明,他哪里还忍得住不去大步追逐。   “你竟然偷听我们说话!”安九不敢相信,他一直以为,奚青渡是个光明磊落的君子。   而这还不是最打破他幻想的行为,紧接着,奚青渡的话,就完全抹除了他在安九心里的那个好人形象。   “把溯世镜给我,否则……”奚青渡从弯腰的姿态转为站定,他背脊笔挺,双手交握置于腹部,像温和有礼的蹁跹君子,但说出口的话,却是毫无道义的强逼威胁,“你的狐狸相公,就该投胎去了。”   安九睁大眼睛,震惊之色溢于言表。   奚青渡的表情和语气都和之前那个正直、温和的妖灵城城主没有半点区别,但他此时给安九的感觉,却冷酷邪恶起来。   “你,你,把微生岚怎么了?”   “来的时候我就在想,如果小九愿意乖乖交出溯世镜,那我自然什么都不需要做,拿到溯世镜,修正一下狐狸兄弟的记忆,咱们以后还能和睦相处。”是的,世人不知道的是,溯世镜还有修改他人记忆的功能,只是十分不划算。   入侵他人的记忆,对他人的记忆进行修改,编辑别人的记忆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被修改者无知无觉,倒是没什么关系。   修改者却需要保持清晰的逻辑思维,能同时整理好没有逻辑问题的三份记忆,不然一不小心,就会使得自己的记忆混乱,造成不可逆的损伤,还会不定数的吸取修改者的修为。   溯世镜在孟扶光手里那些年,那人是一次都没有用过这个能力,甚至封了所有知道这一功能的人的口。   可是奚青渡才没有那么大的公德心,而他现在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只要能达到目的,他可以牺牲任何东西。   安九顿时便心慌意乱起来。   虽然他总是拒绝狐狸的示爱,但安九心里也不得不承认,他就是那么没骨气的,谁对他好,他就容易喜欢谁……   就像曾经司玄夜对他好了那么一点点,他就无法克制的对他产生了别样的好感一样,他就是那么肤浅,就算重来一世,也改变不了。   微生岚对他太好,在他心里,微生岚就是比其他人分量更重。   而且安九虽然头脑简单,他又能很直观的感受得出,谁对他的好是更真心一点的。   安九虽然着急,但也没有真的陷入奚青渡的语言陷阱。   他强自冷静,不敢被奚青渡看出丝毫破绽,“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你好像骗了我不止一次。”   看上去懵懵懂懂的少年,好像很容易被他的话语拿捏,但少年心里又何尝不是一点没数呢?   奚青渡感叹一声,“小九这段时间,也成长了不少。”   安九不接话,只是如临大敌般看着他。   被安九这样防备的着,奚青渡忽略掉心里那点不适,不停提醒自己,这是他的选择,然后,他才继续开口,“走吧,不是要看看证据吗?”   在林静渊的魔气,将安九的房间包裹起来的一瞬间,住在安九隔壁两边的两人,便同时发现了问题。   奚青渡与微生岚几乎同时出门,他们在安九门口碰了头,有一个短暂的交锋。   奚青渡见那魔气翻涌,心里原本打的是浑水摸鱼的主意,但在门口见到微生岚后,奚青渡便知道,这鱼该是没那么好摸了。   他白天偷听了万衍剑宗那群剑修的谈话,也听到了司玄夜对微生岚的称呼,后面司玄夜还向自己师弟和徒弟大致解释了一下微生岚的身份……他虽然也没听全,但结合一些自己知道的信息,也差不多能推测出微生岚的身份了。   事情发展到了这一步,奚青渡分析了一下继续伪装的优势,发现收益并不大后,立马就决定了,要在今晚与两人撕破脸皮。   于是在门口见到微生岚时,奚青渡只停顿了一下,便笑着道出了微生岚的身份,“九尾老祖,久仰大名。”   微生岚那狐狸眼朝他一撇,明明没有什么特殊的含义眼神,却总让人觉得,里面饱含着轻蔑之意。   “‘久仰’确实没看出来,之前不还把我当一野狐狸看待?”微生岚呛人的本事依旧一流。   奚青渡面上没什么变化,心里却越发觉得这狐狸讨龙嫌。   “是吗,那也只能怪老祖太会伪装。”   微生岚懒得跟他在这里废话,指了指安九的房门,十分不客气道,“把这魔气结界破开,林静渊那该死的臭虫钻进去了!”   奚青渡却不为所动,只是静静的看着微生岚。   这个时候,微生岚也察觉了不妙,立马一个后跃,离开了原地——只见他刚才站过的地面,立马凝结一层冰霜,边缘处还长出几根冰刺来。   微生岚面色变得凝重。   奚青渡面上,却裂开一个大大的笑来,“听说,老祖如今连掉了一截修为的司宗主都奈何不得?”   微生岚阴沉的脸突然笑了一下,“并非奈何他不得,只是有些麻烦。奚城主活了一大把岁数了,关于我的一些传说,应该也有所耳闻吧?”   奚青渡点了点头,“听说老祖被洪明剑尊强逼着立下了心魔誓,这辈子绝不能伤害任何一名万衍剑宗的弟子……想来,应该是这个原因,才让老祖在面对司宗主时,如此为难吧?”   洪明剑尊是岷阳剑尊的师弟,也就是司玄夜的师父。   “嗯。”微生岚不咸不淡的应了一声,“奚城主并非万衍剑宗弟子,面对你时,我没有什么限制。”   微生岚这话十分狂妄,暗含的威胁意味十足。   奚青渡闻言,却是笑着点了点头,“按理来说,我是不该与老祖为敌,继续挑衅老祖的……可青渡亦有不得不为的苦衷,况,青渡本就是个赌徒,如此这般,只能望老祖海涵了。”   说完,奚青渡手中,出现一柄玉笛——这是他的本命法器,只有在认真郑重对待敌人时,才会召唤。   事情到了这一步,奚青渡也只能放手一搏了。   根据过往知到的信息,和现在他能探查到的微生岚的修为,他猜测,微生岚还被万衍剑宗镇压着,虽然不知道使用了什么手段,可以自由在外活动,但他的修为肯定比不上鼎盛时期……说不定他现在的金丹修为,就是他目前的真正实力。   ……一只金丹期修为的妖族,我怕他本体是传说级别的狐族,也没什么好惧怕的。   只是,这以上都还是个猜测,为了更稳一些,奚青渡还是采用了一些攻心手段。   “听说,老祖当年,是因为练剑走火入魔,岷阳剑尊赶来救你时,被你失手所杀,然后才会被镇压无妄峰,还被逼立下了心魔誓?老祖亲手杀了教养自己长大的师尊,应该……很是自责吧?”这是奚青渡知道的,关于万衍剑宗那位戴罪弟子的全部消息。   微生岚脸上闪过一抹杀意……倒不是针对奚青渡,而是在听见‘教养自己长大的师尊’那里。   微生岚记不得自己为什么会入魔,也记不得自己是怎么杀了岷阳剑尊的,他对自己犯下弑师之罪之前的记忆,都很模糊。   但每次一想到自己岷阳剑尊,微生岚却都觉得心绪起伏很大,一种难言的暴躁在心底冲撞。   而此时,微生岚又见奚青渡将他本命法器都掏出来了,便明白,这一架是不得不打了……   焚心剑在手中凝实了本体,空气里也响起一声清越的剑鸣——焚心剑在渴望战斗。   ……微生岚识海里的另一道意识也随之苏醒。   “你打不过这条龙的,他已经是化神后期修为了。”识海里的声音冷静的点评。   微生岚在心里与‘他’对话,“现在是说这些的时候吗?这是打不打得过的问题吗?难道我还有除了迎战以外其他的选择?”   意识冷哼一声,“有。”   “你他妈的别想!”微生岚想都不想便拒绝了。   这一千年来,他实在少有能掌控身体的时候,并非自己的意识弱于另一个自己,而是另一个自己太不是个东西……他们识海打架,自己每一次都打不过对方,对方打架没有个章法,很是对得起他‘战斗疯子’的名号。   而微生岚也实在了解对方,对方只在心里说了一个字,微生岚便知道他在打什么主意,自己当然也是果断拒绝——这要被‘他’拿回身体控制权,那之前自己与‘他’定下的协议肯定也就作废了。   虽然肯定不用放弃身体,抹杀自己,但多半又得被另一道意识压制至少百年。   百年……若是放在这次离开无妄峰之前,他或许也觉得无所谓。   可是现在,他舍不得。   百年太久,分别太久,他舍不得……   但是金丹期和化神期的差距实在太大,两人的本体也都是大妖,没有任何能拉近距离的先决条件,微生岚苦苦支撑百来回合,却见奚青渡一点儿吃力感都没有,便知道自己是拿这条老龙没有办法的……除非他愿意解开自抑的修为,但那样的话,他就算能击败奚青渡,但也只有半个时辰能留在这里了。   微生岚一剑挡住奚青渡的进攻,无奈的开口,“奚城主,我虽打不过你,但你也无法轻易制服我,在这样下去,惊动了其他人,怕是对你的计划有所干扰……你确定还要这样下去吗?”   奚青渡的动作果然有所迟疑。   他确实不欲被更多人发现自己的这番举动……现在还不到时候,知道的人越多,对他的计划干扰就越大。   微生岚见他迟疑,趁其不备,将他踢得后退几步。   奚青渡揉了一下胸口,勉强的笑了笑,“老祖这可不是想和我再商量商量的态度。”   “你亮武器时,不就该知道,这事儿已经没有商量的余地了吗?”微生岚也笑了笑。   只是他表面瞧着云淡风轻,意识里却在起内讧。   “把身体给我!”另一个‘他’已经不复往日的冷淡,此时却已经狂躁,双眼通红,几次欲主动夺取身体的主动权。   微生岚还得分神压制他,“你别给我扯后腿!”   “你打不过!让我来!”   “你别添乱我就没问题。”微生岚正说着,就被奚青渡的玉笛扫到了一下肩膀,微生岚立马感觉半边身子都麻了一下,拿剑的右手也略微有一些滞钝感。   这可真是腹背受敌,另一个自己一点儿忙也帮不上就算了,还立志于给努力给自己拖后腿。   微生岚吐了口血,正在此时,安九房间的魔气正在消散,他见此情形,微生岚便知道,林静渊快要出来了。   “林静渊要出来了,再打下去就被发现了!”微生岚喊了一声,并在出声的同时,不着痕迹的从指尖甩出了一道气劲。   隐形的气劲正好在房门上结界消散的一瞬间,挤进了门里,不管是盟里的人还是奚青渡,均是没有发现那道气劲的存在。   奚青渡收回手,往一侧的阴暗处躲去。   知道在两人手中更讨不到好,同时还要安抚住另一道意识的微生岚,也趁机消失在了黑夜里。   奚青渡看着对方离开,也没有再追,毕竟他今夜的目的,可不是这只狐狸。   又过了片刻,林静渊从屋里走了出来……他表情冰冷,但神思并不专注,可见是心事重重,连黑暗里躲了另一个人,而且在这门前明显的战斗痕迹,都没发现。   林静渊离去后,奚青渡等待着他的气息彻底消失,这才缓步走进安九房中。   ……   所以,他确实是和那只九尾狐粗略交手了一番,但他并未将其顺利擒住制服,哪怕对方只有金丹修为,这依然让他跑了。   不过跑就跑了吧,也不是没有利用的空间,反正安九不知道真相,而他也不可能现在出现解释,不是随便他如何说都行?   可惜安九不太信任他后,就变得没那么好骗了。   奚青渡让安九同他一起去看看‘证据’,安九却防备的看着他,不愿与他单独出行。   “我就这么和你去了,你把我绑了怎么办?”安九说出心里的顾虑,不肯挪步。   而且因为想着隔壁就住的微生岚,他还特意加大了几分声音。   可惜,奚青渡在计划行事时,就已经算好了一切,安九的房间,他虽然没有直接构建结界,却扔了一个隔绝声音的阵法……阵法比起结界来,威力虽然不足,但好在耗费灵力极少,灵力的波动就越小,也就越不容易被人察觉。   奚青渡笑眯眯的看着安九耍完小心思,这才慢吞吞的开口,“你说的对,我不如直接绑了你。”   “……”一不小心给奚青渡提供了新思路的安九,突然便噤声了。   他沉默了很久,才负隅顽抗道,“你就这样把我绑出去,肯定也会惊动别人的。”   这时候,安九也不得不相信,微生岚是确实出问题了,否则他这里都这么‘热闹’了,对方不至于看都不来看一眼。   但是安九还是不死心,心想着,或许还能有其他人能来管管他的事儿。   奚青渡老神在在,“那这么说,小九是确实不在意微生岚的死活了?没想到,微生岚在小九心里的地位,也不过如此。”   安九急促的喘息了几下,却不敢轻易接话。   其实和溯世镜比起来,他当然更在乎微生岚的安危……可是奚青渡太会骗人了,他不够聪明,害怕自己太轻易下了决定,结果却是做了蠢事,只好绞尽脑汁的拖延时间,想等到微生岚现身。   但很显然,奚青渡早已经看穿了他的想法,自然也不可能真给他这个机会。   “就在隔壁,这下,便不用担心了吧?”奚青渡本来确实是想直接将人骗出去的,但没想到,安九竟然也有心眼儿了。   不过没关系,他可以扔一具傀儡去隔壁,只需要骗到安九片刻就好。   ……实在不行,他也还有最后的手段,不过是一个没有修为的凡人而已,要从他身上拿到溯世镜的方法,其实还有很多。   他只是觉得,不到最后关头,便不用对他做得那般决绝罢了。   但如果安九一定要那么倔强,他也不介意对他使些手段,就看这小家伙,能不能识实务一点了。   安九半信半疑的看了他一眼,然后才慢吞吞的挪到床边……还是在尽可能的拖时间。   奚青渡只当他垂死挣扎,并不催促。   再怎么拖延,安九还是随着奚青渡走到了隔壁,这间房间与他的只隔了一条廊桥,正常走过来,只需要二十来步,儿子二十来步的距离,安九还生生走了半盏茶的功夫。   这下子到不单单只是为了拖延时间了,更多的,则是对那房间里的人的担忧。   真的出事了?推开门会看见什么?   安九脑子里一片乱,许多无意义的画面在脑中闪过,最终定格成一暮暮血腥残忍的场景,场景的主角,则都是一只血淋淋的白狐。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第54章 青渡。   再长的路也总有尽头, 安九拖延的时间也足够久了,到了门口这一步,伸头一刀, 缩头也是一刀,他便直接上前, 一把推开了房门。   奚青渡也没想到,安九突然就冲了过去, 放傀儡的速度慢了一些……但他猜测, 以安九的智商, 应该看不出来。   其实安九和孟扶光长得至少八分相似,比孟扶光那些兄弟更像他,奚青渡也总会在失神时产生他们就是同一个人的错觉,但很快就会清醒过来……安九不是孟扶光, 两人最大的区别便是脑子。   安九虽然说不上蠢笨,但总比常人反应迟钝一点, 也没什么心机。   孟扶光却……   奚青渡摇了摇头,不再深思这个问题。   最近想起他的时间有点多, 这其实是很影响他行为和判断的, 就如眼下,身边但凡换成院子里另外几个危险一点的家伙,他都能立马被抓住机会反制。   不能在分心分神了, 要先把手头的事做完, 一切准备工作已经铺开,只等拿到溯世镜便能收尾,做完这一切, 那个人,就能真正回来了吧……   奚青渡愣神的这一瞬间, 安九也看清了房间里的情况,心顿时沉了一半——房间里出现一座冰做的牢笼,笼中蜷缩着露出狐耳和狐尾的男人。   他好像受了很重的伤,身上的衣衫破破烂烂的,隐约露出其下伤痕累累的皮肤。   “微生岚!”安九感觉心脏好像被一只大手攥紧,他紧张的叫了一声对方的名字,便见那笼子里的男子耳朵尖动了动,然后努力抬头,朝着安九的方向看去。   真的是微生岚!   安九看清了那张脸,只是他头发散乱,看不见他的眼神。   心里闪过一丝怀疑,但很快,他便看见男人朝他张了张嘴,无声的说了句‘快走’!   下一瞬,一只大手伸了过来,将安九的肩膀勾着,把人带了出来。   ‘砰’地一声,房门在安九眼前合上。   他回过头,目含怒意,“你怎么可以这样对他!”   奚青渡淡淡开口,“所以小九想好了吗,交出镜子,还是让他死?”   “你确定你会放了他?你以心魔起誓!”安九咬了咬牙,作出了决定。   奚青渡的目的本就和微生岚无关,发个心魔誓也无伤大雅,“小九不应该先起誓吗?如果我保证了不伤害微生岚,但是你又反悔了怎么办?”   安九也知道,这种情况,双方都要立心魔誓,才能获得对方的信任,只能率先起誓,“我以心魔起誓,只要奚青渡答应放过微生岚,我便交出溯世镜。”   见安九没有耍心思,奚青渡也畅快起了誓言,“那好,我以心魔起誓,只要拿到溯世镜,我就放过微生岚,不伤他性命。”   他用的是‘放过’,而不是‘放了’,在当下这种情况里,也不算撒谎。   脚下亮起一圈儿暗红光圈,心魔誓的誓言成立,立即生效。   安九心里还是有些惴惴不安,却又找不出其他毛病,纠结了好一会儿,还是从怀里摸出了那面巴掌大的铜镜。   奚青渡见他动作,十分好奇,“我刚才搜查过,并没有找到镜子。”   安九气愤,“你刚还说是检查我有没有被占便宜!”   现在的奚青渡心情颇好,又乐得与他调笑一句,“自然也是有那方面原因的……你还没告诉我,镜子被你藏在了哪里?”   安九却是摇了摇头,“我没有藏它,是它自己不愿被你找到。”   奚青渡眼神暗了暗,有些不信,“是它不愿被我找到,还是你不愿它被我找到?”   安九扯了扯嘴角,觉得奚青渡很无聊,“和我探讨这个有什么意义?”   “也是。”奚青渡点了点头,但他心里却已经认定,那其实是属于安九的意愿。   “给我吧。”奚青渡朝安九伸出了手。   安九将镜子放到了奚青渡手里,镜子在接触到他手指的一瞬间,边缘轮廓便开始模糊,眼看着又要消失,奚青渡一把将安九的手连带镜子一起握住,镜子又慢慢凝聚了实体。   “果然会隐形,这样看来,变换形态也是它的能力之一。”这就是地宫里那面水晶镜子,竟然差点,真的被它从自己眼皮子底下给逃掉了。   确切的握住镜子后,它便没办法再跑了。   奚青渡似笑非笑的看了安九一眼,用一种听起了十分诚恳的语气道,“既然溯世镜这么不听话,那就只能劳烦小九,再陪我走一趟了。”   安九心理越发觉得不安,他抽了抽自己的手,却没能挣脱奚青渡的桎梏,“你,你还想做什么?”   “我只想再见我的故人,小九……你帮帮我,好吗?”奚青渡语气变得格外真诚,脸上的表情也变得十分温柔。   “……我能做什么?”安九沉默了一会儿,最终不得不妥协。   如果不是什么太过分的要求,他倒也不是不能帮忙,毕竟……奚青渡说出那个理由时,感觉他好像是真的悲伤。   “只是需要小九带着镜子随我走一趟罢了,毕竟,我好像控制不住这面镜子。”   “那,那行吧。”如果只是把镜子带到奚青渡指定的位置,倒也不是不可以。   虽然奚青渡才拿微生岚威胁了一番安九,但眼下的情况,很明显没有给安九拒绝的权利,再加上他心不够硬,所以安九会答应,也是奚青渡早就预料到的。   奚青渡也没有把安九带得太远,他早些年便已经于皇宫中做了手脚,想借着皇宫里的紫气,启动招魂阵法。   不过他现在知道了,安府的紫气比皇宫里的都浓郁,也就不打算舍近求远了。   依然是那条通往国师府的地道,只是这次奚青渡带着安九走了另一条岔道,竟然到了另一处地下祭台。   安九不禁疑惑,“这云麓府的地底,是已经被挖空了吗?”   “差不多吧。”奚青渡好似对此地十分了解,云淡风轻的回答。   别人招魂,讲究一个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   奚青渡却并不准备那些,他要准备的东西,在这将近一千年的岁月里,早已准备得万无一失,现在连最关键的两件东西都已经到手,那就更没道理,继续往下拖了。   继续拖下去,也只会是夜长梦多。   奚青渡从芥子空间取出一个个微雕法器,那些法器落地膨大,变成正常大小。   安九瞧不出这些法器的门道,便安静待在一边儿,看着奚青渡操作。   四周的雾气越来越浓郁,哪怕安九现在没有修为,也能感觉到,这是灵气在聚集。   他突然有些不安,“奚城主,你要见的故人,是怎么见?”   他原本以为,奚青渡是想利用溯世镜,去镜中见那所谓的故人……但现在看来,事情好像比他想象中要复杂的多。   奚青渡心情奇好,也乐得抽空回答安九的问题,“当然是招魂,只有这样,他才能回到这世间来。”   这话让安九呆滞了一下,他不可思议的问,“不是说,人的魂魄不会留在人世吗?”   微生岚也说过,这个世界上没有鬼。   奚青渡一边布置一边对安九耐心解释,“这世上当然不会有人的魂魄,也就不会有由人的魂魄形成的鬼,人死后,魂魄会前往另一个我们活人难以抵达的地方,那个地方,叫冥界。”   “和修士修炼到最后会飞升仙界一样,冥界也归属于六界之内,只收纳特定状态的群体。”   安九还是不解,“那已经去往另外两界的人,还能回来吗?”   “当然不能。”奚青渡停下手里的动作,望向安九,脸上挂上一抹奇异的微笑,“所以,我们需要用一些特殊手段。”   安九看着他这个笑容,只觉得一阵毛骨悚然,“什,什么手段?”   奚青渡平静道,“当然是……找到他的转世,再利用溯世镜将转世之人的神魂抹去,让他在新的身体里苏醒过来。”   安九惊得后退两步,随即,便发现自己的手脚,被浓雾缠住了。   ……   对于奚青渡来说,安九这个转世,完全比不上孟扶光本人……留着他,也只会被别人欺负,不如把他抹去,为孟扶光提供一个宿体。   ……虽然孟扶光本人肯定不会乐意。   但等到事成定局,他再是责怪自己,也没有办法再挽回了吧?   奚青渡将吸入青雾昏睡过去的安九抱起来,放到了祭台上。   他摸了摸安九的脸颊,笑得有些无奈,“小九别怕,我是在帮你呀。”   这样被人耍的团团转的人生、这样被人一直欺凌的人生,又有什么意思呢?   “就做孟扶光吧,做高高在上的九殿下,这样谁也不会得到你,所有人都只能仰望你。不要做安九了,做安九多不好,他们怎么配得上你,一只狐狸怎么可以得到你的青睐?”   奚青渡一向分得清安九和孟扶光不是同一人,所以才能做出这样狠厉的决定,他以为自己会一直这样分得清,可在真要动手时,他却又自顾自的对着昏迷的安九说了许多话。   他不知道,在说这些话的时候,其实是他在潜意识的说服自己,让他能更坚定自己的决定……而人,在什么时候才需要不停的说服自己呢?   自然是,他潜意识里,产生了动摇的时候。   与其说,奚青渡是在与安九对话,不如说他是再重新为自己做心理建设,打着为对方好的名头,让自己接下来的行为可以显得高尚一些。   奚青渡又静静的看了安九许久,他轻轻的抚摸着安九的脸,脑海里,回忆着和安九初识,到现在所有的一切经历……大约是因为没有多少共同的回忆,奚青渡回忆起来,只觉得每一个相处的画面和片段,都格外的清晰。   同时,他又在心中暗暗庆幸,幸好共同的回忆那么少,这样在将来,他应该可以很快就淡忘掉。   觉得耽搁的时间已经很久了,奚青渡终于收回手,俯身在安九额头留下一个吻,“好梦。”   过去的一切,都是一场黑暗的噩梦,以后再也不会了。   奚青渡拿出被法器禁锢住的溯世镜,点了点铜制的镜面,镜面便如水纹般荡漾开,奚青渡往里面输入法力,按照心中意念,抽取着安九出生之前的画面。   与此同时,他在自己掌心中,召唤出那抹青烟般的人影——那是属于孟扶光的灵魂碎片。   他要进入过去的节点,在安九还在徐菀娘胎腹之中时,便将孟扶光的灵魂碎片投放进去……那个时间段的安久,还没有生出独立的意识,加上他和灵魂碎片本是同源,融合起来会更顺利一些。   接着自己再回到现在,在进行招魂,就能让属于孟扶光的记忆,在安九的身体中苏醒。   他确实没有办法将已经去往冥界投胎转世的孟扶光复活,所以只能用这瞒天过海的法子,让安九的神魂接受前世的自己,从而达到让孟扶光回来的目的。   当然,这是奚青渡所希望的,最理想的状态,但实际上,第一步就出现了问题。   这溯世镜不太听他的指挥,根本不显示画面,也不肯召他入镜。   奚青渡面上肉眼可见的浮现出烦躁,明明以前看扶光使用溯世镜时,很是得心应手。   难道是因为,溯世镜没有认他为主的原因吗?   可他并不知道,该如何让溯世镜认主……当年孟扶光是被认主的那个,溯世镜有它自己挑选主人的意识。   还是说,溯世镜已经认出了安九的身份,已经悄悄认安九为主了?   奚青渡觉得,也不是不无可能。   如此一来,还是得让安九清醒过来。   他眼底出现一抹带着怜悯的恶意,“可惜……原本是想让你在睡梦中消散的,现在看来,还是自己清醒着来了。”   说完,奚青渡伸手在安九鼻下晃了一下,安九睫毛颤了颤,又幽幽醒来。   而就在此时,奚青渡头顶的位置,传来‘轰隆’一声巨响,随即那地方便被开了一个大洞,碎石土块簌簌往下掉,瞬间便把原本的底下祭坛变成了一出露了个大洞的天坑。   “该死,怎会来得如此之快?”奚青渡皱紧眉头,心情变得有些烦躁。   本来以为,再怎么样,那群人也是等到天亮之后,会发现问题的……届时木已成舟,说什么都晚了。   可现在,距离他闯进安九的房间,也最多不过过去一个时辰。   难道是微生岚又回来?   可他明明知道打不过自己,刚才离去时也受了不轻的伤,按理来说,他不该是如此不自量力的人啊。   再者说,就算是微生岚,他又是如何这么快找到他们的?   奚青渡想不出答案,此时情况紧迫,也不是让他细想这些的时候。   他挥手召出一大片青雾,蔓延到整个地下的空间,能让下来的人分不清方向,吸入时间过长,还会陷入混沌环境中,和他妖灵城寝宫里的冰雪一个效果。   而趁着这个时间,他可以转移他的法器和安九。   刚这样想完,奚青渡便看见,一条硕大的狐狸尾巴朝着他的方向劈来,来人果然是那老狐狸。   奚青渡冷笑一声,觉得微生岚可真是不知死活。   他能找到自己的方向又怎样?他现在一个受伤的金丹,他就是硬接了他这一击,对他来说也不痛不痒。   而事实也确实如此,奚青渡扛住这一尾,趁机将安九抱起来,一个瞬移离开了原地,他原本以为,之前微生岚能在青雾里找到自己,纯属偶然,但当他又换一个地方后,却很快又被微生岚找到。   这下奚青渡也明白了,问题出在了安九身上,微生岚一定是在安九身上打下了什么特殊的记号?   他恼怒道,“老祖以为,能找得到方向,就能奈何得了我了?”   微生岚没有回话,青雾之外,却传来另一道带着怒意的嗓音,“他一个人不行,那加上本尊呢?”   奚青渡面上的轻松神情一敛,变得严肃起来。   没错,微生岚离开后,去搬救兵了。   平日里,他虽然颇为看不上司玄夜和他的师弟、徒弟,但这种危急时刻,他能暂时信任的,也只有万衍剑宗这几人。   他也不敢耽搁太久,识海里的另一个自己也很浮躁,他还要与另一个自己争夺身体的控制权,实在不得不求助与司玄夜。   奚青渡是知道司玄夜掉了一些修为的,但具体掉了多少,他不清楚,但他可以肯定的是,就算司玄夜掉了一个境界,自己对上微月剑,也很棘手,更别提现在还有个韩柊和微生岚在一旁协助。   可是如果就这么放弃,他也不太甘心……   奚青渡深吸一口气,尝试说服对面三人,“大家都冷静一点,不要伤了和气。”   微生岚都要忍不住笑了,“现在这个样子,奚城主还跟我们谈‘和气’?未免有些可笑。”   奚青渡语气依旧从容,“各位难道不想知道,在下究竟要做什么吗?”   “没兴趣知道,将我徒儿还来。”司玄夜借着微生岚的指引,一剑劈向奚青渡所在的方向。   青雾之后,传来一道重重的叹息,“小九在我怀里,司宗主这般粗鲁,误伤了小九可如何是好?”   司玄夜猛地收住剑势,朝着奚青渡的方向追了几步,可惜奚青渡又换了方向。   “在后面。”微生岚提醒。   众人一转身,隐约瞧见了奚青渡的身影,不过只是须臾,他便又于雾中隐匿了身形。   韩柊‘啧’了一声,甩了一下自己的长剑,上面不知何时,蔓延上一层锈迹,现在在韩柊的灵力催动下,才重新恢复光洁的剑身。   他此时,是深觉奚青渡的水灵根加雾灵根,结合起来很是恶心——特别是对剑修!   韩柊收起自己的本命灵剑,身形开始拔高,巨大的黑色蛇尾出现在身后,他暂时恢复妖修身份,使用自己的妖体,在这片弥漫着青雾的空间中搅动翻滚,蛇尾很大,搅动起来简直是天翻地覆的阵仗,青雾很快便被驱散一些,但又会很快聚拢。   “到底要怎么弄掉这些雾?”韩柊感觉有些烦躁。   青雾能侵蚀灵剑,虽然伤害不了修士的身体,却能很有效的阻隔修士视线。   他们又顾及安九安危,根本不敢在看不清的情况下,做大肆的攻击。   另外两人也是眉头紧锁,对奚青渡的天赋领域很是无可奈何。   奚青渡依旧不紧不慢的在雾中游走,并在此时,开始游说众人,“在下并没有伤害小九,在下只是,想要让他恢复前世的记忆罢了。”   这是避重就轻的说法。   微生岚自然不信,“呵,恢复前世记忆?还是变成前世那个人?有了前世记忆的安九,真的还是现在的安九吗?”   奚青渡又叹息一声,暗道,看来这些活得太久的家伙,确实是不太好糊弄。   “既然如此,那在下只能强取了……”   奚青渡本来的计划,是从溯世镜里为安九融合孟扶光的灵魂碎片,但现在溯世镜显然是用不了,他又已经被逼到这个份上,若是安九被他们带走,以后自己怕是再难接触到他。   如此一来,倒不如放手一搏,直接为安九融合灵魂。   失败的可能性极大,但奚青渡还有退路——如果融合失败,他之前赠与安九的那缕龙息,会带着孟扶光的灵魂碎片回到他的身边。   但如果能够成功……   奚青渡青色的眼眸化作更深邃的墨绿色。   等不及,越是到了最后一步,他便越是失去耐心。   已经一千年了,就差这一步!差这一步而已!反正也有退路,他为何不试?大不了就是失败了,他便杀了安九,再等他转世一次罢了!   他不要任何转世,他只要那个原本的人……他只要他的老师……   奚青渡将青雾人影贴着安九的眉心融进他的识海,等待的时间好像变得格外漫长,恍惚中,他好像听到那个如灼灼曜日般的青年用含笑的语气责备了他一句——   青渡,你学得不好。   “哪有不好!没有不好!”奚青渡涣散的眼神突然聚焦起来,“是你说不必太过顺应天命,我这样做有什么不对?”   怀里的安九本就将醒未醒,在奚青渡说出这话后,也是猛地睁开了眼睛。   见他睁眼,奚青渡秉住呼吸,密切的观察着他的反应。   可直到安九一招手,溯世镜飞至半空,将他的青雾驱散了,奚青渡都没见到那抹熟悉的笑意。   他的言行举止,一直都在模仿着孟扶光……他实在,太想念那个人了……   他失望的将安九放到地上,手中一柄玉笛出现,抵在了安九的胸口,“不是……” 第55章 三人。   “奚青渡!你敢!”刚恢复视线的微生岚, 见到这一幕,已是目眦欲裂。   他在那一瞬间,放弃所有顾虑, 解开了修为的封印,爆发绝对的速度与力量, 只为将安九从奚青渡法器下夺回来。   全盛时期的微生岚,可以做到真正的空间瞬移。   当他一掌拍开奚青渡, 将安九夺回来时, 奚青渡的玉笛也脱手向他刺来。   安九还处于懵懂中, 他的记忆里,微生岚修为不算高,虽然是师祖的辈分,但却只有金丹期的修为, 何况……他好像受伤了。   那满身是伤,蜷缩在地的身影, 留在他记忆最深处。   安九瞳孔微微放缩一下,溯世镜以比微生岚更快的速度, 挡在了玉笛面前。   ‘咔嚓——’   是某物碎裂的声音。   被微生岚打飞出去的奚青渡猛地吐出一口冒着寒气的血, 不可置信的看向不远处掉落在地的玉笛,他的本命法器碎了……   而与此同时,那面当下化神修士一击的镜子, 也碎成了数片。   安九没有修为, 自然也没绑定溯世镜,溯世镜虽受他心念所控,却不会将自身伤害反馈到安九身上。   破碎成七片的碎镜却没有如奚青渡的玉笛那般掉落在地, 它们大小不一的悬挂在半空,散发着静谧的柔光。   司玄夜望着破碎的溯世镜, 心里说不出什么一种怎样的感觉。   许久之后,他走到碎镜前,抬手想要触摸那其中一片碎片。   指尖刚触碰到那悬浮的碎片,便见异变突发——那碎片顺着他的指尖,融进了他的身体。   司玄夜正感诧异,便见其他几片碎片,好似接收到了某种信号一般,在半空开始高速旋转乱飞。   另外几人也紧紧盯着那几片镜子碎片,然后便见其中一片朝着韩柊飞了过去,另一片袭向了安九,最后一点亮光,消失在了他的眉心。   韩柊反应已是极快,但这高速旋转的镜片却如暗器一般,并不好躲闪,他最终也只能眼睁睁看着镜子碎片融进自己体内。   “到底怎么回事?”韩柊疑惑的摸了摸镜片融入的地方,没有任何感觉。   三人都被碎片选中,剩下的四片也很快飞出破开的坑顶,不知去向了何方。   司玄夜沉默的摇了摇头,他也不知道这是什么情况,溯世镜不是需要照到人才会起作用?难道还有其他用法?   既然现在还没感觉到异样,便先把这事儿放放吧。   他走到安九面前,想把人从微生岚手里接过,对方却回头给他一个十分凶狠的眼神,像被侵犯了领地的野兽。   司玄夜冷静的开口,“师叔,你解开了修为,无妄峰的封印很快会将你强制召回……只有我能照顾好小九了。”   “……”微生岚沉默了片刻,低声吐出一个字,“滚。”   虽然很不客气,但司玄夜知道,他这是妥协了,否则以他嗜战的德行,现在恢复了修为,只会直接对自己动手。   “那我半个时辰后再过来。”司玄夜离开时,顺手将还不明所以的韩柊也带走了。   微生岚对他的话和行为均不理会。   但他也知道,事实确实如此,他还能陪着小九半个时辰了……下次再要破开无妄峰的镇压,只能重新找漏洞,也不知道又要耽搁多久,更不知道,下次出来的那个,还是不是自己……   这么一想,微生岚又将安九搂紧了几分,心底升起浓浓的不舍。   之前趁着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镜子碎片那里时,奚青渡便独自离开了……他伤得严重,纵使再是心有不甘,在面对全盛时期的微生岚时,他也只能退避。   此处只剩下安九和微生岚。   “你受伤了吗?”安九迷迷瞪瞪的望着微生岚,还是有些不在状况。   微生岚讲脸埋在安九脖颈处,轻轻摇了摇头。   安九停缓了片刻,伸手摸了摸微生岚的头……他想,定是疼了,委屈了,才会是这般反应。   因为他便是这样的,明明难过,明明伤心,但又不想让人担心。   虽然会担心他的人没那么几个,但正是因为如此,才更需要好好珍惜。   他回忆着,以前娘亲发现自己受了委屈时,都是怎么安慰自己的。   他学着娘亲的手法,一手摸了摸微生岚的头发,一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背,“别难过,抱抱就好了。”   微生岚跪坐在地面,安九半靠在他的怀里,两人互相拥抱着,从彼此身上汲取着力量。   好半晌,微生岚哑着嗓音道,“我要走了。”   安九愣了一下,他好像,还没来得及想过与微生岚别离的场面。   但他本就是莫名其妙便出现的,总有一天会离开,也并不是很稀奇的事吧……   安九通情达理的想着,但还是像撒娇的小孩子一样,提出了任性的要求,“可不可以不要走?”   你还没陪我看更多的风景,没陪我过普通人的日子,说好了管我以后的吃喝,我们还有好多好多事没做。   安九想着想着,眼眶便湿润了。   微生岚说不出拒绝的话,但也说不出欺骗安九的话……他只能沉默。   安九也知道,自己说的话只会让人为难,只好又说了别的,“什么时候会回来?”   微生岚觉得安九真的是个顾及别人,超过了在乎自己太多的人,有时候他也很希望,安九能够更自私自利一点,不用那么顾及别人的感受。   “很快就回来,一定很快,让小九都觉得惊讶的速度……对不起,我也不想现在离开你,可是我的本体还被镇压着,我也身不由己。”微生岚最终还是解释了原因,比起被安九知道真相后嫌弃他老,他很不想让安九误会他的心意。   他是想陪着安九的,只是因为有不得已的原因。   安九嘟囔道:“少骗我了,还说很快……能有多快?可以让我睡一觉醒来就见到你回来吗?”   微生岚轻轻笑了一声,宠溺的亲了亲安九的额角,“说不定真的可以呢?”   “小九好好照顾自己,好好吃饭好好睡觉,等某一天小九睡醒,我会突然来到你的身边。”   安九也被他逗小孩儿一般的语气逗乐了,他问,“就和你之前突然出现在我床边一样吗?”   微生岚目光沉沉,“那不是‘突然’,那是我蓄谋已久。”   安九愣了一下,“……我们以前见过吗?”   “我们第一次见,也是在东岐之巅,那晚……”微生岚话说到这里,突然反应过来,“等一下,你不记得我们一起……”   ……那个过?   没脸没皮的老狐狸,在意识这个的时候,也会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要是小九根本不记得他们有过那么亲密的一晚,那他现在贸然提起,会不会吓到小九?   “我们一起怎么了?”安九偏头,有些好奇的问。   微生岚觉得,这事儿还是得说清楚,心里正组织语言,想着到底该从哪里开始说起,便见安九蹙了蹙眉,一副痛苦难受的模样。   “小九,你哪里不舒服?”微生岚立马忘记了自己要说什么,把安九扶了起来。   安九睁着茫然的眼,回忆起了刚才奚青渡的行为,“我,我眉心好烫!”   “难道是那个镜子碎片?”微生岚一指点在他的额头,将灵力探入他的体内,追寻溯世镜的踪迹。   安九却摇了摇头,他总觉得,溯世镜是不会伤害自己的,“刚刚,奚青渡,放了什么东西在我额头上……”   之前奚青渡给安九融合灵魂碎片那一幕,微生岚几人并没看到,他们只在恢复视野的瞬间,见到奚青渡对安九出手,想要伤害安九。   听安九这样一说,微生岚也察觉出了问题,“他为什么会突然想杀你,这之前他有没有跟你说过什么?”   安九此时脑子一片混乱?,额头还一直发烫?,根本想不起奚青渡之前具体有哪些?异常行为,“唔……不,不知道……”   见他难受,微生岚也不再追问,只是一遍又一遍的用灵力给他梳理经脉,试图缓解他的症状。   突然,安九瞳孔扩散了一下,再重新聚焦时,他的眼神变得有一瞬间的凌厉。   微生岚心头一跳,神情立马变得冷肃,握着安九的手快速移向了他的脖颈,“你是何人?”   手上的动作看起来狠厉又不近人情,但实际他却也只敢虚虚扣着,一点儿力气没使上。   怀里的‘安九’轻轻眨了眨眼睛,那一瞬间的茫然消散后,立马被染上了三分笑意……那是一双,一看就让人知道是在微笑的眼睛。?   ‘安九’的手搭到了微生岚虚扣着他脖颈的手腕上,语调轻柔的开口,“是你啊,小狐狸。”   ‘小狐狸’这个称呼,让微生岚很不满意。   但他虚扣着自己的手,明明也没有用力,却让微生岚觉得,无法挣脱。   微生岚神色不虞的抿了抿唇。   ‘安九’失笑,“还是这个老样子,一不开心就不搭理人。?”   “别说得好像跟我很熟一样,你到底是谁?安九怎样了?”微生岚眼里闪过一抹狠意,然后狠狠地……拂开了‘安九’的手。   ‘安九’眼底的笑意更浓了些,却没有强行自己刚才的行为。   “别担心,我就来一会儿,很快就走,我来……是为了开启六道的。”   “什么六道七道的,你别占着别人的身体,给我滚出去!”微生岚不理别的,他只在意安九会不会因为这个‘孤魂野鬼’的出现,受到伤害。   ‘安九’道:“你好好配合我,很快就能再见到安九,你身上的镇压也能很快解决。?”   微生岚心头一跳……不管这个人是谁?,他说出的这一条,确实触动了?微生岚的心思。   但还是安九的安危更为重要。   “……你先说你要做什么?会不会伤害到小九?”   “自然不会,我伤害谁也不会伤害自己。?”‘安九’笑着说出让微生岚震惊万分的话。   微生岚表情凝滞了片刻,“……你自己?”   “啊,忘了自我介绍一下,在下……孟扶光。”‘安九’……不,应该说是孟扶光歪了歪头,含笑的眼睛里,带着几分狡黠之意……是安九脸上绝对不会出现的表情。   微生岚表情立马变冷,眼里是腾腾杀意,“你是奚青渡的那个死了的老师?奚青渡想借安九的身体复活你?你们……找死!”   果然,之前奚青渡说什么‘恢复前世记忆’,都是哄人的幌子,复活孟扶光,才是奚青渡的真正目的。   现在这人自称是‘孟扶光’,那,小九呢?   微生岚想到那个最坏的可能,呼吸不由急促了几分?,看向孟扶光的眼神也越发的凶狠?。   孟扶光却像是能看穿他的内心一般,十分悠闲的开了口,“不是你想的那个最坏的可能……”   此话一出?,饶是微生岚,也不由愣了愣……他为什么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孟扶光又道,“我并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微生岚冷笑一声,“……你这话说出来,你自己信吗?”   孟扶光好脾气的笑了笑,“与其关心这个,我们不如早点回归正题……你所剩时间不对,确定要浪费在这种无意义的问题上吗?”   “……”微生岚向来都是噎别人的主,这还是第一次在别人那里感到憋屈,“你到底要说什么?没事的话赶紧给我离开安九的身体!?”   “当然又是,我需要你助我开启六道,重启过去……缘起缘灭,皆在你一念之间,我说过,我来,只是为了改变过去。”孟扶光垂下眼睑,遮掩了眼底那一闪而过的悲悯。   “什么意思?”微生岚不懂。   “小九没有修为,接下来,你按我说的做就行,此番事了,我自会消散于天地,于安九的未来,不会有任何影响。?”孟扶光又解释了一些。   但再多的,他却是没有更多时间讲述了,微生岚也没有那个时间去理解。   他是奚青渡的老师,奚青渡由他教养多日,他怎会不知道,自己教出来的学生,是怎样的根底?   微生岚将信将疑,“你说我的镇压可以解除?”   孟扶光又笑了笑,“你之所以被镇压,无非是因为,他们说你有罪,你也认为你有罪……既然你们已经再重逢,那些回忆,应该还给你了。?”   “什么东西,故弄玄虚!”微生岚话虽然是这样说,心里却不由‘咯噔’一下。   别人不知道,但他自己却尤为清楚?……他确实,缺失了一部分记忆。   可是‘重逢’是什么意思?他和谁重逢?他到底还遗忘了什么?   孟扶光但笑不语。   微生岚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片段,那是很久以前?,他在妖灵诚听过的一个传言——   传说奚青渡的老师,虽然是个凡俗界的散修,但他聪明绝顶,算无遗漏,会制裁每一个在他面前嘴硬的人。   微生岚沉默了一会儿,又问,“你真的不会强行夺舍安九的身体?”   孟扶光想了想,“这么说吧,我并不是很想活下去,如果不是为了这一趟,我连片灵魂残片都不想留给青渡。”   微生岚:……感情为了复活你,发狂发癫的那条龙,合着纯纯只是你一个工具?   孟扶光道,“小九很好,我希望他能好好活下去的心情,不比你少。”   微生岚张了张口,还想再说什么,却被孟扶光不客气的打断,“你再啰嗦下去,就没时间了!你到底要不要实现你的承诺。”   “什么承诺?”微生岚不明所以,他还以为孟扶光说的是自己对他有什么承诺。   孟扶光点了点自己的额头,“小九睡醒之后,就回到他身边。”   微生岚:!   这也知道!微生岚着实熄了和他玩心眼儿的心思,憋闷的开口,“你说吧,要我怎么做?”   “把你的神识进到小九的识海里……放心,我不偷看。”孟扶光说到。   微生岚又是一个大惊失色!   入侵他人识海,这是神识双修,神识是修士最为敏锐的精神体,只有道侣双修时,才会打开彼此的识海,让对方入侵。   孟扶光见他犹豫迟疑,也是微微有些不耐,“磨蹭什么?怎么,现在不是你强迫人家跟你交合的时候了,稀里糊涂都把人睡了,现在开始矜持上了……”   “求求你别说了……”微生岚狐生第一次感觉到了窘迫,特别是这人是自己心上人的前世,莫名有种,被老丈人教训的错觉。   最离谱的是,为什么他连这个都知道!   孟扶光见把人说得气短,又缓和了语气,“早点适应也好,总要经历这一关的,为了你俩的未来,总要克服这些困难的不是……进去之后,将小九的意识唤醒,然后你们意识交缠,便能召唤溯世镜的其他几块碎片,六道寄体都已经就位,接小九的意识输送灵力给溯世镜,它会知道怎么开启六道,回溯过去。快去吧,时间不等人,此番事了,你便能与小九……再见了。”   改变了过去,才会改变未来。   如果这一趟出了意外,微生岚与安九之间,才是真的没有未来可言。   虽然知道,这一趟不会有意外,但孟扶光还是在心里感叹了一番,小九看上的,小九选的,呆一点也罢了。   实际上,若是以孟扶光自己的标准来看,怕是看谁都会觉得很呆……所以还是安九好,‘孟扶光’这个人,就让他消散变好了。   而此时的微生岚,还没能领会到孟扶光说的,‘早点适应’、‘经历这一关’、‘克服这些困难’,究竟是指什么……   他还以为就单单只是表面意思呢。   直到他进入了安九的识海……   微生岚看着自己对面,与他一模一样的男子,差点儿炸毛!   两人不管是身高体型,甚至外貌都是如出一辙,唯一不同的,便是两人穿着的衣服是一红一白,气质上也是南辕北辙。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红衣狐狸眼一挑,脸上写满了嫌恶与不爽。   白衣则如出鞘的利刃,一个眼刀飞向红衣,满身的锋芒,“别废话,干正事。”   他的目的,只为早日解除镇压。   ……届时便出去大开杀戒,把万衍剑宗率先屠了。   红衣很是清楚另一个自己的想法,不由皱眉,“别胡来,心魔誓你不管了?”   白衣则冷冷道,“堕魔了便继续杀。”   红衣快被他给气笑了,但他自己也知道,这估计就是白衣心里真正的想法——堕魔算什么,他只管出剑。   这样冷冰冰的一件兵器,到底怎么算得上是个正常的人?他居然也想吞并自己,成为独立的人格。   白衣当然也明白红衣的想法,他冷笑一声,“你一个满脑子亲爱的家伙,难道就是正常人了?”   “既然谁都不正常,那就少说两句……”红衣微生岚呲笑一声,不再与他耍嘴皮子,率先一步,化为红光,闯入了安九的识海。   白光紧随其后,也跟了进去……他们虽然有着完全不同的意识,甚至能在自己的识海里泾渭分明的分开,但到底属于一个整体识海,在识海双修时,只能一起行动。   安九的识海因为修为被封的原因关闭了,他的意识体也就会沉睡其中,无法动用,直到恢复修为,才会让意识体清醒,意识外放。   而识海是修士们极其隐秘的地方,只会对绝对信任,且亲密的人开放,而且是由意识决定。   修真界有太多貌合神离的双修道侣,进不去对方识海,无法进行识海双修的例子。   但凡一人对另一人有丝毫防备心,他们便做不到识海交融。   所以在微生岚意识即将触及安九识海时,他还有些忐忑……两只狐都忐忑,觉得自己这样强闯对方识海,估计是不会太顺利。   可当他们的精神触须刚触碰到安九的识海时,便感受到安九识海对他们的接纳。   意识体瞬间沉入安九的识海,那是一片被温暖阳光倾照的角落,不大的一处庭院里,他们见到了蜷缩着身子,窝在一只巨大藤编秋千里沉睡不醒的安九。   红衣微生岚刚上前一步,想到了什么,又立马驻足,转头从白衣的自己到,“你回避吧,这里没你的事儿了。”   白衣微生岚转头走了几步,停在了墙根下。   “再远一点!”红衣不满意。   白衣这时候回过神,面无表情的走到安九旁边,阴阳怪气的指着安九开口,“他的识海只构建了这么点儿地儿,你还想让我上哪儿去?”   识海的大小,全看主人要如何构建……安九内心缺乏安全感,所以识海也只是一方温暖的,能给他安全感的小天地。 第56章 回溯。   红字与白衣对峙了片刻, 最终还是不得不妥协……他们时间不多,何况也确实无法分开。   那扶光君怕是早就料到会是如此,当时才会说出那些话来!   庭院里的秋千轻轻晃着, 安九缩在上面,随着秋千一起摇晃, 他睡得很沉,识海里闯入的两人一场争执, 根本不可能让他苏醒。   然后……   一左一右站着的两个男人, 同时开了口。   白衣说, “你倒是开始啊。”   红衣说,“你就不能回避一下?”   “那一晚你不也也没回避?”白衣挑眉,那张冰冷的美人面容上,瞬间出现一种乖戾的气息。   两人不曾讨论过这事, 但在东岐之巅清晖阁那一晚,确实是……如今留在识海里的那个微生岚, 先开始的。   他总是比另一个自己疯狂、强势一些。   一开始,其实是白衣的微生岚压制不住发|情期了, 正要如往常那般, 找个僻静的地方,强压下去,后来撞见安九, 嗅到他身上催|情香的味道, 便一发不可收拾的刹不住脚。   那时候红衣微生岚一边隐忍旁观,一边不停嘲讽他‘少年道行’毁于一旦。   重来不惯着他的白衣,等到自己灵台恢复些许清明后, 便一脚把红衣踹了出去,自己回到识海, 封闭了感官。   他俩本是一人,识海也共感,如果不是他先恢复理智,那一夜的安九根本受不住两只没有神智,且憋了千年发|情期的大妖。   好在事态没往严重的方向发展,他们都是心智卓绝的高阶修士,一次之后便能恢复理智。   当时白衣虽然觉得,安九的出现对他们来说不是好事,但也不是做了不认账的主。   两人一致决定,等被折腾那个凡人醒来后,再主动承担责任,与他结为道侣。   只是后面微生岚修为又暴涨一节,便被无妄峰强行召回镇压了。   妖契自然也是匆忙离开时,红衣结下的,他本是觉得,留下这个妖契,是向凡人表明自己的态度,也能震慑一下其他人。   只是没想到,安九压根儿不知道自己是和一个妖族滚了床单,根本没有意识到妖契的存在。   妖契得不到另一方的承认,也是无法完全发挥作用的,而且还能随时被安九意念抹去。   而微生岚那边,红衣这厮脸皮极厚,出去一次后,还惦记上那个凡人了,总是叫嚣着要去寻人。   后来见到了安九,见他虽然没有接受妖契完整结契,却也没直接抹除它,心里忐忑了一段时间,也不敢主动问起,就这么拖延逃避着,也将之抛在了脑后。   事情的具体经过,便是这个样子,要是白衣微生岚不提,红衣可能都不会再去认真回忆。   但他一提,红衣微生岚脸就变得更臭了……   这种自己吃自己醋的感觉,实在有些微妙。   “不回避就不回避吧,但你不能加入。”红衣微生岚咬牙切齿的试图继续挣扎。   “看心情。”白衣冷着脸道。   这种事,他们二人之间永远不可能达成和谐共识,除非哪一天,其中一个谁自愿放弃意识,从这具身体里消散。   红衣微生岚走到安九身边蹲下,朝他伸出手去……   灵识的交流并不会太具象化,一道红色流光缠绕到安九身体上,他的识海形象虚幻了片刻,随后又凝聚。   见他不曾抗拒,微生岚的胆子便又大了一些。   红色的灵识如一道灵敏的精神触手,从安九的衣襟钻了进去,不知是触碰到了哪儿,沉睡的安九轻轻残了一下,识海空间宛如飓风过境,一大片的海水从头顶倒灌,眼前的阳光小院儿,瞬间被海水淹没,具体的人和事物,都失去了踪影,世界只剩一片被海水密封的静谧。   安九识海的变化,正是他内心的映衬——情|欲于他来说,就像这铺天盖地的海水,挣不脱,也许,也不想挣脱。   而沉溺于海的窒息感,也是一种会令人感到刺激的快乐。   白色那道原本高高在上,作壁上观的意识体,最终还是融入深海里,与红色那道意识体一起,在这边海域里,翻搅风浪。   安九感觉自己像是一条被扔到了岸上,任人宰割的鱼,耳边是永不停歇的水声,他浑身用力绷紧,只为缓和那折磨人的痉挛抽搐。   “醒了吗?”   “可以了,唔……带他的意识去找镜子。”   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一种性感又魅惑的色|气。   安九费力的撑起沉重的眼皮,却见眼前是一片绚丽的光晕……感官刺激太过头,造成的短暂视线不清。   奇怪的触碰和感觉,又一次将他拉入缱绻缠绵的漩涡里。   安九轻哼一声,不再执着于要去看清。   ……   孟扶光只观察了体内溯世镜的变化,等他发现溯世镜已经是启动状态时,便知道,命运的齿轮已经开始转动了。   他能做的都已经做了,剩下的,便只能看他们自己了。   孟扶光闭上眼,将自己的残魂,从安九身体里抽离出来。   依然是一缕青雾的模样——这是他当年献祭自己时,故意留下的一抹残魂,他知道,奚青渡会找到这抹残魂,并护养千年。   正如微生岚所想那般,奚青渡的行为,也在他的算计当中。   而他留下这么残魂,也是为了这一刻,来到未来,开启这个改变过去的契机。   如今任务已经完成,他便也没有更多留念。   青色的人影越来越暗淡,而在此时,安九的身体里又飘出一缕青烟,青烟缠绕在孟扶光的残魂身上,似乎想要弥补他快要消散的部分。   是奚青渡当初留给安九的那缕龙息。   孟扶光看着自己又稍微凝实了一些的魂体,不由失笑摇头,“这群臭小子,怎么都爱往小九身上留点儿属于自己的印记。”   说完,他伸出食指,像缠住一根麻线头一般,随即轻晃指头,那青烟一缕缕缠绕在他指尖,直至将它从安九的身体里彻底完全的拔了出来。   奚青渡好歹是他带过的学生,学生闯的祸的话,还是有义务帮他收拾一下残局的。   “好啦,这次真的,说再见了。”孟扶光彻底消失前,一直温柔的看着安九。   安九,与其说是他的转世,倒不如说,是他寄予了全部希望的一个传承者,一个后辈。   他从来不觉得,安九是自己的附属体,他从第一眼见到安九时,就已经知道,安九不是孟扶光,安九就是安九,他是全新的生命,是独立的个体。   是……他所爱之人。   青色的雾影彻底消失于天地,属于孟扶光的人生,已经再无遗憾。   云麓府千里之外的一处洞天福地。   刚稍微稳定了一些自己伤势的奚青渡,却猛地一边脸色,恢复一些气势的脸,瞬间又变得惨白。   他猛地又吐出一口鲜血,意识到原因后,他便急忙掐了个法诀,追溯自己放出去那道护体龙息,可惜却已经寻不到踪迹。   “怎会如此?”奚青渡心头大惊,又急忙感应被自己用龙息蕴养了千年的那抹残魂。   ……也失去了踪迹。   那灵魂碎片,消散了……   可是就算和安九的身体融合不了,也不该会消散啊?   为什么会消散?还连带的吞噬了他的龙息?   奚青渡并非愚笨之人,他将两者情况结合,再往细微处深想一番,很快便猜出了大致的结果——他那事事运筹帷幄的老师做的!   想通的一瞬间,奚青渡目眦欲裂,他双目同红,神情癫狂,面上时而似笑非笑,时而悲恸大哭。   “扶光……孟扶光……”他喃喃自语,反复念叨着这个名字。   奚青渡捂着脸,过了一会儿,又突然大喊起来,“你对我如此心狠!你真狠!”   明明知道,这一千年来,他的执念只是要再见他一面……可是孟扶光,他便是最后一面,也不肯与他相见……   而另一边,散落的镜子碎片,皆是已经找到了它们命定的宿主——   安云歌要操办安世荣和李培兰的后事,忙得脚不沾地,连家都没来得及回,镜子碎片落到他身上时,他还以为只是纸钱燃烧后,溅起来的,带着火星的纸灰。   雪念是追着安云歌,才来到云麓府的,他对这里不熟悉,只能跟紧安云歌,见他为双亲操办后事,忙得脚不沾地,便随便找了一处客栈,作为暂时落脚之处。镜子碎片找到他时,他正闭目打坐,碎片无声无息落在他身上,融进他身体里,没有引起他丝毫注意。   司玄夜和韩柊倒是知道自己身体里融合了什么,但他们自视体内,却什么也找不到,便也只好,暂时将这事儿放一放。   林静渊上半夜从安九的房间离开后,夜行千里,回到了那个成为他心魔的地方,又从芥子空间里拿出珍藏多年的酒酿,喝的半醉半醒时,被一片散发着淡淡荧光的碎片撞进了胸膛。   他低头寻找了片刻,没发现异常,便当自己喝多了眼花,也没再多想。   六个人,谁也没意识到,时光的马车正势不可挡的冲撞向他们,谁也没有防备的,便被车轮卷进了历史的洪流中。   ……   安九从意识体被纠缠厮磨的困顿里猛地睁开眼,身体并没有感觉不适,就是神识上,有一种如释重负的轻快感。   先前那些好像是在水中沉浮,又像是云中飘摇的荒唐快感褪去,安九才逐渐回过味儿来……比起身体上的结合,那种更强烈的感觉,应该来自神识双修。   那自己现在,还在识海里吗?他四下打量,才发现自己是在一个满目纯白的地方。   但下一刻,他便见那白色褪去,自己站在了一条奇怪的街道上,身边来来往往,全是行色匆匆的路人。   那些路人也很奇怪,他们像是被水汽浸湿的水墨画般,看不清具体无关,身体的轮廓也像是笔触湿水,线条毛了边儿似的,模模糊糊的,没个实在感。   色彩上也显得寡淡,所有人都像褪色的旧人像,诡异又苍白。   而且,他们真的走得很快,就那么沉默无声的,快速与他擦肩而过。   安九走了几步,就不敢再动了,他像一颗激流中的顽石,任凭身边的水流,快速冲刷而过,他自巍然不动,只看向那逆流前方。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忽然,安九眼里出现一抹浓墨重彩的颜色——一袭青衣的男子,撑着伞朝他走来。   他虽然也与其他人一样,也是‘顺流而下’的,但他的速度,明显比周围人都慢上许多。   他显得与周围的一切那般格格不入,倒是感觉和安九一样。   安九瞬间感觉,好像在这个奇怪的地方,等到了一个同类一般。   安九待在原地,静静等着那青衣人走近,他想过,青衣人或许会直接与他擦肩而过,或者青衣人也会发现自己的与众不同,他或许会转头与自己相视一笑,也或许会直接忽略他的存在。   但他怎么都没有想到,清人进直直冲他而来,直到到了安九面前,他才微微抬起伞面,露出那张之前一直被纸伞遮挡的脸……   那人拥有一张与安九八分相似的面容,却俊美得不似真人。   安九惊讶得微微长大了嘴,明明感觉已经有什么话到了嘴,却又偏偏什么都说不出来。   那人朝他勾了勾唇,安九只觉得一瞬间,周围的所有人和物全都是已经彻底晕了墨的水墨画……天地间,好像只剩眼前这人勾魂夺魄的笑颜,迷得安九根本移不开眼。   这还是安九遇到过的,唯二让他,看一眼都觉得目眩神迷的人,在这等颜值的人面前,安九一向没什么自制力。   眼前的青衣青年朝安九笑完,趁他还没回过神来,突然伸手拽了一下安九的胳膊,将人拽进怀里,两人立马朝着同一个方向倒去。   ……真的天旋地转了!   安九只觉得,脚下的地面变成了天,他倒悬着站在天空下,分不清真实与虚幻。   ——你是谁?   安九张了张嘴,无声询问眼前还拉着他的人。   青衣人笑了笑,伸出一只手指挡在那漂亮的唇珠前,他说:嘘,跟我来。   安九也不知道要怎么跟,他只知道,他内心是愿意跟的,没什么抗拒的情绪……这么好看的人,总不会是坏人!   在这之后,安九又感觉一阵天旋地转,他好像是躺在地上,眼前是不停旋转的蓝天,蓝天一直是那片蓝天,周围其他事物,却在疯狂倒转。   ……这个世界永恒不变的,只有头顶的天空。   等到安九感觉没那么晕乎了,他从地上坐起来,才发现周围没有那个青衣青年。   “这里是哪里?”安九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四下看了看,感觉自己在一处荒郊野外。   好在这里还不算太荒,他往一个方向走了几步,便找到一条被修缮得宽阔干净的石板路。   安九又顺着石板路走了半柱香的时间,终于见到了醒来后遇到的第一波人——几个特征明显的妖族。   妖族是这样的,毕竟和人族的审美有所诧异,他们就算有完全化形的能力,但他们总要保留自己本体的一部分特征,那特征多半是他们觉得很好看的地方,让人一看便知道他们并非同类。   当首的男人头上顶着一对十分威武锋利的龙角,脖子上也覆盖着一层细密的龙鳞,这人一看便是龙族。   他旁边几人有人两手是对钳子,有人脚是几对触手,一看便是水族的妖物。   但安九最关注的,是龙族男子身边的一个少年。   少年十三四岁的模样,青发青眸,头顶也是两只小巧的龙角,最关键的是……他长得几乎和奚青渡一模一样!   这难道是奚青渡的私生子?安九心里好奇,便一直盯着那少年看。   少年感受到安九的视线,十分凶狠的瞪了他一眼,“看什么看?丑八怪!”   “无礼!怎能于侍者这么说话!快与侍者道歉!”   安九还没反应过来,那龙族男子便一巴掌拍在青发少年的脑袋上。   安九这才晕乎乎的指了指自己,“‘丑八怪’是说我?”   他喜欢长得好看的人,审美自然是颇高的。   而安九虽然对自己的长相不太敏感,但他也知道,自己在外貌优势上,是比普通人高出许多的。   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被人这么评价自身长相,还蛮稀奇的……   龙族男子听安九这样说,又急忙扯了那少年一把,把少年拖到安九面前后,自己率先向安九表示出了歉意,“侍者勿怪,我这儿子道行不够,看侍者时就瞧不清脸。”   安九心道,还有这种说法,表面却问,“那你道行够吗?”   他想知道,这人又该怎么评价自己的长相。   龙族男子瞬间有些尴尬,他嗫嚅几声,最后羞赧的摇了摇头,“在下,在下也瞧不清。”   安九无语了一会儿,觉得这群人可能是在耍他。   一个已经能化形的龙族大妖,那龙角一看便是至少千年修为,这样一个妖修,跟他一个被封了修为的练气修士说他‘道行不够’?   要不然就是这群人有病,说的都是些稀奇古怪的话。   安九想着,便不打算跟他们在这里耽搁功夫了,挥了挥手,便准备离开。   那龙族男子见状,却有些急了,“侍者莫走,侍者收下我家青渡吧!”   安九本想说,‘我才不是什么侍者,你们认错人了’,可在听到后半句话后,他便瞬间忘了之前要否定的身份,诧异又错愕的开口问道,“青渡?你是说……奚青渡?”   “正是小儿。”龙族男子指了指旁边那一脸桀骜不驯的少年,那少年也顺势‘哼’了一声。   安九站在原地,仿佛刚经历了一场五雷轰顶。   无数的信息,在这瞬间,高速冲刷着安九的大脑,强迫他快速接受和理解当下的情况。   最后,安九摒除了其他的念头,只抓住了最为重要的一点,颤颤巍巍问出了声,“奚青渡……今年多大了?”   龙族男子一脸严肃,“我儿今年十四岁,未及弱冠,符合孟先生的招生条件。先前对侍者无礼,实在多有得罪,还望侍者海涵,不计前嫌,送我儿上山拜见孟先生。”   安九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完了,重生不够,他还重生过头了!   龙族男子还在一本正经的说着,奚青渡却在一旁疯狂扯他爹的后衣摆,“我不要拜师,我有师父了,不需要什么‘老师’,他区区一个练气期散修,有什么资格做我老师?”   龙族男子反手就给了小奚青渡一个嘴巴子,看得安九的嘴角也跟着抽搐了一下。   但是你别说,看着奚青渡被他老爹揍,安九心里有些暗爽……老在奚青渡手里吃亏,安九也不是大度到一点儿不记仇的,他就高兴看他吃了瘪还没法反抗的样子。   龙族男子,扇完儿子,却还是细心多解释了一句,“你懂个蛋的!圣人降世,生而知之;孟先生却是生而全知!你懂这是什么概念不?你想想看,什么样的地位,生而全知?”   说完,那男子还指了指天,就差直白的说出来了。   奚青渡还是不服气,“可他才练气期,我一尾巴就能拍死他!”   “你个臭小子!”龙族男子又追着奚青渡打,直到打得他不再继续抬杠为止。   安九看得挺开心的。   然后揍完儿子的龙族男子,便又领着他的逆子来到了安九面前,请求他带他们去拜见‘孟先生’。   可是安九根本不认识什么‘孟先生’啊!   安九正准备拒绝,然后溜之大吉,此时便听见一道响彻山谷的传音,“小九将人带来吧。”   传音刚落,安九便看见除了奚青渡外的其他人,正一脸欣喜期待的看着他,“侍者请带路。”   安九看了看十分明显的,只通往一个地方的石板路,颇为不解,“你们不能自己上去吗?”   龙族男子道,“我们找不到路的,正确的路只有伏羲谷认可的人才看得见。”   “这么宽一条路也看不见吗?”安九指了指面前的石板路,好奇的问。   其余人颜色茫然的摇头。   好吧,看来是真的看不见石板路,就像他们看不清自己的容貌一样。   这真是一个奇怪的世界……或者说,是这个叫伏羲谷的地方奇怪。   如此一来,这位认识自己的‘孟先生’他也是必须要见一见了。   安九带着几个妖族往山谷深处走,在穿过一片竹林后,便见到一处道场。   安九心想,怎么同样都是练气期,这个‘孟先生’的排名这么大?竟然还有专属道场,自己却是混了个稀里糊涂……要不他也拜个师吧,这也不知道是什么时代,他对自己该要何去何从,也还略显迷茫。   走进道场没多久,几人便见一群修真界大能拥护着一位气质独特,如新月清辉,花树堆雪的青年走来。   而等到他们走近,众人才发现,自己刚才在心里对青年的形容,都尤显得肤浅……   他不该是新月,也不该是花树。   他是灼灼骄阳,他是神树扶桑。   一名合体期修士,追着那青年而来,眼底还有尚未散去的狂热,“能与九殿下论道,是我欧阳明的荣幸,但九殿下所提的‘命定论’,我等还有其他看法,可否请九殿下留步,咱们再论个三天……不,一天即可。”   青年回头看了这叫‘欧阳明’的人一眼,眼底划过一抹极淡的情绪,只是还不等人瞧清那抹情绪的含义,便听他含笑开口,“欧阳道友乃是符修,与我论佛,于你并无大益,欧阳道友不如先回宗门,处理好宗门要务才是要紧?”   欧阳明依然不愿离去。   青年却也不多劝,只是回头看向安九。   刚才见到此人侧脸时,安九便已是愣在原地,而当他正面面向自己,安九就能十足肯定,这青衣青年,正是他在幻觉里见到的那个。   “是你!”   青年朝他招了招手,语气温柔,“小九来了,我已等候多时……” 第57章 相爱。   安九明明不认识这人, 却在见他望向自己时,本能的觉得亲切,青年朝他招手, 他便没有迟疑的上前了。   来到青年身边,安九小声问他, “你就是‘孟先生’?你怎么知道我叫‘小九’?你认识我?”   孟先生摸了摸他的头,做出一个, 之前在幻境里曹安九做过的噤声动作, “嘘, 咱们一会儿回去说。”   安九这才想起来,他身后还跟着奚青渡一行人。   那龙族男子见孟先生看向他们,便十分热情自觉的上前做起了自我介绍,“孟先生, 久仰大名,我是妖灵城现任城主奚不寒, 这是我儿子奚青渡。”   安九听他们自己介绍了半天,然后才听明白这群妖族此行的来历。   原来此地竟不是修真界, 而是凡俗界, 奚不寒带着儿子奚青渡,来到这凡俗界,便是冲着这孟先生来的……修真界有传言, 扶光君要收一名学生, 教什么没说,但依然有无数人,为之趋之若鹜。   各方势力里, 只要知道孟扶光这个人的,都是这样告诉自家小辈的:孩子你去拜扶光君为师, 你记住,甭管是让你记住什么,总之你就记住。   不过年轻一辈里,却是对那扶光君不以为意,年少时期本就轻狂叛逆,那扶光君又并不比他们大上多少,加上长辈们对那人的评价,总是神神叨叨的,也就越发不往心里去。   奚青渡无疑是这批叛逆孩子里,背景最硬,运气最好,但也最叛逆的一个。   其他人甚至无缘得见孟扶光,奚青渡不仅见到了,还有胆子挑衅的冲孟扶光翻白眼儿。   奚不寒没见到自家龙崽子的挑衅举动,还在阐述自己把龙崽子送来的原因,“孟先生应该知道,妖灵城建立的时间还短,我实在是没有精力再教导青渡这孩子……啊,当然,我的意思不是把孩子交给您来照看,我是觉得,妖族如今正在逐渐与人族混居,但妖族的习性,始终还是与人族不同,在下便想着,能让青渡跟在您身边学习一下……”   孟扶光笑着道,“奚城主大义。”   他看向还在瞪他的奚青渡,语气平淡的开口,“但是他不喜欢我。”   奚不寒侧过脸,看见奚青渡的表现,眉头一竖,手都已经扬起来。   这时候,孟扶光又紧接着说的下一句,“而且我也不喜欢他。”   奚不寒脸色立马变得有些难看,但是并不是对着孟扶光去的,而是对自己那几十斤反骨的儿子。   其他妖族也以为,他们家城主和少主,也得和之前那些拜师的人一样,遗憾离场了……   这时候孟扶光却温润一笑,伸出手指,在奚青渡额头上点了一下,“既然他不喜欢我,而我也不喜欢他,那我们这也算双向奔赴。既然有此缘分,那便留下吧。”   所有人都是一副震惊加不理解的表情,安九见大家都是如此,便知道,原来自己还是正常的……不太正常的是这位‘孟先生’。   安九有些恍惚的想起前段日子,在安府荒废的那个院子里,奚青渡给自己送生辰礼物那次……原来奚青渡这人说话大喘气儿,还真是跟他这老师学的!   接下来,妖灵城那群妖族,欢天喜地的去庆祝,孟扶光也送走了来论道的修士们,终于有了和安九独处的时间。   “我们去花园便吃便聊吧。”孟扶光一句话,就让有些急躁的安九安抚下来,耐着性子,跟他去了花园。   安九也是这时候才发现,道场后面竟然是一座宫殿!   孟扶光实在贴心,他好像,总能知道安九在想什么,然后第一时间为他作出解释,“是我在山里的行宫,不过宫人不多,小九不用太过拘束。”   “哦哦。”安九还是局促的点了点头,他想起刚刚听到的,那个叫欧阳明的,好像叫了一声‘九殿下’?   殿下?皇子?皇子就有独属于自己的行宫了?   不过,这个人的身份,好像很复杂……又是皇子,又是散修,又被称为先生,还能与这么多大能论道。   好厉害的样子……   安九心中感叹,对身边这位美人的好感便更高了。   到了花园后,孟扶光遣人摆了一桌子吃食,从糕点到主食再到饮品,一应俱全,丰富到安九看一眼就疯狂分泌口水的程度。   “坐下陪我吃点儿吧,我很久没能好好吃东西了。”孟扶光先一步坐下,拿起了筷子,然后才招呼安九。   原本还觉得和陌生人一起进食,会很尴尬的安九,立马觉得放松了一些……被不熟悉的人看着自己吃东西,就算他再馋再饿,心里也会很有压力。   而当安九拿起筷子开始吃时,很快便没有了那种生疏的感觉。   孟扶光并不会特意照顾他,不会给他夹菜,也不关注他爱吃什么……虽然这一桌子他都挺爱吃的。   但正是因为孟扶光这样自然的举动,安九只觉得,他们就像认识了很久的老友,重逢以后一起聚餐,然后在餐桌上,再随便聊聊各自的情况。   总之是个很愉快的过程。   孟扶光和安九说了自己的名字,告诉他自己是临圣国的九皇子,也是一名,定居凡俗界的散修。   安九咬了一块小甜点,好奇追问,“可是你的排场看起来好大,连妖灵城的城主都尊敬你!”   孟扶光剥了一个橘子,举止自然的分了一半给安九。   安九急忙放下手中的糕点,伸手去接橘子,“谢谢。”   孟扶光姿态随意慵懒的往靠椅上一靠,明明是毫无仪态的坐姿,却让人感觉气势十足,又强大又美丽。   他百无聊赖的扔了一瓣橘子在嘴里,语气悠然道,“人在江湖混,排面都是别人给的。他们觉得,我身上有利可图,便愿意给我这个面子。”   “那若是,他们觉得你身上无利可图,不愿再给这个面子了,怎么办?”安九又问。   孟扶光说语调依然随意,好像是随便想了个理由,敷衍他似的,“可能会想办法把我捉起来,拿我祭天。”   安九心里‘咯噔’一下,总觉得这话有些怪异……如果只是随口胡说,又怎么会细节到‘祭天’这个结论上?   他刚想问一句‘是不是真的’,孟扶光却打断了他。   只见孟扶光说完,突然又撑起身子,双肘撑着桌面,双手托着自己的下巴,笑意盈盈的望着安九,“甜不甜?”   孟扶光好好看,他笑起来好像会发光似的。   于是,被美色侵袭了大脑的安九,便自然而然的忘记了心里那个问题,只会跟着孟扶光的问题走了,“不太甜,有点酸。”   “是吗?我的很甜啊,你要不要试试?”   “哦,好。”安九顺其自然的又从孟扶光手里接过另一半橘子,吃了一瓣,好像是比他的甜一些。   安九不知不觉又吃了一半橘子,吃完以后他才想起来,自己的那一半,和孟扶光手里这一半,不就是一整个完整的橘子吗?   整个橘子,孟扶光就吃了一瓣儿,其他的都被他吃了!   安九怀疑,孟扶光本来就只想吃一瓣儿橘子……但他不管是向自己讨要一瓣儿橘子,还是自己剥完只留一瓣儿,然后将剩下的全给安九,都会显得有些刻意。   ……他好会拿捏人心,比奚青渡更危险。   安九默默捡起自己刚刚放下的点心,无言的啃啃啃。   这时候,孟扶光又给他倒了杯茶,“会不会是,因为刚吃了甜的,再吃橘子,所有才觉得酸了些?”   安九愣了一下,觉得孟扶光说得也很在理……   孟扶光好像真的在意自己说的橘子有些酸的问题!   难道说,其实是他过分解读了孟扶光的行为?对方真的只是为了证明橘子不酸?   安九越想越觉得是这么个理儿,刚刚肯定是自己想多了,他不由,又觉得有些愧疚,觉得自己辜负了孟扶光的好意。   后面一直有些心虚,埋着头不敢看他。   于是乎,安九也没发现,对面说了‘自己很久没好好吃东西’的孟扶光,其实也并没有怎么进食……还是几乎都是安九吃掉了。   不过也不怪安九,他俩的聊天很是融洽,让安九也分不出心神,去关注其他的细节。   聊到后面,孟扶光几乎是有问必答,安九也就没什么防备心的,把自己心里的疑惑都问了出来,“我为什么会在这里?是溯世镜送我来的吗?”   “是吧,溯世镜有自己的想法。”   安九丝毫没有怀疑孟扶光的话,孟扶光说什么,他就相信什么。   “那我还能回去吗?我并不属于这个时代呀。”   “能吧,听说溯世镜带人回到的过去,在没被承认前,都不算真正的过去……你在现实里,听说过这个时代有个和你一样名字一样面容的人吗?”   安九摇了摇头,他这时候都已经忘记了,其他人根本看不清他的脸。   不过孟扶光为他解决了很多疑惑,让他在这个陌生的朝代,能更加安心一点。   孟扶光还说,既来之,则安之,既然目前也没有怎么回去的头绪,那不如放松一些,先过好自己的日子。   安九觉得他说得也有道理,但他还记得,孟扶光说的‘等候多时’。   “可是你说你在等我,而且你也知道我是谁,这又该如何解释?”   孟扶光依然从容,“溯世镜告诉我你会来,至于为什么知道你是谁,那自然是因为……你是我的转世,我死以后,才会有你。”   孟扶光把‘死’说得云淡风轻,但安九却听得心头一跳。   虽然明白,他说的就是事实,但安九还是觉得,孟扶光会死这件事,让他有些难以接受。   大概是孟扶光长得很符合他的审美吧,安九这样在心里解释。   至于他们之前前世今生的关系,安九却没太大的感觉……就像孟扶光说的,“我便是我,你便是你,我们从来不是同一个人,也不是相同的灵魂。”   聊天结束前,安九最后拜托了一下孟扶光,“既然溯世镜是你的法器,那你可不可以帮帮我,找找回去的契机,我想早点回去。”   孟扶光明知故问,“为什么那么想快点回去?你不愿意多陪陪我吗?”   安九纠结半天,还是道,“那没回去之前,我都陪着你吧,可我还是得早点回去,那个时代还有人在等我,我们约定了很多东西。”   孟扶光问,“是想和喜欢的人相守吧?”   安九一瞬间闹了个大红脸,他想到进入溯世镜之前和微生岚的纠缠,最后还是羞赧的点了点头。   他们当时是双修的吧?既然已经到了这一步,那他们的关系,也是该有所转变了,而之前,他们也算互通过心意,那现在称微生岚为自己‘喜欢的人’,也并没有什么需要反驳的。   孟扶光也点了点头,温柔的朝安九笑了笑,“那我会帮你想想办法的。不过……相爱的人都要相守吗?”   安九被这个问题问得愣住,脸上害羞的红晕也消散了些,“这个,这个问题,太高深了,我,我也不知道……但我知道的是,相爱的人肯定都希望相守啊……大概是都希望的。”   其实安九也知道,这世上很多人,都无法做到相爱相守,也有很多不可抗的外力,会让相爱的人分离。   而相守的人,也不一定相爱,就像安世荣和李培兰,他们之间明明早就已经没有了爱,还是纠缠在一起,度过了十多年的岁月,最后还一同死去,真正意义上的同生共死了。   世事无常,任何感情之间,都有太多变数。   相爱的人也只能更用力的拉住彼此的手,以求不被任何变数和变故冲散。   相守亦是难得,自然要更加珍惜能在一起的每时每刻。   想这些的时候,安九的脑子其实是乱糟糟的,他自己都捋不清自己想表达什么,只是很多念头一股脑儿的往外崩,把自己理解的,期待的,都想了一遍。   他没有发现的是,对面的扶光君一直很认真的看着他,眼神越见温柔。   “小九是很聪明通透的孩子。”孟扶光抬手摸了摸安九的脑袋。   突然被夸奖了!   虽然安九也不知道为什么,但还是开心的朝孟扶光笑了笑,他一笑脸上就有个漂亮的梨涡,虽然这些日子清减了不少,小梨涡却已经显眼。   孟扶光便伸手戳了戳那个梨涡,对安九道,“你看,我笑起来就没有。所以小九是独一无二的。”   安九仰着头,笑得灿烂,自己也伸手摸了摸自己的梨涡,认可的点了点头。   ……   三日之后,奚青渡正式拜了孟扶光为老师。   安九这才想起来这茬。   虽然奚青渡变成了少年,但安九想起他进入溯世镜前对自己、对狐狸的所作所为,便有些不待见他。   他问孟扶光,为什么要收奚青渡为学生,孟扶光说,因为无聊。   很快安九便知道,孟扶光为什么无聊了……   除了奚青渡,伏羲谷行宫里,还有其他人塞过来的一些少年,最大的甚至比安九还大一岁,每次见到安九,都高高在上,那余光觑他,但一到了孟扶光面前,却又惺惺作态,对他笑脸相迎起。   这些人称呼孟扶光为‘孟先生’,他们并未被孟扶光收为学生,只是跟着他,想多混点人情。   这样的人大概有十几个,每次见到孟扶光,都是同样一副姿态,同样一副做派,他们友好热情,彼此互相扶持着,在伏羲谷里学习度日。   但他们每个人脸上都戴着虚伪的面具,把真实的自己隐藏起来。   连安九这样的笨蛋都觉得他们的行为十分离奇……他们难道不知道,在孟扶光这样的聪明人面前,他们那些拙劣的伪装,显得格外的荒谬和可笑吗?   其实这还是安九保守的想法,他不知道的是,孟扶光可并不是简单能用‘聪明人’这个词概括的。   而奚青渡夹在这群人中间,简直就是一股清流!   奚青渡每次见到孟扶光,都是一副对他不屑一顾的态度,时不时还跟他呛声,十分的表里如一。   孟扶光这时候就显得很是随和大度,总是对奚青渡一副十分宽容的模样。   那时候的安九,还不懂什么叫‘捧杀’。   又是半月过去,安九便逐渐观察到,奚青渡身上时常会带一些伤痕。   他应该也不是第一天受伤了,只是之前的伤痕都在隐秘之处,又或许是一天天累积出来的,到了半个月后就已经藏不住了。   龙崽子再是抗揍,也顶不住一对多,那群走关系被送到伏羲行宫的人,分开来看,身份或许比不上龙崽子,但合起来却是一股不容小觑的势力,敢揍龙崽子,也是很正常的事。   那天奚青渡第一次反驳孟扶光,只因为孟扶光说‘人不必太顺应天命’,奚青渡就故意抬杠呛声,他说,“人怎么和天道抗争?凡是修仙者,真能得道的万中不足其一,一万个不肯顺应天命的人,凑不出一个对抗成功的,你却教我们‘不去顺应天命’,那雷劫要劈死我,我还能逃得掉不成?哦……你才练气期,根本没有经历过雷劫吧?你是不是不知道,修士的雷劫会追着修士劈?”   当时孟扶光只是微笑着看着他,脸上没有半分被触怒的情绪,“你说得对,所以最好的‘顺应天命’的办法,便是放弃修仙,如我这般,当个一辈子不渡劫的平民。”   奚青渡一通反驳,把自己饶了进去,他明明是为了反驳孟扶光的话,最后却好像在变相的拥趸他。   但就算如此,在孟扶光离开后,那群蹭人情的弟子还是过来将奚青渡围住了——这不正是一个可以在孟扶光那里挣表现的机会吗?   当时安九怕他出事,便多留了一会儿,一群人最后当然没能打起来,只是口头争论了几句。   离去前,安九听见当首年纪最大那人,指着奚青渡的鼻子愤恨的骂他,“就你这样愚昧无知之人,却可以称呼孟先生为‘老师’,我们却只能叫他‘先生’,有点子背景,果然是了不起。”   安九心想,这不是孟扶光自己的选择吗?你们一群落选之人,不去责怪选人的孟扶光,却来怪被选上的奚青渡,真是好生不讲道理……   不过安九见到笑意盈盈等着他的孟扶光时,又立马倒戈相向……确实该怪奚青渡,孟扶光能有什么错?他都肯委曲求全当你老师了,的确还如此不识好歹!   孟扶光不收别人没有任何问题,但他收了你,你却还跟他对着来,就是你有问题!   安九觉得,孟扶光真的是很有魅力的人,合该被人拥护,被人喜欢。   后来安九见到奚青渡脸上都带了淤青时,立马便把前因后果联系了起来,这龙崽子果然因为太不识好歹,被人给揍了。   揍得比他爹还狠,安九觉得很开心。   龙又怎么样,少年穷时就该被欺,现在不欺,以后可就欺不着了。   不过那群人也没在奚青渡手里讨上什么好,后面连着好几天,那群人都有人告假不来,怕也是伤得不轻。   于是安九也乐得看戏,并没有插手奚青渡与其他人直接的事。   这个时候,安九还以为,孟扶光的想法跟他一样,只是单纯看着眼高于顶的龙崽子不爽,想让他被那些人多坑几次。   直到是又过了几天,被骚扰得烦了的奚青渡找上孟扶光,扬言要与他单挑。   “既然你作为我的老师,那必定是比我厉害的,但我至今也不知道你厉害在哪儿,不如我们就真枪实剑的比一比,好叫我心服口服一些。”在奚青渡看来,孟扶光只是一个练气期……他生来就是人类修士的练气期,现在修行多年,加上自己大妖血脉,已经能轻松碾压筑基期修士。   那群老找他麻烦的小子里,也有两个筑基期,不也被他揍得爬不起来吗?要不是他们利用人海战术,自己根本不可能在他们手里吃半点亏!   都是这扶光君给他添得麻烦!一个二十多岁的人,却还没筑基,真真是个笑话,等他打败扶光君,等于坏了那群人的道心,他们也就没心思来烦自己了。   奚青渡本来想着,孟扶光不一定会应战,或许还要使些激将之法。   但令他没想到的事,孟扶光很是平淡的冲他点了点头,一个‘好’字脱口而出,就像是随便应了一个邀请他一起看风景的闲约。   奚青渡这才感觉到怪异之处。   安九神情忐忑的跟着孟扶光走了,到了僻静之处,才有些不放心的问,“真要和他打吗?”   孟扶光回头,目光温润,“小九是担心我欺负小孩儿?”   安九叹气,“他只是看着小,妖族这个体型,起码也有一百来岁了。”   孟扶光点头道,“那我这便不算欺负小孩儿,小九不必担忧。”   “我是担心你,他们说……你才练气修为……”后面的未尽之言,也已经十分明显,安九怕的是孟扶光打不过奚青渡,于他的威名有损。   孟扶光戳了戳安九脸颊,“小九的神情好严肃啊,笑一笑吧,别愁眉苦脸的。”   安九笑了一下,很是勉强,脸上的梨涡都显得苦涩,没有他真正笑起来时看着甜蜜。   孟扶光叹了口气,不得不继续向他解释,“小九不是被那龙崽子欺负过?我想帮你报仇呀,我亲手揍他一次,让小九消消气。”   “小九要对我有信心,好不好?练气期也不会很弱的。”孟扶光想了想,给安九换了一个概念解释,“或许你可以理解为,我是练气期一百多层。”   安九:!   一个境界不就十层吗?你哪儿来的一百多层?! 第58章 暴食。   安九不知道孟扶光的‘一百多层’具体是个什么水平, 也不知道他后面的层数能不能和炼虚期的层数相媲美,但看见他吊打奚青渡时,他是真的下巴都差点儿掉地上了!   怎么这么强!   虽然奚青渡只是个筑基后期, 但他本体是龙啊!他在孟扶光手下,竟是半点儿反抗能力没有!   此外, 安九还意识到,孟扶光没有武器!   他就空手接招, 往往是并拢的食指与中指一点, 奚青渡的武器便难近分寸……他连孟扶光的身都进不了, 更别说与他过招。   这完全是碾压性的一场战斗,从一开始就已经注定了结局,没有丝毫的悬念。   但孟扶光明明能一招将奚青渡制服,他却选择逗小动物般, 慢条斯理的给了他一些‘教训’。   奚青渡气喘吁吁,交手没几个来回, 他就意识到了自己和孟扶光之间的巨大差距,心中翻起惊涛骇浪的同时, 对孟扶光的刻板影响也开始发生转变。   少年人最是慕强, 说到底,一开始奚青渡不甘不愿的,便是觉得孟扶光太弱。   半个时辰后, 奚青渡身上已经没多少好肉……都是一些不伤筋骨, 却能叫人痛得厉害的皮外伤。   那张意气风发的脸庞,此时也鼻青脸肿到不能看了。   到了这个程度,奚青渡也不想再逞能了, 急忙朝孟扶光求饶,“老师手下留情, 青渡知道错了!”   场外观战的那群弟子,则是早就料到这个结局,“看吧,孟先生会制裁每一个嘴硬的家伙!”   “哦?错在哪里了?”孟扶光停手,饶有兴趣的看向奚青渡。   奚青渡诚恳道,“是我眼高于顶,我以后再也不会轻看任何人。”   孟扶光打量了奚青渡一会儿,然后两只并拢,在奚青渡眉心虚点了一下。   奚青渡不明所以,但他知道,反正自己躲不掉,所以也就没有闪避。   孟扶光这个动作只维持了瞬息,他很快便放下手,无奈的冲奚青渡笑道,“你呀,确实是知道自己错了,但是并不打算改,对吗?”   奚青渡不服气,他心想,我都已经认识到我自己的错误了,那我以后尽量规避这样的行为,这不就已经是改正吗?他明明有想要改正的心态,孟扶光却直接开口就否决了他,甚至可以说是冤枉了他!这算什么良师?   孟扶光当然知道奚青渡不服气,但也并不打算和他解释。   他依然自以为是,觉得自己这样想了,就能改掉。而实际上,当他如此自负的产生这样的想法时,便已经是一个错误的开始了。   “是你对我的偏见!你以后会知道,是你错了!”奚青渡说完这句话,就兀自跑了出去。   他今天比试输了个彻底,真诚的认了错,却被人误会,心里觉得委屈得不行,便赌气般躲了出去,想叫人重视他的心情。   孟扶光自然是没兴趣理会的,他可以为龙崽子疏通心理问题,但不会像保护个小宝宝那样去呵护他的所有情绪……错了就是错了,错了就要接受别人对他错误的指出。   这事儿过后,奚青渡失踪了好几天,也不知道躲哪儿去了。   不过安九也没太着急,伏羲行宫有特殊的迷幻阵法,没有孟扶光的指令,根本找不到进出山谷的路……所以奚青渡是肯定还在山谷里的,安全保障肯定有,只是不知道躲在了什么地方。   后来还是安九找到了他。   行宫的后面有一个名为望舒湖的巨大湖泊,湖里生活着一种味道鲜美的白鱼,安九十分馋那白鱼,但又不好意思和孟扶光讲,他不小心听到厨房的宫人们说过,九殿下的食欲很差,多数时候,也就只能吃得下一些鱼汤,他们要把白鱼都留给九殿下。   安九觉得,自己要是提出想吃白鱼,就好像在跟孟扶光抢食似的,有些违背做客之道。   但他又馋的不行,便会在实在忍不住时,趁着夜深人静,悄悄跑到湖边钓鱼,钓到以后当场烤来吃掉。   他一般也只吃一条,解解馋就行。   这晚他又来钓鱼。   但白鱼不太好钓,它们生性警觉,通常是忙碌了一整晚的安九,忙碌了一整晚——白忙活!   但是再大的困难,也拦不住一颗吃货的心,安九屡败屡战,还是有那么一两次,能叫他吃上鱼的。   今天的安九,也是摆出了要奋斗了一整晚的准备,他通常前几钩子,都会钓上来一些其他的水生物种,钓到了就放生,并不会伤害它们。   他一般会在天亮后再放,因为听厨房的大神说过,望舒湖的鱼都有点儿灵性,钓上来就放掉的话,它们会告诉附近的鱼类这里有陷阱,然后就不会再有其他鱼儿咬钩了。   安九第一杆子下去,就钓了个长条儿型的东西起来。   夜里光线太暗,他一时间没瞧清楚,隔得老远的时候,就看见鱼钩上挂着个筷子长的东西。   “奇怪,难道是泥鳅吗?”他之前还没钓到过泥鳅呢。   安九开始收杆,等到钩子越来越近,他才发现这‘泥鳅’的个头有点儿大……   “大的泥鳅!”安九有些兴奋,拖着鱼线把猎物拖上了岸,安九才粗略的看清,这条青色的‘泥鳅’比筷子稍微粗些,比他一整个小臂还要长一点。   鱼钩勾住的,是‘泥鳅’的尾巴,安九将‘泥鳅’捉在手里,才发现它是条小龙。   虽然小小的,但龙头、龙爪、龙尾都还是清晰可见。   安九这下也知道,这不是什么‘泥鳅’了,这货是奚青渡……   他沉默的给他摘钩子,奚青渡跟条死鱼似的软绵绵的垂着身子,在安九手下面条儿似的,随着安九的动作甩来甩去。   钩子没扎进肉里,只是勾住了他尾巴上的龙鳞,见他没有因为自己受伤,安九也松了口气。   把鱼钩取掉后,安玖便有些手足无措起来——不知道该把奚青渡搁哪儿。   他要是没记错的话,奚青渡好像有很严重洁癖,这地上这么脏,直接将他放到地上,肯定会让他心里极为不舒服。   但他就这么拎着对方也不是个事儿!而且他这样拎着奚青渡的龙身,他也不肯使劲儿,就跟要死了一样挂在安九手上,让安九有些无奈。   他拿着奚青渡,把它凑到自己面前,试图和他沟通,“喂,你还活着吧?”   青色的龙眸有气无力的瞪了他一样,细声细气的嗓音从小龙嘴里发出,“我听见,你叫我‘泥鳅’,你完了,我一定会报复你的。”   “……”可真是条小心眼儿的龙。   安九想着,觉得奚青渡还能出口‘威胁’他,状态看起来是没什么问题。   但是他说要报复自己欸!   安九想着,他虽然是个软柿子,好像谁都能拿捏,但也并非以德抱怨之人。   对方都说要对付他了,那他现在肯定得‘先下手为强’,把能占的便宜都先占了再说。   想罢,安九捏着奚青渡那只手抻直了胳膊,在空中抡了两圈,在手臂到达最低点时,狠狠将手里的‘筷子’掷了出去。   软趴趴的奚青渡,终于笔挺了起来,在空中化作一道抛物线,飞出十几米的距离后,重新落回了望舒湖中。   安九扔完龙崽子,站起了身,跟钓鱼佬撞见水鬼似的,杆子都不要了,头也不回的拔腿就跑。   这个过程发生的极快,奚青渡从被安九抡了两圈儿,到两眼冒金星的又栽进了水里,全程他都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   片刻之后,望舒湖的湖水突然开始剧烈翻腾,一条青龙从湖里破水而出,青龙在湖面上咆哮着盘旋几圈,然后飞往岸边,又在那岸边搜寻了片刻,再然后才追着安九离开的方向而去。   安九虽然已经提前逃走了,奚青渡也懵了一会儿,耽搁了片刻,但他到底是龙族,用原型飞行赶路起来,速度格外的快,只是瞬息,便追上了安九。   这时的奚青渡原身体型又放大了些,龙身差不多如一个成年男子腰身一般粗。   他见到下方逃跑的安久,一声低啸的龙吟过后,便俯冲而下,扑倒了安九。   “哎哟……”安九被扑得趴倒在地,后颈处被奚青渡的龙爪子按住。   不过龙爪还是不算大,安九扭动了两下,挣开了龙爪,爬起身来正要再跑,便被奚青渡用龙身缠了上来。   和蛇类一样,龙缠住猎物,也是为了防止他们挣扎。   奚青渡将龙头凑到安九面前,朝他吐出一口龙息,“我要杀了你!”   这话说完,奚青渡突然眯了眯硕大的眼睛,“你……你的脸……”   安九本想大声呼救,听闻此言,却是顿住,“你能看见我的长相了?”   奚青渡晃了晃龙脑袋,然后不客气的点评,“丑八怪。”   “……”   其实在奚青渡看来,眼前这个看不清面容的人,五官依然一团模糊,但刚才那一瞬间,他又确实是看清楚了他的长相。   长得和孟扶光有几分相似,但并非不能区别。   而等奚青渡想再仔细回忆一下安九的容貌,却又怎么都想不起来具体的模样了。   他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大概的概念,那就是‘和孟扶光’很像。   这样的念头下,奚青渡加深了对孟扶光那张脸的记忆。   最终,奚青渡给了安九一点儿小小的报复——他一口龙息吹断了安九的长发,如今安九的头发只到耳下,变得不伦不类起来。   安九摸了摸自己的短发,欲哭无泪。   奚青渡还威胁他,“你不许去向老师告状,否则的话……你就祈祷别让我逮住机会吧,我但凡再逮住一次机会,就把你脑袋上的毛全吹掉!”   安九想象了一下自己光头的模样,又回想起,这里的人,好像都看不清自己具体长什么样子,那到时候两者一结合,自己的脑袋跟一颗鸡蛋有什么区别?   想到这里,安九缩了缩脖子,怂怂的点了点头。   见状,奚青渡才算满意的点了点头,但却没有放开他……他和安九还有关于‘泥鳅’的称呼没有清算。   安九撇了撇嘴,“这又不能怪我,我也不是故意的。”   他辩解完,又低声嘟囔道,“谁让你变那么小,还往湖里藏。我又不知道那是你……我还没怪你坏了我的计划呢。”   奚青渡冷声道,“你的计划?你什么计划?你去湖边想干嘛?”   他本来以为,自己藏匿的地点,肯定只有自己那个莫名强大的老师知道,他的目的,也是想等着,孟扶光来湖边哄哄他……没想到,最后被个没修为的‘丑八怪’发现了自己的踪迹。   ……好吧,其实也不算丑。   “去钓鱼吃啊,对了,你在那湖里待了两天,有没有吃到白鱼啊?”说到这个,安九可就来劲了,恨不得让所有人都知道白鱼的鲜美。   “你大半夜不睡,在湖边吹风受冻的,就为了吃鱼?”奚青渡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他作为龙族,什么水生物没吃过,真不能理解一条鱼能有多好吃。   安九听他这样说,便知道他是没吃过白鱼了,这下心里的馋劲儿又被勾了起来,“那我们去捉鱼吧,好不好?你捉我烤!”   这才是他今晚的主要目的,就算历经各种挫折,他依然还是想要将其达成。   奚青渡却不为所动。   安九急了,伸手在奚青渡缠着他的龙身上摸了摸,此行为要是放在毛绒绒身上,便叫作‘顺毛儿’,他不知道这一招对奚青渡来说,管不管用,他也只是想要试一试。   不过对于奚青渡来说,安九撸的那个地方有些微妙……那不是他的背脊,是他的胸膛……   他如今就很庆幸,安九这个人族,应该看不懂他龙形时候脸上的表情。   最后的结果,也是莫名其妙的,他本是追着安九来找他算账的,最后却发展成了自己去帮安九捉鱼!   白鱼对于那些普通宫人来说,确实是很难捕捉。   但奚青渡可是龙,水族中的王者,对那些水生物有天生的血脉压制,他捉起白鱼来,简直不要太简单。   安九在岸边儿眼巴巴的望着,奚青渡入水一趟,很快就出来了,四只龙爪子上,没一只都抓着两三条白鱼,一趟就给安九捉回来十多条,可把安九美坏了,立马忘记刚才跟奚青渡的恩怨,一个劲儿夸他厉害。   奚青渡到底还是少年人,心性不如一千年以后那么平稳,被安九这样一夸,龙尾巴尖尖都翘了起来,和刚刚那副软绵绵无精打采的模样,判若两龙。   安九不知道奚青渡的心理变化,他只是单纯的为这么多鱼而高兴。   万万没想到,他还能有吃白鱼吃到饱的一天,“好好好,你捉多少我烤多少,你放心捉,我一定都给它们全烤上哈哈哈哈……”   安九开心得不得了,奚青渡见他朗笑,抑郁了好几天的心情,也得到缓解。   他默默的又入了几次水,来来回回捞了近百条白鱼。   “你不变成人形吗?”等到架火开烤时,安九才意识到一个大问题——奚青渡这个样子,那他得吃多少鱼才能吃饱啊?这堆鱼能够他吃吗?   奚青渡几乎是立马就洞悉了安九的想法,他龙目圆睁,不可思议道,“你怎么还护食?”   安九有些尴尬的挠了挠头,“不不,我就是怕,怕你太大只了,这鱼这么小,你吃上一条,可能都没尝出味儿就没了。”   奚青渡沉默了一会儿,随即一阵青雾将他包裹,很快,等那青雾散去,少年形态的奚青渡站在了安九面前……脸上的一些淤青竟然还没好利索!   怪不得这条要面子的龙崽子不肯化为人形,原来是因为这个原因。   安九坏心眼儿又起来了,明知道奚青渡在意,却还偏要往他痛处戳,“你脸上的伤怎么还没有好?这都过去两天了,你不是妖修吗?用点儿灵气就能修复外伤吧?”   奚青渡神情郁郁的看了安九一眼,“不知道。”   孟扶光看起来温文尔雅一副翩翩君子模样,做事可是真的狠,他也不知道使了什么手段,让自己脸上的伤无法消除,只能硬生生顶着这么张脸,像凡人不用药那般慢慢等到时间修复。   安九别过脸去,偷笑了一下……不得不说,孟扶光的手段真让人解气。   奚青渡恼怒道,“喂!别以为我没看见你在偷笑!”   安九回过头,一脸无辜的看着他。   后半夜,两人相安无事的开始一起吃鱼,奚青渡本身是已经辟谷了,不需要吃这些凡物,但他见安九喜欢吃,为了不让他吃得尽兴,也铆足了劲儿的开始吃鱼,没别的目的,就为了跟安九抢鱼吃,给他添堵。   而安九虽然因为暴食症的缘故,对食物好像很是饥渴,但他其实只是心理上的渴望,生理上来说,他那胃也装不了几两肉。   但暴食症的可怕之处就在于,人哪怕已经吃得很撑很想吐了,可心理上依旧觉得很饿,越吃越饿,越吐越吃。   安九还好,他自己能克制住一点,身边也有时刻关注他进食量的人,至今没有遇到过以上状况。   直到今晚……   奚青渡不知道安九对食物的渴望过于异常,他还以为正常凡人都是这么大的食量,见安九越吃越多时,也没有生出制止的情绪,反而和他争夺起食物来。   安九心里便开始着急,没人和他争的时候,他其实不容易犯病,但一旦有人跟他抢夺食物,当初和乞丐,和野狗争食的狠劲儿和焦虑便涌上心头——抢夺输了,就会威胁到生命。   于是他越吃越多,到后面都吐了,却还偏执的要往嘴里塞鱼肉。   奚青渡这时才发现不对劲,他放下手里刚抢来的鱼,又去夺安九手里的,“你,你怎么了?你先别吃了。”   安九见他要抢自己手里的,便是凶狠的瞪了他一眼。   奚青渡正无措的时候,一道白色的人影,飞速掠至安九身后,一个手刀下去,果断将安九给劈晕了。   “老师,他……”奚青渡站起来,看向来人,只是话才刚出口,便又打住。   孟扶光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无悲无喜的看着自己,搭配着他那张精美无瑕的脸庞,让奚青渡第一时间想到的,便是没有生命的人偶。   他映像里的孟扶光,神情一直都是温柔的,他的眼睛总是含着淡淡笑意,像是对世人拥有无穷无尽的宽容和悲悯。   可眼前这人……他真的是孟扶光吗?   迟疑的一瞬,孟扶光已经恢复了常态,他笑着冲奚青渡点了点头,“早点回去休息吧。”   随后便抱着晕过去那个少年,消失在了奚青渡面前。   后面两天,奚青渡都没在孟扶光身边,看见那个面容模糊的少年,他几次欲要向孟扶光打探对方的消息,却都堪堪打住……他们本就不是朋友,甚至连关系友好都算不上,而且他连对方名字都不知道。   如此想来,奚青渡便沮丧的打消了向孟扶光打探对方消息的念头。   他想,等等吧,等下次与那人再见,重新认识一下,再以朋友的身份相交。   安九再醒来时,却是在一辆豪华的马车上,身边是孟扶光。   他一手翻看着一本佛经,另一只手则抚摸着安九的头。   他的摸法像是在撸一只猫,手指摸到发尾处手,便用两指卷住安九的发尾,一圈圈的往他指间绕。   “你在,做什么?”安九声音有些喑哑。   孟扶光回过头,那一瞬间,安九觉得他在悲伤。   他迟钝的低下头,想起来自己的头发被削掉了,他以为孟扶光在因为这个难过,“头发还会再长出来的,这个不是大事。”   因为除了这个,安九也想不到还有什么别的事故了。   孟扶光笑了笑,还是一副温润清隽的模样,“是啊,但我还是觉得好生惋惜。”   孟扶光低垂眼睑,慢慢凑到安九面前,直至快要抵到他的鼻尖。   安九感觉到孟扶光喷洒在自己面上的温热气息,觉得有些别扭,便偏了偏头。   孟扶光却在这时开口,“我把头发剃了陪你吧?这样,大家就不会觉得小九的短发奇怪了。”   安九闻言,连忙摆手,“不用不用!”   自己现在这样,又不是孟扶光造成的,为什么要让他来偿还?   安九虽然傻傻的,但他在揣测孟扶光意图这一点上,倒是很少有偏差过大的时候。   孟扶光确实想偿还什么,但并不是因为头发。   他能看穿除了自己以外的,每个人的命理,但安九算不上别人,所以他只能看到一部分……他大约知道安九将来会经历什么,而起那些事情,好像还是因他而起。   他也是伤害了安九的罪人。   意识到这一点后,孟扶光便陷入一种自我怀疑,自我责怪的情绪里。   生平第一次,运筹帷幄的扶光君,也对自己的人生,产生了巨大的困惑和迷茫。 第59章 不认。   从那一天起, 安九感觉,孟扶光变得格外的忙碌。   他们离开了伏羲行宫,孟扶光将他带回了临圣皇宫里, 安九刚知道时,心里还有些忐忑不安, 担心皇宫里人太多,自己一举一动都得在宫人眼皮子底下, 会很不自在。   然而事实却是, 安九身边更清净了, 连孟扶光的那群弟子都不用见。   “皇宫里紫气充盈,又有龙脉镇守,诸邪不侵,我好放心办别的事儿。”   安九有些愧疚的点头, “你去忙你的事就好,不用管我。”   孟扶光戳戳他的脸颊, “不管你你就把自己吃吐了……晚上等我回来陪你用晚膳,嗯?”   安九更觉羞愧, 低下头, 羞赧的‘嗯’了一声。   不过,安九待在皇宫里,也并不是什么人都见不着, 没过几日, 便有人寻上门来。   来人锦衣华服,器宇轩昂,身边跟着十来个宫人, 看起来就是身份尊贵的主。   见到安九,他的表情很明显的出现了一瞬间的错愕, “这就是小九带回来的人?长得怎么……”   安九先是愣了一下,随后反应过来,这个‘小九’说的不是自己。   孟扶光排行第九,那他的兄长会称呼他为‘小九’,倒也是情理之中。   直到这一刻,安九才恍惚生出一种,这就是命运的感觉来,第一次更清晰的认识到,他和孟扶光,确实是转世的关系。   可是差别真的好大……   孟扶光聪明,容貌俊美,身形也是高挑修长,他被所有人喜爱,本身实力也很强,哪像自己,被所有人嫌弃不说,连个修为都被封了。   至于来人后面那句,安九只知道,在伏羲行宫时,那些有修为的修士,看他是面容模糊,但宫人们却从来不对他的外貌发表评价……难道说,这两者之间,还有什么不同?   “怎么?”安九好奇的问。   对方露出一个嫌弃的表情,“如此普通,也不知小九看上了你什么。”   安九真诚的表示赞同,“我也觉得。”   除去一个是他转世这个特殊点外,他也是真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地方,值得被孟扶光这样的人高看的。   但安九这句自嘲的话,在来人耳中,就变成了十足的挑衅,或者说,一种蹬鼻子上脸的行为。   那人眯了眯眼,一挥手,要让人将安九给扣下带走。   安九心里其实是不慌的,他知道,孟扶光一定会来救自己,他信任孟扶光,就像信任自己一般……自己总不会害自己的。   不过安九最终没被押走,全因他一时兴起的好奇心。   那群宫人回应要动手时时,安九才知道,这个男人竟然是临圣的太子殿下,孟扶光的三哥,而等到安九被押解着,更靠近这位太子殿下时,他第一眼便注意到,太子殿下的脖颈处,有一个模糊的牙印。   一种怪异的熟悉感,在安九心头翻腾。   “你在看什么?”男人回头,便看见身边的少年一副一言难尽的怪异表情,心里便升起一些好奇。   “……你的脖子上有道疤?”安九就是又怂又胆大那种人,明知道不该问,得罪不起,但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   好在,太子并没有为此感到冒犯。   他摸了摸脖子,竟然还笑了,“胎记,天生的……不过说起来,孤前段时间,还做了个关于这个胎记的梦。”   太子本来并非什么脾气和善的人,但遇到这个小东西,想和他聊这个胎记,他竟也愿意奉陪……主要是关于这个胎记,做了那个梦后,他便一直有种奇怪的倾述欲,特别是想和孟扶光聊聊,但他又知道,对方多半是不感兴趣,他便一直压抑着,没法儿与人述说。   不过既然是孟扶光身边这人问起,他倒是来了兴致,愿意与对方说一说……也许他会成为一个传话筒,将这话传给孟扶光。   安九对他的梦不感兴趣,但这位太子殿下却强拉着安九,给他讲述了一遍梦境内容。   他说,他梦见这个疤痕其实是个牙印,然后这个牙印是小九咬的……当然,他说的这个‘小九’并不是指安九。   他还向安九详细描述了梦中的场景,说是一间昏暗的房间,‘小九’从床上坐起来后,向他招了招手,他以为对方有话要讲,凑过去后,就被‘小九’抱住了脖子,耳鬓厮磨间,‘小九’狠狠咬了一口他的脖子,然后才留下了这么一道疤痕。   安九听得是两股战战,十分后悔自己多此一问,“这个,这个是我能听的吗?”   不仅是因为这位太子殿下表露出来的那点心思,更因为他描述出来的那个场景,也和他所经历的那个十分相似……他是安云歌吗?   安九不确定的抬头,偷偷觑了太子一眼,过了一会儿,又觑一眼。   容貌上倒是没有相似之处,可是这个牙印,和他做的那个梦又作何解释?还有他的身份,竟也正好是孟扶光的哥哥。   太子见安九反复偷看自己,毫不留情地将之拆穿,“你在打什么主意?”   安九自然不敢直说,支支吾吾了一阵,才小声的试图转移话题。,“没打主意,就是,就是看殿下十分俊美英武,所以想多看两眼。”   “……”虽然知道是被拍马屁了,但太子还是感觉有点怪怪的。   他挥了挥手,很快便带着自己带来的人又走了,倒是没再提,把安九抓走这事儿。   晚上,孟扶光满身疲惫的回到寝宫,见到安九时,便笑着问他,今天是见了客人吗?   安九早就习惯了在孟扶光这里没什么秘密的感觉,反正孟扶光也很尊重人,知道什么能提,什么不能提。   而现在,安九也被自己心头的疑问折磨得抓心挠肺的,在这个陌生的朝代,也只有孟扶光,是知道他来历,可以为他解惑的人,“今日太子殿下来过了,他……他是安云歌吗?”   孟扶光沉默了一下,然后对安九无奈的笑了一下,“小九把我想得太神圣了吧?我其实,也没有外界传言的那么厉害。”   他虽然能看见别人的命理之线,但也仅仅只是今生而已,他来世是谁,又和谁有纠葛,这些都是孟扶光看不见的。   他也并不会读心,不是传言中那样‘全知全能’的神,他或许是有些特殊,但绝对没有达到神的地步。   “所以你也不知道吗?”安九的表情,有些失落……他真的很在意这个。   孟扶光想了想,“也不一定,他既然和你接触过了,也许我也能窥见他来世的命理,但前提得是,来世的他,也确实与你有命运纠葛。”   安九搅了搅手指,“那你能看见我的命理,应该知道安云歌吧,那个太子殿下……会不会是安云歌?”   “小九很在意的话,我可以帮你看看。”孟扶光笑了笑,说得云淡风轻,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需要付出怎样的代价。   安九虽然和他不是同一个人,但毕竟也是转世,窥探安九、与安九有关联的人的未来,都需要耗费神魂的力量。   其实更多时候,孟扶光仅仅只是从安九的表情和小动作,就能猜出他心中所想,根本用不着去看他的命理。   隔日,孟扶光便去拜访了太子,也就是这一趟,孟扶光窥见了毁灭的未来……   回来后,安九便瞧见孟扶光脸色惨白,他很少有状态如此差的时候,安九心里不由有些慌乱。   孟扶光勉强朝他笑了笑,“他是安云歌,小九不用担心,他不会为难你……接下来的时间,我需要闭关参悟一些东西,小九不要乱跑,特别是,不能去见狐狸。”   安九愣了一下,“什么狐狸。”   孟扶光揶揄得冲他笑了笑,安九便明白了,“你是指微生岚?他也在这里……不对不对,他应该和奚青渡一样,是从这个时代开始活着的。”   想到可以在这里见到微生岚,安九突然觉得有些激动。   可是孟扶光打断了他,“不要在这个时候去见他,知道吗,小九。”   “这个时候?”安九追问,“那什么时候才能见?”   孟扶光见安九如此心急的模样,也是有些无奈,“‘这个时候’就是现在,你在这里的时间都不可以,以后回到你的时代再去见他,明白了吗?”   安九闻言,情绪瞬间变得无比低落……也就是说,他明明知道微生岚也在这里,却不能与他相认,甚至不能相见。   “那为什么还要告诉我这个消息?我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回去。”他真的好想狐狸。   虽然孟扶光对他也很好,很照顾他,很温柔,但他还是更喜欢微生岚,他们有过很多约定,还一起经历了那么多事,微生岚在他心中所占的比重,远远超过任何人。   孟扶光叹了口气,无法解释什么,只能重复强调,“不管是不是你主动,都记得要避开他。”   如果不提前警告安九,在猝不及防见到微生岚的情况下,他肯定会主动去接触微生岚……可是这个时间是不正确的,这个时间的相遇,会给微生岚带去灾难。   孟扶光重点提到了结果,安九心有戚戚的问,“什么灾难?”   “很不好的事,会害死他。小九,我没有危言耸听,所以乖一点,别着急,好吗?你们会在未来相遇的,不要太着急……”   “偷偷看他一眼都不行吗?”安九不死心。   孟扶光想了想,没有把话说的很绝对,“不能被他看见你,不能与他有交集,最好是保持在一个陌生人的状态。”   所以说,孟扶光的意思是,只要微生岚不在这个时间节点认识他,他就是安全的。   “我知道了!我一定不会去接触他!”安九急忙点头,不敢再有怨言。   孟扶光闭关后,太子殿下又来找过他几次,不过都是安九接待的。   安九其实也不太明白,明明第一次的时候,他就已经告诉过这位太子殿下,孟扶光闭关了,短时间应该不会出关,但这位太子殿下还是隔三差五的来,也不知道图什么,还逼得安九,只能陪着,把安九搞得憋屈得不行。   这一日,安九又在配太子逛花园,无奈和不情愿都快写满他那张藏不住心思的脸了,但太子就是不走,还要他陪着再逛两圈儿。   安九笑得十分勉强,但最后还是只能答应。   又逛了一圈时,有宫人前来禀报,说是有修真界的修士过来拜访九殿下。   太子看了一眼安九,随意道,“既然也来是来拜访小九的,那便由你去接待吧。”   安九见太子总算要走了,一脸谢天谢地的表情,太子却在此时凑过脸来,阴恻恻道,“下次得加倍弥补欠我的时间。”   安九:?   自己欠太子什么时间了?太子不是来找孟扶光的吗?自己又不是什么陪玩!   安九虽然对这话十分摸不着头脑,但也没敢出声反驳。   太子走后,宫人领着几个修士到了待客的宫殿,安九匆匆赶往的路上,打探了一下来人的身份。   宫人都是凡人,不太懂修真界的势力划分,故此,在禀报时,只说是修真界来的修士,具体属于哪门哪派却是没有详说,这会儿安九问起,其中一个想了想,才说到,“他们说自己来自万衍剑宗,领头的那位仙长,说自己道号‘洪明’。”   洪明?   洪明剑尊!   安九一个踉跄,差点儿摔倒。   他之所以如此激动,并不仅仅因为对方恰好就是万衍剑宗的修士,更因为带队之人是洪明剑尊!   安九没有见过洪明剑尊,但他知道,洪明剑尊是司玄夜的师父,也就是自己的师祖……   “等一下,除了一个叫洪明的,还有没有其他弟子?”安九说完这句,很快又意识到,自己这话说的实在笼统,于是又急忙补充,“我的意思是,有没有和他同辈分的弟子?或者说长得特别好看的弟子?”   “奴才没有细问,不太清楚。”那宫人摇了摇头。   安九有些失望,但他也知道,这问题对于这些只是秉公传话的宫人来说,有些过于复杂了。   因为信息不够明确,安九思来想去,还是决定不去见这群同门道友了。   最主要的是,安九不能确定,来人里有没有微生岚!毕竟微生岚和洪明可是师兄弟,都是岷阳剑尊的徒弟。   谨记孟扶光话的安九,决定乖乖避开……哪怕他真的很想念那只狐狸。   但是微生岚可能在附近这个诱惑,对安九来说实在太大了,回到寝宫后,安九又翻来覆去的睡不着,最后又听说,那群剑修是来交流学习佛家道法的,段时间里不会离开,安九才算安心睡了。   但他也只安心了一晚上,到了第二天,安九又开始抓心挠肺的,感觉浑身跟有蚂蚁在爬似的坐不住。   他给自己找了无数个必须要出门的理由,最后又在关键时刻,收回了要推开房门的手……不可以,迈出这个房门,他的意志力肯定会一溃千里。   安九在房间里走完了好几天的运动量,最后灵机一动,想到了一个好办法——他自己虽不能去见万衍剑宗那群人,但宫里其他人可以呀,那群剑修也需要有人接待,所以他们也是肯定会接触这皇宫里其他人的,他再把那些和万衍剑宗接触过的宫人叫过来,就可以了解那群剑修的具体情况了。   没过一会儿,那接待的宫人便来到安九面前,与他讲解和那群剑修相处的具体过程。   “洪明仙长是他们的领头者,除了那位仙长,其他仙长都比他矮上一辈。”   听到那宫人这样讲,安九便知道,这群人里没有微生岚……他一时间不知道是松了口气,还是更加遗憾了。   “不过奴婢听到某位仙长说了这样一句话,‘剑尊’也到了临圣国境,他们不日需前往与‘剑尊’汇合……洪明仙长提到这位‘剑尊’时,语气亦是格外敬重,那位应该是比洪明仙长辈分更高的人。”   安九本都已经失望了,却在听到这句话后,立马又有了精神。   洪明如今还只拿到‘剑君’称谓,万衍剑宗现在能被称为‘剑尊’的,应该还只有洪明的师父,也就是岷阳剑尊。   岷阳剑尊会来皇城,那他会不会带上微生岚……   据安九所知,岷阳剑尊只有两个徒弟,其中一个已经在这里了,另一个应该也不会离得太远吧?   虽然明明知道不能相见,但安九能确定微生岚会在他附近,也会让安九意外的感觉开心。   又过了两日,洪明又一次求见孟扶光。   这次安九主动接待了对方。   洪明显得有些急切,一见面就直奔主题,问他扶光君究竟何时才会出关。   安九也不懂他们一群剑修,为什么非要来找孟扶光一个散修讨论佛道,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不想当厨子的士兵,不是好农民吗?   但是这些大人物的想法,也不是他能置喙的,只好尽量安府,“殿下说他可能会闭关一月,如果仙长实在有急事,不如一月之后再来?”   底下一群剑修议论了一番,觉得一月也不是太久,便觉得还是留在这里好。   毕竟要穿梭修真界和凡俗界,还是比较麻烦的,大不了这一月,他们就留在宫中修炼便是,反正他们也不用吃东西,不用人伺候,凡人完全可以当他们不存在。   打定主意后,洪明便要告辞,安九叫住他们,还是没忍住问了关于微生岚的事,“剑君留步。”   安九道,“听宫人们讲,岷阳剑尊会来皇城,各位仙长需要和他们会合吗?还是说,让在下命人将他们也接进宫?”   洪明愣了一下,似乎是没想到,安九一介凡人,竟也知道这等事。   最后他想了想,还是没有推脱,“那,劳烦小友了。”   安九趁机继续假装随意的问,“是只有岷阳剑尊吗?可还有其他人?”   洪明有那么一瞬间的表情凝滞,然后才道,“也许还有我的师弟,不过师弟性情古怪,或许不会接受你们的好意,还望小友,届时勿怪。”   安九激动得连连摆手,“没事没事!”   终于得到了准确的消息,安九感觉心情雀跃,当天晚上又差点儿吃撑,好在他理智还在,知道不能在这个时候把自己撑死,否则就真的太滑稽了。   两日之后,安九准备妥当,与几个宫人一起出宫,去接岷阳剑尊了。   当然,那群宫人是去接剑尊的,他是去偷看狐狸的。   安九见到微生岚时,是在宫门前的广场上,他带着一层面纱,跟在一群宫人身后,隔着一群人,看见了站在岷阳剑尊身后的微生岚。   微生岚看起来十七八岁的模样,竟然比奚青渡年岁还大些,不过现在的微生岚看起来已经十分成熟稳重了,站在岷阳剑尊身后时,表情冷凝,没有丝毫,少年人独有的活泼与好奇。   他眼睑微微垂着,眼神的焦距好像是落在他身前不远处的地面上……那里什么都没有,或许是在发呆出神。   少年微生岚的容貌已经很是出众,哪怕是这群经过了严苛训练的宫人,此时也有不少人,会偷偷打量他。   安九站在最尾端,他甚至听见与他同样站在后面的两个宫人兴致勃勃的对微生岚展开讨论。   “那个少年也是剑修吗?他长得也太俊美了。”   “是啊……我以前以为,这世界上,怕是再没有人能达到九殿下那般高度的美貌了!”   “哈哈,那你说,九殿下和那少年谁更好看?”   另一人愁眉苦脸想了好一会儿,“比较不出来,我觉得,这得看个人审美,有的人喜欢温润体贴那一卦的,肯定是觉得咱们九殿下更好。但也不排除,这世上有人就喜欢冷酷高傲的,那他肯定会觉得那剑修少年更好了。”   安九听着,先是赞同的点头,然后又皱眉摇头。   他心道,你们可真能胡说八道,那剑修少年哪里‘冷酷高傲’了,他明明也很温柔体贴,还很傲娇毒舌……   现在看起来冷冰冰的,那肯定是因为跟你们不熟。   安九想着想着,心里又感觉美滋滋的……微生岚的真实面目,只有他见过,而微生岚的温柔体贴,也只给过他一个人。   那少年是他喜欢的人,也是将来,会喜欢他的人!   这个念头一兴起,安九就觉得很快乐,又抬眼看了看那个少年,想要把他的每个模样,都记在心里。   就在他又偷看时,原本眼神空洞,看着地面虚无一点的微生岚突然抬头,隔着重重人群,与安九的眼睛对视上。   那一瞬间,安九心脏‘砰砰’一顿乱跳,他急忙低下头,有些无措的想——明明偷看他的人这么多,怎么偏偏是自己被他眼神逮住了! 第60章 撞见。   安九慌乱的低下头, 甚至很想当场挖个地洞把自己埋进去……如果不是因为这样做会更引人注目的话,他肯定已经行动了。   安九不敢再动,也不敢抬头, 只期盼着,自己这样低着头, 能让微生岚早点对自己失去兴趣,从而移开目光。   他不敢再顶风作案, 所以也不知道, 微生岚一直看着他所在的方向, 直到引起了岷阳剑尊的注意力,“你在看什么?”   微生岚这才收回目光,又垂下眼睑,“没有, 发呆罢了。”   岷阳剑尊朝他刚才的目光所及的地方看去,确实没见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一群凡人罢了。   “嗯,不要为一些没用的事分心。”   “是, 师尊。”   安九听不见他们的谈话, 一直憋着,直到到了给洪明他们安排的别院儿处,他才敢走进一些——他想听听微生岚的声音, 但是少年什么都没说, 全程安静的跟在岷阳剑尊身后。   安九有些遗憾,同时心里也觉得有一点怪异,微生岚是这样文静内敛的性子吗?不是说, 人的少年时期会更活泼一点,还是说这才是他的本来性格?他后来遇见的那个微生岚, 是在遭遇了什么之后,才变成那样的?   毕竟一千年时间太长,发生什么都说得通。   安九回了自己的住处,才刚躺下来,他又猛的坐起身来……不对啊,差点把一件最重要的事给忘记了!   那就是微生岚弑师!   司玄夜没有具体告诉过他,微生岚弑师是发生在什么时候,但从他的说法听起来,那件事发生的时候,司玄夜才被洪明剑君收为了弟子不久,因为只有这样,他才会与微生岚、岷阳剑尊都不太熟悉的情况下,又认识对方。   而他前些天,安九听见洪明身边的剑修讲过,他们此番下界,除了与扶光君论佛法外,便是再给东岐峰找个好苗子,毕竟现在东岐峰也才两个弟子,作为主峰来讲,还是有些太冷清了。   那如果司玄夜是这个时间段进入宗门的,那距离微生岚弑师的时间也不会太久了,而在那之后,微生岚便会被镇压在无妄峰,一千年都无法挣脱……   这怎么才见面就要见证对方去坐牢啊?   安九突然觉得无比烦躁,一种无力感和焦虑涌上心头。   他是来自未来的人,所以在来到过去时,变天然拥有,洞悉未来的优势,他如果插手这段过去,是不是就能改变那些不好的未来?   安九不希望微生岚被关起来,还要关上那么久……   至于岷阳剑尊的性命……说实在的,他并不是很关心,说他无情也好,说他恶毒也好,与他不相干的人,他为什么要在意对方的死活?   但为了不让微生岚被关押,安九目前能想到的,两个最直观的方法,一个便是阻止微生岚产生心魔;另一个只是阻止微生岚杀了岷阳剑尊。   前一个,他其实也没什么头绪,他也不知道微生岚的心魔是什么,也不知道该如何阻止。   所以最好的办法,还是阻止他杀人。   但安九仔细一想,觉得第二条的难度也挺大的……岷阳剑尊如今也是炼虚期修为,微生岚心魔发作时,能杀了炼虚期修为的剑尊,那他的实力也是够恐怖的,自己到时候拿什么去阻止?   思来想去,安九觉得,他大概还是得求助孟扶光才行。   幸好在这个陌生的地方,还有孟扶光可以依靠,否则他是真的要焦头烂额了。   下午的时候,那位闲得没事儿干的太子殿下又来了,照例要他陪同逛花园,安九无奈的跟他同行,走到一处僻静角落时,却听到了一群人议论之声。   “剑尊把那妖修带来了?为什么?平日里不都让他留在宗门修行吗?”   “说起来,微生岚修炼得确实很快,你们说,咱要也像他那样昼夜不怠的修炼,是不是也能三年一个大境界?”   听到‘微生岚’这个名字,安九本能的驻足,太子走了两步,见人没跟上,一回头,便见那样貌平平的少年已经贴着花墙,听墙角去了。   太子微微有些不满,却也没有出声提醒,而是倒了回去,和安九一起听墙角……他倒要看看,究竟是什么内容,这么吸引这个小东西。   隔着一堵花墙的剑修们,修为实在是低下,这样都没有发现有人在偷听,依然自顾自的往下聊着。   “你得了吧,你这样的还想三年一个大境界?你修炼个三十年,都修不满一层小境界的。”   其余人闻言,一阵嘻嘻哈哈的笑闹,安九不耐烦听这些,脸上的表情变得有些不耐烦。   终于,那群人又聊到了微生岚,“那微生师兄,是不是要继承宗主衣钵,以后咱们剑宗,就由他做宗主了?”   安九若有所思……对哦,这个时期的万衍剑宗,还没有不让妖族接受宗门传承,做宗门之主的规矩。   太子见安九一听到‘微生岚’这个名字,便缓和表情,心里也有了数,默默记下这个名字,准备‘了解’一下,对方是个什么情况。   安九则不知道太子心中的弯弯绕绕,他其实已经彻底忘记身边还有这么一号人物了,他偷听得很是入迷,也幸亏这群闲聊弟子,让他了解到了更多的信息。   “不会的,我有内部消息,洪明师兄才是剑尊钦定的继位人,你们可别站错了队。”   “啊?真的假的?可是洪明师兄如今才出窍期,微生师兄都合体期了,再过两年,说不准都顺利突破,赶上剑尊修为了。”   “这么厉害!”   安九听他们一阵赞叹,心里美滋滋的,觉得与有荣焉,但很快,他又感觉有些沮丧——如此惊才绝艳的狐狸,却被镇压在无妄峰近千年,在那里,他没有好的修炼环境,也得不到好的修炼资源,如果不是被拖累成这样,微生岚已经能修炼得更快。   如果能知道,微生岚的心魔是什么就好了……可惜他以前也没有想过要问。   而此时,那边闲聊的修士中,有一人说出了一个让人震惊不已的信息,“再厉害又怎样?我和你们说别站错队,可是为了你们好,那微生师兄……总之不会比洪明师兄更有前途的。”   这话听起来神秘兮兮的,一下子就勾起了所有人的兴趣。   “啊?为何这样讲?你是知道些什么内幕吗?”   那弟子似乎是某个长老的亲传,闻言有些得意的开口,“那当然,你们也不想想我师尊是谁。”   “快说说你知道什么?”   那弟子嘘了一声,“你们可记得,岷阳剑尊修的,是什么道?”   “无情之道,以杀证道,别看他现在手把手的教导微生岚,待他宛如亲父……”剩下的话,那修士也知道不可再说,便就此打住了。   安九却听得心里一顿狂跳,一种窥探到了惊天秘密的紧迫感觉,涌上心头。   这个时候,有人突然从背后拍了他一下,安九吓得一哆嗦,差点蹦起来。   好在那人及时摁住了他,将他整个人摁在了怀里。   原来是太子……   安九刚要挣扎,太子却凑到他耳边,低声道,“你不会想在这时候被那群剑修发现吧?”   安九立马安分下来不动了,太子便亲昵的揉了揉他的脑袋,又捏了捏他的脸颊,感觉像是他当做什么大型的玩具一般在把玩,安九虽然憋屈万分,却也只能忍耐。   还在,太子的举动也仅限于这些,并没有更过分的接触,安九想着,忍忍也就过去了。   太子将他整个人揉搓了一遍,见这小东西憋得脸颊红彤彤的,连脖子和耳朵都泛起一抹粉意,眼睛则湿漉漉的,瞪得老大,眼尾也是洇着一抹绯红的颜色,瞧着倒是好看了几分。   这样把人折腾了一番,太子才算满意,松开了安九,把人拎着到了花园另外一边,“下次再敢这般忽视孤,孤可就不好这么好说话了。”   安九刚被一个重大信息冲击,正是心烦意乱的时候,再听到太子这带着威胁的话语,当即就是一个不服气,“你又不是我的谁,我干嘛要听你的话?”   太子眯了眯眼,就在安九以为,他马上要发脾气,让人将自己拖下去斩首时,对方却心平气和的开了口,“我虽然不是你的谁,但你是小九的人,那自然也是孤的人。你现在却当着孤的面,想别的男人……怎么?孤说不得你?”   安九被太子这一番话惊呆了,他实在不懂,对方是如何将这些乱七八糟的关系,牵强的扯在一起的。   而接下来,太子说得话就更让安九惊悚了。   太子笑得有些阴翳,“喜欢那个‘微生岚’?要不要孤帮帮你,把人给你绑到床上?”   安九:!   “不是……不对,你不能这样做!”安九急忙摆手,生怕自己再迟疑一点,这疯批太子就真去这么干了。   安九试图跟他讲道理,“你没听那些修士说吗?微生岚很厉害,你算计不到他的。”   太子语气凉凉的,“这么说,要不是他厉害,还真有这样的想法了?”   “……真的没有。”安九无力辩解。   他与这太子,花园僻静角落里,闲扯了半响,最后还是皇帝有正事儿找太子,他才放过安九,独自走了。   安九终于有心思好好分析一下刚刚偷听到的信息了。   无情道……   以杀证道……   这些都是真的吗?那微生岚对于岷阳剑尊来讲,究竟是怎样的存在?   之后微生岚会杀了岷阳剑尊,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吗?   安九想了想,觉得这个可能性很大,逻辑上讲得通,也确实像狐狸会干得出来的事。   但现在还不能草率下结论,还是需要先证实一下,特别是岷阳剑尊所修道法之事。   反正只是不能接触微生岚,又不是不能接触其他万衍剑宗的人。   安九找了个时间,打探了一下洪明收弟子的事,才知道他们原本是看上了一个小国家送来临圣的质子,这次过来,也是为了亲自检测一下对方灵根的,如果符合要求的话,他们就想办法将人要去。   但是来了以后才知道,那个质子失踪了,其中好像有什么黑暗的操作,说是被什么贵族偷偷带走做了玩物……这样的话,万衍剑宗便不打算收人了,好,看看能不能在这里寻找别的好苗子。   安九多嘴问了一句那人叫什么,对方道,“不太清楚,只知道是一个姓林的少年。好像长相上还挺特别的,不过我也没见过,具体怎么个特别法,我也不知道。”   这些信息零零散散的听,倒是没听出什么特别,安九一开始也没反应过来,直到很久以后,那座暗地里建立了造畜场的城市被彻底摧毁,安九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那个被贵族带走的质子,其实是林静渊。   如果他没有今天这多此一问,或许心里也不会有太大的感觉。   可安九偏偏问了,问过以后,还错过了,以至于在很久之后,得知真相的安九,都觉得无法面对林静渊。   那些且是后话。   安九现在只关注着,如果洪明要收徒的话,那么作为要被他收入门下的弟子,肯定是可以粗略了解一下师长们修的都是什么派别吧?   他可以假装要拜入万衍剑宗,到时候再向他们套一套话。   只不过,安九的想法很是理想,真正实施起来,他却在第一步就被卡住了——洪明剑君见过他呀!他还能顶着这张模糊的脸,去拜师学艺吗?   可如果另寻他人,他又找不到真正有天赋根骨的凡人去自荐。   万衍剑宗挑主峰弟子,又不是选大白菜,什么乱七八糟的人都看上一眼。   他们肯定会有一个筛选机制的,一定是真正有天赋的人,才会被洪明和岷阳重视,然后召见。   难道说,他要先一步找到司玄夜,然后和他商量好,让他帮自己打探消息吗?   可是,如果加快将司玄夜送入万衍剑宗,是不是也等于加快岷阳剑尊的死亡?   因着这个顾虑,安九难以取舍,一耽搁,就是好几天过去了。   几日之后,太子又一次来找了安九,他说他要离开皇城,去外面赈灾……前几日皇帝找他,就是为了这事儿。   安九有些摸不着头脑,“你要去就去,同我说这些做甚?”   太子磨了磨牙,“孤是担心,孤不在的日子里,你真耐不住寂寞,出去偷人!到时候,孤怕是不好向小九交代。”   安九本来想反驳,说自己不是偷人的那种人,但他转念又一想,如果偷的人是微生岚……他好像也不是不可以……   呸呸呸,他不是这个意思,他与微生岚的事儿,怎么能叫‘偷人’呢!   见安九没有反驳,太子冷笑一声,揪过安九,在他脖子上狠狠咬了一口……没出血,也没破皮,但还是挺疼的。   安九捂着脖子,眼睛里瞬间就蓄了一汪眼泪,“你,你做甚要咬我!”   “叫人知道你是有主的。”太子扒拉开安九的手,盯着那个牙印看了一会儿,满是遗憾的开口,“你要是真偷人了,下次就给你留个一辈子的疤,好叫你时刻记着自己的身份。”   安九心道,我什么身份关你屁事!   但他只敢心里想想,嘴上却是不敢出声。   好不容易送走了那尊瘟神,安九急忙前往太医院拿药……虽然没破皮,只是留了牙印,有些红肿,但安九猜测,太子肯定留了人监视自己,那么这个剑他就必须要贩!   他就要大张旗鼓去太医院拿药,还得是拿预防疯症传染的药物。   拿了药他也不着急往回走,还逢人就说自己被狗咬了,害怕得病。   之所以如此嚣张,也是料到了太子已经走了,他本人现在可没法儿亲自找他算账。   如此发泄一番后,安九发现,他这连日来的焦躁情绪,果真得到了缓解。   这会儿他也不着急回房了,提溜着一捆药,慢慢穿梭在后花园中。   心情放轻松以后,安九也有心思,注意周围别的动静了。   花园里的虫鸣此起彼伏,他能从虫叫声里分辨出每一种虫子的特征和习性,听着这些叫声,安九在脑中勾勒出它们的形象,心里也觉得越发快乐。   他想着,等以后有时间了,他要把皇宫花园里的每一种虫子都捉来,做成罐罐标本,留着以后每天都拿出来欣赏把玩。   安九畅想了一会儿自己的小爱好,然后便听见了一阵奇怪的虫鸣声——是他以前没见过的品种。   他立马被吊起了兴致,抓心挠肺的想看看,这种没听过的虫鸣到底属于怎样的虫子。   他蹲在了虫子发出声音的那片区域,然后慢慢俯下身,趴伏进了草丛里。   那虫子也是乖觉,察觉到危险气息后,便没了动静。   但安九觉得,它并没有逃走,而是悄悄蛰伏了起来,想等自己离开。   于是双方都安静下来,屏息凝神,一个等待着对方失去耐心,率先放弃;一个等待着对方放松戒备,露出破绽。   就这样,双方僵持了接近一刻钟的时间,安九终于察觉到旁边草丛一点轻微的动静,他绷紧神经,眼观六路,终于,在那小虫子憋不住又挪了一下时,被安九找准了位置,一把扑了过去。   可惜那小虫子身手十分敏捷,一个起蹦,就蹦跶到了离安九好几米远的位置。   安九眼疾手快追上去,信心满满的大喊一声,“看你往哪儿逃!”   这次也确实抓住了,只不过他慢人一步,摁在了另一人的手背上。   安九下手时,明明看清了是虫子的,那只手也不知道是从哪儿冒出来的,就那么轻松一探,便把那只安九觊觎已久的虫子给按在了掌心。   安九收势不及,把自己的手按在了对方的手背上。   因为不理解自己是怎么慢上对方一步的,所以安九第一时间没有抬头看这个不速之客,而是先打量了一下那只手……很是漂亮修长的一只手,比他的要大上一圈儿,骨节分明,指尖干净透粉。   安九欣赏了一会儿,然后手比脑子快的,在对方手背上抹了一把。   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后,安九有些不好意思,急忙收回手后,变抬头想跟对方道歉。   然后安九一抬头,便对上一双清凌凌的狐狸眼!   安九愣了一下,说不出话来。   最后还是微生岚率先开了口,“是你。”   微生岚还是那副冷淡的模样,他只微微掀起些眼皮,看起来好像对这世间任何事都不在意、不上心。   “不是我!”安九下意识的否认,然后火速收回手,慌慌张张的用手捂住了脸。   对方没有回应,于是安九又悄悄张开一些手指,从指缝里打量对方。   微生岚还是刚刚那副申请,目光没有从他的脸上移开。   “你的脸……”微生岚只说了三个字,后面的话便咽了后去,就好像是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词一般。   安九这时候想到,微生岚应当也是看不清自己的面容的……连一张具体的脸都没有,那微生岚对自己的记忆点,也只会是‘一个看不清脸的怪人’之类,自己再不告诉他名字,那自己和微生岚,应该也不算认识。   只是意外见了一面而已,还是一张模糊不清的脸,应该算不上接触认识。   安九急忙站起身,背过身去,“我的脸就是这样和你无关少打听别人的事儿我先走了你自便吧!”   安九一顿叨叨,不带停顿的,说完就逃走了,留下微生岚,手里捉了只看起来颜色灰扑扑的小虫子,站在原地。   等到安九彻底消失后,微生岚捻起手里的虫子,那小虫子看起来平淡无奇,微生岚却知道,这是修真界的一种飞蛾,还是虫子时,看起来不太漂亮,等他化作飞蛾后,就会拥有流光溢彩的翅膀。   “喜欢这个吗?”微生岚想了想,还是把虫子收进了乾坤袋里……现在这个状态的净月蛾,还不是最漂亮的时候,所以还不适合送人吧。   ……   安九心慌意乱的逃跑了,暗恨自己粗心大意,竟然没有发现微生岚就在附近,也不知道,这样的见面,会不会引发什么不好的后果。   ……不过,应该不会有很严重的事吧?微生岚又不认识他,大不了,大不了他以后更小心一点,坚决远离他就行了。   没事没事,不会有事的,安九努力安慰着自己,同时下定决心,要暂时离开皇宫,去寻司玄夜,一来是要确定岷阳剑尊的修行之道,而来也是为了避免再一次和微生岚撞见……虽然他觉得,对方看不清自己的模样,肯定不会把这么个人放在心上。   但安九忘记了,上次和奚青渡有过近距离的肢体接触后,他便短暂的看清楚了自己的相貌。   而他刚才,不仅把手盖在了微生岚手背上,后面还欠欠的摸了一把!   这样的接触,已经足够微生岚看清他的模样了。 第61章 虫子。   安九借用孟扶光的势力, 在凡俗界里寻找司玄夜的踪迹。   他其实对司玄夜的了解也不多,不知道他在正式修行之前,来自哪里, 又是什么身份?   他很大可能也并非凡俗界的人,安九这样寻人, 无非是大海捞针。   但与此同时,安九又总抱着一种侥幸心态, 或者说是一种直觉……洪明现在有想要收徒弟的心思, 司玄夜又是他命中注定的继位人, 有这种命运的吸引在,司玄夜很有可能会在特定的时间里,出现在洪明周围。   他只需要在那个时间点前,截住司玄夜, 率先与他产生一些可以让他偿还人情的交集即可。   只是这样的任务,也并不容易, 安九找了两天,还没一点儿消息。   安九愁得焦头烂额时, 在自己房间的窗户上, 发现了一只半个巴掌大小的琉璃瓶。   瓶子是透明的,里面是一只长得十分威武的牛角虫,安9把瓶子拿在手中, 轻轻晃了晃瓶身, 里面的牛角大王挥舞着头顶的牛角,发出‘唧唧’的叫声。   安九脸上忍不住浮现一抹浅笑,心情在这一瞬间得到了安宁。   安玖心情放松的玩了一会儿虫子, 然后才开始思考这只虫子的来历……好像也没什么需要思考的,除了那只狐狸, 应该也没有别人会喜欢玩虫子,还知道自己也喜了欢了。   他突然觉得有些好笑,原来表面上看起来稳重冷淡的微生岚,内心里还是一个喜欢玩虫子的小狐狸……装的那么严肃,他都差点被唬住了。   只不过……他为什么要给自己送虫子?难道他对自己也有特殊的感觉?   想到这个可能,安九心里像被羽毛轻轻挠了一下,酥酥痒痒的,从心尖里冒出一种,迫切想要见到对方,拥抱对方的冲动。   可是他又想到孟扶光的警告。   安九重来不怀疑孟扶光,不认为他会做对自己不利的事。   所以他还是要克制住自己,说好不能跟微生岚接触,就一定要守住这条底线,可以再越界了。   安九又看了一眼手里的琉璃瓶,最后恋恋不舍的将它放回了窗户上,回头还写了一张小纸条,压在了瓶子下面——我不喜欢这个,不要再来了。   本就是没什么交集的两个人,看见他这么不近人情的留言,应该会感觉倍受打击,然后就放弃接近他了吧?   安九心里突然升起无限的失落,接下来做什么都有些打不起精神。   ……   微生岚是循着气味找到安九的别院的。   他第一天见到那个看不清面容的少年时,就觉得他看向自己的眼神,和别人不一样。   微生岚出生狐族,但他却是微生家的返祖血脉,从出生起,其他人就对他十分尊敬。   他不明白,为什么别的狐狸,可以互相追逐打闹,而他想加入,其他狐狸就会马上散开,毕恭毕敬的朝他问好。   ……扫兴。   微生岚没有朋友,但他其实很想拥有。   再后来,万衍剑宗来妖灵城寻找根骨好的弟子,那位宗主对自己十分看重,他也喜欢用剑的感觉,便拜了对方为师,随他离开了妖灵城,到了万衍剑宗。   微生岚想的是,也许换一个地方,他便能交到朋友。   但结果却是恰恰相反,到了万衍剑宗后,他的日子变得忙碌起来,除了修炼,还是修炼……岷阳剑尊对他要求很严格,根本不允许他分心做其他的事。   其他弟子可以种灵植,养灵兽,或者外出历练,做些宗门任务,但微生岚不行,他只能练剑,或者参加各方势力旅行的宗门比试。   岷阳剑尊对他说:“你不需要学别的,你是天生拿剑的材料,你就应该在做一柄锋利的剑!”   以前微生岚也不懂,他是狐狸,不是剑,为什么师尊要说这样的话。   后来,微生岚就没心思琢磨这些了,他的所有时间都耗费在修炼上,如果无法达到他要求的境界,便会受到惩罚。   一开始是不让吃饭,不过这一招没用,他降生不久便能辟谷,最长可以三月不进食。   岷阳便开始对他进行体罚,从罚跪到鞭笞之刑,刑法越发狠厉。   而且岷阳剑尊许是没有真正将微生岚当做一个人,教导他时,更像是将他当做一个畜生对待,通常是打一棒子,再给一个甜枣。   微生岚不懂这些,他不像奚青渡,有一个很爱他,很负责的父亲,会为他寻一个德高望重的人族修士做老师,教导他人类的习惯,以及人与人之间相处的方式。   他在岷阳剑尊扭曲的教导之下,很快便失去了应有的童趣之心,但说到底,微生岚也不过是才一百来岁的小狐狸,这样的年纪,在妖族还很年幼,于是慢慢的,他找到了另一种,发泄自身精力的方法……那便是与人比试。   微生岚‘战斗疯子’的名声渐渐除了出去,修士之间的比试,原本讲究一个点到即止,但微生岚下手往往没轻没重,和他比试的人多半都会受轻重不一的伤,同辈之间,他更是碾压性的存在,为了得到更好的断了和发泄,微生岚便开始越阶挑战比他修为高得多的修士,他现在甚至已经开始挑战出窍期的修士了,偶尔会受很重的伤,但他疯子一样的劲头,也让对方没讨到多大的好。   微生岚越来越喜欢战斗,他越发觉得,岷阳剑尊说得是对的——他应该是一柄利剑,是一件合格的兵器。   别人看他的眼神,也越发畏惧,少数不了解他的人,第一次见他时,眼神里也带着各式各样的欲望。   但那个少年不一样……   他的眼神清凌凌的,看向自己时,满眼都是欢喜和欣赏。   具体和别人有什么不一样,微生岚也说不清楚,但是他们对视的那一瞬间,微生岚感觉自己好像回到了一百年前,看见了那些狐狸崽子们,在看向自己同伴时候的眼神。   他原本以为他已经忘了,那些对同伴的渴求。   是少年的一个眼神,重新唤起了他的记忆,微生岚才发现,原来他还想要有朋友……   如果是那个少年的话,他是不是也会和别人不一样?毕竟他看自己的眼神和其他人不同?   微生岚想了想,决定要尝试一下。   净月蛾便是他尝试的第一步。   可是他却收到了这样一张纸条……让他‘不要再来’了。   所以,是他失败了吗?   微生岚拿着瓶子往回走,一路上都在总结自己失败的原因。   师尊说过,做任何事都不能轻易放弃,修行一途艰难,如果遇到一点儿困难就放弃,那他趁早回妖灵城玩泥巴去吧,不用修什么剑道,也不用做什么兵器了。   微生岚向来很听岷阳剑尊的话,所以拿到被拒绝的纸条后,微生岚第一时间想的,确实应该怎样改进——或许是少年对这个礼物不够满意?   确实,牛角虫这样的凡间虫子,与净月蛾比起来,属实算得上普通。   可他现在并不在修真界,能遇到一只净月蛾幼虫,已经是奇迹,哪里能寻到更多珍贵的虫子?   他琢磨了很久,最后决定,质量不够,数量来凑。他可以捉很多虫子给少年,让少年可以组建虫族大军,玩对战。   御花园的虫子也没多少特别的,凡俗界的虫子,虽然比不上修真界的灵虫,但也能挑出一些有意思的种类。   他花了大半夜的时间,跑了很远的路,在南滇之境,做捉了不少当地特有的虫子……那个地方是巫蛊之术的发源地,虫子的种类多,而且生命力顽强,更经得起玩弄。   而这一来一回,加上找虫子、捉虫子耽搁的时间,竟是让他错过了平日的早练,回来的时候,遇到了岷阳剑尊,微生岚便知道,这顿罚是逃不掉了……平日如果是被惩罚,微生岚心里其实是不痛不痒的,情绪上会很平静,没有怨言,也没有多余的感觉。   这样的反应,以至于岷阳对他的刑罚越来越重,他有恃无恐,觉得已经完全掌控了微生岚,他就是他手里的一把剑,就该听从自己的指挥,指哪儿打哪儿。   也是因为如此,岷阳对微生岚的掌控欲愈发严重,甚至到了要管控微生岚目光看向何处,是为何人何事分心的地步……   不过这个时候的微生岚,还并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对。   或者说他是不在乎,觉得这样也没什么不好。   但是今日,微生岚心里却生出一些不安的情绪来。   岷阳黑着脸,问他为何迟到,还一语道破了他昨夜离开了皇宫的举动,“你擅自离开本尊身边,去了何处?”   虽然心有不安,但微生岚还是听话的道明自己的行动轨迹——他对岷阳剑尊的服从性很高,这种习性并非一时半会儿能轻易扭转的。   岷阳的表情更难看了,“你是说,你离开了大半宿,又耽搁了早上的晨练,只是为了去捉几只虫子?”   微生岚微微歪了歪头,不解。   捉虫子就捉虫子,为什么要用这种语气这种词汇?难道说,捉虫子是什么不对的行为吗?   岷阳剑尊朝他伸出手,“虫子呢?交出来。”   微生岚顿了顿,从乾坤袋里,摸出两只琉璃瓶。   但是岷阳剑尊实在太了解他了,从他那略微词意的动作里,就发现了他有所隐瞒,“全部。”   微生岚只好把所有琉璃瓶都拿了出来……除了装净月蛾的那只。   “玩物丧志!”岷阳剑尊怒喝一声,剑光一扫,将微生岚面前的琉璃瓶,全都击了个粉碎,瓶子和虫子,皆是付之一炬。   微生岚瞳孔放缩了一下,却是没有上前制止。   “过来领罚。”岷阳剑尊冷冷丢下一句,拂袖而去。   微生岚蹲在地上,用手轻轻摸了摸那一地的灰烬。   那一地的心意……   依然是鞭笞之刑,少年微生岚□□着上半身,背对着岷阳剑尊跪立着。   他其实很久没有接受过这样的惩罚了,因为他一直都很听话,不会做出违背岷阳剑尊意志的行为。   但就算过了这么久,被岷阳剑尊那带着灵力的鞭子,鞭笞在后背时,微生岚还是觉得疼得有些难忍。   他只好想些别的东西,来分散一下注意力,否则这几百鞭子,他不确定自己能不能扛得住。   可是微生岚短暂的人生里,经历实在过于贫瘠,而那些曾经让他热血沸腾的战斗,此时想来,竟也有些乏善可陈,索然无味起来。   突然间,一双清澈明亮的眼睛,从他脑海里闪过。   明明还没有正式的交集,明明只有过一次对视,一次握手……微生岚想着,竟也感觉有些开心起来。   那个可以做朋友的少年,如果原因和他做朋友,他们可以一起玩儿虫子,玩儿藤球也行,他们一定会是这世上最合拍的伙伴。   莫名的,微生岚就是有这样的直觉。   受完鞭笞之刑,岷阳照例来安抚微生岚,告诉他哪里做得不好,并述说自己也很痛心。   “你错就错在,不该为了贪图玩耍,而耽误修炼的时间。你要知道,你现在是天赋和年龄都最好的时段,你应该全心全意将注意力放在修炼之上,不可为一些玩物分心挠神……知道了吗?”   “徒儿知错。”微生岚点了点头,同以前每一次被岷阳训斥后认错时一样。   但他自己心里知道,他并没有认错,也不会改正。   于是他假装痛苦的皱了皱眉,问岷阳道,“可是师父,徒儿好痛,明日的练剑,可否推辞半日?”   岷阳脸上满是不悦,但他看着微生岚苍白的一张脸,额头满是因为痛苦,而溢出的细密汗水,加上他自己下的手,他知道他伤的到底有多重,便也不敢做得太过不近人情。   毕竟这可是普天之下,唯一的一只九尾,他也不想,把他养得不亲。   熟谙‘打一棒再给一个枣’的岷阳,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宽限了微生岚半日,并嘱咐他好生休息,却也绝口不提,帮他疗伤,或者给他丹药的事。   好在,微生岚白纸一般,也并不知道这些。   回去之后,微生岚拔了一些自己的狐狸毛,将自己一缕神识附诸其上,好叫人探寻此房间时,能察觉到他的气息。   做好这一切准备后,微生岚再一次动身,前往南滇,捉了更多的虫子回来。   不过这一次,他给安九送去时,没办法将时间卡在晚上了,只能在白日里,将一个个琉璃瓶,看着从小到大的顺序,依次给他排列在窗沿上。   安九没有出门,他听见窗户那边传来一些响动,便偷偷摸到窗户边,一把拉开窗户,想震慑一下对方。   然后便对上微生岚有些苍白的脸。   他连那一排琉璃瓶都没能来得及关注,便嗅到了空气里一抹淡淡的血腥味。   “你受伤了!”一瞬间,安九也顾不得孟扶光的警告,脱口而出便是关心的话。   微生岚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他以前觉得,战斗里受的伤,才叫受伤,这种被师父责罚后的伤痕,哪里算是受伤,毕竟又不会损耗修为,也没有伤筋动骨。   但在对上少年担忧着急的眸子时,微生岚的认知又出现一点细微的变化——能让对方疼惜的地方,就是受伤了。   安九在微生岚点头那一瞬间,便急忙转头出了门,来到窗户外,一把拉住了微生岚,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个遍,“伤在了哪里?上没上药?”   靠的近后,微生岚身上的血腥味儿更重了,安九心里也越发心疼慌乱,眼底不知不觉就蒙上了一层水汽。   他是真的很怕伤害微生岚,也怕微生岚受伤害。   前所未有的矛盾拉扯着他的心脏。   一个声音让他赶紧离开,不要管微生岚。   另一道意志却又无声反抗,控制着安九的身体,让他挪不开步子。   微生岚不知道他的纠结之处,只是诚实道,“后背,没有上药。”   听见这话,安九心里对微生岚的担心情绪,压过了其他所有嘈杂的声音,他急忙将微生岚拉进房间,还不忘训到,“你,你怎么如此不爱惜自己的身体。”   微生岚顺从的跟着他的步伐,心里有些飘飘然……这是朋友接纳自己的表现吗?   他没有接收过他人正常的关心,其他人都说,他是兵器。   曾经他也将这种说法当做称赞,却没有想过,兵器和人,在其他人那里,会受到如何不一样的待遇。   安九动手解了他的外袍,里面的内衬已经是濡湿一片——他没有仔细处理过伤,又来回奔波,折腾了一夜,此时那些皮开肉绽的伤口,已经与他的内衬黏粘在了一起。   安九一看那内衬都遮挡不住的狰狞伤痕,眼泪就忍不住掉不个停,哆哆嗦嗦的问他,怎么会伤成这样。   微生岚向来诚实,“没听师父的话,被师父责罚了。”   安九一听,心里又疼又怒,“多大的事儿,让他责罚的这么严重,还不给你伤口上药!真是太过分了!”   微生岚侧过头去看他,语气很平淡,“不用上药,以前也没上过。”   他自愈能力极强,这点伤,不消两日,便能疤都不留。   安九嘟囔,“怎么可以不上药。”   说完,他又意识到微生岚话里另一个关键点,“以前也没上过?他以前也这么打你?”   想到这个可能,安九气得手直哆嗦……司玄夜待他再不好,也就剖过一次自己的灵根,其他时间,根本不会动手打他,方郁鹤和雪念那里,也没听说过受过司玄夜的刑罚,怎么到了岷阳这里,竟然还有打人的规矩?   微生岚见他好像在生气,便想让他不要这么生气,但他又抓不住安九生气的点,只能干巴巴的想为岷阳的行为作出个合理的解释,“师父,他也是为了我好?”   安九又追问,“所以以前也没有给你上过药?为了你好的师父,却连药都不给你上,你是不是傻了?”   怎么一千年前的狐狸,这么单纯好骗吗?打了他,却连他的伤势都不关心,这样的师父,怎么可能是真的为了他好?   想到自己打听到的那个旁门左道的小消息,安九现在却是越发相信了,岷阳剑尊才没把狐狸真正当做徒弟在培养,他就是想养一个助他修行的工具!   安九气得浑身发抖,却又只能按捺住情绪,找来把剪刀,一点一点给微生岚剪开后背与血肉粘在一起的衣物。   他一边剪,一边疯狂掉眼泪,却又要用若无其事的语气,像哄小孩子一样,跟微生岚说话,“不疼不疼,吹吹就不疼了……”   微生岚本来想着,他的时间不多了,干脆一把将衣服扯下来算了,反正以前也都是这样做的,伤口也不一定会全部裂开,慢慢的总会全部愈合。   但当安九轻轻柔柔说着安慰他的话时,微生岚就开始动摇……或许晚一点回去,师尊也不会发现?   在当那道温热的气息吹拂在自己伤口上时,微生岚的念头就已经完全倒戈了……不想回去练剑,练剑没有被少年上药开心。   微生岚确实开心,如果尾巴在的话,或许现在已经开始摇起来。   安九却不知道他的这些心里活动,只是专心致志给他处理伤口。   等到一切都弄好,已经是快中午的时候了,微生岚现在赶回去练剑,或许还来得及。   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并没有行动。   人有时候就是这样,当一个念头在心里有了一点苗头后,就很难靠意志力把它重新摁回去。   微生岚想留在少年这里,和少年多相处一会儿。   安九见上好了药的微生岚,没有要走的意思,心下也有些为难。   理智上,他知道应该要就此打住,悬崖勒马。   但感情上,他也是想和微生岚待在一起,什么都不做,就这样待着就很好。   安九天人交战了一会儿,用尽毅力的站了起来,对微生岚下了逐客令,“不早了,你快走吧,我,我要睡午觉了。”   微生岚脸上出现明显的失落表情。   他道,“那我明天还能再来吗?”   “不行。”安九咬了咬牙,残忍拒绝。   “可是你收了我的礼物,我们是朋友了。”微生岚有些委屈。   “不是。”安九背过身去,艰难的否认。   “好吧。”微生岚的声音,听起来极为失落。   安九闭了闭眼,强制自己不要转身,不要听不要看,免得他再说些可怜的话,会叫自己心软……   “可是……你把我的衣服剪碎了,我没有衣服穿。”   “……”   一直击中内心柔软地方的安九愤恨的转身,“那你就别穿!”   微生岚表情冷静,甚至是有些无辜。   他掀起眼皮,波澜不惊的道了一个字。   “哦。” 第62章 祸乱。   也不知道别人对这个‘哦’字是什么感觉, 反正安九是被微生岚一个‘哦’字气了个仰倒。   他一回头,还真见他敞露着胸膛,一副大大咧咧, 准备就这样走出去的模样。   安九气得脑仁儿疼,捡起地上的外袍, 丢到了微生岚怀里,“把这个披上!”   微生岚则是一个指令一个动作, 乖巧的将外袍披上, 等待着安九的下一个指使。   安九看了他一眼, 无奈的上前,亲手将他的衣袍整理规整……微生岚的体魄健壮,穿上衣服时不觉得有什么特别,可刚才安九却发现, 不穿衣服时,他的身材真的很有看头, 胸肌和腹肌的肌肉并没有过分夯实,但是垒块分明, 肌肉线条流畅, 带着很强的力量感。   如果就按微生岚刚才那种草率的披法,那根本就是欲盖弥彰,反而更显得他胸膛宽阔, 色   特别是, 拥有这般惑人男色的本尊,表情还十分平淡,狐狸眼不带感情的一扫, 简直把禁欲与色|欲毫不违和的糅合,直让人想将那件外袍扒掉。   但是安九知道, 微生岚没有刻意勾引人的意思……一千年以后的他没有,现在的他更不会有,只能说,这或许就是狐族的天赋能力吧。   “你呀,能不能正视一下自己的魅力,你想过没有,你要真这么走出去,别人能用眼神把你给吃了。”安九还是忍不住苦口婆心。   微生岚垂眸看他的发顶,“那你呢,会觉得我有魅力吗?”   安九大方自然的点头。   他就是对好看的人没有抵抗力,看见美好的人和物,就忍不住心生欢喜,对他们抱有好感……一开始会纵容微生岚跟着自己,不也是因为对方好看吗?他魅力足够大了,迷得自己晕头转向,明明才因男色吃了大亏,却还是忍不住向他投降。   他自己能认识自己的坏毛病,也并不耻于承认。   微生岚的嘴角忍不住勾了勾,眼里升起一抹亮光,“那我们能做朋友了吗?”   “……”安九无言片刻,最后还是冷酷无情的拒绝道,“不行。”   “你该走了。”安九推了推微生岚,想把人从房间赶出去。   微生岚却伫立原地,雷打不动,任凭安九推攘。   干安九推累了,站着休息,心里忍不住想,没想到,一千年前的年轻狐狸,竟然是个比他还倔强的犟种。   “你到底走不走?”   “那你告诉我,为什么不和我做朋友?”微生岚问这个问题时,安九能明显感觉他的失落。   这让安九,又有点于心不忍。   他垂下头去,也变得十分丧气,“不行就是不行,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那我明天再来,或许你明天就改变主意了。”微生岚自顾自的说完,转头便朝着门外走去,他步伐极大,很快便消失在安九面前,不给他留半点再次拒绝自己的机会。   安九看着微生岚消失的背影,累得一屁股坐在了凳子上……主要是心累。   微生岚说他明天还要来!   安九只觉得心底又甜蜜又忧愁的……   第二天,微生岚果真又来了。   他敲了敲安九的窗户,却没等到对方来开窗,但他知道人就在屋里,屋子里有他的气息,他只是不愿见自己。   安九确实在房间里,他没办法对微生岚太狠心,也就只能在他来时装死,希望微生岚得不到回应后,会早点放弃。   但他明显小瞧的这个犟种。   微生岚敲了半晌窗户,对方却一直不为所动,他便开始思索起对策来,总结昨日成功进门的经验。   于是乎,他很快自学成才的领悟了苦肉计——   他微微思索了片刻,便动用真气震开了后背的伤痕,等同于活生生的将伤口再次撕裂。   这种行为对于微生岚来说,其实并不会造成太大的伤害,反正他以前也老是把伤口弄得裂开。   微生岚怕安九闻不到血腥味儿,便自己开口想引起安九的注意力。   “我的伤口好像裂开了,你可以帮我上药吗?看看也行……”想了想,微生岚又示弱的说了一句,‘好疼’。   他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喊疼……虽然他并没有感觉多疼。   这句话他说的干巴巴的,依然没有多余的情绪,要是换个人来,指定就会看穿他这‘装可怜’的小把戏,但偏偏对象是安九,安九知道微生岚是个多么要强的男人,这样的小把戏,偏偏就是能拿捏他的心。   那扇窗户没有打开,但是很快,安九的房门被从里面拉开了。   微生岚悄悄勾了勾嘴角,尝到了卖惨带来的甜头。   ……   岷阳剑尊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抽查微生岚的修为和剑术。   微生岚的天赋太强了,岷阳剑尊很享受那种,每一次检查,都会发现对方进步飞快的喜悦。   可这次岷阳剑尊检查时发现,微生岚的修为增长,缓慢了许多。   “你最近这修为增长,怎么比不上在宗门的时候。”   微生岚垂下头,不敢与岷阳对视,“许是凡俗界的灵气不足,所以进度便慢了很多……而且,我的伤也好得很慢,是徒儿没用。”   “伤还没好?”岷阳剑尊皱了皱眉,第一次关心起微生岚的伤势来,“什么情况?”   “大概也是因为灵气不足的原因吧,请师傅见谅。”微生岚的说法有理有据,岷阳剑尊想了想,便也没有过度追究,只是让他抓紧修炼,尽量别被外在因素影响。   “是。”   这次虽然被微生岚糊弄过去了,但姜到底还是老的辣,没过两天,岷阳就确定了,微生岚状态确实不对。   他觉得很是愤怒,不仅是因为微生岚懈怠修行,更是因为他的撒谎和欺瞒。   要知道,岷阳剑尊的掌控欲很强,一直要微生岚绝对服从他、绝不反抗他,直到成为他手中最听话、最顺手的兵器为止。   而这次微生岚的行为,却是在试图脱离他的掌控,这叫岷阳如何能忍!   但岷阳知道微生岚撒谎后,虽然生气,但却没有第一时间揭穿微生岚……他倒要看看,到底是什么原因,让这个自己养了这么多年的徒弟,竟然也开始生出叛逆的心思来了。   他偷偷跟踪了微生岚,最后发现,他竟是与扶光君殿里那个侍君搅合在一起,而且从两人相处时的情形来看,好像还是微生岚上赶着的。   但岷阳还是迁怒了安九。   他本就是万衍剑宗的宗主,修士又天然的歧视凡人,他能给孟扶光面子,却不会对他身边的凡人有什么尊重的心思。   得知真相那一刻,岷阳强压怒火,不动声色的回到自己住处,暗中却是想了无数种如何处理掉安九的方法。   至于孟扶光那里……虽然都说那少年是扶光君很重视的朋友,但岷阳却只当他是个侍君,一个凡人而已,连修士都不是,随随便便一点儿小意外,就能要了他的命,这么脆弱的生命,孟扶光要是真的在意,就会想方设法将他引上修行一途,而不是任由他十几岁的年纪了,却是一点儿不接触修炼之事。   岷阳总是以己度人,只觉着,一个凡人罢了,只能算个蝼蚁,届时根本不需要向孟扶光交代什么,大不了,便随便找个理由,或者死不承认便罢。   凡人那么脆弱,谁又能笃定,是他做了什么害得他殒命呢?他一个炼虚期的高阶修士,犯不着跟一个凡人过不去了。   但这里毕竟是皇宫,不是他的地盘,一些事情要做得隐秘,不留痕迹,还是得耐心等待一个恰当的时机……   如此,时间一晃,又过了半月。   安九和微生岚的接触,开始进入一个相对默契的时期。   微生岚什么也不问,只是每天会来安九的住处小待片刻,他什么也不问,不逼迫安九一定要接纳他做朋友,只是安安静静的陪着他,不在乎安九是不是搭理他,只是这样静谧相守的时光,也让他觉得各位快乐。   前所未有的快乐……   安九从一开始坚定的拒绝,到后来的视而不见,到现在好像已经默默接受了他的存在。   他其实并没有忘记孟扶光的警告,所以心里一面觉得害怕恐惧,一面又贪念和微生岚相处的时光……微生岚在安九眼里,就像一个已经被判了死刑的囚徒,他明明知道对方要死,但又不确定对方什么时候会死,他想要扭转一下这个必死的局面,可又不知该从何下手。才能达到目的。   安九也挣扎过,可是他已经控制不住这个发展。   他也不明白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他反复的复盘,努力去回忆,然后一天比一天更自责。   微生岚却不知道自己的行为,给安九心里带来多大的压力。   他只是感觉到,他的新朋友十分的矛盾,他明明也很喜欢和自己待在一起,可又总是在抗拒。   如果换做其他正常成长的人,面对这样对他总有保留的朋友,肯定早就敬而远之,主动保持距离了,可惜他是微生岚,他的成长过程太过苍白沉重,就算安九只对他有三分好,也能在他内心里放大百倍。   更何况,安九对他的好不止三分,他能明锐感觉到,安九很在乎,很在意他。   既然微生岚已经看穿表面,看到了内在,那他也不是很在乎安九表面是怎么对待他的,他想,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苦衷,既然他不想说,自己也应该尊重朋友的意愿,没必要刨根究底。   安九慌张又安宁的度过了半个月,外面却传来,天下即将大乱的消息。   太子从去赈灾,变成了镇压叛军,临圣王城也不复往日的繁华热闹。   王城里来了许多逃难而来的人,这些人的形容已经是很狼狈了,叫人不难想象,那些离王城更远的偏远城镇,接收的又该是怎么模样的难民。   也就是这个时候,安九派出去寻找司玄夜的探子有了回信儿——距离王城不远的扶柳城里,疑是发现了安九要找的人的踪迹。   其实这个时候,安九与微生岚的接触已经很多了,他已经不是很在乎岷阳所修炼的是不是无情道,因为从微生岚透露出来的各种细节中,也能轻易感觉到,岷阳并没有真正将微生岚当徒弟。   ……至少,不是那种爱护的徒弟。   为了避免将来微生岚弑师的悲剧,安九还是决定,要想个办法,把这对师徒分开。   而且这时候,安九才后知后觉的发现,微生岚如今的性格,竟然隐约有点后世时候司玄夜的感觉……而他好像听司玄夜提起过,比起他的师父洪明剑尊,岷阳剑尊给他的指导更多。   这大概就是岷阳剑尊教出来的徒弟的特征吧,安九也不希望微生岚以后变成司玄夜那样刻板无情的人。   还是应该早些将司玄夜找出来,这样做,可能有点推别人入火坑的嫌疑,但安九想,司玄夜反正是命中注定要进这个火坑的,与他有什么关系。   此时的安九,将后世的结果当做了历史的必然,殊不知,如果没有他此番推波助澜,命运的走向,大概率不会如他所愿。   他以为司玄夜会成为万衍剑宗的下任宗主,这是‘命中注定’。   可他却不明白,从他这一刻心念一动起,他与司玄夜之间的后世纠葛,才是真正的,命中注定。   他亲手促成了一些事情的发生,但他现在还一无所觉。   安九招了人来,想让他们去扶柳城,将那疑是司玄夜的少年带来皇宫,那宫人却很是为难,“扶柳城如今是座疫城,上头下了死令,只能进,不能出了。”   安九一愣,有些恍然,“这么严重?”   那工人也是一脸愁容,“公子有所不知,这天下,快要乱了……”   外边儿是天灾人祸不断,这临圣王朝,怕是气数将尽。   之前孟扶光嘱咐安九乖乖待在皇城不要乱跑,他也就真的没离开过皇宫,竟是不知,外面的变化竟是如此的大。   “那,那扶光君对眼下局面,可有什么对策?”安九第一时间想到的,还是孟扶光,他觉得,以孟扶光的运筹帷幄,肯定不会不知道外边儿现在是个什么情形,说不定,他是早已经想好了应对之策,才会放心闭关。   那宫人苦笑摇头,“奴才哪里知道主子们的安排。”   安九都不知道,那他们这些下人,就更不可能知道了,想通了这点,安九也不再为难那宫人,挥了挥手,让他下去。   然而第二天,安九醒来时,却发现自己手脚无力的待在一辆马车上,他听见外面驾车的人,似乎正在和守城的军官交谈,那声音听来熟悉,竟就是昨天那给他汇报了消息的宫人。   那人对守城君道,“这是九殿下请入宫的贵人,他要出城寻人,你们放行便是。”   安九张了张嘴,想要出声制止,却发现自己除了浑身不能动以外,今年半点声音也发不出……这不像普通人能办到的手段,安九瞬间就锁定了万衍剑宗来的那些个修士。   其中自然是以岷阳剑尊的嫌疑最大。   他只是想不通,自己什么都还没来得及做,怎么却招来了对方先下手为强?难道那岷阳也拥有未卜先知的能力?这下也不知道,他打算怎么处置自己了。   安九胡思乱想了一通,很快便明白那绑了自己的人,打的什么主意。   他好像知道寻的人在扶柳城,借着这个借口,要把自己也送进那座疫城里,那座城现在只进不出,里面的消息也传不出来,把自己丢进去,就只能等死了。   要是他再心狠一点,甚至可以直接动手,在扶柳城里杀了他,最后再抹除掉他的痕迹,这样一来,就算之后有人想要查,也只能查到,前往扶柳城,是他自己的意愿,而哪里现在正是混乱,他悄无声息的死在了那里,也怪不了旁人分毫。   安九努力思考对策,最后无奈发现,自己要么等待他人救援,要么就只能祈祷对方轻视自己,不会在把他送到城里后,第一时间就动手灭口。   他现在还不太着急,因为安九觉得,对方多半是不会直接杀了他的,从他只是买通宫人就能看出来,他根本没把自己当回事儿。   普通人就算被威逼利诱,但归根结底还是惜命的。   那宫人不敢就扶柳城,只是隔得老远,让城里人把他接了进去就算完事儿。   来接他的人也不被允许离开城门,只派了一人,去空地捡起马车的缰绳,再将安九的马车牵引进城中。   他被这群人带到了城中难民集中的一个营地,这里大概以前就是贫民区,房屋瓦舍都很破旧,现在更是被拆了房门,充作难民安置地点。   外面的空地上支了一口大锅,锅里翻腾着不知是食物还是药材的褐色液体,那液体散发着的味道,也很是一言难尽,在那空地附近也躺了不少人,他们衣衫褴褛,裸露在外的皮肤上,也是一片片溃烂流脓的伤口。   空气中弥漫着死亡的腐臭气息,如果不是亲自进入到这里,外面的人恐怕很难想象得出,这是怎样一副地狱场景。   而离这扶柳城不远的地方,还是天子脚下,是前不久还歌舞升平的王城帝都。   安九被守城士兵丢在了难民安置点的门口,里面便有人出来接应了,最后他被带到了一个破布搭就的帐篷下,和一群疫病看上去不太严重的百姓待在一起。   半日之后,安九感觉自己麻木的舌根恢复了一点知觉,他尝试着发出一点声音,看看自己对舌头的掌控力在什么程度,以此来判断,自己还有多久才能恢复行动。   早一点能自由活动,就早一分自保的机会。   安九‘咿咿啊啊’地发出一些意味不明的音节,周围的人都死气沉沉的,没人搭理他,安九也便没有分心去观察旁人,而在这时,有人将他扶了起来,架起他的身子,把他往外扶。   安九恢复了一点力气,突然被人挪动,也是吓了一跳,变微弱的挣扎了两下。   那人便开口解释,“你没有被传染疫病,不应该待在这里,我带你去安全一点的地方。”   这个陌生人不知道来历,恐怕是那将他绑来的人埋下的暗桩。   安九‘啊啊’两声,本想拒绝,最后发现自己捋不直舌头,遂放弃,任由对方将他搀扶着离开。   罢了,还是先走一步看一步吧,这人若真想对自己下毒手,他其实也并不是很担心。   毕竟曾经他让孟扶光想办法送他回去时,孟扶光便说过,他是被溯世镜召来这个时间点的,他在这个时间点是不存在的,也就是说,他与这个时空,是对立存在的。   当时孟扶光说的这话,他其实没有听得很明白,孟扶光又用了最通俗浅显的话语向他解释,“你便这样理解吧,这个世界与你,是一个无法共存的状态……你若是真实的,那这个世界便全是假的,包括你现在见到的我;世界若是真实的,那你便是假的,我见到的你,就是虚幻的。”   “现在不懂没关系,等真正到了那一刻,你就会明白。”那时候安九问他,‘那一刻’纠结是哪一刻?   孟扶光说,他也不知道,只能让他自己去领悟。   安九如今便隐约明白了,在溯世之书没有承认并更正的世界里,他对于这里的人来说,便只是一个虚幻的景象,就算被杀死了,也不会真正消失。   ……最严重也不过是消失在这个时代,而他原本就不属于这个时代。   当然,这只是安九计算出的,最糟糕的结果,不到万不得已,他不想从这个时代消失,至少不是这样,无声无息的消失。   他也不确定,溯世书会不会承认他来过这个时代,但他依然觉得,他应该要全力以赴的,给一些人一个正式的告别。   扶着他的人将他带到了一间客栈,这间客栈居住的人竟然并不算多,但为数不多的几个人,见那人带回来一个陌生人,还是纷纷发出怨言,“东墙小大夫,你怎么又捡人回来?现在这世道这么乱,你可不能再瞎捡人了,防人之心不可无啊,谁知道那些人是人是鬼。”   那人瞥了说话之人一眼,反驳道,“什么‘是人是鬼’,我捡回来的当然都是人,是人我就得救回来!”   另外有人又道,“你上次捡回来那个怪胎,又得了什么好结果?你花那么多精力药材治好了他,他却冷冰冰的,一句感谢的话都没有……喂,那小子,你听了这半天,什么话都不说,别不也是个白眼儿狼吧?”   被当做‘白眼儿狼’的安九张了张嘴,却是连句辩解的话都说不出来。 第63章 命理。   客栈住着的人, 对安九很是排斥,但也不敢靠他太近,最后只能孤立着他, 不同他说话。   但把他带回来那人会和他说话,到了晚上, 安九能正常开口时,便从那人哪里打探到城里的情况。   这位‘东墙小大夫’, 确实是位大夫, 安九还瞧出来, 她其实是名扮做男装的女子。   她大概是有点儿修炼的天赋,摸到了一点儿修炼的门道,就差一点,就能以药入道, 成为一名药修了。   因为这个原因,在疫情来临时, 她的身体比平凡人更强健,让她不容易感染疫病, 再加上她‘医者’的身份, 便没在第一时间出城避疫,而是选择了留在城里为百姓治疗。   而这扶柳城的疫情,也是从西边过来的那群流民带来的, 那些地方前两年大旱, 今年又暴雨,冲垮了河道,淹没了田地, 冲毁了房屋,让本就忍饥挨饿了两年的百姓, 更是没了一点儿活路。   “临圣国境内,竟有如此多灾祸……”   安九感叹一声,却引来东墙嘲讽一笑。   “还不是拜那位‘天圣下凡’的九殿下所赐。”   听见对方提到孟扶光,并且对他十分不屑一顾的模样,心里感觉有些不舒服,但他也没明说,反而想要听听对方到底是怎样个说法,“为什么这样说,九殿下怎么了?”   东墙依然冷笑,“一整个国家的运势供养,才出了这么一位‘天圣’,只要有他在,临圣王朝只会逐渐走向灭亡!什么‘天圣’、什么‘全知’,只不过是一个吸取一整个国家的血,来铸就他圣名的蛀虫!”   “你,你别乱说话!”安九猛地站了起来。   安九胸膛剧烈起伏了几下,目光沉沉的看向东墙,“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你如此议论九殿下,议论国运,这若是叫旁人听到,可是杀头的大罪!”   “我当然知道。”东墙无所谓的晃了晃头,“可你看看这天下,国将不复,谁还管得了,我说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   安九依然眉头紧皱,“可九殿下不是你说的那种人……”   他这句话说的,也是越来越小声。   安九仔细回忆了一下,孟扶光好像……确实没做什么对天下有益的事。   但他只是迟疑了一瞬,很快又坚定的相信起孟扶光来,他虽然没做什么有益之事晚上好,但也没做什么坏事,“他什么都没做,为什么要背这样的骂名?”   东墙则说,“他拥有强大的能力,确于国家没有任何作为,这遍已经是天大的罪过了。”   “……”安九觉得她是在强词夺理,如果说,孟扶光是临圣国的皇帝,他没有做到在其位,谋其政,还可以给他安上这个罪名,可孟扶光只是个皇子啊,而且他如今也才弱冠之年,又哪里能将这么大的责任压到他肩上?   安九承认,自己有些护短,但他也确实觉得,东墙说的那些话,是对孟扶光的诋毁。   “没想到,小哑巴你竟然还是那位殿下的拥趸者,看来被洗脑得不清……你是从王晨那边过来的吧?我就知道,王城那边的人,脑子都已经被荼毒了。”东墙的语气很是嘲讽,听得安九越发感觉不适。   “……你对别人的偏见太深了……修道之人,是不允许随意插手人间事的。”人心的成见,是一座大山,安九也知道,这种偏见,无法靠他人三言两语发生扭转。   东墙只是嗤笑一声,不再与他继续讨论。   两人的交谈,不欢而散,安九原本对她的好感,也降至没有了。   可是安九不明白,这扶柳城明明离王城也不算远,按照东墙的说法,王城附近的人被洗脑严重,那为何会出现她这样对孟扶光看法如此极端的人?   不过东强倒是对安九没有什么太大的介怀心,第二日还照常来给安九送饭送药,这副样子,安九又对她气不起来。   “客栈里的人都是安全的,没有携带疫病,你如果觉得无聊,可以和他们接触一下。”东墙想了想,又补充道,“但是他们不一定想接触你……人嘛,都是惜命的,你也不用太在意他们的态度。”   这个时候的东墙,又显得格外的通透。   安九决定,不去计较她昨天说过的那些话。   然后他就想起来,自己之所以被丢到这扶柳城,是因为有人想让他消失……想到这里,安九差不多也明白了对方的打算,对方大概是要把他丢在这里自生自灭了。   这就很给机会了,如果疫病结束,扶柳城早日解封,那他不就没事了吗?   这城中还有没染病的人,当前的情况看起来,也并非走到绝路吧,只要上头控制的好,这一城池的人,大半都还有救。   安九将内心想法告诉东墙,她却沉默了很久,脸色也变得十分凝重,“不会好了。”   “啊?”安九不明白她的意思。   东墙又勉强笑了一下,“我是说,扶柳城不会好起来了,它的命运,只有毁灭……快慢之分罢了。”   “为什么这么说?”事关自己是什么状态留在这里,安九还是很在意的。   “没有什么所谓的‘上头的人’,那些当官的全都已经跑,扶柳城已是一座被遗弃的城,不会有物资,不会有救助。我们只能慢慢消耗一切能用的东西,然后等死。”   所以,那些人才这么抗拒东墙从外边儿捡人回来,她每多救一个人,也等同于在压榨其他人的生存空间,分享一份他们的生命时长。   想明白这一点后,安九的表情也变得凝重,“谁都出不去吗?”   他倒是不是很绝望,他并非真正的凡人,要离开一座凡人城池,以他现在的状态来说,虽然会有点麻烦,但也并非绝无可能。   可是其他人呢?这一座城里,少说也有十多万的人口,就算疫情初期,逃出去了不少,那应该也还剩将近十万,如今扶柳城的死伤并未过半,还活着那么多些人,难道全都要被放弃吗?   东墙的目光也变得几度茫然,“都出不去了吧?”   安九看着她的表情,内心里也有些不忍,他不由自主的开口询问,“后悔吗?当初选择了留下来。”   东墙回过神,笑着摇了摇头,“这倒是没有,如果我不留下来,你们这些人,连多活几天都艰难,且行且看吧,也许并非毫无转机。”   安九也跟着点头,“嗯,还不到绝境,不要轻言放弃啊……悄悄告诉你,我以前可是和野狗争食过,只要我还在喘气,我就一定要努力活下去。”   东墙心不在焉的点了点头,然后收拾了东西准备继续出去熬药。   她打开房门时,安九才发现,房门门口站着一个约莫六七岁的男孩儿。   安九一对上男童那张稚嫩的脸,当场就僵硬在了原地……这他妈,六七岁的司玄夜!   东墙看见站在门口的男孩儿,转头跟安九介绍了一番,“这就是他们口里那个‘怪胎’,不过我不这样觉得,他只是不太喜欢说话。”   说完,东墙走向司玄夜,半勾下腰身,与他目光平视,“你是来找我的?是肚子饿了吗?”   小司玄夜去看向安九,“为什么我看不清你的模样?”   东墙很少听他开口,于是惊奇的回头看了一眼安九,“你在和他说话?看不清他的模样吗?”   安九也愣了一下,随后反应过来,东墙看见的,是凡人视角下,一张普通的脸;而司玄夜看不清的话,只说明一个问题——他已经引气入体,正式开始修行,并且已经有一定修为基础了。   不愧是万衍剑宗未来的掌权人,天生道骨加单一灵根的天赋,果然恐怖。   思考间,东墙只当他小孩子气,准备将他带走了。   司玄夜见安九没有回话,也不再多问,顺从的被东强牵着,准备离开。   而他刚走了两步,又突然回头,“你说的,和狗抢食吃,是真的吗?”   安九突然觉得晕眩了一下,一种荒谬的宿命感涌上心头。   面对只有六七岁的未来师尊,安九苦笑了一下,艰难开口,“是,是真的。”   拜你所赐。   可是看着,不到他腰高的司玄夜,安九就连迁怒责怪的力气都没有,于他来说,那些都是前尘往事了。   他找到了司玄夜,再一个他完全没想到的情况下。   但事到如今,找没找到他,对于安九来说,意义都不大了,安九反倒是觉得,和他相处得有些尴尬……与太子就是安云歌这件事不同,安云歌是太子的转世,他们的长相也不相同,面对一张不同的脸,安九很多时候都会下意识的忘记他是安云歌的前世,相处起来相对不会太过别扭。   但司玄夜就是他自己啊,脸也还是那张脸,只是变得稚嫩可爱了许多……这就让安九更难接受了,要知道司玄夜可是他师父,他曾经敬重过,恋慕过,后面又恐惧过,逃避过的人,现在一副白白软软的模样出现在他面前。   实在是太奇怪。   或许,他还是应该想个办法,早点离开这扶柳城。   想到这里,安九又开始发呆……微生岚发现他失踪了吗?微生岚会找到这里吗?   还是不要了吧,与微生岚的羁绊越深一分,他心里的不安就扩大一分。   而且,安九觉得,如果自己这事儿,真是岷阳剑尊下的手,他一定不会让微生岚发现的,或许都已经找好了理由,搪塞自己的失踪。   事情也确实与安九想的大差不离,在安九失踪这件事儿上,岷阳将自己摘得很干净。   微生岚不管怎么调查,也只能查到安九确实在寻一个叫司玄夜的人,并且也明确表示过,要将人接到皇宫来。   再要往下查,便是彻底断了消息,安九去了何处接人,什么时候去的,何时回来,通通都没了下文。   查到这里的时候,微生岚便感觉到不对劲了,以他对安九的了解来说,对方就算这段日子不怎么搭理他,但也肯定不会,就这样不告而别。   微生岚敏锐的察觉到,安九这边出了问题,但他一时半会儿,还没能想到,问题的根本原因出在他身上,更不会想到,对安九动手的人,就是他信任敬重的师尊。   因此在寻觅安九去向时,耽误了一些时间。   等到微生岚查到扶柳城的信息时,却又被岷阳剑尊拦住。   岷阳看着自己这个小徒弟,面色阴沉,“你这几日,心浮气躁的,也不好好修炼了,是想做什么?”   微生岚此时,还没有对岷阳剑尊产生怀疑,他犹疑片刻,这次没有选择说谎,“我要去找我的朋友,他突然被人带去了扶柳城,恐是有人故意害他。”   岷阳剑尊阴沉沉的看着他,而后召出了本命灵剑,“你要忤逆为师,那便先用剑说服我!”   微生岚轻轻蹙了蹙眉,却是站在原地,没有动作。   对师父挥剑相向,他还……做不到。   “请师父放我离去,等寻到了他,徒儿会回来领罚,届时师父,怎样罚我都行。”微生岚闭了闭眼,最后缓缓跪在岷阳剑尊面前,底下头颅,卑微的请求着。   他不明白为什么师父要这么偏激的阻拦于他,也不知道他的好师父,才是设计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他只是不想违背师命,也不想置安九于危险之地不管。   他想要的,只是两全。   岷阳却是气得手抖,他用剑尖指着微生岚的眉心,震声怒言,“你为了个暖床的凡人,要与我对抗?好好好!本尊今日就杀了你,免得你日后背叛!”   微生岚依然没有出剑,那柄也没有要了他的命,只是穿透他的肩胛,将他死死钉在了地面。   岷阳剑尊没有杀他,也没有放他,只是让洪明守着他,用阵法空间,将他关了禁闭,“他要是不知悔改,就不用再放他出来了。”   ……   而在扶柳城,时间,便是生命……这里每天都有人在死去,死神的镰刀,一茬一茬的收割着百姓的生命,没有希望的疫城,都只会更绝望,更死寂。   第三天的时候,东墙一整天都没有回来,客栈里的人表情默然。   安九看着他们的态度,想了想,还是决定去找司玄夜问问情况。   看着拉开房门后,还不到他腰高的司玄夜,安九表情复杂,沉默了好久都没开口。   最后,还是司玄夜先开了口,“做什么?”   安九按捺下听见司玄夜童稚嗓音的违和感,开口道,“东墙没有回来,你知道她去了哪里吗?”   司玄夜小小年纪,就一脸冷酷,看得安九压力颇大。   他就这么静静的看了安九一会儿,才慢条斯理的开口,“她的事和我有什么关系?你看不出我只是个小孩子吗?我还能管得了她的行踪?”   安九则是一脸感慨……这熟悉的,被训斥的感觉。   但司玄夜怎么这么冷漠啊,他真是从小冷漠到一千年之后啊,他才是合该要修无情道的好苗子吧……   安九心里随口吐槽了一句,随后才想起,司玄夜后来确实更受岷阳剑尊的重视,心里恍然道,怪不得他能继承岷阳剑尊的衣钵,当万衍剑宗的宗主呢。   安九试图劝一劝这孩子,能稍微把他从冷心冷肺的道路上掰回来一点,“可是东墙她救了你啊,你都不关心关心自己的救命恩人吗?”   说完这句话后,安九从司玄夜脸上,看出一个明显的‘无语’表情,“有没有一种可能,我不用她来救。”   “……”好,你是真的厉害。   安九竟无法反驳司玄夜的话。   他说得很有道理,司玄夜如今有修为,比东墙那种没有正式参悟大道的人厉害许多,甚至比安九都要厉害,他根本不需要东墙去救,只要他愿意,他完全可以直接离开扶柳城。   司玄夜见安九沉默,想了想,又开口道,“你让我看看你长什么模样,我就告诉你那个蠢女人去了哪里。”   “……东墙不是蠢女人。”安九想着,司玄夜当小孩儿的时候,还真是挺讨嫌的。   司玄夜不耐烦的挥了挥小手,“那个不重要,你先说能不能答应我的条件?”   安九却感觉有些为难,看清他长相这回事儿,主要也不是他自己能决定的,“可以换一个吗?这个我真的无法做到。”   司玄夜很聪明,从他的话里,提取到了重点内容,“不是你自己能选择的?”   被小孩子的智商压制了……   安九憋屈的点了点头,小声‘嗯’了一声。   于是,司玄夜抛给他一个‘你真没用’的眼神。   司玄夜想了很久,勉为其难的换了一个条件,“那好吧,那你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   司玄夜沉吟片刻,“离开扶柳城后,若再见面,你主动来与我相认。”   这算什么要求,安九觉得奇怪,便就这样问了。   司玄夜则盯着他的脸看了许久,最后缓缓吐露两个字,‘好奇’。   安九再要追问,司玄夜便凉凉看了他一眼,“你不是想要知道那个蠢女人的去向?还不进来?”   安九只好放下这件事,跟进房间,等着司玄夜给出答案。   司玄夜对他道,“那个愚昧的蠢女人加入了一个擅长煽动人心的教会,她每隔几日,会与那群人一聚……算算时日,今日也该是教众相聚的日子了。”   安九心里‘咯噔’一声,急忙追问,“擅长煽动人心的教会?是煽动他们仇视孟扶光吗?”   司玄夜不知道孟扶光,但他却听过那群人散播的谣言,“是仇视什么‘九殿下’,是你说的那个人吗?”   “那便是了。”安九喃喃道。   原来东墙说的,孟扶光洗脑了王城的人是根本不正确,他们这群教众,才是被洗脑的人。   既然知道了东墙的去向,也能确定她不会有危险,安九便不着急着去找人了,而是与司玄夜多聊了几句。   “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他们是别国的奸细吗?”   司玄夜却道,“不是他国奸细,那群都是修士,或许不一定都来自修真界,但肯定都是正式踏入修行一途的。”   司玄夜果然是已经入道了,这些东西他都明白,聪颖得不像个六岁的孩童。   安九只是心里悄悄感叹了一下,最后又将注意力放到正题之上,“都是修士,那为什么……”   说到这里,他突然想到,自己曾经问过孟扶光的那个问题。   ——那若是,他们觉得你身上无利可图,不愿再给这个面子了,怎么办?   孟扶光当时是怎么回答的来着?   ——可能会想办法把我捉起来,拿我祭天。   安九瞬间感觉,自己灵台清明,想通了一些事。   就是这个时候了。   他想,有人想要捉住孟扶光,但他的名声太大,又有个皇室身份,想要将他带走,还需师出有名。   而没有什么方法,比这乱世之中,给他带上一顶‘祸国殃民’的帽子,更方便的了。   那……孟扶光他自己算到了吗?他有作出对应的举措吗?   可孟扶光都没有出关,外面的流言蜚语,也没有人站出来制止,再这样发展下去,他怕是真的会一语成谶,被人祭天吧?   还是说……   安九脑中灵光一闪,心里有了一个十分大胆的猜测。   还是说,这一切,都是孟扶光想看到的?他之所以豪不作为,也是因为,这些流言,也在他的算计之中。   安九越思考,就越想落泪——为什么他一个笨蛋,要去揣摩这些聪明人的想法?   那还是继续当个笨蛋吧,反正不管他再怎么想,也想不出好的对策,不如顺其自然,走一步看一步。   “你要去制止那个蠢女人吗?”司玄夜的声音将他拉回了神。   安九疑惑的‘嗯’了一声,司玄夜又耐着性子解释,“你好像很在乎那个叫‘九殿下’的,你不去制作那蠢女人散播谣言吗……我听说,她准备向全城昭示‘九殿下’的罪行,说这天罚便是因他才降世的。”   “别人会相信吗?”安九心中一紧。   司玄夜语气薄凉道,“越愚蠢的人,就越是深信不疑。”   “你不相信?”安九惊奇的看了司玄夜一眼,却召来对方一个‘你是白痴’的眼神。   “那个什么‘九殿下’,什么都没有做,为什么会召天罚?仅仅是因为他的身份?”司玄夜怕他听不懂,又往细里解释了一些,“我已悟道,虽然修为不济,却也能看出,这临圣王朝气数已尽,龙脉奄奄一息,却被一道浓郁的紫气吊着性命。”   “天罚是降给整个天下的,天道要回收哺育给这片大地的灵气……那人不仅不是祸世之人,反而再消耗自身的能量,让这天下苟延残喘。”   安九听完,更是惊讶了,他没想到,司玄夜竟然也知道这么多。   “你说的都是真的?”   司玄夜又沉默了一会儿,很久之后,才继续开口,“不知道……也许是我猜错了。”   那道紫气最近好像在回收,看起来像是不打算再支撑这片岌岌可危的土地了。   司玄夜也猜不透那人想做什么了,但不管怎么样,都与他无关。   凡俗界的生灵被天道抛弃、死亡后,会化作灵气反哺这片天地,向死而生,绝境之后,才会有新的生机。   而灵气的反哺,没有界限,修真界也会提高一定的灵气浓郁度。   他早晚要去修真界的,凡俗界毁了就毁了,与他们这些修士来说,倒是乐见其成的事。   不过,那道紫气……   司玄夜到底还是有些耿耿于怀。   他思考了片刻,还是对安九说出了心里话,“世人的审判只凭私心,也凭人云亦云。愚蠢的人没资格掌权,权利只能被握在永远清醒的人手中。”   “比如,我。”   安九一言难尽的看向这个才六岁的崽子,表情十分复杂。   你可真敢说啊! 第64章 获救。   东墙离开的第二天, 一群流民围住了客栈,药里面的人交出食物和药来。   而早先占领客栈的这群人,人数稀少, 也不敢跟带有疫病的流民接触,只能死死守住入口, 不敢与其正面交锋。   但客栈并不是只有一个入口,他们人数也不够。很快就被那群流民发现了一处无人看守的窗户。   他们从窗户外爬了进来, 肆意破坏里面的东西, 将自己流脓的伤口抠开, 把携带者病毒的体|液涂抹在屋子里各处。   客栈里原本这群人,被突破第一道防线后,只能退到一个大房间里……他们不能再分散待着了,那样只会被逐个击破, 败得更快。   除了来的第一天,安九还是第一次看见客栈里的人聚得这么齐, 就连司玄夜也下来了。   司玄夜路过安九时,看了他一眼, 小声的与他交谈, “记住你答应过我的事,下次见面,要主动来认我。”   安九无奈的笑了笑, “下次见面恐怕得是在万衍剑宗了。”   他想的是, 自己这一遭怕是快要结束了,要与司玄夜再见面,那怕得是一千年之后, 他去万衍剑宗拜师的时候。   司玄夜却是若有所思,“万衍剑宗吗?没听说过。”   安九没有注意到他的表情, 只当他是随便说说,他便跟他随便聊聊,“唔,现在你当然没听说过,现在万衍剑宗……修真界二流势力吧。”   “嗯,二流势力确实不行,如果能站到最顶端,当然也就被更多的人知道,就算凡俗界的人,肯定也会有所耳闻。”   安九心想,你的野心可真是六岁就展露了啊,不过他不得不承认,万衍剑宗确实是在司玄夜的带领下,走到巅峰的……这个崽子现在就很狂,但他也有狂的资本。   安九正胡思乱想,突然见到司玄夜转头盯着他,被他的眼神吓了一跳,“怎,怎么了?”   “你会赴约的,对吧?”司玄夜目光如炬,看得安九心虚。   他在这个时间线里,怕是赴不了约了……这也能被司玄夜看出来的吗?   安九没敢吱声。   司玄夜目光变冷,“你要是骗我,我一定会揍你!”   安九无奈,“……我们也不是很熟吧?你为何要这么执着和我再见?你不是连我的模样都看不清吗?”   “就是因为看不清,我才要看看,你到底是个什么牛鬼蛇神。”司玄夜冷哼一声,表情有些傲娇。   这还是他现在年纪小,等他拜入东岐之巅,只会慢慢变成岷阳希望的样子。   司玄夜没有说的是,他是觉得安九有些熟悉,那种熟悉加上这层神秘面纱,才对他产生了如此强烈的吸引力。   安九点了点头,相信了司玄夜说的这个理由……果然是小孩子,没有成年后的他那么稳重。   不过也是这时候,安久才意识到了问题,“你要走了吗?”   “不走留在这里做什么?”   安九好奇,“那你之前留在这里做什么?”   “……”司玄夜迷茫了一会儿,“不知道,我没地方去。”   这话说得安九又有些心生怜爱,他问,“那现在呢?你想好要去哪里了吗?”   “嗯。”司玄夜点头。   去修真界找万衍剑宗吧,这还是安九给他提供的灵感。   他们在这间房间里躲了小半天,等到外面听不到动静时,才出来探查情况。   外面的流民搜刮了食物和药材就走掉了,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腥臭味,房间里的物件全部散落在地,有用的全被带走了,没用的,也被砸了个稀碎,这满地的狼藉昭示着他们来过。   之前安九才来时,还跟他呛声的那几个人,此时也是一脸的萎靡不振,浑身上下已经没有了一点精气神儿。   在这里每被多困一天,就是多一天的绝望。   安九其实并不是特别能共情他们,但却能直观的感受到他们的变化……从安九来到这里的第一天到现在,不过过去五天时间,这群人就好像已经苍老了几十岁,日薄西山,行将朽木。   他们默默的收拾着屋里的狼藉,谁也没有说话。   安九帮他们擦拭着那些腥臭的黏液,让他们尽量不要沾到这些东西。   好半晌后,安九隐约听到有人低声抽泣。   这道泣音,像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安九看见,他旁边那大汉,擦地擦着擦着,便开始抹眼泪。   安九张了张嘴,想提醒他别这样擦眼泪,小心病从眼入,但他又觉得,现在的情况不是说这话的时候。   安九没说话,其中一个没比安九大多少的少年开了口,“我们,是不是活不下去了?”   他的声音有些颤抖,一听就是强忍着才没哭出声。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更加沉默,也有人想要出言安慰,但他张了张嘴,却也深觉无力。   晚上的时候,有人出现了疫病反应——他高烧不退,身上也开始起了大片大片的红疹。   他们之中,终于还是有人被传染了,更可悲的是,他们现在连最基础的药都没有。   更大的绝望笼罩着客栈,所以大家也没发现,一开始被他们称为‘怪胎’的那个男童,已经不知不觉消失在客栈里。   第三天的时候,流民们又来了,因为他们觉得,昨天没有找出这群躲在客栈里的人,那他们就没有将利益最大化——这群躲着的人身上,肯定还有好东西。   如今的扶柳城,只剩下死亡和掠夺,只有抢夺的东西更多,他们才有机会多活一天……只要能再多活一天,就有多一天的希望,等到救援。   人呢,越是深陷绝境,越是拼命挣扎,蝼蚁尚且苟且偷生,更何况是灵智更高的人类,想要活下去,想要求生,是生命的本能。   昨天那少年说,“他们昨天抢了我们的东西,今天还要继续来打劫,根本不想给我们留活路。既然他们都要我们死,那我们今天跟他们拼了!能多带走一个敌人,就算死的不亏!”   不得不说,少年人确实比其他人更多一分热血。   此话一出,好几个年轻人受到的激励,果然开始在客栈里寻找起来趁手的武器,一副要放手一搏的模样。   安九想要拦一拦,“别冲动啊!你们冷静一点呀!好死不如赖活着,先别这么早放弃!”   少年回头瞪他,“不放弃还能怎么办?谁还能救得了我们?还能指望谁来救我们?”   “官府还会管我们吗?真的还有人支援扶柳城吗?”   安九被这一个个问题问得哑口无言。   他心里知道的,临圣王朝气数尽了,官府管不了他们,皇室自身都难保了。   安九突然也很迷茫,扶柳城唯一的结局,便是死去,而现在还留在城中的百姓,也只会随扶柳城殉葬,能逃出生天的只会是少数。   两拨人在客栈大堂,打的不可开交时,东墙回来了,还带着一群修士,想来便是她加入那诋毁孟扶光的教会里的教众。   来的这群修士修为虽然不高,但制服一群凡人还是没有问题的,混乱的场面,很快便得到了压制。   战斗结束后,东墙一个人收拾着残局,将受伤的人都扶到了室内,并给他们处理伤口,“好端端的,你们怎么跟他们打起来了?”   原本她不问这话还好,她这话一出口,所有人都掉头看向了她,人们脸上原本麻木的表情,突然都化作了憎恨。   “你去了哪里?为什么这么久才回来?”   “如果不是你在客栈囤了那么多药材,这里怎么会被那群刁民盯上?”   “为什么救了我们却不管我们?我们现在都染上了疫病,你知道吗?”   “都是你害的,还不如一开始就不要救我们。”   “对呀,要是没有一开始的希望,我也不会来这里。”   “我抛弃了我的老婆和孩子,因为他们都染了病……早知如此,我还不如留在他们身边,多陪陪他们,一家人一起走过最后这段时光。”   “我也抛弃了我的爹,我好后悔,真的好后悔……”   众人纷纷开始埋怨起东墙,仿佛他们如今遭遇的悲剧,全是因为东墙救了他们一般。   安九觉得,这样的发展有些不对劲,但人在极端情绪里时,是听不到外界的声音。   那群人觉得,他们可能真的没有求生的希望了,所以开始埋怨这个世界,埋怨所有人。   东墙显然也愣在了原地,她明明只是出于好心,她也不懂,为什么到了现在,这些被她救下来的人,却纷纷开始讨伐起她来。   “我……”东墙想辩解,却被一个石块砸中了额头,那里瞬间流下一抹猩红。   “闭嘴吧你,就你还想当救世主?”   “我没想当救世主。”东墙垂下眼睑,血水顺着额头留下,沾湿了她的眼睫,让她的世界变成一片猩红的颜色。   她从来都没想过要当救世主,她只是,在灾难来临的那一刻,想用自己生平所学,去尽可能的帮助更多人而已。   她并没有想过,扶柳城会成为弃城,他们留在这里,最终成为困兽之斗。   “那你现在怎么办?你能让我们活下去吗?如果不能,那你要不要给我们偿命?”有人怒到极致,开始口不择言起来。   “你们怎么可以这样想?”安九被这话惊住,忍不住站了出来,将东墙拉到了身后,“这根本不是她的错,你们不知恩图报就算了,怎么还想着以怨报德?”   说到这里,安九也忍不住嘲讽,“一开始还说别人是什么‘白眼儿狼’,我看啊,最白眼儿狼的就属你们!”   眼看着场面开始混乱,安九也差点和他们吵起来,东墙却从安九身后站了出来,“别吵了,我找了仙长们来救你们,他们应该有办法治好疫病。”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将目光投向了东墙身后的那群人……他们从刚开始拉完架,之后便一直高高在上的站在一旁,神情冷淡的看着他们争吵,没有半分要插手的意思。   原来竟然是修真者,怪不得如此高傲。   但在此刻,这群高傲的修真者,却像是给他们带来生机的灵泉,让他们瞬间有生出几分对生的渴望来。   一群人迅速将那几个修士围住,哪怕对方面露厌恶,也不肯离去。   修士是东墙花了大力气求来的,就算心里再次不满,也还是留了下来,让这群人排队接受检查。   安九见场面得到控制,伸手拉了拉东墙的袖子,将她带到了一边。   “你没事吧?”安九给她清理额头的伤口,找了药来给她敷上。   东墙一直愣愣的,直到安九给她将脸上的血渍擦干净,她才微微回了神,“谢谢你。”   两人相对无言了一会儿,东墙才再次开口,“你说……我是不是做错了?”   “你不要这样想,这种结果,也不是你预料得到的。你已经做得很好。”安九急忙摇头,安慰着东墙。   “你不怪我?”她好像真的被打击得不清,强烈的怀疑起自我来。   安九也没法解释自己和那群人共情不了,只能努力的安慰着东墙。   也是因为如此,他在东墙眼里,显得格外的不一样。   “你和他们,不同。”东墙深深看了安九一眼,眼底是说不清的情绪。   安九没有反驳,她误会就误会吧,也算给她一点精神上的支撑。   很快,那群修士便将客栈里的人都检查完了,“都已经染上疫病了,这种程度,坚持熬药喝,不再接触病原,与病原隔离,一月就能好转,后续的治疗也不是什么棘手的问题,找个干净的地方静养即可。”   当首一人,忍了又忍,还是抑制住了对这些修真者的恐惧,问出了心中的疑问,“可是我们没有能再坚持一个月的药啊,也无法离开扶柳城,后续该怎么静养?”   另有一人跟着接话,“你们这么神通广大,难道没有让我们立刻痊愈的丹药吗?后续的话,你们应该也可以将我们接出扶柳城吧?”   一群人满含期冀的望向这群修士,这件事对于他们来说,确实不难,他们既然会来这里,肯定也是愿意帮助自己的吧?   那几个修士却是互相看了一眼,随即眼底流淌出浓重的恶意,“给你们丹药?你们以为自己是什么东西?也配被我们救?”   “丹药确实有,但却不是给你们的……我们自个儿留着还不够用呢,凭你们,也想要含有灵气的丹药?”   “救你们出扶柳城更不可能了,天灾之下,只有你们这群祭品怨气越重,将来对那人的压制才越重。你们是注定要被抛弃的弃子,有什么资格要求我们救你们?”   几个修士你一言我一语,却把这几个刚刚升起希望的凡人,重新推回了地狱之中。   他们虽然不太懂这群人后面说的什么‘祭品’、‘怨气’、‘压制’是指什么,但是他们明白,这群修士不打算救他们,不仅不打算救人,还要将他们贬低到尘土里。   原来这些修士的高高在上,并不是装出来的,他们看不起凡人,只将他们的性命看做无关紧要的东西。   其中一人红着眼上前一步,被一修士察觉,他一个法术将人击退,冷漠的笑了笑,“好好珍惜你们最后的时光,别做以卵击石的蠢事。”   有人赶过去将那被击退的人扶起,冲他摇了摇头。   这场面瞬息万变,等安九和东墙回过神时,那群人已经无奈的回到了之前那间大通铺。   东墙不可置信的看向她带来的几个修士,表情惊怒不定,“你们……为什么说那样的话?”   “实话而已,有什么说不得?”其中一人无所谓道。   “你们不是答应了我要来救人?为何现在却又见死不救?”   那人便又笑道,“这位道友,你许诺我们的好处,只是一炉生血丹,但你并未真正悟道,哪怕丹药天赋优越,炼出来的丹药,也不过普通地阶水平,我们之所以答应,也不过是抱着可有可无的心态,随你走这一趟,卖你个人情,可是你看……”   他又指了指满地狼藉的客栈,“你先前同我们说,这群人没有染病,那我们过来安抚一下,传传教义,也并无不可……可是现在,你却想让我们一下子拿出十几颗丹药来救他们的命?这就有点太过分了,这不是浪费我们自己的资源吗?”   “原来是如此,天下熙熙,皆为利来。是我着相了,这世上,本无真正大公无私之人。”东墙此时,却冷静了下来,表情格外的平静。   安九着急的走来走去,等他们终于聊完,才忍不住问出自己想问的东西,“你们刚刚说,要用死人的怨气压制‘那人’,‘那人’是指九殿下吗?”   那人斜了安九一眼,嘲讽道,“我们这是为了让罪人伏诛。”   “他有何罪?”安九生气。   “他的降世就是有罪!他也不过是天道之下,众生之一,可他却想凭一己之力,阻止冥界与三界融合,他以为他是谁?他有什么权利让冥界沉寂世外?”   “啊?”安九被他这一通说法给说懵了。   冥界不是本就与三界不相干吗?别说现在这世上没有冥界,一千年以后都没有啊……   “等等,我脑子有点乱。”安九双手捂住脸,痛苦的哼哼。   东墙却快速反应过来,“你们的目的,是让冥界现世?这对你们有什么好处?”   那群异教教众,脸上便出现狂热的表情,“在三界开启鬼蜮,将冥界拉回三界之内,完善因果六道,这个世界才能更进一步,才能成为更高级的世界。”   “你们根本什么都不懂,你们不知道吧?那些大人为什么要飞升?当然是因为这个世界等级太低,他们飞升更高级的世界,才能继续修炼……我们业火圣教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这个世界好,而阻拦我们的人,通通都该去死!”   安九放下手,忍不住打断他们,“你们说的听起来很美好,但要达到那个目的,应该要死很多人吧?”   鬼蜮这个词,听起来就很不妙。   “死的都是蝼蚁罢了,就算要我们去死,为了新世界的降临,我们也愿意牺牲自己。”   “……”虽然安九也不清楚,他们说的是不是真的,但是这种‘胜利需要牺牲’的理念,安九觉得,不应该用在这里吧?   而他们与业火教的一群人交谈得太沉浸,没有发现空气里散发着草木燃烧起来的气息。   主要还是扶柳城最近的环境太复杂了,外面烧什么东西的都有,味道也杂乱不堪,因此才被引起他们的警觉。   等到火势蔓延起来时,大堂里的人才发现,出口竟然已经全部被堵死了。   “怎么回事?有人纵火?”其中一名修士嚷嚷着,突然就被掉下来的横梁砸中,被压在了地面。   “快去把门踹开!”这群人虽然已经练气,但都是入门修为,也就比凡人身强体壮一点儿,燃烧物理掺杂着难民们不要的蒙汗药,烟雾对这群修士,也产生了一定的影响。   “楼下已经被堵死了,去楼上,从窗户出去。”反正那点高度,对于他们来说根本不是难题,就算是普通人来了,也会选择跳楼试一试。   “应该是刚刚那些人做的,没有一点希望了,他们便想着鱼死网破。”东墙冷静的说着,却坐在原地一动不动。   安九眼看着大家都跑了,便匆匆跑到水缸那里,两瓢水将自己淋了个透,又来回两趟,把东墙也浇湿。   东墙看着他忙碌,不解的问,“你不去楼上尝试逃生吗?”   安九又将还没烧起来的门帘扯下来,快速浸了水,往自己和东墙身上一扑,“那群人如果真要鱼死网破,你猜他们会不会在楼上守株待兔……兔子急了还会咬人呢,可不能小看一群一心向死的人的战斗力。”   濒临死亡时,是困兽们爆发力最强的时候。   果不其然,楼上很快传来了一声声惨叫声,也不知道是那群扶柳城百姓的,还是业火教教众的。   东墙轻轻笑了一下,仔细看了眼安九,“没想到,小哑巴还挺聪明的。”   安九也看了她一眼,严肃道,“没你想的那么笨,我们彼此彼此,你也别挖苦我了。”   东墙沉默。   周围的空气开始在剧烈燃烧的环境下,发生轻微的扭曲。   东墙开始忍不住捂住口鼻咳嗽,刚刚打湿的门帘,也在高温环境里快速被烘干。   两人不得不移步到了水缸附近,然后一次又一次的将自己和门帘浸湿,来降低自己身上的温度。   可周围还是越来越热,安九裸露在外的皮肤,被燎起了水泡,原本已经过肩的头发,也卷曲到了耳下。   东墙也不比他好到哪儿去,她的脸颊绯红,呼吸越发不顺畅起来,一直被尘烟呛着,用湿帕子捂住口鼻都止不住的咳嗽。   周围已是一片火海,红彤彤的,根本看不清哪里是哪里。   安九叹了口气,又说,“我们趴在这里还算安全,等会烧得房子塌了,就找空隙钻出去,钻不出去你就泡到水缸里,只要水温不太高,你就不要出来,说不定能保住一命。”   东墙问,“那你呢?”   安九眼睛弯了弯,“我也没那么容易死的,你就放心好了。”   东墙目露动容之色,正要再说些什么,刚才那几个修士联手都踹不开的大门,突然轰然倒塌。   一道青色的身影于两人眼前一晃,再回神时,他们便发现,自己已经离开了客栈。   ……被那青衣人提溜在手里。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安九只觉得一顿天旋地转,便已经脱离了那灼人的环境。   安九被熏得泪眼汪汪,根本看不清眼前的场景,但他还是认出了来人身份,惊喜的喊了一声他的名字,“孟扶光!”   朦胧的视野里,青衣人回头看着他,温柔道,“乖,没事了。” 第65章 下棋。   听见孟扶光的声音后, 安九整个人一下子就放松了,下一刻,他又紧紧拽住孟扶光的衣襟, 像是找到撑腰长辈的幼崽,开始跟长辈告状。   “那个什么业火教的想害你!他们想用凡俗界大批生灵的性命, 将冥界强拉回来!”   “我知道。”孟扶光平静的开口。   此时孟扶光已将两人带到了荒郊野外一处破庙,庙里有一潭活水幽泉, 可以让他们清理一下被灼伤的皮肤。   “伤得严重吗?让我看看。”孟扶光拉过安九, 小心的撩起他的袖子。   孟扶光从芥子空间取出伤药和替换的衣服, 里面竟然还有一套女装。   安九的衣服虽然一开始就浸了水,后面又被反复烤干了两次,现在难免有了破损。   东墙的情况,自然也是一样。   孟扶光神色平静的将那套女装递给了东墙, 给她指了一间封闭性很好的禅房。   安九看着孟扶光准备的这些东西,心下便是明白, 他确实是……都知道。   清隽无双的青年握着他手臂,神情寡淡的给他上着药, 这一刻的孟扶光, 真就好像那无悲无喜,藐视众生的神明一般。   可是神明会给众生涂药吗?安九感到矛盾费解。   那些被灼伤的地方,就算没有起泡, 也是大片大片的红肿, 但安九此时却感觉不到疼痛。   直到孟扶光涂完安九的一只手臂,挣扎许久的安九,还是忍不住开了口, “为什么?”   孟扶光抬头,原本淡漠的眸子里, 瞬间溢满温柔的光,“怎么了?小九在说什么?”   安九张了张嘴,几番欲言又止后,才将话说出口,“既然你早就知道,为什么……不能早一点来呢?”   他可以在两方难民厮杀前来,或者更早些的时候……   “你应该有能力救很多人的,为什么不救?”安九声音有些颤抖的质问,“难道说,你也和业火教那群人想的一样,觉得这些平民百姓,没有被救的必要?”   后半句话,安九提高了音调,语气有点重。   孟扶光手下的动作停滞,低着头,没有说话。   安九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竟在责怪孟扶光。   可是他又什么资格责怪孟扶光,他已经为这片大地的生灵做了足够多的事了,但却有那么多居心叵测之人,想要将他拉下神坛,甚至要他的命。   而他又说了什么?他居然冤枉孟扶光,会和那群要害他的异教徒有同样的想法!   怎么可能呢?他可是孟扶光,他与业火教,是完全对立的立场,他却把他想得和那些不把人命当回事的疯子一样。   “对不起。”安九突然十分难过,明明是他自己无能,什么也做不了,还要责怪他人,做的不够多。   他和那些以怨报德的客栈难民也也没什么区别。   这一刻,安九心里的自厌和自弃,到达了顶峰,在外人面前表现的多么大义无私,其实也只敢在内容自己的人面前如此放肆。   他也是一个卑劣自私的人。   一滴眼泪从安九眼眶滑落,‘啪嗒’一下,滴落在孟扶光给他擦药的手背上。   孟扶光放下手里的伤药,抬手捧起安九的脸,用拇指拂去他的眼泪,“不用跟我说‘对不起’,你没有对不起我的地方。”   ……是我对不起你。   是我,为了这些无关紧要的人,让你辛苦了那么久。   ……   孟扶光给他和东墙的伤药都有镇痛消肿的作用,并且效果立竿见影的好,虽然身上看着还一大片的红,但其实对于伤患本人来说,却是已经没有太大的疼痛感了。   可能是刚才安九那滴眼泪,让孟扶光很是在意,向来不怎么与他解释自己行为逻辑的孟扶光,这次也难得的话多了起来。   “临圣国的气数已尽,之前全靠我用特殊手段维持,才没有暴露底下这些千疮百孔的隐患。而我闭关之后,参悟了一些东西……”   孟扶光用自己的神魂之力,推演了安九的命运,才发现,哪怕他已经竭力去挽救,这个世界,仍然会在一千年后走向灭亡。   “下棋吗?”孟扶光不知从何处掏出一个棋盘来。   安九不知道他为什么说话说着说着,就开始要下棋了,可他经历了刚才的事,也不想再无缘无故质疑孟扶光。   不过说到下棋……他是真的不会。   “我,我从下野到大的,会爬树下河,但是不会琴棋书画。”安九有些羞赧的低下头。   和从小接受最高等教育的皇室血脉比起来,他更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废物了。   “很简单,我教你。”孟扶光给他讲解五子棋的规则,他倒是很有为人师表的潜力,教起学生来,得心应手,讲起那些游戏规则,也是格外的浅显易懂。   安九很快便学会了五子棋,和孟扶光你来我往的厮杀了几局,可是每局都惜败于他。   虽是没能赢上一盘,但安九还是很高兴的,他自我安慰道,自己毕竟是第一次嘛,能有这番战绩,也已经是很了不得的事了。   安九刚得意了没一会儿,就见孟扶光手执棋子,神态淡然的抛出一个惊天炸雷,“你与你那大师兄,相处的好像还不错。”   “什么大师兄?”安九茫然,不明白话题为什么会拐到这上面。   孟扶光脸上又挂上了他惯有的笑意,“那位女大夫呀,难道小九没有认出来吗?”   女大夫?认出来?   安九这才反应过来,孟扶光说的是谁。   “她她她她……她是方方方方……”安九整个人如遭雷击,这下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孟扶光含笑点了点头。   安九心中讲了句不敢在孟扶光面前说的脏话。   他一脸苦闷的想,这怎么认出来?长得不一样就不说了,这连性别都不一样了……不过东墙身上,确实有一点方郁鹤特有的邪性,一个搞丹药的,中途又跑去加入什么异教会,连容易被人洗脑这件事,看起来都是一脉相承的。   “真的吗?”安九不死心的又问了一句。   “不然呢?他与你和司玄夜,便是在此时结下的因果,否则后世如何能凑到一处去?”孟扶光伸出手,那只手莹白如玉,仿佛能透光,他在空气里动了动手指,好像在拨动些什么东西,“这命理因果呀,看上一团乱麻,但都各有各的源头可循。”   安九一听,脸都扭做一团去了。   他原本是想和这些人再无瓜葛的,怎么一通弯弯绕绕的,还是把所有人都绕了进去。   他又想到司玄夜……好啊,怪不得自己跟脑子拧巴了似的,想方设法都要拜入东岐峰,原来这承诺就是这时候许下的,他能有那下场,也是怨不得旁人分毫了。   但安九还是觉得憋闷得慌,“那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割断我与他们的纠葛啊?”   孟扶光却是长长的叹了口气,“不行啊,小九。”   “为何不行?”安九追问,他想知道,这个‘不行’,究竟是指主管意义上的不行,还是客观意义上的不行……它究竟是因为孟扶光办不到,还是因为不想这样做。   “他们是六道化身,我的计划里,一定要有他们的参与。而你是我的转世,所以你们的交集,也是避免不了的。”   其实更残忍的是,六道化身,必须是从他身边,有交集的人中挑选……所以真相其实是,就算不是这些人,也会出现另外的人代替他们。   “你到底在计划什么?可不可以跟我讲明白?不要把我当成傻子,好吗?”安九急得不行,他能感觉得出来,孟扶光再下一盘很大的棋,看他却什么都猜不到,被蒙在鼓里,为各种发展忧心。   孟扶光温柔的笑了笑,“没有把小九当傻子的意思,只是觉得,不知道的话,会活得很开心。”   安九赌气的别过脸去,用侧脸对着孟扶光,“你又不是我,你怎么知道我会因为‘什么都不知道’而感到开心?”   孟扶光一手虚虚握拳,挡在唇边,轻咳了一下……侧脸都能瞧见,安九那因为不满微微撅起的嘴,看起来有些可爱的样子。   “那我告诉了你,你以后可别为他们感到心软。”   安九轻哼了一声,依然侧脸对着孟扶光,却支棱着耳朵,一副要仔细探听的模样。   于是乎,安九终于知道了,孟扶光在这一千年前,究竟下了多大一盘棋!   而这一切,都要从业火教的目的说起。   ……   业火教,原本是修真界里,一个十分不起眼的小门派,他们门派成立没多久,孟扶光便出生了……也就是说,他们的历史渊源,还追溯不到几十年前。   孟扶光出生之时,紫霞满天,不止是凡俗界,就连修真界和魔域,都在同一天里,灵气浓郁程度,都提升了一个度。   而且,孟扶光还有一样伴生灵器——溯世镜。   孟扶光的母妃,则在生下孟扶光后,就直接遁入空门了,她表示,自己已将‘天圣之人’带来凡俗,不敢再与之有过多羁绊,此行也已是圆满。   而此后没多久,那位妃子也是面带微笑,坐化于古刹之中。   而此后,孟扶光的传奇人生,也是正是开启。   他全知全能,数次预言了一些大的天灾人祸,带领临圣国避开了许多危急……按理来说,临圣国有这样一位九皇子,应该是越加繁荣昌盛,成为历史上难以被超越的强国才对。   但事实却并非如此,临圣国却反而像是被诅咒了一般,大灾小劫不断,虽有孟扶光压阵,却还是得不到什么高效的发展。   而从孟扶光降世之后,临圣的皇帝便越发昏聩无道,月末是觉得自己是被上苍选中之人,有了孟扶光这么个宝贝,他就算再荒废政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慢慢的,临圣国变得内忧外患不断,而偏偏,临圣的皇子,也并非只有孟扶光一人。   皇帝自然是想立九殿下为太子,其他皇子自然是心有不甘,凭什么他们直接就被取缔了争夺的权利,凭什么一切都要给孟扶光让道?   就这样,外界也开始出现了一些对孟扶光不利的流言……他并非什么‘天圣’降世,而是‘祸星’转世,并且列出了种种证据,因为孟扶光一降世,各地的灾祸就没断过。   但就像司玄夜说的那样,临圣气数尽了,那些灾难怪不了孟扶光的,反而是因为有孟扶光在,这个王朝才能维持表面的平和。   但那些男子野心之辈,根本看不透本相,他们只要自己能达成目的。   修真界的人倒是能堪破本相,但那个时候,大家也没想太多,只知道孟扶光这样的人降生,会为世界带来新的生机,之前灵气的加浓,便是最好的证明。   也就是这个时候,修真界的老一辈里,有位大能,提出了‘世界进阶’的观点。   “修士可以进阶,世界当然也可以,我与我那已经飞升的宗门老祖,还有一丝心灵感应,他告诉我,飞升之后的世界,与我们陇天大陆并无太大不同,飞升之后,也并非修行之途的终点。老祖告诉我,那个世界,便是比陇天大陆更高阶的世界,而那个世界与我们这里的区别,便在于他们的世界体系更加完善,六界体系在同一世界中,可独立完成运转。”   这个消息一经传出,曾引起修真界众人的热烈讨论,一群修士便开始琢磨,如果自己无法进阶飞升的话,那也可以让世界先进阶……听说进阶后的世界,灵气的浓郁程度会提升好几百倍,届时,他们在修行起来,也会更容易一些。   到时候应该也容易进阶,寿元也能得到延续。   这样想法的人,不在少数……但多是一些,进阶无望,又寿元将尽的修士。   可是怎么才能让世界进阶呢?   于是此时,便有那业火教的修士,听说了孟扶光的传闻,又联系起他降世时,天道的灵力馈赠,这群人心里就开始打起了孟扶光的注意。   没想到,后面还真让他们找到了相关的资料,证明了陇天大陆,确实是低等的世界。   低等世界的特征便是,六道不完整,掌管着轮回的冥界被独立在另一个位面中,甚至可能是与多个小世界共通一个冥界。   如果想要让低等的小世界变得完整,自然是将冥界与小世界融合,形成完整的六道轮回,便能让世界进阶。   这个方法听起来有理有据,十分合理,但他们却忽略了,要将一个全是亡灵的位面,融合进生灵的世界,要付出多么惨痛的代价。   孟扶光说,正是因为感受到了这些修士强大的意念,天道正在抛弃这个世界。   届时,他们真将冥界与陇天大陆融合,等来的不会是小世界的进阶,只会是一个被天道抛弃后,被冥界融合吞并的亡灵世界。   安九震惊不已,“也就是说,他们现在想的路子,是完全错误的一条道路。”   孟扶光点头,“他们想要世界进阶的想法,是没问题的,我当然也希望,养育了我的这片大陆,能更好,但是……他们的方法错了,这是一条必死的路。”   而后孟扶光告诉他,世界本身就会自己慢慢进阶,不必进行人为的干预,陇天大陆现在虽然是低等世界,但待到千万年后,也定会孕育出属于自己的‘冥界’。   “更何况,现在的陇天大陆,也很美好,不是吗?”   说这话时,安九看见了孟扶光眼底倒映出的一副山河画卷,但很快,那美好的一切,变成了一片生灵涂炭的景象。   “这才是我降生的意义。”孟扶光眨了眨眼,他眼底那些幻影又消失不见。   “可是现在,这世界已经在发生改变了……你看看满目疮痍的扶柳城。司玄夜说,坚持扶持国运的紫气再被收回,是因为你改变了主意,想要放弃了吗?”安九问完,然后又笑了,“不,不对,一千年后的陇天大陆依然祥和安宁,你没有放弃,对不对?”   比起司玄夜说的话,安九当然是更相信孟扶光,和将来的自己,所亲眼见证的。   “小九好聪明。”孟扶光夸张的感叹一声,‘啪嗒’一声落子,将自己的五颗黑子,连成了一条线。   “我不会放弃,只是,想到了别的方法。”   安九扫乱棋盘,不服输得又将黑白棋各自挑回了棋盒,“再来一次吧,我就差一点儿就能赢你了。”   孟扶光自然是宠溺的应允。   棋局继续。   安九很想问他,别的方法,是什么方法……但他又不敢问,因为安九知道,一千年以后,这世上没有了孟扶光。   他不敢去细想,这个结果代表着什么。   孟扶光总是能猜透他的想法,他落下一子后,才慢条斯理地开口,话题却不是接着之前那个。   孟扶光问安九,“你知道六道吗?”   “六道轮回吗?就是要有这个,世界才能进阶,对吗?”安九想了想,在刚才孟扶光的讲述中,他有听他提起过这个概念。   但具体的东西,安九其实不懂,他以前从没接触过类似的说法。   孟扶光道,“所谓六道,是虽然是佛家的说法,但也确实是世界的运行之道。”   接下来的时间,孟扶光大致的给安九讲解了一下关于六道的概念。   六道众生,可在此中轮回,六道分为‘三善道’与‘三恶道’,既分别为:阿修罗道、人天道、地狱道、恶鬼道、畜生道。①   所谓‘六道’者,道犹路也,是能通义;谓六道众生,轮转四生,循环三界,互为通达,故名为道。   浅显来说,就是六道互通,可以互相转换其中身份。   “你记得我与你说过的,‘六道化身’吗?”孟扶光突然提到了先前的说辞。   安九瞬间想到了司玄夜,“你的意思是,他们……便是你计划中的一环?”   安九在心里默默数了数,司玄夜、林静渊、韩柊、方郁鹤、雪念、安云歌……正正好的六个人。   他的心里突然升起一种毛骨悚然之感,难道说,自己和这些人的一生,其实都是被孟扶光设计好的?   “不是我设计好的。”孟扶光依然很能洞察人心,他无奈的冲安九摇了摇头。   “我只是需要,他们的命理,与你交缠在一起……那些恶果,并非我所愿。”说到这里,孟扶光神色变得有些奇怪,好像在努力隐忍着什么情绪。   好一会儿后,他才平复了心情,只是声音变得无比喑哑,“小九,对不起,是我害了你。”   如果不是他要做这个局,安九便不会遭遇那些。   他第一次生出要逆天改命这个念头时,就应该想到,天道不会那么轻易,让他达成目的。   那群人对安九的憎恶,全来自天道对他施加的压力……安九什么都没有做错,天道要为难的,只是他而已,天道让他在此时看清了那个结局,想逼他现在就走回头路。   这也是孟扶光之前选择闭关的原因。   他始终觉得,他好像还遗漏了什么。   他认真复盘了所有时间线,最后发现了一个很容易被他忽略掉的地方,那就是现在的安九来自一千年之后……来自天道给他的那个结局的时间线之后。   孟扶光很快便意识到了,安九是重启了某个时间点,所以才有了‘死亡’之后的时间。   他苦苦思量了许久,终于参悟了天道给他留下的那某生机……   孟扶光闭上眼睛,将那一条条命理之线捋清。   “在你死后,微生岚逃出无妄峰,找回你的尸骨,质问司玄夜所作所为,是否还遵从初心,司玄夜察觉自己失了公正之心,心魔缠身,闭关压制心魔,将安云歌的事儿抛之脑后,安云歌利用自己能出入他人心魔境的能力,闯入了司玄夜的心魔,试图找到他的弱点,来达成自己做上宗主之位的目的,却发现……”   发现司玄夜早在一千年前,就已经与安九有了纠葛。   他自然不知道,自己是太子转世,只是将那段记忆,在司玄夜心里放大。   安云歌原本以为,这段记忆并非多么重要,没想到司玄夜却因此堕了魔,在万衍剑宗里,召出了鬼蜮……   方郁鹤与雪念,是这六人中,最先陨落的,他们在抵挡鬼蜮的侵袭时重伤不治。   安云歌自知闯了大祸,他想要的,早已付之一炬,绝望之际,于鬼蜮前自爆,以一己之力,拖延住了鬼蜮的蔓延,却也使得自己的神魂,被百鬼蚕食,永无轮回。   业火教的余孽,却当这是新世界降临必须要经历的痛苦蜕变,不仅不加以阻止,反而趁机传教,哄骗更多人自我献祭。   靠着韩柊和林静渊二人苦苦支撑的修真界与魔域,也很快沦陷。   新世界当然不会再降临。   整个陇天大陆,永堕黑暗。   “这是天道让我看到的。”孟扶光摁了摁眉心,这些东西太费神,他觉得很疲惫,“也是天道给我指出的一条‘明路’。”   ‘明路’则是放弃六道衍生法,让这个世界慢慢死去。   他可以用紫气拖延时间,自己再顶住外界施加的压力,纵使是背负满身骂名,但至少他会活下去,他活着,这片大陆就能活着,以他的寿元来看,再支撑这个世界上万年,是没有问题的。   一万年,也足够许多生命更迭交替了,也算个完美的结局。   但安九出现了,这便是天道指给孟扶光的一条‘暗路’,它似乎是否决了孟扶光所想的方法,却又悄悄送来安九,提醒着他,这是他未来的选择。   可是这样一来,不就会显得自相矛盾吗?   天道让自己看见未来的惨烈,那自己必定不会再选择那条死路,如果自己没有做出那个选择,安九就必定不复存在。   但是安九出现了,孟扶光知道,他还是选择了扶持六道化身。   那么,破局的点,到底在哪里?   孟扶光思考了很久,最后算出了安九如今本该在命运线里死亡后,明白了一切……死去的安九,重新回来了。   破局的点便是,要赋予安九一次新的生命。   那一刻,孟扶光捂住了脸,失声痛哭……他在那一瞬间里,明白了自己的使命。   他在见到安九的第一面时,就在想,自己的消失,才会有安九的出现,那他是如何消失的呢?   如果他愿意,他可以活上上万年,没有任何人,任何事,能奈何得了他。   就算安九是自己的转世,可是自己又是怎样做到,心甘情愿转世变成他的?   孟扶光和安九相处的那些日子,其实每天都在想这个问题。   慢慢的,他也开始能够坦然的接受自己会消失这件事,甚至觉得,转世变成安九这样,其实也不错。   但是那个时候的孟扶光,依然不觉得,自己会轻易死去……或许还有别的意外吧,自己也无法抗衡的意外。   孟扶光这样的人,并不会觉得转世变成安九,这是对他生命的延续。   他只知道,自己的意识若是消散,那他便是不复存在了。   所以,哪怕安九是自己的转世,和自己拥有同样的灵魂,但他是他,安九是安九,他们永远都是不同的两个人。   直到他真正参悟了天道的暗示。   孟扶光叹息一声,“你知道吗,我一生都在告诉别人,不要认命,不要顺应天命,温顺的接受天道安排的一切……直到今天之前,我也是这样想的。”   “可是现在我明白了,让我抗争命运的,亦是命运……”   为什么溯世镜是他的伴生灵器?因为,那是天道,从他出生起,便不断在告诉他:你该起来反抗我了。   而安九,还在为前世那些人的结局感到震惊,没有留意孟扶光说了什么,“你安排的……难道说,我们都只是你手里的棋子?”   世界上真的有这样恐怖的人吗?死了都还能操控一群人一千年后的命运?   孟扶光笑了一下,眼里是一闪即逝的悲凉,“我才是被命运操控的那颗棋子。”   他认了,如此,那便认死这条路,走下去吧。   他站起身,弯下腰,越过了棋盘,摸了摸安九的头,“‘全知’一点都不快乐,小九,我羡慕你……做一个笨蛋吧,也没什么不好。”   说完,孟扶光转身要走,离去前,他又想起什么似的,将手里的黑棋随手一扔……   ‘啪嗒——’   黑旗稳稳落在棋盘上,虽然看不出胜势,但后面安九才发现,无论他走哪步棋,他都已经毫无胜算。   安九觉得孟扶光是在取笑他。   他低头看了看棋盘上的残局,突然悟了,“你根本没想和我下棋,你就是在逗我玩!”   回应他的,是孟扶光一连串让人迷醉的低笑声。 第66章 心虚。   孟扶光还要去处理扶柳城的烂摊子, 让安九和东墙暂时留在这里休息。   等到孟扶光彻底离开后,东墙才从禅房里谈了个头……安九与孟扶光下了一个时辰的五子棋,她就一直待在房间里没出来。   安九还在吸收孟扶光说的那些话, 他觉得自己脑子不够用了,信息实在太多, 他整合不到一起。   东墙走了过去,轻轻拍了拍他的肩, 有些别扭的开口, “小哑巴, 刚刚那个人,就是,就是那个九殿下?”   安九回过头看见东墙,脸上的表情, 比她还别扭……被孟扶光点穿她是方郁鹤前世后,安九看她就觉得有些奇怪。   还是很喜欢给他起些奇怪的外号, 但为什么是个女孩子?这割裂感也太强了。   “嗯,他便是九殿下……”安九努力忽视心底的怪异感觉, 去附和东墙的话题。   他又突然忆起, 东墙也是个业火教教众,被洗脑得不清,“你不会现在还想着业火教那些规矩, 想对孟扶光做什么吧?”   东墙‘哼’了一声, 不自在地别过脸去,“他现在是我救命恩人,我就是再不是东西, 也不会做对他恩将仇报的事。”   安九夸张的拍了拍自己的胸脯,“那就好……我说真的, 你可赶紧别再相信之前那套说辞了,扶光君不是坏人,他为苍生做了很多的。”   “看不出来。”东墙凉凉道。   “额。”安九噎住,他在脑子里搜寻一番,试图找出一些孟扶光做过的举措,来证明他的话,然后发现,他什么也找不出来。   孟扶光你行啊!你可真是闷声干大事儿的人!   安九瞬间萎靡下去,不打算再与东墙辩解什么……等她将来正式开始修行,修为足够高的时候,就能感应到很多事,到时候也不必旁人多说,很多事情自然而然就真相大白了。   等等!   方郁鹤是东墙的转世啊,东墙肯定是要死的,她可能都没能修行到高阶境界。   这样一想,安九心里感觉又荒谬又憋屈,“算了,随便你怎么想吧。”   东墙这时候猛的回头,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看着安九,“你是不是喜欢男人?你喜欢那个九殿下?”   安九被这话问得呛了口空气,一顿猛咳,然后磕磕绊绊的着急的解释,却把话说得越发混乱,“没有,不是,我喜欢的人不是他!”   东墙若有所思,“没有否定前面的问题,所以你确实是喜欢男人?”   “……”安九虽然不觉得,身为男人,却喜欢男人,这是一件什么可耻的事,但也没有喜欢把自己的性向广而告之的习惯。   特别是还是被一个小姑娘问起。   “你问这个做什么?我确实是喜欢男人,难道不可以吗?”安九以为,东墙肯定又要借机跟他呛声抬杠了,毕竟不管是东墙自己,还是方郁鹤,就没怎么和他好好说过话,一开口,不是损他就是呛他。   但这一次,东墙没有奚落也没有反驳什么,只是沉默了一会儿,这期间,她一直用手无意识的捋着她的发尾。   正当安九以为,她不会再说什么时,东墙才再次开口,“你看我,像不像个男人?”   安九大惊失色!   “你女扮男装把脑子装坏啦!”   东墙,“……算了,你什么都不懂。”   说完,她便忧郁的背过身去,一直用手梳理自己的头发。   安九回答完,还觉得心有余悸……她该不是真想当个男人吧?   其实东墙的易容和装扮都没什么破绽,她做男装打扮,也是身形飘逸,风流大气,可见她是常年扮做男人,已成了习惯。   但不管怎么说,东墙那都算是为了她自己才做男装打扮,如果这个理由变成了为他,那对于安九来说,就是一件十分令他惊悚的事情了。   试想一下,如果安九是面对方郁鹤,他断是不会为他的一些感情表露而感到迟疑,在感情这件事,安九向来是很坚定的,只要心里真正认可接受的那个人,他就不会轻易为外界的人和事而动摇这份感情。   但方郁鹤是个姑娘,为了他才转世成了个男子,这件事想想就很糟心……虽然同样没办法接受这样子的东墙,但安九难免会产生一种愧疚的情绪,平白就感觉欠了她的。   哎……   可千万别说是因为他啊……   安九一连串的叹气,终于被东墙给叹走了。   ……   扶柳城的善后工作还是比较复杂的,一座容纳了十万人的大城市,爆发的疫病处理起来,实在是很棘手。   孟扶光再是厉害,也并非真的那么神通广大,他也是花了差不多半月的时间,才将城中各种程度的病人处理诊治。   不过好在,这次的疫病虽然传染速度很快,但发作到无力回天却是极慢,在那个最严重的程度之前,病人都还是能够医治的。   有人整顿安排,抗疫的工作井井有条,步上正轨之后,就不太需要孟扶光亲自坐镇了。   孟扶光过来接走了安九,与东墙告别。   “我们回皇宫吗?”安九乖巧跟着孟扶光走,脸上的表情却带着浓浓的心虚。   他是迫切想要回到皇宫,因为他还记得,之前有一只狐狸,每天都会去找他……后来他不告而别,狐狸肯定会很担心很着急。   但是这种心情,他又不敢告诉孟扶光,毕竟之前孟扶光警告过他,不能与狐狸有交集。   安九便想着,先回去,让微生岚知道自己安然无恙,然后再向孟扶光认错。   安九心里是知道的,孟扶光不会欺骗自己,所以他说后果会很严重,那肯定就是真的会很严重,等此间事了,他与微生岚报个平安,安九肯定还是要把自己的错误告诉孟扶光的,希望他还能有补救的方法。   孟扶光只是看了他一眼,便知道他心里打的什么主意,而他一开口,就将安九的算盘摔了个粉碎,“万衍剑宗那群弟子,已经回修真界了。”   “啊?”安九呆滞。   “你见过那只狐狸了吧?”虽然用的是问句,但孟扶光的语气却是肯定的。   安九低头捏手指,内心慌张又无措。   孟扶光轻轻叹了口气,如果不是安九一直注意着他的反应,很有可能会忽略掉他这个微不可查的叹气。   “闭关之前,我是想要你尽量避开他,让他能躲过这一劫。现在看来,果真一切都是命中注定。”   安九听完这话,只注意到一个细节点,那就是‘躲过一劫’,这么说来,微生岚这一劫也是没法躲掉了。   他心里愧疚,慌忙追问细节,“是怎样的劫难?严重吗?真的没有一点可以挽回的办法了吗?”   孟扶光转头,戳了戳安九的脸颊,“别那么紧张……是什么劫难我也说不清楚,需要你自己回忆。”   安九一头雾水的望着他,像个脑袋简单的小动物。   “你想想看,一千年后的狐狸,和现在的狐狸,有没有什么很明显的不同?”孟扶光无奈提示。   “好像没什么不同……不对,他好像是性情大变,那时候的他,和现在的性格完全不一样。”这时候的安九还不知道,微生岚那毛病,哪里是一句‘性情大变’就能概括的。   孟扶光想了想,“如果是这样的话,问题应该不是很大,但在这之前,他应该还会吃些苦头。”   安九失落道,“嗯,我听师父说过,他被镇压在无妄峰近千年。”   “这样看起来,结果也还算不错……”孟扶光点了点头。   至少和他之前隐约瞧见的那个悲惨下场好很多。   “好了,你现在也别先惦记你那狐狸了,他那边的事,我们暂时插手不了,还是先与我去丰城一趟,处理一下那位‘阿修罗道’的化身吧。”   “哦。”安九点了点头,心里琢磨了一下‘丰城’这个名儿,心里觉得这地名儿格外的熟悉。   他想了想,又问,“‘阿修罗道’那位化身,是谁啊?”   “魔神相位,林静渊。”   安九:!   “完了!我想起来了!”直到这时候,安九才意识到自己遗漏了什么……造畜场不就在那大丰城吗?之前还听宫人说到过,万衍剑宗原本是想来看看某位质子,结果没寻到人,小道儿消息提到的是,那位质子被某个大官带走调|教了,皇帝知道也是默许的。   这段经历,初听起来,好像没什么特别,毕竟这种故事,在各种朝代,各种贵族圈儿里,都是屡见不鲜的,但现在结合起‘丰城’这个地名儿,安九才想起来林静渊那档子破事儿!   那林静渊……该不会已经……   他虽然经历过林静渊的心魔境,但那也毕竟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安九零星还记得一些片段,具体的细节记忆却已经不再清晰。   而且心魔境的经历和原身本身的经历,还是有区别的,他没记错的话,在他看过那本话本儿里,林静渊在造畜场可是没被当个人的,那段经历也成了他永用无法磨灭的阴暗回忆。   “他,他怎么样了啊?”安九有些迟疑的问。   虽然林静渊的悲惨经历,并不是因他而起,但安九明明有机会,可以阻止这一切发生,却因他自己的失误而错过,感觉就像是自己害得林静渊吃了那些苦头似的。   孟扶光却不以为意,“快要杀疯了吧。”   孟扶光说完,又想到安九毕竟不是自己,他不想自己看透得太多,他内心的善良还会铺陈到各种细枝末节的地方,便又出声安慰,“他不经历此劫难,也很难有又大成就,他后来不是成为了魔域之主?”   “如果成为一方霸主,却一定要经历这些痛苦的话,那我宁愿当一个平平凡凡的小人物。”安九依然很失落,他不喜欢吃苦,他也觉得,应该没有人会想要吃那样的苦。   “这和正常修炼要吃的苦头不一样,也没有人问过林静渊,他愿不愿意,以付出这样的代价,来换这个魔皇之位。”如果林静渊觉得,这些经历,也和修行途中必须经历的苦难等同,那这些经历又怎会成为夜夜缠绕着他,无论如何都无法肃清的心魔呢?   这次轮到孟扶光沉默了。   他想了很久,然后温柔的摸了摸安九的头,“你是对的。”   安九看上去愚笨又天真,但他其实心思细腻,很能共情别人。   可是这样的话,他也很容易被别人伤害。   但不管怎样,事已至此,该收拾的烂摊子,还是得去收拾。   安九随孟扶光前往大丰城,那里与扶柳城一个在西,一个在东,完全相反的两个方向……而等他们赶到丰城时,造畜场已经是一片满天火海了。   “还是慢了一点。”孟扶光眼睑半敛,垂眸看着脚下的废墟,神情悲悯。   安九被孟扶光一路提着赶路,此时到了丰城,看着这座废城,也是一阵头晕目眩。   当猫时的视角,和当人时,差别还是很大的,至少现在安九看着不远处的造畜场,是看不出一点熟悉的痕迹。   “先救人吧。”孟扶光叹了口气,飞身而下,挨个儿将那些被废墟掩埋的普通人挖了出来。   他好像是有意在避开造畜场的位置,先救了其他区域的无辜百姓。   造畜场的管事者们,已经被林静渊屠戮了个干净,剩下的一些虾兵蟹将,也是一些接触不到权利核心的普通下人,不过他们也算助纣为虐,能不能坚持住等到救援,也就看他们的命了。   后面孟扶光救出一个造畜场的下人,安九看着他眼熟,如果不是一脸血污灰尘,夹断了条腿的话,应该会比较好辨认一些。   安九观察了半晌,才认出这人就是当初给笼子里的他们送饭的下人。   被孟扶光从残垣断壁下挖出来后,那人就一直在哭,他神情恐惧,仿佛经历了一场十分恐怖的灾难……实际上也确实如此。   “那个狐耳的珍品,变成了魔鬼!魔鬼魔鬼……他是魔鬼……”   亲眼见到魔族第二形态的普通人,是很难维持理智清醒的,看情况,这人应该是近距离亲眼看见林静渊的魔族形态,就算孟扶光救了他,他的余生,估计也只会是无限的重复这一天的恐怖经历。   一只魔,在凡俗界能有多强大的破坏力?   看看这大丰城便知道了,这整个城市,像经历了一场声势浩大的地震,已经见不到完整的房屋,就连城墙,都缺失了一大块。   这里的损坏程度、人员伤亡程度,比扶柳城高得多,确实应该优先处理。   安九也一起在废墟里挖人,同时,一边在脑海里努力回忆那本话本儿里,关于林静渊这场心魔的描写。   他其实并不知道林静渊的这场心魔具体是怎么收尾的,作为一只猫时,他这个时间段是失去意识的,而作为安九本人,也只能尽可能从记忆里去搜寻别人对这件事的记载。   偏偏他看那本书时很是潦草,现在想要再读取那些记忆,是真的有些困难。   所以当安九想起一星半点儿时,他心里就预感到完蛋了,估计又是迟了一步。   但安九还是赶紧把自己知道的信息告诉了孟扶光。   “我看过一本话本儿,虽然好像和现实内容不太符合,但里面提到的历史,却又像都是正确的。”安九大致讲了一下自己获得信息的来源,然后把关键信息讲给孟扶光听,“林静渊应该是去皇城了,那本书里写着,他会在皇城大开杀戒!然后惊动修真界的执法修士,将他抓走折磨……”   安九停顿了一下,“如果我们现在赶过去,还来得及救他吗?”   孟扶光闻言,只是愣了愣,随后只说了一句,“原来如此。”   什么原来如此,你倒是回答我的问题!最讨厌说话只说一半的人了!   安九心里抱怨着,却不敢说出口,只能围着继续搜救工作的孟扶光打转,像个着急想表达什么,却又没法把话说出口的小狗。   与此同时,遥远的临圣王城。   因为有孟扶光的提前预警,城中普通百姓早已被疏散。   来此寻仇的林静渊,也无心搭理那些凡人,直接飞身进了皇宫里。   他饱受折磨后,激发了魔族血脉,屠戮了大丰城时,还是第二形态,飞来王城后,则变成了半人半魔——人形态的外表,加上一双遮天蔽日的魔物翅膀。   他衣衫褴褛,满身煞气,在皇宫中横冲直撞,却没有一个宫人敢赶上前阻拦。   “真的不用管他吗?”躲在阴暗角落里的某个小宫女,和她的小伙伴紧紧搂在一起,抖个不停。   “我们也管不着呀。”她的小伙伴欲哭无泪,“再说了,九殿下说让我们躲好保命即可,难道你连九殿下的话都不听了吗?”   小宫女把头摇成了拨浪鼓,“不不不,我要听殿下的话,他不会害我们……可是,宫里其他主子怎么办?”   另一个小宫女满眼悲凉,“还有什么主子啊,临圣王朝……结束了。”   不只是这几个宫女,几乎所有人,心里都已经默认了,这个既定的结局,除了那些不肯接受真相,还沉浸在富贵梦里的皇室和贵族。   临圣那个昏聩恣睢的皇帝,在沉睡中,被林静渊拧下头颅时,还做着自己要靠着一个‘扶光君’,就千秋万代的美梦。   那些死在林静渊手里的天潢贵胄们,没有一个是绝对无辜之人。   正如孟扶光所说的那样,林静渊已经杀疯了……   整个临圣皇族,除了在外边儿救人的孟扶光,便只剩下还在边境平定叛乱的太子孟拓还活着。   而林静渊已经杀了太多皇室子弟,临圣龙脉之势愈颓,隐约可见崩殂之势,天降异象与王朝,王朝百姓均可见天空之中,有一巨龙盘旋哀鸣,最后于空中坠落,不知去向。   再加上,本就有不少人,看见了林静渊那副非人的外貌。   邪魔入侵,吞噬了龙脉的消息,很快便传得到处都是。   修真界有维护凡俗界安宁的执法修士,他们常年守在界门边缘,捉拿在凡俗界滥用法术,为非作歹的修真界人士。   魔族来凡俗界作恶,也归他们管辖。   于是乎,很快便有修士出现,将林静渊给捉拿带走了。   先前躲藏起来的王城百姓,如今慢慢都走出躲避之所,来到空地上,望着天空,期待着那条没有具体形态的巨龙,能够重新盘旋于天际。   可惜,他们什么也没等到,只能茫然的各自回家,继续过自己各自的日子。   未来是什么?   普通百姓不敢多想,也不敢多问,与其去探究那些太过哲学的东西,还不如顾好眼下。   是毁灭,还是新生……都不是他们能左右的结果了。   有野心者趁乱揭竿,又在数日后,被赶回来太子掀下了高台,只是太子孟拓却没有继承大位,他从大臣后代里,挑了个少年,推上高位后,便去寻他于乱世中失散的九弟去了。   一个新的王朝,在历史上拉开了序幕,没有经历战火纷飞的改朝换代,也不会在百姓心里留下什么太深刻的痕迹。   在绝大多数人看来,头顶上掌权的人是谁,根本不重要,重要的只有他们自己的日子,能不能过得平顺富足,只关注自己那一亩三分地,便已足够了。   只有少数人还记得,曾经有一位姓孟的皇子,他深得百姓爱戴,很是德高望重,连那些修仙的仙长们,见到他时,都会带上最诚挚的敬意。   还有一位姓孟的太子,他颇具才能,却性情古怪……他早些年的时候,他汲汲营营,为那太子之位,与兄弟们争夺的你来我往,逼得临圣皇帝,连最宝贝的九殿下都没将之立为储君,反而让他坐上了那太子之位。   后来临圣大乱,群龙无首之际,他一个名正言顺的皇室后裔,却放弃了继承大统的机会,执意要去寻他的九弟。   离开之际,那位殿下只说,“孤这皇位本就是为他抢的,孤要守护,不是在江山,而是他一人。”   没人能明白,孟拓为孟扶光揽下了多少明里暗里的麻烦,他当初劝服皇帝立他为太子的理由只有一个——他愿意成为孟扶光身前的靶子,替他挡下所有不利于他的明刀暗箭。   ……   大丰城的事情处理完后,孟扶光又带着安九,赶往修真界。   用孟扶光的话来说,便是去救他那小情人的命。   “虽然说从结果来看,那狐狸最后没什么大问题,但他这死劫还没过,我们要是放心的太早,结果可能就会出现大的偏差。”赶路途中,孟扶光给安九解释了一下缘由。   “大的偏差,会发生什么事?”   孟扶光沉吟片刻,“大概就是,你会在我面前突然消失……你们的过去如果出了问题,你们的未来也会随之改变。”   孟扶光见安九表情变得严肃,‘噗嗤’一下笑出声,“别那么紧张,你现在还好好待在这里,就说明,目前的进展,还都是合理且正确的。”   “……”安九不明白他为什么还笑得出来,表情也有些无奈,“可是如果要是出了什么问题,我是立马就会消失,想要补救也来不及了呀。这种情况下,我们的每一步行动,不都应该提心吊胆,小心翼翼吗?”   “唔,话是这样说没错……”孟扶光在马车里悠然自得的躺了下去,“但我运筹帷幄,足够自负,肯定自己不会走错任何一步……这样与你解释,你可是放心了些?”   安九哑然。   你们聪明人就不能考虑考虑普通人的心情吗?   “就算一切都尽在你掌握之中,难道你就一定不会有失误吗?”安九还是不服气,憋了半天,问了出来。   说到底,以安九的见识和理解能力,是无法明白孟扶光的想法的。   孟扶光闭着眼,懒洋洋的开口,“上天已经给我透露了答案,我循着答案,再去反推过程,这有何难?况且,答案既是已定,我们在过程里如何挣扎,也逃不开那个结局的。”   “……既然结局已定,那你刚刚说什么‘我会突然消失’,难道也是骗我?”安九下意识觉得,孟扶光肯定又在逗他玩儿。   孟扶光想了想,说到,“只是跟你开个玩笑,你不会消失,微生岚也不会死……但你要知道,‘不会死’这个条件,只是一个广泛意义上的结果,缺胳膊断腿儿、神智不清醒、有形而无体,都算在‘不会死’的范畴里。你不会希望,再回到一千年后,你的小情人变成这儿一个,那儿一个,或者说,这儿一块,哪儿一块的吧?”   安九被孟扶光的话说得背脊一寒,赶紧去捂孟扶光的嘴,“求求你了,别说!”   他觉得,孟扶光这人,总是吊儿郎当说一些很晦气的话,然后还总能被他说中……要不是对孟扶光有那么几分敬仰之心在,安九都忍不住想吐槽他是乌鸦嘴了。   孟扶光睁开眼,露出来的一双眸子弯了弯,眼底溢满了盈盈笑意。   一开始,他只是觉得,安九好歹算是自己的转世,照顾他一些,对他好一些,也算是对自己有个交代。   毕竟这世界上,谁能不爱自己呢?   但也因为知道安九是自己的转世,刚开始的时候,孟扶光待他,还是略微有些隔阂心理……他知道自己能活很久,安九的出现却是对他的一个提醒,是命运再告诉他,他总会死去。   后来安九暴食症发作,孟扶光窥探到了一点儿安九的经历,心中对他的遭遇感到愧疚和怜惜,便忍不住倾泄了更多感情在他身上。   孟扶光是个感情内敛的人,他做的许多事,都不被外界察觉,所以安九也不知道,孟扶光是为了给安九寻找一个破命的契机,才会选择闭关。   才会选择,走那一条一去不回的绝路。   而到现在,孟扶光回头,看着自己遇见安九后做下的种种决定,便已彻底释然。   会心疼安九,喜欢安九,应该是大多数接触了他的人,都无法抗拒的情绪。   “会有很多人爱你,喜欢你的。”孟扶光握住他的手,将他的手拿了下来,然后突然转变话题。   安九愣在了原地,有些不明所以。   孟扶光道,“那么,乌鸦嘴偶尔也说点好的事情,小九会不会觉得开心?”   安九立马又捂住自己的嘴……他刚才没把心里话说出来吧?   孟扶光眸光却暗了暗。   他刚刚才用手捂过他的,现在又转头捂上了自己的,虽然没有真正接触到他的掌心,但这样的举动,还是让孟扶光感觉过于亲密。   心脏悸动不停。 第67章 上山。   一千年前的万衍剑宗, 也与后世没什么太大不同,最重要的那几座山头,依然伫立在最显眼的地方。   硬要挑出点儿不同的话, 便是宗门下的小镇,如今还没发展成修真界里最繁华鼎盛的大城市。   孟扶光带着安九在小镇落了脚, 镇上只有一千多口人,但位于万衍剑宗脚下, 该有的客栈酒馆, 还是有的, 只是也就那么一间罢了。   安九打量着这间小客栈,完全想象不出,这竟然是将来名动整个修真界的黎城望仙阁原本的模样……当然,现在这里还叫望仙客栈。   “这里位置好, 二楼视野开阔,能看见镇子入口和万衍剑宗上山那条小径。”   现在还是上山的小径, 以后就是一条通天的问心路,这些细枝末节的不同, 还是让安九觉得挺新奇的。   不过新奇完后, 安九还是不明白,他们为什么不直接上山?难道孟扶光是觉得天色太晚了吗?   孟扶光对此的解释是,“不急, 再等一位故人, 我们明早就能见到你惦记的人了。”   安九脸颊顿时飞上一抹红霞,“他有名有姓的,你怎么, 怎么老是不给人家个正经称呼?”   孟扶光眼皮一掀,语气狎昵, “我还没说是谁呢……你想的那个对应上的人是谁?”   “……”又拿他取乐!   安九不搭理他了,‘哒哒’跑上楼,将孟扶光留在楼下。   身后,孟扶光看着他的背影,眼神有些黯然。   他们之间相隔的,是鸿濛时光,他该庆幸自己理智高于感性,所以他还能够克制。   今夜的风有些大,孟扶光一个人坐在客栈大堂里,在桌上支了个小火炉,上面温了一壶酒,桌子上摆了一些瓜果点心。   他一开始只是静静坐着,等到天完全暗下去后,他才伸手取了两个酒杯,提起火炉上的酒壶,将两个酒杯斟满。   美酒的芬芳一瞬间变得更加浓郁,守店的小二原本困顿不堪,脑袋一点一点的打着瞌睡,此时却被这突然浓郁起来的酒香,激得清醒过来。   他刚一抬头,便耳尖的听见门外传来铃铛响——那是有客上门的信号。   小二赶忙打起精神,拉开门迎客去了。   客栈门前,一名全身裹在宽大斗篷里的高大男人,冲小二客气的点了点头,“叨扰。”   风太大了,店小二没听清他说的什么,只一个劲儿让他快进去暖暖身子。   不过就算听清了,应该也不会领会对方的意思。   来人其实才刚跨进客栈院子,他见店小二来得如此及时,以为是对方一直守在门口等着自己。   那人进了客栈大堂,一眼便瞧见了大堂里唯一的客人,他步子顿了一下,随即有些激动的走向对方。   孟扶光见男人过来,举起手中的杯盏,朝对方递了过去。   浑身被斗篷遮住的男人,也在疾步走向孟扶光的过程中,掀开了头上的兜帽,露出那张英挺俊美的面容来……来人赫然便是安九曾经有过一面之缘的奚不寒。   奚不寒见到孟扶光,也是十分惊喜,到了孟扶光面前,朝他恭敬的抱拳作揖,叫了一声‘扶光君’。   孟扶光朝他温和的笑了笑,“奚城主别来无恙,坐下来浅饮一杯,如何?”   “甚好!”奚不寒赶了一天的路,正是觉得疲惫的时候,喝点儿小酒,放松一下,晚上能得到更好的休息。   奚不寒接过孟扶光递过来的酒盏,指腹感受了一下酒水的温度,不由心生赞叹,“这个温度入口,正是刚刚好。看来我的到来,早已在扶光君预料当中。”   说罢,奚不寒端起酒盏,将酒水一饮而尽。   孟扶光也端起自己那杯,置于唇边,低头浅呷了一口。   客套完后,奚不寒还是有些好奇,“扶光君是知道在下来此的目的吗?”   虽然总是听闻传言,道那孟扶光全知全能,这世界在他眼里,没有秘密……但奚不寒没见识过,对孟扶光的一些能力,还是心存好奇的。   孟扶光浅笑摇头,“世人过于神化于我,我不过亦是一普通人。”   奚不寒不信,“我那叛逆儿子可是跟我说了,你根本不是普通人。”   原本是十分看不上自己给他找到这位老师的,结果跟了他半个月后,那叛逆龙崽子现在可是乖巧听话得多了,时不时就问自己,什么时候能再将他送到孟扶光身边学习一段时间。   这立竿见影的教育效果,可不是普通人能轻易绊倒的。   况且……奚青渡告诉他,孟扶光根本不是表面上看见的练气修为,他的真正实力,深不可测,奚青渡甚至扬言,奚不寒都不一定能打得过孟扶光。   奚不寒摇了摇头,就这一月时间,奚青渡已经完全成了孟扶光的拥趸者,自己打起自己脸来,也是毫不留情。   “好吧,其实对于奚城主的来意,在下还是略知一二。”孟扶光见忽悠不住他,只好失笑承认。   奚不寒却知道,扶光君嘴里的‘略知一二’,肯定是与常人理解的那个‘一二’是有所不同的。   不过大家都是聪明人,说话方式,点到即可,不会过度的去刨根究底。   奚不寒言归正传,“我知道这附近镇民举报,初黎镇有妖族作恶,特意前来查案。”   如今妖灵城的管辖制度才刚刚起步,很多事情都需要城主亲力亲为,远不如后世奚青渡做城主时那么井然有序。   “此行……不太顺利。”孟扶光沉吟了片刻,提点了奚不寒一下。   “为何?”奚不寒追问道。   孟扶光手指轻轻在桌面上敲击着,目光放空了一会儿,“你儿子跟来了,会给你填点儿麻烦。”   奚不寒:!   奚青渡跟来了?他不是让他在组里好好学法术吗?   “那臭小子已经跟来了?在哪里?”   孟扶光却摇了摇头,“他要躲你,就总有办法躲过去,找到他没用。不过你也不必太过忧心,这事儿有惊无险。”   他没说的是,这事儿会留下一点隐患,在那隐患最终也与奚不寒无关,便不必说出来,平白惹人忧心了。   “多些扶光君提点。”奚不寒又拱手道了谢,后面便急匆匆的出去了一趟。   孟扶光知道,这是去找他那不省心的儿子去了。   虽然孟扶光已经跟他保证过不会出大问题,但为人父母的,知道自家熊孩子要掺和进危险事儿里,哪能真正放心,由他去折腾啊。   孟扶光笑着又迎了一杯酒,深有感触的想,还是自家孩子省心。   会完故人,孟扶光收拾了东西上楼准备休息,路过安九那间房间时,发现他房间内已经熄了灯。   孟扶光在房门口静静站了会儿,随后用手扶住额头,苦笑的两声……自家孩子省心是省心,但省得不多!   ……   此时的安九,已经踏上了通往万衍剑宗的那条小径。   这个时候的山路小径,还没经过后世之人修缮,小路错综复杂,没有安九当初走过的那条大路那么清晰明了。   山中的风势更大,吹得树枝狂舞,四周树影,犹如憧憧鬼影,风啸犹如鬼哭狼嚎。   安九此时是有些后悔的,主要是他也没想到,这小路会这么难走。   也怪他太过托大,自以为自己对万衍剑宗万分熟悉,就算这路没有修缮,他也能顺利找到上山的道路。   结果就是……他没找到正确的路,现在连怎么下山都不知道了。   安九现在就处于一个,进退两难的地步。   他该不会在这山上迷路一整夜吧?那他瞒着孟扶光,提前上山的意义是什么?   安九本来是以为,孟扶光等他的故人,跟自己又没多大干系,他能先一步上山,偷偷见一见微生岚也好,早一步让他知道自己没事,也能让他早一点安心嘛。   其次就是,安九也确实想念微生岚了……   既然孟扶光说,他们见过了,这算是命中注定,而且后续的结果,他们也不是不能承担。那没有了这方面的限制,安九就一点都不想克制自己,他就是想要见到微生岚,最好是立刻、马上。   安九又在原地打了半个时辰的转,最后泄气的一屁股坐在了草堆里,有些欲哭无泪。   “我是个笨蛋,我早该认清自己的,我干嘛逞这个能啊?呜……谁来救救我,这里到底是什么鬼地方?”安九生气得开始拍打周围的枯枝杂草,他仗着风声穿林,会掩盖他的声音,便肆无忌惮的发泄着内心的情绪。   安九嚎了一会儿,突然感觉有什么东西砸在了自己后背。   他回头看了看,没发现什么异常,然后伸手在自己背后那片草堆里摸索起来,找了一会儿,他从草堆里摸出一颗松果来……这果然是有人砸过来的吧?这附近也没有松树啊?   一瞬间,安九脑子里出现了他这辈子看过的所有志怪话本儿里的场景,自己把自己吓得呼吸不顺起来。   他往一棵树下缩了缩,警惕的打量起周围,最后发现这颗大树不远处,有一个北峰的凹坑。   安九看了看那个坑的位置,发现从那一处投掷松果,确实能砸中自己后背,便明白了那颗松果的来历。   这一下子,安九的好奇心便又被勾了起来——到底是人是鬼在砸他?对方砸他又是出于什么目的?   在这浓烈好奇心的驱使下,安九还是往那坑走去。   他刚靠近那个凹坑,便被人一把拽住了脚踝。   安九哆嗦了一下,猛得喘了两口气,然后才冷静了下来。   坑里躺着一个浑身脏兮兮的青年,他似乎是受了很严重的伤,如今躺在坑底,动弹不得,就能抓住安九脚踝的那只手,都显得格外的软绵无力……安九想,要不是他出现在这里,这个青年估计撑不到天明了。   确定这是一个人后,安九果断跳进坑里,把人搀扶起来,给他喂了一颗丹药——还是上次在扶柳城,被孟扶光救了以后,对方让他随身携带的救命丹药。   那青年其实已经没多少劲儿了,连吞服丹药都显得困难,但他的求生欲还很强烈,知道安九是在救他,便紧紧握住安九的手腕,用尽全力的将口中的丹药吞咽了下去。   安九急忙拍了拍他的后背,帮他顺气。   孟扶光给的丹药,正是适应安九这种没有修为的凡体的,给这青年服下后,药效见效的也十分迅速,不过几息时间,那青年的脸色,便肉眼可见的红润了几分,呼吸也平顺了许多。   见他喘匀了气儿,安九这才出声询问,“你怎么样啊?感觉好些没?”   青年声音微弱道,“多,多谢兄台相救。”   又等他休息了一会儿,两人终于能够顺利交流了。   青年说他名为雪泽,是初黎镇的人,父母都是天赋不济的修士,如今寿元已尽,家中只剩他和一个小妹了。   安九一听他说自己姓‘雪’,心里就觉得有些不妙……这人,该不会是雪念的前世吧?   雪念本家,确实是落座于黎城,他家族还挺繁荣,雪念是他们那一辈里,‘少主’一般的存在。   不过想到孟扶光跟他说的那些事,安九就麻木了,左右都是要产生纠葛的,早来晚来都避不开,那就顺其自然吧。   抱着这样的心态,安九的情绪也逐渐稳定,十分从容的看着青年,听他讲述着自己的经历。   “镇子里,好像出现了妖怪……初黎镇的修士已经脱离修行,与凡人无异了,他们根本没有发现异常。”修真界的人也并不全都是修士,一些修士的祖上就是修真界的本土居民,他们生下的后代,体质也并非全都适合修炼。   这种修真界的原住民,也就比凡俗界的凡人们,寿命长上一点,身体素质好上一点,另外也知道修道是怎么一回事儿,除此之外,也就与凡人无异了。   如今的初黎镇,明显便是这样一群人生存的地方,修士的存在,对于他们来说,不远也不近。   而且这种城镇,在修真界也受大宗门的庇护,这初黎镇,正是万衍剑宗管辖范围内的城镇。   所以雪泽在发现镇子里不对劲后,第一时间,是先提醒镇上百姓注意身边的陌生人,然后没得到大家重视后,便独自上山,想寻到万衍剑宗的宗门,向万衍剑宗的修士求助。   安九有些好奇,“你是如何发现镇子里混入了妖怪的?别人为什么没有反应?”   雪泽无奈叹气,“我其实,修行的天赋还不错,但因为爹娘早逝,又还有一个年幼的妹妹,所以便不打算入宗门修炼,只是自己在家琢磨着修炼,便慢慢成了一名散修。”   安九,“……”   这群人果然就没一个普通的,没人带领,居然都能入道。   想他也是修真界难得一见的天灵根,按理来说,在修行一途也是天赋出众那一挂的,可他没有人领进门,就混得跟个小乞丐似的。   雪泽继续道,“我虽然已是散修行列,但没有正经修炼过功法招式,对付不了妖怪,镇上百姓也不信我说的话,我实在是太废物了。”   安九,“可别这么说,真正的废物可听不得这些……”   雪泽愣了一下,有些不明所以。   安九不想解释这种让他自己难堪的事,只好岔开话题,“那你是怎么受伤的?按理来说,你一介散修,应该不至于,无缘无的,故自己就把自己折腾的这么惨吧?”   雪泽脸上闪过一抹尴尬的神色,“我是没有找到正确的入山之路,又担心离家太久,家中小妹有安全隐患,着急下山时便想抄个近道,然后从山上摔了下来。”   “你也找不到下山的路了?”安九闻言,立马来了精神。   原来这事儿也怪不得他笨,换了个人来也是一样的下场,甚至把自己搞得这么狼狈,连命都差点交代在了这儿。   “嗯。”雪泽轻轻点了点头,有些不好意思。   安九好不容易找到一个跟自己同病相怜的,立马心情大好,他便伸手拍了拍雪泽的肩膀,安慰道,“这事儿不怪你,要怪就怪这万衍剑宗,把山门设置得也太隐蔽了。”   安九话音刚落,两人耳边突然出现了第三个人的声音。   那声音的语调听起来散漫轻蔑,安九莫名感觉有些熟悉。   “这可怪不着人家万衍剑宗,好歹是剑修宗门里排行靠前的宗门,人家往山门前扔个混淆他人方向感的阵法,以防一些莫名其妙的人擅闯,有什么问题?”   两人闻言,立马警惕的看向声音来源处。   只见那重重树影中,一黑衣少年快速穿行而过,很快便来到了安九他们面前。   安九眼睛一亮,发现来的人是奚青渡,心里顿时安心了几分。   虽然一千年后那位‘奚城主’三番四次的坑他,但现在这个时间段的奚青渡,还是很单纯直接的。   而且从眼下这个情况来看,遇见奚青渡的好处,可比遇见其他不认识的人大得多。   “奚青渡!”安九惊喜的叫了他一声。   少年来到安九面前,皱着眉头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   安九还以为,他已经把自己忘了,所以才没回应时,对方开口了,“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   “我怎么了?”安九不解。   修士都看不清他的容貌,但也不会太大惊小怪,毕竟也有很多注重隐私的修士,会在人前特意遮掩自己的相貌。   但奚青渡会这样说,说明他在对方眼里,又有了变化……又是哪里不对劲了吗?   安九却是不知道了,奚青渡曾经见过他的真容,还发现了他和孟扶光长得相似。   如今奚青渡再看安九,却又是一副相貌平平的模样,他隐约记得,这个人和扶光君有些相像,但在天道规则的影响下,他却怎么都想不起安九的具体模样。   最后,奚青渡只能作罢,在脑海里幻想着孟扶光那张脸,把他嫁接到安九脸上。   怎样都比现在这副模样看着顺眼。   但是奚青渡却不知怎么和安九解释,憋了半天,最后闷声闷气道,“你这头发,怎么变成卷的了?”   又短又卷……还挺特别的。奚青渡这样想。   安九楞了一下,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头发,也是这时候,安九才发现,他的头发好像长得特别缓慢,距离上次与奚青渡分别时,也只长了半寸的模样,而且上次在扶柳城时,被高温烫的卷曲的发尾,依然卷曲,没有丝毫恢复的迹象。   明明连身上那些烫伤都早已经被孟扶光的药给治好了。   安九模糊的感觉到,这个时代,好像在开始排斥自己了。   但他也不能对他们说这些,只能随意的笑笑,“为了特别呀,你看,效果是不是还挺明显的?一眼就被你注意到了。”   奚青渡看了他一眼,别过头去,“少琢磨这些事儿吧。”   怎么老想着引起别人的注意?还是说,就是特意想要引起自己的注意?   奚青渡自己脑补了一通,觉得脸上热气蒸腾的,却又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有这样的反应。   想完一些有的没的,奚青渡又扭头去看安九,“对了,上次分别的太快,忘记问你名字……你,你叫什么名字?”   “……”安九嘴角抽搐了一下,他是太过先入为主,觉得自己认识他们,便下意识的以为,他们也认识自己,所以在遇到这些人后,安九从来没想过要做自我介绍。   “我叫安九啊。”   奚青渡却听得模模糊糊的,费了半天劲,也只能从他的唇瓣开合,勉强辨别出他说了个‘九’。   奚青渡嘟囔,“怎么面容看不清楚,连名字也说不清楚。你是被天道下了禁制的人吧!”   “应该是吧……”安九想了想,觉得这个可能性很大。   既然有这么个原因在,奚青渡也不过度强求一定要知道他的全名了,“那我就叫你‘阿九’吧……我叫奚青渡,现在我们互通了姓名,也算是认识了,以后,咱们就是朋友了。”   安九突然想起,狐狸也说要跟他做朋友。   这一个两个的……   安九感觉有些哭笑不得。   但同时,他也想起了今晚出行的主要目的——他是要去找微生岚的呀,现在已经在这耽搁太多时间了。   安九便上前一步,抓住奚青渡的手腕,“那,我的好朋友,现在我有个不情之请,你可一定要帮帮我。”   奚青渡低头看了一眼安九拽着自己的手,眼神飘忽了两下,然后点了点头。   “你既然知道这是万衍剑宗设下的混淆上山之路的阵法,那你有没有办法带我们破阵啊?”安九想把理由说得冠冕堂皇一些,于是转头看了看雪泽,言辞义正道,“雪泽要见万衍剑宗的修士,让他们帮忙除妖的,事关人命,咱们刻不容缓啊。”   说到正事,奚青渡的表情也变得严肃起来,“我来这里,也正是为了这事儿……初黎镇妖怪相关事宜,便是这人上报妖灵城的吗?”   雪泽闻言,却是摇了摇头,“我没有上报给妖灵城,我都不知道该如何给妖灵城报信。”   他一个散修,能想到向最近的万衍剑宗求助,便已经是极限了,哪里还能想到找别的势力求助?而且他到底还是人族,在怎么走投无路的情况下,也是率先想到向同类求助,而不是找那才成立不久的妖族势力。   奚青渡茫然了一瞬间……他刚刚听到了雪泽和安九的谈话,知道雪泽是初黎镇唯一发现妖怪的人,可这个唯一的发现者,却不是上报信息的人,那会是谁向妖灵城传递的消息?   “先别管这么多了,咱们还是先到万衍剑宗找人看看吧!”安九着急道。   奚青渡缓缓点头,随即摸出他的本命法器,在虚空中画了个阵法,阵法线条带着淡青色的光晕,随即又展开成了一条长线,朝着一个方向延伸出去,“跟着那线走吧。”   三人跟着那道青光前行,周围的环境在不知不觉间发生的转变,等到他们回过神来,万衍剑宗的山门已近在眼前。   和千年后的山门差别不大,依然十分的恢弘有气势。   安九跋涉了一晚上,原本已经很累了,可在看到这熟悉的山门时,还是激动的直蹦跶……围着奚青渡,拽着他的衣摆蹦跶,“奚青渡你真厉害啊!万衍剑宗的阵法都能破解!”   一向沉稳冷傲的奚青渡,被安九拽的也有些身形不稳,但他却没有一点生气的迹象,反而任由安九拉扯,顺便低低咳嗽一声,小声道,“不算厉害,低调一点。”   他甚至想说,我还要更多本事呢,你要跟着我一起历练,就能发现我到底多厉害了。   但这种话有自卖自夸的嫌疑,奚青渡说不出口,只能心里想想。   安九开心了一会儿,便拽着两人往偏出走去,“跟我来,我知道一条上东岐峰的捷径,咱们很快就能到主峰了。”   雪泽和奚青渡都很信任安九,也不问他,怎么上山的路都找不到,却能知道万衍剑宗宗门内部的捷径。   人在年少时,总是更容易对他人生出信任和好感。   接下来的道路,就好走了许多。   安九领着两人,很快便到了东岐峰半山腰的弟子居前。   千年前的主峰弟子居,比千年后朴素破败一些,一共也就四个院子,院子里也不是安九熟悉的小阁楼,而是几间十分接地气的大瓦房。   不过这倒是方便了安九寻找那一间有人气儿,最后他锁定了其中两间,然后便有些犹豫了……主峰有两名弟子,微生岚和洪明,那么,哪一间是微生岚的呢? 第68章 贴贴。   安九没让雪泽和奚青渡跟他一起, 他知道他们都是有正事儿的人,不能让他们跟着自己平白耽搁时间。   他对两人说,自己要先去找一位故人, 跟他报个平安。   另外两人倒也没有多问,便继续往顶峰去了。   等到雪泽和奚青渡离开后, 安九又在原地苦思冥想了半天,最后决定, 先挑一座院子, 然后蹲在墙学虫子叫……就他和微生岚在皇宫时, 第一个晚上一起追的那种虫子。   如果屋子里住的是洪明,听见虫子的叫声,肯定不会有反应。   但如果是狐狸的话,就一定会感兴趣, 而且这种虫子叫声独特,也算是给微生岚的一个提醒。   想罢, 安九便立即行动起来,狗狗祟祟摸到院子墙根下, 刚要蹲下来开始执行计划, 便从旁伸出一只手来,拽住了他的胳膊。   安九没能蹲下去,还被吓了一跳, 重心一个不稳朝旁边栽去, 幸好还有拽住他的那只手臂。   安九心有余悸的转过头,便对上了微生岚清冷的眸子。   “微生岚!”安九很是惊喜,也没细究他表情的冷淡, 就这么直直的扑倒微生岚怀里。   人在极端感情下时,行为是会比较冲动一点。   微生岚惊讶得瞳孔微微放缩了一下, 表情看起来也有些无措……手却下意识的的揽住了安九的腰。   和安九的不由自主一样,两人的所有举措,皆是本心。   抱了一会儿后,安九才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他这才反应过来,现在的微生岚,好像还没有说过喜欢他,那这样的举动,在对方眼里,会不会显得太过孟浪?   不过也没关系,这次换他先来说也可以。   安九心里打着小九九,觉得微生岚这样好看,天赋也高,不提前把伴侣羁绊预定下来,那才是他傻呢。   想到这里,安久便退后半步,十分严肃的看着微生岚,开口便是一句,“我喜欢你才抱你的,你明白吧?”   微生岚眼睛亮了一下,然后跟着点了点头。   安九眼睛弯了弯,笑得很甜。   哪怕微生岚一句话都没说,只是点了点头,但是安玖也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是想说,他回手拥抱了他,也是因为‘喜欢’。   狐狸向来直来直往,哪怕一开始的时候没有反应过来,现在经过安久的点拨,肯定也已经明白了自己的心情。   两人说开了之后,好像都变得有些腼腆,有点不太敢直视对方。   安九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以前和微生岚相处,基本都是他主动,也是他黏人的过分。   不过很快,安九便释怀了……微生岚现在年纪还不大,会青涩一点是肯定的,也不能以一千年之后的情况来做比较嘛。   想开以后,安九便决定要做主动的那个,反正表白都先由他来了,主动到底也并无不可。   于是安九主动开口,“今晚月色不错,我们寻个地方看月亮去吧。”   微生岚抬头看了眼狂风大作的阴沉天气,十分违心的点了点头。   安九又主动去拉微生岚的手,脸上原本欣喜的表情,立马变得惊恐又僵硬。   “……你,你的手!”   刚才被微生岚拉住,他还没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后来自己扑在他怀里,也因为太过惊喜而忽略了一些东西。   现在自己去拉微生岚的手腕,才惊觉他瘦得有些吓人。   微生岚的表情也僵了一下,反应过来后,立马抬手拂开了安九的手,“最近受了点伤,没有修养好,就变这样了。不是什么大事,很快就能养回来。”   只是受了点伤,会让人瘦到皮包骨头的程度吗?   安九自然是不信他这番说辞的,只是见他不愿意多说,便识趣的没有追问,有机会的话,再从他那里套话吧。   月亮自然也不用看,既然微生岚搬出了受伤的说辞,安九便强烈要求要看看他的伤处。   微生岚迟疑了一下,还是没有拒绝,便领着安九回了屋里。   微生岚屋子里的成色也十分简单,家具上还积了一层薄薄的灰,看起来像有些日子没住人了……不过安九有过和奚青渡接触的经验,知道这些妖族,如今还不太适应做人,奚青渡也不会打扫房间,这应该属于正常现象,安九也没什么嫌弃的感觉,毕竟他此刻更在意的,还是微生岚所受的伤。   “伤在了哪里?之前后背的伤好了吗?你怎么老是受伤?”安九嘴上虽然抱怨,但是眼里的心疼却是没法掩饰,原本想要给他看伤口的微生岚,对上安九这样的眼神,又开始犹豫起来。   “……其实,其实已经好的差不多了,不,不用看了。”微生岚低下头,不敢看安九的眼睛。   安九见他打退堂鼓,直接一把将人扯过,摁在床榻上后,自己翻身爬了上去,两膝跪在微生岚腰部两侧,用自身的重量压制着微生岚的动作。   “别乱动啊。”安九轻轻说了一句,明明没有魅惑的意思,却让微生岚瞬间脸红,身子也僵成了一根木棍儿。   安九见他老实了,便上手开始扒他的衣服,但他也不敢太过粗鲁,因为现在还不知道微生岚到底伤在哪儿,怕自己动作过大,会给微生岚造成二次创伤。   因为这样的顾虑,安九的动作,便是小心翼翼得不行,但他的指尖掌心,总会在不经意的时候触碰、摩挲到微生岚的皮肤,这样的举动,便让微生岚感觉越发难耐。   ……再这样下去,自己就要丢人了。   微生岚闭着眼睛,睫毛颤个不停,心里也火急火燎的。   “我,我自己来吧。”最终,微生岚还是不得不妥协。   “唔。”安九坐起身,压在他腿根上,等着他继续动作。   微生岚撑起身子坐起来,两人便几乎贴在了一起。   眼前的少年面颊沁粉,眼神迷离,呼吸急促,安九却没有半分欣赏的心思,倒不是对微生岚的美貌免疫了,而是更加在意其他东西。   他越是仔细观察,越是觉得微生岚的变化巨大,他不止是清减不少,连唇瓣的血色也很淡,身上虽然没有血腥味儿,却有股淡淡的药香……   头发也没什么光泽,要是换做他的原身,估计便是皮毛粗糙无光,   微生岚解开外衣,安九便看见了他肩胛俩边,狰狞的疤痕。   他呼吸一窒,瞬间想到了这疤痕是如何产生的。   安九伸出手,颤颤巍巍的探向了他的身后……狐狸的体温比人类高一些,安九刚碰到他的皮肤,就好像被烫到般,猛的缩回了手。   但他知道,他并非被微生岚的体温烫到,而是被触手可及的那个疤痕吓到了,“是,是锁了琵琶骨?”   他再次环视了屋里的情形,原本觉得理所当然的灰尘,现在在他眼里,却成了令他感到恐怖的证据——这间屋子,确实很久没有住人了。   那么,微生岚之前,都待在了哪里?   微生岚抿了抿唇,有些无措,“很快就好了,疤痕也会消退,不会留下痕迹的。”   他以为安九是觉得,这两个疤痕太狰狞,太恐怖,影响美感。   他确实已经不痛了,就算是这样,看起来很严重的伤,其实对于微生岚来说,都不算什么大问题,反正总会受伤,最后也总会愈合,他命硬得很,也没有那么容易死,就不太在意这些要不了他命的伤了。   “疤痕会消失,不会留下痕迹,但那并不代表,没有受过伤,没有痛过……并不是最后看不出来了,就等同于什么都没发生过的。”安九声音喑哑,表情严肃,眼泪却又失禁,一连串不停歇的往下落。   微生岚一见他哭,就开始慌了,手忙脚乱的去给他擦眼泪,“对不起。”   安九拍开他的手,瞪了他一眼,“你根本不知道哪里做错了,只会说‘对不起’!”   他想到微生岚之前后背反复裂开的伤口,就知道他其实根本不把自己受伤当回事儿,现在会说‘对不起’,多半也只是为了搪塞自己。   微生岚更无措了,因为安九说的是对的。   安九见状,却是更加心疼……岷阳剑尊到底是怎么教徒弟的,为什么会把有血有肉的微生岚,教成这么个样子?   他那结局真不冤枉,安九现在心里可恨他,觉得他确实死有余辜。   但安九并不想真的让微生岚去杀他,倒不是什么道德约束感,而是单纯的觉得,用岷阳一条命,换微生岚被镇压千年,十分不划算而已。   他想要狐狸自由自在,想要狐狸能够去任何自己想去的地方,而不是被拘束在那一方天地,孤独又寂寥的度过那么那么长的一段岁月。   安九心疼的无以复加,最后只能伸手抱住微生岚肩膀,轻轻吻了吻那道疤痕。   微生岚抖了一下,胸膛剧烈起伏着,他的手紧紧攥住手下的床单,好像在隐忍着什么。   安九在两个伤痕处都轻吻了片刻,随后微微仰起头,靠在他肩膀上,问他还痛不痛?   湿热的呼吸喷洒在微生岚下颚,他绷紧全身的肌肉,才没让自己过于失态,“不……是很痛了,可能你再轻一下,效果会更好。”   安九低笑了一下,“你当我傻是不是?我的口水又不是什么灵丹妙药,哪有你说的那种功效。”   但话虽然这样说,安九却还是如他所愿的,将唇贴了上去。   暧昧的气氛,在两人之间流转,屋内的气温,似乎在不知不觉的提升。   安九亲了两下,又问他,“好点了吗?”   看着微生岚眼神闪烁,一副想点头,又想摇头的矛盾模样,安九只觉得内心又酸又甜又软。   他的爱人真可爱……   殊不知,在狐狸眼里,抬起头细声细气问他‘疼不疼’的安九,也是乖乖软软,十分可爱的。   微生岚虽然也看不清安九的容貌,也同奚青渡一样,在上次的亲密接触后,惊鸿一瞥见过安九的真容,最后却因规则之力又变得模糊,而他却并不在意这些……安九不管是什么模样,他在微生岚眼里心里,始终是特别的。   现在则是特别的可爱。   微生岚垂下头,也学着他的语气,小小声的询问,“我可以亲亲你吗?”   安九毫不迟疑的点头,反正他们又不是没亲。   然后……微生岚便把他的眼睛鼻子嘴,都细细舔舐了一遍……   他怎么给忘了,这家伙一开始根本不会亲亲!   安九被他抱在怀里‘洗脸’,神情恍惚的想起,之前好像在哪里听过这样一个说法——狐狸表达喜爱的方式,就是把对象的头含进嘴里。   虽然听起来很离谱,但仔细想一想,又好像很在理……   总而言之,比起被‘把整个头含进嘴里’,这样的亲亲舔舔,也不是不可以接受了。   两人这般温存了一会儿,安九才把注意力重新放回他的伤痕上,又些忧心的开口,“这该不是,又是你师父罚你的吧?”   微生岚没想着隐瞒,便点了点头。   安九瞬间怒气值飙升至顶,“太过分了,怎么会有这样的师父?不管是做错了什么,也不能惩罚的这么重啊!”   安九说完,突然想起微生岚后来杀了岷阳……如果是这样的错误,那倒是可以理解。   于是他又追问,“你是做了什么让他这么对你啊?你打他了?”   微生岚便又想起那天,他想要离开皇宫,去找安九,岷阳剑尊拦住了他,让他拔剑……   微生岚摇头,“因为我没有打他。他是我师父,亲手教我握剑之人,我怎能对他持剑相向。”   这话给安九带来的震撼着实不小,他确实没有想到,后来会亲手弑师的微生岚,此时此刻,却是抱着这样的心情对待岷阳的。   所以,到底是怎样的变故,才让如此正直的人,最后疯狂暴起,将那亲手教他握剑的人,斩于自己剑下?   他明明已经来自未来了,可却依然得不到一个确切的答案。   命运的轨迹,好像始终被迷雾掩盖着,不肯给任何人一点优待。   “所以,到底是为什么……”安九喃喃自语道。   微生岚却以为,安九还在追究自己为何被责罚的事,“因为我想见你,我想去找你。”   他们都不知道,微生岚的回答,其实是两个问题的答案。   安九此时只是被微生岚的话惊到,心里又甜蜜又生气的,“就因为这个?他对你下手这么狠?谁家师父是这样的啊……我那师父再无情,也没有因为这种小事让我受皮肉之苦啊。”   司玄夜只是把他养到一定年份了,就当个药物给用了。   好像也没比岷阳剑尊高贵到哪儿去……   啧啧,万衍剑宗尽出坏师父!   安九这一刻又觉得,自己和微生岚同病相怜,怪不得命中注定要走到一起。   “能见到你,就不苦。”微生岚摇了摇头。   “……”安九忍不住,把脸埋进他的颈窝。   原来年纪轻轻微生岚,就这么会说情话,亏自己刚刚还觉得他青涩,可真是小看他了!   安九暗搓搓的开心了一会儿,思绪也飘来飘去,很快注意力又拐到了别的地方。   “你说看见我就不苦,可你刚刚见到我时,表情那么冷漠,别以为我没看见!”他刚刚只是太过惊喜,便下意识的忽略了微生岚的表情,他其实看得清清楚楚,刚才的微生岚好像很不高兴。   他难道是哄骗自己的?他其实看见自己,也并没有很开心?   说到这个,微生岚表情又变得有些僵硬。   两人都没有说话,气氛有些冷凝。   好一会儿后,微生岚叹了口气,开口道,“我闻到了你的味道,还有别人的,我知道你来了,还带着别人……”   那时候的微生岚其实是有些生气和失落的,他唯一的‘好朋友’,好像有了别的朋友。   在他没在身边的这段日子里,安九已经有了其他朋友,他们相处的很好,自己不再是他的唯一,甚至有可能已经被他遗忘。   而这段时间里,他还一直被锁在暗室,‘反省’自己的错误。   如果不是安九一见到他就扑了过来,并且在他没有反应过来的情况下,说了那句‘喜欢’,微生岚觉得,他可能已经,生出心魔了。   想到刚刚那种窒息难过的情绪,微生岚不安的将安九箍在怀里,有些忐忑的问,“喜欢的人,比朋友更重要对不对?”   虽然被箍得有些喘不上气来,但安九却并没有想过挣脱,反而也伸出手,抱住了微生岚。   他当然知道,微生岚想问的是什么,“你比他们更重要,你是最重要的,是我唯一喜欢的人!”   安九想了想,还立了个心魔誓,“吾以吾道起誓,我说的都是真的!”   这不亚于再一次向微生岚表白。   微生岚也学着他的样子,跟着起了心魔誓。   然后他又想到,自己看不清安九的容貌,还有默默在心底又加了一句,“不管安九变成什么模样,我也会认出他,爱上他,唯一只爱他。”   解开这个小小的误会后,安九就觉得无尽的疲惫涌了上来,他本就在山里跋涉了大半夜,而后又经历了几番大的情绪起伏,如今便是有些扛不住了。   微生岚见他眼皮不停的往下耷拉,也知道他是困的不行了,便圈着人倒在床榻上,将人搂进怀里,“睡吧,其他的事,等你休息好了再说。”   安九脑子里还装着事儿,他还想着,一定要说服微生岚,跟他一起逃离万衍剑宗,摆脱岷阳剑尊那个控制狂魔师父。   不过他虽然一直惦记着,但是在听微生岚的声音时,还是立马抛下脑子所想,恬静的陷入了梦想。   微生岚使用了一点狐族的天赋,加上安九本就困顿不堪,自然再也低挡不住睡意,沉沉睡了过去,一夜无梦。   安九再次醒来时,天色已经大亮了,身边已经没了某只狐狸的身影,但是被窝还是温热的。   安九感知了一下,发现是微生岚在床榻上用几搓狐狸毛摆了个简单的控温阵法……有点蠢蠢的却很贴心的感觉。   他把狐狸毛都收了起来,学着微生岚曾经的做法,狐狸毛搓成绳子,然后用来编手链。   万衍剑宗有早课,上完早课还需要前往演武场演练,安九作为千年后的万衍剑宗弟子,也很是熟悉这套弟子日常……他估摸着,微生岚大概还有一个时辰才能回来,那个时间,是午间休息的时间,可以自由活动。   至于昨晚遇见奚青渡和雪念前世的事儿,便自然而然,被安九抛之脑后了。   那两人自己能完成自己的事儿吧?而且,安九还怀疑,岷阳剑尊想杀了他呢,自然不可能上赶着往岷阳剑尊面前凑。   快到中午的时候,微生岚果然回来了,还给他带了演武场那边食堂的饭菜。   安九很开心的接过了食盒,然后一打开便乐了……这万衍剑宗不愧是剑修门派,专注一心,千年不变。   这食堂的饭菜,竟还是安九熟悉的那几样,也多亏这群剑修吃得了苦,也不注重口腹之欲。   微生岚见他发笑,不明所以,“怎么了?”   安九乐不可支的往他身边靠,“没什么,只是一想到,我和你吃过一样的食物,心里就忍不住开心。”   微生岚不知道这有什么值得开心的,但安九这么说的时候,他也确实感觉到自己也感觉开心,“嗯,我也开心。”   两人相视一笑,笑完以后,微生岚就催促他赶紧吃饭。   安九吃饭,微生岚便在旁边看着,因为两人已经足够熟悉,安九吃起来也不觉得有压力,很是放得开。   微生岚见他把自己带回来的食物都吃掉了,心里有一种诡异的满足感。   就像为了投喂雌兽而外出打猎的雄兽,在看见自己的伴侣能吃能喝能睡,被自己照顾的很好时,那种心满意足。   果然还是要有了伴侣,生活才能更有干劲。   微生岚正沉浸在对未来的美好幻想里,突然却脸色一变,他感知到了洪明师兄的靠近,“我师兄来了,待我去看看有什么事。”   他和洪明的院子也是一东一西隔得很远,不存在路过这种情况,所以洪明定是来找他的。   不过洪明只是人类,并没有微生岚那般敏锐的嗅觉,因此也不会那么容易发现,微生岚屋子里还有其他人在。   微生岚出去了一会儿,拦住了要进来的洪明,两人在院子里交谈了片刻,微生岚便送走了洪明,回到屋子里。   “有一个初黎镇的任务,师尊让我和洪明师兄一起去处理一下,一会儿就要出发下山了。”微生岚停顿了一下,又接着道,“初黎镇就在山脚下,来回路程很快,你留在这里等我,还是同我一起去?”   安九一听,便知道肯定是奚青渡和雪泽已经把消息传递过去了。   他立马站起来,拉住微生岚的手,“一起一起!我要跟你一起去!”   安九像是怕他不答应似的,低下头,认真把自己的手指,穿插进微生岚的指缝里,然后死死扣住他的掌心,两人双手成了一个十指紧扣的状态。   安九说,“我们一起吧,我不想和你再分开。”   微生岚低下头,看着他们相握的手,也是心绪起伏极大。   “嗯,不分开。”其实,微生岚也是希望安九同他一起的,上一次的分别,已经让他十分难受了,这一次还转换了身份,刚刚确定心意的两个人,更是希望,片刻都不要分离。   “扶光君还在山下!正好他也要找你的,他能帮你避开一些祸端!”出来野了一夜加半个白天的安九,终于想起来,被他不告而别的孟扶光。   上次孟扶光出关时,微生岚已经被岷阳关了禁闭,他没能得见那位扶光君,但看见安九对扶光君的推崇态度,微生岚便意识到,那是个对安九来说十分重要的人物。   微生岚心中一边紧张,一边又有些不安……岷阳剑尊曾对他说过,安九与孟扶光的关系不正当。   孟扶光一个皇室的皇子,何以对一个平头老百姓那般上心?还给了他调动宫里宫人的权利,简直可以说得上是宠爱有加。   而那孟扶光年纪也不大,怎么算也不可能是安九的长辈,非亲非故的两个年轻人,同吃同住在了一起,怎么可能,只是朋友关系。   微生岚闭了闭眼,很快把那些话从脑海里清除……安九与他立过心魔誓,就算没有,他也应该对他抱有绝对的信任,否则怎么对得起‘伴侣’这个身份?   在微生岚看来,‘伴侣’的身份比‘朋友’更重要,那它所得到的感情侧重,也应该比其他的身份更重。   交朋友尚且需要付出一定的真心和信任,那作为伴侣,就更应该无条件的偏向他,信任他才对。   自我开导完后,微生岚便与安九商量好,要在初黎镇汇合。   他是肯定只能与洪明一起下山的,不好与安九同行,便只能让安九先自行下山,初黎镇不大,他们到时候再到望仙客栈汇合即可。   安九对此安排没有异议,等微生岚出门后,他便自行下山了。   这次有微生岚给他的令牌,安九下山的路走得十分顺利,很快便回到了望仙客栈。   只是孟扶光却不在客栈中了。   “他昨天说,会完故人后,今天便能带我去见微生岚……难道孟扶光上山去了?我与他错过了?”安九有些着急,但又不太确定自己的猜想正不正确,他怕自己冒然出去寻找,又会再次与孟扶光错过。   他在客栈里转了两圈儿,最后在客栈后院儿的马厩前,找到了客栈唯一的店小二,便准备上前与他谈话,问问昨晚那位客人的去向。   安九走过去,正准备叫一声‘小二’,却见他蹲下了身子,用手在马厩里扒拉着什么。   他原本以为小二是在给马匹准备草料,可当他走进时,却发现马厩里没有一匹马。   那这个人在马厩干什么?   安九心中起疑,悄悄靠近,便发现,马厩的地面上,铺着厚厚一层草料,而那小二面前,是一片被他用手清理出的一个草窝,窝里密密麻麻摆着一片蛋。   可以看得出,草窝原本是被草料盖着的,不难想象,这一整个马厩下,到底藏了多少蛋。   那小二的行为,也是十分的诡异……他正用自己的手指,挨个挨个的去点那些蛋的蛋壳。   而被他手指点过的那些蛋上,便会留下一抹艳红的痕迹——他指尖破了口在流血!他在用血孵这些蛋! 第69章 妖物。   这种情况, 显然是不正常的,安九瞬间联想到雪泽说的妖怪的事。   他现在也不敢打草惊蛇,万一对方很厉害, 自己打不过的话,岂不是上去送菜?   不能凭白给别人添麻烦。   想罢, 安九后慢慢往后退着,想要离开后院儿。   但那小二, 刚刚可能还没开始孵蛋仪式, 所以还没那么警觉, 现在却是安九刚退了两步,就被他察觉了动静。   “谁在哪儿?”那小二声音沙哑,怒喝一声时,甚至不似人声, 而是像什么野兽的嘶吼嚎叫。   眼看店小二即将转身,安九想着, 要不就正面硬钢时,有人从背后拍了他一下。   安九大惊转身, 他竟然没发现, 什么时候被人靠近了身后!   而他一回头,便对上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庞……   熟悉是因为,这人也是老相识了, 正是那奉远峰的韩柊。至于陌生嘛, 便是他现在也和奚青渡一样,看上去还是少年形态,面容稚嫩, 远没有后世的玩世不恭和放辟邪侈。   总之,韩柊现在看起来, 还像个正常少年人的模样。   安九打量韩柊的时候,韩柊对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他才想起来自己现在的处境。   不过那店小二没有发现他,甚至也没看见韩柊。   安九便明白,应该是韩柊使了什么手段,让那店小二看不到他们的身影。   想来自己之前没有看见韩柊,也是因为他早已隐身的缘故。   于是安九和韩柊便站在原地,看着那店小二满院子的搜寻他们的踪迹。   又过了一会儿,那店小二站在后院儿正中不动了,并开始喃喃自语,“奇怪,明明感觉有外人在……”   说完,店小二眼睛逐渐变黑,直到整个眼眶里,都看不见一丝眼白为止。   韩柊眉头皱得越发的紧。   店小二眼睛变成两个黑洞洞的框后,便开始伸长脖子,用自己的鼻子在院子里到处嗅。   安九惊呆了,从店小二眼睛开始有变化时,他就察觉这人已经不在正常凡人的范畴内了,但他属实没想到的是,店小二的脖子居然能伸得这么长!他从衣襟里露出白生生一截脖子,是快要赶上正常人一节小臂的长度,再加上他脑袋重,这样的脖子似乎有些支撑困难,变成了一种佝偻前倾的姿势,整体结合起来,就更没个人样儿了。   安九看见这人的变化,心下猛地倒抽一口凉气,人就是人,妖就是妖,明明昨天见着这人还好好,今天却出现如此异化反应,实在令他惊恐又不解。   而在此时,那店小二已经寻到他们附近了,安九正想着要不要先离开此地,便见韩柊又从怀里摸出一个小瓷瓶来,然后揭开了瓶盖。   瓶子里好像是什么药粉,安九也瞧不出个所以然,更是没闻出个味儿,但那异化的店小二却好像被什么味道给熏到,面露厌恶的避开了他们的位置。   店小二进了后厨,韩柊和安九趁机离开了后院儿。   安九也不敢再待在望仙客栈了,谁知道这里还有没有正常人。   于是安九跟着韩柊一起,到了初黎镇外一处视野空旷的地方。   这里很容易能看到周围有没有人接近,也不容易被人偷听他们的谈话,安九终于能问出心中的疑惑,“刚刚那个店小二,是怎么回事?”   “那是被初级感染的‘蛇人’,也幸好只是初级感染,感染程度再深一点,他就可以不用眼睛和鼻子,而是用舌头感知空气中的能量,判断周围有没有人了。”韩柊表情严肃的解释。   安九想象了一下,那样的话,确实是蛇才具备的属性。   “可他昨天明明还是一个正常的人。”如果昨天他就变成这个样子,孟扶光一定会察觉他的不对劲的。   听他这样说,韩柊脸上便浮现一个愤怒的表情,“那当然是因为,他昨天还没异化!”   “异化条件是什么?”   “你刚刚应该也看到了吧?那些个头不一、颜色不一的蛋……那些都是蛇蛋,而且是开了灵智的蛇妖的蛋。”韩柊说着,眼底的嫌恶更甚,“那臭虫竟敢偷我蛇族灵蛋来孵化蛇引!简直是不把我蛇族放在眼里!”   “……”安九心里的想法是,果然还是年轻啊,这么轻易就对一个陌生人自报家门了。   不过对于安九来讲,韩柊报不报都没差,反正他也是知道的,他并不再去深究韩柊身份的问题了,而是询问起这具体是个什么事儿来。   “臭虫是什么?也是蛇吗?”   韩柊看得出来是真的愤怒,闻言连音调都忍不住拔高的些,“它能是蛇?它配吗?”   “那它是什么?”   “……是蛟。”韩柊憋了半天,才不服气的回答,“喂,你不会跟那些愚昧无知的人一样,觉得蛟比蛇高贵吧?”   “那倒没有,我觉得你们蛇、龙、蛟都是一个德行。”安九言之凿凿,表情十分真诚。   韩柊没听出来他话里有话,对他的回答感到十分满意,“还算你有眼光。”   “那,看在我这么有眼光的份上,可以和我讲讲,这事儿具体是个什么情况吗?”安九笑着捧场,果然将韩柊哄得面色好看了几分。   韩柊说,具体缘由他还在查,目前已经知道的信息是,有一条不怕死的蛟,挑衅他们蛇族,偷了不少蛇族妖兽们产的卵……而且还愈加放肆,一开始只是偷不能化形,只开了灵智的蛇妖蛋,把这区域附近的蛇妖们祸害了个遍。   后来慢慢变成偷化形蛇妖的蛋,惹得蛇妖们怨声载道。   再后来,那蛟竟开始起蛇族一些珍稀品种蛇类的卵来,这才招惹来了韩柊的追查。   “嘶——”巴蛇的蛋也敢偷,那蛟是活得不耐烦吗?   以巴蛇的血脉来说,你普通蛟类,也完全不是对方的对手。   “那臭虫偷了我族里一颗快孵化的蛋,我才追来看看他到底搞什么名堂,然后才发现,这里竟然出现了被异化的‘蛇人’。”   ‘蛇人’不是蛇也不是人,而是一种人造的妖物。   那蛟收集了一大批灵蛇蛋,再用人血孵化,让它们还未见天光时便沾染血气,使得它们灵力更胜,再待它们破壳,由凡人吃掉,便能将凡人变成‘蛇人’,但实际上,异化过后的这样一个生物,既不是那原本的人,也不是那被吞掉的蛇。   两者都被抹杀了属于自身的意识,变成了那个幕后之人手里的一具傀儡。   “那,那他岂不是等于在杀人!”安九震惊。   韩柊忿忿不平的看了他一眼,安九了悟的改口,“……岂不是等于在杀蛇。”   “哼,它残害我蛇族这么多生命,我绝对不会轻易放过他的!”   安九问,“那你找到那‘臭虫’了吗?”   安九猜想,那便是雪泽说的那个妖怪了,说不定孟扶光也是察觉镇子里的异常,去处理这个事儿……微生岚他们也是要收拾那妖怪的,他或许可以直接去那妖物那里蹲人。   韩柊理直气壮开口,“没找到。”   敌人都还没找到呢,就会搁这儿嚷嚷……安九无语的看了他一眼,转头就走。   “去哪里?”韩柊跟上来,与安九并排着。   “当然是去找那只蛟啊。”   “那我跟你一起。”韩柊道,“你连个隐身术都不会,还不得靠我来保护你。”   安九想想,觉得他说得也对,便没有拒绝。   ……   另一边,因为担心妹妹,雪泽选择早早回了镇子,奚青渡觉得,自己是来完成委托的,也不能耽搁正事儿,虽然也很想和等着安九一起,但又想起他身子孱弱,在初黎镇的潜在危急没解除前,还是留在万衍剑宗更加安全,便也选择了随雪泽一同下山,先解决镇子里的隐患。   而奚青渡又是背着奚不寒跑来的,害怕在镇子里会被他老爹逮住,于是便同雪泽一起,先去了他家。   雪泽的妹妹叫阿棋,是个八岁的小姑娘,雪泽不在家,她就搬了个小马扎,坐在自家院子门前等着他,看到雪泽回来后,便笑盈盈地起身朝他奔去。   “阿棋乖啊,你怎么在门口?不是让你在家把门窗都关起来吗?”雪泽急忙接住扑向他的小姑娘,然后将人上上下下打量了个遍,见她没什么问题,心里才松了口气。   小姑娘笑着仰头看他,看着看着就流出了眼泪,“哥哥离开了好多天,阿棋很担心……但是哥哥让阿棋别出去,所以阿棋才没去找哥哥,你看……”   阿棋指了指自己的小马扎,那小马扎就放在院子门内,小姑娘想表达的意思也很明显——她有听哥哥的话,没有出门,是在院子里等的。   雪泽无奈的笑了笑,也说不出更多责怪的话来。   不过妹妹没出事就好,没出事便是万事大吉。   奚青渡不耐烦看他们兄妹情深,自个儿跨进院子,在院子里转了转,然后回头望向雪泽,“你发现你们镇子里有妖,是亲眼见过那妖出没。”   说到这个,雪泽也是面露愁容,“正是因为没有亲眼见到,所以才越加忧心……不过我是发现了隔壁徐婶儿身上有妖气,才确定镇子里来了妖怪。”   阿棋仰起头,脆生生的冲雪泽开口,“徐婶婶是好人,徐婶婶不是妖怪。”   雪泽摸了摸小姑娘乱糟糟的辫子,没把她说的话放在心上,“不过徐婶儿看起来没什么不对劲,每天还是照常干活儿,好像没受半点影响,这就让我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直接去问他接触过什么人不就行了。”奚青渡才没那么多顾虑,看不出异常也得接受调查,管她心里会怎么想。   他和这雪泽接触了一晚,也算看出来了,这人优柔寡断,总是顾虑太多,原本一件很简单的事,他也能想东想西,什么都要顾及一下。   这时候,阿棋见他们没有重视自己的话,好像生出的小情绪,一把甩开她哥哥的手,跑回了屋里。   不过她很快又出来了,所以还提着一个篮子,篮子上盖着一块碎花布。   阿棋朝雪泽举了举手里的篮子,“看,徐婶婶给我们的鸡蛋,徐婶婶是好人!”   而阿棋举起手里的篮子时,雪泽和奚青渡都是脸色一变。   奚青渡迅速上前,一把揭开了篮子上的遮掩布,露出一篮子白生生、圆滚滚的鸡蛋来……确实是鸡蛋,至少,大部分是鸡蛋。   “这些鸡蛋是徐婶儿给的?”雪泽看着这一男子散发着妖气的鸡蛋,心中隐约觉得不安,“你吃没吃?”   这一篮子鸡蛋有十多个,雪泽分不清那些有问题那些没问题,更让他担忧害怕的是,阿棋不明真相,已经吃过这些鸡蛋了。   好在小姑娘只是乖巧的摇了摇头,“没有吃,阿棋要等哥哥回来一起吃!”   雪泽表情复杂,最后只是夸了阿棋一句‘乖了’。   奚青渡对妖气的感知,又比雪泽更敏锐一些,他从小姑娘手里接过篮子,在里面翻找了片刻,取出一枚较小的蛋来。   “是蛇妖的蛋,已经成型,还染了血煞气,吃了会出事。”   奚青渡沉吟片刻,决定直接去找那徐婶儿。   “这一篮子鸡蛋便已经是证据确凿,你也别有什么顾虑了,直接去把人捉了,审问即可。”奚青渡当机立断,然后逼着雪泽带路。   原本还想在邻里乡亲那边当个好人的雪泽,在见对方竟然想对自己唯一的妹妹下手时,也不再拧不清事儿,当即摔了篮子里的蛋,把妹妹推进屋子里锁起来,然后便领着奚青渡去找徐婶儿了。   徐婶儿就住在和雪泽家相隔一条街的地方,两人快步赶过去,很快就将人堵在了门口。   “高度异化物……”奚青渡看着眼前慈眉善目的妇人,表情却变得越发凝重。   徐婶儿还笑着看向雪泽,“这不是雪家那小子吗?听你家二丫头说,你上山采药去了?这么老些天没回来呢,把人二丫头担心的够呛……现在回来就好,回来就赶紧去看看你家二丫头吧。”   妇人不管形容举止,还是音容笑貌,都与活人无异,看不出丁点异常。   如果不是她身上的妖物气息越发浓郁,雪肯定已经开始怀疑是自己判断错误了。   雪泽小声问,“什么是高度异化物?”   奚青渡没时间跟他细致解释,只是给了个粗略的结果,“就是这人已经死了,现在是个怪物。”   雪泽眼睛动了动,有些不忍。   奚青渡已经上手‘徐婶儿’捉住了……这种怪物,攻击力并不高,以奚青渡的修为,都能轻易将她制服。   这怪物具有一定智力,被奚青渡扭住手腕锁住动作,还不肯轻易暴露身份,仍在继续伪装。   ‘徐婶儿’脸上露出一个惊异又愤怒的表情,扭头冲着雪泽开口,“雪家小子,这是你朋友吗?他想干什么?怎么这样对我?快叫他放开我!”   雪泽见她表情灵动,别过脸去,不再看她,“你根本不是徐婶儿。”   这句话好像触动了‘徐婶儿’的某个开关,原本‘徐婶儿’脸上的表情还活灵活现,与她本人无异,可在听到这句话后,脸上的表情立马变得麻木空洞,眼神直愣愣的望向雪泽。   她嘴巴翕张不停,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眼仁儿里的瞳孔像晕开的墨,黑色开始往整个瞳孔晕染。   “她,她在,在做什么?”雪泽见她行为诡异,心里涌起一抹不安来。   奚青渡也愣了一下,他如今历练太少,面对很多突发情况,既摸不着头脑,也不能及时想出好的对策。   “我,我不知道……”   两人愣神的这一会儿,已经足够这个高度异化物给主体传递消息了。   突然间,徐婶儿身后的房门被一道黑气撞开,紧随着那道黑气冲出来的,是两条枯树一般的漆黑蛟尾。   “快躲!”直到这个时候,奚青渡才反应过来,刚刚‘徐婶儿’是在给幕后之人通风报信儿。   但这时候再逃,已经来不及。   焦枯的尾巴好像没有痛觉,无视了两人的百般攻击,一心只将两人束缚住。   不过两三个回合,两个人便没有了反抗的余地,被那蛟尾拖入了‘徐婶儿’家里,然后一路拖进了她家的地窖。   直到到了地窖之下,奚青渡才发现,这地底下竟然被挖出了无数隧道,纵横交错的,都不知通向些什么地方。   ……   奚不寒找了一整夜的儿子,却一无所获,天亮后只得回到客栈,寻孟扶光帮忙。   孟扶光有些为难,“我不能用自己的能力,插手世间事。”   泄漏天机,对他的损耗已是极大,若再由他亲自插手,他也需要付出更多的代价。   奚不寒也知道,孟扶光修的佛道,因果这种事,对他来说极为重要,若他这个信道之人都去破坏因果,那最后只会坏了他的道心,还害他引来反噬。   奚不寒一时间也有些踌躇不定。   孟扶光推演一番,还是决定,多给他给他透露一点信息。   孟扶光道,“去查你本来要查的事儿吧,你儿子也是为此事而来。”   奚不寒摁了摁额头,“我也知道,他总是急于证明自己可以出山,但这事儿我还真是没什么头绪,要找到关键线索,怕是也得花上些许时日。”   孟扶光又掐了掐指,脸色突然一变。   奚不寒见他表情有异,担心是自己那孽子出事儿,便着急着开口询问,“扶光君可是发现有何不妥?”   孟扶光抬眼看向奚不寒,脸上泛起一抹苦笑来,“随我来吧,这事儿是不得不掺和了。”   他算到的是,这里发生的事,居然还与韩柊产生了牵扯。   ……原来与他命定的纠缠,始于这里。   他之前也推演不出具体,因为是和自己、和安九关系紧密的人,便会受到天道规则的限制。   而现在他能窥探一二,则说明安九已经与韩柊遇上了。   那安九定是会卷进此番事故中了,那自己便真是不得不掺和了。   孟扶光带着奚不寒从客栈出去,到了对街的药房里。   抓药的伙计热情地迎了上,问他们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地方。   孟扶光根据推算的提示,问他最近有哪些人抓过安胎的药。   小镇人口不多,药房也就这么一家,往来的百姓,平日里都在这里抓。   伙计见这两人上门,并不是来做生意的,正有些不高兴,就见孟扶光从怀里摸出一颗上品的灵石来。   他生来便是大富大贵之人,实在太懂得钱的好处,和妙用。   那伙计立马喜笑颜开,把镇子里,谁家买了几副安胎药,买给人的还是买给马的,都交待得一清二楚了。   “走吧,去罗雯月家。”罗雯月便是最近来药堂拿过安胎药的妇人。   “那妖物与罗雯月有关?”在路上时,奚不寒还是忍不住问了问缘由。   孟扶光叹气,“我也不知道,但命运给的提示是这个。”   说完,孟扶光低头轻咳了两声。   奚不寒注意到,立马关怀的问,“扶光君可是身体不适?”   他儿子老跟他说孟扶光很厉害,修为深不可测,但奚不寒毕竟没有亲眼见过,所以在他的认知里。孟扶光应当只是普通练气修士,也就比普通凡人健康一些,但还是逃不脱生老病死的纠缠。   孟扶光笑了一下,语气淡然道,“许是昨夜风太大,着了凉,不必忧心。”   奚不寒想了想,昨夜那妖风着实厉害,一不小心确实容易着凉。   孟扶光给出的理由,很是合情合理,奚不寒便也没有多加怀疑。   但是如果奚不寒能够再细心一点,就一定会发现,身边之人,在那两声咳嗽之后,迈开的步子,有一瞬间的僵硬。   孟扶光自己知道他是什么情况,天道逼他回头选‘明路’,他现在却还一意孤行的走在那条‘暗道’上,虽已经确定,这条路上有真正的一线生机,但毕竟不是天道给他拟定的第一选择,会受到天道的制裁,也是他早就料到的。   只是没想到,会是天人五衰之症……   这条路真是处处是陷阱,路上的一切,都时时刻刻都在劝他回头——如果他没有发现安九的死亡,并思考出献祭自己的生命,给安九重来一次的机会,那结果便是错过了这唯一的生机不说,他自己也会真正消亡。   从天人五衰发作开始,他会慢慢失去对外界的感官,直到最后连对自己的认知和意识都消失,他便是彻底死去了,连个投胎转世的机会都没有。   天道真狠啊,留给他的两条路,都不是他曾经真心想要的。   不过那也只是‘曾经’了。   只是几句话的功夫,两人便到了那叫罗雯月家门前。   奚不寒上前敲了敲房门,等了一会儿,见没人应答后,便纵身跃上了墙头。   从墙头往里看,院子很是温馨平凡,就是一个普通百姓居住的地方,看似没什么特别之处。   他回过头去,冲站在墙下的孟扶光摇了摇头。   孟扶光手臂交叠,拢在袖中,眼睑半阖,宛如菩萨低眉,就这么等待了一会儿,他突然掀起眼皮,不紧不慢的上前,立于院子大门之前,从长袖中伸出右手,修长如玉的手掌,轻轻贴在了门上。   一瞬间,一股道不清源头的能量,由他手掌往外散去,奚不寒只感觉眼前的空气轻轻扭曲了一下,霎时间,眼前的场景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原本看起来温馨平静的小院儿,立马翻腾起冲天的妖气和血煞之气,院子里摆放的一些零碎农家作物,也变成了各种各样妖物的尸体碎块。   奚不寒瞳孔微缩,当下飞身而下,从墙头跳进了院子里。   奚不寒本身是妖族出生,这满地妖族的尸体,对于他来说,冲击不可谓不大。   他粗略的检查了一遍院子,发现这些妖族都还是后天修炼化形的妖怪,虽然不是妖灵城的那些先天妖族,但也同样足够让奚不寒心痛和愤怒的了。   “究竟是什么妖,竟如此嗜杀!连同族也不放过!妖界已经和修真界融合,每一位妖族,都该是我们的同胞,何以下次狠手啊!”奚不寒一通悲愤发言,却发现没人搭话,一回头才注意到,院子里还是只有他一人。   这时候,院子大门传来三声礼貌文雅的敲门声……   奚不寒赶忙拉开院子门,孟扶光还是之前站在墙脚下时那副姿容,身上好像带着淡淡的佛性,又像整个人都在冒着仙气儿。   孟扶光淡淡道,“奚城主下次可以先关注一下同伴的情况,再发表内心感想。”   原本还十分气愤的奚不寒,立马感觉有些尴尬,刚刚的情绪也散了几分,“那个,不好意思啊扶光君,我以为你跟着翻墙进来了。”   孟扶光斜了他一眼,“翻墙这种事,不太礼貌。”   所以他选择了敲门……   与他一起的人都已经进去了,自己当然是留在原地,等待同伴开门即可,何须再去多费那功夫,翻什么墙?   奚不寒挠了挠头,心想着皇子就是和他们这些糙人不一样啊,还真讲究。   孟扶光则又是淡淡看了他一眼,“切勿心浮气躁,这院子里有让人发怒发狂的胀气,小心失了理智,着了那妖物的道儿。”   奚不寒一愣,瞬间感觉灵台清明了许多。   对呀,那妖物实力不俗,肯定已经脱离了野蛮妖物的行列,任何妖族有了灵智,都不会把自己的窝弄得恶心脏乱……那他把院子弄成这么一副样子,可见是有所算计的。   ……算计的就是他这样心眼子直的家伙!当真的卑鄙! 第70章 落幕。   有了孟扶光在旁提醒, 奚不寒避开了所有坑,最后在卧房内的床下,发现一条人工挖凿的密道。   不过孟扶光瞧过以后, 脸上露出了一个嫌弃的表情。   与其说是密道,倒不如说是一个被什么喜欢挖洞的生物, 掘出来的坑。   那坑洞的大小,也就两个成年人身位那么大, 如果要下去的话, 身体不可避免的, 肯定会蹭到两边的泥土。   奚不寒回头看了眼孟扶光,心道,这样一个泥洞的话,这位光风霁月的九殿下, 估计是不可能跟着他下去了。   孟扶光朝奚不寒友好一笑,“接下来的路, 在下就不奉陪了,奚城主自己去吧, 在下还需要在此等候我家小九。”   奚不寒明知道孟扶光是嫌弃这洞狭窄脏污, 也没拆穿他的借口,扶光君已经帮他良多,接下来的事就交给他自己处理吧。   奚不寒向孟扶光点了点头, 自己化作无形, 钻进地道,很快便没了动静。   孟扶光看了看那地洞,转身回到了大门口……这间院子的遮掩术法已破, 这冲天的妖气和邪煞之气,但凡是个修道之人经过, 都能很快察觉,他只需等在门口就行。   果不其然,不过半刻钟的时间,孟扶光便瞧见安九与一冷傲少年结伴而来。   安九看见孟扶光揣着手等在那里,立马便知道他是在等自己。   虽然安九这次擅自行动实在过于任性,但也是因为身后的人是孟扶光……这个人的存在,给他带来了极大的安全感,就像上一次在扶柳城,他能及时出现,救了自己一样。   见到孟扶光,安九便立马抛弃了身边的韩柊,朝孟扶光奔去,同时还不忘把之前韩柊的理由给怼了回去,“我找到我朋友了,不用你保护我了。”   韩柊:?   见过过河拆桥的,他这还第一次见到,河都还没过,就想着拆桥的!   少年韩柊不服气的跟了上去,他倒要看看,这小子的朋友是何方神圣?   等两人走到孟扶光跟前后,韩柊便‘嗤’了一声,明显是瞧出了孟扶光才练气期的修为,心下觉得不屑。   孟扶光面带微笑看着安九朝他奔来,也不计较另外那个少年无礼的表情。   安九跑到孟扶光面前就停下了,后知后觉的开始心虚。   孟扶光伸手,安九便主动把脸凑上去让他戳自己。   孟扶光忍不住低笑了一声……小九讨好卖乖的本事,倒是日益增长,让人很难对他真的生气。   “玩得可是开心?”   听见孟扶光的语气平和,没有发怒的迹象,安九便放下心来,偷笑了一下,然后开始撒娇抱怨昨晚的经历。“哪里开心,我我可是走了一整夜的山路,天都快亮了,才到达万衍剑宗……对啦,你猜猜看,我在山上,都遇到了谁。”   安九对孟扶光向来不隐瞒任何事,但偶尔也会调皮一下,想要做话题的引导者。   “奚青渡。”孟扶光语调平淡,没有一点情绪起伏。   安九早就料到,这世上没有什么事能瞒得住扶光君,但还是有些不信邪,“你为什么会知道?”   孟扶光轻笑了一下,“他爹找他都快找疯了。”   “啊?”安九愣了一下,随即大笑……   等到安九笑够了,他才将昨夜发生的事向孟扶光全盘托出。   孟扶光‘嗯’了一声,“去休息吧,我们等着即可。”   “不需要帮忙吗?”安九歪了歪头。   这回,是韩柊代替了孟扶光给了他答案,“你能帮上什么忙?你可别去拖了后腿。”   被韩柊下了面子,虽然也有些尴尬,但安九也知道,韩柊说的其实是对的——以他现在的实力,去了什么忙都帮不上不说,还极有可能成为突破口。   安九冷静了一下,然后乖巧的点了点头。   孟扶光把安九领走了,韩柊则是也找到了那个地洞,跟着钻了进去,这事儿与他蛇族有关,就算有危险,他也不能放着不管。   回到客栈后,孟扶光将客栈里隐藏的‘蛇人’清除,然后给安九的房门上画了一个守护灵决。   安九确实没有得到足够的休息,见状也没有异议,关上房门补觉去了。   孟扶光安顿好安九后,却并没有回到自己房间,而是转身出门,朝着镇子外走去……那妖物作祟之事,还需要他善后。   ……   微生岚一行人集结下山需要一点时间,倒是比安九更慢一些,不过他们和雪泽奚青渡他们约定了在找到关键信息时,留下记号,给他们后来的人指引,所以微生岚他们一到初黎镇,就率先赶往了‘徐婶儿’的院子。   拖走雪泽奚青渡二人的蛟尾,并没有对现场进行善后,万衍剑宗来的弟子,一眼便瞧见了地窖那巨大的坑洞,领队的依然是东岐峰的大弟子洪明,他当即决定,让大家一起,从地道跟过去。   毕竟雪泽和奚青渡如今已经失去了联系,极大可能是已经被那妖怪擒住,他们当即的重要任务,自然是以救人为主。   微生岚迟疑的看了一眼门口的方向,最后还是选择了服从命令,跟随大部队的步伐。   地窖下的地洞纵横交错,四通八达,剑修们探查了一番,得出的结论是——这个地道可能已经覆盖了整个初黎镇的地下!初黎镇的百姓恐已经有数人遇害了。   这个结论,领在场的剑修脸色更加凝重,在他们万衍剑宗管辖的城镇里,竟然发生了这么恶劣的事故,这次若不把那作恶的妖族逮捕归案,怕是对百姓不好交代,会失去一定公信力。   事态的严重等级上升了,微生岚也无法再分心想其他的,只能先将正事儿处理好……   安九身边有扶光君保护,他的人身安全应该也不会存在大的问题。   微生岚这样想着,心里也是放心几分。   随着万衍剑宗弟子的搜寻,很快便确定了那妖族撤离的正确路线,但这地道太长,他们走了一段时间,随后一致认为,这条地道应该已经通往了初黎镇外。   但当他们走到地道尽头,眼前豁然开朗时,才发现他们竟然到了一处地底溶洞,不远的地方,还有一条奔腾的地下河流。   有人上去查看了河水的水质和河岸地质情况,判断他们现在的位置是在初黎镇东边儿的大山里,这座山与万衍剑宗出于初黎镇的两个方向,将初黎镇夹在了中间。   “这妖怪,你说他胆子小吧?他敢在咱们万衍剑宗眼皮子底下做手脚!你说他胆子大吧,他又知道要避开万衍剑宗安老巢。”一名弟子笑着说道。   另一人听完,接着道,“能看出来是个什么妖怪吗?”   “目前还不能,掌握的信息还是太少。”   那名弟子便有些忧心忡忡,“你说,这倒是个很厉害的家伙,咱们这些个人,能对付得了吗?”   开头说话那人挥了挥手,无所谓道,“嗐,有微生师兄在,你可尽管放心吧!”   这话一出,众人立马将目光投向了微生岚。   微生岚点了点头,也不在意这群人一上来,就把压力全部施加在了自己身上。   他确实有极高的战斗力,但在这修真界,还算不上战无敌手的程度。   不过大家都知道,打起架来就是个疯子,只要还对死亡心存畏惧的人,便都架不住他的战斗模式,久而久之,便形成了这种,只要和微生岚一起出任务,就将战斗的风险全都留给微生岚的局面。   微生岚也向来来者不拒……只要在这种时刻,没有任何朋友的微生岚,才能感觉自己是被需要的。   他自己本人,也很享受这种,战斗时的热血澎湃。   微生岚其实也没有把握自己会比这个妖怪厉害,但他从不畏惧战斗,也不介意背负同伴们施加的压力,因为他早就习惯了这样。   洪明倒是皱了下眉,却也没有提出异议,只是轻描淡写的转移了话题,“先不说那些有的没的,仔细找找线索,看能不能先确定对方身份。”   微生岚道,“是血孽缠身的一只蛟,还有一个……”   说到这里,微生岚蹙眉不解,“奇怪的生物。”   洪明面色稍霁,“差点忘了,你的嗅觉一向灵敏。不过这个‘奇怪的生物’是怎么一回事?难道你你也无法辨别吗?”   微生岚点头,“嗯,气息很驳杂,像蛇又不像蛇,蜥蜴也不是,还隐约有蛟和人的气息……不知道是个什么东西。”   说到这里,微生岚脸上浮现一个迷惑的表情……到底是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接下来的进度也很顺利,或许是因为这是在妖怪的巢穴里,那妖怪也没做什么遮掩的措施,大剌剌地将自己的气息释放的到处都是,很是方便微生岚定位他的位置。   或许这就是动物的习性吧,总喜欢用气味去标记属于自己的东西。   最后,微生岚循着气味最浓郁的地方,找到了一处石屋。   那石屋一看便是人工开凿修建的,看见这间石屋时,微生岚脸上的疑惑表情更甚……两个都不是人类的生物,为什么要住在人类的房子里?   “有危险吗?”洪明问了一句。   微生岚摇了摇头,“看起来没什么特别的,好像真的就只是一间供人居住的石屋而已。”   洪明点了点头,“有发现奚青渡和那个散修的位置吗?”   “也在石屋内。”   确定了他们要援救的人的位置,剑修们便不再犹豫,直接冲向了那间石屋。   食物门前堆杂着许多岩石块儿,遮挡了他们一些视野,等到真正到达石屋前,他们才看见,那石屋前站着一男一女。   女的好像是一个孕妇,挺着一个巨大的肚子,面容苍白的依靠在男人肩上。   男的长得十分英俊,但眉眼之间带着浓浓的、化不开的阴煞之气,平板损坏了几分他的容貌气质,让他整个人看起来阴郁凶狠了不少。   但这男子也只是看起来阴翳,但他扶着女子时的动作,却很是小心翼翼,眼底也是对女子的怜惜。   那两人见到万衍剑宗的这群剑修时,也没什么特别的情绪,依然拥抱温存着,连个眼神都没给这群剑修。   而微生岚他们,在亲眼见到这两人时,心中便都已经明白,他们是个什么情况了。   男的便是雪泽说的那只妖,原身是一条蛟。   蛟在妖族里的血脉还是很强势的,怪不得胆大包天的敢在万衍剑宗山脚下作恶。   而他满身的血煞之气,也是对他恶行的一个指认。   那女子就比较复杂,她看起来像是一个人类,但她那张苍白的脸庞之下,脖颈上蔓延出细细的鳞片,眼睛也是兽类才有的竖瞳,看起来人不人妖不妖的,十分的诡异。   微生岚嗅到的那个,气息驳杂的奇怪生物,应该就是这名女子了。   洪明的见识多一些,一眼便看出了女子的情况,并毫不留情的道破,“她吃了妖丹……不止一颗。”   那边两人,听到洪明的话,皆是抬头,朝他们看来。   男人眼里闪过一抹凶狠,女人则是面露悲哀。   而剑修们在男子看过来的一瞬间,纷纷警惕的拔出长剑,用剑尖指向对方。   男人见状,只是笑了一声,态度十分猖狂,“想抓我?你们难道不管管被我擒住的那两个家伙了吗?”   微生岚诚实道,“只要杀了你,他们的危机便自然解除。”   男人表情依然轻松,“我若是死了,他们当然会给我陪葬……可惜你们来的太快了,如果你们慢一点的话,我现在应该已经剖出那龙崽子的内丹了。”   他如果吃了那条青龙的内丹,再给他一点时间吸收消化,那他不仅修为能大增,就连顺利化龙也不是梦。   可惜,这条龙崽子来得不是时候。   洪明拦了拦微生岚,生怕这战斗狂不顾一切的就上去开战,“那你待如何?”   “放我夫妻二人就此离去,我便放了那两个小子,很公平,对不对?”   这边话音刚落,奚不寒与韩柊也前后脚的到了石屋前,当然也听到了男子的这番言论。   “休伤我儿!”   “放你走?想得倒美!”   两人同时出声,却是意见相左。   韩柊到底年少,不服管教,也不在意什么大局观,只知道自己类的利益,不能受到侵犯,“他害我蛇族如此多条生命,还用为孵化的灵蛇卵制造‘蛇人’,他必须为此等恶举,付出代价。”   奚不寒当然知道这等恶妖不能姑息,他儿子现在还在对方手里,先说点服软的话,稳住对方才是,哪有一上来就先把对方激怒的?   “奚城主,如何行事,且看你定夺。”洪明立马把烂摊子甩给了奚不寒,带领着万衍剑宗一众弟子开始看戏。   这不看戏也没办法,被这恶蛟捉住的,可不止一个散修雪泽,还有人妖灵城的少城主,他们搁这儿,不管取什么决策,都有点喧宾夺主的意思,还不如让人家老爹来决定。   奚不寒对这个年纪的少年很是头疼,他试图与韩柊讲讲道理,“小韩少爷,虽然我也很痛心蛇族的这番遭遇,但已经有了这么多牺牲,咱们不能再牺牲更多人了,你说是不是?”   韩柊则是半点不买账,“呵,那是你自己那儿子蠢,自个儿傻兮兮的往前送。只会给别人添乱,连个没有修为的凡人都不如!”   那凡人还知道什么场合该上,什么场合该撤!   儿子被这样诋毁,奚不寒却反驳不了一点儿……这次确实是奚青渡太草率轻敌,才会被人拿捏威胁。   “你们商量好了没有?到底要不要那两个人的命?”那恶蛟却没这耐心,听他两人掰扯。   回应他的,是一道凌厉的剑光。   微生岚早就不想跟这人废话了,要打便打,打完才好去找小九……他们才刚刚定下关系,又本就约定好了要在初黎镇汇合,哪里有心情在这里浪费时间。   微生岚道,“旁人死不死我不在意,我只知道,你是注定要死的!”   万衍剑宗那群剑修全都‘嚯’了一声,被微生岚的果断和霸气发言震撼到。   韩柊见状,绕开了奚不寒,也迅速加入了战斗。   他的修为不如微生岚,故此没有看出来,旁边这人和他同样是妖修,只觉得对方用剑如神,十分厉害,不禁在心中欣赏崇拜起对方来,也在韩柊心底,悄悄埋下了一道,想要学剑的念头。   那黑蛟也没想到,对方说动手就动手,他立马将自己妻子往身后一护,紧接着便迎战起二人来。   三人你来我往的交手了几百个回合,黑蛟却在将手插入韩柊心脏,眼看要将其捏爆的瞬间,停滞了下来。   奚不寒右手成爪,扣在了那怀胎妇人的脖颈上,“停手吧。”   “你!”黑蛟本来以一敌二,就已经受了极重的内伤,此时见自己爱人被擒,气得急火攻心,猛地吐出一口,带着破碎内脏的鲜血来。   “奚某本是不愿做这卑鄙之事,可这是阁下先卑鄙的,来而不往非礼也,如此这般,阁下可愿意放了人质?”奚不寒面沉如水,可见此番小人行径,确实不是他本意。   黑蛟尚在犹豫,微生岚手中剑光一闪,斩断了黑蛟插入韩柊胸膛的那只手臂。   韩柊伤得不轻,急需一个安全的地方疗伤,他猛地退后两步,朝微生岚投去感激的一个眼神,随后立马化作一道灵光遁走,保命去了。   黑蛟失了一臂,知道自己大势已去,另一只手无力的垂下,眼神贪念的落在了妇人身上。   “雯月,别怕,为夫不会让你受伤的。”   黑蛟说完,那妇人已是泪流满面,“算了吧穆召,认命不好吗?不要再强求了。”   穆召眼底还是闪过一抹不甘,“我只是想要与你长相厮守,这也是强求吗?”   罗雯月闻言,眼底是淡淡的失望,她低下头喃喃道,“或许,是我不该救你。我错了,我后悔了,是我害了初黎镇的百姓,害了那些生了灵智的生灵……”   这样一句后悔的话,却让穆召陷入癫狂,他苦心策划了一切,甚至不惜得罪巴蛇一族,结果却得到爱人一句‘后悔’。   穆召发狂之后,不管不顾的冲向奚不寒。   微生岚已经收了剑,这场战斗,毫无疑问的,是他胜了,穆召已经元气大伤,失去了战斗力,战斗已经没必要再继续。   旁边的其他剑修,却趁机举起了灵剑,朝早已身受重伤,根本无法抵抗这么多人的围攻,而他好像也并不想抵抗。   “啊啊啊啊!穆召啊——”原本说着‘后悔了’的罗雯月,见他毫不抵抗的姿态,也是瞬间发了疯,疯狂的踢打撕咬着奚不寒的手臂,却无法对他造成丝毫伤害。   奚不寒皱了皱眉,却没有松手,他担心自己把罗雯月松开,她立马就能干出不要命的事。   断了一臂的男人,浑身是血,还被无数把长剑穿透了身体,却还固执得朝他的妻子爬去。   当他费尽千辛万苦,来到罗雯月面前后,他却不敢触碰罗雯月的裙摆,而是伸手抓住了奚青渡的衣袍下摆,“不,要,伤害她……放,放过她,你的,儿子……不会,因为我,而死……”   穆召死死的盯着奚不寒,在奚不寒衣摆上留下无数个血淋淋的手印,“放了她,放了,她吧……是我,逼她,变成这样,的。”   从穆召断断续续的话里,在场人明白了事情的全部过程。   本来是一出简单的妖怪报恩,最后却因为穆召贪心不足,让事态发展,走向了无法挽回的这一步。   罗雯月是初黎镇上一个普通的姑娘,她曾经救了一条渡劫受伤的黑蛟。   那时候妖灵城已经成立,修真界大肆宣传着,人与妖要和平共处的宣言,罗雯月便把穆召带回了镇子,让他留在这里安心养伤。   后来穆召与罗雯月相爱,想要迎娶罗雯月时,却听镇上百姓谈论起妖族来,他们对妖族的态度十分排斥,甚至有人扬言,要是见到妖怪,一定会将其打杀!   但那其实只是一些人喝醉之后的吹嘘,他们也只是仗着有万衍剑宗的庇护,才敢如此大言不惭……可若真要他们与妖怪对上,他们多半会被吓得屁滚尿流。   穆召不敢在镇子里面前暴露自己妖族的身份,同时心底也暗暗憎恨起镇子里的人来。   后来罗雯月生了场重病,穆召又意识到,罗雯月只是凡人,就算自己有灵丹妙药,能在她生病之后将她治好,可她的生命却无法得到延长,那些延寿丹,对凡人来说,也只能延寿百年,百年之后,他们还是要分离。   穆召想让罗雯月修仙,可罗雯月的体质太差,连根本的入门都做不到,后来穆召便想到要将罗雯月变成半妖之身。   只要变成了妖,罗雯月的寿命,便能与妖族等同,再与他结下妖契,他们还能分享寿命。   可是罗雯月吃了妖丹,依然还是普通凡人,穆召不解之下一查,才发现罗雯月竟然怀了身孕……   肚子里的孩子定然不是凡人了,又在娘胎里就会吸收妖丹,并且在第一次吸收了妖丹之后,就好像尝到了甜头,开始对母体索求更多的能量,让罗雯月不得不继续服食妖丹。   于是穆召便开始对同族下起了狠手,罗雯月逐渐变得不似凡人,穆召又怕被镇上的人透露出去,引来修士将她斩杀,便一不做二不休的,将发现他们夫妻俩异常的镇民全部感染成了‘蛇人’……之所以是‘蛇人’,只是因为他偷的蛇蛋多。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便已经是无可挽回。   而这也就是全部的真相。   听完这个故事,微生岚眼神幽暗,心中却是困惑不解——只是想要相伴相守,为什么又会走到这般地步?   穆召说完这些话,便不情不愿的咽了气。   罗雯月见他手垂落下去,便是知道,此事已成定局,她本是怀胎妇人,在巨大的情绪冲击之下,也是两眼一翻,晕死过去。   奚不寒把人放下,忙不迭的冲进石屋里找儿子。   他原本已经想好,找到奚青渡时,一定要把这叛逆儿子狠狠揍一顿,可他进了石屋才发现,穆召说他儿子不会死,也就真的仅仅只是没死罢了!   奚青渡被穆召绑在木桩上放血,毕竟对于他来说,龙血也是大补之物,没时间吃内丹,但先讨点儿利息才不会感觉太亏。   而奚青渡此时已经因为失血过多,陷入了半昏迷的状态。   奚不寒急忙把儿子放下来,给他止血,又喂了点儿补充气血的丹药。   奚青渡这才幽幽转醒,只是有点精神不济。   洪明一群人,则围着那夫妻两商讨怎么交任务。   “任务是处理了初黎镇的妖怪,妖怪明显就是这黑蛟,现在也已经死了,我们算是完成任务了吧?”那弟子一边说话,一边拿眼睛瞟那旁边的罗雯月。   “黑蛟是死了,那这个怎么办?”另一个心直口快的,便直接指了指躺在地上的罗雯月。   “要不……咱就放过她吧?她也是无辜的。”   “可她肚子里怀着黑蛟的孩子,还吸收了那么多妖丹,肯定已经不可能是人了……这妇人也不算人了吧?就这么直接放过,真的好吗?”   众人你来我往的商量了半天,最后决定了,把罗雯月交给奚不寒处置。   反正他们的任务已经完成了,罗雯月和她肚子里的孩子没有做过恶事,不能由他们来处置,正好这俩母子,都已经不算人族范畴了,交给妖灵城,才是最好的选择。   洪明进来石屋,将这个决定告知奚不寒,奚不寒抱着儿子呢,脸上便露出几分为难的神色。   虽然万衍剑宗的做法无可指摘,但把人直接扔给他处理,又算个什么事儿?他难道就能知道该怎么给罗雯月定罪吗?   罗雯月吃了那么多妖族的妖丹,于他来说,肯定也不算无辜啊……而且她还纵容穆召为恶这么久,不管是出自什么原因,都是她间接害死了那么多的无辜百姓和妖族。   洪明说完就带着万衍剑宗的剑修和穆召的尸体回宗门复命了,徒留奚不寒一个人留在这里发愁。   “幸好,韩家那个死心眼儿孩子先前跑掉了,否则现在肯定会一刀把人杀了的。”奚不寒两眼放空,眼神迷离。   他其实,也不知该如何处理罗雯月……   “要是有人能帮我拿个主意变好了。”奚不寒喃喃说完,就见自己儿子猛地睁开了眼。   奚青渡的气息还有些虚弱,他抓住自己老爹的衣襟,半死不活的开口,“别杀她,她,想过,想过要阻止的,那个给妖灵城传信的人,是她!” 第71章 原型。   孟扶光到达石屋前时, 万衍剑宗的弟子已经撤离了,院子里只剩罗雯月一人。   她现在又醒了过了,扶着肚子, 狼狈的坐在地上,正望着地上那一条爬行出来的血痕发愣。   地上已经不见穆召的尸体, 如果不是这行血迹,她大抵会觉得, 刚刚发生的一切, 都是一场梦吧。   孟扶光走过去, 站在她面前。   罗雯月听见脚步声,呆滞的抬起头,望向来人。   孟扶光的外貌,无疑是极好的, 甚至可以说是普通人想象都想象不出来的模样。   罗雯月抬头看着他,只觉得在这昏暗的地洞下, 这人好像周身笼罩着一层淡淡的神光,罗雯月就这么看着, 眼泪不知不觉就滑落了眼眶。   “我只想阻止他继续造杀孽, 但从没想过……要他死。”罗雯月也不知道为什么,便想向眼前这个男人倾述心中的想法。   “真的没想过吗?世间因果本是如此,他犯下如此多杀孽, 便是注定了, 他只有这一个结果。你找了人来阻止他,那阻止的人会以什么手段来执行你的想法?”孟扶光毫不留情的拆穿罗雯月话里的漏洞。   “以杀止杀。”孟扶光垂眸看她,语气平淡。   但听在罗雯月耳中, 却如惊雷。   她恍惚了一下,突然笑了出来, “哈哈哈是,我早有预感,我怎么可能没想到,在这样做之前,我就把所有可能发生的结果,都想过了……我只是,只是下意识为自己找一个借口,想等黄泉路上再见到穆召时,能显得无辜一些……”   女子又哭又笑的模样,着实狼狈可笑,但是眼前见证的人,却依然没有什么心绪起伏,“他并不曾怪你。”   罗雯月想到穆召最后求他们别伤害自己的模样,不由捂住脸,失声痛哭。   直到如今,她才肯承认,自己的卑劣。   罗雯月哭够了,才低声道,“自从怀孕以后,我就变得很悲观,明明直到穆召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可我还是容易从一些小事里,感到惶恐不安。我对未来的期待,变成了恐惧,我不想这个样子活下去了,自毁的倾向一日胜过一日。”   所以,罗雯月的潜意识里,只剩下了毁灭,毁灭自己,也毁灭爱人……   罗雯月仰起头,“杀了我吧,没有穆召,我也不想苟且偷生。”   她早就不想活了。   罗雯月闭上眼,一副引颈受戮之态。   “如果这是你想要的,我会成全你。”孟扶光抬手,一片镜子碎片,出现在他掌心。   孟扶光的本命法器,自然是溯世镜,他自扬名之后,便少有亲自动手的时候,就算与人交手,也从来不用法器,只凭双手应敌。   而杀一个毫无还手之力的孕妇,他却祭出了本命法器,不是因为她多厉害,只是因为孟扶光心有仁慈……溯世镜会为罗雯月编造一个美丽的梦境,她的死亡,不会有丝毫痛苦。   孟扶光手中的镜片,告诉旋转着,仿佛一片美丽的冰花,而这片冰花,却并非无害,而是带着令人恐惧的危险气息。   镜片脱手,快速飞向罗雯月,射入她的眉心。   “老师不要——”奚青渡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但为时已晚,一切已成定局。   罗雯月受惯性往后仰倒而去,她眼睛睁得大大的,脸上却带着平静柔美的笑容。   奚青渡赶过来查看罗雯月的情况,便见她已经气绝。   “你为什么要杀她?她没有做过坏事!她是被逼无奈的!”奚青渡握紧拳头,愤怒的看向孟扶光。   孟扶光神色恍惚了一下,“被逼无奈,也是要承担因果的。”   他不知是在说罗雯月,还是在说自己……   “可,可就算有因果,那也该交由命运审判,而不是由你来决定她的生死!你根本什么都不了解,只是来捡了个漏!看见她已经不是凡人,便动手杀了他!你根本就是私心!滥杀无辜!根本不配做我老师!”奚青渡一时气急,口不择言。   孟扶光目光一凌,那张常年带笑的温润脸庞,突然变成锋利冷漠的一个表情,“才见面时我有没有说过?你不喜欢我,正巧我也不喜欢你,既然时至今日,你仍是觉得我不配,那咱们缘分已经尽,从今往后,就桥归桥,路归路吧。”   奚青渡从来没在孟扶光脸上看见过如此冰冷的表情,而人在少年时期的自尊心,又往往是最强盛的时候,奚青渡听他这样冷酷,当即也拉不下面子,只想挽回一点自己的傲气,“我讨厌你!我再也不想见到你!”   说完这句,奚青渡便快速逃离了地下溶洞,他怕再听到孟扶光,说出更加冷漠无情的话来。   这句话明明也只是孩子气的发泄之语……   奚不寒赶过来,就见儿子已经跑掉了。   他看向孟扶光,脸上的表情也是有些不赞同的,“那个,扶光君,我知道你德高望重,可你到底还是年轻,不懂人情世故……这罗雯月都已经归我们妖灵城审判了,扶光君不该多此一举插手此事。”   说到这,奚不寒又觉得自己语气有些生硬,又想挽救一下,怕会真的把关系搞僵,“也不是怪你,扶光君有所不知,那罗雯月救了我儿性命,要不是经她劝说,穆召那刀子就不是冲着放他血去的了,而是要直接杀了我儿的。”   孟扶光缓慢的眨了眨眼睛,他的身体已经出现了反应迟缓的状况。   意识到自己时间不多,孟扶光却仍然淡然,“哦。”   他语调有些懒洋洋的,“那便,再也不见吧。”   “……”费了一番口舌的奚不寒,只得到这么一句,心里也生出一些埋怨的情绪来。   他觉得孟扶光这事儿本就做得不对,现在却连服个软都不肯,真是年少气盛,过于骄傲了。   他甚至觉得,都是世人将他的地位捧得太高,才会造成孟扶光现在这么个德行。   奚不寒觉得,年轻人还是不能太自满自负,或许,他也应该检讨一下自己,从前对扶光君的态度太过卑微……他应该让年轻人认清一下自己,明白做人不可太骄傲自满。   怀着这样的心情,奚不寒便不咸不淡的和孟扶光道了声告辞,又追自己儿子去了。   孟扶光没急着离开,而是在奚不寒离开后,原地坐了下来……原来他也会有这么累的一天。   最后,孟扶光还是拖着疲惫的身体,将罗雯月的尸体抱回石屋里放下,这里是她和穆召爱的巢穴,她应该愿意长眠此地。   雪泽苏醒得更晚一些,不明状况的看着孟扶光把罗雯月抱了进来,疑惑的问,“人都走了?”   孟扶光看了他一眼,温和的笑了,“对啊,都走了。”   那些要救人的,没注意到这里还有个人。   那些要伸张正义的,也没想过要安葬罗雯月。   这世间人来来去去,多数都是只在意自己……   ……   微生岚跟着大部队走了一段路,便面色苍白的停了下来,叫住了洪明,“师兄。”   “怎么了?”   “你们先行一步回去复命吧,我好像是内伤发作了,待我调息片刻,再去追你们。”微生岚先前被岷阳剑尊重罚的事,洪明也是知道的。   见师父对他这般苛刻,洪明心中亦是不忍,“有丹药吗?”   微生岚闻言,便知道糊弄过去了。   他低下头,不去看洪明的表情。   其他弟子更是巴不得微生岚慢他们一步回去,毕竟这差事他们没出上什么力,全靠微生岚一人顶住,他晚一会儿回去,正合他们心意,免得微生岚与他们抢了功劳。   微生岚脱离队伍后,便又回到了初黎镇,他与安九约定会合的地方是问仙客栈,他便径直往客栈而去。   安九的房间被孟扶光下了灵决禁制,微生岚不知道,也没想敲门,直接便打算推门而入,这个举动触发了禁制的最高级别防御,一道灵决打出,将准备‘强闯’的人瞬间弹飞了出去。   微生岚重重撞到墙上,落下来时,身影一晃,化作了原型——约莫有个十来寸长的白毛儿狐狸,九条毛茸茸的大尾巴在他身后摆动,简直比他身子还庞大。   微生岚刚才对洪明说的理由,并不完全只是借口,他的内伤确实复发了,再加上刚才一场高强度的战斗,再被孟扶光的禁制攻击,这下便直接稳不住,变回了狐狸形态,因为这个形态的他,所耗能量最少,是身体自然反应下的选择。   变成狐狸后,微生岚在原地四脚摊开的躺了会儿,缓和了一下被撞得晕晕的脑袋,然后又爬起来,又扑到安九门前,用两只前爪,不停的刨起了门,嘴里还发出可怜的呜呜咽咽的声音。   他是被穆召和罗雯月的结果刺激到了,同样是人和妖怪相恋,他下意识的便带入了自己和安九,也就越发觉得不安,只有赶紧见到安九,确认他的存在,才能让微生岚安心一些。   爪子刨门的行为,被判定成了敲门,这一次,孟扶光的禁制没有对他发动攻击。   狐狸锲而不舍的刨着门,总算惊动了屋子里休息的安九。   安九拉开房门,一道白影便蹦到了他怀里,他下意识将其接住,然后才反应过来,这是个活物,再定睛一看,竟然是只貌美的九尾狐。   虽然是缩小版,但狐狸的四只爪子和耳朵尖尖,都带着一戳红毛儿,安九一眼便认出,这狐狸是微生岚。   安九第一面就见过微生岚的原身,但那时候他藏了尾巴,看起来只是一只格外貌美的普通狐族而已,这还是安九第一次看见,他原来有九条尾巴!   “微生岚?”虽然心理是已经确定了他的身份,安久还是唤了一声微生岚的名字来进行确认。   怀里的狐狸‘呜呜’两声,迫不及待的将爪子搭在安九肩头,然后就把头凑过去,急切的开始舔安九的脸。   这熟练的‘洗脸’方式,看来确实是微生岚无疑了。   安九将狐狸搂紧了一些,另一只手从狐狸的脑袋往下捋了把毛,从头一把撸到了他其中一条尾巴的尾巴尖儿,心里感叹了一声‘好快乐’!   撸毛茸茸就是最快乐的!   微生岚背脊僵了一瞬,然后‘唧’了一声,把头往安九怀里拱。   虽然撸狐狸很快乐,但安九还是没有忽略旁的事,他把微生岚从怀里薅了出来,放到桌子上,将他上下一顿打量,“你怎么变成这样子了?是出什么事了吗?”   安九觉得,以微生岚的性子,应该没那么喜欢在人前化作原形的,而且还不是拟态的原型,是真正有九条尾巴的样子。   微生岚伸出一只爪子舔舔,假装听不懂。   “……”安九第一次发现微生岚也有幼稚的一面。   不过也不是不能理解,以他现在的年岁,在妖族里还算年幼,如果不是岷阳剑尊的教养方式出了问题,微生岚现在也应该和奚青渡、韩柊一样,是性格率真浪漫的少年。   安九捧起他的狐狸脸,让他与自己对视,“我知道你听得懂,别装了……你是不是伤得太严重了?没办法维持人形了?”   狐狸歪了歪头,然后摇头。   安九这时候才注意到,微生岚从刚刚起,就一直趴在桌面上,九条尾巴把自己身子盘着,好像在刻意遮挡什么。   难道是伤在了腹部?   安九心生怀疑,便又仔细观察了一会儿,随即确认,他肯定是在隐藏自己的腹部。   “肚子受伤了?给我看看!”安九当机立断的握住微生岚的两只前爪,一个用力,就要将他从桌子上提起来。   狐狸凄惨的‘唧唧’叫了两声,急忙甩出几条尾巴,将自己即将暴露的腹部遮挡起来。   安九被他这样的叫声吓了一跳,随即感觉,心脏被人紧紧攥住。   “很痛?”他以为是自己弄疼了他,更是心急如焚,腾出一只手来,去扒拉他的尾巴。   狐狸身子僵住了,后腿儿扑腾两下,一开始还努力的用尾巴去挡,安九扒拉开一条,他就急忙补上另一条,反正他尾巴多,安九一只手的手速根本比不上他九条尾巴的反应速度。   偏偏安九又不敢放开捉着他两只前爪的那只手,他敢肯定,自己要是一松手,微生岚绝对就窜出去,不给他机会看了。   一人一狐你来我往的折腾了一会儿,最后安九假装生气道,“你再扑腾,我就再也不抱你了!”   狐狸委屈巴巴的看着他,哼哼两声,好像在控诉什么。   见安九一副不为所动的模样,他便丧气的垂下头,尾巴也松了下去,只留了一条毛绒绒的大尾巴横在身前,其他八条则疯狂在身后摆动不停。   安九知道,他这是妥协了,于是再次伸手,将他唯一的那条尾巴扒拉开,然后……   “啊你!”安九猛地收回了手,表情尴尬的转过头去。   微生岚也背过身坐着,委屈的舔舔自己……明明是安九撸他尾巴根,才害他变成这样的,他还非要看,狐狸不要面子的吗?   安九则是尴尬无比,但又忍不住要想……   狐狸的那根也……   太红了吧?   还是说,是因为他的毛太白,所以把它衬得红?不过白生生一片里这么大剌剌的杵着一抹红,他真是想当做没看见都不行。   也怪自己反应慢,微生岚明明都用尾巴挡来挡去不给看了,自己也没意识到那里是狐狸的隐私|部位。   那个,人和狐狸的差距,太大了,也不怪他没意识到吧。   安九等了一会儿,直到自己脸上的热意消退了一些,他才小声的问道,“那个,你好了吗?”   虽然安九自己也不知道,这事儿要怎么才能好。   然后他便察觉,狐狸用爪子刨了刨自己。   安九转过身,狐狸蹲坐在桌子上,九条尾巴铺满了桌面,已经不像刚才那样姿势怪异了。   安九坐到桌子前,把自己储备的丹药全掏了出来,一股脑儿的堆在了狐狸面前,“有你用得上的吗?你随便挑,都是孟扶光给我的。”   他坚信孟扶光给他的,都一定是最好的。   微生岚歪头看了看那些丹药瓶,叼起一个,扔回安九怀里。   或许是变回了原身的缘故,狐狸的本性也被释放了出来,微生岚将丹药瓶一个一个叼起来,扔给了安九,然后用期待的眼神看着他。   安九迟疑了一下,问到,“你想玩儿这个?”   微生岚‘哼哼’一声……   安九捂脸,有些招架不住。   他以为,在面对微生岚人形态那张脸时,自己沉沦得已经够快了,没想到面对一张毛绒绒的脸,他也丝毫没有反抗能力……狐狸怎么可以这么可爱?还哼哼唧唧,比人都会撒娇。   怪不得自古以来,所有的志怪话本儿里,都没有人能抵抗狐狸精的诱惑,这物种就是有天然的优势,长在了人类的审美点上啊。   安九把瓶子抛出去,狐狸轻松将其接住,然后欢快的摇摆着九条大尾巴,迈着优雅的步伐,朝着安九走去,将嘴里叼着的瓶子又吐到他掌心。   开心的玩儿了一会儿,微生岚心满意足,他在幼年时期,总看其他同伴玩耍,他自己心底的贪玩天性,则一直被压抑着,从来没人陪他玩儿,也没人提过和他玩。   真的好喜欢安九,他一定是上天带给他的,最好的伴侣。微生岚这样想着,狐狸眼眯成一个感到舒服时才有的弧度。   但他只开心了一会儿,在感应到某一道熟悉的气息威压后,立马警惕的竖起耳朵,连背毛儿都炸了起来。   “怎么了?”安九不明所以。   微生岚回过神,上前叼住安九的衣摆,四条腿儿蹬地,要把安九往外拉。   安九看出微生岚的意图,但他还有些犹疑,“可是扶光让我不要离开这里,我们还是再等等吧。”   昨天偷偷跑出去,已经是他的不对了,今天既然已经答应了孟扶光要乖乖待在客栈等他,自己如果再食言,那就太任性妄为了。   微生岚原地转了两圈儿,看起来很着急。   安九想了一会儿,“那……不然我给孟扶光留个信儿吧?”   微生岚点点头,然后伸出爪子,‘唰唰唰’地在门上留下几道爪痕,就要催促着安九快走。   不过待他们想走时,就已经晚了。   孟扶光的禁制,只拦住了岷阳剑尊片刻,他在意识到这禁制的威力后,便是全力一击,将房间的整个房顶都掀了去。   微生岚回头看见岷阳剑尊的表情,便知道他现在正处于暴怒状态。   安九在房顶被掀飞的一瞬间,便抱着狐狸从窗户跳了出去,然后就地一滚,卸了一些冲击力。   他回头看了眼来人,发现是岷阳剑尊时,竟然丝毫不觉得意外。   怀里的狐狸叫了一声,狐狸的叫声是很尖很细的,必要时候,能成为攻击的手段之一。   岷阳看向化作原型的九尾狐,见他为了个安九冲自己咆哮,更是震怒不已。   他不允许微生岚脱离他的掌控!他永远只能做自己手中的一柄利器!   “还不给我滚回来!”岷阳剑尊冲微生岚开口。   狐狸从安九怀里爬出来,往岷阳剑尊的方向走了两步。   “别去!”安九叫住他。   “他会害了你的!他根本不会好好对你,你忘了吗?他才惩罚了你,用一个无关紧要的小理由!”安九本是想在背后给微生岚上眼药,说说岷阳剑尊的坏话的,眼下却只好当着本尊的面把那些话说出来了。   岷阳剑尊额头的青筋跳了跳,十分凶狠的瞪了安九一眼,“又是你,想不到,你的命还挺硬。”   安九听闻此言,心中立马了悟,那个把他扔到扶柳城自生自灭的,果然就是岷阳剑尊……只不过,他还是太看轻安九,也太看轻安九在孟扶光心里的地位了。   确定了岷阳剑尊对自己做的是,安九当然更是不留余力的开始挑拨,“之前我会失踪,都是岷阳剑尊搞的鬼,他想害我!想要我的命!”   此话一出,原本正往岷阳方向去的微生岚立马顿住了脚步。   他之前以为,师尊只是不喜安九,他还一直觉得,只要师尊愿意接触了解安九,他一定会接受安九,喜欢安九的。   可他没想到,岷阳竟然是想要安九去死!   他怀疑的看向岷阳,那狐狸眼中,是岷阳从未见过的陌生情绪。   “你找死!”岷阳剑尊怒急,直接招来本命灵剑,一道剑光,便势不可挡的朝着安九挥去。   微生岚扑过去要挡,紧要关头,却见一道银光闪过,一面脸盆大的水银镜挡在了那道剑光面前,并将那剑光直接反射了回去。   岷阳险之又险的避开了自己那道剑光,只不过,他下手没留余地,虽然躲开了剑光,却还是被自己的剑意扫到,猛地低头吐出一口鲜血。   再抬眼时,便见青衣青年以飞身挡在了安九面前——这是护着他的人到了。   “孟扶光!你的人可是教养得好啊!竟然教出个小娼妇,勾引我徒弟!”岷阳剑尊恨恨开口。   孟扶光目光一冷,“剑尊,请注意你的用词。”   说完,他召来溯世镜,摆出防御之姿。   岷阳剑尊两年前,就曾与刚成年的孟扶光在伏羲行宫的道场比试过,那时候的孟扶光,尚且没有掏出过本命法器,便已经与岷阳剑尊打成了平手……也是因为青年拥有这般恐怖的实力,岷阳剑尊这样刚愎自负之人,也不得不给足了这年轻人面子。   现在岷阳剑尊已经受了伤,而孟扶光也祭出了溯世镜,他便理所当然的觉得,自己不是孟扶光的对手。   “好好好,那便别怪老夫代为管教了!”话音刚落,岷阳剑尊便是辟出狠厉一剑,孟扶光抬手化开他的攻势,却见岷阳剑尊剑尖一偏,朝着安九而去。   这下子吸引的不止孟扶光,连狐狸也被他这一剑吓到,一人一狐同时往安九面前挡。   岷阳剑尊见微生岚过来,竟然虚晃一枪,丢下一个迷雾决,趁机抄起狐狸,便不战而退,失去了踪影。   等到孟扶光与安九面前迷雾散尽,他们才发现,眼前早就没了岷阳剑尊与微生岚的影子。   “他肯定是回东岐之巅了!”安九想也不想,便要追去。   身边的孟扶光却踉跄一步,竟是站都站不稳了。   安九走出去好远,却没见孟扶光跟上,正要回头催促,便见离他不远的青年,正默默望着他,眼底流淌着一抹不易被人察觉的温柔和不舍。   “你怎么……”安九话说到一半,却被眼前的场景骇住。   那风华绝代的青年就这么站着,什么都没做,什么都没说,头顶一抹霜白,却迅速从发根蔓延到了发尾。   孟扶光就这么站在安九面前,瞬间白了头。   安九愣然的朝他走了几步,反应过了后,才飞奔着回到孟扶光身边。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安九喃喃不停,重复着这一句话,他伸手捞起孟扶光的长发,翻来覆去,反复查看,确实是白了,突然就白了……   “乖,没事的。”孟扶光依然是这一句,就像当初将安九从熊熊大火里抱出去时一样。   可此情此景,却无法像当初那样,给足了安九安全感。   “为什么?”安九慌得不行,眼泪瞬间又憋不住了。   这怎么可能没事,谁家好人无缘无故瞬间白了头发!   孟扶光无奈的笑,“我也没想到,会这么快。”   “什么这么快?会不会有事?你会没事的对不对?你那么厉害?”安九期待的看着他,想要从他嘴里得到一个确切的答案。   孟扶光静静看了安九很久,再次伸手,戳了戳安九的脸颊,“你怎么这么傻,难道你就从来没想过,你是我的转世,如果我不死,又怎么会有你呢?”   有的人,活得懵懂,就万事不操心,也不会被忧愁所扰。   孟扶光也不想点明此时,但时间来不及了,与其猝不及防的离开,留安九惶恐害怕,不如狠心一点,让他早点明白。   安九愣住……   其实他并不是真的一点都不懂,他心里也隐约有过这样的念头,可那个念头在与孟扶光的相处中,被他的潜意识,不知不觉的摁了下去。   孟扶光这么厉害,他什么都知道,什么都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一定也有办法,让自己的意识得以延续的吧?   安九自己都不知道,他早就在内心里,神化了孟扶光,将他当做了无所不能的神明。   神明是不会死的,所以孟扶光也不会。   他一直这么坚定的认为。   如果孟扶光不戳破他这个心思的话……   安九表情一片空白,他问孟扶光,“我是不是,很少回头看你?”   孟扶光的眼神更温柔了,他明白安九在表达什么,他是想说:我是不是,对你的关心太少?以至于你走到了这个地步,我才察觉不对。   “没关系,只要小九以后多关心关心我,弥补我就好了。”   安九眼含希冀,“会有以后?”   孟扶光轻声道,“会……”   ……吧。   后一个字,被他咽了下去。 第72章 怎忍。   虽然很担心微生岚, 但安九也不可能放下这个状态的孟扶光不管。   而孟扶光嘴上说着‘没事的’,但他刚才有那么一瞬间,失去了对肢体的管控能力, 虽然时间很短,但孟扶光发现了, 他的腿动不了。   只是他面上还是云淡风轻,回答着安九的问题, 甚至有心情跟他开玩笑。   “你到底做了什么?不许糊弄我了, 难道连你也觉得, 我是个可以随意被糊弄打发的笨蛋吗?我什么都不配知道吗?”安九咬咬牙,把话故意说得狠,就是因为他知道,如果孟扶光存了心不肯说, 那自己也拿他毫无办法。   不过安九放完狠话,自己就先流眼泪了……他就是很容易掉眼泪, 也不是他自己想要示弱。   孟扶光看他哭得眼眶鼻尖发红,像一只大暴雨的天气里, 被人扔在路边的猫咪, 湿漉漉的,很可怜的模样,他便觉得不忍心, 想把小猫抱起来, 藏在怀里,给他遮风挡雨。   他低低叹了口气,“只是必须要经历的而已。”   安九知道, 他说的‘必须要经历的’,是指死亡……   明白是一回事, 但要接受,却是另一回事。   安九道,“就算要经历,可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死去,你肯定还做了别的对不对?”   孟扶光哑然失笑,小九其实也挺聪明的。   “献祭而已。”他看见,新的王朝兴起,有人对他的存在感到不安,修真界业火教冒头,怂恿修士将他架上祭台。   真正将他架上祭台的人,并不一定是想要献祭他,可能只是单纯的要他死。   而被绑在祭台上的人,才是真正将自己祭献掉的人。   安九呼吸一窒,好半晌,才嗫嚅着问,“祭献,什么?”   孟扶光思考了一下,然后觉得,既然话都已经说到这个地步了,那便没必要再继续瞒着小九,“换你重生。”   短短四个字,带给安九的震撼不可谓不大。   他以为自己得以重来一次,是上天垂怜,却不曾想,这个机会,是有人付出了生命的代价,替他争取的。   “你怎么,怎么……”安九泪流满面,已是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他不知道应该怎样表达自己复杂混乱的心情,他只是觉得不值,替孟扶光不值。   就像安九刚知道,自己是孟扶光的转世时,总觉得很自卑,觉得自己哪哪儿都比不上孟扶光一样……现在知道了孟扶光用他自己的命,换了他的重生,安九还是觉得很亏。   他哪里值得孟扶光付出这样的代价换他重来一次啊?这和丢了西瓜捡芝麻有什么区别啊?   当然,安九觉得,孟扶光那个,肯定都得是翡翠西瓜,自己却是实打实的烂芝麻。   安九越想越觉得难过,哭得稀里哗啦的。   这次不仅仅是因为泪失禁了,而是真情实感的悲伤,抑制不住的难过。   孟扶光也没想到,话说开后,人哭的更狠了,他又想了想,试图说一个笑话,缓和一下安九的心情。   “你要这样想,我死了才会有你,我献祭而死,还能换你一次重生,相当于我一条命,换了你两条,这难道不是赚了吗?”   “……”安九抽了抽鼻子,更悲伤的看他。   这是什么地狱级别的笑话!   安九抑郁了好久,突然想起了那个话本儿,他带着最后一丝希望,向孟扶光讲述了自己重生前看见的那个故事,语带希冀的问,“你所说的未来,那个话本里的完全不一样。你说有没有可能,那个话本儿讲述的,才是世界的真相,你根本不用付出这些,而我也已经挣脱了话本儿的命运?”   其实孟扶光之前在扶柳城时,就听安九说过类似的话,他本是聪明绝顶,当时就听出了端倪,只是因为没有验证,便就没有与安九细说。   现在孟扶光已经弄清楚了天道的本意,对这个所谓的‘话本儿’剧情,也算是搞清楚了来龙去脉。   “那只是一个假象。”   “什么假象?”安九懵了,他一直把那本书里的剧情当做上天的指示来着,为此还一度想过要避开书里的主要角色。   孟扶光便对这情况,用安九能听得懂的逻辑,和他解释了一番——   孟扶光说,一个小世界,在面临毁灭时,其实也会产生自救的意识。   小世界会向外发出自救的信号,让其他世界的人能感应到祂们的存在,而且世界意识会把祂觉得最关键的信息传递出去,以求能得到关键救援。   但是世界与世界之间的距离太远,屏障太厚,传递出去的信息,很可能会变成零散、无法衔接的碎片。   而接收到这些信息的,另一个世界的人们,往往都是灵感比较强烈的人。   这样的人对于求救的世界意识来说,有好也有不好。   好的地方是,他们灵感强烈,能接收到来自遥远异世界的信息传递。   不好的地方是,他们灵感太过强烈,总容易在梦中接收到各种驳杂的信息、信号,而且他们多数会把这当成是自己天马行空的想象力,后续再把那些乱七八糟的信息一糅合,创作出一个与世界意识所求之事似是而非的故事来。   安九听完孟扶光的解释,似懂非懂,“是,是说,那个故事,是异世界的人,根据我们世界传递给他的信息碎片,将其当作了脑洞灵感,进行的二次创作?”   孟扶光点了点头,揶揄一笑,“说不定我们这个世界的创作者们,所谓的创作灵感,也是接收的,来自其他世界意识的各种信号呢?”   “啊?”这种思维逻辑,对于脑袋简单的安九来说,还是太超前了。   但孟扶光解释得其实很浅显易懂,安九也能听懂,就是觉得很是不可思议。   而且,这个解释算是打破了安九的最后一丝念想。   接下来的一路,安九都显得郁郁寡欢,孟扶光为了转移他的注意力,只好又提起了微生岚的事。   “岷阳把微生岚带走了,可能会叫他受点苦。”   一提到这个,安九就是一脸愁容,“岷阳剑尊真的好喜欢体罚微生岚,怎么会有他这么坏的师父?你都不知道,他会因为微生岚没有按时修炼,就用鞭刑鞭笞他,还会因为他想来找我,就干脆穿了他的琵琶骨,把他锁在暗室里……这一次微生岚都算是公然反抗他了,岷阳那老贼肯定会下更重的手!”   安九越讲越是咬牙切齿,说到后面,连个正经称呼都没有了,直接开始骂人。   孟扶光还是第一次听包子似的的安九骂别人,没什么杀伤力,还感觉有些可可爱爱的。   他摸了摸安九的脑袋,脸上露出一个浅浅的笑,“我知道你很着急,但是我帮不了你了,你要靠你自己去救他……小九会害怕吗?”   安九摇了摇头,他摸了摸自己的头发,得意道,“我已经明白了,我在这里是特殊的,对不对?”   孟扶光失笑,“对,小九真聪明。”   孟扶光自然知道安九在这里的历史还没被溯世书认同,所以他所经历的一切,受的伤,甚至是死亡,只要他灵台清明,认定自己没事,便都不会带到现实。   只是孟扶光不想看见安九受伤或者死亡,哪怕是虚幻的经历也不想。   虽然结果是虚幻的,可那些过程、那些受到的伤害和痛苦,却都是真的啊!如果心智不够坚定,无法摆脱那些痛苦经历带给他的影响,就会像之前的司玄夜一样,把伤和心魔都带回到现实本体上……那便是孟扶光最不愿意看到的结果。   而且也不是孟扶光不信任安九,只是舍不得他再吃苦而已。   所以一直没有告诉安九真相,怕他有恃无恐的去做傻事……   只是,事态发展到这一步,他也已经没有了别的选择,而安九也已经猜到了真相,就好像这一切都是命中注定,是早已被安排好的走向。   孟扶光召出溯世镜,将它放在安九手里,“我还能做的,便只有这个了。”   溯世镜在孟扶光手中时,是一块不规则的水银镜,它的边缘锋利,一看就具有很强的杀伤力。   安九将溯世镜拿到了手里,它便变成了安九在现实中时,见到过的那面铜镜。   “我没有修为,使用不了法器的。”安九好奇的把玩了一下溯世镜,然后将镜子递换给孟扶光,失落的摇了摇头。   孟扶光伸手,将自己的手覆盖到安九手心上,溯世镜被他们的掌心贴合捂住。   “现在有了。”孟扶光语气平静,让安九一开始时,都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暖洋洋的灵力,顺着两人相贴的手掌心,流淌向了安九,经过了溯世镜的转化,安九原本会排斥外界灵力的身体,竟然十分顺利的将其接受了。   溯世镜甚至能用孟扶光的灵力模仿司玄夜的灵力和气息,解开了桎梏安九许久的封印。   因为是在溯世镜的世界里,安云歌毒药影响的也不是这个虚幻体,安九恢复修为的过程十分顺利,没受到任何副作用影响。   安九十分惊讶,溯世镜应该算是当世最强辅助法器了吧?虽然还不知道他的攻击力如何,但就凭安九了解到的,它的那些旁的作用,就全都是很厉害的功能了。   有了溯世镜做转换链接,安九接受起孟扶光的灵力来,也很顺畅,而且孟扶光的灵力虽然澎湃,但经由溯世镜的缓和,便变得尤为细水流长,成了安九可以接受的一个范围程度。   再加上安九本身体质特殊,天灵根不需要经历雷劫,又处于溯世镜内,溯世镜会自动护主,安九直接无痛晋升到了金丹期,直到修为缓慢爬升金丹后期,只差一步就能突破元婴,灵力增长的速度才开始减速。   但仍旧处于一种极慢爬升的状态,倒不是安九把孟扶光修为吸收完了,只是因为安九的灵脉最大承受限度就在这里了,要想接着进阶,便只能靠拉长时间,让灵力慢慢冲刷安九的灵脉,带他年迈拓宽之后,才能继续吸收了。   无论怎样。孟扶光的灵力修为,对于安九来说,都是一个能天长日久,不断吸收的巨大宝藏。   ……他把自己的生命、修为、法器,还有未来,通通留给了安九。   哪怕是安九这样的天然呆,也明白孟扶光究竟为自己付出了多少。   他欠孟扶光太多。   安九抽了抽鼻子,对孟扶光郑重道,“你好好休息,等我救了微生岚,回来就将修为还你。”   孟扶光微笑着点了点头,却又道,“不用还我修为,我留着的意义不大。”   安九生气,“什么不大!可大了好不好,你把修为给了我,那你怎么办?最后还要……还要……”   ‘献祭自己’这四个字,安九却是怎么都说不出口。   如果不提这个事,孟扶光就不会去做就好了。   孟扶光知道安九在想什么,他便催促道,“快去吧,别让狐狸等太久。”   “哦。”安九乖巧起身,往外走了几步,又回头看孟扶光一眼。   他总感觉不安,却又想不出具体的解决办法,最后他学着孟扶光的办法,在他的房门上下了禁制,不让其他人随意出入。   安九道,“你好好休息,一定要等我回来,我很快就会回来的,真的很快!”   安九反复强调着,不仅是告诉孟扶光,也是在提醒他自己。   白发绝代的青年坐在原处不动,只是含笑看着他。   安九便准备关门。   房门关上的最后一刻,孟扶光又喊了安九一声。   “怎么了?”隔着一道缝隙看他,安九生出一种,在暗中窥视神明的错觉。   孟扶光身上好像真的有了神光……安九便没再推门,就这样隔着一道门缝,与孟扶光对话。   他怕自己惊扰了神明。   孟扶光微微抬眼,“小九会永远记得我吗?”   安九想也不想的回答,“当然会。”   如果死亡已是定局,安九也不会刻意去说一些虚假的谎话,虽然他并不希望,孟扶光只存在于自己的记忆里,但现实就是,一千年后的世界,只有安九,没有孟扶光了。   “去吧,早去早回。”孟扶光释然的笑了。   “嗯!”安九点头,转身之前,他好像看见孟扶光嘴唇动了动,只是没听见他的声音。   再回头看,便只见他疲惫的闭上了眼睛。   安九心里有些疑惑,孟扶光他……刚刚是说了什么吗?   不过见他这么累的样子,安九也不好再为了一些小事打扰他,心里便想着:算了,等会儿回来后,再问问他吧……希望到时候,他精神能恢复一些。   房门彻底合上。   那句无声的话语,只在这个房间里,沉默的回荡。   他说,若得小九一世的记挂,即使是消亡……   于他亦是,长生。   ……   万衍剑宗到底是岷阳剑尊的宗门,东岐之巅更算得上他的私人领地,所以就算逃走,他也没打算离开万衍剑宗……他还不信了,孟扶光再是厉害,还能追到他东岐之巅来跟他动手。   更何况,他并没有伤到安九,反倒是他的徒弟,却是真真切切被他那凡人侍宠给毁了!   他才是占理的那一方,就算孟扶光追来,在自己的地盘,他也不可能拿自己怎样。   这便是岷阳有恃无恐,敢直接回到万衍剑宗的理由。   而岷阳剑尊回了万衍剑宗,第一时间却不是闭关养伤,而是把微生岚带回了暗室。   今日微生岚的举动,可以说是触碰到了他的逆鳞,让他震怒无比。   岷阳剑尊捏了个法决,不顾微生岚的虚弱,将他强行变回了人形,束缚在了刑架上。   微生岚掀了掀无力反抗,也懒得反抗,左右不过就是那些责罚罢了,他早就习惯了。   如果不是安九告诉他,天底下没几个师父,会这样对待徒弟,微生岚甚至都不会觉得,这样的惩罚,需要他去反抗。   岷阳见自己养大的狐狸,对他生了间隙,心中怒意更甚。   他呵斥道,“微生岚!你这是什么态度?如今做错了事,不但不知道反省,还连为师的惩罚都不再放在眼里了吗?你真是被那个混小子带坏了!我真是后悔,当初在凡俗界,没有一剑杀了他!”   听到岷阳剑尊这话,微生岚消极的情绪才有所收敛,他艰难抬头,不可置信的问,“师父,为什么要杀了他?他是我的爱人,为什么要这样对他?”   “爱?”这个字彻底激怒了岷阳,“你懂什么是爱?你只是下山一趟,便被一些花里胡哨的东西迷了眼而已,你如今的重中之重是修炼,是突破境界早日飞升,而不是和一个凡俗界没有前途的家伙谈什么情爱!”   岷阳的声音越发用力,像是要把自己心中的情绪全部倾泻出来。   他拿起鞭子,指了指微生岚,“你还好意思问我为什么要这样对他?你看看你和他搅和在一起后,对我说了多少谎言?你以前可曾如此?”   狠狠的一鞭子下去,微生岚闷哼一声,胸口绽开一道血痕。   “洪明说你旧伤复发,体力不支,为师如此担心于你,放下手头的修炼,赶来接你,你呢?你在做什么?你化作原型像个玩物一般,在逗那凡人开心!”岷阳越说越气,脸皮胀得通红,可见是怒急攻心,气血上了头。   听闻此言,微生岚表情微微有些迟疑……他觉得自己的隐瞒,或许也是最大的错误。   他甚至在想,如果一开始的时候,他就对师父说的真话,事情是不是就不会发展到这一步?   这一次也确实是他撒谎在先,辜负了师父的好意。   微生岚正想认错,却见岷阳又是一鞭子挥了下来,伴随鞭子破空声而来的,还有岷阳的质问,“告诉我,你不会爱他。”   微生岚便又紧紧闭上了嘴。   只是挨鞭子而已……   到最后,岷阳本就受伤的身体已经累得抬不起手了,微生岚浑身上下也不见一片好肉,可他依然没有松口,就这么硬生生的受着。   很显然,没能听到想要的答案,这一通刑罚也并不会让岷阳消气,恰恰相反的是,他心中怒气更盛,甚至产生了要毁掉微生岚的念头……不再顺手的武器,自然没有再留着的必要。   不过这样的念头也只是一闪而过。   岷阳剑尊强自冷静了一下,转头出了暗室,再回来时,手里拿了一些作用不明的法器。   微生岚伤得已经很重了,他面白如纸,冷汗不停的从额头溢出,在看见那些法器时,身体开始不由的颤抖不停。   “不,不要……师父……”这是微生岚长这么大,第一次求人。   岷阳的表情看起来很平静,只有熟悉他的人,才能看出他眼底的疯狂。   他说,“原本不想这么早这样对你的,可是你太不听话了,这么小就想着要和别人跑,想要背叛为师……”   汗水流进微生岚眼中,将他刺激得溢出一些生理性的泪水,他狼狈得抬起头,这也只能无力的摇摇脑袋,“我没有,背叛师父,我不会……”   “住口!你知道什么!情爱是这世上最无用的东西。你只有断情弃爱,才能早日修炼到最顶峰。”岷阳说着,脸上竟露出一个诡异又温柔的笑意来,“阿岚听话,为师都是为了你好,等为师为你剥离了七情六欲,你便能心无旁骛的修行无情道了。”   是的,岷阳剑尊早早为他安排好的这条路,便是转修无情道。   狐族生性多情,他亦早料到会有今日,所以法器和丹药,也是早就准备好的,即刻便能动手。   “剥离七情六欲,无异于分裂神魂。开始的时候虽然会有些痛苦,但只要熬过了分魂之痛,你日后的修炼,便能事半功倍……那多出来的那一魂也好处理,才开始的时候他会很虚弱,为师会助你将他封印压制,待你今后实力强大,便能轻而易举,将其抹杀。”   岷阳剑尊说着,便伸出一手,捏住微生岚的下颚,将他脸抬了起来,另一手,则将一枚钉子状的法器,钉入微生岚眉心,那钉子在触及微生岚身体时,便化作一抹灵光,不会在肉|体上留下任何痕迹,却能将修士的神魂牢牢钉住,让他不得挣扎,方便接下来的动作。   可是伤在神魂的痛,远比肉|体上的强烈百倍千倍,哪怕是微生岚这样伤口愈合能力极强的人、曾经受过了无数的伤,都没能让他感觉痛苦的人,也忍不住在这样的折磨下凄厉嘶嚎。   却又无力挣扎…… 第73章 爆发。   被剥离七情六欲, 是一种什么感觉?   微生岚知道,除了神魂被割离的那种剧烈疼痛外,还有一种, 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身体,被一点点蚕食消失的心理恐惧。   他说不清自己具体失去了什么, 但他又清楚的知道,自己变得不再完整。   当那个过程进行到后半段时, 微生岚便已经疯了……   分裂出的两道意识虽然虚弱, 但都承载了他的记忆, 他处于混沌混乱,不知道自己是谁的一种状态。   他的躯体变成了一具空壳,识海里被割裂的两道意识并不想轻易分开,却被能割开神魂的法器将他们最后的链接斩断。   “好了, 只需要将那些不需要的感情割裂再封印,你便会是最适合无情道的修者。”岷阳放下法器, 捧起微生岚的脸,温柔的说到, “是为师最看重的弟子……”   可惜, 此时的微生岚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没得到回应,岷阳也不生气,毕竟他的计划, 还差最后一步‘封印’没有施行。   等到承载着七情六欲的那一抹分魂被封印起来, 微生岚便会正常了,他将是自己手中最完美的杰作!他会亲眼见证他的成长,见证他站到顶峰。   制封印时, 暗室的石门突然被人从外面震碎。   安九曾经也被关在东岐之巅的暗室过,所以知道暗室的位置。   上次来东岐峰见了微生岚, 他便怀疑岷阳是把人囚禁在了暗室里,所以这次冲上来,安九直接选择了来暗室,倒是歪打正着的节省了时间,没让事态往更糟糕的地步。   暗室是有隔音的阵法在的,安九其实也不确定,微生岚在不在里面,但在刚才,他感觉一阵心悸胸闷,一种强烈的不安情绪涌上心头,让他想也不想的,便冲动使用了暴力,强行破开了暗室的门。   而震碎石门后,眼前的场景,也是让安九目眦欲裂。   被架在刑架上的少年浑身上下,已经被鲜血浸了个透,那些狰狞的鞭痕,只是看上一眼,便是叫人觉得痛不欲生。   微生岚胸膛起伏微弱,头也耷拉着,连有人闯了进来这么大的动静,都没能引起他的反应,让他抬头看上一眼。   安九还是第一次见微生岚如此没有生气的模样,奄奄一息的,好似随时都会失去。   安九一直都很惧怕死亡……怕自己会死,也怕自己身边,那些他在意的人会死。   “微,微生岚?”安九声音颤抖的喊了一声,微生岚头动了动,却没能抬起来。   这样一个细微的反应,把安九的心都给狠狠揪了起来。   这时候,一旁的岷阳倒是回过了神,他看向安九,眼底是毫不隐藏的杀意,“是你?你竟然还敢送上门来!”   岷阳剑尊看了看门外,见没有孟扶光跟着,眼中便闪过一抹狠厉的光,“来的正好,我便在阿岚面前杀了你这祸害,稳固他的无情道心!”   既然没有孟扶光护着,那就是他自己找死了。   他今日就定要让这祸害有来无回!就算要因此得罪孟扶光,他也在所不惜……他还不信,他偌大一个剑宗门派,还能奈何不了一个已经亡国的凡俗皇子!   安九听他讲什么‘无情道心’,就来气!   “你少在这里装什么好人了!你自己修的就是无情道,养着微生岚也不过是为了飞升时杀了这亲手养大的徒弟正道而已!说什么是为了微生岚好,你就是自私自利,只为了自己考虑!”安九毫不留情的在微生岚面前戳穿了他,希望微生岚听到他说的话,能早点清醒过来,不要再被岷阳操控。   岷阳剑尊闻言,却是愣了一下,接着急忙回头去看了一眼微生岚……微生岚依然垂着头,好似对安九的话没有半分反应。   而岷阳剑尊的这一系列举动,在安九看来,就是被戳穿了阴谋诡计后的心虚。   岷阳剑尊很快就回过头,面沉如水的召唤了自己的长剑,冷笑道,“好个伶牙俐齿的混小子,还污蔑本尊,挑拨本尊与弟子的关系……好好好,既然你这么能说会道,本尊就割了你舌头,再让微生岚亲自动手杀了你,为他自己证道!”   安九心中闪过一抹疑惑,但仍旧坚定的反驳,“他不会!”   岷阳讥讽道,“那你便试试,他会不会!”   说罢,岷阳攻势强硬的冲安九挥出长剑,安九抬手去挡,几个回合之后,岷阳剑尊便发现了问题,“你为何会万衍剑宗的剑招?”   安九应对一个炼虚期的修士,还是十分吃力的,哪怕有孟扶光的修为加持,但安九本身只修行了四年,这样的阅历,远远不是岷阳剑尊的对手。   他估摸着,自己最多还能撑个百来十招。   而此时,听闻岷阳剑尊此话,他眼睛一转,故意刺激他道,“对啊,你猜猜看,我一个凡人,为什么会使你们万衍剑宗的招式?”   岷阳剑尊心中其实已经有了定论,听安九如此挑衅,气息不由又急促几分。   岷阳剑尊好像特别容易动怒,情绪有些失控,在愤怒情绪操控,他的剑招攻击也有些扭曲变形,好几次剑光扫过,安九没有刻意躲避,都落了个空。   安九见这招有用,便继续激怒他,“没错,正如你想的那样,我的这些招式,都是微生岚教的,他手把手教的哦。”   “啊,这样算起来,我是不是还应该,尊称剑尊一声师祖?”   最后这句话,堪比暴击,岷阳剑尊心头一梗,眼眶都气得通红,“混账东西!你给本尊去死!”   接下来,岷阳剑尊的攻击越发没有了调理,简直是在胡乱劈砍。   这种情况下,安九虽然一开始会觉得应对起来轻松一些,但毕竟修为压制在那里,越往后他只会越吃亏。   但好在,安九的目的并非是与他拼个你死我活,他只打算扰乱岷阳的心智,趁他松懈时,将微生岚带走。   安九的目的也确实快要达成了,岷阳后续的攻击,完全是发泄情绪式的乱扫。   他便找准机会,来到微生岚身边,灵力震碎了束缚他的法器,将微生岚放下来。   而他这一举动,刚好被岷阳瞧见,他原本通红的双眼,瞬间被怒火掩盖,他遮掩了数百年的心魔,在此时此刻,彻底席卷了他的神志。   “把他给我放下!谁都不许靠近他!”谁都不许靠近微生岚!   ……也不许微生岚,和其他人接触!   岷阳剑尊的偏执和控制欲,早已成了他的心魔。   安九心中一惊,反而加快了手上的动作。   他原本只是想让岷阳发会疯,但没曾想,竟然勾出了他的心魔,眼看着他身上的灵气转为黑色,安九便知道大事不妙了!   继承了孟扶光一小半的修为,安九现在连元婴期都没有达到,要应对一个炼虚期的剑修,本就已经是重中之重的任务,结果这个炼虚期的剑修现在还有堕魔的预兆!这可叫他如何对抗得了。   安九将微生岚解下来,便伸手架住他,想带着他逃跑,他原本还在庆幸,微生岚如今是少年形态,他扶着还算容易,没想到下一瞬,他架着的这个身负重伤的少年,便死犟在原地,不肯挪步了。   微生岚依然低垂着头,声音嘶哑破碎,“师尊……是要,拿我证道?”   “你现在还想这个干嘛?先跟我离开啊!他根本就不在意你的生死,你仔细想想他是怎么对你的?现在问这个有什么意义?”安九又急又气,一股脑儿的把自己的观点说了出来。   这种话,其实很是主观,如若放在寻常,安九也不会说这种主观意义的片面看法。   岷阳剑尊没有回答,他现在一心只想杀了安九。   眼看对方的攻击将近,安九不得不放下微生岚,召出溯世镜,再次与岷阳交起手来。   见到溯世镜时,岷阳好像恢复了片刻的神智,他对孟扶光的法器还是有所顾忌的。   因着这份顾忌,让安九在岷阳剑尊手下又多撑了几个回合。   但他到底抵不住梦魔炼虚期剑修的攻势,这不单单只是修为上的差异,还有阅历和实战经验上的。   安九一个不查,被岷阳找到机会,破开防御,一剑刺向了他的心脏。   安九在那瞬间,便知道自己闪避不及了,他下意识的闭上了眼,却没等到想象中的疼痛降临,于是他又立马睁开眼,便见到一把熟悉的灵剑,正与岷阳剑尊的长剑对峙着,两笔灵剑剑尖碰撞的地方,漾开一道道外溢的能量。   “焚心!”   安九侧头去看,便见微生岚站在他身边,目光坚毅的对上岷阳——他终于,还是摈弃了自己的坚持,用剑尖,对准了抚养他多年的师尊。   少年沾满血污的破烂长袍、散乱脏污的长发,均在灵力的震动下鼓动翻飞,露出那张皎月般清隽俊美的脸庞。   他嘴角还染着血,苍白的脸颊上也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沾了血痕……但这些都无损他的美貌和气势,他像一柄已经出鞘的,锋利的剑,带着无比凌冽的攻击力,席卷战场。   “师尊,回答我。”微生岚笑了一下,语调温和。   那一瞬间,安九恍惚了一下,好像看见了一千年后,狐狸与他相处时的模样。   他晃了晃头,把这个莫名其妙的念头压在脑后,同微生岚一起,看向岷阳。   岷阳剑尊看着‘焚心剑’,突然一阵大笑,笑够以后,才失望的看向微生岚,“你要用为师所教导的东西,来对付为师?”   说完,岷阳剑尊又接了一句,“……我差点忘了,你已经在用我教你的东西,来对抗我了。”   他是指安九会万衍剑宗招式这件事。   微生岚没解释。   岷阳剑尊也不再开口。   两个人都像被下了禁言咒一般,没有再多说一句,而是快速交起手来。   微生岚不亏被称为这一辈的第一剑修,如果不是他生的时代不对,在这个妖修还不太能得到人类修士接纳的时期,他应该能得到更高的荣誉,和更多人的尊重。   可微生岚也太年轻……   岷阳的灵剑一步步逼退焚心,将它压制到微生岚身前,紧着着,岷阳灵力一震,焚心剑前的灵力气罩被震碎,微生岚受到反噬,猛地吐出一口鲜血,踉跄着退了两步。   “你还不到出师的时候,是打不过为师的。”岷阳虽然说着否定微生岚的话,但看向微生岚的眼光,却是满意无比。   ……这是他用心培养出来的弟子啊,他如今才不过百岁,狐族的寿元又本就比人类修士长得多吗,他如此年轻,便达到了这般成就,只要继续潜心修炼,假以时日,一定能超越自己,顺利飞升!   岷阳还是很欣赏微生岚,想要将他挽回,“随为师回去,你的前途将不可限量。”   安九在身后拉了拉微生岚的衣摆,想提醒对方,岷阳剑尊不怀好意。   微生岚却先一步摇了摇头。   岷阳剑尊再次怒火攻心,心魔增长的速度更快了一些。   微生岚却道,“师父,你告诉我,你是修的无情道吗?因为你修的无情的,所以才要强逼着我也修炼此道?”   “……”岷阳剑尊沉默了。   微生岚了悟的点了点头,“我明白了……”   “你根本不明白!”岷阳剑尊怒喝一声,甩出一道剑光,完全不再留手。   安九想要偷袭岷阳剑尊,也被他识破,被他一把震开,撞到了暗室石壁上。   这一下被伤得极狠,安九只感觉自己五脏六腑都好像移了位一般,胸口涌上一抹血腥气,他一张嘴,夹杂着破碎内脏的鲜血便涌了出来。   可真脆弱啊……   安九想着,胡乱往嘴里塞了一大把丹药,心里琢磨着,以后一定要勤加修炼,就算没有修为和灵力傍身,有对敌经验也是好的。   虽然吃了许多回气血和治疗内伤的丹药,但安九一时半会儿还是爬不起来。   岷阳朝安九所在的方向走了几步,很显然,他想要趁机杀了安九,免得他再在自己面前蹦哒,惹他心烦。   微生岚见他受伤严重,抿了抿唇挡在了安九面前。   “滚开!”岷阳剑尊眼底黑气翻涌,显然是已经压抑不住心魔了。   微生岚不为所动,与他再次斗在一起。   岷阳剑尊在微生岚问出刚刚那个问题时,理智就明显又下滑了几分,如今在看微生岚还是义无反顾的挡在安九面前……这无疑是压垮岷阳剑尊理智的最后一根稻草了。   他已经完全堕魔了。   这个状态下的修士,会失去理智,认不出面前的人,也会对世界失去常识性的理解,只在意引动自己心魔的那件事,就如当初司玄夜,看不懂小冰人是个死物,不在意显形的溯世书一样。   岷阳一心要杀了安九,可他已经癫狂,无差别的攻击着身边所有的人。   而对他发动攻击的微生岚,则成了他主要要攻击的对象。   偏偏完全堕魔状态下的炼虚期修士,根本不是常人能敌的……司玄夜堕魔后,能毁灭整个宗门,将万衍剑宗这天下第一大宗,生生变成一片鬼蜮,宗门内尸横遍野,血流成河,多少修真界修士赶来阻止绞杀他,却反而被他斩于剑下,成为了鬼蜮的养分……   如今的岷阳剑尊,虽然没达到司玄夜堕魔时的修为,但也相差不远,故此,他陷入了嗜杀状态,目前也是堪称无敌。   安九只是调养片刻,再一回神,便见岷阳剑尊发了疯。   死死挡在他面前的微生岚,与他没过几招,便被打飞出去,而他在被甩出去后,又立马回到安九身前。   安九正觉得不妙,便见泛着寒光的长剑,洞穿了微生岚的身体,向他刺来。   那一瞬间,安九的内心其实无比的平静。   他的心脏狂跳,那种濒临死亡的感觉,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但他的理智告诉他,这对他来说,不是死亡,不用害怕……只要他内心足够坚定,这里的任何伤害,都映射不到他的真身上!   就在安九准备坦然接受这一剑时,微生岚再次挡在了他面前。   不要——   安九瞪大了眼睛,无声的呐喊!   明明是洞穿了微生岚身体的一把剑,他却能回身更快的追过来,想要再次用躯体为安九挡下这一击。   他已经做到了极限。   但那并不是安玖想要看到的结果……他已经伤痕累累了,他再经不起这样一击了。   明明是电光火石间发生的事,可眼前的画面,却好像在安九面前被放慢了一般。   安九盯着微生岚扑来的身影,突然余光看见他身边悬浮的一块镜子碎片。   镜中的自己,在微生岚后面的方向。   溯世镜?   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他什么时候召唤的?形态为什么又变成了绑定孟扶光时候的样子?   这是溯世镜的世界……   我是溯世镜的主人……   孟扶光温润清雅的笑颜,再次浮现在安九脑海中。   他突然又想到,之前自己还琢磨过,溯世镜是当世最强辅助法器来着。   忽然之间,安九脑子里灵光一闪,明白了溯世镜的提醒。   “交换位置!”镜子的特点,不就是照人吗?可不管是镜子的这边,还是那一边,都是同一个人。   安九念头兴起时,微生岚身边就出现了一面巨大的水银镜,镜子一闪即逝,镜中影像换做真实,比剑光和微生岚更快一步的替换了真人和镜像的位置。   ‘噗嗤’一声,岷阳的灵剑,洞穿了安九的心脏。   很疼……   不过对于已经死过一次的安九来说,倒也不是不能忍受。   而且巨痛只有一瞬间,安九低头看向自己胸口破开的大洞时,感觉就已经麻木了。   “不是,真的,我,我……不会……”心脏受到重创,牵扯到全身各个部位的器脏,安九呼吸变得困难,说话也开始变得困难。   他只感觉喉间满是鲜血,一张口就往外涌,他只能不断的将其吞咽,不然就没办法说话。   可是吞咽下的鲜血,又往鼻腔里呛,死亡的感觉,是又酸又涩,和无尽的窒息……   原来,就算死过一次,可是死法不同,体验也不同啊。   毫无疑问的是,不管是被饿死,经历胃酸要吃掉自己的痛苦,还是被人杀死,被自己的血呛得头晕目眩,都不是什么好的体验。   安九来不及想更多,他还记得微生岚。   他别过头去,却不想,这样一个平时做起来十分简单的动作,此时却带着他的身躯轰然倒塌。   安九本以为,自己会重重摔在地上,而在下一刻,他被微生岚抱在了怀里。   两个千疮百孔的人靠在了一起,姿容惨烈。   安九的瞳孔在慢慢扩散,眼前一阵阵的发黑,让他看不太清周围,但他却看见微生岚身上的黑雾……他要入魔吗?   安九很不合时宜的,想起了后世的结果——微生岚入魔杀了他的师尊。   难道就是这个时刻?   这兜兜转转的,果然还是逃不开命运的安排。   安九咧了咧嘴,想笑,又是一大口鲜血涌了出来,他皱着眉急忙又往下咽,眉眼间尽是痛苦的神色。   咽自己的血跟咽刀子似的,好艰难!   但是不咽下去又不行,他还有话要说的。   微生岚什么话也没说,表情甚至还带着茫然。   他用手捧住安九的脸,自己的血混杂着安九,黏黏腻腻的,沾了他满手。   安九费劲的吸了口气,想一口气把话说完整,“没,事,我不会,死……”   ‘死’字好像触动了微生岚的神经,安九眼睁睁看着他身上的黑气更加浓郁了。   他只能就此打住,不敢再提这事儿。   但是他这个身体,也不可能好了,如果现在不跟微生岚说清楚的话,他担心之后就没有机会了。   “会回,回来的,等我……我们会,会再见面……”虽然可能是一千年以后了,但有个念想,总比完全绝望好。   不过微生岚好像并没有将他的话听进去,只是不停的给安九的身体输送灵力。   他自己都已经摇摇欲坠了,却还把仅有的一点儿灵力渡给安九。   安九不想他再白费功夫,他担心再这样下去,微生岚很快也会支撑不住。   他用尽力气抬起手,搭在了微生岚手上,“别,好好活着,等我。”   终于流畅的说完一句话,安九安心的吐出一口气……结果这口气松的太早,他仅剩的生机也随着这口气泄了出去。   安九的手臂垂落,眼中的神采消失。   微生岚没有停止输送灵力,眼睛也一直紧紧盯着安九,见到这一幕,他的眼里,好像也失去了光。   安九刚转换成一团虚无的能量,就见抱着‘他’的微生岚身上‘腾’地一下,窜出一道冲天的黑气——他竟是连一个过渡过程都没有,直接进入了堕魔状态。   安九:!   刚才费那么大劲儿给他说了半天‘遗言’,这狐狸感情是一句也没听进去!   安九急得团团转,一旁的岷阳反而恢复了几分神智……大概是见到想弄死的人,终于死了,心里畅快了几分,所以反压制了几分心魔。   “原来堕魔状态是可逆的……”安九喃喃道,随即又觉得自己愚钝,如果堕魔状态不可逆,那也没微生岚一千年后什么事儿了。   只是这样的念头刚落下,安九还来不及松懈两分,他又猛的想起,狐狸堕魔了,真有能力杀了清醒几分的岷阳!   微生岚弑师,竟是因为自己!?   宿命的压迫感,瞬间将安九笼罩……原来,一切都已经在一千年前,成了定局。   岷阳剑尊见安九死去,正要说些什么,却看见微生岚满身黑气,心中便警觉不妙,他刚往后退了半步,便被焚心截住了去路。   微生岚缓缓回头,眼神空洞,没有半分情绪。   岷阳心中‘咯噔’一声,大声呵斥道,“微生岚!你要堕魔?难道你还想杀了为师不成?”   杀了?   微生岚歪了歪头,无法理解。 第74章 落定。   但是胸腔里肆虐的杀意, 却让他下意识的扑了上去。   没有什么华丽的剑招,没有什么灵力术法,他在飞跃过去的瞬间, 化作原型——一只小牛般大小的狐狸。   在这时刻,他只有兽性。   堕魔的九尾狐……   疯了的九尾狐……   岷阳剑尊召来灵剑要挡, 那上面沾染了安九的血液,却更令他疯狂, 他不管不顾的扑咬着曾经最敬重的师尊, 丝毫不顾及那些落在自己身上的攻击。   不要命般的去战斗, 反正他的愈合能力很强,兽形态下,防御力也是最高,完全可以不管不顾的去进攻。   这曾经是岷阳对他最满意的一点, 如今,却变成了挥向他的利爪。   岷阳向来是自负的, 他从来不觉得,当世有人能杀了他, 就连孟扶光, 也还需几十年的成长和打磨,才能完全超越自己……   所以,当狐狸的利齿咬破他的动脉, 狐爪刺破他的心脏时, 岷阳剑尊完全反应不过来。   身上的野兽撕咬开他的血肉,岷阳睁大了眼,感受着生命力和气血的流失。   他张了张嘴, 缓慢的说了句什么,可惜, 微生岚如今的状态,已经是听不懂分毫了。   “我……从来没有……想过,要……要杀你证道……”   狐狸发出遇到敌人时才会有的威胁声音。   岷阳剑尊抬手,似乎是想要摸一摸微生岚,却被他一口反咬住。   他叹息一声,在遗憾中,缓缓闭上了眼。   岷阳这一生到头,唯一后悔的一件事,便是带着微生岚,去了临圣王城……   无情道?   他确实是修炼的无情道,但他修行此道并未大成,又怎么可能真正做到封心绝情?   他把微生岚从狐族接走,从巴掌那么大的小狐狸,养到如今偏偏少年郎,他再是铁石心肠,也不可能真的对这个徒弟没有一丝感情。   至于打骂责罚……有一部分他自己性格的原因因素,还因为他也是这样过来的。而他脾气暴躁,没有耐心,控制欲又强,所以在教导弟子上,显得格外的冷酷。   而他对微生岚抱有很大的期待值,与洪明那种资质只能算尚可的徒弟不同,他是觉得,微生岚是有很高的天赋,真正可以顺利飞升的苗子。   岷阳修行无情道至今,卡在炼虚期已经近千年,寿元已是不多,若他再寻不到突破的契机,下场也只有死路一条了。   在这种情况下,岷阳的道心越发不稳,可他又没有废道重修的魄力,只能死磕无情道。   后来岷阳便遇到了幼年的九尾狐,岷阳便心中一动,想到了稳固道心的办法——如果微生岚能顺利飞升,那便证明他走的这条路,是正确的,他的道心得以稳固,而同道中人飞升时的雷劫,旁观参悟时,能带给他的收益,也远远大于修其他道法的修士。   他说不定可以因此突破,那对他来说,便是最好的结果了。   那凡人不知从何处听说了他修无情道,还诋毁他要杀微生岚证道……岷阳一世自负,不愿与一个凡人争论,本是想着,此事结束,在私下里与微生岚解释。   他从来没想过要杀了微生岚……   可惜,确实没有机会了。   ……   万衍剑宗的弟子察觉岷阳剑尊的魂灯熄灭,迅速赶来东岐之巅,便见到巨大的狐狸正在自我毁灭。   他们从魂灯反馈的画面里知道,微生岚堕了魔,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事儿,只能将宗门长老和有战力的弟子全都集合起来,准备围剿微生岚,要对付堕魔的修士是很棘手的。   堕魔的修士最后虽然都会走向自毁的结局,但那也是后期了,在前期的时候,他们心里只有疯狂的杀戮,只有杀到无人可杀时,才会开始自我毁灭。   所以在赶来东岐之巅,看着狐狸自己撕咬着自己时,万衍剑宗的弟子们才会如此惊异震撼。   安九飘在半空中,着急得不行。   从岷阳剑尊断气后,他便发现,微生岚开始伤害自己了……他回头咬住自己背部的肌肉,像感觉不到痛一样,狠狠撕咬,最后扯下一块肉来,迸溅的鲜血洒满了整面墙壁。   安九明明已经没有实体了,却在见到这样惨烈的画面时,仍是感觉到一阵撕心裂肺的痛。   “快阻止他啊!”安九冲赶来的人群呐喊着……   与其让他这样伤害自己,不如,不如就……   救救他……   可是,万衍剑宗那群人,却没有一个人行动。   安九在人群里看见了司玄夜,原来他已经拜入万衍剑宗门下了。   他飘到司玄夜面前,病急乱投医的求他救救微生岚。   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听到了自己的求救,原本只是冷眼旁观的司玄夜,突然冲着旁边的洪明开了口,“我们不做点什么,只看着吗?”   对于岷阳剑尊的死亡,洪明也没有表现得多伤心难过,他平静的开口,“看着就好,他这样死去,对我们来说,就是最好的结果。阻止他做什么?阻止他只会徒增伤亡,捉住他肯定也不能留他性命的。”   司玄夜点了点头,不再多说什么。   安九彻底绝望了,又回到微生岚旁边,看着他短短一炷香时间,便已经断了一尾,无助又悲恸的扯着自己的头发哭喊,“到底是哪里不对?到底缺了哪一步?结果不是被镇压吗,可他现在快死了!”   再这样下去,微生岚真的会死!   这个念头,无比清晰的出现在安九脑海里,可他想不出办法,他不知道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还是说,还有什么地方是他没注意到的……   都怪他,都是他的错。   安九已经崩溃了,他猛然想起,在最开始的时候,孟扶光就提醒过他,‘不要去见狐狸’,不要和微生岚有交集……   “是我错了,我是罪人……”如果他一开始就听孟扶光的话,克制住自己不要去见他,如果他在这个时间里,从来不认识微生岚,是不是一切就不会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   “是我害了你,是我……不敢靠近你,我是祸害,我是罪人。”这一刻的安九竟然觉得,岷阳说得没错,错的是他自己,他果真是个祸害,是他给微生岚带来的灾难。   如果可以重来就好了,他一定不会再见微生岚,他一定不会再自以为是的想改变什么,他会离他远远的,他会与他保持距离,做一个陌生人的。   安九后悔不已,却又在这时候,想起了溯世镜来……传说溯世镜不是能改变历史和未来吗?溯世镜现在在他手里,他还有没有机会重来一次?   想到这,安九急忙将溯世镜召唤出来。   散发着淡淡莹光的铜镜漂浮在他面前,镜子里倒映出的安九,只是一团模糊不清的能量体。   安九愣愣的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突然又是一阵嚎啕大哭。   他不会用……   他不知道该怎么驱动溯世镜,他什么都不会,他根本就是个废物,只会给人添麻烦的废物。   安九哭得太伤心了,溯世镜似乎感应到了他的需求,镜面的光芒大剩,一道虚无的身影从镜中走了出来……是孟扶光。   安九抬头,眼中绽放出惊喜的光……孟扶光总能在关键时刻出现,给他带来希望和依靠。   “扶光!你好了吗?快救救微生岚吧,他要死掉了。”说这句话时,安九的声音颤抖不停。   面前的虚影却露出一个为难的表情来,“我救不了现实中的任何人,我只是孟扶光一抹分魂碎片。”   安九表情有些呆滞……但他脑子却空前活跃。   他第一时间想到的,是在现实中时,奚青渡融进他眉心那抹能量。   原来在这个时候,就已经被孟扶光分割出来了,而且看起来,并没有在奚青渡手里时那么虚弱。   “那,那我该怎么办?”安九神情颓败,在脑海中反复构想挽救的办法,却又一次次否定。   ‘孟扶光’说,“让他忘了吧……你也是这样想过的,不是吗?”   安九确实想过,如果微生岚不认识自己就好了,或者不记得自己,应该也能更好一些。   他喃喃道,“可我不知道该怎么做。”   ‘孟扶光’,“溯世镜有可以修改他人记忆的能力,只不过,有一点小小的副作用。”   “什么,副作用?”安九呆呆的问。   ‘孟扶光’虚虚戳了戳他的脸颊,笑道,“也不算副作用吧。”   反正,就这个样子,也挺不错的。   太过聪明,或者知道太多,都不如什么都不懂活得轻松快乐。   那天,万衍剑宗集合到东岐之巅的弟子,再看见那狐狸自断两尾后,突然被一道白光罩住,接着便失去了踪影。   待他再出现时,便已经脱离了心魔状态。   可他犯了弑师大罪,万衍剑宗的长老审判他时,却是一问三不知……脱离心魔状态后的微生岚,失去了一段记忆,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为什么堕魔,不知道自己的心魔是什么。   长老让他认罪自戕,微生岚却固执的反抗,关键是如今的万衍剑宗,还真没人敢跟他硬刚,害怕一个不小心,又把人激怒堕魔,将万衍剑宗变成一片尸山血海。   最后的处置结果,便是几峰长老联手,将他关押在了无妄峰,并留下了让微生岚服罪的镇压封印。   至此,微生岚的名字,成了万衍剑宗的一个禁忌。   随着时间的流逝,那些天赋不够出众的弟子,慢慢消失在了历史的长河中,知道‘微生岚’这位妖族剑修的人,越发的少了起来,除了见证过那场鲜血淋漓的自毁、又还活着的少数一些人……   而岷阳剑尊的死,也是微生岚背了全责。   万衍剑宗的人,当然在暗室里见到了安九的尸体,但他们不认为,那是导致岷阳剑尊死亡的关键原因。   反正安九只是个凡俗界的人,就算他曾经背靠孟扶光又怎样?如今孟扶光自身都难保,还能追究得了安九的死吗?   总之,是个无关紧要的小角色罢了。   而死后的安九,因为不是这个时间里的人的原因,尸首很快便消散不见,没有人发现这一现象,因为他们根本不关心,那个血淋淋的、看不清容貌的凡人,是怎么回事。   唯一觉得有些不对的司玄夜,趁夜想来一探究竟时,却已经是什么都寻不到了。   安九见到微生岚这个结果时,整个人就已经傻了。   孟扶光的灵魂碎片在修改了微生岚的记忆后,便虚弱了很多,如今已经陷入了沉睡。   他想去找微生岚,但无妄峰的禁制让他进不去。   他想回头找孟扶光,却发现孟扶光也不见了踪影。   不过孟扶光的白发很是特殊,再加上他的容貌,就算是不认识、没听过孟扶光名号的人,在见过他以后,短时间内,都会留下极深刻的印象。   安九在初黎镇又转了几天,最后还是在雪泽口中,听到了孟扶光的去向。   他与镇子里的人说,前段时间闯进那群人是一群修士,他们带走的那个白发青年,是个好人,不是什么异教徒。   雪泽说这番话,只是因为在溶洞时,和孟扶光有过短暂的接触,从他的行为举止判断,孟扶光不可能是那群修士口中的邪恶修士。   安九心中一惊,这才知道,孟扶光被业火教的人带走了。   深深的无力感,笼罩了安九,他知道孟扶光面临的,会是什么……   他什么也改变不了,什么也做不到。   但就算明知道自己也改变不了结局,安九还是费了极大的功夫去寻找业火教的位置。   等到安九找到业火教时,正好见那宗门之上,燃起了熊熊大火。   安九赶了过去,却只来得及看见白发青年,走入火海中的场景。   “孟扶光——”安九知道自己的声音,不会被人听见,但他还是忍不住,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孟扶光好像真的听见了。   白发青衣的青年回过头,脸上露出一个淡然的笑意。   他的身后火星飞溅,高温烧的空气都开始扭曲,孟扶光的身影也在这这样的扭曲中显得越发虚幻,仿佛他本就是那九重宫阙之上的仙人,马上就要羽化飞升而去。   安九追上去,想再努力一下,全他回头,却被一阵气浪掀翻,再回来时,门前已经没有了孟扶光的身影。   惊才绝艳的孟扶光,最终也成为了一个传奇的过去。   没有人想起,扶光君的年纪,也不过才刚及弱冠而已……   业火教的大火烧了整整七天,安九便看了七天。   从无力,到悲痛,到茫然,到大火熄灭,整个业火教只剩一片废墟的时候,安九便感觉,自己整颗心空落落的,没有了着落。   他原本孤身一人,来到这个陌生的时代,就被不安和惶恐笼罩着,是遇到孟扶光,他给了自己无限的安心和温暖,让他在这个陌生的时代,不至于感觉自己是无根的浮萍。   而如今孟扶光也走了,微生岚也见不到,安九便感觉,自己好像被整个世界抛弃。   这个念头刚一升起,被大火烧毁的废墟里,飞出一本透明的书册来。   那书在飞向安九的过程中,逐渐凝聚了实体,这也是他没在大火中受到损伤的原因。   “溯世之书……”安九在看见书册的第一眼,便知道了这是什么东西。   溯世之书的书页在安九面前飞速翻动,原本空白的书页,在翻动中,逐渐出现一行行的文字。   虽然是第一次经历,但安九就是本能的知道,溯世书在记载这个时空发生的事。   最终,当那道属于‘孟扶光’的声音,平和的念出,‘六道慈悲,回溯成功’时,安九感觉一道强烈的剥离感袭来,那是世界对他的排斥。   结束了……   安九又是一阵无言的落泪。   他并不觉得是自己改变的过去,联系之前发生在现实那些事,他只觉得,他只是回到了这个时间,无力的见证了一些历史。   安九不如孟扶光通透,所以他永远也不会明白,既定的未来,才是改变过去的首要条件。   孟扶光说,这是天道给他的一份考卷,祂将答案已经通通给了出来,只需要孟扶光去思考,要怎样合理的填写答题过程即可。   他从头到尾都知道,安九肯定不会懂,肯定会伤心。   但是没关系,一切皆已是尘埃落定。   那个毁灭的未来,终将离他远去,爱他的人,也已经出现。   孟扶光安排好了一切,再多了,便只能靠安九,自己去争取了……他拥有了自由且明媚的未来,这就已经是孟扶光最想期待的了。   ——你自由了。   过去已经改变了。   因果的环,终于在这一刻,得到了圆满,那些因为规则被模糊的记忆,因为因果相衔,逻辑得到补充,也终于回到了它们主人的脑海中。   某些人今晚,注定难眠。   实际上,入镜的人,都还没醒,最先意识到不对劲的,是微生岚和奚青渡。   微生岚自然是已经被无妄峰的镇压阵法强制召回了,这个阵法就是,被镇压者实力越强,它加诛在被镇压者身上的压制就越强。   解开修为封印之后,微生岚已经是直逼大乘期的修为,他被压在山中后,直接又变成摊平的状态——只有这样,才能稍微减缓一些他身上的压力。   而且掌握身体控制权的意识,已经变成了另一个。   记忆回笼时,他便显得格外的冷静……   微生岚仔细回想了那些记忆中的细节,恍然大悟道,“原来所谓‘弑师’,真相竟是如此。”   识海里另一个他道,“快想办法出去找小九。”   “……”微生岚蹙眉,“你能不能有点出息?想想别的?”   另一个声音明显的愣了一下,“想什么别的?”   他满脑子只有安九,在知道自己和安九其实一千年前就已经互诉衷肠后,就十分渴望立刻见到他,告诉他自己想起来了。   微生岚道,“既然是师尊先入的魔,那我杀了他,只是正当的防卫和反击,本不该受如此重的惩罚……可惜,当初联手设下阵法的那群老家伙,都已经死了,否则我高低得找他们好好算算账。”   “你还和一群死人计较什么!你能不能先管管当下?”红衣也被气到了,一通指责。   微生岚听罢,还真思考了片刻。   半晌后,“也对,如今都已经过去一千年了,修真界应该也有了新鲜的血液……也不知道扛能打的多不多,司玄夜的修为好像还不错……”   “……”这个被岷阳剑尊剥离出来,一心只有修炼和战斗的疯子看起来是没救了。   感应到红衣对他的意见,微生岚眸光微冷,“当初也怪那岷阳手慢一步,他若早些将你封印,现在也就没那么多事儿了。”   红衣便笑,“这就是命中注定,你现在也奈何不得我了。”   微生岚长长叹了口气,不再搭理另一个自己,开始琢磨怎么破阵,然后找人清算……   另一边。   喝得酩酊大醉的奚青渡清醒过来,摁了摁自己的眉心,觉得脑子十分混乱。   感觉自己好像做了一个长长的梦,梦里,他好像又回到了少年时期,回到了与孟扶光相处的那段日子。   结尾还是那样,他意气用事的和孟扶光说了‘再也不见’,那人便是如此心狠的,真就没再见他一面,就连那抹被他寻到的分魂碎片也……   奚青渡笑了一下,又提起身边的酒坛,往嘴里猛灌了一大口。   他醉醺醺的,自言自语到,“老师,你说,不再见我,却还愿意来我梦里……你也没有那么不喜我的,对不对?”   他始终记挂着,孟扶光说了两次‘不喜欢他’这样的话。   他始终不甘心,自己在孟扶光心里,只留下一个令他不喜的印象。   修士很少做梦,高阶修士更是每一个梦,都有着深刻的寓意。   但如今,奚青渡并不想去计较这个梦意味着什么,他只想好好回味一下梦里的情景……毕竟这个梦真的格外的真实,他只要稍加回想,就能回忆起其中的每一个细节,甚至是他初到伏羲谷的那一天,遇到的那个小童,穿了件什么模样的衣服,他都能回想得起。   而想到这里时,奚青渡突然愣了一下。   ……在过去的记忆里,孟扶光身边,有过这么一个人吗?   这个人,这个装扮,他是……   奚青渡瞬间醒了酒,他拿着酒坛的手,却在此刻,颤抖不停。   明明是看不清模样的少年,他原本连一点儿具体的映像都没有,现在脑中却生出一个奇怪的念头来——孟扶光和他好像。   奚青渡抱住头,痛苦的呻|吟。   ……是‘孟扶光和他好像’,而不是‘他像孟扶光’!   搞错了,原来一直是他,搞错了对象…… 第75章 无妄。   安九睁开眼, 发现自己孤零零躺在祭坛地上。   他望着头顶那块破开的大洞看了很久,没回想起来自己现在是个什么事儿。   他满脑子只有微生岚和孟扶光……   安九翻了个身,侧躺在地上, 眼泪就顺着眼角,滑进鬓发里, 湿湿凉凉。   地上有一群蚂蚁,正排成一线, 哼哧哼哧的搬运食物。   之前顶上破洞, 许是震坏了它们的巢穴, 这对于蚂蚁来说,应该也算的天崩地裂的大事,可它们很快便行动起来,开始群体迁徙。   安九就保持着这个姿势, 看了很久的蚂蚁,他混乱的情绪逐渐平静, 快要爆炸的大脑得到休息,到后面, 安九完全可以说是脑袋空空的望着地面, 已经什么都没想了。   浮生未歇。   这四个浮现在他脑海里,他瞬间领悟到‘天道之下,众生平等’。   而在这一瞬间, 大量的灵力冲进了他的经脉中。   安九恍惚中, 有些明白,他这一遭,究竟是为了什么。   并不是毫无意义的回看了一遍历史, 而是如这些蚂蚁一般,在这个世界真正落幕前, 努力去过好每一天。   安九从地上爬起来,整理好了思路,决定先去万衍剑宗找微生岚……他还记得,在入镜之前,和微生岚说好了,要醒来第一个就见到他。   不过他现在也知道了,微生岚还被阵法压制着,估计是不能主动赶来见他了,但是问题不大,山不来就我,我可以去就山。   而安九一想到在镜中,与微生岚分别时,他那副惨烈的形象,心中便更是迫不及待。   虽然理智上知道,距离那件事已经过了一千年,但对于安九来讲,不过是才过去七天,他一定要亲眼看见微生岚好好的,才能放下心来。   而安九刚起身走了两步,便发现自己身体里的封印解除了……或许和孟扶光的赠与有关,   被封印太久的灵脉,运转起灵气来,还稍微感觉有些滞涩,不过也有凡俗界灵气稀薄的原因,总之,是和正常状态下是有一定区别的。   但即便如此,安九也已经很是心满意足了……总比当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强。   安九一步跃上地坑,发现外面星河天悬,也不知还是他昏睡过去的那一晚,还是又已经过了几天了。   但是安九也不太在意,那些修为高深的修士,往往一次闭关,都能闭关个几年,甚至上百年都可能,只要寿元充足,这点时间的流失,对于修士来讲,完全无伤大雅。   安九一路赶往界门的所在点,本想着,以最快的速度赶往万衍剑宗,然后兑现他和狐狸的承诺,结果却在半途中,被人拦截。   眼前拦住他路的人,全身都被宽大的斗篷遮掩着,别说容貌了,就连身形如何都看不太出。   不过这样的伪装,也是对不够熟悉的人而言有效果。   安九在看见眼前这人的一瞬间,辨认出了他的身份——安云歌,这阴魂不散的家伙!   安九黑着脸在心里发牢骚。   在镜中世界时,安九于安云歌的前世——孟拓,相处过一段不算愉快,但也不算煎熬的时光,但那仅仅是于孟拓而已,就像孟扶光与他不是同一人一样,在安九看来,安云歌与孟拓也不是同一个人。   ……况且他们长得还不一样,安九实在无法将他们看做一体。   所以,安九虽然对孟拓没有什么厌恶之感,但在看见安云歌时,还是曾经的讨厌情绪占据了主导地位。   他对安云歌的印象,还停留在东岐之巅时,他给自己下了毒,自己咬了他一口上。   他们之间还是针锋相对的立场。   因此,再辨认出他身份的第一时间,安九便召出了灵剑,对准了安云歌,“不想死就别过来。”   安九觉得,他能给出这么一句警示,已经是看在孟拓的份上了,要不是因为孟拓是六道化身,帮助孟扶光开启了回溯,又确实对孟扶光不错,他早就一剑戳过去了。   他自觉自己已经做得是仁至义尽,只要安云歌不要再来招惹他,他可以放下前尘恩怨,从此与他形同陌路。   但对面的人,却没这个自觉。   意识到安九认出了自己,安云歌脚步不停的继续往前,直到安九的剑尖,抵在了他的胸膛上,安云歌才停下脚步。   他拉开自己头上的兜帽,露出自己那的脸。   安九看清安云歌面上表情时,只觉得汗毛倒立,背脊发凉——安云歌看着他,脸上带着一抹有些扭曲和怪异的笑。   安云歌伸手握住了安九的长剑,灵剑立马割破了他的手掌,鲜血一滴一滴的从他手里淌下。   他微笑着看着安九,声音喑哑道,“找到你了啊,小九……”   安九下意识的抽回灵剑,利刃勒过人类骨骼,发出一种令人牙酸的声音,安九手有些抖,一瞬间,他竟感觉有些进退两难。   “你,你到底想干什么?”   他真的不懂安云歌这个疯子,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哪里得罪了他。   安云歌没有正面回答,而是拽紧了安九的长剑,然后猛的一使劲,将长剑往自己方向一拽,安九则因着惯性,往前扑了两步。   安云歌便一把撇开长剑,将安九拽进怀里。   “放开!”安九挣扎,安云歌就把他箍得更紧,他掐住安九的脖颈,让他只能仰着头看着自己。   “小九弟弟。”安云歌龇牙笑了一下,给安九一种阴恻恻的感觉。   “找到你了……”   安云歌、雪念、方郁鹤这样的,因为有个转世的先决因素,要处理的记忆,不像其他三人那么庞大,醒的也就更早一些。   而与雪念和方郁鹤又不同,那俩根本还不知道,自己想要的,到底是什么,猛然觉醒了前世的记忆,一开始时也只是摸不着头,就算反应过来了什么,也会因为之前自己对安九的一些行为,而产生犹豫和退缩的情绪。   总之是有点不敢面对的。   可安云歌不同,就算没有得到‘孟拓’的记忆,安云歌也一直很清楚,他想要的是什么。   “想要和小九弟弟永远不分开。”就像他曾经说过的那样,他想要的,一直是很极端的东西……他要安九的灵根,想要安九最重要的东西,永远留在他的身体里。   这样的想法,对于旁人来说,或许显得很变态,但这确实就是安云歌最想要的……   开始的时候,安云歌自己也觉得自己的想法很变态,但那个时候,他还不懂这是为什么……他明明很喜欢安九,从小就觉得安玖很可爱,他表达喜爱的方式,就是和别人不一样。   安云歌以为,自己之所以有这么异于常人的想法,全是因为受了安世荣、李培兰,还有徐菀娘,以及被安世荣藏起来的,那一大堆女人的影响。   他已经学不会如何正常爱一个人,如何正常的去表达自己的喜爱了,他只是偏执的要安九记住他,并且永远只能由他掌控就好。   毕竟安九是个小笨蛋,随便糊弄一下,就会按照他期待的方向发展。   但又不希望安九真的发展起来,如果安九变得太强,那自己如何能掌控得了他?   所以安云歌想了一个一举两得的方法,那就是,江安九的灵根,替换到自己身上。   这样一来,他既能得到安九身体的一部分,又能削弱安九的实力……后续再给安九换上一副资质普通的灵根,那就万无一失了。   可是安九竟然会喜欢司玄夜,这才是安云歌完全无法忍耐的,后续一系列行为,都只是为了惩罚安九而已。   如果安云歌真的那么厌恶安九,他早就可以弄死他了,又何必费那么多心思,弯弯绕绕算计一大堆,只要安九一副灵根呢。   他要安九的灵根,也要安九记得,喜欢上司玄夜,要付出那么痛的代价……他会让安九吃一些苦头,然后在他最落魄最凄惨时,再去拯救他。   这些,才是安云歌从始至终,要达成的目的。   他自己也觉得自己很变态,但是没有办法的,控制不了自己的偏执,停止不了这种以伤害为代价的爱意。   直到……   他梦见了一个叫‘孟拓’的人的一生。   和安九想的一样,安云歌和孟拓,确实已经不是同一个人了,虽然安云歌在回顾‘孟拓’那段记忆时,是带入了‘孟拓’的视角,他也很能共情孟拓的所有情绪,但安云歌在醒来后,仍然觉得,自己与孟拓不一样。   至少,他不会废物得像孟拓那样,耗尽余生,也再也没能找到孟扶光的踪迹。   安云歌便想,他会变得如此偏执,也许也与那孟拓有几分关系,毕竟那人在生命的最后关头,也已经是疯魔状态……   “找到你了,我的弟弟。”安云歌将安九拖进怀里,像要将他勒进骨血里一般。   安九觉得,安云歌可能有什么精神疾病,他明明对自己做了那么坏的事,可现在又把自己抱在了怀里。   安九捏了个法决,落在安云歌死死箍着他的手上,安云歌手臂抖动了一下,却没有松开。   他原本是不想下重手的,觉得那样做的话,未免有点利用完了就丢的嫌疑了。   可现在他这副吓人的样子,安九实在有些扛不住……反正现在他已经恢复了修为,虽然没有达到巅峰状态,但对付现在的安云歌已经绰绰有余了。   安九从身体里震开一道灵力,是足以将凡人内脏震破的力道,对于安云歌这个修为的修士来说,想要硬扛,也必定会深受重伤。   他这次算是完全没有留手,只要安云歌脑子还清醒,还想要他这条命,就应该知道,安九此举,已经是在逼他松手了。   安云歌也确实还算理智,被安九一波灵力震伤后,他便快速松了手,退到了一边。   “你的封印,解开了?”这一点倒确实是安云歌没有想到的,他以为安九还是那个对上修士,就毫无反抗之力的凡人。   “自然,你若是不想死在我手里,就别再来招惹我。”安九紧紧盯着安云歌,心里却有些忐忑。   他已经对安云歌没有杀心了,只是也不想跟他再有交集而已。   安云歌顿了一下,随后闷闷的笑了起来,“司玄夜那个废物……不过没关系,这次,是哥哥的失误罢了。”   既然算漏了这一点,安云歌也只能认了。   看来这次,是没办法带走安九了。   不过也没关系,就再给他一些自由的时间吧,等到下次再见面,小九就没有再调皮的机会了。   安云歌对自己的修炼速度很是自信,他十分确定,只要再给自己一些时间,就算比不上司玄夜,但是什么雪念、方郁鹤之流,这绝对不能和他相比的。   那个时候,再对上安九,他便再无反抗之力。   安九见安云歌站在原地没再动作,便迅速离开了这里,之后也没见安云歌跟来,安九才终于松了口气。   后面的路程便平静顺利了许多,从界门穿越,再赶到万衍剑宗,以安九的修为实力,花了两天的功夫,到达了目的地。   而且很幸运的是,他的弟子凭证没被司玄夜注销,那还能凭借弟子凭证,回到东岐峰。   当然,他这一趟的目的,并非东岐峰,而是无妄峰……   无妄峰与万衍剑宗其他山头不一样,早在一千年前,无妄峰便处于万衍剑宗最边缘地带。   这一千年里,万衍剑宗发展壮大,几乎囊括了一整座山脉的山峰,但无妄峰依然在最尽头偏远的地方……只因为这样镇压了一只九尾狐。   像安九这样后来拜入宗门的弟子,甚至都不知道无妄峰的具体位置。   不过司玄夜的藏书阁有地图。   安九找到地图,辩清方向后,便已经是深夜了,按理来说,他应该等天亮了再过去,可是安九一刻都感觉等不了,迫不及待的想要见到微生岚。   此时的安九,还尚且不清楚,微生岚那被割离的一魂,一直在他身体里,而且和他交往接触的,也一直只是其中一个。   抵达无妄峰时,安九才明白,这里为何是万衍剑宗的禁地——他如今马上快要筑基的修为,却在无妄峰山脚下举步维艰。   “为什么会有这么强的压力啊?简直是比山门前的问心路还难走。”安九抱怨着,却还是一步一步往上攀登着。   他也不是没有尝试过使用灵力飞上去,结果就是被强大的威压给震下来,摔在地上半天都爬不起来……看来无妄峰与某些特殊的地方一样,是禁止修士飞行的。   而等安九到达半山腰时,他已经是手脚并用的,在山道上爬行了。   没想到,即便恢复了修为,自己也还是如此狼狈。   安九决定,等见完狐狸,在想办法把他救出来之后,他一定好好修炼,早日摆脱低阶修士的各种困境。   又往上爬了一段距离,安九感觉自己五脏六腑都在承担着巨大的压力,正想停下来休息一会儿,而这一口气刚刚松懈,他就被不知哪儿窜出来的一道劲风掀翻,一连往下滚出几百台阶梯,才算停止。   安九堪堪稳住身形,虽然有灵气护体,但这样一圈滚下来,还是把他折腾的更加狼狈。   头发乱糟糟的,沾了些碎石枯枝,衣袍也脏污不堪,有些地方还扯坏了,整个人看上去,就活脱脱一个小乞丐。   而安九并没注意到自己的形象,他不服气的,又一口气往上冲了一段距离,刚想休息一下,就又被那道奇怪的劲风给掀了下来,还是几百步阶梯的距离……   这一下,安九好像明白了什么。   这段路竟然还不许人松懈休息,要上便只能一口气爬上去,否则便会被抽下来。   安九弄清楚了规则,也不敢在原地多做停留,生怕这样的行为,又触发了规则,被判定成他在休息,再把他往下打落一段距,他一会儿爬起来,更加的费劲。   安九憋了一口气,再次往上冲,一番冲刺之后,安九精疲力尽的回到了半山腰的位置。   望着云雾缭绕的峰顶,安九差点儿哭出声来……忙碌了一晚上的安九,忙碌了一晚上。   他这番功夫等于白费了!   这无妄峰,可真不是人爬的,看着天边微微泛起的鱼白天光,安九简直是欲哭无泪。   “到底怎样才能上去啊呜呜呜……”安九伸出手背抹了把眼泪,成功把自己插成了一个小花猫。   “化神修为才能上去,目前这整个修真界,也就只有我和司玄夜能够做到吧。”凉凉的语调在安九耳边响起,把正哭得起劲儿的安九吓了一跳。   还被吓得打了个嗝。   “嗝……谁,谁在这里?”安九警惕的四下查看,随后便瞧见,一道白雾飘到他眼前,凝聚成一团若隐若现的人影。   看不清容貌和轮廓,但是和之前能一眼认出安云歌一样,安九一眼便认出,这个人形白影,是微生岚——怪不得觉得声音也有点熟悉,就是那语调陌生了些。   “微生岚!”安九叫了他一声,下意识扑过去。   然后白影便在安九面前散开了。   安九以为是因为这只是道虚影,被他扑散了,立马有些紧张起来,接连叫了他好几声。   好半晌后,白影才重新凝聚在安九身边,“别叫了。”   语气冷冷的,是安九从未在微生岚身上见过的冷漠反应。   他愣了一下,但很快便把心底的异样感觉压了下去,“你,你还好吧?”   安九如今也不敢乱碰他了,只能以一副拘谨的模样望着白影。   “我很好啊……倒是你,怎么过去了一千年,好像变得更蠢了?”   “我,我蠢了?”安九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他万万没想到,自己费尽千辛万苦的找来,却得到微生岚这么一句评价……   微生岚见他蠢兮兮的,还脏兮兮的,心里莫名有些烦躁,“不蠢的话,怎么把自己搞成这么一副狼狈模样?”   安九微愣,谈话有些不知所措。   他以前,可从来没对自己说过这么过分的话的。   这一刻,安九觉得微生岚变得很陌生。   但他还在忍耐着,有些局促的开口,“我不是故意的。”   安九说着,立马手忙脚乱的给自己施了一个清洁术。   人倒是看着干净了不少,可是刚才摔摔打打磕碰出来的青紫痕迹,也越发清晰可见了。   微生岚,“……”   更烦了是怎么回事?   识海里另一个他已经在发疯了,“你要是不会说话,就给我闭嘴。放我出去,让我来说!”   微生岚直接封闭了识海,让另一个自己暂时无法与自己共感。   微生岚处理了红衣,才又看向安九,再一次开口,“你来这里做什么?找虐?”   这话说得实在太过不客气,就差没明摆着说他实力不济,不配上无妄峰了。   安九眼眶有些酸,鼻子也酸酸的,但他还在努力忍着,不想让微生岚看穿自己的脆弱狼狈。   安九,“我,我来找你,兑现承诺,你,你说会……会在……”会在我醒来时,就来到我身边……   但是安九这句话还没说完,便被微生岚打断。   微生岚道,“你来找我,往山顶走做什么?”   他语气冰冷,不近人情。   微生岚心里其实很是烦躁,那个承诺不是他许下的,就不要在他面前一直提了,听着就烦。   “啊?”安九不解。   好在,微生岚只是语调听着冰冷,态度也有些不耐烦,却还是愿意为他解答疑惑,“我被镇压在山地,你去山顶有什么用?就算你真能上去,到时候也得从上面跳下来。”   “……”安九傻眼了,原来是他一开始选择的路就有问题。   “没有人,告诉我该怎么做。”安九小声解释。   微生岚说,“那是因为你没问。”   这么一句话,倒是叫安玖听出了端倪,他气息不稳的喘了两口气,然后试探的问道,“难道你,一直在我旁边?”   微生岚没有回应,但也没有否认。   安九的眼泪,瞬间就决堤了,他就这么睁着眼无声的流泪,眼里的光碎成了星星。   他费了那么大力气,跌跌撞撞走到这里,只是想确定微生岚安好,想要他抱抱自己……   那他现在什么也没得到,还要被对方一通指责和嘲笑。   就算是笨蛋,也会觉得委屈。   微生岚见他哭得厉害,心里也有些发堵,他张了张嘴,觉得自己说错了话,但又不知道该如何弥补。   ……他确实是,一开始就在这里,他的神识强大,能笼罩整个无妄峰。   于是,在安九踏入无妄峰的瞬间,他便察觉了他的到来。   他看着安九一步步往山顶爬,又一次次被禁制给扫落下去,摔得遍体鳞伤。   他也想要出声阻止,可是在此之前,他得躲过阵法规则,凝聚一些魂力才行。 第76章 秘境。   微生岚就这么看着默默看着安九哭了一会儿, 最后还是有些不忍心,上前给他擦了擦眼泪。   ……然后,安九就哭得更凶了。   安九抽噎道, “你原来,你, 你能碰得到我!”   微生岚便想到,自己刚刚躲开安九扑过来的举动。   “我没有抱人的习惯。”微生岚开口, 本意是解释, 但语气冷冰冰的, 加上话里的内容,就跟随便找了个借口潦草敷衍一下他一般。   安九根本不信。   明明之前在溯世镜里,他第一次扑微生岚,对方虽然不太适应, 也很诧异,但还是会下意识护住他。   可现在微生岚的举动, 明显带着排斥的意味。   安九有些伤心的问,“是不是, 你已经不喜欢我了?”   微生岚拧眉……   他想起另一个, 满脑子情情爱爱的那个自己,总是同安九说‘喜欢’,安九也回应……这一句应该也是对他说的话。   毕竟, 安九应该都不知道自己的存在才是。   他应当是不认识自己。   想到这个结论, 微生岚诡异的沉默了很久。   这态度在安九看来,倒也和默认没什么区别了。   要知道,之前面对这样的情绪表达, 微生岚都会很热切给出答复和回应的。   安九突然有些不知所措,他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 他本以为,经历了溯世镜这一遭,他们之间的感情会更加稳固。   安九不死心的又开口试探,“是不是还有什么苦衷?”   说这话时,他声调发颤,仿佛又要哭了。   微生岚掀起眼皮,语气生硬,“没有苦衷,只不过……”   “不过什么?”安九急切的追问。   “不过是将你当做一个责任,也没有那么喜欢你。”这确实是微生岚一开始的想法,他与安九发生了关系,还不小心让另一个自己给安九种下了妖契,这些既然都已经是事实,他便不打算逃避自己的责任。   一开始与红衣说好时也是如此,红衣想怎么对他,那是他的事,他只会把安九看做一个责任。   另一个他自然也觉得这样没问题,白衣的他一心只有修炼和打架,感情鲜薄,在这方面能有一个责任担当的想法,已是不错了,不能对他要求得更多。   他们自己了解自己的情况,一时间也很难想到不知情的人会怎么看,只是自己觉得没什么问题,便这样实施了。   微生岚到底还是缺乏一些为人处世的经验和阅历,但他那些过往如此,也不是他自己能决定的。   安九不知这些,只被他一句‘责任’打击得不清……   千年过去,自己在微生岚口中,竟成了一个‘责任’?   这是不是还是酌情拟词?他那没有丝毫感情的声音听来,应该更想说他是个‘负担’吧?   他是觉得,自己是因为他的原因,才会招来杀身之祸,被岷阳杀死的?   也只有这个理由能解释得通了。   虽然安九现在心绞痛得厉害,但他还是强撑着要把话跟微生岚说清楚,“我不是为你而死的……不对,我是根本不认为自己会死,所以你不用把我当成责任。”   但也仅仅只是把这些恩怨纠葛说清楚而已……   他不会去强求微生岚把责任扭曲成爱意。   安九吸了吸鼻子,故作轻松道,“既然是我自作多情了,现在话也说清楚了,那,那我先走了,咱们就此别过,再见。”   安九转身就走,他不会强求别人,但也不会委曲求全,以前那样卑微的去喜欢别人,已经给过他很大的教训了。   见到安九真正不回头的走了,微生岚也只是往前跟了两步,就又停了下来。   他最近有些明白孟扶光说的,‘你之所以被镇压,无非是因为,他们说你有罪,你也认为你有罪……’是什么意思了,那群封印他的长老都已经不在了,这个封印的阵法,又是靠什么汲取力量?   唯一的力量来源,只有他而已……   也许,孟扶光的意思是,他可以自己审判自己,自己释放自己。   但这一切还只是他模糊的猜想,而他还在也只是在初步实践,必定要耗费许多灵力,所以也无法出窍太久。   直到安九的背影彻底消失在他眼中,微生岚白色的身影才慢慢消散。   安九强忍着,没在微生岚面前露出狼狈的神态,但他一转身,就忍不住哭成了狗……他明明也没做错什么,为什么却总是所爱非人?   或许,他才是应该去修无情道的那一个?   他以后再也不要随便喜欢谁了!安九在心底暗暗发誓,决定以后要做个无情的剑修,每天挥剑六千下,心无旁骛的去修炼,等到他修炼大成,定要让这些抛弃他的人,对他刮目相看!   安九一边在心里‘冷酷’发誓,一边往山下走,走着走着,就感觉不太对劲。   脚下的山路,开始无规律的振动起来,一开始还不容易察觉,只是小规模的震动,后来震动就越来越大,大到安九都有些站立不住的地步。   偏偏这无妄峰,还不让人飞行,安九只能跌跌撞撞的往下走,每一步都跟踩在云上一样,没有一点踏实的感觉。   这样的情况,导致安九好像是不管不顾,在向下冲似的……事实倒也确实如此,其实安九心里也清楚,遇到这种地动山摇的情况,他应该原地卧倒,别动,反正对于有修为磅体的修士来说,这山体就算真的滑落,将他埋了,也并不能要了他的性命。   但安九这一刻都不想待在无妄峰了,不想被微生岚看见自己更狼狈的样子。   话本儿那些有情人,在分开时,都要经历一场暴雨天,把其中一方,或者两方都淋成落汤鸡……看的时候,安九就对这种情景十分不屑一顾,不就是结束一段感情吗?还要搞这么多场景烘托,显得两方多么的狼狈,真是没这个必要,就不能在一个艳阳天里分开,然后双方各自回家,再高高兴兴吃顿好的,已显示自己的豁达吗?   而等到安九真的经历这一些,他才明白,不是创作者要搞什么场景烘托,而是真的就是,周围但凡有一点风吹草动,他都觉得马上要天崩地裂了。   天崩地裂就会将自己搞得狼狈不堪,就会让自己越发像个可怜虫。   他才不要让微生岚觉得自己是个‘可怜虫’,所以哪怕现在真遇上了地裂,安九也非得假装若无其事,云淡风轻走下去才行。   那还是高估了自己的平衡力,在某一个剧烈的晃动之后,安九一个站立不稳,一头往下栽了下去。   而阵阵不巧的是,他前方正是一条,由于地壳运动而裂开的大缝,那条大缝又受旁边地壳的挤压,不停地张合着,乍眼一看,就像一张正在翕张等着食物的深渊巨口。   “这该死的无妄峰!我再也不来了!”屋漏偏逢连夜雨,眼看着避不开这条大缝了,安九只好眼睛一闭,等着一切尘埃落定。   安九落进地缝的一瞬间,地壳合上,将他的身影吞没,那条大缝好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一般。   而在安九落下去后,不到半柱香的时间里,万衍剑宗的各峰长老,才察觉到无妄峰这边的动静,纷纷赶来查看。   “刚才那是什么情况?”   “普通的地动吧,我这边也没发现有其他异常。”   “这无妄峰,是不是还镇压着什么东西来着?”   仅此一提醒,众人才想起来,“那个弑师灭祖的妖族子弟!难道是他出来了?”   这个结论一出,一群长老,立马变得兵荒马乱起来。   这群长老里,还有少数那么几个,是当年封印微生岚那批长老的亲传弟子,虽然没有亲眼见识过狐狸堕魔弑师的场面,但也从他们师长那里听闻过那个惊悚骇人的场面的。   于是一群人又紧张的打开了峰底的隧道,一个通往地底的山洞出现在众人面前。   长老们顺着山洞前往关押微生岚的那片空间,隔着重重阵法符咒和符链,看见那阵法中心被压制的人影时,才微微松了口气。   “人还在,没跑。”   “还好还好,若是让那祖宗跑了,他回头定会来找万衍剑宗的麻烦!”   “无事便好,大家都散了吧。”   一众人来了一趟,粗略的检查了一番,便又都走了……没人注意到,在他们重新封闭地底隧道时,一缕朱红色的狐狸毛,成功混进了阵法符箓的笔画里,代替了其中一笔阵法。   这样一来,这个阵法表面看起来没有任何问题,功能也还在,但却极易被人从中破坏,特别是,这里毛发的主人。   他只要隔着阵法,将狐狸毛召回,这关闭山洞的阵法,便不攻自破了……   微生岚的困境,轻而易举的解决了一半。   ……   安九昏过去了一会儿。   或许是一会儿,也可能是很久,他搞不太清楚。   但他脑子很清晰,他还记得自己是什么状况,知道自己是掉进了地缝里。   他现在觉得不理解的是,他好像并没有被埋住,而是处于一个很宽阔的空间里……当然,周围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   安九休息了片刻,等到那种被摔得头晕目眩的感觉散去后,他才慢慢爬起,起来后的第一反应,便是尝试着探出神识,检查周围有没有危险。   好在这里虽然是无妄峰的地底,但是好像这里并没有被阵法覆盖,并不限制修士使用灵力和神识。   确定周围没有别的生物后,安九从芥子空间摸出一只火折子,然后用灵火点燃。   这是个四四方方的空间,初步检查了一番后,安九确定了,这里是一间墓室。   他又花了一番功夫,找到了墓室的门,发现上面竟还蕴含着淡淡的结界力量——看来是一位作古已久的修士大能的墓室。   安九之所以觉得对方是一位大能,是因为这是在修真界,一般修士死去之后,能有一两好友,帮他掩埋尸骨,已经是极不容易了,只有修为高深的修士,才会为自己准备这般规格的墓室。   果不其然,安九待的这个地方,只是一间耳室,他从这间耳室出去后,便到了主墓室。   主墓室比刚才那个空间大得多,墓室外还有重重阵法和结界的痕迹。   安九嘴角抽了抽……他感觉,如果不是那个地缝,把他直接吞到了墓室里面,他应该没有这么顺利的能到达主墓室。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祸兮福所倚?   要知道,这大能的墓室,可没那么好进的……从这地底下连个活着的生物都没有就能看出来问题了。   接下来的时间,安九便‘专心’的参观起了墓室,并‘意外’拾取高阶功法一筐,奇珍矿池一箱,被封印起来的高阶灵剑数柄,还有一箱保存的不够完好,已经失去灵气的灵药……   安九最感兴趣的,便是那几把灵剑,当先翻看起灵剑品质来。   安九知道,伸出了剑灵的灵剑,会在失去主人后,自我封闭灵智,从这几柄剑的状态来看,它们竟然都是有剑灵的!   要知道,微生岚的‘焚心’、司玄夜的‘微月’,都才是刚刚生出灵智的状态,还没完全成长为成熟的剑灵,由此可见,一把伸出了剑灵的灵剑,在修真界是多么的难得,对于剑修来说,又是多么的珍贵。   而这么珍贵的灵剑,安九面前摆了六把!   这种快乐,常人无法想象,安九连微生岚的事儿都顾不上琢磨了,目光闪闪的盯着眼前的几把灵剑,最后吸溜了一下口水,才勉强稳住情绪,没让自己太过失态。   安九控制了一下自己的兴奋,然后开始点兵点将……   “点兵点将,大兵大将,小兵小将,点到是谁,跟着我走,不跟我走,你是小狗!”安九一边念叨,手指一边从六柄剑上点过,如此念了两轮儿,他的指尖点在了一柄青色剑鞘的长剑上。   青色是孟扶光喜欢的颜色,孟扶光喜欢,那他也喜欢。   安九乐滋滋的将长剑拿起来,尝试着将它拔出来,但是灵剑已经自我封印了,根本拔不动。   安九从藏书阁里看见过记载,这样的情况,灵剑只有等到新的主人,才会为他所用。   可是要怎样让灵剑重新认主,安九却不知道。   安九拿着长剑,把玩了一会儿,就开始胡思乱想……主要还是他以前话本儿看太多,以至于现在突发奇想,觉得自己或许可以试试滴血认主。   他越想越觉得这样可行,于是便掏出一把小匕首,在自己指尖划啦了一下。   鲜血瞬间涌了出来,安九急忙将手指伸到青色长剑上。   ‘啪嗒’一声,血滴落在了剑柄上,安九瞧着还觉得有些不忍,感觉自己的血把灵剑弄脏了似的。   两息的时间过去,长剑没有丝毫反应。   安九有些失落,但又觉得,这样的结果才在情理之中——要是这么容易,让一把灵剑认主解封,那大家都别养自己的灵剑了,全去抢别人已经升了灵智的灵剑吧。   不过有时候,人就是毕竟犟,就算他心里已经明白,自己这套根本行不通,还是抱有侥幸心理。   安九想,反正这手他割都割了,这血不滴白不滴,他通通都递一遍试试呗。   抱着这样的心态,安九把剩下五柄长剑在面前一字排开,然后挨个儿滴了一滴自己的血在上面。   这里但凡有一个修炼时间久一点的修士从旁指点,都不可能让安九做这作这种大死。   普通的灵剑也就罢了,人类的鲜血没有什么渴望的意识,但有些邪恶的法器,却是很容易被人血给激活唤醒的,到时候,若邪器出世,以安九的能力,根本无法将其压制,他便会成为第一个祭剑之人。   安九修炼时间尚浅,自然也不知道这些,滴完血后,便紧紧盯着那剩下的五柄长剑,等待着它们的反应。   很快,便有两柄灵剑震动了起来,安九呼吸急促了几分,目不转睛的盯着两柄灵剑,心中已在思索,如果两柄都解封成功的话,他要挑哪一柄更好。   与此同时,依旧被镇压在无妄峰下的微生岚猛地睁开了眼,他的眼底闪过一抹血红的光芒,很快,一道红影便从他体内飘了出来,然后迅速消失在原地。   微生岚额头青筋蹦了蹦,忍不住咬牙切齿的开口,“你还敢立体出窍!你忘了上次出去后,害这阵法又加重几分?”   他识海里那道意识虚弱的睁开了眼,微微笑着开口,语气里却带着几分疯狂,“那你要不要再试试吞噬掉我?玉石俱焚的结果,你还承担不起吧?”   微生岚眸光暗了暗,最终还是妥协,“随便你吧,反正离体太久,神魂受损的不是我。”   红衣故意挑衅,“我就是你。”   微生岚不肯搭腔……   红衣也是他自己,发起狠来,自然和他一样,不顾性命,他如今,也确实拿他没有办法。   另一边,安九垂眸看着两把长剑,心中是压抑不住的激动。   两柄长剑都是窄剑,适合身形灵活,招式飘逸隽秀的剑修,正巧安九也符合这一点,他惯常习惯用细剑、窄剑。   其中一柄通体漆黑,不管是剑鞘还是剑柄,都是质感很好的黑色,而且也没有一丝花纹,看起来朴素大气,却意外有种简约的美感。   另一柄剑就不咋样了,根本看不出颜色和花纹,因为它浑身上下都是斑驳的锈迹,如果不是感应到了它蕴含的灵力,安九估计会以为,这是把低阶灵剑,被埋在地下太久,才生了一身的锈。   不过它虽是一副锈迹斑斑的模样,安九却没有太过嫌弃……剑修本都是爱剑的,就算它外形不怎么出彩,但安九还是觉得不是什么大问题。   况且都是修出剑灵的灵剑了,不许人家各有各的个性吗?或许这把灵剑的剑灵,就喜欢这种朴实无华的风格呢?   而在发现这两柄剑同时有反应后,安九便一左一右的将两柄剑,拿在了手里,而在剑入手的那一刹那,安九便是脸色一变,目光悚然的看向黑色长剑。   那柄黑色的灵剑,在吸他的血!   原本只破了一个小口的手指指尖,在灵剑入手时,像突然被什么锋利的东西将伤口拉得更开,安九感觉手上一阵刺痛,便发现原本是一滴一滴淌着血的伤口,竟然涌出了一股细细的血流,而且那血流还有继续扩大的趋势。   而流出来的一缕鲜血,在空中拧成一条血线,涌向黑色长剑,长剑吸到血后,周身闪过一道不详的血光,安九便看见,他伤口的血流的更欢了,那条血线也变成了血绳!   不能让它这样吸下去!   安九脑子立马冒出这样一个念头,可随即他便发现,自己竟然丢不开这把诡异的黑剑,而他想使用灵力愈合自己手上的伤口,却也无法做到——他的伤口刚愈合,便又不受控制,被不知名的力量切割开。   这下子,安九是真有些急了,额头浸出细密的汗来。   而此时的安九,早就忘记了自己左手还握着一把满是铁锈的长剑,自然也就没发现,一道微光落入灵剑中,那原本就在不停震动的长剑,身上流光一转,随即,那满身的铁锈,开始‘簌簌’掉落。   最后,还是安九病急乱投医,左手胡乱挥舞两下,正巧用左手的剑,击中了右手那把邪门儿的黑剑,而正是这一击,竟是将安九怎么也摆脱不了的黑剑,瞬间抽飞了出去。   安九目瞪口呆的看着那把黑剑飞出去几十米远,他指尖相连的血线也飞了出去,安九急忙再施法止血,这下才算把伤口堵住,顺利愈合。   空中的血线自然也就断了。   安九低头检查了一下自己的手指,没什么问题,然后才把目光落向了左手的长剑。   褪去斑驳修机的长剑,通体呈银白色,在这昏暗的墓室里,都带着莹莹白光……就好像,它自己会发光一样。   剑鞘也是银白的,上面的花纹好像是某种植物的枝叶。   安九将剑调转个头,剑柄上,用古老的文字,篆刻了两个小字——扶桑。   “扶桑?这是你的名字?”安九见它本体漂亮,又阴错阳差的,帮了他一把,心中便对此剑格外有好感。   虽然刚刚才因为自己的莽撞,差点儿吃了大亏,但安九还是舍不得把剑放下。   再则,刚刚自己滴血,这把剑也是有反应的,后面它没有吸自己的血,而是掉落了浑身的锈迹,是不是说明,这把剑解封成功了?   安九不死心的尝试往长剑注入灵力,然后他的灵力便如泥牛入海,再也没有回馈他半点信息。   “难道我搞错了?这柄剑也没解封成功?”安九有些失落,正要把剑放下,就看见剑身微光一闪,一团小小的红光,浮现在了灵剑表面。   虽然只是一团光球一般的能量,还是让安九激动不已。   安九问,“你是这把剑的剑灵?!”   光团子左右飞了飞,安九盯着它看了半天,最后,从它的行动轨迹判断出来,它应该是在摇头。   这就让安九很是困惑了,这个团子,不是剑灵的话,那是什么?   “那你是什么?”   光团子绕着安九飞了一圈儿,然后‘嘭’地一声,它从圆圆一坨的顶端,支出来两个尖尖。   “……”   安九:看不懂,无法沟通。   光团子急了,又‘嘭’地一声,圆球的后面,又冒出来九根尾巴状的东西。   安九这下子看明白了,它在表演变化形态!   “虽然不知道你是怎么知道我心里想着这个的,但你最好不要变成这样!因为现在,我看见这个家伙的样子,就,很,生,气!”安九盯着光团子,一字一顿的说道,用语气来强调自己的情绪。   光团子一听,突然就焉巴了,然后变成长长一条,流淌到了地上…… 第77章 灵剑。   安九见他摊成了一张光饼, 突然觉得,自己是不是太凶了一点。   这么个光球团子,连人话都不会说, 估计也是才生出灵智不久吧?可能也是因为这个原因,他连自己是个什么东西都不知道。   安九有些自责, 他蹲下身,伸出手指, 戳了戳地上的光团子, “你怎么?气死掉了?其实吧, 只要你不来气我,我也不会凶你的……你能听懂我说的话吗?”   安九怀疑光团子听不懂,因为安九说这句话时,光团子已经不管不顾的贴上他的手指, 高兴的蹭蹭起来。   这个样子……   真的不像是听懂了他话的模样。   算了,初生灵智的剑灵, 就跟刚出生的小宝宝一样,不能对他有太高的要求。   但安九还是决定问问黑剑是怎么回事, 毕竟它们都是灵剑, 待在一起的时间长,说不定会知道些什么,“你知道它是什么情况吗?”   光团子扭头看向远处的黑剑……虽然安九也不知道, 他是怎么看出一个球扭头的, 但他就是觉得,刚才那颗球是在扭头。   紧接着,那颗光球就蹦跶着到了黑剑旁边, 幻化出类似四肢的四根棍儿来,用底下两根儿杵在了黑剑剑鞘上。   看似没什么杀伤力的……踩了踩。   安九对他这一系列举动, 感到不解,便跟了上去,近距离观察起来。   然后他就听到,黑剑颤了颤,紧接着,剑身传出一道闷声闷气的声音,“住,住手!住手住手住手!”   安九惊奇。   光团子当然没‘住手’,因为他用的是脚。   黑剑声音开始颤抖起来,好像还带了点儿哭音,“别踩了,踩坏了!”   这是什么虎狼之词?不是……被个光团子踩两下,会这么严重?   虽然深表怀疑,但安九在黑剑身上吃了大亏,所以现在也没制止光团子,更没冒然上前查看情况。   于是安九又任由光团子踩黑剑踩了一会儿,直到安九看见,光团子脚下崩出的火花……好家伙,这坨剑灵竟然这么厉害!   黑剑也终于受不了了,大喊道,“别杀我,我有用,我是游冷剑仙的藏品,我知道他收藏的其他剑如何解封。”   安九按兵不动,继续观望。   黑剑又道,“我还知道他真正的密保藏在哪里,你搜罗那些只是破烂儿。”   安九不感兴趣。   黑剑咬牙,“那你总不能,不离开墓室吧?我还知道怎么破开那些机关和阵法,那些机关阵法很厉害的,以你现在的修为,想要强闯,只能是死路一条!”   安九眸光微动,终于看向了那把黑剑,“那便留下你吧。”   光团子就飞了回来又开始左右晃……   这是又在摇头了。   安九安抚的摸了摸光团子,对方又很快安分下来,扭头变成一条光线,把那柄黑剑狠狠绑了起来。   黑剑:煞神,嘤……   有一柄会说话的剑,接下来的沟通,就简单得多了。   黑剑说它叫黑金,是一柄天阶法器,前任主人是一名魔族,在魔族手里成长起来的灵剑,便带上了嗜血的煞气。   之所以会被安九解封,也是因为安九的血比较特殊,天灵根的血对人大补,对它这样的邪器也有致命的吸引力。再说安九都主动放血了,它哪有不吸的。   “可是你刚刚想将我吸干。”安九听它把责任全扔在了自己头上,语调也变得冰冷起来。   黑金立马便被光绳勒得‘唧’了一声,心道这什么种族的大妖分魂,竟这么厉害。   但它嘴上却很老实,“我都几千年没饮过人血了,一时没能克制得住……很抱歉真的很抱歉,能不能再给我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安九不理会他的讨饶,直接问了自己关心的问题,“那几柄剑你都认识?说说它们是怎么回事吧?”   他现在解封了‘黑金’和‘扶桑’,虽然‘黑金’不咋和他心意,但是至少‘扶桑’还挺不错。   安九也不是多贪心的人,他从始至终,都只是想要一把真正属于自己的灵剑而已。   他一直都是孤家寡人一个,阿娘离开了他,师父也抛弃了他,后来又有了微生岚和孟扶光,可是现在,他们一个离他而去,另一个也要抛弃他,兜兜转转一大圈儿,他又变成了独身一人。   不过也没关系,安九心态很平稳的想,他是个剑修,他可以与剑为伴,如果运气好的话,时间过得久了,他还能拥有属于自己的剑灵,剑会永远陪伴着自己,剑灵自然也会,到时候他就再也不会孤单了。   而他现在又发现了已经生出了剑灵的灵剑,直接少走一大半的弯路,要提前达成目标了,安九连心情都好了几分。   黑金则认命的和安九讲解起这几柄剑的由来了,“这些剑都不是游冷剑尊的本命灵剑,游冷剑尊的本命灵剑,在他主人羽化后,便自行兵解了,所以剩下的这几把剑,都不算有主之物,你完全可以解封它们,然后将它们驯化……解封之法,就在你之前搜罗的那几本功法的尾页里,一会儿你可以试试我说的话是不是真的。”   黑金的语气听起来十分诚恳,但安九总觉得,以这把邪剑的邪性,这里面,说不定会有坑。   而黑剑见安九没有动作,倒也不着急,而是开始慢慢介绍起那几柄剑来。   “青霜,天阶高级法器,游冷剑尊的第三把藏品。”   “这把叫重炎,是把重剑,适合火属性修士。”   “飞灵子,天阶低级法器,游冷剑尊的第一把藏品。”   “千鸟,天阶中级法器,软剑。”   黑金的目光,最后移到了安九手中那边银色长剑上,“扶桑,木属性窄剑,游冷剑尊的第六把藏品,地阶中级法器……说实话,我不太理解,游冷剑尊为什么留下它,它的品级不够高,也没有生出器灵,放在游冷剑尊那个时代,简直可以说是平平无奇一把剑。”   安九嘴角抽了抽,没想到他平平无奇一剑修,挑中的灵剑竟也平平无奇。   不过,黑金说扶桑没有剑灵?   他指了指黑金剑身上缠绕的光绳,不解的问,“这不是他的剑灵吗?难道说,这家伙是在灵剑封印后才诞生的,你也不知道?”   黑金一听这话,音调都提高了几分,“他怎么可能是器灵!他明明是一只大妖的分魂!更何况,灵剑在被封印时,根本吸收不到一点灵气,何来在此期间生出器灵啊?它靠什么生啊?”   要是灵剑被封印都还有自我成长的空间,那它早就修炼出实体,离开墓室,出去兴风作浪了!   安九:!   他不可自信的拿起手里的剑,来来回回反复看了无数遍,又把目光移向那根绑着黑金的光绳,随后眸光越发冷淡,“微生岚。”   安九会犯一次蠢,但绝不会犯第二次……他现在已经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那光团子先前那一系列举动,代表着什么。   他笃定的叫出对方的名字。   虽然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不知道他是怎么出现在这里的,也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样对自己——明明前不久才如此决绝的说了,自己不过是他的‘责任’,但又在这危急关头出现在他身边,好像自己对他来说很重要一样。   这样忽冷忽热,若即若离,难道会让他觉得格外有趣?   安九突然感觉心脏一阵揪心的痛……那还是会被微生岚轻易牵扯情绪。   可就在安九悲伤不已,生气不已时,听见安九叫他的光绳,又从尾端探出一小段儿来,像一条尾巴似的,冲安九欢快的摇摆起来。   安九,“……”   莫名其妙的家伙!   “你好像有什么大病一样!”安九再也忍不住,冲他吼了一句。   但不得不说的是,他看见微生岚用这种方式冲摇尾巴,安九真是一点气都生不起来,原本酝酿的满腔悲愤情绪,也瞬间消下去一大半。   安九被眼前的情况搞得哑口无言,也没心情和黑金再说什么,他收拾收拾东西,转头又回到了耳室,就把黑金和扶桑留在了主墓室里。   光团子见状,毫不犹豫的抛弃了黑金,跟着溜进了耳室里——他不是实体,这墓室的任何机关屏障,都无法阻止他的行动。   安九见光团子跟进来,脸上也是没有一丝意外的表情。   他只是觉得很迷茫,为什么这个人这么矛盾,一下子,要把自己推开,一下子,又巴巴的要跟着自己。   ……微生岚,你到底在想什么?   安九这样想,便就这样问了。   光团子没有能附身的活物,连开口说话都做不到,急得原地打转,然后‘啪叽’一下摔在了地上,把自己摔成了两半。   真正意义上的两半!光团子整个裂开了。   安九眼皮一跳,快步上前,想看看他怎么样了,就见裂开的两个光团子,一起爬了起来,其中一个光团子的光慢慢变成了粉色。   这是什么意思?   安九正感到不解,就见两个团子又像之前那样,冒出了尖尖的狐狸耳朵,和九条极具有代表性的尾巴,再然后,白色的那背对着他,一副不搭理他的模样,红色那个则蹦到安九面前,还疯狂晃动九条尾巴,就差把尾巴给晃打结了。   安九若有所思的看着,好像有些明白了,又好像不太明白。   微生岚最后累趴了,像个小狗儿似的趴在地上,一身的抑郁气息。   这时候,安九才慢悠悠道,“你是想说,那个不理我的人不是你?”   光团子瞬间原地复活,迎合的蹦跶了两下。   其实安九之前就领悟到了一点微生岚的意思了,故意拖延了一会儿才说出想法,只是为了报复一下微生岚。   可看见光团子这么高兴的模样,安九又觉得自己那点小心思,十分没有必要。   他叹了口气,伸出一只手来,让微生岚神魂所化的光球,落在了他的手心,“我再勉强相信你一次。我们之前……识海双修过,现在你无法正常与我交流的话,那便来我识海里,与我解释。”   安九垂眸看他,话倒是说得四平八稳,但表情,却有些难掩的羞赧,耳根也红了个彻底。   这种主动邀请其他修士进入自己识海的行为,就跟脱光了衣服跟人说‘来吧,我接纳你’差不多,对于安九来说,还是有些过于放浪形骸了。   微生岚却脸皮挤厚,当即就往安九脖颈位置崩,不停去蹭安九的脸颊。   安九找了个地方坐下,开始打坐入定。   闭上眼睛后,光团子微生岚贴到他眉心,整个球融了进去——他本就是意识体分魂的状态,自然也就没有别的能留在外面的东西了。   ……   安九在自己识海里睁开了眼,还没来得及好内视似自己的识海空间,就感觉到有人在入侵自己的识海。   清醒的时候被入侵识海,和昏迷时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识海是修士最为隐秘的地方,就算是结为道侣的修士,要做到坦诚的向对方展开自己的识海,尚且困难,因为识海高度敏感不说,受到破坏和伤害后,会对修士的本体带来更为严重的伤害。   所以在意识到自己的识海在被入侵时,安九还是本能的紧张起来,识海的天空也出现一道道抗拒的屏障。   他调整了一下心态,努力忽略那种被入侵的感觉,撤下了识海对外界入侵的屏障,下一刻,便感觉好像有一股暖流进入了自己的身体,在自己个个内脏中游走。   ……原来被人入侵识海,是在这个阶段就开始有感觉的。   安九难耐的来回踱步着,很快就见微生岚出现在他面前。   微生岚是一副青年模样,比起安九上次在镜中见到的那个青涩纯情的他,更多了几分成熟的韵味和魅力……而且他穿了一身张扬的红衣,更显得他人风华绝代,是一种夺目绚丽的美貌。   安九眼晕了一下。   他有些扛不住……   微生岚一落地,便面带笑意的朝着安九走去。   安九立马喝止住微生岚的行为,“你别过来。没解释清楚前,你不许碰我!”   主要也怕自己意志力底下,等会被美色一扰,还有毫无底线的选择了原谅和接受。   微生岚脸上露出一个有些委屈的神色来,但他的行为却很老实的按着安九所说,站在了原地没动。   他道,“你之前在无妄峰见到的那个‘微生岚’,其实是另一个我,当初岷阳剥离了我的七情六欲,将我魂魄剖离,而你当时来的及时,他没有来得及将携带情根的我封印起来。”   安九更晕了,这句话的信息量实在太大,以他的脑容量,只能逐字逐句的去分析,才能理解他话里的含义。   最后微生岚花了老大功夫,才让安九明白了,他到底是怎么个情况。   “也就是说,你在一千年前,就分裂出了两个灵魂……而在现实中时,和我相处的那一个,一直都是你?另一个你是没有感情的那一个,所以他才只把我当做责任?”安九感觉有些不可思议。   原来他不止害得微生岚有了心魔,还害他在一千年前就分裂了灵魂。   而微生岚在被溯世镜修改了记忆的情况下,还能在一千年后,靠着拥有七情六欲的这个灵魂精准的找上自己,这才是最让安九感觉离奇的……这难道就是孟扶光所说的‘宿命’吗?   想到这,安九没忍住询问,“那你当初为什么会找上我?你明明不记得我的,不是吗?”   安九说的是微生岚直接到清辉阁接他那次,微生岚想到的,却是发|情期那次。   他想了想,“不知道,本来我对其他人都很抗拒的,但闻到你的气息,就莫名其妙妥协了。”   安九没太听懂,但又好像是懂了……微生岚的意思是,他看见自己的第一眼,就觉得自己与众不同吧?   倒是挺浪漫的,我的记忆忘记了你,但我的身体记得你。   话都说到这里了,安九也总算明白,微生岚为什么对对自己‘若即若离’了,但安九却没有对那个‘微生岚’产生什么不满的情绪,心情反而因为得知了真相而变得更加纠结。   在镜中,与他相处的那个微生岚,才是他完整的人格啊,而他现在变成这样,也并非他的本意……   难道要因为一个不是他本意的错误,便责怪他、放弃他、排斥他吗?   “那你们今后怎么办?还能融合成一体吗?”安九忧心忡忡的发问,没想到问完之后,红衣微生岚的脸就黑了。   微生岚不高兴的问,“你是觉得,我现在这样,不是一个完整的个体,是有缺陷的,是吗?”   他和白衣分魂已经一千年了,他们早已泾渭分明,意识独立,还互相排斥……这种情况,想要让他们融合,无异于要抹杀其中一方的存在。   安九见微生岚面色不霁,便立马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他开口急忙补救,“没有觉得你有缺陷,只是……如果你们一直这个样子,我又该如何与你们相处?”   微生岚傲娇的‘哼’了一声,“以后我会占据身体的主导权的。”   后面一句是,‘届时就将另一道意识抹杀’,但在安九面前,他也没敢真把话说出来。   安九点了点头,看似接受了他的说法,实则,心里也有自己的想法——还是得想办法融合。   安九没有经历一千年这样漫长的岁月,他是直接跨越过了时间的洪流,衔接了千年前后这两个时间点,所以他无法快速理解,时间割裂的两个灵魂,已经各自独立,他的意识还停留在,与那个正常的狐狸相处的时间里。   那时候的微生岚,天赋卓绝,正直纯善……很遗憾自己没有保护好那样的微生岚,现在依然想的是,能不能找到补救的措施,让他回到最初的模样。   他不知道,红白两个微生岚之间的矛盾已经是不可调和。   安九一开始就选错了方向……   解开误会之后,微生岚终于能如愿抱抱安九了。   从拾回千年前的记忆开始,他就一直想要再见安九,拥抱住他,感受他确确实实存在,确定他依然活着,才能弥补自己心里的惶恐,和空洞。   安九刚被微生岚抱住,就感觉浑身一阵过电似的激烈快感,他这才反应过来,两人现在是识海相接,每一个接触,都能给双方带来巨大的感触和反应,简单的触碰也会变成燎原的星火……   微生岚的反应也不遑多让,他比安九更直白,更不要脸,某个地方直接就是一个抬头挺胸,想要和安九的意识体亲密接触的状态。   于是安九战栗了一下,瞬间开启了识海防御,将微生岚的意识体狠狠弹了出去。   再从识海出来,微生岚变成了一只能量体的狐狸,蹲在他肩头上,不停用爪子洗脸。   他在掩饰尴尬。   安九本来也有些尴尬,但见他这模样,倒是觉得自在了些,“建立了识海链接,你不用进入我的识海,我们也能交流了。”   这便类似于传音入密,不过比传音更方便,更隐秘一些,和一些不会说人话的物种建立后,也能无障碍沟通。   微生岚舔爪爪的动作一顿,然后恢复了正常,“扶桑剑更适合你,不用去解封其他的剑了,那把黑剑没安好心,每一个剑灵都十分高傲,并且桀骜不驯,它们极难认主,会斩杀那些实力不济,又想让它们认主的修士的。”   狐狸还在喋喋不休,“虽然‘扶桑’的品阶不高,但我在炼器方面,也略有涉猎,‘焚心’便是我被镇压期间,偶尔逃出去收集的材料,然后自己所炼……你如果愿意,待我们出去之后,我在为你寻来好的炼器材料,帮你晋升‘扶桑’品阶?”   安九心道,黑金果然给他埋了个大坑,想必,它肯定以为,自己还会像刚才那样,尝试着一次性将所有灵剑解封,然后自己势必会遭到四柄生有剑灵的灵剑攻击,自己无法抵挡,定会生死道消。   而其他几柄灵剑,并没有嗜血的爱好,然后自己的天灵血,就只会便宜了黑金。   安九眯了眯眼,突然想起,自己收罗了游冷剑尊的藏书,有一个箱子里,全是炼器书籍。   他眼睛一亮,在识海中与微生岚沟通,“你说你会炼器?”   微生岚应了一声。   他虽然口中说着‘略有涉猎’,但安九明白,要想炼制出‘焚心’这等品阶的灵剑,那可不是‘略有涉猎’的水平能够办到的。   安九接着问,“你能轻易压制住那柄黑剑?”   微生岚语气轻蔑道,“它一个被封印几千年的邪派器灵,连另外几柄灵剑的剑灵都比不上,也只敢耍一些阴暗手段。”   安九心下一松,“那就妥了,走吧,我们去玩玩儿那几柄灵剑去。”   微生岚对‘我们’这个词很是满意,看来自己应该不会再轻易被抛下了。   天知道,刚才安九喊了他名字,然后头也不回的进入这间墓室时,微生岚心里有多慌……明明是白衣造的孽,却要他来承担后果,微生岚差点儿委屈死!   安九出来后,见那几柄灵剑都还在原地,就更放心了。   黑金也没办法跑,它虽然解除了封印,但剑毕竟是死物,没有主人驱使,就无法进行攻击。有了剑灵的剑,倒是能受剑灵驱使,但前提也是在灵气充裕的情况下。   这墓室没有多少灵气不说,它还被那大妖在身上打了烙印,一会儿要是逃没逃出多远,又被那大妖抓回来,肯定下场会更惨烈。   还不如先假意投诚,等吸干那天灵体修士的血,再一鼓作气逃得远远的。   于是,在看见安九出来后,黑金便谄媚的开口,“如何,那些功法秘籍后面是不是有解印书?我可是没骗你吧?” 第78章 修炼。   安九听闻它这不要脸的话, 倒是没什么大的反应,语气云淡风轻的回到,“嗯, 确实有解印书,我会好好谢谢你的。”   至于黑金说‘没骗他吧’, 这几个字安九是一个也不信。   而黑金觉得,安九说的‘好好谢谢你’, 这几个字十分古怪, 但它又想不出哪里有问题, 很快又把注意力放在安九身上。   只见安九率先拿起了重炎,这把剑是这座墓的主人所有藏品里,品阶第二低的剑,扶桑是把地阶中级灵剑, 重炎也就比他好上一点儿,是把地阶高级灵剑。   安九琢磨了一下, 以自己如今的即将突破元婴的实力,再加一个微生岚的分魂……姑且算他只有本体一半修为吧, 降服一把地阶高级的灵剑, 应该没有问题了。   其实安九主要还是不服气,凭什么安云歌一个刚进入练气期的弟子,都能拥有高阶灵剑, 他却只能眼馋两辈子, 都没有一把高阶。   扶桑剑自然也很好,扶桑乃上古神树,有传说, 扶桑树所在之地,有连通六界的界门, 因为扶桑上至天,盘蜿而下屈,通三泉。   还有传说讲,扶桑是金乌栖息的神树,所以扶桑木有极强的阳火之气,克世间一切阴邪之物。   而安九喜欢扶桑,单纯只是因为扶桑木的名字里,有一个‘扶’字,和扶光君的‘扶’一样,而且‘扶光’也是太阳的别名,太阳与扶桑木又有千丝万缕的关系,这样结合起来,便让安九对扶桑剑有了一种别样的感情……就好像,这柄剑是扶光的化身,他回到了自己身边一样。   虽然扶桑剑没有剑灵,但安九也并不觉得多遗憾,之前微生岚也说过了,剑灵性格不一,但多数都是桀骜清高的,在认主这一块也极为挑剔。   那他便也不去强求了,命里有时终须有吧,养好扶桑剑,它能诞生剑灵便是他的运气,没有也没关系,反正安九已经认准它了,安九又是一个很死脑筋的人,多数时间,都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   打定主意后,安九便翻开秘籍,按照最后一页所述,为重炎解开封印。   被解开封印的灵剑,也不会立马就苏醒剑灵,剑灵需要能量来唤醒他们,墓室里灵气稀薄,它们又不像黑金那般能靠吸食人血获得能量,要恢复意识,可能还需要一段时间。   黑金在一旁激动的看着,期待着安九接下来的动作。   它便是算着剑灵恢复意识的时间,想打个时间差,让安九冲动之下,一口气将四把剑都解封,到时便有好戏看了。   ……可是安九解封重炎后,便没有下一步动作了,这可把黑金急得不行。   “继续解封下一把吧,这把重剑看起来也不适合你。”黑金故作为安九好的开口,语气里却带着一丝急切,“它才地阶呢,品阶也不如其他三柄剑好,你继续解封啊!看看下面几把!”   安九慢条斯理道,“不急,我且好好看看再说……”   说着,他还真拿起重炎,仔细打量起来。   安九的动作看似轻松随意,实则他全身肌肉都紧绷着,识海里还不停与微生岚沟通,让他随时注意重炎的情况。   “……”黑金无语了,它不知道一把地阶灵剑有什么好看的,外形还那么粗犷,一点美感都没有。   最重要的是,看它不就打乱自己计划了吗?   见安九执意要守着重炎,黑金也只能改了主意,在心里暗暗祈祷,安九轻视剑灵的脾气,一会儿被突然苏醒的重炎杀个猝不及防。   安九则紧紧盯着重炎,看见被解开封印后的重剑表面,开始逐渐有了光华在流转。   忽然间,重炎剑身灵气大作,剑灵半透明的虚影从剑身漂浮到半空——是一个双眼紧闭的少女模样。   安九有些惊讶,没想到这么粗犷的一柄剑,剑灵的形象,竟然是一个小姑娘。   感受到安九内心的想法,微生岚在他识海里突然出声道,“看见是个小姑娘,难道你下不去手了?”   安九闻言,愣了一下,“你说什么?”   “……没事。”微生岚闭嘴了。   这种事,可能也只有他这个以情根为支撑的分魂能立马抓住重点。   简单的两句交流过后,安九便看见,悬停在半空的重炎剑灵,缓缓睁开了眼。   还算宽阔的墓室空间,瞬间升起一股恐怖的压力。   “何人将我唤醒?”重炎冷冷开口,嗓音像重金属击打时产生的声音,和他小姑娘的形象对比起来,十分的违和。   黑金兴奋不已的开始搅浑水,“是他,那个金丹期的修士,他想将你收服,为他所用,成为你新的主人。”   重炎闻言,柳眉一竖,眼神凶狠的看向安九,“想让本姑奶奶认你为主,那且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说完,重剑毫不留情的往下一劈,一出招便是下了死手。   墓室的地面立马被辟出一条大坑……这还是墓室有结界存在的情况下,可见这小姑娘模样的剑灵,下手有多狠。   微生岚在安九识海里出声,“我可以暂时附身扶桑,让我来对付它。”   安九摇头,“不必。”   他想先自己和重炎交交手。   微生岚立马变明白了安九的意图,他是想要借着这些剑灵修炼剑术。   这倒是个另辟蹊径的修炼方法,但不得不说,这个想法值得一试。   这批剑灵皆来自几千年前,而能生出剑灵的灵剑,在对敌经验上,也是十分的丰富了,比让安九再去找别的历练方式修炼,来得高效方便得多。   微生岚按捺住担忧,决定不插手安九的战斗。   没有剑修,会惧怕战斗……就算自己能一直护着他,但自己却不能剥夺他成长的权利。   “……去吧,不到危急关头,我不插手。”   他也是从千万场生死之战中走出来的,他能精准的把握住,人体机能的极限在哪里。   既然决定放手让安九自己去成长,那他就绝不会心慈手软的掺水。   而安九此时躲过了重炎的第一击,目前为止,他应对起来还没有太过吃力。   但那重炎也是久经战场的老手,前期并没有太过认真,他低看了安九的修为,只他当做一个弱小的猎物在戏耍。   安九当然也知道这一点,但他没有丝毫生气的情绪,只是集中精力,一次次灵活走位,努力不被击中,躲避了重炎连续几次的重击。   他的目的清晰,那便是消耗重炎的灵力……它现在还没意识到,它在这地底下,灵气不够充裕,所有消耗的灵气都不能得到及时的补充,它就算是剑灵,如果不能快速结束战斗,也一定会陷入绝地。   半个时辰后,安九看起来已经是穷途末路。   他的肩上被劈了一条狰狞的伤口,皮肉翻开,深可见骨。   穿在身上的衣袍也变得破烂不堪,后背的地方直接裂开,整片后背暴露在外,上面也有无数青紫的痕迹,最大的一片於痕,占据了他后背的半壁江山,现在已经成了黑紫色,看起来,似乎不只是伤了表面。   安九脸色也是一片惨白,嘴里一口一口呕出鲜血,汗水打湿了他的鬓发,一缕一缕的沾湿在他的脸颊。   明明是无比狼狈的形象,可安九的眼睛却格外的明亮。   他知道自己还没到极限。   但是很显然,重炎并不这样想,它轻蔑的看着眼前的安九,本体在安九面前高高抬起,准备给他最后一击。   “弱小的蝼蚁,为你的无知和狂妄付出代价吧!下辈子可要记得,不要这么自不量力。”   安九紧紧盯着头顶的重剑,他看见,在重剑落下的瞬间,眼前的一切画面都变得缓慢起来。   他自信自己能轻松躲开这一剑,但安九却并不想躲——此刻的重炎,必定是最掉以轻心的时候。   安九想要拼一拼,趁它不被,拿捏住它,而它灵力也消耗了不少,定然不会再有反抗之力。   剑灵的弱点,当然是它们的灵体,它们能操控剑身战斗,但灵体却没什么特殊技能。   安九心里快速计算着,自己现在的灵力,能不能抗下这一击。   虽然天灵根对灵气的吸收更强更轻松,但也并不是完全忽视外界条件的吸收灵气,他也只能比别人熬得久一点。   “能抗吗?”最后关头,安九还是忍不住,在识海里询问起微生岚的意见。   微生岚心疼满身火气,恨不得自己上手,把那柄破剑碾碎成一把齑粉,现在又听安九问这样的问题,哪能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感情上来讲,微生岚希望他不要抗,不要拿自己的安危做赌注。   但理智上,微生岚又知道,如果那样回答他,感情用事的就是自己。   微生岚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开始快速分析眼下的情况,很快,他便给出了答案,“能,但会受很重的伤。”   安九轻笑一声,“不死就行。”   微生岚沉默不语。   他其实,很怕看到安九身受重伤的画面,一千年前,安玖在他怀里死去的那个场景,一直是他内心抹不去的阴影,是成为他心魔的梦魇。   这场历练,不仅是对安九的考验,也是对他心魔的磨练。   安九得到微生岚肯定的答复后,直接放下心来……他比信任自己,更信任微生岚。   这一切只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得到答案后的安九,立刻用灵力,在身前撑起了一道防御屏障,而在他屏障支起的瞬间,重炎的重剑,已经落到了他的面前。   见安九支屏障,重炎也只当他在负隅顽抗,“不过是拖延时间罢了。”   安九心道,他可不就是在拖延时间吗?   重炎说完,便往重剑上又施加了几分灵力,安九的屏障瞬间出现了几道裂缝。   重炎有些惊讶,它没想到,安九的屏障竟然真的能顶住它的重击,它还以为自己这一剑,就能直接劈碎屏障,然后将那没有自知之明的蝼蚁脑袋劈稀碎的。   但是这也无伤大雅,不过是让他多活片刻罢了。   重炎加大力度,抽空了身体里最后一丝灵力,重剑终于破开了屏障,劈向了安九。   只不过重炎还没来得及露出胜利的笑容,表情就僵在了脸上。   安九的屏障之下,竟还有一面铜镜!   重炎看不出那面铜镜的等级,但它的本体劈上去后,不仅没有劈碎那面镜子,剑身而像被镜子吸住了似的,竟然脱离了它的操纵,无法再移动半分。   安九也愣了一下,他以为自己这一击是然躲不掉了,没想到被他收纳在芥子空间的溯世镜会自动跑出来,替他挡下这一击。   溯世镜好像有自动护主的功能……   安九虽然没有与溯世镜签订主从契约,但溯世镜好像还是将他当成了半个主人。   那一瞬间,安九只觉得眼眶一酸。   就算孟扶光人已经不在了,他却依然用别的方式,守护着自己。   安九没有愣神太久,而是趁着重炎惊愕失神的空挡,迎面而上,用灵力凝成绳索,将重炎脖子勒住。   见这剑灵已经降服,原本在旁边看热闹的黑金瞬间缩到墙角,假装自己刚才没有拱过火。   微生岚蹦了出来,一脚踹在了重炎脸上,把小姑娘踹得眼睛圆瞪,“你竟然踹我脸!士可杀不可辱,想要灵剑,做梦去吧!”   说完,重炎的灵体散作点点星光,消失在空气中——它选择了自行兵解。   安九见状,一脸的无语。   微生岚尴尬的咳了一声,“小姑娘性子烈,是我没想到的。”   “……没事。”他本来也没想留着在剑灵,原本还觉得,要是由他来抹杀这剑灵的意识,好像有些残忍。   没想到微生岚倒是贴心,直接替他解决了这个难题。   自行兵解后的重炎,掉阶成了玄阶地级的一把重剑,并且永远没有了再提升的空间,可以说是完全废了。   一把本身生出了剑灵的灵剑,突然变成一把废铁,一般剑修肯定会产生极大的心理落差,直接就会放弃这把剑了。   但安九琢磨的可不是收服这些灵剑,他只打算把它们当成扶桑剑的养料……要知道,这些灵剑可都是由十分珍惜的材料铸造的,自然兵解的灵剑会掉阶,但它们的原材料可是实打实的啊,正好给他融了,拿来补贴扶桑!   这种准备犒劳自家孩子的想法,让安九心情越发愉悦,直接招呼着微生岚,让他架火开工,“游冷剑尊的收藏里有一尊极品炼器炉鼎,正好拿来融了这些灵剑。”   黑金一听,总算明白了安九的打算,他两眼一黑,蹲在角落里,彻底不敢再出声了,就怕他把主意打到自己身上。   微生岚却不高兴,“着什么急?你是嫌你自己伤的不够重是吧?要不是溯世镜挡那一下,你这一遭下来,就算有疗伤圣药,也起码得躺三天。旁边还有个防不住的小人,你届时又该怎么办?”   安九噘了噘嘴,不服气的反驳,“这不是有你在身边,我可是将后背交给你了,难道你还不值得我信任?”   “……”虽然是强词夺理的话,但不得不说,微生岚很吃这一套,“先疗伤,下不为例。”   安九花了半天的时间处理伤口,随即便兴致勃勃的要让微生岚炼器。   微生岚对他很是纵容,只好应他要求,开始炼器。   操作这道工序的,自然是光团子,于是安九便乐滋滋的看着一个光球,上蹦下窜的控火,给炼器炉投放材料,熔解了重炎后,在用神识将溶液里的材料分离出来,最后得到一块巴掌大的极品矿石。   接下来的日子,安九和微生岚重复以上操作,一个借机修习剑术,一个借机提升炼器等级。   剩下的三柄剑里,也不是所有的剑灵,都是重炎那副高不可攀的样子。   软件千鸟,性格也比较软,但比较是剑灵,所有器灵中最好斗的性格,所以也是在和安九打了个你死我活后,才认可了安九的实力,愿意认主。   对于这样识趣的剑灵,安九当然欣然接受,但他也提前告知了千鸟,自己不擅长软件,它在安九这里,也许不会得到重用。   千鸟细声细气道,“没关系,既然得到了我的承认,那千鸟自然是随主人处置。之前的主人只是把我收藏起来呢。”   安九经历了黑金和重炎两个剑灵,反而对这样讲道理的千鸟感到有些愧疚。   他道,“如果以后能为你寻找一个真正适合你的主人,我就放你离去。”   千鸟想了想,礼貌颔首,“多谢主人。”   跳过了熔解千鸟的环节,安九便解封了六把灵剑里,品阶第二的飞灵子。   这货也是个傲慢性子,它是游冷剑尊的第一把藏品,平时也自视甚高,加上它品阶够高,简直是没拿正眼看过安九……最后自然也成了一块矿石。   最后解封的是青霜剑。   解封青霜时,安九的修为,已经到了元婴后期,他不需要经历雷劫,修炼如喝水。   但要解封这把天阶高级的灵剑,安九还是足足做了小半年的准备才动手,好在安九的修为有所提升,已经不需要进食,他的暴食症在有人关注的情况下,也有所好转,至少目前看来,一直没有发作,不然就这么‘闭关’在地下,还真说不好会不会出事,只能说,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等解封完青霜后,安九本以为会面对一场恶战,结果却发现,青霜并没有与他交手的欲望。   青霜是一个冷清淡雅的美人……看不出性别,总之美得雌雄难辨。   他的性格也挺高傲的,同样不把安九看在眼里,但却没有攻击安九的意图。   安九只好把黑金揪出来,想利用黑金的嘴贱,激怒青霜。   黑金现在已经完全不敢打安九主意了,只求自己认怂,也能和千鸟有同样的待遇,于是,安九虽然没与黑金签订主从契约,但它还是贱兮兮的,一口一句‘主人’。   如今有正表现的机会,黑金当然也不会放过,立马按照安九的意思,就去挑衅青霜了。   当然,还是老话术,“我主人要收服你为灵剑,你若识趣,就乖乖认主,不然就别怪我主人收拾你!”   这要换做别的器灵,多少也得反抗一下,但这天阶高级的青霜剑,却只是淡淡的扫了一眼安九,没有生气,也不想教训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修士。   他只从容道,“我不需要别的主人,你不用打我主意了,不日我将自行兵解,这剑体你爱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吧。”   安九好奇,“为何?”   青霜看着冷冰冰,没想到,还是个话匣子,这话匣子一旦打开,就有些滔滔不绝。   于是青霜给安九讲述了他和绯冰的爱恨情仇……绯冰是游冷剑尊的本命灵剑,后来游冷剑尊羽化,它也就兵解于天地了。   两只剑灵相爱了,这故事确实挺新奇的,安九便安安静静听他讲了个够。   大概青霜也是憋太久了,遇到这么个愿意听他诉说往事剑修,心里也对他有了几分好感……但认主是不可能认主的,它只想沉浸在它的旷世绝恋里。   安九在识海里招呼微生岚,“如果不是你已经有‘焚心’,我倒是觉得,‘青霜’和你挺般配。”   微生岚挑眉,“为何?”   安九笑而不语。   讲完了故事,青霜冲安九一鞠躬,“虽然你打扰了我的长眠计划,还是很感谢你愿意听我和绯冰的故事,那么我就准备……”   安九打断他,“等一下!”   青霜:?   “既然要感谢我,为何不用实际行动来感谢?只是口头说说的话,那这感谢未免也显得太廉价了。”   青霜思索片刻,觉得在理,“那我还能为你做点什么?”   “陪我练剑。”安九理所当然的开口。   免费的陪练不要白不要!而且还不会像前面的重炎和飞灵子那样,只能一次性使用,千鸟倒是能重复利用,可它一柄软剑,实在和自己不太搭,安九与它对局几次,便觉得于自己的修为提升不高,随即也就很少召它陪练了。   但是青霜正好!实力强大,可以循环使用,还不用担心它对自己下死手!   如此一来,青霜剑成了安九的固定陪练,它还会对安九作出指点,长此以往,一人一剑的关系,倒是融洽起来,颇有些亦师亦友的感觉。   青霜总想着自解,安九就使劲儿忽悠,“你难道不想去再看看外面的世界吗?”   “不想。”   “外面的其他剑灵可漂亮了!”   “我的心,只属于绯冰。”   “绯冰不是希望能突破天阶高级的品质,成为神级法器吗?你不代替她实现这个愿望?”这是从青霜讲述的故事里提取出来的信息。   “不必。”   安九气馁……这该死的犟种。   不过后来,青霜发现,自己配安九修炼时,洞府里有另一抹神魂,在炼器。   它多观察了几次,后面甚至偷偷摸进耳室,观看了那抹神魂的整个炼器过程。   “他在将那些天材地宝提纯,尝试给扶桑提升等级。”安九发现后,对青霜作出了解释。   安九本来以为,青霜是对自己上次的话提起了兴趣,想要给自己提升到神级。   没想到青霜听完后,回去自闭了几天,再出现时,它告诉安九,它想学炼器。   “……”一只剑灵想要学炼器?   它是打算自我雕琢吗?   安九随即与它彻夜长谈,终于搞清楚了它的想法——它既要提升阶级,又想把自己的外形打磨成绯冰的模样。   好好好,典型的‘你死以后,我活成了你的样子’。   安九听完,连夜把微生岚的名字,从恋爱脑排名手册的第一名,挪到了青霜后面。   不过安九并没有泼青霜冷水,它能有点儿追求也好,总比一直心存死志强,恋爱脑就恋爱脑吧,还能活蹦乱跳的,就已经很好了。 第79章 故人。   有青霜和微生岚的陪伴, 安九也不会觉得这样的闭关有多么难熬。   时间在不经意间流逝,一晃便是五年。   五年的时间,对大部分修士来说, 也不过是弹指一挥,很多闭关修炼的修士, 五年根本长进不了多少修为,故此, 这样的时间对闭关的他们来说, 也就可以直接忽略不计了。   但五年的时间, 对于安九来说,已经超越他往年修炼的所有时长了。   青霜对安九的功底表示满意,自己已经没有东西可以教他时,安九已经突破了合体期, 只差一步就能突破炼虚。   微生岚对对扶桑剑的融炼也早已经结束,扶桑剑已经升到天阶中级, 配料方面,已经升到了极致, 要想再往上升, 就只从剑体本体材料下功夫,弄到扶桑木才有再进阶的机会了。   青霜的炼器生涯也算正式入门了,然后它就把主意打到了黑剑身上……它想从改造黑剑开始尝试, 这个想法把黑金吓得不轻, 它打也打不过青霜,也说服不了安九帮它说情,后面几年直接自闭了, 恨不得自己重来没有解封过。   这一天,微生岚告诉安九, 另一个他已经领悟到如何破开封印,离开无妄峰了,他届时也需要回归本体,让本体回归巅峰时期修为。   安九点了点头,也觉得是时候离开地底了,一直待在这里,也很无趣,他还是想和狐狸一起走走逛逛,看遍山河。   但是在临走前,还有个事儿需要处理……   安九从角落里,把装死了大半年的黑金提溜了出来。   “黑金,我准备离开这里了。”安九单刀直入,懒得跟它迂回了。   黑金一天,剑身瞬间锃光瓦亮的,看得出来,它是十分振奋了,“好好好,主人慢走。”   黑金说完这话,又顿了一顿,迟疑问道,“主人要带上我吗?”   它当然是不想被安九带上的,这瘟神的血虽然好喝,但它喝不上一点,还有被销毁的风险……它可不像前几个剑灵那样清高,它就想长存于世。   安九摇头。   正当黑金舒了口气,正要放下心来时,安九道,“之前你说,游冷剑尊还有真正的宝物,藏在我找不到的地方,现在就带我去看看吧。”   黑金心想,只要能顺利摆脱安九,它就是把游冷老儿全部身家都给卖了,那也是值得的。   然后黑金就带着安九,穿过一条满是机关的墓道,抵达一条死路,最后在死路房天花板上,打开了一个暗格,从暗格里取出一个小匣子,递给了安九,“就是这个,那游冷老儿藏得可严实了,他还活着时,我曾见他对这匣子露出过渴望又无奈的目光,他死前还想销毁这匣子的,不过最后还是舍不得,就给藏这儿了。”   “确实是一个很不显眼的地方,正常人恐怕怎么都不会想到要搜查这里。”安九赞叹一番,觉得这波反心理战术,打得极好。   安九拿到黑匣子后,便对黑金笑了笑,“很谢谢你,黑金,为了感谢你对我提供的‘帮助’,我已经将你托付给青霜了,以后你就不会感到孤单了哦。”   黑金‘啊’了一声,然后便开始破口大骂起。   它是不想跟安九走,但它也不想和青霜待在一起啊!这混蛋还骗它找出了游冷剑尊的珍藏,它一个坏事做尽的剑灵都不骗人了,你一个人竟然骗剑!   但不管黑金再怎么抗议,在安九这里,都已经没有半分回转的余地了。   安九拿了匣子,回去找微生岚——因为他发现,这个小匣子上有封印结界,他对这结界方面的了解不太多,不敢轻易尝试自己解封,怕会适得其反,把这小匣子给炸了,最后毁了里面的东西。   微生岚拥有九尾狐族的技能传承,倒确实是知道怎么打开这个匣子,于是便与安九一起,解开了这小匣子的封印,拿到了里面的秘籍。   “《二重身转修术法》?这是个什么秘籍?”安九随手翻了翻,然后便知道,为什么这本秘籍,会让游冷剑尊无奈又渴望了。   《二重身转修术法》,一本教修士如何转修二重身……不过要求过于苛刻,需要修士达到渡劫期,然后在雷霆来临时,选择渡劫还是转修。   转修之后,会凝聚新的道体,开始新的修行之路,届时可以转修其他派系,新的道体,也与本体无异,在天赋和根骨上,都不会有什么差别。   这个秘籍,看似很有用,但细想起来,又让人觉得有点鸡肋。   试想一下,一个渡劫期修士,马上要面临飞升雷劫了,你问他是继续遭雷劈,还是转头重新修炼,是人都会选前者吧?修士修行一辈子,不就为了飞升吗?你让人家临门一脚的时候放弃,从头再来一遍,到底是图啥呢?   或许会有人觉得,转修可以多些寿元,但修行本就是逆天而行,万一转修后运气太差,根本来不及修炼到后期,早早就夭折,那岂不是得不偿失?要知道,渡劫期修士,就算压抑修为,不渡那雷劫,好歹也能有个上千年的寿元,你转修从一个凡人开始,万一一个不小心,十几二十岁就没了,那时候你也没有了渡劫期的修为,再想重来一次,可就没那机会了。   而且,修士都选择渡劫飞升了,赌的就是一个飞升成神,转修二重身也是赌,渡劫也是赌,肯定是选择渡劫,更有性价比……这要赌成功了,就直接大圆满了,还考虑什么转修二重身。   安九觉得有些失望,游冷剑尊的珍藏,竟然是这么一个鸡肋无比的东西。   他把秘籍放回小匣子里,生出了和游冷剑尊一样的心情——无奈。   “这种东西,根本没办法发挥作用啊……还是将它放回原位吧。”安九遗憾道。   他却没有注意到,微生岚的状态,好像有些放空。   虽然是对大多数人都起不了作用的一本秘籍,但微生岚却对它生出了想法。   但是他不准备把自己的打算告诉安九……安九之前还询问他,有没有办法把分魂融合。   微生岚觉得,想要和另一个自己彻底分离的打算,应该不是安九目前能理解的。   如果以后真的有机会,再慢慢与他商量吧。   如此,安九说出那句话后,微生岚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他慢吞吞的‘嗯’了一声,然后主动道,“我去将它放回去吧,你不是还要和青霜告别吗,先去处理你的事吧,我们要尽快离开了。”   安九没有多想,点头应允。   ……   与青霜告别以后,微生岚便护着安九,穿越地底的重重机关,直到确认他安全离开这座坟墓后,才化作一道流光,回到了无妄峰的山体内。   安九见他离去,心里虽然有些不舍,但他也明白,现在的分离,是为了不久之后,更好的重逢……虽然可能重逢时,微生岚主宰身体的那个性格,会变成不喜欢自己的那个。   但安九却没办法不喜欢微生岚,在安九心里,那两个性格的微生岚,其实都是他,是当年那个,懵懂固执,问他‘可不可以和他做朋友’的天真狐狸。   安九深吸一口气,破开了头顶最后一道结界,冲出了地底……   他再次回到了无妄峰。   和五年前比起来,这里没有半分改变。   安九出来的地方,属于无妄峰的峰底,他四处打量了一下,没有找到什么山洞,和地下入口……也不知道镇压微生岚的那个地方,是不是和他这五年所在的地下属于不同的空间,要不然怎么会一点有交集的地方都找不到。   安九的猜测是正确的,囚禁微生岚的那处山洞,处于一个特殊空间内,否则也不可能将微生岚这么一个快大乘的妖修压得死死的了。   他转了一圈儿,一无所获后,正思考自己要去哪里等待微生岚时,突然感觉一道熟悉的威压,出现在他附近。   安九下意识就想逃跑,但可惜的是,对方修为比他高,很快就掠至他身前,将他拦截住了。   看着站在面前的司玄夜,安九有些无奈……   五年前从溯世镜出来,他就知道,自己肯定躲不过这一遭,司玄夜绝对会来找他。   五年前的安九因为溯世镜的遭遇,对六道化身的这群人,饱含无奈情绪,他心里虽然知道了,他们对自己的恶意,是被天道放大过的,但这个理由并不能让安九释然,他还是无法做到原谅他们。   因为这样矛盾的情绪,安九便只想逃避,不想面对他们。   而这其中,自然是以司玄夜为甚,因为这个人,曾经是他真心崇拜,甚至起过爱慕心思的人……   再见司玄夜,安九变得无言。   司玄夜依旧是一袭白衣,万衍剑宗的掌门服饰十分素雅飘逸,衣摆的地方,绣着白鹤暗纹,走动时若隐若现,有一种低调的贵气,让这位高高在上的微月剑尊,看起来更加的飘然若仙。   但安九却无法再对他的美好产生感觉……他明明最是喜欢好看之人的性子。   他表情复杂的看了司玄夜半天,最后还是恭恭敬敬的,道了一声‘师尊’。   全微生岚早点看清他师父,远离他师父的人是安九,但轮到他自己来,他却发现,自己也无法做到果断的叛离师门。   且先不说,司玄夜确实是在剑修一道上,领他入门的师者,就说那些对他造成伤害的事,也全都是上辈子发生的事了,这辈子的司玄夜还没有做过那些事,他无法将罪名扣到他头上,再以此来与他划清界限。   安九心里苦笑,一个人的道德感如果太强,就总会让自己为难。   司玄夜也在看眼前的少年……不,应该说,已经是青年了。   司玄夜曾经从来不觉得,五年是多么长的一段时光,但找不到安九的这五年,他却觉得每一天都很漫长。   从因果环扣上,曾经那些被天道规则模糊的记忆,变得清晰起来,司玄夜总算明白,自己当初为什么,一眼就认定安九要成为自己的徒弟。   他确实是个心性薄凉之人,在这一千年的修行中,渐渐失去了自己才入道时候的初心,原本是想要掌握绝对的权利,将公证赋予所有没机会为自己辩解的人,最后却在这条道路上走歪,把自己的主观判断,当做了执行标准……他终究还是活成了自己最厌恶的样子。   遇到安九后,司玄夜内心莫名焦灼,想要重新审判正义,却还是被主观思想蒙蔽了双眼,酿成了不可挽回的错误。   虽然直到现在,司玄夜都不明白,安九明明是自己等了一千年的人,相见却不相识也就罢了,为何自己,会对他抱有如此大的恶意。   司玄夜想不通,最后也就不想了,只是在这五年里,他只重复着一个念头——找到安九,好好弥补他。   “我找了你很久。”司玄夜缓缓开口,语气有些飘忽,好像是不太相信,自己真的能找到安九一样。   这样的语调,听得安九也有些心酸,自视甚高,从不低头的微月剑尊,何时有过这样彷徨不安的情绪。   但是安九依然与他无话可说。   司玄夜好像也没指望他回答,只是看着青年窜高一截的个头,神色有些遗憾,“你长高了一些。”   修为也提升了很多……没有他在的日子,这个徒弟成长得更好,更迅速。   司玄夜感觉有些挫败。   他确实不是个合格的师父。   “跟我回东岐峰吧,我有东西给你。”曾经那些,少年成长过程中缺失的东西,他都想重新补给他。   司玄夜确实是找了安九整整五年,他的神识强大,可以蔓延出几千里。   五年里,他没日没夜的搜寻着安九的气息,结果却是一无所获。   当年从凡俗界赶回万衍剑宗时,司玄夜也听其他长老们说起过无妄峰的异动,司玄夜第一想法也是,安九若是回来,肯定会第一时间去无妄峰,可他把无妄峰搜索了个遍,也没寻到安九的气息。   安九的魂灯一直燃得好好的,这才让遍寻不获的司玄夜,没有在这五年里发疯。   但他到底是多关注了无妄峰几分,也才能在发现安九气息出现的时候,及时赶来。   安九听见这话,倒是没有什么为难,他如今修为已经提升上去了,虽然仍然不及那几个修行了千年的家伙,但其他人肯定是奈何他不得的。   回东岐峰也行,他正愁没有去处,东岐峰离无妄峰还近,也不知道微生岚什么时候能破开无妄峰的封印,破封时动静大不大,他还能随时注意到无妄峰的动静。   司玄夜见他点头答应,心中松了口气,常年冷凝的表情都缓和了几分,叫人一看,便知道他心情颇好。   回到东岐峰后,安九便道,自己还是住弟子居便好,原本想将人直接带回清辉阁的司玄夜顿了顿,最后还是没有多说什么,只道让他有什么需要,就上东岐之巅找自己。   说完这话,司玄夜便走了。   他心里其实是知道的,安九肯定不会来找他,所以,害怕自己多待一会儿,就不小心暴露了他心底的不安。   安九不知道司玄夜在想什么,只是觉得,这样的司玄夜,变得很陌生,连安九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了,突然就很后悔。答应了他回东岐峰。   ……只盼他是一时兴起,不会对自己有过多的关注吧。   安九还当司玄夜是曾经那个一心修行,不把旁人当回事儿的冷漠剑尊呢。   安九回到自己曾经待过四年的小院儿,心情还是颇为感慨,毕竟当初才来到万衍剑宗时,他是真的把这里当成了自己第二个家,以为自己会在这里住上许久。   没想到后来发生那么多事,东岐之巅成了他的梦魇,但这个小院儿,却是在这重重梦魇里,给了他一丝温暖的错觉。   安九进了屋子,本来打算给屋子来个洁尘决清一下灰的,结果惊愕的发现,他的屋子里一尘不染,仿佛刚刚才有人亲力亲为的打扫过一般。   原本他看外面院子整洁,还以为是有洒扫弟子不忍看东岐峰有荒芜的场所,直到见了屋子里的情形,他才彻底确定,是有人在替他维护屋内清洁。   安九的表情又开始复杂起来……一旦他露出这个表情,便代表着,他又想起了与那六人有关的事情。   毫无疑问,他在院子,不是雪念打扫的,就是方郁鹤打扫的,安九毕竟倾向于前者,雪念那人看起来与人疏离客套,但骨子里却是个老好人性格。   说好听点儿,是‘老好人’性格……   想到雪念的优柔寡断,不明是非,安九就一脸苦相,连带看这房间,都感觉晦气了几分。   安九越想越觉得膈应,当即决定,自己再亲手清理一番。   他转头去隔壁屋子找笤帚抹布等工具,推开屋门后,却在房间最中央的地方,看见一把折断的笤帚,一时间,曾经的某些画面,涌上了心头。   安九突然又觉得,他的房间,可能是方郁鹤打扫的……   那个总是不驯乖戾,邪气凛然的大师兄。   安九只出神了这么一会儿,便感觉有人来到了他的院子里,那人速度极快,似乎是也察觉到了他的存在,目标明确的就冲着他所在的地方而来。   房门被冲开的那一瞬间,安九闪身一避,躲开了来人的怀抱。   果然是方郁鹤,不喜欢敲门,总把他的屋子当大路走的毛病,一点儿没改。   “安九!”没抱到人,但却丝毫不影响方郁鹤的情绪。   方郁鹤和五年前没有太大的变化,样貌依然邪气俊美,只是眉眼间多了几分成熟的气息。   “方师兄。”对于方郁鹤,安九还是有些发憷的,虽然现在自己的修为已经远远高过了这位师兄,但要知道,他这师兄可不是单修剑道的。   他最诡谲莫测的,其实丹药一道。   安九忍不住想,要不是方郁鹤前世与自己、司玄夜产生了一段纠葛,他这辈子是不是根本不会进入万衍剑宗,而是去做一个真正的丹修去了?   方郁鹤把安九上上下下打量了个遍,心中不由感叹,小九师弟长大了,以前就显得过分漂亮的脸蛋,如今更是让人移不开眼。   他就像高悬天边的太阳,美丽得耀眼,永远是人群里最引人注目的那一个。   方郁鹤想起五年前那场关于前世的梦,心中仍觉耿耿于怀,“你就这么毫不留念的走了,你知道我找了你多久吗?”   这话既是指这辈子,安九从溯世镜出来后,也是指上辈子,安九随孟扶光离去后。   安九沉默了一会儿,十分客套的道了一声‘抱歉’。   美丽的青年神情淡然的模样,越发像那令他不喜的扶光君……方郁鹤坚定的觉得,自己是不喜欢扶光君的。   硬要说个为什么的话,大概就是,他觉得,扶光君身上有一种让人难以接近的神性,不管是方郁鹤还是东墙,在见到对方的第一时间,便于心底明白,这样的人,永远都不会与自己为伍,更不会属于自己。   还有就是,他带走了安九……不止一次!   方郁鹤不想看见这样的安九,他越发像那扶光君,这让他觉得,安九会离他越来越遥远,最后也会变成他永远无法直视,无法握住的太阳。   于是方郁鹤两步上前,强硬的摁住了安九的肩膀,眯了眯眼看着他,“怎么对师兄这般生疏?是五年不见,忘记师兄对你的好了?”   安九忙不迭的推开他,“那个,师兄,你一个女孩子家家的,行为举止能不能别这么狂放……”   他实在有些不习惯!   方郁鹤闻言,表情僵在了脸上,随后又存存龟裂。   好半晌,他才勉强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女孩子?你管我这样身高九尺的威武男人叫‘女孩子’?”   安九顿时知道自己说错了话,但他仍觉不是自己的问题,他低下头,小声嘟囔,“身高确实九尺了,但‘威武’就未必吧……”   “呵。”方郁鹤冷笑,“那你过来,我且叫你知道知道,本公子‘威不威武’!”   “……”   安九无语的看了方郁鹤半晌,最后无奈道,“好了师兄,别闹了。”   他其实明白,方郁鹤是在想方设法,拉近他们的感情。   但有些东西,失去了就是失去了,永远也不可能再找回来。   方郁鹤见安九表情认真,也收起了玩闹态度,气质瞬间变得有些阴郁。   好半晌后,方郁鹤才故作轻松的开口,“有什么需要,尽管和师兄讲。”   倒是和司玄夜说了同样的话。   安九照例‘嗯’了一声,便不再多话。 第80章 铸错。   安九本来以为, 接下来,方郁鹤便会像司玄夜那样,自持身份和礼教, 不会再轻易来打扰他。   但很显然,方郁鹤是个浑不吝, 并不会如司玄夜那久居高位的人一样,过于在乎外界对自己的眼光。   翌日, 方郁鹤便又出现在了安九院子里, 而且, 不知道是他自己主动透露了消息的原因,还是因为他行为太异常,被雪念发现了,总之, 方郁鹤这天再来时,身后还跟了个雪念。   安九看着院子里这两个人, 真是一个头两个大。   “两位师兄,有何贵干?”   方郁鹤笑眯眯道, “小九还需要辟谷丹吗?师兄我近日新炼了几炉, 品质都是极好的,我还调和了丹药的口味,现在的辟谷丹, 吃起来是丹琼果的味道, 小九想尝尝吗?”   “……”安九面无表情的望着他,过了很久,才把拒绝的话说出口, “师兄,我已经不需要吃辟谷丹了。”   方郁鹤却道, “当糖丸吃也不要?”   这五年,方郁鹤也算经历了不少历练,走过了许多地方……在一个很偏远的小村落里,他发现了这样一个现象,那些穷苦人家的孩子,总是更容易被一些小恩小惠收买。   他曾亲眼看见,一个邪修,看上了村落里某个天赋出众的小孩,最后仅用几颗低阶的培元丹,便把孩子骗走了。   而那小孩儿的家人也很麻木,方郁鹤问了一下,对方告诉他,村子里的孩子总是很容易被拐带,他们早就已经习惯了。   于是,方郁鹤又观察了许久,发现事实还真是如此。   最后,村里一位老人告诉他这样一个道理,因为孩子里见识浅薄,最好拐带……其实不止孩子,成年人也是如此,他们没有见过什么世面,从小又在缺爱的环境里长大,没吃过好的,用过好的,见过好的,别人给一点小小的甜头,不能轻易将人哄走,还能让人死心塌地呢。   方郁鹤就想到安九,他原本也是一个,对他稍微好一点,他就恨不得将心掏给你的热忱少年。   方郁鹤有些后悔,以前没有对安九更好一点。   他其实也知道,现在的安九,已经不是几颗糖就能哄开心的年纪,但方郁鹤还是想这么做,他知道安九的童年缺少什么,也或许,他潜意识里就想尝试一下,还能不能用这些手段,骗到安九。   不需要一次就把人骗走,能有一点点机会,让他慢慢再挤进对方心里,就好。   安九这辈子确实是没吃过什么好的,加上上辈子被饿死的阴影,让他变得对什么东西都很馋。   但是孟扶光说过,不能放任自己对食物的渴望,这种疯狂的,什么都想吃,想吃很多很多东西的念头,是不对的,是病态的。   孟扶光说,他不是饿,也不是馋,他是生病了。   生病了就要治病,硬拖着,是拖不好的。   治病就不能太放纵,不可以想吃就吃,很想吃东西的时候,就想办法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他已经是大人了,修为也到了合体期,不需要别人来监督自己治病,更何况,合体期的修士,根本已经不需要靠吃东西来维持身体基本机能了。   微生岚也知道他这是病,为了安九着想,他从来不会主动诱惑安九吃东西,就算安久真的很想吃,微生岚也只是告诉他,等他病好了,他就带他去吃想吃的任何东西,就算他想吃很多很多,想要一直吃,只要他心理是健康的,那样就没有关系。   所以,方郁鹤这样诱惑他吃东西,其实并不是真的为了他好。   想到这,安九的表情越发冷淡,“不用。”   但方郁鹤就像完全看不懂他的脸色一样,继续问,“那其他的丹药你需要吗?我刚炼了极品回春丹,可以快速恢复灵力,补充自身血气。”   这话一出,就连一直在旁边儿做个背景板的雪念,都是脸色一变。   极品回春丹,可是在望仙阁都能拍卖出天价的灵丹妙药,回春丹只是普通丹药,但极品回春丹,却极难炼成,但两者的药效却是天差地别,极品回春丹,可是在战斗状态里,都能立马将一名重伤垂危的修士,直接拉回巅峰状态的逆天丹药。   方郁鹤用这样的丹药来讨好安九……   安九也是震惊了一下,但也仅仅只是震惊,他并不打算接受方郁鹤的馈赠。   安九当然知道吃人嘴短,拿人手短的道理,要说‘吃’,他可能还需要意志力来抵抗一下,但‘拿’的话,那他就完全没有兴趣了。   只不过,安九还没来得及开口拒绝,倒是一旁的雪念先出声阻止了起来,“不行!小九不需要你给的丹药。”   说完,雪念便转头看向安九,“小九如果有需要的丹药,可以来找我拿,我可以用宗门贡献点,去炼丹房兑换。”   方郁鹤闻言,眉头紧蹙,不解又不满的看向雪念,“找你拿丹药,岂不是多此一举?炼丹房的丹药,没比我的丹药药效更好?”   他倒是想直接斥责雪念同他抢风头,但又担心自己说那样的话,会在安九面前,失了他作为大师兄的风度。   最后只能装模作样的,说了这么一句假客套的话。   雪念却不打算接受他这份‘好意’,毫不客气的开口,“你‘丹公子’的丹药,常人哪里消受得起,这世间人谁不知道,‘丹公子’手里的丹药,怕是最常规的款式,吃进了肚子里,也指不定会出现什么奇怪的药效……有毒且还是好些的结果,就怕吃到一些奇奇怪怪的丹药,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这话说的极不留情面,算是直接把方郁鹤脸上那层伪善的面具撕了下来。   方郁鹤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得极度阴沉,“雪师弟,你可不能在小九面前污蔑我,我怎么会给小九吃奇怪的丹药?”   雪念表情冷淡的开口,“那谁知道?”   讲实在的,安九其实挺乐意看他们互相伤害的,但是前提是,不要牵扯到自己……   但这种事,往往就不可能让人真正如意。   方郁鹤直接调转矛头,看向安九,“那便让小九自己来选择吧,小九愿意接受谁的丹药?”   安九假笑了一下,委婉拒绝,“不用两位师兄操心,安九不需要丹药,你们自己留着即可。”   他谁的关心都不需要!   “不能这样回答哦,小九必须选一个。”方郁鹤笑眯眯的开口,却带着十足的威胁意味。   这种威胁,对以前那个修为低下的安九来说,会十分有效,他总是很能审时度势,会轻易屈服于他人的淫威。   而如今的安九,却变得软硬不吃,方郁鹤敢威胁他,他就敢直接对方郁鹤甩脸色。   安九突然就沉下了脸色,不客气道,“我就是不选,你能奈我何?”   方郁鹤给气笑了,“小九真是出息了……不过没关系,你会有需要师兄的时候。”   安九脸色一变……   他一直都知道,方郁鹤下起药来,手段十分诡谲,通常是别人都没反应过来,也不知他做了什么手脚,总之一个照面,什么都没做,就发现自己已经中了药。   安九对此,确实还是颇有忌惮的,方郁鹤那些功效千奇百怪的丹药,可都是曾经拿他做过试药之人的。   安九着实不想再领会一遍。   但也不想再向他妥协。   安九咬牙道,“师兄威胁我也没用,你的东西我全都不稀罕。”   方郁鹤愣了一下。   他不理解的是,自己到底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才让安九,对自己如此抗拒。   方郁鹤仔细回想了一下自己的所作所为,前世那些交集且不说,就说这辈子发生的这些事……在安云歌那件事的处置上,他确实有不对的地方,但也仅限于,自己没有坚定的选择安九,帮安云歌说了几句话而已。   至于其他的,他还有对安九做什么很过分的事吗?   方郁鹤至今不觉得,自己那些嘴贱的行为,会对安九造成多么严重的伤害。   他甚至觉得,自己在安九被司玄夜囚禁时,多次探望于他,给他送吃的,亲自照顾他,就已经是对他好的表现了。   方郁鹤心中还觉得有些愤怒,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低声下气的让安九接受自己的好意,明明是安九自己不识好歹。   大概是方郁鹤的表情太过狰狞扭曲,安九脸色也跟着白了白,有些害怕的后退了半步。   雪念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他的身边,见他后撤半步的动作,便伸手扶住了他的肩膀,冲方郁鹤开口,“别说的你好像很无辜似的,你心里有些什么阴暗想法,别以为别人不知道。”   方郁鹤见雪念又来拆台,表情阴郁的磨了磨牙,“阴暗想法?且不说我没有,就算我有,那也只是想法而已,什么时候,没有付诸行动的行为,也能被拎出来作为审判他人的准则了?”   雪念则是目光深沉的看着他,心里却回忆起了上辈子那些记忆。   诚然,这辈子的方郁鹤,没来得及做太过分的事,但他否认自己思想阴暗这一点,雪念却是一点儿不信的……无非就是仗着自己没有做过,别人又不可能真的知道自己所思所想,所以才会极力否认罢了。   若真给了他那个机会,他便肯定会把阴暗的思想付诸行动。   上辈子发生的事,不就是一个很好的证明?   安九却越发烦躁,“够了!”   方郁鹤以为自己没有对不起安九,可安九才是真正的当事人,他经历了被囚禁暗室时,方郁鹤拿他试药的那些痛苦经历……   那是他只要一想到,就会觉得人生昏暗的过去。   “你觉得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但事实却是所有的伤害都已经造成了。”安九低下头,痛苦的慢慢喘息着,“你永远都不会知道,为了逆转那些痛苦,有些人付出了什么?”   他想到孟扶光,鲜衣怒马少年郎,大好前途风光人生,最后却永远停止在了二十岁的年纪。   他转身义无反顾走向火场,献祭自己时,有没有想过,他的所作的这一切,根本无法在别人心里留下半分涟漪?   甚至让这些满身罪孽的人,重新回到了自己清清白白的时候,却连被自己憎恶一下,都会觉得无比委屈……但他凭什么?   安九声音喑哑,眼底的恨意,让人触目惊心。   “孟扶光为了逆转我惨痛的结局,活生生被大火烧死……你以为的什么都没做过,是别人用生命换来的。”   雪念僵住,他也梦到了自己的前世,在听完安九这席话后,他便隐约明白,自己为什么会重来一次了……   转世前的那个自己,是最后为孟扶光殓尸之人。   孟扶光在火海中献祭自己,换来能使安九重生的力量,他为其殓尸,沾了这点力量,才让他也有了能重生的好运。   否则以他上辈子的盲目行为,哪里配重生一次?   雪念还在恍惚中,方郁鹤却听得莫名其妙,他只注意到,安九说了‘孟扶光’三个字,心中暗道,他果然是喜欢那个扶光君的,可那与自己又有什么关系?   方郁鹤依然十分不服气,还准备与安九辩驳几句,却突然感应到,西北方向,荡开一阵陌生的威压。   安九脸色一变,急忙朝着西北方向赶去——那边正是无妄峰的所在方向。   而那道威压,很明显便是微生岚的。   他弄出了这么大动静,肯定会惊动万衍剑宗其他人,那各峰长老,现在定是已经赶了过去。   安九也不打算耽搁时间,立即便召唤扶桑,藐视了一次宗门门规,在宗门里御剑飞行,直接奔向了无妄峰低。   方郁鹤见他御剑,眉心一跳,便要上去阻止,却被回过神来的雪念拉住。   他不耐烦的甩开雪念,却见雪念也召唤了灵剑,剑尖直指向他。   方郁鹤冷笑,“雪念师弟,你今天是铁了心要和我作对,是吧?”   雪念抿唇,“雪念不敢,只是师兄,我有话要与你细说,不用剑的话,师弟担忧师兄不肯给我这个机会……”   方郁鹤见安九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他目之所及处,只好烦躁的打消了去追他的念头,转头看向雪念时,眼神有些阴恻恻的,“说吧,师弟有什么想告诉师兄的。”   雪念低垂眼睑,内心挣扎了片刻,再抬头时,眼里已经带上了一抹决绝之意,“师兄,我想与你,分享自己的记忆。”   “……”方郁鹤愣了一下,随即脸色变得古怪又嫌弃,“你疯了吧?谁要看你的记忆?!”   分享记忆,与神识双修,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只不过分享记忆并没有神识双修那般暧昧,反而会有些痛苦,因为需要分享的那一方,将自己死海里储存记忆的那片神识剥离,然后送到其他人的识海里。   被剥离的记忆便成了一团死物,不会与对方的神识产生共鸣,只是如同一件道具般,被对方浏览,所以不具有暧昧特性。   但是说到底,仍是和识海双修类似,是意识和意识的交流,只不过其中一方,不具备主观性了而已。   而被剥离的那段记忆,在对方浏览过以后,如果对方没有恶意,也可以原封不动的还给剥离者,但若这人心怀不轨,在那承载着记忆的神识上做点手脚,便能将剥离记忆的人的思想都控住住。   所以总的来说,和不够信任的人分享记忆,危险程度,不比与不信任的人识海双修,来的低。   而雪念能作出这个决定,自然不是因为他有多么的信任方郁鹤,只是为了赎罪。   他甚至卑劣的想,如果自己也痛了,也受到别人的伤害,是不是就能减轻一些罪孽?或者这样的话,就能在小九那里得到宽厚处理,转变为受害者的形象?   他不介意方郁鹤伤害他,他最好是用些龌龊手段,才能为自己争取到最大的利益。   至于被对方控制思想什么的……只要控制自己思想的那人死了,自己就能得到解脱,不是吗?   只有自己一个人知道那些阴暗的过去算什么?难道只让自己一个人被这些罪孽纠缠吗?   这一刻的雪念,心底阴暗念头开始肆意滋长,直到将他整颗心脏,包裹纠缠,密不透风……   方郁鹤对雪念的记忆,其实是不感兴趣的,但奈何,雪念说,这事儿和安九有关,最后方郁鹤还是随他去了一个僻静的地方。   到了地方后,雪念才终于肯透露一点具体的情况,“你不是听不懂,刚才小九说的那话的意思吗?我如果告诉你,在这一世之前,我们其实还经历过一世,以现在的身份,对小九做过一些无法挽回的伤害呢?”   方郁鹤一愣,“什么这一世上一世的?上一世是指孟扶光那一次?”   “不,你还是方郁鹤,我还是雪念,小九还是小九,我们现在经历的这一世,已经是重回某个节点后的开始了……你记得你之前维护安云歌的事儿吗?你想一想,如果你立场一直站在安云歌那一方,师尊也偏向安云歌那一方,最后的安九,会得到怎样一个下场?”   方郁鹤脸色变得有些难看,其实这并不是一个多么难进行的猜想,因为它差一点,就成为了真实的发展。   雪念见他面色发白,心里竟产生一种扭曲的痛快。   他道,“想象到了,是吗?如果我再告诉你,你猜想的一切都是真的,或许现实,还比你猜想的更加残酷,你又该作何感想?”   “没有发生的事,我为何要去想象,那些猜想永远都不可能实现。”方郁鹤勉强找回理智,却仍然嘴硬。   雪念轻笑了一声,他就知道,方郁鹤一定会这样回答自己。   所以一开始,他就已经做了最决绝的决定,“那么,你就亲自看一看,你做过的那些好事吧。”   雪念上前一步,掐住方郁鹤的胳膊,他一边在辞海里剥离自己的记忆,一边疼得大汗淋漓,指尖几乎掐进了方郁鹤的肉里。   方郁鹤想要甩开他,却发现雪念指节都要拗断了,也不肯松手。   见他那般痛苦又偏执的盯着自己,方郁鹤只好皱眉忍耐下来……左右只是一些皮肉伤而已,对于一名皮糙肉厚的剑修来说,根本算不上什么伤害。   最后,雪念剥离出一颗墨绿色的记忆光球,只单单看这光球的颜色,便能想象其中的苦涩。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本已经是没什么好拒绝的了,但方郁鹤看着这颗记忆光球,心里诡异的产生一种想要退缩的情绪。   ……如果,雪念刚刚说的都是真的,那么这颗记忆光球,成为定下他罪名的铁证。   “看啊!你难道不敢了吗?”雪念向来淡雅冷清的面容变得扭曲,此刻竟写满了癫狂和恶意。   所有的人,都该和他一起,下地狱!   凭什么!凭什么就他记得那些错误?   如果安九不知道还好,他还能自欺欺人的告诉自己,可以弥补。   可是安九知道,他记得!安九才是重生的人,他不会原谅自己了……   而除此之外,只有他一个人知道自己的罪,只有他一个人画地为牢。   这不公平,这对他不公平!他只不过是好意帮孟扶光收殓了尸骨而已,为什么要惩罚他一个人?   ……为什么,只惩罚他一个人?   “你看看呀,你真的不好奇,你都做过什么吗?”雪念低语,将掌心的记忆光球,又往前递了递。   记忆是绝对主观的,不会以人的意志为转移。   所以记忆也是绝对真实可信的,他与人的想象是完全两码事。   方郁鹤也是因为清楚这一点,知道雪念不可能欺骗得了他,心底才越发胆怯。   真相,往往会是一把利刃。   ……   安九赶到无妄峰下时,看见万衍剑宗的所有长老,果然都已经到位了,司玄夜站在最前方,面容冷峻的望着一个方向。   安九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便看见是峰下一个黑漆漆的洞,而那洞口上方,只有海市蜃楼一般的一处幻景。   景象是半透明的,如同一面水镜一般,倒影出一副离奇的画面。   画面中,层层叠叠的金色锁链和符咒在空中拉扯飞旋,通过这些金色锁链的缝隙,安九看见一只体型庞大的九尾狐,处于锁链的正中心,被锁链及符咒,压制得严严实实。   那狐狸是微生岚本体。   虽然只是一个幻景,并非实物,但九尾狐带给修士们的震撼和威压,已经足够强大,让人心悸。   九尾狐本身是很美丽的生物,但实力强横到微生岚这个地步的,便只会让人感觉恐惧了。   安九躲在人群最后方,安安静静的伺机而动。   画面中,九尾狐身后的尾巴铺开,瞬间便有遮天蔽日之效,他在控制着尾巴一顿乱甩,那些镇压他的锁链、符咒,便绷断的绷断,损毁的损毁,只一息的时间,画面里的金色便淡了一个度。   有长老见状,忧心忡忡道,“这些符咒的威力怎么变得这么不堪一击?再这样下去,不出半个时辰,这妖修便要破山而出了。”   另一人接话,“对啊,到时候我们加在一起,都不一定能将其击杀。”   安九一听这话,便有些义愤填膺,“他是个妖修,但不是个畜生,就算是畜生,也没有随随便便就喊打喊杀的道理,你们将其关押了一千年!难道还不够吗?直到现在人家要自由了,你们想的却是怎么杀了他!但真是见不得人一点点好了,是不是?”   听见安九的声音,所有人一同回头,却没人发现,那只是呈现影像的幻景里,九尾狐也抬起头,狐狸眼撇向了青年的方向。 第81章 心乱。   无妄峰来的人太多, 气息驳杂,吵吵嚷嚷,司玄夜便没有延展神识。   直到听到安九的声音, 他才意识到,安九来了。   也是, 无妄峰弄出的动静,他怎么可能不过来……司玄夜这样想, 心里有些发堵。   他原本就为了安九, 已经入魔过一次了, 由此可见,司玄夜心底,对安九存在着多深的执念。   一开始的时候,司玄夜没有发觉安九对于自己来说, 有什么不同,直到在第一场的镜中世界时, 才明白安九和雪念的不同,雪念不管是敬仰他, 还是畏惧他, 都无法让他心情产生波动。   但在发现安九也和雪念一样,看着他时,眼睛会微微发亮, 总想在他面前有所表现, 想要得到他的称赞和夸奖时,司玄夜心里就开始有些焦躁。   倒不是讨厌安九这样的态度,而是对他后续可能会转变的一种惶恐。   司玄夜压下自己心中的各种情绪, 朝不远处的安九招了招手,“到我身边来, 小九。”   场上所有人都将目光移向了安九。   原本安九说的那话,是已经引起一些人愤怒情绪的,那些长老又惯来高高在上,听见安九这般不留情面的斥责之语,本是想要将他教训一顿,让他知道点儿规矩的。   没想到,他们什么都还没来得及说,司玄夜便先将人护着了……都把人叫到他身边了,哪个不长眼的长老敢怼微月剑尊身边的人?   于是大伙儿这口气又生生憋了回去,只是心里对安九的不满,却积怨于心。   下边儿的其他弟子,倒是没那么多的顾忌,纷纷肆无忌惮地打量着安九。   倒确实是人中龙凤之姿,光凭他那长相,就很难让人对他心生恶感。   安九光是站在那里,就让人觉得他灼灼生辉,耀眼得不行。   有人从瞬间的惊艳中回过了神,目光复杂的看了看安九,又小心翼翼的觑了一眼司玄夜,然后扭头和身边的人小声交谈起来,“那人不是安九师弟吗?”   他旁边的师兄也是入门已经许多年的内门弟子,闻言也是愣了一下,随即叹了口气,“竟真让他翻身成功了……也好,其实我当初就觉,安九师弟,没大家说的那般恶毒。”   先前道出安九身份的人,则是不满的嘀咕起来,“谁能想到,那安云歌竟然这么能伪装。”   说着说着,他还愤恨的跺了跺脚,“当初他来与我示好,我还真当他是什么光风霁月的君子,和他走的近了之后,才慢慢疏远了安九师弟,现在想来,怕是那安云歌的本意,就是要我们都远离安九师弟,好叫师弟众叛亲离,更方便他对安九师弟动手。”   “是啊……不过幸好,宗主最终还是看穿了他的歹毒,还给了安九师弟一个清白。你可还记得?他最后离开宗门前,还找人滥杀无辜,想要栽赃到安九师弟身上。”   那事儿最后也被司玄夜解决了,从凡俗界回来后,司玄夜手段更是冷酷,连辩解的机会都未曾给那几人半分,直接搜了魂,剥离了他们的记忆,公示于众,才叫人知道,那一副翩翩君子模样的安云歌,私下里竟做过这么多腌臜事儿。   而且他竟心思如此深沉,从九年前的弟子凭证事件开始,就已经在埋下暗线,将他们万衍剑宗主峰的一众人,全都耍的团团转。   哦,甚至还牵扯了奉远峰的峰主和几名弟子进去。   这两弟子越想越觉得心底发寒,别说安九师弟那样心思简单的人,就连他们,对上这安云歌,估计也只有被算计的份。   他的心计太深,剑修们又都是比较耿直的性格和心肠,遇上这样的人,只能是防不胜防。   安九不知道场上这些人心里对他的看法已经产生了两极分化。   他只见司玄夜让他过去,他看了看司玄夜站的位置,觉得那里离洞口进,他一会儿或许可以浑水摸鱼……   这样想着,安九便盯着众人打量的目光,走到了司玄夜身边。   司玄夜见他乖乖过来,正舒心几分,却瞥见旁边的幻景里,那只体型巨大的九尾狐站了起来。   他好像找到了反馈画面的那个点,九条粗壮的狐尾,猛地朝着画面这头甩了过来……下一秒,画面消失,紧接着,无妄峰便是一阵地动山摇。   “怎,怎么回事?看不见山体内的情况了!”   “他是不是要出来了?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布阵,快布诛天阵!”   安九听得一阵恶心,趁着地动的时候,安九趁乱靠近山体,正想着要不要直接进去时,司玄夜从他背后拉住了他的手。   “放开我。”安九挣了挣,没能挣脱。   他在修行了一千年的司玄夜面前,还是比较无力的……   “别乱跑。”司玄夜没有松手,反而把他拽得更紧。   安九也是没想到,这么混乱的场景,司玄夜不去关注其他,也不去主持大局,反而把自己死死盯住。   “你到底要做什么?你就不能别管我吗?”安九有些恼怒。   司玄夜眼底闪过一抹受伤,“我是你师父,我怎么可能不管你?”   安九心烦意乱下,有些口不择言,“你现在才想起来你是我师父,会不会有些太晚了?这世间,哪个师父会把徒弟看作一味灵药?又有哪个师父会亲手剖了徒弟的灵根?你根本不是我的师父,你是安云歌的师父,你来管我做什么?你去管安云歌啊!”   “我已经将安云歌逐出师门了。五年前,我就已经昭告天下,我司玄夜的最后一名弟子,只会是安九。”司玄夜第一次失了沉稳,有些急切的出声解释。   安九哑然。   好久以后,他才无奈出声,“……那又怎么样呢?一切都已经晚了。你就当我们没有师徒缘分,以后只做普通的宗门路人,不可以吗?”   安九想的是,他和司玄夜,就做一对表面师徒,有一个师徒的名义在就行了,更多的东西,他也不会再去强求,再去奢望……反正以前,他也没得到过,不是吗?   以后的日子,司玄夜继续保持之前的态度,就可以了。   这样一来,他们也不用把关系搞得太僵硬,从前的那些恩和怨,全都不要再计较了。   很可惜,司玄夜显然不是这样想的。   听见安九这番要和他划清界限的话,司玄夜呼吸急促了几分,再也顾不得什么面子和自尊,钳住安九的大手握得更紧,好像就怕自己一个不察,就把手中的人给遗失掉一样。   “不可以!不只是做‘路人’不可以!做普通的‘师徒’也不可以!”司玄夜眼底迸出根根血丝,看起来有些歇斯底里。   安九愣了一下,然后开始心慌……本能的,安九觉得,司玄夜怕是要说什么让他为难的话了。   他急忙想要打断他,“师父,你注意一下场合!”   司玄夜却有些不管不顾的味道,“安九!”   他深吸一口气,两只手握住安九的肩膀,“他怕什么?你逃避什么?因为你知道我想说什么,对吗?”   安九别过头,不敢看有些疯狂的司玄夜。   司玄夜却打定主意,不再给他逃避的机会。   以前是司玄夜逃避,可今天,他却开始着急了……大概是他心里也隐约预感到,无妄峰困不住微生岚了,那人给了他太强的威胁感,如果再拖下去,他只怕是,会在微生岚面前,输得彻底。   因为这种紧迫感,司玄夜顾不得周围是怎么一个混乱情况,“你不是喜欢我吗?你为什么不继续喜欢?”   安九瞬间头皮发麻,挣扎得也越厉害了。   与此同时,安九还生出一股难言的心慌,他频繁的朝山洞口张望,只期待着那么熟悉的身影能赶紧出现,能再次救他于危难。   司玄夜发现了他的小动作,眼底眸色越发深沉,隐约可见一抹疯狂之色,“你忘了吗?你原本是想勾引我双修的,结果转头又爬上了别人的床?这就是你对我的喜欢?”   不管是上一世,还是这辈子,安九一开始的目标,都是他,那起码证明,他确实是真心喜欢过自己的……可是为什么不坚持下去了呢?就算自己上辈子伤透了他的心,可是这不是已经重生了吗?重生难道不应该再给他一次机会吗?   他还应该有一次机会!   司玄夜满脑子只剩这一个念头,因为没有注意到,周围环境的变化。   无妄峰峰底,不知什么时候起,慢慢升起一片大雾。   雾气是白中点儿红,远远望去,峰底一片,好像是被一阵粉雾笼罩,目前还没人意识到,他们陷入了九尾狐的天赋领域里。   狐族擅魅惑,常有修士,一不小心中招,便陷入狐狸编织的幻觉中,致死都不得清醒。   司玄夜本就情绪激动,一时之间,没发现自己中招,也是正常。   直到他发现,眼前原本对他态度冷淡的青年,又变回当初那张精致漂亮的少年面庞,他才隐约感觉不太对劲。   眼前的安九,是六年前那个清晨,从清辉阁出来,意外撞到他的打扮……   少年长发披散在身后,有种凌乱,却魅惑的美。   身上的长袍没有系好腰带,露出满是痕迹的锁骨,和带着红痕的一块胸膛,让人一看,便知道他昨晚经历了怎样的疼爱。   司玄夜原以为,这副场面,并没有对他照常半点影响。   可直到现在,他才明白,他记得一切细节,记得安九微红的眼眶,记得安九抹了胭脂般的唇珠,记得他那生的格外标志的美人尖……   这种‘记得’,已经说明了一切。   ‘安九’没有如记忆中那般,诚惶诚恐的跪在他面前,反而十分大胆的走近他,柔顺的将头靠在了他的肩膀上。   ‘安九’红唇微微开合,吐气如兰对他道,“师尊……昨夜,小九好生难过,师尊以后,可否轻些?”   温热的气息喷洒在司玄夜颈间,他面色如常,喉结却轻轻滚动了一下。   这不对劲……   却很难让他不沉迷进去。   ……   在司玄夜说,‘你转头又爬上了别人的床’时,安九小脑萎缩了一下。   其实直到今天,安九一直觉得过不去的那个坎,都是他爬了司玄夜的床这一个。   随后后面很长一段时间,他都陷入一种自我怀疑的状态——他真的和司玄夜做了?可是司玄夜是这样的人吗?但司玄夜对他的态度,又确实比上辈子的时候好很多,甚至有时候都让安九产生一种,他在慢慢‘喜欢’自己的错觉……   也是因为一直纠结着这个问题,安九在面对司玄夜时,还是会更怂一点,哪怕他已经知道自己没做错什么,这些人对自己的厌恶并不是因为自己不好,可安九却无法扭转,对司玄夜的心虚。   他后来仔细想过,大概是因为,后面自己和微生岚又双修了,最后还明确了心意,选择了微生岚,所以对自己当初草率爬床的事,怀有愧疚。   而愧疚之余,安九便诡异的开始觉得,那晚的人或许不是司玄夜,毕竟他和司玄夜相处了好几年,他从来不是疯狂的人,他专注修行,上辈子的自己那般撩拨于他,他都能冷冰冰的拒绝自己,还说自己是在做乱他道心之事,怎么想来,安九都觉得,司玄夜没那么容易让他算计到床上啊!   那晚那人,肯定不是司玄夜,他不知道具体是谁,但安九总想着,司玄夜嫌弃死他了,所以才不会碰他的。   ……安九还以为自己疯了呢,为了逃避责任,竟然都开始构想一个不存在的人了。   但现在,安九从司玄夜口中得到了确切的答案后,他心里是悲喜交加,五味杂陈。   第一想法是,他爬的不是司玄夜的床!   第二想法是,他睡了一个无辜的人!   ……也不知道那位受害者是谁,虽然吃了大苦头的是自己,但是给房间点了催|情香的是自己,人家只是进错了房间中了药,所以要是具体清算起来,罪魁祸首还是他自己,他算是自作自受。   安九挠了挠头,正想再追问两句,搞清楚具体细节,却发现有些不对——挠头?   嗯?他可以挠头了?他不是被司玄夜死死钳住了两只胳膊吗?   眼前的‘司玄夜’还是双眼通红的瞪着他,安九伸出手,在自己面前轻轻一挥,‘司玄夜’的影像便消失在了他的面前。   “……怎么回事?”安九疑惑的四下张望着,然后便发现,原本还人满为患的山脚,现在已经变得空无一人。   安九呆滞了片刻,很快回神,朝着那个洞口走去。   他还没忘记,自己来无妄峰的主要目的。   而等到安九走到洞口前时,却发现洞口守着一个本不该存在的人——岷阳剑尊!   怎么可能?!   安九难以置信的瞪大双眼,心底慢慢对眼下的场景,有了一个粗略的判断。   “这一定是幻觉!”安九召出扶桑剑,将它紧握在手中,神情警惕的朝‘岷阳剑尊’靠了过去。   这个幻觉格外的真实,‘岷阳剑尊’察觉有人过来,一扭头,见到来人是安九时,便眉头一竖,怒目圆睁,“是你这个混账东西,你来这里做什么?又是来纠缠我徒儿的?害得我徒儿还不够惨吗?你这个害人精!你是个祸害!”   这确实是安九隐秘的心魔,他额头瞬间溢出细密的汗水,“我才不是害他!真正害了他的是你!是你把他变成现在这样的!是你害他被镇压千年的!”   ‘岷阳剑尊’怪笑一下,“真的是我?你仔细想想,追根究底,他是因为谁,才会被这样对待?”   安九握着扶桑剑的手心已经汗湿了,他拼命告诉自己,不能陷入心魔的圈套,他必须要保持冷静……可是想到微生岚所经历的一切,他也确实无法否认,那些经历,与自己无关。   相反,正是因为安九心里一直自责,觉得是自己没有听孟扶光的话,才造成微生岚经历了这一切,所以才会引发这样的心魔和幻境。   而在此时,‘岷阳剑尊’已经出手,向他攻来。   安九急忙提剑抵挡,只是他心境不稳,修为上又低‘岷阳剑尊’一个大境界,他深知,如果要与‘岷阳剑尊’打持久战,自己肯定也是必输无疑。   毕竟眼前之人并非真实,耗灵力,拖时间这一招,对他肯定不起作用。   安九一边接招,一边着急着想对策,然后一个不察,刺空一剑,被‘岷阳剑尊’抓住破绽,一剑扫开,逼得他后退数步,最后只能暂避锋芒,遁入密林中。   ‘岷阳剑尊’紧追不舍,眼看着便要寻到安九的藏身之处。   一只手从安九身后伸了出来,拍了拍他的肩。   安九神经紧绷着,正要条件反射的回击一剑,却突然被熟悉的气息包裹。   “跟我走。”微生岚轻轻的抱了一下安九,靠近他时,趁机在他耳边低语道。   安九瞬间便松懈下来,感觉安心了许多,“微生岚?你是我的幻觉吗?”   他还是问了一句,想要确认一下。   对方闷笑了一声,“那你来试试看,我到底是不是幻觉?”   安九傻愣愣的问,“怎么试?”   微生岚从身后拥住他,一只手绕到安九身前,用手捏住了安九的下颚,迫使他靠在自己怀里,然后轻微用力,将他的脸扭转过来,自己则低下头颅,找准他的唇瓣,吻了上去……   他的吻技进步了很多,已经不像从前那般,只会在唇瓣上啃啃舔舔了。   安九脸上‘腾’地一下冒起一股热气,把他的脸颊熏得微红。   唇齿交融。   微生岚没有放过任何一处细节,仔细的照顾到了每一寸敏|感的地方。   安九只觉得头晕目眩,对方的气息,在不断的深入,侵蚀着自己的躯体和灵魂……   安九软了身子,无力的靠在身后之人的怀里,被动接受着对方的一切,不管是侵占,还是给予。   如果只是幻觉的话,是做不到拥有如此强势的气息的,它们能模拟人的外表和实力,便已经是极限。   不知过了多久,等到微生岚松开他时,安九已经迷糊得有些找不着北了,他气喘吁吁的离开微生岚的怀抱,然后又猛地转身,扑了回去。   微生岚也十分配合的拥抱住他,微微弓身,将脑袋搁在安九脖颈边,来回蹭了蹭,“我好想你。”   只有这么简单四个字,却让安九心软无比。   安九又收紧几分抱在微生岚腰际的手臂,真诚的回应,“我也想你,好想你。”   虽然他们分开不过三天……   但是和之前在墓室里不同,这次重逢,是真正身体上的重逢,在墓室时,只有微生岚的分魂陪着自己,还是有很大不同的。   他们距离上一次拥抱,已经是好多年前了,身体上的想念,更是超越了神识。   所以,哪怕是一直小心翼翼,患得患失的微生岚,在重逢的第一时间,也忍不住抱着人狠狠亲吻了一番。   而现在,安九说他也想他……   微生岚情绪亢奋,又生出更多想要亲热的念头。   安九敏锐的察觉到了问题,他红着脸,把微生岚往外推了推,“这里不合适。”   他有些羞赧,然后又想到之前司玄夜说的那事儿,安九猛地想起来,自己还不知道把元阳丢谁身上了……现在想来,安九有些耿耿于怀,又有些惴惴不安。   安九是觉得,自己算是已经认定这只狐狸了,可是自己和他只有过识海双修的经历。   要是微生岚知道他元阳已经不再,会不会对此心生芥蒂?   随即,安九又想到,妖族是一个民风开放的种族,自己第一次见微生岚,他便大大方方的对自己表达了喜欢,虽然这其中,肯定有一千年前那些事儿的干扰,但说到底,狐狸一直都是一个在感情上不会过度掩饰自己的人。   或许,他可以摊开来和微生岚好好谈谈,如果微生岚真的对此心怀介意,那他们早点说开,也好,及时止损。   虽然安九知道,他自己现在想要再从这段感情里抽身,已经不太可能,但也总比把隐患埋在心底深处,一直拖着,拖到腐烂了,更加伤人伤己的好。   想到这里,安九抬头看向微生岚,用十分严肃的语气对他开口,“微生岚,你想和我做吗?我……”   他本想说完这句,然后坦白自己已经不是第一次,结果这句话才说出口,便见微生岚眼睛亮了亮,直接截断他未出口的话。   “想!”   微生岚快速答完,安九无语的发现,他就这么……更加亢奋了。   安九低下头,瞧瞧了那个显眼的东西。   若是在以前,微生岚可能还会不好意思的阻拦一下,但他本就被挑起了欲望,又收到了安九的邀请,于是乎,他简单的思考了一下,然后准备宽衣解带。   安九眼疾手快的拦下了他的动作,语气艰涩道,“你,你等一下,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刚不是说‘跟你走’吗?我们先换一个地方吧。”   他可是还没忘记,外面还有一个由他心生而来的‘岷阳剑尊’,正提着剑到处追杀他呢。   微生岚见他说到正事儿,也清醒了过来,眼底闪过一抹失望……   但很快,他又打起了精神,“那我们先换个地方。”   ……再继续。   安九听懂了他的未尽之言,心里倒也没有多排斥。   总而言之,还是先换个安全的地方,把话说清楚吧。   如果微生岚听完他的话,还能继续想着那档子事的话……那,那再做无妨……   安九看似淡定的想着,实则耳尖发烫,心跳也不由开始加快。 第82章 私心。   安九同微生岚走了一段路, 在这个过程中,还遇到了不少万衍剑宗的弟子,和一些奇怪的生物。   微生岚告诉他, 这是领域的特殊效果,处于领域中的人, 都会在这里遇见,让自己执念深重的人和事, 而且不管能不能看透真假, 那些幻觉都必须由自己亲手打破。   “那岷阳剑尊……”   安九想说自己打不过, 微生岚便已经知道了他要说什么。   “打不过那就跑啊,别总想着上去硬刚。”   这种领域里,修士见到的,不管是人, 还是场景,毕竟都是他们心中回想过千百遍的东西, 一般人肯定不会在遇到这种场景时想到逃跑,这恰恰就是这个领域能把人耗死的原因。   但要破阵的要素却也是如此简单……只要置之不理, 将那些人或物抛之脑后, 方能寻到出路。   安九听完,心中略微有些领悟,修为又缓慢的爬升了一截。   微生岚十分嚣张的将安九带回了那个囚禁了他一千年的地底, 进去时还顺手把洞口的封印调整了一下, 随后将洞口关闭。   如此一来,这处洞口又隐形于无妄峰底,而且成了只有微生岚一个人能开启入口的绝密之地。   安九见这里无人, 心中便是安心了几分,待到了山腹位置, 微生岚听了下来,挥手将洞中石壁上的灯盏,都给点上。   微生岚此时才回身,垂眸看着身前的安九,“这里,可以了吗?”   安九心知他问的是什么,心底突然又生出一点怯意。   微生岚见他迟疑,憋了一路的一口气,缓缓从胸腔里吐出来……   他故作轻松的笑了笑,“也不用在意我说的,你不想的话我们就先离开,眼下确实不是什么好时机,你若是觉得时机成熟了,便先接受我的妖契,我自然就能懂得你的想法……”   安九本来听着还有些愧疚,但微生岚越说他就越发迷茫起来。   接受什么妖契?什么懂得‘我的想法’?他们之间好像还有什么东西,没有彻底摊开……   “妖契?你说什么妖契?”安九一脸的茫然。   他当然知道‘妖契’是什么,之前与韩柊一同,误入妖灵城时,大祭司的那些手下,便要求过要检查他的妖契,以此来证明,他和韩柊是道侣关系。   所以安九明白,‘妖契’和修士的双修大典后,要互立心魔誓,是一个道理。   但是他没有和谁缔结过妖契啊……等一下……   安九后知后觉的摸了摸自己的后脖颈,曾经接受检查时,兔子们就说了,妖契位置在那里,他当时以为,是韩柊在自己没有察觉时,做的手脚,目的是为了糊弄大祭司的人。   现在想来,韩柊好像从来没有说过自己有过这样的举动,而且在检查事后,他的态度也不像早有准备的样子。   所以说,最不可能的事,往往就是真相!他脖子后面,真的有一个妖契!   “我,妖契,脖子那个……啊?”安九语无伦次,他的表情看起来,十分的摸不着头脑……他的手也确实在脖子后不停的摸索。   微生岚。“……”   事情好像朝他没有想过的方向发展了。   微生岚整理了一下思路,然后先安抚住了安九,“别急,别着急,我同你慢慢说……妖契在种下的最初,存在感是最强的,如果一直没有得到回应,它就会慢慢减弱存在感。所以最初的时候,会有一些信号传递给你,你仔细想想,有没有什么异常?”   安九无语的瞪了微生岚一眼,他觉得微生岚只是表面看着冷静,他心里绝对是比自己还乱,不然怎么会说出这么愚蠢的话来?   他用手指戳了戳微生岚胸膛,“你是不是傻啦?你都没有告诉我,你是什么时候给我种的妖契,我哪里会想得起来,自己什么时间段感觉过异常?”   微生岚一听,也愣了一下,随即失笑,“是,着急的人是我……你不知道,我一直没有得到妖契的回应,天天都在自我怀疑,以为自己永远都得不到你的心了。”   安九没想到,微生岚还有过这么一段心路历程,瞬间愧疚感爬满心房……他们真的太缺时间了,从来没有真正好好的在一起过,没有过互诉衷肠的机会。   “对不起,可是我,我真的不知道。”   微生岚见安九态度真诚,也知道他不是说谎,长久以来的忐忑不安,终于在这一刻,也得到了释怀。   “妖契是在我们第一次亲密接触时就结下的,我那时候见你还有意识,以为你是知道的。”微生岚没想到,安九居然完全不记得这件事儿了。   想到这,微生岚突然顿了一下,神情也变得有些古怪……安九不记得结妖契的事儿,那其他的事儿还记得吗?   “你……记得那晚,我们做过了吗?”微生岚犹疑一下,还是直截了当的问了出来。   安九:!   他当场震惊得下巴都快掉地上了!   微生岚这话的信息量太大,他要好好捋一捋才行。   ……   所以说,半个时辰前,安九还在纠结,自己到底是稀里糊涂睡了谁,他甚至以为,自己这一辈子怕都是不会得到一个确切答案了。   没想到,仅仅过去半个时辰,这个人就主动暴露在了他面前。   那他之前想要和微生岚摊牌的那个问题……好像也不需要由他来提了?   安九眯了眯眼睛,靠到微生岚肩上,“所以,那晚上是你?你睡完我就跑了?”   微生岚表情苦涩的捏了捏安九的指尖,“你以为是我想的吗,发|情期本就难熬,我可是硬生生熬了一千年……我说怎么见到你,突然就情难自制了,原来这一千年,我死撑着要等的就是你,结果才刚见面,就给我下一剂猛药,我哪里把持得住。”   说完这个,微生岚好像有点难以启齿,“……而且,那晚过后,补得过头,我就被压制的更狠。”   “……”安九属实没想到,还有这遭。   不过把这件事儿说开以后,安玖心里确实轻松了许多。   那个人不是司玄夜,也不是其他陌生人,是微生岚,真好……   安九感叹一声,伸出胳膊,搂住微生岚的脖子,主动凑上去,亲了亲微生岚的脸颊,“幸好是你。”   也是这个时候,安九才想起,妖契确实给过他一些提示。   最明显的一次,应该是妖契帮他解开了清辉阁结界那次,但他当时见到了林静渊,便下意识的以为,结界是林静渊解开的。   其实只要他再细心些,就会发现,林静渊根本没有解结界的动作。   但那个时候的安九才重生,心有戚戚,又没个人可以依靠,再那么兵荒马乱的一晚过后,哪里注意得到自己身体上的异常?   ……而且那时候,身体上最大的异常,就是,就是那里了,哪里还注意得到别处。   微生岚被他小猫亲人一样的举动,搞得心痒痒的,当即便用手捧住安九的脸颊,固定住他的头,不让他乱动后,便凑上去加深了这个吻。   “可不可以?”亲吻的间隙里,微生岚出声询问。   安九解开了心结,不管是生理还是心理上,都放松了许多。微生岚在问他这句话时,安九已经被吻得迷迷糊糊。   他当然也想。   被亲了这么久,本就已经有了反应,更何况,眼前之人本就是他所爱之人,想要与爱人灵肉结合,也是人之常情。   安九没有直接回话,他眼神迷离的仰起头,让两人之间的亲密举止,能更方便些。   与此同时,安九的手指,也搭在了微生岚腰处。   微生岚顿了一下,紧接着,他的动作越发剧烈。   就在两人都意乱情迷时,安九扒掉了微生岚的外袍,看着那件雪白的衣袍,安九脑中灵光一闪,又想到了一个关键问题,“等等!”   微生岚停下动作,不解的看向安九。   安九把刚才被他扒掉的衣服,又给微生岚穿了回去,然后妥帖地帮他系上了腰带。   微生岚低下头,看着安九忙碌的手指,眼底满是不解情绪。   安九已经恢复了几分清明,他脸颊上却浮现两抹醉人的红晕,神情却格外冷静,“乖,你那分魂的事还没解决,咱们先不做。”   微生岚隐忍道,“他看不见。”   安九迟疑了一下,再次确定,“真的?”   “嗯,我已经封闭了识海。”除非他自己不识趣,又硬要解开。   但微生岚知道,另一个自己不会这么做,他对这种事,并没有那么感兴趣。   安九松了口气,然后好奇的问,“你们是怎么分配身体操控权的?我又该如何辨认呢?”   “……”这问题,倒是把微生岚拦住了,他们两个,本就是同一人的分魂,硬要说有什么不同,大概也只有性格上有明显的区别了。   微生岚想了一会儿,先回答了安九的第一个问题,“身体的操控权,一般是由他来掌控,他的修为比我高一些,虽然不能抹杀我,但确实能压制我几分。可若我硬要与他争,他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将掌控权暂时交于我,否则我若与他争夺起来,无暇顾及外界环境不说,还容易对身体造成极大的破坏。”   所以他的出现,还是算比较自由的。   至于后面个问题……   “你应该也领教过他的脾气了,我们的性格迥异,应该还是挺好分辨的。”   安九想到五年前那次,他第一次见到微生岚的另一个人格……虽然对自己也不算很凶吧,但确实是很冷漠冷淡,简直伤透了他的心。   思及此,安九点了点头,“确实,他那样的性子,也不可能让人认错。”   说完这句话,安九又想到了微生岚的上一句,“你说你的修为差他一点?可是你们用的同一具身体,难道修为不是一样的吗?”   微生岚便解释,“身体的修为是共通的,但神魂的强度并不相同……我是属于被剥离出来的那一个,岷阳剑尊一开始便准备抹杀我,所以我天生会比他弱势一些。”   而且另一个他一心只有修行和战斗,心无旁骛的修炼了千年,只单单比神魂,自己也是比不过他的。   从另一个方面来讲,当初如果不是岷阳剑尊在封印自己前出了差错,微生岚还真能如他所愿的成为无情道第一人。   安九突发奇想,“那如果我们双修,你的神魂强度会加强吗?如果你变得更强一些,是不是身体的主导权,就能更多的由你来掌控了?”   微生岚眼底划过一道暗芒……   如果他能掌控身体的主导权,压制另一个自己,那他和自己之间,现在的平衡就会被打破……届时,他只要拥有更大的优势,就绝对不会留给另一个自,己再重新反压制自己的机会。   想要对方消失,想要彻底占据这具身体,是他们双方永远不可能调和的矛盾。   上次拿到的那个转修二重生的功法,限制到底还是太多,如果安九说的这个法子行得通,那便不用考虑转修二重生这个法子了。   安九不能理解微生岚两个分魂之间水火不容的状态,只是觉得,他们反正都是一个人,那不就是自己和自己的关系?这世界上,应该不会有自己为难自己的人吧?   他以为,就像孟扶光会更关照他,他也会更信任孟扶光一样,微生岚的两个分魂的关系,应该也是和他跟孟扶光差不多的。   因为这种认知上的参差,让安九无法在这方面共情微生岚,自然也就错过了微生岚的一些小心思,导致这事儿成了他们之间,爆发的第一个重大矛盾。   安九与微生岚在山腹中待了三天,这三天里,两人交颈而卧,抵足而眠,极致纠缠,直到安九骨头都酥软了,最后连手都抬不起来,才算终结了这场情|事。   虽说双修是他主动提起来的,但在彻底沉浸到欲海里后,安九便什么都想不起来了,一切都成了微生岚的主导位。   而在结束后,安九才心有余悸的,幸好他修为已经到了合体期,否则这身体还真有些吃不消。   反观微生岚,一场持久战下来,精神不但不见萎靡,反而还有越发抖擞之态,忙前忙后帮安九清理了身体,然后还有力气帮他舒缓酸乏的肌肉。   “你为什么都不累?”   微生岚道,“和被镇压着只能日夜不怠提升修为比起来,只不过三天而已……”而且很快活,比修炼有意思多。   安九叹了口气,随即疲惫的睡了过去。   微生岚凑过去亲了亲安九的发顶,眼里升起一抹淡淡的愧疚——虽然不是刻意要利用安九,用这种事来提升修为,但事实就是,他生起过那样的心思,最后也那样做了。就算他更强烈的愿望,是与安九做亲密的事,但只要掺杂了一点点别的思想,那就不再是纯粹的感情交流。   “辛苦了……抱歉。”虽然嘴上说着‘对不起’这样的话,但微生岚心底其实并没有什么后悔的情绪。   这时候的微生岚,只觉得,这是为了他们将来能更好的在一起,所必须付出的一些轻微的代价……   在安九睡着后,微生岚查看了一下自己内府修为增长情况。   就算是微生岚,也在内视内府后,震惊了一下……天灵根不愧是最适合双修的体质,就这么一次,竟就抵他日夜不怠修炼一年!   而以他的天赋来说,一年的修行,怕是要抵常人三五年。   怪不得人人都想得到天灵根,这样得来修为,简直不要太容易。   不过令微生岚毕竟失望的是,他的神魂强度并没有加强太多,那一点点的加强,甚至可以忽略不计。   想要靠这种形式,赶超另一个自己的神魂之力,怕是有些不现实了。   且不说这种事不宜做得太过频繁,就说另一个自己,又不是没有一丁点脑子的人,若他这样的举动太频繁,肯定也会引起另一个他的警惕。   而他也不可能长时间占据身体的控制权,此法目前来看缺陷太大,不太能行得通。   ……他还需再好好斟酌一下,如果能有什么丹药或者法器,能配合着使用,或许会更容易成功一些。   安九再醒来时,看见微生岚在一旁打坐,安九没有打扰他,自己随处逛了逛。   再回来时,便见微生岚已经睁开了眼,而他周身的灵力波动,则显得有些剧烈。   安九惊道,“你要突破了?”   微生岚无奈道,“没那么快,只不过是到了大圆满境界。”   安九放心了些,微生岚修为高,再突破境界,便是渡劫期了,而大乘期大圆满到真正突破,其间少则几年,多则上百年,都是有可能的。   “还好,还有时间慢慢准备。”安九想着,准备渡劫的丹药和法器这段时间,正好同微生岚一起出去历练,也算实现他们曾经的诺言了。   “嗯,还来得及。”微生岚回答得有些心不在焉。   安九若有所查,追问之下才知道,他的另一分魂要接管身体……破开封印好几天了,他已经忍耐太久,早就想着要出去寻人清算了。   这个消息对安九来说,确实蛮突然的,他觉得自己就仿佛才跟心爱之人结合,正是新婚燕尔,如胶似漆的时候,对方却说自己马上要去征战沙场,还归期未定似的。   安九幽怨的看向微生岚,把微生岚看得心里毛毛的。   最后微生岚思索片刻,对安九说道,“那我再分出一缕神识陪你?就像在地底时一样?”   “嗯嗯嗯!”安九忙不迭的点头,小狗似的扑倒微生岚身上,‘吧唧吧唧’连着亲了他无数口,给微生岚脸上糊满了口水。   安九也忘记了,自己在哪里听说过这样一个说法——相爱的两个人,会慢慢被对方改变,出现对方的一些习惯。   他现在就觉得,这样黏黏糊糊的亲吻方式,比正经的接吻更难表达他的欢欣雀跃。   “那我能跟着你……你们吗?”主要是和微生岚总是聚少离多,安九心里舍不得。   就算狐狸的另一个分魂,对他不感兴趣,安九还是想把他放在自己的视野当中。   微生岚摸了摸安九的头,“没关系,小九想做什么都可以……不用顾虑那个家伙的想法和心情,我们之间有过约定,他不会伤害你的。”   就算没有自己,安九对于白衣来说,其实也是极其特殊的存在。   除非白衣想死在下一次的发|情紊乱症里,否则他绝不可能对安九出手。   安九点了点头,思绪却有些飘忽……他其实并不是害怕另一个微生岚会伤害自己,他只是不知道该怎么与另一个他相处。   那人已经不是最初与他两情相悦的微生岚,也不是现在和他坦诚相待的微生岚……那个性格的他,让安九有些陌生。   确切来说,是又熟悉,又陌生……   但也不能放弃他呀。安九想。   他无法忘记,最初那个性子直愣愣的,宁愿伤害自己,反复撕裂自己的伤口,却只不过是想要与自己见面,得到自己一个承认的傻狐狸。   微生岚与安九说明情况后,便再一次打坐入定,等他重新睁开眼时,安九便知道,这个人不是之前与他恩爱温存的微生岚了。   安九一直守在旁边儿,便微生岚睁眼,便凑了过去,小心翼翼的问,“你感觉怎么样?”   微生岚侧头看了他一眼,没做回答,只是自顾自站起来,就往外走。   好无情……   安九失望的想着。   走出去七八步,却没见安九跟上的微生岚停顿了脚步。   他没有回头,就这么背对着安九,语气生硬道,“不是要跟着?还在那儿傻站着干嘛?”   “啊?哦哦,来了来了!”安九脸上的郁闷一扫而空,迅速换上一副轻快的表情,快步跟了上去。   还愿意停下来等自己,也没有嫌弃自己非要跟着他,这样看来,还是能够相处下去的嘛。   直到安九走到微生岚身侧,高大的男人才再次迈开了步子。   他似乎是有意顾及着安九的步伐,这回并没有走得太快,长安久始终能跟在他身侧,也不会觉得太过吃力。   安九察觉到他这番体贴的小举动,之前的陌生感消失了一大半,人也变得自在了些,一旦心情轻松下来,他就忍不住想与微生岚说话,“我们接下来去哪里?他说你要找人清算,可这都过了一千年了,已经没人能等到你的清算了吧?”   安九本是随口一问,微生岚却停下脚步,面露愁苦之色。   好半晌后,微生岚才从自己的思绪里抽神,“那就先随便找人打一架……我看那司玄夜修为就不错,应该能与我斗上几个回合。”   安九一听,直接傻眼!   原来这人找人清算,根本不是主要目的,他就是单纯的手痒了,想要跟人打架!战斗疯子的神魂被单独剥离了出来,变得更加丧心病狂了!   “等等,不是……”安九急忙拦住就要往外走的微生岚,语气艰涩道,“你要去找司玄夜打架?你不知道他现在正举全宗之力捉拿围剿你?”   你现在跟我说,你要主动去找司玄夜?   “你虎啊你要自己送上门去!”   微生岚侧头、垂眸,眼底无悲无喜,“我狐狸。”   安九,“……”   用这么冷淡的表情说这种话,安九觉得很是割裂,或许分裂出两个自己,只是分魂法器的极限,而不是微生岚的。   “你别在这风尖浪口去找司玄夜了,忍忍不行吗?”安九有些无力。   他的语气满含无奈,但他其实已经做好了会被拒绝的准备,他并不觉得,这个性格的微生岚,会真的听他的话。   微生岚沉思了一下,然后居然真的接受了他的建议,“那好,那先去找巴蛇约架。”   “……”巴蛇,难道是指韩柊?   那这和直接找上司玄夜,差别在哪里!?   这犟种狐狸! 第83章 结伴。   安九看着微生岚, 他觉得对方不是去找韩柊‘约架’的,而是去单方面殴打人家的……倒不是觉得韩柊太弱,只是想到, 五年前的韩柊,也不过炼虚期修为, 和当年的岷阳剑尊差不多。   虽然当时的微生岚是堕魔状态,才能击杀岷阳剑尊, 但那已经是一千年前的事了, 微生岚再是被压制, 这一千年也不是白过的。   他纯纯是想去虐人……   一坨光团子从微生岚身体飞出来,来到安九面前,在他额头上贴了贴。   再次建立识海沟通后,安九听见了光团子的解释, “司玄夜和韩柊比较好找……如果不是孟扶光的分魂碎片把奚青渡的标记清理掉了的话,魔域又太远, 他的第二选择应该是奚青渡。”   安九没明白,“什么意思。”   光团绕着他的脸转了转, 语气有些酸溜溜的, “啊,你不知道吗?不管是司玄夜、韩柊,还是奚青渡、林静渊, 这些家伙有一个算一个, 都在你身下打下过标记。”   安九闻言,只觉得五雷轰顶!、   “什,什么?为什么?”他第一时间想到的, 并不是他们多在乎自己,给自己打上了标记, 而是毛骨悚然的觉得,自己身上还有他们惦记的东西。   微生岚闷声闷气道,“我不知道。”   他才不会帮情敌点明他们的目的呢。   “那可以抹掉吗?”安九又问。   “没那么容易,每个人标记的方式不同,解除的手段也不同,如果强行抹去,恐会对你产生伤害,我还是有标记的本人来。奚青渡是个例外,孟扶光那抹分魂碎片由他蕴养了千年,所以那抹碎片能抹去奚青渡的标记,其他人的……你且等这家伙一一寻过去,把他们都揍一遍了,事情应当就能迎刃而解了。”识海里的声音毫不客气的说出了真相。   安九嘴角抽了抽,所以……果然就是想去把人揍一顿,是吗?   不过,在知道了微生岚这番良苦用心后,安九对他执意要去寻人滋事打架的行为,也多出了几分理解。想来,微生岚也是有着为他打算的想法,才会做出这样的决定吧?   这样看来,这个性格的狐狸,也没那么难相处,他还是千年前,那个炽忱热烈的狐狸……   安九随微生岚走出来无妄峰,他本来以为,微生岚会带着他杀上奉远峰,找到韩柊打上一架,然后便又惊动了司玄夜,他再保持这种高强度的战斗状态,又与司玄夜,甚至万衍剑宗更多剑修们打上一架。   应该会是很惨烈的一架。   安九一路都在思考,要怎么把损失控制在对己方有利的范围内,最后却发现微生岚的目的地不是奉远峰……他甚至带着自己,离开了万衍剑宗的宗门范围……   “不是去找韩柊吗?”安九疑惑的问。   “韩柊不在这里。”微生岚回答。   安九这才回忆起来,他回到万衍剑宗这么几天,连方郁鹤和雪念都已经见过两面了,却没见到韩柊。   他本来还以为,自己对于韩柊来说,不算什么重要人物,所以回不回来、出不出现,都没什么关系呢。   原来其实是因为人不在宗门里吗?   “你知道韩柊在哪里?”   “不然你以为我带着你干嘛?”微生岚又冷又嘲的开口。   “……”刚刚才对这个性格的狐狸升起了一点好感,现在因为这句话,又立马掉了下去。   原来他只是一个定位工具?刚刚还以为他是想替自己出头,看来还是自己太自作多情了。   光团子这时候又冒了出来,飞到安九脸颊边,在他嘴唇和脸颊边都贴了贴。   安九郁闷的心情立马又得到了安抚……还好他还有另一个全心全意爱他的灵魂。   安九不知道微生岚是怎么做到的,竟然能通过对方的标记,反方向定位对方位置,但安九看他目的明确的朝着一个方向前进,便知道他是真的有这个能力。   “韩柊在哪里?”虽然才刚被微生岚嘲讽过,但安九还是忍不住想和他说话。   不过这个问题问出口后,微生岚难得的迟疑了一下,“只能感觉大概位置,他在无尽海里……”   识海里的微生岚解释,“我讨厌水!”   安九被他的说法逗得偷偷笑了一下,想象着毛茸茸的狐狸,变成落汤鸡的模样。   笑完之后,安九又有点忍不住开始自作多情了……他能答应自己,先不找司玄夜的麻烦,转而选择了另一个泡在水里的目标,牺牲还是挺大的,应该,大概……还是有一定原因,是因为自己吧?   这样想着,安九心里又有些莫名的甜蜜。   微生岚只是太傲娇吧,那么可爱的人,怎么会变得无情。   无尽海在魔渊林尽头,但它并非只靠魔渊林,魔渊林禁止太多,不能飞行,要穿越魔渊林,也很麻烦的。   而无尽海的无尽,也并非是指这片海域没有边界……无尽海是有边界的,它所谓的‘无尽’,实际上是指这片海域没有海底,海下是一片无法触底的深渊。   无尽海就像一个不知连接着哪里的黑洞,再厉害的修士,也没见过无尽海的海底。   所以,除了魔渊林,还可以绕路前往月见湾,从那里登上飞行船,再前往悬空岛,哪里的海域也与无尽海相邻。   安九本来以为,以现在这个微生岚的性格,他大概会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直接从魔渊林硬闯过去,毕竟,这样做更符合微生岚的性格,而且以赶路为目的的话,选择这条路,也会更高效便捷。   结果微生岚也没有选择魔渊林,而是领着安九,去了黎城的传送阵处。   微生岚给了守阵人两块上品灵石,“去月见湾。”   守阵人道,“月见湾需要去妖灵城中转,确定没问题的话,便去那边排队吧。”   微生岚点了点头,守阵人便接了灵石。   安九惊了一下,“我们去月见湾?绕这么远的路?”   微生岚没搭理他。   但是光团子却很是不给自己留面子。   他在安九识海里毫不留情的拆另一个自己的台,“别管他,他就是这么闷,三棒子打不出个屁来,素质底下没有礼貌!”   “别这样说自己。”安九愣了愣,认真的在识海里和微生岚对话。   光团子也沉默了,很久以后,才轻轻‘嗯’了一声。   安九很好,很温柔……真的,很喜欢很细……   安九不知道狐狸的心思,他跟着微生岚踏入了传送阵,想到这一站的目的地是妖灵城,心中忽而生出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来。   但明明才过去六年不到,这样一段时间,不管是对于修士,还是对于妖族,都只是一个很短的过程。   传送阵启动时,安九又突然想到,要经过妖灵城?   那奚青渡是妖灵城城主啊!   所以说,微生岚绕路的目的,其实是因为孟扶光拔除了奚青渡在他身上打下的标记,导致微生岚无法通过标记反定位奚青渡的位置,所以只好用最实在的办法,找到他老巢去亲自确定一下他在不在吗?   这趟绕路,是为了看看能不能在去揍巴蛇的路上,再顺便揍一揍青龙吧?   安九看了看表情冷凝的微生岚,越发觉得,自己刚刚想的那个,就是真相。   等到阵法落地后,光团子又突然在安九识海里出了声,“……其实,月见湾的景色很美。”   “嗯?”安九刚出阵法,正是头晕目眩的时候,所以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微生岚在说什么。   “没事。”   虽然他们算同一个人,但各自拥有独立的意思,微生岚也不希望安九对另一个自己生出过多的好感……他早晚要让对方消失的,没必要让安九理解对方现在在想什么,以免安九对他产生更深厚的感情,后续会让他觉得伤心。   而红衣确实是最了解白衣的人,虽然他什么都没有说,但红衣确实没猜错——白衣是想带安九看看修真界别样的风景。   他和安九定下的那个约定,于红衣微生岚来说,是增加感情的举动。   白衣微生岚不觉得自己需要和安九增加什么感情,但他却仍想执行这个约定……他甚至会在心里给自己找好借口,把这一系列举动,定义为‘责任’。   也罢……不管是哪一个自己,总是在用心执行诺言的,都是为他和安九创造的美好回忆。   传送阵落地后,安九睁开眼,便看到了熟悉的飓风广场。   很离奇的是,传送阵最前面站了一群妖族,当首那人,竟然又是妖族大祭司……   微生岚和安九从传送阵一出来,就被两只兔子围住了,“我的朋友!你又来啦?”   “是来找我们玩的吗?真是好久不见啊。”   两只兔子叽叽喳喳各说一句后,才把目光转向微生岚,然后当即便变得有些痴呆了,“他,他……”   微生岚没搭理这两个小妖怪,径直走向了那名孔雀大祭司。   安九猜测,他肯定是去询问奚青渡的行踪了。   安九没跟上去,而是拉着两只兔子到了一边。   刚才看见兔子们对微生岚的反应有些奇怪,安九心里便有了猜测,到了偏僻地方后,安九便问道,“上次你们检查我的妖契,见到的妖契是那个人的气息吗?”   两只兔子齐齐点头,“对呀对呀,九尾狐大人的气息好吓兔子!”   兔子有点笨笨的,原来上次他们就已经发现了,自己身上的妖契并非韩柊的,但他们却没有将此事告知大祭司。   这样想着,安九便询问了原因。   其中一只兔子精歪了歪头,不解道,“我们只是需要确认你的身份确实是妖族伴侣即可,你身上有妖契,便说明你确实与一位妖族是伴侣关系……至于陪伴你的人不是九尾狐大人,而是巴蛇大人,这又有什么奇怪的呢?”   “你可以是九尾狐大人的伴侣,也可以是巴蛇大人的伴侣呀,这并不矛盾。”   “……”安九窘迫的连忙摆手,“不不不,我不需要那么多伴侣。”   正待他准备进一步解释时,两只兔子精尖叫一声,蹦哒着就逃走了。   安九正觉得疑惑,就听见身后传来大祭司调笑的声音,“小兔子们天性单纯,你也算他们的天敌物种了,何故还要故意吓唬他们?”   安九一回头,才发现微生岚和大祭司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来到他们身后。   兔子胆子小,微生岚又是狐狸,他们会那么惧怕,也算是情理之中……大祭司未免有些太过偏护自己的人了,微生岚什么都没做,却要被对方恶意揣测。   安九刚这样想完,便见微生岚咧了咧嘴,露出一颗锋利的犬齿,“我可不是‘吓唬’他们,我素了一千年了,还真想再试试兔子的滋味。”   安九:!   你怎么敢在人家地盘说出这么挑衅的话啊!   但仔细一想,这唯恐天下不乱的性子,好像也确实是他的风格。   好在大祭司性格挺好的,听完只是笑笑,没有生气。   他揣着手,看向安九,眼睛眯了眯,“小友越发貌美了,真是可喜可贺。”   安九笑得有些尴尬。   他这还是第一次听见,有人这么跟人叙旧的,夸人貌美,还说是‘可喜可贺’的事,怎么听起来,都感觉有些怪怪的。   微生岚见安九表情怪异,难得轻笑一声,为他解惑,“孔雀是这样的,他们喜欢花里胡哨的东西。”   “……”安九无语的看了一眼微生岚,心道:那也比不上您,您可更会夸人。   花里胡哨是什么褒义词吗?   与安九识海连接着的光团子也笑,“孔雀可是每日都要揽镜自照,会被自己的美貌震惊到对月流泪的神奇种族……他们无比自恋,很少会真心实意的觉得别人好看的。”   安九越发觉得惊奇,竟然还有这种习性。   光团子继续道,“所以啊,能得孔雀一族一句容貌上的称赞,可见我的小九……真真绝色。”   安九忍不住脸红了。   原本以为,只是一句普通的容貌夸赞,没想到竟是最高规格赞美。   “他不喜欢你的长相吗?”安九虽然有些受宠若惊,但还是有点疑惑。   微生岚也很好看啊,是他见过的,长得最好看,容貌最俊美的人。   识海里的声音低笑一声,“孔雀也在狐狸的食谱上。”   啊!   这就难怪了。   哪怕早已经脱离兽性,但刻在基因里的东西,还是无法轻易改变的。   “那有没有和狐狸相处得比较友好的种族啊?”安九好奇。   微生岚沉默了一会儿,才道,“犬类动物,还是可以相处的,但狐狸其实是独居动物,性子很独,除了自己的伴侣,不会和其他种族走得很近。”   微生岚从来没有朋友,加上他的返祖血脉太过珍贵,就连和普通狐族之间,也有着巨大的沟壑……普通的狐狸,也会将他当做外族,并不与之亲近。   光团子回答完后,微生岚便喊了他一声,让安九该走了。   安九急忙跟过去,直截了当问,“所以,奚青渡不在妖灵城,对吧?”   微生岚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道,“还挺聪明的,那孔雀说奚青渡追踪蛟女好几年了,屡次被对方逃脱,已经很久没回过妖灵城了。”   “原来如此。”安九想起之前云麓府那只蛟女,那才是奚青渡一开始的目标。   这么久还没抓到吗?那蛟女变得这么厉害了?   安九明明记得,当初那蛟女,与奚青渡在地宫交手时,明明毫无还手之力的被奚青渡压着打啊?   不知为何,一想到这个,安九便感觉有些不安。   “走吧。”微生岚的声音,打断了安九的思绪。   “哦。”安九乖乖跟了上去。   但是传送阵法还在冷却中,切换地点后,需要一段时间更改阵形图。   安九站在微生岚旁边,等待阵法切换。   正觉百无聊赖时,互见几个青衣罗裙的少女朝他跑来。   她们似乎很是着急,提着裙子跑得飞快,快到安九面前时,他才听清她们口中喊着一声声‘主人’。   安九左右看了看,这一片儿站着的,除了他,就只有微生岚了。   于是安九便盯着微生岚看。   微生岚掀了掀眼皮,语气凉凉的,“看我做什么,那是你的因果。”   安九惊讶回头,就见几个小丫头,已经来到了他跟前。   少女们皆是十二三岁的模样,一路跑过来,累得气喘吁吁,却还满脸激动的看着他,“主人,我是去秽呀!”   “她们是长寿、发财、万福、安康……”叫去秽的小丫头回过头,手指挨个点过身后的同伴们。   安九眼睛一亮,有些惊喜,“小兰花,你们竟然都化形了。”   一排小兰花精不伦不类的给安九作了个揖,然后纷纷围了上来,笑嘻嘻的将安九包围在中间,“主人我们好想你!”   “对呀对呀,我们都有努力修炼,就是想要早点去找你的!”   去秽说,她们现在都已经筑基了,自己更是差一点点就能到金丹,好不容易在妖灵城等到了安九,问他可不可以带上她们。   “我们会好好保护主人的。”   去秽一脸郑重的立下承诺。   另外的小兰花们也叽叽喳喳,一些说要给安九看家护院,一些说可以给他洗衣烧饭,乍一听,还颇有齐人之美的感觉。   安九却看了一眼微生岚,见他表情越来越臭,眼里的冷漠都快变成石质化的冰块儿了,安九才转过头,笑着道,“不需要啦,你们有自己的人生,不用围着我打转。”   而且一群十二三岁的小姑娘,个个长得美貌如花不说,修为还全都不怎么高,这要全放出去,哪里是她们保护他啊,那应该是他操不完的心才对。   毕竟以前养花时,安九就很容易提这些娇生惯养的家伙操心,又怕她们被风刮倒茎了,又怕她们被雨浇透了根的……以后还得操心他们会不会被贼人惦记。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他只想和微生岚,过二人世界。   刚刚光团子说,狐族是独居动物,只和伴侣一起生活……安九记住了,并且在想办法将之付诸行动。   传送阵法的光罩已经亮了起来,一群小姑娘泪眼汪汪的朝安九挥手道别,还说以后再效力主人。   安九也笑着一一应和。   再一回头,就看见明明刚刚脸色已经有所好转的微生岚,现在又开始散发冷气了。   光团子也忍不住在识海里故作轻松的开口,“这趟妖灵城之行,属实是没什么必要……就算奚青渡给你打下的标记被清除了,但他肯定还有别的途径,关注着另外几人,连雪念这种修为的都知道你回来了,奚青渡肯定也知道的,我们只需要等着就行,他总有一天会自己出现。”   安九没明白微生岚话里的意思,反而忧心忡忡道,“那他没有出现,会不会是因为遇见了什么难事?那个蛟女也有些怪怪的,她好像还和安云歌有纠葛。”   “……”微生岚深吸了一口气,他和安九说这些,可不是为了让安九去担心情敌的!   但是话既然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微生岚也没打算故意隐瞒,“一千年前,初黎镇出现的那个妖怪,我猜测,是那只蛟女的父亲。”   安九当时被孟扶光安顿在客栈休息,没有经历那件事,所以也并不知道其中内情。   微生岚便在识海里与安九讲述了当初的细节,听微生岚说,他和韩柊一起对付的穆召,最后穆召死在了微生岚手里,罗雯月虽然看起来是个怀孕七八个月的孕妇,但蛟是生蛋的,根本不需要怀孕那么久,一般三四个月即可产卵。   罗雯月揣着个大肚子,已经远超产卵的时间,那只能说明,她那时候的状态,已经不是‘怀孕’阶段了,而是已经进入了‘孵化’阶段。   微生岚也不知道罗雯月最后是个什么情况,他离开时,师兄们将罗雯月丢给了奚不寒。   或许,后面又出现了什么他不知道的意外,让这蛟女离开了妖灵城,反而逃到了凡俗界,开始为祸人间。   安九道,“那这样看来,蛟女与奚青渡的纠葛,果然匪浅。如果蛟女要报复的话,奚青渡作为奚不寒的儿子,应该也是她的报复目标吧……也不知道,奚青渡能不能顺利解决这个麻烦。”   微生岚不满道,“奚青渡要是连个小蛟都解决不掉,那他未免太废物,死了也是他活该。”   安九品了品微生岚的语气,犹疑开口,“你好像,对奚青渡很不满?”   “没有。”微生岚语气冷淡的否决。   安九又道,“应该说,不止奚青渡,六道化身有一个算一个,你好像都不太待见。”   微生岚莫名其妙低笑了一声,又苏又撩,“都是觊觎你的人,我还能多待见?” 第84章 迷夜。   安九一直都很自卑, 觉得自己不够好,所以没有人真的喜欢自己,哪怕微生岚和孟扶光已经和他说过很多次他很好, 他值得被爱,可安九还是很难真正扭转自己的思想, 做到自信大方。   所以安九虽然缺爱,但又只敢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 小心翼翼捧着自己一颗真心, 挨个儿去试探别人的反应。   微生岚说他们觊觎着安九时, 安九还不太相信,“你说的‘觊觎’……是什么意思?”   微生岚语气温柔得诡异,“就是那种‘觊觎’啊,和我同样心思的那种。”   安九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却不太相信微生岚的话。   他嘟囔道,“怎么可能, 除了个天灵根,我有什么好被惦记的。”   他不是识海里与红衣的微生岚说话, 也没有太大声, 白衣的微生岚不知道他们说的什么话题,也没有理会,这个话题, 便这么戛然而止了。   经历了两次远距离的阵法传送, 安九也觉得精神上有些疲惫。   降落在月见湾时,时间已经挺晚的了,远处的海天一色, 墨蓝一片,看起来有些骇人。   两人入住了微光客栈, 店里的小二给了他们房牌号,并警告他们,午夜时分不要出门,也不要给任何人开门。   安九询问原因,那店小二倒也耐心解释,“我们这里的风俗习惯罢了,大家都坚信,人是从大海里诞生的物种,死后亡灵也会回归大海……午夜是留给亡灵的时间,不要去冲撞了他们。”   安九则急忙表示,他们定会入乡随俗,不会乱来。   虽然他也知晓,这个世界没有什么所谓的‘亡魂’,但这毕竟是人家的习俗,就算心里清楚,也不应该提出质疑。   “今晚先休息吧,明天再找人带我们登岛。”微生岚说完,便率先进了客栈一间房间,没有要和安九同一间房的打算。   安九说不清自己什么心情,或许有些轻松,或许有些失落。   回到房间后,安九本想躺下休息,却总觉得屋子里过于潮湿,连被子都有些濡湿的感觉,实在不是一个适合休息的环境,他便坐了下来,开始修炼。   修士沉浸到修炼里以后,对于时间的把控,便不再那么精准。   安九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突然被一阵敲门声惊扰。   “谁啊?”安九起身,正要去开门,突然想起店小二的祝福,于是看了看外面的天色……黑漆漆的,他没看出个名堂来,但外面万籁俱寂,应该已经是很晚的时辰了。   安九的脚步顿住。   外面的人察觉他脚步声没了,便好像知道了什么似的,不再只是单一的敲门。   门外传来微生岚有些冷淡的声音,“安九?怎么还不开门?”   安九听见是微生岚,心里放松了些,但却依然没有立马开门。   他还是有些犹豫,“现在什么时辰啊?店小二说晚上不让开门出去的。”   微生岚音调有些冷,似乎是有些不高兴了,“他说什么你都信?这世界上没有‘亡灵’……快开门吧,我们去海边儿等日出。”   “……”有点心动,但又觉得有些不妥,“信不信的,都得尊重人家的地域文化啊。你也去休息吧,以后到了别的地方,再看日出也不迟。”   外面的人没回话,等了一会儿,安九既没听见他离开的脚步声,也没听见别的动静,正琢磨要不要再凑近一点去听听时,只听‘咚’地一声巨响,两扇房门被人从外面强硬破开,撞到墙上后反弹了两下,最后摇摇欲坠的挂在了门框上。   安九后撤两步,下意识召了灵剑,防在身前,心有余悸的看向门口。   门外什么都没有……   客栈的走廊黑洞洞的,哪怕修士已经能做到夜能视物,安九也看不清外面的情景,甚至原本只隔着一条走廊的对面客房,也好像消失了一般。   安九的房间,好像单独处在一个奇怪的空间里。   要不要出门查看情况?   这个念头,再次成为安九纠结彷徨的存在。   这情况一看就不对劲,继续留在房间里,也不一定安全……但安九又怀疑,眼前的异样,可能和店小二提到的那个禁忌有关,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估计只是为了骗他出去,待在屋子里,会产生一种保护机制。   安九决定按兵不动,再等等看。   这一等,就过去了两个时辰……   安九从窗户往外看时,发现外面天光微明,已经是早晨了。   他再转眼看了看门外,依然是那个黑漆漆的洞口。   安九走到窗边,想将窗户推开,却发现窗户只能推一个缝儿,无法容人通过。安九想暴力拆了窗户,再从窗户出去,却发现窗户变成了无法攻击的存在。   但是上手摸还是能触摸得到。   安九摸着窗柩,若有所思……看来是非要他从门口出去不可了,如果他死赖在房间里不出去,好像那引诱他出去的家伙,也拿他没办法吧?   想罢,安九又淡定的坐了下来,继续自己刚才的修炼。   时间慢慢流逝着,外面的景色没有半分变化,连窗外的那一抹天光,也像彻底定格了一般……安九仿佛被困在了时间了。   又不知过去了多久,安九发现,空气中的灵气越来越稀薄,都快降到凡俗界的灵气浓郁度之下了。   看来是不打算让他继续修炼了。   安九无奈的睁开眼,看着周围和之前一般无二的景色,沉吟片刻,最终还是站了起来,走向破掉的房门……   他是一名剑修,一味地逃避,并不是他的风格,况且一直待在房间里,也不是长久之计,虽然安全得到了保障,但除了安全,自由和战意全都失去了,   继续待在房间里,无异于坐以待毙,不如出去博一条生路!   他倒要看看,究竟是个什么玩意儿,在这里装神弄鬼!   安九眯了眯眼,提剑跨出了房门。   一道阴冷的气息拂过安九面颊,这是安九从未有过的体会。   他抬手拔出扶桑剑,扶桑自带的阳气在空气里漾开一道涟漪……一声若有似无的微弱惨叫,在安九耳边响起,安九回眸定睛一看,原来是有什么东西遮掩了走廊,让走廊变成黑色一片的虚空。   但那个家伙未免太过脆弱了,只是拔出个剑的功夫,就让它泯灭。   走廊恢复了原状,安九对面,依然是微生岚所在的那间客房。   周围的光线很暗,看起来应该还是午夜时分,不过安九能够夜视,没有了遮眼的东西捣乱,他已经能正常视物。   要不要敲门?微生岚房间里的人,又是不是真实的那一个?   安九就犹豫了这么一小会儿,便见微生岚所在的房间里,冲出一道光球了——是他的分魂。   光球没有实体,直接穿墙来到了安九面前。   认出了对方的身份,安九没有作出攻击,识海瞬间连通,微生岚的声音出现在安九的脑海里。   “这里夜间竟然会形成一处小型鬼蜮,快跟我离开这里。”   安九皱眉,‘离开’,真的是正确的选择吗?   但微生岚能连接他的识海,与他沟通,便足以证实他的身份不假,对于微生岚所说的话,安九还是很信服的,他只是迟疑了一下,便决定听微生岚的。   再不济,先离开这里,就算打起来了,也比较好动手……只是不知道,小鬼蜮是怎么回事,不是应该死了足够多的人,才会形成鬼蜮吗?月见湾位处于修真界,有修士管辖,如果真的发生大规模的死亡事件,一定会引起修士注意,将消息流传出去。   但是外界对此事没收到半点风声。   安九点头之后,光团子便率先朝着客栈外飘去,安九急忙跟上,到了外边儿才发现,外面的世界,亮如白昼。   不远处的海域之上,一轮巨大的银色月亮,露出一大半在海面,银色的月光落在风平浪静的海面上,水面微微泛着银色磷光,美得如梦似幻。   安九确实被这一幕震撼了一下,但下一秒,他就发现,浅水区域那边,一茬一茬的奇怪生物,正在往岸上游。   确切的说,是往岸上爬。   他们到达浅滩地带时,便手脚并用的开始爬行,偏偏爬行的姿势过于怪异抽象,让他们看起来越发显得诡异起来。   “那些……是什么?”安九震惊不已的看向海岸那一大片人形诡异生物,心里不由有些发憷。   “有形无魂的怪物罢了。”微生岚冷冷道。   这时候,安九看见,那群爬上岸的怪物,齐刷刷的朝着他的方向望了过来。   “嘶——”   安九也终于看清他们的样貌——全是死人!   或者说,是一群尸体。   他们的腐坏程度不一,有的已经是一副黢黑的骨架了,骨架上还覆盖着一些海藻或者小型珊瑚,有些却还保留着一些人体组织,不过应该也被海水泡了很久,腐烂的肉稀稀拉拉的挂在身体上,看着好不恶心。   被这样一群恶心的生物一起盯着,已经不是可不可怕的事情了,而是一种精神上的伤害……   “你在这里做什么!?”身后传来一道惊恐颤抖的声音。   安九一回头,发现是店小二,“不是让你不要离开房间?完了,你已经被亡灵们盯上了!”   安九还想再多问什么,那店小二回到客栈,‘啪’地一声,将店门紧闭了,安九还听见了落锁的声音。   “一味的躲着,并不是绝对的安全,建筑上的阵法,正在逐渐减弱,已经撑不到下个潮汐来临了。”微生岚解释。   这也就是为什么安九明明按着店小二的提示,乖乖待在了房间里,却依然遇上了怪事的原因。 第85章 共度。   尸体群在朝着客栈过来, 安九粗略看了一眼,海岸那边还有源源不断的尸体在爬上岸,而且后面上岸的骨架, 看起来很多已经不是人形了……大海不知道葬送了多少生命,如果都这样往岸上爬, 哪怕他们的攻击力不高,也会成为很大的麻烦。   安九看了一眼身后的客栈, 以及客栈后面的, 月见湾小镇更多的居民建筑, 拧了拧眉,“不能后退了。”   既然已经引起了这群生物的注意,那安九也只能迎战了,否则会把这些东西, 带给其他无辜的人。   安九从客栈二楼跳了下去,一路朝着宽阔的海岸而去, 原本奔他而去的怪物动作僵硬迟缓的调头要去追他,导致一些后面反应稍慢的怪物被踩踏, 挤作了一团, 成功减缓了他们的行进速度。   但不好的一点就是,这样做会更容易吸引才上岸的怪物,他们锁定了安九为目标, 会第一时间追击安九。   安九没摸清楚这些怪物的实力, 不敢贸然招惹太多,随即先引诱了几只过来,试探了一下他们的实力……然后他就发现, 这些家伙的实力居然不一致。   可能和他们生前的修为有关,生前修为高的, 现在的修为就高些。   但总体来说,实力都没有倒特别逆天的地步,属于是安九能控制的范围……   但烦就烦在,这些东西实在太多了,而那些非人形的怪物,实力又普遍比人形怪物高上一层,越往后,爬上岸的非人形怪物就越多。   安九绞杀了一片,后面还有源源不断的另一大片,他们十分觊觎活人的气息,悍不畏死的一批一批冲向安九。   因为杀起来并不困难,又兼之数量庞大,安九砍到后面,便有些不耐烦去了……他松懈的空档,一只蛙人一样的生物,突破了安九的防御。   等到安九意识到,正要防守时,已经有人快他一步,将蛙人的脑袋斩了下来。   蛙人头骨破碎,从他的脖颈上慢慢滑落,安九眼皮一跳,看向了蛙人身后之人。   持剑之人站在不远处一块岩石上,海风微微吹起他的发丝和衣袍,高洁傲岸得不像个凡人……   不知道为什么,安九好像从微生岚那冷漠的表情里,读出了几分不高兴。   不过安九也没多想,那个家伙,好像也很少有什么高兴的时候。   “微生岚……”安九轻轻喊了他一声,差点被海风声掩盖。   微生岚却在海风和群尸的咆哮声中,准确捕捉到了安九的声音。   他掀起眼皮,凉凉的看了一眼安九,语调微嘲,“跟着他有用吗?”   安九愣了一下,随即想起来,自己出门后,没有推开微生岚的房门,他的分魂就主动出现了,让安九‘跟他走’,然后安九便直接跟着他离开了,没有再去确认,微生岚还在不在他自己的房间。   微生岚说得‘跟着他’,难道是指这件事?   安九表情有点怪异……他明明觉得,这位应该不是会计较这种事的人才对。   而且他当时是觉得,以微生岚的好战程度,可能在发现异常的第一时间,就已经冲出去寻找刺激了。   总之,确实是他的疏忽,对此,安九还是感到有些歉然。   微生岚见他无法反驳的模样,微不可查的勾了勾嘴角,“还不过来?”   跟着那个家伙有什么用,他能给你什么保护?只有跟着我,才是正确的选择。   安九走过去,微生岚划出一剑,用一道凌冽的剑意,在安九面前的沙滩上留下一道泛着荧光的剑痕,“待在后面输出即可,这些肮脏的东西便不敢靠近你。”   安九点了点头,心里觉得,微生岚其实很懂尊重别人,他没有一味将他看得弱小,要把他密不透风的保护起来。   其实微生岚只是尊重他,微生岚作为一名剑修,很明白剑修所谓的风骨——他们不是需要人小心呵护的花朵。   但他其实不在意那些,因为那些剑修,名字都不叫‘安九’。   或许,他也并不是一点没被红衣微生岚影响。   这个念头升起时,微生岚轻轻皱了下眉头,随即又被他抛之脑后,没有引起什么反感的情绪。   海岸的怪物依然无穷无尽,但有微生岚在,压力大大缩减,两人配合起来,杀怪物杀得跟砍瓜切菜一般。   不过怪物还是很多,安九正想着,难道这些东西会一直没完没了的出现吗?就见那群怪物忽然像是受到了某种召唤一般,如潮汐退去,调头往海里走去。   “怎么回事?”安九惊喜的喊了一句。   微生岚眯了眯眼,“子时已过。”   安九恍然大悟……只是没想到,他以为已经过去了很久,原来竟也不过才一个时辰,看来在房间里耗的那些时间,果然是静止不前的。   后半夜,两人又各自回到房间休息,这一次倒是无波无澜,平静引来了太阳东升。   安九第一次见到海上升起的巨大银月,自然也不打算错过日出,他找到最晚那块礁石,静静等着太阳升起。   微生岚在他身后不远处,和他看着同一片天空,等着同一个太阳。   ……   店小二醒来后,见两人好端端的,也很好奇,安九将昨天微生岚告诉他的信息转述给了店小二。   “撑不到下次大潮?那岂不是,只有半个月了?”店小二表情很惊惶。   这两人昨晚能从被亡灵锁定的的状态下活下来,还没牵连客栈,必定是有过人之处的,店小二没有怀疑安九的说法。   店小二惶恐不安的呢喃,“怪不得,最近晚上的动静越来越大……”   安九他们管不了月见湾镇,只能让他们自己去找修习阵法的大能来弥补。   他们的目标,是悬空岛。   飞行船缓缓升空,这对安九来说,又是一种另类的新奇体验……船只漂浮在海面上空,海景和空景都能欣赏到,前方飞成一列的海鸟还与他们的飞行船并列而行了,安九像个什么都觉得新奇的小朋友,见那海鸟如同漂浮在他身侧一般,他便伸手去摸了摸海鸟的背部。   海鸟回过头,黑豆眼瞅着他,看起来有些呆呆的。   安九越发觉得有趣,手贱的把他伸手能够到的所有海鸟,全撸了一遍,于是乎,那七八只海鸟一边飞行,一边齐刷刷的侧过头,傻乎乎的看安九。   安九忍不住笑出声,正玩得开心时,却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冷哼。   他转头去看,便见后面是微生岚。   不过微生岚表情正常,看起来,不像是发出了什么奇怪声音的样子。   难道是他听岔了?   安九正疑惑时,微生岚已经用最冷淡的表情,说出了最嘲讽的话,“你现在这个蠢样子,和那些傻鸟有什么区别?”   按:?   好好的为什么突然语言攻击他?但他仔细一想,因为一点儿小动静,就侧着头去打量旁人的模样,加上眼底的那清澈的愚蠢……好像还真是一模一样。   不过安九与这个性格的微生岚相处时日也不短了,也差不多摸准了一些他的脾气——一般来说,这个性格的微生岚情绪还是很稳定的,稳定的淡漠,但如果他突然开始对自己冷嘲热讽起来,那就代表,自己绝对是有什么行为,又惹他不高兴。   安九虽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但在面对微生岚时,他还是习惯刨根究底。   经历了‘以为自己睡错人’那件事之后,安九便觉得,他和微生岚之间,就得想什么就说什么,否则一点小事儿,也指不定会拖出什么大问题来。   于是安九直截了当的问了,“你不高兴?为什么?”   ‘不高兴’这三个字,把微生岚问沉默了。   正在安九以为,微生岚不打算回答的时候,微生岚走到了安九手边,一挥手,一道没有实质伤害的法术,被扔进了海鸟的队列里。   原本平平稳稳飞翔的海鸟群,被这道干扰的法术来回掀了两圈儿,失去平稳的海鸟们,慌慌张张稳住身形,再重新调整队列,这样一来,海鸟群与飞行船的距离便被拉开了。   微生岚看着终于消失在飞行船周围的海鸟群,满意的勾了勾唇。   明明是很浅淡的一个表情,却依然被安九敏锐的捉住。   安九脑子里闪过灵光一道,然后又陷入了自我的怀疑……微生岚该不会,是在吃醋?因为他摸了别的小动物?   应该不至于吧?这又不是另一个他。   而且只是一群海鸟而已,连灵智都未开启,摸摸它们,有什么好介怀的。   虽然是这样,但安九后面还是打算试探一下微生岚的态度。   飞行船更像一个观光用的交通工具,在海面上空,飞行得很是缓慢——当然,这里的缓慢,是和其他日行千里的飞行法器相比较起来。   所以,安九他们的行程,还有大半天。   距离安九摸海鸟一事,又过了大半个时辰,这大半个时辰里,微生岚便慵懒的躺在甲板的摇椅上,眯着眼睛吹海风,他不跟安九说话,却又不让安九离开他的视线,别扭得安九这样反应迟缓的人,都感觉到了不对劲。   安九觉得时间差不多,才假装若无其事的走到微生岚身边,云淡风轻的开口道,“鸟羽的手感真差,滑不溜手的,摸着也不怎么样。”   说完这句,安九便观察微生岚的表情——他眯着眼睛,一副惬意的模样。   看来真是这事儿……   安九心里不由觉得有些好笑,于是又顺水推舟道,“果然还是毛绒绒的摸起来更舒服,哎……”   说着,他便叹息一声,剩下一切,皆在不言中。   安九刚叹完气,便感觉手里一沉。   一条华丽漂亮的大尾巴,落在了他手里。   微生岚转身背对他,懒洋洋道,“别搁这儿唉声叹气的惹人烦了,拿去玩儿吧。”   安九弯了弯眼睛,悄悄笑了。   他今天又发现了狐狸的另一面——傲娇。 第86章 无尽。   安九确实是个绒毛控, 具体表现在,摸到毛绒绒时,心情就会变得格外愉悦。   他反复撸着狐狸的大尾巴, 因着那尾巴是货物,尾巴尖还会在安九手心里用轻微的力道扭摆, 让安九觉得十分有趣……毕竟是没什么见识,连摸个海鸟都觉得有趣的单纯孩子。   不过安九还是十分注意, 没往微生岚的尾巴根儿摸, 虽然对于微生岚来说, 已经是一千多年前的记忆了,但安九对那段记忆,却还恍如隔世。   因为想起镜子里那件乌龙事儿,安九的思绪也开始有些飘忽……当时也太尴尬了!   安九一头撞下去, 磕在了坐起身的微生岚肩上。   他下意识的伸手扶了一下安九的脑袋。   到底是与这具身体有过太亲密的接触,安九一撞上去, 就下意识的靠在了微生岚肩上,足足过了好一会儿, 他才反应过来有什么不对。   ……这个微生岚, 不是爱他的那个,他不喜欢与自己有肢体接触。   想到这,安九立马坐直了身体, 反应夸张, 像是瞬间弹跳起来一般,原本被他抱在怀里的狐狸尾巴,这会儿也被他扔了出去。   安九不敢看微生岚的表情, 害怕看见他太冷漠,或者太嫌恶的模样, 会让自己难过受伤。   “我,我想起还有点别的事儿,我先去处理一下。”安九落荒而逃,只留下微生岚在甲板上,脸黑如锅底。   微生岚不高兴。   其实他自己也说不明白,自己在不满什么?   微生岚只觉得自己心里憋了一口闷气,怎么都无法消散。   一个半时辰之后,飞行船抵达了悬空岛。   悬空岛并不适合凡人居住,上面却有一个十分以避世为宗门观念的小型修真门派。   虽以避世修行为主,半岛上的修士,修为普遍的都不高,所以在与凡人的接触上,也显得尤为频繁一些。   这样日积月累下,悬空岛的性质,便更接近于观赏游玩的一处场地了。   当然,上岛是需要缴纳一定灵石作为费用的。   登岛之后,一名练气期的弟子过来接引他们,询问了他们的登岛目的。   微生岚坦然道,“我们想去看看无尽海边界线。”   “在岛屿东边儿,请客人们随我来。”无尽海的地势特殊,平常也会有许多修士慕名而来,想要参观无尽海,这里的修士们便已经见怪不怪了。   到了悬空岛东边儿之后,微生岚便表示他们随便走走,不需要陪同了。   接引人看了看微生岚与安九,笑着表示理解,“那就祝二位,在岛上玩儿得愉快。”   安九不懂接引人这笑容意味着什么,但微生岚却能看出他语气的暧昧……但他什么也没有解释,只是淡定的‘嗯’了一声,又掏了几块灵石递给接引人,那人乐不可支的急忙退下,把空间留给了两人。   身边没有了外人后,微生岚带着安九到了岛屿边缘一处瞭望台。   这里视野十分广阔,一眼便能望出去很远。   安九看着远处那片黑色的海域。惊讶的嘴都合不拢了。   “这就是无尽海啊,好黑啊……”和旁边普通海域相比,蔚蓝的海水,在无尽海区域边上,颜色立马断崖式下跌,没有半点过度的直接变成了黑色,让人能够想象得出,那看似平静的海水之下,是怎样一副凶险突兀的悬崖。   黑色的海域好像没有边际,延伸到安九看不到的地方,看着那与天际连成一片的墨黑,安九心里总觉得有些不安。   “你能探测到韩柊的具体位置吗?他在海里吗?”安九转头看向微生岚,担忧的表情毫不掩饰。   微生岚微微侧过脸,斜着眼睛,睨了他一眼,“你很担心他?”   安九哑然……   他在心里回顾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最后还是诚实道,“是有一点,他是我师叔。”   其实细想起来,不管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韩柊都是这六个人当中,对他伤害最小的人。   上辈子的韩柊,为了和司玄夜叫板,和他抢着要收安云歌为徒弟,但他并没有因为安云歌的私人原因,而做出什么针对自己的事。   有几次落在了韩柊手里,也是因为安九确实陷害了安云歌,而韩柊作为奉远峰的长老,必须要秉公执法,对自己的行为给予公正的惩罚。   后来,自己被司玄夜抽了根骨,被林静渊扔去凡俗界等死,韩柊便没出现过。   重生以后,韩柊也一直对自己很照顾,他在妖灵城时,给他带来这么大的麻烦,他也没有真的生气,反而从奚青渡那里保住了自己。   以前的安九愤世嫉俗,还怨天尤人,只站在自己的角度看问题,觉得韩柊惩罚了自己,他就是和安云歌一伙的,再加上安九本就心虚,所以面对韩柊时,才愈发的怕他,憷他。   但韩柊其实没有对不起他,所以,在经历了溯世镜那一遭,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后,安九便彻底释怀,不恨这些人,也不怨这些人,更能用平常心态去看待他们,也明白了曾经的自己,并不算一个真正无辜的受害者。   “他是我师叔,我自然会担心他遭遇不测。”就算只是一个仅见过几面的陌生人,安九也不可能对他遭遇了不好的事时,表示无动于衷。   微生岚认真看了他很久,倒是明白了安九想要表达的意思。   正如另一个自己所说那般,安九是一个内心很温柔的人。   他轻轻吐出一口气,仿佛一声叹息,“这场架,估计打不了了。”   安九闻言,立马变得紧张起来,“是什么意思?韩柊状态很不好?”   微生岚扯了扯嘴角,“他是巴蛇又不是水蛇,无缘无故的,干嘛把自己泡在水里?”   微生岚会这样说,就已经表明,韩柊现在的状态不可能会好了……他极大可能是身不由己的被困在了这儿。   他之前也是没有反应过来,否则还不如直接找司玄夜来得方便!   微生岚也是在月见湾时才意识到有问题,那时候他就想,反正来都来了,就当是带着安九去看看这个世界上不同的风景吧。   在这场对话之后,安九便着急着想要出发,去确定韩柊的安危。   微生岚就不太乐意了,在这件事的行动力上,就显得十分懈怠。   “为什么要着急着去找他,这岛上的风光都还没领略完呢。”知道这场架大概率是打不了,此时非彼时,微生岚便失去了一开始的那股兴趣。   安九急得团团转,还联系了光团子,想让他劝劝这个掌控身体主导权的意识。   光团子也很无奈,“他我行我素惯了,根本不会把我说的话当回事儿的。”   实际上,这也只是一部分的真相,真正的原因是,红衣微生岚也不太待见韩柊……那群觊觎安九的男人,有一个算一个,最好全都给他滚去死。   也许多拖延一会儿,那条臭蛇就能早点归西。   这样见不得人的阴暗心思,他当然是不敢让安九知道的,于是只好把所有罪名,都推脱到自己另一道意识上……反正也是物尽其用,最后这道意识,他也是会将他抹杀掉的。   安九哪里晓得,微生岚的心眼能有这么多,只是遗憾的沉默下来,继续思考到底要怎样扭转这个犟种狐狸的想法。   大概过了一刻钟的时间,安九又找到微生岚,只是这次不是开口说,要去找韩柊的事,而是换了种说法,“你之前想和韩柊打一架,这是不是说明,韩柊的能力还算不错?”   微生岚躺在岩石上晒太阳,闻言,眯着眼睛看了看安九,懒洋洋的答道,“马马虎虎吧,目前在修真界,他那实力也算能看。”   安九便道,“确实如此,那你不妨想一想,以韩柊的实力,如今却受困于人,那是不是说明,将他困住的人,比韩柊更厉害?”   微生岚没有回应,但从他表情来看,那很明显的,是在思考安九所说的这话。   能听进去就有戏!   安九情绪受到振奋,又继续说到,“就算退一万步,我们假设,韩柊是被人算计陷害,才落得这么个下场,但要算计陷害他的话,那肯定也不是一两个人就能轻易办到,对吧?”   安九挑拨着微生岚的神经,“咱们去打群架吧?我们两个对付他们一群……听起来,是不是比你曾经那些单打独斗的战,要有意思得多?”   微生岚睁开眼,在阳光的折射下,他的眼睛,仿佛在发光。   “你说的有些道理。那我便去瞧瞧,能让巴蛇都吃这么大的亏。”说罢,微生岚从岩石上跳了下来,落在安九面前。   他倨傲的看了安九一眼,说出口的话,却是毫不客气,“以你如今的实力,要和我并肩作战,倒是有些勉强。我们做不到完美配合不说,讲不定,还得我分心照应你,给我拖后腿。”   “……”听他把嫌弃的话说得这么直截了当,安九感觉是有些无语的。   但他也并没有很生气,因为他也知道,微生岚说的这也是事实。   于是安九虚心求教,“那该怎么办?难道还是你上去,挑他们一群?”   这样也并无不可,反正安九的目的,并不是真的去打架。   微生岚轻哼一声,随即摊开了手,递到安九面前。   一道莹润的光芒在他手心闪过,紧接着,一枚玉雕一般的骨哨,出现在微生岚手心里,“拿去,含住的时候,能共享我的愈合能力,吹响的话,可以提升自己半个时辰的修为。”   提升的修为,自然是从微生岚这里汲取的……不过这个话,他就觉得,没必要告诉安九了。   安九惊了一下,在识海里道,“法宝这么厉害?”   光团子解释,“是我断裂的尾骨雕成的,所以能与我自身建立一定的感应。” 第87章 海水。   这话一出, 安玖却觉得有些尴尬了   这是微生岚的尾骨,不就等于是他的尾巴?是他身体的一部分。   虽然是曾经……   但是不管怎么想,要把这个骨哨叼在嘴里, 都觉得好像不太合适。   但是这个烦恼,很明显只存在于保留太多人性观念的安九身上的, 微生岚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另一个也如此。   “怎么了?你有什么顾虑?”微生岚见他没接, 挑眉问到。   “没。”安九叹了口气, 收下了骨哨……   虽然觉得有些奇怪, 但到底是一件很实用的法宝,只要想着,这是自己所爱之人,虽然变成了两个灵魂, 但身体还是同一个,接受起来, 也就没那么困难了。   接下骨哨后,安九觉得触感很凉, 一想到这是微生岚的尾骨, 他又感觉有些说不出的心疼,“这是什么时候,断掉的?”   安九虽然是提问, 但他心里其实多少也有一些猜测。   “就是你想的那次。”微生岚眯了眯眼, 说得是云淡风轻。   在因果没能衔接之前,微生岚的那段记忆,其实是模糊的, 他不记得自己为什么要弑师,也不记得自己当初浑浑噩噩下, 都做过什么。   可是后来他就想起来了,那段时间里,他不但雕了骨哨,还做了很多虫子标本,其中他最喜欢的,也就是净月蛾那一只。   想到这里,就连自认为自己足够薄情的微生岚,也不由得有些唏嘘……跨越千年,那只净月蛾,还是送到了安九手里,这也许,就是所谓的,命中注定吧……   从悬空岛前往无尽海的海域,便不再需要飞行法器了,两人皆是剑修,短途只需御剑飞行即可。   微生岚见安九召唤出扶桑剑后,便一副如临大敌的严肃模样,便猜到,安九这短暂的修仙生涯里,定是极少御剑飞行的。   微生岚没有猜错……   或者,应该说,安九压根儿就没御剑飞行过。   以前他修为低,没资格御剑,后来修为虽然蹭蹭涨了上来,但一直处于地底墓室,根本没办法练习御剑。   法决倒是都牢记于心了,就是没有机会实践,也不知道会不会出差错。   安九的表情实在太严肃了,微生岚看他这副模样,没忍住笑了笑,“要不然,我带带你?”   说出这句话后,还没等到安九回复,微生岚自己先顿了一下。   微生岚也不知道为何,想到自己带安九御剑的情形,他竟感觉有些期待。   他看向安九,神情认真,“我带你,来吗?”   虽然安九也明白,想要获得更高的熟练度,肯定还是得自己练习才行……但眼下这个情形来看,这并不是一个锻炼他自己的好时机。   安九并非纠结的人,能更快速安全的前往无尽海,才是他此行的目的。   于是乎,在微生岚询问第二遍时,安九便毫不犹豫的答应了下来。   微生岚低头笑了一下。   安九答应时,他竟然从心底品尝到一丝甜意。   微生岚召唤出焚心剑,自己先一步踩了上去,随后朝安九伸出了手,“来。”   安九将手搭在微生岚手心时,心里还在想的是,他要以什么姿势和微生岚共乘一把剑呢?以前看其他人御剑带人,背带的那个好像都是站在后面,那微生岚这样拉他的话,他怎么去后面?   安九刚产生这种疑惑,就见微生岚一使劲儿,把他拉上了飞剑前端——微生岚身前。   “别乱动,重心放在脚上,其他的不用你操心。”微生岚按住安九的肩,温热的气息喷洒在了他的后脑勺儿。   安九心慌意乱,他觉得自己几乎是靠在了微生岚怀里……可是他不是不愿意和自己有肢体接触吗?   他刚想回过头,看看身后之人的表情,以此来确定他的身份。   不过这时候,微生岚已经操控焚心腾空了,安九只能把注意力先放在稳固身形上。   焚心的速度很快,只一眨眼间,安九就已经能将脚下悬空岛的全貌,尽收眼底了,安九也顾不上看身后的人了,但还是不甘心的问了一句,“你真的是微生岚?不是另一个意识?”   微生岚没搭理他。   安九便知道,这个还是那个战斗狂,就是不知道为什么,好像突然又能接受自己和他肢体接触了。   这个事儿没有困扰安九多久,因为很快,他们便已经来到了无尽海的海域。   从正空中往下看时,这片海域更是幽深得让人心生恐慌。   “这样的海域,要怎么停留呢?”   “有无根岛,会在海里到处飘,应该是在无根岛上。”微生岚最近话倒是多了起来,基本是安九有问,他就必答。   安九没有察觉这其中有什么不对,识海里的另一个狐狸,却发现了问题。   “你最近心情很好?”如果不是这样,他根本不可能这么好脾气。   “与你何干。”识海里,和另一个自己交流时,他则又恢复了那副阴阳怪气的模样。   “……”好样儿的,还是他熟悉的味道。   红衣一边在心里恨的牙痒痒,一边又觉得有些不对劲,最后,他还是用了激将法,想要在白衣的心里埋一根刺,“之前你可是说过,安九于你来说,只是责任,不会对他生出多余的感情……这话,你可还记得。”   “不用你提醒我,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不过是他提出一个有意思的玩儿法,让我感兴趣而已。”白衣语调微凉,不过这理由,倒是确实很有说服力。   “但愿如此。”红衣压低声音,虽然什么都没说,却带着警告的意味。   是雄性生物对自己的配偶宣告主权的低压语气。   微生岚御剑在无尽海上空飞了快要两个时辰,最后安九才看见,远处确实有一座小岛,特别小,也就比东岐峰的弟子居大上一点儿,如果不是无尽海上少有岛屿,安九他们看见这么个小岛,估计都会直接忽略过去。   但是微生岚说,韩柊的气息就在这里。   “从表面上看,好像并没有什么特别。”他们没有冒然下去,而是悬停在半空中,观察这座不算大的岛。   “表面上看不出端倪,就已经很糟糕了。”微生岚皱着眉,周身都是低气压。   刚刚被另一个意识警告,就已经让他觉得很冒犯了,心里压着火气,现在又看见这无根岛这么个情况,自然而然便明白,这次打架多半得下水……他讨厌水!   微生岚小心降落在岛上,因为岛屿不大,两人的神识很快就能覆盖整个小岛,发现了一处明显的结界。   “走吧,我倒要看看,这藏头露尾的家伙,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微生岚率先一步朝着那结界而去,安九急忙跟上,却见他直接走进了结界,在他面前失去了踪影。   安九急忙跟了进去,可就这前后脚的功夫,安九进入结界后,面前便已经没有了微生岚的人影。   安九心慌了一下,小声喊了一声‘微生岚’,无人回应。   他也不敢太张扬,这里的危险未知,以防打草惊蛇,他只能找到掩体躲起来,然后尝试和识海里另一个微生岚的意识交流一下。   然后安九就发现,识海里的那道意识,也联系不上了。   安九内心有些不安,他将微生岚给他的骨哨拿了出来,捏在掌心,然后才慢慢探索起结界里的区域来。   这里看起来和外面没什么不同,只是多了几间木屋,看起来才搭建不久。   安九神识扫过,发现结界里也没有人后,便决定去那木屋一探究竟。   他还是很谨慎的,再三确定木屋没人后,才进去仔细搜索,最后在屋里的地板下,发现一条地道。   安九表情有些古怪……他这辈子,跟地道都是结下不解之缘。   虽然心里一顿抱怨,但安九还是顺着阶梯往下而行。   也不知道是这岛上的人本就觉得,这里十分安全,不需要警戒,还是因为失踪的微生岚做了什么的原因,总之,安九一路走下来,十分顺畅,连个活物都没瞧见,寂静得仿佛进入了一片死海。   其实安九倒是猜得八九不离十,这个岛上的阵法和结界相结合,会将闯入的人拉入另一个空间,在那个空间里,布置了许多杀人的机关陷阱,约等于一个小型的领域。   岛上的人会在阵法激活的一瞬间,也被传入与闯入者相同的那个空间,以方便他们快速将其绞杀。   但很明显,他们忽略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如果闯入者不止一个,而且率先闯入那人,无法被轻易秒杀,该怎么办?   微生岚那边,正被一群炼虚期的傀儡围攻。   这个等级的傀儡,足以使修真界绝大多数修士吃番苦头的,可微生岚不在这‘绝大多数’以内。   这些傀儡也并没有给他带来什么困扰的情绪,相反,微生岚能一次性对决好几十个炼虚期傀儡,让他感觉十分亢奋……虽然傀儡打起来,不如活人那么灵活,但好在数量够多,也不算扫兴。   安九的提议果然是正确的,这可比和一个韩柊斗有趣多了。   而且他还没见到真正的幕后主使,但愿那幕后之人,也不会让他太过失望……   相比起微生岚那边的刀光剑影来,安九这里就显得格外的平和了。   他顺着暗道一直往下行,也不知道走了多远的距离,终于看到了暗道的尽头。   尽头是一座水牢,被一个大大的气泡裹着,气泡的一断连接了锁链,让它不会和无根岛脱节。   但也仅仅只是不脱离无根岛而已,气泡里的水牢,依然受水流影响,不断的起起伏伏,翻滚晃动着。 第88章 结界。   牢笼里, 只一条精神萎靡的黑色大蛇——是韩柊。   安九见过韩柊的蛇尾,可那时候他的尾巴鳞片,如黑曜石般光泽华丽, 此时的黑色,身上蛇鳞, 却斑驳脱落,黯淡无光。   安九几步上前, 将手贴在那个气泡上……是一个古老的结界, 他以前没见过, 暂时弄不清该怎么解开。   气泡被安九一碰,表面荡起一阵涟漪,惊动了被困其中的黑蛇。   韩柊的完全兽态其实很是威武,他的头部有两个尖尖的凸起, 看起来像角,又像一种奇特的耳朵。   他的眼睛是金色的, 和他黑色的鳞片搭起来,有一种低调的华贵感觉……如果不是他现在这样一副糟糕的状态的话。   韩柊睁开眼睛, 看清气泡外的人是安九后, 巨大的金色蛇瞳里,闪过一抹人性化的慌乱,随即便把他的脑袋, 埋进了他那盘踞起来的身体里。   安九第一次见到韩柊这样的反应, 他明明一向是高傲不可一世的骄傲模样……   安九敲了敲结界,声音干涩的问韩柊,能不能听见他说话。   韩柊没有说话, 只是蛇尾的尾尖,轻轻摆动了一下。   “师叔, 你知道这个结界怎么打开吗?”安九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有人来,心里也比较着急。   韩柊依然没有说话,这时候,安九却感觉到,脚下的地面震动起来,还是无规律的震动,一阵一阵的,好像是因为打斗造成的。   分析出这动静是因为什么后,安九心里就更急了,抬手便聚集灵力,想要试试暴力能不能打开,然后便发现,水牢里的韩柊好像很着急,在气泡中快速游动,还发狂的去撞牢笼。   安九看见他张嘴咆哮,却没听见动静,便知道这个气泡能隔绝里面的声音。   震动已经越来越明显了,安九不明白韩柊到底要表达什么,最后只能一咬牙,还是打算暴力突破。   手中的能量聚集到了极限,脱手而出后,安九才看见韩柊眼里的惊恐害怕。   为什么?   安九只疑惑了瞬间,立马想到了最大的可能。   他反应已经很快了,在那个念头出现的一瞬间,就召唤了溯世镜。   但他离这个结界实在太近,而且反应也花了些许时间,所以虽然溯世镜抗伤害能力逆天,安九还是被结界的反伤给击飞了出去。   这结界的能力,便是反伤,韩柊也是在这里栽的跟头。   安九飞反伤后放大的力量撞到走廊的石壁上,如果不是有溯世镜扛伤害,他估计能被这道力量给秒杀。   但现在也没好到哪里去,安九只觉得自己五脏六腑都仿佛移了位一般,一阵剧烈的疼。不止如此,他还感觉头有些晕,大概是这个地方在太深的海下,密道里的氧气也不多的原因。   安九晕晕乎乎站了起来,看见韩柊疯了一般撞击着水牢,头上的鳞片也炸裂掉落,便知道,里面应该也有反伤效果,同时还能压制韩柊的修为……倒是一件挺厉害的法器,安九估摸着,制造出这结界的法器,高低得是个天阶高级。   暴力没有办法的话,那他该如何救人?   不管怎样,还是先安抚了一下发狂的大蛇吧……   安九走上去,将掌心贴在气泡上。   看得出来,这个结界是吃软不吃硬的,只是这样不带攻击力的触碰,便不会引发任何后果。   安九的掌心,在韩柊撞过的位置摸了摸,轻声道,“没事,师叔别慌。”   黑蛇果然安静了一些……至少,不再用头撞结界了。   安九意识到,韩柊的神智不太对劲,他好像不是正常状态。   而在此时,外面的人,也终于发现了水牢这边的动静,呼啦啦的冲进来一大群人。   安九皱了皱眉……他神识一扫,发现竟然涌进来一百多号人,明明之前静悄悄,一个人影都见不着,也不知道现在这些人从哪里冒出来的。   不过这个地道地形,对他来说,还是很占优势的,无法被人包围,他守住身前就行,不用担心背后被人偷袭。   但不好的也是这个地形,外面的人堵住出口,如果不把人全部解决,他也无法突围出去。   只一瞬间,安九心里便已经有了定夺——把他们全杀了!   这是唯一的出路。   安九召唤出扶桑剑,眼神坚毅,他是一名剑修,绝对不会怯战,哪怕不知道敌人到底有多少,他且战到最后一刻便是。   安九想得很清楚,他的决定也是正确的,但架不住对面人多。   也不算人多,是傀儡多,到了后面,几乎全是一个个的高阶傀儡,好像完全杀不尽一般。   地道的空气越发的稀薄,外面的人好像把出口堵住了,他身后只有结界之后的无尽海水。   安九想着,得趁他们没有想起来往地道里点火排烟前离开。修士虽然能闭气,但不能一直闭气,能一直闭气的不是修士,是尸体。   决定要速战速决后,安九摸出了微生岚给他的骨哨——与他共享愈合能力和修为。   不多不少,正正半小时后,地道里的所有傀儡,已经化作一堆七零八碎的零件儿,而安九也有些力竭,瘫坐在石阶上,一边往自己嘴里孟塞丹药,一边大口大口的喘气。   稀薄的空气里,一股呛人的烟味儿,被安九吸进了肺里。   看来外面的人,发现傀儡死光了,已经想到了怎么切断安九的后路。   安九便知道,自己没时间再休息了。   他从地上爬起来,踉跄一步,再次走到气泡结界前,眼睛仔细从各个地方扫过,最后目光落在了那个连接着气泡和走廊的锁链上……这个东西,有那么一段,都不在结界里,应该不是法器的一部分,所以很大可能,是不带反伤的。   安九用扶桑剑试探了一下,发现确实不会反伤,只是制作这锁链的材料也很是特殊,想要将其破坏,估计也不容易。   但不容易只是不容易,并非绝无可能。   既然破不开这个结界,那他就带走这个结界……   想到这,安九咬咬牙,撑着靠丹药恢复一些的身体,开始专注的破坏起锁链来。   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安九头晕眼花的症状越来越严重,连胸腔都一阵酸涩的痛,好像被身体榨干了最后一丝氧气,好在,这时候只听‘叮’地一声响,锁链的最后一点连接处,被扶桑剑斩断。   气泡立马被海底的水流卷出一段距离。   安九不敢耽搁,最后猛吸了一口气,闭气之后,跃入水中,朝着飘远的气泡游去。   韩柊睁开眼,他难得神智清醒了些,随即便看见,昏暗的海中,容貌迤逦的青年快速向他游来,他的长发和衣袍在水中飘荡,将青年衬得像一缕虚幻的烟雾……或许,这本身就是一个不真实的梦境,安九总是对他避之不及,怎么可能会来救他?   那双金色的眼睛又要慢慢闭上。   这都不是真,他想。   虽然已经很久没见过安九,他也很想好好看看他的模样,但这不是真的,他不需要一个虚假的幻想,来迷惑自己。   而在他彻底闭上眼睛的一瞬间,突然感觉自己所在的水牢猛地晃了一下——那是水牢受到一股外力冲击时,由于惯性作用,将水牢甩了一下的原因。   这不可能是水牢结界在海水中自由漂浮会发生的情况,所以,是真的有人动了水牢。   可是结界会有反伤!   韩柊心中一紧,又猛地睁开了眼睛。   他四下张望了一下,最后在头顶右上方的方向,发现了青年的身影。   安九手里拽着锁链,拖着这个困住他的水牢,正努力往海面游去。   在昏暗无光的海底,头顶的位置,是唯一有光的地方。   安九正带着他,朝光明的地方而去。   真的是他,来救了自己……   这个念头一产生,韩柊心底便出现一种酸涩的潮意,好像在闷热的天气里,经历了一场倾盆大雨,整个世界都黑压压的,但他却知道,天很快便会晴,太阳出来后,世界被洗涤干净,空气里只有清新的味道。   他期待天晴,因为那就像一个希望……安九给的希望。   韩柊往上游了游,想要到离安九更近一些的地方去。   ……   安九把水牢拖到无根岛的岸边时,已经快到身体的极限了,不过安九心里很畅快,不破不立,经历这一场战斗后,他的修为定会有一定的提升。   正在他吃药恢复灵力时,已经把岛上所有傀儡全拆了的微生岚找了过来,安九只紧张了一下,在察觉来人的气息很熟悉后,才放松下来。   他看起来心情不是很好,安九问了一句,微生岚道,“幕后主使被他跑了。”   但这好像,也不是主要原因……   实际上,他是在追逐那幕后之人时,察觉了安九动用了骨哨,最后不得不放弃。   直到他找到安九之前,他一直都很心烦意乱,他自己也说不上为什么,明明刚刚打架时还觉得心情挺愉快的。   而在看见岸边休养生息的安九后,微生岚的情绪也不见好转,他臭着脸看着安九,回答了他的问题后,又立马问到,“你怎么回事?搞得一身湿透不说,脸色还这么难看?”   安九因为消耗过大,又在冰冷的海水里泡了这么久,脸色难免有些发白,除此之外,便是他没来得及烘干自己,看起来有些狼狈。   他坐在原地没有动弹,“太累了,不想动……只是看起来不雅观而已,对我身体又没有什么伤害。”   都已经修炼这么多年了,凡人的病痛早就已经远离他了。   微生岚依旧臭脸,“那就别动。”   说完,微生岚修长如玉的手搭在了安九的手背上。 第89章 帮忙。   安九从来没想过, 让微生岚给自己烘干衣服。   他不会生病,而海水浸湿的衣服,直接烘干, 会有一些颗粒结晶,干了穿起来也很不舒服。   最好还是先找个有淡水的地方, 洗漱一番再换掉衣服就好了……正好这个时间里还能先好好休息放松一下。   但微生岚拉住了他的手。   安九诧异之余,也没想起挣脱。   温暖的力量在身体里流淌, 很快便驱散了安九骨子里的寒意, 他舒服的‘哼哼’一声, 微生岚动作停顿了一下,然后才继续。   在这样一种暖洋洋的状态下,安九很快陷入一种昏昏欲睡的状态。   微生岚没有打扰他,刚刚帮他驱散寒意时, 微生岚就发现安九受了内伤,虽然吃了疗伤的丹药, 但只是治标,不能治本, 还是需要时间来愈合才更稳定。   等到安九睡着之后, 微生岚又仔细给他清理了发丝里夹杂的颗粒,等到做完这一切,时间已经过去了大半个时辰。   而这时候, 微生岚才有功夫, 看一眼岸边那个大气泡。   里面的巴蛇静悄悄的盘踞着,只是那双金灿灿的眼睛,一直一瞬不瞬的紧盯着微生岚。   如果是常人, 被这样一双兽瞳盯上,一定会感觉毛骨悚然, 很可惜,微生岚不是常人。   他甚至冲着韩柊笑了笑,无声的开口,说了一句无比挑衅的话——没用的。   什么没用的?是他的行为是没有的,还是只他这个人是没用的?   也或许,两者都是吧……   韩柊依然安静的看着他,吐了吐蛇信。   ……   安九醒来时,天已经黑了,他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屋子里点了一盏昏暗的灯,没有看见有其他人。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睡得太久还是什么原因,安九觉得脑袋有些晕,还有些找不着北……他恍恍惚惚,想不太起来之前发生了些什么事了。   正在此时,有人推门进来了,来的人是微生岚。   很奇怪,他穿了一身绛色长袍,不是惯常穿的那身白衣。   微生岚见安九醒了,走到床边,朝他笑了一下,叫了一声‘小九,随即伸出手,摸了摸他手腕,查看了一下他的伤势。   安九眨巴了一下眼睛,在识海里唤了声‘微生岚’,没得到回应。   于是安九看着认真给他探脉的微生岚,问了一句,“你拿到身体控制权了?”   微生岚似乎是紧张了一下,随即便恢复了正常,‘嗯’了一声作为回应。   安九叹息一声,伸手搂住微生岚的腰,把头贴在他的腹部。   他感觉微生岚肌肉紧绷了一瞬间,不过很快又放松了下来。   安九也没有多想,还在努力回忆自己睡过去前,都发生了什么,他好像有什么挺重要的事忘记了……很快,他便想起来被自己遗忘在海边的韩柊。   “啊!”安九叫了一声,抬起头,把下巴杵在他身上,从下往上看着微生岚,“韩柊怎么样了?那个结界要如何才能解开啊?”   微生岚低垂眼睑,看着安九这么一副撒娇的模样望着他,没有出声,也不知道他都想了些什么。   “怎么不说话?”安九扯了扯他的一缕头发。   微生岚回过神,“不知道,我没管。”   “……”安九惊了一下,“你把韩柊丢在无根岛了?”   “……我们还在无根岛。”微生岚出声解释。   原来他们并没有离开无根岛,幕后之人撤退后,微生岚干脆就挑了木屋里的一间房,把安九安置在这里休息了。   安九无言半晌,只能心底暗暗佩服微生岚艺高人胆大了。   不过目前也不是计较这事儿的时候,“那也不能,把韩柊扔在海边不管啊。”   回应他的,是微生岚一声冷哼。   “帮帮他吧?”安九蹭了蹭他。   微生岚的有些动摇……   安九思维很跳脱的想到,之前在安府时,微生岚帮自己调查阿娘的事,讨要了好处……   是因为忽略了这一步吗?   安九脸上漫上一抹粉意,“是要好处才帮忙吗?”   微生岚没反应过来,只是重复了一句,“好处?”   安九只当他是确定了自己的提问。   他从床上爬起来,在微生岚还没反应过来前,‘吧唧’一口,亲在了微生岚下巴上。   歪了一点……   安九想着,要不要补上?但他转念又想,这种情况,微生岚会主动要求补上的,他不能太主动,那未免显得太孟浪了一些。   预想的反扑没有来临,安九抬头去看微生岚的反应,他只是目光沉沉的望着自己,让安九觉得有些奇怪,“怎么了?”   “你为了让我帮韩柊出卖色相?”微生岚也说不清,自己心里到底是个什么滋味儿。   最初的惊讶过去后,便觉得心底又酸又甜的。   安九不可思议的瞪了瞪眼睛,他管自己亲亲他的举动叫‘出卖色相’?   安九小脾气上来了,立马躺下,背过身去,不想再搭理微生岚,“你出去吧,我要休息了!”   不帮就不帮,他自个儿想办法就是。   微生岚也不会哄人,沉默了一会儿后,便真的出去了……反正还有海滩上那个家伙给他撒气,大不了,把那家伙弄出来,养好伤,再好好揍他一顿。   安九闭着眼,但是并没有睡着。   还在想关于那个结界的事。   扶桑剑虽然没有到达天阶高级,但也不比天阶高级的灵剑差,青霜说过,扶桑剑如果能生出剑灵,就绝对是凌驾于所有天街高级灵剑的存在。   但是扶桑剑破不开那个结界,还触发了结界的反伤机制,说明它没有办法完全压制住制造出结界的那个法器。   那个法器必然已经超过了天阶高级法器的范畴,大概率是已经到达了神级法器的地步。   神级……   安九想了想,召唤出了溯世镜。   溯世镜也是神级法器,而且好像,在神奇法器里,也是更厉害的存在。   之前结界那波反伤,溯世镜也确实毫无压力的扛不下来。自己之所以会受伤,并不是溯世镜的失误,而是自己反应稍慢的一瞬。   也许溯世镜真的能克制那件法器……但是具体应该怎么操作呢?   安九将镜子翻来覆去的把玩,但对于怎么使用这件神器,安九始终还是不得要领。   如果扶光君在就好了,溯世镜是他的伴生神器,他比世界上任何人都清楚,该如何使用溯世镜。   他都是怎么使用溯世镜的?他们好像能沟通,孟扶光心念一动,溯世镜便能给他最优解。   安九翻了个身,平躺在床上,两只手举着镜子,让镜面与床平行。   镜子里,倒映出安九的面容,他长发逶迤,散乱错落的铺陈在床上……安九这些年,其实完全没有关注过自己的容貌,他虽然很喜欢长得好看的人,但却意识不到自己在别人眼中,是什么模样,更别提揽镜自照这种事。   安九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第一次清晰的意识到,他的面容成熟了许多,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懵懂青稚的少年了。   他的眉眼长开了,曾经年幼时,还与孟扶光有四五分相似的容貌,如今已经只剩个两三分……他俩若是再站到一起,旁人也顶多会觉得,他们只是两个长相相似的兄弟。   转世这样的身份,真是不可思议。   安九有些恍惚的想着,忽然便见溯世镜中,自己的脸开始变幻扭曲起来,最后,镜子中,自己那张脸,变成了别人的模样。   镜中人眉眼间带着浓浓的戾气,除此之外,他的面前好像还蒙了一层淡淡的黑雾,让安九有些瞧不清楚他具体的模样,只让安九感觉有些熟悉。   安九把手放下来,让镜子和自己的脸贴得更近,他也观察的更仔细。   把镜子拿近之后,好像确实能看得更清楚了一些,镜中人的眉眼,和孟扶光也有两分相似,如果能看清下半张脸,或许他能找到些头绪。   “这样看起来,也很像兄弟……”安九嘟囔两句,然后醍醐灌顶!   和孟扶光有几分相似的,不仅仅有他这个转世,还有孟扶光真正血缘意义上的兄弟,甚至……还有他这个转世的兄弟。   这是安九即使再不愿意承认,但也无法改变的事实——安云歌,不管是他自己,还是他的前世,都与安九和孟扶光,有着无法割舍的血缘关系。   那么他是……   “安云歌!”安九惊呼一声,叫出那个名字。   溯世镜里的黑雾又淡了一些,这也让安九能更清楚地看见镜中人的面貌——确实是安云歌,但他的变化,竟然比自己还大。   按理来说,安云歌比自己大上一些,虽然这几年,容貌也会长开一点,但绝对不会变化太大。   可是镜中的安云歌,除了容貌更加成熟英俊以外,最大的变化就在于他的下半张脸上——以前干净俊朗的下半张脸,现在居然布满了一片音色的图腾。   安九看不懂那些图腾的寓意,不知道这些图腾代表着什么,也不晓得他们有什么作用,但就这么乍一看,就让安九产生一种心悸的感觉。   他便明白,安云歌面容上的那些图腾,定然不会是什么好东西。   安九其实有些想去问问微生岚,毕竟他的见识比自己更多一些,应该会知道这是个什么情况。   但他转念一想,自己才刚刚和微生岚闹了别扭,现在又若无其事的去找他,显得自己好没脾气,若是长此以往,他肯定越发不把自己生气的情绪当回事儿,以后再与他在意见上发生分歧,他会不会就更不在意自己的想法了?   这样想着,安九又有些难受,一时之间,心里又有些憋屈。   沉溺于这样的情绪中,以至于安九没有深思溯世镜的预警,怀里的溯世书一闪一闪的,以急促的频率散发着荧光,看起来急得不行,好像恨不得能开口直接提醒。 第90章 海雾。   微生岚正在海边儿打捞情敌……他之前图一时之快, 并没有把韩柊带走,而是任由他搁浅在海岸边上。   入夜之后,潮水上涨了不少, 风浪也更大了一些,把关押着韩柊的水牢给卷了出去。   不过他之前把锁链给钉在无根岛上了, 就算把水牢卷进海里,也不至于飘得太远。   微生岚现在就逮着锁链, 把韩柊往岸上打捞。   他一边捞蛇, 一边开始回味之前安九对他的态度……他其实很少去窥探安九和另一个自己相处时, 是一个怎样的状态,所以此番在感情上得到安九这般亲密的回应,还确实是实打实的第一次。   好像,也不错。   微生岚想了一会儿, 随即又自嘲的笑了笑,他已经被剥离了七情六欲, 如今所产生的这些感情,无非都是一些错觉罢了。   大概是想得太入迷, 微生岚一直在自我怀疑和自我否定中徘徊, 以至于他都没发现,无根岛上,又悄然出现一抹陌生的气息。   那缕气息很淡, 如果不是格外谨慎的搜索探查, 很容易就会被他蒙混过去。   另一边,安九想了大半宿,最后还是觉得, 生命在于尝试,他何不直接将溯世镜贴到结界上试一试呢?   也是这时, 安九才后知后觉的想起来,韩柊还被扔在海岸边上!   他惊了一下,然后开始反省自己——说起来好像很关心韩柊,但实际上,那些关心太流于表面,他竟连这么重要的事情都忘记了!实在是罪过。   原来他也不过是一个虚伪小人……   安九自我谴责了一番,然后走出房门,准备去海边救人。   可他刚一出门,观察了一番地形,随即发现,他好像不知道之前把韩柊丢在哪儿了。   安九把神识扩展出去,找寻白天他上岸的地方,却在神识刚延伸出去时,被一缕黑雾一般的触手触碰了一下。   他感觉到,那缕黑雾对他没有恶意。   起初,安九是吓了一跳的,毕竟白天的时候,神识搜寻整座岛屿时,他并没有发现这缕产生了意识的黑雾……这是什么东西?   安九尝试与它沟通,却没得到准确的回复信息,只知道它好像很高兴,对安九很亲近。   虽然安九也对这缕黑雾很感兴趣,但他目前的目的并不是跟它玩耍。   安九想了想,把自己的意念传递给它:我要去找海边儿的大气泡,你自个儿玩儿吧。   黑雾的触须缠着安九的神识绕了绕,很是兴奋的要给安九指路,安九愣了一下,随之欣然答应。   感知到黑雾朝着某个方向飘去,安九睁开眼,朝那个方向的海滩而去。   隔得老远,安九便瞧见海滩边上有个人影,正拖着那个大气泡,慢悠悠的往回走。   那人显然就是微生岚。   安九一瞬间感觉有些激动,大概是觉得,微生岚也没有那么无视他所说的那些话,所以觉得开心吧。   只是安九刚想出声叫他,就发现不远处的海面上,出现一个奇怪的黑影。   黑影体型巨大,比那困住韩柊的水牢结界都大上百倍,像是从海底潜上水面的深海怪物。   可这么大的东西,海边的微生岚却仿佛一点儿没有察觉,还把后背暴露给了海面那黑影!   安九提了口气,却在喉咙口又堵住——他不敢提醒微生岚,现在提醒他,无异于同时惊动了那巨大的黑影。   好在,微生岚虽然没能感知海面上的危险,却及时察觉了安九的到来,得益于视力超群,他看向安九的方向,虽然隔着好几百米,却还是能看清他惊恐的表情。   微生岚眯了眯眼,心思转得飞快。   安九看见了什么,这样一副惊恐模样?他没有出声,说明他怕惊动了什么,难道说,他看见的东西,在自己附近?   微生岚不着痕迹的放出神识,蔓延数百里,可却什么都没发现,就连主动和安九‘打招呼’的那缕黑影,都没出现在他神识感知范围内……岛屿上的一切,都和白天那群人撤退后,没什么不同,在微生岚看来,如今这座无根岛,是很安全的一个地方。   至少,他是没有发现有什么危险的,而微生岚又一向对自己的判断很有信心。   神识探查不到,肉眼也看不到,微生岚所在的世界,和安九看见的世界,仿佛割裂开来。   微生岚拖着那个水牢朝安九走去,安九小心翼翼的觑了一眼海面上的庞大黑影,见它好似没有反应,这才朝微生岚靠了过去,等到走到他身边时,安九才微不可查的松了口气。   当然,微生岚察觉了。   他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只是压低了声音,好似若无其事的随意询问了一句,“怎么了?”   “海面上有奇怪的东西。”安□□着他的样子,小声回复,然后又补充一句,“很大!”   微生岚皱眉,再次将神识蔓延到了海面,甚至比刚才探索的区域更广……可是依然是风平浪静,什么都没有。   他并不觉得,这件事是安九在捉弄他,反而意识到他和安九所见应该不同。   可是岛上的空间阵法,不是已经被他破除了?而且他现在,也确实和安九处在同一个空间里……所以,是哪里出了问题?   微生岚拦住安九的肩膀,带着他一起往前走,同时低声道,“静观其变。”   安九很想回头看看那黑影的动向,却又不敢,于是悄悄掏出溯世镜,想着从镜子里看看后面的情形。   溯世镜很给面子的将镜面从黄铜镜变成了清晰度更高的水银镜,微生岚也饶有兴致的朝着镜子看去。   只见镜面之中,位于他们身后的无尽海……原本还算平静的海面,在镜中,却是黑气腾腾,海面漂浮着莹绿的泡沫,让人轻易对这些东西的来历,产生不好的猜想。   除此之外,最引人注目的,便要数海上那抹巨大的阴影了,它遮天蔽日,看不出具体形状,也不知是个什么东西……或许,要飞到更高的地方,从上而下俯视去看,才能窥见它几分真貌。   安九惊讶的望着那片黑雾,心脏开始‘砰砰’剧烈跳动——和刚才比起来,它好像离无根岛更近了。   可是无根岛是没有固定锚点的,本就会慢慢迁徙,没有更多的参照物,所以一时之间,安九也分不清,是那巨大的黑影,在朝着他们靠近,还是这无根的小岛,不知不觉的飘得离它更近。   但不管怎么样,这样的靠近,总归是让人心生恐慌的。   微生岚则变了脸色,“这是什么?”   饶是他见多识广,还拥有九尾狐的某些记忆传承,可也无法让他辨别眼前的黑雾究竟属于什么东西。   “或许……需要靠近一点,才能确定。”微生岚沉思了片刻,最后决定冒个险,去探探那黑雾的虚实。   安九却不太赞同,“你别乱来,我们还是赶紧离开吧。”   微生岚凉凉的瞥了一眼装着韩柊的那个大气泡,“带着这么个吸引人眼球的东西怎么离开?还是说,你想开了,决定放弃这条蠢蛇了?”   安九觉得,微生岚对韩柊的攻击性有点强得过分……但他又想到对方和奚青渡相处时,也是这么个死样子,便也就释怀了,“总之咱们先低调一点,你别总想着上去硬碰硬啊。”   安九试图晓之以理,说完之后,他才有些错愕的想,这个说法,怎么好像是针对那个战斗狂的?   他觉得有些迷糊,于是又小声试探道,“你喜欢我吗?”   正常来讲,如果是另一道分魂,是不会对这种问题作出回应的,说不定还会满脸冰冷的让他清醒一点……这样一来,就能辨别出他们谁是谁了吧?   “喜欢。”微生岚脱口而出,彻底打消了安九的疑虑。   其实,微生岚自己也没想到,他能把‘喜欢’两个字说得如此顺口,安九问出来的那一瞬间,他毫不犹豫的便给出了答案。   等到答完之后,微生岚才有些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   然后便是沉默,心烦意乱的给自己的行为找借口——或许是另一个家伙,总把这些话说得太顺口,所以身体形成了条件反射,才会下意识的给出肯定的答案。   找好借口后,微生岚才缓缓吐出一口气,觉得轻松了些。   虽然他自己也不知道,承认‘喜欢安九’这件事,为什么会让他产生负罪感。   而不管是微生岚的沉默,还是吐气,都没被安九察觉不对。   他在给了自己答案后,便不说话了,在安九看来,也没什么好奇怪的,毕竟他们现在的首要任务,不是谈论儿女情长。   安九指了指溯世镜里的画面,小心谨慎的开口,“以这个靠近速度来看,就算到了明早,也不会到岛上来的……除非它突然提速,我们今晚先静观其变,最好是把韩柊放出来,如果它没有攻击性,我们就抓紧时间离开,不要去和那个东西发生冲突。”   这是安九决定最稳妥的方案。   微生岚听完,眉头轻轻挑了一下……不过他并没有说话,但是从他的表情能看出来,他对安九的提议,并不是很赞同。   但是不赞同是一回事,不执行却是另一回事。   微生岚只稍微想了一下,便知道了安九的想法,“你对怎么把那蠢蛇弄出来,已经有思路了?”   安九心有余悸的收起镜子,不敢再看身后的无尽海,对于微生岚的问话,也只是草草点了点头,然后挽住微生岚的手臂,拉着他加快了步伐,“先走。”   虽然那间小木屋没什么防御能力,但在面对巨物的时候,一个小小的遮蔽场所,也比露天待着,更让人感觉安心一些。 第91章 解决。   韩柊的那个大气泡, 肯定是拖不进小木屋的,安九把韩柊安置在木屋后,让木屋能稍微遮蔽一点那个大气泡, 然后才开始琢磨怎么把结界打开。   “镜子不是攻击性法器,该怎么使用, 还真是触及到我知识盲区了。”安九摸了摸恢复原状的溯世镜,有些无从下手。   这一刻, 他甚至在想, 溯世镜为什么不能生出个器灵来, 直接与他对话呢?   但安九冷静下来也知道,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伴生法器虽不多见,但现有的例子里, 都说明了伴生灵器不会自主生出器灵,它们本就与主人心意相通了, 再有个器灵,其实也没什么必要。   微生岚站在一旁没说话, 看起来, 并没有尽心竭力的在想办法,而是在发呆……   安九自言自语了一会儿,突然注意到, 结界里, 韩柊一直静静望着他。   他依然委顿的蜷缩着,把脑袋搭在自己粗壮的蛇身上,就用那双金色的眼睛, 一瞬不瞬的望着安九,让安九莫名觉得有种可怜的味道。   可是可能吗?   韩柊那般骄傲的人, 绝不会轻易在人前展示自己的脆弱……或许,是他想得太多。   韩柊本就一直盯着安九在看,这时与他眼神对视上,便轻轻摆了摆尾巴,蛇尾拍打在结界内壁上,击打出一阵阵浅浅的涟漪。   安九盯着那串涟漪,陷入了沉思,没过一会儿,他便开口询问,“从里面攻击结界,不会受到反伤是吗?”   微生岚回过神,看见韩柊的举动,带着浓浓嘲讽意味的扯了扯嘴角——卖惨不成,开始卖萌了?   虽然心里对韩柊这番举动嗤之以鼻,但在面对安九的猜测时,微生岚还是给足了耐心,一副成熟稳重,值得人依赖的模样。   “应该是的,不过虽然不反伤,但可能会封住修为,连化形的修为都没有,自然也就不怕被攻击……被困在里面的人,直接就成了废物一个,就算竭尽全力,也不会给结界带来什么严重的伤害吧……”微生岚意有所指道。   说完之后,微生岚突然想起一个说法,族里老人说,雄性会在配偶面前努力表现自己,以便于获得雌性的青睐,特别是在别的雄性面前,更容易激发雄竞行为。   想完,微生岚又沉默了……   他觉得,自己最近好像有些不太对劲……果然,还是应该早点找到一个势均力敌的对手,好好较量一番,才能恢复正常了。   韩柊目前是不考虑的,司玄夜那边,安九又不让,那就只剩奚青渡这个人选了。   和奚青渡打架,安九应该没理由阻拦了吧。   安九看微生岚说完便又开始走神,心里有些无奈,随即便也不指望他了。   不过结界不管从外面攻击,还是从里面攻击,它都只有看上去那一层而已,如果他能从外面攻击到结界里面,岂不是就能将结界打破?   但问题就在于,要怎么,从外面打破里面呢?镜像可以吗?   想到这里,安九脑中顿时灵光一闪!他想起了在镜中时,和岷阳剑尊对战那次,他和微生岚换了位置的情况。   主要是那次情况太惊心动魄,后来的结局也是十足惨烈,他更多的记忆点,便都停留在了后面微生岚堕魔的时候,反倒对之前的战斗情况记忆点不深。   不过虽然不深,但也不是完全忘记,只需要一个提示,便能让他回忆起来。   溯世镜可以调换人的位置,不知道能不能把韩柊直接从结界中换出来,调换的参照物随便找个什么就行了,一块石头,一根木棍,都能作为调换的东西。   安九立马起身,召唤了溯世镜进行实验。   溯世镜不愧是当世最逆天的神器,这个让安九吃了大亏的结界,竟也能被轻易破解。   韩柊和一块石头交换位置,被置换到外界时,别说他自己了,就是安九这个操作者,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安九惊呼,“真成了!?这么简单!”   相比起其他办法来,用个镜子照一照,确实容易得多。   感叹之后,安九急忙去到韩柊身边,想要把他扶起来,等靠近之后,才有些尴尬的发现,面对一条体型庞大的大蛇,他倒是想‘扶一扶’,但是却无从下手。   微生岚这会儿也不发呆了,虽然觉得自己很奇怪,但当下他还是更愿意遵从本心意愿,那就是尽可能隔绝那两人相处。   微生岚跟着上前,见安九动作局促,心里便知道他在想什么,他暗笑一声,把安九拉倒自己身后,“离天亮还有近两个时辰,你去休息,我来帮他看看是什么情况。”   “你有丹药吗?”安九不放心的问。   微生岚表情很冷淡,但却说出一句听起了很‘热心’的来,“放心吧,我还有好几瓶极品回春丹,救他八百个来回都绰绰有余了。”   “……”安九觉得这话有些奇怪,但也没有多想,想必,有微生岚的帮忙,韩柊也不会有什么大的意外了。   翌日,天还没大亮,安九便出了房间,找了个隐瞒的位置,悄悄观察不远处海面的变化。   他本来提了口气,担心那个黑影已经靠近海岸,或者已经笼罩了无根岛,结果等他神识蔓延出去,却发现海面一片风平浪静,连个大点儿的浪花都没有。   安九愣了一下,他走出来,往海边走了几步,用肉眼去看,依然什么都没有。   他又急忙召唤溯世镜,可镜面里倒映出来的景象,依然与自己肉眼看就的无异。   这是怎么回事?昨晚看到的那一切,难道都是他的幻觉吗?   不对啊,昨晚那一幕,微生岚也看见了啊!   安九回头去找微生岚,在另一间木屋找到了‘照顾’了韩柊一整晚的微生岚。   床上的韩柊已经恢复了人形态,只不过脸色苍白,精神看上去依然不是很好……不过这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他被微生岚用白色绷带裹得严严实实,看起来像个蚕宝宝。   韩柊朝他笑了笑,“师叔将我照顾得很好。”   安九沉默了一下,“那就好。”   这话有点儿茶里茶气的,不像韩柊的风格,但安九也没有多问,现在也不是谈论这些的时候。   韩柊低下头,嘴角露出一抹若有似无的苦笑……   在他发现,自己对安九感兴趣时,就发现他有个不清不楚的姘头。而等他觉得,自己其实挺喜欢安九时,又发现,他那所谓的姘头,便是那个影响自己一生的狐狸剑君。   及时止损。   道理他是明白的,可是,感情这种事,能那么容易做到说停止,就停止吗?   安九讲了自己的发现,微生岚面不改色的站起来,神色淡然的出门查看。   微生岚回来时,表情依然平淡,“确实没什么异样,但昨天晚上,如果不是从溯世镜里看,我也没发现有什么不对。那个东西太神秘了,不过目前看起来,好像没什么太强的攻击性。”   安九也是这么觉得的,他甚至觉得,昨晚海上那片黑雾,和他之前用神识触碰到的那缕有意识的黑雾,其实是一体的。   而那缕黑雾给安九传达的情绪,一直都是‘开心’、‘喜悦’之类的正面情绪。   或许,海上那片阴影,确实是无害的?   “不管怎么样,还是先离开吧。”安九打定主意不与这个未知生物正面碰撞,提议撤退,他始终觉得,不管做什么,还是保全自身最为重要。   微生岚有些不情愿,他还是想去探探那东西虚实。   安九无奈,好像狐狸的好奇心也挺重的。   “可是那个位置是海面,要是那东西很麻烦,很难对付,你还得面临掉海里的风险。”这话一出,微生岚眉头紧皱,果然犹豫了。   最后他还是妥协了,“怎么偏偏是在海上。”   这一茬解决了,三人随即又发现了新的矛盾。   微生岚看了看韩柊,冷冰冰的开口,“这家伙能御剑吗?”   韩柊低咳了一声,歉然道,“抱歉,要给你们添麻烦了。”   安九还真没见过韩柊这么低声下气的模样,心里一边觉得新奇,一边感觉很违和……这还是韩柊?他好想跟他说:不管你是谁,现在立马从他师叔身上下来!   不过也只是想想。   面对这般示弱的韩柊,安九还是说不出太苛刻的话,反倒还要安慰他,“没事没事,不算麻烦。”   微生岚凉凉的看了他一眼,“麻烦的不是你。”   安九不明所以,“什么?”   微生岚道,“难道要靠你这个御剑都御不好的人来带他御剑吗?还不是只能我来。”   最主要是,不管安九御剑技术好不好,他都不可能让安九来带韩柊的。   思来想去,这麻烦事儿还是只能由他来!   微生岚不爽的想,这家伙真是个大麻烦,早知道,就不应该听安九的,来救这个糟心的家伙。   不过,就算心里再多怨言,微生岚也没在安九面前吐露一句,在他看来,对别人产生的糟糕情绪,不应该发泄在伴侣身上,哪怕这事儿跟他伴侣也脱不了干系。   安九被微生岚说成‘御剑御不好’,倒也没有生气,反而笑眯眯拉住他的手臂晃了晃,“确实不太好,那你有机会教教我吧,好不好?”   安九当然明白,是自己非要来救韩柊,才给微生岚带来的这些麻烦。   微生岚冷硬的表情瞬间就有些绷不住,他眉眼柔和下来,语气却还有些僵硬的说,“我教的话,可是会很严格的。”   “好啦,知道啦。”安九想起之前忽悠岷阳剑尊,说自己一身万衍剑法是微生岚教的,就觉得很有意思,便忍不住偷偷的笑。   安九一笑,微生岚就更没脾气了,轻哼一声,召出焚心剑,冲韩柊瞥去冷淡的一眼,“走吧,”   韩柊长吸一口气……虽然已经在心里无数遍告诉过自己,要克制感情。但在见到眼前这幕时,还是觉得糟心无比,碍眼无比。 第92章 再起。   最终, 他们商量后悔的决定是,将韩柊送到悬空岛,等待下一班的飞行船送他回月见湾, 届时他再自个儿回万衍剑宗传达消息。   微生岚打算让悬空岛的人和他一起去探查一下那黑雾的底,如果是很危险的东西, 那韩柊正好能上报给万衍剑宗,让司玄夜带人来处理。   至于万衍剑宗对微生岚的通缉……被通缉者本人表示, 虽然立过心魔誓, 不伤害万衍剑宗弟子, 但那也只限于他主动出击的情况,如果他自身生命安全受到威胁,当然是该反击还是反击的。   而且,他很乐意被围剿。   回到悬空岛后, 竟还在这里遇到一个熟人,微生岚看着眼前青发青眸的男子, 嘴角扯起一抹玩味的笑——正愁不知道上哪儿找这人呢,他倒是自己送上门来了。   这人正是奚青渡。   不过奚青渡的眼里可没有微生岚, 从他们上岛之后, 对面的奚青渡,便一直将目光锁定在安九身上。   安九有些顶不住奚青渡那专注的目光,让他以为自己是他深爱的人那样, 可安九现在已经知道了, 奚青渡所执着的人,是孟扶光。   如果不知道奚青渡的目的,安九还能单纯的把他当成敌人, 该恨就恨,该报复就报复, 可他现在知道了,奚青渡的目的是想利用孟扶光的那缕分魂和自己的躯体来复活孟扶光,而且很大可能,他的这个计划也全在孟扶光计划当中,他从头到尾都是孟扶光手里的一颗棋子,甚至被孟扶光利用完后,连个道别都没有。   ……好像有些惨,他有些恨不起来。   安九狠狠唾弃自己的心软,可又无法改变自己。   但是这个时候,再面对奚青渡,就有些为难了……他该以什么样的情绪对待这人?   因为这番心思,安九目光也是左右飘忽,不敢和奚青渡对视,反而让对方的目光更加灼热。   奚青渡逃避了很久,直到今天再见到安九,他才发现,他其实有很多话想和安九说。   “我……”   “奚城主,别来无恙,我有点儿话想和你谈谈。”只不过,在奚青渡开口之前,微生岚先他一步,截断了他原本要说的话。   安九看了一眼微生岚,在他眼中看到了跃跃欲试。   毫无疑问的,这场‘交谈’,应该不单单只是嘴上交流那么简单。   安九无奈的提醒,“点到即止。”   微生岚轻轻一颔首,看上去矜贵又优雅……但动作的含义却是‘听话’,这一反差,惹得奚青渡不由侧眸。   他觉得,这只狐狸,好像有哪里不对。   但具体是什么地方不对,他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毕竟,他之前所见到的微生岚,也一直是对安九予取予求的。   奚青渡又看了安九一眼,见他从始至终,目光都只放在微生岚身上,便自嘲的笑了笑,答应了微生岚的邀约。   他也需要发泄冷静一下,也好在这段时间里,好好想想,应该怎么和安九解释自己之前那些行为。   安九见两人去了另一边,岛上弟子主动解释道,那边有一处演武场地,地势比较开口,适合‘谈话’,还问安九要不过去围观。   安九觉得没这个必要,既然没有当他们打架,那他就当不知道就行了,没必要出现在他们面前,让他们还要费心想个理由来为自己的举动做借口。   他觉得没自个儿什么事儿,正无所事事,却见登岛的地方,上来一群修士,在见到安九之后,交头接耳了一番,然后便呼啦啦的冲上来,把安九围了起来。   当头一人拿出一副画像,对比着安九上下打量了一番后,斩钉截铁的开口,“就是他!他前些日子还在月见湾小镇停留过,等他一走,月见湾小镇的阵法就开始失灵!一定是他做的手脚!”   安九一听这话,便知道是个什么事儿了,嘴角抽搐了一下,正准备解释一番,却又听另一人义愤填膺道,“他肯定是业火教余孽!把他抓起来烧死!”   月见湾镇的事儿,还和业火教有关联?   那群人对安九‘业火教余孽’这个身份,也毫不做怀疑,毕竟他们手里拿着这副画像,可就是从业火教残部缴获来的。   之前月见湾镇的阵法出了变故,他们过来处理时,那个小二就说那两人中,有个人与那□□徒画像里的人很像,他们这才拿着画像登岛找人,没想到运气竟这么好,刚一上岛,就找到了目标人物不说,他还明显是落单的状态。   几人有耳语一番,安九蔓延出神识,偷听了两句,发现他们竟然在讨论奚青渡的事。   “奚城主是不是已经登岛了?”   “没见到人,不过,咱们还是先把这业火教的余孽抓起来吧?到时候还能在奚先生那边讨个人情,那重建阵法的事,也好说许多不是……”   安九眼神越发怪异,听他们这话的语气,那月见湾的阵法,好像还是奚青渡的手笔?   等一下,奚青渡是龙族,修真界的海域又是相连的,只有中间一片大陆……这月见湾的海域,不会是奚青渡他老家吧?   就算不是老家,大抵也是管辖领域之类的地方,看得出来,他在这一片的威望挺高。   想到这里,安九打算束手就擒。   反正奚青渡和微生岚不知道还要打多久,打完之后,自己也会被这些人送到奚青渡面前,他不如先趁此机会,了解一下,他们说的那个‘业火教余孽’是怎么回事,那些午夜时分,从海里爬起来的尸群,难道也和业火教有关?   一千年前,业火教的人烧死了孟扶光,他们的结局怎么样了?   安九只知道,在自己没有重生前的那一次,业火教自作自受,成了整个修真界的罪人,被正邪两道共同追杀,最后毫无疑问的走向了灭亡。   那这一世呢?他们成功祭献了孟扶光,却没有得到想到的结果,会作出了些什么孽障来?   安九眨巴了一下眼睛,走到这群人面前,“你们要抓我?那我便跟你们走吧。”   这群人面面相觑了一会儿,虽然怀疑安九另有目的,但最后还是小心谨慎的靠近安九,很朴素的用绳子把他捆了个严实。   安九低头看了看,深深觉得,他们就算不把自己交给奚青渡,应该也不能拿自己怎么样。   后面安九便跟着这群人离开了悬空岛,他本来以为,这些人修为都不高,可能是月见湾的普通镇民,结果这群人把他带出了月见湾,在距离小镇较远的一处海滩附近。   这里有七八座零散的小院,高高的岩崖上,还有一座灯塔,看起来,应该是一座小渔村。   安九被带到其中一间小院子里,然后给绑在了一根木桩上,留下三五个人看守着他,其他人又不知道做什么去了。   他被绑在这儿,假装做个俘虏,就是为了多探听点儿信息,结果这几个人只是如临大敌的盯着自己,根本不聊天。   山不来就我,那只好我去就山了,他总不能真被白白绑这儿绑一天吧。   安九目光转了转,与其中一人对视上后,心道,那就是你了,遂冲那人开口,“你们说我是‘业火教余孽’,属实是冤枉我了,我根本不知道什么业火教。”   那人冷笑一声,却不搭话。   安九便继续道,“总得让我死个明白吧?起码,我得知道我是为什么组织背的黑锅啊……你们说说业火教是什么情况,应该也不会横生枝节。”   虽然这群人十分憎恶安九这个‘业火教余孽’,但其实下意识里,也觉得安九说得没错,他现在已经被他们抓住绑起来了,根本逃不了,而且历来业火教余孽被抓后,也根本不害怕被烧死,因为他们坚信,他们是受神的旨意,来拯救苍生的,他们的神告诉过他们,火焰,不会令他们消散,浴火,会让他们重生。   所以,历来被抓住的业火教余孽,都会欣然赴死,只要选择火刑来烧死他们,他们不仅不反抗,还很配合。   渔民们处理起这些异教徒来,便也乐得用火刑,毕竟省事儿。   安九束手就擒时,他们也当他是听到了要烧死他,故才选择投降的,这才没有太过怀疑,直接就将人绑了回来。   但安九现在却不肯承认自己是‘业火教余孽’,这便让守着他的几人有些激动,“你不知道‘业火教’?你要是不知道,怎么会这么乖的跟我们走?你们不是信奉被愚昧无知者烧死,就能使你们获得新生吗?”   还有这种事?   安九皱眉,看来,他误打误撞的行为,反而更显得他身份可疑了,可他又不能为了套话,做实这个身份,倒不是担心真被烧死,而是他自己也不喜欢害死了孟扶光的业火教,不希望被人将他跟这个组织的人混为一谈。   安九抿着唇思考了片刻,然后才半真半假道,“好吧,我确实知道业火教……我哥哥被业火教害死,所以刚刚听你们说到这个组织,心里激动,才想着跟你们过来,探听更多信息,好为我哥哥报仇。你们要杀死我也没关系,只希望你们能带着我的意愿,替我哥哥报仇,我便再无遗憾了。”   “你的哥哥?被业火教害死的?”其中一人将信将疑的开口。   安九见他顺着自己的话发问,便知道有戏,又继续道,“是的,他被业火教的人作为祭品献祭给了天道。”   想起孟扶光,安九垂下眼睑,神情悲伤。   两个耳语一番,安九模糊听到,他们在说什么,请海神来聆听一下,辨别真假之类的。   安九心下松了口气,先不说这个辨别真假的‘海神’靠不靠谱,但总归,是有操作空间,不至于被一棒子打死成‘业火教余孽’了。 第93章 缘由。   海神请来了, 是个巨大的海螺,村民让安九对着海螺口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说完他们就凑到海螺口子边上去听声音……也不知道他们都听到了啥, 判断安九所言非虚的依据又是什么,总之, 在听过海螺后,所有人看向安九的目光, 都带上了几分唏嘘。   “原来是他哥哥啊……”   “哥哥是遇害者啊?怎么会把遇害者的画像留着呀?”   “虽然这一点的确令人怀疑, 海神大人是不会错的, 海神大人已经说了,这个人说的话是真的。”   安九看着他们,叽里咕噜的商量了一阵,然后才走到他身边, 由领头的人和他说话,“你刚才的话得到了海神大人的认可, 但我们依然不能确定你的身份,自然也不能确定你哥哥的身份。你们是好是坏, 都还有待商榷, 所以我们不能放开你,但可以回答你一些小问题。”   安九不解,“我可以向‘海神大人’保证, 我和我哥哥都与那业火教没有关系, 或者我起心魔誓也可以。”   领头者不高兴的开口,“海神大人,哪有心情听你诉说这些?你怎么这么多事儿?”   安九便明白了, 看来他们这个海神大人的限制挺高,并不是什么话都能辨别真伪的。   而他们似乎也不太想接受心魔誓, 安九看他们如此‘淳朴’,也就知道他们在修行一途上,并没有用心钻研过,或许也就不太了解心魔誓的分量……也有可能是被人用花言巧语骗过,以至于让他们觉得心魔誓也不过如此。   安九没有兴趣去追究具体缘由,左右他也不是非要得到他们绝对完全的信任不可。   想通这一点后,安九便在心里放弃了与他们建立信任关系,直奔他最关心的问题,“业火教做了什么,让你们这么恨他们?”   领头的人说到做到,果然没有一点儿要给安九松绑的意思,就这么绑着他,和他聊了起来。   “以前有过业火教的传教徒来过我们渔村,我们的村民都很纯善,接待了那个异教徒,村里的一位姑娘,还好心收留了他,让他留在村子里养好了伤。”   在这领头者的讲述里,这一开始,本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好人好事。   那已经是几百年前的事了,那名业火教徒来到小渔村时,正是外界大力围剿业火教的时候……彼时孟扶光陨落了两百多年,但他曾经的追随者和仰慕者太多,区区两百年,并不至于让那些人忘掉扶光君这么一个惊艳了时光的青年。   就比如那欧阳明,他建立的日月阁虽然因为某些原因,已经覆灭了,但他本人依旧在修行,两百年,不过一个闭关的时间,等到他再出关时,才得知扶光君已经被业火教暗害。   对于欧阳明这样的人来说,他们不过一次平常的修炼,出关便遭遇了这样的噩耗,心中自然是义愤难平的,有野心的修士不在少数,但更多的修士还是更追求问心无愧,以求在经历雷劫时,不会被更严厉的天雷制裁。   这样的人还不在少数……   于是,在安九重来的这一世,业火教竟然因为害死了孟扶光,而更早的走上了毁灭的道路。   但这业火教的余党也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哪怕经过那些正义之士上百年的围剿追杀,也总还有漏网之鱼存在,并且在持之不懈发展教众,不过他们倒也还算低调,都是选择往一些偏远地区躲,发展的较重也是一些对修真界的事不太了解,活在自己一亩三分地里的小修士,甚至修真界的普通人。   安九皱眉,“可是业火教信仰的那一套,并不是什么人群都能接受的啊?”   业火教信仰不破不灭,浴火重生,坚信要让这个世界得到彻底的清洗,要让冥界降临人间,陇天大陆才能得到世界的升级,成为高等世界后,这整个世界的灵气也会上升数百倍,只有这样,他们这些生活在陇天大陆的修士,才能更好的修炼,才能让那些无知的百姓,也跟着鸡犬飞升。   他们所做的一切,才是真正的大义。   但这样一套理念,虽然听起来没什么问题,但却并不足以让所有人都动心……有的人并不想修炼,也不想飞升。他们只想过自己的小日子,亲友陪伴在身边,不受人欺凌,不为生计忧愁,活的时间不长也不短,那就足够。   很显然,这个小渔村的人,便是这样的想法。   他们是不容易受到业火教信仰洗脑的,因为那与他们本身的追求没有关系。   那领头子苦笑道,“确实如此,所以,他们选择了从别的方面入手。”   一个聪明的传教徒,会合理利用身边一切资源,去达到传教的目的。   “那人借住在阿芙娜家中,在养伤的时日里,与阿芙娜一家建立起了深厚的情谊。如果只是普通的传教,阿芙娜一家,并不会轻易接受,我们已经有了自己的信仰,不会那么容易改变……但,世事无常,上天似乎总喜欢与我们开点儿玩笑。”   阿芙娜便是收留那异教徒养伤的渔女,她和丈夫生了一个孩子,原本只是一个普通的三口之家。   但在某一天,灾难降临到了这个平凡的三口之家身上。   那一天,阿芙娜的丈夫准备跟船出海捕鱼,以往的时候,阿芙娜会选择与丈夫一起。他们的儿子已经有了六七岁,可以寄住在村长那里,等待他们夫妻两人捕鱼回来。   他们之所以选择这样的方式,也是因为有个小孩要养,需要更大的工作量来维持家用。以前也都是这样过来的,从来没发生过什么意外。   然而这一次,因为他们家里借住着一位客人,所以阿芙娜选择放弃这次的跟船出海,留在家里照顾孩子和招待客人。   她的丈夫独自出了海,以往最糟糕的情况,他们都能有惊无险地相携度过……可就单单这一次,阿芙娜没有陪在丈夫身边,她的丈夫便再也没有回来。   常年靠海吃海的渔民们,其实对这种事也是心有准备的。   村子里一同出海的,还有七八个人,那也是七八个家庭,他们虽然也很悲痛绝望,却知道这也是无法避免的灾难,他们作为亲人,能做的,也只能是在短暂的悲痛和悼念过后,打起精神来,继续往前走,努力去过好自己的生活。   如果没有那个异教徒,阿芙娜虽然也会痛苦自责,怪自己没有跟着丈夫一起出海,但是她不会永远沉浸在不切实际的幻想里,她会想起,自己的孩子还需要她,她还有家庭的责任需要扛起来。   她会很快振作起来,和其他人一样,走出悲痛的情绪,继续自己的人生。   “可是那个异教徒告诉她,只要加入业火教,让冥界与这个世界连通,死去的人,就能从回人间……虽然我们都不希望与自己的亲友分别,但我们心里也都明白,如果让死去的人都重新回到这个世界,这个世界一定会乱套的。”   生灵活在这个世界上的每一天,都是在对这个世界进行索取和消耗,只有化为尘土之后,会把他们曾经从世界这里得到的东西,回馈给世界。   阿芙娜一开始也是没有相信那异教徒的话的,被海神带走的人,怎么可能重新回来呢?   但那异教徒源源不断的给他灌输‘人可以死而复生’的观念,并且告诉他,方法也十分简单。   他说,因为业火教已经祭献了传说中的圣者,拿到了胜者的血液,他们已经得到了上天的启示,知道了最快、最简单的,将离世之人带回人间的方法。   “什么方法?”听到这里,安九心头重重一跳……孟扶光的血液被业火教抽取过?   他不知道孟扶光的血液原本有什么效果,但他知道的是,在被业火教利用过,肯定不会出现什么好的效果……   领头人也没和他卖关子,“一滴稀释过的圣者血液,被普通人服用过后,便能激发他们一些特殊能力。”   安九心道,果然如此。   天灵血的也有类似功效,可以激发修士的灵根,稳固修士的修为……不过看起来,孟扶光的血更厉害一些,或许他才是天灵根的更强版本。   不过他现在更关心的,还是关于他血所谓的‘特殊能力’,究竟是什么。   “那业火教徒说的是,‘特殊能力其实也不太确定,说不定能让服用者起死回生呢’。”   “可是阿芙娜的丈夫死在了大海里,他们连他的尸首的找不到,又怎么给他喂下圣者血液,让他起死回生?”安九疑惑的接话,他刚说完,立马就意识到了问题,安九不可思议的微微睁大眼,扭头看向了月见湾小镇的方向。   那领头人苦笑一声,“看来你已经联系起来了。其实不止月见湾小镇,我们这一连片的海域,在这几百年里,一直苦受其扰。”   “怎么会这样?怎么办到的?”   领头人叹息一声,“阿芙娜是个可怜人,但也是东洲海域的罪人……”   他说,那个业火教余孽,给了阿芙娜三滴血,“我做这一切,都只是为了报答你们一家的收留之恩,你也不用有太大的压力。你有两次机会激发能力,你一次,你的儿子一次。剩下的那滴血,让你‘回来’的丈夫服下,结果如何,就只能听天由命了。”   “我做这一切,都只是为了报答你们一家的收留之恩,你也不用有太大的压力。你却这样想,最坏的结果,也不过就是,保持原状,为何不放手一搏呢?”   阿芙娜被说的有点心动,但她还是有点迟疑,“喝下这滴血的话,我们需要付出怎样的代价呢?”   “不需要付出任何代价哦,只需要改变一下你的信仰……”   从信仰海神,转变为信仰业火真神。   ‘业火真神’是个什么鬼!安九心里吐槽了一下,然而一瞬间,安九觉得,自己好像忽略了什么地方。   可那个念头转瞬即逝,他又努力回想着,想要继续捕捉那抹灵感,却又怎么都抓不住那个重点了。   他只隐约有一个模糊的念头,就是那个忽略的地方,应该是和那个‘业火真神’有关。   领头者的讲述还在继续……   阿芙娜毕竟还很年轻,关于信仰这方面,她虽然也虔诚,但却没有想象中那么坚定——至少,在和对丈夫的感情上比较起来,是没有那么坚定的。   但阿芙娜不敢将这件事广而告之,连自己的儿子也没有告诉真相。   她一开始的时候,并不打算让儿子也背弃海神,她告诉业火教那余孽,她只需要两滴血低咳。   那业火教余孽怪笑一下,然后才道,“别那么着急拒绝我,三滴总比两滴好。多一次机会,何乐而不为呢?要知道,小孩子的意念,可是比大人纯粹坚定的多,或许你的儿子想要父亲回来的念头,会比你更加强烈呢?”   阿芙娜听到他质疑自己对丈夫的感情,心里虽然极度的愤怒,但也没有再反驳。   那时候的阿芙娜还天真的觉得,自己一辈子都用不上第三滴血的。   阿芙娜饮下了那滴血,生日都在向业火真神祈祷,要丈夫回来。   但日子一眨眼,就过去了大半个月,阿芙娜的日子依然平静,没有任何的变化……只除了他的孩子,在这大半个月里,日日看着母亲向虚无的神祈祷,将她的行为默默记在了心里。   业火教的人提醒她,“要快一点哦,再拖延下去,就算你的丈夫回来了,多半也只剩一副白骨了……要把白骨重新变成活人模样,那可是比把腐尸变为活人,更麻烦的事呢。”   阿芙娜更加着急起来,她想要自己丈夫回来,但并不想让他变成怪物回来。   她更加频繁的祈祷,儿子也能感觉到他内心的焦虑,便偷偷学着她的样子,也加入了祈祷的行列。   阿芙娜一开始发现时,是生气的,她愤怒的将儿子打了一顿,却又说不出他具体做错了什么。   儿子哭得很伤心,他还不是很懂祈祷内容里一些细微的差距,他只是大概明白,阿娘是想要阿爹回来……可是阿爹去哪里?阿爹在海里,隔壁雅雅的父亲也葬身在了海里,如果阿爹可以回来,那雅雅的父亲是不是也可以回来?   天真的孩子,只是不想让母亲伤心,同时也希望,自己的小伙伴也能开心。   所以一直以来,他所祈祷的,都是希望海里的人能回来……   他的年纪实在还是太小了,无法判断这些内容上的差距,会给他祈祷的结果,带来怎样翻天覆地的变化。   阿芙娜也不知道,她每天都处于崩溃和期盼当中,很快便失去了理智。   她想,反正儿子已经在祈祷,何不让他来试试呢?如果他真的成功了呢?她只要不告诉儿子关于信仰的事,他也不会轻易改变自己的信仰。   ……只是一个尝试而已,她自己也试过了,就算不成功,对她自己也没有什么影响。   终于,阿芙娜放弃了自己的坚持,给儿子也喂下了那第三滴血。   儿子的祈祷成功了,但那不是希望,是诅咒……   葬身于大海的尸体们,每晚都会在午夜时分,源源不断的爬上海岸,想要回到活人的世界里。   那么多的尸体啊,那么多,死在海里的人。   阿芙娜在一个月明星稀的夜晚,满含期待的等在海岸边,最后没有等到归家的丈夫,却被一群死尸掩埋……它们渴望活人,渴望生气,根本不在意用怎样的方式进行掠夺,也不在意这样掠夺而来的生气,能不能给他们带来好处。   它们成了用本能去狩猎的怪物。   而有了生气的怪物,在午夜结束,回到海里后,变回尸体,又被其他海里的生物意外吞噬,慢慢的,能爬上岸的怪物越发千奇百怪,像会传染一样,污染了这整片海域。   那段时间里,这片海域附近的居民,每天都生活在绝望中,直到奚青渡扛起妖灵城城主的担子,立誓要为孟扶光守护这片大陆,又得知这片海域的祸事,也和业火教有关。   因着对业火教的憎恨,加上这片海域,确实与他老家相邻,奚青渡亲自来处理的这事儿,沿海所有的建筑,都有他刻上了抵御尸潮的阵法,还将阵法刻在了符箓上,告诉他们,如果阵法受到破坏,便用符箓暂时填补,再给他传信,他便回来修补阵法。   怪不得奚青渡会出现在这里。   安九弄清楚这件事儿的来龙去脉后,正好奚青渡与微生岚也找了过来。   村民们对庇护了他们几百年的妖灵城城主,还是很信赖的,奚青渡过来保人,他们才顺从的将安九解了绑。   微生岚动作自然的拉过安九的手,检查了一下有没有受伤。   奚青渡也自然而然的从自己的芥子空间里掏出伤药来,往安九的方向递了递。   安九挡了回去,嘀咕道,“不用保我,我也不会受伤的。”   “哼……”微生岚狐狸眼一眯,表情看起来又冷又嘲。   奚青渡恍惚了一下,收回手,宽大的袖袍垂落,挡住了他手里的动作——那伤药几乎被他捏碎。   “是我疏忽了,忘记小九现在,已经不是柔弱不堪的凡人了。”   安九觉得他这话有点怪怪的,便假笑了一下,“人是会成长的。”   奚青渡神情更恍惚了,他想,他不过是逃避、错过了五年,却似乎好像,一切都已经晚了。   安九的成长与自己无关,他的未来,也与自己不再有交集……   这个念头一产生,奚青渡的心脏,在那一瞬间,感觉到了一种尖锐的痛。 第94章 特别。   奚青渡觉得, 自己应该做点儿什么,不能再继续逃避下去,否者的话, 他就真的只能和安九渐行渐远了。   可偏偏,旁边还有只碍事的狐狸虎视眈眈……   刚刚和微生岚交手, 发现这人实力增长迅速,比几年前厉害了很多, 竟能逼得自己用尽全力, 都只能打个平手。   找个机会, 把那微生岚引走就好了。   但是奚青渡对微生岚不太了解,所以他还是打算,先从安九这边入手。   奚青渡看向安九,声音低沉的开口, “小九,你还喜欢白鱼吗?我养了很多……我也可以, 再去帮你捉野生的。”   这段回忆,是独属于安九和奚青渡的, 就连孟扶光, 也不清楚其中的具体情况,只知道因为奚青渡的原因,害的安九暴食症发作, 差点儿把自己生生撑死。   安九愣了一下, 想起望舒湖边上,与自己抢白鱼吃的龙崽子……   那段时光,对于安九来说, 其实是轻松的。   少年时期的奚青渡,也确实给了他一段朋友般的陪伴……成年后的奚青渡, 也一直恪守职责,尽心尽责的守护着这片大陆,后面会对自己作出那样的举动,也是因为想复活孟扶光。   安九虽不认可,但能够理解。   说到底,奚青渡的所作所为,自己也并不是没有一点责任……如果不是他出现在那个时间线,又因为未来和过去没有完全统一,害得他记忆被天道模糊,他应该也不会对孟扶光产生过分的执念。   也许会遗憾,也许会后悔,但肯定不会……   安九愣了一下,被自己的想法惊到。   他在这一刻,隐约的意识到了,自己和孟扶光,在奚青渡那里,到底有着怎样的区别。   奚青渡迫切的、执着的想要孟扶光回来,到底是因为什么?   “我们谈谈。”安九看向奚青渡,表情严肃。   感情这种事,应该要早点说清楚,不喜欢的人,就不能给他留一丁点念想。   奚青渡一看安九那个表情,便了然了他的想法。   但他从来不是会轻易放弃的人,从他准备了一千年,只为了复活认定的那个人就能看出来……现在既然发现了,自己认定的其实另有其人,逃避过,后悔过,现在却变得更加坚定起来。   以前的错误,他都可以去弥补,只要人还在,就不可能让他放弃任何一丁点的机会。   奚青渡虽然知道安九要说什么,但表情依旧从容,甚至还抽空冲微生岚淡然一笑,笑得微生岚表情更冷了一些……他不知道一个失败者怎么笑得出来的。   刚刚就不该听安九的话,只是‘点到即止’,就该把这臭龙的牙崩掉,看他还笑不笑得出来!   虽然被奚青渡一个表情给弄得心情很不好,但他面上依然冷漠,看起来对奚青渡的挑衅十分的不屑一顾。   最后微生岚也没多问什么,和那群渔民一起,鱼贯退出了院子,把空间留给了安九和奚青渡。   院子里只剩安九和奚青渡面对面的站着。   奚青渡脸上恢复了他一贯的温润笑意,见面前的青年以为刚刚的束缚而乱了一缕头发,便动作自然的伸出手,帮他抚平一缕供起来的头发。   安九下意识的躲了一下,结果没躲开——奚青渡预判了他的躲避途径,还是很顺利的将指腹压在了他的头上。   “小九的头发长长了。”奚青渡的手指捻住那缕头发,顺了下来。   安九因为他的动作,而感觉头皮有些发痒。   他一把将自己的头发从奚青渡手里夺了回来,随即两只并拢作为手刀,利落的削落了那缕长发。   青丝飘飘摇摇,落在地上。   奚青渡被安九的动作弄得一愣。   随即,安九自己握着自己断掉的那截头发,手上灵力催动,断掉的那缕头发,很快便在灵气的催动下长了回来。   安九表情平静的开口,“看见了吗?今时不同往日。”   “……”奚青渡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失笑,“是,今时,不同往日。”   以前他弄断安九的头发,本是幼稚的报复行为,现在再回想起来,奚青渡也觉得是一段美好的回忆。   本来只是想提醒安九,让他也想起这段过往,没想到安九会用如此强硬的反应回击他。   奚青渡明白,安九想说的,不止是他如今能自己催生出断发这件事。   他更想表达的,其实是安九现在对待自己的态度……他再也不会那么轻易的就向他屈服,被他拿捏了吧?   这才是安九想要告诉他的。   像一个柔软的生物,突然让自己身上长出了尖锐的刺。   安□□会了好好爱自己,保护自己。   而奚青渡失笑,则是因为,他并不觉得,这样的安九不好。   这样很好,刺伤别人,没有关系,早就该如此的。   虽然现在的安九,比以前强势了一些,但奚青渡很快便欣然接受了他的变化,并且快速在心底规划新的策略。   或许死缠烂打会更适合安九……之前那只狐狸,不也是这样做的?   他虽然慢了一步,但他并不觉得,自己会比微生岚差。   想罢,奚青渡弯下腰去,捡起安九削落的那缕青丝。   这缕头发,和长在安九头上时,没有任何区别,不过也是,它们前不久,还长在安九头上。   安九削得利落果断,这缕断发被削得很争气,奚青渡能将它们一整束,完整的握在手里。   奚青渡冲安九笑了笑,“我明白了,这是小九送给我的重逢礼物,对吗?我会将它好好收藏起来的。”   安九:“……”   正无语时,安九看见奚青渡捏住了一缕他自己的青色头发,学着安九,用食指将头发削了一缕下来。   安九眼角抽了抽,他已经预料到奚青渡要做什么说什么了,自己还是大意了,没想到奚青渡也能做出这般没脸没皮的事。   不出他所料的,奚青渡将自己的那缕青色长发,和安九的断发并在了一起。   青发和黑发交融一体,看起来竟十分的和谐。   安九盯着那并在一起的头发看了许久,突然释怀的笑道,“特殊的物品,也是需要主人赋予特殊意义,它才能算得上特殊。如果主人并没有赋予它任何特殊的意义,那它,就只是一件被抛弃的废品而已……你要是喜欢这个废物,那你就收着好了,但它对我来说,就仅仅只是一件废品。”   把该表明的态度表明,安九便准备离开,奚青渡是聪明人,他应该能明白,自己说的是什么。   奚青渡看他转身,脸上露出一抹苦涩的笑,“小九!”   安九脚步没停。   奚青渡也顾不得再多,语调急促的开口,“我们……还是朋友吗?”   安九狠了狠心,“奚城主,我们从来都不是朋友!”   “哪个‘朋友’,会想要弄死好友,夺取他的身体,去复活别人?”   不是这样的……   奚青渡想要辩解,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找到,自己无辜的借口,“我……”   他难道不是为了复活孟扶光吗?   退一万步来讲,就算奚青渡的记忆里,从始至终都没有安九这个人,他难道就不会选择找到孟扶光那个无辜的转世,夺取他的躯壳吗?   直到安九的身影彻底消失,奚青渡都没有想明白。   孟扶光和安九,在他心里孰轻孰重?他究竟是为了谁,才固执的要复活孟扶光?   ……   安九从院子出去,在门口时放出神识粗略找了一圈儿,然后朝着海岸边走去。   微生岚与一群渔民在海岸的礁石上架了个火堆,在温酒喝。   虽然行为很接地气儿,但他周身那股凛然高洁的气质在那儿,哪怕跟那群糙汉子一样,很是随意的席地坐着,却也让人眼前一亮,觉得他格外的出尘飘逸,好似马上就要凭风而起,飞升而去一般。   安九上前去,发现一群人在研究那副画像。   经过特殊工艺维护的画卷,看上去依旧崭新,一群渔民指着画卷嘀咕,然后又抬头看看微生岚说着什么。   微生岚仰头灌了一口酒,轻声问了句,“谈完了?”   其他人‘啊’了一声,安九才应声,“谈完了。”   说完,他又迟疑的补充了一句,“好像没达到效果。”   众人这才发现,安九竟然过来了,领头那个大汉惊了一下,“你是怎么过来的?怎么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安九道,“可能是这边岩石太多,挡住了我的身形。”   领头者欲言又止,最后只是点了点头——这个人也不是寻常人,至少,不是他们这样的修为能轻易制服得了的。   “你们在说些什么?”安九走过去,这才看清了渔民们手里的画卷。   他之前只听到他们谈论自己和这副画像上的人长得像,和自己长得像的,这世上肯定也有不少,但是他知道的,就不下三个了……所以他也很好奇,这所谓和自己很像的一副画像,到底是画的谁。   而直到此刻,安九亲眼看见这幅画像,他嘴角抽搐了一下,转头看向微生岚,不可置信的开口,“这画像上的人,和我很像?”   微生岚又灌了口酒,淡淡的吐出两个字,“不像。”   在他看来,安九是安九,其他人是其他人,这世上只有安九在他眼中,其他人长什么模样,他根本没半点兴趣,更别说像不像的了,他都记不住别人什么模样。   安九又问那群渔民,“像我?”   那群渔民信誓旦旦,“像啊,你看这发型,你看这眼睛!”   “这眼睛都糊成一块了啊!”安九没忍住,大声反驳道。 第95章 矛盾。   每个人有每个人的风格, 画师也一样,每个人的习惯不同,画风自然也不同。   安九能理解画风的问题, 但他不理解的是,这么意象的画法, 他们是怎么看出来画里的人和自己像的?   画卷中的人物,只用毛笔简单勾勒了五官, 只能看出来是个人样儿, 具体模样, 安九觉得,但凡是个五官齐全的人,都能跟画中人对应得上。   就这么草率的一幅画,这群人拿它当证物, 把自己给逮捕了?   “这根本不像我!”安九再一次强调。   领头人表情古怪,“小兄弟, 你总不能为了脱罪,就睁着眼说瞎话吧, 这画像上的人, 我看啊,至少得跟你有四五分像!”   “我看还跟你有四五分像呢!这不都是两个眼睛一张嘴?”安九不服气的反驳。   这话一出,那领头汉子先是愣了一下, 然后竟然有些羞涩的低下了头, “不像不像,我,我没有那么好看……”   “……你们究竟是怎么看出来, 这画中人好看的?”安九无力的叹了口气,微生岚闷笑一声, 把手中的酒壶朝安九面前递了递。   “你酿的?”安九看见,酒壶的表明,有一个小狐狸的标记。   “嗯。”微生岚应了一声。   在刚被镇压在无妄峰下的前几百年里,他的修为还没这么高,没引起那么强的压制时,他还能在山体中自由活动,这些小玩意儿,也是那个时期做的。   安九喝了一口,只觉得有些呛人。   “不好喝。”他将酒壶推了回去,眉毛拧成了一团。   居然还有安九不喜欢吃的东西。   微生岚眼里多了几分笑意,拿回酒壶,又灌了一口,他本身也只是突发奇想,给安九喝一口,相当于间接的亲吻……不过安九没有反应过来罢了。   而他此时亦是没觉得,自己这样的想法,有什么不妥。   旁边的渔民们又交头接耳的嘀咕了一会儿,然后才说,“这画上的人不好看吗?我们刚才就是在讨论,画里的人和这兄弟比起来,哪个更好看呢。”   安九回头,觉得他这说法很新鲜,“那你们比较出来了吗?”   “没有,嗐,只是说着玩儿,你们都是风华绝代之人,我们一些糙人,哪儿能品鉴出个什么名堂。”因为奚青渡的原因,这群人现在已经完全不仇视安九了,甚至还主动和他开起了玩笑。   安九也跟着‘哈哈’一笑,笑到一半,他突然想起来,自己以前也有过类似的念头,就是在初次见到孟扶光时……   他当时心里面感叹的第一件事,便是觉得,这人的容貌气质,都与微生岚不相上下,是他见过的人当中,最最好看的两个了。   安九问,“我们?我和他?”   “当然还包括这画中人啊,不是说了吗,你和画中人长得很像的,你咋不信我呢。”那领头人说得都有些急了。   “……谢谢夸奖。”安九冲他笑了一下,随后低下了头。   微生岚此时突然开口,“画里的人,是孟扶光吗?”   安九心里‘咯噔’了一下……其实就在刚才,他心里也产生一种奇妙的预感——画里的人是孟扶光!   他总是太信赖,太依赖孟扶光,觉得他绝对不会做对自己来说不好的事,但却忽略了,他除了是自己的前世之外,更重要的,他是他自己,是那个高台之上的扶光君。   圣人尚且有私心,那孟扶光呢?   安九从来都猜不透他的心思,那他会不会,其实对自己,也有所隐瞒?   比如奚青渡,他在自己面前,是个‘恶人’,但真实情况却是,他也不过是孟扶光计划里的一环……那业火教呢?孟扶光就算无法预测自己的未来,但从他给自己透露的信息来看,他并不像是完全不知道‘业火教’这个存在一样。   他是知道的,可他并没有提前处理,这件事仔细思考一下,就会发现其中的不合理之处。   如果你早早知道一件事对你有威胁,你会放任不管,任其壮大吗?恐怕是个人,都坏选择,趁其弱小时,就将其扼杀在摇篮之中吧?   留着它,除非……是另有所图。   安九想起来,自己在溯世镜里见到孟扶光,他教给奚青渡的第一堂课,便是说了,‘人不必太顺应天命’,当时奚青渡还故意和他呛声吵架来着,所以安九记得很是清楚。   这样一个‘不肯认命’的人,最后却为了自己,走上天道安排的绝路?   当然,安九不是怀疑孟扶光为自己所作的付出,他只是后知后觉的回过点味儿来……孟扶光真的什么后手都没留,甘心做了天道的棋子?   他曾经说过,很羡慕自己的。   安九觉得,他羡慕自己不知命数,便不会在乎自己是不是在天道的操控下度过了被编写好的一生。   但自己这样‘不知命数’的人生,应该也不是孟扶光想要的,他那样不认命的人,只会想要将命运完完全全掌控在自己手里。   安九突然感觉,后背发凉。   孟扶光对自己好,和利用自己达成目的,这两则如果并不冲突……   那他是不是,也是孟扶光计划中的一环?   那个人,真的消散于天地了吗?   微生岚见安九冷汗涔涔的模样,有些奇怪的问,“怎么了?这里冷?”   好像焦岩丛的风,是要大一些。   安九听见微生岚的声音,那种混乱复杂的情绪立马消散,“没事……应该不是吧,扶光他心系苍生,是个有大义的人,不会和业火教有所牵扯。”   微生岚奇怪的看了他一眼,“也没人说这副画像的人就是和业火教有牵连啊,孟扶光不是业火教的目标吗,也许是为了让教众更好抓人,才会有他的画像在教内流传呢。”   安九知道微生岚说得在理,可他刚刚升起那个念头,实在让他内心忐忑,他是不想怀疑孟扶光的,“够了,画得不一定是孟扶光,你这样的说法,难道是已经认定了画里人是他?”   他本就是个笨蛋,就不能一直当个笨蛋吗?   可于孟扶光接触最多的,知道他大部分行踪的,最了解他的,也就只有自己啊……   这么费脑子的事,为什么偏偏只能由他来梳理?   微生岚表情也变得很冷,他不知道安九反应这么大做什么,但安九为了另一个男人,这么激动的反驳他,还是让他觉得很不舒服。   “冷的话,就先下去吧,这些事儿先不急,我们明天再去看看无根岛那片黑雾是什么情况。”好一会儿后,微生岚才强压下心里的负面情绪,率先站了起来。   但他还是下意识的往风口的地方站了站,正好能把吹向安九的风给挡住一些。   “你怎么还惦记着这个?”安九回神,他没注意到微生岚动作上的细节,只震惊于微生岚对那未知黑雾的执着。   微生岚皱眉,“早晚不都得搞清楚的?”   其实也不是什么‘为了天下太平’的大义情怀,就是单纯的,不想有什么超出认知的、不可把控的事物出现。   安九却觉得,他是刻意在往有危险的地方凑。   虽然意见相左,但最后妥协的,还是安九……他自己也没办法放任一个未知的东西留在那里,最起码,得确定它会不会危害人类。   也不知道,是不是和阿芙娜的诅咒有关。   而且,安九也算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刚刚对微生岚态度不太好,但他也不知该如何与他解释自己那种矛盾的心情,只好在其他事上,多多顺着他一些。   安九也是第一次与人相爱,想要让爱人开心的法子,也显得很是笨拙。   没过一会儿,奚青渡也来了,他情绪看起来还挺稳定,似乎并没被安九刚刚的态度影响分毫,依然是笑着和安九打了个招呼。   安九也没有就刚才的谈话有什么特别的情绪,就像对待一个普通人一般。   众人就海上那黑雾讨论了片刻,然后便回了月见湾小镇的客栈,准备休息片刻。   他们打算傍晚的时候再去无根岛探查一番,并准备了一些检测特殊能量的法器。   不过微生岚和奚青渡一致认为,安九留下不必再去一趟,安九问原因,微生岚便道,“你御剑不好,会拖后腿……万一需要逃跑,你都跑不掉。”   虽然很不给他留情面,但安九不得不承认,这确实是他的短板。   安九只好服从安排,心里暗道,一定要把御剑这门课程早早提上日程。   回到之前的那间客栈,那店小二看见安九和微生岚,竟然和小渔村的人在一起,心里便知道,他们之间估计是谈妥了,于是很自然的又看了他们一眼,问他们是不是还是之前的两间房。   安九正要点头,微生岚却咳嗽了一声,打断了店小二拿房牌的动作,“不用两间,一间就行了。”   微生岚在心底洗脑自己:自己要假装红衣,就不能留下这么明显的破绽……   然而实际是,安九并没他想得那么复杂。   安九眼睛亮亮的说,“啊对,一间就够了,他用不上。”   “……嗯。”微生岚心里又开始发堵。   更让他不爽的是,奚青渡又跟着过来凑热闹。   他笑着道,“那既然如此,我的房间也不用准备了,我也用不上。”   他一会儿也是要跟着一起出海的。   但在这之前,他们还是得待在一起的。   安九没觉得有问题,反正他们过会儿就都走了,不开房也都说得过去,便也没有提出异议。   安九不知道,微生岚一开始想的是,他和安九一间房,所以才拒绝多开一间,而在微生岚的逻辑里,奚青渡不肯多开,肯定也是想和安九共处一室的……而安九竟然还没反对!   他又心闷心烦起来,最后一言不发的转过身,独自出了客栈。   安九扭头时,便只看见对方一个背影,心里也有些纳闷了……怎么还在生气? 第96章 合作。   就算知道, 那群男人皆是一厢情愿,但安九毕竟是自己伴侣,不管是怎么来的, 都已经是既定的事实。   既然已经有了这层关系在,微生岚自然就越发看不惯那些老惦记安九的男人……怎么老是妄想自己得不到的人?实在看着遭人心烦!   抱着这样的心烦情绪, 一个人在海岸边转了很久。   出去时,海岸边还空无一人, 毕竟很快又要到傍晚了, 没人会在夜幕降临时, 还在海边逗留。   而回来时,微生岚却碰见一个熟悉的人影。   那人也形单影只,微生岚看着他的孤寂的站在海边,海风撩起他的衣袍长发, 莫名显得寂寥可怜……可烦,自己在别人眼里, 可别也是这么个凄切的形象吧?   微生岚打算对这些个给他添堵的男人,全都采取视而不见的态度, 没想到对方却不肯给他这个机会, 在发现他的身影后,不但叫了他的名字,还直接就朝着他的方向过来了。   总不能把这家伙也带回客栈吧?   微生岚只是稍微思忖片刻, 便站定了脚步, 选择在原地等着。   休息了一天的韩柊,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乍一看, 让人完全无法想象,他前一天还是一副奄奄一息的模样……该说不愧是皮糙肉厚的大妖一族吗, 这愈合能力,虽然比不上九尾狐,却也已经十分逆天了。   “师叔。”韩柊先是恭敬叫了一声尊称,见他冷眼觑了自己一眼,便又改后叫了他的名字,“微生岚。”   他其实也不比微生岚小多少,如果不是有着同门那辈分在,直呼其名也没什么奇怪。   但韩柊其实更愿意称呼他为‘狐狸剑君’。   这个特殊的称呼,是为他指明了前路的存在……他只是没想到,自己竟然还真有再见这人的一天,还是这么一个复杂的情况。   说真的,韩柊现在,对微生岚的感觉很微妙。   一方面,他很明确的感觉到,自己对安九存在不一样的心思,而微生岚和安九举止亲密,还缔结了妖契,但妖族没有忠贞一说,韩柊还是会想要尝试一下的心情,故此也难免会把微生岚看做情敌。   另一方面,微生岚是他少时崇拜的人,是他修道一途上的指路明灯……   潜意识里,他不想与微生岚为敌,情敌的‘敌’也不想,但他又不太想放弃安九,毕竟他活了一千多年,难得就这么动心一次。   安九性子软,心也软,没有外界因素干扰得话,韩柊有信心,自己慢慢磨下去,总有一天能磨到安九接纳自己。   但偏偏就是有这么个‘外界因素’存在,还是个比他更强势的‘因素’。   韩柊叹了口气,走到微生岚面前,“奚青渡那个人,很麻烦吧?”   他与对方大交道的次数多,比微生岚更清楚,奚青渡这人,面上看着温文尔雅,很有素质,实则很是难缠。   “你想说什么?”微生岚原本只想听听他叫住自己是要说什么,却不想韩柊迟迟不肯进入主题,搞得微生岚也有些沉不住气……出来已经好一会儿了,也不知道奚青渡那个卑鄙的家伙有没有趁虚而入,他还想快点回去。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他就开始急切起来,越发觉得自己不该出来,把机会平白无故留给了别人。   韩柊目光沉沉的看着他,好半晌后,他才吐出一句话,“我帮你。”   “什么?”微生岚以为自己幻听。   “他若还是打小九主意,我站你这边,帮你对付其他人。”韩柊又诚恳的解释了一遍。   微生岚狐狸眼眯了眯,眸子里倾泄出些许不屑的情绪,“帮我?对付其他人?你该不是真听信了奚青渡那套‘妖族不必讲究什么一对一’吧?”   奚青渡当初在安府怂恿挑拨众人一起的话,微生岚也是听见的,虽然他自己也说不明白缘由,但他确实耿耿于怀,记了这么久。   现在听见韩柊提议要和他结盟对付其他人,微生岚第一时间便想到他是想要从自己这里瓜分一分安九的感情……   想都别想!   “我不需要。”微生岚毫不留情的拒绝道。   “你何必急着拒绝,我要的并不会很多,况且,你现在的优势,也只是一份妖契而已,其他的人如果联合起来,你怎么确保,自己一定能防得住?”   微生岚周身气压越发低沉,说出口的话,却更加狂妄,“我就是有那自信能防得住,你们要玩儿任何手段,都尽管来。”   不过一群跳梁小丑,能给他带来威胁的,也不过他自己而已。   ……   再次踏上无根岛时,夜幕已经降临了。   和上次一样,海面风平浪静,看起来一片宁和,不存在任何危险,只有那深不见底的海下,会让人产生一丝忌惮。   “什么都没有。”负责侦查这座小岛的修士,是奚青渡带来的妖族,他们天生就拥有对危险的强大感知,比普通的人类修士敏锐千百倍。   可在他们的探查下,无根岛依旧没有任何不凡之处,他们找不到那所谓的黑雾,丝毫的破绽,有几个妖修,甚至已经不满的私下嘀咕起来,“哪里有什么异常?这人莫不是不待见我们城主,故意找我们的茬吧?”   虽然微生岚的威压很厉害,压的他们有些喘不过气,心中也知道,这必定是比他们血脉更强大的大妖,但他们常年跟随奚青渡,是奚青渡最忠诚的拥趸者,自然是更加偏向以奚青渡的利益角度去看待外界。   微生岚自然是听到了,看了一眼旁边的奚青渡,只见青年嘴角勾着淡淡的笑意,一副充耳不闻的模样,便知道这是他默许下的行为。   很弱智……   微生岚在心里评价,越发不把奚青渡看做威胁。   至于那些小喽啰,微生岚就更加不把他们的话放在心上了……要知道,连他大乘期修为,加特殊血脉加成,都无法看穿那黑雾的伪装,这些只是天赋种族,稍有优势的妖族,什么都探查不出来,也在情理之中。   都是一群废物罢了,和他们计较,都显得有失格调。   而接下来,他们又用了好几种探测特殊能量的法器,均是没能探出个所以然来,质疑的声音也越来越大。   奚青渡也不去制止,一副完全听不到的做派。   微生岚冷嘲一声,“奚城主,就这点儿实力?”   奚青渡回头,朝他露出一个疑惑的笑。   “溯世镜才能照出来的东西,你拿一堆破铜烂铁的鼓捣这半天,有什么用?”微生岚说这话时,看了眼那堆法器,随后又看了看奚青渡带来的那群人……很显然,‘破铜烂铁’不止那些达不到神器标准的法器。   听懂他话中之意的人,脸色一下子变得十分难看。   但是如今,他们却说不出任何反驳的话来,除了微生岚说的话在理外,还因为在那一瞬间,他释放的威压。   这群妖族这才明白,这个男人刚才一直都是收敛着自己的威压没有丝毫外露的,仅仅说句话泄露的这丁点威压,便能叫他们连气都踹不上来。   在场唯一不受影响的,大概就是奚青渡了。   “好了,那就用神器就行了。”奚青渡无所谓的耸了耸肩,随后,从芥子空间里掏出了早就准备好的神器。   早在月见湾和安九讨论这个事儿时,就已经预料到现在的情况了,所以神器自然也是早就准备好的。   神器一般不会是杀伤性很强的武器,有违天道,后天升级上去的神器很少,天生神器则都不会是武器形态。   奚青渡的这件神器是柄发簪,虽然不能作为武器使用,倒是也比镜子什么的,好使得多。   发簪尖锐的尾端划破夜空,原本清朗无风的海面,好像被利器割开的裂帛,众人从被撕裂的缝隙里,看到了完全不同于刚才所见的另一幅画面——黑色的海水翻涌起滔天波澜,到处都是流窜的黑色雾气,被黑雾笼罩的天空于海面好像完全混杂在了一起,让人更加辨不清边际。   而在此时,一道黑浪朝着缝隙处拍打而来,岸边的人全都猛地后退一步。   微生岚虽然没动,但脸色却变得无比凝重。   和昨天比起来,这片黑雾距离无根岛,明显更近了一些……或者说,无根岛此时,已经被那片巨大的黑雾笼罩了起来。   这个念头升起,又让微生岚心底产生了另一种怪异的感觉,就好像,无根岛并非被黑雾笼罩,而是被那片奇怪的黑雾吞进了腹中一般。   那他们现在岂不是,也在黑雾腹中?   以这黑雾的隐藏能力,吃掉无根岛后,外界还有人能发现他们的踪迹吗?   不过他们之前还能登岛,看得见无根岛,则说明,那时候的无根岛,还没有被完全吞噬的,变故的发生,一定是之前浪费时间让奚青渡这群废人探查海域时发生的。   但微生岚现在也来不及计较这些了,如今得抓紧时间不被黑雾‘吞掉’才是关键。   “离开这里,别停留在岛上!”微生岚出声示警,说完,他便直接飞到海岛上空。   奚青渡的反应也不慢,两个人速度极快的腾空,很有默契的朝着不同方向散开。   很不幸,他们飞出去的方向,都出现了一道看不见的结界。   “找出路!”两人对视一眼,决定先合作。   黑雾上一刻还在伪装迷惑他们的视野,说明目的还没完全达成,一定还有没被他完全包裹住的地方。   好在奚青渡带来的人不算少,一人一片区域的试探,终于让他们发现了西南方向的一处缺口。 第97章 无形。   黎城东边的山中, 一座朴素的小木屋前。   身着一身亚麻常服的青年,正在院子里整理他晒的药。   从背后看,这人头发枯黄, 身形颀长,但是过分瘦弱, 本是以轻便贴身为主的常服,穿在他身上, 都显得空荡荡的, 像是把一件衣服, 挂在了一具骨架上。   一阵风吹过来,那药架前的青年仿佛晃了晃身子,看得刚进门的雪念眉头紧紧蹙起,“你别是快死了吧?”   那青年回过头来, 不着痕迹的擦拭了一下嘴角,语气淡然道, “你都没死,我凭什么要死。”   雪念看着对方那个样子, 脸色更是难看, “你中毒了?”   问完,雪念才恍觉自己多此一问……他哪天不是中毒状态。   青年嘲讽的扯了扯嘴角,没有回话, 继续摆弄他的药物。   这脸色青白, 枯瘦如柴的青年,赫然便是方郁鹤,也不知这短短数月时间, 他是遭遇了什么,从一丰神俊朗的天之骄子, 变成了如今这副随时要断气的鬼样子的。   雪念见方郁鹤这般态度,也不再多说什么,其实他自己也没好到哪里去,虽然比不上方郁鹤那样瘦得可怖,但整体来看,也是一副形销骨立,面色苍白的模样。   这段时间,他们二人都过得不太好……不过好在,这样的日子,很快就要结束了。   想到自己这次过来的目的,雪念心里轻松了一些,“之前的药,已经有明显效果了。时间正正好,小九的行踪也刚好确定。”   方郁鹤回过头,眼神亮得出奇,配合他现在这副模样,看起来有些疯狂诡异。   他说,“那这,就是天意了……”   雪念走到他面前,那边有一个大理石的操作台,其上摆着六只白玉碗。   听见方郁鹤的话时,雪念脸上严肃的表情,也变得轻快了些,他似乎笑了一下,但他的表情太过僵硬,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做出了那样一个表情,“是啊,天意……”   说完,雪念手中出现一柄锋利的薄刃,接着动作利落的在自己手腕上划开一条深可见骨的口子。   鲜红黏稠的血液从他手腕流下,落在操作台上的白玉碗中。   仔细看去,才会发现他的血红得不正常,而他手腕上,除了刚刚被划开的那道伤口外,还有许许多多白色的细痕。   看起来,像是受过伤后,用丹药快速愈合了伤口,没有得到足够时间,正常恢复的样子。   方郁鹤瞥了一眼正在放血的雪念,眉头皱了皱,“你吃升血丹了?升血丹升上来的血药效太差,影响我丹药后续效果,还很难吃。”   雪念嘲弄的哼了一声,“你喝我血的倒是嫌弃上了?你以为我想吃那玩意儿?”   他频繁的放血,哪怕已经是出窍期的修为,也顶不住了……作为重生之人,他的血里带上了些许时间的能量,那点能量少之又少,但确实是方郁鹤实验需要的。   方郁鹤也想到他最近的状况,正常人这样放血,坟头草都该两丈高了。不靠升血丹拖着,雪念哪儿有那么多血供给自己炼丹药。   一时间,谁也不再说话,沉默的继续着手上的工作。   总之,两个人,都不太正常的样子……   ……   无根之岛,找到那个缺口的妖族弟子,欣喜的报出了位置,然后率先从缺口飞了出去。   众人的视线并不受影响,明明肉眼就能看清外界,可那妖族一冲出缺口,就直接消失在了众人眼前。   大家的心情,瞬间变得凝重起来。   这样的情况,只能说明,他们确实被看不见的东西包裹在了腹中。   一时之间,心慌意乱的人,已经不顾一切的朝着那个缺口奔去。   奚青渡和微生岚制止不及,只见场上瞬间便冲出去三分之一的人……他们看不见外面是什么情况,但对于两个活了上千年的家伙来说,在战斗中,任何状况,都会被他们考虑其中。   所以在他们的想法里,外面是不是有埋伏,还不确定,那便不能太快把己方的战斗力送出去。   如果外面还有别的未知威胁,那他们这一下子就折损了近半战力,还是他们自己送的……   “先按兵不动,等外面的人探查情况。”奚青渡刚吩咐下去,就见有人惊恐的瞪大了眼睛。   “城,城主!”那人是在奚青渡说话之前,跟着冲的一批人之一,只是他动作稍微慢了一些,没能挤出去,但也已经到了旁边。   而在奚青渡的话音刚落那一瞬间,那人撞在了看不见的结界上。   “出口,在,在缩小。”   奚青渡不悦的看了他一眼……只会让乱军心。   他当然知道在缩小,大家肯定都知道会缩小,这种时候再说出来,除了让慌乱的人更加慌乱外,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   “先出去。”来不及等外边儿的人反馈欣喜了,微生岚沉吟片刻,立马作出了决定。   外边儿就算有埋伏,也比被困死在里面好。   微生岚表情平静,眼里却迸射出灼人的亮光。   他丝毫不为眼前的困境感到苦恼,反而兴奋不已……   奚青渡看着眼前微生岚的这个状态,心里闪过一抹疑惑,这个人,好像和他记忆里的形象,有点诧异?   剩下的人鱼贯而出,奚青渡和微生岚不用殿后,正要先出去时,微生岚意外回了一下头,余光扫到岛上某个位置,动作停顿了一下。   “还不走?出口要闭合了?”奚青渡出口提醒,随即愣了一下,觉得自己没必要为这人考虑,能提醒他一句,已经是仁至义尽。   微生岚见奚青渡说完便走,心里也没什么感觉,反而直接停了下来,朝着刚才让他感觉怪异的地方看去。   ……什么都没有,刚刚晃眼看见的那抹身影,仿佛只是他的幻觉。   可是真的是幻觉吗?   微生岚从来不怀疑自己眼睛所见。   他有些兴奋起来,直接朝着刚刚看见人影的地方略去……不必多费心思用神识探查,他觉得,以目前遇到这些状况的特殊性来看,神识根本探查不出什么端倪。   还不如亲自去确定,就算因此被困,也不过是比原本的情况,麻烦一点而已。   微生岚兴致勃勃的跟了过去,到达地面之后,果然又见到了那一抹雾气一般的人影。   他窜进了树林里,被重重树影遮掩了身形。   微生岚追了进去,一时间竟失去了他的踪影。   岛上的缺口完全闭合。   原本晴朗的夜空,瞬间被浓雾笼罩,月亮和天空皆被遮掩,四周的能见度瞬间跌至最低。   再加上树林地形复杂,缺少光源,憧憧树影宛如鬼影,这一片在这一瞬间,完全变成了伸手不见五指的一片鬼蜮。   微生岚没见过真正的鬼蜮,但他猜想,应该大致便是如此了。   狐狸的夜视能力,是极好的,更别提,微生岚还有大乘期的修为傍身,可就算如此,在这片树林里时,他仍然像是个被限制了视力的普通凡人……这让他有意识到,这片树林不简单,很有可能,他是闯入了某人的领域。   原本这是个对他来说,极为不妙的消息,但没人知道,他的呼吸稍微急促了几分,嘴角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他不仅不紧张,反而越发亢奋激动起来。   漆黑的岛上丛林里,眼睛看不见,神识探不着,还有隐藏在黑暗里的,不知身份,不知善恶的另一人……这好像很有趣啊,危险的事物好有趣啊。   悄无声息的将领域蔓延出去,他到想看看,究竟是什么东西,在这里装神弄鬼。   另一边。   奚青渡刚一出缺口,便察觉有什么东西迎面向他攻来。   他的反应已经是极快,但闪避的途中,还是被击中一下肩膀,奚青渡感觉被抽中的地方一阵阴冷,随即就有些失去知觉的预兆。   他心中一惊,这是什么东西,竟这般狠辣?   奚青渡凝眸望去,便见整个无根岛已经失去了踪影,原本小岛漂浮的地方,是一片浓到几乎凝聚出实体的黑雾……想来这边是安九和微生岚说得那片黑雾了。   只是黑雾笼罩的范围太大,奚青渡也看不清楚这黑雾的具体形态。   或许还需要再飞高一点,才能将整个场面收于眼下。   这样想着,奚青渡便是抬头,想网上去,可下一刻,他瞳孔骤缩,眼底是无法克制的惊骇神色。   头顶遮天蔽日搬一片黑雾……   因为是夜里,奚青渡刚才并没有第一时间发现头顶的异样。   现在看来,这片黑雾的体型,远比他想象中,还要大得多。   不过虽然没有飞到顶端去看个究竟,但奚青渡也从眼下的情形里,分析出了这片黑雾是个什么形态——   无数黑雾一样的枝蔓垂挂在头顶那片黑雾之下,它们簌簌摆动着,其中一些枝蔓末端,还卷着之前逃出无根岛那些妖族修士。   妖修的嘴也被细小的黑雾藤蔓包裹起来,没法出声示警,所以奚青渡才没能在第一时间发现异常。   而包裹无根岛的那片黑雾,连接着海面与天空……   这片黑雾如果拥有具体的形态,那毫无疑问的,它是一棵树。   一棵十分粗壮,遮天蔽日的无形之树。   奚青渡了解到这点后,心里居然诡异的觉得很正常,他十分轻易的接受了这个结果。   在这无尽海域,根本不可能长出有型的树,哪怕它再厉害,再独特,有型则需要扎根,无尽海没有条件让那样的树扎根。   反而是这样无形无体,由雾气组成的一棵‘树’,出现在无尽海域,才是合情合理的。 第98章 图谋。   树林里漆黑一片, 四周寂静得仿佛没有任何活物。   连风声都没有。   微生岚踏出一步,却没有真正踩实地面,仔细观察, 就会发现,他是离地存许, 踏空而行。   也正因如此,微生岚的行动, 也没有发出半点声响……随着领域的展开, 他好像也完全融入了这片密林里。   这样的好处便是, 他虽然一时半刻找不出暗中之人,而那躲藏在暗处的人,也同样失去了他的踪迹。   接下来,便是看谁先沉不住气了。   微生岚表情平静轻松, 眼底甚至还隐约有些笑意,和他平时的冷淡完全不同, 那是一种对万事万物都提不起兴趣的淡漠。   这一局,他已经赢了。   他的变态心态, 已经奠定了结局, 暗中之人再怎么沉得住气,也不可能如他这般闲庭信步,将这情况当成一件可以玩弄的, 有趣的事。   不知过了多久, 微生岚耳朵一动,捕捉到了一点细微的动静。   完全寂静的环境,也并非完全利于隐藏者的, 至少,在他沉不住气乱了一分呼吸时, 会被他的对手立马锁定位置。   “还要像个虫子一样继续躲藏下去吗?”微生岚手中的剑光闪过,将刚刚发现位置的地方辟出一道沟壑。   他不在意暴露身形,能拿到先手的情况下,当然是先下手为强的好。   剑光将漆黑的密林照亮了片刻,虽然只有一瞬间,但也已经足够微生岚看清楚暗地里躲藏那抹身影。   他眼睛眯了眯,化作一道流光追了过去。   对方对领域的掌控,不如微生岚熟练,可见他是才领悟领悟没多久,更有可能,是才进阶大乘期没多久……会是什么人呢?在这陇天大陆,是谁悄悄修炼到了大乘期,却没有被人发现呢?   还想着怕是只能和司玄夜一较高下,没想到却遇到了另外的高阶修士,这一趟到底不亏。   真是有趣极了……   对方的心态越不稳,对微生岚就越有利,随着领域慢慢被微生岚的侵蚀,漆黑一片的密林,也慢慢有了一定的能见度。   黑影仗着对地势的熟悉,硬生生拖了半个时辰的时间,才被微生岚追上,而两人正式照面的地点,已经脱离了森林,到达了海岛的边缘地带。   前方是一道悬崖,崖下便是黑如浓墨的无尽海。   海面起了风浪,明明开着不算大的浪花,拍打在崖壁之上后,却能碰撞出惊险壮烈的效果。   那崖壁好像会被击碎。   “还要逃吗?”微生岚站定,眯眼看着前方的黑袍人。   这人是故意吸引自己过来的,他想把自己困在无根岛的黑雾里。   微生岚心里很明白这人的目的,但他还是毫不犹豫的一脚踩入了这个陷阱,只因为他足够自信,自信这个世界上,没人能真正将他困住。   黑袍人慢慢停下脚步,最后转身看向微生岚。   依然遮掩着面容,叫人瞧不起他的真实面目。   微生岚突然觉得有些烦躁,这藏头露尾的家伙,真的有资格作为他的对手?   “你是何人?有何目的?”微生岚不耐烦的开口。   “现在告诉你的话,我所做的一切,就没有意义了……”那人声音干涩喑哑,像是骨头摩挲勉强发出的声音。   微生岚听着很陌生,无法将这个声音与自己见过的人对上。   当然,也不排除对方故意隐藏真实嗓音的情况。   而黑袍人的这句话,也暴露了一些信息——他不敢让微生岚现在知道他的身份,说明如果他的身份暴露,便会改变一些事情的走向。   目前来看,他能被改变的一点,就是与他对战,或者转头离开……   什么样的情况,会让他确定对方身份,便会放弃对战而离开此处呢?   微生岚眼神变得有些冷,“你有同伙?同伙找上了我的道侣?”   这是微生岚唯一能想到的理由。   黑袍人身形僵了僵,虽然这动作微不可查,但还是被一直关注着他的微生岚观察到了。   看来,他猜得八九不离十……那么眼前这位,也应该是为老熟人了。   微生岚并不太关心这位‘老熟人’究竟是谁,也不关心他到底是怎么悄无声息突破大乘期的,他现在只想和他打一架,然后拆了他的领域,回去找安九。   从他意识到,对方的目的是安九时,微生岚便觉得,这个游戏不是那么有趣了。   哪怕他嘴上不愿意承认,心里也反复强调自己是为了能酣畅淋漓的与人一战,但心浮气躁的情绪却又好像在告诉他,不是这样的。   ……好像有什么,比打架更重要的东西,在心底叫嚣着,让他烦躁,让他心乱不已。   “你猜到了又如何,你现在也赶不过去。”虽然被拆穿真正目的,让黑袍人很是不爽,但他转念一想,又有些得意的开口。   微生岚冷冷哼笑一声,“你以为,安九是什么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吗?”   黑袍人有恃无恐道,“我知道他恢复了修为,境界应该也有所提升,但他实力再强,心软也是他永远无法改变的一个毛病。”   微生岚脸色变了变。   ……   微生岚和奚青渡登岛之后,安九也没彻底闲下来,他随着奚青渡的心腹,一起去给月见湾镇的建筑加强阵法去了。   阵法符纸是奚青渡率先画好的,后续工作,只需要把阵法复刻到建筑墙上就行了。   这个工作听起了挺简单的,但实际操作起来……其实也不复杂。   安九前去帮忙,也纯粹是为了加快进度,顺便打发一下无聊的时间。   他还是很不理解,这个被称为‘阿芙娜的诅咒’的现象,为什么能持续几百年之久?只是因为孟扶光的一滴血,竟然就有这么大的能量吗?   还是一滴被稀释过的血。   安九想要靠走街串巷贴阵法,再套套居民的话,毕竟他们更信任奚青渡的人一些,自己混在其中,或许能得到其他信息。   对于那副画像,安九始终耿耿于怀……   他不愿意怀疑孟扶光,可微生岚说画像是孟扶光,这件事确实在他心里埋下一根刺。   “或许,真的只是自己多想了。”孟扶光为自己付出了一切,自己却还在怀疑他为自己安排了别的退路……或许还另有所图。   月见湾小镇的人,对阿芙娜的仇恨还蛮深的,说到这个诅咒的事,全都主要咒骂阿芙娜,觉得她愚蠢又自私,对业火教的仇恨反倒屈居第二了。   但人就是这样的,对本就坏事做绝的反派,反而不敢过分苛责。   就像坏蛋对付无辜的人,正义的一方赶来救援,却慢了一步,害的无辜之人死于坏蛋之手……这样的情况下,会有很大一部分人,会将主要责任,怪罪到正义一方身上,对他们的怨气,往往会比对坏人的更大。   他们会怪正义的一方来的太晚,也不会去怪坏蛋太坏。   这其实也是一种欺软怕硬的心理,因为作恶的一方总是更强硬、强势一些,人们下意识的会避开与他们正面交锋,只有通过责怪更弱势的一方来发泄心中的情绪。   潜意识里,谁都明白,把怨气和愤怒,撒在什么人身上,才不会得到反噬自己的恶劣下场。   怨恨阿芙娜,却不是业火教,因为大家都知道,阿芙娜做错了事,虽然是受业火教的教唆,但她确实有错,又是弱势一番,所以理所当然的,她便成了背负更多怨恨的那个……但所有人都忘记了,阿芙娜一开始,也没有什么太贪心的想法。   “那业火教那人呢?都没人关注过,他后来怎么样了吗?”安九问了其中一个镇上居民。   那人道,“渔村的那群人更憎恨业火教吧……听说后来被奚大人捉住了,不过还没等到奚大人拷问他,他便点了牢房自焚在里面了。”   那人还说,后面苦苦追寻业火教余党的,除了奚青渡的心腹外,也就那个渔村的村民出力更多了。   毕竟他们都是一些小人物,也就比凡俗界的凡人能多活个几年而已,没什么大本事,掺和进什么业火教、妖灵城这些修真界的大势力里,也起不来什么作用。   倒是很朴素的普通苍生心态。   “那你们知道,渔民手里那副画,是从哪里来的吗?”安九本来是直接问那群渔民的,但那群人虽然相信了安九不是坏人,却也不肯把画卷的来历透露给安九,给安九的理由是,虽然安九说的是真话,也得到了海神大人和奚城主的承认,但那只能说明安九不知道其中内情,不能代表他的身份与画卷之人无关。   这倒是事实……   他们的担忧也是有理有据的,如果自己的身世和画卷之人有关,他们不杀自己就已经很给面子了,再给他更多的信息就不合适了,老实人也有老实人的坚持,他们的排外心还挺重的。   而那位小镇居民倒是没有那么重的防备心,只是他知道的,倒也确实不多。   “好像是,他们捉住的一群业火教余党随身携带的东西……那些人很重视画卷,还每日祭拜来着……不过我也没见过,只是道听途说罢了,谁知道那群疯子在祭拜什么,他们信仰的什么‘业火真神’,根本没人听说过,哪像海神大人,这才是确确实实有神格的存在!什么乱七八糟的自封神,实在是太可笑了……”   安九听他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心跳却越发急促起来。   画卷、信仰、业火真神……   这些信息串联在一起,让安九心里越发觉得不对劲。   最重要的是,孟扶光的血,在业火教那群人眼里,好像是很重要,很神圣的存在。   就好像……孟扶光的存在,就是他们的信仰。   可是,这可能吗? 第99章 拐走。   回去的时候, 天已经完全黑了。   安九走在路上时,还在思考孟扶光和业火教的关系,因为想得太投入, 安九竟然没有发现,不知不觉间, 他周围已经没有了同伴。   “那边的道友,可以帮帮我吗?”一道凄幽的女声传来, 引得安九回头。   他这才发现, 周围只有他一个。   那这呼唤声, 是在叫自己?   安九其实是个很有警惕心的人,但比警惕心更重的,是他的好奇心……虽然觉得这个一个夜里,有人在漆黑的角落呼唤自己, 显得有些不对劲,但安九好奇心一上来, 就很想知道,对方到底什么目的。   而且安九现在修为上来了, 还有一些别的保命手段, 这些能支撑他去满足自己的好奇心。   安九往前走了两步,放开神识,同时问了一句, “谁在那里?”   “是我, 我受伤了,能不能帮帮我,把我送回家?”女人的声音传来, 安九也用神识探查到了前面的情况。   是个坐在地上的小姑娘,她身形太娇小, 都快被路边儿的杂草完全淹没了,也就出声叫住安九,才叫安九发现了她的存在。   小姑娘身上也没有灵气波动,看起来似乎是个普通人。   但安九并没有掉以轻心,他往前走了两步,在离小姑娘五米开外的地方,便停了下来。   安九问,“你怎么了?”   那女子凄然开口,“我崴到了脚,动不了了。”   “那我去找你家人来帮你,你家在哪儿?”   “……”女子沉默了下来,正在安九心中起疑时,那女子又开口了,“没有家人了,我没有家人了,我爹和我娘,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我甚至没来得及看他们一眼。”   她说这话时,声音微微发颤,可见确实是痛苦至极。   “抱歉……”对于自己不小心揭了别人伤疤这事儿,安九心里很是愧疚,反倒忽略了她话里的内容。   没来得及看他们一眼啊,听起了好像没什么问题,但仔细想想,却又有很多细节有问题。   但是当下安九只当女子是婴儿时就失去了双亲,有些婴儿生下来,也是需要一段时间才会睁眼的嘛。   不过,虽然觉得女子很可怜,但安九还是没打算上前,他想了想到,“那你告诉我你家住哪儿吧,我找你邻居来帮你。”   说完这话,安九明显感觉,那暗处的女子呼吸急促了几分,等她再开口时,语气也带上了几分恼怒,“你这人,怎么这么不解风情?你帮我一下,被我回去,能怎样?”   “男女授受不亲啊。”安九道。   但这其实只是安九随便找的借口,他是觉得有些奇怪,故意这样说的。   那女子也从他随意的语气里,察觉到了自己的急切,于是急忙找补,“我是瞧你长得俊美,心生爱慕,才出此下策,想要与你有一点亲密的接触……既然你不愿意,那便罢了,我家住在镇子最东边儿,隔壁住着苏阿娘,你去寻她来帮我吧。”   安九原本有些怀疑的态度,被女子这番话打消几分,因为镇子最东边儿,确实有户人家,家里有位苏阿娘,安九记性不错,他不久之前,还给苏阿娘家里加固了阵法。   安九轻轻吐出口气,正想说他去叫人,便突然察觉身后多出一道骇人的气息。   那女子动了一下,然后在安九眼皮子底下,失去了身影。   很明显,这个女子并不像她所说的那样无助,至少没有丧失行动能力。   而且,她是有修为的,很大可能,修为还比自己高一点,只是防备着剑修能越界的这个特质,所以才没有一开始就冲过来,暴露自己的真实目的。   但安九还是不明白,她想对自己做什么呢?   身后的脚步声逼近,叫安九无法再继续思考这个问题。   安九警惕的回头,却还是慢了一步,身后那人在安九回眸那一瞬间,瞬移到了安九面前,一只燥热的大手,捂住了安九的眼。   他视线里最后的画面,是一缕银白的发丝。   安九还是回忆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这样的发色属于谁。   “林静渊?”他冷静的叫了一声记忆里那个银发异瞳的男人的名字。   对方没有回应他。   安九正想挣脱对方的桎梏,却突然发现自己浑身无力,意识也开始慢慢模糊。   后来的男人接住安九软下去的身子,把人紧紧搂在怀中,自己则将头埋在他的颈侧,狠狠吸了一口。   ……   密密麻麻的剑光,将悬崖上那片空地完全包裹起来,随着微生岚最后一剑劈下去,黑袍人的领域完全破碎,天边的月亮冲破云层,往岛屿上洒下冷清的光。   黑袍人身上已经被割出了无数的伤口,最惨烈的两道,在胸腹和背部。   再反观微生岚,只是头发乱了,颈侧有一道轻微划痕,再打斗一会儿,估计都能痊愈了……实际上,微生岚身上那些不算严重的伤口,便是这样痊愈的,他的愈合能力堪称变态。   这样的能力,也让与他对战的人压力很大。   明明已经追上了他的修为,为何却连与他打个平手都做不到?   黑袍人心中暗恨,此时一道剑光直逼面门,他躲闪不及,被微生岚一剑挑了遮掩容貌的兜帽。   他下意识的闭了闭眼,冰冷的剑尖挑起了他的下巴。   “是你。”微生岚冷漠出声。   微生岚想过,这黑袍人是个熟人,但怎么也想不到,会是安云歌!   在他看来,安云歌正式修炼,比安九还要晚上几年,天赋根骨,也不如安九,他就是有再大的机遇,也不可能比过天灵根的修行速度了,更别说越过安九的修为,直逼大乘大圆满。   可偏偏就是安云歌,如此逆天的进阶速度,也不知是如何做到的……但总归来说,不可能是正经修炼而来,在这修真界,修行已是逆天而行,再有如此逆天的修行速度,便更是为天道不如的存在。   他必定付出了极为惨重的代价,才达到如今这样的修为的,从他那半张脸的黑色符文,便能窥见一些不详的东西。   没错,眼前这人,正是安云歌。   如安九在溯世镜中所看见的一样,安云歌半张脸全是黑色符文,是微生岚也看不懂的符号文献,不知道代表什么,只是让人粗略看上一眼,就能感觉诡异和不详。   安云歌睁开眼,对上微生岚那双无喜无悲的眼。   他垂眸看他,冷淡得仿佛在看一件死物。   安云歌心底涌起一股不甘来。   他眼神恨恨的盯着那高高在上的人,嘴角勾勒一个邪肆的笑来,“你想杀我?”   微生岚眼里其实没有杀气,但他确实没打算让安云歌活着。   他从来没有,把未知隐患留着任其成长的习惯。   焚心剑往前送了送,安云歌反应极快的往后退去,却依然无可避免的,被微生岚手里的剑,在他下颚处刺出一个血洞。   这还是安云歌修为够高,但凡他再弱一点,就微生岚这么一个漫不经心的动作,就已经足够要他的命了。   微生岚没有说话,但他的态度,已经说明了一切。   安云歌快速退到悬崖边上,用手捂住自己受伤的地方,眼神凶狠的等着微生岚。   这个位置受了伤,让安云歌说话更是困难了很多。   他急忙往嘴里塞了颗止血丹,等到下颚处的伤口愈合了,他才勉强开口……只是声音更加喑哑难听了,“你杀不死我的,你也离不开这里……微生岚,你已经输了!”   ‘输’这个字,对于微生岚来说,很是新鲜。   如果不是心里惦记着别的事,微生岚很乐意‘请教’一下说他输了的这人,好好搞清楚他到底输在了什么地方。   微生岚往前逼近两步,正打算彻底解决安云歌时,便见他一个大退步,仰头朝悬崖倒去。   微生岚皱了皱眉,快速跟上去,朝悬崖下一看,却只能看见安云歌的身影,被海浪吞噬。   逃了?还是死了?   以安云歌的重伤程度,和灵气消耗程度,就这么掉下去,没有足够的灵气支撑护体,也很有可能就此殒命。   不过他刚才说,‘你杀不死我’,看来安云歌还留有后手,估计没那么容易死掉。   微生岚心里更烦了,果然是祸害遗千年……   这事儿若是放在往常,微生岚或许会有兴趣,下去探查一番,确认敌人死亡后再离开。   但现在他着急着回去寻安九,虽然知道安九身上有骨哨,他也不是什么柔弱的娇花,但安云歌有同伙,他们又都是心思诡谲之辈,擅于阴谋诡计,安九心思单纯,偶尔还有些天真,微生岚是确实担心,他会因被人哄骗而吃亏。   这种念头出现后,微生岚心里闪过一抹奇怪的情绪——他在想,自己如今这样的心态,还是最初那种,只把安九当成责任去对待吗?   他闭了闭眼,却不敢继续想下去……   压下这些繁杂的念头后,微生岚转头准备飞回月见湾,却在飞到半空中时,被一道透明的结界拦了下来。   之前那封闭的结界还在?   微生岚脸色一变。   他本以为,那结界与岛上密林上的领域一样,都是属于安云歌控制,只要解决了控制的人,这些都能迎刃而解……这也是刚才微生岚有恃无恐,直接追下来的原因。   但现在看来,这结界,好像和安云歌的领域,是属于两个个体?   他现在被困在结界内,也无法联络外界,自然也不看不见奚青渡所见的那个真相——那黑雾的巨大本体。   微生岚不得不想到,刚刚安云歌说的那句:杀不掉他,也离不开这里,你已经输了……   微生岚眼底浮现一抹戾气。   输?   他的人生里,就不可能有‘输’的情况发生! 第100章 两清。   安九梦见了微生岚。   他已经很久不做梦了, 也知道修真者因为凝神修炼的缘故,很少会出现做梦这种情况。   但他在见到微生岚的一瞬间,便知道自己是在做梦……因为, 梦里那个微生岚的眼神,太过陌生。   梦里, 他身在一处昏暗的环境里,倒也不是多黑, 而是像幼时偷跑到山中, 被那参天古木遮挡了天空, 只有星星点点的阳光,从树与树的间隙中穿过,斑驳零碎的洒在林中。   如幻如烟的光柱并不能照亮密林,但也不会让人不能视物, 再加上林间飞舞的,带着点点荧光的萤火虫, 这样的环境,总能让年幼的安九沉迷其中, 在林中找虫子玩儿, 一待就是一下午,直到天色完全暗下去,才会念念不舍的下山回家……   这样的幽深密林, 反而让安九更有安全感。   此时, 安九沉浸在这个充满安心感觉的梦里,还没意识到这里并非真实,直到一道银白的剑光, 劈开他眼前的一棵树,微生岚的身影出现在眼前。   安九还来不及惊喜, 便看见了微生岚眼中的凶光……   这不是他认识的微生岚!   安九顺便便产生了这样的想法。   他认识的微生岚,永远用柔软的目光看他,哪怕是另一个他,看他时的眼神,也最多是淡然,从来没有出现过这样凶狠的目光。   这样的目光,更像是野兽,未被驯服的兽。   “你是谁?”安九话音刚落,便见对面又是凌厉一剑劈来,好似根本没把自己放在眼里。   安九没想反抗,只是条件反射的闭上了眼,同时心底浮现一个明确的念头——这是梦。   果然,微生岚的一击,没给安九造成伤害,他缓缓睁开眼,发现面前的人好似和他隔着一层透明的水晶。   突然,安九面前的水晶开始龟裂,裂纹还在一寸寸往外蔓延,渐渐形成一道蛛网的痕迹。   对面的微生岚,随着水晶墙的破碎而消失,留给安九的,只剩那双猩红的眼。   安九猛的从睡梦中惊醒,回想起刚才那个梦,还是有些心有余悸。   不管这个梦意味着什么,都让安九觉得不安,特别是现在微生岚还不在他身边。   ……是出了什么事吗?   安九有些着急,打算去无根岛找微生岚,而等他从床上坐起来后,他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一些问题——   他好像手脚无力。   他好像被人劫持了。   劫持他的人,是沉寂了很久的林静渊……   安九本来以为,林静渊已经放过自己了。   他这辈子和林静渊之间,也没有什么深仇大恨,溯世镜中,也没有产生交集,他甚至至今为止,都没有见过林静渊的真面目,按理来讲,他和林静渊,应该是最容易斩断羁绊的关系。   可他为什么还要追来月见湾绑架自己?   安九觉得自己应该是中了药,暂时无法行动,便十分坦然的又躺下了,正好也能好好捋捋他和林静渊之间的纠葛。   安九不知道,林静渊一直在房间里,用炙热的、疯狂的,充满欲与念的眼神,静静望着他……   林静渊在那场大醉之后,又经历了一遍溯世镜。   和其他人不同的是,林静渊的过去和现在,并没有什么区别……没有与安九产生交集,他的现在,也是他的过去。   这也就是当初在溯世镜时,安九得知自己错过了救下林静渊的机会后,一直对他抱有歉意的原因。   这是一件很残忍的事,他害的林静渊不得不又一次经历了噩梦。   林静渊再一次经历了痛苦的折磨,从溯世镜中脱离后,他几乎立马陷入了心魔之中,于是他没来得及去找安九,便匆匆回了魔宫闭关。   这次的心魔幻境,比以往几百年的,都来得凶猛,毕竟是才刚刚又经历了一次,正是各种负面情绪,反扑得最厉害的时候。   而且,这一次的心魔幻境,没有安九,没有小橘猫……   林静渊差点儿没能熬过来,这几年,他一直深陷自己的心魔幻境,苦苦挣扎,无法解脱,好几次差点儿彻底沉溺其中,永远迷失自我。   他自然也就没办法第一时间找上安九。   实际上,林静渊确实也才出关没多久,他心魔并没有完全压下去,此番全凭借心魔诱发的执念,循着他给安九打下的印记,赶了过来……他甚至并不清楚时间过去了多久,也不知道,外界这段时间,都发生了什么。   可以说,直到找上安九时,林静渊都还完全是一个神志不清的状态,做什么事,都完全是凭借本能。   但在他把安九带回来以后,就清醒了几分。   不过也正是这种似是而非的清醒,才让林静渊更清楚的意识到,自己的执念,就是安九这个人……他想要安九,想要他的目光,只注视自己,想要安九的一切,都只属于自己。   他在理智和疯狂之中挣扎,导致他现在只敢在黑暗中注视着安九,他害怕自己面对安九无法得偿所愿,会丧失理智,伤害了他。   其实,林静渊会选择给安九下药,就已经表明了一些问题——他心里已经有了一个确切的答案,那个答案不是他所期待的。   安九在黑暗里躺了一个时辰,越躺越觉得不对劲……怎么能把他扔在这里这么久不管呢?   他又回忆起林静渊曾经干过那些缺德事儿,开始怀疑他就在自己附近。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安九打了个寒颤。   也不知道林静渊这种喜欢在暗处观察,也不吭声的喜好,到底有什么快感,这不纯纯只是浪费时间吗?   但想到有人不出声不出气儿的在暗处一直盯着他,还是感觉有些毛骨悚然。   不得不说,安九猜得很准。   安九不打算再这样跟林静渊死耗下去,他撑起身子,消耗了最后一点力气,把房间搜查了一遍,依旧没发现林静渊的行迹后,只好坐回床上,无奈出声,“林静渊?你在这里,对吗?”   房间里静悄悄的,没人回应他。   安九不死心,又开口道,“你要这样一直躲藏着吗?你把我带到这里,只为了关着我?好歹,也给我个理由,让我知道为什么吧?”   这句话说出口后,安九敏锐的察觉到房间暗处有一点动静。   林静渊呼吸乱了一瞬间,安九虽然四肢乏力,但神识还能用,他一早就铺开了神识,但林静渊修为比他高,除非像现在这样,他心绪不稳的时候,出现破绽,才会被他的神识捕捉到。   林静渊自然也知道,自己已经暴露了,索性也不再隐藏。   他从阴暗处走出来,每走一步,身体便凝实一分,待他走到安九面前时,已经完全恢复了常态。   安九看着眼前的人,眼神有些复杂,好半晌,安九见林静渊依旧没有开口的想法,才再次主动出声,“魔皇陛下,好久不见。”   林静渊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的情绪才稍微平缓了些。   他声音艰涩,一如既往的喑哑难听,“刚刚不是还直呼我大名,怎么现在又用上尊称了?”   “我本该用尊称。”安九平静道。   以林静渊统御魔族,掌管魔域的‘魔皇’身份,就算是司玄夜那样的修真界第一剑宗宗主,也得给他几分薄面,更何况是安九这样的普通弟子。   林静渊说,“我不喜欢。”   “……”安九嘴角抽了抽。   这要放在以前,安九没本事没人撑腰的时候,他估计就唯唯诺诺,狗腿至极的问他‘喜欢’什么,他立马按照对方喜欢的样子去改了。   但人在被爱后,就会变得自信从容,这是一种心态上的扭转。   “陛下可以去寻让你喜欢的人。”安九硬气的回怼了回去。   这下,轮到林静渊沉默了。   他或许想说,‘我喜欢的人就是你’,但最终,他还是选择了另一种更迂回、更隐晦的说法,“本尊已经在你身上耗费诸多心血。”   他本意是,因为喜欢你,所以才会做这么多,耗费这么多……   但这话听在别人耳中,就容易被曲解其中含义,颠倒因果主次。   至少,安九理解起来,便是这么个意思——因为耗费太多,所以要收到回报才行。   安九无奈道,“那你想要我怎样?”他回忆了一下,自己到底欠了林静渊什么,然后又补充,“如果是因为‘催化骨’的原因,可那不是没用上吗?那个东西,应该也还在你自己手里,没有交给司玄夜吧?”   林静渊下意识的握了下拳头,他不喜欢安九把他们之间的关系,物化得那么彻底……明明曾经那么信赖他,依赖他,会窝在他怀里打瞌睡,会主动蹭他的手从他那里讨食。   他们一起经历了生死,虽然只是一个幻境,但经历是真实的,稍有不慎,其中的危险也是真实的,怎么能因为只是一个幻境,就完全不将其当回事呢?   林静渊眸子里,有红光闪动,心境又开始不稳起来。   他冷笑一声,“催化骨?催化骨算什么,你以为我在乎那种东西吗?”   林静渊这样说,安九就更不明白了,除了催化骨这件事,他又有哪里欠了他呢?说到底,自己上辈子被林静渊那样对待,自己没有想报复回去,都已经是仁至义尽了吧……   想到这,安九眸光闪了闪。   其实不打算再和林静渊有过多纠葛,不去追究那些被伤害的陈年往事,还有因为溯世镜的事儿。   安九是个恩怨分明的人,因为没能在溯世镜里救下林静渊,害他又经历了一遍地狱般的往事,他也感到很是抱歉。   虽然那是林静渊命中注定要经历的,但一次和两次,还是有区别的,而偏偏第二次,又确实有自己的关系,也正是因为这样,安九才觉得,他和林静渊,其实已经可以算得上两清了……   不过很显然,另一位当事人,并不是这样认为的。 第101章 身份。   林静渊粗粗喘了几口气, 胸口剧烈起伏了几下,他双目充血,双手微颤, 看起来状态很是吓人。   安九往后面缩了缩,他差点儿都以为, 林静渊要暴起打人了……   只不过,他还没有来得及, 退到一个让他自认为安全的范围, 便瞧见林静渊往前跨了一步, 几乎贴到他面前后,然后缓缓抬起了手。   安九下意识闭上眼。   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来临,安九小心翼翼的睁开了眼。   林静渊附身看着他,举起的手, 也不是朝着安九,而是掌心朝着他自己的脸。   林静渊只是静静注视他, 眼神偏执又炙热。   安九有些莫名。   一直以来,林静渊的外貌, 在外人面前, 都是虚无一片,只有两只异色的瞳孔,会偶尔展露人前。   不止是安九, 几乎所有见过林静渊的人, 都已经习惯了他那张虚无的面容,看见时不会觉得奇怪,理所当然的觉得, 魔皇林静渊,天生便是这么一张叫人虚幻的脸。   安九对林静渊此时的举动表示不解, 他不知道林静渊想做什么,也没有意识到他要做什么。   林静渊的掌心,出现灵力的拨动,那一片的空气像是被投入石子的水面,漾起微微涟漪,让林静渊的脸都看起来有些波动。   然后安九便瞪大了眼……林静渊脸上的虚幻之气,在慢慢消散,现在虽然还不能看清他的全貌,但至少,让安九能清晰的意识一个问题——他林静渊也是正经长了张脸的!   安九差点儿都已经把这事儿忘了,他看过的话本儿里可是说过,林静渊长相十分俊美的。   好奇心和颜控属性同时攀升,安九眼睛猫儿一般瞪得溜圆,等待着林静渊真实面目揭露的那一刻。   时间,好像变得很慢,林静渊手里的动作,在安九眼里,全都变成了慢动作。   好像过了很久,又好像只是只过了一瞬间,安九缓慢的眨了眨眼睛,看着林静渊没有被自己手掌挡住的那半张脸……有点眼熟。   “你……”安九突然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他也说不上来是种什么感觉,但他很明白,有些什么事情,要超出他的计预料围了。   这让失控的感觉让他无比的心慌,他却始终把握不住那具体的点——直到林静渊彻底移开他的手,将那张俊美的脸展露在安九面前。   “啊,你,你你你的脸……”这张脸虽然谈不上映像深刻,但也绝对足够安九过目难忘的了。   林静渊半垂眼睑,看着安九,“熟悉吗?这张脸?”   安九表情扭曲了一下,悄悄把自己身子往后挪了挪,然后结结巴巴的小声开口,“你和你的暗卫,有血缘关系吗?”   林静渊知道,安九这是想逃避,便直言道,“不认识你的夫君了吗?”   听到‘夫君’这个称呼,安九一阵牙酸,但也知道这事儿是绕不过去了。   林静渊发现,安九的情绪,突然就冷静了下来。   安九坐直身子,一把推开几乎贴着他的林静渊,然后站到了地上。   他淡淡瞥了林静渊一眼,然后转过头,不再看他,“那要追究起来,不也应该是你心虚吗……隐瞒身份,欺骗我什么的?”   作为魔皇,林静渊素来高高在上惯了。   听到安九这番质问的话,只是皱了皱眉,然后理所当然的开口,“我需要解释什么?没认出本尊的身份,是你的失误。”   他作为上位者,早已经习惯让别人顺从他,自然不会觉得是自己的问题。   安九要被他这副理所当然的态度气笑了,如果不能设身处地的站在他的角度来看待问题,他或许永远都不会明白,这种事情,对安九来说,是多么无礼。   安九闭了闭眼,突然福至心灵的想到了溯世镜。   他其实一直不太明白,要怎么操控溯世镜,作为一个剑修,安九遇到事情,本能的会更依赖手里的灵剑。   但每当他遇到什么棘手的事情时,又总会在心头想起溯世镜来……他渐渐有些明白了,其实不是他自己那榆木脑袋想到了溯世镜,而是溯世镜感应到了他的需求,主动提高自己的存在感,告诉安九,这种事儿,它能解决,至于到底要怎么解决,那就不是它一面没有嘴的镜子能解释的了的了,安九只需要全心信任它,将灵力灌入,然后默念自己的想法即可。   安九这会儿虽然没有完全弄清楚溯世镜的使用机制,但也迷迷糊糊的明白了什么。   他到底不是溯世镜的第一人宿主,无法十分准确的明白溯世镜传递的信息,但不能否认的是,他是孟扶光的转世,也得到了溯世镜的承认,彼此之间会有感应,更多默契和交流法则,也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解锁。   隐约有了想法后,安九朝林静渊伸出手,“那么陛下的诉求,又是什么呢?”   那伸出的一截手臂白皙如玉,在昏暗的房间里,灼灼生辉,好像会发光。   林静渊的眼神恍惚了一瞬间……这种姿势,所暗含的意味,十分引人遐想。   是主动勾引?决定顺从自己吗?   也不是没可能,毕竟,安九一直是个很识时务的小东西。   林静渊没发现,这一刻,他的嘴角微微勾起,是心情很好的模样……   “你想要什么呢?”安九朝他走进一步,那只伸向他的手,几乎已经快要触碰到他的脸颊了。   他第一次,没有觉得,这种行为是冒犯。   反而心跳加速,不由自主的在期待着他的靠近、他的触碰。   他等了那么久,终于要重新拥抱他的小猫了,果然,还是这张脸更有用,之前就不该顾及他对自己的恐惧而遮遮掩掩,没有‘临’那个身份也没关系,有这张脸,就足够捕获这只小猫……   林静渊眼神暗了暗,声音恢复了本来的清朗,但声线里,又莫名带着一分低沉,“要你履行道侣义务……我们结过契了,还剩双修之事,没有履行。”   安九皱了皱眉,觉得林静渊有些异想天开——自己都没接受他,他就想着要做更亲密的事?实在太独断自我了。   而就在此时,说完上面的话后,林静渊便迫不及待,一把拉住安九的手腕,将他整个人拽进了怀里。   安九回神,动作迅速的召唤了溯世镜,它出现的一瞬间,便变作等人高的镜子,挡在了安九和林静渊之间,安九一头撞进了镜中,林静渊还拉着他的手不放,被进入镜子的安九连带着拽了一下,从镜子背面,也撞入了镜中。 第102章 颠倒。   白发少年一身尘埃的从废墟中走了出来, 他回头看了看身后,记忆回笼……   这是造畜场,被他毁了的造畜场。   他好像应该维持第二形态, 离开这里,前往王城的, 但又觉得,自己好像还有什么事情没办。   但是他想不起来, 他觉得自己脑子里的东西乱乱的, 怎么都梳理不清, 唯一清晰的东西,便是身后这边刚被他掀飞的造畜场——关于造畜场的记忆,他还记得一清二楚。   回想起那些被改造,被人当玩物摆弄观赏的记忆, 少年心头涌上一股戾气,恨不得再将这片土地再颠覆一遍。   这般想着, 少年身上又开始出现一些变化,他的身躯开始拔高, 速度不快, 只是骨骼摩擦抻长时,不停发出一些令人牙酸的‘咔嚓’声,他的眼白也被黑雾浸染, 一些魔气从眼眶冲出来, 让这面容俊美的少年,看起来鬼气森森,十分渗人。   这少年, 自然便是被溯世镜拉入镜中的林静渊。   在溯世镜设定的规则和背景之下,他的记忆受溯世镜管控。   溯世镜虽然是神器, 但毕竟只是法器,不会真的理解人类的感情和情绪,它感受到安九需要它的帮助,会自动安排能够达成安九目的的场景,但它无法与安九正常沟通,所以其实很多细节,全靠溯世镜来掌控。   它也不会在意过程如何,只注重结果。   所以,溯世镜分析计算了达成安九想法的行为轨迹后,直接将两人一视同仁的投放到了这个节点,反正溯世书最后会帮安九达成目的,溯世书算是天道之下,最强规则一般的存在……只是因为孟扶光低调,而他被献祭后,身为他伴生神器的溯世镜便下落不明,所以至今也没人理解,溯世书到底是怎样逆天的存在。   林静渊在原地转悠了两圈,正情绪暴躁,不得抒发时,身后突然传来马车车轱辘滚过的声音。   城中活着的人,都已经逃了,造畜场这边,更是一片狼藉,连平整的道路都受到了破坏,徒步还好,把马车开进来?怕也是来造畜场寻乐子的‘贵人’吧,也是不怕颠簸,把自己颠了,最后出点儿什么‘意外’。   他对来造畜场的贵族,都是恨之入骨,既然敢撞到他头上,那就只能怪这人倒霉。   林静渊恶意满满的回头,额头代表魔族的角已经冒了个头,身上的非人特征也已经十分的明显,而这时候,那道由远及近的车轱辘声停了下来,转而换成一道轻快的脚步声。   在林静渊眼里,一个漂亮贵气的少年,从马车上跳了下来,然后快步走到自己面前。   漂亮少年瞧见他的模样,轻轻皱了皱眉,随后朝他伸出了手,“你还好吗?”   “……”林静渊突然有些不知所措,他在想,这个少年是谁,他难道不害怕他吗?之前那些城中百姓看见他,都是满脸惊骇到处逃窜的反应。   按理来说,林静渊现在这状态,本该是对人防备心最重的时候……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林静渊一看见眼前的少年,心情便平静了很多,不仅没有对他产生防备心理,反而隐约有些担心他会防备自己。   毕竟他现在的形象,满身血污不说,还有一身的异化,实在称不上好看。   但就算如此,林静渊还是莫名的想要靠近少年。   他眨了眨眼,眼前那只白皙如玉的手掌还在面前。   林静渊突然变得有些局促起来,眼底四散的黑气开始收敛,眼白慢慢变回正常状态。   他把手伸了出来,然后看见自己脏污的手掌,又开始不知所措。   一张带着像太阳一样温暖味道的手帕,被塞进了林静渊手里。   林静渊再抬头,眼前的少年蹙着眉头,手忙脚乱在怀里摸出一个药瓶来。   他有些黯然的想,果然,这是嫌弃他吧?   林静渊正想收回手,少年突然一把将他手拉住,“手受伤了,在流血,先涂药。”   “……受伤了?”所以,只是发现他受伤了?   那点破皮的伤口,林静渊之前根本没发现,就算发现了,也不会放在眼里。   “对啊,不疼吗?”少年眼神澄澈,干净得让人心动。   “……疼。”林静渊迟疑了一会儿,最后说了一句违心的话。   少年拉着他的手,小心的给他擦拭干净手心,又上了药,最后给他将伤口包扎好,又左右瞧了瞧,确定没有问题后,才满意的站了起来,“好了,你走吧。”   林静渊又愣住了,“走?”   他要走去哪儿?   “嗯,去你想去的地方吧,你是自由的。”少年站起身,满身矜贵。   林静渊呆呆的抬眼,看着少年拂去衣摆上的尘土,随后转身往回走去。   马车前面,站了一群人高马大的侍卫。   当首一名中年男人,白面无须,身形偏瘦,林静渊出身皇室,因此一眼就能看出,这人是个太监。   少年不是普通的贵族,他是皇族?   林静渊有些着急的看向少年,那中年男人便走了过来,隔开了林静渊的视线,转头恭敬又有些宠溺的给少年整了整披在身上的大氅,“九殿下,咱们还是先办正事儿吧。”   “嗯。”少年点了点头,转头看向林静渊,“我先走了,造畜场的药不再继续服用,很快会恢复正常的,这不是你的错,早点开始新生活吧。”   林静渊便明白了,少年以为,他现在这副形象,是受到造畜场改造而来……实际上,造畜场对他的改造,是猫的形象,因为他天生异瞳,和鸳鸯眼的猫咪有相似之处,改造成猫的形象,还能对外多一个卖点。   不过这样也好,这样的话,少年就不会知道,他需要调查的事,是自己造成的……至少,暂时不会知道。   林静渊逃避的想着,能少一刻被少年知道自己的真面目,也已经很好了。   少年已经离开了,林静渊却不打算去王城报仇了……   他躲在城外的一处废弃的茅草房中,看着周围之前那些逃出来的百姓又慢慢回到城里,他猜测,少年应该已经调查得差不多了,他一定会从那些回去的百姓口中,知道那一切,都是自己造成的。   他会惊讶吗?会后悔自己不仅救了罪魁祸首,还放跑了他吗?会……再亲自来捉他吗?   那个太监叫他‘九殿下’,是位皇子吧?自己不是不想找那个昏君报仇,但他儿子既然出现在了这里,自己先留在这里,多收集一点关于那昏君的消息,也是没问题的吧?   在溯世镜设定的这个世界中,没有超凡入圣的孟扶光,‘九殿下’只是个普通的少年,除了有高贵的身份之外,并没有那么多传奇光环加诸于身。   第四天的时候,林静渊的魔化特征已经完全褪去。   他从藏身的地方走了出来,回到了城里,发现之前被毁坏的地方,基本都已经开始重建了……造畜场没有重建,只是把废墟清理了出来,可能后续会有别的建筑。   林静渊看着这个困了自己数月的地方,心情有些复杂。   其实在被送到临圣国前,林静渊过得就很不好,因为他生来就是一副异于常人的容貌,他的那个小国家又比较迷信,觉得他这样的相貌,会给国家带来灾难。   后来在与临圣国的战争中战败,国主迫不及待的便把他当做质子送到了临圣。   林静渊短暂的人生里,一直都过得很卑贱,他觉得,自己以前的心态是很沉默内敛的,但最近又感觉,他好像已经不是那么逆来顺受的人了。   林静渊越发渴望再见一次那位‘九殿下’,但矛盾的心态又让他有些犹豫不决……他生来卑微,觉得自己与那位殿下,该是云泥之别,他不该去污染他的生活。   但偶尔又觉得,他就得站到九殿下面前,让他看见自己才是正常。   林静渊想,他既然顺从本心,走到了这里,总不能什么都不做,就无功而返吧?就当是为了自己报仇,他也得接近对方才行,父债子偿也是应该的,他本就是仇人的儿子,自己没道理比他更低一头。   一走到这里,林静渊又觉得有些胆怯,不知道那少年是怎么看待自己的,会不会和那些城中百姓一般,对自己恐惧又厌恶?   林静渊这一犹豫,便又过去了小半日,快晌午的时候,林静渊看见那些穿着统一侍卫服侍的人来到了造畜场废墟这一块儿。   他们好像准备做一场法事,这在凡俗界是很常见的行为,鬼神之说,一直是普通人的精神寄托。   在给造畜场那些该死的东西做法事……这个念头引得林静渊恶心反感,连带着,对那位身份尊重之人也产生了几分怨怼心情。   林静渊悄悄捏了个法决,在那群人摆好供桌后丢了出去,将供桌掀翻。   那些人侍卫一开始以为,是自己人粗手粗脚的,不习惯做这些活儿,才不小心踢翻了供桌。   可是后来他们再次把供桌整理好,大家一扭头的功夫,供桌又被掀翻在地,这次更严重,桌子中间都出现了一道裂痕,很明显被外力破坏的……他们再怎么粗心大意,也不能弄出这痕迹吧?   一群人面面相觑,最后终于确定,这是有人搞鬼。   侍卫长走过来,怒目圆瞪的冲手下一阵发脾气,“把使坏的人找出来!速度要快!殿下马上要过来了,这儿的准备工作还没做好,成何体统!”   众人匆匆应允,又急忙行动起来,搜寻的去搜寻,布置现场的又重新开始布置。   暗中窥探的人动作一顿,在听到这句话时,慢慢收起了即将脱手而出的法决。 第103章 眷念。   林静渊被搜查的人找了出来……他是自个儿甘愿暴露的。   侍卫们把他压倒祭台下, 面对侍卫长时,对面愣了一下,竟然认出了他, “是你?”   侍卫长之前一直跟随在九殿下和尤公公身边,自然是见过林静渊的……虽然他当时的模样, 和现在的差距有点大。   但他素来负责的是九殿下的安全,对殿下身边来来往往的各式人物, 都会多加留意几分, 记住人物的时候, 也就不单单仅限于只留意他的外表了,反而会更关注一些细枝末节的地方。   林静渊会被认出来,他自己也没有多大意外,反而心里有种莫名的松了一口气的感觉——如果连他身边的侍卫都能认出自己, 那他应该,也没有什么问题吧?   这种心思十分隐蔽, 就连林静渊自己,也只敢在心头匆忙的一闪而过, 他甚至不敢去细想, 这样一个念头究竟代表了什么?   因为认出了林静渊,侍卫长并没有要求他跪下……不过可能就算他这样要求了,林静渊也不会执行就是了。   侍卫长:“应该不是这人, 把人放开吧。”   他觉得, 林静渊被九殿下帮助过,不可能回来捣乱坏九殿下的事儿。   虽然听起来有些不可思议,但事实就是, 只要与九殿下有过亲密接触的人,都会对他死心塌地。   所以, 林静渊会出现在这里,多半只是因为想要找九殿下谢恩吧?毕竟以前也发生过不少这样的事,那些与九殿下接触过的平民们,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总是会想各式各样的方法,来接近九殿下。   一开始的时候,他们这些作为侍卫的,还会提心吊胆的去防备,后面倒是见得多了,也就有些习以为常。   这个世界上,不会有人想要害九殿下,任何人都不会……   侍卫长把人遣散,让他们继续出去巡逻搜查可疑人员,吩咐下去之后,才转头看向林静渊,“你要在这里等候九殿下吗?”   林静渊愣了愣,随即毫不迟疑的点了点头。   他的目的本就如此,破坏祭祀什么的,那都只是临时起意……想见那个人,才是他冒着危险潜伏回来的唯一目的。   “那你去旁边等着吧,殿下应该过会儿就来了。不过我可先警告你,殿下虽然人很好,但你也不要妄想着上去攀附,远远瞧瞧就好,不许去打扰殿下,明白吗?”侍卫长太了解九殿下的温柔脾性,顾辞也没有驱赶林静渊,反而给他指了个位置,让他过去带着。   这样将人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也会更安全一些。   林静渊看似顺从的点了点头,然后真去旁边等着了。   这里还有几个刚干完活儿,正在休息的宫人,见到林静渊过来,友好的和他打了个招呼。   林静渊有些恍惚得想,为什么他之前在临圣皇宫里时,没有遇到这些和善的宫人呢?是因为他们是九殿下挑中的人,所以品格上,会更加善良一些吗?   还是说,仅仅只是因为他的身份转变,从一国质子,变成了被九殿下照拂过的人,所以宫人们对待他的态度,也开始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林静渊想不明白,他心底的戾气,在不知不觉间变得深重起来。   正当他胡思乱想,快要控制不住时,旁人一道尊敬的声音想响起,将林静渊拉回了神,“殿下来了,快去接驾。”   林静渊懵懵懂懂的站起来,跟着这群宫人一起跑到了前面,迎接九殿下驾临。   “九殿下日安。”在一群人的朝拜下,站着没动的林静渊,显得十分的鹤立鸡群。   林静渊旁边的人扯了扯他的裤腿,他却依然没有反应。   这样站着的他,在人群里格外显眼。   那位九殿下,自然是注意到了他。   两人的目光,隔着人群,撞到了一起……   他会认出自己吗?林静渊内心忐忑的想着。   那矜贵的少年却是淡淡低下眼,“平身吧,都去干自己的事儿,不用管我。”   “诺。”宫人们陆续退下,原地站着的,只剩下林静渊一人。   他垂下眼睑,遮掩住眼底翻涌的阴暗情绪……他没有认出自己。   或许,现在自己应该做的,就是转头离开,去做自己该做的事。   他早就该前往王城,为自己报仇的,无端在这里多停留这么多天,果然是在犯蠢。   林静渊低声自嘲一笑,正要转身时,却见眼下出现一双缎面青靴,靴子做工精细,面上还有暗纹刺绣,总之,这双靴子一看便是金贵物件儿,并非普通人能穿的起的货。   林静渊感觉,在这一瞬间,他的心跳不受控制的开始加速。   “你怎么还在这里?是还有什么牵挂?”温润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林静渊抬起头,那位‘九殿下’便站在他的面前……原来他,还是认出了自己。   “是没有地方去吗?”林静渊久久没有回话,那位殿下便又接了一句。   这一次,林静渊倒是反应很快,“是……我,不知道该去哪儿。”   “那先留在这里吧,我需要先送走那些可怜的受害者,他们应该不想长眠此地……等这里事了,再安排你的去处吧。”九殿下和林静渊说了很长一段话,也让林静渊知道,这个祭台,是为那些受害者建立的。   林静渊心里一下子轻松下来,低低的‘嗯’了一声。   那日之后,林静渊便跟在了九殿下身边,做个没什么实际职位和任务的侍从。   那位九殿下,待他其实也没什么特别,但林静渊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心里对靠近那人,越发执念深重。   而在这期间,林静渊才知道,这位九殿下名为安九,是临圣国才接回宫里的一位殿下,是临圣国君遗落在民间的,最小的儿子。   怪不得他不是国姓,以前在王城时,也没听说过宫里有什么九殿下。   那就是说,安九也不知道,自己曾经在临圣皇宫做过质子,被人欺凌过……   他不知道自己的一切,自己在他眼里,可以是个简单的普通人,就不会因为自己的身份和过往,而看不起他。   难得的,林静渊感到有些高兴。   一月之后,造畜场的所有受害者都已经送归他们的故乡,顺利下葬了,造畜场的遗留问题,算是彻底解决了,安九也准备启程回宫。   但是在此之前,他还需要先处理那个从造畜场幸存下来的少年。   林静渊本来想着,安九这段时间忙碌起来,会慢慢忘记自己的事儿,最后会把他也带回临圣王城,却没想到,安九竟然一直记挂着他。   这个消息,让林静渊觉得又苦涩,又欣慰,心情格外的矛盾。   “我没有地方去。”安九再一次问他时,林静渊还是重复了一遍安九说过的话……他原本是想去王城的,但是无法给出合理的理由,总不能告诉安九,自己是要去找他爹和当初那些欺负他的人报仇的吧?   安九道,“我知道,所以现在才征求你的意见……你想回你的故乡吗?我可以让人送你回去。”   林静渊皱眉,心里有些怀疑,难道安九看出了自己是谁,要把他送回他的国家?   可是他已经用魔力改变了发色和瞳色,这些宫人也没有他见过的,怎么会认出来的?   紧接着,安九便说,“你应该也是被拐来的吧?你的故乡在哪里?”   林静渊放下心来,他犹疑了一下,半真半假的开口,“我……是被家人卖到这儿的,我不想回去。”   安九面上没露出任何同情可怜他的神色,只是暖融融的眸色突然变了变,“这样……那你有想去的地方吗?”   林静渊心里便明白,九殿下不仅很善良,还很善解人意,也很会照顾别人的情绪。   他或许,可以利用一下这一点……   林静渊垂下眼睑,身上莫名多了种凄楚的味道,“我想,去王城看看,那里一定富饶安定,比我的故乡美丽很多。”   安九那个父皇,根本不是个明君,这临圣国到处民不聊生,灰色产业猖獗,也确实,只有王城那一块儿还维持着虚假的繁荣。   人人都向往王城,安九心里也能理解。   于是乎,安九当下便答应了林静渊的请求,带着林静渊回了王城。   林静渊后面又多次耍些小心机,最后成功留在了安九身边,做了他的一名侍卫。   那半年里,林静渊的心绪很是平静,他给那些迫害过他的皇族,乃至皇帝都悄悄灌了一些魔气,体质稍差的,已经在这半年里死掉了,当然,他们的死因都是酒后呕吐窒息,查起来清清白白,没有一点儿外力痕迹。   而他恢复了魔族血脉,想要在那些故人面前伪装,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没人看出来,安九身边的贴身侍从,是当初皇宫里任人欺凌的异国质子。   林静渊想,等他的仇报完,他就安安分分,老老实实的做安九的侍卫就好……凡人寿命不长,他就这样陪伴安九一生,再去修真界寻那妖道宗门也并无不可,左右不过几十年时间。   就这样守着这位殿下过几十年吧。   林静渊没能细想,自己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想法,他只是贪念留在安九身边的日子,偶尔甚至会觉得,几十年的时间,会不会太短?   但这样平稳幸福的日子,也仅仅只持续了半年。   半年之后,皇宫里来了一群来自修真界的剑修,他们本是要前往域外,寻找高僧佛陀论道的,路过此地时,被皇宫的魔气吸引,这才在此处停留。 第104章 交锋。   “来的人, 是修真界万衍剑宗的主峰弟子们,剑修身形真飘逸啊,特别是那个被叫做‘微生师兄’的。”   “那人何止身形飘逸, 连容貌都是绝顶俊美的,也就……也就九殿下能与之相比了。”   “你别说, 我看见他和殿下站在一起的画面,真真是赏心悦目。”   林静渊从房间出来, 便听见院子里几个扫撒丫鬟正一边干活儿一边闲聊, 聊得内容却是让林静渊眉头紧皱。   他自己的容貌当然也是十分优越的, 但因为顾忌着不想被以前那些宫人认出来,也因为以前那些想把他调|教成玩物的人,都是看中他的容貌的缘故,林静渊对外示人的容貌, 比他原本的模样普通上许多。   也就是说,他现在易了容, 别人看他,虽然也是觉得他长得不错, 但还达不到安九和那剑修那般容颜倾世的地步。   林静渊第一次为自己这个隐藏了容貌的决定感到后悔。   他内心一直耿耿于怀, 入夜之前,还特意去那群剑修休息落脚的地方转了几圈儿……果真见到了那个宫人们口中美得惊人的剑修。   林静渊沉着眼,盯了他半晌, 最后不屑的冷嘲一声, “一股狐媚子模样,也不过如此。”   远处抱剑而立的俊美剑修侧过头,眼神淡漠的觑了林静渊所在的方向一眼。   他们互相察觉到了彼此, 但谁都没有要正面交锋的意思……   林静渊觉得,自己和安九认识的时间更长, 那么,自己在安九心中的地位,也一定比对面重要,他不屑和对面攀比什么。   总之是一种类似正宫的心态在,支撑着林静渊,暂时没有乱了分寸。   只是这样的心态没稳住几天,林静渊便发现,安九与那‘狐媚子剑修’越走越近了……安九好像对练剑颇有兴趣,所以总是往那群剑修那里跑,他性格好,脾气再是古怪的人都很难对他产生恶意,一来二去,他和那群剑修混得很熟,其中又以那姓微生的为醉。   当然,在林静渊看来,那些都不是安九的错,是那个叫微生岚,看起来一副高傲冷淡的模样,实则是个粘人精,自己主动往安九身边儿贴个不停,实在是心机深沉。   林静渊便更讨厌那个剑修了。   这群剑修,在王城待了很久,因为一直没能找到魔气的源头。   眼看着安九和那微生岚的态度日益亲近,林静渊也是越发烦躁,这群人真是执着,他们难道没有自己的事儿了吗?   思来想去,林静渊还是觉得,魔气这事儿,必须得找个人背锅,继续这样拖下去,也不知道他们要拖到几时才会离开,而且其中有两个被他埋下魔气的仇人,近期魔气也已经快到了成熟期。   也就是说,他们快要暴毙了,到时候他们的死亡,肯定也会引起这群剑修的注意。   与其坐以待毙,林静渊觉得,他不如先主动出击。   当初那个把他卖给造畜场的皇族,是一位郡王,他的母亲是当今临圣帝的嫡亲姐姐,所以在这王晨里格外嚣张。   林静渊原本打算把这个人和临圣帝一起,留到最后,再慢慢折磨的,现在看来,只能先将这人推出去挡刀了。   到了夜晚,林静渊悄悄离开了他的房间,去了那位郡王府上……他本意是想,用自己魔气控制他的行为,让他去找一下那两个快要死掉的仇人,留下一点证据在那边。   但现在的林静渊,到底还是一个涉世未深的少年,阅历到底是浅了一些。   他亲自过来,固然能把事儿办得更稳妥,但是暴露本身的风险也会更高。   林静渊潜入那位郡王的卧室后,才刚来得及释放一缕魔气,那缕魔气正要攀上那位郡王的床铺,就见周遭突然光线大亮,原本空无一人的卧室里,突然出现了那一群,让林静渊无比讨厌的剑修。   林静渊立即便明白,自己是进入了一个陷阱。   好在他来前,已经对自己进行了一番伪装,如今只要能顺利逃走,他们估计也奈何不得自己什么。   万衍剑宗的修士们很快的将他围了起来,快速建立了剑阵。   “魔物,我们早就发现你埋下的魔气引子,就等着你沉不住气自己暴露了,今天你是休想再逃!”为首的剑修,手持长剑,剑尖对准林静渊,气势十足的开口。   林静渊隐藏在黑雾下的面容,确实勾起一抹淡淡的冷笑——他虽然马失前蹄,被这群讨厌的剑修逮了个正着,但也不代表他会这么轻易就被拿下。   到底是顶级的魔族血脉,林静渊虽然没有彻底掌握自己的血脉能力,但要从这群剑修的包围下逃出去,也并不是完全没可能。   实在没辙的话,他也可以恢复自己的第二形态。   魔族的第二形态下,和人形差距甚大,根本没有被认出来的半分可能。   他届时恢复魔族形态,从这群剑修的包围下冲出去,再找个安全的地方变回人形,就能神不知鬼不觉的回到安九身边。   唯一比较麻烦的就是,这群剑修可能更不会善罢甘休了,定时会要将他这个天生魔族从王城里揪出来不可。   不过那些事,都只能容后再谈了,他现在最重要的,还是摆脱眼下的困境。   黑色的魔气和白色的剑光不停的交融,每次被剑光割散一点魔气,眼看着就要窥见这魔头的真实面容,却又很快被魔气弥补上那点消耗,依然将那魔族遮挡得严严实实,看不见他的真身分毫。   这个魔族的魔气很浓郁,是个难啃的硬茬……   布置剑阵的这几个剑修,面色都变得凝重起——本来以为,这只是一个小小的魔族作恶事件,没想到现在看来,这个魔族的血脉比较高级,对付起来恐怕会比较棘手。   但既然已经遇上了,他们也断没有放任继续其作恶的理由,必须将其拿下才行。   剑修们的态度变得更加认真起来,林静渊也开始感觉越发的吃力,他的魔气也并非源源不断,再这样消耗下去,他就真的只能暴露了。   现在要恢复第二形态吗?   林静渊只犹豫了片刻,边调集所有魔气,聚拢在自己身子周围,那些向他攻击而来的剑光,他也来不及躲避,只能任其割破自己的护体魔气,在他身上留下道道剑痕。   万衍剑宗的剑修,到底不是普通的修士,他们的剑阵杀伤力,竟然不弱于一个高阶剑修挥舞而出的剑光。   林静渊这样的天生魔族,竟然也有些扛不住。   不过他的形态变化,也已经进行到了一半,林静渊然后长出了属于魔族的双翼,这双翅膀不受魔气包裹,明明白白的展示在了众人面前。   “天生魔族!”当首那名万衍剑宗弟子,见识还是比较广博的,见到林静渊这副模样,当即便是大吃一惊,破了他的身份。   其他剑修虽然没有见过真正的天生魔族,但是也肯定听说过一二,闻言皆是纷纷面色一变,再看向林静渊时,眼神里皆是带上了一抹恐惧的光。   天生魔族的危险,和那些天生妖族还不一样。   天生妖族仅仅是在血脉上比普通妖族更加强势,对普通妖族有强大的血脉震慑作用而已,但天生魔族却不仅限于此,他们还有诱导普通魔族血脉进阶的能力,也更加能蛊惑人心,让普通修士陷入魔族的陷阱,成为他们的傀儡。   今天这围剿的,如果真的是一个天生魔族,那么他们就更容不得半点闪失了!   剑修们纷纷集中精力,有几个灵气后继无力的,甚至已经开始服用起了丹药。   “他想要逃走!”   林静渊展开翅膀,轻易掀起了头顶的屋顶,起身一跃,便飞出了困住他的剑阵,落到了旁边建筑的屋顶上。   “不能让他跑了!快传信给洪明师兄和微生师兄!”他们原本以为,只是对付一个普通的魔族,施展剑阵,便能轻易将他拿下,所以一开始的时候,并没有打扰那两位师兄,毕竟,对于他们来说,杀鸡焉用宰牛刀?   而现在这情况来看,却是不请两位师兄不行了。   传信的灵光飞了出去,林静渊也知道,他们是在寻求支援,想也不想的,便抬手将其拦下……他可不是什么君子,没道理,跟他们讲什么君子协定,还老老实实站在原地,等待他们支援到来。   林静渊江传信拦下之后,便想也没想到飞上高空。   他没有完全变换形态,魔族的本体身躯太过高大,飞在这城中,未免过于显眼,跟个活靶子似的。   所以他躯体维持的,是人的形态,这样的心态让他更轻便灵活一些,但战斗力也相对会弱一点。   不过林静渊现在可不是考虑什么战斗力的时候,他没打算和这些人正面交锋。只想速速离开这是非之地。   那群剑修眼看着这个天生魔族,马上就要消失在他们的视线范围内,内心也不免有些着急。   人修的御剑速度再快,自然也是比不上天生魔族那对双翼的。   “可恶,这次要让他跑了,估计要再寻他踪迹,只能是大海捞针了!”剑修们正愤愤不平,就在此时,突然见到天边划过一道流光,一道夹杂着凌冽剑意的剑光划线那天生魔族的身前,成功拦截了他的逃跑路线。   “是微生师兄!”追过来的剑修们不由的兴奋出声。   林静渊自然也是听到了这话,他心情烦闷的回头,见到果然是那讨人厌的狐狸,瞬间就变得更加烦躁了——这阴魂不散的家伙!   微生岚挡在了林静渊面前,身后则是一群万衍剑宗的剑修,这样子看起来,好像是已经将这个天生魔族逼入了绝境。   但实际上,林静渊并不觉得,自己没有突围的可能。   他虽然比不是微生岚的修为高深,但从小,他就在各种小人堆里摸爬滚打,心里很是明白,只要杀不死他,他都只会更顽强的活下去。   就算今天被活捉了,他也不会觉得,这就是自己的绝路。   林静渊手化为利爪,毫不留情的朝着对面的微生岚挥去,这便是开战的信号,微生岚迎了上来,几招之后,他的眼底出现了一抹兴奋的神色。   这是个战斗疯子,与他交手,不能打持久战!   而且,他也没有和这群人打持久战的资格,毕竟他们人多势众。   林静渊心里捋清这些情况后,在看见某一个瞬间,微生岚眼底对他闪过一抹赞赏的神色时,突然放弃了格挡,直接冲着他的剑尖迎了上去。   ‘噗嗤’一声微响,是长剑刺入血肉的声音。   微生岚果然神色愣怔住,他不明白,为什么眼前这个强劲的对手,会突然放弃抵抗,用肉身来接他这一剑。   “你……”微生岚话刚出口,便见对面那个天生魔族在他面前隐匿了身形,最后连气息都消失不见。   他皱了皱眉,最后平静的收回了剑。   如果不是他失神的那一下,那天生魔族就算隐匿了气息,也会立马被他抓住,逼出行迹。   不过现在,人已经逃了,在追究战斗过程中那些失误,也是没什么意义。   不过他的那些师弟们,看上去倒是比他遗憾着急得多。   “师兄,那个模组逃掉了?”   “这下可是放虎归山了,咱们花了这么多些时日引诱他出现,可算是白费功夫了。”   他们人多,一人一张嘴的,几句话接下来,便隐隐有了谴责微生岚的意思。   “师兄刚才怎么那么不小心?战斗时切忌分神,师兄怎么能犯这么低级的错误?”   “就是呀,赐他一剑有什么用?我们的目的是得捉住他才行啊。”   “师兄的老毛病又犯了吧?遇到能跟他势均力敌过上几招的对手,就完全忘了周朝的情况。”   “这是不可取的。”   他们已经完全忘了,本就是他们自己无能,才让那天生魔族有了能够逃跑的机会,他们找来微生岚支援,对方没能达到他们的期许和要求,便开始将所有的责任推脱到了对方身上。   微生岚刚才打架就没能过足瘾,现在又被这群人,拐弯抹角的指责,心情更是差的要命。   他甩了一下长剑,灵剑在空气中割出一道清锐的剑鸣声,这套声音也吸引了其他剑修的注意。   他们看向微生岚,只见他动作优雅从容,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弹了一下剑身,那刚刚才刺伤那天魔的长剑上,便悠悠飘出一缕黑雾来。   微生岚表情冷漠的开口,“我自有办法再找到他,这事儿不用你们再管。”   他的语气冷傲无比,听得其他剑修有些不满,但也说不出拒绝的话……要比能力和修为,微生师兄自然是强上他们百倍的。   就是可惜了这桩案子,他们耗费这么多时日,现在怕是没办法向宗门邀功了。   虽然心里有些不平衡,但一想到那逃走的是天生魔族,他们心里又有些发憷。   最后众人只得作罢,将那难啃的骨头丢给微生岚处理吧。   ……   林静渊化魔逃走后,却并没有离开王城。   他主要是觉得,目前来看,最危险的地方应该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只要他隐匿自己的魔族气息,那群剑修断然是找不到他的,更是不可能会想到,他还会躲在这王城之下。   再其次,林静渊心里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念想……他还不想离开皇宫,不想离开安九。   隐匿了魔气之后,林静渊身上的伤,并不能使用魔气治愈,只能按照最普通的方式,上药包扎,来让其愈合。   而微生岚最后那一剑,是他身上最严重的伤口,那剑伤通传了他的腹部,虽然不至于致命,但任其不受外力的自由愈合,依然是一件很麻烦的事。   林静渊原本只是不敢光明正大的去拿药处理伤口,打算自己易个容,再悄悄找一个偏僻的药铺拿药,可是没想到,那群万衍剑宗的剑修动作那么快,他才刚刚逃回皇宫,对方联系那郡王,张贴了逮捕告示,凡是在近期采购上药的人,通通被列入嫌疑人范围。   这样一下子,林静渊便彻底绝了去外面买药的念头。   而那群剑修,这还不算完,也不知他们是天生疑心重,还是怎么回事,竟然真的在王城范围内,搜寻起他的踪迹来。   对于这群剑修的小心谨慎,林静渊是恨得牙痒得不行,恨不得能亲手将他们都宰了。   但他目前也只敢想想作罢,不敢在这风间浪口的时候,再搞出什么事情来。   日子看似风平浪静,实则底下暗潮汹涌。   没过几日,临圣国各处郡县传来各种天灾人祸,临圣国的几名皇子,为了在圣上面前挣表现,各自都领了不同的差事出城去了。   林静渊心有不安,他觉得,安九可能也会被指派出去……但以他现在这副受了重伤的身体状况,怕是路途行至一半,就会迫不得已暴露他的魔族身份。   可是如果不陪着安九,林静渊心底又会有更大的不安。   又过了一日,;林静渊的猜想果然成真了,安九要去处理南方水患的事,并且他打算自己独身前往,不带任何伺候他的人。   他道,“只有真正走到民众中去,体会民众的苦难,才能成为一个忧国忧民的优秀统治者。”   安九心如明镜,自然是知道临圣国早已是千疮百孔的,他是真正心善之人,总是力所能及的想要做到最好。   既然这是九殿下亲自决定的,其他人也不好多置喙什么。   林静渊心情又复杂起来,既为他不用在安九面前,奋力伪装自己受伤的事实而庆幸,因为不能随行安九而感到不安焦虑。   最后,他看着安九温暖的笑容,在心里默默的想着,等他的外伤好的差不多了,他就立马赶往安九身边。   只不过,林静渊还没等到伤口愈合,前往安九身边的那天,却偏偏先等来了被他当做对头的微生岚。   微生岚站在他面前,眼神无悲无喜,语气平平淡淡,“你是那天晚上那个魔族。”   林静渊则静静的看了他很久,没有直接回话。   好半晌后,林静渊才烦躁的抬起眼,“有没有人说过,你很讨人厌?”   “你是第一个。”微生岚还真的神情认真的想了一会儿,然后给了林静渊一个欠揍的答案。   “……”林静渊默默忍耐了一会儿,然后才嘲讽的开口,“如果不是我现在身受重伤,我就是拼死也要让你尝尝苦头。”   微生岚疑惑,“是你自己想要受伤的。”   那晚要不是林静渊强拼着受伤逃脱掉,他应该也是会给自己留下一些伤痕的。   林静渊却是沉默了——这个人说话也是这么的招人烦!   微生岚见他不说话,又开口道,“你对我的敌意好像很大,为什么?”   “因为你烦。”林静渊想也不想的回道。   他可不想在对面这人面前,提起安九。   好在,微生岚不是刨根究底的性质,他点了点头,又看向了林静渊,“我不会暴露你的身份,但我有一个条件——你养好伤后,我们在光明正大的打一场,这一次,你不许耍手段。”   林静渊将信将疑的看向他,“你说真的?”   “自然。”   林静渊思忖片刻,觉得这个交易他不算亏本,至少,这样的话,可以给他争取更多的时间,用来恢复身体。   林静渊最后还是答应了微生岚的提议,他那时候不知道心魔誓之类的东西,于是只是和微生岚做了一个口头上的君子协议。   微生岚为了他能更好的更快的恢复,甚至给他带去了不少伤药和灵丹,这一举动,在林静渊心里,就越发微妙起来。   他还是很讨厌微生岚,但又不得不承认,微生岚和他想象的很不一样……他与安九是同一类人,他们都是很纯粹,心思很简单的人。   但是这样的想法,只持续到了半个月以后。   在林静渊的伤将好未好时,万衍剑宗的一群弟子找上了他,当首那人,好像是万衍剑宗主峰的大弟子,他们叫他洪明师兄。   洪明站到前方,凝神看了林静渊半晌,语气冷冽的开口,音调铿锵有力,“魔族!你用了我本门灵药,已经暴露了身份,劝你不要再负隅顽抗,乖乖,束手就擒吧。”   林静渊的眼眸变得深沉了很多,最后,他冷冷笑了一声,“你们人族,真是诡计多端……可真真是,比我这个魔族可恶多了。”   他能感觉到,眼前这个名为‘洪明’的剑修,修为和微生岚不相上下……而他如今并没有完全恢复,并非全盛时期的实力,根本不会是洪明的对手。   林静渊默默在心底权衡了一番利弊,最终还是选择了束手就擒……继续和他们抗衡,吃亏的只会是自己。   虽然不战而投也不见得会有什么好下场,但总归是省了一番打斗的力气。   见林静渊不再反抗,万衍剑宗的剑修弟子们,迅速上前将他包围,手中再抛出特制的银锁链,将这天生魔族捆了个严严实实。   林静渊被投放进来空间牢笼中,他本来以为,被抓住之后,第一个会见到的人,是那欺骗了他,辜负了他信任的微生岚,他虽然心里对微生岚有怨恨,但更多的,其实还是觉得,是他自己的责任。   他既然向他人托付了信任,就得承担被辜负信任的反噬。   林静渊想,如果再见到微生岚,他估计会释怀……毕竟这人的品行,并不像他所想象的那么优秀,他不配与安九做朋友。   而实际上,林静渊并没有见到微生岚,他在牢房里,第一个见到的,竟然是临圣国的国君。   看来,万衍剑宗那群人,已经把他被种入了魔气的消息,告诉他了。   林静渊笑了笑,看着临圣国君一脸着急的模样,心里觉得很是有趣——当初这人高高在上,随手一挥,就决定自己悲惨命运的样子,可还被他牢记心底。   国君一脸死气的望着林静渊,明明眼底满是恐惧,可在队对手林静渊时,他还是一副色厉内荏的模样,“就是你给孤种了魔气?孤劝你,现在立刻给孤解开,免得吃些不必要的苦头!”   林静渊没理他……凡俗界的刑罚手段,对他来说根本无关痛痒。   他完全没把国君的话听进耳朵里。   林静渊这副油盐不进的模样,让临圣国君很是着急,毕竟身份越高贵的人,往往越是惜命。   临圣国君到了后面,已经完全没有了一国之君的风度,逮着林静渊一顿胡乱的辱骂,什么难听的话,威胁人的话都骂出了口,但林静渊偏偏只当他在放屁,神色格外的从容。   国君憋不下去了,在自己的生命和一个认回来的儿子的名誉面前,他选择了前者。   他口无遮拦的开口,把矛头对准了安九,“你是那安九带回来的人对吧?我就知道那孩子没在我身边教养长大,不是个什么好玩意儿……对了,你谋害孤,是不是那个逆子的注意?他是不是想要造反?!”   国君越说情绪越亢奋,仿佛已经认定了他的猜想一般,对着安九一顿痛骂,什么‘野种’、‘贱民’,什么难听,他就骂什么?   而他情绪高昂,唾沫口水乱飞,这会儿已经暂时忘却了眼前这个少年其实并非人类,他指着林静渊鼻子乱骂,手指甚至突破了牢笼的精铁栏杆,几乎是伸到了林静渊的面前。   在国君没看到的地方,林静渊的眼神越来越恐怖,身上的魔气开始和镇压着他的锁链对抗起来。   他的皮肤开始出现道道皲裂的痕迹,林静渊拼着自损一千的力量,微微睁开了一些束缚……下一刻,他鲜血淋淋的右手,狠狠拽住了国君那张满是褶皱、苍老难看的手。   在国君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时,空气中便响起一声清脆的‘咔嚓’声。   国君在意识到疼的一瞬间,便开始惨叫起来,但那令他毛骨悚然的声音,却并没有因为他的惨叫而停止。   鲜血一滴一滴的滴落在地面,那全是林静渊的血。   临圣国君身上没有任何外伤,但他的小臂,乃至手腕、手掌的骨头,全部被林静渊捏做了齑粉。   国君此时已经痛得开始翻白眼儿了,他站立不住,滑坐在地面,不过片刻,空气里便弥漫着一股腥臊的尿臭味儿。   林静渊垂眸,看着国君这副狼狈的模样,邪肆的勾了勾嘴角,“你在找死。”   而此时,感觉到镇压有异常的剑修跑了进来,为首的洪明见到瘫软在地的临圣国君,眉头狠狠蹙起,“谁做主把他放进来的?”   没人敢吱声。   林静渊抬头,嘲讽的看了洪明一眼,“下一次,我会让他死得更快更痛苦。”   洪明脸色变了变,他抬了抬手,让人将国君送了出去,接着和其他几位剑修一起,重新将林静渊锁好。   离开牢笼前,洪明隐晦的看了一眼林静渊,见他只是低垂着头,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   ……这个天生魔族,很是猖狂。   洪明觉得,到底应该给他点苦头尝尝,才能叫他老实下来。   之后的那些日子,洪明对林静渊动了私行。   那些凡人施加在他身上的手段不一样,洪明知道他是天生魔族,下起手来也是更针对他的体质,叫他痛不欲生,这又不会真的丢了性命……天生魔族没那么好杀死的,就算是为祸人间的天生魔族,也需要被带回修真界,推上祭台才能将他真正消灭。   在此期间,临圣国的国君也不知是因为心理压力太大,还是什么原因,竟然比林静渊给他安排的死亡时间,还要提前了几个月。   国君一死,王城,便是真的开始乱了……   收到国君死亡的信息后,那些外出的皇子们都迫不及待地赶回王城,唯恐自己慢了一步,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便会与自己失之交臂。   虽然是一个千疮百孔的国家,但大家都知道,能当权一日,便能多享受一日……也许,在完全消耗完这个国家的底蕴之前,他们就已经自然老死了呢?   安九也急忙赶回了王城……倒不是为了和他那些兄弟争夺王位,而是因为林静渊的事。   那位郡王也不知使了什么手段,至今都还没有因为林静渊的魔气暴毙,于是他也就更不肯轻易放过林静渊,强行阻拦了万衍剑宗的剑修,将林静渊带回修真界……也不知他是哪来的底气,觉得万衍剑宗的弟子能制服林静渊,他自己也能。   和临圣国君想得也差不多,郡王也觉得,林静渊身为安九的人,必定也是对那个位置有所觊觎的。   而林静渊肯定只是安九手里那把为他冲锋陷阵的武器,真正想要害他的人,肯定是那安九!   郡王心眼儿小,不管有没有确切的证据,他都打算先出手,解决潜在的敌人,所谓‘宁可错杀一千,绝不放过一个’,才是郡王认可的为君之道。   他打算,把林静渊当做诱饵,将安九骗到明处,将其斩杀。   万衍剑宗的剑修们,才不想参与这些王孙贵族之间的明争暗斗,之所以容忍这个郡王跳脚,无非是以他们现在的实力,没法将林静渊顺利带回修真界。   虽然有洪明坐镇,但要移动林静渊,肯定不能将他放在空间里,空间里有活物时,是没办法转移位置的。   能困住他的剑阵,也是同理。   这便让他们不得不在临圣王城耽搁了这些时日,等待他们那一宗之主的到来。   说起来,还是那微生岚的错,他找到了天生魔族的踪迹,不仅不上报,还在关键时刻擅自脱了离队伍,不知道去了哪里,直到现在都还没有归队,这才给他们带来了如此多的麻烦。   这种行为实在是太恶劣了,等到宗主过来,他们一定会向宗主禀明微生岚的这些行为! 第105章 理想。   微生岚自然不知道这些事儿, 他甚至不知道,他的那些同门们,顺着他的这条线索, 找到了林静渊。   他早在听说南方水患之后,百姓暴动, 揭竿而起时,就已经独身一人, 偷偷南下了。   在与安九汇合之后, 两人又一起处理了叛乱之事, 治理水患,让后续的恢复走上正轨后,才一同往王城去。   安九当然也收到了国君驾崩的消息,但他对那个便宜父亲没什么感情, 还觉得他十分荒淫无度,昏聩无德, 能早点退位让贤,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那位郡王给他下的‘战贴’, 安九还是走到一半儿才收到的, 但这一路上的时间,也已经耽搁不少了,等到安九他们赶回王城, 林静渊已经被私刑折磨得不成人形。   微生岚对他师兄的行为格外得不解, “为何要这么对他?”   林静渊是杀了几个皇族中的人,但据他了解,那几个人也并不是完全无辜, 以他们的所作所为来看,那么轻松的就死掉了, 反而是对他们的恩赐。   洪明一脸怒意的看向微生岚,“还不是因为你?你不声不响的就跑了,我如果不对这魔物动用刑罚,削弱他的实力,我要怎么将他顺利带回修真界?”   微生岚闻言,赞同的点了点头,“确实,以师兄的实力,接不下这个任务。”   他的表情诚恳,看不出半分虚伪,偏偏说出口的话却是分外阴阳怪气……他又不是泥塑菩萨,这些同门打的什么主意,他当然是心里门儿清,更何况,他们抓了林静渊,坏了他和这魔物约定的比试,着实叫他心烦。   洪明被微生岚这句话噎住,吹胡子瞪眼了半晌,最后又只能妥协得指挥微生岚干活儿,“罢了,多说无益,把他弄出来,我们即刻启程回万衍剑宗……这临圣国天要乱了,我们修真之人,不可掺和到这些凡人的纷纷扰扰里。”   微生岚皱了皱眉。   这也就是他要偷偷前往南方支援安九的原因,他的师门,决定不会允许他与凡俗界的人有超过修炼之事的羁绊和交集。   其实微生岚并不觉得,身为修士,他们就比凡人高贵多少……有些凡人,也可能会在某一天,某一个瞬间,因为一些特殊事件,而得到步入仙途。   人和修士,本无多大区别。   林静渊此时抬起头,看见微生岚脸上不认可的神色,狼狈的脸上,却露出一个嘲讽的笑来,“假惺惺。”   微生岚也没有解释,实际上,他还没搞明白,林静渊在说什么。   片刻后,林静渊被从空间牢笼里放了出来,不过以他现在的状态,大家也不再担心他还能做什么妖。   但是这里毕竟是别人的地盘儿,洪明他们才刚有动作,郡王那边,便立马收到了消息,带着人赶来的同时,还给安九传了信儿,要他来当场对峙。   安九本来也是担心林静渊的,他回来后,先是去调查离开这段期间都发生了什么事儿,没想到这么一会儿功夫,万衍剑宗的修士便打算直接将人转移。   饶是安九脾气温和,对此也生出浓重的不满来,于是乎,他赶往现场的速度,竟是比那位亲王更快一些。   安九到达现场后,最先关注到的,却是微生岚。   毕竟两人前不久才一同经历了不少事,两人一个眼神对视,都能让周遭的人感觉他们之前的气氛不一般。   林静渊自然也感觉到了,他在安九一出现时,就把目光投向了他,自然不会错过安九与微生岚的那个眼神对视。   一种苦涩的滋味漫上舌根,然后又像被灌了一大口苦水,那苦味沿着喉管,流进了鼻腔,又顺着鼻腔倒灌进了脑子里……又苦又难受,林静渊觉得,他眼睛都被刺激得有些模糊了。   但很快,这种苦涩的滋味,又膨胀成一种令他愤怒和不甘的情绪。   他明明比微生岚这个虚伪的家伙更早认识安九,比他和安九的关系更亲密,为什么现在会变成这样?   是微生岚这个虚伪小人,抢走了安九的注意力!   林静渊在心里下了结论……所有人都有错,是他们辜负了自己。   他的心魔,来得又猛又快,天生魔族不存在堕魔的说法,因为他们只要压制不住心魔,便直接便成了丧失理智的魔。   所以林静渊的心魔幻境对他来说,有着致命的危险,但心魔对于普通修士来讲,只要不是堕魔,也不是那么险峻。   林静渊的身体迅速膨胀,骨骼拉扯时,发出让人毛骨悚然的‘咔嚓’声。   在场的不管是凡人还是修士,皆是满眼惊惶的看着林静渊,他们都是第一次见到真正的天生魔族变幻自己的第二形态。   束缚住林静渊的枷锁,被他轻易挣断,不过须臾,林静渊的身形,就已经拔高到了两层楼那么高了。   与想象中不太一样的是,天生魔体,并不难看……林静渊的魔形态,只是把人形放大了许多,身板儿看起来比人形态的他健壮些,他□□着的上半身,清晰可见垒块分明的胸肌和腹肌。   肌肉也不是十分夸张夯实的那种大块的肉块,反而保留了一种线条感,流畅紧实,肩膀宽厚,腰身精瘦,还挺符合大众审美。   但还是很少有人能欣赏天魔族的美丽,太过巨大的生物,总是容易引起人们心底的恐惧。   不过除了他们魔形态的体型实在过分巨大外,还因为他们的皮肤是灰白色的,头顶的魔角如利器一般散发着一种冷硬的凶光,身后的双翼展开以后,颇有遮天蔽日之势。   翅膀的羽毛,仿佛是放大版的鸦羽,这种颜色和样式,在人们眼里,代表着不详。   除了这些特征外,天魔族最异于常人的地方,便在于他们的下半身——林静渊此时的腿长得过分,但并不是人类认知里的大腿、小腿加脚掌的模样。   他的小腿很长,踩在地面并非脚掌,而是趾骨……有一点像猫或者狗,用脚趾走路,而往上一截,还有一段像腿的部分,那才是他的脚掌。   强大的非人,总是让人把他们和一些不太美好的词联系到一起,比如‘不可驯服的’、‘无法反抗的’之类……   林静渊‘踮着脚’,往安九的方向走了几步。   和安九站在一起的人见状,呼啦啦散开,把安九留在了原地。   林静渊停了下来,眼里闪过一抹挣扎的神色……他毕竟还是在人类社会长大的,所有的常识和认知,都是从一个人类的角度出发。   他知道,人类是无法接受自己这个模样的,所以林静渊自己,其实也不太能接受。   哪怕天生魔族的魔族形态,在他们自己看来,是最完美、最无可挑剔的。   只不过,林静渊的犹豫和挣扎,也只出现了片刻——那只讨厌的狐狸飞身而上,挡在了安九的面前,并用一种冰冷的目光看向他。   新仇旧恨一起涌上心头。   林静渊咆哮一声,朝着微生岚挥出了利爪。   焚心出鞘,剑身与林静渊那只魔爪碰撞在一起,发出‘铮’地一声清越剑鸣。   林静渊收回手,其上立马被黑色的魔气包裹起来。   看起来,变幻了魔族形态的林静渊,并不比微生岚弱上多少。   两人交手很快,观战的人却各有心思……万衍剑宗的弟子,见微生岚并没有在与林静渊的交手中,占据太大的优势,便有些蠢蠢欲动。   并不是每一个剑修,都会坚持与对手单打独斗,他们既然人数上有优势,那就没有道理不利于这个优势。   而对战两人也知道,他们之间如果再插入其他人,势必会破坏平衡。   林静渊心道,自己必输无疑……   但他仍然心有不甘,“微生岚,你可真够卑鄙的,把我的信息透露给你师门的人不算,现在还打算以多欺少了吗?”   微生岚只是性格纯粹,没那么多弯弯绕绕,但他又不是傻子,林静渊这话一出,微生岚立马便明白了他在说什么。   他皱了皱眉,看了一眼身后鬼鬼祟祟靠近的人,“离我们远一点!”   微生岚呵斥完,便跟随着林静渊的步伐,主动了开了与这群人的距离,“不管你信不信,我没有出卖你。”   林静渊怒气更甚,“少装模作样了!”   林静渊说着,下手攻势更猛,微生岚自然也不会站在挨打,回击手段也十分凶残,两人打得越发激烈,不出百招,两人身上都已经挂了彩,看起来谁也没讨到好。   “别伤他!”又是一次激烈的碰撞,打斗中的两人,同时听见了安九的声音。   可是,他们都不知道,安九这话是对谁说的,口中的‘他’又是指得谁。   微生岚还算冷静,林静渊却瞬间红了眼眶,硬要刨根问底,“别伤‘谁’?”   安九表情有些心虚。   林静渊一看,心里便明白了……他凄然笑了一声,闭了闭眼,轻声呢喃,“为什么?”   “为什么!”紧接着,众人听见那天生魔族,发出一声愤怒的咆哮。   安九皱了下眉,“我不知道让你误会了是什么,但你要知道,我们的身份和种族,都是不一样的……我带你回来,不是因为你有多好,而是因为,我是个好人。就算那时候遇见的不是你,是另一个无处可去的可怜人,我都会施以援手。”   林静渊不可置信的看向他,“那他就一样吗?他又比我好得到哪儿去?他就是一只狐狸精!”   安九低下头,没有再回答。   他心里也知道,‘身份’和‘种族’,其实都不是他考虑的条件,他只是在刚才那一瞬间,有个声音告诉他,需要这样回答林静渊。   林静渊眼红得几乎滴血,朝着微生岚疯狂攻击。   下一瞬,本在他身边的微生岚却硬生生受了他一击,没有防御,也不打算还手,只因他改变了目标,哪怕拼着受伤,也要奔回人群中去。   原来,在微生岚和林静渊打着打着,离他们人群越来越远时,郡王就悄悄潜伏到了安九身边,准备趁其不备将其击杀。   刚刚安九和林静渊对话时,则是被微生岚察觉了端倪——他不在乎自己受的伤,也要赶往安九身边,护他周全。   一种极大的落差感,袭上林静渊心头。   但他很快就回过了神……微生岚去对付郡王的人了,虽然他有自己的原则,不会轻易大开杀戒,但这些凡人暗卫对于微生岚来说,也不会太麻烦。   所以,他的时间很紧迫。   林静渊也跟着掠了过去。   眼下情况发生得十分突然,前后也不过须臾,安九只看见微生岚被林静渊抓伤了腹部,再一眨眼,他便冲向了自己身后。   还不待安九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就见眼前一黑,他被巨大的黑色羽翼裹了起来。   微生岚回头,瞳孔骤缩——安九被林静渊的翅膀裹了起来,随即两人一起散作了一堆黑羽。   漫天羽毛落下后,原地已经没有了那二人的身影……   三月之后,临圣王城也沦陷于皇子们的内乱。   临圣国战火纷飞,但凡有一点能力和实力的人,都已经逃往了别的国家避难。   陇天大陆的版图之上,距离临圣国最遥远的一个国家,叫星月国,这个国家不大,管辖领土内,只有两座大的城池要塞。   因为地理位置的原因,十分避世,就算外边儿现在已经闹翻了天,这里也十分和平安宁,这里的百姓甚至都不知道外边儿发生了什么。   虽然与世隔绝,但星月国的经济发展并不落后,这里的居住人口也不少,很多还是外来的定居者,所以,就算这里偶尔出现一些新面孔,也不会引起国中百姓的注意。   但这一次,却出现了一些例外……星月副城这边,来了一对契兄弟,几乎引起了半个城的人讨论。   讨论的内容倒也没什么特别,无非就是两人的外貌。   长时间生活在星月国的人,是没有见过什么世面的,普通修真者的容貌,就足够令他们驻足的,更何况是那对契兄弟,他们看起来就像九下下凡来的仙人。   有幸成为他们邻居的那家人,更是逢人便说,仙人们住在了他家隔壁。   不过这也只是一开始的时候,随着与隔壁那俩兄弟的深入接触,他可就不敢再乱说什么话了。   原因无他,便是被那其中一人警告了!   那更高一点的男人,长得虽然跟个谪仙似的,性子却十分暴躁恣睢,通常别人多看他们两兄弟几眼,都会引来对方一个恶狠狠的回瞪。   那人太凶了……   不过他兄弟倒是很好一个人,长得很俊美,也没什么坏脾气,还会朝他们笑。   就是有时候,那小伙子看起来有些呆呆的,或许是脑子有什么问题。   但总得来说,还是比另一个好相与多了。   住在这里的,自然便是林静渊和安九。   将安九带走后,林静渊用魔气封锁了安九的记忆。   安九只是个凡人,但林静渊却无法抹去他脑海里关于微生岚的记忆,他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最后只能退而求其次,让安九暂时忘却那个人。   他想着,等时间长了,暂时的忘却,也会变成永远的忘记,那么他也算得偿所愿了,所以不能急,他得耐住性子,不要着急。   反正临圣国已经覆灭了,星月国很偏远,没有人能找到这里,他可以和安九安安心心的生活在这里,不被人打扰,过最平凡的日子。   这也是林静渊一直以来,最大的梦想……他以前,只是想要自己过平凡的日子,后来才在计划里加上了个安九。   林静渊本来以为,安九记忆模糊,身边又只有自己陪伴,早晚会接受自己的好。   毕竟他们都只有彼此,只能依赖彼此……   可没想到,在星月国住了好几个月,安九依然对他客套疏离,和曾经的‘九殿下’对待自己时一样。   哪怕他对外宣称,安九是自己伴侣,他们是一对,但随着时间的流逝,也慢慢被邻居们看出了端倪,再后来,林静渊便发现,一些年轻人在瞒着自己偷偷接触安九,而安九也从来不会告诉林静渊,自己平日里都和什么人接触过。   维持这段关系的,只有林静渊自己。   林静渊带着安九搬过几次家,但每次的结果都一样,好像全世界都在觊觎安九,这让林静渊越发偏执疯狂……但他依然没有将安九关起来,因为在林静渊看来,这些人对安九再殷勤又怎样,他们根本对自己造不成一丝一毫的威胁。   唯一对他有威胁的人,只有那只狐狸。   林静渊想,他要大度一点,这些蝇营狗苟之辈,根本不值得他大动干戈。   事实也确实如此,安九还和从前一样,对身边的人都很好,很难有人在和他接触过后,会不喜欢他的。   但安九并不会对这些普通人另眼相待,唯一让他特殊对待的,也只有那个微生岚。   也正是因为心里明白这一点,林静渊才没有彻底失控,还能控制自己。   而这样流于表面的平静,也终于在又过了一月后,被安九亲手打破了……   一月之后,星月国进入了冬季。   边陲小国的冬天特别冷,安九还是个凡人,以前也一直生活在四季如春的临圣国,林静渊便担心,他会受不了这样的极端天气。   林静渊没有使用魔气做什么,他不会被人发现自己和安九的踪迹,所以只能学着当地人的方式,加厚房子的隔热层,买最好的银丝碳,再买上许多昂贵保暖的衣服和被褥。   他不想被别人发现自己魔族的身份,也不想让安九发现自己与常人不同。   既然决定要过普通平凡的日子,他也就踏踏实实的出去做工,完全当自己是一个需要养家的凡人。   这样的日子并不轻松,但林静渊却过得甘之如饴。   这样辛苦却充实的日子,林静渊却也只过了一个月,一月后的某一天,林静渊从外面回来,他在门口等了一下,等到身上的寒气消得差不多时,才掀开厚厚的布帘子,走到房间里面。   安九在书桌前写字,房间里摆了四五个碳盆,这几个碳盆将屋子烘得暖洋洋的,把屋里和屋外熏得天差地别。   林静渊不敢将一点冷气带进屋里,安九太柔弱了,如果他感染风寒生病,那在这样一个国度里,或许一个冬天都不会真正好起来。   林静渊之前也见了几个从其他地方迁到这里的邻居,他们告诉林静渊,来星月国的第一年,一定要好好保暖,保护自己的身体,如若不幸,感染风寒,那也要及时治疗,千万不能马虎应付,不当回事儿,否则很容易变成肺炎,到时候便是一辈子都治不好的养生病了。   邻居的丈夫便是如此,如今每日都离不得药,就算有要吊着,也整日咳个不停,天气稍微变冷,他简直能把肺里的血都给咳出来。   瞧着怪吓人的。   林静渊肯定不会让安九受这苦的,就算他有办法治好那痨病,但也不代表,他就不在乎安九受不受那罪。   进屋以后,林静渊先摸了摸房间的墙,屋子里每天超过八个时辰都烧着碳,温度并没有降多少。   墙也是暖的,地面应该也不会太冷,林静渊便放心了些。   安九见他回来,扭头冲他笑了一下,“你回来了,今天也辛苦了。”   “嗯。”林静渊淡定的点了点头,耳尖却有些微微泛红。   就是这样……只要有这样的关怀,没有其他人插入他们之间,他就感觉心满意足了。   “我去给你做饭,你等我一下。”林静渊是不让安九做饭的,他始终记着,安九是位皇子,虽然是后来从民间认回去的,但那也是金枝玉叶的贵人。   所以林静渊包揽了所有的活儿,什么也不让安九做。   过了一会儿,林静渊便提着餐盒进来了。   安九已经不在书桌前了,林静渊四下看了看,发现他躺在美人榻上,有些昏昏欲睡。   林静渊原本是想上前,将他叫起来吃饭的,但又见他睡得太香,便就有些不忍心打扰。   他用厚厚的棉布将食盒盖起来,想着这样也能保温个把个时辰,倒不如让安九先睡会儿,睡醒再吃也无妨。   做完这一切,林静渊又注意到书桌上的东西——是一封信。   安九在给人写信?   抱着好奇的心理,林静渊走上前查看,他拿起最上面那页信纸,此件上边的内容十分简单,也就几句话的信息,全是对他人的关怀和嘱托。   内容约莫是说,最近的天气很冷,食物也很单一,不过他过得还好,让收信的人注意保暖,别冻着自己…… 第106章 巨树。   林静渊看到这里时, 旁边正好传来一点儿动静……是安九醒了。   安九揉了揉眼睛,走到林静渊身边,轻声呼唤了他一下, 然后问到,“你看了信了?”   林静渊回头, 点了点头。   过了一会儿,他才迟疑的问, “信是写给谁的?”   安九看了他一会儿, 没有说话, 到最后也只是叹息了一声。   林静渊眼眶突然有些红,他对安九笑,“我不冷,你看, 我穿的这么厚的棉衣呢……”   他是天生魔族,哪里会在乎什么极端天气。   但样子还是要做一下的, 如果表现得和常人差异太大,他担心安九会看出端倪, 那与他的初衷就背道而驰了。   所以, 林静渊如普通人那般打扮着,穿着普通人会穿的棉衣棉鞋,看起来就像一个真正的星月国人。   安九看着林静渊翻动自己的棉衣展示给他看, 眼神变得十分复杂……他从来没有想过, 要让林静渊对自己求而不得,以此来作为对他的一种惩罚。   这一切都是溯世镜的擅作主张。   不过也是因为这样,安九才彻底相信, 林静渊,确实是在乎自己的。   哪怕他失去了之前的记忆, 与自己以另一种更平常的方式,萍水相逢。   安九道:“林静渊,你不必如此。我不需要你为我做那么多。”   林静渊好像被突然按住了开关,他的一切行为都在这句话后顿住。   好半晌,他才僵硬的转过头,“你……没有忘记?”   魔气根本没有封住他的记忆……   “忘记的是你。”安九平静的开口。   他伸过手去,翻开了那封信的背面——背面便是信封,上面清楚的写着收信人的性命:微生岚。   林静渊不明白安九说的是什么,他觉得自己什么都没有忘记。   而他如今更在意的是,那封信不是给他的。   安九的关心也不是给他的。   他什么都没有,还是要失去一切了。   “你告诉我为什么,凭什么?难道只因为我是一个……一个什么都没有的魔族吗?出生难道是我可以选择的吗?”林静渊变得有些歇斯底里。   安九眼见着他身上开始冒魔气,便知道他快要压抑不住自己了。   林静渊本就是个过分偏执的人,在理智失控的情况下,很难说他不会做出什么偏激的举动来。   安九警惕的看着他,便见他身上魔气越来越浓郁。   安九其实猜的不错,林静渊确实已经到了失控的边缘,安九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他就当对方是默认了他刚才的那些说法。   越来越多偏激的念头在脑海中盘旋,其中最强烈的那一个,便在不断的叫嚣着,要林静渊将安九关起来、藏起来,将他带到一个绝对不会被人发现的地方,让他再也无法与外界接触,再也不会被那些奇奇怪怪的人打扰。   他们永远只会有彼此,谁又能说,他们不是对方的唯一?   这个念头一旦兴起,就有些打不住。   林静渊越想越兴奋,越想越觉得这是个可以实施的方案……他看着安九的眼神里,满是偏执和欲望。   林静渊朝安九伸出的手,他的掌心之上,是一团浓郁的魔气。   按理来说,安九应该是看不见这团魔气的。   但他已经恢复了记忆,知道自己现在是在溯世镜里,眼前的一切皆是虚妄,这里的任何事物,都无法再蒙蔽他的双眼。   安九摇了摇头,“很抱歉,林静渊。”   这不是他的本意,他从没有想过要戏耍别人的真心……他纵然不会接受林静渊,但也绝对不会利用感情来惩罚别人。   任何人的真心都值得被珍惜,就算确定不能给出回应,也应当好好与对方说明,而不该用来玩弄。   他不该升起要让林静渊得到教训的念头的,他并没有那个资格,去审判和惩罚别人。   “为什么要道歉?”林静渊神情愣怔。   安九想,就算是为了不能接受他的感情,也应该诚恳的做出道歉。   “到此结束了。”不要再在这个虚幻的世界里挣扎了。   说完这一句,安九整个人都变得虚幻起来。   林静渊难以置信的瞪大眼睛,眼睁睁看着安九在自己面前变得越发虚无缥缈,最后散作漫天光点,彻彻底底消失在了自己眼前……   这样的情形,让他有些无法理解。   他伸出手去,妄图抓住那些光点,最后当然是捞了一手空。   “为,为什么?”林静渊喃喃自语,连他自己也没发现,他的眼眶里,在不知不觉间,留下两行热泪。   安九彻底消失在了这个世界。   ……   安九从现实世界中醒来时,就发现林静渊不在身边。   和溯世镜进行了简单的沟通后,他才知道,林静渊竟然还在镜中世界里……可是那个世界已经没有了安九,接下来林静渊还会做些什么,安九也不敢轻易去预测。   而林静渊之所以没能出来,当然是因为他还没有意识到,那个世界是虚假的。   就和当初司玄夜离开溯世镜后,把在镜中世界的伤,带到了现实世界一样……林静渊的处境甚至更糟糕,他甚至无法像司玄夜那样,无意之间找到溯世书,然后脱离镜中世界。   安九沉思了片刻,问溯世镜,“如果林静渊一直待在镜中世界,会对他的生命造成影响吗?”   溯世镜给出的反馈是——不会。   他或许会在镜中世界待上很久很久,但不管在那里待上多久,经历了多少沧海桑田,都不会对他现实的身体造成伤害,或许也会带伤出来,但总的来说是性命无虞的。   ……至少,在镜中时,是性命无虞的。   至于出来之后是个什么状态,那就全看他自己了。   安九闻言,便稍微安心了些。   他是被林静渊突然掳到这里来的,现在这样的情况,正好方便他摆脱林静渊的控制。   安九还没有忘记,在醒来之前,他做了一个与微生岚有关的梦……那个梦让他感到十分的不安,安九觉得,不能在原地继续等待下去了,还要亲自去确定微生岚的安慰。   安九朝着无尽海而去,而在他离开后不久,房间的地面阴影,竟然如同沸水一般翻腾起来。   这样一翻诡异的现象之后,房间慢慢平息下来,恢复了正常状态,不过刚才那团翻滚的阴影里,却慢慢浮出一只木偶来。   木偶的外形,和林静渊十分相似,甚至已经到了惟妙惟肖的地步,只不过,这只木偶看起来十分破旧,关节处有断裂的痕迹,身上用来操控它的水色丝线,也是断开的。   很明显,这是一只被玩坏掉的木偶,而它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似乎也是因为,被人抛弃了。   ——被玩坏掉了啊。   一道空灵的声音在房间里响起,这倒是你的语气,带着浓浓的无辜和无奈。   如果安九还在这里,或许会听出来,这道带着淡淡笑意的声音,对他来说,是无比的熟悉。   此时的安九,已经再次回到了海岸边。   前往悬空岛的飞船已经出发了,要再上悬空岛,只能在等明日的飞行船。   但是安九没有那个耐心去等,他现在就要找到微生岚!   不过就是御剑飞行,寻找无根岛而已,他还不信了,这对自己能有多难?   安九不确定无根岛的位置,只能以悬空岛的坐标作为定向锚点去判断,所以他的第一站,依然还是悬空岛。   其实安九是会御剑飞行的,只不过缺乏熟练度,飞起来有些不协调。   但安九的悟性很高,只是练习了一会儿,就能飞得顺顺当当了。   等到安九到达悬空岛附近时,他却很凑巧的遇上了刚好逃脱,出来寻找救援的奚青渡。   奚青渡受了很重的伤,撞见安九时,他看见对方半边身子都被血水浸湿了,额头上的龙角也断了一只,整个人看上去狼狈又凄惨。   安九心里‘咯噔’一声。   之前奚青渡和微生岚是一同前往无根岛的,现在他们其中一个人伤的这么重,另一个却失去了踪影,不管怎么想,都让安九内心感到十足的不安。   安九迎上去,扶住奚青渡,神情紧张的问,“微生岚呢?”   奚青渡剧烈的咳嗽了几声,一些夹杂着破碎内脏的血块,如同棉絮一般被他咳了出来。   他侧头看了看身旁扶着他的青年,脸上浮现一抹苦笑,“小九难道就一点都不关心我吗?”   安九十分诚实的开口,“你已经回到了安全的地方,以城主你的底蕴,这样的伤势,应该对你造不成什么威胁了。”   奚青渡是青龙,这种高等血脉的大妖,自愈能力都很强。   他只要后续不再受到伤害,现在这样的伤势要不了他的命,后面很快也会得到治愈,所以安九完全不必担心。   他的想法很现实,但对于奚青渡来说,却显得现实得很残忍。   奚青渡看着安九澄澈的眼眸,最后无奈的将自己知道的信息全部和盘托出。   “微生岚被困在了无根岛上,我不知道他现在是什么情况。我们其他人在离开无根岛后,看见了你说的那片黑雾,那片黑雾像一棵遮天蔽日的大树,它的藤蔓和树枝也是雾状,攻击力很强,抓住人后会吸人的血,初步怀疑,那棵黑雾状的树,就是传说中的扶桑神木,但应该不是正常状态,好像是受人控……”   安九对他分析黑雾的话,并没有太听得进去,他一心只关注着,微生岚困在了无根岛上,没能逃脱。   安九忧心忡忡,“只有他一个人留在了无根岛上吗?那他现在岂不是孤立无援?”   “……”奚青渡的话打住,他看了安九一会儿,然后闭了闭眼。“安九,你有好好听我说话吗?”   安九回神,有些歉然,“我听见了,但我还是更担心微生岚,希望奚城主可以理解一下我的心情。”   奚青渡沉默了很久,“或许,你会觉得我接下来要说的话很离谱,或者觉得我在挑拨离间,但我是由衷想要保护你,安九,不希望你受到伤害。”   安九不解的看向他,但眼神却十分飘忽……很显然,他的脑子里,依然在想着他自己的事。   对于安九的态度,奚青渡感到无可奈何,他却依然无法对安九的事坐视不管,“安九,你要小心微生岚。”   安九猛地抬起了头。   见他终于开始重视自己所说的话,奚青渡慢慢说清了原因,“他有些不对劲,和我之前接触的那个他不太一样……你应该知道的,修真界有夺舍一说,我怀疑他……”   剩下的话,奚青渡没有直白的说出来,但他相信,安九能明白他的意思。   安九确实为奚青渡的话感到了震惊,但和奚青渡所想的不一样,他并不是因为微生岚疑是被‘夺舍’而震惊,而是为他口中的,‘和之前接触的那个他’不太一样……   安九想,之前奚青渡接触得更多的,当然是红衣那个意识的微生岚,如果他觉得现在这个微生岚很陌生,那是不是说明,他接触到的微生岚,其实是他的另一道意识?   可是安九之前却没发现任何不妥。   那唯一的真相只能是,现在这个微生岚,确实是白衣,而他一直在自己面前伪装成红衣那个意识,自己没有发现破绽,却被奚青渡看穿了不对,因为他过于狂妄自负,根本不屑于在其他人面前伪装。   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是什么时候被换掉的?   那他另外一道意识去了哪里?为什么好像很长时间都没有露面了?   安九想了很多,唯独没有把奚青渡的警告放在心上。   毕竟,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微生岚是什么情况,不存在什么‘夺舍’,这个与之前那个不同的意识,也是微生岚,但是不管是哪个‘他’,安九都知道,微生岚不会伤害自己。   “我知道了。”多余的话,安九也没有说,他无法向别人解释微生岚的情况。   奚青渡见安九这副油盐不进的态度,只觉得心脏微酸,这也没办法,再继续说什么警告的话。   最后的最后,他也只能给出一个属于他的承诺,“小九,要知道,我是永远不会伤害你的,如果有需要……”   “想想。”安九打断了他,“微生岚也不会伤害我的。”   潜在的意思便是:不管安九有什么需要,都轮不到他奚青渡来提供。   奚青渡垂下眼睑,神情失落。   “如果你要去探索无根岛的话,最好是等万衍剑宗的人来了再一起。”万衍剑宗是修真界的魁首宗门,如今修真界出现了这么大的事儿,肯定首要任务,便是上报到万衍剑宗,等万衍剑宗的人来查看处理。   这是完全抛开私人恩怨来制定的计划,这也是目前来看最稳妥的方法。   安九心里也清楚,他单独行动肯定的话,不如集体行动来的安全高效,但安九心里,依然不打算按照奚青渡的提议行事……他实在不是那么大度的人,而且他也不想耽搁时间去等。   “你先回去休息吧,我只是远远看看。”安九敷衍两句,将奚青渡打发走后,才继续朝着无根岛的方向前进。   之前奚青渡提供的那些信息,他其实也听进去了。   奚青渡说,那黑雾是一棵树影,极有可能便是传说中的扶桑树。   据传言,扶桑树连通三界,下至幽冥……难道说,这无尽海的尽头,便是那不存在的冥界?   可是,这世上真的有冥界吗?就像那无尽海,真的就有尽头吗?   没有尽头的海底,到底通往什么地方?那疑是扶桑木的雾影,又为什么会是这样的形态,存在于这样一个地方。   而这一切,又好像还与那业火教有关,真相……到底是什么?   根据奚青渡的说法,树影的体积很大,堪称贯天彻地,那么按道理来讲,即使隔得老远,也应该能看得见那片黑雾才对。   但安九在记忆的海域里搜寻了很久,既没有找到那抹黑影一般的树,也没有找到无根岛。   或许是因为,黑影的伪装特质还在,哪怕奚青渡他们已经见过了它真实的模样,但下一次想要找到黑影,依然会被客观条件蒙蔽双眼。   但安九不太明白,如果黑影的伪装性这么强,那他为什么又会攻击人?还是说,它其实是受人指使的?   这个猜想,令安九很是不安,但他仍然召唤了溯世镜去寻找黑影。   海面被反映到镜面上,这样找起来便直观多了。   海面空旷,安九只需要调整镜面的角度,很快便能确定黑影的所在方向……安九只照了两下,便发现了黑影的位置。   他的脸色变得有些苍白,就像奚青渡所说的那样,黑影十分巨大,安九其实已经到了树冠的笼罩范围下,溯世镜能映照出的画面里,黑雾的树干占据了绝大部分位置。   安九又把镜子稍微倾斜了一下角度,头顶的黑影就更庞大了,在镜像的反应里,黑影的树冠遮天蔽日,根本看不到尽头。   这一瞬间,安九只感觉自己无比的渺小……   这样的庞然大物,真的是人力可以摧毁的吗?而且它并没有实体,就算自己想要对它动手,好像也只能攻击这片黑雾。   安九在原地僵硬了一会儿,随即,他慢慢意识到,这些黑屋并没有主动攻击他。   但安九也没有掉以轻心。   他看见了树冠下,被黑雾裹成一个茧,倒挂其上的一具具尸体。   黑雾紧紧贴服在它们的躯干上,将它们体表的状态完完整整的展露出来——那些尸体全都是干瘪的模样,脸上还残留着恐惧扭曲的表情,就像是活生生经历了,自己的躯体被树吸干的过程。   安九被自己的想象惊出一身冷汗。   但他很快又反应过来,那些不仅仅是想象……   他不知道奚青渡是怎么挣脱影子树的藤蔓的,但从这里挂着的尸体数量来看,葬身于此的,应该不止微生岚前些日子带来的那些人,或许是之前一些误入此地的普通人,或者修士,但他们全都没能逃掉,否则,外界不可能一点儿没有关于这棵影子树的消息。   安九不觉得,自己会比奚青渡更厉害。   此时此刻,安九是有一些后悔的,或许确实太鲁莽了一些。   人在直面死亡时,总还是会感到害怕的。   安九冷汗涔涔地后退一步,心道,要不然蹭树还没有攻击他,先撤退吧。   只是这个念头刚升起,就被安九又压了回去。   他发现,自己可能已经惊动黑雾了……刚刚他后退一步之后,海面便无缘无故起了一阵风。   安九用镜子看了一眼,便看见镜子里,那些从树冠上垂落下来的藤蔓状雾影,飘飘摇摇的朝着他的方向试探着涌来。   这哪里是海面的风?这是这些庞大黑雾动作时产生的气流。   撤退是没办法撤退了,能抵抗一会儿是一会儿吧。   这般想着,安九召唤出扶桑剑,将它紧紧握在手中,苦中作乐的想,这树如果真是传说中的扶桑木,那倒是,和他手中的剑同根同源,说不定这种同源的武器,会对攻击黑影有奇效?   不过很快,安九就发现,自己是痴心妄想了。   扶桑木砍向黑影后,就跟白砍了一片空气一般。   安九从镜子里看到,那些藤蔓被他的灵剑轻松击碎,但又很快聚集在一起,继续朝着他的方向涌来,只是减缓了速度,从刚才能带起一阵风,变成了现在这样鬼鬼祟祟的往前试探挪动。   这可真是难办!   最让安九头痛的是,他根本无法用肉眼看清这些藤蔓的动作,还必须要使用溯世镜作为媒介才行。   ——如果能以镜为眼,让这世间的虚假都无所遁形就好了。   安九心里这个念头刚落,他握在左手中的溯世镜突然光芒大盛,安九惊讶的看向手中的镜子,便感觉手中的溯世镜一阵发烫。   安九下意识的松了一下手,等他反应过来时,手中的镜子已经脱手而出,化作一道流光,飞到了他的头顶。   溯世镜明明没有飞得多高,却给人感觉像是将整个天地都笼罩在了镜子之下一般。   安九虚虚抬头,正在为自己的想法感到惊异时,溯世镜化作一捧光点,洒落在这片海面上。   完了!他把孟扶光的法器玩儿没了!   安九第一想法便是这个……   但他还没来得及深入细想溯世镜的去向,便发现眼前的黑影现出了原形。   和奚青渡所说的一样,真实的黑影,大得可怕。   安九站在‘树’下,看起来就像一只不自量力,想要以自己的能力撼动大树的的蚍蜉一般……   黑影明明遮蔽了天地阳光,安九却仍然能在这大片黑影的笼罩里清晰视物,他觉得不远处,还有另外一颗太阳,为他照明方向。   这种感觉很是奇妙,但不得不说,在这样一个情况下,这种感觉确实给了安九更多的安全感。 第107章 同伙。   安九能看见巨树的本体了, 这样一来,他要防备黑影的偷袭也就容易得多。   不过安九后面又观察了一下,最后得出了一个让他觉得不太意外的结论——这黑影好像并没有打算伤害他。   黑色的藤蔓朝着他的方向招摇, 再结合刚刚安九用剑砍掉它们后的情形来看,莫名有一点, 藤蔓来示好,却被狠狠抽了一个大逼兜, 然后唯唯诺诺, 试探爬行的感觉。   安九被自己的想象惊得嘴角抽搐, 但偏偏这样抽象的想象,又好像确实是事实!   藤蔓全在安九面前扭曲摆动,却始终没有再进一步。   安九没有轻举妄动,只是保持着距离, 看着这些藤蔓在自己面前舞动……他竟然真的从藤蔓的动作里感觉到了对方的欣喜。   ……这怪物在感到高兴?   安九觉得,自己的想法越来越离谱, 荒谬了。   藤蔓扭动了一会儿,好像终于克制不住了, 想要上前一点, 与安九更亲近一些。   安九看见,其中一条约莫有人手腕粗的藤蔓,率先打破平衡, 又朝着他的方向, 迈进一步。   它扭动得像一条发疯的海草……   安九被自己的比喻逗笑了。   也许是笑了,他不确定。   但是那些藤蔓,好像比他自己更了解他的情绪。安九只是裂了裂嘴角, 连他自己或许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刚才是不是笑了, 这群藤蔓便已经感受到了他的情绪略有放松,顿时开始蠢蠢欲动,想要更近一步的跟他贴贴。   那条小藤蔓便一马当先的又往前了一步,在距离安九两三米开外的地方,朝着安九摇头晃脑,还用藤蔓的尖尖,不停在空气里画圈。   也许是在画圈吧,或者是画其他的什么,它的行为太过抽象诡异,安九自认为作为一个正常人,他无法辨别这样的诡异生物,这番举动是想要表达什么。   但不管怎么说,安九能确定的是,他目前很安全。   确定这些黑影藤蔓不会伤害他后,安九便把注意力放在了其他地方——溯世镜变成了特殊的光源后,无根岛的位置,也无所遁形的暴露在了安九眼底。   无根岛与安九之前离开时没有什么不同,看上去依然只是一座普通的小岛,但前提是,它没有被黑影包裹在树干中的话。   没错,无根岛在黑影的身体里,它的身体便是那庞大的树干。   一想到要靠近这棵黑雾巨树,安九心里便有些排斥。   但他知道,微生岚还在岛上……如果一直待在树干的躯体里,也不知道对他会不会产生什么不好的影响。   或许会像那些被藤蔓缠住的尸体一样,到最后被影树汲取干身体里的血肉,变成巨树的养料。   安九不敢再耽搁,强忍着内心的恐惧,朝着树干的方向走去。   黑雾的树干看起来是虚幻不真实的,当等到安九靠近后,才发现他居然有实体的阻拦作用。   安九摸了摸眼前的黑雾,手心传来一阵阴冷的感觉。   这让安九心底产生了疑惑……这黑雾到底是什么东西?扶桑木是至阳之树,怎么可能会有这么阴冷的气息?   安九降落到海面的位置,下面的‘树干’更冷一些。   这个位置距离海岛还是很远,依然被黑雾严严实实的挡住去路,安九无法登岛,他只能隔着黑雾往里看,寄托于能看见岛上是什么情况,或者是能就这样找到微生岚的踪迹。   但事实却是,他什么也看不到,不仅因为距离太远,还因为他眼前的黑雾过于浓郁,模糊了他的视野。   安九不由的有些着急,到后面,他几乎已经忘记了心底的恐惧,整个人贴在了黑雾树干上,努力睁大眼睛往里瞧着。   安九自己心里也明白,他这样的举动其实是无用功,但他此刻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来。   他就这样盯着远处的无根岛看了好一会儿,直到眼眶酸胀难耐,他才会勉强眨一眨眼睛,舒缓一下眼睛的不适。   在安九又一次眨眼后,他惊讶的发现,他竟然真的看到了,海岛上有一个模糊的人影。   “微生岚?”   安九拍了拍黑雾屏障,轻轻唤了一声‘微生岚’的名字……他不敢太大声,总觉得,现在的宁静,是经不起惊扰的。   而且安九理智上认为,就算自己大声呼喊了,里面的人也肯定听不到他的声音。   事实也确实如此。   安九喊完之后,就觉得自己有点傻,而他刚自嘲的笑了一笑,便看见那模糊的人影,竟真的朝着他的方向走了过来。   安九:!   他听到了?   安九还来不及惊喜,然后猛的就发现,那模糊的人影,似乎并非他熟悉的那个人……   那人身上披了一件遮住自己面容的宽大斗篷,但安九对微生岚的体态十分熟悉,这个人看起来也很挺拔高挑,但他的身高绝对不及微生岚!   虽然只是一点细微的差别,但还是被安九察觉到了。   他心里略微有些失望,但很快又打起精神来……虽然这人不是他要找的人,但总归也是一个线索,他或许就是奚青渡提到的,让微生岚追上去的那个神秘人。   安九警惕又期待的等候着那个人影的靠近,却没注意到,刚刚还跟他表示友好,想要和他贴贴的藤蔓,正悄无声息的聚拢在他身后。   安九的战斗经验还是太少,不知道在战斗中,有些敌人会故意示弱,以达到麻痹对手的目的。   于是乎,就在安九全神贯注,盯着岛上那个模糊的人影时,他身后的藤蔓突然聚集成一根粗壮的‘触手’,在他来不及反应时,猛的一下抽在了他的后背上。   这一击的杀伤力不大,安九甚至没感觉到有多疼,可见对方的目的并不是伤害自己,而是将他往前推。   藤蔓的目的也确实达到了,安九猝不及防的被抽了一下,身形不稳的往前跌去。   他本来以为,自己面前的黑雾屏障可以阻挡他的身形,却不想在那一刻,面前的黑雾竟然散去,安九一时不察,被摔进了‘树干’里。   将安九‘吃’进肚子里后,巨树好像十分开心,所有的藤蔓都开始手舞足蹈起来,还有那么几条,十分人性化的开始拍起了树干,像是欢欣的在用手掌拍打肚皮。   ……   “啊——”安九被推进‘树干’之后,短而急促的叫了一声,然后便跌落进了无尽海里。   安九也不太确定,他现在,所在的地方还是不是无尽海……海水是温暖的,像在烈阳下被曝晒了很久。   或许他应该是在巨树的胃里,这才能解释,为什么这里的海水这样的温暖。   冰冷的怪树身体里,酝酿了一腔温热的海水。   那肯定不再是单纯的海水了。   这个想法再延展下去,就会显得有点恶心了……   安九在水里下沉了一小会儿,便因为自己这些奇怪的联想,开始竭力往上游去。   虽然水里目前看起来,暂时还是安全的,而海岛上却不尽然。   浮到海面后,安九便发现,自己眼前,近在咫尺的地方,就是无根岛的海岸。   这其实是有些奇怪的,他落水的地方,明明离海岸还有很远的距离,而他刚才在海水里时,也只进行了上潜的动作,并没有往前游动。   就算无根岛一直在移动,也没道理,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飘到了他的正上方。   这一切显得有些诡异,但铺开在安九面前的选项,也仅仅只有上岸。   安九没有别的选择,只能登上无根岛。   这里还和之前一样,安九甚至记得,他现在登岛的这个地方,自己曾经搜查过……当时韩柊的水牢便是被他拖到了这附近,没想到这么巧,他又再次从这里上了岸。   上岸后,安九先是烘干了自己身上的衣服,衣服的表层凝结了一些盐粒,这让安九感觉到了一些欣慰,这些盐粒证明了,他之前至少还是泡在海水里,而不是一些别的奇怪的液体。   处理好自己后,安九抬头看看了头顶的天空,看起来没什么异常,连刚才在外面看见的那片庞大的黑影,也已经消失无踪。   这当然不是因为溯世镜失效了,安九能感觉得到,溯世镜依旧在他身边发挥着作用,只不过可能因为角度不同,在这里时,连溯世镜也很难照出黑影的真实形态。   不过那些真假也无所谓便是了,安九很清楚,自己现在被黑影包裹着。   既来之,则安之。   他竟然已经登录了无根岛,现在也不是思考其他别的东西的时候。   来都来了,他当然得先达成自己原本的目的——找到微生岚,把他带出去。   虽然目前来看,关于怎么离开这里,还没有半点头绪。   安九在他登岛的附近转了转,既没发现微生岚,也没找到刚才在外边看见的那个人影,好像自己刚才看到的,只是他的一个幻觉。   安九思衬片刻,决定前去之前的那个木屋探查一下情况,就目前,他神识延展后,反馈给给他的信息是,这片岛屿上没有任何活物。   但是奚青渡说过,微生岚没有离开过这片岛屿,那他就一定还在这个岛上。   如果岛屿的表面没有的话,那就只剩岛上内部的一些建筑里没有搜到了……他还记得,岛上其中一间木屋下,还有通往地底的一条长通道。   安九找到了那座木屋,再次从暗道下到了地底,和上次来时一样,地底是一条长长的通道,安九记得,在通道的尽头,便直接连接着无尽海。   这条通道没有任何分支,一路走过去的安全性还是很高的,不用担心,两边会有人冲出来偷袭。   安九也不知道该不该期待在这里找到人,当他快要走到底时,便已经敏锐的听到了一道有些粗重的喘息声。   正常情况来讲,一个状态健康的人,是不会发出如此沉重的喘息声的……他大概率是受了很重的伤,身体给的负担太重,才会有这样的喘息声。   安九的神识蔓延出去,比他眼睛更快一步地,看到了地道尽头的景象。   原本困住韩柊的水牢已经没了,而原本该是直通海底的地方,竟然多出一间密室来。   密室隔绝了神识,安九只好亲自过去,推开了房门,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下一刻,安九看清了房间里的情形,他的瞳孔剧烈的缩放了一下。   房间里,半人半蛟的女子,被挂在刑架上。   她的下半身是蛟尾,蛟尾却被从中间劈开,露出一截一截,白色的尾骨。   她的情况,比当初韩柊还要惨烈上数倍,尾巴上的鳞片,几乎已经完全掉落了,密室的地面被一层血水浸泡着,那是蛟女被剖开的尾巴里流出来的蛟血……   这样的伤势,对蛟女来说,也已经很是严重了,但这依然不至于要了她的命,所以她苟延残喘,呼吸沉重。   安九站在密室门口,没有前进。   但他推开门的动静,依然惊动了蛟女……蛟女睁开眼睛,淡淡的看了安九一眼。   这一眼,让安九回忆起了不久之前,在月见湾时的记忆。   在林静渊找到他之前,有一个女子向他求助。   安九这时候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那个女子便是眼前的蛟女……   这好像并没过去多久吧?怎么就变成这个样子了?   蛟女好像看见了安九眼底的疑惑,她自嘲的咧了咧嘴,用一种干哑的声音,解答了安九的疑惑,“我没能把你骗过来,那你自己还是来了。”   她这句话说得很慢,好像费了她不少力气。   这话说的,好像安九在自投罗网一般……虽然他确实是自投罗网的行为,但他仍然不觉得,自己目前的处境有多劣势。   安九不想趟这一地的血水,他隔着整个密室,和蛟女继续对话,“把我骗过来,是要做什么?”   安九只是随便问一问,他不觉得,蛟女会配合自己,乖乖的回答他的问题。   所以问完之后,安九就后退了一步……这间屋子散发的血腥味,实在太浓郁了,安九想要离开了。   蛟女看见安九后退一步的动作,呼吸又急促了几分,“别,走……救救我……”   安九脚步顿住,“我救不了你,你的妖丹被摘掉了。”   他刚刚就已经观察到了,蛟女的腹部也被剖开了,那里面空空如也,原本该位于那里的妖丹,已经不知所踪了。   蛟女脸上浮现一抹悲哀的情绪,“我知道,你帮帮我,我把所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你。”   “……”安九在想,她知道的有多少,她知道微生岚在哪儿吗?   蛟女见他犹豫,便知道是有戏,又急忙补充道,“你想知道的我肯定都知道!求求你,帮帮我……”   “我不知道该怎么帮你,我没办法为你再造一颗妖丹。”安九虽然很心动,但也很理智。   而且谁又知道,这会不会又是隐藏在暗处的敌人,用来拖延时间的办法。   这样想着,安九又后退了一步,他甚至想要将暗室门也带上。   蛟女知道,如果她再不表露一些诚意,安九一定会立马放弃她,扭头就走的。   “是安云歌!想要把你骗过来的人,对我做出这么残忍举动的人,就是安云歌!”蛟女急忙喊出声,因为太过紧张,她喊出这两句话时,多用了几分力,她被剖开的尾巴,又涌出一大股鲜血,看得安九也跟着一阵幻痛。   “你别那么激动。”安九回头,将密室的门又大大的推开。   他想过了,自己目前已经被困在了无根岛上,要逃也是逃不掉了,拖延时间就拖延时间吧,不如早一点搞清楚对方到底想要做什么,也好趁早有个心理准备,想想要怎么应对。   蛟女见安九回头,这才终于松了口气,她说,“帮帮我,我不想死。”   她被安云歌剖了妖丹,又这样一直被放血,就算妖族体魄再次强悍,也经不起被这般消耗。   她会死的,继续这样下去,她熬不了太久……她还不想死,她还没有找到,杀死她父母的凶手。   “我要怎么帮你?”安九问。   “把我从刑架上放下来,刑架背后的法器钉住了我的尾骨,让伤口无法愈合。”蛟女解释。   安九看着地面的血,皱着眉头,踩了上去。   表面一层的鲜血是流动的,底下的却已经微微凝固,一脚踩上去,脚底会有粘腻的感觉,让人感觉十分不适。   “是安云歌做的?他为什么要这样对你?你们难道不是同盟吗?”蛟女之前会按照安云歌的吩咐去诱骗自己上岛,就是说明他们已经结盟了吧?现在又是什么情况?起内讧了?   蛟女轻声喘息,把缘由慢慢道来,“他欺骗了我,他说过,会帮我找到杀害我父母的凶手的!可是他的最终目的,却是为了夺走我的妖丹!他和杀了我父母的人一样是我的仇人……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对吗?我会帮助你,因为我们的目标一致……”   安九的脚步停了下来。   他想,幸好安云歌并不知道,杀了蛟女父母的人是谁,否则他们的联盟,应该会更加牢固。   “你怎么了?”蛟女的声音又虚弱又紧张。   安九回过神来继续往屋子最里面走,顺便问到,“一千年了,你都不知道你的父母是怎么死的?”   “……我应该是知道的,我那时候已经有一定的意识了,我记得奚不寒和奚青渡,甚至记得有一群万衍剑宗的剑修,但是更具体的东西却怎么都想不起来,记忆好像隔了一层薄雾,模模糊糊的。”蛟女一直想要化龙,因为她觉得,自己的记忆被人为修改过。   她是血脉很强大的妖族,如果对方能够轻易修改她的记忆,那只能说明对方的血脉还在自己之上,能将她的压制住。   如果她的血脉能得到强化,不一定能冲破对方对她血脉上的压制。   这是其中一个原因,其次便是,她是人和妖结合的产物,她的血脉不够纯净。   追求力量,本就是所有人的天性,她想要靠化龙,来净化和进化自己的血脉。   听蛟女说她记忆模糊,安九心里便松了口气……此时,安九已经走到了蛟女面前,近距离看着她那被剖开大半的尾巴,还是有些掉理智的。   安九不忍直视的绕开,直接去了刑架后面。   她的后背和当初的韩柊一样,被穿透了琵琶骨,然后挂在了刑架上,安九仔细研究了一会儿,确定了蛟女所说的法器,便是钉在她琵琶骨上的这一个。   “好像没办法直接拔掉。”法器和刑架是连在一起的,要先把两者分开,才能把伤害减至最低。   蛟女额头还是流下冷汗,“先拆开吧,能离开这里再说,安云歌随时都会回来,他现在很厉害……”   安九对这个说话,没有什么具体的概念,但他心里明白,安云歌是个狠人,他不仅对别人狠,他对自己也完全狠得下手。   “可能会有些疼,你多说说话,转移一下注意力吧。”安九一边说着,一边开始上手拆刑架。   蛟女点点头,开始兑现自己的承诺。   她说她叫穆惜月,穆召珍惜罗雯月的意思,她爹起的。罗雯月死的时候,她已经快要孵化了,她在蛋里就已经有了意识。   最开始的时候,她只是想要龙脉,她和安云歌的合作,早在十年前就开始了……就是安九被安云歌设计给他下毒的时候。   那时候她还躲在国师的背后,没人注意到她。   安云歌找上国师,求的便是那假死的药。   穆惜月注意到安府那浓烈的紫气,知道有安府在,她要悄无声息的取走龙脉,是绝对不可能的。紫气会源源不断的补充龙脉的消耗,她要是动手的话,动静一定就很大,会给她带来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所以她必须要先处理安府,不管那些紫气来自何人,他们安府内部的自我消耗,肯定比外界的消耗来得快。   所以安云歌要算计安九,穆惜月是乐见其成的,在她看来,安九太傻,根本不是安云歌的对手,他是注定的输家,所以也没有什么合作的必要。   安云歌成为了她选择的合作伙伴,在她看来,与安云歌合作,才是稳妥的,正确的。   一开始,事情也确实如她所想的那样……安九完全不是安云歌的对手,安府的紫气消耗得快,她只等了四年,便等到了紫气断开了给龙脉的供应。   那些紫气供应安府都来不及,自然是无心在顾及其他。   可惜,穆惜月败在了开采龙脉的前夕,安九和奚青渡他们闯进了地宫,打乱了她的计划,害她交出了溯世镜,才得以保住了一条命。 第108章 再遇。   穆惜月逃走后躲了起来, 休养生息,但她仍然没有放弃想要化龙的心思……她一条蛟,不努力化龙, 那和咸鱼有什么区别?   而且没过多久,安云歌便又找上了她, 他说可以帮她谋夺韩柊和奚青渡的妖丹。   所以之前他们才会将韩柊捉过来,捉他还是付出了蛮大的代价的, 但是没来得及取他的妖丹, 因为还不知道具体该怎么吸收, 毕竟她情况特殊,并非纯种妖族血脉。   后来韩柊就被安九给救走了……   安九把刑架拆开,将穆惜月放了下来,“那安云歌现在是什么歌情况?”   “安云歌吞了我的妖丹, 他还和那个诡异的东西签订了契约,现在实力大增, 应该已经超过他师父的修为了。”说完,穆惜月猛咳了几声, 脸色也变得极其难看。   这个说法, 让安九愣了片刻……他差点没想起来,安云歌的‘师父’是谁。   是司玄夜吧?   司玄夜之前一直被称作修真界第一剑尊,安云歌如今的修为, 已经超过他了吗?那和微生岚比起来呢?   安九心里有些乱糟糟的, 他以为,自己的进步已经很快了,没想到安云歌比自己还快上那么多。   自己难道永远都不是他的对手吗?   安九胡乱想了一会儿, 穆惜月这时候气息缓和了一些,她一把拉住安九, 缓慢的站了起来,“快走吧。”   安九低头看了眼她的尾巴,依然是蛟尾的模样,伤口还在,只是现在面前粘合了起来,看起来没有刚才那么可怖。   穆惜月顺着他的目光往下看去,出声解释,“暂时变不了腿,现在也顾不上这个,我们要赶快离开才是。”   安九想了想那条单一的长廊,如果在走廊里与人对上,确实于他很不利。   他搀扶着穆惜月,两人开始往外走去。   其实要算起来,肯定是安九背着穆惜月离开,会更快一些……但安九不相信穆惜月,面对一个没办法绝对信任的人,他是不会将自己的后背暴露给对方的。   慢一点就慢一点吧,保证自己的安全,才是最重要的。   穆惜月也明白这个道理,并没有过多的要求什么,只是在心底祈祷,他们能顺利出去,不要遇到安云歌回来……应该不会回来吧?   他取走自己的妖丹后,便一直没有出现过,把自己尾巴剖开,也是不想自己伤口愈合,再出去找他的麻烦,毕竟她的妖丹应该还没能完全和安云歌的身体融合,自己如果伤口愈合,恢复得很好得话,也会给他带去一些麻烦的吧?   只要让她得以喘息,恢复一些,她也能催动妖丹叫安云歌难受。   当然,前提是,安云歌还没有彻底吸收她的妖丹。   想来应该是没那么快的,她再是血脉不纯,那也是一千年修为的妖丹,安云歌一个人族修士,再怎么逆天,也不可能短短几日就将她的妖丹完全吸收掉。   两人沉默的走在冗长的地道里,周围除了他们的呼吸声,便是隔着墙传来的淡淡水流声。   目前看起来,一切都很顺利,直到两人走了快三分之二的路程时,安九听见,穆惜月的喘息声,又开始急促起来了。   “你需要止疼的丹药吗?”安九沉默了一会儿,还是好心的问了一句。   他身上是带了很多丹药的,之前他见穆惜月自己吃了什么药,便没有主动提供帮助……不过现在看起来,对方刚才吃的那药丸,好像并没有什么大用。   最好还是能够赶紧止痛吧,这对于他们现在的处境来说,会更有帮助一点。   穆惜月侧过头,对上安九略带担忧的眼神,别明白他是误会了什么。   穆惜月想了想,还是把这个不太好的消息说了出来,“不是伤口的问题,是……我感应到了我的妖丹位置,在朝着我靠近。”   她咬了咬牙,睫毛害怕的轻颤着。   妖丹在朝她靠近?   安九立马便明白了穆惜月的意思……安云歌来了!   这确实是一个不太好的消息,他们还没能离开地道,在这里根本无法躲藏。   “快一点。”安九叹了口气,架住穆惜月,几乎是将她半扛在了身上。   安九心里有些后悔,没想到,安云歌竟然真的这么快就回来了!早知道,他刚才就不该顾虑那么多,而是应该直接背上穆惜月的。   但他转念一想,计算了一下时间,觉得就算一开始就背着穆惜月,应该也无法在这么短时间里走出去,最大的可能,还是在出口的地方,与安云歌狭路相逢。   穆惜月也是意识到,不管怎么样,他们都好像注定要与安云歌对上了,所以在刚才发现不对时,犹豫了一下,没有立刻告知安九这个糟糕的消息。   “来不及的,我们该怎么办?”穆惜月的睫毛上浸了一些小水珠,也不知道是因为地下太潮湿,凝聚在她眼睫上的,还是什么其他的原因。   但穆惜月是真的怕了安云歌了,“他是个疯子……”   她不止一次这么说过。   穆惜月这句话落音后,安九耳朵动了动,也听见了一阵脚步声。   他朝穆惜月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仔细倾听起来。   脚步声离他们已经很近了,但直直的走廊一眼望去,却什么也看不见。   没过一会儿,脚步声已经略过了他们,朝着他们身后的的密室而去。   这种感觉,就像是有一个透明的人,和他们擦肩而过了一般。   等到脚步声彻底消失以后,安九才扭过头,看向穆惜月,“现在感觉怎么样?妖丹的位置还在移动吗?”   穆惜月苍白着一张脸,然后点了点头,“去密室的方向了。”   很显然,刚才那道脚步声,就是安云歌的。   安九想起了他们第一次登岛时,自己和微生岚也似乎是错开了空间,他们明明在同一个岛上,却互相看不见彼此。   现在看来,岛上这个错位空间的阵法,依然还在。   安云歌和他们处在不同的一个空间平面里。   ……等一下,他在这个空间里,没有找到的人,是不是其实在安云歌那边的空间?安云歌现在是要去哪里?走廊尽头那件密室里,还有谁?   安九想到这里,突然反应了过来。   突然觉得,心脏有些抽痛,如果另一个空间的密室里,也有一个人,遭遇了和穆惜月一样的对待……   穆惜月说,“安云歌现在离我们很远了,我们趁机快走吧!”   安九回过神来,将穆惜月放下,“接下去的路,你自己走吧,我要回去再检查一遍密室。”   哪怕这个决定,最终会让他和安云歌正面撞上。   穆惜月不可自信的看了他一眼,最后咬咬牙自己扶着墙站了起来,“那你自己保重,这次的事……算我欠你的。”   两人在密道里分道扬镳,各自朝着两头而去。   安九没有心情去管她能不能顺利离开无根岛了,他来这里的目的,又不是为了救她。   安九往回走,再次回到了密室。   他其实也不太确定,连接两个空间的枢纽,到底在不在密室里,他只是猜测,密室的可能性最大,因为这里是岛上最隐秘的地方。   不管怎么样,那还是要再去确认一下的。   回去的路上,安九的动作小心了很多,毕竟他现在已经知道了,安云歌就在尽头的密室里,如果运气再差一点,自己走过去,说不定正好能撞上,安云歌从另一个空间过来。   那样的话,也不知道是好还是坏。但是,他们两个早晚都是要对上的,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早对上早超生吧,他受不了,再这样猜来猜去了。   再次回到密室后,安九小新又仔细的搜索了一遍密室,最后把目光放到了刑架的底座上……整个房间,也只有这么一个东西是多出来的了。   其实应该说,密室里什么都没有,只有这个刑架立在这里。   它原本是立着的,但是刚刚被安九拆下来了,如今只剩个底座还在原地,底座还被穆惜月的血浅浅的淹没了一截,所以刚开始的时候,安九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个底座与地面接触的地方,是不是有什么异常?   安九皱着眉,有些嫌弃的捏了一个御水决,将地板冲洗出来一块。   地面变得干净一些后,安九便看出来了,刑架的底座下,确实像是有机关的模样。   底座下方有几根木条链接这地板,安九观察了一下,尝试着拨动了一下那几根木条,果然是能拨动的。   安九不懂阵法,但他猜想,这种分割空间的阵法,并不具备什么杀伤力。   既然没有伤害,那他慢慢尝试即可。   安九来回拨动了几次,突然听见‘咔嚓’一声,他的神经立马紧绷起来,警惕的打量着周围,注意着身边的变化。   最先出现变化的,便是他脚下的地板,那些浓稠的血液像有了生命一般,从他脚下退去。   或者说,这不是那些污血退去了,而是空间发生了转移,另一个空间的地面,覆盖了安九刚才所在的那个。   然后便是密室的墙壁,之前安九所在的那间密室,好像更潮湿一些,墙上的苔藓痕迹很重,而现在,安九发现周围的墙壁慢慢退去青痕,变成干燥的模样。   密室的变化不大,但安九却知道,他已经来到了另一个空间。   这个空间的密室里,什么都没有,安九悄悄松了口气,但紧接着,他的心跳却越发剧烈起来……安云歌也不在这里,可他之前什么动静都没有听到,他应该没有离开的,但现在却不知道去了哪里……   房间很简陋,根本没有能躲藏的空间。   那么,安云歌去了哪里?   身后传来房门被打开的声音……   安九猛地转过身,便瞧见穿着宽大黑袍的高大男人,正悄无声息的站在门口。   不用看清他的面容,安九便清楚的知道,那站在门口的黑袍男人,就是安云歌! 第109章 争吵。   黑袍人安安静静的站在那里, 看见密室里站着的安九时,也没什么意外的情绪,就好像, 他早就知道,安九在房间里一样。   安九想到这个可能, 只觉得背脊发寒。   这时候,黑袍人开口了, 说的内容, 也恰好证实了安九的猜想, 就像这一切,包括安九的思维,都已经被他预料到了一般,“虽然是两个不同的空间, 但是是在同一个锚点上构建的空间,即时留下的痕迹, 在另一个空间,也会有短暂的留存……小九, 你们在走廊上, 留下了带血的脚印哦。”   安九低下头,看见自己脏污的鞋子……果然,踩到那些黏腻的血渍, 就是会出现这种让人烦心的事。   再次抬头时, 安九用憎恶的眼光看了黑袍人一眼,就和他看自己脏掉的鞋子是同样的眼神。   黑袍人道:“小九,不要用这种眼神看哥哥, 很不礼貌。”   “你算我哪门子的哥哥?安云歌,你还藏头露尾的做什么?”安九不屑的嘲讽着, 实际上,他背部肌肉紧绷,时刻准备着出手攻击。   对面的人沉默了一下,然后淡淡叹息了一声,抬手揭开了自己帽子。   帽子下的那张脸,对于安九来说,既熟悉,又陌生……   熟悉的是他的五官,相比六年前,只是变得更加成熟了一些;陌生的是,承载着这些熟悉五官的那张脸,竟然有半张脸都布满了黑色的图腾。   看上去诡异又恶心,安九露出一个嫌弃的表情。   这样一个眼神,却轻易的激怒了安云歌。   安九只见眼前黑影一闪,他还来不及反应,便感觉周围传来一阵重要,是安云歌释放的威压,将他的动作压制。   没想到安云歌的修为竟然真的已经这么高了,安九在他面前,竟是直接被碾压的存在。   但他并不想轻易认输。   安九死死咬牙,直到牙龈开始流血,才召出扶桑剑,捏了一个剑决,让灵剑朝着前方的安云歌攻去。   安云歌躲开了这一剑,但还是被剑意在脸颊上划过一道细细的伤痕……他和安九差了三个大境界,却还会被安九伤到,究其原因,也是因为,安云歌根本不想和安九打架的原因。   他摸了摸自己脸颊的伤口,脸上的表情变得十分奇怪。   像是在亢奋的笑,又像是要发怒的前兆。   他说,“小九给我的,我都会好好保留的。”   安九一脸毫不掩饰的膈应表情,“这么个小口子,留不下什么痕迹,你不如让我结结实实捅你一剑。”   他之前捅过安云歌一次,可惜没能把他给捅死,后面经历了溯世镜,安九就没那么想捅死他了,本想着桥归桥,路归路的,安云歌只要不要再来招惹他,他其实很乐意与他相安无事,各活各的。   这次再见到安云歌,安九才发现,他还是那么招人恨!   安云歌怪笑一声,“你想杀我?杀了我,你就别想再见到微生岚了,我会带他一起下地狱的。你冒着撞上我的风险来这里,就是为了找他的吧?”   安九心跳漏了一拍,但表面上,却一脸无所谓,“你以为,你能哄骗到我?我承认,你的修为增长得是很快,但是你依然不是他的对手吧,否则你现在肯定就会得意洋洋的向我宣布噩耗了。”   “小九变聪明了。”安云歌没有否认,反而直白的承认了。   安九闻言,默默松了口气……现下看来,微生岚目前还是安全的,安云歌拿他没办法,应该也没在他那儿占到便宜。   确定这一点之后,安九更加坚定的握住了手里的长剑,安九想,他应该再大胆一点,猜安云歌在与微生岚的交锋里落了下峰,所以现在他的状态应该不在巅峰,自己拼尽全力,说不定还能给他造成一定的威胁。   不管这个猜想正不正确,事到如今,安九都打算放手一搏。   安云歌当然看见了他的动作,心里也猜到了他的想法,不由摇头失笑,“小九果然聪明了很多,是哥哥错过了你的成长过程。”   安九懒得搭理他,安云歌至今只拿高阶修士的威压来压制他,说不定真有反抗的机会。   安九扛着威压挥剑,安云歌闪避了几次,无法继续维持威压,安九的攻势便越发凌厉……安九猜得不错,他之前和微生岚打了个照面,后面又跳崖逃跑,已经是强弩之末了。   两人在窄小的空间过了几招,安云歌便快速往密道掠去,他本意便不是和安九在这里打,他的目的,还是把安九留在岛上。   安九也觉得在这里很施展不开,顺势跟着安云歌离开了密室。   外面的世界,和另一个空间没什么不同,只不过能清楚的看见,无根岛是被黑雾包裹在树干之中的。   安云歌笑了一下,说,“你知道吗,刚刚你在岛外面,就好像会发光一样。”   所以哪怕隔着那么老远的距离,哪怕他其实什么也没听见,但他还是发现了安九,然后义无反顾的朝他走来。   安九才不相信安云歌的这些鬼话。   他四下打量了一番,想要把神识蔓延出去,却发现,这个空间也限制了神识……可能因为是在巨树体内。   安云歌见他的表情凝重,就知道他做了什么,便又笑了一声,“去找你要找的人吧,他就在岛上,再跟我纠缠下去,可保不准,那人会不会出什么意外。”   安九猛地抬头,眼底泄露一抹凶光……   安云歌的身影慢慢变得模糊起来,在这里,他能恢复得更快些。   但他依然没打算和安九打,他想要安九亲眼看着微生岚去死!   真嫉妒啊,就算不喜欢司玄夜了,也会喜欢上别人……   安九往前追了几步,安云歌却在他面前直接没了踪影。   他愣了一下,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便再次开始搜寻无根岛,这次不仅是为了找微生岚,也为了把安云歌再次找出来。   刚刚安云歌那句话,让他感觉十分不安,这无根岛上,应该还有其他潜在的威胁。   安九沿着海岸慢慢往里收圈儿,但不知是他运气太差,正好和要找的人错开还是什么原因,他没有看见半个人影,甚至连个活物都没瞧见。   还是说,真的像安云歌说的那样,他真的是在发光,在这个昏暗的环境里太过亮眼,远远就能被人捕捉到自己的行迹,然后再刻意的避开了自己。   这说法未免也太离谱了,但如今的安九,却又不得不思考这个可能……   而就在安九思考时,一阵风吹过,轻轻扬起他一缕发丝,但他并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只是一阵风而已。   安九完全忽略了,他现在算是在巨树的身体里,这样一个环境下,怎么会有这么大的气流流动?   在安九看不到的那个空间里,司玄夜身后跟着雪念和方郁鹤,三人与安九擦肩而过。   司玄夜突然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   方郁鹤不解的开口,“师父,怎么了?”   “他好像在这里。”司玄夜说的话,却是没头没尾,叫人摸不清他的意思。   方郁鹤没有再追问,只是眸色沉了沉。   司玄夜只是恍惚了一瞬间,之后也没再多说什么。   他最近的状态一直如此,好像外界不管发生什么事,都无法让他真正放在心上一样。   就连他这两个失踪了一段时间的徒弟,再次出现在他面前时,明显状态很不对劲,他都没有流露半分关怀的心思。   这师徒三人,现在的状态,简直可以说是,一个比一个怪异……   安九站在悬崖边上,看着脚下翻腾的海水,心情十分焦躁烦闷。   这里已经是最后没有搜寻过的地方了,可是依然没有看见半个人影,但他却在悬崖边上,发现了一些打斗的痕迹,是剑痕。   安九在脑海中模拟了一下场景,然后放松了一些——持剑那人是在里面的位置,他不可能掉下悬崖。   那么排除这个选项后,掉下悬崖的,只能是安云歌。   他刚刚才见过安云歌,对方看起来状态还行,甚至还有余力和他对招,这说明,他掉下悬崖,可能并非外力不可控造成的,很可能,跳崖是他自愿的,这是他保命的手段。   如果他能想到的话,那是不是说明,微生岚也能想到?   更有可能,微生岚会不会追安云歌追上头了,直接跟着跳了下去?   但是不管怎么样,可以肯定的是,下边儿没有他看见的那么险峻……他应该下去看看,毕竟这里已经是最后没有搜过的地方了。   安九从崖边跳了下去,坠落到一半时,扶桑飞了过来,稳稳接住了他。   灵剑从悬崖峭壁间掠过,脚下是撞击在岩壁上,高高扬起的海浪。   安九的目光在岩壁上梭巡,灵剑带着他准确的避开锋利矗立着的岩石群……安九好一会儿才意识到,他没有分出心念操控扶桑,是它自己有意识的在避开障碍物。   扶桑生出了属于自己的意识,这意味着,它很快能生出剑灵。   安九惊喜了一下,紧接着,他又发现了悬崖峭壁上的一个石洞。   “去那边!”安九心念一动,扶桑剑果然朝着他预想的方向而去。   洞口有一些细微的,人为留下的痕迹。   安九屏住呼吸,小心翼翼的往里走去。   ‘滴答滴答——’   安九越走越深,他自己都没想到,这样一个石洞,内里的空间竟然这么大。   到了后面,整个石洞都是成片钟乳石,地面也十分潮湿。   这样的环境,其实很是压抑,特别是这个洞穴太深了过后,后面的空间就算够宽阔,但是太过昏暗,没有一点儿自然光,就更显得压抑难受。   好在这石洞没有分支,一条道儿能走到底,算是给安九省了不少时间。   又走了差不多半刻钟的时间,安九瞧见远处有些透光,他还以为自己走到了洞穴的另外一头出口,没想到再近些一看,竟是一片冰玉一般的微缩山峦,散发着淡淡微光,绵延一片。   这片玉山之后,便是玉一样的平原,或者说,叫一张巨大的玉床更为贴切。   玉床之上,一个熟悉的人影,正端坐其上,保持着一个打坐的姿势。   安九激动的上前,正要唤他的名字,声音却在即将出口时,卡在了嗓子眼儿里。   微生岚闭着眼,眉头紧皱,面上的表情,带着深重的杀气……这张脸上的表情,和安九之前做的那个梦重合了起来。   他又不由自主的想起了奚青渡说过的话,眼前这个‘微生岚’,不是那个和他更亲密的意识。   是什么时候换的人?他没有印象了……但他又并非完全毫无所觉,其实在之前的相处中,安九好几次都有一点模糊的感觉。   所以,眼前这个人,并不是爱着他的那一个吗?   安九又开始在脑子里复盘之前和他相处时的一些细节,确实有一些说不通的地方,仔细想想,会有点违和,但对于性格不够细腻的人来说,也很容易直接忽略过去,并且不会察觉有什么异样。   如果真的是狐狸的另一个意识,那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为什么要假装没有换人?   安九走到微生岚面前,轻松问到,“你到底在想什么?”   话音刚落,面前的人从入定状态里,猛地睁开了眼睛。   安九没想到,自己这么随便说句话,就唤醒了微生岚,面上不由露出一个有些诧异的表情。   微生岚刚睁眼时,眼底那么戾气,还未消散。   等他看清楚面前的人时,才又把所有的情绪,隐藏了下去,“你怎么在这里?”   安九回了神,决定不去想他到底是谁这件事……这事儿他们可以出去之后再详细讨论,“来找你,这个地方不对劲,我们先离开。”   说着,安九便伸出手,想要拉他一把。   微生岚却闪避了一下,躲开了安九的手。   见他目露诧异,微生岚才微微蹙眉,开始解释,“先别碰我……这个地方有问题,我身上带了毒。”   安九闻言,更是紧张,“什么毒?怎么解?”   微生岚沉沉看他,“扶桑木的毒……”   安九不解。   微生岚深吸了一口气,“你知道这一地的玉石是什么吗?”   为什么话题突然转到了这上面?安九心里疑惑,目光还是随着微生岚的话,转移到了他们脚下这片玉石上。   从微生岚所在地方一看,安九便发现了一些端倪——这些玉石,好像是从微生岚身下铺开的,玉石之下,能看见一些轻微的,涟漪一样的痕迹。   而更远处那些山峦一样的起伏,则更像是某种液体往外延伸,到了外圈儿,漾起了弧度后,被迅速冻结的模样。   但安九依然摸不着头脑,“是什么?”   他茫然的抬头,看向微生岚。   微生岚道:“它们,原本是一座玉石雕像,被我震碎了之后,化作一滩玉液往外流淌……在我发现它们是想逃走时,它们反应激烈了些,在外圈儿开始翻涌起来,最后被我镇压住了。”   他微妙的停顿了一下,然后才接上了后半句话,“用身体镇压的。”   所以,这才是微生岚不能起身的原因。   而这些玉石,应该是有毒的,在他入定的这段时间里,灵魂好像被拉入了一些奇怪的空间,他变成了别人,经历了很多次的轮回,每一次的轮回都十分的痛苦和绝望,让他的灵魂也沾染上了那些恶劣的负面情绪。   哪怕微生岚知道那些都是假的,却依然在这些轮回里变得越来越暴躁,越来越消极。   他的心底甚至生出这样一道声音:反正都是要死的,这么挣扎着活下去有什么意义?不如早点接受死亡,接受轮回……   本来经历了这么多的轮回,微生岚原本是没那么容易从这种幻镜里挣脱的,但是安九是特殊的。   虽然在安九的视角看起来,他好像就是靠近了微生岚,在他耳边轻声说了一句话的功夫,并没花多少时间。   但在微生岚的感官里,却好像,经历了一个漫长的轮回。   他先是结束了,上一个痛苦的轮回,在黑暗里静静等待着下一个世界时,突然发现远处出现了一个十分耀眼的亮点。   这是他在之前的轮回里,从来没有遇见过的情况。   趋光性,是所有生物的本能反应。   微生岚朝着光的方向一直走,他感觉自己走了很久,实际上,现实世界中,他的表情还没有从带着浓烈的杀气,转变为平静。   看清楚眼前的人时,微生岚在心里辨认了很久,以前这个人,是真实还是虚幻?   后来,微生岚也清楚的意识到,眼前的‘安九’,不可能是真实的,但这样一个结果,对于他来说,也并非完全没有意义——至少,他在那一瞬间,清除了脑海里那些关于轮回的记忆,找回了他的本我,想起了那些属于他和安九的过往。   这些,才是真实的……   随后,安九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微生岚在那一刻,摆脱了幻境对他的控制,睁开了眼睛,回到了现实。   他看清了眼前的安九,这一次,他没有去追究这是真实还虚幻,只是轻描淡写的问了一句,‘你怎么在这里’?   因为不需要怀疑,只要安九靠近,他就能分辨得清。   安九不知道微生岚都经历了什么,只是听到他说,他用身体镇压着这片玉石,心里便涌起一股不安。   他将安云歌之前跟他说的话,复述了一遍,“我觉得我们不能一直待在这里,这个空间一定还有其他的威胁在……一定要镇压这个东西吗?我们抓紧时间赶紧跑,不管这个东西,会有什么后果吗?”   安九的思维方式,向来是回避事件,而不是直接面对。   这大概也和性格有关。   微生岚苦笑一下,“大概不行,这是一尊邪神像……和业火教有关系。”   “什么?”安九脸上的表情,带着几分茫然和无辜。   微生岚道,“业火真神。”   如果只是一种普通的神像,安九肯定不会在意它是个什么神……但刚刚微生岚说它会动会逃跑,很显然,这尊神像已经有了一定的意识,人为制作的神像生出了意识,只会是一件邪物。   更何况,业火教的教义对于普通人来说,并不是什么光明正义的信仰。   这样的邪神一旦被发现,必定是要被摧毁的。   但每一尊邪神被摧毁的条件都不一样,它们再怎么说,还是沾了一个‘神’字的。   在确定条件之前,最稳妥的方式,便是如微生岚这般,镇压,或者封印。   安九想明白后,低声呢喃道,“业火真神……业火教所求之愿,难道真的能实现?可是怎么可能呢?把冥界拉倒修真界来?”   “不管是不是真的,总不能真让邪神现世。”微生岚说这话,表情是肉眼可见的烦闷。   他当然没什么济世救人的高尚情操,他只是……看见了邪神那张脸。   安九烦躁的直扯头发,“那要怎么办!难道不能先离开,让别人来处理?”   微生岚觉得安九的状态好像有些不对劲。   他自己也不对劲,不过他一直以为,是因为自己以身体镇压玉石产生的反应。   微生岚垂眸想了想,突然开口,“这尊邪神雕像,是按着孟扶光的样子雕的。”   安九愣了一下,在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情况下,用一种很冲的语气反问道,“你是什么意思?”   之前还在月见湾镇时,两人就那画像的事,就爆发过一轮争吵了……大概算争吵吧,而且那时候,微生岚还没有明确的指出,那副画像就是被业火教们奉为神明的‘业火真神’,他只是提到,画像上的人是孟扶光……   “你知道我什么意思。”微生岚也有些烦躁,如果不是因为镇压邪神像产生的负面情绪,那是因为什么?是安云歌说的潜在的威胁吗?这样的话,安九是不是也已经中招了?   “你总抓着孟扶光说事儿干嘛?别人把他的脸刻在雕像上,画在画卷上,这难道是他自己愿意的吗?他都已经死了……你放过他吧!”安九说着说着,就想起了孟扶光葬身火海的事儿,这原本就是他永远无法接受的痛,此刻又像在心间放大了数百倍,让他苦不堪言,就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微生岚却没有退让,“你是在逃避吗?现在的情况已经很明显了不是吗?孟扶光并不是绝对的清白,他肯定和业火教有关系……更甚者,孟扶光便是业火教最大的掌权者,他就是那个幕后主使!”   安九当然不肯相信,“你说他是幕后主使?自己设计要杀死自己的幕后主使吗?”   微生岚定定的看着他,过了很久,他才继续坚持道,“并不是没可能的,不是吗?他明知道自己会转世成为你,他难道就真的那么心甘情愿的为你付出一切?你从来没有怀疑过他做这些的动机吗?真的只是因为爱你?因为这么一个原因,牺牲这么大,真的可能吗?”   “你什么意思?所以你的意思是,我不值得被爱吗?不值得被这样付出吗?”   安九的情绪开始失控,他本来是不想和微生岚因为别人争吵,他也不知道事情是怎么发展到这个地步的,但话说到这个份上以后,他就发现他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也控制不住自己说一些不该说的话!   他神情很凶,但又并非真正那种带着狠劲儿的凶,他更像是一只被触及了柔软内在的可怜小动物,为了保护自己不受到伤害,而强装出来的坚硬和凶狠。   ……像炸毛的猫,试图以这种方式膨大自己的躯体,以达到恐吓对方的目的。   如果是往常,微生岚定然是要妥协的。   或者说,在正常情况下,他们根本不可能因为这种事情吵起来。   “我没有那个意思,你不要往那么偏激的方向想。”微生岚烦躁的别看眼,没有去看安九。   他想,他们或许应该冷静一下……如果是在之前的幻境里,他早就不管不顾的把周围惹他烦的人和事儿全灭了。   幸好他能意识到,现在是在现实世界里,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想到这里,微生岚的思绪突然顿了一下……难道,这就是安云歌说的,会出现的‘意外’?   那么这么说来,他不是中了毒,而是这个空间就有问题,长时间待在这里面,会无限放大他们内心的负面情绪。   他现在还能正常思考,也全靠安九出现时带来的那道光,否则他应该是连脱离那些令人绝望的轮回都做不到的。   “我们……”想通这一点后,微生岚又转过头,想要和安九商讨一下眼前的情况。   但他没想到的是,自己刚刚那个扭头的动作,已经彻底刺激到了安九。   在这个空间里,安九所承受的负面情绪的侵袭,和微生岚所承受的是完全一样的,就连微生岚这样的修为,都无法抵抗这样的情绪入侵的话,那么安九也不会比他好到哪里去的。   安九的眼眶已经红了,瞪着微生岚时,眼底好像还带着一抹淡淡的水光。   安九见他转头,问出了那个,在他心底挣扎了许久的问题,“你不是喜欢我的那个意识吧?你是只把我看作责任的那一个,对不对?”   “……”微生岚原本要说的话噎在了喉咙里,他的表情出现了一瞬间的慌乱。   如果不是安九提起,他其实已经完全忘记这一茬,所以在面对安九的质问时,他显得无措又紧张。   而微生岚的表情,便已经说明了一切。   安九闭了闭眼,他想,他已经知道了答案。   因为他不是全心全意爱着自己的那个人,所以才能把那么伤人的话,说出口。   安九这样安慰着自己,只有找到这么一个借口,他才会觉得自己没被微生岚那句话伤得那么深。   “他呢?”很久之后,安九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微生岚看见,安九睁眼后,看向自己的目光,开始变得生疏、冷漠。   这让他无法接受,“一定要是他吗?为什么不能是我?”   这话听起来,就好像他在和自己的另一道意识,向安九争宠一般。   可是安九知道,白衣的这个微生岚,其实并没有那么喜欢自己。   “你不要把话说的这么奇怪,你只是想要彻底掌控这具身体而已,别搞得好像我才是你们必须要争个高低的源头和借口。”安九想把自己塑造得冷漠一些,好像这个样子,就能更大程度的保护好自己,不会在感情里受到伤害一般。   微生岚的表情有些怪异,“我想和你在一起,和想要掌控这具身体,两者并不冲突。”   他停顿了一下,仔细观察着安九的表情,然后慢吞吞的继续往下说,“难道说,你能容忍你的爱人,和我共用一具身体吗?你要怎么分辨我们?仅仅是靠性格?性格也可以伪装出来的,毕竟我们对彼此都很了解,这段时间你应该也有所体会。”   “所以呢,你把他怎样了?”安九牙齿有些发颤。   他在这一刻,突然接收到了微生岚所表达的恶意……他是真的和另一个自己水火不容,没有共存的半点可能性。   安九有些想哭,有些憎恨自己的迟钝。   他以前总是天真的觉得,微生岚的两道意识,都是他自己。   没有人会伤害自己,就像孟扶光不会伤害安九一样。   但是现在,他突然想明白了,微生岚的两道意识,是和他的情况不一样的,他们是竞争关系,竞争那具身体,竞争安九的配偶权。   就像白衣所说的,他们不可能用同一具身体,来享用安九,无关爱不爱他,因为他们的精神,和肉|体无法得到统一,哪怕在更开放的妖族里,这种共享也是相当畸形的。   所以他们必须要竞争,他们早就已经分别独立,没有融合的可能。   融合,对于他们来说,也无非是另一种形式上的,其中一方的妥协、消失……   一定要消失一个,这是唯一的解。   微生岚见安九那般悲伤,心里突然很不是滋味儿,他以为,自己一直以来,只是把他看作一个责任,一个可有可无的,解决发情期的工具。   他以为自己没有投入过任何感情,因为早就有人告诉过他,他的存在,就该没有感情,他是为修炼无情道,而特意捏塑出的一个人格。   但他此刻却意识到,他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无情。   他再被安九牵扯着情绪……一些在过去一千年里,都没有体会过的情绪。   因为安九流泪而悲伤,因为安九只重视在意另一道意识而生气。   心脏又酸又涩,好像一颗被狠狠掐烂了的,没有成熟的果实。   一个悲哀的自己…… 第110章 玉石。   安九的情绪也很激动, 咄咄逼人的追问他另一道意识的去向。   微生岚眸色深沉的看了他许久,最后虽然告诉了他答案,却也没能压制住内心的恶意和苦涩, “我趁他临近突破,将他封印在了识海内。”   “我必须得先下手为强, 你知道的,如果他顺利突破, 对我来说, 就是一个更大的威胁。”微生岚其实是不屑为自己做这种解释的, 但如果对象是安九,他便忍不住的想要解释。   想到自己这样的变化,微生岚自嘲的笑了笑,“或许, 你还不知道,他是打着怎样的主意, 与你双修的……他打算靠和你双修来快速提升修为,然后杀了我。现在, 你还觉得, 他更无辜吗?”   诞生于同一个灵魂的两道意识,谁都不可能比另一个更清白。   安九初听这话,脑子确实空白了一瞬间……他只是怨恨白衣说了轻视自己的话, 但他并不是真的恨之欲其死。   他突然醒悟过来, 他明明一开始时的心态,是觉得,不管是红衣还是白衣, 都是他当初爱的那个人分裂出来的意识,他们都是微生岚, 都是他所爱!   为何现在却变成了,一定要从中取决一个出来?   为什么,他会生出更偏爱一方的情绪出来?   微生岚无情的拆穿他,“其实你也发现了吧?口头上说着,想要我们和平共处,合二为一,变化从前那样,实际上却是,你自己也把我们当成分开的个体看待,在你眼里,我是我,他是他,我们是不一样的,你不能接受我,你只想要他。”   说出这个真相后,微生岚眼底的麻木散去,涌上一股悲哀。   他从刚才起,就一直在想,为什么不能是他呢?他明明已经很努力在伪装了,哪怕就这样伪装一辈子,他也甘愿的……可是安九不想要他,他要另一个自己。   “我……”安九也说不出话来。   如果白衣不戳破这一点,他或许也会一直逃避下去。   他自己就已经在他们之间作出了选择,他自己一开始就已经放弃了其中一个,却又道貌岸然的,让他们接受彼此,共同存在。   要说起来,他们三个,谁也不比谁高尚。   安九突然变得很失落,很自厌,好似觉得,自己是什么十恶不赦的恶人,又觉得自己对不起微生岚,他们两个。   除了对自身存在极度的自我厌恶情绪外,还是会埋怨微生岚,怪他欺骗自己,利用自己,最后还拆穿自己,把他卑劣的一面摊开暴露出来。   安九跪坐在微生岚面前,将头抵在了微生岚的肩膀上,低声嗫嚅,“对不起,从来没有把你看做我的爱人……”   微生岚心跳慢了一拍,他清楚的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   就这么一句似是而非的,认可的话,就已经让他近乎衰竭的心脏,又活了过来。   他想,他是真的栽了,万幸的是,当初因为反感被岷阳剑尊操控,所以叛逆的没有选择无情道……   “我不怪你,我……”我只想在你这里,得到和另一个自己同样的对待。   微生岚话没有说完,他感觉到安九抬起了头,下一刻,他一口咬在了微生岚的肩颈上……   微生岚的话说不下去了。   其实,安九这一口咬得并不疼,他皮糙肉厚的,修为又高,他但凡稍微强化一下□□,安九这一口是连点儿痛感都没法带给他的。   就算没有防备的被他咬到,微生岚也只感觉轻微的疼了一下,像被什么小虫子蛰了一下。   但带给微生岚的感觉,却格外强烈。   被咬的地方不太疼,他心疼。   刚才那种委屈不忿的情绪又上来了,微生岚的心脏很难受。   安九的举动,意在表达他对自己的不满。   他嘴上说着‘对不起’,心里却还是在埋怨他……   意识到这一点的微生岚,哪里还说得出什么示弱的话。   他本来就是个要强的人,他的人生里,少有与‘输’挂钩的情况。   但是现在,他不得不认输了……向他的另一个意识、向安九认输。   微生岚伸手抱住他,用了很大的力气,好像是想要把人勒进自己的骨血里。   ……   司玄夜他们找到另一个空间后,又花了好几个时辰,才找到安九和微生岚所在的这个洞穴。   他的性格就是更加谨慎,在山洞前,集结了几百号人,才进入山洞里。   司玄夜觉得,这个山洞有一股很危险的气息。   他小心谨慎的走在前面,和之前安九一样,走了差不多一刻钟的时间,才看见尽头微光里的人影。   是安九与微生岚……   只不过,司玄夜他们看见的场景,和安九他们以为的,大相径庭——安九站在玉山边缘,只有一只脚接触了地上那片玉。   他遥望着那片玉中心位置的端坐的微生岚,脸上的表情沉重,又悲伤。   除此之外,令人震惊的是,坐在中央位置的微生岚,胸口往下的位置,全部已经玉石化,而一只脚踩了玉石的安九,踩在玉石上那条腿,也玉石化到了他膝盖的位置。   司玄夜见到两人的情况,先是愣了一下,然后语气低沉严肃的开口,“别踩到这些玉,它们有传染性!”   不难想象,如果没有司玄夜他们闯进来,撞破这一幕,那么等待这两人的,会是怎样一个结果。   “安九!”跟着司玄夜一起进来,只比他慢上一步的方郁鹤和雪念,注意力则全放在了安九身上。   好在,他们并没有完全丧失理智。   方郁鹤扭过头,看向司玄夜,只可惜,司玄夜的注意力不在他身上,因此也忽略了这个徒弟眼底一闪而过的阴霾。   方郁鹤问,“要怎么做?才能把安九带出来?”   没有人单纯的以为,打碎安九腿上化玉的地方,碎的只会是那些奇怪的玉……他们想要把安九完完整整的带回来。   “我试试。”司玄夜上前一步,在玉峦边缘站定,双手翻飞,快速结出法印。   强大的灵力掀起了他的衣袍发丝,接着便朝着安九所在的位置袭去。   司玄夜的灵力逼退了一些玉化的痕迹,安九几乎已经玉化到膝盖的右腿,在司玄夜灵力的侵袭下,玉化的痕迹,缓慢的退下了半指宽的距离。   见这方法有效,方郁鹤和雪念刚要松一口气,却又见那玉化痕迹猛的又往上蹭了一截,刚才还没能盖住安九的膝盖,现在却是直接反扑,将他整个膝盖都包进了玉里!   司玄夜屹立原地不动,输出的灵力也源源不断,没有停歇,看起来倒是没太大反应,只是脸色肉眼可见的变得有些惨白,和嘴唇边溢出的一缕鲜血,在说明着,他承受着强大的反噬力量,并不轻松。   玉化猛长了一截后,又很快被司玄夜的灵力压制下去,最后,双方力量僵持不下,还是把玉化程度,维持在了膝盖以下的那个部位。   “这玉到底是什么东西?怎如此阴狠。”雪念见司玄夜这边占不到优势,心情越发急切。   “少说废话了,过来帮忙。”方郁鹤打断他的话,随后自己先一步上前,站到了司玄夜身后,抬手将掌心贴在司玄夜肩上,借着司玄夜的身体为连接,一同对抗起那片玉石来。   玉化现象,又退去一截。   见这方法有效,雪念和其他人也跟着上前。   最后那漫过安九小腿的玉,在几乎抽干了所有人灵力的情况下,才终于退到了安九脚底。   但是还差一点……   可是众人已经有些力不从心了。   这时候,位于最前方的司玄夜和雪念、方郁鹤几人,感觉从对面送过来一道强大的能量,帮助他们一起抵抗玉化。   司玄夜若有所感的抬头,不远处端坐的微生岚身上,玉化程度,竟然不知不觉又攀升了好大一截……他撤下了一部分抵抗的能量,输送到了安九身上,为他减轻了玉化的侵蚀程度。   终于把安九身上的玉化程度逼了下去。   司玄夜抓住时机,一把拉回安九,随即快速后退到安全的地方,“走!”   雪念和方郁鹤没有半点犹豫的跟上,而剩下的人,大部分也跟了上去,对那片玉避之唯恐不及,只有少部分犹豫了一下,但也没说什么。   最后,一个还很年轻的修士,没有忍住,提出了质疑,“剑尊,那边……还有一个人啊……”   他指的是微生岚。   司玄夜回头看了一眼,最后面无表情的转过了头,“管不了他了。”   他们没有能力把微生岚也捞出来,他的位置在最中心,玉化程度也已经到了腰腹位置……救不了的。   更何况,司玄夜的内心并非那么无私,他本就是个只在乎自己的人。   他并没有那么想救微生岚,这是个合理处理掉情敌的好机会……   提出质疑那人,也知道自己说出来也没用,只救这一人,便已经是极限了,再也分不出多的能力,去救那中心之人。   他愧疚的看了微生岚一眼,跟着大部队退出了山洞。   铺满玉液的山洞,再次恢复平时的寂静,只有那玉液蔓延开的最中心,还留有一道若有似无的清浅呼吸……   又过了好一会儿,安静的洞穴里,突然回荡起一声很轻的笑声,很轻很轻,空灵缥缈。   如果司玄夜他们还留在这里,如果他们能听到这道笑声,估计会猜出一些真相。   但他们多半也想不出破局之法,听到了,也是无济于事。   笑声很短促,哪怕山洞的回音已经尽可能的将这道声音拉长了,可还是稍纵即逝,无法被人清晰的捕捉。   而玉液之中的微生岚,身上的玉化程度又加深一层,他的脸上,也出现一抹遗憾的表情…… 第111章 昏睡。   微生岚的意识虽然还不清醒, 但他的身体似乎已经预料到了自己的结局……好在,最后的关头,他保住了安九。   在他们的幻象世界里, 安九便是咬了他一口,然后突然昏了过去。   微生岚接住倒在了他怀里的安九, 然后发现他除了右脚,整个人都在慢慢消失, 变成透明的模样。   这一发现, 当即便让微生岚紧张起来, 他们之间之前爆发的矛盾、他的那些卑微心情,全都被他抛之脑后。   微生岚观察了一会儿,很快便确定了什么……他没有从幻境里清醒,但眼前这个安九, 也确实是来自于现实。   最后,微生岚闭上眼, 做了决定。   直到安九整个人消失在了他的怀里,微生岚才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   他, 走不了了……   不过幸好, 送走安九时,他已经昏了过去,不然他怕是还得费点儿心思哄骗他。   这倒不是什么难事, 就是担心, 会耽误时间,导致事情变复杂。   好在,一切有惊无险, 他能感觉到,安九已经从他所在的这个幻境里顺利脱离了。   ……   司玄夜将安九带回了衔接两个空间的那间密室, 再回到无根岛上后,他们才发现,进来时的那个缺口被封上了。   也不知道这是巧合,还是背后掌控者故意为之,但不管怎么样,他们现在的情况,都是被困在了岛上,暂时出不去。   “先恢复灵力吧,然后再散开去找出口。”司玄夜吩咐下去后,便抱着安九找了个间房间,让他好好休息。   过了一会儿,有弟子黑着脸,过来找司玄夜禀报,“宗主,这个岛有问题,我们在这里,无法吸收灵气。”   吸收不了灵气,那就无法恢复状态,他们刚刚又极限消耗了一波,无法吸收灵力,接下来,就会处于一个很被动的状态。   可以说,这一下子,就干废了他们全部的战斗力,这么一群剑修,现在都也就比凡人多那么点儿拳脚功夫。   司玄夜的运转了一下身体里的灵力,然后面色也阴沉下来。   很显然,他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先休息一会儿,然后去找出口。”司玄夜吩咐下去,现在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等到来人退下,司玄夜才看向还在昏睡中的安九。   他伸手碰了碰安九的脸,然后克制的收了回来。   这是他失而复得的宝贝,他怕自己一旦松懈对自己感情的压制,便会一发不可收拾的停不下来……但是现在,还不是让他发泄感情的时候。   至少,要在绝对安全的地方才行。   他承受不了再一次的,看着安九在他怀里受伤,然后死去。   安顿好了安九,司玄夜还是得处理外面的事,他毕竟是这次行动的领头人,跟着他一起进来的,也并不全是万衍剑宗的弟子,现在出了意料之外的状况,他当然需要出门坐镇,免得乱了人心。   司玄夜离开后,安九休息的这间木屋,很快又迎来两位不速之客。   得益于灵气消耗后无法补偿的这一特性,司玄夜没有给木屋布置太强势的结界。   方郁鹤和雪念的消耗也很大,但联手破开这么个小结界,还是没有问题的。   进了木屋后,方郁鹤快步走到床前,用贪婪的眼神,看着还在昏睡中的安九。   和雪念不同,雪念自始至终,对安九的补偿心态更重,后来意识到自己重生的因果后,补偿心理淡了很多,更多的,则变成了一种不甘心,一种想要把所有人都拖下水,跟他一起陷入愧疚情绪里的奇怪心态。   他也许曾经也喜欢过安九,但他优柔寡断,总在感情里摇摆,后来就算放弃了安云歌,但对安九的感情,也回不到纯粹的状态。   所以,雪念在感情方面,绝对不会超过方郁鹤对安九的喜欢。   可说起来没那么喜欢,但当他看见方郁鹤上前,俯下身,将脸贴到安九面上时,还是没忍住出声打断,“师兄!”   方郁鹤的手捧着安九的脸,那手指简直是一根根干枯的树枝,又干又黄,被无数药液浸染成不正常的颜色,和安九白皙的脸颊,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雪念出声时,方郁鹤刚俯下身。   他可不是司玄夜那个道貌岸然的家伙,讲究什么恪守礼节,他之前就很喜欢逗安九,慢慢才发现,自己其实是喜欢他的,只是年少时第一次对别人产生好感,除了占有欲膨胀外,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对待喜爱的人,再加上外界环境影响,周围的人都在说着安九的不好,他便耻于表露出自己的想法,生生把自己的感情压抑到变态。   如果不是想起一些关于前世的记忆,他应该,也会像雪念给他看的那段记忆一样,作出无法挽回的错误行为。   ……不对,那些记忆,是已经发生过的事,不能因为他不记得,便否认那段事实。   他确实,做了无法挽回的,伤害了安九的行为。   一种细密的痛处漫上心头。   方郁鹤想亲一下安九,以此来证明他的存在,证明他还有挽回的机会。   可是雪念打断了他。   方郁鹤保持着俯身在安九面前的姿态,回头看了一眼雪念。   那一眼森冷无情,再配上他如今这副枯槁形容,就算是雪念,也感觉到一阵心悸……他觉得,方郁鹤快要疯了。   实际上,他们早就疯了,都疯了……   雪念强压下心里的各种念头,努力维持着一副正常人的模样,“干正事儿吧师兄,你现在这么个样子,就别去亵渎小九了。”   这么丑陋的模样,靠近安九,都让雪念觉得伤眼。   方郁鹤手上动作顿了一下,然后快速抽回手,往自己脸上一覆,下一刻,一张能遮住他大半张脸的面具,出现在了他脸上。   虽然已经挡住了自己的脸,但方郁鹤还是没进行接下来的动作……他现在这副形象,却是是有碍观瞻,方郁鹤的自尊心很强,哪怕现在安九还没醒来,但旁边还有雪念在,有人看见了,他就不想给人留下半点儿话头。   方郁鹤从怀里拿出了他这段时间研制的丹药——其中一份是蓝色的药丸儿,这个丹药可以修改安九上辈子那段记忆的丹药,另一份是红色药丸儿,则可以短暂控制安九的思维,类似操控傀儡。   因为只有雪念和安九一样,是重启了这个世界的时间线,他们的经历和记忆是重合的,到时候要修改,也只能由雪念来。   这才是方郁鹤一直容忍雪念在他身边,参与这个计划的原因,而且炼丹也需要用雪念的血。   不过这也只是他们准备的第二方案,丹药的稳定性太弱,时间太紧迫,方郁鹤没能研究出稳定性更强的丹药,‘原材料’也有些支撑不住,不能支持他继续研究下去。   至于第一方案……   自然是利用丹药短暂的控制安九的思想,哄骗安九,启动溯世镜。   那可是比丹药更稳定的存在,只要利用溯世镜修改了他人的记忆,就万无一失了,除非再次用溯世镜取消对记忆的修改。   只是需要付出的代价也很大,据说会让修改者或者被修改者承受一定程度的脑损伤,而且这种脑损伤还是不可逆的。   也就是说,他们和安九其中一方,会变笨一些,以后就算有人利用溯世镜帮安九矫正了记忆,他们受损伤的大脑,也不会恢复最初。   方郁鹤他们想的是,那也没关系,如果是他们变笨了,但安九本身也没聪明到哪儿去,大家单纯朴素的一起生活在一起,说不定会更和谐。   如果是安九变得更笨一些……那就更没什么好忧心的了,本就很好哄的人,再笨一点,更好哄一些。就算他最后阴差阳错恢复记忆,但他们也应该能很容易把人哄好。   怎么算,事态的发展,都对他们百利无一害。   只是,他们虽然想得很好,事实操作起来,却在第一步就遇上了困难。   “把这个红色的药丸儿先喂他吃下,等他醒来后,就让他启动溯世镜。”雪念在一旁指挥道。   方郁鹤不耐烦搭理他,手上的动作却是按他说的在做……这本就是他们率先商量好的。   将红色的药丸儿喂了进去,然后方郁鹤才想起一件事儿了,“这药是有时效性的,药效一过,小九就会恢复清醒,他就不会听话了。”   说完,两人相顾沉默了下来。   这样的丹药很难炼的,方郁鹤一共也没炼出几颗……他刚才那颗,大概率是浪费了。   “可是等安九醒来,我们不一定还有机会近身,再让他毫无防备的把药吃下去。”   思来想去,两人觉得,还是得让安九早点醒来,不能任由他这样没日没夜的睡下去。   “你能不能看出来,他这是什么情况?”雪念问道。   方郁鹤便上手仔细给安九把了把脉,最后摇了摇头,“看不出问题,他的一切情况都是正常的。”   安九看起来,只是睡着了。   可是安九已经是合体期大圆满了,差一步便能突破炼虚,怎么可能陷入沉睡,不被外界的动静所惊动啊。   这怎么看都不太正常。   “先静观其变吧。”最后,方郁鹤只能无奈做了这样一个决定。   再怎么困难,还是得等到安九醒来再说,而且一颗药而已,他目前还是浪费得起的。   正事儿只能放一放,方郁鹤说完那话,便一直看着安九,还想着一开始没做完的事儿。   就是雪念这家伙还待在旁边,让他觉得很是烦躁。   方郁鹤不耐烦道,“你没事儿了可以滚出去吗?”   雪念当然瞧出了他的想法,他们虽然结盟,但雪念却不想让方郁鹤在这件事儿上,多占半分便宜,“你不也没事儿了?一起走。” 第112章 神像。   真是烦人的东西。   方郁鹤忍不住想。   可是没办法, 他们已经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了……   方郁鹤还真不能拿雪念怎么样,他还得靠雪念给安九修改记忆。   两人无声的僵持了一会儿,最后方郁鹤满眼戾气的站起身, 率先一步,迈出了房门。   雪念紧跟上去, 最后还不忘模拟司玄夜的手法,给木屋补上了结界。   司玄夜确实没发现异常。   事实上, 他很快便因为别的事变得焦头烂额, 虽然还是关注着安九的状态, 却也仅限于对他本体的关注,身边一些小细节却被忽略了。   于是乎,方郁鹤与雪念两人,总在司玄夜忙别的事的时候, 偷偷去看安九。   “还是不醒,到底是为什么?已经睡了三天了!”方郁鹤烦躁得不行, 安九一直不醒,他们的计划便只能无限延后。   这种事, 越拖越是容易发生变故, 他们当然是等的心急。   眼看着喜欢的人已经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了,却什么都得不到……想偷偷做点什么,旁边还有个讨嫌的跟他互相制衡, 方郁鹤的耐心已经要告罄了!   “或许, 不是安九不想醒,是这个岛有问题。”雪念提出自己的想法。   这个岛确实问题很大,这也是最近让司玄夜脱不开身的原因。   上岛第四天, 有人死了……   那是悬空岛跟来的弟子,修为不高, 过来也是为了确定岛上是什么情况,第一天的时候,他甚至没有跟着万衍剑宗那群剑修弟子们一起进山洞,而是留在了外面,记录岛上其他地方的情况。   就这么普普通通,稍微有点危险的地方都不会涉足的弟子,今天凌晨的时候,挣脱阻拦他的人,一头撞死在了一块大石头上。   他莫名其妙的自杀了。   这个人的死亡,就像开启了什么奇怪的信号,下午的时候,又接连有人要自杀。   司玄夜叫人盯得紧,倒是救下两个,另外一个没救下来,拿剑把自己脖子抹了,这次死掉的这个,正是万衍剑宗的弟子,在山洞时心软多嘴,问了一句微生岚还没救的那个年轻人。   “岛上有奇怪的能量磁场,影响了人的意志,让他们疯狂的想要结束自己的生命……也许小九也深受影响,所以才无法醒来。”这个说法,倒是能解释得通,但却没有提出具体的解决办法。   “难道我们就这样什么都不干的坐以待毙吗?”方郁鹤脸上露出一抹绝望的神色,但很快,他便意识到,自己这样的心态不对……他明明不是这么悲观的人,在看完雪念的记忆后,最痛苦最绝望的那段时间,也是想着要怎么挽回。   现在这样想法的状态不对……   “要赶紧解决这个岛上的问题。”方郁鹤紧了紧拳头。   但是应该从什么地方入手呢?   很显然,是要从山洞里那滩奇怪的玉质物体开始了。   想到这个的,当然不止方郁鹤和雪念,接连自杀了两个人,其中一个还是万衍剑宗的弟子,司玄夜再怎么薄情,但表面功夫还是得做。   他要遏制事态继续往恶劣的地方发展,但岛上又找不出其他的异常,最后还是只能把目标放到山洞里那片玉上……那到底是什么?微生岚和安九又在那里发生了什么?   原本司玄夜是对这些不太感兴趣的,如果不是发生后续这些事的话,他其实很乐意就这样让微生岚被困在山洞里。   司玄夜又组织了几个人再探山洞,这次带的人都是万衍剑宗的核心弟子,一共十来个人,方郁鹤和雪念也赫然在列。   再次回到悬崖壁上的山洞,一群人明显感觉到,空气里多了一丝阴冷。   “或许是要涨潮了的原因。”有人自欺欺人的找到一个解释。   空气里的湿气很重,一群人才刚进入山洞没多久,就感觉睫毛上都挂上了细小的水珠,呼吸两口,就感觉鼻腔里一汪水。   再往里一点,那些挂在头顶的钟乳石,便滴滴答答的开始滴水,整个山洞跟水帘洞似的,看起来到确实像快要涨潮带来的连锁反应。   但众人还是提起万分警惕,小心翼翼的观察着周围。   和上次没什么差别,众人刚要松一口气,下一刻,在看清眼前的景象后,又猛地把心脏提了起来。   “那,那个是,是什么?”一个定力差的弟子,当即便控制不住情绪的叫出了声。   不过也是因为他的出声,把其他人拉回了神。   司玄夜心脏重重跳动了一下,眼神重新对焦。   他们现在,已经到了之前发现安九的位置了,可是这里地上原本铺的那些玉却不见了。   再一抬眼,就看见了远处石台上坐了一尊玉雕……那个地方,原本是微生岚坐着的位置。   但这还不是最重要的,最关键是,在司玄夜抬眼看见那尊玉雕人像时,竟然感觉大脑恍惚了一下,陷入一种,很微妙的失重感里,甚至有想要朝那雕像顶礼膜拜的冲动……   再然后,便是一种理智的扩散,他好像失去了一些对常识的认知,看着那雕像时,越发觉得,那好像是自己无法理解的存在。   如果不是有人理智阈值太低,在看见雕像后瞬间失神大叫出声,司玄夜估计后果会有些严重。   不过那个率先出声的弟子,很明显的废了。   回神后的众人一转头,便见刚刚还在问‘那是什么’的那名弟子已经趴在地上,开始满地乱爬了……他直视邪神像后无法稳住心神,直接疯了。   司玄夜粗粗喘了两口气,上前一步,一个手刀将那人劈晕,然后扫视了一圈儿场上其他人,冷淡开口,“都冷静一点。”   不得不说,这样的情况下,有司玄夜这么个领头人在,确实很能安抚人心。   原本有些慌乱不知所措的队伍又安静下来,但已经没人敢往那尊玉雕上看了。   谁都不敢再看,司玄夜不也敢。   他也是这时候才意识到情况的严重性……微生岚身下那滩玉一样的东西,竟然和邪神有关,而他没能压制住邪神,现在肉身被邪神反噬,等于祭献了他的肉身,为邪神的实力增长添砖加瓦了。   该死的!早知道微生岚招惹上这么个邪门玩意儿,他当时就不该为了自身形象留手,而是该直接杀了他的!   没错,之前之所以没管微生岚,只是因为司玄夜心里存了点儿小心思……当时那么多人看着,他不想落人口实,最后被安九知道,是他亲自动的手。   他不能再在安九那里掉分了,左右,微生岚当时的状况都不算好,死了就是他自己运气不好,与他没什么关系。   “宗主,现在怎么办?出去吗?”司玄夜反思过往的时候,已经有人顶不住压力,打起了退堂鼓了。   “出去?这儿的事不解决,出去了再等死吗?”方郁鹤无比暴躁的开口,比司玄夜先一步出声,拒绝了这个提议。   方郁鹤是司玄夜大弟子,他这么一说,其他人也不敢再说话,只不过一个个的都缩成了鹌鹑,看着地上昏过去的那名弟子移不开眼。   粗略一看,他们现在只是损失了一名战斗力而已,根本不足以让一群剑修露怯,但仔细想想,那名弟子其实什么也没做,只是看了一眼雕像,便陷入这样的境地。   再加上,刚才那种被邪神影响的状态,是他们所有人都亲自体会过的,那种未知事物无法理解的恐惧,仿佛被篆刻在了灵魂上,让他们轻易的明白到,眼前的雕像,是他们无法抗衡的恐怖存在。   那一眼的冲击力太大,并非常人能够想象。   而且他们也都知道,那个疯掉的弟子,是救不回来了……被邪神冲击了理智,他这辈子都不可能恢复清醒了。   这个念头,是他们清醒过来后,同时出现在他们脑子里,也正因为这个,这群剑修弟子直接溃不成军,连对抗邪神的想法都再难升起,只想着能逃则逃。   可是没有司玄夜的命令,他们又不敢擅自行动。   方郁鹤自然也从刚才的失神里,知道了那尊玉雕和邪神有关,他并不是没有恐惧之心,但遇上邪神便是如此,心智越坚定的人,越不容易受到影响。   他们也觉得面对邪神像压力很大,但内心还有更坚定的,想要做的事,便没那么容易产生退却心理……这倒是和之前微生岚撞上邪神像时的情况一样。   不过他们比微生岚更倒霉了,毕竟,现在邪神像,已经算沾了血肉祭品,还是上古大妖的躯体,邪性提升了不止一个等级,肯定会更难对付一些。   难对付,但却不得不对付。   就像方郁鹤说的,就算现在走了,也不是真正的解决办法,只是把直接死亡,变成慢性死亡罢了。   况且,他们还不一定会直接死亡呢!   想到这里,方郁鹤眼神变得更加坚毅。   司玄夜也是这样的想法,他已经错失一次机会了,这次再不解决,他们上岛的这百来人,怕是要折损不少,更甚者,他自己怕都是有来无回……   “元婴以下的出去,剩下的人,将五感封闭起来,只留听觉即可,然后听完指挥,随我上前破坏邪神像。”司玄夜思考了片刻,给出了最合理的对策。   其他人听命,按照他所说的去执行,山洞里这会儿便只剩下了七人。   说多不多,但也足够布下一个剑阵了。   这样一个阵容,当然算不上多厉害,只能说勉强能用。   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再不打断邪神的进化,那就真的没有机会了。 第113章 轮回。   在司玄夜他们, 布下剑阵,对抗邪神时,安九其实正陷入轮回里。   不过他的轮回时间, 流逝没有微生岚那么快,同样是现实世界过了好几天, 微生岚当初在虚幻世界里,经历了数百场的轮回, 到了安九这儿, 却仍然处于第一场的轮回里。   轮回的经历也不如微生岚的命途多舛, 这棵诡异的扶桑树,从一开始用黑影试探安九起,就好像对他格外优待。   安九记忆没出问题,他记得, 自己在咬了微生岚一口后,就晕过去了, 再醒来时,就意识到自己‘死’了。   他咬了一口狐狸, 被他毒死了!   当然, 这只是安九个人想法,没有确切的证据。   其实关于他‘死’了这件事儿,安九也没有什么确切的证据, 但这个概念就是那么毫无违和的出现在了他的脑海里, 直接就被安九接受了。   这种情况,其实和当初安九知道自己所在的世界是个话本儿时差不多,很多新奇的概念, 都是这么直接出现在了他脑子里的。   他后面还和孟扶光说起过这事儿,孟扶光给他解释了一番其中的原理, 很显然,孟扶光对这件事的理解很透彻,其中的逻辑他也疏离得很清楚……   总的来说,就是安九眼睛一闭,一睁,就意识到自己‘死’了,并且对这个念头深信不疑,没有半分怀疑。   人死了以后,会经历什么,安九也不知道,他只是漫无目的在黑暗里行走,待他看到不远处一个小小的光点时,他本能的就知道,那就是转世的地方了。   ……   再一睁眼,安九还有些迷糊,他慢吞吞的思考着,为什么自己还有上辈子的记忆?   不过虽然有记忆,但好像情感被剥离了,想到上辈子那些人和事,他竟然一点儿情绪起伏也没有,既不悲伤,也不遗憾……这好像不太对劲,但他却没有一点儿去探究的兴趣。   安九的思维便得慢吞吞的。   上辈子的记忆都在,但好像和他本人无关……不过他都重新投胎了,无关才是正常的吧。   话又说回来,转世之后保留了过去的回忆,那他还是过去那个他吗?   他是安九,还是一个新的个体?曾经孟扶光说,因为经历不同,记忆不同,所以,哪怕他们是同样一个灵魂,但终究不会是同一个人。   灵魂和身体,都只是记忆的载体,真正决定人的本质的,其实是思维和记忆。   安九对这个说法,向来是深信不疑。   所以,他其实还是他吧?那这所谓的‘转世’,其实只是另一种意义上的‘重生’?   也不怪安九整天琢磨这些高深的哲学性问题,他现在转世成了一只幼崽,每天除了本能的找奶吃、睡觉,其他时间都太闲了,加上他还睁不开眼,闲着的时候,就更显得无聊,也就只能动动脑子了。   动脑子也慢吞吞的,安九思考,可能是因为换了个新脑子,还得磨练磨练开开窍。   距离他降生,已经过了一段时间,具体是多久,安九不清楚,当幼崽的时候,吃得频繁睡得频繁,确实不太方便计数。   但他有上辈子的记忆,一些简单的常识,他还是有的,所以他估摸着,自己已经出生十多天了。   而这时候,他也终于能再次睁开眼。   安九转世成了一只猫崽。   之前未睁眼的那段时间,他就隐约有感觉到……没想到,这辈子真当不成人了。   但是安九也没有太灰心,不当人的话,还可以做个妖修啊,以前修真界后天妖族也不是没有,就是辛苦些罢了。   不过现在暂时不是考虑修炼的时候,一方面,他暂时也不清楚小动物要怎么修炼得道,另一方面,便是觉得,现在的首要目标,是掌握一只猫的生存本领!   他这也是头一次当猫,不清楚流程也是正常的。   安九成了一只猫,还是一只野猫……   猫妈把他们几个崽子拖到四个月大的时候,就追寻自己新的爱情去了,好在野猫崽子们的野外生存能力都很强,和猫妈妈学本领也很认真,开始独立生活后,四个猫兄弟就各奔东西,寻找自己的领地去了,安九自然也走了,这个地方虽然安全,但留在这里,他只能当别猫的小弟,资源分配轮不上他,可能会过上饱一顿,饿一顿的日子。   野猫喜欢的领地,一般都是平原,或者田间,这些地方,有繁育能力惊人的田鼠可以猎捕,是他们很喜欢的美味猎物。   安九却没去这些地方,他一个劲儿的往山林里去……山里没有田鼠,猛兽也多,其实是不适合小野猫生存的,但安九很叛离,偏就要去山里。   最后,安九安家在了一处深山老林里,住的山洞前,有一汪水潭,潭里有小银鱼,安九平日就抓抓小鸟、小鱼的吃,偶尔也捕食一些野兔。   他接受度高,半点没有心理负担的吃生肉,他的身体需要生骨肉提供能量,而且变成猫后,他也是真的喜欢这些。   日子便这么优哉游哉的过去,一眨眼,春去秋来,转眼安九就快要一岁了。   转世的这一年过得很平静,安九在树上晒太阳时,后知后觉的发现,他竟然都快要忘记前世的记忆了……原来,这次是天道不在乎他保留了记忆转世的原因吗?因为反正都会很快被消磨掉吧?   安九又仔细回忆了一下前世,最后得出一个结论——当猫好,人坏!   不过要当只好猫,现在应该考虑的问题,可不是什么前世今生,而是马上要入冬了,他得储存过冬的粮食,否则等到了冬天,就很难捕猎了。   安九赶在潭水结冰前,捞了很多小银鱼。   这天,他叼了一条格外肥美的小鱼,昂首挺胸,尾巴高高翘起的往回走,却在快到达他藏身的洞口时,突然警惕的停下脚步。   安九把嘴里的鱼放下,小鼻子抽抽的在空气里嗅了嗅,随即开始龇牙,后面更是浑身炸毛儿,变成了一颗毛球。   本来天气冷了,他就开始发毛,再加上他这个品种的野猫体型本就娇小,这样一炸,直接成了一颗圆滚滚。   此时,圆滚滚的安九龇牙咧嘴的警惕着周围的动静,因为他从空气里嗅到了别的生物的气味,而且和自己一样,也是纯肉食动物,而且肯定是大体型的纯肉食动物。   动物之间,都是用气味交流,因此,只是闻到空气中一丝若有似无的味道,安九便能大致确定,侵略了他领地的生物的一些大概信息。   安九觉得,他现在应该快点逃走的,毕竟他体型太小,打不过对方。   可他又很不甘心,他在这里住了大半年,不想挪窝……而且,他前半个多月打猎的成功都藏在洞里,现在走了,很快就会迎来寒冬,他没有足够的时间储存食物,冬天会过得很艰难的,说不定,还很有可能熬不过这个冬天去。   他开始期望,对方只是碰巧路过,会很快离开这里。   这样想着,安九便匍匐下来,想悄悄挪回自己的藏身之处,只是他还没来得及行动,一只巨大的肉垫儿从天而降,把他摁在了原地。   “喵呜——”安九没发现这东西从哪儿来的,他刚刚根本什么都没看到,也没感知到,他的五感已经很敏锐了,结果却什么都察觉就被偷袭了,吓得安九一声惨叫,身上的毛毛炸得更蓬松了。   其实被摁得也不痛,安九身上这只爪子,很小心的控制着力道,只控制他的行动,却并不会伤害他。   安九四条短腿儿露在外面,拼命挣扎扑腾,像只小乌龟,不过这只小乌龟会‘喵呜喵呜’的叫唤。   摁着安九的庞然大物,看乐子似的看了一会儿,然后小心翼翼的松开一点爪子。   安九感觉摁在自己身上的力道消失,正要发挥自己的敏捷逃跑时,突然被一条舌头从头舔到了尾——圆鼓鼓的毛球瞬间瘪了一块儿。   安九则是直接被舔懵了,连逃跑都忘记了,四肢僵硬得变成了一尊泥塑。   他被舔了!   他不干净了!   安九现在就感觉,自己全身上下都是另一只野兽的气味,难受得他动弹不得。   他被别人的口水封印了!   然而,还不等安九把脑子里的浆糊摇匀,头顶的大怪兽又开始舔舐他,很快,便把瘪了一块儿的毛球团子舔得更瘪了。   小猫眼里水汪汪的,直接被臭哭了。   安九又被翻了个个儿,肚子上的毛也没被放过,这时候,安九也发现了摁住自己,发癫一样把自己一顿舔的家伙,是一只雪白的大狐狸。   狐狸好大啊,他的一只爪子都比自己身子大!   安九正晕晕乎乎的想着,就已经被狐狸从头到脚的舔了个便。   这下子,他是真被对方的口水包裹了,安九连大气儿都不敢喘,他怕呼吸得太狠,就闻出来自己被对方口水腌入味儿了。   安九木这张脸,苦中作乐的想,至少,目前看来,对方应该是不打算吃掉他的,他的生命安全得到保障了。   等到狐狸来来回回把安九舔了四五遍后,他才心满意足的停下来,眯着眼睛,在安九身上蹭了蹭,喉咙里发出一点享受的‘呼噜呼噜’声。   不被气味攻击后,安九也缓过劲儿了,趴在地上直喘气,眼睛咕噜噜打着转,把眼前的大狐狸打量了一遍。   很漂亮的狐狸,体型太大了,这附近没见过这样的野兽。   想到这里时,安九突然愣了一下……他想起来了,他曾经有过一个爱人,他的原身就是一只狐狸。 第114章 猫咪。   狐狸后来想把安九直接叼走, 但安九不配合,被狐狸叼在嘴里时,一顿吱哇乱叫, 成功让狐狸把他放了下来。   安九原本想跑的,但想起一些前世的记忆后, 逃跑的念头便打消了,他叫是因为舍不得自己今天捕捞的小银鱼。   狐狸顺着安九的目光看向地上那条鱼, 歪了歪头, 然后上前一步, 嗷呜一口,就把安九劳动成果给吞了。   他想得很简单——找到问题,解决问题。   安九因为这条鱼不想被他叼着走,那他就解决这条鱼就好了……这么小条鱼, 都不够他塞牙缝儿的,所以他真的只是解决问题, 才不是要抢食。   安九呆住了,他的鱼被狐狸吃了!他甚至就嚼巴了一下, 然后‘咕咚’一口就给咽下去了!   狐狸吃了他的鱼, 骄傲的抬起一只爪子舔了舔,然后又歪头看他。   安九受不了,扑到狐狸爪子前, 一口咬了上去……没能破防, 他那两颗小獠牙,都咬不透狐狸毛。   吃了一嘴狐狸毛的安九又伸爪子去挠他。   可这样的行为,对于狐狸来说, 不痛不痒的,他还以为安九和他闹着玩儿呢, 于是狐狸一伸爪子,又把安九摁成了一只小乌龟。   最后安九还是回到了自己藏身的那个洞穴,不过是被狐狸叼回去的。   他一被狐狸咬住后颈的皮,就跟被扼住了命运的咽喉似的,完全动弹不得,只能任由他人为所欲为……   和安九之前昂首挺胸叼小鱼时差不多,狐狸叼着安九时,那骄傲的步伐,也挺六亲不认的。   狐狸的嗅觉也很灵敏的,安九住的地方,他已经很努力的掩盖气味儿了,但还是被狐狸找到了地方。   “喵喵呜——”安九道,你长得太大只了,进不去我家的门!   狐狸听不懂,依旧我行我素,两只前肢匍匐在地,撅着的屁股上,一条毛茸茸的大尾巴欢快的摆动着。   安九已经被放了下来,他蹲在一边,看着狐狸跟个犟种似的,用他那颗大脑袋,去拱那个小巧隐蔽的洞口,慢吞吞的想着,看来哪怕这狐狸个头大,但脑子也没比他好上多少……   就这样肯定是进不去的,狐狸在尝试无果后,还是放弃了去小猫咪家里做客的想法。   他抖了抖耳朵,可怜兮兮的望着安九。   两只小动物面对面蹲坐着,尾巴圈在脚上,相顾无言的僵持了许久。   最后还是安九先受不了了,他一身狐狸味儿,想快点找个安全的地方好好清理自己。   只有狐狸爪子大的小猫咪站了起来,昂首阔步往前走去,狐狸则畏手畏脚,一步一挪的跟在他身后。   最后,安九带着狐狸找了一处隐秘的山洞,这是安九偶尔会暂住的地方,以前应该是什么大型猛兽的巢穴,但是猛兽没了,周围留下的气味还能震慑其他动物,所以安九也喜欢待在这边。   狐狸鼻子抽了抽,似乎对这里的气味不太满意,不过也没有什么抗拒的情绪。   狐狸和小猫在山洞里住了下来。   安九回到安全地方后,第一时间便是舔毛,舔得那叫一个疯狂,连狐狸在他身后,偷偷闻他的味道都没有注意。   他这辈子成了一只猫,习性也完全是猫的习性,舔毛、晒太阳、吃生骨肉、给自己埋粑粑……   按理来说,狐狸的习性也应该差不多,但安九身边这只狐狸,有怪癖!   他给安九舔毛,叼着安九出去晒太阳,给安九捕猎,甚至变态到守着安九便便,然后给他埋粑粑。   总之,什么也不让安九做,全被他包揽了下来。   一开始,安九还有些不习惯,但后来时间长了,安九也只好妥协,还逐渐开始习以为常,可见,哪怕变成了动物,个人习惯也不是完全不能改变。   狐狸捕猎就猛得多了,抓点儿山鸡野兔实在不要太容易,有一次,狐狸还拖回来一只体型巨大,羽毛也十分漂亮的大鸟回来。   安九眯着眼打量那只大鸟,一些模糊的记忆袭上心头……他曾经好像有个师兄,喜欢种灵植,养灵禽,他当时就养了一园子这种鸟,好像叫什么锦羽雀。   因为这鸟长得大只,羽毛也好看,他一度产生过想要尝尝味道的念头。   一回忆起这个,安九又联动起了另一段记忆——长得格外俊美,迷得他晕头转向的青年,眼神真挚的对他承诺,以后要带他吃很多好吃的。   安九问他,就算每天都想吃很多东西,一直想吃东西也没关系吗?   他说:不难受的话,都没关系,他养得起。   安九抬头看了看面前的狐狸,他正用牙齿撕扯锦羽雀,撕除一块鲜嫩的大腿肉后,用两只爪子做出一个类似捧着的动作,然后把那块腿肉往自己面前推了推。   ……他好像真的在兑现自己的承诺。   小猫仗着自己海拔低,庞然大物看不见自己埋头苦吃的脸,悄悄湿了眼睛。   那些作为人类时才有的感情,原本已经随着记忆的模糊慢慢淡却,可在他再次遇到狐狸时,又悄无声息的开始萌芽,慢慢复苏。   冬天很快来了,有狐狸在,安九不用担心食物的问题,狐狸很厉害,冬天也能捕食到猎物,安九只需要缩在山洞里睡觉就好。   他还是不习惯被狐狸舔毛,倒不是接受不了他的气味,冬天天气冷,他常常是窝在狐狸身上睡觉,早就被他腌入味儿了。   安九只是不喜欢被他舔过以后,那种有些微湿的感觉,他要保持自己的蓬松干爽。   这天,狐狸回来时,带了一头野猪,安九嗅了嗅,却嗅到一丝不一样的血腥味儿。   野猪的血很腥,还有点臊味儿,这种味道里,夹杂这一抹甜腥味儿,让安九有些疑惑。   安九围着野猪转了转,最后确定了那丝甜腥不是野猪身上的……他把目光调转到了狐狸那边。   今天捕猎回来的狐狸,没有忙着第一时间帮安九庖肉,反而反常的缩在一旁,恹恹的给自己舔毛。   安九走到狐狸身边,发现刚才那丝味道果然更浓郁了些……狐狸受伤了?   见到安九过来,狐狸抬起头,‘呜呜’两声,两只漂亮妩媚的狐狸眼里,满是委屈。   动物没那么多弯弯绕绕的心思,狐狸想要被小猫关心,所以根本不掩饰自己受伤这件事。   安九被大狐狸给‘呜呜’的头皮发麻——他两道呼吸跟一阵劲风似的从他脑壳顶上吹过,吹得他耳朵尖都抖个不停。   狐狸还黏黏糊糊的哼唧个不停,安九心想,他就看看到底伤得多重,免得这只狐狸一直嗷嗷叫……绝对不是因为心疼他!   安九觉得,心疼这种情绪,对于他来说,实在有些过于矫情了。   他刚刚看见狐狸是转过头在舔后面,小小一只猫咪的体积太小,视角又太低,所以并不能看清楚狐狸具体舔的是哪个位置,现在只能自己绕过去看看。   绕的时候安九还在想,真的好大一只,跟座小山似的!   狐狸这样的体积,本就比普通狐狸大得多,都快赶上一只成年铁角牛了,更别说自己的体积又过分的小……体型差好大啊!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念头升起后,安九总觉得有些忧心忡忡,但具体在忧愁什么,他又说不清楚。   等他绕到狐狸身后,才看见狐狸后腿位置有一片粉毛儿,那是血液被狐狸口水稀释过后的颜色,看来伤口在这周围,但那个位置好像处在大腿内侧,安九心里模拟了一下,猜测应该是狐狸扑向野猪,从上方攻击时,不慎被野猪那尖锐的獠牙刺伤了。   狐狸回过头,见安九盯着自己后腿,心领神会。   然后安九便看见,狐狸朝他抬起了那条腿。   安九,“……”   好怪。   但仔细想想,这种抬一条腿方便舔舐自己的某些部位的行为,也实在是稀疏平常,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安九感觉,自己最近,好像越发找回一些做人时的心态了。   他恍了一下神,然后又被狐狸的哼唧声拉回了注意力。   狐狸用湿漉漉的眼睛,可怜兮兮的望着小猫咪。   他们物种不同,从认识到如今,一直无法直接交流,但是很神奇的是,他们虽然语言不通,但大部分时候,他们只需要一个眼神,又能轻易明白对方的意思。   比如现在,安九看着狐狸这个眼神,和依旧保持着抬起姿势的后腿,他就猜到了对方想干什么。   ……但安九不想。   且不说,互相舔舐是亲密伴侣才做的事,就狐狸受伤那个位置……他,他心理压力太大,克服起来也有点困难。   狐狸见眼前的小猫咪没反应,以为对方没理解,于是把头凑了过去,暗示意味十足的朝着面前的小猫咪一舔——安九被他舔了个人仰马翻,直接翻了个跟头。   安九都被狐狸舔懵了,头上到后背的毛毛又被舔得紧贴头皮,被迫理了个平头。   他愣了好一会儿,回过神后,见狐狸还要舔他,气愤得一顿喵喵叫。   不过安九实在太小了,生气的叫声也显得细细软软,听起了倒不像生气了,反而更像是在撒娇。   狐狸努力睁大眼睛,装无辜,假装自己听不懂。   安九叫了一通,没效果,最后还是妥协了。   在狐狸又打算舔他时,伸出一只爪爪,抵在了狐狸的鼻子上,表情严肃得像要宣心魔誓。   这就是答应了……   狐狸眼珠转了转,哼唧的又抬腿给安九看。   安九背过身去,小小的背影,看起来沉重得不行。   哎……   但其实安九是在认真看狐狸的伤处,这才发现,他的伤口确实有些严重。 第115章 准备。   狐狸的愈合能力好像很强, 被野猪獠牙刺伤的部位成了一个有二次撕扯痕迹的洞,不过现在已经没有在流血了,伤口的肉黏粘在一起, 呈现一种干净的肉粉色,一看就知道愈合状态很好, 只要不被外力破坏,很快就能结痂了。   安九犹豫了一会儿, 小心翼翼的舔了舔伤口周围的位置。   虽然狐狸的舌头也有倒刺, 但到底不如他的粗粝, 猫能利用舌头剔下骨头上的碎肉,倒刺毕竟尖锐。   他不想把狐狸的伤口弄得更严重。   狐狸就一直哼哼着,一张狐狸脸上,是很人性化的惬意表情。   猫舌头好小啊, 舔着他根本没什么太大的感觉,只是毛发被扯动着, 有些酥痒。   和自己舔不一样,他自己舔自己时, 因为大脑知道自己会舔什么地方, 信息传递到肢体上,会提前有个反应过程,所以感觉不会太强烈。   但猫猫给他舔毛时, 因为对方的行迹不可预测, 所以哪怕只是一些微弱的触碰,都能带给他强烈的感觉。   ……那个位置,还有些微妙。   安九觉得, 狐狸想让他帮忙舔舔,只是想要被安抚, 所以明知道自己对比对方的体型,根本起不到什么作用,还是妥协答应了下来。   不过他舔着舔着,就感觉有些不对劲,安九眼皮一掀,愣了片刻,然后发出愤怒的叫声,伸手就是邦邦两拳,锤在狐狸身上——当然,避开了他的伤口,和出现明显变化的某个部位。   狐狸则直接躺倒,翻起肚皮。   安九:喵的,不要脸!   小猫咪爬起来,直接跑了。   他蹲在山洞外的一棵参天大树上,决定晾那骚狐狸几天,反正狐狸不会爬树。   安九窝在树上,回想刚刚的事,只觉得脑袋很晕乎。   好像也不是多生气,如果狐狸是他前世的那个伴侣,那他们其实什么都做过,没必要为这种事生气……安九有些想不明白,他分不清自己当时是什么感觉。   总之,先不要看见狐狸好了!   安九蜷缩在树洞里,把头埋到自己肚子上。   树洞里也有他之前藏起来的食物,安九整整一个白天都没有下去。   傍晚的时候,狐狸就蹲在树下,梗着脖子,哀哀嚎叫,叫得可凄惨了。   安九心里一抽一抽的,伸出爪爪捂住自己耳朵。   然后就感觉树再晃……大狐狸确实爬不来树,所以他选择撞树。   安九一时间分不清,他这是想靠蛮力把树撞断,还是单纯只是想伤害自己来向他卖惨。   他从树洞爬出去,从上往下看,狐狸眼睛还挺利,瞬间就发现小猫咪出来了,正站在树干上。   狐狸立马就不撞树了,他怕自己撞得树晃,把小猫晃下来……虽然可能性很低。   狐狸人立而起,两只前爪在树干上不停刨着,耳朵也压了下去,嘴里呜呜咽咽哼叫个不停。   安九端坐在树干上,抬起一只脚脚慢悠悠舔着……不太想搭理他。   狐狸‘呜呜呜’的哭,这么大个头,可委屈了似的。   后面狐狸又开始后退、蓄力、冲刺,往上蹦……   当然,是蹦不上去的,这棵树很是粗壮,下面树干部分,根本不长枝干,哪怕他的弹跳能力惊人,捕猎时一些飞禽也能拿下,但凭他这样的方式,还是根本上不去树的。   狐狸尝试了半天,无果,最后还是只能可怜兮兮的挠树。   他喜欢挠树那就挠呗,只要不撞树就行,安九就这么由他去了。   就这么挠了两天的树,安九总是觉得,自己的情绪平复了下来,再看那只天天卖惨,为了刨树,几乎啥也不干的傻狐狸,也没那么不顺眼了。   就在安九准备从树上下来时,他看见狐狸又来了。   狐狸照例是来刨树的,但是他一见着安九,就开始激动亢奋。   分开的时间越长,狐狸就越着急,这次看见了站在枝头的小猫,蹦得比以前任何一次都高。   傻东西……   猫猫站在树干上,傲娇的看着树下的狐狸,尾巴却翘得高高的,晃来晃去。   所以人类才会在进化中舍弃尾巴这种东西吧,实在太容易暴露真实情绪。   安九装够了,正要下树,却突然听见狐狸叫了一声,那声音有些惨,似乎是真的感觉到疼痛。   安九知道,狐狸的忍痛能力是很强的……难道是伤口裂开了?   想到那个狰狞的伤口,安九心里顿时着急不已,也顾不得再拿乔,甚至克服了小猫下树难得本能,‘嗖嗖’地就爬了下去,奔到了狐狸面前。   “喵喵喵!”安九焦急的冲着狐狸一顿乱叫,慌乱的用手去扒拉狐狸的后腿。   狐狸原本还趴在地上嚎呢,这时候突然动作敏捷的蹦了起来,蓬松的大尾巴一落,将小猫咪压在了尾巴下面。   他尾巴十分厚重,安九瞬间就被压制得动弹不得,这种做法比用爪子摁住更温和一点,但安九还是被压懵了。   安九好不容易扒拉开狐狸的大尾巴,爬了出来,就见狐狸趴在他面前,下巴搭在并排挨着的两只前爪上,乖巧无辜的望着他。   “喵喵喵!喵喵喵呜呜喵——”安九不受他蛊惑,一顿输出,骂他又卖惨。   ‘又’?   安九骂完,自己先愣了一下。   记忆里,那个少年也做过类似的事,他总是自己撕裂自己的伤口,就为了凑到他身边,与他套近乎,博取他的同情,和他多相处一些时间。   难保这狐狸不会如法炮制,再来一次。   安九变得严肃起来,抬起爪子拍了拍狐狸的后腿——他要检查伤口!   狐狸倒也配合,乖乖把伤口展示给他看。   安九凑上去看了看,狐狸的愈合能力果然很强,伤口边缘的地方,都已经开始掉痂了,新长出来的皮肤粉粉嫩嫩的,恢复得很好。   幸好只是初级卖惨,没有到自残伤害自己来达成凄惨效果的地步。   安九松了口气,随即又感觉有些生气。   于是小猫扭头到了狐狸面前,邦邦两下,往狐狸脑袋边儿上来了两记喵喵拳。   猫爪打在狐狸脸上,打得狐狸眼神都变了——懵逼不伤脑,力道刚刚好。   其实对于狐狸来说,猫猫这行为,跟摸摸他差不多。   他觉得安九在奖励他,开心得又想舔舔对方了。   但好在,他还记得小猫之前和他闹了脾气,爬到了树上不下来,这让他很难受,也因此学会了控制自己的举动。   安九打完狐狸,便转身往山洞方向走。   狐狸立马爬起来,亦步亦趋的跟上,最后回头看了眼身后的古树林,狐狸眼滴溜溜的转了转……破坏树林是行不通的,断了小猫退路这种事,他永远都不会做。   那就只能自己学会爬树了。   但是狐狸的身体构造,就不适合爬树……或许,他应该想想别的办法,改变一下现状,最好能换个形态,能学会很多技能的那种。   他想起之前遇到的一个人类,他说自己吸收了很多天地灵气,已经达到化形的条件了。   人的形态,会比动物形态更容易吸收灵气,这也是万物修行到一定阶段,都要化为人形的原因。   但是那时候的狐狸不屑一顾,他志不在修炼,没什么追求,吸不吸收灵气,对他来说意义不大,他每天能吃饱睡好,偶尔在晒晒太阳就很满足了……哦,现在再加上个养小猫。   而且,狐狸一直觉得,两脚兽也不好看,没有强健的四肢,也没有厚实的皮毛,甚至没有尖利的爪牙,实在很不符合他的审美,这形不化也罢。   当然,这些都是狐狸以前的想法。   现在的狐狸,倒是想起人形态的好了……他想,变成人形的话,至少爬树会方便些?   打定主意后,狐狸便琢磨着找个时机先化形,第一次成功化形之后,以后就能随意切换人形和狐狸形态了。   听说人形修炼到了一定程度,甚至能飞天遁地!   那他到时候连爬树都不需要了,可以直接飞上去!   而且可以飞的话,就能捕捉更多的鸟类……猫猫好像很喜欢吃鸟,上次那只大鸟他就吃得很香。   可惜后面自己没能再捉到,也挺遗憾的。   安九不知道狐狸心里想了这么多,他只是发现,从自己回来之后,狐狸捕猎捕得更勤奋了。   明明自己根本吃不了那么多食物。   不过安九倒也没有多想,自己虽然吃得不多,但狐狸需要吧?他本来就长得那么大只,吃得多也很正常。   后面半个月,狐狸带回来的食物越来越多,堪称恐怖,还有一些修真界才有的生物,体型大不说,长得也怪模怪样的。   好在山洞够大,全都堆得下,狐狸把那些野味全都撕成了很小一块,很方便小猫入口,最后还很机智的用冰雪把那些肉块冻了起来。   除了肉类,狐狸还抓了很多鱼……他记得安九喜欢吃鱼。   他们食物的储备粮,足够两人过完一整个冬天。   如果单单是小猫吃,洞里的冰块又化得足够慢的话,那足够小猫吃到夏天还有多余。   心里换算出个数后,狐狸才感觉安心了很多,停止了到处搜刮食物的做法。   再过几天,就该是隆冬了,山里已经下过几场雪了,但等到隆冬时节,在这山里,才会是真的万物俱寂,除非必要,不会有动物再离开巢穴,因为真的会被冻死。   那个时候,也不会有不长眼的东西来他和小猫居住的山洞,对他们来说,也算安全。   届时他便没了后顾之忧,能安心化形了。   安九是狐狸变成一个光茧时,才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   他们虽然能眼神交流,但只能交流一些常识上的东西,没办法做到很细节的信息交流。   也就是这时候,安九才确定,这个世界,和曾经的陇天大陆相差无几,动物也能修炼化形。   ……那是不是说明,他还有机会重新做人? 第116章 极寒。   其实, 安九已经习惯了当猫,做不做人,真的对他没有特别重要。   可是看着狐狸的举动, 他心里竟然也升起一丝丝渴望来……人类的手掌,当然比动物的好使。   还能牵手, 佣兵。   很多事情,都只有人形才能做到。   安九看着化茧的狐狸, 心里默默的想着, 或许, 等狐狸化形成功,自己也可以向他取经?   这次狐狸化形,也正好能好好观察一下,提前累积一点经验。   安九吃喝不愁, 再加上外面冰天雪地实在太冷,便直接放弃了外出, 整日宅在洞里,观察狐狸的变化。   而外面的情况, 也正如狐狸一开始预料的那样, 大雪封盖了整个座山林,普通生灵根本不会在这样恶劣的天气外出,安九他们所待的山洞很是安全。   但慢慢的, 安九就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大雪断断续续下了一个多月, 山洞的入口都被掩盖了一大半,外面的情况却始终没有好转。   狐狸的化形也没有结束,安九心里逐渐升起不安的情绪。   又过了一个多月, 按常理来将,应该回温的天气, 却没有等来该有春季……这个冬天,长得过分。   不仅如此,天气还越发恶劣,安九出不去山洞,但从那留下的一道缝隙,能看见外面呼啸的风雪,几乎没有停止的时候。   大雪好像要冰封整个世界一般,没日没夜的下个没完。   安九想,如果再这样下去,这个地方,就不一定安全了……   原本狐狸的安排很合理的,但前提是,冬天会正常的结束,其他动物,能在天气暖和后,出来捕食。   但是这个冬天太长了,等死还是冒死出去找一线生机,只要有点脑子的生灵,都知道该怎么选。   在生死抉择面前,任何生灵,都会变得悍不畏死,凶狠异常。   安九又看了眼化形没进展的狐狸,内心默默祈祷着,事态可千万不要往最坏发展。   可惜,事与愿违……   他们所在的山洞口,已经完全被积雪堵严实了,只留下一道通气的小缝隙,要不是担心不留缝隙会窒息,安九简直是一点儿缝隙都不想留的,要知道,很多动物的嗅觉都很灵敏,往往只要嗅到一点气息,就能从中得到很多信息。   或许他们会被狐狸的气息震慑住,但也不排除,会有亡命之徒,为了口吃的,不管不顾的上来挑衅。   而安九的担忧,也确实是不无道理的,在下了四个月的大雪后,外面的世界,开始乱套了。   这一日,安九去清理给通风的地方……每日都会有新的雪盖住那道缝儿,他需要及时把缝隙留出来,不然积压得太厚,他可能就清理不动了。   这山洞虽然很大,但谁知道还有没有别的气孔,而且,现在的情况异常,安九也说不好,这个恶劣的环境,还会持续多久,他不知道,他们还需要在山洞里待多久。   如果没有别的气孔,他们早晚会憋死在这里。   因为每天维护,安九清理起来并不费劲。   他把碎雪含在嘴里,用口腔暖化了雪水,再慢慢咽下去。   这也是他每天的饮水来源。   饮雪很冷的,加上他还站在风口,忍不住哆嗦得抖了抖毛,等到毛发更蓬松了些,安九才觉得舒服几分。   清理了气孔积雪,安九就回洞里进食了。   狐狸给他储备的食物,够他挥霍半年的,但安九居安思危,加上他现在整日宅在山洞里,活动量小,消耗也小,每天也吃不了多少。   而且,狐狸储存的食物,还是肉食居多,肉类在冰雪环境下,被冻的硬邦邦的,安九也没什么能解冻的方法,只能每天提前拿出一小块,用自己的体温去解冻。   小块的肉肯定比大块的好解冻,所以,安九其实吃的不多,按他现在这个食量,就山洞里的储备粮来说,他甚至可以吃到明年。   安九从一堆碎冰里刨出一块儿巴掌大的牛肉来,其实他也不知道,这荒山野岭里,狐狸上哪儿猎捕的野牛,不过他们没办法交流,安九也就没法问了,再加上这也不是特别重要的事,安九也就没放在心上,有得吃就不错了。   小猫咪叼着牛肉,又回到了狐狸化身的那颗光茧前,然后慢慢趴下,轮流用两只肉垫儿去捂那块儿牛肉,时不时还用猫舌头舔舔冰牛肉。   肉类的香甜味儿,慢慢充斥在猫咪鼻尖,安九的口水分泌得有些快。   安九眯着眼睛,忍不住开始回想当人时候的感觉……如果他现在还是个人类,就不会面临这样的困境了,他有的是办法生火解冻,他甚至还能吃上点熟食。   记忆里,那些关于食物的画面,突然变得清晰起来。   安九想起来,自己以前好像有点嘴馋,什么都想吃,总是想吃……   人类的食物是什么滋味?   安九突然有些怀念起来。   偶尔想起一些令他记忆尤深的味道,他就忍不住开始呼噜呼噜……想吃。   安九出了会儿神,然后发现,身体居然暖洋洋的。   回过神来,仔细感受了一下,这才意识到,这股暖意来自于眼前狐狸变化的巨大光茧——它现在不仅在发光,更是在发热。   没有哪个小猫咪,能抗拒这样会发光发热的物体。   安九凑得更近了一些,几乎把整个猫都贴在了光茧上,还顺手把牛肉也贴了上去。   没过一会儿,这种暖洋洋的状态下,安九便有些昏昏欲睡。   他不知不觉的睡了一会儿,因此,也就没发现,烤着牛肉那处的温度,比烤着他的地方高……就像当年清辉阁那棵迎客松的盆栽,安九向狐狸许愿时,他哪怕根本没有主观的意识,也会尽可能的满足安九的需求。   ……哪怕,迎客松不知道,消除了司玄夜的结界,会方便林静渊的动作。   光茧也不知道,为安九制作熟食,会给他们带来多大的麻烦。   安九睡得迷迷糊糊,突然闻到一股特殊的香气,是食物被烤熟后才会闪发出的肉香。   他已经很久没有闻到过这个味道了,上一次还是在上辈子。   这个认知,让安九以为自己在梦中。   可是这个梦持续的有点久,安九嘴边的哈喇子都流出来了,哪怕是半梦半醒,安九也意识到了不对劲。   犹记得,自己睡前,有个很温暖的,像太阳一样的东西。   它不会把自己给烤熟了吧?   安九猛地一个激灵,从睡梦中惊醒过来。   他的毛毛有些糊糊的味道……确实是被烤过头了。   不过问题也不大,他的皮毛厚实,只是一些尖尖的浮毛被烤到了,连他的绒毛层都没触及到。   搞清楚后,安九倒是放心了些,不过很快,他就感觉自己肚子叽里咕噜的一阵响,这时候,安九终于想起了自己睡前解冻的事物。   安九急忙爬了起来,找了一圈儿,终于发现了那块已经五分熟的牛肉。   当时安九整个猫都懵了,反应过来以后,他急忙冲到洞口,把那个预留出来的气孔给堵上。   但他不知道有没有其他的地方通气儿,所以堵完那个缝儿后,他又急忙冲回来,把肉扒拉到冰块儿里,稍微降点温之后,就急忙往嘴里塞。   他也是急昏头了,忘记了,猫舌头不耐高温,只经过粗糙降温的牛肉,还是把小猫咪烫得呜呜乱叫……   不过安九这会儿也顾不得自己那遭罪的舌头了。   食物经过高温加热所产生的香气漂浮在空气中,这是远比直接的血腥味儿,更能持久散播的味道。   小猫咪上窜下跳的将洞里的细雪刨得飞扬,山洞的温度因为光茧变得高了一些,这样做,可以让稀碎的雪花,能在空中快速化作水汽,带走一些味道。   做完这一切后,安九便惴惴不安的守在洞口,警惕地注意着外界的动静。   时间慢慢过去,安九耳朵尖尖竖起,却始终只能听到呼啸的风雪声。   外面好似,并没有什么异常。   安九却没有掉以轻心……   他以前独自捕猎时,会用足够的耐心去等待猎物放松警惕。   推己及人,真正顶尖的捕猎者,耐心都是顶级的,根本不会这么轻易的就暴露自己,或者放弃捕猎。   安九觉得,外面很可能有东西,已经锁定住他们待的这个山洞了。   当然,安九也很有可能,只是在与空气博弈。   但小心驶得万年船,警惕一点,总归是没错的。   抱着这样的心态,安九觉得,自己或许应该未雨绸缪,多做一点准备。   可是,一只小猫咪,又能做什么呢?   安九思考了很久,最后只能尽力而为的布置了一个简单的陷阱——他在洞口刨出一个对于他来说十分大的巨坑,又在坑底埋下一些尖锐的石头和冰锥。   这样一个简易的陷阱,对于巴掌大的猫咪来说,制作起来也十分的不易。   等到安九布置好了陷阱,时间已经过去了一天一夜,到了凌晨时分。   这个时间段,不管是动物还是人类,都是最容易放松警惕的时候。   安九还在给他的陷阱布置掩体,他堆了一些干枯树枝在上面,又铺了层落叶……这些东西是极寒降临前他和狐狸收集的,目的是用来铺窝。   现在用来铺陷阱了。   铺好枯枝落叶之后,安九又从洞口跑来一些碎雪掩盖住,这样一看,只让人觉得是当初洞口还没完全封闭时,外面飘进来的雪累积而成,陷阱倒是很自然,安九终于满意了些。   就在他做好这一切后,突然听见外面传来一道奇怪的声音。   外面依然北风怒号,但在这熟悉的风雪声里,安九听见一道轻微的,有什么东西陷进了雪地里的声音。   他耳朵动了动,背上的毛毛已经不受控制的,炸了起来。 第117章 黑熊。   从听见那道踩雪声后, 安九再凝神去听,便觉得外面的一切动静都很可疑,但他不敢出去看, 担心会落入捕猎者的陷阱。   这个时间段,是天最黑的时候, 虽然对一些夜间活动的动物来说,没有影响, 但那是正常情况下……眼下这种, 大多数生物都已经断粮的情况, 再加上恶劣环境,就变得极度危险。   安九又等了很久,终于听见一道很轻的呼吸声,他顿觉头皮发紧, 对危险的高超感知,让他立马一个起跃, 蹦到了旁边石壁一块凸起的石块上。   下一刻,洞口累积的积雪受到外力作用, 朝着洞穴内部, 坍塌了下来。   一只体型巨大的黑熊扑了进来,将石壁上的安九下了一跳。   ……好大的熊,比狐狸那体型都大!   黑熊扑进洞里后, 果不其然掉进了安九布置的陷阱, 结果因为扑落的雪太多,陷阱底下那些石头和冰锥,对皮糙肉厚的黑熊伤害甚小, 只是堪堪刺破了厚实的熊皮,给它造成了一点皮外伤。   虽说是皮外伤, 但安九布置的冰锥密集,一连片的疼痛刺激下,黑熊还是发怒了。   只见那黑熊狂吼一声,用力嗅了嗅空气里的气味儿,随后硕大的脑袋一甩,直直锁定了石壁上的小猫。   安九瞬间拱起了后背,肉垫儿里的指甲弹出,死死抠着脚下的石块儿,嘴里也下意识发出带着威胁的‘嘶嘶’声。   黑熊见这么丁点儿大的小玩意儿,还敢发出声音挑衅自己,顿时更是怒火高涨……它两只蒲扇大的熊爪,愤怒的拍打起地面来,那阵仗大的,碎雪扬了满天,比刚刚安九为了散味儿制造的动静大多了。   这时候,安九才发现,他之前挖的那个大坑,对于这只黑熊来说,明显是显得小了很多,它庞大的身躯掉下去后,竟然卡在了里面!   这阴差阳错的一个意外,给安九争取了更多的优势。   不过安九也知道,这个坑,他挖得并不深,时间不够充足,底下也是更坚硬的物质,他挖不动,所以这个坑肯定也困不住这头巨熊多久。   所以才要趁他病,要他命!   黑熊身上唯一薄弱的地方,也就是面部了。   还没黑熊巴掌大的小猫咪动作敏捷的冲了过去,直奔着黑熊的眼睛而且……他想着,想把黑熊弄瞎,至少,在看不见的情况下,它的战斗力肯定会有所减弱。   只是想法很美好,但那大黑熊却不会乖乖坐以待毙——它的熊掌还是可以自由活动的。   黑熊眼见着小猫朝它奔来,立马知道他是想攻它薄弱,也不急着挣脱地坑了,而是两只熊掌防守起来,挥舞出‘呼呼’的风声,小猫只要被它扇到一下,怕是直接会被拍得肠穿肚烂,骨头尽碎。   不过它想拍中安九,也没那么容易,安九仗着自己身子娇小,活动起来也是格外灵敏迅捷,每次眼看着要被黑熊掌扫中,最后却是擦着掌风过去,险之又险的避开熊掌的进攻。   也因为要集中精力去闪避,安九也一直没能顺利近身。   随着两者交锋时间的拉长,双方谁也没占到便宜,但安九心态很稳,虽然他们消耗都很大,但安九猜测,黑熊能支撑的时间不会太长……它穿越风雪找到这里之前,应该就已经饿了一些时间了,再加上路途中的消耗,肯定是比不上一直没有断水断粮的安九的。   相比安九的稳定情绪,黑熊就暴躁多了,虽然体力流逝过多,但它也知道,自己必须要快速拿下这个小东西才行了。   安九则观察到,在黑熊不断的挣扎中,也差不多快要从那坑洞里挣脱出来了。   终于,因为黑熊的着急,让安九抓住了一瞬间的破绽,他身姿灵巧的从两只巨大的熊掌间穿过,然后后腿在熊臂膀上一蹬,借力弹射到了那张熊脸附近。   黑熊反应不及,但它之前其实也一直在张着大嘴,试图咬住跳来跳去的猫咪。   于是安九便迎面撞上一团腥臭的口气,直熏得安九睁不开眼……但他去势没收,爪尖刺破柔软物体的感觉传来,下一刻,一道热血溅在他的鼻尖。   ……有些可惜。   安九因为那一瞬间的闭眼,挥爪的轨迹偏移了一些,没能一举抓破黑熊的两只眼睛,只抓破了其中一只。   “吼——”一身愤怒的熊叫在山洞里响起,巨痛席卷了黑熊全身,它瞬间疯狂,一巴掌就朝着自个儿的脸扇过来,疯起来竟是连自己都打。   安九被它掌风刮了一下,从它身上滚了下来。   好在地面还铺着一层雪,安九摔得不算特别重。   他在地上轻巧的滚了一圈儿,随后躲到一边,警惕的看向黑熊。   黑熊熬过最初的疼痛后,用熊掌捂住受伤那只眼睛,剩下那只眼,则四处搜寻起安九的踪迹来。   四目相对……   安九从那只血红的眼睛里,看到了刻骨的仇恨和愤怒。   锁定了猎物后,越加狂怒的黑熊拍锤着地面,竟然猛地一下就从地坑里跳了出来,愤怒的熊吼一声接着一声,一瞬间,山洞里地动山摇,连洞顶的石块都震落许多,接二连三的砸落下来。   黑熊当然不在意这些石块,对于它那体格来说,这些石头就算准确无误的砸在了它身上,也不过给它带来一些不痛不痒的小伤。   但安九就不一样了,他不得不打起精神来,再次开始躲闪起来。   而且这个时候,安九还看见,黑熊直接放弃躲避落石,直冲冲的朝着他奔来。   安九不得不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去全力应对。   这样高强度的奔跑闪避,时间长了,安九也有些吃不消。   按理来说,黑熊应该消耗更大,更吃不消一些才对,可偏偏黑熊瞎了一只眼睛,血性上来,狂怒之下,肾上腺素飙升,反而狂暴起来。   安九不知道,黑熊这样的状态还能持续多久,但他已经快到极限了,现在已经是在咬牙硬抗。   又强拖了半个时辰,安九还是因为一个失误,反应慢了一拍,被落下的石头砸中,后腿受了重伤……好在不是被黑熊咬中,否则这条腿,怕是得直接没了。   但他也只庆幸了片刻,他的行动力受限制,也就意味着,接下来,便是黑熊的优势了。   果不其然,那黑熊看见小猫被砸中,竟然在原地停了下来,接着便是一顿怪笑,颇有些幸灾乐祸的味道,好像确定自己胜券在握,所以行动上都不再如之前那么步步紧逼了一般。   野兽的习性都差不多,在确定自己有压倒性优势后,便会升起逗弄猎物的心思。   看着黑熊慢悠悠的靠近,安九越发如临大敌,却又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只能硬着头皮,背水一战。   继续躲是躲不了的了,只能拼死一搏,看看能不能挠瞎黑熊另一只眼睛,毁了对方视物能力的情况下,自己才有最后的保命机会。   黑熊仍在靠近,他胸腔里气血翻涌,把饥饿都掩盖了几分,此时只想把这个小玩意儿逮住,握住紧紧捏死,然后撕碎成小块,再把他吃掉!   小块的吃肉虽然不如一整只吃着爽,但它现在更追求精神上的爽感,它一定要捏死这个小玩意儿!   小猫咪也感觉到了威胁,一步步后退,最后紧贴着墙根,背脊拱起,全身的毛毛炸开,受伤那条后腿没有踩实,虚虚垫着,整只猫细看好像还在微微颤抖。   这么一副可怜的模样,让黑熊有些放松警惕。   安九意识到他的松懈,突然一个暴起,忍着后腿钻心的巨痛,一个蹬腿,直扑黑熊面门,也顾不上准头,就是一顿狠挠。   “吼吼吼吼——”黑熊又是一阵痛叫,但这时候,安九发现,它的反击弱了很多,大概是狂化结束,它的身体能量已经消耗殆尽了。   但依然不可掉以轻心。   除了眼睛,黑熊的鼻头也格外脆弱,安九秉承着,趁他病要他命的的原则,把它鼻子也狠狠挠破,以防它靠敏锐的嗅觉寻到自己的位置。   至此,黑熊已经开始胡乱攻击了。   疼痛模糊了它的大脑,它从一个有思想,又思维,差一步开智步入修行的黑熊精,变成了一头只凭本能,横冲直撞的野兽。   安九又开始躲避落石了,黑熊好巧不巧,被一块大石头砸到了已经受伤的眼睛,在山洞里发了狂,开始胡乱撞击,还真让他撞断几根石柱。   山体中传来一阵阵轰隆隆的响动声。   山洞的这个区域,隐隐有了要坍塌的趋势。   而这时,黑熊冲着狐狸的光茧撞了过去。   安九闪避的间隙看到这一幕,突然觉得心脏一痛……他原本以为,自己没有那么在乎那只厚脸皮的狐狸的。   他恍神了一瞬间,待他再回过神时,则发现,自己已经冲到光茧面前。   “喵呜!”安九龇牙,发出警告的叫声。   黑熊却不管不顾的继续往前冲。   安九内心有些绝望,他的体型太小,挡不住黑熊。   但他也不想轻易就这么放弃狐狸,化形是至关重要的大事,和修士闭关修炼相差无几,总不能直接不管,就让这畜生去破坏了狐狸的化形吧?   安九伏下上半身,准备扑上去攻击黑熊,吸引它的注意力后,再把它引开到别的位置发疯。   就就在他一个起跃,刚刚跳起来时,一只修长如玉的大手,迅猛快捷的伸了过来,从下往上的托了一下他的腹部,轻易化解了他的这个‘猛扑’,把他捞在了手里。   安九:?   猫猫震惊!   怎么个事儿?他的出招就这么简单便被化解了?   安九的四肢没有着力点的吊在空中,而他的腹部则被人稳稳托在掌心里。   他整个猫就那么小小一只,竟然能被人一只手就给拿捏住!   他堂堂猛兽的颜面,被置于何地?! 第118章 下山。   安九扭动了几下, 想要挣脱,然后另一只手伸过来,从他的脑袋, 一骨碌摸到了尾巴尖儿……安九瞬间骨头都酥了,被迫臣服于被顺毛儿的快感,   苏胡苏胡,好像连脚脚都没那么痛了!   安九本能的从鼻腔里‘唧’了一声, 像是被挤压时发出的一道声音, 紧接着便开始呼噜呼噜。   被来回摸了三遍, 安九才突然回神,意识到了自己现在的处境!   不对啊!这么危急的关头,他突然沉迷享受起来了?   安九赶紧抬头,就发现, 自己好像被狐狸的光茧给一起包裹住了,他的光茧不仅阻挡了黑熊的攻击, 连洞顶掉落的石块儿也被一并挡在了外面。   ……早知道这光茧这么厉害,他就不去操那闲心, 帮他挡那畜生的攻击了。   安九想完, 又突然发现,他好像不是被拉进了光茧里,而是狐狸的光茧, 范围扩大了!   那狐狸是什么情况?   安九意识到了什么, 猛地一下扭过头。   身后的男人面带笑意的看着他,头上还有尖尖的狐狸耳朵。   记忆里原本已经有些模糊的那张俊美容颜,瞬间又变得清晰起来。   果然是他……   安九心里莫名变得轻松起来。   “辛苦你了。”狐狸对他说。   安九悄悄翻了个白眼儿……会说人话了, 还知道客套了。   他伸出爪子,扭头就在他手腕上轻轻挠了一下。   狐狸把小猫揣进怀里, 随后撤销了光茧,朝着外面走去。   那头黑熊,在刚刚撞上光茧被大力弹开后,现在已经找不着方向,正在洞穴里四处乱撞。   而且现在的黑熊体力消耗太大,已经是强弩之末,没有了威胁,安九倒也没什么好担心的……现在唯一值得他操心的,便是这洞穴,看起来快要塌了。   “喵呜!”安九忍不住朝着狐狸叫了一声。   狐狸低头看了一眼,发现小猫从他衣襟里探出个头,目露担忧的看着他。   那双黑溜溜的眼睛里,倒映出了自己的模样。   狐狸心里暖洋洋的,忍不住伸手揉了揉猫猫头……当人还是很不错的,至少,人的手真的比狐狸爪子灵活,可以干好多事儿。   摸了把猫头后,狐狸的心情显然好了很多,但对那头笨黑熊,也没有留手。   他本就比黑熊厉害,现在这个状态的黑熊,对于他来说实在太好对付。   安九就挂在狐狸胸腔当个吉祥物,顺便观看了一局压倒性的对战。   只见那有了人形的狐狸,只是轻描淡写的伸出手,便把那蠢熊吸了过来,那五根纤长的手指,却宛如五柄利刃,轻而易举的刺穿黑熊粗糙的皮肉,紧紧攥住了黑熊胸前的肋骨。   黑熊痛得挥舞手臂去拍打狐狸,但那对于安九来说,威胁巨大的熊掌,拍打在狐狸隔壁上时,却像拍在了什么无比坚硬的矿石上。   狐狸手臂纹丝不动,甚至因为黑熊的拍打,手上的力道更大,直至一声咔嚓声,那根被狐狸攥住的骨头,被他生生掰断。   “吼吼——”黑熊痛苦的吼叫两声,最后因为力竭而,还是软了身子,痛得只能够半靠在石壁上痉挛不停。   轰隆隆隆。   又是一阵巨响传来,安九用肉垫儿拍了拍狐狸的胸口。   狐狸眼神乱飘……好想亲亲宝宝的爪爪,好可爱好可爱!   安九见狐狸没反应,又用头去顶了顶他的胸口。   狐狸:!   啊啊啊更可爱了!想亲亲!   不过狐狸也不是完全无脑,他也知道小猫咪在提醒自己什么,于是心神荡漾了一会儿,还是知道轻重的。   保护胸腔的肋骨被狐狸掰断了,那颗跳动的心脏,就在他指尖触手可及的地方。   狐狸的动作依旧优雅从容,哪怕他满手血腥……   黑熊在被那只手攥住心脏时,就知道自己气数尽了,它恢复了一些神智,却没有挣扎,只是用死气沉沉,但满是恶意的眼神望着狐狸,好像再说:你们的结局,也不会比我好到哪里去的。   这天灾太过诡异,再这样下去,所有生灵都活不下去。   狐狸比他更早开智通晓天地之灵,虽然天灾开启之初,他就已经在茧里,但他也能感觉到外面的变化,当然也知道这场天灾不同寻常。   可是狐狸不在意。   以前的他,连化形都不放在心上,又哪里在乎自己能不能活得长久?   就算这个世界真的要灭亡,那也是百年之后的事了,他才管不了百年以后的事儿,他能活百年,那就快活百年就好了,百年也很长了……   抱着这样豁达的心态,狐狸毫不留情的捏爆了黑熊的心脏。   黑熊无奈闭上眼,接受了自己的死亡。   它没什么不甘心的,本来就是快死了,拼死一搏出来找食物的……可惜死前都没能吃上一口,成了只饿死熊了……肚子好饿啊,火烧火燎的,像是它的胃在吃掉自己……   黑熊死去那一刻,窝在狐狸怀里的安九感受到胃部一缕轻微的灼烧感,不强烈,但是很熟悉。   这种程度的饥饿,只是普通的几个时辰没进食时产生的那种饿,并不奇怪,他本就与黑熊缠斗许久,消耗也颇大,这个时候会觉得饿,也是理所当然的。   可不知为什么,安九还是感觉到一丝丝的不安。   他在狐狸怀里扭了扭,然后被狐狸伸手摁住了,“别乱动,我们先走。”   山洞确实快要坍塌了。   安九这时候想起了狐狸给他准备的那些肉条,那都是那些野味身上最好吃的部位,而且现在狐狸化成了人形,可以加工食物了……越想越有些舍不得。   狐狸好像看穿了他的心思,用手指摸了摸猫猫,“出去抓新鲜的。”   安九没什么意见,毕竟,现在也不是他任性妄为的时候。   狐狸带着小猫,从山洞掠了出去,外面的天色已经大亮,此时的风雪,倒是小了很多,但是环境依然恶劣,无法在外面久待。   而身后的山洞,在他们离开之后,就开始坍塌。   内部的情况尚且不明确,但洞口位置,却是已经见不得入口了。   安九回头看了一眼,居然对这个地方,产生了一些不舍……明明这个洞穴,根本不适合他居住,以前他也只当这儿是临时落脚点,为了安抚这几大狐狸,才妥协待在这里的。   狐狸倒是没什么留恋的说走就走了,他担心外面太冷,冻着他的小猫。   安九以为,狐狸会带着他找一个新的山洞,但没想到,他竟带着自己下了山,到了人类居住的地方。   这是一个小村庄,他们到达这里时就发现,村子里已经没有人了,雪下了太久,把那些农房埋得只剩个屋顶露在外面,那些屋顶还大多残破,看起来像是人为拆除的。   安九只是看了一眼,便能想得到,这些房屋之下,埋葬了多少生命。   极寒降临之后,普通人一开始是意识不到问题的,而等他们意识到不对劲时,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他们居住得偏僻,又穷,储备的物资用完后,连能生火取暖的柴火都无法补充,最后饥寒交迫之下,只能等死。   狐狸化作原型,在一处破了的房顶上刨了刨,给安九开辟出一处容身之所后,他便去刨其他屋子,最终刨到了一具被冻死的小孩儿尸骨。   他盯着这具被冻得梆硬的尸体,思考了一会儿,然后果断放弃,又继续刨起坑来。   他之后又刨出一具男尸,一具女尸,都不满意,直到忙碌到天色犯黑,眼看着风雪又大了起来,才终于挖出一具老者的尸骨。   这下狐狸才算满意了。   他用了一点灵力,划开老者尸身上的冰,然后伸出食指,点住他的眉心——这是精怪化形后,最快能了解人情世故,人类习性的办法。   既然已经化形了,那还是得有个人样儿嘛。   小孩儿和年轻人的阅历都太低了,直接从老人身上学习更快捷。   读取了老者的记忆后,狐狸了解到,人类世界有很多好吃,同样的食材,还可以做出不同的花样……他觉得,小猫肯定会喜欢,虽然老者的记忆也告诉了狐狸,小猫不会吃人类的食物。   但那是别人的小猫,又不是他的。   他坚信自己的小猫与其他的不同,与世界上任何生灵都不同。   “今晚先找个地方休息,明天我们去大城市。”狐狸找到了山顶一处没被雪掩盖的屋子,屋里没人,但屋里有一些奇怪的痕迹,比如一些木质的家具上,有人类牙齿的咬痕,应该也是走投无路,出去觅食,最后也不知道是个什么下场。   狐狸和小猫暂时在屋子里安顿了下来,由于房间太小,狐狸没办法维持本体,最后还是变成人形进去的。   屋子里只有一张床,最后安九靠在狐狸的脖颈处,安安稳稳的睡了一夜。   再醒来时,狐狸已经出门了,安九被一床厚被子围起来,里面还铺了一层绒毛,好像是狐狸身上拔下来的毛。   安九等了一会儿,狐狸就回来了,手里提了一只小田鼠,瘦瘦小小的,看起来最多也就二两肉。   狐狸一进门,见小猫圆溜溜的眼睛望着他,有些挫败的开口,“没抓到好的,这个,这个可以将就吗?我,我保证把它弄得好吃一些?可以吗?”   这样恶劣的环境,已经很难捕猎了,田鼠还是躲在地底,靠挖草根树根,才能多活些时候。   而且这种地底活动的小动物,其实更不好抓,雪深就算了,它们还在底下挖出了许多通道,蹲守洞口这一招都不太管用。   安九静静看了他一会儿,然后傲娇的慢慢站起来,慢慢走到狐狸腿边,然后……轻轻蹭了蹭他。   小猫咪表示喜爱和感激的时候,就会想要这样做…… 第119章 回来。   翌日, 风雪停了一会儿,狐狸便揣着自己的小猫上路了。   他的目的地很明确——去有人烟的地方,带着小猫, 去看各种风景。   狐狸也不知道这样的念头是怎么产生的,但就是有这样一个执念, 想要带小猫吃很多好吃的东西,带他看各种不同的风景。   只可惜, 这个时间不太好, 如果他们相遇得再早一些就好了……   现在这个时间段, 人口密集一些的大城市,应该还能勉强维持社会秩序。   安九他们到了离他们最近的一座城,发现这里果然还有人在活动,城门的雪也没积攒太深, 应该是每天都有人在打理。   城门便没人守了,估计是觉得没有浪费这个人力的必要, 再说,如今事态, 要是还有人入城, 也未尝不是好事。   没有任何阻碍的进了城,狐狸发现,城里虽然也有被清扫的痕迹, 但并不规整, 积雪依然覆盖了他目所能及的地方,有些地方甚至格外厚重。   除此之外,城里也是一片死寂, 他们一路走来,都没见着一个活人。   “人都去哪儿了?”狐狸疑惑的开口。   安九从他胸前的衣襟处冒出个头来, 抖抖耳朵,然后四下打量……这个视角高度已经好久没体验过了,现在这样乍一看,还有点不习惯。   他扭头看遍了周围的情况,然后冲着一个方向喵喵叫了两声。   狐狸顺着他叫唤的方向看去,是一间店铺,店门大敞着,门扉不知所踪。   其实不止这家店,旁边的那些店铺,也不见了窗扉和门扉,至于用途,稍微一想,便能猜到答案。   但狐狸和小猫的感觉其实差不多,他们都是嗅觉很灵敏的动物。   这家店的前身应该是什么瓷器店,烧瓷需要大量柴和碳,后期会成为幸存者的聚集点也无可厚非。   狐狸穿过满地碎片的前厅,到达后院儿,看见几个窑炉旁边本该堆积柴火的地方,果然被搬得空空荡荡,便知晓他的猜测没错,肯定有一批人聚集在这个地方。   最后锁定的位置,是后院儿的地窖,这里本来是用来堆放杂物的,现在却成了人类居住的地方。   地底下防风简单,冻层之下,雪也渗透不下来,反倒比外面暖和,雪下了快半年后,几乎所有还幸存的生物,都躲到了地底下,只要按时清理出口地方的积雪,别被彻底掩埋了,就没什么大问题。   站在地窖口后,狐狸却皱起了眉头……或许,他们来的真的不是好时机,老者记忆里,那些和人类社会相关的记忆,已经面目全非了。   一股淡淡的臭味,从地窖口漫了出来,预兆着不详。   狐狸问,“小猫,你想看看别的人类吗?就是我这个模样的其他生物?”   他知道安九能听懂。   安九确实懂,懂得比狐狸知道的更多。   他也没兴趣去‘见识’什么人类,他原本就是人类,只不过是因为好像明白了一点狐狸的脑回路,知道他的想法,才会跟着他来人类的地盘的。   不过现在……他觉得没什么必要了。   地底下的场景,一定不会是多么和谐美满,维持秩序的环境。   于是小猫摇头。   狐狸则点头,“那我们走吧,回大山里,只要我们在一起,就可以了。”   山里幸存的动物还是挺多的,段时间内,还是不必担心食物问题,他还能豢养一些好养活的动物,像那种吃草根的田鼠就很不错。   狐狸越想越满意,想着这个结局,差点没忍住咧嘴笑出声。   就在狐狸刚畅想完未来,准备调头走人时,身后的地窖口传来一阵响动,紧接着,一阵难言的恶臭气息从那个地窖口冲了出来。   安九鼻子抽了抽,随即瞳孔放大,胡须都瘪了下去,然后舌头一吐,差点儿哕了出来。   这味道,一言难尽,有血腥味儿、腐臭味儿、排泄物的臭味儿,挟带着温热的气息,直冲两人面门,偏偏两人还都是嗅觉敏锐的那挂,这味道简直是直冲天灵盖儿,叫他俩连大气都不敢出。   而气味儿还是其次的……   在地窖被打开时,狐狸就果断的躲到了一处掩体后面,这是野生动物的本能反应,哪怕狐狸已经化形了,但还是无法带入自己是人类。   躲完之后,他们便看见,有人从地窖口爬了出来,然后冲着地窖口挥了挥手。   这一举动之后,从下面的洞口抛上来一根绳子,先前上来,这个人便拽住绳子,背过身努力往上拉着。   安九和狐狸,这时候也看清了这人的样貌——他一脸的麻木,两颊凹陷下去,唇瓣没有一点血色,整个人看起来骨瘦如柴,和一具骷髅差不多。   瘦得恐怖的这人,拽住麻绳,一步一步往外拖着,最后从那洞口里拖出一个沾满血污的麻袋来。   安九眉头一跳,看着那麻袋时,胸腔里涌上一股不适感,刚才那种反胃恶心的感觉又出现了。   而那麻袋被枯瘦如柴的人拽上来后,从洞口里又跳出来两人。   后上来这两人,看上去倒比先前那人状态好上一些,但依然很瘦,估计也是很久没能吃上一顿饱饭了。   这两人上来后,与先前那人便有了交流,他们让先前这人把袋子解开,把能用的部分留下来,骨头就不要了。   先前那人麻木的脸上,突然就出现了一抹嘲讽的表情,“骨头就不要了?不觉得浪费吗?”   后面两人表情变得有些怪异,还是慢慢开了口,“骨头暴露的信息多,大家能活着都不容易,别再给他们增加无谓的压力了。”   “是增加压力,还是自欺欺人?那些人真的不知道,自己吃的是什么吗?”   这话一出,相当于把最后一块遮羞布都给撕扯了下来,众人齐齐变了脸色,狐狸和安九也不免震惊。   就算是茹毛饮血的野兽,也不会吃同类。   人类难道已经到了绝地?可明明还没到这个地步啊?连狐狸都能想到如何在这种环境下求生,为什么人类却已经开始同类相残了?   小动物们不明白的是,人类社会有阶级划分,上级人类能吃饱的前提,是因为还有下级和底层能剥削,而位于底端的人群,被剥削得太狠,只会活得比畜生都艰难。   先前那人突然开始大哭起来,“下一个,下一个是不是该轮到我了?”   谁也没法接这话。   那人崩溃的哭了一会儿,还是解开了麻袋,将里面的东西拖了出来……大家心照不宣的,都知道那是什么。   是一具干瘦的尸体,他的脖子那里被开了个大洞,血已经被放干了,也正是因为这样,这具尸体,才能被那么骨瘦如柴的一个男人从地窖里拖上来。   安九想到了一些,人类屠宰豢养的家畜时的行为,他们会率先在它们脖颈处来上一刀,放干血液后,再对剩下的皮肉进行处理。   放出来的血当然也不是随随便便就扔掉的,他们会进行二次加工,然后再端上餐桌。   不过,安九从刚才那三人的对话来看,这人的血液,可能也不需要什么二次加工了……那些人是为了活下去,而不是为了满足什么口腹之欲,更大的可能是直接喝下去,毕竟,还温热着的血液,更能为他们提供热量。   他们或许还会自欺欺人的想,只不过是喝了一点血而已,还没有做出太违背人伦的事,也没什么大不了吧?有的人饿得受不了时,不也会自己咬破自己的手腕,喝下自己的血液,来缓解胃部的饥饿感吗?   安九也不清楚,他为什么会联想到这些,甚至还能模拟出那些想法。   但是在这些念头升起时,他却真实的感觉到,有什么腥甜黏稠的液体,划过自己的喉咙,留到了自己的胃袋里……暖暖的,让他感觉很舒适……   但这样的感觉只出现了一瞬间,下一刻,安九只觉得自己胃部开始烧了起来,随后便是一阵不间断的痉挛抽搐,又疼,又烧,从食管到喉咙,都涌上一股强烈的灼烧感。   安九那一阵阵小幅度的抽搐,自然是引起了狐狸的注意,他低下头,用两只手捧住自己心尖上的那一团,语气又着急又无措,“怎么了小猫,哪里不舒服?”   安九虚弱的‘喵喵’叫了两声,狐狸便离开了这个院子,到了一处偏僻的角落,然后才小心翼翼的把小猫套了出来。   小猫窝在他手心里,正正好好被他两只手捧住……真的好小一只,现在却恹恹的,看上去好不可怜。   狐狸心疼得埋下头,用鼻子嗅了嗅小猫,看上去好像还想舔舔。   安九伸出肉垫儿,抵在了他嘴巴上……   人形态的舌头,会分泌更多唾液,他受不了那么多口水,把自己弄得湿哒哒的。   狐狸还坚持了一下,但安九抗拒得果断,从一只手抵抗,到变成两只前爪都抵在了他脸上,抗拒意味,不要太强烈,最后狐狸才终于放弃了,他想……小猫还能这么有原则,问题应该还不是特别严重。   见狐狸放弃给自己舔毛后,安九总算放心了一些,经过狐狸这么一打岔,刚才那种难以忍受的饥饿感,好像消退了一些。   但他还是很饿,很饿很饿,早上吃的那些东西,好像变成了空气,他像是已经饿了整整两三天一般,胃部已经产生了灼烧感,但他又觉得,只是这个程度的饥饿感,还在他可以忍受的范畴内。   理智回笼后,安九便用牙齿轻轻咬了咬狐狸的手腕,然后又伸出舌头舔舔自己的爪爪。   狐狸便明白,他这是饿了的意思。   知道不是大问题后,狐狸也松了口气,正好他也打算离开这里了……人类的社会环境太糟糕了,不适合他和小猫。   他要和小猫回森林里,过相依为命的生活!   离开城市后,狐狸便化为了原型,如今已经正式入道,算个妖修,使用原型赶路,会比人身快得多。   他们下山还用了一天一夜的时间,但回到之前那片山林,却只花了两个时辰。   安九都为这样的速度震惊。   他想,那狐狸有时候出去觅食,一去就是一整个白天的话……他究竟跑了多远?   怪不得,有时候狐狸拖回来的猎物,压根儿不是山林野兽,有些是平原上的,有些是高原的,甚至还有修真界才有的特殊灵兽。   狐狸真是个强大的家伙,如果只以动物界的评判标准来看,他真的太值得雌兽托付终身了。   而这样厉害的狐狸,是属于他的!   安九美滋滋的想,可真是太好了……就这样生活,也很不错了。 第120章 循环。   回了山里, 感觉就跟回了家一样,路上安九与狐狸交流时,喵喵叫的声音都变得温柔了许多。   这几日雪已经停了, 就算是温度比较低深山里,也只是到了晚上, 才会飘一点小雪。   这种迹象,让所有生灵都觉得, 情况在变好, 安九自然也不例外。   但是地面的积雪还是很深, 狐狸那么长的腿,都几乎完全陷进去……好在他现在是个狐妖,一些灵气的运用,还是挺熟练的。   不过安九的好心情, 在到达山洞外时,就破灭了。   “喵呜喵呜?”他瞪着眼睛, 看着眼前这熟悉的环境,脑袋一瞬间有些反应不过来。   “奇怪, 走错地方了吗?”很显然, 狐狸也意识到了不对劲。   但在说出这话后,他立马又摇了摇头,“……怎么会这样?”   很明显, 他确定自己没有走错地方。   眼前的环境很是熟悉, 那被积雪掩盖了一半洞穴口的山洞,正是他和小猫一起待了好几个月的地方。   一切都和他第一次来到这里的时候一样……除了这半人高的积雪。   可也正是因为这样,他们才觉得不对劲。   安九和狐狸可是都没忘记, 他们之前,是因为什么原因离开这里的——山洞坍塌了, 至少,洞穴口这一段是已经塌了,洞口都被塌陷下来的石头给掩埋住了。   难道掉下来的石头,还能长回去?   难道之前经历的那一切,只是幻觉?   可能吗?他和狐狸共同产生的幻觉?   安九从狐狸怀里蹦了出来,往旁边一棵古木跑去……狐狸刚刚路过时,他便觑到一眼,现在走近了看,他才确定,刚才那一瞬间产生的异样感,不是错觉。   这棵树的树干,曾经被狐狸刨出很大一片刨痕,那样深重的痕迹,不是没有灵智的树木,可以自己愈合的。   可是现在这棵古木的树干,看起来十分正常,就是它原生的模样。   “被我刨过的痕迹,没有了。”狐狸的表情,也变得越加严肃。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   安九心里不停地问这个问题,但却怎样,都想不起说得通的答案。   他有些不安,在他的饥饿感进一步加深时,这种不安也变得更为强烈。   狐狸倒是很快变得乐观起来,他说,“太好了,这下子,就不用费劲去挖新的入口了,我们的存粮可以直接取用。”   这倒确实算得上是个好消息。   安九强压下内心的不安,把注意力转移到了食物上,他也是真饿了,心想着,等到进去山洞里,把储备粮翻出来,让狐狸快速解冻一下就好,也不追求什么烹饪手段了。   进入洞穴后,两人一眼看见了不远处一具巨大的黑熊尸体,心脏被捏碎了,还被掉落的石块砸得稀烂,这样的痕迹,又在提醒他们,之前发生的一切,并不是幻觉。   但是两人都没对这一诡异现象发表看法,大概也知道,发表了也没用。   狐狸把黑熊处理了,它才被冻两天,还算新鲜,而且这只黑熊明显吸收了不少天地灵气,会比普通野味更好吃些。   安九也是迫不及待,虽然这一切显得很奇怪,但他太饿了太饿了,饿得太厉害,脑子是没办法正常转动的。   狐狸也是丝毫不吝啬自己的灵力,快速划开了冰雪,又简单的用火炙烤了一块黑熊肉后,便投喂给了安九。   他自己没怎么吃,能化形后,他就挺扛饿的,他自己也明白,等修行到一定时机,他就能做到辟谷,完全不吃凡物。   安九一只巴掌大的小猫咪,最后竟然吃了几乎一整条的熊腿……那么大只的熊腿,可比他整个猫都大上好几倍,也不知道那些肉都被吃到哪里去了。   可是吃完之后,安九只有一瞬间的,感觉到温饱带来的舒适感,紧接着,他便感觉又饿了……   不强烈,但也不容忽视的饥饿感。   他内心的不安,再次卷土重来。   狐狸拍了拍他的小脑袋,“没关系,想吃多少都没问题。”   安九表情很沉重。   也不知道一张猫脸,是怎么被看出来沉重的,但狐狸就是看出来了,他还安慰安九,告诉他,等到能化形了,就不用担心会饿肚子了。   安九忆起前世,好像他后面修为变高了,却是就没有那种无时无刻都想吃东西的情况了。   安九决定要好好修炼。   狐狸也不知道要怎么教别的小动物修炼,他吸收灵气跟吃饭喝水一样自然熟练,并不清楚其中诀窍。   于是他出去了一趟,足足半个月才回来,回来时一身的伤,一身雪白的皮毛,都焉巴了下来,很多地方的毛发还被凝固的血痂打结成一块一块的,看上去异常的邋遢。   但他精神头还很不错,回来见到安九还和半月前没什么差别,心里才算彻底放心。   “我找到了适合你的修炼法决,这个玉简,你可以用用。”狐狸丢给安九一个玉简,让他贴在额头上吸收掉。   幸好,他没有质疑安九识不识字。   安九看了狐狸一会儿,突然温柔的‘喵’了一声——表示感激的意思。   自从安九变成猫后,便多了一些奇怪的症状。   他在面对信任喜爱的狐狸时,就忍不住夹住嗓子,轻声的叫。   安九吸收了玉简,准备尝试修炼,这时听见狐狸嘀咕了两句,他好像从修士那里探听到了一些消息……   外面又开始下雪了,从半个月前就开始下,那些修士说什么‘冰河期’,天道要清洗这片大地了,绝大多数生灵都会灭绝,唯一的一线生机,便是抓紧时间修行,趁着这片大陆被完全冰冻起来之前,渡劫飞升,逃离这个世界。   安九入定之前,想到了那棵恢复原状的树。   他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想到这个,但是他很莫名的觉得,那好像一个提示,大概,没人能轻易逃离这场灾难的。   安九没修炼到化形,他发现了这个世界的秘密……   这根本不是正常的世界,也不是什么轮回,他被困在了一个奇怪的地方,而这里,正进行着一些摸不清规则的循环。   他的修为,在修行到第二年冬时,又倒退回了去年这个时间段的时候。   而且这一年里,他一直处于饥饿的状态里。   但除此之外,那些与他有过交集的人,却没有被循环限制,比如那头死了的黑熊,它便是真的死了,没有再回过来;和他一起生活的狐狸,他已经顺利化形后,便没有再回退到之前的形态。   这个世界,好像是以他为中心,延展出的一个不稳定的的空间。   狐狸不明其中内情,只是很忧心安九的状况……在狐狸看来,小猫修行了一年,一点长进没有就罢了,身体还越来越虚弱了。   他明明已经很努力在养小猫了,怎么还养得那么失败?   狐狸陷入自我怀疑里,他不会觉得这是小猫的错,小猫能有什么错,他只会每天都觉得自己很废物。   安九其实也不是虚弱,他就是饿,越来越饿,饿得不想花费多余的力气在别的事物上了。   后来,他又发现了这个死循环的规律,就更加不想折腾自己。   都是白费功夫罢了……   安九也不想摆烂,但任谁发现,自己所在的世界,只是一个虚假的谎言,都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轻易接受的。   而且他还得去思考,自己为什么会饿?   为什么,越来越饿?   不管吃了再多东西,那些东西都好像只能短暂的缓解自己的饥饿,它们只在自己胃里短暂停留过,然后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可是他活着,就需要消耗能量,能量从哪里来?除了食物,便是修炼,但偏偏,这两种情况,他都无法满足。   他好像被困进了死局。   但是这时候的安九,还很咸鱼,内心里想的是,活着挺好的,死了也没什么不行……   第一年发现问题后,他就开始摆烂,生死看淡!   狐狸却是很着急的,不过那时候安九陷入了对世界的怀疑中,他看狐狸,也跟看一个虚假的幻像差不多,悲观的觉得,全是假的。   可是感情这种东西,谁又能笃定自己可以受得严实?   很多人连对话本儿里的虚拟人物,都能付出真情,又何况是狐狸这样,真实陪伴在他身边,为他忧愁,为他奔走的一个活生生的角色。   到底又凭什么来定义狐狸的真假呢?   后来,狐狸为了寻到能救安九的法子,独自闯遍了四海八荒,用自己的血肉之躯,换了一些对安九来说,作用不大的灵丹妙药。   两年,五年,十年……   狐狸每隔一段时间回来,身上都会添上新的伤痕。   安九也开始不懂了,只是一个虚假的形象而已,为什么心里会那么难受呢?   后期的时候,安九一觉甚至有可能睡上一整年,因为他的身体没有能量可以消耗,睡觉是最节能的方式。   而且他段时间里醒来,也会有很长一段时间见不到狐狸……活物都很少见,雪还是在下,哪怕每年对于他来说,都是这个世界的一次重启,可他也再也没见过,那些五彩斑斓的颜色。   冰河期因为死循环的原因,并没有降临,但其实也没差,他们永远在前往冰河期的路上了。   第十二年的时候,狐狸回来时,瞎了一只眼……   右眼成了一颗灰白色的石头,但他还是英俊的,就是沧桑疲惫了许多。   “我的小猫睡醒了吗?醒了就起来吃饭吧。”狐狸低垂着眼睑,表情柔和的看他。   他不想被小猫发现自己眼睛的变化,但又舍不得不看他,所以只能这样虚虚半睁着眼睛,让睫毛尽可能的遮挡他没有神采的右眼。   可是安九怎么可能会发现不了?   他抬头,看着这个男人,开始思考,到底要如何打破这个僵局……他不想狐狸再这样没有结果的付出下去。   伤害自己都在所不惜的付出下去。   这次回来后,狐狸便不出去了。   他在外面拼搏了十二年,给自己起了个人模人样的名字叫‘微生岚’,听到这个名字,安九恍惚了一下,更分不清他与真实,又有什么区别了。   狐狸之前一直走的是另一条路——找天材地宝,根治小猫饥饿的毛病。   后来发现行不通,便回来寻别的法子。   他想的是,不如趁早把小猫的修为拉扯上来,只要入了道,就不会再因为填不饱肚子而衰弱了。   他的想法很正确,但是执行起来,却很有难度……小猫的身体像个破败篮子,装不住一滴水,任他使用各种办法,都没法让小猫多储存一些灵力。   安九依然每天睡觉,只不过有狐狸在,他不会一睡睡一年了,而是每天都会清醒一段时间,狐狸则从这些年的积蓄里找提升修为的法子。   这天,狐狸问他,“你知道双修吗?”   安九有气无力的‘喵’了一声。   他当然知道‘双修’,他也知道狐狸在想什么,但是安九不打算配合……且不说,他和狐狸双修的收益不大,双修双方修为差距过大的话,那就不是受益双方,而是单方面的采撷了。   而且他也已经不是天灵根体质,单纯采撷狐狸的话,他身体亏损不起的。   再则……他还没化形,这让他如何与狐狸双修……   狐狸也看懂了安九的不乐意,他假装不懂,“我研究一下,怎么个双修法。”   活了几十年的狐狸,也是第一次知道,双修是和□□相关。   狐狸还没经历过这种事,以往的发情期,他都是自己憋过去的……其实作为雄性,他们虽然照样有发情期,但只要不是被雌性的气味勾出的发情,交|配也并非必要。   所以他还是个没实际操作经验的,了解了双修是怎么回事后,狐狸就有些局促不安了起来……小猫应该不会嫌弃他没经验吧?   不过做那种事的话,是不是得配偶关系才可以?   狐狸倒是想得很开,他养小猫,就是当做要相伴一辈子的关系来养的,配偶这个身份也很合理,就是不知道,小猫愿不愿意。   一只猫的话,会想要有一只狐狸伴侣吗?   不论是猫,还是狐狸,想要□□前,都会先求偶……于是安九发现,狐狸近来的举止,变得越发不可琢磨起来。   他最近,总是本体出现在安九面前。   安九每天一睁开眼,便发现自己是睡在狐狸身边,被毛绒绒的狐狸圈住。   他还一天舔自己八百遍的毛,特别想舔他后腿的位置。   安九一拒绝,他就委屈巴巴的看着安九,再加上他一只眼灰白,更是能把安九拿捏得死死的…… 第121章 早衰。   小动物的习性其实很直白的, 狐狸在求偶,努力把自己身上的味道蹭到小猫身上……这个时期的味道,和平时的不一样, 动物本就多靠气味交流。   安九知道他想要什么,他现在是只小猫咪, 和当人的时候又不同。   他能准确接受狐狸传递过来的信息,并且被勾得有些蠢蠢欲动……   但他还是有很多的顾虑, 他的理智永远能压过兽性本能。   小猫拒绝了狐狸的求欢, 并给了他一大逼兜。   狐狸气馁的趴下, 但也只消停了一会儿。   他当然也能闻到安九散发的气味……小猫也隐约有那方面的迹象,他明明也想。   也许还有其他没考虑到的地方。   又经过一整晚的深思熟虑,狐狸明白了,小猫肯定是担心自己身体扛不住!   对此, 狐狸做了两手准备。   一、先强行给小猫渡些修为,让他先支棱起来!   二、自己缩小一点体型, 不给小猫太大的压力!   他想得真是太全面了,根本挑不出任何毛病来。   第二天, 狐狸便开始实施自己的计划, 他把小猫叼会窝里,按住之后一顿舔,舔得小猫耳朵紧贴头皮, 朝他龇牙了还不收敛。   安九被舔得喵喵叫, 不仅没什么力气反抗,最后浑身发烫,升起一抹热意。   他差点以为, 狐狸这是打算不管不顾硬来了。   不过很快,他就知道自己想岔了。   灵气顺着被叼住的后颈涌进身体, ,一股令他觉得舒适的凉意席卷了奇经八脉,那种常年的疲惫被清洗一空,灵力清清凉凉的,好像把他这具不堪重负的身体彻底清洗了一遍。   但这样的舒适感,不会维持太久,从他发现这个世界是个死循环后,他的灵力就累积不起来了,再厉害的灵丹妙药,药效也只能维持月余,丹药带来的灵气也一样,最后都会慢慢溃散出去。   修炼来的灵气倒是能弥补上溃散的,就是弥补之后,剩得不多,远远达不到化形的程度,   那点儿灵气,也就能维持他饥饿状态还不死了,待到第二年,又是从头再来……他就是得过且过的活着,这叫他不摆烂,又怎能做什么呢?   安九被灵力浇灌,先是觉得舒服,理智被冲击得溃不成军,他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舒展了四肢,趴在狐狸身下发出呼噜呼噜的声响。   但这种放纵只有片刻,安九很快就回过了神,这样庞大的灵力浇灌,想也知道狐狸付出了多少修为……他也瞬间明白了狐狸的打算,他想先给自己固本,然后再双修。   直接浇灌的灵力,不如双修渡给他的多,毕竟一个是体内,一个是体外,体外的方法,就太浪费了,灌给小猫十年积攒的灵力,他也最多就能接收个三年的。   狐狸可是算得很清楚的,所以该双修还是得修!   狐狸态度坚决,所以哪怕小猫抗议了,他也当没听见。   安九也觉得很浪费,当然,不是觉得‘体内体外’这种浪费,而是觉得,狐狸把十年修为渡给自己这种行为,就很浪费……   他能健康个把月,就算这个把月里,他靠双修顺利化形了,那也是汲取的狐狸的修为,自己这破烂身子,也不知道会不会把狐狸吸干。   没错,这才是安九最为操心的。   但是狐狸却想得很开,“咱们一口气冲过了这个难关,以后再慢慢补回来就好嘛。”   所以,我的小猫,别太为他着想,多顾顾自己啊……   安九呢,抗议了片刻也就安分了,毕竟虚弱的他没有选择的权利。   后来狐狸缩小了体型,变得格外袖珍……看惯了他一只爪子都比自己大的模样,安九再看到他和自己一般大时,怎么看怎么觉得别扭。   安九有了点儿劲儿,于是伸出两只前爪去扑狐狸,两只爪爪摁在狐狸的耳朵上,居然能把他的耳朵给捂住大半……还是觉得很新奇,他忍不住抬手,又捂住,这样来来回回了好几次。   狐狸见他玩儿得开心,也很配合,但安九玩儿得有点久,狐狸觉得有点儿耽搁‘正事儿’。   他也抬起爪爪,然后摁住了小猫的。   猫爪愣了一下,不服气的翻上去,把狐狸的爪子盖住。   狐狸以为小猫又不乐意了,很严肃的再次反手,将小猫的爪子摁住,“咱们先玩点儿别的!”   还想还手的安九顿时僵了一下……他又不是什么不经人事的雏儿,哪能不知道狐狸在说什么。   他扭了扭屁股,觉得有些不自在。   人形也就罢了,动物……动物形态……   可是这一扭,却被狐狸一个翻身,压制了身子,后颈那块儿皮肉便又被叼住。   安九猫瞳放缩,最终变成一条竖纹。   狐狸说,“等一等,我们一起。”   ……   他们一起化的形,暂时的。   双修到后面,肯定少不了识海沟通,狐狸才发现,小猫对于动物形态的交|媾,有一种很别扭的情绪——他想的是,非要做的话,他希望他们能是人形。   所以还是先有个半人形吧,免得小猫把自个儿憋坏。   顶着两个尖尖猫耳的少年,落在青年形态的微生岚怀里。   他手下的触感滑腻绵软,好像确实比毛绒绒的手感好上一些!   少年漂亮的猫瞳茫然的眨了眨,透着一股清澈又无辜的味道。   安九低头,抬起自己的手臂瞧了瞧……白皙纤细,是人类的手臂。   微生岚将他扑倒,还要问他,“这样可不可以?这样会不会更舒服?”   没有修习过人类文明的小动物真是鲜廉寡耻!安九把脸埋在微生岚胸膛上,还顺势咬了一口。   “唔……”微生岚闷哼一声,暗暗思考着,自己还有哪里没让伴侣满意。   这场双修持续了三天。   因为安九的极限只有三天……   三天结束后,安九已经累趴下了,哪怕他才被渡了一大截灵气。   他纯纯是身体上的累。   狐狸有些紧张的看着他,“怎么样?可以彻底化形吗?”   彻底化形,便能打破桎梏,踏入修真者行列了。   安九身后的猫尾晃了晃,最后无奈的摇了摇头,“差一点。”   而且差的这一点,他也不知道需要多少才能填补上。   微生岚倒是很兴奋,“那咱们可以再多来几次!”   安九伸手捂住他的嘴,耳朵尖尖轻轻的抖着,“你先顾好你自己吧!”   微生岚嗅了嗅安九的掌心,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他在想,小猫的手好小啊,还香香的……   安九这副半人半猫的形态,维持不了太久,微生岚还记着,小猫不乐意用猫型来,所以,他们还得抓紧时间一鼓作气把化形这坎儿给度过去,所以后面几天又拉着小猫做了几次。   这个世界的狐狸,兽性更重,做这种事时,便越加直白,还总喜欢询问安九的感受。   安九受不了狐狸的央求,妥协了几次,后面却又不肯了。   他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在发现狐狸疯狂的掉毛、脱落指甲后,他便不打算化形了。   为此,狐狸还和他生了一通气。   不过生气也就气了那么一会儿,他又忍不住要和小猫和好,“你留下来,好不好?”   微生岚低声下气求他。   他只知道,不能化形修炼的话,他的小猫,很快就会离开他了……   安九听了这话,冥冥之中,却好像理解了什么。   留下。   这是个虚假的死循环,他真的应该一直留在这里吗?   他看了眼狐狸,其实,他亦是舍不得的。   为什么会有这么一个虚妄世界,如果是要把他困在这里,难道不应该越美满越顺遂,才合理吗?   但这个世界却好像一边要挽留自己,一边又在让他痛苦清醒。   ……就好像,在欺骗着谁的眼睛。   安九不确定,所以一开始,他也没有轻举妄动。   也许,那将他带到这个世界的意识,也在暗中观察他,见他明明堪破了真相,却还不为所动,便又进一步的逼迫起他来——狐狸突然快速衰老起来。   安九在一开始的时候,还没察觉出问题,只是在某一天,狐狸突然又变回原型了,求欢时也保持着狐狸形态……   要知道,微生岚在意识到安九排斥原型双修后,可是就一直维持着人形的,为的就是在安九面前卖乖,好哄得他心甘情愿多双修几次。   而微生岚的狐狸形态,本就是白色的毛发,衰老之后,也看不出毛色上的变化,而那张狐狸脸上,也全是毛,如果不是特别严重的衰老,以至于他的眼神和鼻头出现端倪,安九其实根本看不出变化。   所以,直到狐狸眼下都出现厚重的眼袋,而他又死活不肯化人形,安九才意识到不对劲。   安九看见,他原本光滑的皮毛失去了光泽,其中还夹杂着些许灰色的毛发。   “你出了什么问题?”安九对狐狸还是十分了解的,这时候也意识到他出了什么问题。   狐狸又开始装听不见,可惜,现在的小猫可不是在跟他喵喵叫。   安九威胁的话一出口,微生岚就是想装聋作哑都没办法,他本来也不太能抗拒安九的要求。   再次化为人形,他还想遮挡一下自己的脸,安九给他强行掰开了。   “不太好看。”狐狸别过头,也有了一些容貌忧虑。   “这是好不好看的问题吗?”安九冷冷开口。   他是真的有点生气了!   狐狸瞎了一只眼,现在容貌还急速衰老,那张原本俊美无俦的脸,如今竟是布满了深浅不一的皱纹,那头飘逸顺滑的青丝,现在毛躁干枯不说,还夹杂无数或灰或白的杂色。   他看上去,就像一名日薄西山的老者,怕是要比自己都更快一步驾鹤西归了! 第122章 向死。   安九拒绝在继续双修, 他知道,再这样下去,也无非是汲取狐狸的修为和生命力, 来为自己续命。   他左右都是要死的,何苦再糟蹋别人。   安九想着, 自己多耗上几日,便也能耗死自己……可狐狸是个犟种, 他整日里不是呜呜哭, 就是嗷嗷哭, 哭得安九于心不忍。   当然,他的良心范围不广,也就寸许地儿,不忍的点, 也只是因为,觉得这种慢性死亡, 折磨的会是狐狸。   他自己倒是没什么恐惧的感觉,反正他已经确认这个世界是虚假的了。   但对于狐狸来说, 这里就是真实的世界, 而他的死亡,就像一道判决,只是通知了狐狸, 他会死, 却没有告诉狐狸,自己到底哪一天才死……这种等到死亡来临的过程,无疑才是最令人痛苦和恐惧的。   安九时不时就会想, 狐狸何必要遭这种罪?   突然觉得,耗着也很没意思……   安九的自毁倾向, 前所未有的高涨。   狐狸从他的眼底,看穿了他的意图,很是绝望的趴在他身边,再次说出了那句话,“留下来……”   安九掀起眼皮,疲惫的看了他一眼,“抱歉。”   他不能留下来,这世界是假的,狐狸也是假的。   他终于想起了一些很重要的事,真的那个,还在等着他回去。   况且,不能再留给这个虚幻的狐狸任何希望了,哪怕安九意识到,等到自己离开,这个死循环的世界,多半也会坍塌,但他还是不想,让狐狸度过一段更漫长的绝望时光。   “早点离开,才是正确的选择。”安九如是说道。   “……”狐狸沉默了许久。   他没有多聪明,他只是只野狐狸成精,他不明白小猫的顾虑和担忧,但他一心只想要小猫快乐。   如果注定无法快乐,那至少,也不要痛苦。   “……如果你的选择,真的是正确的。”那我也愿意,毫无保留的,为你付出所有。   他已经想好了,如果小猫不能留下,那他就陪他一起死去,不管他要去哪里,他都要陪伴他左右。   安九想过,自己去山洞外,把自己埋在雪坑里,等下一场大雪,他就能顺利死掉了。   狐狸说不行,被冻死要痛苦很久,虽然他也不知道有多痛苦,又要苦多久,但他就是舍不得小猫吃这样的苦头。   安九又想了很多法子,都一一被狐狸驳回。   他有些不耐烦,“你是不是故意找茬?你是不是还是想要我留下?”   他故意生气的说,是因为害怕狐狸还想着要延续他的生命。   那些都是无用功,只会让他们一起,更长久的陷入折磨当中……   “没有。”狐狸摇头,抬手之后,他的掌心出现一把匕首。   用这样锋利的武器来解决生命,确实比他想的那些办法更干净利落得多……要受到的痛苦,也会少得多。   安九接过匕首,在手里比划了两下,“谢谢。”   说完这句,安九就准备动手自我了解,可他一转头,就发现狐狸还站在原地,苍老的面容上,是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怎么了?”安九问完,立马就明白了什么,“你不用看着我,先出去吧。”   不用看着他自戕,不用面对那样残酷的一幕。   安九以为,狐狸犹豫不决的,是要不要陪自己最后一程。   狐狸却突然上前,从身后拥抱安九,然后握住了安九拿着匕首的那只手,“我来。”   安九很是诧异的撇过头,却只能看见狐狸一截紧绷的下巴。   “我来……你不用害怕。”他又说了一句。   如果换做旁人,或许对这话还会有些不解,但安九和狐狸本就心意相通,他几乎是一瞬间,就明白了狐狸想表达的意思。   自杀也是需要勇气的,他担心自己会害怕,会在下手时颤抖,不够利落干脆的话,可能会遭受更多的痛苦。   安九确实也心动了……   就算是前世的时候,他发狠撕咬开自己的手腕喝血,也是求生欲迫使的举动,是为了活……在那样的情况下,他也会害怕,下口时找不准动脉,凭白多出好多伤口。   可是把主动权交给狐狸,他也会心疼狐狸啊,要他亲自动手杀了自己,未免也太自私了。   “我来,给我这个机会,求你。”狐狸埋下头,把脸埋在安九脖颈里。   安九迟疑了一下,最后还是点了点头……他感觉脖颈处有点湿。   既然已经是那样的结果了,他想的话,那就按他希望的来吧。   他总不会,总以自己的想法为中心。   狐狸将他抱得很紧,他的后背紧紧贴在她的胸膛上,能清晰的感觉到,狐狸的心跳如鼓,好像要穿透他的胸腔,蹦跶到他的身体里。   安九闭上眼,只当他是难过紧张。   或许还有不舍和悲痛,但是没关系,很快,一切便都结束了。   狐狸握着安九的手,‘噗嗤’一声,将匕首刺进了安九的心脏。   他睁大眼睛,短促的喘息了两下。   安九感觉到,背后的狐狸调整了一下姿势,他那剧烈跳动的心脏,好像正敲打着他的。   安九突然也开始难过,他听见了狐狸的哽咽声。   “不,不哭……我,我没事,不痛……”安九想安慰一下狐狸,所以他说了一个谎。   狐狸闷闷的‘嗯’了一声。   安九心满意足的闭上了眼睛,终于,一切都结束了。   ……他以为,是结束了。   可直到他感觉自己彻底停止了呼吸,他的灵魂,都还没有脱离这个世界。   安九的灵魂倒是还是人形,他轻飘飘的飘出了那具躯壳,浮在半空里,以一个高视角,俯视着下面的场景。   他的身体死去过后,大概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抱着他的狐狸,亲了亲他的发旋,然后小声的唤了一声‘小猫’。   他自然是没有回应的,他已经彻底断绝生机了。   紧紧抱着他的狐狸,当然是清楚的,但他还是不死心的叫了他一声。   安九心下有些动容……   而下一刻,他便震惊的瞪大了双眼。   狐狸突然闷哼一声,怪异的弓了下腰——那把原本仅仅只够穿透的匕首,突然抻长,瞬间变成了一把长剑,就着插|入安九胸口的那个位置,穿透了他的身体,扎入了狐狸胸腔的位置,最后从他的后背贯出,冒出一截剑尖来。   安九还处于震撼中回不过神来,眼下的世界,却开始褪色。   像一幅浸了水的水墨画,其上的墨迹全都晕染开来,再不成画面。   ……   无根岛上壁窟中。   因为邪神像对人的精神攻击太强,而选择了封闭五感,再结剑阵对方神像的一群剑修,此时正在与那尊神像苦苦鏖战。   司玄夜在动手之前,就预料到了这尊神像会很难对付,但他万万没想到,这神像竟然已经觉醒了意识,能以一尊死物之躯,自如活动。   而且还很灵活!   他们看不见神像,只能用神识去感应,但对方行动起来没有半点滞涩感,就好像在溜着他们玩儿似的。   这样一个情况下,他们别说毁掉邪神像了,耗费了几个时辰,竟是连碰都没碰到对方半分。   时间久了,司玄夜也被消耗得有些承受不起。   这个岛本就很诡异,消耗的灵力得不到补充,再这样僵持下去,他们耗都得被耗死。   “再准备一下,启动绞杀阵!”司玄夜咬咬牙,再次吩咐道。   他们已经启动过好几次剑阵了,可惜,都奈何不了那尊诡异神像,最多擦刮下来一些玉粉,那些玉粉好像还有致幻作用,沾到的人就会陷入幻觉,封闭五感都没有,直接失去战斗力,站在一旁像尊石像。   但已经没有别的路可以选了,他们只能这样不停的尝试,寄希望于微末。   剩下的几名战斗力,只能咬牙燃烧自己生命力,继续结剑阵。   他们看不见,所以也不知道,在他们结阵的时候,那尊已经如活人般栩栩如生的玉雕,脸上浮现一个十分奇怪的微笑——冷漠,又嚣张。   就算是伪神,那也绝对不是普通凡人能够抗衡的存在。   祂已经与他们玩儿得够久了,是时候,该结束这场闹剧了……   邪神象掀起眼皮,十分蔑视的看了一眼面前这群蝼蚁,然后伸出手来,点了其中一人。   那人瞬间倒地,抽搐不止。   司玄夜感觉到了这番动静,强自冷静的开口,“补上缺口,继续!”   飞舞的剑光割在玉雕神像上,只留下一些白色的浅痕,但很快,神像身上流光一闪,那些浅浅的痕迹便直接消失殆尽。   只是,这些剑光虽然对神像造不成什么实质的伤害,但也挺烦人的,邪神像也觉得有些恼人了,又一抬手,脚下的玉液蔓延出去,‘冻’住了所有人。   完了!   这邪神真的邪门儿,防御高,手段还诡谲,耗费了那么多时间,根本连他有些什么攻击方式都摸不清,这也还好是万衍剑宗的一群天骄弟子,如若是换做旁人,这类似‘开荒’的举动,他们早该死个千八百回了。   这还是邪神像,头一次展露如此强势的群体攻击,他们估计要在这一波被全部带走了。   司玄夜心里也感觉有些悲哀,但他亦没有别的办法,他确实,已经竭尽全力了。   无能为力的这一瞬间,司玄夜也想了很多,但那些想法都太过杂乱,总结起来,也就是一些问心问道的念头……他一辈子都是高高在上的决策者,每一个决策都是为自己和身边的人和事寻求最优解。   而这一刻,司玄夜在想,真的都是最优解吗?   而这些纷乱念头的背后,隐隐浮现安九的面容……   他是自己这一生都在寻找的珍宝,最后却又被他自己亲手弄丢了。   这又何尝不是一种戏剧?他们的人生好像被一只无形大手操控着,给他们偏偏挑了最艰难、最崎岖的路走。   司玄夜感觉自己被限制了行动,或许是觉得,已经到了最后关头,封不封闭五感,已经无所谓了,于是慢慢解开了对视觉的封闭,睁开了眼睛。   和他有相同想法的也不在少数,剩余的一群人里,也有不少睁开了眼睛。   于是乎,他们看见了同样的一个场景——   原本脸上还带着惬意笑容的邪神像,不知为何,表情突然僵硬了一下。   按理来说,神象的表情显得僵硬,这才是正常的。可偏偏眼前这尊邪神像,在已经汲取了修士血肉的情况下,变得诡异无比,那表情甚至比活人更加灵动。   司玄夜他们看见,神像在僵硬一瞬间后,一道灵光从祂的眉心飞了出来,下一刻,神像眉心出,便出现一道浅白的裂痕。   痕迹不深,和之前他们布下的剑阵,给邪神造成的伤害痕迹一样,这样的伤害,对于邪神来说根本不痛不痒,他一会儿一道流光,就能将其补好。   众人都没有将这道伤痕放在心上,反而关注起那道飞出来的灵光来……究竟是什么东西,威力竟然赶上了他们好几个剑修布下的剑阵?   很快,他们也得到了解惑。   那道灵光,在邪神像身后缓缓凝聚成型,竟是一个少年的模样。   司玄夜瞳孔微缩。   就在上一刻,他的脑子里还在隐晦的想念着这个人……   水晶般的虚像,漂浮在邪神像头顶的位置,少年紧闭着双眼,虚像透着微微的光芒,比邪神更像神灵降临世间。   “安九……”司玄夜神色恍惚,目露痴迷,近乎呢喃的叫出这个名字。   而这话一出,好像惊扰了神明一般,那漂浮在半空的虚象瞬间破碎,散作点点星光,朝着岩洞外飘去。   司玄夜呼吸重了几分,他朝着碎片飞走的方向追了几步,然后才发现自己居然恢复了行动能力。   他回头看向邪神像,然后意识到了一个重大的问题——邪神像对人精神上的干扰作用,好像减轻了。   还不等他进一步验证,那尊邪神像又动了起来,只见祂一挥手,众人全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卷起,接着就像卷入了一场强大的龙卷风,周围的一切都开始天旋地转起来,导致他们完全无法看清具体事物,而等到他们双脚落地,恢复视野和知觉时,才发现,自己已经被送回到了海边的悬崖上。   众人都有点懵,但很快,他们的心底便伸出了劫后余生的喜悦。   ……除了最后睁开眼的那群人。   邪神明明能将他们一网打尽,为何最后关头却又留给他们一线生机?这难道不显得很不符合常理吗?   而且,他们心里也是十分明了的,就算他们顺利离开了山洞又如何?解决不了邪神,他们还是会一直被困在这座无根岛上,等待他们的,也不过是慢性死亡罢了。   不过事到如今,倒也不必过早的把绝望挂在脸上。   作为一群人的领袖,司玄夜很清楚,这种情况下,稳住人心,是多么的重要。   司玄夜开口道,“先回去休息整顿,看好周边的人,我们不能再减员了。”   吩咐完后,他便率先一步离开了悬崖……刚刚看见的那个虚像,让他心底有了一些猜测,他现在迫切的想要回到木屋,验证自己的想法。   和他有同样想法的,还有另外两个——雪念和方郁鹤。   不过司玄夜已经抢先一步了,两人只能按捺住想法,安分守己的跟在他们师父身后。   无根岛上的小木屋里,昏睡了好几天的青年,缓缓睁开了双眼。   安九的眼神里,带着一种近乎冷漠的情绪。   他的思绪有些混乱……   实际上,这个时候的安九。根本没有逻辑思维,他想不起自己是谁,也不知道自己现在在什么地方。   他需要一些时间,好好整理一下自己的记忆。   但偏偏某些人就是不给他这个时间。   司玄夜师徒三人或许是有些激动,他们没有敲门,直接推门闯了进来,亲眼见到坐在床上的青年后,三人当即都失了声,一时间,谁也没有率先开口说话,好像怕惊扰了什么一般。   安九看向慢慢走到他床前的三个人,歪了歪头,眼底闪过一丝迷茫之色。   见他这般反应,司玄夜身后的两人互相对视了一眼。   雪念看了一眼方郁鹤,那略带怀疑的眼神,好像在询问:你的药已经生效了?   方郁鹤则是摁了摁眉心,附着痕迹的轻轻摇了摇头。   他其实也不知道现在是个什么情况,安九究竟是个什么状态,也还有待观察。   不过,不管怎么说,人现在已经醒了,怎么都是有利于他们接下来的行动,倒是不用太操之过急了……至少,还不能在司玄夜面前暴露什么。   最后两人倒是安分了下来,司玄夜也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他的注意力全放在了眼前床上坐着的青年身上。   “小九。”迟疑了片刻,司玄夜还是上前,轻唤了一声安九的名字。   安九的脑仁儿一阵一阵的胀痛。   在眼前这几人看来,他只不过昏迷不醒了几天,但在安九的视角里,本来已经洗去前尘,轮回之后,都过了十好几年了。   更何况,安九在那个虚假的轮回里时,就已经开始模糊自己身为‘安九’时候的记忆了,现在再变回‘安九’,那些曾经的记忆,也没有立马变得清晰,而是仍然隔着一层朦胧的雾气,需要他自己去擦拭干净。   所以,他是花了一些时间,来回忆眼前这个男人的。   在司玄夜唤他名字时,他才刚回忆起,自己好像很是尊崇这个男人。   安九其实是个很单纯的人,一自都是。   听见司玄夜亲昵的叫他小名,安九也只是愣了一下,随后温和的回应了他,“师父?”   司玄夜闻言一震。   他已经很久没有听见过安九唤他‘师父’了,除了最开始的那两年,他最尊敬自己,最崇拜自己的时候。   后来安九心思有变,唤他‘师父’的时间便变少了,更多的时候,他会唤自己‘师尊’,一个更冰冷、生疏,但是是由他亲自规定的尊称。   司玄夜忍住那让他浑身发抖的激动情绪,克制的上前,轻轻地将青年拥入怀中。   真的抱住了安九后,司玄夜忍不住喟叹一声,眼眶也忍不住有了些湿润……他喜爱的人终于重新接纳了他,给了他一个机会,这怎能让他不激动?   他甚至觉得,现在的一切都有了意义,未来也有了全新的期盼,他好像在这一刻,重新获得了新生。   而现在,他爱的人乖顺地被他抱在怀里,没有反抗,也没有排斥,就好像,他们顺理成章的,就该这样。   活了一千多年,这一刻,大概便是他人生中,感觉最幸福的一刻了。   但司玄夜不知道的是,在他抱住安九之后没多久,怀中的青年就已慢慢回想起了一切。   他的表情从一开始的茫然懵懂,逐渐变得越发冷漠起来。   他靠在男人的肩头,又看了一眼,站在旁边的另外两人,然后冷淡又嘲讽的开口,“你们这次聚在一起,又是想要图我的什么?灵根?血?还是做试药的药人?”   安九没说一句,旁边的三人表情便僵硬几分。   雪念和方郁鹤倒是还好,可刚刚才以为,自己有了一线希望的司玄夜,却是瞬间如坠冰窟,浑身的血液都冷却了下来。   “小九,我……”   “我们的师徒情分已经尽,以后,可以不要再来打扰我了吗?”司玄夜还想再说点什么,却被安九微笑着截断。   青年毫不留恋地退出他的怀抱,嘴里轻描淡写的说着绝情的话,誓要与他划分界限的态度,让司玄夜僵在原地,他什么也做不了,原本想说的示弱的话,也再说不出口。   “没事的话,几位就先行离开,不管是要我干什么,好歹也得让我先休息好吧?”安九疲惫的闭上眼,不再看这群人。   司玄夜受到的刺激不轻,听完这话,到果然失魂落魄的站了起来,径直就要往外走……外面的情况还要处理,他虽然现在很难受,却也不想让死亡的阴影笼罩在安九身上。   他能处理的事,就留给他处理吧,安九安安静静养伤即可。   但另外两人,早已经入陷入魔障,却不肯这么轻易的离去。   临出门时,方郁鹤回过头,看了一眼闭目养神的青年……他消瘦了些许,脸上的轮廓感更重了一些,闭着眼睛时,眉头微微蹙起,好似一副美人受难图。   他道,“你还记得,你来这无根岛的初衷吗?”   安九掀了一下眼皮,神情依旧冷淡。   他没有回话,方郁鹤也没有强求,只是从容的替他关上了房门。   房间里便只剩下安九一人了。   他回想着方郁鹤刚刚那句话,半晌之后,从胸腔里吐出一口浊气来……   安九自然是已经想起来了,他是来无根岛寻微生岚的。   虽然时间跨度有点长,但是他还是隐约记的,自己梦见微生岚出了事,修士的梦,都不是平白无故做的,所以他才敢来无根岛想要确保狐狸的安全,而他之前,好像也确实在无根岛的一个山洞里,找到了狐狸……   后面发生了些什么?安九脑子有点痛,暂时还没能理清楚。   不过,从刚才方郁鹤所说的话看来,他目前应该还在无根岛上。   但是他上岛的时候,早上明明还空无一人……哦,对了,他记起来了,有个叫奚青渡的人跟他说过,万衍剑宗的调查队过来了,由司玄夜带队,很快就会上岛。   他应该是不想与这些人产生交集,才会独自一人提前上岛,做了一桩莽撞事儿。   所以现在的情况应该是,他上岛之后找到了微生岚,后面发生了一些意外,现在距离他上岛,其实还没过多久。   可他又已经在另一个虚假的轮回里,度过了对于一只猫来说,已经算很长的一生了。   其实安九现在再来回忆之前这些事儿,还觉得有一种很强的割裂感。   就像过去的那些人和事,都因为距离自己太过遥远,就好像在隔雾看花,看的是别人的人生和故事,自己已经脱离了其中,变成了一个过客。   对于那些曾经伤害过自己的人,所有的爱恨纠结,在他这里全都已经淡却,化作了过眼云烟,再也无法在他心中掀起一丝一毫的波澜。   从这个方面来看,这场轮回,好像倒也并不是完全的坏……至少,他真的从那些人的伤害里解脱了,而且,这个世界的狐狸,才是真实的狐狸,他还活着,他们还可以一起谱写未来。   安九有些激动起来,恨不得现在立马就冲出去,找到现实里的狐狸,然后将他带走,他们一起再找个山林,过清静的日子去。   当了一辈子的猫,现在的安九,越发显得猫里猫气,懒洋洋的,除了生死,就不想再为别的事儿而操心。   不过他这具身体,在床上躺了好多天,早上又无法补给灵气,所以现在刚醒来的他,还有些虚弱,不得不继续卧床。   外面的人,显然也考虑到了他的状态,没过一会儿,就有一个安九没见过的修士,端着药物敲开了他的房门。   这是一名悬空岛的弟子,估计是司玄夜的安排,怕安九看见万衍剑宗的人会心烦……但其实安九是无所谓的,刚醒来时,会出言讽刺他们,也是因为他的心态改变,视角也转换成了旁观者那边,所以在‘观看’完过往那段记忆后,以一个旁观者的心态,忍不住开了嘲讽。   他要是真的还在意过去那些破事儿,在面对他们时,反倒说不出这样的话,因为他天性如此,没法坏得纯粹,顾虑起别的事儿来,又特别容易心软。   不过也正因为来的人不是万衍剑宗的弟子,在和安九交流了两句,得知他与万衍剑宗没有关系时,便开始放心大胆的埋怨起万衍剑宗那群剑修来。   毕竟待在这个岛上,每天都被死亡的阴影笼罩着,他这样的小修士,心理压力也是极大的……要知道,现在死掉的那几人,都是修为比较低的修士,指不定哪天就轮到他了。   小修士内心的负能量爆棚,跟安九聊了半天,就提到了三次想要自我了断,说什么心惊胆战的活着,不如一了百了的重来,重新去投胎的话,下辈子说不定会捞到一个天赋好的身体,也不用像这辈子这样活得这么憋屈。   想死和投胎转世这两个词抓住了安九的注意力,想到之前自己在那虚假轮回里的经历,安九兀的一下,心脏绞痛……   为什么这个人会提到这两件事?是单纯的巧合?还是……他其实并没有逃脱那双眼睛的监视?   这个念头一升起,安九瞬间感觉一阵毛骨悚然。   或许是因为应激效应,无法避免,安九这时候,又开始怀疑起这个世界的真实性来。   这是真的吗?   这个世界,又到底是真实,还是虚幻? 第123章 死了。   安九同那悬空岛的弟子聊了很久, 不过聊到后边儿,就有些心不在焉了。   对方送来的药是回灵汤,现熬的汤药, 倒是比回灵丹效果好上一些,在这种不知前景, 不清楚还要在这里待多久的情况下,这种能恢复灵力的丹药, 也成了必需品, 在这样的前提下, 必需品自然是能省则省,优先消耗不容易保存的回灵汤,才能保证在绝境里撑得更久。   安九喝了药,那悬空岛的弟子便离开了, 他还有其他工作要做。   殊不知,那人离开没一会儿, 安九就站了起来,找了个隐蔽角落, 把刚刚喝的药从身体里都逼了出来。   虽然大脑的记忆是很模糊了, 但好在身体的记忆还很清晰……那药味隔着老远,他就闻出来不对劲儿了。   也多亏上上辈子给方郁鹤当过一段时间的试药人,十分熟悉方郁鹤的配药手法, 以至于安九对很多珍惜药草的味道都很熟悉, 特别是经方郁鹤手调制的药物。   他不能肯定,方郁鹤在那份回灵汤里下了什么东西,也不确定药效是正面的, 还是负面的,但安九觉得, 自己身体没什么问题,不需要什么正面增益的东西了。   当然,负面的,就更不需要了,所以安九想也不多想,直接把刚喝的汤药逼了出去。   至于这会不会浪费资源,只能说,安九没经历过灵气消耗殆尽无法补给的这种状况,他也不在意……   另一边,那悬空岛的弟子,回了自己暂住的小楼,一推开门,便在昏暗的屋子里,瞧见一个瘦高的人影。   那弟子被吓得抖了一下,很快便反应过来这人是谁。   “药他喝了?”那人声音有些发涩,好像是憋了很久没有说过话。   小弟子彻底松了口气,然后慌忙回话,“喝了,我亲眼看着他喝下去的,我把碗带走了。”   房间里的人没有说话,搞得那弟子一时间,也不知道自己做的是好还是不好。   好半晌,方郁鹤才站起身来,准备离开。   那小弟子退了半步给他让路,随后又想起什么似的追了一步,叫住方郁鹤,“这位师兄,你答应过我的……”   “会保你离开的。”方郁鹤头也不回的推门离去。   像他这样渺小的修士,所求也不过平安归去罢了。   ……   快傍晚的时候,岛上又多了几十个人。   外面的动静有点大,安九想不去关注都不行。   他从木屋里出来,很快便有两人快步到了他的身边,克制的站在他面前,上下打量他。   “小九,你没事吧?”刚养好一点伤的韩柊和奚青渡,宛如一对难兄难弟,现在连脱口而出的话语都一模一样。   两人说完,眼神对视上,一个比一个冷漠……这两人从妖灵城便相看两相厌,没有半点同族之情。   两人也都是见识过无根岛的诡异的,可因为担心的人在这里,他们哪怕都已经受了不轻的伤,却还是选择再次回来。   安九打量了这两人几眼,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其实也确实隔世了,只是其他人都不知道而已。   “师叔,奚城主,我没什么大碍,有劳二位操心。”十分客套生疏的回话。   那两人听完,又不约而同的露出一个有些惊讶的表情来……   不管是在哪个时期,安九都没有用过这样的口吻和他们说话。   就显得,很奇怪。   但是谁也没表现出来,两人都是几百个心眼子的人了,哪里会意识不到,对面的这种态度,并非什么绝对的坏事……这对于他们来说,或许是个机会。   另一边的方郁鹤观察到这边的情况,眼神中闪过一丝懊恼。   他以为,安九会对那两人态度陌生,是因为自己的药起了作用……也确实有一定作用,也是他运气好,安九本就记忆有些混乱,那控制记忆的药,虽然被安九尽数逼出体外,但到底是进过肚子的,多少吸收了一些。   这样一来,安九记忆混乱的症状,倒是更严重了一些。   不过安九没有感觉到,他以为是自己的原因。   方郁鹤却焦躁起来,很明显,药没有完全生效,无法让雪念来直接修改安九的记忆,眼下这情况,很有可能会给他人做嫁衣。   方郁鹤心烦意乱的提前离场,懒得跟新来岛上的救援队开什么会议……没一会儿,雪念也跟着离去了,不过也没人在意他俩在不在场。   安九今天才经历了一番方郁鹤的投药,倒是多关注了对方几分,此时见雪念与他离场,心里有些了然。   他们的关系倒是不错,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都能最快速的达成统一战线,以前是为了安云歌妥协,那这次,又是为了什么?   开会的时候,安九也在场,但他没怎么听进去。   这座无根岛只进不出,被虚无的扶桑树包裹其中,这些信息都是安九早就知道的,他既然决定来了,就有承担结果的勇气。   其实他当初并没有很担心自身的生死,他只是想着,能找到狐狸,不管生死,和他一起面对就好……微生岚便是他所有勇气的来源。   好像回到这个世界后,他的感情有更清晰了一些,那个虚假的轮回给他带来的,只是单纯的消磨了一些他的情绪。   安九一开始察觉时,只觉得这样也没什么好或者不好的,毕竟凡事都具有两面性,他不那么恨那些人,也不那么爱谁,只专注自己的事,他只会越过越好。   但这时候安九才发觉,正面的情绪居然还是可以找回的,他还是会为微生岚忧心,还是会为他作出一些不那么理智的决定来。   这样更好……   真的很好。   安九很轻易的接受了自己这种心态,他不觉得,无情无爱,会是一个好的状态,看看白衣狐狸那样就知道了。   会议讨论结束后,安九主动找上了司玄夜。   他听说司玄夜他们是在悬崖上的石洞里救出的自己,他还记得,自己昏睡陷入轮回前,在石洞里找到了微生岚。   可是刚刚的会议里,司玄夜没有提到微生岚,只说了那里面的邪神像很是邪性,有些棘手。   他猜测,要从内部逃离扶桑木,需要先解决了那尊邪神像才行。   安九更关注微生岚的事儿,他很担心微生岚的安危。   司玄夜当然也明白安九叫住自己的动机,安九和微生岚的关系,他已经没办法再自欺欺人。   但他也不想直接告诉安九,微生岚多半是凶多吉少了……不是他大度,对情敌的死活报以最大程度的乐观想法,而是单纯的,不想要安九伤心。   他宁愿告诉安九,对方还有被救援的机会,让他不要太担心。   但司玄夜心里也清楚,那个机会,其实很渺小……   这时候,安九已经主动开口了,“司宗主,你们在山洞里,应该有见过微生岚吧?”   在感情复苏后,安九之前那股懒散劲儿便消了,他突然很急切的想得到微生岚的消息。   司玄夜沉默了一会儿,为这个问题,也为安九的这个称呼。   “你一定要这样和我划清关系吗?”   安九奇怪的瞥了他一眼,“那……师侄?”   “……”司玄夜没说话,但他居然扯了下嘴角,好像是笑了一下。   在安云歌没出现前,安九也曾经有过一段古灵精怪的时间段,很短,几乎是在他收他入门后不过半个月,便被他把这些性子隐藏了起来。   他说,他是师父最小的弟子,那师父就应该叫他‘小徒弟’。   当时司玄夜只是凉凉的看了他一眼,没有回话,后来安九就安分老实了许多,再也没在他面前,暴露过他那些古古怪怪的念头。   司玄夜有些惊奇的想,他竟然还记得,安九那么鲜活的一面,其实在他面前展现过……可惜他当时没有珍惜。   不过可惜过后,便是一些酸涩。   他当然知道,安九是站在微生岚的立场,说出的这个称呼,毕竟,微生岚确实是自己名副其实的‘师叔’。   安九把自己的身份,定义为微生岚的伴侣……   心脏有些发酸发涨,但又奇异的,没有觉得生气。   或许,他也有些认命了。   司玄夜叹了口气,“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就算你恨我……”   安九打断他,“我不恨您。”   说完,安九顿了一下,又补充一句,“那,父亲?”   他想着,自己到底是有求于人的,而且,那些不好的情绪淡却后,他并没有很计较那些过往。   因为在意,才会有‘恨’,他不在意了,自然也不恨谁了。   他已经从过往那些伤害里脱身了,留他们自己沉溺其中,自己跟自己较劲吧。   司玄夜又说不出话来了,安九昏迷了几天后,醒来变得有点皮,这种性格的安九,让他感觉有些陌生……他其实也明白,安九好像放下了。   但他放不下,所以,也做不到他这样自然而然的插科打诨。   安九见他不说话,眉头不悦的蹙起,“不能告诉我吗?”   司玄夜面色变得沉重了些,他思考了一会儿,还是决定实话实说,“他可能已经死了,那尊邪神像,是在他的肉身上重塑的,你应该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安九脑子‘嗡’地一下,随即感觉自己好像失聪了。   他想起一些细节,当初他进入山洞,找到微生岚时,他确实说过,他打破了邪神像。   但从司玄夜他们的说辞来看,邪神像复原了……   当时那些细微处,突然都说得通了。   “你要是不信,下次行动,可以和我们一起去。”现在岛上的信息传递不出去,外面的的人只知道他们还有人活着,前期肯定会一波一波的派人来探探虚实。   所以不管是为了自己的性命,还是为了减低伤亡,他们都只有破釜沉舟这一条路了。   现在进了的几十个人,修为也都还挺高的,他计算了一下,觉得应该还是有一战之力的。   刚才会议的结论便是,要抓紧时间,早日把邪神解决掉。   司玄夜说完这话,却见安九半晌都没有反应,司玄夜又叫了他一声,安九魂不守舍的回魂,摇了摇头,随后又点了点头。   后面他就自己走了,司玄夜觉得,他可能需要自己静静,调节一下情绪。   司玄夜也需要调节一下情绪。   安九现在这副态度,其实比之前才醒来对他冷言相对,更让司玄夜难受。   说不清为什么,但是大概能感觉得到,安九与他的羁绊,已经只剩自己单方面维系了。   他真的,只能失去他了吗?   ……   安九回了自己暂住的小木屋,发现雪念站在门口等他。   但他现在脑子很乱,并不想和其他人交流。   无视他,安九径直推开房门,走了进去,一进门他就反手想将门关上,却被雪念眼疾手快的摁住了门框。   “别急,我有话和你说……我和你一样,是重生的。”雪念想靠这件事儿吸引安九的注意力,最好还能从他那里获得一些认同感。   可是又遭遇了一次轮回的安九,现在对这事儿丝毫不感兴趣。   他眼皮都没掀一下,直直关上房门,丝毫不在乎雪念会不会因为他这个举动受伤……或许曾经会在乎,但那毕竟是曾经。   “啊——嘶!”很显然,雪念也没想到,安九竟然真的会不管不顾关门。   “还不松开吗?”安九垂眸,雪念的手依然死死扒着门框。   其实对于修士来说,这也不是多重的伤,雪念也只是觉得出乎意料。   他没收手,表情有些忧伤的开口,“小九,你学坏了。”   安九不解的问,“你们以前不就坚信是我坏吗?现在怎么又说这话?”   雪念愣了一下,才柔声接话,“我们那是被安云歌的表象欺骗了,你也知道真相了不是吗?”   确实是有些不适应,明明以前的小九,最是心软,哪里会说这样的话。   安九想起一个词,从当初那个话本儿里学到的——道德绑架。   雪念见他不为所动,好像还有点神游的趋势,只能又换了个话术,“那你想知道微生岚的事儿吗?我当时,是和师父一起进的山洞。”   他并不笨,见安九这副模样,又想到,刚才安九主动找到司玄夜,雪念立马便猜到,他是因为什么事变得神色恍惚的。   安九抿了抿唇瓣,最后缓缓松开了压着门扉那只手,“就在这儿说吧。”   雪念却不太乐意……他本来就是来催眠安九的,这站在门口干这事儿,万一路过个什么人,被撞个正着,到时候怎么解释?还会被安九更为防备。   但现在这样,他也不好明确拒绝,否则显得多么的别有用心似的。   无奈,最后雪念只好和安九站在门口,把岩洞里,微生岚可能被邪神像吞噬的情况一一说明,还说了一些邪神像的攻击手段,和他们最后逃出来的那道灵光。   这比会议时说得更详细,安九认真听完,不死心的想着,如果再将邪神像打碎一次,是不是可以把微生岚救出来?   雪念一眼看穿了他的念头,强压下心底升起的恶意,用尽可能平静的语调,来打消安九那不切实际的念头,他可不像司玄夜那般,还跟他迂回委婉,“打碎邪神像,毁灭邪神也没用,他回不来了。”   安九心里升起一种绝望的感觉,比做猫那会儿,明知道自己没有未来还要绝望。   “不,不会的,一定还有挽救的办法……”   怎么可能会死呢?这简直荒谬!   安九不信,但又不可避免的,开始在脑子里回想轮回中那个微生岚抱着他自戕的情形。   这座岛,本身就是有问题的。   在无根岛特殊磁场的影响下,安九只觉得,大脑里一片混乱,有些是过往与微生岚相处的记忆,有些又是他死在冰天雪地里的场景,再加上雪念说的话,越发让他辨别不出何为真实。   悲观的情绪,被无限放大。   安九推开雪念跑了出去,他迫切需要别的信息,来证明这个世界的真实性。   他怀疑,自己是陷入了另一场虚幻的轮回里。   “死了的话,就能脱离这个困境了。”安九有些错乱,但却越发坚定这个念头……他只当时还在轮回里,他也只能接受,死去的,是轮回里那个狐狸。   雪念慢了一步,没能拦住安九,他刚跟了几步,就见一群人跑了出来,看见他时,便让他帮忙,看上去是什么十万火急的事。   雪念无奈,只能跟上去。   原来又有人自杀了,还不止一个,三个低阶弟子,在房间里服了毒,死了一个,另外两个被救了,却发疯砍人,有些控制不住。   雪念眼底闪过一丝冷漠,并不太想管这件事。   但他还不能暴露,正事儿还没做,不能引人怀疑。   另一边,安九虽然有些混乱,但也知道,没得到真相之前,不能做危险的事。   他想找到,能证明这是真实世界的信息……   可是安九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样的信息,才能证明他现在在真实世界里。   他甚至感觉,他的大脑都在欺骗他自己,因为不愿意相信微生岚的‘死讯’,所以自己也会被感情影响判断。   在这样自己的心都失了偏颇的情况下,他真的,能找到真相吗?如果结果不是他期待的,他又肯承认吗?   安九漫无目的的乱逛着,心绪却始终无法平静。   他最后,还是选择回到底下长廊尽头的那间密室里……虽然知道,不可能从那个地方离开这个空间,但安九还是回到了这里。   这是唯一与外界有关联的节点,如果能回到外界,那这个世界,应该就不可能是虚假的吧?   况且,说没法从原路返回那些话的,都是别人,如果那些人也是虚假的呢?   不管怎样,都需要亲自试试再下结论才行吧…… 第124章 所求。   安九只是想要寻一个真相, 却没想到,在那间密室里,见到了意想不到的人……他还以为, 安云歌早就逃走了,没想到, 他竟然也还留在这里。   和当年穿越结界节点后,见到安云歌时一样, 他连装束都没有改变。   不过也确实没什么好改变的, 对于安云歌来说, 距离上次见到安九,也不过几日而已。   “小九弟弟。”看见安九,安云歌愉悦的笑了起来。   安云歌其实长相很是俊美,但他脸上的图腾太过诡异, 随着他的笑一起扭曲起来,看起来有种惊悚邪气的感觉。   安九也笑, 冤家路窄,正好他现在心乱烦躁。   安云歌觉得安九的态度有些奇怪, 但也不以为意……这里, 是他的主场,就算对上微生岚,他也有实力全身而退, 根本不用担心什么。   他道, “想明白了,我亲爱的弟弟?”   安九竟然还能语气平和的和他对话,“明白什么?”   他确实不明白, 从来都不明白,安云歌在想什么, 对他来说,一直都是个迷……   安云歌哽住。   他的弟弟,一直没什么复杂心思,没想到都到这个地步了,他都还是不懂自己的心思。   也可能,他是不屑去懂。   安云歌一直都知道,他这个弟弟,对于不放在心上的人,向来是不肯多花半点心思。   ……他当然不可能是安九放在心上的人,安云歌很有自知之明,所以,他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走那条正常的路。   反正,以他们的出生来看,也注定不可能以正常的状态在一起的。   可惜,他的弟弟永远都不会明白,他为了得到他,做了多少努力。   安云歌想罢,便无所谓的耸了耸肩。   感觉,也没什么好失望的,他和那群道貌岸然的家伙都不一样。   安云歌走到安九面前,伸手捏住了安九的下巴,“当然……是明白哥哥的苦心啊,在这里,哥哥可是能掌控你们所有人生死的存在。”   安九想起穆惜月说的,安云歌把自己祭献给了扶桑木。   不过,现在看起来,他应该是成了扶桑木的伥鬼,共享了一些扶桑木的能力。   安云歌比安九高出一截,捏住安九的下颚后,还微微往上抬了抬,才能让他和自己目光对上。   对视是对视上了,只是……安九的眸色冷淡得像是在看一个没有生命的物件儿。   如此无视安云歌,让他眼底的情绪起伏得更加剧烈。   那些黏稠的、晦涩的、不为世俗接纳的感情,越发汹涌。   安九被迫承接了一段他感情的倾泄。   安九垂下眼睑,面无表情的别过头,一把打开安云歌的手,“下流,龌龊。”   那些欲念,简直可以说得上是□□。   安云歌闷笑一声,感觉好像被骂爽了。   “所以,小九的选择呢?”被挥开了手,安云歌也不在意,他又不需要安九的爱意,他只要满足自己的占有欲,要永远的拥有小九,不择手段的,和他在一起……任何形式的‘在一起’,都可以。   明目张胆的威胁。   安云歌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他要安九留下,如果想要其他人活着离开这里的话。   安九思考了一下,问了一个,自己最在乎的问题,“微生岚呢?”   安云歌扯了下嘴角,“当然是,如你所愿……”   这么说,微生岚还活着?   安九点了点头,看起来情绪起伏不大,也不知是信了,还是没信。   “把他们送出去吧,我答应留在这儿了。”   “只口头答应可不行,你也得和扶桑木缔结契约。”这才是安云歌最有保障的手段。   安九便冷笑道,“那我还不信任你能信守约定……我要看见所有人都顺利离开了再契约。”   两人各不相让,都无法信任对方,也就不肯先吃一丁点的亏。   “看来你还是没想得足够清楚。”安云歌自私自利惯了,当然不肯妥协,加上这交易现在是他的优势,控制权掌握在他手里。   说完这一句,安云歌的身形开始便的虚幻,他打算让安九再好好想想,也许,再多死几个人,他会更清楚自己的处境……反正这群人也没什么好留的,死光了当然更好。   安九看出了安云歌想遁走的心思,他目光一冷,快速出手,掐住了安云歌的脖子。   掐是掐住了,安九也以后,这样就能打断他切换空间的举动,没想到,安云歌的身影依旧在淡却,捏在他手中的那一截脖颈,也逐渐从实体,变成了抓不住的虚无雾气。   安九气急,挥手便甩出一道攻击,攻向安云歌还没完全消散的虚影。   这带着怒气的一击,能量极大,瞬间击溃了安云歌的虚影后,击打在后面的墙面上,将暗室的墙壁都砸出一个大洞。   海水从破开的墙面倒灌了进来,瞬间就淹到了安九小腿的位置。   见这状况,安九恨恨的后退,只好选择先行离开。   他果然捉不住安云歌……关于世界的真相,也没能套到一点儿话。   难道真的要选择和安云歌做交易吗?   安九嫌恶的皱了皱眉。   回到地面上之后,司玄夜已经带着人赶来了,虽然那间密室所在的位置已经很深了,但对于修为高的修士来说,那样的动静,还是能被轻易侦查到。   见到安九从下面上来,司玄夜的表情肉眼可见的有些紧张,“发生了什么?”   “我见到了安云歌……”安九说完,突然想起来,司玄夜也是安云歌的师父,还是那种会处处维护他,什么事儿都给他善后的合格师父。   安九顿住了,没有继续往下说。   司玄夜当然也察觉到了他微妙的态度,但现在的司玄夜,在面对安云歌的问题上,根本不敢多接话,毕竟曾经伤害到安九的那些事,确实是他为安云歌做的。   两人都沉默了一会儿,气氛有些微妙的尴尬,最后司玄夜率先开口,打算下去检查一下,安九点了点头,错身离开。   安九刚离开没有多久,便感觉脚下的地面开始震动。   地震了?   安九惊了一下,随即又想到,这是无根岛,还被扶桑木包裹着,不可能无缘无故的震动。   他往震感最强烈的方向看了一眼,恍惚之中,见到一抹有些眼熟的黑影……之前第一次登岛那晚,安九曾用神识感应到过一抹对他很是热情的黑影。   安九隐约还记得,那黑影好像是扶桑木的分支。   或者说,是外面裹住整座岛的那个大黑树的拟人形态。   竟然又出现了!   安九内心有些激动……跑了个安云歌,总不能再让这个扶桑木也跑掉了。   他朝着黑影的方向追了过去,在踏入一片雾区后,突然感觉脑子一阵恍惚,所有的记忆全部回笼,像被人一股脑的塞进了他的脑子里。   除此之外,他还看到了另一个人的记忆,相比自己的三世经历,对方的记忆更是宏大冗长……是,孟扶光。   虽然一直都知道,自己是孟扶光的转世,另一种程度上来说,他的前世,自然也算自己的。   可他继承了孟扶光的记忆,竟然还是以旁观者的视角来观看的。   ……所以,他只能看见孟扶光都经历了什么,却不知道孟扶光在想什么。   而且,孟扶光经历的场景太多了,他也不止只有‘孟扶光’那一世的记忆,从安九的视角来看,生而知之的孟扶光,其实记得自己投人胎前的所有经历。   他是从一尊木制人像开始有的意识,他是被遗弃的神明。   古老的族群信奉独属于他们的神明,在香火和信仰的熏陶下,孕育出了神明的意识,这便是孟扶光的初诞。   后来古族陨落,被供奉的木雕神像也被人遗忘,它落在路边,被埋进土里,后来长成了一棵树。   作为树的一生就更漫长了,但经历的事儿都很无聊,它经历了许多鸟类在它身上筑巢,也见过路过的人类,借它驱赶遮风挡雨。   后来又被修士将它砍掉了,万年扶桑木的树心是至阳之物,它又变成了一把剑。   不过它不会生出剑灵,因为它本就有灵。   天道早就发现这个弱小的神明,祂其实不允许自己统治的这方世界,生出新神,所以祂毁灭了古族,把它禁锢在固定的地方,最后又将它打磨成他人手中一件工具。   可是没人能驯服神明化身的扶桑剑,他们连拔出那把剑都做不到,剑的威压太高,不是这群飞升都做不到的修士能压制的。   它想,自己可能得作为一把‘藏品’,度过更长一段不见天光的日子了。   但它心态很好,不仅没有被消磨掉自我意识,反而还在不断变得强大。   失去了信仰和人族供奉的弱小神明,竟然真的还在不断成长!   这是天道不理解的事。   不理解,但也无法接受……   祂终于,主动联系了扶桑剑,屈尊降贵的,主动与这个,祂眼中的‘稚童’沟通。   ——你想要做人吗?可以自由的修行,做什么都可以。   扶桑剑问:真的是自由的吗?   天道被它的敏锐惊到,越发感受到危机感。   ——当然自由,没有任何人,能左右你的命运。   扶桑剑思索了片刻,还是答应了。   那句话里有两个陷阱,第一,祂承诺的,是没有任何人能左右它的命运,这个‘任何人’,当然只包括‘人’,祂不属于‘人’的范畴。   第二,所谓‘命运’,本就显得含糊其辞,被冠上了‘命运’二字,任何行为都跟‘自由’扯不上关系了,就算它过得身不由己,天道也只会说,这是命运的安排,是命中注定。   但扶桑剑没有拆穿,它知道,自己弱小的时候,说什么,都没有意义。   它需要一个韬光养晦的机会,让它有足够的时间成长。   至于其他,都可以慢慢琢磨。 第125章 坠落。   安九摇了摇头, 脑子里最后的画面,是孟扶光在一片火光中回头。   白发青衣的男人好像穿过时间与空间,与安九对视上, 他勾了勾唇,用一种惬意轻松的表情, 无声的动了动薄唇。   ——我不想做棋子了。   安九冷汗淋漓,猛地睁开眼睛。   孟扶光做了什么?他不是已经按照命运的安排, 走向了死亡和毁灭?   天道对他颇多忌惮, 给他安排的任何一条路, 其实都是死路……而且他也确实已经死了,自己这个转世,根本就是个废人,已经不会对天道造成威胁了。   孟扶光失败了吗?   不对……   安九抱住脑袋, 头疼欲裂。   不对!   他谋划的事,还没有结束!   安九想起了业火教, 微生岚也若有似无的提起过的那件事……孟扶光,确实是业火教信奉的那位‘真神’!   所以这一切, 都是他自导自演?   可是他究竟要做什么, 他都死去一千多年了,还能怎么翻盘呢?   那他为了自己献祭了一切……也是假的吗?   安九头昏脑涨的,想不清楚, 看不清楚, 脑子里的东西太多,他觉得自己已经快要疯了!   到底什么是真的?什么又是假的?   原本就对这个世界充满怀疑的安九,这一下子冲击过后, 越发混乱癫狂。   “是假的,都是假的……”安九呢喃着, 丝毫没有察觉,自己竟已是泪流满面。   安九失魂落魄的回了小木屋,路上又碰见一个疯癫的修士,对方看起来比他还狼狈,大声叫喊着,要离开这里,再不离开,就无法逃脱了。   后面有人追了上来要拦住先前那人,看见安九时,礼貌的和他打了个招呼,“抱歉,他心性不够坚定,怀疑自己是陷入了心魔幻境,现在有自杀倾向,这位修士多担待一下。”   安九点了点头,又看了一眼跑出去的那个疯子。   或许,疯子才是察觉到了世界真我的那个人?   安九又不可避免的,想起了之前当猫的那个世界……   世界是虚假的,他要回到真实中去。   “安九?”有人叫了他一声,安九回头,看见了奚青渡和韩柊。   对面两人似乎愣住了,安九顿了一下,调头面无表情的继续走。   面无表情是他自己以为的……   方郁鹤也在找安九,以他和雪念的计划来看,这个时候,雪念应该已经完成任务了。   但他既找不到安九,也找不到雪念,这让他心情很烦躁,有一种压抑不住的杀意,在胸腔里乱窜。   有着同样情绪的人,不在少数,岛上此时,正陷入前所未有的混乱。   ‘噗嗤——’   雪念低下头,看见自己沾染了几滴鲜血的衣摆,不悦的皱了皱眉。   他本来,是被这些人叫来制止那名想自杀的修士的。   现在却发展成了一场乱战,只因为有人一剑杀了那个嚷嚷着要自杀的修士。   那人一剑把人捅了个对穿,转头笑着对大家说,“这既然是人所求,那我们干脆就满足他吧……还有谁想死的,现在都可以站出来了。”   被杀那名修士的师兄怒不可遏,当即提剑和他对砍起来,另外也有一部分人加入对战,是个什么心思,就说不好了。   场上吵吵嚷嚷的,雪念心里很烦,想把这些人全都解决掉,也好清净一些。   但他最后还是忍住了,想到自己要被溅一身血,很恶心,而且很浪费时间。   也不知道安九去了哪里,这些人都疯了,安九的状态也不太好,会不会出事?   雪念发散了一下思维,接着便一点儿都待不住了。   他本来身为微月剑尊的弟子,司玄夜不在时,是有义务维护下面人的秩序的,现在他却直接放任不管了,直接离去。   这样导致的后果,很大可能是这帮人会全灭,但很显然,雪念并不在乎这个。   无根岛虽然不算小,但现在岛上的人也挺多的,总有那么几个后上岛的修士,还抱着侥幸心理,搜寻着这座岛。   雪念拉住个人,好巧不巧,见过安九。   “那位师兄往那边去了,后面上岛的奚城主和韩长老也跟过去了。”   听闻此话,雪念想起来刚才那想寻死的修士,后面也是跟着一群人……他预感有些不太好。   雪念往对方指路的方向去,又在路上遇见了方郁鹤。   方郁鹤问他记忆的事,雪念说没机会下手。   这让方郁鹤有些生气,他还没意识到自己的情绪不太稳定,“这点小事都做不好,你重生一遍有什么用?”   他只能指望和安九同样重生过的雪念去修补安九的记忆的……如果不是因为重生的不是自己,他根本不想和雪念合作。   干什么事儿都犹犹豫豫,左右摇摆,实在是废物一个。   “先别说这个了,我担心小九出事……”雪念哪里感觉不出方郁鹤对他的蔑视,他心里憋着口气,却无法发作。   方郁鹤一听,也顾不得再数落对方,问他怎么回事。   “小九知道微生岚死了,他有些接受不了……你也知道,这个岛有问题,会放大我们心底的消极情绪,他刚刚状态不对,先去把人带回来。”   这样一来,两人便不再多说,一同寻安九去了。   安九脑子混乱,没有方向的在乱逛,他想复刻之前那个循环世界的做法,可是没有微生岚帮他了,他总觉得少了什么,有些犹豫不决。   因为他这种有些混乱的状态,显得有些心不在焉,很快便被奚青渡两人追了上来。   “怎么了?”奚青渡上前,想拉住他,却被他闪身躲过。   “别碰我。”安九以为自己是很大声的在拒绝,实际上,他的声音为不可闻,连离他几步远韩柊都没有听清楚。   安九避开奚青渡后,又往前走了几步,那个方向,正好是邪神像所在的石洞方向。   方郁鹤和雪念赶来时,正巧看着他往悬崖上走。   “安九!你回来!”方郁鹤一阵心惊肉跳,另外两人却还不明所以。   “别去!微生岚已经不在那里了。”雪念开口劝慰。   他满目愁苦,心痛不已,不过是个微生岚,何以将他们所有人都比下去?   安九回头,还有些不解。   微生岚?微生岚怎么了?   雪念和方郁鹤却在看见安九脸上的眼泪后,心情越发复杂。   他们不是没见过安九哭,相反,安九已经很爱哭,特别是上辈子的时候,一丁点儿小事就掉眼泪,别人拿这事儿取笑他,他也只能流着眼泪大声反驳他只是泪失禁体质,就是容易落泪,才不是他自己想哭的。   方郁鹤对他流泪的样子,更是熟悉,毕竟,他曾经说过,喜欢看他哭,哭起来好看。   还为此做过很多故意伤害他的举动……   方郁鹤会为当初的言语和举动感到悔恨和心痛,但那些情绪,都远远比不上这一刻看见安九的眼泪来得震撼。   安九已经不是少年了,但青年模样的他,看起来还是一副不谙世事的样子,他长相本就偏精致那一挂,就算脸上的婴儿肥褪去,也还是像尊瓷器铸成的精美人偶。   现在,瓷器人偶在落泪,他的眼神空洞得,像失去了灵魂。   再配上他本就不似凡人的精致容貌,便更像一尊死物了。   死……   这便是他们瞬间联系起来的第一个字。   这让两人顿时变得无比的恐慌。   “小九,你,你别哭,先过来。”雪念忍不住,朝安九伸出了手。   安九还在想,他们为什么要提微生岚……   被雪念这么一打扰,他又想起来,他们都说,微生岚死了,他们亲眼看见了。   怎么可能死了?他们亲眼看见的算什么,不是他自己看见的,那就都是假的!   假的假的假的假的假的假的!   安九摇了摇头,看向雪念的眼神越加不善,“假的!你说的都是假的!”   其他人则是都愣了一下,“什么‘假的’?”   雪念也一时没能反应过来。   安九却突然像是抓住了重点,“你说我在哭?我没有哭,你说错了。”   所以你也是假的,是错误的,虚假的你,当然看不懂真实的我。   安九是这样想的,他脑子不清醒,说出口的话也显得颠三倒四,无法被人理解。   安九以前哭的时候,会解释自己不是真的想哭,他就是眼睛控制不住,但从来不会否认。   这样的安九,让后面四个男人,同时感觉到一阵心悸。   他很不对劲。   韩柊脸上露出一个十分勉强的笑来,“小九,你回来。”   他们倒是想冲上去把人直接抓过来,但问题是,现在安九的状态不对劲,他本身的修为也不算低,灵气也没被消耗,加上他们又不可能下重手,如果把他惊扰到,指不定会更麻烦。   安九看了看韩柊,却见他表情僵硬,好似在向自己卖好,又好像很是勉强。   哦……对了!他们都很讨厌自己来着。   因为脑子里的记忆太过庞大,安九已经分不清具体时间段了,只能想起什么是什么。   很显然,他此时的记忆,停留在了上辈子被众人嫌弃的时候。   安九想,他们既然那么讨厌自己,又怎么会对他笑呢?   所以这样是假的。   他突然笑出了声,眼里还不住的淌着泪……他不应该待在这个虚假的世界里,还有人在等他回去。   他们不明白安九笑什么,但惊惶的心情,却越发强烈。   “不管发生了什么,我们先回去,再慢慢谈,好吗?”奚青渡也开始劝他。   “骗子。”安九低喃一声,转头看了眼远处的海面,哪里有霞光……   奚青渡几人虽然预感到安九精神状态不太对,也意识到他可能也受了这岛的影响,会产生轻生的念头,但却没想到,他的动作会那么迅速果决。   其实还是思维限制的问题。   他们一行人,一上岛就知道,这里没法补充灵力,消耗了以后,只能靠吃丹药回复。所以所有人都有志一同的选择保存实力,不到危急时刻,不会轻易动用灵力……在他们潜意识想来,安九只是有那种倾向,还没到必定会行动的地步。   毕竟就算想不开,也是需要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的,安九一向是乐观的性格,就算当初……那个样子了,都没有崩溃寻死,一直保持着旺盛的求生欲。   他们没想到,他们也不信……   高高在上太久,总是觉得,一切发展,都该尽在自己的掌控中。   于是,在安九召唤了灵剑,一剑扫出去,扬起的尘土,阻拦了他们的视线,自己则飞奔出去的那一瞬间,谁都没能反应过来。   他像一只向往自由的鸟,跑得很快,然后,纵身一跃……   “不——”   “安九!”   愣了一下的几人,顿时目眦欲裂。   韩柊的修为高,反应最快,他几乎没有半点犹豫的跟着跳了下去。   紧接着,方郁鹤也跳了。   一切发生得太快,另外两个,反应慢一点的,奔到悬崖边时,已经失去了三人的踪影,悬崖之下不远的地方,便是一片浓重的黑雾,连海面都看不见,神识探下去,也会被黑雾吞噬,刺得他们识海一痛,明显是受到了神识攻击。   崖下状况不明,他们也寻不到跳下去那三人的半点气息,雪念又开始犹豫起来,他总是不太能果断的做决定。   而旁边的奚青渡,他也不熟,雪念也无法完全信任他,两人站在崖上,竟陷入了僵局。   片刻之后,还是奚青渡率先反应了过来,决定回去集结大队,绕路下去找人。   雪念无措的跟了上去,看起来,神情十分恍惚……   要集结修士,当然还是得先通知司玄夜。   好在,司玄夜在检查完地道,确定只是海水倒灌,没有其他潜在威胁后,便及时上来了。   奚青渡告诉他,安九出事了,司玄夜还有些不可置信。   “我刚刚还看见过他,他那时候,还好好的……”司玄夜有些难以接受。   只是再不想想象,现在也不是追究过程的时候,他应该快点去找人。   听说韩柊和方郁鹤跟着跳了崖,司玄夜有些恍惚的想,如果当时自己在现场,应该也会毫不犹豫的选择这样做吧?   他会比他们的速度都快……不,他会一开始就紧紧关注安九的动向,就算付出生命的代价,也会在第一时间拦下他。   只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悬崖下是一片险峻的焦石群,及时个修士,来来回回将这底下搜寻了好几遍,却连个活物都没见着。   找了一整晚后,司玄夜疲惫的摁了摁眉心,让众人回去休息片刻。   而等人走后,某片焦石缝隙里,飘出两个木质人偶来。   明明之前搜索时,一大群人,连半片人的衣料都没见到,这两尊人偶,也不知是从哪儿冒出来的,之前又是怎么躲过众人的搜索的。   但是如果是安九在,见到这两尊人偶的话,便会发现,这人偶的风格质地,都和孟扶光初诞意识的那尊神像是一样的。   它们也是扶桑木所雕刻而成。 第126章 黑暗。   “醒了吗?”   一道熟悉的声音在安九耳边响起, 他从混沌中挣脱,快速反应了一下这是谁的声音。   随即,他身体的反应比脑子更快, 立马便是抽剑一挥,那人也没是没有预料, 但躲避得还算及时,最后那缕剑气, 也只是堪堪划破了他的脸颊。   安九定了定神, 瞧出了眼前之人是谁, 他不由嗤笑一声,“你可真是阴魂不散。”   死了也要跟上来,真是鬼畜至极……   安云歌摸了一下破口的脸颊,眼神暗了暗, “又弄伤了我,小九还是那么不乖。”   这倒是让安九想起了安云歌曾经发疯逼他吃掉他血的过往, 真是恶心透了。   他不提还好,一提起来, 安九的又恨不得能捅他个对穿了。   这安云歌也是哥奇人, 自残都要赖上安九,哪怕安九真的恨他伤他,他也坚决要一条道儿走到黑。   安九以前是顾虑太多, 又被那几个人盯得太紧, 才没能解决安云歌,现在可不一样了,虽然安云歌修为提升很快, 比自己还高上一阶,但安九却不认为, 自己对上他,会没有丝毫胜算。   事已至此,也是当解决这个麻烦的存在了。   什么真与假,他现在管不着,他现在属于是看见安云歌这人就生气,不砍死他无法平复心情的状态。   安云歌显然也已经猜到了安九的打算,在他持剑攻来的一瞬间,便快速躲开。   在扶桑木的领域里,安云歌显然有些有恃无恐,他已经与扶桑木签订了契约,也是靠着扶桑木的能量才得以快速进阶。   可以说,只要人还在岛上,他就是无敌了,他享有扶桑木的生命和能力。@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因为有着能碾压安九的自信,安云歌就算与他交手,也显得心不在焉,有种逗着安九玩儿的意思。   安九自然也看出来了,但他并不生气,竟然诡异的觉得脑子清醒了几分——这种情况下,生气只会更加陷入被动,他轻敌更好,更容易被对手抓住机会。   而这个机会,也来得很快。   在安云歌躲过安九一剑,想要轻佻的摸一摸他的发丝时,安九突然一个扭头,以安云歌想不到的姿势,硬生生往他怀里一撞,   他向来对自己避之不及的,安云歌也没想到,安九会有主动‘投怀送抱’这样一个举动。   因此,安云歌愣了那么一瞬间,而在战斗中,往往就是这么一瞬间的愣神,便能决出胜负了。   “别动。”安九的剑抵在了安云歌咽喉处。   安云歌如他所愿的站定,侧头似笑非笑的看他,“满意了吗?”   安九毫不客气的往他脖子上一划拉,安云歌脖子上瞬间出现一条狰狞的血痕。   “少跟我贫,老实点儿。”   “唔……”   安九下手很有分寸,安云歌脖颈上的伤口不深不浅,既能让他最大程度感觉到疼痛,口子看起来也被开得很大,但实际并没有割破动脉,及时止血的话,也并不会危及性命。   当然,安九只是暂时的没有想要他的命,“把我们全部人送回现实世界里。”   安云歌玩味的笑了笑,“所以,小九并不敢真的杀了我,对吗?”   他并没有注意到,安九的用词是‘现实世界’,在安云歌看来,这个‘现实世界’,应该就是指的外面世界。   两人鸡同鸭讲,信息还是对上了。   安九握剑的手,又紧了些,他虽然制住了安云歌,但一时半会儿的,还真不敢杀了他……外面还有尊邪神像,他不确定,杀了安云歌,是不是真的能打破扶桑木的牢笼。   “杀了我,你们谁都出不去了,永远也出不去……你很在意那只狐狸吗?我要是死了,他也就真的死了。现在,你动手吧。”安云歌肆无忌惮,根本不把脖子上那把剑当回事儿。   安九听得后槽牙都有些发痒起来,但又不得不承认,安云歌说到,正是他所在意的。   “……我没死成吗?”安九这才后知后觉,以为自己还困在虚假的世界里。   “在这里,我们都不会死的。”安云歌无所谓的往前一步,擦着安九的剑刃,也要靠近安九。   他甚至想要伸手将安九拥入怀中,他马上就要成功时,却被安九一脚踹了出去。   安九冷冷的看着他,心里分析着安云歌这句话。   都不会死吗?   所以,果然还是假的吧。   “你真的不管其他人死活了吗?”见安九目露杀意,安云歌也有些费解,再次提醒道。   回应他的,只有刺穿他心脏的狠厉一剑。   ‘嗤——’安九拔出扶桑剑,鲜血喷涌出来,他却并没有觉得多爽快。   安云歌不可置信的望向他,最后还是不甘的闭上了眼。   待到安云歌气绝之后,安九又观察了一下,周围的环境还是没有发生变化,他仍然处于一片黑暗之中……果然,杀了安云歌,并不能解决问题。   安九在原地留下一抹神识作为锚点,然后开始慢慢探索周遭情况。   但是无论他往哪个方向去,四周都是千篇一律的黑,找不到出路,也看不见希望……   这就是安云歌有恃无恐的地方吗?确实很棘手。   安九想着,如果实在不行,那他只好再自杀一次了,希望这次能够成功脱离这个地方。   他至今脑子都很乱,想法也很偏激……   可等他回到原地时,便不再去想死不死的问题了——安云歌的尸体不见了!   安九来回确认了好几遍,那么大个子的一个男人,就这么消失了,只留下地上那摊血迹证明他存在过。   他没死吗?可是他刚刚明明确认过了。   安九不可避免的开始有些焦虑,他不停地啃着自己的指甲,一时间不知道下一步该如何是好。   全黑的环境里,人是感知不到时间的流逝的。   安九也不知道具体过去了多久,他只知道,被自己啃破的手指,已经一次次结痂,算不清多少次了。   都说修真无岁月,可在这个连灵力都没有的无根岛上,就算是修士,无法正常修炼时,也会感觉度日如年。   ……何况这个环境,还如此幽闭。   安九想不明白,为什么什么都没有?   就算是安云歌那个讨嫌的家伙,出现在他面前也行啊。   像是感觉到了安九内心的焦虑不安,无尽的黑暗里,终于有了一些变化。   有一道若隐若现的脚步声,出现在黑暗中。   一开始,安九甚至以为,这声音是他产生的幻觉,是他自己想象出来的……无他,他在这段时间里,想象了太多场景和场面,甚至有些沉溺其中,加上他原本认知上的混乱,现在变得更加严重,多数时间里,他都在发呆,双眼越发的无神,表情也变得无比的麻木。   听到脚步声后,过了很久,安九眼角才抽搐了一下,慢吞吞的朝着发声源望去。   “想清楚了吗?”男人还是原本的模样,之前穿胸那一剑,好像没有对他造成丝毫困扰。   安九迟钝的想着:啊,果然是安云歌。   他一点都不意外。   安九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声音——他太久没有说话了,声带有些调动不起来。   “还是看不清形势吗?”   “还想在黑暗里继续待下去吗?”   “旁人的性命无关紧要,那只狐狸你也不管了吗?”   “你只需要,付出一点点代价而已。”   “留在这里,还修什么炼,渡什么劫?”   “你能享有永生的,为什么还不做出选择?”   安云歌絮絮叨叨,说个不停,跟鬼似的,安九听得头昏脑涨,脑子里像被塞了八百只鸭子!   够了够了够了……   我说……够了!   “够了——”   声音冲破喉咙,终于释放出来。   安云歌的声音停顿了一下,然后又开始阴魂不散的唠叨,声音还分裂成了无数个,一群人在念叨,一群人在怪声怪气的笑。   烦死了。   安九呼吸加重,眼底出现一抹猩红。   虽然一开始,想让安云歌滚出来,确实是安九期望的。   但现在满脑子都是安云歌的声音,满世界都是安云歌的声音,他好像不得到自己的回答,就不肯罢休似的,更让安九痛苦不已。   他真的好讨厌安云歌,以前是恨,现在是讨厌。   “明明已经想过,要放下过去,过往不究了,为什么,你还要阴魂不散?”安九呢喃道。   ——要我帮你吗?   忽然间,安九脑海里,出现了除了安云歌和自己以外,第三个声音。   温润缓和,好像一道流进心底的清泉,瞬间将安云歌那些魔音净化了个干净。   安九愣了一下,无他,这个声音,他也十分熟悉。   “你……孟扶光?”   那道声音,没有回答他,只是重复了一遍之前的话,不过这一次,声音里隐约含了些笑意,更贴合安九记忆里那个人的形象了。   可是,如果放在之前,安九当然选择无条件相信孟扶光,当年的他,天真且单纯,坚定的认为,以孟扶光和他的关系,孟扶光就算心思再是杂陈,也绝对不会害自己。   现在不会了……   人总是要成长的,而且孟扶光那些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间,留下的那些线索,早已经将矛头指向了他自己。   一个看似无辜的、心怀天下的受害者,实际上,可能才是幕后真正的执棋之人。   他甚至,将天道也算计了进去。   安九眼神恍惚了一下,随即又回过神来,就算在脑中发问,声音也显得有些干涩,“你打算,怎么帮我?”   他之所以这样说,不过也是想看看,孟扶光是不是真的还活着。   却不想,下一刻,那道声音就立马响起,好像是算准了他的回答似的。   ——下不去狠手的话,那不如……交给我吧。 第127章 毁诺。   “废物!连个人都找不到, 你们干什么有用?”众人只知道,微月剑尊性格偏冷,但正直高洁, 话虽然不多,但绝对正义凛然, 不会夹杂私情的一个人。   这还是他们第一次听见司玄夜说这样有失分寸的话。   现在人人自危,每个人心底的戾气都很重, 但却不敢违背司玄夜的命令, 大概是觉得, 他现在就是他们唯一的希望了。   又找了一天一夜,依然是一无所获,就在司玄夜和奚青渡几人,心里的烦躁已经快要到达顶端时, 岛上又开始上人了。   那间密室被水淹了,外面的人又看着有人魂灯熄灭, 心里着急之下,便源源不断开始派人支援。   目前丧命的, 还只是些低阶修士, 损失不算大,就怕后面会发展成中高阶修士都殒命岛上,所以外边儿这才开始着急。   其实, 中高阶修士, 之所以还没有出现伤亡,只是因为,他们天赋尚可, 修行途中,很少出现什么自我怀疑的心态, 也就不容易产生太极端的消极情绪,被岛上的特殊磁场影响后,表现出来的也是暴躁嗜杀的想法。   但目前为止,还没有真正意识到这个特性,而且就算他们搞清楚了缘由,岛上信息传不出去,也无法阻止外界继续往岛上送人。   到了第三天,上岛的人已经接近千人了。   而密室被破坏后,外面的人可以直接通过密道入口那间房间进入无根岛的里世界,输送起来更方便。   更恐怖的却是,因为密室的损毁,岛上那种特殊磁场的能力加强,原本修士登岛后,可能需要两到三天,才会激发出被影响的效果,现在却是在这群人上岛十个时辰不到的时间里,便出现了被影响的反应。   而这批后续进来的修士,修为逐渐增高,想自杀的少之又少,岛上很快便乱做一团,原本应该团结一致的修士,全都疯魔了,开始自相残杀起来。   而本该作为领导者的微月剑尊,却无暇顾及这些上赶着找死的人。   他依然守在海边,不分昼夜的一遍又一遍搜寻着焦石滩附近的海域。   过了一会儿,一条青龙从黑沉的海水中浮现,青龙摇身一变,化作人形,落在司玄夜面前。   司玄夜看向他,表情紧绷。   奚青渡只是沉默的摇了摇头,他的脸色看起来,也不比司玄夜好上多少,整个人憔悴邋遢,完全没有平日里那一城之主的风光气质。   司玄夜闭上眼,以遮掩自己眼底的猩红,他太阳穴处的青筋跳了跳,声音喑哑的开口,“才上岛这批人里,有万衍剑宗的长老,他告诉我,韩柊的魂灯……灭了。”   韩柊是奉远峰的长老,他的魂灯灭了,对于宗门来说,已经是很严重的大事了。   当然,那群长老不知道的是,方郁鹤的魂灯也灭了,因为方郁鹤是司玄夜的弟子,他的魂灯由司玄夜掌管着,这群长老无法直接查看。   所以说,安九到底是生是死,其实也没人知道。   但是韩柊已经死了……   那他那两个无法被查看魂灯状态的弟子呢?   司玄夜差点儿压不住心魔。   “不会的。”奚青渡失神道,然后突然开口,“是不是被藏起来了,我们去把那尊邪神解决掉,一切都能迎刃而解的!”   司玄夜睁开眼,原本那抹代表着他快要入魔的红光被压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他坚定的眼神,“……你说得对。”   不过,等他们回到岛上时,却发现一切已经乱套了。   无根岛上火光冲天,也不知是什么原因烧起来的,也不知为何没有阻止火势的蔓延,以至于等到司玄夜他们回来时,火势已经几乎烧遍了整座森林,如果不靠灵力,是根本压制不住的。   火光里,到处都是杀红了眼,没有理智,互相攻击的修士。   这样的场景,一看就明白,已经失了凝聚力。   奚青渡一时间无比的绝望,“就凭我们二人,能对抗得了邪神像吗?”   司玄夜眼底的红光又开始闪烁,奚青渡只听他冷静的说道,“拼死一搏,有机会。但如果再拖延下去,就半点机会都没有了。”   又过了好几天了,邪神像的实力肯定有所提升,但司玄夜觉得,如果是入魔状态下的自己,对上邪神,还是有一战之力,因为入魔状态下,能杜绝大部分来自外界的负面干扰,邪神像对自己精神上的影响,可以降至最低。   其实入魔之后很危险,随时可能爆体而亡,如果不是因为这,谁也不想轻易入魔,哪怕入魔能大幅度的提升修为和战力。   司玄夜决定破釜沉舟,因为他知道,如果不能把安九找回来,那他最终的结局,也和如今的选择,没什么不同,他已经在溯世镜里经历过一次了……   很显然,奚青渡也知道了他的打算,见司玄夜竟是要豁出命去,心中也有了计较……他很后悔当时没能抓住安九,韩柊和方郁鹤愿意跟着安九跳崖,司玄夜也愿意为安九入魔,他们都甘愿付出生命去救他,难道自己就比他们自私吗?   他其实,也可以的,只是安九身边,太拥挤了。   “你可以有一次失误的机会。”奚青渡认真想了想,用手贴住自己心脏,一阵青光之后,他的手中多了一片青色的鳞片。   是一片龙鳞。   不过这片龙鳞,与他身上其他鳞片比起来,要更小巧精美一些,不过巴掌大,在奚青渡手中,散发着淡淡荧光。   “龙族的护心鳞?”司玄夜有些惊讶,护心鳞可以抵挡一次致命伤,奚青渡竟然这样轻易的就交给了他。   奚青渡笑了一下,还是那副温润如玉的模样,“主要靠你,我没那么容易死。”   司玄夜不客气的接了过来。   虽然两人都知道,这一战,多半没人能帮他们,但在行动前,两人还是集结了一番。   清醒的人不多了,但能有一个是一个也好。   雪念便是其中一个,他主动过来报名,但状态看起来不太好,还是有些神情恍惚。   “不用勉强。”到底是自己养大的徒弟,司玄夜见他这个模样,皱了皱眉。   雪念脸色惨白,却仍然坚持说自己没事。   司玄夜便不再多说什么,毕竟是生死危机,没道理这关头还劝他保存实力。   虽然上岛的大部分人都中了招,但因为上岛人数多,这次能集结的人,还是比第一次去的人多,也算不幸中的万幸了。   而他们刚集结好队伍准备出发,不远处的却传来一道嗤笑声,众人看向声源处,便见一簇火光亮起,一道全身都裹在黑袍里的人,从火光里走来,“想杀了邪神?想救安九?别痴心妄想了,在这里,扶桑树是神树,它的意志高于一切,你们……全都会死。”   那人阴恻恻的说完,便是一阵大笑,好像很是开心。   “安云歌。”司玄夜沉了沉眼,道破了他的身份。   安云歌倒也不惧,直接便摘下了兜帽,露出真容,“师尊,雪念师兄,真是好久不见,近来可好?”   说完,他又是一阵笑,大概是想起了什么,觉得他们多半不太好。   司玄夜直接掐决,召唤飞剑,朝着安云歌攻去。   其他人见状,也立马召唤武器,加入了战局……唯独雪念,站在原地,没有动静。   从岛上起火那一刻,雪念就开始神情恍惚。   他本就因为安九的坠崖,有些无措,后又见到起火和内乱,这样熟悉的场景,一下将他拉回到上辈子,自己死去的那一天。   那时候司玄夜入了魔,在万衍剑宗开始屠杀,后来全修真界的人都集中到了东岐峰,为的,便是斩杀着入了魔肆意妄为的微月剑尊。   那日的情形,便和如今这岛上的,一模一样……   不,也不能说,是一模一样,它们还是有很大的不同的——那日是一群人围攻司玄夜一人,最后是安云歌出现,一柄寒霜剑控制住了局面,压制住司玄夜,让他短暂的恢复了清醒。   后来怎样,他便不知道了,因为司玄夜很快便又陷入了狂躁状态,他是司玄夜发狂之后,最先死掉的那一批人。   眼下,在他心中,本该是救世主一般存在的安云歌,却陷入众矢之的。   而原本入魔被讨伐的司玄夜,却成了他们活下去的唯一希望……   完全颠倒了。   哪怕经历了溯世镜,找回了自己上一个轮回的记忆,都没有这一刻带给雪念的冲击大,毕竟,安云歌救了很多人这个念头,早就深深刻进他的脑海里,临死之前所见到的场景,对他来说,总是更难被其他事件磨灭。   但这一切,都在这身份颠倒的此刻,被碾碎,化作了灰烬。   “你为什么,变成了这样……”一直对安云歌,还抱有期待的雪念,在这一刻,终于明白,自己对安云歌的所有感情,都只来自于他自己的想象。   他曾经那些摇摆不定,更是成了一个个赤裸裸的笑话!   这一刻对雪念的打击,几乎与安九坠崖时给他的感觉一样。   他什么都失去了,因为他什么都没有用尽全力去抓紧。   安云歌被一群修士攻击,却也不着急,在这里,谁也奈何不了他,而他这次来,也只是为了放大扶桑木对他们的影响。   这是扶桑木给的指使,它好像更希望司玄夜入魔,虽然安云歌也不明白它是在打什么主意。   扶桑木的主要目标,是司玄夜,剩下的其他人,也就无所谓了……安云歌轻蔑的看了一眼剩下的人,一招手,面前便是一阵黑雾,极大程度的影响了他们的视线。   雪念在黑雾腾起后,并没有像其余人那样急忙将灵气浮出体外,裹住自己的身体,以便隔绝这层黑雾。   他往前走了几步,突然感觉自己的视角有些不对——他茫然的低下头,才看见自己腾空的身体。   他被一条从地底窜出来的植物根系贯穿了腹部,串到了半空。   看见这一幕,雪念才后知后觉的察觉到疼痛。   要死了……   他清楚的意识到,自己的生命,又到了终结。   和上一次一样啊。   雪念遗憾的想,随即,便失去了意识。   因为黑雾实在浓郁,雪念这边发现的情况,竟也没人发现。   也没有人看见,那具身体,在彻底断绝生机后,变成了一尊巴掌大小的木偶,掉落在了地面,然后被一条细小的藤蔓,圈住木偶的腰肢,拖进了地里。   另一头,司玄夜挥出凌厉的一剑,眼看着‘安云歌’的身影,再次在他面前化作烟雾后,眼底的血色,又更浓郁了一些。   安云歌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没有用,我不会死的,白费力气……好了,没时间陪你们玩儿了,再会吧。”   而在说完这句话后,周围黑雾便逐渐散去。   等到众人恢复视野时,眼前哪里还有安云歌的影子。   “你怎么样?”奚青渡回头,便看司玄夜的状态不太对。   “现在就去石洞。”司玄夜握了握拳,当机立断的下了决定。   ……   安云歌回到扶桑木体内,看了看被他藏在这里的安九。   和外面的时间流速不同,安九在这里待了很久了。   他很快,就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了!   想到这,安云歌无比的激动,他不停的劝说着安九,妄图洗脑他……应该是很容易洗脑的,毕竟,他手里捏着那么多筹码。   安云歌再一次庆幸,自己答应了穆惜月,和她一起寻找所谓业火教的余孽,这才能找到传说中的扶桑神树,并与它签订契约。   六年前,穆惜月从奚青渡手下逃走之后,自己也因为溯世镜的回溯,无法再在那群人面前装无辜,只好狼狈逃走,与穆惜月一起躲了起来。   然后,穆惜月提到了圣者的血液……   比天灵根的血更强悍的存在,可以助他更快成就人上人的心愿。   安云歌一开始想要夺取安九的灵根和血,除了那种病态的占有欲外,便是想要登顶高处,成为修真界最强者。   既然得知有了更好的代替品,他不可能不去尝试。   然后他们便启程寻找圣者血液,了解到那种宝物,只有业火教余孽手中才有,训着蛛丝马迹,最后了解了阿芙娜的故事,最后找到了这棵没有了形体,只剩‘气’的扶桑木。   这一切,都是天意……   正当安云歌无比得意时,他的本体,被一双无形的手,从黑雾中扯了出来。   他的表情满是不可置信,“扶桑?为什么出卖我?”   其实,这不算出卖,只不过是,扶桑木放弃了他这个契约者而已。   很显然,安云歌并不知道,扶桑木的意志,其实属于一个老熟人。   他被利用得彻底…… 第128章 弱点。   安九想起自己回到过去, 遇见孟扶光的那些时日。   其实,孟扶光一直是个很好很好的人,他没伤害过别人, 就算背地里成立了业火教,业火教的最终目标, 也是他自己。   他的‘野心’,也不过就是不想消失, 想作为一个不被操控的自由生命, 活下去而已, 甚至这个‘野心’的靶子,也只是他自己。   “好,交给你……”   安九闭上眼,放空自己的思想, 任由对方接管掌控自己的身体。   他不是没想过,如果孟扶光对他心存恶念, 想要通过他的身体来复活自己怎么办?但正是因为经过深思熟虑,他最后才决定, 要这样做。   首先, 安九不认为,孟扶光会做这样的事,太多此一举, 如果他愿意, 他就不用舍弃自己的生命,换他一次重生的。   再则……如果这是他需要的,安九也愿意满足他的心愿。   唯一可惜的一点, 便是见不到狐狸了。   他们都说,微生岚死了, 被邪神吞噬了,安九一直一直不愿相信,可说到底,被他们不停的、重复的提醒,安九心里那个缺口也越来越大,并不是他靠自己一厢情愿的坚定信念,就能填补那些恐慌的。   会精神错乱,很大一部分愿意,也是因为这个。   这个无趣的世界……   心中认可了那个声音的说法后,安九便感觉,自己的视野好像被拉高了,他看见‘自己’笑了一下,很‘孟扶光’的一个笑容,他们本就有三分相似,加上这样一个笑,便足足像了七分。   他伸手点了一下面前的黑雾,安云歌的实体便被扯了出来。   安云歌一开始还有些不解,‘安九’为什么能将他从黑雾里找到,随即他便看见,‘安九’微笑着,白皙的手指伸出,食指一圈一圈绕着圈,那些黑雾便如同黑色的丝线,被那打圈的手指,绕得渐渐稀薄。   能控制这些黑雾的,除了扶桑木,就没有别人了,安云歌能想到的,便只有扶桑木背叛了自己了。   “扶桑?为什么出卖我?”安云歌格外不可置信。   ‘安九’自然不会回复他,只是脸上的笑容,越发深了些。   就像安云歌说的那样,在扶桑木的领域里,没有人能打败他……他也无法反抗‘安九’。   安云歌被掐住喉咙提起来时,都没有想通为什么,自己明明距离成功,就只差一步了。   ‘咔嚓’一声脆响,安云歌的脑袋,无力的耷拉了下去。   被‘安九’扔在地上的尸体,很快便被黑雾卷走。   安九回过神时,周围已经恢复了平静。   再仔细一看,他竟然是在一处洞穴里……这或许,就是置放那尊神像的山洞。   破开迷雾后,安九便能正常感应空气的流向,他顺着风来的地方走,没多久,就发现一条岔路……   等他在山洞里转悠了好久,才终于听到一点打斗的声音。   以前的安九胆子很小,遇到别人打斗的话,都是能避则避,主打一个明哲保身。   但他现在也知道,会在这山洞中交手的,只会是司玄夜那一群人,而他们交手的对象,也只会是那尊邪神像,害死狐狸的那尊神像。   安九灵台清明了些,不管对面是鬼是神,他知道,自己都该去面对了。   又走了片刻,眼前的视野豁然开朗,安九看见,前面的空间,正是之前找到微生岚的那片平台,只不过,之前那淌了一地的玉液,已经不知所踪了。   不过,很快,安九便知道了那些玉液的去向——只见被一群人围攻的中心位置,一尊接近三米高的玉石雕像伫立其中。   那雕像看似僵硬,实则举手投足,动作流畅自然,没有滞涩感,如果不是能看出祂周身玉石质地,恐怕还会怀疑祂的成分。   安九紧紧盯着神像,失神了片刻。   那尊神像,他只从微生岚的描述中了解过,他说神像是孟扶光的模样,当时安九还觉得,这是微生岚对孟扶光的偏见,与他产生了一些龃龉。   在安九的想法里,孟扶光死了一千年了,后人就算以他的原型为基础塑造雕像,也肯定会有差异。   再加上,雕像这种东西,很难还原人的本貌,世人多半能雕刻出三分相似来,便已是极限,而三分相似的人,这世上本就千千万万,安九自然就当微生岚是对孟扶光有偏见。   一尊雕像而已,像人都很了不起了,说是像一个特定的人,又能有多像。   可直到这一刻,安九亲眼看见,才明白原来一尊雕像,竟也能这般栩栩如生。   不,祂根本是已经快要‘复生’了!   那张与孟扶光如出一辙的脸,甚至连嘴角微笑的弧度,都几乎一样。   安九瞬间遍体生寒,脚下的步子,再迈不动一步。   奚青渡只是辅助作战,一直注意着周围的情况,于是也就在第一时间发现了安九的身影。   而在他看来,安九一出现,就望着那尊邪神像出神,一副被魇住的模样。   奚青渡是知道,这邪神是有迷惑人心的能力的,他担心安九是着了这邪神像的道儿,虽然他也不明白,失踪的安九,是如何出现在这里的,但看见安九完好无缺的出现在他眼前,他还是很激动。   激动过后,又是紧张,担心他如今的状态并非正常。   “安九!小心!”奚青渡忍不住开口示警,随即立马又反应过来,自己出声一喊,很可能也会引起其他人的注意。   果不其然,首当其冲受到影响的,便是正与邪神抗衡的司玄夜。   司玄夜听见奚青渡的话,分神了片刻,便被邪神像抓住机会,击破他的防御,将人狠狠甩出去,接连撞断好几根石柱,才缓冲下来。   司玄夜再怎么厉害,现在也只是肉体凡胎,没有足够灵力护体的情况下,这样的伤害,足以伤及他的内府。   只见司玄夜吐出一口夹杂着破碎内脏的鲜血,却又在下一秒目眦欲裂,急速站起来,哪怕身体还有些摇晃,也提剑毫不犹豫的冲向神像。   无他,那尊神像吞噬了微生岚后,已经开启了五感,自然也听见了奚青渡那句示警的话。   神像朝着安九的方向看去,不知是不是众人的错觉,他们感觉,神像脸上的笑意,好像加深了。   在司玄夜看来,那就是个不怀好意的笑。   他所有的执念与心魔,皆来自安九,所以这一刻,见到安九无恙,他心魔状态不但没有解除,反而因为他被最危险的邪神盯上,而更加狂躁。   而这样状态下的司玄夜,倒是确实对邪神像造成了一定程度的伤害,只见那玉质的神像上,布满了深浅不一的剑痕,神像玉雕的衣摆都碎了一大片,在祂小腿的位置,留下了一个碗口大的缺口。   邪神像看了安九一眼,再回头对上司玄夜,那脸上的笑容,变得更加奇怪,带着一种似笑非笑的奇妙感觉,就连那几个不敢直视神像的修士,都好像在脑海里浮现出了神像的表情。   但是很奇怪的是,没人对神像的容貌产生怀疑。   按理来说,连安九都无法否认,神像和孟扶光很像,为什么现场能直视神像的司玄夜和奚青渡,却没有提出质疑?   安九在思考这些的时候,那边已经又再次交锋起来。   上一次见到如此惨烈的对战现场,还是在溯世镜里时,微生岚入魔杀了岷阳剑尊,后来又面对一群围剿他的弟子。   安九的思绪,变得越发混乱,理不清时间和空间,分不清今夕何年。   他往前走了几步,原本是想看看,那些伤亡的人里面,有没有他惦记的那个,却不小心走进了邪神像的攻击范围。   这个位置,除了心魔爆发的司玄夜可以抗住,就连奚青渡都不敢轻易靠近。   一直观察着战局的奚青渡,心下一紧,来不及多想,便扑了过去,将安九牢牢罩在身下后,他才松了口气。   不过很快,他就面色一变,好像在忍受着什么痛苦。   这样一个表情,只是转瞬即逝,但安九还是清楚看见了,“你,你怎么……”   奚青渡的胸膛剧烈起伏了两下,紧接着,他便打断安九的话,“我很庆幸,这次,没有犹豫。”   但凡他再犹豫片刻,接下这道气劲的,便是安九。   他皮糙肉厚,尚且抵挡不住,更何况,是安九这样娇气的人呢?他吃不饱想哭,吃太饱也想哭,这么麻烦,自己怎么照顾得好自己?   奚青渡捂住安九的眼睛,把头搭在他肩头,用气音说着一些积压在心底的话,“之前的事,对不起……我记忆被规则限制,搞错了人。我是想说,我要找的那个人,一直都是你……小九,我,我很想你……”   诚然,孟扶光对他来说,意义特殊,但他感情所系的那个灵魂,却始终是那个初见时,看不见容貌的少年。   奚青渡一直记得,他首先见到的人,就是孟扶光。   孟扶光确实长相俊美,受无数人喜欢,可是奚青渡不喜欢,他一开始就对孟扶光抱有很大的恶意。   哪怕后面因为了解对方后,对他有了改观,但也不应该,突然把感情转变为喜欢。   奚青渡有好感的,一直都是那个古灵精怪,冤家似的少年。   可阴错阳差的,他们最终,却成了这样一个结局。   “不要,怪我,小九。”   也许,这就是孟扶光说的命运。   年少时,他不屑一顾,不认为抗争命运,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也不认为,他的人生,有什么需要抗争的。   顺应天命怎么了,天命给他安排的好的,他顺应了,有什么可耻的。   后来他知道了,原来命运给他的,都是明码标价,需要他偿还的。   奚青渡在遗憾和失落中闭上了眼,今日算他救了安九一次吧?有这一层羁绊在,那他是不是还可以求一个来世?   如果他们来世可以再遇见,他会在第一时间清楚自己的心意,然后好好保护小九,让他不必再受那些委屈。   他也不会认错小九,他会永远坚定的选择他,再也不会把他弄丢。   ……   安九第一时间就感觉到奚青渡停止了呼吸。   他有些茫然的眨了眨眼,不太能懂,发生了什么。   他不知道奚青渡这些天经历了怎样的心路历程,他只知道,奚青渡一出现,就把他扑倒,然后就好像受了重伤,最后莫名其妙的就没了气息。   可是为什么?   他不是很厉害吗?为什么会死?   安九不知道,在这个山洞里,他和其他人承受的威压,是不一样的。   邪神像的威压和惑心能力,都没有施展在安九身上。   而奚青渡也不清楚这一点,其实他完全没有必要帮安九扛任何伤害,因为在这里,安九根本不会受到伤害。   不过好在,当事人都不知道,他做了无谓的牺牲。   安九还来不及想更多,便被一道巨大的声响吸引了注意力,安九抬眼看去,便见司玄夜再次被神像击飞,一柄长剑穿透了他的身体,将他钉死在地面。   司玄夜侧过头,看向安九,他眼底一片猩红,但安九却能看出他的神智是清醒的。   安九呼吸急促了几分,他看见司玄夜与他对视之后,神色冷静的握住了钉住他的那柄长剑的剑身,一点一点,将长剑从自己的身体里拔出来。   震撼安九的,不仅是司玄夜的这一举动,还因为那柄长剑,十分的熟悉——是焚心。   微生岚的本命灵剑,为什么会在这里?   安九不可置信的看向神像,心里的恐慌越加被放大。   他们说的,是真的……微生岚真的已经被这尊神像吞噬了……   意识到这个事实后,安九越发的感到绝望,看向神像的眼神,也越发充满仇恨。   安九冷静的扶起身上已经没有温度的奚青渡,将他妥善安放到一处不会被碎石砸到的地方,然后召唤了扶桑剑。   在免伤的情况下,安九的攻击力虽然比不上魔化状态的司玄夜,但也比其他完全插不上手的修士好多了。   而且安九的每一道攻击,都能在雕像上留下痕迹,已经是大大减轻了司玄夜的压力。   司玄夜逐渐也发现了规律,着重‘照顾’安九攻击过的地方,很快便能将那处击出裂纹,只不过那邪神像也不是没有智商的,祂很显然也能看出来司玄夜的打算,对他的进攻也是越来越猛,有时候会拼着不防守,也要将攻击落实到司玄夜身上。   而对上安九,神像则显得格外的‘宽容’。   意识到邪神像对待安九的不同,司玄夜皱了皱眉,心下有了计较,他其实早就看出了邪神像的破绽所在之处,只是一直没有找到机会。   邪神像的致命之处,应该就是祂眉心的那道裂痕,可是要瞄准祂的眉心进行攻击,就得对上祂的眼睛,那对自己的精神伤害是巨大的,他可能瞬间就会陷入失去理智的状态。   本就已经是入魔的情况,维持理智和清醒,才是保命的根本,如果再失去理智,他可能会当成自爆。   司玄夜拧眉,叫了一声安九,“小九,注意祂的眉心。”   既然安九不受邪神像的影响,那由他来攻击,自然是最好的……哪怕他无法直接击碎神像,但也肯定会对邪神像造成巨大的伤害,只需要一个虚弱祂的机会,剩下的,他就是付出生命,也会拖着这尊邪神,下地狱的。   听见司玄夜的话,安九与邪神像同时有了反应,他们眼神对视,一双眼,冷若寒霜,另一双雕刻出来的眼睛,却充满柔和之意。   安九却并不被这样的眼神迷惑,他瞬间明白了司玄夜要表达的意思。   他会为孟扶光妥协,却不会为了一个像他神像留情。   更何况,之前他心里多少还对微生岚的生死,抱有一丝幻想……   安九提起剑,挽了个剑花,做起势壮。   这便是要战的意思了。   他分得清楚,眼前的神像并非孟扶光,孟扶光面对敌人,向来是素手迎战,他并非剑修,也不是法修,他从来不用任何法器。   祂只是他的仇人!   看见安九这番神情,邪神像好像很能把握他的心思,祂脸上的表情越发生动,而且更贴合孟扶光的表情,就像曾经那个温文尔雅的九殿下,又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小九,真的要杀了我吗?”神像唇瓣起合,语调忧伤。   回应祂的,只是安九凌厉的一剑。   ‘铮——’   扶桑剑砍在了神像下颚处,留下一道浅淡的痕迹。   神像微微蹙眉,好像感觉到了痛意一般,“我不想消失……”   这句的语气,便更接近孟扶光本人了。   安九恍惚了一下,随即晃了晃头——祂不是!祂不该留在这个世界!   安九再次提剑,这次,却被另一柄剑挡下了他的攻击。   还是焚心剑。   安九喘了口气,定了定心神。   邪神像却并不打算给他这个冷静的机会,祂意念控制焚心剑接下安九的剑招,自己则一脸深情淡然的看着安九,“小九,你难道不想一想,焚心剑是微生岚的本命灵剑,本该随着他的陨落而兵解的,可它却能为我所用,这是何原因?”   “闭嘴!”安九呼吸又急促了几分。   这邪神确实能洞察人心,也很明白怎么利用人心的弱点……安九并非无动于衷。   他发现,自己确实在不受控制,跟随邪神的思维走。   他忍不住去思考,邪神说的那些事,背后代表了怎样一个信息。   安九越是深入思考,动作便越是犹豫。   邪神像想传达的那个信息,无疑便是安九最在意的——微生岚,并非彻底消失在这个世界。 第129章 久等。   邪神像的脸庞好像出现了一些扭曲变化, 原本满是笑意的一张脸,突然变得有些忧郁起来。   “小九……”   邪神像一开口,语调也带上了另一个人的特点。   “微生岚……”安九呢喃开口, 他猛地摇了摇头,眼前那张玉石雕刻的脸, 恍惚变成了他日思夜想的那一张,“微生岚?”   安九有些难过, 他又喊了一声狐狸的名字, 眼里莫名的便蓄了两汪眼泪。   神像温和的看着他, 用着他喜欢的那张面容,“别哭,小九不哭。”   “嗯。”安九闷闷的应声,握剑那只手缓缓放下, 另一只手抬起来,给自己擦眼泪。   司玄夜不敢直视神像, 但却一直紧盯着安九的状态,他并不是真的想让安九打头阵, 他不想将安九置于险地, 所以一直关注着,准备一有危险,就顶上去。   自然也就第一时间发现了安九的状况……他好像是想要弃战。   司玄夜始终担心他受邪神蛊惑。   眼看着安九放下手里的剑, 比起担心他伤不到邪神, 司玄夜更担心他放弃反抗,受到伤害。   “安九!清醒一点!”司玄夜大喝一声,安九的眼神便清明了几分。   他看见, 眼前的神像,一会儿是微生岚的模样, 一会儿又是孟扶光的模样。   他们一个微笑,一个忧桑,唯一的共同点是,他们满眼都只有安九,他们同时开口,声音叠加了一般,问着安九同一句话,“小九,你真的,要杀了我吗?”   安九又变得游移不定起来……   他本就精神不稳定,又受到邪神像的精神暗示,他一时间根本分不清,眼前这一幕,到底是他因为邪神像那番话虚构出来的假象,还是真的是他所想的那样——   微生岚也许,真的没有彻底死去,他还活在这尊邪神的身体里,他们还没有真正融合!   如果微生岚没有死,毁了邪神像,就等于毁了微生岚最后的生路。   那他如何下得去手,将他亲手抹杀?   “……不,不会。”安九垂下眼睫,决定放纵本心。   “真乖。”面前的神像,语调含笑。   他做不到。   哪怕,安九其实已经意识到,不想被毁灭的,其实是这尊神像的意志。   在安九彻底放下灵剑,放弃攻击时,他眼前的这张脸,突然又是一阵扭曲变幻。   安九惊了一下,再定睛看去,便发现,眼前神像的那张脸,彻底变幻成了微生岚的那一张,甚至连那种玉石的质地都消失了,活生生就是一副活人的面容。   而此刻,微生岚的表情痛苦却坚定,他目光灼灼的看向安九,无法发出声音,只能唇瓣开合,无声的表达着他的意愿。   他说:杀了我。   安九瞳孔颤了颤,然后轻微撇了撇头。   这是一个逃避的小动作,代表着他内心潜意识的不愿面对。   但他也不敢完全别过头去,不看微生岚,他又舍不得……   微生岚的表情变得更加痛苦起来,安九心脏一阵揪痛,急忙询问,“怎么了?你怎么样,能救你出来吗?”   微生岚摇了摇头,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是好像犹豫了一下,换成了另一句话:还记得虚构世界吗?杀了我,才会回到真实里。   安九:!   微生岚知道!他也有那个世界的记忆?   不,他不可能有……所以才能证明,眼前之人,说的是真的。   他依然处在一个虚假的世界里,面对着一群虚假的人。   看出了安九的动摇,微生岚又笑了一下,说了一句:不痛,别怕。   安九恍惚了一下,好像又回到自己准备自戕那一天。   那一天,虽然是微生岚主动提出来要‘帮忙’的,但最后他眼底的不忍和痛苦,安九也看在眼里。   最后他也这样劝慰微生岚,告诉他不会很痛。   “是,是真的吗?杀了这尊神像,就能救你吗?”安九迫切的想要一个准确的答案。   他询问的人,没有说话,只是抬手,指了指自己的眉心——那里原本就有一道裂痕,也是安九一开始就锁定的目标。   “安九,抓住机会!”司玄夜冒着风险看了一眼,只是他依然看不清邪神像的外貌,但他们那个距离和形式,一看便是最好的机会。   安九听见了,他手腕一翻,扶桑剑化作一柄精巧的匕首,被他握在手里。   时间好像被拉长放慢,安九动作缓慢的,将匕首抵在了邪神像的眉心处。   他其实心里也清楚,这种事,必须要速战速决,不能等邪神像反应过了,迟则生变,但他还是下意识的拖延了。   “我,我办不到,我办不到……”安九摇头,眼泪不知不觉,已经沾湿了他的脸颊。   突然,一双冰凉的手握住了他的,然后带着他原本要放下的手,坚定的往前一推。   没有想象中那么困难,反而是轻而易举的,就穿透了神像的眉心,安九甚至觉得,自己根本没用力,就好像,神像本就已经准备好了一切,只等他轻轻往前一送,就能办到。   只不过,这时候的安九,还没有发现这点异常。   他呆滞的看着带着他熟悉面容的神像,在他面前快速产生道道裂痕,最后‘咔嚓’一声,破碎成了漫天的荧光。   神像碎掉后,一道透明的身影出现在安九面前,随后转身即逝。   那道身影消散之前,安九清楚的看见,他对自己,说了一句‘再见’。   安九茫然了一下,然后张开嘴,大口喘息了几下。   说什么不痛,都是假的……   好痛啊,好痛……   安九拽着自己领口,指节崩出苍白的颜色,他呼吸困难,看起来好像快要晕倒了一般。   刚才借他手送出那一刀的人急忙扶住了他,有些惊惶的开口道,“你,你没事吧?”   竟然不是司玄夜吗?   安九回头,看见身边的人,竟然是穆惜月。   穆惜月对上安九的眼睛,然后愣了一下,她没有见过这么悲伤的表情,一时间有些无措。   最后,她还是白着脸,有些僵硬的继续说道,“你不要怪我,我只是想报仇……”   不管是孟扶光,还是微生岚,对于穆惜月来说,都是不共戴天的仇人。   一个杀了她母亲,一个杀了她父亲,她会想要找他们报仇,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而且更凑巧的是,因为曾经和安云歌有过合作关系,安云歌又与扶桑木签订了契约,在无根岛上,也享有一定的特权,不受邪神像的精神干扰。   安云歌虽然被扶桑木放弃了,但扶桑木好像遗忘了穆惜月,穆惜月还能自由穿梭在两个界面中,而且能不受影响的靠近邪神像。   一切顺利得,好像早就被一双无形的手安排好了。   当然,以穆惜月的脑子,她也不会去思考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猫腻。   穆惜月不说,旁人当然更不可能知道。   她扶起安九,也只是感念安九救过她一回,现在见安九这副表情,也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对于安九来说,如今也算是仇人。   穆惜月悄悄放开了手,然后趁着安九不注意,快速溜走,逃之夭夭,不给任何人找她清算的可能。   得益于不受灵气限制的关系,穆惜月来去如风,山洞里大部分人,都还沉浸在邪神像被毁掉的惊异中,没太关注那个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的女人。   因为很快,他们就发现了问题——地面开始剧烈震动起来了。   有人反应过来,大声喊道,“地震了!快跑!”   虽然是无根岛,但之前就地震过一次,大家心里也都没有怀疑,一个劲儿的朝外面冲去。   这里毕竟是一处岩洞,要是被掩埋在洞里,就算是修士,也会觉得比较麻烦的,更何况他们消耗太过,没有什么灵力了。   一群人乱七八糟的往外跑,司玄夜往安九那边看了一眼,发现他依然站在原地,没有动作。   “小九快走!”司玄夜上前,拉住安九。   可他却在这危急关头开始犯倔。   安九挣脱司玄夜拉住他的手,表情异常认真,“岛要毁灭了,哪里都去不了。”   不是地震,是扶桑木在‘进食’,它蛰伏了这么久,终于存够力气了,要用拥有实体的无根岛,来将它自己填补。   这也是安九才知道的信息,邪神像溃散时,那些光点离他最近,他接触到了一些,了解了这件事。   安九抬头看向头顶,司玄夜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那本该是石壁的山洞顶端,竟然也像刚才那尊神像一样,开始寸寸瓦解,化作齑粉。   这样的场景,换做常人来看,定是无法理解的。   但司玄夜却瞬间明白了安九的意思。   逃也没有用,他们依然在扶桑木躯干中,从踏上这片岛屿开始,他们全都只是扶桑木的祭品。   “树要复活。”安九说。   “复活会如何?”司玄夜也冷静了下来,顺着安九的话往下问。   安九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反正都要死了,他并不想去了解更多……如果快一点的话,他说不定,还能赶上微生岚的脚步,下一次轮回,再与他降生在同一方世界,就是再好不过。   头顶的阻碍彻底消失,他们甚至能看见头顶的星空。   外面的世界很是平静,岛上的一切,都像经历着一场飓风。   所有的花草树木,都摧拉枯朽的被卷碎成一堆齑粉,所有人都在奔跑嚎叫,却没有人能躲过这场恐怖的灾难。   大家都要一起死在这里了……   司玄夜侧过头,看了看身边的安九,他依然平静,司玄夜突然也有些释怀。   也许,这也算是一个,不错的结局。   他这样想着,却在某一个瞬间,发现了飓风中心一块亮点,那颗亮点时隐时现,但岛上飞过去的齑粉,却都会避开那颗亮点。   当然不可能是那些碎片主动避让的,只会是扶桑木的意志,让这些东西远离那里。   所以,是为什么呢?   司玄夜心跳开始加速……他能想到的,只有一个可能,那便是,那里就是两个位面的交界点。   扶桑木想要吞噬岛上的东西实体化自己,当然不能让一丁点儿的肉从自己嘴里飞出去。   “小九,我带你出去。”司玄夜说罢,便拉着安九,朝着那飓风中心奔去。   安九没反应过来,任由司玄夜拉着他朝那颗亮点飞去。   越靠近那一处,司玄夜的内心便越是激动,因为他已经隐约能看见,外界守候在此处的修士们的飞行法器了。   飓风的拉扯力很强,司玄夜废了很大的劲儿,才带着安九,靠近了光点,但是还是不行,亮点周围好像是真空的,总是在快要触碰到时,被一阵气压弹开。   司玄夜顶着压力,又前进了一步,双眼却在下一刻,淌出一行血泪来。   但他并不在意自己的状态,哪怕他内府已经千疮百孔,正常情况下,应该是已经站都站不起来的状态才对。   他只是死死护着安九,不让他被飓风伤到。   “等一下!”安九终于回过神,却是因为看见了一块灵魂碎片……那块碎片带着桃粉色的光,是一块蜷缩着的狐狸的形状。   狐狸裹住身体的尾巴,足足有九条,就是换成其他人来,也能一眼认出,这块灵魂碎片,是属于谁的。   安九紧紧盯着那片碎片,发现它的行动轨迹和那些粉尘一眼,被扶桑木的飓风卷向无尽海的海底。   他不知道这些东西的终点是哪里,但他既然看见了,就断不可能放任不管。   安九伸出手去,要去够那块碎片,这样一个举动,无疑是大大加大了司玄夜的压力。   司玄夜咬了咬牙,有些艰难的开口,“小九,别,别动。”   安九回头,看见司玄夜勉强支持的模样,心里也不是不动容。   但他真的,不想再与司玄夜有任何纠葛了,爱和恨,都该结束了,他只想去追逐,他想要的……   “师尊,放手吧。”安九冲他笑了笑,目光清澈。   司玄夜愣了一下,心中苦笑。   他哪里不知道,他的小九,不想跟他一起活着,也不想跟他一起死。   “好。”司玄夜拉着安九的手微微松了松,就在他彻底要放开时,他又开口,“保重……”   下一刻,安九感受到一股巨大的推力,将他推向那个亮点周围的真空位置。   “不,不……”安九回头伸出手,是真的有些绝望了。   司玄夜因着反作用力的关系,快速被卷到更底下的位置,他眼疾手快的捞了一把,手里正是安九心心念念的那块灵魂碎片。   再用同样的方式,将那块灵魂碎片推向了安九。   这是安九所执着的。   他亏欠安九太多,最后能为他做的,也就只有这个了……   再见了小九,保重。   司玄夜看着安九碰到了那颗亮点,接着被一团刺眼的亮光包裹住身形,最后消失在他眼前,终是释怀的闭上了眼,脱力的放任自己,沉入海里,被飓风泯灭意识。   他不知道的是,在他死后,扶桑木好像得到了满足,由内而外的凝聚出了实体。   ……   海面上,一群修士看着被白光送出来的安九,正想上来询问一二,却突然发现,海面上的无根岛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棵从无尽海里,长出来的巨大树木。   那棵树长势极快,从海面冲出树冠时,它的横截面就已经完全超过原本那座岛屿了,往天空冲的时候也是一鼓作气,几乎是瞬息的功夫,便已经长成了一副遮天蔽日的模样。   修士们正吃惊呢,那棵巨树抖了抖树叶,被树冠带出来的海水,纷纷扬扬的落下,像给这个世界,下了一场大雨。   正巧太阳从海平面升起,阳光照射在巨树上,一颗颗水滴折射出彩色的光芒,一切美得不像真实。   “好,好美……”有人呢喃,有人四下寻找,就在太阳升起那一刻,他们好像听到了一阵钟声。   有些灵感高的修士,已经模模糊糊意识到了什么。   就像安九,他听到了那道钟声,在那一瞬间,出现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那种被放在命运里的桎梏,从他身上破碎,他突然明白了,孟扶光一直在坚持的,到底是什么。   早在一千年前,这个世界,其实就已经摇摇欲坠了。   天道想要清洗这个世界,以此来换它休养生息,在溯世镜时,安九就知道世界在毁灭,只是后面经历了太多事,连孟扶光都死了,他又顺利脱离了镜中世界,看见过了一千多年,世界依然安然存在,便忽略了那个危急。   没有忽略的,只有孟扶光一人,他一直在为这个目标而努力着。   扶桑木是上古神木,关于它的传说,便是连通两界,无尽海之下无穷无尽,又正好能安置一个小世界……孟扶光从一开始,便打得是,让这方世界能顺利自主运转的主意。   至于他其他一些行为的用意细节,便只有他自己明白了。   无根岛是漂浮不定的,在它的基础下,生长出来的扶桑木,自然也没有定点。   扶桑木还会隐藏实体,不难想象,再过一会儿,所有人便会失去扶桑木的踪迹,新生成的那方世界,也会彻底消失在所有人眼中。   关于无根岛的情况,没有人怀疑安九的说辞,那天听到钟声的,并非安九一人,他们自然也有灵光乍现的时候,便能感悟到世界的真谛。   之后几年,修真界众人,一直在讨论关于冥界现世的事。   这对修士们来说,其实是好事,此方世界的灵气和资源能形成回环,那就不必担心世界本源会枯竭,再被天道放弃清洗这种事了。   但人也是贪婪的,出现了新的小世界,谁都想彻底了解,彻底掌控那个世界,因此他们孜孜不倦的研究冥界,想找到活着进入冥界的方法。   但他们什么都不清楚,毕竟那场变故之下,功成身退的,只有安九一人。   于是乎,安九的日子,过得便不太清净了,隔三差五的便有人找上门,想要拜访他。   也多亏安九如今修为已经很高了,一般人已经突破不了他的结界,才不至于让一群人在他门前大排长龙。   安九如今只想安安静静种树……   其实是一具狐狸木偶,正是司玄夜最后推向他那片灵魂碎片所演化的。   离开无尽海后没多久,安九便在自己的衣襟里发现了变成木偶的灵魂碎片。   一开始的时候,安九也不明白,为什么会变成这种形态。   后来时间久了,安九慢慢梳理了一些孟扶光的记忆,意识到,这尊木偶是可以种活的……孟扶光的本体,就是从他那尊神像木偶种出来的。   也许这块木头,也能中出一只狐狸来?   安九一边觉得自己有些异想天开,一边又兴致勃勃的开始尝试。   他把狐狸木偶埋进土里,日日夜夜盼着他发芽。   可是一晃过了好多年,安九一直都没有等到狐狸木偶种出狐狸来。   说不失落,当然是假的,在意识到,植物是种不出动物以后,安九终于忍不住思念,打算把狐狸木偶挖出来,以解思念之苦。   然后,当他挖开花盆后,却发现里面什么都没有。   安九一时被刺激得不清,在把整个花盆倒扣在地上,里面的泥土扒拉了个遍,都没找到那个木偶时,他的精神都开始有些错乱了,陷入一种,怀疑自我,觉得什么‘灵魂碎片’,什么‘狐狸木偶’,都是自己凭空想象的东西。   实际上什么都没有!他其实早在被司玄夜强行送出扶桑木那一刻,就已经疯了……   产生这样的意识后,安九突然感觉,人生又失去了目标。   他不知道自己该干嘛,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干嘛,他便枯坐在窗户前,不眠不休,仿佛要这样坐到天荒地老。   最后惊醒他的,是一场声势浩大的雷劫。   安九回过神,看着不远处翻滚的雷云,内心有些不解……他隐居的地方这么偏僻,谁会特意跑到这里来渡劫?   他两眼放空的又看了一会儿,最后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劲的地方——这他妈都不是普通渡劫雷劫,这是飞升的雷劫!   这人是想用飞升雷劫把自己也顺便带走吗?   安九虽然对未来有些迷茫,但并没有什么想死的想法,毕竟现在冥界已经开始正式运转了,虽然他没能种活狐狸,但还有机会等到狐狸的转世啊。   他活着修为高,要找到狐狸的转世也简单一些。   有着这样的小心思,安九便不打算把自己的生命交代在这里了,他急急忙忙出走,只等待那人渡劫结束,再重新回来。   飞升雷劫持续了一个多月,这样的动静,自然也惊扰了不少人,但最后,也没人看见有人飞升,大家便道,那人飞升失败,大家便都散了。   等到乱七八糟的人都离开后,安九才慢悠悠的往自己隐居的小院走。   等他刚走到自己规划的领地内时,便感觉到,这里还有其他人的气息。   难道是旁观雷劫的修士,误闯进来了?   安九抱着淡淡的不悦,快步走到了自己院子门前……   院门被人打开了,有人站在院子里等着他。   安九往里张望一眼,原本急促的步伐,瞬间顿在了当场。   院子里,如同双子般的两个俊美男子,正站在那里,神情克制的望着安九。   他们一人着红袍,一人一身白衣,除了容貌一样,气质风格,却是迥然不同。   唯一没有区别的,是他们同样渴望的眼神……   二人看着在门口就停滞不前的安九,终是打破了他们立下的,让安九来选择的约定,同时玩儿赖的朝着安九伸出了手,柔声开口,“小九,我回来了。”   我回来了,久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