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养病美人夫郎   作者:岁于朝夕   文案:   叶安年活了两辈子,也没感受过什么是爱,什么是亲情。   重生前,他是叶氏集团不受待见的小少爷。   体弱多病,生母早逝,二十岁生日这天,被继母狠狠从顶楼推下,做了冤鬼。   重生后,他成了月牙村老叶家三房的哥儿。   依旧体弱多病,生母早逝,还带了个瘸腿的弟弟。   他爹要续弦,叶老婆子一拍大腿,把他嫁给了邻村王屠户家的小儿子。   可他身体实在太弱,成亲当天差点咳死在轿上。   王家怕他死在半路,接亲接到一半就退了亲。   轿子被撂在两村之间的荒地上,   四岁大的弟弟抱着他的大腿哭的撕心裂肺。   叶安年捂着胸口,眼睛死死盯着路边那条河,只想一头扎进去一了百了。   ………   江竹出诊回来,半路上捡了个穿着大红喜服的小哥儿。   小哥儿生的瘦瘦弱弱,垂着眼睛一声不吭。   医者仁心,他想把人带回去医治,那哥儿却一心寻死。   江竹略一寻思,把人捞进了怀里。   “左右你也被人退了婚,不如我娶你吧。”   后来,两人成了亲。   叶安年便越发觉得不对劲起来。   他这个夫君不但医术高明,而且洗衣做饭,带娃养鸡样样都行。   家里事事不用他沾手,饭菜都端到他眼皮子底下,就连洗脚水江竹都给他送到床边上。   日日这么把他娇养着。   叶安年扶额,他曾经是很渴望亲情和爱,但这……   这宠爱他招架不住啊。   外冷内热美人受x温柔强大神医攻   阅读指南:   1.年上,甜宠度拉满,细水长流,家长里短,美食文   2.有极品出没,但打脸爽快,不拖拉   3.架空背景,谢绝考究   ——————————————   内容标签: 生子 布衣生活 穿越时空 种田文 甜文 锦鲤   搜索关键字:主角:江竹,叶安年 ┃ 配角:叶全,吴香莲,叶成河 ┃ 其它:……   一句话简介:穿成病美人哥儿,被娇养了   立意:勤劳致富,家和万事兴 第1章 投河   晌午烈日正当头,月牙村毗邻北沟村的土道上,一顶褪色发旧的红色喜轿被两个轿夫抬着,晃晃悠悠往前行着。   叶安年坐在轿中,身上穿着样式老旧的暗红色喜服,抬袖捂着口鼻,早已熬的脸色发白。   而在他的腿边,蜷缩着一个穿着一身湛青色布衣的小孩,四五岁大,小手抱着自己的膝盖,抬着头一脸担忧的望着他。   “哥哥,你……再忍一忍,就快到了。”   小孩声音又低又轻,脸色也很难看。   叶安年无力的靠在轿里,胸中憋闷,喉咙中一阵发痒。   他想要开口安慰小孩,可刚开口,就忍不住剧烈的咳嗽起来。   “咳……咳咳咳咳!”   “福崽,咳咳!哥……哥咳咳咳咳……”   他紧紧捂着胸口,咳的几乎喘不上气,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   福崽见他咳的脸色发青,浑身发抖,吓得摇摇晃晃站起身,趴在轿子小窗处朝外喊人。   “停轿!”   “快停轿!”   外面两个轿夫并不理睬,倒是随行的喜婆紧走两步追了上来。   那喜婆腆着一张大红脸,不耐烦的从小窗户瞥了他一眼:“喊喊喊,喊什么喊?!”   “这眼瞧着还有几步路就到了,有什么事不能等到了再说?!”   “孙婆婆,你停停轿吧。”福崽小手紧紧扒着窗户,带着哭腔求她,“哥哥咳的厉害,我……我害怕……”   “怕什么怕?”孙婆子白了他一眼,“年哥儿的咳疾又不是一天两天了,这么几步路死不了人!”   她拿手绢擦着汗,心里又烦又躁。   这大晌午的,日头毒的很。   好不容易快要到了,等把人送到,她拿了钱就算完活儿,谁要陪那病秧子在毒日头底下晒着!   “孙婆婆……”   福崽听着轿中自己哥哥剧烈的咳嗽声,眼泪吧嗒吧嗒的掉了下来。   轿子里的叶安年一只手死死捏着自己的喉咙,另一只手虚弱的抬起拉了拉福崽的衣裳。   “福崽……”他无力的摇了摇头。   福崽扭头看见他惨白的嘴唇,以及嘴角挂着的一道血迹,“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烦死人了!”孙婆子一甩手,拉上了小窗的帘子,不再理睬他。   转头又朝那两个轿夫喊道:“再快些!我听着也咳的厉害。等到了王家,只要还有口气在,就赖不到咱们头上。”   那两个轿夫听了这话,虽然都热的满头大汗,脚下的步子却不敢慢,要不是走了这半天没了力气,恨不得撒丫子跑起来。   破旧的小轿摇晃的更加厉害,叶安年咳的脸色青白,被这么一晃,只觉得头晕想呕。   他死死咬着唇,堪堪忍住喉头涌上的酸液。   可就在这时,轿子猛地一晃,他的头重重撞在了旁边的梁柱上。   头上一阵剧痛传来,耳边是叶安福害怕的哭喊声。   恍惚间,他感觉轿子停了下来,耳边的吵闹声,哭嚎声,厮打声,声声入耳。   终于,他两眼一翻,在这片混乱之中昏了过去。   ……   叶安年做梦了。   他又梦到了自己的前世,他死的那天。   原本,他在现代是北城叶氏集团总裁叶盛的小儿子。   亲妈在他六岁那年病逝,父亲叶盛次年就把养在外面的小三和私生子接回了家里。   可笑的是,他那私生子哥哥竟然还比他大了一岁。   那天是他的二十岁生日,一向对他横挑鼻子竖挑眼的叶盛,竟然破天荒在北市五星级酒店给他办了生日宴,还说要介绍公司的股东和合作公司的高层给他认识。   他以为便宜爹终于良心发现,想要弥补这么多年对他的亏欠。   满怀希望的来,却被继母骗上了顶楼的露台。   那恶毒的女人趁他不备,狠狠将他推了下去。   跌下楼的瞬间,他这么多年第一次看见继母对他露出笑容。   “安年啊,不要怪阿姨心狠。你不死,盛哥不会松口让安成继承家业的。反正你身体不好,也没几年好活了,你早点去,阿姨让你爸好好给你操办后事。”   叶安成,他同父异母的哥哥,是个不学无术,花钱如流水的上流混子。   耳边继母的话如毒箭穿心,他突然就明白了。   这场所谓的生日宴,也不过是他给叶安成让位的鸿门宴而已。   继母的企图,他那渣爹未必不知道。   身体急速下坠,耳边的风声呼呼,他却丝毫没有感觉到害怕。   随便吧,他累了。   母亲走后的叶家,早已经不是他的家了。   而这个世界,也早就不值得他留恋了……   坠落的痛感迟迟没传来,反倒是胸口一阵阵的发闷,浓烈的窒息感让他喘不过气来。   “咳……咳咳!”   叶安年咳醒了过来,入目是弟弟福崽毛茸茸的脑袋。   小孩脸上被日头晒的通红,无力的趴在他身上,双眼紧紧的闭着,呼吸微弱。   深吸了口气,他感觉自己缓过了一点,就慢慢地把福崽从自己身上挪下去,这才强撑着从地上坐起身来。   可就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让他大口喘起了粗气,冒了一身虚汗。   四周已经安静了,孙婆子和那两个轿夫早就跑的没了踪影,只剩下那顶破旧的喜轿被扔在路上。   又歇了一会儿,他才强撑着起身,半拖半抱的把福崽拽到路边的一棵大树下,自己也顺势靠坐在树下,然后控制不住的猛咳了起来。   这一番折腾,咳的他面色愈发通红,胸腔阵痛,差点又要昏死过去。   待到终于好过一点儿,他小心翼翼地呼了口气,靠在树干上,望着挂在天上的烈日发呆。   他其实来到这里已经有小半年了。   那天他被继母推下楼后,并没有死,而是来到了这个陌生的古代世界,成了这里东陵国月牙村老叶家三房的哥儿。   原主和他同名,也叫叶安年,际遇竟也和他的如出一辙。   如出一辙的——惨。   原主的老爹叶成河是老叶家的三房,媳妇生了两个哥儿,生病去了,留□□弱多病的原主和一个年仅四岁的弟弟叶安福。   老叶家向来重男,叶老头子和他媳妇吴香莲一连生了三个儿子,叶成海、叶成江,和叶成河。也因此,一家子在月牙村腰板挺的倍儿直。   大房叶成海家生了儿子叶安松,今年十八,刚考上童生。   二房叶成江家是一儿一女,女儿叶小梅今年也是十八,比原主大一岁,儿子叶安柏今年七岁,正是人嫌狗不待见的年纪。   只有他们三房,一连两个都是哥儿。   叶老头子夫妇不待见原主和他弟弟,连带着也不喜叶成河。   叶成河活的憋屈,媳妇才死不到一年,就动了另娶的心思,原主就是被他给逼死的。   叶家还没分家,叶成河又好吃懒做,手里以前干零活儿得的那点子积蓄早就花的不剩什么了。   他自己没钱,叶家二老又不可能从公中出钱给他娶媳妇,可不就想了个法子要把原主嫁给隔壁村的王屠户家。   这王屠户的小儿子王虎,今年二十多了,因为整天游手好闲,不学无术,拖到这个年纪也没娶到媳妇。   王屠户为了他的亲事,出了十两银子的聘礼,这事一传出,叶成河就心动了,当即找到王家,拿了一半银子,定下了亲事。   回来同原主一说,向来温顺听话的原主却头一次跟他唱了反调,原主不答应,叶成河恼羞成怒提着棍子就是一顿毒打。   福崽跑来护着,被打断了腿,而原主却正被叶成河一棍子抡到头上,一命呜呼了。   而他,就这么穿了过来。   和王家的婚期原本定在一月后,奈何他这身子弱,有咳疾,经过这次争吵,又被叶成河打破了脑袋,婚期不得已推迟了。   他就这样在叶家将养着,说是将养,其实也不过是王家听说了此事,怕他伤的太重哪天挂了,这才一拖再拖。   终于是拖到这两日,他头上的伤好彻底了,这才不得不把婚事操办起来。   收回思绪,叶安年垂眸看了一眼昏睡在自己身边的福崽,心中闪过一丝愧疚。   他强撑着起身,顶着日头又回到那顶旧轿子里,拿自己从叶家带出来的包袱。   那里面有他的两套换洗衣裳,还有他偷偷攒下来的三十文铜钱,他想留给福崽傍身。   可轿中空空如也,他的包袱根本不在里面。   愣了一瞬,他突然苦笑出声。   那孙婆子唯利是图,怎么可能不卷点东西走呢。   重新回到树荫下,福崽还没醒,叶安年看着这个不过四岁的小孩子,心中闷闷的难受,可是他已经自顾不暇了,根本没法再照顾一个小孩。   最后看了一眼安睡在树荫下,脸色已经渐渐恢复的福崽,叶安年头也不回的往路边的树林深处走去。   这条通往隔壁北沟村的路他走过两次,知道路边的林子深处有一条河,夏天多雨的时候河里的水会涨到很高。   他踉跄的往树林深处走,很快就看到了那条河,河水清澈,被微风吹拂的水面上泛着涟漪,四周绿树掩映,显得宁静而美好。   叶安年深吸了口气,竟觉得胸中的闷痛都好了不少。   他一步步走到河边,面色平静的好像一潭死水,没有丝毫犹豫的跳了下去。   镜子般的河面瞬间溅起水花,涟漪一圈圈扩大,那抹旧红色的喜服在水中渐渐被吞没。   林中突然传来小孩子声嘶力竭的哭嚎,福崽一瘸一拐地从树林中跑来。   他奔到河边,却只来得及瞥见一片飘在河面上的红色衣角,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哥!” 第2章 嫁我   盛夏的湖水清凉彻骨,被烈日暴晒的酷热瞬间被冲刷干净。   叶安年缓缓睁开眼睛,感觉自己正沉向湖底。   他看着距离自己越来越远的湖面,最后只剩下一道指缝般大小的光亮。   耳畔的声音全部消失,呛进鼻子的水让他的喉咙到胸腔火烧一般疼,而喉咙里的痒意也让他十分难受,但已经咳不出来了。   他不想留在这里,也不想回去,倘若再有重生的机会,不如留给其他需要的人。   他只求一死。   在彻底失去意识之前,叶安年费力的抬了抬眼皮,朝模糊昏暗的上方看了一眼,不知是不是幻觉,恍惚间好像有一道影子闪了过去。   ……   “先生,给。”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似乎有稚童的声音响起。   紧接着一道温润玉如的男声传了过来:“可带了嗅香?”   一阵轻微翻东西的声音之后,童声再次响起:“先生,我好像……没带着。”   感觉到意识回笼,叶安年眼皮颤了颤,试着睁开了眼。   眼前天光大亮,入目是一张并不算陌生的脸。   男子剑眉朗目,高鼻薄唇,俊俏英挺的脸上,是一双温柔和煦的眸子,他轻轻抿起的唇角,勾起一道浅笑。   而在他旁边的是一个蹲在地上,手执盲杖的八九岁小孩。   这二人,正是月牙村的郎中江竹和他带的瞎眼小药童丁秋。   三年前,两人从外面逃难而来,说是家乡发了大水,里正看他两人可怜,村里正巧也缺个看病问诊的草医,就把二人留下了。   叶安年和江竹算是有过一次交集,之前他被叶成河打的手臂上满是伤痕,蹲在河边洗衣服的时候,江竹曾给过他一小瓶伤药。   可惜没用几次,就被叶成河发现,抢走了,说他一个便宜货,不配用这么好的东西。   “哥哥……”   袖子突然被扯了一下,一双热乎乎的小手死死拉住了他。   福崽眼睛红红的,见叶安年醒来,小嘴一扁,眼泪就吧嗒吧嗒的往下掉。   叶安年轻轻叹了口气:“哥哥……没事,咳!咳咳咳咳咳……”   他想安抚下福崽,可一开口就扯动了胸腔,一阵闷痛和痒意自喉咙传来,让他控制不住的低咳起来。   他咳的厉害,福崽顿时被吓到了,也不敢再哭,含着眼泪不知所措。   “先别说话。”一旁的江竹抬手拍了拍叶安年的背,温声开口。   然后一手扶着他的肩,另一只手拿着一只白瓷的小瓶递到了他嘴边。   叶安年正咳的呼吸不上,就感觉一股清凉甘甜的液体涌进了口中,又顺着喉咙滑了下去。   刚刚还痒的像是有蚂蚁在爬的喉咙,瞬间感觉像是被一股冰凉的清泉浇灌,所有的不适都消失无踪了。   见哥哥恢复,福崽死死攥着叶安年衣袖的小手才松了些。   江竹见此,吩咐丁秋带着福崽到一边去玩,他有些话要跟叶安年说。   丁秋应了声,就摸索着牵起福崽的小手,两人走到了一旁的树荫下,编起草蚂蚱来了。   叶安年又缓了会儿,才向江竹道了句“多谢”。   “你好好养病就算是谢我了。生命可贵,作何要寻死?”   那自然是活不下去了,叶安年心道。   但面对江竹,他只是扯了扯嘴角,淡声说:“又劳烦江大夫救我一次。放心,我不会再寻死了。”   “之后你打算怎么办?”江竹问道。   叶安年看了一眼不远处跟着丁秋一起玩草编的福崽,苦笑了下:“还能怎么办?”   要么去王家,要么回叶家。但是……   他抬眸看向江竹,声音淡淡的,有些疏离:“若方便,劳烦江大夫借些银子给我,打个欠条,日后我带着福崽在外面安顿下来,就托人还你。”   既然没死成,王家和叶家,他都不会再回,他想逃离这里。   “银子嘛……”江竹却犹豫起来。   叶安年心中一紧。   他知道借不借都看江竹的意愿,人家已经救了他,也没有再借钱的义务。   就听江竹道:“我刚从北沟村出诊回来,看见王屠户带着他的两个儿子,抄上家伙朝月牙村去了。”   叶安年沉默了。   他喉结动了动,知道恐怕是有北沟村的人路过,看见了半道上的喜轿,跟王家说了自己“死”在了半道上的事,王家这是找叶成河算账去了,这会子怕是两家架都已经打完了。   这下,他是彻底没有退路了。   “银子我也不是没有,但你一个人带着福哥儿在外谋生定然十分艰难。”   江竹收拾好药箱,抬眼看着他:“不过,眼下我还有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叶安年问道。   江竹浅浅勾起了嘴角:“嫁我。”   叶安年:……   “咳……咳咳咳!”他猛地从地上站了起来,吃惊的盯着江竹。   “这样你不用再回叶家,我也可以帮你摆脱王家。”江竹没理他这副表情,而是继续把利弊摆在明面上。   他这样说,叶安年却皱紧了眉:“你图什么?”   自己就是个快死的病秧子,还带着个小拖油瓶,仅有的三十文钱还被喜婆卷走了。   “你这咳疾是陈年旧病,顽固难医,我想试试。”江竹笑了。   “那也用不着……娶我。”叶安年藏在袖中的手握着拳,依旧不相信他的话。   两世的经历让他不信会有无所图谋的帮助和善意。   “治你病的药材很贵。”江竹起身把自己的外衫披在了叶安年肩上,“我要是不娶你,凭什么给一个外人花那么多银子治病?”   叶安年:……   这话竟说的他无法反驳。   见他不说话,江竹显得有些愉悦:“那我就当你答应了。”   说完,招呼不远处凑在一起玩草叶的两个小孩:“丁秋,福哥儿,回家了!”   “来了,先生!”   丁秋高声应着,一手拄着盲杖,一手牵着福崽,一高一矮两个小人儿,慢慢朝他们走来。   江竹:“等下你出去看看外面的道上可还有人?”   “是,先生。”丁秋说完,转身拄着盲杖往林子外去了。   福崽抓着叶安年的衣摆,躲在他身后,露出半张脸盯着丁秋的背影看。   江竹知道他是想跟着去,便道:“丁秋眼睛不方便,福哥儿跟他一起去?”   福崽闻言眼睛一亮,抬头看叶安年,叶安年摸了摸他的头:“想去就去吧,跑慢点,别摔跤。”   “嗯!”福崽咬着手指应了一声,就迈着小短腿,一跛一跛的去追丁秋了。   他很喜欢这个眼盲的哥哥,哥哥说话温温柔柔的,还给他编草蚂蚱玩。   两个小孩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树林里,叶安年这才注意到自己身上的衣服。   亵衣有些宽大,并不合身,抬头看了一眼江竹,他顿时僵住。   此时江竹赤着上身,只披着他那件旧旧的红色喜服,而他自己那件打着补丁的亵衣正被晾在一旁的树杈上。   那他身上这套亵衣,显然就是江竹的。   叶安年:……   作为一个现代人,他本不在意这些,可这个世界的哥儿,虽然身为男子,却比一般的男子多了生育功能,身份地位也和这里的女子一般。   未出嫁的哥儿单独跟汉子相处都会招惹闲话,更别说互穿衣裳了。   “你……”   他敛下了眸子,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江竹赶紧解释:“你身上衣服都湿透了,若不换上干衣服,染了风寒,恐怕也能要了小命,那我救人还有什么意义?”   确是这个道理。   他抬头看了江竹一眼,发现那人眉目清朗,神色如常,似乎根本没有想太多,那互换衣服的做法,应该也只是作为大夫对病患的关照。   这样一想,他便觉得也没什么大不了,而且自己本身也是男的。   “放心,这里除了我、丁秋还有你弟弟,再没有旁的人来。这件事我和丁秋都会守口如瓶。”江竹保证。   “还是江大夫思虑周全。”   这时,丁秋和福崽回来了。   “先生,外面没人,咱们走么?”丁秋道。   “走,你和福崽先行,慢着点。”   江竹说完,转身朝叶安年伸出手来:“我背你。”   “咳咳……这就不劳烦江大夫了,”叶安年咳了两声,嗓音有些发哑,“我自己能走。”   他从小到大,除了亲妈,就没让别人背过。   眼下一个大男人说要背他,怎么想都不得劲。   “就你这身子骨,咱们走回去天都要亮了。”江竹无奈。   说着又拿出方才的小药瓶,塞到叶安年手里:“枇杷露,止咳的。”   “咳,多谢。”叶安年接过来抿了一小口,把喉咙里的痒意压了下去。   见他缓过一些,江竹叫两个小的先慢慢在前面探路。   等到两个孩子的身影远了些,江竹才又伸过手去。   叶安年没有再坚持,他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若真让他自己走回去,恐怕命都要去掉半条。   等他喝完了枇杷露,江竹也穿好了衣服,将人稳稳的背起。   叶安年有些吃惊。   江竹虽然生的高,但身形并不壮硕,没想到背起自己来轻轻松松,完全不像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乡野郎中。   他伏在江竹背上,两人贴的很近,便有一股好闻的草药香源源不断的钻进他的鼻子。   叶安年没来由觉得安心,这种淡淡的草药味,他只在自己很小的时候在他母亲身上闻到过。   月牙村依山傍水,村里五十多户人家错落有致的分布在望月山脚下。   东头村口有一棵长了百来年的老槐树,那树下的三间破屋就是江竹家。   这三间房本是里正家以前住的老房子,但因离村里人家远了些,往来不便,里正一家又在村里盖了新房,搬进新房后,这里就荒废了。   后来江竹带着丁秋逃难来此,里正就把这三间老屋借给他们住。   江竹靠着诊金和卖草药攒了快一年的钱,把这老屋卖了下来,又重新修葺了一番,用竹棍加了一圈篱笆,围了个小院儿,眼下看起来倒不至于太落魄。   四人足足走了大半个时辰才到,天早已黑透了。   许是江竹步伐稳健,又或是落水着了些寒凉,浑身倦怠,叶安年竟伏在他背上睡着了。   来到小院门口,丁秋一手拄着盲杖,另一只手动作灵活的扳开了竹门上的门栓。   “福哥儿,跟在我后头走,”他一边用盲杖探路,一边往院里走去,“早上先生在院里晒了草药,别踩了。”   “哦。”福崽的小手紧紧拉着丁秋的衣角,小步子跟的紧紧的。   江竹跟在两个小的后面,背着叶安年也进了院子。   感觉到背上的人还睡着,他侧了侧头,轻声唤人:“醒醒,到家了。”   一连唤了两回,身后的人都无甚反应。 第3章 药浴   “安年,到家了。”江竹把声音提高了些。   “嗯……”   背上的人终于轻哼了一声,慢慢有了回应。   江竹只当他是太累了,睡得熟了些,便把他放到院里那张水磨石砌成的圆桌上坐着,让他醒醒觉。   叶安年这一觉其实睡得并不沉,但他的左耳朵被叶成河一巴掌扇坏了,若是有人靠近他左耳边轻声说话,他是听不见的。   所以江竹前两声唤他的话,他不是没醒,而是没听到。   夏夜的风还是有些凉,叶安年被吹得打了个寒颤,但也清醒了不少。   丁秋已经领着叶安福进了屋里,顺便点燃了屋里的烛灯,暖黄色的光晕从窗子透出来。   “进屋吧,外面冷。”江竹见他醒了神儿,说道。   叶安年点点头,从圆桌上下来,跟在江竹身后进了东屋。   江竹家三间房,分东西两间,中间是个堂屋。   丁秋年纪小,一直都是跟着他在东屋睡的,西屋靠墙放了一座大药柜,再就是一张破床,上面放了些杂物。   堂屋也是灶房,搭着锅灶,五斗柜,还有矮桌和几个木墩子,平时做饭吃饭都在这。   如今多了叶安年兄弟俩,东屋的土炕就显得不够睡了。   丁秋拄着盲杖倚在炕边问江竹:“先生,咱们晚上怎么睡?”   江竹卷了床上丁秋的铺盖塞到他怀里:“你带着福哥儿睡西屋,我和安年睡这。”   “那我去收拾了。”丁秋回,抱着自己的铺盖转身去了西屋。   “咳,还是让我跟福哥儿睡吧。”叶安年看着丁秋的背影消失在屋门外,对江竹道。   冷不防让他跟一个陌生男人睡一张炕上,怎么想都别扭。   “你咳疾未愈,又泡了河水,今夜指不定会发高热。”江竹没答应,“跟我一起睡,方便照顾。”   “好吧。”叶安年答应下来。   毕竟江竹说的在理,若是再拒绝,倒显得他不近人情。   而且江竹对他,只是出于大夫对病患的照拂而已,他也没什么好矫情的。   安排好晚上睡觉的地方,江竹就叫叶安年带着福崽在东屋歇着,自己转身去了堂屋做夕食。   夕食吃的简单,江竹熬了锅杂米粥,蒸了几个杂粮窝头,还有煮鸡蛋,小咸菜,和一道清炒山笋。   叶安年看着摆满桌子的饭食,只有他面前多了一个小碟子。   里面放着一块四四方方的白豆腐,豆腐中央被挖去一小块,上面放了一颗黄橙橙的去核枇杷。   不知是不是刚煮熟的缘故,豆腐被枇杷的汁水浸透,泛着些金黄,很勾人食欲。   “这是?”叶安年问道。   “豆腐糖。”江竹回答,“把豆腐中央挖去一小块,里面填上白糖炖熟即可,有止咳平喘的功效,我又额外加了颗枇杷一起。每天晚上吃一盏,保你安睡一宿。”   “真的?”叶安年用筷子戳了戳软嫩的豆腐糖,有点不敢相信。   豆腐加糖而已,都是最普通的食材,里面连半点药材都没有,真有这么神奇的功效?   “是不是真的,今晚不就知道了?”   江竹笑了笑,给丁秋和福崽剥完了鸡蛋,顺手也把叶安年的剥好,放在了他碗里。   叶安年看着自己碗里的剥好的鸡蛋,脸上有些发烫,他刚刚真的只是因为好奇才问,不是质疑江竹的医术。   好在江竹并未在意这点小事,给两个小孩一个病号剥完了鸡蛋,就继续吃自己的饭。   叶安年也挖了一勺豆腐糖送进自己嘴里,顿时软烂微甜的口感充满了他的口腔,还带着枇杷的香味,入口即化,竟然还挺好吃的。   吃过夕食,丁秋领着福崽去西屋睡觉。   江竹把叶安年赶去东屋休息,他自己则收拾了碗筷桌凳,又起锅烧了一大锅热水。   叶安年白天落了水,虽然换了他的干衣裳,但还是难免湿气入体,泡一泡药浴是最好的,要不然晚上很容易发高热。   热水烧好,他从西屋搬出一个大浴桶,把锅里的热水舀了进去,又放上自己搭配好的药材,这才进屋去喊叶安年出来。   “药浴?”叶安年站在堂东屋门口,看着那个冒着腾腾热气的浴桶,有些愣怔。   那桶里还飘着一些黑乎乎的药材,散发出一股淡淡的中药味。   “门我都帮你关严了,不会有风吹进来。你安心在这泡,我进屋,有什么事就喊我。”   江竹说完,转身就要进屋,却被叶安年喊住了。   “咳咳……江大夫。”叶安年一脸为难。   江竹挑眉:“还有事?”   “我就一身衣裳,”叶安年扯了扯身上有些宽大的亵衣,“这还是穿的你的……”   他自己的已经湿透了,跟那件旧喜服一起,正搭在外面晾衣绳上晒着呢。   “你先泡,”江竹声音温和,“等下找了我的给你。做新衣裳可能还得几日,你先穿着。”   “好吧,”叶安年点点头,“又要麻烦你了。”   他是不矫情这些,反正他现在穿的就是江竹的亵衣,再多穿几天也没啥。   “跟我还要客气?”江竹笑了笑,转身进屋去了。   浴桶的水温刚刚好,叶安年褪去衣裳,整个人舒舒服服的泡进里面,任凭水一直没过肩膀,只露个脑袋在外面。   不知道是不是放了药材的关系,他感觉浑身都麻酥酥的,周身被温热的水包裹,浑身的毛孔都打开了,把体内的汗液都畅快的排了出去,很是舒爽。   折腾了一天,他这小体格子早就遭不住了,此时泡的舒服,困意就上来了,迷迷糊靠着桶沿打起了瞌睡。   不知过了多久,东屋门发出一声轻响,江竹拿了干净的亵衣出来,就看见叶安年一只手臂搭在浴桶沿上,头微微侧枕着,阖着眼竟是睡着了。   他生的极好,侧脸勾勒出的线条清隽俊逸,眼睫垂着,闭眼小憩的时候倒是没有白日里看人的那股疏离之感。   被打湿的长发披在肩上,乌黑的发色和他白的有些病态的皮肤形成了强烈的反差,反倒显得纤弱而温柔。   江竹看的有些出神,直到叶安年的一缕湿发滑进了桶中,溅出了几颗水珠。   他回过神,正巧叶安年也醒了过来。   察觉到遮盖下来的阴影,叶安年侧过头,正和江竹对上视线。   江竹:……   “我……来给你送衣裳。”   说完,便目不斜视的把叠好的素白色亵衣放在浴桶旁的小木墩上,然后火速起身又回了东屋。   要死要死,江竹抬手关上屋门,按揉着自己的太阳穴。   这才只瞥了一眼,就忘不掉了。   而在堂屋的叶安年,这么一折腾瞌睡也跑没了。   浴桶里的水温正好冷了下来,他赶紧起身用干帕子擦干身子,换上了江竹拿给他的亵衣。   片刻后,屋门又是一声轻响,叶安年穿着江竹的亵衣,披着黑长的湿发走了进来。   他身上氤氲的水汽还没散干净,双眸清冷的像一汪冰泉。   江竹愣了一瞬,起身拿了块干净的帕子丢过去:“擦干净再睡,不然晚上要头疼。”   “嗯。”叶安年接过帕子在炕沿上坐了下来。   他看着江竹放了炕桌,铺开了一张大红纸开始研墨,有些好奇他大晚上的要写什么。   然而不等他问,江竹已经开了口。   “你的生辰八字?”   “嗯?”叶安年被问的一怔。   “合婚庚帖。”江竹道,“明早我就去叶家下聘,先把事情定下来,免得夜长梦多。”   王家和叶成河想必今天已经闹翻了,不过他们回来的晚,村里已经都消停了下来,便没听到多少关于他的事。   这个时候王家肯定会趁机退婚,跟叶成河要之前五两银子的定钱,明日江竹上门提亲,叶成河巴不得趁机宰他一笔,肯定会答应的。   “好。”叶安年没有犹豫,把自己的生辰八字告诉了江竹。   他说的是他自己的生辰日期。不知道为何,关于原主的这些还有很小时候的一些事他都记不清了。   江竹不疑有他,很快提笔书写起来,遒劲有力的字迹跃然纸上,看的叶安年心中一动。   没想到江竹写字还挺好看的。   “彩礼钱,我以后赚了就还你。”他看了一会儿,开口说道。   江竹一个漂亮的收笔,抬头看了叶安年一眼,笑得眼睛弯了起来:“我娶你,还要你自己出彩礼钱?”   叶安年脸上一红:“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只是觉得虽然是彩礼钱,但最后却进了叶成河的口袋,江竹本就有恩于他,没道理再让他掏这个冤枉钱了。   “既然不是,就把这话收回去。以后一起过日子,家里的钱都要交给你管呢。”   “喏,看看。”江竹把写好的两份合婚庚帖递到叶安年面前给他看,“红纸还是过年时候写对联剩下的,眼下只能先将就了。”   虽然就是普通的红纸黑字,但他的字好看,倒也不显得简陋。   “村里人不讲究这个,办了喜事就算成了。但咱们的喜事可能得迟些办,所以还是得互换庚帖,把这事坐实了。”   叶安年把两份庚帖都看过,递还给江竹:“挺好的。”   江竹顿时笑开,把两份庚帖都收了起来:“明日当着叶成河和里正的面交换,就算是定下了。不早了,睡觉吧。”   两人便上了炕在各自的被窝里躺下,蜡烛一吹熄,屋里就彻底黑了下来,安静的能听见对方的呼吸。   ……   次日,叶安年是被福崽叫醒的。   他一睁眼,福崽正趴在炕沿上眨巴着大眼睛看着他。   “哥哥,”小福崽奶声奶气的,“江大夫做了蛋羹给我,我给你留了半碗。”   “福崽懂事了。”叶安年摸了摸他的小脑袋。   一大早没有叶成河的咒骂声,心情都跟着舒畅了不少。   早饭是煮玉米、杂米粥,还有水煮蛋和小咸菜,只有福崽的多了碗蛋羹。   叶安年起来洗漱穿衣,出来堂屋用朝食,江竹已经给他盛好了饭,剥好了鸡蛋。   见他出来,笑着招了招手:“快来,等下咱们还得去趟叶家。”   叶安年应了声,在他身边的位子上坐下,刚拿起筷子,江竹递过来一个小药瓶。   “这是?”叶安年问。   “枇杷露。”江竹回答,“你先拿这个压压咳嗽,今儿个事多,等咱们从叶家回来,我再好好给你诊治。”   “那多谢你了。”叶安年将药瓶收了起来。   这么说来,他突然想起自己昨晚好像确实安睡了一夜,一声都没咳,而之前在叶家跟福崽一起睡小隔间的时候,几乎夜夜都要咳的死去活来。   没想到那盏豆腐糖还真管用。 第4章 定亲   两人吃了朝食,江竹从家里拎了几副自己配的药茶,就带着叶安年一起往叶家走去。   叶家如今还没分家,五间大瓦房,在村里已经算是很有家底的人家了。   两人到叶家的时候,叶家除了叶老爷子叶全和他媳妇吴香莲,叶成河还有二房家七岁的小儿子叶安柏,其他人都下地去了。   江竹敲响了叶家的大门,里面丝毫没有动静。   叶安年有些不安,之前在叶家的经历已经让他有了阴影。   江竹面上不显,垂在袖中的手却悄悄牵住了叶安年。   “谁啊?”   半晌,院里终于响起了一个老妇人不耐烦的声音。   大门打开,吴香莲拉着一张老脸出现在门口。   一看见叶安年,吴香莲的一对眉就竖了起来。   她吊着嗓子,阴阳怪气的:“呦,你还知道回来啊?”   “昨儿个你爹被王家人一顿狠揍,你既然没死,都不知道回来露个脸?”   叶安年知道这老婆子什么德行,懒得同她掰扯什么,只是冷冷道:“差一点就死了。”   “那这不是活的好好儿的么。”吴香莲翻了个白眼。   瞥见旁边的江竹,嗤笑了声:“我说呢,这是勾搭上别的汉子了。怎么,有人撑腰了,今儿个就回来耀武扬威了?”   叶安年被她说的脸色青白,刚要开口分辨,江竹牵着他的手轻轻捏了一下。   “耀武扬威谈不上。倒是有些人,一把年纪了,嘴里还不干不净,乱喷粪,还是回去多灌点盐水漱漱口,免得熏着了别人。”   “你!”吴香莲气的直跳脚,“你你……你说什么呢你!”   江竹不理她,牵着叶安年绕过她去,径直进了院子。   老叶家虽然还没分家,但是叶老头子和这吴香莲可管不了叶成河那个混的。   因此叶安年的婚事,到底还得是叶成河拍板定下,不然让他闹起来,整个叶家都不得安生。   叶家五间房,院子也大。   江竹站在院里,低头凑过去问叶安年:“叶成河住哪间?”   他声音不小,但门口吴香莲扯着嗓子骂骂咧咧,又把他的声音盖过了些,便显得轻了。   叶安年站在他身侧,见他凑过来同自己说话,却只是嘴巴动了动没有听到声音。   “你说什么?”   江竹微愣了一下,回想起那晚他唤叶安年时的情景。   当时叶安年没有反应,他只以为是睡着了,但是现在……   “我问,叶成河住哪间?”他又问了一遍,但依旧是正常的声音。   叶安年皱了皱眉:“什么?”   他认真盯着江竹的嘴巴,试图看懂他的口型。   这下江竹是真的发现不对,他把声音提高了些,问道:“你这边耳朵怎么了?”   “哦。”叶安年这下听到了,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左耳,嗓音淡淡的,透着一股满不在乎,“之前被叶成河打的,有时候会听不见声音。”   其实是大多数时候。   当时他被叶成河狠狠扇了一耳光,把耳朵都打出了血,但叶家又不可能拿钱给他看病,时间拖得久了,左耳朵就渐渐听不见了。   “多久了?”江竹问。   叶安年蹙了蹙眉:“有好几个月了吧。”   那天是二房的叶安柏过生辰,家里特意给他煮了一碗糖水鸡蛋。   结果叶安柏不好好吃,拉着福崽在一边显摆,福崽不喜欢叶安柏,也听叶安年的话,不想跟叶安柏玩,就甩开了叶安柏的手跑了。   叶安柏小性子上来,霍地起身去追福崽,结果自己的脚勾到了桌子,把糖水鸡蛋弄洒了。   熊娃子坐在地上嗷嗷哭,非说是福崽弄的,二伯娘自然向着自己儿子,上前就要打骂福崽,逼着福崽道歉。   那天他就在一旁干活,看到了全过程。他上前护着福崽,坚决不肯道歉。   叶成河就怒气冲冲地从屋里出来了,不分青红皂白扬手就狠狠扇了他一巴掌,骂他是倔驴,骂他死犟,跟他死了的那个娘一个样,活该挨打。   江竹没有细问缘由,只是抬起手,用指尖轻轻摸了摸叶安年的左耳朵,说道:“没事,我能治好。”   叶安年只觉得左耳尖划过一道温热的触感,让他耳朵一热,连带着脸上也跟着热了起来。   “那就,多谢江大夫了。”他转开头,依旧是淡淡的神色。   江竹轻笑了声,并不在意。   看来他这小夫郎的心已经冷透了,且得慢慢焐着呢。   复又牵起叶安年的手,他道:“谢来谢去的,你也不累得慌。走吧,找叶成河定亲去。”   叶安年抿紧了唇,没有应声,带着江竹去了叶成河住的屋子。   叶成河住在最靠西边的屋子,屋子就在角落里,看着阴暗窄小。   叶安年上前敲门,压着嗓子毫无感情的喊了声“爹”。   “滚!”   ——咣!   屋里传出一声怒吼,紧接着就是重物砸在门上的声音。   “小杂种!你他妈还知道回来?!”   “昨个儿死哪去了,害得老子被人揍!”   他骂的实在难听,江竹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上前一步将叶安年挡在身后。   “叶伯父,是我。”他压着怒气开口。   那扇紧闭的大门“砰”地一下被人从里面打开了。   一个满脸淤青,赤着上身,胳膊上缠着白色扎带的中年汉子黑着脸走了出来。   见了叶安年和江竹,他先是一愣,随即大笑了一声:“小杂种,老子就说你没那么容易死!”   “昨个儿王家说你死在了半道上,来找老子算账,逼老子退还那五两银子的定钱,还把老子给打了一顿。你他娘的倒好,上外边勾搭汉子去了?”   “他是村里的江郎中,昨日是他救了我。”叶安年面无表情的冷声道。   “老子管他是谁!”叶成河啐了一口,“你他娘的没死不赶紧滚回家来,害得老子被打!”   “我告诉你,你最好现在就去王家赔罪道歉,求着让那王虎娶了你,给老子把那十两银子的彩礼钱要回来,要不然……”   他恶狠狠的放话威胁,话到一半,被江竹出言打断:“倒也不用那么麻烦。”   “叶安年我娶,彩礼钱你要多少?”   “要不然老子弄死……”叶成河一愣。   等他反应过来江竹在说什么,那张被揍的肿胀变形的脸上顿时扯出一个夸张的笑来。   “你要娶这小杂种?那得出五十两银子!”   “你疯了?”叶安年皱着眉,极其厌恶的看了他一眼。   他猜到叶成河会趁机狠宰江竹一笔,但却没想到他这么敢要。   “妈的!你他娘说什么?”   叶成河气得抬手就要去抽叶安年,被江竹扣住了手腕子。   “叶伯父,谈亲事,以和为贵。”江竹面上挂着笑,捏住叶成河手腕子的手指却按压在了虎口上,越收越紧。   “嘶,啊啊啊!”   叶成河疼的惨叫起来:“妈的,快放手!”   “我可以放手,但姻亲大事,还希望伯父认真对待。”江竹温声道,手上的力道却丝毫没有松。   叶成河嚎的变了调:“认真认真,老子认真还不成?!快放开!”   江竹这才收了手,自袖中摸出一方帕子,把碰过叶成河的手用力地一点一点仔细擦拭干净。   叶成河疼的龇牙咧嘴,他左胳膊上还缠着白扎布,本就伤着,现在好了,手上也被这狗屁的小郎中捏出两个乌青的手指印子来,真他娘的晦气!   “老子说了五十两银子,这小杂种你带走!少一个子儿也不行!”   “王家彩礼十两银子,我也出十两。”江竹直言。   “你他娘想得美!”叶成河一边揉着手腕子,还在叫嚣。   “哦?”江竹若有所思的看着他。   许是他眼中寒光太过骇人,叶成河下意识打了个哆嗦:“你,你想干什么?”   “我刚刚不是说了,婚姻大事,得拿出诚意来谈。”江竹笑颜温和,“叶伯父当真想好了么?”   “我……我怎么没拿诚意了?”   叶成河被他这笑脸搞得浑身发毛,往后退了一步,梗着脖子道:“就三十两,不能再少了!”   “十两。”叶安年冷声道,“你要是不答应,我就去告诉王家,说昨日是你故意搞的这一出,就为了讹他们银子。”   “你!你他娘个小杂……”   浑话没骂完,叶成河闭了嘴,因为江竹已经上前一步迈进了他的屋门,脸上虽然是带着笑的,但那眼神,骇人的很,就像是在看一只死狗。   “叶伯父,这是彩礼钱,您可千万要收好。”江竹笑。   叶成河:……   沉甸甸的一袋银锭子被塞在手上,叶成河咽了口唾沫,总觉得有点子烫手似的。   “年哥儿!”   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响亮的少年音,叶安年一回头,就见一个穿着素蓝色布衫的少年正一脸兴奋的朝他招着手。   是赵里正家最小的哥儿,赵乐。   “你昨儿个没着家,我还跟小梅姐一起去找你,但那路上就剩下个空喜轿,找了半天都不见人影儿。”   赵乐跑到叶安年旁边,一脸担心,压低了声音道:“你小子咋回事?你咋跟江郎中扯到一起的?他愿意娶你,是真心的吗?”   “我没事,昨儿路上咳疾发作,是江郎中救了我。”叶安年简单说了下昨日的事,好叫赵乐放心。   赵乐算是月牙村里待他不错的人,之前他生着病去河边洗衣服,赵乐还偷偷给他塞馒头吃。   “别说闲话了,乐小子,先办正事儿,回头你俩再聊不迟。”   赵里正这时候也走了过来,打断两人的聊天,三人一起进了叶成河的屋。   此时,江竹已经把十两银子的彩礼钱给了叶成河,见赵里正他们到了,说道:“赵叔,你们来的正好,帮我和安年做个见证。” 第5章 猪肺萝卜止咳汤   “好说。”赵里正答应的爽快,“年哥儿身子不好,需要好好调养,你们先把亲事订下,过些日子再摆酒办席就是了。”   叶成河的屋子不大,窗户上的帘子拉着,光线很昏暗。   叶安年就站在门口没有再往里走,这间屋子他之前在叶家的时候天天进,因为要帮叶成河收拾打扫。   而此时他站在门口就闻到一股酸臭发馊的味道,呛的他想吐。   这才一天,叶成河竟然就已经把自己的屋造成这样了。   他厌恶的掩住口鼻,皱紧了眉,一步都不想往里迈。   “有赵里正这话我就放心了。”江竹笑得眉眼弯弯,“那正好,趁着赵里正在这,我和安年把生辰贴交换一下,这亲事就算是订下了。”   他说完从怀里摸出昨晚写好的两份生辰贴,在赵里正和叶成河的面前打开,给两人都看过,然后把自己的那张递给叶安年。   不过叶成河看不看都无所谓,他不识字,不过走个过场罢了。   江竹走了两步,把生辰贴给叶安年递过去,但见他一个人站在门口,用袖子捂紧口鼻,眉头紧锁的样子,从袖中摸出一方帕子递了过去。   “我用柑橘皮熏过,祛除异味止吐的。”   叶安年接过来放在鼻下嗅了嗅,果然一股橘子的清香扑鼻而来,一点异味都闻不到了。   见他脸色好了不少,江竹这才把自己的生辰贴递过去,然后道:“别的也没什么事了,这里确实很臭,你去外头等我吧。”   “好。”叶安年应了一声,转身出去了。   赵乐也被熏的受不了,跟赵里正说了一声追在叶安年身后也跑了。   江竹忍着屋里的酸臭味,当着赵里正和叶成河的面,把婚期订下,就在一个月之后。   主要是他这才花出去十两银子,一下子没钱了,办事可需要花不少银子,而且还有叶安年的身体,他想在这一个月之内,尽可能把叶安年的病给治好。   哪怕咳疾不能痊愈,至少被打坏的耳朵得治好,不能让人拖着病体跟他成亲。   既然决定要娶叶安年,他就会对人负责到底。   江竹这边把婚事相关都订下了,赵里正在一边连连说好,两人一唱一和,完全没有叶成河什么事。   偶尔叶成河想要插嘴说点什么,江竹笑眯眯一个眼神过去,这怂货就住了嘴。   谈完出来,江竹和赵里正不约而同的长出了口气。   可真是憋死他俩了,这赵成河的屋里也太臭了,就是那种酒臭味和汗馊味混在一起,直冲嗓子眼。   “今儿多谢里正帮忙了,”江竹把手里拎着的药茶给了赵里正几包,“我自己配的丹参茶,活血通脉,清心除烦的,每天喝一副即可。”   “哎呦,谢谢江郎中。”赵里正接过药茶,连连道谢,“我这也没帮上什么忙,还收你这么贵重的东西。”   “不贵重,药材也都是我上山采的。”   “哎,那我就收下了,以后有啥事就跟我说,可千万别不好意思。”   “嗯。”江竹笑着点了点头。   叶安年这边还在跟赵乐在叶家院子里说话,先前吃了瘪的吴香莲凑了过来。   阴阳怪气道:“要我说,你俩没成亲,年哥儿你就跟那江郎中去住,这可不合适!”   “这要是赶明儿人家反悔了,你这名声还要不要了?再说你瞅谁家姑娘哥儿的刚定亲就赖在人家不回来了?”   叶安年跟赵乐聊的正投入,冷不防被吴香莲插了嘴,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我的名声坏不坏,不用你操心。”他冷声道。   “呦!”吴香莲白了他一眼,“你现在是硬气,等回头被人家扫地出门的时候可别哭着求着要回来!老叶家可不要你这丢人现眼的玩意儿!”   “等你躺了棺材,我也不可能跟安年和离。”江竹走了过来,伸手揽过叶安年的肩膀,两人并肩站在一起。   “您这一把岁数了,还是留点口德,要不然哪天突然病了痛了不行了,还得去求我出诊,到时候可别哭着求着在我家门口磕头啊。”   “呸!你你……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吴香莲气得要死,连连跺脚,嘴里直啐,“晦气啊!”   见她这副样子,赵乐一个没忍住,噗嗤笑了。   吴香莲气得脸红脖子粗,奈何赵乐是里正家宠上天的哥儿,她也不敢怎么样。   “乐儿,回家了。”赵里正喊他。   “来了来了!”赵乐应了一声,跟叶安年、江竹打招呼,“年哥儿,江郎中,我爹叫我,先走了啊!”   “慢着些。”叶安年道。   “咱们也回家了。”赵里正他们走后,江竹道。   “嗯。”叶安年应道,被江竹牵住了手,两人并肩出了叶家大门。   叶家院里,吴香莲怨恨的盯着两人的背影,气得直哆嗦。   叶家小西屋里,叶成河紧紧攥着手里那袋银锭子,一双眼满是贪婪。   不回家住就不回家住,以为这样他就没法拿捏那小杂种了?   那狗屁郎中还找了赵里正,让他想赖掉都不成,真他娘的会算计!   他一边骂骂咧咧,一边抱着那袋银子,咕噜一躺又滚进他那脏臭的被窝里,伸手抓过桌子上的酒坛子,醉生梦死起来。   ……   眼看已经快到晌午,两人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去了村里的猎户吴川家里。   听说吴川和邻村的一个猎户一起猎到了一头大野猪,每人分了半头。   江竹带着叶安年一起去吴川家买了些猪肉和猪肺回去。   叶安年眼看着花出去的半两银子,直肉疼。   回到家,丁秋和福崽正在小院里收拾药材。   听见门响,一大一小两小只手拉着手来迎接他们。   “哥!”福崽跛着脚,跑的却不慢,一头扑进叶安年怀里,小炮弹似的。   叶安年揉了揉他细软的头发:“没给丁秋哥哥捣乱吧。”   福崽摇摇头:“我帮秋哥哥分拣药材呢!”   小孩儿仰着头,一脸骄傲的等着被夸奖。   叶安年抿抿唇,夸了句:“不错。”   四人一同进了院子,江竹便叫丁秋去后面的菜地薅几根葱和蒜苗,再拔两根白萝卜。   “咱们做葱爆肉和猪肺萝卜汤。”江竹道。   堂屋,江竹挽起袖子,把用草绳捆着的猪肉和猪肺解下来,开始利落的清洗起来。   叶安年想要帮忙,江竹却不让他下手:“这东西太腥了,我来就行,你别沾手了。”   “那……咳咳,我帮你烧火吧。”叶安年道。   丁秋和福崽去菜地拔小葱和萝卜了,他挺大个人总不能什么都不干。   这时,福崽挎着个菜篮子迈着小短腿跑了进来,丁秋拄着盲杖跟在后面。   篮子里是两根水灵灵的大白萝卜,还有鲜嫩的小葱和蒜苗,绿油油的,看着就喜人。   “你帮我洗菜切菜吧。”江竹接过福崽手里的菜篮子,对叶安年道。   “好。”叶安年拿起灶台上的水瓢就要出去舀水洗菜。   “等等,”江竹把他叫住了,“嗓子难受了就喝一口枇杷露,不然一会儿又要咳起来。”   “嗯。”   他这两日咳的比以往少了,有时候便就忘了这事。   掏出小药瓶抿了一口,清亮甘甜的感觉划过喉咙,那股难受痒痛感顿时减轻了不少。   重新拿起水瓢,叶安年出去舀了一盆水,把两颗白萝卜和小葱、蒜苗清洗干净。   院里,丁秋和福崽在抛石子玩儿。   堂屋,叶安年和江竹并肩站在五斗柜前各忙各的。   叶安年把白萝卜洗净切片,又把小葱和蒜苗切成段,分别在三个盘子里装好。   江竹把野猪肉和猪肺清洗干净,开始用刀切成片状,堂屋里一时间只有刀切在案板上的“哒哒”声。   猪肺和白萝卜、杏仁一起,做猪肺萝卜汤,有止咳、补虚、补肺、健脾胃的作用。   蒜苗和鸡蛋一起,做成蒜苗炒鸡蛋。   猪肉就和小葱一起爆炒,叶安年和福崽都太瘦了,需要吃些有油水的东西补补。   将这些都处理完,江竹叫叶安年回屋休息,自己则生火烧锅,开始炒菜炖汤。   不到一个时辰,一股鲜香的味道就飘了出来。   江竹把猪肺萝卜汤盛了满满一大盆,又把葱爆肉和蒜苗炒鸡蛋装了尖尖的两盘子,喊叶安年和两个孩子出来吃饭。   叶安年已经把矮桌和小木墩都摆放好了,福崽和丁秋洗净了手,一大一小乖巧的去拿碗筷。   江竹就开始把午食端上桌,今天的饭菜实在是馋人。   一碟蒜苗炒鸡蛋,一碟葱爆肉,还有一大盆猪肺萝卜汤,主食是红薯饭。   两小只都吃嗨了,葱爆肉炒的焦香,肉是肥瘦相间的,瘦肉劲道,肥肉弹牙,吃的人满嘴流油。   那蒜苗炒鸡蛋更是香得很,特别下饭。   江竹给叶安年和两小只都盛好了猪肺萝卜汤,才低头吃自己的饭。   叶安年接过汤碗下意识又想道谢,被江竹打断了:“快尝尝味道,猪肺萝卜汤是止咳的药膳,对你的病有好处。”   “那……好。”叶安年硬生生把“谢”字咽了回去。   一勺乳白色的汤汁入口,着实把他惊了一下。   这汤鲜香微甜,入口生津,味道实在不错。   他又夹了块萝卜和猪肺,白萝卜炖的软烂入味,牙齿咬下去汁水就在嘴里爆开,而猪肺是软软嫩嫩的口感,嚼着还有一点劲道,特别好吃。   江竹一直在观察他的表情,见叶安年眼睛亮了下,忍不住勾起了嘴角。   “味道如何?”   “好吃。”叶安年答的言简意赅。   但江竹很满意,他看着叶安年把一整碗汤喝的干干净净,嘴角噙了一抹笑意:“你要是喜欢,明天我再给你做。” 第6章 找上门   四人吃了午饭,江竹安排两个小的去午睡,然后把叶安年拉进了东屋。   “趁现在有空,我给你把把脉,顺便看一下耳朵。”江竹道。   他说完起身去拿药箱,叶安年坐在炕沿儿上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心中有些恍惚。   不过短短一日,他从被王家休弃的哥儿成了江竹的夫郎。   虽然他们属于利益交换,但目前来看,似乎这个选择是对的。   跟着江竹,确实比他一个人带着福崽背井离乡强的多。   想到今儿个江竹替他出了十两银子的彩礼,还花了半两银子买猪肉和猪肺做给他吃,就在心里默默记下来。   将来若是两人和离了,哪怕人情还不了,钱和物该还,还是要还的。   两世的经历,让他养成了绝不亏欠任何人的习惯。   “来,把手搭在脉枕上。”   江竹的话拉回了他的思绪。   见江竹已经在炕桌上摆好了脉枕,叶安年依言把手腕放了上去。   江竹伸出两指轻轻搭在他腕上,片刻后道:“应是你早前染了风寒,久病未愈,拖延久了,便拖成了恶风寒。服用定喘汤便可。”   叶安年不懂这些,只问道:“那都需些什么药材?”   “白果、麻黄、苏子、甘草、款冬花、杏仁、桑皮、黄芩、制半夏。”江竹道。   似看出了他的心思,江竹笑了笑:“放心,都不是什么名贵药材,有些山上也有的。”   不过有一点他没说,就是这副定喘汤里还需要再加一味天麻和一味雪莲花,这两味药材可不便宜。   叶安年这风寒是打小就得了的,拖了十多年,身子早就拖垮了,得慢慢温补回来。   “咳……咳咳,”叶安年掩着嘴闷咳了两声,“那到时,我跟你去采药。”   “可别,等你好些了再说。”江竹调侃他,“就你这身子骨,回头我不但得背药材,还得背你。”   叶安年:……   好吧,他就是想替江竹分担一点而已。   钱,他眼下是没有,看来力,也得等将来养好了身子再出了。   “来,”江竹把炕桌挪开,拍了拍自己的大腿,“躺在这。”   “做什么?”叶安年皱了皱眉,盯着他的腿,没有动作。   “看看耳朵。”江竹指了指自己的左耳。   明白他的用意,紧蹙的眉心松开了,叶安年调整了一下姿势,慢慢躺下来,把头枕在江竹腿上,左耳朵对着他。   江竹伸出手指,在他的耳轮上轻轻捏了捏,然后道:“等下若是疼了,就告诉我。”   “嗯。”叶安年闷声应道。   江竹的手指暖暖的,耳朵上被他摸过的地方,热热的发烫,他感觉自己的脸也跟着有点热了。   “这样呢?”江竹的手指按在叶安年左耳上的几个部位,微微用了些力。   “嗯……疼。”叶安年道。   江竹又按了几下,然后收了手:“应当是鼓膜破了。热敷和针灸一下,大概十来天就能长好。”   他说完,扶着叶安年从自己的腿上坐起来。   其实如果不拖,只要两三天就能愈合了。   但叶家太不当人,根本不会花钱给叶安年看病。   “等下我还得去出诊,李山家的夫郎有孕,吐的厉害,前两日我去看过一次,开了止吐的方子和调理的药膳,今儿个得再去复诊一下。”   江竹一边收拾药箱一边啰嗦:“你就在家陪着福崽和丁秋吧,枇杷露我给你留几瓶,咳起来就喝一些。这东西很好做,用山上的野枇杷就行,不用省着。”   “好。”叶安年意识到他是在叮嘱自己,后知后觉答应了一声。   不管是作为叶氏集团的小公子,还是老叶家的哥儿,从来没有人跟他说过这样的话。   没有人在乎他在家里做什么,病的难不难受,过的好不好。   甚至,所有人巴不得他早点去死。   他微垂着眸子,盯着灰扑扑的地面,心跳的有些快。   这种有人关心惦记的感觉,好像还不错。   江竹从药箱里取出五瓶枇杷露放在了炕桌上,然后才走。   叶安年在原处坐了好一会儿,直到心跳缓下来才起身出去。   院里,福崽正跟着丁秋一起挑拣草药,他便自己四处转了转,熟悉一下家里。   江竹的这座小院,除了原本的三间正房,院里靠西边搭了一个草棚子,东边靠窗下放着一张水磨石砌成的圆桌,两张竹凳子。   那草棚里面放着一个自制的药架子,一张长木桌,还有一个小炉子,木桌上放着各种小瓶还有药壶、药罐子,想必这里就是江竹平时配药煎药的药庐。   叶安年没有进去药庐,只在外面往里看了一眼,江竹家实在不大,他这么一会儿就已经全看完了。   本想找点活儿干,在院里呆的久了,吹了点风,又咳了起来。   丁秋一听见他咳嗽,赶紧放下手里的活计,对他道:“叶大哥,你快回屋休息吧,有什么活儿我来做就好。”   “咳……咳咳,我没事……”   叶安年压下咳嗽:“在叶家时,咳咳……还不是,什么活都要做。”   夏天顶着烈日挖野菜,冬天凿冰洗衣服,劈柴挑水,洗衣做饭,只要不是躺在炕上起不来,就得干。   丁秋见他坚持,只好道:“那枇杷露还有么,快喝一口压一压。”   叶安年从袖中摸出小瓶,喝了一口,顿时将喉咙里的痒意压了下去。   ——砰砰砰!   就在这时,竹门突然被敲响了。   隔着半人高的竹篱笆,叶安年隐约看见外面站着一个人影。   “我去开门!”   福崽个子矮,看不清外面到底是谁,以为是江竹回来了,放下手里的草药就往门口跑。   叶安年却觉得不对,江竹不会这样大力的敲门,而且门外人的身形好像要比江竹矮一些。   “咳咳!福崽……回来!”   他赶紧制止,可还是晚了。   竹门打开的瞬间,一个中等个子,身形壮硕的汉子从门外大步走了进来。   福崽看见生人愣了一下,像是被吓到了,突然转身迈开小短腿就一跛一跛的朝叶安年身边狂跑。   “嘿,小兔崽子!”   那年轻汉子啐了一口,一抬头看见站在屋檐下的叶安年,脸上神情呆住。   此时的叶安年穿着江竹的青色素面长衫,长发半束,垂手立在檐下。   因着衣裳有些宽大,反倒显得他清瘦柔和,有些病态苍白的脸上,是一副厌世倦容,妥妥一个弱不禁风的病美人。   “什么人?”丁秋听见响动,停下手里的活儿,也拄着盲杖站了起来。   那汉子回过神,抹了把下巴,笑出了声:“呦呵,破屋烂墙,还有个小瞎子,年哥儿你就跟这穷大夫了?”   叶安年的脸色已经沉了下来,他一言不发的打量着来人。   汉子生的一脸凶相,脸上脖子上都是横肉,下巴上还有一道手指长的疤,一看就不是好惹的样子。   但他已经认了出来,这位应该就是王屠户家的小儿子王虎,他原本要嫁的人。   “你……咳,你来干什么!”   叶安年声音又沉又冷,他跨前一步把福崽和丁秋都挡在身后。   “哈哈!我,我来干什么?”王虎故意学他,大笑了一通才道,“你是老子的人,你说老子来干什么?!”   “你昨晚不是已经去叶家退婚了,那五两银子的定钱叶成河也还给你了吧。”   “我们……咳咳,没有关系了!”   “那又怎样?老子反悔了,退了婚可以再订,走,跟老子回去!”王虎说着就要上前拉叶安年的手。   叶安年厌恶的侧身避开:“我和江竹已经成亲了。”   “呸,”王虎又啐了一口,“事都没办算什么成亲?”   “江竹去叶家下了聘,咳咳……我们,也互换了庚帖,赵里正主持的。”   “那老子抢亲行不行?”   王虎搓了搓手,朝叶安年咧嘴笑了:“年哥儿,你看这江竹有什么好?这么穷,还带个瞎子,你跟你弟弟以后怎么活?”   “你要是跟了我,我保证……”   ——啪!   一个小石头重重砸在了王虎的腿上,又被弹开。   躲在叶安年身后的福崽怯生生露出一个小脑袋,凶狠道:“走!你走!”   “小兔崽子!”   王虎骂了一声,上前逼近过来:“年哥儿,你弟弟挺有种啊,还敢骂我?!”   “是你该骂。”叶安年沉冷着脸,声音无波无澜的。   “我不跟小孩计较。”王虎假装大度的摆了摆手,上前一把拉住了叶安年的手腕子道,“只要你跟我回去,我就放过你弟弟怎么样?”   “放开哥哥!”   福崽急的眼泪都出来了,迈着小腿就想冲上去踹王虎,被叶安年一只手拦下来。   丁秋在一旁出声道:“先生马上就要回来了,你若是不想缺胳膊少腿,还是赶紧滚的好。”   “就那小郎中?”王虎笑的前仰后合,“他那小身板,我一脚踹翻八个!”   丁秋没再说话,只是默默握紧了盲杖,耳朵仔细捕捉动静,等下若是动起手来,他不能叫叶大哥吃亏。   先生的厉害,他是知道的。   有一回他们去镇上卖药材,回来的时候遇上了劫匪。   那一伙三个人,听声音和动静就知道各个都是膀大腰圆的练家子,可先生只是抬了抬手,那三个人连靠近他们都没能,就全都被放倒了。   先生以前可是炼过毒的,而且拆卸关节、断筋断骨都熟的很,这王虎恐怕要遭殃了。 第7章 甜甜嘴   叶安年被王虎死死抓着手腕,挣脱不开。   他的脸色阴沉的厉害,抬脚狠狠剁在了王虎的脚背上。   “嗷~!”   王虎痛的大叫一声,下意识就松了手。   叶安年趁机挣脱,护着丁秋和福崽就往屋里跑。   但王虎反应很快,不顾脚上的剧痛,又冲过来抓叶安年。   眼看叶安年要将屋门关上,那王虎一个箭步冲上去,揪住了叶安年的衣领子。   “我看你往哪跑!”   他一把将叶安年拖出来,面露狠相往地上啐了一口:“呸!”   “年哥儿,我好言好语的劝着你不听,非要在小爷头上拉屎是吧?!”   叶安年被他拖的一个踉跄,摔倒在地,衣领勒住脖子,顿时让他控制不住的猛咳起来。   “咳咳!咳咳咳咳咳……”   “放开哥哥!”   屋里的福崽一听瞬间慌了,推开门就冲了出去,一双小手死命的抠着王虎抓住叶安年衣领的手,试图硬把他的手给掰开。   丁秋也出来了,盲杖用力敲着地面,震慑王虎:“浑人!你快滚!不然我不客气了!”   只不过,他也才八岁而已,哪儿会骂人,说出的最难听的话,也不过是“滚”“浑人”之类的话。   “咳咳咳咳!”   叶安年咳的脸色都变了。   那王虎却只觉得烦躁,一个病秧子,两个小屁孩竟然这么难缠,他一个粗人哪有耐心跟着耗。   “都给小爷放手!”   他爆发一声低吼,正欲抬手去拖叶安年,却感觉脸侧一阵风袭过,他的两只手就都被人扣住了。   “先生!”   丁秋嗅到熟悉的味道,惊喜的叫了一声。   福崽一抬头也看见了来人。   只见江竹已经制住了王虎,把他的双手反剪在了身后。   “艹!”   王虎反应过来时,已经被死死按在了地上,丝毫动不得。   他气得脸上通红,大骂道:“你个遭瘟的死郎中,给老子放开!”   江竹的手上却愈发用力,把王虎疼的嗷嗷大叫:“啊啊啊!放开老子!你个……”   还没骂完,只听“咔”“咔”两声脆响,双腿乱蹬的王虎突然不动了。   这边叶安年喝了福崽递过来的枇杷露,把咳嗽压了下去。   他才好过一些,就发现被江竹按在地上的人不动了,顿时被吓了一跳。   江竹嘴角一扬,那王虎突然爆发出一声变了调的尖叫,竟是嗷嗷大哭了起来。   “你这双手反正也是欠儿的,不想要就干脆废了算了。”   说完,松开了手,抬起一脚,直接踹在王虎的屁股上。   “啊啊啊!救命啊!”   王虎嚎的跟杀猪似的。   江竹不理睬,一路从院里把他踹了出去。   最后一脚,那王虎就像个巨大的球,从院门口的土坡上滚了下去。   “记住了,以后你要是敢迈进我家大门一步,你这双脚也别想要了。”   江竹靠在竹篱笆门上,拍了拍手,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还挂着笑。   王虎已经吓的魂都飞了,他两条胳膊都脱了臼,用不上力,只能用下巴在地上拱,拱了半天,才晃晃悠悠的站起来。   可他心里还有气,爬起来就想踹江家的大门,结果刚抬起头就撞上江竹笑眯眯的脸,吓得屁都没敢放一个,连滚带爬的跑了。   王虎被打走,叶安年带着福崽和丁秋进了屋。   虽然知道王虎没碰到两个孩子,他还是把人拉过来,挨个检查了一遍。   江竹打发了王虎,关上院门,从院里那个水磨石砌成的圆桌上拎起他带回来的一个纸包,也进了屋。   “都没伤着吧?”他问道。   叶安年摇摇头:“都没事,那王虎走了么?”   “被我踢出去了,往后应该也不敢再来了。”江竹道。   “还好先生回来的及时。”丁秋拍拍小胸脯,还是心有余悸。   福崽吸了吸鼻子,趴在叶安年腿上,抬头看着江竹一脸崇拜:“江大夫,厉害。”   江竹就笑了,他把手上拎着的纸包放到炕桌上,对叶安年道:“看看这是什么?”   叶安年没想到他还给自己带了东西回来,稍作迟疑就动手拆开了纸包,只见那小纸包里放着十几颗圆溜溜的蜜饯。   “你……咳咳,你买这个做什么?我这病吃不了甜,倒不如给丁秋和福崽吃。”   一听这话,丁秋和福崽赶紧摆手。   福崽嗓音糯糯的,道:“我不吃的,给哥哥吃。”   丁秋也道:“叶大哥,我不爱吃甜的。”   哪有小孩不喜欢吃甜的呢,叶安年知道两个孩子是照顾他这个病患,肯定没说实话。   “我这么大人了,不吃这些。”他道。   “这是留着给你喝药吃的。”江竹把纸包重新包上,又对两个孩子道,“等明天去镇上,给你们买糖吃。”   “好!”福崽眼睛顿时亮了,连连点头。   丁秋也笑了起来:“那先生和叶大哥聊吧,我跟福崽去外面玩儿。”   说完,拄着盲杖牵着福崽走了。   丁秋这么上道,江竹很欣慰,   “咳咳,”叶安年轻咳了两声道,“其实你不用弄蜜饯给我,这么大人了吃个药而已。”   江竹把纸包塞进他手里:“大人吃药也会苦啊。这是我去李山家给他夫郎复诊,李山给的。”   听他这么说,叶安年才收下。   夕食江竹做了好消化的面片汤,里面加了白萝卜和腊肉,煮了几个鸡蛋给两个孩子还有叶安年这个病号增加营养,当然也没忘了给叶安年做一盏豆腐糖。   吃了饭,收拾完后,叶安年就进了西屋,帮两个孩子把床铺好,又来东屋把他和江竹的床铺也铺上了。   等他收拾完一抬头,透过打开的窗子,就见小药庐里还亮着灯,江竹在里面不知道在忙什么。   他想了想,去堂屋烧了些热水,给江竹沏了壶茶。   院里,丁秋和福崽围坐在水磨石砌成的圆桌边,乘凉看星星。   见他出来,福崽晃着小手叫他:“哥哥!秋哥哥给我讲故事听呢!”   叶安年摸了摸他的头,让他们好好玩,就转身进了药庐。   江竹正在坐在长木桌前写着什么,见他来了,招呼他过来坐下。   “还没休息?”   叶安年摇摇头:“你不也没睡。”   他把茶壶放在桌上,走过来在江竹旁边的凳子上坐下,看他正在写的东西,好像是药方子。   “认得么?”江竹问道。   字叶安年倒是认识一些,跟现在的字有很多相似之处。   但他迟疑了一下,因为记忆里原主是不认字的。   “没事,以后有时间我教你。”   见他不说话,江竹以为他是不认识。   叶安年见他一脸兴味,也就顺势把自己识字的事瞒住没说,答应道:“好啊。”   江竹就用手点着宣纸上的字,一个一个念起来:“龙胆、磁石、骨碎补、石菖蒲……”   他把一整张纸上的字念完,然后道:“这是给你治耳朵的方子,还差了几味药,明日得去镇上抓。”   “我想跟你一起去。”叶安年道。   来到这个世界大半年了,他还没有去过镇上一趟,早就想去看看了。   本以为江竹不会答应,没想到他丝毫没有犹豫就点了头。   “行啊。”江竹应完,又催他去睡觉,“那今晚就早点睡吧,明儿起早去,省的天气热。”   叶安年点点头,瞥见桌上的茶壶,拿过来江竹的杯子给了到了一杯。   “你也早睡。”   他脸上神情依旧是淡淡的,不见什么喜怒。   江竹接过杯子品了一口,就眯起了眼睛:“从我炕脚的小盒子里拿的?”   “对。”叶安年心中一紧,他想给江竹沏些茶水喝,正好看见炕脚的小木盒子的盖子开着,里面的东西好像是茶,闻闻还挺香的,他就捏了一点。   “我……这茶不能喝么?还是……”还是很贵?   叶安年有些不安。   “能喝,”江竹笑了笑,解释道,“这是麦冬,也是药膳茶,有疏肝、养阴、清热的功效。”   “……嗯。”叶安年认真的听着。   “但是你不能喝。脾胃虚寒泄泻者,胃有痰饮湿浊者,风寒咳嗽者均忌服。”   江竹说完,看着他问道:“你没喝吧?”   原来是这样,叶安年赶紧摇头:“没有。”   “那就好,”江竹松了口气,“正好你的药也熬好了,吃了药就去睡吧。明日把治耳朵的药材抓全了,就可以开始给你针灸了。”   小泥炉上的药罐子冒着热气,江竹起身去端了下来。   他熟练的滤出药渣,倒出一碗黑乎乎的汤药来。   叶安年要伸手去端,被江竹用手挡开:“你先回屋去,我来。”   “我可以。”叶安年坚持。   江竹将手搭在他肩上,把他轻轻推出药庐:“这碗药还需要加别的药材,你去把两个小的赶去睡觉,然后回屋里等我。”   “那好吧。”江竹都这么说了,叶安年自然没再坚持。   他出了小药庐,叫丁秋和福崽赶紧洗漱休息,回到东屋,江竹也端着药碗进来了。   “喝吧,温度刚好。”   中药的味道还是不大好闻的,但叶安年两世都是病弱的底子,中药西药都吃了不少,喝这点苦药自然不在话下。   端起碗咕咚咕咚一口气喝完,还没来得及砸吧一下这药的苦味,嘴里就被人塞了一颗蜜饯。   “甜甜嘴。”江竹坐在炕桌对面,托腮看着他,手上投喂的动作还没来得及收回来。   叶安年:……   对面的人一双勾人的桃花眼弯着,正笑眯眯的盯着他看。   让他觉得有点后脊发凉。   这人,当真只是为了研究他的病才娶他的? 第8章 就当为自己积德   次日一早。   叶安年睡得正熟,恍惚间一股诱人的香味直钻鼻孔。   他眼睛还没睁开,鼻子灵活的耸了耸,睡意瞬间消退干净。   好香,好像是肉粥和蛋羹的味道。   睫毛颤了颤,叶安年睁开了眼。   “醒了?快来吃饭。”江竹的声音响了起来。   叶安年半撑着从被窝爬起来,就见他旁边的位置,江竹的铺盖已经整齐的叠起,放在炕脚的炕桌被挪了过来,就摆在他旁边。   炕桌上,山笋鸡丝粥、蒸蛋羹、小咸菜、水煮蛋和杂粮窝头,摆的满满的。   那香味争先恐后的朝他扑来,勾的他肚子咕咕叫着抗议。   “你怎么不叫醒我。”叶安年有些不好意思,这两天他都睡得很沉,早上总是起晚。   什么忙都帮不上不说,基本上一睁眼就等着吃了。   “叫你起来干嘛?吃饭的时候起来吃就成了。”江竹笑了笑,“病人就得多休息。”   “咳咳,帮你收拾下桌子,端端碗碟,总是能做的。”   叶安年一边说着,麻利的起床穿好了衣裳,把自己铺盖叠起来和江竹的一起码放在炕头。   “这点事,我随手就做了,还用你来。”江竹道。   叶安年:……   他刚要去打水洗漱,发现盥洗架的脸盆里,水是打好的,温度刚刚好,擦脸的帕子也是洗干净的,带着一股淡淡的皂荚香。   “江大夫……”他站在盥洗架前,回头看着江竹。   江竹正把剥好的鸡蛋放在叶安年那边的空碗里:“嗯?”   “我是有咳症,又不是残废。”叶安年无奈,“你也不必……做的这么面面俱到。”   感觉江竹照顾他,比照顾那两个小的都要仔细贴心。   “你是我夫郎,照顾你不是应该的。”江竹不以为意,“快洗漱吧,等会儿饭该凉了。”   又是这种话,叶安年皱了皱眉,这人好像好听的话张嘴就来,都不用打腹稿的。   从前他就听村里的姑娘和哥儿们扯闲话时说过,江郎中这人极好。医术好,长得帅不说,对谁都是笑眯眯的,和善又亲切。   这两日相处下来,他也深有所感,但越是这样,他越觉得不安。   他们之前只见过两面,相处也只有这短短的两日而已,江竹对他也太好了些。   他想不通,但也不好直接去问,只好随口应了一声,埋头去洗漱。   江竹盯着叶安年挽起的袖口,露出白皙的一节小臂。   细白的腕子被撩起的水打湿,有晶莹的水珠挂在皮肤上,显得纤弱又勾人。   其实那天救下叶安年,又决定娶他,并不是一时兴起。   他第一次见叶安年,也是在河边。   那时正值冬日,他出诊回去的路上,碰到叶安年正蹲在河边洗衣服。   河面上已经结了一层冰,只有叶安年面前的位置被凿开了一小片,几件浸透了冷水的衣服泡在木盆里,叶安年正握着捣衣杵用力的捶着。   他从河边路过,本不会注意到一个在河边洗衣裳的哥儿,但叶安年穿的太少了,单薄的夹袄,袖子就像现在这样高高挽起,只是露出的手臂上,满是被抽打过的伤痕。   叶安年的皮肤本身就白,那一道道伤痕殷红殷红的,显得格外扎眼,他想不注意都难。   他就这样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终究还是走上前去,给叶安年递了一瓶伤药。   不过十六七岁年纪的少年,在冬日冷风习习的傍晚,一边打着抖,一边用力捶打着衣服,手和脸都冻的通红,那肩膀单薄的好像蝶翼,似乎一用力就会碎掉。   他蹲下身,把药瓶递到叶安年面前。   少年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愣了片刻,并没有接,而是缓缓的抬起头,看向他。   那是一双极其好看的眼睛,明澈干净,仿佛一尘不染的清泉。   而在他之前的二十几年人生里,从未见过如此干净纯粹的眼睛。   但这双眼睛,却也极冷。   看向他时,是冷薄而疏离的。   “不用。”   他记得叶安年当时是这么说的,声音冷冷淡淡,拒绝的很干脆。   但他没理,甚至有些冒犯的拉过叶安年的手,把药瓶塞进他手里,就径直离开了。   那时,他理智尚存。   叛逃在外,被朝里的那位追杀,他为了掩人耳目,才收了丁秋这小可怜虫带在身边,又挑了月牙村这偏僻的小山村住下来,扮做逃难的乡野郎中。   他不是什么好人,更不是什么救世主,救不了叶安年。   可直到前两日撞见叶安年投河,他将人从河里捞起来,看着少年单薄的身子,面无血色的脸,心里却猛地升起一股强烈的念头来。   在他之前的二十四年时间里,所见尽是阴谋算计和血腥杀戮。他已经太久没见过这么干净纯粹的人了。   这样的人,就这么死掉也太可惜了些。   那天,他在叶安年醒来之前,斟酌了许久,最终还是决定帮一帮这苦命的少年。   他干多了杀人害命的事,就当是为自己积德吧。   “吃饭呐。”   并不知道江竹在想些什么的叶安年,见他盯着桌上的咸菜碗发了半天呆,出声唤道。   “嗯。”江竹回过神,朝他扬起一个明媚的有些晃人眼睛的笑来。   叶安年:……   这人怎么奇奇怪怪的。   总算是吃完了朝食,此时外头的天才麻麻亮。   叶安年简单收拾了一个小包袱,装了两个水煮蛋两个杂粮窝头,就跟着江竹一起出了门。   甜水镇距离他们月牙村不算太远,若是快的话,太阳下山之前就能赶回来。   两人出门没多远,就见一辆牛车停在村口,赶车的汉子坐在前头,后面的车斗里晃动着几个脑袋,正凑在一起叽叽喳喳的说着话。   见两人走近,那车上一个姑娘的声音轻轻响起来,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道:“安年,你和江郎中……坐这吧。”   这声音有些许熟悉,叶安年定睛一看,是二叔家的闺女,叶小梅。   是整个叶家,唯一对他好的人。   他投河的那天,也只有赵乐和叶小梅去找过他。   叶安年拉着江竹坐了过去。   牛车上已经坐了五个人,除了叶小梅其他的都是婶子和夫郎。   许是天色太早,大家都没什么精神说话,牛车上安静的很。   江竹挨着叶安年坐好,把备用的外衫披在他身上,就朝前面赶车的周良道:“周叔,走吧!”   “好嘞!”   周良扬起鞭子在牛屁股上抽了一下,牛车就慢慢地动了起来。   夏季的早晨风凉露重,叶安年披着江竹的衣裳,和大家挨挤在一起,也不觉得冷。   他们出来的早,大家都困得不行,一个个闭着眼打盹,车上倒是没人唠闲嗑。   叶小梅安静了一会儿,忍不住凑过去小声跟叶安年说话。   “安年,你没事吧?你出嫁那天我跟乐哥儿去找你了,找了半天都不见人,你去哪了?”   叶安年不敢跟她说自己投河的事,便拿了应付赵乐的话回她:“那天我咳疾犯了,喜婆他们怕担事儿,跑了个干净,我是被江大夫救走了。”   “哦。”叶小梅这才松了口气。   “听奶说你们一个月之后就成亲。”说到这,她瞥了一眼坐在叶安年旁边的江竹,把声音压的更低了。   “江郎中人是不错,但是他还带着个丁秋,日子也不富裕。你这边又带着福崽……”   她话没说完,先叹了口气,明明就只比叶安年大了一岁,眼睛里的愁绪却跟三四十岁的妇人似的。   “唉,我听说三叔跟江郎中要了十两银子的彩礼钱,你们手上还有余钱过日子么?”   江竹手上还有多少钱,叶安年也不知道,但他还能带着自己去镇上抓药,应当还是有一些余钱的。   即便是没有什么钱了,他也不能跟叶小梅说。   叶家重男轻女惯了,二伯和二伯娘把叶安柏放在心尖上疼,叶小梅就是根儿草,家里干活的劳动力。   “日子自然是能过的,”叶安年道,“你不用担心我。”   想起叶小梅已经定了亲,过了年就要嫁人,又叮嘱她:“你自己也攒着点钱,不然以后到了婆家日子难过。”   叶小梅“嗯”了声,不知想到了什么,很轻的笑了声。   “怎么了?”叶安年问。   “安年,你能嫁给江郎中,我挺高兴的。他护着你,你上面又没有公婆,往后你们的日子肯定会越来越好的。”   末了,又自言自语道:“只要能离了叶家,怎么都是好的。”   叶安年见她神情没落,知道她又想起了自己的亲事。   叶小梅要嫁的是也是隔壁北沟村的人,姓孙,已经二十五了,是个穷秀才,家里只有一个老娘。   那姓孙的十五岁就中了秀才,但乡试屡试不中,性子沉闷又懦弱,他老娘又是个厉害的,叶小梅即便嫁了人,日子也不一定比现在好过。   叶安年也不知道要怎么安慰她,好在叶小梅很快收起了情绪,轻轻拍了拍他道:“不说这些了,到镇上还早,你眯会儿吧。”   叶安年点点头,两人各自闭上了眼睛,小憩起来。   牛车慢悠悠的往前走着,车轮压过路上的小石子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偶尔传来周良一两声吆喝。   叶安年眯了一会儿,就感觉自己的肩膀被人揽了一下。   右耳边传来江竹低低的声音:“靠着我睡吧,到了叫你。” 第9章 赶大集   牛车终于赶在将近辰时进了甜水镇。   此时日头已经升了起来,街上车水马龙,往来行人挨挨挤挤,好不热闹。   今儿个正好是甜水镇的大集,想必周边村子不少村民都来赶集了。   周良就把牛车拴在刚进镇子的大树下,他跟街边卖汤饼的老头相熟,就让老头帮着看一下,他自己也赶集去。   月牙村搭车的人也都纷纷下车,各忙各的事,过了晌午还来这等着就行了。   叶安年这是头一次来甜水镇,街上人多,江竹怕两人走散了,很自然的牵住了他的手。   “穿过这条街,往左边儿一拐就是集了。”江竹道,“集上卖什么的都有,药铺的话就在前面不远,咱们抓了药就去赶集。”   “好。”叶安年回他。   赶集他也是头一回,看着往来的人们手里都满满的拎着东西,一脸的喜气洋洋,还真是心里有点痒痒的。   两人先去了永安药铺,江竹一直在这个药铺卖药抓药,所以跟这药铺的老板、伙计都混熟了。   进了铺子,那柜台后面的伙计正在算账,一抬头见是熟人,连忙招呼:“江先生来了!”   “嗯。”江竹笑眯眯的点头。   那伙计瞥见他身边的叶安年,愣了一下,正琢磨着该不该问上一句。   “这是我家夫郎,今儿带他来镇上逛逛。”江竹已经先开了口,拉着叶安年走到了柜台前。   他介绍的自然又流畅,叶安年感受着自他手上传来的温度,有些不自在的咳了声,别开了脸去。   “奥。”伙计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多看了叶安年两眼。   “老规矩,你看看这两味药材怎么收?另外,我还要抓几味药材。”江竹道。   “啊……哦哦!”   伙计猛地回过神来,连声应着,忙打开了江竹放在柜台上的布包,查看起药材来。   这伙计年纪不大,方才见叶安年生的清隽好看,一时间竟然看呆了。   江竹微微皱了皱眉,也转头去看叶安年的侧脸。   长长的眼睫毛微微卷翘着,水眸清冷慑人,眼尾处生着一枚淡红色的孕痣,鼻子圆润小巧,薄唇轻轻抿着,确实好看呐。   他伸手摩挲着下巴,琢磨着要不买一顶幂蓠给叶安年戴上,又觉得叶安年应该不会愿意,那就只能看紧一点了。   他在这边一个人想东想西,叶安年的注意力却都在小伙计打开的布包上。   那布包里面是几块炮制好的熟地黄,还有一些土茯苓。   就见那小伙计挨个拿起来检查,然后道:“江先生带来的药材成色都是好的,熟地黄按一钱银子一斤来算,土茯苓的话,就还是按三十文一斤来算,如何?”   “可以。”江竹没什么意见。   因为他带来的药材都是炮制好的,所以永安药铺给他的价格一直都偏高。   见他应下,那伙计便拿了小称出来称量。   “熟地黄是一斤半,土茯苓是二斤三两,那就是差不多一百八十五文,算你二钱银子吧。”   伙计说着就要去拿银钱给江竹,江竹却道:“不用了,直接用来抓药吧。”   “好。”伙计应了声,按他的要求称了五两天麻,二两当归,三两柴胡和二两五味子。   叶安年在一旁安静的站着,眼睁睁的看着江竹卖完了药材一文钱没拿到,还又付了二两银子出去。   他垂在袖子里的手忍不住握了握,暗叹这不管是现代还是古代,抓药都是一样的贵啊。   两人出了药铺门,叶安年看着江竹手上拎的大包小包的药材,还是没忍住问了一句:“治耳朵,需要这么多贵的药材么?”   “有一些是我需要的,给你用的就两样,不贵。”   “哦。”叶安年点点头,心里却在盘算要做点什么才能赚些银子,补贴家用。   要不然,光他这个药罐子就得花掉不少银子,也不知光靠江竹给人看诊能不能撑得住。   出了药铺,往前没走几步江竹又拉着叶安年拐进了一家成衣铺子,给他买了两身新衣不说,还扯了不少布,回去还要给他和福崽做衣服。   这一出手,又是二两多银子,叶安年看着他手里逐渐瘪下去的钱袋子,眼睛都要盯出火来。   这人到底有多少钱啊,禁得住这么花。   他在现代,虽说是叶氏集团的小公子,但也不过是空有身份罢了。   自从他上了大学,叶盛那便宜爹一分钱生活费都没给过他,全靠他自己在外面兼职赚钱养活自己。   所以在勤俭持家过日子这方面,叶安年这可怜的小少爷可谓是无师自通,看见江竹大手大脚的花钱也总是想制止。   见他这副样子,江竹干脆把钱袋子从腰间解下来塞进了叶安年手里。   “你干嘛?”叶安年被吓了一跳,下意识的推脱。   江竹拉开他的手,把钱袋子系在他腰间:“我平时花钱大手大脚惯了,以后家里的钱还是你来管吧。”   “其实我也不会管……”   话没说完,被江竹打断:“那你可要想好,家里还有两个小的要养活呢。”   “这钱袋子里就还剩下最后三两银子的家底,你要是不管,等会儿咱们逛集,我可就一口气全花了。”   叶安年:……   这人。   “好吧。”他只好松了口。   也不是不想管,只是觉得江竹本就因为他花了不少银子,现下倒好,将家底都掏给他了,怕不是个傻的。   他就是个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病秧子而已。   虽然是穿过来的,却没什么一技之长,就是个眼神里透着清澈愚蠢的大学生……   叶安年胡思乱想了一通,一抬头,发现已经被江竹拉着拐进了大集里。   这边的街上明显比刚刚要热闹不少,街道两边摆的满满的都是卖各种东西的小摊。   自家种的菜、母鸡新下的蛋、手工编的筐子笸箩、姑娘哥儿绣的帕子香囊、胭脂水粉、包子大饼、甚至还有吹糖人、卖点心蜜饯果子的。   和铺子里的不同,这些小摊上摆的都是摊主自家做的,价格也比铺子里的要便宜一大半。   叶安年起先还跟着江竹一个一个摊子逛过去,慢慢地兴致起来,便走在了前头,拉着江竹往前走。   卖菜的摊子不看,江竹家后面有一块菜地,卖胭脂水粉、帕子香囊的不看,他反正用不着,家里也没有女娃娃。   逛了大半条街,最终在一个卖猪肉的摊子前面停了下来。   他问肉摊老板买了些下水,犹豫了下,还是没舍得割肉,就剩下三两银子了,能省则省吧,日子还得过的。   叶安年付了钱,江竹把东西拎上,却没走。   叶安年回头看他:“怎么了?”   “割块肉呗。”江竹说道。   叶安年皱了皱眉,看着他手上拎着的猪肺和猪大肠:“有这些就够了。”   “家里好久没吃上肉了,”江竹朝他眨眨眼睛,“我想做东坡肉吃。”   叶安年:……   你还怪会想的嘞。   “那就割一点。”说着,问肉摊老板割了一斤五花肉,又花了四十五文出去。   手上拎着沉甸甸的五花肉,江竹心满意足了,跟着叶安年继续逛下一个摊子。   一直逛到过晌午,两人已经买了不少东西,先前的猪下水和五花肉,给他买的成衣和几匹布,绿豆、大米、杂面、银耳、红枣干,大部分都是吃的。   江竹是外来户,虽然在月牙村住了下来,也买下了里正家的房子落了户,但是却没有分地。   村里田地紧张,他又是做郎中的,没那个功夫下地种田,就没问赵里正要了。   屋后的菜地能种些蔬菜瓜果,粮食却还是得买着吃。   两人路过卖果脯点心的摊子,江竹又拉着叶安年买了些绿豆酥和麦芽糖,毕竟他答应过福崽和丁秋的。   眼看着时候不早了,怕错过了牛车,叶安年赶紧拉着江竹往回走。   谁知没走出两步,江竹又挪不动步了,叶安年一看,是个卖小孩子玩意儿的。   一个手拿刻刀的老木匠摆的摊子,那摊上摆着一摇一摇的木头马、各种刀剑的木头模型、造型憨厚可爱的木雕小动物,还有个做工精巧的小摆件。   那摆件是个捣药的小兔子,按一下尾巴,那兔子就会“哒哒哒”的拿着药杵捣药,十分有趣。   叶安年无奈的看着江竹一下下按着那小兔子的尾巴玩的不亦乐乎。   “那个五十文。”老木匠道。   “走了。”叶安年扯江竹的袖子。   五十文都能买一斤猪肉了,贵的很啊。   江竹没动弹,反而把叶安年的手握在了自己掌心里,凑近过去小声道:“买吧,五十文也不贵,福崽肯定喜欢。”   叶安年:……   不是福崽喜欢,是你吧。   “咱们还有多少银子?”见他不答应,江竹又问。   叶安年粗算了下:“一两半吧。”   “那还够。”江竹伸手拨拉着小兔子的尾巴,“再买这最后一个,买完就回去,好不好?”   看得出来,他是真喜欢这没什么用的小摆件。   叶安年无奈,拉着他袖子把他扯到一边,才道:“其实我会一点木工活儿,我回去给你做行不行?”   江竹眼睛一亮:“真的?”   叶安年点点头。   他在现代的时候,跟着家里的花匠学过一些,那个老人手很巧,不光会打理花草,木雕木工的细巧活儿也都会。   “那好吧。”江竹终于松口了,“你在家闲着没事的时候做就行,慢慢做,我不着急。”   叶安年:……   方才非买不可的人不是你了。   不过,总算能打道回府,叶安年摸着腰间份量轻了很多的钱袋子,松了口气,好悬没有都花光。   他现在是信了,若不是自己来管钱,这袋银子高低是带不回去的。   两人手里都拎着不少东西,时候还早,就慢慢往回走着。   牛车旁此时已经站了两三个人,周良也回来了,正坐在牛车上抽旱烟。   叶安年和江竹一回来,田花婶子就砸吧着嘴开了口:“呦,平常不见江郎中花钱这么大方,今儿竟然买了这么多。”   “这有了夫郎的人就是不一样啊!”   村里哪有不透风的墙,江竹要娶叶安年的事,自那天两人去叶家定下亲事就传开了,自然是说什么的都有。   而这田花婶子,家里有个待嫁的姑娘季芳芳,一直对江竹有意。   奈何田花婶子看不上,觉得江竹虽然会些医术,可是带着个小瞎子,也是累赘。   而且来月牙村这么多年了,家里还是一穷二白的,肯定靠不住。   可眼下江竹都要娶叶安年了,她家芳芳的婚事还没有着落,心里可不就不平衡了。   如今又见两人大包小包拎了这么多东西,一下子就酸了。   她这话说的阴阳怪气,叶安年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   他不知道江竹平时去镇上都买些什么,但是今日他们买的这么多东西里面,他主动要买的却也不少。   田花婶子这话,让他觉得是自己叫江竹破费了。   “那是自然。”   江竹扶着叶安年上了牛车,又把他们买的东西放好,面上笑意不减:“我平日里是过得清贫了些,但这钱就是攒着将来给夫郎花的。”   “如今我跟安年定了亲,可不就是要多买些吃的用的,好叫旁人羡慕。婶子,你该不会以为我是真穷吧?”   田花婶子:……   呸!她刚才多个什么嘴!   被江竹怼了个大红脸,田花婶子消停了。   叶安年坐在牛车上,方才起的那点心思,也瞬间被压了下去。   江竹也坐了过来,应该是饿了,问他要吃的。   叶安年把早上带的小包打开,拿出里面的杂粮窝头和水煮蛋递给他。   “你想买什么就买什么,不用管别人怎么说。”把剥好的水煮蛋塞进叶安年手里,江竹道。   叶安年怔了下,盯着手里弹软白嫩的水煮蛋晃了神。   是啊,他们买多少东西是他们自己的事,管别人说什么。   村里爱嚼舌根说八卦的婶子大娘多的是,若是谁说的话他都要放在心上,日子还过不过了。   “嗯。”他应了声,咬了口水煮蛋。   怕他吃的没滋味,江竹还把他们买的绿豆酥拿出来一块让他就着。   两个人就这样一人一个水煮蛋、一块绿豆酥,大口大口的吃了起来。   水煮蛋越嚼越香,绿豆酥香甜可口,两人吃的特别满足,馋的田花婶子直咽口水,竟然一甩袖子下了牛车,去树底下蹲着了。 第10章 赚回来了   两人坐在牛车上吃完了东西,叶小梅和搭车的几个婶子大娘也陆陆续续都回来了。   见人都齐了,周良一声吆喝,鞭子挥一挥,老黄牛就拉着车慢悠悠走了起来。   回到月牙村已经擦黑了,周良把叶安年和江竹在村东头撂下,叶安年付了八文钱的搭车钱,两人就一起往家走。   走到家门口,叶安年正要叩门,冷不防从旁边窜出一个黑影来。   江竹眼疾手快,抬起一脚直接踹在了黑影身上。   然后就听“嗷”的一声惨叫,那黑影摔倒在地,还滚了好几个滚。   “什么人?”   叶安年吓了一跳,黢黑摸瞎的堵人门口,该不会是贼吧。   “哎呦!艹!”   那黑影嗷嗷叫唤:“我是你老子!”   这声音熟悉,叶安年听出来了,是叶成河。   他的脸色顿时就冷下来了,正好里面丁秋开了门,两人进了院子,叶安年反手就把门甩上了。   “开门!娘的!”叶成河扑在外面喊,狂躁的砰砰踹门。   叶安年眉头拧的死紧:“别管他。”   江竹拍了拍他的肩膀,让他带着两个小的进屋去:“我去打发他。”   “不用理他,待会就走了。”叶安年道。   “那可不行,”江竹勾起一个狡猾的笑来,“他是给咱们送银子来的。”   “嗯?”叶安年被他搞蒙了。   “还记得咱们定亲那日,我带的那几包药茶么?茶和酒本就相克,我给他的药茶和给赵里正的不同,里面加了和酒相克的东西。”   “看他今儿个火急火燎的,估计是喝了那茶,已经发作了。”   叶安年:“那他岂不是来找你麻烦的?”   “谁说的?我说他是来找我看诊的,他就是来找我看诊的。”   江竹一边说,一边帮叶安年把今天买的一大堆东西都拎到堂屋去:“你进去等着,说不定那十两银子的彩礼钱都能回来。”   叶安年:……   挺损的,但他觉得挺好。   江竹出去打发叶成河,他就领着两个小的进了屋,在堂屋把今儿个集上买的东西都收拾出来。   五花肉和猪下水放在一个盆里,接了冷水泡着;成衣和那几匹布都叠好放在东屋炕头;几样粮食分别放在装米装豆子的缸里;银耳和红枣干倒进小罐子里保存。   收拾完这些,他又拿出来给两个孩子买的绿豆酥和麦芽糖,分给福崽和丁秋。   而且特别说明道:“这是江大夫给你们买的。”   福崽手里捧着黄澄澄的麦芽糖,口水都要流出来了,一脸渴望的看着叶安年:“哥哥,我今天可以吃么?”   “吃吧。”叶安年道,“但是今儿个已经晚了,糖和绿豆酥都只能吃一块,等下还要吃饭。”   “好!”   福崽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小心翼翼的捏起一块麦芽糖放进了嘴里。   然后……   “好甜!好好吃啊!”   小家伙第一次吃到糖,兴奋的跟过年似的,拉着丁秋的手晃着:“秋哥哥,你也吃,这糖好甜啊!”   糖和点心,丁秋都吃过,虽然不常吃,但是也尝过味道,并不像福崽这么惊喜。   但他一点都没有扫福崽的兴致,即便眼睛看不见,也摸索着捏了块麦芽糖放进嘴里,然后笑了起来。   “是好甜,好吃。”   “是吧是吧!”   福崽得到认同,开心的又捏起一块糖递到叶安年面前:“哥哥也吃!”   叶安年就着他的手把糖吃掉,然后揉了揉他的软乎乎的小脑袋:“好吃,福崽是好孩子。”   好孩子福崽于是又拿出一块糖,迈着小步子一跛一跛的往外跑去了。   “那我去给江大夫吃!”   叶安年:……   小屁孩还怪可爱的。   ……   院里,江竹三言两语忽悠完叶成河,当即就拿了十两银子的诊金。   他让叶成河在外头等着,他立刻就去给他开方子抓药,一共三副,喝上三顿,立竿见影。   原本叶成河也是不愿的,十两银子看个病,不如去抢。   可架不住难受啊,他今儿连拉带吐了一天,人虚的不行,又在江竹家门口蹲了大半天,刚才踹门那两下子,他踹完都差点直接躺地上。   十两就十两吧,他可没那个精气神儿再去镇上看大夫了。   江竹进了药庐,刷刷两笔写好方子抓好药,熟练的捆成三个药包丢到叶成河怀里,关门落锁一气呵成。   手里掂着沉甸甸的银子,江竹哼着小曲往屋里走。   没走两步,一个摇摇晃晃的小孩从屋里跑出来,因为跑的急差点撞到他身上。   “慢着点。”他伸手接了一下。   福崽稳住了身子,踮着脚,小手举得高高的:“江大夫,给你糖吃。”   是一块方方的麦芽糖。   “好。”江竹笑了,接过糖吃进嘴里,“甜!”   “嘿嘿嘿!”   福崽开心了,又摇摇晃晃往屋里跑。   江竹看着他一跛一跛的背影,皱起眉来。   这小瘸子他也得治啊,家里三个病号,光靠看诊和卖药材,要供不起了,得想法子多赚点银子了。   堂屋里,叶安年正收拾着晚上要吃的菜。   见福崽和江竹一前一后进来,停下了手里的活儿:“怎么样?”   叫丁秋和福崽去西屋玩,江竹拉着叶安年进了东屋。   他没有回答,笑眯眯的把那那袋银子递到叶安年手上。   那袋子沉甸甸的压手。   叶安年抿紧了唇:“五两?”   江竹摇头。   “六两?”   江竹还是摇头。   “那,”叶安年有点不确定了,“八两?”   “十两。”江竹唇角扬起,“彩礼钱本就是应该给你的,喏,物归原主了。”   叶安年:……   没想到还真让江竹都给赚回来了。   一想到叶成河到了什么都没得着,他就觉得心里又舒坦了不少。   这两日,连咳嗽都好多了呢。   “试试新衣裳吧,我做饭去。”江竹道。   说完,一掀门帘出去了。   叶安年掂了掂沉甸甸的钱袋子,把这十两银子和今天赶集剩下的一两半银子放到一起收好。   不多时,院里升起了炊烟袅袅,饭菜勾人的香味自散发着暖黄色灯光的屋里飘出。   江竹把最后一道菜端上桌,探身唤屋里的人:“安年,吃饭了。”   而另一边,捂着肚子拎着药,摸黑往回走的叶成河突然站住了脚。   “嘶,”他龇牙咧嘴的抽了口气,胡子拉碴的脸皱在一起,嘟嘟囔囔道,“十两银子的彩礼,十两银子的诊金。”   “娘的,老子该不是被那小郎中给坑了吧?” 第11章 东坡肉   夕食江竹做了两菜一汤,东坡肉、炒豆芽,还有清炖萝卜汤,主食是白米饭。   本来晚上是不宜食之过饱的,但两人去镇上跑了一天,就傍晚回来之前吃了点鸡蛋和点心垫肚子,晚上这顿还是得吃的好些。   饭菜端上桌,四人都落了座,小福崽抱着碗,盯着那碗东坡肉眼睛都看直了。   东坡肉皮薄肉嫩,色泽鲜亮,每一块都裹满了浓醇的汤汁,用棉线从四周捆扎起来,又胖又饱满。   江竹甚至还用绿油油的香葱切段做了点缀,洒在东坡肉上,看着就让人垂涎欲滴。   见他这副馋不住的样子,江竹直接夹了一块放到他碗里,又给叶安年和丁秋也各自夹了一块。   然后道:“快吃吧,尝尝味道如何。”   福崽没等他话音落下已经“啊呜”咬了一口,被烫的直吸气。   叶安年无奈,拍拍他的背道:“慢点吃,没人跟你抢。”   小孩子总是直率天真的,之前在叶家,他和福崽沾不到一点荤腥,家里即便是炖了肉也轮不到他们,顶多用肉汤泡点馍吃。   这恐怕是福崽长这么大以来第一次吃到这么香的炖肉。   叶安年很心疼这个孩子,之前他走投无路跳河的时候不忍心带着福崽一起,如今日子眼看着好了起来,他决计不会再让福崽吃苦了。   原本一直在发愁如何赚银子的事,这次去镇上一趟,见了那卖木雕玩具的老木匠,他心里已经有了想法。   一个简单的木雕摆件都能买到五十文,那他是不是也可以做些小玩意拿到集上去卖,多少能贴补一下家里。   正想着,耳边江竹的声音响了起来。   “你也尝尝。”   叶安年回过神,夹起自己碗里的东坡肉咬了一口,软糯香咸的味道顿时充满了整个口腔。   肉皮劲道弹牙,肥的部分炖的很糯,入口即化,瘦的部分肉丝根根分明,软烂入味,一块肉入口,竟能吃出三种口感。   见他吃的认真的样子,江竹就知道自己这东坡肉是做成功了,他又给叶安年夹了一块。   说道:“多吃些,你这太瘦了就会体虚,病也好得慢。身体养好了,药只用七分,病就能除。”   “嗯。”叶安年进遵医嘱,乖乖干饭。   四个人抢着吃,一碗东坡肉转眼就见了底,炒豆芽脆口解腻,也都被吃了个干净。   饭菜吃完,最后再来一碗萝卜汤溜溜缝,可谓是十分满足。   吃过夕食,福崽和丁秋主动收拾碗筷,叶安年要接过来做,被江竹拉去了药庐。   “这点小活儿就让他们干吧,”江竹拉着叶安年在长木桌后面坐下,“今晚咱们有正事要做。”   叶安年还没想明白江竹说的正事是什么,就见他把白天两人在永安药铺买的药材一一打开,分门别类的放进了药架子上的各种小药盒里。   然后,他动作熟练的从几个小药盒里取出一些药材,放在一个深褐色的药罐子里,又用捣药杵碾碎,放在小泥炉上熬煮。   炉上熬着药的时候,江竹又开始配新的方子,依旧是行云流水一般熟练。   叶安年就这么坐在桌前,看着他来来回回又配了两副药,分别用毛笔在盛药的宣纸上,画了一道横线和一个圆圈。   “你配这么多药做什么?”叶安年看不懂,就想问。   江竹起身把药庐上熬好的药端下来,用纱网滤出药渣,只剩下黑幽幽的药汁,他从长桌下的抽屉里取出一卷细软的白布泡进去。   “这是给你热敷耳朵的。”   说着指指画横线的那副方子:“这是给你治咳疾的定喘汤。”   又指指画圈的那个:“这是给丁秋治眼睛的。”   他说完,弯起眼睛笑了:“咱们家大大小小都是病号,我这药炉子呀,可要忙起来了。”   这话不是抱怨只是打趣,想起白天看见福崽的跛脚,江竹问道:“福崽的腿是怎么了?”   “叶成河打的。”回想起之前的往事,叶安年脸上的神色冷淡了些。   “他逼我嫁给王虎,我不愿,他就抄了棍子,福崽扑过来护着我,被打到了腿。”   “多久了?”   “有……小半年了吧。”叶安年叹了口气,“还能治好么?”   “能。”江竹挑了挑眉,示意他放心,“小孩子还在长身体,骨头软,好治。”   “今儿个太晚了,明天我给福崽看看。”   “好。”叶安年轻声答应。   此时,白布已经浸透了药汁,变成了深褐色,江竹把布用竹筷子捞起来,搭在一旁的小木架子上沥着药汁,然后又去叶安年熬定喘汤。   小泥炉上的药罐子再次咕嘟嘟的煮起来,江竹见药汁沥的差不多,走过去在叶安年旁边坐下。   他拍了拍自己的腿道:“躺下来。”   叶安年已经知道他要做什么了,像上次一样侧躺在了江竹腿上,把左耳对着他。   江竹把浸透了药汁的软布从架子上取下来,轻轻敷在叶安年的左耳上。   “要一刻钟时间,你可以眯一会儿,等下我叫你。”   “嗯。”叶安年闭上了眼睛。   他轻轻应了一声,呼吸间全是江竹身上淡淡的药香,一时间心跳竟然快了些。   身上突然一沉,是江竹随手取了挂在一旁椅子背上的外衫,给他盖在了身上。   夏夜静谧安宁,偶尔有微风吹过,耳畔是一声声蝉鸣。   叶安年不知不觉竟真的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肩膀被人轻轻拍了两下,紧接着江竹的声音响起:“安年,醒醒。”   左耳朵热热的,很舒服,叶安年眼睫颤了颤,适应了光线后慢慢睁开了眼睛,还有些恍惚。   明明只是浅眯了一会儿,却感觉睡得很熟。   “那我可以起来了么?”他问。   江竹道:“还不行,等下针灸之后,就可以了。”   “嗯。”   刚睡醒的嗓音还有些哑,叶安年这一声应的低低的。   “累不累,要不要换个姿势?”   江竹原本是怕他一个姿势躺久了,腰腹受力会酸痛,可这话说出来,却有些变了味道。   叶安年脸上“腾”地热了起来,开口拒绝:“没事,不用了。”   “换一下吧,等下针灸要半个时辰呢。”江竹坚持。   叶安年略一犹豫,还是听了他的话,坐起身后,把椅子搬到江竹另一侧,重新躺下。   他原本是背对着江竹的,这下一换,整个脸便埋进了江竹的怀里,那股淡淡药香味扑面而来,仿佛把他整个包裹进去,身上尽是江竹的味道。 第12章 治耳朵   见叶安年在他腿上躺好,江竹抬手从长木桌上取来了自己放银针的针袋。   针袋外部已经被磨得发旧泛黄,打开来,内里是柔软的皮质,左边插着十二根细巧的金针,右边插着九根泛着寒光的银针。   他修长的手指自左边划过,在右边停留,取出一根如牛毛般纤细的银针捏在手上。   用手指探过叶安年左耳周穴位后,利落的开始下针。   银针刺入穴位后,只泛起短暂的刺痛,然后就是酸胀的不适感,叶安年微皱了皱眉,将这种不适忍下。   片刻后,九根银针刺满他耳周的穴位,江竹收了手,余光瞥见叶安年紧抓着自己衣摆的手,伸手过去,将他的手握住。   “你做木雕的话,都需要什么工具?”他缓缓开了口,分散叶安年的注意力。   手突然被人握住,叶安年还是惊了下。   江竹的手瘦削修长,骨节分明,看上去给人一种凌厉冰冷的感觉。   这样的手适合拿剑,不适合拿针,叶安年突然冒出一个想法来。   但江竹握住自己的掌心,却有着与看上去完全不同炽热温度,暖暖的,给他一种莫名的安全感。   “嗯……”他想了想道,“要锤子、凿子、刨子和刚刀。”   这是最基本的四种工具,其实要细分起来,其中还有很多不同的种类。   比如锤子分重型锤和轻型锤;凿子又有平口凿、半圆凿、三角凿;刨子也有大小之分。   刚刀更是有直刀、弯刀和反刀很多类型,而且按着他自己平时的雕刻习惯,他还单独定制了不少特殊刀头的刻刀。   木雕工具应该好买到,至于刻刀的话,可能就得专门定做了。   他正想着,江竹的声音响了起来:“那赶明儿我去村西头的葛木匠家里问问,让他帮着弄一套来。”   “如果你有什么特殊需要订做的工具,到时候可以画出来给我看,我去找人做。”   “嗯。”江竹想的周到,叶安年轻轻应了声,困劲上来,又阖上了眼睛。   施针一共进行了三次,最后一次拔针后,江竹想要叫叶安年起来,却发现他已经睡着了。   手还被他紧紧握着,叶安年的呼吸平稳均匀,已然睡熟了。   他本不想把人叫醒,但熬好的药还没喝,再耽搁下去,药就要凉了。   轻轻拍了怕叶安年的肩膀,江竹还是把人叫了起来。   叶安年一觉睡得很踏实,夏夜虽然有些凉意,但他们在药庐里,他身上又盖了江竹的衣裳,倒是不觉。   他从江竹腿上坐起身来,抬手摸了摸左耳,好像比起之前是轻快了些,没有了那种闷闷污污的感觉。   只是躺的久了,起身后,腰间有些酸痛。   “你先进屋去,我等下端了药就来。”江竹正守在小泥炉边看给他熬的定喘汤。   “好。”叶安年依言裹着衣裳出了药庐。   院里安安静静的,丁秋早就找江竹喝了药,带着福崽去睡了。   东西两屋都黑着,只有中间的堂屋灶上放着一盏烛台,正散发着昏黄的光晕。   叶安年进了东屋,把江竹的衣裳放好,就开始给两人铺床。   东屋是一张大炕,即便炕脚放了炕柜和炕桌,地方还是很宽敞,两人的铺盖之间能再空出一个人的距离。   炕头挨着外面堂屋的灶火,叶安年睡,江竹睡在靠炕脚那边。   刚铺好床,江竹端着药碗进来了,依旧是黑乎乎的一大碗。   叶安年接过药碗吨吨吨喝了个干净,药碗还没放下,就被人塞了颗蜜饯果子。   江竹喂完蜜饯,又去给叶安年到了杯清水漱口,水里加了些淡盐,去嘴里的药味。   时候已经不早了,简单的洗漱之后,两人各自睡下。   这一日实在疲累,叶安年几乎头一沾枕头就睡了过去。   一夜好眠。   次日一早,他一睁眼又已经是天光大亮。   福崽嘴里含着麦芽糖,正笑眯眯的坐在他枕头边。   见他醒了,伸出小手戳了戳他的脑门,小声音软乎乎的:“哥哥快起来,太阳晒屁股啦!”   叶安年:……   外头阳光大好,透过薄薄的窗纸照进来,暖融融的,可不是正照在他的被子上。   他赶紧起床,伸手也戳了戳福崽的小脑门:“别催别催,哥哥这就起。”   “丁秋和江大夫呢?”   “丁秋在帮我晒药材,”江竹闻声从外面堂屋探身进来,“我给你们做朝食呢。”   叶安年:……   合着全家就只有他在睡懒觉呗。   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江竹道:“昨儿去镇上跑了一天,是会疲累,我是早起惯了,你还病着,困就再多睡会儿。”   “我睡好了,来帮你吧。”叶安年揉了揉额角,叠好自己的被褥。   新衣裳料子又轻又软,一件月白一件碧山色的,虽然款式简单,没什么纹样,也不是绫罗绸缎,但素净大方,他觉得不错。   选了那件碧山色的穿好,叶安年洗漱后,去堂屋放桌子摆碗筷。   丁秋正在院里晒择好的药材,听见动静,拄着盲杖进来帮忙,叶安年把他赶到旁边坐着。   虽然之前这些活计都是丁秋来做,但现在他不是来了,总不能再叫一个眼睛有疾的孩子去做了。   早饭依旧是清淡但很有营养的搭配,清汤面卧鸡蛋,一碟腌萝卜,还有几个煮玉米。   “锅里还有煮好的玉米和红薯,你俩饿了就去拿。”江竹道。   两个半大小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家里得时刻备着吃食。   “不过,也别吃太多,中午我要做葱爆肥肠的。”   “哇!”福崽一听,嘴里都忍不住开始淌口水了。   他咬了一大口自己碗里的荷包蛋,感觉都是肥肠味的:“江大夫,你是大厨么?”   丁秋在一旁轻轻笑起来,解释道:“先生以前也不会做饭来着,奈何我眼睛不好,他也只能学着做,慢慢做得多了,厨艺也就越来越好了。”   他说完,低下了头,神色有些没落:“要是我眼睛好好的,就能帮先生了。”   至少能帮先生做做饭。   但因为他的眼睛看不见,江竹平时只让他做些简单的活儿,从不让他碰火,怕他烧到自己。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叶安年安慰他,“小孩子做那么多活干什么?以后我来就行。”   丁秋也才八九岁而已,在现代八九岁的孩子恐怕还都是家里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宝贝疙瘩呢。   “可是……”   丁秋捏紧了手里的筷子,脸上有些不安。   他原本是个流浪儿,是被江竹捡回来的。   所以他一直努力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好让自己有些用处,而不是个累赘。   “安年说的对,”江竹拍了拍他的肩膀,“以后,你就负责看顾福崽,有空跟我学学医术,家里的活,还有我和安年呢。”   “嗯。”丁秋使劲吸了吸鼻子,感觉眼睛里热热的,不过他不会流泪。   吃过了朝食,江竹把熬好的定喘汤端给叶安年喝下,自己拿上药篓要去山上采药。   叶安年想跟着一起,这次却被拒绝了。   “山里不必镇上,好药材都在深山里,爬起来累人的很,你带着福崽和丁秋在家等我吧。”   “那你多加小心。”送江竹出门,叶安年叮嘱。   关好篱笆门,带着两个小的回到院子。   他闲着无事,想了想,去了江竹的药庐,磨墨铺纸,打算把他需要订做的刻刀,依样画出来。 第13章 上门要钱   叶安年在药庐笔墨不停地画了大半个时辰,总算把他要的刻刀图样都画了出来。   一抬头,福崽转着一双黑漆漆的大眼睛正趴在桌上看的目不转睛。   福崽皮肤白,这两天许是吃的好了,脸上看着也有了些肉肉,一双眼睛水汪汪的,额心的孕痣不像他的那样淡,鲜红夺目,像个年画娃娃一般。   叶安年忍不住伸手捏了捏他软乎乎的小脸蛋,问道:“看得懂么?”   “看不懂,”福崽摇摇头,眨了眨眼睛笑道,“但是哥哥画的好看。”   见他一脸认真的样子,叶安年弯了弯眼睛,他这个弟弟,妥妥是个兄控,不论他做什么,福崽都会夸他做的好,特别捧场。   想起前世,他现代的那个哥哥叶安成,除了和几个狐朋狗友喝酒玩乐,公司事务一件都干不好。   如今他重生脱了身,恐怕叶家偌大的家业都要落在叶安成手上了,怕是不出五年就要被败光吧。   叶氏集团是当年他母亲扶持着叶盛,夫妻俩白手起家做起来的,叶家倒了他只心疼母亲当年的付出。   至于叶盛那个人渣,他希望看到他追悔莫及,痛苦一生。   “哥哥,你会画小鸭子么?”   福崽的话拉回了他的思绪。   “会。”叶安年说着,提起笔,就在他画的图纸空白的角落里,画了一只圆胖可爱的小鸭子。   他是艺术生出身,本可以出国深造的,但却被继母给搅合了。   大学期间的生活费学费都是靠他自己画画和做木雕赚的一些外块养活自己。   画这些简单可爱的小东西哄哄小孩子,自然是不在话下。   果然,福崽看了他画的小鸭子高兴的不得了,转身就要拉着丁秋过来一起看。   但没跑出两步,想起丁秋目不能视,情绪又低落下来。   叶安年摸摸他的头,转移话题:“丁秋哥哥在做什么呢?你不去帮忙,还跑来我这里玩?”   “秋哥哥在编竹筐子。”福崽道,“哥哥好厉害,我学了半天都不会。”   “走,咱们去看看。”   叶安年摸了摸福崽的头,把画好的图纸叠好,压放在一沓脉案药方的最上面。   今日天气不错,丁秋正坐在老槐树阴下编着竹筐子,听见脚步声,开口道:“福崽,叶大哥?”   “秋哥哥!”福崽迈着小步子一摇一晃的跑过去,在丁秋旁边的小木墩上坐下。   “哥哥也来看你编竹筐子。”   丁秋确定叶安年也过来了,停下手里的活儿,在身边摸索着:“叶大哥,你坐。”   “你忙你的,我就是闲着没事,和你们待一会儿。”叶安年道。   他也没坐下,半倚着大树,看着丁秋动作熟练的给一个编好的竹篓子加盖。   “江竹他平时上山都采些什么草药,你知道么?”   “先生他平时进山都只是采些寻常的草药,炮制完后留着给村里的病患抓药用。偶尔手上没了银子才会往深处、高处去,采些稀少值钱的药材去卖。”   “那他最近想要采什么珍贵的草药么?”   昨天他们才去了镇上药铺,江竹今儿个就进了山,明明昨晚上刚从叶成河那得了十两银子。   他怀疑家里的钱还是不够用,江竹上山采草药是打算卖掉换银子的。   毕竟他的病、福崽的腿、还有丁秋的眼睛,治起来都要银子;他又打算做木雕,那一套工具,估计也要花不少;还有一月之后要办喜事做席面,肯定又是一笔不小的花销。   想到一月之后的喜事,叶安年脸上一热,皱起了眉。   想这些有的没的做什么,他和江竹不过是各有目的,搭伙过日子,办喜事也就是走个过场而已,自己怎么也开始操心起这些事情来了。   按了按太阳穴,叶安年把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赶出脑海。   丁秋回答道:“最近的话,先生是念叨过两种难得的药材。好像是雪莲,还有血灵芝。”   “这两种药材很值钱么?”叶安年问。   丁秋点点头,又赶紧道:“不过先生应该不是打算拿去卖的。我的眼睛到现在都没有恢复,就是因为药里缺了一味血灵芝,先生到处托人去找,一直没有音讯。”   原来是这样,叶安年心下了然。   既然找血灵芝是为了给丁秋治眼睛,那雪莲的话……   叶安年几乎瞬间就想到了,大概是为了自己。   他抱臂站在树下,清冷的凤眸半眯起来。   对他这么好?该不是这原主之前救过江竹的命吧。   “叶大哥,你不用担心。”丁秋半天没听见他开口,有些担忧起来。   “家里虽然现在穷了点,但是先生很能赚钱的,不会养不起你和福崽,我也会赚钱,我会编竹筐,还会晒草药。”   “秋哥哥,我也会干活的。”福崽坐在小木墩上手里拿着竹条比划,“你教我,我跟你一起编竹篓,挣银子!”   小奶娃攥着小手,干劲十足的样子。   见叶安年看过来,晃了晃手上的竹条:“哥哥,我不是拖油瓶。”   叶安年:……   现在看起来,可能他更像拖油瓶一点。   “年哥儿啊!”   “年哥儿,你在家不?快开开门!”   ——砰砰砰!   篱笆门被敲响了。   这破锣嗓子十分有辨识度,叶安年皱了皱眉。   几乎是瞬间,福崽就收了声,有些害怕的从小木墩上窜起来,躲到了他身后。   是吴香莲。   丁秋手上的活儿停了,把头转向叶安年的方向:“叶大哥……”   “你们俩进屋,我去看看。”叶安年道。   吴香莲是他奶奶,这么放着不管,赶明儿整个月牙村都要传他不孝,出了门子连奶奶都不认了。   有些烦躁的揉了揉眉心,等两个小的都进了屋,插好了门,叶安年才不紧不慢的走过去开门。   门外,吴香莲挎着个破篮子站在门口,一脸的不耐烦,显然是等急了。   “开个门这么慢,”吴香莲阴阳怪气的,“我刚都看见你们在院里了,你小子不会是不想给我开吧!”   “有事?”叶安年冷眼看着她,一句多余的话都不想说。   “怎么跟奶说话呢?你这定了亲就不着家了,没事奶就不能过来看看你?”   吴香莲这话说的理直气壮,但叶安年可不信。   这老婆子无利不起早,没点事绝不可能颠颠儿的过来找他的。   果然,就见吴香莲把篮子上的破布一掀,露出里面装着的五个鸡蛋。   一脸讨好道:“年哥儿啊,奶给你拿了点鸡蛋补补身子,你可得收着。”   叶安年不接,只是问她:“到底什么事?”   “哎呀,你说你这孩子,这江郎中都跟咱家结亲了,哪能还跟你爹要那么多诊金呢?”   “十两银子啊!你回头跟他好好说说,让他把那十两银子给奶还回来吧。” 第14章 葱爆肥肠   吴香莲伸着胳膊把篮子使劲往叶安年怀里塞。   叶安年皱着眉往后退开几步:“他看病收多少诊金,我不懂,插不上话。”   “胡说!”吴香莲立马拔高了嗓音,“你再不懂,那看个病也用不着花十两银子啊!”   “我都听田花婶子说了,他看一次病顶多收五十文,怎么到了成河这里,就成了十两银子了?!”   “钱又不是你花的,你心疼什么。”叶安年声音冷冷的。   之前在叶家,他这个便宜奶奶除了给他和福崽派活儿,就是骂他们赔钱货,从没给过他好脸色瞧。   现在求到他头上来了,以为他会管?   “你要是没别的事就回去吧。”说着,就要关门。   “哎,别关门啊!”   吴香莲眼疾手快,抱着篮子用胳膊肘子一顶,挡住了篱笆门,硬生生挤进来半个身子。   “有话好说,你先让奶进去待会儿成不?”   “就在这说。”叶安年手把着门,堵在门口,就是不让她进去。   吴香莲脸上挤出来的假笑瞬间垮了:“年哥儿,你什么意思?”   “你这才刚定亲,就要跟我翻脸是吧?这胳膊肘儿就要往外拐了?!”   “不然呢,”叶安年冷觑着她,“拐你脸上?”   “你……!”   吴香莲气得不行:“这赔钱货就是赔钱货!白瞎我对你那么好!”   “那你这好还是给别人去吧,我不稀罕。”   说完,他直接把吴香莲往外头一推,砰地一声摔上了门。   “哎呦!”   吴香莲被推的一个踉跄,扯着嗓子骂:“小贱皮子!你等着瞧!赶明儿江竹不要你了,也别想再进老叶家的门儿!”   叶安年听的黑脸,进了堂屋,顺手把门也甩上。   院里总算安静下来,福崽和丁秋都从西屋里探出头来。   “哥哥,她走了?”   “嗯,”叶安年道,“你们出来吧。”   他寻思这篱笆墙还是太不安全,人从外面都能看见院里,要是像王虎那样膀大腰圆的汉子,那门一脚都能踹开,墙也拦不住什么。   以后有了钱,这院墙还是得修起来的好。   快晌午的时候,江竹才回来。   他一进门就问:“咱家是不是有人来过了?我看门口土坡上碎了好几个鸡蛋。”   叶安年点点头:“吴香莲来过,我把她赶走了。”   “她来干什么?”江竹皱起了眉头。   “来要钱的,那十两银子的诊金钱。”叶安年道,“不用理她。”   “嘶,”江竹倒抽了口气,看着这大半个人高的篱笆墙,陷入了沉思。   “什么乱七八糟的人都能进来了,确实得想个法子。这院墙还是得垒起来安全些。”   这倒是跟叶安年想到一块去了。   只不过,一时半会的他还是没有多余的钱修墙。   “过几天我先去抱只看家狗回来吧。”   “也好。”叶安年赞同道。   修墙毕竟是长远之事,眼下要是能弄只看家狗,倒是也能吓退一些人。   两人一起进了堂屋,江竹把背篓摘下来,那药篓子里装的满满当当的草药。   叶安年不懂药材,就守在一边看着江竹把草药从药篓里捡出来,铺了一地。   篓子里一下空了不少,他探头一看,剩下的大半篓子黄澄澄的,竟然都是野枇杷。   “碰巧遇到几棵枇杷树,结了不少果子,我就打了点。你的枇杷露还有几瓶了?”   “还有三瓶呢。”叶安年道。   自从有了枇杷露和定喘汤,他现在只偶尔会咳几声,平时只要不着凉,不吹冷风,都没什么大事。   “嗯,那正好,我可以再做些给你备着。”   枇杷露他原本是用来卖的,但是现在的话,肯定是紧着叶安年先用,有剩余的才卖出去。   堂屋铺了满地的药材,江竹顺手开始挑拣分类,叶安年就让他教自己辨认。   不过这满地的绿色,就算他不懂药材也知道,雪莲和血灵芝肯定又没采到。   如果山上很难寻到的话,那就只能花钱去买了吧,看来他还是得抓紧做木雕赚银子。   江竹不知道叶安年这些小心思,两人挑拣完药材,教了叶安年怎么晾晒之后,他就去做午食了。   赶集买的猪大肠,昨个儿用盐水洗干净后稍微煮了一下好放,等下就和小葱苗一起爆炒。   还有昨儿煮的半熟的猪肺,等下可以和无花果一起炖汤喝,也有止咳平喘的功效。   屋后的菜地,除了几种平时常吃的菜,他还种了几棵像是是枸杞、无花果这些有药用的树。   喊来丁秋和福崽去屋后地里摘无花果和小葱,江竹挽起袖子忙碌起来。   不多时,小院里又飘出勾人馋虫的香味。   夏日的午后偶有微风吹拂,能解暑热。   江竹没让叶安年放桌子,而是端了饭菜,一家四口去院里大树下的石桌上吃。   葱爆肥肠、无花果炖猪肺汤、肉汤炖豆角,主食是贴的玉米饼子。   堆的尖尖一碟子的葱爆肥肠,肥肠段都切的均匀整齐,外皮炒成了焦糖色,裹着满满的料汁,再配上碎葱花,不光卖相好,闻着味道就知道肯定差不了。   叶安年咬了口玉米饼子,浓郁的玉米香还有些甜滋滋的味道,就着爆炒的焦香的肥肠,一口下去,香的满口流油。   肥肠外皮已经炒的焦脆,里面又是肥香的口感,咸香适口,特别下饭。   腻了就喝一口猪肺汤,有无花果调味,猪肺汤又鲜又甜,爽口又开胃。   江竹贴了满满一竹筛子的玉米饼子,最后被吃的一个不剩,一锅猪肺汤也都喝了个干净。   福崽抱着他的小碗,就差舔碗底了。   以前在老叶家的时候,每天吃饭是他最痛苦的时候。   因为不管家里做了什么好吃的,都没有他的份,他永远只能啃干馍馍。   可现在呢,吃饭就是他最幸福的时候呀。   不仅能吃饱,还能吃好。   江大夫做饭真的太好吃了!   还是哥哥有福气,他也能跟着沾光!   这边,吃饱喝足的四人也不着急收拾碗筷,就瘫在凳子上纳凉休息。   而另一边的吴香莲却气得差点跳了脚。   她被叶安年推出来,差点就摔个跟头,结果没走出几步,脚下踩到个石头子,滑了一跤。   屁股摔的痛不说,篮子里那五个鸡蛋全碎了,给她心疼的半天没起来。   憋着一肚子气回了叶家,一进门叶成河抱着酒坛子就迎了上来。   “娘,咋样啊?”   叶成河脸上胡子拉碴,也不知道几天没拾掇自己了,一张嘴,全是酒臭味,熏的吴香莲差点吐了。   ——啪!   吴香莲气得抬手给了叶成河一巴掌。   “你瞅瞅你自个儿那熊样!”   “什么病那么金贵,得花十两银子去看?!”   “就你这揍性还想娶媳妇儿?你要是有老大、老二一半争气,老娘我也不至于今儿个被叶安年那小贱皮子给赶出来!”   她朝叶成河发了一通火,门一甩回自己屋里了。   叶成河被她一巴掌扇醒,捂着火辣辣的脸蛋子也来了火气。   “骂我干啥?不是你自个儿要去的吗?”   “偏心眼子都偏到牛屁股上去了,不就十两银子嘛,老子不信还赚不回来了!” 第15章 摸蛤蜊   吃了饭,江竹跟叶安年一起收拾了碗筷,然后就进了药庐,把福崽叫到跟前,给他看腿。   现在正是夏天,福崽只穿了条麻布的裤子,江竹让他自己把伤的那条裤腿挽起来。   赫然就看见小孩的脚踝部位鼓着个大包,踝骨明显是错位了,难怪走路会瘸。   江竹伸手按了按福崽脚踝处骨节突出的位置,小孩脸上明显有了痛苦的表情。   叶安年见他皱起了眉头,有些不安:“怎么样?”   “他这里的骨头错位了,而且已经开始长合了,”江竹收回了手,“治的话,需要先把错位的骨头归正,再敷药消肿,打上夹板将养几个月,才能痊愈。”   听江竹这样说,叶安年自然也清楚,对于福崽一个四五岁的孩子来说,正骨应该会很疼的,不知道他能不能受得了。   “哥哥……”   福崽坐在凳子上,伸手去拉叶安年的手,圆乎乎的小脸上满是不安。   显然,小团子也听懂了。   叶安年伸手牵住他,看向江竹:“有没有能止痛的药?比如麻沸散什么的?”   “嗯……”江竹用手指挠了挠下巴,“麻沸散倒是有,但需以酒送服,而且福崽这么小的话,尽量还是不用为好。”   叶安年抿紧了唇,脸色也有些不好,可能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他有多担心福崽。   “哥哥,”福崽摇了摇叶安年的手,一双眼睛亮晶晶的,“我是男子汉,不怕疼的!”   叶安年用另一只手揉了揉他的头:“福崽是好孩子。”   一大一小都是一脸凝重,就连旁边的丁秋都忧心的握紧了手里的盲杖。   “其实,我倒是还有别的法子。”江竹勾了勾唇,也不逗他们了。   “什么法子?”叶安年蓦地松了口气。   “很简单,也不遭罪,只要……”   ——叩叩!   江竹话没说完,篱笆门被人叩门响了。   他收了声,起身往门口走:“我去看看。”   这敲门声不疾不徐,倒不像是来找事的。   叶安年也跟着站了起来,让丁秋和福崽乖乖坐着,他快走两步追上了江竹。   “年哥儿!你在家不?”   是赵乐的声音。   “在呢。”叶安年答。   “走啊!咱们摸蛤蜊去!”赵乐的声音里透着股兴奋。   江竹把门打开,就见赵乐穿着一身裋褐站在外面,身后背着个竹篓子,手里还拉着个小孩。   那小孩生的虎头虎脑的,见了叶安年,就仰着头看,一点也不认生。   叶安年对这孩子有个大概印象,应该是赵里正大儿子家的孩子,叫石头。   赵乐方才兴冲冲的,一见开门的是江竹,瞬间把脸上的笑憋了回去,规规矩矩叫了声:“江郎中。”   “嗯。”江竹半眯着眼,从嗓子里挤出一声回答,有些听不出喜怒来。   他在人前向来是笑眯眯的,但赵乐此时却总觉得自己后背有些凉飕飕的感觉。   “那啥……我,我能找年哥儿玩吧?”   从前叶安年在老叶家的时候,他是不敢这么明目张胆喊叶安年出去的。   因为不但叫不出来人,还会害得叶安年挨打骂。   但如今叶安年住在江竹这里,他想着江郎中向来和善好性子,应该也挺好说话的。   “去河里捞蛤蜊?”江竹没说能,也没说不能,又问了一遍。   “对。”赵乐有一种被长辈问话的感觉。   “安年咳疾未愈,出去玩倒是可以,只是不能沾水,更不能下河。”   “我知道,我就是想带他出去走走,让他帮我看着篓子,不会让他下河的!”赵乐赶紧道。   “那就去吧。”江竹侧身看了叶安年一眼,“要不要带上福崽?”   叶安年点点头:“好啊。”   一直在家里憋着,他也确实想出去走走了。   院里,福崽听见他们的话,拉着丁秋也走了出来。   “哥哥,我们要出去玩么?”福崽眨了眨水汪汪的眼睛,十分期待。   在老叶家的时候,他可从来没有出去玩过,但凡出门去山里,都是去采野菜干活的。   他也没有同龄的小伙伴,丁秋哥哥算是他第一个朋友。   “嗯。”叶安年问道,“福崽想去么?”   “想!”福崽眼睛都亮了。   刚开心完,瞥见安静被自己牵着的丁秋,小心的问江竹:“江大夫,丁秋哥哥能跟我们一起去么?”   江竹朝他笑了笑:“能啊。”   “你们稍站一会儿,我给你们带点东西。”   他说完,转身进了屋里,不消片刻又拎着个布褡裢走了出来,然后一把塞进了叶安年手里。   “喏,早点回来。”   手上的布褡裢有点沉,也不知道里面都装了什么。   “好。”叶安年回他。   “晚上做冰糖雪梨银耳羹,”江竹抱臂倚在竹门上,目送着赵乐和叶安年带着三个小孩儿出了门,“等你们回来吃。”   叶安年:……   “啧啧啧,”赵乐嘴角差点咧到耳叉子上,“江郎中对你这么好啊,你们还没正式成亲呢,他这都管上了,还给你做饭吃?”   叶安年:……   “年哥儿,”赵乐用胳膊肘子轻轻撞了叶安年一下,打趣他,“这十里八乡的,我可从没听说哪家汉子下厨做饭的,你这是捡着宝了。”   叶安年:……   要真说起来,应该也是江竹捡的他。不过他可不是什么宝,不做拖油瓶就不错了。   让赵乐说的耳朵尖都直发烫,叶安年轻咳了声,试图岔开话题:“这大中午的,你怎么想起去摸蛤蜊了?”   “这两日天儿热,晌午没啥人,可不正好可以摸点蛤蜊、虾子啥的,也好解解馋。”   “等会儿你找个树荫地儿坐着,帮我看篓子,我跟石头摸就行。”赵乐道。   “成。”叶安年应道。   刚说完,手就被福崽抓着晃了晃。   小团子不吭声,但是那双黑漆漆的眼睛里全写着了,可不就是想跟着赵乐他们一起下河去。   “小叔,我带着福哥儿行不?”一旁的石头发话了,“我们就在河边儿水浅的地儿,不往中间走。”   望月山脚下有一条小河,河水不深也不急,刚到成年人的小腿肚子,五六岁的小孩也淹不着,有大人看着,在河边玩玩水倒也没啥。   但赵乐也不敢自作主张,还是看向叶安年。   叶安年犹豫了下,就答应了。   估摸着这几日,江竹就要给福崽治腿了,到时估计好几个月都不能再跑跳,难得今儿个出来,就让福崽好好玩玩吧。   到底是孩子天性,得了允许,福崽一张圆乎乎的包子脸上笑开了花。   “秋哥哥,你和哥哥看篓子,我给你们摸蛤蜊!”   丁秋一手拄着盲杖,一手被福崽牵着,听见他喊的高兴,笑着叮嘱:“河边石子很滑,小心别摔了。”   “你放心,我保护福崽!”   站在赵乐旁边的石头拍了拍自己的小胸脯。 第16章 大丰收   赵乐瞧着自家小侄子没出息的样儿,连连咂舌:“臭小子!”   就是看人家福崽生的可爱,巴巴儿的往上凑呢。   五个人寻着有树荫的地方一路走到了河边,晌午刚过,确实是正热的时候。   不过河边有些小风,倒是解了些暑气。   赵乐也不急着带两个孩子下河,找了个树荫大的地方,跟叶安年、江竹一起坐下歇息。   江竹家离这里不算太远,但是一路走过来身上也冒汗了。   叶安年正好把出门前江竹给他带着的布褡裢打开,看看他到底都给自己装了什么。   他一样一样的往外掏。   三瓶枇杷露,十来个洗净的鲜枇杷,一包麦芽糖,还有几块绿豆酥。   叶安年这边掏着东西,那边福崽、石头还有赵乐都探头围了过来,丁秋因为眼睛的问题,倒是坐在原地没动。   “嚯!”赵乐看的眼都直了,“都是好吃的啊,你家江郎中真大方!”   叶安年:……   他抿了抿唇,把鲜枇杷、给几个人分了分,他们走了一路都热的不行,现在吃着正好解渴。   麦芽糖分给了三个孩子,绿豆酥就没分,打算等待会玩累了再吃。   赵乐吃着甜甜的枇杷,嘴里念叨的便都是:“江郎中这样的夫君,可真是打着灯笼都难找啊!”   “年哥儿,你可一定要把他拿下!”   “等什么一月之后啊,要我说赶明儿就挑个吉日办了得了!”   “实在不行,你就先把他睡了,反正不能让人给跑了。”   叶安年:……   赵乐这满嘴跑马车,是越说越离谱。   “福崽他们还在呢。”叶安年听的太阳穴突突跳,脸上更热了。   “哎呀,我不说了还不行。”赵乐知道他脸皮薄,也打住了,招呼石头和福崽跟着自己一起去河边。   叶安年就和丁秋在树下坐着,看着他们三个摸蛤蜊。   河边鹅卵石多,确实容易打滑,石头就挑了块大石头,让福崽在上面坐着。   小团子脱了鞋,卷起裤腿,把一双白白净净的小脚泡进冰凉的河水里。   冰凉的河水包裹着他的小脚丫,福崽把脚放在水里晃来晃去,在水里荡起一圈一圈的波纹。   他独自玩了一会儿,就感觉脚指头痒痒的。   定睛一看,是一条拇指大小的鱼游了过来,正在嘬他的脚指头。   福崽觉得有趣,晃了晃脚,那小鱼被荡开了,不一会儿又凑上去。   片刻后……   “哥哥,哥哥!”   福崽有些惊慌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   正在树下休息的叶安年顿时紧张起来,他让丁秋在树下坐着不要乱跑,自己则慌忙起身朝河边冲了过去。   从他这个角度,只能看见福崽乖乖坐在大石头上的背影,距离有点远,也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而另一边,听见福崽喊声的石头和赵乐已经围了上去。   但两人都有些惊讶的站在原地,谁都没有动作。   叶安年起先很急,但看两人的反应,也知道应该不是什么危险的事。   待他跑近了,站到福崽身后探头一看,也愣住了。   就见福崽玩水的那块水洼,竟然密密麻麻围了一堆小鱼,都是成年人手指粗细的。   这些小鱼挤在一起,都在争先恐后的朝福崽的小脚丫靠近过去。   福崽一脸无措,拉着叶安年的袖子道:“怎么办哥哥?小鱼要把我的脚吃掉了!”   “不会的。”叶安年伸手摸了摸福崽的头,“既然这么多小鱼送上门来,咱们干脆就把它们都抓了,回家炖鱼吃。”   他这么一说,赵乐也回过神来,欢喜道:“对!石头,快抓鱼!”   “好!”   石头今年六岁了,没少跟着赵乐出来抓鱼摸蛤蜊,一听他小叔发话,两人赶紧拿着篓子就捞,不一会儿就捞了满满一篓子的鱼。   竹篓有缝隙,太小的鱼都漏下去了,正好剩一些不大不小的,炖着炸着都很香。   两人动作麻利,很快就把这些鱼都捞完了,福崽看着这一篓子小鱼,笑得一双圆眼睛都成了月牙。   叶安年拎着背篓回树下继续坐着,顺便跟丁秋讲了刚刚的事。   丁秋也很惊讶:“那福崽运气还真是好。”   这条小河里的鱼虾并不多的,因为月牙村的村民,经常会来。   他之前跟江竹也来过,每次都只能捞到一点。   没想到福崽坐在石头上玩个水,竟然就引来一大群小鱼。   两人又在树下坐了会儿,大概一个时辰过去,赵乐就乐颠颠的带着两个孩子跑了过来。   一见他这副表情,叶安年就知道这次的收获应该不错。   “你快看,年哥儿!”   赵乐把石头的背篓往叶安年面前一放,就见那背篓里,装了大半篓子的蛤蜊。   叶安年道:!   他确实是惊到了:“这么多?”   “对啊!”赵乐笑得合不拢嘴,“也不知道今儿是怎么了,这些蛤蜊一个挨一个的,就埋在河底的沙子淤泥里头,特别好摸到。”   站在一旁的石头憨憨的笑了,摸了摸头道:“我以前跟小叔来,一直到天黑也就只能摸到一篓子底儿的蛤蜊。感觉这回是沾了福崽的光了。”   福崽被他说的直不好意思,藏到叶安年身后,探出个小脑袋。   糯声道:“我不行的,肯定是沾的哥哥的光!”   叶安年:……   他无奈扶额,福崽还真是妥妥的兄控啊,他这半天就在树下坐了坐而已,可什么都没干。   几个人兴奋的七扯八扯,眼看着太阳要落山了。   叶安年和赵乐把东西收拾了一下,找了些杂草盖在背篓上,免得让村里眼热的瞧了去,又到处瞎说。   五个人赶在太阳落山之前进了村,还是先把叶安年和福崽、丁秋送回去,顺便把东西分一分。   江竹正坐在院里收他晾晒好的药材,听见门口的动静,起身迎了出去。   他一打开篱笆门就看见叶安年牵着丁秋和福崽站在门口,赵乐和石头站在他们身后,几个人脸上都是笑盈盈的。   “看来玩的很开心啊。”他也笑了笑道。   然而不等他多问,叶安年把背上沉甸甸的背篓拿下来抱到他面前,嘴角还噙着笑。   “大丰收了。” 第17章 治脚   这一笑,叶安年是下意识的。   不管是这辈子还是上辈子,他已经记不得自己多久没有笑过了。   他把满满的一篓子小鱼抱给江竹看,江竹却望着他愣在原处。   刚刚,那是……   江竹怔忪了片刻才回过神来,他被叶安年这一晃而过的笑给烫到了。   就像黑云压顶的天幕突然照进一束阳光。   那阳光和煦温暖,穿透层层叠叠的乌云,直射进他的心里。   “你看。”   叶安年的声音又在他耳边响起,江竹垂在袖中的手暗暗掐进自己掌心。   “这么多?你们这一趟收获不错啊。”   他敛下自己的情绪,从叶安年手里把沉甸甸的竹篓接过来,把几人迎进院子。   满满一背篓的小鱼,还有大半篓子的蛤蜊,加起来得有七八斤重。   几人围在院里,赵乐七嘴八舌的给江竹说今儿个的奇事。   江竹全程笑眯眯的听着,最后摸了摸福崽的头,夸道:“我们福崽名字里就带着福字,肯定是个福娃娃。”   “是……是运气好。”福崽小脸蛋红红的,头一次被这么多人夸。   小鱼和蛤蜊都不少,在赵乐的强烈要求下,各给叶安年他们分了一半。   叶安年瞧着堆的满满的一大盆子河鲜,总觉得心有不安。   毕竟他和福崽、丁秋都没出什么力,这一下午都是赵乐和石头两人抓的鱼,摸的蛤蜊。   “那这鱼还是沾了福崽的光才能抓到这么多呢,你要这么见外,下回我不找你一起去摸蛤蜊了。”赵乐话说的很干脆。   “那好吧。”叶安年没法,只好收了,想着下回拿什么还上。   而这时,江竹拎着两大包晒好的枸杞走了出来。   叶安年心领神会,把枸杞塞给赵乐,让他拿回去泡水喝。   两人推拒一番,赵乐到底收了,笑吟吟道:“那成,东西我就收下了,过两天再来找你。”   石头也扒在门口,恋恋不舍的跟福崽告别。   “福崽,我下回来找你,给你带陀螺玩。”   福崽眼睛亮晶晶的望着他,连连点头:“好!”   又道:“能带秋哥哥玩么?”   石头也不是小气的孩子,一拍胸脯:“咱们一起玩!”   福崽开心了,拉着丁秋说起陀螺来。   他没玩过陀螺,只看叶安柏玩过。   小小的一个木疙瘩,用鞭子一抽就能嗖嗖的转起来,太神奇了。   将赵乐和石头送走,江竹招呼叶安年、福崽和丁秋一起进屋去喝冰糖雪梨银耳羹。   “刚炖好一会儿,还在锅里晾着,就等你们回来了。”   堂屋已经放好了桌子,四个人围坐下来,一人一碗。   雪梨银耳羹晶莹剔透,雪梨块切得大小均匀,都去了皮,还放了些枸杞在里面,红通通的很是好看。   叶安年舀起一勺,入口清甜粘稠,梨块还保留了一些脆爽的口感,味道很是不错。   “这羹汤有润肺止咳的功效,银耳中有不少胶质物,还能滋阴养颜,是好东西呢。”   江竹慢条斯理的喝着自己碗里的羹汤,看向两个小的:“咱们可是沾了你们叶大哥的光,一人一碗,都不许剩。”   汤羹这么好喝,即便他不说也没人会剩,福崽和丁秋的碗里都吃的干干净净,光溜的连碗都不用刷了。   叶安年喝完了自己碗里的银耳羹,起身收拾四个人的碗筷。   江竹也起身帮他,两个人配合默契的一个人收拾碗筷,一个人擦桌子。   不知怎么,叶安年总觉得江竹今天的心情十分不错,而且跟往常都不大一样。   都收拾好,天已经擦黑了。   江竹叫着叶安年和福崽一起去了药庐,打算给福崽治了腿再去准备夕食。   叶安年牵着福崽一进药庐,就看到长桌上摆满了各种各样的草药,靠边上还放着两块手掌大小的夹板,和一卷白棉布。   福崽黑漆漆的小眼珠滴溜溜转着,一见桌上摆着的东西,就已经猜到要做什么了。   有些害怕的躲在叶安年身后,看向江竹的眼睛里满是警惕和害怕。   江竹在长桌后的凳子上坐下来,看见福崽这幅表情,笑了起来。   叶安年也拉着福崽在旁边的凳子上坐下,问他:“你笑什么?”   “小孩子果然都是害怕大夫的,前两日福崽还夸我厉害呢,现在活像见了猫的小耗子。”   小耗子福崽:……   他整个人都扎在叶安年怀里,只露出个小脑袋,委屈巴巴的看着江竹。   江竹又笑起来。   叶安年无奈,摸了摸福崽的头:“你就别逗他了。”   “好吧。”江竹摸了摸鼻子,收敛了笑意,让叶安年把福崽抱在腿上坐着,然后把受伤的那只脚的裤子挽上去。   叶安年照做,福崽倒是很配合,乖乖的伸着那只脚没有乱动,只是两只手抱着叶安年抱的死紧,还是害怕的。   “来,福崽吃颗糖。”江竹突然道。   福崽听见叫他,下意识转头朝江竹看过来,见江竹手里真的捏着一颗黄橙橙的麦芽糖,眨了眨眼睛。   叶安年显然也没明白他这是什么操作,不是正骨么,怎么喂上糖吃了。   不待他多想,江竹已经把麦芽糖喂进了福崽嘴里,而就在这时,他突然手腕一扬,朝福崽的头上点了一下。   就见刚刚还死死抱着自己不放的福崽,此时已经闭上了眼睛,毫无知觉的靠进了自己怀里。   叶安年心中一紧,问道:“你给他吃什么了?”   “什么都没吃啊。”江竹把手摊开,那块麦芽糖还躺在他手心里。   “那是……”   叶安年回忆着江竹刚刚的动作,往福崽的头上看去。   就见在福崽额前往上一些的位置,插了一根银针。   “上星穴,入发迹上一寸处,可使人昏迷。”江竹勾了勾唇,“我就说很简单吧。”   “呼~”叶安年微松了口气,抱着福崽调整了下姿势。   “那咱们快开始吧。”他怕等下福崽醒过来哭闹。   “好。”江竹点点头,却把手里的糖塞进了叶安年嘴里。   甜甜的味道在口中化开,有一种醇香的味道。   叶安年嘴里含着糖,看着江竹动作熟练的握住福崽那只伤脚。   只见他的手在福崽错位的脚踝处按了按,然后手上发力。   就听到“咔咔”两声,福崽错位的踝骨被掰正了,之前高高鼓起的大包也小了下去。   “好了。”江竹拿起桌上的帕子擦了擦了手,然后起身把桌上的各种草药按量放进药钵里捣碎成粉末,加水调和后敷在福崽的脚踝上。   最后,他又用两块夹板做固定,拿白棉布严严实实的把福崽的小脚包扎了起来。   “也不知道他醒了会不会哭。”叶安年看着自己怀里安然昏睡着的小团子道。   江竹伸手把福崽从他怀里接过去,安慰:“福崽是乖孩子,你就安心吧。”   “嗯。”叶安年点点头。   江竹把福崽放到西屋的床上去睡,然后问叶安年,“这么多鱼和蛤蜊,晚上做些吃吧,你想吃什么,我来做?”   “黄豆焖鱼仔?”叶安年想了想道。   以前母亲还在世的时候,给他做过,但是叶盛不喜欢,说是透着一股子穷酸气。   想来,他也有好久没吃过了。 第18章 黄豆焖小鱼仔   天色彻底黑下来,堂屋里就点起了烛台。   江竹搬了个木墩子坐在门口,收拾赵乐分给他们的那盆小鱼。   鱼太多,一次肯定吃不完,他就把院子角落里放置很久的那口小缸搬了出来。   刷干净后,把小鱼和蛤蜊都养了进去,留着以后慢慢吃。   叶安年也搬了个木墩子出来,就放在他旁边,捡了几个新掰的玉米搓成粒。   江竹不让他碰水,所以洗菜泡黄豆之类的活被丁秋接了过去,三个人在院里排成一排。   江竹:“你要的木刻工具我下午已经去问过村里的葛木匠了,镇上卖器具的铺子就有卖。但是那些刻刀确实得找铁匠铺定做。”   “得去镇上吧。”叶安年道,“要是太麻烦的话,刻刀不用也行。”   “麻烦什么,图纸你不是都画好了么。”   江竹说着突然凑近过去,压低了声音道:“等工具做好了,我想要一个胖鸭子。”   “你不是喜欢那个兔子摆件?”   叶安年记得他们之前赶大集的时候江竹特别喜欢玩具摊上那个兔子捣药的摆件来着。   “那个我也能做的。”他道。   江竹干脆利落的剖开一条小鱼的肚子,把里面的内脏清理干净。   然后道:“不要,我不喜欢兔子了,我要鸭子。”   “鸭子……”   叶安年突然想起自己为了哄福崽,随手在刻刀图纸上画的那只胖鸭子。   “你,看过我的图纸了?”   江竹点点头:“鸭子可爱。”   叶安年:……   “好吧,那就刻鸭子。”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江竹把小鱼都处理好了,叶安年也搓好了玉米粒,江竹就把他赶去休息,自己去做饭。   丁秋也洗好了菜,进屋去看福崽了。   灶台上放着的黄豆已经泡发,山药和青菜也已经洗好放在了菜板上,丁秋虽然眼睛看不见,但做事却很又快又干净。   江竹满意的点了点头,把小鱼泡了姜汁水去腥,又起锅烧油,把小鱼都过了遍油。   小鱼仔个个炸的焦黄酥脆,放在一旁的碟子里备用。   这时,西屋里隐约有声音传出来,想必是福崽醒了。   叶安年忙跑进屋去,就见西屋床上,福崽已经坐了起来,看着自己包裹严实的右脚在跟丁秋说话。   “秋哥哥,我是不是不能走路了?”   “不会的,”丁秋伸手摸摸他的头,小大人一样安慰他,“等过几个月养好了,就能跑能跳了。”   “几个月是多久啊?”福崽掰着手指头数天数,数了半天数不明白。   叶安年倚在门口,回答道:“就是等柿子熟了的时候。”   “啊,”福崽闻声转过头来看他,“哥哥!”   “你醒了?”叶安年走过去捏了捏他软乎乎的小脸,“脚上疼不疼,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不疼。”福崽摇摇头,“就是这个脚动不了了。”   “骨头需要将养,等长好了就能动了。”江竹的声音传来。   他袖子挽着,手上端着一盘金灿灿的炸小鱼。   “先吃点,黄豆小鱼仔已经在锅里闷着了。”   他说着,手上很自然的捏起一条炸小鱼塞进了叶安年嘴里。   然后又给福崽和丁秋的嘴里,一人塞了一条。   炸小鱼外焦里嫩,表皮酥脆,鱼肉鲜美,鱼骨头都是酥的,上面还撒了椒盐。   叶安年吃了两条,解了解馋,就把盘子端给了福崽和丁秋。   他自己少吃两口没事,两个小的常年吃不到什么油水,还是得多吃点有营养的补一补。   江竹又忙碌了一会儿,夕食便都做好了。   叶安年在堂屋放好了桌子,摆好了碗筷,喊两个小的出来吃饭。   晚上江竹做了黄豆焖小鱼仔、玉米炒山药,主食是白米饭,还做了个冰糖山楂水。   黄豆焖小鱼仔是叶安年特意点的,一上桌,江竹就给他舀了一大勺。   色泽金黄的小鱼仔浸泡过用青红辣椒炒出的酸辣汤汁已经十分开胃可口,咬一口还能品到表皮被炸焦的口感和香味。   黄豆也是先用热油炸过的,和鱼仔一起焖过后又酥又香,嚼着十分下饭。   满满的一大碗黄豆焖鱼仔转眼就下去了大半,福崽和丁秋的碗里都堆的冒了尖。   叶安年夹起一条金灿灿的小鱼,没有急着送入口中,他盯着这条小鱼仔,有些恍惚。   他早已不记得当初他妈妈做的那道黄豆焖鱼仔是什么味道,只知道很好吃,他当时念了好久。   可是,当刚刚口中被江竹做的焖鱼仔的咸香味充满的时候,他却突然觉得就是这个味道。   “吃好了?”江竹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还没。”叶安年回过神,见自己碗里还剩下一点米饭,舀了一勺玉米炒山药。   去了皮的山药块雪白雪白的,上面点缀着点点金黄的玉米粒,清甜脆爽,很对他的口味。   “我做的黄豆焖鱼仔如何?可合胃口?”江竹问道。   叶安年点点头:“很合。”   江竹笑开。   一顿饭吃的四人个个肚子滚圆,江竹端上晾好的冰糖山楂水,每人盛了一大碗,酸酸甜甜的,正好消食。   吃过饭后,两人一起收拾碗筷,两个小的收拾桌椅板凳。   等忙完这一切,正好戌时刚过,又到了给叶安年熬药治耳朵的时候。   药庐里药罐又在小泥炉上咕嘟咕嘟的煮着。   叶安年躺在江竹的腿上,左耳上泛着一层淡淡的粉红色。   江竹一边在他耳部的穴位上刺入银针,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跟他说话,分散他的注意力。   “过些日子我还要去镇上抓药,顺便给你给置办木刻用的工具,再买些糖果点心,你还有什么想要的么?”   叶安年想了想,回答道:“应该没有了。”   “买些新棉花吧,等冷了给福崽和你做两身冬衣。”江竹道。   “还早呢。”叶安年觉得眼皮有点重,眼睫抖了抖。   “不早了,这一日日过的很快的,眼看月底咱们还要办喜事。”   江竹修长的手指捏住针尾,轻轻捻了捻。   耳朵上一阵酸麻的痛感传来,叶安年下意识抓紧了江竹的衣摆。   “有感觉?”   “……嗯。”   叶安年咬了咬唇,听见江竹说:“看来已经见效了。”   酸麻的感觉过后,眼皮又沉重起来。   他卷翘的睫毛颤了颤,最终抵挡不住,合上了眼睛。   恍惚间,感觉身上的小毯子被江竹扯了扯,将他裹得更严实了些。 第19章 腊肉焖饭   清早天气阴沉沉的,不知是不是昨夜睡得酣甜的缘故,叶安年起了个大早。   江竹正在堂屋里忙碌朝食,丁秋在一旁打下手,西屋福崽还在睡着。   他洗漱过后,也去堂屋帮忙。   朝食做的简单,江竹煮的杂面条,放了几颗鲜嫩的青菜,卧了四个鸡蛋。   放好桌子,拿好碗筷,叶安年去叫福崽起床。   福崽其实没有赖床的习惯,小孩子睡得早,自然醒的也早,一天到晚精神头足的很。   江竹说许是因为敷脚的药里有些安眠镇痛的药材。   叶安年把福崽叫醒,帮他穿好了衣服,又打了洗脸水端到床边,小团子就自己乖乖洗漱了,没有一点起床气。   待洗漱好,江竹来给福崽脚上换了药,又重新包扎起来,叶安年就抱着他到堂屋的小木墩上坐下。   一家四口围着桌子吃完了饭,江竹又背上了他的药箱子。   “葛木匠说他这两日总是头疼,昨儿我给他诊了脉,因着没背药箱,今儿个给他配了几副药带过去,顺便再去吴叔家给他看看腰。”   “晌午可能就不回来吃了。锅里我放好了白米和腊肉,到时你自己去屋后的菜地里拔几颗青菜,烧火焖一焖,浇上料汁就是腊肉焖饭。”   叶安年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灶台上果然放着一碗已经调好的料汁,黑乎乎的,闻起来倒是香,应该是搁了香油。   “烧火烟大,你要是觉得呛了,就让丁秋来。”江竹道。   “没事,这几日喝着药几乎已经不咳了。”叶安年觉得自己没那么娇气。   他看了一眼外头,天好像阴的更沉了,便转身去找了把油纸伞递给江竹:“有备无患。家里的事有我,今儿天气不好,你早点回来吧。”   “好。”江竹接过伞,笑眯眯的出了门。   堂屋里坐在桌前的丁秋听见两人的对话,叹了口气。   “秋哥哥,你怎么了?”福崽托着腮,一脸疑惑的问他。   丁秋:“先生以前出门总会跟我打声招呼的,如今却根本都记不起来了。”   “噗,”福崽噗嗤笑了,“那是因为现在有我哥哥了呀。”   “他们是夫夫,而我们只是小孩子。家里有哥哥照看我们,江大夫肯定要叮嘱哥哥很多事情。”   他能感觉到,江大夫好像很喜欢哥哥!   “嗯,”丁秋点了点头,“这些我都知道的,只是突然不用操心家里的事情了,有点不习惯。”   “我也不习惯。”福崽低头盯着自己被包的严严实实的脚。   “你的脚会好的,先生的医术很厉害。”丁秋察觉到他的语气有点低落,以为他是因为脚伤不方便走动,有些不开心。   “我不是担心脚伤啦。”福崽抬起头来,看向旁边的丁秋,“以前在老叶家的时候,我每天天不亮就要起来干活了,一日三餐吃的都是稀粥就窝头。”   “但是在这里,我就算是起的早也不用干活,可以坐在院子里发呆,还可以跟着你和哥哥出去玩。”   在此之前,他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去望月山不是为了挖野菜采蘑菇,而是去玩的。   “那就慢慢习惯,”丁秋眼睛看不见,摸索着握了握福崽的小手,“咱俩一起习惯。”   “好啊~”福崽握着丁秋的手,笑得圆圆的小脸上浮起两个可爱的酒窝。   “你俩还是先去屋里习惯吧。”叶安年打断两人的话,弯腰将福崽抱了起来,又搀了丁秋一把,把两个孩子送到西屋床上。   “等下我要去屋后的菜地摘菜,然后准备中食,你俩今儿个最好就在西屋床上玩,有什么事就叫我。”   “好!”福崽答应的很爽快。   丁秋也礼貌道:“那就麻烦叶大哥了。”   外面淅淅沥沥的小雨已经下了起来,好在并不大。   叶安年没有贸然出去,又翻出一把有点破旧的油纸伞,挎着篮子去了屋后的菜地。   这还是他第一次来看江竹的这片菜地,竟然比他想象中的大了不少。   菜地一共分了四垅,一垅种的小葱、生姜和蒜苗,一垅种的冬苋菜和蒿子,一垅种的青红辣椒,还有一垅种的黄瓜和豆角这种爬藤的菜。   而在这四垅地的周围,还种了一圈比较常见的药材,比如紫苏、三七、薄荷、艾草,还有一棵枸杞树、一棵无花果树,并十来棵玉米秧子。   不管是草药还是蔬菜,种类倒是齐全。   叶安年撑着伞在菜地转了一圈,最后摘了一把挂着雨珠的冬苋菜和一把绿豆角回去。   晌午雨还是没停,反而越来越大了起来。   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的砸下来,密的像是有人从天上往下泼玻璃珠子。   院里的晒得草药早就收了起来,只剩下那张水磨石的圆桌,还有养着小鱼和蛤蜊的那口缸,被雨淋着。   雨点吧嗒吧嗒的砸进缸里,溅起一圈圈水花,叶安年合了伞进了堂屋,西屋里传出两个孩子的欢笑声。   他探头看了一眼,两个小家伙竟然在玩翻花绳。   丁秋看不见,竟然能仅靠手指触摸,就轻松解开福崽织的网子,两个人你织我解,你解我织的倒是玩的不亦乐乎。   叶安年看了一会儿,深深觉得两个孩子需要些小玩意来玩,等他的木刻工具都到了,就做起来。   堂屋的大锅里,江竹已经放好了泡过的米和切好的腊肉,他把新摘下来的冬苋菜和豆角洗净后切成整齐的小段,整齐的铺在锅里,   昨儿个掰来的玉米还剩了几个,他挑了个嫩些的搓成粒,撒进了锅里,然后就点火烧柴,开始焖饭。   灶膛里的火苗跳的欢快,叶安年抱膝坐在灶前看着火,听着外头雨声淅沥,竟觉得很是安逸。   待到锅里飘出米香混着肉香,他又耐心等了一会儿,才揭开锅盖,顿时香气扑鼻。   淋上江竹提前调好的料汁,叶安年用木勺把锅里铺的整齐的米饭和腊肉、配菜一起搅开。   顿时腊肉特有的果木烟熏香味混着大米的清香和料汁的鲜咸飘了出来。   “哥哥!是不是要开饭啦!”   鼻子灵敏的福崽从西屋探出一颗小脑袋,朝叶安年喊着。   “回去坐好,”叶安年怕他摔了,抬起手轰他,“等着哥哥一会儿去抱你。”   “好哦!”   福崽嘴里喊着,把小身子缩了回去。   盛了三碗满满的腊肉焖饭摆上桌,叶安年把福崽抱出来坐好,丁秋也拄着盲杖出了屋,三个人围着桌边坐下。   鲜红的腊肉丁、嫩绿的配菜、金黄的玉米粒,色泽鲜亮诱人,三人吃了个心满意足。   江竹放的米和腊肉都不少,锅里最后还剩了些。   叶安年想了想盖好锅盖,留了一丝火在锅里温着,想着若是江竹晚些回来还能吃上热乎饭。   可他这么一等,就等到了晚上,天都彻底黑了下来,也没见江竹的影子。   外头的雨淅淅沥沥下了一天,到了晚上雨势愈发猛了起来,哗哗的仿佛瓢泼一般。   叶安年在堂屋搬了个小木墩坐着,望着这漏了天似的大雨,盯着紧闭的篱笆门。   许久以来没有过的担心和牵挂,便趁机一股脑的跑了出来。 第20章 小黑狗   雨夜森寒,透骨的冷风席卷进来,吹得人汗毛战栗。   老叶家大房媳妇孙采荷,弓着腰在灶间忙碌。   煮稀饭煮鸡蛋,热馍馍,再炒一盆青菜,一盘韭菜鸡蛋,就是一大家子的夕食了。   雨下的大了,密密麻麻,石头子似的哗哗作响,像是要把地面砸穿似的。   她盛出锅里稀的能数见米粒的稀饭,探头不停往外头张望着。   吴香莲站在正房门口看见,开口道:“看啥呢?那雨里头有金子是咋着?”   “娘,三弟到这前儿还没回来呢,要不要去找找?”   “甭管他。”吴香莲翻了个白眼,一提起这叶成河她就来气。   自从那天被自己抽了个大嘴巴子之后,叶成河就像变了个人似的。   倒是不整日喝酒了,就是每日天不亮就出门,一直到半夜才回来,也不知道一天到晚在外头忙的什么。   好歹是自己亲儿子,吴香莲和叶老头不放心,追问过几回,都被叶成河搪塞过去了,说是在跟人做生意。   这话别说吴香莲和叶老头了,跟村西头的大黄狗说,大黄狗都不信。   打这往后,叶成河再整天不着家,吴香莲和叶老头索性也就不管了,反正只要不惹是生非,管他在外头干什么。   孙采荷盛完了饭菜,一趟一趟往堂屋里端。   堂屋,叶小梅已经放好了桌子,摆好了凳子和碗筷,毫无存在感的缩在角落里。   叶安柏已经坐在了小登上,挑了个中间的好位置,捧着自己的小碗等开饭。   在他旁边的是大房的叶安松,今年十八了,两年前考上的童生,正在准备院试。   作为老叶家唯一的读书人,未来的秀才老爷,那是妥妥的放在手掌心儿里捧着举着的,就连叶安柏这个小霸王也得让位。   叶安松大马金刀的往那一坐,吴香莲就亲自端着盛好稀饭的碗送到了他跟前儿去。   一旁叶老头也不管其他人上没上桌,先夹了一大块炒鸡蛋放进他碗里。   “读书费脑子,多吃点鸡蛋补补。”   叶安松一脸不耐烦,天天炒鸡蛋煮鸡蛋的,他都快吃吐了。   但当着两个老人的面,他没说什么。   不一会儿,老大叶成海从屋里出来,紧接着是老二叶成江。   等到孙采荷将所有的饭菜馍馍都端上桌,西屋的门才动了动,叶成江的媳妇张娟挺着个大肚子慢悠悠晃了出来。   她瞧了一眼忙的团团转的孙采荷,脸上挤出一抹笑来:“哎呦,辛苦嫂子了。”   本来之前是她俩轮流做饭的,自从她怀孕以来,做饭的活儿就全都交给孙采荷了。   “吃你的吧。”孙采荷憋着气,说话也不好听。   一大家子坐下吃饭,没人再问,也没人再提叶成河的事。   ——呼呼!   一阵风吹过,外头“当啷”一声,不知是什么东西被吹掉了。   吴香莲懒得动弹,抬胳膊戳戳孙采荷:“去瞅瞅外头咋了?”   孙采荷手里拿着杂面馍馍,不情不愿的起身。   然而,还没等她迈出步去,从外头冲进来一个浑身湿哒哒的人来。   叶成河撑着一把破伞,怀里紧紧抱着一个破布包袱,一脸兴奋道:“爹!娘!我赚大钱了!”   ……   村东头老槐树下孤零零的屋子里。   叶安年在点燃了灶台上的烛台,烛火氤氲,映着他冷白的脸颊,眼尾的那颗孕痣都显得更鲜艳了几分。   西屋的门帘忽而动了动,丁秋拄着盲杖摸索着走了出来。   “叶大哥,你怎么不进屋去?外头凉。”   “不碍事,我不冷。”叶安年搬了个小木墩放在自己旁边,又扶着丁秋坐下。   “江竹他,之前也这么晚不回来过么?”   “出诊急的时候,多晚都有过。”丁秋道,“叶大哥,你不用担心,今儿个下了大雨,许是在谁家躲雨呢。”   “嗯。”叶安年想想也是,这会儿雨下的正大,兴许等雨小些江竹就回来了。   丁秋很安静,像个小大人似的,陪叶安年在堂屋坐着。   只是没过多久,在西屋自己玩的福崽就扯着小奶音喊了起来:“哥哥!秋哥哥!你们怎么不说话啦?”   “来个人陪一陪福崽好不好?”   “家里太安静啦……”小团子小声嘀咕。   叶安年:……   他拍了拍丁秋的肩膀:“你进去陪福崽吧,我再坐一会儿就进屋。”   “好。”丁秋拄着盲杖起身,“那叶大哥也早点回屋,别着了风寒。”   “嗯。”   叶安年应了一声,裹了裹身上的衣服,继续坐着。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的篱笆门发出“吱呀”一声轻响。   叶安年正打着瞌睡,瞬间睁开了眼。   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只时不时从房檐上滴下一两颗雨滴来。   外面响起沙沙的脚步声,江竹一身青衫裹着寒气大步走来。   他宽大的衣摆被夜风翻卷,带起雨后清新的泥土气息。   叶安年鼻尖耸了耸,一股清冽的草药香混着干净的泥土芳香扑面而来,他微微打了个抖,顿时清醒过来。   “你回来了?”   揉了揉眼从木墩上起身,江竹背着药箱已经跨过了堂屋的门槛,就站在他面前。   “在等我?”江竹左手拎着折起的油纸伞,伸出右手握住了叶安年的手,“冷不冷?怎么不去屋里待着?”   两人贴的很近,中间只隔了一步的距离,江竹身上那股淡淡的草药香便愈发强烈起来。   叶安年呼吸一窒,心跳莫名快了起来。   “不冷。下雨天凉快,我在堂屋透透气。”他垂下了眼帘,视线落在江竹沾满了雨水和泥泞的鞋子上。   江竹笑了起来,声音如山泉泠泠,沁人心脾:“你这身子骨可莫要贪凉。先进屋,我有好东西给你看。”   西屋烛火已经熄了,两个孩子早就睡的熟了。   叶安年被江竹牵着,两个人步子极轻,悄无声息的进了东屋。   东屋炕桌上的烛火明光烁亮,火苗欢快的跳跃着。   江竹放下药箱,就去解自己的衣襟。   叶安年愣了片刻,突然发现他的胸前鼓鼓的,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里面扭来扭去的动着。   “你这是……”他有点懵了。   而就在他愣神的功夫,江竹终于解开了衣襟,怀里的那个小东西也终于拱出来了。   毛茸茸的脑袋,小耳朵尖尖的立着,一双黑漆漆的圆眼睛四处打量着。   是一只通体乌黑的小狗。   叶安年清冷的眸中浮现出一丝惊喜:“你从哪抱的?”   “路上捡的。”江竹边说着,边把小狗递给叶安年,“就在望月山脚那边,葛木匠家附近。”   小狗的身上毛茸茸、暖烘烘的,叶安年抱在怀里一下下顺着毛。   江竹瞧着一人一狗友好相处,便转身去换衣服了。   他才将潮湿的外衫脱下,就到听身后叶安年轻快的声音:“江竹,它舔我的手了!” 第21章 发高热   小黑狗许是感觉到了屋里的暖意,在叶安年怀里钻来钻去的撒欢。   江竹换上干净的外衫,等身上的寒意散去才靠近叶安年身边来,伸手摸了摸小狗头。   “可能是饿了,我去看看家里有没有什么能吃的东西给它。”   叶安年见他转身往外面堂屋去,跟在他身后立在东屋门口道:“你吃过饭了么?锅里还有晌午剩的腊肉焖饭,我一直放在里面温着,你吃一点吧。”   江竹正在五斗柜里给小狗翻找吃的,闻言停了下来,看向叶安年道:“好啊,正好尝尝你的手艺。”   叶安年:……   “这也不算是我做的。”   米和腊肉都是江竹提前在锅里放好的,料汁也是江竹调的,他就加了点配菜,烧了把火,把饭焖熟了而已。   “算。”江竹一边拿了碗去锅里盛饭,一边道:“放配菜,烧火焖饭,都是你做的。焖饭最终做的好不好吃,配菜和火候可是很重要的。”   盛了一满碗的腊肉焖饭,江竹也没在堂屋放桌子,直接端进来,放在炕桌上吃。   叶安年抱着小狗坐在他对面:“味道怎么样?”   “不错。”江竹舀一勺饭放进嘴里,抬头朝叶安年笑,“放玉米粒好吃,甜丝丝的。”   “可以提味儿。”叶安年抿了抿唇,他在现代也会自己做焖饭。除了腊肉火腿这些,配菜最喜欢放的就是玉米粒和豌豆,吃起来很香。   “嗯,那下次我再做的时候也放些。”江竹道。   放在锅里温了一下午的焖饭,其实味道远不如当时新出锅的好吃,料汁泡进米里,米粒变得又软又咸,锅巴也已经不脆了。   但不知道为何,江竹就是觉得好吃,比他自己做的好吃,即便他现在根本不饿,也能吃掉一大碗。   许是闻到了饭香味,叶安年怀里的小黑狗小鼻子一嗅一嗅的,晃着小短腿就想往炕桌上爬。   叶安年腾出一只手将它挡住,语气严肃又认真:“不行,不能上桌子。”   小黑狗急的呜呜叫,小爪子乱扒。   “看来,你做的饭它也喜欢呢。”江竹调侃他,“你再抱它一会儿,我去给它弄吃的。”   他把碗里的饭吃完,起身收拾碗筷,顺便给小狗弄吃的。   叶安年抱着小黑狗在炕上玩,不一会儿江竹就端着一小碗热乎乎香喷喷的糊糊进来了。   “家里没什么能给它吃的了,我熬了点面糊加了些碾碎的绿豆酥在里面。”   糊糊散发出香甜的味道,小黑狗一被叶安年放开,就从他怀里冲了出来,从炕上一下子蹦到地上,没站稳还打了个滚儿。   叶安年看着吃的跟小猪似的小黑狗,冷清的眸子弯了弯,带起一抹浅笑。   烛火摇曳,映着叶安年的侧脸,眼尾那颗淡红色的孕痣此时显得愈发娇艳,衬得他那双清冷的眸子多了几分潋滟温柔。   江竹看的心中悸动,朝叶安年伸出手去,却也只是捻住他垂在脸侧的碎发,帮他理到了耳后。   “你看着它吧,我去给你熬药,准备针灸。今儿个下了雨,外面冷,就别过去药庐了。”他道。   叶安年收回视线,回答他:“好。”   东屋门帘一动,江竹出去了。   叶安年坐在炕上看着小黑狗把碗里的糊糊吃了个干净,找了块软布给它擦干净嘴,重新把它抱到炕上来。   外头灶台一直蓄着火,炕头还留有热气,叶安年裹着被子,怀里抱着小黑狗靠在炕头坐着,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等他再次醒来,已经是一个时辰之后了。   江竹已经给福崽的脚换过药,给丁秋换了缚眼睛的白绫,并喂他吃完了药。   见叶安年醒来,递过去一个温热的帕子:“擦擦脸。”   叶安年活动了一下藏在被子里的手,发现小狗已经不在了,看看身边的位置好像也没有。   察觉到他在找狗,江竹抬手指了指炕脚那边:“在那呢。”   叶安年就看到炕脚放着的炕桌下面,蜷着黑乎乎的一团。   也是,现在正是夏天,即便是下过雨的晚上,也不会太冷的,何况小狗身上都是毛,可不是会热。   可他裹着被子,怎么反倒还觉得冷?   用帕子擦了脸,接过江竹给他熬的定喘汤一口闷下,酸苦的味道顿时直冲嗓子。   “咳咳……”叶安年忍不住咳了两声。   江竹拿过空药碗放在一旁,给叶安年嘴里塞了颗蜜饯。   他将针袋铺开,从药碗里取出热敷用的软棉布,一抬头,就见叶安年脸颊红红的,双眸也有些无神。   他皱了皱眉,放下手里的东西侧身坐在炕边上,探身朝叶安年压过去。   叶安年这一觉睡得很乏,醒来后头还沉沉的,有些疼。喝了药正想再眯一会儿,江竹却冷不防靠了过来。   他怔了下,就见江竹一只手拨开了他脸侧的碎发,俯身过来,用额头轻轻挨了挨他的额头。   “好烫。”江竹一触即离,又换了手去试叶安年额头的温度,还是烫的。   “怕是发了高热。”他道。   叶安年被他这话弄的彻底清醒了,对自己也很是无语。   明明下午在堂屋坐着的时候并没有觉得冷,嗓子也不难受,便每当回事,没想到还是病倒了。   他垂下眼帘来,声音低哑:“又给你添麻烦了。”   “不麻烦。”江竹泡了冷帕子敷在他额上,“反正我是郎中,家里什么药都有,这种小病又不难治。”   “倒是你,生病了难受的可是自己。”   叶安年:……   他盯着江竹出神,却被人一把捞过来按在腿上躺着。   浸透了药汁的软棉布敷在耳朵上,热乎乎的,江竹把他身上的被子裹的更紧了些。   “发高热要捂出汗才能退热,待会针灸完我给你熬些药喝。”   “嗯。”叶安年缩在被子里,头还是昏昏沉沉的。   “身上有哪里难受么?”江竹又问。   叶安年吸了吸鼻子,一开口带着浓浓的鼻音:“头疼,有些晕,身上也没什么力气。”   “哈哈……”江竹突然轻轻笑了起来,伸手捏了捏他的脸,“看你下次还敢不敢贪凉了。”   叶安年:……   这人幸灾乐祸!   还看自己笑话!   呜呜……   可是他真的好难受呀,感觉烧的骨头缝都在疼…… 第22章 病好   夜里,雨又下了起来。   叶安年枕在江竹腿上睡得人事不知,直到后半夜才迷迷糊糊的被热醒过来。   耳边是雨落在房檐上的沥沥声响,屋里烛光昏黄,透着一股氤氲的暖意。   叶安年醒了醒神,发现自己好像并不是躺在炕上的,而是靠着什么东西坐着。   他微微活动了一下,察觉到耳边传来浅淡的呼吸声,稍一侧头就对上了江竹清亮的眸子。   “睡醒了?”江竹嗓音温和,眉眼间含着笑意。   叶安年“嗯”了声,声音还是低哑的。   “喝点水?”江竹又问。   叶安年点点头。   江竹伸手从旁边的炕桌上取来茶壶,倒了杯水送到叶安年嘴边。   叶安年这才发现,原本待在炕脚的炕桌不知何时被江竹挪了过来,就放在两人边上。   桌上满满当当摆着好多东西,还冒着热气的茶壶,只剩下一点药底儿的空碗,铺开的针袋,盛着清水的小盆,还有一沓浸湿的软棉布。   他视线扫过这些,就知道江竹肯定是一宿没睡。   “喝呀,发什么呆呢?”江竹的声音又响起来。   叶安年收回思绪,就着他的手喝了几口,干哑的嗓子得到滋润顿时感觉好了许多。   只不过,身上出了许多汗,湿乎乎黏哒哒的,很难受。   身上还裹着他自己那床薄被子,而且还被江竹裹的很紧,只露出一个头来。   叶安年感觉自己好像那粽子成精了。   他动了动手,想要从被子里伸出来,却发现做不到。   “别乱动,”江竹按住他的手,“才出了这么多汗,等下又要着凉了。”   “我感觉好多了。”叶安年道。   江竹抬手在他额上试了试温度:“嗯,是不烫了,但还是有点热。”   “身上黏黏的,不舒服。”叶安年哼道。   “那也忍着点,等退热了再洗澡换衣服。”   “好吧。”叶安年皱了皱鼻子。   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叶安年这会儿有些精神了,便总想说话。   但江竹已经闭上了眼睛,似乎在小憩。   他忍了一会儿,还是压低声音试探:“你睡着了么?”   “嗯?”江竹果然应了声。   “你今天还用出诊么?”   “今天没什么事。”   “那白天你多睡会儿吧,做饭什么的我也可以。”叶安年道。   “可别。”江竹睁开了眼,朝叶安年笑了笑,“万一又烧起来,我岂不是还得继续照顾你。”   叶安年:……   好吧,他确实是个病秧子来着,就不逞这个能了。   又过了一会儿,江竹瞥见叶安年白细的后颈上汗珠已经没有了,他松了松手,从被子里掏出叶安年的一只胳膊来。   “做什么?”叶安年看着江竹。   江竹握着他的手腕子,把他亵衣的袖子挽起来,露出前端白皙的手臂。   又将他的手心翻转朝上,然后用食指和中指的指面沿着他左手前臂尺侧,自肘关节推向腕纹尺侧,开始帮叶安年推拿。   “这叫退六腑。”江竹道,“可以很快退热。”   他一下一下不紧不慢的做着,并没有太用力,但叶安年白皙的皮肤上还是很快就被按红了,衬着他细嫩的皮肤,显得格外明显。   “这么娇嫩的。”江竹一连推了四五十下才停手,叶安年的腕子上已经红了一片。   “疼么?”他问道。   叶安年“嗯”了声,“有点。”   “忍一下。”江竹道,把他的袖子放下来,胳膊塞回被子里,然后又把他另一只胳膊拎了出来,袖子挽上去。   叶安年安静的看着他动作,任凭他摆弄自己。   这只胳膊也推了四五十下,江竹停下来,看着叶安年红通通的胳膊笑道:“跟红萝卜似的。”   “你见过长得这么直的萝卜?”   “以前是没见过。”江竹一边说着,一边把叶安年的衣袖放下来,手重新塞回被子里,“现在这不就见过了。”   叶安年:……   江竹又抱着他这么坐了一会儿,外面的雨势渐渐小了下来,天也开始亮了。   他又试了试叶安年额头的温度,总算松了口气:“退热了。”   叶安年现在的额头凉丝丝的已经完全恢复了正常。   江竹起身下了炕,把裹在被子里的叶安年往炕头挪了挪,让他自己靠墙坐着。   然后道:“我去给你烧热水,你坐着别乱动。”   “好。”叶安年答应。   门帘一动,江竹出了屋。   叶安年一个人被裹在被子里坐着,虽然已经落了汗,但身上还是黏黏的,不大舒服。   他难耐的扭了扭腰,小黑狗不知道从哪跑了过来,两只前爪趴在他腿上,冲着他摇尾巴。   “你也睡醒了?”叶安年跟它说话。   小黑狗“呜呜”了两声,摇头晃脑的往他被子里钻。   叶安年一边在里面用手拉着被子,一边躲闪:“不行,你不能进来,我被子里都是汗。”   小黑狗听不懂他的话,执着的往他身上扑,叶安年裹着被子艰难的左右躲着,一人一狗倒像是在玩闹。   江竹拎着打好水的浴桶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面。   他浴桶放在地上,拎着小狗的后颈皮把它从叶安年身上拎下去放到一边。   对叶安年道:“它应该是饿了,找你要吃的呢。”   叶安年:“那你去给它弄点吃的吧。”   “好。”江竹点点头,又指了指浴桶,“你就在这洗吧,外头冷。我把干净帕子和换洗衣物给你放在小凳上。”   叶安年应了声,江竹就把找好的亵衣和外衫叠好给他放在了浴桶旁边的小木凳上。   屋门发出一声轻响,江竹抱着小黑狗出去了。   叶安年这才从裹得严严实实的被子里出来,脱掉身上汗湿的亵衣,钻进了浴桶里。   水温刚刚好,桶里放着些药材,散发出一股淡淡的药香,叶安年把整个身子都沉下水中,只露出鼻子在水面上。   黑长的头发被水打湿,飘在水面上,他一呼吸,鼻孔吹出一串小泡泡。   因为叶安年的病刚好,江竹还是把水温弄的稍微高了些。   泡了一小会儿,他全身上下白皙的皮肤就泛起了一层淡淡的粉色。   微热的水泡澡很舒服,叶安年阖上眼,靠在浴桶边缘长长的舒了口气。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他现在觉得整个人都活了过来。   堂屋响起“吱呀”一声开门声,紧接着是福崽“咚”“咚”“咚”,单脚跳出来的声音。   再然后,小孩惊喜的喊声就在堂屋炸开了。   “哇!小狗!”   “江大夫!小狗!”   叶安年:…… 第23章 小霸王叶安柏   堂屋里,福崽坐在小木墩上,抱着小黑狗亲个不停。   不一会儿,丁秋也拄着盲杖出来了。   福崽立刻从木墩上站起身,就要把小狗抱给丁秋摸摸。   但他忘了自己的脚还被包着,身子一倾,向前摔了出去。   好在江竹就在边上,眼疾手快的拉住了他的后衣领,将人提了一下,才没让他摔倒加重伤势。   “你俩坐着玩。”又给丁秋搬来一张小木墩,江竹让两个孩子坐在一起看小狗,自己则去敲了敲东屋的门。   叶安年在里面好一会儿了,却没动静,他怕叶安年又像上次似的睡过去。   “这就好了。”   屋里,叶安年已经在穿衣服了,听见敲门声应道。   江竹给他拿的是新做好的亵衣,料子又软又贴身,穿着的很舒服,外衫还是上次去镇上买的,月白色,暗纹滚边,样式简单也大方。   他穿好衣服,头发擦的半干,披散着打开屋门。   江竹就站在门口,见他湿着头发,拦了一下:“你就别出去了,水我来倒。”   叶安年也知道自己的病刚好,不易吹风,没有勉强。   江竹出去倒水,他就把自己换下来的脏衣服收拾了一下。   不一会儿江竹进屋来,从他手里拿过脏衣服,还把他汗湿的被子也一起抱走了。   叶安年:……   他知道江竹是绝对不会让他去洗衣服的,毕竟他这个身子骨,脆弱的很,去一趟河边说不定回来又得躺上好几日,得不偿失。   可是之前在老叶家,他每日咳的死去活来,还不是冬日里也顶着冷风去河边浆洗,人都烧糊涂了。   那时叶成河也不过丢给福崽一包红糖一块姜,让煮了红糖姜水给他。   他也就这么一日日挨过来了,生命力倒真是顽强。   正想着,江竹抱着福崽从外面进来了,福崽怀里还抱着小黑狗。   “你跟福崽在屋里玩吧。”江竹道,“雨停了,但是太阳还没升起来,外头冷,等晌午可以出去晒晒太阳,去去病气。”   “那你呢。”叶安年问道。   “我跟丁秋在外面炮制药材。”江竹道,“今儿歇一天,明儿个去镇上。”   “那好。”叶安年答应。   江竹放下福崽就出去了,叶安年便从炕脚的针线篮子里翻出来一团没用的碎布。   作为一个艺术特长生,他的动手能力还是很强的。他把碎布剪了剪,又缝了缝,做成了一个五颜六色的布球。   “哇~”   福崽手里捧着布球,眼睛亮晶晶的,左看右看看不够:“哥哥好棒!”   叶安年摸摸他的头:“拿去跟小狗玩吧。”   “对了,你们给小狗取名字了么?”   “取了!”提起名字,福崽兴奋起来,“秋哥哥说叫铜钱。”   叶安年伸手撸了撸小狗身上软乎乎的毛:“生的圆滚滚,是挺像铜钱的。”   福崽咯咯笑着,扬起小手把布球丢出去。   铜钱撒开四只小脚飞奔了出去,“汪呜”一声咬住布球,再奔回福崽身边把球递给他。   “哥哥,铜钱好聪明呀。”福崽惊讶。   叶安年看着蹲坐在福崽面前,摇着尾巴等着他抛球的小黑狗:“确实很聪明。”   正玩的开心,外面的篱笆门被人拍响了。   福崽很警觉,立刻停了下来,抱着铜钱竖起耳朵盯着院子里。   江竹和丁秋就在院里,听见动静已经起身去开门了。   叶安年透过打开的窗子,看到江竹开了门,却没瞧见外面站着的人,只看见江竹低着头,似乎在跟什么人说话。   不多时,江竹走了进来:“是赵里正家的小孙子石头,来找福崽玩的。”   “石头哥哥!”福崽的眼睛亮了起来。   前几天石头哥哥说会带陀螺给他玩的!   他仰头看叶安年:“哥哥,我能去么?”   “你这样没办法出去吧?”叶安年有些为难的看了一眼他的脚。   “啊……”   福崽的视线也落在了自己被裹得严严实实的脚上,顿时拉下脸来。   他差点忘了,他的脚现在没法走路。   “可以就在门口玩。”江竹道,“搬一把椅子坐在门口。”   叶安年想了想,点头:“也行。”   “好哦!”福崽立刻又高兴起来。   外面的日头升高了,江竹也不再拘着叶安年,让他出来晒太阳。   叶安年就搬了把小椅子放在门外的土坡下面,江竹把福崽抱到上面坐着。   石头怀里抱了两个木陀螺,朝叶安年和江竹打招呼:“叶大哥,江郎中。”   叶安年点点头:“你们玩吧,累了就进来歇歇。”   福崽见丁秋没出来,问江竹:“秋哥哥可以一起玩么?”   江竹笑着摇头:“你秋哥哥今天有功课要做。”   最近他在教丁秋《神农本草经》,丁秋的天赋不错,即便眼睛看不见,只靠触觉感知,还有味觉就可以精准的辨别出不同的草药。   跟着自己的这几年,丁秋已经差不多可以辨别出百十种药材了。   “哦。”福崽有点失落。   但他还没来得及难过太久,怀里就被石头塞了一个木陀螺。   石头挥了挥自己手里的小鞭子,对福崽道:“没事,我教你玩,等你学会了,再带丁秋一起玩。”   石头今年六岁,比丁秋小,但许是这个年龄段小孩子好胜心作祟,他不大想叫丁秋哥哥。   福崽倒是没注意这些,听了石头的话,又开心起来。   叶安年见两个孩子玩的好,就跟着江竹进了院子。   此时太阳已经升上来了,照在身上暖融融的。   叶安年搬了个小木墩,坐在江竹身边,跟着江竹和丁秋一起挑拣处理草药。   铜钱可能是见石头面生,又拿着鞭子,就没跟在福崽身边,紧紧跟着叶安年。   见叶安年坐下来,就把小脑袋枕在了叶安年的脚上,小巧的鼻子耸了耸,闭上眼睛,开始一边晒太阳一边打瞌睡。   小院外面,大槐树下。   石头扬起小鞭子抽打着木陀螺,那木陀螺就像个小蘑菇一样飞快的转了起来。   鞭子落在陀螺上的声音清脆,福崽拍着小手叫好。   石头听的小脸红扑扑的,玩了一会儿,就把小鞭子递给福崽,让福崽试试。   福崽坐在椅子上,学着石头的样子抽了两下,都抽了个空,木陀螺安静的立在那里纹丝不动。   “你这姿势不对,我教你。”石头挽了挽袖子走过来,握着福崽的小手,用着巧劲挥鞭子。   可就在这时,摆在地上的陀螺突然被人一脚踢飞了。   紧接着传来一声不屑的嗤笑:“真笨!”   叶安柏不知何时出现的,此时正叉着腰站在那里,指着福崽骂道:“就你个小贱种也配玩陀螺?”   福崽一下子愣住,之前在老叶家被叶安柏欺负的种种涌上心头,害怕的小脸都白了。   “怂包!”叶安柏见他这副样子,笑得更大声了。   他走到被自己踢飞的木陀螺面前,用力踩了两脚,那陀螺是空心的木片拼成的,顿时被他踩成了两半。   可他还嫌不够,接着又往上啐了两口,然后一脸挑衅的看着福崽,威胁道:“小瘸子,我玩过的东西你沾都别想沾!记住了吗?” 第24章 一脚踹趴   叶安柏出现的突然,石头都没来得及反应。   见他一脚把木陀螺踹飞,石头下意识挡在了福崽前面,就看见叶安柏一个人发疯把他的木陀螺踩坏了,还吐口水!   石头:?!   他的火气一下子就上来了,拿过小鞭子就朝叶安柏抽了过去。   “你有病吧?!”   叶安柏猝不及防被抽了一鞭子,胳膊上火辣辣的疼。   “你才有病!”他大骂。   石头二话不说扬起鞭子继续抽,气呼呼的:“那陀螺是我的!我想给谁玩就给谁玩!你凭什么踩坏我的陀螺?!”   “啊啊!”叶安柏被他抽的嗷嗷叫,一边躲一边还嘴,“你给叶安福那小贱种玩就不行!”   听见叶安柏叫福崽小贱种,石头更火了:“你才小贱种!你全家都是小贱种!”   石头虽然比叶安柏小了一岁,但是赵里正家里伙食好,他个头窜的高,生的虎头虎脑的,力气也大,没一会儿就抽的叶安柏满地乱滚。   “别打了!快住手!”   叶安柏连滚带爬的躲着石头的鞭子:“你疯了吧?我告诉我爹去!”   石头“哼”了一声,继续抽他:“我爷爷说了,小孩子骂脏话就得挨教训!我替你爹教训你!”   “啊啊啊!救命啊!”   叶安柏连哭带喊:“爹!大哥!救我!”   “你叫破喉咙也没有人来救你!”石头说着又扬起鞭子,手却被人拉住了。   叶安松不知何时来的,沉着脸从石头手里夺过了小鞭子。   “没有教养!”   他把鞭子抵在膝盖上,“咔”的一声折成两半,扔在石头脚下,然后把在地上滚成土猴子的叶安柏拉了起来。   “谁教你随便打人的?人不通古今,襟裾马牛;士不晓廉耻,衣冠狗彘!你小小年纪就敢这么仗势欺人,长大恐怕也是草莽淫恶之徒!”   叶安松仗着自己读过几年书一顿谩骂说教,石头一个五岁稚童哪里听得懂。   但字里行间,他还是听出一些,知道叶安松说的不是什么好话。   “你才没教养!你知道什么?”石头一点不惧,倔强的仰头跟他对视,“叶安柏踩坏了我的陀螺,还骂了福崽,他不该教训吗?!”   叶安松其实就跟在叶安柏身后,他前两日听见吴香莲说起叶安年现在过得不错,心里一直梗着这个事。   今儿个看见叶安松往村东头走,鬼使神差的也悄悄跟了来,没想到却看见这一幕。   他其实也不喜欢叶安柏这个被家里惯坏了的孩子,但是在外人面前,肯定还是要维护自己这个堂弟的。   石头梗着脖子跟他叫嚣,他一下子就怒了,见四周没有大人,抬手就推了石头一把,把人推了个屁墩子。   而此时院里的叶安年和江竹察觉外面不对,也赶紧跑了出来。   叶安年其实在石头和叶安柏刚吵架的时候就想出来的,但是江竹听见石头没吃亏,还打的叶安柏直求饶,就拉着他假装没听见,想给这个熊孩子点教训。   不成想,叶安松竟然横插一脚。   两人从院里跑出来,就见石头跌坐在地上,人前一向斯文守礼的叶安松竟然抬脚还想去踹石头。   叶安年的脸色顿时冷了下来。   不等他动作,江竹一个箭步上前,把地上的石头抱起到一边,让叶安松踹了个空。   结果叶安松脚下一空,没收住力,“哎呦”一声摔了个大马趴。   “你你你你……你无耻!”   他狼狈的撑起身子,指着江竹,气得直哆嗦。   江竹把石头平平稳稳放到福崽的旁边站着,见状笑了起来道:“我我我我,我怎么无耻了?我分明碰都没碰你。”   “你明明就是故意的!”   叶安松一张脸涨得通红,用袖子掸了掸身上的土,刚要爬起来,结果背后一股力道猛地袭来,将他又给踹趴了回去。   这回摔得更重,脸都着了地。   “啊~!”   他大叫一声,一边咳一边啐吃进嘴里的土,边骂边道:“娘的!谁?!是谁?!”   “是你爷爷我!”赵乐叉着腰一脚踩在了他的屁股上。   “还读书人呢,背地里欺负小孩,你害不害臊啊!”   说完,朝石头一招手,石头立刻屁颠屁颠的跑了过去,抱着他的大腿委屈的直告状。   “小叔你可算来了,他骂我是猪狗!”   石头听不懂叶安松那罗里吧嗦的一大堆,就听见了“狗彘”两个字,知道是猪狗的意思。   赵乐一听,火气窜的更高了,撸袖子就想暴揍叶安松。   叶安年见情势不好,赶紧上前拉住了赵乐。   老叶家儿子多,在月牙村硬气,赵乐和石头又是赵里正的儿子和孙子,闹得大了恐怕不好收场。   主要是,叶安松现在这模样已经很惨了,万一待会儿他回去路上遇到其他村民,添油加醋的一说,对他们和赵里正这边都很不利。   “乐哥儿,人可不能与狗一般见识。”   他这么一说,赵乐“噗嗤”一声笑了,那股火气被压下去,也就收了手。   一扬袖子对叶安松道:“切,那我今儿放你一马,以后你若是再敢欺负石头和福崽,我可不会手下留情!”   叶安松摔了满身满脸的土,屁股上又被踢了一脚,疼的他龇牙咧嘴。   他狼狈的从地上爬起来,余光瞥见站在赵乐身边的叶安年,眼神阴沉而怨毒。   这个小贱货,从前在老叶家一副唯唯诺诺的怂样,向来对他说一不二的。   如今傍上了汉子竟然胆子都大了起来,敢在他头上动土了,真是不知好歹!   他心里一阵嘀咕,踉踉跄跄的转头要走,还没走出两步,便被什么挡住了去路。   他怒气冲天,抬头就要骂,却正对上江竹笑眯眯的脸。   他猛地一愣,后脊一阵发凉,要骂出口的话也硬生生吞了下去。   就听江竹缓缓开口,用极低的,只有他能听到的声音说:“你这双眼珠子,若是再敢乱看些你不该看的人,我就把它挖出来炼药。”   叶安松浑身一颤,竟然吓得腿都软了,他踉跄着绕开江竹,再没敢放一句狠话,甚至连站在一边哭的叶安柏都没管,就这么跑了。   赵乐在安慰石头,石头在哄吓呆了的福崽。   叶安年皱起了眉,他刚刚明明看见江竹笑容温和的跟叶安松说了什么,怎么叶安松就吓成了那个样子?   然而还没等他想明白,只觉左肩上一重,江竹已经站在了他身边,正伸手揽着他。   “看什么呢,这么出神?”   叶安年摇摇头,有些担忧道:“恐怕老叶家不会善罢甘休的。”   江竹伸手捏了捏他的脸颊,轻笑了声:“那又怎样?”   “你只管安心就好,一切有我。” 第25章 添油加醋   叶安松一溜烟跑了,可怜叶安柏一个人躲在老槐树后面瑟瑟发抖,想跑又不敢,怕被赵乐瞧见了被揍。   不过叶安年他们都没人理他,毕竟他已经得了教训,犯不上跟个小孩子过不去。   眼见就快晌午了,赵乐安抚完两个孩子,就打算带着石头回家。   这事毕竟是发生在自己家门口,还是因为福崽起的事端。   叶安年心里愧疚,嘱咐他道:“叶安松鬼心眼多的很,这事肯定不会就这么算了。你回去还是跟赵里正说一声吧,想想对策,早做打算。”   “成。”赵乐点点头,倒是一点不担心,“就他那点小九九,掀不起什么大浪来。你放心,我爹向来疼我,这事让他去摆平就好。”   “嗯,”叶安年应道,“今儿个让你受牵连了。”   “哪的话,”赵乐一拍他肩膀,“他欺负石头,我打他一顿关你啥事。”   “行了,今儿个福崽也受了惊吓,你回头好好哄哄他,我先带石头回去了。”   “好,有什么事千万要跟我说。”叶安年还是不放心。   赵乐朝他招招手,示意自己知道了,拉着石头走了。   叶安年抱起福崽,江竹搬着椅子,两人一起进了院子。   福崽其实到也没受啥惊吓,就是石头抽叶安柏,和赵乐踹叶安松的那一脚,把小团子惊到了。   因此,一直到现在都还有点呆呆的,趴在叶安年肩膀上不说话。   叶安年轻轻拍着他的背,轻声跟他说话,问他怕不怕,是不是吓到了。   福崽眨了眨眼睛,过了会儿才小声道:“石头哥哥好勇猛喏。”   叶安年揉了揉他的头:“那你怕他么?”   福崽摇头:“石头哥哥打坏人,福崽不怕。”   叶安年嘴角勾了勾:“那福崽先跟秋哥哥玩一会儿好不好?哥哥有话跟江大夫说。”   “好呀。”福崽乖乖应声,眼睛亮晶晶的,已经恢复了正常。   叶安年就叫上还坐在院子里的丁秋,抱着福崽进了西屋,让两个孩子在西屋玩,自己则拉着江竹回了东屋,关上了门。   江竹看他这副样子,就知道还是在担心叶安松的事,但他没有说什么,而是等着叶安年开口。   没想到叶安年却根本没提叶安松,而是道:“我觉着咱们还是应该拎点东西去看看石头。”   江竹想了想,回道:“也好。”   毕竟石头打了叶安柏,也有替福崽出气的意思。   这件事因他们而起,但最终冲突双方却成了叶家和赵家,赵乐虽说不在乎这事,但赵家其他人未必不在乎。   而且赵里正人不错,也没少帮他们的忙,拎上东西走一趟,也没什么坏处。   于是待吃过了晌饭,两人就从屋后的无花果树上摘了一小篮无花果,江竹又捡了家里最后的八个鸡蛋,并一包枸杞,拉着叶安年一起去了赵家。   ……   而另一边,叶安松滚了一身的土,一瘸一拐往家走,好不狼狈。   他走到半路才想起叶安柏来,怕回去没法交代,犹豫了下,还是折了回去。   此时已是大晌午,日头升的老高,晒得人满头大汗,头顶都要冒烟了。   街上一个人影都没有,叶安松拖着瘸腿踉跄的走着,只想快点找着叶安柏赶紧回家去。   偏生一道惊讶的女音脆生生在身后响起:“松……哥?是松哥吗?”   叶安松脚步一顿,本不想以这种面目示人,但念头一转,便站住了脚,回头去望来人。   嘴上回道:“是我。”   不远处,一个穿着水蓝色布裙的十七八岁姑娘挎着篮子走了过来。   可不正是田花婶子的闺女季芳芳。   季芳芳本来是被田花婶子支使出来借鸡蛋的,晌午要擀面条,炸酱用。   结果一出门就撞见叶安松满身狼狈的往村东头走。   “你……你这是咋了?”   季芳芳生的不错,瓜子脸,杏核眼,此时盯着叶安松上下打量,竟看的叶安松浑身不自在起来。   但想着心里的盘算,叶安松调整好情绪,叹了口气:“安柏调皮,怎么也不肯回家,我正要去找他。”   这话说的引人起疑,季芳芳果然问道:“那你咋会把自己弄成这样?摔跤了?”   “倒也不是,”叶安松故意说的含含糊糊,“出了点岔子而已。”   “到底咋了嘛。”季芳芳果然耐不住了,“松哥你要是遇上啥事,可别藏着掖着,有啥难处说出来,大家也好帮忙嘛。”   “就小孩子打架的事。”叶安松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苦笑,“年哥儿这不是跟江郎中定了亲,带着福哥儿搬过去江郎中家住了。”   “今儿个福哥儿和石头俩人一起玩陀螺,安柏见了也想玩。哪知他们不带安柏,福哥儿还叫石头把安柏给打了。”   “我去叫安柏回家吃饭,正好撞见。见江郎中家院门敞着,也没人出来管管,就上前拉了一把,说了石头两句。”   “谁知年哥儿和江郎中听见动静也出来了,竟说是我的不是,见里正家的乐哥儿来接石头回家,还挑拨说我欺负石头。这不,乐哥儿不明所以,就将我打了一顿。”   他说完,还露出一副不在乎的样子道:“不是什么大事,那乐哥儿性子单纯,也是听了年哥儿和江郎中的话才会打我,他力气不大,我这伤的也不重,不碍事。”   “那可不行!这年哥儿也太欺负人了!”   季芳芳是越听越不是滋味,她本就对江竹有心思,之前听说江竹跟叶安年定了亲,心里就一直不得劲。   如今听叶安松说起这事,她在心里已经把江竹给摘干净了,愤愤道:“想来江郎中平日里待大家都不错,人也和善。肯定是年哥儿的主意!”   “我早前就觉得他整日不说话,人也冷冰冰阴沉沉的,没想到心这么黑,挑唆乐哥儿不说,年哥儿也被他教成这样,可把江郎中骗的好惨!”   她越说越起劲,觉得这事肯定都是叶安年的错。   “松哥这事你可不能就这么算了。”季芳芳道,“你先去找安柏,我这就回家告诉我娘去,咱们多叫上些人,去找年哥儿给你讨公道!”   叶安松见目的达到,暗自松了口气,面上却还是一脸为难的样子。   “算了,到底都是一家人。安柏就是受了点惊吓不敢回家,好在小孩子忘性大,我待会哄哄就好。”   “松哥!”季芳芳见他这样,急的提高嗓子唤了一声,“你可不能退缩,这事就这么定了。有我在,肯定要替你出头,你放心!”   她说完,生怕叶安松不答应,赶紧挎着篮子走了。   叶安松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越走越远,脸上浮现出一抹得意的笑来。   “大……大哥。”   一道稚嫩的童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叶安松回过神,一低头,就看到了一脸忐忑的叶安柏。   他此时心情不错,摸了摸叶安柏的头问道:“没事吧?”   叶安柏此时跟他一样狼狈,浑身污脏,衣裳皱巴巴的,脸上也沾着土。   他还没从刚才的惊吓中回过神来,只是摇了摇头。   叶安松见此,也不再多问,牵起他的手道:“那咱们回家。” 第26章 讨公道   吃了晌饭,叶安年安顿福崽和丁秋带着铜钱一起在西屋玩,两人把堂屋的门锁严实了才走。   江竹还叮嘱两个小的,无论谁来敲门都不要出声,等他俩回来再说。   赵里正家在村里靠中间的位置,四周都是邻居,村民住户很密集。   两人到的时候赵家也正好都吃完了饭,赵里正的媳妇钱春芳和二闺女赵楠正在院里刷碗。   见两人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上门,钱春芳有些意外,赶紧在襜裙(现代的围裙)上擦了擦手,迎了出来。   “江郎中,年哥儿,你俩咋来了?”   “过来看看石头,”江竹道,“还不是清早那事,让石头平白遭这顿窝火,孩子心里也不好受。”   “哪的话,我们石头打小就是糙养长大的,打架还不是常有的事,还用得着你俩跑这一趟。”   钱春芳不以为意,她这孙子皮实的紧,再说石头也没吃亏,吃亏的是叶家那小子。   “都是自家种的东西,也不稀罕,就当给石头和乐哥儿补补身子。”叶安年也道。   江竹顺着他的话就把东西塞给了钱春芳。   钱春芳说什么也不肯收,三人推拒一番,最后还是赵里正听见动静出来,一番说和,收下了。   赵里正知道江竹和叶安年是心里过意不去,若不收恐怕小两口往后有啥事不敢跟他开口了。   赵里正招呼两人进屋说话,钱春芳把东西收好,继续跟赵楠一起在院里洗碗。   三人进了屋,说起清早的事,都是糟心不已。   不一会儿赵乐从屋门口探出头来,跟叶安年和江竹打招呼。   赵里正嘴上说他没个正形儿,却是打趣的语气,眼睛里的疼爱也丝毫不减。   叶安年就知道赵乐回来肯定没挨训斥,悬着的心放下不少。   “石头呢。”他问道。   “厢屋里躺着呢。”赵乐回。   “伤着了?”叶安年闻言心下一沉,他记得石头应该没啥事啊。   “没伤着。”说起这个,赵乐乐了。   “这不是怕老叶家生事,我就让他先在床上躺着,万一吴香莲他们来闹,也有个对策。”   叶安年一想就明白了他的打算,心道乐哥儿这心眼子比叶安松的怕是只多不少。   几人正说着,忽听外头一声拔高了音调的大喊:“赵里正!赵里正在家不?!”   “你可要为松哥主持公道啊!”   叶安年听见这声音,眉头就是一皱。   这声音他熟悉啊,不正是田花婶子嘛。   他和江竹对视一眼,两人都有点意外,来的不应该是老叶家的人么?   吴香莲和叶成海夫妻俩都没冒头,这田花婶子凑什么热闹?   外头吵吵嚷嚷的,四人没再多耽搁,赶紧出去看看到底是什么情况。   叶安年被江竹牵着,一出堂屋就看见田花婶子打头,后面跟着吴香莲,怀抱着叶安柏的大房媳妇孙采荷,还有一脸淡然的叶安松。   更让他意外的是,田花婶子的闺女季芳芳也在其中,就挨着叶安松站着。   他记得,这季芳芳看上的不是江竹么?难道是他记错了?   见他们出来,那田花婶子已经先开了口:“好啊,原来你俩真在这呢!”   “我瞅那屋门紧锁的,还以为是做了亏心事跑了呢!”   “田花婶子,”叶安年看了她一眼,语气淡淡的,“我们不过来赵里正家看看石头,你怎么就带着这么多人去我家砸门了?”   “家里就福崽和丁秋两个孩子,你们这么大阵仗是要干什么?”   “啊……我,”田花婶子被他说的一愣,继而恼道,“我们能干什么?我们是来找你们俩的!”   “你看看安松和安柏,都被打成什么样了?!”   上次赶集江竹让她在村里人面前丢了脸,又听了季芳芳的撺掇,这才挑头来了。   但她想的是,挑个头把这事闹大,闹得村里人尽皆知,到时候她就退到一边,让吴香莲她们跟江竹和叶安年闹。   毕竟是叶安松、叶安柏跟叶安年他们之间的矛盾,她就起个头,看个热闹,给自己出出气。   她这话一出,闻声赶来看热闹的村民都是一片唏嘘。   此时的叶安松已经换了套衣裳,只脸上轻微有点擦伤,屁股上挨了一脚,走路有点瘸,但看起来并不严重。   叶安柏面上就更看不出来了,石头是往他背上、屁股上抽的,而且一个小孩子力气能有多大?   当时是疼的很,过后再看,就只剩下一道道红印子,怕是药都不用擦,过些日子自己就消下去了。   有人就嘀咕:“这看着也没啥大事啊?”   “就是,”另外一个也道,“且不说江郎中为人和善,跟咱村里人没什么过节;就说年哥儿这病歪歪的身子骨,哪可能打得过叶安松啊?”   “叶安柏跑起来,他都不见得追得上,别说打人了,抬个手都能咳的死去活来的。”   一时间村民们七嘴八舌,竟是不用两人说话,就把田花婶子给堵的张不开嘴了。   “都是年哥儿撺掇的!”站在田花婶子身后的季芳芳忍不住开了口。   “乡亲们,赵里正,江大哥!你们可别被年哥儿给骗了!他撺掇石头打安柏,又撺掇乐哥儿打了松哥,可不是什么好东西!”   叶安年:……   这姑娘怕不是脑子不大灵光。   果然,赵里正听了这话脸色已经开始拉下来了。   “田大花,季芳芳,你俩到底想说什么?”   “赵叔,”季芳芳气得直跺脚,“安松、安柏被打成这样,可都怨年哥儿,你可不能轻饶了他!”   叶安年:?   这姑娘不是个傻子吧?   他侧头去看江竹,江竹一双桃花眼笑得都弯成月牙了。   感觉到他投来的目光,江竹朝他眨了眨眼,握着他的手轻轻捏了捏他的手指。   叶安年:……   脸上怎么突然就热起来了?   这时,站在田花婶子身后的吴香莲也憋不住了,这丫头在胡说些什么啊,她们不是来找赵里正主持公道的吗?   怎么上来就说石头和乐哥儿打了她两个孙子?   这还主持什么公道?没看见赵里正的脸都黑成锅底了吗?   “里正,是这样,”吴香莲赶紧挤出一个笑来,“这事其实跟乐哥儿、石头没啥关系,是我们老叶家这三孩子闹矛盾。”   “我们来也没别的意思,就是……”她扶着叶安松的肩膀,把人带到前面来。   “这安松眼看就要院试了,脸上可不能有伤。我寻思因着年哥儿的缘故才起的这事,只要年哥儿愿意出点银子给安松看诊,这事就算过去了。” 第27章 直戳痛处   吴香莲还以为自己这话说的熨帖,话音落后就一脸期许的看着赵里正。   赵里正手里拿着烟斗掸了掸烟灰,脸上的阴郁之色却丝毫没散。   “老叶家的,你说叶安松脸上有伤有碍院试,可叶安松脸上这伤可不关年哥儿的事,你张口就跟年哥儿要赔偿,怎么个意思?”   吴香莲脸上的笑僵住了,晌午她知道叶安松是乐哥儿打的之后,就觉得这事不好办,本想着表面上就这么算了,反正往后也可以在别的地方找补回来。   哪知道田大花这蠢的不知道发了什么懵,非要拉着她,带上安松和安柏一起来赵里正家讨什么公道。   “瞧你这话说的,”吴香莲脸上堆着笑,“我可是年哥儿的奶奶,我还能害他不成?”   “不过是让他出点银子给安松看诊而已,安松再怎么说也是他大哥呢,一家人别伤了和气!”   叶安年冷笑:“你要多少银子?”   见他松口,吴香莲脸上的笑都显得真诚了几分:“如今看诊贵,不过咱们都是一家人,我也不多要你的,你给五两银子就行。”   她这话音才落,人群里顿时爆发出一阵议论。   “五两银子还没多要?这吴香莲的心也忒黑了!”   “就是就是!年哥儿哪有那么多银子给她啊?这不是欺负人嘛!”   “唉!我看她就是故意借这事敲这小夫夫俩一笔吧,江郎中也是倒霉!”   “谁说不是呢!年哥儿在老叶家时候可就没少挨她搓磨!”   前来围观的村民群情激愤,叶安年面上的表情却依旧淡淡的。   “我离开叶家的时候总共就拿了自己的两套衣物,并三十文钱,五两银子确实没有。”   “那让江郎中给啊,反正你俩马上就要成亲了!”吴香莲立刻道。   她可是算计好了,要是江竹敢说没钱,她就把上次叶成河看诊花了十两银子的事说出来!   哪料,江竹面色温和道:“其实叶安松脸上这伤好治。用地榆和紫草捣碎敷在伤口上,不过两三日便能痊愈。”   地榆、紫草很常见,望月山上就有很多,也不值什么钱,家里就存了不少炮制好的,磨成药粉就能用。   “既然你说这事儿是因安年而起,那我帮叶安松和叶安柏抓些伤药,就不收你诊金了。”   他这么说,围观村民都觉得他厚道,明明打人的是石头和乐哥儿,江郎中竟还愿意帮他们免费看诊,可真是好人啊!   “那这事就交给江郎中了。”赵里正说着看向吴香莲,“这下叶安松的脸没事了,银子也不用赔了吧?”   吴香莲脸色顿时难看起来:“这……”   她就是想要银子啊!   赵里正她惹不起,可俩孩子这顿打不能白挨啊,她不得好好讹年哥儿他们一笔!   一旁的季芳芳见江竹这么维护叶安年,终于按捺不住了。   她急的直跺脚,这江郎中肯定是被年哥儿给骗了啊!   “赵叔,这事可不能就这么算了!年哥儿心思不正,教坏了福哥儿,还骗了江大哥,他们这亲事不能成!”   叶安年觉得好笑,季芳芳这点小心思终于是藏不住啊。   他问道:“既然你说我教坏了福崽,那你不妨说说我是怎么教坏的?又骗江竹什么了?”   “你!”季芳芳气得不行,“若不是你教的,福哥儿小小年纪怎么会撺掇石头去打叶安柏的?!”   “这话你听谁说的?”叶安年蹙起了眉。   从刚刚起,季芳芳就一直说是自己在背后撺掇石头和赵乐打人,他就觉得不对。   当时就他们几个人在场,季芳芳怎么知道的?   “是,是松哥……”   “咳咳!”   叶安松心虚,赶紧拿拳头抵着嘴,用力咳了两声,试图将季芳芳的话压下去。   但叶安年已经猜到了,这话恐怕就是叶安松说的,诓季芳芳来做这个出头鸟,好把他自己摘干净。   呵,鬼心眼还真不少。   “你明明都没在场,怎知当时是什么情况?”叶安年问道。   季芳芳本就没有什么准备,如今被叶安年一问,顿时呆住了,根本答不上来。   “是听人说的吧。”叶安年不想再跟她掰扯了,直言道。   “是谁呢?”他的视线落在叶安松身上,“叶安柏才七岁,自然是想不到这种点子,看来应该是我这……好大哥了。”   “好大哥”三个字他说的戏谑,叶安松当即面红耳赤起来:“你胡说什么?!”   “那今早到底发生了什么,你敢说么?”叶安年问。   “你……”叶安松双拳紧握,气得嘴唇发抖,却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他可不敢呢,多丢人啊。”赵乐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   看热闹的众人这才察觉,刚才一直被季芳芳咬着,被说打了人的石头和乐哥儿,好像一直都没吭声来着。   叶安年和江竹闻声望去,就见赵乐抱着头上、胳膊上都被纱布包裹着的石头从院里走了出来。   石头这包扎的,看起来可比叶安柏和叶安松严重多了。   众人一看,虽然都倒吸了一口凉气,这哪像是打人的样子,分明是被人打了啊!   就听赵乐道:“真没想到啊,咱们月牙村未来的秀才老爷竟然也干这种背后编排人的事。”   “是叶安柏先欺负人的!”   赵乐怀里的石头张着一双红通通的眼睛开口:“他踩坏了我的陀螺,还骂福崽是小贱种!”   好家伙,石头这话一说出,大家伙看向季芳芳、田花婶子、叶安松还有吴香莲他们几个的眼神更不对了。   “这教坏小孩子的分明是老叶家吧!”   “就是说,一个七岁的小孩骂人这么脏,肯定是跟大人学的!”   吴香莲这老脸黑了红,红了黑,恨不能找个地缝扎进去。   一旁跟着来的孙采荷也闹了个没脸,一声不响的把叶安柏放地上就跑,找了个不起眼的旮旯角猫着。   赵里正隔壁的李大娘反应最快,说道:“我就说石头这孩子是个好的,平时听话又有礼貌,怎么可能会打人呢。”   “这么说来,乐哥儿也是个热心善良的好孩子,打叶安松肯定也是缘由的!”   她这么一说,大家顿时都觉得有道理,纷纷猜测起来。   这事赵乐不好自己说,叶安年适时开口:“原本就是两个孩子打架,我和江竹听见动静赶出来的时候,看到叶安松一脚把石头踹翻了。”   “他用了狠劲,石头摔得不轻,头上和胳膊都磕破了。”   他声音平静淡漠,像极了愤怒过后失望心冷的模样。   但越是这样,越让人深信不疑。   叶安松震惊的眼睛都瞪圆了。   他不可思议的看着叶安年,怎么也不敢相信从前一向对他敢怒不敢言,任他欺负的软哥儿,竟然敢开口嫁祸他!   “你胡说!我那一脚根本没用力!”   “他怎么可能摔得这么重?根本连皮都没磕破!叶安年你这是栽赃嫁祸!” 第28章 挨打还得道歉   叶安松被踩中了痛脚,竟是连平时的斯文有礼都不装了,指着叶安年破口大骂起来。   吴香莲更是急的脸色煞白,直拉叶安松的袖子:“安松,你……你是读书人可别跟那些个不入流的小贱皮子一般见识啊!”   她生怕叶安松坏了自己形象,叶安松却是气血上涌,根本控制不住。   什么读书人,什么礼义廉耻,此时都不如骂上两句痛快!   “好你个吃里扒外的东西!这还没嫁出去呢,都敢我叫板了?!”   “我看你是忘了在老叶家的时候,是整天看谁的脸色过活!”   “果然哥儿就是天生的下贱皮……”   ——啪!   一个巴掌重重扇在他脸上。   叶安松的话戛然而止,整个脸都被打的歪了出去。   脸上火辣辣的疼,眼前竟有一瞬间的晕眩发黑。   他震惊的半张着嘴,晃了晃头,抬起头去看刚刚打他的人。   叶安年垂着眼眸,定定的看着他。   叶安松对上他的视线,不知怎地心里一慌,竟向后踉跄了几步,若不是吴香莲眼疾手快拉了他一把,怕是就要摔了。   “你……你敢打我?”   “大哥怕是失心疯了,我帮大哥清醒清醒。”叶安年平静道。   “大哥是读书人,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应该很清楚吧?”   “我该怎么说话,还轮不到你来教!”叶安松目眦欲裂,紧握着的双拳,手背上青筋暴起。   “打得好!”   江竹上前一步把叶安年护在自己身后,看向叶安松的时候,脸上还带着笑意:“人不通古今,襟裾马牛;士不晓廉耻,衣冠狗彘。你可是要考秀才的读书人,这满口腌臜之言确实应该改改。”   说完,他看向傻在一旁的吴香莲:“吴婶子,您这大乖孙,确实该好好管教管教。”   他比叶安松年长几岁,说教起来颇有一股长者的威势。   叶安松猛地想起之前江竹对他的警告,竟是吓得又起了一身的冷汗。   吴香莲张了张嘴,嘴唇抖的厉害,愣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一旁赵里正看得是心情舒畅,刚刚还阴云密布的脸上,此时已经完全放晴了。   见这祖孙俩都震愣着,乐呵呵开口:“安松啊,那石头和安柏之间是小孩子玩闹打架,你这当大哥的,动手打人可就是你的不对了。”   “这人呐都是护短的,你护着你弟弟,那我们乐儿自然也护着他的小侄子。你动手打人在先,乐儿不过是看不过眼出手教训了你一下。”   “况且你跟安柏伤的也不重。要不这样吧,你当着大家伙的面给乐儿、年哥儿还有江郎中道个歉,咱们这事就算过去了。”   叶安松:?   他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挨了叶安年一巴掌,他还得道歉?   吴香莲也是炸了:“赵天刚,你什么意思?!”   “啊,我这意思还不清楚吗?”赵里正一摊手,“要不,大家伙给评评理?”   “我觉得赵里正说的不错。”江竹第一个道,“这本就是叶安松出手伤人,又鼓动季芳芳和田花婶子来栽赃陷害我们,只道个歉就了事,已经是便宜他了。”   “就是!”隔壁李大娘高声喊着,“还读书人呢,心思这么恶毒!赶紧道歉!”   “赶紧道歉!赶紧道歉!”   “对!快道歉啊!”   一时间,围观村民的喊声此起彼伏。   叶安松和吴香莲被围在中间,简直像是热锅煎油,烹的两人满脸通红,都要熟了。   “我……”叶安松死死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我道歉!”   “对不起!是,是我错了!”   “大点声!”赵乐抱着石头在一旁喊,“你冲着谁说呢?我跟年哥儿、江郎中在这边呢!”   “对不起!是我的错!”   “对不起!对不起!”   吴香莲也跟着连连鞠躬,祖孙俩倒真是在众人面前露了回脸。   就是这脸呐,怕是丢到爪洼国去了。   闹闹哄哄的听着两人道完歉,这事总算是过去了。   赵天刚就让众人都散了,赶紧回家该干啥干啥去。   村民们一哄而散,吴香莲和叶安松互相搀扶着,终于在一边的墙角里看见了躲起来的孙采荷和叶安柏。   吴香莲气得发抖:“你倒是个机灵的!”   “娘……”孙采荷面如菜色,拉着叶安柏讪讪道,“我不是故意躲起来的,是安柏想撒尿我才……”   “行了,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叶安松脸色难看,冷冷看着孙采荷,他这个娘胆小怕事,根本撑不起事来。   “唉,”吴香莲叹气,“先回家再说。”   这边吴香莲四人憋着一肚子气往家走,另一边的田花婶子才回过神来。   她瞅着自己这个蠢闺女,抬手就往季芳芳脑袋上拍了一下:“你个蠢货!”   “那叶安松是啥好东西?他三言两语的撺掇你也信?!”   “娘知道你喜欢那个郎中,可是你看看!人家可是处处护着那年哥儿,谁把你当回事了?”   “我告诉你,你最好给老娘死了这份心,赶紧找个知根底的老实人嫁了!要是再敢生事,看我不扒了你的皮!”   她也没想到会是这样啊!   季芳芳吸吸鼻子,被骂的一声也不敢吭。   但是回想起江竹护着叶安年的种种,又十分不甘。   叶安年他也配?病歪歪的冰坨子,整天拉着个脸,哪有她好啊,她可是上得厅堂下得厨房,若是能嫁给江竹,肯定能把人伺候的舒舒服服的。   田大花不知道季芳芳心里的小算盘,拉着人往家走,心里只庆幸今儿个火没烧到自己身上,要不然可就完了。   ……   人群都散了,叶安年和江竹也跟赵里正、赵乐儿他们告了别,往家走。   出来之前,两人可没想到会被田花婶子和吴香莲他们给堵在这,耽误这么久,家里两个孩子恐怕都等急了。   江竹牵着叶安年两人优哉游哉的沿着村道溜达,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的老长。   “晚上想吃什么?”江竹问道。   叶安年低头看着两人步伐一致的往前迈:“嗯……”   他想起还养在水缸里的蛤蜊:“要不,做蛤蜊吃吧?”   “好啊,”江竹欣然答应,“想吃爆炒的,还是做汤?”   “爆炒吧,菜地里不是还有青红辣椒?”   “好,那就爆炒花蛤,然后再做个鲜鱼汤。”江竹道。   上次叶安年和赵乐他们去河里逮的那些鱼里,好像有几条半大的,可以做鱼片汤。   两人说话间,江竹牵着叶安年的手,手指在他掌心上摩挲着。   片刻后,他握着叶安年的腕子把那只手抬了起来,翻开手掌查看。   果然,叶安年的右手掌心红红的。   “疼么?你这一巴掌打的够狠的呀。”江竹调侃的逗他,凑近了吹气。   掌心火辣辣的刺痛,被江竹吹出的凉气驱散了一些。   叶安年咬了咬唇,低声道:“也没用多大力。”   “那看来还是你这手太娇嫩了,下次再有这种事换我来。”江竹用指腹划过叶安年有些红肿的掌心。   “好在我最近新做了消肿化瘀的药膏,药效很好,回去涂一涂,明早就能恢复。”   “好。”叶安年乖乖点头。   两人回到家里,果然两个孩子已经等不急,都到院子里来坐着了。   福崽抱着铜钱坐在凳子上,见篱笆门打开,叶安年和江竹并肩进来,眼睛忽悠亮了。   “哥哥!江大夫!呜呜……” 第29章 太羞耻了   福崽眼睛红红的,显然是哭过了。   叶安年看着白白软软的小团子有点心疼,朝福崽张开手:“来抱抱。”   福崽吸吸鼻子扑进叶安年怀里,眼泪就止不住的吧嗒吧嗒砸了下来。   一旁丁秋听见两人回来的动静,就开始给两人讲他们走后发生的事情。   原来他们离开家里不久,那田花婶子和吴香莲一帮人就找来了。   看见院子和堂屋都紧闭着门,就一边砸门一边喊人,动静特别大,像是要把篱笆门拆了似的。   福崽和丁秋都是听话的孩子,猫在西屋不出声也没出去,那帮人就在外头闹腾。   吴香莲本来都打算踹开门进院子了,结果听见狗叫,还是犹豫了,一帮人折腾够了就走了。   叶安年听完,脸色很不好,抱着福崽哄了好久。   丁秋到底大一些,虚惊一场过后很快就恢复了平静,还帮着叶安年哄福崽。   等到叶安年安顿好两个孩子,江竹立刻拉着他回了东屋,从自己的药箱里拿出装着药膏的小盒。   他把叶安年的右手掌心朝上垫在脉枕上,然后打开盒子,用手指挖了一块,均匀地涂在了叶安年掌心的伤处。   药膏冰凉温润,被江竹用指腹慢慢推开,他的力道不重,但触到叶安年红肿的掌心,还是引起丝丝疼痛。   “嘶……”叶安年猝不及防轻轻抽了口气。   江竹立刻停了动作,问他:“疼了?”   叶安年摇摇头:“没事。”   他自觉自己没那么娇气,不管是在现代还是在这里,小磕小碰总是免不了的,没人关心他,小伤养几天也就好了,哪会像现在这样。   有了这个小插曲,江竹再继续帮他涂药的时候,动作便更轻了些。   细密的痛感很快被药膏的清凉压了下去,之前像是火烧般的灼痛顿时缓解了不少。   江竹在他的掌心涂了厚厚的一层药膏,几乎把小盒里的药膏都挖空了,一点都不吝惜。   叶安年垂眸看着他的动作,莫名觉得熨帖,有人关心有人在乎的感觉,总是不错的。   “这只手今晚不能碰水,等明天消肿了,再把药膏洗掉就好。”江竹道。   “嗯。”叶安年举着手答应。   江竹帮他把袖子往上挽了一点,免得蹭上药膏:“要是有什么不方便的事要做,就叫我帮忙。”   叶安年面上点头应下,心里想的却是:只一晚的话,洗漱之类都还可以凑合,小解方便就比较困难了,   毕竟古代的衣裳里三层外三层的,穿法又复杂,他两只手都要搞好久。   江竹不知他在嘀咕什么,叮嘱完就转身去院里的水缸中捞蛤蜊,准备夕食了。   叶安年从东屋窗子里看着江竹的背影,打定主意今晚一定要少喝水,尽量少去,最好不去茅厕。   院子里,福崽和丁秋在逗铜钱玩,叶安年没什么事做,就出去陪着他们一起。   铜钱现在已经跟他们都混熟了,摇着尾巴跑来跑去。   一会儿跟福崽撒个欢儿,一会儿跑到丁秋脚边嗅来嗅去,一会儿用毛茸茸的脑袋蹭叶安年的小腿,一会儿又跑到江竹那边围着他转悠,一点都闲不住。   小狗精力旺盛,叶安年就去屋里拿了自己缝的布球出来,跟福崽一起丢布球给铜钱玩。   丁秋眼睛看不见,但听着铜钱跑来跑去,累的呼哧呼哧的声音,也觉得很有趣。   而且铜钱似乎知道他的眼睛看不到,每次捡了布球叼给福崽之前,都会先跑到丁秋那里,趴着他的腿站起来,用头去蹭他的手。   三个人在院子里一直玩到天色彻底暗下来,正巧堂屋飘出诱人的香味。   江竹站在门口喊他们:“快洗洗手,来吃饭了。”   待洗净了手,四个人围坐在堂屋的矮桌前。   今天的夕食江竹做了爆炒花蛤、炒蒜苗和鱼片汤,主食是杂米饭。   白天忙着跟季芳芳和吴香莲他们吵架,消耗多,晚上自然要吃好点补一补。   叶安年发现炒花蛤江竹都是去了壳的,炒香的蛤蜊肉浸透了料汁咸香酸辣味俱全,夹一口就是满满的蛤蜊肉,吃着很过瘾。   炒蒜苗虽然没有鸡蛋搭配,但江竹是用猪油炒的,也很香。   不知是不是因为今天打了叶安松那一巴掌的缘故,叶安年莫名感觉自己心情好了,气也顺了,吃饭也比平时更香了。   他胃口是不错,饭却没敢多吃,小半碗饭,小半碗鱼片汤,因为只能用左手,吃的很慢。   他不说需要帮忙,江竹就没主动给他喂饭,也慢慢地吃,陪着他直到把饭吃完。   福崽和丁秋都很懂事,完吃了饭不用他动手,主动帮江竹收拾碗筷桌凳。   叶安年举着右手不方便做事,就先回了东屋休息。   等江竹安顿好两个孩子回西屋睡觉,有准备好给叶安年热敷针灸用的东西,已是月上中天了。   他拎着药箱进屋,叶安年正举着手在炕上坐着。   “困了么?”江竹问。   叶安年摇摇头,困倒是不困,就是……他有点想去小解了。   若是在现代,衣服样式简单,他一个手就可以,完全不用人帮忙;但是现在的话,还真是难办。   江竹不知道叶安年在想什么,准备好了浸过药的软棉布,就让叶安年在自己腿上躺好。   叶安年暗自咬了咬唇,觉得还能再忍忍,就躺了下来。   然而,他失算了。   热敷加针灸下来,就是一个多时辰。   越到最后,叶安年觉得自己的尿意越强,几乎要憋不住了。   江竹见他虽然一直闭着眼,但握着拳的左手手背上都起了青筋,涂了药膏的右手也有些发抖,还以为是银针刺激到穴位,有些难受。   他停下了捻针的动作,握住叶安年的左手问道:“怎么了?今天怎么反应这么大?”   叶安年嘴唇都要咬破了,羞耻心最终还是敌不过生理需求。   他深吸了口气,嘴唇有些发抖的开口道:“不是……我,我想去茅厕。”   江竹:……   他愣了下,待到反应过来,便忍不住笑了出来。   “想去就去呀,不好意思跟我说?”   叶安年没吭声,脸上热热的。   江竹没再逗他,拔了他耳朵上的银针,扶着他坐起身。   外面夜色深重,而茅厕建在屋后的菜地旁边,这夜黑风高的,很不方便。   江竹没带叶安年出去,而是让他等在堂屋,自己则推开西屋的门,轻手轻脚的拿了个夜壶出来。   “外面太黑了,去茅厕还要绕路出去,先用这个吧。”   叶安年:……   他觉得自己脸上更烫了,这分明就是平时丁秋和福崽用的夜壶。   “没事,明早我一起去倒就好了。”见他站着不动,江竹还以为他是担心半夜出去倒会麻烦。   叶安年:……   不行,更羞耻了!   他这么大的人了,用小孩子的尿壶就算了,还要人帮他倒,这脸怕是要不得了。   “我,我……”   他想说要不他还是出去外面茅厕上吧。   结果话还没说完,江竹已经利落的解开了他的裤子。   忽觉腿上一凉,他那条布料丝滑的亵裤已经悄然落了地。 第30章 做点甜的吃   虽然是夏天,但此时此刻,叶安年觉得从门缝吹进来的小风刮在腿上透心的凉。   他这两条光溜溜的大白腿露在外面,特别没有安全感。   “我先回屋,好了叫我。”   江竹轻咳了一声,敛起笑意转身回了东屋。   叶安年左手提着自己的衣摆,欲哭无泪,这里外间可不怎么隔音啊。   夜深人静的,外面的蝉鸣和蛙声都听的一清二楚。   却也没什么办法,他现在憋的难受,只能咬了咬牙,开始放水。   结束之后,他没好意思喊人,自己试着提裤子,整理衣裳。   摆弄了一会儿却无济于事,东屋门突然发出一声轻响,江竹的声音响了起来。   “好了么?我出来了?”   叶安年:……   他在心里默念了几遍“都是男人”“都是男人”,然后故作沉着的“嗯”了声。   江竹这才走出来,体贴的帮他提裤子系腰带,整理衣裳。   叶安年一双眼睛落在别处,庆幸这大晚上的,堂屋只放了一盏烛台,倒是也看不清什么。   “好了。”江竹帮叶安年抚平衣摆的褶皱,一手端着烛台,一手扶着他的手臂,两人回了东屋。   继续将没完成的针灸做完,江竹看着叶安年喝完定喘汤,就拎着药箱出去了。   叶安年躺在铺好的被窝里,一闭上眼睛脑子里就是刚刚的那一幕,翻来覆去的挥之不去。   脸上也热的发烫,叶安年赌气的把自己埋进被窝里装鹌鹑,结果就这么睡了过去。   而江竹去了药庐,收拾完桌案和药架,他拿上帕子和澡豆出了门,顶着月色直奔望月山脚下的那条小河。   怕叶安年一直等他,他洗的很快,结果回到家才发现叶安年竟然已经蒙着被子睡着了,只有涂了药膏的手还放在外面。   江竹屋无奈的勾了勾唇,把人从被子里挖出来,叶安年脸都已经憋的有点红了。   重新给他盖好被子,江竹也没再耽搁,抓紧时间上炕睡觉,他明日还打算去镇上呢。   ……   次日一早,叶安年是被手上温热的触感弄醒的。   外面天刚蒙蒙亮,江竹已经起来了,正拿着热帕子给他擦手上的药膏。   见他睡眼朦胧的样子,开口道:“弄醒你了?”   叶安年眼睫颤了颤,适应了光亮才缓缓睁开眼,“哼”了一声道:“没事,我正好也睡够了。”   将叶安年手上的药膏擦干净,江竹道:“已经消肿了,感觉还疼么?”   叶安年收回手,红肿的掌心果然已经恢复了,他用力握了握拳,一切正常,没有一点痛感。   “不疼,全好了。”   “那就好,朝食和中食我都做好了,在锅里热着。我今天要去一趟镇上,赶得急,下次带你。”   “嗯。”叶安年应道,“那我在家帮你分一分药材吧。”   之前跟着江竹辨认过一些草药,如今有炮制好的,他便可以帮着收进药庐的药架子上。   江竹想着若是他有拿不准的还可以问丁秋,就答应了。   叶安年想做一点轻便的活,他是乐意的,毕竟一整天待在家里没什么事做也会很无聊。   “你做木刻用的工具我帮你一并买回来,只是定做的刻刀可能得下次了,除开这些其他可还有想要的么?”   叶安年想了想,摇了摇头:“没有了。”   “那好。”   江竹又叮嘱了他一些家里的事,这才背着药箱离开。   叶安年洗漱完,就去叫两个小的起来。   结果他一推门,福崽眼睛睁的大大的,听见他进门的那一瞬间,动作迅速的把什么东西塞进了被窝里。   一旁的丁秋显然也醒了,听见声音礼貌的叫了他一声:“叶大哥早。”   “早。”叶安年应道,“你俩既然醒了,收拾一下起来吃朝食吧。”   “好哦!”   福崽响应的很积极,一双黑亮的眸子灵动的眨巴着。   嗯……   就很不对劲。   叶安年假装不知道,伸手过去要帮他穿衣裳,福崽小脸上扬着笑,小手却迅速把被子盖严实了。   “哥哥,我自己来吧,我长大啦。”   丁秋也道:“叶大哥,你去忙吧,我俩很快就收拾完了。”   “好。”叶安年应下,假装转身出了门。   片刻后,他突然又推门进来,嘴上说着:“哎,忘了给福崽拿干净衣裳了。”   “呀!”   福崽惊叫一声,手忙脚乱的,但是再想藏已经来不及了。   叶安年就看到铜钱正在福崽的帮助下往他的被窝里钻,钻进去一半,屁股和摇来摇去的小尾巴还露在外面,急的哼哼直叫。   “是,是它自己跑进来的!”   福崽朝叶安年眨眼睛,扮可怜。   丁秋很护着福崽,也抢着道:“叶大哥,真是铜钱自己跑来的,我听见了。”   叶安年看着两个互相袒护的小孩,很是无奈。   他伸手摸了摸丁秋的头,又摸了摸福崽的头,然后一把将铜钱从福崽的被窝里抱出来。   “可以让它上床,但是得等给它洗过澡之后,而且上床之前最好给它擦擦脚。”   见哥哥没生气,福崽的眼睛顿时亮了,从被窝里爬起来道:“那我们今天能给铜钱洗澡么?”   叶安年看了看外头已经升起来的太阳道:“可以。但是只能我来,你的脚不易沾水,丁秋的眼睛也不方便。”   “好!”福崽答应的爽快,拉着丁秋赶紧起来穿衣裳。   丁秋已经可以很熟练的穿衣了,叶安年也只用帮福崽穿外裤。   照顾两个孩子洗漱完,叶安年去堂屋端江竹放在锅里温着的饭食。   竟然是几个煮玉米、煮鸡蛋和六个大包子。   一想到江竹去镇上之前,还要早起把这一日的吃食准备出来放在锅里温着,叶安年就觉得自己好像被他当成小孩子养了。   他这么大个人了,饭又不是不会做,虽然没有江竹做的那么好吃,但也不至于难以下咽。   结果他住进来这么久,除了上次的腊肉焖饭,他竟一次厨都没下过,就算是腊肉焖饭,他也只是负责放点配菜,烧个火而已。   福崽和丁秋围坐着矮桌正在啃包子,包子是酸豆角馅的,虽然纯素的,但是味道不错。   叶安年看着两个孩子吃的这么香,突然就来了兴致,打算做个小甜点。   据说甜甜的东西能让人开心,两个孩子肯定喜欢,江竹累了一天,晚上回来也能尝尝。   太复杂的不好做,所以叶安年打算从简单的入手,做杏仁豆腐。   他记得赵里正隔壁的李大娘家里就有杏树,这个季节杏子也差不多成熟了,可以拿东西跟老人家换点甜杏核来。 第31章 哥哥,哥哥!   等两个孩子吃过朝食,叶安年就搬了两个小凳子,放在院中有阳光的地方,让丁秋和福崽坐着,跟铜钱玩。   铜钱已经可以吃饭了,叶安年掰了半个包子和半个鸡蛋清给它,小东西也不挑食,吃的很香。   安顿好两个孩子一只狗,叶安年从存放枸杞的药罐子里拿了些枸杞用纸包好,锁好院门就往李大娘家去。   李大娘家人口简单,老伴前几年生病去了,只剩下李大娘和一个儿子一个小哥儿,小哥儿嫁去了外村,儿子在镇上做事,个把月才回来一趟。   平时家里就她一个人,好在挨着赵里正,两家关系也不错,赵里正时常让赵乐和石头给老人家送点吃的,或者过去陪老人家说说话。   叶安年到的时候,李大娘家的大门正开着,他没有直接进去,而是先敲了敲门。   “谁呀?”从屋里传来了回应。   不一会儿,李大娘趿拉着鞋从正屋走了出来,手里还拿着针线和绷子,显然正在做针线活。   见是叶安年,李大娘顿时热情起来:“年哥儿怎么来了?快,快进屋坐!”   李大娘为人直爽,最不喜欢扭捏怯懦的人,昨天叶安年打叶安松那一巴掌,当真是大快人心,她顿时就对这个白白瘦瘦的哥儿起了好感。   “我就是想着您家种了杏树,想来跟您换点杏核。”叶安年一边被她拉着往屋里去,一边道。   “杏核我都扔了啊,杏子倒是有。我家院里三棵杏树,结了一大堆的杏子,两个儿子都不常回来,我一个人也吃不了多少,分给里正他们家好些,我这剩的都吃不了呢。”   一听叶安年说要杏核,李大娘放下手中的针线活儿,就转身出去给他端了一大盆新摘的杏子来。   “喏,你瞅瞅,都是熟透了的,我这见天儿吃的牙都酸了,这一盆都没吃下去多少。你要的话都端走,省得我发愁了。”   盆里的杏子一个个都是黄橙橙的,有的黄里还透着点红,确实都是熟透了的。   但叶安年也要不了这么多,遂道:“我就是想要点杏仁给两个孩子做点零嘴的,要不了这么多,您给我装一点就行。”   “那就端回去慢慢吃,你们家人多,小孩嘴壮,这点杏子不算多。”李大娘说着就把一大盆杏子往叶安年怀里赛。   “你快拿着,不然我自个儿吃不了也要糟蹋了,院里树上还有不少快熟的呢!”   她这热情叶安年根本招架不住,只好接下了,走的时候也没忘把那包枸杞给了李大娘。   “这包枸杞,您留着泡水喝,润肺明目的,对身体好。”   “你这孩子,我这一把年纪了,还喝这干啥,这玩意儿是药材,得不少钱吧。”李大娘推辞。   叶安年就道:“江竹也种了不少枸杞树,家里的枸杞还多着呢,您就当也给我们分担分担。”   “那行,那我就收着了。”李大娘乐颠颠的,只觉得叶安年会说话。   枸杞子这种东西,晒干了很容易保存,也不会坏,有多少都能存着,哪用得着她分担啊。   来的时候只拎着一包枸杞,回去的时候抱了沉甸甸的一大盆甜杏,叶安年步子都放慢了不少,主要这一盆子杏还挺压分量的。   回到家,福崽和丁秋两个行动不便的还没起身,铜钱倒是撒开四条腿跑的飞快。   只比大人脚丫子长出一个头的小东西,围着叶安年转圈圈,尾巴都快摇成螺旋桨了。   “铜钱快来。”叶安年怀里抱着装杏子的木盆,只能用脚关了篱笆门,一边往院里走,一边喊铜钱。   铜钱摇头晃脑的跟在他身后。   坐在小凳子上的福崽看见他抱了这么一大盆杏子回来,直吸口水:“哥哥,杏子!这么多?”   “对,跟李大娘换的。”叶安年说着把木盆放下,去堂屋拿了个小盆出来,分出一部分杏子来洗了。   “哥哥给你们洗些吃,不过你们吃完的杏核要留起来。”   “好!”听到有杏子吃,福崽高兴的点头。   丁秋却问:“叶大哥要杏核做什么?”   “给你们做好吃的。”叶安年卖了个关子。   “杏核怎么做好吃的?”福崽已经吃完了一个,捏着手里硬邦邦的杏核怎么也想不明白。   丁秋摸索着拿过他手里的杏核,告诉他:“把外面这层硬壳杂碎,里面有杏仁,可以吃。不过杏仁是苦的。”   福崽一听,白嫩的小脸都皱在了一起:“啊,秋哥哥,我不想吃苦东西!”   叶安年见他这副样子,忍不住勾了勾唇:“不苦,哥哥做成甜的东西给你们吃。”   “那好!”福崽不知道叶安年怎么把苦的变成甜的。   但既然是哥哥打算做的东西,他肯定要吃,就算是苦的也吃!   叶安年并不知道小团子的内心活动,他正在专心剥杏核呢,光靠两个孩子吃出来的杏核肯定不够,还得再剥一些。   而剥下来的杏肉,他打算晚上煮成糖水罐头。   三个人一起努力,不一会儿杏核就堆满了两大碗。   叶安年找了块砖一个个砸开,把里面没碎的杏仁捡出来,烧了开水浸泡去皮。   满满两大碗杏核,处理完后,最后剩下了一碗,不过也差不多够了。   去皮后就是磨浆,叶安年把江竹药庐里的药碾子搬了出来,用水反复洗了好几次。   不过这药碾子估计常年被江竹用来碾药,即便他用冷水热水洗了好几遍,还是有一股淡淡的药味,好在并不难闻,影响不大。   洗净了药碾子,他把泡好的杏仁倒进去碾磨成浆,用棉纱布滤去渣子,把乳白色的杏仁汁小心地倒进大碗里。   福崽没见过这种做法,好奇趴在旁边看着,他每做一步都要问问。   “哥哥,为什么要把杏仁碾成汁啊?”   “哥哥,这些渣子还要么?”   “哥哥,秋哥哥说杏仁是苦的,那杏仁汁是甜的么?”   “哥哥,哥哥……”   叶安年头一回发现乖巧可爱的福崽竟然是个小话痨。   不过他倒是不烦,耐心的一个一个给福崽解释。   把磨好的杏仁汁备用,叶安年又去江竹的药架子上翻出一块琼脂。   这东西就是一种植物胶,有降脂降压、清热解暑的效用,可溶于热水,有一定的凝固作用。   现代的话,做果冻、软糖、罐头什么的都会用到。   用热水将琼脂化开,加到杏仁汁里,叶安年又放了些白糖,放进锅里煮沸搅匀,片刻后起锅盛进大碗里。   他把大碗放在灶台上晾着,福崽拄着丁秋的盲杖,单脚点地跳进来,在他旁边表演金鸡独立。   小团子好奇的盯着碗里乳白色的汁液看。   “哥哥,煮熟了就可以喝了么?” 第32章 要成亲了(一更)   “又抢你秋哥哥的盲杖了?”叶安年拿他没办法。   福崽嘻嘻地笑了:“秋哥哥借给我的, 我来替他看看哥哥做的怎么样啦。”   叶安年弯腰把他抱起来,说道:“还不行,要等到它凝固了才能吃。”   “哦~”福崽黑亮的眼睛直发光, 已经有点期待起来了。   他没吃过这种东西,虽然叶安年说要等凝固才行,但他根本不知道凝固之后这碗杏仁汁会变成什么样子, 吃起来又是什么感觉, 一时间好奇心到达了顶峰。   “那这个叫什么呀?”   “杏仁豆腐。”叶安年道。   “吸溜……”福崽吞了吞口水。   叶安年捏他的小脸蛋:“这就馋了?”   小团子眼睛亮晶晶的点头:“听起来就很好吃!”   不过他们晌午注定是吃不上了, 古代没有冰箱, 现在又是夏天,要等碗里的杏仁汁凝固, 估计要晚上了。   晌午叶安年热了江竹留给他们的包子、玉米和鸡蛋,三个人并一只狗倒是也吃的很饱。   下午阳光不错, 叶安年就烧了水打算给铜钱洗澡。   小铜钱很乖,被叶安年放进水温合适的大木盆里也不闹,还主动趴下把整个身子都泡了进去, 就露个头在外面。   叶安年给他身上涂上皂荚,搓着沫沫,铜钱竟然自己玩了起来。   它把自己的嘴巴鼻子泡进水里,然后用力吹气,盆里就被它吹出一串串水泡。   “哈哈哈!”福崽被它逗的笑了起来。   但想到丁秋看不见, 他又很快收敛起来, 拉拉丁秋的袖子,给他讲刚刚铜钱干了什么傻事。   结果丁秋也跟着他一起笑起来。   叶安年在铜钱身上搓沫沫,看着两个孩子笑得开心, 也不由得弯了弯嘴角。   而另一边的老叶家可就没这么欢乐了。   吴香莲和叶安松在乡亲们面前丢了人,心里是又气又闷, 这两天就没个笑脸。   而那天跟着一起去的孙采荷就把这错处全算在了二房的叶安柏身上。   “要不是安柏那天跟福哥儿起冲突,怎么至于搞成这样!”   孙采荷坐在堂屋一边择菜一边叨咕:“我家安松是替谁出的头?!结果弄个里外不是人!自个儿的名声也毁了!”   “这有些人呐,自己儿子看不好,整天什么活儿都不干,就会给家里惹事!”   二房媳妇张娟就在西屋,她这些话可不是听的清清楚楚的。   张娟挺着大肚子脸色也不好看,隔着门帘朝外面骂:“我呸!”   “我家安柏求着安松出头了?!再说了,那在背后编排人可是叶安松自己干的,怪不到我家安柏身上吧!”   “这做人呐,就得讲道理!我看你儿子也该好好管管,还读书人呢!”   “都给老子闭嘴!”   叼着旱烟的叶老头子从外头进来,脸黑的不能看。   “你们娘还在炕上躺着,安松安柏身上的伤都还没好,你俩闹什么闹?”   “不想过都给老子滚出去!”   他骂完,抽着旱烟又出去了。   屋里彻底安静下来,孙采荷一声不吭的埋头择菜,张娟在屋里抹眼泪。   她心疼安柏啊,孩子身上被抽的好几道红痕,正躺在炕上喊疼呢。   叶安松也很不好受,他脸上被叶安年扇的那一巴掌,现在已经肿起来了,半边脸肿的老高,今儿个一早他爹叶成海就去镇上给他拿药了。   没法子,这附近村子都没出一个郎中,得罪了江竹和叶安年,就只能去镇上找大夫。   ……   此时远在甜水镇的江竹,背着药箱进了雀登楼。   酒楼的小伙计一见他来,立时面露喜色的迎了上来:“江郎中,那位小公子已经在楼上等着了,还是天字房!”   “劳烦你。”江竹朝他笑笑,从腰间的钱袋子里摸出一串铜钱递了过去。   “哎呦,江郎中大方!”小伙计接过钱,顿时欢天喜地。   他这是寻到了好客官,江郎中为人随和,出手又大方,每次都会给他一点小费。   而且这江郎中来他们酒楼是给有钱有势的病患接诊的,他是酒楼的老伙计,这点人情世故自然懂得,都会提前帮着安排一下,照顾着点病患,有时也能得一点小费。   今儿个楼上那位小公子据说就是因为先天不足,一直体弱多病,断断续续已经来找江郎中看了好几回了。   小伙计抬头看了一眼,见江竹进了天字房,摇了摇头,有点替那小公子可惜。   生的俊俏,待人有礼,看身上衣着家里也是个有钱的,却偏生病弱缠身,当真是可怜。   楼上,江竹推门进了天字房。   房间里,一个穿着锦缎华服的小公子正撑着头坐在圆桌后面,他脸色苍白,一副疲倦的病容。   听到房门的响动后,那原本病恹恹的小公子却“嚯”地站了起来,精神奕奕的,哪还有半点病弱模样。   “主子!”少年抱拳行礼。   江竹摆摆手:“行了行了,坐吧。”   得了允许,少年一撩衣摆在他对面坐下,一双眼睛黑的发亮。   “主子,谢老前辈出面了,朝里那位让步了,往后不再咬着咱们不放了!”   江竹没回他的话,自顾自拿了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喝。   “不是我去请的!”见江竹不言语,少年有点心虚的摸了摸鼻子,“是,是谢老前辈自己出山的。”   “嗯。”江竹抬头看了他一眼,“然后呢?”   “主子,嘿嘿……”少年挤出一个奉承的笑容来,“那你是不是该回去了?”   “也不急。”江竹用杯盖拨开茶叶,慢条斯理的喝着。   “啊?”   少年顿时有点懵了,什么叫不急啊?   主子都出来三四年了,扔下他们不管,现在斋里松散一片,就只靠子妤姐姐撑着。   “那,那……”   他想问江竹,你不回去,猫在这小山村里做什么,难道真在这当郎中?带着丁秋那个小瞎子?   “我之前让你找的血灵芝有眉目了么?”江竹突然问道。   “额……”少年脸上的神情顿时垮了下来,“还没有。主子,五百年的血灵芝哪那么好找啊!”   “哼,”江竹挑了挑眉,“那血灵芝先放一边,先帮我找几朵天山雪莲来。”   少年:……   他愣住了。   血灵芝已经够难找的了,他寻了两年了都没有找到。天山雪莲,还几朵?他上哪找去?   “怎么,有难度啊?”见他这副模样,江竹笑眯眯的看过去。   “不,不是……”少年犹豫了一下,还是道,“你之前找血灵芝,是为了捡来的那个小孩丁秋吧。”   “对。”江竹点头。   “那这雪莲……”少年试探问道,“主子,你该不会是又捡人了吧?”   江竹想想自己当时把叶安年从河里捞上来,又拐回家的事,坦言:“这么说,也算是吧。”   少年:……   他双手捂脸,十分的生无可恋:“那您倒是捡些身体康健的啊!”   江竹见他这副模样,只觉得有趣。   其实他何尝不希望叶安年是健健康康的呢,这不是天不遂人愿么。   “子末,别嚎了。”他打断少年的哀嚎,掏了掏自己的耳朵,“你主子我耳朵疼。”   “哦。”子末顿时收声,但依旧一脸委屈,“您这次又捡的什么人啊?不会又是小孩吧?”   “这倒不是。”江竹道。   “呼……”子末松了口气。   可还没等他这口气松到底,江竹又开了口:“但是他带了个小孩。”   子末:……   合着一次捡了俩?!   苍天,他们斋里什么时候成救济堂了?   “说正事。”江竹用手指节敲了敲桌子,“你这次出来带了多少银钱?”   子末抹抹鼻子,从腰间解下个钱袋子来,递到江竹手上:“五十两,全在这了。”   “子妤姐怕我乱花,没给太多。”   江竹拿在手里掂了掂,直接收进了自己的袖袋里:“成,够用了。”   子末:?!   “主子您好歹给我留点路费啊!”少年哀嚎。   江竹站起身,伸手摸了摸他的头,笑道:“乖,你主子我要成亲了,急需这一笔钱,就当你跟子妤的随礼。”   说完,径自开门,扬长而去。   子末呆愣在原地,整个人沉浸在他家主子要成亲的巨大打击中。   成亲,他家主子要成亲了,他家主子居然要成亲了?!   他扶着桌子起身,倚着门框出门,失魂落魄的出了雀登楼。   那酒楼的小伙计见了,连连咂舌,嘀咕道:“看来这小公子病的不轻啊,怕是不大好治,该不会连江郎中也束手无策了吧。”   江竹出了酒楼,就直奔镇上的成衣铺子而去。   他跟铺子掌柜定了最新款式、料子最好的喜服,加急六日后拿货,这一下子就是二十二两银子出去了。   然后他又去买了不少瓜子饴糖和点心,颜色花纹好看的布又扯了三匹,红纸 、红绸、再就是给叶安年买木刻的工具,定制刻刀,这一下子又花了六两银子。   原本他是打算买些胭脂水粉,听说很多小哥儿都喜欢,不过叶安年恐怕并不稀罕这些。   想来想去,他只去首饰铺里挑了两根样式很搭的碧玉簪子,花了十八两。   家里鸡蛋也没了,他还想再割点肉,最后买了三十个鸡蛋并两斤猪肉,雇了个牛车拉回去。   从子末那里抠来的五十两最后就剩下一两半,再加上出来时候叶安年给他的五两银子没动,他手上就剩下了六两半银子。   琢磨一下到家怎么跟叶安年交代,江竹就坐着雇来的牛车回了月牙村。   他到家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   叶安年做的杏仁豆腐放在碗里用冰凉的井水镇着,已经凝固成了冻。   家里没有蜂蜜,他就用白糖熬成焦糖,等把凝固好的杏仁豆腐切块摆盘之后,淋在上面。   又去后院的菜地里摘了几片薄荷叶,作为点缀摆了上去,总之看着挺像模像样的。   三人都在院里,围在水磨石圆桌旁边。   福崽看着这盘杏仁豆腐,好像那雪山顶上一抹绿,直呼好看。   叶安年刮了下他的小鼻子道:“好看,也好吃呢。”   而这时,围在他们脚边的铜钱突然警惕的竖起耳朵,然后撒丫子往大门口跑去。   叶安年见它这样子,就知道应该是江竹回来了。   果然,紧接着篱笆门就被人从外面敲响了。   叶安年让两个孩子乖乖坐着别动,他起身去开门。   篱笆门打开,就见江竹手里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站在门口,而他身后还停着一辆牛车,车上摆满了东西。   叶安年:……   “我给你的五两银子,能买这么多东西?”   江竹笑了:“我卖了点药材。”   又补充道:“之前炮制好的一棵人参,卖了点银子。”   “好吧。”叶安年没问他卖了多少,跟他一起往院里搬东西。   钱是江竹赚的,他自然不会管江竹怎么花。   两人一起搬了几趟才搬完,叶安年给车夫拿了些杏子,把人送走,两人也在石桌边坐了下来。   福崽早就等不急了,一直盯着那盘杏仁豆腐流口水,嘴里喊着:“哥哥,江大夫,快来呀!”   丁秋比他大些,双手交叠在桌上端坐着,面上不急,却也暗暗吞了吞口水。   “来了,开吃吧。”叶安年拿来小碗和汤匙,给他们每人盛了一碗。   江竹看着自己碗里乳白色的杏仁豆腐,朝叶安年挑挑眉:“你做的?”   “嗯。”叶安年点点头,“第一次做,你尝尝。”   江竹便舀了一块放进口中,慢慢嚼着。   叶安年自己还没吃,盯着他的表情看:“如何?”   “好吃!”   江竹还未答话,福崽已经抢着开了口:“哥哥,杏仁豆腐好好吃!杏仁的味道好香!甜甜的,凉凉的,还软软的!”   小孩子不知道怎样表达,举着小勺子笑得开怀。   叶安年也笑了:“好吃就好。”   江竹盯着他的侧脸,一双桃花眼眯起,口中含着的杏仁豆腐甜甜软软的,他舍不得用牙齿咬下去。   结果一大盘的杏仁豆腐一大半都进了两个孩子的肚子,江竹和叶安年就只吃了几块。   叶安年见江竹有点意犹未尽的样子,道:“你喜欢,我明天再做,李大娘给了我们好多杏子。”   “好啊。”江竹应他。   天色渐渐黑了下来,叶安年打发两个孩子带着铜钱回屋去玩,他跟江竹收拾了碗碟,就回到堂屋整理江竹从镇上买回来的东西。   “再有五六天,咱们就要成亲了,我便买了些需要的东西回来。”江竹道,“红纸红绸、瓜子饴糖,还有喜服我都订好了,喜服到时候提前一日去拿。”   “那三匹布,给你和福崽丁秋做秋冬的衣裳。木刻的工具我也一并买了,你看看。”   他说着拿出一个长方的木盒子,推到叶安年面前。   叶安年将盒子打开,里面赫然就是雕刻小物件用的工具。   轻型小锤,平口、半圆的凿子,刨子,直刀、弯刀,各种各样。   而且这些工具都磨的光滑发亮,一看就是尚好的,估计得要不少银子。   叶安年手指轻轻在这些工具上划过,很是满意。   江竹看他的表情,就知道自己应该是买对了,想起木刻需要的木料,又道:“你既是做小件的木刻,那我改日去找村里的葛木匠,从他那里买些合适的木料给你。”   “也不用,”叶安年抬头看他,“给我弄些他不要的边角料就行。”   “好。”江竹点头应下,看向叶安年的表情笑眯眯的,“那你第一个给我做吧?”   “就刻你画的那个胖鸭子。”   江竹心心念念着那只鸭子,叶安年抿起唇,很轻的笑了下。   “嗯,”他答应,又说道,“石头的陀螺被叶安柏踩坏了,得给他做个新陀螺,还有丁秋和福崽的。然后再做些其他的小玩意,两个孩子平时也没什么可玩的。”   两人就这样一边聊着天,一边准备明天要用的东西。   叶安年用红纸包了不少份瓜子饴糖,而江竹则用红纸写了几十份喜帖,礼数上做的很是周到。   江竹去药庐给三个病号熬药,叶安年披了件外衫坐在椅子上陪他。   “对了,我今天在镇上看见叶成河了。”江竹道。   叶安年顿时皱起了眉:“他去镇上做什么?”   “不知。我见他拎着个酒壶,进了一家当铺。”   “当铺……”叶安年有些想不通,“他身上还能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可当的?”   “谁知道呢,”江竹拿扇子扇着小泥炉的火,“看起来,倒是比咱们上次去叶家的时候像了点人样。”   “怎么说?”   “嗯……”江竹斟酌了片刻,“好像没那么邋遢了。”   “怕不是寻着了什么不正当的财路。”叶安年的声音冷了下来,“不用管他。”   叶成河是什么样的人,他可太知道了,改过自新那是不可能的。   他记起叶成河当初逼他嫁给王虎是为了娶新妻的事,现在想来,说不定是有了目标了。   能让一个邋里邋遢的男人突然改变的,除了遇到心仪的女人,叶安年想不到其他了。   不过这些都无所谓,他也不关心,只要叶成河不给他找事,一切好说。   炉上的药罐咕嘟嘟滚了起来,江竹垫着帕子将药罐子端下来,晾凉后滤出药渣,倒进碗中,端给叶安年。   叶安年熟练的一饮而尽,拿起桌上江竹新买的蜜饯果子塞进嘴里,还评价道:“这个好吃。”   “这是蜜煎樱桃,你喜欢的话,我把剩下的那些也收起来,留给你喝药吃。”江竹道。   “好啊。”叶安年欣然答应。   他可不是那种有好吃的先紧着孩子,而自己扎起肚皮的人。   一点蜜饯果子而已,况且江竹这回买了很多,蜜煎樱桃留给他,其他的再分给两个孩子也无妨。   等他喝了药,江竹照常给他的左耳朵做了热敷和针灸。   这些日子下来,叶安年已经明显感觉左耳的听力恢复了一些,偶尔的刺痛也再没有过了。   将叶安年安顿好,江竹又去给丁秋换了缚眼睛的白绫,给福崽的脚换了药,将三个病号的日常治疗做完,他才洗漱一番,回了东屋。   叶安年已经铺好了两人的被褥,此时长发披散,只穿着素白的亵衣,正坐在炕边上等他。   屋里的烛光摇晃,却映的美人顾盼生辉,江竹一眼望去,竟有些愣神。   “江大夫?”叶安年见他发怔,唤了一声。   江竹回过神,朝他笑了笑:“早些睡,明天一早,还要给村里人发喜糖喜帖呢。”   叶安年点点头,正要脱了鞋子钻进自己被窝里,冷不防江竹靠近过来,伸手轻轻将他环住了。   “你……”   这下换叶安年愣住。   但江竹只浅浅的抱了他一下就松开,十分自然的背过身去褪下外衫。   “跑了这一整天,有些累了。”   这话说的没头没脑,叶安年却蓦地红了脸。   他一言不发的爬进自己被窝里,大夏天的,把自己裹的严严实实。   江竹换好衣裳回过头来,看到的就是把自己裹成蚕蛹一样的叶安年。   他无声的笑了笑,也上了炕,钻进自己的被窝里,然后吹熄了蜡烛。   屋里一下子陷入了黑暗,深夜寂静,能听见两人此起彼伏的呼吸声。   叶安年窝在被子里冷静了好一会儿,才将自己的呼吸和心跳控制住。   仔细一听,江竹那边的呼吸声好像也平稳了下来,像是睡着了。   他的手紧紧攥着被子边缘,捏的手背上骨节泛白。   犹豫了好久,才慢慢试探着,朝江竹那边伸出手去。   江竹的睡姿很端正,平躺在炕上,左手搭在胸前,靠近叶安年这边的右手很自然的垂在身侧。   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月光,叶安年像是做贼一般,将自己的手探过去,牵住了江竹。   其实,像是牵手搭肩这种事,他们两人平时没少做,但从来都是江竹主动的。   江竹这人,平时做起事来稳重大方,即便是在外人面前和他牵手,或是揽肩膀这种很显亲密的事,也都十分自然,他从未觉得反感过。   哪怕是上次他半夜发了高热,两人隔着被子抱在一起,事后他也只觉得是自己生病拖累了江竹一夜未睡。   他不觉得反感,只觉得愧疚。   就像是今日,江竹去镇上跑了一天,是去置办他们两人成亲要用的东西的。   除此之外就是给他的木刻工具,给他和福崽、丁秋买做秋冬衣物的布匹,自己却什么都没买。   跑了一天,晚上回来还要给他们三个病号熬药、换药、热敷、做针灸。   叶安年觉得自己当真是什么忙都不上,但若是江竹想要一点点亲近,他还是能给的。   伸手轻轻牵住江竹,察觉到对方没什么反应,叶安年轻轻舒了口气,应当是睡着了吧。   然而就在这时,江竹却突然回握住了他。   叶安年一惊,手却被握的更紧了,他没有挣动,就任凭江竹这么握着。   片刻后,躺着装睡的人坐起身来,把叶安年伸出来的手塞回了被窝里。   “夜晚天气凉,还是得盖好被子。”   江竹给他掖好被角,俯身在他左耳轻声道:“睡吧。”   温热的气息,伴随着他身上淡淡的药香,将叶安年包裹其中。   叶安年闭着眼睛,眼睫轻颤。   他听见了。 第33章 送喜帖(二更)   次日一早, 两人吃了饭,安顿好两个孩子,就拎上东西往村里去。   第一家当然是赵里正家, 两人到的时候赵乐正跟石头在院子里玩陀螺。   石头拿个小鞭子把那木陀螺抽的飕飕转,赵乐一边数着数,两人在比谁抽的陀螺转的时间久。   见叶安年和江竹来, 赵乐起身招呼:“你们来就来, 怎么又带东西。”   “这礼你们可得收下, ”江竹把手上的东西递过去道, “我和安年再过几天就要成亲了,这是喜糖和喜帖。”   “你们一家可一定得去。”叶安年也道。   “那必须。”赵乐接过用红纸包的糖, 叠的整整齐齐的纸包上,还写了个双喜字, 端端正正的。   他打开喜帖看了看,日子是七月二十五,五天之后就是了。   “到时候, 是不是还要接亲?年哥儿得回叶家去吧?”   叶安年皱起了眉,这点他竟然没有考虑。   “不用。”江竹却回绝了,“我流落在外,也没有父母亲人,到时就还是请里正主婚, 叶成河愿意来, 就当给他个面子,他若是不来,我们就直接拜天地。”   他语气恳切, 叶安年莫名觉得安心下来。   赵乐却还是觉得有疏漏:“你们成亲了,年哥儿倒是脱离了叶家, 福哥儿怎么办?”   虽说当初是叶成河不要,把叶安福扔给叶安年带出来的,若是往后哪日叶成河犯浑,拿福哥儿做要挟……   “那就礼成之后,再请里正做个见证,让叶成河把断亲书签了。”叶安年道。   趁热打铁,快刀斩乱麻,趁着叶成河现在还觉得福崽是个累赘,得赶紧把这事坐实,免得夜长梦多。   “嗯。”江竹也跟着点头。   “那就行。”见他俩心中有数,赵乐也就没再多问。   要送的人家还多,两人就没再多耽搁,出了赵里正家又去了隔壁的李大娘家。   两人速度挺快,每家送到聊一两句就立刻转战下一家,一上午过去就送了差不多一半。   这村子一共五十户村民,他们昨晚商量着写了二十三份喜帖,都是平时走动较多,关系较好的人家,其他的就没有特意请了,若到时有人来随礼,就照常接待。   眼看着晌午歪了,两人就先回家去吃饭。   路过葛木匠家门口,就见葛木匠的夫郎冯慈正站在门口跟两个婶子说话。   正巧葛家的喜帖还没送,两人就拎着东西上前同冯慈打招呼。   “你俩可算是要成亲了。”冯慈一见江竹手里拎着的东西就知道两人是来做什么的。   “是啊,”江竹笑道,“到时候你跟葛木匠可得来喝一杯。”   “好,贺礼我都备好了。”他说着去接了江竹递给他的糖和喜帖。   看着上面写的端方工整的字,忍不住夸道:“这江郎中的字迹就是好看,不像我们这些粗人,大字都不识得几个,想搞这些都搞不了呢。”   “随便写写的,也就是葛夫郎你看得上眼。”江竹谦虚。   冯慈笑笑:“行了,这眼看也快晌午都过了,你俩还没吃饭吧,快家去吧,俩孩子估计都饿坏了。”   江竹点点头,带着叶安年跟他告辞后离开。   两人并肩往回走,叶安年却一直没有说话,江竹察觉出一点不对。   “你怎么了?”   叶安年摇摇头:“不知道是不是我多想了。”   “那也说说看,”江竹道,“两个人比一个人多些主意。”   “就是刚刚那两个婶子。其中有一个我看着有点眼熟,有点像……之前给我接亲的那个孙婆子。”   叶安年蹙眉,刚刚他跟江竹往这边过来的时候,就发现有个带着头巾的婶子一个劲往后退,又有头巾遮着脸,模样就没看清楚。   “许是来给村里谁家的孩子说亲的吧。”江竹问,“她有问题?”   “没事。”叶安年舒了口气,“这不是咱们快成亲了,我怕她作妖。”   江竹一手拎着没送完的喜糖,另一只手牵住了叶安年:“放心,她作不起来的。”   “嗯。”叶安年望着远处大槐树的摇曳的枝丫,神色又平静下来。   两人就这么手牵着手走了一会儿,江竹突然探头去看叶安年的表情:“让我看看?”   “你该不会是,临到婚期紧张了吧?”   叶安年被他惊了一下,脸刷地红了,他别开头:“才没有。”   “没有就好,”江竹也不再逗他,“那咱们回家吃饭。”   ……   这边两人牵着手离开,另一边孙婆子麻溜的跟冯慈告了别,拍拍屁股就往北沟村走。   她今儿个确实是来月牙村给人说媒的,却是没想到竟遇上年哥儿成亲。   那天她跟轿夫直接把人扔在半路,确实很是心虚,尤其她还卷了年哥儿的包袱跑了。   不过那天她没跑出去多远,就被王虎给拦住了,她一慌,就编了瞎话。   说是叶成河搞的鬼,给年哥儿喂了药,年哥儿才会突然发病,叶成河就是想要空手套白狼来着。   这话其实漏洞百出,但王虎脾气冲,头脑也简单,一听就信了,立刻叫上他大哥,带了几个北沟村的汉子找叶成河算账去了。   这事之后,王家一直没啥动静,她的心也就渐渐撂进了肚子里,却不想今儿来一趟月牙村,就撞上年哥儿要成亲了。   “那天人都咳成那样了,竟然还没死?”孙婆子很是纳闷。   但纳闷完了,又是一阵欣喜。   前头她编排叶成河的那些话不但把王家给骗过了,王虎那日带人去找叶成河算账回来,还给了她不少银钱,让她一有叶家或叶安年的消息就来送信儿。   那这回岂不是又有银子赚了?   这么想着,孙婆子面上一喜,直奔王家送信儿去了。   ……   两人回到家,丁秋和福崽正在院里择菜,铜钱摇着尾巴追着叶安年缝的布球满院子跑。   “哥哥!江大夫!”   福崽腿脚不便,就坐在小凳上喊人:“我和秋哥哥择香菜了,我们吃炒香菜好不好?”   “香菜是调味菜,不能单独炒着吃,福崽。”叶安年无奈。   “先生,叶大哥,李奶奶给咱们拿了半个冬瓜来。”丁秋在一旁道。   江竹走过去,看到丁秋正在洗的半个冬瓜,个头不小,足够他们吃一顿了。   想起昨天他去镇上买来用井水镇着的猪肉,他道:“晌午吃冬瓜丸子汤吧。”   “好呀!”福崽第一个应声,特别积极。   叶安年摸摸他的头,也道:“好。”   结果一转头,就看到他放在树荫下的那一大盆杏子,顿时犯了愁。   “这么多的杏子可怎么吃的完?怕是得赶紧做成罐头才能搁得住。”   江竹听见他自言自语,走了过来:“什么罐头?杏子若是吃不完,不如我给你们做糖水吃吧?”   “糖水?”叶安年问,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糖水和杏子有什么关系。   “把这些杏子洗净切块和冰糖一起煮,晾凉后就是糖水了,吃不完还可以装进罐子里保存,不会放坏。”   听江竹说完,叶安年懂了,这应该就是现代的水果罐头。   “这样也好。”他欣然点头应下,反正他本来也是打算做糖水罐头来着。   既说定了,江竹便着手去准备晌饭,叶安年在一旁给他打下手。   两个人速度就快了许多,不到半个时辰就做好了两菜一汤,主食还是杂米饭。   菜是辣椒炒肉和蒜苗炒鸡蛋,汤就是冬瓜丸子汤。   肉馅江竹剁的很细,捏起来的丸子也是个个都圆滚滚的,肉特别紧致,和冬瓜放在一起炖熟,再撒上一把小香菜,味道特别窜。   叶安年给两个孩子盛了饭,然后把丸子汤浇在里头,每人碗里再放上四五个肉丸子,别提多美了。   福崽拿着小勺往嘴里扒饭,一边吃一边口齿不清的说:“锅锅,饭,饭好香!都是漏,漏漏的香味!”   逗得丁秋捂着嘴直笑。   叶安年伸手擦掉他嘴边沾到的饭粒子:“慢点吃,都成小花猫了。”   江竹托腮看着三人:“这么爱吃丸子,改天给你们做狮子头。”   “哥哥,狮子的头也能吃么?”福崽手里攥着勺子,黑亮的眼睛忽闪忽闪盯着叶安年。   叶安年笑了:“狮子头可不是狮子的头,是大个的丸子,有好多肉。”   “哇!”福崽顿时来了兴趣,“那一定好好吃。”   “我做的当然好吃。”江竹道,“快吃饭,等下要凉了。”   四人便不再多说,都专心的埋头干起饭来。   到了下午,叶安年和江竹又拎上剩下的喜糖和喜帖出去了。   因为剩下的人家不多,很快就送的差不多了。   两人没急着回去,江竹又带着叶安年去了陈家。   陈家陈茂彦,是月牙村里唯一的秀才老爷,如今在镇上的书塾里教书,七日一休,休息时才会在家待两天。   陈家的大门没关严,留了道小缝,江竹没有贸然推门进去,用手叩了叩门,朗声问道:“有人在家吗?”   院里没人应声,倒是从门缝里探出一个扎着两个小揪揪的小脑袋瓜来。   “唔……”   扒在门上的雪白小团子眨了眨黑黝黝的大眼睛,仰头看着江竹和叶安年。   小姑娘不过三四岁的样子,愣愣地看了一会儿,冲着叶安年含糊不清道:“漂漂……漂漂锅锅!”   叶安年:……   江竹听闻却笑了起来,伸手轻轻刮了下小姑娘的鼻子道:“小小年纪,眼光真好。”   小姑娘就嘿嘿的笑了起来,转头朝院子里喊:“锅锅!锅锅!漂漂锅锅来啦!两个!” 第34章 糖水罐头   不多时, 院里就响起了脚步声。   然后另一个小脑瓜就从门缝里探了出来。   是个八九岁模样的男娃子,头上梳着两个小髻子,看了看两人, 把门开的大了些。   “原来是江郎中和叶大哥,进来吧。”   这两个小娃娃正是陈茂彦和杨池两人的孩子,小姑娘叫陈玲玲, 三岁, 男娃子大些, 叫陈怀书, 已经九岁了。   陈怀书说话一副小大人的样子,打开大门之后, 就俯身把玲玲抱起来,说道:“两位是来找父亲和爹爹的么?”   “父亲在镇上教书, 还未归家,爹爹去邻居家串门了,你们进屋坐, 我去喊爹爹回来。”   家里大人都不在,他们两个也不好意思进屋。   叶安年想了想道:“那麻烦你去喊你爹爹了,我和江大夫帮你看着妹妹怎样?”   “嗯,”陈怀书有些犹豫,看了看怀里的小姑娘道, “玲玲她认生, 恐怕不肯……”   话未说完,小玲玲就一手勾着他的脖子,另一只手朝叶安年伸了出去:“锅锅……漂漂, 锅锅!”   陈怀书:……   江竹在一旁笑起来:“看来这小丫头不是认生,是对长的丑的人认生吧?”   陈怀书脸上一窘, 捏了捏玲玲的小脸蛋:“玲玲~”   “哎!”玲玲不知哥哥为什么要叫自己,答应的脆生生的。   “玲玲吃糖。”叶安年拆开一包喜糖,从里面拿出一颗来朝小玲玲递过去。   玲玲却没接,唆着手指头看陈怀书,口水直往下流。   陈怀书无奈,从袖子里拿出一方帕子给玲玲擦嘴,然后把人放在了地上:“吃吧。你在这跟江郎中、叶大哥玩好不好?哥哥去隔壁寻爹爹回来。”   “哦哦……好哦!”   玲玲含着糖,就什么都不顾了,嘴里说着“好”,却根本没看陈怀书,吧唧一下抱住了叶安年的大腿。   陈怀书:……   小孩一脸幽怨的转身出门去了。   白白软软的小团子抱着叶安年的大腿不肯放,叶安年忍不住伸手捏她鼓鼓的小脸蛋。   软乎乎的,皮肤嫩嫩的,还有点弹。   这手感,跟捏福崽的脸又有点不一样,很神奇。   江竹在一旁看着一大一小,捏脸的捏脸,吃糖的吃糖,莫名觉得温馨。   “你喜欢小孩子呀?”   叶安年点点头,像丁秋、福崽还有玲玲、陈怀书这样的小孩子他确实很喜欢。   丁秋和陈怀书是乖巧懂事的小大人型,福崽和玲玲是软糯可爱,可以捏脸的团子型。   但若是叶安柏那样的,还是算了。   他正沉浸在自己的想象里,忽而江竹朝他贴近过来,笑得一脸狐狸样:“喜欢的话,咱们也生一个。”   叶安年:……   他猛地怔住,然后脸上刷地红了。   “我,我们……”他盯着江竹的脸,下意识做了个吞咽的动作。   他们成亲不是各取所需么,放在现代,就叫,协议结婚?   见他一下子从脸红到了耳朵尖,江竹笑得一双桃花眼弯成月牙,捏了捏叶安年的脸颊道:“逗你的。”   “你看,玲玲的糖吃完了,找你要呢。”   叶安年回过神,小丫头正抱着他的大腿,一双黑漆漆的大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他。   “糖糖,锅锅……”   “只能再吃一颗,吃多了牙会坏。”   没人能抵挡住可爱攻势,叶安年任命的又拿出一颗糖,塞进玲玲的嘴里。   不一会儿,陈怀书回来了,身后跟着杨池。   叶安年看着推门进来,身穿浅碧色长衫的男子,总算知道为何玲玲生的这么可爱了,玲玲像杨池多一点。   杨池是那种眉眼间带些妩媚的长相,艳丽出众,哪怕已经生养了两个孩子,依旧风韵不减。   陈茂彦他也见过,就是周正端方的长相,带些书卷气,陈怀书更像他。   他记得这两人好像是青梅竹马来着,从小到大感情都一直不错。   啧,不得不说这书生眼光不错,打小就给自己捞了这么个美人。   “你俩来了怎么不进屋,在院里站着干嘛?”杨池笑盈盈道。   他上前一把将玲玲抱起来,领着三人往屋里走。   进屋坐下,陈怀书很懂事的去给叶安年和江竹泡茶,杨池抱着玲玲跟两人说话。   “我们过几日就要成亲了,到时和你陈秀才可务必要带上这俩孩子一起去。”   江竹说着,递上手里的用红纸包着的喜糖和喜帖,想着陈家两个孩子,刚刚打开的那包就也一起给了。   杨池很高兴,接过来放在柜上:“那是一定要去的,定了什么日子?”   “七月二十五。”叶安年道。   “茂彦那日应该正好休沐,倒是赶的巧了。”杨池道,“到时我们一家四口都去。”   “好。”江竹应声,又问道,“对了,我记得你家屋后种了几颗桃树,不知可结了桃子?我跟你换几个。”   “结了好多呢。”杨池说着站起身往屋外走,“茂彦总不在家,我和两个孩子也吃不了多少,你若要,多拿些回去吃。”   转身的功夫,从外面端进来一笸箩的大桃子。   桃子又大又红,叶安年摸了摸,是硬的,一看就是刚摘下来没多久,都还没放软。   “这么多我们怕也吃不了。”叶安年道。   杨池却非要塞给两人:“拿着吧,家里还有两大笸箩呢。”   杨池太过热情,江竹便没再推脱,只道:“那我就收着了。”   “其实,我是打算拿回去做糖水吃的,等到时候做好了,给你们送几罐来。”   “好啊。”杨池很高兴,“我这手笨,平常做做饭也就得了,弄不来这些东西。”   几人正说这话,陈怀书端了热茶上来,小孩辛苦沏的,叶安年和江竹很给面子的喝了一杯,直夸他沏的好。   又闲话了会儿才出来,回到家太阳已经要落山了。   喜糖喜帖全部送了出去,倒是换了一大笸箩桃子回来。   趁着天色还早,两人就在院里收拾起杏子和桃子来。   洗净去核,在削了皮切成块,两人配合起来,干的就很快,不一会儿两大盆的杏子和桃子就都处理完了。   期间,丁秋和福崽就坐在两人边上,丁秋在背《神农本草经》,福崽和铜钱玩抛球游戏。   偶尔,叶安年捏一两块杏肉和桃肉塞进两个孩子嘴里,丁秋起先一直有些畏缩的躲闪,但江竹并没有说他背书不认真,也就放松下来。   最让人没想到的是铜钱,居然一点不挑食,捡地上的果皮吃。   被叶安年往屁股上拍了两下,还委屈的直哼哼。   江竹就捏了块桃子丢给它吃。   小狗摇着尾巴前脚一跳,吃进了嘴里,吃完之后尾巴摇的更欢了。   收拾好这些果肉,江竹便去烧了锅水,把一盆子切好的桃肉块和杏肉块统统倒进锅里,又从罐子里倒了小半罐的冰糖,还抓了一把枸杞丢进去。   叶安年看着这一锅甜甜的果块,竟然有些期待起来。   在他的印象中,只要是江竹做的东西,就没有难吃的。   额,当然熬的汤药除外。   灶里的火烧的很旺,不一会儿锅里就咕嘟咕嘟地沸腾起来,江竹没有煮很久,从灶膛抽了些柴出来,小火又闷了会儿,就熄了火。   煮久了果肉就软烂了,口感不好,也破坏糖水的味道。   等锅里的糖水晾凉,江竹找来几个陶罐子,把锅里糖水装进去,足足装了四罐子。   从老槐树下的水井里打了些冰凉的井水,把罐子镇起来,江竹说等到用过夕食之后,就可以吃了。   夕食江竹做的槐叶冷淘,用嫩槐树叶子捣成汁和面,抻成面条,煮熟后过热油一浇,再用冷水浸泡,最后调个拌面的料汁,或者做个浇头,吃的时候拌在面里。   夏季暑热,晚上四个人就在院里的水磨石圆桌上用饭。   碧绿的面条盛了一满碗,剁了肉臊子做浇头,吃上一口,面条劲道又爽口,臊子过油窜过,还加了点爆炒的青红椒,又香又酥麻,带一点辣味,十分下饭。   四人每人都吃了一大碗,撑的直打嗝。   等到江竹端来一罐子冰好糖水的后,叶安年成功看到了福崽皱在一起的小脸。   “吃不下了,哥哥……”   福崽揉着自己的小肚子,一脸幽怨的看着江竹:“江大夫太坏了,冷淘太好吃,我都忘了还有糖水喝。”   丁秋伸手给他揉了揉小肚子,道:“糖水不占胃的,可以吃一点。”   “对。”江竹笑着给三人每人都盛了一碗。   此时已经放凉的糖水清澈透明,呈现出一种清亮的淡黄色,里头的果肉块块分明,偶尔点缀几颗鲜红的枸杞,看着特别漂亮。   “咕噜……”   福崽盯着自己面前的糖水,感觉好像又有食欲了。   他先是用小勺舀了一口糖水,一股冰凉清甜的味道顿时滑进了喉咙里,他感觉自己还没来得及细尝,就咽了下去。   挥着小勺,转而舀了块桃肉,桃肉已经煮软了,但却没有软的太过,咬进嘴里还有“咯吱咯吱”的口感,还有桃子原本的味道,只是更甜一些。   但杏肉就比桃子要软一些,不过也很好吃,有一点酸,更多的是甜味,特别可口。   福崽眼睛亮晶晶的,他很喜欢!   而叶安年和丁秋也很快把自己碗里的糖水吃完了,两人又盛了一碗。   果然不管在哪个时代,糖水罐头都是很受小孩子欢迎的,叶安年想。   “明日咱们给陈家和李大娘他们都各送一罐去吧。”   这一大锅一共装了四罐,送出去两罐,他们还能留两罐,也够吃几天了。   江竹想了想道:“好啊。” 第35章 木雕鸭子   第二日一早, 两人吃了饭就去给两家送糖水罐头了。   福崽听说陈秀才家有个和他差不多的小姑娘,长得粉雕玉琢的,十分好看, 就特别想跟去看看。   但他的脚不方便,叶安年也不想留丁秋一个人在家里,就用糖把人哄住了。   两人送完东西回来, 江竹便扎进了小药庐, 这两日他不是去镇上, 就是跟叶安年一起送喜帖, 白天都几乎没什么工夫。   如今得了空闲,就赶紧去处理他的药材了, 给福崽换的药是碾碎的药粉,可以一次多做些, 存放起来,就不用每次那么麻烦。   丁秋的眼睛,他最近换了个方子, 没有血灵芝做药引,这个方子用下去效用也不大。   他在这边忙忙碌碌,叶安年就抱着他装木刻工具的小木盒走了过来。   江竹会意的往一边挪了挪,给他腾了大半张桌子的空位置。   “你要开始做木刻了?”   叶安年点点头,把工具盒放下之后, 转身出去把一截还带着树皮的树干搬上了桌子。   江竹:……   “你从哪捡的?”   “往村里走不远处的一家, 好像在修房子,我见这块被锯了下来,扔到路边了。”   江竹瞧着这截树干, 得有十来斤重,皱眉道:“就这么一会儿功夫你还去搬它了, 怎么不叫我?”   “不沉,我搬得动。”叶安年道。   江竹便没再说话,拿出帕子给他擦了擦额角上汗。   叶安年很中意这截树干,把外面的树皮用刨子剥干净,又用刚刀分割一块块木料,就开始上手雕出小鸭子的雏形。   因为造型比较简单,叶安年三两下就用圆刀修出了个圆脑袋的胖鸭子形象,大致轮廓出来后,再去雕它的嘴巴、眼睛、翅膀和尾巴。   胖鸭子造型虽然简单,但是细刻的部分叶安年也没有含糊,翅膀和尾巴上的羽毛也用细线勾勒出了立体感。   他做的很认真,完全没有注意一旁的江竹已经看了他好久。   古代没有砂纸,只有锉刀,原本雕完之后需用砂纸打磨的,但胖鸭子个头不大,叶安年就用锉刀磨了磨棱角处不平滑的地方。   打磨之后,下一本原本是着色的,但眼下没有颜料。   他扭头看了一眼旁边笔架上的毛笔,取下来,蘸上墨汁,给胖鸭子点了双眼睛,翅膀尾巴上的纹路,也简单描画了一下。   “好了,你的鸭子。”   最后一笔画完,一只憨头憨脑的胖鸭子出现在叶安年的手上,圆胖胖的十分可爱。   叶安年托在手上呈给江竹看。   江竹早在一旁看了半晌,见鸭子终于刻好,伸手就要去拿。   叶安年却把手一缩,躲开了:“现在不行,得晾一晾,等墨迹干了。”   “好吧。”江竹眼巴巴看着被叶安年摆在桌角上的鸭子,被迫点头。   雕完鸭子,叶安年有选了两块方形的木料削了两个木陀螺。   他做的木陀螺可不是石头那种不结实的空心货,这可是实打实的好木头削出来的。   把大致轮廓削出来之后,他又用刨子抛光了一下,最后用抹布擦掉表面的木屑,一只上圆下尖的陀螺就做成了。   “你这手还挺巧的。”江竹夸赞道。   叶安年把木陀螺递给他瞧:“那是,多少年的手艺呢。”   他这话说的有些忘形,才出口就觉出了不对,但已经晚了。   “你之前就会做木刻?好像从没听说过。”江竹问道。   叶安年有些心虚的摸了摸鼻尖:“我之前在家不怎么出来,平时也没有用得上的时候。况且,你才来村子多久。”   “嗯,也是。”江竹点点头,“那你这手艺,跟葛木匠学的?”   叶安年:……   记忆里,不管是原主还是他,跟葛木匠都没什么交情来着。   “跟,跟我娘学的。”叶安年胡编道。   反正原主的娘已经去世,而且她似乎也并不是这里的人,应该没什么纰漏。   “哦。”江竹应了声,没再问了。   接下来,叶安年又做了两个木陀螺,并三个竹蜻蜓。   江竹则在他旁边熬药,碾药粉,整理脉案。   两个人各忙各的,快晌午的时候,坐在石桌边玩花绳的两个孩子终于坐不住了。   福崽撑着丁秋的盲杖,单脚蹦了过来,站在药庐外面探头探脑。   叶安年无奈,起身把他抱进来坐在自己腿上。   小团子一眼就看到了桌上摆着的木头鸭子,惊喜道:“鸭子!哥哥做的么?”   小孩很聪明,看着这满桌木屑和工具,就猜到是叶安年做的,虽然他并不记得自己的哥哥什么时候会做木雕了。   “对,福崽喜欢?”   福崽使劲点头:“嗯!”   叶安年拿起小鸭子却放在了江竹面前,说道:“但这只鸭子是哥哥做给江大夫的,福崽想要什么,哥哥在做好不好?”   福崽盯着圆胖胖的小鸭子,虽然很不舍,但还是听话的点了点头。   “嗯……”他抠着小手指仔细想,“那我想要小兔子,我是属兔子的。”   “好。”叶安年答应。   “再做一个小猪好不好?”福崽问。   叶安年立刻会意:“你秋哥哥是属猪的?”   “对!”小团子点头如捣蒜。   可下一瞬,小团子却突然蔫了下来。   “怎么了?”叶安年问。   “我不知道石头哥哥属什么。”语气里满是失落。   叶安年失笑:“你还谁都惦记着。”   “福崽就只有这两个好朋友。”福崽眼睛眨巴眨巴地看着叶安年。   江竹摸了摸他的头,说道:“没关系,等下次我们去找石头,问问他不就知道了?”   “嗯,”叶安年也附和,“我还给你们做了木陀螺和竹蜻蜓,可以一并给石头带过去。”   “好哦!”小团子顿时高兴了。   看见叶安年拿给他的木陀螺和竹蜻蜓,就把属相木雕忘到了一边,闹着要跟秋哥哥一起玩去。   叶安年就拿上木陀螺和竹蜻蜓,把他抱回凳子上坐着,让他跟丁秋一起玩。   许是有了事做,这一上午过得很快。   晌午吃了饭,叶安年和江竹又在药庐里忙碌起来。   叶安年掂量着剩下的几块木料,打算做个十二生肖的木雕出来。   既拿定了主意,他就动手做了起来。   不同于刚才简单的小鸭子,这次他是先用毛笔在木料上勾画出四个面不同的大概轮廓,然后才动手削出大形。   正做的认真,冷不防篱笆门被人敲响了。   门外传来田花婶子焦急的声音:“江郎中!江郎中在家吗?!”   叶安年和江竹对视了一眼,江竹拍了拍他的肩,示意他安心坐着,自己则起身去开门。   叶安年点点头,便埋头下去继续做自己手上的活儿。   片刻后,江竹关上院门坐了回来。   “田花婶子是有什么事?怎么没让人进来?”叶安年问道。   江竹手上用药碾子碾着药粉,回答:“说是季芳芳病了,叫我去看诊。”   “那你怎么不去?”   见叶安年问的一脸认真,江竹有些无奈:“不是什么大病。况且她一个未出嫁的大姑娘,我独自登门不合适。”   其实村里之前也有病得急的年轻姑娘,家人着急忙慌的来请他,他一般都是会去的,毕竟救人要紧。   但季芳芳不一样,这姑娘心思不正,田花婶子也不是什么端正的人。   而且,再加上上次两人带头编排叶安年,江竹更是懒得管了。   “那倒也是。”听他这么说,叶安年也觉得有道理。   小插曲过去,两人便又开始忙起各自的事情,都以为这事就此过去了。   哪知没过多久,院门又被敲响了。   “江郎中!江郎中!我把芳芳带来了!”田花婶子在门外叫道。   江竹:……   他一阵头疼。   但病人上门,也不能不管,放下手里的药碾子,只得又起身去开门。   不多时,叶安年就见江竹领着田花婶子和季芳芳进了门。   他本想先回屋去避一避,正要起身却被江竹按住。   “不用,你在这就好。”江竹道。   他都这么说了,叶安年便安心坐了下来,继续精雕他手上小老鼠背着米袋子的造型。   田花婶子扶着脸色苍白的季芳芳进了药庐,在长桌对面坐下。   一眼扫到坐在江竹旁边的叶安年,脸色就拉了下来。   “江郎中,你看诊怎么还让外人在场啊?”   江竹正在取脉枕,闻言朝她笑了笑道:“田花婶子,安年是我的夫郎,若说外人,你和季芳芳才是。”   “既然你们是来找我看诊的,那就按我的规矩来,如何?”   田花婶子被他怼的没话,没好气道:“那就看吧,谁叫这十里八乡的就你一个郎中呢。”   话里话外,若是这附近村子有其他郎中,她才不来。   “娘!”一旁的季芳芳顿时不乐意了,暗暗扯了下她娘的袖子埋怨道,“你咋能这么跟江郎中说话?”   “哎,娘不说了还不行。”田花婶子把头转向一边,嘴里还嘀咕着,“真是女大不中留,这还没嫁出去就向着外人了。”   叶安年懒得听两人吵吵,专心做自己手上的木刻。   江竹放好了脉枕,公事公办的让季芳芳把手搭上来。   季芳芳撩起袖子,把细白的手腕子搭了上去,也不知道脑子里想的什么,脸上竟然还浮起一层红晕。   娇声娇气道:“江郎中,你给看看,我这几天总是头晕乏力,也没什么胃口。” 第36章 万无一失   江竹拿出一方帕子盖在了季芳芳的手腕上, 这才隔着帕子给她把了把脉。   而季芳芳原本就期盼着借着把脉,两人能有一点肢体接触,结果落了个空, 脸色愈发有些苍白起来。   “你这样,把脉能准么?”她忍不住开口问道。   江竹收起帕子随手往地上一丢,朝她看过去:“季姑娘这是, 不相信我的医术?”   “不是不是!”   季芳芳赶紧摆手:“那你脉也把完了, 我这到底是什么病啊?”   江竹:“最近天气炎热, 暑气正盛, 姑娘怕是中了暑热。我开一副消暑健脾的方子给你,吃两副就会好。”   他说完, 就开始提笔开方子。   季芳芳见他这一顿操作,眼看这“病”就看完了, 心里焦急。   她昨日听闻江竹和叶安年在村里送喜帖,五天后就要成亲,心中不十分不是滋味, 酸溜溜的。   在炕上躺了两天,今儿个好不容易生出一计。   本打算借生病,叫她娘把江竹请回家里去,把她好不容易从好姐妹那里得来的药下到茶水里。   到时,生米煮成熟饭, 恐怕这几天后的亲事, 就是她的了。   江竹写完了方子,叠好了递到季芳芳面前:“季姑娘拿好,这方子你在我这抓药, 或是去镇上抓药都可。诊金五十文,抓药的话, 两副药一共一百二十文。”   他说完,就面带微笑的看着季芳芳和田花婶子,那意思很明显,病我看完了,你俩付了钱就可以滚了。   田花婶子是不知道季芳芳打的什么主意,只知道这死丫头中个署就要花自己一百多文进去。   气得抬手往她头上打了一巴掌:“你这死妮子!”   “中署在家躺躺也就好了!作什么孽来看病抓药浪费老娘的银子!”   “哎呦!娘!”   季芳芳捂着头,又羞又气。   这可是当着叶安年那小贱人的面呢,她娘咋能这么下手打她?她不要面子的吗?!   “我是真的难受。”季芳芳吸吸鼻子,那眼圈说红就红了。   她看向江竹,眼泪在眼圈里打转:“江郎中,我就只是中署么?”   江竹揉了揉自己的眉心,耐着性子问她:“那你还觉得有哪里不舒服?”   “嗯……”季芳芳低下头,眼珠子转了转,“我这心里头还躁得慌,胸口憋闷的难受,有时候还喘不上气来。你看……”   她一手捏着帕子,一手就去扯自己衣裳前襟,那样子若是田花婶子和叶安年不在,怕是整个人都要贴上去了。   叶安年原本目不斜视的在刻木老鼠,结果被她这一通搞的,手上一抖,差点就把老鼠尾巴给刻断了。   赤果果的勾引啊这是,这姑娘真是太敢了,她娘可就在边上呢。   江竹更是惨,被她套搞的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身上汗毛都竖起来了。   “季姑娘,”他坐直了身子,往后靠了靠,尽量与季芳芳拉开距离,“你这病,恐怕不好治。”   他也不管旁边的田花婶子脸上青了又白,白了又红,直言道:“需得用金银花、连翘、蒲公英、穿心莲和夏枯草放在一起熬煮服下。”   这几味药都有清热泻火的功效,叶安年跟着江竹这些日子,多少知道一些。   他手上捏着木雕,努力维持面上平静的表情。   而江竹继续道:“当然,看你这病的厉害,光喝药恐怕还不行。”   季芳芳是不懂这些草药的药性,还一脸期待的问:“那还需要什么?”   “还需要一个男人做药引子。”江竹勾了勾嘴角,看向田花婶子,“婶子,我看您还是赶紧带季姑娘回去,趁早找个男人嫁了的好。”   田花婶子从刚才起脸上就已经挂不住了,现下听他这么说,脸色更是难看的厉害。   她一把扯着季芳芳的胳膊,将她从凳子上拉起来,逃也似的出了院门。   江竹看着两人匆忙的背影,终于忍不住笑出来:“婶子,诊金别忘了!”   出了院子的田花婶子拉着季芳芳跑的更快了。   两个搞事的走了,小药庐里又恢复了平静。   叶安年松了口气,感叹道:“这俩人可真是太能作妖了。”   “是啊,”江竹赞同,“你见没见季芳芳刚才那样子。若是先前我跟田花婶子去出诊了,还不知这丫头要搞什么事呢。”   虽说他不屑这些小打小闹的手段,但却也厌恶和这样的人扯上任何关系。   叶安年点点头:“往后还是谨慎一些好。”   说完,又低头继续给木老鼠抛光。   江竹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忍不住道:“你就……没有点什么想法?”   叶安年闻言抬起头来,认真的看着他:“什么想法?”   “就……就是,”江竹斟酌着用词,“不怕季芳芳真的得逞?”   叶安年呆住,然后“噗”地一下笑了出来。   那双清冷的眼睛好看的弯着,漆黑的眼瞳里闪着光,江竹竟有一瞬间的晃神。   “你要是真能被她得逞,”叶安年勾了勾嘴角,“那我笑你一辈子。”   江竹:……   他扶了扶额,也跟着笑了。   自己当真是糊涂了,竟然问出这种问题。   这边两人气氛轻松,而另一边,田花婶子却是气得头顶都要冒烟了。   她现在一张老脸又红又烫,臊的不行,一巴掌扇在季芳芳脸上。   “死妮子!我看你这张脸皮是不想要了!”   “你个没出嫁的大姑娘,你看看你刚才说的是什么话?!”   “这要是让你爹知道,非打死你不可!”   “娘,你说什么呢!”季芳芳捂着脸,吧嗒吧嗒掉眼泪。   “我胸口闷,喘不上气来,正经看病怎么了?!”   “你还敢说!”   田花婶子气的去拧她耳朵:“你那是看病吗?我要是今儿个不在这你都要扑他身上去了!”   “我就说你这两天怎么都病怏怏的闹着这也不吃那也不喝的,还真当你是病了!感情真像那江郎中说的,是想男人了!”   “我告诉你,江竹你是别想了,我已经托张婶子给你找了孙婆子做媒,有那不错的汉子你就趁早嫁了省心!”   “我不!”?   季芳芳绞着帕子直跺脚,喊完这句扭头就往家跑了,也不等田花婶子。   田花婶子气的腿抖,却也没法子,叹了口气扶着腿慢慢往家走。   ……   下午倒是没人再来打扰,叶安年就猫在药庐里继续做他的木雕,江竹则在一旁整理药架。   福崽有了竹蜻蜓玩的不亦乐乎,他虽然行动不便,但是有铜钱在,每次把竹蜻蜓飞出去,铜钱都能第一时间去追,追到就叼在嘴里,拿回来给福崽。   这种巡回游戏,小孩和小狗很快就玩上了瘾,飞的又高又远的竹蜻蜓可比轨迹单一的布球好玩多了。   不过没玩一会儿,福崽就在院子里喊了起来:“哥哥!”   “竹蜻蜓飞到树上了!”   叶安年听到喊声,停下手里的活起身出去,就见院门口的大槐树上,正挂着他做的竹蜻蜓。   叶安年:……   这个高度,他似乎够不着呢。   “怎么了?”   听到动静的江竹也走了出来。   叶安年给他指了指挂在树杈高处的竹蜻蜓:“好像有点高。”   江竹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了看道:“我去拿竹竿试试。”   之前他摘蝉蜕入药的时候,用长竹竿做过粘网,现在倒是派上用场了。   他很快去堂屋拿了竹竿出来,轻轻一捅,那挂在树上的竹蜻蜓就掉了下来。   叶安年捡起来拿给福崽,叮嘱道:“这回可别飞那么高了,再高些可就够不到了。”   “知道了。”福崽点点头,“谢谢哥哥,谢谢江大夫!”   江竹摸了摸他的头,就回去药庐继续忙。   叶安年余光却瞥见了坐在一旁的丁秋,正坐在石桌边,身子坐的笔直,手里拿着树枝,一边背《神农本草经》,一边用手在桌子上比划着,那身影看上去有些寂寞。   他做的木陀螺和竹蜻蜓就安静的放在旁边,丁秋背书的时候,总是有意无意的用左手去摸,一看就是十分喜爱的模样。   叶安年皱了皱眉,看着福崽玩竹蜻蜓玩的那么高兴,他突然意识到,或许木陀螺和竹蜻蜓这样的玩具并不适合丁秋。   至少在丁秋的眼睛没好之前,是玩不了的。   之前他总想着福崽、丁秋和石头,三个孩子不能厚此薄彼,福崽和石头有的玩具,丁秋也要有。   但是现在他却发现好像并不是这样,适合丁秋的玩具才是最好的。   这样想着,他决定十二生肖的木雕先停一停,先给丁秋做一个鲁班锁。   丁秋这孩子聪明,即便眼睛看不见,摸索摸索应该也能解开。   说干就干,正好子鼠已经雕完,他拿出一块新的木料,开始着手做起鲁班锁来。   江竹已经忙完了手上的事,拿着叶安年上午才雕好的胖鸭子把玩。   拿在手里,左看右看看不够,一会儿摸摸圆滚滚的鸭头,有会儿又摸摸鸭子身上勾着花纹的翅膀,怎么看怎么喜欢。   他琢磨要不要找根红绳,系在鸭脖子上挂起来。   正想着,就听叶安年道:“照你这样盘下去,过不了几日,这鸭子恐怕就要包浆了。”   “你要是喜欢盘东西,改天找两个长得标致的核桃,我帮你把棱角磨一磨。”   江竹:……   ……   转眼到了成亲前一日。   江竹一早就去镇上取之前定做的喜服,叶安年带着福崽和丁秋在家,张贴喜字,挂红绸子,准备一些待客用的喜糖瓜子。   他不回叶家,也就不用接亲,两人提前商量好了,就在院里搭喜堂,赵里正主持。   叶成河要来就来,不来就直接拜天地,还省事了,反正江竹这边也没有父母。   起先叶成河得知叶安年出嫁都不从家里走,气得就要上门理论,但江竹主动找了他一次,也不知说了些什么,他竟然就同意了。   叶老头子和吴香莲要闹,还被叶成河给凶了回去。   他现在可是叶家的摇钱树,在镇上做的那个生意,一个月就能赚十两银子,如今老叶家全家都捧着他。   早上送江竹出了门,叶安年就用江竹的小泥炉熬了点浆糊,把昨晚两人连夜剪出来的喜字,在东西屋、堂屋的门窗上都贴满了。   红绸子江竹扎了两朵大红花,叶安年就给挂在院子的竹篱笆门两边。   剩下的绸布,在篱笆围墙和药庐上都做了些装饰。   他正在挂篱笆墙上的红绸,忽然感觉自己的脚被什么东西拱了拱,低头一看铜钱正摇着尾巴,眼睛亮晶晶的看着他。   这小东西十分有灵性,似乎是知道家里喜事将近,早上叶安年里里外外装饰的时候,它就一直跟在他屁股后头跑。   “我要成亲了,”叶安年蹲下来摸了摸铜钱的头,跟它说话,“你这么高兴做什么?”   “你知道什么是成亲么?”   铜钱当然不知道,但叶安年跟它说话,它就很高兴,“汪汪”地叫着,也不知道说的什么。   叶安年见它傻乎乎的样子,扬了扬嘴角,继续说道:“成亲了,就是真正的一家人了。”   “当然你也是家里的一员,咱们都是一家人。”   “汪!”   “呜~汪汪!”   铜钱也不知听懂没有,欢快的摇着尾巴蹭他的脚,用头去顶他的手求摸摸。   叶安年揉着它软乎乎的毛,想了想道:“既然是一家人,那就让你也沾沾喜气吧。”   他说着站起身,从篱笆上取下一段红绸轻轻系在铜钱的脖子上,绑了个蝴蝶结。   铜钱晃晃脑袋,蝴蝶结的带子就跟着飘,小东西一下子兴奋了,撒开四条腿在院子里狂奔,追着绸带玩儿。   结果被坐在圆桌边的福崽看到,小团子眼巴巴儿朝叶安年道:“哥哥,你给铜钱戴花了,我也想要!”   “好啊。”   叶安年从篱笆墙上又拆下来两条红绸带道:“你和丁秋都有份,明天一早扎在头发上。”   “哦哦!我、秋哥哥还有铜钱,都有红花戴啦!”   小团子挥着小手,开心极了。   叶安年摸摸他的头,嘴角不自觉的扬了起来。   而远在甜水镇的江竹,一下吴川的牛车就直奔成衣铺子,取了定做好的喜服,查看没有瑕疵和破损之后,让铺子老板给包好,拎着出了门。   拿了喜服,他又去了炮竹铺,买了两挂小鞭炮。   东西都买全,最后又去铁匠铺拿了上次帮叶安年定做好的刻刀,对着叶安年画的图纸看过没问题后,向老板道了谢,便收了起来。   该买的东西都买完,他没急着回去,而是绕去了镇上唯一的那家当铺,周家当铺。   他没进去,只是站在当铺对面的树下遥遥朝里面望了望。   当铺里,叶成河穿的一身人模狗样的,正跟柜台后面一个三十来岁的女人聊得火热,两人卿卿我我的,全然不顾街上往来的行人。   江竹看了一会儿就提步离开,他走出一段路,拐进了街边一个不起眼的小巷子里。   查看四下无人,对着空中打了个口哨。   不多时,一个穿着墨色劲装的少年从房顶上悄无声息的跃了下来。   子末朝江竹行了个礼道:“主子。”   江竹摆摆手,免了他的礼。   子末的眼珠子就一直盯着他手上拎着的东西瞧:“主子,你……你真要成亲了啊!”   见他眼睛瞪他溜圆的样子,江竹抬手在他头上敲了一记。   笑道:“不然呢?我还能骗你不成?”   “可……”子末的表情一言难尽,“在这穷乡僻壤的小山村?跟谁啊?”   少年摸摸鼻子,实在想象不到那样的画面,什么时候山野村妇也能入得了主子的眼了?   “这些不用你操心。”江竹道,“我让你查的事,查的怎么样了?”   “查到了。”说起正事,子末瞬间端正了态度。   “叶成河勾搭的那个女人叫周蓉,是周记当铺老板周在乾的女儿。今年二十八了,之前招赘过一个外乡男人,后来那个男人病死了,就一直单着,两人没有孩子。”   “嗯,”江竹点点头,“待会你寻个机会,把叶成河和这个周蓉一起套上麻袋绑起来,随便丢哪个犄角旮旯,明天天黑在放人。”   “是。”子末道。   接下任务,这小子的好奇心更旺盛了,追着江竹问:“主子主子,这俩人怎么得罪你了?”   “就只绑起来吗?不用打一顿,或者灭口什么的?”   “主子,你到底娶的是什么人啊?我……我跟子妤姐能不能见见啊?”   江竹被他烦的头疼,揉了揉太阳穴,笑眯眯看了他一眼:“再聒噪,你就回京都吧,换子妤来。”   “我闭嘴!”少年赶紧捂住嘴,瞬间收了声。   “那就快去,我也该回去了。”江竹说完,便不再理他,转身出了巷子。   他先前劝动叶成河答应叶安年出嫁不从叶家走的理由,就是当天会有不少油水可捞。   而且他两人成婚肯定要拜天地拜父母的,叶成河如今单身一人,他明里暗里撺掇叶成河若是寻到了可携手之人,不妨在当天带来,提前让大家都见见。   应该就是这话,让叶成河心动了。   不过嘛,江竹一双桃花眼眯起。   劝动只是第一步,接下来只要让两人都来不了,那这场婚事就没有碍眼的人了。   成亲这么大的事,他可不想叶安年不高兴,必须保证万无一失。   而在江竹离开后,子末一直保持着捂嘴的动作,直到他的身影彻底消失,才敢放下手。   少年一脸忧愁的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完了完了,主子怕是被山里的野狐狸精给勾了魂儿了吧。”   这一趟江竹去的快,回来的也快,晌午才过就到家了。   叶安年出来接他,见他手上拎着的东西,还是没忍住开口问:“你怎么还买了炮竹来?”   “添添喜气。”江竹朝他笑笑,“咱们就成这一次亲。”   “好吧。”叶安年无奈。   两人一起进了院子,在院里玩的福崽和丁秋齐齐跟江竹打招呼,江竹回了话,就拉着叶安年进了东屋。   “喜服取回来了,换上看看?”   叶安年接过他手上用红布包着的包袱,沉甸甸的压手,一打开,还是用木盒装的,直觉就不便宜。   但买都买了,他将盒子打开,就见里面整整齐齐叠放着两套男式的喜服。   他把上面的那套拿起来,就见上面金线勾边,领口衣摆都绣着并蒂莲、袖口上缀着芝麻大小的珠子做点缀,绣工精致,样式也是最新款。   拿在手上,还有一股淡淡的熏香味道。   “可还看得上眼?”江竹问道。   叶安年点点头:“挺好的。”   “不好也没办法,这已经是镇上最新款,做工最精细的样式了。”江竹笑。   “试试看?”   叶安年摸着细软的衣服料子,脸上莫名又热起来。   瞥见江竹期待的眼神,还是应下了。   江竹转身出去,留他自己换衣服。   片刻后,东屋门发出一声轻响,叶安年掀开门帘走了出来。   他此时长发半束半散,本就白皙的皮肤在大红色喜服的映衬下显得愈发光可照人,就连眼尾那颗淡红色的孕痣都显得鲜艳了几分。   江竹站在外面堂屋,只觉得原本有些昏暗的屋子都忽然亮了起来。   “好看。”他夸道,“果然红色最衬人。”   其实以叶安年这样的长相,怕是套麻袋都好看。   “那就好。”叶安年抿唇,轻声道,“对得起你花的银子就行。”   “给你花银子怎么都值。”江竹说着,上前帮他整理衣襟,“明早我帮你束发。”   叶安年生的好看,也用不着上妆,脸上扑些粉润润颜色便好。   “嗯。”叶安年应了一声,有些不自在的要转身进屋,把衣服换下来。   却听见身后福崽的惊呼:“哥哥别脱,给我看看!”   叶安年无奈,只好转身回来。   见福崽金鸡独立,一只脚站着,他就想上前去把福崽抱起来,却不想福崽被丁秋扶着,一个劲儿往他身后躲。   “不要抱,”福崽噘着小嘴,“哥哥这么漂亮,会把衣服弄脏的。”   “不会。”叶安年走上前去,在两个孩子面前蹲下来,“可以摸摸。”   福崽顿时好奇的伸出小手,去摸叶安年喜服上绣的花样,惊叹道:“好漂亮!”   “线也亮亮的,还有小珍珠!”   “哥哥,比你之前那件喜服好看好多好多好多!”   叶安年捏捏他的小脸:“那是自然的。”   丁秋眼睛看不到,但小孩子好奇心是在的,得了叶安年的允许后也小心翼翼的去摸他的衣袖。   只觉得手上是柔软的触感,有绣花的地方针脚密密的,他用手指轻轻勾勒着花纹的形状,说道:“这好像……是吉祥如意纹。”   “对。”叶安年捉住他的手,在自己的袖口上描画,“你的感知很敏锐。”   丁秋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失去视觉之后,慢慢的其他的感官就变得敏锐起来了。”   “眼睛会治好的。”叶安年安慰他,“等以后你的眼睛好了,便什么都能看见了。”   “那我再加把劲儿。”江竹在一边道,拍了拍两个小孩的肩膀,“现在,你们俩都回西屋玩去,等下吃了晌饭,下午还有很多事要准备。”   下午来帮忙的人就都到了,摆桌的摆桌,架锅的架锅,忙的热火朝天。   叶安年怕人多碰了两个孩子,下午就把福崽、丁秋和铜钱一起关在西屋玩了。   家里一下子来了好多人,直忙到天擦黑了才陆陆续续离开。   因着明天还要早起,夕食就做的比较简单,江竹做了手擀面,炸了鸡蛋酱,切了黄瓜丝拌着一起吃。   今天吃饭早,两人收拾完碗筷桌凳天还亮着,江竹给叶安年做完针灸,喝了药,又安顿好两个小的,两人早早就上了炕,毕竟明日要早起。   结果两人躺进各自的被窝里,却都睡不着了。   叶安年盯着头顶上黑漆漆的屋顶,眼睛忽闪忽闪,怎么都睡不着。   成亲这种事,不管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他都是第一次,而且还是跟男人。   若是放在以前,怕是想一想都会觉得荒唐,可是眼下,他竟然也能平静的接受了。   甚至,还隐隐有些……期待。   唔,他抬手捏了捏自己的眉心,压下这个念头。   睡觉睡觉,期待什么呢?协议结婚而已,又不是真过一辈子。   这么想,他拉了拉被子,翻了个身,背对着江竹。   身后却突然传来江竹的声音:“睡不着?”   叶安年本不想理他,但装睡了一会儿,还是没忍住,“嗯”了声。   “那就说说话。”江竹道。   “你的耳朵再过两三日,就可以不用再针灸了。这两天感觉怎么样?是不是比之前好多了?”   “是比之前清明了不少,”叶安年回答,“一些微小的声音也能听见了。”   “那就好。不过你的咳疾现下虽然不再犯了,但是你体虚,身体底子也不好,若是着个凉,吹个风,还是会勾起来。”   “我会注意的。”叶安年声音轻轻的,“这段日子,让你费心了。”   肩上突然一沉,紧接着是一阵温热,江竹把手按在了他的肩膀上。   叶安年不知怎么,呼吸一窒,心跳控制不住的快了起来。   但江竹只是轻轻拍了拍他,然后帮他掩了掩被角。   “你对这个家也很上心。”江竹道,“安年,明日成了亲,咱们就是真正的一家人了。”   “一家人之间,不用那么客气。你也对我也可以更放松,更任性一些。”   叶安年感觉他呼出气息很热,轻轻吹在他耳畔颈间,痒酥酥的,但说出的话却让他从脸颊到脖子,甚至连耳尖都烧了起来。   好在屋里没有点烛火,光线很暗,江竹应该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   心跳的很乱,叶安年感觉自己的呼吸都乱了,他动了动唇,脑子里却是一片空白,竟是不知该回些什么。   好在江竹没有一直等他的回应,帮他掩好被角,就起身回了自己那边。   片刻后,叶安年听见一片黑暗之中,江竹轻声道:“睡吧,明早可不许赖床。”   不知是不是心里有事的缘故,这一晚他的很轻,五更天的时候听见江竹起床的声音,也跟着醒了过来。   他要跟着起身,被江竹按了回去:“再睡会儿,还早。”   虽是夏季,但月牙村近山,清晨还是挺凉的。   “睡不着了。”叶安年道。   他这么说,江竹便没再勉强他,只叫他多披件衣裳。   西屋两个孩子还在睡着,江竹点了灶火,在锅里煮了米粥、鸡蛋和玉米,早上就简单吃一点。   然后他拉着叶安年在椅子上坐下,开始帮他束发。   其实他之前也是不会这些的,奈何后来捡了丁秋,慢慢的也就会了。   照顾人的事,他大部分都是从丁秋身上练出来的。   木梳自发顶顺滑的梳下,江竹一下下帮叶安年把长发梳开梳顺,然后在头顶挽成发冠。   又拿出上次去甜水镇买的那两支碧玉的簪子,一支是青竹的样式,另一支是如意的花样。   他把青竹样式的玉簪插进叶安年的发冠上,然后把那支如意纹的簪在自己头上。   叶安年起先安静的坐着,在感觉到头上被戴了东西之后,抬手摸了一下。   “怎么还有簪子?”   江竹取下放在角柜上的铜镜递给叶安年:“之前去镇上时看到的,觉得你戴着好看,就买了。”   叶安年借着手边昏黄的烛光,看到铜镜中的自己,面如冠玉,明眸皓齿,嘴唇紧抿着,有些清冷的模样。   他微微低头,看到了簪在发冠上的那支玉簪,碧绿剔透,衬得他脸上愈发添了些光彩。   确实很好看,但估计也不便宜。   江竹站在他身后,双手搭在他肩上,也从铜镜中看着他:“快换衣裳吧,等下赵里正他们该来了。”   “好。”叶安年应道。   江竹说完,便出去堂屋把锅里热着的吃食端出来,又去西屋叫两个孩子起床。   福崽和丁秋也已经醒了,两人甚至已经自己穿好了衣裳,一点都不用人操心。   洗漱完后,四人简单吃了些东西垫肚子,外头的篱笆门就被人敲响了。   江竹叫叶安年去西屋和两个孩子一起待着,他起身去开门。   叶安年就趁着这个时候给福崽和丁秋梳头挽发髻,特意用红绸带扎了花。   铜钱脖子上的蝴蝶结也重新绑了一下,看起来喜气洋洋的,整只狗子都精神了不少。   院里,江竹开了门,赵乐领着石头站在外面,手上拎着一个用红布盖着的篮子。   见了江竹,赵乐道:“江郎中,我跟石头先来帮忙,我爹他们随后就到。”   “年哥儿和丁秋、福崽他们呢?” 第37章 成亲啦   “进来吧, 他们在西屋呢。”   江竹关了门,领着两人往屋里走。   赵乐一掀西屋门帘,就看到穿着一身喜服的叶安年, 整个人都呆住了。   石头站在他旁边,也瞪圆了一双眼。   “年,年哥儿, 你……”赵乐话都说不利索了, “你这也太好看了!”   他伸手想要摸摸叶安年身上的喜服, 但瞥见袖口上缀着的米粒大小的珍珠配饰, 又把手缩了回来。   “这喜服肯定不便宜吧。”他吞了下口水,扭头看江竹没在外面, 凑近叶安年小声道,“江郎中可真舍得给你花钱, 这种串小米珍珠的样式,我听说是镇上最新款。”   “他卖了些药材就乱花。”叶安年道,话里话外却没有半点埋怨的意思。   他不知道江竹定这两套喜服花了多少钱, 但听赵乐这么说,想必肯定便宜不了。   不过既然江竹已经买了,那今日之后他定会好好收起来,也算是留作纪念了。   “江郎中待你可真好。”赵乐忍不住赞叹。   “对了,”他突然又想起些什么, 拉住叶安年的手, 一脸兴奋道,“今儿个老叶家可热闹了。”   “嗯?”叶安年一时间没明白他话里的意思,“老叶家能有什么热闹?”   “你那便宜爹, 不是说好了今儿个要来给你婚事,结果从昨儿个去了镇上, 到现在都还没回来。”   “然后今儿早上,老叶家的人不知怎么全都开始拉肚子,我带着石头路过的时候,就听那茅房里稀里哗啦的,你大伯娘站在外头还扯着嗓子在催呢,直嚷要憋不住了。”   赵乐一边说,一边忍不住笑:“我估摸着,今儿个老叶家怕是一个人都来不了了。”   “那这不是好事。”叶安年道。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这事跟江竹脱不了关系。   两人在这边说话,石头就跟福崽、丁秋玩了起来。   铜钱起先还有些怕生,但没多久就跟三个小孩玩到了一块去。   “叶大哥做的陀螺真好,”石头道,“用鞭子抽上去转的又快又响,比我之前那个结实多了,还好看。”   “哥哥当然最厉害!”福崽一听,立刻吹捧起叶安年来。   想起叶安年之前说要做十二生肖的木刻摆件,又问石头:“石头哥哥,你是属什么的呀?”   “我属狗的。”石头道,“怎么了?”   “哥哥要刻我们的生肖属相,我属兔子,秋哥哥属马,”福崽眨巴着水葡萄似的眼睛,“回头我再让哥哥刻个小狗给你。”   石头见他这模样实在可爱,伸手捏了捏他的小脸:“好。到时让小狗驮着小兔子跑。”   “小狗驮着兔子跑!”福崽笑得拍着小手,把丁秋也逗笑了。   铜钱虽然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但可以看懂情绪,也跟着“汪汪”叫起来。   三个孩子一只狗在屋里玩的不亦乐乎,外头也陆陆续续来了帮工的人和前来道喜的乡亲。   赵里正早就到了,跟他一起的还有他媳妇钱春芳,和二闺女赵楠。   大儿子一家因着在镇上开了家铁匠铺,所以跟媳妇一起去镇上看铺子了,只把独子石头交给赵乐这个小叔叔带着。   随着日头越升越高,来道喜人也越来越多,院里喜堂已经搭了起来,因着江竹和叶安年两人的父母长辈都不在,便由赵里正来当主婚人,李大娘自告奋勇充当了喜婆,倒也省了不少事。   等到时辰差不多,李大娘便高声道:“吉时已到,迎新人!”   江竹已经在院里等了,叶安年穿着喜服,盖着红盖头被石头和陈怀书引着从西屋出来,两人并肩站在一起,任谁都要夸上一句才貌双全,配的不能再配。   院里此时已经站满了人,都是月牙村前来道喜的村民。   不知是谁点燃了挂在院门外的两串炮仗,噼里啪啦的声音顿时在众人的耳边炸响。   气氛一下子热闹起来,鞭炮声伴着李大娘洋溢着喜气的大喊:“一拜天地,二拜高堂!”   叶安年站在原地,只觉得自己被这热闹喜庆的气氛包裹,心脏砰砰跳的厉害,不知是紧张还是无措。   手,突然被江竹悄悄握住,引着他一起拜过天地,再拜过赵里正。   这时,众人的叫好声响了起来,叶安年深吸了口气,感觉江竹用手指在他的掌心里轻轻划了划。   像是在安抚,又像是逗趣,把他的紧张和不安驱散了。   而在一众观礼的人群里,福崽因为脚不方便,被赵乐抱着,一双水葡萄似的眼睛紧紧盯着身穿喜服的叶安年看。   那是他哥哥!那么好看的人是他哥哥!   福崽觉得可开心了,要不是因为脚还没好,他就能跟石头哥哥一起给哥哥和江大夫做喜童了。   “唔唔,哇!”   “漂漂,锅锅!”   福崽正盯着自家哥哥看的出神,冷不防就听到耳边响起了一阵软软嫩嫩的声音。   他趴在赵乐肩上一回头,正好看到被杨池抱在怀里的陈玲玲。   小姑娘穿着一身水红的花袄子,头上梳的小揪揪圆圆鼓鼓的,好像花苞一样,脸蛋也是圆圆的,白白嫩嫩,十分可爱。   福崽乍一看到这么好看的小女娃,有些愣了。   然而还没等他开口,玲玲已经晃着小手嚷道:“哇!漂漂,小锅锅!”   玲玲才三岁,有些话还吐不清晰,但同为小孩子的福崽倒是听懂了。   戳戳她软乎乎的小脸蛋道:“漂漂,你也漂漂。”   玲玲就“咯咯”地笑了起来。   另一边,叶安年和江竹在李大娘的和赵里正的主持下完成了拜礼,在李大娘高喊着的“送入洞房”声中,江竹牵着叶安年回了东屋。   此时叶安年的脸上已经红透了,从耳尖到脖子都是热热的,好在还有盖头遮掩,不会被人看了去。   其实头天晚上,两人就要不要戴盖头这个事情商量过,江竹自是一切都随叶安年的意愿,他本以为叶安年会不愿意,却不想对方却主动要戴。   江竹牵着叶安年在炕上坐下,指尖碰了碰盖头:“要是戴着难受,我现在就帮你揭了?”   “这样不好吧?”叶安年扯住了他的袖子。   “没关系,哪那么多礼。”江竹道,他从角柜上端来一个碟子放在叶安年手边。   “点心我放这了,饿的话就先垫垫,我出去应付那些客人还不知要到什么时候了。”   叶安年余光瞥了一眼碟子里各色的小点心,“嗯”了声。   江竹就抬手捏了捏他的肩膀:“那我先出去了,盖头待会你要是累了就自己揭,有什么事叫石头或者乐哥儿,我让他们多往你这跑一跑。”   “知道了,你快去吧。”叶安年催促。   江竹这才离开。   屋内一时安静下来,叶安年端坐了片刻,才抬手把盖头揭下,捂住了自己的脸,脸颊还是热热的。   刚刚他不让江竹揭盖头,就是怕被看见自己这副样子。   还好古代成亲有盖盖头这么一说,不然他都不知道要怎么面对那么多来道喜的人了。   他记得自己以前脸皮也没有这么薄过,最近不知是怎么了,动不动就要脸红。   外头不知何时已经开席了,前来道喜的村民纷纷落了座,请来做席的大师傅已经开始炒菜炖汤,肉香味顿时飘满了整个院子。   酒席一共摆了五大桌子,一桌就满满当当挤了十来个人。   赵里正和村里一些男性长辈,围坐在一起,男人们一共坐了两大桌,剩下三桌都是些女人、哥儿和小孩子。   江竹拎出几坛好酒,分别给喝酒的两桌送上,又亲自给赵里正倒了酒,大家便一起把酒言欢起来。   东屋房门紧闭,隔绝了外面的喧闹,叶安年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手脚。   其实今天他应该是最清闲的人,不用坐轿子颠簸,不用应付客人,从西屋挪到东屋,也就是比平常起了个大早而已。   他一个人无聊的坐了会儿,觉得有些饿了就吃了几块点心。   屋门突然被人从外面拍响了两声。   “谁?”他问了一句。   外面没有人回答。   “砰砰”又是两声响,房门被推开了一道缝,一个黑乎乎、毛茸茸的小脑袋从外面探了进来。   脖子上系着红绸带的铜钱撒着欢从外面跑了进来,在叶安年的脚上一个劲儿的蹭。   “铜钱?”叶安年有点惊喜。   他蹲下身来摸铜钱的头,然后一道小小的身影迈着小短腿溜了进来。   “漂漂锅锅,吃,吃肘子。”   叶安年一抬头,就看见小玲玲顶着油乎乎的小嘴,手里举着一个大肘子朝他走了过来。   叶安年:……   他赶紧伸手去接,小姑娘笑嘻嘻的跟他抱了个满怀,一个劲儿举着肘子往叶安年手里塞。   “吃,吃,可香!”   小孩子一片好心,叶安年自然不能辜负。   “好,哥哥吃。”   接过玲玲手里的大肘子,叶安年把玲玲抱起来放在炕上坐着。   他用手帕给玲玲擦了擦油乎乎的小嘴和小手,然后把碟子里的点心分享给小姑娘吃。   于是,一大一小猫在屋里,一个啃肘子,一个吃点心,惬意极了。   院子里,福崽、丁秋和石头、陈怀书几个孩子坐在一起,石头照顾着福崽,陈怀书就时不时给丁秋夹菜,四个孩子倒是十分和谐。   只是,过了一会儿,陈怀书就发现他那小淘气包妹妹不见了。   不是说给叶大哥送肉吃,怎么送了这么久还没回来?   他有些担心,就起身打算去找找,谁知刚离开座位,他就瞥见篱笆墙外闪过l一道粗壮的身影。   那身影鬼鬼祟祟,在外面晃悠着却又不进来。   陈怀书起了疑,偷溜到门口找了个隐蔽的位置朝外看。   这一看,吓得小孩魂儿差点飞了。   那凶神恶煞的汉子,肩上好像还扛着把斧子?   这,这是要干啥啊? 第38章 来道喜的   陈怀书毕竟只是个九岁的小孩子, 这一瞥,吓得他腿都软了,转头就想往院里跑。   结果这猛地一扭头, 脚下却被木头桩子绊了一下,摔了个大跟头。   这动静自然惊动了守在门口的汉子。   那汉子趁着院里热闹,客人们都一心扑在席面上, 伸手就要去抓陈怀书的后脖颈子。   陈怀书吓得小脸都白了, 但他十分聪明, 立刻高声喊道:“你……你是干什么的!”   这一声喊顿时惊动了不少正在吃饭的客人, 众人闻声望去,一下子就看见了站在门口穿着一身短打的粗壮汉子。   有认出那人的村民就道:“这不是隔壁北沟村王屠户家的大儿子吗?他来干什么?!”   众人都知道叶安年之前是被叶成河许给了王屠户家的小儿子王虎, 但是没嫁成,后来王虎又带人来打了叶成河一顿, 退了亲,这事早就结了。   如今王龙突然出现在婚宴上,尤其他手里还拎着个锃光瓦亮的大斧子, 这一看就是来找事的。   赵里正听见这边的动静,也放下了手里的酒杯,站起身走了过来,问道:“怎么回事?”   赵乐对他道:“北沟村的王龙,看样子是来找事的。爹, 今儿是年哥儿大喜的日子, 咱们可不能叫他给坏了事。”   “嗯。”赵里正掏出烟袋锅子,抽了一口,脸色却不怎么好。   这王龙跟混吃混喝的王虎不一样, 王家杀猪卖肉,那是王大牛的买卖, 他大儿子王龙看不上这活计,在镇上的镖局当镖师呢。   若是今儿个来的是王虎,他倒是不惧,左右今儿个来吃席的有不少汉子,村里的猎户吴川也在,对付一个汉子自是不在话下。   但这王龙可是有些功夫和莽劲儿在身上的,光看他扛着斧头来,那就是没打算善了的。   “我先跟他聊聊,最好不动武。”赵里正吐了口烟圈,沉声道。   他正要往外走迎上那王龙,江竹却突然从人群里走了出来,手上拎着一个用红布盖着的篮子。   高声道:“大家都坐回去,该吃吃,该喝喝,王龙兄弟是来给我和安年道喜的,大家不必惊慌。”   众人被他这话说的一头雾水,道喜?这怎么看也不像吧?   谁家道喜拎着斧子来啊?   然而江竹已经提着篮子朝王龙走了过去。   “江郎中!”赵乐有些急了,“你干什么去?你,你可别冲动!”   他可是生怕江竹出事,年哥儿好不容易找到这么一个好夫君,若是被这王龙给坏了,到时叫年哥儿怎么办?   “王龙兄弟来给我道喜,那自然要跟他好好谈谈。”江竹回道。   他这话并没有安慰到赵乐,见自己劝说不动,赵乐急的扭头就跑,去找叶安年了。   江竹拎着篮子走到门口,见王龙一脸凶相杵在那里,还朝人笑了笑:“院里人多,有什么话咱们到这边说。”   王龙只当他是虚张声势,怕了自己,哼了一声,跟着他往远处走了几步。   “你之前打伤我弟弟,抢了他的亲事,别以为这事就这么算了!”   “亲事是他自己退的,我可没抢,至于伤人……”   江竹在老槐树下站定,一脸无辜道:“王龙兄弟,你说这话我可不认,你看我这手无缚鸡之力的,怎么可能打得过你弟弟呢?”   “你……!”   王龙顿时噎住,眼睛都瞪圆了:“难怪虎子说你阴险狡诈!明明是你打断了他的手,你还不承认?!”   “我承不承认,你不都已经找上门来了。”   江竹看着他:“说吧,你想怎么解决?”   “哼!算你识相。”王龙握着斧子的手臂上青筋迭起,“人都已经跟你睡了这么久了,我们肯定是不要了。但是这银子必须得赔!”   “今儿是你跟年哥儿大喜的日子,二十两银子,之前的事一笔勾销。要不老子就去砸了这宴席!我看谁还敢给你们道贺!”   “二十两,”江竹眯了眯眼睛,“我没有啊……”   “那就别怪老子不客气了!”   王龙怒喝一声,扛起斧子就要往院里冲。   他原本就不是打算来要钱的,而是来给王虎出气的。   若是江竹能拿出些银子,那自然是好。但不管江竹能不能拿的出银子,他都会砸了这宴席,在狠狠把这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打一顿,给他弟弟出气。   本以为江竹会追上来求他,然而,他还没迈出去两步,就感觉自己后颈上一阵刺痛。   他突然就动不了了!   “你!你干了什么?!”   王龙怒瞪着江竹,他用尽了全身力气想要挥动手里的斧子,可是这一双胳膊却丝毫动弹不得。   “王龙兄弟,都说了你是来道喜的嘛。”   江竹笑眯眯的把他手里的斧子取了下来,随手一丢,插到了一旁的地里,然后把手里盖着红布的篮子塞到了王龙手上。   王龙蓦地瞪圆了眼睛,他就觉得那篮子份量不轻,他这手动弹不得都被压的往下沉了一下。   “这篮子里是什么东西?!”他怒道,“拿开!你快给我解开!”   江竹自然不会理他的话,但却好心的掀起了红布的一角,露出了篮子里的东西。   王龙就看见自己手上提着的竹篮子里,装的满满的都是石头。   王龙:……   娘的!   他娘的!   “江竹!你他娘的算计老子!”   王龙气得呼哧呼哧喘着粗气:“你把穴道给我解开,今天这事就算了!”   “那之前的事呢?”江竹挑眉。   “之前的事,也一笔勾销!”王龙咬牙切齿道。   “嗯……”江竹皱起眉,做出一副思考的样子。   “你快点!”王龙大叫,“老子可是镇上镖局的,你今天能算计我,就不怕我日后报复?!”   “还有你那小夫郎,你就不怕我找人……”   威胁的话才说了一半,就硬生生卡在了喉咙里。   江竹抬眼看着他,修长的指节点在了他喉咙上:“废话这么多,听的人烦。”   “王龙兄弟,这既然是来道喜的,那就得有个道喜的样子。院子里人多,你就站在这清醒清醒吧。”   他说完,从袖中掏出一方帕子擦了擦碰过王龙的手指,然后丢在了地上,用鞋尖把帕子碾进土里。   王龙看的背脊发凉,心里那是一万个后悔。   王虎跟他说起这郎中的时候,他还觉得是弟弟太弱,竟能被一个乡野郎中给打了。   可眼下看来,这人怕是惹不得。   江竹眼睁睁看着那雪白的帕子被自己碾碎踏进土里再也看不见,才拂袖离去。   他才走到门口,就见叶安年急匆匆从院里跑了出来,因着跑的急,还踉跄了一下。   江竹伸手扶了他一把,问道:“你出来做什么?”   叶安年见他好端端站着,悬着的心蓦地撂了回去。   “乐哥儿说王龙来了,我担心……担心他闹事。”   “担心你”几个字,被他硬吞了回去,改了个口。   江竹有所察觉,却没说破,只轻轻笑了笑:“嗯,他确实来了。”   “不过是来给咱们道喜的,不会惹事。”   这话叶安年自然也不信,狐疑的看了江竹一眼。   江竹就侧了个身,指着站在老槐树下一动不动的王龙给他看:“喏。不过他好像不喜欢热闹,拿了东西也不进来,那就让他在外面站一会儿吧,等客人都走了再说。”   叶安年:……   他自是一眼就看出了王龙的不对,略一寻思,就知道恐怕是江竹点了王龙的穴道,让他动弹不了了。   不过,既然事情解决了,他便不去戳破江竹的谎话,只上前牵住了江竹的手道:“那就好,咱们进去吧。”   “好。”江竹很乐意被他这样牵着,一双桃花眼笑得弯弯的,两人并肩进了院子。   方才江竹独自出来应付王龙的时候,不少人都担心他的安危,也担心王龙动武,都抄了家伙,守在门口,打算一听见不对就冲出去。   但是,如今见叶安年把人好端端的领了回来,又是一阵好奇。   赵乐第一个跑上前去,将两人上下打量,关切道:“没事吧?那王龙走了吗?”   叶安年摇摇头,想着王龙还在外头站着,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扭头看江竹。   江竹就道:“没事,王龙执意要等大家都走了再跟我谈,那就让他在外面等等吧。”   他这话说的众人都很是诧异,王龙刚刚那凶神恶煞的样子,像是能等的人吗?怕是一个不顺心就要冲进来砍人了!   但既然江竹都这么说了,大家便都回到自己的位子上坐了下来,继续吃吃喝喝。   只要王龙不闹事,谁管他干什么,愿意等就等呗,反正这么多好吃的,他们肯定是要吃个够的!   然而这喜宴一吃就吃到了傍晚,闹闹哄哄,天都黑了。   等到送走了来吃席的村民,打发了来做席面的大师傅们,小院里才安静下来。   而早就被大家忘到脑后的王龙,也已经被江竹踹到了大槐树后面,在不起眼的角落里杵着,竟也没人注意,都当他是等不急自己走了。   院子里,叶安年和江竹收拾着碗筷和桌凳,福崽被丁秋带着在西屋里玩鲁班锁。   而这时,却突然从院外传来了一声声狗叫。   “汪汪!”   “呜~汪汪汪!”   是铜钱的叫声。   江竹一拍大腿猛地想起,那王龙还在外头站着呢。   叶安年这下也跟着想了起来,端起石桌上的烛台问他:“咱们出去看看?” 第39章 一起泡脚吧   夫夫两人牵着手, 端着烛台,慢悠悠的出了院子。   可怜拎着一篮子石头的王龙,手臂都要断了。   其实王虎也跟来了, 但是因着上回江竹的威胁,他没敢现身,一直躲在远处偷看。   白天的时候, 院里热热闹闹的, 偶尔有人进出, 他不敢靠近, 眼下天都已经黑透了,他哥也不知道在搞什么, 还站在树后头不走。   他实在忍不住,就想跑过来看看。   结果还没到近前, 院门一声轻响,叶安年和江竹手牵着手走了出来。   王虎:……   他又默默退了回去。   两人走到王龙面前,叶安年用手上的烛台离近了去照他的脸。   说实话, 叶安年这也是第一次见到王龙,跟王虎是长得很像,但是面相却比王虎还要凶,一道长长的刀疤横贯了左眼,一直延伸到鼻翼上, 下巴上还满是络腮胡。   但此刻, 他被点了哑穴,憋的一张脸通红却说不出话来。   叶安年借着烛光打量着王龙,满满的嫌弃, 突然,他闻到一股说不出来的腥臊味道。   叶安年皱眉往后退开几步, 看向江竹道,“他是不是尿了?”   江竹低头看了一眼,突然俯身把地上蹭着他腿的铜钱抱了起来,笑道:“是它尿了。”   尿在王龙脚上了。   叶安年:……   嫌弃的又往后退了一步。   江竹:“那这王龙,你打算怎么处置?”   叶安年知道王龙这次来跟王虎脱不了关系,但他也很好奇,距离上次王虎来找茬被江竹打跑,已经快小一个月了,为何王龙偏偏在今天来?   “我想问他点事。”叶安年道。   江竹便抬手解了王龙的哑穴。   “咳咳……咳咳咳咳!”王龙顿时惊天动地的咳了起来。   叶安年蹙眉,冷声问他:“我和江竹成亲的消息,可没往外村说过,你是如何知道的?”   王龙咳的面色发白,他在这拎着一篮子石头站了一天,浑身酸痛,感觉这胳膊都要废了。   面对叶安年的问话,他自是不想回答,可碍于江竹就在边上,他也只好低眉顺眼道:“咳咳,是那孙婆子。”   他这话一出,叶安年瞬间想到了什么。   那日他和江竹一起给村里人送喜帖的时候,在葛木匠家门口见到葛木匠的夫郎冯慈正和两个婶子说话,其中一个,就是那孙婆子。   孙婆子定是那时候知道的,而后就去北沟村给王家送信儿去了。   “果然是她。”叶安年低声嘀咕了一句。   “二位,二位行行好?”王龙见两人都不理他这茬,心里顿时慌了。   忙求饶放软话道:“我都在这站了一天了,也够了吧?”   “我今儿可当真是啥也没干呐!那二十两银子我就是说说而已,你们今儿大喜的日子,就发发慈悲,做件好事?”   “做好事可以施舍乞丐,救济难民,你算哪门子好事?”江竹瞥了他一眼。   王龙:……   他顿时闭了嘴,识趣的看向叶安年,讨好道:“年哥儿,是我弟弟不对,我代他给你赔不是了。”   叶安年捂着鼻子,眼神凉薄又嫌弃:“你弟不对,那你呢?”   “我,我更不对,我今儿就不该来坏你们的好事。”王龙那胳膊都快抖成筛子了,说话都带着颤音。   “年哥儿,你就让他给我解了吧,我……我马上滚,绝不碍你们的眼!”   “不仅是今天,”叶安年盯着他,“从今往后,你、你弟弟,还有你们王家其他人,都不许再出现在月牙村,咱们井水不犯河水。”   “哎,哎!记住了。”王龙吸着鼻涕,颠颠儿的答应着。   叶安年懒得再跟他掰扯,对江竹道:“给他解了吧。时候不早了,别耽误咱们吃饭。”   “好。”江竹自然应允,伸手拔了他后颈上的银针,带着叶安年躲出去老远。   那王龙举着胳膊站了一天,穴道乍一解开,手上装石头的篮子就提不住了,猛地往下一坠,差点砸在自己脚上。   他踉跄着往后退了几步,撑住了旁边的大树,才没摔个跟头。   江竹盯着王龙看了一会儿,就把铜钱塞进了叶安年的怀里,让他先回去。   放王龙独自在这里,那肯定是不能的,至少得盯着王龙……还有那躲在暗处的王虎出村子才行。   像王龙这种人,和王虎那样头脑简单的混子可不一样,面上讨饶认怂的话张口就来,说不定回头就给你一刀子。   叶安年虽不知江竹还要做什么,但王龙这个样子肯定是没什么威胁的,也就放任他去了。   抱着铜钱进了屋,发现两个小孩竟然都在东屋,嘀嘀咕咕不知道在做什么。   叶安年一推门,正在炕上鼓捣的福崽小猴子一样出溜了下来,单脚站在丁秋身后,探出头来看他。   “哥哥……”   小团子脸上堆着笑,明显心虚。   叶安年瞥了一眼炕上,因着今日两人成亲,炕上铺了大红的被褥,两人的枕头都是挨在一起的,两床大红的被子铺开来叠在一起,早上看时还平平整整。   而此时,那被子上却有不少褶皱,显然是福崽刚刚爬上去弄的。   “你们俩在这鼓捣什么呢?”叶安年问道。   “叶大哥,”丁秋叫他,“是我们想来看看你和先生的新房,没鼓捣什么。”   “对!”福崽也赶紧跟着说道,“我们就是来看看你和江大夫的新房!”   丁秋表情还算自然,但福崽这“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样子可太明显了,叶安年勾了勾唇,没有戳穿两人。   只摸了摸两人的头,道:“那就看吧,随便看,不用偷偷摸摸的。”   他说完转身出了屋,福崽立时拍了拍小胸脯,长出了口气:“呼,吓死我了。”   丁秋安慰他:“没事的,叶大哥应该没看见你做什么。”   “那就好,”福崽拉住丁秋的手,“咱们快走吧。”   两个小孩回了西屋用竹蜻蜓逗着铜钱玩,叶安年便拾掇了一下晌午余下来的饭菜,打算热热吃。   白天摆了五大桌,却还是剩下了一些没人动过的菜。   一盘子豆腐炒青菜,一盘子山笋炒蘑菇,一盘子韭菜鸡蛋,还有几个杂面馒头。   菜都是偏清淡的,所以端上桌的也没什么人吃,这年头家家户户都没什么油水,平常吃的多一点的也就是鸡蛋了。   因此这些菜上桌,大家连看都不看,抢的都是红烧肉、炖肘子、烧鸡、炖鱼,四喜丸子之类的。   他往锅里添了些水,把菜和馒头放在笼屉上,点着了柴火就开始热饭。   而另一边,江竹抱臂看着王龙捡了斧子,拄着当拐棍,一瘸一拐的往村外走。   “你哥都走了,你不走?”   他突然对着旁边黑漆漆的地方开了口。   一直躲在暗处的王虎心里一慌,差点自己把自己绊个跟头。   王龙知道瞒不过,扭头喊:“虎子,出来吧。”   王虎这才从暗处走了出来,耗子似的窜到他哥旁边,偷偷拿眼角瞥江竹。   江竹懒得理他的小动作,只道:“你们最好把叶安年今天说过的话记死在心里。”   “若是再让我看见你们出现在月牙村,就不用回去了。”   他这话说轻松,语气都是笑吟吟的,却听的王家兄弟俩又出了一身的冷汗。   “不来了,我们绝对不来了!”王龙被王虎搀着,朝江竹点头哈腰的保证。   江竹没再理他,倒空了篮子里的石头,把红布放进篮子里,拎在手上。   王龙和王虎哪还敢在这磨蹭,互相搀扶着,一瘸一拐的走了,两人的身影很快消失在了黑暗里。   江竹悠悠舒了口气,这才转身回去。   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什么东西都敢骑到他头上了。   晚上,四人吃了晌午余下的饭菜,江竹盯着三个病号换药、喝药之后,就都早早回屋歇下了。   这一天折腾下来实在太累,叶安年坐在炕边上蹬掉了脚上的鞋子,他现在连抬抬手换下衣服都不想。   屋门突然“吱呀”一声轻响,江竹端着打好的洗脚水走了进来。   “泡泡脚,晚上睡得舒服些。”   泡脚的木桶里热气蒸腾,桶底下沉着些黑乎乎的东西,一看就是泡了药材在里面。   叶安年盯着那木桶里微微荡漾着的水面,只觉得脸上一阵热烫的,他只当是被热气熏的。   “又劳烦你做这些。”   江竹便笑了:“咱们都成亲了,还说这种话?”   他蹲下来要帮叶安年脱脚上的袜子,叶安年心跳瞬间快了起来,把脚向后一缩。   这拒绝的动作太明显,他看着江竹僵在半空的手,心里又很不舒服。   犹豫了下,道:“我自己可以。你……你也跟我一起泡吧。”   末了,又加了句:“反正这桶大,我一个人泡也是浪费。”   “好。”   江竹欣然答应,搬来一张小凳子坐在了叶安年对面。   叶安年脱了袜子,试着把脚放进桶里,水温刚好,是他正好可以接受的热度。   但他刚把脚放进去,就有些后悔了。   木桶里的水很清灵,偏偏他生的白,一双脚泡在水中,白晃晃的,看着竟有些勾人。   ——哗啦。   他正胡思乱想着,江竹已经脱了鞋袜,也把脚伸了进来。   江竹的脚比他大了一圈,肤色也比他深了一点,泡进桶里后很自然的直踩到桶底,把他的一双脚托在上面。   看上去,就像是他的脚踩在了江竹脚上一样。 第40章 新婚夜坦白   这想法一出, 就被叶安年压了下去。   为了不让两人的脚碰在一起,他有意抬着腿,把脚悬在木桶里。   江竹用脚在桶底沉着的药材上搓了搓, 见叶安年这个姿势,问道:“水烫?”   叶安年摇摇头:“不烫。”   “那就把脚放下来。”他说着用两只脚轻轻夹住了叶安年的脚,带着他一起踩到桶底。   “你……”   叶安年被他这突然的动作惊了下, 撑在炕边的手下意识攥紧了铺展开的喜被。   “这里面我放了志远和合欢皮, 能安神助眠, 驱散疲痨的。”江竹道, “泡脚需得泡的时间久一些才有用,你方才那样, 不一会儿就累了。”   “嗯。”叶安年闷声应道。   木桶到底是圆的,两人都把脚踩进去, 就难免会挨在一起,偏偏江竹偶尔还用自己的脚搓一搓他的,说是能让脚得到充分放松, 药效更好。   叶安年不动声色的移开视线,撑在炕上的手,把喜被拧成了麻花。   这脚他泡的甚是煎熬,好容易熬到水凉,想让江竹把搭在凳子上的帕子递给他擦脚。   结果江竹直接把帕子拿了起来, 一只手握住他的脚踝, 把他的脚从水中拿起,另一只手用帕子细细的帮他擦拭干净。   待叶安年两只脚上的水都擦干,江竹轻轻托了一下他的脚, 让他坐到炕里去,才转而去擦自己的。   叶安年把脚收回炕上, 只觉得自己脚腕处方才被江竹握过的地方,还留着一点温度,久久没有散去。   江竹踢踏上鞋子,起身去倒洗脚水,余光瞥见叶安年红红的耳尖,扬了扬嘴角,只当没看见。   他倒完水回来的时候,却见叶安年还呆呆的坐在那里,便走过去问道:“怎么了?还不躺下睡?”   叶安年坐在铺开的喜被一脚,神情有点局促。   “要不,先吹了蜡烛吧?”他道。   江竹以为他是不习惯两人睡一个被子,便伸手去掀盖在上面的喜被,打算分开:“没事,你若不想睡一起,就还像之前那样。”   “别!”被子猛地掀开的瞬间,叶安年紧张地出声。   然而已经晚了,那被子下面的东西已经全部露了出来,竟是红枣、花生、桂圆和瓜子。   叶安年:……   他无奈扶额,就知道福崽和丁秋这两个小东西鬼鬼祟祟的肯定没干什么好事。   “哦?”江竹挑了挑眉,含笑朝叶安年看过去。   叶安年单手捂着脸:“是丁秋和福崽放的。”   “嗯。”江竹点点头,动手收拾被子上的东西,“习俗而已,图个好意头。”   他把这些干果都收在浅筐里放在一旁,很自然的问道:“咱们怎么睡?”   眼下两人的褥子都是铺在一起的,而且只放了一床被子,若是现在说分开睡,便显得太刻意了些。   而且方才的事情,江竹看起来并不在意,这让叶安年愈发觉得是自己反应过度了。   他咬了咬唇,犹豫了片刻道:“就……这么睡吧。”   “好,那我熄灯了?”江竹的声音听起来很愉悦,见叶安年应下,直接吹灭了烛台,然后在自己那边的位置上躺了下来。   房间里瞬间陷入了黑暗中,叶安年紧绷着的情绪瞬间放松了下来,这才跟着躺下。   两人挨的很近,肩膀和手臂都免不了碰在一起,但江竹很规矩,就只是安静的躺着,没有任何亲昵的动作。   叶安年深吸了口气,总觉得这事情的发展好像跟自己最开始预想的不大一样。   不是说这亲事是他们各取所需么?成亲也就罢了,怎么还真睡到一起去了?   黑暗中,他感觉自己心跳的很快,思绪也有些乱。   不管是在现代还是来到这里,他自认为自己的性取向都是正常的。   但是这段时间和江竹相处下来,好像也并没有很反感,哪怕是牵手、搭肩这样稍微亲近一些的动作,他好像也都能接受。   可,江竹到底是个男人,他真的要和男人在一起么?   “想什么呢?还不睡觉?”   耳边,江竹的声音轻轻响了起来。   叶安年收回思绪:“你怎么知道我没睡?”   “听呼吸声。”江竹道,“睡不着?”   叶安年“嗯”了声,想了想,问他:“我的病好治么?”   “好治,也不好治。”   “怎么说?”   “咳疾易好,但你的身体亏损太厉害,得慢慢调理。”   “那要多久?”   “用上好的药材的话,一年半载就能补回来吧。”江竹回答。   叶安年却没有再说话。   江竹等了片刻不见他开口,只好问:“怎么突然问起这事?”   “你当初提议娶我,说是为了治我的病。”叶安年道。   “对。”   “那等我病好之后呢?”   江竹怔住。   那时候叶安年对他并不信任,他说这话,也不过是借口。   但眼下被问起来,又该怎么解释?   “病好之后,就继续一起过日子。”   黑暗中,叶安年抿紧了唇:“你,当初到底是为了什么想要娶我的?”   气氛一时间紧张起来,安静的房间里,能清晰的听见两人的心跳声。   江竹下意识捏紧了自己亵衣的袖口,一向舒展带笑的眉此时紧紧蹙了起来。   片刻后,他苦笑了一声:“你怕我对你另有所图?”   “好歹我带着丁秋来月牙村也有两三年了,就这么不像好人啊?”   这下换叶安年愣住,他倒也不是这个意思。   “我不是……”他试图解释,“我是说,人总是趋利避害的,你明明可以有更好的选择。”   “像我这样的病秧子,还带着福崽这么个小拖油瓶,月牙村也不是没有条件更好的姑娘或者哥儿,还是说,你当初可怜我,所以才……”   “比你可怜的人多的是,我是郎中,又不是大善人。”   江竹道:“若你非要问个为什么,那大概是因为你性子好,又生的漂亮?”   叶安年:……   原身的长相和他原本的容貌很像,五官精致漂亮,清隽脱俗,放在整个月牙村哪怕是甜水镇,恐怕也是很出挑的。   江竹这话,他没法反驳,但又感觉自己还是被哄骗了。   这么多天相处下来,江竹可一点也不像是贪恋他色相的人,但若说江竹喜欢他,他又实在想不清楚自己到底有什么地方值得喜欢的。   “还有什么想问的?不妨今晚全部问清楚。”   思绪被江竹出言打断了,叶安年回过神来。   “没有了。”   其实他也不知道该问些什么,只是想到了,就问了。   听到他这么说,江竹的声音突然低落下去:“咱们亲都成了,你该不是后悔了吧?”   “我没有。”叶安年赶忙开口。   他确实不后悔,只是有些事还想不清楚。   “那就好。”江竹松了口气,语气轻松的像开玩笑,却又异常坚决,“在我这,可没有和离一说,咱们既然已经成了亲,你想反悔也晚了。”   “我不会反悔的。”   叶安年砰砰跳着的心猛地一窒,突然觉得胸口灼热的厉害。   不管在现代还是在这里,还从未有人跟他说过这样的话。   他好像永远是不被选择的人,可以随时被抛弃,被放弃,放到哪里都是多余的,碍眼的。   手上突然一热,是江竹伸手牵住了他。   “既然这样,以后有什么事,有什么问题都要和我说,不许隐瞒。”   顿了一下,江竹又道:“当然,我也会跟和你说的。”   “嗯。”叶安年声音有些闷闷的。   “那睡觉吧?”江竹用手指挠了挠叶安年的掌心。   叶安年没再说话,却用力回握了他一下。   屋里彻底安静下来,担心的事情被解开,叶安年突然觉得困意一下子涌了上来。   在彻底沉睡过去之前,他恍惚着想,或许就这样一起过下去也不错。   不管江竹刚刚的话是不是真的,他都愿意相信一次。   次日一早,新婚夜什么都没干的两人却一起起晚了。   屋门被敲响,叶安年才悠悠转醒过来。   睁眼的瞬间,看到的是江竹放大的脸。   “醒了?”   江竹此时一只手托着腮,另一只手搭在叶安年腰上,轻轻揽着他。   叶安年眨了眨眼睛,有些不自在的从他怀里出来,躺回自己那边的位置。   “什么时辰了?”   “快晌午了吧。”江竹看着从窗帘透进来的阳光道。   “哥哥!江大夫!你们醒了没有哇?”   门外,福崽脆生生的喊了起来。   “醒了。”   叶安年一骨碌从炕上坐起来,拽过一旁的外衫披上,趿拉着鞋开了门。   “咦。”福崽探头进来,一双黑漆漆的大眼睛滴溜溜的转着,四处打量。   叶安年不知道他在看些什么,伸手刮了刮他的小鼻子:“找什么呢?”   小团子没理他,却在看到炕上只有一床被子的时候,眼睛亮了亮。   “没找什么啦。”他吐了吐小舌头,把头缩了回去,也不进屋,扶着门框又单脚跳了出去。   昨天在哥哥和江大夫的婚宴上,他看到的那个小丫头太可爱了,脸蛋软乎乎的,说话也奶奶的,眼睛亮晶晶的跟水葡萄一样,就像,就像过年时候家里贴着的年画娃娃。   后来,他得知陈玲玲是陈怀书的妹妹,羡慕的不得了,他也想要个这样可爱的妹妹。   不过石头哥哥说,妹妹是不可能有了。   但是哥哥和江大夫成亲了,只要两个人睡在一起,就能生出小宝宝来。   到时候,他就有小侄女了!   一想到昨天他偷偷在哥哥被子下面放的红枣、花生、桂圆和瓜子,福崽就觉得这事能成。   要不了多久,哥哥就会怀上小宝宝吧?   哥哥和江大夫都长得这么好看,那生出小宝宝会不会比陈玲玲还好看?   嘶,福崽开心的握紧了小拳头,简直不敢想!   叶安年不知道福崽脑子里都想了些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他和江竹穿好衣服,就出来打水洗漱。   而就在这时,院门却被人敲响了。   铜钱“汪汪”叫着从西屋冲了出去,蹲在门口凶的厉害。   叶安年皱起眉,就听到吴香莲焦急的声音在门外响了起来。   “年哥儿,你在家不?快给奶开开门!” 第41章 上门断亲   一听是吴香莲的声音, 叶安年的脸色瞬间就不好了。   但拍门声还在继续,而且愈发急切起来。   “年哥儿!你先开开门!你爹出事了!”   叶成河?   叶安年眉头一皱,更加不想开门了。   但他想起昨天赵乐来跟他说起过, 叶成河在他和江竹成亲头一天就去镇上了,但是一直都没有回来。   这倒是让他有些好奇,到底是什么事, 让叶成河那天连面都没露。   按道理, 他成亲这样的事, 叶成河肯定不会错过, 毕竟能吃席,能充面子, 脸皮厚走的时候还能捞不少油水。   这么想着,他便朝大门处走去。   江竹听见声音, 也走了出来,快步跟上他。   篱笆门打开,吴香莲竟是肿着一双眼站在门外, 不远处的老槐树下,停着周良的牛车,那车上盖着张席子,好像是躺了个人。   叶安年瞥了一眼,就是一愣。   这该不是, 人凉了吧?   然而没等他多想, 吴香莲哭将起来:“年哥儿啊,你说说这叫啥事?”   “你和江郎中成亲,你爹就在镇子上被人给绑了, 我们一家又全都吃坏了肚子。你们定的这是啥日子啊,也太晦气了!”   “有事说事, ”叶安年没什么好脸色,“你现在哭给我听有什么用?”   吴香莲一噎,吸了吸鼻子道:“你爹这也不知道是得罪了谁,让人给绑走两天一宿,今儿早上才被人找着,我跟你周叔赶紧去把人给拉了回来,可这人到现在都还没醒过来。”   “年哥儿,你快赶紧叫江郎中去给看看吧!这万一出点啥事,可叫我怎么活啊!”   江竹站在叶安年身后,遥遥朝牛车上看了一眼,嘴角抽了抽。   子末这小子办事太不靠谱,估计是把人绑完就忘了,竟然今儿个早上才放人,再拖得久一点,怕是人真要凉了。   “年哥儿,他好歹是你爹啊!你可不能嫁了人就不管家里啊!”   见叶安年和江竹都不说话,吴香莲赶紧道。   “镇上有医馆有药铺,郎中大夫也不少,你们不在镇上看,反倒拉回来找江竹?”   叶安年脸色寒的能结冰:“怎么?嫌镇上看病贵,上这来找不花钱的了?还是说,算计着想讹我们一笔?”   “我……”吴香莲被戳穿,讪讪堆笑道,“哪能啊,年哥儿你说的啥话。”   不过,叶安年猜的确实没错,叶成河没啥大事,被拉回来之前吴香莲就在镇上找人看过了,不过就是饿了两天两宿,又惊吓过度,才会昏迷不醒。   烧艾草熏一下,或者用银针刺激下涌泉穴,很快就能醒来。   但昨儿个叶安年和江竹成亲,老叶家一个人都没来,一点便宜都没占到,吴香莲哪能甘心?   她硬是拒绝了老大夫的提议,叫周良拉着两人匆匆赶了回来,一回来就直接堵在两人家门口哭了起来。   “这事我们帮不了。”   叶安年拒绝完转身就要关门,却被江竹拦了一下:“等等。”   吴香莲一听有戏,眼睛顿时亮了:“江郎中,还是你心肠好啊。”   江竹:……   他倒也不是心肠好,只是突然想起之前和叶安年商量过给福崽断亲的事,因着老叶家的人那天都没来,所以这断亲书还没签呢。   “你先把人拉回去吧,我整理下药箱随后就去。”江竹道。   “哎,成,成!”吴香莲一听连声答应,也不装哭了,扭头就走。   两人关了篱笆门进院子,叶安年皱眉问江竹:“干嘛答应她?”   “给福崽签断亲书的事,正好一块给办了吧。”江竹道,“等下你抱上福崽,咱们先去赵里正家兜一圈,然后再过去老叶家。”   经江竹这么一提醒,叶安年也想了起来,点头称好。   片刻后,江竹背上药箱,叶安年抱上福崽出了门。   结果两人一出门,就看见周良蹲在他们门口吧嗒吧嗒的抽着旱烟,看上去是专门在这等他们的。   叶安年锁好院门,江竹已经走了过去,问道:“周叔?您可是有事?”   周良见他两人,烟也不抽了,站起身来:“确实有点事知会你们一声。”   说完,看向抱着福崽的叶安年道:“年哥儿,其实我跟你奶拉着你爹回来之前,已经带着他在镇上医馆看过了,没啥大事。”   “但我也不知道你奶到底是为啥,明明镇上大夫能治,她不让,非叫我拉着人赶紧回来。”   原本吴香莲是叮嘱过他这事不能往外说的,但是周良思来想去觉得她怕是没憋啥好屁,送完人还是偷摸来了,不然这心里不踏实。   叶安年一听,心里已经有了数:“我知道了,多谢周叔还跑来一趟。”   “嗨,应该的。”见他这么说,周良便放了心,又对江竹道,“江郎中,你去给他看诊,可多加点小心。”   “嗯,谢谢周叔提醒了。”江竹点点头,也谢他。   这消息带到,周良就走了,叶安年和江竹抱着福崽往赵里正家去。   他有些烦躁:“怎么这老叶家就一天都不能让人消停。”   福崽见他皱着眉,伸出小手去捏他的眉心:“哥哥别皱眉,皱眉老的快。”   叶安年拧在一起的眉被福崽用小手拂开,朝他笑了笑:“好,听福崽的。”   江竹也安慰他:“没关系,等待会叶成河醒了,按着他把断亲书签了,往后也能叫他们少生点事。”   只不过,两人心里也都知道,断亲书虽然好签,可他们毕竟还住在村里,以吴香莲那性子,怕是不会因着这个就跟他们断了往来。   但至少往后福崽跟老叶家没了关系,他们也就没了顾忌,若是吴香莲敢闹腾,直接撕破脸也无所谓。   很快到了赵里正家,叶安年把这事一说,赵里正也深深觉得这吴香莲鬼心眼子太多,还是早断了的好。   在赵里正家写好断亲书,赵里正拿上印戳,几个人就直奔老叶家去了。   老叶家院门大敞着,吴香莲就站在门口等,乍一见赵里正和叶安年怀里的福崽,她有点懵。   就看个诊,怎么还拖家带口的?赵里正又跟来干啥的?   “里正,你,你咋也来了?”她有点心虚的问。   “听说你家成河出事了,人到现在还昏迷着,我这也是不放心,跟着江郎中他们小两口过来看看咋回事。”   赵里正背着手,扯谎不打草稿。   “奥,那,那快都进来吧。”吴香莲脸上堆笑着把几人都让进了门。   叶成河自然还在他那个小破屋里躺着,吴香莲打头,引着他们进去。   时隔多日又回到老叶家,福崽显得神情十分紧张,趴在叶安年肩上紧紧搂着他的脖子,像是生怕自己被丢在这一样。   叶安年拍拍他的背,凑在他耳边小声安慰:“不怕不怕,以后咱们都不会再来了。”   福崽自然知道哥哥这次带着他回来是来跟他那个爹爹断亲的,吸了吸鼻子,小声“嗯”了声。   江竹察觉叶安年脚步慢了,想起上次叶安年被叶成河的屋子差点熏吐的事,三两步折回来。   “我先进去给叶成河看诊,你带着福崽在外面玩吧,等他醒了我再喊你们进去。”   叶安年点点头,他可不在乎叶成河的死活,带福崽过来,就只是为了签断亲书而已。   江竹见他应下,从袖袋里掏出一包糖塞到叶安年手里,就跟着吴香莲和赵里正进了屋。   叶成河这屋里光线昏暗,没有通风的窗子,满屋子都是刺鼻的发气味混着浓浓的酸臭。   江竹屏住呼吸,这味道都冲的直往头顶窜。   “江郎中,你快给看看。”吴香莲捂着鼻子说了一句,显然也同样遭不住。   江竹看着躺在乱糟糟一堆破烂衣服被子里面的人,那嫌弃的是一根手指都不想碰。   他就这么看了看叶成河的脸色,直接打开药箱,把那卷银针取了出来。   吴香莲见他这样,忍不住开口道:“你,你都不用把脉吗?”   江竹懒得理他,直接下针刺入叶成河的人中穴。   他施针手法又重又狠,直扎的叶成河鼻下都冒了血珠子。   但这方法立竿见影,叶成河“嗷”的一声,睁开了眼。   “啊啊!别……别杀我!”   他乍一醒来,还没回过神,以为是绑他那人要对他动手呢,吓得直喊。   “成河啊!没事了没事了,你醒了就好啊!”吴香莲在一旁赶紧叫他。   叶成河嗓子里发出“嚯嚯”两声,眼珠一转,看清是在自己屋里,又看见自己老娘,总算是清醒了。   只不过,在看到站在他床边的江竹时,瞳孔又刷地放大了。   对江竹,他总是有点怵得慌。   “既然人醒了,那我就先走了。”江竹扒了叶成河人中上的银针,用帕子反复擦拭,收拾好药箱就要走。   “别啊!”吴香莲赶紧拦着,她这目的还没达到呢。   江竹背起药箱直走到屋门口才站住脚:“还有事?”   吴香莲看了一眼在院里跟福崽玩的叶安年:“你看你跟年哥儿这亲也成了,昨儿个喜宴我们却一个人都没去成,这,这是不是不大好?”   江竹点头:“确实,所以奶奶您这是打算给我们补份贺礼?”   “你这孩子!”吴香莲被他说的脸上一黑,“你爹原本是打算去的,可是却糟了这档子祸事,他这又惊又吓的,身子肯定是亏了,你这做儿婿的不得给他买点东西,拿点肉孝敬孝敬他老人家,表表心意?”   江竹:……   一旁的赵里正都听的直皱眉头,哪有做长辈的这么办事的?   小两口新婚喜宴一个人不来,转头却问人家要东西?   见江竹不说话,吴香莲悻悻:“不拿东西,那给点银子也成,总归是心意到了。”   江竹实在是不理解这老太太的脑子是怎么转的,耐着性子开口:“看在安年的份上,诊金我就不收了。东西和银子,却也是没有的。”   “你……!”   吴香莲语塞,她本是打算若这两人敢不给,她就在家门口哭上一通,在借着叶成河卖卖惨,他们母子俩死缠烂打一番。   到时候那街坊邻居肯定要说年哥儿他们小两口不孝,怎么也能叫他们出点血。   哪知,这江郎中看个诊还把赵里正给叫来了。   但那又怎样?她在自己家院里哭上一通,赵天刚还能堵她嘴不成?   “江竹,我家年哥儿可都嫁给你了,你这没良心的,就这么待你老丈人?!”   她嘴上说着,余光瞥见叶成河摇摇晃晃从床上下来,上前一把抱住她小儿子的胳膊,连拉带拖的就出了门。   “成河啊!咱老叶家真是家门不幸啊!你这儿子儿婿不孝顺啊!”   “你为了他俩的喜宴,命都差点搭进去了!他俩可倒好,都不说来看看你,还是我上门去求来的!”   “真是嫁出去的哥儿泼出去的水啊!连自己的亲爹都不要了!苍天啊!可怜我们老叶家把年哥儿、福哥儿拉扯大啊!如今竟连孝敬他爹点东西都不肯啊!”   吴香莲这眼泪是说来就来,哭的撕心裂肺,这几嗓子倒还真招来不少乡里乡亲的。   叶安年一听她这调调就头皮发麻,把坐在小凳上的福崽塞给江竹抱着,从袖里掏出他写好的断亲书,直接怼在吴香莲脸前去。   “别嚎了,只要叶成河按了手印,我们马上就走,往后咱俩家都没有关系了。”   “啥?这是啥?”   吴香莲瞧着她面前的纸,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方块字,但她却一个字也不认得。   “断亲书。”叶安年冷声道,“你不是说我不孝么?那我要是不把这不孝的名头坐实了,岂不是让你白哭了?”   吴香莲:……   她张了张嘴,有点傻了。   不是,她也不是这个意思啊?   “年哥儿,奶不是要跟你断亲。”吴香莲缓了缓劲儿,开口解释,“你跟福哥儿不管啥时候都是老叶家的人,你放心。”   “奶就是说你跟江郎中都成亲了,多少应该拿点东西来看看你爹啊,你爹刚出了这么大的事,你这做儿子的不该尽尽孝心吗?”   叶安年厌恶透了她这副嘴脸,收回断亲书道:“今日不是你要跟我们断亲,而是福崽要跟叶成河,跟你们老叶家断亲。”   “这事其实昨日就该办了,既然当初我嫁人的时候你们把福崽推给了我,那往后,福崽就归我这个当哥哥的管了。   你们老叶家既然不想养他,那咱们还是断干净的好,免得以后在福崽的事上有什么牵扯不清的。”   “娘,你们这是干啥?”叶成河瞧着叶安年这阵仗也懵了。   他虽然嫌叶安年和叶安福是哥儿,觉得叶安福是拖累,巴不得叶安年嫁了人一起带走,但叶安福到底是他儿子啊,咋能说断就断?   最主要的,等福哥儿长大说亲,他还能再捞一笔彩礼钱啊!   “这亲不能断!”   一想到叶安福往后的彩礼钱,叶成河顿时支棱起来了:“老子的儿子,咋能断给你呢!我可是他爹!”   “你现在想起来自己是当爹的了?”叶安年冷眼觑着他,“我和福崽在叶家的时候,你可从来没有管过我们。”   “福崽现在小,你不想养,怎么,是想等他长大了,你好再赚一笔彩礼钱?”   叶成河的想法被戳破,恼羞成怒道:“那又咋样?老子生的他!他的彩礼钱老子就该拿!”   “还有你这小崽子!别以为你成了亲老子就管不了你了!”   他骂完习惯性就要动手,手都抬起来了,却撞上江竹笑得渗人的样子,手上动作一转,挠了挠自己后脑勺。   “这亲我不断!老子到啥时候都是你们老子!”   “那就拿钱吧。”江竹站出来道,“我和安年成亲,自己孩子还没有,倒是要先帮你养儿子。一个月三两银子,就当你补偿给我们抚养福崽的花须。”   “多少?!”   叶成河眼珠子都瞪圆了:“这么一个小崽子,一月花三两银子?!”   “我们养孩子就花这么多。”叶安年冷冷瞥了他一眼,“你出不起,那就断亲,福崽从此以后归我们养,我便不找你要一文钱。”   “那你们把这小崽子送回来吧,老子不用你们养了!”叶成河立刻道。   被江竹抱着的福崽小脸顿时白了,小肩膀一抖一抖的,竟是要哭。   江竹伸手拍他的背,跟他说悄悄话:“福崽不怕,我跟你哥哥不会把你送回来的。”   “江大夫,”福崽揉了揉自己红通通的小鼻子,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我吃的很少,不用花三两银子。”   江竹:……   完了,叶成河没唬到,把孩子吓到了。   “我知道,”他掏出帕子给福崽擦了擦鼻子,“都是骗他们的,福崽听话还能干活,若是把你送回来,你丁秋哥哥也不干。”   “嗯,”福崽用力点头,“等我脚好了就能干活了,帮你们干好多活。我……我特别有用!”   江竹:……   这心里的愧疚又增加了呢。   叶成河叫嚣着让两人把福崽送回来,赵里正就发话了:“送回来你能好好养吗?你从前这么苛待年哥儿和福哥儿,现在又想养了?老头子我可不信!”   “那是从前穷,老子现在赚钱了!”叶成河这话说的挺有底气。   他现在在周记当铺可是一月工钱十两银子呢!养一个小崽子还养不起?   但这话说出口,他脸上就是一僵,他忘了周蓉了啊!   周蓉就是那周记当铺老板的独女,之前招赘过一个夫婿,奈何病死了,两人也没有孩子。   他一到周记就盯上周蓉了,整日哄着捧着,变着方的给她买吃的送东西,在周记当铺赚的那点银子都搭进去一大半,好不容易才哄的周蓉动了心。   而且周蓉知道他有两个孩子,原本是挺在意的。   但叶成河哄她,说叶安年已经出嫁了,叶安福虽然还小,但是叶安年也一并带走了,不用她操心,不花他俩银子,往后也不会分他们的家产,周蓉这才答应跟他处着。   眼看着,他这几天都已经开始跟周蓉谈婚论嫁了,再把福哥儿那小崽子弄回来?   不成不成,叶成河一张脸皱的跟苦瓜似的,可不能因为福哥儿这小崽子坏了他的大事!   叶安年见他一会儿气势十足的保证,一会儿又苦着脸摇头,语气不好的开口问道:“想好没有?福崽你要是不要?”   赵里正听他这么说,在一旁配合着:“你要是决定养福哥儿,那我这个做里正的可不会坐视不理。”   “左右我们两家离得不远,每天你们给福哥儿吃的啥,有没有打骂欺负孩子,我可是会日日上门来看的。”   “我也跟着里正一起来。”叶安年道。   吴香莲:……   她看了一眼犹豫不决的叶成河,心里急的很,这小拖油瓶可千万别再送回来啊!   如今家里有大儿媳妇孙采荷跟二房的丫头叶小梅干活,福哥儿回来就是白添一张嘴,那小崽子的脚还伤着,她可不伺候!   “成河,”她拉了拉叶成河的袖子,“你这一天到晚的在镇上做活儿,哪有空管孩子?”   “年哥儿跟福哥儿感情又好,咱就被别把俩孩子分开了?”   她这会子倒装上好人了。   叶安年看着她演,转而看向叶成河:“你快决定吧。”   叶成河能决定什么?他还有的选吗?   “成。”他闷声应道。   “不过这断亲书上的写啥,你们都得给我说清楚,别想糊弄我!”   “赵里正就在这,有他作证,况且这么多乡邻也都在。”叶安年道。   叶成河便没再说什么了。   江竹从叶安年手里接过断亲书,就当着众人的面念了起来。   大致意思就是说叶成河的原配妻子去世,如今大儿子长大嫁人,自愿带着弟弟一起脱离叶家,从今往后叶安福的养育之责,婚姻大事等等便都由叶安年和江竹夫夫俩来承担,叶成河等长辈不能再插手。   “那他以后还能给老子养老不?”叶成河闷头听完,出言问道。   他这话一出口,围观的乡亲们都七嘴八舌起来。   “叶成河,你这也太不讲道理了吧?!”   “这亲都断了你还想让福哥儿长大给你养老?人福哥儿也没用你养啊!”   “就是!这想的也太美了吧!”   “那年哥儿总得给老子养老吧?”叶成河看了一眼站在前排说的起劲的李大娘,“跟老子断亲的是福哥儿,年哥儿就是嫁了个人,可没脱离老叶家。”   不得不说,叶成河这人还是有点脑子的,叶安福的彩礼钱赚不到,他就死盯着自己养老的问题。   江竹想起他在镇上勾搭的那个当铺老板的女儿,开口道:“若是你以后不再娶妻,也再没有别的孩子,安年和我自然会考虑给你养老。”   他说会考虑,那就真的只是考虑而已。   毕竟以叶成河的性子,不再娶妻那是不可能的,再者说,往后那么远的事谁又能知道呢?   说不定还没到需要他和叶安年给叶成河养老的时候,人就没了呢? 第42章 福娃娃   见江竹亲口答应, 叶成河似是放心下来。   但他还是谨慎道:“那这个,断亲书上也要写明白。”   叶安年欣然答应:“那是自然,等下让赵里正亲自来写, 绝不会作假。”   “嗯。”叶成河应了一声,就又不说话了。   “你可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叶安年问,“有的话一起说清楚, 免得日后再起纠纷。”   “你个小崽子倒是精明。”叶成河挠着头, 胡子拉碴的脸上眉头皱的死紧, 嘟囔着。   他想了半天想不出, 就扭头看吴香莲:“娘,你说。”   吴香莲也想不出, 但断亲这可是大事,她不敢轻易就松口。   想起叶全是出去串门了, 就喊来了叶小梅,叫她赶紧去把叶全找回来。   叶小梅应了一声,扭头跑了。   吴香莲拍拍自己胸口, 庆幸自己没把老头子给忘了。   这事来的突然,她这都还没反应过来,叶成河竟然都跟叶安年谈上断亲的条件了,这若是不找叶全回来,事后让他知道了, 免不了又闹一通。   不多时, 叶全叼着烟袋锅子,黑着一张脸进来了。   叶全年纪跟赵里正差不多大,赵里正便不好跟他说重话, 把方才的事情原原本本跟他说一遍,又问他的意见。   叶全叼着烟袋不做声, 先是看了叶安年一眼,又看了看抱着福崽的江竹,沉吟片刻才道:“签了吧。”   “还有刚才成河说的养老那事,也写上去。若是以后成河没有别的孩子,年哥儿和福哥儿还是得给他养老送终。”   “还有一点,这断亲书就只是把福哥儿划给了年哥儿他们两口子养,但不代表年哥儿也脱离了老叶家,是这样吧?”   “对。”赵里正道。   “那往后两家也不能不走动,过年过节的,年哥儿他们该回来还是得回来看看。”   叶全好面子,又是典型的大男子主义,他精明的点就在于此,借着这次断亲,把福崽这个小拖油瓶顺理成章分出去不说,又保持这小两口跟他们的姻亲关系不断。   往后叶安年他们要是发达了,老叶家说不定还能跟着沾点光。   他算盘打得挺好,叶安年却不惧这些。   既然他昨晚决定要跟江竹一起好好过下去,那他就不会考虑一家四口在月牙村长久的住下去。   江竹医术不错,他如今有了木刻工具,平时做些小摆件小玩意也能赚钱,等他们钱攒的差不多,就搬离这里。   镇上也好,哪也好,反正要离这一家子黑心的远远地。   江竹更是无所谓了,左右他是不可能让叶安年和福崽吃亏的,只要把福崽划过来,他可不怕老叶家这些人搞事。   “行。”叶安年答应的很痛快。   见叶安年应下,江竹也跟着答应。   “既然如此,那我现在就把这几条也加上去。”赵里正道,“等下你们双方按了手印,我把印戳一盖,这事可就改不了了。”   “嗯。”叶全吸了口大烟,吐出几口烟圈。   叶全都发话了,这事就等于定了,老叶家的其他人也再没什么异议。   叶家就只有叶安松一个读书人,叶全就让叶安松拿笔磨墨,好让赵里正把剩下的几条也都一起加在断亲书上。   赵里正很快写完 ,让叶全、叶成河、叶安年和福崽都分别按了手印,他拿出自己的印章一盖,这事就算结了。   福崽和叶安年的户籍,等他下月去镇上公办的时候,一起去到县衙把户籍一迁就行。   “成了,事也办完了,我就不掺和你们的家事了。”   将按好手印,盖好印章的断亲书收好,赵里正没多留,起身离开。   目的达到,叶安年和江竹自然也不会在这多待,抱着福崽跟着赵里正一起走了。   福崽刚刚按完手印的小指头上还沾着红红的印泥,此时知道自己往后跟老叶家的人都没什么关系了,只归哥哥和江大夫他们管,小团子高兴的扬着小手给叶安年看。   “哥哥,你看,福崽按手印了!”   叶安年看福崽兴奋的样子,又看看他手指上沾着的印泥,拉过他的小手,用那根沾着印泥的手指,按在他的额头上。   福崽白白的脑门上顿时多处一个红点。   “福娃娃。”叶安年勾了勾嘴角。   “啊!”福崽惊叫了一声,然后反应很快的用自己那根手指在叶安年额头上也按了一下。   看着叶安年额上的红点,福崽咯咯笑起来:“哥哥也是福娃娃!”   一大一小玩的不亦乐乎,江竹也跟着笑起来。   “年哥儿。”   身后一道有些怯弱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   叶安年抱着福崽转身,就看到了追出来的叶小梅。   叶小梅跑的有些喘,平复了下呼吸,脸上扬起一抹笑来。   “年哥儿,江大夫,你们成亲那天我没能去道喜,还是想跟你们说一声恭喜。”   “谢谢。”叶安年道。   对于叶小梅这老叶家唯一对他好的可怜姑娘,他也很是无奈,福崽是他亲弟弟,他尚且能带着福崽脱离叶家,但叶小梅他实在是有心无力。   不过叶小梅并不图他什么,跟两人道完喜,又跟江竹说了声谢谢。   那天老叶家全家都吃坏了肚子,库嗤库嗤拉了一整天,全家都以为是她大伯从镇上带回来的那块猪肉坏了,才吃坏了肚子。   只有她知道,其实并不是猪肉的问题,她那天出来泼洗肉的水时,江竹“正好”路过,告诉她今晚的带肉的菜一点都不要沾。   不过,即便江竹不说,她也是吃不到肉的,顶多喝两口肉汤,就算坏肚子也会比其他人轻。   该说的话都说完了,叶小梅轻叹了口气,转身就走。   如今年哥儿和福哥儿终于都离开了老叶家,她很羡慕,但也为他们高兴。   “二姐!”叶安年怀里的福崽突然喊了她一声。   叶小梅停下脚看着他:“福哥儿以后跟着你哥哥他们好好过日子。”   福崽点点头,然后掏啊掏,把江竹给的那包糖掏了出来:“给你喜糖吃,别叫他们看见!”   这个“他们”自然是说的老叶家的其他人。   叶安年接过福崽手里的纸包,塞进叶小梅怀里:“拿着吧,吃完再回去。”   叶小梅点点头,眼睛红红的。   她除了这句祝福的话,没什么能拿得出手的。   目送着三人远去的背影,她心里想着,等以后有时间进山了,她再想办法弄点吃的给年哥儿他们。   老叶家院里。   吴香莲看着按完了手印的父子俩,有点懵。   她就是想趁此机会占年哥儿他们点便宜,趁机捞点好处而已,咋就断亲了呢?   她正愣着,抽着烟袋锅子的叶全瞪了她一眼:“一天天的,就你事多!”   “啊,我……”吴香莲眨巴眨巴眼,“我也没干啥啊?”   “没事少去招惹他们,尤其是那个郎中。”叶全吐一口烟圈,看了看被绑了两天又黑又瘦的叶成河,摇了摇头,转身往屋里去。   “爹!爹你啥意思!”   叶成河听出他话里有话,麻溜追了上去。   吴香莲虽然一头雾水,也跟了过去。   叶全进了正堂屋,拉了把椅子坐下来,看着他这个没脑子的小儿子,还有贪小便宜没够的老婆子,只觉得糟心。   “成河无缘无故被人绑了两天两宿,咱们全家都吃坏了肚子拉的人都虚脱了,为啥偏偏都赶在年哥儿成亲的时候?”   “啊?”吴香莲还没觉出咋回事,“那不是赶巧了吗?老大拿回来的那肉不新鲜。”   “那成河呢?”叶全瞪她一眼,“成河如今在镇上干活一月赚那么多银子,若是惹了仇家或是被人觊觎了钱财,怎么那人绑他却不要钱也不伤人要命?”   吴香莲被他问懵了。   还是叶成河机灵点,惊道:“爹,你是说,我被人绑,还有咱家人吃坏肚子的事,都是那江竹干的?!”   “我也只是怀疑。”叶全沉声道,毕竟他没什么证据。   “年哥儿成亲那天,北沟村的王龙去闹事了,拎着斧子去的。可你们听说那天闹起来了吗?那喜宴还不是好好的办完了。”   说到最后,他叹了口气:“左右如今已经跟福哥儿断了亲,你们往后也消停点,少惹点事,年哥儿他们两口子逢年过节还能回来看看。   成河如今挣的银子也不少,还是早点找个合适的姑娘娶了,好有个知冷知热的人。”   “嗯。”叶成河点点头,想起他跟周蓉的事,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说了。   之前他一直瞒着家里,一个是突然找到这么一个赚钱的活计,他自己也觉得不真实,怕哪天活儿就丢了,说了让家里大哥二哥笑话。   不过眼下他在周记当铺的活计稳了,又因着这次跟周蓉一块被绑的事,他当时虽然害怕,却还是挺护着周蓉,被绑的这几天也一直好言好语的安哄着,周蓉现在对他的感情愈发好了。   两个人被丢在那破庙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时候,周蓉就许诺他,只要两人能平安得救,回去就跟她爹提两人的亲事。   “爹,其实我已经找好了人了。”叶成河道。   叶全沉默的抽着烟,抬眼瞥了他一眼:“哪家的?”   “镇上周记当铺老板的闺女,叫周蓉。”叶成河道。 第43章 木蛙   之后的几天日子总算平静下来。   叶安年的左耳基本上已经痊愈, 江竹便给他停了热敷和针灸,眼下只有定喘汤还需要喝着。   福崽的脚也不用再换药了,只是固定用的夹板还不能拆, 得让复位的骨头长好,还需得一月左右的时间。   叶安年便寻了个顺眼的木棍,用刨子给刨光后, 安了个扶手, 给福崽做了个拐杖, 免得小家伙时不时就拿丁秋的盲杖来用。   这日江竹又去村里出诊, 叶安年便独自占了他药庐的长桌,继续做起木雕来。   先前他给福崽、丁秋和石头做的木陀螺和竹蜻蜓很受几个孩子的欢迎, 他闲下来便又多做了几个,打算过几日等他雕的十二生肖小摆件都做完了, 就一起拿到镇上去卖试试。   手里拿着一个刚雕好的木蛙,叶安正在用锉刀打磨蛙背凹槽上不平滑的地方,福崽架着拐杖又蹦了进来。   “哥哥!”   小团子灵活的跳进门槛里, 动作熟练的一手撑桌子,一手撑拐杖,在长桌对面的凳子上坐下来。   叶安年停下手里的动作:“不好好跟你秋哥哥玩,跑过来做什么?”   福崽水葡萄似的眼睛忽闪忽闪盯着叶安年手上拿着的木蛙,嘿嘿一笑道:“秋哥哥又在背书了, 我怕打扰他, 就来看看哥哥今天做了什么新鲜玩意儿。”   “脚绑着还这么不老实。”叶安年嗔怪的看了他一眼,却还是把手上的木蛙递给他看,“喏。”   “蛤鱼?”福崽一双小手捧着造型憨胖的木蛙, 左看右看觉得稀奇,“它的嘴巴为什么是扁扁的一条缝啊?”   小团子伸出白嫩的手指头, 一边说着一边塞进了木蛙的嘴巴里。   叶安年:……   小孩子果然看到窟窿和缝隙就喜欢把手塞进去,幸好他做的这个木蛙不是带机关的,要不然这会儿福崽的小手指头就要被咬了。   “因为它会叫啊。”叶安年道,把桌子上刚磨好的一根一头粗一头细的小木棒拿起来递到福崽手上,“用这个,划它背上的凹槽试试看?”   福崽先前还好奇为什么蛤鱼的背上会有一排像鱼鳍一样的东西,听了叶安年的话接过小木棒用粗的那头在木蛙背上划过,顿时响起了一阵“呱呱”的蛙鸣。   “哇!”   福崽惊呆了:“它真的会叫!”   而且这叫声还跟真的一样!   呱呱!呱呱!   福崽一下下用木棒划着木蛙背上的一排凹槽,听着一声声的蛙鸣,开心的一双眼睛都弯成了月牙。   “哥哥你好厉害啊!这蛤鱼叫的跟真的一样!”   “哥哥,这木蛤鱼可以给我玩么?”福崽一脸期待,兴奋极了。   这么好玩的小玩意,石头哥哥和玲玲妹妹肯定都没见过,他已经迫不及待的像拿给两个小玩伴一起玩了。   “嗯哼~”叶安年见他开心的样子,点了点头。   “木蛙这么好玩的?”他忍不住问。   福崽咧着小嘴乐,头点的跟小鸡啄米似的。   叶安年勾了勾嘴角,小孩子还真是容易满足:“那我再做几个吧,拿给你的小伙伴们一起玩。”   这木蛙放在现代可是泰国的招财蛙,很有人气的旅游纪念品,他本来也不敢确定第一个做的就能让它发出蛙声,没想到竟然成功了。   既然福崽喜欢,那他就多做几个,给丁秋、石头还有陈家兄妹一人一个,若是小孩子们都喜欢,到时也可以做几个拿去镇上卖。   “哥哥最好了!”   福崽开心的拿着木蛙敲来敲去,一时间“呱呱”声在小院里响了起来。   这声音成功把坐院里背书的丁秋给勾了过来。   福崽一见秋哥哥,就拉着他的手,教他如何让木蛙发声。   丁秋玩了一会儿,也很喜欢,觉得新奇又有趣,对叶安年道:“叶大哥的手真巧。”   叶安年笑笑:“这小玩意很好做,比给你的鲁班锁容易。”   “那也很厉害,”丁秋抿抿唇,“我还从没见过叫声这么逼真的木蛤鱼呢。”   “我会做的东西还多呢,”叶安年道,“以后都做给你们玩。”   “嘿嘿!”福崽兴奋的叫起来,“那哥哥岂不是木匠大师了!”   叶安年笑得一脸无奈:“木匠大师又是什么?”   三人说的热闹,篱笆门“吱呀”一声被人从外面推开。   江竹背着药箱从外面回来,一进门就道:“玩什么呢?我离老远就听见咱家院里蛙声一片。”   “安年,你带他们去下河摸蛤鱼了?”   “是木蛤鱼,江大夫!”   福崽一听,献宝似的把木蛙双手捧给江竹看。   江竹亦没见过这小玩意,好奇的接过来,拿着木棒在蛙背上敲敲,木蛙便发出了清脆的“咚咚”声。   “木鱼?”他挑眉看叶安年。   叶安年勾勾唇,举起手,隔空给他比划:“不能敲,要用划的。”   江竹照做,木蛙果然发出了逼真的“呱呱”声。   “有意思。”江竹也笑起来,手上一下下划着,竟然玩的停不下来。   叶安年:……   看来他可能得再多做一个了。   呱呱!呱呱!   呱呱呱咕咕~   咕呱咕呱~   叶安年眼睛一亮,江竹竟然还玩出花来了。   这木雕的小东西正着划、反着划、连着划、断开划、或轻、或重,竟然还能发出不一样的叫声,当真是他都没有想到。   “安年,这东西或许能拿到甜水镇的大集上卖一卖。”江竹道。   “我也这么想的。”叶安年道,江竹跟他想到一起去了。   “连着之前我做的木陀螺和竹蜻蜓,还有那十二生肖的小摆件。”   “小摆件就算了吧?”江竹停下手上的动作,蛙声也跟着停了下来。   “雕的不好么?”叶安年皱了皱眉。   虽然这里没有砂纸,不能做精细的打磨,但是他用锉刀,已经把小细节的地方都仔细雕琢过了,也不粗陋吧?   哪知,江竹却道:“倒也不是不好,是做的太精细了,我想放在家里摆着。”   叶安年看向他,后者神情认真,显然是真的舍不得把他雕好的十二生肖摆件拿去卖。   “也好。”叶安年道。   那十二生肖的摆件,他两三日才能雕完一个,如今才雕完寅虎,若要雕完十二个还早呢。   且他花了这么大功夫做的,总不好卖的太便宜。   可若是卖的贵了,这样的小东西,平民百姓家里连温饱都还是问题,怕是不会舍得买,也不讲究摆这些。   而稍有些钱的人家也看不上他这样没有名气的人雕出来摆件,大户人家家中的博物架上摆着的都是价值连城的木雕玉器,瓷器古玩,哪会买他的木雕。   左右他也只是雕来练手的,放在家里或是给两个孩子玩都好。   江竹这倒是提醒了他,现阶段还是先做些小玩意卖给小孩玩来得容易,若是要做精细些,比较考验雕工的摆件饰品,还得再缓缓,是他欠考虑了。   正想着,江竹转身出了药庐,不一会儿转身抱了个黄澄澄的大南瓜进来。   叶安年有点惊喜:“哪来的?”   “给村里赵婶子家的哥儿看诊,赵婶子给的。”江竹道。   因着他平时待人和善亲近,给人看诊,从来不会变着方的多收诊金和药钱,偶尔遇到小孩着凉、肚子疼,顺手就帮着治了,也不收诊金,在村里混的人缘十分不错,每次看诊回来,总会被病患塞些自家种的东西做酬谢。   此时见叶安年很有兴致的样子,便问他:“我等下做晌饭,这南瓜你想怎么吃?”   叶安年的确是馋南瓜了。   上一世,他高中时候曾被渣爹丢回远在省城的外婆家住,外婆家的小花园里种的了各种蔬菜瓜果。   南瓜熟的时候,外婆就把南瓜摘下来,混着糯米一起,给他做甜甜软软的南瓜糯米饭。   “南瓜糯米饭……你会做么?”叶安年试探着问道。   他不太确定江竹会不会做,也不知道这里的南瓜会怎么吃。   “会做啊。”没想到江竹直接答应了,“那咱们晌午吃南瓜糯米饭,再炒个豇豆,拌个黄瓜,屋后的豇豆和黄瓜再不吃就老了。”   “好。”叶安年从木桌后站起身,“那我去摘菜。”   江竹把怀里的大南瓜墩在长木桌上,拉住了叶安年的手:“一起去。”   两人挎着篮子出了门,福崽和丁秋坐在木凳上,直看着两人的身影消失在门外。   “秋哥哥,如今哥哥和江大夫的感情可真好啊。”   小团子晃着自己被绑成粽子的脚,十分感叹。   “是啊,”丁秋也道,“我还是头一次见先生对一个人这么好。”   “咦,”他这话一出口,福崽就迷惑了,“江大夫待你不好么?”   “也不是不好啦。”丁秋皱着眉,斟酌着用词,“就是……没那么精细?”   他其实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来着,跟着一群脏兮兮的小乞丐在街上要饭。   那天他好不容易讨来的包子被一个老乞丐抢了,还被打了一顿。   那时他已经饿了三四天了,根本连逃跑的力气都没有,就眼睁睁的等死。   绝望之际,是江竹给了他一个馒头。   他狼吞虎咽的吃完,抬头刚要道谢,就瞥见一道黑影手持利剑朝江竹刺了过去。   这一饭之恩,他当场就报了。   他扑上去用力推开江竹,但那剑却从他的双目上划了过去,顿时血溅当场。   自那时起,他的眼睛就再也看不见了。   但值得庆幸的是,他从此有了家人,用不着再当乞丐了。   江竹把他捡了回去,收做了小药童,还发誓一定会治好他的眼睛。   不过,江竹也确实很不会照顾人,给他做的饭除了吃不死人,那根本就是难以下咽。   平时给他梳头都是直接拿发带随便一绑,每天丢给他一块沾湿的帕子让他自己擦脸洗漱,穿衣也是随便给他往身上一套,还好他眼睛看不见,也就无所谓自己是个什么形象。   后来两人就到了月牙村,江竹整日出去采药,给人看诊,经常把他一个人放在家里,扔给他一袋子馒头,有时候两三天都不回来。   他便开始努力适应黑暗,自己学着照顾自己,原本他是想连饭也一起做的,但自从有一次烧了家里灶房,连带着一整个药架的药材,江竹就死活不让他做饭了。   不过,也幸好经此一事,江竹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照顾人的方式有问题,还有做饭难吃的问题,开始对他上心了些,也钻研起厨艺来,他的日子,这才好过了一些。   “总之,先生真的对叶大哥特别好。”丁秋感慨道,“福崽,你和叶大哥真的太幸运了。” 第44章 南瓜糯米饭   两人挎着篮子去了屋后的菜地。   眼下已经入了八月, 月牙村挨着望月山,早晚都开始凉起来。   黄瓜架上挂着不少成人手掌长的秋黄瓜,旁边种的两垄豇豆也挂的密密麻麻的就等着人来采摘。   叶安年和江竹就一人摘黄瓜, 一人摘豇豆。   秋黄瓜要挑嫩的吃,老的皮厚、肉康,味道也不鲜嫩。   不过, 两人一般过几天就会来看看有没有长成的, 随着摘随着吃, 倒是没有太老的。   叶安年摘了几个长成的, 又摘了几个嫩些的放进篮子里,见旁边的无花果树上有不少长熟的果子, 就顺手摘了几个。   这年头种东西不打药,施的农家肥也干净, 叶安年用手擦一擦表皮,就掰开尝了一个,果然是甜丝丝的。   见江竹还在摘豇豆, 就绕过田埂去寻他。   两垄豇豆架之间,江竹正挎着篮子伸手摘着豇豆。   叶安年走过去,将一个擦干净的无花果递到江竹面前:“无花果熟了,还挺甜的。”   江竹此时一手挎着篮子,一手在摘豇豆, 见叶安年递来无花果, 下意识想腾出手去接。   但手上刚摘完豇豆,不干净,他就顺手在衣服上擦了擦。   而就这工夫, 叶安年已经将无花果掰开,挤出里面的果肉塞进了他嘴里。   软烂的果肉触到舌尖, 清甜的味道便在口中蔓开。   江竹怔了下,抬头间撞上叶安年如冷泉般的眼睛泛着笑意。   他便也跟着笑了:“是很甜,多摘些回去吃?”   叶安年看了看自己篮子里摘的那几个熟的发紫的无花果:“就这几个熟的好的,我都摘来了。”   篮子里就只有五六个小果子,躺在几根绿油油的秋黄瓜上十分显眼。   “那咱们分了吧。”   江竹看了看自己已经摘了大半篮子的豇豆,拉着叶安年走到地头上,找地方坐了下来。   “树上结的还多,让他俩等几天在吃,咱们吃这头一茬。”   “好啊。”叶安年把自己篮子里的无花果都拿出来,分给江竹三颗,自己留了三颗。   熟透的无花果外皮是淡紫色的,饱满的顶部都裂开了口子,露出里面红色的果瓤来。   淡淡的清香,适口的清甜,叶安年吃完三个竟然还觉得有些意犹未尽,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跟江竹一起偷偷吃独食的缘故。   “汪!”   “汪汪!呜~”   几声狗叫响起,铜钱圆胖的小身子像炮弹似的冲了过来。   叶安年丢掉手上残留的无花果皮,把手往衣服上擦了擦,竟有一种被抓包的感觉。   江竹此时也吃完了,先站起身,然后伸手拉他。   铜钱一鼓作气冲到两人跟前,就开始绕着两人的脚撒欢,小鼻子到处嗅。   江竹见它这样子,笑着跟叶安年打趣:“你瞧,这狗鼻子就是灵。咱们偷吃个无花果都能把它招过来。”   叶安年便蹲下身摸了摸铜钱毛茸茸的狗头:“铜钱,你刚刚可什么都没看见。”   铜钱吐着舌头蹭了蹭他的手,一双黑亮的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他,也不知听懂了没有。   “你这样不行。”   江竹也蹲下身来,伸手点了点铜钱的鼻尖,利诱道:“不许告诉福崽和丁秋,回去我给你蒸甜南瓜吃。”   “汪呜!”   铜钱突然歪了歪头,尾巴摇的飞起,蹭蹭江竹的脚,然后扭头就跑。   江竹拉着叶安年起身,笑道:“你看,它听懂了。”   “也就是铜钱傻,”叶安年勾了勾唇,“哪有狗会被南瓜收买啊。”   江竹挑眉:“怎么?我做的南瓜糯米饭很好吃的。”   叶安年配合的点头:“那是自然,你做的什么都好吃。”   两个人逗着铜钱自导自演了一出,说说笑笑的回了院子。   晌午阳光足,还有些晒,叶安年就在堂屋收拾刚摘的秋黄瓜和豇豆。   江竹则抱了放在药庐的大南瓜过来,打水洗净后,把南瓜对半切开,然后把里面的瓜瓤掏干净。   叶安年这边洗净了黄瓜和豇豆,挑了两根嫩的塞给福崽和丁秋一人一根,直接吃,剩下的就切成块,待会凉拌。   豇豆洗净后切成段,待会和腊肉一起炒。他做完这些,就去看江竹那边的进度。   江竹已经将红枣、葡萄干和糯米都泡好了,他先在挖空的南瓜底部放了几颗枸杞,然后铺上一层糯米,又在糯米上铺了薄薄的一层红糖。   见叶安年过来瞧他,便问道:“喜欢吃的甜一点,还是淡一点?”   “甜一点。”叶安年道。   江竹便在红糖上再铺上一层糯米之后,又开始铺一层红糖,铺完后把泡好的葡萄干直接撒在红糖上,再铺糯米,再铺红糖,最后用红枣封顶。   叶安年见他这一番操作,眨了眨眼:“这么多层啊。”   外婆做的南瓜糯米饭可比这简单多了,就是泡好糯米放进锅里,把切好的南瓜块、红枣一起放进去,上锅蒸就好了,等出锅就盛出来拌上白糖吃。   “对,这样蒸出来的南瓜糯米饭香甜软糯,一层一层的口感,会很好吃。”江竹道,“若是不喜吃甜,那红糖就少放几层。”   只这么听他说着,叶安年就已经能想象到等会儿这南瓜糯米饭出锅会有多香了。   “感觉你若是以后不想做郎中了,去开店卖吃食也不错。”   这话叶安年说的很真心,他是当真觉得江竹做的饭菜都不错。   江竹把塞好的两半南瓜放到锅里的笼屉上蒸,闻言朝叶安年笑了笑:“算了吧,我可不喜整日跟这些油盐酱醋打交道。”   叶安年一怔,当下便觉得是不是自己平时太怠懒了些,住进来这么久了,满打满算好像也就才做过两三次饭而已。   而且他作为江竹的夫郎,好像这些活计确实应该他来做的,至少在这里夫郎、哥儿都是这样的规矩。   江竹说完,见叶安年愣住的表情,就知道他肯定是想岔了。   他取来灶台上的帕子擦干净手,捏了捏叶安年的脸:“想什么呢,我只是不喜整日在锅灶间忙碌而已。但若是做给你和福崽他们吃,那是不一样的。”   叶安年被江竹捏了脸,还有些愣愣的,竟没反应过来他说这话的意思,还问:“怎么不一样呢?”   “做饭菜给喜欢的人吃,是能让人心情愉悦的事。”江竹道。   叶安年看着他,清冷的眸子蓦地睁大了。   要命,他好像听懂江竹的意思了。   “嗯,对,对。外面锅开了,我……我去喂鸡。”   垂在身侧的手暗暗抓紧了袖子,叶安年抿紧了唇,同手同脚的往院子里去了。   江竹瞥见他通红的耳尖,扬起嘴角,无奈的摇了摇头。   直到饭菜都做好,江竹在堂屋里喊开饭,在院子里转悠的叶安年才进去端菜。   现在天气热,他们晌饭都是在院里的石桌上吃,还省的收拾桌凳。   香喷喷的豇豆炒腊肉,凉拌秋黄瓜,主食就是甜甜的南瓜糯米饭。   江竹给每人盛了一碗,南瓜已经蒸的软烂了,他把里面的糯米饭掏空之后,就把南瓜肉也挖一些下来,盖在大家的糯米饭上。   黄橙橙的南瓜肉,挖一口又甜又糯,再配上粘粘的的糯米饭满口简直香甜的拉丝。   福崽用勺子挖了一口,眼睛就亮了起来,有南瓜,有红枣,还有葡萄干,甜丝丝的混着南瓜香,即便只吃饭他都能吃一大碗。   “锅锅!吼吼吃呀!”   福崽大口大口吃的很香,然后又惊讶起来:“还……还有枸杞!”   “你这小舌头还挺灵的。”叶安年伸手擦掉了他沾在嘴边的饭粒。   “嘿嘿……”福崽笑了起来。   南瓜糯米饭香甜可口,叶安年吃的很合心意。   虽然都是甜甜糯糯,不过味道确实和外婆做的不一样。   “味道如何?”   江竹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来。   叶安年点点头,毫不吝惜的夸道:“好吃。”   比他记忆里的还好吃。   听他这样说,江竹便满意起来。   叶安年瞥见江竹爬满笑意的侧脸,便又响起他方才的话来。   做饭菜给喜欢的人吃,是能让人心情愉悦的事。   脸上“腾”地热起来,他佯装无事地站起身,拿起桌上剩下的几块南瓜皮去喂铜钱。   铜钱果然吃的很香,吃完了南瓜,就用小舌头去舔他的手心。   手心顿时被舔的湿湿的,痒痒的。   “没有了。”叶安年把两只手都摊开给铜钱看。   铜钱就摇着尾巴,扑上来把他两只手全都添了一遍,然后蹲下来看着他。   “真没了。”叶安年无奈,“下次做再给你吃。”   他伸手摸了摸铜钱的头,把小狗打发走。   刚一站起身,江竹突然抓住了他的腕子。   “嗯?”叶安年疑惑的看着他。   江竹露出一脸狐狸笑,也不说话,直接抓着他的手往他鼻子底下凑了过去。   叶安年:……   “呕~”   果然啊,小狗的嘴是十分的臭。   洗手洗手!   必须马上洗手!   冲到盥洗架旁,叶安年用皂荚搓了好几遍。   江竹就一边收拾碗筷,一边看着叶安年笑。   福崽看的一头雾水,想问一旁的丁秋,奈何丁秋看不到。   于是他撑着拐杖蹦到叶安年旁边,问道:“哥哥,哥哥,江大夫怎么啦?”   “为什么要看着你笑呀?”   叶安年:……   看着福崽一脸天真的样子,他突然也笑了起来。   将福崽抱起来放在一旁的小凳上坐着,叶安年勾勾手叫来了铜钱。   福崽不明所以伸手去摸铜钱,铜钱就高兴的蹭福崽,舔他的手,逗得福崽咯咯笑。   “哈哈,好痒!”   “哥哥,所以到底为什么呀?”   小孩还没忘了刚才问的事。   叶安年莞尔:“你把手拿起来闻闻。”   福崽眨巴着黑黑圆圆的大眼睛,抬起小手来,不明所以的放在自己鼻子下面嗅了嗅。   然后……   “呕!”   “呕……哥哥是坏人!”   福崽死死皱着眉,把自己被铜钱舔过的小手拿的远远的。   “哥哥和江大夫欺负人呀!”   江竹在一旁笑的眼睛弯弯,叶安年也扬起了嘴角。   快乐不会消失,只会转移。 第45章 镇上摆摊   之后的两日, 叶安年一口气做了六个大小不一的木蛙。   赶巧这日陈秀才的夫郎杨池带着两个孩子来串门,叶安年便挑了两个木蛙给陈玲玲和陈怀书拿着玩。   陈玲玲喜欢的紧,抱着一只小木蛙, 用小木棒在它背上划来划去,呱呱的蛙鸣传出去老远。   叶安年就搬来两张小凳子,放在院里阳光好的地方, 让福崽和玲玲坐在一起玩木蛙。   铜钱爱跟小孩凑热闹, 木蛙一叫, 铜钱就汪汪的满院子跑, 热闹的很。   相比玲玲,陈怀书倒是没那么感兴趣了。   他只摆弄了一会儿, 过了一开始的新鲜劲,就没了兴趣, 反倒更喜欢和丁秋凑在一起,看丁秋背书。   江竹见陈怀书对丁秋背的《神农百草经》很感兴趣,还以为他也喜欢草药和医术。   杨池就道:“你别管他, 这孩子跟他爹一样是个书痴,不管啥书都想看两眼。我看以后也得读成个书呆子。”   “爱看书是好事。”叶安年道,“以后考个功名啥的,就不用在土里刨食了。”   “这倒是,哪怕考不上, 多识得几个字也是好的。”杨池乐呵呵的。   叶安年这话他爱听, 他家陈茂彦就是秀才,如今在镇上的书院教书,一个月能赚三四两银子呢, 可不是比村里许多家都过得好多了。   “玲玲还小,我打算过两年再考虑送她开蒙的事。姑娘家虽说不求她考什么功名, 但知书达理是一定要的,也免得吃亏受骗。”   “那你呢,咋打算的?”杨池问。   杨池的话,提醒了叶安年,福崽过了年就五岁了,丁秋九岁,也差不多到了该开蒙读书的时候。   东陵国国风尚学,民风开放,女子和哥儿的地位并没有那么低,女子和哥儿都可上学堂,甚至科考入朝为官。   只不过在品阶上,还是稍有限制,最高官至五品,在往上就没有先例了。   经商方面,也有不少女子和哥儿抛头露面的,并不会被歧视。   但是在较为偏远的小地方,因着百姓都穷,送女子和哥儿上学的人家就很少了。   就比如在月牙村,打算送自己女儿去念书的,恐怕也就只有陈家了。   “倒是该准备起来了。”叶安年回道,“年后倒是可以给两个孩子找个学堂上,只是丁秋的眼睛……”   他有些担忧道:“也不知先生愿不愿收。”   “能跟着听听先生讲课也是好的,我瞧着丁秋如今背那什么经挺熟练的,是个聪明孩子。”杨池宽慰他。   “嗯。”叶安年点点头。   “你若是啥时候打算找先生,随时来问我,我家怀书现在跟的这个先生就不错,是茂彦的找的,老先生挺有学问,早先据说教过京城高门的子弟呢,年纪大了告老还乡的。”   杨池很热心,他在村里能说的话的人不多,遇到叶安年这样合得来的,可不就很合心意了。   “那到时候可要麻烦你了。”叶安年道。   杨池连连摆手:“麻烦什么,乡里乡亲的。”   两人又聊了会儿,杨池就要带两个孩子回家了。   叶安年想拿两只木蛙给两个孩子玩,杨池死活不要:“你做一个要半天功夫,可不能这样。上回你给孩子们的木陀螺和竹蜻蜓我都还没谢你呢。”   玲玲也很听话,哪怕喜欢,也乖乖的往叶安年怀里塞。   “下回玩,锅锅,我肘啦!”   叶安年快被小姑娘萌化了,还是拿了只小的塞进她手里:“拿着吧,之前的木陀螺和竹蜻蜓都是男娃娃喜欢的东西,这个是给你的。”   玲玲眨巴眨巴眼睛,看杨池。   杨池捏捏她的小脸蛋:“那就拿着吧,快说谢谢。”   “谢谢锅锅!”玲玲开心了,挥着手上的小木蛙,“蛙蛙,会叫!”   送走了杨池他们,叶安年关好院门,一转身,江竹不知何时站在了他身后。   “忙完了?”叶安年问。   江竹点点头,他之前一直在药庐里配药,叶安年和杨池的对话他也听到了一些。   “明年,要送福崽去念书么?”他问道。   “是想过。”叶安年抿了抿唇,“但若是要花的银子太多,迟两年也没事,反正福崽还小,倒是丁秋……”   “丁秋我平常也会教他。”江竹接过他的话,“其实要送他们念书的话,给先生的束脩不多,费银子的是笔墨纸砚和启蒙书。”   “家里剩下的银子确实不多了,还有半两。”叶安年道。   他们之前办亲事摆酒席花了不少,一来二去,剩下的十几两银子,一下子就都花光了。   “咱们明日去躺镇上吧。”叶安年突然道。   江竹知道他是想去卖这几天木刻的小玩意,点头道:“好啊。甜水镇上有一处泥人巷,那条街上卖的全是小孩的东西,咱们可以去那试试。”   既说定,叶安年便把这几日他做的小玩意都摆出来放在篮子里装好,明儿一早就可以拎上东西走了。   一共是五个木陀螺,十个竹蜻蜓,还有新做的五个木蛙。   东西不算多,正好可以先试试水。   次日一早,两人早早就起了。   江竹照例在锅里给两个孩子温上了一日的吃食,拎上叶安年昨晚装好的篮子,两人就一起出了门。   天刚蒙蒙亮,两人站在老槐树下等了一会儿,周良就赶着牛车过来了。   车上已经坐了四个人,两个婶子一个夫郎还有一个中年汉子。   走得近了,叶安年才认出,那中年汉子竟然是他那便宜爹叶成河。   这么几天不见,叶成河倒像是换了个人似的,身上虽然还是普通的棉布衣裳,却收拾的挺板正,头发也在脑后扎成发髻,脸上邋遢的胡子都没了,人看起来还怪精神的。   叶成河其实长得并不丑,在一种普通人里算是周正挺拔的,而叶安年的生母更是生的明艳动人。   不若这样,也生不出叶安年这样清隽好看的人来。   瞥见叶成河的瞬间,叶安年立时皱起了眉,江竹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便也看见了那道让人生厌的身影。   不过没办法,村里就只有周良一人有牛车,要么坐车,要么走路。   好几里地的路程,叶安年可不想为了躲叶成河就不坐车。   待牛车停稳后两人上了车,江竹特意选了个能把两人隔的远一些的位置坐着。   见两人上车,那两个婶子和夫郎都跟两人打了招呼,叶成河只是不悦的“哼”了声,倒是没有说话。   许是天儿太早,大家都困顿着,这一路上都没人说话。   叶安年倒是落得清净,靠着江竹还眯了一觉。   到镇上时太阳已经升起老高了,周良照例托了一进镇子的那家汤饼铺老板帮自己看牛车,自己也进镇子逛游去了。   今儿个又是甜水镇的大集,那两个婶子和夫郎一下车就结伴往集市上去了,叶安年和江竹则拎着篮子直奔泥人巷。   叶成河是最后一个下车的,他下了车也不急着走,就在附近逛来逛去。   直到村里这几个人的身影都不见了,他才大步向前,拐进了一条临街的巷子,不见了。   而叶安年和江竹两人,就站在距离这巷子不远处的一棵大树后面。   叶成河的在甜水镇上的这点猫腻,江竹是一早就叫子末查清楚了的,但叶安年还不知道。   如今这趟正好撞上,江竹就顺便跟叶安年说了,也好叫他心里有个底,往后若是叶成河或者老叶家起什么坏心思,多少有个防备。   待听江竹把叶成河的事说完,叶安年问出了自己心里的疑惑:“一个月十两银子的工钱,这是正经活计么?”   毕竟陈茂彦在镇上的学堂当教书先生,一个月也就才三四两银子,而且他教的是这一整个甜水镇上的学生,还外加附近村里来上学的。   听杨池说,差不多有三四十人。   这叶成河做什么活,一个月能挣十两银子?   “我听说,这个周记当铺手脚可不干净。”江竹状似随意道。   “当铺还能怎么不干净?”叶安年不解。   “表面做典当生意,背地里放印子钱也是有的。”   江竹没再多说,但叶安年已经明白了,叶成河干的多半跟这个有关系。   不过叶安年并不关心叶成河到底在做什么,随便他怎么折腾,只要不给自己找麻烦添堵就好。   两人没有再继续跟着叶成河,直接往泥人巷去了。   这个时候正是人多热闹,一进巷子,两人就被小孩的吵嚷声,还有巷子两边的叫卖声给淹没了。   到底是镇上,领着孩子来逛的人不少,巷子两边更是卖什么的都有。   叶安年一眼扫过去,看见的就有捏面人的,画糖画的,卖头花、虎头枕、虎头鞋的,还有饴糖和小点心。   外面的不少摊位已经被占满了,江竹就拉着叶安年一路往里走,差不多走了大半条巷子,才在一个卖小孩绣样的大娘的摊子旁,寻到了个空位。   两人带的东西不多,叶安年把装着木雕的篮子放下,在地上铺开一张花布,就把篮子里的木雕都一一捡出来整齐的摆在了上面。   江竹则从他随身背着的布褡裢里掏出两个垫子铺在地上,拉着叶安年一起坐了下来。   许是他们摊位上摆着的东西新奇,那大娘频频朝这边看着,最后还是忍不住开口道:“木陀螺和竹蜻蜓小小子们倒是爱玩儿。这木蛤鱼,也是给小孩玩儿的?” 第46章 卖光了   见大娘对木蛙颇为好奇, 江竹拿起一个放在手上,对大娘道:“不光小孩能玩,您也能玩。”   “我?”大娘连连摆手, 捂着嘴笑起来:“你这后生还打趣老婆子,这小玩意老婆子我才不玩呢!”   听见两人对话的叶安年从地上拿起一根小木棒子,在江竹手里拿着的那个木蛙背上划过。   顿时, 一阵“呱呱”声响了起来。   大娘的眼睛瞬间瞪圆了, 不可思议道:“还, 还会叫?”   “这小东西叫的跟真的一样啊!”   叶安年见她吃惊的表情, 手上的技巧也用起来了,一会儿轻、一会儿重、一会儿断断续续, 一会儿又连续不断。   那蛙声就随着他手上的动作变得丰富多变起来。   呱!呱呱!   咕呱咕呱!   咕咕咕呱呱呱!   大娘看的“啧啧”赞叹:“你还真别说,这小玩意有点意思。”   江竹便道:“您看吧, 我就说这小玩意老少皆宜。平常若是不想听蛙鸣,把它当个木鱼来敲,还能静心。”   “呦, ”大娘被他这一顿说的动了心,忍不住问道,“那这小玩意怎么卖的?”   江竹便看向坐在他身边的叶安年,示意叶安年来答。   其实两人才摆上摊子,价钱什么的都还没定呢。   叶安年想了想, 才开口道:“大的五十文, 小的四十文。”   “这么贵!”大娘连连摆手,“五十文都够买两斤猪肉了,你们卖这个价, 怕是没人会买。”   “木陀螺和竹蜻蜓便宜。”叶安年道,“木陀螺十五文一个, 竹蜻蜓五文一个。”   “这俩倒是不贵,”大娘瞧着用墨笔和朱砂画着花纹的木陀螺,一副很喜欢的样子,一开口却惋惜道:   “可惜我家孙儿太小,玩不了这些。要是有卖拨浪鼓的,倒是可以买一个带回去。”   拨浪鼓?倒确实很适合牙牙学语的小孩子。比如陈玲玲那样的小姑娘,应该就很喜欢。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叶安年暗自记下,打算回去之后再做几个拨浪鼓看看。   这边三人方才的动静不知不觉间吸引了不少人,这会儿就有个领着小孩的妇人来问了。   “你们刚才敲的是什么?我家娃儿听着新奇,怎么卖的?”   江竹便把手上的木蛙递过去给她看,道:“就这个,大的五十文,小的四十文。”   “这么贵。”妇人皱起了眉,“给孩子拿着玩的小玩意,便宜点吧?”   “那可不行,”江竹笑眯眯的回绝了,“这东西可是我家夫郎用木头一点一点雕出来的,赚的都是辛苦钱。”   叶安年:……   哪有这么做生意的,都不给人家留还价的余地了。   妇人拿起木蛙看了看,又用小木棒在蛙背上敲了敲。   她手里牵着的小男娃明显一脸不舍的样子,踮着脚,伸着脖子看他娘手里拿着的木蛙。   “便宜点呗,这大的四十文,我就买一个。”妇人道。   叶安年嘴唇动了动,刚要说行,江竹已经抢先开了口:“真不行。你瞧瞧这做工,边边角角都是我家夫郎拿锉刀一点点磨的,没有一点坑洼,一个木蛙做一天,费工夫的很。”   “我也不是非抠这几个铜钱,只是心疼我家夫郎辛苦。”   他说的情真意切,那妇人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竟有些动容了。   “那……那成,你给我拿个小的吧,四十文是吧。”   江竹笑得眉眼弯弯:“对。”   他拿了个小的木蛙和配套的木棒递给妇人,妇人从腰间的钱袋子里掏出一串铜钱数了数,递给江竹。   “我就是看你们小两口感情好,这东西多花点银钱就多花点罢了,”妇人感叹,“想当年我家那口子还在的时候,也如这般恩爱呐……”   “唉,不说了,大宝,咱们回家玩。”   她说着,领着小孩走了。   江竹眯了眯眼睛,把刚得的铜钱塞到叶安年手里:“收好了。”   叶安年把铜钱收进自己腰间的钱袋里,对他道:“你方才,不应该那么说。”   “怎么?”江竹问。   叶安年:“做生意,哪能一点价钱都不让,你这样一口价会赶客的。”   “那她刚刚是不是付钱买了?”江竹挑眉看着他。   叶安年:……   “刚刚情况特殊,不会人人都这样好说话的。”   “那你做这小玩意这么费工夫,也不能就这样轻易贱卖了。”   “也没有你说的那么夸张。”叶安年无奈,这种木蛙,他一天下来能做两三个,其实也并不费多少工夫。   “不夸张。”江竹握住他的手捏了捏,“做木活儿本就费手,多卖几文怎么了。”   “你就安心坐着收钱,今天这点东西,在天黑之前我定然都卖出去。”   江竹说的一脸笃定,叶安年看着他笑眯眯的眼睛,不知为何竟觉得莫名相信起来。   不过,江竹这话竟也真不是吹的。   到下午快收摊的时候,他们带来的这些小玩意竟然真的全都卖光了。   有个穿着富贵的公子,一口气买了两个木蛙、五个木陀螺不说,还跟叶安年又定了十个木陀螺,并五个木蛙,五天后就要。   眼见时候不早了,两人收起摆摊的东西,花布和坐垫,往周良的牛车那走。   江竹还有些担心五天的时间,叶安年能不能做的完。   “木陀螺简单,要不你教教我,学会了我也多少能帮你分担一些。”   叶安年大致算了算,十个木陀螺,快的话一天就能做完,五个木蛙一天做两个,时间上倒也不赶。   便道:“不用,你平常也要忙着出诊配药,不用麻烦你。”   江竹也没勉强:“那到时若是需要了,随时喊我。”   两人边走边聊,回去的路上还去买了些肉和点心,并八个肉包子。   等回到甜水镇入口,周良栓牛车的地方,却见其他的人都还没回来,只有那头老黄牛甩着尾巴安安静静站在树下。   两人便上了车,闲来无事,叶安年算起今天的收入来。   五个木陀螺、十个竹蜻蜓、五个木蛙,两个大的,三个小的,一共三四十五文。   除去买东西花的一百三十文,今天一共赚了二百一十五文。   已经不少了,主要他做这些用的都是葛木匠不要的边角料,基本上没有什么成本。   两人在牛车上说着闲话,其他人也陆陆续续的回来了。   先是赶车的周良,再就是那两个婶子和夫郎,不过叶成河一直都没有回来。   眼看着天色越来越晚,再不走就得赶夜路了。   周良正要动手解牛车,一个浑身脏兮兮的小乞丐跑过来道:“叶老板叫我告诉你们一声,不用等他了。”   周良本就打算走了,听他这么一说随口应了声,就要赶牛车。   没成想那小乞丐却叉着腰往牛车前一挡,朝着周良伸出了手。   “干啥?”周良不悦的皱起了眉。   “叶老板说车上坐着的那位年哥儿给钱。”小乞丐说得理直气壮,大有一副“你不给钱我就不走,有本事你撞我”的劲头。   这下车上坐着的那两个婶子和夫郎都朝叶安年他们看了过来。   周良扬起鞭子作势朝那小乞丐挥了挥:“去去去!谁叫你跑腿的你去找谁!我们这没有什么年哥儿!”   小乞丐站的笔直,鞭子挥过来连躲都不躲,就只朝他伸手:“给钱!谁给都行,我立马就走!”   周良还欲赶人,叶安年开口道:“小孩,你过来,我给你。”   那小乞丐把手一收,立刻颠颠儿的朝叶安年跑了过去。   叶安年从钱袋子里掏出两枚铜钱放在他手里:“去吧。”   “哎!”小乞丐眉开眼笑起来,“您人美心善!祝您发财!”   说完一溜烟的跑了。   “驾!”   周良扬起鞭子抽在牛屁股上,牛车缓缓动了起来。   车上穿着绣花袄的婶子就发了话:“这叶成河可真不是个东西。这么点小便宜也要占!”   “可不咋地,”另一个婶子也道,“他不是在周记当铺找了个活计嘛?听说一个月赚不老少呢,两个铜钱也要抠你们小两口的,啧啧啧。”   “听吴婶子说,他不是要娶亲了。”那夫郎道,“好像就是那周家的闺女。”   他说完,看向叶安年道:“年哥儿,是不是真的?”   这三人你一言我一语,把叶成河的事竟透了个七七八八。   叶安年看了旁边的江竹一眼,心道,叶成河的事我也是今个儿才知道的,说不定还没你们知道的清楚。   “应该吧,”他嘴上打着哈哈,“倒是没听我奶他们说起过。”   “那是你俩住的远,”穿绣花袄的婶子就搭话了,“就这两天的事,香莲可是嚷嚷的整个村都知道了。”   叶安年:……   不过也是,以吴香莲那个性子,若是知道叶成河跟周记当铺老板女儿的事,肯定憋不住。   这村里婶子夫郎那么多,她只要跟一个人说了,那就等于是宣告全村。   叶安年正无语着,就听旁边,江竹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问道:“那我这老丈人的亲事可定下来了?”   叶安年扶额,偷偷在江竹腿上掐了一记。   “哎,嘶……”   江竹痛呼一声,不动声色的攥住了叶安年作乱的手。   “据说再过几天就要去下聘呢。”穿绣花袄的婶子眨眨眼,一脸八卦道,“你说你奶跟你爹他们都这么抠,舍得拿东西出来嘛?”   她这话调侃嘲讽皆有,但全村上下都知道叶安年跟老叶家不和,就也不怕当着他的面说这些。   “他拿什么,左右跟我也没什么关系。”叶安年淡淡道。   反正叶成河再娶,于他也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而且,他总觉得周家这么轻易答应把女儿嫁给叶成河,这事处处透着蹊跷。 第47章 救人要紧   两人到家时天已经擦黑了, 离老远就看见老槐树下的小院里亮着一团昏黄的光。   待到周良“吁”的一声停住牛车,紧闭的篱笆门忽而被拱开了一道小缝,紧接着一个黑色的影子从里面窜了出来。   一天没见, 铜钱箭似的窜到叶安年和江竹脚边,激动的摇着尾巴围着两人打转,嘴里“呜呜汪汪”的哼唧着。   叶安年摸摸它的头, 诧异道:“铜钱竟会自己开门了?”   才问完, 从院里“咚咚”蹦出来一个小人。   福崽杵着拐杖冲他喊:“是我开的, 哥哥!”   院门外就是个小土坡, 见福崽不管不顾的要蹦过来找他俩,叶安年赶紧将手里的东西递给江竹, 自己紧跑两步,一把将人抱了起来。   “就你不老实, 怎么不在院里等着?”   “我等不急了嘛。”福崽一双水葡萄似的眼睛眨巴眨巴地看着叶安年,伸出小手搂住叶安年的脖子,“哥哥, 我想你啦。”   小团子这娇简直撒在了叶安年的心坎上,叶安年伸手捏了捏他的小脸蛋,抱着他往院里走。   “在家有没有淘气?晌午有没有帮秋哥哥热饭?”   “没有!我陪秋哥哥背书了,也帮秋哥哥烧火了!”   福崽乖乖趴在叶安年肩膀上,看见跟在两人身后的江竹, 唤道:“江大夫!秋哥哥已经把本草经背完啦!”   江竹朝他扬起一个笑来, 夸道:“好,你们都是好孩子。我跟你哥哥给你们带了好吃的回来。”   三人进了院子,丁秋就在院里的石桌旁坐着, 脚边是一个用几块青砖围起来的简易小灶台。   叶安年见状问道:“你们还玩过家家了?”   “叶大哥,先生, 你们回来了。”丁秋听见叶安年的声音招呼道。   又回答叶安年刚刚的问话:“那个应该是福崽圈起来为我烧的艾草。天一黑蚊虫就多了,在院里坐着容易挨咬。”   “哦?”叶安年闻言走了过来,果然闻到一股燃烧艾草的味道。   “看来福崽长大了啊,都会照顾人了。”江竹把手上拎着的东西在石桌上放下,摸了摸福崽的头。   福崽很不好意思,趴在叶安年肩头嘻嘻地笑。   两人去镇上跑了一天,多少有些疲累,江竹就简单的煮了锅碴子粥,把从镇上买的八个大肉包子热了热,几个人简单的吃了一顿。   吃过饭,叶安年将他们买的桂花糕和凤梨酥拿给两个小团子一人一块,当做饭后甜点,然后给自己和江竹也各拿了一块。   吃过饭,四人稍作收拾就早早睡下了。   今日的生意不错,叶安年晚上躺在被窝里还在想着白天那个衣着富贵的公子跟他下的订单。   腰间一紧,一具灼热的身体靠了过来。   江竹伸手揽在他腰间,从背后贴过来,问道:“不睡觉,琢磨什么呢?”   叶安年这么被他抱着,只觉得整个人都陷进了他的怀抱里,鼻尖萦绕着淡淡的草药香。   他深吸了口气,又缓缓呼出,开口道:“白天那个人,跟我们定了东西,好像没给定钱吧?”   “……嗯。”江竹默了默,回道。   那时候正巧一帮小孩拉着自家长辈围过来要买竹蜻蜓,人多就乱,他两人忙着应付小孩,就没顾上。   结果只听那公子说了一嘴,连定钱都没收,那人就走得没影了。   “觉得不靠谱?”江竹问,“不行就先不做了。”   “没事,”叶安年却道,“左右东西做出来了,他若是不要,我们就卖给别人。”   江竹:“好。那明日我帮你吧,木陀螺简单,你教我,我来做,你做那五个木蛙就行。”   两人说了几句话,困意就卷了上来,叶安年含含糊糊“嗯”了一声,就直接睡过了过去。   第二日,两人吃过朝食就忙碌起来。   木陀螺简单,叶安年只教了江竹一遍,江竹就会了,两人坐在药庐的长桌后忙碌起来。   江竹把一块块方正的木头削成圆柱形,再把一头削尖,中间部分磨出两道凹槽,做个简单的造型,再打磨光滑就完工了。   剩下在陀螺上画花纹的活儿,等十个都做完,叶安年再一块画。   一旁,叶安年则用心雕着木蛙,先削出大概轮廓,再抠细节,可比江竹那边繁琐的多了。   两人忙碌了大半天,做出了五个木陀螺和一只木蛙。   正停下休息时,院里的篱笆门突然被人拍响了。   铜钱正趴在院里的树荫下睡大觉,听到动静冲到门口,冲着外面“汪汪”狂吠。   叶安年正纳闷是谁,就听外面一声惊呼,好像是个孩子。   他立即站起身往外走去,江竹略一皱眉,也赶紧起身跟着叶安年一起出去了。   叶安年将篱笆门打开,江竹怕吓着外面的孩子,赶紧弯腰把铜钱抱了起来。   铜钱被他紧紧箍在怀里,还是使劲伸着脑袋冲着外面叫唤。   “叶大哥,你……你快救救小梅姐吧!”   门外,是个穿着一身破旧衣裳的小姑娘,七八岁的样子,黑黑瘦瘦的。   叶安年记起,这是老叶家隔壁的孩子,叫赵盼睇。   赵家媳妇生了五个孩子了,前四个不是女儿就是哥儿,直到老五才好容易生出个带把儿的。   而赵盼睇排行老四,前面的大哥和二姐都已出嫁了,只剩下她跟十二岁的三姐还留在家里。   可怜这两个女孩,在家当牛做马的干活,还得不着爹娘和奶奶的好脸色,整天不是挨打就是挨骂,还得给最小的弟弟当玩伴。   “叶大哥……呜呜呜,”赵盼睇哭的满脸是泪,“你快去看看吧,你……你奶快把小梅姐打死了!”   叶安年心中一沉,他先将赵盼睇拉进院里,叫江竹去拿个帕子给孩子擦脸,而后道:“你先别哭,跟我说说到底怎么了?”   赵盼睇哭的一抽一抽的,小肩膀抖的停不下来。   叶安年拿帕子给她擦了脸,又给她喝了些水,她才平静了些,道:“是……是小梅姐的夫家,上门来下聘了。”   “我今儿在院里喂鸡,听见那边聊得挺热闹的,也没当回事。可……可是不知怎么,吴奶奶跟张婶子(二房媳妇张娟,叶小梅亲妈)就跟小梅姐夫家来的人吵起来了。”   “她们吵的越来越凶,我听见……听见小梅姐去劝架,然后吴奶奶就拿了树枝子开始抽小梅姐,她从院里打到外面,动静闹得大,街坊四邻都出来了,可是没人敢劝。”   “呜呜呜,我害怕,小梅姐流血了!我……我实在不知道找谁……”   赵盼睇又抖着肩膀哭了起来,叶安年拍拍她的背,拉着她起身:“走,咱们去看看。”   他本不想再掺和老叶家的事,但如今却不能不管。   叶小梅是整个老叶家唯一对他抱有善意的人,也是他刚来到这个世界时,第一个对他伸出援手的人。   他拉着赵盼睇往外走,福崽听到动静,撑着拐杖从屋里跳了出来。   “哥哥,你们去哪啊?”   福崽倚在堂屋门口,一脸担心。   他听见哥哥说要去老叶家了,那个地方对他来说可怕的很,哥哥要去,他就害怕。   “福崽乖,跟你秋哥哥在家等哥哥好不好。”叶安年哄道。   福崽紧紧抿着小嘴,定定的看着叶安年不说话。   “我跟你哥哥一起去。”江竹道,把小团子领回了屋里,“你在家跟丁秋玩,等我们回来,晚上给你们做丸子吃好不好?”   昨天他们去镇上买的肉,还在打来的井水里冰镇着,中午吃了一些,还剩下不少呢。   “好。”福崽乖乖点头。   江竹摸了摸他的头,转身走了。   三人赶到老叶家门口时,门口已经围了满满地一圈人。   叶安年隐约听见人群里传来吴香莲的喊声,夹杂着叶小梅的哭声。   “你个小贱皮子,我白养你这么大,就得了这么点彩礼钱!”   “你看看孙家拿的那点子聘礼,寒碜谁呢!”   “你个不争气的,你三叔要娶亲,你的婚事往后推推怎么了?她还敢不同意!”   “这有什么好不同意的?长幼尊卑,这是老祖宗定下的规矩!”   叶安年一手牵着赵盼睇,一手牵着江竹,三人一到,围观人群自觉向两边分开,给三人让出一条路来。   而赵盼睇原本抽抽噎噎走在叶安年边上,却在三人挤到人前的那一刻突然挣脱了他的手,钻到人群里跑的没影儿了。   叶安年皱了皱眉,一抬头,就看到对面人群里,一个面相凶巴巴的老婆子正朝他这边看过来。   他认出,这人正是老叶家隔壁赵家赵正平的媳妇何慧芬,赵盼睇的奶奶。   叶安年冷冷看了她一眼,何慧芬就转开了头,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   而这时,吴香莲又嚷了起来,一边嚷一边用树枝子往叶小梅身上抽。   “你个赔钱货!你倒是说话啊!”   “刚刚人在的时候你不是挺能说的吗?现在变哑巴了?”   “你到底向着谁!你说!你到底还是不是老叶家的种!”   叶小梅被她抽的满地打滚,但却咬紧了牙关一声不吭。   眼见吴香莲的手上的树枝子又要往下抽,叶安年欲要上前,江竹却比他更快一步,攥住了她的手。   “够了,”叶安年从人群里走了出来,“吵不过亲家就往小梅身上发火,你又算门子的长辈!” 第48章 老的也照打不误   叶安年方才挤在人群中时, 已经从围观的村民口中大概得知了方才在老叶家发生的事。   原是叶小梅的夫家,那孙秀才的老母拎着聘礼,带着媒婆来了。   孙宏才的母亲钱巧兰带来的聘礼其实也不算少, 两匹花色挺亮的好布,两包点心红糖,两斤猪肉, 外加当初谈好的五两银子的彩礼钱。   钱巧兰带着媒婆上门时, 本是直奔二房那边屋里去的, 张娟如今怀着孕, 叶成海又下地干活去了,就自己在屋里招待了钱巧兰和媒人。   钱巧兰带了这些东西, 张娟其实挺满意的,之前两家定下时, 钱巧兰本就嫌弃老叶家人口太多,叶小梅在家又不受重视,怕是带不来多少嫁妆。   但好在叶小梅是个能干的, 年纪轻又长得好看,性子也软和好拿捏,想着自己儿子也二十五的年纪了,就勉强应下了。   因此四人在屋里聊的还算融洽,可坏就坏在吴香莲听说孙家人来了, 一见钱巧兰带的这些东西, 脸就耷拉下来了。   她是自视甚高,想着如今三儿子出息了,在镇上做活不说, 还能娶到开当铺的周家的闺女,她就越发看不上钱巧兰的这点聘礼。   结果这老虔婆冲进屋里, 就跟钱巧兰理论起来,双方越说越激动,钱巧兰这边是好心好意的碰了一鼻子灰,跟吴香莲讲道理又讲不通,气得跟吴香莲对骂起来。   两人先是把对方祖宗十八代都拉出来遛了一遍,觉得不过瘾又开始各种器官满天飞。   媒婆一个外人也不敢掺和,默不作声的躲了出去,张娟也不顾自己还怀着孕,急的上前拉架,叶小梅怕她出事,可不就只能拉开她自己上去劝了。   结果却被吴香莲抓住由头,冲着她发起火来,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骂她胳膊肘往外拐,就是个下贱的白眼狼。   钱巧兰实在是见识了这家人胡搅蛮缠的本事,拎上东西,领着媒婆忙不迭的跑了。   吴香莲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她本以为钱巧兰会因为叶成河的事高看她们家一眼,好言好语的哄着,转头再多送些东西来。   可如今鸡飞蛋打,她火气又上来,便把叶小梅拉了出去,拿着树枝子使劲抽,把火全撒在了叶小梅身上。   “干啥?干啥!”   吴香莲猛地一跺脚,甩开了江竹抓着她的手。   “你俩大老远的跑过来添什么乱!这又有你俩啥事!”   “我们再不管,你是想把叶小梅打死吗?”叶安年冷声道。   吴香莲不屑地瞥了一眼蜷缩在地上的叶小梅:“打死她?这小贱皮子命可硬着呢!”   “再说了,她这嘴这么贱,人还没嫁出去呢,就上赶着替别人家说话了?老婆子我就是要给她点教训,好叫她知道自个儿到底姓啥!”   “今儿个别说她还是待嫁的大闺女,就是往后她嫁了人,也还是姓叶!只要姓叶,那她就得听老婆子我的!就得处处替老叶家着想,给老叶家某好处!”   这话听的叶安年直犯恶心,他紧蹙着眉,厌恶的看着吴香莲。   “你从前虐待她,逼她干活的时候,怎么不念着她是你们老叶家的人了?”   “在家受着你们的磋磨,她就是下贱货、赔钱货;嫁了人也得替你们老叶家某好处?怎么,你老叶家是金尊玉贵,还是皇亲国戚?这么大的脸!”   这话说的一针见血,吴香莲被噎的一愣,瞪圆了眼睛看着叶安年。   “你……你,你现在是嫁了人,有撑腰的了是吧!”   “别以为你现在嫁给江竹就硬气起来了!你个婊子养的小贱货……”   ——啪!   吴香莲的话戛然而止。   她的脸上被抽出一道鲜红的巴掌印子,半边脸也火辣辣的痛了起来。   “你……!”吴香莲瞪圆了眼睛,发出了尖叫鸡一般的声音,“你敢打我?你竟敢打我!”   “叶安年!我是你奶!反了天了啊!”   叶安年淡定的活动着手腕,冷眼看着吴香莲从震惊转为愤怒,像个小丑一般跳着脚指着自己大骂。   “老头子!老头子啊!”   吴香莲哭天抢地,一屁股坐在地上就开始嚎丧起来:“年哥儿这个不孝的,他竟敢打我啊!没天理啦!”   叶全原本猫在院里抽着大烟躲清静,此时被吴香莲这么闹腾着喊他,也不得不慢悠悠从院里走了出来。   他阴沉着脸,先是看了一眼坐在地上撒泼的吴香莲,又看了看站在一旁的叶安年,却始终一言不发。   吴香莲见他就这么闷头站着,抹了抹并不存在的眼泪道:“你还愣着干啥?年哥儿他都敢对我动手了!”   “虽说如今他嫁了人,但我好歹也是他奶,是他长辈!老头子,可不能轻饶了他,少不得一顿鞭子给他点教训!”   吴香莲这话一出,叶老爷子还没发话,叶小梅已经吓得白了脸,她撑着身子挪到吴香莲脚边,抓着她裤脚哭道:   “奶!奶!不可啊!”   “年哥儿也是一时糊涂,他是为了我才忤逆了您,您要是生气,就打我吧!”   “都是我不好!是我拎不清楚,偏帮了外人!您打我吧!”   她一边哭一边求,吴香莲却厌恶的一脚把她踹开。   叶安年上前把叶小梅搀扶起来,对吴香莲道:“你也不用做出这个样子。先前本以为我离开叶家,以后你们如何我便也不关心,不招惹了,咱们各过各的。”   “可如今不是这事就是那事的牵扯不清,你也恼了我,不如咱们也断亲算了。”   “断就断!”吴香莲几乎是脱口而出,一手捂着脸一手指着叶安年道,“那这一巴掌的事怎么算!你休想就这么糊弄过去!”   叶安年淡淡道:“我让你打回来就是了。”   “这可是你说的!”吴香莲也不嚎了,单手一撑,麻溜就从地上站了起来。   她扬手就要打上去,可江竹又怎么会让她如愿,上前一步挡在了叶安年前面。   “咳咳,”叶全适时的咳嗽了一声,高声道,“够了!”   他这一开口,吴香莲立时讪讪的放了下了手,满脸不甘:“老头子!”   叶全抽着旱烟从人群里走出来,站到吴香莲身旁:“今儿个的事,本是你奶做的过了些,跟亲家闹了矛盾也不该把火撒在小梅身上。”   “你们能来制止,也算是尽了做孙儿孙婿的责任。只是年哥儿实在不该对你奶动手,她怎么说也是你的长辈。”   叶安年一点也不惯着他:“她宽厚仁慈,善待小辈,我才敬她是长辈。如今她满口粗话,把小梅打成这样不说,还辱骂我娘,她也配当这个长辈?”   “那你也不该动手!”叶全难得语气重了些,“快跟你奶道个歉,这事就算过去了。”   叶全这话,气得旁边的吴香莲脸色黑了好几个度。   她当着这么多乡里乡亲的面,被自己孙子扇了一巴掌,道个歉就算完了?!   那她以后再村里还怎么做人?   哪知,叶安年就连这点面子都不给他们,直言道:“我承认我动手打人是我一时冲动,但我绝不会给她道歉。”   “你……!”   吴香莲气得直哆嗦:“老头子,你看看他!这不动家法,我看他是不知道悔改了!”   叶全又哪里看不到,但他根本不想跟叶安年夫夫俩交恶,而且这事确实是吴香莲起的头。   他是个极爱面子的人,平时在大家面前一直都是老实本分,待人宽厚的形象,奈何吴香莲这蠢货三天两头的给他惹事。   吴香莲打叶小梅这事,他本不想管的,但后来这蠢婆子把事闹大了,竟追到家门口去打人,他就想挑个时机站出来阻止,也好立一立自己的形象。   哪成想,他还没来得及出手,叶安年和江竹两人倒是抢先了一步,这样也就罢了,还跟吴香莲吵了起来,这叶安年还动手打了人,偏生叶安年又是个犟的,道个歉都不肯。   “你不肯道歉,那就别怪我动家法了。”叶全厉声威胁。   断亲是不可能断的,先前福哥儿才跟他们断了亲,这才多久?   若是叶安年也跟他们断了亲,那老叶家在月牙村这名声怕是彻底救不回了。   “呵,”叶安年看他这伪善的样子,只觉得可笑,“随你。只要你答应断亲。”   “休想!”   叶全猛地拔高了声音,当下动了怒:“你把这断亲当什么了?想断就断?!”   “你奶是有错,那你就没错吗?!她是你的长辈!你岂敢动手打她!”   叶全这话,引得旁边不少村民低声议论起来。   众人虽然都觉得吴香莲做的太过,但对叶安年动手的事也都觉得不应该。   毕竟在他们的观念里百善孝为先,纵然吴香莲再不对,叶安年作为小辈也不应该动手。   叶全气得嘴边胡子都撅了起来,但叶安年只是定定的看着他:“那我也已经打完了。”   这话气得老两口又是一阵心梗。   叶全颤抖着手,对躲在他后面看热闹的叶安松道:“快!快去拿家法来!我今儿个非得好好教教你什么是长幼尊卑!规矩体统!”   叶安松闻言,心中暗喜,忙不迭的跑了。   江竹自然不会给他们这个机会。   他站出来道:“叶老爷子,如今安年已经嫁人,这些道理就不劳烦你们教他了,我自会带回去慢慢教。”   说完,也不顾叶全阴沉的脸色,对四周围观的人道:“今儿个让大家看笑话了,天色也不早了,大家都各自散了吧。”   众人见事情就这么了结了,也都没了再继续看下去的兴致,纷纷散了。   江竹便又看向叶全,嘴上客套着:“叶老爷子,今儿个的事闹成这样是我们谁都不想看到的,好在双方都能及时罢手,不如就各退一步。这眼看着也该做夕食了,我们就不打扰你们了。”   说完,也不等叶全和吴香莲开口,拉着叶安年转身就走。   两人走的干脆利落,拿着家法匆匆跑来的叶安松有些懵。   “爷,他们就这么走了?”   叶全脸色阴郁:“不然呢?小梅已经被你奶给打成这样了,难道我们还真要把年哥儿也打成这样才算完?”   “可,可……”   “回家!”   叶全毫不留情的打断叶安松的话,叼着烟袋锅转身迈进了院子。   叶安松盯着他的背影,攥着柳条鞭的手紧了紧。   叶安年打了奶奶,这可是大不孝,就这么放过他了?!   他神情阴郁,实在不懂叶全到底是怎么想的。   但他也没时间多想了,吴香莲还在一旁期期艾艾的抹着眼泪,叶安松只好沉着一张脸,上前扶着她跟在叶全后面也进了院子。   ……   另一边,叶安年在回去的路上神色一直不大好。   江竹牵着他的手,捏了捏他的手指问道:“怎么了?”   “我今天,是不是有些太冲动了?”   “本是想借着这事跟他们断亲的,是我心急了。”   他打吴香莲那一巴掌,可不是因为当时正在气头上,打吴香莲一巴掌出气。   他本是想借着此事激怒叶全来断亲的,但没想到叶全为了自己和老叶家的面子,竟然这么能忍。   宁可让吴香莲当这么多乡亲面受这份羞辱,都不肯答应断亲。   “这不怪你。”江竹温声道。   “叶全就是个老狐狸。断亲的事这次没成还有下次,左右这次咱们也没吃亏,往后还有的是机会。”   “嗯。”叶安年淡淡道。   江竹看着他这副模样,突然笑了起来。   叶安年皱起眉:“你笑什么?”   “我只是没想到,你竟然这么敢的。”   从前在叶家被欺负的跟个小兔子似的,如今这兔子急了可不管对方是长辈还是晚辈。   “我从前在老叶家病痛缠身,又天天被逼着干活,孤立无援的,即便想要反抗也没有办法。”   叶安年冷淡的声音里透着一点无奈。   他看着远处渐渐落下去的夕阳,那抹殷红的颜色,染红了大半边天色。   其实,他从来不是个软柿子,奈何当初穿来就病的要死,且他在现代才经历了亲人的抛弃暗害,心灰意冷,连求生意志都没剩下多少。   若不是怕自己走了只留福崽一人孤苦伶仃,叶小梅又时常关心他,偷偷给他送吃的送药,他怕是早就找碗毒药灌下去了。   “但你现在有靠山了。”江竹轻笑道,突然伸手把叶安年拉进怀里抱住。   “吴香莲那老虔婆,你想打就打,管她是奶奶还是祖宗。其他人若是惹了你,也不用留手,该收拾就收拾,我帮你善后。”   叶安年被他这突如其来举动惊了下,他抬头去看,就见江竹正笑眯眯的看着他。   两人视线对上的瞬间,江竹俯身在他额上吻了一下。   见叶安年有些呆愣的看着自己,他温声道:“我只是有些高兴。”   “你之前总是冷冰冰的,脸上也没什么表情,对我也总是客气的很;如今笑得多了,也会生气了,有笑有怒,也愿意依靠我了。这样很好。”   叶安年怔住。   他怎么也没想到江竹高兴竟是为了这些。   “走了。”江竹松开抱着叶安年的手,牵着他往回走。   “你这一巴掌下去,手怕是又要肿起来,回去先上药。”   “我答应福崽晚上给你们做肉丸子吃,做清汤丸子怎么样?”   叶安年许久才缓过神来,他感受着手上传来的炽热温度,点了点头。   “好,那再做些米饭吧。”   江竹答应着,两人手牵着手,一双影子被夕阳拉的老长,肩并肩的连在一起。   两人回到家,福崽和丁秋都已经快要等不急了,只有铜钱什么都不懂,见两人回来就迎上去撒娇。   叶安年安抚两个孩子,江竹就在堂屋准备夕食。   不过片刻,便有香味飘了进来。   夏夜凉爽,叶安年在院里的石桌旁烧了些艾草驱蚊虫,就跟江竹一起把饭菜都端到外面来吃。   夕食江竹蒸了些白米饭,做了清汤丸子和香煎豆腐。   米饭香喷喷的盛在碗里,浇上一勺鲜甜的丸子汤,等一颗颗米粒都浸透了汤汁的味道,就着肉丸咬上一口,便满嘴都是米香混着肉香,好吃的不得了。   今天又让吴香莲他们吃了瘪,叶安年心里高兴,便多盛了一碗丸子汤。   两个小的吃的快,已经放下碗在院里跟铜钱玩了起来,只留叶安年和江竹还坐在桌边,慢悠悠的喝着汤。   见叶安年用筷子有一下没一下的戳着一颗丸子,江竹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怎么吃饭还走神?”   叶安年回过神,见碗里被自己戳的千疮百孔的肉丸子,用勺子舀起来放进嘴里,细细地嚼着。   “没事。”他道,“只是想着今儿个耽误了半天,就只做出了五个木陀螺和一只木蛙来。”   “没事,明天我帮你,木陀螺定然能做完了。”江竹安慰他,“而且敲木蛙的那个小棍子,我也能帮你做。”   “好。”叶安年这次没有推辞,“这样早些做完,我还想做几个拨浪鼓拿去卖试试。”   “做鼓面得用皮子吧?”江竹问道。   叶安年摇摇头:“小孩玩的玩意儿,用油纸就行。”   不过即便是油纸家里也没有,江竹想了想:“那过两天我去一趟镇上,帮你买些回来。”   “你若是没事,也不用专门为了我去一趟。”叶安年赶紧道,“我这也不急,没有油纸就下次再做,做些其他的也一样。”   “倒也不光是帮你买油纸,”江竹喝完了碗里的汤,托腮看着他,“明日我去山上采药,后天正好去镇上药铺一趟。”   叶安年都开始卖木刻的小玩意赚钱了,他也不能闲着不是,两个人赚钱总归更快些。   “那好吧。”叶安年答应。   但这事说定,他还是一副藏着心事的样子,江竹琢磨了一下,试探着问道:   “你是不是还在担心叶小梅?走之前,我偷偷塞了金疮药给她。”   见自己的担忧被戳破,叶安年也不再藏着掖着,点了点头。   “我担心以吴香莲那个斤斤计较的性子,今晚叶小梅说不定连家门都进不去。”   江竹:“那咱们去看看,若真是这样,就把她带回来,凑合在西屋住一宿。”   叶小梅身上伤的不轻,夏天衣服薄,她身上衣服都被吴香莲抽烂了,背上、胳膊上、腿上染了不少血,看着甚是骇人。   若真像叶安年说的,在外头躺一宿怕是人都得去半条命。   两人没再多耽搁,关好屋门,拎上油灯就出了门。   走出去没多远,叶安年就感觉脚边好像有什么东西蹭着他,拿油灯一照,才知道铜钱不声不响的跟出来了。   “嘘。”叶安年伸出一根手指压在自己唇上,示意铜钱要安静。   铜钱睁着一双黑亮的眼睛,尾巴摇的飞快,声音很低的配合着他“呜汪”了一声。   两人一狗不声不响的穿梭在村里,很快就到了老叶家门口。   不等叶安提着油灯去照,铜钱已经朝一处墙角奔了过去。   叶安年和江竹对视一眼,两人快步跟上。   果然,就见老叶家墙根底下,蜷缩着一道瘦小的身影。   叶安年赶紧上前,拍了拍叶小梅的肩膀:“小梅,二姐!二姐快醒醒!”   躺在地上的叶小梅却全无反应。   叶安年心下一沉,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叶小梅额头滚烫,鼻息也很微弱,怕是已经发烧烧昏了过去。   江竹瞥见叶安年的脸色,就知叶小梅情况不好。   他给叶小梅把了脉,而后用力掐了下她的人中,昏迷着的人才恍恍惚惚有了意识。   “你怎么样?”叶安年赶紧问她。   叶小梅恍惚间看见被灯光映照着的两人,呆愣了半晌没有说话。   见她这样,叶安年当机立断和江竹一起把她从地上扶起来道,“咱们先回去。”   叶小梅这才反应过来,却是想要挣脱两人的手。   她慌张道:“你……你们不用管我。”   “你们快回去吧!我已经给你们添了这么多麻烦,哪能再劳动你们。”   “你现在发着高热,身上的伤再不处理,命就别想要了。”江竹出声道。   叶小梅顿时被噎住。   叶安年安慰她:“你先跟我们回去,把伤治好再说其他的。”   “实在不行,咱们去找赵里正给你做主,总归绝不会让吴香莲再虐待你。”   “可我不想再拖累你们了,你们已经帮了我够多了!”   叶小梅眼睛一酸,带着哭腔道,“吴香莲等天黑透了才把我赶出来的,若是明早不见了我的人,怕是又要来跟你们闹。”   “她要来就让她来。”叶安年声音冷淡,“她在叶家胡搅蛮缠也就罢了,在这边可没人惯着她。” 第49章 一坨狗屎   两人说服了叶小梅, 就赶紧搀扶着人往回走。   夜深人静的,整个月牙村都安静的像睡着了一般,倒是没人注意到他们。   只是, 三人在前面慢慢走着,铜钱却没急着离开。   它在老叶家门口转悠了一会儿,在大门口正中间的位置蹲好, 然后就开始专心致志的用起力来。   噗噗噗。   铜钱在老叶家大门口拉了一坨热气腾腾的狗屎, 这才撒开四腿飞快地跑了起来, 直追着叶安年他们去了。   两人把叶小梅扶回家, 就见堂屋的烛台上的蜡烛亮着,丁秋搬了个小凳子坐在堂屋像是在等着他们回来。   听到脚步声, 他赶紧问道:“叶大哥,先生, 是你们回来了么?”   “嗯,”叶安年应了一声,“你怎么起来了?福崽呢?”   “福崽还在睡着。”丁秋仔细听着动静, 察觉出有三个不同的脚步声,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了起来。   “你们,是带什么人回来了么?”   “是叶小梅。”江竹道,“她伤得不轻, 今晚可能得占用你们的西屋休息一晚。”   “好。”丁秋很懂事的答应, 就要撑着盲杖转身去收拾自己的被褥。   叶安年拉住他:“你先去东屋坐着吧,我来。”   说完,就去西屋抱了熟睡的福崽, 又把两人的被褥都挪到东屋去,挨着他们两人的铺盖铺好。   等他照顾着丁秋钻进被窝, 又赶紧把西屋的床铺收拾了一下,跟江竹一起扶着叶小梅躺下。   江竹把人放下,就一头扎进了药庐,去给叶小梅熬退热的汤药。   叶安年烧了锅热水,把干净帕子浸在里面端给叶小梅,又找了套自己不穿的旧衣服。   “你还有力气么?自己清洗一下伤口,涂涂药。”   他毕竟不方便帮着叶小梅做这些。   叶小梅靠坐在床上,面色灰白难看,她艰难的点了点头。   叶安年想了想,出去给她到了碗热水,又拿了几块糕点,然后就退出去,关好了房门。   他在门口等了快一个时辰,屋里才传来叶小梅微弱的声音:“年哥儿,我好了。”   叶安年推门进去,帮她把染了血污的水泼出去。   此时的叶小梅看起来已经比之前好了一点,脸上的污脏没有了,换了身干净衣服,也没了满身的血污。   只是脸色还是发白发青的,嘴唇也没有血色。   “多谢你跟江郎中。”她轻声道。   叶安年:“谢什么,之前在叶家你也没少帮我。”   叶小梅没有再说话,轻叹了口气缓缓闭上了眼睛。   又过了一会儿,江竹端着熬好的药进来。   两人看着叶小梅喝完了药,江竹又叮嘱了她一些将养伤口的需要注意的地方,就让她好好休息了。   这一夜,叶安年和江竹带着两小只睡在了东屋。   叶安年畏寒,睡在炕头,江竹挨着他,然后就是福崽和丁秋。   好在东屋的炕够长,四个人睡着也不挤。   ……   次日清早,天还没亮起,老叶家的大门就打开了。   片刻后,吴香莲裹着衣裳,探头探脑的从门里迈了出来。   昨天叶安年和江竹两人走后,她跟着叶全一进院门,那老东西扬手就抽了她一个嘴巴。   吴莲香被打的一阵发懵,叶全黑着脸,骂她惹事精,晦气的很。   老头子骂完就叼着烟袋进屋了,再也不理她。   吴香莲气得要命,他不向着自己也就罢了,怎么她被叶安年打完,还要挨这老东西的一巴掌?   她气得不行,火气蹭蹭的冒,想找人撒气,可不就又是倒霉的叶小梅。   刚挨完叶全的巴掌,她不敢大白天的把叶小梅赶出去,所以就等到入夜了,天都黑下来,街上没人的时候,把叶小梅踢出了家门,叫她在外头待一宿。   张娟本想拦着,奈何吴香莲根本说不通,一急眼了,不管不顾上手就要推她。   她害怕自己的肚子有个好歹,也就不再管了,左右就是个女儿,早晚都要嫁出去的,今儿个的事过了,跟孙家的亲事都不知道还能不能成。   大街上静悄悄的,吴香莲探头左右看了看,见没有人经过,就抬脚直往叶小梅躺着的墙根底下走过去。   谁知,她脚起脚落,就觉着踩下去的感觉不对,再一迈步,呲溜啪嚓,摔了个大跟头。   “哎呦!”   她痛的大叫了一声,赶紧用手撑地,结果摸了一手软乎乎黏糊糊的东西。   “这啥玩意?”   “呕!”   她抬起手一闻,顿时被臭的差点吐出来。   定睛一看,这才发现自己竟是踩了狗屎了。   “缺德玩意儿!”   吴香莲气得大骂:“这谁家的狗不栓到处乱拉屎!”   “别让我逮着!老娘掐死它丫的小畜生!”   不过,凭她怎么骂都没用,村里到处静悄悄的,没有半点人声。   倒是她这两嗓子惹得附近的狗都叫了起来,“汪汪”的凶的很,像是在跟她对骂。   吴香莲骂了两声,反应过来自己是偷摸出来的,赶紧收了声儿。   她龇牙咧嘴的从地上爬起来,摸了狗屎的手在土里抓了两把,就匆匆往墙根下走去。   过了一宿了,也知道叶小梅那贱皮子怎么样了。   然而,她很快就傻了眼,那墙根底下空空如也,哪有半点叶小梅的影子?   吴香莲的心顿时凉了半截,愣愣地自言自语道:“这……人呢?”   ……   而另一边,叶安年他们倒是都睡了个好觉。   福崽一大早醒来,就惊奇的发现自己竟然莫名其妙的跑到了东屋,还睡在了江大夫边上。   他揉揉眼睛从被窝里爬起来,见旁边丁秋还在睡,就放轻了声音,朝江竹那边探头望过去。   江大夫和哥哥睡在一起了哎!   两个人贴的好近喏!   福崽一双眼睛眨巴眨巴地盯着两人,心里又期盼起小侄女来。   但很快,他又皱起了眉。   自从哥哥和江大夫成亲都快半个月了,两个人天天睡在一起,怎么哥哥的肚子还没动静?   他正想的出神,感觉到他视线的江竹已经醒了过来。   两人四目相对,江竹眯起眼睛,伸出一根手指比了个“嘘”的手势。   福崽顿时会意,一双小手捂住自己的嘴巴,悄悄猫回了自己的被窝里。   江竹醒了,却没有立即起身。   因为他发现叶安年睡觉很轻,从前两人分开睡的时候倒是还不显。   但自从两人睡在一起,早上他只要稍微有一点要起身的动作,叶安年就会跟着醒来。   以至于他现在即便醒了,也会在躺躺,等叶安年醒过来。   大约又过了半个时辰,叶安年才醒。   他一睁眼,就见江竹睁着眼睛正盯着屋顶看,显然是早就醒了,却没有起。   “你醒了也不叫我。”叶安年道。   “昨晚睡得晚,多睡一会儿才有精神。”   “福崽和丁秋呢?”他又问。   很快,从江竹旁边传来福崽压着声音的回答:“哥哥,我醒啦。”   “我也醒了。”是丁秋的声音。   这下,四个人也不赖床了,都赶紧起床洗漱。   叶安年是因为担心叶小梅的情况,而福崽则是被铜钱闹的。   现在铜钱已经养成了不在屋里拉尿的习惯,铜钱的窝被放在了外面堂屋里。   早上一醒,就会缠着人给它开门,它要去院里方便撒欢。   “知道啦,知道啦!”   福崽麻溜的穿好衣裳,撑着自己的小拐杖就下了炕,一跳一跳的去给铜钱开门。   丁秋紧随其后,也拄着盲杖出了门。   叶安年等两个孩子都出去了,才穿好衣服,叠被子收拾炕上。   江竹出去给几人打洗脸水,叶安年就敲响了西屋的门。   “二姐,你醒了么?”   过了一会儿,屋里才传来叶小梅的声音:“起了起了,你进来吧。”   叶安年端着江竹打好的洗脸水和干净帕子进去,叶小梅已经换回了自己那套破烂的衣服在床上坐着。   她的脸色看起来比昨晚好了不少,人也有了些精神。   叶安年把盆子给她放在屋里的盥洗架上,然后道:“你先洗漱,别忘了给伤口擦药,咱们等下就吃饭”   “不了,”叶小梅一听,慌忙摆手,“我这就走,得赶紧回去,不能叫奶发现。”   见她这副惊恐的模样,叶安年叹了口气:“你就安心呆着吧,天早就亮了,吴香莲怕是早就发现了,指不定正满村找你呢。”   听他这么一说,叶小梅顿时吓得脸色又白了几分,结结巴巴道:“那,那我更得赶紧走了。”   她说着就要起身,被叶安年按着肩膀坐下。   “你这样回去她就不打你吗?安心在这养伤,等吃完朝食,我去找赵里正,让他出面,容你在这养好伤再说。”   “昨天闹成那样,孙家那边的亲事怕是已经黄了,你得尽早为自己做打算。”   叶小梅听着叶安年的话,蓦地捏紧了自己手。   她抬头看着叶安年清隽的面庞,微微有些惊讶起来。   她对叶安年容貌的记忆还停留在叶安年之前在老叶家那会的时候。   那个时候的叶安年脸色苍白灰败,瘦的几乎只剩下一把骨头,整日冷着脸,很少说话,但是那双眼睛却亮的出奇,除了她和福哥儿,对老叶家的其他人都是一副看死人的眼神。   可如今,叶安年眼睛里的冷漠已经褪去了许多,还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光彩。   这样的眼神,莫名让她觉得向往,好像把她往后的灰暗的人生都照亮了一般。   “我,”她用力攥着自己破烂的袖口,回答道,“我知道了。”   见她没再想着走,叶安年暗自松了口气,叮嘱她赶紧洗漱,把这身破衣服换下来,就走了出去。   屋门被关起,叶小梅起身走到盥洗架前,把满是伤痕的手伸进水里。   水是温热的,就像是这个家里的人一样,有着暖暖的温度。 第50章 叶小梅的决定   叶小梅换回了叶安年的旧衣裳, 洗漱完出来,就见堂屋里已经放好矮桌,四面摆着小凳子。   福崽和丁秋已经落了座, 一只黑色的小狗蹲在两个孩子中间。   听见西屋的动静,福崽扭头看过来,高兴的跟她打招呼:“二姐!”   “哥哥说你要来住几日, 真的嘛?”   叶小梅还有些局促, 一手扶着门框, 一手暗暗搓着衣角。   叶安年的旧衣裳穿在她身上又宽又大, 更显得她弱不禁风。   “我,我今儿……”   话未说完, 被端着碗走过来的叶安年打断:“对,你二姐要住好几天呢, 你们可以一起玩。”   说完,又对叶小梅道:“快来吃饭吧,江竹做了水滑面。”   叶小梅眼睛一酸, 抿着唇,点了点头。   她在福崽边上坐下,一碗热腾腾的水滑面就推到了她面前。   江竹端来最后一碗面,跟叶安年一起落座。   “今早我起的晚了,咱们就简单吃点。”   叶小梅捏着筷子, 看着自己碗里热腾腾, 盛的满满的一大碗面,上面铺着现切的黄瓜丝、炸鸡蛋酱、姜丝、咸笋干,中间还浇了一大勺喷香的炒肉丁。   她看着碗里面和这丰盛的浇头出神, 肉香味钻进鼻子,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已经记不起多久没有沾过荤腥了, 上个月家里炖了回肉,分到她这里也就只剩下一点油汤,吴香莲给她倒在碗里,泡着稀饭喝了,算是沾了点肉味。   可那碗稀饭,喝的她反胃,油乎乎的,很腻人。   见她发愣,叶安年难得放轻了声音:“快吃,凉了就不香了。”   “嗯。”叶小梅点点头,见大家都已经动了筷子,这才拿起筷子拌着浇头,吃了一口面。   然后,她的眼睛蓦地张大了。   没想到,竟这么好吃……   水滑面煮的劲道,面片抻的又宽又薄,一夹就是满满一口,拌着咸香的炸鸡蛋酱,还有炒肉丁,她觉得自己满口都是油香的。   而且有黄瓜丝和咸笋干中和味道,口味丰富,又不会腻。   叶安年手上握着筷子,侧头看着叶小梅,见她吃的香,这才放心下来。   只是等他回过神,要动筷子的时候,才发现,自己那碗面,江竹已经替他拌好了。   他朝江竹看过去,后者嘴角勾起,朝他眨了眨眼。   叶安年的视线一触即离,把扬起的嘴角压下去,专心干饭。   江竹瞥见他窜上一层薄红的耳尖,无声的笑了笑。   这一餐朝食大家都吃的很满足,就连铜钱都分到了一碗,只不过铜钱的没有拌鸡蛋酱,只给它撒了些肉丁和黄瓜丝拌着。   吃过了饭,叶小梅主动收拾碗筷,叶安年知道若是什么活都不让她做,她反倒会不安和不自在,便随她去了。   原本江竹是打算今天上山去采药的,但如今叶小梅在,叶安年等下又要去找赵里正,他不放心两个孩子在家,怕吴香莲找上门来闹。   于是吃过饭,就又扎进了药庐帮叶安年做木陀螺。   今日阳光好,趁着现在日头还不毒,叶安年搬了三个小凳子放在院里,让叶小梅和两小只一起坐着晒太阳。   铜钱就围在三人脚边,追它的布球玩。   “二姐,你陪他俩在家玩吧,我去一趟赵里正家。”叶安年道。   叶小梅顿时紧张的站了起来:“要不我跟你一起去吧。”   “不用,你现在穿着这身衣裳也不方便出去。”   “可是……”   见她面露担忧,叶安年拍了拍她的肩膀:“二姐,你信我。”   叶小梅紧咬着嘴唇,眼圈红红的:“我这也不知给你们添了多少麻烦了。”   “你若真觉得麻烦了我们,就好好想想自己以后的事,”叶安年道,“要想离开叶家,你眼下除了嫁人没有别的法子了。”   说起嫁人,叶小梅眼神一暗。   如今闹成这样,孙家怕是吹了,也不知再找,吴香莲会给找她什么样的人家。   她正想的伤神,却听叶安年道:“孙家不成,或许是件好事。”   “什么?”   叶小梅有些懵,愣愣的看着叶安年。   她不懂,这怎么能叫好事呢?   孙秀才的娘虽然强势刁钻,她嫁过去或许会受些磋磨,但孙秀才到底是个老实的读书人,她怎么也不会过的比现在更差了。   可若是这门亲事不成,这十里八村的,吴香莲为了高价的彩礼,还能给她找什么好人家?   克妻的鳏夫,暴脾气的老汉子,还是躺炕上病的要死的病秧子?   她不敢想。   “你就没想过,自己寻一门亲事?”叶安年突然道。   叶小梅愣住。   自己寻亲事?她行么?   如今哪家姑娘、哥儿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自己寻亲事那是会被乡里乡亲嚼舌头,戳脊梁骨的。   见她这副愣愣的样子,叶安年大概猜到了她在想什么。   轻叹了口气道:“你如今的处境已经这样了,还在乎那些嚼舌头的话么?   凡事,还是要以自己为先,若是你自己命都没了,去在乎那些又有什么用?”   “如果你能寻到一门合适的亲事,离开月牙村,吴香莲和你娘她们的手伸的再长,怕是也管不着你了吧。”   叶安年这话,让叶小梅心中微微一动。   她先前对于孙家的亲事能够勉强接受,也是因着孙家在隔壁村,她嫁过去好歹能离老叶家远一些。   “我……我知道,”她紧紧攥着自己的手,声音都有些发抖,“年哥儿,谢谢你跟我说这些,我,我会好好想想的。”   见她听进去了自己的话,叶安年松了口气:“那我先走了。你家里可还有换洗的衣裳?我回来时给你带一身。”   “还有一套春秋穿的夹袄。”叶小梅声音低低的。   她夏天的衣裤这就一身,被吴香莲打坏了,也没有别的可换了。   叶安年脸色有些沉,却也没说什么,应了声就走了。   叶小梅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院门口,一直紧绷着情绪突然决堤,她捂着脸扭头扎进了西屋,趴到床上压着声音低低地哭了起来。   她活了这十几年,还从未有人跟她说过这样的话。   凡事以自己为先,先替自己考虑……   这是在她十八年的人生里,从未想过的事。   打她记事起,会跑会跳的时候就在为家里干活。   爷奶说她是女娃,得勤快,多帮家里干活,才会得大人的喜欢。   于是她在家里抢着干活,想引起大人的注意。   可是根本没用,家里人的目光和关心全都在大哥叶安松身上。   后来随着她渐渐长大,能干的活越来越多,家里人就理所应当的把活儿都丢给她去做。   再后来,她娘生了叶安柏,她就更不受待见了。   而她爹娘常说的一句话就是:你早晚是要嫁出去的,留在家里这几年就得多干活儿,不然生养你有什么用?   她也不知道自己活着到底有什么用,就好像,她生来就是为了给老叶家干活的。   她给全家人洗衣裳,替她娘去镇上买东西,给她弟弟当大马骑,给她爹洗脚,给她奶缝棉衣,给她爷卷烟叶,甚至给她大伯大娘晾被子。   可就算这样,昨天奶奶还逼着她把亲事推后,要把她三叔的亲事先办了……   她那些所谓的家人,好像从未把她当成过一家人。   甚至,都没把她当成过人。   叶小梅狠狠哭了一通,从被子里爬起来的时候,眼睛红红的。   但她却不觉得难过了。   她想通了,年哥儿说的没错,凡事以自己为先。   她也该为自己想想,为自己做点什么了。   怕自己这副样子,把两个孩子吓到,叶小梅从盥洗架上拿了帕子沾湿,给自己擦了把脸。   又重新整理了一下衣裳,这才推门出去。   “二姐!”   清脆的童声在她耳边炸响。   叶小梅有些惊讶的发现,福崽和丁秋竟不知何时都守在了她的门外。   见她出来,福崽十分担心道:“你怎么了?你是不是哭了?”   “二姐没事了。”叶小梅摸了摸他细软的头发,温声安慰着,“叫你们担心了。”   “小梅姐,喝红枣茶,先生煮的。”丁秋一手撑着盲杖,另一只手精准的摸到放在一旁凳子上的茶碗,递给叶小梅。   叶小梅赶紧接过来,手上的红枣茶还冒着热气,红枣混着茶香直往她鼻孔里钻。   她十分不好意思道:“你俩自己都是小病号,还老惦记我,我都多大的人了。”   “你不大呀,”福崽一脸天真的望着她,“你不就比哥哥大一岁嘛。”   “你呀。”叶小梅被他逗笑了。   “嘻嘻,”福崽也跟着笑起来,又拍拍自己脚上绑着的夹板和纱布,“二姐,我的脚快好啦,江大夫说再过十来天就能拆了!”   “那真好。”叶小梅笑得眉眼弯弯的,打心里觉得高兴。   她没拂了江竹的好意,把红枣茶一饮而尽,就一左一右扶着两个孩子回到院里坐着。   然后,她走到药庐外站定,朝正在长桌后忙碌的江竹道:“江郎中,多谢你跟年哥儿。”   江竹闻声停下手上的活儿,见她神色好了,开口回道:“你是安年的姐姐,之前也没少照顾他,我帮你是应该的,你不必言谢。”   “若真想谢我们,就好好养伤,然后把自己的事安顿好,也好让安年放心。”   “好,我一定会的。”叶小梅点头应下。   江竹的话,让她心里又是一暖。   在这里,所有人都是真心实意的关心她,和在老叶家完全不一样。   见江竹又低头忙碌起来,她悄悄把洗干净的茶杯放到长桌上,就不再打扰,转身去院里陪两个孩子一起玩了。   而这样安静温馨的氛围没过多久,就被外面吴香莲令人厌恶的大嗓门给打破了。   篱笆门被吴香莲拍的“砰砰”作响,那老虔婆站在外头扯着嗓子喊着:   “年哥儿!开开门!”   “你二姐不见了,在没在你家啊?!” 第51章 还之彼身   叶安年马不停蹄的往赵里正家赶。   而赵里正其实昨日就已经知晓了老叶家的事, 但碍于昨日叶安年他们已经去阻止了,他也就没往前凑,那毕竟是别人的家事。   而今日叶安年来找他, 说了吴香莲昨夜把叶小梅扔在外面的事,这下他可就不能不管了。   跟着叶安年一道从家里出来,两人没走出多远, 石头迎面跑了过来。   “爷爷, 叶大哥!”   石头跟两个人打招呼。   叶安年点头答应了一声, 却听石头道:“叶大哥, 我刚才瞧见叶家那个老妖婆好像往村东头那边去了,说不准就是去你家的, 你快回去看看吧!”   叶安年闻言眉头一皱,但想着有江竹在家, 吴香莲应该也作不起什么妖来。   赵里正瞥了他一眼,知道他担心家里,打发石头回家去, 就跟叶安年加快了脚步,往村东赶。   月牙村总共也没有多大,两人不一会儿就到了。   不过,让他意外的是,小院安安静静, 没有吵闹声, 更没有打架的动静。   他正想着是不是吴香莲已经被江竹打发走了,小院的篱笆门就被人推开了。   叶小梅穿着他宽大的旧衣裳立在门口,见他和里正回来, 赶紧道:“赵里正,年哥儿, 你们可算回来了。”   “吴……咱奶呢?”叶安年及时改口。   “她……她。”叶小梅支支吾吾,脸上神色躲闪,这一看就是藏着事儿呢。   叶安年心中纳闷,但不等他多想,已经跟着赵里正一起进了院子。   离老远,他就看见院里放了三张小凳子,其中两张都空着,只有一张上面坐了个穿着粗布衣裤的老妇人。   那老妇人坐的老老实实,见他们进来了,也不起身,不吵不闹的,就这么安静的坐着。   赵里正越看越奇怪,“嘶”了声道:“这,这是吴香莲?”   叶安年也差点没认出来。   他还是第一次看见吴香莲安静坐着的模样,既没滚在地上撒泼,也没跳着脚骂人。   “安年,赵里正。”   江竹听见声音从药庐里走了出来。   他上前迎着两人,脸上带着热络的笑,对叶安年道:“咱奶来了,来找叶小梅的,她非要带叶小梅回去,你又不在,我就让她坐着等会儿。喏,在那呢。”   叶安年瞧着坐在那一动不动的吴香莲,忽觉这一幕似曾相识。   回想起之前来他俩酒席上闹事的王龙,他心中了然,这吴香莲怕是也被江竹给点了穴了。   但赵里正在这,他也不说破。   两人一左一右在吴香莲斜对角的小凳子上坐下,江竹很有眼色的起身去药庐,把他煮好的红枣茶倒了两杯,递给叶安年和赵里正一人一杯。   赵里正手里端着红枣茶,见吴香莲坐着不动弹也不说话,也有些奇怪。   便开口问她道:“你这是咋了?见我们来咋也不说话?”   坐在他斜对面的吴香莲嘴角抽了抽,却还是没有说话,只是小幅度摇了摇头。   赵里正看的奇怪,抬头问江竹:“江郎中,她这是咋回事?”   江竹从一旁又拉过一张小凳子,挨着叶安年坐下。   他笑着对赵里正道:“没啥大事,奶这是找了叶小梅一早上,嗓子喊哑了,又喝了风,有点中风了,所以暂时说不了话。但是点头摇头还是可以的。”   赵里正:……   虽然觉得这事有点赶巧又有点离谱,但不知为何,他倒是觉得挺痛快的。   吴香莲这老虔婆向来是月牙村里最能挑事的刺头之一,月牙村一年到头那点子乡里乡亲之间的矛盾八成都是她起的头。   赵里正向来烦她,如今见她这样,反倒心里有些暗爽起来。   想是这老虔婆作孽做多了,老天爷降罚了。   他心里这么想,面上却没有表露出来,只是点了点头:“嗯。”   “那咱们就来说说叶小梅的事吧。我跟年哥儿说什么,你就点头或者摇头就行。”   赵里正说完,也不看吴香莲的表情,就直接跟叶安年聊了起来。   “小梅如今这脸色我瞧着也差劲,白的都没什么血色了,让她在你们这养养也好,只要不打扰你们一家四口过日子。”   “不打扰。”叶安年回道,“家里也有地方住。她昨儿被打的不轻,还发了高热,如今怕是刚好转一点。”   “嗯,”赵里正一脸严肃的点点头,“但也不能一直让她在这住下去,毕竟她一个未出嫁的姑娘,时间长了对她自己的名声不好。”   叶安年:“我知道。所以我打算让她在这先住上半月,等身子好全了再回去。”   “这样也好。”赵里正看起来很是满意,他答应完,又看向吴香莲,“老叶家的,你说呢?”   吴香莲能说什么呢?   她被点了穴道动弹不得,江竹连哑穴都给她点了,她现在除了能点头摇头,啥也干不了。   于是她拼命的摇头,一双眼瞪的溜圆。   然而,赵里正只瞥了她一眼就收回了视线,对叶安年叹道:“你奶也是,这事做的太过了。   小梅怎么也是她亲孙女,把人伤成这样样子,还不让人进门,这是不给人活路啊。”   “她可能也是一时糊涂吧,”叶安年配合赵里正道,“这几天让二姐在这住着,好让她回去也好好想想以后该怎么做。”   “是这个理儿。”赵里正沉吟一声,“这人虽然老了,却也不能办老糊涂的事。”   “行了,这事就这样了。我家里还有事,就先回去了。”   说完,他直接起身就往外走。   坐在凳子上的吴香莲胸口突然剧烈起伏起来,显然是气得不轻。   但不管她如何生气动怒,也没法发出半点声音,只能摇晃着头,瞪着一双牛眼,做无用功。   叶安年和江竹客客气气把赵里正送了出去。   躲在一旁的叶小梅才上前来。   她双手绞着衣袖,肩膀还有些微微发抖,神色颇有些激动。   “年哥儿,江郎中,我真的不知道该如何谢你们了,你们……你们要是有啥需要我做的,尽管说。”   “我,我啥活儿都会干,砍柴挑水也行!”   叶安年见她这副样子,宽慰道:“你是我二姐,一家人不要说这种话。”   “不过,还真有点事需要你帮忙的。”   “你说!”叶小梅立时激动起来,“啥忙我都能帮。”   “回头,你把你衣裳的尺码给我,明儿个我和江竹去镇上,得给你买两身像样的衣服。”叶安年道。   他这样一说,叶小梅却连连摆手,拒绝道:“不行不行,我穿你的旧衣裳就行了,你们不用给我买新的!”   “你不打算自己寻亲事了?”叶安年问她。   叶小梅一愣,却没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叶安年紧接着道:“既然决定自己挑选夫婿,首先就得把自己打扮起来,连身像样的衣裳都没有,不合适吧?”   叶安年这话,一琢磨就知道说的有理。   叶小梅也不拒绝了,只是又担心起价钱来。   “那,那你买些便宜的就行,可千万不要买好的。”   “怎么?”叶安年打趣她,“二姐还怕还不起啊?”   叶小梅脸上一红,但还是掷地有声道:“买衣服的钱,我定是要还你们的。”   “行。等二姐有钱了再给我就行。”   两人在这边说着话,江竹去药庐拿了药篓出来。   这时候才晌午刚过,他打算上山采些药材,明儿去镇上的时候顺便卖掉,换些银钱。   叶安年见他要走,赶紧追上,指了指还跟雕像似的坐在院里的吴香莲道:“她怎么办?”   江竹瞥了一眼,笑得一双桃花眼眯起来:“她都这样了,还不是你想怎么办就怎么办?”   叶安年顿时有些纠结起来:“这样……不好吧?她毕竟也是我奶奶呢。”   “那就等没人看见的时候?”江竹意味深长的朝叶安年抛了个眼色。   叶安年会意,抿了抿唇:“那你去吧,记得早点回来吃饭。”   “好。”江竹温声答应。   趁叶安年不备,一把揽住他的腰,凑上前吻了吻他的嘴角。   这吻一触即离,江竹笑得像只计谋得逞的狐狸,不等叶安年反应,背着药篓转身就走。   叶安年许久才回过神来,他愣愣地看着江竹的身影越走越远,最后变成小小的一点,消失在他的视线里。   心脏跳的有些厉害,唇边的温度好像还没散去,他深吸了口气,拍拍自己的胸口调整情绪。   又过了片刻,才关好篱笆门,转身进了院子。   吴香莲依旧被放在院里晒着,眼下日头升了起来,八月的太阳还毒着,她坐在大太阳底下,已经被晒得汗流浃背了。   但叶安年、叶小梅和两小只都像是没看见她一样,几人从她身边走来走去,谈笑风生,却没有一个人管她。   不过,叶小梅看见她那张脸还是有些不适,每次不得不从她身边过的时候,都会躲的远远的。   福崽也害怕她,撑着拐杖绕着她走。   倒是铜钱大胆的很,围着她狂吠不说,还抬起后腿往她脚上撒尿。   吴香莲气得眼都红了,奈何人却根本动不了,只能由着铜钱欺负。   下午的时候江竹背着采的满满一药篓的药材回来。   叶安年和叶小梅已经烧好了中食,放在锅里热着等他。   福崽和丁秋饿不住,已经先吃了,只有叶小梅和叶安年等着他一起。   中食做的豆角焖肉和贴饼子,三个人吃饱后,叶小梅就回西屋陪着两小只一起玩,叶安年和江竹又扎进药庐继续做木刻。   吴香莲自打早上出来,就一直没回去,老叶家大媳妇孙采荷来找过一趟,但被江竹打发走了。   而吴香莲这一坐就一直坐到了晚上。   直等到晚上夜深人静的时候,江竹才给她解了穴道,和叶安年一左一右连扶带拽的把人送到老叶家门口,因着怕她大喊大叫,哑穴就没解。   两人把吴香莲放在门口的墙根底下,之前叶小梅躺过的地方,江竹伸手两下,又把人给点上了。   吴香莲:……   她说不了话,一双眼通红,满脸都是鼻涕和眼泪,心里是悔的肠子都青了。   好端端的,她可招惹这两个祖宗干什么?   但一切都晚了,她现在只能像个石头一样躺在这,吹着冷风看星星。   “穴道两个时辰后就会自动解开,你好自为之吧。”   江竹说完,牵着叶安年就走了。   而偷偷跟着两人出来的铜钱,自然也没放过这个好机会。   两条后腿一蹲,在吴香莲的搭在地上手上,噗噗又拉了一大坨热腾腾的狗屎。   吴香莲:……   天杀的小畜生! 第52章 你就是中风   这一夜, 吴香莲可算是偿透了煎熬的滋味。   她就这么一动也不能动的在外面一直躺到天光微亮,才被出来倒尿桶的大儿媳妇孙采荷给看见。   “哎呦!娘喂,您咋躺这了?!”   孙采荷乍一瞥见吴香莲, 就吓了一跳,扔下手里的尿桶赶紧过来搀扶她婆婆。   其实,吴香莲身上的穴道早就解了, 奈何她在外头冻了半天, 半边身子都是麻的, 她挣扎了几次没能起来, 就只能继续躺着,等人发现再来搀她。   “快……快把我扶, 扶进去。”   吴香莲的嗓子都哑了,话也说的断断续续的。   孙采荷一见她这发白的脸色, 也吓得不轻,把她从地上拉起来,就搀着她往屋里去。   不过, 吴香莲的手上沾了一手的狗屎,又黏又臭,熏的孙采荷直作呕,嫌弃的只抓着吴香莲的袖子,生怕狗屎蹭在她身上。   把吴香莲扶进屋里, 孙采荷赶紧给她烧水洗手, 擦身子,又给她端了刚煮好的热粥喝。   她哆哆嗦嗦的裹着被子坐在炕头,吸溜吸溜喝了大半碗粥, 这才缓过来一些。   门帘忽然一动,叶老爷子叼着烟袋锅子走了进来。   他拉着脸瞥了吴香莲一眼。   吴香莲顿时委屈起来, 把粥碗放到一边,抹着眼泪道:“老头子,这回你可得给我做主啊!”   “那江竹就伸手在我这身上戳了两下,我,我就动弹不了了!由着他们欺负!他们可是让我在大太阳底下坐了一天呐!还把我扔在咱家门口,活生生冻了一宿!”   她一边抽抽噎噎的哭,一边跟叶全告状:“老头子,你可不能轻饶了他俩!”   “你想让我怎么管?”叶全语气不大好,“他们做的这些事,有人看见了吗?”   “那……”吴香莲一噎,随即想到,虽然没人看见叶安年和江竹把她扔在外面,但是昨儿个白天,她见了赵里正啊!   “赵里正看见了!”   “人家说你是中风!”叶全瞪了她一眼,“你知道现在外头都怎么说你吗?”   “怎,怎么说的?”   “说你挨了年哥儿这一巴掌,人倒是变清醒了,知道心疼小梅了!一大早的去找人,急的中了风,也是可怜,都争着要来看你呢!”   吴香莲:?   她抓着被子,人都是懵的,但双手抖个不停。   “他们瞎说的!我,我咋可能是找小梅中风的呢!我是让年哥儿他们两口子给害的!”   “你就是中风。”叶全打断了她的话,定定道。   “事情已经这样了,你即便说出来又有什么用?谁会信?”   “倒不如认下这事,还能落个好名声。”   叶全说完,叼着烟袋转身走了,徒留吴香莲一个人大张着嘴巴,双目圆睁,不可思议的看着他离开的背影。   ……   另一边的叶安年几人倒是都睡了个好觉。   次日,叶安年要跟江竹一起去镇上。   因着要给叶小梅买两身成衣,叶安年本想叫着叶小梅一起去。   但来回坐牛车就要四文钱,叶小梅觉得能省则省,便推脱了。   “我在家看着福哥儿和丁秋,你们俩去吧。”   叶小梅道:“衣裳你看着买,我不挑。”   见她这样说,叶安年就没勉强她,再者有人在家看着两个孩子,他和江竹也能放心些。   天才蒙蒙亮,两人拿上叶小梅煮的鸡蛋和贴的玉米饼子,就去门口等周良的牛车了。   牛车来的很快,叶安年远远瞧着上面已经坐了四五个人。   等车到了跟前,还不等两人上车,就听到赵乐挥着手招呼他们。   “年哥儿,江郎中!来,坐这儿来!”   赵乐坐的比较靠外,为了给两人腾地方,往里头挤了挤。   坐在最里面的那个身形纤瘦的姑娘就不乐意的“哼”了一声,倒是没说什么。   叶安年和江竹上了车,才看清车上坐着的都是谁。   被赵乐挤到角落里的,可不正是田花婶子和季芳芳这娘俩,另外那人是葛木匠的夫郎冯慈。   才收回视线,赵乐就拉着他聊起了老叶家的八卦:“我听我爹说吴香莲那老妖婆中风了?连话都说不了了?”   见他一双眼里泛着精光,叶安年无奈点头:“对,她为了找叶小梅奔波了一早上,许是喝了冷风。”   “切,”赵乐不屑,“要我说她就是活该!平时对叶小梅磋磨惯了,这个时候倒是做起样子来了,中风也是报应。”   叶安年:……   不过这话,他倒是爱听。   就吴香莲做的这些缺德事,若真有因果轮回的话,也早该报应了。   “不过,年哥儿,”赵乐眨巴着眼朝他使了个眼色,“你这嫁人之后,倒当真是硬气起来了。”   “叶安松你上手就打,这老东西你也不含糊,过瘾过瘾。”   “我一想起来她以前咋欺负你的,我就气的慌,这下好了,痛快极了。”   赵乐说的起劲,田花婶子却听的脸色难看起来。   “呸,连自己奶奶都敢打,这不反了天了。”   她嘀嘀咕咕道:“这是不孝不悌,罔顾人伦!”   “你还知道啥叫孝悌人伦呢。”赵乐白了她一眼,“先把你自己闺女管好再说吧。”   这话说的旁边季芳芳脸上一红。   “你……你这哥儿!”   田花婶子气的就要跟赵乐分辨。   “娘!”一旁的季芳芳赶紧拉了她一把,“想想咱是干啥去的,可别在这时候招惹是非了。”   “哼。”田花婶子白了赵乐和叶安年一眼,不悦道,“我知道。”   她俩原是去镇上见媒人的,上次孙婆子叫人给带话,说是找着镇上一个条件还不错的,约了今天叫母女俩一起来镇上见见。   其实季芳芳可不是突发了好心劝住她娘,她是怕她娘又跟赵乐、叶安年他们吵起来,到时候让她在江竹面前丢脸。   毕竟上回看病的事,她在江竹面前已经丢光了面子。   不过,这一路没有田花婶子她们娘俩掺合,叶安年也没能落个清净。   赵乐这个话唠拉着他絮絮叨叨聊了一路,说的他呵欠都连着打了好几个。   江竹实在看不下去,伸手揽过叶安年按在自己肩上靠着,这才让赵乐闭了嘴。   “我,我是不是说太多了?”   这孩子心眼实在,后知后觉道:“那年哥儿你睡吧,我不说话了。”   困得迷迷糊糊的叶安年:……   剩下的路总算安静下来,到甜水镇时,日头已经高高挂在天上了。   几个人下了牛车就各奔东西,去办自己的事。   叶安年和江竹先去了永安药铺,把江竹昨日采的药材卖了,总共卖了二两银子。   再转去书肆买了些油纸和牛皮纸,然后就是给叶小梅买衣裳。   镇上地方不大,总共就那么三家成衣铺子,江竹拉了叶安年去了上次他定做喜服的那家。   因着他上次的大手笔,铺子掌柜对他记忆颇深,一见他带着个面容清隽的人进来,立时满面欢欣的迎了上去。   “贵客!”掌柜张嘴就喊。   目光瞥见站在江竹身边的叶安年,夸道:“不怪贵客上次一出手就是二十多两,定我们这最好款式最新的喜服,您家夫郎生的真是漂亮!”   “掌柜的我开铺子这么些年,都嫌少见这么漂亮的人。”   被夸漂亮的叶安年……   他紧抿着唇,眼神冷冷淡淡的,看的掌柜的后背一凉,打着哈哈岔开了话头。   “您二位今儿个是想买些什么?咱家前两日新上的男款长衫,锦袍,往后天渐冷了,披风大氅也有。”   “今日看看女款。”江竹直言道。   掌柜:………   他脸上笑容一僵,转而又挤出一个笑来:“女,女款也有,也,也都是新上的货。”   见他这副表情,叶安年知道他分明是想岔了,随口道:“是给我姐姐买的。”   “哦……”掌柜立时一副原来如此的样子,“我就说呢,我就说呢。”   娶了这么好看的夫郎,咋也不可能再纳妾不是。   带着两人把女款的衣裳都看了个遍,叶安年挑了一身软绸布的亵衣,又挑了一身花色素静比较衬人的袄裙,然后买了两匹布。   没办法,成衣价钱都不便宜,先买一身应急穿,其余的可以自己做,反正叶小梅自己也会做衣裳。   两人出了成衣铺子,叶安年的脸色便愈发冷了。   “上次那套喜服,要二十多两银子?”   “我寻思这可是一辈子才办一次的大事。”江竹摸了摸鼻子,有点心虚道。   见叶安年不说话,他赶紧上前牵住了叶安年的手,哄着:“钱赚来就是要花的嘛。”   “那也不能这么花。”叶安年叹了口气,“喜服也就穿一次,用不着买这么好的。但是我们要供福崽和丁秋念书,要修院墙。我只是担心……”   “你是担心这银子到明年也攒不够?”江竹接过他的话来。   “嗯。”叶安年点点头。   “放心吧,”江竹牵着他的手晃晃,“银子一定会攒够的,我若是能在山上采到颗人参、灵芝什么的,这银子可不眨眼就来了?”   “哪那么容易。”叶安年这么说着,却没有再怪他的意思。   必须的东西都买齐了,两人便往集市那边闲逛起来。   今儿个不是集,所以那条街上人不多,江竹寻到个卖猪肉的摊子又割了些带肉的小肋排和五花。   叶安年想起家里鸡蛋不多了,便又买了些鸡蛋放进篮子里。   想着每次吃鸡蛋不是要去跟村里人换,就是要来镇上买,属实麻烦。   便想等到来年修了院墙,抱几只小鸡仔养着,这样长大了也能下蛋。   又逛了一会儿,江竹提起叶小梅的亲事。   “咱们要不要再镇上找个靠谱的媒人,帮着相看相看?”   叶安年想了想,就点了头,毕竟叶小梅一个姑娘家,也不好自己抛头露面出来找媒人什么的,还得他们帮着上心。   “你可能找到甜水镇靠谱的媒人?”叶安年问他。   江竹住在月牙村也有两三年了,甜水镇他更是没少来,虽然他并不认识什么媒人,却知道哪里打听消息最方便。   他带着叶安年寻了家人气火爆的小饭馆,进去点了两碟小菜,就跟小店伙计打听起来。   小店伙计十分热情:“要说这甜水镇口碑最好的媒婆,那还得是萧媒婆,萧二娘。”   “那你可知她人一般都在何处?”江竹道。   “这个嘛,她平常不带人相看的时候,就去东街的小云酒肆,她好酒。”   “多谢。”叶安年忙道。   “您甭客气!”小伙计朗声回应,手中的汗巾往肩上一搭,又去招呼别的客人了。   两人吃完了小菜,就起身往小云酒肆赶去。 第53章 萧二娘   东街的小云酒肆, 位置有些偏僻,就在一条小窄巷子里头。   一户小窄门外挂着个酒招子,上面写着“小云”两个字。   叶安年和江竹走近了, 就见这小云酒肆的左右两边,横向摆着四五张小桌,已然把这条小巷子给占去了大半。   小桌上客人不多, 三五个人, 显得有些许冷清。   这些客人当中, 一个头上簪着大红花的女子很是引人注目。   那女子身材有些富态, 一个人坐一桌,桌上摆着好几个酒坛子。   叶安年和江竹对视一眼, 两人走过去,在女子对面坐了下来。   “你可是萧二娘, 萧媒婆?”叶安年问她。   女子正捧着大碗咕咚咕咚喝酒,闻声动作顿了一下,然后胳膊一抬, 把碗里的酒直接干了。   叶安年闻着这冲鼻的酒味,心道这度数恐怕还不低。   “找我说媒?没人告诉你们规矩吗?”女子粗声粗气的。   “萧媒婆有什么规矩,尽管说。”江竹道。   “我的规矩就是莫要在我喝酒的时候来扰!”萧二娘语气不善,看二人的眼神也透着一股子不耐烦。   “要真想找我说媒,明日早点去锅儿巷排队, 今儿个不成!”   她大口嚼着酱牛肉, 见碗里的酒空了,伸手就要抓来酒坛子倒酒,江竹抢先她一步, 帮她倒上。   然而,这并没能让萧二娘脸色变好, 她瞪着两人道:“你们还不走?!”   萧二娘生的胖,嗓门粗,声音稍微高一点就像是吼了,她这一嗓子很快惹得其他几个喝酒的朝这边看过来。   小云酒肆的老板闻声,也拎着酒提子小步跑了出来。   叶安年这才发现,这酒肆老板竟是个生的瘦弱的年轻女人,看着约莫二十出头的样子。   “二娘,你吃醉了,这坛喝完,我就不卖给你了。”那女人一开口,声音也是柔柔弱弱的。   “你别管!”萧二娘一甩膀子,把酒肆老板的手甩开,不耐烦道,“你把这俩人赶走,我看着烦!”   “这……”女人为难的看向江竹和叶安年,却犹犹豫豫不知怎么开口。   见她这副样子,萧二娘竟是直接把酒碗拍在了桌上。   “咚”的一声,酒水洒了一桌子。   她也不管,扔下了酒碗,站起身就走。   叶安年有些着急,想要起身去追,却被江竹拉住了手,示意他坐下,不用急。   虽然不知江竹想要做什么,但叶安年还是听话的坐了下来。   就听江竹高声喊道:“等等!”   “又干嘛?你们不走我走还不行?!”萧二娘可能是喝酒上了头,赤红着一张脸,怒气冲冲的。   “面红目赤,烦躁易怒,口干口苦,失眠多梦,你这是肝火旺盛的症状啊。”江竹悠悠道。   “你说啥?!”不知是不是被江竹说中的原因,萧二娘的音调又拔高了些。   “你最近是不是经常耳鸣目眩,胸肋胀痛,而且皮肤发黄,月事也时常不准。”   “你咋知道?”萧二娘愣了,那冲上头的气焰也弱了下来。   江竹朝她笑了笑:“萧二娘,我是郎中,自然知道。咱们做个交换如何?我帮你治病,你帮我给我夫郎家姐姐说一门好亲事。”   岂料,萧二娘脖子一扭,回绝的痛快:“镇上郎中多的是,我不用你。”   江竹:……   叶安年见她又要走,便有些着急,叶小梅的事情拖不得,半月时间,若是找不到合适的,怕是又要落到吴香莲手里去。   “萧二娘!家姐的亲事很急,就麻烦你这一回,我们可以多给些银钱。”   “谁家亲事不急?”萧二娘白了他一眼,“何家大姑娘今年二十有五了,不还排着呢!”   “那,若是我们排队,要等多久?”   “这可就说不好了。”萧二娘抚弄着鬓边的大红花,居高临下的睇着他,“少则十来日,多则数月半年都是有的。”   叶安年闻言心中一沉,十来日叶小梅都等不得,更别说数月半年了。   “你们……”   见他面露焦急,酒肆老板突然小声开口:“你们若是有不得已的事,不妨跟二娘直说。”   “她,她性子直爽,向来不喜人拿银子插队的。但若是你们当真着急,也不是不能容情。”   她这样一说,叶安年便明白了几分。   “萧二娘,实在是我姐姐等不得那么久。家里奶奶、二伯和二伯娘都不是善茬,她这门亲事刚被我奶搅黄了,若不抓紧寻一门好亲事,还不知要被怎么磋磨,安排什么样的人家。”   “切,”萧二娘又朝叶安年翻了个白眼,“又是个苦命的啊,今年遇上的苦命姑娘、哥儿还真是多。”   她嘴上这么说着,人却又回来坐下了。   看着洒了一桌子的酒,萧二娘拿下巴看着两人:“让你俩搅合的,酒都没喝好!”   “老板,麻烦再上一坛,外加一盘酱牛肉,一盘花生米,一盘卤凤爪。”叶安年赶紧道。   “好,几位稍等片刻。”酒肆老板细声细语的,说完就迈着小碎步走了。   等菜期间,萧二娘便详细问起了叶小梅的情况,以及想找个什么样的男人。   叶安年斟酌了片刻:“人自然是要老实,会疼人的,也不求多富贵的人家,只要家里人待人和善,不磋磨人,能好好过日子就行。”   “成,我知道了。”萧二娘应道,“你们不是这镇上的吧?下回啥时候能来镇上?”   叶安年想了想跟那个公子定的交货时间:“两日后吧。”   “那成,那天你把你姐姐带过来,还来这聚头,咱们带着相看相看。”   叶安年微怔,和江竹对视了一眼:“这么……快吗?”   “你满镇上打听打听,我萧二娘办事可是杠杠的,两天足够了。且不说合不合眼缘,若是这个不成,咱们还得再看下一个不是。”   萧二娘快言快语,叶安年听着扬了扬唇角:“好,那就麻烦你了。”   “行了行了,”萧二娘明显又不耐烦起来,“你俩可快走吧,别扰着我吃酒!”   她话音才落,酒肆老板就端着菜,拎着酒坛子出来了。   萧二娘使劲盯着叶安年和江竹,像是生怕两人跟她抢似的。   叶安年和江竹自然不会真留下来跟她一起喝酒,两人径自离开了。   眼看着时候不早,也没再多耽搁,回到牛车那等着。   ……   回到家的时候,天色见晚。   叶小梅已经烧好了饭,带着两个小的在院里等着他们。   一听见大门的动静,铜钱率先甩着尾巴迎了上去。   叶安年俯身摸了摸铜钱的狗头,惹得铜钱两只前腿儿站起来往他身上扑。   “你们咋买了这么多东西啊。”   叶小梅也迎了上来,一边从两人手里接过大包小包的东西,一边道。   “不多,”叶安年回她,“除了给你买的衣裳,就是吃的,还有我做木刻要用的牛皮纸和油纸。”   “你,你还买了两身。”叶小梅从布包缝里看见叠放着的两种不同的料子,皱眉道。   “一身亵衣,一身袄裙,剩下的买了两匹布,回头你再自己做两身吧。”   “那怎么成,我这有一身就够了,那两匹布你和江郎中留着做衣裳吧。”   叶安年无奈:“那两匹布的花色是按着姑娘家的喜好挑的,我跟江竹都穿不了。”   “那就给福哥儿和丁秋。”叶小梅态度坚决,“你们帮了我这么多,我咋好意思还让你给我买这么多衣裳、布的。”   “那你就先记下,以后有钱再还我们。”叶安年只好先按下她。   “况且,这两匹布也不白给你的,回头还要麻烦你帮我做几身衣裳。”   “我的,江竹的,福崽和丁秋的,一共四身,可不少。这两匹布就当给你的报酬,也省的我再去找人来做。”   “那行吧。”叶小梅这才答应下来。   她放好了东西,又招呼两人赶紧洗手吃饭。   “夕食我做了疙瘩汤,不够吃的话我还蒸了红糖包子。”   “够吃的。”江竹道,“我们买了猪排骨回来,明儿个咱们可以炖排骨吃了。”   “咦,炖排骨哎!”福崽撑着拐杖从外面探头进来。   叶小梅赶紧扶了他一把:“慢着点,别摔了。”   “摔不着,我现在一个腿也很灵活啦!”福崽仰头看着叶小梅笑。   叶小梅就伸手刮了下他的小鼻子:“淘气!”   “嘿嘿嘿。”福崽吐着舌头笑起来。   这时,丁秋在外面喊几个人去吃饭。   大家便有说有笑的走了出去。   夏夜凉爽,五人就围着院里的水磨石圆桌落座。   叶小梅麻利的给大家都盛了满碗的疙瘩汤,然后把蒸好的糖包放在竹编的浅筐里,端上桌,供大家自己拿着吃。   福崽率先拿了两个包子,分一个放在丁秋碗里:“秋哥哥快尝尝,二姐做的糖包可好吃了!”   “以前在老叶家的时候,二姐每次蒸了糖包,起锅时都会藏两个,等晚上夜深人静,家里人都睡下了,再偷偷塞给我和福崽吃。”叶安年有些感慨道。   丁秋闻言接过来咬了一口,热烫的红糖馅儿便流了出来,混着松软的包子皮,香甜的味道在嘴里蔓开。   “好吃吧?”福崽盯着他脸上的表情看。   丁秋点点头:“好吃。”   见两个小的吃的欢乐,叶小梅也笑得一脸满足。   叶安年嘴里咬着糖包,看的有些晃神。   他已经快记不起叶小梅笑的样子了,他这个二姐,前半生当真是过得太苦,希望萧二娘能帮她寻一门好亲事吧。   “发什么呆呢?”冷不防,江竹贴了过来。   在他左耳边压低了声音道:“这糖包捏起来软乎乎的,像你的脸蛋一样。”   耳畔传来酥麻的感觉,叶安年怔住,耳尖肉眼可见的染上了一层红晕。   他坐正身子,离江竹远了些,有些羞恼的瞪了江竹一眼。   而被瞪的某人,却好像终于舒坦了,一边笑着一边捏起手里的包子,咬上一口,细细的嚼着。 第54章 养小兔   第二日, 大清早就下起了小雨。   叶安年醒来时耳畔满是“淅淅沥沥”的雨声。   不知是不是下雨的原因,他觉得昨晚睡的格外沉一些。   身边有细微的响动,他侧头看去, 就见江竹也已经醒了过来,正冲他望着。   见他看过来,江竹一个翻身, 朝他侧过来, 伸手揽在了他腰上。   两人的距离瞬间拉的极近, 江竹喷出的呼吸温热蓬勃, 混着他身上淡淡的草药香。   这样的早晨安逸的让人心里发痒,叶安年轻轻呼出一口气, 主动往他怀里钻了钻。   江竹一双桃花眼眯起来,受用的把人搂的更紧了些。   被紧紧抱住的感觉, 让叶安年觉得格外熨帖,耳畔的雨声便也成了这安逸早晨的背景音。   显然,眼下两人是谁也不想起的。   就这么在被窝里又腻了一会儿, 睡在江竹另一侧的福崽哼哼唧唧醒了过来。   叶安年眉心一凛,毫不留情的把人推开,躺回了自己那边的位置。   动作慌乱之间,还裹走了大半边的被子,把江竹一个人可怜兮兮的晾在了那里。   “唔……”   福崽睡醒了, 在被子里左右滚了个来回。   他看见江竹半边身子都露在外面, 趴在被子里,有些惊讶道:“咦,江大夫你睡觉还踢被子呀。”   江竹:……   小团子捂着嘴笑起来:“我三岁就不踢被子啦。”   江竹很是无奈, 索性从炕上坐了起来,捏捏福崽的小鼻子道:“那你可是个好孩子。”   “嘻嘻, 福崽是好孩子。”   小团子高兴了,一双黑葡萄似的大眼睛笑得弯弯的。   江竹比了个“嘘”的手势,想来帮他穿衣裳,被福崽摇头拒绝了。   小团子动作麻利给自己穿好衣裤,套上外衫,就从炕上蹦下去,熟练的撑起拐杖。   “你陪着哥哥,我去放铜钱啦。”福崽这回压低了声音,撑着拐杖推门出去了。   江竹看着东屋的门复又被关上,“咕咚”一下又躺了回去。   叶安年用被子把自己裹的像个蚕蛹一样,背对着他,也看不到表情。   江竹伸手从背后把他连被子一起抱住,紧紧锁进自己怀里。   “你看看,我都叫福崽笑话了。”   叶安年被他禁锢的动弹不得,嘴上嚷着:“我不管,不关我事。”   “那就别起了。”江竹说着,连腿也上了,直接把叶安年按的死死的。   “你……快放开!”   叶安年有些羞恼,又不敢大声,怕吵到还睡着的丁秋。   见他耳朵红的发粉,江竹唇边泛起的笑意更深,凑上去轻轻吻了吻,就放开了叶安年。   乍一被松开,叶安年立刻从被子里挣出来,翻身坐起来,瞪着江竹道:“幼稚!”   江竹躺在炕上笑得狡黠又得意。   叶安年不理他,迅速穿好衣裳,便出去打水洗漱。   人跑了,再躺着也没什么意思,江竹便也坐起身,穿衣,叠被子。   直到他也走了,躺在炕脚的丁秋才悠悠叹了口气,假装醒了过来。   他摸索着取来枕边的绑眼睛的白绑带,熟练的系好,然后穿衣穿鞋,收拾自己的铺盖,叠好码放在炕脚。   外面的小雨比先前更密了些,但院子又不大,叶安年便没有撑伞,端着盆子出去舀了缸里的水回来供大家洗漱。   他嗅着空气中泥土和青草混杂在一起的清新味道,感叹这里的空气质量是真的好,比他在现代北城的时候不知要好上多少倍。   端着木盆折返时,江竹迎面走来,接过他手里的盆子,把一把油纸伞塞进他手里。   “要舀水也不叫我。”   “就这么几步路。”叶安年回道。   “我在家,这么几步路的活也不用你。”   叶安年便不说话了,帮他撑着伞。   两人端着水进堂屋,叶小梅也已经起了。   几人洗漱完后,叶小梅便主动要做朝食。   “我在家忙惯了,你们且歇着去。”   知道若是不让她做点什么,她怕是又要各种不安,江竹和叶安年便没有阻拦。   叶安年道:“下着雨呢,做些简单的就行。”   “哎。”叶小梅应的爽快。   不多时,饭香味从堂屋飘出,叶安年和江竹放好矮桌,摆好碗筷,又把两个小的安顿在桌边。   朝食说是简单做,叶小梅还是弄了油炸果子,熟了一锅小米南瓜粥,和几个鸡蛋。   热腾腾的朝食端上桌,还没开吃,大家都不约而同的开始咽口水了。   “尝尝我炸的油果子,好久没做了。”叶小梅笑的有些腼腆,在身前的綦巾(围裙)上擦着手。   金黄的油炸果子香味扑鼻,叶安年夹起一根放进嘴里咬了一口。   果子焦香酥脆,配着甜滋滋的南瓜粥,吃的胃里暖呼呼的。   外头的雨声,反倒衬得屋内愈发安逸。   吃了饭,叶小梅便坐在西屋开始做衣裳,江竹和叶安年去药庐做木活儿。   “明年围了院墙,咱们再盖一两间屋子吧。”江竹突然道。   叶安年手上的动作不停,问他:“现在的屋子不够住么?”   “福崽和丁秋一天天大了,也不能总这样住着。你也需要一间屋子专门做木刻活儿。”   他这样一说,叶安年也意识到了。   来年福崽就五岁了,丁秋九岁,确实应该分开住了。   至于他做木刻的房间,也确实需要,总不能一直霸占着江竹的药庐做他自己的活计。   “好。”叶安年应道。   心下想的却是,这回需要的银子怕是又多了,得加紧赚钱啊。   这一天忙下来,江竹把剩下的五个木陀螺做了出来,叶安年则雕了三只木蛙。   傍晚整理活计的时候,那贵公子定下的东西便已经都做完了。   叶安年放下手里的小锉刀,伸了个懒腰。   松了口气道:“明儿个就可以试着做几个拨浪鼓了。”   江竹托腮看着他笑:“辛苦了,晚上咱们做糖醋小排骨吃。”   雨,不知何时停的,天空一放晴,一道彩虹明晃晃挂在天上。   叶安年心情很好,难得朝江竹扬起一道淡淡的笑来。   江竹愣住,而后伸手揽过叶安年,轻吻上他的唇。   叶安年还未反应,有些呆呆的看着他。   然而,江竹一吻即收,起身出了药庐。   院门忽而被叩响,外面,石头兴奋的声音隐隐传了进来。   “叶大哥!江大夫!我来找福崽玩了!”   叶安年回神,起身去开了篱笆门。   铜钱不知从哪跑了出来,直冲到石头脚边,尾巴一个劲儿的摇着。   “叶大哥,”石头小脸红扑扑的,身后背了个竹篓子,里面不知装的什么。   “进来吧。”叶安年将他迎了进来。   正在东屋看叶小梅做衣裳的福崽听见响动,撑着拐杖蹦了出来。   “石头哥!”   两个小孩几日未见,就亲热的很。   “福崽,你看看这是什么!”   石头迎着他快步跑过去,见福崽脚上还缠着绑带,麻利的搬了个小凳,扶着福崽坐下。   这才给他看自己背篓里的东西。   福崽探头一看,那背篓里满是青草和树叶子。   “什么呀?”福崽不解。   而他话音才落,就从一堆青草里钻出来一个毛茸茸,白呼呼的小脑袋。   “哇,小兔子!”   福崽惊呼起来。   石头蹲在一旁傻乎乎的笑:“还有呢,你再看看。”   福崽就伸出小手拨开了篓子里的树叶和青草,露出了里面四只缩在一起的小家伙。   四只小兔子,两只纯白的,一只黑白花的,还有一只棕色的。   “好可爱啊,我能摸摸么?”   石头把竹篓往他面前推了推:“摸吧!”   福崽眼睛亮晶晶的,小心翼翼的伸出小手,摸了摸离他最近的那只白色的小兔子。   小兔子仰着头,小鼻子一耸一耸的,嗅着他的手。   福崽“咯咯”笑起来:“它好小啊。”   见他喜欢的不行,石头就小心的伸手把那只小兔子抓了出来,塞进福崽手里给他抱着。   十分大方道:“刚跟我小叔叔一起上山掏的,你要喜欢,分你两只养。”   “真的嘛?”福崽兴奋的看着他。   “当然!”石头一拍胸脯,“以后咱们还能一起去给小兔子割草吃!”   “好啊好啊!”   福崽高兴完了,才想起来问叶安年:“哥哥,我可以养小兔子嘛?”   叶安年瞧了瞧那四只毛茸茸的小东西:“可以养,但是你得自己养。”   “你现在脚还没好,我可以帮你,但等你的脚好了,就得自己去给小兔子割草,清理兔窝。”   “好!”福崽答应的很爽快。   “你丁秋哥哥也不会帮忙的。”叶安年道。   “我自己可以,”福崽拍拍自己的小胸脯,“我会采野菜,烧火,喂鸡,养兔子也没问题的!”   “我不麻烦秋哥哥!”   “那好。”叶安年答应下来。   “谢谢哥哥!”福崽撸着小兔子,爱不释手。   “你先挑吧。”石头道。   福崽手里抱着的那只小白兔他就很喜欢,然后又挑了那只浅棕色的。   “我就要这两只。”福崽道。   “好。”石头把那只棕色的也给他抱出来,“那你想放在哪养?小兔子得有窝或者笼子的。”   “嗯……”福崽顿时被问住了,“可是,我不会做兔窝啊。”   “我会。”江竹不知何时从药庐里出来,蹲在福崽身边摸了摸他怀里的小兔子,“回头我给你编个竹笼子。”   “哎,”福崽吃惊的望着他,“江大夫你好厉害!” 第55章 糖醋小排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药庐里两道忙碌的身影不知何时转移到了堂屋去。   江竹正把排骨切成长短均匀的小段, 叶安年站在他旁边,细细的择着一把嫩绿的韭菜。   糖醋小排要选瘦肉匀称的猪肋排,切段后放醋、酱油等调料先腌制半个时辰。   这空挡, 他舀水淘米,把饭蒸上锅。   叶安年择完了韭菜,切段后放在一旁的碟子里备用, 又把旁边泡着的卤水豆腐取出来, 切块。   江竹说等下要做韭菜炒豆腐, 他听着新鲜, 吃过韭菜炒鸡蛋,吃过小葱拌豆腐, 韭菜炒豆腐倒还是第一次听说。   很快,锅里飘出了诱人的饭香, 江竹把饭都盛出来,刷干净锅后,放油烧热, 把腌制好的小排骨过油炸至微焦。   锅里的油盛出来放到一边,留着以后炒菜用,锅也不用刷,留着炸排骨的香味,直接添水, 放小排骨, 加白糖、红糖调色,一起炖到肉质软嫩,收汁后出锅。   此时的糖醋小排已经呈现出焦糖色, 再撒上切碎的小葱花和炒香的白芝麻,既是点缀, 又可提味儿。   将做好的糖醋小排端到桌上,江竹用筷子夹起一块,吹凉后递到叶安年嘴边。   “来,尝第一块。”   叶安年正将切好的豆腐块收到菜刀上,打算装进碗里,被他这么一捣乱,手里的刀一抖,最边上的那块豆腐吧唧一下掉在了地上。   “你……”   叶安年眉头一皱,刚要开口,一块糖醋排骨便被塞进了嘴里。   江竹笑眯眯道:“没事,铜钱很喜欢吃豆腐。”   像是应了他的话,一个黑乎乎的毛团子欢快的从外面“滚”了进来。   铜钱撒开四腿奔到叶安年脚边,绕着他的脚,闻闻嗅嗅的转了一圈,掉在地上那块豆腐,就不见了踪影。   吃完豆腐的铜钱蹲坐在叶安年脚边,仰着头一脸期待的看着他,似乎是希望他能再丢一块下来。   叶安年:……   小狗的眼睛水汪汪,亮晶晶的,叶安年还是没忍心,从碟子里又捏了一块,丢给铜钱吃。   铜钱的尾巴立刻摇了起来,眼睛死死盯着划出一道弧线的豆腐,前爪立起,后爪蹬地,这么一跳,准确的把豆腐吃进了嘴里。   打发了小狗,江竹却还赖在他身边不肯走。   叶安年嚼着嘴里的糖醋排骨看向他。   江竹和他对视上,还朝他伸出手来。   “嗯?”叶安年发出一个疑惑的音节。   “骨头。”江竹道。   腮帮子被排骨撑的鼓鼓的,叶安年用舌头灵活的翻动着口中的排骨,把上面的肉吃了个干净。   还别说,肉质很嫩,脱骨容易,酸甜适口还带着一点焦香,还挺好吃的。   将排骨快速啃完,叶安年就着江竹的手,把骨头吐在了他手心里。   江竹笑起来,朝外面扬了扬手里的骨头:“铜钱!你叶哥哥赏你的!”   嗖!   一道黑影飞速窜了进来。   江竹将手里的骨头往远处一抛,铜钱就像离弦的箭一样窜了出去。   “你这人……”   叶安年简直哭笑不得:“‘叶哥哥’又是什么奇怪的辈分?”   江竹:“不奇怪啊,我之前听福崽喊过铜钱弟弟呢,你不知道吗?”   叶安年:……   院里,石头和福崽还在跟小兔子玩,铜钱瞧着新鲜,围在两个小孩旁边,转着圈的观察这几只毛茸茸的小东西。   它用两只前腿一跳一跳的试图靠近,嘴里发出“呜汪”“呜汪”的声音,吓得四只小兔子耳朵紧紧贴在背上,瑟缩在一起。   福崽握起小拳头,轻轻在铜钱头上敲了一记。   奶凶道:“不许欺负小兔子!”   铜钱被敲了头,悻悻的看了他一眼,哼哼唧唧的在福崽脚边卧下来,模样看着可怜兮兮的。   石头看的发笑,对福崽道:“铜钱是看这几只小兔子新鲜吧,没有想要欺负它们。”   “哦。”福崽挠了挠头,有点不好意思:“我看小兔子们都害怕的缩在一起了,还以为是铜钱吓唬它们。”   “兔子本就胆小,一点动静都会害怕的。”石头道,“你想好把它们养在哪了吗?”   在江竹编好竹笼子之前,两只小家伙肯定要先有个临时的窝住。   福崽看了看石头背来的竹篓子,灵机一动:“要不先放篮子里面。”   他说完,就朝堂屋里正忙碌的叶安年喊:“哥哥,竹篮子可以先给小兔子当窝嘛?”   叶安年正跟江竹一起忙活夕食,闻声回道:“可以。”   福崽便立刻来了精神,撑着拐杖站起身,就要去够放在江竹药架顶上的竹篮。   然而,他个子还不到药架的一半,用手是根本够不着的。   这小鬼机灵竟然一手扶着药架,用另一只手里的拐杖去挑那篮子的提手。   石头原本还没反应过来他突然起身去做什么,乍一抬头瞥见,吓得赶紧起身,跑了过去。   他比福崽大几岁,又长得结实,从背后一抄福崽的腋下,就轻松把人抱了起来。   石头把福崽放到一旁的椅子上坐着,这才松了口气。   拍着胸脯后怕道:“你要拿篮子跟我说,我帮你够。这要是摔着了,你这脚上的夹板怕是拆不掉了。”   “我知道啦。”福崽有些心虚道。   石头个子比福崽高了半个头,他拿过福崽手上的拐杖,踮起脚尖,用拐杖一挑,就勾住了竹篮的提手,轻轻松松就把篮子够了下来。   “喏,给你。”   “谢谢石头哥哥!”   帮福崽够完篮子,石头看看天色,也该回家了。   他跟叶安年、叶小梅和江竹、丁秋都打过招呼,又跟福崽保证明天还来找他玩,这才颠颠儿的小跑着走了。   不多时,堂屋点起了烛台,暖黄色的灯光从堂屋里蔓出来,映出叶安年和江竹并肩站在灶台前的影子。   又过了一会儿,馋人的肉香味飘了出来。   叶安年和江竹把饭菜端上桌,又出去跟福崽一起把小兔子安顿在竹篮子里,放到东屋的地上,上面盖了一层薄布。   福崽怕铜钱进去,还把门关上了。   晚饭是酸甜口的糖醋小排,鲜鱼汤和韭菜炒豆腐,主食江竹蒸了一锅白米饭。   糖醋小排的味道酸酸甜甜,很受小孩子喜欢,鱼汤是捞了水缸里养着的鱼做的,鲜得很。   最让叶安年惊讶的还是韭菜炒豆腐,和他想象中的味道完全不一样。   入口是浓浓的香油味,韭菜和豆腐炒的很软,韭菜不辣,还带着一点原本的鲜甜味,豆腐软嫩入味,配着排骨,解腻又下饭。   五个人吃的风卷残云的一顿,饭菜都没剩下。   今儿个铜钱也跟着沾了光,啃了不少骨头,还有泡菜汤的白米饭,吃的肚子都圆了。   饭后,叶安和叶小梅说起后日去镇上相看的事。   叶小梅一个未出嫁的姑娘家,还是有些羞臊。   她红着脸道:“这……是不是太快了?”   “不快,”叶安年道,“到时候你跟我一起去,咱们也不说旁的,你只说是跟我去泥人巷卖小玩意儿的。先不叫村里人知道。”   叶小梅明白他的意思,亲事没定下来是万万不能叫吴香莲她们知道的,不然,难保那老虔婆不会生事。   这晚,两个小孩很晚才肯睡。   因着新到家的两只小兔子,福崽和丁秋围着稀罕了半天。   小兔子毛绒绒,软乎乎的,小小一团捧在手心里,就像一团会动的棉花。   福崽让它们在炕上跑,小兔子胆子小,鼻子一耸一耸的,就是不敢动,他就伸手戳戳小兔子的屁股。   结果,戳一下,那两只小兔子就蹦哒一下。   逗得福崽咯咯笑。   叶安年铺好了床,也凑过来看:“既然想养,给它们取名字了么?”   福崽摇摇头:“哥哥有什么好听的名字吗?”   叶安年想了想,指着那只雪白的兔子道:“这只白白的,就叫……雪团子?”   “雪团子好听!”福崽一听,眼睛就亮了。   “哪里好听了?”江竹从外面走了进来。   “嗯……”   福崽歪着小脑袋想了想,认真道:“这只小兔子白白的,圆圆的,这个名字很合适。”   “哦,”江竹也故作认真,戳了戳另一只浅棕色的小兔子道,“那我也想到了一个合适的名字。”   “叫什么?”福崽一脸期待的看着他。   叶安年瞧着江竹脸上又扬起那种熟悉狡黠的笑容,直觉他又要搞事。   果然,就听江竹道:“这只小兔子是浅棕色的,又圆乎乎的,不如就叫……土球儿好了。”   叶安年:……   丁秋:……   福崽脸上兴奋的表情渐渐凝固,小团子慢慢张开了嘴,眼睛也睁圆了,脸上的表情一言难尽。   偏江竹还一脸正经的问福崽:“怎么?不好听吗?”   福崽:……   “江大夫,你这名字取得也很恰当,但下次还是让我哥哥来吧。”   江竹:……   叶安年终于忍不住,掩唇轻笑起来。   “咳,”江竹轻咳一声,捏了捏福崽的小脸蛋,转移话题,“我跟你哥哥都成亲这么久了,怎么偏你还一口一个‘江大夫’叫的这么生疏?”   “叫习惯了嘛,”福崽朝江竹吐吐舌头,“那我叫你江大哥。”   “嗯,这还差不多。”江竹伸手揉揉福崽的脑袋,把两只小兔子抓回篮子里,“时候不早了,得睡了。”   “好吧。”福崽虽然没玩够,但还是乖巧的答应。   装小兔子的篮子,就放在了东屋地上,还是盖了一层薄布,让小兔子们能有些安全感。   安顿好两个小孩和小兔子,叶安年和江竹也钻进了被窝里。   将手边的蜡烛吹熄,屋里顿时陷入了一片黑暗。   叶安年才翻了个身,就被江竹伸手拉进了怀里。 第56章 拨浪鼓   次日, 天气晴好,雨后的空气总是格外清新。   那位贵公子定的木陀螺和木蛙都已经做完了,叶安年又挨个检查了一遍, 把一些不平整的棱角处又修了修。   江竹昨日说了要给福崽编竹笼子,今日一早就上山去砍竹子了,正好叶安年做拨浪鼓也要用。   将做好的东西放在长木桌上码放整齐, 叶安年正用软布擦拭着自己的木刻工具。   院门突然响起了一阵“吱呀”声。   他起身出去, 见是江竹扛着两根竹子站在门外, 旁边还站着背着一筐子兔草的石头。   “我砍了竹子回来, 正巧碰上石头来咱家。”江竹道。   叶安年便朝石头笑笑:“快进来吧,福崽正在院里看兔子呢, 念了你一早上了。”   两人进了院子,铜钱已经摇头晃脑的蹭到了两人脚边, 尤其是对石头,热情的很。   小狗摇着尾巴,围着石头打圈, 叼着人裤脚,把人往院里带。   福崽此时正在院里看小兔子,自从昨天开始,他就对这两只小兔子格外上心起来。   之前每天早上起来之后,福崽都会打开堂屋的门, 放铜钱在院子里跑跑, 自己就坐在小凳上丢布球,或者搓竹蜻蜓给铜钱追着玩。   但今天早上,福崽打开屋门, 放铜钱出去之后,就没再管它了, 只管拎了竹篮子出来,放两只小兔子在院里蹦跶,然后自己坐在小凳上不错眼珠的看着。   铜钱自觉受了冷落,想上前凑凑,又被福崽凶走,怕它吓到了小兔子。   小狗就委屈起来了,哼哼唧唧凑到叶安年脚边趴着去了。   这会儿听见石头来,铜钱四只脚都快跑出残影了,大张着嘴,哈喇子都差点滴到石头鞋上。   “石头哥哥,你来啦!”   正坐在院里喂小兔子的福崽,看见石头,高兴的打招呼。   “我给你割了点兔草来。”   石头背着满满一筐的兔草,大步走过来,放到地上给福崽看:“喏,这么一筐子,应该够它俩上几天了。”   叶安年帮江竹把砍来的两根竹子放在地上,正在挑做拨浪鼓用的竹节,闻声打趣道:“都够吃到福崽的脚痊愈了。”   “刚下雨的兔草长得好,我就多割了点。”石头有点不好意思的摸了摸后脖子。   叶安年淡笑着夸他:“石头这下可帮了我大忙了,够让我落得好几日的清闲了。”   “叶大哥有别的事忙,兔子是我送给福崽的,自然是得我帮他一起养。”石头憨憨的笑了。   福崽看着这满满一筐的兔草,却发起愁来:“这么多,小兔子们也吃不完,放久了就蔫了。”   “晒干了可以当储备粮。”叶安年道,“小兔子干草也可以吃的。”   “哦~”福崽恍然大悟。   两个小孩又逗了一会儿兔子,石头就对叶安年这边好奇起来。   此时,叶安年已经选好了竹节,江竹就用小锯条把那段竹节锯下来拿给他。   “叶大哥,你要这竹子干什么?”石头问。   不等叶安年回答,福崽已经抢着道:“哥哥今天要做拨浪鼓呢!”   石头眼睛一亮,一脸兴奋:“我想看看。”   他虽然不喜欢玩拨浪鼓,但是很好奇拨浪鼓是怎么做出来的。   叶安年欣然应允:“行啊。”   福崽也在一边喊:“我也想看哥哥做拨浪鼓!”   两个小孩都想看,叶安年便把他的工具都搬到了院里,搬来个小凳子坐在两个小孩旁边。   为了专心看叶安年做拨浪鼓,福崽小心翼翼的把两只小兔子装回篮子里,喊叶小梅帮他看着。   叶小梅这两日倒是跟丁秋待到一起去了,丁秋背医书,她就一边做针线活一边听,还听的津津有味的,有时候不懂就问问丁秋。   此时听见福崽喊她,就放下手里的活儿,出来拎篮子。   “二姐,你帮我看着它们吧,我想看哥哥做拨浪鼓。”福崽仰着一张软萌的小脸看着叶小梅。   叶小梅被萌的不行,伸手捏捏他的小脸蛋道:“好,二姐保证帮你看的好好的。”   送走了小兔子,福崽就专心的跟石头一起看叶安年做拨浪鼓。   但他还是忍不住要问:“哥哥,你锯这么多节竹子,是要做那个圆圆的鼓吗?”   “对,做鼓身。”叶安年道。   他把选好的竹节砍成了差不多宽窄的几段,每段都大约三根手指的宽度,再打磨成鼓那种两面稍窄、中间较宽的形状。   这样,就很明显能看出是一张鼓的雏形了,福崽惊奇的张大了眼睛。   叶安年又动手裁了一块之前去镇上买来的牛皮纸,裁剪出大概形状之后,就直接绷在鼓身上,用木钉子牢牢钉了一圈。   手柄还是用木料削刻出来,再用锉刀打磨成方便手握的圆柱形小棒子,还有用来敲击鼓面的小木球,也直接用小木块削出大概轮廓后,打磨出来。   绷好鼓面之后,在鼓身的左、右和下方各打上一个小孔,就可以把各个部位组装在一起了。   石头看着叶安年做好的拨浪鼓,震惊的半晌都说不出一句话来。   他就觉得叶安年好厉害,上次送给他的木陀螺,结实又好看,上面还花了花样,他出去跟村里的小伙伴们玩,惹得人人都羡慕,说是镇上都买不到这么好看的陀螺。   “叶大哥,”他一脸崇拜的看着叶安年,“你是不是……啥样的小玩物都会做啊。”   叶安年把手里初成的拨浪鼓递给他,笑道:“一般的应该都会吧,只要清楚东西的结构。”   “太厉害了!”   石头拿着手里的拨浪鼓轻轻摇晃,那小木珠就敲在鼓面上,发出清脆的“咚咚”声。   拨浪鼓是不难做,但是做完之后,看着难免寡淡,且又是给小孩子做的玩具,上面还是画些花样的好。   叶安年想了想,问江竹借了笔墨和朱砂,在鼓面上勾勒了简单的胖娃娃骑鲤鱼的喜庆图案,又用朱砂将鼓身和手柄都涂红,钉鼓皮的木钉子和敲击鼓面的木珠子,则用墨涂成黑色。   画好的拨浪鼓是不能立刻玩的,得晾干。   福崽和石头就眼巴巴的看着放在临时搭起来的小木架子上的拨浪鼓,眼馋的不行。   而江竹看着鼓面上那个栩栩如生的胖娃娃骑鲤鱼的图案,眯起了眼睛,画的不错啊,感觉比京都那些咬文嚼字的老学究,画的都灵动传神。   拨浪鼓做起来其实不难,但是画图案,和晾干却需要些时间,一天下来,叶安年做好了四个,将其中一个没来得及画鼓面的小拨浪鼓拿给福崽和石头玩。   福崽拿着小拨浪鼓在手里转动着,木珠敲击在鼓面上发出“咚”“咚”的清脆声响。   小孩子果然都喜欢这种会发声的小玩意,像之前的木蛙,还有这次的拨浪鼓,福崽都很爱不释手。   叶安年瞧着福崽兴高采烈的样子,心里想着,下回可以做几个泥叫叫,小孩肯定喜欢。   正想着,江竹不知何时拉了张小凳子,在他身边坐了下来。   “你画画这么好看,咱们明日去镇上买些颜料吧,只有红、黑两种颜色到底单调了些。”   “好。”叶安年也正有此意。   但这时候的颜料贵的很,他可舍不得买太多,只买最基础的三原色和钛白,到时候自己再调就好了。   石头来玩了大半日就回去了,因着明儿个要去镇上,今天夕食吃的早,大家也都想早点休息。   给两只小兔子住的兔笼,江竹也编好了,竹笼子编的挺大,两只小兔子即便以后长大了也能住。   江竹还顺手给铜钱编了一个不带提手的篮子当狗窝,里面铺上晒干的稻草,又软和又舒适。   不过铜钱还是没能得到福崽的信任,兔笼被放在了他们睡觉的东屋。   晚上叶安年将东屋门关上的时候,还瞥到铜钱一脸哀怨把头枕在竹篮边上,嘴里小声的哼唧着。   叶安年便走过去摸了摸它的头安慰它,这才把门关上。   次日一早,江竹和叶安年早早就起了,西屋的叶小梅也是。   三人简单吃了朝食,又带上晌午的口粮,把院门锁好后,就去外面等牛车了。   叶小梅穿了叶安年和江竹上次去镇上买回来的新袄裙,头发梳的整整齐齐,不过脸上很素净,未施粉黛,头上也没有半点珠饰,只用跟磨的反光的木簪子挽着发髻。   不过她生的清秀可人,即便不打扮也很好看。   不多时,周良就赶着牛车从村里出来了。   三人才上了牛车,一道阴阳怪气的声音就突兀的响了起来。   “呦,在你弟弟、弟夫家住这么些日子,人都养的白胖了。瞧瞧,这衣裳都是新买的。”   叶小梅闻声望过去,正对上何慧芬那双上下打量她的眼。   这个何慧芬正是老叶家隔壁赵家的老婆子,老伴早死,一个人拉扯三个孩子长大。   如今三个孩子都已成人,大女儿和二女儿都嫁去了别的村,三儿子前些年也成家了。   奈何儿媳妇这肚子不争气,一连生了一个哥儿,三个女儿,才好不容易生出个大金孙来。   之前叶小梅被吴香莲那老虔婆打的时候,来给叶安年报信儿的就是这何慧芬家的小老四,赵盼睇。   叶小梅向来不喜欢她,但碍于她是长辈,也不好说什么,便装作没听见,把头转开了。   怎料这何慧芬还来了劲儿,伸着脖子道:“年哥儿,小梅身上这身衣裳得不少钱吧?”   叶安年拧着眉心,脸色明显冷了下来。   他正要开口,江竹已经抢先道:“可不是,这不一下子家里就没钱了,正要去镇上卖货呢。”   “啧啧。”何慧芬顿时皱巴起一张脸,目的挑剔的打量着叶小梅。   “还给她花钱买衣裳,姑娘家家的,穿那么好的衣裳干啥?一干活就脏了。”   “原来的让我奶给打坏了,穿不得才买的。”叶安年淡淡道。   “随便给她找身旧的就行了,还花什么钱啊。”何慧芬还在说。   叶小梅的脸色明显也难看了起来。   江竹看着何慧芬,突然眯了眯眼睛道:“我家是没有姑娘能穿的旧衣裳,要不您给找一身?”   何慧芬一噎,不说话了。   这年头,一块破布头都是好的,家里有身旧衣裳,哪怕补丁摞补丁都且穿呢,谁舍得拿出来送人啊,借出去都怕别人不还。 第57章 相看   三人到镇上的时候, 天已经大亮了。   周良照例一进镇子就在汤饼铺子前栓好了牛车,搭车来镇上的几人便纷纷下了车,各自去忙自己的事了。   何慧芬原本还盯着叶安年几人, 想看看他们到底是去卖什么货,一听说他们是去泥人巷,就没了兴致。   小孩的玩意儿能卖几个钱?也就换点针头线脑的。   打发走了何慧芬, 叶安年和江竹、叶小梅就直奔泥人巷而去。   趁着现在人还不太多, 抓紧占个摊位, 把带来的东西一一摆上, 让江竹看着摊子,叶安年就领着叶小梅去他们上次见萧二娘的小云酒肆。   两人赶到酒肆的时候, 萧二娘还没到,酒肆外头就坐着一个喝酒的客人, 只有那个身形单薄的女老板一个人在忙碌着。   见两人来了,女老板面上带笑的迎出来:“二位坐,吃点什么?”   “我们是来等萧二娘的。”叶安年直言。   “哦, 那你们坐下等,二娘她估摸着得晌午才会过来呢。”   女人之前跟叶安年有过一面之缘,对他还颇有印象,回答道。   叶安年谢过她,瞧着头顶太阳已经渐渐升高起来, 就拉着叶小梅坐下来等。   不多时, 一个穿着绛紫色裙衫,头上簪花的胖女人,就一扭一扭的拐进了小巷子里。   叶安年打眼一瞧, 就知道是萧二娘,忙叫老板上了一碟酱牛肉、一碟花生米和一坛酒。   酒和菜端上桌, 萧二娘也正好在两人对面坐下。   与上回的态度不同,今儿个萧二娘脸上笑得跟朵儿花似的。   她甫一坐下就打开酒坛给自己倒了一碗,也不跟叶安年两人打招呼,端起碗来直接干了。   “哈~”   一碗酒下肚,萧二娘满足的叹了一声。   她上下打量了叶小梅一番,这才开口对叶安年道:“这就是你那姐姐?”   “对。”叶安年点点头,“可是寻到合适的人家了?”   “我吃了你们两顿酒,那自然不会叫你们白跑一趟。”   萧二娘言语爽快:“今儿个有两家可以相看的,我先把这两人的大致情况给你们说说。”   “这一个是镇上紧西头铁匠铺里的学徒,叫张正和。今年十八了,跟你姐姐一边大。人长得周正,又精神,学徒三年了,马上就要出师。”   “另一个是这镇上有客来酒楼的大厨,叫魏风。这个年纪比你姐姐大了点,今年二十五。因着脸上有一道刀疤,一直没说上媳妇,赚的不少,家里独子,就一个老娘。”   “那铁匠学徒呢?家里都有些什么人?”叶安年问。   萧二娘夹了一大口酱牛肉,就着喝了一口酒,这才道:“那铁匠学徒是家里老大,下面还有一个妹妹,倒是也不用他操什么心。”   这么听起来,叶安年直觉还是铁匠学徒更好些,毕竟年轻,马上出师的话,也有本事在身,不愁挣不到钱,家里虽有妹妹,但将来也是要出嫁的,用不着帮衬什么。   不过这事还得叶小梅自己拿主意,遂瞥了眼一旁的叶小梅,小声问道:“二姐,你觉得呢?”   叶小梅听着这又是铁匠学徒又是厨子的,已经觉得条件很不错了。   这可是在镇上,她一个村里的姑娘,人家能不能看得上她,还不好说呢。   “我,我瞧着都挺好的。”她有些不好意思道。   萧二娘瞧了她一眼,把碗里的最后一口酒干了:“那咱就都去见见,到时候你自己再拿主意。”   “嗯,谢……谢谢。”叶小梅道。   萧二娘见她害羞吧啦的,豪气的一拍桌子,叫酒肆老板来结账。   嘴里打趣道:“谢什么谢,我这是拿钱办事,到时候你的亲事若是成了,我可要收谢媒礼的!”   萧二娘为人还是挺豪爽大方的,也不用叶安年给付酒钱,自己付完,就领着两人走了。   三人先是去了铁匠铺子,去见那个铁匠学徒。   自然是不会直接过去,铁匠铺子对面有一家茶摊,萧二娘就叫叶安年和叶小梅在茶摊上坐着,她去叫那学徒过来。   叶安年要了四碗茶,陪叶小梅一起等。   不多时,萧二娘就带着一个年轻小伙子大步走了过来。   张正和一身粗布短打,头上系着条汗巾,上衣衣襟大开,露出小麦色的胸膛,一双袖子高高挽起,胳膊上露出结实的肌肉。   人长得确实不丑,浓眉大眼的,确实像萧二娘之前说的似的,周正又精神。   “来,快坐。”萧二娘道。   张正和也不客气,就在叶小梅对面坐下了,叶安年招呼他喝茶,他也礼貌道谢。   由着叶小梅跟他聊了会儿,叶安年又仔细问了问他家里的情况,萧二娘看着时候差不多,就叫张正和回去了。   “觉着如何?”   等张正和走后,萧二娘问叶小梅。   叶小梅此时脑子里满是刚刚张正和的小麦色皮肤,遒劲有力的胳膊。   闻言脸上“刷”地红了:“挺……挺好的。”   萧二娘捂着嘴直乐:“我带着相看的姑娘和哥儿们,就没有说他不好的。”   叶安年听出了她话里的猫腻,问道:“那为何他到现在还没成亲?”   萧二娘没有立刻回他,而是先左右看了看,见无旁人注意,朝叶安年和叶小梅招招手,示意两人靠过来。   而后压低声音道:“因为他,那儿不行。”   叶安年:……   叶小梅:……   叶小梅的脸上瞬间爆红,十分不好意思的捏着帕子捂住了脸。   萧二娘“咯咯”又笑了两声,便收敛了神情,正色道:“这张正和是长得不错,但除开那的问题,还有一点我也得跟你们说清楚。”   见叶安年和叶小梅都看向她,萧二娘道:“他平时还好喝点花酒。”   “他都这样了,还……喝花酒?”叶小梅不可思议的瞪大了眼睛。   叶安年也有点惊讶,不过略一想,也就明白了。   人嘛,越是自己哪里有不足之处,越是想拼命掩盖。   况且,这张正和不行,即便是去了那烟柳之地,也干不了啥,只能喝喝酒,看看美人罢了。   果然,就听萧二娘道:“纯喝酒而已。你们也瞧见了,小伙子长得不错,身材也好,偏偏那个地方不行,他也是不甘心呐。”   叶小梅和叶安年对视一眼,都沉默了。   萧二娘也不劝叶小梅什么,只是带着两人起身,继续去有客来酒楼见那厨子。   三人在有客来酒楼的大堂散座落座,萧二娘熟练的点了几个菜,跟跑堂的伙计打了声招呼,就叫叶安年和叶小梅安心等着。   不多时,一个穿着干净整齐的年轻男人从楼上走了下来。   男人其实生的也不丑,剑眉星目的,若不是额上那道刀疤,样貌上便不输刚才那个小伙子。   魏风走到他们这桌,在萧二娘旁边坐下,也不说话,板着一张脸。   萧二娘不客气的拿胳膊肘子杵了杵他:“这就是那叶家二姑娘和她弟弟,说话啊?”   “叶二姑娘,叶家弟弟,”魏风声音沉稳有力。   叶安年点头颔首,算是应了,叶小梅也轻轻“嗯”了声。   不同于刚才张正和的能说会道,这魏风一看就是憨厚老实的。   叫完人,魏风就没了下文,跟叶安年和叶小梅两人大眼瞪小眼的坐着。   四人坐了半天,基本上都是叶安年和叶小梅在问,魏风在答,这相亲搞得倒好像是面审。   眼看着叶安年和叶小梅把能问的问题都问了个遍,萧二娘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杵了杵魏风道:“你倒是主动说点啥?”   被萧二娘说了,魏风也觉得这样不大好,眼睛瞥见桌上那几盘菜,就开了口:“这几盘菜都是我做的,你……你觉着咋样?”   桌上的菜,叶小梅倒是每道都夹了几口,不过也没心思品,这时候被问起来,还是客气的回道:“挺好吃的。”   “那就行。”魏风憨声憨气的,“咱俩以后要是成了,你想吃啥就跟我说。我当厨子的,啥都会做。”   叶小梅脸上一红,没有接话。   这时候,楼上有人喊魏风去掌勺,他就赶紧站了起来,嘴里一边说着“对不住”,一边就着急忙慌的跑了。   桌上一时间安静下来,谁也没有说话。   片刻后,萧二娘才叹了口气道:“这魏风是木讷了些,不会说漂亮话,人是好的,踏实肯干,是过日子人。”   叶小梅点头附和着,也不知是看上了没有。   三人又坐了一会儿,就起身离开了。   回到小云酒肆,萧二娘问叶小梅:“咋样妹子?这俩人可有能看得上眼的?”   叶小梅脸上的红晕才褪去些,此时一双眉头紧皱着,也不知是在想什么。   “要是都觉得不妥,就麻烦萧二娘再给寻摸寻摸。”叶安年也道。   叶小梅还是不说话,一双手捏着帕子,绕啊绕的。   “都看不上也不打紧,”萧二娘忙道,“我再给你找别的就是了,左右甜水镇也不算小,实在不成,周边村子也……”   话没说完,叶小梅却突然开了口:“不用麻烦了,我觉得魏风就不错。”   萧二娘先是愣了下,继而一喜道:“那成。还是妹子你爽快,不像你们村那个季家的姑娘,都快把我手上的小伙子们相看一个遍了,愣是一个满意的都没有。”   “季家姑娘……”叶安年眉头一皱,“季芳芳?”   “对!就是她!”   提起季芳芳,萧二娘顿时激动起来:“那眼光高的呦,不是嫌这个长得不好,就是嫌那个赚的少,她也不看看她自个儿啥模样,啥条件。”   “就这魏风多好的人,她嫌人家当大厨,身上都是油烟味!要我说她一个村姑,还一身鸡屎味呢。”   萧二娘咣咣一阵吐槽,说完了,才想起来,叶安年和叶小梅也是村里的,还是跟季芳芳一个村。   遂不好意思道:“对不住,我没别的意思。那姑娘太难伺候,我这一提起她,脾气就收不住了。   那咱改天,我再约小梅妹子跟魏风出来见见?你们啥时候来镇上方便?”   叶小梅看向叶安年,示意他拿主意。   叶安年想了想道:“那就两天之后吧。”   正好这两日他可以再做些小玩意,到时候顺便拿来镇上卖。   “行,还约这小云酒肆碰头。”萧二娘道。 第58章 交杯酒   叶小梅这事决定的太快。   回去的路上, 叶安年还是忍不住问她:“二姐,你当真想好了吗?”   叶小梅点了点头:“再相看旁的人也是一样。我瞧着那魏风就很好,人老实, 话也少,家里就一个老娘,人口简单。”   “我自己就不是个会说话的, 若是像张正和那样油嘴花舌的, 我应付不来。”   “那倒也是, ”叶安年道, “左右这甜水镇离月牙村够远,你以后嫁过来, 想必叶家人也不好再来寻你麻烦了。”   “是嘞。”   不知是不是亲事落定的缘故,叶小梅深吸了口气, 轻笑了起来:“阿弟,咱们回去吧。”   叶安年鲜少听她这样唤自己,微愣了下, 也跟着她笑了。   两人回到泥人巷时,已是半下午,巷子里摆摊的少了许多,来逛的人也稀疏了。   叶安年和叶小梅找到他们的摊位,发现江竹已经收摊了, 正坐在那跟旁边卖糖葫芦的老大爷聊天。   见两人回来, 忙起身来迎:“我这边东西都卖完了,你们怎么样?”   “说定了。”叶安年道,“是有客来酒楼的大厨, 约了两天后再见一面。”   “有客来的大厨?”江竹有些惊讶。   叶安年见他这副模样,顿时有些紧张起来:“怎么, 可是有什么不妥的?”   “倒也不是。那个大厨叫什么名字?”   “魏风。”叶小梅道。   “嘶~”江竹面上的神色忽而复杂起来。   看的叶安年和叶小梅都是心里一紧。   却听江竹道:“这个人,我之前打过交道,是个靠谱的。”   其实是他刚来月牙村不久的时候,因为不会照顾丁秋,导致丁秋烧饭差点把家给点了,他不得已到镇上来寻人学厨艺。   镇上其他酒楼饭馆的厨子没有一个肯教他的,要么要他拜师,要么怕他偷师,只有这个魏风愿意教他。   听他这么说,两人都松了口气。   叶安年问道:“上次那个公子今日来拿货了么?”   “来了。”江竹点点头,“不仅拿了货,还找你订了二十个燕几图和十个鲁班锁。”   一开始,叶安年还不知燕几图是什么,经江竹一番解释,才明白燕几图就是现代的七巧板。   不过这东西倒是好做,二十个做起来也不费劲。   “你应了?”叶安年问道。   “自然。”   “你不怕我做不出?”叶安年挑眉。   江竹便笑起来:“木蛙和拨浪鼓那样复杂精巧的,你都做得,几块形状不一的破木板,你还不会么?”   “至于鲁班锁,你之前也给丁秋做过。”   好吧,没能难住他,叶安年也只好作罢。   “这个给你。”江竹解下腰间的钱袋子,塞到了叶安年手里。   钱袋子沉甸甸的,叶安年打开一看,里面白花花的好多碎银子。   “三个拨浪鼓卖了一百文,那公子拿货付了三百七十文钱,因着不知燕几图和鲁班锁的价钱,定金就先付了二两银子。”江竹道。   这贵公子到当真是个大方的,他定的东西不多,全款都不一定有二两银子。   不过,这倒无所谓,到时候多退少补就是了。   叶安年大略看了看钱袋子里的银钱,一一记下。   钱是赚了不少,但还是得往外掏。   三人出了泥人巷,先去书肆买叶安年需要的颜料,三青、藤黄、钛白,三样颜料就花去了三十文,又买了几支毛笔,一共五十文,店家人好,见他们买了不少东西,还送了几张宣纸。   出了书肆,江竹打趣道:“得,三个拨浪鼓钱花出去了。”   “那我明日再做三个,也就赚回来了。”叶安年看他。   “那也要你搭工夫的。”江竹牵住他的手晃了晃,“简单的教给我,我来做。”   “燕几图简单,”叶安年道,“我明日就教你,这二十个订单,你来替我做吧。”   “好啊。”江竹答应的爽快。   却被叶安年用力捏了捏手:“好好做你的郎中吧,可别抢我的活计了。”   江竹哈哈笑起来。   两个人牵着手在前面慢悠悠的走着,叶小梅默默跟在两人身后,脸上浮起笑容。   这样的日子,真好。   回去的路上何慧芬瞧着他们篮子里空了下去,又没见他们买什么东西,只当他们是赔本卖了,没赚到钱。   那眼神透着一股子鄙夷。   不过三人都不理她,车上其他的村民也都不说话,何慧芬自讨个没趣,也闭了嘴。   回到家时,天已经擦黑了。   江竹一开院门,铜钱就撒着欢第一个奔了出来。   叶安年瞧着那一团黑乎乎的小东西,忽然惊讶道:“铜钱好像长大了。”   将手里的东西一股脑塞给江竹,叶安年俯身把铜钱拎起来抱了抱。   小东西沉甸甸的,压手,个头也比之前大了两圈。   “铜钱来家里,也就一个月吧。”他道,“长得真快。”   叶小梅伸手摸了摸铜钱的头:“小猫小狗窜的都快,你们喂的又好,自是不愁长的。”   “哥!你们可算回来了!”   福崽那个小鬼机灵闻声,杵着拐杖从屋里蹦了出来。   叶安年赶紧放下铜钱,快步走来扶住他。   “还有几天就能拆夹板了,你可别淘气。”   “我没事。”福崽仰起小脸冲他笑笑,“石头哥今天来找我了。”   “来找你玩的?”   “嗯。不过院门锁了,他没进来,隔着篱笆墙给我们送了些河虾来。”   “这孩子。”叶安年扶着福崽在石桌边坐下,就看到了放在石桌边的木盆,里面装着水,有小半盆活蹦乱跳的活虾。   “那咱们今晚吃爆炒河虾怎么样?”   江竹不知何时也凑了过来,笑眯眯道。   福崽一听就要忍不住口水,连连点头道:“好呀,好呀,江大哥做饭最好吃了!”   一转头,瞥见叶小梅,又赶紧找补:“二姐做饭也好吃!”   “就你嘴甜。”叶小梅被他逗笑,伸手戳了戳他的小脑门。   正在屋里用功的丁秋听见外头的热闹也走了出来,跟三人打过招呼,就被叶安年赶去跟福崽一起玩。   眼看着天色不早,三个大人便忙活起夕食来。   如今有了叶小梅在,做饭自然是更快了不少。   夕食江竹打算做个爆炒河虾,后院的豇豆又长起来了,可以再做个炒豇豆,凉拌个黄瓜。   主食,叶小梅淘了米,打算蒸饭吃。   叶安年就给江竹打下手。   天色还亮着,两人搬了小凳子,一人抱了一个盆,坐在院里处理河虾。   江竹拿了把剪刀,把河虾的虾须和虾脚剪掉,然后丢到叶安年面前盛了清水的盆子里,叶安年就把他处理过的河虾洗干净。   两人分工,干活就快,不一会儿一盆河虾便都处理完了。   江竹把洗干净的河虾端进去,放入淀粉水中泡了一会儿,继而起锅烧油,下入泡好的河虾煎炸,等到虾子变色成红色,将虾壳也炸的酥脆后,盛出备用。   然后才将切好的葱姜蒜等配料放入锅中爆香,放切成丁的青红椒炒出香味,再下入先前炸好的小河虾。   待快出锅时,加盐、糖等调料翻炒,一盘香喷喷的爆炒河虾便很快出锅。   许是这香味太勾人,在院里玩竹蜻蜓的两小只都溜了进来,铜钱也摇着小尾巴,昂着头,对着灶台上的爆炒河虾流口水。   叶安年见他们馋成这副样子,还是用筷子夹了一箸分别喂给福崽和丁秋解馋,然后又夹了几只河虾丢到地上喂铜钱。   铜钱只用舌头一舔,就吃完了地上的河虾,一双黑黝黝的大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叶安年。   叶安年放下筷子,一摊手:“不能再吃了。不过待会儿如果有剩,可以给你拌饭吃。”   “呜~汪!”   铜钱似乎听懂了,两只前脚蹦着撒欢,尾巴摇的飞起。   不过,叶安年画的这个“大饼”,它注定是吃不到了。   这盘河虾,别说有剩,汤都不一定能留下。   很快,腊肉炒豇豆也出锅了。   叶安年放好矮桌和小凳,安顿两个小的坐下,叶小梅则拿来碗筷,给每人都盛好了饭。   江竹把最后一道凉拌黄瓜端上桌,五人齐齐围坐桌前。   鲜香的爆炒河虾,下饭的腊肉豇豆,还有清爽的凉拌黄瓜,福崽打从一坐上桌就馋不住了,正拿着筷子跃跃欲试。   江竹突然开口道:“等等,难得今日好事多,咱们不如庆祝一下。”   “要怎么庆祝?”叶安年有些不解,饭菜已经做好端上桌了,还有其他庆祝的方式么?   江竹也不回他,只是起身走了出去。   不一会儿,他左手提着一只小壶,右手拎着一坛子酒走了进来。   “蜂蜜乌梅饮,福崽、丁秋和小梅姐喝,”他说着,将小壶放到叶小梅面前。   又把酒坛放在自己面前打开道:“这坛梅子酒是我自己酿的,醇香不烈,咱俩喝。”   酒坛启封,一股清甜中带着些酒香的味道扑鼻而来。   江竹先是给自己倒了一碗,而后才来取他的碗。   叶安年瞧着他已经拿起了酒坛,却又停下,正不解。   江竹问道:“能喝吧?”   不知为何,这么一个简单的问题,却让他脸上有些发热。   “能。”   他在现代的时候,酒量还是可以的,只要不是抱着瓶子猛灌,一般的量应该没有问题。   酒水倒入碗中发出“哗哗”的声响,酒水清冽,直透碗底,借着桌上的烛光,映出了江竹含笑的双眸。   叶安年看的有些出神,他伸手扶上碗沿儿,江竹已经端起碗轻轻在他的酒碗上碰了一下。   ——叮!   两碗相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叶安年似是瞬间被拉回了思绪,他端起碗,正欲送入口中,江竹却突然用拿着酒碗的手,环住了他端碗的胳膊。   然后倾身向前,将碗中的酒饮尽。   竟是跟他喝了交杯酒。   叶安年端着酒碗的手颤了颤,脸颊也“腾”地热烫起来。 第59章 喝醉   叶安年脸上一阵发烫, 偏生一抬眸,就对上了江竹含笑的眼睛。   事发突然,福崽和叶小梅都看愣了, 只有丁秋眼睛有疾,还不知发生了什么。   “哥哥,快喝呀。”   僵持中, 福崽稚嫩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   叶安年握着酒碗的手紧了紧, 正犹豫间, 江竹说道:“没关系, 我只是忽然想起,成亲那日我们好像未饮交杯酒, 且今日正好有酒,一时兴起而已。”   他说完, 便要撤手,叶安年却突然俯身下去,勾着他的手, 把碗中的酒喝了。   他饮了一口,没有停,就被江竹握住了手腕。   “点到就行,不用喝完。”   叶安年依言放下了碗。   不知是酒劲还是天气,这一口酒下肚, 他感觉整个人都暖了起来。   桌上, 叶小梅在细心的给丁秋布菜,福崽一边扒着饭,一边夹了小虾偷偷丢给桌子底下的铜钱。   铜钱摇着尾巴, 在福崽脚边讨巧卖乖。   梅子酒甜甜的,带着梅子香和酒的清冽, 而爆炒河虾刚好下酒。   叶安年吃着河虾,举杯时,江竹便与他同饮。   天色渐渐黑了下来,月亮爬上夜空。   夏夜宁静,忽有山风敲门,门开风入,送进一阵清凉。   吃过夕食,叶小梅收拾起碗筷,叶安年起身帮忙,却忽觉一阵晕眩袭上。   他撑着桌子缓了片刻,一只手便从旁边探了过来,抚上了他的额头。   “醉了?”江竹温声道。   叶安年摇了摇头,晚间他只饮了一碗而已,其余都是江竹喝的。   “我来就行。”叶小梅欠身拿过了他手里的碗,“左右就这么些碗碟,我一会儿就洗完了。”   “我没事,”叶安年感觉缓过一些,便去取了抹布来擦桌子,“这里我收拾。”   叶小梅还要再劝,却见江竹望着她,轻轻摇了摇头。   叶小梅会意,收拾完碗碟,便带着两个孩子进了屋。   东西屋门齐齐关上,堂屋里便只有叶安年和江竹两人。   桌上烛光跳动的蜡烛,散发出橘红色的光晕。   烛光映在叶安年的脸上,令他那一向冷清的面容,染了些微红晕。   他此时挽起了袖口,用抹布认真的擦着桌子,桌子擦完,又去整理灶台。   江竹坐在原处,看着他转来转去的身影:“可以了,很干净了。”   叶安年摆放调料罐子的手一顿,转头看向江竹,他脸上红红的,眼神有些许迷离。   显然,酒劲儿已经上头了。   “那,我去打扫下院子。”将盐罐放好,他提步就往外走。   路过江竹身边时,手却被人一把拉住。   江竹从小凳上站起来,稍加用力,将酒醉的人拉进了自己怀里。   “你喝醉了酒,就喜欢干活啊?”   叶安年被他抱住,头还是晕晕的,脑子好像突然就转不动了,耳边好像也有无数只蝉在不停的聒噪。   今夜不过喝了一碗,一碗而已。   他才没醉呢。   “我没醉。”   叶安年把下巴搭在江竹肩膀上,他用力眨了眨眼睛,看着外面黑漆漆的院子。   “你要是累了就先去睡,我把院子打扫一下就回去。”   他说着,便要挣开江竹。   江竹抱住他的手收紧了些,饶有兴趣的打趣他:“既然你这么有精神,要不趁着现在夜黑风高,我们上山去抓几只野兔子?”   “好啊。”叶安年迷蒙的眼睛突然亮了下,“若是能逮到小兔子,还能给雪团子和土球儿做个伴。”   江竹:……   看来是真的醉了,还醉的不轻。   叶安年应完,就从他怀里挣了出来,拉着他就要往外走。   江竹无奈,想了想道:“那你等我进屋拿些东西。”   “嗯。”叶安年点点头,乖巧的立在堂屋等他。   江竹深吸了口气,转头扎进了东屋。   他拿了件带兜帽的厚实披风,又取了盏风灯点上。   福崽和丁秋已经乖乖进了被窝,见他这个时候又拿了东西要出去,十分好奇。   “江大哥,你和哥哥要去哪啊?”   江竹勾了勾唇角道:“吃饱了当然是去散步啊。”   “啊!”福崽立时兴奋起来,“我也想去。”   江竹朝他摇摇手,谎话张口就来:“天黑了小孩子不能出去,不然会被山熊抓走的。”   “真的吗?福崽眨了眨水汪汪的眼,歪头望着他。   “那是自然。”江竹对答流畅,“所以你和丁秋要快快睡觉,可千万不能出去。”   “那,山熊为什么不抓你们?”好奇宝宝问上了瘾。   江竹眯起一双桃花眼,笑道:“因为山熊和我们差不多高啊,它平时四脚着地,遇到人就站起来和人比身高,如果你没有它高的话,它就张开大嘴‘啊呜’一口把你吞了!”   “……啊!”   福崽被他吓了一跳,双手一拉被子,就钻进了被窝里,把小脑袋都盖的严严实实的。   “行了,快睡吧。”江竹说完,帮他们熄了屋里的灯,然后离开,关紧了屋门。   屋内,福崽躲在被窝里不敢出来。   丁秋无奈的叹了口气,隔着被子伸手拍着他:“山熊不敢进来的,咱家养了铜钱,它怕狗叫。”   “可是,铜钱比我还小啊。”小团子陷入了比大小的怪圈。   “江大哥说,它会吃掉比自己小的东西,铜钱那么小,山熊一口就能吞掉好几个铜钱的。”   丁秋:……   山熊的故事他从小听到大的。   先生真是一点新意都没有。   ……   江竹从屋里出来,叶安年已经不在堂屋了。   他心中一紧,快步走出院子,就见那道单薄的身影,正拿着扫把在院子里扫地。   江竹深吸了口气,才把笑意压下去。   他快步走上前,把披风披在了叶安年身上。   叶安年扫地的动作一顿,问他:“这么晚了,你还出来干什么?”   江竹愣了下:“刚刚我们不是说,要去山上抓兔子?”   叶安年微微张大了眼,像是看傻子似的看着他:“大晚上的,去抓兔子?你是不是醉了?”   他说着,伸手去探江竹的额头。   江竹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手指搭在了他的脉搏上。   叶安年脉搏跳动很快,显然还醉着。   “那我们不去抓兔子了,”他试探道,“你扫完地,我们回去睡觉?”   “后院的菜地有几日没浇了,我等下去浇。”   江竹:……   “安年,前几日才下过雨。”   “那这几日不是晴了么?菜地还是要浇的。”叶安年一脸认真。   “好。”江竹简直拿他没了主意,“那你先扫一会儿地,别乱跑,我去煮一壶茶。”   “嗯。”叶安年杵着扫把,点点头,一如方才的乖巧。   江竹叹了口气,赶紧扭头扎进药庐,配好醒酒茶,放在小泥炉上煮着。   等他忙完出了院子,看见叶安年裹着披风扫地的身影,才松了口气。   “走吧,咱们浇地去?”他走上前道。   叶安年停下了手里的动作,一脸疑惑的看向他:“前几日,不是才下过雨?还不用浇吧。”   江竹:……   “那你说,想做什么?”   “趁着现在夜深人静的,倒是可以把福崽他们换下来的衣裳拿去河边洗了。”   叶安年说着,就把手里的扫把放到一旁立好,然后就往堂屋走去,端洗衣盆。   江竹捏着风灯提手的手抖了抖,他一把将叶安年拉回来,圈在怀里抱紧。   “你……怎么了?”叶安年眨了眨眼睛,被抱的有点懵。   江竹深吸了口气,片刻后才开口道:“听我的,不抓兔子,不浇地,也不洗衣裳,我们出去走走。”   “可是……”   叶安年还要再说什么,被江竹用力抱的更紧了些,勒的他后腰处有些疼。   “我知道望月山脚下的那条小溪,有一处地方很漂亮,我们去看看。”   “哦,”叶安年懵然点头,“那好吧。”   将他身上的披风裹得紧了些,江竹一手牵着他,一手提着风灯,两人悄悄出门去了。   月朗星稀,今夜的月亮亮的出奇。   望月山脚下的小溪在月光下仿佛一条银色的绸带,水光粼粼,蜿蜒远去。   江竹牵着叶安年寻到溪边一块较大较平整的石头,他把自己的衣摆铺开垫在上面,然后拉着叶安年一起坐下。   “是不是很漂亮?”江竹问。   叶安年看着水波粼粼的溪水潺潺流过,水声泠泠,山风拂面,一切都比白天更加的清晰静谧。   回头望,远处依稀还有几点暖橘色的灯光,不知是村里谁家还没有入睡。   “嗯,好看。”   被清凉的夜风拂过面颊,叶安年觉得自己的晕眩好了许多。   他弯腰从地上捡起一颗小石子,朝小溪里丢过去。   ——啪!   石子落水,溅起一圈水花,在月光下波光粼粼,煞是好看。   江竹见此,也拾了一颗小石子朝小溪里丢过去。   石子在半空中划过一道漂亮的弧线,砸入水中,落在距离叶安年的那颗石子较远些的位置。   “再来。”   叶安年被他激起了兴致,这次用了些力气,把石子抛的比江竹更远。   江竹瞧着那一圈圈荡漾开的波纹,也用力将一颗石子丢出去……   波光粼粼的溪中,水花四起,两人都玩的上了头。   叶安年一个投掷的大动作,头上的兜帽滑了下来。   他头上的发冠已经松散了,耳边有碎发垂下来,醉酒后一双眸子迷迷蒙蒙的,氤氲着淡薄的水汽,眼尾还泛着红,那颗孕痣便显得愈发鲜亮了些。   江竹看的心头一跳,伸手拦住他的腰,将人拉的贴近自己。   他一双桃花眼半眯着,微微勾起唇角,俯身吻下去。   叶安年眨了眨眼睛,眸中的迷蒙散去了一些。   但只是怔了片刻,他便伸手圈住了江竹的脖子,迎身上去。   耳畔是潺潺的溪水声,偶有蛙声和蝉鸣。   唇齿间是淡淡的青草香,带一点微苦,叶安年被迫迎合着,细细品着这些味道。   他微微皱起眉,似是酒醒了一些。   但这夜里太凉,身边的人又热得像火炉一般,他懒懒的,不想动。   远处不知何时响起了几声犬吠,将两人的心绪拉了回来。   江竹轻轻松开他,若无其事的坐正身子。   “咳,”叶安年轻咳了一声,回想起方才江竹口中的味道,还是问了出来,“你,吃了什么?”   “葛花,野菊,”江竹侧头看着他,“都是解酒的药材,这溪边就有。”   叶安年抿紧了唇,微微瞪大了眼睛。   “怎么了?有没有感觉酒醒了些?”江竹笑起来。   叶安年耳尖发烫,这人花样还真是多。   然而,他刚要开口,一道突兀的声音却惊的他后脊汗毛都竖了起来。   “啊!”   “唔,嗯~” 第60章 偷听   深夜寂静, 这两声叫唤就显得格外突兀刺耳。   叶安年乍然被吓了一跳,酒已经彻底醒了。   那道声音离他们并不近,但因着夜深人静, 听的倒是十分清楚,是一道有些熟悉的女声,还在咿咿啊啊的叫唤着。   他深吸了口气, 到这会儿也反应了过来那是什么声音, 和江竹对视了一眼, 两人都有点尴尬。   “回去吧。”他小声对江竹道。   江竹点了点头, 两人都对偷听这种事情没什么兴趣,起身时却忽听另一道颇为熟悉的男声响了起来。   “芳芳, 你这胆子可真大。”   “亲事都要定了,竟然还敢深更半夜的来跟我干这事。”   叶安年迈出去的脚步顿时被钉住了, 这声音,好像是叶安松的?   而那道女声,如果没听错的话, 应该就是季芳芳。   愣神的片刻,季芳芳的声音自那片树林里传了出来。   “怕什么,反正我要嫁的也是个不能人道的铁匠,他都不行,还去喝花酒, 我怎么就不能找人了?”   叶安年:……   他都听到了啥?   昨儿个还听葛二娘说姓季的姑娘眼光高, 挑遍了整个镇子都没有能入眼的,这就定了那铁匠了?   而且,她怎么跟叶安松搞到一起去的?   眼看这已经八月了, 叶安松不是要院试了,竟然还有这种心思。   见他停了步子, 江竹也跟着停了下来。   一阵夜风打着旋儿吹过来,又夹了几句两人的对话。   叶安松气喘的有些粗重:“这可是你自己愿意的,往后你要嫁人,我要考学,咱俩可就不能来往这么密了。”   “我知道,”季芳芳嗓子有些发哑,“松哥,我就是气不过。我都答应我娘不会再惦记江郎中了,她竟然还逼我嫁人,还非要嫁镇上的。”   “那镇上的男人有啥好的?不是丑就是矬,长得好的有隐疾,有点钱的一脸疤,没有钱的还不如咱们村里的汉子,我真是一个也看不上。”   “那我呢?”叶安松喘着粗气问。   “啊~”季芳芳叫了一嗓子,才娇娇的道,“松哥自然比他们都好。”   “哼,”叶安松满意的哼了声,“你要是听话,等我中了秀才,少不了你的好儿。”   “到那时候我都嫁人了,你还能给我什么好儿?”季芳芳娇嗔一声。   叶安松道:“等我有钱了,金银细软,珠宝首饰,随便你挑。”   这两人腻歪歪的话,实在是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   叶安年摸了摸自己的胳膊,拉着江竹悄摸儿离开了。   两人直到进了村子,才松了口气。   见江竹一脸坏笑的样子,叶安年赶紧道:“你可别想什么坏主意,今晚的事,你知我知,不能说出去。”   “那是自然的。”江竹笑道,“一对偷吃的野鸳鸯,我才不惜搭理。不过是觉得这两人搞在一起,有些不可思议罢了。”   “怕是田花婶子逼嫁,季芳芳一时冲动。”叶安年道。   叶安松就是个见色起意的坯子,不过是因着考了个童生,表面装的人模狗样罢了。   想是季芳芳一勾,他也就顺着应了。   不过,这两人如何,他可不关心。   今晚撞见了,只当个八卦听听便过去了。   两人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半夜了,不知是不是因为在外面呆的久了,吹了些风,叶安年又有些发起热来。   屋里两个孩子早就睡下了,江竹轻手轻脚铺好被褥,把叶安年塞进被窝里,才去药庐给他熬药。   两人因着听了会儿荤话,小泥炉上的醒酒茶都快熬干了,眼下倒是也用不上,江竹将小茶壶取下来,换上给叶安年熬药的药罐子。   在原本的定喘汤里又添了几味清热润肺的药材,江竹持着蒲扇在药庐看着火候。   小半个时辰,才将药熬好。   他滤过药渣,把定喘汤盛在碗里端进屋去。   叶安年已经裹着被子睡着了,睫毛微卷的双眸轻轻阖着,睡得一脸恬静。   但药还是得喝,江竹坐在炕边轻轻把人拍醒:“药熬好了,喝完再睡。”   叶安年迷迷糊糊的醒来,就着江竹的手里的碗一口气把药闷了,连蜜饯都顾不得吃,就又一头躺了回去。   江竹无奈,把药碗放到一旁的桌上,也宽衣进了被子。   喝了药,夜里必然会发汗,怕叶安年踢被子,江竹把他紧紧圈在怀里,又把四周的被角塞严实。   ……   第二日,两人自是睡到了日上三竿才醒。   许是喝了药的缘故,福崽、丁秋和江竹起床,叶安年都一点没有察觉。   他醒来时,天色已经大亮,外面是福崽和丁秋叽叽喳喳的说话声,还有叶小梅和江竹收拾忙碌的声音。   只是这一觉睡醒,昨晚的记忆也跟着都清晰了起来。   他想起自己昨晚发酒疯扫院子,还要去山上抓兔子,下河洗衣裳的事,恨不能直接找个地缝钻进去算了。   正出神,屋门被人敲响,外面传来江竹的声音:“醒了么?”   “醒了。”   叶安年揉了揉眼睛,从炕上起来,江竹已经端了烧好的热水进来。   “昨晚你出了一身汗,洗个澡换身衣服吧。”   叶安年应了一声,问他:“你什么时候起的?我都没察觉。”   “也没比你早多少,”江竹道,“快起来泡个澡,饭在锅里热着呢,小梅姐做的。”   “朝食?”叶安年一边说着一边起身。   江竹伸手指指外面挂在正上空的太阳:“晌饭。”   好吧,他这一觉竟直接睡到了中午。   待他洗完澡换了衣服出去,江竹已经盛好了饭端给他。   叶安年捧着碗坐在堂屋门口吃着,昨晚的疲惫已经一扫而空,虽着了点风寒,但好在药喝的及时,晚上又睡得暖和,已经全都好了。   他看着正在院里晒药材的江竹,不由有些感慨,像他这样的吹一吹风就要倒的病秧子,身边还真得时刻有个大夫的好。   院里,铜钱和两只小兔子已经混熟了,正在在互相追着玩,福崽坐在小凳上看的津津有味。   “福崽。”叶安年想起之前给小兔子取名的事,棕色的那只似乎还没定下来。   “哥哥?”福崽闻声回头看他。   “棕色的小兔子叫什么?你想好名字了么?”叶安年问道。   福崽一听,小脸就垮了下来:“还没有。”   “你丁秋哥哥没帮你想想么?”   “想了,但我总觉得不好。”福崽皱着一张小脸。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江竹的那句“土球儿”,他现在觉得什么名字都不合适了,怎么都没有小白兔的名字“雪团子”,好听。   见他这副样子,叶安年安慰道:“那就慢慢想,总能想到满意的。”   正说着,院外忽有人声响起。   “年哥儿,”杨池在外面喊道,“我带玲玲和怀书来串个门子!”   “玲玲妹妹!”福崽一听就高兴的喊了起来。   要不是脚上还绑着,这会儿已经窜出去了。   “来了。”   叶安年应了一声,正要起身去开门,江竹已经先站了起来。   “你吃吧,我去。”   叶安年看了看自己碗里还没吃完的饭,就没跟他争。   江竹开门将三人迎进来,陈玲玲一眼就看见了在院里跑着的两只小兔子。   惊喜道:“爹爹!兔子!”   杨池笑着捏了捏她的小手:“你安福哥哥养的小兔子,去问问哥哥让不让你玩。”   他说完,就把玲玲放到了地上,让她自己去找福崽,陈怀书跟在他身边,则很有礼貌的跟江竹、叶安年都打了招呼,然后就自己去找丁秋了。   “怎么才吃饭?”杨池问叶安年道。   叶安年自然不能说昨晚的事,便轻咳了声道:“昨夜有些着凉了,今儿个便晚起了会儿。”   “哦,”杨池点点头,说起自己今儿个来的目的,“我今儿其实是有点事求你的。”   “上次你不是送了我家玲玲一个木蛙,玲玲喜欢的不行,这眼看着快到她生辰了,我也不知道给她准备点什么,就想问问你能不能再给她做个小玩意,就按你卖的价钱来就行。”   这事好办,叶安年想起自己先前做的拨浪鼓,便道:“那我给她做个波浪如何?”   “成啊,”杨池立刻应道,“我觉着你这手巧得很,做什么都是又精细又好看。”   叶安年笑笑:“上次江竹砍回来的竹子还有,一会儿就能做。”   “对了,我之前还打算做些泥叫叫,正好今儿个先做出来几个试试,能成的话,就给玲玲和怀书拿着玩吧。”   “那哪行,”杨池顿时皱起了眉,“你这都是要去卖的东西,之前的木蛙你都没收钱,这回是我这当爹的给孩子的礼物,你可不能不收钱。”   “泥叫叫好做,用料也就是些泥土,不值钱,算是搭给你的。”叶安年道,“乡里乡亲的,就别跟我计较这些吧?”   话都这么说了,杨池自然不会再推脱,只道:“那你这份好意,我可就领了。”   吃了晌饭,正好下午没什么事,叶安年就在院里做起拨浪鼓和泥叫叫来。   杨池和陈玲玲、陈怀书,都是第一次见他做,三个人搬了小凳子围在他旁边,目不转睛的盯着看。   福崽虽然之前就看过,但还是陪着小妹妹,看的一脸认真。   拨浪鼓做好后,叶安年想着既然是玲玲的生辰礼,便画了个q版的古风粉衣小姑娘上去。   那小姑娘的眉眼和装扮都跟玲玲一模一样,圆脸蛋,大眼睛,樱桃小口,可爱的很。   陈玲玲看的眼睛都直了,小胖手放在嘴里唆着,都忘了拿出来,口水流了一摊。   陈怀书余光瞥见,赶紧拿出帕子,给他这不省心的小妹擦哈喇子。   偏这小奶娃还伸着满是口水的小手指着拨浪鼓上画的小人晃:“窝!窝!是玲玲呀!”   “棒棒!漂漂锅锅!超厉害!”   叶安年见小姑娘兴奋的脸蛋红扑扑的,伸手刮了下她的小鼻子道:“等下给你做会叫的小泥鸟。” 第61章 泥叫叫   泥叫叫, 也叫娃娃哨,是用泥就能捏出来的小玩意儿。   给陈玲玲做完了拨浪鼓,叶安年便着手准备开始做泥叫叫。   不过, 泥叫叫虽然制作简单,准备泥塑的胶泥土却并不简单,得去溪边、河边或者一些有水源的地方去挖。   听说叶安年要去望月山脚下的小溪边挖泥土, 江竹自然不会让他自己去, 便拎上背篓, 拿上小铲子跟着叶安年一起去了。   玲玲和福崽原也想跟着一起去, 但去的人多了,肯定耽误时间, 而且福崽的脚现在也不方便,叶安年便劝住了他在家陪着玲玲玩。   因着两人要出门, 叶小梅便出来陪着杨池闲聊,顺便看着几个孩子。   江竹和叶安年目的明确,去得快回来的也快, 挖了满满一背篓的泥土回来。   而背回来的泥土也不能直接用,得挑出里面的小石子、树枝之类的杂物,再把大的硬土块敲碎,然后淋上水,把泥土浸透, 静置四五个时辰。   之后再用木棒捶打, 就像是和面那样,直到泥土的质地变得细腻均匀,才算是可以用了。   这活儿比较脏手, 江竹想帮叶安年做,却被他拒绝了。   “你是大夫, 你的手也很金贵啊。再说这活儿又不用天天做,我自己就可以。”   “那我帮你,两个人也快些。”江竹坚持。   叶安年拗不过他,只好答应。   叶小梅在院里打扫了一块干净的空地出来,两人就将背篓里的泥土全部倒了出来。   挑出里面的石子、树枝和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之后,找来了一根手臂粗的木棍,叶安年用刨子削去了外面的树皮,又用锉刀磨的平整不磨手,等下就用它来砸泥巴用。   江竹用这木棒把比较大的土块砸碎,叶安年舀来清水,一点点把这些泥土浇透,又找来一大块没用的破布该在上面,四角用石头压住,直等到明日,就可以用木棒来砸了。   福崽和陈玲玲在一旁看的津津有味,都很期待叶安年快点捏泥叫叫,奈何捏泥的土还没准备好,两人都有点失落,直等着明日泥和好了,看叶安年捏泥叫叫。   转眼已是半下午,杨池看看日头也差不多该回去了,给了叶安年拨浪鼓的钱,就带着陈怀书和陈玲玲走了。   这乡里乡亲的,叶安年也没有多要,只说给十五文就行,杨池却觉得少了。   小拨浪鼓可是叶安年一点一点亲手做的,鼓面都没用油纸和牛皮纸,用的也是打磨好的竹节面,嵌进去的,结实的很。   边边角角也都打磨的十分精细,更别说鼓面两面都画了图案,一面是小姑娘陈玲玲的半身像,另一面是陈玲玲的属相,一只胖乎乎的小老虎。   这做工,这心思,杨池觉得十五文可太少了,好说歹说给了二十五文,这才抱着玲玲,领着陈怀书走了。   送走这父女三人,叶安年又继续做他的拨浪鼓,江竹则回了他的药庐忙碌。   这几天因着跟叶安年去镇上摆摊,还有叶小梅的事,江竹几乎都没怎么出诊了,也好在最近村里没啥生病的人。   不过药架上的一些常用的药材也见了底,又该上山去采药了。   这日,叶安年一直忙碌到深夜,吃了夕食之后,还占了江竹一半的桌子研究那个贵公子定的燕几图(七巧板)。   直到江竹熬好了药催他来喝,他才放下手里的活计。   药汁一如既往苦的人皱眉,叶安年因着心思全在那燕几图上,一口闷下愣是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江竹见他专注的样子,随手从旁边的点心碟子里捏了块枣泥酥,塞进他嘴里。   “唔……”   口中乍一泛开甜味,叶安年才回过神来。   他一抬头,江竹正看着他。   “怎么了?”他问道。   “该歇息了。”江竹笑笑,指了指外面挂在天上的月亮,“快四更天了。”   叶安年这才后知后觉,竟然已经这么晚了。   “好吧,这就睡。”他整理了一下桌面,把做好的东西码放整齐。   江竹看着几乎占了他大半张桌子的小拨浪鼓和一张燕几图,朝叶安年挑了挑眉:“今天做的不少啊。”   “五个小拨浪鼓,还有这一个燕几图。”叶安年道,“不过都还没画花样,明日再说了。”   两人收拾洗漱完后,就回了屋。   江竹见叶安年一双手都磨红了,突然有点后悔自己应了那贵公子的订单。   二十个燕几图,十个鲁班锁呢,叶安年都做完了,这手得肯定得磨起泡。   “以后,别接订单了吧?”江竹道。   叶安年正在脱外衫,闻言看了他一眼:“怎么了?”   “这不是怕你把手累坏了。”   他这么一说,叶安年这才注意到自己的手,手掌心和指节的部分确实磨的有些红了。   但是没办法,做拨浪鼓就得砍竹子,削木头,不比做木雕和木蛙时候精细,肯定废手。   “没事,哪那么娇贵了。”叶安年不以为意道。   江竹却不依他:“咱们就零零散散做点卖得了,你就一个人,订单肯定做不过来。若是你往后非要接,那我跟你一起。”   叶安年简直拿他没办法,虽说江竹确实学什么都快,但他也不能真的拉着江竹跟自己一起做,放着好好的郎中不当,给他打下手算什么事呢。   再者,大夫的手才更是金贵,他做这些木活儿,手哪有不糙的,原主的手也不算白细,也就是这些日子没做什么活儿,一直养着,才又细嫩回去的。   “我以后慢些做,不接急单。”他道,“再说,你医术这么好,就没有什么护手的药膏之类的给我用?”   他一双凤眸含着浅淡的笑意,江竹只一眼,那嘴角就压不住了。   笑道:“你这样说,那定然不能没有。我明日就给你配一瓶药膏,以后日日都可以用着。”   “好。”叶安年颔首。   一夜无话,次日晌饭过后不久,杨池果然又带着两个孩子来了。   陈玲玲一进门就嚷着要看漂漂锅锅捏泥人。   叶安年揭开昨天盖的布,那些浸了水的泥已经泡的差不多了,便取来昨日削好的木棍来捣。   结果没捣几下,就被江竹接了过去。   叶安年知道拗不过他,只好在一边看着,偶尔指点几句。   不得不说,江竹上手很快,没多久那泥土的质地明显变得细腻均匀了。   为了方便以后制作,昨日两人挖了满满的一背篓泥土,这会儿捶打之后也还是大好一坨。   两人一起动手,把泥块揉和在一起,规整成一个大大的长方块方便用,到这里,捏泥叫叫的准备工作才算是终于做完了。   剩下的工序,便只能叶安年自己来,江竹洗了手,整理检查完药箱之后,跟叶安年打了声招呼就出门出诊去了。   叶安年把这一大块泥搬到了院里的水磨石圆桌上,四小只全围了过来,就连杨池和叶小梅都没忍住,搬了椅子过来看。   叶安年用小竹刀,切下一小块泥来,打算先捏个小鸟给玲玲拿着玩。   泥块在他的手里变换着各种形状,只见他两个手灵巧的一捏、一挤,一个小鸟的大概形状就出来了。   陈玲玲趴在石桌上,一双大眼睛盯着他手上的动作,眨都不眨,但只是一转眼,那小鸟的身上,就天了眼睛、翅膀和尾巴。   叶安年手上拿着竹签、小竹棍等昨日临时做出来的泥塑小工具,刻画出小鸟身上的细节。   又拿哨棒在小鸟身上穿出出气孔和吹孔,最后从堂屋端来一碗菜籽油,用自制的棉签在小泥鸟的身上涂了一层,原本还晦涩暗淡的泥质表面顿时变得变得光滑平整起来。   他把手里的小泥鸟递到陈玲玲的面前,小姑娘眨了眨眼睛,心领神会的鼓起腮帮子,朝着吹孔用力吹起来。   “嘟!嘟!”   清脆好听的哨音在小院里响了起来。   “嘟!嘟!嘟!”   陈玲玲用力鼓着腮帮子吹的小脸都红了。   “好玩!小鸟叫啦!”   陈玲玲兴奋的拍着小手。   见她玩的这么开心,福崽一脸渴望的盯着叶安年:“哥哥!”   叶安年笑笑:“你想要个什么?”   福崽歪歪头,瞥见正在院里蹦跶的两只小兔子道:“我要小兔子!”   叶安年又问丁秋和陈怀书,杨池和叶小梅也没忘了,反正这种小东西好捏,一会儿他就能捏一堆。   陈怀书想要只大牛,杨池想要只孔雀,叶小梅想要只小狗的,她自己就属狗,想要个自己的属相。   而丁秋感觉到铜钱在自己脚边蹭来蹭去,难耐的哼唧着,无奈道也想要只小狗。   几人七嘴八舌的说完了,叶安年就动手一个一个捏起来。   不一会儿石桌上就摆满了各种各样的泥叫叫。   四个小孩在院子里吹得起劲儿,“嘟嘟”的哨声传出去老远。   待他们兴奋完了,叶安年正好放下手里捏完的小泥龙。   他进屋里拿来上次去镇上买来的颜料,晃了晃道:“想不想要彩色的泥叫叫?”   “想!”   “想!”   “想想想!”   众人的呼声此起彼伏。   叶安年弯了弯眼睛:“上色的话,得先烧制,估摸着要明日了。”   “啊……”   “要好久喔。”   四个小孩一个个蔫了下来。   陈玲玲拉着叶安年的袖子晃啊晃:“锅锅,玲玲等不及啦。”   叶安年摸摸她的头,耐心道:“但是如果不晾干烧制,泥叫叫很容易裂口坏掉。”   玲玲扁着小嘴,脸上的神色十分纠结。   “我能等!”福崽见状,带头道。   陈玲玲一听,果然也跟着开口:“那,那玲玲也能!”   陈怀书和丁秋自然不会耐不住性子,听着两小只的对话,都笑了。   傍晚时候,杨池带着两个孩子回去了,江竹没过多久也背着药箱回来。   一进门,铜钱摇着尾巴,直咬他的裤腿,拖着他一直走到石桌边。   江竹就看到,摆了满满一桌子的,各种造型的泥叫叫,各个模样可爱,灵动极了。   铜钱本来是想拉他看叶安年捏的那只很像它的小泥狗,奈何,江竹一眼就看到了一堆泥叫叫里面的那只憨态可掬的小泥龙。   他小心翼翼的把小泥龙拿起来,托在手心里,进去堂屋问叶安年:“送我的?”   叶安年正在帮着叶小梅做夕食,闻言瞥了一眼道:“你喜欢就送你。”   “喜欢。”江竹欣然道。   见叶安年一副淡淡的样子,忽而又起了心思,凑到他耳边,压低声音来了句:“你就算捏个夜香(粑粑)我都喜欢。”   叶安年:……   救命。   这好好的一个人,怎么偏偏长了一张嘴! 第62章 跟踪   次日, 便是和萧二娘约好,叶小梅和魏风见面的日子。   昨日做的那些泥叫叫,不算上给几个孩子和江竹、叶小梅、杨池的那几个, 叶安年一共做了三十个。   放在阴凉处阴干了一夜,今日还得晒过之后才能烧制,上色是来不及了。   叶安年想了想, 打算先拿二十个, 和那五个拨浪鼓一起, 去镇上卖试试, 剩下的回来再和那十个一起烧制上色,等下次去镇上再卖。   早上出门之前, 江竹去了一趟叶小梅暂住的西屋,在柜子里翻来翻去不知道在找些什么。   眼看着周良的牛车都来了, 叶安年进屋去催他,才见他扛了个灰扑扑的幌子出来。   叶安年伸手拉开一看,只见那上面写了八个大字:悬壶济世 妙手回春。   “你要出摊坐诊么?”叶安年问道。   江竹点点头:“刚来月牙村不久的时候, 因为缺钱去镇上摆过摊,后来十里八村找我看诊的人多了,就没再去了。”   叶安年知道他又把幌子翻出来,也是想多赚点诊金。   便道:“这样也好,那到时咱们谁先收摊, 就去找另一个人。”   “好。”江竹应道。   左右今日叶小梅要去见魏风, 他们两个是不合适跟着的,各自去摆摊也好。   两人拿上自己的东西出了院子,叶小梅已经在老槐树下等着了。   周良的牛车就停在距离老槐树不远的地方, 但叶小梅不知怎么,犹犹豫豫的似乎不大敢上车的样子。   此时天色才刚蒙蒙亮, 叶安年打了个呵欠,定睛一看,才发现今儿个搭牛车去镇上的人里面,竟然有吴香莲和他那个便宜爹叶成河。   叶小梅这几日都住在叶安年他们家里,离了吴香莲的这些日子过得别提多舒坦了。   如今乍一见到她那刁钻刻薄的奶奶,从前那些挨打挨骂的记忆便又自脑海里涌了出来。   “年哥儿,要不咱们今儿个……别搭车了吧。”叶小梅神色凄凄道。   “没事,”叶安年安慰她道,“等下你坐外边,不挨着她,也别理她。”   “嗯。”叶小梅诺诺点头。   三人都上了牛车,才刚坐稳,吴香莲果然按捺不住了。   她起先见周良把牛车停在老槐树下面,就知道叶安年他们肯定要搭车。   眼下见了,穿了一身新衣,头发梳的整整齐齐,还插了根梅花木簪的叶小梅,吴香莲那双眼睛瞪的都快掉出来了。   她上下打量了叶小梅一番,从鼻孔里哼了一声道:“这离了家没几日,见了长辈连招呼都不会打了,可真是叫年哥儿给带坏了!”   叶小梅知道她是在明里暗里的针对自己,长期屈从于吴香莲威压之下的恐惧,让她下意识就开口,小声叫了声:“奶。”   “哼!”   吴香莲得了这一声,鼻孔都要翘到天上去了,白了叶小梅一眼道:“你还知道认我这个奶啊。我瞧你在年哥儿家住的挺好的,又是新衣裳又是新簪子的,这得多少钱啊?”   “我告诉你年哥儿,老婆子我可没钱,小梅这些东西是你们自个儿愿意给她买的,到时候可别跟我要钱来!”   她一说这话,旁边闷着头的叶成河就不乐意了。   “娘,你跟他说这些干啥?”   “我如今赚的钱多,我孝敬您。他们要是敢来跟您要钱,看老子不打死他!”   说着,嫌恶的看了叶安年一眼。   叶安年本不想理他们,奈何吴香莲嘴贱,他那便宜爹也上赶着找不痛快。   “给二姐买的东西,我自然不会找你们要钱。”   叶安年冷瞥了吴香莲一眼,意有所指道,“倒是奶奶您,一把岁数了,可别惦记小辈的东西。”   “我,我?”吴香莲一张老脸刷地涨红了,拔高了音调,“我才不稀罕呢!”   “不孝的东西!”   叶成河瞪了叶安年一眼:“怎么跟你奶说话呢?成家也不说买点东西回来看看!”   “岳父。”江竹坐在叶安年、叶小梅和吴香莲、叶成河四人的中间,他握住叶安年的手,轻轻拍了拍,声音温和的朝叶成河开了口。   “上慈才能下孝。如今安年和我已经成家,以后就莫要再拿‘孝’字来压他了吧?”   “你……你懂什么!”   叶成河被他噎的憋红了一张脸:“你一个小辈,还来教训我?!”   “行了,叶家三小子你就少说两句吧!”   车上不止他们几人,最里面还坐了几个和吴香莲差不多年纪的大娘婶子。   大早上的都困着呢,一个大娘被吵了觉,不乐意的开口:“你们老叶家待人家年哥儿和小梅什么样儿,大伙儿谁不知道?就别腆着脸在这叫唤了。”   “就是,”另一个大婶也掀了掀眼皮,“我瞧着小梅在年哥儿和江郎中他们家住了几天,这人都胖了一圈。吴大姐,你该不是酸了吧?”   “我酸什么?!”   吴香莲就跟被踩了尾巴似的,尖着嗓子怼道:“我三儿出息了!一个月月银比你们谁家赚的都多,我酸?!”   众人一瞧她这个劲儿,都摇头笑了,谁都不理她。   “娘,”叶成河拉了拉她的袖子,“咱不理她们,她们就是嫉妒咱们。”   “哼!”   吴香莲双手环胸,骄傲的直耿脖儿,奈何没人看她一眼。   这场闹剧,就这么被大伙儿一起给按下了。   叶安年松了口气,剩下的路总算是能落得清静,不过一想到回去还得跟吴香莲他们搭一辆车,他还是膈应得慌。   到镇上时,已经天光大亮了。   周良照例把牛车停在老位置,就去找棋友下棋喝茶。   叶安年、江竹和叶小梅下了车,本想就地解散,各自去忙各自的事情,奈何吴香莲这鸡贼的,在牛车上磨磨蹭蹭,明显就是想跟着他们,看他们都去干啥。   叶小梅的事,是万万不能让她知道的。   三人为了瞒过她,便没有分道,一块往泥人巷去。   吴香莲今日本来是跟着叶成河要去周记当铺,见见亲家的,但偶然撞上叶安年他们,她这心思可就活络起来了。   眼见着叶安年他们三人下了车已经走远了,她忙跟叶成河道:“三儿啊,你先去给替娘给亲家买些礼,娘得跟着年哥儿他们,看看他们到底是来镇上干啥的。”   叶成河如今自己赚了钱,虽然每个月都要上交给吴香莲一半,但他自己手里也攒了点银子。   “成,那咱们待会儿就在周记门口碰头。”一听她这么说,叶成河也就点头应下了。   他还怕跟吴香莲一块去买东西,他娘抠门的很,要是跟他一起去逛,肯定买不了啥好东西。   这边叶安年三人直奔泥人巷,吴香莲就在后头不远不近的跟着。   三人都有所察觉,但都假装不知道。   今儿个来的早,泥人巷摆摊的人还不多。   叶安年挑了个比较好的位置,从篮子里取出地摊布铺上,这才把带来的小玩意,一一取出,摆在干净的素花布上。   江竹在一旁,帮他把东西摆放好,见他和叶小梅俩人坐下了,这才扛着自己的幌子,背着药箱离开。   走之前还故意道:“你俩这边若是先卖完了就去那边大集上找我。”   叶安年和叶小梅点头应下,他就走了。   吴香莲躲在不远处的一棵大树下,瞧着江竹背着药箱离开,不屑的翻了个白眼。   心道,江竹都多久没摆摊看诊了,看来这俩人是真没钱了,要不也不会两人都来这镇上摆摊,还带着小梅帮忙。   江竹那边她不关心,她主要是好奇叶安年来泥人巷要卖什么。   她记得自己这孙子胆小怕事,唯唯诺诺的,也不会啥手艺,能卖啥?   在大树后面躲了一会儿,见叶安年和叶小梅都没有注意身后,她才悄摸从后边儿靠近了些。   吴香莲伸着脖子看了好几眼,只看见叶安年面前的地摊布上摆了一堆灰扑扑的小玩意,好像都是泥捏的东西,还有几个花花绿绿的拨浪鼓。   “这玩意儿能卖几个钱?”   她嘴里嘟嘟囔囔的,看了一会儿就没了兴致,转身走了,同时心里也跟着松了口气。   前些日子,她一直听村里人说年哥儿手巧,会做好些小孩儿玩的玩意儿,还送了陈秀才家两个孩子,和赵里正家大孙子不少。   她这心里就一直吊着,如今一见,不过是些不值钱的泥人,她还真当是什么好东西呢。   “谁稀罕啊,卖个十文八文的,还不够来回的牛车钱呢。”   不过,一想到叶安年送了石头和陈家那兄妹俩不少小玩意儿,都没送她家安柏,吴香莲这心里又开始不平衡了。   “到底是哥儿,嫁了人就不念着家了。哪有儿子半点好?”   她一边抱怨,一边盘算着,等有机会一定得叫叶安年给她的宝贝大孙子也做点小玩意儿。   虽然不值钱,但是别人家孩子有的,她大孙子也不能少。   且不说吴香莲一个人想着美事儿,等她走了,叶安年又等了一会儿,才叫叶小梅从另一边离开,绕道去小云酒肆找萧二娘。   他还从自己的钱袋子里,拿了一两银子塞给叶小梅,怕万一有需要花钱的地方。   等送走了叶小梅,他这小摊子才彻底安静下来。   一大早带孩子来泥人巷的人不多,叶安年无聊的坐了一会儿,困得只打哈欠,便从篮子里掏了一块泥出来,现场捏起泥叫叫来。   结果才捏完两个,就有妇人和夫郎领着孩子围了过来。   一个头上梳着双丫髻的五六岁小姑娘,拽着自己娘亲的手,走了过来。   小姑娘生的水灵,很是可爱,蹲下来盯着叶安年手里正捏的小泥猫看。   她娘见了,就问道:“你这泥叫叫怎么卖的?”   叶安年手里的动没停,一边用竹签刻出小猫的眼睛,一边道:“这种没上色的两文一个。”   “泥捏的小玩意,便宜点呗。”那妇人道。   叶安年捏完了小猫,用哨棒在小猫身上戳出吹孔和出气孔,然后递到了小姑娘手上。   他没回答妇人的问题,只对小姑娘道:“吹吹看。”   小姑娘就鼓着腮帮子,对着吹孔吹了一声。   “嘟!”   哨音清脆响亮,很是好听。   小姑娘顿时喜欢的不得了,拉着她娘的袖子晃悠着:“娘!我想要!”   那妇人还是有些犹豫:“两文钱都能买个包子了。”   “五文给你三个。”叶安年道。   “成。”妇人一听,便觉得划算了,拍了拍小姑娘的肩膀叫她再挑两个。   小姑娘高兴的又跳了一只小鸟和一只小老鼠的。   妇人付了五文钱,拉着小姑娘要走。   小姑娘却站着不动,朝叶安年笑得像朵儿花似的。   “哥哥你长得好看,手艺也好好!”   叶安年被夸得脸颊有些热,也笑了笑道:“你也好看。”   送走了这对母女,没多会儿,就围上了一群小孩子,大人们拉都拉不住。   不过这些小孩都很自觉,一个个排着队一圈圈围的整齐,都安安静静看叶安年捏泥叫叫。   看了一会儿,大人们见孩子都不舍得走,也就只好纷纷掏钱了,反正也不贵,三五文就能孩子高兴,何乐不为。   时间过得飞快,没多会儿,叶安年就觉着身上热了起来。   他停下手里的活儿,抬头一看,太阳已经爬上了头顶,不知不觉竟然已经晌午了。   面前的摊子上,带来的二十个泥叫叫就只剩下了五六个,其余都卖了出去,还不算他上午现捏的。   五个拨浪鼓,也还只剩下两个了。   他掂了掂腰间的钱袋子,沉甸甸的,里面的铜钱互相碰撞,哗啦哗啦的响。   大概算了算,差不多有一百五十多文。   做这些小东西没什么成本,卖了多少,都是纯赚。   一上午就卖了这么多,叶安年还是挺满意的。   这一闲下来,就感觉肚子饿了,正要从篮子里掏早上带的鸡蛋烙饼吃,一个热气腾腾的大包子伸到了他面前。   叶安一抬头,江竹正朝他笑着:“先吃饭。”   叶安年把小凳挪了挪给他腾了个地方,江竹绕过来,看见不远处有块石头就搬过来当凳子坐。   “你怎么来了?”叶安年问他。   “这会儿没什么人了,我托了旁边出摊的大爷帮我看着,就过来找你了。”   江竹用油纸托着递给叶安年一个肉包子,自己却从篮子里,翻出鸡蛋烙饼吃了起来。   叶安年见他手里的纸袋子鼓鼓的,显然包子不只买了一个。   便问道:“你怎么不吃包子?”   “我惦记二姐的手艺。”江竹笑道,“你吃了这么些年,也该换我吃了吧?”   叶安年抿了抿唇,没说什么。   他自然知道江竹是说笑的,不过是不想让自己吃冷掉的鸡蛋烙饼罢了。   江竹一共买了四个大包子,本想若是叶小梅回来,给叶安年和叶小梅一人两个的。   结果叶小梅一中午也没有回来。   有萧二娘领着,两人倒也不担心,若是叶小梅对魏风有好感,两人多处一会儿也不是坏事。   两人凑在一起吃了晌饭,江竹就又回去了。   叶安年一个人坐着看摊,刚吃了饭,还有些犯困。   他正困的要磕头儿的时候,眼前突然掠过一道有些熟悉的身影,是个身材纤瘦的女人。   那女人的侧脸,他印象很深,好像正是周记当铺那个老板的闺女周蓉,他便宜爹即将要娶的女人。   叶安年一个激灵,瞌睡顿时醒了。   他记得叶成河应该才跟周家定亲才对,但瞧着周蓉来泥人巷,竟是停在了一个卖小孩肚兜、虎头鞋的摊子面前,在仔细挑选着。   心中顿时疑惑起来,两人还没成亲,这周蓉孩子都有了?   难道两人是奉子成婚? 第63章 亲事成了   叶小梅赶到小云酒肆的时候, 还是晚了些,萧二娘已经在等了。   她很是不好意思的连声道歉,萧二娘倒是不在意, 把碗里的剩下的酒一口闷了,就带着她往有客来酒楼去。   还没等到跟前,叶小梅离老远就瞧见有客来酒楼前面站着一个穿着湛蓝色布衫的年轻男子。   男子头发梳的一丝不苟, 手上拎着个食盒, 立在酒楼不远处的一棵大树下, 站的笔直。   魏风长相硬朗, 额上的疤痕显眼,很好认, 叶小梅离老远就认了出来。   不知为何,她远远打量这汉子, 竟有些脸红。   萧二娘丝毫不知叶小梅的心思,她扭着腰,打着酒嗝, 一见魏风就笑吟吟的迎了上去。   “人我给你领来了,你今儿个有啥打算?是带回家见见,还是咋着?”   魏风算是她的“钉子客户”了,人不错,就是因为这脸上的疤和闷葫芦性子, 一直没有姑娘和哥儿看上。   眼看着今年已经二十五了, 过一年大一岁,就更不好找。   不光魏风着急,萧二娘觉着自己比他还急。   想她在这甜水镇上当红娘这么多年了, 还是头一回遇着魏风这样不好出手的大龄汉子。   就连那有隐疾的铁匠学徒张正和,前两日都跟那月牙村的季姑娘定下了。   好在遇上了这叶家姑娘, 倒是个心明眼亮的。   魏风眼瞧着萧二娘领着叶小梅越走越近,心里不由得紧张起来。   自打上回跟叶小梅见了面,他回去之后心里就一直很是忐忑,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说错话。   那句“想吃啥,以后我做给你吃”,也不知道说的僭越不僭越。   好在,没多久萧二娘就给他送了消息,说这叶家姑娘愿意在跟他见一见。   魏风知道这是有戏,那天回去愣是激动的一晚上没睡,就是一只在盘算,今儿个见面应该带点啥,见了面俩人又该说啥。   而且,不说别的,他心里对叶小梅的第一印象也很不错。   温温柔柔的一个姑娘,话不多,说话软软绵绵的很好听。   不像别的姑娘,不是大嗓门,就是一上来就对他挑三拣四的,“当当当”一顿说,他是一句话也插不上。   他这么一不说话,那些姑娘就更看不上他了,说他木讷,脸上有疤,看着凶。   魏风有些紧张的直挠头,萧二娘领着叶小梅到了跟前,他张了张嘴,憋了半天,脱口就是:   “你吃了没?”   萧二娘:……   萧二娘瞧着他这憨憨模样,气得差点当场上去就是一脚。   好在叶小梅及时开了口,柔柔道:“早上吃了饭来的,魏大哥,你呢?”   魏风一愣,赶紧回道:“吃了,我,我也吃了。”   萧二娘听着魏风聊天就费劲,又生怕他冒出什么憨话来,赶紧道:“那咱们找个地儿坐坐?”   “成。”魏风应完,又看向叶小梅,问道,“你有啥想去的地儿吗?”   萧二娘听他这一问,还真是又欣慰又无奈。   欣慰的是这小子总算是知道问问女方的意思了,无奈的是,这话问的还不如不问。   人叶家姑娘,家是附近村里的,镇上不常来,更别说去哪喝茶吃饭了,问人家想去哪,人家哪知道?   “咱去听听戏,吃点瓜子茶水,如何?”萧二娘问叶小梅。   叶小梅自然不会不应,点头说好。   三人便去了,萧二娘常领人相看的曲香梨园。   正巧今儿下午唱的那出是《天仙配》,讲的是牛郎织女的爱情故事,可不正合适两个小年轻来听听。   为了撮合魏风和叶小梅,萧二娘可算是花尽了心思,肉疼的花钱买了三张戏票。   还好魏风虽然不会说话,相看了这么多回,眼力见还是有的,三人进去坐下后,他带了自己做好的红豆糕来,出钱点了瓜子、果盘,还要了壶茶。   萧二娘对他今儿日的表现的还算满意。   三人做的是个带屏风的小隔间,萧二娘独自搬了个凳子,端了盘瓜子,倒了杯茶,自己美滋滋听戏去了,留隔壁小年轻独自说说话。   这样既不会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坏了女方的名声,又能叫两人相处一番,增进感情。   一出戏唱了一个多时辰,戏散之后,萧二娘瞧着两人脸上都有点红红的,心里琢磨着应该是聊得还算投缘。   结果就听魏风问叶小梅:“我那红豆糕吃着咋样?”   “好吃。”叶小梅脸上红红的,“吃着比铺子买的还好。”   魏风被她夸的直不好意思,挠了挠头:“其实,他这的果脯做的也不咋好,瓜子炒的也不香,赶明我做点给你吃,绝对比这的好吃。”   叶小梅也羞答答的点头,直说:“麻烦魏大哥了。”   萧二娘走在两人后面,听着这话,直心疼她的戏票,这俩人合着一点戏没听,聊了半天吃的?   一想魏风本就是个厨子,叹了口气,心道:算了,管他们聊啥,能成就好。   瞧着时候差不多了,萧二娘就打算送叶小梅回去了,魏风跟有客来告了一日假,这会子就直接回家去。   他走出去几步,想起下午听戏时跟叶小梅聊的,又折了回来,追上两人,问叶小梅道:“这会儿天儿还早,要不你跟我回家看看?”   下午两人聊了不少,各自家里的情况也都说了。   魏风心疼叶小梅在家里被父母长辈磋磨,叶小梅也不嫌弃他带着个瞎眼的老母,他心里一热就想把人带回家见见他娘。   叶小梅也是一愣,虽然知道这事怕是不合礼数,但不知为何,她竟然也挺想去的。   萧二娘见她犹豫,就知道她是动了心思了,一拍大腿,说陪着他们一道。   三人便拐了个弯,去了魏风家里,成不成的,就当是去探望下长辈。   ……   叶小梅被萧二娘送回泥人巷找叶安年的时候,天已经擦黑了。   泥人巷里已经没剩几个摆摊的人,两人一进巷子,老远就见江竹和叶安年并排坐在一起。   摊子自是早就收了,叶安年这边生意不错,从家里带来的泥叫叫和那五个拨浪鼓都卖了出去,一个没剩。   他自己闲下来捏的二十来个也都买光了,带来那块泥都没剩下。   江竹今日也接了不少病患,因着他之前也在镇上摆过摊,也来镇上帮穷人看诊,故而来找他的人也不少。   叶安年掂了掂满满当当的钱袋子,里面的铜钱和散碎银子碰撞在一起,声音清脆又好听。   “年哥儿,江郎中。”萧二娘对叶安年和江竹道,“人我给你们送回来了。”   叶安年眼见着天黑下来,已经等的有些着急了,镇上人生地不熟的,他也怕叶小梅自己出事。   如今见萧二娘亲自送回来,悬着心也落下了,连声给萧二娘道谢。   萧二娘一摆手,脸上的喜色是怎么也掩饰不住:“客气啥,赶明儿俩人成亲的时候别忘了我的谢媒礼就成。”   叶安年一听这话,就知道叶小梅和魏风的事八成是成了。   当着萧二娘的面,他没有多问,把人送走了,才跟江竹收拾了东西,三人一起往回走。   周良的牛车自是早就走了,江竹已经提前雇了隔壁北沟村的一辆拉货的牛车,三人顺路搭车回去。   这样也省的还得再跟吴香莲和叶成河坐一辆车,三人也能顺心不少。   回到家时,两个孩子果然已经等急了。   堂屋点着烛台,橘红色的烛光摇摇曳曳,映着两个孩子红扑扑的脸蛋。   福崽和丁秋搬了小凳子并排坐在堂屋门口,一人怀里抱了一只小兔子,铜钱就卧在门槛外面,一双黑亮的眼睛死死盯着篱笆门。   一听见动静,“汪”的一声,就冲了出去。   福崽一见,高兴的拍了拍丁秋的手,道:“秋哥哥,哥哥他们回来啦!”   叶安年一进门,就被格外热情的铜钱一头撞在了小腿上,他一个踉跄,被江竹拦腰扶了一下,才站稳。   安抚了情绪激动的铜钱和两个担心的孩子,三个大人休息了一会儿,就开始一起准备做夕食。   江竹和叶安年从后面的菜地里摘了不少韭菜,打算包韭菜鸡蛋馅儿的饺子。   叶小梅和好了面,江竹放好桌子,叶安年搬来小凳,三人就围着桌子一边包饺子,一边聊叶小梅的亲事。   “魏大哥家还有个有眼疾的老母,身子不大好,平时多得魏大哥自己照顾着,旁的倒是没啥杂七杂八的亲戚了。”   “家里不算大,三间房,一个倒座房,倒是够住。”叶小梅跟两人说了魏风家里的情况。   叶安年能听出她言语间是满意的,但是说来说去,叶小梅却叹了口气。   叶安年知道她担忧什么。   魏风虽然在有客来做大厨,一个月也有三四两月银,但因着魏母的病,手里积蓄不多,她怕吴香莲嫌魏家穷,不让她嫁。   又怕吴香莲趁机要高价彩礼,坑了魏风。   但就算她跟魏风私下定了亲,以吴香莲那撒泼耍赖的性子,只要她不满意,就能想方设法给搅黄了,叶小梅的亲爹娘都没啥法子。   见她一副愁眉不展的样子,叶安年也皱起了眉头。   却见一旁的江竹眯了眯眼睛,笑吟吟开口道:“这事儿倒也不难。只要让吴香莲主动答应,巴不得把人嫁出去就行了。”   叶小梅听的一头雾水,发愁道:“不可能的,我奶可是不见兔子不撒鹰,拿不出她想要的彩礼钱,她是不会同意的。”   “但若是,你继续留在叶家会给他们带来麻烦呢?”叶安年突然道。   “我?我能带来啥麻烦?”叶小梅不解。   叶安年和江竹对视一眼,说道:“若是你在有客来欠了不少钱呢?” 第64章 赠礼   这件事, 三人当晚合计了许久。   福崽只记得哥哥、江大哥和二姐在堂屋聊了很久的事情,却不叫他跟秋哥哥进去,只许他们在院子里玩。   但那晚的韭菜鸡蛋馅儿饺子, 味道还是很不错的,他一口气吃了十几个,撑得直打嗝。   就这样又过了两日, 江竹背上药箱, 又去了一趟镇上, 说是去药铺卖药材, 外加给镇上一个富家小公子看诊。   这一次,叶安年和叶小梅都没跟着。   江竹这次去镇上, 要办的事倒还真不少。   卖药材是一方面,另外还得去一趟有客来, 跟魏风通通气。   再者,子末那边有了消息,他也得去见一见。   从永安药铺出来, 江竹径直去有客来酒楼要了几碟小菜,权当见魏风的由头。   趁着这工夫,他将三人前两日商量好的计划跟魏风说了一遍,又约好再过两三日,就会再来镇上, 他和叶安年会带着叶小梅来这里吃饭。   到时候, 一切按计划行事。   魏风点头应下,江竹这才放心离开。   下午时候,他又按以往的习惯去了雀登楼。   那面熟的小伙计一见他来, 顿时笑容满面的迎了上去。   “江郎中,您来啦。”   他把肩上的汗巾一甩, 走在前面给江竹引路,道,“那小公子已经到了,不过今儿个您常用的那间房被人占了,那小公子换了一间。”   “无妨。”江竹道。   “哎,那您跟我来。”小伙计说着,领着江竹上了三楼。   两人在走廊尽头的一间客房前停了下来,小伙计做了个“请”的手势,叫江竹有事招呼他,就退下了。   江竹推门而入,子末正翘着脚坐在屏风后面的圆桌前吃梅子。   听见门响,立时放下手里的梅子,朝江竹抱拳行了个礼。   “主子。”   江竹摆了摆手,将药箱放在桌子,一撩衣摆坐了下来,也伸手捏了颗梅子吃。   他一边吃一边问子末:“你说有消息了,是老头子那边的消息,还是什么?”   子末见他坐下,也随着坐了下来,道:“不是谢老前辈的,是雪莲。”   “主子,你看!”少年有些兴奋的在自己衣襟里摸索一番,取出一只金丝细软的锦囊来。   他把锦囊递到江竹手上,面上颇有些得意:“我去了一趟极北,人差点冻没了。不过,这雪莲到还真叫我找着了!”   江竹挑了挑眉,将锦囊打开,里面是三朵婴儿拳头大小,颜色雪白的莲花。   不过,花朵虽然完整,但已经是炮制风干了的。   见江竹拿起其中一朵,放在掌心里仔细端详,子末赶紧道:“我怕保存不好,失了药性,所以去求了谢老前辈帮忙炮制。”   “嗯,”江竹声音有些愉悦,“这事你倒是办的不错。”   “嘿嘿~”   子末挠了挠头,咧嘴笑了。   江竹看过雪莲,将自己的药箱打开,取出一个漂亮的琉璃罐子,把三朵雪莲装了进去,把那金丝细软,绣工精致的锦囊又还给了子末。   “血灵芝,你还得继续找着。”他又道。   “啊……”子末一听就泄了气,“主子,那东西真的存在吗?”   “丁秋的眼睛是因为我伤的,我必须治好他。”江竹道。   “可是那血杀之毒,极其难解,中毒之人都是靠消耗自身内力压制毒性,来延续性命的。”   江竹见他愁的眉头紧锁,伸手在他眉心按了按:“但丁秋中毒不深,只是伤及了双目,还不至危急性命。”   “这些年,都是靠我用药吊着,才勉强控制住了毒性,没有蔓延。但你若是再磨磨蹭蹭下去,万一哪天控制不住毒发了,我就得用自己的内力帮他续命。”   “别别别!”子末一听立马急了,“主子你就会威胁我,我回去就找还不行嘛。”   “嗯,”见他应下,江竹这才勾了勾唇角,“这还差不多。”   见他眼下心情不错,子末抠了半天手指头,犹豫半晌还是又说起那件事。   “主子,算上今年,你在外头马上就要呆够四个年头了。”   江竹捏起梅子的动作一顿,那双漂亮的桃花眸子中,闪过一丝惊讶。   “这么快,都四年了么?”   “对啊!”子末立时有些激动起来。   末了,却还是小心翼翼地问:“所以,你今年过年也不打算回去么?我和子妤姐……还有大家都挺想你的,还有谢老前辈。”   “哈,他?”江竹失笑,摇了摇头,“他不会。”   气氛忽而有片刻的尴尬,江竹把一棵青色的梅子塞进嘴里,酸的眯起了眼睛。   “这雀登楼的果盘做的当真不如有客来。”他岔开话题道。   “这是送的。”子末扁扁嘴。   不知是想起了什么,他试探道:“主子,你不想回去,是因为娶妻了么?”   主子成亲的消息,他回去说给子妤听,子妤听完脸色有些沉。   他不知是为何,但隐隐也觉得,主子好像在外面呆的越久,就越不想回去了。   “是夫郎。”江竹突然道。   他笑眯眯的看向有些呆愣的子末:“以后有机会的话,我带他见见你们。”   子末愣愣地看着他,忽而也跟着笑了,欣喜道:“好,好啊!”   子妤姐说过,若是主子真的在外面成家生子,怕是已经歇了要回来的心思。   可眼下,主子竟然愿意带着夫郎来见他们,那就说明,主子肯定是愿意回来的,只是时机不到。   到时候,主子带着夫郎一起回来,说不定还有小主子。   子末越想越觉得开心,甚至已经开始期待起来了。   江竹见他这副喜色难掩的模样,无奈的摇了摇头。   “老头子那边,你回去叫子妤派人盯着些。”   “今年过年,我不会回去。但若是老头子那边有什么事,记得及时告诉我。”   “是。”子末朗声应道。   “成,那小公子这病症,还需得依着我开的这方子继续用着。”   江竹忽而说道,拎起桌上的药箱,起身朝门外去:“两个月后再来复诊吧。”   “咳咳,”子末撑着桌子,颤颤的起身,十分配合道,“多谢江郎中,江郎中……慢走。”   房门“吱呀”一声被江竹推开,那面熟的小伙计端着一托盘的菜肴正立在门口。   “呦,您这就走了?”   见江竹背着药箱出门,出声道。   “嗯,”江竹点点头,“菜给里面的人吃吧,我就先走了。”   他说完,头也不回的下了楼。   小伙计瞥了眼他的背影,扬声道了句“您慢走”,继而端着饭菜,给里面的子末送了进去。   江竹路过二楼时,无意瞥了眼他和子末之前习惯订的包房,却不想,这一下子竟然从大开的房门里,瞥见几个熟悉的身影。   竟是叶全、吴香莲和叶成河。另外两个,一个是中年男子,一个是年轻女人,看上去,应当正是那周记当铺的老板周在乾和他的女儿周蓉。   想起前两日叶安年跟他说起在泥人巷撞见周蓉的事,江竹眼珠一转,无声的笑了笑。   看来他这便宜岳父,好事将近呐。   不过,这样也好,叶成河的事定的日子越急,对叶小梅的亲事就越有利。   没再多留,他径直下楼离开了雀登楼。   ……   回到家的时候,天还亮着。   江竹推开篱笆门,一道如疾风般的黑影就朝他扑了过来。   他敏捷的闪身避开,铜钱扑了个空,耷拉着尾巴哼哼唧唧的,似乎有些不大高兴。   “你回来了?”   正在水磨石圆桌前忙着的叶安年,闻声站起身来。   “嗯。”江竹应了一声。   走近了,才见两个孩子都围在桌边,竟是在跟叶安年一起捏泥叫叫。   桌上已经摆了好多,比起之前灰扑扑的一片,今日这五颜六色的,才叫漂亮。   粉耳朵的小兔,虎斑纹的大猫,尾巴像彩虹一样的孔雀,还有甩着鼻子,耳朵像蒲扇的大象。   一个个都精致的很,细节画的栩栩如生。   “你们今日捏了这么多?”   听他问起,福崽立刻拿起桌上一个形状奇怪的小东西举起来给他看。   “江大哥,我帮哥哥捏了好多呢,你看!”   “这是……”江竹接过他手里的小东西,左右看了半天,也没看出来福崽捏的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他本想囫囵放回去,但福崽却一脸期待的看着他。   “咳咳,”江竹嗽了下嗓子,猜道,“这是……猫吗?”   “是铜钱啦!”   小团子一双眼睛瞪的圆溜溜的,很是不可思议:“怎么会呢?”   “我明明捏的这么像,怎么连江大哥也没看出来?”   “哦?”江竹见他这样子,也来了兴致,“你还问了谁了?”   “哥哥,秋哥哥和二姐。”福崽道。   一旁的丁秋补充:“我们都没看出来。”   不过,他眼睛看不见,自然不是用看的,而是用手摸的。   “真的这么不像么?”福崽一脸失落。   叶安年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第一天学,福崽已经捏的很棒了。”   “那我明天还要捏,”得到叶安年的夸奖,福崽顿时又燃起了信心,“一定会捏出像铜钱的小泥狗的!”   “汪!”   像是回应他,围在他脚边打圈的铜钱叫了一声。   而叶安年看向江竹,忽然道:“对了,我有东西送你。”   “送我?”江竹诧异,但却又忍不住期待起来。   他拉过叶安年的手腕,把人带到一边,问道:“你想送我什么?”   叶安年抿了抿唇,把藏在袖中,虚握着拳的另一只手抬起来,在他面前摊开。   “喏。”   江竹欣喜的看过去,然后,僵在了原地。   因为叶安年的掌心里,托着一坨栩栩如生的……大便。   要不是闻起来没有臭味,他估计已经捏着叶安年的手,把这玩意甩飞了。   “喜欢么?”叶安年笑弯了一双好看的眉眼。   江竹:……   他这张破嘴啊。 第65章 搭台   月牙村这几日又热闹了起来。   叶全、吴香莲和叶成河自那日从镇上回来后, 老叶家就扬眉吐气了起来。   尤其是吴香莲,逢人就说自家三儿子跟镇上周记当铺的千金好事将近了,亲家花了不少银子, 请他们去镇上雀登楼吃饭,商量两个孩子的亲事。   村里不少人都羡慕的不行,这叶成河死了老婆没几年, 又能傍上周家的独生女, 那以后周家的家业, 还不早晚落到他手里?   有羡慕的, 自然也有酸的。   老叶家隔壁的赵家,何慧芬那嘴都要撇到北沟村去了。   “哼, 娶一个二婚女,还嘚瑟的什么似的。人家周家开当铺的, 想要什么样的女婿没有?上赶着找你们家那好吃懒做的?”   “要我说,指定没什么好事,你们且看着吧!”   一大早的, 就听隔壁吴香莲在门口巴巴儿的嘚瑟,何慧芬气得慌,也把自己家大门打开了,就在院里一边捶衣裳,一边嘀咕。   “我呸!你个脏心烂肺的老东西!你就是见不得我们家好!”   吴香莲也不肯示弱:“自己没本事, 生不出儿子来, 儿媳妇也不争气,怪谁啊!”   “如今我三儿出息了!我大孙子也马上要院试,你家就守着一堆丫头片子, 羡慕去吧!”   这话可正戳了何慧芬的气管子了,她这辈子最大的憾事就是只生出来一个儿子, 结果到了她儿子儿媳这一辈,竟也是费了半天劲,才生出一个儿子来。   “你个老不死的!”   何慧芬气得“蹭”一下窜了出去,冲到门口跟吴香莲对骂:“你得意什么?!周家那么有钱会让自己女儿嫁到村里来?哼,我看是你们三小子去入赘吧!”   吴香莲本来得意洋洋,结果何慧芬这话一出,她的脸色立刻就变了。   她瞪圆了一双眼,气得手直哆嗦,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因为何慧芬确实说对了,周在乾答应叶成河娶他女儿,但前提是,叶成河得入赘进周家。   昨儿个周在乾请他们去雀登楼吃饭,为的就是商量这事。   叶全能有什么法子,那自然是答应了。   他虽然好面子,可架不住周家有钱啊,如今叶成河的活计一个月十两银子,若是这亲事吹了,叶成河也不可能继续在周家干下去了。   “你……!你你你……”   吴香莲正气得哆嗦,要跟何慧芬对骂,冷不防院里传出一声咳嗽。   叶全叼着烟袋锅子从屋里踱了出来,瞥了她一眼道:“一大早上吵吵什么?还不做饭去。”   “哎,这就去。”   吴香莲就像是被掐了脖子的鸭子,熄了火,哑了声,狠狠瞪了隔壁的何慧芬一眼,进了自家院子,“砰”地一声用力摔上了门。   叶全抽着大烟,脸色难看:“事还没成,你就到处嚷嚷,显得你!”   “成河入赘的事,你要是敢在村里说出去,看老子不打死你。”   “不说,哪能啊。”吴香莲讪笑了两声,转身进屋,“我这就叫老大媳妇做饭去。”   “回来。”   她说完就要走,却被叶全给叫住了。   叶全吧嗒吧嗒抽了几口旱烟,这才道:“眼下成河的亲事才是最要紧的,你这两天收敛点,别给我惹事。”   “还有,小梅那边,你叫采荷(老大媳妇)多盯着点。”   最近这几天,他听说叶安年和江竹他们去镇上越发频繁了,他这心里就有些慌,不知道他们在搞些什么幺蛾子。   “家里那么多活儿谁干?”吴香莲有点不乐意了,“盯着小梅这事,我去也行啊。”   “那年哥儿在泥人巷卖东西的事,还不是我发现的。”   叶全不吭声,闷头抽着烟。   吴香莲瞧他那一脸阴沉的样子,知道是没啥戏了,转身就走。   叶全却慢悠悠开了口:“你去也行。但是记住了,不许惹事。看见他们干啥都不许管,更不许跟他们吵,回来跟我说。”   大儿媳胆小怕事,他还真是不放心,二儿媳肚里揣着孩子,也不成。   思来想去,还是得他这讨人嫌的老婆子。   “哎!”吴香莲立刻笑了起来,“我知道。你看我上回不就是悄摸跟着他们的。”   叶全没理她,叼着烟袋扭头进屋了。   ……   转眼就到了和魏风约好去镇上的日子。   叶安年、江竹和叶小梅收拾了要带的东西,在门口的老槐树下头等牛车。   不多时,周良赶着牛车慢悠悠的从村里出来。   叶安年一眼就瞥见了那车上坐着的吴香莲,还有二房的叶安柏。   他厌恶的皱起了眉,别开头去,却刚好撞上江竹的视线。   江竹勾唇笑笑,朝他眨了下眼睛。   叶安年:……   待牛车近了,三人上了车。   这回,叶小梅主动跟两人打了招呼。   “奶,您这是带安柏干啥去?”   吴香莲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本想阴阳两句,却想起了叶老爷子的话。   只道:“带安柏去集上逛逛。你们又去卖泥人啊?”   叶小梅看了叶安柏一眼,没说话。   吴香莲察觉到她的视线,立时便不高兴了。   这是啥眼神儿?还防着她孙子咋着?   “泥捏的玩意儿,谁稀罕似的。”她不屑地翻了个白眼。   奈何,她不稀罕,叶安柏一个小孩子却是稀罕的不得了。   小孩晃着吴香莲的袖子,哼哼唧唧的磨人:“奶,我稀罕,我稀罕!我想要泥人!”   吴香莲头疼,出来之前叶全还特意叮嘱她不要惹事来着。   但瞧着她大孙子一副马上要哭的表情,还是开了口。   “年哥儿啊,你捏的那泥人,给你弟弟一个玩玩呗。”   “好。”叶安年答应的痛快。   吴香莲心下一松,就让叶安柏自己去拿。   小孩把手伸向叶安年手边的篮子,却被叶安年给按住了:“三文一个,五文两个。”   “你咋还要钱呢?”吴香莲的脸顿时垮了,“都是自家人,给你弟弟一个玩咋了?”   “我跟你们可不是自家人。”叶安年声音淡漠,“买不买?买就拿钱。”   吴香莲心头一哽,做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道:“年哥儿啊,你现在怎么变成这样了?”   叶安年懒得跟她做戏,便不搭理了。   “哇!呜呜呜呜,我要!我要泥人!”   叶安柏没得到自己想要的小玩意儿,嘴巴一扁就哭了起来。   他一双胖胖的小手牢牢抓着吴香莲的袖子,使劲晃着:“奶!我要泥人!给我泥人!”   “哎呦,别哭别哭,乖孙别哭!”   一听叶安柏大哭起来,吴香莲立时心疼了,又是擦眼泪,又是从兜里掏糖的。   “吃颗糖好不?咱不玩泥人,多脏啊!”   “我不吃!”   叶安柏气鼓鼓的把她的手拍开,手里那块麦芽糖就飞了出去。   吴香莲直心疼,奈何叶安柏还在哭闹着。   “我要泥人!我要玩泥人!石头跟陈玲玲都有,我也要!”   他哭闹的厉害,车上还坐了两个村里人,都厌烦的皱起了眉。   “你给他一个又咋了!他是你弟弟,还是个孩子!”   吴香莲一边忙着哄叶安柏,一边瞪了叶安年一眼。   叶安年还是那句话:“拿钱。”   吴香莲气得不行,就听江竹温声开了口:“我这有不要钱的,要不要?”   一听这话,叶安柏立刻不哭了,晃着吴香莲的手道:“要!”   “奶!我要!我要!”   “要要要!”吴香莲赶紧道,同时朝叶安年翻了个白眼,“你看看人家!”   叶安年冷觑了江竹一眼,江竹但笑不语。   取下腰间的袋子,从里面掏出来一个东西,放在了叶安柏手上。   叶安柏欣喜的接过去,然后,牛车上响起了一声刺耳的尖叫。   “啊啊啊屎!”   “奶!屎!”   叶安柏惊恐的盯着自己手上那坨已经变得硬邦邦的粑粑,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他举着手往吴香莲面前凑,吴香莲乍一见,也惊的魂儿都飞了,捂着鼻子直往后躲。   车上的其他人也都纷纷往旮旯扎,都离这对祖孙俩远远的。   叶安柏手上还拿着那坨泥捏的大便,嗷嗷大哭着就朝胡乱丢了出去。   车上的人瞬间提起一口气,纷纷向旁边躲开。   虽然知道是假的,但江竹还是伸手挡在了叶安年前面。   继而,只听“邦”的一声响,吴香莲“哎呦”叫了一声。   叶安柏慌乱之中竟然把那坨大便扔在了吴香莲的脸上,正砸在她脑门上。   小孩慌张时用的力气收不住,砸的她额头红了一片,鼓起一个大包来。   吴香莲疼的眼泪都出来了,她心里暗骂一声晦气,摸到那坨掉在自己身上的已经干硬的大便,忙不迭的往远处扔了出去。   经过这事,叶安柏也不敢再要什么泥人了,揉着自己眼睛抽抽噎噎的哭,哭了半晌才反应过来,那坨粑粑好像是假的,泥捏的。   这下,他更想哭了。   奈何,他刚一张大嘴,还没哭出声,就看见江竹正笑眯眯的在看他,他吓得一个激灵,麻溜的闭上了嘴。   熊孩子彻底老实,吴香莲也不敢再作妖,剩下的路程总算消停下来。   到了甜水镇,叶安年三人下了牛车,就直往有客来酒楼去。   吴香莲这一趟来镇上,本就是为了盯着他们的,自然抱着叶安柏悄摸的跟了上去。   她想着,等到看着叶安年他们在泥人巷找了位置摆摊就走,带安柏去集上逛逛。   却不想这三人压根没往泥人巷去,反而直奔有客来酒楼。   吴香莲抱着叶安柏躲在有客来酒楼外面不远处的一棵大树下,见叶安年和江竹带着叶小梅进了酒楼大堂落座,就开始叫来跑堂的伙计点菜,气得脸都白了。   果然卖泥人是幌子啊,这三人竟然都有钱来酒楼吃饭了?! 第66章 开演   有客来今日生意不错, 一楼大堂几乎座无虚席。   叶安年三人一进门,就有个跑堂的小伙计迎上来,带他们往里走。   “这边请, 三位吃点什么?”   “你们店招牌的家常菜都有哪些?”叶安年问道。   既然来了,不管是不是做戏,菜还是得点一些的。   “焦溜丸子, 炸藕合, 黄豆炖猪蹄, 还有东坡肉口碑都不赖!”   “嗯, 那就焦溜丸子、炸藕合,再来一个素菜吧。”叶安年斟酌了一下道。   反正等会儿吴香莲肯定会带着叶安柏来, 没必要点太多肉菜。   “好嘞,米饭要不要?”伙计问道。   江竹瞥了一眼外面探头探脑的两人:“三碗米饭。”   “得嘞, 您三位稍等片刻!”伙计记完菜单就下去了。   三人坐着等了一会儿,菜陆陆续续上齐了。   叶安年招呼两人赶紧吃,三人便不说旁的话, 都埋头干饭。   还别说,这酒楼的饭菜,味道确实挺不错。   叶安年夹了一颗焦溜丸子,正吃的起劲,余光瞥见外面那两人进了门, 对江竹和叶小梅使了个眼色。   两人会意, 赶紧又夹了些丸子和藕盒。   叶小梅才把一块塞满了肉的藕盒吃下去,耳边就响起了吴香莲的声音:   “呦,年哥儿, 小梅,你们不是去泥人巷卖泥人吗?咋上这下馆子来了?”   “早上没吃, 饿得慌。”叶安年淡淡道。   吴香莲盯着桌上那三盘菜,眼睛直冒光,抱着叶安柏就坐了下来。   “那你们这吃的还怪好嘞,年哥儿,你们夫夫俩如今赚的不少吧?都有钱来这吃饭了。”   叶安年不理她,江竹和叶小梅也都不吭声。   奈何吴香莲脸皮厚,根本不在乎,没有碗筷,她直接下手捏了两个丸子,塞进自己嘴里一个,另一个就塞进了怀里的叶安柏嘴里。   叶安柏吃的倒香,也不叫人,也不跟叶安年他们打招呼,眼珠子只黏在那两盘肉菜上。   一边蹬腿,一边指着那炸藕合喊:“奶!我要吃内个!”   “好好,奶给你拿。”   盘子里就剩下两三块了,吴香莲干脆直接把盘子搂到自己面前,跟叶安柏一起捏着吃。   叶安年脸色顿时沉了下去:“奶,您这是什么意思?”   吴香莲嘴里还嚼着藕盒,闻言,白了他一眼道:“我是你奶!安柏是你弟弟!咋?请我们吃一顿饭都不行了?”   叶安年脸色更黑,手里的筷子也直接撂下,一副“这顿饭吃不下去”的样子。   吴香莲见状“切”了一声:“瞧你那抠门样!你爹以后可是要发达了,当我稀罕你们这顿饭呢!”   怀里的叶安柏转眼就把两盘子菜都吃完了,一边舔着手指头,一边嚷着不够吃。   “年哥儿,”吴香莲怕他哭闹,只好又放软了些语气,“你再点点儿菜呗?”   “我们没钱了。”叶安年拒绝的干脆。   吴香莲一噎,又腆着脸笑道:“怕啥,往后你爹可就有钱了,你们没钱,他还能不帮你们吗?”   这话说的,叶安年都替她臊得慌。   但他还是做出一副勉为其难的样子,看了旁边的叶小梅一眼道:“二姐,你去叫跑堂伙计来加菜吧。”   叶小梅应了一声,一脸不情愿的起身。   吴香莲见他松口,笑得那脸上皱起一堆褶子:“这还差不多。”   然而,还没等她这脸上的褶子消下去,忽听大堂内“叮呤咣啷”一阵脆响,然后就是闹哄哄的吵架声。   吴香莲听着吵闹,不耐烦的皱起眉来。   叶安年却是一愣,蓦地瞪圆了眼,看向一旁的江竹道:“好像,是二姐!”   两人对视一眼,脸上都是一沉,然后十分默契的站起身往人群聚集的地方去了,谁也没管吴香莲和叶安柏。   吴香莲瞧着两人急吼吼的走了,心下也有些不安,拉着叶安柏慢半拍的追了过去。   叶安年和江竹挤开人群,就看到叶小梅被一个身材高大壮硕的汉子堵着。   那汉子穿着普通,一脸络腮胡,额上还有一道骇人的疤。他袖子撸起,露出饱满的肌肉,一看就是不好惹的主。   “二姐,这是怎么了?”叶安年打断汉子的怒斥,问道。   叶小梅缩在一旁,垂着头抹泪:“年哥儿,我……我,不小心把他的菜撞翻了。”   “那是佛跳墙!”那汉子气得脸上通红,指着一地的碎片喊道,“五十两银子一盏!”   “哎呦~”   躲在人群里的吴香莲一听这话,吓得脸都白了。   五十两银子哎,这遭瘟的小贱皮子!   “赔钱!”那汉子朝叶小梅一摊手,“这是我给楼上雅间的贵客做的,让你给毁了!”   叶小梅吓得直抖,肩膀颤颤的,咬着唇低声讷讷道:“我……我没钱。”   一听没钱,汉子眉毛都竖起来了,一指叶安年道:“那他呢?!刚听他叫你二姐,是你弟弟吧?让他赔!”   叶安年被那汉子吼得“哆嗦”了下,躲到了江竹身后,亦是一副惴惴的样子道:“我,我也没钱!”   “啥?”汉子气得撸了撸袖子,“那我的佛跳墙咋办?!”   叶安年余光瞥见抱着叶安柏要走的吴香莲,一把住了她的袖子,高声道:“奶!你可不能不管二姐啊!”   这下,围观众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吴香莲的身上,靠前的人还自动往后退开,大家自动围成一个圈,把吴香莲给圈在中间。   吴香莲没走成,又见那汉子凶神恶煞的模样,吓得腿直哆嗦:“不,不关我事啊!”   她指指叶小梅道:“是她打了你的菜,你找她陪啊!”   “奶,”叶小梅适时抹起了眼泪,“您不能不管我啊!我三叔一个月十两的月银,您能不能让他先借点钱给我,我以后一定还。”   “不行!”吴香莲一听,脸色顿时黑了。   老三一个月十两银子,要补贴一家人呢,哪能给叶小梅还债?   而且和周家的亲事已经定下,她哪敢把叶成河扯到这事里来?   再说了,五十两呢,叶小梅拿啥还?   “哦~”凶汉子做若有所思状,“闹半天你这老太婆有钱,还不想给?!”   “这祸是你孙女闯的,五十两银子拿不出,我就得自己贴月银,我告诉你,休想!”   他一叉腰,凶巴巴朝吴香莲逼近过来,吴香莲抱着叶安柏踉踉跄跄直往后退。   “你……你要干啥?!”   “你这孙子不错。”凶汉子朝叶安柏嘿嘿一笑,“拿不出钱,就把这孩子卖了抵债!”   “你敢!”吴香莲人都快站不稳了,却还是护着叶安柏,“我,我报官去!”   “报官那你更得赔钱了!”凶汉子分毫不让。   吴香莲被他逼的护着叶安柏连连后退,最后竟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没钱就是没钱!有本事你就弄死我老婆子!”   “祸是那丫头闯的!你找她啊!你要卖就卖她!让她给你还债!”   “这可是你说的!”   凶汉子恶狠狠地盯着她,突然一挥手叫跑堂的伙计拿来笔墨,刷刷刷不知在上面写了些什么。   然后拉着吴香莲的手指头,用刀划了一道口子,在上面按了两个手印。   “哎呦!”   吴香莲又惊又吓,捂着手指头,疼的直叫唤,一旁的叶安柏也吓得嗷嗷大哭。   “你自己好好考虑,三天后我上门要结果,是赔钱还是赔人。”   凶汉子拿了其中一份,将另一份丢到她身上,扭头就走。   众人一看这事结了,也都纷纷议论着散了,嘴里都骂吴香莲不是东西,明明家里有钱却不舍得拿,就这么把好好的一个大闺女给卖了。   待众人都散了,吴香莲才缓过劲儿来。   她抹了把脸,捡起自己身上那张她按了手印的纸,看了几眼,奈何不认字,只好叫一旁的江竹。   “江,江郎中,你帮我看看,这上头写的啥?”   江竹拿起那张纸,念了起来:“今有村妇吴香莲,欠我纹银五十两,三日后归还,如若不还,自愿将孙女叶小梅嫁于我抵债,以手印为证。”   字下面,是吴香莲的名字,名字上是吴香莲刚才被迫按的血手印。   吴香莲听完,愣在了原地。   她有些恍惚道:“不是,菜不是小梅打翻的吗?怎……怎么是我赔钱?”   她还莫名其妙的签下了欠条!   江竹见她这副样子,好心解释道:“叶小梅是你孙女,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哪来的钱还?你是她奶奶,是长辈,钱自然应该你出。”   “可,可我……”吴香莲觉得自己冤的慌,“我一个老婆子也没钱啊!”   “没钱就把二姐嫁给他。”叶安年冷觑了她一眼,“那上面不是写了么。意思就是,要么你赔钱,要么你赔人。”   他说完,拉着江竹,叫着叶小梅径自离开。   吴香莲手里捏着欠条,呆呆的瘫坐在地上,身边叶安柏还在抽抽噎噎的哭着。   另一边,三人出了有客来酒楼,便拐进了不远处的一条小巷子。   巷子中,刚刚那满脸络腮胡子,凶巴巴的大汉,撕下了脸上粘着的假胡子,正憨憨的朝着三人笑。   “我,我刚才演的还行吧?”   叶小梅吸了吸鼻子,抹掉刚才挤出来的眼泪,也回了个笑给他:“魏大哥演的不错。”   魏风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回 这么凶人。”   “放心吧,她已经被你镇住了。”叶安年安慰他道。   “那,那后面呢?”魏风问。   “等着老叶家的消息就行,”江竹回答他,“吴香莲拿不了主意,肯定会回去跟叶全商量。若是接下来的三天,他们都没动静,就按咱们之前说好的,你带人直接找上门去。”   不过,应该根本用不着魏风主动上门。   眼下叶成河的亲事在即,叶全定是想尽快不动声色的把这事平了,而且魏风也在镇上,他还生怕事情闹大了让周家知道呢。   眼看着天色不早,叶安年他们也要回去了。   叶小梅有些不好意思的跟魏风摆摆手:“那,魏大哥,我们先走了。”   魏风点头笑笑:“慢着点。这回没让你们吃好,下回再来,我请!” 第67章 板栗鸡汤   这件事, 原本叶安年是没想让吴香莲来签这欠条的。   但江竹提醒他,叶全主意多,必须得想个万全的法子, 一次就成。   叶安年这才决定把吴香莲也套进来。   毕竟,如果只是叶小梅签了欠条,以吴香莲和叶全的性子, 把她扔出去做活赚钱, 或者找个给彩礼多的人家嫁了也说不定。   因此, 只有吴香莲自己签, 才能拿捏住这黑心烂肺的两口子。   这事告一段落,三人都很高兴, 回去的路上顺便赶了趟集,买了些山药、板栗, 还有两只鸡,打算回去做些好吃的,庆祝一下。   回到牛车上的时候, 其他搭车的村里人都已经到了,倒是没见吴香莲和叶安柏的身影。   周良等他们上了车,就吆喝着赶牛走起。   饶是不关心吴香莲他们,叶安年也有些好奇,问周良道:“周叔, 我奶她们不搭车回去了?”   周良一甩鞭子:“早走了, 匆匆忙忙的另雇了邻村的牛车,也不知道啥事那么急,这会儿指不定都到家了。”   “哦。”叶安年点点头, 没多说什么。   但三人心里都有数,肯定是吴香莲慌了神, 着急回家找叶全商量呗。   一路无话,到家时天已经擦黑了。   福崽搬了个小凳子,正坐在院子里给两只小兔子清理兔笼,丁秋在一旁帮他。   三人拎着东西进了门,正趴在福崽脚边的铜钱听到动静,耳朵立时竖了起来,颠颠儿的小跑着上前迎接。   结果跑到跟前,就发现了江竹手里拎着的那两只鸡。   它好奇的上前嗅了嗅,然后就朝着那鸡叫了起来,吓得两只鸡缩在一起,“咯咯”个不停。   “铜钱!”   江竹呵了它一声,铜钱就识趣的跑开了。   见三人回来,福崽高兴的招呼三人来看他的小兔子。   “哥哥,江大哥,二姐!你们看,我的小兔子是不是长大了!”   他挥着小手指给三人看他的小兔子,一边指,一边用手比划:“之前只有我两个手掌合起来那么大,现在比之前大出半个手长了!”   奈何福崽比划了半天,叶安年依旧没看出来。   江竹也笑:“这才几天,兔子哪能长得这么快。”   “就是长大了,秋哥哥用手掂过,都说觉得沉了不少呢。”福崽噘起了小嘴。   丁秋很配合的在一边道:“确实重了,这几日福崽都喂的很用心。”   “那这只棕色兔子的名字,你可想好了?”叶安年问。   本以为福崽还在犯愁,哪知,小团子笑得眉眼弯弯,点了点头:“想好了!”   “是玲玲妹妹帮我想的,叫芝麻球。”   “雪团子,芝麻球。”叶安年扬了扬唇角,“还行,倒是很搭,都是圆滚滚、胖乎乎的。”   “我那‘土球儿’不也是圆滚滚的?怎么就不搭了?”江竹凑过来,朝叶安年挑了挑眉。   叶安年:……   “土掉渣了。”   见他一脸嫌弃的样子,江竹偏生笑得开心。   几人说笑了一会儿,就该准备夕食了。   晚上江竹打算做板栗鸡汤,但一只鸡就够了,另一只就找了个空筐子,把鸡扣在了里面,先养几日。   做鸡汤,鸡肯定要现杀。   叶安年见江竹一手拎着鸡翅膀,一手拿着菜刀,怕那鸡挣扎起来他一个人不好杀,便想上前帮忙。   江竹却摇了摇头:“不用,你帮我拿个碗来接鸡血就行。”   叶安年闻言赶紧进堂屋拿了个干净的空碗出来,放在那鸡的前面。   放完碗,他也没走,蹲在一旁看江竹杀鸡。   “往我这边蹲一点,小心血溅到你。”江竹道。   叶安年照做,刚找好位置,就见江竹把菜刀暂时放在碗上,腾出另一只手来扭住了鸡脖子。   他熟练的将鸡脖子和两个翅膀一起用左手扣住,将鸡脖子靠近胸脯部位的毛拔去,露出底下的皮肉,然后迅速拿起刀,朝那处割了下去。   手起刀落,鸡在他手里蹬了几下腿就翻了白眼,一命呜呼了,从脖颈处流出的血也都尽数落进了碗里,干净利落,没有浪费一滴。   叶安年瞧着他处理的这么利索,忍不住道:“没想到你一个大夫,杀起鸡来这么得心应手。”   江竹把刚杀完的鸡放到旁边的铜盆里,浇上开水准备褪毛。   闻言笑起来:“大夫可比一般人更懂这些。这鸡的脖子上有很多血管的,拔掉毛,露出最致命的那根,一刀下去就毙命。”   “嘶,”叶安年抽了口气,摸了摸自己的胳膊,“你把我汗毛都吓起来了。”   “那你的汗毛还怪胆小的。”江竹调侃他。   叶安年:……   两人一边斗嘴,一边处理食材,江竹处理整鸡,叶安年则在一旁剥栗子,把山药削皮切块。   待配菜都准备完,江竹这边也把切好的鸡块都过水焯了。   他将切好的葱姜蒜在锅里爆香,鸡块也顺便翻炒一下,然后直接添水慢炖。   直等到最后半个时辰的时候再把板栗和切好的山药块一起下锅炖,撒些盐等调料调味,等到香味飘出,就能出锅了。   炖了锅香喷喷的板栗鸡汤,剩下的一些鸡内脏,还有头、脚之类的,可以一起炖一下,再加些别的配菜。   至于鸡血,凝固一晚上,明天可以做鸡血豆腐炒韭菜,很香,也很补。   不多时,锅里便飘出了鲜香的味道,鸡汤的鲜美混着栗子的清甜,引的人食指大动。   江竹把鸡汤盛出来,又用剩下的鸡杂,鸡头和鸡脚等加了些小白菜和土豆,粉条,炖了一锅菜。   主食是叶小梅贴的玉米饼子,就着炖菜的锅,那饼子浸透了炖菜的香味,油滋滋的,咬一口,还有脆脆的锅巴,好吃的很。   饭菜端上桌,五人围坐在堂屋,一人一碗板栗鸡汤,一人手里一个玉米饼子。   炖的菜里面,土豆又面又软,满是炖鸡的味道,哪怕是鸡脚都软烂入味,福崽和丁秋一人一个,啃的津津有味。   而鸡心和鸡肝等,都夹给了叶小梅,毕竟她太瘦了,得多吃些好的,补补身子。   至于叶安年和江竹,两人一人抱了一碗板栗鸡汤喝。   现杀的老母鸡,小火慢炖了一个时辰,又加了香甜的板栗和山药,汤味鲜甜,肉质丝丝分明,一点不腻。   但叶安年还是更喜欢吃里面的山药和板栗,浸透了鸡汤的板栗甜糯,山药又软又面,很合他的口味。   叶小梅加菜时偶然抬头,就见这两人并肩坐在一起,俱是肩背挺直,端着汤碗喝的慢条斯理,动作出奇的一致,看起来默契的很。   她看了一会儿,忍不住笑出来。   “二姐?”叶安年疑惑的看了她一眼。   叶小梅摆摆手,感叹道:“你俩还真是越看越配。”   “那是自然,还是二姐心明眼亮。”江竹对这话很受用,还不忘夸赞回去。   而叶安年微怔了下,瞥见旁边,和自己动作如出一辙的江竹,默默放下了手里的碗。   他没有说话,但垂下头的时候,耳尖有点泛红。   吃过饭,江竹算算日子差不多,就给福崽拆了夹板,看了下他骨头的愈合情况。   小孩子骨头的生长能力强,基本上已经长好了。   江竹在他脚踝处按了按,仔细询问了一番,就没再给他缠夹板了。   但还是叮嘱道:“这几日,还是不要跑跳,慢慢走一走,先适应一下。刚长好的骨头还脆着,剧烈的动作容易再次伤到。”   别看福崽之前带着夹板不老实,这会儿倒是听的认真:“我记住啦,不会跑跳的。”   但刚拆了夹板,小团子还是兴奋的不行,叶安年端了水给他泡脚的时候,就忍不住一个劲儿看自己的小脚丫。   还跟叶安年说:“哥哥你看,我觉得这只脚要比另一只白一点哎。”   叶安年无奈:“你这只脚绑了一个来月了,都没怎么见过光,肯定会捂的白一些。”   “那我得把这只脚多晒晒,晒得跟另一只颜色一样才行。”福崽自言自语着,可爱的很。   照顾两个孩子洗完脚,叶安年看着两人乖乖钻进了被窝躺好睡觉,这才出去自己洗漱收拾。   然而等到西屋叶小梅都熄了蜡烛,他自己都洗漱完了,外面药庐里的灯都还亮着。   叶安年不知道江竹还在忙什么,披了件外衫就走了过去。   药庐里,长桌上灯火通明,一旁的小泥炉上药罐子正咕嘟嘟的煮着汤药,散发出一股淡淡的苦味。   “还不睡,等我呢?”   听见叶安年靠近的脚步声,江竹停下了手里的笔,从桌案上抬起头来。   叶安年站在长桌对面,垂眸看着他:“有人半夜不睡,我来看看。”   “那还不是为了你。”   江竹笑着将手中的毛笔放在一旁的笔架上,伸手握住叶安年的腕子,把人拉过来。   叶安年绕过长桌,在他旁边的椅子上坐下。   两人靠的很近,江竹身上那股淡淡的药香便在叶安年周身蔓延开来。   他深吸了口气,又轻轻呼出,正想说些什么,江竹忽而起身端下了小泥炉上的药罐子,滤出药渣,盛出汤药摆在叶安年面前。   “既然你自己来了,那正好,把今天的药喝了吧。”   黑乎乎的药汤散发出一股苦涩的味道,叶安年仔细嗅了嗅,却又觉得有些不同。   等放凉了一些,他才端起碗来,屏住呼吸喝了一口。   然而,出乎意料的,今晚的药似乎比以往的要好喝一点,似乎多了一股清甜的味道,把之前直冲嗓子的苦味中和了不少。   见他喝了一口,竟还慢慢品了起来,江竹托着腮笑得眯起眼睛:“这药喝多了,还喝出品味来了?”   叶安年抿了抿唇,将药碗放下:“今天的药味道和之前不一样,你换方子了?”   “舌头很灵啊。”江竹有些惊讶,伸手将沾在叶安年唇边的药汁抹去,“是加了一味药材。”   “是雪莲花?”叶安年问。   江竹手上动作一顿,微微张大了眸子:“这你都能尝出来?” 第68章 接回叶家   叶安年当然不是尝出来的, 他之前问过丁秋,这会儿尝出汤药的味道一变,自然就想到那处去了。   “这种药材应该很难找吧。”   江竹顿了一下:“我跟甜水镇上永安药铺的掌柜交好, 托他去寻的。”   “那得花不少银子吧?”叶安年问。   江竹就知道他会心疼银子,笑了笑从自己的药箱里取出一个透亮的琉璃瓶来,里面装着已经炮制风干的三朵雪莲。   “这东西生长在极北的苦寒之地, 因为采摘困难, 药用价值高, 所以身价也高, 但也不是什么凤毛麟角的东西。”   “这三朵雪莲,花朵不大, 品相也一般,加起来也就抵一颗三十年野人参的价值。我跟那掌柜说好了, 赊他一颗人参,等我上山挖到了就付给他。”   江竹说的轻松,叶安年却觉得人参哪有那么好挖, 何况还是三十年的。   “若是实在挖不到,我们就给银子。”他道,总不能真欠着人家的。   “那咱们更得努力赚钱了。”江竹把琉璃瓶子收起来,“回去睡觉了,再磨蹭一会儿, 天都要亮了。”   “嗯。”叶安年点点头, 两人一起回了东屋。   不知是不是换了药方的原因,叶安年这一夜睡得格外舒畅,之前他一直是畏寒的, 哪怕是七八月的天气,晚上和江竹睡在一起, 都要盖严被子。   而这一晚,他竟然没有觉得冷,隐隐还觉得浑身暖呼呼的,睡觉也没有那么轻了,睡眠质量肉眼可见的所有提高。   这边众人都睡了个好觉,而另一边的老叶家,却是上演了好一出闹剧。   吴香莲稀里糊涂签下了欠条,又慌又怕,当即带着叶安柏雇了邻村的牛车就赶了回去。   回到家和叶全把事情说了一遍,叶全的脸色顿时拉了下来,阴沉的好像那暴风雨来临之前的天色。   “这就是个圈套,你看不出来?”   吴香莲一脸委屈:“啥圈套?咋会是圈套呢?”   叶全叼着烟袋锅子吧嗒吧嗒抽烟,见她这副蠢样,用烟袋锅子敲着吴香莲带回来的那张欠条。   “你自己看看这上面写的!”   吴香莲一脸窘迫:“我,我又不认字。”   叶全气闷。   “说你欠了那厨子五十两纹银,那他的条件是啥?”   “赔,赔钱,或者赔,赔人。”   “他写的这是让小梅嫁给他!这明摆着是年哥儿他们跟那厨子串通好的一出戏,就是为了让小梅能嫁那厨子!”   叶全简直要被吴香莲给蠢死,这么明显的圈套竟然都看不出。   “我不是嘱咐过你,有什么事不要轻举妄动,回来告诉我?!”   “可,可我见他们去有客来吃饭了,我这又带着安柏,我不是想着,能带着孩子去蹭一顿么。”   一说到这事,吴香莲就觉得自己委屈:“我还不是为了安柏,安柏长这么大都还没下过馆子呢,那年哥儿和小梅凭啥能下馆子?”   “你个蠢货!”叶全气得脸色发青,“一点小便宜你都忍不住要占!你想没想过咱三儿的亲事?!”   “那我哪知道蹭个饭就被抓着按了手印啊!还不都是年哥儿他们两口子鬼心眼子多!”   “你还有脸说?!事到如今,你说这事咋办吧!”   “你不都说了是他们演的吗?咱们不认不就得了!”吴香莲悻悻的。   叶全简直要被她气出病来:“你手印都按了,这事就是告到官府,咱们也得赔钱!而且当时围观的人肯定不少,到时候可都是证人!”   吴香莲:……   这下她是真的慌了,没想到事情竟然这么严重。   “老头子,那,那可咋办啊?咱们不会真要赔钱吧?”   “哼,”叶全冷哼了一声,“赔钱是不可能的,他们不就是要人么,把小梅嫁给那厨子就是了。”   “眼下最要紧的是三儿的亲事,一个酒楼的厨子而已,小梅嫁过去,若是有啥利好儿,咱们也能捞些。”   “那彩礼钱呢?”   叶全狠狠瞪了吴香莲一眼:“你还想着彩礼钱?他们不叫咱们给小梅添陪嫁就不赖了!”   一听这话,吴香莲顿时垮了,她脸色灰败道:“你看这事儿闹得,合着咱们白养叶小梅这么大啊!”   叶全听她这话更来气:“你还有脸说!当初孙秀才他娘带着聘礼上门的时候,你咋作的?”   “我,我……”   吴香莲傻眼了。   “哎呦!”她一拍大腿,哀嚎了一声,那是肠子都要悔青了。   她那时候看不上孙秀才他娘带来的东西,但好歹那也有两匹布,两斤红糖,两斤猪肉,并五两银子呢!   现在可好了,别说聘礼,彩礼钱都没了,还白搭一个黄花大闺女!   叶全懒得看她这副哭爹喊娘的样子,抽着大烟,翻了个白眼进屋去了。   他现在也是十分后悔把盯着叶安年他们这件事交给这个蠢婆子去做。   若是他大儿媳,定是没有胆子凑上去蹭吃蹭喝的,也就没有今天这事了。   不过,事情已经发生了,他再后悔也没用。   那欠条上写了三天宽限时间,估摸着若是三天过去,他们还没有表态,那姓魏的厨子定要找上门来。   想到这,叶全心烦的不行,决定明儿个他自己亲自去镇上走一趟。   ……   叶安年这一觉,睡得踏实又舒心。   醒来时,天光大亮,身边位置空空,已经不见了江竹的身影。   再往炕脚一看,两个小孩也都不在了。   他赶紧起来洗漱,把炕上铺盖收拾起来。   院里,叶小梅坐在水磨石圆桌旁,正在缝衣服,两只小兔子在竹笼子里蹦跶蹦跶的吃着鲜草,却不见其他人和铜钱的影子。   见他出来,叶小梅温声道:“朝食在锅里温着,去吃些吧,离晌午还早呢。”   叶安年便去锅里端了留给他的白粥和水煮蛋出来,坐在叶小梅旁边,一边吃着,一边看她做活儿。   “福崽和丁秋呢?好像铜钱也不在?”   平时他一出来,铜钱早就围过来了,今儿个却半天都没见。   “早上石头来找福崽玩,江郎中就带着三个孩子上山去了,铜钱也跟去了。”叶小梅道。   有江竹看着三个孩子,叶安年倒是不担心,安心吃他的饭。   叶小梅手里正缝着一件颜色鲜亮的小衫,落下最后一针,打了个结剪断线头,拿起来端详。   口中道:“这件是给福崽的,丁秋的、还有你和江郎中的我都已经做完了。”   “小孩子长得快,我就做的偏大了些,等待会儿他们回来了,你让他们都试试,哪里不合适我再改。”   “好。”叶安年应道。   叶小梅嘴角噙着笑意,把给福崽做的新衣服整齐的叠好放在一旁,然后轻轻叹了口气。   叶安年知道她在担心什么。   虽然昨天他们都演的很成功,吴香莲也上套了,但叶全可是个老狐狸,只要这事一天没有定下来,那就还不算是真的成功了。   “你放心,一定能成的。”叶安年安慰她道。   “即便叶全不答应,我也一定会想办法逼他答应,肯定会帮你离开叶家的。”   “嗯。”叶小梅点了点头,她吸了吸鼻子,眼睛有点酸。   叶安年:“等魏风那边有信儿了,估摸着你还是得回叶家去,在那边筹备亲事,待嫁。”   “对。”叶小梅应了一声,呼吸下意识急促起来。   这些日子在叶安年这边过的太好,以至于她一想起还要回去那个狼窝,心里就下意识的紧张害怕起来。   “没事的,左右不过几天时间,到时候我带着福崽日日都去看你,他们不敢拿你怎么样。”看出她的担忧,叶安年开口。   “还有,你想想叶家还有你多少东西,到时候收拾收拾都带走。你在这边买的新衣服啥的,就别再带回去了。等到你出嫁那日,我跟江竹给你添妆,再一起给你带上。”   这样也省的吴香莲她们又看着眼馋,给昧下。   这法子好,叶小梅点头应下,却又怕他再给自己花钱。   “你俩现在自己过日子,有的是用钱的地方,添妆意思意思就行了,可别再乱花。”   “你这辈子也就嫁这一次人,怎么就是乱花了。”叶安年笑笑,“这事就不用你管了,你就想着把自己该带的东西都带上。”   叶小梅点头应是。   初秋的风吹在身上已经不复夏日的炎热,凉丝丝的,反倒令人神清气爽不少。   两人坐在院里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不知不觉日头就爬上了正空。   篱笆门处传来动静,一只半大的黑狗从外面冲了进来,嘴里还叼着一只扑棱着翅膀的野山鸡。   “哥哥!二姐!”   福崽的声音紧跟着响起,小团子如今脚好了,步子走的又轻又快。   叶安年看他快步朝自己走来,赶紧道:“慢慢走,不要急。”   “我没急。”福崽手上拎着一个小篮子,里面装着满满一篮绿油油的兔草。   “我都没走多少路,在河边坐了一上午了。”小团子把篮子一放,扑进叶安年怀里,“哥哥我乖不乖?”   “福崽和我在溪边坐着看东西,先生和石头去摸鱼,摘果子了。”丁秋跟在福崽身后进来,说道。   叶安年摸了摸两个小孩的头,声音温和:“你们都乖。”   福崽被摸了头,心满意足的又去找叶小梅撒娇卖乖了。   丁秋则懂事的把自己身上的背篓放下来,然后拿了兔草去喂兔子。   江竹跟在两个孩子后面,关好院门,才走过来,铜钱跟在他身后,累的呼哧呼哧直吐舌头。   他摘下身后的背篓,和丁秋的放在一起。   叶安年就见那两个背篓,一个篓子里是两条鲜活的大鲤鱼,另外一个篓子里是大半篓子的山楂和板栗。   “集上的栗子还是贵了些,现在山上板栗和山楂都熟了,咱们可以多去采些回来。”江竹道。   今天他带着三个孩子,一个有眼疾,一个脚刚好,所以采的不多,改天他可以跟叶安年一起去,到时候多采些回来。   叶安年瞧着一颗颗个头又大又红的山楂,还有带着毛刺外壳的栗子,点头应下。   他自打穿来,还没上过山呢,还挺想上山去逛逛的。   昨天做的板栗鸡汤没剩下一点,倒是那碗鸡血放在阴凉处已经凝固了。   晌午,江竹便做了个鸡血豆腐炒韭菜,然后红烧了一条鲤鱼,剩下的一条还是放进了水缸里,和之前捉的小鱼苗一起养着。   叶小梅则蒸了一锅香喷喷的二米饭。   晌午也是有肉有菜的一顿,大家都吃饱喝足后,叶小梅带着两个孩子进屋去试新衣服,然后照顾他们睡午觉。   叶安年和江竹也拿到了自己的,两个人不好现在就试,便叠好收进了柜子里。   孩子们去午睡了,叶小梅一个人没事做,江竹想了想,就让她帮着洗洗山楂,去去核,他打算做些糖葫芦给大家吃。   这次他摘的山楂不多,就都做成糖葫芦,等明天上山多摘些,就可以切片晒干,留着泡水,也可以做饮子喝。   板栗外壳有刺,他打算自己搞。   而叶安年因着叶小梅的亲事,耽搁了这些天,一整个下午都在忙着做给那个贵公子的燕几图。   好在那公子定的时间宽泛,二十个燕几图和十个鲁班锁,他做起来怎么也得十来天了。   捏好的泥叫叫,上色不上色的加起来大概还有五十个左右,叶安年做了个大概手提箱那么大的木盒子,把这些小玩意儿都收在里面,等下次去镇上再带过去卖。   木陀螺、木蛙和拨浪鼓,因为赶订单,暂时是没时间做了,只等先交了这批货再说。   下午,福崽和丁秋醒了,两个孩子都给自己安排的井井有条。   福崽把两只小兔子放出来,在院子里遛,同时看着铜钱不要捣乱。   丁秋则一边背医书,一边给叶小梅解答疑惑,顺便教她一些基本的药理知识。   叶安年坐在江竹药庐里,手上做着木活儿,一抬头,看见两只圆墩墩的兔子从他面前跳过去,福崽手上拿了根细细的小树枝,跟在后面赶着。   不得不说,这两只兔子还真被福崽养的很好,皮毛在阳光下面溜光水滑,像是缎子。   他之前还说没看出两只兔子长了,今儿个就瞧着就圆了一圈儿。   傍晚的时候,院门被人敲响了,来的是村里的周良。   周良是一个人走来的,牛车已经被他赶回家去了。   叶安年一见他,隐隐就觉得是魏风那边的事。   果不其然,周良拿出一张叠好的信纸塞给叶安年道:“年哥儿,镇上有客来的魏厨子叫我帮忙带给你的。”   叶安年接过信,对他道了谢。   周良一摆手,又想起了些什么:“对了,今儿个你爷爷搭我的车去了镇上,什么也没拿,回来也没买啥东西,不知道去干啥了。”   “我知道了,”叶安年道,“多谢周叔提醒。”   “谢啥,捎带脚的事。”周良倒是无所谓,他向来看不惯老叶家那些人干的事。   送走了周良,叶安年叫了江竹和叶小梅,三人进屋,点起了蜡烛,一起看信上的内容。   江竹先是看了一遍,然后讲给两个人听。   “魏风说,叶全去找他谈条件了。”   “要叶小梅嫁给他可以,如果他不出彩礼钱,那老叶家一毫一厘的嫁妆都不会给叶小梅带。”   叶小梅眉头紧蹙着,脸色有些不好,虽然她早就知道,她那个爷爷心思多得很,比她奶奶可难对付多了。   但亲耳听到这样的事,她心里还是有些不好受。   “另外,叶全还要求魏风雇四人抬的喜轿来接亲,吹打的鼓乐手也要有,哪怕魏风不出彩礼钱,这面子上的功夫得到位。否则的话,他豁出去毁了叶家的名声,也要把叶小梅留在家里,跟魏风鱼死网破。”   江竹说完,叶安年的脸色也冷了下来。   他知道叶全好面子,眼下又正赶上叶成河的亲事在即,叶全允了叶小梅和魏风的亲事,定是打算把这门亲事办的风光一些,到时候叫周家人知道了,面上也有光,有底气。   自不用说在村里,老叶家有了这两桩喜事,那肯定也是风光无两。   “这倒也不是坏事。”叶安年默了默道,“二姐能风光出嫁,魏风应该不会不答应,就是平白给叶全他们做了脸面。”   哪知,江竹挑眉笑了下:“那倒也不一定。”   “怎么?”叶安年疑惑。   “魏风还说,萧二娘给他传了个话儿,是关于周家闺女周蓉跟你那便宜爹叶成河的。”   他这话,引得叶安年和叶小梅都朝他看过来。   “咱们之前不是一直都纳闷周家怎么会看上叶成河么?这下也算是解了咱们得疑惑。”   江竹道:“叶成河可不是娶亲,他是入赘。”   他一边说着,手指轻扣着桌沿,笑道:“你说,叶全这么好面子的人,若是叫村里人知道,他自己引以为傲的三儿子是去镇上入赘的,他可怎么办呐。”   见江竹笑得眉眼弯弯,一副狡黠的狐狸样子,叶安年拍了拍他的手:“二姐的亲事顺利最重要,你可别搞事。”   “不会,”江竹反手将叶安年的手握住,向他保证道,“只要叶全不动歪心思,我自然不会给他找不痛快。”   “嗯。”叶安年淡淡应了一声,“那这事,就算是定下了?”   江竹点点头:“两日后就办事,到时魏风会带人来接亲。”   叶小梅听的脸上一阵阵发热,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的亲事竟真的就这样定下了,而且两日后就要成亲。   太快了,倒像是在做梦。   见她发呆,叶安年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二姐?”   “哎……”   叶小梅应了一声,双手捂着自己的发烫的脸颊:“那,我,我先去收拾东西了。”   见她慌里慌张的进了西屋,叶安年在后面道:“不用急,你明天再回去叶家也行。”   “晚上江竹要做糖葫芦呢,咱们一起吃。”   然而,还不等叶小梅答应,院里又响起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正趴在院里闭目养神的铜钱,瞬间像离弦的箭一般蹿了出去,冲着篱笆门疯狂的叫着。   叶安年心下一沉,顿时有一股不好的预感升起。   果然,外面响起了吴香莲的声音:“年哥儿啊!开开门!”   “我来接你二姐回去了!快开门呐!”   叶安年皱紧了眉,刚要往外走,江竹轻轻按住了他的肩膀:“我去吧,你再多跟你二姐待会儿。”   他确实还有事情要嘱咐叶小梅,就点了点头,随着江竹去了。   西屋,叶小梅已经又换回了她自己原来的衣裳,她用梳子把自己的头发梳整齐,叶安年给她做的那根木簪子也取了下来,只用一根木棍挽着。   叶安年给她买的那身衣服,和她自己做的那身新衣都整整齐齐的叠好,摆放在床上,木簪子放在两身衣服的最上面。   见叶安年进来,她朝叶安年招了招手,示意他过来坐。   叶安年在她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来,两人看着对方,一时间相顾无言。   叶小梅身上的旧衣服灰扑扑的,补丁摞着补丁,但她此时穿着这身衣服,脸上却带着淡淡的笑意。   “你不用担心我,左右也就在家待两天的工夫。”   叶安年不说话,只是点头。   叶小梅又道:“年哥儿,我真是没想到自己能有熬出头的这一天。你总不让我说谢,可我还是要多谢你跟江郎中。”   “等往后,我的日子好了,你们也能常来玩了,一切就都好了。”   她还没跟魏风成亲,也不敢保证什么,只能一遍一遍设想着以后。   叶安年还是点头,末了,叮嘱她道:“你回去之后,不管他们说什么,都先答应下来。一切都等你离开叶家之后再说。”   “我知道的。”叶小梅言语肯定的应下。   他们都知道吴香莲和叶全是什么样的人。   从前叶成河和吴香莲打叶安年的时候,叶全从来都会当做看不见,他虽然不参与,但是也不会去制止。   叶小梅就更惨,被自己的亲娘骂,被自己的亲爹,亲奶奶打,还要给一家人做饭,做各种家务杂活儿。   而叶全从来都只拿她当成透明人一般,只有用到她的时候,才会喊一声,却也不会给她好脸色看。   院里,吴香莲已经扯着嗓子在催了。   叶小梅吸了吸鼻子,站起身往外走:“那我就先走了。”   她迈出门槛,冷不防福崽却扑了上来,一把抱住了她。   “二姐……”   小团子抱的紧紧的,眼泪跟断了线的珠子似的往下掉。   叶小梅也抱了抱福崽,然后摸着他的头,柔声安慰着:“二姐就是回去住两日,你哭啥?”   “那之后呢?二姐去哪?还回来么?”福崽抬起头,一双乌黑的眸子里,蓄着晶莹的泪花。   叶安年扶额,完了完了,他好像忘记告诉福崽,叶小梅要嫁人的事情了。 第69章 点到为止   送走了叶小梅, 家里突然一下子安静下来。   福崽听了叶安年的解释,已经不哭了,抱着铜钱, 坐在院里擦干眼泪,倒是弄湿了铜钱后背上的毛。   丁秋像个成熟稳重的大哥哥,安静的陪在他旁边。   叶安年目送着吴香莲把叶小梅带走了, 他站在院里冷着脸色, 一言不发。   江竹关了院门, 来到他身边:“你若是担心, 我们明日一早就去叶家看她。左右都在一个村子,走几步路的事。”   “不用了。”叶安年却道。   叶全是个聪明的, 既然叶小梅和魏风的亲事已经定下,就这最后两日, 他不至于还要让吴香莲她们磋磨叶小梅。   到时候出嫁若是露了馅,反倒不好看。   叶安年轻舒了口气,转身往堂屋去。   “夕食做什么?二姐走了, 我帮你打下手。”   见他神色缓和,江竹便也不再提这事,笑道:“做鸡蛋面怎么样?这些天老是吃米,好久没有吃面条了。”   “好啊。”叶安年欣然答应,“那我帮你打鸡蛋, 然后去菜地摘些黄瓜, 做面码。”   面条简单,不过半个时辰便做好了。   劲道的手擀面过了水,凉丝丝的, 入口正合适。江竹炸了香喷喷的鸡蛋酱,还打了鸡蛋西红柿的卤子, 叶安年则切了黄瓜丝做面码,还洗了些绿油油的青菜叶子,可以直接蘸酱吃。   吃过夕食,江竹端出来下午叶小梅处理干净的山楂,打算做些糖葫芦。   叶安年就去削了些竹签,给他穿糖葫芦用。   做糖葫芦,要把糖熬成糖稀,然后再用穿好的山楂去蘸的,大锅不方便做,江竹便翻出来一个小锅,端到他的药庐里,用小泥炉来熬糖。   叶安年削好了一把竹签,又谨慎的烧了些水,把竹签过水煮了一下消毒,然后把一颗颗山楂串起来。   江竹他们白天摘来的山楂果子比较大,所以他一根签子上就穿了六到八颗果子。   一共传了十串,叶安年放在木托盘上端着,去药庐看江竹的糖熬的如何了。   小泥炉上的小锅里,糖已经全部化完了,沸腾着冒出泡泡,颜色也有些微微发黄。   江竹掌握着火候,见叶安年端着托盘过来,说道:“快来,糖刚巧熬好了。”   叶安年就把木托盘放在他手边的长桌上,江竹顺手拿过一串,放进锅里滚上几圈,等每一颗山楂上都裹上糖稀之后,他才把这一串取出,顺手放到另一边的一个装满了芝麻的大碗里。   在碗里裹好芝麻,江竹把做成的糖葫芦递给叶安年,叮嘱道:“小心烫手。”   叶安年接过来时,签子上还是热的,他小心的把做好的糖葫芦放回木托盘的另一边。   刚做好的糖葫芦不能马上吃,还需要稍微晾凉一下才行。   两人就这么分工配合着,不一会儿十串就都蘸完了,长方形的木托盘上摆得满满的。   山楂红丹丹,外面裹着一层晶莹剔透的糖,晾凉之后已经成了一层又硬又脆的糖壳儿,那壳儿上还沾着一层香喷喷的白芝麻。   两人在药庐坐着,等着糖葫芦晾凉,凝固成型。   没坐一会儿,福崽这小团子就闻着味来了。   “哥哥,江大哥,你们是不是做糖葫芦啦!”   “你这小鼻子还挺灵。”叶安年招呼他过来,说道。   福崽‘嘿嘿’一笑:“我闻到甜甜的味道了,好香。”   江竹挑了两串已经凝固好的糖葫芦递给福崽:“去吧,跟丁秋一起尝尝味道如何。”   “好!”   小团子欢天喜地的接过糖葫芦,就跑走了。   没跑出几步,想起来自己的脚还在恢复中,又赶紧慢下来,看的叶安年轻笑了声。   又等了一会儿,其他的糖葫芦也可以吃了,两人就一人拿了一串来吃。   糖葫芦酸酸甜甜的,特别是裹了芝麻,吃起来还带着香味。   但毕竟入夜了,两人也没有多吃,又叮嘱两个孩子记得刷牙漱口。   福崽一边刷牙,一边还对糖葫芦念念不忘呢,十分惋惜道:“可惜二姐回家了,都没吃到。”   叶安年看了看托盘里剩下的六串:“明天你可以给赵大哥和石头哥哥带一串,然后找机会,给二姐也带一串。”   “好呀!”一听这话,福崽高兴了。   拍着小胸脯道:“我肯定能成功让二姐吃到糖葫芦!”   叶安年摸了摸他的头:“刷了牙就快睡吧,小心明天起不来。”   谁知,福崽却摇了摇头:“不行,我得把雪团子和芝麻球的笼子搬进来,二姐说,早上会下露水,兔子喝了露水会死的。”   之前都是叶小梅帮他一起搬,如今叶小梅走了,叶安年便跟着他一起,把装着两只兔子的竹笼子搬了进来,放在堂屋,铜钱的竹编窝旁边。   铜钱近来可能是跟两只小兔子混熟了,那两只兔子也不怕它了,有时候见它凑过来,还用小鼻子去嗅嗅,像是在分辨它的气味。   安顿好兔子和铜钱,丁秋已经带着福崽把两人的铺盖都搬回了西屋,床也铺的整整齐齐,一点不用人操心。   叶安年看着两个孩子乖乖钻进各自被窝躺好,帮他们吹熄了蜡烛,关好门。   回到东屋,江竹已经将他们俩的被褥都铺好了,他每日要喝的汤药也备好了,在炕桌上放着,药碗旁边是一小碟蜜饯。   叶安年在炕边坐下来,端起药碗一饮而尽,然后捏起一颗蜜饯放进嘴里嚼着。   不知是不是两世都喝药喝的多的原因,这汤药好像也喝习惯了,不觉得那么苦了。   尤其是换了方子之后,叶安年觉得那股淡淡的清甜余味,还不错的样子。   江竹在一旁整理药箱,见他喝完了药,从药箱里翻出一个胖胖的白瓷小罐来。   他将罐子打开,叶安年瞥见里面半透明的乳白色膏体,散发着一股草木的清香。   “手伸过来。”江竹道。   叶安年依言伸了一只手给他。   江竹从小罐里挖出来一坨,涂在他掌心里,再用自己的双手,晕开,均匀地涂满他整只手。   这几日,叶安年抽空就在做燕几图,削木头,刨木头,手上难免不会有擦伤,有的手指关节也被磨的红肿了。   他之前就跟江竹提过做些护手膏之类的,但因着这些日子他俩都在忙叶小梅的亲事,这事便给忘到了脑后去。   “药膏早就做好了,但这些日子我们往镇上跑的频繁,你也没怎么做木活儿,就忘了给你。”   江竹一边说着,一边又拉过他另一只手,同样帮他给整只手都均匀地涂上药膏。   “眼下你二姐的亲事落定,你怕是又要忙起来,这护手膏记得要经常涂,我做了好多。”   药膏里他加了些消肿化瘀,治疗外伤的草药,同时还有滋养的成分,用的都是好东西。   “好。”叶安年点头应下。   今晚两个孩子都搬回了西屋去睡,他俩便又恢复到之前的样子。   叶安年瞧着铺开在炕上的那床松软的薄被,两个紧紧挨在一起的枕头,莫名觉得紧张起来。   江竹不知他在想什么,收拾好药箱就催他赶快上炕睡觉。   叶安年脱了外衫,只穿着亵衣躺进被子里,只觉眼前一黑,是江竹吹熄了蜡烛。   身后的被子忽而一动,一具炽热的身体便挨近了过来。   叶安年拉了拉自己的被角,腰上一沉,便被江竹伸手揽了过去,整个身体都紧紧贴在他身上。   “你做什么?”   叶安年心跳停了一拍,继而心脏又突然开始不受控制的“砰砰砰”狂跳起来。   江竹把手搭在他腰上,闻言用手掀开叶安年的衣摆,把手伸进去揉了揉他的小腹部位。   “我看看养了这么多久,你胖了没有。”   叶安年把手覆在江竹的手上,问道:“那我胖了么?”   江竹捏捏他平坦的小肚子,笑了笑:“胖了一点,还得再养养。”   “睡觉吧。”叶安年拍了他作乱的手一下。   本以为江竹会放开他,但今晚,江竹却没有。   他的手滑到叶安年的亵裤上,意味不明的抓在了裤腰上。   叶安年心中猛地一沉,有些慌张的一把抓住了他:“别闹,明天还得上山呢。”   这种事他丝毫没有经验,眼下落到这个地步,他才不得不正视起这个问题来。   想来一般的夫夫成亲之后,应该很快就圆房了吧,但他们已经成亲两个多月了,也仅仅是停留在盖着被子纯聊天的阶段而已。   若是站在江竹的角度来看,嗯,好像确实有些难熬。   他回想自己和江竹相处的这些日子,已经逐渐对亲密一些的事习惯起来,那是不是也可以尝试着再迈进一步了?   “你是想……”   叶安年终于做好了心理建设,然而,他才开口,江竹已经松开他的裤子,转而一把握紧了他的手。   “睡吧。”   耳边传来的声音低沉喑哑,带着一些不容忽视的克制。   叶安年深吸了口气,感觉江竹扑在自己耳边的呼吸都是灼热的,握着他手的温度也比刚才要高上许多。   他突然就有些愧疚起来,一直以来,好像自己都是被迁就的那个。   挣开江竹的手,他在对方错愕的目光下,翻了个身,然后伸手搂住了江竹。   “就……那个,你若是实在难受,也,不是不行……”   好好一句话,被他说的磕磕绊绊。   江竹愣了下,继而笑了:“安年,你可真是……”   他轻笑着摇头,手探进亵衣里,在叶安年的腰上摩挲着。   感觉怀里的人肩膀轻轻颤动,温声道:“明天确实还有很多事要做,咱们点到为止。” 第70章 上山   两人昨晚胡闹了一通, 叶安年本以为自己定是要起不来了,却不想,第二日天才微亮, 他就醒了过来。   一偏头,江竹还在,感觉到他的视线, 也睁开了眼。   许是才睡醒的缘故, 江竹神色还有些慵懒, 眼睫颤了颤, 在和叶安年视线相对后,原本飘忽的眼神瞬间恢复了清明。   叶安年还是第一次见他这副样子, 但对着这张脸,他就想起两人昨晚做的事, 瞬间便有些不自在起来。   “天快亮了,该起了。”他轻咳了一声,就打算起身。   谁知, 江竹一把将他拉了回来,伸手圈住,按回被子里:“再躺会儿。”   叶安年被他抱住,侧了侧身,和他面对面躺着。   见他眼神清亮, 丝毫不见困意, 皱眉道:“都不困了,还躺什么?”   “一个人躺,自然没意思了。”   江竹将叶安年搂的更紧一些, 一手揽着他的腰,另一只被枕着的手, 顺势揉了揉他的头,“但咱们不是两个人一起么。”   “那就再躺会儿。”叶安年悠悠舒了口气。   他感觉怠懒是会传染的,这会儿被江竹抱着,他也不想起了。   两人就这么又赖了一会儿,外面响起了铜钱的扒门声。   怕把西屋睡着的两个孩子吵醒,两人这才不得不起床。   江竹收拾完自己就出去洗漱准备朝食了,叶安年叠好两人的被褥,把炕桌靠炕脚放好,就出去拿扫把想扫扫地。   结果从外面一进来,迎面一股难以言说的味道扑的他脸上一红,赶紧又爬上炕把窗子打开通风,顺便把换下来的床单拿出去洗了。   吃过朝食,两人正准备上山的东西,石头背着割好的一背篓兔草,来找福崽玩了。   福崽正在院里喂兔子,见石头来了,招手叫他过去。   “石头哥哥,你来看我的小兔子,它们这是怎么了?”   石头提着背篓三两步走过去,就见那两只小兔子一棕一白,两只正叠在一起。   福崽不明所以,看了一会儿,忽而恍然大悟道:“哦,是雪团子在背着芝麻球呢!”   石头比他大些,对饲养兔子,鸡鸭牛羊这些都懂得更多,他一看就知道是这两只兔子在□□。   小孩子心思单纯,石头觉得自己很懂,也就这么说了。   “才不是呢,他俩这是在配小兔子呢。”   “配小兔子?”福崽不懂了,“什么叫配小兔子啊,石头哥哥?”   “额……”   这下可把石头难住了,他挠了挠头,支支吾吾道:“反正,反正只要它们这样叠在一起玩背背,就能生小兔子了。”   “是这样么?”福崽眨了眨眼睛,看了一眼在堂屋忙碌的哥哥和江大哥,若有所思。   哥哥和江大哥一起睡了这么久,他还没有小侄女,肯定是因为他们一起睡觉的姿势不对。   这边,叶安年把昨天剩下的六根糖葫芦,分出来两根用油纸包好,放进篮子里,又拿出三根给了丁秋、福崽和石头。   他把篮子递给福崽拎着道:“等下我和你江大哥上山摘果子,你俩喂完兔子替我跑一趟腿吧,给二姐,和你赵大哥送去。”   赵大哥就是石头的小叔赵乐。   “好啊。”福崽嘴里嚼着酸酸甜甜的糖葫芦,答应的特别爽快。   石头也拍拍小胸脯:“叶大哥放心,我一定会护好福崽的。”   将两个小孩送走,江竹给丁秋安排了今日要背的书,就跟叶安年一起出了门。   两人一人背了一个大竹筐,还拎了个竹篓子,拿上长柄铁夹子,就上了山。   今日天气不错,天气晴好,伴着微风,两个人溜溜达达的,把剩下的最后一根糖葫芦分着吃了。   这不急不忙的样子,倒像是去散步。   望月山就是个野山,是没有人铺道的,都是这附近村子的村民、猎户,走的多了,踩出来的野路。   江竹昨日已经和石头一起上山踩好了点,带着叶安年直奔昨天他摘山楂和栗子的地方。   那片山楂树,就在一进山不远的一处地方,江竹牵着叶安年的手,两人沿着土路往上爬了一段,就看见了长在路边的野山楂树。   那树上已经挂了好多又大又红的山楂,有不少熟透的砸落在地上,上面还有被鸟啄过的痕迹。   “栗子树在另外一处,咱们先摘山楂,摘的差不多再去那边。”江竹道。   “好。”叶安年答应。   两人遂动手摘起果子来。   山上位置高,迎面的风吹的人神清气爽,两个人一边摘着山楂,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   不多时,就听见有脚步声越来越近。   叶安年正纳闷是谁上山来了,就听到身后一声带了些惊讶的呼声:“哎呀,江郎中,你们怎么在这。”   这声音他颇为耳熟,可不正是田花婶子的闺女季芳芳么。   季芳芳此时挎了个小篮子,一扭一扭走到了两人面前,她也不理叶安年,只朝着江竹送眼波。   “江郎中也来摘山楂呀?”   江竹手里的动作不停,选着树上个头大,颜色红的果子摘。   闻声,淡笑道:“季家姑娘这眼疾,没找人看看么?”   季芳芳脸上一僵,讪笑了声,没话找话:“这十里八村的,就只有你一个郎中,我倒是想看呢,这不是怕年哥儿醋上嘛。”   叶安年瞧着她这副扭捏的作态,不由自主就想起了那晚他和江竹来溪边醒酒时偷听到的事。   一想到她竟然和叶安松搞到了一起去,就有点不忍直视。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他总觉得季芳芳看起来,比之前媚熟了好多。   “年哥儿,我就跟江郎中说两话,你该不会吃醋吧?”   见叶安年一言不发,季芳芳故意道。   “我吃什么醋?”叶安年瞥了她一眼,“醋你对着别人家夫君酸的牙倒?”   “你……!”   季芳芳被噎的涨红了脸,狠狠瞪了叶安年一眼:“你得意什么!我告诉你,我也已经定亲了!明年五月就成婚!”   她这样一说,瞬间便勾起了两个人的记忆。   叶安年和江竹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想到那日偷听到季芳芳和叶安松的对话。   叶安年轻咳了一声道:“你既然已经定了亲,就好好等着嫁人吧。”   “那是自然!”季芳芳高高扬着头,“我要嫁的可是镇上的铁匠,长得可帅了!我酸你做什么!”   她说着,把头一别,不再去看叶安年,只埋头摘自己的山楂。   江竹见两人的竹筐里都已经装了小半筐的山楂,便不想在这多待,拉着叶安年就走。   经过季芳芳身边的时候,余光瞥见季芳芳偷偷朝他看过来,那眼神分明还是热切不舍的。   江竹叹气,本以为她定了亲,就会歇了心思,没想到竟还是这样。   而刚刚那一幕,叶安年也看见了,他见季芳芳盯着江竹的眼神一错不错,蹙起了眉。   “季芳芳,有些心思,还是尽早歇了的好。”   自己的心事被戳穿,季芳芳脸上一红,却还是嘴硬道:“你胡说什么呢,我能有什么心思?!”   “明年我就要嫁到镇上去了,我高兴都来不及!倒是你还留在这小村里过苦日子,你可羡慕去吧!”   她虽然嘴上满是贬损叶安年的话,却始终不提也不说江竹的半点不好。   见她这样,叶安年也不再劝,拉着江竹走了。   板栗树在另一处地方,江竹带着叶安年沿着山上土路过去。   刚才季芳芳的小插曲并没有影响两人的心情,叶安年只觉得她有些可悲。   田花婶子虽然人品不行,嘴也碎,是那种典型的自私自利,又爱八卦的农村妇女,但她们两口子对季芳芳这个闺女却是不错的。   季芳芳的原生家庭可比叶小梅好了不是一点半点。   而且,萧二娘为人也靠谱,若是季芳芳愿意,未必不能寻到一个好丈夫。   但眼下嘛,却也只能看她自己愿不愿醒悟回头了。   两人很快来到了半山腰一处相对较平整的空地上,那里长了十来棵板栗树。   放眼望去,树叶绿油油一片很是茂盛,树叶中间缀满了外壳长着毛刺的板栗。   熟透的板栗,外面的刺壳会开裂,从树上掉落,但也只是一部分。   一些成熟却还没有掉落的,就只能用棍子打下来。   江竹从自己的竹筐里取出一个长柄的铁夹子递给叶安年,让他捡地上掉落的板栗,他自己则找了根长树枝来,打树上熟了的。   叶安年把自己摘的那半筐山楂倒进了江竹的筐里,然后用这个空出来的竹筐专门来装板栗。   两人分工合作,不一会儿就把筐子装满了。   江竹瞧了瞧升起来的日头,背上装板栗的筐子,拉着叶安年一起下山。   回去时路过溪边,江竹还顺手摸了几条黄鳝塞进竹篓子里,拎在手上沉甸甸的。   晌午歪的时候,两人才到家,可谓是满载而归。   推开院门,院子里静静的,只有丁秋坐在圆桌边在挑拣草药。   叶小梅这一走,还确实有些不习惯。   叶安年里里外外转了转,福崽不在,铜钱也不在。   他顿时有些不安,问丁秋道:“福崽和石头从早上走到现在,都没有回来么?”   丁秋点点头:“他们一直都没有回来过。”   江竹抬头看了一眼天上的太阳,心下也是一沉,现在都已经未时了(下午一点到三点左右),两个孩子去了这么久?   “出去找找吧,看看是不是在叶家。”   叶安年点点头,也是怕两个孩子跟吴香莲她们起冲突。   怕福崽和石头出事,两人放下筐子和背篓,就急匆匆往外走,却正好在门口,碰上了一路狂奔回来的石头和福崽。 第71章 铜钱立功   叶安年一把将福崽接住, 问道:“怎么了这是?你俩跑什么?”   福崽抱着他的大腿呼哧呼哧喘气,身后的石头撑着自己的膝盖,喘了两口气才道:“没, 没事……”   “没事你们跑什么?”叶安年侧头看了看他的身后,并没有看到铜钱的影子。   “铜钱呢?”他问道。   两个孩子似是这才回过神来,一看到身后空空的, 并没有铜钱的影子, 都急了。   “我去找它!”福崽捏紧了小拳头, 转身就要回去找铜钱。   石头上前一把拉住他的手:“我跟你一起去!”   两个孩子这才刚回来, 发生了什么事都还没说清楚,叶安年自然不会让他们走。   “都先进来, 把事情跟我说清楚,我跟你们一起去找铜钱。”   叶安年说着, 把两个孩子牵进院里。   江竹拎了茶壶,给福崽和石头一人倒了一杯温水,然后四个人就围着院里的水磨石圆桌坐了下来。   叶安年等着两个孩子开口, 但福崽不知怎么,红着脸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来,石头也是一副犹犹豫豫的神色。   江竹眯了眯眼,这可不像是受了欺负的样子,倒像是干了什么坏事了。   “到底怎么回事?”   两个孩子谁也不肯开口, 叶安年的语气就冷了一些。   福崽嘴巴一扁, 怯怯地看着叶安年:“哥哥,我说了你可不许生气。”   “哥哥不生气。”   “是,是这样的。”福崽一双小手抱着自己面前的水杯, 低着头不敢看叶安年。   “我跟石头哥哥,拎着篮子一起去找二姐。大伯娘说, 二姐去地里给奶奶、大伯、二伯他们送水送饭了。”   “我们赶到地里的时候,就看见奶奶又在骂二姐,还揪着她在地里干活。我,我气不过,就偷偷抓了一把土……”   “叶大哥,土是我扬的。”石头立刻抢过话头,“是我抓了一把土,扬在了他们的饭菜还有水壶里。”   叶安年听闻并没有责备他们,只是问道:“那你们可是被人看见了?”   福崽和石头都摇头。   “我们撒完土就赶紧跑了,找了个没人的地方等着小梅姐。等到小梅姐从地里回来经过的时候,才悄悄把糖葫芦给她了。”石头道。   叶安年闻言,却是脸色一寒。   如果福崽和石头没被人看见,那吴香莲他们若是吃了一嘴土,怕是会全都算在叶小梅的身上。   像是看出了他的想法,福崽赶紧道:“哥哥,二姐没事的,奶奶没打她。”   叶安年这才松了口气,想是在外面,吴香莲也不敢对叶小梅怎么样。   而且,叶小梅在叶家呆两天就要嫁人,就算吴香莲想,叶全也断不会让她对叶小梅动手。   然而,两个小孩说了一堆,都没说到点子上。   叶安年瞧着两人的样子,就觉得这俩孩子一定还有事瞒着他。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一阵低低的狗叫。   福崽一听,脸上顿时露出了喜色:“铜钱!是铜钱回来了!”   小团子从凳子上出溜下去,撒开小腿就奔过去开门。   铜钱现在大了,篱笆墙的缝隙已经钻不进来了。   篱笆门一打开,一条半大的黑狗就像箭一般窜了进来,嘴里还叼着一团白色的东西,好像是块布。   叶安年看着铜钱跑进院子,就径直朝江竹冲了过去,也很是纳闷,铜钱平常习惯很好,从来不在外面叼乱七八糟的东西回来。   见铜钱如此反常,江竹也很是纳闷,他俯身摸了摸铜钱的头,铜钱就撒了嘴,把叼着的东西,拱到了他脚边。   那意思再明显不过,就是给江竹的。   叶安年见了,觉得有趣:“铜钱特意给你的,快看看是什么。”   江竹便捡起了那团白花花的软布,正要打开,一股浓郁的脂粉味突然扑面而来。   他手上一顿,扬手就把那块布扔了出去,轻咳了一声道:“安年,这是铜钱叼回来的,可不关我的事啊。”   叶安年瞧他反应这么大,还以为那布上沾了什么脏东西,他好奇的捡起来,将那块布抖开,顿时懂了。   这可不是一块普通的白布,而是一张素色的帕子,上面绣着几朵兰花,帕子的一角还缀着“芳芳”二字。   帕子上的味道也很熟悉,他刚刚就闻到过,可不正是季芳芳身上的香味。   一旁,江竹已经掏出自己的帕子在擦手了,见叶安年拿着那东西不放,皱眉道:“这晦气东西你还拿着它作甚?”   叶安年看着帕子里包裹的东西,突然朝江竹笑了笑:“你该不会,真的跟季芳芳……”   话没说完,被江竹打断:“胡说什么呢,孩子们都还在呢。”   “心虚啊?”叶安年挑了挑眉。   他把帕子里包着的那根玉簪子拿起来,在江竹面前晃了晃:“眼熟不眼熟?”   江竹愣住,赶紧抬手摸了摸自己头上的发冠。   果然,原本好好插在头上的簪子已经不在了。   那玉簪子是他在和叶安年成亲之前,去镇上定做喜服时一并买的,一支是青竹样式,一支如意样式。   青竹的簪子他给了叶安年,这支如意的他自己留下了。   而眼下叶安年捏在手里的,可不正是他那支如意的。   “什么时候送的?”叶安年端详着手里的玉簪子,问道。   他自然知道江竹不可能把自己的簪子送给季芳芳,但不知为何,他就是想逗逗江竹。   一旁的石头听出事情不对头,赶紧拉着福崽跑开,小叔说了,偷听大人说话的孩子,可不是好孩子。   倒是铜钱没什么眼色,还以为自己立了功,蹲在江竹脚边蹭来蹭去的讨奖励。   “你就别开我玩笑了。”江竹扶额,伸手把叶安年手里的簪子拿了过来,“早上咱们一起出门的时候,我还戴着的,怕是在山上摘山楂的时候,被树枝挂掉了吧。”   却不想是被季芳芳捡了去。   他回想起今日在山上时,季芳芳那热切的眼神,估计就是那个时候了。   江竹拿帕子来来回回把簪子擦了好几遍,还是能闻见那股淡淡的脂粉味,皱着眉嫌弃的不行。   叶安年见状,调侃道:“要不你煮点草药泡泡吧。”   他本是一句玩笑话,没想到江竹却点了点头:“是个好办法。”   江竹说着就要去煮草药泡他的簪子,叶安年却看着手里绣着季芳芳名字的帕子犯了愁。   “这东西要怎么处理呢?”   “交给铜钱吧。”江竹道,“让它悄悄还回去。”   叶安年觉得离谱,铜钱能把江竹的簪子找回来,他已经觉得很神奇了,这小东西真的懂要把帕子还回去么?   见他拎着帕子愣着,江竹把帕子拿过来,“嘬嘬嘬”的喊来铜钱,把帕子放在铜钱面前,又把手里的簪子给铜钱看。   一本正经道:“簪子我拿到了,但是这帕子不是我的,你得还回去,可懂?”   铜钱看了看他手里的簪子,又看了看地上的帕子,歪着头,一双乌黑的眼珠子咕噜噜转着。   片刻后,“汪”了两声,叼着帕子就跑了出去。   江竹拍拍手从地上站起身,笑着称赞:“好狗。”   这一套操作,给叶安年看的目瞪口呆,铜钱好聪明啊。   帕子的问题解决了,叶安年想起之前两个孩子吭哧半天都没交代清楚的事情,略一思索,便有了答案。   福崽和石头,怕是看见铜钱从季家叼了东西出来。   正想着呢,福崽拉着石头走了过来。   “哥哥,我错了。”   “其实铜钱偷东西我看见了的,我想叫它还回去,它不肯,我一追它就跑,带着我在村里兜圈子。”   “后来晌午了,地里干活儿的人都回来了,季家人也回来了,我一慌,就和石头哥哥一起,叫着铜钱往家跑。”   结果两个小孩跑的飞快,还把铜钱给甩在了后面。   “你和石头都没错,铜钱也没错。”叶安年摸了摸福崽的头。   “帕子是季芳芳的,里面裹着的簪子确实是你江大哥的,铜钱怕是闻到了熟悉的味道,才会偷偷把裹着帕子的簪子叼回来。现在,物归原主了。”   “真的么?”福崽仰头看着叶安年,一双水葡萄似的眸子亮晶晶的。   “真的,”叶安年道,“待会哥哥给你们做糖雪球吃。”   摘回来那么多山楂呢,做糖雪球正好。   “好呀!”福崽顿时开心了,虽然他根本不知道糖雪球是什么,但还是拉着石头的手道,“石头哥哥,你今天在我家吃吧,哥哥给我们做好吃的!”   石头也有点馋这名字好听的吃食,但还是礼貌的拒绝了,这个点还没回家,他爷爷一着急,又该叫小叔来找他了。   “叶大哥,我先回家了。”石头道,又拉拉福崽的手,“我改天再来找你玩!”   说完,就一溜烟跑了。   小孩跑的快,都不给叶安年挽留的机会,叶安年无奈,想着等做好了,给里正家送些去也好。   心事没有了,福崽一扭头,又高高兴兴找丁秋玩去了。   叶安年想去洗洗手,却被江竹叫了过去。   江竹真的用小泥炉熬了一锅散发着淡淡草药香的药汁。   他把熬好的渣滓滤出去,把药汁倒进脸盆里,兑水稀释,调好水温,拉着叶安年一起,把手泡了进去。   “这里面我加了白芷、辛夷、芍药、天冬和沉香,有润肤养护的作用,多多泡泡能让手更细嫩。”   他一边说着,一边把那支玉簪子也丢了进去。   叶安年:……   其实你就是嫌弃季芳芳的脂粉味吧。 第72章 前一夜   季芳芳今日心情十分不错。   一大早出门扫院子, 瞧见叶安年和江竹背着筐子、背篓往山上去,她就动了心思,也挎着篮子跟了上去。   本想能借机跟江竹单独相处一会儿, 哪知那两人凑在一起摘山楂,贬损了她两句,就走了。   她当时憋闷的要命, 却不想, 江竹走的时候, 头上的簪子勾到了树枝上, 他们却丝毫没有发现。   季芳芳当时心都要跳出来了,她捏紧自己的袖子, 强迫自己不去看,然后故意做作的给江竹抛了几个眼波, 果然转移了两人的注意。   而等到叶安年和江竹都离开之后,她才不动声色的把那支簪子捡起来,用衣袖擦干净之后, 小心翼翼的包进了自己贴身带着的帕子里。   她原本,也并没有打算用这簪子做什么,既已答应了和镇上那个小铁匠成亲,又把自己的初夜给了叶安松那个书生后,她已经对江竹不做他想了。   奈何, 这两人却像是故意似的, 偏偏在她做了决定之后,总在她眼前晃。   她被勾的心里痒痒,便总是忍不住, 想要往前凑。   从山上回来,田大花和季老爹都已经去地里了。   季芳芳拿着那支如意簪, 怎么看都看不够,直磨蹭到快晌午,才把簪子包在帕子里,藏进她屋里的枕头下面,然后就出去给爹娘做饭了。   如今天还热着,她也没有关大门,只管在外面灶房忙碌。   等到做好了晌饭,田大花和季老爹才扛着锄头从地里回来。   晌午吃饭时,田大花说起她和张正和的婚事。   “眼看着你明年五月就要成亲了,自己也上点心,别老到处瞎跑。”   田大花瞧着她那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就觉得糟心:“没事在家绣绣嫁衣,收收心。”   “嗯。”季芳芳拿筷子在盘子里挑着菜,答应的十分敷衍。   “‘嗯’什么‘嗯’?”田大花一筷子敲在她手上,“我说话你听见没有?!”   “哎呀,知道了知道了。”季芳芳不耐烦道。   “我真是把你惯坏了!”田大花气得翻白眼。   一旁闷声不语的季老爹开了口:“你也少说两句,孩子都答应嫁人了。就这么几个月,你让她放松放松。”   “放松啥?!你是不知道她,她鬼心眼子多着呢!心里指不定还想着……”   田大花话没说完,季芳芳“蹭”地站起身来:“爹,娘,我吃饱了。”   说完,扭头就钻进了自己屋里。   不知是不是季老爹那句话勾起了她的心事,季芳芳突然觉得十分不甘心。   是啊,她还能在这月牙村待多久?明年五月她就要嫁到镇上去了。   到时候,一年到头也回来不了几次,也就……见不到江竹了。   这么一想,今日得了那如意簪的喜悦便全然没了。   季芳芳咬了咬唇,眼神暗了下来。   她不甘心呐!   明明是她先和江竹熟识的!   当初江竹带着他那个小药童来村里的时候,因为她娘有腿疼的毛病,她有段时间,日日去找江竹替她娘抓药。   江竹待她温和有礼,叫她季姑娘,还细心的叮嘱她服药期间的忌口,还上门问诊过两回。   季芳芳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何当初对她这么好的江郎中转头就娶了叶安年这个病秧子。   对自己也不像从前那样温和了,虽然还是笑笑的,可说出的话,却总是戳人心窝子。   季芳芳吸吸鼻子,越发觉得肯定是因为叶安年。   她回了自己的屋,在床边坐下来。   想起今日得到的如意簪,心里忽然升起一个念头。   这簪子江竹日日都戴着,如今却突然出现在了她手上,那说明什么?   若是叫叶安年那个贱哥儿知道,两人闹掰了,那自己是不是就有机会了?   左右如今只是定亲,她还有机会。   这么想着,季芳芳呼吸都急促起来,她伸手去摸枕头下面,却摸了个空。   她心中一沉,一把将枕头掀了起来。   却见那枕头下面空空如也,别说簪子了,连她的帕子都不见了。   季芳芳吓得背后浮起一层冷汗,莫不是叫她娘发现,给她丢了去?   心跳的砰砰响,季芳芳紧紧捏住被自己掀翻的枕头。   不对,应该不是娘拿的。   若是被田大花发现,肯定第一时间把她揪出来,然后当着她的面把那簪子给砸了。   也不可能是爹,她爹就是个耙耳朵,若是她爹,肯定会第一时间拿给她娘的。   那,会是谁呢?   从她把簪子藏起来到现在,不过个把时辰,她就在自己家里做饭,吃了个饭而已。   这期间,应当也没有旁的人进来啊?   她左思右想,想不出个结果,也不敢到处张扬,只得又把枕头放回原处。   “你这丫头!”   外面突然传来田大花的声音:“自己的帕子到处乱丢!一点儿归置没有,这要是嫁了人怕是要被婆家嫌弃死!”   季芳芳愣住,却是不等她反应,田大花已经拎着她那块贴身的帕子从外面走了进来。   “给你!”田大花一把将帕子塞进她手里。   季芳芳接过帕子,却被熏的干呕了下:“呕……咳咳!”   “娘,这,帕子您从哪找到的?”   田大花白了她一眼:“你自己存心大意,掉在夜壶上了都不知道!”   季芳芳:……   不可能!   她怎么可能把这么重要的东西丢在夜壶上!   而且,那里面裹着的簪子呢?!   但是她不敢问,把帕子丢在一边,就出去院子里翻找起来。   然而,她几乎把院子里的旮旮旯旯都翻遍了,也没有找到那簪子的影子。   江竹的那根如意簪,就这么凭空消失了。   ……   季芳芳因为一支簪子,几乎把家里翻了个遍。   而另一边,将玉簪物归原主的铜钱,晌饭得到了一根炖的香喷喷的鸡脖子,并两只鸡脚。   福崽嘴里啃着一根鸡腿,盯着那鸡脚还依依不舍呢。   鸡脚多好吃啊,虽然骨头多了点,但是软软弹弹的,特别香呢。   吃了晌饭,太阳已经偏西了。   今儿个因着福崽回来的晚,又闹了铜钱那一出,他们半下午才吃上饭。   吃了饭,叶安年就又扎进药庐,继续做起燕几图来,江竹则在炮制新采回来的草药。   福崽喂完两只小兔子,就跟丁秋一起玩起了鲁班锁,铜钱今儿个吃的肚圆,懒洋洋的趴在院里晒太阳。   这几日,经过叶安年夜以继日的努力,燕几图终于完成了一半。   想来,他虽然接了那个公子两次订单,竟然就只跟对方面对面打过一次照面。   他甚至连那个公子姓甚名谁,什么身份都不知道。   叶安年一边忙着手上的活儿,一边想着,这次交货的时候,一定得跟对方好好聊聊才行。   这忙忙叨叨的一天终于过去,眼看着距离叶小梅成亲就剩下一日了。   叶安年担心叶家当真不肯出一点陪嫁,还是跟江竹一起去了一趟镇上,置办了几样东西。   大件太招眼,叶安年就买了针线盒、合欢被、鸳鸯枕、铜镜、梳子、剪刀、脸盆这些,又买了两个箱笼来装。   两人置办了两箱笼的东西回来,这消息传到叶家,吴香莲气得又是一阵心梗。   她指着正在灶间忙碌的叶小梅骂道:“你个小贱皮子倒是命好!能嫁给镇上的厨子不说,竟哄的年哥儿两人这么肯为你花钱!”   叶小梅听闻叶安年和江竹去镇上又帮她置办了东西,眼睛一酸,心里暗自想着,以后有钱了这份情她一定得还上。   见她不说话,吴香莲翻了个白眼:“闷葫芦似的,竟也有人看得上!”   叶小梅成亲前这一晚,吴香莲像犯了大病似的,支使她又是扫院子、又是擦桌子,里里外外打扫一通,大半夜的还在院里抱着木盆洗衣裳。   叶全知道吴香莲是觉得这回没讨着彩礼钱,亏了,心里不得劲。   但只要吴香莲不动手,只是让她干点活儿而已,他也不去管。   叶小梅的嫁妆确实寒酸的很,张娟(二房媳妇,叶小梅亲娘)挺着个大肚子,翻遍了家里的衣柜,才找出来一身暗红色的旧袄裙,掸了掸土,挂在院里,给叶小梅明儿出嫁穿。   就这身衣裳还是她当年嫁过来的时候穿来的,也是家里姐姐穿剩的。   被子家里就那两床,她是在不舍得,央着吴香莲翻了套压箱底的破被子出来,上面还打着补丁,灰扑扑的。   张娟瞧着,却又有点嫌弃:“到底是成亲呢。”   吴香莲白她一眼:“成亲咋了,她连彩礼钱都没有,还想要嫁妆?!”   “那咱们总不能真的啥嫁妆都不给带吧?”张娟一脸为难,“明儿个那厨子就要来接亲了,到时候还不叫村里人看笑话。”   “这你就不用管了。”吴香莲道,“你好歹拾掇些针头线脑的,给她包上就行。大件的,我跟你公爹操办。”   “还有大件?”张娟一愣,但瞧着吴香莲这抠门的样子,她可不信这对老东西舍得给小梅添啥大件。   就算是添了,怕是装完样子,也得要回来的。   “成了,你就别操心,”吴香莲伸手摸摸她隆起的肚子,“你这一胎是男娃,可得好好养着,赶紧睡吧。”   “哎。”张娟答应了一声,到底没再多管,送走吴香莲就上炕睡了。   院里,叶小梅终于洗完了一家子的衣裳。   她抹了把额上的汗,站起身把一件一件拧干,搭在晾衣绳上。   家里几间房都已经熄了灯,大家都睡了,只有正房东屋还亮着一盏微弱的烛火。   那是吴香莲还没睡,在屋里盯着她呢。   叶小梅搭完最后一件衣裳,虽然又累又困,但她还是笑了起来。   最后一晚了,快了,她就快要解脱了。 第73章 叶小梅成亲   次日, 天还没亮,叶安年就起来了。   因为心里装着事,他比江竹醒的还早些。   将两个孩子收拾干净, 叶安年取出之前他和江竹成亲时剩的红绸布,扯了两根发带给两个孩子扎头发。   福崽和丁秋也都换上了之前叶小梅给他们做的新衣裳。   江竹简单的煮了一锅粥并几个鸡蛋,四个人吃了, 就直奔叶家去。   怕吴香莲他们连给叶小梅梳妆打扮的婆子都不找, 赵里正的媳妇钱春芳自告奋勇的去了。   叶安年和江竹领着福崽和丁秋到的时候, 赵里正一家子都已经到了。   明明大喜的日子, 家里家外也都贴上了喜字,可吴香莲往屋里一坐, 却拉着个脸。   院子里,赵乐见叶安年他们来了, 拉着石头笑着迎上来:“你们来啦,小梅已经在屋里打扮着了。”   叶安年一听有钱春芳在,便松了口气。   他是不愿让吴香莲上手的, 这么大喜的日子,没得叫二姐心里不痛快。   院里摆了几张桌椅,上面有瓜子、花生和糖块之类的,供前来道喜的人坐着休息。   几人纷纷落座。   福崽今日起的早,这会儿还打着呵欠。   他瞧见旁边桌上摆着的瓜子, 就抓了几颗来嗑, 好醒醒觉。   谁知,他才往嘴里塞了一颗,身后就传来一道愤怒的声音:“谁叫你吃的!”   “这是我家的东西!”   福崽吓了一跳, 他一回头,就看见叶安柏不知何时来的, 正站在他身后不远处,目光不善的盯着他。   福崽手里捏着瓜子,看着叶安柏那凶巴巴的样子,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你别管他。”石头从盘子里拿了块糖剥开,塞进福崽嘴里。   看向叶安柏道:“今天小梅姐成亲,我们是客人,这些都是你奶奶给我们吃的,不信你去问。”   “我不管,这是我家!我说不给你们吃,就不给你们吃!”   “就七就七就七!”   一道软糯糯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说话还有点漏风。   福崽和石头听着耳熟,扭头一看,陈玲玲不知何时被陈怀书放在了他们旁边的椅子上,正用小手抓盘子里的瓜子呢。   “你,坏坏!”   陈玲玲抓起瓜子就要扬叶安柏,被旁边看着她的陈怀书一把拦下。   “玲玲,不能扔别人。”陈怀书道。   “坏小孩!”陈玲玲指着叶安柏,“哥,打他!”   陈怀书无奈:“咱们不理他就行了,不能乱打人。”   玲玲见哥哥不答应,小嘴一扁,眼睛里蓄上了晶莹的泪花,福崽一看,赶紧学着刚刚石头的样子,也拿了块糖塞进她嘴里。   “吃糖,咱们不跟他玩就是了。”   玲玲被塞了糖,也就不去理叶安柏了。   但她还是很不喜欢叶安柏,上次她拿着漂亮哥哥给她做的泥叫叫玩,叶安柏还想抢来着,还好被她哥发现,没让他抢走。   但叶安柏还是把她推了个大屁蹲,屁股可疼呢。   五个人围坐在一张桌上,开始一边吃东西,一边聊天,小孩子身上的口袋里都会装着自己喜欢的小玩意儿,几人就把自己的宝贝拿出来一起玩。   结果拿出来一看,什么竹蜻蜓、什么木陀螺、什么鲁班锁、拨浪鼓、泥叫叫,竟都是叶安年做的。   五个小孩笑成了一团,看的叶安柏眼红的很,哭着跑回去告状了。   而另一边,叶安年被赵乐、杨池拉着说话,江竹也和陈秀才聊了起来。   小半个时辰之后,钱春芳黑着一张脸从屋里走了出来。   吴香莲正在外头坐着,钱春芳一见她就火了:“小梅出嫁就穿这衣裳?!”   “你们一家子也太黑心了点!小梅可是你亲孙女!”   叶安年听见他们争吵,赶紧进去看情况,其他人也都跟着围了过来。   那件破旧的袄裙被钱春芳扔在了地上,众人一看,都皱起了眉,这也太旧了,而且土扑扑的。   “不行叫小梅先穿我的,”一旁赵乐道,“反正我也不急用,我家没那么多讲究。”   “那怎么行,”叶小梅闻声站在里屋的门内道,“乐哥儿你自己花了这么多心思做的,怎能先给我穿了?”   “没事的,这件喜服是我娘当年出嫁穿的,也算是家传了。”她软声道。   “就是,这可是我们家的家传呢!”吴香莲一听,也赶紧附和。   “行了行了,都散了吧,这等会儿那厨子就要来接亲了,别误了时辰!”   叶安年眼神一暗,想起自己的那套喜服,但衣服是男款的,而且小梅穿着也不合身。   他正想着要怎么办,忽然感觉手心被江竹轻轻挠了一下。   他回头看去,江竹朝他眨了眨眼。   叶安年便跟着他走了出去。   “怎么了?”   两人在院里寻了处安静的地方,叶安年问道。   “我叫人给魏风送个信,再准备一套喜服吧。”   叶安年皱眉:“来得及么?这会儿接亲的队伍肯定都在路上了。”   “来得及。”江竹道。   他没再多说别的,拍了拍叶安年的肩膀,就出去了。   叶安年便也没多问,又回到位置上,跟赵乐他们一起坐着。   不多时,江竹便回来了。   此时天色也逐渐亮了起来,村里来随份子的人渐渐多了,不远处有敲锣打鼓的声音响起。   福崽和陈玲玲一下子精神起来,互相牵着小手就往外面跑,石头和陈怀书赶紧在后面追。   丁秋眼睛不方便,就没有跟着去凑热闹,安静的坐在江竹旁边。   不一会儿,那锣鼓声就近了,随着热闹的人声,一顶四人抬的半新喜轿在叶家门口停了下来,轿子后面跟着骑在一头毛驴上的魏风。   随行队伍,敲锣打鼓的四人,还有一个喜婆,可不正是萧二娘。   萧二娘今儿个打扮的十分亮眼,一身宝蓝色的裙衫,头上依旧带着那朵大红花,还描画了眉眼,擦了脂粉。   她在老叶家门口站定,就高声道:“叶家大喜!今有女出嫁,新郎接亲来喽!”   这边,叶小梅在钱春芳的帮助下也都打扮好了。   钱春芳将一方喜帕往她头上一盖,道:“小梅啊,你可算是脱离苦海了,往后好好过日子。”   “嗯,”叶小梅微微点头,“多谢钱婶子。”   “谢啥,快来吧,你哥哥等着背着呢。”   她这话说完,叶小梅微愣了下。   让叶安松背她么?   她攥紧了自己的衣袖,皱紧了眉。   但她也知道这只是做样子的,不过忍这一时而已。   “好。”她轻声应道。   屋里门帘被掀开,叶小梅隐约瞧见有个人走了进来。   她心中一沉,下意识握紧了手里的帕子。   那人在她面前半蹲下来,轻声开口叫了声:“二姐。”   叶小梅愣住,她用力捏紧自己手里的帕子,眼泪却忍不住“啪嗒”“啪嗒”的落了下来。   竟然是叶安年?   他是怎么说服爷奶同意的?   叶小梅心里满满的疑惑,但现在却不适合问出口。   事实上,哪里用叶安年多说什么,叶安松一早就躲了出去,根本就不想掺和这事。   让他背叶小梅出嫁?那是绝不可能的事。   他打死都不会背那个小贱人的。   这边,叶安年背着叶小梅从屋里一路走出来,把她稳稳送上花轿。   抬眸的瞬间,看见后面骑在毛驴背上的魏风朝他感激的点了点头。   不过叫叶安年有些意外的是,一向抠门的吴香莲他们竟然还真给小梅准备了嫁妆,用两个大箱子装着,找了村里几个人抬,竟然还不少的样子。   叶安年觉得奇怪,但眼下也不好多问。   接上了新娘子,这队人是一刻也不想停留。   萧二娘高喊一声:“起轿!”   那四人就继续吹打起来,奏着喜乐打道回府。   因着这两大箱的嫁妆,村里不少人对叶家的印象又改变了些。   更有和叶家交好的村民道:“瞧瞧,这老两口还是疼孙女的,这么两大箱嫁妆呢,你们谁家嫁女儿舍得?”   “就是,”立刻就有人应和,“听说小梅身上的喜服都是家传的,虽说破了点,但那意义可不一样。”   “可以了,一个乡下丫头而已,出嫁这么大阵仗,真是给老叶家长脸啊!”   叶全站在门口,瞧着这队伍热热闹闹的来了又走,黑了一早上的脸上终于绽开了笑容。   “今日我孙女出嫁,多谢大家前来捧场,等会儿开席,大家放开吃,放开喝!”   他朝前来道喜的村民拱手,话说的那叫一个漂亮。   “我家小梅好福气,找的夫君是镇上的大厨呢。”吴香莲也跟着道,话里话外却满是炫耀。   叶安年站在人群里,淡淡地看着他们表演,心中只觉得好笑。   这份脸面魏风也算是给了,但能不能接得住可就看他们自己了。   送走了接亲的队伍,也差不多快晌午了。   老叶家要摆席宴请宾客,叶安年他们自然不会留下来,他们是来看小梅的,还真看不上老叶家这一口饭。   除了跟老叶家臭味相投的几家,其他人见接亲队伍走了,也就都散了,叶全和吴香莲他们也不在乎,少点人吃饭,他们还能省点饭菜呢。   另一边,接亲队伍晃晃悠悠的出了村,不一会儿就看不见影儿了。   叶安年、江竹带着两个孩子,却跟赵里正他们在村口碰了面。   村长家有个驴车,平常很少用,这时候却是派上了用场。   由赵里正赶车,拉着钱春芳、赵乐、石头,还有叶安年他们一家,晃晃悠悠往镇上去。   魏风在镇上的有客来办了席面呢,那边才是主场。 第74章 给他面子   赵里正他们的驴车紧赶慢赶, 才在甜水镇的入口处追上接亲的队伍。   两方一前一后进了镇子,在有客来的门口停下。   这阵仗惹得街上不少人都凑上来围观。   听说是有客来那个单了好些年的厨子娶亲,大家都很好奇, 娶的是什么样的人。   叶安年一见这围的里三层外三层的人,顿时有些担心起叶小梅穿的那身旧喜服。   江竹见他皱起眉,捏了捏他的手指, 附在他耳边低声道:“放心, 都安排好了。”   听他这么说, 叶安年顿时便安心了。   这时, 吹奏的喜乐停了下来。   萧二娘上前打起轿帘,魏风也从毛驴背上下来, 上前去扶叶小梅下轿。   一道赤红色身影从喜轿里慢慢走了下来,崭新的大红绣鞋, 绣着并蒂莲的新喜服,就连头上的喜帕也换过了,俱是新的。   “什么时候换的?”叶安年有些惊讶。   江竹解释道:“我找了周良帮忙带话, 路上就遇到魏风他们来迎亲了,眼看着已经来不及,萧二娘拿主意派了两个吹号子的回去找成衣铺先赁了一身,然后往这边迎着。”   “等到这边魏风接完亲回去,两边遇上, 就直接塞给你二姐, 叫她在轿子里换了。”   叶安年:……   不得不说,这萧二娘还挺机智的。   魏风身上的喜服也是新的,牵着叶小梅两人直接进了有客来酒楼。   围观人群见了, 都被叶小梅的身姿吸引了去,有镇上和魏风相熟的人, 笑闹着说迫不及待想看新娘子了。   魏风朝众人抱拳,应付完这些人之后就牵着叶小梅径直上了二楼。   魏风是有客来的老人了,他单身多年,终于成就好事。   有客来的老板南绍十分高兴,当即说要歇业一日,给魏风摆酒,请酒楼里做事的,还有魏风的好友和叶小梅这边的亲眷们来热闹热闹。   二楼的天字房,南绍也给腾了出来,叫伙计给布置了一下,临时给叶小梅休息。   一楼大厅摆了十来桌,魏风那瞎眼的老娘也早早被接了过来,跟南绍他们在主桌上坐着。   待到魏风把叶小梅送上楼,下来招待宾客时,叶安年一行人也都被招呼着落了座。   叶小梅这边的情况,魏风都提前跟南老板他们打了招呼,所以南绍也不多问,反倒对叶安年他们十分热情,拉着他们在主桌入座。   叶小梅的嫁妆和叶安年他们带来的贺礼、添妆都让人抬了进来,待到众人都落了座,那诱人的炖鸡、肘子、红烧鱼,就像流水一样端了上来。   大喜的日子,酒是免不了的,魏风被众人拉着喝了不少,却还惦记着叶小梅在楼上没的吃。   他想自己上去送,众人哪里会依,南绍叫了个后厨的婶子,新上的菜都分出去一份,送到二楼去,魏风这才放心下来。   他那瞎眼的老娘也激动的很,虽然没吃多少东西,但听着耳边热闹的道喜声,她光是高兴都饱了。   想她儿子这么孝顺能干,一把年纪却迟迟娶不上媳妇,本以为这辈子都无望了,却有姑娘愿意嫁过来,她简直高兴的不知如何是好。   之前叶小梅曾跟着萧二娘和魏风一起去过一趟家里,她虽然眼睛看不见,但听着那姑娘温柔软糯的声音,她也是满意的。   往后,家里总算有人操持,有人陪她说话了。   这顿酒席吃的每个人都喜笑颜开,叶安年之前在老叶家的时候,包的份子钱不多,就意思意思,在这边酒过三巡却给魏风塞了一个鼓鼓的大红包。   魏风红着脸,推也不是,收也不是,叶安年趁机塞进他衣襟里。   他憨笑着挠挠头,只道:“我给小梅,回头这些份子钱我都给她管着。”   一旁的萧二娘也喝上了头,在魏风背上拍了一巴掌:“憨样!还不赶紧敬年哥儿一杯!”   魏风这才反应过来,赶紧给叶安年倒上酒,举杯道:“叶老弟,姐夫敬你一杯!”   叶安年和他碰了碰杯,唇角微勾:“祝你跟二姐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一杯酒下肚,魏风撂下杯子就要坐下,又被萧二娘拍了一巴掌:“还有一位呢!年哥儿的夫君不敬了?”   “啊,哦哦。”魏风一拍脑袋,赶紧又给江竹倒酒。   酒过三巡,众人都意犹未尽,但瞧着外面天色不早,便都纷纷散去了。   叶安年他们道更远,还得回月牙村,也起身告辞。   而就在这时,他余光瞥见那几个抬着叶小梅的嫁妆箱子,一路跟来的月牙村人,竟然还没走。   那四个人凑在一起,也不知在嘀咕什么。   叶安年心中一紧,朝旁边的江竹递了个眼色。   江竹这时候也发现了那四人的异样,他略一思索,就借着拉魏风去方便的工夫,悄悄跟他说了些什么。   两人回来后,魏风很快就和南绍提了要走,南绍以为他是急着回家过新婚夜,露出一脸“我都懂”的笑来。   看叶小梅的嫁妆、添妆、贺礼什么的都不少,他本来想叫两个酒楼的伙计帮忙抬,被魏风拒绝了。   叶安年这边也借口想将两位新人送回家去,没跟赵里正他们一起走,顺便还将福崽和丁秋托付给了赵里正他们带回村去。   等到终于将这些闲杂人等都打发干净,魏风扶着叶小梅又上了轿,四个轿夫抬着直奔魏家。   魏风骑着驴子跟在后面,然后就是抬着嫁妆的那四人。   萧二娘又雇了辆牛车来,亲自赶着,拉着魏风的老娘杨蕙兰、叶安年和江竹三人,将剩下的贺礼、添妆都拉上,缀在最后。   等到这一长队拐进魏风他们住的那条小巷子,江竹瞅准时机弹了颗小石子出去,直直砸在了那四人之一的脚上。   被砸中的人“哎呦”了一声,脚下一个踉跄,向前扑去,后面的人便也乱了步子。   两人身子一歪,肩上抬着的箱子“咣当”一声就落了地。   盖子被装开,露出里面的装着的东西来。   叶安年和江竹一直盯着,此时一见,俱是愣住。   那箱子看着沉甸甸的,里面装的竟是半箱子的石头子。   那两个抬箱子的人一看也是吓傻了,慌忙摆手道:“这可不关我们的事!”   “我们就是帮忙抬抬箱子,蹭顿饭吃而已啊!”   叶安年没理他俩,从牛车上下来,径直上前把另一口箱子的盖儿也给掀了。   里面果然也都是石头子。   满满的大半箱子,可不是沉甸甸么。   “亏得吴香莲肯花心思弄这么多石子来。”叶安年冷笑。   他刚刚发现这四人不对劲的时候,就怕这嫁妆箱子有问题,才会一直等到魏风家门口,四下没有旁人的时候,才动手。   却没想到吴香莲和叶全那两个老东西,是连一点脸面也不要了。   这若是刚刚吃席的时候,箱子不小心被打开,魏风难堪不说,叶小梅也会被人议论。   萧二娘原本喝的有些高了,一见这场面酒都醒了不少。   她瞪圆了眼,不可思议道:“这叶家二姑娘是造了什么孽,托生在这种人家里。”   “我拉煤牵线也干了小半辈子,头一回见这么抠门的人家!”   “怎么了这是?”听见动静的杨蕙兰有些不安的开了口。   儿子好不容易娶的媳妇,可千万别处什么岔子啊。   “没事,杨大娘。”萧二娘安慰她道,“您安心坐着就成。”   萧二娘之前没少给魏风说媒,因此和杨蕙兰也熟,听她这么说,杨蕙兰便不多问了。   魏风听见动静也走了过来,瞧着这两大箱子的石头子,脸上黑的厉害。   他双手紧紧握成拳头,手臂上青筋暴突。   “你打算怎么办?”叶安年问道。   魏风气归气,但他也确实憨直,哪想得出什么法子?   憋了半天,就要上前把箱子重新盖上,闷声道:“我找他们去。”   叶安年拦住他:“你找回去又能怎样?他们无赖的很,如今小梅已经嫁过来了,他们到时候怕是不会承认,还会反咬你一口,说你吞了嫁妆还来闹事。”   “那就这么忍了?”魏风眼眶一红,“他们也太欺负人了!”   他不在乎叶家的那点东西,但是看着叶小梅这么被欺负,他咽不下这口气。   叶安年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看向了那四个抬箱子的人。   那四人脸色都白了,他们确实不知道这事,在有客来嘀嘀咕咕,也是因为抬箱子抬了一路,觉得这份量,这感觉都不对劲。   “我们回去啥也不说!”   “年哥儿,我们跟老叶家可没什么交情啊!你知道的!”   “不,你们得说。”叶安年淡淡道,“不光说,还得说的义愤填膺,最好能引得大家群情激奋。”   “都听见没有,若是不照做,老娘我有的是法子收拾你们!”一旁的萧二娘开了口。   她叉着腰,朝那四人翻着白眼:“老娘在这十里八村混得老熟了,认识的人也广的很。不说旁的,就是娶媳妇这事上,只要老娘想拿捏你们,你们就别想找着好的!”   “哎呦!我们保证办好!”   “保证办好!”   “我们肯定叫叶全那老东西丢脸丢到裤衩子都不剩!”   这四人都是未婚的小伙子,其中两个年纪还不小了,被萧二娘这么一威胁,哪还有不答应的,一个个保证完,才灰溜溜的跑了。   等那四个人都跑的没了踪影,叶安年才对萧二娘道:“这事还得麻烦你一趟,找人把这消息透露给镇上的周记当铺,务必让周老板知道老叶家嫁女儿的做派。”   萧二娘一听,眼睛就是一亮:“妙啊,我看行。”   叶安年清冷的脸上,浮起一丝淡淡的笑来:“叶全不是爱面子么,那我就给他这个面子。”   魏风听着叶安年和萧二娘你一言我一语,又看看这一地的石头子,有些发愁:“那这些石子可咋办?”   一旁的江竹忽而笑了笑:“他们给你们送什么,等到你们回门那日,也给他们送什么不就好了?”   魏风面上一喜,拍手道:“对啊!弟夫,你可真有主意!” 第75章 好梦   天色已经不早, 嫁妆的事处理完,叶安年和江竹辞别叶小梅、魏风他们,便往回走。   萧二娘将人送到, 叮嘱二人好好过日子,也带着四个轿夫回去了。   两人出了那窄小的巷子,一缕灿烂的夕阳突然径直照了过来。   叶安年被刺目的光线晃了一下, 下意识抬手去挡。   待眼睛慢慢适应光线, 他透过指缝看去, 却只见夕阳如火, 绚烂的一塌糊涂,眼前街道上来来往往的行人, 反倒都看不清楚了。   他轻笑了一声,突然感觉整个人都放松下来。   江竹瞥见他脸上的笑意, 伸手牵住他:“这么高兴啊?”   “叶小梅是我在叶家唯一挂心的人。”   叶安年道:“如今她嫁人了,我这颗心也终于可以放下了。”   “嗯哼,”江竹牵着他的手晃晃, “你的心是放下了,现在的叶家怕是已经吵翻天了呢。”   “自作自受。”叶安年淡淡道了一句。   “那就叫他们受着吧,”江竹朝叶安年笑笑,“咱们回家做好吃的。你想吃什么?”   叶安年心情不错,想了想道:“晌午吃了那么多饱腻的东西, 晚上吃点清淡的吧, 好吃的明天再做。做些甜食怎么样?”   甜食能让人开心,而且眼下已经入秋,早晚都开始凉起来了, 吃些甜的东西也能增加热量,让人觉得暖和。   “家里还有咱们上次摘的板栗, 可以做糖炒栗子和板栗饼。咱们晚上将那些山楂和板栗处理一下,明日我做给你们吃。”   “还有糖雪球。”叶安年道。   “那是什么吃食?”江竹看着他笑,“你自创的?”   叶安年点点头:“算是吧,其实和糖葫芦差不多,也很好吃。”   “哦?”江竹好奇,“那回头你教教我怎么做。”   “好。”   晚风吹拂,轻轻撩起两人的衣摆,璀璨的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的老长,身后是吵闹的人声,身前是宽阔的街道,也是他们回家的路。   两人雇了镇上的一辆牛车,因为现在天色渐晚,车夫这一趟只拉他们两人,回来怕是也要跑空车,价钱上难免要贵一些。   但想着福崽和丁秋还独自在家,便也顾不得了,花了十文钱,坐车回到了家里。   有些意外的是,赵乐怕两个孩子独自在家害怕,便和石头留了下来,陪着丁秋和福崽。   见叶安年和江竹回来,赵乐和两人寒暄几句,就带着石头回去了。   累了一天,晌午又是在有客来吃的席,晚上四个人都又累又饱,根本吃不下什么东西。   江竹便熬了一锅甜滋滋的小米南瓜粥,蒸了几个红薯当夕食。   晚上吃的简单,吃完饭时间还早。   叶安年就搬了小凳子,和江竹一起,坐在堂屋剥板栗,和给山楂去核。   福崽和丁秋也过来凑热闹,铜钱好奇的凑过来这闻闻,那嗅嗅,叶安年就坏心眼的把一颗去了核的山楂塞进了它嘴里。   铜钱已经习惯了吃叶安年喂它的各种东西,没想到叶安年会坑它,结果才在嘴里嚼了两下,就酸的一张小狗脸都皱了起来。   福崽被逗的咯咯直笑。   铜钱扁扁嘴,把那颗被它嚼烂的山楂吐出来,然后就一头冲进了院子里,找水喝去了。   四个人就快了许多,不过个把时辰就把那天他们摘回来的板栗和山楂都处理完了。   叶安年把两盆处理好的板栗和山楂放了起来,留着明天用。   江竹烧了一大锅热水,供大家一起洗漱泡脚,放松筋骨,缓解疲劳,晚上好睡个好觉。   外面已是月上中天,两个孩子洗漱完就自觉的回西屋去睡了。   叶安年泡完脚,被江竹赶到了被窝里,他自己则去药庐给叶安年熬药。   一个人呆的无聊,他披着衣服坐起来,从旁边的抗桌上拿了摆在那里的鲁班锁把玩。   玩着玩着,便想起了现代的益智玩具魔方,好像也能用木料做出来呢,到时他再出个魔方教程,应该会有不少小孩子喜欢。   正研究着,江竹端着热腾腾的汤药走了进来。   见他拿着鲁班锁摆弄的出神,江竹在炕边坐下来:“解开了么?”   叶安年拿的是十二柱的鲁班锁,他摆弄了几下,就拼出了一个方方正正的小木块来。   “本就是我做出来的,自然难不倒我。”   他说着,看了江竹一眼,唇边泛出些许笑意来:“倒是你,把这东西摆在抗桌上。说,是不是自己偷偷研究好久了?”   “我在研究它到底有多少种解法,”江竹笑笑,“打发时间嘛。”   叶安年:“那等我把魔方做出来,你就有的玩了。”   “魔……方?”江竹挑眉,“你研究的新玩意?”   叶安年点点头:“跟鲁班锁一样好玩。”   “好啊,”江竹来了兴趣,“那我就等着了。”   说话间,药已经放凉了些,叶安年也不矫情,端起来一口闷了。   江竹又给他倒了些水漱口,两人便熄了灯,进了被窝。   这两日的晚上尤其凉了起来,两人盖一床被子,便要贴的很近,将四周的被角都掖好才能保暖。   许是今日心情好的缘故,又才泡了脚,喝了热腾腾的药,叶安年觉得身上暖融融的。   他和江竹各自仰面躺着,闭上眼睛正打算酝酿睡意,江竹突然伸手牵住了他。   修长的手,将他的手指分开,两手交叠,十指相扣的紧紧握在一起。   “多大的人了,睡个觉还要牵手。”叶安年嘀咕道。   江竹没理他这话茬,而是意味不明道:“我最近新做了一款药膏,是栀子花香的,要不要试试?”   “什么?”叶安年被这句突如其来的话,搞的有些懵了。   他还在想到底什么药膏是栀子花的味道,江竹已经一个翻身把他拉进了怀里。   两人贴的很近,叶安年只感觉自己像是被个大火炉包裹一般。   但他不知道的是,其实他自己的体温也很高。   直到江竹握着他的手腕子,细密的吻下来,叶安年才后知后觉,那药膏是做什么用的。   他的心剧烈的跳了起来,竟有些喘不过气。   但他没有推拒,只是在江竹的手探进衣摆,按在他腰间的时候颤了颤。   他还记得上次两人胡闹的事,那种感觉很奇妙。   因此,有了之前的事情做基础,接受度便高了许多。   眼前突然一亮,江竹不知何时点燃了旁边炕桌上的烛台。   昏黄的烛火轻轻跳动着,散发出暖黄色的光晕。   叶安年恍惚了一下,瞥见江竹伸出修长的手指,打开了桌上放着的一个小木盒。   那盒子里,铺着深红色的绒布,布上放着一个白瓷小罐,和一个小小的乳白色捣药杵。   江竹一只手灵活的将小罐打开,叶安年便闻到了那股淡淡的栀子花香味。   …………(刹车线)   两人不知折腾了多久才歇下,叶安年半阖着眼睛趴在江竹身上,没撑多久,就沉沉睡了过去。   半夜,他是被渴醒的。   才动了动身子,就被江竹抱的紧了些。   “我……”他张了张嘴,只觉得喉咙干哑难耐。   “怎么了?”   耳边,江竹的声音响了起来,低沉温润。   “渴了……想喝水。”叶安年道。   “那你躺着,我去倒。”   暖色烛火又亮了起来,叶安年见江竹很快起身下地,推门出去了。   他半撑着身子坐起来,却感觉肚子有些发胀,有一股异样的感觉,不大舒服。   没等他多想,江竹已经端着茶杯走了进来,递到他手里。   茶杯触手温热,水色发黄,里面似是泡了什么东西。   “我放了些金银花,润喉的。”   叶安年低低应了声,闷头喝水。   一杯见底,江竹结果杯子,问道:“还要么?”   叶安年摇摇头。   江竹便把杯子放到了一旁的炕桌上。   叶安年顺着他的手瞥过去,便又看到了那个打开着盖子的木盒。   那里面,白瓷小罐子还在,那枚捣药杵却已经不见了。   叶安年愣了下,似乎想到了什么。   他下意识伸手朝自己的腹部摸去,眼角也有些泛红:“江竹,你……”   江竹放好了杯子,才收回手,就见叶安年紧抿着嘴唇瞪着他。   他顺着叶安年的视线落在木盒上,便瞬间明白了。   “那是凝固的万应膏,有消肿止痛的功效。”   叶安年紧抓着被角的手顿时松了,但还是冷着一张脸。   他没再说话,钻回被子里后,就背对着江竹躺下,把自己蜷起来。   江竹有些无奈的轻笑了声,吹熄了蜡烛,也躺了下去。   他伸手将叶安年拉回自己怀里,将他牢牢圈住,然后用手盖在他的小腹上,轻轻揉着。   叶安年微微挣扎了一下,被他按住。   “别动。”江竹温声道,“这药膏很管用的,明早起来你就知道了。”   叶安年紧咬着唇,听他这么说,冷冷道:“你就不是什么正经大夫。”   “嗯,我不正经。”江竹眯着眼睛点头,把下巴轻轻抵在叶安年头上,“我最不正经了。”   “所以,快睡吧,睡着了就不难受了。”   “睡不着。”叶安年咬牙。   帮他按揉肚子的手停了下来,江竹伸手捉住了他的腕子,用拇指按压在神门穴上。   他稍微用了点力,叶安年只觉腕上那处有些微微发酸,没过多久,竟真的涌上了些睡意,眼皮也越来越沉。   继而,就这么睡了过去。   江竹这才抬了手,转而拉了拉被角,把两人裹的更严实一些。   一夜好梦。 第76章 里子也没了   两人睡的安稳, 老叶家却已经吵翻了天。   昨日那四个月牙村抬嫁妆的小伙子回去后,就依着叶安年说的在村里四处说道。   没多久,老叶家苛待孙女, 给孙女的嫁妆箱子里装石头子的消息就传遍了月牙村。   次日一早,老叶家摆的酒席才撤干净。   昨晚吴香莲和大儿媳孙采荷都累的不行,收拾了一半就睡下了, 现在院子里桌椅板凳、锅碗瓢盆还摆的到处都是, 两人吭哧吭哧正在收拾。   如今叶小梅嫁了人, 家里又少了一个干活的劳力, 吴香莲扶着老腰,一边洗碗一边骂骂咧咧。   张娟怀着孕, 现在月份也大了,自是不可能干这种活儿。   家里的三个大男人, 叶成海、叶成江、叶成河那在家里都跟大爷一样,更不可能会搭把手。   而叶全叼着个烟袋锅子,吃完朝食就背上鱼篓, 拿上鱼竿,出去钓鱼去了。   剩下的,就只有叶安松和叶安柏两个孩子。   叶安松院试在即,自然是回屋用功,叶安柏却还惦记着昨天早上福崽他们拿出来玩的小玩意, 追在吴香莲身后, 要他奶奶给他捏泥叫叫玩。   吴香莲对着一堆油渍麻花的碗本来就烦,可缠着她的是宝贝大孙子,她也只好一边洗碗, 一边安抚叶安柏。   “别闹啊,等奶洗完碗就给你捏。”   “不嘛不嘛!我现在就想玩!”   叶安柏拉着吴香莲的袖子不撒手。   吴香莲被缠得不行, 也有些烦了,她不愿对叶安柏呛声,便扭头朝屋里喊张娟。   “你这一天到晚的不是吃就是睡!活儿都不用你干了,还不把安柏看好?!”   “把他带屋里玩会儿!我这一堆碗筷,得洗到什么时候?晌饭还想不想吃了!”   “哎呀,我知道啦,娘。”   张娟高声应着,慢悠悠放下手里的瓜子,挪下了地,出来把安柏领回了屋里。   吴香莲这才松了口气。   然而,她还没消停多大会儿,叶全拎着鱼篓,黑着一张脸走了进来。   他把鱼篓往院子里一放,扛着鱼竿就径直朝吴香莲走了过来。   吴香莲被他这架势吓了一跳,下意识就停了手里的动作。   “你……你咋地了这是?”   “你还有闲心在这洗碗?”叶全怒冲冲开了口,“你知不知道,现在村里把咱们老叶家都传成什么样了?!”   “啥?”吴香莲一脸懵。   还不等她反应,叶全扔下鱼竿,一把抓住了她的后脖领子,愣是直接将她从地上给拖了起来。   “走,出来听听!”   他拖着吴香莲走到门口,脚下突然一顿,猛地回头朝还在打扫院子的孙采荷吼了一嗓子。   “别扫了!你也来!”   孙采荷吓得一个激灵,但也不敢吱声,连扫把都没来得及放下,就蔫头耷脑的跟了上去。   叶全带着两人出了门,没走出多远,就瞧见围坐在大树下的几个婶子夫郎,几人手里都抓着把瓜子,一边磕一边唠。   “笑死人!孙女出嫁,抬那么大两箱子石头子,这老叶家得抠成什么样啊!”   “可不是,那叶老三不是在镇上做活计,一个月十两银子的月钱吗?这都凑不出一箱彩礼来?”   “还是不舍得吧,老叶家重男轻女又不是一日两日了,叶小梅在家里就跟个下人似的,那两个老抠货哪舍得往出拿东西呢!”   “也是可怜见。不过这下好了,那叶老头子不是最爱装,最要面子吗?这回别说面子了,里子都不剩了。”   “哈哈哈哈哈哈!”   说到最后,几个人哄然大笑。   叶全那张老脸涨的跟猪肝似的,瞅着孙采荷恶狠狠道:“你出的好主意!”   孙采荷摆弄着自己的手指,低着头,一句话都不敢说。   给叶小梅的嫁妆箱子里放石头子,这主意确实是她出的。   可最开始打小梅嫁妆主意的人,不是叶全自己吗?   是叶全叫了吴香莲和她来,说虽然那魏风没给彩礼钱,但真的一点嫁妆都不出也太难看了,但是家里能陪嫁给叶小梅的东西又不多。   吴香莲惯是抠的,翻着白眼说那就不带,弄个空箱子给她撑撑脸面得了。   叶全沉着脸,只顾抽烟,却一句话不说。   她还不明白公爹啥意思吗?这老两口是一个赛着一个的抠,又一个赛着一个的好面子。   她可不就投其所好,说往里面装点石子,又压分量,又撑脸面。   叶全不就同意了?还叫她跟吴香莲一起去河边背石子回来呢!   “说话啊!这时候你俩咋不逞能了!”   叶全拔高声音,打断了孙采荷的思绪。   而这时,树下那几个婶子夫郎也听见了动静,纷纷朝这边看了过来。   一见是叶全他们,都捂着嘴笑道:“叶老爹,你们这是穷成什么样了?”   “给孙女的嫁妆都拿不起了?还得用石头子凑数?”   叶全脸黑的跟煤炭似的,梗着脖子道:“胡说什么?那是装错了!”   其中笑得最大声的李大娘一拍大腿:“这也能装错?石头子跟嫁妆还能弄差了?叶全你这眼神儿是越发不成了啊!”   叶全憋的脸色又黑又红,吴香莲只会急的跳脚,骂道:“你个半截身子入土的东西!再瞎说我撕了你的嘴!”   她骂的难听,被叶全瞪了一眼,收了声。   倒是孙采荷顶了李大娘一句:“是弄错了!那石子是我……拿回来铺路的,没想到叫人给当成嫁妆箱子抬了去。”   但这解释也太扯,根本没人信,反倒引得众人又笑了一通。   叶全脸上挂不住,丢下两人,独自走了。   吴香莲和孙采荷愣了下,都麻溜的追了上去。   叶全没理她们,心里却升起了一股不好的预感。   这事月牙村都传遍了,既是在镇上被发现的,也不知传到周家耳朵里没有。   若是影响了老三和周家闺女的亲事,那可就坏了。   ……   老叶家吵翻了天,叶安年和江竹这边却着实安逸。   叶安年这一晚,虽然半夜折腾起来一回,但睡得还算踏实。   他醒来的时候,身边已经空了,外头太阳高升,一看就是时候不早了。   他撑着身子坐起来,却正对上江竹的眼睛。   原来江竹就坐在炕桌边,正在提笔写着什么。   见他醒了,温声笑道:“饿不饿?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叶安年这才反应过来,但他动了动,确实没有感觉到一点不适。   没有听杨池说的那种,第一次之后的腰酸背痛,他翻身下地拿挂在简陋木衣架上的外衫,也没有感觉到丝毫的腿软脚软。   反倒还感觉一身轻松,十分舒畅,甚至上山摘果子、采药都不成问题。   江竹托腮看着他:“怎么样,我没骗你吧?”   这话顿时勾起了叶安年昨晚不好的回忆,他皱起眉,白了江竹一眼。   江竹被瞪了,却笑得一双桃花眼眯起来,放下手里的毛笔道:“去洗漱吧,等下吃晌饭了。”   “已经晌午了?”叶安年有些惊讶。   江竹点点头:“我也才醒一会儿,早上两个孩子自己吃了些点心,我就直接做了晌饭。”   叶安年洗漱完,堂屋已经放好了矮桌,福崽和丁秋围坐在桌边,饭菜都已经摆放好了。   一盘色香味俱全的红烧大鲤鱼,两碟清炒小菜,主食是杂粮饭,桌上还摆了一盘金灿灿的板栗饼。   叶安年一见这阵仗,就知道江竹说了慌,这么一大桌子饭菜,他一个人忙,不可能刚起来。   但他没再说什么,倒是福崽凑到他身边道:“哥哥,你怎么起的这么晚啊?江大哥让我不要吵你,是生病了么?”   叶安年身体一直不好,所以福崽总是会担心他。   “没有,”叶安年摸了摸他的头,“昨天二姐成亲,忙了一天,有些累了。”   “哦。”福崽点点头,放心下来。   但不知道这小团子脑子里都装了些什么,福崽拉着叶安年的手,突然贼兮兮笑了起来:“那哥哥晚上可不可以和江大哥叠叠睡?”   “叠叠睡?”叶安年被他弄得有些懵,“什么是……叠叠睡?”   “雪团子和芝麻球就会叠叠。”福崽说着,从兜里掏出来两只小兔子造型的泥叫叫,两个摞在一起。   “像这样,叠叠就会有小兔子了,石头哥哥说的。”   昨晚刚和江竹叠完的叶安年:……   一旁的丁秋虽然看不见,但从福崽的话中,已经听出了大概。   他比福崽和石头都大了几岁,又跟着江竹学了不少药理医术,对这个还是懂的。   但是听着福崽这么天真的说出来,小脸崩的紧紧的,觉得有趣,又不敢在江竹面前笑出来。   倒是江竹,给福崽夹了一块挑干净刺的鱼肉,然后问道:“福崽怎么想起来说这个?”   “我想要个可爱的小侄女,就像玲玲那样的。”福崽眨着水葡萄似的大眼睛道。   “嗯,”江竹想了想回答他,“也不是不行,但是哥哥现在的身体还不可以。”   “那以后呢?”福崽赶紧问。   “以后的话……”话没说完,被叶安年从桌子下面踩了一脚。   江竹嘴角扬起,借着桌子的遮挡,拉住了叶安年的手:“那要看你哥哥想不想。而且,即便有了,也不一定就是小侄女,还有可能是小侄子。”   一听这话,福崽期待的小表情顿时垮了下来:“那好吧。”   原来想要个小侄女这么难。   见他这副样子,江竹逗他道:“你要是实在喜欢,我把玲玲偷过来,咱们养着怎么样?让玲玲给你做妹妹。”   “别胡说。”叶安年用力捏他的手。   江竹笑起来:“逗小孩儿嘛。” 第77章 放兔子   吃了晌饭没多久, 石头就来找福崽玩了。   他手里拎着个藤编的兔笼子,里面装着一黑一白两只小兔子。   福崽一见,眼睛就亮了起来:“哇, 石头哥哥的小兔子也长这么大啦。”   “招财进宝可能吃了。”石头得意道,“我一天得给它们添四五回兔草呢。”   福崽看看石头的两只小兔子,又看了看自己的, 总觉得好像自己的那两只要比石头的小一些。   他疑惑道:“我每天也会喂它们好多兔草啊, 为什么没有石头哥哥养的个头大呢?”   “你平时放它们出来玩么?”石头问道。   福崽点点头:“我每天都会放它们在院子里玩一会儿。”   “那不行, 放兔子得在有草的地方。”石头道, “我知道望月山那边有一处地方,那里草长得特别好, 我带你去。”   “好啊!”福崽顿时来了兴致。   江竹编的竹笼子个头比较大,不好拿, 他就找来一个小背篓,把两只小兔子都装进去。   然后去找叶安年:“哥哥,我跟石头哥哥放小兔子去啦。”   叶安年正在药庐里忙碌他的木活儿, 闻声叮嘱道:“别跑太远,别进山,别下水,早点回来。”   “知道啦。”福崽答应着。   得了叶安年的允许,石头牵起福崽的手:“叶大哥你放心, 待会我会把福崽送回来的。”   眼看着两个小孩手拉手走了, 铜钱蹲在叶安年脚边哼哼唧唧,一边哼唧还一边不停地扭头看向院门口。   叶安年无奈:“你也去吧,看好两个孩子。”   “呜汪!”   铜钱高亢的吠叫一声, 扭头跑了。   两个小孩出去玩了,铜钱也跟着跑了, 丁秋又是个少言寡语的孩子,小院里一时间安静下来。   叶安年忙着做他的订单。十个鲁班锁他已经全部完成了,燕几图还剩下最后两个,就全部完成了。   想着之前琢磨的魔方,他打算下午先做一个出来试试看。   江竹收了院里新晾晒好的药材,将它们分门别类的收进药架上。   做完这些,他就端出了昨晚四人收拾好的板栗和山楂。   想起昨日叶安年和他说起的糖雪球,凑过来在叶安年旁边坐下,问起他糖雪球的做法来。   “很简单的,”叶安年回答,“也要熬糖。等熬到锅里冒泡的时候,加些白醋进去,再把处理好的山楂放进去,不断翻炒,直到外面裹上一层白色的糖霜就可以。”   这做法和冰糖葫芦差不多,江竹听完就去做了,不一会儿就炒了一锅出来。   红丹丹的山楂外面包裹着一层雪白的糖霜,盛在盘里堆叠在一起,像是红山白雪,十分好看。   他盛了一盘放在叶安年手边,然后捏起一颗塞进叶安年嘴里:“尝尝怎么样?”   糖雪球外皮的糖霜香甜,内里果肉微酸,酸酸甜甜和他记忆里的味道差不多。   叶安年细细的品尝着。   见他不说话,江竹问道:“怎么,不好吃么?”   “好吃。”叶安年抿了抿唇,“再来一个。”   他手上拿着一块刚切割好的三角形木板,沾的满是尘土和木屑,腾不出手来。   江竹依言又捏了一颗喂给他,然后把一双筷子放在他手边。   “等会儿自己夹着吃吧,我去做栗子糕。”   “改天吧,”叶安年开口,“一锅糖雪球够吃几日了,这东西受热就会化,也放不了太久,得抓紧吃。”   “栗子糕可以当点心,糖放的多些,就能放的久一点。”   江竹:“明日开始,若是没有旁的事,我就要去镇上出诊了。多给你们做些小零嘴,可以慢慢吃。”   “我也差不多该交货了。”叶安年道。   不过,距离那位公子说的时间还有几日,他打算趁这几天将各种小玩意都多做一点,到时候可以顺便去卖。   “那时候,咱们一起。”江竹也捏了一颗糖雪球,放在嘴里嚼着。   两个人闲聊了一会儿,江竹就去堂屋忙活了,叶安年霸占着他的药庐,继续做燕几图。   ……   另一边,石头带着福崽去了山脚下他发现的那片草势肥沃的秘密宝地。   那里距离溪边不远,有几棵大树长的密集,形成了很好的遮挡。   而树下的青草长势也很好,大部分都是兔子爱吃的种类。   石头很有经验,他让福崽坐在大树下看着兔笼和背篓,自己则跑到最粗的那颗大树后面,鼓捣了一会儿,抱了一团堆叠在一起的草藤出来。   “这是什么?”福崽很好奇。   石头神秘兮兮的把草藤拖出来放在地上,拿起一小截指给福崽看:“这是荆棘藤,上面都是小刺,兔子很怕这个。”   “我之前在这里放兔子的时候,都会用这些荆棘藤把这里围起来,这样它们就不会跑出去了,我们可以做别的事,睡觉都行。”   福崽的眼睛亮晶晶的:“石头哥哥你好聪明。”   石头被夸的脸上一红,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我就是偶然发现的。”   他说完,就赶紧动手将荆棘藤扯开,福崽见了想去帮忙,被石头拒绝了。   “会划伤手的,我来就行。”   “那你就不会划伤手么?”   “我天天都来,铺这个已经很熟了,没事的。”   这个位置一面靠山,因此只要围剩下的三面就行,石头铺荆棘藤做围栏,铜钱就追在他屁股后头跑来跑去。   不多时,一个牢固的围栏就圈好了。   两个孩子一起将兔子从笼子和背篓里放出来,石头养的那两只因为天天来玩,已经很熟了,一放出来就开始撒欢。   福崽那两只还有些懵,互相靠着蜷缩在一起,小鼻子一嗅一嗅的,也不吃草。   “它们怎么不玩啊?也不吃草。”   福崽摸着两只小兔子,有点担心。   “没事,它们得适应一会儿呢,待会就会玩了。”石头道。   果然,没过多久,福崽的那两只小兔子也蹦跶蹦跶的跑开了,开始在圈子里四处逛。   铜钱显然很不满这个被荆棘围起来的小地方,它溜溜达达转了几圈,四处撒了几泡尿做下标记之后,就回到了福崽身边,趴着闭目养神。   两个小孩没事做,石头就跑去摘了些桑葚来,两人用大大的树叶子托着,一边吃,一边看四只小兔子吃草撒欢。   桑葚甜甜的,福崽吃的嘴唇都紫了,但是觉得好快活啊。   这里被几棵一人粗的大树遮挡,围出这么一小块地方,头顶的树冠遮天蔽日,任凭外面的阳光多毒辣,这里都晒不到,只有星星点点的阳光透进来,既安静又舒服。   两个人吃了不少桑葚,不多时就觉得困倦起来。   石头正想脱了自己的外衫给福崽盖着,让他眯一会儿,不远处却突然响起一道凄厉的叫声,把两人都吓了一跳。   “呜呜喵!”   “嗷呜!”   这声音过于凄惨,福崽吓得僵在了原地。   被这叫声吵醒的铜钱已经站了起来,耳朵立着,警惕的听着四周的动静。   叫声持续了一会儿就弱了下去,福崽拍拍自己的胸脯,想问石头要不要出去看看,一道熟悉的声音却突然传了过来。   “它怎么不叫了?”   “不会死了吧?”   福崽的眼睛蓦地瞪大了,是叶安柏!   他顾不得其他,趴在一棵大树上,探头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就见不远处的小溪边,好像围着三个小孩,其中一个可不正是叶安柏。   此时,叶安柏的手里正拎着一个灰扑扑的小东西,好像是只小猫,来回摇晃着。   而那小猫垂着头,被他甩来甩去却一动不动,也不知道是死是活。   福崽看着这一幕,气得捏紧了小拳头,就想直接冲出去。   石头赶紧拉住他:“我们不能这么出去。”   “可是他快把那个小猫弄死了!”福崽急的红了眼睛。   “咱们这还有四只小兔子,”石头道,“不能让他们发现这里。”   他这么一说,福崽也反应过来,叶安柏那小魔王坏透了,若是知道了他和石头哥这处放兔子的宝地,肯定会日日来捣乱,他们以后就不能来了。   “那怎么办?”福崽问。   石头又看了看叶安柏三人在溪边的位置,很快便有了主意:“我们得绕一下,让他们以为我们是刚来后山的。”   福崽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也觉得这个办法最保险。   两人又找了些荆棘藤来,把四周都围严实了,让铜钱留下来看着四只小兔子,这才饶道离开。   溪边,叶安柏和村里的两个小孩正蹲在地上玩那只可怜的小猫。   小猫个头不大,浑身毛茸茸的,生着虎斑花纹,两只耳朵尖上还长着两簇黑毛。   本应该是个可爱的小东西,此时却可怜巴巴的趴在地上,一双眼惊恐的瞳孔骤缩,肚皮紧紧贴在地上。   叶安柏拿树枝戳了戳它,见它还是蔫蔫的不动弹,顿时觉得没了意思。   “不好玩。”他撇了撇嘴。   旁边一个长得黑瘦的小孩就开了口:“那咱们别管它了,我们抓鱼玩吧。”   这孩子是村里吴家的,叫吴二狗,今年七岁了,家里穷的很,除了他还有一个姐姐一个弟弟,他是中间的,大人们也不咋管,天天在外头鬼混。   吴二狗的提议,叶安柏并没听,他用脚踢了踢那小猫道:“鱼有什么好玩的,都不会叫。”   吴二狗伸出舌头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他抓鱼才不是为了玩呢,他想烤着吃。   “你把它扔水里。”蹲在旁边一直闷不做声的另一个小孩说话了。   他身上穿的衣服干净整洁,长得圆圆胖胖,比叶安柏高了一点,生的也比叶安柏壮实。   可不正是老叶家隔壁赵家的金孙,赵金宝。   赵金宝的话,让叶安柏眼前一亮,他拎着小猫的一条腿,就要把它丢进溪里。   而就在这时,福崽快步跑了过来,朝他大喊道:“住手!” 第78章 救猫   叶安柏被他这一嗓子吓了一跳, 待看清来的是福崽和石头后,他压了好几天的火气顿时冒了出来。   叶小梅成亲那天,福崽和石头还有陈家那对兄妹在他家吃吃喝喝不说, 还拿出一堆他没玩过的小玩意显摆。   他跟他娘和他奶奶要新鲜的小玩意,奶奶嘴上答应着给他捏泥叫叫,捏出来的东西却丑的不行, 根本没法玩。   而他娘大着个肚子, 他一闹就往他手里塞两文钱打发他, 可月牙村穷乡僻壤的, 手里有钱都没处花去。   叶安柏看着福崽神气的样子,越想越气:“关你什么事!这猫是我找到的!”   “你没看见它都快死了吗?”福崽高声道, “你为什么要欺负它!”   “我乐意!”叶安柏拎着小猫的腿晃了晃,见福崽急的眼睛都红了, 突然觉得很痛快。   “你想要这小猫啊?”   “我要你就给我嘛?”福崽瞪着他。   叶安柏顿时得意起来:“我凭什么白给你?你得拿东西换!”   “你想要什么?”一旁的石头问道。   “我要你们手里的小玩意!”叶安柏叉着腰,“就年哥儿做的那些,拨浪鼓, 泥叫叫,木陀螺!”   “他是我哥哥!”福崽气得腮帮子都鼓起来了,“你得叫三哥!”   “切,”叶安柏不屑,“你就说你换不换!”   “换!”福崽想都没想就开了口。   虽然他一点也不想把哥哥精心做的小玩意给叶安柏这样的坏孩子, 但小猫是一条生命, 他不能见死不救。   他说完,就把兜里装着的小玩意都掏了出来。   两个小狗模样的泥叫叫、一个竹子做的拨浪鼓,拨浪鼓上还有哥哥亲手画的小兔子。   福崽眼睛红红的, 使劲吸了吸鼻子,把眼泪憋回去。   叶安柏一看, 眼睛就被黏住了,这些可都是他之前心心念念的!   不过,他之前在石头手里吃过亏,此时小心的很。   一指旁边的小胖子,命令道:“金宝,你去拿!”   赵金宝被福崽手里的拨浪鼓吸引住了,闻言就要上前。   福崽把小手攥的紧紧的,往后退了几步:“你先把小猫给我。”   “不行!你们使诈怎么办?”叶安柏拎着小猫的后脖颈,眼睛里满是警惕。   他不害怕福崽,但是却害怕石头,他之前可是被石头拿鞭子抽过的,现在一看见石头,他就觉得自己的屁股又火辣辣的疼了起来。   “我们不使诈。”石头暗自捏紧了拳头,说道。   “我不信!”叶安柏拔高了声音,“福哥儿,你把东西放地上,往后退!”   小猫被叶安柏拎着,福崽没办法,只好把东西放在了地上。   “还有石头的!你兜里的小玩意呢,掏出来!”   石头的脸黑了下来,他伸手要去掏,被福崽一把拉住:“我们是来山上摘野果子的,石头哥哥什么都没带。”   “拿出来!”叶安柏掐住了小猫的脖子,“信不信我掐死它!”   “你敢!”福崽气得咬紧了嘴唇。   他不明白,为什么叶安柏要跟一只小猫过不去。   石头见状,默默掏出了兜里的木陀螺,扔在了地上,拉着福崽往后退。   “金宝,你快去拿。”叶安柏兴奋的眼睛都冒光了。   赵金宝闻声,上前捡起了地上散落的几个小玩意。   “东西你们拿到了,快把小猫给我们!”福崽道。   “哈哈哈哈!”叶安柏却笑了起来。   福崽心中“咯噔”一下,直觉不好,而下一瞬,叶安柏扬手就把小猫丢进了身后的溪水里。   “给你了,自己捞去吧!”   叶安柏笑得很大声,他从赵金宝手里拿过那几个小玩意,就迫不及待的摆弄起来。   “叶安柏!”   福崽气得握紧了拳头,肩膀直颤。   他顾不得挽起裤腿,也早忘了叶安年的叮嘱,直接淌着没过胸口的水就朝小猫沉没的地方走去。   石头见状,顾不得管叶安柏他们,赶紧追了上去。   叶安柏见两人都下了水,抱紧怀里的东西,招呼他的两个小跟班赶紧走。   若是等石头上来,他们可就麻烦了。   然而,三人还没走出去多远,一道黑影突然不知从哪窜了出来。   铜钱直扑到叶安柏身上,把他扑倒在地,叶安柏吓得“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救我!救命啊!”   他拼命挣扎,怀里的东西撒了一地。   赵金宝被这场面吓坏了,哪敢上前,他拖着胖胖的身子,跌跌撞撞就往村里跑。   吴二狗怕出人命,从地上捡起一块小石头朝铜钱扔了过去。   铜钱被石子砸中,抬起头朝他呲着牙,目露凶光。   那双幽绿色的瞳孔,吓得吴二狗背后出了一层冷汗。   “铜钱,不能咬人!”   福崽的声音突然传了过来。   铜钱闻声又朝被它压在地上的叶安柏呲着牙“呜呜”叫了一通,这才从他身上跳开。   叶安柏吓得脸都白了,缓了一会儿才从地上爬起来。   结果一抬头,就看到了站在福崽旁边的石头,石头手里还拿着一根细长的树枝子。   叶安柏赶紧从地上爬了起来,见吴二狗还在边上站着,喊道:“跑啊,还愣着干什么!”   说完,也不管吴二狗听没听,自己先窜了出去。   “汪呜!”   铜钱嚎了一嗓子。   正飞奔的叶安柏就是脚下一软,差点脸着地。   叶安柏和吴二狗跑远了,福崽和石头都没有去追,小猫被捞了上来,眼睛紧闭着,呼吸也很弱。   福崽很是担心,石头捏了捏它硬邦邦的小肚子道:“应该是喝了不少水,咱们得让它吐出来。”   两个小孩抱着小猫,带着铜钱又回了他们放兔子的秘密宝地。   福崽把小猫在草地上放下来,让它仰面躺着,石头就试着一下下按压它的肚子,见它没什么反应,还用手指抠了抠它的喉咙。   不多时,小猫还真的吐了好几口水出来,眼睛睁开了,但精神还是不大好,尾巴也有气无力的垂着。   福崽用手摸了摸它的尾巴,担心道:“石头哥哥,它的尾巴好像断了。”   “嗯,”石头正在摸它的后腿,“这条腿好像也断了。”   “它这么小,不治好会死的吧。”福崽忧心忡忡。   两个小孩对视一眼,谁都没有说话。   他们都不敢把小猫带回家去,他们今天独自下了水,又跟叶安柏他们吵了架,被大人知道肯定要挨打挨骂的。   石头想想他爷爷赵里正生气时的样子,打了个冷颤,他肯定要挨揍。   而福崽则是怕叶安年一生气,以后就不让他跟石头哥哥出来玩了,可是他还想跟石头哥哥一起来这块秘密宝地放小兔子呢。   “先给它喂点吃的吧。”石头想了想道,“我们今天先把它安顿在这,明天早点来,再想办法。”   “好吧。”福崽点点头。   他们都没带吃的来,福崽就去摘了点桑葚,石头则去溪边摸了几条小鱼,用火烤了。   没想到小猫还真是饿坏了,桑葚没吃,几条小鱼倒是吃了个干净。   石头安慰福崽:“没事的,只要它肯吃东西就死不了。”   “嗯。”福崽点点头。   眼看天色不早,两个小孩用荆棘藤给小猫圈了个小窝,又铺了些软软的草,这才离开。   石头一直把福崽送到门口,才自己跑回家去。   院子里,叶安年正和丁秋一起挑拣地上晒着的药材。   福崽背着背篓,领着铜钱进门,一眼看到沉稳的像个小大人似的丁秋,欣喜的差点叫出来。   秋哥哥跟着江大哥肯定学了不少医术,应该能救小猫吧?   明天他要想办法把秋哥哥带出去。   “舍得回来了?”   叶安年见福崽站在院里发呆,开口道。   “哥哥!秋哥哥!”   心事突然消散的小团子把装着小兔子的背篓一放,就开心的扑了过去:“你们在弄药材呀?我帮你们!”   叶安年捏了捏他的小鼻子:“去哪疯了,这么晚才回来?”   “带着小兔子去吃草了,”福崽吐吐舌头,“石头哥哥找到一个好地方,那里的草长得特别好。”   “没去溪里玩水吧?”叶安年问。   福崽的小心脏扑通扑通的跳着,他暗自捏紧了小拳头,故作镇定道:“没有,我们也没进山,就在山脚下。”   “那就好。”叶安年没再多问,“去洗手吧,要吃饭了。”   堂屋里,已经飘出了诱人的饭香味。   “好!”福崽应了一声,就跑了。   叶安年盯着他脚上沾了泥的鞋子,无奈的摇了摇头。   “福崽还小呢,难免会贪玩。”丁秋突然道,“叶大哥要是担心的话,我晚上帮你问问他。”   叶安年有些惊讶:“你怎么知道的?”   丁秋眼睛看不见,应该不能发现福崽身上的异样,他刚刚也没说。   “他身上有溪里水草的味道。”丁秋小鼻子动了动,“不知道有没有下水,但肯定去了溪边的。”   “你这么聪明,好好念书,等以后眼睛好了,科考肯定是拔尖的。”叶安年摸了摸他的头。   丁秋手里整理着晒干的药材,闻言摇了摇头:“我不想考功名。”   “那你想做什么?”   “像先生那样,当游医,做义诊,专给穷苦百姓看病。”丁秋道。   叶安年一怔,江竹以前竟然还做过义诊?   “那也得吃饱饭才有力气。”江竹不知何时站在了两人身后。   “剩下的药材,待会我自己来收吧,你俩也快去洗手吃饭了。”   “好的,先生。”丁秋应了一声,撑着盲杖去洗手了。   叶安年也站起身,见江竹盯着自己看,问道:“你不是逃难出来的么?自己都顾不过来了,还去做义诊?”   “我见多了人间疾苦,想做点好事不行么?”江竹笑了。   叶安年不语,也盯着他上下打量。   “怎么?我就这么不像好人呐?”   叶安年摇头:“你这人鬼心眼子太多。”   “好人就不能有心眼了?”江竹伸手揽过叶安年的肩膀,“你这算不算歧视?”   叶安年冷眼瞥他:“谁好人家像你似的,八百个心眼子。”   江竹笑弯了一双桃花眼:“哎呀,不说了,吃饭吃饭。” 第79章 养崽理念   赵金宝扭着胖胖的身子, 跌跌撞撞跑回了村。   直到冲进自家院子,才缓过来一些。   瞥了一眼灶房,他娘王莺正在烧火做饭, 三姐、四姐一个在洗衣裳,一个在喂鸡,爹和奶奶也都不在。   赵金宝有些后怕, 拍拍自己剧烈起伏的小胸脯, 还在一个劲儿往外看, 生怕那只黑狗追过来。   不过外面连个人影儿都没有, 更别说狗影儿了。   不多时,何慧芬回来了。   又过了一会儿他爹赵青山也回来了, 灶房里飘出了饭香味。   王莺招呼大家进屋吃饭,赵金宝嘴上应着, 却依旧蹲在院子里玩土坷垃。   也不知道叶安柏后来怎么样了,他不敢贸然告诉大人,就只好在院子里等。   天擦黑的时候, 他才听见隔壁传出动静来,扒在门口往外一看,还真是叶安柏那小子。   叶安柏滚了一身的土,头发乱糟糟,脏兮兮的, 裤子上湿了一片, 也不知是不是尿了。   他踢踏着鞋,蔫头耷脑的就要拐进叶家大门。   今天的事,确实把叶安柏吓坏了。   虽然那黑狗没有咬到他, 但是他被扑倒在地的时候,还是把手擦伤了, 现在两只手手心都是血淋淋的,火辣辣的疼。   叶安柏咬紧了牙,他一定要告诉奶奶!   福哥儿那个小贱人,竟然敢放狗咬他,真是活腻了!   奶奶平时最疼他了,明日他定要让奶奶收拾那个小贱人!   叶安柏恨恨地想。   抬脚刚要迈进门槛,突然从旁边伸出一只手来,一把拉住他的胳膊,把他拖到了一边去。   赵金宝长得壮实,这一身肉可不是白长的,拖一个叶安柏轻轻松松。   “啊~”   叶安柏吓了一跳,刚要叫唤,就被赵金宝捂住了嘴。   “是我!”   “你……你干什么!”   叶安柏掰开他的手,怒瞪着他:“你下午时候跑的倒快!”   赵金宝一脸无辜:“不是你叫我们快跑的嘛?”   叶安柏:……   没好气道:“有事快说,有屁快放!”   “福哥儿给你的那些小玩意呢?你拿回来了吗?”赵金宝问。   他也惦记上了福崽和石头的那些花里胡哨的玩玩意儿。   叶安柏摇摇头他当时魂儿都吓没了,哪还顾得上别的啊。   “那我们明日再找他们要去。”赵金宝道,“今儿个的事你先别跟大人说。”   “为啥?”   叶安柏的手都要痛死了,他恨不能叫吴香莲立刻就把福崽给揍一顿。   “你傻啊,”赵金宝一双豆豆眼发着精光,“福哥儿放狗咬你,那是他不对,我们只要拿这个威胁他,他肯定会怕的,到时候还不是你跟他要什么他就给你什么。”   一听这话,叶安柏恍然大悟。   对啊,他今天被那小畜生吓得半死,还半点好处都没捞到,怎么能就这么算了?   倒不如用这个威胁福崽,反正叶安年就会做这些小玩意儿,到时候还不是他想要什么,福崽就得给他什么!   “我知道了。”叶安柏回答道。   赵金宝掩饰住自己的得意,拍了拍叶安柏的肩膀:“这主意可是我给你出的,到时候你若是得了那些好玩的,可别忘了我。”   “知道知道。”叶安柏不耐烦,他手还疼着呢。   俩小孩密谋完就各自回家了,街上又恢复了平静,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   第二日一早,叶安年和江竹正在跟两个孩子一起吃着朝食,石头就背着个小竹篓来了。   一见石头,福崽立刻加快了扒饭的速度。   待吃干净碗里的粥后,干脆的把碗筷一撂,对叶安年道:“哥哥,我吃饱啦,能跟石头哥哥一起出去玩吗?”   叶安年慢悠悠的喝着粥,头也不抬:“去吧,注意安全。”   “好,”福崽答应的爽快,“那秋哥哥可以一起嘛?”   叶安年闻声抬头瞥了一眼坐在一旁的丁秋,不动声色道:“可以啊,但是秋哥哥的眼睛不方便,你要多照顾他。”   “我会的!”福崽保证。   三个小孩手拉着手出了门,铜钱摇着尾巴也跟了上去。   叶安年盯着三个小小的背影消失在院门口,久久没有收回视线。   “看什么呢?”   江竹伸出筷子在他面前晃了晃,叶安年这才回过神来。   “没什么。”他说着,便拿起小勺继续喝粥。   江竹看他这副心不在焉的样子,眯了眯眼睛。   “你从昨晚到现在,都是这副魂不守舍的模样,怎么,是两个孩子有什么事?”   “没事。”叶安年回答。   江竹却不依:“你跟丁秋从昨晚开始,两个人就嘀嘀咕咕的,别以为我不知道。”   “确实还不知道是什么事。”叶安年失笑,把昨日他和丁秋发现福崽的异样,跟江竹说了。   “所以,你这是打算让丁秋去探底呀?”江竹笑了,“既然担心,直接问不就好了?福崽这么乖,还能不告诉你吗?”   叶安年却摇了摇头:“小孩也有自己的想法和小秘密,既然打算瞒着我们,肯定有他自己的道理或苦衷。”   “所以呢?”   “所以我们也要尊重小孩的想法,才能彼此信任。这样以后他们遇到什么超出能力范围之外的事情,才会更加相信和依赖我们,而不是只想着怎么瞒过我们自己解决。”   叶安年说的头头是道,江竹却笑弯了眼,不出所料的被叶安年瞪了一眼。   江竹轻咳一声,收敛了笑意:“那你还让丁秋去做内应,你这信任在哪呢?”   “你不懂。”   叶安年丢下一句,起身收拾碗筷,江竹忙跟他一起。   家里孩子都不在,便格外安静下来。   那贵公子的订单,叶安年已经都做完了,昨下午还试着做了一个木制的魔方出来,按照现代的样子,六个面都涂上了不同的颜色。   过了一夜,这会儿已经晾干了。   他把那魔方拿过来,试着转了两下,有些费劲,流畅性还差了点。   想起自己放在药庐长桌上的菜籽油,叶安年心念一动,去了药庐,用小毛刷沾了些油,顺着魔方的缝隙润进去。   刷完油,用软布将外面擦干净,再试着转动,就比方才好多了,想来还是中间的卡扣太紧,下次得做的稍微松一点。   叶安年刷刷转着魔方试着手感,抬头间瞥见在院里翻着药材的江竹,动手将魔方打乱,然后走了过去。   “试试看?”他把魔方递到江竹面前。   江竹接过来,翻来覆去的看着这新鲜的小玩意:“这就是你说的那个,魔方?”   叶安年点点头,给他讲了一下魔方的玩法:“需要把这六个颜色都拼合起来,然后每一层每一列都可以转动。”   江竹试了试,眸中浮现出兴味来,这小东西还真有点意思。   叶安年见他感兴趣的样子,勾了勾唇:“那你玩吧,我再去做几个拨浪鼓,明日去镇上时卖。”   “好。”江竹把魔方收起来,又继续翻弄晾晒的药材。   他今日本打算去镇上的,奈何从昨晚开始,他就发现叶安年和丁秋两个人鬼鬼祟祟不知在密谋什么,他放心不下,便没去。   如今得知了原因,却也错过了去镇上的牛车,便打算在家里炮制药材。   正好两个孩子都不在家,他俩倒是可以过过二人世界。   忙完手里的活儿,江竹拿着魔方也进了药庐,就坐在叶安年旁边玩起来。   叶安年坐的腰背挺直,悬着腕子在勾勒拨浪鼓上的图案,余光瞥见江竹认真琢磨着魔方的样子,抿了抿唇,打算若是江竹实在解不出,他再出手。   然而没过多久,江竹就成功的把六面都恢复到原位,笑盈盈的拿给叶安年看。   “我拼好了。”   叶安年也刚好画完一个鼓面,见状放下手里的毛笔,拿过魔方翻看着,果然拼的一丝不差。   他有些惊讶的看着江竹:“你可以啊。”   ……   而另一边,福崽、丁秋和石头三人去了昨日藏小猫的地方。   丁秋眼睛不好,一路上都被福崽牵着,但这么多年来,他已经逐渐习惯黑暗,感官和直觉都很灵敏,虽然看不见,却能分辨出大致方向。   三人找到了那几棵大树,昨日两人给小猫围起来的荆棘窝还在,小猫正安静的躺在铺的厚厚的草上。   许是伤的太重,它还维持着昨日的姿势,好像根本就没有动弹过。   但是一看见福崽和石头,它暗淡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   “咪咪,我们来看你了!”福崽一见它可怜的样子,就赶紧伸出小手摸了摸小猫的头。   小猫努力抬了抬头,好像想用头蹭蹭福崽,奈何没有力气。   而这时,它瞥见了站在福崽身后的丁秋,这生面孔吓得小东西瞳孔骤缩,毛都炸了起来。   “呜喵!”   小猫发出凶狠的警告声。   “别怕别怕,”福崽赶紧给它顺毛,“这是给你治伤的大夫哥哥。”   也不知是不是真的听懂了,小猫警惕的盯了丁秋一会儿,就不再叫了,毛也被福崽捋顺了下来。   石头从自己的背篓里拿出给小猫带的馍馍掰碎了泡进菜汤里,然后把碗塞到丁秋手里:“你喂喂它,这样它就跟你熟了。”   “好,我试试。”丁秋应道。   但他眼睛看不到,小猫又被荆棘围着,福崽见他的手差点摸到荆棘刺上,就跟石头一起把小猫轻轻抱了出来,放在草地上。   然后扶着丁秋蹲下,把馍馍喂给小猫吃。   一见有吃的,小猫的精神都好了不少,嗷呜嗷呜吃的狼吞虎咽,显然是饿坏了。   等它吃完,石头就拿过碗来,跑去河边给它舀水喝。   福崽则是问丁秋道:“秋哥哥,它的尾巴和后腿好像都断了,你能治么?”   昨晚福崽就和丁秋说了这只小猫的事,不过隐瞒了和叶安柏他们吵架,还有下水去捞猫的那段。   “我得先验验它的伤势。”丁秋说道。   他之前跟着江竹学医术识草药,江竹为了锻炼他确实让他试着开过方子,也给他讲过外伤的疗法,但真的动手看病,还是第一次。   虽然只是一只小猫。   丁秋摸着小猫小小的,温热的身体,心中忍不住紧张起来。   他可一定得把小猫治好。 第80章 小大夫   丁秋细细的摸着小猫的尾巴和后腿, 验明了伤势后,松了口气。   “怎么样,秋哥哥?”福崽见他轻舒了口气, 赶紧问道。   “尾巴是骨头断了,后腿只是骨头错位。”丁秋道。   “这么说,你能治好?”   “嗯, 我会尽力的。”丁秋点点头, 但他还不敢把话说的太满。   小猫倒是没有生命危险, 只是恢复的时间会比较长, 也不知以后会不会跛。   两人聊了一会儿,石头就端着碗回来了。   福崽用手指沾湿, 抹在小猫的嘴上,小猫立时伸出小舌头舔了舔, 又四处张望似乎是在找水。   见小家伙是渴了,石头把水碗推到它面前,小猫先是嗅了嗅, 然后才伸出小舌头舔了起来。   等小猫喝完水,丁秋就开始动手给它诊治。   因为昨晚福崽跟他说了小猫的情况,他今天出门时,特地带了些治疗外伤的药和软绵布来。   让石头帮着按住小猫的前腿,丁秋先把小猫的后腿的骨头接正, 他下手又快又准, 小猫只来得及叫了一声就结束了。   正骨之后,丁秋拿出带来的外伤药敷在小猫后腿的伤处,然后让福崽找来两根合适的木棍, 给小猫做固定,再用棉布给牢牢包了起来。   断尾的伤是最难处理的, 丁秋摸索了好一会儿才把断裂的部分固定好,又敷了药,用软布厚厚的缠了好几层,生怕它乱动骨头再错位。   做完这些,他又掏出一个小药瓶来,到处一颗黑色的小药丸,掰成两半,给小猫吃了半颗。   这是能防止伤口感染恶化的,但是猫太小,一日半颗就行了。   “现在天气还热,每天都要换药,换包布。”丁秋道,“这个小药丸也得日日吃。”   “那要多久才能好呀?”福崽问道。   丁秋想了想:“和你之前脚伤的恢复,差不多时间吧。”   听他这么一说,福崽顿时懂了:“那还要好久呢。”   “没事,我们日日都来。”石头道。   “这里比较隐蔽,我们只要把它藏好,就不会有人找到。”   福崽点点头,摸着小猫的头,喃喃自语:“我们不在的时候,你可不要乱动乱跑呀。”   小猫不知听懂了没有,用头蹭了蹭他的手。   铜钱之前一直安静的蹲在一旁,给他们望风,这会儿见丁秋给小猫治完了伤,便凑了过来。   它先是试探的闻了闻气味,奈何小猫十分警惕,凶巴巴的呲着牙,对着铜钱“呜呜”叫起来。   “铜钱,不要吓到它。”   铜钱被福崽说了,委屈的哼哼两声,退到了一边去。   它不明白,为什么不管是之前一棕一白的小毛球,还是现在这个凶巴巴的小东西,都这么害怕自己。   它用爪子搭在自己的嘴巴上,留出一道缝隙,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就透过那道小缝偷偷打量炸了毛的小东西。   福崽、丁秋和石头可不知道铜钱在想什么,三人现在三颗心都在小猫身上。   丁秋摸索着,顺了顺小猫软软的毛,问福崽和石头:“既然我们还要照顾它好久,那要不要给它起个名字?”   总不能一直“小猫”“小猫”的叫。   “好啊。”福崽应道。   石头也说:“我觉得可以。”   “叫什么好呢?”福崽犯起了愁。   石头看着恢复了些精神的小家伙,开始用小爪子支撑着,晃晃悠悠站起来,它浑身的毛蓬蓬松松的,腮边的毛炸着,就像只小狮子。   斟酌道:“不然就叫狮王吧。”   福崽定睛看了一会儿,连连点头:“还真像只小狮子呢。”   丁秋看不见,但这小东西的脾气确实很烈,一见到自己就凶巴巴的哈气,还敢凶铜钱,叫狮王倒也合适。   “那就叫狮王了?”   福崽和石头一起点头:“嗯!”   有了名字的小家伙似乎更神气了,只不过,它瘸着一条腿,被软布包裹的厚厚的尾巴就像跟木棍似的拖在身后,实在神气不起来。   三人正好奇狮王突然起身要做什么,就见小家伙慢慢挪到树下,撒了泡尿,又拉了坨粑粑。   “哇,它拉粑粑了!”福崽见了,开心的不得了。   “能吃能拉,恢复的快。”丁秋道,“而且野生的小东西生命力都很顽强的,狮王很快就会好起来了。”   三人又陪着狮王待了一会,就差不多该回去了。   考虑到小家伙的安全问题,石头找了一棵两人粗的巨大的树,用荆棘藤在大树后面和山石的夹角处圈了个窝,怕狮王不方便,还给它留了个出口。   走之前,福崽找来一片干净的树叶,把石头带来的剩下的馍馍放在了树叶上,石头又重新打了一满碗的水放在狮王的小窝旁边。   等都安顿好了,三人才离开。   临走的时候,铜钱慢了一步,还好奇的探头往狮王的窝里看呢。   结果它一伸头,就被狮王狠狠呲了一顿。   “呜呜汪~”   铜钱可怜巴巴的叫了一声,夹着尾巴追福崽他们去了。   而昨日信誓旦旦说今天要来威胁福崽他们的叶安柏和赵金宝,在溪边蹲了一上午都没见人,蔫头耷脑的也回家了。   ……   两个小孩到家时,晌饭都已经端上了桌。   叶安年和江竹都没有多问什么,只招呼他们赶紧坐下来吃饭。   吃过饭,便是日常午睡的时间。   福崽和丁秋回了屋,但是等到福崽睡着了,丁秋却又轻手轻脚的爬了起来,出来找叶安年汇报情况。   院中的石桌边,三人围坐在一起。   丁秋察觉到江竹也在,还有些紧张。   叶安年就道:“没事,我都告诉江竹了,你跟我们说就行。”   丁秋这才放下心来,把上午他和福崽、石头一起救治小猫,照顾小猫的事情都说了。   江竹颇有些意外:“丁秋还真是长大了,都能独立给小猫治伤了。”   这是调侃中带着夸赞的话,丁秋有点不好意思:“我也不知我做的好不好,但是我一步步都是严格按照医书上,和先生平时教的来的。”   “没事,你告诉我位置,我偷偷去看看。”江竹道。   丁秋却有点犹豫起来:“狮王很警惕也很胆小,见了先生会害怕的。”   其实,他主要还是觉得自己背着福崽把事情都告诉了先生和叶大哥,心里有些虚。   江竹也不勉强:“那你就仔细跟我说说那猫的情况,有什么不懂的,随时问我。”   “好。”丁秋答应下来。   于是这件事便成了他们三人之间的小秘密。   下午叶安年又做了些泥叫叫和木陀螺、竹蜻蜓之类的简单玩意儿,明日江竹就要去镇上摆摊出诊,而他也差不多到了该交货的时候。   次日一早,二人早早的起了,在锅里给两个孩子热上饭,就拿上东西出了门。   两人在门口的大槐树下等了没多久,周良就赶着牛车来了。   今日周良是去镇上卖菜的,拉的人不多,就两个婶子,加上叶安年和江竹,一共四个人。   路上难得清静,叶安年靠在江竹肩上,没一会儿就被晃的睡着了。   江竹取出特意带来的披风,给叶安年披上,伸手把他往自己怀里圈了圈。   两婶子见了,立时凑到一起,脸上浮现初会心的笑容来。   到镇上时天色已经大亮,叶安年眯了一觉,只觉得神清气爽,伸了个懒腰,拎着篮子下了牛车。   江竹也背上了自己的药箱,背上叶安年装着燕几图和鲁班锁的筐子,跟在他身后。   两人要去的地方不同,索性离得不远,叶安年东西多,江竹先去送他。   两人刚要拐去泥人巷,突然身后传来一道兴奋的女声。   “年哥儿!弟夫!”   这声音叶安年熟悉的很,他脚步一顿,扭头就看见叶小梅和魏风手上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正朝他走过来。   不过短短三天,叶小梅的变化却很大。   叶安年看着站在他面前这个面色红润,面上带笑的女子,也勾了勾嘴角。   二姐没有嫁错人,真好。   “二姐跟姐夫这是要出门?”叶安年问道。   叶小梅点点头,面上浮起一丝不愿:“这不是出嫁三天要回门么。”   叶安年这才想起来,确实有这个规矩。   不过他当初和江竹成亲,老叶家的人都在家里拉肚子,拉了一天一宿,估摸着人都拉虚了,他们没有回门,也就没人来说什么。   “往后慢慢就淡了。”叶安年安慰她。   “是这个理儿。”叶小梅道,“我跟魏风还要去搭牛车,就先走了,你俩快去忙吧。”   “嗯,快去吧。”   魏风朝他和江竹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就跟着叶小梅走了。   叶安年瞧着魏风手上拎着两个大盒子,份量不轻的样子,也不知里面装的什么。   倒是叶小梅手上,只拎了两包白糖,并一块不大的猪肉。   叶小梅他们带什么回门礼,和他没什么关系,叶安年也就没多想,拎着篮子和江竹一起走了。   今日两人来的早,泥人巷稀稀拉拉的还没有多少人来摆摊,叶安年就挑了个不错的位置,先占了下来。   将带来的方布铺开,叶安年开始从篮子里一样一样拿出花里胡哨的小玩意儿摆起来,江竹在一旁帮忙。   不知是不是坐牛车路上颠簸,有几个泥叫叫被压碎了,没法再卖,叶安年只好都挑出来丢掉。   两人摆就快了许多,帮叶安年把摊子摆好,江竹就背着药箱,拿着他的幌子走了。   两人约好晌饭的时候碰头,一起吃饭,等晚上江竹再来找他一起回家。   随着日头渐渐升高,泥人巷来摆摊的人也渐渐多了起来,不过来逛的人却不多。   叶安年闲来无事,拿出一块泥来捏。   正这时,一双绣着红蓝云朵纹样的男靴停在了他的摊子前面。   “这位小哥儿可真是叫我好等啊。”   叶安年闻声停下了手里的活计,抬头间,只见一个书生模样的年轻男子,手持折扇,正看着他。 第81章 冯明煦   男子面相端方, 身上的青衫不似寻常布料,头上的发冠也是碧玉的,一看就是哪个有钱人家的贵公子。   贵公子, 叶安年心下一怔,试着开口问道:“敢问,公子可是之前在我这里定了些燕几图和鲁班锁?”   “正是。”那公子回道, “我一连几日来这泥人巷等你, 都不见人影, 还以为叶小哥儿你是拿了我的定钱就跑了呢。”   “不是十日之后?”叶安年诧异。   那公子笑的无奈:“你算算今儿个是几日了?”   叶安年掰着手指数了起来, 这一数不要紧,好像确实已经过了两三日了。   怕是这段时间忙着叶小梅的亲事, 这事就记差了。   “对不住,家里有些事, 给耽搁了。”叶安年有些不好意思。   那公子倒也不是计较的人,摆摆手道:“罢了罢了,我要的东西, 可都做好了?”   “做好了。”叶安年说着,把带来的燕几图和鲁班锁拿给那公子过目。   公子将东西打开一一验过,满意的点了点头:“你手艺不错。”   “这两种比较简单,只要把棱角打磨精细就行。”   听叶安年这样一说,那公子眼睛就是一亮:“这么说来, 你还会做更复杂的?”   叶安年点点头:“不知道你还想要什么样的?”   “就像这种开智的小玩物就行。”公子指了指面前的燕几图和鲁班锁道。   叶安年便有些好奇起来了:“敢问公子家里可是开杂货铺子的?”   不然一般的人家, 再多也就七八个孩子,不会一口气十来个二十来个的买。   “这倒不是。”既然还打算订货,那公子也没藏着掖着, “镇上的鸿福书院你知道吧。”   这甜水镇上就一家书院,叶安年自然知道, 陈秀才就在鸿福书院教书呢,遂点了点头。   “我叫冯明煦,我爹叫冯乐山,这书院便是我爹开的,如今他老人家年纪大了,便由我接手了。”   冯明煦说道:“这些小玩物都是给书院的学生买的。”   “你们书院的先生,还……教这些?”   不怪叶安年诧异,古代的书生上书院念书,那学的都是四书五经,诸子百家,写的都是应试的八股文,何时研究上燕几图和鲁班锁这些东西了?   “就知你会误会。”冯明煦笑了笑,“书院最近开设了蒙学,收的都是四到十岁左右的孩子,小孩子初入学堂心性不定,又天性活泼,多接触一些开智的小玩物也好。”   冯明煦的这番话,着实叫叶安年有些惊讶,这里的读书人这么开明,思想这么先进的吗?   “所以,你方才说的复杂一些的玩物是什么?”冯明煦问道。   叶安年回过神来:“是一种叫魔方的玩物,不过冯先生可能先前没见过,是我最近新琢磨出来的。”   “哦?”冯明煦对此十分感兴趣,“那你可带了成品来?”   成品倒是有,不过他那天给江竹了,也不知江竹带着没有。   “下次吧。”叶安年道,“下次我多做几个带来,你可以看看。”   “你下次,还什么时候来?”   来一次镇上,基本就要将他几日做的东西都买光,叶安年算算自己赶工的日子,回答:“怎么也要两三日吧。”   “这也太久了点。”冯明煦有些等不急。   主要是叶安年做的这些小玩物都很新奇,像那结构机巧的鲁班锁,还有这被涂上了不同颜色的燕几图,冯明煦都很喜欢。   又听叶安年说起新琢磨出来的开智玩物,就迫不及待想看。   “那这样吧,”叶安年想了想,“你明日去民丰街,找摆摊看诊的江竹江郎中,他是我夫君,我让他把魔方带给你。”   冯明煦满意了:“那就麻烦你们了。”   将这次的银钱结清,又单独给了叶安年二两银子。   “我也不知你那魔方是怎么定价的,左右定钱先给你,明日我见了东西,要多少个我就和江郎中说,到时叫他告诉你吧。”   “好。”叶安年接下银钱,送走了冯明煦。   不多时,泥人巷来逛的人便渐渐多了起来,叶安年摊上的东西也在不断减少。   到晌午的时候,就已经卖掉了一大半。   趁着人少,叶安年粗略数了一下钱袋子里的铜钱和碎银子,这半天下来,不算冯明煦给的二两银子的定钱,他已经卖了一两半了。   不多时,江竹果然拎着个食盒来找他了。   见他在这数钱,从腰间的钱袋子里掏出来五两银子,塞进他的钱袋里:“一上午赚的。”   叶安年挑挑眉:“赚的不少啊。”   江竹笑笑:“这都是没准的事。今儿个遇上个有钱商户,看头疼顽疾的,从我这开的方子、抓的药,这不就赚了些。一般的病患看诊,我可是一概都只收十文的。”   “知道你是个良医。”叶安年夹了一片酱牛肉给他,“快吃吧。”   晌饭的两张肉饼,一碟酱牛肉和两碗小米粥,是萧二娘从小云酒肆买的。   江竹今日在街上碰见了萧二娘,经过叶小梅的事,两人也算熟了,萧二娘正愁没有酒友,非要拉江竹去小云酒肆吃酒。   而江竹惦记着和叶安年约好晌午一起吃饭的事,还是推脱了。   不过既然遇到,他这做郎中的职业病又犯了,顺便给萧二娘看了看肝火燥郁的病症,给她抓了几副药。   没想到萧二娘转头就拎了个食盒塞给了江竹,让他拿去跟叶安年一起吃。   这好意不好推脱,江竹便接下了。   吃过饭,等到下午街上开始上人了,江竹就回了自己的摊子那边。   下午时间过得也很快,叶安年今日带来的小玩物又都卖了个精光。   期间,有个杂货铺的老板,想要来跟他订货,被他拒绝了。   在古代,并没有专门的玩具店,这些小孩玩的玩物大都放在杂货铺,或者是在大集、泥人巷这样的地方摆摊售卖。   那杂货铺的老板,一上来就要木陀螺、木蛙、拨浪鼓、燕几图和鲁班锁每样各三十个。   要这么多的货,那价格也肯定要降低,相当于是走批发了。   不说他一个人做不过来,卖给杂货铺这种走批量的方式,叶安年也不想考虑。   若是按量,那他定是要招木工的,而这里的木工大多都是做桌椅板凳等家具的,做这些小玩意儿却不一定精细,做出来的东西也不一定能达到他的标准。   他目前只想走手工匠人的路子,卖些散货,顶多供应一下冯明煦的书院。   等到后面时机成熟,他想开个专门的玩具铺子,到时再招一两个有灵气的学徒帮忙,不走批量就可以慢慢教,但这些小玩意儿做出来定是要精巧鲜活的,这样小孩子们才会喜欢。   傍晚时候,江竹提前收了摊子来找他。   叶安年也差不多收拾完了,两人携手往周良的牛车那走,絮絮说着今日各自遇到的事。   叶安年想起今早摆摊时,碎掉的那几个泥叫叫,开口道:“改日得去葛木匠家卖些好木料了。”   “我上次拿回来的,你都用完了?”江竹问。   叶安年摇摇头:“我想做个大箱子,带轮子的那种。”   “箱子?”江竹微怔,“装你做的那些小玩物用?”   “对,”叶安年边琢磨边说,“得要能折叠的,能装下我做的东西,出摊时拉出来又能当展柜,也不用在地上铺布了。”   “装轮子的话,可以推拉,也能省些力气。”   江竹顺着他的思路设想了一下,似乎确实方便很多。   便道:“那你哪日要去,我同你一起,做箱子怕是得用不少木料,你一个人也不好搬。”   “嗯。”叶安年应下来。   两人坐着牛车回到家时,天刚擦黑。   一进门,叶安年就看见院里一高一矮两个影子。   福崽站的笔直,手里拿了根小树枝,他面前蹲坐着蔫头耷脑的铜钱,正在挨训呢。   叶安年觉得有趣,走过去问道:“福崽,铜钱这是犯什么错了?”   一见叶安年回来,福崽顿时憋不住了,赶紧给跟叶安年告状:“哥哥,铜钱学坏了!”   “它下午趁我和秋哥哥午睡的时候跑出去,傍晚才回来,还带了一身伤,它都学会打架了!”   福崽气得拿树枝抽地,嘴上说着铜钱不听话,却根本不舍得往它身上打。   叶安年蹲下来一看,发现铜钱的鼻子上确实有一道抓伤,身上皮毛翻开的地方,也有几处伤,看样子还真是出去打架了。   听到两人对话的江竹拎着药箱走了过来,他蹲下身,掰过铜钱的狗头:“我看看,伤着哪了?”   江竹看了铜钱鼻子上的伤口,顿时可以确定这是被猫抓的。   怕是铜钱自己偷偷去找福崽他们救的那只小猫,结果被小猫打了一顿吧。   他托着铜钱的脸,仔细端详,又翻着它身上的毛,检查有没有别的伤势,然后就拿出一瓶治外伤的药来给铜钱涂上了。   “伤的不重,涂两天药就会好了。”   怕福崽怀疑他们,也怕丁秋内应的身份暴露,江竹丝毫没有提小猫的事。   “多谢江大哥!”   福崽甜甜的跟他道谢,一转头,又对铜钱板起脸来:“下次再出去打架,我可真的要揍你了!”   “汪呜~”   铜钱委屈的趴在了地上,用黑乎乎的狗头蹭福崽的脚。   这副可怜巴巴的样子,顿时让福崽心软了,他蹲下身,摸摸铜钱的头道:“你好好养伤啊,可不许再出去淘气了。”   “汪汪!”   铜钱叫了两声,尾巴都要摇出残影了,那认错态度可谓十分良好。   “好狗。”福崽满意的摸了摸它的狗头。 第82章 沙子掺米   晚上, 叶安年将冯明煦的事跟江竹说了。   说起冯明煦想看叶安年做的那个魔方成品,江竹皱起了眉。   “你不是送我了?”   叶安年:“他就是看看,好决定要订多少。”   “行吧, ”江竹勉强答应,“那你叫他明日去民丰街找我。”   叶安年点头:“已经和他说了。”   明日江竹还要去镇上,两人便早早睡下了。   熄了炕桌上的烛台, 屋内陷入一片安静。   叶安年寻了个舒服的姿势, 把头埋进江竹怀里。   他喜欢闻江竹身上淡淡的药香味, 能让他快速睡着。   次日一早, 江竹天还没亮就走了。   叶安年醒来时,外面天色已亮, 但两个孩子都还在睡着。   他穿好衣裳推门出去,堂屋的灶里还埋着火星子, 一掀锅盖,江竹果然在锅里给他们留了吃的。   是三碗鸡蛋羹,和六个小糖包。   叶安年打水洗漱完, 就在堂屋放了矮桌,把饭端出来摆好。   没过多久,福崽和丁秋就起来了。   三人一起吃完了朝食,两个小孩一人手里拿了一个糖包,就着急忙慌的走了。   叶安年知道他们是急着去看那只小猫, 也不说破, 只叫他们注意安全,早些回来。   许是昨日得了他的同意,铜钱今天也不来磨他了, 见福崽和丁秋出了门,直接屁颠屁颠跟上去。   不一会儿, 家里会出气儿的活物就只剩下了他一个。   啊,不对,还有雪团子和芝麻球。   叶安年从福崽他们昨天背回来的竹篓里挑了些青草出来,走到院里的兔笼子前去喂两只小兔子。   雪团子和芝麻球比刚来时已经长大了两圈,圆圆胖胖的十分可爱。   就在它们吃草的时候,叶安年趁机撸了个爽。   喂完兔子,他就起身去了江竹的药庐。   既然打算做一个能折叠,又可推拉的木箱子,结构图是一定要画的。   他从江竹的桌上翻出一沓空白的草纸,就开始磨墨提笔。   箱子的大小,经过他多方面考量,尺寸定为三尺长、一尺半宽,一尺高,是按照现代二十八寸行李箱的大小来的,底部再装四个可以自由转向的轮子。   而内里的结构则和行李箱不同,他在箱子上部设计了一个开口,里面是一层一层可以折叠的木板,把箱子的内部均匀的分成了十层。   而这些木板都是用木架一层层连在一起的,这样只要将箱子的上部打开,用手拉最上面的一层,就能直接将里面一层一层的木板拉出来。   但十层都拉出来是不可能的,叶安年琢磨了一下,初步定下可以拉出来四层,出摊时,用来展示用。   剩下藏在箱子里的六层,自然是用来放存货。   这样的话,只有上面一个口就不方便拿取了,所以他又在后面添了一个暗门,到时自己可以直接打开暗门,拿里面的存货。   大体结构轮廓画完,叶安年又仔细琢磨了一下每个连接处的卡扣,确保箱子做出来既结实,又稳固。   将设计图画完,见天色还早,两个孩子也还没回来,他就有些坐不住了,将院门关好,就朝葛木匠家走去,打算看看有没有合适的木材,先定下来。   今日葛木匠正好在家。   葛家院里横七竖八的放着好多木材,葛木匠正在一堆木头中间忙碌着,打一张木桌子。   见叶安年来,停下了手里的活儿:“木料又用完了?”   “正巧我做这桌子余下不少边角料,杨木的,你看看能用的话就都拿去。”   “这回不要边角料了,”叶安年回道,“葛大哥,我想自己做个木箱子,看看你这有没有合适的木料,先定下。”   葛木匠放下了手里的刨子,直起身朝着院子的一角给叶安年指了指:“前几日上山新砍的松树,我还没来得及收拾。”   “你若是觉得能用,过几日等我收拾出来,你再跟江郎中来拿。”葛木匠道。   角落里堆放着砍的齐整的几段松木,都还带着树皮,显然是拉回来就堆放在那了。   松木纹理清晰,颜色均匀,木质密度高,是品质中等,比较耐用的木材。   叶安年猜测,葛木匠砍这些松树肯定是接了活儿的,若再分给自己一些,也不知还够不够。   便道:“我要做的箱子差不多有三四尺长,用的木料会比较多,若是葛大哥你急用的话,就先紧着你来,我这个不着急,等有合适的木料再说也行。”   “没事,”葛木匠笑了笑,“这松木本也是我砍回来备着的,你尽管用就成。”   “那就多谢了。”叶安年道,“那等过几日,我们再来拿。”   “好勒。”   从葛木匠家离开,叶安年看看时辰也该回家准备晌饭了。   正往回走,却瞧见吴香莲和孙采荷一人端了个大木盆,正从望月山那个方向回来。   叶安年只当她俩是去洗衣裳的,也懒得搭理,便装作没看见的样子想赶紧走。   吴香莲却眼尖的看见了他,尖声喊道:“给我站住!”   这一声喊的不清不楚的,叶安年没理。   吴香莲急了:“年哥儿,你故意的是不是!”   叶安年终于停下了脚:“我怎么了?”   “肯定是你的主意!”吴香莲说话间,胸口上下起伏着,一副气的不行的样子。   叶安年这才注意到两人盆子里端着的哪是什么衣裳,而是一盆灰扑扑的沙子,夹杂着零星几点白。   “看什么看!是不是你教叶小梅那丫头这么干的!”吴香莲使劲瞪着叶安年。   一旁的孙采荷一脸幽怨,开口道:“年哥儿,你这事办的着实不地道。”   叶安年一脸懵:“我干什么了?”   “小贱蹄子,我就知道你不会承认!”吴香莲尖叫起来。   孙采荷端着盆子向前走了一步,好让他看的更清楚些。   叶安年又探头看了一眼,才分辨出,那掺在沙子里的白点,是米。   这米的个头比普通大米要小一些,圆圆的,泛着珍珠色的光晕,竟是珍珠米。   珍珠米,那可是尚好的大米,若说普通的米五十文一斤,那珍珠米就得一钱银子,甚至品质好的,得二钱银子一斤,一般人家是吃不起的。   就吴香莲那占便宜没够,又爱炫耀的性子,定然是舍不得直接扔了的。   那能怎么办?就只能一个米粒一个米粒的挑了呗。   费劲费眼不说,怕是都挑出来也没有多少。   “这是你二姐和二姐夫他们昨日回门带来的回门礼。”孙采荷道,“两大盒子,沉甸甸的,全是沙子,就那么一点米。”   叶安年笑了:“那又关我什么事?”   “你!”吴香莲气的嘴唇直抖,“小梅那孩子向来老实!想不出这种损招,肯定是你教她的!”   “你也知道二姐老实,所以就在她的嫁妆箱子里装石头?”   “我,我那是装错了!”吴香莲气急。   “既是装错了,那你什么时候把我二姐的嫁妆给补上?”叶安年好整以暇的看着她。   吴香莲气的说不出话来,死瞪着叶安年。   半晌道:“那她带的这叫什么回门礼?都是沙子!”   “这不是还有珍珠米呢,”叶安年朝她抱着的盆子里指指,“一钱银子一斤的大米啊,谁家女儿回门舍得拿这么好的东西。”   吴香莲:……   见吴香莲被自己噎的说不出话来,叶安年也不想跟她们多浪费口舌,转身就走。   吴香莲在他身后跳脚。   “真是反了天了!这一个个的嫁了人,都敢骑到长辈头上去了!”   叶安年听的发笑,不得不说,二姐这招高啊。   不过,他不知道的是,这招可不是叶小梅出的,也不是魏风出的,而是魏风的老娘杨蕙兰出的。   就是要让吴香莲她们又气又恼又挑不出错来,主打一个膈应人。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论起手段,吴香莲这没脑子的村妇,还真不一定是杨蕙兰的对手。   晌午,叶安年简单做了个白菜炖粉条,炒了个丝瓜鸡蛋,和丁秋、福崽饱饱吃了一顿。   江竹傍晚才回,一进门,就见叶安年在院子里锯木头,做了好多大小一样的木块。   “回来了?”叶安年听见动静,抬头朝他看过来。   江竹点点头:“给你带了好东西。”   “什么呀?”叶安年停下了手里的活。   “花。”江竹突然从身后拿出一束捆扎在一起的荷花来。   两朵淡粉色的荷花开的灿烂,还有一朵含苞待放,搭配着两支莲蓬,淡雅清新。   叶安年有些诧异:“都入秋了,竟然还有荷花?”   “一个小孩卖的,”江竹道,“说是他自家种的,最后一茬了。”   “花了多少钱?”   “不多,三十文。”   叶安年:………   “你的钱还真好赚。”   不过,这荷花开的确实好,瓣瓣都水灵灵的,莲蓬也都很饱满。   三朵荷花两支莲蓬,倒是也不算坑,就是一般人家不会去买就是了。   “今天的诊金入账。”见叶安年没有不高兴的意思,江竹把自己腰间的钱袋解下来,递给他。   叶安年将里面的银钱倒出来数了数,一共二两银子并三百文钱。   他把那二两银子收了,三百文递还给江竹:“零花。”   江竹笑起来:“对我这么好啊?”   叶安年白他一眼:“冯明煦那边怎么样?”   说起这个,江竹笑起来:“自然是对你做的魔方爱不释手,赖在我的摊子上琢磨了半天。”   “要不是他,今天来看诊的病患肯定更多,诊金也可能才这么点。”   叶安年扬了扬唇:“那看来,他是没解出来了。”   江竹点头:“最后还是我教他的。”   叶安年摩挲着下颌:“看来,是得出个教程了。”   “那他订了多少?”   “他想先要十个,问你何时能交货。”   “最快也要三天吧。”叶安年道。   魔方麻烦的是内里的卡扣,还有需要制作六个中心块、十二个棱块和八个角块,可比之前的那些拨浪鼓、鲁班锁之类的都麻烦。   “行,”江竹应下,“那我明日再去镇时,转告他。”   “对了,”叶安年想起和葛木匠定下松木的事。“我今日去过葛木匠家了,过些天还要麻烦你跟我去拿木料。”   “好啊,”江竹欣然答应,“做箱子的图纸你画完了?”   叶安年点点头:“你要看看么?”   两人往药庐走,门口却突然传来一阵狗叫,然后就是两个小孩的害怕的叫嚷声。   叶安年喊了一声“铜钱”,赶紧往门口跑。   就看见叶安柏和赵金宝正站在门外,向里面探头探脑呢。 第83章 光阴小铺   “你俩有事?”叶安年淡声问。   赵金宝似是怕他, 抬头觑了他一眼,就躲到叶安柏身后去了。   而叶安柏到底和叶安年是兄弟关系,小嘴一扁道:“我, 我找福哥儿。”   叶安柏和福崽关系向来不好,叶安年可不相信这俩小子是来找福崽玩的。   “你找他有事么?”   叶安柏支支吾吾:“你,你叫他出来下。”   叶安年闻声皱了皱眉:“你该叫我什么?”   “三哥。”叶安柏喊的不情不愿的。   这几天, 他跟赵金宝天天去望月山那边转悠, 可就是没见着福崽的影子, 来叶安年家蹲点也不见人。   这眼看着他手上的伤都要好了, 再蹲不着人,他还怎么威胁福崽给他泥叫叫和木陀螺啊。   今儿个也是他俩实在忍不住了, 这才偷偷摸摸过来看看,天都要黑了, 福崽总不能还不在家吧。   “我叫你了,你快去给我把他喊出来啊。”叶安柏瞪着叶安年。   “那要看福崽自已愿不愿见你。”叶安年道。   他可没说一定帮叶安柏把人叫出来。   “……你!”叶安柏气的捏紧了小拳头。   “哥哥,”身后, 突然传来了福崽稚嫩的声音,“你别管啦,我去看看。”   他一见叶安柏和赵金宝就知道,这俩肯定是因为那天的事来的。   福崽把两人往旁边带了带,见叶安年还站在门口, 摆摆手道:“哥哥, 你先回去吧,小孩子的事大人不要插手。”   “那你们好好解决,不要打架。”   三个孩子就在门口, 铜钱也在旁边,有什么事肯定会有动静, 叶安年倒没什么不放心的,说完就转身走了,让孩子们自己去解决。   等到叶安年一离开,叶安柏瞬间变了脸色。   他朝福崽一伸手,露出了手心上已经结痂的擦伤:“你家狗抓的。”   福崽虽然年纪小,但擦伤和抓伤还不至于分辨不出来。   他一叉腰道:“这不是铜钱抓的,你休想赖上我!”   “那也是这小畜生把我扑倒了!这伤就怪你!”叶安柏道。   赵金宝眯起豆豆眼:“给我们拿泥叫叫、拨浪鼓和木陀螺!”   “不,你哥做的那些小玩物我们都要!你去给我们拿,这事就算了。”   福崽恍然大悟,原来这两人是来讹他的。   “那我要是不给呢?”   “我告诉我奶奶去!”叶安柏挺挺小胸脯,“我奶要是知道是你家小畜生把我弄伤的,她肯定饶不了你!”   “肯定要把你家这小畜生给打死!说不定还要抽你一顿呢!怕了吧!”   “你敢!”福崽捏紧了小拳头,把铜钱护在自己身后。   “呜呜,汪……!”   铜钱伶俐的很,看出叶安柏的敌意,呲着牙,尾巴竖起,毛都炸开了。   叶安柏吓得踉跄着后退了两步,被赵金宝一把揪住了衣领子。   “你怕啥?他要是敢放狗咬你,我们还就赖着不走了!”   叶安柏心道:咬的又不是你,你当然不怕。昨天他被这黑不溜秋的小畜生扑倒的时候,可是吓得魂儿都要飞了。   “谁要赖着不走?”   石头沉冷中带着些稚气的声音突然从背后响了起来。   叶安柏瞬间白了脸色,揪住了赵金宝的衣裳。   赵金宝一回头,就见石头手里拿着根棍子,正站在他们身后,凶巴巴的瞪着他们。   赵金宝:……   他怎么也有点腿软了。   “你们刚刚说想要什么?”石头问道。   叶安柏有些不敢说话了,赵金宝没挨过石头的打,反倒硬气些。   他梗着脖子道:“福哥儿家的狗把安柏弄伤了,我们要他拿些玩的做补偿,怎么了?”   石头不说话,手上棍子一抡,就朝赵金宝打了过去。   赵金宝没想到他竟然来真的,眼看棍子朝着他屁股就挥了过来,他慌忙往旁边闪躲,却还是挨了一下子。   “哎呦!”   赵金宝疼的大叫了一声,捂住屁股不可思议的看着石头。   “你你你……你敢打我!”   “我就打了,怎么着吧!”石头一扬手,第二棍子就要挥下去。   赵金宝害怕了,捂着屁股连连往后退:“你疯了!”   “你俩不是爱告状吗?去告吧!”   石头把棍子丢到一边,一叉:“反正我要是因为你俩告状,被我爷爷打了,你俩也跑不了,我爷爷打我一顿,我就打你们两顿!”   叶安柏和赵金宝小脸一垮,同时哆嗦了下。   又听石头说:“那天的事到此为止,你俩往后要是再敢找福崽麻烦,我也照打不误!”   叶安柏:……   赵金宝:……   福崽站在一旁,捂着小嘴笑的肩膀直抖。   叶安柏小拳头捏的紧紧的,十分不甘的瞪了福崽一眼,拉着赵金宝灰溜溜的跑了。   “石头哥哥,你怎么来了?”福崽问道。   往常,石头都是大清早来找他和丁秋一起去看狮王的,现在天都黑了,也不知道是不是狮王出了什么事。   “刚刚三牛告诉我,叶安柏和赵金宝往你家这边来了,我怕他俩又要冒坏,就赶紧过来看看,没想到他还真是来找事的。”   石头挠了挠头,朝福崽笑笑:“那天我们救下狮王之后,我见叶安柏和赵金宝他俩吃了亏却都没动静,就找了几个离叶家近的小孩帮我盯着。”   他在村里可是孩子王,爷爷又是里正,除了老叶家的叶安柏,和几个跟叶安柏玩得好的,其余年纪差不多的孩子,都是他的好哥们,只要他一声令下,那就是前呼后拥,一呼百应。   知道了原因,福崽也放心下来:“看来他俩往后应该不敢来找麻烦了。”   “天都黑了,石头哥哥你也快点回去吧。”   “好,”石头点点头,“那我明早再来找你和丁秋。”   叶安年其实一直躲在篱笆门后面看热闹,见石头收拾了那俩熊孩子,就没露面。   此时,福崽送走了石头,领着铜钱朝这边走了过来,叶安年赶紧跑开,蹲在院里的兔笼面前假装喂兔子。   见福崽领着铜钱进来,状似不经意的问道:“解决好了?”   “嗯。”福崽点点头,“他们以后应该不会再来啦。”   这时,堂屋里飘出了诱人的饭香,江竹手里端着热气腾腾的饭菜,对院里的两人喊道:“吃饭了!”   “来啦!”   “来了。”   福崽和叶安年齐声答应,小手牵着大手往堂屋小跑过去。   ……   第二日一早,江竹又跟着周良的牛车去了镇上出诊,松木还没搬来,木箱子也没法做,叶安年就在家里做魔方,一天下来,做出了三个。   下午时候,葛木匠的夫郎冯慈来了,告诉叶安年葛木匠已经把松木收拾出来了,明日就可以过去搬。   叶安年答应下来,又把买木料的钱先给了他,一共二钱银子。   等晚上江竹回来,就把这事跟他说了。   “那我明日先不去镇上了,跟你去葛木匠家把木料搬回来。正好有些日子没上山了,明日去山上采些草药回来。”江竹道。   到了次日,两人先去葛木匠家搬回了叶安年做箱子用的木料,然后江竹就背上竹篓,拿上土埂和铁叉子,上山采药去了。   而福崽和丁秋已经先他一步,跟石头一起以薅兔草的名义出了门,铜钱这个小尾巴也跟了去。   家中又只剩下叶安年和两只小兔子,不过也好,一个人安静,更方便他在院里倒腾。   这一天下来,木箱子已经初具雏形,叶安年还加班加点的又做了两个魔方出来。   江竹傍晚回来,就看到院里摆着一个大木箱子,好奇的上前查看,结果却被躲在里面的福崽吓了一跳。   叶安年听见动静从药庐里出来,见江竹拍着胸口,做出一副被吓到的样子。   笑着道:“他为了埋伏你,都在这躲了半天了。”   “嘿嘿,我成功啦。”福崽朝江竹调皮的眨眼睛。   “既然我们福崽这么有毅力,那就奖励一块糖吧。”江竹摸了摸福崽的头,从衣兜里掏出一块糖给了他。   叶安年在一旁直皱眉:“孩子都要被你惯坏了。”   “有么?”   江竹笑起来,突然又拿出一块糖,塞进了叶安年嘴里:“松子糖,尝尝甜不甜?”   清甜的味道在唇齿间蔓开,叶安年脸上一红,白了江竹一眼。   接下来的三日,叶安年加班加点,不光把移动木箱做完了,冯明煦要的魔方也都赶了出来。   剩下的木料不少,他又临时发挥,做了一个可以用来推动的把手,和一个云朵形状的牌子,打算在上面写上他这个流动小摊的名字。   不过取名时却犯了难,他琢磨了整整一天一宿,才最后敲定下来,就叫做:光阴小铺。   这下,原本要做的可移动木箱,变成了可以独立出摊的小木车,可谓是十分方便。   东西做好,两人第二日便搭了周良的牛车去镇上,不过小木车却没带着。   一是没跟周良提前打招呼,牛车上放不下小车,二是叶安年还打算给小车涂上些鲜亮的颜色,装饰一下,这样更能吸引小孩子们的注意和兴趣。   到了镇上,叶安年带着做好的十个魔方,刚一出现在泥人巷,冯明煦就急匆匆的从一旁走了过来。   一见叶安年,就迫不及待的问道:“叶小哥儿,那魔方你可做好了?”   “做好了。”叶安年将竹篮子推到他面前,里面整整齐齐摆着十个上好了颜色的魔方。   冯明煦大喜:“太好了,我这几日真是晚上做梦都在琢磨这东西呢!”   说着,就拿起一个动手转了起来。   但是操作了半天也不得要领,只能拼出一个完整的面来,愁的直挠头。   叶安年见了,从篮子里又取出一个魔方来,当着冯明煦的面操作了一遍。   冯明煦看的认真,待到叶安年拼完,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   到底是曾经中过举人的,他只看了一遍,就按着叶安年刚刚的法子拼了出来,不光如此,还想出了新的解法。   叶安年无奈,这么大个人往这一挡,别的小孩都没法过来他的摊子看东西了。   好在冯明煦没有玩太久,他满意的拎起装着魔方的篮子,对叶安年道:“叶小哥,这魔方确实是个好东西。我先回去了,下次再有这种开智的小玩物,你可一定要找我。”   叶安年没想到他竟然对一个魔方这么上瘾,连声答应:“好,我肯定第一个想到冯山长。”   送走了冯明煦,叶安年继续一边看摊,一边捏泥叫叫。   却不知,此时的鸿福书院里已经炸开了锅。   冯明煦买这些魔方,本意是拿给启蒙堂的孩子们玩的,但书院不大,平时休息的时候,隔壁勤勉堂的学生们就爱在廊亭里休息,互相考教学问。   而启蒙堂的小屁孩们就围着大院中央的荷花池嬉笑玩闹,这日得了他们冯山长分发下来的魔方,都爱不释手,三两个围在一起,玩的起劲儿。   可不就叫勤勉堂的学生们看见了,其中一个书生好奇,就问启蒙堂的小孩借了一个来玩,这下不要紧,他一玩就上了瘾,带着其他的书生也起了兴致。   不到一日工夫,这十个魔方就已经在书院里传遍了,几乎每个学生都上手玩过。   毕竟,这玩意儿对几岁的孩子来说,确实难了些,但是对于刻苦备考的学生们来说,却刚好能够放松一下,也能活动活动他们已经学木了的脑子。   这消息不多时就传到了冯明煦的耳朵里,另这位思想开明的山长着实有些头疼。   魔方开智,学生们风靡一时倒也不算什么,只是眼下马上就要院试了,他着实害怕因此耽误了学生们的课业。   思来想去,冯明煦想到了一个自认为不错的法子。   他把那十个魔方都收了上来,对备考的学生们许诺,院试过后,给每人发放一个魔方,不管是否中试。   这下,学生们都来了劲头,勤勉堂的灯愣是亮了一夜。   不过,这里面也有起了别的心思的学生,比如叶安松。   叶安松其实对这魔方并不感兴趣,甚至觉得那些拿着魔方琢磨来琢磨去的同窗们都挺傻的。   但,奈何书院中几乎所有人都对这木头方块爱不释手,他怕自己丢了面子,便也只能假装感兴趣。   他如今跟季芳芳正打的火热,巴不得能出些风头在自己心爱的女人面前,可他偏偏又对这玩意儿一窍不通,也懒得花心思去琢磨。   不过,他知道这玩意儿是他那便宜弟弟叶安年做出来的,既然东西是叶安年做的,那叶安年肯定知道这魔方的解法。   叶安松暗自寻思一番,便有了主意。   另一边,叶安年自是不知叶安松的盘算。   今日他带来的小玩物都卖光了,赚了将近二两银子,临近傍晚收摊的时候,冯明煦却又来了。   叶安年奇怪:“冯山长可是有什么事?”   他还以为是他做的魔方出了什么问题。   却见冯明煦摇了摇头,说起今日书院发生的事,而后道:“不知我可否再定三十二个魔方,当作学生们考完院试的奖励。”   “冯山长当真是个开明睿智之人。”叶安年忍不住赞道。   “不过,做这么多的话,我一个人可能要十几日才能完工,不知冯山长急不急?”   “不急不急。”冯明煦连连道,“学生再有五六日就要院试,放榜日还要再加五六日,十几日刚刚好,你慢慢做就行。”   “好。”叶安年点头应下。   冯明煦付了定钱,就离开了。   不多时,江竹也收了摊子,来找叶安年一起回家。   两人在路上开始算起这几日的进账来,意外的发现竟然已经赚了差不多十两银子了。   毕竟两人的活计基本上都没什么成本,到手的银钱几乎都是纯赚。   “照这样下去,咱们年前应该就能起围墙了。顺便还能给你盖间屋子,专门做木活用。”江竹道。   起围墙是正事,但盖屋子,叶安年倒是不急,他挺喜欢和江竹一起做活儿的。   不过,往后他要做的东西肯定越来越多,而江竹也需要炼药熬药,两人挤在一起终究不是办法。   遂点了点头:“年前能盖起来也好。”   “这个月底,就是中秋了,过节的东西也要开始准备起来。”   叶安年想了想在现代过中秋的习俗:“吃月饼?吃螃蟹?赏花灯?”   其余的,他好像就不知道了。   “月饼要吃,螃蟹你喜欢的话,我回头去买些回来。这个时节的螃蟹倒确实肥美。”   “还有饮桂花酒,赏月、赏桂花、吃糍粑、游火龙、赏灯猜灯谜,咱们这镇子虽然不大,但是逢年过节可热闹了。”   江竹说了好多,听的叶安年狠狠地心动了。   在现代可没有这么多习俗,也没有这么浓的节日氛围。   “到时,咱们一起做月饼,吃螃蟹,带着福崽和丁秋一起来镇上看灯。”   叶安年点头:“好啊。”   江竹突然牵住了他的手,感叹道:“往年都是我跟丁秋一起过,冷冷清清的,今年咱们一起热闹热闹。”   夕阳如火般炽热温暖,将两人并肩的影子拉长,最后归于一处。   回到家时,铜钱可怜巴巴的蹲在院子里,又在挨福崽的教训。   听见门口的动静,福崽手里拿着小树枝,跑过去给铜钱告状。   “哥哥,江大哥,铜钱长大了,越来越不服管了!”   “怎么了?”叶安年问。   福崽将两人带到铜钱面前,揪起它的狗耳朵给两人看,那一对尖尖的耳朵上有好几道抓伤,还有缺口,身上也有好几处伤痕。   “这几天,它天天下午都会跑出去打架,拦都拦不住!”   福崽气呼呼的:“秋哥哥每天给它上药,它却日日都添新伤!”   江竹看着铜钱身上的伤痕,十分无奈。   丁秋眼睛看不到,只知道它身上确实挂了伤,但他却能分辨出,这根本就是被猫抓的。   上次他怕福崽起疑没有说,本以为铜钱吃了一次瘪,以后定然不会再偷偷去招惹那只猫了。   却不想,这么多天了,它还没有放弃。   铜钱见江竹盯着自己,也很委屈。   它确实没有去打架,它只是不放心那个毛茸茸的小东□□自待在外面,所以日日都叼了吃的去看它。   可是那小东西凶的狠,每次都要先把它揍一顿,才肯吃它带来的东西。   江竹摸了摸铜钱的头,假装不经意的提了一句道:“铜钱这伤,好像是被猫抓的?”   “它这是跑出去跟村里的野猫打架了?”   “哎……?”   正在气头上的福崽愣住。   被猫抓的?   难道是……狮王?   这几日,他和石头哥哥、秋哥哥去看狮王,确实在他们布置的猫窝旁边发现了一些吃的。   但大多是些半大的小鱼、泥鳅什么的,他还以为是狮王伤势好了些,自己抓的。   难道,这些都是铜钱抓来给狮王吃的?   他知道狮王的臭脾气,铜钱现在长大了,恐怕会让狮王害怕,所以才会被打吧。   见小团子摸着铜钱的毛若有所思,江竹便不再多说,和叶安年对视了一眼,两人偷偷起身离开。   接下来的几日,叶安年先是把他的小车涂上了温暖的颜色,然后在车上画了一幅几个小孩在大榕树下玩闹的画。   大大的榕树绿茵茵的,小孩子们坐在树下,有的啃着西瓜,有的拿着拨浪鼓,有的凑在一起玩着木陀螺,还有的学着小和尚的样子,盘腿坐着敲木蛙,十分有趣。   画完了画,他又做了几个风车,涂上鲜艳的颜色,插在了他的车上。   最后将写着“光阴小铺”的牌子也装饰好,挂在小车上显眼的位置。   福崽见了这车,喜欢的不得了。   小团子围着小木车转了好几圈,然后仰着头对叶安年道:“哥哥,你这个车好厉害呀。”   叶安年摸摸他的头:“怎么呢?”   “我感觉,只要小孩子站在这里,它就会自己吐出好多好玩的东西来!”   这形容把叶安年逗笑了,不过这也证明他这车子装饰的不错。   他盯着小车看了一会儿,又有些泛起愁来。   从最开始的木箱子,变成小木车,这体积增大了不是一点半点,往后要是带着这车去镇上,可就麻烦了。   若是要搭周良的牛车,他和江竹恐怕得包车才行,一来一回,怎么也得几十文。   而且,周良也不可能日日这么供他们用车,长久下去不是办法。   叶安年想起钱袋子里攒下来的雪花银,蓦地升起一个念头。   不如,他们自己买一辆牛车。这样想何时去镇上都方便,不用赶大早,也不用担心在镇上呆的太晚没有车回来。   他将这个想法说给江竹,江竹欣然应允:“那咱们明日就去镇上买牛车吧。”   次日,两人照例在门口等周良的牛车。   却撞上了他最不愿见的三个人,竟是吴香莲、孙采荷和叶安松。   三个人都换了新衣裳,尤其是叶安松,一身缎子面松绿色的长衫,发冠束的一丝不苟,还簪了根玉簪子。   而吴香莲怀里抱着一个书箱,孙采荷胳膊上挎着一个蒙着布的竹篮子。   叶安年猛然想起,好像快到举行院试的时间了。   这吴香莲和孙采荷怕是去送叶安松去隔壁安兴县考试的。 第84章 买牛车   吴香莲见了叶安年和江竹, 那脸顿时垮了下来。   她抱着叶安松的书箱,瞪了叶安年一眼,刚要开口刁难, 被叶安松抢了先。   “三弟和弟夫这是又去镇上卖货啊?”   他这话问的稀松平常,没有阴阳怪气,没有刁难嘲讽, 就是寻常的打招呼, 倒是叫叶安年有些诧异。   但对方心平气和的开口, 他也不好怼回去。   便顺着他的话, 淡声道:“对。大哥这是去县里赶考?”   “嗯。”叶安松点点头,竟是就此打住, 没有再说别的话。   他不多说,吴香莲和孙采荷谁也没有再开口。   叶安年乐得清静, 转开脸不再理他们,只跟江竹说说小话。   牛车很快到了镇上,吴香莲和孙采荷、叶安松三人, 还要再重新雇车去安兴县,下了车先一步走了。   叶安年和江竹今日是专程来买牛车的,两人轻装上阵,只带了个布褡裢,下了车直奔镇上卖牲口的牛马行。   今日来买牲口的人不多, 牛马行的小伙计待人也格外冷落些。   见江竹和叶安年并肩走进来, 也懒得上前招呼,只吆喝了一声:“看牛在这边,看驴往后头棚里走!”   两人也不在意, 就自己逛着看。   只是,这里圈养的牲口不少, 味道也重,叶安年逛了一会儿就要作呕。   江竹赶紧从腰间取下一个香囊递到他面前:“要不,你出去等我吧。”   叶安年接过香囊放在鼻底,摇了摇头:“我没事。”   他只是有些不适应这么冲的味道罢了,适应一下也能坚持。   江竹便没勉强,牵着他继续逛。   两人在牛/棚这边逛了逛,挑中了一头健硕的成牛,一问那小伙计,竟然要三两银子。   叶安年顿时舍不得了:“再看看别的吧。”   那小伙计看了他一眼,眼神里尽是不屑:“好牛自然价贵,你若是想买次些的,就往那边走。”   他说着,往一旁的角落指了指:“那边都是些老弱病残的牛,价钱最高也不超过一两银子,你们自己去看吧。”   “好。”叶安年淡淡应了一声,拉着江竹就走了。   那小伙计一见他丝毫都不计较,闹了个没趣,也不说话了。   两人按着小伙计指的来到了最里边,两人一靠近,顿时一股恶臭扑鼻。   这边的牛/棚位置靠里,阴暗潮湿,不见天日,拴在这里的牛也一个个都蔫蔫的,大多都是卧在地上,站着的都少。   叶安年看着一头头牛病歪歪,瘦叽叽的,皱起了眉。   这些牛确实便宜,可是这买回去也没法拉车啊。   他正犹豫要不要就买贵的,一旁,江竹却指着角落里一头闭着眼睛,把头搭在食槽上的牛道:“买这头吧。”   叶安年看了一眼,有些不确定:“这牛看着站都要站不起来了,能行么?”   “相信我,肯定行。”   既然江竹都这么说了,叶安年自然是选择相信。   他找来那小伙计,指着这虚弱的牛道:“我们就要这头。”   那小伙计看了一眼靠在食槽上,连眼都睁不开的牛:“你们定好就要这头了?我们这,只要牵出牛马行可就概不退换了。”   “定好了。”江竹道,在那牛的脖子上拍了拍,“就要这头。”   “那行,这头牛六钱银子,你们牵走。”   小伙计说着拿出一份契书来,递到江竹手里:“你看看,没问题的话,按个手印就行。”   江竹接过契书扫了一遍,又低声念给叶安年听,而后问:“可有问题?”   叶安年摇摇头。   江竹便按了手印,收好契书,叶安年从钱袋里拿出六钱银子给了那小伙计。   小伙计接了钱,进去牛棚牵那头病恹恹的牛。   谁知,那牛十分不配合,小伙计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牛拖出来。   而那牛一被拖出牛棚,立马就卧在了地上,不动弹了。   小伙计:……   他有点心虚,刚才他说的可是牵出牛马行概不退换,但现在这牛还没出他们牛马行呢。   不过,他转念一想,这两人契书都签了,他不认又能怎样?   “牛我给你们拉出来了,你们快牵走吧。”   小伙计说完,就等着叶安年和江竹开口退牛,他都已经做好准备如何抵赖了,却不想江竹只问他要了一把草料。   “这牛看起来根本走不动啊,要不,你拿把草料给我?”   一把草料而已,小伙计蓦地松了口气,语气也不自觉的变好了不少。   “您稍等,我这就去拿。”   片刻后,他抱了一捆草料来:“给。”   “多谢。”江竹不客气的接下,随便薅了一把递到那牛的面前。   那牛闻了闻,竟真的吃了起来。   小伙计看着惊奇,忍不住道:“它就只是饿了?”   这头牛脾气有点犟,因此他还是有些印象的。   刚来的时候,确实是头挺壮硕的牛,也在高价区那边,但后来不知怎么,这头牛吃的越来越少,精神也越来越差,慢慢的就瘦了下来。   于是就被拉到了这边便宜卖。   江竹不理小伙计的话,看着那牛吃完了一捆草料,牵起绳子,吆喝了一声,那牛还真就慢悠悠站了起来。   等两人牵着牛出了牛马行,叶安年才问道:“你刚才就看出来了?”   江竹点点头:“我探了它颈上的大脉,搏动有力,不像是生病的样子,但它又是这样一幅有气无力的模样,便只能是饿的了。”   “可是……”叶安年不解,“我刚刚见食槽里草料都是满的,它又怎么会饿成这样呢?”   “因为挑食啊。”江竹勾起一抹笑来,“你看刚刚那草棚里那么脏,又臭烘烘的,食槽里的草料也都泡的湿哒哒的不知是什么,它挑剔自然不肯吃喽。”   “牛也会挑食?”叶安年惊讶。   “牛怎么就不会挑食呢?若非到了一定地步,任何活物对自己入口的东西都是会有些要求的。”江竹道。   “刚刚我们在老弱病残那块转悠,我仔细看了每头牛的情况,除了那些老的走不动走的,其他的牛或多或少都是有病的。”   “有病的牛,自然就没有吃草料的胃口,也就不在乎食槽里的草料是不是脏臭,随便吃一口续命罢了。”   听江竹这么一说,叶安年倒确实觉得有些道理。   他回头看了一眼低头跟在他们身后闷头走着的黄牛道:“那这么说来,只要我们回去好好喂着,它便会好起来了?”   “嗯,它对草料的要求这么高,说不定以后是个十分强壮的拉车牛呢。”   “那我们岂不是赚到了。”   毕竟,才花了六钱银子,就买到了一头健康的牛,回去只要喂些草料就能养的又肥又壮,谁不欢喜。   买好了牛,下一步便是买牛车。   叶安年和江竹牵着黄牛去了车行。   那车行老板一见他们是牵着牛来的,便知道他们的需求,将自家摆在外面的牛车,一辆一辆介绍过来。   “这辆稍微小点,车轴用的都是好铁,但是也能坐两三个人;这辆轮子大,跑的快些,车板用的也都是好木头;这辆……”   “老板,想先问一下价钱。”叶安年道。   “好嘞,这辆小点的,要五两银子,车轮大一些这个要七两,这边这个的话,做工精细些,要十两。”   叶安年皱起了眉:“有再便宜点的么?”   “最便宜的就是这个了,只要一两银子。”老板说着指了指门口角落里一个单薄的小板车,轮子小不说,车轴都已经发锈了。   便宜是确实便宜,但这车也着实太破了点。   两人对视了一眼,江竹笑着对那老板道:“麻烦您了,我们再转转。”   老板倒是好脾气,也不恼,只是道:“别家也一样,这条街上的铺子,价钱都大差不差,我这是街上打头的第一家,你们若是真心想买,我再给你们搭两个小凳子。”   两人谢过了老板,又沿街转了一圈,确实跟那老板所说的差不多。   叶安年掂了掂腰间的钱袋,还是舍不得:“没想到这牛车比牛还贵,咱俩大半个月才赚了十两,一辆车就搭进去了。”   “那就买个小点的,反正就咱们四个人坐。”江竹道,“等往后福崽和丁秋长大了,咱们也有钱换大车了。”   叶安年想想也有道理,两人便又回了第一家,要了比较小的那辆,花了五两银子,老板也很讲信用的又给他们搭了两个小木凳,放在牛车上。   买了牛买了车,钱袋子一下子就轻了不少。   但不知为何,把牛套在车上拴好,叶安年又莫名觉得有点开心。   “买些好吃的,回去庆祝一下吧?”江竹凑过来道。   “好。”叶安年点点头,这算是家里添置的第一个大件,是该庆祝一下。   两人于是又去了肉铺,割了四斤猪肉和一些猪肝、猪心,又给两个孩子买了些糖和小点心,江竹还打了一坛黄酒。   有了牛车,确实方便了很多,买的东西都可以直接放在车上拉着,但两人却谁都不敢往车上坐。   毕竟这牛瘦的厉害,拉着车走起来都打晃,像是随时要倒下似的。   没办法,只能先牵着往回走。   好在这一路上,道边都有草,两人就一边放牛,一边赶着车慢悠悠的走着。   走到快一半,遇上了周良赶着牛车回去,车上还坐了几个月牙村的大娘婶子。   见两人有车不坐,牵着牛走,田花婶子捂着嘴笑起来。   “这江郎中夫夫俩是傻了吧,有车都不坐。”   她旁边坐着一个打扮的浓妆艳抹的小哥儿,眼尖的看到了那头瘦巴巴的牛,捏着嗓子道:“三婶子,你看那牛,晃晃悠悠的像是要倒了!” 第85章 飙车   他的声音有些尖锐, 这一嗓子,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叶安年和江竹也闻声望了过去。   那小哥儿的长相有些陌生,叶安年没什么印象, 但听他叫田大花三婶,估摸应该是季芳芳的堂兄或堂弟,他记得季家好像确实有一门亲戚在镇上来着。   不过, 叶安年懒得管别人的闲事, 便没搭理, 江竹更是当做没听见一样。   但周良的牛车, 却在他们身边停了下来。   “你俩这么走得走到什么时候,车上还有地方, 要不让年哥儿坐上来吧。”周良对两人道。   他本是好意,可车上的田花婶子却翻了个白眼:“哪还有地方, 挤不下了!”   周良皱了皱眉,他明明看见板车外沿还能再坐一个人的:“你们几个挨近点,年哥儿又不胖。”   “他俩不是买车了么, 干啥还要搭咱们的车?”   那小哥儿似是不解,目光落到那头瘦巴巴的牛身上,突然捂着嘴笑起来:“不会是这牛连两个人都拉不动吧!”   “哎呦,州哥儿,这话可不能乱说呀!”   田花婶子一拍大腿, 夸张的喊起来:“人家好不容易置办上牛车了, 这是倍儿有面子的事,牛差点怎么了?总比咱们这买不起的人家强吧!”   这话嘲讽里透着酸,叶安年眉心蹙起, 瞥了那州哥儿一眼。   田花婶子阴阳怪气也就罢了,他记忆里跟这小哥儿并没有什么交集, 不知为何这小哥儿却要处处找他的麻烦。   “那自然是拉得动的。”一旁的江竹悠悠开了口,“不过,像你这样的,可能就拉不动了。”   “你……你说什么?!”州哥儿气得脸上通红,“你敢说我胖!”   “我可没说。”江竹一摊手,偏生还扬起一个浅笑来。   “你说了!你就是说了!”州哥儿气得指着江竹,音调儿都拔高了。   见江竹依旧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他咬牙道:“你说这痩牛拉得动你俩,那你们倒是坐上去啊!我倒要看看它能不能把你们拉回村子!”   “行啊。”   江竹一挑眉,单手揽在叶安年的腰间,手臂一抬一放,就稳稳将人抱上了牛车,放在车板上的小木凳上面坐着。   事发突然,叶安年根本来不及反应,人就已经坐在了车上,当着这么多村里人的面,他的双颊蓦地烧了起来。   江竹将叶安年抱上车后,自己也坐了上去。   车板一沉,前面拉车的痩牛很明显的趔趄了一下,蹄子在原地踏了几步才站稳。   州哥儿见状捂着嘴笑起来。   田花婶子也跟着笑:“这牛留着拉车,我看还不如回去宰了吃肉来得实在!”   “说不定半道上就累死了!”州哥儿起哄。   两人话说的难听,车上另外坐着的一个大娘听不下去了:“都是一个村的,少说两句吧。”   田花婶子一梗脖儿:“咋地?我说的都是实话!”   叶安年目光淡淡扫过田花婶子和州哥儿,最后落在周良身上:“周叔,这眼看天就要黑了,你们先走吧。”   “左右你们也要赶车,不如一起走还有个伴。”州哥儿不嫌事大,嘴快道。   他起先只是注意到了这头病歪歪的牛,觉得新鲜罢了,对叶安年他们倒并没什么敌意。   但等他看清了叶安年的长相,心里嫉妒的小火苗就“腾”地一下烧了起来。   他自诩在甜水镇上未出阁的哥儿中也算是有些姿色,却不想这拉着一张臭脸的“年哥儿”竟然比他还要好看几分。   不过是个村里长大的小哥儿,还嫁了人,怎么能比得过他去?   他这心里顿时就不平衡起来,在家里掐尖儿惯了,便也不管什么场合,啥话都敢说出口,更何况他三婶子好像也看这两人不顺眼。   州哥儿这话一出,周良就沉了脸色:“咱们走咱们的,你管他们干什么?”   “没事,一起走也好。”江竹倒是不在意。   他扬起手里的鞭子朝牛屁股上抽了一下,那牛“哞哞”叫着,挣扎着往前迈了一步,身子摇晃的厉害,显然十分费力。   叶安年有些担心:“还是走着吧,何必跟他们争这一口气。”   “安心,”江竹在他的手背上拍了拍,“这牛买回来不就是拉车用的。”   这话像是故意说给田花婶子和州哥儿听的,但两人都很是不屑。   尤其那州哥儿,目光灼灼的盯着叶安年他们的牛车,像是等着看他们出丑一般。   江竹也不慌,一手牵着叶安年,另一只手很是随意的搭在了车沿上。   叶安年感觉车身微微晃动了一下,然后牛车就慢慢地走了起来。   他注意到那牛似乎比刚刚要轻松许多,摸摸微微发颤的车身,感觉好像有一股力量在推着牛车往前走。   他侧头望了江竹一眼,正对上江竹含笑的眼睛,心中倏尔一动,似乎是有些明白了。   看来这武功内力并不只是传说而已。   就这么赶着车一路走,江竹他们的牛车跑着跑着竟然超过了周良他们的,惊的田花婶子瞪大了眼,直呼不可能。   州哥儿也傻眼了,嘴巴张张合合,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憋的脸上通红。   车上其他人见状都笑了起来。   直到叶安年和江竹到了家,那州哥儿还嘴硬呢:“肯定是因为他们车上人少,咱们车上坐了这么多人,自然跑不快!”   周良忍了他俩一路,终于受不了了,直接在村口把田花婶子和州哥儿赶下了车。   “下回再有搭我车还嘀嘀咕咕不消停的,我就直接给他扔在半路上。”   “我也没说什么呀。”田花婶子讪讪。   州哥儿“切”了一声,拉着田花婶子就走了。   膈应人的都散去,叶安年和江竹把牛车赶进院子里,在靠近大门的角落处卸下牛车,把牛就拴在车辕上。   黄牛很老实,被拴住后就原地卧了下来。   牛是临时买回来的,还没搭牛棚,只能暂时先栓在这,好在院子够大,不至于没地方安置。   福崽和丁秋正在屋里玩,此时听见动静都出来了。   两人知道叶安年和江竹是去镇上买牛车的,但当真的牛车摆在眼前,那种感觉还是很不一样。   “牛车!”   福崽兴奋的喊了一声,问两人道:“哥哥,江大哥!这真是咱们家的?”   “对。”江竹笑眯眯的回答,“以后想什么时候去镇上都可以了。”   “太好了!”   福崽欢呼着,迈着小步子“哒哒哒”跑到牛车前面,围着牛车转圈。   车是新的,车板光滑平整,车轮也大,看着就气派,上面钉着的每一个钉子都闪闪发亮,小团子一寸寸地摸过去,爱不释手。   稀罕完了,还拉丁秋过来一起摸。   “怎么样秋哥哥,这是咱们家的车,以后咱们就能坐着新车去镇上了。”   丁秋抚摸着车身,也笑着说“好”。   两人稀罕完了牛车,自然就把注意力放在了那头牛身上。   福崽看着这头蜷卧着,双目紧闭的牛,小眉头皱了起来。   “怎么感觉……这牛有点瘦呀?”   “这牛挑食,不好好吃饭呢。”叶安年逗他。   “那我多割些新鲜的草回来给它吃,把它养的胖胖的。”福崽很认真的道。   丁秋忍不住开口:“太胖了就拉不动车了。”   “啊,”福崽挠挠头,想了想道,“那就把它养的不太胖好了。”   这话惹得三人都笑了起来。   ……   天色渐晚,叶安年和江竹开始忙碌夕食。   割来的猪肉被江竹切了一块剁成馅儿,包云吞吃,叶安年则和了面,帮他擀面皮,两人配合的十分默契。   不多时,堂屋里炊烟袅袅,饭香味儿飘了出来。   眼下天气渐冷,四个人关了堂屋的门,围坐在矮桌前,一人一碗薄皮大馅儿,圆滚滚的云吞,桌上还摆着爆香的炒猪肝和一碟炒花生米。   云吞一口咬下去满满的都是肉,咸香适口,两个孩子吃的十分满足。   江竹还开了他今天新买回来的黄酒,给自己和叶安年各倒了一杯。   黄酒性温,还能暖胃驱寒。   叶安年端起酒杯放在鼻下嗅了嗅,有一股鲜甜醇厚的酒香。   “小酌怡情,大酌伤身。”江竹也举起杯来,跟叶安年碰杯。   吃过饭,他们早早就歇下了。   这几日因着魔方和小车的事,叶安年一直忙个不停,江竹也日日都去镇上出诊,一天下来两人就只有晚上的一点时间能够相处。   叶安年有心趁这个时候跟江竹说说话,但却觉得浑身疲累不堪。   不知是不是回来的时候,那牛车跑的太快了些,此时躺在被子里,叶安年只觉得浑身都疼,像是要散架了似的。   他拉了拉被子,刚要闭上眼好好睡一觉,江竹突然伸手按在了他的腰上。   腰间一重,令叶安年猛地抖了抖。   江竹的手十分滚烫,隔着一层薄薄的亵衣,那种灼热的触感分外清晰。   他心下一沉,翻过身去,正对上江竹的眼睛。   对方双眸清灵,没有丝毫醉意。   “要不要做点亲近的事情?”江竹眨眨眼,嘴角噙着一抹笑意。   叶安年蹙起眉:“你果然不安好心。”   “我怎么就不安好心了?”江竹一边说着,手渐渐顺着他的腰线滑了下去。   叶安年咬紧了唇,冷淡的眸子瞪着江竹,想要开口,却不知该如何说。   而江竹也没有给他开口的机会,握住他细白的腕子,压在枕边,俯身在他唇上吻了吻。   而后伸手一捞,将叶安年翻了个身。   感觉到自己的衣摆被掀起,叶安年屏住呼吸,攥紧了身下的软被。   但,下一瞬,他便感觉到一双灼热的手在他腰间揉按起来。   叶安年:…… 第86章 山猫   察觉到他紧绷的身体突然放松, 江竹轻笑了声。   “你刚刚以为我要做什么?”   叶安年抓着被子,把脸整个埋进去,耳尖红的几近透明。   “不是你说的……”想做些亲近的事。   江竹似是猜到了他心中所想, 伸手在他腰窝上按了按:“这难道还不亲近吗?”   叶安年:……   这个人真是讨厌死了。   “今天回来时,那牛车是跑的快了些,是我忘了照顾你的感受。”   “其实也没事, ”叶安年声音有些闷闷的, “睡一觉应该就会……唔。”   话未说完, 他只觉腰侧一痛, 猝不及防的低呼了声。   “这里都淤青了。”江竹用指腹按了按,“上点药吧, 好得快。”   叶安年自然没什么可选择的余地,乖乖趴着等他在自己腰上倒了药油, 再一点点揉开。   药油接触到皮肤,凉的他颤了颤,但很快被江竹热烫的手覆上, 一点点揉按开。   疼痛部位顿时减轻了不少,腰间的酸麻感也跟着缓和了。   他不知道江竹帮他推按了多久,只是后来眼皮越来越沉,就直接睡了过去。   醒来时,天色已经蒙蒙亮了。   叶安年动了动, 发现自己被江竹牢牢圈在怀里, 被子却被他挣开了,两只胳膊都露在外面。   他这么一动,江竹也醒了过来, 把他的两只手重新塞回被子里,掖了掖被角。   “醒的这么早, 感觉昨晚睡得怎么样?”   叶安年活动了一下手脚,又翻了个身,感觉昨晚那种疲累感已经全然消失了。   “好像……还可以。”   “那这里呢?”   他伸手按了按叶安年的腰间。   掌心的热度已经退了下去,叶安年被他按着只觉得有些酥痒:“也好了。”   “天还没亮呢,再睡会吧。”江竹把他重新揽过来,两人脸贴脸的躺着,呼出的鼻息热热的喷薄在对方的脸颊上,有些痒。   叶安年深吸了口气,心脏在胸腔里咚咚跳着,却是怎么也睡不着了。   江竹见他眼睫颤颤,却忽闪忽闪的这看看,那看看,伸手捉住他的下巴,凑上去吻了下的他嘴角。   叶安年脸上一热,瞪了他一眼。   江竹却笑起来:“我以为你是这个意思。”   “不知羞。”   “这又没有别的人。”   叶安年不理他了。   江竹用手指在他通红的耳尖上捏了捏,转开话题:“今天可有什么安排?”   “继续做魔方吧。”叶安年停顿了一下,又道,“咱们是不是应该给牛搭个棚子?”   “应该。往后天越来越冷了,牛也不能没有住的地方。”   “那,需要找人么?”叶安年没有这方面的经历,也不大懂这些。   江竹摇摇头:“我自己来就行,不过可能还需要一个人帮我。”   “我帮你。”叶安年脱口而出。   “好啊,那就赶紧睡觉,等天亮了,我们上山一趟。”   “那你明天不去镇上出诊了?”   “下午去,咱们现在有车了,可不何时想去都行。”   叶安年想想倒也是,便没有再问别的。   他把手搭在江竹肩上,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就这么窝在江竹怀里睡了过去。   两人再次醒来时,天色已然大亮了。   家里安静异常,锅里温着煮好的白粥和鸡蛋,两个小孩已经不在了,堂屋门口不大的一块水磨石地面上,用炭划拉了几个字:兔子、害草。   叶安年蹲下来看了好一会儿,才琢磨出,应该是:兔子,割草。   江竹揉着额角从屋里出来,见他蹲在门口看地上的字,故意逗他:“认得么?”   叶安年脑子还懵着,脱口道:“兔子,割草。两个孩子应该是跟石头一起去放兔子,割兔草去了。”   见江竹眯着眼,目不转睛的盯着他,才后知后觉,他之前说过自己不认字来着。   “其实,我……认识一些。”   江竹没有多问什么,只是笑了笑道:“那你还挺厉害的。认识字,会算数,还会做木活。看来,是我赚了。”   叶安年拿过一旁的炭,在地上划拉着:“我也赚了。你把我和福崽的病都治好了。”   还帮他们摆脱了叶家。   “既然这样,那我们岂不更是天作之合,”江竹朝叶安年伸出一只手,“起来吃饭,吃完还要上山呢。”   他们都是聪明人,对于对方的小秘密,从不过多询问。   叶安年知道江竹必定不是普通人,江竹亦知道他的不寻常,但这层蒙在面上的纸,却谁都没有去碰。   叶安年觉得自己很奇怪,两世的经历已经让他不敢相信任何人,但面对江竹,他却依然相信。   大概,是两人都默契的没有踏足对方的秘密吧。   吃过朝食,两人背着竹筐,牵着牛去了后面的望月山。   江竹寻了片肥沃的草地,让叶安年在这看牛,顺便等他,而他则要上山砍些竹子,为搭建牛/棚做准备。   山脚下微风吹拂,叶安年找了棵树,把牛拴在树上,让它自己吃草,他则寻了树荫遮蔽的地方,开始割草。   这草可不是给牛吃的,而是要晒干后,做牛/棚顶的。   他们带了两个大竹筐来,但棚顶需要的稻草多,两筐肯定是不够的,只是今天先背两筐回去预备着。   屋顶的稻草需要晒干,这样一边割一边晒倒也不耽误工夫。   叶安年割了一会儿,见那牛把树周围的草都吃的差不多了,就牵着它换一处,他自己也顺便休息一下。   但他动作快,不过个把时辰,就把两个竹筐都装满了。   瞥了一眼上山的方向,没有看见江竹的影子,叶安年就打算靠着大树休息一会儿。   而这时,却见从对面的树林里,窜出来三个小小的影子。   为首的那个个子最小,背着个竹篓,走的倒很快。   “石头哥哥,这山鸡可怎么办?”   小孩声音清脆好听,叶安年熟悉的很,这不正是福崽么。   那后面两个孩子,肯定就是石头和丁秋了。   正犹豫要不要过去跟三个孩子打个招呼,好巧不巧,福崽已经朝这边看了过来,还正好跟他对视上了。   福崽:……!   小团子吓了一跳,把手里拎着的东西往石头手里一塞,撒腿就要跑,被石头拉了一把,才没有摔倒。   叶安年扶额,这下他想假装看不见也不行了。   他站起身朝三个孩子走过去,福崽明显有点紧张。   “哥哥……你,你怎么在这?”   叶安年回头指了指拴在树下正在吃草的牛,说道:“来放牛,顺便等你江大哥。”   “那江大哥呢?”   “上山砍竹子去了。”   盖棚子需要搭框架,用竹子的话,比较轻便,也快些。   “哦。”福崽对着手指,有点局促不安的样子。   叶安年瞥了一眼石头拎在手里的两只山鸡,问道:“这山鸡,是你们打的?”   当然不是,山鸡是狮王抓来,叼给他们的,但福崽也不敢说啊。   正犹豫间,丁秋开了口:“山鸡是铜钱抓的,我们正要带回去呢。”   叶安年低头看了一眼围着自己大腿转圈的傻狗,感觉很不可信啊。   不过他也不好戳穿几个孩子,只得假装点头信了。   既然遇到了叶安年,石头也就没有多待,拎了一只山鸡,跟三人告别,回家去了。   叶安年带着两个孩子,回到树下继续等江竹,三人顺便研究了一下这山鸡怎么做好吃。   不多时,江竹扛着两根粗壮的竹子从山上走了下来。   见三人整整齐齐的坐在树下等他,笑道:“我不过坎根竹子而已,这么多人迎接啊。”   福崽很不给面子,指了指地上的山鸡对他道:“我们等着江大哥给我们做好吃的呢!”   “呦,你们抓的?”   福崽摇摇头,一指躺在叶安年脚边打滚的傻狗:“铜钱抓的!”   这下轮到江竹诧异了:“铜钱还有这本事?”   “汪!”   铜钱后腿一蹬,翻了个身从地上起来,像是不服气似的抗议。   惹得大家都笑了起来。   江竹把竹子放下歇了一会儿,看着时候差不多,四个人就拿上东西往家走。   至于山鸡,大家一致决定要做土豆炖鸡吃。   江竹道:“那主食就贴点玉米饼子吧。”   “好。”福崽舔了舔嘴唇,“再加点粉条在里边吧!”   四个人说说笑笑,福崽到底是小孩子,背着竹篓先往前跑了。   趁他不注意,江竹凑近叶安年,压低声音道:“我在山上,好像看见福崽他们养的那只猫了。”   叶安年一听,顿时来了兴趣:“你看见了?是什么花色的猫?”   “黄底豹纹花的,”江竹说着,却皱起眉来,“虽然我看着个头还不大,但那样子看起来可不是普通的家猫。”   叶安年没明白他的意思:“不是家猫,那是什么?野猫?”   但在外面跑的,可不就是野猫吗?   “好像是山猫,离的有点远,我看的不大清楚。那猫后脚和尾巴上都绑着白布,很显眼,应该就是福崽他们救的那只。”   江竹说了好多,叶安年却敏锐的捕捉到了其中的关键信息:山猫。   山猫啊,那不就是猞猁吗?放现代可是国家二级保护动物呢。   这样说来,那山鸡肯定就是这只猞猁抓来的了。   不过,成年猞猁的体型可不小,一米多长,五六十斤重,战斗力也很强。   那猞猁虽然现在个头还不大,但总会长大的。   这么一想,叶安年顿时有点担心孩子们的安危。   他看向江竹:“你说,就这么放任三个孩子跟山猫混在一起,是不是不大好?” 第87章 村里出摊   江竹没有立刻回答, 盯着丁秋手上的山鸡看了看,而后道:   “这山猫看着倒没什么敌意。之前福崽他们救了它,它还知道捕山鸡回来, 是个知恩图报的。”   “可它毕竟是个野物,”叶安年皱眉,“野性难驯, 就怕出意外。”   “那等我找个适合的时机, 接近那山猫看看性情。”江竹道。   “我跟你一起。”叶安年立刻道。   江竹瞥了他一眼:“你就是想看那山猫吧?”   叶安年笑了。   国家二级保护动物呢, 有机会近距离接触, 他怎能错过?   一行人回了家,江竹把山鸡收拾了出来, 切了土豆,泡了宽粉, 和焯好的鸡块一起炖。   叶安年和了玉米面,跟江竹一起贴玉米饼子。   香喷喷的炖鸡锅,盛了满满一大盆。   土豆已经炖的软烂, 沙沙的,浸满了鸡汤的香味;粉条透亮劲道,十分有嚼劲,这两样配菜可谓是老少皆宜的选择。   而山鸡在野外跑惯了,身上的肉质更是紧致劲道, 炖好的鸡肉嫩而不烂, 咬上一口,肉丝根根分明,鸡皮咸香弹牙, 口感不是一般的好。   江竹把两个鸡翅分给福崽和丁秋一人一个,然后和叶安年瓜分了鸡腿, 还美其名曰:“大人吃大鸡腿,小孩吃小翅膀。”   福崽抱着褒出脆锅巴的贴饼子,啃的很香,也不计较没有鸡腿吃。   见两人吃的欢喜,晃着小腿道:“那以后我叫狮……叫上铜钱,再抓山鸡好不好?”   “鸡腿都给哥哥和江大哥吃,翅膀是我和秋哥哥的!”   这孩子傻乎乎的,逗得江竹和叶安年笑得嘴都合不拢。   丁秋也很是无奈,福崽马脚露的太多,自己这个“卧底”都快要装不下去了。   只有铜钱什么都不懂,开心的在桌子底下啃着滋滋冒油的鸡骨头,哈喇子流了一地。   四个人饱饱吃了一顿,稍作歇息,江竹就收拾药箱拿上幌子,赶着牛车去镇上了。   叶安年赶了两个小孩去午睡,自己煮了壶茶,打算继续忙他的木活儿。   结果一个魔方没做完,院门就被人从外面敲响了。   铜钱“汪”了一声,尾巴就摇了起来,撒开四条腿奔到了门口去等着。   如今它个头大了,篱笆墙的缝隙它已经钻不出去了。   但激动起来,还是会把脑袋塞进那缝隙里往外看,尾巴都要摇出残影。   叶安年一见这架势,就知道外面肯定不是来找事的人,估摸着不是赵乐和石头就是杨池跟两个孩子。   “来了来了。”   他一边应着,一边拿过桌上的帕子擦了把手,快速起身去开门。   门一打开,铜钱就激动的扑了出去,围着来人打转。   不出所料,果然是赵乐和石头。   “没吵着你午睡吧?”一见叶安年,赵乐就道。   叶安年摇摇头,把两人迎进来:“进来说话吧。”   三人放轻步子进了院,赵乐一眼就看见了叶安年放在院里的小车,眼睛就移不开了。   “真好看啊,”他围着小车转了一圈,看着车上插的小风车,和画的画,稀罕的不得了,“年哥儿,你说你这手怎么就这么巧,这做的也太好看了。”   叶安年倒没觉得什么,就是个大型手工而已,做起来多费些功夫罢了。   见赵乐实在喜欢,他上前将小车后面暗藏的小门打开,一拨里面的机关,小车上面原本平整的车顶突然向两边分开,一个四层的,阶梯排列的架子突然从里面缓缓升了起来。   架子上他只随意摆了几个小玩物,但效果已经出来了,一层层排列整齐,每一层还都有单独的小木格,使摆在上面的小东西不会轻易掉落。   赵乐已经看呆了,半晌才道:“你这车出摊真的是绝了啊!”   他敢保证这车只要一推出去,绝对是吸引小孩的利器,全村的小孩都得倾巢而出,不买点东西回去,都得躺在地上打滚。   叶安年无奈:“有这么好么?”   赵乐使劲点头:“你下午有啥事吗?要不咱们去串村子吧!”   赚不赚钱的他倒是不在意,主要是这车拉风啊,搁村里转一圈,后头就得缀满小孩儿。   叶安年想想倒也不是不行,魔方如今他做的熟练了,晚上赶工也能做出两三个,出去转转倒是也好。   这车他其实是只打算带到镇上去的,因为他有些社恐,一个人走街串巷实在是应付不来。   但如果有赵乐在的话,他就不怕了,他只要负责推车就行,其他的完全可以交给赵乐。   “怎么样?去吧去吧!”   赵乐已经迫不及待了。   石头也很激动,拉着叶安年的袖子摇晃:“叶大哥,去吧!”   “好,”叶安年答应,“那我去准备准备。”   一听这话,这叔侄俩都高兴的什么似的。   叶安年进东屋去拿他的存货了,他想着好不容易出去一趟,怎么也得把小车装满。   好在之前他没事的时候做了不少泥叫叫,木陀螺、木蛙、拨浪鼓什么的也都有不少。   除了给冯明煦的魔方没有动,燕几图和鲁班锁他也拿了几个,毕竟村里每个年龄段的孩子都会有。   将这些东西都装进小车里,架子上也都摆满,叶安年又拿了几个彩色的风车出来。   外面的动静不小,在西屋睡觉的福崽和丁秋自然也被吵醒了。   一阵窸窸窣窣过后,福崽揉着眼睛,领着丁秋出来。   “哥哥,你们在干什么呀?”   然而一见被三人围着的小车,小团子眼睛亮了:“你们是要去出摊么?”   “对,”石头率先说道,“福崽要不要一起?”   “要!”福崽高声应道。   但他很快就想到了丁秋,有些为难道:“可是,秋哥哥……”   叶安年本想带丁秋一起去,但丁秋觉得自己眼睛不方便,走的也慢,会耽误他们的工夫。   “我和铜钱看家吧。”他主动道。   这孩子乖的让人心疼,叶安年拿了一支风车给他:“那你在家等我们,回来给你带好吃的。”   “我们赚钱给秋哥哥买糖吃!”福崽道。   丁秋笑了:“好啊。”   叶安年将剩下的风车,给福崽和石头一人发了一个,见赵乐眼巴巴的看着,也给了赵乐一个。   一切准备就绪,四个人就推着小车出发了。   叶安年和赵乐合计了一下,打算还是现在月牙村转转,然后再去最近的北沟村。   不过为了不惹事端,叶安年还是决定把叶家绕过去,就不往村西头那边去了。   他们推着小车往村里走了没多远,赵乐就敲着木蛙,高声喊了起来:“孩儿车,孩儿乐!车上载着小陀螺!泥捏的小鸟会唱歌,拨浪鼓儿嘚嘚嘚!”   还别说,他随口扯的俏皮话儿还挺顺口的,效果也很不错,附近的人家不管有没有孩子,都打开大门出来看热闹了。   石头更是发挥了他孩子王的能力,招呼他手下的小弟,去村里放消息,不一会儿村里的小孩儿就从四面八方涌了过来。   叶安年推着小车都没走出几步,就被一群小孩儿给团团围住了,其中还有不少来看热闹的大人,一个个脸上都是好奇的目光。   “这是啥车啊?真好看!”   离叶安年最近的一个小小子仰着头,看叶安年。   “是小孩子都喜欢的宝藏车。”叶安年道。   推出来的小车还没有打开车顶放出架子,等到围过来的人越来越多,叶安年才打开暗门,按下机关,把摆满了小玩意儿的架子给升了上来。   一时间,孩子堆里爆发出此起彼伏的惊呼,大大小小的孩子们都欢呼起来。   有的小孩就忍不住了,想要涂的色彩鲜艳的泥叫叫,一个想要,一堆孩子就都跟着要。   有的要竹蜻蜓、有的要木陀螺、有的要拨浪鼓、还有的要木蛙、鲁班锁,叽叽喳喳乱得不行。   叶安年实在不擅长应付这样的场面,好在赵乐很靠谱,也很有孩子缘,三句两句就把孩子们安抚了下来,然后开始一个一个的报价。   想要买的就回去找大人,或者拿钱来。   领着大人一起来的,当即就开始挑起自己喜欢的小玩意儿,不过村里的人家到底没什么钱,卖出去最快的还是泥叫叫、竹蜻蜓这种便宜的玩物。   自己跑出来的孩子已经一窝蜂的又散了,石头站在叶安年的身后,紧紧牵着福崽的手。   刚刚有小孩看上了他们的小风车,还想要呢,不过有石头护着,倒也没人敢抢。   这会儿总算是清静了些,站在不远处大树下的杨池才抱着玲玲走过来。   不等杨池开口,玲玲已经张着小手往叶安年的怀里扑:“漂漂锅锅!”   叶安年伸手接住她,玲玲搂着他的脖子在他脸上吧唧亲了一口,又指指小车上插着的风车:“转转~”   这谁顶得住,叶安年当即挑了一个颜色最漂亮的取下来塞进她软乎乎的小手里。   “这孩子,”杨池一脸无奈,赶紧掏腰间的钱袋子,“年哥儿,多少钱?”   叶安年抱着玲玲摇摇头:“不要钱,拿给玲玲玩的。”   “那哪行,回头别的孩子看见了,该不依了。”   叶安年四下看了看,倒是没什么人,围在他旁边的小孩都是大人带着,买了玩物在一旁玩的。   便道:“风车好做的很,石头跟乐哥儿我都给了。”   杨池见石头和赵乐手里都拿着,也就不好推辞了,便跟他闲聊起来。   “你这车做的真好,附近村子转一圈,这十里八乡的小孩做梦都得念着你。”   这话把叶安年逗笑了:“可别,若小孩真都因着我贪玩起来,大人们可要恨死我了。”   “哈哈,那是他们自己管教不好,哪关你的事。”杨池也笑了。   瞥见那云朵形的木牌子上写的四个大字,指点着念道:“光、阴、小、铺。”   “这名字妙啊,江郎中取的?”   “我取的。”叶安年淡笑。   杨池眼睛亮起来:“年哥儿,我真是小看你了。”   他觉得叶安年这几个月以来的变化简直是翻天覆地。   从前一副逆来顺受,对一切都无所谓的性子,连叶家的大门都几乎不出,即便出来也是上山采野菜,或者去溪边洗衣裳。   可自从嫁了人,好像一切都变了,待人不像从前那样冷冰冰了,也会笑了,会一手精湛的木刻手艺,还会画画,取得出这么有含义的招牌名字。   “你这买卖不错,”他收回思绪,跟叶安年攀谈起来,“不管村里还是镇上,孩子总是不少的,你做的这些东西,不愁销路。”   “是啊,有了这车,推着四处去也方便许多。”叶安年道。   见他身边只有玲玲,去不见陈怀书,问道:“怀书今天怎么没出来?”   “去鸿福书院了。”杨池回答,“他现在也大了些,茂彦说该叫他多接触些同窗朋友,便带着一起去了。”   只是这么一来,经常要许多天才会回来一趟,家里只剩他和玲玲,偶尔还是会觉得孤单。   叶安年也想到了这里:“那你没事儿就带着玲玲来家里玩,福崽和丁秋都很喜欢玲玲呢。”   “哎。”杨池答应下来,“不过等明年就好了,茂彦赚了点钱,说明年去镇上赁个宅子,到时我就做些绣活儿卖,补贴一下家里,也方便照顾他们。”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玲玲得了风车就晃着小腿儿闹着要下去玩,叶安年就把她放了下去。   福崽和石头拉着玲玲去一边,拿着风车玩了起来。   五颜六色的风车在手上转啊转,三个孩子你追我,我追你,围成圈的跑,好不热闹。   不多会儿,那群回家的小孩复又回来了,一瞧见从四面八方涌过来的阵仗,杨池也顾不得跟叶安年说话了,赶紧抱起一把将玲玲捞起来。   “你们忙,我就先回了。”   “嗯。”叶安年点点头。   刚送走这父女俩,一大群孩子拉着大人就“乌拉”一下围了上来。   “我要这个!我要这个小狗和小鸡!”   “我要小猪!还要竹蜻蜓!”   “我要木陀螺!”   “我要木蛤鱼!”   “别抢别抢,都有都有!”   “来,这是你的。这个给你。”赵乐一边安抚着孩子们,一边帮他们拿想要的东西。   叶安年就在一旁负责收钱,两人配合的倒是很默契。   不一会儿就把架子上摆着的小玩意儿都卖的差不多了。   趁着孩子们散去的空当,叶安年赶紧打开暗门,把下面的存货往架子上摆。   “年哥儿,给拿个拨浪鼓!”   叶安年刚直起身,何慧芬(叶家隔壁的老太太)的大嗓门就响了起来。 第88章 绝不便宜叶安年   叶安年从货架上拿了一支拨浪鼓, 却没有立刻给她:“拨浪鼓三十文。”   何慧芬一听,脸色就拉了下来:“这么一个小玩意儿要三十文?都是乡里乡亲的,便宜点。”   “便宜不了。”叶安年直言, “我要的已经是最低价了,做这个没什么成本,收的就是个手艺钱。”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死脑子, ”何慧芬上前拉住了叶安年的袖子, 凑近过去小声道, “一个小孩儿的玩意儿, 你偷偷给我便宜个十文八文的怎么了?”   其他买了东西的人瞧见她这样嘀嘀咕咕的,都皱起眉来。   叶安年刚要开口拒绝, 赵乐凑过来大声道:“何婶子,这可不成啊!”   “你瞧瞧这周围谁不是乡里乡亲的, 人家怎么没上来就讲价呢?”   “你要是觉得拨浪鼓贵,可以买竹蜻蜓、泥叫叫、木陀螺,都比这拨浪鼓便宜!”   他这话说的何慧芬脸上一阵发热, 周围其他人听了也议论纷纷起来。   “就是啊,这拨浪鼓做的多精细啊,这鼓面画的也好看,不像镇子上那些糙的很,鼓面也没画儿, 还要十五、二十文呢, 三十文还是值的。”   “我看年哥儿做过,可费工夫了,竹子都是从山上现砍的, 你瞧瞧这边边角角磨的多光溜,这要是拿到镇子上去卖, 肯定都抢着要。”   “何大姐,你买不买?嫌贵就买便宜的,可不兴讲价。大家都是乡里乡亲的,年哥儿做这买卖也不容易,我们都当拉拔他一把,你这可就没劲了!”   “我,我……”何慧芬一脸窘迫。   偏偏她那金孙赵金宝还抱着她的大腿哼唧:“奶奶,我不要竹蜻蜓,我就要拨浪鼓!拨浪鼓好看!”   “唉,好好好,奶给你买。”   何慧芬到底拉不下那个脸去,还是掏钱买了。   叶安年接过钱放进钱袋里,暗自松了口气。   没想到大家都是支持他的,刚刚他真的担心,万一已经买过了东西的人都来要跟他讲价该怎么办。   不过这事也是他欠考虑,刚刚一说价钱,不管大人还是小孩都爽快的直接付钱,他就没来得及多想。   现在想来,这些乡亲们也算是看着原主长大的,平时或多或少都伸手帮过,即便是他穿来之后,也受到过村里人的帮助,价格上确实可以稍微让一让。   但这次肯定是不能了,只能下回再出摊的时候。   打发走了何慧芬祖孙俩,他看看日头,感觉也差不多该回去了。   正要跟赵乐商量收摊回家,吴香莲就拉着叶安柏凑了上来。   叶安年一看见她那张脸就头大,他这奶奶可不如何慧芬好打发。   果不其然,吴香莲一凑上来,就挨个拿货架上摆着的东西,看看这个,摸摸那个。   叶安年皱起眉来,但到底也没说什么。   过了片刻,被她牵着的叶安柏忍不住开了口:“奶,我想要那个木蛤鱼!”   吴香莲一听,伸手就去拿那架子上摆着的个头最大的木蛙。   “那个五十文。”叶安年道。   “啥?”吴香莲瞪圆了眼,拿起那木蛙翻来覆去的摆弄,“就这么个东西,要五十文?都能割一斤猪肉了吧!”   “小的四十文。”   “年哥儿,你跟我不会还要收钱吧?”   吴香莲手里紧紧攥着那木蛙,一边跟叶安年说着话,一边顺手就把木蛙递给了站在她身边的叶安柏。   “我是你奶,跟那何慧芬可不一样从你这拿个玩的给你弟弟玩,也没啥吧?”   叶安年的脸色瞬间冷了下来:“你是我奶没错,但我如今已经嫁人了,叶安柏也不是我亲弟弟。再者说,亲兄弟明算账,您要买就给钱,不然就还回来。”   “你……!”   吴香莲气得眼睛一瞪:“年哥儿,你别忘了你可是姓叶!你嫁了人也是我们老叶家的人!”   叶安年只觉得这话刺耳的很,冷冷瞥了她一眼道:“我不是。”   吴香莲气得脸色一白,指着叶安年的手直哆嗦:“行!你行!”   她一把抢过叶安柏手里的木蛙,往地上一摔,怒道:“什么破玩意?白给我都不要!”   说完,拉着叶安柏就走。   可叶安柏哪里干?他已经眼馋这些小玩意儿好久了,如今好不容易叶安年摆摊来卖,村里小伙伴都买了,就他没有。   想想上回跟赵金宝一起,打算威胁福崽换几个来玩玩,结果却被石头揍了,这回奶奶又不给他买,他是越想越委屈。   拉着吴香莲的手,蹲在地上打起出溜来:“买一个吧!奶奶!我要!”   可一向顺着他的吴香莲今儿个却死活不同意,她提溜着叶安柏的衣领子,一把将人薅起来,抱着往家走。   边走边耐着性子哄:“乖孙,咱改日去镇上买好不好?”   “他这做的东西都烂的很,镇上好玩的多着呢,奶给你买一大堆!”   她才不会给叶安年送钱呢,哪怕是一文钱都不可能!   不就是几个泥捏木刻的破东西,能有什么好的?   镇上卖这些的多的是,她宁可多花些钱去镇上买,也绝不会便宜了叶安年!   这对祖孙俩又闹了一场,叶安年也懒得再待下去,捡起地上的木蛙擦干净,放回货架上,跟赵乐一起推着车往回走。   石头牵着福崽的小手,跟在两人身后。   福崽还一个劲儿回头看呢,小眉头紧皱着:“他都这么大了,还哭鼻子。”   “他不知羞。”石头道,“叶安柏不是好孩子,福崽可不能学他。”   “我才不会呢,我从来都不惹哥哥生气的,”福崽晃着手里的小风车,一脸得意,“我是好小孩!”   “你这奶奶还真是难缠。”   赵乐跟叶安年走在前面,忍不住道:“我以为都出了嫁妆的事,她不敢再来蹦跶了呢,没想到竟然还想白占你的便宜。”   刚刚那场合,他不好插话,但还是看的火气直冒。   叶家这老两口子,一个死要面子,一个占便宜没够,两人尽会欺压小辈,真是一点做长辈的德行都没有。   “她就是那样的人,都这么多年过去了,改不了了。以后咱们还是远着她们些。”叶安年道。   反正他做这小车也不是为了在村里走动的,还是在镇上出摊的时候多些。   “嗯。”赵乐点点头,“那咱改天可以去附近的村子转转,反正月牙村附近的村子也不少,什么北沟村、靠山村、大河村、小河村的,够咱们串的了。”   “行啊,那到时怕是还要麻烦你。”   赵乐一拍胸脯:“这有什么麻烦的,我巴不得呢!”   四个人回了家,叶安年算了一下这半天卖出去的钱,差不多有半两银子。   他数出二百文拿给赵乐,算这半日帮忙的酬劳,赵乐却死活不要。   “我又没干什么,哪好意思拿钱呢?”   “你这大半日又是吆喝又是招呼人的,若是我自己可忙不过来,拿着吧,不然下次我还咋找你一起搭伴儿?”   这话倒也在理,但赵乐还是只拿了一百文:“我拿这些就够了,其余的你收回去,你这小买卖做的也不容易,我可不能的便宜没够。”   见他坚持,叶安年也没有再勉强。   原本他做这个小车只是打算去镇上出摊方便,却不想赵乐来这一趟就要带着他在各个村里也开个业务线。   这倒也是好事,但这样的话,等下回赵乐再来的时候,需得提前聊好给赵乐的分成比例,免得长此以往因为利益不均而闹出矛盾。   送走了赵乐和石头,叶安年清点了一下今日卖剩下的货。   泥叫叫只剩下了十来个,其中还包括几个裂了口子的,竹蜻蜓和木陀螺就只剩下两三个,剩的最多还是木蛙和拨浪鼓,燕几图和鲁班锁几乎没动。   看来村里面的话,还是价钱低一些的好出手,而且益智类的不太受欢迎。   这么想着,叶安年决定还是多做一些泥叫叫和竹蜻蜓、木陀螺这些。   拨浪鼓可以改良一下,鼓面用油纸或牛皮纸,价钱就可以调的便宜一点;而木蛙可以做小一点,孩子拿在手里也方便玩,自己做的也能快些,价钱也可以相对放低。   想清楚这些,叶安年去药庐继续做魔方了。   天擦黑的时候,江竹才赶着牛车回来。   叶安年领着两个孩子出来迎他,就见那昨日还无精打采的黄牛,甩着脑袋,跺着蹄子,已经精神奕奕了。   叶安年将篱笆门大开,让江竹赶着车进来。   江竹把牛车赶进院里拴好,将车上大包小包的东西拿下来。   不等叶安年开口,抢先道:“这可不是我买的,今天二姐跟姐夫来了,这可都是你二姐、姐夫给拿的。”   叶安年帮着他把东西拿进堂屋,将一个个包裹打开,各种香味顿时扑面而来。   “哇!这是……卤猪蹄、烧鸡、大肉饼,还有……金丝卷、蜂蜜糕!”福崽看的眼花缭乱,惊喜道。   “今儿个的夕食省事了。”叶安年勾了勾唇。   江竹笑:“怕是明儿个的饭都有了。”   他净了手,把烧鸡和猪蹄拆分好放在碟子里,又把肉饼给福崽和丁秋分了分,叫两个孩子先吃着。   然后又在锅里撒了把米,煮上稀饭。   他俩人倒是还不饿,坐在桌边闲聊起来。   叶安年把今日和赵乐在村里出摊的事跟江竹说了,江竹想了想:“你如今这么忙,不如在村里找两个人给你帮忙?”   “出摊的话,有乐哥儿一个也就够了。”叶安年道。   “那可以找些人帮你做竹蜻蜓和泥叫叫啊,这些简单的学起来也不难,用点心,两三日应该能学会吧?”   叶安年点点头:“那我回头在村里问问。”   江竹是怕叶安年现在又要赶做魔方,又要顾着这些,忙不过来,才建议他找人。   但最主要的,还是他今日在镇上听见的事。   “安年,”江竹开口道,“我今日在镇上可是听见不少人都在讨论魔方的事。”   “镇上?”叶安年有些惊讶。   他之前做的十个魔方,应当都交给冯明煦了,是给鸿福书院启蒙堂的孩子们的。   “嗯,你二姐说,她在有客来见了一位客人,手里拿着那种五颜六色的小方块在摆弄,四周还有不少人围观。” 第89章 我乐意的很   江竹的话, 让叶安年怔了下。   木制魔方是他自己琢磨出来的,内里的卡扣虽然简单,但是环环相扣, 组装的难度可比拼魔方难得多了。   按道理,这么短时间内根本不可能有人仿制的出来。   但若不是有人仿制,那定然就是从书院传出去的。   这么一想, 叶安年便定下心来, 只要不是有人仿制的就好。   魔方他还没有开始在市面上卖, 若是有人抢了先, 可不是什么好事。   他将这个中道理同江竹说了,江竹也松了口气, 道:“那镇上的情况,我多盯着些, 若是有什么不对也好及时告诉你。”   这件事就这么按下了,四人美美吃了一顿,叶安年就打发两个孩子抓紧洗漱, 上床睡觉,小孩子熬夜可是要长不高的。   临睡前,江竹端了熬好的药给叶安年喝。   叶安年喝完,被江竹塞了颗蜜饯在嘴里。   他含着蜜饯,含糊道:“其实换了方子之后, 这药没那么苦了。”   江竹伸出手指擦去他嘴角的药渍:“你还真是我见过的病人中, 最不怕苦的。”   叶安年扯了扯嘴角:“可能是喝药喝的太多了吧。”   多到已经形成自然了。   江竹收了叶安年喝完的药碗,然后朝他伸出手:“来,手给我。”   叶安年会意, 挽起衣袖,把手腕搭在他手上。   江竹轻轻握住他的腕子, 两根手指在脉上搭了搭,默了片刻道:“已经好多了,不过还要再喝几个月,才好把病根除了。”   “那就还要再麻烦你几个月了。”叶安年收回手,朝江竹扬起一个淡淡的笑来。   江竹愣了一瞬,继而笑开,他俯身在叶安年唇角吻了一下。   “不麻烦,我乐意的很。”   话落,端起碗去了外面堂屋,只留叶安年独自待坐在炕上,双颊的红晕一直烧到耳朵尖去。   一夜无话。   第二日,江竹早早就赶着牛车去了镇上,两个孩子吃了朝食也跟着石头出去玩了。   叶安年做了一上午的魔方,想着江竹昨晚提议的话,下午就去了陈秀才家找杨池。   如今杨池一个人在家带着玲玲,怕是也待的腻烦,若是能跟他一起学做泥叫叫,即便不赚钱也能解解闷。   他到陈家的时候,玲玲正在睡午觉,杨池把他迎进去,一听叶安年的话,顿时来了兴趣。   “我觉得能行,泥叫叫跟竹蜻蜓都简单,你多教教我,我应该能学会。”杨池对自己挺有信心。   他本来手就不笨,绣样做的也好,家里玲玲、怀书跟陈茂彦的衣裳都是他缝的。那上面绣的花样,还被村里不少婶子小哥儿夸呢。   “那你今天若是没事,待会就带着玲玲过去,咱们先试试。”   “成啊,”杨池答应的很爽快,“待会儿等玲玲睡醒了,我就带她过去。”   “嗯,”叶安年点点头,“那我就不扰着你了。”   他起身要走,杨池送他出去,不知想起了什么,又道:“你找人帮忙,打算找几个?除了我,其他的人定了么?”   叶安年一听这话,就知道他定是有人推荐,正巧他跟村里别的婶子小哥儿的也不大熟,便道:“还没呢,你若是有合适的人,一起带过去就行。”   斟酌了下,又补充道:“也不用太多,先找三四个看看吧。”   毕竟,捏泥人看着简单,上手还真不是那么容易的。   找三四个人,最后能留下两个能上手的就不错。   “行,那我下午可能得稍微晚点。”杨池道。   叶安年从陈家出来,又去了赵里正家里,他本意是想找赵乐来学的,奈何赵乐对这方面完全耐不下性子,手也笨。   “要不,你找我姐试试?”赵乐一抬眼,瞥见了坐在窗根底下绣帕子的赵楠,说道。   赵楠正绣的认真,冷不防听赵乐提起自己,有些不好意思道:“我不行的,阿弟你也知道,我做活儿很慢的。”   叶安年站的离她不算太远,瞥了一眼她帕子上的花样,虽然他不会刺绣,但也能看得出来针脚很密,做的很细致。   “没事,我找人帮忙,就是因为最近有别的活儿要做,便没工夫做这些了,慢点也不要紧,学会了就熟练了。”   “那……要不我试试?”   赵楠见石头拿着小狗模样的泥叫叫玩过,觉得小巧又好看,一吹还会“嘟嘟”的响,也很是喜欢。   如今有机会学着捏,当然是欣喜的。   叶安年当即便领着这姐弟俩一起回去了。   三人到家,叶安年先是搬出了他之前收拾好的泥,切下两小块,分给赵乐和赵楠,然后自己也切了一小块,带着他们捏起来。   在各种小动物的造型中,属小鸟最为简单,叶安年就从小鸟开始教起。   首先把小鸟的大致轮廓捏出来,等到大形塑的差不多,再用小工具来刻画细节。   赵楠捏的很认真,一个轮廓来来回回捏了好久,叶安年终于明白她为何说自己手慢了。   其实不是手慢,就是太认真太追求完美了,明明他已经觉得捏的外形过关了,赵楠却还是觉得不好,比着他捏的那个,一点一点的修。   至于赵乐,那完全就是个混子,拿着一块泥,学的像模像样,捏出来的却像个被坐扁了的鸭子。   叶安年将每个步骤都细细的教了,赵乐一眨眼的功夫就捏出两个丑鸭子来,搁嘴里一吹,“嘎嘎”的响,更像鸭子了。   叶安年无情的嘲笑了他一通。   再看赵楠,不得不说,人家虽然捏的慢,但捏出来的东西确实好看,那小鸟一看就很秀气。   用赵乐的话说:这一看就是个母的。   他拿起来放在嘴边吹了吹,“嘟嘟”的,哨音清脆响亮。   赵乐不服气了,拿着赵楠那小鸟翻来覆去的摆弄,然后道:“我知道了,你俩别笑我,这回我肯定能捏成。”   叶安年也不打击他,又给他切了一块泥。   赵楠很是无奈:“你就别糟蹋年哥儿的泥了。”   赵乐自己不肯,又吭哧吭哧捏起来。   而这时,篱笆门发出一声轻响,是杨池带着人来了。   杨池带来了两个人,一个五六十岁的大娘,一个年纪不大的小哥儿。   大娘,叶安年没什么印象,小哥儿倒是知道一点。   好像是村南头老许家的,性格内向,少言寡语,也很少出来。   而他之所以会有印象,还是之前在叶家的时候,去溪边洗衣裳遇到过两次。   这许家小哥儿跟他一样,喜欢躲在一边,离人群远远的,一个人闷头干活,干完就走。   “这是王大娘,我隔壁邻居。这是言哥儿,跟我交好的。”杨池介绍道。   叶安年和两人都打过招呼,去药庐搬了椅子来给两人坐。   福崽和丁秋下午又出去疯了,家里没有小孩,玲玲就没有玩伴。   不过小姑娘乖巧的很,知道爹爹要学捏泥人,就张手叫叶安年抱。   叶安年自然乐意,一边抱着软乎乎的小奶团,一边教几个人捏小鸟。   个把时辰过后,石桌上已经摆满了大家捏的小泥鸟。   叶安年看了一圈,还是属赵楠捏的最好看,杨池和言哥儿的倒也能看的过眼,对于第一次学的人来说,已经很好了。   王大娘的就差些,小鸟的头跟身子几乎一样粗,但到底还能看出是鸟。   至于赵乐的,这货又捏了一堆丑的千奇百怪的鸭子。   这下不用叶安年嘲笑了,玲玲这小机灵鬼已经带头笑了起来,还偏要拿着赵乐捏的丑鸭子吹,吹出来“嘎嘎嘎”的声音,笑得小奶团直在叶安年怀里打滚。   快傍晚时,叶安年告诉几人明日吃过晌饭休息一下就可以过来继续学。   赵乐、赵楠、杨池和王大娘都爽快的应了,只有言哥儿支支吾吾。   “我……我可能得晚些。”   “是有什么事么?”叶安年问道。   他想着若是言哥儿有事也可以调整一下时间,杨池却开了口:“言哥儿得做完家里的活儿才能过来。”   许言咬住了嘴唇,点了点头。   叶安年在叶家时也被吴香莲她们磋磨过,自然知道许言的难处。   “没事,晚点也不耽误,到时候我单独教你。”   许言闻言,眼睛亮了一瞬。   他本来是想着,若是自己时间实在赶不上大家,就算了的。   将时间定好,众人也该回家了。   赵乐瞧着这一桌子千奇百怪的小泥鸟道:“年哥儿,这些我们能带走不?”   别看他捏的丑,他还是挺想留一个当念想儿的。   “能。”叶安年道,“不过,也不用着急,这不是还没上色呢。”   “这上色也教呀。”赵楠有些惊喜,她还以为就只教捏的呢。   “自然,得让你们学会配色上色,总不能你们捏出来几十上百个,最后我还得挨个上色去。”   “那我们什么时候能学?”杨池问道。   叶安年想了想:“这个急不来,等你们学会四五种动物造型的时候吧。”   “那还要好久啊。”赵乐顿时有些泄气。   赵楠笑他:“你捏成这个样子,上了色能好到哪去。”   “那也是我毕生第一次捏泥叫叫的成果,我得珍藏!”   赵乐的话逗得大家又是一通笑。   将几人送走后没多久,两个孩子就跟着江竹一起回来了。   “今天镇上情况如何?”叶安年问道。   “闲聊的不少,倒是没瞧见有拿着魔方把玩的了。”   叶安年的心彻底放下了,想来昨日那个应该只是从鸿福书院流出去的而已。   “不过,你那便宜爹的亲事怕是已经定下了。”   江竹停好牛车,将两个孩子从车上扶下来:“我今日瞧见他跟周家姑娘一起在镇上采买。”   “哦。”叶安年倒是不大关心叶成河的事。   却听江竹道:“安年,你那渣爹还当真是有些手段啊。”   “怎么说?”   “我瞧着周蓉那肚子,像是有了。”   叶安年:……   难怪老叶家出了彩礼装石头的事,周家都没有退亲,竟然是这样? 第90章 偷着撸猫   江竹这话, 令叶安年又想起之前自己在泥人巷看到周蓉买小孩儿肚兜的事。   那时候,他只是有些怀疑,眼下看来, 却是八九不离十了。   叶成河愿意娶谁便娶,他是不关心的。   但他心下总觉得周家不是那么好拿捏的,两人即便是奉子成婚, 叶成河恐怕也落不着好去。   这话暂且不提。   昨儿个江竹拿回来的烧鸡还没吃完呢, 今儿个却是又拿了狮子头和红烧鱼回来。   叶安年瞧着桌上摆着的两大盘硬菜, 还有白花花的大馒头, 一阵无奈。   叶小梅如今过得好了,便总是想着他, 有什么好的都要给他留一份,跟从前一样。   “二姐说都是有客来晚上卖剩下的, 不好过夜,便给姐夫他们分一分,拿回家去吃。他们自己留了的, 这是给咱们的份。”江竹道。   叶安年点点头:“但总这样也不好,改天咱们买些点心糕饼去串个门吧。”   毕竟这些大鱼大肉的,普通人家怕是十天半个月都吃不上一次,叶小梅总是给他们拿,他也怕魏风的老娘有意见。   “行, 看你的时间。”江竹道。   如今他们有牛车了, 什么时候想去,那不是抬腿就走。   有了叶小梅和魏风给他们拿的饭菜,晚上做饭都省了。   江竹还是熬了一锅玉米面粥, 给每人分了一碗,就着香喷喷的狮子头和红烧鱼, 啃暄软的大白馒头。   吃过饭,时间还早,江竹便在堂屋摆了桌子,点了两盏油灯,教两个孩子念《三字经》。   叶安年还有活儿要做,也搬了工具和他没做完的魔方到堂屋来,一边听江竹教两个孩子念书,一边做他的木活儿。   次日清早,福崽和丁秋雷打不动的跟石头又往望月山去了。   江竹今天没去镇上,打算歇息一日。   主要是那牛还没恢复,禁不住他日日都往镇上跑。   叶安年见他得空,便提出想去山上看看福崽他们喂的那只小猞猁,江竹欣然答应。   两人既是有目的上山,就没带太多东西,一人背了一个小竹篓。   为了不让那猞猁太警惕他们,叶安年还提前准备了一碗鱼汤拌饭,放在自己的背篓里。   他们是在福崽和丁秋走之后又过了半晌才动身,到了上次遇到福崽他们的地方,叶安年便不知道路了,只知道一个大概方向。   两人并不想跟踪孩子们,也不想真的去寻找小猞猁的窝被安置在了哪,主打的还是一个蹲守。   毕竟,叶安年觉得,他们做家长的还是要给孩子们一个独立的空间,在保证孩子安全的前提下,尽量不去破坏孩子们的领地和信任。   他们是打算等福崽和丁秋他们看完猞猁离开之后,再去附近蹲守的,也免得跟孩子们撞上。   眼下时间还早,叶安年便想先去找一种草。   土荆芥,一种唇形科荆芥属植物,有薄荷的清香味,能让猫上瘾,甚至兴奋的打滚。   其实就是猫薄荷。   叶安年前世也养过猫,对这种植物有一点了解,知道土荆芥在野外的话,一般生长在阴冷通风的地方。   叶片呈心形,边缘为锯齿状,夏季会开白色或淡蓝色的花。   他将土荆芥的性状和江竹一说,江竹立刻道:“这种草我知道哪有。”   这便是经常上山采药的好处。   整个望月山都快被江竹翻遍了,哪怕山头上的几棵杂草,他都能记得长了几片叶子。   有江竹带着,两人很快便在半山腰一处背阴处找到了这种草,就在崖壁背后一块凸出的大石头上。   位置有些危险,江竹便叫叶安年等在一边,他自己攀上去摘。   眼下已经入秋,土荆芥只有零星几颗上面还挂着快要凋谢的花。   以防万一,江竹将开花的,没开花的都薅了几颗,放进背篓里。   摘完了土荆芥,两人瞧着时间还早,就慢慢往山下走。   没走多远,叶安年就瞧见了长在路边缀满了柿子的柿子树。   他瞧着那挂满枝头黄澄澄跟小灯笼一样的柿子,就走不动路了。   江竹笑:“摘些回去吃吧,这个时候的柿子是脆甜的,吃不完还可以做柿饼。”   “嗯。”叶安年不用他多说,已经动作麻利的摘起柿子来。   江竹怕他背着沉,全都装进了自己的背篓里,装了大半篓子,两人继续往山下走。   结果没走出几步,却又看见了挂满了紫色桑葚的桑树。   叶安年已经不用等江竹开口了,上前就摘。   江竹见他迫不及待的样子,摘了几片大大的叶子,给他装桑葚用。   这桑葚不比别的,成熟的桑葚娇嫩的很,稍微一压就成一摊紫水了。   两人摘了满满两大捧,用树叶托着,边走边吃。   熟透了的桑葚甜的很,一咬那清甜的汁水就在嘴里爆开,让人一吃就停不下来。   之后他们又摘了些板栗和山楂,还有拐枣、野葡萄等一大堆山货。   这一路走下来,两个背篓里都已经满的要溢出来了。   江竹寻了山脚一处比较隐蔽的地方,将两人沉甸甸的背篓藏在一块大石头后。   叶安年拿上他特地给小猞猁的那碗泡饭,还有刚刚采的土荆芥,两人就朝福崽他们的秘密宝地的方向走去。   待靠近了一些,寻了一块地势较高,又比较平整的大石头坐着,叶安年和江竹一边吃着桑葚和野葡萄,一边蹲点几个小孩。   他们时间掐的不错,没多久,就看见福崽、丁秋和石头三人从几棵大树后面走了出来。   因为两人所处的位置比较高,又有树木遮挡,三个孩子并没有发现他们。   他们反倒能透过树叶缝隙,清楚的看见几个孩子的身影。   福崽走在最前面,背着的篓子里装着割的满满的青草,蹦蹦跳跳的十分欢快。   石头扶着丁秋跟在后面,直叫他慢着点,等等他们。   叶安年瞧着这画面觉得十分温暖,一转头,见江竹也看的出神,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想什么呢?”   江竹回过神来,朝他笑了笑:“你想什么,我就在想什么。”   叶安年懒得跟他贫嘴,见三个孩子的身影慢慢走远,对他道:“差不多了,咱们下去瞧瞧那山猫在不在。”   “好。”江竹应了一声,领着叶安年顺着小路下了这座小山坡,两人在福崽他们出现在的那几棵大树附近停下。   叶安年先是将那碗饭摆在了一个比较显眼的位置,在旁边放上了一棵土荆芥,然后将剩下的土荆芥拿上,跟江竹一起躲了起来。   然而,两人躲了半天都不见那猞猁的身影。   眼看着日头越升越高,已经晌午了,叶安年有些泄气:“要不改日再来吧。”   许是那猞猁见福崽他们走了,也跑上山去玩了呢。   江竹没有回答,叶安年以为他没听到,伸手去拉他的袖子,却被江竹一把揽了过去。   “嘘,来了。”   江竹从身后环着叶安年,凑近他耳边,声音很轻的道。   叶安年只觉得左耳被一阵温热的气流骚着,痒痒的,弄得他手臂上汗毛都竖了起来。   但他来不及多想,因为那只神秘的小猞猁已经从一棵大树后面探出了头来。   小家伙生的虎头虎脑的,耳朵尖上还生着两簇黑毛,一双眼眼睛又圆又亮,警惕的向四周张望。   两人同时屏住了呼吸,生怕发出一点声音就把小家伙给吓跑。   小猞猁的后腿和尾巴上还裹着白色的软布,布很干净,想必是丁秋才刚刚给它换过药。   它探头探脑的观察了许久,确认没有危险了,才慢慢靠近了叶安年放的碗。   碗里的鱼汤拌饭很香,狮王根本抵抗不住诱惑,小鼻子嗅了嗅,就直接“啊呜”“啊呜”吃了两大口。   但是,偏偏这香喷喷的饭旁边,还放着一颗土荆芥,那淡淡的清香味,让它很上头。   狮王只短暂的犹豫了一下,就朝那棵土荆芥扑了过去,在地上又蹭又扭的,吸了起来。   吸了一会儿,又闻到旁边的饭香,果断又爬起来,把脑袋扎进饭碗里继续吃。   就这样一边吃一边吸土荆芥,不一会儿工夫,狮王就已经完全放下了警惕,晕晕乎乎的在地上翻出了肚皮,还蹭来蹭去的扭动着。   叶安年简直没眼看,明明第一眼见的时候,他还觉得这小猞猁挺威风的呢,结果现在却这么没形象。   “这草还真好用。”江竹道。   叶安年握住他扶在自己腰间的手:“走了,咱们是时候出去了。”   江竹点点头,两人就从树后走了出来,轻手轻脚的靠近狮王。   谁知,那狮王已经晕乎了,对于靠近它的两个人根本不设防,还扭着身子让叶安年给它挠肚子。   叶安年乐得伸手在它软乎乎的肚皮上rua了好几下。   江竹则趁机将它后腿和尾巴上包扎的软布解开,查看了一下它的恢复情况。   “恢复的还不错,药用的也及时,再过个十来天,应该就能完全好了。”   叶安年也很是欣慰:“看来丁秋很快就能独当一面了。”   两个人又陪了狮王一会儿,就打算回去了。   见这土荆芥的劲头这么大,叶安年没敢把剩下的几棵留下。   拿回去晒干,可以碾碎了装在小袋子里,佩在身上。   这样下次再来的话,小家伙应该对他就不会有太大大的敌意了。   两个人回到家,福崽和丁秋正蹲在院里喂兔子,见他们回来,高高兴兴打招呼。   “哥哥你看,雪团子好像长胖了。”福崽指着窝在笼子一角正在闷头吃草的小白兔道。   叶安年一看,那白兔生的圆滚滚的,好像确实比旁边的芝麻球胖了一大圈。   “该减肥了。”他摸了摸雪团子的头道。   “我看看。”江竹放下背篓走了过来。   他把笼子门打开,提着耳朵将雪团子拎出来,伸手摸了摸雪团子的肚子。   而后便笑了起来:“是揣小兔子了。” 第91章 山楂糕   吃过晌饭, 两个孩子都去午睡了。   之前叶安年提过想去看望叶小梅和魏风的事,江竹想着今日摘了不少山楂,可以做些山楂糕, 他们自己留一部分,到时去看叶小梅他们时也可以拿上一些。   他将自己的想法一说,叶安年欣然答应, 跟着他一起处理起山楂来。   别看这山楂是山上长的野果, 许是光照充足, 各个都红通通的, 个头也不小。   叶安年将他们摘来的山楂全部倒进木盆里,打水洗了两遍, 江竹在旁边拿了小刀将果子剖开,将果核剔除。   做山楂糕需要将去核的山楂放进锅里熬煮, 待将果肉煮烂,用网筛将果肉滤出,挑出里面的杂质, 将果肉捣成细腻的泥状,再用白糖加上些藕粉一起搅拌,然后盛到碗里,等着它凝固就行了。   他们摘的山楂不少,江竹煮了满满一大锅, 盛出的果肉就有六大碗。   将做好的山楂糕放到一旁晾凉, 煮山楂的汤汁也没有浪费,江竹往里又加了些白糖,熬了一锅热腾腾的甜汤。   福崽和丁秋还在睡着, 江竹就先成了两碗,跟叶安年一起分着喝了。   甜汤汁水浓郁, 山楂味十足,带着一点酸,酸酸甜甜的十分开胃。   两人才喝完汤,院门就被人敲响了,想是跟着叶安年学捏泥叫叫的那几个人到了。   叶安年起身去开门,就见赵乐、赵楠、王大娘,还有抱着玲玲的杨池站在门外,只有许言没来。   不过他情况特殊,之前也说了可能会晚些,叶安年便没有过问,将几人让进院里。   “先去石桌那边坐下吧,我去拿泥和工具来。”   叶安年进屋去拿自己的泥塑工具,江竹便出来跟几个人打了招呼,还给每人都盛了一碗刚熬好的甜汤喝。   王大娘喝了一口,直夸这汤熬的好:“黏嘟嘟的,酸甜可口,是年哥儿做的吧?”   江竹刚要回答,赵乐已经快言快语的开了口:“肯定是江郎中做的,自从年哥儿嫁过来,我就没见他动过灶火。”   “哎呦,瞧我这嘴。”王大娘直觉自己说错了话。   她本意是想夸叶安年厨艺好来着,却不想叶安年竟然不下厨?那这不成了说叶安年懒么,没尽到做夫郎的责任么。   村里人尤其是上了年纪的,总是认为烧火做饭都是女人和小哥儿的活儿。   汉子那都是在外头卖力气,赚钱养家的,家中里里外外洗衣做饭带孩子,就应该是女人和小哥儿来做。   王大娘这么认为,赵乐却不是,他刚刚这么说,也有些炫耀江竹待叶安年好的意思。   王大娘这么一“哎呦”,他就知道自己的话叫人误会了。   赶紧道:“年哥儿身子不好,江郎中照顾的很呢,可不舍得他做这些。”   江竹正端了凝固好的山楂糕从堂屋出来,听见赵乐的话,唇边勾起一个笑来。   “是啊,安年平时做木活儿辛苦,烧饭做甜汤这些小事我就多做些。其实多数时候,家里的活儿我们都是一起做的。”   王大娘一听,心里就是一阵羡慕,感叹道:“如今能像你们这般恩爱,互相体谅的夫夫可不多,真是难得。”   别说夫夫了,夫妻之间都少有。   江竹闻言谦虚的朝她笑了笑。   叶安年拿了泥和工具出来,就见他们这边说说笑笑的,走过来问道:“聊什么呢,这么热闹?”   杨池打趣他:“聊你俩有多恩爱呢。”   叶安年:……   怎么好好的,扯到他和江竹头上去了。   好在玲玲看了江竹端的山楂糕,已经馋不住了,伸着小手要吃。   江竹就把切好的一盘子山楂糕放在石桌上,让他们自己拿。   “那你们忙着,我就不打扰了。”   他说完就转身离开了,经过叶安年身侧的时候,脚步顿了一下,朝叶安年眨了下眼睛,笑得十分灿烂。   叶安年:……   他被江竹这突然送来的秋波搞懵了。   这人怎么回事,好像一只开屏的孔雀。   不过,他也没有多想,将泥切出四小块分给四个人后,就开始了今天的教学。   今天,叶安年教他们捏的是小泥猫。   相较于昨日的小鸟,可谓是难了一个度。   但叶安年教的也很细致,拆分了许多步,每一步都详细的讲了好多。   一个时辰过去,赵楠最后一个捏完,却也是捏的最好的。   杨池捏的像了点模样,王大娘的就……还是有些抽象。   赵乐就更不用说了,叶安年瞧着他手里拿着的小泥猫,感觉那猫张牙舞爪的,像是来索命的。   几个人第一遍都捏完了,许言才姗姗来迟。   少年还是一脸拘谨,进门先给叶安年道歉。   “对不住叶大哥,今天家里的活儿有点多,耽搁了。”   “没事,他们也才刚开始上手。”叶安年给他搬了把椅子,加在杨池身边。   许言低着头坐下,瞧见桌上已经摆满了各种各样的小泥猫,就知道自己已经错过了叶安年刚刚教的内容。   他有点着急,脸上憋的通红,却什么也不敢说。   叶安年见状,先是端了碗甜汤给他喝,又将盘子里剩下的几块山楂糕拿给他吃,让他先定定神。   许言十分不好意思:“我已经来晚了,哪好再吃你的东西。”   “吃吧,”叶安年坚持,“刚刚他们都已经吃过了,这是你的份。”   如此,许言不好拒绝,才捧着碗把甜汤喝完了,山楂糕也吃了个干净。   叶安年这才满意的收了碗,单独教他今天的小泥猫。   今天许言倒是做的很快,不知是不是开始上手了,捏出来的东西也不错,比起昨天可谓是进步很大。   叶安年很满意,觉得这孩子多少是有点天赋的。   等到许言做完,叶安年叫他们休息了一会儿,就说道:“这两日下来,我对大家的水平也了解的差不多了。明天可以先不用过来,在家里练习一天,后天咱们进行一个小的考教,可能要淘汰一两个人。”   一听他这么说,大家顿时都紧张起来。   “方法我都教给你们了,剩下的就是多练,一天的时间抓紧一些的话,还是能有所进步的。”叶安年安慰道。   “小猫和小鸟你们自己选一个练就行,感觉哪个拿手就练哪个。”   众人纷纷点头应下。   将几人送走,已经是傍晚了。   江竹在药庐里忙碌,两个小孩猫在西屋嘀嘀咕咕不知道在玩些什么。   叶安年收拾了桌上的东西,把大家做好的小泥猫摆到窗台上晾着,而后也进了药庐。   “明日咱们去镇上看看我二姐吧,我让他们休息一天回家练习了。”   江竹正在研磨药材,闻言抬起头:“好啊。”   “待会把我做的山楂糕装上一些,明日到了镇上再买些点心什么的。”   “嗯。”叶安年点点头。   次日一早,一家四口早早就起了床,简单吃了些朝食,收拾了东西,赶着牛车就上路了。   这次去看望叶小梅,叶安年将两个孩子也一起带上了,可谓是全家出动。   因着有了牛车,他们也不急,等日头升上来才动身,算着到镇上在晌午之前就行。   去别人家探望比较有讲究,一般都是上午就去,没有赶下午的。   到那略坐坐,若是不打算吃饭,也好早点回来。   四人到镇上时,甜水镇的大街上已经热闹起来了。   客人来往的铺子,街边摆摊的小贩,三五成群的大娘婶子挎着篮子在街上闲逛着,结伴采买的姑娘、小哥儿,还有那拉车的汉子,南南北北,络绎不绝。   算起来,这是福崽第二次来镇上。   上次叶小梅成亲时来过一次,但那时候赶时间,也没有逛过,就直奔的有客来酒楼。   今日他们本来就是要买些礼物的,便先逛了一家糕饼店,买了些桂花糕和枣泥酥,又给两个孩子买了点龙须糖甜嘴。   正赶上是集,江竹将牛车停在集市外一棵大树底下,跟叶安年一起带着两个孩子进去逛了一圈。   集上人山人海,怕相互走散了,江竹和叶安年两人牵着手,然后江竹单手抱着福崽,叶安年拉着丁秋,四个人慢慢走着。   福崽趴在江竹肩上,是看到什么都新奇。   但他并不嚷着要买,只是一个劲儿问:“江大哥,那是卖什么的呀?”   江竹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那是烟叶,碾碎了放在烟袋锅里抽的。”   “哦~”福崽恍然,原来他之前看他爷爷抽的烟袋,里面就是这个东西。   “那个呢?”   “那是酒曲,酿酒用的。”   “还有花!还有小鸟啊!”   瞧见前面一个卖花鸟的摊子,福崽惊呼起来,这集上还真是什么都有啊!   而叶安年这边就比较安静了,丁秋眼睛看不见,叶安年一直小心的护着。   但丁秋叶毕竟是小孩子,在这样热闹的场合,心里也是兴奋的。   他鼻子灵敏,嗅到不同寻常的味道,就会捏捏叶安年的手。   “叶大哥,这是不是脂粉摊子?”   叶安年颔首:“对,卖漆盒装的脂膏,香粉,还有香囊呢。”   “这是卖香油的吧?”   “对,现榨的香油呢。”   “我好像还闻到花香了,”丁秋动动小鼻子,“这集上卖的东西好多啊。”   两个小孩兴致高涨,江竹和叶安年自然也不会空手而归,给叶小梅他们买了两瓶香油并两盒茶。   叶安年瞧着那摊子上卖的花不错,没忍住买了两盆墨菊,打算放在东西屋,一屋一盆。   墨菊的花期在十一月左右,到那时天气寒冷,万物凋零,他们就可以猫在屋里欣菊了。   将东西都买好,看着时间差不多,几人直奔魏家。   魏风家在一个窄小的胡同里,江竹把牛车停在外面栓好,拎上东西跟着叶安年一起往里走。   福崽牵着丁秋跟在后面,两人刚刚吃了龙须糖,嘴边还沾着糖渣。   俩小孩这时候倒是注意起形象来了,福崽先是自己抹了把嘴,然后又掏出帕子给丁秋擦了擦。   “好了秋哥哥,都擦干净了。”   “嗯。”丁秋点点头,被福崽拉着,两人小腰板儿挺的直直的,站在叶安年和江竹身后。   ——叩叩。   叶安年敲响了门。 第92章 探亲(微修)   “来了来了……”   里面传出一个苍老的声音, 伴随着拐棍的“哒哒”声,慢慢向门口挪来。   “你俩咋又没带钥匙啊?今儿个好像回来的挺早呢。”   随着老旧的木门被打开,叶安年看见了拄着拐杖, 穿着一身朴素布衣的杨蕙兰。   “杨姨,是我们。”叶安年率先开口,“我是叶小梅的弟弟, 之前她和魏大哥成亲的时候, 我跟我夫君来送过她。”   “……哦。”杨蕙兰愣怔了片刻, 似是回过神来, “年哥儿,小梅跟我说过你。”   “来来, 你们快先进来,他俩人去有客来做活儿了, 得晌午才回来呢。”   老人家杵着拐杖,有些笨拙的挪动着身子。   “福崽、丁秋,快叫人。”江竹拍了拍两个孩子的肩膀, 提醒道。   规规矩矩站在他身后的两个小孩闻言探出头来,齐齐的开口:   “姨姨!”   “杨姨。”   “哎,”杨蕙兰忙不迭的应声,“都快进来,别在外头站着了。”   叶安年赶紧上前将她扶住, 江竹和两个孩子跟在他身后进了门。   魏家在镇上的这处宅子不大, 两间正房,左右两边各一间厢房,还有一间倒座, 四四方方一个小院子,围出一方规整的天井, 抬头望去,是瓦蓝的天空和白云。   叶安年一眼就扫遍了整个院子,虽然边边角角都放着东西,但是摆放的很整齐,整个小院看起来很是温馨,充满了生活气息。   杨蕙兰领着几人进了正屋,一进门就是待客的厅堂,放着一张桌几,几把椅子,靠墙摆着两盆茉莉,开着白色的小花,散发出淡淡的清香。   “你们快坐,我这眼睛不好,也不方便招待你们。”杨蕙兰道。   “这桌上茶壶里是阿风他们早上走的时候给我烧好的大麦茶,你们自己倒着喝。果盘里应该还有瓜子和糖,给两个孩子吃。”   “嗯,您歇着吧,我们自己动手就行,不劳动您。”叶安年扶着她在正对门口的主位上坐下,自己也到一旁落了座。   “哎。”杨蕙兰应了一声,就叫他们自便了。   几人闲聊了半晌,外面门忽而响了一下,是魏风和叶小梅回来了。   叶小梅乍一见他们十分惊喜:“你们怎么来了!”   “二姐!”福崽从椅子上跳下来,小跑着朝叶小梅扑过来。   叶小梅伸手接住他,将他抱起来,捏了捏他的小脸蛋:“想二姐了?”   福崽使劲点头:“我们给你和魏大哥、杨姨买了好多好多东西呢。”   “你们来就来呗,还带什么东西。”叶小梅看向叶安年嗔怪道。   “自你出嫁,不是还没来看过你,好不容易来一次,哪有空手的。”   “都是一家人了,还这么见外做什么。”杨蕙兰道,“晌午留下吃饭吧,我也喜欢孩子,人多热闹。”   叶安年:“不了,我们回去还有事要忙呢。”   “吃个饭也不耽误多少工夫,”叶小梅抱着福崽一旁坐下,“你们好不容易来一趟,哪有不吃饭就回去的。”   “我从有客来拿了猪耳朵和酱牛肉,闷个饭就行,别走了。”一直在旁边闷不吭声的魏风道。   “好吧。”三人都执意挽留,叶安年也不好再说走,便应了下来。   “对了,我们回来时,见巷子口拴着辆牛车,是你们的么?”叶小梅问道。   “是。”江竹回答,“可是挡路了?我出去挪挪。”   “没事没事,我就说,这附近住着的应该不会买牛车,镇上不比村里,没有大院子,牛车没地方放。还以为是谁家来了客人,没想到就是来自己家的。”   叶小梅笑吟吟的,谈吐间也没了之前的畏畏缩缩,待人接物大大方方,像是换了个人似的。   她道:“你们买牛车了呀,这下往来镇上可方便了。”   叶安年见她这样的变化也很高兴,笑道:“是啊,以后想什么时候来看你们,抬脚就能走。”   “那你们可得多来,带着两个孩子一起,老婆子我就爱热闹。”杨蕙兰也在一旁附和。   几人闲聊了一会儿,叶小梅就要去焖饭,叶安年跟她一起去了倒座的灶房帮忙。   “二姐,你在这边过得可还顺心?”叶安年一边淘米一边问道。   叶小梅麻利的将灶火点着,闻言抬头朝叶安年笑了笑:“顺心。如今我这日子舒坦的很。”   “那就好。我看杨姨也挺好相处的。”   “是了,我婆婆人和善,事也少,我们都是有商有量的过日子。”   听她这么说,叶安年放心不少。   也感慨当初没有选错人,给他二姐寻了个好归宿。   将叶安年淘好的米下到锅里蒸上,叶小梅手里撩着淘米的水,有一下没一下的。   叶安年看出她有话要说,便问道:“你有啥事就直说吧,跟我还扭捏什么?”   “我是想叫江郎中帮个忙。”叶小梅轻声道。   她这么一说,叶安年就明白了,定是因为杨蕙兰的眼疾。   “想给杨姨看看眼?”叶安年问。   叶小梅点点头:“不过,娘这眼睛还是年轻时候坏的,这都好多年了,也不知道还有没有希望。”   只是她嫁过来的这段日子,杨蕙兰待她不错,她的心里热乎,便也想为这个婆婆做点什么。   再者,年哥儿的咳疾也是陈年旧病了,尚且能治好,她就抱了一分希望。   “我跟江竹说说,让他先看看再说吧。”   “嗯。”叶小梅应道,“这么多年了,就一直没治好,能不能看都没关系的。”   两人闲聊的工夫锅里已经扑出了饭香味,叶安年和叶小梅盛好了饭,端进正屋去。   他们平时吃饭就是直接在正屋桌几上的,两人端着饭进屋时,魏风和江竹已经把切好的猪耳朵和酱牛肉都装盘摆好了。   福崽和丁秋一左一右坐在杨蕙兰身边,老人家拉着两个小孩有说有笑的,也不知在聊些什么,但看那样子,旁的人还插不进嘴去。   叶安年无奈摇头,当真是老小孩小小孩。   叶小梅看了一眼桌上,道:“我再去炒两个菜,你们先吃着。”   她说完就出去了,叶安年也跟出去帮忙。   江竹将他们带来的东西拿了一些出来,山楂糕摆了一盘,再挑几块桂花糕和枣泥酥,又摆了一盘。   若是杨蕙兰和两个孩子饿了,可以先垫垫;不饿的话,山楂糕开胃,吃上几块等下正好多吃点饭。   他想的周到,杨蕙兰和两个孩子也很给面子的吃了几块酸酸甜甜的山楂糕和甜口的点心。   不多时,叶小梅和叶安年就端着菜进来了。   “开饭开饭,等急了吧。”叶小梅笑道。   她炒了两个菜,一道木耳炒鸡蛋,一道粉丝小白菜,再加上他们从有客来酒楼买回来的猪耳朵和酱牛肉,也凑齐了四个菜。   叶小梅还想去炖个汤,被叶安年极力拦住了,大家这才坐下来一起吃饭。   这顿饭可谓是吃的十分舒畅,氛围轻松,菜又好吃,每个人都很尽兴。   吃过饭,叶小梅端了碗碟去洗,魏风忙不迭的跟了出去。   刚刚叶小梅炒菜时他就想帮忙的,奈何叶安年同他姐姐好不容易见了面,自是有很多话要说,他不便凑上去。   叶安年则趁着跟江竹一起收拾桌子的时候,把叶小梅嘱托她的事同他说了。   江竹自然答应,等收拾完桌子,净了手,就主动提起要给杨蕙兰看看眼睛。   魏风正从外面进来,听见这话激动的不知所措。   “弟,弟夫……我娘她还能治好吗?”   他心里也没底,她娘的眼睛当年是在他爹死时哭坏的,之后也一直郁郁寡欢,吃了多少药,扎了多少针都没用,就一直拖到了今天。   “我先诊诊情况。”江竹说着,先是用手翻了翻杨蕙兰的两个眼皮。   又问道:“现在这样,眼珠能转吗?”   杨蕙兰闻言试着转了转:“有点费劲。”   “嗯。”他点了点头。   魏风顿时紧张起来:“怎么样?可还能治?”   “倒是还没坏死,可以针灸热敷配着内服的汤药试上一试。”江竹道。   眼球能动,就还有的治,若是彻底坏死了,那就没办法了,除非换一双眼睛。   “太好了,”叶小梅推门进来,听见这话也是一喜,“你尽管治,需要我做什么也尽管说。”   江竹:“今天是不成了,我出来没带药箱,银针什么的也没带着,改天我再来吧。”   “杨姨这病其实还是郁堵,疏通不畅,才会阻塞眼部周围的脉络。如今这日子也好起来了,您儿子也娶了媳妇,平常还是得要心情舒畅才行,太过忧思就会郁结于心,也影响眼睛恢复。”   “嗯,我晓得了。”杨蕙兰道。   “那我们就先回去了。”叶安年适时开口,“二姐和姐夫下午还要去有客来吧,杨姨也得午睡一会儿,我们就不打扰了。”   “哎,下回再来家里吃饭啊。”杨蕙兰热络着。   “好,您好好休息。”   叶小梅安顿好了杨蕙兰,跟魏风一起出门,送送叶安年他们,顺便去有客来。   他们在有客来门口分别,江竹赶着牛车,载着叶安年和两个孩子往回走。   途经一家茶馆,见外头坐着几个人正围在一起热火朝天的不知道聊些什么。   叶安年起初并没在意,却乍然听见了一句:   “这魔方怎么转不动啊,轴的很!”   他眉头一拧,朝那边瞥了过去。   就见一个头戴玉冠,身穿棕色缎子长衫的中年男人正在手里转着魔方。   他眉眼都皱在了一起,表情用力。   突然“哗啦”一声,那魔方被他掰散了,瞬间成了一堆五颜六色的木头块。   “什么玩意!”男人恼怒的低呵了一声。 第93章 仿制品   叶安年脸色冷了下去, 对江竹道:“停车。”   江竹自然也听到了动静,将牛车勒停:“你要干什么?”   叶安年没理他,兀自下了车, 江竹怕他冲动,也赶紧跟了下去。   福崽察觉不对,扒在车上向下张望, 丁秋扶着车沿儿竖起了耳朵。   叶安年三两步走过去, 倒是没有动怒, 只是平静的问:“你们这是在玩魔方?”   “你眼睛瞎了, 看不见?”那男人没好气道。   江竹站在叶安年身后,闻言危险的眯起了眼。   但叶安年恍若不觉, 淡淡道:“你这魔方被弄散了,我倒是能装好。”   “你?”中年男人很是不相信, “你若是想玩自己去买,别在这烦我!”   他说话不好听,叶安年也不生气, 只是道:“我真的能装好,不过装好之后,你得借我玩一天,明天还你。”   那人这才终于从那堆散落在桌上的木块上抬起头来,看了叶安年一眼:“你先装, 能装好再说。”   叶安年也不多说什么, 从旁边拉了个凳子过来坐下,就一声不吭的开始拼装碎了一桌子的木头块。   不过片刻功夫,就装好了。   中年男人眼中略过一丝惊诧, 他要伸手去拿,被叶安年躲开了。   “说好了借我玩一天。”   “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骗子?!”男人梗起脖子。   “你约个地方, 明天我给你送回来。”叶安年道,他说着掏了块碎银子扔在桌上,“总行了吧。”   这块碎银都够买好几个魔方了,男人自然没有异议:“我就是这条街上香烛铺的掌柜,你明日给我送店里去吧,银子到时还你。”   “好。”叶安年应下,拿着魔方起身就走。   两人离了茶摊,江竹才上前问他:“怎么回事?你当时不是只卖给鸿福书院的冯明煦了吗?”   “这才几天就流入到市面上来了,要不要去找他问问?”   叶安年摇摇头:“不用了,这不是我做的那些,恐怕是有人仿制了我做的魔方。”   “那你现在有什么打算?”   “先回家,我要研究一下这个赝品。”   这件事一出,叶安年原本的好心情顿时没了,他想起江竹之前同他说起,镇上有人谈论有关魔方的事,恐怕那时候就已经起了苗头。   不过,也不怪他没有细想,鸿福书院定的魔方是给启蒙堂的孩子们玩的,小孩子懂得什么,回家难免不会对大人提起。   所以,哪怕镇上有关于魔方的只言片语也是正常。   但如今事情已经发生,多说无用,他能做的就是尽快摸清楚镇上的情况。   到家时天色还早,叶安年却没有了旁的心思,拿着那个仿制的魔方,钻进了东屋,研究起来。   这一路上他眉心紧蹙,一言不发,福崽和丁秋都察觉出了一些不对劲,此时两人谁也没有去打扰。   倒是铜钱傻呵呵的摇着尾巴一个劲儿往前凑,被江竹给抱走,关在了外面的院子里。   傻狗不明所以,还一个劲儿的冲江竹“嗷呜”“嗷呜”的叫唤,被福崽捂了嘴巴,拖到外面玩去了。   江竹栓好牛车,将车上的东西一一搬下来。   杨蕙兰热情,给他们拿了不少吃的东西。   什么红薯、莲藕、鸡蛋、蜂蜜,这还是叶安年推拒之后留下来的。   魏家的日子其实并不算穷,只是赚到的钱都给杨蕙兰看病了,家里没有余钱罢了。但魏风毕竟在有客来做大厨,吃喝总是不愁的。   叶安年独自一人在东屋研究仿制的魔方,江竹收拾完带回来的东西,本打算问问情况,但见他认真的模样,便没打扰。   想着杨蕙兰给他们拿了莲藕,昨天上山摘的板栗还放着,便想熬个栗子莲藕汤。   这汤秋季喝最好,有健脾开胃、补益气血的功效。   说干就干,他先将莲藕洗净去皮,切成薄厚均匀的藕片,然后剥了一碗栗子,放在一旁备用。   然后将切好的藕片和剥好的栗子一起放进锅里加水大火煮沸,再转中火熬煮,大约半个多时辰后,又放了一把泡好的葡萄干,再撒上红糖和少许的盐调味。   又闷了一会儿之后,就可以出锅了。   锅盖一掀开,栗子莲藕汤的香味顿时扑鼻而来。   江竹盛出四碗,先给两个孩子在堂屋放了矮桌,叫他们坐着吃。   而后端着他和叶安年的,进了东屋。   叶安年此时正坐在炕上,手肘撑着炕桌将魔方举起至自己眼前端详。   听见动静,终于瞥了江竹一眼:“你做了什么?好香。”   “栗子莲藕汤。”江竹道,“看出什么来了?”   “这东西做的粗陋。”叶安年回答,“你看,这些木块的棱角都没怎么打磨过,不平滑。而且这内里的卡扣,虽是照着我的做的,大小却也不大合适。   组装这魔方的人怕是并没有弄明白这内里的卡扣是如何装的,胡乱拼起来,才导致下午那个男人转动不畅,随便拧几下就散架了。”   说白了就是光学了个外形,内里却没有研究明白。   “那,许是镇上的木匠或是做木刻的人仿的?”   叶安年摇摇头:“也不像,若是常年和做木活儿的人,不可能把这东西做的这么糙。”   不但边边角角没有打磨过,就连每个木块切的也并不规整,颜色涂的也糙,反正他拼合起来,看着就是粗陋不堪。   “先喝汤吧,等下凉了。”江竹劝道,“这事怕是得从头查起,明日再去一趟镇上吧。”   “嗯。”叶安年应了一声,端起碗来,喝了一口热腾腾的栗子莲藕汤。   汤是甜口的,有浓浓的栗子香甜,还带了一点莲藕的味道,口感很厚重。   他又用勺子舀了一颗栗子放进嘴里,栗子已经炖的软烂了,一咬都是面面的,又甜又糯。   叶安年一连吃了好几颗,才又舀了藕片吃。   藕也炖的又软又面,叶安年一边吃着,就惦记起糯米藕来。   秋藕最补人,口感也最好。   他抬头看了江竹一眼,问道:“你会做糯米藕么?”   江竹很是无奈:“我看你刚才琢磨的这么出神,我还以为你多担心呢。”   结果一转头,就惦记上吃的了。   叶安年很快将一碗汤喝完,觉得全身都暖和了不少。   他朝江竹勾了下唇角:“担心也没用啊,这事来的突然,估计是有人故意针对。就像你说的,怕是得从头查起。”   “明日去问问那香烛铺子的掌柜吧,看他是从哪买到的。等寻到了卖主,才能问出更多的东西。”   “嗯,”江竹点点头,伸手将沾在他唇角的汤汁抹去,“那你就专心调查这事,糯米藕我会做,明日做给你吃。”   “好啊。”叶安年应着,将魔方扔到了一边。   这赝品他从里到外都研究过了,已经没有什么价值了,明日去镇上还给那个香烛铺掌柜就好。   这事暂且按下。   今日往镇上跑了一天,大家都有些疲累,吃过夕食,叶安年就将两个孩子赶去洗漱睡觉了。   他自己也没什么心情再继续做魔方,喝了江竹给他熬的药,就钻进被窝打算早些休息。   抗桌上的灯忽而一黑,身后的被子就被掀开了。   江竹在他身后躺下,习惯的伸手从背后将他捞进怀里。   叶安年轻舒了口气,任由他搂着。   耳边却传来江竹低低的声音:“睡不着?”   叶安年“哼”了声。   “还在想那魔方的事?”   “嗯,我在想,仿制的那个人到底是如何将我做的魔方拆开的。”   他做的魔方,内里卡扣环环相扣,虽然转动流畅,但旁人若是想拆开却是不可能的。   叶安年敢保证,哪怕是找了硬铁片去撬,都不可能撬的开。   这就是机关锁扣的威力。   而如何将魔方拆成一个个的小木块,只有他自己知道。   那么,仿制他的人,到底是怎么知道他魔方的内部结构呢,还能将里面的卡扣做的一模一样。   “既然用正经的方法行不通,那就用偏方呗。”身后,江竹轻笑了一声。   “什么意思?”叶安年微怔,猛地回头去看他。   江竹倾身和他碰了碰鼻尖:“用锯子锯开,或是用石头砸开,不就行了?”   叶安年:……!   他做为创造出木制魔方的人,自是不会往破坏的方面去想,但若是真有人不怀好意想要仿制他的魔方,确实也只能用这种办法。   毕竟,任凭你的卡扣再坚固,木头也禁不起锯子和斧头。   见叶安年愣住,江竹伸手将他搂的紧了些,伸手揉了揉他柔顺的长发:“睡觉,明日咱们一起去镇上探个究竟。”   叶安年将头埋在他怀里,声音有些闷闷的:“明天下午赵乐和杨池他们还要过来呢。”   他跟那几人约了明日考教。   “那咱们就早点去,早去早回。”   第二日一早,两人天不亮就起了,简单做了些朝食吃完,就赶着牛车往甜水镇去。   结果路上却遇上了周良的牛车。   车上坐了五六个村里的婶子夫郎,吴香莲和孙采荷也在其中。   见他们二人赶着牛车追上来,吴香莲那脸上的神色可谓十分复杂,是又酸又嫉妒。   叶安年没有心情搭理她们,便阖上眼睛假装小憩。   吴香莲瞥了他一眼,拔高了嗓门,像是故意似的:“这年哥儿如今发达了,也不说孝敬孝敬家里长辈。”   “买了牛车都不吭一声,真是自私惯了。”   可惜没人理她这茬。   她转了转眼珠,又道:“还是我们安松争气。今儿个这院试就考完了,再过几日放榜,怕是咱们村也能出个秀才!”   提起这话茬,旁边闷不吭声的一个婶子才凑了上来:“吴大姐你这是去安兴县接叶安松的啊。”   “那是自然,”吴香莲自豪的高高昂起了头,“你们就等着吃我们安松中考的喜宴吧!” 第94章 幕后之人   两人到镇上时, 天刚蒙蒙亮,香烛铺子也还没开门。   他们便到斜对面的茶馆要了两碗热茶,一边喝着暖身子, 一边等着铺子开门。   结果没坐一会儿,就见一个膀大腰圆的女人扭着身子朝这边来了,竟然是萧二娘。   见了两人, 萧二娘直接在他们的茶桌上坐下, 也招手问伙计要了碗热茶。   而后道:“年哥儿、江郎中, 你俩没去出摊?”   叶安年正琢磨怎么回她, 萧二娘又兀自道:“哦,我知道了, 你俩该不是也来镇上买魔方的吧?”   “什么?”叶安年和江竹都是一愣。   “就那种五颜六色的木头块啊,我看镇上不少人买, 但没怎么玩就坏了,还得去铺子修。”   叶安年闻言蹙起了眉:“有铺子在卖?”   “对啊,”萧二娘喝了一口茶道, “我身边不少熟识的人瞧着新鲜都去买了,十文钱一个,但是玩不了几天就散架,跟一堆废木头没啥差别。”   “那他们都是从哪买的?”江竹问道。   “就在百货居啊,每天都老多人排队呢。”   叶安年捏着茶碗的手, 指节泛白。   他这才几天没来镇上摆摊, 竟然已经有铺子把魔方卖爆了。   见他一脸纠结,萧二娘豪气,仰头把碗里的茶干了, 甩在桌上:“用不用我带你们去百货居看看?”   叶安年瞥了一眼已经开了门的香烛铺子,摇摇头道:“不了吧, 我们跟香烛铺的老板约好了,还有点事,先过去一趟。”   “那我就去小云酒肆了,你们若是要找我,就到那边去找。”   “好。”叶安年应道。   江竹瞧着萧二娘的面色,似乎比之前好了不少,想来自己给她开的方子,她应该是有在喝着的。   身为郎中的职业病让他没忍住唠叨了一句:“酒这东西喝多了对肝脏和肾脏都不好。”   “放心,”萧二娘一摆手,“你给我开的方子我每天都喝,确实觉得比之前好多了,我最近的酒量都大了不少呢。”   江竹:……   合着是把他开的方子当解药了。   但这事还是在个人,江竹也只能叮嘱一下。   萧二娘扭着腰走了,叶安年和江竹便起身往香烛铺子去。   那掌柜见是他们二人,神色说不上好,也说不上不好,直接朝叶安年伸手。   叶安年也不含糊,掏出魔方递给他。   掌柜用手拨了两下,眼中浮现出一丝惊喜来:“转的这么顺畅,你这小哥儿还挺会拼装啊。”   “嗯。”叶安年淡淡应了一声,并没有多说什么。   那掌柜倒是挺讲信用,将昨日叶安年给的碎银子还给了他,就坐在柜台后面专心钻研起来,也不理叶安年和江竹。   “掌柜的,你这魔方是从哪买的?”叶安年问道。   香烛铺子掌柜头也不抬:“还能从哪,咱甜水镇上不就那一家杂货铺子,就那百货居呗。”   竟和萧二娘说的对上了。   两人对视一眼,直接往百货居去。   赶到百货居的时候,两人却是傻了眼,一个门脸儿不大的杂货铺子,外面竟然排了不少人,还是分两队的。   叶安年上前问了一下,发现左边那队是买魔方的,右边那队是修魔方的。   魔方卖十文一个,坏了的话,头三次免费修,之后的修一次一文。   而且若是有人能解出六面完整的魔方,终身免费修。   叶安年:……   怎么说呢,这仿制他魔方的人还挺会做生意的。   不过,这生意恐怕也并不能长久。   现在大家的新鲜感还没过呢,一个个都玩的痴迷,但等到十天半月,有人解出来之后,那解方早晚会传到大家手里。   到那时,魔方可就没人痴迷了。   怕打草惊蛇,两人没有直接进去找百货居的掌柜,而是装作买魔方的人,排起了队。   这一排就是一个多时辰。   等排到叶安年,正好就还剩下最后一个。   叶安年毫不犹豫的买了,排在他后面的人一个个都怨声载道起来,直说明日得早些来。   叶安年买了魔方却不急着走,就站在铺子里拼了起来。   店里的小伙计已经见怪不怪,自顾自去收拾柜台了。   不多时,叶安年将拼好的魔方放在小伙计面前的柜台上。   那小伙计愣了片刻,而后拿出六十文钱给了叶安年。   “这是何意?”江竹问道。   小伙计的态度较刚才已经完全变了,朝两人笑了笑道:“这是咱店里的规定,能解出来的人,不但魔方白送,还额外奖励五十文。”   “这位小哥儿是本店第一个解出来的,掌柜说前三位成功复原魔方的,后续修魔方都不收钱,终身保修。”   江竹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桌面:“修魔方我们倒是不用。你家掌柜的在吗?我们想见一见。”   他说明来意,那小伙计愣了一下,忙道:“在的在的,我家掌柜的就在后院呢,我去喊!”   其实即便江竹不说,他也会去叫的,头一个解出来的人,掌柜的定然会想见见。   他忙不迭的走了,不大的铺子里就只剩下江竹和叶安年两个人,两人便说起话来。   “你说,会是这个掌柜吗?”   叶安年摇摇头:“应该不是,杂货铺只管卖货,他这里魔方一天就能卖出去几十个,肯定是从别处进的。”   正说着话,那百货居的掌柜跟在小伙计身后走了出来。   是个四十来岁的男人,挺瘦的,戴着副琉璃镜,有一点驼背。   “就是你们找我?”   叶安年点点头:“敢问您,何如称呼?”   “我姓何,你叫我何掌柜就行。”   何掌柜瞥了一眼桌上六个面都拼完整的魔方,视线又转回叶安年身上,上下打量着:“没想到这位小哥儿竟是本店第一个解出来的,鸿福书院那么多学生都没能解出来,倒是难得。”   叶安年懒得跟他客套,直接问道:“其实,我是想跟您打听一下,这魔方您是从哪进的货?”   “怎么?”何掌柜顿时紧张起来。   “我只是觉得这小玩意儿挺有意思的,想找那做出魔方的人再买些其他玩物罢了。”   听他这么一说,何掌柜才松了口气,如今镇上就只有他一家卖魔方,他可不想被人抢了生意。   “不瞒你,是这附近一个村子的哥儿,姓叶,叫叶安年的。”   叶安年:……   江竹:……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里看出了震惊。   合着兜兜转转问了一圈,卖这仿品的竟然是他自己?   “那他,何时回来给你送货?”   “前几天,日日都来。”何掌柜道,“不过今天就没再来了,昨日他一口气给我送了五十个,好像说是家里有事忙不开,这段时间都不会再来送了。”   叶安年脸色有些冷,这线索到这就断了,明显是有人在背后故意搞鬼,不让他们查到。   “那你可记得那姓叶的长什么模样?”江竹问道。   何掌柜摇摇头:“他次次来都穿着布衫,脸上蒙着帕子,就露出一双眼睛来。”   “那身量和个头呢?”   “身量有些瘦,个头嘛,就跟你差不多。”何掌柜指了指叶安年。   叶安年:……   他当真没想到事情会如此棘手,对方完全是有备而来,连找的人都是跟他身形相似的。   “那他来你这卖货,大概是什么时候?”叶安年问。   何掌柜想了想:“也没多久,差不多就是两三天之前吧。”   两三天之前,正是江竹提起镇上有人谈论魔方的时候,却也是鸿福书院的学生们去县里院试之后的事情了。   这么想来,叶安松倒是首先排除了嫌疑。   但如果不是叶安松,他跟书院里的学生们,根本就没什么交集,又怎么会有人想出这种法子算计他?   叶安年皱眉苦思,江竹见状把手按在他肩上轻轻拍了拍:“没事,这边行不通,咱们再去鸿福书院那边看看。”   毕竟那边是一切事情的起始,而且事情发展成这样,冯明煦可是有责任的。   两人匆匆赶去了鸿福书院,正逢学生们晌午吃饭休息的时候。   冯明煦却不在,倒是陈茂彦出来见了他们。   “你们俩怎么来了?”陈茂彦有些惊讶。   “你们山长在么?”叶安年已经没有心思跟他客套了。   陈茂彦微怔了一下:“山长不在啊,院里学生去安兴县参加院试,山长也跟着过去了。”   “不过,院试今日就结束了,想必他今天就能赶回来。你们找他可是有什么事?”   叶安年蹙紧了眉,没有答话。   冯明煦偏偏这几日不在,这也太巧了些。   叶安年轻咬着嘴唇,思索了片刻,突然道:“陈大哥,能不能麻烦你一件事?”   “你说。”陈茂彦也知道最近镇上兴起的魔方的事,看出他神情焦急,知道多半是跟这事有关,立即答应下来。   “你可知道鸿福书院的勤勉堂,这次有没去参加院试的学生么?”   “还真有三个人没去。”陈茂彦想了想道。   “都是谁?”   “周中、卢好学和文恒。”   “那这三人的情况,可否告知我一二?”   陈茂彦犹豫了一下,觉得这倒也不是什么秘密,便跟叶安年说了。   “这周中是因为考前吃坏了肚子,实在没法乘车去县里,这才不得已放弃。”   “卢好学家里情况比较特殊,母亲是支持他念书考学的,奈何父亲不愿意,怕他越考越高,把老两口扔在镇上就撒手不管了。因此临考前,将他关在了家里,错了考试。”   “至于这文恒,这文家在镇上也算是有钱的大户,文恒一向贪玩,学问也做的不好,他家里也没指望他能学出什么来,只是每天叫书童家丁押送过来,免得他在外面乱跑惹事罢了。” 第95章 文恒   这三人乍一看确实都没有什么嫌疑。   叶安年思索了一番, 决定还是先从文恒下手。   周中和卢好学家境都一般,应当没有财力人力去做那么多的魔方,所以这三人中, 嫌疑最大的还是文恒。   江竹和他想的一样,两人一合计,就直接往文府去了。   两人上前叩门, 不多时就有家丁前来开门, 很例行公事的问他们是谁, 来文府何事。   叶安年略想了一想, 开口道:“我们是陈夫子派来找你家公子的,有些书院上的事要与他说。”   那家丁很谨慎, 将两人打量了一番,问道:“你们认识陈夫子?”   “我们是陈夫子的朋友。”江竹回答, “今日书院有些忙,他一时走不开。”   “那你稍等片刻,我去通报一声。”   家丁说完就跑了, 两人等了一会儿,才见他又回来带路:“二位跟我来吧。”   文府面积不小,是个四进院,那家丁带着两人一路往里,直到三进偏院文恒的书房门口。   “二少爷在里头温书呢, 你们直接敲门就行。”家丁说完就退下了。   江竹先叶安年一步上前, 叩了叩门。   书房里过了一会儿才传来一声懒懒的:“进来。”   两人推门而入,就见书案后头端坐着一个穿着一身浅黛色长衫的年轻男子,发冠高束, 手里持着毛笔,似乎正在写字。   想必, 就是那文恒了。   两人进了书房,叶安年走近后故作不经意地瞥了一眼,就见文恒面前铺开的宣纸上写了几个字:少年易学老大难,一寸光阴一寸金。   叶安年:……   这字写的倒是像模像样,内容就一言难尽了。   看最后一个字的墨迹还没干,想是在他们进来之前,匆匆写来做样子的。   而文恒,在看到叶安年的瞬间就移不开眼了。   面前的人一身月白色素锦长衫,凤眸微挑,薄唇轻抿,清冷的神色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疏离感。   旁边那位倒是生的也不错,两人站在一起登的是一对玉树临风的碧人。   只不过,看在文恒眼里,江竹的出现就有些刺眼了,他又不喜欢汉子,只有旁边那哥儿甚得他的心意。   “咳,你们坐,随便坐。”   见两人走近,他掩饰的咳嗽了一声,收回自己的视线。   “多谢文公子。”叶安年略一拱手,和江竹一起在书案左右两侧的椅子上落座。   “你们……是陈夫子派来的?”文恒将手里的毛笔撂在笔架上,口中问着,目光却单单只落在叶安年身上。   叶安年还未察觉不妥,淡声回道:“正是。”   “唉,”文恒装模作样的叹了一声,“我都跟他说了,这几日身子不爽利,就先休息几日,不去书院了。你瞧我这功课一日都没有落下,他怎么就这么死心眼呢。”   叶安年却并不捧他的场,更是懒得接他这话。   江竹见此,正色道:“他确实有叫我们来看看公子恢复的如何。但另外还有一事……”   “不知文公子可知道这个?”叶安年将他从百货居买的魔方拿了出来。   “知道!这东西最近镇上都卖火了,几乎人手一个,本公子也买了不少呢。”   “哦?那文公子可知这魔方是谁做的?”   “你们问这个做什么?”一听这话,文恒顿时警惕起来。   “是这样,”江竹开口道,“我家夫郎在百货居买了魔方,并且解了出来,觉得这玩物甚妙,便想见见这做魔方的人。”   听江竹这么一说,文恒再看向叶安年的眼神就多了几分诧异和惊艳。   起先两人进门时,他只觉得叶安年这长相十分对他的胃口,清冷隽秀这款的,他还没谈过呢。   如今得知竟还有几分聪慧,更是满意的不得了。   “这样啊……”   文恒摩挲着下巴,盯着叶安年的视线更转不开了,“其实就是个村里的小哥儿,没啥可见的,你若是想要什么玩物跟我说啊,我的路子可宽着呢。”   叶安年被他这样直白的盯着,有些反感的皱起眉:“不想买什么,就想见见人。”   “你见他还不如见我。”文恒脱口而出。   但当着江竹的面儿,他又觉有些不妥,出言找补道:“我是说,这魔方我也会做,你见我不也一样嘛。”   文恒的话,令叶安年心下一动,他刚刚打量文恒时就见其鞋尖上沾了些木屑。   再加上这话,叶安年几乎已经可以确定这仿制魔方,还打着他名号的人就是面前的这位文家二公子了。   “文公子,”江竹打断文恒,“所以说,你是真的见过那人了?”   他面上一派平和,甚至带着些浅淡的笑意,但眼底戾气却流露的分外明显。   文恒只觉后脊一阵发凉,收回思绪,赶紧移开了视线。   “咳咳,我……自然是没见过的。也,也是听人说的。”   他这遮遮掩掩的态度自然骗不过两人,江竹笑眯眯的看着他,突然问道:“文公子也在鸿福书院读书,那应该和叶安松是同窗吧。”   “啊……”   文恒被他这突然的话给搞懵了。   然而不等他反应,江竹继续道:“想必你二人之间的关系也不错。”   “你竟也知道?”文恒有些吃惊。   “你俩一个道貌岸然,一个膏粱子弟,定然是一丘之貉了。”江竹眉眼弯弯,唇角扬起,看似在笑,实则极具嘲讽。   “啊……哈哈,这位仁兄好眼力啊。”   没想到文恒怔了下,竟笑了起来:“过奖过奖,我要不是这几天身子不爽利,那定然也是要同叶兄一起去安兴县参加院试的。”   “呵,那我二位就不打扰文公子习字了,先走一步。”江竹说完,径直起身牵起叶安年,两人并肩往外走去。   文恒见两人突然离开,还有些懵,挠了挠头自言自语:“我说错话了吗?怎么感觉他俩突然就不高兴了?”   他明明对那小哥儿还挺有好感的,想着亲近亲近来着。   “公子还是多看看书吧。”   忽而,一道洋洋盈耳的男声自屏风后响了起来。   影子一动,一个身着雪色长衫,外罩淡青色纱衣的年轻男子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文恒一见他,脸上顿时浮起笑意:“柳哥儿,你学问好,给我说说,刚刚那人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拉着人到书案后坐下,环着柳卓的细腰,把头埋进人怀里猛吸了一口。   “道貌岸然、膏粱子弟和一丘之貉都不是什么好词,刚刚那人骂你呢。”   “切,我看他那表情就不对劲!”文恒一梗脖子,“我也没招他啊,他干啥骂我。”   “可你觊觎人家夫郎了啊。”柳卓环着文恒的脖子,声音也跟着带了几分娇媚,“公子,可是柳儿哪里做的不好了?”   “你好的很。”文恒搂着他亲了一口,目光盯着书房门口的方向又似在回味,“但刚刚那小哥儿也不错。”   “公子可别美色误事了。”   柳卓虽然不悦,但话语间却并不表露:“你可知刚刚来的那两位是何人?”   “他们不是说,跟陈夫子是朋友吗?”   “那他们姓甚名谁,什么身份,家住哪里?”   “这……”文恒摸摸鼻尖,他刚刚就光顾着看美人了,哪里想得起来问。   “公子,”柳卓攀着他的肩膀,耐心引导着,“你觉不觉得那小哥儿的身量与我很是相似?”   “嘶……”   文恒咂了咂嘴,将柳卓上下打量了一番。   这么一说,倒还真是,可……   “那又怎样?”   “你忘了,你那同窗叶安松,叫我假扮他的弟弟叶安年,不就是瞧我同他身量相近?”   “你的意思是,刚刚那两人,就是那叶安年同他的夫君?”   文恒一脸不敢相信:“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哪有那么巧的事?”   “可一般人,谁会专程来文府就为打探那个做魔方的人?”   柳卓有些担心:“公子,恐怕他们已经知道是我们干的了。今日安兴县的院试就要结束了,叶安松也该回来了,咱们得赶紧告诉他。”   “嗯,我知道了。”文恒有些心不在焉道。   他并不在意自己仿制魔方的事被叶安年他们发现,现在他满心里想的都是叶安年那张绝色的脸。   ……   另一边,叶安年和江竹出了文府已经晌午过了。   他们没再往别的地方跑,直接赶着牛车回村了。   这件事到这里,已经查清楚了,应该就是叶安松鼓动了文恒大批量仿制了叶安年的魔方在镇上售卖,还拿百货居来当幌子。   又让人假扮了叶安年在镇上出现,以加深这件事情的真实性。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江竹问叶安年道。   “还是得从文恒这里入手。”叶安年斟酌着,“他是受了叶安松的指使,若是有办法让他站出来指认叶安松,在公开澄清这件事,就会好解决的多。”   “今日冯明煦就回来了吧,他也算是你的第一个客人,到时也可以让他出面作证,来主持这件事。”江竹道。   “嗯。”叶安年点点头。   如今知道了这件事情的原委,他已经不像之前那样心急了。   “下午我还约了赵乐他们几人的考教,等咱们到家,怕是都等急了。”   一路无话,两人赶到村里时,已经是半下午了。   一进院子,叶安年就看到赵乐、赵楠、王大娘还有抱着玲玲的杨池,就连许言都已经到了。   “等急了吧,”叶安年走过去招呼几人,“早上去镇上有点事,回来的晚了。”   “没事,我们也刚来不久。”赵乐道。   “那你们稍坐一会儿,我去拿东西。”叶安年说着便回了屋里拿泥和做泥塑的工具。   江竹拴好牛车,也跟着他进了屋。   “安年,你既然忙着教他们捏泥,明日去找文恒的事,不如就让我去好了。”   “没事,我们有了牛车,左右不过半日的功夫,不耽误。”叶安年道。   见他没听出自己的意思,江竹只得把话说的更明了一些:“我是觉得,这个文二公子心思不正,你还是少接触的好。”   “我知道,”叶安年拿了东西,回身看他,“他今日那眼珠子就跟黏在我身上似的,我还能看不出他动的什么心思?” 第96章 痛揍一顿   叶安年拿了东西出来, 切了泥分给几人,限时半个时辰。   安排下去之后,他就去药庐继续做魔方了。   原本定给冯明煦的那些已经做了一半, 时间还充裕,他想了想,决定提前把6x6和9x9的中高阶版也一起做出来。   到时若是需要和叶安松他们分辨, 也是一个有力的证据, 若是用不上, 等事情分明之后, 也可以借机宣传一波。   合计好之后,他便开始动起手来。   院里, 接受考教的五个人围着石桌而坐,每个人都神情专注, 捏着手里的泥。   福崽和丁秋带着玲玲在一旁喂兔子,看大牛,身后跟着跑来跑去的小尾巴铜钱。   江竹挽了袖子, 在淘米准备夕食,夕阳之下的小院里热闹又温暖。   终于在太阳落山之前,五个人都陆续完成了自己的作品。   叶安年一一看过后,选出了三个捏的比较不错的。   赵乐自然第一个排在被淘汰之列,然后就是王大娘。   赵楠属于稳定发挥, 杨池的进步也很大。   最让叶安年惊讶的还是许言, 速度和质量双提升,一看就是在家没少练过。   他忍不住垮了许言几句,却见许言手上都是细小的口子, 泥都染进了伤口里。   “你的手怎么了?”叶安年问道。   捏泥人不像做木活儿,没有那么废手, 而且许言那手上的情况,可不是捏这么一会儿泥能沾上的,肯定在家没少练习。   “啊……”许言没想到自己的手会被注意,顿时有些慌乱,“没事的,我,我这都是旧伤了。”   叶安年便没再多问,叫他去把手洗干净,然后问江竹要了些治疗外伤的药膏,拿给许言。   “我,我不能要。”许言有些慌张的推脱着,“叶大哥,这不合适。”   “给你就拿着吧。”杨池也在一边劝他,“是年哥儿一片好心。”   “你这手,得好好养着。”叶安年严肃起来,“你捏的泥叫叫不错,以后还且得帮我干活儿呢,若是养不好,容易溃烂发炎,可就捏不了泥了。”   他故意说得严重了些,许言这才收下了:“那就多谢叶大哥了,我……我给你多干活儿,还上这药钱。”   “好。”叶安年笑着应下。   他没打算要许言的钱,只是可怜许言的处境,想帮一把罢了,但若是不应,又怕许言多想。   “那年哥儿,我跟王大娘落选,之后还能跟你一起学不?”赵乐在一旁问了起来,“我那一堆小鸟跟小猫可都还没上颜色呢。”   “你捏的那些丑东西,不上色就已经很吓人了。”赵楠打趣他。   “姐!那也是我第一次捏泥的成果!”赵乐抗议。   叶安年看着两人笑闹,莞尔开口:“自然能,你们感兴趣的话,还是每天下午过来就行。”   “不过,明天我还有点事,你们得再歇一日,后天再来。”   想着明日还要去镇上处理仿制魔方的事,他还是没把话说满。   “好,那我们后天准点到。”赵乐带头答应。   将几人送到门口,忽听一阵噼里啪啦的鞭炮声炸响,在这安静的小山村里,显得分外刺耳。   “这阵仗,不知道的还以为叶安松已经中考了呢。”赵乐不屑的翻了个白眼。   “秀才可没那么好中,”杨池悠悠开了口,“且看过几日放榜的吧。”   叶安年对叶安松能不能考中并不感兴趣,他只记着叶安松和文恒给他添的乱子。   淡淡道:“能笑到最后的才是胜者,他这几日得意怕是不会长久。”   其他人不知他话里的意思,几个人八卦了一会儿,就纷纷走了。   回院里时,江竹的夕食也烧好了,一家四口围在堂屋的矮桌前热乎乎吃了一顿。   如今入秋,天黑的早,早晚温度也更低。   叶安年安顿好两个孩子,便搬了东西猫在东屋炕上,在炕桌上继续做木活儿。   江竹见他盘腿坐着,怕他时间久了会累,叠起小被子给他做了个靠垫。   然后两人一个就着烛灯做木活儿,一个坐在对面看医书,写脉案,倒是格外温馨。   不过明日毕竟还有要紧的事,两人都没有熬的太晚,看时辰差不多就睡下了。   半夜,叶安年被江竹起身的动静惊醒。   朦胧间拉住了江竹亵衣的袖子:“你去哪?”   江竹顺势回握住了他的手:“去趟茅厕,一会儿就回,你先睡。”   叶安年不知为何,虽然醒了却困得根本睁不开眼,囫囵点了点头,又睡了过去。   江竹将他的手塞回被子,掖好被角,拿了衣架上的外衫。   ……   月牙村这一晚,风平浪静。   甜水镇上的文府,却是有人要倒霉了。   下午送走了叶安年和江竹之后,文恒见了去安兴县考试归来的叶安松,将今日的事情都一一同他说了。   叶安松倒是并不惊讶,一脸淡然的叫他放宽心,下午叶安年和江竹两人来过的事,只当不知道就好。   但是给百货居的那些魔方,就先停一停,然后将做好的和没做好的魔方都往库房收一收。   总之,家里不要留下制作过魔方的痕迹。   他叮嘱完文恒,就心情很好的坐着马车回村了。   没错,是马车。   考完一出考场,他便信心满满的同吴香莲和孙采荷说起自己考得不错,肯定会中。   两人自是高兴的不行,吴香莲当即就拍板雇了辆马车载着三人一路回村,还在甜水镇上买了不少鞭炮回去放,那是嘚瑟的不行。   再说这文家二少爷本就是个大大咧咧的性子,叶安松一说不用管,他当即就放下了心来。   晚膳后叫家丁收拾了后院做魔方的那堆木头之后,就忙着跟柳卓一起滚到床上去了。   江竹半夜摸到文府文恒的卧房时,正撞见两人在床上鬼混。   他在屋顶上蹲了半晌,直到柳卓被赶回自己的房间,才神不知鬼不觉的熄了屋里的烛灯,将文恒摸黑给揍了一顿。   可怜文恒被堵着嘴,呜呜咽咽哭成了个泪人,全府上下却没有一个人知道。   感觉揍的差不多了,江竹停手把人拖到了椅子旁边,给自己当脚垫踩着,然后把堵着文恒嘴巴的布给扯了下来。   “救……!”   一句救命没喊出声,脖子就被踩住了,强烈的窒息感之下,竟吓得他差点尿了裤子。   “我有几个问题要问你,还有一件事要交给你做,识趣的话,就小声回答。敢大喊大叫直接踩断你的脖子,听懂了没?”江竹变了个声线才开口。   “呃……嗯嗯!”   文恒动弹不得,拼命从嗓子里挤出一点含糊不清的回答。   江竹这才松了松脚,好叫他能喘上几口气来。   “仿制魔方的事,是不是你和叶安松一起搞出来的?”   “嗯,是,是!”文恒忙不迭的答应。   “那今日叶安松考完试回来,你可与他见过面?”   “见,见过!”   “很好。你若是还有心悔改的话,明日等正主找上门时,就主动答应下他们的要求,并且按着他们说的去做。可听明白了?”   “听,听明白了。”文恒可怜兮兮的点头如捣蒜。   那踩着他的神秘人却突然没了声音,黑暗中,只有他剧烈的呼吸声“呼哧”“呼哧”的响着。   他等了一会儿,不见那人再开口,便斗胆问道:“那,那我要是不想悔改呢?”   “你不想悔改的话也很好办。明晚我半夜来取你的头就是了。”   “啊……?”   文恒吓得一个哆嗦,声音里都带了哭腔:“你,你到底是什么人啊!为啥要管这等闲事?”   “我嘛,”江竹停顿了一下,黑暗中,一双桃花眼眯了眯,“我是你们山长雇来的杀手。”   “啥?!”   这脑子不大好的文二少这下是真吓尿了,声音都差点没控制住。   这么说来,他和叶安松仿制魔方并且卖爆全镇的事不仅已经被冯明煦知道了,那,那冯明煦还雇了人来杀他!   江竹这么说,其实若是换了其他人,那定然是不信的,可文恒的脑子实在是转不过这个弯儿来。   他那点小脑仁都用来吃喝玩乐睡美人了,惊恐之下只觉得这位杀手大哥不可能骗他。   哆哆嗦嗦了一会儿,才憋出来一句:“可,可这是叶安松叫我做的,你干啥杀我啊?”   “我也没说杀你,只要你明日听正主的话,好好办事,这事就算过去了。”   “那……我,我要是给你钱呢?”文恒吸了吸鼻涕,试图挣扎。   他在书院因为有钱,和那些沽名钓誉的学生们混的还不错,挺好面子的。   答应叶安松的事,他不想就这么食言。   “他给你多少?我给你双倍,不,三倍!你就放了我成不成?”   “不成。”江竹拒绝的很干脆,“要么办事,要么等着我来取你的头。”   “好好好。”文恒彻底没招了,“我答应,我答应还不行吗?”   他骨子里就是个怂货,这位杀手大哥大半夜的一点声响都没有,就闯进他的房间将他给狠狠揍了一顿,已经将他吓破了胆。   取人头这种事,他更是深信不疑。   “还有一点,”江竹又道,“离那个姓叶小哥儿远一点,别起不该起的心思。”   “不敢不敢!”文恒连声告饶,“大哥,我可不敢啊!”   “那文二少就早些休息吧,明日且看你的表现。”   话音落下的瞬间,江竹就松开了文恒,足尖一点,轻盈的从被他掀开的瓦顶跃上了房,消失在了夜色中。   其实这一趟,他本不用亲自来的,奈何子末不久前有事回了京都,他只能半夜趁着叶安年睡着了跑出来。   左右都是要逼文恒倒戈,与其明日费尽口舌去说服这夯货,还不如这样来的方便。   夜风寒的刺骨,江竹站在小院里活动了一下腕子,轻舒了口气。   许久没做这种威胁人的事,骨头都养散了呢,才稍微活动了一下筋骨就发酸了,看来还是得多锻炼才行。   他轻手轻脚的推开堂屋门,睡在窝里的铜钱警惕的竖起了耳朵,等分辨出是熟悉的味道,不等睁开眼就跌跌撞撞跑过来,摇着尾巴蹭他的小腿。   江竹在铜钱头上敲了一下,压低声音道:“快回去睡觉。”   铜钱也不懂他为何半夜出去那么久,但江竹叫它回去睡觉,它就很听话的又回了窝里,继续做美梦去了。   东屋里,叶安年睡得迷迷糊糊间,忽而感觉身后一阵凉气钻进了被窝,他不安的动了动身子,就被一只手揽住了腰。   “唔……你身上好冰。”   腰间清晰的触感让他瞬间清醒了过来。   他回过身,借着朦胧的月光,恍惚间看到了熟悉的脸孔。   “你这茅厕是去了多久?冻的身上这么凉?”   江竹这一趟很赶时间,差不多只用了一个时辰不到,回来时又怕吵醒叶安年,却忘记了用内力把身上烘暖一点再进被窝。   但眼下显然已经来不及了,他只好胡扯:“已经入秋了,夜里温度自然不比白天,人出去多待一会儿,身上就满是凉气”   “可我总觉得你出去了很久。”   叶安年的感觉还是很敏锐的,他虽然困的不行,但还是感觉出了江竹不在的这段时间很长。   江竹暗自无奈,等身上的寒气散去一些,才伸手将人拉进自己怀里:“所以我都要冻僵了,还不快给我暖暖?”   “你这人……”   叶安年皱着眉推他,却被江竹勾住腰,抱的更紧了些。   “睡觉睡觉,我困得不行了。”说完,就闭上了眼睛,睡了过去。   “无赖。”叶安年嘀咕了一句,也只得闭眼睡了。   两人一夜好梦。   ……   次日,甜水镇文府。   柳卓作为文恒的陪读,规矩的按时起床,去喊文恒起来念书。   卧房里一片安静,屋里的摆设几乎和他昨晚离开时一样,只是床帐却乱糟糟的。   他起先以为是文恒半夜又叫了别的人鬼混,心里还有些不悦。   可待他一掀开幔帐,看见鼻青脸肿昏睡在榻上的文恒,吓得魂儿都差点飞了。   这文恒衣衫凌乱,脸上肿胀不堪,两个眼圈都是乌青的,鼻血就那么干涸在脸上。   他还是一次见到文恒这么惨的样子,吓得赶紧去推文恒的肩膀:“少,少爷!”   “少爷你没事吧?快醒醒啊!”   柳卓手脚发软,昨晚两人虽然激烈了些,可他应该也没有下这么狠的手啊!   他本就不怎么得文老爷的眼,文恒这一身伤要是被文老爷看见了,怕是要将他痛打一顿,然后丢出府去。   正当柳卓吓得脸色惨白,瑟瑟发抖之际,昏睡着的文恒终于动了动眼皮。   嘴里嘟囔着:“大,大哥,我答应……我都答应!”   柳卓愣住。 第97章 引了众怒   第二日清晨, 叶安年和江竹早早就赶着牛车去了镇上。   那文府的家丁一看是他俩,赶忙进去通传,不一会儿就跑出来给两人带路了。   “我家二公子已经在里头等着你们了, 跟我来吧。”家丁十分客气。   依旧还是文恒的书房,两人一进门就见文恒手里拿了把扇子遮着脸,坐在书案后头。   “二位快请坐。”文恒忙不迭道, 又招呼院里的丫鬟, “还不快给两位客人看茶!”   他这热络的态度, 让叶安年有些诧异, 昨日他们试探文恒,最后可是嘲讽了一番, 才肆意离开的。   文恒虽然当时并未听懂,但今日这反应, 属实有些反常。   “咳……”   见叶安年的视线时不时往自己身上飘,文恒受宠若惊的同时,也很是心静胆颤。   一想到昨日暴揍他的那个人, 他这点花花心思可就不敢往外冒了。   “二位这一大早的,来找我可是有事相商?”   他主动抛出话头,又这般客气,叶安年微愣了下,将原本准备的那些威胁的话都咽了回去。   “不瞒文公子, 其实我就是叶安年。”   他直言道:“你和我哥哥叶安松仿制我的魔方一事, 我都已经知道了。”   “啊!原来如此。”文恒端坐在书案后,将折扇举的高高的遮着脸,那吃惊的表情和语气是装的十分到位。   “我就说你们昨日为何突然问起这制作魔方之人。咳, 那,那你们可是有什么事需要我做的?”   叶安年瞧着他这不太聪明的样子, 顿时起了怀疑。   他盯着文恒看了片刻,皱眉道:“文二公子今日为何要用扇子遮脸?”   “没事没事!”文恒一听他问起,顿时紧张起来,胡扯道,“我这是昨日吃错了东西,脸上起了疹子,你有什么事尽管说就行。”   “嗯。”叶安年淡淡应了声,也没再追问。   “既如此,这件事我是一定会追究的,文二公子打算如何呢?”   “啊……我?”   文恒明显愣了一下,而后才道:“我的打算?我,我打算痛改前非,这事以后肯定不会再干了!”   “那什么,我家后院还有没用完的木头呢,我等会就叫家丁都烧了。还有那些做完和没做完的魔方也都一起烧,你俩跟着我去后院亲自盯着,你看行不?”   叶安年:……   他怎么觉得这文恒妥妥就是个地主家的傻儿子?   “也,不用烧这么快。”叶安年抹了把额角的汗,总觉得这事顺利的有点过头了。   “后院的东西都先留着吧,主要是需要你帮我做个证,这件事是叶安松要你做的是不是?”   “对,”文恒答应的干脆,“那我要咋作证啊?”   “照实说就行,就说这些都是叶安松让你做的,就是为了败坏我的名誉,砸我的招牌。”   “行,这事好办。”   “嗯,到时我会请冯山长来主持公道。”   叶安年这话一出,文恒吓得拿扇子的手就是一哆嗦:“不,不是,你咋还要请我们山长啊?咱们私下解决还不成吗?”   “冯山长是这镇上第一个定我魔方的人,他可以作为有力的证人,又是鸿福书院的山长,有公信力。”叶安年道。   他瞥了一眼文恒这副犹如惊弓之鸟的样子,有些纳闷,文恒这么怕冯明煦的?   “那行吧。”文恒这才有点不情不愿的答应了。   “嗯,那就没什么事了,我们也不打扰文公子了,告辞。”   叶安年没想到这事办的这么顺利,跟江竹一起起身离开。   走到书房门口的时候,他蓦地站住了脚。   江竹心中一沉,以为他看出了什么。   就听叶安年问道:“文公子,你确定是自愿我为作证,自愿供出叶安松的吗?当真不是有人胁迫你?”   “没有没有!都是我自愿的!”文恒答的那叫一个快,像是恨不能立刻和叶安松撇清关系。   叶安年狐疑起来:“可是,你为何要帮他呢?”   “是他说,他有门路,下回院试能让我中个秀才。”文恒讪讪道,“我这不也是想叫我爹高兴高兴嘛。”   不过跟自己的小命比起来,这秀才可就没那么重要了。   况且他也根本不想中什么秀才,到时万一他爹又逼着他继续考举人咋办?   “哦?”江竹挑了挑眉,事情倒是变得有意思起来了。   “你们可不能说出去啊,这事我不替他干了,我这秀才肯定也捞不着了,要是叫我爹知道非打死我不可!”   叶安年:“放心,只要你帮我揭露叶安松,我一定不说。”   而就在这时,一直躲在廊柱后面的柳卓神色暗了暗,偷偷溜出了院子。   江竹自然察觉到有人从他们的院子离开,但问了文府的家丁,都说是文恒的陪读小哥儿,平常就跟文恒住一个院子,进出也并不受限制。   这事情很寻常,两人便没有多想,离开文府就往鸿福书院去,找冯明煦。   然而,他们才走出去没多远,忽然从街口窜出一个人来,上前就要拉叶安年的胳膊。   江竹下意识将叶安年护在身后,差点就一脚踹上了那人的胸口。   “看着点路。”他声音沉了下来。   那人看起来不过十七八岁,身子挺单薄的一个小伙,却似乎并没有在听江竹说什么,探着头去看被他挡在身后的叶安年。   “哎,就是他!”   “大家快来啊!那叶家小哥儿在这呢!”   小伙突然大喊:“他就是那个做魔方的叶安年!就是这个奸商坑人!”   这话一出,人来人往的大街上突然从四面八方涌出来一堆人,将江竹和叶安年团团围了起来。   “大家千万别让他们跑了!”   那小伙还在喊:“我们百货居的魔方都是从他这进的货!”   “那卖出再收钱修魔方的法子也是他教的!”   这刺耳的几句话在吵嚷的人群中炸开,瞬间令叶安年记了起来。   站在他们面前的这个小伙子,可不正是百货居那日接待他们的小伙计。   眼下事情发展到这步,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小伙计恐怕也是叶安松安排的人。   “真没想到啊!这小哥儿长得倒是不错,竟然心肠这么黑!”   “就是!那魔方根本就是做工不行!还搞什么坏了可以去修,修不花钱吗?真是坑人!”   “他那破玩意我一天坏了三次!这不纯纯就是坑人吗?他倒是会赚钱,一个破玩物而已,十文钱买的,谁天天花钱去修它!”   “赔钱!必须叫他赔钱!”   “快把坑我们的钱还回来!”   有人带头,众人顿时都群情激奋起来。   叶安年和江竹两人被围在中间推推搡搡,再去找那个起先撞他们的小伙计时,已经找不到了。   而就在这时,竟有人将一个坏掉的魔方朝两人丢了过来。   那魔方都是木头做的,砸在身上头上,可不是闹着玩的。   叶安年心下一紧,江竹已经抬手将那魔方挥开了。   然而,有一个扔的,其他人都纷纷掏出魔方朝两人扔了过来。   江竹眼底闪过暗芒,瞥见人群里一个拿着镰刀背着竹筐的人,直接上手将那人拿着的镰刀夺了过来。   他反手握住刀柄,手腕一动,那镰刀就在他手上转了好几个圈,刀刃上的寒光咄咄逼人,顿时将那些疯狂的百姓都吓退了。   “你!你们要干啥?!”   “是你们卖歹货坑人,你还想杀人不成!”   “先起杀意的是你们吧。”叶安年冷声开口,“我们一句话未说,就被你们围堵在这,又是被骂又是被砸的。你们这是想干什么?”   这话顿时让情绪高涨的人都一愣,但很快就有人高声反驳道:“那你就可以卖劣质货坑人?!”   “大家可别被他们给压下去了,他们就是不想赔钱!”   “赔钱!赔钱!”   “就是!快赔钱!”   眼看势头又要起来,叶安年赶紧开口:“都静一静!”   “你们来围堵我们,想必也是想解决问题的。那咱们就心情气和的解决,吵吵闹闹解决不了问题。”   这话多少还是有些效果,不少人都闭了嘴。   叶安年趁机道:“这件事,我们这几日也在查。若你们买的当真是我做的魔方,我定然会给大家赔偿。”   “但若经过查验,发现不是我做的。冤有头债有主,你们该找谁就找谁去。”   “还能找谁!甜水镇上卖魔方的不就你一个吗?!”   人群中,突然传来一声高喊。   叶安年顿时朝声源的方向看去,厉声问道:“这魔方我还从未在市面上卖过,一直都是定给了鸿福书院的山长的,你怎么知道是我在卖?”   那人被问的哑了声,但很快又有个人喊了起来:“前两日,不是你蒙了面在泥人巷里卖的?”   “快承认吧!泥人巷当时好多人都看见了!”   这话让叶安年的心猛地一沉,他当时询问过百货居的掌柜,掌柜见过那个伪装他的人,但是却没想到,那人竟然还蒙着面去泥人巷卖过?   这当真是打算将他的名声毁尽,叫他今后都没法在这甜水镇上卖货了。   见他沉默,周围的人又再次吵嚷起来,一个个的情绪激烈,将两人逼的步步后退。   江竹将叶安年挡在身后,两人已经快要退到墙角。   眼下的情况,众人已经被鼓动起了情绪,要想打破这局面,就得找冯明煦来,哪怕是文恒那个夯货,都能起些作用。   但他护着叶安年却走不开。   双方正僵持着,忽而街上不知是谁大喊了一声:“走水了!”   “文府走水了!”   这消息来的突然,顿时将愤怒的众人都钉在了原地,一时间竟然诡异的安静下来。   叶安年和江竹也是一愣,文府走水?偏偏在这个时候? 第98章 平息事端   两人对视一眼, 都想起方才文恒说过要烧掉那些木料和魔方的事,难道他刚刚答应的都是假的,是为了骗他们的?   叶安年一时间对文恒刚刚的保证也起了怀疑, 难道他那些傻劲儿当真都是装的?   可如果是这样的话,文恒的心机也未免太深沉了些。   一旁的江竹眯起了桃花眸,倒是没有怀疑文恒。   那夯货胆子不大, 是万万不敢做这种事的, 而且若真是文恒叫人烧的, 也不至于闹起火患, 定然是文府里的其他人。   这么一想,他的脑中顿时浮现出一个人影来——文恒身边的那个陪读小哥儿。   他和叶安年昨日来文府的时候, 其实察觉到了屏风后面有人。   但那人气息不稳,藏的也很拙劣, 明眼一看就知道是那夯货身边的近侍或者伴读书童什么的,因着他们的突然到访,匆匆躲起来而已, 江竹便没有在意。   再加上昨晚他夜袭文府,正撞上两人鬼混,更加证实了他的猜测。   却不想,偏偏是这个不起眼的小哥儿,坏了他们的事。   见叶安年还在沉思, 江竹悄声跟叶安年讲了自己的推测, 两人都对这个颇有心计的柳卓起了怀疑。   文府起火的事在人群里引起了一小阵骚动,但文府有自己的家丁下人,也用不着他们这些普通百姓跑去救火, 众人很快就又将注意力拉了回来。   很快就有人扯着嗓子喊了一声:“这文府起火跟咱们有啥关系?咱们该讨咱们的公道!”   “对!叶小哥儿这钱你赔是不赔?!”   “为啥要骗大伙的钱?今天你高低得给我们一个说法!”   眼见众人又要闹起来,叶安年冷言道:“你们想要说法, 就不要这样咄咄逼人,不让人说话。否则,大家就一起在这耗着吧。”   他这话叫还想带头起哄的人暂时歇了心思,叶安年见他们的情绪逐渐平稳下来,才开口:“谁有笔墨拿来给我。你们谁想要赔钱讨公道,都去排队,我会把你们买过魔方和修过的次数都一一记录下来,到时一并解决。”   见他真有打算解决问题的意思,人群里一个家住的近的婶子立刻回家,问自己的孙子拿了笔墨,还抬了一张小桌出来。   叶安年就在桌上铺开宣纸、研墨,然后趁着众人排队的时间,拉了拉江竹的袖子。   江竹虽然不知他这是要做什么,但还是凑了过去,叶安年在他耳边轻声道:“去找冯明煦来。”   他写这份名单只不过是为了拖延时间,再者,他说要记下来,之后一并解决,可没说谁来解决。   此时闹事的众人都安静了下来,江竹虽然不放心叶安年一个人在这,却也是分身乏术,只得加快脚步。   却不想,他一出人群就撞上了匆匆赶来的叶小梅和魏风。   “年哥儿怎么样了?”叶小梅一见他就着急问道,“我跟魏大哥一听见消息就赶紧过来了,你们可有被为难?”   江竹摇摇头,简单说了下情况,就叫两人到叶安年身边去。   这边有魏风和叶小梅在,他总算能放心一些。   且不说江竹动作迅速的找到了冯明煦,还抽空去了一趟文府,把一脸懵逼的文恒从文府揪了出来,那柳卓却是不见了踪影。   而叶安年这边,众人倒是没再闹出什么动静。   叶安年为了争取时间,每个人的情况都问的很仔细,记录的也很详细,反正这份名单,最后也是给叶安松用的,他就当做件好事好了。   差不多记录到一半人的时候,冯明煦终于赶到了。   他本来还有些担心叶安年一个人应付不来,等见到面前的场景,顿时松了口气,同时对叶安年也多了几分赞赏。   而众人见了冯明煦一时间又骚动起来。   叶安年不动声色的环顾了一下四周,没有看见江竹的身影,他也没有耽搁,放下笔,开口道:“我记录的差不多了,既然冯山长来了,那咱们就开始吧。”   “什么?开始啥?”   “冯山长又是来干啥的?”   众人一头雾水,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被叶安年牵着鼻子走了。   但事已至此,只能先看看叶安年到底想要做什么。   只见叶安年掏出两个魔方放在了桌上,那两个魔方乍一看大小颜色都差不多,远看并没什么差别。   人群里就有人问道:“你拿两个魔方做什么?这俩有啥不一样吗?”   叶安年不理他,将两个魔方拿起来递给冯明煦,意有所指道:“这两个魔方一不一样,冯山长自有论断。”   众人闻言,就把目光都转移到了冯明煦身上。   很快,冯明煦清了清嗓子:“诸位,这两个魔方一个做工精细,一个做工粗糙,对比还是很明显的。”   “我之前向叶小哥儿定的魔方,可不是这种做工粗陋的,这一看就不是同一个人的手艺。”   “那谁知道!要是他故意雇人做劣质的呢?!”底下立时有人反驳。   “可我既有了冯山长这样的大客户,为何还要雇人做劣质品?”叶安年反问道。   “为了赚钱呗!谁会嫌钱多啊!”   “为了一时利益就砸自己的招牌,只要是有心经营自己生意的人,都不会这么做的。”冯明煦适时出言。   “诸位也不用恼,你们可以一一上前看看这两个魔方的做工,”叶安年道,“而且这仿制的魔方,这内里拼装的卡扣都组合的不对,所以才容易坏。”   “仿制我魔方的人,只学到了形,却没有学到实质。不信的话,我可以当众组合几个魔方,你们试试手感。”   他这样说,还真引起了不少人的兴趣,大家都争相往前凑,桌前顿时变得拥挤不堪。   冯明煦赶紧制止:“大家不要抢,不要挤,排好队一个一个来!”   有他出面维持秩序,众人拿着自己的魔方,纷纷开始排起队来。   叶安年从第一个人开始,接连组装了三个就停了手。   “我装好了,你们三个先试试吧。”   三人闻言,都拿着叶安年重新拼装起来的魔方开始试着转动起来。   不一会儿,就有人惊讶的开了口:“奇怪,这手感还真的流畅起来了。”   “对啊对啊!我就说之前那魔方转动的手感怎么那么别扭!看来真的是仿制!”   “这不仅不卡顿了,转动起来还有一种有节奏的‘咔咔’声,像是转动机关似的,当真让人爱不释手!”   三人都这么说,后面排队的人一时间躁动起来,抢着叫叶安年帮自己重新拼装。   叶安年却收了手:“这仿制魔方又不是我卖给你们的,你们这么多人,我凭什么白白帮你们拼装?到时你们又叫我赔钱怎么办?”   喧闹的人群顿时安静下来,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有些无措。   “那,那我们不叫你赔钱了,只要你帮我们把我们买的魔方都重新拼装一下,这事就过去了!”排在队伍最前面的一个中年汉子突然开口。   叶安年差点被他气笑了:“你们买到了仿制品,就去找做这些的人,他假扮我卖劣质货,还毁我名声,我也是受害的一方。”   众人一听,确实是这个道理,可是,那个做劣质货的人到底在哪呢?   没人知道,大家又在底下窃窃私语起来。   而就在这时,人群中突然传来一道清朗的声音:“在这呢!”   江竹一手拎着一个人的衣领子,拖着两个人从人群中走了出来,众人纷纷给他让路。   叶安年一看,没忍住勾了勾嘴角,也不知江竹从哪翻出来的,竟是将那百货居的小伙计,还有柳卓都给带了过来。   小伙计畏畏缩缩,那柳卓倒是显得很淡定。   叶安年瞥了他一眼,他竟然还径直看了过来,就这么明晃晃的和自己对视上了,丝毫不带怕的。   叶安年微微蹙眉,这人怕是不好对付。   “真相如何,叫他们自己来说吧。”江竹将两人推到众人面前。   “是,是他!”那小伙计突然伸手指了指站在自己身旁的柳卓,“就是他假扮叶小哥儿的!也是他成批量的给我们店进的那些劣等的仿制魔方!”   “啥?!”众人一阵惊讶。   不过很快就有人认出了柳卓来:“这不是文府二公子身边的那个陪读吗?”   “对啊,难道这事跟文府的二公子文恒也有关系?”   见众人质疑,小伙计麻溜掏出了身上的银票拿给大家看:“你们看,这些银票上都还有文家的印章呢!”   文家在这镇上做的可是珠宝生意,也是这镇上的首富,文老爷爱面子讲排场,文家流出的银子、银票上都有文家的印章。   离他近的人都围上来查看,果真有文家的印章,尽是一阵唏嘘。   “想不到啊,竟然是文家搞的?”   “可是,为什么啊?文家又不缺银子,干啥要费这力气去陷害一个小哥儿?”   “文家二公子犯不上吧?说不定是那柳卓自己的意思?”   “也是,没准那柳卓跟叶小哥之间有什么私人恩怨呢!”   听着众人的议论声,柳卓突然嗤笑了一声。   他这一笑在人群里分外刺耳,大家瞬间都朝他看了过来。   便有人问他道:“你笑什么?这事到底是不是你干的?”   “是我做的,我承认。”柳卓十分坦然道。   “但是,”他话音一转,突然拔高了声音,“我都是听从我家二少爷的吩咐才做的。”   “什么?!竟然真的是文恒?”   人群里顿时炸开了锅。   “因着我家二少爷看上了叶小哥儿的姿色,想要让他踹了现在的夫君,跟了他。叶小哥不答应,他就想出了这个主意。”   柳卓这话一出口,那些买了仿制魔方的人也好,周围凑热闹、听八卦的人也好,都兴致盎然起来了。   这理由劲爆啊,文恒竟然想要强抢人家的夫郎?!   哇,这可比他们讨什么公道有意思多了!   此时的叶安年一整个懵住了,这柳卓怎么回事?不是文恒的陪读吗?   不护主也就罢了,怎么还把锅都甩文恒身上去了?   他朝江竹的方向看了一眼,江竹轻轻朝他摇了摇头。   其实,江竹也同样不解,明明自己方才已经从柳卓口中逼问出了事情的前因后果,却不想这人竟然临时改口了。   不等两人细想,人群中忽然爆发出一阵怒吼。   “柳卓!你胡扯什么呢!”   因着冯明煦在场,所以刚刚一直躲在角落里的文恒,怒火中烧的冲了出来。   “什么我看上了叶小哥儿的姿色?!明明小爷昨天才跟叶安年他们第一次见面!”   “是!那些劳什子的魔方确实是小爷我叫下人做的,但那都是叶安松让我这么干的!跟小爷我有什么关系!”   “二公子,”柳卓看见他,脸色顿时白了下去,似是有些害怕,“事到如今,你就承认了吧。”   “你……!你!气死我了!”   文恒指着柳卓的手都直哆嗦,显然是气得不轻。   这下,叶安年算是可以确定,方才文府走水,怕也是这柳卓干的。   但他又有些疑惑,柳卓为何要这么维护叶安松?他在文府好好做文恒的伴读不好吗?怎么转而又去投靠叶安松了呢?   “二公子,老爷一向教导您要诚实做人,今天这事,我们老实承认,尚且还有转圜的余地。”   柳卓苦劝道:“这事若是闹到老爷那里,怕是要让他老人家伤心的。”   “柳儿,你这是在跟闹脾气吗?”   “肯定,肯定是因为我那天多看了叶……”   文恒一着急,差点把那天自己盯着叶安年移不开眼的事给抖出去。   他现在真是无比的后悔那天没管住自己的眼,要不是因为这事,柳卓应该也不会跟他置气。   “二公子慎言,”柳卓此时却是一副冷淡的神色,“你就算不想承认也不要诋毁我的名声。”   “今日这件事的真相我已经和大家说清楚了。你们若是要赔偿、讨公道,就去找我家二公子吧。”   文恒气急:“这事可不是小爷我要干的!明明是叶安松想对付他弟弟,才跑来求小爷的!”   “你们以为小爷我乐意找人锯那些烂木头?!有工夫倒不如去春风楼喝酒去!”   “文恒!”   一旁的冯明煦是越听越不像话,板起脸训斥了一句:“你在这胡说八道什么呢?!”   文恒这一急,就把自己出去喝花酒的事都给抖落了,此时被冯明煦一训,吓得一个激灵,腿都直打软。   他们山长知道这事可是找了杀手来对付他啊,文恒垂在身侧的手都把衣袖给搓成团了。   “山,山长,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我就是说说,可没去过!”   见他越扯越远,叶安年轻咳一声开了口:“诸位也都听见了,我与文二公子此前并不相识。柳卓的话,怕是不可全信。”   “所以阿弟的意思是,这件事是我陷害你的?”   人群中叶安松的声音乍然响起。   叶安年心中一凛,瞥向那声音传来的方向,就见叶安松发冠高束,穿着一身靛青色的锦衣长衫,自人群中款款走来。   手上突然传来一阵温热,叶安年恍然回过神来,就见江竹不知何时已经站到了他身侧,牵住了他的手。   感受到这股炽热的温度,不知为何叶安年的心一下子镇定了下来。   “阿弟就不必叫了吧。”他淡声道,“这事是不是你的主意,你心中自然最清楚。以文恒那脑子,怕是想不出来这么些弯弯绕绕的伎俩。”   “是。”叶安松踱步到了叶安年面前,挑起一抹笑来,“不愧顶着我叶家的姓氏,这脑子就是好使。”   “可就算我承认又如何?你看看,如今可有人相信?”   他这态度嚣张至极,叶安年却依旧是一派风轻云淡:“嗯,我承认这次确实是你的奸计更胜一筹。”   听他这般嘲讽,叶安松倒也没生气,只摇头笑了笑:“你这嘴还是这么硬,输了便输了,就是不肯承认。”   叶安年没理他:“我只是好奇,你是如何让柳卓倒戈你的?”   “……哈哈哈,”叶安松微怔了一下,继而笑了起来,“那小哥儿是个有野心的,他家里穷,给文恒那蠢货当伴读,为的是能读书考学。”   “可文恒就是个扶不上墙的烂泥,不但不读书,还迷上了柳卓的姿色,将人拐到了床上去。”   他说到这,状似无意的瞥了不远处正在争吵的文恒和柳卓一眼:“你说他怎能甘心?伴读虽然叫的好听,说白了也就是个下人。   文恒考不上秀才,他又岂敢考上?因此跟着那蠢货便永远没有出头之日,不过做个被捧在手上的玩物罢了。”   “所以,你答应给他银钱,供他念书?”叶安年蹙起了眉。   “没错。”说到这,叶安松高傲的昂起头来,“知道这银子哪来的吗?可是你那好爹爹给我的。”   “如今我的一切花销都是你爹叶成河在出。年哥儿,你如今已经嫁人了,福哥儿也跟我们叶家断了关系,这钱可就跟你没有半点关系了。”   叶安松好一番炫耀,叶安年却丝毫不为所动。   他瞥了叶安松一眼,只觉得可笑:“被自己叔叔养着,你倒是还挺自豪的。你说文恒是摊烂泥,那你自己又好到哪去?”   “你!”叶安松被他噎的脸上一红,放狠话道,“你就等着看吧!我这次是一定能考上秀才的!”   “那我等着。”叶安年轻抿唇角,勾出一道讽笑来。   他说完,就转身往文恒那边走去,叶安松还想追上去,被江竹冷瞥了一眼,讪讪收回了脚。   这边,文恒和柳卓还在吵着,柳卓一脸冷漠,文恒却是一双眼睛通红,抓着柳卓的手腕子不肯放。   叶安年不好插手两人之间的事,走到冯明煦旁边站定,两人一起在旁边默默看戏。   忽而,不知那柳卓说了些什么,文恒突然松开了手,对着柳卓怒吼道:   “好!是我!都是我的主意行了吧!”   “你今儿个就是要跟我撇清关系是吧?!行,小爷成全你!你跟那叶安松过去吧!”   他吼完,就猛地朝着围观的众人看了过去,凑在前面的人都被他吓了一跳,纷纷往后退开。   “那些仿制品都是小爷我做的!诋毁叶小哥儿名声的事也都是小爷我的主意!你们谁想要赔偿的都去文府排队!小爷我一个一个给你们发钱!”   他声嘶力竭的吼完,就丝毫不顾形象的坐在地上放声大哭起来。   众人都被这场面给吓呆了,不知道这文二少爷发的什么疯。   叶安年见状,适时站出来平复大家的情绪。   “这件事到这也算是了了,你们若是还有想要赔偿的,就都去文府吧。”   “仿制的魔方,以后都不会再在镇上售卖了,但我这里会陆续开始卖正版的,而且中高阶版也在制作中。”   他将早上带来的几个魔方样品放在桌上,供众人观看。有低阶3x3的,中阶6x6的,也有高阶9x9的。   众人一见,顿时被调起了兴趣,也没人再管文恒和柳卓之间的恩怨情仇了,都纷纷围了过来。   挤在前排的看过叶安年制作的魔方之后,都是赞不绝口,哪怕价格比劣质的贵了一倍多也都觉得很值。   见这波宣传达到了效果,叶安年暗自松了口气。   这次虽然没能搬倒叶安松,但他却已经从叶安松的口中诈出了关键信息,想要彻底按倒他,还需要一个时机。   腰间突然一紧,叶安年被拉回了思绪。   就见江竹趁着众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魔方上的时候,把他拉到了自己身边。   “想什么呢?没能解决叶安松,不高兴了?”   叶安年摇摇头,他不是那种只争一时胜负的人,若是这次不能将叶安松按倒,那不如等到那个时机,一击必中。   “我在想,这次的事情或许不全是坏事。”   “怎么说呢?”江竹好奇。   叶安年没有正面回答,而是走到一旁哭完鼻子,一个人委委屈屈蹲在角落里的文恒面前,蹲下身来。   文恒本来正在伤心,突然见叶安年过来吓了一跳。   “干,干嘛你?”他吸着鼻涕道。   叶安年抿抿唇,一脸正色:“文二公子莫要难过了,你可知那柳卓为何突然倒戈?”   “不,不是因为我看上你了,他吃醋?”文恒呆呆的眨了眨眼睛。   叶安年:……   “他其实是打心里看不起你,觉得你整日吃喝玩乐不务正业,读书不好,也没有什么建树。”叶安年一本正经的胡扯。   “真的?”文恒的眼睛瞬间瞪大了,“竟然是这样?!”   “好啊,他竟然还敢看不起小爷!他以为他算哪根葱?!”   见文恒这情绪又要起来,叶安年赶紧道:“所以说,文二公子要不要考虑跟我合作,搞搞自己的事业?到时也好叫他刮目相看。” 第99章 吃醋   “合作?什么合作?搞什么事业?”文恒还没反应过来。   “我出手艺, 你出钱,咱们开个铺子,到时赚了钱对半分, 怎么样?”叶安年道。   因为他发现,文恒虽然叫家里下人仿制了他的魔方,做工粗陋, 上色也差, 卡扣拼装也不对, 但用料却是好的, 是新砍伐的松木,并不是那种陈年糟木头。   而且文家的铺子在镇上的口碑不错, 并不是那种奸商之流,相反, 文老爷在镇上还挺有威望的。   他看上的倒不是文恒这个合作对象,而是其背后的文家。   俗话说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如今叶安松这一出, 让文恒和柳卓彻底闹翻了,文恒这傻少爷一根筋,怕是恨毒了他。   叶安年就是要拉拢文恒,叶安松不是看不得他在镇上摆摊做生意,那他还偏要把这生意做起来, 不光做起来, 还要做大做强,以后镇上到处都悬挂他铺子的招牌。   文恒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听他说完直接就一口答应了:“成啊, 反正小爷我是没有经商天分,除了出银子和下人, 是没别的能出的了。”   “下人不需要,银子你能出多少?”叶安年试探道。   文恒伸出一根手指来:“一百两够不够?”   叶安年:……   倒也不用这么多。   “足够了,这几日我先合计一下,到时候去文府找你。”   “好。”文恒一脸恍惚的答应,他吸了吸鼻子,十分悲伤的道,“那小爷我就先走了。”   叶安年点点头,站起身来,给他让路。   冯明煦在事情落定之后,跟叶安年打了个招呼就先回书院了,魏风和叶小梅正在收拾桌上刚刚叶安年写的那份名单。   见两人谈完,江竹走到叶安年身边站定:“年年,你这是空手套白狼啊。你何时也学会这种坑人的招儿了?”   “这不是跟你在一起待久了。”叶安年挑眉,往旁边跨了一步,与江竹拉开距离,“多大人了,不许叠字。”   江竹也跨一步贴过去:“年年。”   叶安年:……   他还来劲了。   江竹见他一脸无语,也不逗他了:“你想开铺子,我们又不是没钱。为何非要跟这个夯货合作?”   他们之前攒了十多两银子,虽然买牛车花去不少,但赚回来也容易,租个门脸小一点的铺子,甚至再雇个人都不是问题。   “因为文家。”叶安年简短道。   他这么一说,江竹便瞬间明白了。   然后,就沉默了下来。   两人并肩往拴在不远处的牛车那走,叶安年见他一声不吭,也察觉到些许不对。   “你怎么了?”   江竹一脸忧郁:“是我没本事。”   叶安年:……   所以这人又在自己脑补些什么。   主动拉过江竹的手,叶安年拉着他,两人并排坐在板车上。   “不是的。”他很认真的解释,“你应该也看出来了,叶安松敢这么嚣张,还信誓旦旦保证自己能中秀才,答应帮文恒也中考,定然是在安兴县有关系。”   “院试一般是知县承办,我猜测肯定是县衙里的人。所以若是我们没有一点势力背景,怕是不好对付他。甜水镇上没有官管,而文家就是这甜水镇上最有威望的。”   俗话说,有钱有势才好办事。他如今没法在短时间内赚来一大笔银钱,积累势力,便只好打了文家的主意。   反正文恒已经和叶安松结了仇,文老爷若是知道这件事,怕是也恨上了叶安松,他不过是顺势而为。   江竹安静的听他说完,忽而笑了起来。   他擒住叶安年的下巴,让他转向自己,而后凑近过去,在叶安年的唇上轻轻吻了吻。   叶安年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这可是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   “你……你干什么?”   被松开后,他立刻向后仰了仰身子。   江竹怕叶安年摔下去,伸手揽住了他的腰:“不干什么。”   “年年,我吃醋了,你没看出来吗?”   叶安年冷清的眸子,终于有了些许变化,他微微张大了眼睛:“你……”   “我们第一次去文府,文恒就对你一副望眼欲穿的样子。”   “他不过是多看了我两眼,”叶安年道,“其实,我觉得他还是挺深情的,只是比较爱颜色。”   不然的话,柳卓要和他断干净,他也不会哭的那么惨。   “那若是换我呢?”江竹也不多说什么,只是问。   “换你?”   “若是有人看上了我呢?啊,就比如那个季芳芳,我要是打算和她一起合伙做生意呢?”   叶安年立时皱起眉来。   江竹伸出手指按按他的眉心:“所以,你可懂了吗?”   叶安年自然是懂的,但季芳芳和文恒不一样啊,季芳芳一肚子坏水,文恒就是个傻少爷,很容易被他牵着鼻子走。   不过,他也理解江竹的感受,若换了是他,肯定也不会高兴。   “那,怎么办?”叶安年有些为难,除了文家,他一时还真找不到其他合适的了。   “不怎么办。你们该合伙开铺子就去开。”江竹道。   “那你……不吃醋了?”   江竹伸手拈了一缕他垂在耳边的发丝,在指尖缠绕着:“吃醋。”   “那你还让我和他合伙?”叶安年有些搞不懂他这逻辑。   如水般细软的发丝在江竹指缝间一缕缕滑过,他低头轻轻吻上,说道:“我相信你。”   叶安年的心跳忽而停了一拍,他就这么怔怔地看着江竹吻上他的发稍。   抬起头来的时候,江竹那双深邃勾人的桃花眼分外明亮:“回家吧。”   叶安年的心在胸腔里“扑通”“扑通”地跳着,蓬勃有力,他微微卷翘的睫毛抖了抖,轻声答应:“嗯。”   然而,牛车还没走起来,叶小梅拉着魏风一起过来了。   两人其实旁边站了好一会儿了,见他们两人旁若无人的亲昵,就没有过来打扰。   “年哥儿,这都晌午歪了,你俩不如去有客来吃点东西再回去吧。”叶小梅道。   叶安年不知他刚刚和江竹在这边闲话时,有没有被叶小梅他们看见,但耳尖还红着。   “不了二姐,”他道,“你们下午还要做活儿,就不给你们添麻烦了。”   “不麻烦,你们这事也算是解决了,过去吃碗面吧,店里新出的臊子扯面。”叶小梅笑盈盈的,“我觉着味道还不错,来尝尝?”   “我扯的面可劲道了,店里都卖爆了。”魏风在一旁憨憨的笑。   “好。”叶安年也跟着笑了,“那我们就去尝尝姐夫的手艺。”   既说定,四人就赶着牛车往有客来去。   已经过了晌午饭点,有客来客人并不多。   叶小梅给两人挑了一处角落靠窗的位置,光线很好,又清静。   “你俩先坐会儿,喝杯茶,面一会儿就好。”说着,给两人倒茶。   叶安年看出她有话要说,拉着她在自己旁边坐下:“二姐可是有什么事?”   “嗯,还真有点事。”叶小梅左右看了看,压低了些声音。   “其实,叶安松去安兴县考院试之前,来找过我。”   这话让叶安年和江竹都愣了一下。   “是为了何事?可是找你要钱的?”叶安年皱起了眉。   在叶家时,叶安松是一向看不起他和叶小梅的,总是那种不屑嘲讽的眼神。   他实在想不出叶安松找叶小梅除了钱,还能因为什么。   叶小梅却摇了摇头:“他问我知不知道那魔方的解法。”   “我说不知道,他还不相信,想要逼问我,被魏大哥给赶走了。”   “他倒是会打主意。”江竹淡笑了一声,“以为你和安年关系好,这魔方的解法安年便一定会告诉你。”   “我对这个又没有兴趣。”叶小梅无奈。   “我就是想叮嘱你们,一定要多提防他一些。”   “这次他能成功脱身,肯定会非常得意,到时候万一他还想对你们下手……”   叶安年拍拍叶小梅的手背:“放心,我定然不会让他再算计了。”   因为等到中高阶魔方开始在镇上卖的时候,他就打算把低阶的解法公布出去了。   低阶魔方不管是他做的正版,还是文恒他们仿的盗版,在镇上都已经卖开了,如今大家几乎人手一个,等到后面中高阶的魔方售卖时,怎么也应该有人解出低阶版了。   所以,那个时候将解法公布最合适不过。   见叶安年应的爽快,叶小梅就知道他肯定是有主意的,遂放下心来,将之前收拾的那份名单给了叶安年。   正这时,魏风也端着面来了,热气腾腾的三碗臊子扯面,香味扑鼻,引得人食指大动。   “面来喽,你们快趁热吃。”魏风招呼道。   叶小梅看着自己面前这碗,拍了他一下:“你咋给我也做了一碗。”   魏风挠了挠头:“我寻思,你这不是晌午也没吃呢。”   “那你自己呢?你不饿啊?”叶小梅嗔了他一眼。   “嗐,我不是一忙起来就给忘了嘛,我这就去做去。你们吃着,我都在有客来干了多少年了,还能饿着我。”   说完,就拎着托盘走了。   叶小梅看着魏风的背影,无奈摇头,对叶安年和江竹道:“他就是这样,一忙起来就啥也记不得了。”   叶安年笑笑,看破不说破,知道两人感情很好,他便安心了。   两人吃完了面从有客来出来,没法推脱的又被塞了只烧鸡,说是给家里两个孩子吃。   如今叶小梅和魏风的日子过得滋润,不缺油水,两人都是红光满面的,叶安年便没有推脱这好意,下回他多给他们买些点心糕饼也就是了。   不管亲人还是朋友,都是这样有来有往的感情才能长久。   回到家时,天还亮着。   福崽、丁秋和石头,三个孩子正坐在堂屋矮桌边吃饭。   叶安年过去一看,竟是贴饼子,还炒了个白菜,一碟小咸菜。   福崽见两人回来,嘴里啃着饼子,朝叶安年挥手:“哥哥,石头哥哥做的,可好吃了!”   叶安年倒是没想到石头小小年纪竟然就会做饭了,摸了摸他的头,夸赞道:“这么棒啊。”   石头嘿嘿一笑,向他发出了邀请:“叶大哥尝尝呗,菜也是我炒的!”   又看向江竹:“江大哥也来!”   叶安年和江竹对视一眼,看了看有些焦了的炒白菜,同步摆手。   “不了不了,我们在镇上吃过了。”   “是啊,我们吃了饭回来的。”   “哦,那好吧。”石头还挺遗憾的。   他做饭真的不难吃的,就是卖相不大好看而已。   不过,叶安年一掏出叶小梅给他们带的烧鸡,三个孩子便都兴奋起来了。   他洗净了手,把烧鸡撕开放在盘子里给孩子们吃。   突然,一道黑影从院里窜了进来,原来是闻着味回来的铜钱。   只见它后腿一蹲,两条前腿撑得直直的,坐的端端正正,一双黑亮的眼睛直冒光,十分规矩的坐在叶安年脚边。   “好狗,等下给你鸡骨头吃。”叶安年道。   结果铜钱“汪呜”一声,那哈喇子飞流直下三千尺,淌了叶安年一脚。 第100章 登门致歉   魔方的风波过去, 江竹没去镇上出诊,打算让牛歇一歇。   他正好一边放牛,一边去割些盖牛棚用的草回来, 趁这几日,把牛棚盖起来。   给牛往桶里添了些水,江竹站在旁边耐心的等着它喝完, 然后解下绳子, 牵着牛出门去。   清晨的风泛着些刺骨的凉意, 堂屋门突然被推开, 叶安年裹着披风,拿了件外衫追了出去。   他三步并作两步追上正牵着牛, 慢悠悠走着的江竹,把衣裳塞给他:“带着些, 早晚凉。”   江竹接过来披在身上:“快回去吧,我晌午之前就回来了,下午在家盖棚子。”   叶安年点点头。   两人正在大门外站着闲话, 却忽听一阵“嘚嘚”的马蹄声响起,由远及近。   不多时,一辆三匹马拉着的中型马车,就闯入了两人的视线。   那马车是上好的乌木棚顶,四角缀着“叮铃”作响的玉坠子, 十分华丽。   江竹见那马车渐渐近了, 拉着叶安年,牵着牛往旁边靠了靠,给那马车让路。   马车却没再往前走, 而是在他们家门口停了下来。   叶安年心中一动,似是想到了什么。   然而, 下一瞬车门打开,文恒顶着一张青肿交加的大花脸从车上跳了下来。   他下车之后,又转身朝车里伸出手去。   叶安年就见一个身着绛紫色锦袍,头戴金镶玉发冠的老者被他从车上扶了下来。   “爹,您慢着点。”文恒小心翼翼的搀扶着那名老者。   老者却不领情,一甩袖子把他挥开:“去去去!躲我远着点!看见你就来气!”   文恒唯唯诺诺的应着,却也不敢离那老者太远。   那老者往竹篱笆围起来的小院里张望了一番,有些怀疑道:“你确定是这吗?”   “确定确定,”文恒连声应着,“我叫下人查过,叶小哥嫁给了月牙村里江郎中,就是村东头大槐树下这户。”   那老者便要上前敲门。   看到这里,叶安年也只得迎上前去:“二位是来找我的?”   老者闻声看过来:“你就是……叶安年?”   叶安年点点头。   江竹牵了牛,站在他身后,脸上挂着淡淡的笑。   老者不言语,上下打量着两人,片刻后才道:“昨日闹出的魔方那事,是家中犬子不懂事,给二位添麻烦了。”   这文老爷一上来就先道歉,倒是叫叶安年有些意外。   没有拿腔调摆架子,道歉的话朴实又诚恳。   “进来坐吧。”叶安年打开挂在篱笆门上的木锁,请两人进了院子。   家中突然来人,江竹也不好让叶安年一个人应对,牵着牛也进了院子,栓好牛后,添了几把草,才跟着几人进了东屋。   东屋收拾的很干净,炕上被子叠的整齐,炕桌靠炕脚放着。   文老爷和文恒一进屋,文恒就屁股一翘,想坐到炕沿上,被文老爷踹了一脚。   叶安年瞧见,不动声色的道:“二位随便坐吧,若是不习惯,我去搬椅子进来。”   江竹站在他身后,倚着门框,笑的温和:“家里地方狭小,委屈二位了。”   “不委屈不委屈,”文老爷连连摆手,拉着文恒在炕边上坐下,而后道,“是犬子闯下的祸端,赔偿的事后续就全权交给我文府处理。”   “这做生意最讲究一个声誉口碑,老夫那不成器的儿子闹出这么档子事,怕是给你造成了不小的麻烦吧,若是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地方,尽管开口。”   叶安年见他言辞恳切,不像是敷衍打发自己,想着之前同文恒说起合作的事,便道:“这事也不全怪文二公子,本是我和我兄长之间的恩怨。”   “帮助倒是不用,我之前曾和文二公子说起过合作一事,不知您意下如何?”   “合作?你们要做什么生意?”文老爷有些诧异,他那不成器的小儿子也没跟他提过。   “就……我出银子,他出手艺,合伙开个铺子。”一旁的文恒闷声搭话。   文老爷瞪了他一眼:“你昨儿咋不说?!”   文恒暗戳戳揉揉自己的屁股蛋子:“昨儿我哪有机会啊!您不是正忙着揍我呢嘛!”   文老爷:……   好像也是。   “咳,”他咳嗽了一声,“叶贤侄,合伙的事你可想清楚了?犬子实在没什么经商的天赋,经营铺子上面怕是帮不了你什么。不过,若你需要银子,倒是可以叫他支持你。”   文老爷实在是对他这傻儿子没什么信心,也不是没让文恒做过生意,结果原本经营的好好的八个珠宝铺子,被这败家子糟蹋的血本无归,连铺面都抵出去了。   这才把他硬送进书院拘着,学不学都不要紧,省得他整日游手好闲,在外面惹祸。   “考虑好了。”叶安年直言道,“其实也用不着太多银子,二三十两就够了。”   “这就够了?”文老爷微讶。   “赁个铺子,买一两个下人能花多少钱。”   “嗯……”文老爷点头沉思了片刻,“以你的手艺,要赚到这点钱怕是也用不了多久,为何要找我文家合作?”   叶安年心道,这老爷子果然精明,一下子就看透了他的心思。   不过,既然打算合作,叶安年也没想瞒他。   “因为叶安松。”   “哦?”叶老爷看了他一眼。   “这名字您应该不陌生。”叶安年淡然道,“他是我兄长,也在鸿福书院念书,和文二公子是同窗。”   “文二公子此前与我并不认识,我们无冤无仇,他也没有害我的理由。这仿制魔方的主意,其实是我那兄长出的。我与他之间,有些私人恩怨。”   “嘶,”文老爷若有所思,“所以你是想……寻求一个庇护?”   “算是吧。”叶安年淡淡一笑,并不否认。   “好。”问清了原因,文老爷也答应的爽快。   他欣赏叶安年的聪慧,又很看好叶安年做木活儿的手艺,与这样的人合作,他是放心的。   叶安年暗自松了口气。   却听文老爷又道:“不过,我还有一个条件。”   “您讲。”   “我可以给你出一百两,随便你盘店还是买下人买木材,但是等铺子开起来了,要给我这不成器的儿子安排个活干,月银多少都行。”   “啊?”文恒一听,脸色顿时垮了下来,“爹,我们出钱帮他开铺子,我,我还得去给他干活?爹您糊涂了吧!”   “闭嘴!”文老爷瞪了他一眼,“反正书院你也不爱去,那就干脆别去了!”   “等叶贤侄的铺子开起来,给你安排个削木头、搬木头的活儿,我看你还到处惹祸不!”   “爹!别啊!”文恒哀嚎。   奈何文老爷完全不理他,直接掏出一百两银票呈给叶安年。   “这可使不得。”叶安年推辞。   “快拿着。”文老爷催促,“其实即便没有合作这茬,我原本也是打算给你些银子做赔偿的,如今能达成这合作,倒是件好事。”   叶安年没想到文老爷竟然还打算赔偿他,心中暗叹这文家属实厚道。   他也没在推脱,接了银票道:“那就多谢您了。”   等日后铺子开起来,多给文家些分红就是了。   合作的事落定,文老爷就要带着文恒离开。   叶安年想起自己昨天记下的买到仿制魔方的人的名单,取来拿给了文老爷。   “您可以对照着给他们赔偿,免得有些爱贪小便宜的人浑水摸鱼。”   “贤侄有心了。”其实文家是不差这点钱的,但文老爷还是收下了,毕竟是叶安年的一片好意,他不能拒绝。   将这父子俩送到大门口,叶安年和江竹并肩站在门口的大槐树下,看着那辆华丽的马车又“嘚嘚嘚”的按着来时的路走了。   正出神,却见自村口驶来了一辆单匹马拉着的马车。   这马车又窄又小,还旧旧的,刚巧跟文家的马车擦肩而过,两辆马车驶向相反的方向,距离越拉越远。   来村里的马车很少,叶安年有些好奇,便和江竹多在门口站了一会儿。   却不想,那辆又小又旧的马车竟在两人面前停了下来。   车帘子一撩开,叶安松的脸从车窗处探了出来。   叶安年一阵膈应,拧起眉来。   叶安松恍若不觉,嗤笑道:“年哥儿,走投无路了?”   叶安年不想理他,拉了下江竹的袖子,轻声道:“我们进去吧。”   “好。”江竹顺势牵住叶安年的手,两人转身便要回家去。   “呵呵,”叶安松阴阳怪气的声音忽而从身后传来,“你也真是糊涂,那文家可是仿制你魔方,砸你招牌的人,你也敢跟他们合作?若是大家知道了,你觉得还有人敢买你的东西吗?”   叶安年停下了脚步,冷淡的看着他:“这就不用你操心了。马上院试放榜,你还是担心能否考中的事情吧。”   “哈哈哈!”叶安松毫不掩饰的大笑起来,“院试我是必中的,到时你可要来喝哥哥我的喜酒啊!”   “是啊,好不容易得来的秀才,你可要一直做下去才行。”叶安年挑了挑嘴角,意有所指。   奈何叶安松沉浸在自己的得意之中,完全没有察觉。   见叶安年又是惯常那副冷漠的神情,叶安松将车帘放下,对那赶车的车夫吆喝道:“走了!”   窄小的马车便“咕噜噜”地往村子里去了。   叶安年收回视线,拉江竹的手。   江竹却站着没动。   “还看什么?”叶安年纳闷。   江竹笑了笑伸出一只手揽在他腰间:“没什么。”   另一只藏在袖中的手,却偷偷碾着一颗小石子。   忽而,他指端用力,朝叶安松马车离去的方向,屈指一弹。   ——啪!   石子正正好卡在车轴里,那走的好端端的马车便突然一歪,骤然停了下来。   车里的叶安松正得意,被这猛烈的一晃,重心不稳,头便狠狠嗑在了一旁的木头窗框上,疼的他龇牙咧嘴。   “老头,你这车怎么回事?!”他有些恼了。   “客官,你下来吧!”   马车外传来了老头无奈的声音:“我这车兴许是有些老旧,这车轴又犯毛病了,走不了啦!”   “什么东西?”叶安松不悦的嘟囔着,“真是晦气!”   他气冲冲的跳下车,结果一心急,脚还扭了。   一阵阵钻心的疼,让叶安松差点嚎出声来,但碍于这距离两人的家不远,他怕丢面子,硬生生忍住了。   黑着一张脸付了车钱后,叶安松衣袖一甩,一瘸一拐的走了。   这动静不小,叶安年和江竹还站在门口看着。   见叶安年嘴角噙着的一丝笑意,江竹挑挑眉:“看见没,现世报。”   叶安年莞尔:“他往后的报应还多着呢。” 第101章 铺子选址(微修)   看了叶安松的一场闹剧后, 已经差不多要晌午了。   江竹便先把牛拴在了老槐树下,打算等下午再去放。   两人回家准备晌饭。   入秋的天气已经凉爽了下来,叶安年挽着衣袖, 坐在院里的石桌旁淘米。   忽而院门外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紧接着,就响起了一阵“汪呜”“汪呜”的叫声。   叶安年立时起身去开门,果然是福崽和丁秋带着铜钱回来了。   这几日, 出了仿制魔方的事, 他几乎都没怎么分心思去管这两个孩子。   如今事情落定, 他才发现, 俩小孩好像都面带喜色,很高兴的样子。   “又去哪疯了, 玩的乐不思蜀的,一上午都不见人。”   篱笆门一打开, 福崽就跟条小鱼似的钻了进来,嘿嘿一笑道:“跟秋哥哥还有石头哥哥去割草呀。”   因为雪团子揣了小兔子,所以他们都没有再背着两只小兔子出去放了, 只是每天割新鲜的草回来,给它们吃。   但令他们高兴的其实是狮王的伤已经好了,今日丁秋给它拆掉了绑带和夹板,小家伙高兴的绕着大树跑了好几圈,然后就后腿一蹬窜进山里去了。   叶安年不知道两个小孩在高兴什么, 招呼道:“进来洗手去, 等下该吃饭了。”   “好!”福崽跑的快,已经兔子一样冲进了院里。   叶安年则牵住丁秋的手,两人慢慢进了院子。   “叶大哥, 今天家里来客人了?”丁秋突然问道。   “对。”叶安年也不瞒他,“你怎么知道?”   “味道。”丁秋动了动鼻子道, “家里多了生人的味道。”   “你这小鼻子还真是灵。”叶安年笑了,“是镇上文家的人。”   “是不是来了大马车?原来真是来咱家的啊!”   福崽哒哒地跑过来,牵住叶安年另一只手:“我们回来的时候,村里好多人都在说呢。”   “都说什么了?”江竹从堂屋走了出来,手里端着一碟金灿灿的拔丝地瓜。   “说……”福崽被香甜的气味所吸引,一张嘴口水都要流下来。   江竹见他这副馋样,用筷子夹了一块裹满糖的地瓜往他面前送去。   福崽眼睛亮了亮,刚要张嘴接,江竹的筷子却拐了个弯,送进了站在他旁边的叶安年嘴里。   福崽:……   小团子半张着嘴巴,清透的眼睛眨了眨,拉住叶安年的袖子开口告状:“哥哥,江大哥欺负我!”   奈何叶安年嘴巴里还嚼着地瓜,说不了话,只皱紧了一双秀眉。   逗得江竹一双桃花眼都笑弯了。   等他笑够了,叶安年也终于吃完了嘴里的地瓜,刚要开口说他,江竹已经拿筷子重新夹了两块地瓜,喂到了两个孩子嘴里。   两人嘴巴都堵上了,也就没人告状了。   江竹勾勾嘴角:“都进屋吃饭!”   月牙村来了辆豪华大马车的事情,确实已经在村里传开了。   马车没进村,就停在了村口的大槐树下,这便引起了大家更多的猜测。   有人说应该是去江竹家的,有人说,说不定只是路过村子而已。   甚至还有更离谱的,说是村里要出秀才了,肯定是县衙的人提前来认门来的,等放榜那日好去给那家报喜。   不过,叶安年和江竹都对这些传言不感兴趣,也并不想去解释。   吃了晌饭,江竹便赶了牛往望月山去了,叶安年则待在家里,继续做给冯明煦的订单,等赵乐、杨池他们来了,就教他们继续捏泥叫叫。   之前捏的小鸟和小猫已经都晾晒好了,叶安年今日拿了颜料出来,教他们调色配色和上色。   接下来的几日,一家四口几乎都猫在了家里。   叶安年拿了银票却并没有急着去镇上选铺子,采买下人。   完成了给冯明煦的订单之后,就带着赵楠、杨池和许言小哥儿一起捏泥叫叫。   三个新手都很有悟性,捏起泥来也是越发的熟练,这三四天下来,他们几人差不多就捏了四百多个,挑出一些没做好的残次品,最后还剩下三百九十多个。   赵楠瞧着那些裂了口子,颜色没涂好,还有哨音不响的泥叫叫,觉得十分可惜。   而且这些捏坏了的几乎都是他们这三个新手做的,叶安年捏坏的也就一两个,还都是因为没晾干好,裂的口子。   “竟然有这么多不能要的,年哥儿,我们这手艺还得再练。”赵楠道。   “你们已经很不错了,咱们四个人一起做,比我自己要快不少呢。”   叶安年倒是没有苛求他们,若是他自己的话,一整天只捏泥叫叫,也就能做五十个左右,四天下来也才二百多个。   有了三人的帮忙,效率提高了一倍,而且以后肯定会越来越快。   这几日,江竹也跟他一起歇在了家里,时不时去放牛割草,闲来盖盖棚子,村里村外有生病的人来请,他就去一趟。   反倒是丁秋和福崽,不再像以前似的天天往外跑了。   狮王的伤彻底痊愈之后,奔跑狩猎都比之前迅捷了不少,加之它野性难驯,伤一好就一头扎进了山里,三两日才会露一面。   而且每次露面,多多少少都会给福崽他们带点什么。   见它这么有活力,三个孩子也放心下来,不再日日去秘密宝地等它了。   直到院试放榜的前一日,叶安年才收拾了他的小木车。   将他们四人这几日捏的泥叫叫,还有他临时赶制的几十个彩色风车,和裁切好的一些小木块装上车子。   给冯明煦的做的那几十个魔方也都打包好了,一起带上。   江竹则收拾了他的药箱,带上幌子,两个人赶着牛车往镇上去了。   两人到了甜水镇后,先去了一趟鸿福书院,把魔方交给冯明煦。   叶安年把自己要开铺子,并且推出中高阶魔方的事跟冯明煦说了,又说起到时会将低阶版魔方的解法公布给大家。   冯明煦自然支持,还要他把中高阶魔方给他们书院留一部分。   文恒经过了之前仿制魔方的事,比先前老实了不少,这几天都按时来书院了。   撞见叶安年和江竹他们来书院,暗戳戳躲在一旁看着,直到冯明煦跟两人聊完了,他才敢凑过来。   “江郎中,叶小哥,你们怎么来了?是要商量开铺子的事?”   叶安年点点头:“我对这镇上的情况还不够了解,所以想问问你,店铺选址的事。”   “这个好说。”文恒道,“我可是从小在甜水镇长大的,对镇上的情况再了解不过了。”   “那你觉得我这个铺子开在哪里比较好?”   “那肯定得热闹人多的地儿,”文恒摸摸下巴,露出一副认真思考的模样,“风月街我觉得就不错,那边铺子我瞧着一个个生意都红火的很。”   叶安年一听这街名就觉得不怎么靠谱,刚要细问,江竹笑眯眯道:“文二公子,风月街恐怕不大合适吧?”   “那街上据我所知,不是赌坊酒肆就是青楼柳馆的,怕是没人会去那里买孩子玩的玩意。”   文恒:……   “哈哈,”他抓了抓脑袋,颇有点尴尬,“我就说我不懂这些。”   叶安年也没想到他竟然不懂到这种程度,想了想觉得怕是自己的问法有问题。   调整了一下方式,问道:“那你可知泥人巷附近,有没有在租赁的铺子?”   “有的。”这个文恒倒是知道,“泥人巷西头一拐弯的那条街上有不少铺子招租呢。”   “不过那条街比较冷清,位置偏,好像就有两家卖朝食的小店开着。你要去看看吗?”   “嗯。”叶安年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文恒心下一动,刚要张口说‘我带你去’,就被江竹抢先道:“那就不打扰文二公子上课了,我们这就过去看看。”   文恒一愣,这才察觉出自己方才的不妥。   挤出一个笑来:“那行,你们去吧。有什么要问的再来找我。”   叶安年应了一声,被江竹牵起手,两人并肩出了书院。   文恒盯着两人渐渐远去的背影,一个俊美洒脱一个清冷飘逸,般配的很。   “唉……”   他叹了口气,抬手往自己脸上扇了一巴掌,嘟囔道:“你真是畜生啊。”   另一边,叶安年和江竹已经赶着牛车,溜溜哒哒往泥人巷去了。   两人赶着牛车,不好从巷子里穿过,还是绕道去的那条街。   街道确实如文恒所说的那般冷清,只有一家朝食铺子,还有一家卖油纸伞的开着门,与热闹的泥人巷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而且名字就叫西街,十分草率。   两人最后在那家朝食铺子前面停了下来,将牛车拴在铺子对面的歪脖子柳树上,就一起进了门。   这家朝食铺子实在不大,铺子里放了两张桌子,外面一左一右也放着两张桌子,拢共也就能坐下七八个人。   此时铺子里一个客人都没有,只有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婆婆在独自忙碌着。   见两人进来,招呼道:“二位想吃点什么?”   叶安年看了看她锅里正在煮着的东西,道:“来两碗小馄炖吧。”   “好,二位稍等。你们赶的巧了,我这头一锅的馄炖刚煮上。”   馄炖熟的快,不多时,那老婆婆就端着两碗馄炖给他们放到桌上,还转头去后面端了一小碟腌菜给他们。   “这是老婆子我自己腌的,尝尝味道如何?”   两人同老人道了谢,叶安年就问起这条西街上事。   “老人家,不瞒您说,我们其实是想来这条街上赁一间铺子的,不知您对那些招租的铺面可有了解?”   老婆婆明显一愣:“这条街这么偏僻,你要开什么铺子,为啥非要来这里开?”   “想卖些给孩子玩的小玩意儿,不是想着这里离泥人巷比较近,容易吸引人来。”叶安年直言。   “那你们可看错地方了。”老婆婆一边勤快地擦着桌子,一边回答,“你瞧这条街上,就我们这两家铺子开着。”   “我这应当是最早开起来的铺子吧,几十年了。这里离大家住的地方远,平时来吃饭的,就只有那条泥人巷里来卖东西的小摊小贩,我跟他们也都混熟了。”   “而那家卖伞的,也在这干了十来年了,靠的都是老顾客。剩下那五六家在招租的铺子这期间也租出去多次,但是不管做什么生意,都撑不过多久就关门了。”   江竹闻言皱了皱眉:“那您可知,那几家铺子是什么人在出租?”   “是周家的”老婆婆道。   “哪个周家?”叶安年问道。   “还能有哪个周家,”老婆婆和蔼的笑笑,“自然是开当铺的那个,周在乾。” 第102章 原地开张(捉虫)   周在乾两人熟啊, 可不正是周蓉她爹,算起来还是叶安年未来的继外祖父。   “这镇子还真是小。”江竹夹了一条酸咸爽口的腌黄瓜,不由感叹道。   老婆婆不知他是何意, 笑着道:“是啊,咱们这甜水镇是不大。但招租的铺子也不少啊,容老婆子我奉劝一句, 你们最好还是去别处租的好。”   “此话怎讲?”叶安年问道。   “唉, ”老婆婆叹了口气, “这周家周在乾, 你们应当也听说过,经商赚钱是一把好手, 又是开当铺的,也有不少人脉, 不过这个人的人品怕是就一言难尽了,可以说为了赚钱什么手段都用。”   “这条西街上的铺子,早在十多年以前啊, 那都是各有各主的,那时候这条街也还没有现在这么冷清,这街上的铺子有卖布的,有卖粮的,有卖花的, 反正都没空着。”   “后来这周家便开始做生意, 没过几年就把这当铺开起来了,而且赚的越来越多,就把这这条街上, ”老婆婆说到这,站在门口往南指了一下, “喏,就那边挨着的那五家,都给买了下来。”   “既是他们买下的,那为何如今这些铺子都空着?”叶安年有些纳闷起来。   “都没开下去呗。”老婆婆叹了口气,“旁人都说是那五家铺子的风水不好,也有说这条街风水不好的。但要我看,那就是遭报应了。”   她这话立时引起了两人的兴趣,叶安年和江竹对视一眼,两人的眼睛里闪着八卦的微光。   江竹‘啧’了一声:“看来这周在乾恶事没少做啊。”   “岂止啊。”老婆婆拽了张凳子到锅边坐下,一边煮着小馄饨,一边开始絮絮的讲起来。   “这周在乾年轻时就是个混混,抢占了镇上一个漂亮的良家姑娘,逼着那姑娘嫁给了他。两人生下了一个女儿,就是周蓉。后来周蓉一两岁的时候,那姑娘又怀孕了。”   “这本是件喜事,可偏偏那周在乾成日在外面鬼混,赌钱还去喝花酒。这事被那姑娘知道了,跟他闹了几回不成。一日趁着周在乾不在,逼债的人找上门,威逼那姑娘委身于他替周在乾还债,姑娘无法,就上吊自尽了。”   “打那之后,周在乾更是堕落了,没多久就勾搭上一个青楼女子,还让那女人怀了他的孩子。可能是觉得周蓉一个女孩不中用吧,周在乾在赌坊赚的钱都给了那青楼女子,虽然没替她赎身,竟是哄着她把那孩子给生了下来,倒果真是个男娃娃。”   “后来那男娃长大了,许是家里没人教,也生的跟周在乾一个样,好酒好赌好美人。周家当铺如日中天的时候,周在乾买下了这条街上的那五家铺子,本也是想着自己多开几家铺子,多几条钱路。又想着那男娃长大了,交给他历练历练。”   “那是,都赔了?”叶安年问。   “嗯。”老婆婆点点头,“赔了不少,周在乾不得不将那几家铺子都关了门,自此就都租了出去。”   “那男娃现在呢?”江竹皱了下眉,“好像只听说他有个女儿?”   “那男娃没多久闯了祸,被人打死了。据说是得罪了大人物,周在乾也不敢怎样。这不,如今也开始对这女儿宝贝起来了。”   老婆婆将煮好的馄饨盛出来,撒上一把翠绿的小香菜,自己就坐在叶安年他们的邻桌,慢慢吃了起来。   “这都是十多年前的事了,如今知道的人不多了。那周在乾是什么样的人,你们还是躲远些的好。”   老婆婆是好心,叶安年沉默的喝着碗里的汤。   这镇上倒是还有别的铺子出租,只是位置都离泥人巷很远,他是看中了这块地方,自带客流量。   至于铺子是周家的,倒是也问题不大,叫文恒出面去租下来就是了。   他想了想,对老婆婆笑了下:“多谢您这番好意,铺子的事,我会认真考虑的。咱们也算是投缘,您怎么称呼?”   “嗐,我姓钱,你叫我钱婆婆就好。”老婆婆笑眯眯的。   摸清了这几间铺子的底细,两人付了馄饨钱就出了铺子。   这一出门,却是被眼前的场面给吓了一跳。   他们拴在街对面那棵歪脖子柳上的牛车,此时已经被人给围了。   叶安年瞧着那些领着孩子,叽叽喳喳的大婶夫郎们,一时间有些恍惚,他和江竹不过进店吃个饭的工夫,竟然就围了这么多人了。   “哎呀呀,”听见响动的钱婆婆也探出头来,“你们快去忙吧。”   两人和她告辞,就快步朝牛车走了过去。   “大家让一让,摊主来了!”   江竹牵着叶安年的手,自己走在前面给他开路。   众人一听这话,顿时给两人让出一条道来。   江竹拉着叶安年穿过人群走到牛车旁,然后动作麻利的将车上拉着的“光阴小铺”小木车,给叶安年搬了下来。   围在四周的孩子们顿时发出此起彼伏的惊呼声。   “哇!好漂亮!”   “风车!彩色的风车哎!”   “车上的画儿好看,画的好棒啊!”   “大哥哥,你们是卖什么的啊?”更有胆大的小孩向两人发问。   “卖你们喜欢的小玩意儿。”叶安年弯了弯眼睛,温声道。   他的话,又惹得孩子们兴奋起来,都嚷着叫他把好玩的东西拿出来看看。   “不要急,等我将摊子支好,大家排好队,一个一个来。”   叶安年声音清泠,说气话来又不紧不慢的,十分好听,不管是孩子还是大人都自觉按着他说的去做了。   江竹见众人都安静下来了,便转身去找泥人巷管事的人交摊位钱,免得等下聚集的人多了,有人来找事。   而这边,叶安年正有条不紊的打开小木车的盖子,扣动机关,让木架子从车厢里升上来。   小孩们都看呆了,水灵灵的眸子很满是惊奇和欢喜,就连大人也都不错眼珠的看着。   而这时,忽而人群中有个抱着孩子的夫郎开了口:“我记得你,你好像就是第一个做出魔方的那个叶小哥儿吧?”   他这么一说,众人都盯着叶安年看起来,立时恍然:“对对对!就是他!”   “原来就是你啊!你真是太有才了!”   “是啊,这木车做的当真是绝妙!”   人群里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夸赞声。   叶安年倒是有些意外,他还以为经过上次的事,他的声誉都少会受些影响呢。   就见站的离他最近的那个大娘,一脸心疼的看着他:“你那兄长也当真不是个人!”   “见不得你好就罢了,竟然那样陷害你!”   叶安年怔住。   他记得上次的事情得以平息,是文恒气愤之下把所有的过错都自己揽了,倒是便宜了躲在背后的叶安松。   那这又是怎么回事?   不待他多想,站在大娘旁边的一个年轻些的大姐也开了口:“唉,那文家二少爷也是个傻的,就这么让人给骗了,自个儿的伴读也跟人跑了。”   “不过那文老爷倒当真是厚道,说赔钱就赔钱,一点都不含糊。也不管当初买仿制魔方的那些人是自愿的还是被忽悠的。”   “是啊,”大娘感叹,“没想到这读书人竟然品性这般差,还是鸿福书院出来的呢,真是给冯山长丢脸啊。”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叶安年默默听着,也听出些头尾来。   原来,那日澄清了事情的真相之后,文老爷就让府中家丁拿着他给的那份单子,开始给镇上买过仿制魔方的人赔钱。   甚至单子上没有的,只要你拿着仿制魔方来找,都会得到双倍的赔偿。   这样一来,不过短短一日的时间,镇上关于叶安年和文家不好的传言,都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而与此同时,更是有关于叶安松就是这整件事的背后推手的事传了出来。   这时候的人们本就没什么娱乐,关于叶安松的事一传出,街头巷尾,茶馆酒肆,顿时到处都是有关他的话题。   什么眼红自己的弟弟,想出恶毒的奸计报复;什么看上了文家二公子的伴读,离间两人的感情,自己趁虚而入;什么跟文家二公子从同窗到反目,两人因为一个小哥儿闹翻了脸。   总之,热闹的很,精彩的很。   叶安年就这样一边听着众人的八卦,一边美滋滋的卖他的泥叫叫和小风车。   不多时,他来带的满满一车泥叫叫就卖的只剩下了二十来个,小风车更是被一抢而空。   随着天色渐晚,排队买东西的人也渐渐地散去。   小木车上的四层货架子都已经空了,车里的存货也都卖了个精光,连插在车上做装饰的小风车都给卖了出去。   叶安年抬手抹了一把额角的细汗,一方素色的帕子就递到了他面前来。   江竹笑着看他:“今日生意不错呀,叶老板。赚了多少?”   “你数数。”叶安年接过帕子细细擦着额上的汗,取下腰间的钱袋子朝江竹丢过去。   “嚯。”江竹接过来一掂,沉的压手。   他隔着钱袋子,摸着里面一串一串的铜钱,估摸道:“怎么也得有二两。”   叶安年轻笑了一声,抬眸间,瞥见对面馄饨铺的钱婆婆,正朝他慈爱的笑着。   他心念一动,翻了翻车厢,发现还剩下最后一个小猫造型的泥叫叫,拿起来托在手里,大步朝钱婆婆走了过去。   “婆婆,正好还剩下最后一个,送您的。”   钱婆婆小心地接过来,翻来覆去的打量:“捏的真好。老婆子我很多年没有玩过啦。”   她说完,将泥叫叫吹孔放到嘴边,憋足气吹了一声。   “嘟!”   哨音清脆嘹亮,响彻在宁静的西街上。 第103章 叶安松落榜(微修)   江竹慵懒地靠坐在牛车上, 看着这暖心的一幕,一双桃花眼眯了起来。   从这个角度,可以看到叶安年棱角分明的侧脸, 薄而挺拔的鼻,长而微翘的眼睫,清透干净的眸子, 还有轻轻勾起一丝弧度的唇。   暖红色的夕阳打在他的脸上、身上, 给他整个人都镀上了一层柔柔的光晕, 将他那原本清冷的气质都削弱了不少。   江竹盯着看了一会儿, 就轻舒了口气。   也怪他如今在外多年,身上一没银钱, 二没权势的。要不然,怎么也轮不到文家来跟他家年年合作。   正出神, 眼前晃过两根纤长的手指。   “发什么呆呢?走了。”叶安年道。   “走。”江竹伸了个懒腰,从牛车上下来,帮叶安年把小木车搬上牛车。   两人并肩坐在前面, 晃着腿,甩着鞭子,优哉游哉的离开了西街。   傍晚的甜水镇,行人碌碌,两人坐着牛车穿梭于街头, 不知不觉就经过了鸿福书院。   离老远, 就瞧见书院门口的告示牌前围了一群人,都是一袭青衫的书生模样。   看样子,应该都是来看放榜的。   叶安年和江竹本没有注意, 却猛然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是叶安松。   就听站在叶安松旁边一个身材有些胖的书生道:“这榜上就十个人, 咱鸿福书院的占了六个,可连个姓叶的都没有,我看叶兄你也不用再找了。 ”   叶安松却是不甘心:“ 不可能!我绝不会落榜的!”   “我知道你这段时间很是用功,可这没中就是没中,你就是把这榜单看出个窟窿也没用啊!”   “不对,肯定是哪里弄错了!”叶安松猛的捏紧了拳头,“我要去找山长问个清楚! ”   他说完一甩袖子,转身就走,却正撞上带着家丁大摇大摆从书院里出来的文恒。   文恒双手背后,大爷似的往他面前一挡,嘴里‘啧啧’两声:“呦,这不是叶大才子嘛?怎么?没中啊? ”   “你之前不是还信誓大大的保证一定能中的吗?啧啧啧……”   “二公子,”跟在文恒身边的一个家丁凑到他面前低声道,“是信誓旦旦,不是信誓大大。”   “切,”文恒不耐烦的瞥了他一眼,“要你多嘴?!”   那家丁不吱声了,叶安松的脸上却是一阵青一阵红,好看的很。   叶安年和江竹两人看热闹看的津津有味,加上叶安年还有事情要找文恒说,江竹便把牛车赶到路边,借着路边大树的遮挡,两人安心看起戏来。   被围在一群人中间的叶安松,眼中的阴狠一闪而过,他笑着道:“文二公子今日倒是颇有闲心,身边的小陪读都走了,竟也没再找个新人?”   他这话就是在明着戳文恒的伤口,叶安年瞥见文恒的脸色一变,心道不好,这傻少爷怕是要中了叶安松的圈套了。   正犹豫要不要插手这事,一旁的江竹拍了拍他的肩,给他使了个眼色,而后就下了牛车,也不理会那些围观看热闹的书生,而是径自进了鸿福书院。   而这边,文恒眉头一拧,对身边跟着的四个家丁道:“给小爷打!”   那四个家丁互相看了看,都不大想往前冲。   这可是在书院门口,而且周围又这么多人在,一旦起了冲突,肯定会有人进去给冯明煦通风报信,到时候吃亏的肯定还是他们这边。   刚刚提醒文恒用错词的家丁大着胆子凑上前想劝解两句,却被文恒狠狠瞪了一眼。   “都愣着干嘛呢?小爷白养你们了?给我上啊!”   那四人无法,只得硬着头皮往前冲,眼看那沙包大的拳头就要砸在叶安松脸上了。   就在这时,冯明煦黑着一张脸从书院里走了出来,江竹笑眯眯的跟在他身后。   “都聚在这闹什么呢?”   冯明煦在学生面前很多时候都是严肃沉稳的,他本身就没比学生们大几岁,总是怕自己震不住学生们。   此时他一出现,顿时打破了两边剑拔弩张的气氛。   那文恒就像老鼠见了猫似的,脸上立刻挤出一丝笑来:“山,山长,我们没闹,在这看榜呢。”   冯明煦没理他,而是眼神锐利的在他和叶安松的脸上看了几个来回。   而后一甩袖子道:“天色不早了,你们看完了就赶紧回家。中了的回去好好休息休息,没中的更是前路漫漫,不回家温书,还有心思在这看热闹!”   他这话一出,众书生们便都作鸟兽散了。   文恒心中不甘,但碍于冯明煦在,他也不敢再做什么,给冯明煦行了个礼,正要带着家丁离开,江竹上前对他道:“还请文二公子跟我走一趟。”   他这么一说,文恒顿时知道是叶安年有事找他,心中的怒气平息了不少,带着家丁跟江竹走了。   叶安松看着两人离开的背影,眼底闪过一丝阴冷。   正出神,就听耳边传来冯明煦不悦的声音:“你怎么还不走?”   叶安松收回思绪,眼中的阴冷散去,给冯明煦行了个礼:“山长。”   再抬头时,已然是一副恭敬的神态:“关于这次的院试,学生有些话,想跟山长单独说。”   “进书院说吧。”冯明煦脸上看不出喜怒,背着手,率先往书院里走去。   另一边,江竹把文恒带到了牛车停着的大树下。   叶安年见两人回来,问道:“事情解决了?”   江竹点点头。   文恒还有些不高兴:“江郎中,你刚刚作何要去找山长来?你看叶安松那样儿,小爷不揍他一顿难解心头之恨!”   江竹笑得眉眼弯弯,那眼神像看傻子似的:“你把他揍一顿,然后呢?事情闹起来冯明煦早晚要知道,到时理亏的是你,定是逃不过被书院处罚,回头你爹怕是还得揍你一顿。”   “呃……”文恒一愣,“嘶,好像有点道理!”   叶安年很是无语,等文恒回过味来,就跟他说起了西街铺子的事:“铺子我选好了。不过,恐怕得麻烦文二公子你出面把这铺子租下来。”   知道文恒脑子不转弯,叶安年没把他和周家的那层关系捅破,只叫他出面去周在乾手里,从西街租一间正在招租的铺子,为期一年。   到时候,若周在乾当真来找他的麻烦,他就说铺子是文家开的,他就是个打工的而已。   以文家在甜水镇的地位,哪怕是看在文老爷的面子上,周在乾都不会敢拿他怎么样。   “这事好办。”文恒答应的爽快。   叶安年便把之前文老爷给他的那张一百两银票,有塞给了文恒。   还叮嘱道:“就租一间,剩下的不许乱花,拿回来给我。”   “知道知道,你就一百个放心吧。”   文恒保证完,就带着家丁走了。   叶安年看着他大大咧咧的背影,很是心累:“怎么跟养了个傻儿子似的?”   江竹伸手勾过他的腰,手臂一抬,轻松将人抱上了牛车:“当儿子也好,文家这么有钱,你这好大儿肯定孝顺。”   叶安年:……   这人就没个正形!   这边两人悠悠地赶着牛车回了村,而另一边的叶安松却是心急如焚。   他不知到底是哪里出了错,明明那安兴知县已经答应了,这次院试定会给他一个中榜名额,为何这到最后他还是落榜了?   他跟着冯明煦进了书院,做出一副因为落榜而十分焦灼伤心的神态来。   “山长,我真的觉得这次我答的不错,肯定是哪里出了问题。”   “我就想再看一眼我的卷子,山长,求你帮我一把吧!我这次当真是用心了的!山长!”   他言辞恳切,加之在书院里也比较会装样子,冯明煦眉头紧锁了半晌,还是妥协了。   “好吧。过几日我要去安兴县一趟,到时帮你跟房知县知会一声,安排个机会让你看一眼卷子。”   “好!”叶安松一副喜极而泣的模样,还抬袖子抹了把眼泪,“多谢山长相助!”   “学生能再看一眼答卷就死心了,无论能否得中,往后都一定会潜心研学,定不辜负山长今日相助。”   叶安松做足了姿态,但冯明煦却还是一副严肃疏离的样子,只道:“你做好学问,为的是你自己,跟我可没什么关系。”   说完,就抬脚迈出了勤勉堂的门槛。   叶安松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咬紧了牙,垂在袖中的拳头也死死握了起来。   要不是怕引人怀疑,他也不会求到冯明煦头上。   若是之后那房知县又给他安了个名额,也省的有人说他是托人找的关系,正好可以将他重视考试,对自己坚信不疑的形象给坐实,说不定还能叫那冯明煦高看他两眼。   其实,他一向是看不惯冯明煦这般作态的,不过比他们这些学生年长了几岁而已,却处处端着架子,以为考上个举人便了不起了。   等他中了秀才,就要去安兴县念书,才不会甘心窝在这小破书院里头,整日看冯明煦的脸色。   ……   叶安年和江竹回去后细细的列了一张装修铺子需要置办的物品,还有请工匠等一应事宜的单子,粗略的算了一下,大概得需要二十两左右的银子,倒是在他的计划之内。   因着文恒去找周在乾租铺子需要时间,第二日两人便没再去镇上,一大早就牵着牛往望月山去了。   牛棚已经初具雏形,再割些草晒干铺在顶上就大功告成,江竹打算用下午的工夫把牛棚盖完。   两人起的早,走的时候,福崽和丁秋都还没醒,将朝食放在锅里给两个孩子温上,就牵着牛上了山。   趁着这次上山的机会,叶安年带上了之前用土荆芥(猫薄荷)做的香囊,他和江竹一人一个,佩在了腰间。   万一能遇到那小猞猁呢,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太多,他还真想撸猫了。 第104章 就剩五十两   清晨雾气湿重, 望月山被一层淡淡的薄雾笼罩着,氤氲出苍翠的颜色。   叶安年和江竹进了山,将牛拴在了一处青草涨势旺盛的地方, 由着它吃草。然后寻了处小山坡,找了块较平坦、又向阳的地方。   两人分工合作,江竹背着背篓去山上采药摘果子, 叶安年则掏出一个小垫子放在地上, 坐下来, 一边看牛一边看书。   书是关于经商方面的, 主要介绍现在的经济形势,本朝的经商制度, 税收等方面的内容。   其实这样的书,家里还有几本, 全是和经商做生意有关的。   自打叶安年决定开铺子,他就抽空去询问了冯明煦有关经商方面的书册,冯明煦很热心的给他列个单子, 他就按着单子上的去书肆买了几本回来。   毕竟前世他还在念大学,没有自己做过生意。既然决定要开铺子,肯定要多看些相关书籍,至少得把这里经商的门道摸清楚,免得以后走不必要的弯路。   山中清静, 太阳也慢慢升高了, 照在身上暖洋洋的。   叶安年看书看得入神,不知过了多久,他突然感觉后颈处一阵酥痒, 下意识抬手摸了一把,却捉住了一团软乎乎、毛茸茸的东西。   “啊……!”   他惊了一跳, 猛地转过身去,就看到一只半大的虎斑纹猞猁,正在他身后贴着他蹭痒痒,刚刚他抓住的东西,可不正是那只猞猁的耳朵。   见他发现了自己,小猞猁立时用头顶起他的胳膊,从他的腋下探出头来,耳朵一抖一抖的看着他。   那憨憨地表情似乎在问:你不认识我了?   叶安年被它这呆萌的样子逗笑了,伸手去摸它毛茸茸的小脑袋。   猞猁却突然把头一转,动作干脆利落的一口咬下了他腰间挂着的香囊,然后把头一缩,滚到一边醉生梦死的吸了起来。   叶安年:……   好吧,他就知道,没有猫能抵抗的住猫薄荷的诱惑。   趁着小家伙在地上滚来滚去吸的上头,叶安年认真的打量起它来。   隔了这么久没见,这小猞猁比他上次见时又大了一圈,而且身上缠着的绑带也都不见了,想必是伤已经好全了,丁秋便都拆了去。   他伸手在小猞猁的身上撸了几把,不由赞叹,这大猫的皮毛顺滑,身上都是紧实的腱子肉,那一身的虎斑纹在阳光下还泛着些淡淡的光晕,可见是养的不错。   “是上次那只山猫?”   正撸得过瘾呢,江竹的声音自背后响了想起。   他将装的满满的背篓放在一旁,然后在那只猞猁面前蹲下来,也伸手在那猞猁身上撸了几把。   猞猁在地上扭来扭去的打滚,拿头蹭他的手,一副亲昵的样子。   江竹有些惊喜:“它还认得我。”   叶安年但笑不语。   果然,这小东西蹭着蹭着就往江竹怀里钻去,江竹伸手给它挠脖子,小家伙配合的昂着头,喉咙里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十分享受。   “好可爱。”江竹回头看叶安年,“这毛的手感比铜钱好。”   铜钱现在长大了,身上的毛都是硬的。   “是吧。”叶安年勾了勾嘴角。   江竹正纳闷他为何要笑,就觉腰间一坠,那挂着的香囊也被猞猁给咬了去。   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小猞猁片刻也不停留,叼着那香囊就从江竹怀里钻了出去。   它将两只香囊都咬破,里面的土荆芥粉末顿时撒了一地。   小家伙先是用头在地上蹭,然后直接一躺,快乐的打起滚来。   江竹无奈:“它倒是聪明。”   忽听一阵熟悉的“汪呜”声响起。   两人闻声抬头,就见铜钱撒开四腿从山坡下一跃而起,像支火箭炮一样冲了上来。   由于冲劲太大,没刹住车,又直直朝旁边的一棵大树撞了过去。   叶安年伸手去拦,却晚了一步,只见那猞猁在地上一蹬就跳了起来,伸出一只前爪,“啪”地一下拍在铜钱脑袋上,把它给截停了。   铜钱的鼻尖几乎要擦上树干,再看猞猁,优哉游哉的收回了爪子,正眯着眼睛舔自己脚上的肉垫,似乎在嘲笑铜钱笨蛋。   “铜钱!”   “你跑慢点!我们跟不上啦!”   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道清脆稚嫩的童音。   叶安年闻声一望,就看到福崽正拉着丁秋慢慢地往这边走呢。   他正犹豫要不要先跟江竹躲起来,身边的铜钱听见福崽唤它,已经扯着嗓子回应上了。   “呜~汪汪!”   “铜钱!”   福崽闻声望过来,一下子就跟叶安年对上了视线,小团子愣住了。   他仰头看着小山坡上蹲坐在叶安年身边的狮王,水葡萄似的眼睛蓦地瞪大了。   “哥……哥哥?”福崽有点懵。   早上起来时,他见叶安年和江竹都不在家,牛也不在,还以为他们去镇上了呢,结果跟秋哥哥一起来看狮王,却正好撞上?   而且,他和秋哥哥明明藏得很好啊,哥哥什么时候跟狮王混熟了?   “来,”江竹也凑过来跟两个孩子招手,“我摘了黑枣和柿子,可甜了。”   福崽见两人都面上带笑,悬着的心放下一些,扶着丁秋慢慢爬上了小坡。   狮王一见他们,立时热情的凑了过来,在福崽和丁秋的脚边蹭来蹭去的打转,甚至还撒娇的“嗷嗷”叫了两声。   “啧啧,”江竹咂舌,跟叶安年说悄悄话,“看看,明显的区别对待。”   “人家俩孩子可是它的救命恩人,”叶安年瞥他一眼,“咱们算什么?”   “救命恩人的家长?”江竹笑起来。   他从背篓里挑出几个熟透的柿子,分给两个孩子和叶安年,见猞猁也眼巴巴的看着他,把自己手里的那颗放到地上。   小家伙上前嗅了嗅,竟真的吃了起来。   “狮王还真是不挑食。”福崽啃着柿子坐在叶安年身边晃着小腿。   叶安年意味深长的抿了抿唇:“原来它叫狮王啊,你们养的?”   “啊……嗯。”福崽点点头,犹豫要怎么跟叶安年解释。   叶安年却没有细问,只道:“养的不错。不过,你们知道它是什么吗?”   “不是猫么?”福崽奇怪。   丁秋犹豫了一下道:“是山猫吧。”   “对。”叶安年点点头。   “山猫不也是猫吗?”福崽伸手摸着狮王的身上缎子一般顺滑的毛,“不过确实比家猫帅一点。”   “山猫的尾巴很短。”江竹解释道,“而且性子野,喜欢奔跑和狩猎,还是更适合生活在山里。”   “咦。”福崽眨了眨眼,“原来它的尾巴本来就这么短呀。”   他之前还以为是被叶安柏他们给打折了呢。   “不过它确实很会抓山鸡和兔子,之前还抓了山鸡给我们……”   话没说完,福崽抬起小手捂住了嘴,他好像说漏了!   “这么说来,之前抓到山鸡的是狮王,不是铜钱喽。”江竹笑。   福崽点点头,老老实实的认错:“对不起,哥哥,江大哥,我之前说谎了。”   “没关系,”叶安年摸摸他的头,“我相信你有自己的理由。但下次再遇到什么事,还是希望你们能先和我们商量一下,毕竟你俩都还是小孩子。”   “嗯,我们记住了。”丁秋带头答应。   “我知道啦,哥哥。”福崽也跟着说道。   四人又在山坡上坐了一会儿,眼见日头越升越高,拴在树上的牛已经把周边地皮都给啃秃了,撑的直打嗝,这才动身往家走。   快到家门口时,叶安年离老远就看见一个人影立在老槐树下,正朝他们张望着,也不知是干什么的。   正纳闷,那人已经眼尖的看见了他们,挥着手跑过来:“叶老板!”   叶安年脚步一顿,那人却已经跑到了面前,见了叶安年,面上一喜道:“可算把您给等回来了。”   那人穿着一身蓝黑色的粗布短打,一副下人打扮,说完就伸手在自己身上掏啊掏,掏出一份赁契和一张银票出来,双手递给叶安年。   叶安年顿时明白过来,应该是文恒那边租铺子的事情办妥了,就派下人给他送来了。   “有劳你。”   然而,他接过来看了一眼,眉头就紧紧皱了起来:“就剩了五十两?你家少爷除了租铺子,还做什么了?”   “没做什么啊?”那家丁挠了挠头,“二少爷就按照您的吩咐在西街租了一间铺子,然后就派小的把赁契和剩下的银票给您送来了,其他的啥也没干!”   叶安年心下一沉,赶紧将那赁契仔细看了一遍。   只见那上头白纸黑字,明晃晃的写着:今有西街壹零四号商铺一间,租期一年,租金五十两白银,当面缴清,概不退还。   最下面是文恒龙飞凤舞的签名和按的手印。   叶安年:……   见他一副无语的表情,那家丁心有惴惴,问道:“叶老板,是……这铺子有什么问题吗?”   叶安年没有回答他,而是问道:“你们去找周在乾租铺子的时候,就没讲讲价?”   “啊?”家丁愣住。   叶安年:……   要么说,还得是这些富家公子的钱好赚呢,连家丁的消费观念都给拉高了。   见他这幅表情,家丁也反应过来了,他小心翼翼地道:“叶老板,是不是租贵了?其实……我家二公子出门在外,花钱从来就没有讲价一说。”   “没事,先这样吧。”叶安年道。   反正已经租了,也不是花他的银子。   “那您还有什么吩咐没有?”家丁恭敬的问。   叶安年摇摇头,本想说明日他就去看看铺子,若是文恒没啥事,也可以一起过去,但想想这傻少爷去了怕也只是去添乱的。   便道:“没有了,叫你家少爷好好读书吧。”   家丁没听出他的言外之意,应承一声就走了。   江竹站在他身边,弯着眼睛笑了起来:“年年,你现在贬损人都这么有内涵了。”   叶安年白他一眼:“不许叠字。” 第105章 铺子翻修   西街位置偏僻, 铺子面积也不大,一年五十两,别说租了, 买下来都足够了。   这么离谱的价格,可能翻遍整个甜水镇,也就只有文恒这傻子才会答应。   不过叶安年没有意识到的是, 其实不管谁去谈, 这铺子的租金都便宜不了多少, 只是文恒人傻钱多, 所以被坑的也比一般人多些罢了。   周在乾本就是个黑心的,西街那几间铺子最短的也闲置半年了, 镇上根本没人租,坑的都是外来做买卖的。   下午又是赵楠、杨池和言哥儿三人过来帮叶安年捏泥叫叫的时间。   自从三人的考教通过之后, 叶安年就给他们都定下了工钱,一天十二文。   这活儿轻巧,而且他们也就来下午半天的功夫, 往那一坐,只要动动手就能赚钱,三人都很满意,也都干的很用心。   如今他们的速度渐渐提上来了,学新的动物造型也很快就能上手。   一个下午, 四个人就捏了二百多个造型不同的泥叫叫出来。   叶安年带着三人将捏好的泥叫叫在窗台和石桌上摆开晾干, 等到后天下午他们再来时,就能上色了。   次日一早,天才微微亮两人就赶着牛车出发了。   结果才出村子不久, 遇上了同去镇上的周良,牛车后面满满当当坐了六七个人。   自从两人买了牛车之后, 其实已经很少能和周良的牛车遇上了,自己有车方便,不必赶大早,眼下越来越冷,可以多睡一会儿。   但今日要去看铺子,他们就走的早了些,谁知道就碰上了。   两人跟周良打了招呼,便各自赶车,不再多话。   一路都很安静,倒是难得没遇上嘴碎的大娘婶子。   到镇子入口,周良照常停下来栓牛,叶安年和江竹跟他话别时,却见吴香莲竟然也在车上。   叶安年不禁有些纳闷,以吴香莲的性子,见了他竟然能忍住不阴阳两句?   正奇怪,就听旁边有个大娘对吴香莲道:“你家安松不是没考上吗?你这还大包小包的给他送东西啊。”   “要我说,他这也老大不小了,过年都十九了,不如正经娶个姑娘成家。俗话说,先成家后立业,说不定娶了媳妇,他就考上了呢。”   这话倒也没有恶意,但吴香莲一听对方说叶安松没考上,立时就火了。   “关你啥事?我家安松那不是没考上,定是那评卷子的人评错了!”   “哎呦,还嘴硬呢。”那大娘一拍她肩膀,“没考上也不丢人,你愿意供,大不了叫他明年再考呗,你急什么。”   “起开!我不跟你说了。”吴香莲一甩膀子,把大娘的手给甩了下去,撞得她一个趔趄,匆匆就走了。   叶安年盯着吴香莲的背影混入人群中,连江竹何时赶着牛车走了都不知道。   “想什么呢?这么出神。”江竹伸手在他眼前晃晃,问道。   叶安年回过神来,望着江竹:“你说,叶安松落榜了不回家,吴香莲还大包小包的去书院看他,为什么?”   江竹挑了挑眉:“没考上就怪评卷人判错了,也是离谱。”   两人对视一眼,江竹“吁”了一声,叫牛车掉了头,两人直奔文府找文恒去了。   可巧文恒也要去找他们,昨日忘记把铺子钥匙给叶安年了。   叶安年一见文恒那张嬉笑的脸,就想起他被坑了五十两银子租铺子的事,心里直喊他冤大头。   冤大头文二公子把铺子钥匙给了叶安年,就要带着家丁去书院,却被叶安年叫住了。   “这几日你去书院的话,多盯着叶安松些,他若是有什么动向,及时告诉我。”   “成。”文恒答应的痛快,又问“他干啥都要跟你说吗?”   叶安年:……   “读书吃饭去茅厕这种的就不用了。比较反常的,比如他见了谁,去了哪。”   “哦,懂了。”   叶安年怀疑他根本没懂。   “你可以派个家丁去盯着。”江竹提醒道,“这样也免得他起疑。”   “这好办。”文恒咧嘴笑笑,“我别的不成,家丁还是有不少的。”   “那就派家丁去,这几天尽量别跟他起冲突。”江竹的话让叶安年松了口气,他是当真觉得家丁都比文恒靠谱些。   “铺子这边的事就不用你操心了,等开业之后,我再按你爹的要求给你找个活儿干。”   说完,就跟着江竹一起坐牛车走了。   原本对去书院十分排斥的文恒,一想到要去盯着叶安松,突然来了兴致。   对那四个跟班道:“都听见没?给我把叶安松盯紧了!他一天去了几趟茅房,喝了几口水都要告诉我!”   “是,二少爷!”四个家丁齐声答应。   ……   另一边,叶安年和江竹去西街看新租的铺子。   西街十分安静,今日就只有钱婆婆家的食铺开着门。   这会儿没客人,钱婆婆搬了个凳子坐在门口晒太阳。   见两人来,微微皱眉道:“你们还是租了啊。”   “没事婆婆,我们就租一年。”江竹回答。   钱婆婆无奈地笑了笑,没说什么。   在这条街上,铺子能开满一年的,她已经很久没见过了,基本上都撑不到半年就会关门。   见她这副样子,叶安年上前安慰她:“主要是跟婆婆你投缘,咱们以后就是邻居了。”   钱婆婆叹了口气,拉起叶安年的手:“既然租了就好好干吧,有什么难处跟我说,能帮的老婆子我就帮一把。”   “那以后就有劳您多关照了。”叶安年客气道。   跟钱婆婆说完话,他就用钥匙打开了铺子门上的锁。   门锁一打开,江竹就上前一步挡在叶安年前面,推开了门。   面前的两扇木门发出“吱呀”一声陈旧的声响,在门被推开的瞬间,一股尘土铺面而来。   江竹抬起袖子挥了挥,护着叶安年往后退开几步。   入目是一间不到二十平的小铺子,分里外两间,里间有点像后厨的灶房,外间倒是桌椅板凳都有,但都已经落了一层厚厚的灰尘,瞧这布局,之前应该是一间小食铺来着,就像钱婆婆家的那样。   江竹去隔壁跟钱婆婆借了一桶水,往铺子里洒了些,把尘土压下去,才叫叶安年进来。   巴掌大的小地方,两人几乎一眼就看完了,商量了一下布局,去牛车上拿了清扫工具,一起动手收拾起来。   地方虽然不大,两人却也忙活了一整个上午才堪堪将铺子收拾出来。   晌午就去钱婆婆家吃了两碗饺子。   钱婆婆的铺子,早上卖馄饨,中午和晚上卖水饺。   吃了晌饭休息一会儿,把已经糟了不能用的桌椅抬出来,装上在牛车,晚上带回去劈一劈,就可以烧火。   收拾完后,两人就去找了镇上的工匠来谈翻修的事。   铺子不大,翻修起来也快,差不多三五日就能完工,正好赶在中秋之前。   和工匠谈好了工价,一共五两银子,叶安年付了一半做定钱,明日工匠们就能来干活了。   钱婆婆是镇上的老人了,跟工匠也认识,毕竟几乎每回有铺子出租,都会叫这几位工匠来翻修。   她自告奋勇帮忙盯着,叶安年不好推脱,就先答应下来,想着事后再买些东西谢她。   铺子这边定了下来,两人又去找镇上的木匠,定了个摆货的木架子,和一张单人木床。   铺子开张后他是打算买个手巧的人回来,收做徒弟的。铺子这边他以后不会日日来,就叫那个人在这边看铺子。   两人忙到傍晚才回,到家时天都黑透了。   夕食做的简单,江竹做了炸酱面。   吃过饭,叶安年又抱着他的工具和木头,坐在东屋的炕桌前做起了魔方。   这几日,他每天晚上都会做几个,这样等到铺子开张,就有新货可以摆上。   眼下赵楠三人也算是出师了,他之后只要专心做魔方和其他的木制玩具就行。   江竹端了熬好的汤药进屋时,见他还在忙着,走过去把药碗放在炕桌上。   叶安年听见动静,抬起头来,就见江竹已经坐在了他对面。   “干了一天活儿了,累不累?”   “有点。”叶安年放下手里的活儿,伸了个懒腰,就觉得一阵腰酸背痛。   看来他还真是被养娇了,只是扫扫地,搬搬桌椅,就能累成这样。   “那就把药喝了,赶紧躺下睡觉。等下我帮你按按。”   叶安年点点头,拿过药碗咕咚咕咚喝了个干净。   江竹将空碗收了,从药箱里取出一瓶药油来:“把衣服脱了,趴在被子上。”   叶安年明知道这句话不是那个意思,但乍然听见还是脸上一热,背过身去脱下上衣,在被子上趴好。   借着暖黄色的烛光,江竹瞥见叶安年的耳尖又泛起了淡淡的粉色。   他扬了下唇角,把药油倒在手里,搓热之后,便附在了叶安年的腰间。   叶安年只觉腰间一热,烫的他忍不住抖了一下。   江竹便没有动作,等叶安年适应了,才慢慢揉按起来。   叶安年感受着腰间的力道,一阵酸软过后,慢慢舒服起来,他轻舒了口气,闭上眼睛,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第106章 正式开工   暖橘色的烛光摇曳, 在叶安年好看的蝴蝶骨上洒下一层薄薄的柔光。   他皮肤很白,身量很瘦,养了这么久, 也才长了一点肉。此时趴在被子上更显得肩背单薄,没入亵裤的腰,窄的几乎江竹一只手就能握住。   江竹用药油帮他揉按了一会儿, 起先还能看见叶安年微微抖动的肩膀和紧绷的后背, 后面渐渐适应了, 才逐渐放松下来。   片刻后, 江竹停下手上的动作,有些无奈的看着已经睡熟的人。   尽管他已经收了手上的力道, 但叶安年腰间的皮肤还是泛起了淡淡的粉色,自己揉按过的地方, 痕迹格外清晰。   感觉身上有些燥热,江竹长舒了口气,用帕子擦净了手, 然后用被子把叶安年包了起来,顺势帮他翻了个身,严严实实的把人裹在了被窝里。   若是平时,这么大动作,叶安年早该醒了, 但白天收拾铺子干了一天活儿, 刚刚又被按的舒服了,所以他虽然有感觉,眼皮却沉的很, 一点都睁不开,索性就这么睡了。   江竹收拾了药箱, 却没忙着睡,他铺开一张信纸,提笔磨墨,寥寥几笔,写了封信。   而后走到院中,吹了声口哨,漆黑一片的夜空中,不知从何处飞来一只猎隼,自高中俯冲而下,衔了信后,又冲入夜色中,消失不见了。   一阵夜风迎面扑来,令他猛地打了个激灵,掩了掩衣领,转身进了屋。   ……   次日,两人早早去了镇上。   钱婆婆今日有些忙,铺子里坐了三四个食客,她正在门口的小炉子上煮着馄饨。   见了叶安年和江竹,朝他们笑着点了点头。   两人便过去要了两碗馄饨吃,还没等吃完,那来翻修铺子的工匠就来了。   一共四个人,带头的那个五十来岁的年纪,一身短打,很干练,扛着木梯子,手上拎着刷墙用的泥灰。   钱婆婆叫他张民匠,叶安年便也跟着叫了。   “铺子我们昨日都打扫出来了,不要的桌椅也都清走了,剩下的只要重新粉刷一下就行。”   “不过里间这灶台,得麻烦张民匠您带人给拆一下,然后就是门窗柱子这些,也都重新刷一遍漆吧。”   “那是当然,咱们这都是干了几十年的老人儿了,这活儿肯定包你满意!”张民匠一拍胸脯。   “还有哪些需要注意的您尽管说,有什么需要换新的也都一起告诉我就成。”   两人便分头在铺子里转着看了起来,最后江竹晃了晃里外间按的那扇破木门,问叶安年道:“要不要换个新的?”   叶安年走过去看了看,那门已经很破了,用手开合都“吱嘎”“吱嘎”晃得厉害。   想着以后里间是要住人的,门破成这样也不安全,他点了点头:“换个新的吧。”   “好嘞,别的还有吗?”张民匠问。   “没了,”叶安年道,“其他的,等我想起来再说吧。”   今日正好是集,安排好工匠这边的事,两人就溜溜达达去逛集了。   还有几日就是中秋,集上已经有摊子摆出了五颜六色的花灯,还有插着各种鲜花的琉璃瓶,装满了各种酒水的大肚坛子,节日氛围已经开始浓郁起来了。   两人穿梭在喧闹的人群之中,叶安年的眼睛便总是被摊子上各种各样的花灯所吸引。   “这么喜欢,买一个回去玩?”江竹挑眉。   叶安年摇摇头:“我就看看样子,花灯我也会扎。”   “那咱们回去做?正好中秋的时候我打算做些月饼,需要买食材和模具,你需要什么也一并买了吧。”   “好。”叶安年想了想,“我想做一些,中秋那天也来卖一卖。”   “那天有花灯会,猜灯谜,赏月喝酒,游火龙,你不想逛逛?”   “就卖一会儿,卖完了就去逛。”叶安年道。   这一条街逛下来,他发现所有的摊子上花灯都是又大又漂亮,他就想做些小巧的,专门卖给小孩儿玩。   而且,像花灯这种节日紧销品,就只有节日当天最有市场,他肯定要抓住机会小赚一波。   两人又逛了一会儿,买齐了东西,就回铺子去了。   张民匠他们跟前婆婆熟,四个人已经全去钱婆婆的铺子吃饭去了。   见两人回来,张民匠主动道:“两位老板进去验验工吧,里间灶台拆完了,下午我们就从里间开始粉刷翻新。”   叶安年和江竹进铺子转了一圈,果然里间已经清了出来,灶台不仅全拆完了,还打扫的干干净净。   见他们干活这么利索,叶安年顿时觉得省心不少。   两人没往远处跑,也在钱婆婆家的铺子要了两碗饺子吃。   还别说,钱婆婆拌馅儿的手艺很不错,香菜猪肉的水饺,各个薄皮大馅,咸香适中,蘸上醋,配上腊八蒜,味道别提多窜了。   下午没啥事,两人就坐在大柳树下拴着的牛车上,跟钱婆婆闲聊。   挨着钱婆婆家朝食铺子的那家伞店,今天终于看见开门了。   那家铺面也不大,门口挂着几把撑开的伞,一块老旧褪色的木牌匾上,就只刻了一个“伞”字。   听见木门“吱呀”打开的声音,叶安年抬头望过去。   就见一个穿着青灰色布裙的纤瘦女人,挽着袖子走了出来。   那女人看起来三十出头的样子,挽着松松垮垮的发髻,杏眼丹唇,不施粉黛,但却一看就知其年轻时定是容貌不俗的。   女人手上拿了把纸伞,走下台阶后,将伞撑开,挂在了门口的架子上。   钱婆婆瞧见她,朝她招了招手:“青娘,咱们又有新邻居了。”   女人闻声,抿了抿唇,朝这边瞥了一眼,冲着叶安年和江竹点了点头。   也就是这么一瞥,叶安年便瞧见她发髻上戴着一朵白色的绢花,愣了一瞬。   江竹也见了,有些奇怪的问钱婆婆:“婆婆,青娘这是……在为谁戴孝吗?”   “唉,”钱婆婆叹了口气,没有回答,只是叹道,“她也是个苦命人。”   两人难得闲坐了一下午,傍晚张民匠他们收工回去,叶安年锁好铺门,跟着江竹一起赶牛车回村里。   还没出甜水镇,文恒却带着家丁追了上来。   叶安年瞧他那副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便知道定是叶安松那边有什么动向。   果然,就听文恒道:“气死我了!”   “枉小爷我从前对他那么好,他他他……一转眼就跟了叶安松那卑鄙小人!”   “文二公子先喘口气,慢慢说。”江竹道。   文恒叉着腰猛地喘了几口,而后才道:“你们猜怎么着?柳卓他跟叶安松跑了!”   文恒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让叶安年和江竹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还是旁边的家丁解释道:“江郎中、叶老板,是这样,那叶安松带着柳卓上了去安兴县的马车,小的们就不方便跟了。”   “这样么。”叶安年倒并不是很诧异。   他猜到了叶安松坐不住,肯定会去安兴县,却没有想到柳卓竟然也跟着一起去了。   “那咱们下一步怎么办?”文恒在一旁迫不及待道。   叶安年沉思了一会儿:“先这样吧,等他回来再说。”   他也挺好奇叶安松这事能不能办的成,不知他这位好行小慧的兄长到底有多大的本事。   ……   而此时的安兴县。   叶安松带着柳卓直奔安兴县衙。   两人却在县衙门口被衙役给拦了下来。   “有事明早再来,我们老爷已经下衙了。”   叶安松皱了下眉,但对着那衙役,却还是彬彬有礼:“劳烦大哥通传一下,就说我是洪福书院的学生,叫叶安松。”   “你叫什么松都不行,老爷这会儿不在县衙。”那衙役有些为难。   “那……县老爷去哪了?”   “玉楼春。”那衙役道。   “多谢。”叶安松朝那衙役拱手,带着柳卓转身走了。   “那咱们现在怎么办?”柳卓问。   “去玉楼春。”   柳卓跟着叶安松,两人穿街过巷,走了好久才在湖边停了下来。   他正纳闷,就见叶安松伸手朝停在湖边的小船招了招,那船夫就划着小船泊了过来。   两人上了船,柳卓才知道,那玉楼春原是湖中心那个两层的画舫。   叶安松上了画舫,带着柳卓熟门熟路的上了二楼。   他知道那房知县的脾性,停在二楼写着“玉梅”二字的雅间外面。   趁着有姑娘要给里面上菜的时候,叫住那姑娘,低声跟那姑娘说了两句话,又塞了块碎银子给那姑娘。   姑娘朝他嫣然一笑,屈膝浅浅行了个礼,端着菜进了雅间。   不多时,雅间门被推开,姑娘盈盈笑道:“二位公子快进去吧,房老爷正等着呢。”   “多谢。”叶安松道,拉着柳卓进了雅间。   两人一进门,一股浓重的酒气顿时扑面而来。   房间不算很大,但装饰的华丽又雅致,临窗摆着一张紫檀小几,小几上放着一壶酒,并两只酒杯,还有几碟精致的小菜。   小几的左右是两张配套的椅子,左边椅子上坐着个身穿宝蓝色如意纹锦袍的中年男人。   那男人微胖,嘴边蓄着两撮小胡子,长得倒还算周正,只是那双眼睛透着一股市侩的精光。   右边椅子上坐着的是个年轻男子,二十来岁模样,一身书卷气,长得很是清秀,穿着一身月白色长衫,发冠微散,衣裳的领口也被扯开了。   “学生叶安松,见过房知县。”叶安松站定,给那中年男人行礼道。   房金元正端着酒杯小酌,闻言朝叶安松看了一眼,就把目光落在了柳卓的身上。   “这就是你要给我引荐的人?” 第107章 叶安松中榜   “学生柳卓, 见过房知县。”   柳卓很有眼色,一听房金元说起自己,连忙上前一步, 给他拱手行礼。   房金元那双眼自从柳卓一进门就没转开过,此时听他一开口,这珠圆玉润的嗓音更是把他给迷住了。   “柳卓, 卓绝二道人, 结交凤与麟。”   房金元捋了把唇边的小胡子, 卖弄道:“好名字啊!这凤与麟说的不正是你和我吗?”   柳卓听他这话, 嘴角没忍住抽了抽。   不过房金元此时正在兴头上,并未觉察, 还朝柳卓伸出手道:“柳文士,来来来, 快坐,咱们小酌一杯,且聊聊诗词文墨。”   “这……”柳卓有些尴尬。   房金元要他坐的正是小几右边的位置, 可那位置上现下可还有人呢。   他瞥了一眼坐在小几右边椅子上的书生,就见那书生已经喝的醉眼迷离了,手里捏着酒杯,一脸不忿的正瞪着自己。   柳卓只看了这么一眼,就抿紧了唇, 把头低低地垂了下去。   房金元岂能不知是怎么回事?   他不耐烦的皱紧了眉, 对那白衫书生道:“今日本知县的酒兴已经尽了,你早些回去罢。”   那书生明显很不高兴,放下了酒杯, 倒是也没说什么,给房金元行了个礼就下去了。   柳卓拉住房金元伸过来的手, 坐到了那书生的位子上。   “还是柳文士同本知县更志趣相投些。来,这杯敬咱们的凤麟之交!”房金元说着,拿起酒壶给柳卓和自己都满上。   他举杯,柳卓也跟着举杯,手腕一抬,袖子顺势滑落,露出一截雪白纤细的手腕来。   “学生敬房知县。”   那房金元虽然之前勾搭的学生也不少,可大多都是被他威胁逼迫的,一个个不是跟他甩脸,就是瞪眼,喝个酒,调个情,费劲的很。   即便偶有像刚刚那白衣书生那般主动的,也是媚色尽露,跟捧着书本的妓子没什么两样。   总之,都没有这柳卓有味道。   叶安松见房金元那双眼珠子一刻也离不开柳卓,便知这事应当是能成的,很有眼力见的上前道:   “能助房知县得此良友,学生亦是欢喜。这玉楼春的招牌酒,醉春宵不错,学生这就去给二位取来助兴。”   说完,就躬身退下了。   出门后,向刚刚上菜的姑娘要了一瓶醉春宵,然后就在画舫的二楼寻了处清静的地方等着。   两人初登画舫时,不过傍晚,此时已是夜幕降下,琼湖周围的酒楼铺子都已掌了灯,遥遥望去,灯火通明,倒显得十分喧嚣。   约莫一个多时辰,他才又反回雅间,站在门口仔细听了一会儿里头的动静,抬手叩门。   “进来。”   屋内,房金元的声音响了起来,听着很是愉悦。   叶安松悬着的心终于彻底落了地,推门而入。   柳卓依旧坐在小几右侧的椅子上,身上的天青色长衫穿的一丝不苟,发冠有些微凌乱,脸上泛着潮红。   叶安松瞥了他一眼,就不动声色的移开了视线,朝房知县行了个礼。   房知县很大度的一摆手:“叶小友快坐吧。之前的事是出了些岔子,这不月底又到了收税银的时候,我这手上事忙,就疏忽了。”   “不过,这也好办,你且回去等着吧,中秋之前定会有消息的。”   “让您费心了。”叶安松恭敬道,“那学生就打扰了,先行告退。”   他起身要走,柳卓也跟着站了起来。   房金元一慌:“柳文士不多留几日?”   “学生在甜水镇还有学业未完。”柳卓道。   “学业还不好办?你来我安兴县的书院来读,我明日就找人安排。”   “这……恐怕不大好吧。”叶安松适时开口道。   “如何不好?”房知县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叶安松不紧不慢道:“柳卓毕竟还只是个童生,安兴县的琼林书院都是中了秀才,要考举人的学生,即便他进去了……”   他话只说了一半,柳卓又是一脸为难,房金元一看,就懂了。   柳卓这样的人自尊心重,即便自己托关系将他送进去了,怕是在一群秀才中也会抬不起头来。   “好吧。”房金元一脸惋惜的叹了口气,“那你们就先回去吧。”   “房知县也不用担心错失良友,”叶安松笑了笑,“这不眼看就是中秋,到时我跟柳卓也是要来安兴县观灯的。”   “嗯……”房知县托着下巴想了片刻,“说起来,我倒也许多年没去过甜水镇了。你说你弟弟做的那个叫什么魔方的玩意,如今不是在甜水镇十分盛行?正好我也去看看。”   见他提起魔方的事,叶安松眼中闪过一抹精光,嘴上奉承:“房知县能大驾光临,那是学生和学生弟弟的荣幸!”   “那咱们就到时见了,”房金元很是满意,“柳文士,叶小友,咱们甜水镇再聚。”   事情办妥,叶安松和柳卓都得了自己想要的,次日一早,两人如愿以偿的离开了安兴县,回甜水镇去。   而另一边,叶安年和江竹也在为快要到来的中秋忙碌着。   翻修铺子的事情步入正轨,虽然有钱婆婆帮忙盯着,但也不能不过去人。   叶安年便决定和江竹一起去镇上。江竹又恢复了在镇上摆摊看诊,他也可以带上小木车,做魔方和花灯的材料工具,在泥人巷一边摆摊,一边做魔方,做花灯。   反正泥人巷距离西街就几步路,他随时能过去看看。   而赵楠、杨池和许言三人也已经出师,可以自己捏泥叫叫了,叶安年本想分些泥和工具、颜料给他们,让他们自己带回家去做。   但许言不方便,杨池带着玲玲自己在家也没劲,三人就说好还是每天下午过来过,三人凑一起,一边捏泥,还能一边说说话,玲玲还有福崽、丁秋和石头带着一起玩。   叶安年也觉得这样挺好,到中秋之前的这四五日,他和江竹都要往镇上跑,有赵楠他们来,还能帮着照看一下福崽和丁秋。   当然,这事肯定少不了赵乐,这货日日都跟着他姐过来凑热闹,孩子王一样领着四个小的院里院外的跑。   时间一晃,到了中秋前一日。   叶安年和江竹昨日回来的太晚,太阳都升起老高了,两人还赖在被窝里不肯起。   福崽和丁秋倒是起了,不用人操心的俩小孩自己去壁橱里拿了糕饼,冲了蜂蜜水,当朝食吃了。等石头来找,三个孩子就一起往望月山,割兔草去了。   赵乐来的时候,院里的篱笆门虚掩着,他拍拍门,喊了一声,里头没人应,连铜钱都没出来,又等了一会儿,还是没人出来,便自己推门进去了。   东屋里,叶安年已经醒了,听见外面的动静想要起来,却被江竹揽着腰按了回去。   “该起了,来人了。”叶安年皱了皱眉。   江竹从背后搂紧他,下巴颏抵在叶安年肩膀上蹭了蹭:“那就叫他等着呗,左右铺子已经差不多要完工了,今天晚点去也没关系。”   “年哥儿,江郎中,你们在家吗?”   赵乐站在院子里,见东屋的窗幔还拉着,也没往屋里走,又高声喊了一句。   叶安年刚想应声,江竹突然坏心的附在他耳后吹了口气。   温热的气息喷薄在耳朵附近最敏感的地方,酥麻的感觉自那一点像四处蔓延开来,叶安年被撩拨的打了个激灵,要说出口的话也咽了回去。   “奇怪,”在院里杵了半天的赵乐,没得到回应,自言自语起来,“大门没锁,屋门倒关着,这俩人干啥去了?”   “老叶家摆酒这么大阵仗,难不成他俩已经知道了,过去吃席了?”   赵乐嘟嘟囔囔,有些扫兴的往外走,他还想跟年哥儿说说这八卦呢,结果扑了个空。   而屋内的叶安年已经敏锐的捕捉到了赵乐话里的关键,老叶家,摆酒,阵仗还不小。   能摆酒的喜事,除了婚嫁,怕就是考学了。   叶成河的婚事还没消息,那就只能是叶安松的事。   “我在家呢!”他赶紧喊了一声。   赵乐脚步一顿,回身瞥见那拉的严严实实的窗幔,眼里闪过一丝意味深长的神情。   这都日上三竿了,三个小屁孩子早都漫山遍野的疯跑去了,这俩人还没起呢?有情况啊。   叶安年挣扎着要起,江竹却偏不让,两人拉拉扯扯的墨迹了一会儿,叶安年有点火了,猛地回头瞪了江竹一眼,却被江竹按着后颈往下一压,两个人亲到了一起。   江竹占到了便宜,吻了一会儿就松开了叶安年,伸手在他滚的有些散乱的发顶揉了揉,就放他起来了。   叶安年现在脸和脖子一样热,泛着一层淡淡的粉色,他穿好衣服,去堂屋的小缸里舀了一瓢水,净了净脸,冰凉的水这才将脸上的热度给压下去。   待他打开堂屋门时,赵乐已经坐在石桌旁等了半天了,见他出来,一双眼睛亮了亮,将他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番。   “看来我今儿个来的不是时候啊。”赵乐挑了挑眉,意有所指的看着叶安年。   “咳……”叶安年状似不经意的轻咳了一声,虽然面色如常,但细看耳尖还是红的,“你刚说,老叶家办席面了?”   “对,”赵乐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你还不知道吧,你那便宜哥哥,中秀才了!”   果然么……   叶安年皱起了眉。   “今儿个老叶家可热闹了,大半个村的人都去道贺了,我以为吴香莲他们会来叫你们呢。”赵乐道。   “没关系,”叶安年倒是不在乎,“反正我们也不想去。”   然而就在这时,院外传来了吴香莲尖细的声音:“年哥儿啊!你在家不?” 第108章 大摆筵席   吴香莲喊完, 见篱笆门没关严,就直接推门进去了。   叶安年和赵乐都在院子里,听见动静一抬头, 正跟吴香莲撞上视线。   叶安年下意识皱眉,赵乐没说话,脸上的笑意却收了起来。   “年哥儿, 松哥中秀才了!我跟吴奶奶特地来请你们去吃酒席的!”   这时, 季芳芳的声音突然从吴香莲身后响起, 叶安年这才注意到, 原来季芳芳是跟吴香莲一起来的。   “哦。”叶安年淡淡地应了一声。   季芳芳这突如其来的热情,让他有些诧异。   不过想想她之前还曾跟叶安松滚到一起去, 如今叶安松成了秀才,她高兴也是应该的。   “年哥儿啊, 正巧你跟江郎中都在家,快快快,那边都开席了, 快走吧!”   不知是不是因为叶安松这事,吴香莲今儿个的语气都好了不少,难得没阴阳怪气的。   可越是这样,叶安年却越不敢轻易答应。   不等他开口,江竹从堂屋出来了:“先恭喜安松兄弟中考。不过我们等会儿还要去镇上, 就不过去了。”   “那哪行, 年哥儿也是我孙子,你是我孙婿,得去, 必须得去!”吴香莲一拍大腿道,“走吧, 都是一家人又不让你们随礼,那俩孩子呢?也一起带上。”   这会儿倒是想起都是一家人了,叶安年冷笑。   不过他面上不显,问道:“那我二姐姐夫他们呢?”   “她……”吴香莲愣了一下,而后笑了起来,“小梅他们离得远,就算了。”   其实她头天就给叶小梅他们送了消息,奈何两人都不来,那魏风又生的人高马大的,她也不敢怎么样,只得作罢。   正说着,篱笆门被推开,福崽和丁秋带着铜钱回来了,一看见吴香莲,小脸就冷了下去,一声不吭的跑到叶安年身后躲了起来。   铜钱看见这两人却炸了毛,冲着吴香莲和季芳芳嗷嗷就是一顿狂吠,一边叫一边往两人身上扑。   “哎呦!这小畜生!”吴香莲吓得直往后退,跟季芳芳抱在一起。   “江郎中,你……你快叫它走开啊!”季芳芳脸都吓白了。   江竹却只是抱臂看着两人:“铜钱认生,你们从我家院子出去,它就不追你们了。”   这不就是明晃晃的赶人走,季芳芳一僵,也不说要走,只一个劲儿往吴香莲身后躲。   吴香莲眼瞧着不成,眼珠子一转,等铜钱再朝她扑过来时,就要碰瓷往地上躺。   然而,她刚要屈腿,赵乐嗷一嗓子:“吴奶奶!您这是要干啥?!”   吴香莲吓得一激灵,立马站直了,没好气道:“你这孩子!瞎嚷嚷什么?”   叶安年看她马上就要憋不住火,生怕她真在家里撒起泼来。   叹了口气:“行了,难得你好声好气过来这一趟,我们去就是了。”   一听这话,吴香莲脸上的怒气瞬间消失,笑得一张老脸上满是褶子:“哎,还得是我们年哥儿。   她甚至凑过去在福崽白嫩嫩的小脸蛋上掐了一把:“走,福哥儿,跟奶吃席去。”   福崽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瞪的老大,小手紧紧抓着叶安年的衣角,震惊又有点害怕。   他奶这是咋了?不会是鬼上身了吧?   成功劝下叶安年,吴香莲心情很好的和季芳芳一起走了。   赵乐待了一会儿也先走了。   叶安年和江竹带着两个孩子晚一点才过去。   两人倒不是馋老叶家的酒席,只是在猜测叶全这又是在打什么主意。   没错,请他们一家四口过去吃席这事,肯定是叶全的主意,不然以吴香莲的性格,即便上门,那也是来炫耀的,断不可能这么好言好语的请他们过去,还不要随礼。   老叶家今天可谓是十分热闹,院里院外摆了十来桌,大半个村的人都来了。   叶安年他们到的时候,客人们已经开吃了,那一张张桌上摆着烧鸡、炖鱼、大肘子,肉菜倒还真不少。   四个人刚到门口,就看见叶全站在门口抽着烟袋锅子,正向外张望着。   见四人来了,老头子“吧嗒”吐了一口烟圈,上前来迎:“快进去吧,你奶都给你们留好座儿了。”   “嗯。”叶安年答应了一声,到底也没挤出一句客套话,拉着江竹和两个孩子就进了门。   叶全倒也不在乎,跟在四人身后也进去了。   老叶家这席面是按着关系远近亲疏排的座位。赵里正一家面子大,和叶家的人一起都坐屋里,剩下村里人就在院子里,院子里坐满了,来晚的就坐大门口外面摆着的那几桌。   反正菜色都是一样的,倒也没人挑什么。   进了屋,入目便是两张大圆桌,桌上都已经坐满了人。   左边那张都是老叶家的人,大伯叶成海、二伯叶成江、怀着孕的二伯娘张娟、他那便宜爹叶成河,然后是叶安松和叶安柏。大伯娘孙采荷和吴香莲还在进进出出的忙碌着。   见他们进来,叶成河竟还放下酒杯朝他们挥挥手:“坐,都坐,一家人不用见外。”   叶安年对他这话极度不适,毫不掩饰的拧起眉。   江竹扬起一个客套的笑容,草草跟几个长辈打了招呼,拉着叶安年入座。   福崽和丁秋没跟着他俩,因为赵里正一家就坐右边桌子上,赵乐和石头把两个孩子带去那边跟他们一起吃了。   叶安年想着福崽一直很怕老叶家的人,这样倒也挺好,能吃的自在点。   很快吴香莲和孙采荷也忙完进了屋,叶全咳嗽一声,拿腔拿调的举起酒杯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今儿个是我老叶家大喜的日子!”   “我孙子安松争气,今年院试一举就中了秀才,也算是给我们老叶家争光了!”   “今儿个酒席菜肉管够,酒水管够,大家乡里乡亲的,吃好喝好!都沾沾喜气!”   老头子说的兴致盎然,下面的人却没几个在听的,都各自低头干饭。   大家都是随了礼来的,可不都想着吃回本呢。   叶安松作为这次酒席的中心人物,自是要招待客人的,待叶全讲完话,他就端起酒杯,拎上酒壶,起身去给客人敬酒了。   叶安年也不理会他,跟江竹一起挑桌上喜欢的菜吃,两人也不多话,就是埋头吃。   不多时,叶安松转了一圈回来,却是停在了叶安年的身后。   他举起酒杯,朝叶安年面前递了递,那语气好不得意:“年哥儿,还记得我之前的话吗?”   “怎么样,哥哥的酒席好不好吃?”   叶安年刚送进嘴里的丸子一噎,显些恶心的吐出来。   “我如今可是秀才了,你这做弟弟的都不道一句恭喜?”   江竹放下筷子,欲要起身,却被叶安年按下。   他端起桌上的酒杯,站起身跟叶安松碰了碰,冷淡又敷衍的道了句:“恭喜。”   “哈哈哈哈!”叶安松却大笑起来,“这才对。以后我还要考举人,考探花,去京都做官,弟弟你可得好好的扒紧我才行啊。”   “就凭你阿谀奉承,谄媚逢迎的本事么?”   “你说什么?”叶安松不悦的眯起了眼睛。   “你这秀才是怎么来的,你自己心里最清楚。”叶安年淡淡道。   “是评卷人出了错,这秀才的名额本来就是我的。”叶安松仰头干了杯里的酒,“怎么?你怀疑我作弊?”   叶安年没有说话,江竹却突然站起身来,朝叶安松笑了笑:“是啊,叶大秀才,不管有没有舞弊,你都是最后一名呢。”   叶安松的脸色顿时黑了下来。   江竹说的没错,房金元做了些手脚,把这次中榜的最后一名给撸了,换成了他。   双方正僵持着,叶成河突然端着酒杯走了过来:“儿子,来,陪……陪老子喝一杯。”   叶安年厌恶地看了他一眼,往江竹身边靠了靠。   江竹察觉到他的动作,嘴角不受控制地扬了起来,上前一步道:“那我也陪岳丈喝一杯吧。”   叶成河倒也不在乎,拉着凳子就坐到了两人座位中间。   叶安松见这场面,就知道他这没眼力见儿的三叔一时半会儿是不会走的,冷哼一声,一甩袖子转身朝外面去了。   叶成河大马金刀的坐下,叶安年和江竹便也跟着坐了下来。   “我儿出息了!安松考中了秀才,你这眼看着铺子也要开起来,争气!”   叶成河这话一出,叶安年和江竹瞬间便明白了他的意图。   “我开铺子的事,是叶安松告诉你的?”   叶安年声音冰冷,叶成河不知是不是醉了,丝毫没有察觉到异样。   “对,你大哥跟我说的,你这孩子,开铺子这么大的事,你咋都不告诉家里?”   “那不是我的铺子。”   “咋可能?”叶成河打了个酒嗝,“你都找人翻修了,我就在镇上干活,你小子可别想骗老子!”   “那是文家二少爷租的,与我无关,我就是个给文家干活的。”叶安年没心思跟他演父子情深,把酒杯摔在了桌子上,发出“铛”的一声脆响。   这动静震的屋里一阵安静,叶全起来打了个圆场,过来把醉醺醺的叶成河提溜到一边去了。   “年哥儿,江郎中,咱们聊聊。”   老东西抽着旱烟,坐在了刚刚叶成河拉过来的凳子上。   “年哥儿你虽然已经嫁人了,但到底还是姓叶,这一笔写不出两个叶字。你们如今过得好,我这做长辈的心里也高兴。”   “虽是不求你们回报什么,但多多少少也该帮衬家里一些。江竹也算是我家孙婿,你是外来户,又没有家人,更要把这当成自己的家。那这……”   “有什么话就直说吧。”叶安年打断了他的话,“福崽都已经跟你们断亲了,爷爷你又何必再说什么一家人呢?”   “呼……”叶全抽了口旱烟,吐出一串烟圈来,“既如此,那我就直说了。”   “你这铺子一开,肯定是缺人手,与其去雇别人,不如就叫你大伯和大伯娘去帮忙吧。”   “你大伯娘识得几个字,也会算数,叫她帮你管管帐;你大伯到底是个汉子,也有把子力气,帮你砍砍木头,收拾收拾铺子什么的。”   叶安年瞧着叶全那老神在在的样子,只觉得好笑。   他这铺子还没开张呢,老头子都给他盘算好了。   叶全说了一堆,见叶安年和江竹都没吭声,心道可能有戏。   又继续说:“都是一家人,你们也不用给他们开多少工钱,每月给二两银子就成了。你们如今也有牛车了,让他们每天坐着你们的牛车一起去,一起回来,晌午管一顿饭就行。”   这下不仅是叶安年,江竹都要被他气笑了。   来回车费按着村里周良的标准,每人两文,一天就是四文。镇子上吃饭都不会太便宜,就是钱婆婆家的饺子,一碗也要二十文。   这一天下来就要四十四文,一月就要一两多银子,再加上二两银子的工钱。   好家伙,他们就是在镇上雇三四个人都花不了这么多。   “爷爷,”江竹笑眯眯的,“不是不让大伯和大伯娘去,实在是我们的牛车小,坐不下那么多人。”   “这都是小事,那就让他们搭周良的牛车去。”叶全道。   “不行。”叶安年突然开口,拒绝得干脆,“大伯和大伯娘这事我做不了主。”   “那谁做主?”叶全问出口的瞬间就想明白了。   肯定是江竹啊,叶安年作为人家的夫郎,肯定得听家里夫君的话。   “孙婿啊,你说呢?”叶全朝江竹看了过来。   江竹把玩着手里的酒杯,朝老头子看了一眼,悠悠道:“我听安年的。”   叶全:……   这俩小子怕不是耍他?   “年哥儿。”叶全沉下了脸色,“如今你哥哥中了秀才,为老叶家光耀了门楣;你爹也马上就要娶镇上周记当铺老板的女儿,将来他有了钱,能不给你们花吗?”   “你不能只看眼前的利益,要多帮助家里,咱们要互帮……”   “你们从前也没人帮助我和福崽。”叶安年声音冷漠而平静。   “这铺子不是我的,我说了不算。你要真打算让大伯和大伯娘过去干活,就去问文老爷吧。”   他说完,“嚯”地起身,朝江竹伸出手:“我吃好了,我们回去吧。” 第109章 各怀心思   “好。”江竹握住他的手, 从凳子上站起来。   两人也不看叶全,带着福崽和丁秋,径自离开。   才出叶家大门, 却见叶安松站在距离门口不远处的一棵大树下,旁边似乎还站着一个年轻女子,好像是季芳芳。   季芳芳手里拿着个小木盒, 一脸含羞带怯的看着叶安松, 也不知说了些什么, 叶安松笑得满面桃花的。   叶安年收回视线, 正想离开,冷不防叶安松看了过来。   “年哥儿, 聊聊呗。”   “我跟你没什么好聊的。”   “我听说,你铺子开张之后, 打算公布低阶魔方的解法了?怎么样,要不要先跟兄长说说?”   叶安年眼中闪过一丝诧异:“好。你想聊什么?”   “咱们兄弟俩单独聊聊?”叶安松瞥了江竹一眼。   “我去一下。”叶安年对江竹道。   江竹点点头,松开了牵着叶安年的手, 叶安年便朝叶安松走了过去。   季芳芳倒也识趣,杏眼含春的道:“那松哥我就先回去了,这礼物是我亲手做的,恭喜你高中。”   说完,就扭搭扭搭的走了, 经过叶安年身边时还故意翻了个白眼, 一脸不屑的样子。   叶安年只当她是空气,走到叶安松面前道:“说吧。”   “你是不是很好奇,我如何知道你开铺子的打算?”叶安松有些得意。   叶安年点点头, 要放出魔方解法的事,他确实只跟江竹还有冯明煦说过。   不过, 这两个人他都相信,是断不会说出去让叶安松知道的。   见他这个反应,叶安松扬了扬嘴角:“你以为只有你在鸿福书院有眼线吗?”   “你让文恒那傻少爷盯着我,怎就知我暗中没有人?”   “年哥儿,你现在确实比从前聪明了不少,但要想跟我斗,还差了点。”   “所以呢,你想怎么样?”叶安年问。   “不怎么样,反正那魔方的解法你也要放出去,不如先交给我。”   叶安年皱眉:“不可能。”   “那中高阶魔方的样品也行。”叶安松道,“年哥儿,我这可是在给你机会。”   “什么机会?”叶安年冷眼看着他,“巴结往上的机会吗?”   “油盐不进。我这可是在帮你给你的铺子找出路呢。”   “那不是我的铺子。”叶安年还是道。   “得了吧,你也就骗骗爷爷和你爹,骗不过我。你那铺子是让文恒那傻子去租的吧,那是周家的。”   “你爹马上就要娶周蓉了,到时候这铺子开起来,可不一定还能落到你手上。你若是听我的,我便想办法帮帮你,不叫他们惦记,怎么样?”   叶安年没有立刻回答,犹豫了一会儿:“你帮我?你怎么帮?”   “你这魔方,有大人物看上了,你若是识趣,我便帮你引荐引荐,到时候卖货的路子一打开,你还愁没生意做吗?”叶安松道。   “你总要告诉我是什么人吧。”   “这可不行,你如今这么会耍小聪明,我可不敢告诉你。”   叶安松直接拒绝了,但他想了想又道:“若你真有意,就带上你低阶魔方的破解图,和中高阶魔方的样品去找我,我给你们安排见面。”   “想旁敲侧击的打探消息,那不可能。”   “容我想想。”叶安年道。   叶安松:“明日就是中秋了,那人明日也会来镇上看灯。你若是有意,带好东西,去雀登楼找我吧。”   叶安年和叶安松在这边说着话,另一边季芳芳也凑到了江竹旁边去。   见她过来,福崽一脸防备的看着她,挡在了江竹前面。   季芳芳觉得好笑:“你这小屁孩,不用这么防着我吧,我就跟江大哥说几句话。”   “他是我的江大哥,才不是你的!”小团子凶巴巴的瞪她。   “有什么话就在这说吧。”江竹道。   季芳芳看着他:“江大哥,从前是我不懂事了,如今我也定下了人家,往后就不缠着你了。”   “你和年哥儿好好过日子吧。松哥中了秀才,以后也是要走官途的,你们还是别跟他闹的太僵了。”   江竹:“这就不劳你操心了。再者,你若真绝了这念想,也不必刻意来跟我说。”   “我没别的意思,”季芳芳瞥了一眼大树下面,见叶安年和叶安松聊的差不多了,突然嗫嚅道,“对了,之前咱们在山上碰见,江大哥你的簪子是不是掉了?你……后来是在哪找到的?”   季芳芳这话说的含糊,叶安年过来的时候刚好听见她在说“簪子”“掉了”“找到了”之类的话。   而江竹站的位置被季芳芳挡了一下,便没注意到叶安年过来。   “哦,确实掉在外面了,我后来找到了。”江竹回答的随意。   “那,你找到的时候,有……没有,看见上面裹着一张帕子?”   “没有。”江竹回答的很干脆。   季芳芳却不信,她用手指绞着衣袖,一双眼说红就红了:“江大哥,你就别骗我了。”   “你的簪子是我捡到的,我当时怕弄坏了特意用自己绣的帕子裹着的,上面绣了花,我……我还缀了自己的名字。”   “江大哥,你也知道我年后就要嫁人了,这东西你留着也不好,我……你还是还给我吧。”   说话音落下,季芳芳瞥见一旁的叶安年,似是吓了一跳,红着眼睛连连摆手:“年哥儿,你……你都听见了?”   叶安年冷冷地看着她:“不是你故意让我听见的吗?”   “我没有,”季芳芳吸了吸鼻子,“你别误会,江大哥肯定是为了拿回自己的簪子才,才会连我的帕子一起拿走的。”   “你那帕子上,是不是绣了兰花,还绣了‘芳芳’二字。”叶安年道。   季芳芳一愣,继而委屈的看了江竹一眼:“江大哥,你……你既然拿到了,不把帕子还给我,怎么还拿给别人看,那是我私密的东西。”   江竹……   从叶安年过来之后,他就一句话都没插上。这女人颠倒是非黑白的本事,他算是见识到了。   好在之前铜钱偷回了簪子,不然还不知季芳芳要搞出什么事。   他要开口解释,叶安年却拉住了他的手,江竹乖乖闭嘴。   “你的帕子,是我家狗叼的。”叶安年淡声开口,“你自己捡了别人的东西不还,反倒还来挑拨离间了?”   “簪子和帕子都是铜钱叼回来给我们的。不过你的帕子,铜钱应该已经还回去了,即便是没还回去,估计也早就被丢到哪个犄角旮旯了,你不用再来问我们要,也不必再找了。”   叶安年说完,牵着江竹,拉着福崽和丁秋,四人转身往家走。   季芳芳被他的话噎住,看着四人离开的背影,气的脸都红了:“你胡说!”   “你以为你编一条狗来就能骗过我了?!”   “一条狗怎么可能找得到!你撒谎!”   她一通大叫,奈何两人根本就不理睬。   季芳芳气的眼睛通红,咬了咬唇,提起一口气喊道:“江大哥!你拿了我贴身的帕子不还,你什么意思!”   这话一出,果然叶安年和江竹都停下了脚。   叶安年黑沉着脸:“你一个定了亲的女子,还是洁身自好一些吧。”   “那你们就把我的帕子还给我!”季芳芳丝毫不肯示弱。   她声音不小,他们又是在老叶家门口,不少来吃席的村里人都朝这边看了过来。   见三人对峙着,都窃窃私语起来。   “你确定要你那张帕子?”江竹突然开口。   季芳芳被他问的一愣,继而点点头:“江大哥你就还给我吧,明年我就要嫁人了,咱们以后就没有关系了。”   这话说的,好像她和江竹之前有什么似的。   “好,”江竹声音淡淡的,“既然如此,那我就叫铜钱去你家帮你找找。”   “铜钱找不到,就叫赵里正来,让乡亲们都看着;赵里正要是再找不到,那我辛苦一点,去县里请知县过来;知县不行,我去请知府;知府不行,我去京都上告。总之,掘地三尺也要帮你把帕子找回来。”   “额……”季芳芳傻眼了,别说什么知县、知府了,就是请赵里正也不行啊!   那帕子在她家收着呢,之前她娘给她从夜壶里找到之后,她就嫌弃的不行,再也没用过了。   “江大哥……也,也不必……”   “季姑娘,男女有别,别再叫我江大哥了。”   江竹直言:“你既然明年就要嫁人,又口口声声说以后不再纠缠我,又何必用这帕子来坏我的名声?”   “别说什么不必,这帕子可是关乎我身家清白的大事,是非找到不可的。”   他语速不快,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坐在老叶家门口看热闹的人见此都哑了口,转而朝季芳芳指指点点起来。   “我……”   季芳芳一张脸已经红透了,她磕磕巴巴道:“不找了,我不找了!”   “我想起来了,那帕子就在我家柜子里压着呢。”   见此,叶安年和江竹不再理她,拉着福崽和丁秋走了。   此时晌午刚过,阳光照在身上暖融融的。   叶安年拉着福崽的小手,走着走着,却突然发现福崽一只手被他牵着,另一只手却一个劲儿的抱着自己的小肚子再往上托,看起来似乎很不舒服。   “福崽,肚子不舒服?”   福崽停了下来,点了点头。   “吃撑了?”叶安年松开江竹,蹲下身去看福崽。   福崽一双乌黑的大眼睛滴溜溜转着,也不说话。   叶安年有点着急,伸手去拉他抱着肚子的手。   结果“吧嗒”一声,从福崽的衣服里掉出一个大大的,用荷叶包着的包裹来,还冒着热气。   叶安年怔了一下,突然问道一股香喷喷的炖肘子味儿,捡起那荷叶包一看,里头包着的可不就是炖的软烂脱骨的大肘子嘛!   叶安年:……   “刚问你话怎么不说?”   他真是又好气又好笑。   “虚!”福崽伸出小手指,比在嘴边,“石头哥哥说了,吃席要搂桌的,搂桌得偷偷的,不能让人发现。”   叶安年:……   这都什么道理?   “那你们就搂了个肘子?”江竹挑了挑眉,问道。   福崽又不吱声了。   倒是一旁的丁秋,慢慢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包裹来,摸索着递给江竹。   “石头还给我塞了一包咯吱盒。”   叶安年:……   却不想,江竹竟也从自己的袖子里顺出一壶酒来,道:“咳咳,虽然我觉得今天的饭菜一般,但酒还行。”   叶安年:……   好好好,就只有他一直被人拉着聊来聊去,什么都没拿。   不过,这么多东西,若是叫吴香莲那抠门的知道,怕是要心疼坏了。   他顿时心情大好:“走,咱们回家再吃一顿!” 第110章 中秋摆摊   去老叶家吃了一趟席, 已经晌午过了,想着下午没啥事,江竹和叶安年便带上两个孩子一起, 去镇上看新铺子。   今天是铺子竣工的日子,四人到西街时,张民匠领着那三个工人已经坐在铺子门口休息了。   这会儿不是饭点, 钱婆婆也闲着, 坐在门口跟几人闲聊。   见叶安年他们带了两个小孩过来, 钱婆婆喜欢的不行:“没想到你俩年纪轻轻的, 俩孩子都这么大了。”   叶安年抿了抿唇,道:“是弟弟。”   “哦。”钱婆婆松了口气, “我就说呢,你看着也不过才十七八。”   叶安笑笑, 拍拍福崽和丁秋道:“叫钱奶奶好。”   “钱奶奶好!”   “钱奶奶好。”   两个小孩都很听话,乖乖叫人。   “哎,可真听话, 生的也好看。”钱奶奶喜欢的不行,“你俩等着,奶奶这有好吃的,给你们拿去。”   叶安年要拦,却根本拦不住, 只得随她去了。   趁着钱婆婆和两个孩子说话, 他跟江竹进去铺子转了一圈。   张民匠站在铺子门口:“二位老板慢慢看,哪里不满意,咱们再修。”   铺子已经整个都重新粉刷了一遍, 里间的灶台拆了,墙面、地面都刷的雪白, 门也换了新的,挺结实。   外间也一样,收拾的干净整齐,中间那根柱子也给刷了新漆,就是新的柜台和架子什么的还没到,显得有些空。   两人里里外外的看了几遍,都觉得没什么不满意了。   叶安年对张民匠道:“挺好的,这几天辛苦你们了。”   “应该的。”张民匠很客气,“咱们都是干了多年的老人儿了,那绝对包您满意。”   叶安年便给他结了剩下的一半工钱,想了想又多给了一钱银子,就当小费了。   张民匠和那三个工匠都很高兴,连连道谢后才离开。   等四个工匠走了,西街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福崽和丁秋都好奇新铺子,叶安年就叫俩孩子自己进去玩,他和江竹在门口陪钱婆婆说话。   他们来镇上时就不早了,这还没待多久,天色就暗了下来。   不远处泥人巷的小摊小贩们开始收摊回家了,钱婆婆和青娘也把店里的灯烛点了起来。   江竹招呼两个孩子上车回家。叶安年想了想,问钱婆婆道:“婆婆,明儿个就是中秋了,您怎么过?”   “老婆子我就一个人,往年都是跟青娘一起,吃吃月饼,看看灯,赏赏月的,也就过了。”   “那明日一起过吧。”叶安年道,“我们明日还来呢,到时咱们一起聚一聚。”   “好啊,我跟青娘两个人也怪清冷的,咱们一起过还热闹些。”钱婆婆挺高兴。   和钱婆婆告别,两人带着孩子赶着牛车回了家。   夕食就在镇上买了些包子,江竹又煮了些粥,四人吃的简单,早早就收拾睡下了。   主要明日要做的事很多,得养好精神。   第二日一早,两人都没有赖床,江竹起来忙前忙后的做月饼,叶安年则在给他做好的花灯画画、题字。   福崽和丁秋也醒的很早,两人按部就班的跟着石头去采了新鲜的兔草,喂饱了两只小兔子后,就里里外外的转悠,一会儿去看江竹做月饼,一会儿又去看叶安年画花灯。   铜钱倒成了最闲的那个,如今长大了,也不喜欢跟着人脚后跟转了,独自趴在院里晒太阳,闭着眼睛小憩。   做月饼皮的糯米粉江竹早就准备好了,就连月饼馅儿都准备了四种,一种黑芝麻的、一种枣泥的,一种果脯的,还有五仁的自然也少不了。   他将面揉好,切成均匀的小块,赶成剂子,然后熟练的把馅料放进去,包好,在压进模具里,刷好油后,放到烤盘上,塞进特制的烤炉里烤制。   每种馅料江竹都做包了十个,最后还剩下一些面,他眼睛一眯,塞了两颗山楂进去,做了两个特殊的月饼,当做彩头。   而叶安年这边,工程也十分巨大。这几日他陆陆续续扎了一百来个花灯,把他的小木车都塞满了。   什么兔子的,荷花的,锦鲤的,还有样式普通的六角和八角的花灯,但上面都花了不同的图案,题了诗句,或写了灯谜。   奇巧的滚灯也做了一些,因为是做给小孩子的,叶安年特意用红纸剪了好看的花样贴在糊好的灯面上。   这样等点燃里面的蜡烛,小孩儿推着灯在地上滚的时候,烛光照着贴在灯面上的花样,就会映的鲜红好看。   两人忙活了大半天,半下午的时候,才装上东西,带着两个孩子,赶着牛车优哉悠哉的往镇上去。   中秋这日的甜水镇着实热闹,就连周良的牛车,都还停在镇子一入口的大树下。   一般赶上这种节日,他都会留的晚一些,等村里人在镇上逛够了再走。   他们这小村小镇的,偏僻却也安逸,常年没什么匪盗,晚点回去,也不会不安全。   两人先是去买了几只肥美的螃蟹,然后赶着牛车直奔西街,此时天色还亮着,相较于热闹的泥人巷来说,西街安静的有点冷清。   不过钱婆婆和青娘已经在铺子门口都挂上了灯笼,大红的灯笼稍微提了些气氛。   “过来啦。”钱婆婆笑眯眯的。   今天过节,泥人巷的摊贩们都忙的没工夫来吃东西,钱婆婆这会儿也正闲着。   隔壁的伞铺倒是紧闭着门,叶安年瞥了一眼,钱婆婆解释道:“青娘在的,她就是这样,平时也很少露面,等会儿吃饭时候,她就过来了。”   “好。”叶安年点点头,“我们买了些螃蟹,待会儿蒸了吃,江竹还做了些月饼,给您和青娘尝尝。”   江竹拎了装好的两包月饼走了过来,递到钱婆婆手里:“做了四种馅儿,您尝尝看合不合口味。”   钱婆婆看着用油纸包的方方正正,上面还贴了一张红纸,写着“福”字的包裹,笑得合不拢嘴。   “喜欢喜欢,你们俩待我这老婆子也太好了。”   “是婆婆人好。”叶安年道,“平时对我们也多有照顾。”   “都是邻居呢,应该的。”钱婆婆笑眯眯的,“这天色还早,你俩还有事要忙吧?”   她瞧见牛车上拉着的小木车了,就知道叶安年肯定是要摆摊的。   “嗯,”叶安年点点头,“做了些花灯,打算趁着节日卖一卖。”   “你这手可真巧,什么都会做。”钱婆婆拉着叶安年,怎么看怎么喜欢,“那你们小两口去忙吧,俩孩子交给我看着就成。”   “那就麻烦婆婆了。”想想泥人巷这会儿人正多,带着福崽和丁秋也不方便,叶安便答应了。   福崽和丁秋都是听话的孩子,跟钱婆婆也熟了,从自家铺子搬了两个小凳子出来,坐在门口跟钱婆婆聊天闲话。   江竹和叶安年则推着小木车去了泥人巷。   本想着这个点了,泥人巷应该会有空位置,却不想因着过节,一整条街都被占满了,一点空地都没了。   两人只好在泥人巷最里头连着西街的拐角处停下了车子,给管巷子的人交了钱。   叶安年把小木车的木架子升起来,将赵楠他们做好的泥叫叫都摆了上去,然后挑了几个不同样式的花灯,将里面的蜡烛点燃,挂在小木车上。   顿时,一个个造型各异的花灯都亮了起来,散发出暖黄色的光,将小木车照亮,摆在货架上的泥叫叫也都被映的鲜活灵动起来。   天色渐渐晚了,泥人巷的人也多了起来,来逛的大都是领着孩子的一家三口,也有单独带着孩子的妇人和夫郎。   今日中秋,泥人巷摆摊的也卖的多跟节日有关,卖花灯的不少,还有卖花环的,用真花编成花环,给小孩子戴;再有就是卖自己编的手绳、平安扣之类的小配饰;还有缝的布老虎、布贴画、小木偶人等玩意儿,看得人眼花缭乱。   叶安年本以为他们的摊子靠里,生意怕是不会太好,却不想,因着他的车子醒目,没多久就被一群带着孩子的人给围了。   他做的花灯花样多,又小巧精致,小孩子们都喜欢的不得了,大人们拗不过,想着大过节的,基本上都会给孩子买一盏。即便不舍得买的,也会买两个泥叫叫哄孩子高兴。   “爹爹!我想要那个大鲤鱼花灯!”   一个奶软的童声响了起来,叶安年抬头一看,就见是个裹着斗篷的小女娃,被自家爹爹抱在怀里,水汪汪的眼睛一眨一眨的,小手指着他挂在木车上的鲤鱼花灯。   “这个三十文。”叶安年道。   抱着孩子的男人十分大方,拿了那鲤鱼花灯,还要了一个兔子灯:“我家婆娘属兔子,她今日病着不能出来,买个灯回去,也哄她开心了。”   “心情好了,病也好得很快。”叶安年笑笑,收下了六十文钱。   有一个人开头,后面的人便一窝蜂的涌上前来。   江竹赶紧开口:“都不要挤,排好队一个一个来,花灯做了很多,都买得到!”   有他帮着维持秩序,来买灯的人很快都安静下来,队伍一时排了好长,拐了个弯,都差点排出泥人巷去了。   这边叶安年忙着给客人拿花灯,因着他做的花灯都是折叠的,打开之后,放上蜡烛,点燃了才会亮,有些许麻烦。   他一个人忙不过来,江竹就负责收钱,两人配合得倒是不错,速度也快了不少。   不过一个多时辰,他们带来的一百多个花灯就都卖光了。   起先还都是带着孩子的大人来买,到了后来,排队的竟都是大人了,男女老少都有。   卖到最后,还剩下最后三个,是叶安年留给钱婆婆、青娘、还有叶小梅他们的,自然不能卖。   后面没排到的,都十分沮丧,叶安年便安慰他们道:“花灯今日是没有了,若你们喜欢,日后可以去西街的光阴小铺买,到时铺子里会上魔方、木陀螺、木蛙、鲁班锁,各种小玩意儿都有,花灯也会再做一些。”   “光阴小铺?是你开的吗?”   “我看西街现在就两家铺子啊,你这铺子什么时候开张?”   “真的?这花灯我还想买回家挂着呢,做的真好看!”   询问的人声此起彼伏,叶安年回答道:“三日之后吧,货会慢慢上,到时欢迎大家光临。”   得了他的话,众人才安心离去。   此时天色已经彻底黑了下来,他们的木车上的灯笼都卖了个精光,就连泥叫叫都卖掉了一大半。   江竹把沉甸甸的钱袋子塞进叶安年手里,道:“年年,咱们今天的收获。”   叶安年掂了掂,那钱袋子沉的压手:“这么多?”   “晚上回去有事做了。”江竹调侃他,“饿不饿,该去跟钱婆婆她们吃饭了吧?”   “嗯。”叶安年点点头,“走吧。”   收了车子,江竹一手推着车,一手牵住叶安年,往西街的铺子走。   没走出几步,身后却突然传来一声呼喊:“年哥儿!我就知道你们肯定在这!” 第111章 中秋团圆饭   叶安年和江竹停下脚步, 就见是叶小梅拎着一尾鲜活的鲤鱼,并一纸包月饼,快步走了过来。   “这几日有客来客人多, 我和你魏大哥不得空,本想着等明日过完节再回村去看你们的,听来酒楼吃饭的人说泥人巷这边好多人排队买花灯, 是一对年轻夫夫在卖, 我就猜到是你们。”叶小梅笑盈盈道。   “安年前几日瞧街上有卖花灯的, 也手痒想做一些卖, 这不今日我们就趁着过节来这摆摊了。”江竹也笑了笑。   “倒是省的我们再往村里跑了。”叶小梅说着,把手里的东西递给江竹, “给你们拿的。这鲤鱼可鲜呢,还有这香油月饼, 魏大哥做的,你们尝尝。”   江竹接过来放在车上,叶安年道:“正好, 我们也有东西给你。江竹也做了些月饼,想着给你们拿点,还有我做的花灯。”   他说着从小木车里翻出来一个荷花造型的花灯,打开后,点燃里面的蜡烛递给叶小梅。   这盏荷花灯是用绢布和竹篾扎成的, 蜡烛一点燃, 暖红色的烛光将一片片花瓣映出好看的淡粉色,中间的花蕊部分是莹莹跳动的烛火,在漆黑的夜色中显得光彩夺目, 十分耀眼。   “真好看,”叶小梅喜欢的不行, 拿在手里翻来覆去的看,“等我回去就挂屋里。”   “我们约了隔壁两个铺子的老板一起吃饭呢,要不要叫上姐夫一起过来?”叶安年问。   “不了,家婆还等着我们回去吃饭呢。”叶小梅摇摇头,“等你们铺子开张的时候,咱们再聚吧。”   “也好,那二姐你早点回去。”   “稍等一会儿,我去拿月饼。”江竹开了口。   铺子离这里就几步路,他很快就取了包好的月饼回来,拿给叶小梅后,跟叶安年一起推着车子回了铺子。   夜色黑沉,皎皎明月高悬在天上。   西街的朝食铺门口,钱婆婆和青娘已经合力将铺子外面的两张桌子合并在一起,又搬了几个凳子出来。   福崽和丁秋认真的擦桌凳,摆碗筷,青娘和钱婆婆忙里忙外的准备饭菜,见两人回来,钱婆婆热情的迎上去。   “回来啦,饭菜都在准备着了,咱们一会儿就吃饭。”   江竹利落的挽起袖子:“还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你俩忙了半天了,坐着等吃就行。”钱婆婆笑吟吟的,“我包了酸菜肉馅的饺子,把你们带来的螃蟹蒸上了;青娘拿手的是烧鸭子和糯米藕,还在做呢。”   “实在闲着没事,你去把这条鱼做了吧。”叶安年从木车上取下叶小梅给他们拿的鲤鱼,递给江竹。   “好啊,”江竹笑着接过来,“你想吃清蒸的还是糖醋的?或者红烧的?”   叶安年毫不犹豫:“糖醋的。”   “那婆婆,借您的锅灶一用。”   “随便用。”钱婆婆看着小两口,笑得一脸慈祥。   等江竹拎着鱼进去,拉着叶安年在外面的桌子旁坐下:“叫他们忙活去吧,咱们歇会儿。”   叶安年便趁机把花灯拿了出来,递给钱婆婆:“送您的。”   “哎呦,”钱婆婆有些惊喜,“老婆子我已经很多年没有挂过花灯了。”   叶安年送给钱婆婆和青娘的都是比较传统的六角花灯,上面画了花鸟山水,题了诗。   蜡烛一点燃,花灯影影绰绰,将灯面上的画都照亮,显得栩栩如生,十分好看。   钱婆婆稀罕完,当即就挂在了门口。   不多时,青娘端着做好的烧鸭子和糯米藕过来了,见了叶安年点头笑笑,挨着钱婆婆坐下来,并不多话。   她还是那身素淡的裙衫,即便是今日这样的场合,那朵白色的绢花也依旧戴着。   叶安年看了她一眼,不知为何,总觉得她眼中淡淡的,没什么情绪。   福崽和丁秋把他们带来的月饼,还有叶小梅给他们的香油月饼,装了两个盘子摆上了桌。   随着一阵扑鼻的香味传来,江竹的糖醋鱼也出锅了。   外皮炸的金光酥脆的鲤鱼,刀花切的整齐好看,炸蓬了的鱼肉向外翻着,又鲜又嫩。上面还浇着橙色的番茄汁,绿油油的香菜碎点缀其中,勾的人食指大动。   “菜齐了。”他将糖醋鱼摆上桌,在叶安年身边坐下来。   大人小孩整整六个人,围了满满一张桌子。   桌上摆着肥美的螃蟹,金黄的月饼,喷香的烧鸭,甜软的糯米藕,诱人的糖醋鱼,再加上一盆热气腾腾刚出锅的酸菜鲜肉饺子,这顿饭可谓十分丰盛。   此时,月上梢头,明亮的月光映照着西街,与仅仅一条巷子之隔的喧嚣热闹相比,这里显得宁静而充满烟火气。   “西街真是许久没这么有人气儿过了。”钱婆婆感慨。   “以后等我们的铺子开起来,会有很多人来的,到时候就热闹了。”叶安年道。   “要真是那样,也好。”钱婆婆不知想到了什么,叹了口气。   桌上气氛很好,这细节便没有人发现。   浅聊了几句,几人也不拘谨,都纷纷动起了筷子。   正吃的开心时,青娘拿出一坛子桂花酿,给钱婆婆、叶安年和江竹各倒上一杯。   轻声道:“我自己酿的,口感偏清甜,不醉人的。”   桂花酿醇香中透着香甜的桂花味,叶安年有点想喝,下意识瞥了江竹一眼,见他没反应,便端起来浅浅的尝了一口,味道果然不错。   江竹见他认真品酒的样子,忍不住唇角勾起一抹笑,也没拦着。   桂花酿暖胃驱寒,少喝一点并不会伤身。   酒过三巡,桌上的饭菜几乎被一扫而空,尤其是青娘做的那盘糯米,已经被福崽和丁秋吃了个精光。甜糯的东西果然很受小孩欢迎。   “嗝~”福崽拍拍自己圆鼓鼓的小肚子,靠在叶安年身上,圆乎乎的小脸上露出满足的神情。   钱婆婆逗他:“福崽喜欢奶奶包的饺子吗?”   “喜欢,”小孩老实的点点头,“奶奶做的饺子好香。”   “那我做的糖醋鱼呢?”江竹也问他。   “好吃,酸酸甜甜的。”福崽眨眨水汪汪的大眼睛。   叶安年的脸颊上泛着些红晕,托腮看着福崽:“那青娘做的糯米藕呢?”   “唔……很喜欢。”小团子看了坐在他对面的沉默寡言的青娘一眼,“青姨的糯米藕甜软又不粘牙,好好吃。”   这评价比江竹的糖醋鱼都高了,江竹哼了一声:“臭小孩,吃腻我做的饭了吧?”   “可是真的很好吃。”福崽抱着叶安年的胳膊,毫不示弱的看着江竹。   钱婆婆见状笑了起来:“青娘的糯米藕,确实是一绝,十多年的手艺了。自打开了这伞铺,老婆子我也跟着沾光,年年中秋都能吃上一回。”   “也就是随便做做罢了。”青娘淡淡一笑,似乎并没有接这话头的意思。   气氛突然就冷了下来,叶安年看出她眼中的落寞凄然,适时起身:“这酒有些上头了,我得起来活动活动,醒醒酒。”   他说着就要动手收拾桌子,却被钱婆婆拦下:“这会儿花灯会正热闹,你们俩去看吧,这里有我跟青娘呢。”   “那怎么行?”叶安年有些不好意思。   “不碍事,这镇子上的花灯会,我年年逛,都看腻了。你俩去吧,等下收拾完了,我跟青娘带着俩孩子去放河灯,咱们到甜水河边碰面去。”   “那就麻烦您和青娘了。”   告别两人,叶安年和江竹牵着手离开了西街。   两人从泥人巷穿过去,还没到主街,街上的热闹气氛就已经将两人紧紧包围了起来。   街道两边都是各种卖花灯、兔儿爷玩偶、胭脂首饰和糕点小吃的摊子,行人也都是三五成群,提着花灯,欢声笑语。   叶安年觉得有些头晕,脚下的步子踉跄了一下,被江竹揽住了肩膀:“还好吧?”   叶安年遥遥头,他就喝了两杯而已,那酒杯也不大,两三口就没了。   只是,他现在感觉走路有些轻飘飘的,而且又有些闲不住了,手里总想做点什么。   被江竹拉着在人群里穿来穿去,叶安年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停了下来:“要不咱回去吧。”   江竹也跟着站住脚,见叶安年脸上泛着的红晕,一双眸子氤氲着些水汽。   “前面就是花灯会了,有好多好看的灯,不想看了?”   叶安年摇摇头:“家里还有好多魔方没做呢,我想回去做。”   一听这话,江竹就知道他肯定是醉了。   叶安年一喝醉就闲不下来,手里必须要做点什么,上次他已经领教过了,大半夜的把人拉出去散步醒酒。   但他们现在是在甜水镇上,福崽和丁秋还在钱婆婆她们那里,也不能丢下两个孩子自己回家。   他想了想道:“活儿可以明天再做,咱们去找钱婆婆她们好不好?放河灯去。”   叶安年这会儿脑子都是懵的,听见他这么说,就跟着点了点头。江竹便拉着他往甜水河边去。   “哎,雀登楼又办雕花宴了!这回好像有新人参加!”   “走!去看看,好像还是从安兴县来的呢。”   “这回是什么题目?听说彩头是一颗夜明珠,有拳头那么大呢!”   “那我可得去看看!让一让!让一让哎!”   “借个道!劳驾您往边上靠靠!”   两人正走着,突然从旁边涌过来一群人,推推搡搡的将两人往雀登楼的方向带。   江竹皱了皱眉,将叶安年护在自己臂弯里,奈何人多,还是没能挤出去,被人群簇拥着,就到了雀登楼前面的空地上。   雀登楼前此时已经摆了五张桌子,每张桌子上都铺着红布,上面摆着一根水灵灵的大白萝卜。   雕花宴,顾名思义,就是用萝卜雕花,刻各种造型,比比谁的刀工更精湛,一般都是这镇上的厨子参加。   不过,雀登楼的彩头都是金玉珠宝,所以不少手巧的能人也会想试试。   江竹揽着叶安年,不知不觉被挤到了最前面,就见那五张桌子前,有四张后面都占了人,只有最后一张还空着。   一个头上束着发髻,管事打扮的中年男人“当当当”地敲了几下锣,待围观的众人都安静下来之后,道:   “还差一位!诸位看热闹的,有没有人能上?!”   “今年的题目是什么啊?”人群里有人高声问。   “花好月圆。”那伙计回答。   人群中立时炸开了锅,众人都七嘴八舌的讨论起今年的题目来。   这花好月圆,与中秋有关,怕是又要有花,又要有月,不简单啊。   那管事一连问了三四遍“还有没有人参加”,都没人应声。   他扬起手上的锣槌正要敲下去,叶安年突然挣脱江竹的手,往前垮了一步。   “我来!” 第112章 拔得头筹(修改)   叶安年说完, 就径直走到了最后一张桌子后面站定。   那拎着锣的伙计愣了一下,心道今年真是有意思,安兴县来人参加不说, 这会儿又一个自告奋勇的。   而且……   他上下打量着叶安年,心中不由啧啧称奇,这小哥儿长得还真是怪好看的。   “人齐了, 快开始啊!”   “就是, 崔管事, 快喊开始啊!”   人群中的呼声, 把崔管事的思绪拉了回来。   “咳咳,”他敲了敲锣, 高声道:“比赛开始!计时半个时辰!”   说完,将身后高桌上插着的线香点燃, 就退到了一边去。   事发突然,江竹也是到现在才反应过来。   刚刚自己一个不注意,竟然叫叶安年上去凑热闹了。   不过, 他看着站在桌子后面动作熟练,神情认真的人,叹了口气。   算了,一个比赛而已,只要叶安年高兴就行。   此时的叶安年可不知他的心思, 注意力完全在自己面前的大萝卜上。   而且, 关于崔管事刚刚说的什么题目,他也根本没管,只按着自己的心思来。   先将萝卜掐头去尾, 上半部分削去皮,叶安年三两下就将萝卜削出了一艘船的雏形。   围观众人顿时哗然, 一时有些摸不清叶安年雕的这东西到底和今天的题目有什么关系。   再看其余四人,第一位瘦高的个子,穿着天青色长衫,袖子高高挽起,已经把萝卜分割成了几段,正手上动作利落的切着边角,倒是没看出雕的是个什么。   第二位是个矮胖的厨子,他的进展到快,已经雕刻几朵白色的牡丹花出来。   第三位也是个厨子,把萝卜切成薄片正在刻字。   再看第四位,也就是挨着叶安年的那位,还在冥思苦想,就只给萝卜削了个皮。   不管其他四人如何,叶安年这边手上动作飞快,那刀都快舞出花来,看的众人眼花缭乱。   直等到他刻完最后一刀,一艘精雕玉琢的龙舟就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那龙舟刻的栩栩如生,龙头威武霸气,龙角的线条流畅又威风,龙目炯炯有神,龙须细腻丝滑,就连每一片龙鳞都精心雕琢过,薄的几乎透明。   崔管事和围观的人都看傻了,剩下四个人的作品几乎没人去关注。   而就在这时,叶安年放下手里的刀,走到了旁边那个人的身边。   见他手里那颗削了皮的萝卜还没刻两下,径直走过去拿了过来:“借用一下。”   “哎?你干啥!”   那人顿时就不干了,上手就要抢回来。   崔管事赶紧上前制止:“二位冷静,萝卜先给这位小哥儿,我再给你拿一个新的就是了。”   “凭啥?”那人还不服气,“我都雕了一半了,他这不是作弊吗?!”   崔管事心说以人家的水平,怕是根本看不上你刻的这玩意。   但面上还是客气地笑着:“您别生气,我这边再给您宽限半柱香的时间总可以吧?”   “不行!明明是他抢了我的萝卜!”那人不依不饶。   崔管事正为难,叶安年将萝卜还给了他:“给我拿个新的吧。”   “好嘞!”崔管事面上一喜,忙叫跑堂的小伙计拿萝卜来。   小伙计很快又拿了一颗新鲜的大白萝卜给了叶安年。   叶安年二话不说,继续刻了起来。   江竹站在人群里,十分无奈,这次的风头怕是出大了。   下面的比赛进行的如火如荼,而此刻二楼临窗的雅间里,房金元正端着酒杯倚在窗边往下看着。   他的身边站着手持酒壶的叶安松,身后不远处的桌子前,坐着微醺的柳卓。   “还真是巧了。”叶安松盯着楼下那道熟悉的身影道,“我这弟弟虽然没答应跟您合作的提议,今儿个却出现在雀登楼的雕花宴上,不得不说,这是他跟大人您的缘分呐。”   “嗯……”   房金元端起酒杯抿了一口,视线却黏在叶安年身上,挪不开半分:“会做魔方,雕工还这么出色,是个妙人。”   “那等会儿他胜出了,叫掌柜的把人请上来见见如何?”   “甚好!”房金元十分满意。   两人倚在窗边,你一言我一语聊的投入,而坐在桌边的柳卓,盯着两人的背影,脸上露出嘲弄的神情。   高桌上的香很快烧完了,时间一到,崔管事便上前来查看五人完成的作品。   第一位高个子的雕的造型是一块月饼,上面雕琢着一枝桂花,刻着“团圆”二字,雕工非常精湛,且十分贴合主题。   崔管事赞叹了一声,又去看第二位的。   第二位胖厨子面前的盘子里,可谓是花团锦簇。牡丹、杜鹃、桂花、菊花,十来朵花簇拥在一起,倒也十分生动。   崔管事看了看他这一盘子花,又抬头看了看天上的圆月,点点头,也算是贴合题目了。   第三位厨子是刻的花和字,镂空刻的,虽然是平面雕琢,倒也算用心,只是和前面两个比就显得差了些。   至于第四位,削了颗大圆球,上面插了几朵采来的桂花糊弄事,倒也叫人开了眼了。   崔管事连连摇头,提步走到最后一桌,来到叶安年面前。   叶安年面前的桌上就摆着两样东西,跟今天的主题可谓是驴唇不对马嘴。   先前雕那艘的龙舟,还有就是,一尊萝卜雕琢的“白玉”观音。   那观音手掌大小,但刻的可谓是十分精湛,慈眉善目,头发和身上衣摆的纹理,都格外分明。   崔管事站在他桌前看了好一会儿,愣是一句话都没说出来。   围观众人见状,顿时开始起哄了。   “崔管事,谁赢了?”   “对啊,你倒是快品评品评啊!”   崔管事被催的直皱眉头,一时间竟拿不定主意了。   这雕花宴他也办了好几年了,还从未见过雕工如此出神入化之人。   只是这雕的东西跟他今儿个的主题是风马牛不相及,若论雕工,自然是能得胜,但有主题在前,怕是不好办了。   他犹豫了一会儿,转身对众人道:“各位!请稍候片刻,今日这雕花宴上出了高手,待我和我家掌柜商量一二再做评判!”   说完,转身就进了雀登楼。   而此时混在围观人群中的江竹,一双桃花眼紧紧盯着不远处的叶安年。   在他身后,一个穿着深色短打的少年紧挨着他,一边装作看热闹的样子,一边小声跟他说话。   可不正是许久未见的子末。   “主子,你让我查的事都查清楚了。二楼雅间那位,叶安松旁边站着的就是安兴县的知县,房金元。”   “说说看。”江竹眯了眯眼睛,看着叶安年手指灵活的转着一把刀子玩。   “这房金元今年也五十多了,做知县二十几年,就从未有过什么突出的功绩,向来都是无功无过。不过,溜须拍马,舞文弄墨的事倒是很擅长,跟川州知府也有些交情。”   “老油条啊,”江竹嗤笑一声,“他府上应该挺阔气吧。”   “额……”子末抹了把额上的汗,“他那府邸确实是建的富丽堂皇,比一些州府的知府都有派头。而且,据说他很是喜爱美色,尤其是男色,祸害了不少良民百姓。”   “啧,贪赃枉法,强抢民男,这不是一抓一个准?你要是没事就多查查他,扒一扒他的老底。”   “是。”子末应道。   他见江竹神色不虞的瞥了一眼二楼端着酒杯一个劲拿眼往叶安年身上瞟的胖子,心里为这房金元捏了一把冷汗。   江竹:“行了,没什么事你就退下吧。”   子末:“还有一件事。”   江竹:“什么?”   “叶公子长得真好看,手艺也好,又聪明。”子末打量着叶安年忍不住赞叹。   “那是,我挑的人。”这话江竹爱听,他家年年自然是最好的。   “不过,”子末话头一转,皱起了眉,“这么好的人,怎么就跟了你了?主子,你没威胁人家吧?”   “去去去!死小子真是越来越没规矩了。”江竹白了他一眼,嘴角却压都压不住。   忽见叶安年停下了手上转刀的动作,江竹心头一紧,拿胳膊肘怼了怼子末:“你说完没,说完快走,他要过来了。”   子末:……   主子这翻脸翻的也太快了。   叶安年站着等了一会儿,寒凉的夜风一吹,清醒了不少,也反应过来自己都干了些什么。   悠悠叹了口气,他把手里的刀子丢在桌上,朝江竹走了过去。   “酒醒了?”江竹见他眼神清明了一些,问道。   叶安年点点头:“你刚刚怎么不拦着我?”   江竹无奈:“我也得拦得住啊。”   “好吧。”叶安年揉了揉额角。   其实,前世大学的时候,他也干过这种事来着,让他在学校出了两次风头。   第一次是大一迎新会,他喝了一点酒,结果晚上回去就把学校养的羊驼剪秃了一只,上了学校论坛头条,加上他长得又好看,一下子成了红人。   好不容易到了大二,这事被大家忘得差不多了,结果宿舍聚餐又沾了一点酒,跑进艺术室,连夜雕了一座维纳斯像出来,可谓是全校轰动,还参加了市里的艺术展,拿了个第二。   真真是往事不堪回首。   瞥了一眼桌上自己雕的东西,叶安年直觉等下那崔管事来了,又是一番麻烦。   对江竹道:“不是要去河边找钱婆婆她们,走吧?”   “好。”江竹一笑,牵住了他的手。   两人不管周围喧闹的人声,就要离开。   身后,却传来崔管事急吼吼的声音:“留步!二位留步!”   “叶小哥儿,咱们雕花宴的比赛结果这就宣布,还请您稍候一会儿!”   人都这么说了,两人自然不好再走,只好又折回来。   就见那崔管事“当当”敲了两下锣,宣布道:“今年的雕花宴胜出者是:潘云!”   “另外,掌柜的十分欣赏叶小哥的手艺,破例设了两个头等,叶小哥和潘云并列第一!”   崔管事话音落下,那第一位身量瘦高的人脸上的喜色就淡去了一些。   他正是那个被房金元从安兴县带过来参加雕花宴的那个新人,本想出个风头,博得房金元的好感,没想到半路被一个小哥儿给抢了风采。   但围观众人可不知他心里的小九九,听到这个结果都欢呼起来。   叶安年被他们围着,只觉得聒噪,正想拉着江竹离开,那崔管事又发话了。   “这雕花的比试阶段已经结束,接下来自然就是宴请环节。接下来就有请二位随我上楼,掌柜的和今天来的贵客都在二楼等着,设宴款待二位!”   潘云闻言,动身朝崔管事走了过去。   叶安年却依旧站着不动,见崔管事朝他看过来,开口道:“我就不上去了,还有事,先走一步。”   “哎!别忙着走啊!”崔管事急了,“楼上那位贵客可是安兴县来的官老爷,您好歹上去露个脸啊!” 第113章 良人在侧   崔管事言辞恳切, 四周围观的人也都纷纷跟着劝说起来。   “机会难得啊,这面见官老爷的机会可不是人人都能有的!”   “就是,看你这小哥儿还年轻, 可别错过了回头再后悔!”   “那可是官老爷请客啊,搁我不得美的屁颠屁颠的。”   “对了,既然那潘云和这小哥儿都是第一名, 那一颗夜明珠咋分啊?”   人群里不知是谁提起了这茬, 众人顿时七嘴八舌起来。   “不清楚哎, 总不能劈开一人一半吧?”   “可以折合成银子, 两人分。”   “哎呀,人家官老爷在这, 区区一颗夜明珠算什么,肯定还有好东西呢!”   眼前这位生的清隽俊秀的小哥儿可是里头那位点名要见的人, 崔管事有点发愁,这可是必须得请进去的。   但这崔管事也是个人精,从人群里听了一耳朵, 立刻便有了主意,上前对叶安年道:“叶小哥儿,叶公子!您要走也得先上去拿了彩头再走不是?”   “夜明珠虽然我们掌柜的只有一颗,但同等价值的好东西可不少呢,定不会亏待了你们俩位拿了头筹的。”   这话确实叫叶安年犹豫了一下, 毕竟是自己赢到手的东西, 不要白不要呢。   见他没有立刻回答,江竹开口:“想去就去吧,我在外面等你。”   叶安年却摇了摇头, 对崔管事道:“不必了。”   崔管事被他干脆的语气惊的一愣:“叶公子您这是何意啊?”   连夜明珠都不要了?   “今日确实有事,夜明珠你给我留着, 我改日再来拿。”   叶安年说完,没等他回复,就拉着江竹挤出了人群,往甜水河边去了。   他倒是没想太多,只是怕耽搁久了,接上两个孩子还得赶车回月牙村,时间太晚。   那崔管事却是傻了眼,盯着两人的背影,直到看不见了才回过神来。   他无奈的叹了口气,带着潘云上楼去了。   二楼雅间的房金元一直守在窗口看着,自然知道叶安年走了,听了崔管事汇报的也不意外。   “倒是个有主意的。”房金元捋了捋他那嘬小胡子,“有点意思。”   叶安松赶紧道:“要不我明日把他带来见您?”   “不必了。”房金元摇摇头,“左右最近没什么事,我打算在这甜水镇住上几日,总会有机会的。”   “我记得,叶安年的那间铺子好像三天之后开张。”一直默默喝茶的柳卓突然开口,“大人不如这样……”   房金元仔细地听着,片刻后抚掌大笑:“妙啊!柳文士高见。”   ……   叶安年和江竹匆匆赶到河边时,甜水河边已经没有多少人了。   钱婆婆和青娘带着福崽和丁秋坐在河边的凉亭里,青娘手上提着一盏六角题诗的灯笼,望着飘满了河灯的甜水河,轻轻哼着曲子。   福崽已经乏了,靠在钱婆婆怀里睡得很熟;丁秋安静的坐在青娘旁边,专注地听着她哼唱着。   叶安年和江竹拾级而上,两人脚步都放得很轻,生怕破坏了这温馨的一幕。   “婆婆,青娘,今天麻烦你们了。”叶安年轻声道。   钱婆婆摇摇头,笑得慈爱:“麻烦什么?两个孩子乖得很。你们俩可逛尽兴了?”   “十分尽兴。”江竹回道,“天色也不早了,咱们回去吧。”   铺子虽然翻修好了,可里面还空着,也没法住人,他们还是要回月牙村的。   “嗯,”钱婆婆点点头,“是该回去了。”   江竹将睡熟的福崽抱起来,叶安年牵着丁秋,青娘搀扶着钱婆婆,几人慢慢往西街铺子走去。   左右明日还要来,两人把叶安年的小木车就放在了新铺子里。   福崽被江竹抱上车都没醒,钱婆婆怕晚上冷,找了一床薄被子给两个孩子盖着。   青娘也拿了一件自己的兔毛斗篷,塞给了叶安年。   叶安年都没来得及推辞,她就转身进了伞铺。   “她就是这样的性子,虽然人古怪了点,但心肠很好的。”钱婆婆解围道。   “嗯。”叶安年点点头,看着伞铺外面挂着那盏六角灯笼,勾了勾唇角。   月上中天,两人并排坐在前面赶着牛车,两个小孩躺在后面的车斗里,裹着被子倒也暖和。   夜路又黑又静,道上一个人都没有,只有牛蹄子踏在路上“嘚嘚”的声音和偶尔从路两边的草丛里传出的蛐蛐叫。   好在叶安年翻出来一盏有些压坏了边角的花灯,点燃了挂在牛车上照亮。   这样深更半夜的赶路,叶安年觉得自己应该是害怕的,但不知为何,有江竹坐在旁边,他就觉得踏实又安逸。   皓月当空,良人在侧。   叶安年仰头望着那轮皎洁的圆月,轻舒了口气,脑子里突然蹦出“幸福”两个字。   他怔了怔,突然发现现在这样好像就是他想要的生活。   “想什么呢?”江竹见他望着月亮发呆,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叶安年摇摇头,见江竹穿着单薄的衣衫坐在那,把手一张,用青娘的斗篷把他也裹进来。   “我不冷。”江竹笑笑。   “我冷。”叶安年道,“两个人靠近一点暖和。”   “好。”江竹挑眉,也不戳穿他,两人紧紧靠在一起,偎依在一个斗篷下面。   沉默了一会儿,江竹开口道:“年年,知不知道今天雀登楼来的那个安兴县的官老爷是谁?”   “嗯……”叶安年略思索了下,“应该是县衙的人吧。”   安兴县不过是个小县城,最大的官就是知县了,来的官老爷还能有谁?左不过是县丞、主簿、知县这些人。   “怎么了?”   “我找人打听了一下,是知县房金元。”江竹道。   他想了想,觉得还是应该给叶安年提个醒。   “这个房金元,刚刚在雀登楼有人看见你那便宜哥哥和柳卓进了他的雅间。”   “果然么。”叶安年倒是不惊讶,他之前就猜测叶安松和安兴县衙的人有交集。   却不想这叶安松还真有点本事,攀上了安兴县知县的关系。   江竹:“你的铺子快开张了,这几日还是多留心一些。”   “是咱们的铺子。”叶安年看了他一眼,很认真道。   “嗯。”江竹把下颌枕在叶安年肩膀上蹭啊蹭,“年年,你要好好干啊,以后可就靠你养家了。”   “闭嘴。”叶安年白了他一眼,耳尖有点泛红。   到家已经是半夜了,村子里一片寂静。   两人安顿好两个孩子,也很快洗漱休息。   结果就是,第二天早上,四个人一起睡到了日晒三竿。   好在铺子已经整修好了,只需要把从木匠那订的东西找人搬回来,再收拾一下,把货带过去摆上就行。   两人花了一整天的时间,把定做好的木床和摆货的木架子找人搬到了铺子里,收拾摆放了一下位置之后,又去集上买了几盆花和几块好看的布做装饰。   收账的柜台、摆货的架子、一张方桌、两把配套的椅子,就是铺子外间全部的陈设了。   里间则更为简单,一张单人床,一个可以装东西的木柜子。   叶安年把几盆串串红摆好位置,挑了一块湖蓝色如意纹的布铺在方桌上,打算再用同样花纹的布做两个垫子,放在和方桌配套的椅子上,这样一下子就显得大气了起来。   这一套桌椅原是之前开铺子的人剩下来的,都是好木头,也没坏,叶安年就留下来了,摆在外间可以供客人们坐着休息,也不会显得铺子里太空。   “明日我把家里做好的魔方、花灯,还有那些木制的小玩物都带来,在货架上摆一摆,咱们就可以去牙行挑个得力的人了。”叶安年看着焕然一新的铺子,突然有点期待起开张那天了。   “想挑什么样的人?你考虑好了么?”江竹问。   “手巧的吧,”叶安年思索着,“最好能识字。”   不然他又要教认字,又要教木刻的,也怕那人吃不消。   “叶老板,江郎中,这也没人来啊,小爷我能撤了吗?!”文恒有些不耐烦的声音突然从外面传了进来。   他今天早上刚想带着几个小跟班去听曲子,半道上就被叶安年和江竹两人给截了,说什么铺子快开张了,怕有人找事,叫他带几个家丁在铺子外面巡逻。   结果从早上一直溜达到现在,别说找事的人了,连个鬼影儿都没有,真真是白耽误工夫!   “知道您时间宝贵,”江竹从铺子里迈出来,似笑非笑道,“要不你留两个人在这看着好了。”   暗中有子末盯着,但明面上的事,子末不好直接出手,有文家的家丁在,倒也能起到一些震慑作用。   文恒听了,果然眼睛一亮:“对啊!我怎么没想到?”   说完,立刻指了指蹲在大柳树下的两个家丁,吩咐道:“赵大、钱二,你俩在这好好守着,其他人都跟小爷走!”   送走了这活祖宗,叶安年松了口气,眼见天色不早,就跟江竹一起赶车回村子。   文恒倒也还算尽心,第二天叶安年和江竹来摆货的时候,他人虽然没到,倒是把赵大、钱二给派了过来。   有这俩壮汉守着,确实让人安心不少。   两人花了一个上午的时间摆货,下午也没啥事,就往牙行去了。   殊不知,他们前脚刚走没一会儿,周在乾就带着一帮人围了铺子。 第114章 铺子被围   牙行这个点人不多, 几个牙婆牙人凑在一起边唠嗑,边嗑着瓜子。   叶安年和江竹一说明自己的来意,那牙婆立刻就站起身, 拿手在自己身上拍了拍,堆笑道:“二位公子想买什么样的下人?”   “可巧我这边刚来了新人,都是在大户人家做过活儿的, 伶俐的很。”   “先带我们去看看吧。”叶安年道。   “好嘞, 那二位跟我来吧。”   牙婆说着起身带路, 领着两人进了牙行里面一个看起来破破旧旧的屋子。   屋子不大, 里面却挤着二三十个人,男男女女都有。   叶安年瞥了一眼, 见那些男子都是身型瘦弱,面上或眼周, 或额头,或下颌都有一颗鲜红的孕痣,就知道这些男子都是小哥儿。   屋里人太多, 两人站在门口一张一张面孔扫过去打量这些人。   那牙婆还以为没有他们看上的,忙殷勤道:“若是想买回去做力气活儿,隔壁屋里都是汉子,有的是一把子力气。”   叶安年摇摇头,让牙婆把这些人叫出来站在院里一排排站开。   他来来回回走了几遭后, 抬手点了六个人, 牙婆看的眼睛发亮,心道这两位看着也不是多阔气,竟一下子就要了这么多人。   不过还不等她高兴, 叶安年开了口:“你们几人中可有识字的?上前一步。”   他话音落下,六个人里只有三个往前走了一步。   叶安年让不识字的那三人回去, 然后对剩下这三人道:“等下我会分给你们每人一块木料,和一些木刻工具。按着我的要求做一只木陀螺,我只要做得最好的那个。”   三人一听顿时都打起精神来,拿着木料和刻刀聚精会神的看着叶安年。   叶安年动手教了他们一遍,就让他们照着做。   木陀螺是最简单基础的了,也能看出一个人的动手能力。   旁边的牙婆一听,顿时把目光又投到了叶安年身上,上上下下的仔细打量着。   最近甜水镇上可是传开了,有一位姓叶的小哥儿特别厉害,中秋那晚在雀登楼的雕花宴上一举夺魁,却拒绝了雀登楼掌柜的宴请,据说那日可是有安兴县的官老爷在的,那小哥儿却丝毫不给面子,拉着他夫君直接走了。   十七八岁,生的俊秀好看,雕刻手艺精湛超群,会做各种木刻的小玩意。   嘶,越看越像。   牙婆正盯着叶安年出神,冷不防江竹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好看吗?”   江竹一脸笑眯眯的样子,牙婆却吓出了一身冷汗:“不,不是。”   她自知自己刚刚的行为很是失礼,一个做人口买卖生意的,这么盯着人家看总是不礼貌的。   “我就是瞧这位小公子有……有些面熟。像是中秋夜雕花宴夺魁的那位小哥儿。对不住,对不住哈。”   知道她没有恶意,江竹挑了挑眉:“你眼神倒是不错。”   牙婆一喜,竟真是那位叶小哥儿!   这态度上立马更殷勤了:“您二位慢慢挑,慢慢选!要是这些人里头没有合心意的,等过几日还有几个姑娘小哥儿要送过来呢!”   说完,更是亲自去搬了两把椅子过来,叫两人坐着挑,自己则是很有眼力见的退了下去。   那三位被选出来的都在认真的切着木头,叶安年和江竹坐在一边聊着铺子里的事。   而就在这时,站在落选队伍最边上,一个长得有些黑的小哥儿突然叫了叶安年一声。   “老……二位老板,我,我也想试试行吗?”   叶安年闻声望了过来。这小哥儿个头比他矮一点,长得虎头虎脑的,小麦色皮肤,身材也不似其他小哥那样纤瘦,虽然不胖,倒也有点腱子肉在身上,一看就是常年干粗活的。   “你识字吗?”叶安年问道。   “识字识字,我还会算账!”那小哥赶紧答应。   叶安年便给了他一块木料和木刻工具:“那你试试吧。”   “好好!多谢老板!”   等了大约快半个时辰,四个人陆续都做完了。   叶安年一一查验,有些意外四人里面,竟是这个长得虎头虎脑的小哥做的最好。   那木陀螺不仅削的形状端正,棱角和曲面也都打磨光滑了,叶安年放在地上试着转了转,还挺趁手。   “就你了。”叶安年决定的很快,叫牙婆去拿了他的卖身契。   又问:“你叫什么?今年多大了?之前都做过什么活儿?”   “我叫余虎,之前的主家都叫我虎哥儿,今年十五了。啥都干过,砍柴烧火,给主家犁地,伺候大户人家的少爷,看铺子当跑堂儿,也跟一个老木匠学过几个月木活儿。”虎哥儿挠了挠头,朝叶安年笑了笑,露出一颗尖尖的小虎牙。   叶安年微皱了皱眉,这虎哥儿倒是个伶俐的,而且年纪虽不大,却很懂得看人眼色。但这样的人为何会辗转换了那么多主家,却最终又沦落到了牙行来?   见他犹豫,躲在一旁的牙婆走了过来:“叶公子眼光好。这虎哥儿是个能干的,人也没问题。”   “你放心,经我手的人,底细我都摸得一清二楚。他早先是安兴县一个大户人家的家生子,从小就在主家做活儿的。后来那家没落了,就把下人都发卖了出去。他就辗转在外头混日子,不过你也瞧见了,长成这样的小哥儿没什么人爱要。”   也是,一般人买干粗活的下人都去挑汉子买了,有力气还干得多,一个小哥儿哪怕是生的健壮些也没人爱要,做细活儿又怕他这样的不细心。   “上个主家就是咱镇上一个老木匠,那老木匠心术不正,对虎哥儿起了邪念。虎哥儿把那老木匠给打废了,翻出卖身契逃出来,自己把自己给卖了,也是个可怜的。”牙婆叹道。   知道了余虎的根底,叶安年也安了心,就直接把人买了。   五两银子,牙婆接的高高兴兴,千恩万谢的把三人送出了牙行。   叶安年瞧着余虎一身破破烂烂的衣裳,拉着江竹先带人去买两身替换的。   三人才出成衣铺,没走多远就瞧见文恒派去守西街铺子的那个赵大急吼吼的跑了过来。   赵大见了两人,气都没喘匀乎,就道:“叶老板,江老板!你俩赶快回去吧!那……那周家带人把铺子给围了!”   “周在乾?他围铺子干什么?”叶安年皱眉。   铺子是文恒去租的,赁契也都签好了一年期限,周在乾竟也敢带人来找麻烦?   “你家二少爷呢?”江竹问道。   赵大:“应该已经带人赶过来了!”   听他这么一说,叶安年就觉得哪里不对,文恒总共就留了两个人守着,赵大跑出来找他们了,那谁去通知的文恒?   “钱二去找的你家二少爷?”   “对!”赵大还回答的挺响亮。   结果江竹抬手在赵大头上敲了一记:“蠢货!”   赵大揉着被打痛的脑袋,都不知道自己为啥被打。   但眼下也没时间给他解释,叶安年和江竹带着余虎和赵大急忙赶回了西街。   穿过泥人巷,才一拐弯就看见他们铺子门口乌泱泱地围了一大堆人。   那些人穿着粗布短打,手里拎着榔头棒子,一个个凶神恶煞的样子。   带头的是个五十来岁的男人,不算很高,但长相有点凶,额上有一道疤,正背着手,居高临下的在跟什么人说话。   “老太太,闲事少管,你这一把岁数了,磕了碰了算谁的?”   “那你就叫他们都走!”   钱婆婆的声音突然从人群里传了出来:“周在乾,人家铺子都还没开张呢,你就带人来打砸,你丧良心!”   “呦,这你可冤枉我了啊,我可还没叫他们动手呢!”   “那你这是什么意思?”钱婆婆质问道,“你带这么多人把整条街都堵上了,还叫我们怎么做生意?!”   “这街上拢共就你们两家,一年到头能来几个人?还生意。青娘,赶紧把老太太带走,否则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青娘:“你们聚众闹事,再不走我就去报官了!”   “去呀,我听说房知县今儿个还没走呢,你赶紧去,看他会不会抓我!”   周在乾得意的踱着步,对围在他身边的打手道:“都愣着干啥呢?把这俩人拖走!铺子给我砸喽!”   话音才落,那些拿着棍子的打手顿时扑了上去。   “都住手!”   江竹断喝一声,和叶安年一起冲了出来,打手们纷纷给两人让路。   “呦,年哥儿可算舍得站出来了。”周在乾似笑非笑的打量着来人。   叶安年却不理他,扭头看见钱婆婆搬了个凳子端坐在他铺子前面,青娘就站在她身边守着。两人俱是神色淡然,面对那么多凶恶的打手,都没有丝毫的退却。不由得心里划过一丝暖意。   “婆婆,你和青娘先回去吧,这里有我们。”叶安年道。   钱婆婆却没有起身:“这些人不讲道理的。我今天就坐在这,他们谁想动手,就得先从老婆子我的身上踩过去!”   见劝说不动,叶安年只好叫青娘照顾着钱婆婆,自己和周在乾谈。   “铺子是文恒租的,我也是给文家干活的,你要打砸铺子,动的可是文家的东西。”   “少来!”周在乾却不是那么好糊弄的,“年哥儿,你自己好好看看赁契,那上面是怎么写的。”   “我周家出租铺子,向来不许租户再往外转的!他文恒租了铺子不做生意,叫你来做?那可不行!”   他说完,直接拿出自己的那份赁契丢给叶安年。   叶安年接过来从头到尾的翻看,找了半天都没找见。   周在乾呵呵一笑,翻到最后一页的背面,指着那缀在最下面的一行小字道:“看见没有?!”   这摆明了就是他坑人的手段,叶安年冷下脸来:“你想怎么解决?”   “今儿个,要么你们自己把铺子里的东西都清走,要么叫我的人帮你们!这铺子是文恒租的,就叫他自己开门做生意。”   “你们要想开铺子,喏……”周在乾抬手一指旁边空着的那五间,“我这还有,你自己另外再租。” 第115章 周在乾逼迫   眼下距离铺子开张就还剩一日的时间, 搬走重租是不可能的。   叶安年仔细回想放在家里的那份赁契,确定在纸页背面是没有写任何字的。而周在乾刚刚给他看的这份,恐怕那条不得转租转手的条约是后来加上去的。   “周老板, ”江竹走到叶安年身边,看向周在乾,“有赁契在这, 我们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但文恒还没到, 这事恐怕还是得三方都在场才好商议出一个结果来。”   “不不不, 这是咱们两方的事。”周在乾不耐烦的看着两人, “当铺那边忙得很,我可没多少耐心跟你们在这耗。”   “一句话, 是你们自己搬,还是我派人帮你们?”   “铺子今日才收拾好, 要搬也不是一会儿功夫就能搬完的。”叶安年冷眼看着他,“明晚。明晚之前,我们就把这铺子里的东西全部清走。”   周在乾冷笑一声:“年哥儿, 我看你是根本就没听懂我的话。不是明晚,也不是今晚,是现在!”   “给我动手!”   “是!”   手拿棍棒的打手齐应,立即便有两个人冲上前来拉钱婆婆和青娘。   叶安年挡在两人面前:“都住手!我们自己搬。”   他本想拖延下时间等文恒带人来的,但眼下只能先退一步。   叫青娘把钱婆婆带走, 叶安年上前将铺子的门打开, 和江竹一起进去,叫余虎和赵大守在门口。   架子上五颜六色的魔方,大大小小的木蛙、木陀螺, 还有鲁班锁和燕几图,都是早上他和江竹才摆放好的, 如今却要一件件重新收起来。   铺子里的桌椅板凳,盆花摆件,每一样都是两人一起动手安置的,叶安年目光扫过挂在货架上的花灯,情绪平静的有些吓人。   他伸手去取花灯,衣袖滑落,露出白皙纤瘦的手腕,江竹伸手握住。   “安年,你要是……”   话未说完,只听“砰”“砰”两声闷响。   守在铺子门口的余虎和赵大被仰面踹翻在地,周在乾带着一众打手大刺刺走了进来。   “周在乾你什么意思?!”叶安年彻底怒了。   “没什么意思。你们两人收拾多慢?我让人来帮帮你们啊。”   见有桌椅放在角落里,周在乾直接走过去坐下,把脚架在桌布铺的一丝不苟的方桌上,鞋尖一摆,将桌上摆着的花盆直接踢到了地上。   ——啪!   开的旺盛的串串红掉在地上摔了个粉碎,泥土撒的满地都是。   “反正都要收走的。”周在乾挑衅似的看着叶安年,“年哥儿,不介意吧?”   “你俩也不用想着拖延时间,文老爷这几日有事,不在镇上。文恒那蠢货也已经被我派人拖住了。今儿个这铺子你们是保不住的。”   叶安年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攥成了拳头,他定定地看着周在乾,声音隐隐有些颤抖:“我与你没什么仇怨吧?你这么做,对你有什么好处?”   “没什么好处啊,”周在乾掏了掏耳朵,“我就是按赁契办事而已。”   他说的笃定,叶安年却不信。铺子租了这么久,周在乾早不来晚不来,偏在他要开张的前两日来,绝对有鬼。   见那些打手要动手来拆他们没收完的货架,江竹直接一脚把过来的打手踹飞了出去。   周在乾神色一凛:“看来江郎中是不愿配合我啊,来人!给我把他拖出去!”   他话音未落,便有打手围拢过来,叶安年下意识抓紧了江竹的手,已经做好了护着他的准备。   可就在这时,却忽听门口传来一道响亮的男声:“都给本官住手!”   叶安年眉心一蹙,抬头望去,就见一个衣着华丽,唇边留着两撮小胡子的中年男人带着两个下人从门外走了进来。   周在乾一见那人,立刻收了脚从椅子上站起身来:“房……房知县?”   “草民见过房知县!”   他这一行礼,那些打手也纷纷都退了下去,跟着一起行礼。   叶安年和江竹却站着没动,两人此刻已经都明白了过来,今日这场闹剧,恐怕就是周在乾和房知县一起搞出来的。   “你们这是在干什么?!”房金元一副十分愤怒的样子,“光天化日之下就敢打砸人家的铺子?还有没有王法了!”   “大,大人息怒啊!”周在乾跪倒在地,连连叫屈,“这铺子是小人租给他们的!这,这是小人的铺子啊!”   “既是租给他们的,你又带人来打砸,是何道理?”   房金元疾言厉色,那目光却是一个劲儿往叶安年身上瞥,他是盼着叶安年主动开口和他诉说事情经过的。   但叶安年已经猜到了这件事的前因后果,就只是站在那,看着两个人演,一言不发。   房知县等了一会儿,不见叶安年开口,只好又把目光转回到周在乾身上。   “是这样的,房大人……”   周在乾会意,将方才事情的经过一五一十的说了一遍,还把那赁契拿了出来。   房金元旁边的下人立刻上前接过,呈给他。   “嗯……”   房金元装模作样的看了一会儿,黑了脸道:“你这是霸王条款啊!”   “这赁契作废!”他说着,直接上手把那份赁契撕了个粉碎,又有些讨好的看向叶安年道,“这位……这位小哥儿,此事有本官给你做主,你莫怕,以后他们不敢再来找你的麻烦了。”   叶安年脸上的神色却依然冷冷淡淡的,只客套道:“多谢房知县。”   “哎,说什么谢。”房金元很是受用,一摆手,“本官身为知县,本就是要为百姓做主的,你有什么难处随时去找本官,本官给你撑腰!”   他这副嘴脸,叶安年看了却只觉得恶心,没有搭话。   房金元就这么站了一会儿,觉得有些尴尬,好在他身边的一个下人突然凑近过来,在他耳边嘀咕了几句什么。   他立刻双眼放光道:“原来如此!原来你就是中秋夜那晚,雀登楼雕花宴上拔得头筹的那位小哥儿!”   “你……你叫叶安年是吧?啧啧,生的这般美,又有一双巧手,当真是……”   “房知县,这话是不是有些过了?”房金元话没说完,被江竹打断了。   江竹上前一步,将叶安年挡在自己身后,阻隔开房金元的视线:“房知县,安年是我的夫郎,您说这些不合适吧?”   “啊……咳咳,”房金元被噎住,尴尬的咳了一声,但很快笑了起来,“说得对,是本官失言了。”   “只是昨日一见叶小哥儿的雕工,本官十分佩服,设宴相邀,竟也没能如愿。不想今日却撞上了,实乃缘分啊。”   “既然今日这么巧,不如咱们去雀登楼畅饮一番如何?”   “不必了。”叶安年拒绝的干脆,嗓音也冷的没有情绪起伏,“今天的事多谢房知县。但您也看到了,铺子成了这副样子,我们还有的收拾。”   他说完,就转身进了里间。   江竹似笑非笑的勾着嘴角,对房金元做了个“请”的手势:“房知县,慢走不送。”   房金元脸上的笑容僵住,垂在袖中的手青筋暴起。   他强挤出一抹笑来,道:“好好。那你们慢慢收拾,本官就不打扰了。”   说完,带着两个下人转身离开。   见他走了,周在乾也赶紧从地上爬起来,带着那帮子打手走了。   江竹扫了一眼一片狼藉的铺子,叫余虎和赵大收拾一下,自己则转身进了里间。   里间的木床上,叶安年安静的坐着,听见脚步声抬头看了江竹一眼。   江竹在他身边坐下来,伸手将他的手握在自己掌心里。   叶安年的手很凉,手心也有点潮,江竹用自己的手给他捂着。   “我刚刚看了,铺子损坏的不多,明天找人修一下,后天可以照常开张。”   叶安年没有说话,微微卷翘的眼睫此时安静的垂着。   “年年,天色不早了,咱们安顿好余虎,就回去吧?”   叶安年还是没有说话,却突然捂着嘴干呕了几声,脸色也瞬间白了下去。   “怎么了?”江竹轻轻给他拍着后背。   缓过一会儿,叶安年摇了摇头,却因为刚刚的反应,眼角有些泛红,眼尾的那颗孕痣也更鲜艳了一些。   江竹揽住他的腰,把他搂进自己怀里,伸手探了探他的脉搏。   脉象很稳,也不是喜脉。   见江竹疑惑的看着自己,叶安年缓缓开口:“房金元。”   “我只是觉得他很恶心。”   刚刚房金元看他的眼神,说的话,都让他生理性反胃。   “没事了。”江竹拍着他的背,“以后不管是周在乾,还是房金元,都不会再来找咱们麻烦了。”   叶安年把自己的下颌枕在江竹肩上,闭上了眼睛:“嗯。”   他只当江竹是在安慰他,休息了一会儿,就挣脱了出来。   “得先给余虎把里间收拾一下,铺盖什么的都没准备,去趟布庄吧。”   他要起身,却被江竹拉住:“你休息吧,我去。”   叶安年点点头,没有推辞。   江竹便起身出去了,他去隔壁和钱婆婆要了一碗温水,给叶安年端了过来,又拜托钱婆婆帮着照顾一下,这才走了。   ……   另一边,房金元一出西街就一脚踹在了周在乾身上。   周在乾被踹的踉跄了一下,赶紧跪在地上:“房大人息怒啊!”   “没用的东西!”房金元气得发抖,“不是说了叫你意思意思就行?你还来真的!”   他以为叶安年刚刚对他没什么好脸色,定然是因为自己刚装修好的铺子被周在乾带人给砸了,这才把气都撒在了周在乾身上。   “房大人!”周在乾心里有屈,却也不敢抱怨,辩解道,“这,小人不敢不真呐!”   “您想想,这事要是让那叶安年知道是咱们联手演戏,他怕是要彻底恼了大人您。铺子可是小人自己的铺子,修整的那么好,小人砸着也心疼啊!”   听他这么一说,周在乾的脸色才好了一点。   “那现在怎么办?本官今儿个帮他这么大的忙,他竟然一个笑脸都没给本官!”   “这……”周在乾一脸为难。   这他哪知道?他不过就是配合房金元行事,让他干啥他就干啥罢了,出主意这种事,他可不行。   好在房金元也并没指望他,气得一甩衣袖道:“算了,你先回去吧。”   “是。房大人若是有什么需要小的做的,随时吩咐。”周在乾狗腿道。   这房知县可是许诺他了,若是能将叶安年搞到手,就让他的周记当铺开到安兴县去。   要知道,这安兴县可比这小破甜水大得多了,能在安兴县开起当铺的话,那利润怕是比在甜水镇要翻上好几番。   打发了周在乾,房金元心里烦躁,直奔雀登楼。   叶安松和柳卓都在雀登楼,他现在急需柳卓给他想新法子。   可他刚转过一个街角,耳边突然传来一道劲风破空之声。   “大人小心!”   ——当!   一道金属碰撞之声乍然响起,房金元身边穿着便装的衙役突然面露痛苦之色,抱住了自己的胳膊。   那衙役拿刀的胳膊血流如注,刀已经掉落在地,他的小臂上赫然出现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   房金元大惊失色,刚刚若不是这衙役帮他挡这一下,恐怕这道口子,现在已经出现在他的脖子上了。   他后怕的拍着胸口,冷汗已经浸湿了后背。环顾四周,却不见可疑的影子。   房金元只觉得脚下虚软,不知踩到了什么,踉跄了一下,被另一个衙役扶住。   他向后退开一步,却见地上躺着一枚染血的碎瓦片。   很显然,刚刚割伤了那个衙役的,就是这个东西。   房金元盯着地上的瓦片,眼神阴狠起来:“这个周在乾,倒还真有点胆量。”   而与房金元仅隔了一道墙的小巷子里,子末惊惶的拦住了江竹。   “主,主子……你冷静!”   他跟了江竹九年,还是头一次见主子这么冲动。   “那房金元是很可恶,可,可咱们也不能杀人啊!”   “呼……”江竹深吸了口气,轻轻闭上了眼睛,再睁开时,眸中的杀意已经不见了。   他勾了勾唇,挑起一抹笑道:“说什么呢,就这么死了岂不是太便宜他了。” 第116章 开张前夕(微修)   天色渐晚, 小巷子里安静的能听见风吹树叶的沙沙声。   江竹思索了一会儿,开口道:“西街的那几家铺子,你找时间买下来, 免得以后再生事端。”   “另外,房金元的事查的怎么样了?”   子末脸上闪过一丝局促,但很快道:“房金元平时除了加重徭役赋税, 压榨百姓, 勾结当地富商之外, 跟朔州知府姚钧好像也有关系。”   “什么关系?”   “就……贩卖私盐。”   “朔州是辅国大将军的地盘。”江竹叹了口气, 这牵扯怕是大了。   两人一时沉默下来。   辅国大将军孙良,是太子的人。   江竹一时有些头疼, 没成想他都躲到这山旮旯了,竟还能跟那狗太子扯上瓜葛。   “那……”子末小心的看了一眼江竹的脸色, “咱们怎么办?”   “直接办。”江竹道,“我会写一封信,到时你帮我交给沈通判吧。”   若是只有一个房金元, 事情会好办很多。但牵扯到朔州知府,还是私盐贩卖这种事,怕就不好办了。   子末:“好。”   少年答应完了,却也不走,脸上腆着笑。   江竹白了他一眼:“还有事?”   “主子, 你……你买那么多铺子做什么?就买那一间不就成了?”   子末没有明说, 江竹却很快察觉到了什么:“最近斋里又拮据了?”   子末点点头。   他们白鹤书斋,自从主子离开之后,外面的铺子庄子生意急转直下, 之前一年还能收个几百两银子,但自从东宫的那位对他们施压, 想逼着主子重回京都之后,这生意就一年比一年难做了。   眼下书斋里还养了几十名学生,大家平时都会自己下山做些活儿,赚些钱维持斋里的生计,倒也还能过得去。   但这一下子要买五间铺子,确实有些为难。   “先想办法凑一凑吧,”江竹道,“这边比较急。到时候我赚了钱,你再给斋里补上。”   “主子,你……”子末看着江竹,不可思议的瞪大了眼睛。   “我什么我?”   “主子你,你不是要拿叶公子赚的钱吧?”   子末一想到自己主子都沦落到要吃软饭的地步了,就忍不住吞了下口水,太惨了。   “想什么呢你!”江竹在他额头敲了一记,“我肯定是自己赚啊。还有,叫什么叶公子呢,那是你们斋主夫人,叫少君!”   “哦!”子末揉了揉自己被敲痛的脑袋。   “老头子那边呢。”江竹又问。   子末却突然支吾起来:“挺……挺好的。”   江竹直觉不对:“他是不是答应那狗太子什么了?”   “没有,主子我还有事,先走了啊。”   子末转身要跑,却被江竹拎住了后衣领子。   “回来,说清楚。”   “谢老前辈,在太子府。”子末嗫嚅道,“他……他答应给太子治腿了。”   江竹蓦地松了手。   子末被他吓了一跳:“主子,你……你没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江竹却突然笑了下,“老头子也一把年纪了,随他吧。”   “其实,谢老前辈也是希望主子你在外面能过的好一点。那件事毕竟也已经过去那么多年了……”   江竹却没再说什么,挥了挥手示意他退下,径自转身离开。   回到铺子的时候,外间已经被余虎和赵大收拾好了,货架上的东西也都依样摆了回去。   叶安年和钱婆婆坐在椅子上正在剥豆荚。   江竹瞥了一眼叶安年,见他已经恢复了往常的神色,这才松了口气。   文恒也在,带了几个家丁,正站在门口,指挥着家丁给铺子安新的木门。   见江竹拎着东西回来,文恒颇有些讨好的上前:“江郎中,门我给你们换的红木的,又厚又结实!”   “你看看,这把鞋踹烂了也踹不开!”   “文二少,”江竹朝他眯起眼睛笑了笑,“您下次带着人早点来,比啥都强。”   “哈哈……”文恒挠挠头,讪笑一声,“我,我这不是被周在乾派的人给拖住了嘛!”   “你放心,打明儿起,小爷我哪也不去了,就带人在这西街蹲着!一只苍蝇我都不放进来!”   “哎呦,”钱婆婆呵呵一笑,“这西街本就没啥人来,二少爷再带人这么一蹲,怕是更没人敢来老婆子的店里吃馄饨了。”   “那我带人给您拉客去,我看谁敢不来!”   文恒跟钱婆婆说笑,江竹跟着叶安年进了里间,把自己买来的被褥拿给他。   “看看行不行。今日天晚了,若是还有什么需要的,咱们可以明日早点过来再买。”   “挺好的。”叶安年把被褥在木床上铺好,把余虎叫了进来。   “今天的事让你受惊了。铺子的门修好了,晚上你自己在这住,锁好门。有什么事就去隔壁找钱婆婆和青娘。我们明天一早就过来。”   “嗯。”余虎听的很认真,“叶老板你放心,我跟别的小哥儿不一样,我身子壮,还是挺能打的,能保护铺子。”   “你保护好自己就好。”叶安年道,“被褥都是新的,这屋里的柜子是给你放东西的。今天比较仓促,你有什么日常需要的,明天告诉我,咱们再去买。”   “我就一粗人,应该没啥需要的了。”余虎挠了挠头。   他对这里还挺满意的,一来就有自己单独的住处,主家人也不错,比他之前呆的地方可好多了。   “那就早点休息吧,等你想起来再说。”叶安年叮嘱他几句,就出去了。   时候也不早了,铺子的大门装完,文恒就带着家丁走了,钱婆婆也回了自己的铺子。   叶安年和江竹收拾了一下,又给余虎交代了一番,就赶着牛车回村去。   这一天发生的事情太多,两人都有些疲累,到家后简单做了些夕食,吃过饭安顿好两个孩子,就歇下了。   距离铺子开张,就还剩下一日的时间。   次日一早,叶安年和江竹早早就赶着牛车去了镇上。   今日的西街倒是一反常态的热闹起来。   牛车才拐过弯,叶安年离老远就看见他们铺子门口站了一堆人,为首的可不正是文恒。   见两人来,文恒十分热情的跟两人打招呼:“叶老板!江郎中!来来来,我派人买了些朝食,还热乎呢,快来一起吃啊!”   江竹拴好牛车,和叶安年一起走过来,就见铺子的门还紧锁着,文恒就带着好几个家丁在外面蹲着。   叶安年本以为是余虎还没起,上前敲了敲门,余虎却立刻把门开了。   见了他和江竹道:“两位老板来的真早,我正打扫铺子呢。”   叶安年见他手里拿着扫把,地上、桌上都打扫的一干二净,显然不是刚刚才起。   好奇道:“你既然起了,怎么不开门?”   文恒带着那些家丁看样子是在外面站了好一会儿了。   余虎把两人让到里面坐下,又勤快给两人倒水热喝:“我这不是谨慎起见,那文二少一副痞样,又带了那么多人。”   他是被昨日周在乾那事给整怕了,就怕这些有钱有势的人再带人来闹事。   虽然文恒昨日是过来帮忙的,但这些有钱人家的少爷公子脾气都古怪的很,万一自己惹他不高兴了,搞出点什么事来,他可不好跟主家交代。   叶安年见此,便把文恒跟他们合作的事情说了,余虎这才放下心来。   文恒带着赵大、钱二,拎着好几个食盒进来,听到他们的话,“切”了一声:“叶老板,你这看人的眼光可不咋样,昨儿我来的时候,还没进铺子就被这小哥儿给踹了一脚。”   “要不是钱二挡着,他那一脚可就踢到小爷我新做的蜀锦青松缎袍子上了!好几十两银子一匹的锦缎呢,他赔得起吗?”   文恒跟叶安年告状,余虎在一旁有些讪讪地扯着自己的衣裳角:“叶老板,我……那时候周在乾的人刚走,我还以为文二少爷也是跟他们一伙的呢。”   叶安年很是无奈,江竹笑着给几人打圆场:“不打不相识不是,文二少爷不是带了朝食来,大家都还没吃呢,要不咱们先吃饭?”   “哼,”文恒一抬手,叫赵大搬了个凳子过来,跟叶安年、江竹一起围着方桌坐下,“小爷我不跟你这小哥儿一般计较!”   说完,就叫赵大、钱二打开食盒,摆饭。   叶安年见余虎在一旁站着,叫他也一起来吃,文恒在一旁嘟嘟囔囔,却也没说不让。   吃过了朝食,叶安年和江竹又出去买了几盆花回来,然后带了几个家丁把自己定好的牌匾给抬了回来。   上好牌匾,又将铺子最后收拾了一遍,叶安年看着里里外外焕然一新的光阴小铺,昨日被周在乾找事的不愉快已经一扫而光。   “明日铺子就正式开张了。”江竹拉着叶安年站在铺子门口,抬头看着那牌匾上银钩铁画的四个大字,“怎么样,有没有高兴一些?”   “有点紧张。”叶安年如实道。   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他都没做过生意,不过看着铺子里摆的满满当当的货架,他又觉得信心十足起来。   经过昨日的事,周在乾段时间内应该不会再带人来了,至于房金元,迟早要回安兴县去,也不可能一直在这看着他。   铺子一定会顺利开起来的。   “房金元今日回安兴县去了。”江竹突然道。   叶安年有些诧异:“这么快?”   他以为那老东西一计不成,定然不会就这么算了,肯定要在甜水镇上待一段时间呢。   “嗯,刚刚咱们去拿牌匾的时候,我看见他的马车从镇上走了。”   那是自然的,子末昨晚去安兴县搞了点事,房金元一大早就坐着马车赶了回去,一时半会儿怕是都抽不开身了。   “这倒也算一件好事。”叶安年抿了抿唇。没有房金元在这添乱,叶安松和柳卓就掀不起什么风浪来。   两人正说着话,却见周在乾鼻青脸肿,一瘸一拐的带着两个伙计打扮的人,朝他们走了过来。   叶安年脸色一变,被江竹牵住了手,往身边揽了揽。   文恒更是一声吆喝,把带来的家丁都喊了过来,跟堵墙似的,挡在了两人前面。   “你个老匹夫!昨日小爷被你摆了一道,今日非叫你尝尝我们文家的棍子不可!”   “赵大、钱二,给我上!”   他一声令下,身边的家丁就要往上冲。   周在乾赶紧挤出一个笑来:“文二少息怒,我今儿个不是来找事的。我是来给你们道歉的!”   “我这一把年纪,老糊涂了!”他朝叶安年看过去,赔笑道,“年哥儿,昨天的事,对不住了。”   “我闺女眼看就要嫁给你爹了,论辈分,我也算是你的继外祖父,咱们将来可是一家人。你看,昨日的事,要不就算了?”   周在乾本以为凭这关系,怎么也能用身份和孝道压一压他,却不想叶安年听完脸色更冷了些。   “周老板,要道歉就拿出诚意来。若是扯些有的没的,就别怪我赶人了。”叶安年冷声道。 第117章 铺子开张啦   周在乾愣了下, 扯出一个笑来:“那是那是。咱们亲戚归亲戚,生意归生意。年哥儿,我是诚心诚意的来给你们道歉的。昨天的事, 对不住了,都是我一时糊涂,你别见怪。”   “既然是诚心诚意, 那就先给余虎和赵大赔个不是。”叶安年丝毫没有让步。   既然周在乾说自己是来道歉的, 那不管他是自愿的, 还是被人逼着来的, 都得做到位才算数。   “你这……”周在乾果然犹豫了。   要不是今早上他周记当铺一开门,突然冲进来一帮混混, 不由分说就把他给揍了一顿,要他过来给叶安年这小哥儿赔礼道歉, 他现在怎么可能出现在这。   本来他就是叶安年的长辈,在甜水镇上也颇有些威望,他能带人亲自过来就算是给叶安年面子了。   结果这小哥儿竟然还这么不识好歹, 让他给两个下人道歉?   见他面露难色,江竹挑了挑眉:“怎么,周老板连这点诚意都没有么?”   “咳,不是不是。”周在乾眼珠一转,抬脚就往跟在他身边的两个伙计身上踹了过去, “昨儿是不是你们两个不长眼的?还不快给那余, 余虎跟赵大道歉?”   两个伙计很有眼色,闻声连连跟朝余虎和赵大道:“对不住二位,昨日是我们莽撞了, 还请二位海涵!”   这老东西倒是狡猾,叶安年看周在乾那乌青乌青的眼圈, 嗤笑一声:“既然周老板这么没有诚意,那就算了吧。”   他说完,就拉着江竹要进铺子,周在乾连忙喊:“别别别!是我的不是!余虎、赵大,我给你们道歉!”   听他这样说,叶安年这才又转身回来。   周在乾强忍着耐性:“年哥儿,这回总行了吧?”   叶安年:“昨日你带人砸了我的铺子,我们可是自己找人修整归置的。”   “就是!”文恒抱臂往那一站,也神气起来了,“周在乾,你带人把铺子砸了一通,昨日可是小爷我找人来修的!你说你怎么赔吧!”   此时的周在乾可谓是一个头两个大,本以为过来耍耍嘴皮子的事,如今竟然发展到要掏银子了。   但他能怎么样呢?早上来的那波人说了,这事他要是办不好,晚上还带人来打他。   那些混混都是在甜水镇赌坊里混的,以前他也多少打过些交道,知道这些人为了钱啥都敢干,要是真被这些人给缠上了,怕是会搞得他没法做生意,他可耗不起。   “赔,年哥儿,你说赔多少,我都给!”周在乾一咬牙,好汉不吃眼前亏,这笔账他先记着。   “五十两。”叶安年回的干脆。   “啥?”周在乾有些傻眼了。   他昨天带人闯进铺子,虽然阵仗挺大,可正经砸的也就几盆花和铺子大门,连货架上的东西都没动,这叶安年竟然一张嘴就要五十两?!   叶安年:“铺子你五十两赁给的文恒,市面上远不值这个价。外加昨日你们打砸的东西,对我们造成的惊吓和身体伤害的补偿,五十两可不多。”   周在乾:……   他是真被叶安年给堵的哑口无言,什么惊吓和身体伤害的赔偿,他之前听都没听说过。   “少废话,你赔不赔?!”文恒一声怒喝。   周在乾垂在袖子里的拳头都要捏碎了,牙咬了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赔!”   “招财,拿钱!”   他身边的其中一个伙计赶紧拿了银票递给叶安年。   叶安年毫不客气的收下,见周在乾脸都气紫了,嘴角一勾:“周老板爽快。既然周老板这么有诚意,那昨天的事就算过去了。”   说完,牵着江竹进了铺子。   周在乾一口闷气憋在心口,额上那道疤都突突直跳,没好气的带着两个伙计走了。   他现在是无比后悔搭上了房金元这条线,去安兴县开当铺的事八字还没一撇,他倒是先挨了一顿打,倒陪了五十两银子进去。   不过,他恐怕做梦也想不到,早上过来打他的那些混混,根本就不是房金元派去的,可怜房知县现在都还自顾不暇呢。   打发了周在乾,叶安年就叫余虎去把银票换成了银子,然后分给了余虎和赵大每人二两,算是昨日他俩挨那一脚的补偿。   其余的,把文恒昨日修门的钱分给了他,剩下的就自己留起来。   叶安年知道文恒是不在意这点钱的,但这钱合该周在乾来出,那就绝不能便宜了他,赔偿的钱,该给谁就给谁。   余虎是万万没想到自己挨那一脚竟然还能得到赔偿的,拿着银子高兴的什么似的,在心里发誓一定要好好干活,跟着两位老板把铺子开起来。   赵大也很是惊喜,心里暗自决定以后叶安年就是他半个主子!他家二少爷排第一,叶安年排第二。   倒是总跟他一起的钱二羡慕的不行,挨一脚就得二两银子,还有这种好事?   他们从前可都没少挨他家二少爷的踹啊,别说银子了,铜板都没见一个。   闲话归闲话,叶安年把这事处理好,就跟江竹一起去买了些东西,然后往有客来去了。   明日铺子开张,得给叶小梅他们捎个话。   两人是选着半下午的时候去的,这会儿人不多,叶小梅和魏风也不忙。   见两人过来,叶小梅很是惊喜,带二人去了二楼雅间。   昨日周在乾带人来砸铺子的事,叶小梅他们还不知道,叶安年怕她担心,就也没提。   “明日我们铺子就要开张了,二姐和姐夫有空的话,过来凑个热闹吧。”   叶小梅很是高兴:“那肯定要去的。你们这动作也太快了,铺子说开就开起来了。”   “也是时机赶得好。”叶安年道。   可不是么,靠卖货物赚的,都还没有拿赔偿款赚的多,他都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更适合去干碰瓷的了。   玩笑归玩笑,三人闲话了一会儿,叶安年就和江竹走了,总不好占用叶小梅太多的时间陪他们。   临走前,把买的糕点和一些补品拿给叶小梅,两人就回了西街。   文恒已经带着家丁走了,铺子里就余虎一个人看着。   隔壁钱婆婆见两人回来,放下手上的活儿迎上去:“明儿个你们就要开张了,早点回去歇着吧,明日还有的忙。”   “嗯。这几天也劳烦婆婆费心了。”叶安年回答。   “麻烦啥,”钱婆婆一脸不在乎,“我跟你们说,那周在乾就是个欺软怕硬的,你们硬气一些,他就不敢来闹事。”   “可不是,”江竹笑道,“您看他今早不就巴巴儿的过来道歉了。”   “哼,他那心肠都黑透了,早晚遭报应。”钱婆婆愤愤的骂道。   看着天色不早了,两人跟钱婆婆聊了几句,就回了铺子,给余虎交代了一些事,便赶着牛车回家了。   这两天发生的事情太多,今日终于尘埃落定,两人心里都踏实不少。   回家看到福崽和丁秋坐在院里择菜淘米,叶安年心里一暖,走过去摸了摸两个小孩的头道:“明天咱们的铺子就开张了,到时哥哥带你们去玩啊。”   “真的么?都有什么好玩的?”福崽对这个没有什么概念。   丁秋记起他之前在外面流浪时,看到过铺子开张的场面,说道:“应该会放鞭炮吧?”   “对,要放鞭炮,还要上香、挂灯笼,对客人说祝福语。”江竹也走过来,对两个孩子道。   “好棒哎,像过年一样!”福崽眨眨眼睛,一脸期待。   在他的记忆里,只有过年的时候才会放鞭炮。   他的话把三人都逗笑了。   晚上吃过夕食,叶安年给两个孩子找出来新衣裳放在床脚,然后就催着他们抓紧睡了。   明天铺子开张要赶早,他们天不亮就得出发。   安顿好两个孩子,叶安年又仔细检查了一遍明日需要带去镇上的东西,提前在牛车上装好,然后就一头扎进了东屋,坐在炕桌前仔细的雕着一尊白玉的财神像。   玉是中秋那晚他在雕花宴上赢来的,后来雀登楼的掌柜托人来让他挑彩头,他就在那一箱子琳琅满目的金银珠宝堆里,挑了一块没有经过打磨的羊脂玉。   江竹推门进来,就见叶安年挽着袖子,认真又仔细的在雕那块玉。   他端着熬好的汤药在叶安年对面坐下,见那财神像已经雕的有鼻子有眼,问道:“快完成了么?”   叶安年摇摇头,本来昨晚要是做一些的话,今天细琢一下,就能完成了,但昨儿个因为周在乾的事,他没心情,直接就睡了。   “明天还要早起,就别赶工了吧?”江竹看他认真的样子,有些心疼,“什么时候雕好了,咱们什么时候再摆上,也没那么多讲究。”   “没事,今晚能赶完的。”叶安年坚持。   这毕竟是他开的第一间铺子,他还是希望能在开张当日把这尊亲手雕的财神像摆上去。   见此,江竹也没有勉强,只道:“那先把药喝了吧。”   “晚点吧,”叶安年手上忙碌着,头也不抬道,“你熬那药,有安神的作用,我喝完就该困了。”   “行。”江竹无奈笑笑,“那我陪你一起。等你差不多完工了,记得叫我把药热一热。”   结果两人一熬就熬到了五更天,天都已经微微亮了。   叶安年完成最后的打磨,已经困的不行了,囫囵喝完药直接睡了过去。   江竹倒是不困,但算算没多久他们就要起来了,赶紧将被子一拉,钻进被窝里,将叶安年搂住,也跟着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听闻村里鸡叫声响起,江竹就起身开始收拾了。   叶安年还在睡着,他不忍心吵醒,动作很轻的起来洗漱穿衣,简单煮了一锅粥和几个鸡蛋后,把两个小的喊了起来。   福崽和丁秋都是很自立的孩子,醒了就自己穿衣服、洗漱,然后自己去堂屋吃朝食了。   江竹本想叫叶安年也起来吃点,奈何叶安年困得根本睁不开眼睛,只好作罢。   他想了想,给叶安年带上衣袍和斗篷,又在牛车上铺了好几层褥子,最后把人用被子一裹,又轻又稳的放到车上去。雕好的财神像也用布严严实实裹了起来,交给福崽抱着。   等一切都收拾妥当,把两个孩子也放在车上安顿好,江竹就在铜钱依依不舍的相送下,赶着牛车,顶着晨光离开了月牙村。   到镇上时,太阳才刚刚升起,街边铺子正是陆陆续续开门的时候。   西街此时还是一片寂静,不过挨着的三家铺子都已经开了门,钱婆婆和青娘正帮着余虎一起打扫光阴小铺。   新铺子开张之前的洒扫工作还是很重要的,将铺子里里外外打扫一遍,店内的布置陈设,和货品摆放,也要重新整理一番,寓意着焕然一新,新店新气象。   江竹拴着牛车,两个孩子已经兴奋的先下来了,卖力的抱着东西,往铺子里走。   叶安年睡了这一路,眼下终于清醒了些。   他一睁开眼就发现自己竟然躺在牛车上,而且他们都已经到了铺子门口了。   身上的被子裹的很紧,他动了动身子都没挣开,只好喊人,江竹听见,转到后面车斗把人解救出来。   “你怎么都不叫我。”叶安年揉着眼睛道。   江竹见他睡眼惺忪的模样很是可爱,凑上去亲了一口:“叫你干什么?路上的时间不正好用来补觉。”   不过想想也是,就算早上江竹叫他起来了,估摸着在车上他还是得睡着。   “我得先洗漱一下。”叶安年理了理自己有些散乱的头发道。   “嗯,你先进去穿衣洗漱吧。早上你也没吃饭,等会儿麻烦钱婆婆给你煮一碗馄饨吃。”   “好。那你先跟余虎看看开张之前还需要准备什么。”叶安年道。   江竹应下,两人就各自忙碌起来。   叶安年抱着江竹给他带的衣裳和斗篷,快速溜进了铺子,他还穿着亵衣呢,好在这会儿没什么人。   等到他收拾完了自己从里间出来的时候,外面铺子里都已经准备好了。   挨着柜台的那面墙前放了张小桌,桌上摆着他昨晚熬夜雕出来的白玉财神像,供着香炉和瓜果点心等贡品。   福崽和丁秋两个小孩,一人手里拿了一个红红的大灯笼,等着一会儿开门的时候挂在门口。   余虎手里拎着两挂鞭炮,钱婆婆和青娘一人拎了一个道贺的花篮。   见他出来,江竹手里拿着香烛迎上前来:“安年,就等你上香了。”   叶安年今日也换了一身新衣,发冠梳的一丝不苟,他接过江竹手里的香点燃,插到财神像前面的香炉里。   随着袅袅白烟升起,屋里顿时弥漫起淡淡的檀香味。   叶安年在柜台前站定,扫了一眼满脸期待的望着他的大家,朗声道:“光阴小铺,开张大吉!” 第118章 冯明煦上门   上完香就该正式开门迎客了。   叶安年和江竹分别站在大门的左右两边, 两人对视一眼,一同把门打开。   福崽和丁秋提着大红灯笼率先走出去,给外面等着开门的客人道贺, 说吉祥话。   但西街本就偏僻,再加上现在时辰还早,门口就零零散散站着五六个围观的人。   文恒倒是准时到了, 带着赵大、钱二和其他四个家丁。   铺子开张的事, 这位少爷可是见得多了, 也懂得规矩, 听见福崽和丁秋向大家说“身体康健”“万事如意”等话,立刻回应道:“开张大吉, 财源滚滚!”   他一开口,赵大和钱二也跟着道:“祝二位老板生意兴隆, 财源广进!”   而后,叶安年和江竹、余虎、钱婆婆、青娘几人也陆续出来了。   叶安年和江竹协助两个孩子把大红灯笼挂在门口左右两侧,预示着生意红红火火。   铺子对面的大柳树下, 牛车已经提前挪开了,余虎把两挂鞭炮栓在柳树上,用香点燃,然后捂着耳朵跑开。   顿时,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在整个小巷子里响起, 喜气迅速蔓延开来, 笑容绽放在每个人脸上。   福崽捂着耳朵扎进叶安年怀里,叶安年搂着他。   江竹站在叶安年身边,帮他捂住了耳朵。   钱婆婆笑呵呵的把丁秋拉到自己身边, 也帮他捂住了耳朵。   青娘倚门站着,鬓边的那朵白色绢花, 被门口的红灯笼染上了喜气,她手上攥着帕子,嘴角也浮起一丝笑意来。   余虎捂着耳朵跑开,慌乱中一下踩在文恒脚上,痛的大少爷嗷嗷叫唤,但这声音很快就被鞭炮声盖了过去。   鞭炮声响了很久,喜气也传出去很远。   两挂鞭炮放完,已经有不少闻声而来的客人从西街两端涌了进来,不一会儿铺子外面零零散散站着的五六个人,就变成了十五六个、二十五六个、三十五六个……   叶安年看着越聚越多的客人,清了清嗓子:“光阴小铺今日正式开张,欢迎大家前来!”   话音才落,挤在最前头的一个中年女人就率先进了铺子:“老板,我要兔子花灯!要两盏!”   中秋那晚她就没抢到,家里两个孩子直哭,哄了大半宿才哄好。   有人开了头,后面的人一拥而上,文恒赶紧叫家丁们维持秩序,组织大家两人一伍,排好队。   客人络绎不绝,叶安年和江竹、余虎赶紧进去忙了。   叶安年带着余虎一起给客人拿货,江竹则在一旁收钱记账。   来铺子的人,各个年龄段的都有,买花灯的年轻姑娘,带着孩子来买陀螺、木蛙的夫郎婶子,甚至还有那上了年纪的老头,想买个魔方回去解闷。   见时候差不多了,叶安年整理好手上的魔方和解法图纸,对众人道:“新店开业,今日凡是来买低阶魔方的人,都会附赠魔方的解法图纸。”   “低阶魔方一共八十个,卖完为止!”   立刻便有在后面排队的人扯着嗓子问:“那今天没买到的咋办?改天再买还赠图纸吗?!”   “赠。不过目前只有我和余虎两人,做魔方和画图纸都需要时间,这一批卖完,下一批新货就得等了。”叶安年回答。   那肯定是谁都不想等的,图纸这种东西,也就这第一批吃香,等下一批魔方做出来,这解法早就在镇上传开了,也就不稀奇了。   顿时,后面排队的人不管之前有没有买魔方的打算,听叶安年这么一说,几乎都改变了主意。   花灯一百二十个,低阶魔方八十个,一上午几乎都抢完了。   剩下木陀螺、木蛙、竹蜻蜓、泥叫叫这些小玩意,出手的倒不多,怕是要留到日后慢慢卖。   闹闹哄哄一上午,三人忙的晕头转向,直到晌午饭点都过了,人才渐渐少了些。   一上午下来,余虎把货物价格也摸得差不多了,叶安年就让他先顶着,自己躲到柜台后面休息一会儿。   江竹见他过来,合上了账本,起身把他让到自己的位子上坐着。   “累不累?喝点水润润嗓子。”   他端来自己刚沏好的茶水,叶安年直接就着他的手,咕咚咕咚喝了大半碗,看来是真的渴了。   喝完了水,叶安年才感觉自己活了过来,问江竹:“咱们赚了多少了?”   “好多。”江竹逗他,“我帐都要记不过来了。”   “那你快抓紧时间休息会儿,下午估计还有的忙。”叶安年认真道。   “我不累。”江竹单手托腮撑在柜台上看着叶安年,“你饿不饿?先吃点东西吧。”   早上吃的那碗馄饨早就消化没了,叶安年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确实饿了。   “好,那咱们去钱婆婆家看看。”   江竹就把账本收好,跟着叶安年一起往外走。   结果才出铺子,就看见了魏风和叶小梅,夫妻俩正跟两个孩子玩呢。   “年哥儿,你们可算忙完了。”叶小梅眼尖的瞥见他俩从铺子出来,迎上来道。   “二姐,二姐夫。”叶安年叫人,“你们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不进去?”   “上午就到了,看你俩忙着,就在隔壁婆婆的铺子坐了会儿。”叶小梅道,“怎么样,这开铺子的感觉如何?”   “又忙又累。”叶安年实话实说。   叶小梅笑起来:“第一天肯定忙,往后慢慢就好了。”   站在她旁边的魏风憨憨的笑道:“明年我们也打算自己开一家食铺试试。”   叶安年惊喜:“这是好事啊,但有客来的掌柜能放人么?”   魏风毕竟在有客来干了这么多年了,也是个经验老道的大厨了,突然出去要自己单干,怕是掌柜的不会肯。   “已经跟我们掌柜的说好了。”魏风回答,“我自己也带了徒弟的,徒弟出师了,我就能走了。”   “那就好,”江竹走过来,“到时你们铺子开张,就换我们去给你们道喜了。”   四人说笑了一会儿,叶小梅就提议去有客来吃饭,她跟魏风做东,就当庆祝今日铺子开业了。   叶安年和江竹推辞不得,交代余虎看好铺子之后,带着福崽和丁秋走了。   魏风和叶小梅招待的很是周到,什么清蒸鲈鱼、红烧狮子头、炖鸡肘子,都是肉菜硬菜。   这一顿吃的很是尽兴,不过下午还有事,大家就都只喝了些酸梅饮。   吃过饭,叶安年给余虎打包了些饭菜,就和江竹一起带着两个孩子回了光阴小铺,不再叨扰魏风和叶小梅。   两人回来时铺子里正好没啥人,余虎正在柜台后面算账。   文恒也没走,坐在铺子里供客人休息的方桌前正吃着食盒里精致的饭菜。   这两人就像是较劲一样,文恒吃着饭,嘴砸吧的山响,余虎低头打着算盘,噼里啪啦的也不示弱。   叶安年看着这一幕,忍不住勾起一抹笑意。   江竹“啧”了一声,凑近他耳边道:“我看这虎哥儿还挺能拿捏文恒那傻少爷的。”   两人说着话,福崽接过叶安年手里的食盒,颠颠儿地给余虎送了过去。   “虎子哥,我们给你带饭啦。”   福崽很喜欢这个给他家干活儿的大哥哥,余虎阳光开朗,很会哄小孩子开心。   今天早上福崽和丁秋到铺子里没多会儿,三人就混熟了。   余虎把账本交给叶安年,又把刚刚卖货的情况说了一下,就接过食盒去一边吃饭了。   铺子里就那一张方桌供人休息,文恒坐了左边的凳子,余虎就只能坐左边的。   他坐下来,刚要打开食盒,文恒就嘟囔道:“能有啥好吃的,比得上我文府的大厨?”   余虎也不理他,食盒盖子一打开,诱人的香味顿时飘了出来,是一盘炖的软烂的红烧肉,一盘腊肉山笋,还有一盘韭菜鸡蛋,一碗白米饭,两个喧腾腾的大白馒头。   少年愣了下,看向叶安年:“老板,这……这都是我的?”   叶安年点点头:“忙了一上午,不多吃点顶不住的。”   其实他也是见余虎长得壮实,怕买少了不够吃。   “谢谢老板!”余虎眼睛都直冒光。   他饭量确实大,从前在外面很少能吃饱,更别说这样有肉有菜的了。   余虎拿起馒头就着菜肉大口大口吃起来,吃的那叫一个香,看的文恒都停下了自己手里的筷子。   有客来他自然没少去,味道是不错。但对于他来说,什么样的山珍海味没尝过,这种家常菜也就一般般了。   可余虎偏偏吃的很香,文恒又不得劲起来:“你一个小哥儿吃相这么难看,小心以后嫁不出去。”   “我没打算嫁人。”余虎咽下嘴里的馒头,看了文恒一眼,“二位老板人好,我打算跟着他们干一辈子。”   文恒被噎了一下,气不顺:“那也得看人家叶老板要不要你。”   谁知,一旁的福崽张口就呛他:“要的要的,哥哥不会赶虎子哥走的。”   文恒:……   “嘿,你个小破孩儿插什么嘴!”   “略略略……”福崽不怕他,抱着叶安年的大腿对他吐舌头。   “还挺热闹啊。”   门口突然传来一道温润的男声。   叶安年抬头看去,就见冯明煦拎着一个礼盒从外面走了进来。   正坐在方桌前吃饭的文恒看见来人登时愣住,立刻放下手里的筷子,跟有鬼撵他似的,一溜烟躲进里间去了。   余虎很是纳闷,但他是个有眼力见的,一见进来的这人衣着打扮,就知道不是普通人,而且应该和叶安年、江竹都认识,自己在这三人怕是不方便说话。   于是起身跟叶安年打了声招呼,也抱着食盒进了里间。   叶安年不管这俩,迎上前来道:“冯山长怎么来了?快坐。”   “上午怕你们客人多,忙不过来,”冯明煦回答,“我就过来道个喜,顺便想跟你定点东西。”   他说着,就把手上拎着的礼盒放到了一旁的柜台上。   “低阶魔方今天都卖光了,中高阶魔方倒是还剩下一些。”叶安年以为他是来定魔方的。   冯明煦却摇了摇头,目光落在小桌摆着的那尊白玉财神像上:“我想麻烦你帮我雕一尊文曲星的玉像。” 第119章 开始布局   “可以。冯山长想要多大的?”叶安年几乎没有思索就答应下来。   那尊白玉财神像因为时间比较赶, 不过手掌大小,虽然表情传神,但衣服纹饰都较为简单, 没想到冯明煦竟然看上了他的玉雕手艺。   “嗯,比你这个再大一些就行,”冯明煦道, “我打算摆在藏书室里。”   “那可能得个把月才能做好。”叶安年道。   冯明煦:“不急, 雕刻的玉石我还没选好呢, 到时给你送来。”   “好。”叶安年答应。   送走冯明煦, 江竹问叶安年:“才刚开张就接活儿,干的过来吗?”   他是怕叶安年晚上再熬夜赶工, 好不容易才养胖了点,若是再给累瘦了, 那他可要心疼的。   叶安年拍拍他:“没事,我留足时间了,可以慢慢做。”   躲在里间的文恒听见动静, 探头探脑的钻出来,见冯明煦走了,长出了口气:“呼,早知道他来,我今儿就不来了。”   今日并不是休沐, 他告假说身子不舒坦, 结果在这撞上他们山长了,晦气啊。   余虎拎着空食盒出来,听见这话问叶安年道:“叶老板, 文二少爷平时的课业是不是不好啊?”   叶安年勾唇,点了点头。   “胡说!”文恒却炸毛了, 梗着脖子不承认,“小爷我功课好着呢。”   他这样子,逗得叶安年和江竹都笑了起来。   “哼,不跟你们这些愚民一般见识!”文恒脸上一红,袖子一甩,叫上蹲在外头的几个家丁大摇大摆的走了。   这帮人一走,铺子里彻底清净下来。   看看时候也不早了,叶安年交代了余虎一些铺子里的事,就和江竹一起带着两个孩子赶牛车回村。   街上往来行人三三两两,都步履匆匆的在往家赶,有些关门早的铺子已经开始收拾打烊了。   江竹赶着牛车慢悠悠地穿过街道,叶安年有些慵懒的靠在他身上,半眯着眼睛看着匆匆而过的行人,很是悠闲。   突然,路边一个小茶肆里两个人的闲谈,让他蓦地睁大了眼睛。   “哎,你听说没有?昨儿房知县回安兴县的路上,遇上山匪了!”   “啊?”旁边的人一愣,“咱们这地儿,多少年都没有见到过山匪了吧?”   “谁说不是,”起话头的人一拍大腿,“要么说这人倒霉起来喝凉水都塞牙呢。”   “我听昨儿个从安兴县那边过来的货郎说,那山匪霸道的很,个个都黑衣蒙面,把房知县从马车里拎出来就是一顿胖揍啊,腿都给打折了,身上的银子也都给掏了去。”   “太猖狂了!”旁边的人连连摇头,“连朝廷命官都敢劫。”   “谁说不是,那货郎躲在路旁边的树林子里才逃过一劫,回来后吓得都不敢再往安兴县去了。”   “啧,那房知县可真是倒霉。”   那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牛车辘辘而过。   叶安年侧头对江竹道:“这房金元也太倒霉了吧。”   江竹笑眯眯的:“可能是坏事做的太多,遭报应了。”   “是吗?”叶安年纳罕,“不知是不是错觉,总觉得这段日子我运气还挺好的。”   “好像不管谁惹了我,都要倒霉。”   之前叶安松坐着马车回村,在家门口挑衅他,结果马车就坏了,只能下车走回去。   周在乾前脚带人来砸他的铺子,后脚就被人给打了,还低眉顺眼的来给他道歉送赔偿。   然后就是这个色/心不死的房金元,结果现在也遭了报应。   “那是他们活该。”江竹随意的把手搭在叶安年腰间,下颌枕在他肩上蹭了蹭,“咱们安心过咱们的日子就好。”   “嗯。”叶安年点点头,他们的日子肯定会越来越好的。   第二日,两人早早就赶着牛车去了镇上。   如今铺子已经开张,江竹便恢复了来镇上出诊。   加之,之前答应了帮叶小梅的婆母看眼睛的事。他现在每日到了镇上都先去一趟魏家,给杨蕙兰治眼睛,然后在出来摆摊看诊。   叶安年依旧推了小车在泥人巷出摊,不过现在就只出半日。   吃了晌饭就呆在铺子里了,好利用下午的工夫教余虎一些木刻的手艺。   至于福崽和丁秋,他多给了杨池一些钱,让他帮着照顾一下,晌午做顿饭。   反正他也要带玲玲,自己在家也闷的慌,就每天上午过来,玲玲还能让福崽和丁秋带着一起玩。   赵乐和石头也经常往这边跑,原本只有两个小孩“留守”的家,反而一下子热闹起来。   就这样过了三五日,冯明煦之前说好的玉石,也托人给送到了光阴小铺里。   叶安年看着放在柜台上,足足比他那尊白玉财神像大了一倍的,通体清透盈白的羊脂玉,心道这冯明煦也是个深藏不露的大款啊。   原材料如今是有了,叶安年估摸着玉石的大小,先在纸上起草了一张文曲星的像,下午的时候带去洪福书院,让冯明煦先过过目,有不满意的地方可以提前修改一下。   去的时候,见陈茂彦正拿了书本从勤勉堂出去,进了隔壁的启蒙堂去教小孩子,看样子童生这边正是放课休息。   叶安年本想上前打招呼的,奈何陈茂彦正忙着,压根没看见他,也就作罢。   冯明煦的书房,在更里面的小院子,需要穿过勤勉堂旁边的走廊,叶安年拿着卷成筒的草图往后面走,正赶上勤勉堂里的学生们陆陆续续的出来,到走廊上透气。   两厢打了照面,叶安年就在人群里看见了一身月色长衫的柳卓。   与之前几次见到时不同,柳卓手里拿着一本书,正与旁边的一个学生讨论着什么。   待看见迎面走来的叶安年,他面上神色微顿了下,然后扬了扬嘴角,竟是朝叶安年笑着点了点头。   两人擦肩而过的瞬间,叶安年还没来得及做什么反应,但他本身对柳卓就没什么好感,也并不想跟他打招呼。   学生们并不算太多,很快就在庭院里、走廊里四处散开。   叶安年草草扫了几眼,倒是没在人群里看见叶安松的身影。不过想想也是,叶安松捞了个秀才,现在怕是正在准备去安兴县的书院念书吧。   且叫他准备着,能不能去得成,还不一定呢。   因为叶安年今日,正是为这事来的。   后院的书房里,冯明煦正在看学生们交上来的功课,他喜欢从陈茂彦收上来的功课里,抽几篇来看。   听到敲门声,以为是陈茂彦有事找他,头也没抬道:“进来。”   叶安年推门而入,就见冯明煦正坐在一摞堆的高高的书本后面:“冯山长。”   冯明煦有些诧异:“快坐,你怎么有空过来了?”   “给冯山长送草图。”叶安年说着,把他画的那副文曲星的图纸放到了冯明煦面前的桌子上。   冯明煦将图纸打开,细细看着叶安年画的草图。   玉石他上午才托人送过去的,没想到叶安年这么快就画出来了。   “还不错,”冯明煦很满意,“不过,这手里拿着的可不是书册。应该是右手执笔,左手平托砚台,左足后踢印斗,右足踏鳌头之上,寓意文士独占鳌头,进士及第之意。”   这些叶安年哪懂,还好提前画了草图带过来。   “好,那我回去调整一下。”   冯明煦点点头,起身给叶安年倒了杯茶,想拉他聊点关于魔方的事。   最近他从光阴小铺买了中阶的魔方在研究,已经能拼出两面了,想问问叶安年往下该怎么拼。   叶安年喝了几口茶,跟他聊了一会儿魔方的事,就把话题扯开了。   “我刚来时,好像看到柳卓了。记得他好像是文恒的陪读来着?”   “嗯,现在从文家出来了,也进了书院。”   说起柳卓,冯明煦印象还挺不错的:“他从前跟着文恒时就挺用功的,如今更是刻苦,可惜家境不好,又是个小哥儿……”   “那他能进书院也不容易,”叶安年装作不经意道,“没了在文家的差事,怕是得从新找别的活儿干。”   “若真是这样倒好了。”冯明煦叹了口气。   叶安年眼中划过一丝光亮,面上却平静道:“怎么说?”   “柳卓是房知县推荐进来的,”冯明煦神情有些复杂,“就连交给书院的束脩都是房知县出的。”   鸿福书院里,被人推荐进来的学生也不是没有,但都是出于对这个学生才情的欣赏。   像房金元这样,大手一挥就出了百十两银子,还叫他务必要好好照顾柳卓的,却是没有。   冯明煦是正直清正的人,饶是想的不深,也觉得有点不对。   叶安年对此并不惊讶,顺势道:“这么说来,我兄长叶安松好像也跟房知县有些交情。”   “我记得他之前好像院试落榜了?不知为何后来又考上了,还在村里大办了一场宴席。”   说起这个,冯明煦也同样疑惑。   “叶安松平时的功课并不拔尖,也不是很用功。放榜那日,还找我聊过,说怀疑自己的卷子有问题,想要去安兴县看一眼卷子来着。”   “后来他回来没几日,县里就传来消息,说是卷子有误判,叶安松应当中榜的。房知县连夜派人送了手书来。”   说到最后,冯明煦摆了摆手,叹道:“许是真误判了吧。”   果然啊……   叶安年心中暗叹叶安松的心计,还好他已经提前叫文恒派人去安兴县探查过了。   光阴小铺开业之后,他就叫文恒派人去安兴县打听了这次院试相关的事。   文家家大业大,在安兴县也有分铺,要打听这些事并不难。   “不知是不是巧合,这两天有个人来我铺子买东西,闲聊时提起安兴县一个书生的事。”叶安年开口道。   “哦?是什么事?”冯明煦向来对读书相关的事都很感兴趣。   “安兴县一个姓袁的书生,院试过后没多久就跳河了。”   叶安年看着冯明煦逐渐八卦的表情,慢慢道:“据说,就是因为院试中榜,却又被刷下来的事。” 第120章 叶安松挑衅   冯明煦的脸色渐渐阴沉下来, 放在桌上的手也越收越紧:“竟有这样的事?”   “嗯,”叶安年道,“他娘从此一病不起。他爹在街上杀鱼卖, 给他娘赚钱看病,勉强维持生计。”   “若当真是因为……”冯明煦顿了顿,“倒着实可惜。”   他欲言又止, 叶安年也没有多问, 起身告辞:“天色不早了, 我得回去了, 有时间再来找冯山长闲话吧。”   “好。”冯明煦回过神来,“我平时也没什么事, 你常来啊。”   叶安年应下,离开了鸿福书院。   该说的话他都已经说了, 剩下的就是冯明煦的事了。   至于为什么会选他,冯明煦为人正直,眼里最是容不得沙子, 他是鸿福书院的山长,叶安松是他手底下的学生,出了这种事,他可是有直接责任的。   而且,冯明煦的父亲曾在京都做过官, 手里多少会有些人脉, 要动房金元一个知县,应该不是什么问题。   叶安年走后,已经大半个月没回过家的冯明煦, 破天荒回了一趟家。   叶安松这件事若真有蹊跷,那便不能草率, 还是跟他父亲冯乐山商议一下更稳妥些。   两人商议过后,决定不能打草惊蛇,先核实一下安兴县那袁姓小哥的事,再做打算。   这件事冯乐山揽了下来,正巧在安兴县他有位至交老友,可借此去拜访一番。   此事暂且按下不提,叶安年溜溜哒哒回到西街,打老远就看见余户和文恒坐在大柳树下面的牛车上,俩人正在比赛玩竹蜻蜓,嘻嘻闹闹的,幼稚的很。   “大掌柜!”余虎见了他,赶紧收起了手里的玩物,从牛车上跳下来。   叶安年点点头:“铺子没客人么?”   “二掌柜的在呢,有客来和雀登楼的两位老板来了,在里头说话呢。”余虎道。   叶安年“嗯”了一声,又有些奇怪:“你今天怎么改称呼了?”   “奥,”余虎挠挠头,“文二少爷说叫‘叶老板’显得生疏了,不如这样叫,还有派头。”   叶安年无奈,他是不在乎这些的,但仔细一琢磨。“大掌柜”确实比“叶老板”有派头多了。   “那就这样叫吧。”   “哎!”余虎眉开眼笑的。   “你们玩着,我进去看看。”叶安年说完就进了铺子。   铺子里,江竹正坐在柜台后面,有客来的南绍和雀登楼的孙闯坐在供客人们休息的椅子上,三人有说有笑的不知在聊些什么。   见他进来,江竹出声道:“回来了?这二位老板来找你商议事情,等了老半天了。”   “嗯,”叶安年走到柜台前站定,面向南绍和孙闯道,“二位什么事?”   “叶老板,是这样。”南绍率先开口:“听说你要给冯山长雕一尊文曲星君的玉像,我也想跟你定一个玉雕。”   “哦?”叶安年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看向旁边的孙闯,“孙老板不会也是吧?”   “哎,正是正是。”孙闯笑的牙不见眼,连连道。   “嗯……”叶安年微蹙起眉头。   他答应要给冯明煦雕文曲星君,那是因为叶安松的事情。不管怎么说,也是他有求于人了。   做玉雕要花费的时间更长,玉石原料又贵重,若是客人不满意,还有的掰扯,劳心费神的。开开玩具铺子就够了,他本没打算开这个头的,却没想到这两人会找上门来。   “叶老板,”南绍殷勤的看着他,“中秋那晚雀登楼的雕花宴,我就错失了一睹叶老板手艺的机会。这次你可不能再拒绝我了。”   “好吧。不过工期可能会比较长,要月余。”叶安年还是应了下来。   余虎学东西很快,后面他闲下来确实可以做做玉雕,就当打发时间了。   “没问题!”孙闯赶紧回答,“玉料我到时找人给叶老板送过来,定金怎么收?”   “到时一起再说吧,二位想雕什么,有什么要求,都提前想好,最好能列在纸上。”叶安年道。   这样有凭有据,也省的出岔子的时候扯皮。   南绍和孙闯都答应下来。目的达到,两人没坐一会儿就走了。   将两人送出去,余虎很自觉的回来看铺子,文恒也溜溜达达跟了进来,大刺刺往椅子上一坐。   叶安年拉了江竹去里间说话,把今日去找冯明煦的事同他说了。   江竹也不意外,他家年年聪慧,又向来谨慎,既然选择这个时候和冯明煦说叶安松的事,肯定有他自己的考量。   “那便等等看冯明煦那边的反应吧。”   叶安年点点头:“叶安松马上就要去安兴县了,冯明煦应该不会等太久。”   这会儿铺子里没啥人,天色又还早,叶安年想起家里的颜料快没了,就想拉着江竹一起去书肆逛逛。   赵楠他们几人最近泥叫叫捏的越发熟练了,还连带做做竹蜻蜓,颜料下去的很快。   叶安年打算过几日教他们捏点别的,泥娃娃、泥老虎之类的,还可以做点那种彩色的、会响的纸风车。   逛完书肆,顺便再买些肉和菜什么的,晚上回去做点好的吃。   这几天两人都忙的脚不沾地,饭都是在外面吃的,连晚上的夕食都是买现成的,拿回去热一热,他都好久没吃江竹做的饭了。   将铺子里的事给余虎交代一番,小两口就手牵着手出了门。   文恒看着两人肩并肩、手挽手的背影,不知为何,羡慕的有些牙酸。   咂舌道:“你别说,两个人一起过日子还挺有滋味的嘛。”   余虎正在柜台后头理账,闻言,随口道:“那你也找一个呗。像你这种富贵人家的大少爷,想嫁的姑娘小哥儿得排出甜水镇了吧?”   “我倒是想啊,”文恒不忿,“可他们一个个的,全都盯着我的钱,根本没有一个真心的!”   “那就找门当户对的么。”余虎不以为意。   文家可是甜水镇上一等一的富户,文老爷为人也正直大方,给文恒找个门当户对的伴侣应该不难吧?   “你一个小哥儿懂什么……”文恒被他噎的脸上一黑。   门当户对,以为他不想吗?关键是门当户对的,没人看的上他啊!   “你咋了?”余虎还没看出他为啥不高兴。   文恒刚被他戳了肺管子,又听见这话,差点气出心疾来:“死不了,算你的账吧!”   “就你这脾气,还是一个人过吧。”余虎瞥了他一眼,低头扒拉起算盘来。   “嘿!你这小哥儿……”   文恒气的要挽袖子,被一旁的赵大给拉住:“二少爷,咱犯不上跟一个小哥儿动手啊!”   文恒:“哼!”   没想到,余虎却乐了:“没事,你让他来,单挑我打得过。”   文恒:……   妈的,更气了!   ……   另一边,叶安年和江竹溜溜达达去了书肆。   这会儿书肆里没啥人,书肆老板躲在柜台后面,自己捧着本书看的如痴如醉,连有人进来了都不知道。   叶安年也不管他,拉着江竹一起挑颜料。   如今他们手里可支配的银子多了,可以多买些回去,不光是给赵楠他们用,叶安年自己也想画点东西。   挑好了颜料,他又把目光移到了一旁的书架上,有一本《百神谱》吸引了他的目光。   既然打算接一些玉雕的活儿来干,那对这些神像之类的还是要有一些了解和参考的。   然而,他的手刚按在那本书上,身后一个阴魂不散的声音响了起来。   “年哥儿,你大字不识一个,还看书呢?”   叶安年回过头,就看见叶安松不知何时背着书箱走了进来,此时正看着他,满脸嘲讽。   江竹一听,乐了:“这年头狗都能中秀才,安年看个书,识个字有什么稀奇的?”   别说看书了,他觉得要是叶安年想去考科举,中个秀才那都是轻轻松松,哪像叶安松这个废物,区区一个秀才,还得托关系走后门的。   “你什么意思!”   叶安松被怼的怒从心头起,几步就走到两人面前,阴狠道:“别以为你们开个铺子就能耐起来了,文家在甜水镇上是有些势力,可在知县面前那也屁都不算一个!”   “所以你这是仗着有房知县这个后台,就硬气起来了?”叶安年淡淡看着他。   叶安松使劲吸了口气,似乎是找回了一些理智。   “我能靠谁,自然是靠自己。年哥儿,做兄长的好言奉劝你一句,别妄想着往上爬,你就算开了铺子,做起了生意,也照样要被我压一头!”   “我只是有些好奇,”叶安年突然道,“我过得好一点,就让你这么难受?”   “不,”叶安松冷笑一声,“你这样的人,就不配过好日子。”   说完,抢过叶安年手里的书,撕了个粉碎。   “贱种就该老实待在泥里,想要往上爬?那就只有摔得粉身碎骨这一种结局!”   看着叶安年越发沉冷的脸色,叶安松终于觉得痛快了。   他长舒了口气,转身要走,忽听江竹高声对那书肆老板道:“老板,这人把你的书撕了,要跑!”   “你……”叶安松一脸不可思议的看着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却见刚刚还沉浸在书里,对外界恍若不闻的书肆老板,“蹭”地一下从椅子上跳起来,两步冲到三人面前。   见那地上散了一地的碎纸屑,脸色肉眼可见的黑了下来,一把揪住叶安松的衣领子,吼道:“你撕的?!” 第121章 是不是你   叶安松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一愣。   这家书肆他不是第一次来了, 老板从来都是躲在柜台后头看书,话都不说一句,没想到发起火来还怪吓人的。   “我……我不小心。”他挤出一抹笑来, 试着想掰开老板的手。   那老板却拽的死紧:“不小心你撕这么碎?”   “那《百神谱》是孤本!”   老板气得直抖:“你脑子有病吗?!撕哪个不好,偏挑这本撕!”   “咳……”叶安松被他扯的难受,脸色也憋的有点发红, “我赔, 我赔还不行吗!”   “我稀罕你那几个臭钱!”书肆老板揪着他衣领猛地一搡, “亏你还是书生呢, 懂不懂什么叫孤本!你赔钱都买不到了!”   老板说完就松了手,心疼的蹲下身去捡被叶安松撕碎的书页。   叶安松踉跄了一下撞在一旁的书架上, 大口喘着粗气。   “造孽啊!撕成这样……”老板一边捡一边心疼。   叶安年见此,蹲下身去跟他一起捡:“这书要是能粘起来, 我能原样画一本给你,保管分毫不差。”   “当真?”老板一喜。   这本《百神谱》可是能人拓印的前代大家的石刻真迹,如今真迹早就没了, 就剩下这么一本拓本,还让这书生给毁了!   叶安年点头,指指旁边的叶安松道:“但你得先让他把这书粘好。”   “那是自然的!”老板赶紧答应。   叶安松一听,转身就想往外跑,被江竹一把抓住了后衣领子, 扯了回来。   书肆老板很快捡完了地上被撕碎的书页, 小心翼翼的放在一旁的桌子上。   看见被江竹拖着的叶安松,黑着脸把人按到桌子前面:“书是你撕的,我不用你赔, 但你得原样给我粘好才能走!”   “另外,从今往后, 我这书肆不欢迎你!你要敢来,我见一次打一次!”   这老板看起来五六十岁了,长得也不壮实,倒是挺有劲的,拎叶安松跟拎个小鸡崽似的。   “陈老板,有话好说啊!”叶安松这时候才怂了,“我之前老从你这买书呢,你……你不能这样!”   “那你还撕我的书?!”陈老板简直要被他气死,“这事没得商量!”   说完,便不再理叶安松,转而对叶安年和江竹道:“今日这事,让你们二位受惊了。”   又想起叶安年还好心的要帮他重绘一本,陈老板很是感激:“今天你们二位买的东西都算我的,只求这位小哥儿日后帮我把这《百神谱》重绘一册。”   “陈老板客气了,这事包在我身上。”叶安年有些不好意思,今天的事本是他和叶安松之间的恩怨,陈老板才是被无辜牵连的那个。   辞别了陈老板从书肆出来,两人心情大好。   叶安年今日挑了十来种颜料,一文钱没花,陈老板还送了两本书,可谓是满载而归。   至于叶安松,那《百神谱》不知道要粘到什么时候去,也是他自作自受了。   “今晚想吃什么?”江竹一手拎着包好的颜料和书,一手牵着叶安年,慢慢在街上走着。   “想吃小猪盖被。”叶安年道。   “那是什么菜?”江竹奇怪。   “就是排骨土豆焖饼子。”   江竹笑了:“你起的名字?”   叶安年晃着两人牵在一起的手:“算是吧。”   “怪可爱的。”江竹也晃晃。   两人去了肉铺,买了些排骨又割了些五花,现在天气凉了,肉也比较好放,可以多买一点。   回到村里时,天刚擦黑,福崽跟着丁秋蹲在堂屋喂竹笼里的小兔子。   小兔子如今已经长得很胖了,揣了幼崽的那只更是圆滚滚的。   叶安年走过去在两个孩子中间蹲下,伸出手指戳了戳笼子里的兔子:“喂的这么肥,你俩功不可没啊。”   “哥哥,雪团子是不是快要生小兔子了?”福崽问道。   叶安年不懂这些,转头向江竹求助,江竹算了算:“嗯,差不多了。兔子的妊娠期在三十天左右,快了。”   “那我们是不是要有好多好多小兔子了?”福崽已经开期待一堆毛茸茸的雪白小团子挤在一起的画面了。   一旁的丁秋失笑:“等小兔子长大了,你可要割许多草才能喂饱它们。”   “没事,等那时候我也长大了,力气大,可以背许多草。”福崽认真道。   “小兔子长得很快的,六七个月就长大了。”丁秋逗他。   “啊……”福崽有些为难,“那我多吃一点吧,争取长得快些。”   三个人都被他逗笑了。   叶安年给两个孩子拿了他们从镇上买回来的米花糖吃,然后就跟江竹一起去做饭。   焯过水的排骨下锅和土豆、豆角一起炖,鲜亮的色泽,冒出的腾腾热气都香的人口水直流。   擀好的饼子又圆又薄,在最上面一层层铺开,还真像是给地下的炖排骨盖了层被子。   江竹在灶台前忙碌,福崽和丁秋就站在他身后闻着香味淌口水。   连铜钱都跟着凑热闹,一双黑亮的眼睛瞪的溜圆,那口水拉的像瀑布似的,都滴到地上了。   叶安年无奈,放好了桌子,招呼福崽和丁秋过来坐下等。   铜钱讨好的蹭过来,想让叶安年摸摸它,但它嘴上还沾着口水,叶安年嫌弃的躲开了。   搞得铜钱一脸懵,以前它都没有被拒绝过的!   这顿饭四个人都吃的很尽兴,铜钱也得到了一碗香喷喷的肉汤泡饼,还有炖软了的大骨头。   吃饱喝足后,它选了一块最大的,叼进自己窝里,吭哧吭哧一顿狗刨,把骨头藏在了一堆稻草下面。   日子就这样突然平淡了下来,叶安年和江竹照例白天去镇上,晚上就买新鲜的菜和肉回来,给孩子们做好吃的,多余肉就留到第二天晌午,杨池来的时候做着吃。   直到三日之后,甜水镇上突然来了一队挎着佩刀的衙役。   这天晌午,叶安年收摊的早,买了肉饼和酱牛肉去找江竹一起吃晌饭。   江竹出摊的地方,在主街附近一个可以看到往来行人的巷子口,这条巷子里算卦的、剃头的、看病的,错落有致的分列在巷子左右两侧,大家都是这里的老人儿了,摊位都是固定的。   叶安年熟门熟路的找到他,将食盒放在支起的长桌上。   “今天吃什么?”江竹收起自己的药箱,拿出帕子擦手。   “从有客来买的肉饼,还有酱牛肉。”叶安年道。   他将食盒打开,香味顿时扑鼻而来。   摊子离两人不远的一个算卦大爷,夸张的“嗯”了声:“就是这个味儿,有客来的招聘肉饼!老头子我好久没吃啦!小江啊,有这样的夫郎,好福气!”   江竹听的很受用,见了两张切好的饼角,放在食盒盖子上,给老头送过去:“那您快尝尝!刚出锅的,还热乎着。”   “哎呦,瞧我这张馋嘴!”老头捋一把胡子,笑的眼都没了。   话是这么说,手却忙不迭的接了过去:“那老头子我可就不客气了!”   这条巷子里摆摊的几个人里,就属江竹年纪最小了,平时这些老头大爷的带了什么好吃的,也都会分给他,大家关系都不错。   给老头送完饼,两人坐下来准备吃饭,然而还没吃上几口,却见柳卓急匆匆的从街上跑了过来。   叶安年有些诧异的看着他在江竹的摊子前停下来,他们之间向来是没什么交集的,也不知柳卓找来是为了什么。   “年哥儿,江郎中!”   柳卓堪堪站定,扶着旁边的大树喘了几口,看得出跑的挺急:“叶安松……跑到你们铺子门口闹事去了!”   “叶安松?”叶安年有些诧异,“他去做什么?”   难不成是前几天他们在书肆和叶安松起冲突,他怀恨在心,蓄意报复?   “不知道。”柳卓摇了摇头,“他之前说要来书院收拾东西呢,结果好几天都没来。今天来了没多久,说是外头有人找他,他就出去了,也没再回来。”   “我听书院其他的同窗说,他不知从哪找了一把刀,就往你们铺子那边去了,你们快回去看看吧!”   铺子有余虎看着,文恒现在日日都带着他那几个家丁过去转悠,也不嫌无聊了。   但即便如此,之前有周在乾的事情为前车之鉴,叶安年也不敢掉以轻心。   叶安松虽然是一个人,可他手上拿着刀呢,也不知道又发的什么疯。   他放下筷子,起身就走。   江竹招呼了下那老头帮忙看摊子,跟着叶安年一起匆匆往铺子赶去。   两人很快就赶到了西街,一拐弯,就看到自家铺子门口,里里外外围满了人。   不过不同于上次,这回围着的人群中,大部分都是穿着文家家丁衣服的,一个个手里拿着棍子,看样子是已经把人控制住了,没掀起什么风浪。   叶安年见状快步走了过去,那些家丁看见他,纷纷向两旁退开,给他让路。   圈子散开一道口子,叶安年一眼就看见被两个家丁按在地上的叶安松。   此时的叶安松十分狼狈。发冠散乱,衣服也被扯皱了,跟几天前他们在书肆看见时那副咄咄逼人的样子,判若两人。   而就在这时,叶安松也一眼就看见了他,突然情绪激动起来。   “贱人!是你!”   他拼命挣扎,竟然在两个家丁的压制下还能从地上站起来。   “是你告的状?是你告诉冯明煦我和房知县的事?是不是你!”   叶安松双目赤红,紧紧握着拳头,那充满恨意的眼神,恨不得把叶安年撕了。 第122章 叶安松被抓   叶安年就站在距离叶安松几步远的地方, 定定的看着他,一句话都没有说。   但他目光中那种近乎冷漠的鄙夷,像一把炽烈的火, 将叶安松心底的屈辱和不甘点燃。   他恨的双目充血,紧咬着牙关:“你到底跟房知县说什么了?!”   “我?”叶安年觉得有些好笑,“你也知道我有多厌恶房金元, 我能和他说什么?”   “不可能!”叶安松猛地瞪圆了眼, “那天在书肆, 你们不就是想拖延时间吗?你俩肯定是先将我拖住, 然后就去了安兴县!”   “对!肯定是!”他像是抓住了什么救命稻草一般,突然嘿嘿笑了起来。   “叶安年, 没想到你跟柳卓一样!”   “什么?”叶安年一时间没听懂他的话,却见叶安松朝他脚下啐了一口。   “你嘴上说着厌恶房金元, 私底下还不是要去求他办事?!让我想想,你到底答应了他什么要求,他才会突然反悔, 派人来抓我?”   “哈哈哈,你该不是也跟他滚到一张……”   ——砰!   剩下的话还未来得及说出,江竹一脚踹在他小腿上,直接将他踹的跪倒在地。   “呃……啊!”   叶安松只觉得自己一双膝盖重重砸在地上,剧烈的疼痛让他的脑海中瞬间一片空白。   “你……哈哈哈, 该不是让我说中了吧!”   许是剧痛让他失去了理智, 叶安松死死盯着江竹:“护不住自己的夫郎,让他去跟房知县……”   “这心脏的人,看谁都脏。”江竹打断他, “我只是不想你说些污言秽语,污了安年的耳朵。”   “你自己巴结房金元, 就以为人人都要巴结房金元?叶安松,不配过好日子的人是你。‘贱种’这词,跟你倒是绝配。”   “反正你也马上就要坐牢了,不如好好记住这个词,把它刻在心里如何?”   “你……!”   叶安松跪在地上,膝盖处已经被鲜血染红了,他拼命挣扎着,却被两边的家丁死死按住,根本动弹不得。   “让一让!都让一让!文老爷和冯山长来了!”   人群里,不知是谁喊了一声。   江竹揽住叶安年,把人往旁边带了带,空出一条路来。   很快,就见文老爷快步走了过来。   老头子一脸焦急,直到看见被文家家丁死死压在地上的叶安松,才猛地松了口气,瞪了文恒一眼。   上次周在乾的事,就是他们文家的失误,还好这次他这傻儿子没掉链子。   文恒跟他老爹对上视线,挠挠头傻笑了一声。   “叶老板,江郎中,让你们受惊了。”文老爷看了一眼站在旁边的两人道,“等这事了结了,老朽定要好好操办一桌,给你们赔罪。”   “文老爷客气了,”叶安年回答,“赔罪可谈不上。我这铺子以后还得靠文二少爷护着呢。”   听他这么说,老头子脸上终于有了点笑模样。   两人寒暄了几句,那队穿着差役衣服的衙役就跟着冯明煦赶了过来。   “人在这呢,麻烦几位跑着一趟了。”冯明煦道。   “不麻烦不麻烦!”为首的衙役态度很是客气,叫手底下的人押了叶安松,拖到一边去。   “真是没想到这人竟然跟我们县衙的主簿勾结在了一起,做出这等事来。人我还得押回去受审,我们知县还等着呢,就不打扰几位了。”   冯明煦点头:“好。”   几个衙役押着叶安松走了,叶安年听着刚才那衙役的话,隐隐有些不安。   房金元若是将锅推给了县衙主簿,那叶安松呢?若是他来审,真的会判叶安松吗?   “叶老板放心,我要跟着听审的。”像是看出他的顾虑,冯明煦开口,“叶安松这案子,不知怎么惊动了上面,朔州的姚知府也会来。”   “那就麻烦冯山长了。”叶安年道,“对了,若是可以的话,等冯山长从安兴县回来,可否告知我一声?”   “那是自然。”冯明煦知道叶安年是想要一个结果,“你放心,冒名顶替这事,不会轻易了结的。”   叶安松被带走,文老爷叮嘱了自家傻儿子几句,也回去忙生意了,冯明煦要跟着一起去安兴县,也没有多留,光阴小铺门口乌泱泱的人一下子散了个干净。   叶安年看着众人的背影消失在西街尽头,有些恍惚,感觉这一切都好像做梦一般。   明明几天前叶安松还在他面前耀武扬威,一转眼却已经成了阶下囚。   “进去歇会儿?”耳边突然传来江竹的声音。   叶安年回过神,点了点头,这才发现自己一直紧紧握着江竹的手,掌心都有些湿了。   “年哥儿。”   两人要进铺子,身后却突然传来一道温润的声音。   叶安年停步转身,就见柳卓还站在原地。   “我有话想跟你说。”柳卓道。   叶安年冷冷地看着他:“我跟你没什么好说的。”   说完,没有丝毫犹豫,拉着江竹进了铺子。   “就一句!关于叶安松的事!”柳卓不死心。   叶安年没有停步,也没有理他。   “去去去!”守在门口的赵大不耐烦的赶人,“我们叶老板不想跟你聊,听不懂是不是?!”   柳卓盯着并肩站在一起的两人,垂在袖中的手紧紧握成拳,停顿了片刻,转身离开。   “不想听听柳卓要跟你说什么?”江竹问道。   “那种人的话,有什么好听的。”   叶安年用杯盖拨了拨茶叶,轻叹了声:“先是文恒,再是叶安松,跟柳卓扯上关系的人,可没有什么好下场。”   “是呢。”江竹眯了眯眼睛,“知道叶安松和房知县之间有交易的人,明明是他才对。可叶安松知道自己的事情败露,第一时间不去找柳卓对峙,却来质问你,跑来铺子大闹。”   “你去找冯明煦的事,除了我应该没人知道。以叶安松的脑子,自然想不到那些,怕就是柳卓去挑唆的。”   “呵呵,”叶安年冷笑了声,“先去挑唆叶安松,转头又来给我们通风报信装好人,他倒是会做事。”   “柳卓是有些小聪明,但这小聪明若不用在正经地方,怕是早晚会毁了他自己。”江竹感叹。   他说完,叶安年却没有再搭话,盯着自己手里的杯子出神。   “年年,”江竹轻轻唤了他一声,“这么挂心的话,不如我们也去安兴县怎么样?”   “不用,还是等冯明煦的消息吧。”叶安年回过神,回答。   江竹放下手里的杯子,拉住叶安年的手:“去呗,铺子有余虎看着,福崽和丁秋可以送去赵里正家住一宿,咱们今天赶过去,明日等审完了,晚上之前就能赶回来。”   江竹的手暖暖的,叶安年抬起头,便对上了他含笑的眼睛。   “那……还赶得及么?”   “有什么赶不及的,晌午才过。”   “好,我们去。”   ……   柳卓被叶安年拒绝,快步拐出西街,去追冯明煦他们。   好在那些衙役押着叶安松,还没走出多远。   柳卓远远看见,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表情,高声喊道:“冯山长!”   冯明煦听见,停下脚步,等着他赶上来。   “你怎么来了?”他看着有些微喘的柳卓,有些诧异。   “我……我想跟你一起去安兴县。”柳卓诚恳道。   “你?你跟着我干什么?”冯明煦很是不解。   他是鸿福书院的山长,叶安松好歹是他的学生,这件事他得出面听审,柳卓跟着做什么?   “我想将功补过。”   这话成功让冯明煦愣了愣:“你……”   “冯山长,我是房知县引荐进的书院,我知道你心里一直有疙瘩。”   柳卓言辞恳切:“我之前,确实是被叶安松蒙骗了。我……我知道他都做了什么,我想去做人证。”   冯明煦没有立刻回答,正沉思间,旁边听到他们对话的叶安松却又发起疯来。   “柳卓你什么意思?!”   “你要做人证?哈哈哈哈!你要做人证?!”   “你跟我还不是一条船上的蚂蚱!你做什么证?房金元他又许给你什么了!”   “当初可是我引荐你给房金元的!如今我被抓,你以为你跑得了吗?!”   他的双腿膝盖骨都已经碎了,根本站立不起,整个人都靠衙役架着,却还大声骂的很凶。   “你逼我做的那些事,我都记着。”柳卓咬了咬唇,一脸害怕的躲在了冯明煦身后。   冯明煦皱了皱眉,叫衙役把叶安松拉的远了些。   他现在也不知该不该相信柳卓的话,但以叶安松的反应来看,柳卓肯定知道些什么。   “你跟着我吧。”他说道。   “多谢冯山长!”柳卓欣喜。   他看着情绪失控的叶安松被衙役拉走,嘴角高高扬了起来,这一天,他已经等了很久了。   当初仿制魔方的事,他答应帮着叶安松反咬文恒一口,是看在叶安松承诺会出钱供他进鸿福书院的事上。   可是后来,叶安松却反悔了,不但不出钱,还把他引荐给了房金元那个老色/鬼,说攀上知县还愁没有书院可进吗?   那时他没得选,只得暂且答应下来,而且房金元确实大方,不光引荐他进了鸿福书院,还给了他不少银钱,给他买书,给他买最好的笔墨纸砚。   但那大腹便便的胖子,让他恶心。   自那之后,他确实筹谋过该怎么把叶安松扳倒,但他除了房金元,没有任何指望。他就是叶安松引荐的,这事自然不能通过房金元的手。   好在,叶安年先他动了手。   可是,一想到方才叶安年拒绝自己的样子,柳卓就觉得心里窝着一团火。   “柳卓,我们走吧。”   冯明煦的话将他的思绪拉了回来。   “好,冯山长。”柳卓扬起一个浅笑来。   叶安年么?呵呵,倒是个好命的小哥儿,明明是个受人欺负的病秧子来着,嫁了个郎中竟然过得这么好。   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被指甲掐出红印的掌心,有些自嘲的笑了。   明明他生的也不比叶安年差,凭什么? 第123章 袁翁(捉虫)   冯明煦和柳卓一起, 跟衙役押着叶安松先一步赶往了安兴县。   叶安年和江竹既然决定去安兴县,就立刻行动起来。   叫赵大带人去帮江竹把摊子收回来,又去了一趟镇子口, 找到正跟老大爷下棋的周良,拜托他回村后,给两个孩子带个话, 并把人送到赵里正家去。   由甜水镇到安兴县路程不近, 差不多顶得上月牙村到甜水镇一来一回的距离, 赶牛车是不可行的, 坐久了也累。   江竹就去雇了一辆马车,带着叶安年一起坐着马车往安兴县去了。   该走的人都走了, 闹哄了一天的铺子终于安静下来。   余虎翻出铺子里备着的干草蹲在大柳树下喂牛,文恒嘴里叼着一根狗尾巴草, 坐在牛车上晃着脚。   隔壁铺子突然传来窸窣的声音,片刻后钱婆婆探出身来:“你俩也忙活了一天了,来吃碗馄饨吧!”   文恒肚子早就叫了, 今儿个因着叶安松的事,他从早上到现在都还没吃上饭呢。   “来了!”   他高呼一声,从牛车上跳下来。   见余虎没动弹,伸手了戳了戳他的肩膀:“走啊,虎哥儿。”   “我……还不饿呢。”余虎把手里的干草放到黄牛面前, 拍了拍手。   然而, 他刚说完,肚子就叫了起来,不由得脸上一红。   “嘿嘿, ”文恒笑了,“你是不饿, 还是没钱啊?”   余虎不说话,他有钱,也不是不舍得。   钱婆婆的好意不好拒绝,但婆婆一把年纪了,他又不忍心白吃白喝。可给钱,钱婆婆又死活不要,就陷入了两难。   文恒却想不到这么多,他抬手一揽余虎的肩膀,嘻嘻笑道:“走吧,小爷请你!”   说完,也不管余虎答不答应,拉着人就进了钱婆婆的铺子。   片刻后,铺子里传出了文恒杀猪般的声音:“啊嘶!烫烫烫!”   紧接着是钱婆婆和蔼的笑声:“慢着点,不够锅里还有好多呢。”   而此时,叶安年和江竹乘着马车,已经在赶往安兴县的路上。   今日把叶安松押到了,也是送进牢里候审,所以他们也不急,马车夫跑多了这趟路,赶着马轻快的小跑。   叶安年神情紧绷了大半日,此时一放松下来,就觉得困意上涌,往车厢壁靠了靠,撑着头闭上眼睛小憩起来。   马车车轮辘辘,比牛车跑的更快更稳。不一会儿,叶安年就睡着了。   江竹见他对着车壁,头一点一点的,怕车颠簸起来,会嗑到车窗上,伸手过去揽在叶安年腰间,将人拉了过来。   叶安年被他的动作惊醒,但此时却疲惫的不想睁眼,眼睫颤了颤,就靠在江竹肩上,又沉沉睡了过去。   江竹取来随身带着的披风盖在叶安年身上,将人包裹严实,一手放在叶安年身上轻轻拍着,一手撑着头,也小憩起来。   快傍晚时,马车总算到了安兴县。   江竹把还有些迷蒙的叶安年叫醒,付了车钱给车夫,拉着叶安年先去客栈要了一间上房。   直到在房间坐下来,闻着自己面前淡淡的茶香,叶安年才彻底清醒过来。   江竹见他端坐在桌前,冲着自己眨眼睛,问道:“饿不饿?想吃点什么?”   “想吃炖猪蹄。”叶安年道。   “走,出去吃。我知道安阳湖边有一家酒楼,黄豆炖猪蹄做的不错。”   江竹伸手拉他,叶安年随着他的牵引起身,挑眉看过去:“你去过?”   在月牙村定居以前,江竹自然是哪都跑过了,但这不好明说,便道:“来这边给人看过病,知道一些。”   叶安年便没有多问,两人一起去了江竹说的那个酒楼,就叫安阳酒楼。   去时正是饭点,二层的小楼上上下下满是人,跑堂的小伙计十分热情的将两人引到一楼大堂靠窗的一处空位。   此时大堂里人来人往,热闹的有些吵,江竹问二楼还有没有雅座。   小伙计十分为难:“客官,今儿个是没有了。”   “那以往就有了?”叶安年听他这话,随口问了一句。   “不瞒客官,还真有。”小伙计道。   他左右看了看,朝两人凑近过来:“今儿个从朔州来了个大官,听说还是个知府,带了不少人,把咱们二楼都给包了。这才……”   “原来如此,”叶安年淡淡点头,“没关系,我们坐这就行。”   “那二位吃点什么?”小伙计问道。   江竹:“要一盘黄豆炖猪蹄,一盘香炸小黄鱼。安年,你看看还要些什么?”   “再来一盘素菜吧,”叶安年看向那小伙计,“有什么推荐么?”   “咱家的开水白菜不错,二位要不要尝尝?”   “好。”叶安年道,“再来一份藿菜豆腐汤、两份米饭就行。”   “好嘞,二位稍等!”小伙计高呼一声,记好菜名就麻利地下去了。   两人临窗而坐,此时天色已晚,桌上的烛台摇曳,橘色的灯光温暖又明亮。   窗外就是一望无际的安阳湖,湖边的码头已经上了灯,停靠着几艘客船。   烟波袅袅的湖面上,一艘华丽的二层画舫在慢慢地划着。   叶安年忽略酒楼内吵闹的声音,便隐隐能听见自湖上传来歌女唱曲的婉转嗓音。   “黄豆炖猪蹄来喽!”   小伙计腿脚麻利的把一个冒着腾腾热气的大瓷盆放在桌上,笑得殷勤:“二位请慢用。”   微妙的气氛被打断,叶安年的注意力便都放在那盆炖的软烂的猪蹄上,两人动筷吃了起来。   不多时,忽听身后有椅子挪动的声音,似是有人落座。   那小伙计又颠颠儿的跑了过去:“客官吃点什么?呦,是袁翁啊!”   新来的那人似乎有些不耐烦,没有回答小伙计的热络,直接道:“点菜!”   “东坡肉、糖醋鱼、蟹粉狮子头、羊杂汤都各来一份,再来一坛老糟烧!”   “得嘞!”小伙计答应的痛快,却又忍不住八卦,“您今儿个是约了朋友了?”   “我一个人就不能吃点好的?!”那袁翁语气很不好。   小伙计赶紧解释:“不是不是!这不是……见您点了这么多,怕您一个人吃不完嘛!”   “哼,吃不完?老子如今有的是钱!还怕吃不完?!没钱了老子就去跟那狗知县要!”   “老子儿子都搭里了,他敢不给!”   袁翁一个人骂骂咧咧,小伙计吓得不行:“哎呦,袁翁您可小声点,那朔州知府就跟楼上呢,您可不能这么骂啊!这要是叫他听见了恐怕不好!”   “有什么不好?他们这些狗官还不都是一个样!我呸!”   袁翁啐了一口又骂将起来:“都是喝老百姓血,吃老百姓肉的贪鬼!”   他骂的起劲,小伙计见劝不住,只得赶紧走了,生怕扯上麻烦。   叶安年和江竹听了半晌,两人对视一眼,分头行动。   江竹起身去找那小伙计,叶安年则起身走向后面的桌位。   座位上是个六十来岁的老头,头发胡子都已花白,穿着一身深色的布衣裤,往那一坐,脸色难看的很。   “这位前辈,”叶安年直接道,“敢问您可是姓袁?儿子可在今年院试中了秀才?”   “你是哪位?”袁翁警惕地看了他一眼,语气很硬,“我是谁关你何事?!”   “我有些事想跟您聊聊,关于您儿子的事。”   袁翁脸上的神情一顿,继而抬手赶人:“没什么可聊的,我儿子死了!去去去!老子今晚只想好好吃一顿,没心情跟你瞎聊!”   他说完,直接起身要驱赶叶安年,叶安年道:“袁翁,顶替您儿子的人已经被抓了,明日就会堂审,衙门定会还他一个公道。”   没想到,这话却刺激了袁翁,他猛地一拍桌子,就要去揪叶安年的衣领子,手刚伸出去就被及时赶回来的江竹抓住了。   “老头,有话好说,动手干什么?”江竹死死抓着他的手腕子。   “你又是谁?放手!”袁翁怒了,死死地瞪着江竹。   “我放手可以,咱们坐下来好好聊聊?我们是真的有事找你。”   袁翁看了江竹一眼,拉着脸从鼻子里发出一声闷哼。   这里毕竟是酒楼,不好把事情闹大,江竹见他消了气,就松了手。   谁知,这老头一被放开,直接就站起来跑了,连他刚刚点的菜都不管了。   两人反应过来想要去追,奈何酒楼人多,老头又是本地人,在人群里钻了几下就不见了踪影。   “没事,我刚刚跟这里的伙计打听了。”   江竹见叶安年望着刚刚袁翁消失的方向出神,伸手拍了拍他的肩,拉着回到座位上坐下。   “这人叫袁台,儿子叫袁子华。这袁台就是个卖鱼的老翁,平时经常在距离这里不远的一个鱼市上摆摊,家里没什么钱,平时也不会去酒楼饭馆吃饭。”   “这小伙计之所以认识,还是因着去他那买过几次鱼。听说他今儿个来安阳酒楼,也是房金元给的钱。”   “可我打听到,袁台之前并没有收房金元的钱。”叶安年有些疑惑起来,“他这次怎么又肯了呢?”   不收钱,说明袁台还想为儿子讨公道,可若是收了钱,就代表这事到此就结了。   “从他刚刚的表现来看,应该也是不甘心拿这钱才对。”   江竹给叶安年夹了一块挑好刺的鱼肉,说道:“他就是个普通百姓,若是房金元逼迫,又能如何呢?”   “明日就是堂审了,那房金元可不得先把这袁台的嘴给堵好了。年年,你信不信,明日这袁台绝对不会出现在县衙门。”   那是自然的,叶安年隐隐有些不安。   “咱们最好能在明天堂审之前再见这人一面。”   眼下已入夜,自然不是好时机,江竹道:“明早吧。我刚刚问了那伙计袁台的住处。”   “好。”叶安年回答。   两人吃了饭,就溜溜达达散着步回了下榻的客栈。   客栈环境还不错,这会儿除了一楼大堂还有两三桌在喝酒用饭的,二楼倒是安静的很。   江竹跟客栈伙计要了热水,体贴的帮叶安年拉上帘子,让他先去泡澡。   累了一天了,确实很疲惫,叶安年没有推脱,脱了衣裳,跨进浴桶里。   水温刚好,浴桶也很深,他深吸一口气,将自己整个浸入水中,再掬起一捧水,浇在脸上,顿时从头到脚都感到舒畅。   “呼……”   他长舒了口气,抬起头就看见江竹的身影借着桌上的烛台映在了布帘子上。   “年年,要不要我帮你搓背?”江竹的声音紧接着响了起来。   不知是不是水温有些高,叶安年觉得自己脸一下子就烫了起来。   “不……用,”他扒在浴桶边上,有些紧张的盯着那道影子,“我自己可以的。”   自从送叶小梅出嫁之后的那一晚,他们就再没有什么过于亲密的举动了。   虽然现在每晚都睡在一起,盖一床被子,甚至几乎都会抱着一起睡,但毕竟都穿着亵衣,因为他身体的原因,江竹顶多捏捏他的腰,或者揉揉肚子,从不会有太过的举动。   但眼下这情形,他却觉得气氛有些微妙起来。   “真的不用?我带了些可以有助于睡眠的药材,给你放一些怎么样?”   “你……放在帘子后面吧,我自己拿。”   布帘忽而一动,叶安年看到江竹修长的手指将一个捆扎整齐的小药包推了进来。   他伸出手去拿,却突然被江竹一把抓住了。 第124章 夜嬉   哗啦!   叶安年一惊, 下意识挣动了一下,带起了浴桶里荡漾的水声。   但回过神之后,他便没再动了, 任由江竹隔着帘子拉着他,脸颊到脖颈却全红了。   “你干什么?”   “不干什么。”江竹温和带笑的声音从帘子后面传了过来,“就是想牵牵你。”   他拉着叶安年的手晃了晃, 竟然真的什么都没做, 就松了手。   叶安年看着他的身影在外面站了一会儿就离开了, 不知为何心里反而痒痒起来。   但主动再叫江竹过来帮他搓背, 那他也是做不到的。   将那包药材打开放进浴桶里,一股淡淡的草药香顿时蔓延开来, 闻着很温和,泡起来好像也真的浑身舒爽了不少。   江竹在布帘旁站了一会儿, 听见里面的水声平静下来,就走开了。   他走到外间,将窗户推开, 在窗框上轻轻叩了两下。   一阵劲风拂面而过,子末那张笑嘻嘻的脸就倒着出现在了窗户外面。   江竹见怪不怪,也不管他是什么姿势来见自己,直接道:“你跟了我们一路,今晚在安阳酒楼的事应该知道吧。”   “嗯。”子末点点头, “要我去找那老头吗?”   “你去守着他, 在他迈入安兴县衙之前,必须寸步不离。”江竹道。   子末一听抽了抽鼻子:“那……他要是去茅厕咋办?我也跟着啊。”   “你在外面守着就是了。我怕房金元狗急跳墙,找人杀他。”   “好。”子末应道, “朔州那个知府呢?他好像跟房金元关系很不错。”   “不用管他,”江竹道, “堂审时候我和安年都会去的。”   “这样……好么。”子末有些担心。   “没事,西街那几间铺子怎么样了?”   “我都买下来了,房契在这。”子末说着就要往自己身上掏。   “先放你那。”江竹制止道。万一被叶安年看见了,他不好解释。   “哦。那买铺子的钱……”少年欲言又止。   江竹:……   他这段时间已经很努力的在出诊看病了,尤其在甜水镇上摆摊的时候,专找有疑难杂症和旧疾的富人,除了交给叶安年的,自己也攒了一些。   “过年之前,我肯定给你凑齐了。”   少年看着他有些不耐烦的脸,撇撇嘴,怂怂的小声嘀咕:“主子,你不是又要去坑人了吧。”   “嘶,我坑几个奸商豪绅怎么了?”江竹屈指在子末额上一弹。   子末揉揉自己的脑门,很是委屈:“不怎么嘛,你想做什么我又管不了。”   忽听里间传来沥沥的水声和窸窣的动静,江竹一巴掌拍在子末脑门上:“废话少说,消失。”   子末被他这一巴掌差点拍摔下去,倒抽一口冷气,勾在房檐上的脚尖一用力,悄无声息地回到了屋顶上。   叶安年泡好了澡,穿上亵衣出去,就见桌边烛火通明,江竹正端坐在灯下随意的翻一本书看。   他擦着头发走过去,在江竹身边坐下:“看什么呢?”   江竹其实也才刚坐下一会儿,书是随手从房间的置物架上拿的。   他合上书翻到第一页,念道:“《抚山记》。”   本就是打发时间的,这会儿叶安年泡好出来,他就放下了手里的书,接过叶安年手里的帕子,帮他擦头发。   “等头发干了就先睡吧,我一会儿泡完了澡也去睡。”   “嗯。”叶安年点点头。   江竹便去叫了伙计来换新的洗澡水,然后就进到布帘后面泡澡去了。   叶安年坐在桌前一边等头发干,一边无聊的翻起江竹刚刚看的书。   这一看不要紧,竟是一本男男的香艳话本子,一上来就是两个主角翻云覆雨的戏。   一想起刚刚江竹就是在看这书,叶安年就觉得自己脸颊上才消下去的灼热感又回来了。   这人怎么大晚上的看这种东西。   听着帘子后面泛起的水声,叶安年也没心思再看下去,他把书合上,胡乱塞到一边,就上了床榻,也不管头发干没干,直接钻进了被子里。   等到江竹洗好了出来,叶安年还窝在被子里翻来覆去的烙烧饼。   “还没睡呢。”江竹擦着头发在床边坐下。   叶安年翻了个身,从被子里探出头来,随便找了个理由:“头一次在外面睡,不习惯。”   床头摆着的烛台映得他脸上红红的,尤其是耳尖,隐隐能看见上面细细的血管。   江竹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倒是不热,应该没有着凉。   收回手时,碰到了叶安年还有些潮的额发。   “没擦干就睡?起来再擦擦,不然明天醒了要头疼。”   “没事,发根干了的。”叶安年推拒,用手拉紧了被子。   江竹却不依,伸手把他从被子里挖出来:“你又不困,与其在被窝里打滚儿,还不如起来把头发晾干。”   叶安年被迫坐起来跟他一起晾头发,两人肩并肩挨在一起,江竹身上淡淡的药香味就一个劲儿往他的鼻子里钻,惹得他心神不宁。   坐了一会儿,脸上更烫了。   江竹这会儿也发现了他的异样,伸手牵住叶安年时,顺势把了把脉,脉搏确实跳的有点快。   联想到刚刚自己在叶安年泡澡时做的事,直觉这把火可能是他自己点的。   于是他伸手按住叶安年的后颈,将人带的侧转过头来,然后倾身吻了上去。   叶安年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惊了一跳,唇上温软的触感传来,他蓦地睁大了眼睛。   两人此时的距离近在咫尺,叶安年眨了眨眼睛,感觉自己的眼睫都能扫到江竹眼皮上。偏生江竹接吻不闭眼睛,还盯着他看。   叶安年的脸“刷”地一下爆红,心跳的越发快了。他感觉自己下意识抓住江竹衣摆的手,掌心已经覆上了一层薄汗,手也有点发抖。   两人吻了很久,叶安年理智回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被江竹放倒压在了被子上。   此时,正目光灼灼的看着他,一手撑在他脸侧,一手从衣摆下探进去,在他的小腹上摩挲着。   叶安年差点从床上蹦起来,伸手去推他的肩膀:“别闹了,明早还要去找袁台呢。”   “我也没做什么呀。”江竹用手指在叶安年小腹上轻轻的挠啊挠,痒酥酥的。   叶安年被他撩拨的眼睛湿红,气道:“那你大晚上的还看那种书!”   “哪种书?”江竹疑惑了一瞬,似乎是想到了什么。   “噗,”他轻笑一声,“原来是那个啊。我刚刚随便翻的,根本没仔细看内容。”   “不过,这种书如今可不好买呀,我得好好看看。”   他说着,作势就要起身去拿,被叶安年慌的一把拉住:“不行!”   见他这样子,江竹笑的跟只狐狸似的:“这么说,你看过了?”   叶安年:……   他耳朵红的几乎能滴出血来,江竹却还不放过他:“那我不看,你给我讲讲?”   “不讲。”叶安年瞪着他,拉过一旁的被子,“睡觉!”   但他红着脸生气的模样,却没什么威慑力,反而怪招人的。   江竹将他拉过来,又是一顿亲,两人又折腾了一会儿,才终于双双躺倒,吹熄了蜡烛。   次日一早,两人在客栈用了些朝食就直奔袁台家。   子末昨晚在袁台家屋顶上守了一宿,还真是来了个蒙面的黑衣人,不过功夫不咋地,被他打伤后逃走了。   叶安年和江竹赶到的时候袁台家的大门开着,他正在院里收拾自己的摊子,打算出门去卖鱼。   两人在门上叩了叩,才提步走进去。   袁台一看又是他们,脸色顿时就黑了下来:“你们到底想干啥?我都说了我儿子已经死了!你们想问啥都问不出来了!”   江竹也不恼,只开口道:“听说你老伴卧病在床,一直都没医好?我是郎中,可以帮她看看。”   “你?”袁台明显不信,“安兴县所有的郎中我都请过了,你一个毛都没长齐的毛头小子会看个什么!”   “我又不是这安兴县的。孙员外你知道吧?他头疼的顽疾就是我医好的。”江竹故意说了一个他前几日刚坑,不,刚治好的安兴县富豪。   这个人袁台自然知道,顿时犹豫了,片刻后道:“那你们跟我进来吧。”   他说完,放下手里的活儿,率先进了屋,叶安年和江竹跟在他身后。   大约一炷香的时辰过后,跟袁台达成合作的两人,一脸轻松的离开了袁家,往县衙去了。   此时的安兴县衙门口,已经乌泱泱地挤满了人,可谓是人声鼎沸,十分热闹。   不仅仅是因为袁子华的事,更是因为朔州知府姚钧的亲临。   这些平头百姓,一辈子也见不上什么大官,知县对他们来说就是正经的官了,那知府在他们心里更是比知县大上许多,一辈子都不一定能见到一次。   叶安年和江竹好不容易才从人群后面挤到前面去,就看到县衙门口站着两个手里拿着长棍的衙役,正在维持秩序,看样子,堂审还没开始。   正发愁要怎么进去,却见冯明煦带着柳卓也从人群里挤了进来,见了两人惊讶道:“你们怎么来了?”   “叶安松毕竟是我兄长,不管结果如何,还是想来再看看他。”叶安年回答。   若是不亲眼看着叶安松进去,他怎么能放心呢。   “唉,”冯明煦自是不知两人之间的恩怨,还以为是叶安年珍惜他们兄弟之间的情谊,一脸惋惜道,“一次不能中考的人何其之多,考不上再考就是了,他怎么就想不通,走了这条歪路了。”   叶安年心道,叶安松可不是怕自己这次考不上,他只是想不劳而获罢了。   正说着,人群中突然安静下来。   叶安年抬头一看,原来是房金元装模作样的出来了。   原本房金元是出来迎冯明煦和柳卓的,见到叶安年,面上忍不住露出一丝喜色。   然而,不等他开口,江竹上前一步将叶安年挡在自己身后,冷冷瞥了他一眼。   房金元只觉得遍体生寒,登时愣怔。 第125章 堂审   房金元愣了一瞬, 很快就恢复了若无其事的样子,将四人都带了进去。   公堂内安静肃穆,除了主簿的位子空着, 县丞、典史都到了,衙役们手里拿着水火棍分列两侧。   房金元在堂下给四人加了椅子,还差人奉了茶来, 态度那叫一个热络殷勤。   “四位先稍作休息, 本官到二堂稍作准备, 便开堂审案。”   房金元说完, 又交代下人好生伺候他们,然后就自顾自往后面二堂去了。   四人入了座, 茶水还没喝上几口,房金元就一身官服从后面走了出来。   他一撩衣摆于堂上就坐, 拿起惊堂木一拍道:“升堂!带叶安松!”   随着衙役们高呼“威武”,叶安松被两个差役一左一右架着扶了进来。   他此时已经是一身囚衣,但衣服却很干净, 头发也是梳的一丝不苟,就连膝盖的伤也被好好包扎过了。   “见过房大人。”   叶安松微微欠身给房金元行礼,又恢复了那副谦和得体的模样。   房金元瞥了他一眼,面色严厉:“你勾结范主簿,冒名顶替了袁子花的秀才名额, 可有此事?”   “房大人明鉴!”叶安松开口, 伏跪在地给房金元磕了个头,“草民有冤屈要诉!。”   “讲。”   “草名确实顶了袁子华的秀才名额不错,但草民却是被范主簿逼迫的!”   “哦?此话怎讲?这范主簿为何要逼迫于你?”   “因为他和袁子华有过节, 为了报复袁家,范成举才会如此。”   说到此, 叶安松又给房金元磕了个头,态度十分谦卑:“房大人,那范成举说,要是草民不听他的,他就要让草民永远也中不了秀才!”   “草民也是一时糊涂啊!”   这话听的叶安年差点笑出来,还真是头一次听说逼着人做秀才的。   “那范成举怕草民告发他,还……还让草民写了下来,按了手印。”   叶安松说着,从自己怀里掏出一张折叠整齐的信纸,递给房金元。   房金元沉默地看了半晌,   他额角青筋直蹦:“来人,带范主簿!”   话音才落,一个发冠散乱,同样身穿囚衣的年轻男子被衙役带了上来。   这范主簿看起来不过二十来岁年纪,被拖上来时挣扎的激烈,嘴里还在骂着。   “房金元你个狗官!”   “明明是你收受贿赂,草菅人命,你凭什么抓我!”   “住口!”房金元厉声道,“范成举!你和叶安松勾结,篡改中榜的秀才名单,以至那书生袁子华含屈跳河,还不认罪!”   “狗官!袁子华明明是你逼死的!”范成举怒目圆睁。   房金元却是不慌,一双小眼睛露出精光:“你说是本官做的,那证据呢?”   “你!”范成举气得胸口剧烈起伏。   自从他被调来安兴县,因为不接受房金元的酒宴示好,这狗官一直都处处提防他,他又上哪去找证据?   见他语塞,房金元得意起来:“既然没有证据,范主簿还是不要胡乱攀咬的好。”   叶安年眉头微皱,房金元却是“啪”地一拍惊堂木,直接判了:“既如此,主簿范成举私自篡改秀才名单,为了一己私欲戕害人命,重打五十大板,革职关入大牢。至于冒名顶替者叶安松,罚缴银子五十两,三年不得参加院试。退堂!”   房金元话闭,立刻便有衙役上前来拖拽范成举。   范成举发疯般的拼命挣扎:“狗官!你这样草菅人命,制造冤假错案,不怕遭报应吗?!”   叶安年脸色沉了下来,自己猜的果然不错。   房金元和叶安松演的这出,是直接将范成举拉出去当替罪羊了。到时五十大板打完,范成举能不能活多不一定。等这事得风波过去,再让袁台夫妇二人出个意外,这案子就钉死了。   眼见那范成举就要被人拉下去,他欲要起身,被江竹按住:“不急。”   这时,被衙役拖拽到门口的范成举终于挣脱出来,扑跪在堂下,冲着房金元桌案旁边立着的一座屏风,高声呼道:“姚知府在上,下官冤枉啊!求姚知府明查!”   他这么一喊,叶安年这才注意到屏风后面似乎有人影动了一下。   随后,传来一道浑厚沉稳的声音:“你既要求本官明查,可有证明你没有私自篡改秀才名单的证据?”   范成举握成拳的双手直抖,但很快他就镇定下来:“叫袁台来!袁子华的父亲可以证明!”   “房金元早就收买了袁台,否则他的儿子含屈而死,为何他却不在公堂上?!”   这话一出,外面围观的百姓都纷纷议论起来,屏风之后的人影沉吟了片刻,道:“那就着人将袁台带上来!”   早上江竹给袁台的妻子看诊时,双方已经说好,袁台会来堂上作证。   本来,他就是袁子华的父亲,之前是碍于房金元的压力才不敢开口。早上江竹交代他,老实待在家里,有衙门的人来找他,才能跟着走。   光天化日之下,衙役是不敢对他这个人证如何的。暗处还有子末在看着。   而且昨晚刺杀失败,房金元也不敢再动手。   那姚钧的话音落下,便有下面的差役往外跑,房金元心中一紧,高声开口:“慢着!”   随即站起身朝屏风后鞠了一躬:“姚大人不必麻烦。那袁台下官已经派人保护起来了。”   “哦?”屏风后姚钧诧异道,“这又是为何?”   房金元一拍惊堂木,肃声道:“来人!将那妄图刺杀袁台的歹人带上来!”   很快,一个瘸着腿,吓人打扮的男人就被衙役带了上来。   叶安年正纳闷这人是谁,范成举已经惊得大叫了起来:“丁大头!怎……怎么是你?!”   一听这话,屏风后的姚钧开了口:“这么说,范主簿是跟这个人认识了?”   范成举脸都白了,他实在想不明白丁大头怎么会出现在这。   昨日他一下衙就被房金元扣押,关进了大牢里,根本都还没搞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就被安上了和那姓叶的书生勾结,篡改中榜秀才名单的罪名。   “范成举。”姚钧的声音提高了些,“你和这个人是不是认识?!”   “是,丁大头是我家的下人。”范成举回答道,“但绝对不是我指使的!”   “本官还没问你呢,你急什么?”姚钧不紧不慢道,“房知县,你来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下官昨日将范成举压入大牢之后,怕有什么变动,就派人在袁台家附近蹲守,结果这人半夜闯入意图行刺袁台,被下官派去的人给活捉了。”房金元道。   江竹的手指一下下敲在椅子扶手上,这房金元还真是敢鬼扯,这人明明是子末打伤的,怎么反而成了他派人打伤的了。   “丁大头,你可有话要说?”屏风后沉默了片刻,姚钧才开口问道。   堂下,那丁大头跪在地上连连磕头:“请姚知府明鉴!都是范主簿让我这么做的啊!”   “他说事情办成之后会给我一笔银子,还我身契回家娶妻生子!”   “你胡说!”范成举气的浑身直哆嗦,“我何时跟你说过这种话!”   丁大头当堂就跟他对峙起来:“这种事你自是不会承认!但我们谁人不知你一直跟房知县不对付,你这是想借机陷害他吧!”   “你说什么?!”范成举气的直接站起来,上前给了那丁大头一脚,“你个背主忘恩的东西!”   然而,不等他再踹第二脚,旁边的衙役就将他按在了地上。   “大胆!”房金元断喝一声,“范成举,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可说!”   “狗官!丁大头是我刚来安兴县上任时,你拨给我的下人!是你陷害我!”   范成举咬着牙,怒瞪一眼旁边的叶安松:“还有这姓叶的书生,分明是早就跟你相熟,你们这是串通一气想置我于死地!”   “肃静!”屏风后姚钧高声道,“此案人证物证俱在,将犯人范成举压入大牢,听候发落。退堂!”   堂下的衙役上前拖拽着范成举,叶安松侧头朝叶安年看过去,嘴唇动了动,投去一个得胜的笑容。   叶安年读出了他的唇语:你又输了!认命吧,你永远斗不过我!   紧握成拳的手隐隐发抖,叶安年的怒火几乎要从心底喷涌而出。   他猛地站起身来,却被江竹按住了肩膀。   江竹抬手在他肩上拍了拍,贴近他耳侧,低声道:“我去。”   说完,不等叶安年反应,便径直走了下去。   “且慢!房知县急什么。”   “这说来说去,此案真正的苦主都还没露面呢,就急着结案了?”   房金元的心,原本在姚钧开口的那一刻就撂进了肚子。   此时江竹站出来,他不由得心下一沉,握着惊堂木的手都跟着抖了一下。   但很快,他就镇定下来,江竹一介普通百姓,他怕什么?   ——啪!   房金元将惊堂木重重一拍:“你一介布衣,见了本官为何不跪?!”   江竹不为所动,直接道:“我不跪你这种狗官。”   叶安年:……!   他看着堂上房金元愤怒到扭曲的脸,直觉自己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了。   房金元和那个姚知县官官相护,江竹并不是冲动的人,怎么偏偏在这个时候犯起倔了。   “大胆!你知不知自己在说什么?!”   房金元惊堂木拍的自己手都疼了:“你这是辱骂朝廷命官!来人,把他给我压下去,重打二十大板!”   堂下的衙役闻言,纷纷上前要去制住江竹。   叶安年“腾”地从椅子上站起来,便要冲下去帮忙,胳膊却一下子被人拉住了。   “年哥儿,这个时候你还是别去的好。”柳卓目光炯炯的看着他,“房大人现在正在气头上,小心他连你一起打。” 第126章 判了   “走开。”叶安年冷冷地看着柳卓, 抬手将他甩开。   柳卓本就是做做样子,顺势往后退了一步,看着叶安年自己往火坑里跳。   此时有两个冲在最前面的衙役已经举起水火棍就要打在江竹身上, 但江竹却站的纹丝不动,连躲都不躲。   叶安年骇的瞳孔骤缩,直接扑将上去想自己挡下, 却被江竹伸手一捞, 带进了怀里。   ——砰!   与此同时, 棍子落下, 传来一声震天的巨响。   “住手!”   姚钧这一声喊的嗓子都劈了,他从屏风后冲出来, 因为惊慌,猛地撞上了屏风, 方才那声巨响就是这样发出的。   坐在堂上的房金元吓得差点从椅子上蹦起来,他一脸迷茫地看着姚钧冲出屏风,呵止了那些衙役。   事情发生的太快, 叶安年几乎没有反应过来。   怔了片刻才回过神,却见江竹揽着自己,落下的棍子已经被他抬手挡住了。   “姚知府,好久不见啊。”江竹笑眯眯的看着惊魂未定的姚钧。   姚钧方才猛地撞上屏风,疼的他额上冷汗直冒, 可眼下根本顾不得这些。   他看着江竹, 说话都打起磕巴来:“江,江……”   “姚大人不必这么激动,我如今在这边安定下来了, 过得还不错。没想到能在这见到您老。”   江竹说着,还拍了拍叶安年的肩膀, 给姚钧介绍:“姚大人,这位是我的夫郎,叶安年。”   姚钧脑子还没转明白,只得跟着点头,缓了会儿才琢磨懂江竹话里的意思。   堆笑道:“江郎中别来无恙,下官真是没想到竟然能见这见到您。”   “都,都别站着了,江郎中和这位叶……叶公子,快坐,坐!”   姚钧说着,竟亲自下来,请两人落座,又吩咐下人添茶水。   房金元已经看傻了,撑着桌案站在那,半晌才开口:“姚……姚大人,您和江竹认识?”   姚钧被问的愣了下,江竹明显不想暴露身份,这……   “我之前给姚大人看过诊。”江竹悠悠道。   “哦……”房金元似是明白了。   可深想却又不明白,治个病而已,姚钧怎么对这郎中,像对着自己的活爹。   姚钧眼下可不知房金元心里在琢磨什么,刚才他吓得差点直接跪下。   这房金元惹谁不好,偏要惹这位祖宗。如今东宫里的那位,腿都是这祖宗给打折的,这房金元竟然还敢让人打他?怕是脑袋不想要了。   将两人请回座位上坐下,姚钧才终于松了口气,直接走到房金元的位子上坐下。   清了清嗓子道:“范成举这案子疑点众多,方才的判决不成。诸位有疑点和证供皆可呈于本官,本官会重新裁夺。”   姚钧这话一出,傻站在他旁边的房金元双腿就是一软。   他好歹也做了这么多年的知县,有些察言观色的本事,此时终于回过味来,自己今日怕是要栽了。   “那就把苦主请上来吧。”江竹道。   姚钧闻言,赶紧叫衙役去找袁台。   不多时,就见一个衙役将袁台带了进来。   袁台跪到在地,见了房金元,本不敢说,但见那堂上坐着的是一个他不认识的,身穿官服的人,直觉应该就是那姚知府了,便战战兢兢开了口,将房金元是如何威胁他,用银钱堵他的嘴的事都一一说了。   最后,他扑跪在地,语带哽咽道:“请大老爷为草民做主啊!”   姚钧板着脸听完,眼睛不受控制的往江竹那边瞥,但江竹就只是笑着看着他,看得他心里发毛。   “咳,房金元你可知罪!”   姚钧这一声断喝,吓得房金元踉跄着跪到了堂下,正挨在叶安松旁边。   他连连磕头,肥胖的身躯把旁边的叶安松都给挤开了。   “姚大人,下官也是一时糊涂啊!”   “是……是他,是他找到下官,送了不少银子,还还塞了美人给我!”   房金元猛地指向了跪在自己旁边的叶安松。   “姚大人冤枉啊!草民没有,草民冤枉啊,姚大人!”   叶安松根本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一步,惊惧之下只会边磕头边喊冤枉。   叶安年看着他吓得屁滚尿流的样子,并没有觉得多痛快,只觉得可笑又可悲。   江竹见他盯着叶安松出神,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想什么呢?”   “没什么,”叶安年回过神来,“只是觉得他挺可怜的。”   江竹挑眉:“怎么,你还同情他啊?”   “那倒没有。”叶安年轻舒了口气,说道,“他走到今天这一步,也算是有因有果了。”   老叶家重男轻女,叶安松从小被捧在手心里长大,理所当然的觉得自己比别人都高一头,什么好的都应该是他的。   他的虚荣和贪心是自小就被养起来的,慢慢地胃口越来越大,从小到大,他想要什么家里人都会捧给他,他也就习惯了这样的日子。   一个秀才而已,虽然他自己考不上,但可以走别的门路啊。他可是叶安松,被老叶家视为骄傲视为天之子的人啊,怎么会连个秀才都弄不到呢。   叶安年垂眸轻笑了声:“等咱们回去,估计这边的消息也差不多要传到叶家了,到时候还不知闹成什么样。”   “闹呗,”江竹单手撑在桌上,凑近叶安年,“我倒巴不得他们家不得安宁。谁叫他们黑心肝的欺负你。”   堂下,房金元和那叫丁大头的下人已经招供了个干干净净,只剩下叶安松还死不认罪。   姚钧一阵头疼,一拍惊堂木道:“犯人嘴硬,打他二十大板撬撬他的嘴!”   “姚大人饶命啊!”   叶安松吓得整个人都瘫软在了地上,加上膝盖的伤,根本连爬都爬不起来,还在声嘶力竭的喊着:“草民知罪!草民认罪了大人!”   可姚钧就当没听见一样,根本不予理会,任由衙役将人拖了下去,公堂那顿时安静了不少。   正当众人等着叶安松被打完板子,接着听审时,却见一直沉默坐着的柳卓,突然走下堂去。   就见他恭恭敬敬跪在姚钧面前,给姚钧磕了几个头,而后道:“姚大人,草民要告发房金元!”   姚钧被他这话惊的一愣:“你?你要告他什么?”   姚钧心里直打鼓,房金元的官位是肯定保不住了,这样下去怕是小命也保不住了啊。   “房金元他擅自加重赋税,欺压百姓,还强抢民男。”   柳卓在堂下跪的身板挺直,一字一句道:“房金元逼我委身于他,还威胁我要为他们顶替秀才名额的事情保密,我这才有机会接近他,将这些证据拿到手。”   说着,就从怀里掏出了一本誊抄的账册,还有一份数十名受害小哥儿的名单,呈给了姚钧。   房金元一双豆眼差点瞪爆了,指着柳卓破口大骂:“好你个忘恩负义的贱货!本官当初是怎么帮你的?!你竟敢,你竟敢……!”   他哆嗦着满身的肥肉,直接扑上去和柳卓撕扯起来。   冯明煦在一旁听的一脸复杂,叶安年和江竹对视一眼,两人都是一副了然于心的模样。   柳卓这人的本性,可不早在仿制魔方那件事的时候就暴露出来了。   先是文恒、而后就是叶安松和房金元。   叶安年看着跪在堂下,穿着一身绿衫的柳卓,怎么看怎么觉得这人就像一条阴毒的蛇,谁挨近他,都要挨上一口。   而这一口轻则受伤,重则致命。   正这时,衙役拖着被打得半死的叶安松回来了。   此时的叶安松下半身已经被血染红了,双腿没有知觉的拖行在地,被两个衙役丢在房金元旁边。   房金元一见这场面,吓得浑身哆嗦,竟是白眼一翻,直接昏死过去。   姚钧心里大骂房金元又怂又蠢,面上却冷脸吩咐衙役端盆水来将人泼醒。   他是跟房金元多年的好友了,可眼下这情形,他可不敢再顾什么老友情谊,在这祖宗面前,他若是一个处理不好,怕是自己都要跟着遭殃。   当初他是看在冯乐山那老头子的面子上,才决定过来走这一趟的,其实说是走一趟,也不过是配合着房金元走个过场罢了。   谁知道这姓江的祖宗也在啊,他要是知道,打死都不来!   眼见房金元悠悠转醒,姚知府惊堂木一拍,喝道:“犯人房金元,你可知罪!”   面前就有个死不认罪的被打的血肉模糊,房金元哪敢不认,连连叩头道:“认!我认!姚大人,下官知罪!”   “既如此,犯人房金元,擅自增加赋税,欺压百姓,又篡改秀才中榜名额,革去官职,重打五十大板,判牢刑三年,收没所有家产!”   “犯人叶安松,行贿朝廷命官,冒名顶替袁子华,间接戕害人命,罚银百两,赔偿袁家,判牢刑三年,且永不许再参加科考!”   “犯人丁大头,受房金元指使,行刺袁台,做假证,重打二十大板,牢刑三月,以儆效尤!退堂!”   姚钧语罢,衙役们立刻上前将三人都拖了下去。   公堂上一时间安静下来。   跪在角落里的范成举,此时人已经傻了。   就这么一转眼的功夫,被拖下去打板子的人由他自己,变成了房金元和叶安松。   最重要的是,房金元那狗官竟然就这么被撸了?   他还处在震惊中没有回过神来,姚钧却一脸谄媚的一个劲儿往江竹那边瞥,不知道自己这么判,这祖宗满不满意啊!   可此时的江竹,只顾着跟叶安年说话,根本连个眼神都没给姚钧。   姚钧急的原地转圈,犹豫了半晌,还是凑上前道:“几位坐了半天,不如先到后面休息吧。”   姚钧亲自来请,冯明煦和柳卓可是不敢不应的,两人赶紧给姚钧行礼。   叶安年见状,也想跟着行礼,被江竹伸手拉住。   那姚钧对此也是毫不在意,还一脸笑嘻嘻的:“几位不必客气。江郎中是本官的救命恩人,你们就也都是本官的朋友。”   四人随着姚钧进了后面休息待客的三堂,姚钧熟稔的吩咐下人上茶、上果盘。   然后就一脸笑意的对江竹道:“江郎中,故人相见,不如咱们到里面叙叙旧如何?” 第127章 探监   姚钧一脸热切的看着江竹, 江竹却没顺他的心思:“能看见姚知府还活蹦乱跳的,我就放心了,也没什么旧可叙的。”   姚钧:……   他要是不活蹦乱跳, 那不就麻烦了么,这话说的。   被拒绝了,姚钧也就没再提, 说明江竹对他刚刚的判决应该还算满意。   “那四位先稍作休息, 本官还有些事要忙, 已安排下人为各位备了茶水点心。”   说完, 就转身去处理房金元留下的这堆烂摊子了。   厅堂内一时间安静下来。   冯明煦还在感慨今天发生的事,没想到叶安松一事, 竟然将房金元这欺压百姓的贪官也给拉下马了。   想到柳卓提供的那些证据,冯明煦又有些唏嘘, 之前自己还为着柳卓和房金元之间的关系,心有芥蒂来着。   一时间心中有愧,开口道:“此次回去之后, 关于你和房金元之间的那些事,我定会帮你保密的。之前,是我误会你了。你能忍辱负重收集证据,也是不易。好好读书,明年必定能考中。”   “学生知道了, 多谢山长教诲。”柳卓恭顺道。   而另一边, 叶安年却没有心思在这里多呆,这边的事情了结了,他们得抓紧赶回去, 俩孩子还在赵里正家呢。   于是两人起身和冯明煦、柳卓辞别,就先离开了。   经过公堂外, 叶安年忍不住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那写着“明镜高悬”的匾额。   “怎么,舍不得走呀?”江竹凑过来,调侃道。   叶安年摇摇头,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我……想再见叶安松一面。”   江竹知道他肯定是还有什么话想单独跟叶安松说,点点头道:“那我去跟姚知府知会一声。”   两人去二堂寻了正在处理公事的姚钧,得知叶安年想去见叶安松一面,姚钧哪有不应,当即叫来衙役带他去县衙大牢。   那衙役看起来年纪不大,十七八岁的样子。身上虽然穿着统一样式的衣服,身上的气质却并不像是个身份低微之人。   两人一路上没有什么话,那小衙役的眼睛却一个劲儿往叶安年的身上瞟。   他的视线太明显,叶安年也忍不住发问:“这位小兄弟,我们可曾认识?”   扮成衙役的子末,扬起一个笑脸来:“不认识,就是觉得你生的怪好看的。”   他的笑容清澈如山溪,叶安年忍不住也勾了勾唇。   说话间,两人已经到了大牢门口,子末和看守大牢的狱卒说明了情况,那狱卒就打开了牢门,引着两人进去。   大牢里光线昏暗,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难以言说的臭味。   叶安年的向来对这些刺激的味道很敏感,乍一踏入牢内,呛的直咳,赶紧抬起袖子捂住了口鼻。   走在他身侧的子末见状,在自己腰间摸索了一番,解下一枚小巧的香囊递给他。   叶安年见那香囊上还绣着墨菊花样,觉得应该是这小衙役很珍贵的东西,推拒着不肯收。   子末道:“你拿着,我还有的。”   见他执意要给自己,叶安年不好推拒,便收了放在鼻底嗅着,然后轻声对子末道了声:“多谢。”   子末只觉得他声音清泠好听,人也温柔,微微一笑的样子又那么好看,可比他家主子那大魔头好的多了。   心里正美呢,那狱卒在前面一个牢房面前停了下来,拿钥匙将牢门打开。   “叶安松就关在里面,你们有话快说,我就在外面守着。”   “好,有劳你。”叶安年对那狱卒道。   狱卒点了下头,把自己手里提着的风灯递给子末,就转身走了。   “那,叶公子快去吧,我就在那边等你。”子末道。   叶安年点点头,走进了牢房。   子末往远处走了一点,确保自己能听见这边的动静,又听不清叶安年他们的谈话,就停下了脚步。   叶安松所在的牢房是单独一间又暗又小的,除了在靠近屋顶处的外墙上开了一小扇天窗透气,便没有其他光源了。   牢房里又黑又潮湿,只有一张缺了腿的破桌子,上面点着一只烧了大半截的蜡烛。   地上铺着干草,角落里乌糟糟一堆,满是排泄物的腥臭味。   叶安松就那么披头散发的趴在那堆干草上,要不是看到他背脊的微微起伏,叶安年都要怀疑他是不是已经死了。   许是听见有脚步声靠近,半死不活趴在地上的人颤抖着肩膀,抬起头来。   叶安年就从那干枯杂乱的头发里,看到了一双浑浊无神的眼睛。   叶安松猛地愣了一下,而后却笑了起来:“看到我如今这个样子,你满意了?”   叶安年站在距离他两三步远的地方,就这么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并没有说话。   “呵呵,”叶安松冷笑了一声,“我这双腿,废了。不,应该说我现在已经瘫了。三年牢刑,就算能活着出去,后半辈子也要躺在炕上让人伺候着。”   “叶安年,我承认你赢了。想笑就笑吧。”   “我不是来看你笑话的。”叶安年淡淡道,“也并不想跟你争什么输赢。”   “那你来干什么?”叶安松拼命用两个胳膊支撑着自己,艰难的抬头看着叶安年。   “体验一下居高临下看你的感受。”叶安年垂眸看着叶安松,语气却又冷又平静。   从前他在叶家时,叶安松总是在人后想方设法的欺侮他。   他洗衣服时,扯他的头发;他淘米洗菜时,往他的盆里扬沙子和土;他喂鸡时,将一脚将鸡食盆踹翻,然后再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嘲笑他可怜的像只狗。   叶安松愣住,片刻后哈哈大笑起来。   他笑得发狂发癫,笑得自己浑身哆嗦,笑得一口唾沫呛进喉咙,咳的差点死过去。   “咳……咳咳!所以呢,这种感觉如何?”   叶安年看着他狼狈的样子,唇角一勾:“还不错。”   他说完,没有做任何停留,转身走出了牢房。   子末见他出来提着风灯迎了上来,那狱卒给他们指了出去的路,便回去锁牢房门了。   叶安年跟着子末在一座座昏暗腐臭的牢房中间穿梭,终于看见了大牢的出口。   他抬脚迈出大牢门槛的那一刻,身后隐隐传来叶安松撕心裂肺的哭声。   看完叶安松,已经过了晌午了。   两人辞别姚钧,找了个饭馆简单吃了些东西,就坐上了回甜水镇的马车。   这两日发生了太多事,紧绷的神经一放松下来,人就觉得异常慵懒疲惫。   叶安年懒懒的倚在马车软软的靠垫里,闭着眼睛小憩。   他很困,却睡不着。心里一直在翻来覆去的琢磨江竹和姚钧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   “有心事?”   耳边突然传来江竹的声音。   叶安年眼皮抖了抖,睁开眼,就见江竹不知何时凑了过来,双手撑在他身侧,正俯身看着自己。   “……没有。”叶安年将脸扭向一边。   两人离得很近,江竹温热的鼻息喷在他脸上,酥酥的,像是把小刷子在心上挠痒痒。   江竹却像没听到似的,朝叶安年眨了眨眼睛:“有心事就说么,心病我也能治的。”   “真没有。”叶安年抿了抿唇,感觉自己不争气的心脏跳的好像要失控了。   “你那眉头皱的都能夹死苍蝇了。”江竹道。   但他还是起身坐好,没再继续逗叶安年。   叶安年轻舒了口气坐直身子,侧头看了江竹一眼。   犹豫了片刻,还是问道:“你和姚知府,真是因为给他看病认识的?”   不怪他多想,姚钧见了江竹那样子,活像见了猫的老鼠,那腿就没站直过。   要不是公堂上闲杂人太多,叶安年怀疑他都要跪下来给江竹磕几个。   “这个啊……”江竹清了清嗓子,“我跟他之间确实有那么点渊源。”   不过,肯定不是因为看病就是了。   见他这副犹犹豫豫的样子,叶安年就知道他是不想告诉自己的。   “没关系,你不想说就算了。”   “真的?”江竹仔细观察他的表情,生怕他不高兴。   叶安年点点头:“等你觉得能说的时候,再告诉我吧。”   毕竟,他也有瞒着江竹的事情。   知道叶安年没有不高兴,江竹将他拉过来抱住,在他脸上亲了又亲:“年年,我就知道你最好了!”   叶安年:……   口水,口水啊!   ……   马车到甜水镇上时,天已经擦黑了。   两人回到光阴小铺,文恒也在。   见两人回来,余虎、文恒、钱婆婆还有青娘都来了,问他们叶安松那事的结果。   叶安年省去中间的繁琐过程,将最后的判决结果说了。   余虎、钱婆婆和青娘都明显松了口气,判了就好,关起来他就不能再害人了。   文恒是最开心的,得知叶安松和房金元都被关进了大牢,扬言今晚要去有客来庆祝一番。   他还要拉着余虎一起,不过被余虎以看铺子为由拒绝了。   将铺子里的事安顿好,两人就赶着牛车回了月牙村。   家里一片漆黑,只听“汪汪”几声狗叫,铜钱摇着尾巴激动的跑了出来。   见了两人,摇头摆尾的蹭来蹭去,嘴里哼哼唧唧的一个劲儿往两人身上扑。   将牛车拴好,东西放好,两人一狗就径直往赵里正家去了。   赵里正家这时候已经用完了夕食,赵乐正带着三个孩子坐在屋炕上玩魔方,赵楠就着炕桌在捏泥人。   见两人来接孩子,赵里正夫妇忙把两人让进屋去,寒暄了一会儿,就问起叶安松的事来。   叶安松被衙役从镇上带走的消息,陈茂彦昨日回来时已经给老叶家带话儿了。   一听这消息,吴香莲直接瘫倒在地,孙采荷两眼一翻,也厥过去了。   “你们这是刚从安兴县回来吧,叶安松咋样了?”赵里正问道。   “冒名顶替中榜的袁秀才,被判了三年,赔偿袁家一百两银子,以后也没有参加科举的资格了。”叶安年回答道。   “唉,”赵里正叹了口气,“叶全和吴香莲那老两口这回怕是要哭死过去了。” 第128章 柳卓挑拨   叶安松被带走的这几天, 吴香莲就没睡过一个整觉。   每天都要往陈秀才家和赵里正家跑个三四趟,问她那宝贝大孙子的消息。   她咋也想不明白,她那中了秀才的大孙子咋就被官差给抓走了呢?   作为叶安松亲生母亲的孙采荷, 更是愁的日日夜夜的哭,叶成海被烦的不行,每天一大早就躲出去, 半夜才回家。   他也愁, 可他就是个庄稼汉, 连甜水镇都没去过几趟, 也帮不上自己儿子的忙。   倒是叶家的老爷子叶全,听闻这消息之后, 坐在门槛上一声不响的抽着大烟,呆坐了半晌之后, 把三儿子叶成河叫了过去。   叶成河自然知道他爹的意思,他家如今就只有他的“本事”大一些,有个在镇上开当铺的老丈人。   叶全想让叶成河找周在乾帮忙, 哪怕是借点钱呢,得先把孩子从衙门捞出来。   他想的挺好,可一向对他言听计从的叶成河却不干了。   周在乾本就看不起他们老叶家,自己又是去入赘的,家里侄子出了事, 还是被衙门的人带走的, 他巴不得把这消息捂得死死的,生怕周家知道,把他和周蓉的亲事给退了。   叶全见劝说不动, 仔细想了想,也就作罢。   老头子便觉得应该没什么大事, 凭着他家安松跟房知县的关系,左右关个几日也就放出来了。   若真是房知县都管不了的大事,他们找人也没用,与其做无用功,倒不如先想办法把和周家的亲事稳住。   就这样,老叶家所有人都在忐忑不安中,度过了十分漫长的三日。   直到第四日清早,吴香莲照常去赵里正家看看有没有叶安松的消息,却正碰见从镇上赶来的柳卓。   乍一见这穿着一身青衫,满身书卷气的年轻人,吴香莲就猜出这定是叶安松的同窗。   她顾不上其他,上前一把抓住了柳卓的胳膊问道:“我家安松呢?他咋没回来?”   柳卓被她这么一抓一搡,往后踉跄了几步,赵里正赶紧伸手扶了一把,把吴香莲拉开了。   “你这是干什么,人家就是来告诉你松小子的消息的。”   “那安松他到底咋样了?他人现在在哪呢?”   “奶奶,”柳卓怕她再情绪激动往自己身上扑,不动声色的往赵里正身边挪了几步,这才道,“安松他……恐怕一时半会儿的回不来了。”   “啥意思?!啥叫他回不来了?他出啥事了?!”吴香莲一听顿时急了。   “他……因为冒名顶替了一个袁姓书生的秀才名额,现在被关在衙门大牢了,恐怕得三年后才能出来。还有,您最好回家筹些银钱,那姓袁的书生跳河死了,衙门判了赔偿袁家一百两银子。”   “啥……?”   吴香莲只觉得脑子“嗡”的一声,双腿就不受控制了,直挺挺的往地上栽。   赵里正眼疾手快拉了她一把,扶着她在炕上坐下。   吴香莲缓了半天,才打着哆嗦道:“那……那他人可还好?”   柳卓沉默了片刻,才缓声道:“恐怕……不太好,他膝盖受了伤,又被打了板子,眼下在大牢里怕是也没有郎中,弄不好腿就废了。”   “我的个天爷啊!”   “我那命苦的孙儿啊!”   吴香莲听的是心肝直颤,这不过才两三天而已,她的宝贝大孙子咋就成了这样了?   见她这副哭天抢地的模样,赵里正都看得于心不忍,可又有什么办法呢,他们家自己教出来的孩子,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   “奶奶您先别哭了,还是赶紧凑凑银子,带上些衣服被褥,去衙门大牢看看安松吧。”   柳卓一脸关心的开口:“安松具体的情况我也了解的不多。不过您可以去问问年哥儿,那天他和江郎中也去了的。”   他这话,成功让吴香莲哑了声。   “你刚才说啥,再说一遍。”吴香莲瞪着一双红肿的眼看着柳卓。   柳卓做出一副茫然的样子道:“我说……您还是抓紧带上银钱衣物去看看……”   “后面那句!”吴香莲扯着嗓子,几乎是喊出来的。   “那天年哥儿和江郎中也在……”柳卓疑惑,“年哥儿他,没跟你们说么?”   “我就知道是那个小贱人!”   吴香莲已经听不见柳卓在说什么了,她现在满脑子都是叶安松被抓去县衙那天,叶安年和江竹都在,但是他们却什么都没做?   就这么任凭她的宝贝孙子被关进牢里?!   不对,这事肯定他俩合伙干的!就是为了害她的大孙子!   她急火攻心,也不管赵里正和柳卓在后面叫她,火急火燎的走了。   柳卓的目的达到,就跟赵里正告辞准备离开。   赵里正的脸色却已经拉了下来。   他本以为这个自称叶安松同窗的小哥儿是因着同窗情谊,才一大早的跑来村子跟他说这事,没想到却是来挑事儿的。   叶安松的事,叶安年他们昨晚上回来就跟他说了,这一大清早的,他正想去老叶家把这消息告诉他们,谁知道他还没出门,这看着外表斯斯文文的柳卓就来了。   “往后你别再来月牙村了,我们村不欢迎你。”赵里正站在门口,拉着一张脸道。   柳卓脸上的笑容一僵,态度却依旧软和:“不知我是哪里得罪您老了?”   “哼,”赵里正一把年纪了,什么样的人没见过,冷哼了一声道:“就你那点小九九,老头子我看得一清二楚。”   “年哥儿他们夫夫俩跟老叶家本就不和,你这一大早的赶来村里,又特意跟吴香莲说那些话,你安的什么心?”   见自己的心思被拆穿,柳卓也不装了,朝赵里正拱手行了个礼道:“您放心,这小破村我往后也不会再来了。”   气得赵里正差点抄棍子打他。   倒是正在院里扫地的赵乐听了这话,拿着大扫帚就冲了出去,直接往柳卓身上抽。   一边抽一边骂:“那就快滚!一大早的来我家挑拨是非,真晦气!”   柳卓被扫帚抽了一顿,弄了一身土,瘸着腿灰头土脸的走了。   出村时,路过叶安年和江竹的家,隔着篱笆院墙瞧见里两人一起在院子里有说有笑的晒被子。   柳卓没做声,使劲捏了捏藏在袖子里的拳头。   ……   不同于老叶家的鸡飞狗跳,叶安年和江竹美美的睡了一夜安稳觉。   叶安年一大早起来,见今日天气不错,就拉着江竹一起把被褥都拿出来晒一晒。   眼下已经进入了十月,天气也是一天冷过一天,现在不晒以后更不好晒了。   叶安年拿了一把扫炕的扫把,正“啪啪”拍打着被子上的灰尘,冷不防福崽举着竹扎的纸风车跑到他面前。   “哥哥,这是赵楠姐姐做的,你看看好不好?”   如今,赵楠杨池他们几人已经不只是捏捏泥人,做做泥叫叫了,竹蜻蜓、纸风车这些也都能上手。   叶安年接过来,仔细端详了一番,道:“还不错。等过几日,可以试试教他们扎花灯了。”   左右再过几个月就到年了,到时候花灯又是紧销品。   两人正说着,却忽听门口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吴香莲的大嗓门就响了起来。   “年哥儿,你给我出来!”   “你哥被人抓了,你在场为什么不管!”   “你个狼心狗肺的东西!老叶家白养你了!你给我滚出来!”   “汪!汪汪汪!”   铜钱听见动静率先冲了出去,冲着栅栏门凶巴巴的呲牙。   “哎呦!”   门外的吴香莲和孙采荷冷不防吓了一跳,两人脚下一个趔趄,互相搀扶着才没有摔倒。   叶安年一听这架势就知道她们已经知道了叶安松的事,这是过来找他们算账来了。   他想去开门,被江竹拦下:“我去。”   篱笆门被打开,吴香莲憋足了一口气刚想骂,冷不防对上江竹笑眯眯的脸,一下子破功了。   江竹倚着门口,淡然的看着她:“我们也想帮啊。可是叶安松这回犯的事大,连房知县都没能保住他。”   “你少唬我!”吴香莲翻了江竹一眼道,“安松那同窗都跟我说了,他不就是顶了人家的秀才嘛,有啥大不了的,是那姓袁的自己想不开,关我家安松啥事!”   这话江竹可不敢苟同,但他从吴香莲的话里嗅到了不同寻常的气息。   “叶安松的同窗?”   “就……”吴香莲脑子懵了一下,她才反应过来自己都不知道那个一身绿衫的小哥儿叫啥。   “反正穿着一身绿衣,文文弱弱的小哥儿。”她不耐烦道。   一听这话,江竹立刻就知道是谁了,除了柳卓,没人闲的没事一大早就来村里说这些搬弄是非的话。   “怪不得。”他故意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来。   “你啥意思?”吴香莲顿时警觉了。   “那小哥儿没跟你说吧,叶安松堂审那天,他也在的。而且,要不是他,或许房知县还能保一保叶安松。”江竹悠悠道。   “你说这话啥意思?!”吴香莲懵了,“他把房知县咋的了?!”   “堂审那天朔州的姚知府也去了的。”叶安年从院里走了出来,站在江竹旁边。   他看着吴香莲惊怒的脸,淡声开口:“就是柳卓揭发了房知县,扳倒了叶安松的靠山。姚知府最后才将房知县和叶安松一起判了。”   “你要是想找害叶安松坐牢的人,找我们不如去找柳卓。毕竟,那天我和江竹也差点被牵连进去呢。”   叶安年说完,不等吴香莲反应,直接摔上了篱笆门。   吴香莲碰了一鼻子灰,只觉得自己脑子里“嗡嗡”的,怎么也理不明白。   她不是来找叶安年夫夫俩算账的吗?咋,咋最后又成了是那柳哥儿的错了?   “娘,娘……”孙采荷在一边小声叫她。   “咱们要不还是先凑钱吧,安松那边,是不是也得去看看?”   吴香莲回过神来,白了她一眼:“凑钱?说的轻巧!那可是一百两!我上哪凑去?!”   “小叔子那不是有……”孙采荷小心翼翼的。   “你少打成河的主意!”吴香莲“嗷”了一嗓子,“成河的亲事要是因为你家安松黄了,看你爹会不会打死你!”   孙采荷不敢说话了,她家可怜的安松,腿被打折了,在牢里也不知过的是什么日子,也只有她这个当娘的心疼了吧。   她哀叹一声,心里却琢磨着咋弄些衣物被褥去安兴县看看叶安松。 第129章 生小兔子了   没成想, 两人不过两日不在,光阴小铺的货就卖掉了大半。   还好赵楠他们又做了不少新的,这才把货架上的空缺补上。   铺子里有余虎帮忙, 江竹就背着药箱先走了。   今日正是给叶小梅的婆婆杨蕙兰复诊的日子,经过江竹这段时间的医治,杨蕙兰的眼睛已经好了不少, 隐隐约约能看到一点影子了, 估摸着到过年的时候, 应该就能看见。   叶安年这边和余虎一起上完了货, 余虎把账本拿给他看,叶安年没想到进账不少, 两天就赚了五两多银子。   “大掌柜的,昨儿个文老爷来过。”余虎道。   叶安年一边翻看着账本, 一边随意搭话:“可是有什么事吗?”   “也没什么事,就是……”余虎有点犹豫,话说到一半, 从抽屉里翻出一沓纸递给了叶安年。   “他出去一趟,给咱们拉了不少生意回来。”   叶安年接过来一看,才发现是一沓魔方的订单,算了算总数,得有几百个。   这可不是光靠他和余虎就能完成的量。   见他皱眉沉思, 余虎试探着问:“大掌柜, 咱们是不是应该多招些人来了?”   招人是肯定要招的,但是也不能再去牙行买了。   余虎是他买来看铺子,外加做学徒的, 其他的人招进来,肯定就是专门做魔方, 最好是做过木活,有经验的成手,跟余虎肯定不一样。   “这事且先放放,晚上我回去跟江竹商量一下。”叶安年道,“其他的事还有么?”   “有。”余虎又从抽屉里取出一本用软布小心包着的书。   打开一看,可不正是之前被叶安松撕掉的那本《百神谱》么。   “是一个姓陈的书肆老板送过来的。”余虎道。   叶安年伸手在书封上轻轻摩挲,叹了口气,看来他又要忙起来了。   答应给冯明煦雕的文曲星君的像,也才刚起出个大形来。   好在陈老板的这本《百神谱》不着急,他可以慢慢画。   整个下午的时间,叶安年就在做玉雕中度过的,余虎则在一旁做着魔方。   傍晚等江竹回来,两人一起赶着牛车回村里,叶安年就提起文老爷给拉了不少生意的事。   “是得招人了。”江竹道。他本就不想让叶安年太累,几个百魔方,就靠两个人怎么做的完?   “既然是文老爷给你拉的生意,那招木工的事不如也叫他帮帮忙?”   这倒是个思路,叶安年点点头:“有他出面确实容易一些,大不了到时我再筛选一遍。”   不过,即便找了木工来批量做,但魔方卡扣的组装也是个问题。比较复杂,当初他教余虎的时候,还教了两天呢。   若是有人学的不精,把卡扣弄错,到了买家手里可就成了质量问题了。   前期可以他和余虎一起来组装,若是招到的木工里,有比较聪明学得快的,就教一教,不需要人人都会,但是肯定得有一两个人会装。   到时可以让余虎把控质量,他再做最后的检查,这样也能省不少事。   说话间,两人赶着牛车已经进了村,却远远看见有个瘦弱的人影正站在大树下晃悠。   牛车在篱笆院子的门口停下,叶安年把车上的东西大包小包的拿下来,江竹去牛棚栓牛,那人影就小心翼翼的朝着他晃了过来。   眼下天色有些暗了,直等人影靠近,叶安年才看清那瘦弱的影子竟然是季芳芳。   叶安年一见是她,脸色便冷了下来,拿东西便要进院子。   “年哥儿!”   季芳芳赶紧喊了他一声。   叶安年不得已停下步子,回头看了她一眼。   “我,我不是来找江郎中的!”季芳芳赶紧道,“我是来找你的。”   叶安年知道她定是来问叶安松的事,但他面上依旧淡淡的,好笑道:“你找我?你找我干什么?”   季芳芳面上更窘迫了,好在天色渐渐黑了,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   “我想问问叶安松的事。年哥儿,叶安松他,真的被关进大牢了?”她一双眼睛在黑暗里忽闪忽闪的,一眨不眨的盯着叶安年。   “嗯。”叶安年淡淡道,“判了三年。”   哪知,他这话说完,季芳芳眼里的光突然暗了下去,脚下一软就要往地上摔。   叶安年被吓了一跳,伸手拉了她一把:“你没事吧?”   季芳芳有些失魂落魄的摇了摇头,挣开了他的手,就踉踉跄跄的走了。   江竹栓好牛过来,正好看见季芳芳离开的背影,好奇道:“她怎么来了?”   “来问我叶安松的事。”叶安年盯着那瘦弱的背影渐渐隐没在黑暗里,有些纳闷道,“我怎么觉得她还挺伤心的。”   “可能真的爱上了吧。”江竹不以为意,接过叶安年手里的东西,两个人一起进了院子。   毕竟两人是那样的关系,有了感情也是正常。最重要的是,季芳芳往后不会再缠着他了。   堂屋里已经点起了烛台,照的整个屋子暖融融,亮堂堂的。   福崽蹲在兔笼子前面,丁秋坐在一旁的板凳上,两个小孩凑在一起专注的不知道在干什么,连他们回来了都没有反应。   “福崽,丁秋,你俩干什么呢?”   叶安年好奇,凑过去问。   谁知,福崽转头朝他做了个禁声的手势,小声道:“哥哥,雪团子好像要生小兔子了,你小声一点,别吓着它。”   叶安年听了,也很配合的捂住了自己的嘴,轻轻蹲下身来,跟两个小孩一起凑堆围观。   就见兔笼的一角,已经堆了一大堆厚厚的干草,雪团子就窝在那堆干草上,正在用嘴薅自己胸前的毛。   福崽看的有点担心,问叶安年:“哥哥,它怎么了?为什么要拔自己的毛啊?”   “拔毛是用来絮窝用的,可以保暖。”江竹也走了过来,在叶安年身边蹲下,“这样如果天气冷的话,小兔子生下来不会冻死。”   “好厉害。”福崽忍不住道。   又过了一会儿,雪团子突然停下了动作,小鼻子一耸一耸的。   不多时,就见一个个拇指大小,浑身通红的小家伙,滚落到了干草和兔毛铺成的窝里。   雪团子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凑过去在小兔子的身上啃了起来。   福崽吓了一跳:“它怎么吃自己的孩子?”   江竹解释道:“它是在吃小兔子身上的胎衣,这样小兔子身上就干净了。”   福崽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又专心看了起来。   雪团子十分努力,不多时,窝里就挤满了红通通的,光溜溜的小家伙。   “它们怎么都没有毛的?”福崽惊讶,“感觉好像小耗子啊。”   “刚出生的小兔子是这样的,要三天左右才会长出绒毛来。”丁秋回答。   “对,”江竹耐心道,“而且没毛的小兔子很怕冷,需要我们来帮它们保暖。”   “要怎么帮啊?”福崽很好奇,原来照顾刚出生的小兔子有这么多讲究呢。   “现在天气还不算太冷,再给它们的窝里铺一点棉花就好了。”江竹道。   又过了一会儿,窝里已经挤了一堆粉红色的小东西,雪团子突然一蹬腿就在原地躺了下来。   “应该是生完了。”江竹道。   “好多啊。”叶安年看着那堆挨挤在一起的小家伙,不禁道。   他才知道兔子一窝竟然能生这么多只。   “数数有多少?”江竹挑眉。   福崽不等他说已经数了起来,最后道:“十二只哎!雪团子好厉害!”   “确实不少。”江竹站起身,“刚生产完的兔子消耗很大,我去给它弄点吃的。”   叶安年也跟着起身:“那我去找点棉絮来。”   为了能让雪团子安心照顾小兔子,江竹把雪团子和芝麻球分了笼。   叶安年和福崽一起动手,在新的兔笼里铺好软和的干草和棉絮,再将雪团子和十二只小兔移过来。   江竹清理了刚刚的兔笼,又给芝麻球重新添了些新鲜的草和菜叶子,就把笼子依旧放在堂屋。   雪团子和小兔们的笼子就搬到了他们住的东屋,也方便照顾。   等安顿好,四个人一起进了东屋。   屋子地方不大,四个人围在笼子前就把门口堵死了。   想要跟进来凑热闹的铜钱见状,扒在门槛上哼哼唧唧,不过没人理它。   铜钱哼唧了一会儿,就放弃了,蔫头耷拉脑袋的转回了堂屋,趴在芝麻球的笼子边。   两只没人管的凑在一起,大眼瞪小眼。   屋里,江竹把洗干净的菜叶子和胡萝卜新鲜的玉米粒都用布擦干净上面的水,才装进小碗,放进笼子里,不过这个时候雪团子还没力气起来吃。   叶安年见两个孩子兴致勃勃的守在笼子旁边,拿了两个小凳子给他们坐,自己就出去跟江竹一起做饭去了。   堂屋里,江竹将一块豆腐切成薄厚均匀的薄片。   “晚上吃什么?”叶安年走过去问他。   江竹捏起一片豆腐塞进叶安年嘴里:“白菜豆腐煲怎么样?”   “好啊。”叶安年一边嚼着豆腐,一边应道。   没有调味的豆腐,吃着也没什么味道,但是嚼着嚼着就觉得有一股浓浓的豆香味。   “有什么要我帮忙的吗?”叶安年问。   江竹把洗好的白菜拿给他:“那你帮我切白菜吧,我去把饭蒸上。”   两人各自忙碌起来,不多时就把饭菜都准备好了。   白菜豆腐煲、炒豆苗、番茄炒蛋、凉拌猪肝、糙米饭,摆了满满一桌子。   叶安年摆好碗筷,把两个孩子叫出来吃饭。   江竹端着两碗乳糖丸走了出来:“来来来,吃饭了!”   刚放下碗,外面的篱笆门就被敲响了。   “年哥儿!江郎中!”   “开开门啊!我……我有急事!”   这声音……   叶安年看了江竹一眼,好像是田花婶子啊。   她喊得着急,听起来像是有什么急事。   叶安年放下碗筷起身,江竹让两个孩子先吃,自己跟叶安年一起出去开门。   篱笆门打来,田大花一脸着急的正站在门外。   铜钱见了她,呲着牙嗷嗷叫唤起来。   但田大花却好像没听见一样,对两人道:“芳芳……是芳芳不见了!”   “有人看见她刚刚来你们家了?你们知不知道她去哪了?” 第130章 你自己睡吧   闺女不见了, 田花婶子自然急的不行。   见她不是来找事的,叶安年就把季芳芳刚才来过事跟田花婶子说了。   “她刚刚确实来找过我,但只是站在门口跟我说了两句话就走了。她之后去了哪, 我们也不知道。”   “这死丫头啊!”田花婶子一拍大腿,声音都带了哭腔。   “我就做个饭的功夫,她说出去溜达溜达, 我也没当回事, 现在饭都做好了, 这天都黑透了, 也不见人影儿!”   “她出去多久了?”江竹问道。   “一个多时辰吧。我做好了饭,等着芳芳和我家老头子回来一块吃。结果老头子是回来了, 这丫头却到现在都没见人影儿!”   “芳芳那几个要好的姐妹家我都去找过了,她常去的地方我也去找过了, 都没有!你说这天都黑了,一个丫头家家的能去哪呢?!”   这么看来,季芳芳跟叶安年说完话之后, 就没有回家了。   叶安年和江竹对视了一眼,两人都直觉跟叶安松有点关系。   但这关系到季芳芳一个姑娘家的名声,他们也不敢随便说。   “这事儿赵里正知道了吗?”叶安年问道。   田花婶子抹了把眼泪,点点头:“赵里正带着人在村里挨家挨户的找呢,要是村里实在找不到, 就上山里去看看。”   若是村里翻遍了都没有, 山里就更不可能了。   季芳芳一个姑娘家,好端端的往山里扎干啥?   而且,赵里正带着人在村里这么翻腾, 季芳芳若真在村里,早就出来了。   所以眼下季芳芳很可能已经不在村子了, 至于去了哪,叶安年觉得八成是往甜水镇去了。   “行了,你俩进去吧,我再去找找。”见两人也没有太多季芳芳的消息,田花婶子也没心思久待。   她说完,抹着眼泪儿转头就走。   叶安年站在门口,望着田花婶子脚步匆匆的背影,在银色的月光下显得有些孱弱可怜。   犹豫片刻还是叫住了她:“田花婶子!其实刚刚季芳芳跟我问过叶安松的事。”   田花婶子的脚步立刻停了下来,她有些发愣的站在原地愣了一会儿,然后踉跄着朝叶安年跑过来。   江竹见她面上情绪不对,上前把叶安年护在身后。   田花婶子却在距离两人两三步远的地方就停了下来。   “年哥儿,你说啥?!”   “季芳芳刚刚跟我打听过叶安松的事,我跟她说了,她就走了,至于去了哪我就不知道了。”   “叶安松……”田花婶子神情似乎有点恍惚,“芳芳咋会跟叶安松扯到一起去呢?她过完年就要嫁到镇上去了啊。”   这话叶安年和江竹都没敢接。   田花婶子也没再多问什么,嘴里一个劲儿念叨着“叶安松”,一脸怔忪的走了。   叶安年和江竹在门口站了一会儿,见她跌跌撞撞进了村子,也回了堂屋。   福崽和丁秋都在乖乖坐着等他们回来。见两人进来,福崽问道:“哥哥,是谁啊?”   “田花婶子,找她闺女的。”叶安年摸了摸福崽的头道,“吃饭吧,没咱们的事。”   这段小插曲过去,四个人又围坐下来继续吃饭。   晚上睡觉时,叶安年躺在被子里,还在琢磨这事。   “你说季芳芳不会真的去安兴县了吧?”   江竹正闭着眼睛酝酿睡意,闻言回答道:“这谁知道呢?”   “不过,去镇上的路就那么一条,她一个人也走不快,若是赵里正他们赶着车去追,兴许半路就能追上。”   但这就不关他们的事了。   “嗯。”叶安年点点头,伸手把被子往自己这边拉了拉。   最近天冷了,晚上尤其凉些,两人盖一床被子难免会有塞不严实的地方,被口进风,那半夜可是要被冻醒的。   叶安年用力将被子一扯,江竹那边的被子瞬间就少了大半,一股冻人的寒气瞬间钻了进来。   江竹露在外面的两条小腿互相搓了搓,抬手毫不客气的把被子又拉了回来。   这下,换叶安年这边没被子了,半个身子都露在外面。   “你干嘛?”   他翻了个身,借着洒进来的熹微月光,隐约瞧见江竹双手紧紧抱着被子的样子,抿了下唇,突然两手死死抓住被子一角,跟江竹玩起拔河来。   两人你扯一边,我扯一边,谁也不肯让谁,折腾了半天,叶安年觉得自己都出汗了。   他猛地撒了手,被子也不要了,一把拽过枕头抱在怀里,就往炕头滚去。   “你自己睡吧,我不跟你睡了!”   这气呼呼的样子可爱的紧,跟只小猫用爪子挠在心尖上一样,痒酥酥的。   “生气啦?”江竹抱着被子,挪到叶安年身后,伸出一伸手指戳了戳他。   叶安年身子一扭,躲开他的手,江竹便继续用手指戳他,还专门往他腰间的软肉上戳。   叶安年被他弄的躲也躲不开,腰上被戳的痒痒,他想做出生气的样子,却又憋不住想笑,忍得十分辛苦。   “谁生气了,把你的破手拿开!”   江竹偏不,把手搭在他腰上捏了捏:“跟不跟我睡?”   “不跟!”叶安年回的十分硬气。   江竹轻笑一声,突然把被子全都盖到了他身上。   叶安年被他这突如其来的操作搞得一怔,江竹却趁机手上一个发力,揽着叶安年的腰把他直接拖了过来。   “不闹了,”江竹把叶安年搂进怀里,手在他背上轻轻拍着,帮他顺气,“你明天要不要去找文老爷说说招人的事?”   “也行。”两人这一番折腾,叶安年这会儿还有些喘,闭着眼睛往江竹怀里蹭了蹭。   那么多的订单,反正早晚都要招人,不如早点把这事定下来,他也好看看这些木工要怎么安排。早点把东西做出来,若是有质量不行的,也有重做的时间。   这会儿两人也不抢被子了,偎在一起反倒暖和许多。   夜色渐深,两人又温存了一会儿就睡了过去。   次日一早,村里就传遍了关于季芳芳的消息。   季芳芳确实是往镇上去了,但因为她一个人摸黑赶路,又累又怕的,走到一半就走不动了,蹲在路边哭,被赵里正他们找到带了回去。   对于这消息,叶安年和江竹都不意外,毕竟季芳芳和叶安松是那样的关系。   好在是有惊无险,人找到了。   田花婶子竟然还破天荒的一大早就过来谢了两人,和之前那横挑鼻子竖挑眼的态度可谓是天上地下。   这小插曲暂且不提,叶安年和江竹安顿好两个孩子,就赶着牛车去了镇上。   江竹照常去他的老地方摆摊,叶安年去铺子里转了一圈之后,就去了文府,跟文老爷说了招人的事。   文老爷对他这提议也十分赞成,思索了片刻后道:“木工倒是好找,你打算招都少人?”   “先招七八个吧。”叶安年道,“木活儿差一点没事,人品必须要好。”   “那是自然。这手底下干活的伙计,必须得靠得住,才不至于砸了自己的招牌。”文老爷十分理解。   “这样吧,你后天过来,我挑一批人来给你看看有没有合心意的。”   “好,那就麻烦您老了。”叶安年道。   招人的事敲定,一整个下午叶安年都扎在铺子里做玉雕。   文恒这傻少爷也在,叶安松的事情之后,他是连书院也不去了,整天往光阴小铺跑,在这儿一待就是一天。   叶安年虽然还没给他安排什么活儿干,但他也是不吵不闹的,就在铺子里坐着喝茶,看余虎算账,或者看叶安年做玉雕。   总之,比跑出去鬼混的强。   文老爷觉得省心了不少,叶安年也就先由着他了,等到那几个木工招进来,初步考虑,可以叫文恒去当监工。   傍晚时候,江竹收了摊背着药箱回来。   叶安年交待了余虎一些铺子里的事,两人就准备回村去。   一出铺子,却见隔壁钱婆婆的铺子关了门,就连青娘的伞铺也关了。   两人手里提着篮子,似乎是要出门的样子。   两厢照面,自然要打招呼。   叶安年道:“婆婆,青娘,今天关门这么早啊。”   “嗯,今儿个是有点事要办。”钱婆婆朝叶安年笑笑,“你俩这就回去啦?”   叶安年点点头:“再晚点到家天就黑了。”   他看见,钱婆婆和青娘手上提着的竹篮子里装的都是黄纸和白花花的纸钱、香烛,看上去应该是去祭奠什么人的。   不过,钱婆婆和青娘都没有要说的意思,他也没有多问。   “也是,现在天黑的也早了。你俩路上小心点。”钱婆婆笑笑。   “好,您和青娘也小心。”   钱婆婆点点头,挽着青娘两人慢慢地走了。   江竹拉了牛车过来,见叶安年站在那盯着钱婆婆和青娘的背影发呆,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看什么呢?”   叶安年摇摇头:“回家吧。”   两人到家时,天还亮着,院子里安安静静,又是只有铜钱摇着尾巴出来迎接他们。   这两天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雪团子生了小兔,得到了两个小孩的格外关注和照顾,被冷落的铜钱见到一日未归的叶安年和江竹就显得格外热情。   “好了好了,快进来。”叶安年摸摸铜钱的头,引着它进了院子,关上篱笆门。   却见福崽一脸慌张的从屋里跑了出来。   “哥哥!江大哥!”   小团子眼睛红红的,一副刚刚哭过的样子。   叶安年见状心下一沉,张开双手抱住了朝自己扑过来的福崽。   “怎么了这是?”江竹也走过来,摸了摸福崽的头。   福崽吸了吸鼻子,抬头看着两人,那水葡萄似的眼睛“吧嗒”“吧嗒”直往下掉眼泪。   “呜呜呜,哥哥,雪……雪团子把小兔子吃掉了!” 第131章 看热闹   “雪团子吃了几只小兔子?”江竹问。   福崽拿小手抹着眼泪:“一只。”   “走, 带我们进去看看。”叶安年一把将福崽抱了起来。   三人进了东屋,丁秋正坐在小板凳上给雪团子喂菜叶吃。   听见动静道:“叶大哥,先生, 你们回来了。”   “嗯。”叶安年应了一声。   见雪团子的兔笼旁边又放着一铺着干草和棉絮的竹篮子,那十一只小兔子浑身粉粉的,但是已经长了一层短短的绒毛, 都横七竖八的挤在一起。   他问道:“你们这是把雪团子和小兔子给分开了?”   “福崽怕雪团子把剩下的小兔子也给吃了, 我们就又重新给小兔子们做了个窝。”丁秋回答。   江竹盯着吃菜叶的雪团子看了一会儿:“你们两个, 白天在家的时候是不是大多数时候都会围在这里看小兔子?”   “对啊。”福崽回答。?   “这就对了。雪团子可能是受到了惊吓, 觉得周围不安全,才会突然这样。”   “它该不会是以为我们要抢它的孩子吧?”福崽瞪圆了一双黑漆漆的眼睛。   “有可能。”江竹道, “还有一种原因就是它第一次产崽没有经验,觉得幼崽太多了, 自己没有办法照顾。”   “原来是这样。”小孩一脸惊讶,“那我和秋哥哥以后不会这样天天盯着它们了。”   叶安年:“那就把小兔子都放回去吧,它们这么小, 还需要雪团子喂奶的。”   “还……还要放回去么?”福崽顿时担心起来,“那它要是还吃小兔子怎么办?”   “等等,你们刚刚是怎么将它们分开的?”江竹突然问。   “我叫福崽带了棉手笼套着抓的,”一旁的丁秋开了口,“兔子会认气味, 戴之前我们还先把手笼放在雪团子的笼子里待了会儿。”   “那就好, ”江竹松了口气,“那你们就把小兔子重新放回去吧。”   “好。”福崽答应下来,不一会儿就拿来了那副破旧的棉手笼。   见他戴上手笼要去抓小兔子, 叶安年将手笼接了过来:“我来吧。”   雪团子现在对两个孩子都比较警惕,他觉得还是换个人来比较好一点。   “我们也别这么多人围在这里了, 出去等吧。”江竹将两个小孩先带了出去。   叶安年等三人都出去,把屋门轻轻关上,才戴上棉手套去抓小兔子。   小兔子小小的,绒绒的,很容易就能抓在手里。不一会儿,叶安年就把十只小兔子都重新放了回去。   可等到最后一只的时候,雪团子不知怎么,突然警惕起来,朝叶安年抓着小兔子的手就扑了过来。   叶安年吓了一跳,怕手里的小兔子被撞掉,下意识用另一只手去挡了一下,结果就被雪团子一口咬在了那只没带棉手笼的手上。   “唔……”   一阵疼痛袭来,叶安年一挥胳膊将雪团子甩开,然后迅速把手上的小兔子放进了笼子里。   将笼门锁好,叶安年看了一眼自己被咬的左手,手背虎口的位置被咬了两个深深的血洞,血一下子就流了出来。   他找来干净的布擦了一下,然后简单的包扎上,就动手先将兔笼移到了东屋一处不起眼的角落里,又找了块旧布将笼子盖住,让雪团子它们更有安全感一些。   “哥哥,哥哥,好了没?”   福崽在外头等了半天,也不见动静,趴在门外轻轻的叫叶安年。   “好了。”叶安年用布把手上的血擦干净,拉开了门。   福崽便一下子钻了进来:“咦,你把雪团子它们放哪去了?”   “在桌子底下。”叶安年指了指靠墙放着的那张木桌,“我把它们都安顿好了,放心吧。”   “嗯。”福崽闻言点点头,又退了出去。   他虽然很想看看,但想起江竹刚刚的话,还是忍住了。   察觉出他的担忧,丁秋说道:“等到小兔子再长大一点就好了。雪团子是第一次生崽,对我们难免警惕一些。”   “好。”福崽答应,“那就让哥哥和江大哥来照顾雪团子和小兔子吧,我来照顾芝麻球。”   这两天和铜钱一样受到冷落,独自蹲在笼子里吃菜叶的芝麻球:……   “行了,你俩去玩吧,等下吃饭。”叶安年摸了摸两个小孩的头。   手上缠着的软布已经被血浸透了,叶安年没想到雪团子这一口咬的还挺狠的。   将两个小孩打发走,就去院里拿了水瓢,想舀一瓢水来清洗一下伤口。结果刚把裹手的布条拆开,江竹就凑了过来。   “被咬了?我看看。”   叶安年把手递过去。   江竹看着他纤瘦白皙的手,这么一摸骨节都清晰分明,那两个血洞就衬得愈发显眼。   他抓着叶安年的手,把伤口处淌出来的血擦干净,然后用皂荚水仔细清洗。   “疼不疼?”   叶安年点点头:“有一点。”   “早知道雪团子会咬人,我来就好了。”江竹道。   叶安年听得嘴角弯了弯:“有什么区别,该咬人它还是会咬的。”   “我皮糙肉厚的,它咬不动。”   “切,你是脸皮比较厚吧。”   两人说笑着,江竹已经把叶安年手上的伤口清洗干净了,又去拿了自己的药箱,取出外伤药膏帮他厚厚的涂上,最后拿软纱布包了起来。   “铺子有余虎盯着,明儿个歇一天吧?”   “没事,这点小伤不至于。”叶安年举起自己被包好的手端详着。   不得不说,一样是包扎伤口,江竹包的就是比他自己包的好。   “就因为是小伤,明天歇一天,后天就差不多长好了。”江竹抓住他的手腕子,把人拉进东屋歇着。   叶安年要做的活儿不是木刻就是玉雕,全都是废手的。平时手上没伤,都免不了会弄出伤来。现在手伤着,再干活,就更不容易好。   见叶安年不说话,江竹把他按到炕上坐着:“我去做饭,就这么说定了。明儿个我也正好去山上采点草药。”   “那好吧。”叶安年无奈。想想自己正好也可以趁着明儿个教赵楠、杨池和许言他们扎花灯,便同意了。   第二日,两人当真都没去镇上。   江竹一大早就背着药篓去山上采药了,叶安年在被窝赖了会儿才起来。   洗漱好了一出堂屋,就闻到一股喷香的味道。   福崽和丁秋已经围坐在小桌边吃朝食了,见他出来,福崽动作麻利的起身去给他盛了一碗粥,又给他剥了一颗煮鸡蛋。   叶安年有些意外的看着他,就见福崽一脸愧疚道:“哥哥对不起,都是因为我,你才被雪团子咬的。”   “怎么能怪你呢,是哥哥自己不小心。”   福崽却使劲摇了摇头:“不是的。秋哥哥明明跟我说过最好不要把小兔子和雪团子分开,但是我太担心了,没有听他的。”   “要不是我非闹着要把小兔子单独放,哥哥也就不会被咬了。”   小孩儿吸了吸鼻子,眼睛红红的。   “今天的粥和鸡蛋都是福崽做的呢。”丁秋轻轻开口道,“他很担心叶大哥。”   叶安年一听,赶紧把福崽拉过来抱住,把自己包扎好的手给他看:“你看,哥哥没事。”   “养兔子的这些事其实哥哥也不懂,不是你的错,咱们都是第一次养,以后慢慢就会了。”   “嗯!”福崽抹了一把眼泪,顶着一张小花脸笑起来。   终于哄好了小孩,三人一起吃起饭来。   下午时候,赵乐领着赵楠和石头一起过来了,杨池也带着玲玲来了,许言还是到的最晚,不过也不耽误。   叶安年就拿了材料一步一步的教他们怎么扎花灯。   “年哥儿,说起来,叶安松那事你还没给我们好好讲讲呢。”赵乐本来就是过来混事玩的,一边坐在旁边看几人扎花灯,一边闲扯。   “听我爹说你那天也去了,到底是怎么个场面?我怎么听说叶安松都被打残了呢。”   他一起这头儿,众人顿时都八卦起来,一双双眼睛眨也不眨的都盯着他。   叶安年无奈,那天的事确实挺跌宕起伏的,但让他讲,确实又不好说,毕竟牵扯的人比较多,又复杂。   正愁呢,江竹端着茶盘走了过来,给每人倒了杯茶,接话道:“这事我熟啊,那天我也去了的。我给你们说。”   见他来救场,叶安年蓦地松了口气,坐在一旁喝着茶,听江竹跟他们胡扯起来。   这八卦一聊,时间就过得飞快。   花灯做了一大堆,叶安松的事也听的差不多了,几人纷纷起身告辞回家去。   叶安年和江竹送赵楠、赵乐姐弟到门口,正叙着话,就见一辆马车“嘚嘚”的沿着小路驶进了村里。   那马车虽然没有文家的气派,但是也不破。只是那车夫将车赶的飞快,即便见到他们几人站在门口,也像是没看见一样。   “不知是去谁家的,”赵乐看着新鲜,猜测道,“不会是去谁家提亲的吧?”   叶安年也不知道,摇了摇头。   江竹盯着那马车远去的影子,突然“啧”了一声:“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好像是周家的马车。”   “周家?是那个周家吗?”赵乐眼睛一亮,顿时来了精神。   “对。”听江竹这么一说,叶安年也想起来了,“应该就是跟叶成河定了亲事的那个。”   “哎!”赵乐一拍大腿,拉着赵楠就要跑,结果跑的太急,拽的赵楠一个趔趄。   赵楠被拽的踉跄了一下,抬手就在他后背上重重拍了一巴掌:“你干啥?虎了吧唧的!”   “看热闹啊!”赵乐眨眨眼,又看向叶安年和江竹,“一起去呗。”   叶安年:……   见两人不动,赵乐走过来拉叶安年:“走嘛走嘛,周家这个时候来能干啥,肯定是退亲的,这热闹肯定好看!”   叶安年抿了抿唇,还真被他说的有点动摇了,侧头看了江竹一眼。   江竹直接反手拉上了门:“那就去看看。”   “这才对嘛。”   赵乐乐了,从腰间挂着的布袋子里掏出两大把瓜子,分给叶安年和江竹一人一把,四个人一起浩浩荡荡的往老叶家去了。 第132章 大八卦   四人赶到老叶家门口的时候, 马车已经停在了门外,只有车夫坐在车上,马车里的人已经进院子里去了。   不过像村子里的这种老房子, 隔音效果也并不好,在屋里说话声音稍微大一点,外面就能听的一清二楚。   江竹带着三人找了个避风又方便听墙角的位置站着, 没过多久, 果然听见院里“嗷”的一嗓子。   “退亲?!”   紧接着就是一顿吵吵:“不成!这说的好好的, 你们凭啥退亲!”   “这嗓门, 一听就是吴香莲。”赵乐边嗑着瓜子边道。   而吴香莲这一嗓子过后,老叶家就安静了下来, 叶安年猜测肯定是周在乾说了什么。   正琢磨着,吴香莲的声音又传了出来:“凭啥啊?咱们两家订亲宴都办了, 日子都定好了,你们家说不嫁就嫁了?你们老周家说话不算话啊!”   “你少说两句!人周老板也是过来跟咱们商量的!”这回是叶全的声音了。   “他这哪是商量的态度?这这这……这连咱们给孩子的彩礼钱都带过来了!”   “你们给的?如果我记得没错,那银子应该本来就是我们周家的!”   “如今我把这钱退还给你们, 咱们两家从此就两清了!”一道带着怒意的男声突然响起。   叶安年和江竹对视一眼,看来这周在乾是终于忍不住了。   这道怒声之后,老叶家又安静下来。   四个人竖起耳朵听了片刻,里面竟然没有动静了。   赵乐纳闷:“不会吧?这就完了?”   他还以为得吵个天翻地覆呢。   “兴许是谈拢了吧。”赵楠猜测道。   叶安年却摇摇头:“不会。”   以吴香莲的性子,不给周在乾扒层皮下去, 是绝对不可能答应周家退亲的。   而这时, 突然自老叶家院里传出“砰”的一声巨响,将大家都吓了一跳。   但紧接着院子里就传来了稀稀拉拉的脚步声和吵嚷的动静。   “叶全!你们家也不要欺人太甚!今儿个我就把话撂这,这亲事, 我们周家是退定了!”   借着院里的光亮,几个人隐约看见周在乾气冲冲的走了出来, 那吴香莲、叶全和叶成河都跟在后面紧追不放。   “周老板,我对蓉蓉的真心天地可鉴啊!求求您再给我一次机会吧!”   眼看着周在乾已经大步走到了院门口,叶成河也急了,一边表态一边冲上来就扯住了人袖子。   他自觉自己没用什么力气,可就这么一拽,周在乾的身形猛地一晃,竟然“咕咚”一下就栽在了地上。   “周,周老板?”叶成河吓得整个人僵在了原地。   还是叶全和吴香莲赶上来,慌里慌张地去扶,他才反应过来,也赶紧凑过去扶人。   “啧,”江竹看着这乱成一团的几人,不由得咂舌,“周在乾鬼着呢,老叶家这回怕是要栽了。”   “啥意思?江郎中,你说这周在乾他是故意的?”赵乐蓦地瞪大了眼睛。   就见叶全、吴香莲和叶成河三人费了半天力,都没能将周在乾给扶起来。   周在乾就这么坐在老叶家大门口,愤怒道:“你们老叶家简直欺人太甚!”   “把自己家名声搞坏了,如今还要扒着我闺女不放!”   “你们扪心自问,我周家聘请成河来铺里干活儿,月钱有没有少给过一回?”   “如今你们家出了这样的事,咱们好聚好散也就罢了!你们做什么还要这么逼我一个老头子!”   他这么一喊,吴香莲原本要出口的话都被堵了回去。   叶全见自家婆娘一副哑口无言的样子,狠狠瞪了她一眼,赶紧凑过去给周在乾说好话。   “这姓周的高啊,把你奶的路子都给堵死了。”赵乐一边嗑着瓜子,一边跟叶安年咬耳朵。   “恶人自有恶人磨。”叶安年淡淡道。   “看你那便宜爹,这会儿屁都不敢放一个了。”赵乐正看的津津有味,就感觉自己腰间装瓜子的布袋子好像被人拽了一下。   他瞥了旁边的赵楠一眼:“姐,你要吃瓜子跟我说啊。”   赵楠很是奇怪:“我这还有啊。”   “那是谁。”赵乐嘀咕着回头一看,魂儿都差点吓没了。   这会儿天黑了,他们站在老叶家对面的大树下面,他这一回头就看见一张模糊放大的脸就跟自己身后呢,那鼻子差一点就贴在自己脸上了。   吓得他就要喊,被赵楠眼疾手快捂住了嘴。   “臭小子!”赵里正沉厚的声音在黑暗里低低的响了起来,“吓你爹一跳。”   赵乐这会儿也反应过来是谁了,挣开赵楠的手,拍了拍自己胸口:“爹,你咋在这儿?”   “你娘饭做好了,你们一个个的却都不见人影儿,这不就叫我出来找了吗?结果就瞧见你们躲这来了。”赵里正道。   他原本是想叫了姐弟俩就走的,可是老叶家这热闹还挺好看的,不知不觉就跟着看了起来。   叶安年不由得感叹,果然八卦对人具有绝对的吸引力啊。   这边虚惊一场,另一边周在乾和老叶家也僵持了大半天。   最后还是叶全把吴香莲和叶成河都打发走了,单独跟周在乾谈起条件来。   “周老板,今儿个的事是我老叶家对不住你。你放心,退亲这事,我说了算。”   周在乾一听这话,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也不绕弯子了:“叶老想要多少钱?”   “八十两。”叶全道。   他这话一出,叶安年就知道两家的事怕是不能善了了。   以老叶家如今的情况,顺着周在乾的意思老老实实退亲是最好的选择,可这老两口贪得无厌,还想着要敲一笔。   但这敲竹杠也得看看被敲的是什么人,周在乾这样的笑面虎,可不是叶全他们这样土里刨食的人能惹得起的。   果然,就听周在乾道:“我奉劝叶老一句话,这做人啊,还是得讲点良心的。”   “周老板,我老叶家还不够讲良心吗?我家成河是入赘到你周家去,又甘愿帮你女儿养别人的孩子,这样的女婿周老板可还能找得着第二个?”   “叶全!”周在乾气的咬牙。   叶全却是一脸得意:“周老板仔细想一想,是这钱重要呢,还是女儿家的名声重要?”   “你女儿的肚子已经大起来了吧,再不找人成亲,不怕人说闲话?”   嚯!   这消息带劲啊。   几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露出了震惊的神情。   却见那周在乾捏紧拳头,沉默了半晌后道:“我知道了。叶老先回去吧,这件事容我再仔细想想。”   “没时间再想了。如果周老板答应,我明日就跟成河商量,俩孩子的婚期就定在五天后。若是不答应,给我老叶家八十两银子,我立刻就宣布两家退亲的事,并且一定会全了你周家的脸面,如何?”   “今日乏了,我过两天给你答复吧。”周在乾一副十分疲惫的模样,说完就上了马车,不给叶全再开口的机会。   随着马车辘辘远去,只剩下叶全一个人站在门口。   他瞧着那马车隐没在夜色里,朝地上“呸”了一口,转身进去了。   热闹没得看了,几个人也就准备各自回家去。   结果这一转身,叶安年才发现,这大树底下竟然挤了十多个人,都是听见老叶家的动静,跑过来凑热闹的。   “你瞧。”这时,江竹突然碰了碰叶安年的胳膊。   “什么?”叶安年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就见老叶家左右两边的院墙上,趴满了一排排看热闹的脑袋瓜子。   叶安年:……   好吧,这个时代没有什么娱乐活动,这种热闹怕是全村都想要来凑一凑。   跟赵里正他们告别,叶安年和江竹溜溜达达的往回走。   今天这热闹看的两人都心满意足,没想到叶成河不仅仅是入赘,连孩子都不是他的。   不过,老叶家应该也不在乎吧,这个孩子不是,下个就是了,周家那么有钱,以后等周在乾死了,周家的一切还不早晚都会落到老叶家手里。   叶安年倒是不关心这些,只有一点让他觉得有些奇怪,那就是周在乾今日对老叶家的态度似乎太软了点。   遥想当初周在乾带着一帮混混要打砸光阴小铺的时候,可不是这种能轻易被人拿捏的样子。   但这事跟他们没什么关系,叶安年也就没有多想。   因为第二天还要去镇上,两人回家弄了些吃的就早早休息了。   次日一早,却在铺子里见到了一个不速之客。   叶安年把江竹送到他平常出摊的巷子,再独自赶着牛车去西街,结果才一进铺子就见到柳卓正在里面坐着,原本不错的心情顿时阴沉了下去。   “叶老板早啊。”柳卓面带微笑的跟叶安年打招呼。   叶安年径自走到柜台后,将给装着鸡蛋饼的食盒拿给余虎,适才瞥了他一眼:“有事?”   “没事就不能来找你聊聊天?”柳卓依旧是一派温和。   “我们之间应该没什么好聊的吧。”叶安年不吃他这一套。   “关于姚知府的事,你不想知道?我没记错的话,你家江郎中似乎跟他关系不错呢。”   听到他提起姚钧,叶安年微微皱了下眉:“走,出去聊。” 第133章 赌约   两人出了铺子, 叶安年领着柳卓找了个安静的角落说话。   柳卓却不依:“我知道不远处有个茶摊,去那吧。”   “就在这说吧,我铺子里还有事忙。”叶安年淡声道。   “一句两句说不清楚的, 走吧。”柳卓说完,也不管叶安年答不答应,就径自往前走去。   叶安年皱了皱眉, 只好跟上。   两人在距离西街不远的一个小茶摊停下, 找了个清静的位置, 要了两大碗茶。   叶安年:“现在能说了吧。”   柳卓没急着开口, 而是端起茶碗先喝了一口,而后才道:“那日你和江郎中当天就回了, 我跟冯山长却等到第二天才走。”   “房金元入狱,那范主簿暂代知县。我第二天去牢里看了叶安松, 你猜怎么?”   “有话就说。”叶安年懒得跟他绕弯子。   叶安年不配合,柳卓也不在意,轻笑了声道:“我去见叶安松, 可能是姚知府怕人死在牢里,他身上的伤都被包扎医治过了。”   “所以呢?”   “我看见他脸上被人烙了字。”柳卓意味深长道。   叶安年看他的眼神却很平静:“黥面之刑也没什么稀奇。”   “是不稀奇。可若烙的是‘贱人’二字呢?”   叶安年一怔。   柳卓却笑了:“你说谁会叫人在叶安松的脸上烙这两个字呢?”   那必然不可能是姚钧。   叶安年几乎立刻就确定了,肯定是江竹让人做的。   因为叶安松之前最喜欢叫自己“小贱人”“贱皮子”。   瞥见他脸上的神色,柳卓心下了然,不紧不慢地又喝了一口茶, 才开口:“年哥儿, 你是个聪明的,想必也看出来了,江竹可不是个普通的乡野郎中。”   “你今天找我, 就是为了说这些的?”叶安年打断他。   “那自然不是,”柳卓莞尔一笑, “我没别的意思,只是同为小哥儿,想给你提个醒。”   叶安年看着他含笑的脸,却只觉得背脊发寒。   柳卓能有这份好心?想想都好笑。   “年哥儿,江竹和我们不是一路人。”   “他从未跟你说过他的身世吧?你们这也成亲快大半年了。他把你摸得一清二楚,你对他却一无所知。”   “我们如何,不关你的事。”叶安年说完,起身要走,却被柳卓抬手按住。   “这么急着走做什么?”柳卓唇边噙着一抹浅笑,“还是说,刚刚的话被我说中了?”   叶安年拂开他的手:“我和你也不是一路人。”   “好好好,”柳卓笑起来,“就知道你会这么说。可他终究不是咱们这浅坑里的鱼,早晚要回到属于他的金池玉涧,到时候你怎么办呢?”   他拍了拍叶安年的肩膀:“以后你若是遇到什么难处,可以随时来找我。”   “不必了。”叶安年拒绝的干脆,“你与其费尽心思来我这里挑拨,不如想想自己以后的路。”   “如今房金元和叶安松皆已入狱,你也进了鸿福书院。真的想为自己博个好前程就该把心思放在学业上,好好念书考试,而不是到处挑唆,动些不该有的歪心思。”   柳卓脸上闪过一丝僵硬,但很快又恢复如常:“你不信也没关系。总有一天,你会知道我说的都是真的。”   他说完,起身就要离开,却被叶安年的话绊住了脚步。   “你这么说,我倒是有兴趣了。”叶安年好整以暇的看着他,“不如我们打个赌吧。”   “什么赌?”柳卓好奇的坐下来。   “反正你也没办法说服我,不如以三年为期,三年之后,且看对方是否过成了自己所预想的样子。输的人,要无条件答应对方一个要求。”   “好啊,”柳卓也来了兴致,端起桌上喝剩的半碗茶,“我赌你一定会被江竹休弃,守着一间小铺子,带着福哥儿勉强度日。”   “呵,”叶安年冷笑了一声,也端起了自己面前那碗没喝的茶水,“我赌你玩弄人心,最终会栽在自己的算计上。许是入狱,许是惨死,总归没有什么好下场。”   “真恶毒啊。”柳卓端着茶杯咂了咂嘴。   叶安年端起茶碗跟他碰了下:“彼此彼此。”   柳卓将碗里的茶一饮而尽,叶安年却直接拿起碗将茶水泼在了地上,将碗随意往桌上一丢,起身离去。   一大早的好心情被毁,叶安年没有回去铺子,而是去文府找文老爷了。   今天正是跟文老爷约好挑人的日子。   如今叶安年已经是文府的常客了,文府上下的家丁婢女都认得他。   看门的家丁直接把他领到前厅,奉了茶水点心,就赶紧去通报文老爷。   不多时,文老爷就到了。   “贤侄来得正好,我刚把那些木匠安顿到后面的园子里。咱们稍坐一会儿,过去看看?”   “有劳文老爷了。”   两人就在前厅边喝茶边闲聊了一会儿,提起这些人的安置问题,文老爷说他在镇上还有一处闲置的院落。   因为位置偏僻,院子空旷,屋子盖的也不是很合心意,所以一直闲置着,若是叶安年需要,可以低价租给他,叶安年自然同意。   见他答应的这么痛快,文老爷又试着提了在别的镇、县开分铺的事。   毕竟虽然他现在只是接了几个单子,但既然这个名声宣扬出去了,后面的需求肯定会越来越大。   “这件事先缓一缓吧,明年看看情况再说。”叶安年觉得有点太快,他现在这个铺子也才刚开起来呢。   而且开分铺的话,他打算重新开个专门卖魔方、鲁班锁等益智玩具的铺子,光阴小铺作为他第一个开起来的铺子,总有点情怀在里面,不想搞一堆分号。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又聊了会儿,文老爷就带着叶安年去了后面的园子。   这一批,文老爷一共搜罗了二十多个人,都是这甜水镇还有附近村镇做木活儿的。   叶安年一进园子,就看到了整整齐齐站在那的好几排人,老的少的都有。   “贤侄,你看吧,要是没有合心意的,我再找。”   叶安年点点头,当即便挑起人来。   他让这些人先将自己的家世背景和做木匠的基本情况分别做了个自我介绍。   根据这些基本信息,首先选出了十五个人。   之后便拿出了他做的一只木雕小狗,让被选出的这十五人现场制作,限时一个时辰。   他自己则在现场来回巡视,观察这十几个人的手法习惯,制作的熟练程度。   根据这次的现场考核,他最后又从这十五个人中,选出十个留了下来。   这十人中,大的五十多岁,小的不过才十多岁,虽然年纪参差不齐,但都是手艺熟练,又没有什么复杂家庭关系牵绊的,本镇和周围村镇的都有。   见这些人一个个都看着自己,叶安年清了清嗓子,开始给他们介绍以后做工的地方。   “咱们干活儿的地方就在镇上最西头的那座院子,地方虽然偏了点,但胜在清静。住的近的,每天按时来就行,远的可以考虑住宿,那边有房子,我会给你们安排。”   “吃饭的话,也会提供食材,但前期你们得自己做。是各做各的,还是大家一起吃,你们自己商量。”   “前期活儿少,工钱先定半两银子每月。后面如果你们做得好,肯定还会再涨。活儿不多的时候,会安排休息,你们家里有事的也可以告假。”   他一口气说完,看向那十个人:“还有什么疑问可以问,没有的话,排着队到我这儿按个手印,就可以先回去了,三天后正式上工。”   那座空宅子还需要收拾,还有做木活儿需要的工具和木材也得准备。   工具他们可以自己带,但木材叶安年是需要提供的,这些都安排好,三天时间也差不多了。   十个人听了都纷纷摇头,他们这些人,都是平时自己接些零散活计勉强为生,基本上赚不到什么钱,所以才想着来碰碰运气。   这里又包吃又包住,平时就没什么花销,一个月半两银子也不算少了。   该交代的都交代完,叶安年让这十个人一一在长工契券上按下手印,就准备回去了。   “叶老板。”   正在整理契券时,身后突然有个声音叫住了他。   叶安年将契券收好,就见一个衣着朴素,梳着个简单发髻的哥儿走到了他面前。   那小哥儿看起来二十七八岁,瘦瘦的,却是满脸沧桑。   叶安年对他有些印象,因为他木刻做的还不错,那小狗雕的十分传神,也是这些人当中做的比较快的一个。   “怎么了?”叶安年问道。   那哥儿面上却突然局促起来:“我……我家住的远,可不可以……”   “住得远可以安排住宿,不用额外收钱,你记得带上被褥衣服就好。”叶安年道,还以为他是担心住在这边会收钱的问题。   “不是的,”那哥儿连连摆手,“我家……我夫君他腿脚不便,我,我想……”   “你想带着他一起过来?”   那哥儿十分窘迫的点点头,他家住一个比较偏远的小村子里,来往镇上十分不便。   他夫君的腿坏了,平时下地都不能,更别说做活儿了,家里全指望着他一个人到处接些零散的活儿来糊口,好在两人还没有孩子。   “不……不能带也没事,我每天早点起,也能赶得过来。”见叶安年沉默,那哥儿赶紧道。   “可以带他来。”叶安年却道,“但你平时照顾他,不能耽误做活儿。”   “不会!”那哥儿面上一喜,连连称谢,“谢谢叶老板体恤!我一定会好好干的!”   他之前在镇上找活儿干,从来没有那个老板掌柜允许他带着夫君一起的。   将这哥儿也送走,叶安年总算松了口气。   文老爷走过来问:“时候还早,咱们要不先过去那院子看看?”   叶安年:“改天吧。”   没想到他会拒绝,文老爷一愣:“贤侄今儿个还有安排?”   安排倒是没有,叶安年抿了抿唇,朝文老爷淡淡笑了:“江竹今天不得空,我回去跟他商量一下,明天一起去看。”   “哦~”文老爷恍然大悟,老脸一红,不禁感慨,这小夫夫俩感情真好啊。 第134章 周在乾的选择   从文府出来, 叶安年的心情终于好了些。   见天色还早,他逛去甜食铺子买了些果脯蜜饯,并一些糕饼果子, 就往江竹摆摊的地方去了。   半下午的街巷安静悠闲,叶安年遥遥望去,就见江竹的摊位上空着, 东西倒是都摆的好好的, 就是人不知去了哪。   正纳罕, 忽听一声苍老的哀嚎:“你小子就不能让我一局?”   叶安年快走了几步, 转过弯,就见靠墙围坐着一帮老头, 在一堆灰黑色的衣裳中间,独独那一抹湛蓝亮了他的眼。   江竹赢了棋, 毫不客气的把老头面前的那堆花生搂到自己这边:“陈老,愿赌服输啊,您一把年纪了可不能耍赖。”   “唉, 老了老了,这脑子就是不如年轻人好使。”坐在他对面的老头懊恼的拍着自己的头。   “陈老,今儿个是五香花生啊,真香。”江竹一边剥着花生,还一边故意在那陈老头面前嘚瑟。   老头气得胡子都飞起来了:“那是老头子我留着晚上下酒的!你个臭小子!”   “花生有什么好吃的, 陈老, 我买了蜜饯果子,给您尝尝。”叶安年适时走过去,把手里拎着的东西放在棋桌上。   一见叶安年, 陈老头沮丧的脸上顿时乐开了花:“年哥儿呀,你可来了!”   “你看看这臭小子, 五盘棋赢我四盘,也太不懂尊老爱幼了这!”   叶安年被陈老头亲热的拉着手,也浅笑着附和:“是他不懂事,我回去就教训他,您老吃着,我们就先回去了。”   给老头儿好一顿安抚,这才拉着江竹从老头儿堆里脱身。   等江竹收拾好摊子,两人牵着手往铺子走。   “你干嘛整天欺负人家陈老?”叶安年想起自己每次来找江竹,这陈老头都是一副鬼哭狼嚎的样子,忍不住问。   “我可没有!”江竹顿时委屈起来,“他就是个臭棋篓子,还天天逼着我跟他下棋,什么时候赢了我,什么时候算完。”   “年年,你来接我一趟,不问问我辛不辛苦,却回回都替那臭老头说话。”   叶安年毫不客气的白他一眼:“我看你下棋下的挺开心的,哪里辛苦了?”   江竹:……   “这不是没病人嘛。”   “啊!有人流血啦!”   一道尖锐刺耳的声音突然在大街上炸响。   两人愣了下,就见前面不远的地方,聚集的人越来越多,围成了一圈,把好好的路都给堵死了。   这路也是两人回铺子的必经之路,略一犹豫,两人就走了过去。   围着的人很多,两人根本挤不进去,却隐约听见看热闹的人在说什么“被打的”“浑身是血”之类的话。   “走吧,别看了。”不知为何,叶安年突然觉得心中一阵不安,拉了拉江竹的手道。   江竹对这些也不感兴趣,点了点头,拉着叶安年就要离开。   却听人群中,突然有人喊:“找年哥儿!快去找叶安年!”   叶安年迈出去的脚步猛地停住,身边却已经有人认出了他。   “在这呢!”   随着那人的一声喊,便有手从人群中朝他伸了出来。   叶安年脑袋还是懵的,躲了一下,被江竹圈在怀里,把那些伸过来的手一一挡开。   “干什么?”江竹冷声问道。   “那人说是年哥儿他爹!”人群中有声音回答。   叶安年悬着的心终于“咯噔”一声沉了下来。   方才还围的严严实实的人群,此时自动向两边分开,给两人让开了一条路。   这下,他们想走也走不了了。   江竹察觉到怀里的人肩膀抖了一下,压低声音道:“不想过去的话,我们就走。”   叶安年抿紧唇,摇了摇头。   他握了握江竹的手,就放开了,只身朝被人群团团围住的中央走去。   不过几步的距离,叶安年隐约能看到地上躺着一个模糊的身形,黑乎乎的一片,越走近,那血腥味越重的刺鼻。   胃里又突然翻涌起来,他又往前走了一步,眼睛突然被人从后面捂住了。   周身弥漫开熟悉的药香味,叶安年感觉到一丝安心,那恶心的感觉也被压下去一些。   “我没事。”他轻声道,握住了江竹遮着自己眼睛的手。   他执意要看,江竹便松了手。   映入眼中的,便是满身血污,趴在地上的叶成河。   叶成河身上的衣服已经烂了,双腿以奇怪的姿势扭曲着,显然已经断了。一双手被碾的血肉模糊,脸上更是被血糊的看不清五官。   看着这样的场景,叶安年又忍不住泛起恶心。   却见叶成河那满是血污的手指动了动,好像要做什么手势,嘴里也发出含混不清的声音。   叶安年深吸了口气,还是蹲下身去。   “年……年哥儿,钱,钱……”   他话没说完,就没了声息,叶安年只觉后脊一阵发凉。   “他没死,只是昏过去了。”江竹揽了揽叶安年的肩膀,轻声道。   叶安年松了口气,想起刚刚叶成河断断续续的话,和手指的动作,忍着恶心要去翻他的衣服。   江竹拉住了他:“我来吧。”   按着叶安年指的地方,他很快翻出一个鼓囊囊的钱袋子,打开来看,里面是厚厚的一沓银票。   叶安年接过来,将银票拿出来数了数,不多不少,正好八十两。   “看来,周在乾还是选择退亲了啊。”江竹悠悠道。   叶安年将银票又重新装了回去,暂时放在了自己身上。   他知道叶成河的性子,刚刚说的话怕是只想确认一下钱还在不在,可不是想给他的意思。   但这钱放在叶成河身上,若弄丢了也是麻烦事,不如等见了叶全他们,在当面给他。   反正刚刚他数钱时,不少围观的人都看见了,也不怕说不清。   “人怎么办?”江竹问。   那自然是不能就这样扔在大街上,但叶安年也不可能把叶成河带回铺子,更不可能叫江竹去医治。   “送医馆去吧。”叶安年默了片刻,道。   他想动手去搬,却被江竹制止了:“我来就行,他身上这么多血,脏的很。”   江竹动作干净利落,把叶成河身上已经烂掉的衣服扯吧扯吧,简单固定了一下他断掉的两条腿,就跑去就近的医馆喊了两个小药童来抬人。   开玩笑,让他背他也嫌弃的。   好在他跟镇上各个药铺医馆的人都混熟了,好说歹说才叫医馆的郎中把人收下。   两人从医馆出来,就赶着牛车回了月牙村。   路上,叶安年问江竹:“叶成河会死吗?”   江竹见他情绪不高,有意逗他:“那你是想他死,还是不想他死?”   叶安年没有说话。   江竹便自顾自继续说:“若是我来治呢,他还能活,但是后半辈子也只能瘫在炕上。若是换其他郎中的话,左右不过几个月的时间。”   叶安年轻舒了口气,头一歪靠在了江竹肩膀上。   “你那么忙,还是不要管这事了吧。”他道。   江竹甩着鞭子的手一顿,一双桃花眼笑得像一弯新月:“嘶,我觉得年年说的甚是有理。”   回到月牙村,两人拴好牛车放下东西,就去了老叶家。   吴香莲来开门,看见两人,那白眼翻的简直要上天。   “你俩干啥来了?家里可没做你俩的饭!”   叶安年无视她,把叶成河的钱袋子取下来塞到她手里。   “这啥?”吴香莲拿着钱袋子,一阵发懵。   江竹开口道:“叶成河被人打了,在镇上医馆。这钱袋子是他让我们给你的,里面一共八十两的银票。”   他说完,拉着叶安年转身就走。   吴香莲却在后面尖叫起来:“回来!”   “你说这话啥意思?什么叫成河被人打了?他被谁打了?!”   “不知道。”叶安年淡淡道。   “你们咋可能不知道?”   “你俩是不是看着他被打的?”   “天杀的!他是你亲爹啊!年哥儿你安的什么心?!”吴香莲又哭嚎起来。   叶安年懒得再听她撒泼,拉着江竹就走。   两人越走越快,把这哭声甩在身后,头也不回。   老叶家,吴香莲哭闹了一会儿就引来了叶全。   叶全一把将她手上的钱袋子夺过去,取出里面的银票数了一遍。   一遍数完,老头子拿烟袋锅的手抖的像筛糠似的,满是褶皱的老脸迅速灰败了下去。   “老,老头子?”吴香莲被他这副样子吓了一跳。   “你咋了?你别吓我啊!”   “他俩刚刚都说了啥?”叶全竭力控制住自己颤抖的手,猛的抽了一口烟道。   “就,就说成河让人给打了,在医馆呢。这银票是成河让他们给咱的。”   叶全眼眶突然一红,叹了口气道:“造孽啊。是我,是我害了三儿!”   他说完,吐出一串烟圈,对吴香莲道:“走,收拾东西去镇上。”   吴香莲虽然不是很明白现在到底是啥情况,但眼下还是看儿子重要,于是赶紧回屋收拾东西去了。   而站在院子里的叶全,手里死死的捏着那个被塞的鼓鼓的钱袋子,双腿一软,瘫坐在地上。   是他太自以为是了,竟然以为捏住了周在乾的把柄。   还说什么要么成亲,要么拿钱退亲的话,来让周在乾自己做选择。   他看着自己手上的钱袋子,发出一阵苦笑。   周在乾如今已经给了他答复,八十两,一顿揍,这亲非退不可。 第135章 不能报官   得知了叶成河的情况, 老两口也没敢再耽搁,收拾了些银两衣服,就匆匆往赵里正家去。   周良的牛车这会儿还在镇上没回来呢, 两人只能先去借赵里正家闲置的驴车。   虽然知道叶成河被打了,但这会儿不管是吴香莲还是叶全都还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被揍一顿而已,叶成河从前在外头鬼混的时候也没少被人打, 左不过花点银子拿些药, 回去养养也就好了。   直等到两人到了医馆, 看见了那床上躺着的浑身裹满白布裹的人, 吴香莲第一眼都没敢认。   还是躺在床上的叶成河颤巍巍的抬了抬手,朝她喊了声:“娘……”   “哎呦……”   吴香莲这眼泪“刷拉”一下就掉下来了:“我的儿啊, 你……你咋成这样了?”   叶成河现在是浑身都疼,尤其是两条断腿, 疼的他身上衣服都被汗浸透了,虽然已经敷过了药,也包扎过了, 但依旧疼的他直哼哼。   “娘……娘啊……”叶成河颤巍巍伸手,吴香莲赶紧上前拉住他。   “儿啊,你想跟娘说啥?”吴香莲直抹眼泪。   “周……是,周在乾……娘!”叶成河虚弱道。   叶全听到这,叹了口气, 扭头出去了。   吴香莲跟叶成河哭哭啼啼说了半天话, 他就站在外头闷头抽烟。   直等到屋里的哭骂声小了,他才掀开门帘进去。   “报官吧。”叶全道。   吴香莲骂了周在乾半天,一听这话, 也反应过来了。   周在乾在镇上也是个人物,他们是万万惹不起的, 除了报官,也没有别的法子了。   谁知,躺在床上哼哼的叶成河却急吼吼道:“不行!不能报官!”   “他闺女的肚子又不是你搞大的,你怕啥?”叶全朝叶成河翻了个白眼。   “爹,别报官了。”叶成河不接这话茬,就只是劝,“我这伤就是看着严重,回家养养就好了。”   “胡说!你都伤成这样了,哪是养养就能好的事?”吴香莲瞧着自己儿子都这样了,还在想着息事宁人,又是一阵心疼。   “你不用怕给家里惹麻烦,这回是那姓周的欺人太甚!咱们告到安兴县去,不信那青天大老爷不给咱们做主!”   “娘,爹……”叶成河现在张张嘴都扯的脸上伤口疼,只能从嗓子眼里挤出声音来。   “我,我实话跟你们说吧,我做的那活儿,它不干净!”   这话一出,老两口都愣了。   ……   这边老叶家焦头烂额,可对于另一边的叶安年和江竹来说,叶成河的事只不过是个小插曲。   两人第二天就跟着文恒一起过去看了甜水镇紧西头的那座空宅子。   宅子是个二进院的,但是占地面积比较大。   叶安年里里外外转了几圈,和江竹商量把一进门那块的门屋,改成供木工们做饭吃饭的灶房饭堂;然后在二进院内建个大棚子,供木工们干活儿用。   二进院的正屋一共四间,东西厢房各五间,叶安年看了一下,房间地方都不小,一间屋子能住下三四个人。   不过现在他们人还少,叶安年决定先暂时让他们两人住一间,正屋除了留出来两间留着放成品之外,其余的也给木工们做宿舍用。   将这些都规划好,文恒就安排了一批家丁过来打扫,人多活儿也干得快,大半天的功夫就收拾出来了。   文恒屁颠屁颠的去找叶安年:“那宅子收拾出来了,二位瞧瞧还有啥需要的?”   叶安年正在铺子里跟江竹商量找民匠搭棚子的事,闻言道:“有坏的门窗桌凳什么的,怕是得修一修。”   “这好说,”文恒十分痛快,“还修个什么,直接换新的就是了。别的还有吗?”   “一进院门房那两间不是要改成灶房和饭堂,是不是得搭两个灶台,摆些桌椅什么的?”江竹提醒道。   “对。”叶安年点点头,这个原本他是打算自己找人弄的,不过既然文恒问起,倒也省的他找人了,“那就麻烦文二少了。”   “不麻烦不麻烦,你俩先商量着,还有啥需要的随时跟我说,小爷我保证给你们安排到位!”文恒豪气的一拍胸脯。   这事落定,文恒就带着人风风火火的去忙了。   叶安年瞧着他离开的背影,越发觉得他挺适合当监工的,回头等自己这十个人的小作坊办起来,就让文恒每天过来替他巡视两圈,也省的自己天天往这边跑了。   天气一天比一天冷起来,两人赶着牛车从铺子出来,天色已经渐晚了。   叶安年看着街上步履匆匆的行人,忽然被街边飘来的一股香味所吸引。   定睛一看,是一家卖烤鸭的,门口已经排起了长队。   江竹见他眼睛盯着那边看得出神,轻笑着开口:“想吃烤鸭了?”   叶安年回过神:“人太多了,改天吧。”   这会儿再去排队,到家天都黑透了。   江竹却把牛车停在路边,叫叶安年坐在车上等他一会儿,然后就下去排队了。   叶安年很是无奈,也拦不住,只好看着江竹远远缀在长长的队伍后面。   这家烤鸭铺子是用焖炉烤的,几个伙计进进出出的忙活着,不断将新出锅的烤鸭子端出来放在门口的架子上,再由架子前的小伙计为来买烤鸭的人片好鸭肉,配上荷叶饼、酱料、葱丝等,打包装盒。   这样的烤鸭按斤称要六七十文钱一只,大都是镇上有些闲钱的人家来买,但也只是偶尔,毕竟天天吃谁也吃不起。   不过,他们如今有钱了,偶尔吃一次也不打紧。   正想着,江竹已经拎着食盒回来了。   他把木盒子往叶安年怀里一塞,坐上了牛车:“正好赶上这一锅里最后一只,不然等下一锅,又得个把时辰了。”   叶安年怀里抱着沉甸甸的木盒子,瞥了他一眼:“也不一定就要今天吃么,这家铺子又不是明天就关门了。”   “但你今天想吃不是么?”江竹扬起鞭子,随意的往牛屁股上挥了两下,牛车就溜溜达达的走了起来。   “有些东西不趁着你想要想吃的时候买,过后即便得到了,也不会觉得有多好了。”   叶安年默了片刻,不得不承认江竹说的有道理。   小的时候他过生日,生日蛋糕顶上的那块黑松露巧克力,继母从来都会拿给他那同父异母的哥哥吃,他想要分一半,父亲都不许。   后来父亲可能是觉得愧疚,给他买了好多各种各样的巧克力,但不知为何,他就是觉得生日蛋糕上的那个最好吃。   见他沉默下来,江竹屈指敲了敲食盒的盖子,笑道:“信不信,今天这烤鸭不买,回去之后你还是会惦记着。”   叶安年嗅了嗅从盒子里飘出的果木炭烤的焦香味,勾了勾嘴角:“信。”   由于路上买东西耽误了些功夫,两人到家时天都黑透了。   叶安年拿了车上的东西,迎着铜钱的热情的哼唧声进了院子,江竹则去卸车栓牛。   屋里,福崽听见动静跑了出来,后面跟着拄着盲杖的丁秋。   叶安年赶紧迎上去,带着两个孩子进了屋。   “哥哥,快给我们看看小兔子吧。”   这几天,为了不让雪团子太戒备人,他只每天早晚各喂一次,晚上清理兔笼,顺便让两个孩子看看小兔子。   这样下来,雪团子倒是没有再躁动不安了,那十一只小兔子也都长得好好的,身上的毛越长越浓密了,个头也比刚出生时大了些,就是眼睛还没有睁开。   “好,我给雪团子拿些吃的,清理下兔笼你们再进来。”   叶安年说着,去堂屋拿了些新鲜的白菜叶子和之前储备的干草,喂给雪团子吃。小兔子现在还太小,只能吃奶。   喂完雪团子,又将兔笼清理之后重新铺上干草和棉絮,叶安年才叫两个孩子进屋来。   福崽和丁秋小心翼翼的搬了小板凳围坐在兔笼子边上。   正在里面吃东西的雪团子,听见动静只是抬头看了一眼,就若无其事的继续埋头吃菜叶子了。   叶安年守在一旁,见状道:“要不要摸摸?”   “可以吗?”福崽眼睛里闪过一丝光亮。   “可以。”叶安年说着,就抓了一只小兔轻轻放到福崽手里。   福崽双手捧着,小心翼翼的样子生怕给捏死了。   见丁秋一个人乖乖坐着,叶安年又抓了一只,拉过丁秋的手,放在他手心里。   “摸摸看。”   丁秋摸着手里暖暖绒绒的一团,抿唇笑起来:“好小。”   “小兔子长得很快的,再过些日子就能吃草了。”叶安年道。   这些天,江竹给他说了些关于养兔子的常识,他现在也知道不少。   比如小兔子一般两三天身上就会长出绒毛来,十来天就会睁眼,等到满月就可以喂些菜叶子和嫩草了。   不过天气越来越冷,草是喂不了了,只能喂喂新鲜的菜叶子。   三人在屋里看兔子,那装烤鸭的食盒就被叶安年随手放在了堂屋的灶台上。   铜钱闻到香味,凑在灶台边上转来转去。   但是它虽然馋的流口水,却也没有直接去掀食盒的盖子,就转着圈的闻味儿。   它可是好狗,绝不偷吃主人家的东西的。   只是,许是它太激动了些,那粗壮有力的大尾巴,一摇一扫,食盒“啪嚓”一下被扫到了地上。   铜钱傻眼了。   院外,江竹栓好牛,又进院子抱了一抱干草,给黄牛添到门口牛棚的食槽里。   喂完了牛,刚要进去,身后突然传来一道低低的女声。   “江郎中……”   江竹脚步一顿,转头看向来人。   就见季芳芳站在距离他不远处的老槐树下,大半个身子都隐在阴影里。   “你……找我?”江竹颇有些意外。   “嗯,”季芳芳要紧唇瓣,点了点头,“江郎中……你帮帮我吧!” 第136章 木坊   叶安年正在东屋和两个孩子一起看小兔子, 听到外面的声音立刻起身出去查看。   就见他好好放在灶台上的那盒烤鸭摔在了地上,铜钱可怜巴巴的缩在堂屋角落里,见他出来, 竟然慌的后腿一蹬就窜了出去。   “铜钱!”   听到声音跑出来的福崽,就看到一道黑影“刷”地蹿了出去。   “怎么了?”丁秋看不见,有些担心的问道。   福崽赶紧上前扶住他:“没事的, 是铜钱把烤鸭子弄翻了, 怕哥哥责备, 跑出去了。”   “那咱们出去找找吧。”丁秋有点担心。   “等下我去就好。”叶安年赶紧道, “你俩在家等着,饿的话先吃点点心垫垫。”   现在天已经黑透了, 狗已经跑了,孩子可别再跑出去找不着。   他干上前查看了一下, 好在食盒里的烤鸭被一张大荷叶包着,撒的不多。而且,烤鸭都还好好的, 并没有被抓咬过的痕迹。   他猜测铜钱应该是闻到了香味,在灶台旁边打转儿的时候不小心弄翻的,而不是有意偷吃。   小狗也是第一次犯错,难免会不知所措。   叶安年想着,等找回来得好好安慰一下才行。   把荷叶上干净的烤鸭重新装回食盒里, 地上撒的就捡了捡给铜钱放进它的狗盆里。   叶安年又叮嘱两个孩子好好在家等着, 不要乱跑,然后就提上风灯出去了。   院里一片漆黑,晚上的风吹在身上冷的有些刺骨, 叶安年裹了裹衣服,想起江竹今天栓牛的时间好像比往日都要久一些。   而铜钱犯了错, 慌的一头冲出了屋子,小狗也不知道该躲去哪,见篱笆门没关,就往外冲了出去。   结果它才冲出大门,就猛地撞上了门口站着的两个人。   天色本来就黑,两道黑漆漆的身影就杵在那,吓得小狗背后的毛都炸了起来,一头撞在了江竹腿上。   “嗷呜~!”   “啊……!”   铜钱吓得叫破了音。   季芳芳也被吓了一跳,失声喊了出来。   “嘘,”江竹绷直的嘴角抽动了下,声音有些沉冷,“不想被人发现就小声点。”   “唔,嗯嗯……!”季芳芳虽然还在发抖,但赶紧紧紧捂住了自己的嘴。   缓了会儿才道:“江郎中,那这事就拜托你了。”   “嗯,”江竹声音淡淡的,“你明晚再来找我拿药。”   “好,”季芳芳赶紧点头,“那……那这事,求你一定要帮我保密。”   “只要你以后别再来我眼前晃悠。”   “我,我知道了。”   院里隐隐传来脚步声和叶安年呼唤铜钱的声音。   “你走吧,安年出来了。”江竹敛下眼中的不耐烦,转身要走,却被季芳芳一把拉住了袖子。   “干什么?”脚步顿住,江竹回头看了她一眼。   季芳芳被他这突然阴冷下来的声音吓了一跳,慌忙松开了手:“不,不干什么。”   “江郎中……我求求你,能不能别告诉年哥儿?”   面前的姑娘哭的梨花带雨,院里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江竹只觉得心口有一团火,越烧越旺。   他抬手猛地扯断了季芳芳刚刚拽过的衣袖,向后退开几步和季芳芳拉开了距离。   “既是求我帮忙,就把你那点小心思收一收。”   “不是的,我不是那个意思。”季芳芳彻底慌了,一边哭一边试图解释,“我,我只是……”   她只是害怕让叶安年知道自己如今的处境罢了。   毕竟,她曾经是不服气叶安年的,觉得他一个被叶家嫌弃、看不起的小哥儿,竟然能入了江竹的眼。   她自诩生的不错,家境也比叶安年要好,还是个女子,洗衣做饭、针线刺绣她也都不在话下,怎么就比不过叶安年呢?   “……江竹?”   叶安年闻声赶来,就看到站在门口的江竹和季芳芳,季芳芳还在低低的啜泣,那样子看上去想不让人多想都难.   “你怎么出来了。”江竹没理哭哭啼啼的季芳芳,走上前伸手揽了下叶安年的肩膀。   叶安年勾了勾唇:“我不出来,怎么能看这么一出好戏呢?”   他声音平和,甚至带了些调侃的味道,也没有丝毫要躲开的动作。   不知为何,在听到叶安年这句话之后,江竹方才还悬着的心稳稳落了回去。   他将叶安年搂的更紧了些,对季芳芳道:“你回去吧,落胎药我会准备好,你明晚这个时辰来找我拿。”   “叶安松即便出狱,恐怕后半生也是个废人了,你好自为之吧。”   说完,搂着叶安年进了院子。   铜钱见两人走了,也摇着尾巴赶紧跟上。   高高的篱笆门在季芳芳的面前毫不留情的关上,将两人低低的说话声和屋内暖黄色的灯光都和她远远隔开。   季芳芳透过篱笆的缝隙,看到江竹脱下自己的外衫,给叶安年披在了肩上,两人手牵着手,一起进了屋子。   她的眼泪突然决堤一般“哗哗”滚落,但她胡乱抹了两把眼泪,却笑出了声。   “哈哈,哈哈哈哈……”   是她输了,输的彻底。   或许一开始,她就不该抱有什么幻想的。   ……   很快就到了木工们正式上工的日子。   叶安年特意给自己和江竹都换了新衣,赶着牛车直奔甜水镇西头的那座空宅。   宅子前一天就已经收拾好了,两人还过去转了一圈验收成果。   不得不说,文恒这回办事确实比之前靠谱了不少,二进院的棚子搭的够大够结实,左右面是墙,前后都留了空,只挂帘子,方便通风,也亮堂,冬天在棚子里烧炭盆也不会冷。   正房和东西厢也都收拾的干净利落,一进院的那两间门屋按着叶安年的要求一屋搭灶台做伙房,另一间屋就摆了好几张长桌和板凳,给木工们当吃饭的饭堂用。   两人到了镇上,先去光阴小铺接了余虎,而后三人直奔镇西头的宅子。   一到那门口,余虎就傻眼了。   那宅子看上去又大又好,门口的牌匾也是新挂上去的,上面刻着“木坊”二字,黑檀木牌匾,描金的两个大字,怎么看怎么气派。   “怎么样?”文恒抱胸站在门口,嘚瑟的直抖腿。   “好……真好!”余虎大张着嘴,都不知道该怎么夸。   叶安年走过去一托他的下巴,帮他把嘴合上,笑道:“里面也修整的不错呢,进去看看吧。”   “小爷出马,那自然赖不了!”文恒一撩衣摆,率先进了院子。   叶安年和江竹见状跟了上去,余虎也赶紧跟在两人身后。   岂料,两人的脚才刚踏进门槛,两边整齐列队的家丁们就一齐抖袖行礼,口中高呼:“给大掌柜、二掌柜请安了!”   两人猝不及防,被惊的愣了下,就连余虎都被吓得一哆嗦。   文恒见状大笑起来:“怎么样?够不够派头!”   叶安年:……   江竹:……   余虎:……   傻少爷一副求夸夸的表情,叶安年无奈揉了揉眉心,敷衍道:“够,够的很。”   “嘿嘿,小爷干别的不成,就这……”   见他又要开始滔滔不绝的开始显摆,江竹赶紧打断:“余虎第一次来,文二少不如先带他好好转转,熟悉熟悉。”   “啊,对对对!”文恒如梦初醒,拉着余虎就走了。   叶安年松了口气,算算时间,来上工的木工们也差不多该到了。   两人进了二进院,叫家丁搬了桌椅放在棚子里,就坐在里面等木工们来。   不多时,便有人陆陆续续到了。   叶安年和江竹分工明确,江竹负责登记来人,叶安年则领着需要住宿的人去宿舍放东西。   一上午的时间,那十个人就都到齐了。   确切的说是十一个,那天跟叶安年请求带着自己夫君的哥儿是最后一个到的。   两人雇了辆牛车,拉了不少东西。   叶安年忙叫家丁去帮忙拿东西、扶人。   这十个人中,需要住宿的有六个,房间倒是绰绰有余,叶安年就把他们安排在正房和东厢了。   那哥儿名叫张六,他夫君叫陈汀,叶安年为了照顾病人,让两人住了正房最东边的那间屋。   “多谢大掌柜!”陈六连连道谢。   安顿好了他夫君之后,就从他们带着的一堆被褥衣裳里翻出一个小盒子,说什么也要送给叶安年。   叶安年推脱不过,将盒子打开,发现里面竟然是一只成色还不错的玉镯子。   “这是我出嫁时,我娘给我的。”陈六还有些窘迫,“大掌柜别嫌弃,我知道这镯子可能不值钱,但是这是我能拿得出的最好的东西了。”   “我不是嫌弃。”叶安年叹了口气,“这东西贵重,我不能要。”   他把东西塞回给陈六,陈六却死活不要:“您不拿着,我夫君也要骂我的。”   “你要真想报答我,好好做活儿就是了。”叶安年拍了拍陈六的肩膀,“今儿个你们先歇一歇,熟悉熟悉,明天我会过来正式教你们做魔方。”   “好。”陈六使劲点头,“我一定好好做!”   等六个住宿的都收拾妥当,叶安年便将大家都叫到了棚子里。   棚子里需要的工具已经都备齐了,每个人都有单独的位置,等到十个人都确定了自己的位置,叶安年才缓缓开口。   “今儿个你们可以先熟悉一下咱们这‘木坊’,我给你们也都准备了练手的木料,你们下午没事可以试试做木活儿的工具趁不趁手。”   “明天一早,我会来教大家正式做魔方,以后还会教你们做其他的木制玩物,希望大家能认真学。”   众人态度都很积极,叶安年又跟他们介绍了一下江竹、余虎和文恒。   等跟这些木工熟悉的差不多,叶安年和江竹就带着余虎走了,文恒自然是留下当监工。   三人回到西街时,遥遥看见钱婆婆在两个铺子前面搬了张小凳子,正靠在上面晒着太阳。   “钱婆婆!”余虎招呼道。   钱婆婆闻声缓缓睁开眼,看见三人,笑道:“回来啦!”   叶安年方才接走余虎时,拜托了钱婆婆帮忙看铺子,这会儿道:“刚刚麻烦婆婆了。”   “哎,不麻烦不麻烦,都是邻居,顺便的事。”钱婆婆道,“我刚煮了些小丸子,你们晌午还没吃吧?一起吃点吧。”   “不了,”江竹客气的拒绝,“我跟安年等下还有事,就不叨扰您了。”   “那虎哥儿来吃!”钱婆婆热络的上前拉住余虎,却突然“哎呦”一声,“瞧我这记性!”   “年哥儿,刚才来了几个人,说是你爷爷奶奶。”   叶安年一听这话,脸色就有些冷了下来。   就听钱婆婆道:“他们说是来接你爹回村的,顺便过来这边看看你和江小子,见你们都不在就先走了。”   “嗯,我知道了,谢谢婆婆。”叶安年道。   他可不相信叶全和吴香莲是为了来看他,怕不是来找他要叶成河的看病钱吧。 第137章 要生了   叶成河在镇上的医馆住了四天才被吴香莲和叶全接回家。   身上的皮外伤倒是都愈合了, 只是被打断的双腿依旧被缠着厚厚的绑带,拉尿都不能自主。   但是没法子,镇上医馆住一日就要五十文, 四天就是二百文。   之前周在乾给的那八十两银子都用来还外债了,家里余钱也不多,实在受不起这么耗。   叶全于是一大早就租了周良的牛车, 去镇上把叶成河拉回家了。   如今的老叶家可谓是一片惨淡。   大房媳妇儿孙采荷自从叶安松蹲了大牢之后整个人就垮了, 大病了一场, 家里的活儿也干不了多少。   二房媳妇儿张娟怀着孕, 眼看着也八九个月大了,这活儿更是干不了一点。   家里这里里外外洗衣做饭, 扫地喂鸡的活儿自然都落在了吴香莲身上。   两人好不容易把叶成河拉回了家,却在如何把人抬到屋里这事上犯了难。   在医馆还有药童帮忙, 可眼下老大叶成海和老二叶成江都不在。   如今的叶成海是日日早出晚归,倒不是去地里干活儿,而是天天出去喝酒鬼混, 地里的活儿就只靠叶成江和叶全两个人撑着。   叶全瞧瞧天色还早,知道大儿子和二儿子一时半会儿都回不来。   他闷头抽了一会儿烟,对吴香莲道:“我把赶进院里,咱俩抬一下。”   “这我哪抬得动。”吴香莲犯愁,叶成河一个壮汉子多沉呐。   “去把大儿媳妇叫出来。”叶全闷声道。   吴香莲会意, 知道没法儿, 也只得去了。   他们如今在村里的名声算是坏透了,这事求到别人头上怕是也没人愿意帮忙。   就这牛车还是早上软磨硬泡,又多加了些钱, 才跟周良租来的,等下还得去还。   不一会儿, 孙采荷就跟着吴香莲出来了,三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叶成河搬到他那屋里去。   吴香莲跟叶全坐在叶成河的床边上直喘气,孙采荷帮完忙就出去做饭去了。   猫在屋里的张娟听见外面的动静探出头来,听说叶成河回来了,眼珠一转,往叶成河住的那屋走去。   “儿啊,你这样也不是个事。”吴香莲发愁,“你这伤大夫说了,得养个把月才能好,那吃的药、换的药,天天都得吃着用着。可咱们没钱呐。”   “那娘想咋办。”叶成河躺在床上,眼神里也没了往日的光彩,透着一股沉沉的死气。   “咋办,咱们得从那姓周的手里弄钱出来!”吴香莲发了狠。   叶全把烟灰磕在床沿儿上,丢给吴香莲一个白眼:“咋弄?你是不是忘了成河是干什么的了?”   “反正他现在也不干了嘛。”吴香莲嘟囔道,“明明报个官就能解决的事儿。”   叶成河在周记当铺明面上做的是铺里伙计,实则却是催债人。   而且一般往出放的印子钱,都是挂的他个人的名,和周记当铺没有直接关系。   放印子钱这种,在东陵国是不被律法允许的,一般干这行当的,都是偷偷摸摸,要么是开赌场的,要么是有势力、有门路的人,一般的当铺可不敢干。   因为一旦出事,那不光是倾家荡产,人弄不好是要坐牢掉脑袋的。   “他现在是不干了,可以他的名头放的那些印子钱呢?还有那些记在他头上的帐。你是生怕安松在牢里没人陪着,想把他三叔也弄进去俩人有个伴儿啊?”叶全气得不轻。   “那要不,咱们去跟周在乾谈谈。反正他女儿怀了野种的事只有咱们知道,他要是不给钱,咱们就把这事儿宣扬的整个甜水镇都知道。我看他女儿还有谁敢要!”   “哼,”叶全冷笑一声,“恐怕不等你把这事儿说出去,自己就躺在哪个犄角旮旯等死了。”   他这么一说,吴香莲也想起叶成河被打的事来,顿时不敢说话了。   见两人都息了声,叶成河心里也慌的不行:“爹,娘,那……那可咋办啊?”   “唉……”叶全愁的摇头,叹了口气。   可就在这时,忽听外面传来几声痛呼。   “哎呦……哎呦!”   吴香莲一愣,孙采荷惊慌的声音已经响了起来:“弟妹,你没事吧?!”   “啊……肚子,我,我的肚子好疼!”张娟□□起来。   她本来就是想偷偷听听叶成河这事儿,公婆到底打算咋办,毕竟因为叶安松家里已经搭进去不少钱了,以后还不知道要咋过。   可谁知,这一听就听到叶成河放印子钱的事,一惊一吓,直接就早产了。   屋里的吴香莲听见声音,已经箭一般从屋里蹿了出去,就见张娟被孙采荷扶着,正坐在地上“哎呦”“哎呦”的叫唤,身下衣裳都已经湿了。   “快!把人扶到屋里去!烧热水!”她喊完,也不管屋里的爷俩,急吼吼的冲进灶房去了。   ……   叶安年和江竹忙活了一天,回到家天都黑了。   两个孩子一见他们回来,就缠着叶安年要看小兔子,叶安年便洗了手,捡了些鲜嫩的白菜叶子,先喂给雪团子吃。   等雪团子吃饱了,便招呼两个孩子进来看小兔。   小兔子现在身上的绒毛已经长齐了,一团一团的挤在一起,好像一朵朵蒲公英。   叶安年照常抓了两只小兔子给俩孩子稀罕,福崽接过来撸了一会儿,突然惊喜道:“哥哥,它好像睁眼睛了!”   叶安年一看,可不是嘛,雪白小毛团子眼睛已经睁开了,正在嘬福崽的手指头呢。   丁秋捧着手里的小兔子,也一脸期待的问叶安年:“叶大哥,你看我这只呢?”   叶安年接过来一看:“嗯,你这只也睁眼睛了。”   他看完就把小兔子还给丁秋,又小心翼翼的拿起剩下的九只挨个检查。   发现除了小只个头小一点的还没睁眼外,其他的眼睛都挣开了,黒黑亮亮的,可爱极了。   “五只白的,三只棕的,还有三只花的。”福崽看着兔笼里各种颜色的小兔子,一一说给丁秋听。   这几天雪团子已经习惯了他们天天来看小兔子,也没那么戒备了,叶安年就让两个孩子自己玩,他跟江竹一起去准备夕食。   这几天吃多了大鱼大肉,晚上江竹就打算煮一锅小米南瓜粥,炖个白菜豆腐,在贴一些玉米饼子。   两人分工有序,正忙活着,外头又响起一阵急促的叩门声。   铜钱自从那天得了几块烤鸭吃,又没挨骂,整只狗都显得比从前嘚瑟起来了,不仅看家护院十分卖力,而且只要叶安年在家,它都是寸步不离的跟着,上茅房都要撵脚后跟儿。   这会儿听见外头有人叩门,跟拉满弓的箭一般,“嗖”地一下就射了出去。   “汪!汪汪汪汪!”   伴随着铜钱的一阵狂吠,吴香莲焦急的声音响了起来,却不是喊叶安年的。   “江郎中!”   “江郎中救命啊!”   “年哥儿!快开开门!”   正在堂屋切白菜的江竹手上动作一顿,叶安年已经放下了手上正在淘米的小盆:“我去吧。”   他快步往外走,江竹也跟了出来,有些不确定道:“她好像是找我的?”   叶安年将篱笆门打开,吴香莲就站在门外,不管不顾的上前一把拉住了江竹的胳膊:“江郎中,你快跟我走!”   她说完拉着江竹就走,江竹皱了皱眉。   还不等他开口,叶安年已经伸手把吴香莲的手掰开了:“有事说事,你这是干什么?”   “哎呀!”吴香莲急的一拍自己大腿,“是你二伯娘要生了!”   “那就去找接生婆啊。”叶安年淡声道。   “村里会接生的孙婆子已经去了也不行啊!这都生了一下午了,还没生出来呐!”   她急吼吼的说完,叶安年和江竹都没什么反应。   吴香莲这会儿也反应过来了,今儿个要想请动江竹,还得看叶安年的意思。   “唉!”她叹了口气,可就算再拉不下脸去,也不得不低头。   “年哥儿,从前是奶奶不对。奶奶不该……不该那么对你,还有福哥儿。”   “可,你二伯娘从前也没咋磋磨过你,你……你可不能见死不救啊!”   叶安年看她那战战兢兢看自己眼色的样子,突然笑了一声:“您说什么呢,我又不是郎中,您求我干什么?”   “那……”吴香莲一愣,有点懵了,“江郎中,我求求你救我二儿媳妇一命吧!”   江竹没有说话,看了旁边的叶安年一眼,叶安年只道:“走吧,我跟你一起去。”   虽说老叶家的人对他和福崽都不好,但张娟相比家里其他人还算轻的,他也真不能放着不管,左右叫江竹去看看,能救就救,好歹是两条人命。   闲话不说,江竹拿了药箱,三人就匆匆往老叶家去了。   此时虽然天色已经彻底黑了下来,但老叶家院子里已经占了不少人,都是婶子、大娘还有几个夫郎,有和老叶家走的近的,也有平时不咋来往的。   虽说平时不和,但真遇到这种事关人命的事,大家还是关心的。   见吴香莲把江竹请了过来,众人自动让开了一条路。   江竹趁着人多拍了拍叶安年的肩膀:“在这等我。”   说完就跟着吴香莲进去了。   叶安年站在人群中,隐约听见屋里张娟有气无力的痛呼。   他知道古代的医疗技术远不及现代发达,妇人哥儿生产那都是鬼门关里走一遭,也不知张娟是什么情况,江竹能不能救的回来。   正担心呢,肩膀却突然被人拍了一下。   “年哥儿。” 第138章 难产   叶安年被吓了一跳, 一回头,却见赵乐正站在他身后呢。   “你咋过来了?”赵乐问。   叶安年:“你不是也来了。”   “我娘来了,我就跟着过来看看。”赵乐道。   他左右看看, 见旁边的婶子大娘都没人注意他们,凑到叶安年耳边道:“你不知道,我下午就来了, 你二伯娘这回是真凶险。”   “下午刚生那会儿还喊的可有劲儿呢, 这会儿都听不见什么声音了。那一盆子一盆子的血水往外端了好几盆了, 看了都叫人害怕。”   “孙婆子和江竹都在, 应该会没事的。”叶安年也不知该说什么,随口道。   正说着, 孙采荷又从里头端出一盆血水来,刚好从叶安年旁边过去。   赵乐拉着他让了一下, 心有余悸:“你说这女人生孩子都这么艰险了,那咱们……”   他话没说完,叶安年却已经知道他后面要说什么了。   小哥儿虽然可以怀孕生子, 却是比女人要更加艰难的。   想来他和江竹成亲也有小半年的时间了,虽然他现在因为身体不好,还一直在吃药,暂时不会考虑这个问题。   但以后,两个人在一起, 应该总会想要个孩子吧?即便他不想, 但江竹应该会想的。   叶安年突然就有些不确定起来。虽然自己来到这个世界已经有一年多的时间了,现在也融入的不错,但对于男人生子这个事情, 还是不太能接受。   这段时间他和江竹相处的倒还算融洽,也从未吵架有过嫌隙, 可若是因为这件事产生分歧,他还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让步。   他自己在这边胡思乱想着,屋里江竹却是没有别的闲心思。   张娟的情况不是很乐观,月份不足就破了水,孩子个头大,胎位又不正,不好生。   折腾一下午,大人都没力气了,躺在床上喘气都弱了许多。   孙婆子虽说给村里不少女子小哥儿都接生过,经验还算丰富,但眼下这情况也是没了法子,只一个劲儿的叫张娟用力。   张娟现在满脸是汗,脸色白的吓人,根本一点力气都没了。   江竹只站在距离床几步远的地方看了几眼,又叫孙婆子上前翻了翻张娟的眼皮,就把药箱打开,拿了参片给孙婆子,叫她给张娟含着。   又教了孙婆子怎么给张娟按揉肚子,正胎位,然后就起身要走。   吴香莲哪敢放人,挡在门口好言好语道:“江郎中,你来都来了,就再留一会儿吧。”   她私心里也怕张娟出什么事,毕竟折腾了这么久都还没生出来,怕是要凶多吉少了。   江竹没有立刻答应,眼神越过吴香莲看向院里,捕捉到了叶安年所站的位置。   见他和赵乐待在一起,两人凑在一起说着话,心里稍安,这才回道:“也行。”   他就在外屋站了会儿,也好随时知道里面的情况。   不多时,屋里便传来了张娟凄厉的痛呼声,伴随着“哇”的一声啼哭,孩子总算是生下来了。   “是男孩!”里头孙婆子激动的喊了一声。   吴香莲一听,激动的双手直抖,眼泪也是“哗啦”“哗啦”的往下掉,三步并作两步就冲了进去。   眼下情况平稳,江竹就提着药箱出去了。   见他一出来,院子里聚集的人都围了上来。   “生了啊!江郎中,你还真是神了。”   “可怜娟子折腾一下午都不行,早知道就该早点去请你!”   “是啊,这生孩子还是得有个郎中在安心一些。”   这些人七嘴八舌的,江竹笑着应付了几句,就走到了叶安年身边。   “没事了么?”叶安年问他。   江竹点点头:“后面的有孙婆子在呢,咱们回家吃饭了。”   他伸手去拉叶安年,却发觉叶安年的手冷的像冰块似的。   “你冷么?手这么凉。”   叶安年摇摇头,刚想说什么,屋里却又传来孙婆子的喊声:“哎呦!怎么这么多血?!”   “娟子,娟子!”紧接着就是吴香莲焦急的喊声。   叶安年心下一沉,江竹已经转身又进屋去了。   他进了里屋,就见张娟的床上被褥已经被染红了,明显有血崩的征兆。   “这可怎么办啊……”吴香莲已经慌了,见江竹进来,下意识就要上前拉他。   “你出去,”江竹冷瞥了她一眼,“留孙婆子在这就行。”   说完,快速打开药箱,拿出他那已经被磨损的有些破旧的针袋,取出银针,在张娟手背的断红穴上刺了三针,身下出血的情况立时便止住了。   孙婆子已经吓得脸都白了,见止住了血,猛地松了口气。   江竹又从药箱里取出一个小瓶,倒了颗黑乎乎的药丸递给孙婆子。   “这药丸一会儿给她喂下去,等她待会醒了,做些补气血好克化的东西给她吃。”   说完,起身提起药箱走到外间,问吴香莲要了笔墨,写了张药方:“这方子要连吃一个月。”   “那……那人现在没事了?”吴香莲收下药方,小心翼翼的问。   “没事了。”江竹道。   他收好药箱提步往外走,快要走到门口的时候,却又停了下来,看向吴香莲:“诊费一共十两银子,记得给。”   “啊?”吴香莲一愣,张口就要攀亲戚,被旁边的孙采荷拉了一把,这才回过味儿来。   “给给,今儿个我这儿也不得空,明儿我亲自给你送过去。”   见她这么保证,江竹也没多说什么,拉上叶安年就离开了。   回去的路上,叶安年难得沉默,没问张娟的情况,也没问吴香莲有没有说什么。   江竹牵着他走了一段路,这气氛属实安静的让他觉得有些不对劲了。   伸手揽住叶安年的肩膀,他试探着问:“年年,你怎么了?”   叶安年沉默了一会儿,想了想道:“我二伯娘方才的情况是不是很凶险?”   “嗯。”江竹以为他是担心张娟,“不过,有我在,这不是没事么。”   话说完,他才反应过来,捏了捏叶安年的肩膀道:“你该不是……害怕了吧?”   叶安年猛地抬头白了他一眼,却还是嘴硬:“我有什么可害怕的。”   江竹看出他的担忧,轻笑了声:“这有什么可担心的。你不想生就不生么,我又不喜欢小孩。”   叶安年微怔,竟是有一瞬间的茫然:“你……真的不喜欢小孩?”   “有福崽和丁秋还不够么,这俩孩子就够咱们养了吧。况且,你身体又不好,我也舍不得。”   叶安年:……   他只觉得自己脸颊热热的,怕是这会儿耳朵都红了。   好在现在是半夜,天色黑的伸手不见五指,只有手上提着的风灯散发出微弱的光亮,两人即便肩并着肩,不细看也看不清脸上的神情。   夜色中又是一片沉默,过了一会儿,叶安年才轻轻开口道:“回家吃饭。”   江竹眯了眯眼睛,突然一把将人拉过来,搂进怀里使劲亲了一口:“年年,你真是可爱死了。”   “唔……别闹!”叶安年挣了下没挣开,脸上更热了。   两人回到家,堂屋已经飘出了饭香味。   “哥哥,江大哥!”福崽手里拿着锅铲,迈着小短腿跑了出来。   “你们怎么才回来呀?我和秋哥哥把饭都做好啦!”   叶安年和江竹对视一眼,两人都有些惊讶。   进了屋才发现,两个小孩竟然真的把饭给做好了。   桌上摆着炖好的白菜豆腐,还有一碟金灿灿的贴饼子,打开锅盖,里面是香喷喷的小米南瓜粥。   “不错啊。”江竹看着桌上的饭菜,都有些惊讶。   “是秋哥哥教我,我一点点做的。”福崽拍拍小胸脯,十分得意,“你们快尝尝啊。”   “叶大哥,先生,快吃吧。”丁秋也道。   “好。”叶安年点点头。   两人洗了手,就坐下来开始吃饭。   这一吃不要紧,两人同时发现了问题。   贴饼子金灿灿的,一翻面,底下是厚厚的糊咯吱,黑黢黢一片。   叶安年把那糊了的一面揭下去,咬了一口。   嗯,好在上面还是软的,就是有点夹生。   旁边,江竹也舀了一勺白菜豆腐放进口中,叶安年见了,赶紧盯住他的表情。   “嗯……”   江竹细细的嚼着,好看的桃花眼眯了眯。   福崽一脸期待:“好吃么?”   “除了菜咸一点,豆腐带了点糊味儿之外,倒是还能入口。”   “是嘛?”小孩还以为是在夸他做的好,也舀了一勺放进嘴里。   “唔……呸呸呸!好咸啊!”   “这豆腐怎么又糊又生的!”小团子哭丧着一张脸。   一直没动筷子的丁秋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一菜一饭都毁完了。   好在,俩孩子煮的小米南瓜粥只是干成了小米南瓜饭,就点咸菜倒是正好能吃饱。   明天就是要正式教木工们做魔方的日子,吃完饭,两人安顿好孩子就早早睡下了,次日一早照常赶着牛车去了镇上。   而昨晚才经历了一场惊险的老叶家,一大早就又被人堵了门口。   清早天才刚亮,吴香莲忍着困意起来烧水煮饭。   家里最近坏事不断,好不容易二儿媳给家里添了大孙子,这可是家里的一件大喜事。   她从筐里一连掏了三个鸡蛋,放在锅里煮了起来。   张娟这回也算是大功一件,得好好补补。只要是她那大孙子一出生就白白胖胖的,在奶水上可不能亏了。   吴香莲心里正乐呢,就想起昨晚江竹临走时候说的那十两银子的诊金钱,脸上又垮了下来。   ——砰砰砰!   大门却在这时候惊天动地的响了起来。   吴香莲吓了一跳,添柴的手一顿,就听外面的人喊了起来。   “吴香莲!给我开门!”   “你们老叶家真是造孽啊!我跟你们拼了!” 第139章 赔钱两清   外头砸门的声音震耳欲聋, 吴香莲听的有点懵。   她家啥时候招惹上田大花那婆娘了?   但是听着外头的人越骂越难听,她这胸腔里的火就止不住的往外冒,把手里的烧火棍一撂, 抬起屁股就冲了出去。   “一大早的你发什么颠?!”   吴香莲拉开大门,朝着外头的人就怒吼了一嗓子。   田花婶子被她这猛地一声吓了一跳,待反应过来, 气的一把揪住了吴香莲的衣领子, 把人给拖进了院里。   她比吴香莲年纪轻, 常年干活儿手上又有劲, 拖个老婆子可不轻轻松松。   “你还有脸喊?”田花婶子把人一路给拖进了屋里。   院儿里干活儿的孙采荷都看呆了,愣是没敢上前拦一下。   叶全倒是正坐在堂屋抽烟袋, 但瞧见这一幕也是默默起身避了出去,任由吴香莲被田花婶子揪着衣领子给拖进了屋里。   “咳……咳咳, 撒手!”   “田,田大花!你这是要干啥?!”   吴香莲憋的脸和脖子都通红,好不容易挣脱了田花婶子的毒手, 说话都连咳带喘的。   “我干啥?你那好孙子干了啥见不得人的事情你不知道?!”田花婶子已经被气麻了,抬手就要往吴香莲脸上抽,被从外面冲进来的孙采荷拦了一下。   田花婶子这巴掌就顺势落在了孙采荷的脸上。   ——啪!   屋子里安静的蚊子嗡嗡都能听的清清楚楚。   孙采荷被这一巴掌打蒙了,捂着脸巴巴儿的看着田花婶子。   “你的好大儿,你的好大孙!”田花婶子指指孙采荷, 又指指吴香莲, “冒名顶替秀才也就罢了,他他他……他咋能干出这种丧良心的事来!”   吴香莲这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叶安松,立马就来了劲头:“安松咋了?他在牢里还能碍着你家啥事情?!”   “你还有脸说!他最好这辈子都别出来!”田花婶子啐了一口道, “禽兽东西,祸害我闺女!”   “啥?!”   吴香莲以为自己听错了, 孙采荷也是一脸茫然。   “装什么装?我闺女怀的可是你们老叶家的孽种!”田大花这话说出来都觉得自己气血上涌,险些就吐血了。   “这事你们说咋办吧,反正这委屈我闺女不能白受!”   吴香莲和孙采荷面面相觑,两人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那季芳芳竟是怀了她家安松的孩子?!   不是,他俩啥时候搞到一起去的?   “那是你闺女自己不检点!”吴香莲比孙采荷反应快些,张口就怼了回去,“这种事,你这当娘的竟然还好意思往外张扬?”   “你家芳芳不是都定了镇上那姓张的小铁匠?竟然还上赶着往别的男人身上凑,小小年纪脸皮也不要了!”   她这样一说,孙采荷才回过些味儿来,也道:“田大姐,这事可不怪我家安松,这要是姑娘家家的不愿意,哪能瞒到孩子都有了呢?”   “我呸!”田花婶子直接朝这两人啐了一口,“你们教出来的好孩子,人都蹲到大牢里去了,还好意思把这事推到我闺女头上,你们这死皮不要脸的!”   “那你想咋办?安松还有三年才能出来,不然叫芳芳先把孩子生下来,等三年之后俩人再成亲。”吴香莲道。   “你想得到美!”田花婶子气得不轻,“现在谁不知道叶安松的腿都断了,蹲三年牢出来就是个废人,休想赖上我家芳芳!”   “那你说要咋办嘛。”孙采荷有些急了,她就这么一个孩子啊,如今在牢里蹲着不说,又被这事缠上,往后可咋办?   “咋办,我闺女落胎伤了身体,这补身体不得吃点好的?五两银子,这事我就烂在肚子里,就当没这回事。”   吴香莲眼都瞪大了:“我看你才想得美!”   原本听说季芳芳怀了叶安松的孩子,吴香莲确实是有意哄着些,让季芳芳先把孩子生下来的再说。   叶安松如今已经瘫了,坐完三年的牢出来,这身子肯定是废了,不管季芳芳怀的是男孩、女孩还是小哥儿,好歹能留个后。   可一听季芳芳把孩子落了,那还有啥可谈的,银子更是不可能出一点。   “银子没有,你要是有那精神头儿,天天堵我家门口骂都行!”   反正她是笃定了田大花不敢声张出去的,这事说到底还是女方吃亏。   叶安松牢都坐了,还怕这?倒是季芳芳那丫头,定了亲再传出去这事,亲事吹了不说,名声也坏了,往后怕是都没人敢要。   岂料,田花婶子翻了个白眼道:“不给我就告到县衙门去!反正叶安松已经蹲了大牢了,再加个几年也没啥吧?说不定就直接砍头了呢!”   “不成!”   孙采荷一下子就慌了:“田大姐,咱们有话好说,乡里乡亲的,有啥事不能商量。”   “五两银子咱们两清。”田花婶子一口咬定。   “娘,要不咱就给了吧。”孙采荷拉着吴香莲的袖子哀求,她就这么一个儿子啊!   “给个屁给!”吴香莲一把将她甩开,“咱家现在哪还有钱了?娟子昨儿个生产,请江郎中的十两银子诊金还欠着呢!”   说完,也不管屋里的两人,拉着脸就出去了。   孙采荷瞧着吴香莲的背影,就知道她是不可能拿钱了。   见田花婶子也转身要走,嗫嚅道:“田大姐,银子我会凑的,你就别报官了行不行?”   “等你先把银子凑齐了再说。”田花婶子丢下这么一句,也走了。   出了老叶家大门,她才算是松了口气。   原本昨儿个半夜她发现闺女去茅房半天没回来,出去一找才发现人倒在院子里,身下一滩血,吓得她半死。   后来一问才知道这事的原委,田大花可不就坐不住了。   她向来是不肯吃亏的性子,这不得讹老叶家点银子出来。   反正那张正和张铁匠家在镇上,这事就算是漏了出去影响也不大。反倒是叶安松,本就是蹲大牢的人,若是再加上一条玷污良家女子清白的罪名,怕是又得再加几年牢刑。   一想到方才孙采荷答应她的,田大花这心里就舒坦了。   她扭着腰,嘴里哼着曲,回家给闺女煮糖水鸡蛋去,坐小月子这也马虎不得呢。   ……   且不说老叶家的这些糟心事,叶安年和江竹一大早就去了镇上。   江竹照常去巷子摆摊,叶安年则直奔镇子紧西头的木坊去了。   叶安年到的时候,那十名木工和文恒都已经到了,一个个都在工棚里找好了自己的位置,老老实实的坐着等他。   环顾一圈,叶安年走到最前面自己的桌案旁,查看了一下桌上的各种工具之后,对众人道:“咱们今天就开始学习如何做魔方了,但首先要学的不是如何做,而是认识它的结构。”   “木质魔方一共由二十四个小部件组成,拆开之后,每个部分的形状都很简单,也很容易制作,但是要想把它们组合在一起,却是一件难事。”   “等下我会分给你们每人一个魔方,然后教大家如何将魔方拆开,今天要做的就是学会拆解和记住每一个小部件。”   说完,他就将从铺子带过来的魔方分了下去,然后开始开始一步一步的教木工们如何拆解卡扣。   这一教就教了一上午,好在大家都学的很认真,有不懂的也都积极询问。   晌午时候,叶安年定了一个时辰的吃饭和休息时间。   等大家都散了,他就打算回铺子那边。   “叶老板,留下一起吃呗。”刚走到门口,文恒却追了出来。   叶安年有点诧异:“你这是,要跟他们一起在饭堂吃?”   留在木坊还能吃什么,只能是跟木工们一起吃大锅饭呗。   “哪能啊。”文恒一摆手,瞥见赵大朝这边跑过来的身影,面上一喜道,“来了!”   就见赵大手上拎着个食盒,喘着粗气在两人面前站定:“二少爷,饭,饭来了!”   叶安年瞧着这食盒的样子,不像是镇上哪家酒楼饭馆的,有些奇怪。   正要问,文恒把赵大手上的食盒接过来,已经迫不及待的开始显摆了。   “是虎子给我做的。”   叶安年有些诧异,这俩人关系已经这么好了?   “我俩打赌来着,他不信我能管好这些人,结果输了我一顿饭。”   见他这得意洋洋的样子,叶安年忍不住问:“你俩这赌,输赢的标准是什么呢?”   “那自然是叫他们按时上工,好好学木刻,不要惹是生非。你看他们今早不是都按时到了?昨个也都很规矩。”   叶安年:……   惹是生非的是你吧?   说话间,文恒已经迫不及待的打开了食盒。   然后,叶安年就见他愣住了。   好奇心让叶安年探头看了一眼,就见那食盒里装着闷好的白米饭和两样家常炒菜。   文恒叫赵大帮自己端着,拿起筷子就尝了一口。   结果刚到嘴里就“呸呸”两下啐了出来。   “嘶哈……”文恒放下筷子,直扇舌头,“怎么这么辣?又咸又辣!他打死卖盐的啦!”   “额……”赵大面有戚戚,“虎哥儿说他做饭向来不怎么好吃,叫您将就一下。”   文恒:……   这是不怎么好吃吗?这是难吃死了!   见他这副苦哈哈的样子,叶安年毫不留情地笑了起来。   “哎,不吃了不吃了!”文恒眉头一皱,继而看向叶安年挤出一抹笑来道,“叶老板今儿个中午吃啥?我跟你一起将就将就呗。”   “红烧肘子、酱牛肉、清炒莴笋、豌豆汤。”江竹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   他走到叶安年身边,牵住了叶安年的手,对文恒笑道:“今儿个我俩有约,不好意思文少爷,怕是将就不了了。”   文恒:…… 第140章 来借钱的   从木坊出来, 江竹就带着叶安年往有客来去了。   “不回铺子?”叶安年有点意外。   “你二姐他们今天做东,说是有喜事。”   想着之前叶小梅提过,小两口打算自己开个食铺试试, 叶安年觉得可能是这个事已经有着落了。   两人到有客来的时候,叶小梅已经在门口等着了,见了两人热情的迎上来。   “年哥儿, 你俩可算来了, 这菜都上齐了, 就等你们了。”   “去了一趟木坊那边, 叫二姐久等了。”叶安年道。   叶小梅拍了拍他肩膀,又看了一眼江竹, 由衷感叹:“你俩如今可是越过越好了,这铺子有了, 还招了木工,是大老板了。”   “都是年年争气。”江竹笑眯眯的。   叶安年被他这称呼喊的直起鸡皮疙瘩,私下里喊喊就算了, 怎么还在叶小梅面前喊起来了。   他耳尖一热,白了江竹一眼,小声道:“乱喊什么。”   偏生江竹还一本正经的回他:“没乱喊,别人我可不喊的。”   叶安年:……   叶小梅瞧着这俩人打情骂俏,捂着嘴, 笑得眼睛都没了, 赶紧道:“咱们先进去吧,再等会儿菜都凉了。”   三人于是直奔二楼的一个雅间。   这雅间地方不大,布置的却很干净整洁, 让人感觉很舒服。   桌上已经摆了好几道菜,什么干煸羊肉、卤猪脚、爆炒河虾、鲫鱼豆腐汤、样儿不少, 还都是硬菜肉菜。   叶安年:“这么多,咱们四个吃不完吧。”   “吃不完就打包带回去。”叶小梅笑笑,拉着两人入了座。   不多时,魏风端着一盘四喜丸子走了进来,他把菜放在桌上,朝几人笑了笑,又出去换了身衣服,这才又重新回来坐下。   “还有两个素炒菜,我叫厨房伙计做了,等会儿就好。”   “让魏大哥破费了。”江竹拿起桌上的酒壶给魏风倒了一杯,又去给叶安年和叶小梅倒。   酒是温好的梅子酒,小酌一下倒是也不醉人。   叶小梅还没说什么,魏风却把她面前的酒杯端到了自己面前:“我替她喝。”   这话说的没头没尾,江竹拿着酒壶的手顿了一下。   “你这人。”叶小梅有点不好意思的轻嗔了魏风一句。   又对江竹道:“弟夫别见怪,是我有喜了,喝不得酒。”   “哪能,这可是大喜的事。”江竹自然不会在意,端起酒杯道贺,“恭喜啊。”   “二姐,恭喜。”叶安年也端起酒杯,眼角眉梢都带着笑意。   他默默打量着叶小梅,确实感觉她人比上次见要圆润了一些,脸上也是红里透白的,气色一看就很不错,也说明她现在的日子过得舒心。   “哈哈,”叶小梅笑笑,端起了手边的茶水,以茶代酒,“还有我们铺子那事,也有眉目了。”   “离你们铺子不远,西街斜就在对过的那条街上。”魏风举起了酒杯。   “以后走动也方便不少。”叶小梅接话道,“前几天你们木坊开工,我们也没送贺礼,就都一块庆祝吧。”   叶安年勾唇:“一家人不讲究这些。”   ——叮!   四人杯盏相碰,共同庆祝喜事。   这一大桌的菜都是魏风亲自掌厨,味道自然没得挑,四个人都吃的十分满足。   酒过三巡,魏风拉着江竹聊开铺子和做饭的一些心得,叶安年跟叶小梅说起了最近这段日子老叶家的八卦。   说到张娟生孩子的事,叶小梅脸上泛起一丝愁绪。   张娟是她亲娘,生的娃是她亲弟弟。按道理,她是应该回去看看的,可她实在是不想再踏进那个让她厌恶的大门。   叶安年见她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便猜到了她犯愁的事。   想了想道:“其实你们也不一定非要回去,买些糕点、糖什么的,我替你们带回去就成了。”   主要叶小梅现在有了身孕,虽然还不显怀,但来回奔波肯定也是疲累。   而且,以老叶家如今这个惨状,叶安年很担心叶小梅他们一回去,吴香莲故态复萌,又要扒着小两口吸血。   回去一趟落不得好不说,怕是还得吵架斗气,犯不上。   “也好。”叶小梅也不矫情,直接应了,“那就麻烦你替我们跑一趟了。”   叶安年笑笑:“二姐跟我还客气啥。”   正说聊得畅快,一个跑堂伙计打扮的人敲敲门,走了进来。   叩门声将四人的注意力都拉了过去。   “魏哥,”那伙计叫了魏风一声,“外头有个人说是来找你和小梅嫂子的。”   “是什么人?”叶小梅问道。   “是个三十多岁的女的,说是嫂子你的大伯娘。”   孙采荷?   叶安年和叶小梅对视了一眼都有些意外,孙采荷来找叶小梅干什么?   但人就在下面等着,又不好直接打发走,叶小梅叫伙计再上两碟小甜点、瓜果之类的,叫叶安年和江竹先吃着,就跟魏风一起下楼去了。   两人等了好半晌,都不见这小两口回来。   正犹豫要不要出去看看的时候,就听见外头一阵骚乱,叶安年“蹭”地一下从位子上起身,才拉开门,就跟叶小梅、魏风两人撞上了。   “二姐,你没事吧。”   叶小梅的脸色有点泛白,叶安年担心问道。   “没事。”叶小梅摇摇头,坐回了自己的位置。   “是出什么事了?”江竹也开了口。   “来借钱的。”魏风回的言简意赅。   叶小梅却打开了话匣子:“她说自己欠了田花婶子五两银子,实在凑不出来了,这才来求我们。我问她为啥欠的,她又支支吾吾不肯说。”   “后来魏大哥凶了她一顿,她才肯说实话,说是之前叶安松在书院念书的时候,她跟田家借的,最近家里事多,还欠了不少钱,实在还不起了。”   孙采荷这说辞,叶安年和江竹都不信。   什么念书借的,怕不是季芳芳怀孕的事让田花婶子知道了,闹上门去了吧。   不过这都不重要,叶安年赶紧问叶小梅:“那你没借吧?”   “没有。”叶小梅回的干脆,“我可不想再跟她们扯上啥关系了。”   听她这么说,叶安年才松了口气:“没借就行。只要是老叶家的人,谁来借钱都不能借。”   “嗯。”叶小梅用力点头,“年哥儿你放心,我都清楚的。”   临走的时候,魏风就把买好的几斤糕点、一只烧鸡和两斤白糖拿给了叶安年。   从有客来出来,两人就分道扬镳了,叶安年回木坊,江竹回自己的摊位。   而被叶小梅和魏风打发走的孙采荷,一脸茫然无措的走在大街上,她看着身边来来往往的人,一时间有些恍惚。   之前因为叶安松的事,她借娘家的银子到现在还没还上,来叶小梅这又碰了壁,她实在不知道还有啥法子了。   五两银子,甜水镇这么大,她上哪能弄到五两银子?   正愁呢,肩膀却突然被人猛地撞了一下。   孙采荷一个踉跄,一抬头就看见了撞她的人,是个穿着邋里邋遢的中年汉子,手里拿着一个钱袋,正满脸欣喜的嘟囔着什么。   “这么多银子,应该够我赌上几把了吧?今儿个老子一定要翻盘!”   孙采荷听的浑身一震,她朝那汉子来时的方向看了过去,就见汉子身后的那家铺子,牌匾上明晃晃的四个大字:周*。   她只认识一个,拉了一个过路的年轻人,才问出,那是周记当铺。   一听到这个店名,孙采荷愣了许久,毕竟叶成河到现在还在床上躺着呢。   可是她也没有别的办法,甜水镇上就只有这么一家当铺。   咬咬牙,她还是硬着头皮走了进去。   ……   下午,叶安年又带着木工们操作了几次魔方的拆解步骤,见他们练的差不多,就叫他们参照各个小部件自己动手做一下试试。   傍晚时候,等家住在镇上的几个木工收拾东西回家,叶安年也就跟着一起走了。   回到铺子之后,余虎给他看了账本和这几天的卖货情况,又说文老爷前几日又带来好几个订单,直接放在铺子里了,就怕当面给,叶安年会不接。   叶安年:……   看来他得抓紧把那几个木工给教出来,不然单子要堆成山了。   跟余虎交代完事情,叶安年就赶着牛车走了,去摊位上接上江竹,两人一起回村去。   快到家时,却发现院里的篱笆门开着,门口挤着几个人影。   叶安年乍一看去,被吓了一跳,等牛车驶近了才发现,门口那几个身影竟然是福崽、丁秋,还有被他们挡在外面的吴香莲。   听到牛车的声音,铜钱就好像是有了依仗,“汪汪”一顿狂吠。   吴香莲惊的连退了好几步,看见牛车停在门前,赶紧凑了上去。   “你俩可算回来了。你说说这俩孩子,堵着门口都不让我进去坐坐。”   叶安年不理她这茬:“有事吗?”   “给江郎中送诊金来的。”吴香莲笑笑,把手里用帕子包着的小包递了过去。   江竹接过来掂了掂,直觉分量不够,打开一看果然只有六两银子。   “那啥,家里头实在是没啥钱了……”吴香莲挤出一抹笑,把手里的篮子递上去,“家里凑了点鸡蛋,你们拿着吃吧。”   叶安年:……   她倒是会投机取巧。   看了一眼江竹,见对方没说什么,叶安年就把鸡蛋收了。   老叶家现在的情况他是清楚的,吴香莲能主动拿出六两银子也算是不容易了。   “那啥,江郎中,你有空能不能再去家里给看看?”见两人都没说啥,吴香莲喏喏的开口。   江竹把银子递给叶安年的手一顿:“二伯娘情况不好?”   “不是,是孩子。”吴香莲面露担忧。   “安宏这两日也忒安生了点,就出生那晚上哭了两声。之后不管是拉了尿了,还是渴了饿了,愣是没吭过一声儿。” 第141章 被偷亲了   江竹没有立刻答应, 而是问道:“我再去看可是要收诊金的,你连这次的诊金都没给够,下次还能付的上?”   他话说的直接, 吴香莲的脸顿时黑了,但是又反驳不了啥,她确实是拿不出什么钱了。   吭哧了半天, 嗫嚅道:“都是一家人, 就不能便宜点?”   哦豁, 一听这话, 江竹笑了:“你可知我昨日给二伯娘吃的那颗药丸是什么药?”   “是啥?”吴香莲问。   昨晚上张娟血崩,她吓都吓死了, 后来确实听孙婆子说,江竹就是上手给张娟扎了几针, 拿了颗黑乎乎药丸给她,叫她给张娟喂下去,然后血就止住了。也没啥新鲜的啊?   “千金丸。”江竹道, “对止血解毒都有奇效,一颗就值百两银子。”   “啥?”吴香莲傻眼了。   就那么一小颗药丸子要百两银子?   “你不是骗我的吧?”   “骗你你又不能多给我银子,”江竹白了她一眼,“这药丸里的龟板可金贵着呢,上百两银子才一小块。”   “那, 那……算了。”吴香莲磕巴起来。   稚子无辜, 见她一脸悻悻的模样,江竹到底还是提醒了一句。   “二伯娘难产,当时耗费的时间有点久了, 对孩子多少有些影响。不会哭,过于老实的话, 多半是憋的。”   “那,那可咋办?还能治不?”吴香莲忙问道。   江竹:“有工夫带孩子去镇上医馆看看吧。”   不过那日耽搁的确实有些久了,还真不一定能好,就算是他来治也是碰运气。反正他懒得管老叶家的事,也不想后续惹上麻烦,就让他们自己去医馆看呗。   “好好。”吴香莲没做他想,连声答应。   送完了诊金,也问了小孙子的事,吴香莲觉得心里踏实了不少,就打算回去。   “这是二姐、姐夫托我带给二伯娘的。”叶安年适时开口,把魏风给他的那些东西拿给了她。   吴香莲接过沉甸甸的东西,心里那股子闷气就开始在胸腔里转个儿了。   她如今是有求于江竹,又知道这俩人都不是好惹的,故而比以前收敛了许多。   可叶小梅和魏风就不一样了,吴香莲觉得这嫁出去的孙女是真不懂事。   “小梅也真是的,打从出嫁后就再没回家里看过一眼。家里最近出了这么多事,她不回来也就罢了,她自己亲娘生产都不说回来看看,买点儿东西还叫你们给带过来,真是不像话!”   叶安年瞧着她这副阴阳怪气的样子,嗤笑了一声,直接道:“是我叫二姐他们别回来的。”   “你……你这孩子!”   吴香莲气得直拍大腿:“你这是说的啥话?!”   “你心里打的什么算盘还用我说吗?”叶安年冷冷看了她一眼,“将心比心,这么多年你们是怎么对她的,她如今还愿意送东西回来,已经是给你们面子了。”   吴香莲愣怔,叶安年见状,伸手就要把东西拿回来:“既然你挑三拣四的,那东西也别要了。”   “别……别啊!”吴香莲赶紧把大包小包的东西抱紧。   心里知道叶小梅那边是指望不上了,这点东西她可能不能再丢了。   “那啥,家里还有事儿,奶就先回去了。你们忙,你们忙!”说完扭头就走。   一把年纪了,两条腿捯饬的还挺快,一会儿就不见了踪影。   打发了吴香莲,两人拴好牛,拿了车上的东西进院子。   看着大半个人高的栅栏墙,叶安年陷入了沉思。   “怎么了?”江竹道。   叶安年:“年前找工匠把院墙修一修吧,还有你的药庐,也一起。”   江竹:“还得再修一座厢房,给你做木活儿用。”   叶安年:“福崽和丁秋也该分屋子了,还得再盖一间。”   江竹揽过叶安年的肩膀,发出一声喟叹:“大工程啊!”   不过两人如今有了闲钱,修院墙盖房子都是小事,只不过要搭些工夫而已。   “要不就下个月吧。”叶安年道。   到时候那十个木工应该已经能正式开始制作魔方了,他给冯明煦的玉雕也差不多刻完了,不用天天往镇上跑,就有工夫了。   “好啊。”江竹自然答应,“到时还请帮咱们整修铺子的张民匠那帮人来。”   叶安年点头,张民匠带的人确实干活利落又靠谱,用着也放心。   次日一早,叶安年收拾了赵楠几人这段时间做的泥人、泥叫叫还有竹蜻蜓、竹风车之类的小东西,装了满满一车。   光阴小铺的货架已经空了大半,正好上货。   照例把江竹送到他的摊位,叶安年独自赶着牛车去铺子。   一大早铺子里还没有人,余虎正拿着抹布擦拭着货架,见叶安年来了,忙放下手里的东西迎了上去:“大掌柜。”   “快跟我把这些东西搬进去。”叶安年道。   “哎!”余虎答应一声,两人就一起动起手来。   摆好货价后就已经快晌午了,叶安年正想着去找江竹吃晌饭,隔壁钱婆婆端了个大碗走了进来。   “我做了炸面鱼,快来尝尝。”   “婆婆又做好吃的了。”叶安年勾勾唇,走过去捏起一个放进嘴里。   焦黄酥脆的小面鱼,外酥里嫩,还掺了鸡蛋和香菜碎,香味十足,十分好吃。   他吃了几个,招呼余虎也过来尝尝。   面鱼味道不错,两个人都吃的停不下来,钱婆婆看的也高兴。   从前这街上就只有她和青娘,冷冷清清的,如今因着叶安年他们的铺子,这向来门可罗雀的西街都有了些人气儿。   “咱们给二掌柜和青娘留点吧。”余虎眼见一大碗面鱼被他俩吃的只剩下一半,有点不好意思。   “不用不用。”钱婆婆连连摆手,“青娘出去了,我单独给她留了的,等她回来吃。江小子那份,年哥儿你给他带过去吧。”   说着,把手边用花布包好的食盒递给叶安年。   “多谢婆婆,我正好要去找他吃饭呢。”叶安年接过食盒跟钱婆婆道谢。   溜溜达达走到那条小巷附近,老远就看见江竹又在跟那个姓陈的老头下棋。   不过陈老头脸上难掩喜色,很明显是要赢了。   叶安年也不打扰他们,拎着食盒悄悄走近。   偏生陈老头一个激动,藏在袖子里的两枚棋子就掉了下来,咕噜噜滚到了叶安年脚边。   正犹豫,陈老头一抬头,两人视线相撞。   叶安年:……   “嘿嘿,”陈老头顿时笑了起来,还一个劲儿朝他挤眉弄眼,“年哥儿来啦,看看,老头子我赢了!”   “不对不对,我怎么少了两个子?”江竹摩挲着下巴,盯着棋盘。   “哪少了,你小子可别输了就耍赖啊!”陈老头一把拉过叶安年,“叫年哥儿评评理,你这是欺负老头子!”   叶安年眼睛一转,不动声色的用脚把那两枚棋子踩住,很配合的看了棋盘一眼,一本正经道:“没错,就是陈老赢了,你可不许耍赖。”   “得,”江竹把手里的棋子往棋桌上一丢,笑的灿然,“你们俩就合起伙来欺负我吧。”   他说着,起身走回自己的摊位,打开药箱拿了一个小瓶回来,塞到陈老手里:“喏。”   陈老头接过东西,打开盖子使劲嗅了嗅,立时发出满意的赞叹声:“好东西啊!”   “哼,那可是我新做的枇杷膏,一瓶好几百文呢,便宜你了。”江竹说完,一把拉过叶安年,回自己摊位上,只剩陈老头一个人拿着小瓶子‘嘿嘿’的笑。   “年年,你个小没良心的。”叶安年被他拉着一起坐下,还没等开口,就听江竹嗔怪道。   “我怎么了?”   “你帮着那臭老头藏棋子,别以为我不知道。”   叶安年笑笑:“他都那么大年纪了,你就让着他些吧。”   “他昨天下棋作弊,诓了我一袋姜糖,前天诓了我一瓶外伤药,大前天还诓了我两个包子,就是个厚脸皮的臭老头。”   江竹一顿控诉,伸手揽在叶安年腰间,不轻不重的捏了捏:“你还帮着他欺负我,你说怎么办吧?”   叶安年知道他是逗自己玩的,若真的在意,也不会故意把枇杷膏“输”给陈老了。   “你想怎么办。”叶安年抬眸,毫不示弱的看着江竹。   却不知自己这副眼睫微翘,薄唇轻扬的样子,勾的江竹心里痒痒的。   江竹放在他腰间的手下意识收了些力道,凑过去靠近他耳侧。   就在叶安年以为他要说点什么的时候,却突然感觉自己耳尖一热,温软的触感一触即离。   ——竟是被偷亲了。   叶安年:!   他脸上一红,抬眸看见江竹得逞的笑,随即将食盒打开,捏了一把小面鱼一股脑塞进江竹嘴里。   看着江竹被撑得鼓鼓的腮帮子,叶安年得逞的笑了起来:“别吐啊,这可是钱婆婆做的,特意叫我送来给你尝的。”   江竹:……   好吃是好吃,就是……他噎了个半死才好不容易咽下去。   两人闹了一会儿,把食盒里的小面鱼也吃完了,不过是打打牙祭,还是得正经去吃饭。   江竹跟陈老打了招呼,叫他帮忙看会儿摊子,就跟叶安年一起吃饭去了。   这会儿正是饭点,哪哪都是人,两人沿街溜达了一会儿,决定还是回西街,吃钱婆婆的小馄饨去,正好也有段时间没吃了。   “去去去!上一边去!”   “真晦气!哪有堵人家铺子门口烧纸的!”   “你这小娘们,再不走老子可动粗了!”   叶安年脚步一顿,就见前面不远处一个店铺伙计模样的人,拿着扫帚正在驱赶一名女子。   旁边不少人围观,却没有一个上前帮那女子解围。 第142章 祭奠   叶安年本不是个多管闲事的人, 拉着江竹就要离开,可他拉了一下,江竹却没动。   “你看那是不是青娘?”   江竹的话让叶安年怔了片刻, 再朝那女子看过去的时候,那赶人的伙计正好躲开了,他一眼就看清了女子的样貌。   一身素色的裙衫, 鬓边别着白色的绢花, 端端正正的跪坐在那烧着纸钱, 可不正是青娘。   “说你呢!快走快走!”   那店铺伙计见青娘没动, 有些不耐烦了,扬起手里的扫帚就要往青娘的身上打。   叶安年忙出声呵道:“住手!”   伙计吓了一跳, 动作一慢就被江竹上前把扫帚抢了下来。   “你们干啥?少管闲事!”那伙计怒道。   “有话好说,你动手打人就不对了。”江竹道。   “你们知道啥, ”伙计一指跪坐在地的青娘,“她在我家铺子门口烧纸钱,还让不让人做生意了?!”   叶安年闻言朝对面的铺子看了一眼, 发现竟是周记当铺。   他愣了一下,随即挡在了青娘面前:“我会劝她走的,你还要看铺子吧,就别管了。”   伙计十分不信任的上下打量了叶安年一番,才不情不愿道:“那你们赶紧把她弄走, 待会儿我出来要是再看见她在这, 可真就直接动手打人了!”   “放心,我们这就走。”江竹也保证道,还把扫帚还给了他。   那伙计这才拿着扫帚回铺子去了。   等他离开, 叶安年才回头去看青娘。   可还不等他开口劝,青娘就道:“你们走吧, 纸钱不烧完,我是不会离开的。”   “为什么一定要在这?”叶安年问。   青娘不语,削葱般的手指捻开一张张黄纸,靠近燃着的火焰,跳动的火苗瞬间将黄纸吞没。   “是跟周在乾有什么恩怨么?要不……你跟我说说,说不定我能帮你呢。”   白花花的圆形方孔纸钱被撒进火堆里,青娘默默注视着它们化为灰烬,却并不抬头看叶安年一眼。   “那你是为了祭奠谁呢?为什么不去墓前,一定要在这里?”   叶安年锲而不舍,可青娘却打定了主意,再不肯说一句话。   两人就这么默默耗了一会儿,青娘烧完一捆黄纸,又解开了一捆,混着白花花的纸钱堆在脚边。   叶安年无奈,只好先起身离开,去一旁找江竹商议。   “怎么办?”   他们又不能强行把人绑走,可这样下去,一会儿那伙计出来,怕是又要起冲突。   江竹盯着青娘看了一会儿,突然道:“我试试。”   “劝说没用的,她根本不理我。”叶安年皱眉。   却见江竹径直走过去,抱起青娘堆在地上的那摞黄纸和纸钱,转身就走。   他的动作行云流水,没有一丝停滞,正在烧纸的青娘和站在一旁看着的叶安年都没反应过来。   等到两人回神,江竹已经抱着那些黄白之物走出好远了。   “你干什么!”   青娘猝不及防,也顾不得眼前的那堆烧纸了,起身就去追江竹。   叶安年见两人一前一后跑开,也赶紧跟了上去。   三人在大街上你追我赶,特别是走在最前面的江竹怀里还抱了一大捆纸钱,一边走,一边往下掉,不少路过的人都看傻了,不知道他们三个是闹的哪一出。   直到走出去一条街,江竹才寻了个人少的巷子停下。   他这一路虽然只是快步疾走,后面追赶的青娘和叶安年却是一顿好跑,两人赶到时都有些微气喘。   不得不说,江竹这招虽然损,但确实挺好用的。   一下子就把人引开不说,等青娘追上来,拿了东西再回去,那堆烧纸估计都已经烧完了,火星子都灭干净了。   “对不住,”见青娘脸色难看的厉害,江竹赶紧开口道歉,“我这也是不得已才出此下策。”   青娘却根本不理他,将散落一地的黄纸和纸钱捡干净,解下腰间的腰带捆好,拎起来转身就走。   叶安年面对这样的情形,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江竹反应很快,追上前一个手刀切上去,直接把人打晕了。   叶安年:……   等江竹动作麻利的把人扛在肩上,叶安年则默契的拎起那捆纸钱,两人往西街走去。   好在这里已经距离西街不远,不一会儿就到了。   钱婆婆见两人把青娘扛了回来,很是惊讶:“这是怎么了?”   “快!快先进来把人放下。”   江竹跟着钱婆婆进了食铺,穿过一个小院,进了正屋把人放在床上。   叶安年则把刚刚他们在街上撞见的事跟钱婆婆说了。   钱婆婆看了安静躺在床上的青娘一眼,叹了口气,半晌才开口道:“是她的爱人,被周在乾害死了,今天是她爱人的忌日。”   “十多年了,她一直都是这样,每到这一天就去周记当铺的门口烧纸。你们其实不用管,周家的伙计不敢拿她怎么样的。”   青娘还没醒,两人有心想多问问关于青娘的事,钱婆婆在这上面却很是谨慎,不肯再多说,两人只好先回了自己的铺子。   下午江竹又回了摊位,叶安年则去了木坊,继续教那十名木工做魔方。   十个人上手很快,二十四个小部件都能做的很好了,只是拼装上还有些难度。   叶安年便带着他们又拼装了几遍,然后开始教他们如何用颜料上色。   文恒还是日日都来,带着他那几个手下,早来晚走,除了看着木工们做活儿,里里外外也支使带来的家丁打扫的干净利落,这监工倒是当的很合格,叶安年很是满意。   估摸着再有一两日,就可以让木工们开始着手按着订单的要求来批量制作魔方了。   眼看天气越来越冷,傍晚回村里之前,两人又去了一趟成衣铺子,给自己、家里两个孩子,还有余虎,都各定了两身厚冬衣,还有厚被褥。   赶着牛车回去的时候,江竹握着叶安年有些发凉的手,寻思要不然把牛车卖了,搭些钱,换辆马车来用。   虽然拉东西可能没有牛车方便,但至少冬暖夏凉,走起来也比牛车快许多。   他把想法和叶安年一说,叶安年却犹豫了:“咱们还得建院墙,盖房子呢,明年再说吧。”   虽然铺子开起来之后确实赚了些钱,再加上江竹赚来的诊金也有不少,但最近因为又要租院子,又一下子雇了十个木工,手里剩下的也不多了。   “就一个冬天而已,凑合凑合就过去了。”叶安年拍拍江竹的手,安慰道,“咱们可以等太阳升起来再赶车去镇上,晚上趁太阳落山之前就回,多穿一点,问题不大。”   见他坚持,江竹便没有多说什么。   两人回到家,又是栓牛车,又是搬东西,却破天荒的没见铜钱出来迎,甚至丁秋都没在,只有福崽一个人“哒哒哒”的跑出来,乖乖的叫人,又跑前跑后的帮着拿东西。   叶安年直觉不对劲。   小孩静悄悄,绝对在作妖。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们?”   “没有没有,”福崽把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哥哥和江大哥累了一天,快进屋歇着吧,东西我来拿。”   江竹伸手捏捏福崽的小脸蛋:“你丁秋哥哥呢?”   “秋哥哥在屋里,他行动不便,我来接你们。”   “铜钱呢?”叶安年问。   福崽眨眨眼:“跟秋哥哥一起在屋里。”   两人对视一眼,默契的没有再问。   把东西都拿进屋去,叶安年敲了敲西屋的门,听见丁秋在里面应声后才推门进去。   就见丁秋正坐在桌边,手里玩着鲁班锁,铜钱就老老实实卧在他脚边,见叶安年进来,摇头摆尾的凑上来,讨摸摸。   叶安年顺手摸了摸铜钱的头,低头一瞥,就看见了床底下露出来的一截毛茸茸、圆乎乎的虎斑纹尾巴尖。   “这是什么啊。”他故作不知道,蹲下身摸了一把那条没藏好的毛尾巴,床底下顿时有了动静。   只听“嗷呜”一声,一大团毛茸茸的东西就蠕动着从床底下滚了出来。   看着这么大一只的毛团子,叶安年有些惊讶,感觉才个把月不见,狮王竟然已经长得比铜钱都要长半个头了。   “玩什么呢,这么热闹。”   听到屋内的动静,江竹和福崽从外面探头望了进来。   福崽一看露馅的狮王就有些慌:“哥哥……”   “来都来了,怎么还躲躲藏藏的。”叶安年勾了勾唇。   江竹已经凑过去撸起大猫来了。   福崽见状,也放心下来:“是狮王的脚破了,它来找秋哥哥看病的,明天就让它走。”   叶安年抬起狮王的脚看了看,果然见有一只后脚上缠着布条。   “怪聪明的。”叶安年挠了挠狮王的下巴夸道。   狮王享受的仰起头,喉咙里开始发出呼噜声。   而铜钱那个活宝,趴在狮王旁边,也学着它的样子,把头仰的高高的,想让人给它挠脖子。   江竹配合的挠了两下,铜钱露出一副享受的样子,也开始哼唧起来。   把四人都给惹出一身的鸡皮疙瘩,太夹了。   就这样,狮王靠着卖萌讨巧成功留宿了一夜,第二天叶安年和江竹去镇上时,它也跟着一起出了门,往望月山去了。   早上因为出来之前要帮狮王换药,又特意煮了鸡蛋拌饭给它吃,耽误了会儿功夫,到铺子时太阳都已经升起老高了。   叶安年栓好牛车,拎着自己随身带着的布兜子进铺子,却意外看见了一个不甚熟悉的身影。   周蓉竟然挺着肚子,坐在铺里供客人休息的椅子上,手里拿着一支做工精巧的小拨浪鼓,正在把玩着。   听见门口的脚步声,她抬起头,正对上叶安年看过来的目光。 第143章 周蓉的提醒   “呦, 叶老板来啦。”   见叶安年进来,周蓉晃着手上的拨浪鼓,朝他笑了笑。   叶安年瞥了一眼她手上的拨浪鼓:“那个三十文。”   “我要了。”周蓉脸上的笑容不减, 随手把拨浪鼓放在旁边的桌子上,又指了指旁边的货架,“你这里所有的玩物, 每样都给我拿一个, 包好点。”   “来了!”余虎见来了大方的客人, 麻利跑了过来, 就要动手拿货架上摆着的一只木雕小狗,却被叶安年拦住了。   周蓉表情一僵, 不悦道:“怎么?叶老板不卖啊?”   “有事直说,不必买东西。”叶安年淡淡道。   “我就是专门来买东西的, 还不赶紧给我包起来!”周蓉瞥了旁边的余虎一眼,语气重了些。   余虎的手还被叶安年按着,看看周蓉又看看自家掌柜, 一时没了主意。   正犹豫间,叶安年却松了手,在周蓉旁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对余虎道:“按她说的做。”   “……哦。”   余虎点点头,虽然不知道叶安年为何又改了主意, 但掌柜的吩咐了, 他照做就是。   他将货架上摆着的小玩物一一取下,找了个竹编的提篮来装,然后递到周蓉面前。   周蓉没接, 却笑盈盈的看着叶安年。   叶安年被她看的背脊发寒,皱眉道:“东西给你装好了, 虎哥儿,算算多少银钱。”   余虎刚刚在装的时候就已经算过了,这会儿叶安年问起,脱口道:“一共三两二钱!”   “给钱吧。”叶安年挑眉。   周蓉还是看着他笑,慢悠悠取下腰间挂着的钱袋,数了四两银子丢到叶安年面前的方桌上,脸上满是傲慢轻视之色。   叶安年脸色有些难看:“你这是什么意思?”   “看你这铺子开的不容易,赏你的。”周蓉弹了弹指甲,“好歹咱们也算是有过一段缘分,看在你那蠢爹的面子上,有些话我还是要提醒你。”   “少跟隔壁那老太婆还有那贱女人来往,老老实实做你的生意。也别学你那蠢爹,自以为是,到头来落得个断腿瘫痪的下场。”   明晃晃的威胁听的余虎攥紧了拳头,叶安年却依旧神色平静:“钱婆婆和青娘,到底跟你们周家有什么渊源?”   “这就不关你的事了。”周蓉掀了掀眼皮,“我来是好心提醒你,不该问的别问,不该管的别管,不要给自己找麻烦。”   她说完,朝外面看了一眼:“大石!”   只听得一串急促的脚步声响起,一个生的高高壮壮,光头凶相的汉子大步从外面走了进来。   这人板着脸进了铺子,一言不发的走到周蓉面前,夺过余虎手里的篮子,朝周蓉躬身下去,伸出一只手递到周蓉面前。   周蓉举起自己的手轻轻搭在大石的胳膊上,由着他将自己搀扶起来:“走了。”   叶安年一言不发的看着两人离开,余虎站在他身旁,呼吸都不由自主的放轻了。   “大掌柜,他们这是……”   “没事。”叶安年舒了口气,拍拍余虎的肩膀,“不要听她胡说,照常和钱婆婆、青娘来往就好。”   “嗯。”余虎应道。   他向来不是个多事的人,既然叶安年不打算多说,他也就没有再问。   一大早就遇到这么糟心的事,叶安年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余光瞥见刚刚周蓉丢在桌上的银子,脸色更差了。   “虎哥儿,数出三两二钱,剩下的,丢到周记当铺门口去。”   “好嘞!”   余虎答应的爽快,对叶安年这做法十分赞成。   面对方才那两人,就是得拿出骨气来嘛,他最看不起那种仗着家里有点小钱,有点势力就趾高气扬的人了,就比如文恒那样的二世祖。   嗯……文恒好像也还好,虽然一身纨绔子弟的习气,但心肠不坏,有时候还蠢呼呼的。   “以后周蓉再来,就不要做她生意了。”叶安年突然道。   “啊……”余虎回过神,有些为难的看着叶安年,“那她要是赖在铺子里不走呢?”   她一个孕妇,又不能赶不能碰的,身边还带那么一个又壮又凶的下人。   “不管她,她愿意待,就让她在铺子里待着,你照常做你的生意。”   “好。”余虎答应。   交代完事情,叶安年就去了木坊,继续教木工们做魔方。   不知是不是他们私底下偷偷练过,完成度已经很好了,叶安年又指点了一下个别人,就给他们安排了不同的分工。   制作小部件的、拼装的、涂色的,分了三个小组,每组负责不用的工序。   “先做一批出来看看,为时三天,到时我再来看看质量如何。”叶安道。   众人纷纷响应,终于要正式开工,大家一个个都摩拳擦掌的。   文恒也在旁边起哄:“你们只要好好干,晚上小爷自掏腰包给你们加餐!”   他说的加餐,那加的可都是好东西,大鱼大肉是少不了的。   “好哎!”   “今晚上我们就开始干活儿!”   “我觉着现在浑身是劲儿,弄不好,两天就能赶出来!”   见他们一个个热血沸腾的,叶安年勾了勾唇:“不用赶,晚上该休息还是要休息,只要按时完工就行。”   三天时间做一百个,说多不说,说少也不少,叶安年就是先看看他们的速度和水平。   但他深知打工人的不易,只要不是急单,是不会让木工们赶工的。   交代完这边的事,他又跟文恒要了几个家丁去铺子那边守着。   周蓉一个孕妇掀不起什么风浪来,但她身边的那个大石却不是个好惹的,更何况还有钱婆婆和青娘,万一起了冲突,他不在,不能叫两人吃亏。   接下来的几日,周蓉又来了两回。   余虎按照叶安年吩咐的,不理她,也不卖东西给她。   好在周蓉也没有找事,许是觉得没趣儿,之后就没再来了。   转眼便到了立冬,天气也一下子冷了下来。   木坊这边已经步入了正轨,订单出了好几批,也入账了不少银钱。   叶安年在第一批订单完工之后,特意给每人多发了一两银子,让他们自己去买些吃的和衣服,也算是庆祝一下他们的木坊正式开始运作起来了。   之前答应给那书肆老板描画的《百神谱》已经完工,叶安年第一时间就给老板送了过去。   陈老板很是高兴,送了他一盒新进的颜料,还有一方上好的砚台。   叶安年推辞不得,只得接下,叫陈老板以后有需要画画、刻字什么的随时找他。   给冯明煦的那尊文曲星君的玉雕也终于完工,叶安年将东西里三层外三层的包好,又专门做了个木盒来装,这才抱着去了鸿福书院。   恰好冯明煦刚从勤勉堂溜达出来,叶安年赶紧将他叫住,把东西给了他。   却从冯明煦的口中得知,叶安松入狱之后没过多久,柳卓就退学了。   叶安年听闻,皱了皱眉:“他是因为什么退的学?”   “说是……科考这条路,对于家境普通的学生而言,崎岖又漫长,他想换一条路试试。”冯明煦回忆着当时柳卓的话,“可能是叶安松这事,让他受了些影响吧。”   “那冯山长可知道他退学之后去哪了?”   冯明煦摇摇头:“他突然退学,我当时还觉得挺可惜的,叫陈茂彦去他家找过两趟,但都没见着人。听他爹说,好像是收拾了包袱,去大城镇谋生存了。”   柳卓放弃读书,还离开了甜水镇,是叶安年没有想到的。   但柳父的话,叶安年却是不信的。   一个连科考都觉得漫长崎岖的人,除非找到了别的捷径,否则是绝不可能会放弃好不容易得来的求学机会,而远走他乡的。   不过,柳卓到底去了哪,做了什么,他也并不关心。   最好走的远远地,再也不要出现在他面前才好。   木坊开始正常运转,铺子也有余虎守着,建院墙盖房子的事便提上了日程。   两人仔细规划了院子和厢房的布局,就去镇上请了张民匠来。   盖一座厢房,加一间新屋,围一圈院墙,还要把江竹的药庐修一修,张民匠算了算工期,大概得一个半月到两个月的时间。   眼下已经入了冬,叶安年掰了掰手指头,发现完工之后,也差不多要过年了。   不过这样也好,过年正好有新房住,院墙一起,他们的小院就能被严严实实的围起来,大风都能阻挡不少,正好猫冬。   将工钱钱给张民匠他们结了一部分,叶安年同他们说好,次日就开工。   到时,张民匠会带个八人的小队过来,先挨着西屋新起出一个单间的屋子,然后跟西屋打通装门,这样两个孩子就能一人一间。   加盖完这间屋子,接下来就是修整江竹的药庐,然后在药庐对面盖一间厢房,最后围院墙。   两个孩子都十分兴奋,虽然早早就被叶安年赶上了床,却翻来覆去的怎么也睡不着,猫在被窝里聊着第二天盖房子的事。   隔壁东屋,叶安年和江竹并肩坐在一起泡脚。   冒着热气的木盆里,散发出一股淡淡的药香味,四只雪白的脚丫子在水里轻轻晃荡着。   “呼~”   叶安年舒服的长舒了口气:“泡脚果然助眠,我都有点困了。”   “那就早点睡,”江竹挑了挑眉,“明日开工,怕是不能睡懒觉了。”   “嗯。”叶安年闭着眼睛应了一声,却突然感觉自己的小腿上痒痒的。   “你干嘛?别闹我。”   “不是我。”江竹轻笑。   “胡说,不是你还能是……”   叶安年以为是江竹在又在逗他玩,猛地睁眼。   却见铜钱正扒着盆沿,用舌头“吧嗒吧嗒”的舔水喝,那舌头时不时蹭过自己的小腿。 第144章 看看屁股   “铜钱!”   叶安年抬手去拍小狗头。   铜钱一个没留神, 脑袋被拍的往木桶里扎了下去。   “嚏~”   呛的它打了个喷嚏,抬起头还一脸不解的用舌头舔着嘴。   “你怎么什么水都喝?”叶安年用手指戳了戳铜钱的黑鼻头。   “可能是馋了。”江竹道,“改天给它买点大骨头炖一炖。”   “嗯?”叶安年没懂铜钱馋了跟喝洗脚水有什么关系。   江竹晃晃脚, 用脚趾头在叶安年的脚背上挠挠:“蹄花汤啊。”   “你看我还特意加了干姜、桂枝、香附和陈皮,味道肯定正。”   叶安年:………   好好好,这么玩是吧。   “那你要不要剔点肉渣给它解解馋。”叶安年瞥了江竹一眼。   “嘶, ”江竹眯了眯眼睛, “咱俩一起, 多搓点脚皮下来。努努力, 应该能给铜钱凑一口。”   “小心铜钱的嘴上长脚气!”   “反正我没有脚气。”   “我也没有。”   “真的?”江竹挑挑眉,“给我看看。”   说着, 作势就要去捉叶安年的脚。   叶安年惊得在他腿上踹了一脚:“你变态啊!”   “便态是什么?”   “就是脑子不正常。”   “看看脚就不正常了?那我给人看病,还看过屁股呢, 各种各样的屁股。”   叶安年:……   “你……你这人!”   作为一个现代人,他虽然不在乎这个,但是这种话从江竹的嘴里说出来, 就,很不正经。   古代人讲究男女有别,男女七岁不同席,就连小哥儿和汉子之间都有避讳,江竹却张嘴就是, 我看过各种各样的屁股。   他这样做郎中, 真的不会被打吗?   “逗你的。”见叶安年脸上浮起淡淡的红晕,江竹伸手捏了捏他的脸颊,“我没看过别人的屁股, 就看过你的。”   “……”   “你还是别说话了。”叶安年冷起脸,擦脚, 上炕。   他今晚都不要理这个人了,否则他怕自己忍不住要宰人。   他这幅样子,逗得江竹忍不住笑起来:“年年,你怎么这么可爱。”   “你才可爱,你全家都可爱!”   叶安年瞪他,却被江竹一个翻身压在了身下,摸摸亲亲。   “唔……”   叶安年耳尖迅速蹿红了起来,突然被剥夺呼吸,胸口那种悸动的压迫感让他的心脏开始狂跳,要喘不上气了。   江竹吻了很久才放开他,身下的人眼眸迷离氤氲着一层薄薄的雾气,眼尾那颗孕痣像是被洗过一般,呈现出鲜红的颜色。   他揽在叶安年腰间的手揉按了几下就往下滑去,叶安年忽觉腰间一凉,自己的裤子竟然被扒了下去,蓦地睁大了眼睛:“你……做什么?”   “看看屁股。”江竹笑的像只阴谋得逞的狐狸。   “不行!”叶安年用手去推他肩膀,明天还要好多事呢,早上起不来就完了。   结果,屁股上突然不轻不重的挨了一下。   他愣住,有些羞恼的瞪着胡闹的人。   江竹见他眼眸已经有些湿红,也没再继续逗他,把裤子帮他拉好,在屁股上揉了一把,就把人塞进了被窝里。   “睡觉吧,不欺负你。”   叶安年把自己猫进被子里,看着江竹拎着木桶出去,气不过,起来一把将江竹的被窝掀了,里面的汤婆子掏出来,塞进自己被窝里。   一左一右两个汤婆子,被窝更热乎了。   叶安年舒服的喟叹一声,闭上眼睛开始酝酿睡意。   江竹收拾完一回来,就看见自己被子的“惨状”,再看看裹着被子睡在一旁的叶安年,他忍不住摇头笑了,将炕桌上的烛台吹灭。   叶安年半睡半醒间,就感觉屋里一黑,紧接着,他的被子就被人从后面掀开了,江竹麻利的钻进来,动作熟练的从身后保住他。   “滚回你自己被窝去。”叶安年还困着,咪蒙中嗓音都是软的,这话就没什么威慑力。   “年年,你讲不讲理?”江竹把下巴枕在他肩上蹭了蹭,“你把我被子掀了,还抢了我的汤婆子,滚不回去了。”   叶安年迷迷糊糊的转过身来伸手推他:“快滚,我要睡了。”   江竹抓住他的手,搭在自己腰上,把人往自己怀里带了带:“睡吧。”   叶安年:……   他实在困得不行,连眼皮也抬不起来,就着这个姿势直接睡了过去。   一夜好眠。   次日一早,张民匠果然带着人来了,盖房用的砖瓦泥灰也都成车成车的拉了来。   四人正坐在堂屋吃着朝食,听见门口的动静,叶安年立刻起身去开门,江竹也放下碗筷跟了上去。   福崽看着两人的背影,急匆匆的喊:“哥哥,江大哥,等等我呀!”   盖房子是新鲜事,他没见过,好奇的很呢。   剩下坐在桌边的丁秋,依旧慢悠悠的剥着鸡蛋。   感觉到手边突然蹭过来一团毛茸茸的东西,他伸手摸了一把:“是铜钱吗?”   “~呜汪!”   铜钱响亮的答应了一声。   一向喜欢凑热闹的小狗竟然选择留下来陪着他,丁秋欣慰的揉了揉它的狗头,把自己的鸡蛋分了一点给它吃:“好狗。”   铜钱得了鸡蛋,嗷呜一口就吃完了。   然后小尾巴晃了晃,扫扫丁秋的手,“汪汪”两声就从屋里冲了出去,也跟着凑热闹去了。   丁秋:……   没良心的小狗骗他鸡蛋。   院里,张民匠带着八个人浩浩荡荡的进来了,铜钱第一次见着这么多生人,站在叶安年身后,很是狐假虎威的“汪汪”吠了一通。   被江竹训了两句之后,哼哼唧唧的在两人脚边来回转悠。   “加盖的房子建在这边,十五六平就可以。”叶安年道。   “嗯,”张民匠在院子里转着看,“这篱笆墙得先拆了,往外扩三四米才够,没问题吧?”   “没问题。”江竹回答,“就按我们上次给你的那个图纸来就行,若是临时有什么变动,我们也会提前说的,不耽误你们进度。”   “好,那咱们可就开始动工了。”张民匠说完,就吩咐带来的工匠从他们停在门外的车上搬材料和工具,立刻就开始干了起来。   铜钱起先看着两个主人和这帮陌生人聊的很好的样子,就躲到了一边去,结果一转眼就看到这些人开始拆起它家的篱笆墙来了,气的冲上来就对着张民匠一行人狂吠起来。   张民匠倒是见怪不怪,拿了立在墙边的扫帚逗着铜钱,笑道:“这小东西还怪会看家的。”   铜钱见他笑,吠的更凶了,被福崽揪着耳朵扯走时,还梗着脖子“汪汪”直叫呢,惹得工匠们哈哈大笑。   一帮人就在欢声笑语中开始了今天的工程。   虽然他们的房子位置靠近村口,位置较偏,但这么大动静很快就惊动了村里的人。   半天不到,几乎整个月牙村的人就都知道两人要起新房垒院墙了。   赵乐得到消息,拉着赵楠和石头一起去凑热闹。   正赶上陈茂彦休息,带着儿子陈怀书回了家,杨池便抱着玲玲,牵着陈怀书来看盖房子。   不多时,小院里就聚满了人。   叶安年怕影响工匠们干活,也怕小孩子们磕了碰了,就把人都让进屋里坐着。   江竹端来家里的瓜子糖果招待客人,然后就出去看工匠们干活去了。   陈怀书在屋里环顾一圈没看见丁秋,问了叶安年,就跑去西屋找丁秋说话,两人聊起在书院的趣事。   福崽见玲玲和石头来,早就按捺不住,领着两人做贼似的凑到雪团子的笼子边上,把上头蒙着的布一掀,给两人看他的小兔子。   “哇~”陈玲玲的眼睛都睁大了,“团团!毛毛!”   福崽知道她是想说小兔子一团团毛茸茸的,伸手轻轻抓了一只递给陈玲玲:“你抱抱。”   雪团子现在已经没那么护崽了,几个小孩都安安静静的,都不大声吵闹,它就蹲在笼子里啃菜叶,不为所动。   陈玲玲的眼睛顿时亮了,小心翼翼的接过来,双手捧着,动都不敢动。   福崽见她那么喜欢,拍拍胸脯道:“等它长大了,送你一只养。”   “真哒?”小姑娘惊喜极了。   “嗯,”福崽重重点头,“一言为定。”   又看向旁边的石头:“石头哥哥你要不要?”   石头摸摸玲玲手里捧着的小兔子,摇了摇头:“我不要。”   “你的兔子也要生小兔子了么?”福崽以为是石头养的兔子也揣了崽,不然怎么会不要这么可爱的小兔子?   却听石头闷声道:“过完年,我爷爷就要送我去念书了,没时间养小兔子了。”   “念书不好吗?”福崽不懂为什么他会不高兴。   石头道:“念书倒没什么不好,只是要去镇上的书院的话,我就不能经常回来了。”   他还想跟福崽一起玩呢。   “哦……”福崽听了,若有所思道,“哥哥好像也想让我和秋哥哥去念书呢,说不定可以一起去。”   “真的吗?”石头又兴奋起来,“那到时候咱们一起去。”   “嗯。”福崽认真的点头。   与此同时,村里的老叶家。   孙采荷正端了饭菜送到二房两口子住的西屋里。   托盘里装着一碗白米粥,一碗鸡蛋糕,还有一碗炖鸡汤。   她进了门,把托盘往炕桌上一摔,看也不看靠在炕上奶孩子的张娟一眼,转身就往外走。   偏偏张娟从背后喊住了她:“嫂子这么急着走干嘛,帮我把这堆衣裳跟尿戒子拿去洗了吧。”   孙采荷瞥了眼堆在炕脚的那堆脏衣服和散发着屎尿味的破布,厌恶的皱起眉头。   “生个孩子作威作福一年多了,早晚有你干活的时候。”   “那还不是嫂子你这肚子不争气,”张娟拍着怀里的大胖娃,笑得眼睛都眯成一条缝,“要我说,安松不争气,你就该早点跟大哥再要一个,哪怕是个闺女哥儿的,长大了也能换笔彩礼钱。”   “你瞧我家小梅,人没回来都叫年哥儿给送了东西来,这心里啊,还是惦记着我这亲娘的。”   孙采荷看她那得意的样子就觉得火气蹭蹭往上冒,翻了个白眼,抱着脏衣服走了。   她抱着一堆衣服在院里“吭哧”“吭哧”的洗着,心里却翻腾起来。   上回为了打发田大花,她去镇上的周记当铺借了五两银子,说好这月还,却不想,那当铺伙计欺负她不识字,利息翻了好几倍。   如今她那五两银子没还上不说,还又额外欠了十两的利息。   但是她说都不敢说。叶安松还在牢里,叶成海整天整天的不着家,要是让公婆知道她欠了这么多钱,肯定会让叶成海休了她的。   她最近是愁的吃不下睡不着,眼看距离还钱的日子就快到了,可她连一两银子都还没凑够。   正头疼,却听门口路过的两个村里婶子闲聊着:“村口那江家要盖新房啦,来了好些人呢。”   “是嘛,年哥儿真是好命啊,这自打嫁了人,日子是越过越红火了。”   孙采荷听的心头一跳,脑海里突然蹦出周在乾嘲讽她的话来。   “你要是实在没辙,我教你个赚钱快的法子。你找个长得漂亮的姑娘小哥儿,灌些蒙汗药下去,跟人牙子讲好了,把人往车上一送,那白花花的银子不就到手了?”   眼前突然浮现出叶安年那张清隽漂亮的脸,孙采荷心头一跳。 第145章 合谋   家里开始盖房子, 时刻都得有人盯着,叶安年便和江竹轮换着去镇上。   不过叶安年一个人,江竹多少还是有些不放心的, 就叫他带着赵乐一起去,下午也不能回来的太晚,得赶在天黑之前到家。   这天又轮到江竹去镇上, 叶安年则留在家里盯着工匠们的进度, 顺便做做晌饭。   当初谈工钱的时候, 是按照天数算的, 晌午也不管饭,但张民匠之前帮他们装修过铺子, 干活儿又踏实麻利,双方又是熟人了, 叶安年看着他们晌午一个个抱着干馒头烙饼的啃,多少有些于心不忍。   于是便和江竹商量,晌午炖大锅菜, 贴饼子或者蒸馒头的时候多做些,叫这些工匠跟着一起吃。   起先工匠们都不肯,张民匠更是带头拒绝,他们这些人出去干活儿,如果不是跟主家谈好了管饭, 晌午是不会吃主家东西的。   但架不住两人一顿劝, 叫他们可以继续自己带干粮,但可以一起盛菜吃,若是有人干粮不够吃, 也可以跟着吃点贴饼子、馒头啥的。   这样一说,张民匠才勉强同意了, 却也是叫那八个工人都自己带够干粮,不要想着占便宜。   九个人干的很快,打地基、垒墙、立柱子、几乎每天能都看到明显的进度。   叶安年早上送走江竹之后,就进屋做了一会儿木雕,看着快晌午就开始准备炖大锅菜了。   大锅菜做起来简单,土豆、白菜、宽粉条,还有连肥带瘦的五花,洗干净切块往锅里下,加上水,再放上油盐酱醋等调味料,把火烧起来,咕嘟咕嘟一炖就成了。   要贴饼子就提前和好玉米面,用手团好面团往锅边一拍,一个挨着一个的拍成一圈,等菜炖熟了,饼子也跟着熟了,还被熏进了肉和菜的香味,一面是脆锅巴,一面是软饼子,就着菜吃香的很。   他这边忙活着做饭,院里工匠在叮叮当当的干活儿,福崽和丁秋一大早就出去了,说是跟着石头一起去割些干草给兔子做贮备粮。   刚将菜、肉粉条一起下锅炖上,就听见外面一阵兴奋的狗叫,伴随着福崽的“哥哥”“哥哥”。   叶安年盖好锅盖,擦干净手迎了出去,就见铜钱一马当先,的冲了进来,嘴里还叼着一只肥肥的大兔子。   福崽和丁秋跟在后面,一人手里拎着一只捆好的山鸡。   “你们抓到的?”叶安年有点惊讶,三个小孩不是出去割草吗?怎么还弄了这么多野物回来。   “是狮王抓的!”福崽把被咬断了脖子的两只山鸡拿给叶安年,“哥哥,狮王好厉害,这么一上午的功夫就抓了两只野兔、三只山鸡呢。”   “剩下的呢?”叶安年看看两孩子,又看看铜钱,确定只有这两只山鸡和一只野兔,问道。   “给石头了,”丁秋回答,“他说我们人多,就只拿了一只山鸡和一只野兔。”   “哦,”叶安年点点头,“狮王应该是为了报答你们之前帮它治脚伤。”   “不过今儿个的饭已经做上了,明儿个可以炖鸡吃。”   一听明天吃炖鸡,两个孩子都高兴起来,这几天他们也天天跟着吃大锅菜,虽然有菜有肉的,但一直吃也会腻。   山鸡和野兔都是被咬死的,叶安年暂时把它们都用绳子拴好,吊在高处,等吃了晌饭,下午没事的时候再收拾。   不多时,香喷喷的饭菜出锅,叶安年盛出他和福崽丁秋吃的份量,把贴饼子捡在一个大盆子里,然后就招呼张民匠他们收工吃饭。   张民匠领着那八个工匠,排着队一个一个从锅里舀菜进自己带的食盒里,然后大家就分布在院子各处,找地方坐下,开始大快朵颐起来。   一时间,那饭菜的香味便飘满了院子,被风一吹,向远处散去。   与这边的热闹气氛不同,通往村外的小道上,孙采荷一个人挎着个包袱疾步走着。   自从那天起了念头后,她日日抢着干活儿,等了好几日才寻到今天这个可以出门的机会。   叶全整日都要抽的烟叶子没了,老头子烟瘾重,等不得,这十里八乡的,也只有镇上有卖。   可赶上半下午这个点,也没有牛车可坐,吴香莲年纪大了腿脚又不好,她就自告奋勇的说要去镇上替公公买烟叶子。   吴香莲本想着自己明早搭周良的牛车去,但想想这会儿孙采荷要去的话只能走着,那不就能省一趟坐牛车的钱吗?两文钱呢!   家里欠着债,这一文两文的就都是宝贝,积少成多嘛。   于是,就抠抠搜搜给了孙采荷五十文,还反反复复的叮嘱她不要瞎花,买了啥,花了多少,回来都要报账的。   孙采荷心里有事,自然也没心思计较那么多,一一应下就走了。   这一走就走了快两个时辰,到了镇上,先把烟叶子买了,就直奔周记当铺。   想法是有了,可她一个大字不识几个的农妇,都找不到那种不正当的人牙子,只好再来问周在乾。   可巧今日周在乾不在,铺子里只有挺着肚子的周蓉在看着。   孙采荷扭头要走,周蓉却认出了她是老叶家的人,把她叫到了里面的屋子说话。   听闻她是因为从自家当铺借了印子钱,还不上,想要找个走□□的人牙子,周蓉先是愣了片刻,而后用帕子捂着嘴笑起来。   这个孙采荷她有些印象,上次来铺子借钱的时候还唯唯诺诺的,字都不识几个就敢一个人来借钱,却不想这次再来,竟就琢磨上了歪路子。   “这法子确实赚钱快。”周蓉捏起桌上的葡萄,用指甲划开外皮,送到自己嘴边,轻轻一嘬,就把果肉吸了进去。   “卖个人,相貌不好的都能赚个十几两。若是有那长得漂亮的姑娘或者小哥儿,那几十两上百两也是有的。即便是糙汉子,能干力气活儿也能卖的上价。”   她慢条斯理的吃着葡萄,一边说一边观察孙采荷的表情:“婶子您是打算卖什么人呢?”   孙采荷被她一问,回过神来,却是支支吾吾的半天挤不出一句话。   周蓉有点不耐烦了:“是想卖姑娘、小哥儿,还是汉子?多大年纪?”   “你什么都不说,我怎么给你找人牙子?”   原来是想帮自己找人牙子,孙采荷松了口气:“卖小哥儿,长得挺漂亮的,十七八岁吧。”   “成,那你就回去等着吧,”周蓉瞥了她一眼道,“我这边有了消息,会派人给你送信儿的。”   “哎,好好。”孙采荷连忙答应。   叫店里伙计把人送出去,周蓉捏在指尖的葡萄被捻了个粉碎,紫色的汁水顺着她的指尖缓缓淌下,沾了满手。   长得漂亮的十七八岁小哥儿,老叶家除了叶安年还有别人吗?   脑中浮现出叶安年那种清冷俊逸的脸,周蓉突然嗤笑了一声。   若不是因为叶安松的事,拖垮了叶家,叶成河那蠢货就能给她肚里这孩子做便宜爹了。   可如今,她的亲事被搞砸了,叶安年可脱不了干系。   既然面前就有个现成的机会,她何不帮一帮孙采荷这可怜的女人呢?   想到这,她找来纸笔,刷刷地写了一封信,叫来铺子里的伙计,帮她送到安兴县许家去。   许抚,安兴县首富许老爷的独子,那色胚可是出了名的荒淫无度,最爱美人。   ……   江竹今日一早就去了镇上。   先去铺子和木坊都各转了一圈,看看这两天账目和订单完成情况,有需要处理的事,就记下来晚上回去告诉叶安年,没什么事下午就继续去老地方摆摊出诊,顺便跟陈老头下下棋。   傍晚时候,他收拾了摊子,揣着一大兜从陈老头那里赢来的蜜饯果子,赶着牛车去肉铺割了几斤瘦肉和五花,路过酒肆,又打了两坛烧酒。   黄牛现在已经被养的膘肥体壮了,每天往返镇上拉车,也不见疲累,精神奕奕的。   江竹赶车很随意,盘着腿往车上一坐,打开一坛酒,就直接抱着喝了起来。   眼下已经立冬,花草枯萎,树叶落了个干净。   街上往来行人无不穿着厚衣裳,裹着披风棉袄,可他却依旧一身单衣,仰头喝酒间,宽大的袖摆滑落,露出精瘦白皙的腕子。   牛车慢悠悠的走着,出了镇子,回村的土道上几乎没有人烟,“哒哒”的蹄声便显得愈发清晰。   车后突然一沉,江竹搭在酒坛子上的手指抽动了一下,耳边就响起了少年清朗中带着些担忧的声音。   “主子,你今年怎么这么早就开始喝酒了?是鸩毒发作了吗?”   江竹闻声回头看了一眼突然出现在后车板上的子末,不答反问:“你这是,要回京都了?”   “嗯。”子末点点头,从怀里掏出一个黑色的小瓶来,递到江竹面前,“谢老前辈上次给我的,让我转交给你。”   江竹接过,随意的塞进自己的袖袋里,看也不看子末,继续自顾自的喝酒。   子末有点急了,伸手要去夺他手上的酒坛,却被江竹一晃躲开。   “我没事,你要走就赶紧走,少在我面前碍眼。”   子末自是不肯,一双黑亮的眼睛倔强的盯着他。   半晌,才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道:“要不,你带着少君一起回去吧。”   “回哪去?白鹤斋么?”江竹在他头上敲了一记,突然笑起来,“怎么,是子妤还是那老头子收买你来当说客的?”   “都不是。”少年难得认真起来,“是我自己的意思。斋主,咱们回去吧。”   算起来他们已经在外面呆了四年了,过了年就是第五年。   当初主子和太子决裂,为了不连累他们,自请卸任斋主一职,远走他方,自此在江湖上销声匿迹。   他那时是支持的。当朝太子残暴弑杀,白鹤斋明面上作为太子背后的倚仗和助力,实则却是太子手上的一把刀,是太子的爪牙。   他们做的都是手上染血的事,为了帮太子夺权,扫清前路,手上不知沾了多少无辜人命。跟太子决裂,自此脱离太子的掌控,无疑是一条出路。   可他后来才知道,那狗太子给主子下了毒,还是天下第一难解的鸩毒,就连谢老前辈都没有办法,只能做些药丸来压制。   鸩毒属热性,可主子的内力却是极寒的,每年最冷的时候才会发作,发作时五脏六腑便如烈火烧灼一般,撕心裂肺,痛不欲生。   而随着毒性侵入脉络、攻入五脏六腑,毒发的时间也会越来越早,持续的越来越长。   由最开始的三五日、变成十来日、个把月,等到鸩毒蔓延至心脏,就是最后期限了。   到那时,毒发不再受温度的限制,发作之后一月之内,就能将人的心脏彻底腐蚀,让人在剧烈的痛苦中死去。 第146章 狮王送药   下午, 叶安年烧了水,把两只山鸡烫了烫,去了毛, 里里外外都清洗干净了。   野兔他实在不会弄,就挂在房梁上等江竹回来再说。   日薄西山时分,江竹才终于赶着牛车悠悠的赶回来。   叶安年听见动静出去迎接, 帮着他把车上的猪肉和药箱提下来, 却乍然瞥见车板上放着的一坛酒。   江竹平时不怎么好酒, 家里有自酿的, 也大多是果酒清甜不烈,两人偶尔喝一喝。   “怎么还买酒了?”叶安年随口问了一句。   江竹拴好牛车, 三两步追上来:“冬天冷,喝酒能暖身子。”   他这样说, 叶安年便没有多想,说起狮王给他们抓了山鸡和野兔的事。   “放那吧,明天我在家, 顺手就弄了。”   “今天铺子和木坊有什么事么?”   “都正常,没有什么需要你处理的。”   “那就快进去洗手吃饭吧,我今晚炖了鸡汤呢。”   有江竹在,叶安年平时很少做饭,最近家里动工, 两人换班去镇上, 他才开始做起饭来。   好在他厨艺还行,至少两个孩子和江竹都觉得味道不错。   听见他说炖了鸡汤,江竹眉眼弯了弯:“好啊, 好久没吃你做的饭了。”   借着堂屋矮桌上的烛光,叶安年瞥见江竹的侧脸,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江竹今天有点不大对劲,可又说不上到底是哪里不对。   “唔,哥哥做的鸡汤好香。”福崽喝着鸡汤突然发出一声赞叹。   丁秋也道:“放了蘑菇,鲜鲜的。”   叶安年回过神来,按着江竹坐下,然后给他盛了碗鸡汤来。   炖的软嫩的鸡肉紧实入味,蘑菇和萝卜也都浸满了汤汁的味道,鲜美可口,一点也不腻人。   江竹拿起勺子慢条斯理的喝着,叶安年吃着手里的玉米饼子时不时的朝他看一眼。   但直到一顿饭吃完,江竹都没有发现。   晚上睡觉时,叶安年抱着灌好的汤婆子进屋,见江竹坐在炕桌边翻着一本书,走过去探了探他的额头。   “做什么?”江竹翻着书页的手一顿,抬头看了他一眼。   “你是不是不舒服?”叶安年把手里的汤婆子塞进他怀里,蹭到他的手背,冰凉的,额头也不热。   可他就是感觉江竹今天和平时不大一样,脸色不是很好,晚上也吃得很少,只喝了一点鸡汤。   他原本还以为是自己做的不好吃,可两个孩子都吃的很满意,一人喝了两大碗。   他自己也尝了,味道没什么不对。   “可能有些着凉,”江竹合上书,拉住了叶安年的手,“我没事,睡一觉就好了。”   叶安年想想也是,他自己本身就是大夫,病了应该会给自己看的。   “那就别看书了,早点睡觉。”   江竹笑笑,伸手拉住他:“一起啊。”   一夜无话。   次日叶安年早早就起来了,因为要去镇上,得提前煮饭,还是要赶早一些。   可他今日都洗漱完,煮上了粥,江竹竟然都还没醒,他这才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起来。   平时可是稍微有一点动静,江竹就会醒的。   他上前去摸江竹的额头,手才伸过去,就被人抓住了。   “你醒了?”   江竹朦胧间看了他一眼:“要走了?”   “嗯,”叶安年摸着他的手还是冷,就道,“你今天好好休息吧,我等下找杨池过来帮着做晌饭,野兔找吴川处理下就好。”   “不用,我今天好多了。”   “不行。”叶安年掰开他的手,塞回被子里,“病了就好好休息。亏你自己还是大夫,这么不注意。”   “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你快去吧。”   “那你好好躺着,饭我做好焖在锅里了,饿了就起来吃点。”   “好。”   叶安年走之前,还是又抱了一床被子给他盖上,然后去陈家找杨池说了晌午过来做饭的事,又把野兔给猎户吴川带过去,给了些银子叫他帮着拾掇一下。   都安顿好了,饭也没顾上吃,就赶着牛车走了。   江竹在他离开之后,也起来了。   因为鸩毒的发作,他昨晚几乎一夜没睡,身体虽然是冷的,但五脏六腑都像是被火烧灼一般,灼痛难耐,根本睡不着。   他缓了一会儿,出去打水洗漱,才发觉自己的亵衣已经都被冷汗浸透了,便找了一身干净的换上。   没多久,张民匠一行人就来了,跟他打了声招呼,带着工匠们开始搬工具干活。   挨着西屋房山起的新屋已经垒起了后墙,目测再过十来日就差不多能完工。   等两个孩子起来,江竹就去西屋翻出那坛烧酒,灌了一壶拎上,然后背着个竹篓往望月山去了。   天色还早,太阳也才刚升起来,他沿着山道一路爬到顶上,俯瞰远处连绵不绝的群山。   忽觉脚边被什么东西拱了一下,低头一看,竟是一团毛茸茸的黑东西。   铜钱不知什么时候跟了上来。   抄手把铜钱抱起,一人一狗找了块石头坐着。   许是察觉到他和平时不一样,铜钱一个劲用头去拱他的手,江竹不知道它什么意思,便伸手摸了摸它的头。   铜钱很受用的在他手上蹭来蹭去,还用鼻子在他身上闻闻嗅嗅。   江竹没心力理它,由着它在自己身上胡乱蹭着,打开酒壶,囫囵灌了一口。   喝酒虽然对压制鸩毒没什么效用,但能麻痹痛觉。   老头子给他的药丸只有三颗,一颗的效用不过三日,但这次毒发比往年提早了一月有余,还不知要多久才能熬过去。   所以这段日子,就只能先靠喝酒撑一撑。   一阵山风吹过,铜钱抖了抖身上的毛,突然扯着嗓子嚎了起来。   “呜~!”   “嗷呜!”   “瞎喊什么?小心把狼招来。”江竹抬手在铜钱的狗头上敲了一记。   铜钱歪头,似是不解的看了他一眼,然后继续嚎的更大声了。   江竹:……   好在这是山顶,铜钱叫一叫也不会扰民。   然而不多时,一道棕色的豹纹大猫,动作敏捷的从林子里窜了出来。   “狮王?”江竹有些诧异。   所以铜钱刚刚是在喊它么?   不等他多想,狮王已经三两下窜到了他面前。   江竹这才发现它的嘴里竟然还叼了好几株草药。   狮王看看他,把嘴里叼着的草药吐出来,铜钱还用爪子往他面前推了推。   “党参、白术、土茯苓……你们这是,要帮我治病啊。”   他揉了揉铜钱的脑袋,又在狮王头上撸了一把,一双桃花眼笑的弯弯的:“我这病可不是普通草药能治好的,不过你要是能在这山上采到草药,倒是可以给我送来。”   狮王也不知听懂没有,耸了耸鼻子,把头枕在他腿上,蹭来蹭去。   ……   而另一边,叶安年这一整天都感觉心里慌慌的。   去铺子和木坊各转了一圈,半下午就赶着牛车回去了。   到家时,天都还亮着,张民匠他们也都还没收工。   见他回来,有些惊讶:“今儿个这么早?”   “铺子没什么事,就提前回来了。”叶安年回道。   他一进院子就看见江竹在药庐里忙着,衣服穿的不厚,脸上也没什么血色,那悬了一天的心,终于在此时“扑通”一下,沉到了底。   他三步并作两步就冲进了药庐,连福崽和丁秋喊他都没理。   江竹正在一边翻着脉案一边看着炉子上的药罐,听见动静抬起头,就对上了叶安年沉郁的眼睛。   叶安年一句话也没说,一把握住他的手,还是冰凉的触感。   顿时有些恼了:“还没好,又折腾。”   他直接把人拉起来,就往屋里拖。   两人成亲这么久以来,江竹还是头一次见他这么生气,也不反抗,任由他拉着进了屋。   叶安年把他按在炕上坐着,拿了披风三两下就把人裹得严严实实。   动作间,碰到他腰间挂着的酒壶,一把扯了:“你都这样了,还喝酒?”   江竹见他是真的动了怒,伸手把他拉进怀里抱住,笑道:“这么担心我啊?”   叶安年“哼”了一声,不理他,也不承认。   两人僵持了一会儿,还是叶安年先打破了沉默。   “你今天……有喝药么?到底是什么病?”   他直觉不是着凉感冒那么简单。   “是弱症,胎里带的,老毛病了。”江竹漫不经心道,“一到冬天就会犯,等天气暖和了,就好了。”   “那你没找大夫看看吗?”他说完,才察觉不妥。   江竹自己就是大夫,而且医术应该比一般的大夫郎中都要强的,这么多年自己都没医好,那应当是真的不好治。   “也找过,没什么用。”   江竹抬手把叶安年散在颊边的一缕碎发理到耳后,安慰道:“不用担心,不是什么大病。”   “那你把衣服穿好,也别再喝酒了。”   “嗯。”江竹点点头。   叶安年从他怀里挣出来,把披风给他拉紧:“我去做饭,你在屋里休息,药我帮你看着。”   江竹抬头看着他,唇角勾了勾:“好。”   ……   此时的老叶家,孙采荷拎了一桶泔水出来倒。   已经入夜,外面黑的伸手不见五指。   孙采荷拎着满满的一桶泔水,走的晃晃悠悠。   才走到小水沟边上站定,忽而就从旁边窜出一道黑影来。   “哎呦妈呦!”   她吓得一个激灵,脚下一滑,大半桶泔水就泼了自己一身。   那黑影却在她身边站住了,颇有些嫌弃道:“周大小姐叫我传信儿来的,你慌啥?”   孙采荷拍拍自己“砰砰”乱跳的胸脯,心道,你这突然窜出来,谁知道是人是鬼。   但她没敢开口,就听那人道:“大小姐那边已经安排好了,你三天后把人带到镇上客栈就行,剩下的就不用你管了。”   那人说完就要走,孙采荷赶紧叫住他:“等等!那银子呢?”   “你把人带到,大小姐自然会付给你银子,放心吧,少不了!” 第147章 出事了   之后的几天, 叶安年强行把江竹按在家里休息,他自己去镇上的频率也变成了隔一天一次。   好在铺子和木坊都有余虎和文恒帮忙盯着,有什么事等他去了处理就行。   江竹依旧还是会趁叶安年不在就抽空往山上跑, 铜钱这小跟屁虫次次都跟着。   狮王也每次都会出现,带着各种不同的草药,一种比一种珍贵难找。   虽然没有能解毒的, 江竹也很乐意收着, 作为交换, 他会随身带些肉或者骨头来喂狮王。   这天, 又到了该去镇上的日子。   叶安年一大早蒸了蛋羹、煮了粥和红薯,放在锅里温着。   见江竹已经醒了, 也不让他起来:“等出太阳了,张民匠他们来了再起。”   “好。”江竹拉着他的手不放, “那你早点回来。”   “你好好养病,我就早回来。”叶安年眉头紧蹙,毫不留情的掰开他的手, 塞回被窝里。   然后,头也不回的走了。   屋门被关上,江竹面上的笑容顿时淡了下去,他咬紧了唇,将额角滑下的冷汗拭去, 等听到外面传来牛车辘辘的声音, 就从被子里爬了起来。   反正,躺着也没用,还不如起来做点什么。   ……   叶安年先去了一趟铺子, 余虎将这几日的记账拿给他看,又一一说了铺子里这几天的卖出情况。   他现在已经可以独当一面了, 不管是木刻的手艺,还是看铺子、把控木坊的魔方品质,都处理的井井有条。   “木坊那边,这批里有瑕疵的魔方一共有二十个,我叫木工们都单独挑出来了。”余虎道。   叶安年看完了账本,点点头:“我等下过去看看还能不能修补。”   一般小的瑕疵他可以修复,大的话,就只能废弃了,有木工想要的话,可以拿回家去烧火。   “上一批订单的钱都结清了,这是入账。”余虎又道,“文老爷昨日又送了两份订单来,要的是木雕,要做十二生肖。咱们……接吗?”   他有点犹豫,二掌柜的病了,大掌柜最近也是隔天才来一趟,这新的订单要接了,那边的木工就得重新上手,不知道大掌柜有没有工夫去那边盯着。   “急么?”叶安年问道。   “倒是也不急,年前出货就行。”   “那就接吧。后面如果有价格好的单子,都接。”   钱是必须要赚的,江竹的病这么难治,如果需要很名贵的药材,他也得有钱买不是。   而且,这穷乡僻壤的,要找名医怕是也得进京去,肯定要花不少银子。   是了,他打算等过完年,天气暖和些,手里也攒了些银钱,就带着江竹去京都找名医,说不定就能治好了。   从铺子出来,叶安年又去木坊转了一圈,把那批带了瑕疵的魔方处理了一下。   眼看又到了晌午,他也没多待,叮嘱了文恒几句就走了。   快到西街的时候,却见孙采荷挎着个篮子朝他走了过来。   叶安年有些诧异竟然在镇上看见她,但不等他多想,孙采荷已经迎了上来。   “年哥儿。”孙采荷在距离他几步远的地方站定,面上还有些凄凄。   叶安年淡淡看了她一眼:“大伯娘有什么事吗?”   “是……是有点事想麻烦你,”孙采荷脸上露出讨好的笑容,“我在镇上的客栈接了些针头线脑的活儿来做,可这临了交货了,他们却又不要了,还……还拿了一个什么契书给我看。”   “你也知道,大伯娘不识字的,你帮我看看,成不成?”   叶安年并不打算管这等闲事:“街上这么多人,你随便找一个就行。”   他指了指街边不远处卖胭脂水粉的摊子:“喏,那个婶子就识字。”   一般能出来摆摊做生意的,都是认字会算数的人。   “这……”孙采荷一脸为难,“她到底是外人,大伯娘还是更相信你。年哥儿,你就帮大伯娘一回吧。”   像是生怕他不答应,孙采荷指了一下距离这里不远的那家福缘客栈:“就在那,很近的,不耽误你工夫。”   叶安年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了一眼,可就在这时,突然从旁边窜出来两个伙计打扮的人。   那两人一左一右将他架住,其中一人掏出一方帕子就捂住了他的嘴。   顿时,一股刺鼻的香味传来,让人窒息。   他想挣扎,但根本动弹不了,努力转头朝孙采荷站的方向瞥了一眼,却发现那里早就没人了。   那两个人力气很大,根本不给他反抗的机会,架住他就往旁边的客栈里拖去,他嘴又被死死捂住,也根本开不了口喊人。   身后的街上行人来来往往,他甚至还能听见不远处那个卖胭脂水粉的婶子在跟人讨价还价,而这里,距离西街,距离泥人巷也不过几步路的距离。   心中种种念头闪过,他人已经被拖进了客栈,一楼大堂里还零星坐着几个人,见他们进来,丝毫不为所动。   就在他想找机会求救的时候,身后的大门突然“砰”的一声被关上,而方才稳稳坐在大堂里的那几人一起站了起来。   叶安年心中猛地一沉,他想,完了。   那两个按住他的人并没有因此放松,而是拖着他径直往楼上去,在上到二楼拐角处时,他余光瞥见,孙采荷低眉顺眼的站在一楼大堂里,她的对面,站着个身形臃肿的女人。   那女人背对着他,他看不清脸,只觉得有点眼熟。   迈上最后一级台阶的时候,他突然抬起脚,狠狠踩了用帕子捂住他嘴的那个伙计。   伙计疼的“嘶”了一声,手上一松,帕子掉到了地上。   叶安年趁机用手肘狠狠撞上他的胸口,挣脱了两人,就往二楼的走廊里跑。   求救没用,看样子这整个客栈都有问题,楼梯也被那两个伙计堵住,他只能寻个空房间,进去先把门锁上,再找机会跳窗逃跑。   可直到此时,他都还是懵的,孙采荷向来是欺软怕硬,在家里也就打骂打骂他和叶小梅、福崽,跟二伯娘拌拌嘴,在外是屁都不敢放一个。   竟然敢联合这客栈里的人绑他,是图钱?还是想给叶安松报仇?   “站住!”   “快抓住他!”   然而,不等他多想,身后的两个伙计已经大喊了起来。   他听见身后一堆凌乱急促的脚步声,知道怕是楼下那些人也追上来了。   可就在这时,旁边的一扇门猛地被人拉开,从里面伸出一只手来,一把攥住了他的手腕子,将他拖了进去。   房门在身后被甩上,隔绝了外面那些人的叫喊和脚步声。   房内,一个身穿宝蓝色锦缎长衫的男子正眯着眼上下打量他:“啧,果然长得不错。”   叶安年皱了皱眉:“你是?”   “本少爷姓许,叫许抚,安兴县许家,听说过没?安兴县首富。”那男子洋洋得意,坐在一张红木椅上,翘着二郎腿。   “所以,许少爷有事吗?”   “你长的这么好看,跟了我怎么样?”许抚一双眼睛色眯眯的盯着叶安年,“看你每天这么辛苦,你跟了我,好吃好喝不说,一天什么也不用做,还有人伺候。”   “我已经有家室了,”叶安年冷觑了他一眼,“许公子自重。”   “有家室也不要紧,本少爷有的是办法让他滚蛋!你,听说你还有个弟弟?一起带着,本少爷养得起。”   “不必了。我不缺钱,也不给人做小。”   “那就……先睡一觉再说!嘿嘿~”许抚突然拔高了声音,起身就朝叶安年这边扑了过来。   “本少爷阅人无数,这床上功夫可是一绝!保管你试过一次,还想第二次!”   两人之间隔了一张圆桌,叶安年的身后就是门。   他下意识想要开门出去,可手握在门把上,又听见外头的声音——那些伙计还在外面。   “你想往哪跑?”许抚大笑起来,“整个客栈都被本少爷包了,外头都是我的人!”   “我劝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乖乖的从了我,本少爷还能给你个名分!”   叶安年只觉得这人恶心至极,在他扑过来的瞬间,抓起桌上的茶壶,就朝他砸了过去。   茶壶里的水还是热的,顿时蒙头盖脸泼了许抚一身,烫的他“嗷”一声嚎了起来。   叶安年趁机与他拉开距离,在屋里寻找可以防身的东西。   可他脚下突然一软,紧接着就是一阵头晕,踉跄了两下,就往一旁倒去。   “跑!我让你跑啊!”   许抚已经冲了过来,狞笑着伸手过来抓他。   叶安年扶住旁边的桌子,闪身避开,却是扶了个空,直接摔在了地上。   “暖情粉,这可是好东西。”许抚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渍,伸手抓住了叶安年的衣领子,“别撑着了,跟本少爷快活快活。”   许抚猴急的就要上手脱他衣服,叶安年一只手阻挡,另一只手在地上胡乱摸着,总算是摸到了一块茶壶的碎片。   他用力攥在手里,尖锐的瓷片刺破掌心,疼痛让他清醒了片刻。   可不等他挣脱,许抚已经撕开了他的外衫,就饿狼一般扑了上来,到处乱亲。   叶安年捏紧手里的瓷片,朝他脸上划去。 第148章 自己来好不好   魏风从点心铺子出来, 正看见叶安年和孙采荷两人说话的身影。   自打叶小梅怀孕以来,便时不时想吃点酸的,早上跟他提了一嘴, 他便记下了,趁着这会儿晌午过了,没啥客人, 赶紧出来买些盐渍梅子。   他就站在街对面, 本想上前打了招呼, 可他性子沉闷不爱说话, 又不喜那孙采荷,便犹豫了。   这一犹豫, 却见两个伙计打扮的人突然窜了出来,一左一右的将叶安年架住, 就往不远处那间客栈走去。   他下了一跳,见那两人带着叶安年进了客栈,孙采荷也跟了进去, 那客栈大门“砰”的一声关了个严实。   魏风直觉不对,把梅子往怀里一揣,追了上去。   他“哐哐”拍门,那里面却不见人应。   可他明明看着四人进去的。   “开门!我要住店!”魏风大喊。   喊了半天,才听见有伙计回道:“客官, 小店今儿个被人包下了, 您请回吧。”   说完,不管他再怎么喊叫,也不再搭理。   魏风直觉不好, 掉头赶去了光阴小铺,铺子里只有余虎在, 他将事情一说,余虎也慌了。   “这可怎么办?我……我去找文二少吧。”   文家在甜水镇还是很有威望的,魏风点点头,转身要走,又被余虎叫住。   “魏大哥,这事得跟二掌柜的说一声。”   江竹虽然不在镇上,但事关叶安年的安危,确实不能瞒着。   “好。”魏风一点头,“那我去一趟月牙村。”   “你咋去?得赶快啊。”余虎有些着急。   不知道那些人要干啥,是图钱还是图什么,总之耽搁不得。   “我……我去雇辆马车去。”魏风道。   “叫文二少爷派人去吧。”余虎道,现在去雇车也太慢了。   他说完,连铺子也不管了,直接就往木坊跑,扔下魏风一个人在铺子,一时倒走不开了。   余虎这一路跑的飞快,好在他体格好,几乎是提着一口气冲到了木坊。   文恒见他跑的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起先还笑,听说叶安年出事,他一下子就火了。   “反了他了!敢在小爷的地盘上绑人,怕不是活腻了!”   “走!小爷这就去会会他!”   说完,喊上大赵钱二,还有其他的几个家丁就要往福缘客栈去。   余虎赶紧叫住他:“得赶紧派人去告诉二掌柜!”   “哎呀,知道知道。”文恒大手一挥,对赵大道,“你,赶紧的,挑一辆跑得快的马车,去一趟月牙村,听见没有!”   “是!”赵大一拱手,麻溜的跑了。   文恒带着一帮子人,抄着家伙就往福缘客栈去了。   余虎这才松了口气,却也没心思回铺子,也跟了过去。   ……   “啊啊啊啊!”   鲜红的血喷涌而出,溅了叶安年一脸。   许抚捂着自己脸上血流不止的伤口,气急败坏的狠狠一脚踢在叶安年小腹上。   “唔……”   叶安年痛的蜷缩了一下,但这痛感也让他又清醒了几分。   他试图爬起来,可身上根本没有力气,恍惚间瞥见自己被血染红的双手,已经感觉不到疼了。   “啐!”   许抚呸了一口,抬手胡乱抹了一下自己脸上不断涌出的血,突然阴笑了起来。   “看不出来啊,还是个性子烈的,本少爷我倒是还没尝过这一口。”   他往手上吐了一口,搓了搓手心,就再次扑了上来。   叶安年被他死死压在地上,根本挣扎不脱,但身上那股燥热难耐的感觉,折磨的他开始喘息起来。   “你……到底为什么……要这样。”   他试图转移许抚的注意:“我应该,不认识……你吧。”   许抚见他竟然没有再挣扎,也放松了些警惕,嗤笑道:“以前不认识,睡一觉不就认识了。”   “是谁跟你说起我的?”叶安年强忍着许抚胡乱拉扯他衣服的手,捏紧了碎瓷片。   “还能有谁,周蓉那小贱人没想到还有些眼光。”   “我说你这小哥儿怎么得罪她了?”许抚伸手去解叶安年的腰带,“不过没关系,往后本少爷罩着你。”   他说着就要去扯叶安年的裤子,颈间一凉,却突然被一个尖利的东西抵住了脖子。   “放手。”叶安年握着瓷片的手都在发抖,他已经快没有力气了。   许抚却突然眯起了眼睛:“你还真是不识好歹!”   “生的这么好看,本来想温柔一点对你的。”   许抚说完,突然一只手死死掐住了叶安年的脖子。   强烈的窒息感传来,手中的瓷片终于落了地。   眼睛越来越模糊,他看见许抚□□着朝自己亲了下来。   突然就有点后悔,他刚刚应该用那块瓷片抵着自己的脖子才对。   但不知为何,他很想活下去。   ——砰!   “啊啊啊啊!”   震天的巨响突然在耳边炸开,紧接着就是一声杀猪般的惨叫。   江竹一脚踹开房门时,看到的就是许抚满脸是血的在扒叶安年的样子。   他胸口气血翻涌,那一脚踹在许抚身上,用了十成十的力道,许抚直接就飞了出去,重重撞在身后的墙上,竟然把墙砸出了裂缝。   “噗……”   许抚猛地喷出一口血来,看着江竹的眼神带上了惊恐。   “你,你是……”   但江竹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给他,兀自走到叶安年面前,蹲下身去,用衣袖擦他脸上的血迹。   “年年,是我来晚了。”   叶安年被方才的变故惊到,意识清醒了一些,恍惚间听到熟悉的声音,眼睫簌簌的颤着,半晌才睁开眼睛。   入目,便是一道清瘦的影子,雾青色的衣衫,总是带着笑意的桃花眼。   可江竹没有笑,叶安年第一次在他脸上看到了愤怒的表情。   “嗯……”他勾了勾唇,想要伸手去摸一摸这张愤怒的脸。   手伸出去,却被人伸手握住,然后,就被打横抱了起来。   这一瞬间,所有的不安都消失殆尽,他抬了抬手,软绵绵的环上江竹的脖子,把脸埋进了江竹怀里。   熟悉的气味,令人安心。   江竹伸手把怀里的人抱的更紧了些,瞥见一旁瑟瑟发抖的许抚,就这么抱着叶安年一步步朝他走过去。   许抚此时脸都吓白了,他这会儿终于清醒过来,自己恐怕惹到了不能惹的人。   “你……你,你……”   他吓得结结巴巴,江竹却突然笑了起来:“你刚刚问我是谁?”   许是没想到江竹竟然会回答,许抚瞪大了眼睛。   “记好了,”江竹一双桃花眼微微眯起,朝许抚挑了挑唇角,”我是他夫君,也是你爷爷。”   说完,狠狠一脚踹在他裆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惊天动地的惨叫响彻整个福缘客栈,也震得街上路过的行人纷纷驻足,侧目看来。   在楼下守着的文恒和余虎愣住,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抱紧了自己的胳膊。   许抚此时已一个奇怪的姿势被卡在墙里,下半身扭曲着,裤子上漫开一摊腥臊的黄白之物,人竟就这么废了。   江竹没在这间污秽的房间停留,抱着叶安年转身离开。   叶安年此时身上热烫的厉害,怕是等不了太久。   但他赶来时匆忙,也并没有带药箱来,思索片刻,只能先随便挑了一间干净的房间进去,轻轻把人放在床上。   “年年,难受么?”   伸手抚过叶安年的脸颊,江竹只觉得掌心都被烫了一下。   “我去叫人打些冷水来好不好?”   他起身要走,袖子却突然被人一把拉住。   一回头,就见那面色潮红的人,半撑起身子坐在床上,双眸已经浮起了一层薄薄的水雾,眼尾那颗色泽很淡的孕痣,此时红的刺目,像是一滴殷红的血珠。   叶安年紧紧咬着唇,他没有开口,江竹却是一步也迈不动了。   “你真是……”   他无奈轻叹,胸腔内那股灼人的剧痛却突然席卷而来。   呼吸一颤,江竹抬手用力按在胸口上,平展的衣襟都被抓出了褶皱。   叶安年此时虽然被那药粉折磨的燥热难耐,却还是敏锐的发现了他的异样。   “你……还好么?”   江竹压下翻涌上喉头的血腥气,勾了勾唇:“你还是先担心你自己比较好。”   将叶安年死死抓着自己衣袖的手轻轻掰开,他道:“等我一下。”   “你去哪?”   “给你拿解药。”   “好。”叶安年不疑有他,点了点头。   江竹转身疾走,绕过屏风,脚步突然踉跄了一下,猛地吐出一口血来。   知道叶安年出事,他是用踏云步直接赶过来的,只用了不到一刻钟。   但这种轻功极耗内力,再加上他方才踹许抚的那一脚动了杀心,体内的鸩毒压制不住,反噬了出来。   掏出帕子擦干净嘴角的血迹,江竹不动声色的从怀里掏出子末给的那个黑色小瓶,从里面倒了一颗丹丸出来,直接服下。   重新回到里间时,叶安年已经几乎撑到了极限。   江竹看着床上已经衣衫半敞的人,胸中又是一阵翻腾,鸩毒差点又要发作。   “嗯……解,解药呢?”叶安年努力抬头看向江竹。   江竹轻抿的薄唇微弯,褪下外衫,上前将叶安年抱在怀里:“来了。”   叶安年懵了半晌,回过神时才发现已经跨坐在了江竹身上,身体紧紧贴着他。   江竹揽在叶安年腰间,手从衣摆下探进去。   叶安年被他冰凉的手掌激的一抖,却被紧紧抱住。   江竹托着他的腰,慢慢放下放:“年年,你自己来好不好?” 第149章 你咬的   这一夜, 叶安年差点没死过去。   到最后,他几乎累的连一根手指都抬不动了,但那股燥热难受的感觉却是消失的无影无踪。   直到第二天的半下午, 他才迷迷糊糊的醒过来。   入目是陌生的烟青色床帐,他怔了片刻才想起来之前发生了什么。   试着抬了抬手,叶安年隐隐感觉还有些痛, 但伤口已经被清理过, 并且包扎好了。   他躺着缓了一会儿, 就想坐起来, 才试着动了动,就感觉身上一阵酸软, 尤其是腰间,酸痛感格外清晰。   “嘶……”他倒抽了口凉气, 总算知道了纵/欲过度是什么滋味。   “醒了?”   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叶安年侧头望去,就见江竹端了个木托盘走过来, 在床边坐下。   “感觉怎么样?”江竹伸手帮他拉了拉被角。   “好多了。”叶安年道。   这一开口,才发觉自己的嗓子竟然沙哑的厉害。   江竹伸手朝他脖颈探过去,手指按在他的喉咙上压了压:“疼么?”   “嗯。”叶安年轻轻哼了一声。   江竹便笑了:“谁让你昨晚叫的那么厉害?”   叶安年被他这话激的脸上一热,把脸扭到了一边去。   “好了,起来吃点东西吧, ”江竹手指往上一滑, 捏了捏他的脸颊,“我叫这里的厨房做了些鲜肉粥,尝尝?”   叶安年本不想理他, 但肚子确实饿的“咕咕”叫了起来。   只好慢慢掀开被子,再次尝试起身。   江竹见他这样, 自然明白是怎么回事,一手搂着他的肩膀,一手托着他的腰,扶着他慢慢坐了起来。   将托盘里的粥碗端过来,吹凉一些后递到叶安年手里:“我没带药箱来,昨晚只是先帮你清洗了一下,只能等回去之后再上药了。”   叶安年正埋头干饭,又听他说这种话,手上动作顿了下,耳朵也跟着热了起来。   江竹也不再逗他,起身去倒了杯温水端过来。   虽然是饿了,但叶安年还是没什么胃口,只吃了小半碗就放下了。   江竹接过碗放到一旁,把水杯递到他嘴边。   叶安年也不伸手接,就着他的手“咕咚”“咕咚”喝了一整杯。   “慢慢喝。”江竹轻轻帮他顺着背。   叶安年不吭声,喝完了水,却是顺势抱住了江竹,下巴枕在他肩上轻轻蹭了蹭。   江竹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弄得僵住:“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   叶安年还是不吭声,江竹便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背,又在他腰间轻轻揉按着,哄道:“回去我帮你按一按就好了。”   叶安年把他抱紧了一些,却是开口道:“你好了?”   手摸起来是暖的,身上抱起来也是热热的。   “哈……”江竹被他这突如其来的问题弄得懵了下,顺势答道,“嗯,好了,托你的福。”   “你……是不是也中了什么奇怪的药?”   叶安年枕在他肩上,这心情一好,就开始胡言乱语:“就是得做这种事才能好,但是我身体不好,你就不好意思跟我说。”   不然得话,怎么昨晚他们这么折腾,第二天江竹就恢复如初了?   他累成这样,江竹反而神采奕奕,精神焕发的。   江竹:……   这事吧,好像突然就不好解释起来了。   “胡说什么呢,”他笑了笑,“我都说了是小病,很快就好了。”   “那就好。”叶安年轻舒了口气,“你生病真的吓死人了。”   他松开了手,却是一个不小心勾到了江竹的衣襟,衣衫松散,滑落下来,露出了半边肩膀。   叶安年怔住,江竹的皮肤本就很白,此时,他的肩膀和颈侧布满了大大小小的牙印。   这些牙印有的轻有的重,衬得他线条硬朗的肩膀有一种被凌/虐的美感。   “吓住了?”   见叶安年愣住,江竹拉好衣服,捉住他的下巴,凑上前去在他嘴角轻吻了一下,意有所指的笑道:“还不都是你咬的。年年,牙口不错呀。”   叶安年再次被他逗得红了脸,挣脱开就不再理他,伸手去够堆在床脚的衣服。   “那个不要了。”江竹按住他的手腕,“我去拿新的给你。”   他转身去屏风上拿了一套新的衣服进来,递给叶安年。   叶安年一边慢慢穿着,一边问他:“那个许抚呢?”   “谁?”江竹问出口才反应过来,“哦,那个人渣呀,死了。”   “死了?!”叶安年吓了一跳,第一反应就是江竹杀了人该怎么办。   这里虽然是古代,但是他们没权没势的,随便杀人也不行吧。   “逗你的,”见他那么大反应,江竹赶紧道,“还剩一口气,在楼下绑着呢,你打算怎么处理?”   叶安年穿好了衣服,站起身来,脚踩到地面,又是一阵发软,被江竹抱了一下才没栽倒。   “慢慢来。”江竹扶着他到外面,拉了张铺了厚垫子的椅子给他坐。   叶安年坐着思索了一会儿,才道:“先下楼看看吧。”   两人下了楼,叶安年才看到楼下是何等热闹的场面。   一楼大堂内是站着的站着,坐着的坐着,跪着的跪着,总之盛满了人。   左右两边的过道整整齐齐的绑了两排人,都是穿着黑色短打的,看样子就是那许抚带来的人了。   之前绑他的那两个店铺伙计打扮的人也被绑着,跪在这两排人当中,应当是这些人假扮的。   而最显眼的一个,自然是被五花大绑在椅子上的许抚。   叶安年几乎是第一眼就扫到了他,因为他现在这样子和昨晚上可谓是天差地别。   满脸的血污,一只眼睛肿胀的已经睁不开了,双腿无力的瘫软着,裤子上满是污浊之物,嘴巴里还被塞上了一块抹布,“啊啊呜呜”的说不出话来。   见两人从楼上下来,那许抚就像是见到了鬼一般,双眼圆睁,惊恐的“呜呜”直叫。   叶安年皱了皱眉,很是嫌弃的瞥了他一眼,就移开了视线。   这家客栈的老板,此时躲在柜台后面是大气也不敢出。   他昨天可是收了许抚不少好处,才同意许抚带着他那些人在他的客栈里胡来的。   却不想,事情竟然闹成了这个样子。   文恒和余虎也在,见了两人都松了口气,余虎担心的上前道:“大掌柜的,你没事吧?”   叶安年摇摇头。   江竹替他回答:“受了一点轻伤,已经休息好了。”   余虎瞥见叶安年被绷带包裹严实的手,回头就瞪了许抚一眼:“这种人真该死!”   许抚吓得一个哆嗦。   文恒也跟着放狠话:“小爷昨晚就该让人直接做了他!”   话一说完,就被余虎白了一眼。   “可得了吧,”余虎凉凉道,“要不是二掌柜的赶过来,你带的这些家丁哪是那些人的对手。”   “咳……”文恒面上顿时有些挂不住了,“那我也帮着看了一晚上呢。”   昨日,他确实带人赶了过来,好不容易硬闯了进来,却是被许抚带的人围堵在了一楼大堂,一阵痛揍,好不狼狈。   “我……我还护着你了呢。”他小小声道。   但余虎站的离他不远,还是听见了,笑了一声,却没再说什么。   文恒昨日确实是护着他来着,弱鸡似的,还挨了两拳,傻乎乎的。   叶安年见这两人吵的热闹,也不打扰,而是朝许抚走过去:“我跟他说两句话。”   江竹便叫人把许抚嘴里的破布拿了下来。   嘴巴一被放开,许抚就嗷嗷哭叫起来,满脸鼻涕眼泪的冲着两人喊“爷爷”。   “爷爷!二位爷爷!”   “饶了我,饶了我吧!”   叶安年不理他的哭叫,只道:“饶了你可以,但这件事到此为止,你回去以后不许再找我们的麻烦。”   “不找不找!”   “好爷爷!我哪还敢呐!”   叶安年被他这一句句爷爷叫的头皮发麻,皱着眉走开,又吩咐人拿了纸笔来。   他刷刷写了一份和解书,自己按了手印,又叫人压着许抚也按了。   然后才道:“把人放了吧。”   “以后别再到甜水镇来了。”他看了许抚一眼,冷冷道。   许抚终于解开绳索,瘫在椅子上根本起不来,连连点头:“不来不来!这辈子都不来了!”   他那些手下也都被松了绑,直接抬着许抚坐的椅子,灰溜溜的走了。   不多时,满满当当的客栈,就少了一大半人。   那掌柜的见叶安年朝自己看过来,吓得差点给他跪下。   叶安年却道:“你可知道,昨天来的那两个女人,到底在你这做了什么交易?”   “知道知道!”那掌柜的哪敢隐瞒,一股脑全说了出来。   “这位小公子啊,我,我也是被逼的,你知道这许家少爷,他,他可是安兴县首富的独子!我也是没办法啊!”   “快说。”叶安年有些不耐烦了。   “是,是周蓉,就周家周在乾那个闺女,她昨儿个在你被绑上楼之后,跟……跟一个村妇在我这待了会儿,给了那村妇一张银票,还,还说什么……欠的钱就算还清了什么的。”   “别的呢?”   “别的就没有了,她俩说完这些就走了。后,后面文二少爷就带人来了,他们就,就打起来了。”   见他这副唯唯诺诺的样子,叶安年知道应该是真的问不出什么了,便叫文恒和余虎都先回去,该看铺子的回去看铺子,该去木坊监工的回去木坊监工。   等人都走了,他才和江竹一起离开。   江竹已经提前叫好了马车,就停在客栈外面。   两人上了车,江竹便拿了个软垫放在叶安年身后,让他靠着。   叶安年却顺势靠在了他肩上,懒懒的闭上了眼睛。   江竹伸手搂住他的肩膀,轻轻拍着:“周家和你那大伯娘,你打算怎么办?” 第150章 该翻面了   从之前套许抚的话, 还有刚才那客栈掌柜所说的,叶安年推测,应当是孙采荷欠了周记当铺的银子还不上, 便只好答应帮周蓉做事,把他骗到客栈这来。   而周蓉不知为何,跟许抚认识, 还把人叫到了这里, 就为了摆自己一道?   他觉得有点蹊跷, 周家既然认识这什么安兴县首富, 为何周在乾不利用这等关系给周蓉找个家世背景好的接盘侠,却是看上了叶成河那样的渣滓。   江竹正捏着他的手把玩, 等了一会儿见叶安年还是没说话,轻轻唤了一声:“……年年?”   “嗯, ”叶安年眼睛都没睁开,闭着眼道,“我想打听打听周在乾和许家到底是什么关系, 周蓉和许抚又是怎么认识的。”   “这好办,明日去问问文恒或者文老爷,肯定能问出些什么。”江竹道。   子末回了京都,他一个人多少有些分身乏术,昨日他赶到救下叶安年后, 便寸步都不敢离开的守着, 关于这个许抚的事就没有去打听。   “好。”叶安年回答。   这件事不管是孙采荷还是周蓉,他都没办法就这么算了。   若昨天不是江竹赶到的及时,他怕是不敢想后面会发生什么事。   到家时, 天色已经彻底黑了下来。   院里漆黑一片,静悄悄的, 只有拴在门口牛棚里的黄牛,在慢条斯理的嚼着草料,连狗叫都没有。   见两人回来,黄牛咀嚼的动作顿了一下,然后又继续若无其事的嚼起来,丝毫没有停顿。   江竹率先跳下马车,又小心的把叶安年扶下来。   马车是文家的,把两人送到后,车夫就赶着车走了。   叶安年看着这黑漆漆的院子,不像有人在家的样子,问道:“福崽和丁秋呢?”   “我昨天走得急,赵大应该是把他们送到赵里正或者陈家去了吧。”江竹回答。   昨天赵大赶着车来报信,他听完,借口进屋换个衣裳,然后就直接从屋后溜走了。   坐马车太慢,他等不急,就直接用踏云步走了,所以后面发生了什么事他也不知道。   不过,两个孩子都聪明,村里也有不少靠谱的好心人帮衬,孩子是丢不了的。   眼下时间也不早了,两人刚回来又都乏累的很,就打算明早再去接两个孩子回来。   晚上江竹简单煮了两碗阳春面,又烧了热水,两人洗漱一番,就拉着叶安年一起早早睡了。   这两天太消耗精力,得多补觉。   ……   另一边,周蓉却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坐立难安。   她本以为这是万无一失的事,给了孙采荷一张银票作为封口费之后,就美滋滋的回了周家。   当初她可是废了好多笔墨口舌,才说动许抚走这一趟,那许抚也答应她,事成之后会给她在安兴县买一座宅子,配两个下人,供她带着孩子生活。   一想到宅子和下人,周蓉这嘴角就压不住的往上翘。   可谁知,第二天就传来了那许抚被人打成残废的消息,听说是连路也走不了了,是手下抬着椅子抬出来的。   周蓉傻了,她想破脑袋也想不出到底是谁有这么大的本事,敢把许家大少爷给打成这样。   惊慌之余,她却又很快镇定下来。   不管是谁,许家是一定会找那个人算账的,但许抚是被她撺掇来的,如今出了这种事,她怕是也脱不了干系。   为今之计,是如何把自己从这件事里摘出去。   她靠在躺椅上,手轻轻抚摸着自己隆起的肚子,突然一个计策涌上心头。   ……   次日一早,叶安年是被腰上一阵异样的感觉弄醒的。   迷迷糊糊间睁开眼,就瞥见一片雾青色的衣角。   “唔……”   他动了动胳膊,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变成了趴着的姿势,而江竹正坐在他身侧,帮他按揉着后腰的位置。   “弄醒你了?”   江竹停下手上的动作,轻轻抚了抚他的背。   叶安年摇摇头:“睡饱了。”   江竹便重新在他腰间的某处施力按了两下,问道:“这样按着疼么?”   “……有点酸,嗯,还有点热热的。”叶安年回道。   “那就再按一会儿,我加了些药油,这样恢复的快一些。”   腰间的力道轻重适宜,酸麻发热的感觉也很舒服。   于是才说完睡饱了的人,这会儿又开始犯困了。   叶安年打了个呵欠,试图找点话题来让自己清醒一点:“福崽和丁秋还没回来么?”   “还没,可能是不知道我们已经回家了。”江竹道。   “那咱们等会儿去接他们吧。”叶安年一边说着话,一边慢慢的闭上了眼睛小憩,“铜钱是不是也不在?”   从昨晚回来到现在,都没见铜钱的狗影,也没听见狗叫。   江竹:“应该是跟着福崽他们走了,等下去找福崽他们,应该就能见到了。”   “嗯……”叶安年懒懒的答应。   ——啪!   江竹在他腰上不轻不重的拍了一下,惊的他顿时睁圆了眼,侧头看了江竹一眼。   江竹双眼眯起,笑得像只狐狸:“该翻面了,年年。”   叶安年:……   白了江竹一眼,这才慢慢翻了个身。   江竹将他的衣摆撩开,又从炕桌上取了药油倒在掌心搓热,这才轻轻覆上叶安年的腰腹。   纤瘦,白皙,叶安年的腰间没有一丝赘肉,江竹用手把药油在他腰腹上推开,掌心慢慢的按揉推压。   叶安年感受着他的动作,但慢慢的,就有些不对劲了。   江竹用手指在他肚脐下面一些的位置戳了戳,那双勾人的桃花眼弯的像月牙:“到这里。”   叶安年起初还没明白他在说什么。   但紧接着,江竹开始用手指在他的小腹上描画起来:“你太瘦了,这里顶出的形状都很清晰。”   “那晚我还让你摸了,没感觉到?”   叶安年:……   这时候他要是再不明白江竹在说什么,他就是个傻的。   “住嘴!”   叶安年羞恼,猛地坐起来,把衣摆拉下去遮住,脸颊也迅速红了起来。   “你……你这人怎么什么话都说!”   “我又没跟别人说。”江竹笑了。   知道自己逗弄得有点狠了,他将叶安年抱住,拍了拍背:“都做这么多次了,怎么脸皮还这么薄?”   叶安年瞪他:“你以为人人都像你一样。”   “我怎么了?”   “不许胡说八道。”   “好好,不说了。来躺好,一会儿按完了咱们还得去接孩子呢。”   叶安年“哼”了一声,才又重新躺下去。   等江竹给他按完了腰,两人起来洗漱,简单收拾了一下就出门先去接两个孩子。   不得不说,这按一按还真的管用,腰不酸痛了,浑身上下也轻快了不少。   两人出门先往赵里正家去,因为之前有事,就是拖赵里正家帮忙看着的。   快到赵里正家门口的时候,忽听一阵激动的狗叫,再一看,一道黑影儿就从赵里正家的院子里窜了出来。   “铜钱。”   叶安年叫了它一声,铜钱激动的朝他扑过来,后腿蹬地,前腿直立起来求摸摸。   叶安年伸手摸了摸它的狗头,就听到清脆稚嫩的一声:“哥哥!”   “你们可算回来啦!”   福崽像个小炮弹似的从院里冲了出来,后面跟着赵乐、石头还有拄着盲杖的丁秋。   小团子“哒哒哒”的跑过来,扑到叶安年怀里,顿时就把铜钱挤到了一边去。   而这时,丁秋慢慢也走了过来,叶安年伸手一揽,也把他拉过来抱住,三个人亲亲热热的说话。   被挤到一边的铜钱尾巴垂下来,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抬头看了一眼江竹。   江竹被它那同情的眼神看的眉头直皱,“啧”了一声道:“过来给我撸撸。”   铜钱不情不愿的走过去,被撸。   一旁的赵乐和石头看得哈哈大笑。   大清早就抱着洗衣盆出来的孙采荷,这会儿瞌睡还没醒,整个人混混沌沌的。   她打了个哈欠,突然听见这边笑闹的动静,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   这一眼,却让她整个人都钉在了原地。   是……年哥儿?叶安年?!   他,他怎么会在这?!   他不是应该已经被许抚带走了吗?!   许是太过震惊,孙采荷抱着木盆的双手一松,只听“砰”的一声,木盆摔落在地,那盆里的脏衣服也撒的到处都是。   这一声十分突兀,令叶安年几人顿时停了下来,齐齐朝那边望去。   孙采荷也感觉到了这突然安静下来的气氛,她慢慢抬起头,却正对上叶安年冰冷的视线,吓得一抖,慌忙蹲下身去把散落的脏衣服捡回盆里,然后逃也似的跑了。   “你大伯娘这是咋了?怎么看见你跟见了鬼似的。”赵乐还不知道两人去镇上到底是为了什么事,奇怪道。   “她这是心虚。”叶安年的声音冷了下来。   “心虚?她又做什么对不起你的事了?”听他这么一说,赵乐顿时警觉起来。   “她想把我卖掉换钱呢,没想到事情没成,看见我好好的站在这,怕是魂儿都要吓飞了。”   “啥?!”赵乐以为自己听错了,一双眼睛瞪的老大,“她,她还想卖你?疯了吧!”   叶安年把福崽和丁秋交给江竹带着,自己和赵乐走到一旁,把这两天的事捡重点说了。   “孙采荷欠了周记当铺银子,还不上就跟周蓉合谋,要把我卖给安兴县许家那个淫逸放荡的许抚。事情没成,看见我出现在这自然是吓得不轻。”   “年哥儿,这事你可不能忍,她这也太过分了!”   赵乐听完,气得不行,一拍叶安年肩膀道:“你要是想去老叶家闹,我找几个村里关系好的小哥儿,跟你一起去!”   “这倒不用。”叶安年拍拍他,示意他冷静,“闹起来我也落不了什么好处,顶多叶全把她推出来赔礼道歉了事。”   “那怎么办?总不能就这么算了!”   “所以,还得请你帮我个忙。”   叶安年盯着孙采荷的跌跌撞撞消失在远处的背影,悠悠道:“把这件事在村里传开,闹得越大越好,最好能引起公愤,逼的老叶家没法收场。”   赵乐听完,眼睛顿时亮了:“妙啊!你这招真是太妙了!我这就去!”   反正他在村里混得开,人缘好,上到七八十岁的老表嫂子,下到三四岁穿开裆裤的小孩,都喜欢他,这事交给他办可太合适了! 第151章 恶果(捉虫)   两人又在家休息了一天才去镇上。   因着许抚一事, 家里盖房子的活儿就先停了两天,今日去了正好通知张民匠他们,明日起可以复工了。   天气渐冷, 两人收拾妥当,直等到太阳升高了才赶着牛车出发。   一出门,就碰见了赵乐, 正领着石头过来。   “年哥儿!”石头一见他就兴奋的喊起来, “那事儿成了, 如今这村头巷尾的大姑娘小哥儿, 婶子夫郎的,聊得都是你大伯娘干的那恶事!”   “我瞧着今儿个老叶家大门都没敢开, 都这个点儿了,门还关的严丝合缝呢!”   “那就行了, ”叶安年拍拍他肩膀,“这事办得好,等晚上回来, 我给你带桂花糕吃。”   “再加两块酸枣糕。”赵乐笑得贼兮兮的。   “没问题。”叶安年应道。   “好嘞!”赵乐笑嘻嘻,“那你们去吧,我就是来跟你说一下这事,外加送石头过来耍。”   “石头哥哥!”   听见动静的福崽从院里冲了出来,身后紧跟着热情的铜钱。   两人一狗很快玩到了一起去。   叶安年和江竹赶着牛车走了, 赵乐送完石头, 就溜溜达达的回了家。   晌午杨池会带着小玲玲过来,叶安年给他每天二十文,拜托他过来给两个孩子做一顿饭, 他和玲玲也顺便一起吃了,家里米面菜肉都有, 可以随便用。   杨池独自在家带着玲玲也是冷清,三个孩子正好有伴,他乐意热闹一些,吃了饭还能在这边捏捏泥人、做做竹蜻蜓啥的,顺便还帮叶安年他们看了孩子,都是互帮互助的事。   两人赶着牛车慢悠悠出了村,金灿灿的阳光照在身上,又暖又舒坦。   只是,那日服下的丹丸药效已经过了,江竹的脸色又开始显得苍白起来。   怕叶安年发现异样,他特意裹了披风,还灌了个汤婆子。   等走到半路,就以被太阳晒热了为由,把汤婆子塞给叶安年抱着。   叶安年摸摸他被汤婆子暖的热乎乎的手,不疑有他,接过来抱在了怀里。   但鸩毒这一次发作的却比之前更加厉害,加之他昨晚又出去了一趟,内力损耗了不少,胸腔内的烧灼之感愈发强烈,反反复复的折磨让他已经几乎麻木了。   这一路上,两人都没怎么说话,江竹借口自己有些倦了,拉上披风的兜帽,将自己的脸遮起来,然后轻轻靠在了叶安年的肩膀上。   叶安年倒是很高兴他能这样依靠自己,从前都是江竹在照顾他,似乎从来都不会累也不会疲倦。   如今终于有机会换他来照顾江竹,他是必要也要做到一样好,甚至更好才行。   感情是相互的,不能只让对方一味的付出。   到江竹经常摆摊的小巷子时,正眯眼靠在叶安年肩上小憩的人,却勒停了牛车。   江竹从叶安年身上起来,拿了自己的药箱,拉了拉兜帽:“我就不去铺子了,晌午去找你。”   说完,跳下牛车就头也不回的走了。   叶安年看着他匆匆离开的背影,心中闪过一丝狐疑,但见他走到老地方搬出木板架子,把摊子支好,又去找陈老头闲扯,无奈的摇头笑了笑,赶着牛车走了。   牛车“哒哒”的声音逐渐远去,正在嘻嘻哈哈的陈老头面色却严肃起来。   “你小子怎么回事?”   江竹从腰间挂着的小袋子里掏了一把花生塞给陈老头,一挑眉:“前两天家里有点事,就没来。怎么,没人气你,你还不习惯了?”   “去~!我说的不是这个。”陈老头白他一眼,“你这印堂黑气缠绕,可不是什么好兆头啊!”   “正常。”江竹不以为意,打趣道,“老头儿,我这种人要是印堂金光闪烁的,那才吓人。”   “别胡说!”陈老头难得正经,“手拿过来我给你算算。”   江竹却不配合:“不要,就你那半吊子能算得出什么?别是想着骗我的钱吧。”   “嘶,”陈老头倒抽一口凉气,“叫你拿过来,你就拿过来,哪那么多废话!”   说着,一把抓住江竹的手腕子,硬把他的手按在石桌上,掰开他的掌心看了起来。   这一看,却着实把他吓了一跳。   “你这小子怎么搞的?!”   “怎么了?”   “你这条小命儿,怎么就剩下三年了?”陈老头掰着江竹的手,眼睛都恨不得盯出火星子来。   “嘶,我这看的没错啊,就是三年。江小子,你是得什么绝症了?还是干什么杀人放火的坏事了?”   见他这一惊一乍的样子,江竹不动声色的把手收了回来。   “你这老眼昏花的,谁知道准不准呢。老头儿,别操心我了。”   他朝巷子尽头一指:“喏,找你算卦的来了。”   陈老头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哪有什么人,就一个小巴狗颠颠儿的往这边跑呢。   “嘿!你这臭小子!”陈老头气得直拍桌子。   “狗就不能算吗?老头儿,你可不能搞歧视!”江竹嘴里喊着,已经溜回了自己的摊位,留陈老头一个人在那长吁短叹。   不得不说,这老头还真有点本事,算算鸩毒发作的时间,可能他真的最多只能再撑三年了。   到时候若是毒还没解,那年年一个人可怎么办呢?   ……   叶安年赶到光阴小铺的时,文恒竟然也在。   一见到他来,兴奋的两眼冒光,“嗷嗷”就冲了出来。   “大八卦!”   他喊了一嗓子,朝叶安年身后探头瞅了瞅,见江竹不在,颇有些可惜:“江郎中没耳福了。”   “什么八卦?”叶安年瞧他这样子,觉得有趣,拴好牛车,两人一起进了铺子,“你先说给我,我回头告诉他。”   “好!”文恒压根就没打算等。   打听到之后,他一大早就来了,强忍着等到叶安年出现,已经到了极限,再不说,他觉得自己肯定要憋坏了。   “就是你之前让我打听的周家和许抚的事!”文恒眨眨眼,看着叶安年,“你猜那周在乾跟许老爷啥关系?”   叶安年瞧他那兴奋的样子,直觉两人肯定是有什么不一般的关系,试探道:“是……远亲?”   文恒摇头,还是一脸期待的看着他。   叶安年:“那,是周在乾救过许老爷?”   一般小说话本子里不都这么写的。   “不对,他俩就没关系!”   叶安年:……   文恒根本没看见他脸上的无语,继续道:“那你猜许抚跟周蓉是啥关系?”   叶安年这回小心了:“也没关系?”   “他俩睡过!就周蓉肚子里那孩子,就是许抚的!”文恒一口气说完,盯着叶安年的表情看。   叶安年:……   这消息确实劲爆,他着实没有想到。   “可如果这样,那周蓉为何还要勾搭叶成河?”   “嗨呀,他俩就是酒后留情,许抚根本看不上她。周蓉拿孩子纠缠了他许久,还妄想着嫁进许家来着,结果许抚根本不理她,后来她再想去打孩子,却是不成了。”   文恒一脸神秘:“而且,今儿个一大早,这周在乾就买了好些贵重礼品,坐着马车去安兴县了。你猜他是去干嘛了?”   “是去许家了?”叶安年问。   也是,许抚被打成那样,许家肯定是要怪罪的,周家怕是也逃不脱,不如先发制人,也显得有诚意些。   “对,不过他可不是去道歉的。”文恒一挑眉,“他出城时候,我爹找借口派下人查了他的马车,你猜带的都是啥?”   “是什么?”   “两箱上好的锦缎、被褥,两箱雪花银,一对龙凤玉盏,一对红木小柜子,还有好些零零碎碎的小玩意儿,都是成双成对的。”   “他这是打算把闺女嫁过去呢!”   叶安年皱眉:“可许抚不是看不上周蓉?”   “他都残废了,还挑啥?况且,周蓉这肚子里的可是许抚的亲生骨血!许抚都瘫了,怕是不会再有后了,许家的希望可都在这孩子身上了。”   “哎呀呀,”文恒说着一摆手,“周在乾这老狐狸,算盘珠子都崩小爷脸上了。”   叶安年没有说话,文恒说的不无道理。   只要许家不来找他的麻烦,那就随便他们折腾,但这周蓉若真嫁进许家,却不是什么好事。   他同周家、许家的恩怨是结下了,虽然那日他逼着许抚签下了和解书,但若是对方翻脸不认,也很棘手。   倘若这周家在和许家结亲,两方联手,他和江竹怕是很难对付。   叶安年思忖一番,决定晚上跟江竹聊聊这个事,总归要想出个应对的法子。   在铺子里核对了下这几日的账目,又听余虎说了些铺子里的琐事,叶安年就拉着文恒去了木坊。   这批魔方的订单大概在月底就能完成,他打算下月初就开始教这些木匠做木雕,为那两个十二生肖的订单做准备。   吃过晌饭,叶安年整个下午都在木坊这边,快傍晚时才回了铺子,赶着牛车,接江竹回家。   两人赶了牛车从巷子出来,江竹磨着叶安年买些酒屯着,叶安年虽然不大乐意,怕他病才好就喝酒伤身体,但实在禁不住江竹的软磨硬泡还是答应了。   赶着车往酒坊去的路上,正好路过周记当铺,那边吵吵嚷嚷的好像围了好多人。   事关周家,叶安年就想去看看。   江竹便停了牛车,陪着他一起去。   谁知,两人挤进人群里,就看见那周在乾竟然有些疯疯癫癫的。   周家的马车还停在当铺门口,看样子也是刚从安兴县回来。   那周在乾就跪在当铺的门口,用拳头一下一下的捶着地,嘴里嘟囔着:“没了!都没了!”   旁边看热闹的有人好奇,问道:“周老板,是啥没了?”   “人,人没了!都死了!哈哈哈哈哈!”   周在乾突然大笑起来,两只手在空中胡乱比划着:“那么多人……死了!都死光了!” 第152章 道德绑架   昨晚, 许府一百多口,尽数被屠,连厨房里的鸡和马厩里的马都没放过。   但偏偏却只有许抚一人活了下来。   这可怜的许家大少爷, 双腿尽废,瘫痪在床,一夜之后, 舌头竟然也被人割了去, 只能躺在床上“咿咿呀呀”的成了个废人。   周在乾也是倒霉, 一大早就坐着马车赶去许府。   到那时, 许府大门紧闭,府中鸦雀无声。   他还以为是府中都没起, 叫随行的下人上前叫门。   可叫了半晌,里头却丝毫没有动静, 周在乾又是急脾气,一怒之下,自己亲自跳下车来。   他力气大, “砰砰”拍了两下,那紧闭的府门却突然开了。   入目就是横七竖八,躺了满地的尸体。   他吓得僵住,忽然感觉自己的头好像被什么东西碰了一下,便下意识抬头。   却看见, 他要找的许老爷, 正脸色惨白的掉在门梁上。   那双瞪的滚圆的眼,正跟他对上视线,周在乾登时就吓尿了裤子。   “都死光了!”周在乾紧握的拳头止不住颤抖, 抬头看向四周时,满是茫然无措。   “那么多的人啊, 连……连许老爷都……”   ?四周围观的人一片哗然,众人有的惊惧,有的怀疑,还有的看着乐子,但没有一个人敢上前。   终于,人群中不知是谁喊了一声:“都让让!周蓉来了!”   人群自动向两旁散开,周蓉被一个大块头的光头搀着,急匆匆从铺子冲了出来。   一见周在乾,脸都吓白了:“爹!”   “爹你怎么了?!”   周蓉扶着自己的肚子,艰难的朝周在乾走过去,想要伸手拉他,却被他连滚带爬的躲开了。   “不!不要过来!不要碰我!”   “没了!都没了!都死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全都没了啊蓉儿!许家完啦!”   他这副癫狂的样子,令大家都倒吸一口凉气,这周在乾怕是疯了啊。   “大石,”周蓉咬了咬牙,收回手来,对旁边那个光头道,“快!把老爷带进去。”   “是。”光头应了一声,架起满地乱爬的周在乾就拖进了铺子。   周蓉也不再停留,跟在两人身后,扶着肚子慢慢离开。   随着周记当铺“咣当”一声大门紧闭,围观的人也慢慢散了去。   叶安年和江竹随着人流往回走,还有些没回过神来。   “听周在乾话里的意思,许家这是被灭门了?”   “应该是吧。”江竹摸了摸鼻子,不动声色的移开了视线。   “这么突然。”叶安年没注意江竹的表情,还在猜,“你说,会是谁干的?”   “许是许家的仇家吧。”江竹道,“我听说许家在安兴县的口碑可不怎么好,跟之前的房金元那是沆瀣一气、蛇鼠一窝,安兴县的百姓们无不痛恨许家。”   “也不知是什么仇怨。”叶安年摇摇头,嘀咕着,“算了,这事还是交给官府去查好了,左右与我们也没什么关系。”   两人上了牛车,继续慢悠悠的赶路。   江竹突然问:“年年,你觉得灭了许府满门的,会是什么人呢?”   “我怎么知道。”叶安年看了他一眼,还是回答道,“感觉应该是有什么血海深仇吧,不然何至于连府上的下人都不放过。”   “那你会不会觉得那个人太残忍了?”   “唔,”叶安年皱了皱眉,“是有点。不过,这是那个人的事,我又没经历过他所受的痛苦,便没资格对他的做法指指点点。”   “嗯,”江竹莞尔,“说的有道理。”   一路无话,到家时天已经擦黑了。   却是离老远就看见一个瘦弱的身影杵在大门口。   “你看那人,眼不眼熟?”江竹问道。   叶安年上下打量着那人,脸色沉了下来。   “要是不想见她,你在车上等着,我这就去把她赶走。”   “算了。”叶安年拉住江竹,“都是一个村的,你今天赶走了,她明天还会来。”   况且,当初叫赵乐去散布消息的时候,他就想过会有这种事发生。   牛车,在栅栏门前停下。   叶安年才从车上下来,孙采荷就凑了过来。   她手里提着一篮子鸡蛋,望着叶安年,一脸局促:“年哥儿……”   叶安年瞥了她一眼:“大伯娘有事就说吧。”   “我,我是特地来给你道歉的。”孙采荷说着,把手里拎着的一篮子鸡蛋递给叶安年,“拿着吃吧,多补补身子。上回是大伯娘不好,大伯娘一时糊涂。”   “不必了。”叶安年往后退开一步,没有接她的篮子。   “年哥儿,你拿着。”孙采荷坚持,“我知道你可能看不上,但大伯娘能拿的出的,也就只有这点鸡蛋了。”   “你也知道,家里欠着钱,我也是因为去周记当铺借钱被坑了,才会不得已干那事。年哥儿,你……你就原谅大伯娘吧。”   “你去借钱也不是我让的,坑你的人是周蓉,你害的人却是我。”叶安年把篮子推回去,“对不住,这件事,我原谅不了。”   他说完就不再理孙采荷,正好江竹拴好了牛车,两人就一起开了门进院子。   可谁知,身后,孙采荷竟然“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年哥儿,大伯娘错了!你,你就原谅我吧!”   “我给你磕头赔罪了!”   然后也不管叶安年什么反应,就兀自“砰砰”的磕起头来。   叶安年只觉得自己的太阳穴突突直跳,他不欲理会孙采荷,可谁知,身后一道尖利的嗓音将他生生钉在了原地。   “这长辈都道歉了,竟还这么不依不饶!”   “大家快来看呐!大伯娘给侄子磕头了!”   ——嗡。   脑中似乎有什么东西突然炸开。   叶安年双手握拳,转身迈了出去。   堂屋里,福崽听见外头的动静跑了出来,后面跟着“汪汪”吠叫的铜钱。   “哥哥,江大哥,怎么了?”   江竹伸手拦了福崽一下,叫他等在屋里:“这是大人的事,小孩子不要管。”   “可我听见我奶的声音了,”福崽仰头看着江竹,“江大哥,我奶是不是又要欺负我哥哥了?”   “不会的,有我在,没人敢欺负你哥哥。”   江竹摸了摸他的头:“回去跟你秋哥哥玩吧,一会儿我做好吃的给你们。”   福崽哪有心思想吃的,但也知道自己在这里只能添乱,点了点头道:“好,那我去屋里等你们。”   小团子“哒哒”的跑了,江竹一回头,铜钱也不见了踪影。   门口外面,叶安年冷着脸站在那,因为刚刚吴香莲那一嗓子,现在已经有不少村里人围了过来。   孙采荷见围观的人多了,磕的更起劲了,那“砰砰”的声音,光是听着都觉得疼。   “年哥儿,大伯娘也是一时糊涂!你就别再生气了,原谅大伯娘吧!”   “哎,”围观的人中,便有人看不过去了,劝叶安年道,“到底是一家人呢,她好歹是你的长辈,态度又这么诚恳,你就原谅她算了。”   “是啊,”另一个人也道,“你这不是没出事吗?你大伯娘也道歉了,你原谅她,这不是皆大欢喜。”   “采荷能这般放下身段也属实不易,年哥儿,见好就收吧。”   “大家都在一个村住,也不好把关系闹得那么僵,差不多得了吧。”   耳边,由一句、两句的劝说,慢慢地越来越多。   叶安年只觉得好像有无数只苍蝇在“嗡嗡”个不停,烦的他拧紧了眉头。   江竹见状,想要上前替他挡下这些人,叶安年却拉住了他,转头叫了一声:“铜钱!”   “呜汪!”   铜钱高亢的嚎了一嗓子,然后,两条后腿一蹬,冲到孙采荷面前,“嗷嗷”狂吠起来。   小东西别看个头不是特别大,这一呲牙,一吠叫,还真挺唬人的。   孙采荷吓得“妈呀”一声,连放在地上的鸡蛋篮子也不顾了,连滚带爬的就站了起来。   “娘!娘喂!”边喊边往吴香莲身后躲。   铜钱机灵,就追着她咬,场面一度十分混乱。   围观的众人见此,都大笑起来,刚刚开口劝说的人也都闭了嘴。   闹腾了一会儿,叶安年才叫回了铜钱。   看了一眼有些狼狈的孙采荷,和面色铁青的吴香莲,冷声道:“要道歉,那就诚心实意的来,搞这些花花肠子,道德绑架我,是想演给谁看?”   “我大伯娘做了什么事,大家心里都清楚,这事若是放在你们自家孩子身上,你们也能轻飘飘一句话就原谅吗?”   “犯了错道歉是应该的,凭什么强迫别人原谅你?这件事,到此为止,你们愿意道歉也好,愿意跪也罢,反正不是我让的,都与我无关。”   话音落下,叶安年拉着江竹直接进了院子,再也不理外面这些人。   铜钱也晃着尾巴,不屑的朝这些人翻了个白眼,钻进了院子,篱笆门“砰”一声摔上。   聚集的人群突然安静下来,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半晌才有人缓缓开口:“这年哥儿说的也不无道理。”   “若是谁干了这种把自家小辈卖掉的事,轻飘飘一句道歉就过去了,那,那还得了?”   “也是,这人一旦起了坏心,这次是卖自己侄子,下次就能拐了邻居家的娃子来卖,再下次,说不定就在村里拐卖小孩子了,吓人的咧!”   “哎呀呀,别说了!我回家就叮嘱我家小子,不许再往老叶家这边跑了,小心哪天给拐了去!”   “我,我回去也叮嘱我家哥儿,这孙采荷太贼性了!”   聚集的人群,转眼间就散了,就剩下吴香莲和孙采荷两人面面相觑。   孙采荷把地上的鸡蛋篮子提起来,怯怯的看着吴香莲:“娘,这咋办?”   “咋办咋办?我哪知道咋办?!”吴香莲烦躁的白了她一眼,“这事要是平息不了,你就只能先回娘家去待一阵子。”   “不成啊!娘……”孙采荷慌了,“我不能回娘家,娘你帮帮我吧!”   之前因为叶安松的事,她还跟娘家借了不少银子没还上,这要是再回去,她爹和她那两个哥哥,不会让她进门不说,还会把她暴打一顿,然后绑着送回婆家来。 第153章 怀疑(捉虫)   次日, 家里恢复了上工,张民匠带着那些工匠们一大早就来了。   新加盖的房子大体已经落成,再过两日就能上梁吊顶了。   叶安年跟张民匠他们打了招呼, 就赶着牛车往镇上去。   江竹今日在家休息,眼下距离过年还有个把月的时间,那压制鸩毒的丹丸还剩下两颗, 得省着吃。   好在叶安年不在, 福崽和丁秋都是小孩子, 不会太注意他, 他便不用伪装成若无其事的样子,且有酒壶在手, 一天也就囫囵过去了。   赶到光阴小铺时,余虎正站在门口四下张望, 看见叶安年,着急忙慌的迎上前去。   “大掌柜的,刚才有官府的人过来了。”   “官府?”叶安年跟着他进铺子, “官府的人来做什么?”   “好像是调查许家的事,见您不在就先走了,好像是去周家了。”   叶安年点点头,许家出了那么大的事,官府会出动也是正常, 便没有多想。   在铺子待了会儿, 叶安年就去了木坊。   还没进院,叶安年就听见里头那热火朝天的呼喊。   “千日斧子百日锛,大锯只用一早晨!”   “凿子磨成圆光光, 晚上只能喝点汤!”   “三年的斧头八年的锛,十年的长刨推不抻!”   往里一走, 就看见那工棚里干的热火朝天的几人。   文恒站在门口,撸胳膊挽袖子,带头喊得正起劲儿呢,他带的家丁也整齐的站成一排,一边搬木料一边喊得响亮。   叶安年走到文恒旁边站定,半晌,文恒才察觉身边有人,停下来道:“呦,叶大掌柜的怎么来了。”   “过来看看你们。”叶安年挤出一抹笑来,“干得不错啊,看来过年得给每人包个大红包了。”   “我也有吧?”文恒笑嘻嘻的。   叶安年:“有,人人都有。”   不多时,就到了晌午休息的时候,木工们都去休息吃饭了,叶安年也没久留,回铺子找余虎一起吃了晌饭。   结果饭还没吃完,县衙的人就来了。   为首的人,叶安年竟然还认识,正是之前被房金元他们诬陷的主簿范成举。   “叶掌柜。”范成举一拱手道。   叶安年也拱手回:“范主簿。”   “上次的事,多谢你们。”范成举清了清嗓子,“不过这次我来,是为调查许府灭门案一事,还望叶掌柜能配合。”   “那是自然,范主簿进来说话吧。”叶安年道。   “那就有劳了。”   将范成举让进铺子,叶安年让余虎关了铺门,才说起那日在福缘客栈的事。   不过,他自是没有全说,只说简单说了自己被孙采荷和周蓉联手绑架到福缘客栈,后被文恒和江竹救下。   范成举听他说完,沉默了片刻,才问道:“许府上下一百多口人一夜被灭,却只留了许抚一个活口。偏偏许抚的舌头却被人割了去。叶掌柜对此可有什么头绪?”   叶安年摇摇头:“这我哪知道。虽说在许府被灭门之前,许老爷的独子许抚许少爷确实跟我有过纠葛,但我被救下之后,许少爷也得到了教训,我们私下也签了和解书,这件事已经过去了。”   这事倒是属实,许府出事后,新知县率先带人彻查了许府,自然也问过许少爷这个许家唯一的幸存者。   但是许抚被割了舌头,不知是不是受了惊吓,字也写不出来了,只拿出一封和解书来,咿咿呀呀的跟知县比划,但比划了半天,也没人知道他说的是什么。   这和解书上面的内容自是没什么问题,范成举却直觉叶安年这个做郎中的夫君,身上疑点重多。   毕竟许家虽然树敌不少,但在安兴县已经深根蒂固,没有人敢招惹,而近期和许家有过节的就只有站在他面前的这个叶老板。   联想之前由叶安松一案牵扯出后背的贪官房金元,最后摆平这事的,可就是叶安年那个看起来平平无奇的夫君。   “我知道了。”范成举有些头疼的揉了揉额角。   他心里其实是不想查的,许老爷许修缮是出了名的奸商,房金元未被撤职之前,两人官商勾结,压榨民脂民膏,捞了不少油水,许家在安兴县那都是横着走,霸主一样的存在。   再加上许修缮的独子许抚又是出了名的纨绔恶霸,欺男霸女,无恶不作,仗着许家背后有房金元撑腰,做了不少恶。就连许府里的下人,出门那都是鼻孔朝天,见了普通百姓都敢欺压。   可他身为主簿,就是要完成知县交给他的任务,为百姓撑腰,执掌公平,虽然这许家几乎没有什么好人,但如今许府惨遭灭门,他也不得不查。   “范主簿,”叶安年突然道,“你可知那些被杀之人,致命伤如何?是何凶器所杀?”   “叶掌柜问这个做什么?”范成举警惕起来。   “哦,我没别的意思,就想着若有其他线索,或许可以帮着范主簿一起推断推断。”   见叶安年神色坦然,范成举心里的疑虑才消减了一些,道:“那些人,都死的很干净。”   叶安年起初没明白他的话是什么意思。   就听范成举道:“他们都只在脖子上有一道细小的十字形伤口,没有任何的血迹喷溅,死的干净利落。”   “伤口处,像是被锋利的东西割伤的,伤口很深,有被冰冻住的痕迹,没有一滴血溅出,就是因为都被冻住了。”   他的话说完,叶安年皱起了眉:“这样看来,许家怕是惹到了什么高手,这种程度的致命伤,应该不是普通人能够做到的。”   “是啊。”范成举叹了口气,“一般人怕是做不到,一夜之间杀了一百多人,没有一滴血,也没听见一声呼救,那街上的打更人愣是连一点异常的响动都没听见。”   顺着叶安年的思路说完,范成举愣了下,是啊,或许真是他想错了。   江竹一个斯文清瘦的乡村郎中,怎么可能做得到呢?   上次能够扳倒房金元,也是因为他给那姚知府看过病,有些交情而已,肯定是自己想多了。   “那好,”范成举起身告辞,“我一会儿还要过去周家一趟,就不打扰叶掌柜了。”   叶安年也跟着起身:“范主簿慢走。”   送走了范成举,叶安年就去了木坊,下午本想教几个木工做做木雕,却不想,那个带着夫君一起的木工张六却不在。   叶安年问文恒,文恒挠了挠头:“好像是往周记当铺去了。”   “他去周记当铺做什么?”叶安年蹙了蹙眉,缺钱的话,也可以先预支月银啊。   “不知道,好像是听说县衙门来了人查许府那个案子,就去凑热闹了。”文恒不以为然道,“他说了一会儿就回,要不我派人去找找?”   “不用了。”叶安年制止了他。   既然不是去借钱的,他便不管那么多。   人不齐,叶安年也没教他们做木雕,转了一圈,就赶着牛车回了村。   到家时天色还早,江竹裹着披风坐在药庐里不知在琢磨什么新药,丁秋在一旁给他打下手。   福崽和石头在院里找了个安静的角落放雪团子、芝麻球,还有那十一只小兔子出来溜达,铜钱很有眼色的帮两个孩子看着小兔子们不敢到处乱跑。   听见脚步声,江竹才抬起头,见是叶安年,板着脸上乍然扬起一抹灿烂的笑容:“回来了?”   “你又在这折腾什么呢?”叶安年问道,伸手拉住了江竹的手,却摸到了一片冰冷。   顿时沉下脸来:“你的手怎么又这么冷?”   “没事,”江竹笑笑,“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叶安年却没什么心思听,想拉着江竹进屋休息,结果江竹一用力,反而将他拉进了自己怀里。   “你干嘛?生病还这么大劲儿。”叶安年瞪他。   江竹将他抱在自己腿上坐着,下巴枕在叶安年的肩膀上,言语间满是喜悦。   “年年,给丁秋治眼睛的那味药找到了!”   他以为叶安年也会跟着一起高兴,结果却被叶安年凶了一句:“你又上山了?!”   江竹:……   这不是重点好么。   “咳,是狮王找到,给我送来的。”   不过,药虽然是狮王采到的,但他也确实又偷偷溜上了山一趟。   “好吧。”叶安年这才脸色好了一些,关心起丁秋眼睛的问题来,“那丁秋的眼睛,是不是就有救了?”   “对,有了这朵血灵芝,丁秋的眼睛很快就能好起来。”   说着,江竹拿过长桌上的一个小木盒子打开,里面是一朵手掌大小,颜色殷红鲜艳的血色灵芝。   “我就是在研制给丁秋治眼睛的药,”江竹眯起眼睛,在叶安年颈间蹭了蹭,“年年,这事很重要,我必须得辛苦几天。”   叶安年虽然不大乐意,但也知道这件事不能再拖,叹了口气道:“那你也要注意身体。”   “我知道的。”江竹抱着叶安年的手紧了紧,继而轻轻闭上了眼睛,长出了口气。   除了喝酒麻痹痛觉,他突然发现,好像抱着叶安年也能缓解鸩毒发作的痛苦。   瞥了一眼在一旁磨着药粉的丁秋,江竹突然伸手按住叶安年的后颈,将他朝自己的方向压过来,然后抬起头,吻了上去。   叶安年惊的瞪大了眼,他抓着江竹的肩膀,想推又不敢太用力,只能给他使眼色。   丁秋还在呢!   江竹却仿若不觉,辗转吻了一会儿,凑到叶安年耳边轻声道:“怕什么,他看不见的。” 第154章 “杨知县”   丁秋磨完了药粉, 摸索着小心的用抹布把洒在桌上的药渣擦干净。   想要问问江竹之后做什么,却突然发觉药庐里安静了下来,刚刚还在絮絮说话的两人, 不知何时都没了言语。   丁秋有些纳闷,他又等了一会儿,还是没人开口, 只听到衣裳布料相互摩擦, 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也不知这两人在干什么。   “先生、叶大哥?”   他有些不确定的轻轻唤了声。   被江竹抱在怀里的叶安年脸“刷”地红了, 他咬紧唇,瞪着江竹。   两人玩闹了这么一会儿, 鸩毒发作的疼痛感已经囫囵挨了过去。江竹轻笑一声,终是松开了他。   一察觉腰间紧揽着自己的手松开, 叶安年立刻从他腿上跳了下去。   “咳,”江竹不动声色的抹去自己额角渗出的冷汗,理了理自己衣摆上的褶皱, 脸上已经恢复了正经神色,问丁秋道:“药磨好了?”   “嗯。”丁秋点点头,摸到装药粉的小罐子,小心翼翼的捧给他。   江竹伸手接过,用指尖拈了一点轻轻搓开, 观察粉末的细碎程度, 又放到鼻底嗅了嗅:“成了。你去跟福崽他们玩吧,别的就没什么需要你帮忙的了。”   “好,那先生和叶大哥慢慢聊。”丁秋答应一声, 拄着盲杖慢慢走了。   叶安年这才松了口气,对江竹方才的做法十分不耻:“等丁秋的眼睛好了, 可不许再这样,要教坏小孩子。”   江竹听闻,唇角勾了勾:“那,在他眼睛好之前就可以?”   叶安年:……   “你这人没救了!”   江竹笑得眉眼弯弯:“不闹了,今天镇上有没有什么有趣的事,跟我说说?”   “还真有,”叶安年在他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来,“安兴县的范主簿,就是叶安松一案被诬陷的那个,他来镇上了。”   “哦?他来做什么?”   “来查许府灭门案的。”叶安年一边说着,一边不动声色的观察江竹的表情。   但江竹面色如常,并没有什么异样:“这样啊,那他可查出什么了?”   叶安年摇摇头:“不过,他来铺子问了我被绑到福缘客栈那日的事,我都说了。”   “嗯,看来那人着实厉害,一夜之间便能杀了许府上下那么多人,能早日抓到也好。”   “范主簿还说,许府那些被杀的人,都只在脖子上有一道细小的十字形伤口,伤处像是被锋利的东西割开的,很深,有被冰冻住的痕迹,却没有任何的血迹喷溅,”   “这种程度,普通人怕是做不到吧,除非是江湖上有些功夫的高手。”   江竹看向叶安年:“看来这许老爷是惹了什么不该惹的人了。”   他这话,几乎和叶安年之前推测的别无二致,叶安年盯着他面上的表情,半晌才道:“是啊,这样的话,恐怕官府是查不到凶手了。”   即便能查到,怕是也抓不到,许府上下这百十口人的命案,也就只能这样不了了之。   “也是他们自作恶,许是因果报应吧。”江竹盖好药罐子,拉过叶安年的手,“想这些做什么,左右跟我们没什么关系。”   “嗯。”叶安年点点头,“你进屋歇着,我去煮饭。”   江竹应了一声,转身进了屋,叶安年看着他的背影,轻舒了口气。   他觉得自己可能有些过于敏感了,白天在范成举面前维护江竹,反过来,自己却又忍不住去怀疑他。   想想江竹最近还一直在生病,那天去救自己也是勉力为之,怎么可能会做这种事呢?   ……   第二日,两人一起去了镇上。   新屋就差上梁了,叶安年和张民匠他们商量休息一日再来上梁,因为上梁当日讲究不少,也需要准备些东西。   到铺子时,两人牛车都还没停稳,余虎听见响动就飞奔了出来。   见了两人惊喜道:“大掌柜、二掌柜!大好的消息啊!”   “什么消息啊,这么激动。”叶安年勾了勾唇。   “是许家那件事!”   “哦,凶手抓到了?”江竹问。   “什么呀!是安兴县的百姓,联名上书保那个英雄!哦,就是灭了许府满门的那个人。新知县已经同意不再追查这事儿了!”   “看来这许家着实是作恶不少啊。”叶安年道。   “可不是,安兴县的百姓之前一直屈从于许家和那房金元的淫威,常年都是怨声载道的。我之前在那边呆过,像那些穷苦百姓,和像我这样给人干活儿的下层人,那都是可以随意责打欺负的,也没有可以告状的地方。”   叶安年:“这么看来,那人倒还做了件好事。”   “新知县也是个心思活络的,”江竹挑眉,“案子顺势结了不说,还给百姓们留下了好印象,一举两得了。”   “是啊,今天那新知县来咱们镇了呢。”余虎十分兴奋,“听说是在查周记当铺。”   “周记当铺怎么了?”   “不知道哎,但是好像有不少人站出来状告他,就在周记当铺门口,我听刚来的一个客人说的,那边现在可热闹了。”   见叶安年有些意动,江竹提议:“去看看?”   叶安年抿唇:“走。”   两人到周记当铺附近时,老远就见周边的路段已经聚满了人,把整条街都给堵了个水泄不通。   江竹随便找了个人,问道:“这位兄弟,你可知道这里头是在做什么呢?”   “哎呦,里头是杨大人在审案呢!”那人回答,“审的就是周记当铺的掌柜,周在乾!”   “他这是犯了什么事了?”叶安年也凑了过来。   “听说是偷偷放印子钱,被一个姓‘叶’的老头给告了!”   叶安年:……   他隐约想到了什么,和江竹对视一眼,两人匆匆谢过那人,就手拉手往人群里挤了进去。   好在,他们还没怎么挤就遇到了范成举,将两人顺利带了进去。   范成举本是要派人去带证人的,遇上叶安年和江竹就顺手把两人带了进来,还给找了个比较好的位置围观。   “那告状的人也姓‘叶’不知跟叶掌柜有没有关系。”范成举道,毕竟在这小镇上,姓‘叶’的人也不多见。   “是我爷爷。”叶安年回答,“不过我如今已经成家,跟叶家的关系也淡薄了。”   “原来如此。”范成举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那你们待着,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说完,转身汇进了人群里。   叶安年才收回视线,就听见叶全那熟悉的声音。   “青天大老爷!您可一定要为草民做主啊!”   “我儿叶成河就是被周在乾派人给打成残废的!”   “您看看!我儿如今双腿全废,后半辈子都只能躺在床上,他们周家是何其恶毒!”   被围观百姓围成的厚厚人墙圈出的一小片空地上,叶全和吴香莲两人正跪在那里,两人身边是一个用棍子和布绑成的简易担架,双腿瘫痪的叶成河正躺在上面。   而空地上首的位置,架了一张长桌,一个身穿知县官服,须发花白的老者正端坐在一把太师椅上。   听叶全说完,老者咳嗽了一声,问道:“叶全,你儿子被周在乾打成残废的事,可有证据?”   叶全被他问的愣了一下,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证……证据,怕是没有。”   叶成河被打这事已经过去好久了,而且当时也是被人套了头,拖进没人的小巷子里去打的,就连叶成河自己都没看到打他的人的脸,现在要证据,上哪找去?   “那就没有办法了。”老者说完,拿起桌上的一张薄纸,“不过,你刚刚说周在乾偷放印子钱,可是这契书上写的,担保人,却是你儿子叶成河啊。”   “什……什么?!”叶全傻了眼。   “不可能,不可能的杨大人!”吴香莲趴在地上连连磕头,“我儿一向规矩做事,怎么会去放印子钱呢!就,就算是他做了,那也肯定是被周在乾逼的!”   “杨大人,我是被迫的!”   叶成河躺在担架上,此时听见爹娘都在为自己争辩,也扯着嗓子喊了起来:“我是被周在乾逼的啊!大人!”   “吵什么吵?都住口!”坐在上首的杨大人眉头紧皱,断喝一声。   三人立刻息了声。   叶安年瞧着这位新上任的知县,眉头也跟着皱了起来。   这老头看起来都得有六七十岁了,竟然就是新上任的知县?怎么看起来这么不靠谱呢。   “你说,这个新知县能行吗?”   伸手戳了戳江竹的胳膊,叶安年凑过去小声道。   而此时的江竹,眉头也同样拧成了一团。   他盯着坐在太师椅上的那个头发花白的老头,难得露出严肃的表情。   杨芦,是他师父的至交好友,前大理寺卿,两年前不是已经告老还乡了?竟然跑到这当起知县来了?   不对……   江竹眯了眯眼睛,视线下移,停留在老者挂在腰间的药葫芦上。   这人虽然是另外的样子,可是这盘的包浆的药葫芦他可是从小看到大的,谢逍公那老头子从来不离身。   啧,看来这老东西是在京都的太子府呆腻了啊。   正出神,冷不防老头抬头朝这边看了过来,和江竹撞上了视线。   江竹:……   老头嘿嘿一笑。 第155章 罪行   江竹朝老者翻了个白眼, 悠悠收回了视线。   “虽然看起来是老了点,但好歹也比房金元那货强些吧。”   叶安年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说的也是。”   “杨芦”自讨了个没趣,有些尴尬的咳了一声, 拿起桌上的镇纸一拍,不耐烦的朝下面挥了挥手:“把这三人拖下去,带下一个!”   话音落下, 顿时有几个衙役上前, 将叶全、吴香莲和叶成河三人, 拖的拖, 抬的抬,给弄了下去。   垂首站在一旁的周在乾见状, 蓦地松了口气。   而叶安年看着坐在上首,满脸都写着‘心不在焉’的老者, 皱了皱眉:“我怎么感觉这个新知县,不大会断案的样子?”   江竹朝那边瞥了一眼,笑道:“许是每个人办案的方式不一样吧。”   两人正说着小话, 下面已经又有两个人被带上了上来,竟是两个女人。   其中一个上了年纪,走路迟缓的女人,一直低着头,被旁边另一个年纪轻些的女人搀扶着, 慢慢走到空地中央跪了下来。   叶安年看着这两人, 心头就是一跳,那老人的身形他颇为眼熟,而旁边那个年纪轻些的女人, 穿着一身素色的衣裙,鬓边还别着一朵白色的绢花。   可不正是钱婆婆和青娘。   想起之前青娘曾堵在周记当铺的门口烧过纸钱, 钱婆婆解释说是周在乾害死了青娘心爱的人。   想来,两人就是为了这事来的。   “你二人,有何冤屈啊?”坐在上首的人发问。   钱婆婆叩了个头,声音平淡又冷静:“杨大人,我要状告周在乾强抢民女。”   “我状告周在乾,买凶/杀/人。”青娘也叩了个头,紧跟着道。   “哦?”正捻着胡须的老者一顿,朝下面扫视了一眼,“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他抢的、杀的,又是你们什么人?”   “三十多年前,周在乾他……”   “等等。”老头赶紧叫停,“三十多年前的事,你们为何现在才告?”   他手指绞着袖子,心里直发虚,论治病救人他在行,可断案他哪会啊?   偏偏事情弄巧成拙,想见的人是见着了,可他人也被架到了这个位置上,只能硬着头皮上了,总不能让那臭小子看笑话。   “咳咳,”清了清嗓子,老头重新开口,“三十多年前的旧事,你们却一直隐忍不报,可是有什么隐情?”   “启禀大人,”青娘给他磕了个头,才道,“不是不报,实是上一任知县房金元仗势欺人,那周在乾给他送了礼,当年这两个案子就草草结了。”   “仔细说说。”   “三十多年前,周在乾对我的女儿方莺莺一见钟情,前来我家求娶,可他年轻时是个混混,我和老头子自然不能答应。他后面来了家里几次,我们都拒绝了。”   “本以为这事就此过去,可有一日,莺莺她哭着跑了回来,告诉我说……说她被那混蛋给玷污了!”   “我们告到了县衙,可周在乾给房金元那狗官送了礼,那狗官……竟将我女儿判给了他!”   “岂有此理!”老头越听越气,唇边胡子都直抖,他猛地一拍桌子,吼道,“来人!把周在乾给我拖下去杖毙!”   他一声令下,手拿水火棍的衙役们都已经冲了出来,却又愣在了原地。   杖毙?这……有点太快了吧?   见衙役都愣住不动,老头拔高了声音:“都愣着干啥?还不快上!”   江竹扶额,他算是看明白了,这臭老头就是特意跑过来给他添麻烦的。   “杨大人,”江竹上前一步,“您这断案的方式是不是太过武断了些?苦主诉完案情,不是该向嫌犯求证案情?”   “这周在乾固然可恶,但就这么让他死了,也太便宜他了吧?他犯下的罪行,总要让大家都清楚才行。”   “嘿!你这小……”话说到一半,老头猛地住了嘴,“咳咳,你这无理小民,还轮不到你来教本官怎么断案。”   又看向旁边的周在乾,高声道:“大胆刁民,还不认罪!”   “杨大人,草民冤枉啊!”周在乾“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当年那案子已经结了,草民也不知道这老婆子为何还要将这件事翻出来讨大人烦心。”   “但这案子,早就结了。草民当年年轻,确实犯了错,可是后来,草民也娶了那女人不是吗?这事草民也没什么罪吧?”   “畜生啊!”老头气得拿起手边的镇纸就往周在乾身上砸。   眼看那镇纸就要砸在周在乾身上,江竹一侧身,不动声色的抬手接了下来,笑道:“杨大人冷静啊。”   这一下砸下去,周在乾怕是直接就去见阎王了。   周在乾抹了把额上的冷汗,挤出一抹笑来:“杨大人,江郎中,我这也是实话实说,用不着这么生气吧。”   “是,方莺莺后面是死了,可这也不是我杀的啊。”   “方莺莺确实不是你杀的,却是被你害死的。”叶安年淡声道,也从人群中走了出来。   刚刚钱婆婆的一席话,让他想了起来。   当初他跟江竹来这边给铺子选址的时候,曾跟钱婆婆打听过西街的事。   钱婆婆便给他讲了周在乾的陈年往事,还劝过他不要来这边租铺子。   现在想来,钱婆婆讲的那个被周在乾强抢的姑娘,明明就是她自己的女儿。   而隔壁开伞铺的青娘,可不是就是那个被迫给周在乾生孩子的可怜妓子。   周在乾看到他,愣了一下,但很快大笑起来:“哈哈哈,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你娶了方莺莺,你们育有一个女儿,就是周蓉吧。”叶安年不理他,继续说,“但是你那时嗜赌成性,欠了不少钱,根本不管家里的妻女。后来方莺莺又怀孕了,你是没有杀她,可是欠的那一屁股债,却成了她的催命符。”   “是那些追债的人逼死了她,一尸两命。周在乾,这当真与你没有半点关系吗?”   “那我也没有杀人。”周在乾扯起一抹邪笑,“就算是因我而死,又怎样?你们判不了我!”   “畜生啊!”   “唉,那钱老婆子也太可怜了,给这种人当丈母娘,要是我,早就找根绳吊死了。”   “方莺莺也是可怜,这周在乾也太嚣张了,看样子是连这新知县都不放在眼里呢!”   “可不是。他这种滑不留手的最难对付了!”   围观的人议论纷纷,坐在太师椅上的老头气得直撸袖子,被江竹一眼瞪了回去。   却听一直静静跪在那里的青娘开了口:“莺莺的事,你能洗脱罪责,那彭川呢?”   “我本是青楼歌妓,熬了许多年,终于遇到一个愿意为我赎身的男人,就是彭川。可是,却被周在乾给搅了。他给了我一笔银子,要我给他生孩子,我不答应,他就派人把彭川杀了。”   “空口无凭,月清,你凭什么说我杀了你的心上人?”周在乾丝毫不惧,朝青娘看过去。   “呵,”青娘冷冷地瞪着他,却突然笑了起来,“你以为我没有证据吗?”   不理会周在乾的嗤笑和嘲讽,青娘从自己的衣襟里取出一个布包来,小心的在地上铺开。   那里面,是一沓厚厚的银票。   但是每张银票上,却都染着血迹。   “这是当年周在乾给我的那笔钱,我一张也没花,都在这里。”   “杨大人,这样的证据,够不够?”   老头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就要下去看那沓银票,江竹无奈,赶紧把地上的银票用布包起来,给他送到桌子上。   “咳,”老头挽了挽袖子,一张一张的仔细辨别上面的血迹,片刻后,高声道,“够,够!来人……”   江竹:……   “杨大人,证据不是这么看的。”   “那你说怎么看?”老头脾气一上来,又要拍桌子。   江竹无奈,伸手指给他:“这里,这些银票上都有赌坊的印记,说明这些钱确实都是周在乾从赌坊赢来的,证明青娘确实被他逼迫做过交易。但却还不够证明彭川就是他杀的。”   叶安年知道江竹说的有道理,却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在这里,可没有现代的先进仪器,可以进行血液检验,检测指纹什么的,断这种陈年旧案确实很困难。   “江郎中说的是啊,这银票确实是我给月清的,可是,这也证明不了是我杀了彭川啊?”   一旁的周在乾忍不住笑了起来:“你们就别白费力气了,我周某人在甜水镇混了这么多年,可不是白混的。”   “大人,若是证据不够,我这里还有。”   青娘突然从地上站了起来,她定定的看向上首坐着的老头,手一抬,竟是解开了自己的外面穿着的白色外衫。   围观众人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却见,她里面穿着的那件发黄发旧的宽大亵衣上,满是已经干涸成暗褐色的血迹。   “这……这是什么?”有围观的百姓问了出来。   “好像是干了的血迹?”   “这能证明什么?是那彭川的?”   “是遗言吧。”叶安年盯着她两个衣袖上横七竖八的血道子,冷声道。   “写的是:周在乾……杀我。”   “没错。”青娘握紧拳,定定的注视着上首的位置,“这是彭川遇害时穿着的衣裳,这上面的字,是他临死前写的。”   她走到周在乾的面前站住,居高临下的看着他:“这么多年来,我一直穿在身上,就为了有朝一日,和钱婆婆一起亲手把你送进去。” 第156章 谢逍公   周围就在这一刻“刷”地静了下来, 几乎所有人都齐刷刷地望向青娘。   青娘丝毫不惧,直视着坐在上首的人。   “大人,这件血衣, 可能定周在乾的罪?”   “能!来人啊,把周在乾拖下去乱棍……”   “咳!”江竹赶紧咳嗽一声,打断他的话, “杨大人三思啊……”   “哦哦~”老头这才反应过来, “那什么, 你们先把人押下去, 听候发落。”   见两个衙役立刻将周在乾押住,青娘顿时急了:“杨大人!您这是什么意思?!”   “咳, 就是,押回安兴县再发落。”老头摸了摸鼻子, 颇有点心虚。   主要这身份是顶替的,他又不能做这个主。   “如今不是证据确凿?为何还不能定罪?!”钱婆婆的脸色也沉了下来,“杨大人, 难道您也要包庇这个畜生?!”   坐在太师椅上的老头儿被问的一声不吭,抓耳挠腮,一副犹豫不决的样子。   周在乾见状,心里顿时添了些底气,看来这新县令也不是什么清正廉洁的好官嘛。   遂嗤笑了一声道:“你们吵闹什么?我有没有罪, 自有知县大人定夺, 轮得到你们在这里放肆!”   “周在乾!你……!”   青娘气的脸色铁青,偏偏周在乾腆着一张洋洋得意的脸。   “三十年前你们告不倒我,以为三十年之后就能了?我告诉你们, 做梦!”   叶安年实在看不下去他这副嚣张的样子,见江竹和那新县令嘀嘀咕咕两人不知道在那干什么, 一甩袖子走了过去。   “杨大人,这案子还不能断么?”   老头儿:……   他刚刚在人群里就看见叶安年了,但也只是匆匆一瞥。   如今一见,他那一双老眼顿时亮了,嚯,这小子生的漂亮啊,人有胆有识,配他那臭徒弟真是可惜了。   “能,自然能断!”   谢老头有个毛病,这人一高兴,面前站着的哪怕是天王老子,他都不怕,谁都拦不住他想做的事。   “来人!”他把桌上的镇纸一拿,重重拍下去,高声道,“这周在乾作恶多端,罪无可赦!拉下去重打五十大板,带回安兴县大牢看押!”   他话音落下,顿时有衙役上前来,将还没反应过来的周在乾给拖了下去。   周在乾顿时傻了,人被拖出去老远,才高声喊叫起来:“杨大人!你弄错了!你不能判我啊!”   “那都是三十多年前的事了,这案子早就结了啊!杨大人!”   但没有人理他,衙役将他拖下去之后,就将他按在地上痛打起来,惨叫声顿时四散开来。   事情转变的突然,青娘和钱婆婆都在原地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八十大板打下来,这人基本上不可能活,就算是活着,那估计也就剩下一口气了。   两人含笑对视了一眼,继而抱在一起埋头痛哭起来。   见此情景,周围围观的百姓都同时松了口气,脸上露出欣喜的表情。   “三十多年了,终于判了啊!”   “是啊,钱婆子和青娘总算是等到了!”   “呜呜呜,太感动了,这新知县是个好官啊!”   “可不是,往后咱们的日子肯定能越过越好的。”   叶安年看着相拥在一起的钱婆婆和青娘,舒了口气,拉着江竹挤出人群。   “呼,这钱婆婆和青娘跟周在乾的恩怨总算是了结了。”   “嗯。”江竹被他牵着,有些心不在焉。   叶安年拉着他的手晃了晃:“你刚刚怎么回事?跟那杨知县嘀嘀咕咕的干什么呢?”   “咳……”江竹一下子就被他这话拽回了思绪,“没什么,我能跟那老头子干什么啊。”   “嘶,”叶安年侧头瞥了一眼他脸上的表情,“不对劲,我总觉得你们认识。”   “该不会,又是你从前看过的病人吧?”   “不是。”江竹沉吟了一下,如实道,“他其实是我师父的故交。”   “哦,”叶安年恍然大悟,“看来老先生是头一回当县令呢,这么大年纪了,竟然还出来做官,也怪不容易的。”   江竹:……   两人边说边回了铺子。   一进门,就见一穿着一身墨色宽松长衫,鹤发童颜的老者,正翘着二郎腿坐在铺子里的客座上。   一见两人进门,老头“蹭”地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笑眯眯地朝叶安年道:“小老板,你家这些小玩意还怪有意思的,怎么卖?”   “老先生有看上眼的了?”叶安年抿了抿唇,问道。   “嗯,”老头儿捋了把胡须,起身走到货架前站定,“这里面,哪些是出自小老板你的手艺,老头子我都包了。”   这回答让叶安年怔了下:“老先生这是……?”   其实他最近都没怎么做这些木雕的小东西了,铺子里各种造型的木雕玩物、陀螺、木蛙之类都是出自余虎的手艺,泥人、泥叫叫之类的,都是赵楠、杨池他们做的,大大小小的魔方是从木坊上的。   要说货架上这些,除了几盏样式复杂的花灯,还真没有他做的东西了。   “实话说,老头子我早就倾慕小老板的手艺,所以千里迢迢的来,就想买几样小老板亲手做的东西带回去收藏。”   “这样啊,”叶安年点点头,随手取下货架旁边挂着的一盏孔雀花灯,递到老头儿手上,“这盏花灯是我做的。”   “啧,”老头儿接过花灯翻来覆去的打量,不由得赞叹道,“果然不错,这花灯扎的漂亮啊。”   他伸手在孔雀的背上摸索了一番,轻轻一按,原本收拢在一起的孔雀尾巴突然就舒展开了,围成一个曲线漂亮的半圆形。   “有没有火折子?”   “有。”叶安年给余虎使了个眼色,余虎从柜台后面翻出一支火折子来递了过来。   老头儿伸手接过来,将花灯点燃,孔雀花灯顿时亮了起来,虽然是白天,但暖黄色的灯光莹莹闪烁,十分好看。   “小老板好手艺啊!这花灯多少钱,老头子我要了。还有别的花灯,也都给老头子我包起来!”   叶安年便将另外一盏螃蟹花灯也取下来递给他:“还有这个也是我做的。”   “好!”老头儿答应的爽快,“一共多少钱?”   “一共一百文。”叶安年道。   “便宜点呗,我跟你家老板娘还是熟人呢。”老头儿朝站在一旁的江竹挤眉弄眼。   叶安年有些诧异的瞥了江竹一眼:“你们认识?”   江竹看着老头儿那笑得贼兮兮的样子,嘴角抽了抽:“认识,我之前做游医的时候,见他在街上讨饭怪可怜的,给过他一个馒头吃。”   “你说什么?!”老头儿顿时跳脚,“你个臭小子敢说我是乞丐?!”   说着,直接把自己脚上的鞋子扒下来,就朝江竹丢了出去。   眼看那鞋子直奔他脸上砸过来,江竹闪身一躲,转身就往外面跑去。   老头儿在他身后紧追不舍:“臭小子!给我站住!看老头子我打死你个不孝徒!”   铺子里顿时安静下来,叶安年转头看了一眼傻站在柜台后面的余虎,两人均是一脸懵。   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叮里咣啷”的声音,片刻后,江竹和老头儿才一前一后的回来。   再一看,好家伙,老头儿的衣裳乱了,江竹的发冠散了,两人明显是打了一架。   “你们……”叶安年有些不知该如何开口。   却见老头儿一揪江竹的衣领子,把人拖了过来,气哼哼道:“重新说,咱俩到底是什么关系!”   “呵呵,”江竹笑得眼睛弯弯,“是你给我洗衣烧饭,打洗脚水的关系?”   “你……!”   “你这臭小子翅膀真是硬了哈!有了媳妇儿这是要翻天了!”   老头儿气的胡子都直抖,抄起铺子角落里放着的扫把就要揍人。   “年年,”江竹见状一把拉住叶安年的胳膊,躲到人身后去,一脸可怜巴巴道,“这老头儿疯了,他要打我,你管不管?”   叶安年无奈:“你们师徒俩就别闹了,我这铺子还做不做生意了?”   “哼,”老头儿一抖胡子,放下了扫帚,“看在小叶子的面儿上,老头子我今天不跟你计较!”   叶安年:……   见他还有懵,老头儿嘿嘿一笑:“你叫叶安年是吧?这臭小子给我写信时提过。咳,自我介绍一下,我叫谢逍公,是这臭小子正八经的师父。”   “谢前辈好。”叶安年很礼貌的跟他打招呼。   “哎呦,”谢逍公笑得眼睛都没了,“臭小子,你看看人家小叶子!好好学学!”   江竹毫不客气的白他一眼:“人你也见到了,早点滚吧。”   “江竹……”叶安年拉了拉他的袖子,轻轻叫了他一声。   到底是师父啊,江竹说话也太不客气了些。   “别管他。”江竹反手拉住叶安年,就带着他往里屋走,“这人一把年纪了,不要脸的很。”   “这样不好吧?”叶安年有些不放心的回头瞥了一眼站在外面的谢逍公,“他不是你师父么?你怎么能对他这么没礼貌?”   “挂名师父而已。”江竹不以为意,“我们不理他,他等会儿就会自己走了。”   他在凳子上坐下来,要拉叶安年坐在自己腿上,叶安年却没依,还掰开了他拉着自己的手。   “我还是去看看吧。”   不管怎么说,把老人家一个人扔在外面也是不好的。   江竹皱了皱眉,想要拦,叶安年却已经走了出去。   “小叶子!”   一见他出来,谢逍公脸上顿时笑开了花:“来来来,快让老头子好好看看!”   叶安年走到他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来,余虎很有眼力见的给两人都倒了茶。   “谢前辈,其实,江竹他不是有意的,他最近……”   “哎呀,你不用替他解释,”谢逍公摆摆手,“那臭小子什么样我还不清楚?你不用管我们俩这破事。”   “倒是你呀,他要是敢欺负你,对你不好,尽管来找我,老头子我肯定把他那两条狗腿都打折!”   “那就多谢谢前辈了。”叶安年被他的话逗得轻笑了声。   “哎,”谢逍公托腮盯着叶安年,突然叹了口气。   “谢前辈,你怎么了?”   “你说说你,生的这么好看,也这么聪明有本事,怎么眼神儿这么差劲呢?”   叶安年:?   谢逍公接着叹气:“你说你怎么就看上那个臭小子了,好好的一朵花,‘吧唧’一下,插牛粪上了。”   叶安年:…… 第157章 帮个忙呗   看着谢逍公一脸认真的叹气, 叶安年开口道:“谢前辈,其实……他人不错的。”   “哎呦呦,这成了亲的就是不一样, 这就护上了。”老头儿‘啧啧’咂嘴。   叶安年抿了抿唇,不说话了。   见他这般,谢逍公嘿嘿笑了:“小叶子你还是脸皮薄, 不像我那臭徒弟, 没皮没脸的, 你逗他一句, 他还你十句,不把你怼的哑口无言, 他都不肯罢休的。”   叶安年:……   这师徒俩还真是,互相都看对方不顺眼, 也不知当初谢逍公是怎么看中江竹的。   “哎,不说这些了。”谢逍公端起桌上的茶水喝了一口,瞥了一眼里屋紧闭的房门。   “小叶子, 老头子我求你件事?”   “您讲。”   “你也看到啦,那臭小子跟我不对付。其实也不怪他,是老头子我欠他的。”   谢逍公皱了皱鼻子:“你能不能,找个机会把他给我绑起来,绑的结结实实的跑不掉的那种?”   叶安年:……   “哎呀, 放心。我可不是要揍他, 就是想还他点东西。”   “那……好吧。”叶安年应道,“我试试。”   江竹身手和警惕性都很强,连谢逍公都办不到的事, 他还真不一定能办得到。   “喏,”谢逍公却从衣襟里摸出一小包药粉来, 塞到叶安年手里,压低了声音道,“这个你给他下到茶水或者饭食里,就好办了。”   叶安年看着手心里的小纸包,怎么想都觉得不对劲:“这是?”   “就是一般的蒙汗药,吃完会睡上一个时辰。”谢逍公笑,“他信任你,你给的东西,他肯定会吃的。”   “真的只是蒙汗药?”   “是,”谢逍公笑哈哈的,“他可是我亲徒弟,我还能害他不成。”   叶安年点点头,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道:“谢前辈,你是要……帮他治病吗?”   “治病?”谢逍公愣了一下,“哦,对对。他这是老毛病了,一到冬天就犯,自己医术不精,治不好还不叫我上手,啧啧。”   见他这样说,叶安年安心了不少,点头道:“嗯,那我一定帮您办好。”   “好嘞,”谢逍公笑笑,“那我就等着小叶子的好消息了。”   里屋门“吱呀”响了一声,谢逍公“蹭”地一下从椅子上弹起来,一溜烟冲出铺子,不见了人影。   叶安年:……   “臭老头走了?”江竹打了个呵欠,走到谢逍公刚才坐的位子上坐下。   叶安年:“嗯。”   “啧,你们俩嘀嘀咕咕的说了这么半天,都说什么了?”   见他凑过来,一脸好奇,叶安年不知为何就想逗逗他,轻笑道:“说你以前的糗事。”   “切,”江竹不屑,“就知道那老东西没安好心。”   “年年,那老东西鬼心眼子可多了,你可不要信他的。”   “嗯,我不信。”叶安年勾勾唇,“时候也不早了,咱们去吃饭吧。”   “好啊,正好我也饿了。”江竹起身,拉起叶安年的手。   ……   就在距离周记当铺不远处的一家小食铺里,一个身穿湖蓝色长衫,发冠梳的齐整的老者,正坐在铺子外面的小桌上,面前摆着一碗热腾腾的茶汤。   他坐姿笔挺,脸上却蒙着一张面纱,不吃面前的茶汤,眼睛却一个劲儿往周记当铺那边瞥。   眼见那边人群乌泱泱聚拢在一起,闹哄哄了片刻之后,又慢慢散开,他心中愈发焦急。   正伸着脖子看着,肩膀突然被人拍了一下,吓得他差点跳起来。   再一看,一个鹤发童颜,笑嘻嘻的老头子,大咧咧的一掀衣摆,在他对面坐了下来。   “老芦,你这咋跟做贼似的?”   “哼!”杨芦见谢逍公已经撕了自己脸上的人皮面具,气哼哼的一把扯下自己脸上的面纱,“我要不这样,等会儿让人家看见出现两个杨大人,怕是要乱了套了!”   “怎么样,人见到了?”   “都见到了,”谢逍公捋一把胡须,“不过,我还是得露个面。”   他是偷跑出来的,怕被太子的人发现,本打算借用杨芦的身份,看一眼两个孩子就回去。   可是,江竹的毒情况不好,他也顾不得暴露自己了。   反正,那狗太子还指着他帮自己治腿,也不敢拿他怎么样。   “你啊你啊,”杨芦简直被他折腾的没脾气,“你说说你,借用我的身份也就算了,还乱判我的案子!犯人都差点让你给打死了。”   “周在乾那畜生,死有余辜。”谢逍公气哼哼的。   “他犯的事可不止这些,私放印子钱,偷换别人在当期内的珠宝首饰,追债弄出的人命就不止一条。”   杨芦直摇头:“你这五十大板下去,人都没了,我还怎么审?总要还那些苦主一个公道的。”   “哎呀,你放心。”谢逍公眨眨眼,“老芦,我是那么不靠谱的人吗?这人呢,打是打完了,但是他肯定死不了,我给他喂了续命丹的。”   “呼~”杨芦这才松了口气,“你这老东西,都一把年纪了还要吓我一回。”   “嘿嘿,不说这,吃茶吃茶。”谢逍公嘿嘿一笑。   这边老友谈天品茶,另一边的周家,却是一片凄风惨雨。   周在乾被打完板子,下半身已是血肉模糊,靠谢逍公的药才保住一条命,此时趴在家里的床上,脸色惨白的捯着气儿。   周蓉隔着一张屏风,坐在外面,双手绞着帕子。   如今的周家已经全被衙役给围了,当铺被查抄,她爹半死不活的瘫在床上,外头还有不少衙役把守。   她知道,周家完了。   她爹做的那些事,她多少知道一些,那都是杀头的重罪,也不知道会不会牵扯到自己身上。   听着里面周在乾“哎呦”“妈呀”的惨叫,周蓉只觉得自己的头胀痛的厉害。   她烦躁把帕子甩在桌上,喊了一声:“大石!”   那个光头凶相的高大汉子就从外面走了进来,扶着她起身,到外面透气去了。   ……   两人吃了晌饭,下午又去木坊转了一圈。   叶安年教了木工们一些做木雕的技巧和方法,就和江竹一起去逛街了。   明天张民匠他们要过来上梁,需要买些东西来举行明天的上梁仪式。   其实也就是搭个台子,供些猪头、鸡鸭、酒、水果、糖果、糕点等祭品,然后焚香祈福,放个鞭炮就完事了。   两人都不喜欢太麻烦,就买了一只烧鸡、一只烤鸭,两样水果,两样糕点,并两挂鞭炮和一大包糖、瓜子花生之类的干果。   第二日,张民匠他们早早就来了,几个人熟门熟路的搭好了祭台,叶安年就和江竹一起把祭品都摆了出来,香炉摆在正位。   随着太阳慢慢升高,村里人也陆续赶来了。   “啊呀,漂漂锅锅!”   杨池抱着玲玲,领着陈怀书赶了过来。   “你们这小日子真是越过越美了。”杨池温声笑道。   “是啊,”叶安年也笑笑,摸了摸陈玲玲的小手,“仪式等会儿就开始了,有糖吃。”   “哇!糖糖!”玲玲一听有糖,乌黑的大眼睛顿时亮了起来。   叶安年被她萌的不行,进屋拿了几颗糖塞进陈玲玲手里,眨眨眼道:“先吃点。”   陈玲玲“咯咯”的笑着,却不忘把糖分给自己的哥哥和爹爹一起吃。   正说笑着,赵里正一家也到了。   赵乐凑过来跟叶安年他们闲聊,石头一冒头就被福崽拉走了。   丁秋和陈怀书又扎进屋里去研究医术和草药。   福崽则拉着石头看新盖的屋子,一拍小胸脯,十分自豪:“石头哥哥,以后我也有自己的屋子啦,我和秋哥哥一人一间!”   石头煞有介事的摸摸他的头,露出欣慰的样子道:“我们福崽长大了。”   院外,渐渐热闹起来,什么张婶子、李大娘、许小哥儿、葛夫郎陆陆续续都来了,人满满当当站了一院子。   仪式很快开始,叶安年和江竹带头焚香祈福,然后将两挂鞭炮点燃。   顿时,噼里啪啦的声音在院中炸响,气氛一下子热闹了起来。   待到鞭炮声停歇,张民匠站在正当中,手中提着一只绑着红绸布的铜锣,“当”地敲了一声。   高声道:“一不早来二不迟,正是贤东上梁时。上起东来龙献爪,上起西时凤朝阳。朝阳朝到西门外,千里开花万里香!”   话音落,再次“当”地敲了一声:“上梁大吉!”   说完,就带着手下的八个工匠,一齐将正梁拉到屋顶架住安稳。   接下来,叶安年把提前包好的一个厚厚的大红包递给张民匠,又端出糖果瓜子来抛撒,小孩子们顿时乐了,跑来跑去的接糖,院子里笑成一团。   最后就是待匠的酒席,江竹已经去堂屋准备了。   虽然做的菜样不多,但是大鱼大肉是绝对不会少的。   等宴请完了张民匠,院子里人的也都渐渐散去,两人里里外外的收拾,饶是有赵楠姐弟、杨池他们帮忙,还是折腾到了很晚。   夕食是一点也吃不下了,叶安年看江竹脸色又不大好,把他赶到屋里休息。   送走了帮忙收拾的几人,他去药庐煮了壶茶,悄悄把谢逍公给他的药粉放进了江竹的杯子。   天色已经彻底黑了下来,叶安年端着热腾腾的茶水进屋,递到江竹手上。   “累了一天了,喝点茶休息休息吧。”   江竹接过茶放在手边的炕桌上,拍拍自己身边的位置:“你也上来坐会儿吧。”   叶安年依言坐了过去,见他没喝,也不催,只端着自己那杯慢慢喝着。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只是,谁也不提该睡觉的事。   眼看时间慢慢熬到了半夜,叶安年觉得这样下去不行,得想点办法的时候,江竹却是端起杯子喝了一口。   “嗯,这茶怎么有一股奇怪的味道。”他皱了皱眉。   “可能……是你药庐里其他草药的味道吧。”叶安年平静道。   “是么?”江竹狐疑,又喝了一口,“嘶……”   话没说完,一头栽在桌上,昏睡过去。 第158章 亏欠   叶安年被吓了一跳, 等了会儿见江竹没有动静,才轻轻伸手过去,在他鼻底探了探。   “他就是睡着了。”身后, 突然传来谢逍公的声音。   叶安年一惊,回头望去,就见谢逍公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东屋门口, 正倚门看着他。   “你……谢前辈怎么在这?”   “偷偷跟着你们来的嘛, ”谢逍公摸了摸鼻子, 小声道, “总得认认门不是。”   “什么?”叶安年没听清。   “咳,没什么。”谢逍公大步走进来, 抬手就在江竹头上敲了一记,然后“嘿嘿”笑了起来, “小叶子干得不错呀。”   “成了,你出去等着吧,我这就治他……咳, 给他治病。”   叶安年见他这一脸贼兮兮的样子,虽然有点不大放心,但想着谢逍公到底是江竹的师父呢,还是点点头,退了出去, 还顺手关上了门。   屋内, 谢逍公看着伏在桌上的安静睡着江竹,嘿笑了几声,曲起手就要往他头上敲。   然而, 他的手快要碰到江竹的时候,却突然被人一把抓住了。   方才还闭着眼睛昏睡的江竹, 此时已经睁眼坐了起来。   “咳,”谢逍公有些尴尬的咳嗽了一声,“看来我这药还有待改进啊。”   “不是让你回去了。”江竹松开他,脸上浮起一层冷意。   “急什么嘛。你小子就这么不想见我?”   “你想见他,也见过了,那就早点回京都,免得那位找不到人,又要派遣人马,掘地三尺的到处翻你。”   “臭小子,说的什么鬼话。”谢逍公嘀咕一声,不满道,“老头子我一把年纪了,千里迢迢的来看你,你就这么阴阳怪气的。”   江竹冷瞥他一眼:“又不是我让你来的。”   谢逍公:……   “唉,”老头儿叹气,“可怜天下师父心呐,老头子我还不是担心你的身体。”   “用不着你担心。”   “那小叶子呢?”   谢逍公胡子翘了翘,朝江竹翻了个白眼:“你要是死了,不怕他伤心?”   江竹:……   片刻的沉默。   “他不会的。”   江竹望着炕桌上一抖一抖的烛火,沉声开口:“我会帮他安排好一切。”   “丁秋的眼睛很快就能治好了,到时他便是白鹤斋的新斋主。叶安年就是白鹤斋唯一的长老,有决定权,却不用操心斋里的事务。”   “是啊,”谢逍公叹了口气,“小叶子那么聪明,光靠手艺就能赚钱养他和他那个弟弟,背后又有白鹤斋做支撑,也没人敢动他们。后半生,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自由自在。”   江竹挑眉,看了他一眼。   谢逍公瞪他:“你都替小叶子做好决定了,我还能说什么?”   “不能说就闭嘴。”江竹凉凉道。   谢逍公:……   “嘶,我怎么就收了你这么个臭徒弟来气我!”   “不想被我气死就快点滚。”江竹毫不客气。   谢逍公双脚一蹬,直接把鞋脱了:“老头子我还就不走了!”   江竹:……   “那我走。”   他说着就要起身,却还是被谢逍公抢先了一步,“啪啪”两下被点住了穴位。   江竹:“老东西,你……”   话没说完,被点了哑穴。   江竹:……   谢逍公贼贼的笑了起来:“小兔崽子,你师父还是你师父!”   终于把人控制住,他也不敢耽搁,伸手探了探江竹的脉搏。   鸩毒已经开始向五脏六腑扩散了,情况确实不容乐观,但若是用内力压制,还能再撑一撑。   谢逍公难得板起脸来,把手搭在江竹腕上,将自己的内力输送进去。   但江竹的身体,眼下就像个筛子,输进去的内力,存的少,漏的多。   谢逍公努力了半晌,额角都淌了细汗,才勉强将发作的鸩毒压制下去。   他长出了口气,瘫坐在炕上,嘴里骂骂咧咧:“作孽,你这臭小子就是来讨债的!”   江竹不能动,也不能说话,只能拿眼睛瞪他。   谢逍公得意的在他脑门上重重弹了一下,拉开他的被子钻进去滚来滚去,见人被自己气的不行,这才慢悠悠穿鞋下地,大摇大摆的走了出去。   叶安年一直堂屋坐着,起先还听见屋里窸窣的轻微响动,还有两人说话的声音,但很小,听不清都说了些什么。后来,就什么都听不见了。   他等了很久,东屋门才打开。   谢逍公打着呵欠趿拉着鞋从屋里出来。   “谢前辈,他怎么样?”   “暂时没事了。”谢逍公笑眯眯道。   “只是暂时么?”叶安年才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   “嗯,他这病得慢慢治啊。”谢逍公捋捋胡子,摆出一脸高深莫测的样子。   “今年冬天是不会再发病了,等到明年冬天,我再来。”   他这样说,叶安年才安心一些,点点头道:“那,有劳谢前辈了。”   “嗨,”谢逍公一摆手,“一家人不说谢。好歹也是我自己挑的徒弟,意思意思管一管吧。”   叶安年觉得他说话还怪有趣,跟着笑了笑。   就听到屋里传来江竹的声音:“年年,你不许理他!”   叶安年:……   “哎呀,我得赶紧走了。”谢逍公一听,顾不得贫嘴,一溜烟的跑了。   “小叶子,记得想我啊!”   东屋,江竹已经解开了穴道,一脸委屈的坐在炕桌旁:“年年,你怎么跟臭老头联手坑我。”   叶安年无奈:“他说要给你治病的,我又不能不让。”   “那你还给我下/药。”   “我下次不会了。”   叶安年说完,凑到江竹面前去,盯着他看。   “怎么了?”江竹问。   叶安年:“是感觉你的脸色好了一些。”   江竹:“切。”   他想铺床睡觉,但看着炕上散乱的被子,才想起来被子刚刚才被谢逍公滚过。   顿时嫌弃的不行,拎到炕脚堆起来,打算明天去洗,又下地去柜子里翻新被子。   叶安年奇怪:“这床被子怎么了?”   “刚才被臭老头滚过,臭了。”江竹头也不抬。   叶安年:……   屋内安静了片刻,他轻声开口:“话说,你和谢前辈到底为什么这么不对付?我感觉他对你挺好的。”   “想知道啊。”江竹翻出一床厚厚的新被子,抱到炕上来铺。   “嗯。”   “一个亲亲,我就告诉你。”江竹指了指自己的脸颊。   叶安年白他一眼:“不想知道了。”   江竹无奈:“好吧,你过来,我告诉你。”   叶安年不疑有他,过来帮他一起铺被子,冷不防被江竹在嘴角蜻蜓点水般吻了一下。   叶安年耳尖一热,江竹已经开了口:“我是五岁那年,被他捡回去的。”   “我很小的时候父母就去世了,自打记事起就混在一群小乞丐中间,到处乞讨捡吃的。后来饿的快死的时候,遇到了谢逍公,他说能让我吃饱饭,我就跟着他走了。”   “他确实让我顿顿都吃到了饱饭,而且还教我功夫,教我医术。那十年,可能是我这辈子过得快乐安逸的日子了。唔,在遇到你之前。”   “可是后来,在我十七岁的时候,因为他的自大轻敌,中了别人的圈套,害死了我的师弟,也把我抵给了那个人。”   “再后来,我的安逸日子就彻底结束了,不得不跟着那个人,做我不想做的事。直到四年前,我才彻底摆脱了他。”   “我到处游历,最后在月牙村住下,然后,就遇到了你。”   “所以说,是他的过失,改变了你的人生轨迹?”   “嗯。”江竹将被角压好,笑了笑,“算是吧。”   叶安年沉默了一会儿:“虽然不该劝你。但我还是想说,过去的事情既然已经过去,还是要多看看当下。”   “谢前辈他,这么多年来心怀愧疚,可能也过得并不好。当年的事情虽然是他的疏漏,但最归根结底,罪在设下圈套的那个人。”   “或许吧。”江竹没有再多说什么。   心怀愧疚么?   若谢逍公真的心怀愧疚,就不会答应给卫之淮治腿,还留在太子府。   “睡觉吧。”叶安年见他情绪不好,也不再提这事,拉着江竹一起睡下。   将蜡烛吹熄,江竹伸手把叶安年拉进怀里:“年年,以后不许你再理他了。”   叶安年把手搭在他腰间,想了想道:“行,等你病好了,我就不理他了。”   江竹愣了一下,随即笑开:“好吧,我勉强答应你。”   “那你以后,对他稍微客气一点,好不好?”叶安年得寸进尺,“他一年就来这么一次,我还是希望你俩能好好相处。”   江竹:……   他眯了眯眼睛,轻拍着叶安年后背的手捏成了拳头:“我尽量。”   一夜无话。   第二日一早,月牙村里就传出一个几乎震惊全村人的消息。   叶家老大休妻了,叶家老二闹着要分家。   叶安年一早起来,正在堂屋洗漱,大门就被敲响了。   江竹开了门,赵乐就颠颠儿的跑了进来,脸上的兴奋压都压不住:“江郎中。”   打了招呼,转头又朝里面喊:“年哥儿!有大热闹看了!”   叶安年擦了一把脸,简单将披散的头发挽了一下,赵乐已经冲了进来。   一见他就兴奋道:“你猜怎么着,前几日你大伯不是把你大伯娘给休了,今儿个你二伯和二伯娘一大早就找到我家去了。”   “要我爹去给主持公道,他俩闹着要分家呢!” 第159章 小年   这事, 叶安年倒是没想到。   不过,想来叶全和吴香莲应该也不会答应。   一来,大房和三房如今的情况, 若是分了家,叶成海光杆司令倒还好说,叶成河一个废人, 整日瘫在床上, 没人管可不行。   二来, 他们老两口分家了归谁?归老大怕是还得老两口下地种田养大儿子。归老二估摸着这对小夫妻是压根不愿意给老两口养老的。归老三, 那老两口就纯纯是去伺候叶成河去了。   叶安年觉得,老叶家这家, 估计是分不成。   两人凑在一起分析讨论了一番,赵乐就回去了, 说后面老叶家再有什么动向,他随时来报。   送走了赵乐,叶安年照常赶着牛车去镇上。   江竹的“病”因为谢逍公的到来而得以好转, 叶安年放心不少,便把精力都投入到铺子和木坊去了。   江竹则在家里,一边盯着张民匠他们的进度,一边给丁秋配治眼睛的药。   两人各自忙碌,日子也有条不紊的继续着。   转眼便到了腊月二十三, 小年这天。   叶安年给铺子和木坊两边都放了一天假, 工钱照发,大家都很高兴。   家里的房子院墙也都修了起来,江竹的药庐在原来的基础上重新铺了房顶, 三面墙也都重新砌了,还挂上了厚厚的草帘子, 既结实又暖和。   而药庐对面的厢房,作为叶安年平时做木雕的地方,也修了起来,里面放了一张宽敞的长木桌,一把椅子,剩下就是两个五层的木架子,足够叶安年放木料、工具或者木雕成品。   新修的院墙也是又高又漂亮,配上新漆的大门,比之前气派了不是一点半点。   平时把门一关,就能彻底与外面隔绝,安全感满满的。   就是铜钱依旧喜欢蹲在大门口,一听见外头有动静,就赶紧扒在门缝下面“汪汪”狂吠,声音都比之前嚣张了不少。   两人前一天就在镇上买了不少年货,什么糖瓜、红纸、爆竹、点心、瓜子花生,猪肉都直接买了大半扇,拉了满满一牛车。   小年当天,一家四口早早就起来了。   叶安年已经提前画好了一张灶神像,贴在了堂屋正对灶台的墙上。   江竹带着两个孩子在灶神像前摆上糖果、清水、料豆和秣草这几样贡品。   福崽觉得奇怪:“为什么要贡水、料豆和秣草啊?灶王爷的口味可真奇怪。”   话才说完,被江竹在额上轻轻弹了一下:“不许瞎说。这三贡品是给灶王爷坐骑的备料。这样灶王爷才能骑着坐骑上天庭去述职。”   “那糖瓜呢?”福崽眨眨眼睛,小心的问道。   “糖瓜是给灶王爷吃的。”叶安年摸摸他的头,“灶王爷吃了咱们的糖瓜,嘴巴被粘住了,就不会在玉帝那里讲咱们的坏话了。”   “啊,”福崽想到自己刚刚说的,赶紧捂住嘴吧,“灶王爷莫怪,我还小,不懂事的,刚刚的话是瞎说的,你可别跟小孩子计较!”   他的话逗得三人都笑了起来。   小年除了祭灶,还要扫尘。   吃过朝食,四人就分头忙碌起来。   新屋子如今是福崽在住,除了一张床,一张桌子,两把椅子,和一个柜子之外,就是盥洗架和两盆花,东西不多。   叶安年让两个孩子负责打扫各自的房间,傍晚检查。   剩下的东屋、堂屋、院子、江竹的药庐、还有他的木雕室,他们两人一起打扫,倒也是个大工程。   直到快傍晚,两人才把家里彻底收拾干净,又去检查两个孩子的房间。   福崽的屋子好打扫,很快就收拾完了。   丁秋的眼睛虽然现在能看到一点光了,但还是不方便。   福崽收拾完后,就去给丁秋帮忙,两人都收拾的很干净。   晚上江竹和了面、剁了馅,四个人围在一起包了好多饺子,有酸菜猪肉和白菜鸡蛋两种馅料。   吃了夕食,趁着石头来找两个孩子出去放花玩,叶安年坐在炕桌前拿出了红纸和剪刀,江竹则取来了笔墨。   两人一个剪窗花,一个写对联和福字。   暖橙色的烛光摇曳,映着两人的脸庞,显得格外温馨惬意。   “看看这张剪的怎么样?。”叶安年剪好一张喜鹊登梅,打开来对着烛光欣赏。   “还不错。”江竹写完最后一笔福字,收了手。   余光瞥见叶安年专注的模样,手腕一动,抬手在他的鼻尖上点了一下。   “哎!”叶安年一惊,瞪了他一眼,“你又作怪。”   说着就要抬手去擦,却被江竹一把按住:“别动。”   “干什么?”   江竹笑而不语,一手按住叶安年,另一只手趁机在他脸上,左右两边各画了几道。   继而露出满意的神色:“嗯,像小花猫。”   叶安年顿时有些羞恼起来,抬手胡乱在自己脸上抹了一把,就去抢江竹手里的毛笔。   “我也玩。”   可江竹一扬胳膊躲了过去:“不给。”   “给我!”   叶安年一手撑在炕桌上,倾着身子去够江竹手里的毛笔,却不想一不小心手按在了桌上的镇纸上,滑了一下。   眼见他胳膊一曲就要摔倒,江竹一把揽住了他的腰,帮他稳住身体,两人便顿时贴在了一起。   叶安年的鼻尖几乎贴着江竹的,灼热的鼻息喷薄在他脸上,泛起一阵酥酥的痒意。   他愣了一下,那呆呆的表情着实可人。   江竹勾了勾唇,顺势就要吻下去。   却见叶安年脸上一红,慌张道:“等,等一下。”   “怎么了?”   “我好像把你刚写的对联压了。”   “没事。”江竹笑笑,抬手在叶安年脸颊上轻轻捏了一下。   但气氛散了,亲也亲不成了。   十分惋惜的松开叶安年,他一低头,就看到桌上的对联,嘴角猛地一抽。   叶安年也看到了,上翘的嘴角死死压住。   就见对联上江山的“江”字,被叶安年刚刚一压,滑出了一笔,变成了“汪”。   于是,好好的上联就变成了:迎新春汪山锦绣。   叶安年:……   “我的错,要不你重写一副吧。”   江竹盯着自己写到一半的下联,突然眉毛一挑道:“无妨。”   遂动笔把下联补全。   于是,一副猫狗对联就此诞生了。   上联:迎新春汪汪锦绣。   下联:辞旧岁喵喵添寿。   横批:猫狗共旺   叶安年:……   嗯,也不是不行。   江竹:“反正咱家有铜钱,还有狮王,也算是猫狗双全了。”虽然狮王是散养的。   “那就给铜钱贴在它的新狗窝上吧。”叶安年道。   之前张民匠他们来盖房子,还给铜钱在院里靠近大门口的地方用砖搭了间小狗窝,这对联倒是正好有地方贴了。   折腾了一晚上,两人直到深夜才相拥睡下。   ……   而另一边的老叶家,却是一片凄风惨雨。   之前老二夫妻两个闹着要分家,到底还是没有分成。   叶全给三个儿子下了死命令,不成家就休想分家。   如今叶成河已经断腿成了残废,再想成家怕是难了,就不算在内。   可是大儿子叶成海既然已经休妻,孙子叶安松也进了监牢,那叶成海孤零零一个人像什么样子?   叶全放了狠话,二房要想分家,就得帮着叶成海再娶。   什么时候叶成海有了新媳妇,什么时候再谈分家的事。   二房的叶成江和张娟气的不行,却也没有办法。   这小两口其实多少还是有些心虚的,叶家三兄弟之中,如今也就老二叶成海家过的还行。   虽然闺女嫁人之后几乎不怎么来往,但逢年过节还是会带些东西给他们。   叶安柏一天大过一天,新出生的小儿子叶安宏也生的白白胖胖,整天乐呵呵的。   对比大房和三房的惨状来说,他们家可以说是很幸福了。   在这样的情况下提出分家,是人都知道他们两口子心里是怎么想的。   这是生怕两个老的,还有另外两个兄弟来拖他们的后腿。   今年小年夜,老叶家着实过得有些惨淡。   孙采荷被休,如今家里里里外外的事都落在了吴香莲和张娟身上。   可吴香莲毕竟还是老了,又经过这一连串的打击,身体大不如前,这掌家权自然就落到了张娟手上。   张娟把吴香莲手里的大部分钱都要了过去,借口照顾一大家子的吃穿用度。   可其实呢,她从来都是做两样饭,日常花销也是能省则省,攒下的钱都进了他们二房私人的口袋。   天色渐晚,张娟把大锅里煮熟的素饺子捞进盆里,端上桌,又单独分出一个小碗,装了一碗,摔在灶台上。   “娘!”她不耐烦道,“饺子煮好了,你给三弟送去吧!”   吴香莲这几天身子很不爽利,在床上躺了一天了,这会儿还没下床。   闻声,有气无力的回答:“娘身子不舒坦,娟子你替娘去吧。”   “切!”张娟超屋里翻了个白眼,不情不愿的端着饺子进了叶成河的屋。   叶成河的屋里光线昏暗,一进屋,张娟就闻到一股恶臭扑鼻而来,呛的她差点没吐出来。   “三弟,饺子给你撂这了,趁热吃。”   张娟一步也不愿意往里多走,把碗撂在叶成河床头边的柜子上,扭头就走。   床上躺着的人这才发出一阵哼声,却已经是有气无力了。   听着像是想要拉张娟说说话,又像是在叫张娟等一下,帮他拿个尿壶。   张娟听见了,也不管他,扭头出了屋,“砰”地一声摔上门。   嘴里嘟嘟囔囔的骂道:“瞧着是没得治了,这腿都烂的发臭了还花那冤枉钱,不如早点死了痛快!” 第160章 蒸馍贴花   今年对于安兴县和甜水镇的百姓来说, 确实是个好年。   自那日周在乾被带走之后,没多久安兴县就传来了他被判决斩首的消息。   行刑那日,钱婆婆和青娘关了铺子, 两人结伴去了安兴县。   木坊那边,那个叫张六的木工竟然也告了假,雇了马车, 带着他那个腿脚不好的夫君陈汀, 一起往安兴县去了。   叶安年听文恒提起才知道, 原来陈汀的腿, 也是被周在乾派人打断的。   就因为他们在周记当铺当了一只玉镯,凑够了钱想要赎回, 可是玉镯却被周蓉看上了。   周在乾就趁着一日天黑,雇人打劫两人, 陈汀为了护着张六被人打坏了腿,他们好不容易攒的钱也被抢了去。   最后,镯子自然是没赎回来, 陈汀的腿自此之后也落下了毛病,走不了路了。   周在乾终于被判刑,二人喜极而泣,告了一日的假,也往安兴县去了。   叶安年得知, 便没扣张六那日的工钱。   自周在乾一事之后, 周记当铺没多久就关门了,周蓉肚子也大了起来,带着那个叫大石的光头壮汉, 离开了甜水镇,不知道去了哪里。   甜水镇没了周家的欺压, 这百姓的脸上,笑容都一日比一日明朗起来了。   文老爷还趁机在镇上开了一家当铺,典当的价格都很良心。   而且据说安兴县许府落魄之后,文家买下了不少许家的铺子,接手了几乎所有许家的产业。   ……   一进入腊月,这日子一天天就过得快了起来。   叶安年腊月二十六就给铺子和木坊两边都放了假,一直放到正月十五,足足二十天。   主要是木工们也争气,年前加班加点的把急单都赶了出来,质量还都不错。   剩下一些不着急的单子,就等年后回来再做。   铺子这边余虎也打理的井井有条,账本一笔一笔记得清楚,货架上的货品也都盘好了。   年底来光阴小铺的人不多,倒是正月十五的时候得开门,到时肯定会有不少人来买花灯。   放假那日,叶安年依言给他们每人都包了一个红包,给余虎和文恒的尤其大一点。   余虎摸着那厚厚的红包,乐得牙不见眼。   文恒是不在乎那点钱,但这种感觉很新鲜。   他捏着自己的红包,跟余虎凑在一起比谁的更厚,谁的红包上画的龙更好看。   叶安年无奈:“不用比了,你俩的都一样。”   江竹晌午回来吃饭,正好看见这一幕,凑到叶安年身边道:“我的呢?”   叶安年白他一眼:“你又不给我打工,没有。”   “那过完年我的摊子不摆了,也过来给你干。”江竹从身后偎着他,下巴颏枕在叶安年肩上。   “去,”叶安年伸手推他,“好好当你的郎中吧,瞎凑什么热闹。”   江竹抱着他不撒手:“那我也要。”   铺子里还有别人在呢,叶安年被他闹得脸上直发热,只好答应:“好吧,你的等三十那天晚上和福崽、丁秋的一起给。”   “年年,我可记下了。”江竹眯起眼睛笑了,丝毫不在意自己被归在了小孩那拨。   腊月二十八这天,一大早就飘起了雪花。   早上天色还有些阴沉,叶安年和江竹这两个大人却赖在被窝里,谁也不肯起。   听着外头簌簌落雪的声音,江竹裹了裹被角,伸手把叶安年往他怀里拉了拉。   自从谢逍公来过之后,他的鸩毒确实没有再犯过,身上热乎乎的,像个天然的大火炉子,叶安年现在很喜欢贴着他睡觉。   但这会儿,叶安年却推了推他的手,声音中透着慵懒:“该起了。”   “还早呢,”江竹抱着他不肯松开,“好不容易不用去镇上,多睡一会儿呗。”   叶安年其实也懒得动,闭着眼睛道:“今天已经二十八了,还有两天就过年,咱们还什么都没准备呢。”   “有什么好准备的,包一堆饺子,咱们从三十吃到十五,多省事。”江竹逗他。   “不行。”叶安年却难得认真起来,“这是咱们在一起过得第一个年,必须得准备的好一点。”   江竹听的心头一跳,低头在他耳朵上轻轻吻了一下。   “那你说说,咱们都该准备些什么?”   他从前和丁秋两个人过年,凑合的很,真的是包一堆饺子,然后吃到十五的那种。   叶安年其实对这些习俗也不是很清楚,长大之后的许多个年,都是他自己一个人过的。   但他提前好久就去请教了钱婆婆,虽然不能每个习俗都照做,却也能学个大概,氛围总是有的。   遂想了想道:“钱婆婆说,腊月二十八,打糕蒸馍贴花花。”   “打糕就算了,但是咱们得蒸些花馍,做点蒸碗、炸货之类的过年那天吃,还要贴对联、贴窗花。”   “这个简单。”江竹道,“你带着两个孩子贴对联去吧,我来做馍馍和炸货。”   “一起做吧。”叶安年翻了个身,两人面对面,“这是为过年做准备,就是要每个人都参与才有意思。”   他的睫毛微微卷翘,乌黑的双眸清明透亮,褪去了一向的冷淡,此时显得灵动又勾人。   江竹喉头滚动,桃花眼眯了眯,突然伸手按住叶安年的后颈,将他压向自己。   叶安年猛地被他按进怀里,两人鼻尖贴着鼻尖,顿时懵了。   就听江竹意义不明道:“年年,我想做你。”   叶安年脸上“刷”地热烫起来,伸手去推他,却怎么也推不动。   腰间一热,江竹已经伸手从他亵衣的下摆探了进去。   就在这时,门外却突然传来一阵窸窣的声音,紧接着,他们的房门就被敲响了。   “哥哥,江大哥,你们起了么?”   福崽的声音脆生生的在门外响起来。   叶安年被这声音激的差点从床上跳起来,好在江竹伸手紧紧搂住了他,还安抚的轻轻拍着他的背。   “许是还没醒吧?”丁秋的声音也响了起来。   “可我刚刚好像听见他们说话了。”福崽不肯罢休,又敲了敲门,“哥哥?起来贴对联啦!”   偏偏这时,江竹的不规矩的手已经滑到了他的腰间,细细的摩挲着继续往下探去。   叶安年被他撩拨的眼睛泛红,死死咬着嘴唇生怕自己发出一点声音。   江竹轻笑了一声,轻轻撬开他紧咬的牙齿,深深吻住。   两小只又等了一会儿,见真的没人应声,才不情不愿的离开。   一听到两个小孩的脚步声逐渐远去,叶安年立时不干了,挣扎着要从江竹怀里出来。   江竹也没再强迫他,揉了揉他散乱的头发就松了手。   这下,谁也不赖床了,叶安年“蹭”地一下从被窝爬起来就赶紧穿衣服。   那样子,像是生怕江竹又要抓着他蹂躏。   吃过朝食,叶安年把他和江竹剪的窗花、写的对联都拿了出来,挺厚的一沓子。   江竹把一盆熬好的浆糊端了出来。   见福崽凑过来看,逗他:“要不要尝尝?”   福崽看着盆子里雪白粘稠的一盆,有点心动。   以前家里粘东西的浆糊都是用面粉熬的,加上点白糖,甜甜软软的,味道很不错。   家里没有零食的时候,会给小孩吃一点解解馋。   从前在叶家,吴香莲熬了浆糊从来轮不到福崽尝,都进了叶安柏的嘴里。   “尝尝吧,我放了白糖,很甜的。”江竹继续诱惑。   “好呀。”福崽点点头,一脸期待的看着他。   江竹就用筷子沾了一点,送到他嘴边。   福崽伸出小舌头一舔,小脸顿时皱了起来。   “呸呸呸……”他赶紧跑到一边啐了两口,“怎么是酸的!”   “因为我放了醋呀。”江竹用筷子搅和着浆糊,“小福崽,好不好吃?”   “哼,”福崽撅嘴瞪了他一眼,转身跑了,“我告诉我哥哥去!”   江竹被逗得哈哈大笑。   不一会儿,叶安年一手拿着对联,一手牵着满脸委屈的福崽,从屋里走了出来。   很是无奈道:“你就别欺负孩子了。”   “好,不欺负他。”江竹凑到叶安年身边,压低声音在他耳边轻声说,“那我欺负你?”   “你……”叶安年一口气噎在喉咙,白了他一眼,“没个正经!”   说完拉过福崽和丁秋往大门外跑了,把他一个人丢在院里。   江竹眯了眯眼睛,慢悠悠地追上去。   对联先从大门口开始贴起,叶安年搬来小凳子,自己拿着对联踩上去,江竹端着盆子帮他往门框上刷浆糊。   福崽站在几步开外的地方,仰着头指挥。   “哥哥,往上一点!”   “对,再往右一点!”   小团子叉着腰,指指点点的神气极了。   丁秋的眼睛,如今已经可以看到一些了,虽然还不是很清楚,但每一天都在好转。   估摸着再过一段时间,就能和正常人一样。   叶安年贴好对联,就把丁秋拉过来,指着对联上的字教他认。   “吉星,高照……平安宅,财……神常驻,幸、福、家。”   丁秋一个字一个字的念着,虽然磕磕巴巴,但好歹都能读下来。   叶安年又指指门楣:“横批呢?”   “迎春接福。”丁秋的语气肯定了一些。   之前他眼睛看不见的时候,江竹也有教过他写字认字,就是写在沙地上,让他用手去摸,去感受,后来他自己慢慢的也记下了不少。   如今终于又能看见,他盯着写在红纸上的黑字,不是一个个的方块,一笔一划都十分飘逸洒脱,这种感觉奇妙极了。   “认的不错。”江竹走过来,摸了摸他的头道,“这段时间先少用眼睛,等恢复好了,送你和福崽去书院念书。”   丁秋乖乖点头,看着对联上龙飞凤舞的字,不由得夸赞:“先生的字真好看。”   江竹便笑了:“以后教你。”   跟着几人跑来跑去的铜钱,今天也是异常快乐,吐着舌头,来回傻跑。   叶安年摸了摸铜钱的狗头,笑道:“别激动,这就给你贴。”   将之前江竹改好的对联“啪啪”两下贴在铜钱的狗窝上,铜钱兴奋的“嗷嗷”直叫,尾巴摇的跟花似的。   贴完了对联,接下来就是蒸馍馍。   江竹和好面,洗了红枣,打好了鸡蛋液,就带着叶安年和两个孩子一起动手做起花馍来。   叶安年就见他手指灵活的这里戳戳,那里捏捏,不一会儿一个圆胖可爱的金元宝形状的花馍就捏好了。   见叶安年和两个孩子看的出神,江竹一挑眉:“做花馍很简单的,我教你们。”   说着,就真的认真教了起来。   三个人都学的很投入。不过除了叶安年捏的还不错之外,两个孩子的就一言难尽了。   捏的金鱼像耗子,捏的寿桃像苹果,捏的元宝又像条船。   江竹也不打击他们,将他们捏的一起摆上盖顶。   “第一次做的不管好不好看,都是很有意义的。等待会儿蒸熟了,可以送给自己觉得重要的人吃。”   福崽一听顿时叫起来:“那我做的不够呀,还得再捏几个!”   叶安年逗他:“你重要的人这么多呢?”   福崽嘿嘿一笑掰着手指头数起来:“有哥哥、江大哥、秋哥哥、石头哥哥、还有二姐、钱婆婆、青姨,还有虎子哥!”   江竹听的嘴角抽了抽:“那确实不少。”   叶安年和丁秋在一旁笑起来。   四个人一边捏着花馍一边说笑,不多时,盖顶上就已经摆满了各种各样的花馍,金元宝的、金鱼的、枣花的、寿桃的,看得人眼花缭乱。   盆里的面团也用尽了,江竹端起盖顶去蒸馍馍。   “好啦,等着花馍出锅吧。”   不多时,锅里就冒起了蒸汽,江竹掀开锅盖看了一下,招呼叶安年跟他一起装花馍。   花馍蒸的很多,两人拿了两个白瓷的小盆子都没装完。   最后锅里还剩下最大的一条锦鲤花馍,江竹让叶安年端着盘子,他自己则小心的用筷子把花馍夹起来,再放到盘子里。   锦鲤花馍蒸的圆胖喧软,十分可爱,见叶安年端在手里,江竹突然笑了一声。   叶安年奇怪:“你笑什么?”   江竹指了指他,又指了指他手里端着的锦鲤花馍道:“年年,有鱼。”   叶安年:…… 第161章 过年啦   雪下了两天两夜, 三十那天早上一推开门,地面已经全白了,铺了厚厚的一层, 一脚踩下去,咯吱咯吱的响。   叶安年站在堂屋门口,望着铺满院子的大雪出神。   肩上突然一重, 江竹拎了件披风, 给他披在了身上。   “进去吧, 刚下了雪, 外头冷。”   “没事。”叶安年吸了吸鼻子,“得扫出一条路来, 这院子没法走人了。”   “我来就行。”江竹道。   他转身去拿铁锹,叶安年也跟着去拿了扫帚出来:“我跟你一起。”   见他坚持, 江竹便没有再勉强,走在前面用铁锹开路,叶安年跟在他身后用扫帚把他铲出的路清扫干净。   两人配合的默契, 干的起劲,却听远处一阵奇怪的声音传来。   叶安年一抬头,就看见一个黑乎乎的东西,从雪地里冲了出来。   他忙低呼一声:“小心!”   江竹闻声抬头,可惜已经迟了, 滚了一身雪的铜钱就像个薄皮大馅的黑芝麻汤圆, 一头扎进了江竹怀里。   撞得他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   叶安年赶紧扶了他一下,见铜钱还吐着舌头, 傻乎乎的往江竹身上扑,抬手在铜钱的狗头上拍了一下:“臭铜钱!”   可能是他拍的不重, 被打之后,铜钱反而更兴奋了,“汪汪”叫了两声,又人来疯似的一头扎进了旁边的雪堆里去打滚。   叶安年:……   “这狗没法要了。”   不理会铜钱自己在雪地里发疯,两人继续清理院子里的积雪,忙活半天,才堪堪铲出一条小路来。   福崽和丁秋这时也起来了,看见院子里的雪,高兴的嚷着要堆雪人。   叶安年也不拦着,回堂屋给他们找了几个形状好看的红辣椒,还有龙眼核,当眼睛和鼻子用。   江竹想了想,从他的药庐里翻出一包枸杞来,给雪人当嘴巴。   福崽和丁秋拿了东西,就高高兴兴的在院子里堆起雪人来。   叶安年看着两小只忙忙碌碌的背影,勾了勾嘴角,突然一个念头在脑子里冒了出来。   江竹见他看着两个孩子傻笑,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笑什么呢?也想堆雪人玩?”   叶安年摇摇头:“我想做个模具出来。”   “什么模具?”江竹问。   “玩雪的模具。”叶安年朝他眨眨眼,神秘兮兮的,“等我做出来你就知道了。”   他说的,是现代那种一夹就能做出小鸭子、爱心和小葫芦的雪夹,用木头也可以做的出来。   说干就干,叶安年一头扎进了他新盖好的木雕室里。   江竹见他兴起的样子,无奈的笑了笑,回堂屋去,煮饭。   快晌午的时候,叶安年才从木雕室里出来,拿着三个形状奇怪的木夹子。   院子里,福崽和丁秋已经堆好了一个小雪人。   雪人圆圆胖胖的,龙眼核做眼睛,红辣椒做鼻子,小巧的枸杞当嘴巴。   两个孩子不知从哪找来一条红绸布,也给雪人围在了脖子上,还插了两根树枝当手。   “哥哥,江大哥!”   福崽小手冻得通红,却丝毫不觉得冷,朝屋里喊:“快来看呀!我和秋哥哥的雪人堆好啦!”   江竹闻声出来,给两个孩子竖了个大拇指:“厉害。”   “好看么?”丁秋站在一旁,一脸期待的看着两人。   叶安年点点头:“好看,怪可爱的。”   “嘿嘿。”   两个小孩都开心的笑了。   这时,江竹注意到叶安年手上拿着的东西,挑了挑眉:“这就是你说的那个玩雪的模具?”   “对。”叶安年点点头,分给他一个,又递给丁秋一个,带着三人走到院里一处雪厚的地方。   他操纵着木夹子,夹住一坨雪,用力压了压手柄,然后找了个空地慢慢将夹子松开。   三个人六双眼睛都瞪圆了,盯着木夹子看。   然后,就见一个雪白的小鸭子出现在了空地上。   “哇,小鸭子!”   福崽惊喜的伸出手指头碰了碰:“好可爱啊。”   叶安年把手里的木夹子递给他:“会了吧,自己夹一只试试?”   “好!”   福崽应了声,接过夹子就跑到一边玩去了。   丁秋和江竹也看的跃跃欲试,学着他刚刚的样子用夹子夹了一坨雪,按压之后,慢慢打开。   地上赫然出现了一个猫猫头和一个摇摇晃晃的小葫芦。   “有意思。”江竹戳了戳猫耳朵,拿着夹子跟两个孩子一起玩了起来。   不一会儿,院子里的空地上就整整齐齐摆了好几排,小鸭子、猫猫头和小葫芦,跟开会似的。   叶安年已经摆好了晌饭,无奈的喊三人进去吃。   下午没什么事,叶安年又去木雕室里做了几个雪夹子,这东西很受小孩子喜欢,说不定可以多做一些放在光阴小铺里卖。   不过比较有局限性,只有下雪的时候才能玩。   一下午的时间很快过去,快傍晚的时候,叶安年和江竹就开始和面、拌馅儿,准备晚上包饺子。   江竹准备了两种馅儿,一种木耳鸡蛋,一种猪肉白菜。   叶安年还翻出两枚铜钱来洗干净了,打算包在饺子里,据说吃到的人会有好运,财运亨通。   “再包两个糖饺吧,”江竹从糖罐子里取了两颗糖出来,“小孩子吃到了会高兴的。”   “好。”叶安年勾勾唇。   等到两人把食材都准备好,天色也暗了下来。   江竹熬了驱寒的姜糖水,叶安年出去把两个小孩逮进来,烧了热水让两小只洗手洗脸暖和暖和。   洗完后,一人一杯姜糖水下肚,顿时浑身上下都暖了起来。   叶安年把两人抱到东屋炕上,四个人围成一圈,分工有序的开始包饺子。   福崽和丁秋擀饺子皮,叶安年和江竹动手包,不到一个时辰,就包了满满三大盖顶,足够几个人吃了。   大锅里的水沸腾起来,江竹端着盖顶往锅里一倾,一只只圆滚滚的水饺就“扑通”“扑通”跳了进去,不一会儿锅里就飘满了。   他将锅盖盖好,又往灶火里添了些柴,朝叶安年道:“饺子马上就好了。”   叶安年应了一声,抱出了泡好的腊八蒜坛子,捡了几颗腌的翠绿翠绿的腊八蒜在碗里,又倒上一些腊八醋,酸酸辣辣的,味儿窜极了。   不多时,热腾腾的饺子出锅,盛了满满一大盆。   福崽和丁秋抱着自己的小碗,眼巴巴的盯着饺子看,铜钱则蹲在他俩的脚边,“吧嗒”“吧嗒”流口水。   “饺子可以先吃着,还有些蒸碗和炸货,马上就好。”江竹见两个小孩望眼欲穿的样子,说道。   两小只嘴里答应着,却谁也不动筷子,叶安年在一旁给江竹打下手,看的直发笑。   不过孩子们懂事,他还是很欣慰的。   很快炸货和蒸碗也端上了桌,随着江竹的一声“开饭”,桌上顿时热闹起来。   饺子皮薄馅大,就着腊八蒜,好吃的让人停不下来。   炸货是用油豆皮卷的肉馅,过油一汆,又酥又香。   蒸碗是经典的梅菜扣肉,炖的软烂的五花入口即化,梅菜咸香中带着点微甜,十分解腻。   四个人风卷残云,不一会儿一盆饺子就见了底。   忽听丁秋“呀”的一声,把咬了半个的饺子从嘴里拿了出来。   就见那饺子里包着一枚闪闪发光的铜钱。   “运气不错啊。”江竹眯起眼睛笑了笑。   丁秋抿了抿唇,也跟着笑了。   他比较文静,但叶安年还是看出他很高兴。   “吃到铜钱饺子,来年会有好运。”叶安年摸了摸他的头道。   福崽在一边看的眼热,拉着叶安年的袖子摇晃:“哥哥,我也想要。”   叶安年戳戳他的小脑门:“这是碰运气的事,强求不来的,哥哥也找不到哪个是铜钱饺子。”   福崽有点不甘心,但是也不会闹脾气,摸了摸自己的小肚子,觉得还能再吃,就把空碗递给江竹。   “江大哥,再给我来一碗!”   “好嘞。”   江竹接过碗给他盛饺子,到底还是怕他吃撑了,混了只糖饺在里面。   不一会儿,他就吃到了。   感觉到嘴里一股甜甜的味道蔓延开,福崽眼睛顿时亮了起来。   “好甜呀,这是什么饺子?”   江竹笑眯眯道:“这是糖饺,吃到也会有好运气,寓意新的一年甜蜜幸福。”   “嘿嘿。”福崽开心的笑起来。   看看自己剩下的半只糖饺,递到叶安年面前:“哥哥也吃。”   叶安年配合的咬了一小口,福崽高兴的又给江竹吃。   转了一圈回到自己这里,就还剩下个饺子边了,福崽也不嫌弃,一口吃了个干净。   吃了饭,一家四口聚在一起守岁。   叶安年便拿出提前包好的红包来。   福崽一个,丁秋一个,还剩一个给江竹。   趁着两个小孩低头看自己红包的空当,江竹飞快的在叶安年脸上亲了一口。   “年年真好。”   叶安年耳尖发热,白了他一眼。   当着孩子的面呢,这人真是越来越放肆了。   在这个没有手机电脑电视机的时代,守岁是相当无聊的。   好在叶安年已经提前预料到了这个情况,从铺子拿了两个魔方和一些别的小玩意。   于是四个人就一边玩着这些玩具,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   不过福崽和丁秋还是没撑多久就困得不行了,叶安年把两个孩子送回自己的房间睡下,一回屋里就见江竹手里拿着一把花正等着他。   见他回来,把手里的花晃了晃,出去玩会儿?   叶安年勾唇微笑点了点头。   江竹便拿了一件厚披风给他披上,两人拿着花去了院子里。   今夜守岁,家里每个房间都点着烛台,铜钱原本已经睡下了,听见外面的动静又从窝里窜了出来,围在两人的脚边转悠。   两人搬了小凳子,找了个院里没有雪的地方坐下,江竹用火折子把自己手里拿着的花点燃。   顿时,一朵璀璨的小花,在江竹的手上绽开,流光溢彩,绚烂缤纷。   叶安年举着自己手里的花棍靠近过去,然后,两朵绚烂的小花就一起绽开在了黑夜里。   铜钱不知道这是什么,围着两人“汪汪”吠叫,显得又新奇又激动。   江竹看着两朵靠在一起,火光闪烁的小花,对叶安年道:“新的一年,许个愿吧?”   叶安年轻轻“嗯”了一声,闭上了眼睛,把愿望在心里默念了好几遍。   睁开眼睛时,江竹正托腮看着他:“许了什么愿望?”   叶安年摇摇头:“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   “好吧。”   这时,从村里传来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一时间仿佛整个小村庄都醒了过来,在这热闹的氛围里,迎接新的一年。   江竹站起身,又伸手把叶安年也拉起来,两人回了屋。   “福崽和丁秋已经睡了,咱们明早再放鞭炮吧。”江竹道。   “好。”叶安年点点头。   他低头去解披风的带子,将厚重的披风脱下来,挂到一旁的架子上。   转身的瞬间,却被一股力量往回拉了一把。   他踉跄了一下,就被江竹揽进了怀里。   “年年,新的一年,平安喜乐。”   叶安年被他从身后抱着,回过头去看他,下巴却被人伸手轻轻握住,随后两人唇齿相接,陷入甜吻之中。   屋内烛光温暖,屋外爆竹声声,叶安年感受着自己越发清晰的心跳,在心里回道:新年快乐。 第162章 初一拜大年   大年初一, 叶安年是被鞭炮声吵醒的。   迷迷糊糊睁开眼,外头天才刚蒙蒙亮,村里头已经噼里啪啦的放起鞭炮来了。   过年这两天又下了雪, 天气比之前更冷了。   他拉了拉被角,有点不想起。   稍稍一动,身后的江竹也醒了, 伸手勾住他的腰往自己身边搂了搂。   “还早呢, 再睡会儿?”   叶安年回身抱住他:“该起了, 咱们还有鞭炮没放呢。”   江竹不以为意:“晚点放也没事。等村里他们都放完了, 咱们收尾。”   叶安年勾了勾唇,“嗯”了一声, 就又闭上了眼睛。   两人就这么互相偎依着又眯了会儿,听着外头的鞭炮声渐渐歇了, 叶安年也躺不住了,硬拉着江竹爬了起来。   两人洗漱完,就拎了鞭炮挂在院子门口放。   噼里啪啦的鞭炮声, 吓得铜钱夹着尾巴朝鞭炮狂吠。   叶安年走过去帮它捂住耳朵,它才慢慢安静下来。   两挂鞭炮放完,福崽和丁秋也起来了。   两小只顾不得洗漱,就先去院子里看他们堆的雪人。   雪人还在,完好无损的立在那里, 经过了一夜, 冻的更结实了。   还有他们昨天用雪夹子夹的小鸭子、猫猫头和小葫芦也都在,一排排的码的十分整齐。   “快去洗漱,吃了饭再玩。”叶安年催促。   福崽和丁秋齐声应好, 然后就去打水洗漱了。   不多时,江竹就做好了朝食。   四个人围在堂屋正吃着, 大门就被人敲响了。   “年哥儿!江郎中!起了没?”   赵乐的声音传了进来。   这是来拜年了,叶安年和江竹赶紧放下碗筷去开门。   赵乐是和赵楠还有石头一起来的,一进门,就把手里拎着的篮子递了过去。   “过年好!”他“嘿嘿”一乐,拍了石头的肩膀一下,“拜年!”   石头心领神会,小手一拱道:“祝江大哥和叶大哥一帆风顺、二龙腾飞、三羊开泰、四季发财、五福临门、六六大顺、七星高照、八方来财、九九同心、十全十美!”   嚯,这小嘴叭叭地一个磕巴都没打。   叶安年摸了摸石头的头笑道:“石头这嘴皮子厉害呀!”   他接过篮子,把三人往院里让:“你们吃饭了没有,快进来坐会儿吧。”   两家都已经很熟了,赵乐也不推辞,领着赵楠、石头一起进了门。   院子是新砌的院墙,又高又严实,红漆的大木门也显得十分气派。   赵乐进了院子,一眼就看到了门口用青砖搭的狗窝,那上面还贴着红纸黑字写的对联。   “呦,不愧是大户人家啊,这狗窝都贴上对联了。”   叶安年无奈:“是不小心碰坏了,改的。”   “那也不错,”赵乐挑眉,念道,“迎新春汪汪锦绣,辞旧岁喵喵添寿。哈哈,这是你俩谁写的?真有意思。”   一旁的江竹:……   沉默的捻了捻眉心。   把三人迎进屋里,叶安年给石头抓了把糖,又给塞了个红包,虽然钱不是很多,但是那个意思。   没想到赵楠和赵乐这姐弟俩一人拿出一个红包塞给了丁秋和福崽。   得,这算是互换了,便谁也没推辞。   送走了这三人,日头也升起来了,两人揣上几个红包,掂上点东西,带着两个孩子,也拜年去。   老叶家肯定是不去的,四人先去了陈秀才家一趟,又去给赵里正老两口子拜了年,再就是村里关系好的几户。   一路边光串下来也快晌午了,还有镇上的几处要走。   两人收拾了一下东西,就带着两个孩子往镇上去了。   到西街时,老远就看见光阴小铺门口围了一圈人,看衣着打扮好像是文家的家丁,凑在一起也不知道在干什么。   将牛车拴好,叶安年和江竹牵着两个小的走了过去。   才靠近,就听见人群里头传来文恒的大嗓门。   “哎呦!我出错了,换一张成不成?”   紧接着就是余虎的声音:“不成!不许耍赖!”   “哎,大过年的,你就让我赢一回嘛!”   “哈哈,都别吵,文少爷啊,你就算是换一张牌,那也是老婆子我赢啊。”   走过去一看,竟然是余虎、文恒、钱婆婆和青娘一起在推牌九。   叶安年:……   这倒是个很适合过年的娱乐活动。   正吵着的几人听见声音抬起头,就看见是叶安年他们来了。   钱婆婆立刻喜笑颜开的把手里的牌往桌上一扔,招呼他们进去坐。   “婆婆,青娘,过年好啊。”   “过年好。”   叶安年和江竹给两人拜年,又拿出自己做的腊肉和一些点心分给她们。   “你瞧瞧你们,来就来,还带什么东西。”钱婆婆嘴上说着,却是从身上摸出两个红包来,分给福崽丁秋,“快拿着,婆婆给的可不许不要。”   两个孩子都懂事的推辞,奈何钱婆婆在这上面热情的让叶安年招架不住,不但两个孩子的红包收了,连他自己都被塞了一个。   “在婆婆眼里啊,你也还是个孩子。”钱婆婆笑眯眯的拉着叶安年的手,“拿着吧,等你俩啥时候有了孩子,婆婆就不给啦。”   叶安年被她说的又是脸上一红。   青娘如今脱下了孝衣,穿了一身水碧色的裙衫,头发梳得整齐,还簪上了鹅黄色的绢花和头钗,整个人都显得有人气了几分,比之前更俏丽了。   几人在屋里说了会儿话,钱婆婆就注意到了丁秋的眼睛。   得知丁秋的眼睛已经在好转,也是十分高兴。   “能治就好,这么伶俐的孩子若是一辈子看不见也太可惜了些。”   “来年福崽和丁秋也快念蒙学了吧,”青娘道,“到时候你们都来镇上,可就热闹了。”   “那这两个小家伙可少不得天天来烦你们。”叶安年笑道。   没多会儿就到了晌午,从隔壁铺子出来,几人又到自家铺子转了一圈。   叶安年把他昨天做的几个雪夹子拿给余虎,摆在货架上。   余虎独身一人,即便过年这几天休息了也没地可去,依旧守在铺子里。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所以每天铺子还是照常开门,有人来就卖一些,没人他就跟钱婆婆、青娘她们玩玩牌九,聊聊闲天。   叶安年便许了他这几日双倍的月银,余虎乐的不行,现在叶安年在他眼里那就是财神爷一般的存在。   临走时,余虎却又拿出来一个红包,塞到了叶安年手里。   叶安年一愣,搞不懂他这是做什么。   就听余虎道:“是那天那个老前辈给我的,让我交给你。”   江竹听了,从鼻子里发出一声不屑的冷哼。   老东西,才见一面就开始收买人心了。   但吐槽归吐槽,他还是道:“收着吧,老头子好东西多着呢。”   叶安年听他这么说,便接下了,   他好奇的打开红包,就见里面是一张十两银子的银票,和一条散发着淡淡香气的乳白色手串。   江竹见了把手串拿起来瞧了瞧,“啧啧”两声道:“真舍得啊。”   余虎好奇:“这是什么手串啊,很贵吗?”   “奇楠沉香木。”江竹道,拉过叶安年的手给他戴上,“贴身带着,这东西减小气虚,温中通肾,是好东西。”   叶安年看着自己腕上的手串暗自咂舌,这东西在现代的市场价,能达到十来万一克呢。   也不知那谢前辈到底什么来头,这样贵重的东西说送他就送他了。   耽搁了这么一会儿,四人从光阴小铺出来,赶着牛车直奔魏风家里。   过年这几日,有客来正是忙的时候,不过今年是叶小梅嫁到魏家的第一年,魏风跟有客来的老板告了几天假,正好家人聚一聚。   四人到的时候,院子门虚掩着,杨蕙兰正在灶间忙活着什么,听见门响,喊她儿子去看看。   魏风颠颠儿跑出来,就撞上了叶安年他们一家四口。   憨憨的汉子还有点手足无措:“你……你们咋来了。”   江竹笑笑,打趣他:“听这话,姐夫这是不欢迎我们啊。”   “咋会,”魏风搓搓手,“大初一的,没想到你们会来。快进来,正弄饭呢。”   领着几人进了院子,杨蕙兰闻声从灶间探出头来,一见叶安年他们就乐了:“快进去等着,今儿个晌午炖大鹅,这就好!你们必须得留下来吃饭!”   叶安年见她也不拄拐杖了,双眼间也有了些光彩,问道:“您的眼睛能看见东西了?”   “是啊,托你家江大夫的福,我这眼睛已经能看见了!”杨蕙兰说着晃了晃手上的锅铲,“平时做做饭,收拾收拾家里都不成问题。”   “平时还是得多注意休息,别太累了。”江竹叮嘱。   杨蕙兰连连点头:“记得记得。”   正说着,叶小梅从屋里走了出来,她穿着一身夹棉的藕粉色袄裙,兔毛镶边的小坎肩,脸蛋白里透红的,气色是肉眼可见的不错。   “二姐,”叶安年唤了她一声,“过年好。”   “都好都好,”叶小梅笑盈盈的,把他们迎进了屋里,“就知道你们会来,我一早就让你姐夫去铺子买了蜜饯果子,还有糕饼点心,留着给两个孩子打牙祭。”   “嘿嘿,二姐最好啦。”福崽顿时欢呼起来。   一行人进屋坐下,叶小梅就忙着要给叶安年和江竹倒茶,给福崽和丁秋拿吃的,却被魏风拦住。   “弟弟、弟夫他们好不容易来的,你坐着跟他们说说话,这点事我来就行。”   叶小梅推辞不得,便拿了旁边没做完的小孩肚兜、衣裳,坐到一旁跟叶安年他们闲聊起来。   她如今肚子已经快四个月了,只是微微隆起,还不怎么显怀。   江竹给她把了脉,胎像很稳,一切都好。   “是个淘气的小子。”   “当真?”一旁的魏风听了,眉开眼笑的。   虽说不管是男孩女孩,还是哥儿他都喜欢,但头一胎就是男娃还是让他有点小激动。   正端了饭菜进来的杨蕙兰,闻言也是笑的合不拢嘴:“生啥都好,就是小子皮,往后可得多费心了。”   “不过也没事儿,反正老婆子我闲着也是闲着,有的是工夫帮你们带,你们小年轻该干啥干啥去。”   正聊得起劲,灶间飘出炖鹅的焦香味,杨蕙兰嘴里叫着“坏了坏了”跑出去看锅去了。   热热闹闹的吃了一顿,四个人都吃的肚子滚圆。   临出门,福崽和丁秋又免不了被塞了红包在手里。   两小只脸都要笑僵了,这过个年,红包收到手软。   傍晚时分,四人才赶着牛车往回走。   叶安年和江竹坐在前面,一边优哉游哉的赶着车,一边聊着晚上吃什么,饭后玩什么。   福崽和丁秋坐在后面的车板上,怀里揣着一沓子红包,迫不及待的想回家数钱去。   进村时,天色还亮着,如今他们新修了房子和院墙,离老远就能看到气派的高墙大院。   叶安年正看着自家的院子满意的欣赏,目光落在门口一个佝偻的身影上面,笑容顿时僵住了。   江竹察觉到他的异样,用手肘轻轻碰了碰他:“怎么了?”   “是吴香莲。”叶安年道。   这大过年的,看到这个人他都觉得晦气。   说话间,牛车已经到了家门口。   叶安年才从牛车上下来,吴香莲就已经凑上前来。   面前饱经沧桑的老妇人早就没了之前的神气,干干瘦瘦的,背也驼了。   见了叶安年,竟也没了往日的咄咄逼人,那双浑浊的眼珠还有点泛红。   “年哥儿,”吴香莲嘴唇抖了抖,开口道,“你爹他……没了。你跟奶回家去,送送他吧。” 第163章 守三天灵   叶成河竟然就这么死了。   叶安年惊讶了一瞬, 很快就平静下来。   想想江竹之前也说过,叶成河的腿治不好了,最多也就再活几个月。   “年哥儿, ”吴香莲见他不说话,抹了把眼泪,“奶知道, 他从前对你不好。可, 他现在人都死了, 你到底是他的亲儿子。”   “福崽跟老叶家断了亲, 奶也不说什么,只要你去就行。”   “我不去。”叶安年拒绝的很干脆。   吴香莲似乎没想到他拒绝的这么痛快, 愣了一下:“可你是他儿子啊,纵然他从前有千般不好, 万般不对,这人都死了,你送送他, 也全了这孝顺的名声,不就完了?”   “儿子?”叶安年好笑的看了她一眼,“他的儿子早在他逼着嫁给隔壁村王虎的时候,就已经死了。我可不是他儿子。”   这话确实没错,原主在那次反抗叶成河的时候, 就已经被逼死了, 他是不可能去给叶成河披麻戴孝的。   “你……”   吴香莲见劝说不动,伸手就要去抓他的胳膊,可手才伸过去, 就被江竹挥开了。   “安年说的不清楚吗?不去就是不去。至于孝顺不孝顺的,村里有什么流言我们自己担着, 不劳你操心。”   说完,轻轻拍了拍叶安年的肩膀,轻声道:“你带着孩子们先进去,我打发她。”   叶安年点点头,大过年的,他也不想跟吴香莲纠缠,沾染这份晦气。   他下了牛车,把福崽和丁秋扶下来,就转身去开大门上的挂锁。   吴香莲被江竹拦着,拔高声音吼了一句:“你不去也行!”   “可是你爹葬身的棺材钱,你得出吧?!”   “年哥儿,他好歹是你的生父,别的奶也不要求你啥了,你出五十两银子的棺材钱,再买些烧纸,算是你的那份孝心,这事就算完了。从今往后,老叶家就当没你这个人!”   “咔哒”一声,门锁打开。   叶安年推门的动作顿了一下,差点笑出声来。   亏他刚刚有一瞬间还觉得吴香莲挺可怜的,一连遭受了这么多变故,整个人都变了个样子。   却原来,还是那副嘴脸,只不过更会演了而已。   说来说去,就是算计他们那点银子罢了。   抬手推开大门,叶安年让福崽和丁秋先进去,自己又把牛车也赶了进去,才转回身来,走到吴香莲面前站定。   “我一文钱都不会出。若论起血缘亲疏,你是他娘。棺材买得起就用,买不起就用草席子裹一裹,反正人也死了,没什么关系吧?”   “你……!”吴香莲被气的脸色一阵发青,“你这小贱皮子说的什么话!”   “老叶家真是白养你了!早知道是个白眼狼,你一生下来就我就该把你扔河里溺死!”   叶安年知道自己的话戳了她的肺管子,也不管她怎么跳脚的骂,拉着江竹径直进了院子。   见吴香莲还想再追,江竹眉梢一挑,把铜钱放了出去。   不多时,那骂声就停了,只听见一阵凶巴巴的犬吠,掺杂着吴香莲“哎呦妈呀”的惨叫,渐渐远了。   又过了片刻,外面彻底消停下来,听得“呜呜汪汪”的几声哼唧,叶安年拉开门,一颗黑黝黝毛茸茸的狗头就挤了进来。   铜钱耷拉着舌头蹲坐在地上,尾巴摇的欢快。   叶安年摸摸它的头:“好狗,晚上加餐。”   “汪!”铜钱高声答应。   累了一天,两人夕食都做的简单,煮了些之前包好的饺子,热了热剩菜,简单吃了些,就各回各屋,各自休息了。   福崽和丁秋年纪小,精神头旺盛,两人关起门来,就开始数起各自得了多少红包,看着堆了一床的铜钱、碎银和银票,笑得小嘴都合不拢。   至于江竹和叶安年,两人先是躺在被窝闲聊,后来聊着聊着就滚到了一起去。   以至于第二天早上,直睡到日晒三竿才醒。   叶安年正在穿衣服,就听到福崽在院里大叫了一声,还以为是出了什么事,连扣子都没系好就跑了出去。   结果,却见福崽一脸难过的蹲在雪人面前。   “哥哥,雪人化了。”   “出太阳了,肯定要化的。”叶安年走过去摸了摸他的头。   福崽又一指旁边排排坐的小鸭子、猫猫头和小葫芦:“这些也都化了。”   “等下雪了,还能再有的。”叶安年安慰他。   可福崽还是兴致不高,回屋拿了雪夹子,找背阴地方还没化掉的雪,继续去夹小鸭子。   但这些雪经过一天一夜,已经没有刚下的时候喧软了,也不好成型,他夹了半天,也只夹出了两三个好的。   叶安年看着他一个人固执的蹲在那“吭哧吭哧”夹鸭子,忍不住勾了勾嘴角,有点可爱呢。   “笑什么呢?”江竹叼着杨柳枝拧成牙刷,凑了过来。   叶安年指指蹲在院子角落的福崽:“小孩儿钻牛角尖呢。”   江竹看了一会儿也笑了。   叶安年:“你小时候,干没干过?”   “嗯,”江竹想了一会儿道,“我刚被老头儿捡回去的那会儿,他教我功夫,家门口不远处有一片小树林,我每天要做的就是用一把竹剑砍那树林里的一排树,要砍三百下,什么时候把这一排树都砍倒了,他就什么时候正式教我功夫。”   “那时候年纪小嘛,时间一长就开始觉得无聊了。于是我就盯上了树林里的一棵长得特别笔直的树。每次砍完老头给我规定的那排树,我就砍这棵长得直条的。”   “老头每次看见都会制止,但是那时候逆反心起来了,他不让我砍,我就非要砍,我背着他偷偷砍。他不是让我砍三百下吗?这棵树我就砍五百下。”   “后来呢,你真把这棵树砍倒了?”叶安年问。   “对啊,”江竹一挑眉,“我砍了两个月,用一把竹剑把这棵树砍倒了。然后我就去找他炫耀。”   叶安年听的有趣:“那谢前辈有没有夸你?”   “他就笑笑没说话。”   “唔,”叶安年想了想,“应该是激将法吧?”   “我当时也是这么认为的。”江竹轻笑了一声,“直到我半个月之后再去那树林,一个男人扛着铁锨就窜来了,追的我满山坡跑。”   叶安年:……   说起往事,江竹笑得桃花眼都弯成了月牙:“那其实是人家从别处移栽过来的木王,价值不菲,而且据说是世上树干最坚硬的树。那个主人家不住在这边,不经常来山上的,那次愣是在山上蹲守了小半月,就为了逮我。”   他摇摇头轻笑一声:“臭老头可坑死我了。”   “谢前辈用心良苦啊,”叶安年也被逗笑了,“那这件事后来怎么解决的?”   “后来,老头赔钱了呗,陪了那家主人三倍的价钱,才算作罢。”   说笑间,堂屋飘出一阵香味,江竹刷完牙,转身回去看锅了。   叶安年看看还蹲在院里夹鸭子的福崽,唤他:“福崽,吃饭了!待会儿再玩。”   “哎!”福崽应了一声,把成型的小鸭子小心翼翼的摆在背阴靠墙根的地方,然后起身,迈着小短腿朝他跑来。   朝食江竹煮了小米粥和鸡蛋,一连吃了两天的大鱼大肉,几人都想吃些清淡的换换口味。   正吃着,外头就响起一阵重重的敲门声。   屋内欢快的气氛顿时凝固了,叶安年直觉昨天的事还没完。   他和江竹对视一眼,两人一起起身去开门。   铜钱警惕的盯着大门的方向,低低地“呜呜”了几声,也跟了上去。   一开门,竟是叶全带着叶成海、叶成江站在门口。   三人都披着麻布孝衣,头上还戴着白色的孝箍。   叶全脸色很不好,见了两人,直接开口对叶安年道:“昨晚的事我不跟你计较,钱也不用你出,你现在马上跟我回家,给你爹守三天灵,之前的事就都一笔勾销。”   叶安年目光冷淡的自叶成海和叶成江身上扫过:“所以,爷爷带着我大伯二伯一起来,是打算我不答应,就直接绑人吗?”   “你必须答应!”叶全声音冷硬起来,他没抽烟袋,手里拎着一卷绳子。   “你是成河的儿子,不出钱也就罢了,守灵也不去?你还是不是老叶家的人?!”   “吴香莲昨天来来的已经说过了,”叶安年的声音没有一丝情绪起伏,甚至连奶奶都没有再叫,“五十两棺材钱,我出了之后,就算和你们叶家断绝关系。”   “呵呵,这老叶家的人,我可一点也不想当。”   他说完,也不管叶全脸色黑的有多难看,转身就走。   叶全顿时急了,对自己两个儿子道:“成海、成江!”   “今儿个绑也得给我把这小畜生绑回去!”   他的话音一落,叶成海和叶成江顿时就拎着棍子扑了上来。   两人一左一右的朝叶安年逼近,手里的棍子扬起来就要往他身上打,完全就是揍一顿拖走的架势。   眼看那棍子落下,江竹一把将叶安年拉到自己身后,一脚踢开叶成海的棍子,与此同时把叶成江挥来的棍子死死抓在手里。   “怎么,这光天化日的,你还想直接抢人不成?”   “他是我孙子!我想怎样就怎样!”叶全气得脸色发白。   这空当,叶成海又不死心的挥着棍子攻上来,被江竹一脚踹中膝盖骨,摔了个马趴。   叶成江咬紧了牙关拽自己的棍子,想要去帮他哥,可是不知怎么,不管他如何用力,被江竹握住的棍子都纹丝不动。   “妈的!”他怒骂一声,抬脚就要踹。   江竹却突然松手,力道一松,叶成江踉跄着往后摔去。   “废物!”叶全抄了叶成江一把,恨铁不成钢的骂道,“你们俩个还干不过他一个?!”   “他护着那小畜生,你们就连他一块打!老子是长辈,管教他们那是天经地义!”   “那就试试呗。”江竹勾了勾唇,回头看了叶安年一眼。   嗓音温柔:“年年,把门关好,可别伤着你了。” 第164章 回来断亲的   叶安年对他的身手都少了解一些, 也不担心,进了院子后就关上了门。   倒是铜钱跑来凑热闹,见门关了, 就把头挤在门缝里往外看,吃瓜吃的那叫一个认真专注。   这么大的动静,福崽和丁秋也跑了出来, 三人一狗就都挤在门口, 趴着门缝看热闹。   门外, 叶成海和叶成江挨了叶全的骂, 胸口都窝了口闷气,又见江竹那副不将他们放在眼里的样子, 顿时火气上涌。   两人咬着牙根,对视一眼, 一左一右的抡着棍子就攻了上去。   江竹丝毫不见慌张,等两人攻到了近前,“刷刷”几下就将两人放倒在地, 又夺了两人手上的棍子,直接掰断了朝远处丢开。   “叶老爷子,你这两个儿子看着人高马大的,也不中用啊。”   叶全被他这话气的一张老脸发青,又恨叶成海和叶成江不争气。   冷哼了一声, 上前将倒在地上的两个儿子拉起来。   江竹掸了掸袖子, 眯起眼睛笑了笑:“怎么,还要再打吗?”   叶成海挨了他两脚胸口疼的厉害,叶成江被打成了乌眼鸡, 屁股都摔肿了,两人听了这话, 都不约而同的往叶全身后退了一步。   “没用的东西!”   叶全低声骂了一句,又抬头狠狠瞪了江竹一眼,扭头就走,也不管那两个落在身后的儿子。   “呵~”江竹嗤笑一声,扭头往回院子。   大门“吱呀”一声打开,叶安年站在门口正看着他。   “打发走了。”江竹道。   叶安年点点头,却是拉起他的手,往外走去。   江竹奇怪:“去哪?”   “去跟老叶家做个了结。”叶安年道。   叶全正沉着脸往回走,身后叶成海和叶成江一瘸一拐的跟着,却听身后有脚步声传来。   一回头,就见是叶安年和江竹追了上来。   他皱了皱眉,黑着脸看了叶安年一眼:“怎么,你改主意了?”   叶安年没有回答他,只是道:“走吧。”   叶全一愣,随即冷笑了一声:“你能想明白就好。”   “你姓叶,即便是嫁了人,那也是老叶家的人,他姓江的就是外人。你得知道自己的根在哪。”   “回去给你爹守三天灵,再好好给你奶道个歉,你爹的棺材钱是你奶替你拿的,记得还给你奶。今儿个这事,就当是江小子不懂事,回头给你两个伯伯道个歉,这事就算了。”   叶全嘟嘟囔囔说了一堆,叶安年一句都没有搭腔,只是冷冷看了他一眼,道:“说完了吗?”   他这语气,惹得一旁的叶成海黑了脸:“你怎么跟你爷爷说话呢?”   “年年也没说什么吧?”江竹揽过叶安年的肩膀,把他往自己这边带了带。   然后朝叶成海扬起一个笑来:“刚刚动手的是我,大伯就算要记仇也别记在年年身上啊。”   叶成海:……   这笑成功让他的后脊一阵发凉,闷哼了一声,扭开头不说话了。   这段小插曲成功让所有人都息了声,剩下的路,倒是没有人再开口说什么。   很快就到了赵里正家门口,叶安年突然就停了下来。   叶成江嘴快,不耐烦道:“快走啊,站在人家门口干什么。”   叶安年不理他,看着叶全道:“我有点事去找赵里正。”   叶全还以为他是想叫赵里正一起去家里吊唁,虽然不大高兴,但到底没说什么。   毕竟,叶安年愿意主动跟他们回来,就已经很不容易了。   要不然的话,有江竹在,他们根本就拿叶安年没办法。   叶安年一个人进了赵家,江竹就站在门口,朝着叶全他们父子三人笑,笑得三人后背发毛,不由自主就靠在了一起。   不多时,叶安年就跟赵里正一起出来了。   见了叶全三人,赵里正没说什么,只朝他淡淡点了点头,道了句:“节哀。”   叶全更加确定叶安年是去请赵里正来吊唁叶成河的了,一脸悲痛的点了点头。   一路无话,几人很快就到了老叶家。   此时,老叶家大门的门楣上已经挂上了白绸,院里停着一口薄棺,摆着供桌和一些纸钱、纸扎花圈等物。   吴香莲和张娟站在院子里,身上都披着麻布衣,头上带着白箍,就连蹲在院里玩土的叶安柏,袖子上都套了白袖套,倒是没见那个最小的孩子。   几人进了门,吴香莲一眼就看见了站在江竹身边的叶安年,朝他翻了个白眼,走上前,阴阳怪气道:“这不还是来了。”   “赶紧的,跪下给你爹磕头。”   叶安年站着没动,而是看向了一旁的赵里正:“今天麻烦您来走这一趟了。”   “不麻烦,”赵里正叹了口气,“虽说这时候说那事,不大合适……唉,你也是不容易。”   “他还不容易,”吴香莲撇了撇嘴,“我这一把年纪了,大晚上的去请,都请不过来呢,还得老头子和两个伯伯亲自去。”   “自己老子死了都不说回来看看,这人呐,有点钱,心都变硬了。”   “行了,有什么话待会儿再说吧,”张娟打断她的话,拿了一把香,递给叶安年和江竹,“来,你俩先上柱香。”   两人都没接。   张娟扯了扯嘴角没有说话,吴香莲却是一把将她手里的香夺过去,伸手就去拉扯叶安年。   叶安年往后退开一步躲开了她,淡声开口:“我们这次来,不是来吊唁他的。”   “你,你说啥?!”吴香莲一愣,气得手一抖,手里的香全都被她捏断了。   “那你们回来干啥?成心来气我跟老头子?!”   叶全脸色也很不好看,但却比吴香莲冷静的多。   他摸出烟袋锅子抽了一口,看了叶安年和江竹一眼,沉声道:“那你们是回来干啥的?”   “断亲。”叶安年掷地有声。   “啥?!”   吴香莲傻了眼,抓着桌角的手颤抖的厉害:“你……你这小畜生是成心要气死我啊!”   “你爹的棺材还没下葬,你,你……你说要回来断亲?!”   “对,”叶安年淡淡看了她一眼,“本来我也不想这么快的,可你们一个个的找上门,非逼我回来。”   “他是你爹,纵然之前待你不好,如今这人都没了,看在他生养你的份上,也该回来一趟。”   叶全“吧嗒”“吧嗒”抽着烟袋,又看了赵里正一眼:“百善孝为先,赵里正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赵里正却没有接他的话:“你们的家事,我不掺和。”   “那你来干啥的?”叶成海不悦。   “年哥儿要我来主持断亲一事,我才走这一趟。”   “那你不还是要掺和我们家的事。”叶成江小声嘟囔了一句,被叶全白了一眼。   “我家乐哥儿受了年哥儿照顾,我欠他一个人情,他来求我这事,我自然要答应。”赵里正看了叶成江一眼,“有什么问题吗?”   叶成江不说话了。   “断亲书我已经拟好了,”赵里正从怀里掏出一沓手写的文书来,“你们双方签个字、按个手印,这事就算完了。赶紧办吧,办完了,你们好继续处理叶成河的丧事。”   他说完,也不等叶全他们反应,就拿着文书往屋里走,叶安年和江竹跟在他身后。   “哎,这……”吴香莲眼看着几人进了屋,一拍大腿,“这叫什么事啊!”   叶全没理他,沉默的叼着烟袋,也进了屋。   屋内,赵里正已经把文书放在了桌子上,拿出了他自己的印章,见叶全进来,说道:“叶老弟,快去拿笔墨吧。”   “断亲也可以,但这事年哥儿办的不地道,我不可能就让他这么跟我老叶家断了。”   “那你想怎么样?”叶安年问道。   “叶成河是你爹,你娘去世后,他一个人拉扯你这么大不容易,要想断亲,这生恩养恩,你都得还清了。”   叶安年冷笑:“生恩养恩?生我的是我娘,跟他有什么关系?”   “至于养,那他就更谈不上了。我自从能走路起,家里什么活儿没干过?就算是出去做工,干活儿也能换饭吃了。我这么多年,可没白吃你们家一口粮食。”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那穷人家的孩子,不都是从小就开始干活儿的?!让你干点活儿怎么了?那不是应该的!”吴香莲翻了个白眼。   “你奶说的对,”叶全抽了口烟袋,紧皱着眉头,“断亲这事,我答应你,但叶家对你这么多年的生养之恩,你不能不还。”   “给你爹守三天灵,送他下葬,还有这棺材钱,一百两银子,就当你最后尽一尽孝心。这些都做到了,断亲书我亲自签。”   “叶老弟,一百两可有点过了。”赵里正听的眉头越皱越紧,实在是听不下去了。   叶家这些人都是什么德性,他是知道的,所以叶安年来找他主持断亲这事,他定然不会拒绝。   可是叶全这么明显的狮子大开口,不就是想趁着这次再狠狠敲小两口一笔?   人家小两口白手起家不容易,这老家伙张口就是一百两,当真是脸都不要了。   “那赵里正的意思是,这生养之恩还不值一百两银子?”叶全吐了口烟圈。   “不值。”不等赵里正开口,叶安年抢先道,“银子我一分都不会给,你不用想了。”   “那这断亲书,我也不会签。”叶全硬着声音道。 第165章 断彻底了(捉虫)   叶全叼着烟袋在炕边上坐下, 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是打定了主意叶安年拿他们没办法。   一时间,屋内的气氛僵住。   赵里正看着僵持不下的两人, 也有些没辙。   这事说到底他只是个外人,能主持断亲,做个公道人, 却也没法插手太多。   正发愁, 却见江竹不知从哪掏出了笔墨来, “当”的一声放在了桌上, 然后磨起墨来。   叶安年顿时心领神会,提起笔, 站上墨汁,在断亲书上签了自己的名字, 又拔了簪子刺破手指,按了手印。   这一套动作,他做的行云流水, 看的叶全根本没反应过来。   等他签完了,叶全看着上面鲜红的手印,不屑的“哼”了一声。   “你一个人签又有什么用,要想断亲,就按我说的做。不然, 再怎么折腾都是白费功夫。”   “年哥儿, 都这时候了,就听你爷一句吧。”   吴香莲不知何时也进了屋,站在叶全旁边, 假装好心的劝道。   叶安年不理她,朝江竹看了一眼。   江竹勾了勾唇, 突然一把抓住叶全的手,把毛笔塞进他手里,硬压着他在断亲书上签了字,又拿过叶安年的发簪刺破了他的手指,在断亲书上按了手印。   他动作又快又稳,等到叶全反应过来,断亲书已经签完了。   “你,你们!”   吴香莲看的目瞪口呆,指着江竹的手都直哆嗦:“反了天了啊!”   “赵里正,你可是看见!他俩刚刚,刚刚……”   “咳咳,”赵里正有些尴尬的咳嗽了一声,拿起桌上签好的断亲书,就站起身来。   “又过了一年,这人真是老了啊,我这眼睛咋有点花呢。”   他一边说,一边往外走,叶全被按着签完了断亲书,还坐在原地,丝毫没动。   吴香莲可急了,上去就扯赵里正的胳膊:“你站住!赵天刚你什么意思!”   “他俩在你眼皮子底下逼我家老头子签的,这可不能算!”   赵里正被她扯的脚步顿了一下,有些不耐烦的皱起了眉,把她的手甩开:“我来这趟就是为了这断亲书,如今签好了,我的事儿就办完了。”   说完,就大步离开了老叶家。   吴香莲看着他的背影,追也不是,不追也不是,她回头去看屋里的叶全,老头子还是坐在炕上一言不发的抽烟。   赵里正走了,叶安年和江竹自然不会继续待下去,两人后脚也跟着离开了。   “老头子,”吴香莲手足无措,“你干啥呢?!就让他们这么走了?!”   “不然呢。”叶全的脸色很难看,烟斗把桌子都烫了一块黑乎乎的印子。   “你看不出来吗?那赵天刚帮着他们。你留住他们有啥用? ”   “那咋办,这亲就这么断了?”吴香莲手指扣着门框,不甘心道。   “呼……”叶全狠抽了一口烟袋,吐出一口烟圈,“断亲书都签了,你还想咋样?”   见吴香莲还是气得不行,叶全叹了口气道:“出去吧,成河的丧事咱们还得办。”   吴香莲没说话,扭头走了。   叶全看着她负气离去的背影,摇了摇头。   如今的叶家已经不复从前了,赵里正今日的态度就已经说明了一切。   这断亲书一签,他们能绑住叶安年的最后一根绳子,也彻底断了。   ……   叶安年和江竹出了老叶家,太阳已经升的老高了,下完雪的晌午,这样的阳光照在身上暖融融的。   断亲书签完,叶安年只觉得浑身轻松。   想起被叶成河害死的原主,他勾了勾唇角,若是原主在天有灵,应该也能瞑目了吧。   正出神,忽觉手指一暖。   回过神就发现,自己刚刚被簪子刺破的手指,正被江竹含在嘴里。   “你……”   叶安年想要把手指抽回来,奈何江竹握的很紧,他根本抽不动。   片刻后,江竹才松开他。   叶安年皱眉。   “干嘛,嫌弃我啊。”江竹靠过去,把自己的下颌枕在叶安年肩上。   叶安年被他弄得脖子痒酥酥的,伸手推他:“在外面呢,别这样。”   “又没有人。”江竹嘴上这么说,却还是立刻就站好了,牵住叶安年的手,“那这样总行吧。”   “嗯。”叶安年轻轻应了一声,嘴角挑起一道不易察觉的弧度。   想起两个孩子还在家里等着,两人也不再多话,快步往家里走去。   ……   断亲的事就这么解决了,本以为叶全或者吴香莲还会有后手,可直到叶成河下葬,老叶家都没什么动静。   叶安年和他们的那些恩恩怨怨,似乎真的因为这一纸文书,就这么一笔勾销,戛然而止了。   没了老叶家这些人的隔三差五的作妖,两个人的小日子过得越发滋润起来。   十五元宵节过后,叶安年就去鸿福书院找了冯明煦,说起两个孩子来书院念书的事,冯明煦自然欢欣的答应了。   于是,双方约好了时间,等三月暖和了就送两个孩子过来。   之前许家在安兴县扎根已久,文老爷不屑于和他们同流合污,所以安兴那边基本没有文家的生意。   如今文老爷自从接手了许家部分铺子生意,也逐渐在那边站稳了脚跟。   思虑许久,来找叶安年谈在安兴县开分铺的事。   恰好叶安年也在琢磨这事,不过开分铺的话,他不准备再开像光阴小铺这样的玩具铺子了。   光阴小铺卖的东西太杂,再开一家不好操作。他打算分些类别。   而且,他这人多少有些情怀,像光阴小铺这种充满童年回忆的铺子,只此一家,他不打算再开分号了。   晚上回去跟江竹商量了一番,江竹也很赞成。叶安年就开始思考铺子字号的事。   毕竟要是打算在安兴县开那种专卖魔方、鲁班锁、燕几图等一些益智类木刻玩具铺子的话,店铺名字也得另想。   以后分铺越开越多,名字都不一样的话,就没有辨识度,不利于打响名气,还是有个统一的字号好一些。   不过名气什么的这些都是以后的事,眼下还是要先定个字号出来。   两人围着炕桌憋了一晚上,最后敲定了“竹叶记”这三个字。   “安兴县的新铺子就叫竹叶记玩具铺。”叶安年道。   “玩具?”江竹挑眉。   “玩具就是小玩物、小玩意儿的意思,就是指小孩子玩的那些东西。”   “嗯,那就叫这个吧。”   叶安年点点头,想着以后若是自己打算单开花灯铺子,就可以直接叫竹叶记灯铺。   “等过几日消停了,咱们找人在光阴小铺的匾额上加上‘竹叶记’这三个字。”   江竹挑断烛台烧长了的灯芯,微笑道:“好啊。”   在安兴县开分铺的事,就这么定下了,也跟文老爷约好了一起去看铺面的日子。   叶安年觉得,这回是时候置办一辆马车了。   原来的牛车本打算卖,却被陈秀才给买了去,说是杨池若想带着玲玲去镇上看他和怀书也方便许多。   卖了牛车,两人又去了一趟牛马行,买了一匹年轻力壮的小黑马,文恒又帮他们搞了一辆价格合适,质量也好的马车。   新车一到家,立刻就受到了两个孩子的围观,稀罕够了小黑马,两个就爬到了马车里坐下。   铜钱跟着凑热闹也跳了上去,前腿趴着车壁上,黑乎乎的狗头从窗口探出来,好奇的四处张望,逗得大家笑了好一通。   两天后,叶安年和江竹带着福崽和丁秋,赶着马车在镇上跟文老爷父子俩汇合了。   双方寒暄了一阵,文老爷就上下打量起他们新添置的马车,口中夸赞,“不错不错,这马是好马,车也是好车。就是……”   听他话音一转,叶安年忙问:“就是什么?”   “就是还差了点什么。”文老爷悠悠道。   叶安年闻声也打量起自家的马车来,便觉奇怪,这该配备的他都配备齐了,应该不差什么了啊。   “差个车夫。”文恒在一旁插嘴道。   叶安年这才后知后觉,是啊,马车都有了,哪有主家自己赶车的。   “正好老夫这有几个得力的车夫,你二人挑挑。”文老爷道。   双方都已经很熟稔了,叶安年便没推辞,跟江竹一起,挑了个背景简单又踏实肯干的。   这车夫叫王路,是个小哥儿,背景干净,是文家的家生子。   二十出头的年纪,面相敦厚,人也实诚,赶车赶了七八年了,可谓经验老道,比较靠谱。   事情办妥,双方便都坐上马车,赶往安兴县。   与上一次不同,没了乱七八糟的事情牵绊,这次去安兴县,除了看铺面,两人也打算带着两个孩子好好逛逛,玩一玩。   到安兴县时,已经快晌午,文老爷熟门熟路的带着几人进了一家饭馆。   饭馆不大,大堂内却是座无虚席。   几人一进店,那柜台后头的掌柜就噙着笑迎了上来:“几位贵客里边请,雅间已经给几位留好了。”   文老爷带头进了雅间,几人跟着纷纷入内落座。   “这馆子虽然不大,但是湘菜做的极好,要是不能吃辣,也有几样不错的清淡菜色。”文老爷介绍道。   叶安年便让文老爷推荐了几个菜,最后几人点了四道辣的,三道清淡的还有一盆汤。   吃过饭,几人便去了附近的一家客栈下榻,文老爷派人提前打了招呼,几人到了就直接入住,都是二楼的上房,干净整洁,视野也不错。   福崽还是第一次离开月牙村来这么远的地方,一路上都很好奇。   不过才刚吃饱了饭,小团子此时摊在房间的椅子上,抱着圆滚滚的小肚子直打饱嗝,因为吃了不少辣菜,嘴巴还有点红肿。   丁秋比福崽好些,但嘴唇也给辣红了,两人并排坐在椅子上,陷入了“饱了发困”的状态。   叶安年是没想到两个孩子这么爱吃那家馆子的辣菜,清淡的菜没怎么动,那辣椒炒肉、辣子鸡丁、酸辣鸡杂倒是抢着吃了不少,他拦都拦不住。   如果平常不怎么吃辣,突然吃了太多怕是要闹肚子。   见他对着两个孩子发愁,江竹提了一壶茶走了过来:“喝点菊花茶缓缓,要是困了,你俩就去里间床上睡一会儿。”   说着,给两个孩子一人倒了一杯。   福崽和丁秋乖乖答应,喝完茶就进里间睡觉去了。   叶安年倒是不困,和江竹在桌边坐下来,聊起下午去看铺面的事。   不多时,却听见楼下突然传来一阵争吵声。   叶安年皱了皱眉,江竹比他先一步起身,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我去看看。”   他起身出门,站在走廊上往下望了一眼。   就见一楼的大堂内来了一群人,像是个带着家丁下人的富家公子哥,一群人挤在一起闹哄哄的。   其中,为首的是个年轻男人,穿着一身绣鱼纹靛青色的窄袖锦袍,头戴玉冠,正面带怒容的与客栈老板交涉。   江竹从二楼看下去,只瞥见他半张侧脸,但仅这一眼,就让他脸上的神情彻底冷了下去。   张陵,当朝刑部尚书嫡子,太子一派的忠实拥趸,他怎么会在这? 第166章 茶楼听书(修改)   一楼大堂内, 张陵还在跟客栈掌柜争吵。   本来被派到这种小地方暗中寻访,他就已经很不痛快了,结果住个客栈却连一间上房都没有, 他这憋了一路的火终于是忍不住了。   然而,不等他再吵,袖子却被站在身旁的人拉了一下。   张陵不耐烦的皱眉瞥了他一眼, 那一身绿衫的年轻男子却不恼, 反而对他笑了笑道:“公子, 记得咱们来之前, 那位叮嘱的吗?出门在外,切忌张扬。”   “切。”张陵不悦的瞪了那绿衣男人一眼, 对掌柜道,“行了行了, 我们不住了!”   “这小地方就是麻烦,什么破客栈啊,连间上房都没有!”   说完, 衣袖一甩,带着那帮子人乌泱泱的又走了。   江竹站在二楼默默地看着,只觉得那绿衣男人有些眼熟,正要仔细看一看,那人却像是有所察觉一般, 突然站住了脚步。   他微微皱眉, 闪身躲在了廊柱后面。   那绿衣人却只是回头跟身后的下人说了两句话,状似无意的朝二楼瞥了一眼,没看见什么人影, 就跟着张陵一起走了。   江竹直到他们走远了才出来,他看了看客栈已经走空了的大堂, 调整了一下表情,回了房间。   “楼下怎么了?”叶安年问他。   江竹摇摇头:“没事,是几个来住店的人,见没有上房,闹了一会儿就走了。”   “哦。”叶安年点点头,没再多问。   休息了一会儿,文恒就过来敲门了,说让他们收拾一下,准备去看铺面。   叶安年就去把福崽和丁秋叫了起来,又要了热水,让两个孩子洗把脸,醒醒觉。   收拾完毕,一行人在文老爷的带领下,直奔他之前看好的那几家铺面。   一共三家,一家在一处不怎么起眼的小巷子里,虽然位置不显眼,但周边都是各种卖小吃、小玩意儿和胭脂水粉的铺子,距离县里百姓的住宅区也很近。   一家在安兴县的金水街。金水街是安兴县的主街,街上开的都是酒楼客栈、珠宝布行等大商铺。   文老爷新开的铺子,在这条街上就有两家。   最后一处,在安兴县靠西边的一条街道上,这条街位置就较为偏远了。好处嘛,是它位于安兴县的出口,是进出安兴县的必经之路,来往县里的人,不管是商旅客人还是探亲访友,都要从这里经过。   一行人依次去这三处铺面看了看,第一家铺面不大,比他在甜水镇开的光阴小铺还要更小一点。   第二家是面积最大的,而且亮堂又宽敞,文老爷比较推荐他定这家。   第三家面积中等,比第一家大些,又比第二家小。   都看完了,叶安年犹豫再三,又跟江竹好一番商量,最终还是选了他们第一个看的那处铺子。   文老爷颇有些遗憾:“你若把铺子开在金水街,咱们两家离得近,互相准还能有个照应。”   叶安年笑笑:“慢慢来吧,先在柳巷试试水,若是开的好,再去金水街也不迟。”   金水街固然是好,但他开的这种卖小玩具的铺子,却不一定合适。   安兴县这边他不熟悉,后面铺子开起来免不了要往这边跑,铺子越大越不好打理。   “也好。”文老爷点点头,“那咱们就过去签租契吧。”   一行人于是又回了柳巷,叶安年把租铺面的契书签了。   正事办完了,时间还早,文老爷就提议去喝茶听书。   几人都没什么异议,于是就直奔这附近的茶楼去了。   可巧这会儿正赶上中场休息,文老爷带着他们直奔二楼的雅座,要了两壶好茶,和一些干果点心,就等着下一场开场。   这种讲话本的说书先生在甜水镇上是没有的,叶安年和两个孩子都觉得新鲜。   福崽和丁秋嘴里含着蜜饯,扒着二楼的栏杆往下看。   就见一楼的大堂的台子上放着一张屏风,屏风后是一张桌子,一把椅子,桌上摆着一杯茶,一把尺,并一套笔墨纸砚。   “说书先生就是坐在这给咱们说书听么?”福崽很好奇,这会儿说书先生不在,不知道去了哪。   “嗯,”丁秋也在盯着那下面的桌椅看,闻言点了点头,“应该是。”   “不知道等会儿他会讲什么故事。”   “我刚问了茶楼的伙计,讲《瞎狐报恩》的本子。”叶安年凑过来道。   “咦,”福崽眨巴眨巴眼睛,来了兴趣,“听起来怪有趣的。”   “先生来了。”丁秋指了指楼下。   果然,刚刚离场的那个老先生捋着胡子走上了被屏风遮挡着的台子,在桌子后坐了下来。   ——啪!   老先生将抚尺一拍,四下顿时鸦雀无声。   “话说天治年间,桃花村有一穷苦书生,连考三年不中。奈何家中父母年岁渐长,家中除了种地又无额外进项,渐渐地便供不起他了。奈何书生一心想科考入仕。这天……”   正讲的精彩,却有个小伙计着急忙慌的跑了上去,凑到那老先生的耳边说了点什么。   老先生竟是起身离开了座位,下台后不知去了哪里。   “咦,哥哥,他怎么不讲了?”福崽见老先生走了,趴在二楼的栏杆上,扭头看叶安年。   “你坐好,让哥哥看看。”叶安年将他拉回座位上坐着,自己走到栏杆边往下看了看。   江竹也凑了过来:“怎么了?”   “诸位,请稍后片刻!”   这时,一楼那小伙计清了清嗓子,站在台子上道:“有贵客点了《月凉城记》,咱们下一场先讲《月凉城记》,《瞎狐报恩》改天再讲。”   话音还未落,下面的看客便都不干了。   “爷今儿个就是专程来听《瞎狐报恩》的,你们茶楼怎么回事,说改就改了?”   “什么贵客啊,这么不讲规矩!”   “就是,有钱自己请先生回家讲去!凭什么换大家的本子!”   “诸位,诸位稍安勿躁!”那小伙计赶紧给大家拱手赔不是,“诸位莫慌,贵客说了,今儿个这场是他送给大家听的,等会儿票钱,我们茶楼全退!”   “这还差不多!”   “既然不花钱,那听听就听听。”   “《月凉城记》到底是个啥故事啊?这名字一听就没意思!”   “就是说,听着就惨兮兮的。”   “反正不花钱,就当听个乐子了呗。”   看客们虽然还是七嘴八舌的说道,好在没有人再反对了。   小伙计暗自长出了口气,默默退了下去。   叶安年对于换本子倒是没啥不满的,头一次听这种说书的,就是图个新鲜,凑个热闹。   这时,恰好那位孙先生也回来了,叶安年就拉着江竹一起回了座位。   转头间,瞥见江竹的脸色似乎不大好:“你怎么了?”   “没事。”江竹摇摇头,收回思绪。   叶安年还想再问,却听楼下抚尺一拍,那说书先生已经开始讲了。   两人便没有再说话,坐了回去。   “话说咱们当朝的太子殿下,在早年还是皇子的时候,有过一位至交好友。两人少年相识,志同道合,也曾留下过一段佳话……”   说书先生洋洋洒洒讲了小半个时辰,叶安年也将这故事听了个大概。   说的是当朝太子和他的至交好友,从相互扶持,到后来反目成仇的故事。两人决裂的地点,就在这月凉城。   当时邻国南越出兵攻打东陵,这月凉城毗邻两国边界,也是东陵国的一道防线。   太子的这位的好友名叫江声晚,原是江湖人士,因与太子的私交甚好,带着自己的手下成为了太子的助力。   当初南越出兵攻城,势如破竹,眼看带兵的将军就要失守,江声晚带着手下及时赶到,击退了敌军。   太子大喜,带着人亲自去月凉城为他庆功,两人把酒言欢之时,江声晚却提出,让太子上书当朝陛下,给他封王。   原来,他这么多年的伪装,只是为了给自己搏一个可以享尽荣华富贵和权力地位的封赏,如今见时机成熟,便向太子提出了条件。   太子自然不肯,想与他协谈换别的奖赏,江声晚却不肯接受,两人当即翻了脸。   太子此次出行,是为其庆功,所带人手不多,很快手下的护卫战败,全都被江声晚抓了起来。   而江声晚在控制住太子和他的护卫之后,则带着自己的手下将满城的百姓屠戮殆尽了。   两人因此决裂。   好在朝中的威武大将军及时赶到,救下了太子。   但太子宅心仁厚,始终不忍杀死自己昔日的好友,看在两人往日的情谊上,留了江声晚一命,只是亲手废了他的武功。   他自己却也受了重伤,腿因此落下了残疾。   至于江声晚,自此隐姓埋名逃亡在外,至今不知所踪。   楼下的台子上说书先生已经离场,看客们的议论声此起彼伏。   “啧啧,这个江声晚可真不是东西!”   “不封王就屠城?这种人也太可怕了吧!”   “就是啊,他若是现在还流落在外,保不齐什么时候还会再杀人啊!”   “哎,咱们县里的许府,前段日子被人一夜之间灭了满门,你们说,会不会是……”   “年年,”见叶安年低头沉思,江竹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想什么呢?”   “没什么。”叶安年抬头看了他一眼。   “这破故事这么好听啊,”他托腮回看着叶安年,眯起眼睛笑了笑,“我看你都听入迷了。”   “我只是在想他们说的话。我觉得许府灭门,应该不是那个江声晚干的。”   “哦,怎么说?”江竹来了兴趣。   叶安年认真分析:“一个能为了权利地位说屠城就屠城的人,应该不屑对许家这种小角色动手。”   江竹:……   “咳,”他清了清嗓子,“那你觉得这个故事怎么样?”   “若是个随意编纂的故事,那很一般。这太子识人不清,轻信一个江湖中人,打仗还要靠江湖势力协助,那这个太子也属实没什么大本事。”   “若是真实事件改编而来呢?”   “若是真实事件改编,那这太子之位还是趁早换人来坐的好。对这种杀人不眨眼的魔头也能网开一面,还放他隐姓埋名逃亡在外。这么心软,属实不是做帝王的合适人选。”叶安年言辞犀利道。   “是啊,”江竹轻叹了口气,朝二楼对面的一个雅座望过去,“这当朝太子,早该换人来当了。”   “哎呦,”坐在一旁的文老爷听见两人的谈话,吓得脸色都白了,忙压低了声音道,“二位贤侄,这种话可不能说啊!若是被有心人听去,那是要掉脑袋的!”   叶安年和江竹同时朝他露出一个歉意的笑,转移了话题。   两人又闲聊了一会儿,叶安年见江竹盯着那说书先生的桌子发呆,突然起了兴致。   遂勾了勾唇,逗他道:“你说你,怎么偏偏跟这杀人不眨眼的魔头一个姓氏。”   江竹:…… 第167章 上学堂   听完了书, 茶楼的看客们都渐渐散了,叶安年他们也随着人流往外走。   旁边三三两两搭伴的人还在聊着刚才的话本子,有的唏嘘太子和江声晚曾经的情谊;有的感叹太子重情义, 是仁君;还有的在痛骂江声晚这屠了满城百姓的恶魔。   出了茶楼,迎面便撞上了夕阳耀眼的余晖。   江竹被照的有些睁不开眼,抬手挡了一下。   侧头看到叶安年一手一个, 牵着福崽和丁秋, 三人眉眼弯弯的不知在说些什么。   这画面温馨和乐, 他的心里却突然涌起一阵不安。   跟在叶安年身后, 江竹犹豫了半晌,还是状似随意的问了句:“年年, 你觉得……那太子的友人,当真像话本里说的那样十恶不赦吗?”   “嗯?”叶安年正跟两个孩子说笑话, 突然被打断,愣了一下。   待反应过来江竹问了什么,想了想道:“若他真的杀了满城的百姓, 不管出于什么原因,都是罪无可赦吧。”   “那太子固然是有些仁慈心软,但江声晚,为了权利地位便可以肆意屠杀无辜百姓,视人命如草芥, 这种人确实可怕。”   “这样么。”江竹抿了抿唇, 轻笑了一声。   他面上的表情无异,但垂在衣袖中的双手,紧紧地握成拳, 掌心一片冰冷。   好在,叶安年此时的注意力都在两孩子身上, 并没有注意到他的异样。   此时天色已经渐晚,一行人便直接往下榻的客栈走去。   到客栈门口的时候,福崽见街上有卖糖人的,觉得新鲜,便想要一个。   叶安年摸摸他的头,叫江竹先领着两个孩子上去,他去买糖人。   江竹点头应下,领着福崽和丁秋,跟文老爷、文恒他们一起,先上了楼。   叶安年和卖糖人的老头要了四个糖人,老头接下铜钱,便快速的捏了起来。   叶安年站在一旁等,无聊地四处打量时,却瞥见几个衣着华丽的人,往不远处的一条街道拐了进去。   这样的场景他本不会注意,但那几人之中有一个身穿绿衫的年轻男子,却让他的心头“突突”直跳。   虽然他只瞥见一个侧脸,但那熟悉的身形和容貌,他却是再熟悉不过了。   是柳卓。   那群人很快就不见了踪影,叶安年正出神,老头的糖人却已经做好了,拿着竹签递给他。   叶安年向老人家道了谢,接过糖人进了客栈。   当真会是柳卓么?   这么翻来覆去的想着,自己却也不确定起来。   不过,他很快摇了摇头,把这些乱七八糟的思绪都赶了出去。   柳卓走了这么久,应该不会再回来了,刚刚那群人和他离的这么远,看错了也不一定。   抬手叩了叩门,里面很快就传来了脚步声。   江竹打开房门,就看见叶安年手里拿着四个憨态可掬的糖人站在门口。   福崽和丁秋闻声也跑了过来。   叶安年便将糖人分给他们。   四个糖人都是按着他们各自的形象做的,虽然捏的粗陋,但还是有几分相像。   两个孩子举着糖人,爱不释手,扭头就跑进屋里玩去了。   江竹看了看自己手里这个长得跟自己有一点点相像的小东西,眉梢一挑,把叶安年手里的那个抢了过来,又将自己的这个塞到叶安年手里。   叶安年:“干嘛抢我的。”   江竹拿着手里那个看起来跟叶安年有点像的小糖人晃了晃:“换着吃不好么?”   叶安年还没明白他这话什么意思,就见他低头在糖人举着的小手上嗦了一口:“嗯,还挺甜的。”   叶安年:……   看着好变态啊。   在低头看看自己手上这个,他都有点不想吃了。   几人又在安兴县留了一日,叶安年找了安兴县靠谱的工匠去翻修铺面,大概要五六天的时间才能完工。   将自己的需求和要注意的地方都和领头的交代清楚之后,第二天下午,几人就打道回府了。   文家现在在安兴县有铺子也有人手,文老爷便找了人帮叶安年他们盯着些,两人只要等到交工那日再过来就行了。   直到一行人离开安兴县,都再没有什么意外的事情发生。   江竹那天看到的张陵,还有叶安年恍惚间瞥见的柳卓,都没有再在他们面前出现过。   若非那日在茶楼听到那样的话本,江竹几乎都要以为这一切都是自己的幻觉。   好在,之后的日子都是顺风顺水的,安兴县的铺子顺利开了起来,叶安年雇了个有经验,又靠谱的人去看铺子。   铺名就叫竹叶记玩具铺,上的货都是木坊制作出来的,魔方、鲁班锁、燕几图,还有新研制出来的木制拼图,都是偏益智类的玩具。   因为铺子的位置距离住宅区不远,一开业就吸引了不少人过去,除了开业当日的火爆,之后也渐渐稳了下来。   木坊那边,人手渐渐不够用了,叶安年又扩招了五个人进来。   文恒这个监工也愈发忙碌起来,如今他不仅管这十五个人的进度,也开始跟余虎学习如何鉴别这些木质玩具的质量。对各种木制玩具的拼装,也懂了一些,反正每天都很有干劲。   文老爷对于他这个不成器的小儿子,也终于放心了,越发觉得自己当初和叶安年合作的决定是明智的。   过了年之后,天气一天天暖和了起来。   转眼就到了丁秋和福崽入学的日子。   叶安年早在几天之前就已经提前把两个孩子念书需要的东西都准备好了。   笔墨纸砚,启蒙书,还有装书的书箱,甚至喝水的水壶,都备全了。   当天早上,早早就把两个孩子喊了起来。   江竹已经做好了朝食,只等两个孩子洗漱完就可以吃。   马车也已经在门口备好了,只等他们吃完了饭,就能出发。   之前文老爷拨给他们的那个叫张路的车夫,是个哥儿,因为之前一心给主家干活,二十来岁了都还没有婚配。   叶安年便叫他也住了进来,找张民匠挨着自己的木雕室又盖了一间厢房给他住。   除了赶车,张路平时也喂喂马,打扫打扫院子,家里有什么力所能及的活儿也都帮着干,人勤快又有眼力见,很得叶安年和江竹的喜欢。   很快吃了饭,叶安年和江竹就一人拎着孩子,一人拎着书箱的上了马车。   王路把手里的马鞭一扬,车子就辘辘地往镇上去了。   到了鸿福书院,才发现门口已经站了几个人了。   冯明煦作为书院的山长,站在门口正在和什么人攀谈。   “石头哥哥!”   福崽一跳下马车,就看到了不远处背着书箱的石头,兴奋的喊了一声。   石头听见喊声,朝这边看了过来,见到福崽一双眼睛顿时亮了,背着书箱就朝这边跑。   “哎!你小子别跑啊!好好走路!”   赵乐在他身后唠叨:“都要进书院了还这么踢踢跳跳的!”   “啊……哦。”   石头反应过来,赶紧放慢步子,从跑改成走的。   逗得叶安年他们几人都笑了起来。   “石头哥哥也是今天入学嘛?那咱们可不可以坐在一起啊。”福崽迎上去,问道。   石头巴不得能跟福崽一起坐,闻声立刻点头:“当然可以了。”   “不过,你以后不能叫我石头哥哥了。”   “啊……”福崽有些呆呆的愣住,“为什么啊?”   “爷爷说我进了书院,就不能再叫小名了,得叫大名。”   石头一脸认真:“就像你,你叫叶安福,小名福崽。以后在书院,我得叫你安福弟,你叫我子楷兄。”   石头大名赵子楷,叶安年也是头一次知道。听着俩孩子一本正经的聊着入学后的称呼问题,还挺有趣的。   叶安年也不去打扰,跟江竹一起走过去和冯明煦几人打招呼。   石头是他爹和赵乐两兄弟一起送过来的,见两人过来,纷纷和他们打招呼。   冯明煦也很热情:“今日入学的就你们俩家的孩子,既然人到齐了,咱们就先进去吧。”   说着,领着几人进了书院。   石头、福崽和丁秋年纪还小,都是读启蒙班。   叶安年和江竹领着福崽和丁秋进了启蒙堂,帮两人选好座位,放好东西,就跟赵家俩兄弟一起出去了。   书院下午酉时放课,叶安年和冯明煦说好自己到时候来接两个孩子回家。   其实甜水镇并不大,从鸿福书院到他们的光阴小铺,走着都不到一刻钟的工夫。   但叶安年就是不放心,一定要亲自接送。   说话间,先生已经进去上课了。   叶安年和江竹站并肩站在外面,透过窗子往里看。   就见福崽、丁秋还有石头三人坐在一排,小腰板挺的笔直,手里捧着书,跟着先生一起摇头晃脑的念着《三字经》。   他不禁感慨:“这一晃眼,孩子们都入学了。”   江竹揽住他的肩膀,轻轻拍了拍:“再一晃眼,孩子们就长大了,我们就成老头子了。”   叶安年笑了。   江竹挑眉:“到时候,你会不会嫌我老啊?我可比你大好几岁呢。”   “不嫌。”叶安年看着他的眼睛回答的很认真。   江竹心里一阵触动,搂着叶安年就要亲。   却听怀里的人悠悠说出了后半句:“只要你别瘫在炕上让我伺候就成。”   江竹:……   他伸手捏了捏叶安年的脸颊,“哼”道:“年年,你学坏了啊。”   “跟你学的。”叶安年勾勾唇,把江竹的爪子从自己脸上扒下来,“回去了,别打扰孩子们念书。”   出了鸿福书院,两人溜溜达达的往回走,却在路上碰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老叶家二房媳妇张娟,怀里抱着一个裹在襁褓里的孩子,正从医馆出来。   见了两人,张娟先是愣了一下,犹豫了片刻才慢慢走了过来。   叶安年本不想理她,可张娟已经快步挡在了两人面前。   “年哥儿,你,你俩咋在这呢。”   她这打招呼的话十分拙劣,叶安年没接茬,只是问:“有事吗?”   张娟看了看自己怀里的孩子,又看了看叶安年身边的江竹,犹豫又带了一丝讨好:“我,我带孩子来看大夫。年哥儿,能不能叫江郎中给安宏看看?”   “安宏怎么了?”叶安年问道。   “不会哭。”张娟一脸愁容,“看了大夫,说是天生的,脑子……不大好。”   两人默默对视了一眼,都明白了脑子不大好是什么意思。   但,叶安年不发话,江竹就不回应给叶安宏看病的事。   “你看看,还有的治么?”叶安年终于开口。   江竹才朝张娟怀里抱着的孩子看了一眼,问:“大夫怎么说的?”   “说孩子还小,可能还有希望,但是以他的医术怕是治不了了,让我另请高明。”   “那就另请高明吧。”江竹道。   言罢,拉着叶安年就走。   张娟回过神来,追在后面喊:“江郎中,我知道你俩和叶家不对付,可孩子无辜啊!你医术高明,就给安宏看一看吧!”   “我也看不了。”江竹站住脚,看了她一眼,“早在孩子刚出生那会儿,吴香莲来找我问过这事,我叫她尽早带孩子去看大夫了。”   “是……是这样吗。”张娟显得有些错愕。   半晌,才抱着孩子朝两人鞠了一躬:“我知道了,多谢江郎中。”   说完就一溜烟的走了。   叶安年看着她匆匆离去的背影,不知为何,总觉得老叶家恐怕又要掀起一阵风浪。 第168章 两年后……   又是一年春好处。   漫山的绿柳抽条, 野花盛放,望月山脚下的溪水倏尔苏醒,伴着暖风潺潺流动, 整个月牙村都被蓬勃的春意团团包裹。   有那早起的汉子扛起锄头拎着水壶下地去;拾掇朝食的大娘婶子撸了袖子淘洗煮粥的米粮;姑娘和小哥儿挽好了头发,抱着木盆往河边浆洗衣裳;牙牙学语的稚童跟在自家爹娘的身后,唆着手指淌口水。   村东头那座气派的青砖大瓦房, 院门忽地被推开, 一个身着月白色长衫的清隽哥儿, 一手牵着一个小孩从院子里走了出来。   他身后, 跟着一个生的俊朗的年轻男人,男人手里拎着两个书箱, 唇角高高扬起,正微微垂着头不知在同他说些什么。   大院门口, 一辆简单朴素的马车安静的停着,年轻的小车夫手里甩着鞭子,逗弄着那匹浑身黑亮的骏马儿。   见四人出来, 小车夫脸上扬起一个笑容,麻利的上前将两个孩子抱上车,又接过了那年轻男人手里的书箱,递到车上,然后帮两人打起了车帘。   “二位东家小心脚下。”   叶安年提了下衣摆, 率先上去, 江竹跟在他身后。   待两人上车坐稳,张路将车帘放下,手中马鞭一扬, 响亮的吆喝一声,便赶着马车“嘚嘚”的往镇上驶去。   送完孩子, 太阳才刚升高,甜水镇上也逐渐热闹起来。   江竹叩了叩车窗,对赶车的张路道:“去一趟大集,再回咱们铺里。”   “好嘞。”张路应的爽快,马鞭一甩,马车又“嘚嘚”的跑了起来。   两人从集上买了几样点心,又割了几斤猪肉,买了几匹上好的布料,才坐着马车回了西街的铺子。   可巧铺里这会儿没人,叶安年和江竹一起,从货架上挑拣了好几样小玩物,叫余虎包好了,又坐着马车往回赶。   今儿个是赵乐的孩子办满月酒的日子。   赵乐嫁到隔壁北沟村,如今也有两年了。   夫家姓陈,是普通农户。不过,家中有几十亩田地,是北沟村有名的富户。   这陈家家里兄弟两个,大哥早已娶妻生子,赵乐嫁的是弟弟,叫陈时。   马车拐进村中的羊肠小路,又行了一段才在一座高墙大院前停了下来。   叶安年和江竹下了马车,拎着车上那大包小包的东西,推门进了院子。   陈家今日十分热闹,院里大大小小摆了十来桌酒席。   叶安年扫过院中推杯换盏的宾客,最终将目光落在一个穿着青布褂子的高大青年身上。   青年生的浓眉大眼,皮肤呈健康的小麦色。眼下早春时节,他高高挽着袖子,正忙着前前后后的招呼宾客。   忽而,那青年抬起头,正对上叶安年的视线。   他面色微怔,继而笑了起来,从一众宾客中抽身,朝着叶安年和江竹大步走来。   “你们可算来了,乐哥儿从一早上就盼着。”陈时引着两人穿过热闹的人群,径直往屋里走去。   “要送孩子去书院,耽搁了一会儿。”叶安年道。   “不碍事,”陈时摆摆手,“刚开席,乐哥儿还等着你们呢。”   将两人让进东屋,陈时客套几句,又出去了。   屋内也摆了一桌,坐的还都是熟人。陈时的老娘,还有赵里正老夫妻俩。   双方寒暄了一会儿,叶安年就被坐在炕上的赵乐给喊了过去。   他穿着一身豆青色的薄袄,坐在炕上,怀里抱着一个藕粉色的襁褓。   见了叶安年,亲热的拉着他在炕上坐下,看他怀里抱着的小团子。   叶安年本以为是个女娃,却不想赵乐笑得眼睛都弯成了月牙。   “是小子,文静的很,一点也不像我俩。”   “眼睛像你,”叶安年伸手小心翼翼的摸了摸孩子的小脸蛋,“笑起来肯定好看。”   “那可呗,白天不闹觉的时候,可喜人了。”赵乐笑道。   “孩子好带么?”叶安年对这方面一点都不了解,听他说孩子闹觉就有些好奇。   说起这个,赵乐原本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他唏嘘两声,最终化为一声叹息:“我怀孕的时候,以为生娃是最痛苦的事。可是等生完了才知道,原来带娃才是。”   见他怀里的小团子安安静静的,叶安年有点想像不到:“晚上哭的厉害?”   “别提了,一晚上要醒三四次,醒了就要吃奶,吃完了又不睡。”赵乐苦笑一声,“还好时哥和娘都帮我带。要不然,年哥儿,我都要困死了。”   叶安年看他虽然比之前圆润了一些,但脸上确实带着疲色,温声道:“有人帮忙还好些,你能养养身子,可别累着自己。”   “嗯,你放心吧,我可不会亏待自己。”赵乐答应一声,瞥了眼正跟自己爹爹聊天的江竹。   “话说,你和江郎中也成亲这么多年了,还不打算要孩子吗?”   “又不是想要就能要上的,咱们孕育子嗣本就艰难。”叶安年抿抿唇,岔开话题,“你可给孩子取名字了?”   “也是。不过你俩感情一向很好,又有福崽和丁秋,晚点要孩子也好。”   赵乐感慨一句,回答道:“取了,小名叫芋头,大名叫陈策。”   叶安年一听就乐了:“这小名,你取的吧。”   “好听不?”赵乐也跟着笑起来,“多顺嘴啊。”   “好听。”叶安年勾唇。   在陈家吃完席已经是半下午了,两人和赵乐夫夫俩告别,坐着马车去镇上接孩子。   赵乐的满月宴,除了石头,赵里正一大家子都去了,石头自然就托付给了叶安年他们。   三个孩子也有伴,一路上说说笑笑的好不热闹。   回到家,天已经擦黑了。   叶安年在陈家的宴席上喝了点酒,又坐马车颠簸了一路,这会儿就有些头晕,一到家就扎进屋里去了。   江竹见他脸色不好,也跟了进去。   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是有点发热,便伸手一抄把人抱到炕上。   “难受就别硬撑着了,躺下休息休息。”   叶安年没什么精神,身上又有些发冷,“嗯”了一声就乖乖钻进了被窝。   江竹帮他把被角掖好,又捉住他的手腕把了把脉。   好在问题不大,只是有点着凉了,喝些药,休息一晚就能好。   叶安年身上疲乏的厉害,不知何时就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外面天都黑透了,江竹把他叫起来,端了碗汤药喂给他喝。   叶安年就着他的手,把碗里的汤药一饮而尽,嘴里紧接着就被塞了颗蜜饯。   江竹拿帕子轻轻擦着他嘴角的药渍:“睡一觉,有没有感觉好一点?”   叶安年点点头:“什么时辰了?”   “快子时了,”江竹道,“还困不困?继续睡会儿?明早起来就能好了。”   头已经不晕了,但叶安年确实还是困倦。   他眸看了江竹一眼,伸手拉住他的袖子:“你也一起睡吧。”   江竹又探了探他的额头,感觉温度已经退了下去,这才松了口气。   “好,我这就睡。”   两人相拥而眠。   次日一早,叶安年果真好了。   可能因为昨晚睡得多了,还早早就醒了过来。   他在炕上翻来覆去了几回,就把江竹也弄醒了。   江竹伸手在他肩上一按,把人抓回被窝里。   “今天让张路送他俩去书院吧,咱们休息一日。”   木坊有文恒盯着,铺子有余虎盯着,至于安兴县和其他县城的分铺,每月去一次就行。   如今除了安兴县的竹叶记玩具铺,他们在周边的几个县城又新开了好几家。   叶安年想想再过两天福崽和丁秋就要休沐了,如今大好的春光可不能浪费。   遂侧身过去,一脸神秘的望着江竹:“你想不想放风筝?”   江竹见他一双眼睛亮晶晶的,面上神采飞扬,笑道:“好啊。”   “那咱们趁着今天扎几只风筝吧,等孩子们休沐,一起去后山上放。”叶安年一副兴致勃勃的模样。   江竹无奈,伸手捏了捏他的脸颊:“你就是闲不住。好不容易在家休息一天,你还要扎风筝。”   “扎风筝又不累。”叶安年不以为意,“咱们一起啊,就当打发时间了。”   “好。”江竹自然答应。   眼下天气也暖和了,送走张路和两个孩子,叶安年就从自己的木雕室里拿了工具,搬到院子里的石桌上。   江竹煮了一锅桂花莲子粥,又拈了一碟子点心,跟叶安年一起坐在院里扎起风筝来。   两人一上午就扎了三只,一只蝴蝶的,一只蜻蜓的,还有一只小狗的。   小狗浑身黝黑,吐着舌头,一脸傻乎乎的样子,是叶安年照着铜钱画的。   “下午咱们再去村里找几个人一起做吧?”叶安年看着扎好的纸风筝,兴致愈发浓了。   “大家可以做来给自家孩子玩,等上手了,多做的那些,我就放到铺子去卖。”   自那次张娟带着孩子去镇上看病没多久,老叶家就分家了。   叶全和吴香莲分给了老大叶成海,三人留在了叶家老宅。   而二房叶成江和张娟,带着两个孩子离开了月牙村,说是要去寻访名医,给小儿子看病。   自此一走,再也没有回来过。   如今的老叶家是人丁凋落,老两口一把年纪还得下地干活,养着那整日游手好闲的大儿子。   村里的人都不约而同的远了他们。   没了那些整日作妖找事的人,叶安年把做手工小玩意儿的手艺,传遍了村子,教村里的婶子夫郎、姑娘小哥儿的捏捏泥人,做做竹编的小玩物,他会定期来收,也帮着村里人多增加一些收入。   所以做风筝的事,只要他一招呼,就会有一堆闲着没事的夫郎婶子凑过来学,尤其是家里有孩子的。   自己做的又不用花钱,能哄孩子玩,做多的还能交给叶安年赚点外块,一举两得了。   “净想着怎么赚钱了,”江竹抬手在他额头上戳了一下,“财迷脑袋。”   “不赚钱,拿什么养你和两个孩子。”叶安年停下手里的活儿,朝他笑笑。   江竹也跟着笑起来,托腮看着他:“好好好,我们年年真能干。”   叶安年抽走他手里的竹篾:“那你还不快帮忙。”   “来了。”江竹一双好看的桃花眸眯起,拿着鱼线,把竹篾绑成圆形。 第169章 放纸鸢   之后的两日, 叶安年带着大半个村的人扎起了风筝。   月牙村依山傍水,杨柳茵茵,家家户户院子里都挂着一两只颜色绚丽的风筝, 衬着那盎然的春色,俨然一处处亮丽的风景。   转眼到了鸿福书院休沐的日子,福崽和丁秋难得起的比叶安年和江竹都早。   蹬上鞋子就跑到院里, 看挂在房檐下的风筝去了。   雨燕风筝, 是最简单基础的样式, 但叶安年扎的却比一般的燕子风筝要灵动许多, 墨色描画的翅膀和剪刀尾仿佛自烟雨中飞出的一般。   竹蜻蜓的又很轻盈灵巧,翠绿的翅膀, 殷红的眼睛,一点嫩黄的背脊, 仿佛裹了一身的春意。   至于小狗风筝,福崽凝神细看,又扭头看了一眼蹲在自己脚边的铜钱。   半晌挤出一个字来:“像。”   “是很像, ”丁秋蹲下来摸了摸铜钱的头,“简直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福崽“嘿嘿”一笑,扭头跑进屋里去叫两个赖床的大人。   东屋,叶安年和江竹都已经醒了。   两人裹着被子,趴在窗户边, 听两个孩子在窗根底下说话。   听了一会儿, 房门就被敲响了,福崽在外头喊:“哥哥,江大哥, 你们醒了吗?起床去放风筝啦!”   这下没法再躺了,叶安年应了一声, 拉着江竹从炕上爬了起来。   洗漱收拾完毕后,张路已经把朝食做好了。   几人围坐下来吃了饭,就拿上风筝往后山去。   五个人到的时候,望月山脚下已经分散了几个正在放风筝的小孩儿,手里举着描画粗陋的风筝在空地上跑来跑去。   “快呀!我们也来!”福崽抱着那只小狗风筝兴奋地跑在第一个。   “慢着点,别摔跟头。”叶安年和江竹并肩走着,见状,小跑了两步追上他。   “放风筝不是跑来跑去就可以的,”叶安年轻笑了一声道,“我拿着叉轮子,你举着风筝往那个方向跑,等差不多了,我喊松手你就松开。”   “好!”福崽一口应下,举着风筝就跑了起来。   铜钱跟在他身后,撒丫子飞奔,跑的毛都飞起来了。   不过,风筝确实不是那么好放的,两人折腾了半天,福崽累的呼哧呼哧直喘气,也还是没能让风筝飞起来。   另一边江竹和丁秋两人也差不多,每次都是快飞起来了,结果那调皮的雨燕就翅膀一抖,又一头栽了下来。   最后,四个人都累的瘫坐在地上,张路见状拎着水壶过来,让他们喝点水润润嗓子。   “是不是哥哥扎的风筝不对呀。”福崽“咕咚”“咕咚”喝了几大口,抹着嘴巴道。   “胡说,”叶安年伸手在他额上戳了一下,“明明是你跟我配合的不行。”   “啊,江大哥……”福崽捂着自己的脑门,委屈的看了江竹一眼。   江竹笑:“好,那我们就放一支给你们看看。”   他说着单手一撑从地上站起身,又朝叶安年伸出手。   叶安年伸手握住,被他一把拉起来,手里被塞了个叉轮子。   站在他几步远的地方,江竹举着酷似铜钱的小狗风筝,朝坐在旁边席地而坐的两个孩子道:“看好了,我只教一遍。”   说完,就拿着风筝跑了起来。   叶安年看着他距离自己越来越远的身影,一时间有些恍惚,心中突然涌起一股怅然若失的忧伤。   这情绪来的莫名其妙,而且只是瞬间的闪动,耳边就响起了两个孩子的欢呼。   “放起来了,好高。”   “哇!铜钱飞起来啦!”   叶安年回过神,就看到那只酷似铜钱的小狗风筝已经高高飞上了天空。   手上的叉轮子突然被抻的一紧,他一个没拿稳,那东西就脱了手,被风筝带着跑。   “小心。”   一只手突然从他身后伸出来,江竹迅速将那叉轮子抓住,重新放回叶安年手上:“怎么还走神呢?”   “风筝飞的好高,这么一会儿,都快看不见了。”叶安年答非所问。   “飞得再高,也有你手里这根线牵着,跑不了的。”   江竹从身后环住他,握着他的手拉动细细的风筝线。   这么一拉,遥遥飞在天上的风筝也被牵动,那显眼的小黑点在蔚蓝的天空上画了道漂亮的弧线。   “看,是不是?”   叶安年点点头,没有再说话。   两人便找了个有树荫的地方坐下,叶安年牵着手里的风筝线,江竹从张路那里拿了橘子,剥给他吃。   福崽和丁秋看着飞的高高的风筝欢喜的不得了,没一会儿就把剩下的雨燕风筝和蜻蜓风筝都拿走去放了。   铜钱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看见一个一模一样的自己在天上飞,激动的嗷嗷直叫,撒着欢的疯跑。   叶安年看着这画面,心中那点隐隐的不安淡了下去。   然而没过一会儿,福崽就蔫头搭脑的跑了回来。   “怎么了?”叶安年问。   福崽吸吸鼻子:“我跟石头哥哥放风筝,风筝挂到树上了。”   “没事,带哥哥去看看能不能够下来。”   叶安年要去帮福崽够风筝,江竹自然也跟着一起过去。   两人跟着小孩走了一会儿,就看到了那只蜻蜓风筝挂在了一棵长在半山坡上的松树上,那位置有点高,还真不好够。   “我去试试。”江竹道,找了根趁手的树枝,就往山上爬去。   叶安年叮嘱他小心,拉着两个孩子在下面等。   江竹很快就爬到了那棵松树附近,他看了看挂在树梢上的风筝,试着用手里的树枝去够,但还是差了一截。   正想找块高地,或者搬块石头来垫脚,那风筝却突然自己飞了下来。   他抬手一把接住,然后就看到了风筝后面,子末的脸。   江竹一点也不意外,刚上来时,就察觉到这附近有人了。   “你来干什么?”   子末勾勾嘴角,挤出一抹笑来:“就,过完年了嘛,来看看主子和少君。”   江竹不吃他这套,白他一眼道:“有事说事。”   “那个……”子末搓搓手,神情有点怯怯的,“谢前辈挺想你们的,所以,主子你能不能……带着少君回去看看?”   “回哪?白鹤斋么?”   “嗯,”子末连连点头,“你看,你们都成亲三年了,就这么一直在外面住着,也……也不是事不是?”   江竹瞥他一眼:“这些话都是谁教你的?”   子末:……   “哎呀,”他一拍脑袋,顿时泄了气,“都怪子妤姐,我就说我不行的。”   “是老头子那边出事了?”   “嗯,有……有点麻烦。”子末也不装了,面色焦急起来,“主子,你得回去一趟。”   江竹皱了皱眉:“到底怎么了?”   “是谢前辈。自从十五元宵节参加完宫宴回来之后,就病倒了。他自己医术了得,我们就都没当回事。”   “可是,如今这都三月了,他的病不但丝毫不见好转,反而越来越重了。我和子妤姐这才慌了,逼问之下,发现他是中了毒。”   “什么毒连他自己都不能解。”江竹摘取风筝上挂的松针草屑,“如果他自己都解不了的话,我回去也没用。”   听他这么一说,子末顿时急了:“不行,主子你必须得回去!”   “我来之前,谢前辈已经昏迷了,也不知现在醒了没有。你要是不管他,他……他一把年纪了,真死了怎么办?”   “死就死呗,”江竹一脸不在乎,“他都活了这么大年纪了,说是医毒双绝,却连我身上的毒都解不了,活着也是浪费。”   子末:……   他见江竹脸上的表情十分认真,慌得眼泪都流出来了。   “主子,你……你当真不回去救谢前辈吗?他,他好歹也是你师父啊!”   子末脸上的惊慌不似作假,江竹也不再诈他了:“老东西真出事了?不是找借口骗我回去的?”   “不是!”子末把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如今,子妤姐也没办法了,白鹤斋整日愁云惨淡,我走投无路,这才回来找你的。”   想了想又道:“主子要是不放心这边,就把少君和那两个孩子也一起带着。”   江竹揉了揉眉心,没有说话。   他当然想带,可是,很多事都还没和叶安年说开,不能冒然带着他一起走。   片刻后,他叹了口气:“我知道了,再给我一两日的时间。”   得找个借口说服叶安年,他才能抽身回去。   “好。”见他答应,子末赶紧抹了把眼泪。   “不过,我回去之后,你得留下来。”江竹继续道,“帮我在暗处看着你们少君,保护好他。”   “肯定的!”子末一拍胸脯,“不用主子说我也会的!”   “嗯。”江竹应了一声,听见有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传来,朝子末道,“有人来了,消失。”   “是!”子末一拱手,立时闪身跃进树林里,不见了踪影。   江竹拿着风筝往山下走,没多远就迎面撞上了叶安年。   “怎么这么久?”叶安年问。   江竹把风筝递给他:“挂的位置有点高,不大好够。”   叶安年不疑有他,拿了风筝就交给福崽,让他和石头玩去了。   几人在后山玩到快晌午才回去,虽然只是早春,天气还没有真正热起来,两个孩子还是出了一身的薄汗。   叶安年进屋翻柜子,给福崽和丁秋找干净的衣裳换。   江竹和张路在堂屋,开始忙活起晌饭来。   晌午做的春饼,炒了香椿鸡蛋和山笋腊肉,江竹还煮了一锅小米粥,五个人都吃的很满足。   上午玩了半天,福崽和丁秋吃了晌饭就困的不行,跑回自己房间午睡去了,张路也回了自己的房间休息。   叶安年倒是不困,想着木雕室里还没扎完的风筝,就想去继续做。   江竹煮了壶茶,拎着茶壶也跟了进来。   叶安年就觉得,自从他们出去放风筝回来,江竹就有点怪怪的。   跟着他进进出出,像是有什么话要说。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他这么觉得,就直接问出口了。   江竹倒茶的手顿了一下,随即把倒好的茶推到叶安年面前:“没事,晌午不睡会困,喝点茶提神的。”   “好。”叶安年端起杯子喝了一口,“那你要是困了,就去睡会儿吧。”   江竹应下,却还是坐在他旁边不走。   叶安年皱起眉:“你当真没事?”   “真的没事。”江竹摇头。   “好吧,”叶安年拿他没办法,“那你帮我扎风筝骨架吧。”   江竹欣然答应,跟他一起扎起风筝来。   这一做就做了一下午,木雕室里都挂满了他们扎的风筝,五颜六色的,还挺好看。   眼见天色晚了,叶安年伸了个懒腰,从座位上站起来,打算去洗个手,活动活动身子。   江竹见他起身,也跟着站起来往外走,但心里想着那件事,有点心不在焉的。   叶安年却突然站住了,回过头来目不转睛的盯着他:“不对,你就是有事。”   江竹:……   他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当场抓了个正着。   沉默片刻后,他认真看着叶安年的眼睛道:“年年,我……可能要离开一段时间。” 第170章 耳钉   叶安年愣了一下, 很快开口道:“是有什么事么?”   “老头子病了,我得去看看他。”江竹回答。   “是……谢前辈?”   “嗯。”   “那你要去多久?”   “可能十几天,也可能个把月。”   “这么久, ”叶安年皱了下眉,“谢前辈病的很严重么?”   “他没事。只是离咱们这里有点远,路上耽误时间。”   “要不要我跟你一起去?”   江竹抬手把他鬓边的碎发理到耳后:“下次吧, 这次太匆忙了, 况且家里也需要有人照料。”   叶安年就知道他不会答应, 点了点头:“那你什么时候走?”   “再过两日吧。”   叶安年看他一眼:“不是谢前辈病了吗?你早点回去, 别耽搁了。”   “那我明天走?”江竹有些小心翼翼。   叶安年好笑:“你自己决定,问我干嘛?”   他拂袖往堂屋去, 江竹追在他身后:“年年,你不是生气了吧?”   “我生什么气, 谢前辈病了,你回去是应该的。”   叶安年这么说,江竹却还是敏锐的察觉他情绪不太对。   不过, 叶安年没有给他再缠着自己的机会,转身又去忙了。   晚上江竹做了些鸡蛋汤面,味道很不错,但叶安年却只吃了几口就撂了筷子。   福崽吃完一大碗,见叶安年拿着筷子发呆, 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哥哥?”   叶安年回过神, 看了他一眼:“吃你的。”   “我都吃完啦,”福崽把自己吃的干干净净的碗拿给叶安年看,“哥哥想什么呢?饭都不吃。”   “没想什么, ”叶安年道,“功课都做完了么?明天就要去书院了, 小心先生罚你。”   “都做完啦,不过有几处不会的地方,吃完饭哥哥来教我吧。”   以往,都是他和江竹轮流来教导两个孩子的功课,兴致好的时候,也会一起,但今天叶安年却拒绝了福崽。   “让你秋哥哥教你吧,哥哥今天有点累了。”   福崽以为是今天他们去后山放风筝,让叶安年累到了,很懂事的点点头道:“那哥哥早点休息。”   “好。”   吃过饭,张路很有眼色的去收拾桌子,福崽和丁秋回了房间做功课,叶安年也去了自己的木雕室,继续扎风筝。   江竹跟着他进去,熟练的拿竹篾扎骨架,但两人谁都没有说话,一时间,气氛安静的让人感觉有些难熬。   过了许久,江竹终于忍不住打算先开口说点什么的时候,叶安年却抢先开了口:“你是什么时候知道这个消息的?”   这话问的江竹怔了下,才发现这事有点不好解释。   沉默了一会儿,他才道:“收到了信。”   “嗯。”叶安年点点头。   气氛再次安静下来,只有桌上的烛台,还在燃着昏黄的烛光,映着两人的脸庞。   叶安年一言不发,沉默的勾画着风筝图案,他甚至从未抬头看过坐在自己身边的人一眼。   江竹陪了他许久,终于受不了了。   “年年,别做了。”   叶安年没理他,还是拿笔细细的画着,甚至动作根本就没有停顿过。   “别做了。”江竹又重复了一遍。   叶安年依旧没有动。   江竹要走,他不会拦着,不管是不是谢逍公的事。   但就是,心里很不舒服。   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为什么不舒服,就是不想说话,不想跟江竹说话。   “年年……”江竹叹了口气,抓住了没有拿笔的左手。   叶安年手上的笔终于停了下来。   笔尖就悬在薄薄的纸面上,落下一滴墨迹。   “怎么了?”他让自己的声音尽量平静。   江竹没说话,把他手上的笔拿过来,放到一旁的笔架上。   然后,直接起身将人打横抱起来,回了屋子。   张路的屋子,烛灯还亮着,丁秋和福崽的也是。   院中有悠远的蛙声传来,伴随着两个孩子读书的声音。   “你干什么?!”   叶安年被江竹突然的举动吓了一跳,但还是下意识环住了他的脖子。   “不干什么,”江竹抱着他进屋,把人轻轻放在炕上,“我明天就要走了,得把话说开,我可不想跟你闹着别扭走。”   叶安年:……   他垂下眼眸,神色依旧淡淡的。   “所以,你到底怎么了?不想我走?”   叶安年沉默。   半晌后,摇了摇头:“有些不安。”   江竹微讶:“我又不是不回来了。”   “我对你了解的太少了。”叶安年抬起头望着他,“但是你却知道我所有的事。”   他没有说,如果江竹离开之后,不再回来,他甚至都不知道该去哪里找人。   突然冒出来的师父,一到冬天就发作的弱症,和姚钧(姚知府)不一般的关系,还有其他许许多多的蛛丝马迹。   他全都看在眼里,却从未深挖过。   从前,他觉得自己不在乎这些,可是随着他们相处的时间越来越久,他发现自己其实做不到。   “我要去一趟京都。”江竹捉住叶安年的耳垂,轻轻捻揉着,“老头子的情况确实有些严重,所以我才会耽搁的久一点。”   “是什么病?你能治好么?”   “还不知道,得等我回去再说。”   叶安年点头,没再说话。   江竹手上的力道重了一点:“等我回来,就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你。”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炕上的被子被抻开,炕桌上的烛台忽地暗下来,两人的外衫凌乱的扔在角落里。   江竹的手揽在叶安年腰上,先是轻轻的摩挲着,而后渐渐滑到背上,轻轻的拍抚。   叶安年闭着眼睛,却一点睡意都没有。   院里已经安静下来,张路熄了灯,福崽和丁秋也睡下了。只偶尔从远处传来几声蛙声和虫鸣。   江竹的心跳声就在耳边,分外清晰。   他突然就有些烦躁起来,去推开江竹的手。   “睡不着?”江竹的动作顿了一下,顺势把手拿开了。   叶安年没有回答,直接撑起身子,俯身吻了下去。   他吻的有些急,气息微喘,心也跳的很快。   身下的人只是僵了一下,就顺从的任他发泄,甚至格外配合。   腰间一重,江竹重新将他抱住,环在他腰间的力道甚至比平时都更大一些。   直到两人都快窒息,叶安年才放开江竹。喘息的片刻,却被人钻了空子,两人位置对换,叶安年被江竹压在身下。   他用手指抹去叶安年嘴角的水渍,温声道:“睡觉吧?”   叶安年不吭声,手却紧紧抓着他的衣服。   江竹叹息一声:“不了吧,我明天还要赶路的。”   “我又不用赶路。”叶安年的声音有点闷闷的。   江竹伸手在他鼻子上轻轻刮了一下,颇有些无奈:“你呀……”   嘴上这么说着,手却很诚实的扯开了叶安年亵衣的带子,轻薄的亵衣顿时向两边滑开。   他伸手抚上,拨弄间,感觉到身下的人抖的厉害,似乎比平时都要敏感许多。   “年年……”   江竹覆在叶安年耳边,轻轻地唤着。   叶安年咬紧了唇,把头侧开。   但很快就被人捉住了下巴,又把脸转了回来。   “别咬,破皮了。”   叶安年不理他,咬的反而更狠了。   江竹无奈,手上稍稍用了些力道,迫使他松口,然后吻了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叶安年恍惚中,感觉自己的左耳被人捻弄着,有些刺痛。   他低哼了一声,有些难受的动了动身子。   “别动,”江竹温柔的声音在黑暗中响了起来,“一下就好。”   然后,就是一阵难耐的疼痛传来。   叶安年下意识想伸手去碰,手才抬起,就被江竹握住,重新压了回去。   “明早再看,明天就好了。”   叶安年也实在没力气再做什么,含糊的“嗯”了声,就睡了过去。   可能是太累的原因,后半夜,他睡的很沉,第二日直到晌午才醒来。   身边已经没有了江竹的身影,他伸手摸了摸旁边的位置,是凉的。   没有马上起身,叶安年看着屋顶出神。   昨晚那种酸痛难忍的感觉已经消退了大半,身上也是清爽的。   他知道江竹走之前肯定帮他清理过了,甚至还上了药。   但一想到江竹要个把月才回来,他还是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又赖了一会儿,叶安年才爬起来。   穿衣服时,不小心碰到耳朵,突然的刺痛让他倒抽了凉气,这才想起昨晚发生的事。   他立刻下地,趿拉着鞋,去拿柜子上的铜镜。   ——啪!   因为动作匆忙,放在柜子上的一只瓷碗被他不小心打翻了。   碗里的药撒了一地,散发一股淡淡的苦味。   叶安年看着满地的碎瓷片怔了一下,便收回了视线,依旧拿起了铜镜。   镜中的他带着些早上刚起床的慵懒,长发披散着,眼角的孕痣比平时要更鲜艳一些。   而左耳上那枚黑色小巧的耳钉,十分明显,他一眼就看见了。   他忍不住伸手摸了一下,微微有点凉,不知道是什么材质。   但不知为何,看着这枚耳钉,他突然觉得心情好了许多。   “哥哥,你醒了么?”   门外,福崽的声音传了进来,隐隐透着些担心。   “醒了。”   叶安年把铜镜放回柜子上,理了理自己的衣襟,快速调整好了情绪。   他走过去打开门,就见福崽、丁秋和张路都站在门口。   福崽看见他好好的站在那,总算是松了口气,拉住他的手道:“那哥哥快来吃饭吧,张路哥哥已经把晌饭都做好了。”   “好。”叶安年莞尔。   却听丁秋道:“叶大哥,先生给了我一个盒子,让我等你醒了交给你。” 第171章 白鹤斋   “东西在哪?”叶安年问道。   丁秋却没有把盒子拿出来:“先生说, 要等你吃了饭才能给。”   见丁秋说的一脸认真,叶安年扶额。   他又不是小孩了,还会因为这种事闹脾气不吃饭么。   “好, ”他无奈道,“正好我也饿了,先吃饭。”   一旁的张路闻声, 赶紧把放在锅里温着的饭菜端了出来, 四个人围坐在桌边吃了起来。   等吃完了饭, 丁秋就从自己的屋子里抱了个木盒子出来, 交到叶安年手上。   盒子不是很沉,但是感觉装的满满当当的。   “他走之前, 还有说什么吗?”   丁秋摇摇头。   “哥哥,”福崽插嘴, “江大哥让我和秋哥哥一定要听你的话,不能惹你生气,不能淘气, 要好好念书。”   “他还说回来会给我们带好吃的和好玩的东西!”   “嗯。”叶安年摸摸他的头,抱着盒子转身回屋了。   将木盒子放在炕桌上打开,里面装的满满的,都是大大小小各种配好、包好的汤药。   每个药包上都写着一行字,是药的功效。   最上面, 还放着一张叠的很整齐的信纸。   叶安年将信纸拿出来, 小心翼翼的展开,竟然有好几页,江竹密密麻麻写了好多字。   他捏着信纸的手突然就抖了起来, 原本平静的心也一下子乱了。   深吸了口气,叶安年缓了缓, 才开始一个字一个字的读起来。   江竹在信里其实就只交代了两件事情,一个是木盒子里这些他提前配好的常用药,每一个他都详细的写了服用方法和需要忌口和注意的地方。   另一个,就是他昨晚给叶安年打上的耳钉,其实是一个暗器。   里面藏了三颗芝麻大小的药丸,若是遇到危险,用手按压一下,里面的机扩便会把药丸弹出来。   射入对方的口鼻或眼睛、甚至被划破了皮肤的伤口,都有效。药丸有剧毒,中者当场发作,必死。   读到这,叶安年下意识抬手摸了一下耳钉,却只是轻轻碰了一下,就赶紧收回手来。   这么危险的东西,可不能随便碰。   剩下的,便都是江竹闲扯的废话了。   这人写个信也一样贫嘴,保证了一堆会按时回来,让叶安年乖乖在家里等他之类的话。   看的叶安年好气又好笑。   将信重新叠好,他又翻了翻木盒子,发现最下面是一沓银票。   数了数,足足有一百多两。   想想他们如今铺子已经开了好几家,江竹平时出诊卖草药赚的银子也不少,两人除了一起存的家底,平时身上留着花销的银子都差不多。   这个数额,怕是江竹把自己手上的银子都留给了他,只留了些碎银路上花用。   叶安年皱起了眉,自己应该提前给江竹备点银子做路上盘缠的,却不想,江竹却反而把银子都留给了自己。   心中隐隐不安,他将木盒子合上,放到柜子里收好,就赶紧去了江竹的药庐。   果然,药庐里的东西摆放的位置都没有动过,只有江竹时常背着的药箱不见了。   叶安年紧握着的手,指甲刺进了掌心里。   但是人已经走了,又追不回来,他也没有办法。   只能自我安慰,江竹不是普通人,他都能给自己耳钉这种小巧的防身暗器,路上肯定不会有事的。   “哥哥……”   “叶大哥……”   福崽和丁秋看他这一早上跑来跑去,有些魂不守舍的样子,都很担心。   两个孩子并肩站在药庐门口,怯怯地望着他。   “嗯。”叶安年深吸了口气,转过身时,已经恢复了平时的样子。   “你们俩,这都什么时辰了,还没去书院?”   “来了来了!”张路拎着两个书箱从堂屋冲出来,“东家,我们这就走。”   “我跟你们一起。”叶安年道。   耽搁了这么多天,他也该去铺子和木坊那边转一圈看看,还有二姐的孩子快到生辰了,他也要去看看准备什么礼物才行。   江竹虽然走了,但家里的日子还得继续过下去。   将两个孩子送到书院,叶安年在镇上转了一圈,都没选到心仪的生辰礼。   逛来逛去,进了文家的珠宝铺子,挑了一块上好的羊脂玉,打算亲手给他的小外甥刻个长命锁。   叶小梅和魏风的孩子魏明修,小名圆圆,生的圆头圆脑的,十分机灵可人,如今已经两岁多了。   一天下来,这边待会儿那边待会儿,很快就到了书院放课的时间,叶安年就和张路一起赶去接两个孩子回家。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的过去,叶安年起先还是很不习惯,但渐渐地,铺子、木坊,还有两个孩子的功课,家里家外各种事情忙起来,他也就没有心思想这么多了。   只是偶尔晚上一个人吹熄了蜡烛,面对着漆黑一片的屋子,或是早上醒来瞥见旁边空空的枕头,他还是会念着江竹什么时候回来。   ……   次日一早,江竹趁着叶安年还没醒,就抽身走了,只带走了他随身背着的药箱。   给叶安年留了一个木盒子、一枚耳钉,和一个藏在暗中的子末。   他昼夜不歇的赶了三天路,才回到远在京都城郊的白鹤斋。   彼时,白鹤斋上下已经被低沉颓丧的阴霾所笼罩。   数年未归,踏入白鹤斋的大门时,门口守门的弟子已经全是陌生的面孔。   “站住,你是何人?来我们白鹤斋有何贵干?!”   那为首的少年看着不过十五六岁,手中紧握着自己的佩剑,一脸警惕的瞪着江竹。   “小友,”江竹笑笑,非但没有退后,还上前走了一步,道,“我找你家管事的那个美女姐姐。”   “你……!”少年厌恶的皱起眉头,“这里不是你胡闹的地方,我们副斋主不会见你的!”   “哦~”江竹又往前走了一步,逼的少年节节后退。   “你,你再靠近,我就不客气了!”   “我的剑可不长眼睛的!伤到你我可不管!”   “那正好,”江竹作势摘下自己背着的药箱,撸起了袖子,“小友跟我切磋切磋?”   见他来真的,少年手上的剑拔也不是,不拔也不是。   这人一看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赤脚大夫,也不知为何突然找上门来。   真动起手来,把人伤个好歹的,他可怎么收场?可若不动手,这人却得寸进尺起来了。   犹豫间,江竹已经到了身前。   少年一咬牙,“刷”地拔剑而起。   “住手!”   身后却乍然响起一道冷厉的女声。   少年动作一顿,只觉得一股清风从自己身侧吹过,一道墨色的身影已经站在了旁边。   来人一身利落的窄袖裙衫,长发高束,眉眼凌厉,竟是个英气飒爽的女子。   “副……副斋主。”   少年一见来人,顿时变了态度,心也提了起来。   女子却没看他,定定望着站在白鹤斋外面的江竹,突然躬身行礼:“恭迎斋主!”   “行了行了,进去说吧。”江竹摆摆手,熟门熟路的往里走。   少年这才回过味来,目不转睛的盯着江竹的背影,却是眼睛都瞪圆了。   他们那个传说中一直在外云游的斋主,回来了?   “子妤,”江竹看向走在自己身侧的女子,“老头子呢?”   “在后面的栖云阁。”   “好,我去看看他。”   说着就提步要走,却被子妤拦了下来。   “怎么?”江竹看向她。   “谢前辈……”子妤却突然磕巴起来,“谢前辈他刚睡下。”   “哦?”江竹觉得好笑,“可子末跟我说,老头子已经昏迷了啊。难道已经醒了?”   “还没有。”子妤回答完,才后知后觉自己被诈了。   见江竹已经大步朝栖云阁去,她快走几步追上去。   “斋主!”   江竹停住脚步,挑眉看向她。   “谢前辈他,其实中的也是……鸩毒。”   “元宵节宫宴,”江竹垂眸看着自己脚下踩着的石板路,“所以,是太子动的手?”   “……嗯。”   “呵。”   江竹冷笑一声,突然转身就走。   “斋主!”   子妤顿时慌了,大步追了上去:“谢前辈他这样做是有原因的!”   “什么原因?”   江竹丝毫没有停下脚步:“怎么?七年前他中过一次卫之淮(太子)的奸计,如今是老糊涂了,又被算计?”   “还是说,他觉得自己解不了我的毒,怕自己砸了自己的招牌,索性要跟着我一起去死了?”   “斋主……”   子妤死死盯着他的背影,清冷的脸上浮现出淡淡的悲伤:“你,别这样。”   “那我要怎么样?”   江竹猛地停了下来,转过身看着她:“我没有多少时间了。他既然没本事解鸩毒,就老实滚去卫之淮身边呆着,不要再给我添乱。”   他说的话又狠又难听,却偏偏是那种平静的毫无波澜的语气。   子妤怔了片刻,在看到江竹身后凉亭上的那抹身影时,眸中突然闪过一丝惊慌。   “斋主,别再说了。”   江竹叹了口气,似乎也冷静了下来。   沉默了片刻,才低声道:“鸩毒已经攻到心脏了,我只是想再多一点时间陪陪他。”   子妤蓦地一颤,突然抬头朝不远处的凉亭望去,那抹略显佝偻的身影却已经消失不见了。   “走吧。”江竹调整了一下自己面上的神情,折身回来。   他扬了扬嘴角,又是那副肆意带笑的模样:“到底师徒一场,我也不能真看着他去死。” 第172章 启程   两人径直往栖云阁去了。   才进院子, 就听见里面的房门“吱呀”一声轻响,却不见有人出来。   江竹脚步顿了一下,就若无其事的往前走去。   “咳, 我就不跟你进去了。”   两人走到小阁楼外面时,子妤就站住了脚。   江竹点点头:“那你就在外面等我吧。”   “嗯,”子妤应了一声, 犹豫道, “斋主……谢前辈如今这个样子, 你说话别太冲了。”   “知道了。”江竹说着, 推门进去。   屋内光线昏暗,门窗紧闭, 一股淡淡的苦涩的药味,在房间里弥漫。   江竹饶过屏风, 看到里面的雕花大床上,帐幔被放了下来,隐约能瞧见里面躺在床上的人影。   他走到床边, 摘下药箱放到一旁,随意拉了把椅子坐下,一把拉过谢逍公的胳膊把了把脉。   “行了,别装了。”   床上的人一动不动,连呼吸都十分微弱。   江竹:……   “你起不起来?”   躺在帐幔里的人依旧没有半点反应。   “我再问最后一次, ”耐心告罄, 江竹直接打开药箱,拿出自己放银针的针袋,取了一根针出来, “起不起来?”   一边说着,一边捏着手上的针, 直朝谢逍公的人中穴上扎下去,床上的人还是丝毫没有反应。   然而,就在针尖差一毫厘就要扎上的时候,原本闭着眼睛的人却突然睁开了眼,大喊了一声:“别!”   与此同时,躺在床上装昏迷的老头儿一把掀开被子,坐了起来。   谢逍公朝江竹“嘿嘿”一笑:“我就知道晚晚还是惦着我的,肯定不会不管我这条老命。”   听到“晚晚”这两个字,江竹脸上毫不掩饰的露出了嫌弃的神情,皱眉道:“说了八百遍了,别这么叫我。”   “你好不容易回来,我叫一叫怎么了?”谢逍公理直气壮。   又往他身后探头看了看,见只有他一个人,问道:“小叶子呢?你没带回来?”   江竹眉头拧起:“我倒是想,怎么带?你给我添的乱子还不够收拾的,别再把年年卷进来。”   “咳,我哪有嘛。”谢逍公不自在的咳嗽了一声。   江竹白他一眼:“我看你这样也不像是中了鸩毒的。”   “就……中了一点点。”老头小心翼翼的伸出两根手指比划,“比你的轻多了。”   江竹:……   “你还挺自豪的?”   “唉,我这不也是为了你嘛。”   见他脸色阴沉下来,谢逍公总算正经了些:“其实是那卫之淮,想要借着给我下毒,逼你回来,我就是将计就计罢了。”   江竹用看傻子的眼神看了过去:“我头一次听说,将计就计是要把自己也搭上的。”   “狗太子太精明了,我有什么办法嘛。”谢逍公一脸无辜,“不过,晚晚你放心,老头子我还是有所防备的,如今这毒都被我封在左手上了,活个百八十岁的不成问题。”   江竹:“谁管你。”   谢逍公:……   “既然你没事,那我就走了。”   “别!”   谢逍公一把拉住江竹的袖子。   江竹瞪他:“还干什么?”   “你这才刚回来,好歹住几天再走吧?”   “年年还在家里等我。”江竹拒绝的毫不留情。   “唉,”老头叹气,抱着他的胳膊夸张的“呜呜”大哭,“白瞎我含辛茹苦的把你拉扯大,又教医术又教功夫的,这有了媳妇,就不要师父了!”   “白眼狼啊!呜呜呜呜,老头子我这是造的什么孽!”   江竹:……   实在被谢逍公闹得没法儿,只好妥协:“就待两天。”   “我就知道乖徒弟心里还是有我这个师父的。”谢逍公立马变脸,揪着江竹的衣袖擦了擦自己不存在的鼻涕。   江竹毫不留情的把自己袖子从他手里抢回来,转身就走。   谢逍公望着他决然离去的背影,嬉笑的脸瞬间沉了下来。   他看了一眼自己已经开始发黑的左手,叹了口气。   三个月,只要能将这臭小子留住三个月就好。   ……   江竹出了房门,见子妤还站在门口等他,就说了一句:“老头子没大事,放心吧。”   没想到子妤丝毫不惊讶,点头“嗯”了一声。   江竹看她的表情,微微皱眉:“所以,你俩串通好的?”   子妤不说话,这等于是默认了。   “合着只有子末那傻子被骗了?”江竹扶额。   “白鹤斋里的其他人也都不知道。”子妤补充道。   “好好,”江竹差点被气死,“我这走了几年,怎么连你也被那老头子带坏了?”   “谢前辈只是想再赌一把而已。”子妤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道,“他现在在帮卫之淮治腿,卫之淮在腿彻底治好之前,就不会让他死,肯定会给他解药续命的。”   “你也知道只是续命,卫之淮怎么可能会把真正的解药给他。”   “可是……”子妤咬了咬唇,“即便是能再拖几年也是好的。”   “那几年之后呢?”江竹无奈的看着她,“既然结果都一样,他何必再搭上自己。”   见子妤又沉默下来,江竹叹了口气,拍了拍她的肩膀:“这些年……辛苦你了。”   ……   天气一天热过一天,转眼就进了四月。   叶安年最近几日总是觉得身子不大舒服,身上特别疲惫不说,吃饭也没什么胃口,对气味还特别敏感。   他倒是没当回事,只觉得是天气逐渐热起来的原因。   早上张路去送两个孩子,他就起的晚了些,坐在炕桌边摆弄着魔方发了会儿呆。   看着炕上自己那一床孤零零的铺盖,突然想起,江竹好像已经走了有一个月了,想必应该也快回来了吧。   这么想着,他立刻翻身下地,从柜子里翻出那个木盒子,取出一个小本子来。   本子打开,是他一笔一笔写下的“正”字,从江竹走的那天开始算起,已经写了九个半字了。   叶安年惊诧,竟然已经一个半月了?   心中隐隐的那点期盼,突然就变成了担忧。   当初江竹说过,个把月就回来,可如今……   是谢逍公的病情不好,还是路上遇到了什么事?   心一下子就乱了,叶安年有些烦躁的合上本子,开始控制不住的去想,江竹到底是遇到了什么事才会耽搁了这么久不归。   这念头一起,就再也无法消下去。   恍恍惚惚的过了一天,直到晚上福崽和丁秋放课回来,他都还是心不在焉的状态。   吃饭时,福崽看着哥哥又拿着筷子发呆,凑过去用小手在他的面前晃了晃。   “哥哥?快吃呀,粥都要凉了。”   叶安年回过神,看到自己碗里几乎没有动过的白粥,朝福崽笑了笑:“嗯,哥哥这就吃。”   但他没什么胃口,只随便吃了几口就撂了筷子。   张路也愁得慌,自己做的饭叶少爷之前还是很爱吃的,但是不知为何,最近叶少爷都吃的很少了,他一度怀疑是自己做饭的手艺变差了。   不过看着两个孩子还是跟往常一样,他又松了口气,觉着可能只是江少爷不在,叶少爷的心情不好,影响了食欲。   见叶安年又是吃了几口就撂筷,他收拾了桌子,又盛了一碗粥和两个白煮蛋,一碟小菜放在锅里温着,以防叶安年半夜饿了起来吃。   最近他一直都是这么做的,虽然叶安年从来没有起来吃过。   打发了两孩子回屋睡觉,叶安年也早早就把自己关在了屋里,对着炕桌上摇曳的烛火发呆。   他就这么一直坐到了半夜,最后终于下了决定。   他要去一趟京都。   虽然江竹走的时候,只告诉他自己是要去京都,具体去了哪都没有说,但他还是想去一趟,哪怕白跑,也好过一直在家里等。   这一夜,叶安年屋里的烛光亮到半夜。   可怜守在外面的子末,坐在树杈上哈欠连连,差点一头栽下来。   次日一早,叶安年就跟着张路他们一起去了镇上。   送福崽和丁秋去书院之后,两人回了铺子,正好文恒也在。   叶安年就跟文恒和余虎说了自己要离开一段时间的事。   他没说自己要去做什么,但是文恒和余虎却都已经猜到了。   “大掌柜的,要不,你再等等呢。”余虎劝他,“万一你走了几天,二掌柜的就回来了呢?”   “就是,到时候你俩再错过了。”文恒也道。   叶安年摇摇头:“他不是不守信用的人,已经一个半月了,我等不了了。”   “那……”余虎还是担心,“你一个人路上也不安全。”   “我带着张路一起。不过福崽和丁秋,可能要麻烦你多照顾一下。”   “好吧。”见他态度坚决,余虎只能答应,“大掌柜的放心,孩子我一定帮你看好。”   “嗯。”叶安年又看向旁边的文恒。   不等他开口,文恒就积极表态:“木坊那边有我呢,放心!其他的分铺,我也会按时过去查账,保证给你看的明明白白的。”   叶安年:“多谢了。”   傍晚接了福崽和丁秋,他在回家的路上就跟两个孩子说了自己要去找江竹的事。   本以为福崽会闹,却不想,两个孩子都懂事的很,让他安心去,还保证他们会好好念书,等他和江竹回来。   叶安年摸摸两人的头,总算松了口气。   回家后,他拎了些肉和点心,并一张五十两的银票,去了赵里正家。   如今赵楠和赵乐都已经嫁人,家里就剩下大房一家三口和赵里正老两口了。   叶安年只说自己要出去办点事,让赵里正帮忙看着点家里,喂喂铜钱和兔子什么的。   赵里正欣然答应,收了肉和点心,银票却说什么都不要。   两人拉扯了半晌,赵里正死活不肯收。   叶安年无奈,只得作罢,想着等自己回来了再给他也一样。   第二日,他就收拾了东西,和张路一起带着两个孩子去了镇上。   照例送完孩子,叶安年又最后去铺子和木坊都转了一圈,这才坐上马车,对张路道:“走吧。”   “好嘞。”张路一扬马鞭,马车就辘辘地驶了起来。   “吁!”   然而,他们还没走出去多远,张路缺突然勒停了马车。   叶安年被晃了一下,赶紧扶住车壁才没有摔倒。   “怎么了?”他探出头去问。   张路指了指马车前面:“东家,前面有个老头儿挡着不肯走。” 第173章 再遇柳卓   叶安年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了一眼, 微讶。   竟然是经常跟江竹一起出摊的那个陈老头。   “是我认识的人,”他对张路道,“稍等一会儿, 我下去看看。”   张路就把马车靠了个边,等着叶安年。   叶安年下了车,那陈老头就一把上前拉住了他:“年哥儿, 好长时间没见着江小子了, 他去哪啦?老头子我一个人都要闷死啦。”   “他有点事出门了, 得过段时间才能回来。”叶安年拍拍他拉着自己的手道。   “唉, ”陈老头叹了口气,拉着他的手, 用手指在他掌心里画了画,“那你这是要去找他?”   叶安年愣了一下, 还是点了点头:“嗯。”   陈老头顿时就皱起了眉:“找他干嘛,要我说,你就在家等着, 再等等他就回来了。”   叶安年以为他只是安慰自己,便轻笑了声:“也不光是为了找他,孩子们都去书院了,我自己待着也无趣,顺便出去走走。”   陈老头却不信他的, 拉着他就往巷子里拐:“你来你来, 老头子我今天得给你算一卦。”   叶安年知道他懂些术数卜卦之类的东西,见他坚持,也不好拒绝, 就回头给张路使了个眼色,让他放心, 而后跟着陈老头走了。   陈老头拉着叶安年在自己的摊子上坐下来,让他伸出左手,先是给他看了看手相,又拿出几枚铜钱,在支起的小桌板上摆弄起来。   “陈老,卦象如何?”   片刻后,叶安年问道。   陈老头摩挲着下巴,看着桌上的卦象皱起眉头:“年哥儿,要我说,你还是别去。”   “去,我是一定会去的。”叶安年眼神坚定的看着他,“陈老,您就别劝我了。”   “唉,”陈老头叹了口气,“这卦象凶中带吉,你这一路上恐怕不会顺利啊。”   叶安年却道:“没事,路上坎坷我不怕,只要能找到他就好。”   “那你出了镇子,别走官道,也别走野路,穿村子、镇子的走,路上若是有人让你改道,你也不要听信他的,一直往你要去的地方去,就成了。”   陈老头拉着他的手,一个劲叮嘱:“年哥儿,你可记住了。”   “嗯,”叶安年点点头,“您放心,我记下了。”   “唉,去吧去吧。”陈老头摆摆手,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   “等我们回来,找您下棋。”叶安年道。   “好。”陈老头总算是有了点笑模样,“老头子我等着你们。”   重新回到车上,张路担忧的问他是何事,叶安年没说陈老头的卦象,只道:“老人家见我要离开一段时间,有点舍不得,来告个别。”   “哦,”张路不疑有他,一扬手里的马鞭,“那东家,咱们可就走了。”   “嗯。”叶安年点点头。   随着“啪”的一声鞭响,马车又重新走了起来,这一次,没有人再来拦车了。   叶安年坐在车里,长舒了口气,从随身带的包袱里翻出一盒抹脸的胭脂水粉,对着一面小铜镜把自己眼尾的那枚孕痣遮了去。   张路的孕痣不在脸上,平时穿了衣裳就能遮起来,倒是无大碍。   其实文恒和文老爷都打算拨几个家丁跟着的,毕竟叶安年和张路都是哥儿,就这么上路,实在是让人不放心。   但叶安年思虑一番,还是拒绝了。   一来,一堆人跟着,前呼后拥的反而太过显眼;二来,他也有些心急,想轻装上阵,快点赶到京都。   他和张路都没穿太好的衣裳,马车也是比较简朴的那种,一看就是普通的,没什么钱的人家。   至于他这张生的出众的脸,也用水粉涂黑了一个度,又贴了假胡子在嘴上,看起来,一下子就长了十多岁,成了绝对安全的长相。   叶安年谨记陈老头的话,二人在外就扮做是外出做生意的小商贩,没走官道,也不行野路,就挨个村子、镇子的穿过去,一路往北。   好在,张路之前经常跟着文老爷外出,即便是不走官道也没有迷路或走错。   两人白天赶路,晚上就找小镇的客栈,或是村里的农家借宿休息,一连四五日都很顺利。   只是这一路上车马劳顿,叶安年食欲不振,又休息的不好,人一下子瘦了一圈。   子末一直在暗中跟着,自然是心急如焚。   他家主子让他在暗中保护少君,可他没想到少君他不按常理出牌,不老实在家等着,竟然带着个哥儿就这么跑出来了。   急的他一连往京都送了好几封信给江竹,可是这一连好几天过去,他们都快行了三分之一的路程了,这回信他都没收到。   白鹤斋在东陵国各地好歹还是有不少铺子和联络点的,可是这一路上子末都没有接到任何回信,心中也隐隐不安起来。   以主子对少君的重视程度,若是知道了这事,只怕自己会连夜赶过来,不可能连个回信都没有。   可眼下他又分身乏术,只能先这么跟着。   他们就这样一日日的赶路,距离京都也越来越近,子末心中稍松,想着只要到了京都就都好了。   可是,等到他们的马车好不容易驶入郸州,却还是出了事。   郸州是毗邻京都的一个州府,也是去京都必经之地,只要过了郸州,就是京都了。   叶安年他们的马车进入郸州地界时已是傍晚,两人进了郸州府城,便先找了个小客栈落脚休息。   张路要了两碗牛肉面,自己吃了一碗,另一碗给叶安年端到了二楼的客房里。   面汤挺香的,叶安年却没什么胃口,但想着明日还要赶路,他还是逼着自己硬吃了半碗。   吃过饭,他早早就叫了热水洗漱歇下了。   最近不知是不是一直在赶路的原因,他总觉得自己比平时更容易累,也有些嗜睡。   他从前睡觉很轻,有一点响动就会惊醒,但现在不管是在农户家借宿,还是睡客栈,几乎沾枕头就着,总觉得身上乏的很,而且只要一睡下,就什么动静都听不到了。   好在这些身体上的不适不影响赶路,他只当是一只赶路太累,也没想太多。   次日一早,和张路退了房,就准备出发往京都去。   一出门,却被一个穿着粗布短打,下人模样的人给拦下了。   “这位爷,还请留步,我家主子有请。”   叶安年微愣了一下,回道:“小兄弟怕是有什么误会吧,我应该不认识你家主子。”   那人没说话,朝他拱拱手就退了下去。   叶安年正纳罕,却听一道朗润的声音传来,唤他道:“年哥儿,别来无恙啊。”   他猛地愣住,朝那声音的方向看去。   就见一个身穿青绿色锦袍的男子,正站在距离自己不远的地方,笑吟吟的看着他。   “柳卓。”叶安年皱起眉,念出了这个名字。   柳卓闻声,大步朝他走了过来:“没想到一别经年,你还记得我。”   叶安年淡淡的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柳卓却笑了起来,还抬手摸了摸他脸上粘着的假胡子:“你这副模样,还挺好笑的。”   “有事就说,别耽误我赶路。”叶安年厌恶的退开一步,与他拉开距离。   柳卓也不介意,脸上还是笑模样:“好歹咱们也是故交呢,这在外遇到,一起吃杯茶总是要的吧。”   “看着你这张脸,我可吃不下去。”叶安年冷瞥了他一眼。   柳卓一怔,随即笑了起来:“哈哈哈,你竟还嫌我?也不看看你如今这副模样。”   “我不与讨厌的人吃茶,”叶安年不想跟他多聊,叫了张路转身就走,“我们还要赶路,先走了。”   “等等!”柳卓赶紧出声。   叶安年却不听他说的,几步走到自己的马车前,就要上车。   “你是出来找江竹的吧,我知道他在哪。”   叶安年的上车的动作停了下来,冷眸看向他:“你知道?”   柳卓点点头:“我可以告诉你他如今身在何处,但前提是,你得先陪我吃一盏茶才行。”   “好。”犹豫片刻,叶安年还是应了下来。   如今他就是到了京都也没有寻找的方向,不过是和柳卓吃一盏茶而已,若是能从他嘴里问出更多关于江竹的消息,倒也不亏。   两人遂进了附近一家茶楼。   落座后,柳卓熟门熟路的要了两盏香菊茶,并一些茶点。   “年哥儿,还记得我们之前在甜水镇上一起喝的大碗茶吗?”   他这么一说,的确唤起了叶安年的曾经的记忆。   那时,叶安松入狱,房金元被撤职,柳卓来过自己,向他示好,想要拉拢他,被他拒绝了。   两人在路边的茶摊上,曾经打过一个赌。   柳卓赌他和江竹最终会分道扬镳,独自一人带着弟弟艰难度日。   他赌柳卓工于心计,玩弄人心,终归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两人以三年为期,如今正好是第三年。   见叶安年陷入回忆,柳卓笑了起来。   “年哥儿,还记得我当初说过什么吗?看来,你要输了啊。”   “江竹一走了之,可曾告诉过你他到底去了哪?你如今找人都不知要去哪里找吧。”   “那又如何,”叶安年神色淡然,“还没到最后,便不能定输赢。”   “好,”柳卓端起茶盏饮了一口,“既然你还是不死心,那我就让你看看他到底是什么人。”   “从这里改道去月凉城,不过四五日的时间,你跟我去,我告诉你关于他的一切。” 第174章 半夜抓人   “月凉城”三个字, 成功让叶安年想起了两年前去安兴县给铺子选址时候的事。   那次文老爷曾带他们去茶楼听过说书,说书先生临时改了话本子,讲的就是太子和他的挚友在月凉城决裂, 他记得清清楚楚。   他还在安兴县看见了身形酷似柳卓的人,那时以为是眼花,现在想来, 恐怕就是。   听柳卓再次提起, 叶安年没有接他的话, 而是一言不发的打量着坐在自己对面的人。   柳卓此时身着一身青绿色的锦袍, 衣摆银丝镶嵌,腰间缀着环佩叮当, 束起的发冠上簪的是玉冠银钗,这衣着打扮, 身份地位,俨然不同往日。   见他不说话,柳卓催促:“怎么样, 你可考虑好了?”   “有什么话就在这里说,何必再跑到月凉城去。”叶安年道。   柳卓用杯盖拨弄着茶杯里的茶叶:“眼见为实,我这么空口白牙的,你又要说我骗你。”   “是你非要跟我说的,那你说就是了, 信不信在我。”   见叶安年这副不为所动的样子, 柳卓也知道没那么容易说服他,想了想道:“安兴县许府,上下一百多口人命;月凉城千余条无辜百姓的性命, 全部葬送在他的手里。年哥儿,你当真安心跟这样的人一起过下去吗?”   “有何不可呢, 这不是已经过了三年了。”叶安年莞尔笑了。   “你……”柳卓一噎,登时便有些恼了。   他暗自握紧了拳,怒视着叶安年道:“你以为他是真心待你吗?他那种人,做事都是有目的的!你可知你这一路上,他都安排了人在暗中跟着,监视你的一举一动!”   “他派了人暗中跟着我?”叶安年有些惊讶。   见他这般表情,柳卓以为他动摇了,再接再厉道:“那是自然,他可是连太子都敢背叛的人,你以为你能斗得过他吗?”   “斗不过,”叶安年摇摇头,低笑了一声,“你们谁我都斗不过。”   沉默片刻,他抬头看了柳卓一眼:“我会跟你去月凉城,但是你必须保证,回来后要带我去京都找他。”   见他答应,柳卓松了口气:“那是自然。你我好歹是同乡的关系,绝不会骗你的。”   叶安年没再说什么,站起身径自走了。   柳卓望着他的背影在楼梯拐角处消失,握成拳的手蓦地松开。   “哼,还以为他俩有多情比金坚呢,不过如此。”   想想这次回去甜水镇堵叶安年,也不知是怎么了,他明明带人守在甜水镇外的官道上堵人,却连个人影都没堵到。   以为是叶安年先走了,他带着人沿着官道一路走一路追,一直找到这郸州,才总算叫他给碰见。   不过,好在是将人说服了,不枉费他辛苦奔波这一路。   要不然,他都不知该怎么向那人交差。   ……   出了茶楼,张路就在门口等他。   见叶安年出来,赶忙上前:“东家,你没事吧?”   叶安年摇摇头:“回客栈吧。”   两人一起回了下榻的客栈,回了房间没多久,就有人来敲门,让叶安年收拾一下东西,准备启程了。   叶安年却没答应:“接连赶了十多天的路,我实在有些乏了,明早吧。”   说完,直接关上了房门,回榻上休息。   那人没法办,只好回去复命了。   柳卓倒也没什么不愿意的,左右他和他手下的人也都在这个客栈,叶安年就带了个赶车的车夫,想必也跑不了。   明早就明早,正好他也能休息一日。   不知是不是心里终于有了着落的原因,晚上叶安年终于有了些胃口,想吃酸辣粉皮,张路麻溜的跑了出去,逛了大半个州府才买到一碗。   可等他买回来,叶安年看着那碗粉皮,却又不想吃了,总觉得有股怪味。   张路看他迟迟不动筷子,问道:“东家,你咋不吃啊?”   叶安年看他脸上小心翼翼的模样,额角还挂着汗珠,有些不忍。   “这就吃。”吸了吸鼻子,他还是拿起筷子慢慢吃了起来。   张路这才放心了些。这一路上,他这东家吃的比小猫还少,他们又日日都要赶路奔波,真怕东家的身子撑不住。   叶安年堪堪吃了小半碗就吃不下了,总觉得胃里酸酸的,很不舒服,便要了热水洗漱,打算早些休息。   谁知,他刚洗净了脸,胃里就是一阵翻涌,忍不住抱着盆子就吐了起来。   张路就歇在外间的卧榻上,听见声音赶忙跑了进来。   就见叶安年脸色苍白,撑着桌子坐在一旁,脸盆里吐了一堆刚吃的粉皮。   张路赶紧叫了伙计进来收拾,自己则帮叶安年倒了些温水漱口。   一边帮他拍着背,一边担忧道:“东家,你这怕不是病了,我去叫大夫来看看吧。”   他说着就出去找大夫,却被叶安年一把拉住了:“我没事。”   “可……”张路一脸为难,东家这可一点也不像没事的样子。   “至少今晚不行。”叶安年轻声道,“我喝点水压一压就好了,这路上奔波,许是有些着凉,你回去睡吧。”   他说完就回了榻上躺下,张路没法儿,也只好回外间歇下了。   烛灯一吹,房间里安静如水。   叶安年轻轻闭上眼睛,耳朵却很机敏的听着房间里的声音。   可是,他等了很久,直到睡在外间的张路都打起了呼噜,也没有别的响动。   难道,他真的赌错了?   胡思乱想间,突然……   他听见了外面响起一阵窸窣的声音。   “什么人?!”   他低呵出声,与此同时擦亮了握在手里的火折子,快速下床,朝声音传来的方向跑去。   好在,他动作够快,那人佝偻着身子正要往窗外跳。   这么大动静自然也将张路吵了起来,他反应很迅速,扑上去就抓住了那人的胳膊,死死拉着,张口就要喊“抓贼人”。   叶安年赶紧上去,一把捂住了张路的嘴。   张路:……   他双手还抓着那贼人,可他的东家却捂着自己的嘴?   张路说不了话,不解的朝叶安年眨了眨眼。   东家莫不是病傻了?   “别喊。”叶安年低声道,“他不是贼,也不是坏人。”   那是啥?大晚上的从他们房间窗户溜进来,还不是坏人?   张路不理解,但叶安年这么说了,他觉得东家肯定心里有数,于是点了点头。   叶安年这才松了手,转而伸手拉住了那个一身黑衣偷摸闯进来的人。   他拉着人进里间坐下,张路这才看到,这人身形不高,瘦瘦的,比他东家还矮了半个头。   叶安年按着人坐下,用火折子点燃了烛台。   昏黄的烛光便映在了那人的脸上,竟是个少年,十八九岁的模样。   子末坐在房间里的椅子上,人还是懵的。   他完全没想到,自己竟然会被叶安年他们给抓住。   白天叶安年和柳卓在茶楼的对话,他躲在暗处都听见了,着急的不行。   那个一身绿油油的男人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还撺掇他家少君去月凉城那鬼地方,肯定没安好心。   可偏偏,他家少君还答应了。这可怎么是好?   送去白鹤斋的信一直没有回音,他自己又拿不定主意,若真由着少君跟那坏人走了,出了什么事,他主子肯定会宰了他的。   思来想去一整天,子末用他毕生的智慧想了个自认为不错的主意。   他冒充江竹的笔迹写了封信,劝叶安年不要去月凉城,然后趁着半夜,悄悄溜进来把信放在桌上。   却不想,他刚放完信,就被抓了个正着。   叶安年看着烛光映照下,少年那张还有些许稚气的脸,总觉得有一点眼熟,却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他盯着少年看,少年也有点懵的盯着他。   片刻后,叶安年轻笑了一声:“你就是江竹派来监视我的那个?”   子末听见他的问话,愣了一下,而后赶紧点头。   头点完了,才琢磨出叶安年这话里的问题,又把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不对。不是监视,是保护。”   叶安年“嗯”了一声:“那你叫什么名字?”   “子末。”子末回答道。   对于他这样有问有答的态度,叶安年很满意,摸了摸下颌上贴的假胡子。   “既然如此,那你肯定知道江竹去哪了。带我去找他怎么样?”   子末没想到叶安年竟然会提这样的要求,一时间愣住了。   就这样?不问他的身份背景,为什么半夜闯进来?   “怎么,不行吗?”   见子末不说话,叶安年皱起了眉。   “当然行!”子末赶紧答应。   他正怕叶安年会乱跑呢,这下好了,问题好像一下子解决了。   正这时,张路拿着一封信从外面走了进来,交到了叶安年手里。   凑到他耳边小声道:“叶少爷,这信是这小子刚才放的,不知道写了什么。”   叶安年点点头,就要拆信,子末一下子紧张起来。   “……别!”   然而已经晚了,叶安年打开信,就见那纸上密密麻麻的字。   字迹确实和江竹的有七八分像,但语气嘛,却是差了十万八千里。   总之,一眼假。   叶安年看着这封字字句句都在劝他不要跟柳卓走的信,笑的眼睛都眯了起来。   这孩子有点可爱啊。   “少……少君,”子末臊的脸都红了,“我,我就是怕你被坏人骗了去。那主子会打死我的。”   叶安年一挑眉:“你叫我什么?”   “少君。”子末定定的看着他,眼神还有点无辜“主子叫我这么叫的,不行吗?”   “行。”叶安年勾了勾嘴角,“子末,那你能不能告诉我,江竹他现在在哪?”   “白鹤斋。”子末老实道,“就在京都城郊的白云山上。咱们明早走吗?”   叶安年却摇了摇头:“不等明早,现在就走。” 第175章 气疯了   “现, 现在就走?”张路也有点懵逼。   叶安年却很镇定:“嗯。”   白天他看过了,柳卓带了不少人马,硬碰硬是行不通的, 所以他才会假装答应,然后暗地里做打算。   其实这一路上,他隐隐感觉到了好像是有人跟着他们的。   比如他们有一晚没有借宿到人家, 就露宿在了一间破庙里。   半夜惊醒, 听见有脚步声, 还有粗声谈笑的说话声, 他和张路翻出了随身带着的所有能防身的家伙事,可一阵打斗声过后, 那些脚步声就不见了。   一直到天亮都再没有人靠近过。   再比如,他们穿过一个镇子时遇到了当地的地痞无赖劫道, 对方原本都要动手了,带头的老大却突然平底摔了好几跤,最后也是灰溜溜的跑了。   这些事, 他当时也觉得奇怪,可是没有证据,他也不敢断定是不是真的有人暗中帮他们,就只好暂且按下,只当是自己运气好罢了。   却不想, 柳卓竟然把这事说了出来, 那可不就正中他下怀了。   既说定,三个人立刻动身。   叶安年和张路收拾好了行李,由子末一个一个从窗户悄悄送出去。   他们连马车都没要, 趁着夜色摸到了郸州州府上隶属于白鹤斋的一个接应点。   是个不大的小药铺,老板是个五十来岁的大娘, 帮他们重新备了马车,连夜出发。   ……   奔波了这么多天,柳卓终于睡了一个好觉。   可还没等他多回味一下,就被剧烈的敲门声给惊醒了。   “柳大人!柳大人!不好了!”   柳卓猛地被惊醒,吓得一个激灵,气恼的翻身下床去开门。   门外,站着那个昨天去和叶安年搭话的下人。   “出什么事了,一大早吵吵嚷嚷的。”柳卓眉头皱的死死的,不耐烦道。   “是,是昨天大人让我们看着的那个人,他,他跑了!”   “什么?!”   柳卓大惊,连衣裳也顾不得换就冲了出去。   他冲进叶安年的房间,果然已经人去房空,气的浑身都发起抖来。   那下人见状,小心劝道:“柳大人你别急,他就带了个车夫,两人能跑多远?说不定都没出郸州府城呢。”   这话提醒了柳卓,他对那下人道:“你快下楼去看看,他们的马车还在不在!”   下人忙不迭的走了,柳卓自己也往楼下跑去,抓住大堂值夜的伙计,问昨晚有没有听见动静,看见有人跑出去什么的。   伙计连连摇头:“昨晚上大门都关的死死的,根本不可能有人出去。”   正这时,那下人回来了:“柳,柳大人,马车还在!”   柳卓一下子泄了气,他一屁股坐在大堂的长凳上,恍惚间记起自己昨日和叶安年的对话,顿时明白了什么。   “长风,去拿纸笔来。”吩咐那下人道。   待他匆匆写了一封信,交给了长风,才又兀自回了楼上的房间,收拾东西,赶往京都。   既然叶安年和那车夫是趁着半夜跟着江竹派的人跑了,这会儿估计已经快到京都地界了。   ……   此时,京都城外不远处的一个凉亭里。   江竹一身天青色的浮光锦长衫,玉簪挽发,手里拿着一柄折扇,垂眸看着官道上往来的行人。   子妤腰间别着配剑,冷着脸站在他身后。   而在两人对面,坐着一个身穿墨色金线织锦长袍的年轻男人,他身上的衣纹华丽大胆,高高竖起的发冠上,戴的是颇有身份象征的紫金冠。   “江声晚,你说你,还跟本宫叫什么劲,只要你劝一劝老头子,咱们不就皆大欢喜了吗?”   江竹不看他,摇头道“不欢喜。”   “怎么?”男人眉心一皱,有些不悦,“只要你能说服老头子,我答应帮你解毒,也会派人把你那小夫郎安然无恙的送回来,咱们之间过往的恩恩怨怨我也都不追究了,你还有什么不欢喜的?”   “你们之间的事,我不参与。”江竹手上的扇子有一搭没一搭的摇着,“况且,太子殿下向来说话不算数,我可不敢信。”   卫之淮“呵呵”冷笑两声:“你现在大可以嘴硬,等会儿你那心肝宝贝落到我手上,我看你还能嘴硬到什么时候!”   江竹终于收回视线,瞥了他一眼,笑道:“我能硬到什么时候,就不劳烦太子殿下关心了吧。”   卫之淮:……   他的嘴角抽了抽,毫不客气的朝江竹翻了个白眼。   两人话不投机半句多,对呛了几句就都闭口不言了。   卫之淮一杯接一杯的喝茶,江竹就懒懒地倚靠在栏杆上,望着下面过往的行人。   不多时,一个穿着蓝衣银甲的护卫自下面的石阶匆匆而上。   进了亭子,躬身朝卫之淮行了个礼,道:“启禀殿下,柳客卿那边送了信过来,想必是事成了。”   卫之淮听罢,朝他一伸手,那人就恭敬地将信双手呈上。   卫之淮接过信,看也不看,就丢到了桌上。   朝江竹道:“看看吧,你那小心肝现在恐怕已经在去往月凉城的路上了。”   “你说,等他到了那边,看到了那满目疮痍的废墟,饿殍遍野的破城,还会相信你吗?”   “江声晚……”卫之淮把信封推到江竹面前,倾身靠近过去。   目光里带着一丝阴毒和得意:“你以为你走了几年,就能摆脱我了?你以为你做做义诊,好善乐施就能抵消你做下的恶事了?”   “我告诉你,你永远,都是我拴在身边的一条狗!你永远也洗脱不了你曾经的身份!永远,也见不得光!”   江竹按住他推到自己面前的信封,手指一捻,轻轻抽出来。   他眯起眼睛朝卫之淮笑了一下:“那太子殿下你,又算什么呢?”   “夺嫡失败的废物,断腿的落水狗,还是死死抓着皇位不放的可怜虫?”   “我做的恶,已经遭了报应。那你做的恶呢?想必报应已经在路上了吧。”   他将信封打开,草草瞥了一眼,就随手丢在了桌子上,起身离开。   子妤跟在他身后,朝卫之淮投去一个冰冷的眼神。   卫之淮被骂的狗血喷头,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他看着江竹离开的背影,恨的咬紧了牙:“你去哪?再往前一步,信不信我杀了他!”   “哦~”江竹停下了脚步,回过头朝他眨了眨眼,“我去接我的心肝小宝贝啊,那信上说,他这会儿应该已经到白云山了。”   卫之淮:!   他赶忙捡起桌上扔着的信,只一眼,就气的浑身颤抖起来。   “废物!”   “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哥儿他都看不住!那么多人都是干什么吃的!”   ……   由子末赶车,叶安年他们晌午才过就到达了白云山脚下。   白云山位于京郊一处海拔较高的群山之间,离官道还有些距离,山脚下有一个名叫白云的小镇。   此时马车停在路边,三人正在休息。   这一路上因为怕柳卓发现,带人来追,他们几乎是马不停蹄,进了白云镇才慢了下来。   马车颠簸,晃的叶安年有些难受,胃中那种翻涌反酸的感觉又来了。要不是脸上涂了东西,应该能看出他脸色苍白。   白云镇今日大集,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十分热闹,且他们此时就在白云山脚下,也有不少香客往山上去。   张路见他不舒服,就自告奋勇去附近的茶摊买些茶来吃。   子末打开了车帘,陪叶安年坐着。   为以防万一,三人脸上都做了伪装,涂黑了脸、手、还贴了胡子眉毛什么的。   此时两人对视一眼,颇有些滑稽,都笑了起来。   笑着笑着,叶安年却瞥见了子末领口处的一朵绣花。   那是一朵用金线绣的墨菊。   “咦。”他似是想到了什么,轻呼了一声。   “怎么了?”子末不解。   叶安年没有回他,而是打开了他随身带着的包袱,翻出一只香囊来。   那上面赫然绣着一朵好看的墨菊。   “原来那时的小衙役就是你呀。”   子末看着这只样子熟悉的香囊,一拍脑袋也想了起来。   “奥!”他有点不好意思道,“是我那时候拿给你用的。没想到少君你还留着。”   “那是自然。”叶安年将香囊拿在手里端详着,“我对你印象还蛮深刻的,年纪不大,气质却不俗,生的也好看。”   “少君才好看,”子末立刻道,“见了一次,就让人忘不掉了。”   “是么?”叶安年故意朝他眨眨眼。   奈何他现在这张伪装过的脸实在不敢恭维,子末被他搞得嘴角直抽搐。   “少君,你跟主子好像啊。”   叶安年微怔,下意识摸了摸脸:“我和他?哪里像了?”   “不是长相,”子末认真道,“你们都一样聪明,还都喜欢逗人。”   “我……”   叶安年噎住,因为他发现,跟江竹相处久了,自己好像确实变得有点皮起来了。   见了子末这样可爱的孩子就想逗弄一下。   “咳,谁跟他像了。”叶安年嘴硬,“他那样的性子跟我可差远了。”   子末也不戳穿,捂着嘴笑。   两人说笑了一会儿,张路就端着两碗茶走了过来。   “东家,这位小公子,来喝茶,还热乎着。”   茶水澄澈透明,泛着淡淡的橘色,有一股沁人心脾的清香。   赶了半天路,叶安年确实渴了,接过来喝了大半碗,顿时感觉自己活了过来,胃里的不适也消减了不少。   子末很是豪爽,接过碗一饮而尽。   见叶安年歇过来了,问道:“少君,那咱们上山吧。”   叶安年朝山上望了一眼,隐约在树林间看见一座青瓦红墙的古寺。   有点不确定的问道:“是那里吗?”   子末摇摇头:“那里是法源寺,咱们白鹤斋在山顶上。” 第176章 年年!   正午城门大开, 一辆容盖雕饰的华丽马车,自城外疾驰而入。   车前有整齐列队的护卫开道,气势不凡。   卫之淮坐在车内, 烦躁的揉按着自己的太阳穴。   在他旁边,刑部尚书嫡子张陵掀开车帘朝外面望了一眼。   “别看了,他不会进都城的。”卫之淮瞥了他一眼道。   “殿下, 要不是那柳卓失手, 怎能叫江声晚他们占了先机。”   “现在说这些也没用了。好在那谢老鬼还被我攥在手里, 如今他也中了鸩毒, 许多事就不得不听我的。”   听了这话,张陵却皱了皱眉头:“殿下, 您真信那个老头子啊?”   “不是我说,从他开始给您治腿, 这都过了三年了,您这腿还是丝毫没有好转的迹象啊。”   “他虽是江湖上有名的医仙,可若是心不忠, 还是早些换掉的好。这偌大的东陵国,我就不信找不到一个能治您腿伤的人。”   “我自是不相信他。”卫之淮摆了摆手,“那老东西和江声晚一样难对付,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换人倒是不用,我这腿治不治的好都无所谓。我只是需要个由头可以随时把他拘禁在我这里, 方便监视罢了。”   “如今, 那叶安年跑了,我们怕是得从长计议。”   “殿下思虑周全。”张陵恭维道。   见卫之淮脸色好了一些,他才试探的问:“所以殿下这么大费周章, 到底是要从谢老鬼那拿到什么重要的东西?”   自从月凉城一事之后,卫之淮的警惕性和疑心便越发强烈。   张陵跟了他这么多年, 为他办了数不清的大小事件,他都从未向其说过自己真正的目的。   如今听张陵问起,卫之淮警惕地看了他一眼:“你问这个做何?”   “我也为殿下效力了这么久,总想知道我这一路拼搏的目标是什么。”   “你的目标就是送我登上那九五至尊的宝座,到时本宫自会给你封官进爵,好好地嘉奖你。”   “可……”   张陵还想在问,卫之淮却沉下脸来,张陵识趣的闭了嘴。   卫之淮长舒了口气,闭上眼休息,张陵小心的掀开车帘往向外面。   京都主街上人来人往,车水马龙,路边叫卖的摊贩,杂耍的艺人,闲逛的百姓,吵吵闹闹,满是人间烟火气。   “这些人也太闲了些。”张陵皱眉。   忽而,他眼珠一转,有了个主意。   “殿下。”   “还有什么事?”卫之淮有些不耐烦。   “那江声晚不是回来了,既然如此,七年前的那件事,咱们是不是也该帮这些好了伤疤忘了疼的百姓们回忆回忆?”   卫之淮揉按着太阳穴的手指停了一下,蓦地睁开了眼。   ……   四月芳菲尽,山上一片鲜嫩的新绿,遥望半山腰的法源寺,墙头上叠着一层薄薄的粉色。   叶安年同子末、张路沿着通往山上的石板路拾级而上,身边是三两结伴而行的香客。   有一身春装的姑娘小哥儿,挎着篮子谈笑风生;有满面笑意的夫郎婶子相携而行,口中满是对家里丈夫孩子的期盼关心;也有一家三口四口出来踏青,想要求个平安喜乐,吉祥如意。   三人跟着众人的脚步一路往上,不急不慌,说笑间倒也不觉疲惫。   不多时,那一层层蜿蜒的台阶就到了尽头。   那座古朴庄严的佛寺,赫然坐落在青翠的竹林之间。   鼻间是淡淡的香火气,耳边是悠远的钟声,叶安年深吸了口气,一句诗突然跃然脑中。   苍苍竹林寺,杳杳钟声晚。   只是站在这里,一路上的忐忑和担忧都消散了。   “少君,你看,就在那。”   子末凑到他身边,朝山顶上指了指。   在一片绿荫掩映间,叶安年隐约看见了一座白色的建筑。   “那咱们走吧。”叶安年道。   张路抹了把额角的汗,有些担心:“东家累不累,咱们要不歇一歇再赶路。”   “不累,到了再歇吧。”叶安年此时只想快点到白鹤斋,见到江竹。   他坚持,子末和张路自然没什么异议,三人继续赶路。   此时已是半下午,有不少香客陆陆续续从山上下来,与他们面对面擦肩而过。   叶安年行了一会儿,到底还是累了,三人就找了个宽阔的台阶,停下来靠边休息。   正这时,却忽听人群里,隐隐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年年!”   叶安年正拿着水壶喝水,闻声回头。   就见江竹穿着那身浮光锦的天青色长衫,长发半束半散,手中折扇一展,笑的那叫一个春风荡漾,活脱脱一只开屏的花孔雀。   然而,这只花孔雀在看到叶安年脸上的伪装之后,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继而,嘴角抽了抽:“不好意思,认错人了。”   他转身要走,叶安年皱眉喊了一声:“江竹。”   江竹猛地停下,“刷”地一下将折扇合上,揣进袖子里,三两步上前,在叶安年面前站定。   他伸手摸了摸叶安年的脸颊,满脸心疼:“怎么黑了这么多,胡子都长这么长了,这张路怎么照顾你的?”   一旁听到他话的张路,小心地凑过来想要解释。   江竹瞥见他那张同样黝黑,呦胡子拉碴的脸,惊道:“嚯!你怎么成也这样了。”   “主子,”子末一脸无奈,“呲啦”一下撕下自己脸上贴的假胡子,“都是假的啦!”   江竹却看着他哈哈大笑起来。   子末这才知道,自己又被人耍了,气呼呼的不理他,找子妤去了。   经过这一小段插曲,叶安年方才见到江竹时的紧张和不安都被冲散了去,看着子末赌气的小表情,也勾了勾唇。   “笑什么呢,想不想我?”   江竹的声音在耳边响了起来。   见他凑过来,叶安年却往后退了几步,眉头也皱了起来。   江竹不悦:“怎么,咱们才两个月不见,你就对我这么冷淡了。”   “你说个把月就回家的。”叶安年淡淡道,“不回来也罢了,信也不去一封。”   “哎呀,”江竹伸手在他脸上摸了一把,“年年,你这是生气了?”   叶安年不语,他一眼。   “我也不想的,这不是被老头子扣下了嘛。”   江竹回头指指子妤,跟叶安年告状:“喏,就她。我现在想下山一趟都要被她盯着,哪都去不了。”   一旁无辜的子妤:……   “信我也寄过的,寄了十多封呢,你一封都没收到?”江竹又问。   “没有。”叶安年摇摇头。   江竹扶额。   也是他疏忽了,从他离开甜水镇开始,想必就已经被狗太子派人监视起来了,信肯定也被半路拦下了。   这样他的音讯全无,叶安年才会心急的出来寻找,而后再派人在路上等着叶安年,轻轻松松就能将人控制住,拐到月凉城去。   幸好,他家年年足够聪明,竟然发现了子末,顺利到了白云山。   “是我大意了。”   以为留了子末给叶安年,又有耳钉暗器防身,不会出什么问题。   却没想到,叶安年会因为他久久不归,只身出来找他。   “年年,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江竹认错态度良好,说完就要上手搂人,叶安年却仍旧不肯依他,往后退了一步。   江竹被他这反应弄的一愣,但随即就一把将人拉进怀里,打横抱了起来。   “你干什么!”   叶安年挣扎,捶打他的肩膀:“这么多人看着呢。”   “怕什么,”江竹一扬眉,“你现在这张脸还怕人看啊。”   叶安年:……   他还想再挣扎,被江竹搂着在耳朵上轻轻咬了一口。   酥麻的感觉传来,叶安年顿时脸上一热,就听江竹低声在自己耳边道:   “不想被我抱,那你是打算硬爬上去么?剩下的路可比你们走过的这段长多了。”   听他这么一说,叶安年这才安静下来,揽着江竹的肩,把头埋在他颈窝里。   心里却想着:你抱着我不也是要走上去,既然路那么远,这样更难爬吧。   心思才起,却忽而感觉身子一轻,耳畔有清风拂过。   叶安年一抬头,惊讶地发现,他们竟然“飞”起来了,而且速度还很快。   “啊~”   他轻呼了一声。   江竹笑道:“吓着了?”   “没……”叶安年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也看过武侠小说,知道古代习武的人会轻功,没想到竟然真的这么神奇。   不过片刻,两人就已经到了山顶。   一座青瓦白墙的书斋型建筑,赫然出现在两人面前。   书斋前面带了一座小院子,院门大开着,能看到里面蜿蜒曲折的小路,和院中的宽阔场院。   小院门口种着一棵盘虬卧龙的古松,古松下立着一块已经破了棱角的石碑,看起来已经有了些年岁。   那石碑上用篆体刻着“白鹤斋”三个大字。   见到了门口,叶安年便想下来,江竹却不依,抱着他径直进了院子。   院中,有守门的弟子、洒扫的弟子和闲来凑在一起谈天说地的弟子,立时都停下了自己手里的事,朝着两人行礼。   “斋主!”   江竹抱着叶安年,草草点头,急吼吼道:“快来人帮我打盆热水来!”   他家年年这脸搞的也太丑了,洗掉,必须马上洗掉! 第177章 有孕   江竹抱着叶安年从书斋侧旁的小路直奔后院。   叶安年这才发现, 这后面别有洞天,竟是个很大的园子。   正中央是一方天然的圆月形水潭,潭边矗立着一座八角凉亭, 一座七折八拐的曲桥,横跨于潭上,连通到岸边。   江竹抱着他径直上了桥, 穿过曲桥和凉亭, 入目是一处种着矮牡丹和用太湖石堆叠的园景, 顾不得多看, 二人自这园景旁的月洞门而入,竟又是一处独立的小院。   小院内是一座造型朴素的二层小阁楼, 院内种满了南天竹,只在楼前的一小片空地上搭了个架子, 架子上爬满了金银花藤,叶子绿油油的,已经爬满了花架, 遮下一大片阴影。   进了小院,江竹抱着人直奔二楼,一脚踹开房门,把叶安年放在椅子上。   “稍坐一会儿,我叫人打了热水给你洗脸。”江竹道。   他一边说着, 一边伸手去扯叶安年脸上粘着的假胡子和假眉毛, 嘴里还嘀嘀咕咕:“你从哪弄的这东西,丑死了。”   叶安年:……   如实道:“在郸州时,子末带我去了一个药铺, 药铺的老板娘给的。”   白鹤斋在外的铺子,有很多都是接应点, 因为任务需要,会预备这些伪装用的东西。   江竹撇撇嘴,轻轻把叶安年脸上贴的假胡子和假眉毛都扯掉,捏了捏他的脸颊:“行吧。倒是挺有用的,你这副打扮,我乍一看还真没认出来。”   叶安年闻言,勾了勾嘴角。   不多时,便有白鹤斋管后勤的弟子打了热水端进来,还贴心的给预备了新的帕子。   江竹对那名弟子道:“再让澡房那边多烧些热水吧。”   叶安年他们奔波了一路,是该好好洗一洗,去去身上的疲惫才是。   那弟子应了一声就退了下去。   叶安年仔细洗净了脸、手和脖子上涂的棕色油彩,整个人顿时又白了回来。   清透的眸子,微挑的柳眉,小巧的鼻子和带着些凉薄的嘴唇,看人一眼,都好像带着钩子。   “嘶~”   江竹皱皱眉,托腮打量着叶安年。   叶安年用毛巾擦着手,撩了他一眼:“怎么了?”   “怎么瘦了这么多?风餐露宿的,食欲不振么?”   他说着就凑了过来,一手按在叶安年身后的椅背上,居高临下的看着自己下方的人。   “嗯,”叶安年点点头,“你一走就是两个月,音信全无的,我出来找你都不知道该去哪,哪还有什么心情吃饭。”   “咳,”江竹理亏,有些心虚的移开了视线,“都怪那老头子嘛。”   叶安年也不是真的要跟他吵这些,反正人也找到了,知道江竹没事,也不是故意不回去,他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   “不说这些了,既然是谢前辈不让你回去,那你要在这边待多久?”   “唔……”江竹伸手搭上了叶安年的腕子,正要回答,突然一惊,“年年?”   叶安年被他这语气吓了一跳,微微皱眉:“又怎么了?”   “你……”江竹摸着他的腕子有些不可思议,“你有了?!”   “有什么了?”叶安年还没反应过来他是什么意思。   “你怀孕了,你不知道吗?”   叶安年也愣了片刻,回想起自己这一路身体上的反应,好像也明白了什么。   他有些怔忪地看着江竹,轻轻摇了摇头。   他也是第一次怀孕,哪里会知道这些。   “我记得,我走的时候留了药给你,你没喝?”江竹试探着问。   叶安年摇摇头:“我不小心打翻了。”   江竹:……   “怪我。”他叹了口气,从叶安年身上起来,坐在了旁边的椅子上。   “你不想要?”叶安年搭在椅子扶手的手,蓦地捏紧了,白皙清瘦的手背上,青筋凸起。   “当然不是。”江竹赶紧否认,又迟疑地问道,“不是你……不想要么?”   叶安年之前一直很排斥怀孕这件事,所以他们每次都会做好措施,只有上次出了意外。   “我,”叶安年咬了咬唇,“如果你想要的话,我……我也可以……”   江竹紧绷的心突然就松了,他一把拉过叶安年的手,笑弯了一双桃花眼:“年年,你怎么这么好?”   叶安年白了他一眼,却红了耳朵。   事情说开,江竹又重新给他诊了脉,好在,脉象平稳,只是这一路上的奔波劳神,吃的也不好,让叶安年身体有些虚弱。   “饿不饿,你想吃什么,我去做?”   叶安年点点头,他还是昨天在郸州的客栈吃了一点东西,肚子早就饿的不行了,可是因为胃口一直不佳,几乎吃什么吐什么,根本吃不下东西。   他想了一会儿:“想吃小馄饨。”   “好,那你先去好好泡个澡,我去给做吃的。”江竹道。   叶安年:“嗯。”   江竹便从衣柜里翻出了一套他自己的干净亵衣,和外衫长袍拿给叶安年,又叫后勤弟子端了一碟甜味适中的点心,让叶安年先吃两块,免得等下泡澡体力不支,昏过去。   叶安年对那碟子点心一点胃口都没有,但知道饿着肚子泡澡不好,还是硬着头皮吃了两块,饥饿的感觉总算是消下去一些。   江竹带着他去了澡房,把澡巾、浴袍和香珠子都帮他准备好,才离开。   另一边,子末和子妤带着张路也随后就到了,子妤叫斋里的后勤弟子给他安排房间,休息沐浴,和准备饭食,然后就带着子末一起,去见谢逍公。   舟车劳顿了这许多天,叶安年泡在温热的浴桶里,舒服的闭上了眼睛。   路上担心的所有问题,好像一下子都迎刃而解了。   他想起在郸州遇到柳卓,对方笃定他会输时得意的眼神,唇角勾了勾。   这会儿柳卓肯定早就发现他带着张路跑了,估计会气得跳脚吧。   但,一想到柳卓说的那些话,他才轻松的心又沉了下去。   江竹,当真和当朝太子有关系吗?若他真的就是江声晚,那月凉城的事,还有许府,也当真都是他干的?   叶安年突然又不安起来,若是他不知道这些,他大可以糊里糊涂的过下去,可如今,柳卓把这一切都捅到了他眼前。   这张已经有了裂缝的窗户纸,恐怕只要轻轻一碰,就要破了。   不待他多想,屏风后已经传来了江竹的声音。   “年年,饭已经做好了,你还没好么?”   叶安年这才回过神,澡盆里的水已经温了。   “就好了。”他应了一声,抓紧洗了洗,然后擦干穿衣。   江竹就坐在外面的椅子上等他,见他湿着头发出来,拉了他在自己旁边坐下,拿了吸水的棉巾给他擦干。   好在现在已经不冷,头发擦了一会儿就干的差不多了,江竹便带着他从廊庑穿过去,回了之前的小院。   这回,他总算看清了小阁楼上的匾额,上面写的是“壹舍”二字。   叶安年好奇:“为什么叫这个?”   江竹拉着他在桌边坐下,把煮好的馄饨推到他面前,托腮看着他:“嗯,因为最开始建造这里的时候,我其实想写的是‘医舍’,但负责刻牌匾的木匠错了一笔,后来就将错就错,变成‘壹舍’了。”   “可前面……建的不是一座书斋么?”叶安年不解。   白鹤斋看起来就像是个大大的书院,可是这里面的弟子,有拿书的,有拿剑的,看着又像是个江湖门派,他有些搞不懂。   “最初,白鹤斋确实是叫‘白鹤书斋’来着。我当初建立它,初衷确实是想要收些无家可归的可怜孩子学些东西,将来长大了有可以养活自己的能力。”   “我也是老头子捡的嘛,所以等到我十五岁的时候,就自己出来创立了白鹤书斋。”   “十五岁。”叶安年吃着小馄饨,有点惊讶,“你这么小就出来独立了?”   “不早了,”江竹轻舒了口气,“若是生在帝王家十五六都能上战场打仗了。”   好吧,古代好像确实是这样,不管男人女人还是哥儿,成家立业都很早。   叶安年点点头,继续吃他的小馄饨。   “我从老头子那学了些功夫和医术,所以也就主要教他们这些,等他们出师了,愿意留下的就留下,想走的也有一技之长傍身。”江竹继续道。   “那后来呢,又为什么改了名字?”叶安年问。   江竹顿了一下,却没有立刻回答,只是道:“这就是另外的事了。”   叶安年正好吃完,他用帕子擦净了嘴和手,看向江竹:“那就说说另外的事。”   江竹原本姿势放松的托着腮,盯着他看,叶安年这话一出,他下意识收回手,坐直了身子。   神情也瞬间严肃起来:“你真想知道?”   “你答应过我的,等你回去就告诉我所有事。”叶安年看着他,一字一句道,“如今你没有回去,但是我来找你了,这话,应该还作数吧。”   江竹怔了下:“作数。”   他将视线移开,做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看向窗外绿茵茵的小院:“你想知道什么,问吧。”   他让叶安年随便问,叶安年便当真不客气。   “当年我们和文老爷一起去安兴县给新铺子选址,在茶楼听的那个《月凉城记》的话本子,你还记得吧?”   江竹点点头:“记得。”   “所以,‘江竹’这个名字,其实是个假名对不对?你真正的名字,其实是:江声晚,对不对?”   “对。”   “所以,你也真的和当朝太子曾是挚友的关系?月凉城的那些百姓,也是你……”   “是,”不等他说完,江竹已经开口,“那些人都是我杀的,但我和太子不是挚友,是宿敌,一直都是。”   胃里突然泛起一阵酸胀,叶安年难受的皱紧了眉,抬手捂住了嘴。   江竹发现他的异样,赶紧把旁边的渣斗拿了过来:“没事吧?”   叶安年摆摆手,却是顾不得回他,就着渣斗吐了起来,把刚刚才吃进去的一碗馄饨,全都吐了个干净。 第178章 当年事   江竹帮他轻轻拍着背, 等他都吐完了,才从桌上拿了茶壶给他倒水漱口。   “反应这么大?”   叶安年就着他递过来的杯子喝了一口漱口,用帕子擦了擦嘴:“嗯, 最近几天才开始的。”   “还想吃什么么?”江竹问。   叶安年摇摇头。   “那就等会儿再说,我去给你拿些梅脯含着,会好些。”   他说完就转身要走, 却被叶安年一把拉住了袖子。   “怎么了?”   “我没事, ”叶安年拉着他在椅子上坐下, “梅脯什么的, 等会儿再说。”   他此时脸色苍白,因为刚刚吐的有些厉害, 眼尾还泛着湿红,眼角的那颗孕痣就红得格外夺目。   这副仰着头看人的样子, 莫名就有些脆弱和可怜,江竹用另一只手轻轻擦了擦他的眼睛,很是无奈:“我又不跑, 你想知道的事,我都会告诉你的。”   叶安年也不说话,拉着他的袖子不肯松手。   “好吧。”江竹叹气,重新坐回椅子里,又倒了杯水给他, “故事有点长, 我慢慢讲,你慢慢听。”   见他答应,叶安年这才松了手。   “虽然不想提起那个人, 但不得不说,这应该是我跟卫之淮之间的恩怨。”   “卫之淮?”叶安年对东陵国上层的那些事, 几乎没有什么了解。   “就是当朝太子。”江竹道,“我之前跟你说过,老头子曾经喝酒误事,就是中了他的圈套。”   “那时候我十七岁,白鹤书斋刚建了两年,才初成规模,卫之淮也还不是太子。”   东陵国老皇帝卫元魁共有五子四女,卫之淮排行老三,位置不上不下,加上生母位份不高,并不受重视,在宫中处境艰难。   大皇子卫泓辉为皇后所生,老皇帝和皇后伉俪情深,因此卫泓辉几乎一出生,就被给予了厚望,也是整个东陵国上下认定的未来太子人选。   奈何,随着他渐渐长大,性格上的缺陷也暴露了出来,卫泓辉心思淳朴率真,虽然孔武有力,有大将之才,却不是做帝王的好人选。   而二皇子卫秉哲是余贵妃所生,虽然聪慧机敏,也勤奋好学,在太学时成绩最好,可是偏偏体弱多病,不能操劳。   至于四皇子和五皇子,年纪都还小,暂时还没有被纳入争储之列。   “老头子医术精湛,当时一直在负责给二皇子调养身体。那日正好是卫之淮的生辰,老头子原本在给二皇子配药煎药,却突然被他请过去赴宴,老头子本就好酒,一听有南越进贡的葡萄琼浆,就忍不住去了。”   “他一时贪杯,回来就误了事,给二皇子煎的药被人换了。二皇子喝下当时便发起了高热。都还没来得及诊断原因,就被人押下去关了起来。”?   “老皇帝虽然信他,奈何余贵妃不依不饶,让他将他下了大狱,还说若是二皇子好不了,就斩了他陪葬。”   “后来,是卫之淮出手摆平了这事?”叶安年问。   江竹点点头:“卫之淮私下去见了他,逼着他站队,成为自己的助力。”   “谢前辈应该不会答应吧。”叶安年猜测。   “都这个时候了,他答不答应还有什么区别?”江竹摇头苦笑。   “二皇子的高热一直没退,宫里的御医都束手无策,老皇帝想借口放他出来,给二皇子诊治。原本余贵妃都已经答应了,卫之淮却在这个时候提起了我。”   “所以,老皇帝让你进宫了?”   “嗯,我进宫给二皇子看诊,卫之淮趁机抓了小蓟。”   “小蓟是?”   “我的小师弟,他那年才十岁。”   “他,用小蓟威胁你助他夺储?”叶安年有些不可思议。   “如果我不答应,他就弄死二皇子,让我们师徒三人跟着陪葬。老头子和小师弟都在他手里,我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先答应再做打算。”   “后来二皇子的高热退了,我平安离宫,老皇帝放了老头子,卫之淮也放了小师弟。”   “他从一开始,目的就是你?!”叶安年有些吃惊。   “对。”江竹轻叹了口气,“只要我去他手下做事,老头子自然会站在他那边。”   “那小蓟又是怎么……”   “答应他的条件之后,我就从白鹤书斋离开了,也找了人代管,本想等再过几年,小蓟大些就交给他打理。可是这事过去没多久,有一次他外出采药,跌下了山谷,连尸首都没找到。”   “是卫之淮的人做的?”   “我一开始并没有怀疑他,但是有一次酒宴过后,他话里话外让我带着白鹤书斋的人一起投在他手下。”   “我和当即他翻了脸,第二天他就派人围了白云山。好在,白云山上还有个法源寺。寺里的主持和老皇帝有些交情,他不敢真的攻山。”   “之后,我也冷静了下来。暂且答应了他的要求。但若让我真的把整个白鹤书斋都拉入这样的人手下,却也是不可能的。”   “我从自愿跟随我的弟子之中选了十五个年纪较大的,带着他们投在了卫之淮的门下。而卫之淮嫌‘白鹤书斋’叫起来太文弱,就擅自把‘书’字去掉了。”   叶安年听的心中压抑,沉默半晌后才问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么?”   在他的印象里,江竹几乎一直都是无所不能的,可是他忽略了,江竹那个时候也不过才十七岁而已,不过是个初出茅庐的少年。   “我跟他做了约定,”江竹轻声道,“我帮他坐上太子之位,他就放我和那十五名白鹤斋弟子离开。”   “后来,我做到了,用了三年。这三年,我帮他做了无数杀人放火的恶事,肃清一切阻挡他上位的对手,终于才把他推上了太子的位置。”   那三年,他从未睡过一夜安稳觉,有时候前脚带着人去抓人抄家,后脚又要去牢狱里刑讯逼供,身上血迹一层层总会叠上新的,洗都洗不干净。   叶安年瞥见他紧绷的下颌,线条凌厉冷傲。有些紧张的伸手过去,在江竹的手背上轻轻拍了拍。   江竹反而将他的手握住:“心疼我啊?”   叶安年咬了咬唇,没有说话。   “都过去了。”江竹笑道。   “那月凉城又是怎么回事?也是卫之淮设的圈套么?”叶安年问。   “那年,他刚被立为太子不久,赶上南越进犯边境。适逢朝中得力的武将都不在京都,离月凉城也都山高路远,卫之淮逞能揽下了这份差事。”   “他只身带了两个赋闲在京的校尉,并十万兵马就出发去了月凉城。结果可想而知。   后来,卫之淮惨败,和月凉城守城军一起退守城内,给我飞鸽传书请求救援。他答应我,这件事之后,就会放我和白鹤斋那十五名弟子离开。”   “所以你去了?”   江竹点点头:“我带的人虽然不多,但对付一帮舞刀弄枪的人还是绰绰有余的,何况卫之淮手里还剩了五万多人马,还有剩下去几百守成军。”   “总之,那一仗是打赢了。”   “你这么厉害。”叶安年看着他眨眨眼。   江竹轻笑了声:“老头子年轻时候好歹是江湖上数一数二的人物。他江湖人称谢老鬼,除了医术无人能敌,功夫也是一顶一的好。我好歹也是他教出来的。”   “那卫之淮食言了?他没放你们走?”   “嗯。”江竹沉声道,“这件事不知是谁走漏的风声,回去之后,我和那十五名白鹤斋的弟子被召进了宫里,老皇帝想要封我官职。”   “我自然不会答应,回去之后就和卫之淮提了离开的事。”   “他应该不会同意吧。”叶安年猜测。   卫之淮虽然带兵打仗不行,但却心机深沉,手段狠辣,江竹得到老皇帝的注意,想要封赏他,卫之淮肯定怕江竹做了官,有了权势威胁到自己。   “对,我们谈崩了,不欢而散。之后又过了一段时间,好像一切都平息下来了,月凉城那边却又传来了敌军进犯的消息。”   “那信上说,南越军已经占领了月凉城,并俘虏了全城的百姓做人质,只为了逼我现身。我起先是不信的。但想来,那次我确实跟南越王交过手,还在他脸上留下一道横贯整个左脸的伤疤,他记恨我,倒是情理之中。”   “事情紧急,卫之淮给了我五万人马,让我带兵前去退敌,我便应了。”   “卫之淮竟然和南越王勾结起来了?”叶安年有些不可思议。   江竹摇了摇头,他没有解释,只是继续道:“我带着人马赶到时,天已经黑透了,那天还下着大雾,整个城都被穿着南越军服的士兵包围了,密密麻麻的百姓被捆着跪在城门前。”   “我带人将他们救下后,就攻开城门冲了进去。那一仗……”   他望着窗外嫩绿的南天竹,一双总是带笑的桃花眼,竟浮起点点忧郁和悲伤:“那一仗打的太轻松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   叶安年也发现了什么,他蓦地瞪大了眼睛:“城里那些穿着敌军军服的人,不是南越敌军?!”   “是被伪装成敌军的月凉城百姓。”江竹淡淡道,“那些穿着百姓衣服,被捆着跪在城外的人,都是卫之淮的亲卫。”   “从始至终,都没有什么南越敌军进犯,卫之淮串通了驻守月凉城郡守,设了这个圈套。”   “他就是想把我死死捏在手里,给他做一辈子的走狗。” 第179章 决裂(修改)   天色不知不觉暗了下来。   江竹起身点燃了烛灯, 暖橘色的烛光莹莹闪烁,照亮了两个人的脸庞。   叶安年知道两人就是在月凉城决裂的,江竹没有开口, 他便也不问。   房间里一时间安静下来。   窗外有晚风拂过,南天竹抖着叶子发出簌簌的轻响。   “我察觉不对的时候,就叫下面的人停了手。可是, 却有火从城门口的方向烧起来了。火势越来越大, 几乎是眨眼间, 就吞没了大半座城, 我只能带着人先撤离。”   “那场火烧了整整一夜,无一人幸免。次日天亮起来的时候, 卫之淮就带着他的人,站在月凉城门外。”   “他给了我两条路, 一条是带着白鹤斋的弟子,继续给他卖命,那月凉城的事, 他自会想办法摆平。另一条,就是做个替罪羊,背这残害满城百姓性命的罪名。”   “我和他打了一架,断了他一条腿,自废武功后离开了月凉城, 之后就再也没有回去过。”   寥寥几句, 江竹说的风轻云淡。   叶安年看着他一贯带笑的眼睛,心里酸酸涨涨的。   他仿佛透过这双温柔的清澈的眼睛,看到了月凉城火光四起的那一夜。   一时间, 两人谁都没有说话。   江竹握着叶安年的手,感受着指尖暖暖的温度。   那一晚, 大火吞噬了整座小城,火光冲天而起,腾起的黑烟有数米高,城内火光熊熊,到处都是城里的百姓撕心裂肺的哭喊和求救,那场景仿佛地狱。   可城外的那人,却对这样的声音充耳不闻。   他清楚的记得,第二日天边熹微的晨光,樱粉色的朝霞,是个大好的晴天。   卫之淮坐在轿辇上,喝着热茶,笑盈盈的看着自己。   说:“虽然昨晚是个大雾天气,这火烧的还挺旺。江兄,我送你的这份大礼,还喜欢吗?”   他胸中的怒意好似巨浪翻涌,握成拳的手青筋暴出,抖的厉害。   见他脸色沉冷,卫之淮越发得意:“怎么样,该怎么选,江兄想好了吗?”   面对卫之淮得意的嘴脸,他突然就冷静了下来。   他看向卫之淮,嘴角扬起,笑了笑:“我一个上不得台面的粗人,倒是劳动太子殿下费了这么大的手笔算计。怎么办呢?你想留我,我却偏偏不想让你如愿。”   卫之淮只当他是气疯了,根本就没在意他的话。   他淡淡的看着卫之淮:“殿下,你既然让我选,那选择权在我。我选第二条路。”   他声音又轻又平静,卫之淮却是气得摔了茶杯。   “你……你简直不识好歹!”   ——啪!   茶盏落地摔了个粉碎,滚烫的茶水四溅,白色的碎瓷片撒了满地。   “来人!给我把这个带兵屠城的叛徒拿下!”   卫之淮叫嚣着,便立刻有手下的兵将上前,想要押住江竹。   只是,还不等这些人靠近,江竹已经闪身到了卫之淮面前。   两人谁都没有拔剑,就这么赤手空拳的打了起来,带起一阵阵凌厉的冷风,拳拳到肉。   就这么不知打了多少个回合,不知是谁先亮了武器,另一个便紧接着也拔了剑。   一时间,刀光剑影,兵刃相接带起的罡风,将围拢在四周的兵将都给掀飞了出去。   最终,卫之淮还是不敌,被江竹一脚踹翻在地上,剑尖直抵喉咙。   他是想杀了卫之淮的,可剑锋才刺入寸许,就被一股力量猛地击飞了出去。   是谢逍公赶了过来。   “太子不能杀。”老头子瞪了他一眼。   江竹近乎崩塌的理智才被拉了回来。   卫之淮大口喘着粗气,正庆幸自己捡回一条命,忽觉腿上一阵剧痛,竟是江竹一掌拍下去,震断了他的腿骨。   “啊!江声晚!本宫要杀了你!”   卫之淮抱着自己的断腿大喊,江竹淡淡地看着他不为所动。   “太子殿下,咱们之间的约定,我已经完成了。今日之事,全是因我一人而起。你说要杀我,那就记着你自己的话,只杀我一人便好。”   “若是牵扯到其他人,就不只是一条腿的事了。”   卫之淮气得浑身发抖,加上腿伤的剧痛,他嘴唇发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江竹却笑了,走到他身边,俯身看着他:“我能帮你登上这储君之位,便能拉你下来。你不是想要坐那把龙椅么?我偏不让你如愿。”   他说完,就运起内力,震断了自己的经脉,将自己的武功废了个彻底。   谢逍公吓白了脸,好一顿忙活才勉强保住他两成的内力,和一条小命。   而他拉足了卫之淮的仇恨,背了所有的罪责之后,直接跑了。   自此消失,再也没有露过面。   “这件事很快就被老皇帝知道了,他本就有意废黜卫之淮的太子之位,因为这件事,便直接废了他。”江竹叹了口气。   叶安年被他的话拉回思绪:“那他如今……”   “他如今还是太子。”江竹道,“那是之后的事了。老皇帝身体一天不如一天,请老头子进宫去看过几回,本来都已经好转了,却又突然病倒。然后就称病,再也不见外人。”   “这之后没多久,就传出老皇帝的手书,又恢复了卫之淮的太子之位。”   “这怎么可能?”叶安年一脸不可思议,“不说卫之淮做的那些事,他腿有残疾,应该不能继承大统吧?”   “谁说不是呢?”江竹讽笑一声,“满朝上下都是声讨他的,可手书是真的,上面还加盖了老皇帝的玉玺印章,不会有错。”   “那如今老皇帝病倒,就这么由着他胡来么?”叶安年皱了皱眉。   “如今,二皇子成长了不少,手下的势力几乎可以和卫之淮抗衡。但那封诏书,却是个棘手的问题。”江竹回答。   他其实,一直怀疑卫之淮的身边有南越国的用毒高手,老皇帝的病、二皇子身体的问题,还有他中的鸩毒,全部都是南越地界才会有的。   谢逍公曾经去过南越一趟,却得知鸩毒是从豢养的鸩鸟身上提取出的毒素,而鸩鸟因为体内有剧毒,极具攻击性,又极难繁育,整个南越国仅有不超过五只,都被一个名叫巫舟的蛊师豢养着,寻常人是根本弄不到的。   见叶安年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江竹伸手捏了捏他的脸颊:“别想这些了,跟咱们又没有关系。”   “可是……”   “别可是了,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好好休息,养好身体。”江竹看着叶安年,“我跟你受这些,不是为了让你担心的。”   “我知道。”叶安年叹了口气,突然站起身来,俯身抱了抱他。   江竹一愣。   叶安年却很快松了手,朝他笑了笑:“我有点饿了。”   “那我去给你做吃的。”江竹赶紧答应。   叶安年点点头:“嗯。”   江竹便立刻起身,往楼下去了。   叶安年看着他匆匆离去的背影,面上浅淡的笑意慢慢褪了下去。   他原本,是打算找到江竹之后,就赶紧带人回去的,但现在看来,恐怕不能了。   他盯着桌上已经没了热气的茶杯,手指轻轻转着杯盖。   怎么办呢?现在不光是江竹走不了,他自己好像短时间内,也没法回去了。   虽然知道了对手是位高权重的太子,可他的心里却又轻快了许多。   他就知道,江竹不是那样的人。   比起外面的那些流言蜚语,他更相信这个和自己朝夕相处的人。   想起丁秋曾经和他说过,江竹一直在做义诊,现在想来,应该也是为了赎罪吧。   正胡思乱想着,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江竹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走了进来。   “我做了阳春面,来尝尝合不合胃口。”   用熬了好几个小时的鸡汤做的汤底,细细的面条盘在碗底,还卧了一颗圆滚滚的荷包蛋,上面飘着几片嫩绿的青菜叶子。   叶安年闻着挺香的,尝了一口,觉得味道还不错,咸淡适中,也不腻,面汤也很鲜,便大口大口吃了起来。   “慢点吃,年年。”江竹看他终于吃的香了,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你喜欢,我天天给你做。”   吃了一碗面,肚子里总算不空了,叶安年轻轻打了个饱嗝,用帕子擦了擦嘴。   “小叶子!”   外头突然传来一道兴奋的喊声。   叶安年一抬头,就见谢逍公笑嘻嘻的从外面走了进来。   “嗯~”老头子一进屋,就陶醉的嗅了起来,“好香啊,你们俩这是吃什么呢?”   “江竹给我煮了碗阳春面。”叶安年道。   谢逍公鼻子耸动,看看桌上空空的碗,突然就朝江竹炸了毛:“你个臭小子!”   “这汤底用的是我顿了一天的那只乌鸡的鸡汤吧!”   “对啊。”江竹好不否认。   “你……你你你!”   见谢逍公跳脚的样子,叶安年有点不好意思,刚要开口劝,就听江竹来了一句:   “年年怀孕了,我给他煮面用一点你的鸡汤怎么了?”   谢逍公:……   谢逍公:“等等?!”   老头子眼睛一下子就亮了,惊喜地望着叶安年:“这是真的吗?小叶子,你自己说,不是那臭小子骗我的吧!”   叶安年抿了抿唇,耳尖有点发烫,但还是道:“嗯,是真的。”   谢逍公高兴的不得了,凑上前就去给叶安年把脉,亲自确定了才放心。   “你想吃什么,尽管跟那臭小子说,跟老头子我说也行!”   “那鸡汤喜不喜欢?”谢逍公盯着叶安年问。   叶安年被盯的受不了,只能顺着他的意思点头。   结果谢逍公大手一挥:“子末!去厨房把那一锅炖鸡都给我端来!小叶子爱吃!”   叶安年:…… 第180章 肉肉没了   守在外面的子末忙不迭地跑了, 都没给叶安年叫住他的机会。   不一会儿,那傻小子就真的把整个砂锅都抱了过来。   谢逍公笑眯眯的让叶安年吃,结果叶安年闻着炖鸡的味道又开始犯恶心, 被江竹连锅端走了,还要打开窗户通风。   谢逍公:……   就很伤心。   不过,老头子得知叶安年来了, 主要就是想过来看看他的。   如今看也看过了, 人好好的, 又得知叶安年有孕这大喜事, 老头子的心也就撂回了肚子里。   “哼,臭小子就知道气我!”   谢逍公白了江竹一眼:“老头子我不跟你一般见识!等你不在的时候, 我再偷偷来找小叶子玩。”   江竹白他一眼:“我锁门。”   “我撬锁!”谢逍公不甘示弱。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幼稚的很。   好在, 老头子很快就被子妤给哄走了。   一时间,房间里只剩下叶安年、江竹和子末三人。   “说说正事吧。”江竹看向叶安年道,“我的事情刚刚都跟你说了, 一时半会儿我可能回不去。”   “因为卫之淮?”叶安年问。   江竹却摇摇头:“这倒不是。老头子最近在研究新药,说是能根治我的病。可能还要再等一两个月,或者更久。”   叶安年闻言松了口气,病能根治是好事啊。   但他也很快反应过来:“这么说,之前那个消息是假的?谢前辈其实根本就没事, 只是为了把你骗回来?”   江竹笑了:“对, 很聪明嘛。”   他说完,意义不明的看了旁边的子末一眼。   子末:……   少年不自在的摸了摸鼻子,总觉得自家斋主在暗示他什么。   “不过一两个月而已, 我陪你一起。”叶安年道。   江竹拈起他垂在肩上的一缕碎发把玩:“你就是要回去,我也不肯的。”   “眼下咱们要商量的是, 两个孩子怎么办?还有你的木坊和那些铺子?”   “嗯……”叶安年想了想,“光阴小铺有余虎在,问题不大。我走之前,把福崽何丁秋也托付给他了。木坊和其他县里的铺子,文恒会去管的,家里我也交给了赵里正照看。”   “只是没想到这次会出来这么久。我写几封信吧,你能不能托人帮忙送回去?顺便把张路捎着。”   这样,张路和余虎一起照看两个孩子还能轻松一些。   “当然可以。”江竹道,“去甜水镇月牙村,反正子末也熟,就让他跟着张路一起吧。”   杵在一旁的子末:……   “斋主……”少年委屈,“我这才刚回来。”   “那怎么办?交给别人我又不放心。”江竹一摊手。   “好吧。”子末一听这话,顿时就答应了。   “行了,时候也不早了,你早点回去休息吧。”江竹道。   典型的用完人家就赶。   子末倒是不觉得,给两人行了礼,就退了下去。   叶安年看着少年的背影消失在门外,颇有些无奈道:“这么单纯的孩子,被你哄的团团转。”   “我可没哄他。”江竹勾唇,“我这是看中他,才会重用他,给他锻炼机会。”   叶安年:……   累了一天,他也早就乏了,两人简单收拾一下,就上床休息。   江竹这座名为“壹居”的小楼,一楼分了三个房间。   一进门用来待客的厅堂,还有一左一右的两间,分别是茶室和他的药庐。   二楼一共有四个房间,向阳的两间,一间做了卧房,一间做了书房。   背阴的两间,一间用来存放药材,一间则用来堆放杂物。   两人就在江竹的卧房里歇下,被子一盖,床帐一拉,身边睡着心爱之人,安逸得很。   叶安年被江竹抱着,嗅着他身上淡淡的草药味,觉得身上的疲惫感都减轻了许多。   江竹揽着他的腰,把手从衣摆下探进去,轻轻摩挲着他腰间的软肉。   叶安年被他摸的有点痒,动了动身子:“做什么?”   江竹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温热的手掌就这么搭在他腰上:“摸摸我好不容易养出来的肉肉。”   叶安年勾勾唇:“还有吗?”   “没了。”江竹作悲伤状,“年年,你把我养的肉肉还给我。”   叶安年被他手上的撩拨逗得“咯咯”笑,挣扎着往床里躲。   江竹重新把他捞回来,就不再闹了。   借着透过窗纱的月光,他一抬眸,就瞥见了叶安年左耳上的黑色耳钉。   小小一颗,掩映在叶安年凌乱的发丝里,衬着他雪白的皮肤,显得格外勾人。   江竹忍不住伸出手指轻轻摸了摸。   叶安年知道这东西的作用,顿时屏住呼吸,不敢动了。   江竹察觉他的异样,轻笑了下:“放心,不会误触的。”   “这暗器是我做的,里面的机关卡扣,我都提前检查过,很牢靠。”   “你还会做这些?”叶安年问。   “是我小时候做的。”江竹道,“当时那个年纪对什么都好奇,从老头子那翻了一本制作各种暗器的书来看,就依着书上教的做了这枚耳钉。”   “不过,这个已经不是最初的样子了,我后来改良过好多次,一直戴到十七岁。”   也就是被卫之淮算计,不得不投入他门下的那一年。   想到这,叶安年心中泛起一阵酸涩。   “做的很好啊,我很喜欢。”   江竹抚摸耳钉的动作一顿,见怀里的人眼眸清透,定定望着自己。   他心中一动,抬手按在叶安年脑后,压向自己,与此同时,低头吻了上去。   微凉棉软的触感,两人纠缠的难舍难分,唇齿间都是对方的气息。   许久之后,才分开。   叶安年轻轻喘着气,眼角已经浮起了一层淡淡的水气,染着一抹薄红。   “年年,我也很喜欢。”江竹一双桃花眸亮晶晶的,“很喜欢你。”   不只是喜欢,还有爱。   很多很多很多很多……的爱。   ……   次日,晨光熹微,莺啼鸟鸣。   江竹从白鹤斋的大厨房晃出来,手里拎着一个食盒,直往谢逍公的栖云阁去了。   此时,老头子还在床上睡着。   江竹见他房门紧闭,毫不客气地一脚踹开,大刺刺走进去,把食盒撂在桌上。   老头儿迷迷糊糊被惊醒,连眼皮都没抬一下,翻了个身,抱着被子继续睡。   “谢老鬼,起床了!”江竹走到他床边,张口就喊。   床上的人不为所动。   江竹也不惯着他,直接伸手掀了他的被子。   “你起不起?”   “太阳都晒屁股了!”   床上的人终于有了点反应,却是哼唧一声,闭着眼,精准的抓住了被江竹抢走的被子一角。   江竹:……   他深吸了口气,又缓缓吐出:“我从厨房拿了你爱吃的鲜鱼片粥,还有灌汤小包子,纯肉馅的。”   “嗯,”床上的人发出了模糊不清的音节,“啊……我这肚子好像叫起来了。”   谢逍公揉着眼睛坐起来,装作一副刚睡醒的样子:“奇怪,我好像闻见饭香味了。”   说完,一骨碌爬起来,冲到桌子边坐下,迫不及待的打开了食盒。   食盒一打开,谢逍公的眼睛就看直了。   只见那里面不仅仅有鱼片粥喝灌汤包,还有他爱吃的炸糖糕和香酥金黄的大油饼。   “嘶,不对劲。”   谢逍公警惕的盯着江竹,他现在年纪大了,江竹打从一回来,就盯着他的饮食,不让他吃高糖高油的东西。   “你小子,是不是有什么事求我?”   “咳……”江竹在他旁边的椅子上坐下,也不看他,   眼睛飘忽的望向窗外。   “你不是说,找到解鸩毒的办法了吗?我不走了,可以等。”   “啧啧啧,”谢逍公把嘴咂巴的山响,阴阳道,“哎呀,这看来还得小叶子出手啊。”   “之前连命都不要了,也想往回跑,这小叶子一来,你小子又不想死了?”   江竹:……   “我之前,只是不相信你的医术能办到而已。”   万一解不了毒,他怕平白浪费和叶安年在一起的时间。   “哼,那现在你就相信了?”谢逍公哼唧一声。   “也不信,死马当活马医嘛。”   谢逍公:……   ……   叶安年一觉醒来,身边的位置已经空了。   这一觉睡的极好,醒来时,身上昏沉疲惫的感觉全都消失了,只觉得浑身轻松,而且精神百倍。   在床上坐了一会儿醒神,他就穿好衣服下了床。   衣服从里到外都是江竹的,显得有些宽大,但上面熟悉的味道,他很喜欢。   正坐在桌前篦头发,忽听门外传来一阵轻响,一道碧影闪过,江竹提着食盒从外面走了进来。   “这就起了?怎么没多睡会儿。”   叶安年用发带松松的把头发系在脑后,起身迎上来:“睡饱了。”   “你这是,去拿饭了?”   江竹点点头:“去了厨房,顺便去老头子那给你拿止孕吐的药。”   他将食盒打开,里面是一碗清汤面,一碗鲜肉粥,一碟灌汤包,一碗小米粥,两颗白煮蛋和几样小咸菜。   “看看有没有想吃的?要是没有,我再去做。”   叶安年每个都尝了一点,最后选了白煮蛋,和小米粥就咸菜。   江竹见了,笑得眼睛弯弯的:“年年,你这舌头很灵呀。”   叶安年小口咬着鸡蛋,瞥他一眼:“怎么?”   “这里面,只有小米粥和煮鸡蛋是我做的,你一下就尝出来了。”   叶安年其实没尝出来,但就是莫名想吃。   而此时,趴在门外的谢逍公,气的胡子都飞起来了。   老头子哼哼唧唧的嘀咕道:“哼!臭小子得意什么,给小叶子喝的药还是我熬的呢!” 第181章 逛逛白鹤斋(修文)   吃了饭稍坐一会儿, 江竹就端出了谢逍公熬好的药给叶安年。   黑乎乎的一碗药汤,光是闻都能嗅到一股酸苦的味儿。   许是孕期嗅觉异常灵敏,叶安年盯着那碗药直皱眉。   江竹提前给他倒好了漱口的水, 还拿了甜嘴的蜜饯出来。   “一口气干了,不要仔细咂摸药是什么味道。”   叶安年“嗯”了一声,深呼吸, 然后端起碗一饮而尽。   紧接着, 脸就皱了起来。   好苦, 还是又酸又涩的那种苦味。   好像黄连里面加了搅碎的生果子然后倒了一碗醋做出来的。   “快漱漱口。”江竹把杯子递给他。   叶安年接过来喝了一口, 咕噜了几下之后,吐在一旁的渣斗里。   而后, 嘴里就被塞了一颗甜甜的梅子。   那种让人舌根发麻的酸苦味道顿时被压了下去。   一连又吃了几颗,才感觉好一些。   江竹递上帕子给他擦嘴, 然后问他想不想出去走走。   想来,他到这里也确实没有四处逛过,直接就被江竹带到他的院子来了, 便点了点头。   江竹从柜子里翻出一件夹棉的披风出来,就拉着叶安年出了门。   虽然眼下已经入了五月,但山上有风,比平地上温度要低一些,多备件衣服是必要的。   出了壹舍小院, 穿过月洞门, 两人就又来到了书斋后面的那座大园子。   圆月形的水潭清澈见底,潭中水草丛生,几尾红色的锦鲤在潭中穿梭嬉戏, 蜿蜒盘绕的曲桥连通着八角凉亭。   江竹却没有带着他上桥,两人自右手边沿着水潭边上的小路慢慢走着。   不多时, 就走到了一处花圃旁边,叶安年又看到了熟悉的月洞门。   江竹带着他拐进去,里面是一座三层的小阁楼。   那阁楼上挂着牌匾,上书“栖云阁”三个字。   不同于江竹的壹舍,这座院里布置的十分简单,一眼就能望个分明。   一条鹅卵石铺就的小路,直通小阁楼,鹅卵石小路的左右两边都用竹篱笆围了起来,是几亩种满了草药的药田。   “这里是老头子住的地方。”江竹道,“他平时几乎都在这里,你要是闲的无聊,可以来找他下棋。”   叶安年没有回应,却是盯着江竹看。   江竹被他盯的不自在,摸了摸自己的脸,奇怪道:“怎么了么?”   叶安年摇摇头,唇角勾了勾:“我以为你是真不喜欢他。”   江竹愣了一下,随即“切”了一声:“我是烦他,但他不是喜欢你么。”   “老东西虽然讨人厌,但身上好东西不少,他既然喜欢你,你就多来呗,把他藏的宝贝都骗过来。”   “嗯。”叶安年应道。   他也不戳破,被江竹领着在小院里转了一圈,两人就离开了。   前面又是同样的月洞门,门楣上刻了“草药堂”三个字,是供弟子们学习医术的地方。   再继续走,就看到了通往前院的小路,一共两条。   位于整座院子的中轴线上,立了个影壁墙,上面是画的云景山水,简单大气。   而通往前院的小路,就分布于影壁墙的左右两侧。   这会儿白鹤斋的弟子们都在上课,郎朗的读书声传出去很远。   书斋前面就是宽阔的场院,每天清晨的时候,这些弟子都会在场院里练功练剑,这会儿外面空无一人。   两人没做停留,沿着水潭边的小路继续向前。   没多久,就看到了白鹤斋弟子们的宿舍,在月洞门上刻着“舍院”二字。   “如今住在这里的弟子,林林总总差不多有一百七八十人。”江竹介绍。   叶安年往里看了一眼,见里面全是错落有致的二层、三层小竹楼,看样子确实能住不少人。   再往前是连水居,子妤和子末住的地方。   两座二层小楼相对而立,中央是一个人工修缮的小池塘,池塘边堆叠着一座小型的假山造景,两边是对仗工整的花坛,布局规矩而整齐。   沿着水潭走了一圈,两人又回了壹舍。   他们逛了这半天下来,其实还有后山的药圃没去,但叶安年走的有点累了,只能改天再说。   想起还有给家里的信没写,叶安年拐去了书房,江竹赖在旁边给他磨墨。   这次见面之后,他总觉得江竹变得比以前粘人了许多。   “下午带你去镇上逛逛,白云镇有好多新鲜玩意儿,是甜水镇那边没有的。”江竹道。   叶安年手上的笔顿了一下:“这时候下山不好吧。我让柳卓扑了个空,他恐怕不会善罢甘休。”   “放心,卫之淮那狗东西应该不会再打你的主意了。柳卓办砸了这件事,卫之淮也不会再派他过来。”   “那好吧。”   想着自己既然短时间内回不去,可以买点东西给两个孩子,到时候让张路一起带回去。   没多久,就有个穿着校服的小弟子跑来找江竹了,说是子妤那边有斋里的事找江竹商量。   叶安年的信才写了一封,有他在旁边捣乱反倒写的慢,正好把人赶走了。   房间顿时清静下来,叶安年一口气把信都写完,江竹还没有回来,   他闲着无聊,就随手拿了江竹放在桌上的书来看,大多是各种医书,还有一些名医的脉案之类。   翻了一会儿,便觉得无趣。   叶安年正要把手上的书册合上,余光却瞥见一个让他无法忽视的词“内热而外寒”。   他心头一跳,把这张夹在书里的纸单独抽了出来。   纸上,凌乱的写着很多字,密密麻麻的挤在一起,有的被圈上,有的被划去。   寒冬发作、烈火灼心、毒性烈、渗透血液、攻心而亡……   他一个字一个字的仔细辨认,却越看越觉得遍体生寒。   好像之前的很多事,都一一对上了。   脑中恍然一片空白,待他回过神来时,自己却已经站在了栖云阁的月洞门处。   叶安年轻吸了口气,提步迈了进去。   小院里,谢逍公正在侍弄他的药田,听见动静一抬头,就看见了脸色十分不好的叶安年。   “小叶子?”   老头子的眼睛亮了一下:“怎么突然过来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他一边说着,已经放下了手里的锄头,从药圃里走了出来,拉着叶安年就往阁楼里去。   叶安年被他拉着进了一间放满了各种草药的屋子,各种奇怪的药味混在一起,直钻嗓子,勾的他又泛起了恶心。   “谢前辈,”他用袖子捂住了口鼻,站在门口没再往里走,“我没有不舒服。只是有点事想问你。”   见他这副表情,谢逍公才反应过来,连忙带着人去了另外的屋子,忙不迭端了装满各种梅子和山楂糖的果盘出来,给叶安年吃。   “难得有小叶子需要我的时候,”面前的老头儿笑眯眯的,“想问什么,说吧。老头子我肯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是关于江竹的。”叶安年道,“他没有病,是中毒对不对?”   谢逍公愣了一下。   不待他开口,叶安年又继续说,“他之前骗我,说是胎里带来的弱症,但那已经是三年前的事了。”   “谢前辈,你不用瞒我,江竹的毒还能解么?他现在,……到底还剩下多少时间?”   “咳,”谢逍公有点不自在的咳嗽了一声,“中毒?什么中毒,什么时间?我怎么不知道?”   “不用装了。”叶安年从袖子里抽出那张纸,放在桌子上,“我都知道了。”   谢逍公盯着那纸上熟悉的字迹,懊恼的嘀嘀咕咕:“这臭小子,也不知道藏好一点。”   叶安年无奈:“你们该不会,就只瞒着我一个人吧。”   谢逍公心虚的没说话。   不过,老头子眼珠儿一转,开口道:“那倒不是,除了你,斋里的其他弟子,也都不知道。”   叶安年差点被他气笑了。   “所以,他还有多少时间?三年、两年、还是一年?”   叶安年眼神犀利的盯着谢逍公,老头子却根本不敢看他。   磨叽了一会儿,见叶安年仍然不肯罢休,“啪”地一拍自己大腿。   “哎呀,这是我要操心的事,你如今有了身子,好好养着就是了。到时候,我保证还你一个活蹦乱跳的相公还不行吗?”   叶安年却没有这么容易被骗过去。   “你若真的有办法解,就不会等到现在了。”   谢逍公:……   这孩子太聪明了也不好,若是子末,他随便搪塞几句就能骗过了。   “所以,他到底是什么时候中的毒,又是怎么中的?”   见谢逍公不说话,叶安年垂在袖中的手握成了拳头。   他努力让自己平复心绪,然后平静道:“我现在已经知道了,你再想瞒我也没有用。”   “三年前他毒发的时候,你出现了。之后的两年,你年年冬天都会去,他几乎没有再毒发过。”   “但今年冬天才刚过去,你三月的时候就以自己生病为由把他骗回来。为什么?”   “咳,”谢逍公心虚的咳嗽了一声,“你们成亲这么久,都不说回来。我,我这不是想他了嘛。”   叶安年没理会他这拙劣的借口,定定地望着谢逍公:“他应该没有多少时间了吧。”   “还能……撑到今年冬天吗?”   谢逍公挤出来的笑容僵在脸上:“胡说什么,他肯定要看着你们的孩子出生的。”   “那就是明年一月,正好是快过年的时候。”叶安年深吸了口气。   他没再多问,站起身就往外面走。   谢逍公顿时慌了:“小叶子……”   叶安你脚步顿了一下,没有回头,声音淡淡的:“既然知道了,我总要心里有个数的。”   “要不然,到了分别的时候,会来不及……” 第182章 吵架   他抬步往外走, 谢逍公着急忙慌地追出来。   “哎呀,你看你小小年纪,别总说丧气话。老头子我多少还是有些本事的。”   “就算解不了毒, 至少也能让他再撑上几年。”   叶安年心里稍松,若当真无解,哪怕几年也是好的。   “嗯, ”他轻轻应了声, “多谢。”   “谢什么, 他可是我的亲徒弟。”谢逍公一拍胸脯, “我比谁都希望他能活着,希望你俩能好好的。”   叶安年没再说什么, 辞别谢逍公回了壹舍。   老头子望着人离去的背影,长长地叹了口气。   说是撑到年底, 但,倘若这中间再次毒发,那真是神仙难救了。   这会儿也没心情再去侍弄药圃, 谢逍公转身回屋,把自己左边的衣袖撸上去,查看自己身上鸩毒蔓延的情况。   他用内力把鸩毒都封在了左臂上,但这才两个月的时间,毒就已经侵蚀了他整条手臂, 正在往身上蔓延。   从左手腕处一直到上臂, 都已经变成了黑色,看起来十分可怖。   “还有一个月。”他嘟囔了一句,“希望能成功吧。”   ……   江竹被斋里的事务烦得头大, 忙了半天,已经晌午过了。   便顺路去了一趟大厨房, 给叶安年炖了一份冬瓜排骨汤。   一楼的厅堂安安静静,他拎着食盒一路上了二楼。   进了卧房,叶安年果然在,坐在桌边随意翻着一本书看。   听见脚步声,他也没有抬头看一下。   江竹莫名感觉他有些不对,放下食盒走了过去。   “年年,饿不饿?我做了好吃的给你。”   叶安年没有回答,手上翻书的动作却停了下来。   他其实根本没看进去书里写的东西,只是随便做点什么,好让自己的注意力分散一些,不总去想那件事。   但,现在江竹回来了。   他将书合上,从椅子上站起来。   江竹没来由心慌了一下:“你怎么了?”   “不是说,什么都告诉我么?”叶安年突然问。   “嗯。”江竹点点头,他是说过。   见叶安年这副模样,还以为他是从斋里其他人口中听到了什么。   遂道:“你想问什么都可以,我都告诉你。”   “那,鸩毒呢?”   叶安年望着他,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江竹猛地愣住,片刻后才回过神来。   但叶安年已经将他的反应看在了眼里。   “没想到我会知道是吗?”   “我是从你书里夹着的那张废纸上看到的。”   江竹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所以,是不是你们人人都知道,就只是瞒了我?”   “如果不是我自己发现,你打算瞒我到什么时候?”   “年年……”   叶安年只觉得胸口闷闷的,胸腔里一阵气血翻涌,他没有大吵大闹,声音平静的和平时没什么两样。   “还有别的吗?我不知道的事。”   “没有了。”江竹回答的很快,他想去拉叶安年的手,却被对方不动声色的躲开。   “我累了,想睡一会儿。”   “好。”江竹顺着他,走到床边,帮他放下床帐。   叶安年不管他做什么,蹬掉鞋子躺下去,面朝里缩进去,只留给他一个背影。   江竹杵在床边,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两人在一起这么久,他们好像还是第一次吵架。   可说是吵架,却没有大吵大闹,甚至连一句语气重的话都没有。   但越是这样,越是折磨人。   叶安年闭着眼睛,却没有一点睡意。   他只是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这件事。   如果一早就知道,那他可以更加珍惜的和江竹去度过这段时间,一起去做更多有意义的事,而不是一门心思放在开铺子做生意上。   可是他直到现在才知道,他们已经没有时间了。   卫之淮那边,还不知道会怎样。   烦,烦透了。   “明天,我跟张路他们一起回去。”   不知过了多久,叶安年突然道。   没有人回答,房间里安静的只有他自己的呼吸声。   叶安年等了一会儿,依旧没有听到动静。   他咬了咬唇,翻身坐起来,江竹就站在床边静静的看着他。   “你……”   “我们聊聊吧。”   “好。”   这会儿正是晌午休息,虽然离得远,叶安年还是隐隐能听见前面白鹤斋弟子们笑闹的声音。   江竹带着他去了一楼的茶室。   这里很安静,竹帘卷起,透过窗子能看见院子的一角,翠绿的南天竹,一丛一簇,茂盛葱郁。   “说吧。”他道。   江竹却没有立刻开口,起身煮了一壶茶,给叶安年和自己各倒了一杯。   舒展开的茶叶打着旋飘在杯中,清透的茶水映着两人的影子。   “我……不知道该怎么和你说。”   他顿了一下,问:“倘若是你,你会一开始就告诉我吗?”   叶安年被他问的愣了一下。   过了许久才回答:“会。”   江竹有些诧异的看着他。   “如果是我,我会告诉你的。”叶安年平静的看回去,“这样,我们才有足够的时间好好度过剩下的日子。”   “我们可以一起出去走走,去你想去的地方,做你想做的事情,哪怕只是待在一起。”   叶安年的神情很认真,江竹看着他,一时竟不知该作何反应。   他以为叶安年会怪他,会生气。   但到头来,叶安年却只是平静的说想和他一起好好度过剩下的日子。   “对不起。”他道。   叶安年突然站起身来,走到窗边,一言不发的看着院子里的南天竹,肩膀却止不住的颤抖起来。   江竹心中一紧,起身走过去,却见叶安年脸色白的吓人。   他吓了一跳,伸手把人拉过来:“你怎么了?”   叶安年没有回答,他微微张着嘴,喘息的有些急促,捂着胸口的手,紧紧抓着自己的衣襟,骨节泛白,掌心冰凉。   江竹抓住他的手腕探了探脉搏,脉跳的很快,还有心悸的征兆。   “年年,”他将人抱在怀里,轻轻拍着背,“别这样,慢慢呼吸……”   “你……”叶安年紧咬着唇,“你不许……死。”   “好,我不死。”   “别说话,先冷静下来,好不好?”   可怀里的人却抖的更厉害了,喘息的也越发急促,因为喘不过气,窒息感迫使叶安年双眼都蒙上了一层水雾,泛着薄红。   江竹拧紧了眉,突然捉住他的下巴,吻了下去。   他吻的很轻柔,有规律的给叶安年渡气。   许久之后,叶安年才渐渐平复下来。   回过神,发现自己不知何时被江竹放到了茶桌上坐着。   “有没有好一点?”江竹俯身帮他把散下来的碎发拢到耳后。   叶安年轻舒了口气:“没事了。”   “那出去透透气?”   叶安年点点头。   江竹伸手把他拉起来。   “我的毒你不用担心,老头子既然叫我回来,说明他还是有几分把握的。”   “嗯。”叶安年声音还有点哑。   “实在不行,我就把那老东西的内力都抽干,”江竹眨眨眼,“他内力深厚的很,凑一凑也够我撑个几十年了。”   “到时候咱们把他埋的好一点,年年都去看他,也算是尽了孝道。”   听他又开始胡扯,叶安年还是被逗笑了。   算了,逃避没有用,日子还是得一天一天过下去。   闹了一场不愉快,总要换换心情。   有子妤跟着,两人下山去了白云镇。   小镇不大,却着实要比甜水镇热闹,捏面人的,卖糖画的,杂耍卖艺,说书听曲儿,什么都有。   三个人逛的随意,遇到感兴趣的就停下来凑个热闹,时间倒也过得很快。   到晚上掌灯十分,两个人手里就已经大包小包的拎满了带给家里两个孩子,和余虎、文恒的东西。   眼见天色不早,子妤就提议早些回去。   江竹却不肯,把自己手里和叶安年手里的东西都塞给她。   “好不容易下山一趟,就这么回去也太可惜了。你要是着急,就带着东西先走,我带年年吃饭去。”   子妤:……   明知道她不可能独自回去。   最后,三个人还是一起去了江竹说的那家小面馆。   倒是离白云山不远,就在一条安静的小巷子里。   面馆地方不大,三人进去的时候,已经坐满了人。   伙计在面馆里转了一圈,才在一处靠窗的位置发现空位,把三人带了过去。   “这家的面味道是一绝,比我做的都好吃。”江竹笑眯眯的看着叶安年。   叶安年不冷不热的白他一眼。   江竹“嘿嘿”一笑,舒服了。   “三位客官想吃点什么?”那伙计问道,顺便把店里的招牌面都报了一遍。   叶安年选了酸菜肉丝面,江竹要了炸酱面,子妤却只要了碗素面。   面做好还要些功夫,江竹闲着无聊,翻出叶安年给福崽和丁秋买的书来看。   却听叶安年道:“那桌的人,怎么总是看我们?”   他的话把江竹和子妤的注意力都拉了过来,两人顺着叶安年示意的方向瞥了一眼。   果然就见斜对着的那桌人,坐了三个中年汉子,一直在往这边看,被发现了,就别开头去,还凑在一起不知道在小声说些什么。   子妤皱了皱眉,突然站起身来:“我去看看。”   “别……”叶安年没想到她竟然这么直接,有点担心子妤会跟他们发生冲突。   但子妤已经径直走了过去,跟那三人攀谈起来。   “没事,她有分寸。”江竹拍了拍叶安年的胳膊,安慰他。   不多时,子妤就回来了,那桌的三个人却也起身离开了面馆。   “怎么回事?”江竹问。   子妤瞥了一眼坐在江竹身边的叶安年,有点犹豫。   “说吧。”江竹道。   子妤这才开口:“最近城里好像贴满了你的悬赏令。刚刚那三人,就是看到你长得跟文书上的画像很像,才会多看几眼。”   “悬赏令,”叶安年闻言皱起了眉,“你又没做什么。”   “是之前月凉城的事。”子妤解释道,“斋主离开之后,沉寂了很多年,但朝廷一直死咬着不放。如今斋主回来,太子一党怕是有些按捺不住了。”   叶安年有些担心的看了江竹一眼。   后者却用杯盖拨着碗里的茶叶,问子妤:“赏金多少?”   “赏银五百两。”   “啧,”江竹闻言皱了皱眉,“我就值这么点?”   叶安年:…… 第183章 法源寺(捉虫)   三人回到白鹤斋时, 天已经彻底黑了。   谢逍公搬了个小凳子,提着盏风灯,就坐在门口的那棵古松树下守着。   见了三人, 气道:“还知道回来呀?”   子妤面无表情:“我说了早些,斋主非要去吃面。”   见谢逍公的脸拉下来,江竹勾勾唇, 一揽叶安年的肩膀:“年年第一次去白云镇, 吃碗面怎么了?”   “少拿小叶子当借口。”老头子哼哼, “他现在有了身子, 你还这么折腾,有什么闪失看我不抽死你!”   “真有闪失, 不劳你动手,我自己抽自己。”   谢逍公气的撸起袖子就冲过来打他。   “胡说什么呢!呸呸呸!晦气!”   “这事是能随便开玩笑的吗?!你小子再胡说八道, 老头子我用药毒哑了你!”   “明明是你先说的,讲不讲道理啊!”江竹抗议。   “倚老卖老没天理啦!”   他闪身躲过谢逍公的一巴掌,一边喊一边往书斋里面跑去。   “闭嘴!臭小子要气死我!”   谢逍公紧追不舍。   两人一前一后, 瞬间没了踪影。   叶安年:……   子妤:……   气氛突然安静下来。   “他们师徒俩很久没有这么闹腾过了。”   子妤突然开口。   叶安年看了她一眼,一时间不知该怎么回答。   好在,子妤也没想要他说什么,只是自顾自道:“都会好起来的。”   继而看向叶安年:“少君,咱们也进去吧。”   “嗯。”叶安年点点头。   ……   第二日, 张路就要跟子末一起回甜水镇了。   叶安年把信和给两个孩子带的东西都收拾好, 交给了两人。   张路信心满满的保证:“东家放心,这事咱一定办的妥妥的!”   “辛苦你们俩了。”叶安年拍拍他的肩膀,目送两人下山去了。   这之后, 他便彻底清闲下来,自己在白鹤斋到处逛。   京城里的悬赏令愈演愈烈, 甚至开始往周边蔓延,白鹤斋的很多铺子都受到了影响。   江竹也因此忙了起来,白天就很少有时间陪他。   怕他无聊,找后勤弟子再院里的葡萄架上搭了个秋千椅,还给他弄了些黏土和颜料,让他没事可以捏泥人、画画之类的打发时间。   叶安年却突然对这些没了兴趣,日日往隔壁栖云阁跑,找老头子喝茶下棋、侍弄草药,顺便闲聊一下朝廷里的各种杂事。   “当年他打伤卫之淮一走了之,白鹤斋也受了这么大的影响么?”   叶安年落下一子后,问正在思考下一步棋的谢逍公。   “那是自然啊。”老头子捋着下巴上的胡子。   “他那时候可是被狗太子全国悬赏。好在他和子妤演了一出被逐出白鹤斋的戏,才暂且将形势稳住,又有法源寺的住持出面,这事慢慢就淡了。”   “要不然,这会儿哪还有什么白鹤斋啊。”   “我走这……啊,哈哈哈!老头子我又赢了。”   手上的黑子落下,谢逍公笑的一双眼睛眯成了缝:“小叶子,你今天都输了十几局啦!”   “是前辈厉害。”叶安年勾勾唇,随口夸道。   “哎呀,”谢逍公摆摆手,“还是跟你一起下棋有意思。”   见他心情不错,叶安年趁热打铁:“这么多年过去了,那卫之淮还在记恨当年被江竹打断腿的事么?”   “记恨自然是记恨的,他若是不能解决了白鹤斋,将来即便登基,那位子怕是也坐不安稳。”   “帝王向来多疑,即便是有从龙之功的功臣都难免被秋后算账。”叶安年倒是不惊讶。   没想到谢逍公却摇了摇头:“倒不是这。我受老皇帝之托,替他保管一个东西,卫之淮千方百计也想得到。”   “可以问问是什么东西么?”叶安年有些好奇。   谢逍公“哈哈”一笑:“这就是老头子我的事了。小孩子家家的少打听,小心掉脑袋。”   叶安年:……   “只要撑过这一两个月,等到淮安王回来,东西就能交出去了,”老头子像是安慰他,“到时候,一切就都结束了。”   “嗯。”叶安年点点头,很识趣的没有多问。   晌午江竹回来一趟陪叶安年吃了饭,就又匆匆的走了。   叶安年不去管他,感觉有些困了就回卧房睡了一觉。   醒来时,谢逍公坐在外面隔间的桌前,摆弄他前几天闲来无事捏的泥娃娃。   见他醒了,老头子笑嘻嘻的凑过来:“小叶子,法源寺住持喊我过去喝茶呢,一起去吧?”   叶安年想想这个他最近经常听到的人,也有些好奇,便点了点头:“等我换个衣服。”   片刻后,一老一少出了白鹤斋的大门,溜溜达达往山下走。   此时,坐在书斋小书房里,被斋中事务缠身的江竹从一堆文卷中抬起头,瞥见两人离去的背影,哀叹了一声。   他的年年啊,就这么被老东西拐走了。   今日的法源寺依旧香火鼎盛,两人自山道下来,一个小沙弥接引了他们,直往寺院里的一间禅房而去。   房门虚掩着,小沙弥上前叩了叩门就退了下去,谢逍公带着叶安年推门进去。   里面布置简单,摆着一尊小型的镀金佛像,供桌上摆着贡品和香炉,整个房间都被悠远的檀香味道充斥着。   那佛像前面的蒲团上,盘坐着一个身穿袈裟的老和尚,背对门口而坐,手里有节奏的敲着木鱼。   听见门口的动静,木鱼声停了下来。   “牢系鹿儿防猎客,满添茶鼎候吟僧。老衲这里不养小鹿,只能煮上一壶新茶,恭候二位来品了。”   “呦,看来尘芥师弟又弄到好茶了。”谢逍公毫不客气,拉着叶安年在一旁的茶桌前坐下。   “庐山云雾,”尘芥自蒲团上起身,走到里间拎了一只茶壶出来,“是谢师兄心心念念了许久的。”   他拎着茶壶走到茶桌前落座,见叶安年脸上微讶的表情,笑了笑:“看来,谢师兄还未同这位小施主说过。”   “老衲同谢师兄,还有当今圣上,乃是同门师兄弟,年轻时一同拜在鹤归尊者的门下。”   “切,”谢逍公却不屑的翻了个白眼,“我若是知道跟他做师兄弟,要被他那天杀的狗儿子算计,老头子我宁可进丐帮。”   当朝皇帝卫霆州、谢逍公、还有法源寺的尘芥住持,年轻时机缘所致,三人先后拜入了江湖上鼎鼎有名的鹤归尊者门下。   鹤归尊者学识渊博,武功造诣出神入化,医术上也是无人能敌,年轻时曾在江湖上风光无两,后来年纪渐长,看淡了一些俗事,便归隐山中不再出来了。   谢逍公他们三人就是鹤归尊者归隐前夕收入门下的,他这一生也就只收了这三个徒弟。   谢逍公和尘芥住持品茗叙旧,聊了许多三人年轻时候的趣事,叶安年在一旁听的出神,感觉就好像在听武侠话本子一般神奇。   不过,不知是不是有孕的原因,他坐了一会儿就觉得累了,有些腰酸,借口去方便,想出去转转,尘芥便叫来了之前的小沙弥给他引路。   法源寺其实不大,叶安年走了这么两回就差不多摸清了路线,见前面香客多,小沙弥又忙,就让他先走了,说自己可以找回去。   小沙弥给他行了个佛礼,便先走了,叶安年便一个人自己闲逛着。   法源寺位于白云山的半山腰,自上往下望去,能俯瞰下面的白云镇,视野开阔,景色也不错。   正这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想见你一面,可真不容易。”   叶安年皱了皱眉,一回头,果然看见了柳卓那张熟悉到让他厌恶的脸。   “年哥儿,咱们好歹是老相识了,你上次不告而别,是不是有点说不过去?还是说,你不相信我呢?”   见他这副做作的样子,叶安年就觉得头疼,突然觉得江竹的毒舌有时候还挺好用的。   于是,他揉了揉太阳穴,直接道:“我就是单纯的烦你,现在就很烦。”   柳卓:……   这话突然就没法接了。   但上次他就把事情办砸了,这次是他好不容易跟卫之淮求来的机会。   “咳,”柳卓尴尬的咳嗽了一声,“我好歹也是为了你。”   “我现在好的很,你可以不用操这份心了。”   柳卓:……   他气的默默握紧了拳头,但一想到自己天天到这法源寺来蹲人,又很快调整了心态。   “多余的闲话我也不说了,你来白鹤斋这么久,想必对眼下的形势也是清楚的。倘若你不知道这些,没有被卷进来也就罢了。但如今既然知道,我劝你还是好好考虑一下以后,别站错了队伍。”   “老皇帝如今已经不行了,如今掌权可是太子。你跟太子对着干,将来能有什么好下场?”   “所以呢?”叶安年倚在石栏上,抬眸看了柳卓一眼,“我站在你们那边,然后收拾东西离开白鹤斋么?”   “如若是这样的话,不知我同江竹和离之后,柳大人你能不能收留我和福崽呢?”   柳卓被他这阴阳的话,噎的脸色一僵,但随即道:“倒也不用如此,你好好待在白鹤斋,只需要帮我办一件事。”   “什么事?”   “找一个雕金镂刻双龙的盒子,应当就在白鹤斋内,你找到了,悄悄拿给我。”   “刻双龙的盒子。”叶安年莫名想到谢逍公说的,老皇帝托付他保管东西的那件事。   “那里面是什么?”他不动声色的问。   “是对太子来说很重要的东西。”柳卓道,“总之,你找到后拿给我就行了。”   叶安年挑眉:“那对我有什么好处?”   “将来太子登基,定然会重赏你的,保你和你弟弟一世荣华,这还不够吗?若是你还舍不得江声晚,太子说了,也能不计较同他之前的恩怨,放你们一马。”   见叶安年不做声,柳卓继续道:“年哥儿,你可想清楚。江声晚身上的鸩毒是太子下的,解药也只有太子才有。你若是想救他,最好答应我的条件。”   “那你呢?”   “什么?”柳卓被他突然的问话搞懵了。   “我按照你说的做了,你又能得到什么好处?”   “呼……”   柳卓有些烦躁的捏了捏眉心,叶安年太精明了,什么都要问个清楚才肯罢休。   “太子答应我,若是这事能成,等将来他登基了,让我做一朝丞相。”   “倒是件划算的买卖。”叶安年笑了笑。   “所以,你到底答不答应?”柳卓急着问。   “我还有别的选择吗?”叶安年勾了勾嘴角,“先等我找到那个盒子再说吧。”   听他这样说,柳卓悬着的心总算是撂下了,他从怀里掏出一支信号筒递给叶安年。   “那等你找到了那个盒子,就放信号给我,咱们次日还在法源寺碰面。这东西只闪光,没有声音,到时候你趁天黑找个没人的角落放就行。”   “好。”叶安年接过信号筒,揣进了自己的袖子里。   “小叶子!”   “小叶子?”   不远处隐隐传来谢逍公的声音。   “那我就先回去了。”叶安年道,不等柳卓回答,转身朝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   柳卓站在原地,看着他离开的背影,高高扬起嘴角。   他总算是没有白跑这一趟,可以回去交差了。 第184章 前往月凉城   叶安年寻着声音回到之前的禅房, 谢逍公和尘芥住持正在门口站着。   见了他,谢逍公拍着胸口,一副如释重负的样子:“你小子别乱跑啊, 要是把你丢了,回去晚晚要找我拼命的。”   “晚晚?”叶安年乍一听这名字,懵了一下。   “是那臭小子的小名儿, 我取的。”谢逍公解释道, 还颇有些得意。   江声晚, 晚晚。   叶安年:……   他没忍住弯了弯嘴角, 江竹怕是烦透了这个小名儿。   眼看天色渐暗,叶安年也找到了, 谢逍公就跟尘芥住持告辞。   尘芥住持一直将两人送到了法缘寺大门口,两人要走的时候, 他突然对叶安年道:   “小施主是心目清明之人,眼下的困境只是一时。”   叶安年被他的话惊的愣了一下:“住持的意思是……”   “这世上没有无解之事。”尘芥住持道。   叶安年看着他,片刻后点了点头:“多谢大师指点。”   二人自法缘寺回来, 江竹正在白鹤斋门口等着。   一见叶安年,拉过他就跑了,留谢逍公一个人愣在原地。   “怎么了?这么急?”   江竹不回答,拉着他一路回了壹舍。   小院里,新搭好的秋千椅上铺了鹅绒软垫, 江竹拉着他一起坐上去, 然后用脚一蹬,秋千椅就荡了起来。   “没怎么,就想跟你一起荡秋千玩玩。”江竹道。   “这几天斋里事情多, 咱们都好久没有待在一起了。”   叶安年无奈:“晌午不是还一起吃了饭?”   “就那么一会儿,话都没说两句。”江竹揽过他的肩膀, 让他靠在自己身上,“你最近整天跟那个臭老头混在一起,都不亲我了。”   “怎么,你连你师父的醋也吃啊?”叶安年揶揄他。   “嗯,”江竹点头,“每天看你们俩待在一起,我都要酸死了。”   叶安年:……   “那,等你不忙了,我想让你陪我去一个地方。”   “去哪?”江竹问。   “月凉城。”   这三个字一出,气氛顿时安静了下来。   片刻后,江竹才道:“怎么突然想去那?”   “我想亲眼去看看,跟你一起。”叶安年神情认真,看着江竹。   “好。”江竹沉思了一下,还是答应了。   “再过几天吧,等我把斋里乱七八糟的事情都处理完。”   “嗯。”   腰间一紧,江竹突然勾住他,往自己身边带了带。隔着衣服,伸手在叶安年的小腹上轻轻抚摸着。   眼下月份还小,叶安年的肚子还是平坦的,和之前没什么两样。   “这几天还有没有难受?”   叶安年摇摇头:“谢前辈的药挺管用的。”   “胃口呢?还好么?”   “好多了,清淡一些的都可以吃。”   “那就好。等后面月份大了,可能会辛苦一些。”   江竹勾住他的下巴,在他眼尾处那颗鲜红的孕痣上吻了吻:“不用担心,我会把你照顾的很好的。”   脸颊被温热的气息包裹,痒酥酥的,叶安年的耳尖爆红,垂下眼眸别开脸去。   江竹干脆把他抱到了自己腿上坐着,脚下用力一蹬,秋千荡的更高了。   叶安年勾住他的脖子,把下巴枕在他肩上,腰身被抱的很紧,身侧是轻轻拂过的晚风,既安逸又踏实。   这种感觉很奇妙,他们明明已经成亲好几年了,但每次亲近,叶安年依然会觉得不好意思。   脸红,心也跳的很快。   赵乐调侃他们在一起这么多年还像是新婚,还说,等以后有了孩子就会不一样了。   他问赵乐有什么不一样,赵乐却没说。   叶安年便不去想这些问题,反正他们两个在一起多一天都是赚的。   ……   这之后,江竹又忙了几天,就把白鹤斋再次交给了子妤,带着叶安年走了。   两人共乘一辆小马车,连车夫也没要,随身的换洗衣服和物品也带的很少,一切从简,轻装上阵。   找了个好天气,天没亮就甩开卫之淮的人,离开白云镇,直往月凉城去了。   路上很顺利,他们白天赶路,晚上找客栈或农家借宿,不紧不慢,五天就到了。   月凉城是东陵国最南边的一座小城,城中不过一千多口人,自那次被屠之后,一直破败着。   不知是不是城中景象太过凄惨,原本被南越国视为肥肉的小城,如今却无人问津,几乎成了座“鬼城”。   两人到达城外的一座村子时,已是傍晚。   夕阳如血,染红了半边天。   村口一个年近六旬的老头叼着烟袋锅子,“吧嗒”“吧嗒”的抽着。   见江竹赶着牛车一路往南,好心提醒:“前头没得路了,你们打哪来的?做啥子的?”   “老人家,”江竹勒停马车,和老头攀谈,“我们打东边儿来的,就是往月凉城去。”   “呦~”老头儿皱眉,“那破城早就没得人了,你们还去啥子呦,这眼瞅着天儿都要黑了,快回吧!”   江竹正琢磨要怎么回话,车帘一动,叶安年探出头来。   “劳您操心了,我们之前有亲戚住在城里,多年不见,也没个音讯。如今既然来了,怎么也要去找一找。”   “您放心,我们就进去转一圈,找不到就走,不会久待的。”   老头儿倒是不担心这,反正那破城早就空了,他们就算待上几天几夜也是找不到人的。   “嗯。”他随口答应了一声,“你们要是夜前儿没处下榻,就往村西头那家叫门。我家里头就一个老婆儿,能收留你们一宿。”   “那就多谢您了。”叶安年道。   两人辞别老人,继续赶车前行。   终于在天彻底黑下来之前,进了城。   城门和围墙都已经多有坍塌,城门楼上那刻着“月凉城”三个字的牌匾,也从中间断裂开来,只剩下一半,还挂在上面,另一边早就不知所踪。   马车“哒哒”的走着,声音回荡在空旷的城内,显得清晰又诡异。   江竹坐在马车前面,慵懒的靠在车壁上,他一条腿曲起,一条腿搭下,随意的晃着。   叶安年掀开车帘,看着满城的残垣断壁。   街道两边的店铺酒楼,如今已经坍塌了大半,青砖白墙都是黑黢黢的,虽然时隔多年,还是透着一股烧焦的味道。   地上到处都是碎砖断瓦,街边的废墟里,偶尔甚至能看见一两根人骨。   空气中满是腐朽古旧的味道,夹杂着直冲喉咙的焦糊味儿,即便用帕子捂着口鼻,那味道依旧直往鼻子里钻。   江竹赶着马车沿着几条主要的街道转了一圈,再次回道城门口时,天已经黑透了。   “呜呜”的风声好像有鬼魂在哭,原本凄凉的景象,一时间变得可怖起来。   叶安年即便坐在车里,还是觉得身上凉飕飕的,下意识裹紧了身上的披风。   “回去吧?”江竹敲了敲车壁,问叶安年。   “嗯。”叶安年答应了一声,又问,“明天再来好不好?”   “你不害怕?”江竹讶异,他以为这样的景象叶安年定然是会害怕的。   “有点。”叶安年老实回答,“但还是要来。”   江竹有些闹不懂了:“这破砖烂瓦的,有什么好看的?”   “我想看。”叶安年道,“来吧。”   “好,来。”   江竹自然答应,他们大老远赶来,就是因为叶安年想看,既然来了,就让他看个够呗。   赶着马车又回了之前那个村子,两人摸黑找到了老头儿的房子。   江竹让叶安年等在车里,自己下去敲门。   不多时,房门就打开了,老头儿站在门口,看见江竹并不惊讶。   “就知道你们要回来,先进来吧。”   江竹谢过老人家,把叶安年从马车上扶下来。   两人随身只带了些饼子和点心做干粮,叶安年摸出一张五十两的银票,递给老头儿,当做他们留宿一晚的报酬。   老头儿却不肯收:“破家破院的,哪值得了那么多钱?你们住就是了,左不过多添双碗筷,不费事。”   说话间,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婆子拉着脸从里面走了出来,见三人因着一张银票推来推去,朝老头儿翻了个白眼,一把将银票抢了过去。   “蠢的很!人家愿意给,你拿着就是,不然人家觉得麻烦了咱们,反倒睡不安稳!”   老头儿被骂了两句,闷头抽烟,不说话了。   江竹打了句圆场,牵着叶安年进了门。   老两口正巧在做饭,锅里“咕嘟”“咕嘟”的煮着什么。   既收了钱,老婆子脸上的笑都亲切了起来,让两人进屋里坐着,自己在灶房忙活。   屋里摆的是一张炕桌,老头儿叼着烟袋盘腿坐在炕上。   叶安年闻不得烟味,折腾了一天,胃里翻腾的厉害,脸色也白了下来。   江竹赶紧带着他出去,没走多远,叶安年就忍不住吐了出来。   他今天本来就没吃多少东西,吐了半天,也没吐出什么东西,嘴里都是酸苦的。   待那股难受的感觉过去,他有些脱力的靠在江竹身上。   江竹轻轻给他拍背:“好些了么?”   叶安年闷闷的“嗯”了一声,下巴枕在他肩上,轻舒了口气。   “你说你,干嘛大老远的折腾这一趟?”江竹心疼他,忍不住埋怨。   “要来的。”叶安年却道,“这对我很重要。”   “怎么,想看看我当年屠的城有多惨烈?”江竹打趣。   “不是的,不怪你。”叶安年说了一句,就不再开口了。   又过了一会儿,江竹拍拍叶安年:“进去吧?我跟他们要点温水给你漱口。”   “你要是受不了烟味,咱们就在外面吃。虽然饭菜可能不大合你胃口,也要吃一点,等回去,我给你做好吃的。”   “好。”   两人正要进去,那老婆子就拿着锅铲走了出来:“这是咋了?怎么在外头待着?”   江竹便跟她解释了一下。   老婆子一听,眉毛就竖了起来,冲进屋里一把夺了老头儿的烟袋。   “就说让你少抽点烟!那哥儿怀着孕呢!”   老头儿也不与她争辩,见江竹和叶安年进来,歉意的笑了笑:“你咋不说呢,我这烟瘾大,对不住啊。”   “没事儿。”叶安年道。   他这会儿好多了,老婆子又支起了窗子通风,这会儿屋里已经没什么味道了。   正说着,老婆子端着饭从外面走了进来。   是一大盆玉米面粥,一碟蒜苗炒鸡蛋,一碟炒白菜,还有一碟自家腌的小咸菜。   “家里也没什么能拿得出手的,两位将就将就。” 第185章 小孩儿   好在, 老婆子的玉米面粥煮的挺香,叶安年就着咸菜吃了一小碗。   吃过饭,老婆子给两人在西屋铺好了床, 还烧了一锅热水,供两人洗漱。   床不大,两床被子挤在一起, 床上差点放不下。   好在现在天气已经暖和了, 江竹就撤了一床被子, 放在床脚压脚用, 两人盖一床倒也够。   陌生的环境,但有熟悉的人睡在身边, 叶安年依旧觉得安心。   回想他和张路出来找人的时候,他那时候还不知道自己有孕, 只觉得每天都乏的很,在陌生的地方住宿也睡不安稳,又吃不下东西, 也不知道当初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   “不睡觉,在想什么呢?”   腰间一沉,江竹伸手把他往自己这边勾了勾。   “换了地方,睡不着么?”   叶安年顺势翻了个身,把自己埋进他怀里:“是有点睡不着。”   江竹闻言, 探了探他的额头, 温度正常,并没有发热。   “是哪里不舒服?”   “腰疼。”   叶安年抬手勾住江竹的脖子,整个身体贴上去。   两人都只穿了薄薄的亵衣, 此时贴在一起,能清楚的感觉到彼此身上灼热的温度, 透过绵软的布料相互缠绕,勾的人心里痒痒的。   江竹被他这亲密的动作,撩拨的有些按耐不住。   他伸手一捞,将人翻了个身,趴在床上,然后掀开叶安年亵衣的下摆探进去,在其腰上摩挲了一会儿,又在腰窝上按了两下。   “这里?”   “唔,嗯……”   被按的地方酸痛的厉害,叶安年难受的哼了声。   “看来就是这了。”   江竹又加了些力道,一下下揉按着。   “你……轻一些。”   叶安年有些受不住,皱起眉,扭着身子躲了两下。   “我都还没怎么用力呢。”江竹无奈,想了想,问道,“疼了几天了?”   “两三天了。”叶安年道,之前没有这么厉害,他还能忍,就没有说。   “疼了这么久也不说?”江竹拿他没办法,“年年,你这身边有大夫都不用呀。”   “我以为是坐车坐久了的原因,歇歇就会好的。”叶安年一脸无辜,他不想有一点不适就麻烦人,显得自己怪娇气的。   “以后有不舒服的地方要及时说,拖久了难受的还不是你自己。”   江竹拨开他散乱的头发,捏了捏他软软的耳朵:“还好我带了备用的靠垫,明天再给你加一个吧,垫软一些会好得多。”   “好。”叶安年答应。   他说疼,江竹就没再继续按,把衣服给他整理好,然后穿鞋下地。   “你去哪?”叶安年问。   “灶房还有热水,我用帕子浸透了先给你热敷一下。”   江竹说完就拿着油灯出去了,不一会儿,端了一盆热水回来,盆边还搭了一方白色的软帕。   他将帕子浸透,再拧至半干,然后掀开叶安年的衣摆,敷在他腰上。   突然被热热的帕子贴上,叶安年被刺激的抖了一下,双手抓紧了身下的被子,本就修长纤细的手指,骨节泛白,显得脆弱又勾人。   “烫么?”江竹问。   “还好,”叶安年吸了吸鼻子,“就是有些不舒服。”   “适应一下就好了。”江竹握住了叶安年的手,将他的手包在掌心里,轻轻摩挲着。   叶安年突然觉得安心起来,轻舒了口气,把下巴枕在两人相握的手上,闭上了眼睛。   最初的不适过去,腰部很快被热气蒸的舒服起来,酸痛感也减轻了一些。   江竹又换了两次帕子,见叶安年没有最初反应那么大了,就上手慢慢揉按起来。   叶安年这次没再挣动,侧脸枕在被子上,闭着眼睛小憩,很快就有了睡意。   等到江竹一套推按下来,人已经睡熟了,他无奈的笑了笑,给叶安年拉好衣服,又将人翻过来躺好,最后盖上被子。   暖橘色的烛光轻轻晃动,衬着叶安年的睡颜,好看的让人移不开眼。   江竹理了理他散开的长发,俯身在他额上落下一个轻吻。   一觉安稳到天亮。   第二日,那对老夫妻一大清早就醒了。   朝食还是煮的粥,老婆子还特意给两人煮了一碗鸡蛋。   叶安年看着大海碗里用冷水泡着的五六颗鸡蛋,心想,这怕是这对老夫妻家里仅有的几颗了。   吃饭时,老两口依旧很热情,还嘱咐他们晚上早点回来。   两人连连答应,吃过朝食就出发了。   不同于昨晚,白天的月凉城少了阴森恐怖之感,比夜晚更多了几分凄凉。   两人把马车拴在城门口,下车步行。   城内的路碎石乱瓦,崎岖难走,江竹从废墟里扒拉出一根比较结实的棍子拿在手里,边走边把前面路上的路障都扒拉开,两人就这样慢慢地在城里逛着。   早在月凉城还没被毁的时候,江竹其实也就只来过一次,帮卫之淮那废物退敌。   再后来,就是被卫之淮骗过来的那次了。   他其实并没有好好看过这座小城。   如今再来,这里却已经面目全非了。   叶安年走的很慢,路边的一面断墙,一堆碎瓦,一间破屋子,他都要停下来看看。   江竹也不摧他,两人一路上走走停停,一个上午下来,就逛完了一半。   两人逛到晌午,就回到了小城的中央。   城中央处有一座小广场,广场上的花坛水池都已经破败不堪了,一棵巨大的,被烧焦了的梧桐树屹立在那,虽然树干已经腐烂,有的地方已经空了。   江竹找了块较平整的石台子,用袖子掸了掸,撩开衣摆铺在上面,让叶安年坐。   然后拿出随身带着的点心和水,两人一边吃一边休息。   “下午还继续逛?”江竹问。   叶安年吃着用油纸包裹的红豆饼,点了点头。   “年年,这破地方到底有什么好看的?”江竹实在搞不懂他想做什么。   叶安年也不解释,只道:“你以后就知道了。”   正午太阳最足,照在身上暖洋洋的,就连周围破败的景象都被镀上了一层金光,多了几分凄美的感觉。   正这时,不远处一片倒塌的破房子里,却突然传出了一阵奇怪的声响。   因着这里异常安静,这声音便格外清晰,让人不容忽视。   正吃东西的两人同时停下动作,朝那边望了过去。   那声音窸窸窣窣,见两人看过来竟然还停了一下,但很快又响了起来。   “老鼠?”叶安年问。   “可能吧。”江竹回答,“这地方有老鼠也不奇怪。”   然而,他话音都还没落下,突然就从那堆废墟里窜出一道黑影来。   那黑影动作敏捷,没有一点多余的动作,直朝着两人这边的方向扑来。   叶安年被吓了一跳,根本来不及反应,江竹已经起身挡在了他前面。   待那黑乎乎的一团扑过来,他一伸手,就把那东西给抓住了。   那东西浑身漆黑,被抓住后,挣扎的很厉害,嘴里发出含混不清的声音。   但江竹身手好,几下就将“它”制住了。   那东西被江竹按在地上,还在拼命挣扎,朝两人龇牙咧嘴,凶得很。   “你小心一点。”叶安年有些担心道。   江竹“嗯”了一声,仔细打量这团黑乎乎的东西。   突然道:“好像……是个人。”   他把那人糊在脸上的头发拨开,这才发现,这黑乎乎的一团,竟然是个干干瘦瘦的小孩儿。   小孩儿个头不高,才到他腰间,瘦的皮包骨头,身上的衣服脏的看不出底色,头发又长又乱,眼睛却黑亮的吓人。   “你叫什么名字?”叶安年放轻了声音,生怕再吓着他。   那小孩儿却不说话,眼睛只死死的盯着他看。   “那这里除了你,还有其他人吗?”叶安年又问。   小孩儿还是不说话,不错眼珠的盯着他,眼睛都快要瞪出来了。   “他总盯着我做什么?”叶安年纳闷。   他起站身想凑过来看看,那孩子却突然激动起来,挣扎着朝他扑过来。   叶安年被吓了一跳。   江竹却道:“没事,他应该只是饿了,你把手里的红豆饼给他。”   叶安年依言把自己手里没吃完的红豆饼递了过去。   那孩子一把抢过,几乎两口就吃完了。   吃完后,依旧目不转睛的看着他。   叶安年想了想,又从他们随身带着的褡裢袋里拿出一块红豆饼来,在小孩儿面前晃了晃。   小孩儿的眼睛就随着他手上的红豆饼转来转去,跟小狗盯着肉骨头似的。   “会说话吧?刚刚已经给你吃了一块,接下来再想吃,就要告诉我们你叫什么名字。”江竹趁机诱哄道。   小孩儿眼珠都没错,死盯着那块红豆饼,却还是不说话。   叶安年试探着把红豆饼往前递了递,他立刻就上手去抢,但叶安年反应很快,一下子就拿开了。   小孩儿扑了个空,嘴里“啊啊”的喊着。   叶安年皱眉:“他是不是不会说话?”   “阿,阿梨……”小孩儿终于吐出两个字来。   “你是说,你叫阿梨?”叶安年问。   但小孩儿又不理他了,只盯着他手上的红豆饼,叶安年就把饼子拿给了他。   小孩儿却没吃,胡乱揣进自己怀里,又朝叶安年伸手。   “嘿,你这孩子。”江竹很是无语。   但小孩儿就认准了叶安年,伸手跟他要饼子,根本不理江竹。   叶安年见他怪可怜的,还是又拿了两个红豆饼给他。   小孩儿抓过饼子吃一个留一个,风卷残云般解决完,又朝他张手。   叶安年:……   布褡裢里还有一些,他干脆把整个油纸包都拿出来,给了那小孩儿。   小孩儿一下抱在怀里,踢蹬着双腿就要跑。   江竹一把抓住了他的后脖领子,给拖了回来。   “拿了我们的东西就想跑?刚问你的问题,你回答了吗?”   逃跑不成,小孩儿回过头狠狠瞪他。   “算了,你别吓唬他了。”叶安年道,“这样也问不出什么,让他走吧。”   他朝江竹看过去,对方立刻心领神会,松开了手。   那小孩儿一被放开,立刻就朝刚刚的那片废墟飞奔过去,转眼就不见了踪影。   叶安年和江竹对视一眼,两人快速跟上。   小孩儿七拐八拐的在一堆残垣断壁之间穿梭,显然对这里已经十分熟悉,两人远远跟在后面,费了些功夫才勉强追上他。   三人最后在一间坍塌了一半的破屋子里,找到了那个孩子。   这间破屋,也满是被烧过的痕迹,塌了一半,只剩下另一半还勉强支撑着。   两人一进去,就闻到一股刺鼻的恶臭扑面而来,熏的叶安年顿时白了脸色。   江竹赶紧帮他拍了拍背:“要不你在外面等我吧,我进去看看。”   这味道实在上头,叶安年感觉自己再多待一会儿,就要吐了,只好点了点头,退到外面去了。   屋内,那小孩儿跪在一张铺着稻草的破床前,把油纸包打开,拿出红豆饼子喂给躺在床上的那个人吃。   江竹站在门口,距离那床有些距离,看不清床上躺着的是什么人,只看到床上隆起一个大包,一动也不动的。   那小孩儿喂了半天,床上的人也没什么反应。   江竹默默站了一会儿,终于还是走上前去,在小孩儿身后蹲下来。   “他已经死了,吃不了东西的。”   小孩儿正拿着红豆饼使劲往床上那人的嘴里塞,闻声,猛地停了下来,回过头狠狠地瞪着他。   江竹一脸无辜,指了指床上那个已经面色灰败的中年男人:“他都臭了。你与其浪费粮食给他,还不如自己吃了。”   ——啪!   小孩儿把红豆饼摔在地上,瞪着眼睛就朝他扑了过来。   两人离的很近,江竹来不及起身,抬手挡了一下。   没想到,这小东西狠狠一口咬在他胳膊上,嘴里还发出“呜呜”的呜咽声。   “嘶……”   虽然隔着衣服,江竹还是疼的抽了口气。   皱眉道:“你是狗啊?还咬人。”   小孩儿似乎被刺激到了,狠狠瞪着他,嘴上也越发用力。   江竹提着他衣领子,拉都拉不开。   “江竹?!”   “你们这是……”   叶安年在外面听见动静,用帕子捂着口鼻冲了进来。   结果,一进门就看见两个人扭打在一起。   而江竹一见叶安年,顿时委屈起来:“年年,他咬我。” 第186章 回程   叶安年上前抓住那孩子, 费了点力气才将人拉开。   他屏住呼吸,面色不豫的看着江竹:“你怎么连小孩子也欺负。”   “明明是他扑过来咬我的。”江竹说着站起身,撸起袖子给叶安年看, “这么深的牙印,都快咬出血了。”   “那给你吹吹。”叶安年鼓着腮帮子给他吹了两下。   但这屋里味道实在太冲,他一个没忍住, 扭头跑到一旁吐了起来。   江竹:……   “你还是快出去吧。”   把人赶出去等着, 江竹扯了自己的腰带, 三两下把小孩儿的手捆在一起, 拎出去放在叶安年身边。   “看着点,我再去屋里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   他说完扭头又进去了, 留叶安年在外面跟那小孩儿大眼瞪小眼。   回想方才的事,叶安年知道这孩子会说话, 也懂得道理,应该能沟通,便试着跟他说话。   “你叫阿梨对不对?屋里的那个人是你的亲人么?”   小孩儿看了他一眼, 没有说话,眼睛中透着恐惧。   “别害怕,我们是来这里找人的。但是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这里已经破败成了这个样子,你知道这里之前发生了什么么?”叶安年温声道。   小孩儿紧抿着嘴, 上下打量他, 过了半晌,才吐出几个字来:“爹,爹爹……”   叶安年顿时明白了:“他是你爹?”   小孩儿点点头, 过了一会儿又道:“火……大车,金, 金冠……”   这话说的不明不白的,叶安年实在没懂是什么意思。   只好转移话题,问道:“阿梨今年几岁了?”   小孩儿眨了眨眼,歪着头想了一会儿,才回答:“十二。”   十二岁的孩子,只会说简单的几个字,身高也明显比同龄人矮了大半个头。   叶安年算了算时间,想来月凉城被烧的那年,这孩子才五岁。   虽然不知为何,他和他爹两个人活了下来,却没有离开这里,但这样的环境,确实给他的成长造成了不小的影响,只能说,两个人能撑这么多年,也是奇迹了。   不多时,江竹就捂着鼻子从里面走了出来。   “怎么样?有找到什么东西吗?”叶安年问道。   江竹摆摆手:“找个能说话的地方,这里太味儿了。”   叶安年便把那孩子从地上拉起来,牵着他的手,三人又回到了小城中央的那个小广场。   回到之前那个石台子上坐下,江竹从袖子里摸出一个铜制的腰带扣来。   那腰带扣是个狮头的造型,已经有些磨损了。   他把这东西递给叶安年:“从那男人身上摸到的。”   “是他的东西?”叶安年打量着手里的腰带扣,没看出什么名堂。   “应该不是,这狮头腰带扣,是禁军才会有的,那人就是个普通百姓,可能是无意中捡到了禁军的东西。”江竹道。   “那人死了至少得有三天了,”回想起屋里那具尸体的惨状,江竹眉头皱的能夹死苍蝇,“还是个瘫子。那屋里挂了两只死老鼠,估计是这孩子抓来吃的。”   “难怪他们一直呆在这。”叶安年看了一眼安静坐在自己身边的小孩儿,叹了口气。   他和江竹下榻的那座村子,距离这里并不算很远,坐马车两个时辰也就到了,即便是走着,一天也绝对能走到。   但是对于一个瘫痪的大人和五岁的孩子来说,却是比登天还难。   叶安年沉默了一会儿,对江竹道:“咱们……带他一起走吧?”   本以为江竹不会答应,对方却点了点头:“你跟他在这待一会儿,我再去城里转转,看看还有没有其他活着的人。”   “别解他手上的腰带,有什么事就大声喊我。这里空旷,声音能传出很远,我能听见。”   叶安年点头应下,江竹便起身走了。   两人在原地等了半天,也不见江竹回来。   叶安年有些无趣,就哄着阿梨说话,两人磕磕绊绊聊了好多驴唇不对马嘴的东西。   快傍晚时,江竹才回来,叶安年赶紧迎上去。   “有找到其他活着的人吗?”   “活人没找到,倒是找到了点别的东西。”江竹说着,把手里拎着的一个破布包递给叶安年。   “啊啊!”   “我,我……我的!”   安静呆在一旁的阿梨却突然扑了过来。   他的双手都被捆住了,就用嘴去叼那布包。   江竹眼疾手快,把布包拿开,阿梨扑了个空,龇着牙瞪他。   叶安年赶紧哄道:“别生气,知道是你的,我们只是想看看,看完就还你。”   他这么说,小孩儿才平静下来。   江竹把布包摆在地上打开,叶安年就看到里面放了一些破破烂烂的东西。   有石头、木片、破布片、一堆碎骨头、还有一根烧得漆黑的火折子。   “这是我在一处垒起来的小石堆里扒出来的。”江竹道。   叶安年无奈,这是掏了人家孩子的藏宝地了。   他翻看了一下这些东西,除了那破布上的花纹有些特殊,还有火折子上有奇怪的刻痕之外,其他的都没什么稀奇。   “这些东西有用么?”他问道。   “有点用。”江竹果然把那块破布和被烧黑的火折子捡了起来。   “这块布是绫缎,上面有暗绣的蟒纹,宫里品级高的侍卫才会穿这种料子的衣服,比如卫之淮的贴身近卫。”   “至于这根火折子,这上面刻的图案也是宫里才会有的。”   “那这些都能算是卫之淮当年作恶的证据了?”叶安年有些欣喜。   江竹却摇了摇头:“恐怕不大行。”   “这布料,虽是宫里品级高的侍卫会用的,但也不能证明就是卫之淮的人。”   “至于火折子,除了证明是宫里的东西,也不能证明就是卫之淮带人做的。”   叶安年:……   他沉默了一会儿,突然想起之前阿梨断断续续说的话。   重复道:“火……大车,金冠……”   “什么?”江竹疑惑的看着他。   叶安年指指站在自己身边的小孩儿:“阿梨刚刚说的。”   “哦~”   江竹摸了摸下巴,看着小孩儿若有所思:“看来他应该是知道些什么。”   这下,想不把他一起带回去都不可能了。   眼看天色渐晚,两人也准备回村子了。   要带走阿梨时却颇费了些功夫。   小孩儿死活不肯跟他们走,还挣扎着要回之前那间坍塌了一半的破屋子,去守他那已经死透了的爹。   两人好说歹说劝不好,眼看天色暗了下来,江竹一生气,拎着小孩儿硬把人塞进马车里,他们这才顺利地往回走。   阿梨喊叫了一路,吵得两人耳朵嗡嗡叫,才好不容易回到那对老夫妻的家,天色都已经黑透了。   见他们俩带回一个脏兮兮、瘦巴巴的小孩儿回来,老两口都有些吃惊。   尤其是听说这孩子是在月凉城里捡的。   “那地方荒废了七八年了,竟然还有人活着。”老头子抽着烟袋,很是感叹。   老两口都是善良人,见孩子可怜也没多说什么,老婆子还去烧了热水,打算给孩子洗洗。   这一洗不要紧,几个人都大吃一惊。   阿梨竟然是个生的挺清秀的小姑娘。   老婆子越发觉得孩子怪可怜见,翻箱倒柜找出来一身她女儿小时候穿过的旧衣服给阿梨换上,还用红头绳给孩子扎了头发。   晚上老婆子煮了粥,炒了两个菜,还贴了玉米面饼子,有了吃的阿梨倒是没有再闹,闷头吃了个饱。   西屋床小,睡他们两人已是勉强,老婆子本想带着阿梨跟他们在东屋睡炕,但江竹怕这孩子晚上偷跑,或者闹腾出什么事来,就让老婆子在西屋床边加了张椅子,铺上被褥,让阿梨睡在上面。   这样他睡在床外侧,可以看着她也不会吵到叶安年休息。   好在,一夜无事。   第二日,三人又去了一趟月凉城,叶安年把剩下的半座城仔细地转完了,又看着江竹埋了阿梨父亲的尸体。   下午时分,三人回到村子和老夫妻俩辞别,就启程回白云镇了。   带了个小累赘,三人赶了六天的路才到。   回到白鹤斋时,子末都已经送完张路从甜水镇回来了。   谢逍公正在他的栖云阁侍弄草药,听见他们回来的动静立刻飞奔出去。   看见站在一起的三人,顿时愣了,嘴巴张的能吞下一颗鹅蛋。   “你们……”他指着站在叶安年身边的阿梨道,“小叶子,你这生的也太快了吧,这,这才几天功夫,孩子都这么大了?”   叶安年:……   江竹十分无语,大概给他讲了一下这一路上发生的事。   谢逍公盯着阿梨看了一会儿,突然凑到江竹身边,悄声道:“晚晚,你俩这是捡回来一个小冤种啊。”   叶安年不明所以,老头子神秘兮兮道:“你想啊,这孩子的父母亲人是因为什么没的?”   “这要是以后让她知道真相,她不得把晚晚砍了啊。”   嗯……   叶安年竟是无言以对。   江竹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不会的,等她恢复一些,能够说出当年事情的始末后,我就把她送走。”   “那这么大个孩子杵在你俩中间也影响感情。”谢逍公摸摸下巴。   叶安年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把阿梨往他身边推了推:“那就麻烦前辈帮忙照看一下了。”   “好说。”老头子笑眯眯的,牵过小姑娘的手就回了自己的栖云阁。   “主子!少君!”   几人正说着,子末咋咋呼呼地跑了出来。   见了两人,高兴的不行:“你们可算回来了!”   “我从甜水镇给你们带回来好多东西呢!”   说着就带着两人往自己的住所跑。   江竹拉着叶安年在一楼的厅堂里坐下,不一会儿,子末就拖着个大包袱从楼上跑了下来。   “喏,这都是家里那边给你们带的!” 第187章 摘枇杷   叶安年将包袱打开, 就看到里面塞得满满的东西,什么糕饼点心,肉干果脯, 泥人陀螺,还有做工精致的魔方、木雕小摆件,和一堆厚厚的信。   江竹翻着那一堆厚厚的书信, 给叶安年念上面来信人的名字:“喏, 有余虎的、文恒的、赵里正的、魏风和你二姐的……”   “呦, ”念着念着, 他突然笑起来,“福崽也给咱们写信了。”   叶安年正在摆弄一个三角形的魔方, 闻言看了过来,有些惊喜道:“福崽都会写字了?”   “你看。”江竹把信封递给他。   就见那信封上从右往左, 歪歪扭扭的写着:哥哥、江大哥亲启。   幼稚的笔迹,一笔一画都透着认真,叶安年忍不住笑起来:“倒是没写错字。”   他将信封拆开, 里面洋洋洒洒的写了满满一大篇。   叶安年看着上面两种不同的笔迹,一下就认出,这信是福崽和丁秋一起写的。   笔画简单的字歪歪扭扭,一看就是福崽的字;稍复杂一些的字,一笔一画写的认真, 工工整整, 像是丁秋写的。   信上大概是说余虎忙着铺子的事,比较辛苦,他们就跟张路回月牙村去住了, 杨池经常会过去看望、照顾他们,赵里正也经常去家里帮着照看院子, 他们都有好好上学堂念书。   家里,铜钱、雪团子、芝麻球还有那一窝小兔子也都很好,小兔子都长成了大兔子,他们打算卖掉一些。   狮王胆子越来越大,隔三差五就叼着猎物送来家里,顺便跟铜钱一起玩耍。   事无巨细的交代完家里的情况,又问候叶安年和江竹在外面好不好,什么时候回来之类的。   信的末尾,果然煞有介事的写了叶安福、丁秋共笔。   “孩子们都长大了啊。”江竹看着信十分感慨。   叶安年也很感叹,那些泥人、陀螺、魔方和木雕摆件之类的东西,都是文恒和杨池、赵楠他们寄来的,专程让他看看自己的手艺有没有长进。   不得不说,大家都很努力,也做得很好。   两人一起看了所有的信,又把包袱里的东西都整理了一遍,挑些吃的玩的分给谢逍公、子末和子妤他们。   赶了一天的路,到底还是疲累的,处理完这些东西,两人就早早回去壹舍歇下了。   次日,江竹便又被子妤叫走了,埋头在一堆白鹤斋的大小杂事里不得脱身。   叶安年没心思管他,一头扎进书房,也忙了起来。   倒是隔壁的栖云阁热闹了,有了阿梨陪伴的谢逍公,也不再天天来找叶安年下棋了,整天跟那小丫头混在一起,嘻嘻哈哈的玩。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安逸而充实的过着。   有时候,叶安年恍惚间会觉得其实根本就没有什么太子,没有什么镂刻双龙的金盒子,江竹也根本就没有中毒。   这样悠闲自在的日子,他们可以一直过下去。   但他手上的图还是画完了。   他给文老爷和余虎各写了一封信,询问了余虎他们目前有多少能动用的银两,又麻烦文老爷帮忙打听靠南的边境地段,有没有靠谱的泥瓦匠,要多找一些。   这些事情做完,他便又闲了下来。   晃到栖云阁去看谢逍公和阿梨。   不得不说,老头子还当真是有些本事的。   这短短几天的时间,阿梨就从刚开始来时只会说几个字,见人就凶的状态,变得可以好好说话和沟通了。   只不过,小姑娘还是有些好动,喜欢到处疯跑,安静不下来。   但结合她之前的成长环境,叶安年觉得她能恢复成这样已经很不错了。   栖云阁的小院里,谢逍公正在跟阿梨抽木陀螺玩。   见叶安年过来,还不等谢逍公开口,小姑娘已经停了手上的动作,跟叶安年打招呼。   “叶哥哥。”   叶安年有些意外,见她乖巧的样子,走过去摸了摸她的头。   也唤她:“阿梨。”   小姑娘眨眨眼,“嗯”了一声,就继续抽陀螺玩。   谢逍公笑眯眯的走了过来:“怎么样,我教的好吧?”   “还是谢前辈厉害。”叶安年由衷称赞。   “那是。”谢逍公也不谦虚,抬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她这儿受了刺激,所以说话才会不清楚。我给她扎了几次针,如今已经好多了。”   “你跟晚晚想问什么,找时间抓紧问吧。”   叶安年明白他的意思,点头应好,想着回去跟江竹商量一下,找个时间好好跟阿梨聊聊。   两人正说着,一旁的阿梨跑了过来,摇晃着谢逍公的胳膊,让他陪自己玩陀螺。   叶安年便不打扰他们,告辞离开了。   晚上江竹回来,他便跟江竹说了这事。   “这季节后山的枇杷也长熟了,过两日我带你去摘些,做枇杷银耳羹和枇杷糖水罐头最好。”   江竹道:“到时我做了吃的,你把她哄过来,问话也方便些。”   对小孩子用食物诱惑,这主意确实不错。   叶安年欣然答应。   然而,还没等两人去后山摘枇杷,阿梨就被谢逍公给送了过来。   “宫里的消息,老皇帝病重,我得去一趟。”   老头子把阿梨交给叶安年,衣服换好了,药箱也背上了,像是立刻就要走。   叶安年有些担心:“会不会是卫之淮故意放的消息?”   “周公公的马车就停在山下,传信的小太监还在前院待客的厅堂里等着。”   老头子看着叶安年笑笑:“他也算是我师兄,这一趟,无论如何老头子我都要去的。”   叶安年也知道他干涉不了这些事,便道:“那前辈多加小心。”   谢逍公点点头:“放心吧。卫之淮那混小子不敢对我?怎么样的。最多两三日,我就回来了。”   不过是看在老皇帝的面子,大家才各自退让,勉强维持这表面的平和。   若是真到兵刃相见的地步,怕是再没有挽回的余地了。   送走谢逍公,江竹也不再忙斋里的事务,带着叶安年和阿梨去后山摘枇杷。   白云山高耸入云,山前山后地势都很开阔。   三人沿着小路下山,没多久就看到一片长势喜人的枇杷树。   叶子翠绿茂盛,枝头缀满了黄澄澄、圆滚滚的枇杷果子。   阿梨一见,就冲进了树林时间,一边跑一边叫,高兴的忘乎所以。   她是想自己摘枇杷吃,奈何个子太矮,树上的枇杷根本够不着,急的在下面蹦来蹦去。   嘴里还喊着:“哥哥!叶哥哥!”   叶安年无奈,走过去把她拉过来,指了指旁边的江竹:“阿梨,你想吃枇杷,可以让他帮你摘,我们坐在旁边等就可以了。”   小姑娘看了江竹一样,眉头皱起。   她对这个人的印象一直很不好,但听了叶安年的话,为了能吃到枇杷,还是点了点头,乖乖的不再闹了。   她是听话了,可江竹却不肯帮,一把揽过叶安年的腰,对阿梨道:“他是我夫郎,我摘枇杷只给他吃。你是我什么人?”   阿梨眨了眨眼睛,愣住了,求助的看向叶安年。   叶安年很是无语,白了江竹一眼:“你干嘛逗一个小孩子。”   “小孩子怎么了?她之前咬我我都没跟她计较呢。”   得,还记上仇了。   见叶安年无奈的表情,江竹一勾唇,看向阿梨:“你求我帮你摘枇杷,总得有点表示吧?”   “你都叫他叶哥哥了,应该叫我什么?”   听他说起这个,阿梨的眼睛亮了亮,关于称呼的问题,谢阿公教过她的。   “晚晚哥!”小姑娘声音清脆动听。   “噗……”   叶安年没忍住,笑喷了。   江竹:……   这臭老头是皮痒了!   闹腾了好一会儿,三人在枇杷林里来回穿梭,不一会儿就摘了满满一背篓的枇杷。   叶安年和阿梨玩累了,就找了个比较平坦的地方席地而坐。   夕阳西下,天边淡粉色的晚霞舒舒卷卷,放眼望去,大半个山坡上都种满了各种各样的草药,随着晚风吹拂,一颗颗嫩绿的草药苗微微摇曳。   怀里一沉,江竹拎着背篓走过来,捡了颗颜色黄熟,又生的个大圆胖的枇杷丢了过来。   叶安年抬手接住,枇杷黄澄澄的,皮薄鲜嫩,他用袖子擦了擦,咬一口,果然甜的可口。   一旁正在揪草叶子的阿梨立刻举起小手:“阿梨!阿梨的!”   “少不了你的。”江竹又挑了一颗朝小姑娘扔过去,“馋猫!”   而后,他一掀衣摆,在叶安年旁边坐下来,三人一边吃枇杷,一边看晚霞。   一旁的小姑很快就吃完了一个,又朝江竹伸手,江竹给她拿了几回,嫌麻烦,所幸把整个背篓都丢过去。   “喏,自己拿着吃。”   叶安年一把抢过来:“吃太多要拉肚子的。”   阿梨手里还有,便不在乎背篓里的,她一边吃着枇杷,一边望着天边出神。   突然,她咀嚼的动作停了下来,蓦地瞪大了眼睛叫道:“火!火!”   “起火了!快跑啊!”   后山清静,阿梨的声音就显得格外突兀。   叶安年吓了一跳,却已经被阿梨拉住了手。   阿梨扔了手里没吃完的枇杷,一手拉着叶安年,一手拉着江竹。   “跑!咱们快跑啊!”   叶安年瞥了一眼天边红艳艳的晚霞,知道阿梨是把火烧云当成起火了。   两人对视了一眼,江竹一把抓起背篓,顺着阿梨的意思往回跑,叶安年跟在后面。   三人一口气跑回了壹舍,坐在一楼的椅子上喘气。   江竹起身,给叶安年倒了杯温水。   叶安年接过来喝了两口,缓过来一些。   见阿梨已经自顾自去拿背篓里的枇杷,脸上没了刚才的慌张和惊恐,他凑过去问:“阿梨,你之前也见过起火吗?”   小姑娘挑拣枇杷的动作停了下来,转过头看着叶安年眨了眨眼。   “阿梨小时候见过,很大很大的火。” 第188章 那天……   傍晚霞光漫天, 晚风拂过枝桠,树叶簌簌的响。   守城的侍卫打着哈欠等着交班,街上卖云吞面的馆子挂上了灯笼。   城门口的大树下, 一个穿着碎花袄裙的小姑娘正蹲在地上玩着草编的蚂蚱。   那侍卫跟她熟识,这会儿闲来无事,凑过来逗她说话。   “阿梨, 你阿爹还没回来呢?”   小姑娘手里捏着草蚂蚱跳来跳去的比划着, 闻言, 头也不抬。   “大山哥, 你好好站岗,跟我说小话, 小心你们头头看见了罚你!”   “呦,还会吓唬人了。”吕大山‘哈哈’一笑, “我这就要交班了,我们头不管我。”   “阿梨,等你爹回来了, 让他有空上我那一趟。我家倒座房屋顶漏了,这眼看着天热了,雨水就要多起来,不抓紧修怕是要浇塌了。”   “知道啦。”小姑娘放下手里的草蚂蚱,朝吕大山伸出手来。   “干啥?”吕大山眼睛一瞪。   “给钱呐。爹爹给人干活儿, 要收定钱的。”   面前的小人儿一本正经, 吕大山愣了一下,就大笑起来:“好你个温梨,还跟哥哥我要起定钱来了!”   但说归说, 青年还是问道:“多少定钱?”   “两文。”小姑娘举着小手,一脸认真。   吕大山无奈摇头, 一边笑着一边翻自己的钱袋,数出五文铜钱放在阿梨的小手心里。   “多的你拿去买糖吃。”   “嘿嘿。”小姑娘一笑,露出一对可爱的小酒窝。   ——铛!   一声铜锣声乍然响起。   “太子殿下驾到!所有人等跪拜接驾!”   紧接着,就是一阵踢踏的脚步声,夹杂着嘚嘚的马蹄响。   吕大山一个激灵,伸手一拎小姑娘的衣领子,就把人扔到了粗壮的大树后面。   低声道:“躲好了,别出声。”   话音才落,那开路的队伍已经大步走了进来,吕大山“扑通”跪下,太子坐着八匹骏马拉的马车紧跟着进了城。   车轮声、马蹄声、踢踏的脚步声,久久没有消散。   阿梨躲在树后心焦又好奇,小心翼翼扒着树干探出一点头来。   就看到那一排排穿着官兵衣服的人,有的别着佩刀,有人拿着茅枪大步往城里去。   她想起爹爹说,南越军来围攻他们这小城的时候,就是先将城门攻破,然后带着手下的兵将大摇大摆地进入城中。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这个太子好像南越的敌军,让人喜欢不起来。   然而不等她多想,人群中,一个穿着守城将领衣服的人高声宣布。   “所有人出来排队,领衣服!”   “站好!都站好!每个人都有!”   “有家里有行动不便的老人或孩子的,都过来我这边登记!”   阿梨认得那个人,那人就是大山哥的头头,叫孙锚。   她探头往外瞧,就看见不一会儿的功夫街上已经站满了人,老老少少、男男女女,都是他们月凉城的百姓。   他们排着队,有官兵在一个一个的给他们发着衣服。   拿到衣服的人正欣喜往自己身上比划,没拿到的翘首以盼。   小姑娘有点心动。   发衣服啊,阿爹还没回来,要不要去给他领一件?   阿娘生下她没多久就病死了,剩下她和阿爹相依为命。   好在阿爹会些瓦匠活儿,经常出城去附近的村子给人家干活,赚一点钱。   阿爹已经很久没有穿过新衣服了。   然而,变故突生。   人群中,不知是谁大叫了一声:“这……这是啥衣服啊!”   “怎么是南越兵的样子?!”   “这我可不穿!”   这声音响起,人群中顿时慌乱起来。   “这是太子的赏赐!”孙锚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你们这群贱民懂什么?什么南越兵的样式?你们见过南越兵吗?快穿!”   然而,大家却依旧不肯。   “违令者,杀无赦!”   一道高亢粗旷的声音响起。   紧接着,就是刀剑刺入皮肉的声音。   ——噗呲!   滚烫的鲜血飞溅,人群中没了声音。   阿梨瞪圆了眼睛,僵在原地。   外面的人开始窸窸窣窣的穿起衣服来。   小姑娘捂着嘴转回身,紧紧靠着大树,浑身抖的厉害。   外面不知何时乱了起来,有奔跑声,大叫声,痛呼声,伴随着那些官兵的破口大骂,鲜血喷溅的声音此起彼伏。   她躲在树后不敢动,不知过了多久,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外面的动静也小了。   阿梨又等了好久,才屏住呼吸,探身往外望去。   外面已经安静了下来,她看见好多穿着南越兵衣服的月凉城百姓,排着队站在街上,他们手里拿着南越的兵器,嘴巴被堵着,双手也都被绑在了一起。   乌泱泱的人群中间,她看到了那个骑在马上的人。   头戴金冠,身穿金色绣着龙纹的衣服。   他在笑,仰着头哈哈大笑着,那双充血的眼睛里,满是邪肆和得意。   阿梨吓坏了,眼看那太子转头朝这边看过来,她都忘了躲藏。   电光火石之间,一道黑影突然从上面笼罩下来,吕大山挡在了她身前。   紧接着就是那孙锚的叱骂声:“臭小子,在那边嘀嘀咕咕干什么呢?!还不快滚过来伺候太子!”   阿梨听到吕大山答应了一声,就朝那个人身边跑了过去,她赶紧藏好自己。   不多时,天就彻底黑了。   她缩在树后,看着那些被迫换了衣服的月凉城百姓三五成群的站在街上,而那些太子带来的官兵却换上了百姓的衣服,他们把自己捆绑起来,排成队去了城外。   天彻底黑了下来,还起了大雾。   城里静的吓人,阿梨嗅着空气中夹杂着血腥气的味道,突然觉得好像有什么可怕的事情要发生了。   一阵可怕的寂静过后,她又听到了嘚嘚的马蹄声,那声音又快又疾。   她听见城外有人喊着要南越军放人投降,然后就是一阵激烈的打斗声和城门被破开的巨响。   阿梨傻眼了,她看着身穿东陵国士兵衣服的人举着刀枪闯进来,本该是充满希望的,但她却只觉得背脊发寒。   她捏紧了拳头,跌跌撞撞从树后面奔了出去。   她想要告诉那些人,城里没有南越敌军,他们都是月凉城的人啊!   坏人都在城外,请不要杀他们!   可是,她的声音太小了,个子也太小了,没人看见也没人听见。   混乱中,她被人踹开,滚到了墙边,耳边是刀枪入肉的“噗呲”声,到处都是咸腥的令人作呕的味道。   突然,打斗声停了,那些东陵士兵开始迅速往外撤退。   阿梨心中隐隐升起一丝希冀,或许是他们发现了不对。   她想要上前去,可才从地上爬起来,身后一只大手却突然拉住了她。   “啊……”   她惊呼出声,下一瞬,嘴巴就被死死捂住。   吕大山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来:“别出声!”   “城里已经不安全了,你在这里躲好不管外面发生什么,都千万不要出来!”   阿梨还想说什么,可是吕大山一手夹着她,一手扒开了一处枯井,就要把她扔下去。   她死死扒着井口,正要开口,就看到吕大山的身后,火光冲天而起。   熊熊烈火几乎是瞬间就燃了起来,像是气势磅礴的野兽,张开了血盆大口,要将这座小城吞没。   “着火了!”   “大山哥,快跑啊!”   她的声音被淹没在人们惊慌的嘶喊里。   吕大山满脸是血,他一把将阿梨的手掰开,将她推了下去,脱下自己身上的湿衣服把井口盖上,又搬来一些轻巧的杂物将井口遮掩起来。   阿梨跌落在铺满了稻草的枯井中,外面的声音渐渐离她远去。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的声音渐渐歇了,安静的仿佛一座死城。   她又等了好久,直到饿的肚子咕咕叫了起来,才手脚并用的攀着崎岖不平的井壁爬上去。   井口被什么东西压住了,她废了些力气才将上面的东西掀开。   外面已经天光大亮,空气中满是焦糊和浓郁的血腥气。   阿梨缩着身子往前走了几步,赫然就看到了吕大山那张熟悉的脸。   只是,吕大山已经死了。   脸色灰败,头上破了一个大洞,鲜血糊满了他大半张脸。   他像其他死去的人一样,倒在地上,后背上插着一把刀,却依旧努力的抬着头,看着枯井的方向。   阿梨“哇”地一声大哭起来,却又死死捂住了自己的嘴巴,把哭声憋了回去。   她既害怕又难过,不知所措的在原地站了好久。   直到天色渐渐暗下去,城里又起了雾。   她胡乱的从废墟里翻出一根棍子,紧紧握在手里,然后踉踉跄跄的往外面走去。   ……   夕阳穿透窗棱照进屋内,暖暖的洒在身上。   小姑娘坐在桌边,手里用力捏着一个枇杷,黄色的果肉和汁水已经浸满了她的双手。   叶安年轻轻拍拍她的肩膀,温声开口:“都过去了,阿梨,你现在在这里很安全。”   小姑娘咬咬唇瓣,白着脸点了点头。   这么多年过去,她从不敢去回忆那天的事。   又或者说,出于身体对她的保护,自那天之后,她就自动模糊了那天的事,只记得大火,大火烧了整座城。   “那后来呢,你是怎么找到你爹的?”   “阿梨在倒下的墙里把爹爹挖出来了。”小姑娘眨眨眼,似乎从恐怖的回忆里挣扎了出来。   “爹爹出去干活,第二天才回来,躲过了一劫,可是为了找我,他被坍塌的墙砸断了双腿。”   但好歹是保住了一条命。   从此,两个人便被迫留在了这座无人的破城里,相依为命,这一过就是七年。   “来。”江竹端着一碗清甜的枇杷银耳羹从外面走了进来。   “擦擦手,吃点东西。然后把这个签了。”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一旁的子妤停了笔,把一份以温梨的口吻叙述的状书拿给江竹。   江竹接过来仔细看了一遍,等看完,拿过桌上的印泥,和状书一起,推到阿梨面前。   叶安年看着这一幕,总觉得他们像是拐骗小孩儿的坏人。   见他皱眉,江竹问:“怎么了?”   叶安年摇摇头,想了想,还是道:“还是要跟她说清楚,总得让她知道自己签的是什么。”   “好,”江竹点头,“十二了,也该懂事了。”   他想跟阿梨说明,叶安年却制止了他:“我来吧。”   将状书的事细细跟阿梨解释了一下,小姑娘盯着写满字的状书,看了半晌。   叶安年以为她还有问题要问,没想到她伸出手沾了沾印泥,歪头看过来:“在哪按?”   “不过,我不会写字。”   叶安年教她按了手印,又带着她签了名字。   阿梨看着状书问他:“这样,那个人就能被惩治吗?”   “会的。”叶安年拍拍她的肩膀,“你是月凉城唯一活下来的人,你要替他们见证这一切。”   “嗯。”   小姑娘望着状书上的“温梨”二字,点了点头。 第189章 失踪   谢逍公走后的第三天, 依旧没有半点音讯。   江竹照例忙着斋里的大小事务,叶安年却已经有些着急起来。   老头子走的时候说,最多两三日就会回来。   如今已经是第三天了, 人没回来,宫里也没有一丝消息。   他坐在书房里做木雕摆件,子末就趴在一旁看, 还安慰他:“说不定是老皇帝病重呢, 再说他俩是师兄弟, 凑在一起聊聊天耽搁一天两天的, 也正常吧。”   这话也有道理,叶安年便暂时按下那不安的心, 又等了几日。   可谢逍公依旧没有音讯。   仿佛入了宫,这人就凭空消失了一般。   这下不光是他, 子末和子妤都坐不住了。   江竹便派人往宫里送了信,回信却说老头子早就走了。   可人却没有回白鹤斋。   信是周公公回的,周公公是老皇帝身边的老人儿了, 断不会在这种事情上撒谎。   叶安年见江竹的脸色不好,就知道这件事恐怕不在他的意料之中,老头子失踪的突然,并没有跟他提前打过招呼。   “会不会是卫之淮搞的鬼?”   江竹摇摇头:“单凭卫之淮的那些人马,是拦不住他的。”   “那也许是事发突然, 他来不及告诉我们。”叶安年道。   江竹一怔, 转身就往外走。   “你去哪?”叶安年追在他身后问。   “去栖云阁看看。”   两人一起去了隔壁谢逍公的院子,直奔楼上老头子的房间。   谢逍公的卧房挺大,也是朝阳。   房间被屏风隔成了里外两间。外面搁着一张大圆桌, 和几把椅子,然后就是一整面墙的药柜。   里间是床和柜子还有一张长长的书案, 上面杂七杂八放了一堆书和纸。   江竹走过去翻了翻,没发现什么特别的。   叶安年则去床铺上翻找。   不多时,他就拿着个小药瓶走了过来:“我只找到了这个。”   江竹打开了闻了闻,味道熟悉,是帮他压制鸩毒的药丸。   直接将药瓶揣进袖子里,然后拉着人往外走。   “不找了?”叶安年问。   “老家伙就只带走了他的药箱,别的东西都还在,也没留书信字条什么的。”   江竹道:“多半是没料到自己不能回来,不用再找了。”   他这么一说,叶安年就有点忐忑起来。   心中仅剩的那根弦,“啪”一下断了。   原本,有谢逍公在,他会觉得江竹的毒还有的解,可如今人不见了,就只留了一瓶药。   见他眉头紧锁,江竹按了按他的眉心:“不用担心,老东西命硬得很,会回来的。”   叶安年“嗯”了一声,没有说话。   回去之后,江竹继续忙他的,看似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但叶安年却几次看见他还在偷偷吩咐人进宫打探消息,到处去寻找谢逍公的下落。   一连几天下来,叶安年总觉得他好像一下子轻减了许多,脸色也有些不好。   他劝江竹多休息一下,但这人总是嘴上答应的好好的,然后一大早又不见,一忙就是一整天,直到晚上夜深了才回来。   若是之前他们还能一起用个早膳、午膳的话,最近两人别说一起用膳了,能醒着见面的时候都少。   经常早上叶安年还迷糊着没起,江竹就已经匆匆走了,有时候直到半夜,叶安年都睡醒一觉了,才回来。   他也有心想晚上等江竹回来一起睡,但可能是孕期的原因,觉多嗜睡,经常等着等着就睡过去了。   这天,两人难得一起用早膳。   叶安年见他草草吃了几口又要走,伸手一把拉住了他的袖子。   “怎么了?”江竹重新坐了下来。   “谢前辈的事情有头绪了么?”   “还没有。”   见他皱起眉,江竹在他手背上轻轻拍了拍:“不用担心,我在派人找了,只是可能得多花一点时间。”   叶安年看了一眼他面前的碗,碗里的粥几乎没动。   “我觉得你应该休息一下了。”   江竹微怔,但很快勾起一抹笑来:“等再过几天就能好好休息了。”   这话他已经说过很多遍了,叶安年叹了口气,把手从江竹的手里抽出来。   “你去忙吧,早点回来。”   “嗯。”江竹想说什么,但犹豫片刻,还是应了一声,俯身在他额上落下一个吻,起身离开。   江竹走后,叶安年在桌边坐了许久。   他没心思去做木雕,却是想起了柳卓给他的信号筒。   思虑再三,直等到傍晚时分,斋里众人都去用晚膳的时候,独自一人跑到后山拉动了信号筒的引信。   霎时,一束光团直冲天际,最后在漆黑的夜空炸开,忽闪了一下,就消失不见了。   虽然没有声音,但叶安年还是莫名觉得有点心虚,转头看了看四周确定没人,才随手揪了一把野花,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往回走。   回到壹舍时,江竹已经坐在一楼的厅堂里喝茶了,见他进来,挑了挑眉:“难得我今天早回来,你却比我还晚。去哪了?”   “去后山走了走。”叶安年道,状似随意的把手里的野花递了过去。   江竹没有接,握住他的手,连同花一起放在鼻底嗅了嗅,花很香,还有一股奇怪的味道,淡淡的掺在里面。   “天都黑了,要散步叫着我一起啊,干嘛自己一个人去。”   叶安年被他温热的鼻息喷在手上,有些不自在的轻咳了一声:“我就是随便走走。再者,你那么忙,我也不好总打扰你。”   “哦,”江竹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是因为这个么?”   “什么?”叶安年一怔。   “没什么,先吃饭吧。”江竹拉着他的手往楼上去,“今天饭堂炖了鲈鱼汤,很鲜。”   叶安年被他拉着上楼,蓦地松了口气。   ……   数日前……   谢逍公坐着周公公派来的马车入了宫,由内侍领着直奔清心殿。   谢逍公到时,已是傍晚,最后一抹夕阳西沉,被高大的宫墙阻挡在外。   周公公通报完后,引着他进入殿内。   大殿宽敞,装点的华丽庄严,却显得十分冷清。   如今已是五月,殿内却还生着炭火,门窗紧闭。   进了内殿,一股呛人的苦涩药味扑面而来。   “咳咳咳……”   明黄色的床帐内,传出一阵剧烈的咳嗽声。   周公公唱了个喏,就退了下去。   “你来了。”   床帐内的人声音虚浮,缓缓开口道。   谢逍公拎着药箱上前,给人行了个礼:“草民参见皇上。”   “还叫什么皇上……”龙床上的人叹了口气,挣扎着坐起来。   谢逍公赶忙放下药箱,扶了他一把。   “谢师弟,是我对不住你。”卫霆州仰面靠在身后的软枕上。   谢逍公没说什么,隔着床帐给他把了把脉。   “皇上这身子还是虚不受补,草民给您重新开个温和些的方子吧。”   “罢了,”卫霆州摆摆手,“朕这条老命还有多长时间好活?”   “再撑上两个月不成问题。”   “那就辛苦谢师弟再帮朕这一回了,秉哲(二皇子)不回来,朕始终放心不下。”卫霆州抽出手,反握住谢逍公的,用力捏了捏。   谢逍公:“皇上放心,草民定当尽心竭力。”   他说着话,想把自己的手抽出来,卫霆州却死死拉着他不肯放手。   谢逍公苦笑:“皇上这又是何苦呢?”   “你还是怪朕。”卫霆州叹息,“是朕的错。是朕……害了你,也害了小蓟和江声晚。”   “若不是朕当初……”   他自诩和皇后伉俪情深,一心想要立大皇子卫鸿辉为太子。   不惜挑起卫之淮和二皇子卫秉哲之间的内斗,给大皇子铺路。   可结果呢,他宝贝的卫鸿辉扶不起来,到头来他也跟卫秉哲父子离心,又逼得卫之淮不择手段,搅得朝堂上天翻地覆。   最终,自己落得这般下场。   谢逍公沉默不语,空旷的内殿只有卫霆州一个人絮絮叨叨的说着。   “谢师弟,你说朕是不是不配当这个皇帝。”   “你或许不知,朕有多羡慕你和尘芥。当初年轻,觉得万人之上的九五至尊才是最风光无两的,可坐在这个位置上,朕才知道自己肩上的担子有多重。”   “朕知道你心里怪朕。可月凉城那件事,总要有人承担。若传出东陵国太子肆意屠戮百姓的事,那皇家的威信何在,纵然将他拉下储君之位,另立他人,又如何能得百姓信服?”   “你和尘芥一个从医一个修佛,不懂这为君之道。一国之根本,乃这天下百姓。得民心者得天下,可惜朕那三儿子不懂。”   “师弟,朕……有悔!”   “如今皇上跟我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呢。”谢逍公笑了笑,“人就是这样,总是在事情过后才知道后悔,可这世上是没有后悔药卖的。”   “纵然我医术了得,能治这世上的疑难杂症,活死人肉白骨,却也配不出这后悔药来。”   “是我错了,大错特错。”   卫霆州长叹一声,突然哀切地沉下了声音:“师弟,你我经此一面,恐怕今生再不会相见,你知我心中郁结,就当了我这最后一桩心事。”   谢逍公静静地听着,末了,叹了口气:“师兄,你想得师弟这一句原谅,可师弟却是没法给你了。”   隔着薄薄的床帐,卫霆州眼里的一丝微光,迅速暗淡下去。   谢逍公却只当作没看见:“因为卫之淮,小蓟丢了性命。晚晚的毒,如今也已经攻入心肺,算来,怕是撑不过今年冬天。”   “说来,倒是也有件好事。晚晚娶夫郎了,是个不错的孩子,如今还有了身孕。”   卫霆州的脸色一点一点灰败下去。   谢逍公看着他愈发难看的脸色,继续道:“所以,这句原谅,师弟怕是没法给你了。”   他站起身,拍了拍卫霆州的肩膀:“我们都这个年纪了,自己做错的事要自己承担后果。”   “我已经做好了准备,师兄,你也要做到,一定得做到。”   他说完,不再停留,背上药箱就往外走去。   卫霆州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急火攻心,猛地吐出一口血来。   他想叫周公公拦住谢逍公,可他才开口,周公公的声音却先响了起来。   “启禀皇上,太子求见。” 第190章 卫之淮   卫霆州剧烈喘着气, 朝周公公勾了勾手。   周公公连忙上前,递上了温水和帕子给他。   卫霆州漱了口,又用帕子擦了嘴, 才无力地靠在身后的软枕上。   “他走了吗?”   周公公愣了片刻,才道:“回皇上,谢神医已经走了。”   “呼……”   卫霆州长长叹了口气:“走了好, 走了好……”   周公公不敢打扰他, 默默站着等了片刻, 才轻声道:“皇上, 太子殿下还在殿外候着。”   “就说朕睡下了,叫他回去吧。”   “是。”   周公公转身要退下, 卫霆州却又叫住了他。   “周宁和,你瞧那桌上是什么?”   周公公的脚步顿了一下, 扭头看见桌上放着一个白瓷的小瓶,拿起来,打开盖子嗅了嗅, 味道熟悉。   “回皇上,这好像是您的益寿丹。”   卫霆州伸出手,周公公就把小瓶子递了过去。   他接过来打开盖子看了看,手突然剧烈颤抖起来。   “他不会再来了。周宁和,朕的师弟, 再也不会来看朕了。”   周公公垂首站着, 候了许久,终于等到卫霆州叫他退下的旨意。   他出了清心殿,卫之淮还在门口站着。   见了他, 几步跨上前来:“周公公,父皇可愿见我?”   周公公挤出一抹笑来:“回殿下, 不巧了,皇上刚歇下,怕是见不了您了。”   “呵,”卫之淮嗤笑一声,“才见完那糟老头子,这么快就歇下了。”   周公公面露尴尬,陪着笑。   “罢了,”卫之淮一摆手,“下月就是仲夏大祀,本想跟父皇商议一下,既然父皇病还没有好转,本宫就不打扰了。”   他说完转身就走,没有片刻停留,直接出宫去了。   一出宫门,卫之淮就寻了处隐蔽的角落,召了跟在暗处的影卫出来。   “人呢?”   那影卫给他行了个礼,支吾道:“回主上,属下办事不利,跟……跟丢了。”   “废物。”卫之淮骂了一声,“一个老头子你们都看不住?饭都吃到狗肚子里去了!”   影卫不敢吭声,吓得“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请主上责罚。”   卫之淮紧皱着眉,问道:“那你们可看见他往哪走了?”   “出了城,一直往南去了。”那影卫回答。   “他竟然没回白云山?”   卫之淮眉头皱的更紧了,回过神见影卫还跪在那,抬脚就踹了过去:“还不快滚,本宫看了碍眼!”   ……   早膳过后,叶安年借口带阿梨出去玩,离开了白鹤斋,子末作为江竹发派的贴身护卫,自然也跟着。   三人轻装简行,溜溜达达往山下去。   五月已是柳枝新绿,山花烂漫,山道上不少香客结伴而行,道边还有卖茶水和编绳挂件的小摊贩,属实热闹的很。   阿梨已许多年没见过这样的场面,欣喜的不行,被叶安年拉着,还一个劲伸着脖子这边看看,那边瞧瞧。   见她实在对道边一个卖手绳的感兴趣,便停了下来,拿起阿梨紧盯着不放的一条红色串珠手绳。   “阿婆,这个多少钱?”   “法源寺的平安手绳啦,一条九百九十九文,瞧你这小公子生的漂亮,这小闺女也好看,便宜卖你,只要六百六十六文!”   叶安年:……   他麻利的把手绳放了回去,拉着阿梨就走。   小姑娘倒是很懂事,说走就走,就是没忍住,一直回头看。   跟在旁边的子末见了,对叶安年道:“少君,你等我一下。”   “嗯?”叶安年不知道他要做什么。   就见这孩子已经扭头回去,蹲在了那阿婆的摊子前。   叶安年眼皮跳了跳,赶紧也折了回去。   这手绳实在不值这个价,若阿梨实在喜欢,他回去给能给她做,没必要买的。   子末这孩子单纯,别被骗了。   谁知,等他拉着阿梨折回来,子末已经拿着手绳走了过来,还一下子拿了三条。   叶安年看的嘴角直抽:“你……买了?”   “嗯。”少年笑得眉眼弯弯,“你一个,阿梨一个,斋主一个。”   “多少钱?”   “九文钱啊。”子末眨眨眼。   “可……”叶安年懵了一下,“她刚刚不是说六百六十六文一条?”   “嗨,那阿婆是老熟人啦,她是在法源寺斋堂做饭的,平时没事就出来摆摆摊,卖点小东西。”   叶安年:……   阿梨接了手绳倒是很欢喜,当即就戴上了。   叶安年被她闹着也戴在了手上,江竹的那条则被他收了起来。   三人继续往下走,没多久,就到了法源寺。   子末不知道他此行的目的,还想着带两人去白云镇上玩,叶安年就借口累了,在法源寺外找了处人少阴凉的地方休息,阿梨坐在他身边,揪草叶玩。   没多久,他就看见了一道浅碧色的身影,混在人群之中。   他起身向往那边去,柳卓却远远地冲他摇了摇头,意思是要他单独过去。   叶安年皱起眉,仅片刻,就牵起阿梨的手,对子末道:“我带阿梨去寺里转转,你就在这等着我们吧。”   子末以为是小孩儿好奇,没多想就点了点头。   叶安年牵着阿梨进了法源寺,没走几步,柳卓就从旁边的一口大钟后面走了出来。   见了两人,皱了皱眉:“怎么还带了个孩子?”   “掩人耳目的,”叶安年道,指了指自己的头,“她这里和正常人不大一样,我们说话不用背着她。”   柳卓见这小姑娘被叶安年牵着,视线却全然没在他们两人身上,而是到处乱看,一副新奇的样子,也放下了警惕。   “行吧。这边人多,咱们去后面说话。”   法源寺叶安年之前来过,这里的主持又和谢逍公相识,也放心了些许。   柳卓领着他径自去了后院的禅房。   “东西可找到了?”   “找到了,应该是你要的那个。”叶安年不动声色道。   “咳,”柳卓心下一紧,“那你可带来了?”   叶安年摇摇头:“不大好拿。”   “什么意思?”   “你应该知道吧,谢逍公失踪了。”   “那东西,在他手里?”   虽然一早就知道,柳卓还是小心的问了一句。   叶安年点点头:“他很是谨慎,平时都锁在他随身带着的药箱里。不过,眼下他失踪了,我也没办法把东西给你。”   “好好,找到就行。”柳卓却是松了口气。   叶安年正纳闷他为何是这般态度,柳卓已经带着他在一间禅房门口停了下来。   他抬手叩了叩门,对着里面道:“殿下,人带来了。”   叶安年瞬间明白了在里面的人是谁。   而这时,柳卓已经对他做了一个“请”的姿势:“这小丫头,我就先替你看一会儿。”   “好。”叶安年平静道。   他状似随意的拉了拉阿梨手上刚戴的手绳,温声道:“阿梨跟他在外面等我一会儿,我很快就出来。”   小姑娘眨眨眼,乖巧的点头:“那你快点。”   叶安年应了一声,推门而入。   禅房不大,供桌上摆着一尊观音像,桌上的香炉里香灰已经积满了,却没有点香,供桌前的蒲团空着,也没有人。   叶安年见左侧有屏风阻隔,往里望了一眼,就听到有声音从屏风后传了出来。   “进来吧。”   他深吸了口气,绕过屏风,就看到那坐在桌子后面的人,相貌端方,眼中带笑,看起来并不是让人难以接近的长相。只是眉宇间,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戾气,与他现在的表情有些许格格不入。   叶安年轻蹙了下眉,俯身给他行礼:“草民……参见太子。”   “无需多礼,坐吧。”卫之淮道。   叶安年颔首,一撩衣摆在他对面坐了下来。   卫之淮勾唇:“倒确实是个美人儿,难怪江声晚这么宝贝。”   叶安年对他这轻浮的言语很是反感,垂下眼帘道:“殿下有话不妨直说。我时间不多,若是让外面的人等急了,怕是要进来寻我。”   “嘶,”卫之淮轻抽了口气,一双眼睛眯了起来,“你这是在,威胁本宫?”   “草民不敢。”叶安年声音淡淡的,说着不敢,却听不出一丝怕来。   “罢了,本宫整天日理万机,也没那个闲工夫跟你周旋。柳卓说你找到了本宫要的东西,当真?”   叶安年点点头,他刚要开口,卫之淮打断了他:“你可想清楚再说话。本宫是太子,未来的九五之尊,这欺君之罪,可是要掉脑袋的。”   “草民句句属实。”叶安年眼睛都不眨一下,“东西就在谢逍公随身背着的药箱里,但如今他失踪,我也没办法把东西拿给殿下。”   “哦。”卫之淮手指一下下敲击着桌面,忽而笑了,“你倒是聪明,比柳卓那个只会耍心眼的蠢货强些。”   “殿下此话何意?”   “谢逍公数十日前入宫面见我父皇,随后便不知去向。你们这是怀疑本宫带走了他?”   叶安年垂在袖中的手蓦地捏紧了拳,面上却是不动声色:“殿下说笑了,谢逍公失踪,怎么可能会跟殿下有关系。”   “是么?”卫之淮似笑非笑地盯着他,“可你说东西在谢逍公身上,如今他不知去向,本宫要拿东西,就得先找到他。”   “叶安年,你是真的见过那个东西,还是在试探本宫?”   卫之淮的声音不高,可叶安年却蓦地感觉背后涌上一股寒意。   他下意识吞咽了一下,故作镇定道:“自然是真的见过。”   卫之淮脸上的笑意突然就沉了下去,他霍地起身,半个身子都撑在桌上,猛地俯身下去,逼到了叶安年面前。   那双刚刚还含着笑的眼睛,阴沉的吓人。   “当真?”   叶安年突然被吓到,下意识向后仰去,慌张抬手整理散落下来的碎发时,手指按在了左耳的耳钉上。 第191章 哄好了   叶安年的指尖按在了耳钉上, 呼吸都放缓了些。   然而,卫之淮却只是伸手挑起了一缕他垂在胸前的碎发,放在鼻下嗅了嗅。   “慌什么。就算你是骗本宫的, 本宫也不会拿你怎么样。”   他目光灼灼,盯的叶安年浑身不自在。   两人此时距离很近,叶安年甚至能闻到卫之淮身上那股浓重的龙涎香的味道, 熏的他胃里翻涌, 直犯恶心。   “本宫向来对美人格外宽容些。”卫之淮笑了笑, 伸手去挑叶安年的下巴, “你既有心帮本宫做事,不如就跟了本宫。”   “只要你肯答应, 本宫就告诉你那老头的下落,如何?”   叶安年被他这笑恶心的眉头直皱, 正想着如何同他周旋,卫之淮却是直接捏住了他的下巴。   厌恶的感觉直击天灵盖,叶安年下意识松了按在耳钉上的手, 抓住了卫之淮的腕子。   “殿下,我已经和他成亲了,这于理不合。”   “于理不合?”卫之淮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等本宫做了皇帝,这东陵国的律法都是本宫说了算, 理又算什么?”   手腕被叶安年抓着, 他顺势就放了手,转而一把握住了叶安年。   ——啪!   一只茶杯突然从外面直飞进来,朝着卫之淮作乱的手击去。   卫之淮慌忙躲闪, 但还是被擦了一下,手背上被砸出一块红痕。   叶安年心中一松, 以为是子末赶了过来。   然而,下一刻,江竹的声音却蓦地响了起来。   “太子殿下这爪子若是不想要,我可以帮你剁了。”   卫之淮的脸上划过一丝阴鸷,但很快就被压了下去。   他掏出帕子仔细的揉按着手上被砸到的那处,幽幽看了江竹一眼:“江声晚,你胆子是越发肥了,礼数还不及你这小夫郎周全。”   “呵呵,”江竹笑了一声,捉住叶安年的下巴,也掏出帕子轻轻地擦拭他方才被卫之淮碰到的地方。   “我家年年礼数周全是他谦和有礼。至于我,殿下应该很清楚吧,我这胆子一直很肥,就没瘦过。”   挑拨不成,卫之淮扬起的嘴角抽动了两下。   “得,既然殿下没什么事,那我们先行一步。”   江竹说完,拉着叶安年起身,两人转身就走。   卫之淮脸上的笑在两人离开之后消失殆尽,他搭在桌上的手越握越紧,最终猛地松开。   “柳卓!”   房门“吱呀”一声,柳卓磕磕绊绊跑了进来。   “太子殿下。”   ——啪!   一只茶杯砸在他脚边,滚烫的茶水溅在他鞋面上,碎瓷片撒了一地。   柳卓脸色一白,跪倒在地:“殿下恕罪!”   “恕罪?”卫之淮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你有什么罪?”   “是臣一时疏忽,才……才把那江声晚放进来了。”   “他到底还是有些功夫在身上,你拦不住他,这不怪你。”   卫之淮眯了眯眼,突然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将他整个提到自己面前。   “殿,殿下……”柳卓的脸色“刷”地白了下。   “他进来,你连吭都不知道吭一声?你是死人吗?”   他声音不高,却听得柳卓背脊发凉。   刚要开口解释,卫之淮却一把掐住了他的脖子,手上猛地发力。   柳卓被他掐的脸色涨红,青筋暴起,嘴巴大张着,眼睛都翻了白。   卫之淮却面色平静,手上力道不减,直到柳卓脱了力,他才突然放手,给人喘息的机会。   “你之前向本宫保证,叶安年能够为你所用。所以,这就是你要献给本宫的厚礼?”   “殿,殿下息怒……”   柳卓摔在碎瓷片上,膝盖和掌心都被扎出了血,但他不敢起身,爬到卫之淮脚边,用力磕起头来。   “臣以为,叶安年说的或许是真的。”   卫之淮皱紧眉,挪开了自己的脚。   “本宫要的是双龙金匣,不是一个或真或假的消息。”   不知想到了什么,他突然笑了起来:“也罢,这一趟倒也不算白来。”   那叶安年够漂亮,也够有趣。   他“霍”地起身,掸了掸袖子上的灰尘,大步往外走去。   不管那双龙金匣在不在谢逍公身上,也不管谢逍公躲到了哪里,再过几日,他都有办法让那老头子自己滚出来。   ……   叶安年被江竹拉出了禅房,阿梨却不在外面。   他想开口询问,江竹却没有要回答的意思,拉着他出了禅院,没往前面去,而是拐进了一条不起眼的小路。   他步子有些快,叶安年跟的有些吃力,皱眉道:“你慢点。”   江竹不理他,拉着他一直走,两人竟是沿着小路找到了法源寺的后门。江竹一把将门推开,拉着叶安年出去,又重新把门关好。   法源寺的后面是一小片空地,门口种着一棵梧桐树。   这里安静的很,一个人影儿都没有。   叶安年疾走了一路,心脏跳的有些快,又觉得江竹有点反常。   他喘了几口气,问道:“你……怎么了?”   江竹抓着他的腕子,突然一把将他按在了身后的大树上。   叶安年被吓了一跳,睁圆了眼睛看着他:“你干什么?”   “你说我干什么?”   江竹一只手垫在他腰间,另一只手抓着他的腕子,目光危险的看着他。   “我看你的胆子才是真的肥了。”   “给柳卓放信号弹,偷跑出来见卫之淮,叶安年,你是不是以为我都不知道?”   “我……”   叶安年第一次见他对自己这般严肃的样子,心下一紧。   狡辩道:“我不是偷跑的,阿梨和子末不是也来了。再者,法源寺有尘芥主持在,卫之淮他们不敢乱来。”   “你倒是聪明,”江竹握着他腕子的手紧了紧,“但这种小聪明别再让我看见。”   叶安年有些心虚的移开了视线:“你这么凶做什么,我不也是为了你么。”   “为我?”江竹差点被他气笑了,“我再不来,你怕是都要跟着他跑了。”   “我不会。”   “那你干嘛背着我见卫之淮?”   “我是来见柳卓的,不知道他会来。”   “那你见了他,不赶快走,还跟他贴那么近。”   叶安年:……   他眨了眨眼睛,恍然明白过来:“你该不是……吃醋了吧?”   江竹一愣,按着他就吻了下去。   这吻来势汹汹,几乎不给叶安年喘息的机会,他被死死压住,根本招架不住,只能被动承受。   两人纠缠了许久,叶安年才堪堪将人推开。   嘴唇已经有些红肿破口,他喘着气瞪了江竹一眼:“你疯了?”   “我吃醋啊。”江竹勾了勾唇,心情似乎好了许多。   叶安年:……   怪他多嘴。   他理了理有些凌乱的衣襟,就要离开,却被江竹一把拉了回来。   叶安年因为惯性直撞进他怀里,蓦地叹了口气,也不挣扎了,一副自暴自弃的样子。   江竹却没再做什么,只是道:“年年,我之前瞒过你,所以就不追问你和卫之淮他们都说些什么了。”   “但,”他突然严肃起来,“卫之淮这个人很狡诈,我还是希望你不要和他见面,最好离他远远的。”   刚刚他赶来时,撞见的那一幕,当真是让他浑身汗毛耸立,不敢想若是他晚到一些,卫之淮会做叶安年做出什么事。   “我只是看你太辛苦了,想做点什么。”   叶安年也冷静了下来,解释道:“之前我见过柳卓,他让我帮他找个东西,说就在白鹤斋里。”   “找什么?”江竹挑了挑眉。   “雕金镂刻双龙的盒子。”叶安年道,“我面上答应了下来。谢前辈失踪这么久,我想起这件事,便给他发了信号,想试试能不能从他嘴里套出些什么。”   没想到,柳卓不仅来了,还把卫之淮也带了过来。   “年年,”江竹听完,一脸无奈,“这种事你大可以跟我商量的。”   叶安年撇撇嘴:“你只要再晚来一点点,说不定我就能从卫之淮嘴里套出东西来了。”   “我再晚来一点点,你怕是都要被他拆了吃了。”江竹拉着他往回走,语气强硬,“下次不许了。”   “嗯。”叶安年低声答应。   见他面色不好,突然想起子末买给他们的手绳,开口道:“等等。”   “怎么?”   江竹停步,回头看他。   叶安年将那条红色的手绳取了出来,拿给他看他。   “你买的?”   叶安年摇头:“子末买的。”   江竹扭头就走。   叶安年赶紧拉住他,晃了晃自己的手腕子:“我也有的。”   江竹这才停下,把手伸过去。   叶安年勾勾唇,给他戴上。   江竹一把牵住他的手,哼哼道:“你就气我吧,气个半死再给颗糖吊着。”   叶安年一脸无辜:“我哪有。”   “哼,回家。”   江竹拉着他又从后门回了法源寺,一边走,一边气呼呼道:“晚上想吃什么?”   叶安年忍着笑:“想吃你煮的面。”   “鸡蛋素面行不行?”   “行。”   两人回到前院,子末和阿梨正坐在偏殿外角落的台阶上等着他们。   见他们回来,阿梨举着手上的纸袋子小跑过来,一头扑进叶安年怀里。   “叶哥哥!糖!”   小姑娘从纸袋里抓出一块,踮着脚往他嘴里喂。   叶安年很配合,俯下身子吃了,笑道:“好甜。”   “嘿嘿,”阿梨顿时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子末哥哥买哒!”   “我的呢?”江竹道。   阿梨突然被问到,看了他一眼,捏紧了手里的袋子,也不理他,扭头走了。   江竹:……   他捏了捏拳头,看向叶安年:“我没惹她吧?区别对待?”   “小孩子的直觉吧。”叶安年抿抿唇。   见江竹有些失落的表情,突然抬手往他嘴里塞了一颗松子糖。   甜甜的味道在嘴里散开,江竹有点惊讶的看着叶安年。   叶安年笑笑:“刚才偷偷拿的。” 第192章 狗急跳墙(微修)   转眼, 就入了六月。   谢逍公一直没有音讯,东陵国的仲夏大雩大祀却到了。   古有父天母地的说法,仲夏的大雩大祀就是祭地的仪式, 主要是为了向上苍祈福,保佑农作物丰收。   一般会由帝王或储君先去皇家的祭坛举行祭礼,再前往寺庙上香祈福。   京城内其实是有皇家寺庙的, 但眼下卫霆州病重不起, 卫之淮举行完祭祀仪式之后, 却突然将上香祈福的地点改到了法源寺。   也不管下面大臣的议论声, 只身带着一队随行护卫,就擅自离宫了。   这天阳光正好, 江竹和叶安年正在他们的小院里荡着秋千晒太阳。   子妤脚步匆匆的进来,对江竹道:“法源寺来了个小沙弥说要见你, 有要紧事。”   江竹用脚停住了秋千,对叶安年道:“我很快回来。”   说罢,起身跟着子妤走了。   叶安年目送两人的背影走远, 一个人悠悠的晃着秋千。   不知为何,他隐隐有些不安。   江竹这一去,就去了许久。   叶安年左等右等,没等到他回来,却等来了子末。   少年笑嘻嘻的跑进来, 手里还拎着个空篮子, 对他道:“少君,带上阿梨,咱们去后山摘杏子吧。”   叶安年从秋千上起身, 见他欣喜的样子,却总觉得哪有不对。   “你们斋主呢?”   “斋主还在前面跟子妤姐他们谈事情。”子末道, “咱们先去,他说忙完了就过来。”   叶安年正犹豫,听见动静的阿梨从楼上跑了下来。   “摘杏呀?好哦好哦!”   小姑娘蹦蹦跳跳跑到叶安年身边,拉住他的手:“叶哥哥,咱们去吧!”   不待他多想,已经被子末和阿梨闹着往后山去了。   漫山遍野都是涨势茂盛的草药田,子末领着两人往稍远一点的林子里去。   “这山上的野山杏可甜了,你们肯定喜欢。”子末嘀咕道。   “嗯。”叶安年心不在焉地应声。   “有我们上次吃的枇杷甜吗?”阿梨追着问。   ……   江竹跟着子妤去前院见了那小沙弥。   小沙弥看起来十五六岁的样子,模样清秀,年纪不大,却很是沉稳。   但他此时神情凝重,见两人来,立刻行了个佛礼。   直接对江竹道:“江斋主,事发突然,小僧就长话短说了。”   “今日是仲夏大祀,太子本该去光明寺上香祈福,却突然带人来了我们法源寺。   敬香之时,山上又突然起火,眼下火势猛烈,全寺僧人都已出动救火和疏散香客,无暇他顾。”   “小僧赶来之前,主持已被他带来的一人拖住,那人看起来功夫不弱,似是武林中人。   这会儿,他恐怕已经带着人往山上来了。”   “他这是早有预谋?”子妤脸色十分难看。   江竹也皱起了眉:“恐怕是打算彻底撕破脸了。”   之前,他们双方因着老皇帝卫霆州、谢逍公还有尘芥主持三人之间的关系,一直维持着面上的平衡。   卫之淮早就有心对白鹤斋动手,但碍于法源寺的关系,只得作罢。   又因着自己的父皇,他甚至连白鹤斋在外的药铺医馆都动不得。   反过来说,江竹也早就有杀掉卫之淮的心,但同样碍于他是老皇帝的儿子,到头来就只是废了他一条腿。   “看样子,老皇帝恐怕要不行了。”江竹轻舒了口气。   回想起谢逍公突然受召入宫,怕是他们师兄弟俩见的最后一面。   老皇帝命不久矣,这个平衡也终于要被打破了。   待客厅的隔壁就是书堂,数十名白鹤斋弟子的朗朗书声,清朗有力,声声入耳。   江竹上前拍了拍小沙弥的肩膀:“小师父恐怕一时半会儿不方便回法源寺了,不如现在白鹤斋喝杯茶,听听弟子们念书,或者到处转转。”   那小沙弥听懂了他话里的意思,朝他行了一礼:“阿弥陀佛,江斋主万事小心。”   江竹点了点头,跟子妤一起出了待客厅。   他径自往大门外走,子妤跟在他身后,面露担忧。   “斋主,我自己去就行了。你还是回去……”   “他敢来,就不会是没有准备的。”江竹打断她的话,“没听刚刚那个小师父说吗?尘芥主持被人拖住了。”   尘芥主持的功夫不凡,一般的人可拖不住他。   子妤沉默了。   江竹道:“先看看再说吧。他要见的人是我,我总不能躲着不露面,让你一个人顶着。”   说话间,一道凌厉的罡风迎面劈来,白鹤斋门口的石碑被波及,一下成了碎片。   两人同时向两边闪避,赫然就见卫之淮出现在白鹤斋的大门外,身后一左一右站着一对穿着穿着黑色衣衫的兄妹。   哥哥独臂,肩扛大刀,妹妹丰姿曼妙,手持骨鞭。   “哈哈,看来本宫还是走漏了风声啊,本宫都还没攻进去,你们就先出来迎了?”   卫之淮手拿一柄折扇,笑得志得意满。   江竹勾了勾唇:“放火烧山,还请了帮手,太子殿下这是狗急跳墙了?”   “独臂夜叉,鬼鞭夜姬,啧啧啧,都是罗刹堂的人啊。这对兄妹可是“王”字级别的杀手,少说也得万两白银起价,太子殿下破费了。”   罗刹堂,江湖上排名第一的杀手门派。向来拿钱办事,不涉党争。   内设杀手排名:天、王、侯、士、卒,五个等级,每个等级又有甲、乙、丙、丁等更详细的划分。   士、卒两级,少则五十两,多则百两银子就能请到;侯级三千两起价,多则上万两。   至于王级,起价就要五万两;天级的话,光起价就要一千两黄金。   “江声晚,本宫且容你放肆。”卫之淮不悦的双眼眯了眯,“等这白鹤斋被烧成灰了,我看你还笑不笑的出来!”   “那便试试吧。”江竹掸了掸袖子,抬手间,一枚十字袖箭突然射出,正好钉在卫之淮的折扇上。   这一切发生不过弹指间,卫之淮盯着扇面上的题字,“厚德载物”的“厚”字赫然被钉穿了。   他的脸色“刷”地黑了下来。   江竹毫不避讳的笑起来:“殿下的德行深不深厚,暂且不说。我倒是觉得殿下的脸皮,配得上这个字。”   “江声晚!”   卫之淮怒意横生,对身边的两兄妹道:“还不快上!”   夜叉、夜姬闻声而动,直朝江竹袭去。   子妤立时挡在江竹身前,挡下两人的招式。   江竹借此和对方拉开距离,足尖一点,就跃出数丈,夜叉见状顿时扛着刀追了上去。   江竹脚下生风跑的飞快,一边溜着夜叉,一边朝子妤喊:“你们小心点打,别把我这白鹤斋给拆了!”   “哼,”卫之淮冷哼一声,突然阴笑起来,“本宫也觉得这地方不错,拆了可惜。不过等你死了,倒是可以改成本宫的行宫,再把你那小夫郎豢养在这,岂不美哉。”   江竹面色一凝,突然调转方向直朝卫之淮而去,夜叉提刀紧追,劲猛的罡风一道道劈砍在他身后。   但他全然不管,只盯紧了卫之淮。   卫之淮暗骂一声,被逼的拔剑。   两人拆了几十招,江竹耐心告罄,击飞他手中的佩剑,以手为爪,直取他颈项。   夜叉举刀攻来,眼见只差几寸,一枚袖箭飞出,将刀刃击偏,只斩落了他一片衣袖。   江竹却已将一把寒光熠熠的匕首抵在了卫之淮脖子上。   “在此之前,我可以先送你上路。”   “是吗?”卫之淮被他制住,却丝毫不见慌张,“可你如今也只剩下一两成的内力了吧。等你体内的鸩毒发作,还能撑多久呢?”   不知是不是应了他的话,一阵钻心的疼痛突然自胸腔里蔓开来。   江竹握着匕首的手抖了一下,就见夜姬挥起骨鞭朝自己抽来。   子妤想要上前帮忙,被夜叉拦住,眼见那带着倒钩的骨鞭直朝他背上袭去,江竹没躲,直接将匕首刺进了卫之淮的脖颈。   霎时,鲜血汩汩涌出,与此同时,他的背上一阵剧痛传来,被骨鞭抽中的地方皮开肉绽,深可见骨。   “江声晚!疯了!你疯了!”卫之淮嘶声大叫。   “你……!”他‘嚯嚯’的喘息着,“就算你杀了……本宫,你,你也活不了!”   “殿下怕死吗?”江竹的声音轻的好像一片羽毛,身上的剧痛让他的呼吸都弱了许多。   “反正我也要死了,一起吧。”他叹气道,“你不死,我也走的不安心。”   滚烫的鲜血流了他满手,眼中所见之处一片殷红。   江竹有心将刀子再扎的深一些,可毒发的剧痛和背上的伤,让他根本抓握不住。   ——当!   匕首脱手,砸落在地。   “斋主!”   子妤的声音乍然响起。   江竹的眼前却越发模糊,最终,眼睫颤了颤,彻底闭上了眼睛。   ……   后山。   三人不多时就摘了满满一篮子山杏。   叶安年一边摘着杏子,却一边心不在焉的往山上望。   子末见他望着山上的屋舍出神,走过来道:“少君,你在看什么呢?”   叶安年回过神,看了看自己脚边已经装满的篮子:“时候不早了,咱们回去吧。”   “啊,这就回去么?”   子末却突然犹豫起来:“再待会儿吧,我看阿梨还没玩够……”   “阿梨累了。”   手里拿着草编小猫的小姑娘却很不给面子,走过来拉住了子末的手晃晃:“子末哥哥,叶哥哥,咱们回去吧。”   “可是……”   子末还想再说什么,叶安年却直接牵起阿梨的手,径直往回走。   子末没法,只好跟上。   正眉头紧锁的琢磨该找什么借口拖延时间,却听叶安年突然道:“那边怎么起了那么大的烟?着火了?”   子末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果然看见距离他们不远的地方,浓烟四起,而且似乎还在朝这边逼近。   “先回去!”   他心下一紧,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第193章 入虎穴   三人匆匆赶回后园, 子末就再也瞒不住了。   斋里已经乱了起来,白鹤斋的弟子们提着装满水的桶进进出出,一个个都面露焦急。   叶安年随手抓了个弟子来问:“斋里起火了?”   那弟子年纪不大, 手里抱着个木盆子,突然被叶安年拉住,吸了吸鼻子, 嗓音里还带着哭腔。   “少君, 咱们斋被人围了, 山上也被人放了火, 你快进屋去吧,外面乱, 别伤了你。”   斋里出了这么大事,叶安年怎么肯回。   他把阿梨送回壹舍, 叮嘱她回房间呆着不要乱跑,转头就抓住子末询问。   “说吧,斋里到底出了什么事?你们斋主人呢?”   子末也没想到斋里会乱成这样, 但眼看着瞒不下去,也只好说了实话。   “是……卫之淮带了人放火烧山,斋主和子妤姐应该在前面……应战。”   最后两个字,少年的声音低的几乎听不见。   叶安年脑中“刷”地一白,他感觉自己一直悬着的心, 终于死了。   谢逍公失踪, 卫之淮放火攻山,还围了白鹤斋,这一桩桩事, 都在堵死他的希望。   子末突然带着他和阿梨去后山,想来那时候斋里应该就已经出事了。   他不敢问江竹现在如何了, 只在原地站了片刻,就直接上了曲桥,往前院跑去。   “少君!”   子末惊慌失措地追在他身后:“你不能去!前面危险!”   叶安年却根本顾不上理他,直朝前院去了。   书斋已经没有了往日的读书声,宽阔的场院上有提桶奔走的弟子,前面还隐隐传来打斗的声音。   叶安年心中一紧,却是加快了脚步。   子末追在他身后,想要拦,又不敢出手,犹犹豫豫的不知所措。   就在他快要穿过场院,距离那打斗声越来越近时,一道赤色的身影突然挡住了他的去路。   叶安年脚步微顿,就见子妤拦在了他面前。   “前面危险,少君请回吧。”   她脸上依旧是冷淡的神色,却染了血迹,身上的衣服也破了口子,渗着血,将她的衣服衬的愈发鲜艳刺目。   “他在前面吗?”   叶安年定定的看着子妤,目光落在她手上那把滴着血的剑上。   听他问起,子妤握着剑的手止不住抖了一下,再开口,声音却出奇的平静。   “斋主没事,在栖云阁休息。”   叶安年点点头,转身就走。   子妤的声音在他身后蓦地响起:“斋主休养期间不宜被打扰,还请少君体谅。”   叶安年的脚步短暂的停了一下,到底没有回答。   回到后园,他顶着子末担惊受怕的目光,在栖云阁外站了一会儿。   小院静悄悄的,谢逍公种的草药长势很好,药田里绿油油地一片,在阳光的照耀下,鲜绿的叶子上泛着淡淡的金光。   他静静望着那座三层的小阁楼,也不知道在看什么,明明听不见里头的动静,也看不见里面的人影。   或许,他是想进去的,却又不敢。   最终,还是回了壹舍。   他从卧房的衣柜中翻出了一件靛青色的长衫换上。   这衣服对他来说有些宽松,上面有一股淡淡的草药香味。   他整理好衣襟,提步离开。   子末就站在门口,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像是怕他突然消失了一般。   叶安年朝他扬起一抹淡笑:“这么盯着我做什么?”   “没,没……少年有些不自在的摸了摸鼻子。   “若是没事,你去帮我把今天要喝的药熬一下吧。”   叶安年声音平静:“今天情况特殊,恐怕这会儿就只有你得空了。”   子末愣了一下,显然被他的话惊到。   他本以为,叶安年一定会闯进栖云阁的,刚刚他都做好了要把人打晕扛走的准备。   可眼下看着叶安年的样子,却平静的让他有点害怕。   “那,那你自己待着行吗?”   叶安年因为他话,轻笑了声:“我这么大的人了,自己待一会儿有什么不行。”   “那,那我这就去!”子末回过神来,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   一边往外跑,一边不停的回头:“少君你就在这等我,不要乱跑!”   “嗯。”叶安年答应。   等子末的身影消失,他却瞬间泄了力,死死捂住了胸口。   那里,疼痛一阵强过一阵,以至于他的脸色苍白一片,双手撑着桌沿儿,才不至于摔倒。   纵然没有见到江竹,却也知道他的情况定然不会太好。   连子妤都受了伤,江竹这具已经被鸩毒攻入肺腑的破烂身体,又能好到哪去?   叶安年撑着桌子缓了一会儿,就站直了身体。   怕子末突然回来,他不敢耽搁,去书房的博古架上找了个不大不小的木盒子,用布包裹严实,提在手上。   然后,迅速下楼。   子末不在,想必是去给他熬药了。   他放轻脚步,悄无声息的离开。   路上倒是顺利,白鹤斋弟子们都急着救火,没有人过多的注意他。   穿过书斋前的场院,刀剑相击的声音就在他耳边炸响。   击碎的字碑,被拦腰劈断的古松,满地的鲜血,还有横七竖八的尸体,就这么直直地撞进他眼中。   他没看见卫之淮,倒是一身绿衫的柳卓站在那里,身前是数十名身穿铠甲的护卫。   一个身着黑衣,手持骨鞭的女人站在最前面,正带着护卫们想要冲进书斋。   子妤带了十几名白鹤斋弟子,拦在门口,双方僵持着。   正这时,柳卓也已经看到了他。   立时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我就知道你会来。”   “你们要的东西,我拿到了。”叶安年将那个用布包裹的盒子拎起来晃了晃。   “少君!”   子妤低呵,脸上隐隐泛起焦急的神色。   叶安年瞥了她一眼,又淡漠地拉回视线。   “对不住。”他冷声道,“我之前骗了你们。”   “但如今,江竹性命危在旦夕,我必须把东西交给他们。”   柳卓抱臂看着他,嗤笑道:“你骗傻子呢?上次面见太子,你明明说东西在那谢老鬼身上。”   “那你怎知我上次的话不是骗你的?”   “你……!”   柳卓急恼。   叶安年却挑了挑唇:“又或许,我现在也是在骗你。”   “但那又怎样?你敢赌吗?”   “我也可以让他们杀进去,将白鹤斋翻个底朝天!”   柳卓怒:“总会找到的!”   “那我祝你好运。”   柳卓气的发抖,片刻后,紧握的拳头蓦地松开了。   叶安年说的没错,他不敢赌。   卫之淮重伤,发了很大的火,把他拉过来这里盯着。   若是抄了白鹤斋也没找到那个盒子,他这脑袋怕是要搬家了。   他死死的盯着叶安年看了半晌,突然道:“带走!”   女人闻声,提鞭上前,被子妤拦住。   “我可以跟你们走。”叶安年看向柳卓,“但你要让他们撤出白云山。”   “你们带来的所有人,全部撤出白云山。”   “少君不可!”   子妤急声开口。   如今斋主昏迷不醒,若少君再跟他们离开,她要怎么办?   她可是答应过谢逍公会把两个人都照看好的!   叶安年朝子妤望去,见她眼圈泛红,轻声道:“我心里有数。”   “不过,劳烦你先别告诉他。”   “好啊,我答应。”柳卓突然打断了两人。   朝那手持骨鞭的女人道:“夜姬,你先走。”   黑衣女人却没动。   “殿下的命令是杀进白鹤斋,除了江声晚和叶安年,不留活口。”   “太子若在,也会这么说!”柳卓咬紧了牙。   “那就等他亲口来说。”夜姬不为所动。   “看来,你的命令也不怎么好使。”叶安年笑了,“柳卓,你说话能算数吗?我突然不敢信你了。”   “闭嘴!”柳卓的脸顿时黑了。   他压着怒火,点了一名护卫下山传话。   不多时,那名护卫返回,带了卫之淮的亲笔印信。   夜姬看过,将信丢在柳卓脚下,径自离开。   柳卓黑着脸捡起信,命令护卫们退兵。   叶安年抿抿唇,穿过众位白鹤斋弟子,就这么跟着柳卓走了。   有白鹤斋弟子想要上前阻拦,都被子妤拦下。   不多时,白鹤斋门口除了她和白鹤斋的十几名弟子之外,已走的空无一人。   子妤看了一眼满地的尸首,对身边的弟子道:“将我们的人都抬进去。能救的救,不能救的埋。剩下的,全部丢到山涧去。”   子末找来时,门口的尸首都已经处理的差不多了。   子妤一个人站在被劈断的古松树下,望着碎掉的石碑出神。   “子妤姐!”   “子妤姐!少君不见了!”   少年一脸慌张,跑的脸色通红,额上满是汗水。   子妤被他拉回思绪,随手从自己破掉的衣服上扯下一块布来,仔细擦拭自己佩剑上的血迹。   “别喊了。”她淡声道。   “可,可是……”子末在她面前停下来,撑着膝盖喘气,“少君他人不见了!”   “没有不见。”子妤头也不抬,“少君跟着卫之淮的人走了。”   “什么?!”   子末震惊地瞪大了眼睛。   子妤神色平静,擦干净佩剑厚,还剑入鞘。   抬手拍了拍子末的肩膀,叮嘱:“若是斋主醒了,记住,别告诉他。”   她说完,越过子末进了白鹤斋,没有再回头看一眼。   子末却只是呆愣的站在原地,嘴里念叨着:“走了,跟卫之淮的人走了?”   “为什么啊?”   “那……斋主怎么办?” 第194章 交易   叶安年随着柳卓下了山, 卫之淮的马车就停在山脚下。   虽说是借着来法源寺烧香祈福的由头,这排场却也不大,前前后后也就跟了数十名带刀护卫。   两人自山上下来, 柳卓就带着他往后面那辆小一些的马车走去。   刚要上车,却有一个护卫跑了过来。   朝柳卓行了一礼,开口道:“柳大人, 太子殿下有令, 请叶公子去前面的马车与他共乘。”   “年哥儿, 好手段啊。”柳卓上车的动作一顿, 朝叶安年做了个‘请’的手势,“才见了太子一面, 就能他青眼,倒是我小瞧了你。”   叶安年冷瞥了他一眼, 并不搭理,跟着那护卫走了。   柳卓盯着两人的背影,扶着车壁的手越抠越紧。   末了, 摇头哼笑一声:“美色最易动人,却也最易被弃之。”   人与人之间还是利益关系更为牢靠。   所以,他宁愿做卫之淮的门下客卿,也不愿做恃宠床伴。   叶安年上了马车,就见卫之淮坐在最里面的位置, 懒懒的靠在软垫上, 双目微阖,似乎在闭目养神。   他穿着一身朱樱色长袍,单手撑着额头, 脖颈上一圈一圈缠着厚厚的白色纱布。   对于叶安年上车的动静,他丝毫没有反应, 依旧安静地坐着,也不知是不是睡着了。   叶安年倒是巴不得他不理自己,这样他还能自在一些。   虽然卫之淮和柳卓他都讨厌,但如果非要让他选一个与之共乘的话,他还是会选柳卓。   毕竟,柳卓只是说话难听了点,他不搭理也就是了;但卫之淮,他却是猜不透的,也不知道这人会做出什么事。   好在这一路上,卫之淮都一直在闭目养神,基本保持这个动作没有变过。   叶安年坐在马车里最靠外的地方,尽可能与他拉开距离。   快傍晚时,马车才终于驶进京城,没有入宫而是直奔城内的太子府邸而去。   直到马车在府邸门口停下,卫之淮才缓缓睁眼,揉按着自己的太阳穴,对叶安年道:“本宫的脖子受了些伤,不太方便开口,并不是有意冷落你。”   叶安年本就不在乎这些,听他突然来了这么一句,微怔了一下,很快道:“无妨。”   卫之淮便没有多言,率先下了马车,叶安年随后跟上。   府邸很大,叶安年跟着他七绕八拐了半晌,才在一座临湖水榭里驻足。   卫之淮一掀衣摆,率先坐下,叶安年便也跟着落座。   两人对坐无言,卫之淮招手引来了婢女。   不多时,两人面前的小桌上就摆满了瓜果点心和热茶果饮。   “随意就好。”卫之淮道,“你既愿意随本宫来此,想必是已经有了可以同本宫谈条件的资本。说说吧。”   叶安年也不同兜圈子,直接将他带来的那个用布包裹严实的盒子放到了桌上。   “东西我带来了。”   卫之淮的目光落在那盒子上一瞬,继而笑了起来。   但,许是牵动了脖子上的伤口,他只笑了几声就硬压了下去。   看向叶安年道:“本以为你是个聪明的。没想到也会办这种蠢事。”   心中一沉,叶安年已然知道自己已经被卫之淮拆穿了。   就只一眼,卫之淮甚至都没去打开裹着那盒子的布。   恐怕是盒子的大小就不对,根本不用打开布包细看。   果然,就听卫之淮勾唇笑了笑:“不过,你倒是很聪明,也有勇气。”   “连那个盒子都没见过,就能将柳卓耍的团团转,还敢跟着本宫走。”   “那里面到底是什么?”叶安年问。   卫之淮惊讶:“你不知道?谢逍公竟然没告诉你?”   “谢前辈说这是他的事,我知道了不好。”   “他倒是护着你。”卫之淮勾了勾唇,“不过有什么用,你不还是被卷进来了。”   “所以,盒子里装的到底是什么?”叶安年不理他的话,还是追问。   卫之淮面上笑意更深,回答道:“是圣旨。”   叶安年双眸蓦地睁大,似乎是想到了什么。   卫之淮眯起眼:“本宫就说你很聪明。”   “没错,就是你想的那样。本宫的皇帝老子,从未有过想让本宫即位的念头。本宫和二皇兄,都一样,都是他替大皇兄铺路的垫脚石。”   “那盒子里,是他早就写好的传位于二皇兄的圣旨。”   “二皇子?”叶安年惊讶。   “对。”见他这副表情,卫之淮满意地笑了起来,但这笑牵动了脖子上的伤口,使他的表情有些狰狞。   “你以为会是大皇子?不不不,还没到最后一刻,他怎么会轻易拿出自己的底牌。”   “本宫的大皇兄如今被他封了王,镇守北疆,远离这朝堂的漩涡。二皇兄也被本宫支去攻打西边的小部族。只要有这道圣旨在,等将来二皇兄归来,我们之间势必会有一仗。”   “到时我们斗得两败俱伤,本宫那蠢笨的大皇兄,就可以直接上位了。”   “只可惜,他那个无药可救的脑子,一心就只有打仗,根本不想要这皇位。倒是白费了本宫那皇帝老子的一片苦心。因此,倒不如提早毁了这圣旨,也好免去我们兄弟二人之间的争斗,永绝后患。”   叶安年等他说完,凉凉地开口:“或许这些都只是你自己的臆想,老皇帝原本就是有意立二皇子为储君的。”   “哈,哈哈哈哈!”   卫之淮笑起来:“你这小哥儿倒是会扎本宫的心窝子。”   “是啊,在他这么多的皇子公主之中,他最不喜欢,最看不上的就是本宫。”   “但那又怎样呢?本宫还不是靠自己争来了。管他是宝贝大皇兄,还是看好二皇兄,现在本宫才是太子,是东陵国名正言顺的储君!”   叶安年不语,只定定的看着他。   卫之淮兀地住了嘴:“旁的闲话就不扯了。你既没带来本宫想要的东西,又没带来本宫想要的消息,是打算如何全身而退呢?”   “没打算。”叶安年道。   他说的直接,倒是卫之淮愣了一下。   “哈哈哈哈”卫之淮笑起来,“好。既然如此,不如本宫给你一条路。”   叶安年:“什么?”   “你跟了本宫,帮本宫拿到那圣旨。将来本宫登基,就封你为后。”   “咱们东陵国,还从未有过小哥儿能坐上这个位置。到时候,本宫的所有后宫都归你管,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我不想要这些。”叶安年拒绝的干脆。   卫之淮面上的表情一顿,一双眼睛顿时凌厉起来:“那就只有死了。”   他抬手摸上自己脖子上缠的厚厚纱布,一圈一圈的解开,露出下面被针线缝合后,还依旧渗着血的可怖伤口。   那道口子就在他的脖颈右侧,虽然不算太大,但很深,差点割断了他的喉管。   看得叶安年呼吸一窒。   “江声晚干的。”卫之淮一边说着,一边慢慢地把纱布缠回去,“本宫差点死在他手上。”   “你觉得,本宫会放过他吗?你跟着他,到头来会有什么好下场?”   叶安年藏在袖中的手蓦地攥紧了:“他怎么样?”   卫之淮将纱布缠好,看着叶安年,勾了勾唇:“应该,快死了吧。”   一霎那,叶安年控制不住的心脏揪紧,瞳孔皱缩。   “他体内的鸩毒发作了,背上又挨了鬼鞭夜姬的鞭子。啧啧啧,那骨鞭上都是坚硬的倒钩硬刺,挨上一下怕是要皮开肉绽,血肉模糊。”   叶安年蓦地握紧了拳,他垂下眼帘,掩饰自己眼里的情绪。   片刻后,再看向卫之淮又是一副淡然的样子:“我答应,殿下说说条件吧。”   他可不相信,自己只是嘴上答应一下,对方就相信了。   “你倒是痛快。”卫之淮道,“就这么抛弃江声晚了?”   “殿下方才还劝我,我现在答应了你,你又不信了?”   “你不是那种绝情之人。”卫之淮断言。   叶安年点点头:“所以,我答应你也是有前提的。”   “把鸩毒的解药给我,放他一条生路,我就跟你。”   卫之淮没有立刻回答,只是默不作声的打量他,像是在思考他话里真实性。   “要知道,你如今在本宫的地盘,本没有什么资格跟本宫谈条件。但是……”   “对,但你也不敢杀了我。”叶安年打断他,“至少在你坐上那个位置之前,都不敢。”   “是啊,”卫之淮眯了眯眼睛,“江声晚就是个疯子。杀了你,他只要还有一口气在,本宫都会很麻烦。”   “不过,你也很有趣。本宫想到一个不错的交易。”   他说完,突然拍了拍手。   柳卓端着一个托盘,从外面走了进来。   他走到两人面前,将托盘在小桌上放下,叶安年看到那木托盘上放了一个碗,碗里盛着半碗黑乎乎的不明液体。   “这是什么?”他问。   卫之淮没有回答,只是道:“你只要把这碗东西喝了,本宫就给你鸩毒的解药。”   听到他这么说,叶安年却愈发怀疑了,但他面上不显,只是凑近过去闻了闻。   这碗东西散发出一股酸甜中透着腥苦的味道,让他胃里顿时难受的翻腾起来。   他脸色一白,迅速坐直身体,远离了药碗。   卫之淮只默默在旁边看着,似乎很有耐心,等着他的决定。   “这是我煮的酸梅汁,”柳卓朝叶安年笑了笑,“不过里面加了红花和一点麝香,味道应该更好吧。”   叶安年心中猛地一沉,就听卫之淮悠悠开口;“你既然决定跟着本宫,总不能还留着江声晚的孽种,你说是不是?”   “又或者,你想要解药救他,总得付出点什么。打了这孩子,也算是一命换一命了。” 第195章 入太子府   叶安年下意识把手放在小腹上摸了一下, 那里还是平坦的,和之前没有什么区别。   回想他两次见卫之淮的种种,他断定光凭表面上看, 卫之淮是不可能知道的。   难道是柳卓?或者白鹤斋里有卫之淮的人?   不对,他双眸暗了一下。   上次在法源寺时,卫之淮趁机拉过他的手腕。   “看来你已经想到了, 卫之淮含笑看着他, “不错, 就是在法源寺那次。本宫略通医理。”   事情发展到现在, 显然超出了他的预料。   叶安年深吸了口气,勉强让自己镇定下来。   他看了一眼桌上盛着酸梅汁的碗, 皱了皱眉:“我不爱喝这东西,不如殿下换个法子吧。”   卫之淮拨弄着手指上的白玉扳指, 挑了挑唇:“行啊,你不想喝这酸梅汁,那就陪本宫一夜。”   “没想到殿下有这种喜好。”   叶安年的眉头拧的更深, 眼中的厌恶已然掩饰不住了。   “本宫不介意,”卫之淮一双眼睛泛着精光,“你若是乖顺,本宫会考虑温柔一些,兴许这孩子还能保住。”   叶安年听着他的话, 只觉得浑身上下都十分不适, 恶心的感觉像是湖里腥臭的水草,将他越缠越紧,无法呼吸。   “唔……呕……”   他终于忍不住干呕起来, 即便他什么都吐不出来,但胃里的痉挛让他的脸色迅速白了下去。   “本宫开玩笑的, 你也不必这么激动。”卫之淮悠悠道。   他理了理袖子,站起身走到叶安年身旁,想要帮他拍背顺气,却被叶安年扬手甩开。   “别碰我!”   看他这副样子,卫之淮重新坐了回去:“看来这个条件你也接受不了啊。可是本宫没有别的法子了。”   叶安年缓了一会儿,用帕子擦了擦嘴,整理好情绪才又重新看向他:“你不过就是怕我骗你,想要彻底断了我和江声晚之间的感情罢了。”   “对。”卫之淮承认的很痛快,“所以这酸梅汁,你必须得喝。”   说罢,超一旁的柳卓递了个眼色:“你帮帮他。”   柳卓得令,没有任何犹豫,上前端起碗,手按在了叶安年的后颈上,就要灌他。   却不想,叶安年抬手接住了碗,冷声道:“我自己来。”   柳卓一愣,一旁的卫之淮已经开口:“放开他吧。”   后颈上的压制感消失,叶安年蓦地松了口气,手上的碗却变得仿佛有千斤重,拿着碗的手控制不住的抖了起来。   卫之淮看的心情大好,脖子上的伤都感觉没那么疼了。   “快喝啊,还犹豫什么。”   他双手撑在桌上,眯着眼睛盯着叶安年的动作。   叶安年似乎真的下定了决心,深吸一口气,猛地喝了一大口。   卫之淮脸上的笑意更浓。   然而,下一瞬。   “噗!”   叶安年突然转向他,把喝进去的酸梅汁都吐了出来。   酸苦的汁水顿时喷了卫之淮一脸,湿了他的鬓角,额发,甚至还在往下滴着。   一旁的柳卓已经傻眼了。   就连卫之淮自己都僵在了原地。   “好,好得很。”   他抬手抹了一把自己的脸,眼神瞬间阴冷。   而就在他说话的时候,叶安年的手指已经按上了左耳上的黑色耳钉。   ——嗖!   一枚黑色的小药丸顿时飞出,直朝他口中射去。   卫之淮喉头一动,下意识吞咽了下去。   叶安年紧捏着衣袖的手慢慢放开,紧绷的身体一松。   下一刻,卫之淮眉头紧皱,捂住了胸口。   “唔……”   黑红的血,抑制不住的从他嘴角流了出来。   “你给我下毒?”   叶安年冷冷地看着他却没有回答。   身体里,五脏六腑都好像被火灼烧一般,剧痛让卫之淮脸上的表情开始扭曲。   “呃……”他死咬着牙根,压制自己发出的痛呼声。   “让……本宫猜猜,你……下的是,断肠……丸,对……不对?”   断肠丸,一种专门用来拷问人的毒药,只要在一刻钟之内,服下解药,人就还有得救。   “没错。”叶安年淡淡道,“现在你还有一个时辰的时间,来考虑要不要把鸩毒的解药给我。”   他一边说着,一边解开了放在桌上的布包,将里面的木盒子打开,盒子里放着一个青色的小瓶子。   来之前,他不是没做任何准备的。   他换了耳钉里能让人立刻毙命的毒药,从江竹的书房里找到了这个毒发时间长达一个时辰的断肠丸,然后把解药放在了这个木盒子里。   毒药发作的越发厉害,只一会儿功夫,卫之淮就疼的满头是汗。   愣在一旁的柳卓才回过神来,上前要去扶住卫之淮。   “殿下,你……你没事吧?”   “滚开!”   卫之淮抬手将他甩开,眼中满是恼怒:“留你在身边有什么用?滚……下去!”   柳卓不敢再开口,行了个礼,默默退了下去。   “哈……”   因为剧痛,卫之淮大口喘着气,双目圆睁,   他撑着桌子,缓了片刻,再抬头看向叶安年时,饱含痛苦的眼中却露出玩味的神情。   “叶安年,倒是本宫小瞧了你。那江声晚想用匕首捅死本宫,你竟敢只身前来给本宫下毒,啧啧,真不愧是一对。”   叶安年听闻,却是心中一沉。   卫之淮这种不慌不忙的语气,让他的心里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果然,就见卫之淮双手颤抖着,突然从怀里摸出一个黑色的药瓶,从里面倒出一颗药丸服了下去。   不多时,他的眉头就拧的更紧了,猛地吐出一口黑血,脸上痛苦的表情顿时缓和了许多。   他掏出一方帕子,擦了擦自己唇边沾染的血迹,看向脸色冰冷的叶安年,勾起一抹笑容。   “很惊讶吗?”   “本宫的皇帝老子怕死的很,从谢逍公那里弄了不少解毒的药丸和各种补药,像这种普通的毒药,根本不在话下。”   “还好,本宫在怕死这一点上,随了他老人家,从他那弄来了不少解毒丸。这不就派上了用场。”   叶安年脸色难看的厉害,手里紧捏着的青色小瓶,已然没了用处。   他看着卫之淮得意的嘴脸,突然笑了一声,扬手将小瓶扔进了湖里。   这算什么?   他这孤注一掷的努力,显得那么可笑。   恐怕,是天意吧。   他可能真的没有办法救江竹了。   “好了,玩闹环节到此为止,”卫之淮突然正色,“咱们也该聊聊正事了。”   他起身朝叶安年走过去,强硬的将人双手制住,阴鸷的眸子一寸一寸在叶安年的身上扫过。   月白色仙鹤长衫,长发半束半散,眼尾还晕着些淡红,清冷的眼眸散发着一种生人勿近的气场,却偏偏勾的人想要将他拆吃入腹。   叶安年厌恶地别开头,连一眼也不想看他。   卫之淮一只手压制着他,另一只手攀上他戴着耳钉的左耳。   “你说,江声晚他还能赶来救你么?说不定现在他连床都爬不起来,只剩下一口气吊着。”   “闭嘴。”叶安年低呵。   “真是不客气啊。本宫豢养了那么多宠婢男侍,还从未有人敢这么跟本宫说话。”   他兀自笑了起来,目光落在叶安年左耳的黑色耳钉上,眸光一下子阴沉下来。   “他给你的?”卫之淮伸手捏住,怕误触机关,只轻轻摩挲了几下。   “这么危险的东西,还是摘了的好。本宫找人重新打个纯金的给你。”   叶安年垂在袖中的手蓦地握紧,死死咬着嘴唇一言不发。   卫之淮嗤笑一声,开始摸索着要把耳钉取下来。   就在这时,一个侍卫突然从外面跑了进来。   “殿下,白鹤斋的副斋主闯进来了!”   “一群废物!”   卫之淮的眸色徒然阴沉下来,不得已将叶安年放开,走出了水榭。   然而,府里已经乱了起来。   刀剑相碰的激烈打斗声,似乎就在距离这里不远的地方。   卫之淮没有片刻犹豫,转身折返,一把将叶安年拉起来,打横抱起。   “你做什么!”   叶安年挣扎,但却被他死死压住。   不得不说,即便是受了伤,卫之淮这种有些功夫在身上的习武之人,力气也大的出奇。   “有人来救你了,”他笑得仿佛一只老谋深算的狐狸,“咱们先离开这,得藏得好一点。”   叶安年心中一动,想要张口呼救也却被卫之淮几下点中了哑穴,再也发不出声音。   而后,卫之淮足尖点地,竟是直接凌空跃起。   两人瞬间离开了水榭,卫之淮纵身飞上屋顶,快速往后面跑去。   叶安年被他禁锢在怀里,透过他肩膀往后望去,瞥见了一片红色的衣角,和数道凌厉的剑光。   是子妤。   他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恐怕要让这姑娘白来一趟了。   卫之淮很快就带着他进入了后园,太子府的后园很大,中间是一座不规则的人工湖,周围郁郁葱葱都是树。   卫之淮就带着他扎进了那一片树林之中。   “别担心,这林子里本宫安排了不少机关障碍,他们追不过来的。”   叶安年被他这恶劣的笑容恶心到了,忍无可忍的转开了脸。   忽而,几道森寒的剑气从旁侧劈来。   卫之淮被逼的不得不的停步避开,脚步踉跄中,一道雾青色的身影从天而降,挡在了他面前。   江竹衣袂翻飞,手中只握着一根被折断的青竹,那根纤细的竹子散发出一股淡淡的幽光,表面竟附着了一层冒着寒气的冰晶。   他冷着脸色,目光落在叶安年身上,突然扯了扯嘴角。   “卫之淮,我真是给你脸了。” 第196章 重伤   卫之淮在看到江竹的那一刻, 整个人都警惕了起来。   他抱着叶安年迅速往后退开,朝江竹阴笑了一下:“你竟然没死?”   江竹勾勾唇:“你都还活的好好的,我怎么能死呢。”   “哼, ”卫之淮冷哼出声,“我的伤能好,你的毒却是解不了了。”   “那就在我死之前, 先送你走!”   话音落, 泛着寒光的竹剑已经直朝卫之淮的面门刺去。   被淬上一层寒冰的竹剑戾气横生, 剑气汹涌犹如破竹之势。   卫之淮招架不住, 被逼得连连后退。   眼看剑锋直取他眉心,他突然侧身一闪, 一脚踹中旁边的一块石墩。   霎时,无数羽箭自四面八方射来, 一道道破空声,在四面响起。   眼见所有的羽箭都朝江竹射去,叶安年心急如焚, 却又无法喊出声,急的红了眼睛。   卫之淮哼笑一声,抱着叶安年换了个方向迅速离开。   叶安年担忧的朝后望去,只看见羽箭乱射,却不见人影。   “别看了, 他不会追上来了。”卫之淮讽笑。   叶安年冷眼瞪他。   忽而, 耳畔有风声拂过。   叶安年一怔,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眼前就被一片雾青色遮住了。   紧接着, 身体突然一轻,雾青色的衣袖拂过, 他竟然已经到了江竹怀里。   “年年,没事吧?”   叶安年不能说话,江竹问起,他只能摇了摇头。   江竹察觉不对,眉头皱起:“他还点你哑穴了?”   叶安年点点头。   只是他现在这副双眸泛红,泫然欲泣的模样,别提多勾人了。   江竹低头在他额上吻了一下,轻笑了一声:“别说,你这样还挺好看的。”   叶安年没法说话,只能毫无威慑力地瞪了他一眼。   江竹没再逗他,抬手解了他的穴道。   “咳咳……”叶安年一开口就是担心,“你不是受伤了,没事吗?”   “没事,”江竹似乎毫不在意。   “不是说了让你不要乱跑,怎么还敢跟他走。”   “我……”   叶安年话未说完,卫之淮阴魂不散的声音响了起来。   “你二人有功夫打情骂俏,还是想想今天能不能离开这里再说吧。”   话音才落,忽而一群身穿黑衣的蒙面人从四面八方涌了出来,眨眼间就将两人团团围住。   “江声晚,你剩的那点内力,还能撑多久?本宫的杀手护卫可是要多少有多少。”   卫之淮站在圈子外,悠哉的望着两人。   江竹没有理他,将叶安年放在地上站稳,然后手腕一翻,用竹剑在地上划了个圈,将叶安年围在了里面。   而后,他扬手挽了个剑花,回头朝叶安年笑了下:“看好了。”   忽而,一阵劲风自四面卷起,叶安年只瞥见一个淡青色的身影,从自己的眼前一闪而过,快的他根本看不清动作。   耳边是飒飒风声,还有兵刃相接的铮鸣声,甚至还有此起彼伏的惨叫。   眼中是纵横相交的剑光,戾气四溢,罡风劈斩,周边的树木被波及,树叶纷纷被削落,散了一地。   所有试图靠近他的人,都在一息之间□□脆利落的放倒。   舒尔,那铮铮之声便渐渐低弱下去,叶安年忽觉肩膀一沉,一片淡青色的衣袖便葱自己的眼前拂了过去。   江竹站在他身后,一手提剑,一手搭在他的肩膀。   地上满是横七竖八的尸体,却处理的很干净,一丝血迹都没有。   卫之淮眼中风云突变,他恨恨的咬咬牙,突然大喊:“再来!”   一阵厉风扬起,顿时又有身穿黑衣的人从天而降,甚至比方才的人数多出一倍,将他们围的严严实实。   叶安年心中微冷,他们打不得消耗战,也不知卫之淮还有多少人。   不待他多想,江竹已经再次出手,但这次他没有恋战,打破困局就一把将叶安年捞了起来,踩着踏云步,转眼就不见了踪影。   卫之淮死死盯着两人的身影从自己眼前消失,气的双目赤红,紧紧握起的双拳,青筋暴起。   忽而脖子上传来一阵剧痛,他抬手摸了一把,摸了一手的血,想必是伤口崩裂了。   “呵……”   他冷笑一声,却是瘫软了身体。   匆匆赶来的柳卓赶紧将他扶住:“殿下,先回去休息吧,我去给您叫太医来。”   “滚。”   卫之淮却拂开了他的手,踉跄着靠在了旁边的树上。   伤口的疼痛使他脸色苍白,缓了一会儿,卫之淮才直起身子,对柳卓道:“传令下去,在逃要犯江声晚,擅闯太子府,意图行刺太子,全城戒备。所有太子亲卫、守城军尽全力缉拿,如有不从,格杀勿论!”   “遵命。”   柳卓领命而去。   ……   另一边,江竹带着叶安年直接翻出了太子府。   然而,两人没跑出多远,就被一队身穿黑甲的守城军拦住。   为首的头领腰配御刀,一脸凛然:“江声晚,束手就擒吧!”   “太不要脸了,”江竹叹了口气,“仗着自己有权有势,就这么欺负人。”   那头领‘嚓’的拔刀出鞘:“废话少说!如今太子殿下已下令全城戒备,你这逃犯是插翅难飞了!”   “都给我上!能活捉要犯者赏银百两!击杀要犯者,赏银千两!”   一时间,所有兵将都朝他们冲了上来,喊杀声一片。   叶安年稍松的心又悬了起来,眼下正是春暖花开的月份,江竹搭在他肩上的手却冰冷彻骨。   “别打了,我们先……”   像是知他所想,话音未落,街道两旁的屋顶上,黑压压冒出两排人,各个锦衣银甲,弓箭拉到满弦。   江竹扯了扯嘴角,无奈道:“看来是走不了了。”   一阵劲风扫过,屋顶上的护卫,万箭齐发,下面拦截他们的兵将也一齐攻了上来。   江竹将搭在叶安年肩上的手,揽在他腰上,带着他快速向后退开,手中的竹剑剑气凛然,将朝他们射来的箭矢都震飞了出去。   但几个回合下来,守城军和护卫却越聚越多,恐怕是城中所有的人马都聚集了过来。   更不妙的是,叶安年发现,竹剑上的冰晶消失了,江竹的脸色也隐隐有些发白。   但耳畔的打斗声让他无暇他顾,忽而余光瞥见一道寒光闪过,叶安年惊呼出声:“小心!”   就见卫之淮突然出现,手中的剑直朝江竹后心刺去,但江竹被几个护卫缠住,无暇分身。   卫之淮神色阴寒,来势汹汹,眼看剑锋刺下,叶安年直接挡了上去。   一道白光“刷”地闪过,臆想中的疼痛并没有来。   耳边一声铮鸣,是子妤及时赶来,将卫之淮的剑挑开了去。   一击不成,卫之淮退开,更多的护卫随之涌上。   “斋主?”子妤顿时忧心起来。   “你带着年年先走。”江竹声音自周围混乱的打斗声中响起。   “那你怎么办?”子妤一剑逼退几个冲上来的守城军,神色冷峻。   “别管……”   他的回答淹没在突然响起的破空声之中。   只见无数箭矢朝着他们射来,屋顶上的护卫又将弓拉满……   子妤飞身而起,将箭矢都挡开,她执着的要护在江竹前面。   叶安年咬了咬唇,冷下声音:“子妤,我们先走。”   子妤手上的动作一顿,却还是抽身回来,将手搭住他的肩膀,足尖一点,瞬间跃出包围。   叶安年回头看见那道淡青色的身影被黑压压的箭矢吞没,心中猛地揪紧。   他深吸了口气,低声道:“我们不能给他拖后腿。”   “子妤,你把我扔到白云山下,就回去帮他。”   子妤沉声答应,加快了回去的速度。   不过小半个时辰,两人就赶回了白云山。   子妤按叶安年所说,把他直接送到了半山腰的法源寺前,就要抽身回去。   叶安年却蓦地怔住,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   子妤心中一惊,顺着叶安年的视线望去,就见那抹雾青色的身影,像断了翅膀的蝴蝶一般,自空中直直的跌了下去。   叶安年感觉自己的心跳突然停了,细密的疼痛传来,让他一阵阵眼前发黑。   回过神时,发现自己已经走出去好长一段路,江竹青色的衣角就铺散在他脚下,但他却不敢蹲下身去看。   正这时,子妤也匆匆赶了过来,见他这幅样子,一时间竟有些不知所措。   叶安年此时双手都是冰冷的,他深吸了口气,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抖得不那么厉害。   轻声开口道:“子妤,你……帮我看看他,他还有没有呼吸。”   子妤愣怔,回过神后,眼圈顿时红了。   她没有说话,径直蹲下身去,把江竹扶起来,伸手探了探他的呼吸。   叶安年屏息盯着她的表情,见她兀地松了口气,才终于将悬着的心彻底撂下。   他走上前去想要把江竹扶起来,一伸手却摸到了一手黏腻。   皱了皱眉,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快速扯下江竹身上雾青色的外衫。   就见,江竹里面深色的亵衣已经被血浸透了,粘哒哒的贴在身上。   叶安年的手止不住颤抖起来,他死死咬着嘴唇,半晌,才对一旁的子妤道:“先……先把他扶回去再说。”   正这时,有个穿着袈裟的小僧匆匆跑了过来,对二人道:“几位先到寺里安顿吧。”   眼下情况紧急,也顾不得许多,叶安年点点头,朝他道了声“多谢”,就跟子妤一起,扶着江竹进了法源寺。   小僧领着两人直奔后院的禅房,叶安年和子妤一起将人安顿在榻上,却忽觉眼前一阵晕眩,双脚一软,直接昏了过去。 第197章 醒来   太子府。   卫之淮仰靠在铺着柔软狐皮的贵妃榻上, 闭着眼,眉头紧皱。   在他身前,一个身穿樱粉色百蝶罗裙的婢女正在轻手轻脚的解开纱布, 给他脖子上的伤口换药。   昨日还显得十分狰狞的伤处,眼下已经结了痂,只是那道口子看起来还是颇为吓人。   “殿下, 我的人一早来报, 淮安王已经动身准备回京了。”   一道喑哑低沉的声音兀的响起。   “看来二皇兄的动作, 比本宫预想的要快上许多啊。”   卫之淮眼皮颤了颤, 睁开了眼,看向一旁坐在椅子上的人。   那人身形高挑瘦削, 皮肤比普通人看起来要苍白许多,头发发黄卷曲, 穿着一身黑色的长袍,有些南越国人的体貌。   “留给殿下的时间,恐怕不多了。”   “巫舟, ”卫之淮挥退婢女,从贵妃榻上起身,“二皇兄的事,本宫心里有数。”   黑袍黄发的男人从椅子上起身,单膝跪倒在卫之淮面前。   卫之淮面露不耐, 却还是朝他伸出手。   巫舟掐了掐他的脉搏, 拿出一丸药递到他手上:“断肠丸的毒素还未清,还需再继续服用三日。”   “嗯。”卫之淮应了一声,将药丸放入口中直接吞下。   见他吃了药, 巫舟才起身,又坐回椅子上:“殿下大业未成, 还需多加注意身体才是。”   “本宫知道。”卫之淮有些烦躁,用力揉按着自己的额角。   那日叶安年给他吃下的断肠丸,他当时并没有解药,不过是暂时压制而已,若不是有巫舟这位南越的蛊师,恐怕他还真要死在江竹前面了。   “只要助本宫登上那皇位,本宫许诺你的事,一定会办到的。”   巫舟颔首,朝卫之淮投去一个笑容。   ……   叶安年昏睡了一天一夜。   再次醒来时,天色已经大亮,双目所及,是一个陌生的房间。   鹅黄的床帐,粗布空青色的被子,屋里中还有一股淡淡的香火味。   忽听外头隐隐有念经诵佛的声音响起,叶安年才回过神来,他现在应该是在法源寺的某间禅房里。   回想起自己昏倒之前发生的事,叶安年的心中一沉,立即撑着床榻坐起身,就听外头一阵窸窣的声音响起。   不多时,一个身穿袈裟的老和尚手中捻着佛珠,从外面走了进来。   叶安年见过他,正是这座法源寺的住持,尘芥大师。   “你醒了?”尘芥住持温声问道。   “嗯。”叶安年应了一声,开口就问,“大师,他怎么样了?”   尘芥住持面容温和,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道:“他在隔壁禅房。”   叶安年听闻,便要翻身下地,被尘芥住持拦住。   “先不急。老衲让人备了些斋饭,你且先吃过,再去看他吧。”   “我还不饿,想先去看看他。”叶安年皱眉。   “你自己的身体也很重要。”尘芥道。   叶安年的动作顿了一下,片刻后,还是妥协了:“好吧。”   床角的架子上挂了新的衣服,想必是他昏迷的这段时间,子妤差人准备的。   他下床将衣服穿好,尘芥就叫小沙弥端了素斋进来。   是很简单的青菜素面,很清淡,但是不难下咽。   叶安年吃了一点,就放下了筷子。   尘芥倒是没再拦着,叹了口气道:“去吧。”   叶安年朝他行了个礼,就提步往隔壁禅房去了。   房间里十分安静,和他住的这间布局一样,外间是个小佛堂,里间摆着供人休息的床榻,桌椅和简单的生活用具。   他绕过屏风进去里间,一眼就看到床榻上躺着的人。   饶是已经有了准备,在看到江竹面无血色的躺在那里时,叶安年的心还是抽痛了一下。   他在床前站了很久,才俯身去碰了碰江竹的脸颊,触手一片冰冷。   从眉骨到下颌,温柔的曲线一一在叶安年的手指尖划过,可躺在床上的人毫无反应,呼吸也微弱的几乎感觉不到。   叶安年收回手来,手指却勾到了江竹的衣襟,将衣领拽开了一点。   他伸手去整理,却又突然停住,手止不住的颤抖起来。   就见在江竹的胸前,位于心脏的位置,遍布青黑色的蛛网状纹络,看上去狰狞可怖。   叶安年倒抽了一口凉气,正在不知所措间,身后响起轻微的脚步声。   “他还有不到十天的时间。”尘芥住持的声音响了起来。   “老衲与他的师父师出同门,所修的功夫却不尽相同,只能尽力再帮他拖延几日。”   “但鸩毒已经攻入他的心肺,加之他之前动用了内力,引得毒发,怕是已经回天无力了。”   房间内,一片沉默。   许久之后,叶安年才又开口:“那他,还能醒过来吗?”   “他身上除了鸩毒,还有被夜姬的鬼鞭留下的伤,老衲……会尽力一试。”   “好。”叶安年淡淡点头,“那就有劳大师了。”   “无妨。”尘芥说完,便要转身离去。   叶安年却突然叫住他:“大师可还记得,我们初次见面时,您曾说过,您说这世上没有无解之事。”   “是。”尘芥点点头,“一切因缘生,万法皆有缘。这解法,既是缘法。”   说完,没等叶安年再问,转身离开了禅房。   叶安年守着江竹,在床边坐了一天,傍晚时分,子末带着阿梨来了。   他这才起身离开,将两人领到隔壁禅房。   子末一双眼睛红的像只兔子,明显是哭过了,阿梨也比平时安静许多,只怯声问他什么时候回白鹤斋去。   叶安年摸摸她的头,唇角勾起一抹淡笑:“再过些日子吧,阿梨跟着子末哥哥要听话。”   小姑娘有些不高兴的噘起嘴来,扒拉着他的袖子,告子末的状:“可是子末哥哥都不陪着阿梨。”   “那是他要忙斋里的事吧。”叶安年随口道。   却不想,阿梨摇了摇头:“才不是呢,子末哥哥他什么都不做,就总是哭鼻子。”   “阿梨每次见他,他都把眼睛哭的红红的,像只兔子一样。”   叶安年嘴唇动了动,什么话都没有说出来。   一旁的子末紧紧咬着嘴唇,突然起身跑了出去。   阿梨眨眨眼睛,指着他的背影:“你看,他又去哭了。”   叶安年轻叹了一声,牵起阿梨的手,去了隔壁江竹住的禅房。   他拉着小姑娘走到江竹床边,给她看躺在床上的人。   阿梨默默地看了半晌,轻声开口:“叶哥哥,他也死了吗?”   或许是某个字眼刺进了叶安年的心腔,他蓦地捏紧了衣袖,纤长的手指,骨节泛白,显得单薄又无助。   “他……”叶安年只吐出一个字就不说了,他突然不知道该如何给阿梨解释。   “我阿爹死的时候脸色就是这样的,还有大山哥哥也是。”小姑娘歪头看着他,“叶哥哥,你在难过吗?”   叶安年觉得自己是应该难过的,可是从江竹重伤到现在,他一滴眼泪都没有。   他望了望床上依旧昏迷不醒的江竹,又看向阿梨:“阿梨,你难过的时候,会哭吗?”   阿梨想了想,重重点头:“大山哥哥死的时候,我哭了。哭了好久好久,哭的嗓子发干,哭到想吐,哭的一滴眼泪都没有了。”   “再后来,过了好多好多年,阿爹也死了,我就不哭了。可能是眼泪已经哭完了吧。”   叶安年没再说什么,只是领着阿梨离开了禅房,把她交给子末。   “带她回去吧,我可能要在法源寺住几天。”他道。   子末一双眼睛红红的,当真像阿梨说的,活像只兔子。   他把阿梨领走了,叶安年便又回了江竹住的房间。   一连三天,他都昼夜不离的守着他。   直到第四天,寺里的小沙弥来给他送斋饭。   叶安年道了谢,撑着床边起身,然后一头栽倒下去。   再醒来时,尘芥就坐在他床边,见他醒来,显然松了口气,道:“他醒了,要去看看吗?”   叶安年“嗯”了一声,就要翻身下地。   尘芥递过来一碗白粥和一碗汤药,他什么都没有说,接过来全部吃了个干净。   隔壁禅房里,叶安年站在外间,迟迟没有进去。   他透过屏风,隐约间能看到映在上面的影子。   直到里面传来微弱的动静,江竹温和的声音在安静的禅房里响起来。   “怎么不进来?”   叶安年握成拳的手,指甲死死掐进肉里。   他深吸了口气,提步走进去。   里间的床帐已经被拉开,束了起来,他一眼就看到靠坐在床上的人。   江竹抬眸看了他一眼,已经丝毫没有血色的唇微微勾起,扬起一抹浅淡的笑意:“站那么远做什么?”   叶安年往前走了几步,没有说话,只默默的看着他。   和昏迷的时候比起来,其实江竹现在的气色要稍微好上一点。   虽然脸色依旧苍白,整个人都很虚弱,但好歹那双眼睛是有生气的。   叶安年站着不动,也不说话,江竹却朝他伸出手来。   叶安年不得不走过去,牵住他的手。   还是冷冰冰的触感,其实和他昏睡时候的感觉差不多,叶安年之前每天都会过来握一会儿。   “我才了睡了几天,你就不好好吃饭。”江竹拉着他,随手就探了探脉搏,眉头顿时皱了起来。   “我刚刚吃过。”叶安年抿了抿唇,轻声道。   “嗯。”江竹点点头,“不只是刚刚,每天都要好好吃饭。”   “好。”叶安年答应。   “也要好好休息。”江竹又道,“不用每天都过来看我。”   “好。”   “斋里的事,我之前都跟子妤交代好了。等……之后,她会一点一点告诉你,也不用你操心太多事,只是下面铺子里的账目,需要你过下目。”   “要是在白鹤斋住的无聊,就把福崽和丁秋接过来吧。或者你想回甜水镇也行。”   “还有……”他的目光落在叶安年平坦的小腹上,微微笑了下,“你还有这个小家伙在,以后总归是有希望的,要好好生活。”   叶安年紧紧绷着唇角,微微抽动,他不动声色的移开目光,却是道:“我们说些别的吧。” 第198章 生死之间   江竹轻轻摩挲着他的手:“好啊, 你想说什么?”   叶安年也不知道,想了一会儿,他轻声开口:“我做了东西想送你的。但是, 好像做不完了。”   “哦?”江竹挑了挑眉,十分有兴致的看着他,“那能告诉我是什么么?”   叶安年握着他的手紧了紧:“是……月凉城的复原图。”   他画了图纸, 其实, 还请了工匠, 想要重新把月凉城建起来。   上次文恒写信给他, 说那边已经开始动工了,到年底应该可以建完一部分。   可眼下……   “没关系, ”江竹伸手捏了捏他的脸,“没画完也可以拿来给我看。”   叶安年点点头。   “还有呢?”   “你……给他/她取个名字吧。”   江竹愣住, 他的手从叶安年脸上滑下来,垂落在被子上。   叶安年抓住他的手,放在自己的小腹上。   那里还是平平的, 其实感觉不出什么来。   江竹的手却抖了起来,他轻咳了一声,把手收回。   “小名就叫溶溶吧,…………不管是女孩、小哥儿还是汉子都能叫。”   叶安年垂眸看着他苍白纤弱的手:“好。”   “梨花院落溶溶月,柳絮池塘淡淡风。是好名字。”   “大名呢?”   “留给你取了。”江竹笑笑。   他瞥了一眼窗外, 轻声道:“我累了。”   叶安年没有说话, 忍不住又握住了他的手,冰冷的触感,让他的心颤了一下。   “怎么, 舍不得我呀?”   叶安年死死咬住唇角,吸了吸鼻子, 再开口,声音平静中隐隐有些发抖。   “那你……好好休息,我,明天带了画再来看你。”   “好。”   叶安年便小心的扶着他重新躺好,又帮他盖好被子,然后轻轻退了出去。   他跟尘芥住持辞别,回了白鹤斋。   如今,阿梨跟着子妤一起住,壹舍空着。   他推门进去,一切如旧。   院中南天竹郁郁葱葱,长势很好,新绿的叶子之间,隐隐还夹杂着一团团醒目的白色。   南天竹开花了。   叶安年望着竹林中一团团好似落雪般的白色,突然上前,挑拣开的旺盛的花摘了几枝。   他拿着花上楼,从书房的博古架上找了个空花瓶,装上清水,把花枝插在里面。   又在书案上翻出了他之前画好的,那副月凉城的复原图,小心的卷起来,装在一个小盒子里。   这一天,似乎过得十分漫长。   他几乎翻来覆去了一整晚都没有睡着。   次日一早,叶安年早早起床,带着花和画,又去了法源寺。   子末拉着阿梨,紧赶慢赶,也跟了上去。   今天,江竹却没有醒。   叶安年把花和画都放在他住的禅房的桌案上,看着他平静的睡颜,就这么安静的坐着。   子末和阿梨守在外面,也不敢进去打扰。   晌午时,又有小沙弥来送斋饭,阿梨吃了一点,子末却没什么心情。   他端着托盘进去,看见叶安年握着江竹的手,一动不动的坐在床边,仿佛成了一尊雕像。   他嗫嚅了半晌,才道:“少君……你,吃点东西吧。”   一连说了两次,叶安年才回过神来。   他看着清粥素菜出神了好一会儿,才轻声开口:“好。你放那吧,我会吃的。”   子末便把托盘放在一旁的桌子上,然后退了下去。   叶安年洗了吸鼻子,把江竹的手放回被子里,然后起身,在桌边坐下,面无表情的吃完了一碗素粥。   然后,又重新回到床边。   他一连守了两天,江竹却始终没有再醒过。   尘芥住持来了好几次,每次都说,还要再等等。   叶安年不知道还要再等什么,第三天的傍晚,他鼓起勇气解开了江竹的衣襟。   便赫然看见,他胸前那青黑色的纹络相比之前,已经又扩大许多,几乎密密麻麻的覆盖了他大半个身子。   叶安年蓦然怔住。   他望着那仿佛神色深渊一般的纹络出神了许久,然后慢慢地俯身下去,伏在江竹身上,去听他的心跳声。   然而,他竖起耳朵听了许久,都没有听到。   房间里明明很安静,寺里也很安静,自从卫之淮带人来烧山之后,来法源寺的香客一下子少了许多。   可他怎么都听不到。   他突然慌了,将耳朵紧紧贴在江竹胸前,屏住呼吸。   眼前,突然一阵模糊,好像有什么热热的东西涌了出来。   但他没有去管,继续努力的听着。   许久,他才捕捉到那轻的不能再轻的声音。   他猛地松了口气,瘫坐在床边。   因为屏息了太久,他的脸色已经憋的有些发青,大口大口的呼吸着。   却又因为呼吸的太过,剧烈的咳嗽起来,引起一阵阵干呕。   他撑在桌边,缓了许久。   而后,他起身,整理好江竹的衣服,重新帮他盖好被子。   拿起桌上已经枯萎的花,那那副画,头也不回的离开了禅房。   子末和阿梨就守在门口,见他出来,吓了一跳。   “叶哥哥,”阿梨被他惨白的脸色吓了一跳,“你没事吧?”   叶安年摇摇头,把装着南天竹花的花瓶放到她手里,然后拿出盒子里的那副月凉城的复原图,看了一眼之后……   一点一点的撕碎了。   “少君……!”   子末惊呼:“你,你干什么?!”   他可是亲眼看着叶安年一宿一宿的熬夜,才好不容易把这幅图画出来的。   叶安年没有理他,将画撕完了,突然道:“子末,你知不知道雇一个罗刹堂的天级最好的杀手,需要多少银钱?”   “什……什么?”   子末被他这突如起来的话,问懵了。   “我要雇罗刹堂最厉害的杀手,”叶安年声音淡淡的,“杀了卫之淮。”   “我……可,这……”   子末不知所措起来。   “罗刹堂天级甲等的杀手,要上万两黄金。”   子妤的声音突然响起。   叶安年闻声望去,就见她穿了一身黛色的窄袖裙装,神色一如既往的平静。   “少君,咱们所有铺子的收入加起来,恐怕也不够。”   “我这里还有。”叶安年道,“凑一凑总会够的。”   左右月凉城是不用再重建了,那他筹集的那些银钱,都可以拿过来。   “没人请过天级甲等的杀手。”子妤看着他。   半晌,她叹息一声:“若少君执意想要去杀了卫之淮,我可以去。”   她的功夫虽然够不上罗刹堂的天级,但王级还是有的。   “罢了。”叶安年却是拒绝了她。   他没再说什么,径自离开。   子妤给了子末一个眼神,子末一抬袖子,抹了把眼泪,匆匆追上。   “少君,你去哪?”   叶安年头也不回的往山下走。   “去找谢逍公。”   “可是,谢前辈已经失踪那么久了……”   子末追在他身后,声音越来越小。   叶安年只当没听见没。   他走到白云山脚下,才突然回头看了子末一眼。   “谢逍公他住在哪?”   “啊?”   子末又懵了。   今天叶安年的话,格外让他摸不着头脑。   叶安年也不跟他计较:“江竹之前跟我说,他十五岁就出来了,在这座白云山上创立了白鹤斋。”   “那之前呢,他跟着谢逍公还有他那个小师弟,住在哪?”   “哦……”   子末恍然大悟:“谢前辈一直是住在灵药谷。”   “在哪?”   “在青州郊外的山谷里。”子末道。   “那我们现在赶过去,要多久?”   “坐马车怎么也得七八日的功夫。”   “骑马呢?”   “快的话,三五日吧。”   “那你去给我准备一匹快马,现在就走。”   子末吓得一把拉住他的袖子:“少君,你现在可不能骑马!”   “再说了,谢前辈他也不一定就是回灵药谷了。”   叶安年默默看着他不说话。   子末顿时怂了:“那,那我去,我去行吗?”   “我用轻功飞过去,两日就能到。”   说完,却又想起了什么,急的直挠头发。   “有话就说。”叶安年道。   “灵药谷,子妤姐派人去找过了。人不在……”   子末怯怯地看着叶安年。   叶安年长舒了口气,突然无力的在山脚的石阶上坐了下来。   子末不敢说话,站在他身边连呼吸都放轻了。   两人就这么在山脚坐了好久,快傍晚的时候,天色突然阴沉下来。   大团大团的黑云聚拢过来,一副山雨欲来的架势。   “少君,咱们先回去吧,要下雨了。”子末凑过去劝他。   叶安年却是望着山间蜿蜒曲折的小道出神。   眼见天色阴沉的愈发厉害,子末焦急的不行,去抓叶安年的袖子:“少君,先回吧。”   “天阴的这么厉害,一会儿雨下起来,要淋雨了。”   叶安年终于站起身来,却是道:“他都要死了,我淋一点雨又算什么呢……”   子末:……   “那……你也要顾着斋主的孩子。”   叶安年眼睫抖了抖,突然轻笑了一声:“走吧。”   两人沿着石阶往回走,雨却在这一瞬间就下了起来。   雨势不大,雨滴细如牛毛,却很密。   落在身上,衣服很快就湿了。   子末赶紧把自己的外衫脱下来,撑着给叶安年遮雨。   山间的石阶已经被雨淋透,空气中弥漫着清新的泥土味。   叶安年用力呼吸着,脸颊上慢慢湿润起来,分不清是雨水还是眼泪。   “二位……”   “二位留步!”   身后,突然有一道清朗的声音响了起来。   叶安年停下脚步,回头间,看到一个青年樵夫身后背着一捆柴正朝他们追来。   “有事?”   那樵夫好像很急,喘的厉害,他三两步追上叶安年和子末,撑着膝盖喘了几大口气,然后就急忙在胸前掏了起来。   片刻后,他终于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小盒子,塞到叶安年手里。   “这是……有个白头发的老头儿,叫我给你的。” 第199章 救命药   “白头发的老头儿?”   子末皱起眉:“是谁啊?”   青年樵夫摇摇头, 他又不是认识。   叶安年:“那他还有说什么吗?”   “他就让我交给你,说是救命的药。”青年樵夫道。   叶安年蓦地睁大了眼睛。   “你……是怎么知道是我们的?”子末还是满脑子疑惑。   青年道:“他说,是住在这山上的人, 生的很好看,眼角有颗红痣,身边或许会跟这个少年。”   “一开始我也不确定, 但你们一回头, 我就知道, 肯定是你们了!”   他说完, 长出了口气,小声嘀咕着:“呼, 好悬赶上了。”   “多谢。”叶安年对他道。   “应该的,”青年咧嘴一笑, 又道“我看他一个人在山里,看起来似乎也不大好,你们要是认识他, 还是去找找他吧。”   “他就在这山里?”叶安年却是脸色一沉。   “嗯。”青年点点头,“我刚刚在后面那座山上砍柴遇到的。”   “谢前辈竟然就躲在咱们身边?!”子末也惊了,“那他怎么不回来?真是急死人了啊。”   叶安年却没再说什么,又跟青年道了一次谢,就快步往法源寺赶。   雨下的越来越大了, 子末艰难的给他撑着衣服, 他也不管,埋头赶路。   “哎呀!”   子末急的一跺脚,伸手搭在叶安年腰间, 运起内力,直接带着他用轻功飞了上去。   两人在法源寺面前落脚, 叶安年一落地,就往后院的禅房跑去。   他一口气冲进江竹住的禅房,已经整个人都淋透了,雨水滴滴答答的落了一地。   他顾不得擦一把,把护在怀里的小盒子打开,就看见里面放着一颗白色的药丸。   那药丸通体莹白,表面还散发着淡淡的微光。   正这时,子妤和尘芥住持也赶了过来。   尘芥一看那药丸,眉头就皱了起来。   叶安年心头一紧:“这药有问题?”   “药没问题。”尘芥却道。   他从叶安年手里拿过药丸,走到床边探了探江竹的脉,然后就捏开他的下颚,把药丸塞了进去。   “水。”他一伸手。   叶安年赶紧从桌上的茶壶里倒了些温水递给他。   “扶他一下。”尘芥又道。   叶安年赶紧上前,拿了软枕垫好,然后把江竹扶了起来。   尘芥捏开他的下颌,灌了些水把药丸送下去,又让叶安年扶着他重新躺下。   “解毒需要时间,可能得三五日,等他醒来,就能完全恢复了。”   “大师,斋主这是已经没事了?”   子末吸了吸鼻子,眼睛又红了。   尘芥摇摇头:“鸩毒已经攻入了心脏,这药服下,能不能救的回来,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这解药都吃了,怎么还能救不回来呢?”子末一张脸皱成个包子,“大师,不可能吧?怎么会……”   尘芥却没再说什么,只是道:“他昏迷的太久了,这期间几乎没有吃什么东西,这样下去毒就算解了,恐怕人也撑不住,得有人时刻守着,至少喂些水进去。”   “我来吧。”叶安年道。   子妤却皱起眉,暗自杵了旁边的子末一把。   “奥奥!”子末反应过来,赶紧接话,“还是我来吧!你这几天都怎么休息,身体要撑不住的。”   叶安年抿唇不语。   子妤沉声道:“至少得去换身衣服。”   “嗯。”叶安年这才松口。   尘芥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   不多时,就有小沙弥拿了干净的帕子和衣服,还打了热水过来。   叶安年这才回了隔壁自己的禅房,洗了个热水澡,换了干净的衣服。   晚上,他又过去看了江竹一次。   虽然江竹躺在床上还是没什么反应,但至少心跳声回来了一点,呼吸虽然微弱,却平稳了许多。   叶安年心下稍安,当晚总算是睡了个整觉。   第二日,却是天刚微微亮,就醒了过来。   他穿好衣服过去隔壁,子末就伏在江竹床边睡着。   他把子末叫醒,让他回去睡会儿,自己则在子末的位子上坐了下来。   江竹今天的情况,似乎比昨天又好了一点。   他倒了杯温水,用筷子沾湿,一点一点的给江竹润湿嘴唇,这过程用了很久,才喂进去一点水。   而后,他又叫寺里的小沙弥打了些热水来,沾湿帕子,小心的帮江竹擦了擦身子,给背后的伤口换了药。   做完这些,就已经到了晌午。   子末拎着寺里的斋饭过来,后面跟着小尾巴阿梨。   一见到叶安年,阿梨就“咦”了一声:“叶哥哥你今天看起来好了一点。”   叶安年伸手摸了摸她的头,笑道:“怎么说?”   “你今天脸色好了很多,见到我也会笑了。”小姑娘说着,突然探头往里间望了一眼。   “晚晚哥是不是好起来啦?”   “嗯,”叶安年点点头,“他会好的。”   “那就好,那就好。”阿梨脸上也欣喜起来。   子末奇怪:“你这小丫头之前不是不喜欢斋主来着。”   “不喜欢是不喜欢。”阿梨承认的很干脆,“但是阿梨不希望他死。阿梨还留了一包松子糖给他。等他醒了,都给他吃。”   “鬼灵精。”子末撇撇嘴。   他是不懂小孩子的这些奇怪的感情,但是见叶安年今天的胃口好了不少,吃了碗稀饭,馒头也吃了半个,心情也好了起来。   三个人一起吃了饭,叶安年便又去了江竹的房间。   子末领着阿梨在外面玩,不去打扰他们。   就这样,几天过去,江竹身上的青黑色纹络肉眼可见的褪了下去,脸色也好了一点,没有之前那样苍白的吓人了。   只是,一直到了第五天,人还是没有醒过来。   叶安年找来了尘芥住持。   尘芥给江竹把了脉,看了看他眼下的情况,脸色不是很好。   叶安年的心顿时又悬了起来。   “毒是解了,但他的身上有伤,身体太虚弱,才会一直昏睡不醒。”   “那怎么办?”子末着急道。   尘芥:“只能等。”   “可……那要是斋主一直醒不过来呢?就没有别的办法吗?”   “能醒来,自然一切都好。若是一直醒不过来,恐怕就……”   后面的话尘芥没说完,但叶安年和子末都已经知道了。   两人谁都没有再说话,送走尘芥,子末就退了出去,把空间留给叶安年和他家斋主。   叶安年望着床上毫无知觉的人,许久,才叹了口气。   他脸色平静的在床边坐下,伸手抚上江竹的脸。   依旧是微凉的触感,甚至因为这些天的折腾,江竹消瘦了不少,他都能摸到江竹脸颊上清晰的棱角。   “你肯定会醒过来的。”   他自言自语:“之前几天那么凶险,你都能撑过来,肯定会没事的。”   床上的人丝毫没有反应。   叶安年静静的望了一会儿,突然起身,倒了杯温水过来。   自己喝了一口,含在口中,然后把江竹扶起来靠在床头,俯身吻下,一点点将水渡给他喝。   他就这样,喂了江竹小半杯水进去。   然后重新扶着人躺好,盖好被子,起身走了出去。   第六天时,终于有了好消息。   不是江竹醒了,而是二皇子,现在的淮安王回来了。   卫秉哲带着浩浩荡荡的队伍进了白云镇,听说是打了胜仗,又吞并了西边一个小部族,镇上的百姓纷纷欢呼迎接。   队伍却在白云山脚下停驻下来,卫秉哲带着自己的副将上山,去法源寺烧香祭拜。   他上完香,就直奔后院的禅房。   叶安年听到通报,从江竹的禅房出来,总算是见到了他。   相比较卫之淮,卫秉哲的第一印象,就比他要好上不少。   二十七八岁的模样,青年英俊,眉眼深邃,双眸熠熠,很有神采。   “草民参见淮安王。”   叶安年给他行礼。   还没跪下去,就被他抬手制:“免礼。”   这之前,两人其实有过通信。   叶安年在筹钱想要重建月凉城的时候,卫秉哲派人送过一封信,并十万两银票。   这十万两银子,是他从自己的私库里拿的,算是支持叶安年重建月凉城。   叶安年和子妤商议了一番,暂且收下了,却没有动用。   “他……可还好?”   不等叶安年先开口,卫秉哲已经先问了起来。   “鸩毒已经解了。”叶安年点点头,说了江竹眼下的情况。   卫秉哲松了口气,跟着叶安年进了禅房,看了看江竹。   叶安年没有打扰他,主动退出来,去拿了那个镂刻双龙的鎏金盒子出来。   没错,那盒子,在谢逍公失踪之前,就被他放在了法源寺里,交给了尘芥住持。   这几日,江竹的情况好些,尘芥才把盒子拿给叶安年。   叶安年将盒子拿给卫秉哲。   卫秉哲看着他手上的盒子,却没有立刻接过。   他看着那金灿灿的盒子,叹了口气。   “是本王连累了你们。”   “不怪殿下,”叶安年道,“盒子是皇上交给谢前辈的。这期间种种,也都不是我们所愿。”   “好在,眼下的情况还不算太遭。”   “嗯。”卫秉哲点点头,看了叶安年一眼,目光中,透着毫不掩饰的欣赏。   “江声晚能娶你做夫郎,也算是他的福气了。”   叶安年勾了勾唇,没说什么。   卫秉哲道:“本王还要进宫看望父皇,就先走一步,不打扰你们了。”   “等他醒了,别忘了让人告知本王一声。”   “好。”叶安年答应,“殿下慢走。”   将卫秉着送出法源寺,又回到禅房,江竹依旧安静的睡着。   叶安年在床边坐下,伸手抚过他的眉眼、鼻子和嘴唇,叹了口气。   “如今,圣旨都已经被二皇子拿走了。你也该醒过来了吧?”   床上的人没有反应。   叶安年咬了咬唇:“你再这样睡下去,我可就带着孩子回月牙村了。”   他突然有些气闷,愤愤道:“你就自己在这睡吧。”   落在江竹唇上的手指,猛地抖了一下。   叶安年蓦地瞪大了眼睛,他刚刚,好像感觉到江竹的嘴唇动了。 第200章 让你担心了   手指上濡湿的触感, 让他的心跳突然加速。   叶安年深吸了口气,一时间,竟然就保持着这个动作, 呆呆的盯着床上的人。   就见,江竹的眼睫微微颤抖了几下,而后缓缓睁开了眼睛。   许是因为昏迷了太久, 眼睛还不适应光亮, 他眨了眨眼, 又缓缓闭上。   叶安年这才回过神, 收回了自己的手。   “嗯……”江竹闭着眼睛,却勾了勾嘴角, “怎么见我醒了,你都不说话?”   “你……”   叶安年抿了抿唇, 却发现自己的声音喑哑低沉,带着一点点不易察觉的哭腔。   他立时闭了嘴。   江竹却已经重新睁开了眼,他就这么望着叶安年, 看了一会儿,然后伸出手去。   叶安年赶紧握住他。   这回,是温暖的触感。   “拉我一下。”   见叶安年有些怔怔地出神,江竹道。   叶安年回过神,用了些力, 将他拉了起来。   江竹一双桃花眼笑得弯弯的, 顺势就扑进了叶安年怀里。   “呼,躺久了,这浑身都使不上力。”   他把下巴枕在叶安年的肩膀上, 半眯着眼睛,一副慵懒的神色。   叶安年没有说话, 紧抿的嘴唇却在发抖。   这副身子是暖热的,抱在怀里,终于感觉心里缺失的那块被填满了。   深吸了口气,他把手收的更紧一些。   两人就这么安静的相拥了恨久,江竹突然感觉自己的后颈上好像有温热的东西落了下来。   他半眯的眼睛蓦地睁开,试探道:“年年,你不会是哭了吧?”   叶安年死死咬着嘴唇,吸了吸鼻子。   半晌,才低低地道:“我……没有。”   江竹便撑着床,从他怀里坐起来,果然就见叶安年眼睛红红的,咬着唇角,定定地看着他。   他用手指轻轻擦了擦叶安年的氤氲起一层水雾的眼睛,叹了口气。   “是我不好,让你担心了。”   叶安年不说话,垂下眼帘,眼泪却再也忍不住地一滴滴落下来。   江竹无声的叹息,伸手将他拉过来,揉进怀里抱住。   叶安年脸埋在他脖颈间,眼泪大滴大滴的滚落下来,他却咬紧了唇,一声不吭。   江竹轻轻拍着他的背,任他发泄。   他们在一起这么久以来,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叶安年真正哭的样子。   之前两人在床上,他故意欺负人的时候,也总是会惹得叶安年红眼睛,但那不一样。   想想,他们一起经历了这么多,不管是处在多么艰险的境地,叶安年都从来没有掉过一滴眼泪。   这次,恐怕是真的让他害怕了吧。   过了许久,叶安年才收住情绪。   他从江竹怀里起身,理了理有些凌乱的衣服,就又恢复了平时镇定的样子。   若不是湿红的眼睛和鼻尖,怕是还真看不出来他刚刚哭过。   江竹看的有些心疼,抬手按在他后颈上,压到自己面前来,然后仰头吻上了叶安年的眼睛。   他的吻轻柔而细密,有点痒痒的感觉,叶安年闭着眼睛感受,心也瞬间就被抚平了。   片刻后,江竹才将他松开。   见叶安年被自己亲的耳尖都红了,他心情很好的扬了扬嘴角。   “不许再哭了,我都醒了,你还哭鼻子,回头让子末他们看见了笑话。”   叶安年声音闷闷的“哼”了一声,心道,子末才不会笑呢,他自己都整天哭的像只兔子一样。   江竹不知道他在“哼”什么,笑眯眯的身手捏了捏他的红通通的鼻子,声音都放软了:“好饿啊,年年。”   叶安年立刻道:“那你想吃什么?我去做。”   江竹此时可不想劳动叶安年:“你去给我要碗素面就行。”   刚醒来,也不宜吃太油腻的东西。   “好。”   叶安年应下,起身就往外走。   江竹一把拉住他的袖子:“要两碗吧。”   叶安年皱眉:“太多了吧?”   “你陪我一起吃。”江竹朝他笑笑。   叶安年这会儿对他的要求是有求必应,点头应下,就出去了。   江竹等他离开,才长舒了口气,靠在了身后的软枕上。   他就知道叶安年这些天不会好好吃饭和休息,看着好像比之前又瘦了一圈,脸色也不好,这还怀着孕呢,把自己折腾成这样。   也幸好,那老东西还算靠谱,好歹是把他的毒给解了。   不然想想若是他真的不在了,不知道叶安年会把自己折腾成什么样子。   不多时,叶安年就端乐两碗热气腾腾的素面回来。   面是很简单的青菜面,叶安年这些天基本上除了白粥就是这个,吃到后来,都已经吃的反胃了。   可是这会儿坐下来跟江竹一起吃,这青菜面却突然变得可口了起来。   两人一起坐在桌边默默地吃面,叶安年今天胃口好,吃的快了些。   他吃完了,看着还在细嚼慢咽吃着面的江竹,突然开口。   “我只是觉得自己太没用了。”   “你毒发昏迷的时候,我除了守着你,什么都做不了。”   他去了太子府,甚至用断肠丸威胁卫之淮,都没能逼卫之淮拿出解药。   想要雇罗刹堂的高手去杀卫之淮,却凑不够钱。   想去灵药谷找谢逍公,却得知子妤早就派人去过,人根本不在。   到头来,还是谢逍公让人送了药给他,他才能救了江竹。   心急却无能为力,眼睁睁看着自己心爱的人,生命一点点流逝,这种感觉太痛苦了。   江竹听闻,拿着筷子的手顿了一下。   然后轻轻笑了:“这就够了。”   “我其实恍惚间能感觉出你在,所以才能吊着一口气,等到那老东西的药。要不然,恐怕早就……”   “死”字没说出口,被叶安年瞪了一眼。   江竹勾勾嘴角,哄道:“哎呀,我不说就是了。”   叶安年听着他的话,还是觉得心里好多了。   等他吃完了面,没过多久,尘芥住持就来了,身后跟着子末、子妤还有鬼灵精的阿梨。   尘芥又给江竹把了把脉,而后道:“鸩毒已清,但是身上的伤还需要将养,恐怕会留疤。”   “而且,你体内残留的那点内力也已经耗尽了,若想恢复到从前,恐怕得重新修习。”   江竹倒是不在意这些,他还能活下来,就已经很好了。   “还要多谢师叔这几日的收留和照顾。”他道。   “老衲也没做什么。”尘芥摆摆手,却是抬头看了叶安年一眼,“你俩的缘分未尽。大劫已过,往后便是新生。”   他说完,道了声“阿弥陀佛”就起身离开。   等他一走,子末和阿梨就迫不及待的围了上来。   “斋主,呜呜呜……”   “呜呜,你吓死我了!呜呜呜……”   子末拉着江竹的手,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的。   江竹嫌弃的不行,想要把手抽出来,却被抓的死死的。   他只好拍拍子末的头安慰了几句,结果子末哭的更凶了。   江竹:……   阿梨好不容易等到子末收敛了一些,赶紧掏出自已怀里的松子糖,塞到江竹手里。   “喏!”   小姑娘叉着腰,一副傲娇样。   江竹拿着纸包看了看,故意逗她:“呦,舍得给我了啊。”   “哼,”阿梨扭开头去,“我不跟病人计较!”   “鬼灵精的。”江竹伸手戳她脑门。   “啊~呜~”   阿梨一撅嘴,张口就要去咬江竹的手指头。   叶安年见状,生怕两个人又打起来,赶紧让子末把人带了出去。   一时间,房间里只剩下叶安年、江竹和子妤三人。   子妤一直站在距离江竹的床榻几步远的地方,此时房间里安静下来,她望着江竹,眼圈也忍不住红了。   “斋里一切都好吧。”江竹却是笑盈盈的同她道。   子妤紧抿着唇,点了点头。   “这些日子也辛苦你了。”江竹道,“不过眼下我这身体还没恢复,可能还要你多操劳些日子。”   “斋主何必同我说这种话。”子妤吸了吸鼻子,神情又恢复了以往的平静。   “是是是,我不跟你们客气。”   江竹看着她,认真道:“等我好起来,就放你走,山南海北,随你去闯荡。”   子妤的平静的眼神,因为他这话染上了一丝光彩。   但她很快将情绪敛去,点了点头。   “好了,去忙吧。”江竹揉揉眉心,闭上了眼睛。   子妤也离开了。   叶安年给他倒了杯温水,在床边坐下。   江竹就着他的手喝了几口,就靠在床头闭口不言了。   “累了?要不要休息一会儿。”叶安年道。   江竹摇摇头:“老头子呢。”   既然给了他解药,谢逍公应该也回来了吧。   叶安年却是愣了一下,目光望向桌上放着的那个小盒子上面。   这几天他一心都扑在江竹身上,已经把谢逍公忘到脑后去了。   他理了理思绪,把这些天发生的事大概说了一下。   江竹在听完他说谢逍公派一个樵夫送药的事后,眉头却皱了起来。   他朝叶安年伸手:“那个盒子给我看一下。”   就是一个很普通的小木盒。叶安年从桌上拿过来递给他。   江竹接过,翻来覆去的摆弄着。   “有什么不对么?”叶安年问道。   江竹没有说话,却突然用手在盒子里面按了按。   忽听“咔哒”一声,盒子底部突然弹开了,竟然是个夹层。   不过,这夹层很薄,江竹伸出两根手指,用指尖探进去,从里面取出一张折叠整齐的,薄薄的一张纸,他将纸打开。   “那樵夫说他的情况看起来不大好,”叶安年道,“当天回来之后,子末就带人去找了。但是这么多天过去,后面的几座山几乎都翻遍了,还是没找到。”   “不用再找了。”江竹突然开口。   “……什么?”   叶安年一愣,什么叫不用再找了?   江竹没有回答,他将那张纸递给叶安年。   叶安年接过,就见上面写着:山高路远归何处,我已驾鹤向西行。 第201章 立衣冠冢   纸上只有这寥寥几个字。   叶安年一时间有些怔忪, 却听江竹道:“年年,怎么办?我好像错怪他了。”   叶安年把信纸重新叠好,放回木盒中, 看向江竹。   江竹:“你还记得那个樵夫送来的解药是什么样的吗?”   叶安年点点头:“是一颗白色的药丸,拇指盖大小,表面有一层淡淡的光晕。”   “你可知有一种叫做鸩的鸟。”江竹道, “鸩鸟的羽管里有剧毒, 人们便从它们的羽毛中提取毒液, 做成毒药。”   “但没人知道的是, 鸩其实分为雌鸟和雄鸟。雄的叫运日,雌的叫阴谐。阴谐喜食蛇, 其羽毛有剧毒,而雄鸟运日的心脏, 能解雌鸟阴谐的毒。”   但运日的心脏也同样有剧毒,要想做成解药,必须有人能洗去它自身的毒性才行。   “你是说……”叶安年蓦地睁大了眼睛, 似乎想到了什么。   江竹长舒了口气,无力的闭上了眼睛。   他知道卫之淮从南越弄来了两只羽毛颜色很漂亮的鸟,宝贝的很,但那时候他和卫之淮之间的关系已经闹僵,所以只是听说, 并没有亲眼见过。   所以, 其实谢逍公是故意中了鸩毒。   只是,他中的雌鸟阴谐的毒,而谢逍公中的却是雄鸟运日的毒。   老头子根本就没能研究出鸩毒的解法, 他只是用自己的内力洗去运日心脏的毒性,用自己的命给他换了一颗解药罢了。   鸩毒怕是根本就没有什么解药。   卫之淮手里的解药, 也是用人命换的罢了。   “呼……”   他有些烦躁的捏了捏眉心。   叶安年抓住他的手,握了握,却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   半晌,江竹从榻上起身,去一旁的架子上拿自己的外衫。   见叶安年一脸担忧的望着他,扯了扯嘴角:“我没事,在这住了这么多天,咱们也该回去了,斋里应该还有很多事要处理。”   躺了许久,身体还有些僵硬,他踉跄了一下,被叶安年扶住。   “你才刚醒,有什么事不能往后放放。”叶安年不悦。   “至少,老头子的事得办。”   江竹将自己的外衫穿好,叶安年从架子上取下腰带帮他系上。   瞧着叶安年认真的低头给自己系腰带的模样,江竹突然笑了,伸手捉住他的下巴,迫使他抬起头来。   “干什么?”叶安年皱起眉。   江竹不语,却是俯身在他额上吻了吻。   而后,理直气壮道:“不干什么,想亲就亲了。”   叶安年:……   这人怎么越发蹬鼻子上脸了,自己明明没招惹他。   两人自禅房出来,就去跟尘芥住持告别,   这两日,来法源寺的香客又逐渐多了起来,寺里的僧人、沙弥都很忙,几人也不便多打扰,叶安年和江竹就简单同尘芥住持话别了几句。   “老头子的事,想必师叔早就猜到了。”江竹对尘芥道,“师叔若是得空,就过去给他老人家烧些纸,诵诵经吧,也……助他早登极乐。”   “阿弥陀佛,”尘芥低诵了一声,“自然,老衲日后会去看望他的。”   自法源寺出来,四人回了白鹤斋。   门前的古松之前被罗刹堂那对兄妹砍断,如今已经枯死,碎掉的石碑也就只剩下光秃秃的一小截。   江竹站在门口叹息一声:“这破牌子得换个新的了。”   叶安年福至心灵:“文恒前段时间给我写信,说他爹淘到一块上好的羊脂玉,挺大的一块,没有一点瑕疵,成色也好,本想托我雕一座玉屏风的。不然……”   “我觉得行,”江竹应的倒快,一双桃花眼眯起,狡猾的像只狐狸,“还是年年想的周到。”   叶安年无奈,轻笑了声:“只怕文恒要心疼死了。”   “他心疼什么,”江竹撇撇嘴,“那二傻子又不懂欣赏。玉屏风有什么好的,不如放在咱们白鹤斋门口当个门牌。”   叶安年:……   好好好,这话若是让文恒听见,怕是要气死。   两人刚踏进白鹤斋大门,忽见一道黑色的身影闪现。   子妤不知何时带着所有白鹤斋的弟子们整齐的列队两旁。   高冷俊丽的女子轻咳一声,众弟子就齐声喊了起来:“恭迎斋主、少君!”   叶安年被这阵仗吓了一跳,江竹不动声色的伸手牵住他,两人并肩而行。   左右两侧的白鹤斋弟子们纷纷恭敬的行礼相候,直到两人行过,才起身。   子末和阿梨不知道从哪窜了出来,小尾巴似的跟在两人身后,子末嘴里巴巴儿说个不停。   “斋主,少君,子妤姐说今天你们回来,让饭堂做了一桌子好菜呢,说晚上大家一起聚一聚,好好吃一顿。”   “好啊,”江竹笑眯眯的,“正好让年年多跟大家熟悉一下。”   白鹤斋除了子妤、子末这两个主要管事的左右护法之外,教授医术和武功的另有四位年轻先生。   还有管理斋中后勤杂事的桥娘、和饭堂掌事的陈阿婆,都是白鹤斋里很重要的人物。   这些人叶安年之前都见过,但是平时接触不多,所以并不是很熟。   他是不大习惯这样大家聚在一起的热闹场景,但想想自己以后怕是少不得住在这里,早晚也要融入大家,便点了点头。   两人回到壹舍,江竹一眼就看到院里的南天竹开了花,那一团一簇的白色小花散布在绿油油的叶子中间,好像漫天繁星。   不过,他看了一会儿就皱起了眉:“好看是好看,恐怕得砍掉了。”   叶安年不解:“好端端的,怎么要砍掉?”   “南天竹整株都是有毒的,若误食就很危险,而且它的汁液也最好不要直接用手碰到。”   叶安年一下子就想起自己之前还摘过南天竹的花来着,有些担心的问道:“那要是中毒了呢?”   “中毒的话,人会变得非常兴奋,脉搏也会变得紊乱,一般会变成先快后慢,然后肌肉痉挛,呼吸困难,身体麻痹,严重的话,甚至会昏迷。”   江竹说完,怀疑的打量着叶安年:“你碰了?”   叶安年老实的点头:“我之前摘了花,想给你看来着。”   又很快补充:“不过我没有这些反应,应该是没有中毒。”   “啧,”江竹捏捏他的脸颊,眯起眼睛,“看来得快点砍掉了,现在就砍。”   “别啊,”叶安年看着这满院子长势旺盛的南天竹,觉得可惜,“我以后不去碰就是了。”   江竹:“那以后孩子出生了呢?”   叶安年:……   他倒是把这个忘了。   “那……这也是你养了很久的,砍了可惜。”   “一堆破竹子而已,砍就砍了。”江竹伸手揽过他的肩膀,“等院子空下来,咱们重新布置。”   叶安年试想了一下,感觉好像还不错,便点了点头:“好。”   在院里站了会儿,两人一起上楼。   江竹看着熟悉的房间,熟悉的布置,十分感慨:“果然不管金窝银窝,还是自己的狗窝最好。”   叶安年:……   法源寺的禅房跟你的房间没什么可比性吧。   休息了一会儿,江竹就叫子末处理了院里的南天竹。   而后,他拎了把铁锹,背了个小包袱,带着叶安年往后山去。   两人溜溜达达走了许久,才在一处较为平缓的山坡上停下。   遥遥望去,能看见不远处的几座小坟包。   “就这吧。”   江竹挑了一处地势较高,又面向山谷的位置,把铁锹插进地里。   稍稍休息了一会儿,他圈定一块位置,就用铁锹挖起来。   “我来吧。”叶安年走过来,要夺他手里的铁锹。   江竹把他的手避开:“没事,做个衣冠冢而已,挖个小坑就行。”   “可是……”叶安年还是担心。   江竹勾唇笑笑:“你怀着孩子就别折腾了。我躺了这么久,正好活动一下筋骨。”   叶安年便不再勉强,将包袱解开,铺展在地上。   包袱里是一套谢逍公的衣服,一包点心,一包花生米,一只油纸包着的烧鸡,一炷香,还有一壶酒。   不多时,江竹就将坑挖好了,他把谢逍公的衣服放进去,然后填土,堆起一个坟包来。   叶安年便把点心、花生米和烧鸡都摆好,然后将酒壶打开递给江竹。   江竹把壶里的酒浇在坟前,又将香点燃,插上。   他沉默的站了一会儿,而后道:“算你靠谱一回。如今我跟年年都好好的,一起来送送你。”   叶安年站在他身边,静静地陪着他。   江竹一个人在谢逍公的坟前站了许久,然后捡起包袱布,找了处平坦干净的地方铺上,拉着叶安年一起坐下。   叶安年见他神色平静,只是望着远处出神,轻叹了声,开口道:“你……还好吗?”   江竹被拉回思绪,没有回答他,而是道:“他以前跟我聊过生死的问题。”   “他说自己一个人闯荡了大半辈子,好不容易收了徒弟,将来是一定要让我给他养老送终的。”   “他说他想要一口楠木棺材,让我给他摆一大桌子的贡品,一定要有好酒,烧大把大把的纸钱,不然到了下面,还得受穷。”   叶安年安静的听着,认真道:“那咱们要不要多准备些贡品和烧纸……”   江竹却摇了摇头:“他是逗我的。那时他才收了我没多久,总喜欢逗我玩。”   “他总是说自己喜欢人多,喜欢热闹,喜欢大把大把的银子,也喜欢各种好酒。但其实,只有喜欢酒是真的。”   “不过,自那次因为喝酒,被卫之淮算计之后,他就再也没喝过了。随身带着的酒葫芦里装的都是药茶。”   “那你……”叶安年看向他,“还怪他么?”   江竹没有回答,低下头的瞬间,散落下来的碎发被山风拂起。   “怪过他。但后来想想,即便他没有喝酒误事,想必卫之淮也有别的法子算计我。被卫之淮盯上的人一开始就是我,说不定,是我连累了别人呢。”   叶安年抿了抿唇,握住他的手。   江竹用力回握了一下,朝叶安年笑了:“我没事。”   “老头子以前最喜欢的说的一句话就是,自己做过的事,要自己承担后果,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   “想来,他已经用自己的后半辈子承担了这个后果,就够了。” 第202章 宫宴   之后的日子, 总算平静下来。   院子里的南天竹都被砍了去,叶安年想来想去,决定在院子的一边种菜, 一边种花,再挖个小池塘,养几只鸭子。   江竹对此十分赞同。   说干就干, 两人闲下来的时候, 就去院里翻翻地, 就当锻炼身体了。   转眼入了七月, 天气一日比一日热起来,宫里却派人给白鹤斋送了封请帖。   说是老皇帝身体好转, 办了场宫宴,请江竹和叶安年进宫一聚。   这个时候请他们进宫, 显然不会是什么好事。   叶安年甚至怀疑这封请帖是不是卫之淮逼着老皇帝写的。   毕竟,他们都知道,老皇帝的身体已是强弩之末, 不可能好转,回光返照还差不多。   “怎么办?”叶安年看完了请帖,问江竹道。   江竹盯着请帖上的字,沉默了一会儿。   才道:“这副场景,总让我觉得有些似曾相识。”   想来, 当初谢逍公赴宴, 恐怕也是这样的情形。   “那……”   “去。”江竹道,“我自己去吧,你就在斋里等我好了。”   叶安年却皱了眉:“不行, 要去就一起去。”   他态度坚决,江竹知道自己拗不过, 只好答应了。   事情定下,第二日两人就一起进宫赴宴去了。   老皇帝的宴席设在了御花园,正是春暖花开之日,园里各种花卉争奇斗艳,五颜六色的吵人眼睛。   两人一进宫就有小太监引路,将他们送到御花园之后,就悄无声息的退了下去。   御花园假山林立,小路蜿蜒曲折,不少身穿粉色蓝色纱衣的宫女端着托盘来回穿梭。   叶安年和江竹沿着小路找到了宴席所在的位置,又有宫女领着他们在对应的席位上坐下。   两人来的早了些,此时排列讲究的席位上还空了大半,只有几个衣着华丽的年轻女子和少年落了座,看位置应该是老皇帝的其他几个子女。   不过时,其余的人也陆陆续续地到了。   卫之淮和被封为淮安王的二皇子卫秉哲先后入座,然后是一位长相端正,身材魁梧的年轻男子。   江竹伏在叶安年耳边低声告诉他:“那就是大皇子,如今的定远王,卫泓辉。”   叶安年不动声色地打量了那人一番,点了点头。   说话间,下面的席位几乎都坐满了。   叶安年正想着什么时侯开席,就见一个须发皆白的首领太监,手里拿着拂尘走了进来。   他将手里的拂尘一甩,尖声喊道:“皇上驾到!”   顿时,下面席位上的众人纷纷起身行礼。   叶安年瞥了一眼身边的江竹,见他也跟着众人一起行一跪三叩礼,便跟着有样学样。   “都是自家人,都起来吧。”   忽听得一道低沉苍老的男声响起,衣袖被江竹拉了一下,叶安年才跟着起身。   待到重新坐回席位上,他才瞥见一道明黄色的身影在主位落座。   可能是久病的缘故,那道身影瘦得有些单薄,头上的旒冕微微摇晃,显得有些摇摇欲坠。   “朕病了许久,这几日才觉得有所好转,叫大家担心了。”   “这几日经御医调理用药,朕这身子已经好多了,又逢朕的两位儿子凯旋回京,便把大家都请来热闹热闹。”   “大家不要拘束,江声晚是朕的师侄也不算外人,听朕的师弟说他娶了夫郎,早就想见见,今日便请他们两个都来了。”   “旁的朕也不多啰嗦,开宴吧。”   他的话音一落,立时便有衣着艳丽的舞姬抱着琵琶上场,丝竹管弦之声悠悠响起。   歌女歌声悠扬,舞女翩翩起舞,穿着粉蓝两色宫装的宫女端着盛菜的托盘如流水一般穿梭在各个席位之间。   叶安年和江竹两人的面前很快就摆上了两盘样式精致的菜肴。   但叶安年的注意力却全然不在这里,他微微坐直身体,借着江竹的遮挡,一个劲去瞥坐在上位的老皇帝。   江竹发现他的动作,凑近了低声问:“看什么呢?没见过皇帝啊?”   叶安年诚实的点头,他确实没见过。   江竹笑:“那等会儿你可有的看了。”   “为何?”叶安年奇怪。   江竹:“没听老皇帝刚刚说的?他今日为何要请我们来。看着吧,等会儿他肯定会叫你上前说话的,到时候你就可以趁机多看几眼了。”   叶安年:……   现在他可一点也不想看了。   果然,很快就应了江竹的话。   宴席开始没多久,老皇帝就遣了周公公来请他们上前续话。   叶安年这可是第一次近距离面见圣颜,还好有江竹跟在旁边,不然他都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两人规矩的给老皇帝行礼,老皇帝道了声“平身”,就叫周公公给两人赐了座。   两人就在距离老皇帝不远处的绣墩上坐下。   江竹原本不甚在意的朝老皇帝瞥了一眼,却突然皱起眉来。   他好像是发现了什么,正想再仔细看一眼,老皇帝却突然开口。   “一别多年不见,朕的小师侄都长这么大了。”老皇帝十分感慨,“如今也成了家,娶了夫郎,朕的师弟,若是在天有灵,也能放心了。”   对于老皇帝知道谢逍公仙逝的事,两人倒是都不见怪。   毕竟是一国之君,这点小事若他想知道,有的是办法。   “唉,朕这病怕是好不了喽。上次二师弟来看朕,还说起过你们。如今能见上一面,朕这心愿也算是了了。”   他说完,就看向叶安年,一双苍老中略显疲态的眼睛上下打量着:“嗯,是个好孩子。”   叶安年端坐着,微微低一点头,听了这话也不知该如何回答。   还好江竹开了口:“我二人如今琴瑟和鸣,皇上大可以放心了。”   “嗯……”老皇帝点了点头,长出了口气。   见两人都是一副兴致缺缺的模样,老皇帝识趣的没有自讨没趣,摆摆手,让他们回去了。   一回到自己的席位,江竹的神情就严肃了起来。   叶安年自然也看了出来,问:“你怎么了?”   “这个皇上有问题啊。”江竹悠悠道。   “有问题?”   叶安年一惊。   江竹摸摸下巴:“不过,我也只是猜测,还不敢确定。”   见叶安年眼巴巴地看着自己,他道:“我刚刚观他面色,完全不像是一个病入膏肓,快要死了的人。”   听了这话,叶安年下意识朝老皇帝看了一眼,却没看出有什么不妥。   老皇帝虽说自己这几日有所好转,但他的脸上还是有一种抹不掉的灰败,精气神也很不好,此时他靠在身后的软枕里,正歪头跟周公公说着什么。   然后,就见周公公将定远王卫泓辉请了上来。   就跟刚刚请他们一样,老皇帝依次叫了卫泓辉、卫秉哲,还有卫之淮。   想来,是父子之间闲话家常,叶安年和江竹都没甚在意。   然而,等到酒过三巡,老皇帝却突然叫停,站起身,一脸严肃道:“朕这具破败的身体怕是撑不了太久了。朕知道,你们下面这么多双眼睛都在盯着朕,盯着这个位子。”   “国不可一日无君。既然如此,朕今日就将这事定下,大家的心,便也都可以放下了。”   他说着,目光落在一旁的卫之淮身上,郑重道:“朕的第三子卫之淮,德才兼备,允符朕心。当兹重任,尔克胜任。尚其益修厥德,敬亲九族,尊师重道,保我邦家。若将来朕崩逝,就由他来继承皇帝位吧。”   事发突然,老皇帝这话一出,宴会之上突然寂静无声。   叶安年和江竹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震惊和疑惑。   卫霆州明明最是不看好他这第三个儿子卫之淮的。   卫之淮的太子之位,是怎么得来的,他心里应该最清楚不过。   如今,竟然当众宣布要卫之淮即位?   这不对,太不对了。   哪哪都透着古怪。   两人斜对面席位上的淮安王卫秉哲,脸色也阴沉的厉害。   江竹朝他投去一个眼神,两人视线相撞,不知交换了什么主意,江竹突然从位子上站了起来。   “江声晚?”卫霆州见此,向他投来疑惑的目光,“你有何事?”   江竹并不理他,直接开口道:“你到底是谁?”   “你把皇上弄到哪里去了?!”   他这话一出,下面席位上的众人都炸了。   三三两两凑在一起,窃窃私语起来,宴席顿时犹如闹市。   叶安年也是被他这突然的举动吓了一跳,眼见卫霆州的脸色越来越黑,他胆战心惊地拉住了江竹的袖子。   江竹站的背脊挺直,直接握住了叶安年的手,面上却是一丝不慌。   “江声晚,你可是对朕刚刚口述的传位圣旨有什么不满?”   卫霆州眉头紧皱,此时看向江竹的眼神冰冷中带着杀意。   “没什么不满,只是觉得你演的有点不太好。”江竹道。   片刻的宁静。   “来人!”   卫霆州压低了声音:“看来朕的小师侄是吃酒吃的失心疯了,把他带下去醒醒酒!”   话音才落,便有一队殿前护卫一窝蜂的涌了进来。   叶安年心中一紧,抬手把江竹护在身后。   然而就在这时,江竹突然抬了一下手臂。   一枚袖箭“刷”地飞出,径直扎在了卫霆州的脸上。   “啊啊啊!”   “有人行刺!”   “来人!护驾!”   场面顿时一片混乱。 第203章 宫变   这几声尖叫响起, 场面彻底失控。   “来人!把江声晚给本宫拿下!”   卫之淮拍案而起,厉声道。   被刚刚的变故惊到的殿前护卫顿时一拥而上。   叶安年挡在江竹身前,想叫他快走, 奈何江竹不但不动,还把他拉进了自己怀里护住。   叶安年气的想打人,江竹的毒才解开, 内力根本没有恢复, 都这个时候了, 还想逞强不成?   他正心急, 冷不防淮安王卫秉哲突然三两步跨上高台,一手按住卫霆州的肩膀, 一手抓住那把袖箭的箭尾猛地拔出。   随着卫霆州的一声大叫,那枚袖箭竟是连着他的脸皮一起被撕了下来。   “啊啊啊啊!”   “杀人了!”   “父皇!快救父皇!”   “淮安王谋反啦!”   这几声大喊乍然在宴会上响起, 正朝叶安年和江竹发难的殿前护卫愣了一瞬,转头就朝着卫霆州和卫秉哲两人去了。   眼下的危机突然解除,叶安年蓦地松了口气, 却是白了江竹一眼:“你和淮安王到底在搞什么?”   “没搞什么,”江竹微微一笑,帮他理了理散乱的头发,“顺手帮他们添一把火。”   这会儿,宫宴已经彻底乱了, 卫之淮第一时间叫宫里的侍卫和御林军封锁了御花园, 一只蚊子也飞不出去。   叶安年发现在场的不少人都在有诱导性的大喊“淮安王谋反”。   “诸位莫慌,不如先看看台上站着的,到底是什么人。”江竹突然开口。   紧接着, 高台上,卫秉哲的声音响了起来。   “本王谋反?诸位的眼睛怕不是瞎了!”   二人的话音才落, 下面的众人都纷纷朝台上看去。   这一看不要紧,那台上站着的一身龙袍,瘦高个的男人,哪里是卫霆州?   一张完全陌生的面孔,细眉小眼,脸上还有一道长疤,没有一丝病容,整个人都透着一股浓浓的杀气。   “这……这个人是谁?”   “有人假扮父皇?!”   “那真正的圣上呢?被这人藏到哪去了?!”   下面又是一阵此起彼伏的大喊。   叶安年看向卫之淮,就见他已然变了脸色,但只是一瞬,他就带头喊道:“还不赶紧把这个假冒父皇的人拿下!”   那小眼男人,一见自己的伪装被拆穿,立刻就要逃跑,却被卫秉哲死死抓住,可卫之淮身边的护卫却依旧往上冲。   卫秉哲一脚踹翻一个试图杀掉小眼男人的护卫。   冷笑道:“三弟,你这算盘未免打得也太好了些!”   “二哥这是什么意思?!”卫之淮问道。   “什么意思,”卫秉哲押着那试图逃跑的小眼男人,“刚刚这人假扮皇上,说了什么,诸位应该还记得吧?”   “这人说要传位给三弟呢,三弟你作何解释?!”   “这不过是奸人离间我们兄弟的诡计罢了,二哥不会信了吧?”   卫之淮眯起眼:“再者,本宫已是太子,还需要搞这种把戏吗?本宫图什么?!”   这话一出,下面的人顿时窃窃私语起来。   “哼,”卫秉哲冷笑,“你图什么?因为父皇托付给谢神医保管的圣旨,本王已经拿到了!”   他说完,朝一旁自己的贴身近卫使了个眼色。   一个腰间佩剑的青年顿时上前,从怀里掏出一个金色的卷轴呈给卫秉哲。   卫秉哲撇了一眼,道:“念。”   那近卫便开口念了起来:   “奉天承运,皇帝昭曰。太子卫之淮不肖,不忠不孝、不仁不义,难以承继大统。今特废其太子之位,贬为庶人,以示天下。”   话音落,下面一片鸦雀无声。   卫之淮的脸色顿时白了,他踉跄着往后退了几步,大喊道:“不可能!这不可能!”   他知道卫霆州这道秘旨定然是对他不利的,但是他没有想到,卫霆州竟然会狠心废了他,贬为庶人。   “给他看。”卫秉哲道。   近卫立刻走过去,把秘旨递给了卫之淮。   卫之淮一把抢过,瞪大了眼睛,一个字一个字的往下看。   待到他看到最下面玉玺的印戳,整个人都僵滞了下来。   “父皇的玉玺盖章,父皇的笔迹,你应该认识吧,卫之淮,你还有何话说?!”卫秉哲厉声道。   “哈,哈哈哈哈!”   卫之淮突然大笑起来:“好,好啊!”   “想本宫机关算尽,这老东西竟是在这等着我!他当真是恨透了我!”   “太子殿下,”江竹嘴角微勾,戏谑道,“你自己做了什么,你自己不清楚吗?老皇帝只是恨你而已,都没说要杀你,已经很仁慈了。”   “你!”   卫之淮暴怒,他狠狠地瞪着江竹:“是你!都是你!”   “要不是你背叛本宫,这位子就是本宫的囊中之物!”   “太子殿下,啊不,你现在已经是废太子了,跟我一样,只是个庶人而已。”   江竹笑眯眯的看着他:“卫之淮,是你自己没本事,满腹算计,落得如今这个下场,是你应得的。”   “你……!”   卫之淮气的浑身发抖,突然,他好似想起了什么,指着江竹一字一顿道:   “你是不是,打开过那封秘旨?!你早就知道这秘旨上写的是废除本宫的密诏,是不是!”   “所以你才会那么毫不犹豫的选择背叛本宫!”   “在月凉城,本宫明明给过你机会的!只要你愿意继续追随本宫,本宫可以为你摆平屠城一事!”   “可你呢?哈哈哈哈!”   “宁愿自废武功,卸去白鹤斋斋主之位,也要弃本宫而去!”   “原来,你早就知道!你早就知道本宫是一枚弃子!”   他双目充血,咬牙切齿的冲着江竹咆哮。   那可怖的模样,让人背脊发寒。   叶安年皱起眉,低声道:“他该不是疯了吧。”   “没事。”江竹将他往自己身边揽了揽,轻轻拍了拍。   再看向卫之淮,却扬起一道冷冽的讽笑:“你怕不是失心疯了吧?那双龙金匣,是谁都能打开的吗?”   “父皇的秘旨,密封完好,并没有被人拆开过的痕迹。”一旁的卫秉哲朗声道。   “一伙的!你们都是一伙的!”   卫之淮目眦欲裂,突然发疯般在原地打转,伸手指点着众人。   “你!”   “你!”   “还有你!”   “都是一伙的!你们全都是一伙的!”   “你们都背叛本宫!”   “你们不得好死!”   他状似疯癫,卫秉哲岂会容他放肆,沉声道:“来人!废太子卫之淮指使歹人假冒皇上,又大闹御花园,还不给本王拿下!”   眼下局势明朗,殿前护卫和御林军立刻上前,将卫之淮压制住。   “押去天牢,听候发落!”   御林军拖着卫之淮就要退下,岂料,卫之淮却突然发狠挣脱了束缚。   他用力踹开了压着他的两个御林军,夺过一人手里的刀,竟是直朝着叶安年和江竹两人所在的地方冲了过来。   “江声晚!背叛本宫的人,必须死!”   他扬起长刀就朝江竹劈砍过来,叶安年瞳孔骤缩,正欲推开江竹,却反被江竹带着往旁边闪开。   两人堪堪躲过一击,江竹收着力道把叶安年往一旁的花丛里推过去,自己则顺势一脚踹在卫之淮心口上。   卫之淮应声倒地,手里的刀也摔了出去,可他不急着爬起来做却是在自己身上胡乱摸着。   江竹一脚将他掀翻,正欲近身再打,一道寒光闪过,卫之淮竟是不知从哪摸出一把匕首来,直朝他胸口刺去。   叶安年的心瞬间提到了喉咙口,垂在袖中的手也忍不住握紧了。   好在江竹身手灵活,一把将匕首握住,硬生生推开,锋利的刀刃划破了他的手掌,顿时鲜血淋漓。   “鸩毒没能毒死你,算你命大!”   卫之淮用上了自己的全部力气,愤怒和仇恨让他面目扭曲:“江声晚,是你毁了本宫的大业!毁了本宫的前程!”   “你给我,去,死,吧!”   猛地一声怒吼爆发而出,激烈打斗的两人突然沉寂。   在场的人都震愣了,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们。   此时的情景,卫之淮被江竹死死按在地上,那把锋利的匕首被两人一人一端握在手中,鲜血喷薄而出,浸透了两人的衣衫,流的到处都是,看不清到底是什么情况。   叶安年只觉得腿脚发软,一道刺骨的寒意攀上脊背。   他想要上冲上前去,可是脚下却又想被绑了石头,一步都迈不出去。   胸腔中对卫之淮的恨意都在这一刻被冲淡了些许,他希望卫之淮死,但他更希望江竹没事。   不是有老话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吗?   江竹已经从阎王殿里走过一遭了,这一次一定不会有事的。   ──当啷!   匕首落地,江竹慢慢从卫之淮的身上站了起来。   而躺在地上的卫之淮却是一动不动。   “淮安王殿下,咳,”江竹用衣袖擦着手上的血迹,“那个,我好像失手了。”   站在高台上的卫秉哲,脸上却没有不悦的表情,沉默了片刻,高声道:“庶人卫之淮大闹宫宴,意图行刺本王,现已伏诛,抬下去吧。”   底下的众人又纷纷议论起来。   卫秉哲扫视了下面一眼,肃声道:“诸位,可是有什么异议?”   底下顿时鸦雀无声。   卫之淮的尸体被抬走,这场闹剧总算是平息了下来。   “你怎么样?”叶安年冲到江竹身边,想要查看他手上的伤口。   江竹把已经止血、包扎好的左手举给他看:“皮外伤,养养就好了。”   叶安年:……   难道这就是做大夫的好处?   受个伤自己瞬间就处理好了。   宫宴是办不下去了,宫女和小太监们在御花园里穿梭着收拾残局。   叶安年要拉着江竹回去,卫秉哲却朝他们走了过来。   “淮安王殿下。”   江竹朝他欠身行礼,叶安年亦然。   “不必多礼。”卫秉哲朝两人点点头,视线落到江竹被包裹起来的手上,“你二位在宫里歇息片刻,我叫御医来给你看一下吧。”   “这就不劳烦殿下了,”江竹道,“殿下忘了,我自己就是大夫。”   “卫之淮虽然死了,后续的事应该还有的忙,我们就不打扰殿下了。”   他说着,突然想到了什么:“对了,皇上找到了吗?”   “呼,”说到这个,卫秉哲叹了口气,点点头,“找到了。但人已经没了。”   刚刚那个假冒的人被揭穿后,他就派了人去宫里的各个角落寻找他父皇的下落。   索性,人已经找到了,竟然就在寝殿的密室里。   江竹也跟着叹了口气:“如今皇上驾崩,卫之淮也死了,剩下的怕是殿下还有的操劳。”   “你放心,我心里有数。”卫秉哲拍了下江竹的肩膀,“这次,多亏了你。”   江竹勾勾唇角:“说这些做什么,殿下也帮我达成了所愿,咱们合作愉快。” 第204章 落幕   一场闹剧就此落幕。   两人携手沿着宫里长长的步道慢慢地走着。   此时日头已偏西, 高高的宫墙红墙白瓦,抬头望去只能望见小小的一片天地。   这是通往宫外的最后一段路了,两人几乎没有碰到任何宫女和太监, 只远远瞧见,守在宫门处侍卫的身影,被夕阳拉得老长。   “事情, 算是彻底解决了么?”叶安年突然开口。   江竹侧眸望了他一眼, 勾唇:“你猜?”   叶安年很认真的想了一会儿:“卫之淮倒台, 他背后仰仗的势力应该也会很快被揪出来吧。”   “就是不知道, 新皇的人选会是谁。”   江竹拉着他的手晃了晃:“放心,能坐上那个位子的, 只能是卫秉哲。”   见他说的这么笃定,叶安年没有多问, 只是点了点头。   马车就停在宫门口,两人一出宫门就上了马车。   京城内车水马龙,街上的店铺似乎家家都生意火爆, 往来的宾客络绎不绝。   叶安年从车窗望出去,看着外面忙忙碌碌的人们,大家各自忙着自己手上的事情,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   马车快要驶出城门的时候,突然从皇宫的方向传来阵阵鸣钟之声。   一时间, 街上忙碌的人们都立时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望向皇城的方向。   不知是不是错觉,叶安年感觉他坐的马车,也跟着停了一下, 才又继续“嘚嘚”的走起来。   回到白鹤斋时,天已经擦黑了。   子末见江竹又受了伤回来, 大呼小叫的跑去栖云阁翻出一大堆药膏药粉,堆在江竹面前。   结果被江竹拍了一巴掌,委屈的直皱鼻子,这才老实了。   不过,听说卫之淮已死的消息,斋里上下都很高兴,子末颠颠儿跑去饭堂找陈阿婆,说晚上要做顿好的,大家一起庆祝庆祝。   最近的好事一件接着一件,白鹤斋里的气氛也总是透着盈盈的喜气,和着这盎然的春意,倒是叫人高兴。   第二日,宫里就传来了大皇子主动让贤,淮安王继位的消息。   一切都如江竹预料的那样。   日头高挂,风轻云淡,又是一个好天气。   叶安年和江竹坐在院子里秋千上,看着子末吭哧吭哧锄地。   头顶的葡萄藤已经爬满了竹架,手掌大的叶子一片片撑开在头顶,正好搭起一个天然的凉棚。   阿梨举着叶安年给她做的纸风车从外头跑进来,看见坐在秋千架上的两人,开口道:“叶哥哥,晚晚哥,外头有人找你们呢!”   “哦?是什么人?”江竹问。   阿梨歪头想了想,脸色突然垮了下来,看上去有些紧张。   叶安年安慰她:“没关系,你说说看?”   “是,穿着铠甲的人,”阿梨捏紧拳头,“拿着刀!”   月凉城的事,还有之前卫之淮带人烧山,硬闯白鹤斋,都给小姑娘的心里留下了不小的阴影。   所以,她一见到身穿铠甲的人,下意识就觉得是坏人。   江竹用脚停下秋千,站起身来:“我去看看。”   叶安年也跟着起身:“我也去。”   江竹想了想,没有拒绝,伸手把他拉起来,两人一起往外走。   一出白鹤斋大门,就看到了等在门口的人。   身穿一身墨色劲装,外加银色软甲,江竹认识,是卫秉哲的贴身近卫,孙衔。   “江斋主。”孙衔给江竹行礼,“如今新皇登基,大行封赏,你之前击杀刺客有功,皇上特地派属下来前来,送上谢礼。”   “有劳。”江竹淡声道。   孙衔一拍手,身后跟着的两个侍卫立刻上前。   叶安年就见这两人的手上分别端了两个托盘,上面都用红布盖着。   江竹没有立刻接下,也没有将红布掀开,而是看了孙衔一眼。   孙衔却道:“江斋主打开看看吧。”   江竹这才上前,将两个托盘上的红布都揭开。   那托盘上,一左一右,左边的是一封诏书,右边是一堆码放整齐的黄金。   江竹只瞥了那诏书一眼,就把手伸向了右边的托盘。   孙衔:“江斋主想好了?既是皇上给的赏赐,两个都要也是可以的。”   “不必了,”江竹回答的干脆,“皇上他应该知道我的性子,比起高官厚禄,不如退隐闲居。”   说罢,接过那盘金子,叫上叶安年,径自走了,没有一点留恋。   孙衔望着两人的背影慢慢消失,这才收回视线,朝自己的两个手下道:“走吧。”   其中一个手下问:“他就这样走了?连左边这个盘子里的诏书写的是什么都不看?”   孙衔拿起托盘里的诏书,将其打开,就见那上面是册封爵位的圣旨。   大致写着:江声晚有从龙之功,封平京侯,可世袭罔替。   那小侍卫瞥了一眼,很是唏嘘:“可惜了,他要是打开这诏书看了,肯定不会选那百两黄金的。”   “他会。”孙衔道,带着两个手下往山下走,“咱们皇上看人很准,江声晚不是那等贪图官位之人。他清醒的很。”   “是吗?”那小侍卫似乎还是不懂,挠了挠头。   放着能世袭的爵位不要,却选了金子,他看着这白鹤斋建的不错,这斋主应该也不缺钱吧?   这还不是傻的?   另一边,江竹拿着那百两黄金的赏赐,和叶安年一起回了壹舍。   叶安年虽然不知道那封诏书上写了什么,但是他相信江竹的选择。   两人回到卧房,江竹把托盘放到桌上,对叶安年道:“这么多金子,你可得保管好。”   说实话,叶安年也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多闪瞎人眼睛的金子,他拿起一块放在手里掂了掂,还真是颇有份量。   “不过说实话,比起那诏书,我还当真更喜欢金子。”叶安年道。   江竹伸手在他鼻子上轻轻刮了一下,笑道:“我就知道。”   叶安年从卧房的柜子里抱出来一个带锁的小箱子,放到桌上将锁头打开。   箱子里放着厚厚的好几沓银票,一摞子金条,还有各种地契、房契。   这是两人的小金库。   他将箱子里的东西重新规整了一下,然后把这些金条一块块码放进去。   拿到最底下,却看见托盘铺着的红布上,放着两块金牌,上面好像还有字。   “这是什么?”   他拿起一块看了看,江竹拿起另一块。   “这是,免死金牌?”江竹诧异。   他倒是没想到,卫秉哲除了黄金,还给了他们两块免死金牌。   叶安年看着金牌上的刻字,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虽然应该用不到,但是这个我喜欢。”   江竹勾住他肩膀,将他拉到自己身边,“啵”地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笑道:“巧了,我也喜欢。”   ……   卫秉哲上位,手段凌厉的很快平定了朝中所有质疑的声音,因着还在老皇帝的守孝期,举国上下摘冠缨、服素编、停止丧服嫁娶,各种娱乐也都禁了。   一时间,全国都沉寂了下来。   不过,这样的气氛却影响不到远居在白鹤斋里的众人。   天气一天天热了起来,壹居小院里,叶安年和江竹种下的菜种和花籽都长出了绿油油的苗苗。   叶安年的肚子终于有了些变化,但因为他太瘦,虽然已有五个月,小腹却依旧只是微微隆起。   早期的孕吐反应总算过去,倒是舒服了不少。   江竹手上的伤也好的差不多了,因为处理的及时,连疤都没有留下。   现在,斋里的事务依旧还是子妤在管着,江竹就一心陪着叶安年。   不过,江竹也许诺她,等道叶安年平安生产之后,就放她离开白鹤斋。   到时,就派人把福崽和丁秋接过来。   如今丁秋也有十二三岁了,他准备开始教他处理一些斋里的事,等到把人带出来,他就能彻底撂挑子,和叶安年一起养养小孩,等往后孩子长大些,他们就离开白鹤斋,到处去走一走,逛一逛。   若是途中喜欢哪里,就停下来,置办一座宅子,在那里生活。   叶安年是不知他心中的打算,如今他就像一条彻头彻尾的咸鱼。   每天醒来除了坐在院里荡秋千晒太阳,就是到后园的水潭里喂喂鱼,到草药堂看那些弟子们上课,到前院去听弟子们念书。   总之,闲的好像养老一般。   而且,他以为有孕之后,会受到的很多限制和约束,好像也都没有。   之前赵乐跟他闲聊时候说过,自己怀孕的时候,家里这不让吃,那不让吃,孕吐的时候吃不下,瘦了不少,等到后面不吐了,又开始拼命让他多吃些,好补回来。   每天吃鸡蛋、鸭蛋都吃到想吐。   叶安年想想这段日子,倒是从来没人逼他吃过什么,不过也是,除了江竹,整个白鹤斋也没人敢管他。   但江竹除了每天变着法的做吃的给他,倒是也从不强迫他多吃什么。   江竹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你觉得饱了就行,没必要吃太多。吃不下就不吃,什么时候饿了,再叫我。”   叶安年觉得这样就很好。   但这样闲散的日子过的久了,他也开始无聊起来。   这日,天气不错。   他吃过早饭,就被江竹拉着去后山药圃散步。   “我想下山去转转。”   叶安年被江竹拉着,一步三挪,不愿动弹。   “怎么,在山上呆腻了?”江竹笑。   “也不是,”叶安年想了想道,“就是偶尔也想出去转转。”   “那好,趁着现在天色还早,日头还不毒,现在就走?”   叶安年点点头,眉眼弯弯的笑起来。   江竹便进屋拿了钱袋子和水壶,又拿了个遮阳的斗笠给叶安年,两人就轻装下山去了。   山下的白云镇,今日倒很是热闹,正是大集。   两人趁着人还不算太多,闲逛了一会儿,买了不少东西。   从集上一出来,却正撞上一队被官兵护送着的囚车。   那车上的人,一个个都披头散发,手脚带着镣铐,身上穿着统一的囚服,看起来好不狼狈。   叶安年正好奇,就听旁边的人议论起来。   “呸!”有人朝着囚车啐道,“都是那卫之淮的走狗!”   “只是流放,也太便宜了他们!”   “是啊,跟着卫之淮干了那么多恶事,到头来就只是流放而已!”   “哎,话也不能那么说,听说是流放北境,那边可是冰天雪地的苦寒之地,这路途又遥远,说不定都到不了,人就没了。就算是挨到了那,怕是也活不成。”   这话似乎是给了人们安慰,大家又继续声讨起这些囚犯来。   叶安年站在人群里,遥遥望着囚车里的人,忽然觉得有一道身影,他颇有些熟悉。   “那是……?”   他有点不敢相信,看了旁边的江竹一眼。   江竹点头:“是他。”   就见众多的囚犯中间,有一个身形瘦削,披头散发的人,正死死扒着囚车的木杆。   他身上有不少被百姓们丢的烂菜叶子,脏兮兮的,但他依旧抬着头,平静的看着人群中的每个人。   直到,他看到了人群里那两道熟悉的身影。   叶安年望着柳卓,嘴唇动了动,到头来,却什么话都没有说。   而这时,柳卓也看见了他,那双如死灰般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   他抓着木杆,拼命朝着这边看过来。   “我没输!我……还没输!”   “你等着……!”   他情绪太过激动,晃得手脚上的链子“哗啦”作响。   很快,就有官差过来,用佩刀敲打着囚笼的木杆,呵斥道:“老实点!”   一阵骂声过后,囚车已经驶了过去,越走越远。   叶安年最后望了一眼那囚车,收回了视线。   江竹拍拍他的肩膀,把他往自己身边揽了揽:“走了。”   “嗯。”叶安年点点头。   他知道柳卓的下场并不会太好。   但那又怎样呢,路是他自己选的,会有怎样的结果,在做出选择的那一刻,就已经注定了。   眼看天色渐晚,两人便回了白云山。   江竹自打身体恢复,就开始在重新修习谢逍公的独门内功心法,如今内力已经恢复了一成,带着叶安年直接用踏云步飞回白鹤斋,不成问题。   两人走了一小段山路,等路上没了行人,江竹就把自己手里的东西递给了叶安年拿着。   自己伸手一抄,将人打横抱起来,足尖一点,朝山顶掠去。   耳边清风习习,叶安年伸手环住江竹的脖子,把头靠在他肩上,悠悠闭上了眼睛。   江竹被他喷薄而出的温热气息扫过脖颈,痒酥酥的,令他体内气血翻涌,差点破功。   好在,这一息之间,他们已经到了。 第205章 喜讯!生了!   时间过得飞快, 转眼春去秋来,寒冬又至。   眨眼间,年关已至, 再过几日就要过年了。   月凉城停工了一段时日,后面又继续开始重建,之前是叶安年四处凑钱, 劳烦文恒找了一批工匠, 进度慢的很。   后来卫秉哲登基, 很是关注此事, 特地拨了不少工匠过去帮着修建,进度一下子快了不少。   还有月凉城被屠的旧案, 他登基之后一平定朝中内乱,就立刻重审了这重大冤案。   那份有着阿梨手印的供词被呈了上去, 卫秉哲又派人去了一趟月凉城,找回不少陈年旧物,其中有很多, 都能成为当年旧案的铁证。   他随即便写了一封诏书,为江竹洗清了冤屈。   那诏书的最后,是他代卫之淮的谢罪之语。   这份诏书可谓是份量颇重了,一时间举国上下轰动。   一方面感叹新皇的宅心仁厚,嫉恶如仇, 一方面痛骂已死的卫之淮恶贯满盈, 死不足惜。   而江竹这个被冤了许多年的人,也以另一种奇怪的方式,被人们推了起来。   自从他身上的罪名被洗清, 白鹤斋名下的医馆药铺,一时间火爆起来。   与此同时, 民间开始流传出江神医当年隐姓埋名做游方郎中时候的各种神奇事迹,江竹的名声一下子传遍了整个东陵国。   好在,如今叶安年的月份的大了,他日日都待在白云山上,几乎不下山,所以这些对他倒是没什么影响。   如果非要说的话,那就是每月的收入翻了好几番。   再加上叶安年这边开遍了东陵国各地的竹叶记玩具铺,白鹤斋如今每月的进账多的数不过来。   只是可怜了子妤,一个人实在忙不过来,拉了斋里两个先生帮忙。   江竹倒也大方,给他们三人翻倍的月银。   眼下已经过了大寒,天气是一天冷过一天。   壹舍的小阁楼内,上上下下烧了七八个炭盆,屋里暖和的只穿单衣都不冷。   叶安年如今已经快十个月了,肚子也很明显的隆了起来。   只是,后期江竹很严格的控制他的体重,再加上他自己也瘦,一直不怎么显怀,所以比起一般孕夫十个月的肚子,还是要小上许多。   早上阳光懒洋洋的从窗户照进来的时候,叶安年揉了揉眼睛,迷迷糊糊醒了过来。   如今他肚子大了,只能侧躺。   这一抬眼间,就看到江竹正坐在床边,见他醒了,勾了勾嘴角,问道:“睡得还好么?”   “嗯……”   叶安年含糊的应了一声,就要起身,却被江竹拦住了:“等等,不急,再多躺一会儿。”   叶安年本来就没彻底清醒,闻言顺势闭上了眼睛,自动躺平了身体。   就感觉江竹握住了他的手,在给他把脉。   等确定他的胎像稳固之后,就拿出他自己调制的精油,开始解他的衣服。   叶安年起初还会脸红,等到后来,就已经习惯了。   只管闭着眼睛睡他的,由着江竹解开的他的亵衣,在他肚子上轻轻的涂抹。   精油都是各种草药调制的,江竹说是防止长纹,他不懂这些,但每天看看自己的肚子,确实白白胖胖的,一条纹也没有,感觉这精油倒也不错。   肚子上突然传来轻轻的触感,被涂过精油的地方,很快就热了起来,还挺舒服的。   涂完了精油,江竹重新给他把扣子一个个系好,然后俯身在叶安年额上亲了一下。   “年年的肚子白白圆圆的,更可爱了。”   叶安年:……   这下是一点也睡不着了。   他挣扎着要起来,被江竹慢慢扶着坐了起来。   “你故意的是不是。”叶安年瞪他。   江竹笑得像只狐狸:“哪有,我实话实说的。”   “你继续睡嘛,我不闹你了。”   “不睡了,我饿了。”   “那就起来吃饭吧,早上我做了灌汤小笼包,还有豆腐花,你不是想吃辣的么,我调了辣椒油,可以蘸包子吃。”   “好。”   叶安年伸了个懒腰,江竹顺势一下抱住了他。   一手托着他的腰腹,一手托着他的腿弯,直接把他抱到外间的贵妃榻上坐着。   贵妃榻是后来添置的,上铺了厚厚的软垫,脚底下是羊毛编织的毯子。   叶安年被他放在上面,很快江竹就端来了热水,供他洗漱,等洗漱完,才地穿好鞋子,跟江竹一起去楼下用饭。   其实原本他们一直都是直接在楼上吃的,但叶安年孕期对气味很敏感,在楼上的话,饭味儿久久不散,就很不舒服。   用过饭,就是散步时间。   不过现在天气冷了,两个人就只在后园里四处走走。   叶安年身上披着厚厚的狐裘,白色的狐毛围在他肩上,暖融融的,衬得他脸颊上的红晕,温柔俊雅了许多。   江竹牵着他的手,两人慢慢的在曲桥上走着。   前几日刚下了雪,后院里四处都白茫茫的一片,不过曲桥上的积雪已经都清扫干净了,并不会滑倒。   小水潭也结了冰,不过透过冰层,还是隐约能看见在水下游动的鱼儿。   两人在曲桥了走了一遭,又绕着水潭走了一圈,就回去了。   今日阳光很好,又没风,叶安年央着江竹想在院里坐一会儿。   “就一会儿。”江竹道,“太久了要着凉。”   “嗯。”叶安年乖巧的点头。   江竹便拿了软垫和小被子出来,在秋千上一层层铺满了。   然后才拉着叶安年坐下来,慢慢的晃着。   天气晴好,无风无云。   江竹把手臂搭在后面的秋千椅背上,叶安年自然的靠了过去。   阳光洒在身上温暖又舒服,他闭上眼睛,突然觉得这样的日子再好不过了。   回想起他当初被继母推下楼时的绝望,还有穿来之后在老叶家挨过的那半年。   他当真是做梦都没有想到,自己会有今天这样的日子。   “我有个事,想跟你说。”他突然道。   江竹侧头靠了过去:“什么事?”   “就是……”叶安年斟酌该怎么开口,“我其实不是叶安年。不对……”   “我其实,不是老叶家的那个叶安年。就是,嗯……就像是换了魂魄,夺舍,你懂么?”   “虽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我其实是后世的人,也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来到这里。不过,我倒是跟他同名同姓。”   “说不定他是你的前世,因缘际会这种东西,很玄妙的。”江竹挑眉。   叶安年微怔,看着江竹有些晃神:“你不惊讶?”   “我一早就有所察觉。”江竹道,“你跟他不一样。”   见叶安年呆呆的看着自己不说话,江竹捏了捏他的脸颊:“我之前只是在村里见过他,从未跟他说过话,有过交集。”   “第一次搭话,就是那年冬天,你在河边洗衣服的时候。年年,你就是你,我想娶的人是你,喜欢的,爱的也是你。”   叶安年眨了眨眼睛,这才回过神来,他倒不是吃醋,只是惊讶,江竹接受的也太快了,甚至早就有所察觉。   “不是,你……你都不震惊的么?”   “这有什么好震惊的?”江竹笑得眉眼弯弯,“老头子的师父活了几百岁,听说他还见过羽化登仙之人,你一个魂穿夺舍的,有什么奇怪。”   叶安年:……   “好了,别多想。”江竹搂过他亲了一口,“安心等着生产,然后乖乖跟我过日子。”   叶安年“哼”了一声,还要再怼他两句,却突然感觉肚子疼了起来。   “唔……”   他皱紧眉,抱住肚子弯下腰去。   “怎么了?”江竹顿时紧张起来。   “肚子……好疼……”叶安年咬紧了唇。   “应该是要生了。”   听他这么说,江竹倒是松了口气,直接将叶安年打横抱起来,就进屋上楼。   “没事的,不要怕,有我在呢。”   叶安年痛的不停吸气,但听到江竹这么说,他紧张的情绪还是缓解了许多。   进了卧房,江竹轻轻把他放在放上,走到外间吹了个口哨,子末瞬间就闪了出来。   “斋主?”   最近白鹤斋平静的很,斋主已经很久都没有叫过他了。   “你们少君要生了,快去要热水来。”江竹道。   “哦……”子末随口应了一声,然后才反应过来,立时瞪大了眼睛。   “少,少君要生了?!”   “好好好!”少年一叠声答应着,兴高采烈的跑了。   江竹无奈,拿了他的药箱,进了里间。   叶安年此时已经痛的脸色都白了,额角的汗也大滴大滴的淌下来,双手死死抓着锦被,骨节紧绷的泛白。   但他死死咬着嘴唇,一声也不肯吭。   江竹心疼的直皱眉,帮他解了裤子,看了一下眼下的情况,却是还早的很。   安慰叶安年道:“放松一点,年年,别这么紧张。”   但叶安年显然听不进去他的话,已经把嘴唇都咬破了。   他叠了一方帕子,让叶安年咬在嘴里,又握住了他的手,一边帮他擦着汗。   “不要这样呼吸,看着我,像我这样。”   叶安年转过头看向江竹,他的眼睛红红的,眼角的那枚孕痣却在变淡。   江竹很耐心的教他,叶安年忍着疼,按着他教的去做。   “对,就是这样。”江竹温声道,“在疼痛来的时候用力。”   叶安年按着他说的去做,可是疼的他都开始发抖了,却依旧感觉没什么用。   就这样努力了老半天,热水都送了过来,江竹也帮他擦洗换了好几盆水。   他都疼的快要麻木了,身上的力气也在慢慢被抽走。   可是嘴里又咬着布,他不出话,只能可怜巴巴的看着江竹。   江竹又看了一眼现在的进度,发现已经能看见胎头了。   “马上就要出来了,年年,再努努力。”   叶安年红着眼睛摇头,他已经没力气了,而且那一阵阵的疼痛,让他快要死过去一样。   江竹把他嘴里的帕子取下来:“还好么?”   “好疼……我,没力气了……”叶安年感觉自己的嘴唇都在发抖,眼泪不收控制的在往下淌。   江竹从他的药箱里取出一个小瓶,倒出一颗药丸塞进叶安年嘴里:“别哭,这个是止痛的,吃了会好一点。”   药丸被送到嘴里,他只感觉一道甜滋滋的味道,就囫囵咽了下去,然后,嘴里就被塞了一片薄薄的参片。   “感觉好些么?”   叶安年点点头。   不知是不是药丸和参片起了作用,他感觉好像真的没那么疼的不能忍受了。   江竹握住他的手,捏了捏:“再用力,年年,马上就要出来了。”   叶安年闷哼一声,趁着疼痛来的时候,一用力,只觉得肚子里的宝宝被人拽了一下,一下子就轻松了。   他觉得身上乏累的很,耳边,江竹的声音模模糊糊的:“生了,是个哥儿……”   孩子被包裹好抱了出去,他感觉江竹又在他身/下“忙碌”了好久,然后才过来给他用温热的帕子擦汗。   又小心的扶着他坐起来,撤掉染血的被褥,换上干净的,再帮他换上干净的亵衣。   “累不累,要不要睡一会儿?”   叶安年点点头,他现在又累又疼,只任由江竹摆弄。   恍惚间,想起那个止痛的药丸。   “那个药……还有么?”   江竹微愣了一下,在他嘴角吻了一下:“那不是什么止痛的药,只是糖丸。”   叶安年:……   江竹却笑了起来:“年年很棒啊,只用了不到一个时辰就生下来了。”   “先睡一觉,好好休息一下吧,孩子我让奶娘抱到隔壁了,等你睡醒了再看。”   “好。”叶安年轻声道。   他现在确实太累了,只想先睡一觉。   江竹帮他盖好被子,想要起身出去,袖子却被人抓住了。   无奈的笑了一下,顺势在床边坐下来,握住叶安年的手,一起放进被子里。   ……   再醒来时,已经是傍晚了。   叶安年感觉身上的疲累褪去了不少,抬手摸摸自己的肚子,已经变得平坦了。   不过……   他的手在亵衣上停了一下,从衣摆下面探进去摸了摸。   腰上,好像被缠了什么东西。   正在自己摸来摸去,江竹的声音却响了起来:“睡醒了?”   叶安年“嗯”了一声,感觉声音有些干哑。   他问道:“我腰上……怎么了?”   “是束腹带,帮助你身体恢复的。”江竹道,“怎么,太紧了吗?”   叶安年摇摇头:“想喝水。”   “好,我去端。”   江竹到了温热的红糖水给他,又问:“饿不饿?我煮了鲜肉粥,还有糖水鸡蛋,先吃一点?”   叶安年喝完了红糖水,点点头。   又道:“我想看看宝宝。”   “那我去抱过来。”   江竹说着便离开了,不一会儿,就抱着一个粉色的小襁褓走了进来。   “看看,感觉眼睛好像你。”江竹把粉糯糯的小团子塞到叶安年怀里。   小团子这时候醒着,眼睛黑黑亮亮的,见了两人也不哭,就滴溜溜的看着他们。   “喜不喜欢?”江竹问道。   叶安年点点头:“看着好乖。”   “你生的当然乖,听奶娘说,这孩子很好带的,不怎么哭,饿了就吃奶,讨人喜欢的很。”   叶安年笑了,轻声道:“真好。”   江竹却趁机在他唇上吻了一下,轻轻的,一触即离。   叶安年有些愣怔的看着他。   却见江竹理了理他胸前散落的碎发,很认真的道:“年年,辛苦了。” 第206章 溶溶(大结局)   除夕那天又飘起了雪花。   白鹤斋上上下下已经都装点上了花灯红绸, 显得一派喜气洋洋,而小溶溶的诞生让整个白鹤斋又增添了几分热闹。   现在,叶安年每天都有大把的时间休息, 江竹请了四个奶娘,轮番照顾溶溶,晚上也不用他们操心。   这几天, 他几乎每天早上都睡到日晒三竿才起。   然后悠闲的用个朝食, 跟江竹一起哄哄宝宝, 等晌午吃了饭, 小睡一会儿,下午江竹会去前院和子妤商量过年需要采买准备的东西。   他就跟奶娘一起带溶溶, 自己顺便给溶溶做些精巧的小玩具。   因为他们两个都不会做绣活儿,溶溶的小衣服小被子都是饭堂的陈阿婆和管理弟子宿舍的桥娘提前做好的, 手艺都是精湛又老道。   斋里那四位教学的小先生,其中有一位就是哥儿,绣活儿的手艺也很不错, 早早就给溶溶做了好几个绣花精致的小肚兜。   福崽和丁秋,江竹也派人从月牙村接了过来。   虽然不过才几个月没见,两个孩子却是长大了不少,像个小大人似的。   江竹便把两人分配给了子末和子妤,福崽和阿梨一起, 跟子妤住, 丁秋跟着子末住。   这几日,子妤和江竹忙着置办过年的东西,子末带着三个孩子倒是得了空闲, 没事就往壹舍小院里扎,嚷着要跟溶溶一起玩。   今日是除夕, 大家都没什么事要忙,江竹也不去前院了。   书斋也会暂时停课下来,等过完十五,弟子们才会恢复上课。   雪从昨晚就开始下了,晌午时就渐渐停了。   吃过晌饭,江竹就让奶娘们都去休息,他跟叶安年自己带溶溶。   午后,太阳慢慢出来了,阳光很好,叶安年懒懒的靠坐在卧房的外间的贵妃榻上,手里拿着竹篾,在扎花灯的骨架。   溶溶的娃娃车就放在他身前,江竹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用手小幅度的来回推着。   小团子出生还没几天,浑身上下粉嫩嫩的,裹在软软的小被子里,睡得正香。   江竹等他睡得熟了,就慢慢停下来,然后坐到叶安年身边去。   “困不困?要不要睡会?”   叶安年停下手里的活儿,无奈的看了他一眼:“我早上快晌午才起的。”   “那你就歇一会儿么,”江竹把他手里的扎好的竹骨架拿走,放到一边去,“十五还早呢,想做花灯的话,过几天我帮你扎骨架。”   “我这不是没事做,待着也是待着。”叶安年轻笑。   江竹一揽他的腰,把他抱过来在自己腿上坐下,伸手在他腰间和小腹上摩挲着。   因为生产顺利,后续也被调理照顾的很好,才几天的时间,叶安年的腰腹就几乎恢复到了和之前差不多的状态。   江竹在他腰间轻抚,“啧”了一声。   “太瘦了,年年。”   叶安年皱眉:“哪有,明明比之前胖了一圈。”   他现在小肚子上软软的,都有赘肉了。   “胖点多好,”江竹逮住他,往他腮帮子上亲了一口,“抱着软乎乎的。这样我就有两个团子了。”   “什么两个团子?”叶安年不解。   江竹伸手轻轻戳戳正在熟睡的小溶溶:“喏,小团子。”   然后又捏捏叶安年的脸颊:“大团子。”   叶安年:……   都是做爹的人了,还这么没正形。   屋外的阳光透过窗子照进来,落在身上暖洋洋的,舒服的很。   娃娃车里,小溶溶睡的直蹬小被子。   江竹让叶安年靠在自己怀里,他则拿过旁边小几上的小橘子,剥给叶安年吃。   “今天除夕,晚上大家要一起去饭堂吃饺子,陈阿婆他们一大早就在忙活了,你不是爱吃东坡肉,我特意叫陈阿婆做了,还有清蒸鲈鱼和黄豆炖猪蹄,多吃一点?”   “好。”叶安年点点头。   此时,他长发半散,懒懒的靠在江竹怀里,薄唇微微一张,一咬,就把江竹喂的橘子吃进嘴里,那样子又撩又勾人。   江竹喂他吃了一小颗橘子,转而便拿了一颗青枣吃进嘴里,然后俯身去吻他。   叶安年微微睁大了眼睛,睫毛一抖一抖的盯着他看,直到唇上传来温软的触感。   江竹灵巧的撬开他的唇,把枣子喂进去。   叶安年嘴里含着枣子,耳尖却“刷”地红了,江竹看他的眼神,带着浓浓的占有欲,仿佛下一瞬就要把他剥光了一般。   见他含着枣子呆呆的望着自己,江竹伸手戳了戳叶安年的鼓鼓的腮帮子。   笑道:“吃啊,这青枣可甜了。”   叶安年这才回过神来,勾着他的脖子动了动身子,“咔嚓”一下咬开枣子吃了起来。   ——啪!   门外,突然传来一道东西落地的声响。   江竹皱起眉:“谁?”   叶安年则是瞬间从江竹的腿上跳了下来,坐到旁边去了。   “咳咳……”   子末红着一张脸,捂着福崽的眼睛从外面走了进来,两个人的后面跟着丁秋,和被丁秋捂住眼睛的阿梨。   子末嗫嚅道:“斋,斋主……”   四人这样子,一看就是在外面偷听好久了。   “啧,”江竹无奈扶额,“斋里这么大,你们四个就不能到处耍耍?天天往我们这跑。”   “江大哥,你别说他,我们是来看溶溶的!”福崽掰开子末的手,说道。   叶安年整理了一下自己有些起皱的衣衫,从贵妃榻上起身:“没事,来看吧。不过溶溶正在睡觉,还没醒。”   “那我们小声一点。”福崽立刻捂住了自己的嘴巴,脚步也放轻了。   其他人有样学样,几人一起进了屋。   此时的娃娃车里,小溶溶可能是睡得热了,扭来扭去把小胳膊从被子里伸了出来。   福崽看的眼睛发亮,抬起头,一脸期待的看向叶安年:“哥哥,我能摸摸他的手吗?”   “能啊,”叶安年道,“也睡了好久了,估摸着一会儿就该醒了。”   得了他的允许,福崽立刻小心翼翼的伸出手指摸了摸溶溶的小手。   “哇,好软,好小,太可爱了!”福崽发出惊呼。   叶安年笑笑:“福崽,溶溶是你的小侄子,你现在可是做小叔叔的人了。”   他的话,逗得大家都笑了起来。   福崽却是一脸欣慰和自豪,他是做小叔叔的人了,他有可爱的小侄子了!   从前,他看了村里的陈玲玲那么可爱,就特别想要一个小侄女。   可是现在,这个小侄子比小侄女还可爱啊!他简直爱死了!   一旁的阿梨见福崽笑得合不拢嘴的样子,一脸羡慕:“这么小就能当叔叔了啊,那我能当小婶婶吗?我比福崽还大呢。”   子末:……   丁秋赶紧拉了她袖子一下,低声道:“别瞎说。你当姐姐就好了。”   阿梨一只对丁秋这个跟自己差不多年纪的男孩很感兴趣,觉得他平时话很少,小小年纪,就这么沉稳,像个小先生似的。   此时,见丁秋开口,顿时笑了起来:“我当姐姐,那你当什么?”   “咳,”丁秋低下头,轻咳了一声,“当哥哥。”   “好啊,那当姐姐也不错。”阿梨趴在推溶溶的娃娃车边上,说道。   三个孩子你一言我一语,子末毕竟比他们大了不少,此时站在一旁,只安静的盯着溶溶看。   叶安年见他看的认真,问道:“子末,你看什么呢?”   子末回过神,摸摸下颌,感叹起来:“少君,溶溶生的可太好看了,怕不是继承了你和斋主的所有优点,等将来长大了肯定是咱东陵国最漂亮的哥儿!”   这话中听,江竹顿时眉开眼笑:“那是,我们溶溶值得最好的。”   气氛渐渐热闹起来,小溶溶终于醒了。   他倒是也不哭,只是见这么多人围着他,有些懵懵的,水汪汪的大眼睛滴溜溜的转着,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像是很好奇似的,叶安年就把他抱了起来。   结果小家伙却一个劲朝江竹伸手,叶安年只好把把他给江竹递了过去。   子末看的惊讶:“溶溶竟然跟斋主这么亲近?”   他一直觉得,溶溶毕竟是少君辛苦生下来的,怎么也应该跟少君更亲近一点才对。   江竹抱着软乎乎的小团子,在子末惊讶的眼神里,尾巴都要翘上天了。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嘚瑟两下,就觉得手上一热。   小溶溶尿了。   江竹:……   脸上的笑容一僵,周围的几人也很快发现了不对。   阿梨毫不客气的哈哈大笑起来:“溶溶弟弟好聪明!”   福崽捂着嘴巴,笑得眼睛都弯了起来。   看来他这个小侄子,真心疼他哥哥呀。   丁秋在江竹面前,忍得辛苦,子末也差不多,不过他比丁秋神经大条,忍了一会儿忍不住,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还道:“斋主你快去给溶溶换尿布吧。”   江竹咬牙,瞪了他一眼:“你小子完了。”   说完,乖乖转身进里间给小团子换尿布去了。   屋内一片欢声笑语,十分和乐。   叶安年也跟着笑了几声,然后就抿起了唇。   只有他知道,为什么溶溶会这样。   这几天,他因为身体还有些虚弱,白天照顾溶溶,给溶溶换尿布,擦屁股,喂药,喂水等等一些杂事都是江竹去做的,他就只在溶溶醒着的时候抱一抱,哄一哄。   其实,自从有孕以来,一直到现在,他都一直在被照顾,哪怕是在之前江竹的手还伤着的时候。   不多时,江竹抱着换好尿布的小溶溶回来了。   大家又逗着小团子玩了一会儿,就有斋里的小弟子跑来喊他们去饭堂,要开除夕夜宴了。   江竹便把溶溶抱去给奶娘照看,然后牵起叶安年,跟着大家一起往前面的饭堂去。   一出小阁楼,才发现天不知何时已经黑了下来。   子末性子欢脱,带着三个小的已经先跑了,两人手牵着手,慢悠悠的走在最后头。   此时日头落下,月上梢头,天边只剩下暗暗的一抹沙青。   忽然——   “啪”地一声脆响。   不远处的曲桥上,突然绽开了一簇小型的烟花。   “啪!啪啪!啪啪啪啪!”   一簇、两簇、三簇……   一朵一朵五颜六色的小烟花在桥上绽开,绚丽夺目。   叶安年愣了一下,忽而想起,老皇帝驾崩,今年怕是没有烟花爆竹了。   但他们远在高山之上,放些小的倒是也没人知道。   肩膀突然一重,是江竹把手搭在了他肩上,手上一用力,就将他揽了过去。   叶安年侧头望向他。   江竹那双好看的桃花眼弯的像一轮新月:“年年,新的一年,平安喜乐。”   叶安年勾了勾唇,温声笑了:“平安喜乐。”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