佞臣妄念!许我折腰暗宠   作者:嘉南有鱼   简介:   【病美人世子+疯批大权臣,男主心狠手辣,男二手辣心狠,介意勿入】   上一世段嘉诩为陇西付出一切,最后被死对头逼得跳崖惨死。   重活一世段嘉诩一心摆烂,却遇上了前来碰瓷的死对头,还被缠上脱不了身。   父兄邀他共商陇西谋反大计?保持距离,莫挨老子。   后来父兄被杀,小皇帝继位,段嘉诩成了便宜皇叔,死对头成了帝师。   一日小皇帝翘课,遇到了在树下打盹的他。   小皇帝问他,跟帝师是什么关系?   段嘉诩睡得迷迷糊糊,张口就答。   “招惹上疯子又无法脱身的关系。”   段嘉诩话落,小皇帝突然朝他身后疯狂招手。   “帝师怎么说?”   是夜,帝师府,段嘉诩被疯狂欺负。   “疯子,嗯?”   第二日段嘉诩偷偷跑路,才出城就被堵了个正着。   死对头手持利刃,一把握住段嘉诩的手捅向自己。   “殿下爱我一次好不好?” 第一卷 第1章 殿下给我服个软   冬雨夜,雨落无声。   都城南郊,段嘉诩被逼至断崖边缘。   “段嘉诩反正你早就是将死之人了,不如就这样安心去了吧。”   段萧清步步向前,将自己同父异母的弟弟逼至绝境。   “你死了父亲就有由头攻入都城,让这江山彻底易主。你放心,待日后阿兄继位,定会成为千古一帝。”   脚边碎石滑出山崖向下滚落,段嘉诩停住脚步,低声笑了起来。   血顺着他嘴角淌下,衬得他病弱的脸越发凉白。   乱臣贼子不得好死,原来这就是他的结局。   他以为他当了乱臣贼子就能保陇西平安、护父兄周全,原来他一心保护的一心要他死。   细雨落在脸上,段嘉诩抬手,抚了抚眉骨上那道深入骨头的疤。   这是从前救段萧清落下的疤,现在一摸真是讽刺得很。   段萧清的剑刺了过来,段嘉诩又退了半步。   胸腔有股气哽在喉咙抽不上来,段嘉诩弯腰喘息,崖壁两边的光景落入眼中。   弓箭手在悬崖两边蓄势待发,泛着冷光的箭矢对准了崖壁上的他。   逼他跳崖还准备了弓箭手,呵,兄长这是多怕他死不透啊。   体力早已透支,就连呼吸都沉重的他再也无法负荷,眼前一阵发黑,段嘉诩整个跌跪在了地上。   俯视趴在地上苟延残喘的段嘉诩,段萧清忍不住哈哈大笑。   “阿弟放心,你死了为兄一定给你多烧纸钱,说起来也多亏你这病秧子使计困住了林祁,要不然我们的兵马怎么可能这么顺利抵达都城。”   段萧清提到的名字令段嘉诩忍不住低声闷咳。   林祁,当朝首辅,他为陇西与他缠斗多年,没想到最后他赢了林祁,却要在此丢掉性命。   前方段萧清再次逼近,眼看自己的性命即将被终结,瘫在地上的段嘉诩已没有了任何抵抗能力。   疾风突来,卷起一地冷雨。   一道身影自马上跃下,朝悬崖这头大步而来。   来人一身华锦矜贵无双,阴鸷的眸无视周遭一切,就那样定定看着在他前方的段嘉诩。   林祁!   段嘉诩愕然。   林祁怎么可能出现在这?   他明明用水淹了雍城,将林祁困在了那!   断崖边上,段萧清跟段嘉诩同样惊讶。   “林祁!你!你怎么在这?”   段萧清低呼一声转身要跑,却见周遭有火把快速亮起。   原来这断崖边上不知何时已被官兵围了起来!   “世子殿下为何满身狼狈?”林祁在段嘉诩面前停下,低声垂问。   段嘉诩开口,声未发出血就先淌了下来。   林祁皱眉俯身擦拭段嘉诩唇上血渍:“早就告诫过殿下不要骗我,殿下偏不听,这下吃苦头了吧?”   面对林祁的亲近段嘉诩侧头回避,林祁因此目光一寒。   “陇西一族犯上作乱、意图谋反,其罪当诛。”林祁直起身子向后退了一步,“殿下觉得我该如何处置这帮逆贼?”   林祁话落,段嘉诩顿时面色一变,林祁见此心情大好。   “我最近整理古籍翻找出一种刑罚,将人整个剥了皮还能活蹦乱跳的,三日三夜不死,殿下觉得此刑罚如何?”   段嘉诩抿唇不语,一旁的段萧清早被吓破了胆:“我是无辜的!一切都是段嘉诩策划,要谋反的是他,你要杀就杀他,别杀我!”   刚刚还不可一世的段萧清噗通一下跪在了地上,像孙子似的跪地求饶,祈求林祁饶他一命。   面对卑微如狗的段萧清,林祁却始终只将目光落在段嘉诩一人身上。   “殿下可有什么话要说?”   死对头在问自己,是选择自己去死,还是要全族陪葬?   在这一刻段嘉诩突然觉得格外可笑。   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更何况他本就是将死之人。   林祁俯视段嘉诩,居高临下:“只要殿下给我服个软,我愿自污名声……”   “大人清名怎敢玷污。”段嘉诩向后纵身一跃,“成王败寇,一切皆是我一人所为。”   林祁掌控一切的自傲面容快速龟裂,他大步跨上前去,拼命去握段嘉诩的手:“段嘉诩!”   明明已经握住了,但指尖相贴却终是生生错过。   “若有来生,愿我只为自己而活。”段嘉诩闭眼,任风将他拉向死亡深渊。   “回来!”林祁叱喊,“段嘉诩你不是一直想拿捏我吗?你若不在,这世上就再无任何东西可以拿捏掣肘我。”   林祁喊声激荡,但回应他的只余阵阵空谷回响。   陇西世子段嘉诩死了,死在了一个冬雨夜。   他死后,陇西王凭借他留下的势力,于京中救出受困的段萧清,顺利回了陇西。   段嘉诩死后第六年,他的名字仍被世人广为议论。京中人说他是乱臣,陇西人说他贼子。   同年,首辅林祁领兵西征。陇西城破,陇西王及其一脉悉数被屠。   打了胜仗,班师回朝那日,林祁于南郊坠崖而亡。有人说他是失足坠崖,还有人说他是自己于崖上一跃而下。   权势滔天的当朝首辅死了。在他死后,府中三千门客于暗室密匣中发现遗书一封。   生不能同衾,死愿能同寝,日日与君度,夜夜行窃欢。   ……   痛,好痛!   胸腔似有团火在灼烧,段嘉诩重重喘了一口气,睁开眼睛。   冬雨淅沥,前方一个穿着乐坊舞裙的十岁女孩正被人欺负。   “得亏是个女的,要是男的早就成那刀下亡魂了。谁不知道发配来咱陇西的全是罪臣之后,男的一律皆斩,女的没入贱籍。”   “入了贱籍就该有为奴的奴性,见了小世子不三跪九叩就算了,竟还敢当街冲撞,我看你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打手将女孩围住,朝她扔石子逗弄,被围困的女孩似离了群的幼狼般,浑身警惕。   石子砸在女孩身上,有一颗正中额角。   血顺她额角淌下,落在地上,触目惊心。   段嘉诩摇摇晃晃起身,看清了那女孩的脸。   她……   不,应该说是他,小时候的林祁!   林祁是罪臣之后,当年曾没入贱籍受尽蹉跎……   段嘉诩心头一惊下意识去看自己的手。   瓷杯大小的手带着病弱的白,小小一只,莹润如玉。   难道!   段嘉诩抬手去摸眉骨,那触感凉润、光洁一片并无任何伤疤。   他重生了!   这个认知令段嘉诩忍不住弯唇笑了起来。   一道森冷的目光扫了过来。   那目光来自已成困兽的林祁。   虽说看死对头被揍挺解气的,但林祁这人记仇得很……   想到日后眼前这人会成为只手遮天的权臣,段嘉诩赶紧憋了一口气开口制止:“住手。”   段嘉诩这一声虚软无力,前头揍人的知道他在说话,却没听清他在说什么。   “小世子放心!我们一定帮您好好教训这不知死活的东西。”   他说的是住手啊!   想到日后林祁整治人的手段,段嘉诩连忙踉跄上前,伸手去拽被困住的林祁。   被他拽住的林祁脚步一顿,本能躲开的石子再次正中额角。   “住手!”   这一次终于有人听到了段嘉诩的声音。   见大家停手段嘉诩大松了一口气。   他抬头正要安抚林祁两句,就对上一只被血浸染的眸。   鲜血顺着睫毛滴落,模样骇人。   呃……   林祁目泛寒光,段嘉诩见状赶紧解释。   “我方才是真心想救你,我发誓!” 第2章 愿后会无期   段嘉诩这一着急便有些喘不上气,心口泛上一阵绞痛,他身子一软倒在了林祁身上。   清冷气息灌入口鼻,林祁衣衫单薄身上很冷,段嘉诩虽体弱,但身上穿得多,竟比林祁要暖和。   林祁一贯不喜被人触碰,但入怀的暖熨贴上皮肤,他竟一时不舍得马上推开。   瞧见段嘉诩用力抱住林祁这一幕,周遭打手不禁面面相觑。   “没想到世子年龄虽小,在那档子事上却早已开窍。”   听闻打手议论,林祁顿时面色一黑。   “松开!”他低叱一声,将被段嘉诩握住的衣袖整块撕了下来。   林祁是男子的事旁人不知道段嘉诩却是知道的,他知林祁误会了,想张口解释,胸腔却又是一阵难受。   不远处有王府侍卫策马而来,明摆着是来寻段嘉诩的。   段嘉诩眸光一敛,解下身上狐裘塞入林祁怀中。   这一世他不会再帮爹谋夺天下,更不想跟林祁这未来首辅有过多交集。   他只想寻个法子续命,彻底摆烂。   这一世除了自己,他谁都不爱。   方才的狐裘便当是赔罪礼,希望林祁那小气鬼日后飞黄腾达了不要记仇。   侍卫翻身下马跪在段嘉诩面前:“世子殿下,王爷寻您回去。”   段嘉诩点头,最后看林祁一眼,在打手的搀扶下随侍卫离开。   后会无期,愿此后山水无相逢。   转过身去的段嘉诩并不知道,他人才刚走林祁就将他给的狐裘扔在了地上。   “打了人就给件狐裘,先棍棒后饴糖,这就是权贵玩弄人心的手段吗?”林祁嗤笑,面上一片嘲弄之色。   空中冬雨仍未停歇,林祁捂住额角踉跄离开,前方一个小胖墩迎面而来,那人衣饰颇为讲究,一看便是非富即贵。   注意到他衣服上的纹饰,林祁眸中幽芒一掠,主动撞了上去。   ……   陇西王府位于陇西北区,府内有自南边移植的珍稀幽兰,更有自山上引下的恒温泉水,亭台楼阁此起彼落,是个钟灵毓秀的好地方。   段嘉诩回到王府见了他亲爹,陇西王跟他讲了要他入京一事。   上一世段嘉诩在外头受到路人冲撞犯了心疾,待他在王府醒来陇西王便跟他讲了要他入京一事。   原来当年冲撞他的竟是林祁。   “阿诩,陛下命藩王送世子入京中稷下学宫修习文乐礼仪,你既是世子便由你去吧。”   世子?   段嘉诩垂下眼,掩住眸中冷意。   上一世父亲特意抬了他死去的娘做平妻便是为了让他替大哥入京,当时他年仅十岁,以为父亲真心待他好,便欢欢喜喜去了京城。   陇西王面容严肃,段嘉诩自幼不得他欢心一贯小心畏缩,段萧清从小受宠自是不怕,他当着陇西王的面就要跟段嘉诩勾肩搭背。   “阿弟,京城繁华,那可是有些人一辈子都不敢妄想的地方,现在大好机会就摆在眼前,真是便宜你小子了。”   眼前一切跟上一世一模一样,段嘉诩垂眸避开段萧清要搭在他肩膀上的手。   这一世,他本一心摆烂,对他爹的谋反大业没半点兴趣,更不会傻到去京城当人质。   “大哥生来就是人中龙凤,这样的好机会除大哥外谁都不配拥有,我从小身子骨就不好,这样的机会自是不敢妄想。”   段嘉诩的反应有些出乎段萧清意料,他张了张嘴竟不知该如何回应。   见段嘉诩的反应没有如他所想,一旁的陇西王开始态度强硬。   “商女教养出的孩子就是粗鄙。”陇西王用他一贯的手段贬低段嘉诩,“就算得了世子之位亦担不起这名头。”   段嘉诩母亲出身颍川商贾世家钟氏。   当年先帝夺天下,钟氏将女儿下嫁先帝庶子,颍川钟氏在粮草、钱财上对先帝提供了许多支持。   后天下大定,先帝身死,段嘉诩母亲一怀孕就被贬妻为妾,直至死后五年,京城那头传来当今陛下要藩王送世子入京的消息,才被抬回平妻。   上一世从小失去母亲的段嘉诩怕极了父亲讨厌他,这一世段嘉诩却觉得废人废语与他何干?   “父亲说得对,我性子粗鄙,确实不堪这世子之位。”段嘉许赞同地点了点头,“若父亲没其他事我便回屋了,我是病人,需要多休息。”   段嘉诩说完也不管陇西王和段萧清什么表情,直接我行我素地走了。   王府正厅,陇西王与段萧清面面相觑。   平日里面团似的人今日这是怎么了,难不成是被人下降头了?   ……   段嘉诩的院子较为偏僻,但十分清幽。   顺卵石小径向里,一个简约小院落入眼中。   久违的熟悉感扑面而来,一个胖乎乎的小少年就从外头翻了进来,蹲在墙头跟段嘉诩打招呼。   “一别经年,小嘉诩想你谨哥哥没?”   看到来人段嘉诩怔忪片刻后红了眼眶。   朱谨,南越王世子,上一世在战场上骁勇善战的战神最后却因他废了双腿。   “你怎么过来了?”段嘉诩开口声音低哑。   “皇帝老儿让藩王世子入京城学堂,我家小老头子行囊一收就将我扔了出来,这不去京城前特意过来瞧瞧你嘛。”   上一世段嘉诩在街上受人冲撞后足足在榻上躺了十日,他与朱谨这少时玩伴是抵达京城才重逢的,这一世他没躺下倒是知道了一些上一世他不知道的事。   “你们陇西人挺凶的,我刚在街上撞上个受了欺负的小姑娘,也不知道是哪个混蛋,把人家小姑娘整得头破血流的,要那混蛋撞我手里,我一定要他好看。”   段嘉诩正觉得朱谨的描述有些耳熟,就见他伸手拉了什么人一把。   一个身穿乐坊裙装的身影跃上墙头。   是林祁。 第3章 叫我世子殿下   得咧,朱谨说要狠揍一顿的混蛋是他。   墙头林祁目光冰冷,段嘉诩摸了摸鼻子没说话。   一旁的朱谨并没发现两人之间的不对劲,反倒兴致勃勃地跟段嘉诩介绍起了林祁。   “这是我在街上捡来的小舞女,怎样?模样是不是特别水灵?”   陇西乐坊司的乐师、舞女多是被贬入贱籍的罪臣之后,这样的人都敢捡,朱谨这人是光长个子不长脑子吧。   “确实相当特别。”段嘉诩应和。   “我就知道小嘉诩跟我眼光一样好。”   朱谨从衣襟摸出一个漂亮玉哨朝段嘉诩抛了过来:“从南越给你带的小玩意。京城气候不好,你就不要去了,段萧清当了那么久的嫡子,要去也该他这嫡长子去。”   朱谨的叨叨才讲了一半,就有护院从外头走了进来。   反应极快的朱谨当即撤退,林祁反应也快,但裙摆却被院墙瓦砾勾了一下,就这一下阻碍林祁被护院抓了个正着,没走成。   见护院要喊人,墙下的段嘉诩先发制人:“让你寻的风筝找着了吗?磨磨叽叽的,这点小事都做不好。”   护院虽觉得林祁眼生得很,但见她挨了段嘉诩训,倒是对眼前这小丫鬟生出了几分同病相怜。   “小世子,钟家商行负责人在外头求见,似有急事找您,您是否要马上过去瞧瞧?”   这些年母亲虽不在,钟家对他却十分照顾,他有先天心疾,需定时服用珍稀药物提炼出的滴丸,钟家每月都会派商铺负责人给他送药,这才保他顺利长到了十岁。   段嘉诩闻言就走,护院见此拽了林祁一把,将没来得及走掉的他从墙上拉了下来。   “还不快跟上,笨手笨脚的难怪要挨训。”   护院推着林祁向前,让林祁跟他一块去追段嘉诩。   王府偏厅,钟家商行负责人陈管事在里头来回踱步,见段嘉诩进来陈管事从怀中摸出一个瓷瓶。   “小公子,这是您这个月的药。”   段嘉诩接过瓷瓶,刚入手就发现了这药与往日的不同。   重量不对,掂这重量只有平日里的一半。   陈管事留下药询问段嘉诩几句近况便要离开,段嘉诩见状叫住了他。   “钟家的生意可是出了什么问题?”   陈管事有些错愕段嘉诩的敏锐,他俯下身摸了摸只到他腰带处的段嘉诩。   “小公子别担心,只是寻常生意斗争,等我从京城回来给你带只八仙楼的酱板鸭可好?”   听陈管事提到京城二字,段嘉诩的心快速沉了下来。   当年先帝夺天下创下晋渊王朝,新朝建立后重农抑商打压各地富商土豪,作为盛极一时的商贾世家钟氏深受其害,这些年舅舅有意缩减产业,已转手及关停各地许多商铺。   他记得在他十岁那年钟家商行遭了大难,在有心人的设套下资金链完全断裂,最后舅舅断臂求生,彻底斩了三分之二的产业,自那以后钟氏彻底偏安颍川一隅苟延残喘。   “可是钟家商行的资金链出了状况?问题与京城有关?”   段嘉诩的话刚问出来陈管事就张大了嘴:“小公子怎知!”   钟家向来对他十分照顾,他这条命便是钟家一直费钱养着才能活到现在,现在钟家出了事他绝不能袖手旁观。   “陈叔你去京城带上我一块吧。”段嘉诩拽住陈管事的衣袖央求。   对上段嘉诩满是期盼的眼,陈管事觉得十分为难:“小公子我这次入京城是有正经事要办……您是藩王之子,无召不得入京城,您这请求实在是太为难我了。”   藩王之子无召不得入京城……   段嘉诩皱眉,眸深深地垂了下来。   “藩王之子无召不得入京城,奉皇命入京城学堂的藩王世子却可以。”一道冷冽的声从角落一隅传来,段嘉诩循声看过去,对上林祁深邃的眸。   藩王之子要入京城,唯有去当人质。   段嘉诩拽着陈管事衣袖的手垂了下来,陈管事摸了摸他脑袋转身离开。   护院去送陈管事,宽敞的偏厅只余段嘉诩与林祁两人。   段嘉诩垂眸,心中思绪万千。   他一心摆烂不愿入京卷进纷争,但要他眼睁睁看着钟家出事他实在办不到。   角落一隅林祁从阴影处跨了出来:“入京城于世子而言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我自幼在京中长大,世子若有需要,我愿为世子效犬马之劳。”   林祁向段嘉诩靠近,裙摆掠过地面,拖一道长长光影。   他走至段嘉诩面前停下,俯身平视。   现在的林祁明明只是个入了贱籍的罪臣之后,但他身上的气势就似与生俱来,纵是身份比他高出许多的段嘉诩亦不敢低看半分。   呼吸略一停顿,段嘉诩从瓷瓶倒出一粒药丸吞下,呼吸逐渐顺畅,理智亦随之回笼。   “你的犬马之劳,怕是我也需要付出一些代价吧?”   段嘉诩面容孱弱,神色却隐露锋芒。   “你在街上故意冲撞我,随后又故意冲撞朱谨,想来我们身上有你需要的东西。我与朱谨的共同之处便是我与他都是藩王世子,权贵之子,你需要我们的权。”   林祁本没将段嘉诩这病秧子放在眼中,但现在他却觉得眼前这病秧子十分不好唬弄。   “我想脱籍。”林祁向后退了一步。   这一步既是警惕,也是与人谈判的戒备。   “好。”段嘉诩点头,没有丝毫迟疑。   段嘉诩的爽快令林祁愣在了当场,他心中有过许多打算,但却从没预料到事情会如此顺利。   “你……”林祁说话有些不利索了,“就这样帮我了?”   到底是个十岁小少年,无论内心多么老成,都难免会带上些许孩子的稚嫩。   “你都要跟我去京城了,我总不能让身边人仍是贱籍吧。”   段嘉诩认识的林祁是个手段狠戾的权臣,从没见过林祁这一面的他突然起了玩闹的心思。   “以后我就是你主子了,你要唤我世子殿下。”   “世子殿下为何应得如此爽快?”林祁认真注视段嘉诩,不愿错过他眸中任何一丝企图。   “既是奉皇命入京,那便得去稷下学宫,你读书厉害,我和朱谨都不行。”段嘉诩黑眸澄澈。   “殿下误会了。”林祁垂眸,“我只善舞,不善文墨。”   林祁可是未来首辅,当年的解元、会元、状元三连冠,无人能与其争锋,林祁要不善文墨他和朱谨就该去扫大街了。   “你会很擅长的。”   连续的冬雨令气温骤降,纵是烧了炭火偏厅却仍是十分寒冷,段嘉诩低咳两声向外走去。   “若决定要跟我,就别对我生出那些旁的心思。”   外头阳光正好,落在段嘉诩发上,为这脆弱镀上一层超脱这尘世的美,林祁因旁的心思这四个字心念微动,不自觉红了耳根。   “我既能将你从乐坊捞出来,也能送你下第二个地狱。”   段嘉诩敲打的话似锤子般瞬间敲碎林祁心头那丝妄念,林祁冷哼一声敛去面上所有表情。 第4章 小丫鬟敬你是个汉子   林祁是罪臣之后,就算段嘉诩是世子也不是说捞就捞的,脱籍一事还是得有段嘉诩老子陇西王出面。   幸好京城那头要人要得急,陇西王不愿宝贝儿子段萧清去京城,便在段嘉诩面前演起了慈父,想尽快将段嘉诩诓过去。   段嘉诩趁陇西王演慈父的劲没过,趁机跟他提了给林祁脱籍的事。   见段嘉诩小小年纪沉迷女色陇西王非但不担心,反倒十分高兴有了能拿捏小儿子的东西。   陇西王当爹虽然不靠谱,办事却挺靠谱的,第二日傍晚段嘉诩在院中煮茶,林祁的脱籍文书就送到了他手上。   给段嘉诩送文书的是这王府里的老管家,除林祁的脱籍文书外老管家还带来了一杯酒。   “小世子,王爷说您既如此喜欢这小舞女,作为爹他自是愿意成全您的,只是他既成全了您,您是不是也该为陇西段家做出点贡献?”   “父亲的意思是?”段嘉诩掩唇轻咳。   “车马已经在外头候着了,这酒小世子若自己喝,自有软玉温香在车上等着您,这酒若是让老奴喂您,等着您的怕就是一具尸体了。”   面对威胁,段嘉诩容色淡淡。   所有人都以为握住了他的把柄,却不知这把柄是他故意露出来的,真是可笑。   “父亲呢?”   咳嗽过后段嘉诩的声音略显虚弱,老管家见他这副模样自是更不将他放在眼中。   “王爷在教大世子功课,可没空理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小事。”   老管家态度嚣张,段嘉诩睨他一眼,操起桌上瓷杯就往他脸上扔。   热茶从杯中散出。   老管家年纪大了本就腿脚不利索,段嘉诩的动作又实在太过突然,等老管家有所意识已被热茶泼了满脸。   “段嘉诩!”老管家气得直拍桌子,“你一不得宠的病秧子在这府中连我的地位都不如,凭什么在我面前嚣张!”   “就凭他有我这便宜哥哥。”   墙头有道黑影坠了下来,朱谨一个助跑再往前一蹦,用力踹上老管事的肚子。   老管家被踹得往后一跌,胳膊撞上一旁石凳。   骨头错位声和惨叫声同时响起,朱谨一巴掌拍上老管事脑门。   “让你欺负小嘉诩,看我不打到你骨折。”   院外裙上沾了些许泥巴的林祁拍着手上灰尘走了过来。   “昨日敲打我那会脑子不是清醒得很,怎么今日任个小喽啰在你面前大呼小喝的都不知道教训。”   林祁摸出一根麻绳,朝朱谨抛了过去,朱谨动作娴熟地将老管家捆了起来。   “丢狗窝还是沉塘?”朱谨朝这头问道。   “沉塘。”林祁指了指不远处的池塘,“方便。”   “也对。”朱谨表示赞同的同时拖猪仔似的拖住了老管家。   意识到不妙,老管家顾不上痛,直接大叫了起来:“我认得你,你是南越世子!身为世子怎么可以草菅人命!还有你,一个王府丫鬟竟敢谋害管事,反了天了你。”   朱谨闻言停下了脚步。   “南越世子?”朱谨摸了摸后脑勺,“众所周知南越世子在去京城的路上,怎会出现在陇西。”   一旁林祁神色闲适:“至于我这可怜的小丫鬟,此时正被老管事您派去的人扣着呢,怎么可能出现在这。”   朱谨和林祁一副我就算弄死你,你又能奈我何的表情,老管家见状将火撒在了看起来最好欺负的段嘉诩身上。   “小世子,我跟随王爷多年,我要出了事王爷绝不会放过你,你这是打算被亲生父亲彻底厌弃吗?”   老管家自以为他的话拿捏住了段嘉诩,却不知现在的段嘉诩每每听到这些话,都会想起上一世的自己是多么愚蠢。   上一世他为了不被厌弃做尽一切,最后父亲还是舍弃了他,用他性命铺路,将他当作踏脚石。   见段嘉诩垂眸,瞧出他情绪不对劲的林祁皱了皱眉,直接拿起桌上瓷杯堵住了老管家的嘴。   一旁的朱谨见状赶紧将老管家往外拖:“你这老头废话怎么这么多呢?临死还要喷口水污染周遭!小嘉诩你可别将这老头的废话放在心上。”   听闻叫唤,段嘉诩抬头,正好与林祁的视线撞在了一块。   “世子殿下身娇体弱,不会是见不得血吧?”林祁面上仍是那副冷冷的表情,但却伸手覆了过来,用手挡住了段嘉诩的眼。   西边太阳已完全沉了下去,现在就连最后一丝光线都被林祁彻底遮挡,眼前一片漆黑,但段嘉诩的心却暖暖的。   世人多温情,他又何必独钓寒江雪。   老管家被拖出了一段距离,后面传来段嘉诩的声。   “我是要入京城的人,你觉得父亲会为你的死派人追我至京城?若他真那样做,你觉得陛下会如何想?”   他入京城代表的是陇西的忠诚与臣服,在这件事上父亲的任何动作都会被无限放大,此时的父亲不敢有任何动作。   “沉塘那会记得绑块大石头。”段嘉诩说话的声音中气不足,说出的话却令老管家胆战心惊,“尸体最好待我们入了京城再浮上来。”   他是从地狱爬回来的恶鬼,谁敢招惹就别怪他送对方下地狱了。   此时的老管家终于意识到,眼前这位小世子与以前的不一样,他若再出言不逊,眼前这位小世子真的会杀了他。   老管家怕死,当即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哭了起来:“小世子放过老奴吧,是老奴嘴笨不会说话,老奴上有老下有小,一家八口全指望着老奴一人养活。”   老管家懒在地上死扒着地面,朱谨拖不动,询问段嘉诩要怎么处置。   “那就……”   段嘉诩刚站起身,林祁就直接将老管家踹下了院中的小荷塘。   小荷塘水位不高,老管家虽手脚被捆但仍能挣扎起身,见水里的脑袋要冒出来,林祁伸手一按,直接将那脑袋按了回去。   如此反复几次,感觉老管家失了力气,林祁这才罢手。   段嘉诩早就知道林祁是个手段狠的,朱谨第一次见识,看得目瞪口呆。   见朱谨张大了嘴,林祁冷哼:“他弄脏了我的衣裙。”   朱谨静默一下,用拇指朝林祁比了个手势:“小丫鬟,我敬你是个汉子。”   一旁的段嘉诩闻言忍不住笑弯了唇。   林祁他本来就是个汉子啊。 第5章 初心动只道是寻常   小荷塘里老管家拼命呛咳,段嘉诩来到荷塘边弯下了腰。   “父亲不是让我即刻启程吗?管事怎么还不带路?难不成这样的小事管事还得劳烦父亲亲自出面?父亲现在可是在做着很重要的事情啊。”   段嘉诩笑眯眯的看起来一副十分好说话的模样,老管家被他瞧着身子不自觉哆嗦了起来。   看着那水中波纹,段嘉诩笑得更为和善:“那就烦劳管家带路了。”   教训了老管家朱谨翻墙离开,他是爬墙进来的,自是不能走正门。   林祁与段嘉诩随老管家出去。   马车侯在王府正门,从段嘉诩的院子至偏门得经过三重屋院,路上有不少丫鬟小厮瞧见了浑身湿哒哒的老管家,大家心里好奇又没人敢走上前来询问。   倒是段嘉诩非常贴心地满足了大家的好奇心。   “管家您说您都一把年纪了,何必为了瞧个小丫鬟跳塘呢?就算那是天香国色,也没自己小命重要啊。”   老管家婆娘跟老管事一样,都是王府的人,听闻风言风语,那婆娘提了刀就追了过来,段嘉诩上马车那会,她正好杀到。   车下老管家绕着马车逃命,车里段嘉诩打了个哈欠伸起了懒腰。   外头阳光正好,适合睡觉。   “待会你让车夫去接下朱谨。”段嘉诩寻了个好位置蹲下打起了盹,“那家伙方向感不好,容易迷路。”   “嗯。”林祁面无表情地应下,眼中却有幽暗情绪在翻涌。   段嘉诩怕朱谨会迷路,却不记得他林祁仍身在贱籍。   林祁嘲弄地勾了勾唇,正要寻个稍远些的角落坐下段嘉诩的手就伸了过来。   “这东西差点忘记给你了。”段嘉诩从怀中摸出一份文书,“这是脱籍文书,你以后不是贱籍了。”   林祁接过文书,不自觉红了眼睛。   他梦寐以求的东西就在他唾手可得的地方,脱了贱籍他便能离开乐坊,追查当年林家被满门抄斩一事。   “谢谢你。”林祁哑声开口。   周遭一片静谧,他并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林祁低头,一张熟睡的病弱面容落入眼中。   他的蓄意接近怀揣目的,他随段嘉诩入京其实别有居心,他的一切都是假的,身份、姓名以及……性别。   林祁吐了一口气,拿起车厢里的披风盖在段嘉诩身上。   松开披风那一刻,林祁的手背在不经意间擦过段嘉诩的下颚,凉凉的温度令林祁不自觉皱起了眉。   他仔细掖了掖披风,在段嘉诩身旁坐下。   马车一个轻微颠簸,有瓷瓶从段嘉诩衣襟滚出,林祁捡起,是昨日钟家商行那位管事留下的药。   林祁倒出一粒药丸收入袖中,默默将瓷瓶放了回去。   ……   陇西与京城相距两千里,从陇西至京城需途经天水、咸阳过渭水经洛阳最后抵达汴京,马车抵达京城那日汴京正好下了第一场雪。   段嘉诩打开车帘,街上繁华落入眼中。   商贩竞相吆喝,孩童奔跑嬉闹。   有风灌了进来,段嘉诩低声闷咳,一只手突然伸来,打落了他撩起的车帘。   “冷死了。”林祁冷冰冰地说了一句,往靠窗的位置挪了挪,挡住段嘉诩再靠近这头。   明明他才是主子,但林祁的气焰却比他这主子嚣张得多。   段嘉诩瞅了眼一旁的朱谨,示意他管管这事,朱谨秒懂段嘉诩,却并没站在他这头。   “自己捞的丫鬟自己治。”   让他治林祁?   想起上一世林祁整治人的手段,段嘉诩果断摇了摇头。   他怕最后被整治的是他。   段嘉诩入京城是来捞母家生意的,他得去钟家商行看看,但去商行前他得先去京城学堂稷下学宫报个到,毕竟他是以陇西世子的身份入京城学习来的。   稷下学宫位于京城长青山的半山腰上,从山脚到山腰需要走过一条盘山而建的栈道,栈道一共九十九级台阶,距离一百尚缺一级,寓意着学无止境。   能进稷下学宫的学子要么非富即贵,例如段嘉诩和朱谨这种走后门的,要么是有特别厉害的一技之长,例如天下第一才子。   段嘉诩和朱谨虽是走后门的,但还是得参加稷下学宫的入学考评。   学院偏殿,段嘉诩和朱谨被分别引至两个完全分开的单独隔间。   夫子将一张宣纸放在了段嘉诩面前:“稷下学宫分为甲、乙、丙、丁四个班,甲是优秀班,乙是良好班,丙是中级班,丁是差班,学宫每个季度会有一次分班考,甲、乙、丙三个班会根据成绩排名重新进行班级分配,明白了吗?”   段嘉诩这种走后门的学宫夫子一贯十分瞧不上,这说起话来自是十分傲慢,面对夫子的傲慢段嘉诩却心情颇好的眯起了眼。   “夫子的意思是丁班不需要参加季度分班考?”   见段嘉诩傻乎乎的看起来不大聪明的模样,夫子脸上的表情更为傲慢:“让丁班参加季度分班考就是浪费笔墨,稷下学宫虽不缺钱,但却绝不会花冤枉钱。”   “哦,我明白了。”段嘉诩点了点头,一副颇为受教的模样。   “入学考核考的是基础课,文墨、算数、雅艺,文墨指的是四书五经、诗、词、赋,算数指的是数钱打算盘,雅艺指的是棋、琴、画,你可以随意挑一样自己最拿手的在老夫面前演示一番。”   夫子话落下许久段嘉诩却没什么反应。   “你听明白了吗?”夫子简直要被段嘉诩的蠢笨气到吐血。   “哦,那本世子就献丑了。”段嘉诩朝夫子非常认真地行了一礼,活动起了手指。   夫子以为段嘉诩要放什么大招,准备洗耳恭听的时候就见段嘉诩抄起了桌上的算盘打了起来。   打算盘?一个世子擅长的竟是充满铜臭味的俗物!简直是读书人的耻辱!   夫子本已十分瞧不上段嘉诩,偏段嘉诩的算盘还打得又慢又差。   在段嘉诩又一次打错数后夫子直接将他的算盘按了下来。   “你别打了,直接去丁班吧。”   “夫子,这一次我一定能打好,你再看一次吧。”段嘉诩说罢,将算盘抽了出来,还想在夫子面前再演示一遍算数技巧。   见段嘉诩还不打算放弃,夫子直接在一块丁班木牍上写上了他的名字。   “你的身份铭牌,拿上它去丁班报道,以后你就是丁班学子了。”   段嘉诩快速接过夫子抛来的木牍,将那木牍揣入怀中。   “谢夫子!”段嘉诩向夫子鞠了一躬欢欢喜喜地站了起来。   上一世段嘉诩一心向上,这一世他却只想彻底摆烂。甲、乙、丙三个班每个季度都要参加分班考,只有丁班不需要,他当然选择丁班。 第6章 没事您尽管骂   这头段嘉诩把夫子气到气岔,那头朱谨整得夫子差点晕厥。   “老夫让你演示才艺你举个扫帚做什么?”   夫子话音刚落就见朱谨啪地一下将扫帚下端整个折断,挥着扫帚棍舞了起来。   棍棒威武,虎虎生风。   夫子被棍风波及,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见夫子如此朱谨以为夫子是瞧见了他的棍法大为震撼,当下舞得越发卖力。   朱谨一套棍法舞完夫子冠发的冠直接掉了下来。   “夫子觉得我这套棍法如何?”   夫子捂住胸口颤巍巍地喘了一口气,摸了个丁班的牌子朝朱谨递了过去。   瞧见牌子上的丁字,朱谨当场就不服气了。   “我方才的棍法夫子是不是没看清?若是没看清我可以再舞一遍。”   朱谨上前一步想再展示一番才艺,夫子捡起地上的冠帽,捂住脑袋就跑。   夫子的反应看懵了朱谨,他正要追上去问个清楚,就见段嘉诩拿了个牌子朝他走了过来。   看清牌子上的丁字,朱谨停下了追逐夫子脚步。   “看在跟小嘉诩一个班的份上丁班就丁班吧。”   段嘉诩跟朱谨走出偏殿,跟在外头候着的林祁碰头。   瞧见段嘉诩和朱谨手里的丁班木牌,林祁眼角微挑:“两位世子真是,出人意料。”   “夫子眼神不好。”段嘉诩掩唇轻咳。   “就是!”一旁的朱谨表示相当赞同,“那眼神差得吓人。”   林祁的目光在两人身上兜了一圈,率先转过了身:“稷下学宫的屋院分四等,两位世子既分到了末等班,那便只能住末等屋院了。”   今日是沐休,学宫内的学子大多回了家,无人给段嘉诩、朱谨引路,林祁似知晓学宫布局,颇为熟稔地带两人向后山走去。   教学主殿与各式偏殿在学宫前头,学生住的地方在学宫后头。   甲班屋院依山傍水,远远看去,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往里走乙班、丙班、丁班屋院,越往里走景致越差,到丙班已有些荒凉,丁班屋院已经延伸到了偏僻后山。   三人刚进院中放下行李,就有人过来送院服,跟院服一块到的有一摞书跟夫子布置的功课。   这学都还没上,功课就先到了。   瞧着送东西的人离开,朱谨后退三步,拿起了屋角的扫帚:“这屋子太脏了,得赶紧洒扫一番,小嘉诩那功课你一块做了呗。”   段嘉诩待会还得去钟家商铺,自是不能在此耽搁,他将功课抱起一股脑地全往林祁怀里塞,“林林发挥你实力的时候到了。”   作为未来首辅,帮写功课什么的肯定没问题。   “殿下这是?”林祁挑眉,故作不懂。   段嘉诩弯了弯唇,做了个拜托的动作。   “我还有事要办,晚上记得给我留口饭。”段嘉诩说完火速开溜。   瞧着已看不见人影的空荡前方林祁垂眸冷哼:“平时看着病怏怏的,溜得倒是挺快。”   朱谨从拿着扫帚出屋已是一盏茶后:“小嘉诩人呢?”   “下山了。”林祁展开段嘉诩留下的功课沾墨落笔。   既来了京城他怎么可能不去趟钟家商行。   见林祁在写功课,朱谨的注意力顿时被吸引了过去。   “小丫鬟你识字啊?”   “没入贱籍前家中曾请过启蒙先生。”林祁一手握笔另一手翻阅书卷应得十分随意。   朱谨将脑袋凑过去,至一眼就因那洋洋洒洒的文字惊在了当场。   “这哪里是启蒙级别的水平,这分明就是……”   “现学现卖。”林祁淡语一句,继续落笔。   ……   后山偏僻却有一条下山捷径,通过这条小径来回一趟能节省一半时间。   段嘉诩凭着上一世的记忆寻到这条小径下了山。   钟家是百年商贾世家,旗下产业丰富,有关乎民生的米粮铺,有与西域互通的香料行,还有拥有自己独特切割风干工艺的肉铺。   段嘉诩不知道这次出事的是钟家旗下哪家店铺,只能先去总行打听。   总行外护院瞧着段嘉诩探头探脑的模样叫嚷着要将他轰走,幸好今日陈管事在这,瞧见段嘉诩,连忙命人住手。   “小公子怎会在这?”陈管事将段嘉诩迎进里头,边走边问。   段嘉诩将陇西王送他入京城学习的事粗略讲了一遍,陈管事一听顿时火大。   “这陇西王真不是个东西!”陈管事骂了一句马上意识到了自己的逾矩,“那个,小公子我并非是要骂您生父……”   陈管事吱吱唔唔地要解释,段嘉诩却笑了。   “没事,您尽管骂,我听着高兴。” 第7章 小公子不一样了   段嘉诩的反应出乎陈管事意料。   从前的小公子可是不容许任何人说他生父半句不是的。   “他本来就不是个东西。”   有了段嘉诩这句话陈管事骂起来也不遮掩了,直接将陇西王骂得连他娘爬出棺材都认不出他。   陈管事骂得正起劲,有小厮从外面小跑了进来。   “管事的,对家将肉价降到了我们的价格,我们是否还要再降?”   听到小厮的话,陈管事顿时停住了骂人的声音。   “那货还跟我们斗呢?降!这价格战我们必须得赢。”   “可我们已经在亏本了,这要再降,我们岂不是越亏越多?”   “我们现在已是骑虎难下,抽不抽身都得死,既如此还不如放手一搏。”   小厮领了命令匆匆而出,段嘉诩顺着方才的话题询问陈管事肉铺一事。   “陈叔,钟家商行旗下的肉铺可是出了什么事?”   陈管事一贯疼爱眼前这位体弱多病的小公子,况且肉铺的事在京中已不是什么秘密,现下段嘉诩一问陈管事当即和盘托出。   “半个月前肉铺的张屠夫为情自杀,他死后没几天街上就开了家新肉铺,那新肉铺卖的肉跟我们风味一样,就连那切肉法子都将我们这套照搬了过去。”   听闻陈管事的话段嘉诩眸色一沉:“手艺泄漏了。”   钟家商行旗下的肉店能屹立不倒凭的便是那独特手艺,手艺泄漏对凭这吃饭的肉店而言是致命打击。   “对家不仅手艺、风味同我们相差无几,那价格还比我们低上几文,很多顾客都因此跑去帮衬他们了,我们这才不得不打起了价格战。”   价格战拼的是两家店铺背后的财力,伤敌一千自损八百,需速战速决,毕竟这每耗一日烧的都是钱。   这是个套,有人想以此拖垮钟家。   “对家风味当真跟我们一模一样?毫无差别?”段嘉诩再问。   “猪、牛两种肉的风味一样,羊却有些差别。”   “如此看来手艺应还未完全泄漏,当务之急应先揪出泄漏者,保住剩下的羊肉处理手艺。”   段嘉诩的话如板砖般直拍陈管事脑门,陈管事拍了拍脑袋大喊:“将张屠夫的婆娘、情人跟同住一个屋的都给我带过来,马上去办!”   不肖一会陈管事让揪的人都带了过来,几人你瞅瞅我,我瞧瞧你,大婆说小三拿钱办事偷窃秘方,小三说大婆报复杀人宰了自己男人,同住一个屋的蹭饭亲戚表示自己相当无辜什么都不知道。   陈管事听得头大,段嘉诩笑眯眯的看着既好说话又好糊弄。   就在管事难辨真假之际,一旁的段嘉诩低咳着开了口:“跟对家合作,许对家五分利,让对家过来认人,将那叛徒揪出来。”   段嘉诩的声音又轻又软却令在场所有人心头一颤。   “人家都说祸不及妻儿,我却并不认同这话,家里人犯了错,自然要一块受着,城外乱葬岗清冷,要多几分人气才好。”   明明只是个十岁的病弱小少年,明明他一直在笑,但却令人感觉不到任何温度。   他在看的是人,却令被他看着的人感觉自己如同蝼蚁。   有人招架不住瘫在了地上,是那个蹭饭亲戚。   “留着最后的羊肉处理方子是想待价而沽啊。”段嘉诩凑近瘫在地上的人,“那不如我们来估估你这胳膊去了骨头能有几两肉?”   “疯子,你个疯子!疯子要杀人了!”   那人挣扎着要起身,却被自己左脚绊右脚,重新摔在了地上。   “嘘。”段嘉诩竖起一指掩唇,“我从不杀人。”   他一贯只借刀杀人。   上一世跟身为首辅的林祁缠斗数年,最后水淹雍城,为灭一人毁了一座城的他又岂是什么善茬。   从前亲人是他的软肋,而现在他没有软肋。   别来招惹他,否则他不介意送对方下地狱。   揪出了泄露者陈管事命人拖出去乱棍狠打,段嘉诩沉默一下低声开口:“打死。”   “斩草要除根。”   段嘉诩话落陈管事明显怔了一下,看向他的目光变得若有所思。   “小公子长大了。”   注意到陈管事的眼神变化,段嘉诩垂下了眸:“陈叔觉得我过分了?”   “不不不,小公子您误会了。”陈管事连连摆手,“我只是有些欣慰。”   “若小姐当初能如您现在这般,又怎会落得那样的下场。明明能靠娘家背景在夫家横着走,却偏偏为个男人委屈求全,让小妾骑在自己脑袋上拉屎。”   陈管事的话消去了段嘉诩眼中渐渐聚起的冷意,段嘉诩抬眸询问陈管事肉铺的后续经营。   “现下虽保住了羊肉的处理法子,但已泄漏的肉类处理法子并无任何挽回办法,此次的价格战不会就此停歇,陈叔打算如何处理?”   明明只是个十岁小少年,但当那稚嫩的面容毫无表情时陈管事不由站直了身子。   “向颍川钟家申调银钱,只要资金充足,这价格战我们便不会输。”   不,这价格会输。   段嘉诩沉敛了眉目。   这价格战不仅会输,还会耗光钟家商行的流动资金。   因为,这是有心人特意对钟家设的局。   陈管事一直注意着段嘉诩的表情,见他不说话,当即心头一紧:“小公子可是觉得不妥?”   “商户相争或比价格或拼奇货,还有一种是论手段。”   “小公子的意思是?”   “联合其他肉铺将那家新开的肉铺打压下去。”   段嘉诩话落陈管事当即用力拍了下大腿。   “就是!他一个新人想打开这京中市场,也得问问我们这些老人同不同意!”   有了主意陈管事当即要出门寻其他肉铺管事,段嘉诩却在这时拦住了他。   “此事急不得,商人重利,其他肉铺恐怕不会轻易同我们一条心。”   “我们这头的银钱只能勉强撑上三日,若是三日内不能将对家打压下去又没有新的银钱支撑,我们将一败涂地。”   “那就请陈叔再等上三日,三日后我有法子令其他肉铺管事主动来寻。”   段嘉诩这明摆着就是在夸下海口,但对上那双剔透的眸,陈管事对眼前这位小公子突然产生了一种无条件的信任。   “既如此那我申调银钱的事便缓上三日。”   外头天色已黑了下来,有小厮过来询问何时用饭,陈管事应了小厮一句,开口留人:“外头天色已晚,小公子可要留下用饭?”   段嘉诩想起自己离开前让林祁留饭一事摇头拒绝:“就不叨扰陈叔了。”   见段嘉诩要走,陈管事从衣襟里摸出一块木牌。   “此牌可自由进出钟家商行,小公子日后执此牌可随意进出。”   “多谢。”段嘉诩也不客气,接过牌子就往袖口里塞。   陈管事送段嘉诩出去,院中正有小厮在清洗地面。   一个提水桶的小厮跟两人遇了个正着,瞧清段嘉诩的脸,那小厮吓得水桶都掉在了地上。   “小……小公子。”   地上拖行的血痕犹在,想来是刚刚乱棍打死那人留下的痕迹。   段嘉诩弯唇笑了笑,朝陈管事挥了挥手独自离开。   看着那离开的小小少年,陈管事不知何时紧绷起的神经一下松了下来。   “小公子同以往不一样了。” 第8章 慷他人之慨   回去的路段嘉诩走的仍是先前的小道,穿过一片山林,偏僻屋舍外有人提了盏灯在左右张望。   瞧见从林中探出头来的段嘉诩,提灯人朝他猛扑了过去。   “小嘉诩你去哪了?等了许久都不见你回来,我还以为你出了什么意外,求救无门!”朱谨一把抱住段嘉诩,将眼泪鼻涕全往他身上蹭。   被胖乎乎的小少年突然抱住,段嘉诩怔了一下失笑出声:“你就不能想我点好?总想着我会横死。”   段嘉诩横死两个字刚落下,朱谨就捂住了他的嘴。   “呸呸呸,别瞎说,我身子骨硬朗自是不怕那些邪祟,我的小嘉诩身子骨那么差,万一真染上那可如何是好。”   朱谨一手提着灯笼,另一手拽住了段嘉诩的手。   “走走走,咱回去吃饭。”   月光倾泻而下,将两人的影子拉出了几分少年的模样,段嘉诩瞧着不由想起了上一世那个骑在马背上的少年战神。   鲜衣怒马少年郎,肆意洒脱,耀眼夺目,那是他生命中难得的光。   院中林祁在做饭,穿着不染尘埃的白色衣衫,埋头在灶台间,一手添柴,另一手拿着勺子搅动里头的栗子鸡汤。   “你会做菜?”段嘉诩觉得挺意外的。   “学宫伙食不好。”林祁瞥了段嘉诩那盈盈一握的身段一眼盖上了锅盖。   林祁为了补身子特意开小灶?   这个念头刚闪过,段嘉诩就下意识开了口:“你这身子再补下去舞怕是都要跳不利索了。”   段嘉诩话落就听到勺子重重放下的声音。   “洗手,吃饭。”   林祁冷着一张脸布置碗筷,段嘉诩摸了摸鼻子乖乖听话。   他这便宜主子一贯没什么地位可言。   林祁布置好一切月已上了中天,院中三人围着一张桌子吃饭。林祁手艺很好,简单的两菜一汤段嘉诩吃了一大碗米饭,朱谨直接干了三大碗。   吃过饭林祁说起了日后的伙食问题。   谁采买食材,谁做饭,谁收拾打扫。   做饭当然非林祁莫属,至于采买食材和收拾打扫……   朱谨表示,出卖劳力可以,要钱没有。   段嘉诩这副身子原本就是个烧金窟,他治自己都不够银子,哪来的钱采买食材。   眼看开小灶小分队就要土崩瓦解,林祁衣袖一扬直接将事情定了下来。   “朱谨世子负责收拾打扫,世子殿下负责采买食材。”   面对林祁的分配朱谨拍着手掌叫好,段嘉诩搓了搓鼻子不敢有异议。   他肩不能挑手不能抬,收拾打扫这事他确实没法做。   此时的段嘉诩不禁有些怀念起以前做好学生读甲班的日子,好学生不仅住的好还能吃香喝辣,学渣只能住破屋开小灶,这高级学府对待学子也双标得很啊。   学宫屋舍一间只有两个屋,段嘉诩跟林祁名义上是主仆自是一屋,朱谨没带仆从书童便自个一屋。   晚上段嘉诩躺在床上想事情。   他和朱谨入京一事陛下定然已经知晓,他和朱谨若才华卓绝必会招来忌惮,现在他和朱谨被分到丁班,陛下任由他俩住破屋茹素,想来是存了打压的心思。   段嘉诩翻了个身开始想肉店跟价格战的事。   京城卖肉这个行当,被钟家商行旗下有独特切割手艺及处理技巧的肉铺,和拥有郊外牧场的许家,以及其他散户三分,短时间内要联合其他散户太过不切实际,最快的便是将许家拉上贼船。   他记得许家那根独苗苗就在稷下学宫丁班。   段嘉诩又翻了个身。   黑暗中,几步开外的小木榻上林祁突然睁开了眼:“功课都给你做好了。”   突然传来的声令段嘉诩一下怔住,翻身的动作也随之一顿。   林祁竟也没睡?   “你不是说我功课会很好?那你还担心什么?”   林祁说话冷冰冰的,段嘉诩却听出了几分关心的味道。   他弯了弯唇闭眼笑语:“对你,我自是不担心的。”   一夜无梦。   第二日段嘉诩起身林祁已收拾妥当,朱谨晨练去了,段嘉诩同林祁先去课堂。   进了课堂做了下自我介绍,段嘉诩寻了个角落坐下让林祁去交功课。   林祁走出去没几步就被人撞了一下,他手里写着段嘉诩姓名的功课也随之掉在了地上。   瞧见里面的字,撞了林祁的人顿时倒抽了一口气。   “牛啊,这水平分到丁班,夫子怕是被人打瘸腿撞到脑子了吧。”   听闻惊叹声班上其他同学纷纷围了过去。   开始时时一两声惊叹,后来是一大片。   有同学大手一拍直接夸下海口:“这功课要能让我抄上一半,我每天花五两银子供着都愿意!”   听到银子两个字段嘉诩顿时耳尖一动。   这丁班学子有二十来人,这一人一天给他五两,他岂不是要发财了?   到那时候别说是采买食材了,就算朱谨和林祁一人一天要吃一只鸡都没问题。   段嘉诩这么一想笑眯眯地站了起来:“大家都是同窗,本来同窗之间就应该相互帮助。”   被围住的林祁扫来警示的目光,段嘉诩故意装作没瞧见。   “既大家热情高涨,我又盛情难却,那日后的功课就按五两一份卖给大家吧。”   段嘉诩如此慷慨自是赢得了同窗一片赞扬,面对赞美段嘉诩笑眯眯的却之不恭,从人群中脱身回到他身侧的林祁则黑了脸色。   “慷他人之慨?”林祁冷冷的声带上了几分危险味道。   “林林,”段嘉诩凑近林祁,贴着他的耳朵晓以大义,“助人为乐是好事。”   外头,夫子迈步走了进来,手里还拿了卷名册。   夫子展开名册挨个点名,段嘉诩默默记下。方才一开口就是五两的同窗叫周不疑,是周将军的嫡次子。   坐他身边的是周将军麾下两位得力副将的孩子。   朱谨在夫子点名那一刻踩点进课堂,跟他一块踩点而来的是个大块头。   一个名字刚从段嘉诩脑子里冒出来,夫子就张了口:“许知意。”   许知意,许家的独苗苗。   段嘉诩用手支住下颚,将目光全落在了他的目标人物身上。   见段嘉诩坑了自己马上去瞧旁人,林祁的面色又黑了几分。   朱谨进了课堂直接朝段嘉诩走了过来,许知意跟他一个方向,两人一路前后而行。朱谨在段嘉诩旁边的座位坐下,许知意在段嘉诩斜后方周不疑旁边的位置坐下。   “小嘉诩你这位置选得不错啊,适合睡觉。”朱谨往座位上一坐,放空眼神开始酝酿睡意。   点过名册夫子开始上课。   稷下学宫的课程分文墨、雅艺、算数三门基础课及骑射、玄学、务农三门附加课,今日上的是文墨课,夫子讲的是极有助眠功效的四书五经。   夫子在台上之乎者也,周不疑举了本书册挡着在下头跟许知意疯狂安利。   “知意我跟你讲,以后咱们的功课有着落了,只要每天花上五两,夫子的唠叨就能向你远离。”   “你贿赂夫子?”许知意挑眉。   “我呸!”周不疑瞬间炸毛,“花那银子我还不如买上两个美婢侍奉左右!是咱们丁班来了个厉害的小学弟。”   “厉害的能来咱丁班?你就继续吹吧你。”   见许知意不信周不疑的脑袋又往他那挪了几分。   “不是,这回你真得信我……”   周不疑还想追着许知意说,夫子那头就传来了一道重重拍书声。   “周不疑,你来解释下我方才的句子!”   突然就点名周不疑瞬间就懵了,还沉浸在新来的小学弟是个牛人思绪里的他下意识就开了口:“夫子您这问题得让新来的段学弟回答,他可有才华了。”   怕夫子夫子认不清人周不疑特意指了指自己斜前方。   “陇西世子段嘉诩。”   段嘉诩原本笑眯眯的,突然被叫到名字他脸上笑容一僵。   方才他一直注意许知意那头的动静,夫子讲什么他也没听啊。 第9章 林祁帮我一下   夫子的目光扫了过来:“那就请陇西世子段嘉诩回答我方才的问题。”   书童、女婢这类陪读皆坐在主子身旁方便研墨及端茶递水,突然被夫子点名段嘉诩下意识便去看林祁。   身旁林祁坐得十分端正,似没注意到段嘉诩这头的危机。   见林祁连眼角余光都没扫过来,段嘉诩赶紧伸手去拉他衣袖。   “林祁,帮我一下。”段嘉诩小声求援。   一旁林祁冷哼一下,直接将衣袖抽了回来:“不懂。”   不懂?林祁怎么可能不懂!这分明就是想看他出糗。   “段嘉诩?”夫子又叫了一遍段嘉诩的名字。   同窗们的目光齐齐看了过来,许知意也注意到了这新来的小学弟。   “这就是你说的牛人?”许知意挑眉一副看好戏的表情,“就这水平还敢将功课卖到五两一份?”   众目睽睽下段嘉诩红了耳根。   喉咙涌上一阵难受,段嘉诩连声低咳:“林祁……”   段嘉诩的眸因低咳染上一层氤氲水雾,林祁听到叫唤看过去正好对上一双满含委屈的眼。   “南有嘉鱼,烝然罩罩,君子有酒,嘉宾式燕以乐。”   林祁的声音清越冷淡,他不仅将夫子方才教的诗句说了出来,他还将夫子没教过书上也没有的后半句也说了出来。   “殿下方才同我讲的自己这么快就忘了?”   林祁的话及时遮掩住了段嘉诩的尴尬,方才有些微词的声音这下彻底消停了,就连许知意看向这头都多了几分探究。   夫子本想趁机教育一番这帮上课不听讲的兔崽子,没想到现在竟被自己的学生打了满脸。   “你是如何知道这后半句的?”夫子摸了下胡子压惊连声追问。   “我家世子殿下过目不忘,从前他在一处地方瞧过这诗句,便记下来了。”   林祁说的是实话,但话里的人不是段嘉诩而是他本人。   夫子在这丁班教书多年,什么破烂学生没见到,但像段嘉诩这种瞧着不学无术但实则深不可测的他还是第一次见,后面段嘉诩在课上睡觉,他看着亦就睁一只眼闭一眼了。   对此有学生表示不服气。   “夫子也太偏心了吧。”   “谁让人家是陇西王的嫡子,陇西王手上握着的可是咱们晋渊五分之一的兵权。”   周不疑听着那些细碎言语想开口反驳,许知意比他更快一步。   “有本事你们也学人家那样,书上写了的,书上没写的,都张口就来,若那样夫子还不让你在课上睡觉,我许知意第一个去找他闹事。”   许知意这话听着不毒其实很损,周遭笑声四起,那位开口抱怨的学子被笑得面红耳赤。   下了课许知意主动过来找段嘉诩搭话。   “段学弟我对你贩卖的功课有些兴趣。”   许知意还没走到段嘉诩跟前就已被人捷足先登。   “段学弟,我对你的功课也感兴趣。”   “我也是!”   丁班一共就二十来人,现在竟有十多个人朝段嘉诩这头涌来将他团团围住,周不疑起身早一些挤了进去,许知意则被挡在外面愣是挤不进去。   被围住的段嘉诩笑眯眯地摸出一个册子,一边登记姓名,一边收着银子。   过了好一会人潮渐散,许知意这才来到段嘉诩跟前。   许知意从袖子里摸出五两银子放在了桌上:“我也要一份。”   段嘉诩用笔杆敲了敲下颚,并未似对待其他同窗那样,收下银子登记姓名。   “许学长我想跟你换点别的东西。”段嘉诩笑眯眯的。   “什么?”许知意有些懵。   “跟许家的一次合作。”   “段学弟……也卖肉?”许知意有些吃惊。   要跟许家合作那一定是卖肉这个行当,一个陇西王府的世子怎会跟卖肉这个行当扯上关系?   “这不是刚入行,所以想请许大公子帮衬一二。”   段嘉诩态度谦卑,许知意瞧着十分顺眼:“这些客气话就不要讲了,你我都是同窗本就应当相互帮助,段学弟想要怎么帮尽管跟哥讲,哥是家里的小霸王,只要哥开口没什么是办不成的。”   许知意在段嘉诩面前一口一个哥的自夸,围过来的朱谨听得有些吃味。   “小嘉诩有什么忙是旁人能帮哥不能帮的?”   朱谨这话听在许知意耳中很不是味道。   “新来的你什么意思?什么叫旁人!”   眼看许知意要跟朱谨吵起来,不知何时出去过的周不疑小跑了进来。   “知意……”周不疑有些上气不接下气。   “不疑你别拦着我,今日我得教教这新来的规矩!”   “不是!”周不疑摇头,伸手拽住许知意衣袖,“乙班那帮伪君子占着校场不让,下一节明明是我们丁班的骑射课。”   方才要跟朱谨大干一架的许知意一听这事马上抬脚向外走。   见许知意架都没打就要跑,朱谨追了上去。   “这架都还没干呢?你怎么跑了!”   怕朱谨惹事段嘉诩侧头与林祁对视一眼也跟了上去。   “跟上去瞧瞧。”   “嗯。”   见大家都跑了,才缓过一口气的周不疑赶紧往前追:“你们等等我。”   一行人到了校场,正好看到丁班学子在被人驱逐。   “待会是我们丁班的骑射课,这校场该轮到我们使用了!”   丁班学子据理力争却被乙班的推倒在地。   “一群丁班废物还敢来抢场子,难道你们不知道学宫资源都是留给优秀学子的吗?”   “废物就该用我们用剩或不要的东西,我们这些学宫精英还想用的场地,你们这群学宫废物有什么脸面来抢?”   瞧见同窗被欺负,许知意大步向前:“哟,这年头读个乙班还读出优越感了?”   面对许知意的嘲讽乙班学子反嘲:“原来是卖肉的许家公子啊,许公子这是稷下学宫可不是你那吆来喝去的菜市场。”   朱谨原是追过来找许知意干架的,现在见许知意被人羞辱倒是跟他同一阵线了。   “啰啰嗦嗦的做什么,不服就干,趴下完事,大家比试一番,谁赢了场地归谁。”   朱谨这生面孔乙班学子第一次见,知他是新人说话便不自觉带上了几分傲慢。   “你是哪根葱?”   “南越世子朱谨。”   “原来是弹丸之地的小世子啊,行吧,今日我便大发慈悲给你两分薄面,说吧,想比什么?”   “既是校场那就比骑射吧。”朱谨应道。   “不妥。”乙班的摇头,“谁不知道你们丁班的头脑简单四肢发达,这许知意更是精通骑射,除非……”   乙班那人眼珠子一转,加了个条件:“比雅射,且许知意不能下场。”   随后赶至的段嘉诩几人将乙班人的话听了个原原本本。   周不疑第一个跳出来反对:“雅射要求箭出诗出,我们丁班的文墨本就不好,知意又是我们班最擅骑射的,你不许知意上场,分明就是要我们丁班输。”   这是一场必败无疑的比试,没人会傻到答应。   而不答应……   “不答应就代表你们主动认输,输了还有什么脸跟我们抢校场使用权?”   简直是欺人太甚!   此时已接近上课时间,丁班的基本都来齐了,见自己同窗受人欺负,辱胆子大的已捏起了拳头。   “你们丁班的不会是想动手吧?你们要敢动手我就去报告夫子,说你们丁班的聚众斗殴。”   “明明是你们先动的手。”   “那就将夫子寻过来,看他是信你们这帮学渣还是信我这优秀学生。”   丁班众人被吃得死死的敢怒不敢言。   许知意见此深吸一口气,正要拼着被夫子惩罚的危险动手揍人时,一道含着笑意的软软声音落了下来。   “好,我们答应了。”   这声音是!   众人大吃一惊,齐齐朝段嘉诩看了过来。   “雅射,三箭定胜负。箭出诗不出输,箭不入靶心输,一盏茶无法射完三箭者输。”   这比试就是个坑,乙班的正愁没法子关门打狗,现在有个丁班的傻子主动撞上来,他们怎么可能放过。   一听段嘉诩说答应,乙班的马上说要开始比赛。   “既你们班有人应了这比试,那便马上开始吧。”   乙班派出了一个叫宋时因的参与比试,丁班这边……   “段学弟我们班就知意骑射厉害,我们都勉勉强强。”   “就算我们能在骑射上超常发挥,这作诗我们也不行啊。”   大伙正愁得不行,段嘉诩提了个建议。   “让朱谨参赛。”   段嘉诩的文墨丁班众人都是见识过的,人家都说物以类聚,大伙见段嘉诩文采斐然便下意识觉得这朱谨也是个厉害的。   “段学弟文墨如此厉害,这朱学弟必定不差,朱学弟你可得替我们好好长长脸啊。”   丁班这边正乐呵着对朱谨寄予厚望,当事人朱谨则想哭晕在茅坑。   他打架斗殴厉害,文墨那是一窍不通啊。   让他射天上的大鸟,穿柳叶什么的都没问题,让他作诗……那还不如给他一刀子。   朱谨眨巴着大眼睛不断偷瞄段嘉诩,只见段嘉诩正跟林祁暗暗对视。   箭出诗出可没说要同一个人啊。   段嘉诩的腹议并未说出口,林祁却知晓了他的小算盘。   “不帮。”林祁声音冰凉,面容冷淡,毫无商量余地。 第10章 下不为例   “真的不帮?”段嘉诩往他那头走了一步,将脑袋凑了过去。   林祁冷哼一下撇过了头:“找你的知意哥哥帮。”   上一世段嘉诩就知道林祁这死对头脾气不好,没想到这一世的林祁除脾气不好外还分外傲娇。   段嘉诩弯了弯唇悄咪咪去拽林祁衣袖:“可人家只想要你帮。”   心尖无由来的一阵酥麻,林祁心底涟漪泛滥,面色却是越发的冷:“松开。”   “不松。”段嘉诩知难不退,“有本事你再当众割次衣袍。”   林祁冷冰冰的脸对上段嘉诩笑意盈盈的无赖面容,最后是林祁先失了从容。   “下不为例。”   “是是是。”段嘉诩应得爽快却根本没当一回事。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以后的事谁知道呢。   比试开始,乙班的宋时因先发制人,箭出诗出,一支羽箭正中靶心。   “好!”   乙班众人拍手叫好,听闻鼓掌声有其他班的学子凑了过来。   校场里朱谨弯弓调试却迟迟不见他搭箭。   乙班的以为朱谨是怂了不敢动,丁班的以为朱谨这是在酝酿着放大招,两边心思各异,只有朱谨自己晓得他这是骑虎难下,怕箭射出去了出不来诗。   朱谨就这样磨蹭了许久,直到段嘉诩走到他身旁,附唇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只见朱谨瞬间眸光大亮。   磨蹭的动作变得利索,朱谨伸手一抓,三根羽箭同时搭在了弦上,只见他尾指弯曲一勾,弦上羽箭顿时疾射而出。   在羽箭射出那一刻,林祁的声紧随而至。   “送客停山步,寻僧立寺门。”   “时人不识凌云木,直待凌云始道高。”   “因过竹院逢僧话,又得浮生半日闲。”   林祁声音落下那一刻,三道箭矢齐中靶心,挤掉了先前宋时因留下的箭。   朱谨的箭术出乎众人意料,林祁的箭矢一出便成诗三句更是令在场众人大吃一惊。   “你们作弊!”宋时因站了出来当场指责。   “雅射,箭出诗出,这箭出诗出可没说要同一个人啊。”   段嘉诩笑眯眯的,声音不大,说出的话却十分气人。   “你投机取巧!”   宋时因冲过来要堵段嘉诩的嘴,朱谨与林祁同时目光一凌。   三道箭矢再次疾射而出,只是这一次那三道箭矢不是射向靶心而是射向宋时因。   箭矢射出的同时林祁的声仍是紧随而至。   “是气所磅礴,凛烈万古存。”   “蠢蠕食叶虫,仰空慕高飞。”   “货财足非吝,二女皆娉婷。”   林祁声音落下那一刻,距段嘉诩仅三步的宋时因被三根羽箭钉在了一旁的木桩上。   胜负已分,周遭有爆笑声陆续响起。   “哈哈哈,宋时因是蠢货。”   林祁方才那六句诗取首字连在一起便是宋时因是蠢货。   “你们!”宋时因惊出了一身冷汗,又怒又怕。   林祁后退一步懒得搭理他。   朱谨挑眉,弹了弹手上灰尘,将弓放了下来:“哎哟,本世子方才眼睛花了。”   许知意先前还瞧朱谨这小胖子不顺眼,现在却是早已跟他同一阵线。   “就算最后那三箭射偏也是我们赢了,难道你们乙班输不起?打算死不认账?”   许知意起了个头,后面的丁班人纷纷附和:“乙班人滚出去!”   丁班人闹哄哄的,围观路人受他们影响也跟着起哄:“对,滚出去。”   先前不可一世的乙班人架着宋时因逃之夭夭,见已无热闹可看,校场上围观的人潮开始逐渐散去。   不远处的绿荫下一道人影看着热闹渐散的校场若有所思。   此人是稷下学宫教授务农学识的夫子南宫煜,善培育百草,栽种珍稀药材。   “你可觉得那孩子有些眼熟?”   南宫煜身后坐了个在摆弄石子的中年,那人是稷下学宫教授堪舆玄学的夫子展季云。   “你说的是哪个?”展季云跟随南宫煜的目光向前张望,“丁班那几个兔崽子?许牧主的独子许知意?周将军嫡子周不疑?”   南宫煜摇头。   “难道是新来那两个?陇西世子段嘉诩和南越世子朱谨?”   南宫煜仍是摇头:“段嘉诩身旁那位。”   “那是段嘉诩带来伺候他的婢女姓林。”展季云道。   “你不觉得那婢女身上有几分前帝师林默林的影子吗?若林默林儿子还活着……”   “觉得一个女婢像前帝师,南宫煜我看你是疯了吧。”展季云扣紧了手中石子,“当年林默林一家被满门抄斩,就连沾点边的亲戚都受到连累,男的尽数斩首,女的没入贱籍,当年那孩子年仅三岁,又是个男孩,怎么可能活得了?”   “他并非一般男孩……”南宫煜幽叹,“当年以两岁幼龄入稷下学宫受教于老山长。”   “你有这时间胡思乱想倒不如好好想想自己那些奇花异草,这半年来被偷几回了?待会我给你在百草园中设个阵法,这次定能将那偷药贼捉住。”   展季云正要跟南宫煜吹嘘他的新法阵有多牛,就有夫子过来寻两人。   “老山长回来了说是有事商议,让我过来寻两位。”   南宫煜同展季云对视一眼齐声应道:“我俩现在就过去。”   段嘉诩感觉到,有两道目光一直在盯着他们这边猛看,待他看过去,只能见到两道匆匆离开的熟悉背影。   那两人是……南宫煜同展季云。   段嘉诩正陷入沉思,肩膀突然被人拍了一下。   “段学弟在想什么呢?骑射课快开始了,你怎么还不去换衣服?”   回过神来的段嘉诩搓了搓鼻子笑着回应:“马上去。”   骑射课对段嘉诩这种身子骨弱的十分不友好,一节课上下来段嘉诩感觉自己像被回炉重造了一样。   下了课快要饿扁的段嘉诩拉上林祁就要回去开小灶,他人才走到门边,门口就被许知意堵了起来。   “吃什么学宫大锅饭啊!走,哥带你们下馆子去,八仙楼走起。”   许知意招呼大伙下山吃饭,跟他最要好的周不疑却没有一道。   “周兄不去吗?”段嘉诩觉得有些奇怪。   “他有事要办,我们先去八仙楼,他待会就来。”   段嘉诩离开那会正好瞧见周不疑在收东西,那是个小布袋还有一柄挖草药用的小铲子。   吃饭前还得先去挖个草药?   这周不疑的饭前运动还真是奇怪。 第11章 把店砸了   八仙楼是京中最富盛名的酒楼,其中酱板鸭这道招牌菜更是一绝。   软烂香麻,骨头都能一口啃进嘴巴里。   八仙楼跟酱板鸭齐名的是它的贵,进来一趟没个几十两甭想出门。   许知意带着十来人浩浩荡荡地进来,一口气点了两大桌子酒菜。   几杯酒水下肚大家聊起了今日之事。   “今日真是太痛快了,噎地乙班那群伪君子无话可说。”   “先前我还有些担心,没想到朱谨骑射功夫如此厉害。”   “段世子身边的女婢也极是有才,这本事都能甩我们几条街了。”   大伙夸着朱谨和段嘉诩,已把他俩当作自己人的许知意有些飘飘然。   “嘉诩你先前说想同我们家合作,你想怎么合作尽管说,就算我爹要打断我腿,我也一定帮你。”   “那就多谢学长了。”段嘉诩笑眯眯地凑近许知意,跟他讲了要他帮忙去钟家肉铺做戏一事。   段嘉诩跟许知意一个附唇一个贴耳的亲昵动作,看得林祁眸色幽暗。   “知意哥哥那就拜托你了。”   段嘉诩求人办事态度又软又好,他哥哥两个字哄得许知意心花怒放。   “没问题,包在哥身上。”   段嘉诩侧过身来要林祁倒酒,他都还没开口,就对上身旁一张又黑又臭的脸。   “哼!”林祁冷哼一声别过了脸。   他话都还没说呢,这人发什么脾气。   段嘉诩无语地搓了搓鼻子,没敢喊林祁而是自己动手。   一顿饭吃到尾声都没瞧见周不疑,吃过饭大伙回学宫休憩,下午没课段嘉诩拉许知意去肉铺做宣传,朱谨见段嘉诩只拉许知意走,以为两人要背着他去耍什么好玩东西,嬉皮笑脸地跟了上来。   段嘉诩见林祁一顿饭吃下来一直黑着脸,便让他先回去休息。段嘉诩的本意是怕林祁烦闷,岂料林祁听了面色更黑。   “哪有主子在外头女婢回去歇息的?世子殿下怕不是不想要我这女婢了?”   林祁的话冷飕飕的,还没摸清楚他脾气由来的段嘉诩额角都痛了起来。   虽说他没打算不要林祁,但他怎么有种请神容易送神难的感觉。   “那便一起吧。”   到了肉铺出示陈管事给的令牌,很快负责人就毕恭毕敬地走了过来。   “小公子,管事吩咐过,您有什么事尽管交代,让我们务必满足。”   段嘉诩点了点头脸上笑眯眯的。   “把店给砸了。”   负责人的表情僵在了脸上,他掏了掏耳朵,显然以为自己听力出了问题。   “什……什么!”   “把店给砸了。”   段嘉诩一个眼神扫过去,许知意与朱谨同时动手,将挂着的牌匾砸了下来。   “小公子!你们怎可如此鲁莽!”肉铺负责人大叫,却被许知意的声音盖了过去。   “牧场的许家少爷砸了钟家肉铺,大家快来看啊。”许知意大声嚷嚷气劲十足。   听闻叫嚷周遭路人快速围了过来,其中两人还是许府家丁。   “坏事了!得赶紧通知老爷来捞小少爷。”   “我在这守着你速去速回。”   许知意是出了名的小霸王,他在肉铺这么一闹,顿时街头巷尾人尽皆知。   许牧主过来捞儿子那会抄起拐杖就往许知意身上挥:“人家肉铺怎么你了?你竟砸人家招牌!”   砸招牌的事朱谨也有份,见许知意挨了揍,朱谨想上前一同扛下这口大锅,却被林祁绊了他一下。   段嘉诩的想法朱谨不懂,林祁却看明白了。   他故意绊了朱谨一下,令朱谨错过了上前的机会。   此时许知意拽得跟个二百五似的,在他老子面前拍板叫嚣:“就是看它不顺眼!”许知意。   “你!”许牧主怒得再次抡起了拐杖。   段嘉诩见此示意肉铺负责人上前,并附唇在他耳边说了一句悄悄话。   肉铺负责人到现在还是懵的,他不明白眼前这个小公子到底要干嘛,他虽不明白但他是个很忠诚的人,小主子那样说,他便这样做了。   肉铺负责人咳嗽一声,阻拦许牧主揍人的同时开口责难:“许牧主,这招牌可是一个店的门面,贵公子把我们门面砸了,这事要如何了?”   “赔钱!还请贵店清点损失,多少钱我们许家一定照价赔偿。”   许牧主想赔钱了事,始终坐在不起眼处的段嘉诩笑眯眯地张了口:“冤家宜解不宜结,许牧主的银钱我们怎好收下。”   “既是吾儿顽劣这赔偿是一定要的……”   许牧主客套话还没说完段嘉诩已将话语权劫了过去。   “许牧主既将我们当作朋友,诚心赔偿银钱,我们又怎能对许牧主见外?日后我们钟家肉铺所有生肉都只向许牧主订购。”   “这……”许牧主有些懵。   这是什么情况?他儿子砸了人家招牌,人家还要跟他做独家合作?   不待许牧主作出反应,段嘉诩继续将话往下说。   “许牧主是不是很感动?感动到以后只想跟我们钟家肉铺合作?既如此你、我两家今日就将事情定下来,人家结秦晋之好,我们结兄弟之盟。日后许牧主的牲畜只供应我们钟家肉铺!”   他只是想给闯祸精儿子赔个钱,怎么就成了要跟钟家商行长期合作?   许牧主都没明白过来怎么一回事,就被段嘉诩给绕了进去。   在场围观者众多,许牧主想澄清已堵不住悠悠众口。   许知意是被许牧主揪着耳朵离开的,离开前他还冲段嘉诩得意地扬了扬眉。   段嘉诩笑眯眯地朝他挥了挥手。   被人卖了还帮忙数钱,看来日后他得好好教教他这同窗人心险恶才行。   许家为捞惹事精儿子跟钟家商行达成独家合作这一消息,不过一盏茶功夫已在京中传了个遍。   原本对肉铺价格战一事持观望态度的商贾纷纷动起了要站队的心思,主动一些的已跟肉铺负责人谈起了合作。   肉铺负责人觉得自己整个人就像被拴在风筝上一样,忽上忽下的,此时的他突然很庆幸自己方才听从了段嘉诩的话。   这位小公子年龄虽小,却心思玲珑极有主意。   见商贾围上来谈合作,他下意识便朝段嘉诩看了过去,只见段嘉诩笑眯眯地冲他颔了下首,随后转身离开。   林祁与朱谨跟段嘉诩一块离开,朱谨觉得自己方才让许知意独自背锅的行径十分不仗义,拉上段嘉诩就往许府跑,说要去看许知意。   三人出了肉铺没走几步就遇到了迎面而来的陈管事。   “小公子,肉铺的事我听说了,正想去寻您,没想到在这撞上了。”陈管事上前一步压低了说话声音,“我有事想与您商议,还请小公子移步商行。”   段嘉诩见陈管事表情严肃,便让林祁与朱谨去看许知意,他稍晚一些自己回山上学宫。   这头段嘉诩刚走,不知瞧见了什么的林祁就说腹部不适要去出恭。   “怎么一个个的都走了,你们不去翻墙头我自己去。””朱谨嘀咕一句昂首阔步向前。   先行一步的林祁走了几步拐进了一条暗巷。 第12章 世子殿下药不能停   “公子。”一道人影自暗处走出。   林祁从袖中摸出一粒药丸朝他递了过去:“寻个可靠之人查查此药配方。”   “是。”   黑衣人接过药丸却没有马上离开。   “公子,我见那陇西世子总是使唤您,占您便宜,是否要属下代您解决掉他?”   黑衣人释放出杀意那一刻,一道强劲威压压了下来。   “不准动他。”林祁说话声音很淡,眼神却极冷。   “为何?”黑衣人在那强劲气势下低下了头,“那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人物。”   林祁默了一下,吐出一个答案:“稷下学宫戒备森严,寻常人无法轻易进入,留他在身边方能自由进出稷下学宫且不引人怀疑。”   “是属下欠缺考虑了。”黑衣人羞愧地单膝跪地,“公子交代的事我即刻去办。”   林祁这边的事已处理妥当,段嘉诩那头才刚刚开始。   “小公子今日当众说要与许家达成独家合作,这消息一放出去,明日定会有许多商户过来寻我们合作。”   眼下形势陈管事看得颇为清楚。   “只要那契书一签,银子是铁定跑不了,现下优势在我们这头,我们是否要乘胜追击,向颖川总部申请银钱调拨彻底将对家击垮?”   此次的肉铺市场争夺战在今日之前,都是对面那家新开的肉铺略胜一筹,现在形势逆转,对面的应当会有下一步行动。   对面那家新开的肉铺只是一把挥向钟家的刀,现在刀出了状况,这背后的主人还能按耐得住吗?   他一定要将对方揪出来,这一次他绝不会再让钟家沦落到上一世那样的境地。   “那就再加把火吧。”段嘉诩声音轻柔。   “我马上修书一封回颍川。”   陈管事要走,段嘉诩却叫住了他。   “等等,我们不作银钱上的调度。”   夕阳余晖从外头透入,段嘉诩脸上笑眯眯的,声却凉薄得很。   “一把火烧了那新肉铺,就在今夜。”   生意被抢,店铺被烧,他就不信背后的人还能按耐得住。   “这……”陈管事迟疑了,“放火烧店过于阴损,恐伤及小公子福泽……”   “伤及福泽?”段嘉诩勾唇似笑似叹,“我已是不得好死之人,又怎敢妄求福寿绵长?”   “小公子……”陈管事看向段嘉诩的目光颇为担忧。   从前的小公子病弱少言看着不好亲近,现在的小公子对谁都笑眯眯的看着十分友善,他却觉得更难亲近了。   夕阳已落,屋内开始泛起冷意,段嘉诩拢了拢身上衣衫转身向外。   “此事若有新进展便差人去山上稷下学宫知会我一声。”   段嘉诩已跨出门外,却突然顿住了脚步。   “许家老夫人现在在哪?”   段嘉诩突来的问题问得陈管事懵了一下,幸好这同行的消息他寻常都偶有打听。   “听说上山礼佛去了。”   “寻个人上去请老夫人下山,就说西域那新来了一批香料,我们想找个德高望重之人试用,思来想去觉得老夫人最为合适。”   “是,我现在便差人去请。”   陈管事虽不懂段嘉诩为何要请老夫人下山,但他下意识觉得,段嘉诩的吩咐他照着办总不会错。   段嘉诩抄小道回的稷下学宫,闻着饭菜香摸到了自家小院。   稷下学宫并非所有学子都住在学宫内。   像许知意和周不疑这种土生土长的京中人士,以及那些在京中置办了大宅的权贵富商子弟,自是住自家屋宅,仆从美婢伺候。   像段嘉诩和朱谨这种外来的,及那些学富五车的寒门贵子,则住学院里头,或吃学宫内的大锅饭,或自个开小灶。   院外段嘉诩瞧见了在里头做饭的林祁。   “林林。”段嘉诩笑眯眯的朝林祁挥手。   面对段嘉诩的热情林祁相当冷淡:“过来把菜摘了。”   “哦。”段嘉诩应了一声,推门走进去,接过林祁手里的编织竹篮。   林祁在一旁生火,烟气从灶台逸出飘进段嘉诩鼻子里,段嘉诩难受地咳了起来。   “咳咳咳。”   段嘉诩闷咳几声,从袖中摸出一个小瓷瓶。   他要倒出里面的药丸,却不小心将整个瓶子掉在了地上。   段嘉诩还没来得及弯腰去捡,一只手已将瓷瓶握在手中。   “去旁边坐着。”   段嘉诩怀里的编织竹篮被拽了出来,林祁面上冷冰冰,手上拉扯段嘉诩的动作也毫不含糊。   他拉着段嘉诩大步走向十步开外的石桌:“你这身子骨不想法子治一下吗?真要出了事你的知意哥哥可是远水救不了近火。”   林祁步伐很大,段嘉诩有些跟不上,只能伸手去拽他衣袖。   “林林,你怎么跟朱谨那幼稚鬼一样……”   段嘉诩话还没说完林祁又是一记冷哼。   “哼。”   “我也喊你哥行了吧?林祁哥哥?”   段嘉诩最后那两个字叫得促狭,林祁似被灼烫到般猛地松开了他的胳膊。   门外有脚步声接近,朱谨的声音随之而来。   “小嘉诩你喊谁哥呢?”   朱谨推门而入,院内仅段嘉诩和林祁两人。   “你方才喊的不会是你家女婢吧?”朱谨疑惑地抓了抓后脑勺。   率先反应过来的林祁冷声反驳:“世子殿下怕是糊涂了吧,竟那样喊我这女婢。”   段嘉诩笑眯眯地不说话。   林祁瞧着他那欠揍模样,从瓷瓶倒出一粒药丸直接喂入他口中:“世子殿下这药不能停啊。”   林祁动作粗鲁,段嘉诩被他弄的氤氲了眼眸。 第13章 段嘉诩破阵   “林林……”段嘉诩哑着声音控诉。   心底涌上一股无法名状的渴求,被段嘉诩薄唇触碰过掌心轻微发烫,林祁眸色幽暗,握着拳头别过了脸。   “我去做饭。”   从外头回来的朱谨说起了在许府的事。   “我爬墙进去那会许知意正被他老子罚跪,瞧见我他还在那吹牛,说自己好得很,那档子事再来一遍他也扛的住,他还跑去厨房给我拿点心。”   “后来他被他老子追着满院子揍,幸好许老太太从山上礼佛回来了,心肝宝贝地护着,不然啊……”   朱谨摇了摇头。   “我们明日怕是瞧不见他来学堂了。”   第二日段嘉诩确实还在学堂看到了许知意,只是这许知意走起路来确实与之前有些不同。   今日上的是务农课,教授这门学科的夫子叫南宫煜,精通培育植株与炼制药物。   南宫煜有片育有奇花异草的药田百草园,寻常南宫煜会在园中教授课业,今日却临时改了授课地点。   这不同寻常自然引起了学子们的议论。   “听说昨日南宫夫子的百草园又失窃了。”   “这半年多来都失窃六回了吧?”   “听说这回展夫子为南宫夫子布了个法阵,将那偷药贼捉了个正着。”   “捉住了?那偷药贼到底是谁?”   “暂时还不得而知。展夫子奉山长命下山办事,现下不在学宫,他的七杀阵无人能破,现在那偷药贼被困在百草园中出不来,学宫内亦无人敢擅闯阵法。”   “这!若展夫子几日几夜不归那偷药贼岂不是要在阵中饿死?”   听到饿死两个字,许知意手里的书册啪地一下掉了下来。   许知意过大的反应引起了朱谨的注意。   “许知意你不会手也被抽了吧?”   朱谨拉过许知意的胳膊上下查看,却并没发现什么问题。   “吓我一跳,你这手没毛病啊,怎么连本书都拿不稳。”   两人身旁,段嘉诩的目光在许知意及他身侧虚空处各自兜转一圈,乌黑的瞳中有锐芒一掠而过。   周不疑不见了,从昨日骑射课下课后,周不疑便不见了,他最后一次见周不疑那会周不疑正拿着小布袋和小铲子出去。   “偷药贼是周不疑?”   段嘉诩声音不大朱谨却惊地猛抽了一口气。   “什么!偷……”   朱谨话才刚说出口,许知意就捂住了他的嘴。   “嘘!”   许知意手劲很大,脸上是同样的震惊。   “嘉诩,你是如何猜出来的?”   朱谨被捂得有些窒息,他用力扒开许知意的手,用力喘了几口气。   “方才他们说偷药贼被困在了那什么夫子的七杀阵中,那……”朱谨压低了声音,“周不疑现在岂不是非常危险!”   “我这当的什么兄弟啊。”一旁的许知意满脸歉疚,“我竟现在才发现他不见了,他昨日没来吃饭我知以为他是临时有事。不行!我得去救他,就算被困在阵中出不来我也得去救他!”   许知意瘸着腿向前急走两步差点跌倒,段嘉诩及时扶住了他。   “我去一趟。”   段嘉诩话音刚落朱谨马上举手报名。   “我也去!”   朱谨想跟去,段嘉诩却不许。   “你和许知意留在这上课。”   段嘉诩低声分析利弊。   “周不疑不在,林林今日在院中写功课没来,你和许知意若还不在,那就等于一下不见了四、五人,那样太过扎眼了。”   段嘉诩说服了朱谨,一旁的许知意却仍是不同意。   “你和不疑才认识一日,我怎可让你去冒险。”   许知意态度坚决,段嘉诩干脆跟他把话挑明。   “你不愿我涉险,那你可有破阵的法子?”   “我……”许知意后面的话噎在了喉咙里完全说不出来。   “我有破阵法子。”   “你有……破阵法子?那可是七杀阵,展季云夫子的成名阵法。”   许知意惊讶地看着段嘉诩,对上一张笑眯眯的脸。   “相信我。”   明明就是个病怏怏的小少年,但当他说出相信我这三个字时,却令人无由来想去信服。   许知意抿了抿唇朝段嘉诩抱了一拳:“那就拜托了。”   七杀阵段嘉诩并不陌生,应该说对展季云的所有阵法他都并不陌生,必竟上辈子他可是堪舆大师展季云的得意门生。   破阵这事说难吧,其实也简单。   只要找到阵眼就好。   说简单吧,其实也不简单。   找阵眼是件颇耗体力的事,特别是那种大型阵法,阵眼往往在高山或嶙峋怪石之间。   段嘉诩进入百草园,行了百来步就在里头见到了被困的周不疑。   周不疑看起来有些狼狈,但精神状态不错。   看到段嘉诩,周不疑以为遇到了同行。   “段学弟,你也来挖草吗?”   “嗯?”段嘉诩挑眉。   “我跟你讲,用这草做的包子可好吃了。”周不疑献宝似的摸出了布袋里的一株珍稀药草,“要不要来一根?”   南宫夫子花费数十年培育出的珍稀药草,竟被周不疑拿来当作包子馅,南宫夫子要知道估计得哭晕在茅厕。   虽说周不疑拿珍稀药草当包子馅太过浪费,但反正拔都拔了又不能种回去,倒不如拿到山下卖好好价钱,那他们开小灶小分队的经费可是又有着落了。   段嘉诩这么一想笑眯眯地接过药草:“那就多谢了。”   “段学弟我跟你讲,我这回挖草可邪门了,平时绕一下就能出去,这回像鬼打墙似的,绕来绕去还在远处。”   “因为这回展夫子帮南宫夫子设了阵法,要捉住来偷药草的偷药贼。”   “法……法阵?展夫子的法阵?”听闻过展夫子法阵厉害的周不疑有些结巴了。   “嗯,我们现在在七杀阵中。”   “七杀阵?那个传说中只进不出,不留活人留尸体的七杀阵?”周不疑觉得眼前阵阵发黑,“我只是贪个口腹之欲,我还不想死啊!段师弟我爹给我备的十八房小妾我还没纳呢,我不可以死!” 第14章 再次被困   十八房小妾?   这周不疑今年才十一岁啊。   段嘉诩有些哭笑不得。   这周老将军还真是未雨绸缪啊。   周不疑哭丧了脸,段嘉诩弯了下唇跟他打起了商量。   “不疑学长,我俩现下一道被困在这阵中,也算是生死之交了,若此次我俩能从这阵中脱困……”   段嘉诩还没说完周不疑已满口答应了下来。   “我那十八房小妾分你俩!”   “君子不夺人所好,十八房小妾就不必了,生死之交情比金坚,只要不疑学长能给个百来两金子就成。”   “展季云夫子乃当世堪舆大师,他的阵法无人能破,若我俩此次真能绝处逢生,我必给段学弟百两黄金以证你我兄弟之情!”   “不疑学长如此诚心,上天必会垂怜你我。”   段嘉诩一直默默观察着周遭,此时他已看出了此阵的罩门。   就在药田里。   段嘉诩目光一凌,捡起地上三颗石子,朝药田三处方位同时掷了出去。   石子落地那一刻,周遭回旋的气流猛然消失。   此阵已破。   “走了。”段嘉诩朝周不疑招手。   “去哪?”周不疑困惑地摸了摸后脑勺。   “随便逛逛,我这人运气一贯比较好,说不定随便逛逛也能逛出去。”   周不疑稀里糊涂地跟在段嘉诩身后向外走,很快来时的路便出现在了两人眼前。   只要穿过这条小径便能出去了。   看到出口周不疑感动地一把抱住段嘉诩:“段学弟,我俩不用死了!呜呜呜,我的十八房小妾不用守寡了!”   周不疑抱了段嘉诩一下,大叫一声,朝小径那头飞奔而去。   出口处一道人影正四处张望,看到从药田跑出来的周不疑,那人猛地跳了出来:“好你个周不疑!原来你就是那偷药贼!”   跳出来的正是昨日跟段嘉诩几人结了梁子的乙班学子宋时因。   面对宋时因的指责周不疑当即一口否认。   “偷药贼?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偷药了?眼瞎就去看大夫,别在这蹦哒。”   周不疑挖药草一事宋时因并未亲眼看见,但周不疑挂在腰间的布袋他瞧得一清二楚。   “你没偷药,那你腰上绑的是什么?”宋时因伸手去拽周不疑的腰带要来个人赃并获,“我现在就捉你去见山长,让他将你这丁班废物逐出学宫!”   见宋时因伸手抢东西,周不疑一个拽扯,直接将布袋从腰上扯下抛向了一侧的山谷小溪。   “我腰上绑东西了吗?宋时因你这眼睛真得好好瞧瞧找大夫瞧瞧了,不仅小如老鼠还出现幻视。”   周不疑得意地朝宋时因挤眉弄眼一番,朝还没跟上的段嘉诩招手。   “段学弟你快些!展夫子的阵法不知何时会启动,你赶紧出来。”   听到阵法二字,宋时因眉宇有狠色一闪而过。   “想走,没门!”   宋时因捡起地上石子朝死门用力掷去。   出口近在咫尺,段嘉诩一只脚已迈了出来,宋时因见状伸手去推他。   段嘉诩的手抓了下宋时因的衣袖,宋时因手上一个用力,段嘉诩被他推回了阵中。   就在这短短一瞬,有股回旋气流凭空升起,将段嘉诩困在了再次启动法阵的药田之中。   “得罪我的人都没好下场!敢数落我,那就去死吧!”宋时因哈哈大笑。   眼前的突发状况看得周不疑一怔,看着药田中被气流裹挟着消失的段嘉诩,周不疑瞬间红了眼睛。   “你个狗东西!冤有头债有主,有什么事冲我来,害一个病弱之人算什么本事!”   “我害他?”宋时因摇头,“不,他是你周不疑害的。若不是你方才数落刺激我,我又怎会对他动手?他段嘉诩若是死了便是因你周不疑而死!”   宋时因表情决绝、话语坚定,在那一瞬周不疑对自己产生了深深的怀疑。   他害了自己学弟,段嘉诩因他陷入险境。   “周不疑你个杀人犯,你就好好在这看着自己造的孽吧!”   宋时因说罢大笑离开。   翘课的朱谨和许知意赶到时就看到周不疑正抱着脑袋蹲在地上。   见到周不疑却不见段嘉诩,朱谨觉得有些奇怪:“周不疑怎么只有你自己在这,小嘉诩呢?”   “嘉诩学弟在阵中……”周不疑话所得语无伦次,“我害他被困在阵中了。”   听周不疑说自己害了人许知意顿时就火了:“什么叫你害嘉诩被困在阵中了?周不疑你把话给老子讲利索了!”   “我跟嘉诩学弟从药田中出来撞上了宋时因,我同宋时因发生了争执,他将嘉诩学弟重新推入阵中。若我不同宋时因发生争执这一切便不会发生,是我害了嘉诩学弟。”周不疑满面愧疚   “你脑子有病吧。”许知意气得想揍人,“出了事不想法子救人,反倒在想谁该担责任。”   朱谨同样觉得周不疑这人脑子有坑:“小嘉诩只是暂时被困又不是出了意外,你哭丧着脸做什么,赶紧喊人过来救人啊!”   许知意同朱谨的话像发条似的,这接连拉了两下周不疑便整个站了起来。   “我去找山长!”周不疑吼了一声向山长住处狂奔而去。   见周不疑去找山长,许知意让朱谨也去帮忙:“你去寻其他夫子,我下山一趟,今日就算将京城翻过来我也要将展季云夫子揪上山。”   ……   山长屋院,乔装成洒扫女婢的林祁正翻阅一份文书。   【晋渊元年,始帝段晋渊建晋渊王朝,抚旧部遗孤林默林于膝下,同年立嫡长子段枭为太子,庶次子段炎为陇西王,功勋之将朱凌为南越王。】   【晋渊十年,始帝殡天,段枭继位,林默林奉遗诏辅政,位居首辅。】   【晋渊十三年,段枭立林默林为帝师,命其卸任首辅一职,专心教授小太子学业。】   【次年北境叛乱,北境异心者自立为王,林默林通敌罪证确凿,林家亲族男子皆斩,女子没入贱籍。】   文书后有一行朱砂色批注:   【林默林终身未娶,膝下仅得一子,生母为北境人。】   林默林通敌罪证确凿。   那通敌罪证是……   林祁正要往后翻,外面就传来了周不疑的呼救声。   “山长救命!院中出大事了!”   周不疑话落就径自推门闯了进来。 第15章 关心也很嘴硬   门被推开那一刻,册子被推回原处,林祁闪身躲到了一排书架后。   所有动作都发生在短短一瞬,周不疑进屋已瞧不见任何人。   “山长?”   周不疑大喊着向里走,林祁借书架遮掩出现在他身后。   “出什么事了?”   周不疑回头是一袭女装长裙的林祁。   “小丫鬟,你怎么在这?”   事情紧急周不疑顾不上多想,只知多个人多分力量。   “嘉诩学弟被困在了七杀阵中,你赶紧随我一道去喊人帮忙”   周不疑话落,林祁顿时面色大变。   七杀阵,堪舆大师展季云的成名阵法。   “带我过去。”林祁冷着一张脸扯住周不疑向外就走。   百草园中有黑色烟气腾空而起,瞧不出到底是哪着的火,只知火势蔓延飞快,已隐隐有扩散到外头的趋势。   此处法阵的死门已被人触发,被困其中凶多吉少!   段嘉诩!   林祁面容森寒,扯了裙摆就向里冲。   “小丫鬟!”   周不疑阻拦不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林祁被浓烟整个吞噬。   法阵上风口,段嘉诩用火烧出了一个缺口,顺带烤了两根雪莲果。   忙活了这么久,他这体力有些跟不上了。   死门一旦启动,这阵法就会自动闭合,宋时因触发死门要将他困死在这,那他就送他这高贵的乙班同窗一份大礼吧。   “段嘉诩!”   下风口有人在喊他名字,滚滚浓烟中来人摸索着方向大步前进。   那人看着怎么那么像林祁。   “林林?”段嘉诩将雪莲果往衣襟里一塞,掩住口鼻朝林祁的方向走了过去。   段嘉诩向前走了几步,林祁已闻声来到他面前。   林祁衣裙有撕裂过的痕迹,上面沾了不少灰烬,反观段嘉诩则衣衫整洁。   乍见时的暗松一口气在这一刻转为恼火,一贯理性自控的林祁因自己突来的情绪波动暗暗自恼。   见林祁面色颇为难看,段嘉诩从衣襟摸出一根雪莲果。   “刚烤好的,还热乎,你要尝尝吗?”   林祁扯了扯嘴巴转身要走,段嘉诩跟上去被吹来的灰烬呛了满鼻子。   方才在上风处段嘉诩没什么感觉,现在来了下风处他顿时觉得整个肺部都难受了起来。   “咳咳咳。”段嘉诩捂住嘴巴用力呛咳。   身前林祁握了握拳终是回过了头。   见林祁回头段嘉诩眯眼笑了起来。   “林林,”段嘉诩低咳,“没想到你挺关心我这便宜主子的啊。”   定是周不疑去搬救兵了,听到他被困的消息就闯进来,原来他这死对头没做首辅前性格还挺有意思的。   “哼。”   林祁面上冷冰冰的,手却伸出去扶住了段嘉诩。   “我是怕世子殿下有个三长两短,旁人说我克主,害我日后不好找下家。”   林祁扶段嘉诩向上风处走去,很快一条被火开出的小道映入眼帘。   “你破了此阵?”林祁垂眸去看段嘉诩,眼中带上了几分探究。   “运气好罢了,正好肚子饿,烤了两根雪莲果,没想到这火引燃了竟自己开出了一条道。”   段嘉诩这套说辞糊弄周不疑没什么问题,林祁却并不吃他这套。   “世子殿下这运气还真是好啊。”林祁瞥了眼园中一角安然无恙的当世绝品,“这火不仅自己开出了一条道,还保留了这园中最珍贵的白玉菩提果。”   白玉菩提果,可解百毒,延年益寿,保尸身百年不腐。   “可不是嘛。”段嘉诩仍是笑眯眯的,完全没有谎话被戳穿的尴尬,“那出口说不准什么时候就没了,我们还是快些走吧。”   百草园外,宋时因正蹲在一处隐秘角落等着听药田里传出的噩耗,两道人影从火光中走出,看到其中一人宋时因惊得大叫:“段嘉诩!你……竟没事?”   “宋学长如此关照,我怎舍得让自己有事。”   段嘉诩笑眯眯的,一旁的林祁寒了脸。   “他推你入的阵?”   林祁手臂一伸,抬脚一踹,直接将宋时因踩在了地上。   段嘉诩在一旁瞧着,光听宋时因吸气都觉得痛。   啧啧啧,这人真是多行不义必自毙啊。   林祁身上穿着丫鬟裙,宋时因知对他动手这人身份低微。   “一届贱婢竟敢对我动手,你知道我是谁吗?我爹可是皇城司副指挥使宋大人!”   宋时因一边痛叫一边大声嚷嚷。   “知道皇城司副指挥使宋大人是谁吗?那可是当年抄了前帝师林默林一家的人。”   戾气自林祁身上爆开,杀意快速凝聚,不过眼睫眨动的一个瞬间,林祁手下动作已成了会取人性命的杀招。   段嘉诩上一世就对林祁的喜好了若指掌,现在林祁只一个眼神变化他就知道林祁动了杀心。   “林林。”段嘉诩伸手按住林祁,“这样的人不值得你脏了手。”   段嘉诩的阻拦只有片刻,就在这片刻周遭已有人围了过来。   是闻声从另一头狂奔而来的周不疑,以及带着南宫夫子赶至的朱谨。   此时林祁的脚还踩在宋时因身上没撤下来,几人见此纷纷大吃一惊。   最先开口的是夫子南宫煜:“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夫子,事情是这样的。”段嘉诩上前一步说起了事情起末,“我和我家丫鬟听闻夫子的药田失窃,特来帮忙捉拿小偷,这不才到药田就将偷药贼捉了个正着。偷药贼见事情败露要跑路,我家丫鬟只能动粗了。”   段嘉诩病弱的模样将我们很无辜,我们都是被迫的几个大字全写在了脸上,他一边解释,一边伸手去拽林祁。   在段嘉诩的轻拽下林祁松开了脚。   身上的压力才刚消失,宋时因就跳了起来。   “段嘉诩你血口喷人,偷药的明明是你们几个!”   面对宋时因的指责段嘉诩一点都不着急。   “宋学长你说偷药的是我们,那学长可有什么证据?我们是如何偷的药?偷来的药我们又藏在了何处?”   “证据都被周不疑毁了,他将偷来的草药丢下了山谷!”   宋时因的责难口说无凭,段嘉诩却有证据在手。   “宋学长没证据证明我们偷药,我可是有证据证明宋学长偷了药。”   段嘉诩拍了拍林祁的手示意他去扒宋时因的衣袖。   林祁摸出匕首一刀下去,宋时因的衣袖断了一截,一颗草药随那断袖一块掉了下来。   这草药正是出自南宫煜的百草园。 第16章 对家跑路了   “这……怎么可能!”   宋时因被那颗从他衣袖掉出来的草药惊呆了。   周不疑偷的草药怎会出现在他袖子里?   难道!   他将段嘉诩推入法阵前段嘉诩握他衣袖那一幕自他脑海里一闪而过。   是那时!   段嘉诩是那个时候将草药塞进他衣袖里的!   “宋学长,你说你偷药就偷药,何必为了被困法阵一事记恨南宫夫子,将他的药田一把火付之一炬。”   段嘉诩的面部表情痛心疾首,那模样就是替夫子打抱不平的正义学子。   南宫煜看到这已将事情始末弄了个一清二楚。   “此事我一定要如实禀报山长!百草园的损失我亦会找皇城司副史大人算个清楚。这些花花草草都是我耗费数十年心血栽培,这事绝不会如此善了。”   “听凭夫子安排。”乖学生段嘉诩一个站出来表示支持。   南宫煜很少生气,但他生起气来却相当可怕,他说不会善了,那招惹了他的人绝对就要吃苦头了。   段嘉诩既支持,朱谨和周不疑当然没意见。   “我们也听凭夫子安排。”   一旁林祁眉宇微蹙。   注意到他的神色变化,段嘉诩低咳两声弯下了腰。   “林林我有些不大舒服,你回去给我拿点药过来。”   段嘉诩低声吩咐林祁一句,转向南宫煜的方向询问。   “南宫夫子我们几人跟您去山长那便可以了吧,一个小小女婢起不了什么作用。”   南宫煜侧眸打量先前在校场便引起过他注意的林祁。   见南宫煜没回话,段嘉诩向前挪了半步挡在林祁身前:“请夫子通融。”   “那便去吧。”   南宫煜一点头段嘉诩马上伸手去拍林祁胳膊,示意他离开。   当年林姓一族便是因林默林遭的罪,男子皆斩,女子没入贱籍,方才林祁听到林默林三个字便那么大的反应,若是让他与山长碰面怕是要出事。   据他所知,当年前帝师林默林与北境那位新王的往来信件,可是当时身居相位的山长亲自搜出来的。   ……   下午上的是文墨课,段嘉诩如常趴在桌上睡觉。   一心摆烂的段嘉诩并不知道他被人盯上了,盯上他的人正是许知意从山下掘回来的展季云。   “你说今日我的七杀阵被破,还有人帮你捉住了偷药贼?”   “正是,说起来那孩子的运气真是不错,意外触了死门还能全身而退。”   在展季云身旁的正是今日被烧了药田的南宫煜。   “你药田里的药如何了?”展季云继续问。   “毁了大半,幸好最稀罕那株白玉菩提果无恙。”   “白玉菩提果性子霸道需吸食别的植株养分,旁的植株毁了白玉菩提果倒是安然无恙,这火烧得还挺懂事啊。”   “你的意思是?”南宫煜皱起了眉。   “你的运气亦不错。”展季云说罢转身向外。   见展季云要离开,南宫煜冲他背影询问:“季云你要去哪”   “备课,明日轮到我给丁班那群兔崽子上堪舆课了。”   从来不备课的展季云竟因为一堂要给丁班上的课去备课?   南宫煜瞧着他的背影有些哭笑不得。   展季云莫不是跟他用药收拾那乙班宋时因一样,打算用堪舆阵法收拾哪个丁班学子?   ……   段嘉诩这一觉睡得极好,待他醒来太阳已下了山。   今日课业已结束,大家却仍三三两两地聚在学堂里并未离开。   隔壁说八卦的声音传入段嘉诩耳中。   “听说那火将整间肉铺都烧没了,就是昨晚发生的事!”   “是那家近来跟钟家商行缠斗得极凶的肉铺吗?”   “就是那家,听说那肉铺老板已经跑路了,现下留了一大笔烂账,欠着许多供货商的银子。”   段嘉诩正听到兴头上,外面就有人来找。   “段学弟,外头有个大叔找你,他说自己叫陈叔。”   陈叔竟亲自来了?   段嘉诩应了一声向外走。   稷下学宫山门口,有个中年男人在等人,这人正是陈叔。   看到段嘉诩,陈叔快步上前。   “小公子我听您吩咐一把火烧了对家肉铺,没想到对面的趁乱跑路,许多与我们有所往来的供应商都赊了账给它,现下它一跑那些供应商都要血本无归,今日已有供应商找上门,希望我们能伸出援手,眼下这种状况我们要如何应对?”   他放火烧店的本意是要将幕后那人引出来,没想到幕后那人将计就计直接让店主跑路。   幕后之人的果决与应变之智都不容小觑,难怪能将舅舅逼至偏安颖川一隅。   眼下这种状况,帮是道义,不帮是道理,确实很不好处理。   钟家现在出手,旁人日后未必会念钟家现在的恩,一大笔的资金支出亦会拖垮钟家自己的现金流。   钟家现在不出手,旁人会诟病钟家见死不救,做生意名声很重要,这名声一旦坏了日后要补救恐怕要付出数十倍代价。   “帮。”段嘉诩眯起了漂亮的眼,“这忙我们不但要帮,我们还要用旁人的钱帮得众所周知。”   “用旁人的钱帮得众所周知?”陈叔不解,“旁人怎会无缘无故给我们银钱?这帮了人又不能张贴告示,如何才能帮得众所周知?”   “三日后的小年,钟家商行以受佛法感化为由成立一处慈善堂。”   “小公子是想用筹集到的银钱帮助那些被卷了钱的供应商?”此时陈叔已明白了段嘉诩的想法,“只是那些富商怎会如此好心……”   “这世道不干净的银钱太多了,总要找个由头转手。陈叔觉得让他们掏钱捐赠穷人容易,还是让他们掏钱给生意人做钱能生钱的买卖容易?”   段嘉诩此举等于将行善同做生意直接挂钩,对此陈叔并不赞同。   “小公子此举岂非与那些人同流合污?如此会污了钟家百年清名。”   “水至清则无鱼,助人为一恶行善十人,不助人为恶不行善,这是黑或是白谁又能彻底分说一二?”   段嘉诩言辞冷静,这份冷静令陈叔感到害怕,在害怕的同时却又感到心疼。   一个年仅十岁的孩子就有如此凉薄的心性,恐怕丧母这些年小公子在陇西王府过得相当不易吧。   陈叔暗叹一口气,从衣袖摸出一个瓷瓶。   “小公子这是您的药,先前只给了您一半分量,现下将剩余的补齐给您。”   陈叔在递药的同时叮嘱起了旁的事情。   “小年过后便是除夕,往年陛下都会亲赴稷下学宫考核学子功课,最优者可入宫参加除夕夜宴,小公子可要好好把握这露脸机会啊。” 第17章 摆烂四人组   段嘉诩接过药的同时点了点头。   “明白了。”   陈叔这是希望他能得到陛下的青睐,日后在京中的日子好过一些。   要问要说的事都已讲完陈叔便下山去了,段嘉诩送了他一小程,踩着夜色回了院落。   屋院外闲庭处,饭菜已摆上了桌。   周不疑和许知意都在,朱谨正抓着一只大鸡腿猛啃,林祁在灶台那不知熬着什么东西。   见段嘉诩回来,周不疑拿了个盒子蹦了过来。   段嘉诩接过盒子打开,是十块整两的黄金。   “段学弟,你我现在也算生死之交了,今日我们便用这金子结为异姓兄弟!”   一听周不疑要跟段嘉诩结拜,朱谨马上放下手里的鸡腿跳出来反对:“我不同意!小嘉诩是我的,才不要跟你结拜!”   “管你同意还是不同意,我要结拜的又不是你。”   见周不疑要跟朱谨掐起来,许知意上前又拉又劝。   眼前闹哄哄的,段嘉诩在外围看着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头的动静闹得如此大,林祁自也看了过来。   月色朗朗,容姿清逸,月色下开怀大笑的段嘉诩比前头的闹腾更吸引林祁注意。   他想要这个笑容。   他想要这笑容日后只为他展露。   心头涌起一股莫名的偏执独占,林祁蜷缩了下手指,将熬制的汤汁从瓦罐里倒了出来。   段嘉诩感觉有人在向他靠近,他一回头就对上了一碗黑不隆咚的东西。   “喝掉。”林祁将瓷碗塞进段嘉诩手里。   段嘉诩被林祁这波药喂得莫名其妙,他看了看碗里瞅着就非常苦的东西果断摇头。   “我又没病,才不要喝。”   段嘉诩的拒绝林祁并不买账。   “今日谁说身体不适让我回来拿药?”   “我那不是为了给你解围!”这个恩将仇报的家伙。   “给我解围?”林祁目光一凛,“为何见到山长对我而言是种困扰?世子殿下是否知道些什么?”   稷下学宫山长搜出前帝师林默林通敌信件一事鲜有人知,这事是上一世的段嘉诩费了一番功夫才知道的事,现在的段嘉诩绝不可能知道。   意识到自己失言,段嘉诩举起药汤灌了一口。   “林氏一族因前帝师林默林犯下大错惨被连累,稷下学宫的山长是前首辅,跟林默林又是知交好友,你看到山长应当会很不舒服吧。”   段嘉诩嘴上灌着药汤,眼睛却一直偷瞄林祁,见林祁没再怀疑,不由暗松了一口气。   院中朱谨几人闹了一会坐下干饭,许知意从山下带来了陈年佳酿,段嘉诩喝了药不宜饮酒,林祁本就滴酒不沾,朱谨、周不疑几杯酒水下肚就趴在了桌上。   周不疑醉了无法下山,许知意喝得醉醺醺亦也无法下山,屋子只有两间,林祁将三个醉鬼全扔朱谨那屋关上门完事,段嘉诩在院中收拾碗筷,本应是服药时间,衣袖里的小瓷瓶却被他默默塞了回去。   小年将至,除夕已近,看来这药他得停一停了。   ……   第二日朱谨、许知意、周不疑醒来发现自己正躺在地上,手臂上还有虫蚁咬的几个大包。   许知意当场表示要找人过来翻新此处:“这地方哪里能住人,过几日我从山下带两人上来好好翻新一番。”   周不疑表示赞同:“就是!那翻新的银子算我一份,毕竟是日后时常要留宿的地方,怎能如此不讲究。”   段嘉诩晨起时面色有些发白,林祁要给他喂药,段嘉诩直接拍开了他的手。   “林林,那些乱七八糟的药就别喂我了,省得我越吃越坏。你赚点银子不容易,就别买那些老贵的药材了。”   “我的药绝不可能越吃越差。”林祁并不打算就此放过段嘉诩。   “你怕是被哪个庸医骗了吧。”怕林祁来个霸王硬上弓段嘉诩抓了外袍就跑:“我上课去了,你留在这好好写功课。”   段嘉诩头也不敢不回,林祁看着那彻底消失在视线尽头的背影转身走向里屋。   得换身衣衫再暗入山长屋院一趟,昨日册中所言他还未弄清。   ……   今日排的是堪舆课,由堪舆大师展季云夫子讲授。   往日各班课程都是分开上的,今日展夫子却将甲、乙、丙、丁四个班凑在了一块,直接来了堂大课。   段嘉诩到临时上课点那会朱谨和许知意已给他占好座。   没瞧见周不疑,段嘉诩感觉有些奇怪:“不疑学长呢?”   许知意指了指前头人堆处:“在那打听消息呢。”   一旁朱谨将脑袋凑了过来:“有个叫展季云的夫子今日会在我们这些人中选出一位亲传弟子倾囊相授,大家都在前头打听他要如何选拔。”   “那是堪舆大师!”前头打听消息的周不疑已杀了回来。   “打听清楚了,展季云在此处设下了法阵,谁能首位破解,他便收谁为亲传弟子。”   “哦。”段嘉诩点了点头打了个大哈欠。   堪舆大师亲传弟子这称呼挺牛的,他却没什么兴趣,反正上辈子他顶着这名头也没觉着有什么好。   段嘉诩对此没什么兴趣,对此有兴趣的学宫学子却是多了去了。   周遭已有学子结成了同盟,说要共同破阵。   不远处有撞钟声传来,钟声一共响了九下,最后一声落下,周遭顿时场景一变,原本的大空地变成了一片郁郁葱葱的树林。   法阵开启了!   学子们纷纷拔腿狂奔,往树林深入,唯恐跑得慢了落了下风。   段嘉诩和朱谨、许知意、周不疑走在一块,人家都说物以类聚,段嘉诩一心摆烂,连争都懒得去争,朱谨只对干架感兴趣,这种破阵法的事他自是兴趣缺缺,许知意和周不疑本就没什么上进心自是不积极。   摆烂四人组思忖着旁人破了阵他们也能出去便干脆不努力了,段嘉诩直接找了个阴凉处睡觉,朱谨跟许知意玩起了斗石子,周不疑早饭吃多了说要寻个地方方便一下。   段嘉诩正睡得迷迷糊糊,朱谨突然摇醒了他。   “小嘉诩赶紧醒醒,周不疑出事了。” 第18章 谁是破阵者   “他不是去方便吗?”段嘉诩伸手揉眼睛,脑子还处于半梦半醒状态。   “周不疑在回来的路上跟昭翎公主撞了个正着,那宋时因是昭翎公主未婚夫,昭翎公主因昨日那事记恨了咱们,现在正拿周不疑出气。”   朱谨这一嗓子叫嚷下来段嘉诩顿时醒了大半,他撑坐起身,跟在朱谨后头朝树林另一头走去。   树林深处一座石边摆阵旁许知意将周不疑护在身后,两人身前站着枭帝幺女段昭翎及其他几位破阵学子。   “时因哥哥就是被你俩丁班废物欺负了去吗?”段昭翎颐指气使,公主派头十足。   许知意是遇硬则硬的性子,段昭翎拽他则比段昭翎更拽:“哟,这能被废物欺负了去的人,岂不是比废物更废?”   “你!”   自小被吹捧着长大的段昭翎哪被人如此对待过,现下许知意一句话,她当即气得连跺了三下脚。   “一个丁班废物竟这么嚣张!正好我们现下正缺人试阵,便让你这丁班废物,物尽其用。”   昭翎公主将手指向其他几位破阵学子。   “你们!将这人扔进那石边摆阵中。”   昭翎公主一声令下大家虽走上前来,却面色迟疑。   “这阵我们还不知道如何破,万一他被困在里头……”   大伙还没说完昭翎公主已骂出了声:“你们这群蠢货!”   “就是因为我们不知道要如何破阵,才更要用他当靶子。若他出不来,那失去考核资格的便是他,与我们无关,若他能出来,我们也能比他更快一步抵达终点。”   周遭已有不少破阵者被说动,昭翎公主见此又下了剂猛药。   “我是公主,我爹是皇帝,出了事有我兜着你们怕什么!”   原本还有些迟疑的人这下被彻底说动,他们齐齐上前去抓许知意的手脚,许知意前日被他爹揍伤了腿脚,周不疑势单力薄挡不住人多,不过颤抖了几下许知意就被扔进了阵法之中。   “知意!”周不疑大喊。   见周不疑面色大变,昭翎公主得意地哈哈大笑:“别急,很快就轮到你了。”   眼看周不疑也要被丢进去,一道人影急急杀至。   “住手!”   朱谨两指一夹,折断一根树枝,手中带叶枝条一挑,直接打开四人。   段嘉诩随后赶至,看到这石边摆阵段嘉诩的眼眯成了将近一字。   昨日的七杀阵展季云只用了两分实力,意在惊吓偷药贼,今日这石阵却隐含杀意,观这模样已有百年之久,想来稷下学宫还未存在它便已存在于此。   阵中,跌进里头的许知意不知触碰了什么,两支羽箭同时飞了出来,有道暗香跟那羽箭一块朝阵中的许知意而去,许知意翻滚避开,暗香跟羽箭一块落地,有香意四散开来。   “这阵结合了香理和药性,要判断出香中的药材才能定出阵中方位。”   段嘉诩皱眉。   香理和药性他只略知一二,若是判断失误阵中羽箭恐怕会越来越多。   又有两支羽箭朝许知意射了过去,陷于石阵之中许知意的处境不容乐观。   “我嗅出来了那些药材。”一旁周不疑突然吱声,“白芍、赤小豆、橙花、板蓝根、地黄、绿豆、青皮、紫苏。”   白、赤、橙、黄、绿、青、蓝、紫正好对应八个方位。   “许知意!按我说的方位走。”段嘉诩拔高了声音,“左五进一,右二进二,退一右三。”   段嘉诩一连说了三个位置,许知意爬起来按段嘉诩说的方位小碎步前进。   要破这阵得同时触发开、惊、景三门,许知意即将触发的是开门,剩下惊、景两门……   “朱谨哥哥,要你帮个忙。”段嘉诩侧过了头,“会有危险……”   段嘉诩话还没说完朱谨已是摩拳擦掌。   “没事,哥皮肉厚,耐操。”   段嘉诩让朱谨去了景门。   剩下那门……   段嘉诩迈步向离他最近的惊门走去。   许知意站定的同时,朱谨落入石阵。   景门处有两小一大三支羽箭朝他三处命门飞了过去,朱谨手中枝条快速抽出击,两支小羽箭被他击落,最大那支却将枝条劈成了两半。   惊门处,六支羽箭从六个角度同时朝段嘉诩射去,似要将他射成筛子。   “小嘉诩!”朱谨大喊,却是救之不及。   就在这时,段嘉诩的腰身以一种极其不可思议的角度转了好几转,避开了五支夺命羽箭,朱谨惊得张大嘴巴之际,最后一支羽箭袭来,段嘉诩呈大字型整个趴在了地上勉强避过。   阵法破了。   “嘉诩!”   “段学弟!”   “小嘉诩!”   许知意、周不疑、朱谨三人齐齐朝段嘉诩冲了过来。   段嘉诩背对着三人摆了摆手,气息喘得说不出话来。   十多步开外有两道脚步声传来,紧接着展季云和南宫煜出现在了几人面前。   “你们破了此阵?”南宫煜惊讶地看着在场几人。   展季云一发现有人触了此阵马上带他匆匆赶来,没想到此阵竟被破了。   “谁是破阵者?”展季云扫视周遭一圈朗声询问。   周遭没人吱声。   展季云又问了一遍。   这一次有人应了他的话。   “夫子,破阵者是我,是我破了您的阵!”   数道目光朝说这话的昭翎公主看了过去,有惊讶,有羡慕妒忌,还有意味不明。   “夫子说谁破了阵就收谁为徒,那我现在就是夫子的弟子了。”   昭翎公主对展季云行了个拜师礼。   “夫子在上,徒儿有个不情之请,我未婚夫宋时因昨日因与同窗发生冲突被学宫劝退,还请夫子向山长求情让我未婚夫留在学宫。”   给宋时因求情一事展季云并未回应。   他上下打量昭翎公主一番,勾唇询问:“不知公主殿下如何破的此阵?”   “以药香辨八卦,八种药材对应八个方位。”段昭翎对答如流。   “解此阵需三人同时站在吉、中、凶三门,开、休、生为三吉门,景为中平,伤、杜、惊、死为四凶门。我观公主殿下衣饰整洁,不知公主殿下方才站的是哪一门?”展季云声音不大,却字字犀利,直击要害。 第19章 有趣竟在他面前卖弄   段昭翎被他问了个半哑。   “自是……自是……”   段昭翎自是了半天也没掰扯出个所以然来。   “堪舆乃我擅长之事,公主殿下在我面前卖弄,不觉得是书生在状元面前作文章,鬼画符吗?”   展季云话落,南宫煜第一个笑了出来。   这夫子一笑周遭学子顿时忍不住了,全都窃笑了起来。   昭翎公主面上挂不住,指着那些笑她的同窗怒斥:“你们有什么资格笑我!方才推人入阵的可是你们!我说用他试阵,待他破了阵,就取他功劳留为己用,你们都是同意了的。”   昭翎公主一张口就管不住嘴,方才大伙一块干的事全被她抖了出来。   “要不是突然跑出个多管闲事的病秧子,那丁班废物早就死透了,你们这些杀人凶手凭什么笑话我这只是说了一句谎话的人!”   南宫煜越往下听脸色越黑。   残害同门、欺瞒夫子,简直岂有此理!   在场学子仅段嘉诩四人是丁班的,展季云环顾周遭一圈,瞧了瞧许知意沾了泥巴的衣衫,朱谨被树枝划破口的衣袖,以及段嘉诩趴着的惊门位置,已瞧出了门道。   昨日破他的七杀阵是运气,今日误打误撞破这前朝能人留下的阵法也是运气吗?   陇西世子,段嘉诩。   展季云将目光落在了段嘉诩身上。   段嘉诩缓过一口气爬起来,正好对上展季云勾起的嘴角。   展季云本事很大,对徒弟也极是严苛,想起自己上一世天未亮就要爬起来的惨痛经历,段嘉诩决定将自己两位好同窗给卖了。   “闻香识药材的是周不疑,是他分辨出了八味药材,在阵中第一个找出开门的是许知意,周不疑同许知意相互配合,这才破解了此阵。”   段嘉诩只挑周不疑和许知意那块讲,将自己和朱谨摘了出来。   一旁南宫煜对周不疑闻香辨药材的本事十分惊讶。   “你仅凭嗅就辨别出了八味药材?”   周不疑呵呵笑了两声没敢解释缘由。   他总不能说他这是去百草园偷挖药草偷出来的经验吧。   见周不疑一直笑,南宫煜也笑了:“你可愿入我门下,专修药理?”   大师的招揽来得猝不及防,周不疑傻在了当场。   他这是在做梦吗?大师竟说要收他为徒!   见周不疑傻在那,半天都不吱声,段嘉诩伸手推了推他。   “周学长,南宫夫子在问你话。”   “愿意!我愿意!”   今日只说展季云要收徒,众人没想到南宫煜竟也生出了收徒的心思,见周不疑捡了这大便宜,周遭人是既羡慕又嫉妒。   然而他们嫉妒的目光才刚落到周不疑身上,南宫煜的目光就朝他们扫了过去。   “欺辱霸凌同门,现下在场所有人都回去将稷下学宫院训给我抄五遍,今日抄不完不许下山,明日继续给我抄。”   一听到要抄院训,在场学子顿时耷拉下了脑袋。   段昭翎仗着自己是公主,有些不服气的小声反驳:“我不回宫父皇会担心的。”   一旁展季云笑了:“公主殿下放心,这事我会亲自向陛下解释,公主殿下您,被留堂了。”   展季云话落,在场学子顿时一副想笑又不敢笑的面部抽搐模样。   虽说要抄书很惨,但有高贵的公主殿下陪着,这波抄书他们认了。   领了惩罚在场学子纷纷离开,昭翎公主亦不敢再继续造次。   段嘉诩悄悄扯了扯朱谨衣袖,示意朱谨跟他一块随众人离开,朱谨没领会他的意思,将脑袋凑了过去:“小嘉诩怎么啦?”   朱谨这一问展季云的目光直接循着声音而来。   “陇西世子,方才许知意入石阵时你在做些什么?”   “自是害怕得不知如何是好。”段嘉诩抬手,反复拍了拍胸口,“幸好大家都脱困了,方才真是吓死人咯。”   段嘉诩在这故意装傻,展季云拿他没辙,只能转向去问许知意。   这一问虽知许知意对堪舆了解甚少,却觉得此子对方位的判断十分准确。   展季云既当众许下破阵者即他徒弟这话自是不能临时反悔,见许知意也有些天赋他便将他收入了门下。   周不疑和许知意做梦都没想到,他俩被人叫了丁班废物那么久,今日竟同时被两大师瞧上,还收了他俩做亲传弟子。   亲传弟子!那可是甲班人都得暗暗羡慕的高档次身份!   这还真是多亏了嘉诩!似乎嘉诩在他们连运气都好了起来。   周不疑和许知意随他们两位大师级师傅离开,朱谨和段嘉诩一块回丁班。   段嘉诩犯困直接趴在桌上睡了过去,朱谨见没人跟他讲话,闲来无事便在班上找人切磋比划。   段嘉诩这一觉睡下去直接将下午的文墨课都给睡没了,待他醒来班上的人已走得七七八八。   明日是小年,学宫休假一日,许多学子已下山回了家。   朱谨不知道又到哪找人比划去了,段嘉诩瞧不见他便自己回了住处。   院落中寻常两日都会亮起的灯盏不见踪影,灯笼在风中摇曳,院内漆黑一片。   林祁不在?   段嘉诩皱眉,推开院门走了进去。   穿过院落进入里屋,一道背影映入眼帘。   林祁?   他人既在屋中,怎么不点灯?不做饭?   “林林?”段嘉诩试探性地叫了一声。   背对着他的人没什么反应。   段嘉诩慢慢靠近,在后面拍了林祁一下。   手臂突然被人用力拽住,紧接着段嘉诩整个被压在了一侧墙壁上。   “林林,你发什么疯?”   自外透入,段嘉诩低咳着抬头,对上一双红红的眼。   “眼睛怎么这么红?你不会是发烧了吧?”   段嘉诩抬手去碰林祁额头。   凉凉的触感贴上额头,林祁垂眸,一张俊逸面容落入眼底。   被他抵在墙壁上的小少年孱弱得他一臂就能完全制住,偏是这么孱弱的一个人又有着超脱尘俗的悠若淡敛,及那皇族血脉独有的尊傲睥睨。   越接近便越想贪看更多,看得越多便越想占为己有。   他自出生便一直在失去,在这一刻却萌生出了想要得到的念头。   外头有推门声传来,紧接着朱谨的声音就冒了出来。   “你俩这是在干嘛?” 第20章 关系很微妙   林祁的目光倏然一敛,他侧过了头却并未松开段嘉诩。   “方才我梦魇了,世子殿下扶了我一下。”   梦魇?   想起自己上一世认识的某人,段嘉诩下意识撇了唇,林祁这性子,他不成为旁人的梦魇就不错了。   林祁既开了口,段嘉诩便顺着他的话往下说。   “林林,我这扶都扶了,你是不是该撒手了?”   林祁看了眼掌中皓腕,默默卸去手上力道。   手臂恢复自由,段嘉诩用指揉了揉已泛起一圈红色的腕。   看到段嘉诩手腕上的红痕,林祁下意识皱起了眉。   他方才并未使出多大劲,怎么还是伤了段嘉诩。   林祁的面色因段嘉诩红起的手腕越发难看,朱谨却并未发现他的不对劲。   “小丫鬟今夜吃什么?”朱谨询问。   “吃自己。”林祁面上冷冰冰的,黑着一张脸吐字如冰。   “啊!你没做饭吗?”朱谨摸了摸后脑勺,“其实你现在去做还来得及。”   见朱谨在这档口还敢让林祁去做饭,段嘉诩赶紧拉他离开。   “朱谨哥哥,明日是小年,我们今夜就不要吃了。明日咱们三人一块下山,下馆子去。”   段嘉诩边说边拉朱谨向外,两人一块出了屋。   朱谨同段嘉诩离开后屋内再次只剩林祁一人,窗外月色皎皎,林祁握紧了垂在身侧的手。   今日他在山长屋院看全了前帝师林默林事件的始末。   晋渊十四年,缴获林默林与北境往来书信,吾将此事禀报陛下,当夜林默林满府皆被下狱,经笔迹鉴定书信乃林默林亲笔所书,次月林默林满府抄斩,林姓族人男子斩首,女子没入贱籍。   手札中的书信拓本他看过,那字迹确实出自林默林之手。   难道当年林默林真的背叛了晋渊?   他就是个人人得而诛之的乱国佞臣……   多年来对林默林的坚信在今日产生了动摇,林祁突然有些怕了。   若林默林当真有罪,那他便是一个笑话。   林祁自嘲地笑了笑,默默闭上了眼。   今夜月色皎洁泽被万物,独他坠入深渊满身泥泞。   林祁不知自己在黑暗中坐了多久,直到门被人从外面推开。   林祁闻声睁眼,有光照了进来。   门口站着的是端了一盏茶的段嘉诩。   “坐这么久,你都不口渴吗?”   段嘉诩走过来将茶盏塞入林祁手中。   “心情不好也别虐待自己,身体垮了吃亏的可是你自己。”   手中茶盏温度微烫却并不伤人,林祁眸光一怔,瞳底深沉如墨。   “世子殿下既已离开,为何又回来了?”   段嘉诩张口,先发声的却是林祁。   “殿下在担心我。”   林祁弯了弯唇,眼中有光忽明忽灭。   “这是自然。”段嘉诩也弯了弯唇,“你可是我花大价钱赎回来的,这用都没用就没了,那我可就亏大发了。”   段嘉诩的话十分现实,林祁却笑了。   “呵。”   林祁一笑似冰雪消融,有水源源流出,直入心扉。   “世子殿下果然一如当年,半点亏都吃不得。”   “当年?”段嘉诩感觉林祁方才那话有些奇怪。   “世子殿下可还记得,你我第一次见面?”   第一次见面?   “月前的陇西闹市,你故意上前冲撞。”   段嘉诩回答了林祁的问题,林祁却摇起了头。   不是?   段嘉诩正要问个究竟,林祁却站了起来。   “夜色微凉,世子殿下还是早些安歇吧。”   见林祁要走,段嘉诩心知今夜是问不出什么了。   “林祁!”   林祁闻声停住了脚步。   “若在学宫中被欺负了便同我讲,我这便宜主子虽没什么本事,捞个你还是没问题的。”   林祁怔了一下回过了头。   “世子殿下还是先照顾好自己吧。”林祁面上的表情有些欠扁,“别嘴上说要捞我,最后反倒自己先倒下了。”   林祁的话十分欠扁,段嘉诩张口,却觉得没法反驳。   见段嘉诩张口无声的吃瘪模样,林祁弯着唇转过了身。   “世子殿下若困了便自己先睡。”   “你今夜不回来了吗?”   “世子殿下明日不是要带我们下山大搓一顿吗?我不将功课抄好如何给您付账?”   林祁说罢向外走去。   直到林祁的背影彻底消失在视线尽头,段嘉诩这才摇着头转过了身。   上一世他一心为陇西谋算跟林祁成了死对头,没想到这一世他一心摆烂后跟林祁的关系竟如此微妙。   有一点倒是没变,林祁那张嘴倒是跟上一世一样欠扁。   ……   小年夜,洒扫祭灶,衣食无忧。   民间极为重视这一日,各家各户皆要上香祭拜,供奉祭品。   今日过节学宫放假,段嘉诩一觉便睡到了日上三竿。   段嘉诩十分能睡,朱谨和林祁则跟他很不一样。   朱谨有晨练的习惯日常早起,林祁没睡懒觉的习惯亦起得很早。   段嘉诩起来那会朱谨在院中练功,林祁则在抄录东西。   见段嘉诩出来朱谨催促他赶紧换衣服洗漱。   “小嘉诩你动作快些,再不下山那日头都要偏西了。”   学宫正门是一条九十九阶盘山栈道,走起来十分累人,段嘉诩这两日下山都走的后山小道,方便快捷。   今日既跟朱谨和林祁一块出门,段嘉诩便将这小道介绍给了两人。   段嘉诩以为这条小道是他的个人独珍,没想到林祁竟也知道。   这条小道位置隐秘,段嘉诩知道是因为他有上一世的记忆,而林祁知道则显得有些匪夷所思。   “林林,你从前不会是在稷下学宫生活过吧?”   “昨日独自回来偶然发现。”林祁淡淡解释一句绕开了话题,“我前两日听八仙楼的伙计说起一个酒楼规矩,午时前点单结账能享折扣优惠,世子殿下确定还要在这耽搁吗?”   段嘉诩自己就有不少秘密,见林祁不想多说,段嘉诩知问不出什么,便不做纠缠了。   “那便快些走吧。”   下了山段嘉诩直奔八仙楼,几人在八仙楼大搓了一顿,下午在汴京城中逛了起来。   街上往来行人都在讨论钟家商行设立的慈善堂,与今夜即将举办的慈善宴。 第21章 原来是同流合污   “今夜钟家商行将整个八仙楼包了下来,为新办的慈善堂举办慈善宴。”   “钟家商行如此大手笔,今夜定当热闹非凡。”   “可不是嘛,听说钟家商行除邀请城中富商外还邀了文人雅士。有邀请函的去正厅参宴,我们这些没邀请函的也可以去偏厅享用茶水。”   往来路人越说越兴奋,朱谨听了一路早被勾起了兴致。   “小嘉诩钟家商行不是你母家的产业吗?要不你今夜带我们走个后门,让我们也开开眼界?”   段嘉诩笑而不语。   见段嘉诩没答应,朱谨直接下了剂狠药。   “今夜你带哥去,哥给你做一日苦力。”   “行,”段嘉诩弯眉,“那我们今夜便去一趟。”   “小嘉诩。”朱谨眨眼,“你不会原本就打算今夜去一趟吧?”   段嘉诩弯起的眉眼彻底成了一字,他正准备掰扯两句,林祁的声音就从他斜后方传了过来。   “他就是在坑你。”   林祁一句话将段嘉诩的天给聊死了,段嘉诩回头瞧了他一眼撇了撇嘴。   ……   冬日的夜黑得特别早,才过申末天已完全黑透。   段嘉诩进八仙楼那会慈善宴已经开始,陈管事早就吩咐过看门小厮,看到段嘉诩小厮亲自引路,将他带往楼上雅座。   “钟家商行举办慈善堂的目的是帮助有需要的人,无论是交不起赋税的佃户,还是朝不保夕的贩夫走卒,又濒临破产的小商户,我们都会尽已所能帮助你们度过难关。”   “当然独臂难支,慈善堂日后还得仰仗在座各位的帮助。”   台上陈管事在介绍慈善堂,台下觥筹交错,参宴者言笑晏晏。   “钟家当真心善。”   “可不是嘛,日前肉铺价格战一事钟家虽胜却伤了元气,在这种时候钟家还弄了慈善堂,当真是好人啊。”   周遭声音传入耳中,对此段嘉诩仅是笑而不语。   心善吗?   大家只看到这光鲜的外在,并未看到这光鲜外在下的肮脏龌蹉。是他亲手给那肮脏披了件漂亮外衣,让它光明正大行走在众人眼前。   宴饮过半陈管事派人来寻,段嘉诩眯着眼睛站了起来。   鱼儿上钩了。   段嘉诩让朱谨和林祁留在这,他则随小厮去找陈管事。   今夜这慈善宴并不是一个单纯的宴饮,有心人能看到它的商机,而段嘉诩要的便是那极其少数的有心人。   穿过长廊拾阶而下就见陈管事候在一处隔间外。   竟让陈管事在外等候,屋里人来头不小。   段嘉诩靠近正要逮住陈管事问两句,屋里突然传来一道扣杯声,紧接着站在外面的陈管事就噗通一下跪了下来。   心底有个念头闪过,段嘉诩已猜出了屋里人什么来头。   事情有点不好搞了……   段嘉诩拍了拍额头,伸手推门。   屋里一个中年男人在方桌前正经端坐,桌上倒扣了一个杯盏,方桌另一头一个十五岁少年跪在地上,少年脚边掉了份契书不知上头写了些什么。   “舅舅。”段嘉诩搓了搓鼻子,乖乖冲中年男人喊了声舅舅。   钟家现任掌权人钟晨山看他一眼,抄起桌上杯盏就往少年脚边上砸:“开慈善堂,办慈善宴,打着行善之名帮恶人洗白银钱,钟子洛你这脑子转得可真是够快啊。”   钟子洛跪在地上抬起了头,桃花眼眼角泛红,眼底平静无波:“不是我。”   “这京中能使唤得动陈管事的就你、我、嘉诩三人,我就活生生坐在这,嘉诩年仅十岁什么都不懂,若这主意不是你出的,难不成是陈管事自把自为?钟子洛你要记住,你就是个庶子,这钟家日后再怎么着都不会落在你手上!”   舅舅为人正直,今日这种肮脏事他最是瞧不惯,很显然今日这事舅舅误会了,以为是表兄钟子洛出的主意。   “舅舅,今日这事确实……”段嘉诩解释的话还没说完舅舅钟晨山就打断了他。   “嘉诩我找你过来是让你跟这逆子当面对质的,不是让你帮他说话,我一看他那模样就知这事定是他所为,一定是他威胁陈管事,将脏水泼到你身上。”   钟晨山还想再说,钟子洛突然笑了起来。   “说实话,这法子我觉得十分好。这些年来陛下一再打压,若照父亲这样经营下去,我们迟早要回颍川种地。”   “逆子!”钟晨山气得连坐都坐不住了,“马上将这给我关停!我钟家百年清誉觉不允许你这逆子玷污!”   钟晨山明显已经气疯了,段嘉诩摸了摸紧绷的头皮,膝盖一弯跪了下来。   “嘉诩,你……”钟晨山震惊了。   “舅舅,这馊主意确实是我出的,慈善堂现在不能关,一旦关停将有一大批商户会因资金不足被迫结业。”   “每位商户背后都有一个或多个家庭赖以生存,失去了经济来源会有多少人存活艰难?银钱的来路确实不正,但能在此时帮助许多商户度过难关。助一恶帮十人,不助恶不帮人。”   段嘉诩跪在地上朝钟晨山磕头。   “嘉诩并非好人,却想求得舅舅谅解。”   段嘉诩说完钟晨山沉默了,钟晨山不出声段嘉诩自是不敢起来。   过了好一会,耳边传来一道脚步声,钟晨山推开了门:“给你一个月时间,待那些商户情况好转,你马上给我关停慈善堂。”   钟晨山说完,衣摆一撩大步走了出去。   耳边没了声音,段嘉诩拍着胸口坐在了地上。   他这舅舅教训起人来还挺吓人的。   一只手朝他伸了过来,是钟子洛。   段嘉诩握住,顺着他的力道站了起来。   “助一恶帮十人,不助恶不帮人?”钟子洛问他。   “无关对错,仅是选择,既在当下做出了选择,那日后便要担起后果,圆满或不得善终皆不怨天怪人。”   听了段嘉诩的回答钟子洛倏然笑了起来。   钟子洛长得颇具书卷气息,他这么一笑,褪去了初见时的冷漠,露出了鲜少展露于人前的温润。   “其实方才我也不算替你背锅。”钟子洛捡起地上契书,“先前有富商过来,我替你把契书签了。千两白银洗白,我们抽两成佣金,一成用于扶贫,一成我们入账。”   段嘉诩本以为钟子洛是替他背锅,没想到钟子洛竟是跟他同流合污。   “如此看来表兄方才就算被舅舅痛揍一顿,亦不算冤枉。”   段嘉诩同钟子洛对视一眼,两人皆不约而同笑了起来。   上一世段嘉诩同钟子洛并无什么交集。   他只知这位表兄是舅舅同心爱女子所生,后来那位女子出了轨,舅舅便特别不待见钟子洛,后来钟子洛不知因何缘故被舅舅逐出钟家,这位表兄最后如何他便不知道了。 第22章 他不知道的事   “表兄跟舅舅怎会突然来京城?”段嘉诩问。   “肉铺价格战一事父亲放心不下,便亲自过来看看,没想到一来就看到你在这开慈善堂,还是连买卖契书都制定好的慈善堂。至于我……”钟子洛苦笑,“父亲一直觉得我不是好人,得他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才放心。”   外头喧嚣传进屋里,钟子洛满脸落寞,段嘉诩见此忍不住开口:“自己活得好才最为重要,哪管得了那么多人的看法与揣测。”   “依表兄的岁数,哪怕三年学习一门技能,待表兄行冠礼,亦能离开钟家自立门户,舅舅虽生养了表兄,却并无权利主宰表兄的余生。”   段嘉诩一席话说得钟子洛红了眼角。   钟子洛吸了吸鼻子笑了:“表弟这话颇有母亲的味道。”   他一男的,表兄说他有母亲的味道?   段嘉诩有些哭笑不得,他真不知该把这话当作赞美还是贬损。   “父亲让一个月后关停慈善堂,表弟打算如何应对?”钟子洛问。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若真没法子,只能做完现在这几笔,就将慈善堂关停。毕竟舅舅是家主,钟家所有事皆由他定夺。”   段嘉诩说完钟子洛眸色一深,却并未说什么。   外头陈管事因富商要洽谈合作一事敲门寻两人,段嘉诩同钟子洛一块过去,定好契书已是一个时辰后。   段嘉诩处理好手头事回到楼上隔间,屋里仅剩林祁一人。   林祁跟段嘉诩讲,朱谨随跟许牧主一块来参宴的许知意放水灯去了。   留在此处已没什么用处,段嘉诩给小厮留了个言,托他转告朱谨自己离开一事,随后带林祁离开。   段嘉诩离开那会宴饮还未结束,街上往来行人不怎么多,段嘉诩跟林祁一前一后走着。   街上仍有不少行人热议今夜八仙楼的慈善宴,大家都在夸赞钟家。   段嘉诩一路走过去,看到孩童追逐笑闹,商贩大声吆喝,乞丐沿街乞讨。   同处一片天地,个人境遇各有不同。   “林林,你说我日后会不会遭报应?”段嘉诩将眼睛弯成了一字轻声询问。   段嘉诩的问题没头没脑,林祁却回应了他。   “别人如何想、如何看我不知,我只知你帮过我。”   段嘉诩回头,月光下林祁一贯冷冰冰的面容透出一股少见的暖。   “七年前的陇西郊外,我本要被投入军中妓营,是你一句此女纤腰盈盈日后必定舞姿曼妙讨人喜欢令乐坊收下了我。”   七年前……   当时的他年仅三岁,林祁也只有三岁。   “段嘉诩我是因你学的舞。”   林祁目光灼灼,段嘉诩被他看得有些不知该作何反应。   “我从没听你说起过。”段嘉诩低喃。   林祁说的事他没什么记忆,上一世他跟林祁认识多年,也从没听他提起过。   “我同你才认识多久,自是从未跟你提过。”   林祁音色淡淡,段嘉诩却是有点冒汗。   其实他俩认识挺久了。   当然这话段嘉诩没敢跟林祁讲。   他要跟林祁讲自己认识了他两世,林祁一定会觉得他得了失心疯。   “林林。”段嘉诩停顿一下。   “嗯?”林祁挑眉。   “还有没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事?”段嘉诩问得认真。   林祁睨他一眼,嘴角上扬:“今日早饭朱谨摸了你一个包子。”   哎?他问的不是这个啊。   段嘉诩还想再问,林祁已转过了身。   “再不回去要黑得看不见路了。”   见林祁迈开脚步,段嘉诩追了上去:“林林,你等等我。”   林祁亦刻意放慢脚步,很快段嘉诩就追上了他。   周遭笑闹声依旧,夜风吹过林祁的发拂上段嘉诩的脸,耳边烟火炸裂声此起彼伏,上一世同林祁相互构陷的段嘉诩做梦都没想过,竟有这么一天,他和上一世的死对头能像现在这样并肩而行,罗裙与玉袍,相互映衬彼此重叠。   ……   小年夜后是除夕,今日学宫举办竞技比赛,皇帝段枭亲临稷下学宫。   一大早撞钟声就将大家吵醒,各班学子列队成型,在校场站成一整排,欢迎自山下而来的浩浩荡荡一大波人。   走在最前面的是身穿龙袍的段枭,紧跟在他身后的是他心腹皇城司副使宋大人以及身穿便服的宋时因,两人身后是城外蓝田大营主帅周将军,还有其他几位重要官员。   段枭穿过一众学子在能纵观全场的首位坐下,看到段枭坐下其余人过了片刻才敢慢慢落座。   除皇城司副使站在段枭身后随时待命,段枭带来的人坐在他右下方依次往下排,坐右下首的是周将军,学宫高层坐在他左下方依次往下排,坐左下首的是稷下学宫老山长。   段嘉诩今日起得比平日早,却还是迟到了,他本想趁人不注意悄悄混入人堆,却被昭翎公主逮了个正着。   “父皇,就是他欺负了我和时因哥哥!”   昭翎公主小手一翘,朝段嘉诩的方向指了过来。   “还有他和他!这两人也欺负了我和时因哥哥!”   昭翎公主平日里本事不大,告状却是小能手,她不仅指出了段嘉诩,就连坐在角落的朱谨和许知意她也没放过。   周不疑恰好蹲茅坑去了躲过一劫。   被昭翎公主指认出的人里段嘉诩的毛病最为扎眼,段枭安抚地拍了拍小女儿的手,帮她出气。   “朕除夕日会亲临学宫一事广为人知,陇西世子姗姗来迟,可是有什么了不得的特殊理由?”   段枭一张口,众人皆为段嘉诩捏了一把汗。台上昭翎公主洋洋得意,躲在父亲身后的宋时因则是幸灾乐祸。   大家都等着看段嘉诩如何狡辩,就见他眯着眼睛笑了起来。   “回陛下,我睡过头了。   段嘉诩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   “人家都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的儿子会打洞,我爹就那德性,我随了他自是菜到抠脚。反正这比赛我是赢不了的,倒不如多睡会,补眠养肤。”   段嘉诩话落,周遭顿时响起一片奚落嘲笑声。 第23章 输了逐出学宫   能进稷下学宫的都是牛人,在这承认自己技不如人并不丢人,但直说自己菜,还是连自己亲爹都一并骂进去的菜却是闻所未闻。   段嘉诩这通自损段枭挑不出毛病,作为皇帝他不好跟个小学子计较,作为大伯他亦不好跟段嘉诩这侄子计较,怕宝贝女儿发作闹腾,段枭赶紧将问题推到了近臣皇城司副使身上。   “爱卿可有什么看法?”   儿子因几个杂碎被学宫退学一事皇城司副使本就窝了一肚子火,现在陛下让他开口,他当即有冤报冤有仇报仇。   “学宫学子多为我晋渊日后栋梁之材,学宫学子自我贬损就是在毁坏学宫名声,依我看山长就该好好处置这陇西世子一番,以儆效尤。”   坐在段枭左下首的老山长打了个大喷嚏,他撸了撸胡子,上下打量段嘉诩一番,正要开口,正好瞧见前来给段嘉诩送披风的林祁。   在看到林祁那一刻,老山长整个愣在了当场。   注意到老山长目光的不同寻常,段嘉诩上前一步,这一步正好挡住了那投向林祁的探究目光。   “老山长要如何?”段嘉诩问。   老山长撸了撸胡子:“今日办的既是竞技比赛,那便用竞技定事情如何?文墨、算数、雅艺、骑射、务农、堪舆,让段嘉诩同他的小伙伴跟公主殿下及她的小伙伴比一场,若段嘉诩输了……”   老山长话还没说完,昭翎公主就抢着开了口:“若是段嘉诩输了,就把他和跟他一块参与比赛的学宫学子逐出稷下学宫!”   昭翎公主这话针对的不仅是段嘉诩,她这是要将得罪了宋时因的人一波带走。   看出昭翎公主的居心不良南宫煜第一个跳出来反对:“学宫是教授学识的神圣地方,驱逐辞退人怎可如此儿戏。”   昭翎公主本就因宋时因被劝退一事对南宫煜这夫子有了积怨,现在南宫煜一开口她当即又添了一个条件。   “若段嘉诩输了,我还要南宫夫子亲自将时因哥哥请回学宫。”   这比赛还没开始昭翎公主就觉得自己赢定了,对此段嘉诩眉眼弯弯笑得一脸牲畜无害。   “若我赢了呢?”   段嘉诩轻轻一语似大笑话般在场内炸出一大片哄笑,昭翎公主更是当场笑弯了腰。   “段嘉诩,你一个病秧子丁班废物还想赢?你怕不是以为这竞技比赛比的是咳嗽吧。”   面对昭翎公主的嘲弄,段嘉诩笑容依旧。   “我这人运气一贯比较好”段嘉诩搓了搓鼻子,“若我这病秧子真是侥幸赢了呢?”   “你当真以为你每次都会有前日的运气啊!”昭翎公主嗤笑,“若你真的赢了我段昭翎随你处置!”   昭翎公主话落,段嘉诩弯起的眼顿时眯成了一字。   “虽说这是一场败局已定的赌局,但公主殿下既开了口,就算是输我也不能推诿啊。”   怕段嘉诩反悔,昭翎公主提出要马上进行比试。   六艺竞技,自是要派六人参加。   昭翎公主那边很快凑齐了六人,段嘉诩这边只有他自己、朱谨跟许知意三人。   漏网之鱼周不疑蹲茅坑回来,跟段嘉诩一样,被昭翎公主逮了个正着。   周将军没想到自己这不孝子竟也参与了欺负公主这事,一下瞪大了眼。   见自家老爹要发作,周不疑赶紧躲到许知意身后。   有了周不疑的加入段嘉诩这头有了四个人,段嘉诩正想再找两人,一位丁班学子提到了林祁。   “林丫头颇有些文墨本事为何不让她参加?”   丁班学子话落,众人的目光齐齐聚集在了林祁身上。   林祁皱眉,别过了脸。   “我没说要掺合这种无聊事。”   林祁一贯冷冰冰的,周不疑早就习以为常。   “林林,这学宫谁不知道你跟我们是一伙的。”周不疑伸手去搭林祁的肩,“反正你名声也就这样了,不如帮帮自己人。”   周不疑的手还没搭下来林祁已侧身避开:“周小公子,男女授受不亲,还请自重。”   林祁是来给段嘉诩送披风的,他想送了就走,周不疑却死皮赖脸地扒拉着他。   “这多聊两句不就亲了。”   周不疑还想将爪子往林祁肩上放,段嘉诩就先一步揽住了他的肩。   “不疑学长,我这丫鬟既不愿意你又何必勉强。来来,我们来这头找别的厉害人物。”   段嘉诩揽住周不疑的肩正要将他带向另一头,林祁的手就扣了过来。   “不用找别人。”林祁长指一点一扣段嘉诩已被拉到他身旁,“我就很厉害。”   段嘉诩本想替林祁解围,让他能够尽快脱身,没想到林祁现在竟自己主动撞了上去。   对此段嘉诩表示一脸懵逼。   在段枭和老山长眼皮子底下蹦哒,林祁这林家后人的胆子真是肥得很。   段嘉诩这队现下已有五人,最后一人他想在丁班找,却没人愿意站出来。   进了稷下学宫就等于一条腿迈进了仕途,输了比赛就要跟段嘉诩一块离开,傻子才会在这种时候强出头。   段嘉诩见此也不勉强,直接喊了开始。   六艺比试,赢四项才算赢,段嘉诩这边只有五人。   难道这位陇西世子打算凭五项取胜?   这还真是明知必输,彻底摆烂啊。   众人都没将段嘉诩几个丁班的放在眼里,宋时因吃过一次亏留了个心眼。   “古人云无规矩不成方圆,既是公平比试,那就该好好定个规矩。未免人家说公主殿下仗着自己丙班人的优势欺负你们这些丁班的,这次比赛个人皆不可选择自己擅长的项目。”   宋时因这话一出,周不疑就想跳起来骂人。   能被分到丁班即便不是一无是处,其实也差不多了,丁班人能有个自己擅长的项目已是了不得,更别说同时擅长几项了。   众所周知,他被南宫煜收了徒,许知意被展季云收了徒,他们二人必不能选务农药理同堪舆。   朱谨的骑射本事同林祁的文墨本事也在人前显露过一番,自也不能选。   昭翎公主出身宫廷,自幼承教于宫廷乐师,能入宫廷的乐师皆是各地佼佼者,她的琴技自是毋庸置疑。   宋时因这是要直接断了他们的活路,连点赢的希望都不给他们啊。 第24章 谁敢动他一下试试   周不疑越想越气,撸起袖子就要跟宋时因大掐一架。   周将军一直注意着自家不孝子的一举一动,周不疑要跟昭翎公主打对台他本已气得够呛,现在见周不疑竟还要当着陛下的面跟宋时因动手,他更是气得脑袋冒烟。   “周不疑!”   周将军一嗓子吼下来周不疑捂住耳朵躲到了许知意身后。   “听不到,我什么都听不到。”   在周不疑自我催眠的声音里,竞技比赛开始。   比赛项目由老山长抓阄决定顺序,分别是:文墨、堪舆、骑射、雅艺、算数和务农药理,每局只可一人应战,不许重复。   第一局比的是文墨,昭翎公主派出了她队中最善文墨的人对阵。   看到昭翎公主派出的人,周不疑再次跳了出来:“此人是你们几人中最善文墨者,公主殿下派他出战,对我们不公平。”   面对周不疑的质疑,昭翎公主早就想好了说辞。   “此人既善文墨也善琴技,这样的人在我们丙班很多,若你不许他参赛,那全能型选手,是不是要取消他参赛资格?”   昭翎公主话落,周遭顿时奚笑声一片。   “这丁班的以为人人都像他丁班人那样一无是处吗?真是可笑!”   周遭奚笑不断,周不疑快速涨红了脸:“我不是那个意思……”   周不疑越想解释那话就说得越不利索,段嘉诩上前一步拍了拍他肩膀,叫出了朱谨的名字。   “我们这边应战的是朱谨。”   听到自己名字,朱谨整个人都懵了。   “小嘉诩你是不是叫错人了?”朱谨拉了拉段嘉诩衣袖小声嘀咕,“文墨是我最不擅长的东西啊!”   “没错,就是要用你最不擅长的对战他们最擅长的。”   朱谨觉得自家小嘉诩一定是疯了,而段嘉诩这疯仅仅是个开端。   第一局比文墨,朱谨惨败。   第二局比堪舆,展季云一直密切关注段嘉诩,结果段嘉诩直接宣布弃权。   有了前面两胜昭翎公主那头的人开始有些飘了。   “丁班废物就是丁班废物,完全不堪一击。”   “收拾他们不就一根手指头的事。”   第三局比骑射,段嘉诩派出许知意。   许知意是堪舆大师的弟子,他既不参与堪舆比试,自是可以参与骑射比试。   有了昭翎公主先前说过的话打底,对段嘉诩派许知意应战一事,昭翎公主那头的人倒没说什么。   “咱们就大方点,让那群废物小赢一把。”   第三局,许知意胜。   第四局比雅艺,昭翎公主那头,段昭翎亲自登场,段嘉诩这头,他刚报出自己的名字就当众反悔了。   “林林这雅艺比试你要不要替代我呀?再怎么说我也是个世子,这当众弹奏整得自己跟个乐师似的,多掉身份。”   段嘉诩这话说得颇为大声,一旁的宋时因听到马上拦住了正要在琴前坐下的昭翎公主。   “公主殿下乃千金之躯,怎可如宫廷乐师那般当众弹奏,此事还请殿下恩准,由臣代劳。”   “时因哥哥,你对我太好了。”   昭翎公主满脸感动地点头同意。   宋时因同昭翎公主眉目传情,段嘉诩在一旁瞧着笑弯了眼。   鱼儿上钩了。   昭翎公主的琴技在稷下学宫相当拔尖,说实话很少有人能比得过,但宋时因就不一样了。   曲子是宋时因先弹,为了秀技术,宋时因将一首曲子弹得脑袋都快飞起来了。   轻拢慢捻抹复挑,大珠小珠落玉盘,宋时因一首曲子弹下来,昭翎公主的面色变了几变。   注意到昭翎公主几变的脸色,段嘉诩拍了拍周不疑肩膀,示意他上前。   “不疑学长我们这头派你应战。学长放心,这曲子只要你能连贯弹下来,我们就稳赢了,必竟……对面的可是错了三处地方呢。”   第四局雅艺,周不疑胜。   因自己的爱秀输了比赛,宋时因已气得咬牙切齿了,偏段嘉诩还要在那大声嘀咕。   “哇塞,我们好走运啊,连赢两局了!”   第五局比算数,段嘉诩以压倒性优势赢了对手。   “哇塞,我们又赢了!简直是锦鲤附身!”   最后一局比的是务农药理,昭翎公主亲自上场,段嘉诩这头上的是林祁。   旁人或有一、两项擅长技能,林祁却是个全能型。   到底是有王佐之才的未来首辅,林祁一上场,就碾压得昭翎公主毫无还手之力。   第六局,林祁胜。   “天啊、我们又、又、又赢了,这运气太好了吧。”   段嘉诩笑眯眯的,一旁昭翎公主一脸见了鬼的表情。   自己竟输了?   输给了一个低贱丫头跟几个丁班废物?   不!她不可能会输!   一定是那几个丁班废物作弊了!   “段嘉诩一定是你用了下作手段,一定是!”   面对指控段嘉诩弯起了眼:“方才宋公子要替公主弹奏时公主殿下可是开心得很,若非宋公子如此主动,我们雅艺一局又怎能赢得如此顺利,若公主非要说我们作弊,难不成协助我们作弊的是宋公子?”   “你!你不要冤枉时因哥哥!”昭翎公主气得直跺脚。   “我不过是就事论事。公主殿下在这胡搅蛮缠,不会是输了不想认账吧?”   堂堂一个当朝公主竟输不起,这话说出去都要笑死人。   台上段枭喝住了还要再闹的段昭翎。   “够了,昭翎。”   胜负已定,段枭聚满威压的眼扫向段嘉诩。   “公主既输了,朕便恩准你们五人参加今夜的宫廷宴。”   段嘉诩跟昭翎公主的赌约是昭翎公主若输便要随他处置,现在段枭不但偷换了概念,还一副大恩不言谢的表情。   段枭觉得自己给了段嘉诩天大的恩赐,但段嘉诩却并不买账。   “陛下搞错了吧,我跟公主殿下的约定是,她若输了随我处置。”   段嘉诩笑眯眯的,看似好说话,实则半步不退。   段枭黑下了脸,段昭翎直接抬手,让周遭侍卫上前。   “要本公主随你处置?那就看你有没有这本事了。”   长矛朝段嘉诩的脖子招呼了过来,锋锐的刃在阳光下泛着银色冷芒。   一旁的林祁眼中寒芒乍现,他扯下腰间系带挥手一扬,那系带便如有生命般缠上了侍卫的脖子。   “谁敢动他一下试试。” 第25章 林姓一脉皆是罪人   林祁手指一发力,侍卫就因呼吸不畅青紫了脸。   阳光下众人看清了那缠住侍卫脖子的东西,那根本不是什么系带,而是一柄长软剑。   瞧见那武器周将军整个愣在了当场。   长软剑……   前帝师林默林的配剑正是长软剑!   “方才不疑唤你林林,难道你姓林!”周将军面色几变。   老山长同样面色几变:“难道你是当年的林姓遗孤。”   “林姓一脉皆是罪人,男子皆斩,女子没入贱籍,这林姓罪人是怎么混进稷下学宫的!”   周将军长臂一抖手中长刀正要出鞘,瞧见他眼神不对劲的段嘉诩已当众站了出来。   “这是我的婢女,自是我带进来的。怎么我一个藩王世子,瞧上了这乐坊小舞女,帮她脱籍,将她带在身边,还要得到各位批准不成?”   没入贱籍的官家女子皆发往陇西流放,段嘉诩作为陇西世子,瞧上了一个贱籍女子,将她带在身边确实没什么毛病。   这林姓女子当真是好命,都入了贱籍还能被藩王世子瞧上。   周将军即将出鞘的长刀重新没入剑鞘,见周将军没动手段嘉诩拍了拍林祁手臂,示意他将人松开。   林祁嗤笑一下,手中长软剑如灵蛇般重新缠回了他腰上。   “愿赌服输,公主殿下既输给了我,自是要履行赌约随我处置,当然我并非什么不讲道理的人,自是不会提什么过分要求。”   “只要公主能说服老山长将林林收为学宫正式学子,再赔偿我们五人一千两黄金……”   段嘉诩上下打量昭翎公主一番,倏然侧过了头。   “林林,公主那套行头你喜欢吗?”   林祁扫了昭翎公主一眼,摇头:“俗气。”   “我倒觉得那金簪嵌玉挺好看的,不能防身也能卖钱。”   段嘉诩嘀咕一句,将头转了回来。   “公主脑袋上的金簪玉也一并摘下来,你我的赌约便就此算了,公主觉得如何?”   段嘉诩脸上一副我很大度吧不需要感谢的表情,昭翎公主被他气得脸都黑了。   “我堂堂一个公主,你竟要我跟这入了贱籍的婢女一块读书?”   “有功将士的赏钱才五百金,你竟一开口就要一千金!”   “本公主头上的簪子是皇祖母送的,你竟敢开口讨要,真不要脸!”   昭翎公主一口气驳了段嘉诩所有要求,倒是一旁的老山长点头同意了。   “入学一事自是没问题。”   昭翎公主既不同意,段嘉诩也不跟她废话,直接将目光落在能替她作主的段枭身上。   “这事陛下怎么说?”   公主失信关乎的是皇家颜面,黄金千两跟金簪虽贵重,但跟皇家颜面比起来,那都不是事了。   段枭咳嗽一下,朝昭翎公主下令:“昭翎,给他。”   “父皇!”   “给他。”段枭低喝,“我晋渊的公主没什么是输不起的。”   昭翎公主跺了跺脚,拔下头上金簪朝段嘉诩扔了过去。   “多谢公主。”   段嘉诩接过簪子,笑眯眯地挽起了林祁的发。   “殿下要做什么?”林祁皱眉,抬手要将缠绕他乌丝的簪子扯掉。   段嘉诩伸手按住了他。   “别动。”   当段嘉诩的指腹戳上林祁头皮那一刻,林祁就像被施了定身术般,整个定在了当场。   见林祁乖乖不动,段嘉诩眯着眼睛笑了起来。   他明知林祁是男子,却还故意打趣:“女孩子就应该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有那么一两件漂亮首饰。”   将皇祖母的簪子给出去昭翎公主本已心痛得要死,偏段嘉诩还将这簪子给了她眼中身份低贱的林祁。   “段嘉诩你羞辱人!”昭翎公主气的又用力跺了一下脚。   “公主此言差矣。”段嘉诩摇头,“这簪子是公主的心爱之物,公主赠予我,我赠予自己心爱的小女婢,此举正是对此物的极大尊重。”   林祁发质很软,段嘉诩绕了一圈在指上,还没绕第二圈那发就散了开来,如此反复几次,幸亏林祁始终一动不动,段嘉诩这才勉强将发挽好。   金簪有了归宿,段嘉诩开始讨要他的一千两黄金。   “段嘉诩你是不是上辈子没见过钱?简直是丢尽了我们皇族人的脸!藩王庶子生出来的儿子就是上不得台面。””   昭翎公主羞辱段嘉诩一番,将银票扔在地上。   段嘉诩身旁,林祁抿了下唇正要动手,段嘉诩却适时拽住了他。   “公主说的是,我那藩王父亲真不是什么好东西。”   段嘉诩弯腰将银票捡起来,拿在手里吹了吹:“银钱这么可爱,谁不爱呢?必竟这银票可以换口饭吃,脸面可不行。”   若今日昭翎公主遇到个稍微有点自尊心的,她都能稍微讨回点便宜,但偏偏她遇上的是没皮没脸的段嘉诩,此时的昭翎公主越纠缠只会显得她越胡搅蛮缠。   段枭虽宠段昭翎,却并非不讲道理的人,怕昭翎公主再做出什么出格事,他直接宣布了今日竞技比赛的结果,提前结束竞技。   “竞技比赛获胜者是段嘉诩及他几位小伙伴,你们几人可参加今夜的除夕宫宴。”   段枭这消息一公布朱谨、周不疑、许知意三人皆呆住了。   朱谨没想到,自己输了比试竟还能去除夕宫宴大搓一顿。   周不疑没想到,竟有这么一日,他能凭借琴技苟赢竞技比赛。看来他家祖坟要冒青烟了!   许知意为自己和小伙伴的运气惊呆了,他们这是什么逆天运气,竟莫名其妙得了竞技第一。   相较于朱谨、周不疑、许知意三人的震惊,段嘉诩笑眯眯的看不出什么表情变化,林祁亦仍是那张冰块脸。   公布了竞技比试结果,段枭起身离开。他向前走了几步,倏然回头看向林祁。   “你可认识林默林?”   段枭这话刚问出口,他自己本人就摇起了头。   “你那时才多大,想来就算见过,亦早已不复记忆。”   段枭自语一番,大步离开。   众人皆知林默林是他当年亲政道路上的最大阻碍,亦是他的授业兄长。   他对林默林既恐惧,却又敬畏。 第26章 为跑路穿女装   段枭离开后众人散场,周不疑被他爹抓去教育了,段嘉诩、林祁、朱谨、许知意四人一块离开。   朱谨和许知意在前头打打闹闹地讨论着方才的竞技比赛,段嘉诩跟林祁走在后头。   阳光落下,四人的影子彼此重叠。   “为什么让老山长将我收入学宫?”林祁低声询问。   “你的身份暴露了,我自是要给你一个名分,不能让你被别人欺负了去。”段嘉诩回答得理所当然,“倒是你,动不动就拔家伙的习惯,下回能不能改不改?”   面对段嘉诩撒娇似的抱怨,林祁不由自主翘起的嘴角笑意更深。   “你是我主子,我自是不能让你被别人欺负了去。”   林祁用段嘉诩的话反驳了他,段嘉诩这便宜主子被堵得不知该如何带这贴身人了。   “林林,你学坏了。”段嘉诩小声嘀咕。   林祁将他那话听了个一清二楚:“跟着世子殿下这样的主子,很难出淤泥而不染啊。”   前头听闻段嘉诩跟林祁对话的朱谨同许知意不禁大笑着回过了头。   阳光下四人一前一后,两两并肩。   ……   夜晚除夕宫宴,宫中派马车来接。   周不疑先前便随周将军一块下山了,段嘉诩、林祁、朱谨、许知意搭乘马车下山入宫。   马车过了第一道宫门,段嘉诩几人就被请了下来。   “还请各位移步软轿。”   段嘉诩、林祁、朱谨、许知意四人依次被请上候在道上的四顶软轿。   轿子摇晃了一段距离,在第二道宫门前被守卫拦了下来。   “来者何人?”   抬轿子的小太监报了身份,守卫却并未放行。   “既是学宫来的,还请出示身份铭牌。”   稷下学宫每位学员在通过入学分班考后都会配发一块身份铭牌,牌子上写有所属班级及学员名称。   段嘉诩摸出牌子掀开轿帘晃了一下,侍卫瞧都没瞧就挥手放行。小太监正要再走,段嘉诩却叫住了他们。   “等等。”   “小世子?”小太监不解。   “落轿。”   段嘉诩下了轿,看到后头的轿子跟他方才一样被侍卫拦了下来。   “何事?”   是林祁的声音。   “请出示身份铭牌。”侍卫开口。   “没有。”林祁声音冰冷。   林祁还未参加分班考核,他的身份铭牌还未发放。   “无身份铭牌者不可入内,请原路返回。”侍卫将人拦住,态度坚决。   段嘉诩见此上前两步:“我俩是一块的,这是我的身份铭牌。”   段嘉诩要将身份铭牌给出去,侍卫却连看都不看。   “没身份铭牌就不能进,这是皇宫,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随便进的地方。陇西世子有牌子可以进,至于那些贱籍乐师舞女什么的,哪凉快待哪去。”   连牌子都不看就知道他是陇西世子,还知道林祁是曾入过贱籍的舞者,这侍卫一定是接了人的命令在这故意拦人。   在宫里跟他有过节又知道林祁身份的……只有昭翎公主。   段嘉诩目光一凛掀开轿帘要将林祁拉出来,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就握住了他的手。   段嘉诩轻轻一拉,林祁就从轿子里走了出来。   “既如此我去宫外等候殿下。”   林祁面容淡淡,没有被人故意刁难的恼火,亦没有被人歧视的羞愤。   林祁并不在意是否能参加今夜这宫宴,段嘉诩却见不得他独自离开。   “身份铭牌只有一块,你可以入内通报,确认我二人身份。”   “给二位跑腿是不可能的,要么这门就世子殿下您自个坐轿进,要么世子殿下就同这人一块走出去。   侍卫话落段嘉诩连一丝犹疑都没有,牵住林祁就走。   段嘉诩的反应震住了侍卫。   这陇西世子是疯了吧!   陛下的除夕夜宴,那可是旁人做梦都能参加的盛宴啊,这陇西世子竟为了个不相干的人说走就走。   公主殿下明明说,这没身份铭牌的是个贱籍舞者啊!   第一道宫门与第二道宫门有段距离,段嘉诩脚步平缓,不疾不徐,没有丝毫尴尬与迟疑。   宫道上往来太监、宫娥很多,众目睽睽下,被段嘉诩牵住的林祁红了耳根。   “殿下该进里头露个脸,结识权贵。”林祁声音很低。   段嘉诩瞄了林祁一下,冲他眨起了眼:“我一个陇西世子难道不算权贵吗?”   林祁错愕一下,倏然笑了起来。   段嘉诩一路将林祁牵出了皇宫,宫门关上那一刻,空中有代表宴饮开始的烟火炸裂开来。   花火重叠,繁花之上又生繁花。   街道上有孩童拿着花灯奔跑嬉闹,不远处有商贩在贩卖花灯,商贩摊位旁立了个牌子。   一灯定情缘,佳偶自天成。   摊位边上围了许多人,热闹极了。   段嘉诩拉林祁去凑热闹,摊位前,两人被人潮冲散,段嘉诩被挤到了另一处。   “今日举办这活动,全当为除夕夜添些喜气,获胜者可赢得本摊神秘礼品,最后一名将面临抓阄惩罚。”   段嘉诩想去找林祁,却被商贩逮住,拉他参加灯谜游戏凑人数。   文墨本就并非段嘉诩擅长的东西,一番乱七八糟的比试下来,段嘉诩第一个出了局。   旁人的比试还在继续,段嘉诩被商贩拉到了众人跟前。   “这位大哥我是被你抓过来凑人数的……”   段嘉诩要解释,商贩却根本不听。   “这位小公子,抓个阄吧。”商贩拿了个布袋走上前来。   段嘉诩心想赶紧完事去找林祁,随意抓了一下,从布袋里掏出一张纸条。   商贩展开纸条,大声诵读。   “作异性装扮。”   商贩话落,周遭顿时哄闹声一片。   “穿女装!”   “穿女装!”   周遭众人热情高涨,段嘉诩跑路的道被堵得死死的,半点都溜不出去。   “小公子,请吧。”商贩嬉笑着将一套罗裙递到段嘉诩面前。   看这模样,今夜他不穿这裙子,这帮人是不会放他走了,段嘉诩叹了口气接过商贩递来的罗裙。   林祁为保命不也穿女装了,他为了跑路穿女装没什么丢人的。   “小公子,这边请,待你换上女装,我再让我家婆娘给你画个美妆艳压全场!”   商贩半推半拉,将段嘉诩连同罗裙一块,扯进了一个棚子里。 第27章 段嘉诩他要定了   距商贩这不远的小暗巷内,林祁跟手下说事情的同时密切关注着花灯摊的动静。   方才他的手下趁乱将他拉了过来,他没想到他才离开一小会,段嘉诩就出事了。   “公子现下已是稷下学宫正式学员,日后会有许多跟老山长当面接触的机会,请公子务必小心。”   “无妨,老头只当我是林家遗孤,不知我是那人的孩子。信函既是真的,那便只有两种情况,一是那人当年确实背叛了晋渊,二是有人利用了老山长置那人于死地。”   “先生绝不可能背叛晋渊!”   “那便要问清楚老山长,当年是如何搜出的信函。”   “属下会继续在京中走动,听候公子调遣。”   手下向林祁请示了正事,顺道跟他说起了药丸一事。   “还有一事,先前公子您嘱托的事已经查清楚了,那药乃珍稀的大补之药,用于治疗先天心疾。”   见段嘉诩进了棚子久久不出来,林祁打断了手下没讲完的话。   “将你身上的衣物脱下来。”   林祁的命令相当奇怪,一贯干练的手下一时摸不清自家主子到底要干嘛。   “公子为何要我脱衣服?”   “捞人。”   林祁说罢主动去扯手下的腰带。   从没见过主子如此猴急模样的手下赶紧伸手拽住前襟。   “等等!公子,我自己来!”   手下扒了衣服林祁套上就走,等手下意识到自己还有话没跟林祁讲那会,林祁人已在十步开外。   “公子,我还有话没讲!”   手下开口,林祁却是半个字都没听到。   “医者说服用此药者有油尽灯枯之兆,岁寿不过双十年华!”   ……   林祁回到花灯摊上,段嘉诩方才进入的棚子仍没什么动静。   “那位公子的比试我替他继续。”   林祁走上前去,伸手扯下一个灯谜。   商贩的灯谜花样很多,天文、地理、博古、通今,林祁扯灯谜的速度很快,他回答得亦很快,一篮子灯谜扯下来林祁愣是半个没错,所有人都被这逆天操作惊呆了。   “这位公子,您太牛了。”   “碰巧多看过几本书。”   林祁面容冷清,既没获胜的欣喜,也没被人夸赞的得意。   “这比赛我既赢了,方才那位公子我可以带走了吧?”   林祁话落,棚子里就有人被推了出来。   四肢皓白,纤腰盈软,转身间眉眼顾盼生辉,似含羞又似绽放,既纯如空中月,又媚如月下影。   是换上了罗裙的段嘉诩。   段嘉诩朝林祁走了过来,束手束脚的衣物令他走起路来十分小心,待他走到近前,额上已出了一层薄薄的汗。   暗香扑面而来,那是段嘉诩长期服用药丸沾染上的味道。   周遭有少不更事的稚童伸手拽住了长辈。   “娘亲,这小姐姐好香啊。”   夜色被此时的段嘉诩搅乱,林祁的心亦乱了。   越来越多的目光聚焦在段嘉诩身上,有惊讶、有艳羡、还有心动,林祁皱了下眉,一把拽过段嘉诩将他护在身后,挡住所有投向他的目光。   林祁身后段嘉诩拽了拽他衣袖。   “林林。”段嘉诩笑眯眯的。   “嗯?”林祁还是那副冷冰冰的模样,但眼中却有藏不住的温柔。   “你穿男装了。”段嘉诩恶作剧地凑近林祁耳根,“该不会是有什么男装怪癖吧?”   段嘉诩的本意是恶搞林祁,怎料林祁却直接侧过了头。   唇息近在咫尺,林祁的唇甚至贴上了段嘉诩盘成鬓的发。   “世子殿下奚落我之前先想想自己现下的处境吧。”   林祁比段嘉诩稍高一些,平时里段嘉诩没什么感觉,现下却觉得穿了男装的林祁极富侵略性。   段嘉诩正要隔开些许跟林祁的距离,林祁就紧了紧掐住他皓腕的手。   “不想继续给旁人当猴子看就跟我走。”   林祁说罢拽住段嘉诩向前跑了几步,翻身跃上一位路人牵着的马。   “上来。”   林祁伸手,段嘉诩握住,两人抢了旁人的马,向城门处策马狂奔。   “我的马!”   身后被抢了马的路人拼命叫唤,马背上段嘉诩的发髻整个散开,发丝随风扬起。   林祁策马行了一段距离,带段嘉诩弃马前行,街市中行人川流不息,待失了马的人追来,两人已彻底隐没在了夜色里。   见无人追来,段嘉诩忍不住捂唇大笑。   他已好久好久没如此畅快过,这是他上辈子也罕有的快乐。   段嘉诩披头散发在那笑的模样像个疯子,林祁看不下去,伸手挽起他的发。   “别动。”   段嘉诩要回头,林祁却按住了他的肩。   动弹不得段嘉诩耍起了嘴皮子:“林林,你知道一个男的给一个女的挽发意味着什么吗?”   面对在他面前拽起文墨的段嘉诩,林祁仅是眉梢微挑:“嗯?”   “挽发……”段嘉诩抿唇笑得特别鸡贼,“结同好。”   林祁愣了一下,眸色一深,却并未松手:“殿下的意思是,您爱慕我?毕竟先前主动替我挽发的是您啊。”   想起今早的事,段嘉诩顿时觉得,自己方才的话把自己给坑了。   这家伙怎么反应这么快!   眼看要被林祁噎得无话可说,段嘉诩脑子一转,义正严辞地开口反驳。   “本世子喜欢男的,可惜你是女的。”   林祁的性别是林祁最大的秘密,关乎他的生死,林祁绝不可能承认自己是男的,段嘉诩抓住了林祁这个短处,在他面前肆无忌惮地蹦哒。   段嘉诩笑得似只小狐狸,林祁的眸色越发的深。   他默默为段嘉诩将发挽好,期间并未发出任何声音。   段嘉诩以为林祁被他气到,正想偷偷去瞄,林祁却突然开了口。   “殿下要记得今夜所言。”   林祁这是在仇恨的小本本上给他添上了重重一笔?   子时过半,空中烟火炸裂得越发厉害,炮竹声堆叠,行人川流不息的街道上,林祁倏然笑了起来。   “新年快乐,段嘉诩。”   这不像是要记仇的模样。   段嘉诩见林祁没生气,彻底放下了心。   “林林,第一个新年快乐。”   这是他重生后的第一个年。   不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紧接着朱谨的声音穿越人潮而来。   “小嘉诩、林林!”   听闻声音,段嘉诩朝朱谨招手回应。   “我们在这!”   段嘉诩朝朱谨的方向走去,身后林祁注视着他,眼中是弄的化不开的志在必得。   他自出生起就一直在失去,亲族、身份、名誉,这一次不管眼前人是谁,不管这人是什么地位、什么性别,他都一定要得到。就算耗尽心力、世人唾弃,哪怕冒天下之大不韪他林祁都要定了他段嘉诩。 第28章 守着他却不言   认清自己心意那一刻,眼前路在林祁面前豁然开朗起来。   就算是脱胎魂骨,就算要褪一层皮,他也要以男儿身堂堂正正站在段嘉诩面前。   他要告诉段嘉诩,他林祁就是他段嘉诩的良配。   前方看清段嘉诩装扮的朱谨差点从马背上跌下来,要不是与他同乘一骑的许知意及时拉了他一把,只怕他大过年的就要骨折了。   “小嘉诩,你!你怎么穿女装?”朱谨红着耳根说话有些结巴。   瞧见朱谨这失了魂的模样,许知意忍不住开口吐槽。   “瞧你这没出息的小样,嘉诩不就穿了身女装,你至于这样吗?我出生那会我娘怕养不活我,也给我穿过罗裙。”   许知意的吐槽彻底拉回了朱谨的魂。   “你穿罗裙有小嘉诩漂亮吗你?若将小嘉诩画下来,那叫倾城佳人,你!撑死了就是个干尸二号。”   眼看朱谨要跟许知意掐起来,段嘉诩赶紧上前转移话题。   “瞧这模样宫宴应当还未结束,你俩怎会出现在这?”   “我见小嘉诩你和林丫头迟迟没来,寻人去打听,才知你俩被昭翎公主派去的人为难了。不就是个破宫宴,你俩不在老子还参加个球啊。”   朱谨说话粗声粗气,许知意稍微比他文明一些。   “就是,你们都跑了,我还参加什么宫宴,又不是缺这口饭会饿死。不疑给你们讨要说法去了,没跟我们一块,有周将军在,昭翎公主不敢拿他怎么样。”   昭翎公主是不敢在宫里拿周不疑这将军之子怎样,但周将军怕是要痛揍自家亲儿子一顿了。   明日大年初一,倒是可以借拜年的幌子去周将军府瞧瞧周不疑,顺道再去钟家商行看看慈善堂的事陈管事处理得如何了。   街上灯火点点,在这阖家团圆时刻,往来行人皆是三两而行。   许知意邀段嘉诩几人去他家过年。   “我听我父亲讲,藩王世子入了京便不能随意离开,你们仨去我家过年吧,我正好找工匠去学宫修葺一番你们住那破烂地方,先前我同不疑就商量过要找人上去好好捶捶你们那。”   许知意一番话将朱谨感动得不行。   他没想到那日一觉睡醒后的戏言许知意竟会一直记着。   朱谨他虽大大咧咧却极重情义,先前还跟许知意不对盘的他一下就站在了许知意那头。   “小嘉诩,我们就去许知意那吧!大家一块过年,好不好、好不好呀?”   朱谨一个小粗汉,连哄带撒娇的,就差在地上打滚了,段嘉诩瞧他那没出息的小样点了点头。   “那就叨扰知意学长了。”   住山下办起事来比在山上方便许多,既朱谨想去那便去吧。   见段嘉诩同意,站在他后头的林祁亦跟着朝许知意点了点头。   “叨扰了。”   许知意是许家最受宠的独苗苗,见许知意带了几个朋友回去,许家老太太热情得不行,各种好吃好喝的全端了出来。   朱谨吃得直摸肚子,段嘉诩在盛情难却下亦吃了不少。   许家老太太给几人安排了三间厢房,朱谨、段嘉诩、林祁三人各一间,几人各自回到安排的厢房中已是丑时。   段嘉诩脱了衣散了发躺在榻上翻来覆去许久,仍是无法入睡,胃部传来阵阵不适,段嘉诩搓着肚子爬了起来。   早知道就不吃那么多了。   段嘉诩叹了口气将灯点亮。   外头烟火仍在噼里啪啦地猛烧,灌入耳中的杂乱声音令段嘉诩胃部的难受越发加剧,就连脑袋都隐隐痛了起来。   段嘉诩闭上眼睛揉了会眉心,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敲门声。   “谁在外头?”段嘉诩哑声询问。   门外人静默一下,淡声开口:“林祁。”   这么晚了林祁找他做什么?   “门没锁,你一推便能进。”   段嘉诩话落,门就被人毫不客气地推开了。   门外林祁端着一晚不知道什么东西走了进来。   见段嘉诩一臂支着额头侧坐在桌边,林祁的眉拧出一个深深弧度。   “喝了。”   林祁将手里端着的东西递到段嘉诩面前。   “这是什么?”   段嘉诩刚凑近瓷碗,林祁就将那碗凑到了他唇边。   “消食药汤。”   冒着热气的瓷碗在段嘉诩眼前氤氲开一片雾气,段嘉诩就着林祁的手浅啜了一口药汤。   “林林,够意思啊你,自己喝了还记着给我捎上一碗。”   段嘉诩故意调侃林祁吃得多,林祁抿了抿唇没有反驳。   林祁端着碗段嘉诩便就着他的手啜饮药汤,一碗药汤段嘉诩喝了许久,林祁端在手中一声不吭,直到碗中汤药见了底,他才默默放下。   喝了汤药段嘉诩爬到榻上睡觉,闭上眼睛前他随口交代一:“你待会出去帮我把蜡烛给吹了。”   “嗯。”烛火葳蕤中林祁应了一声。   服过汤药段嘉诩舒服了不少,躺在被窝里他很快睡了过去。   迷迷糊糊中段嘉诩感觉周遭有点亮。   他撑着倦意睁开眼,林祁的背影落入眼中。   “林林你怎么还没走?”以为自己在发梦的段嘉诩揉了揉眼睛。   “蜡烛没吹。”   林祁回头上下打量一番段嘉诩的面色,见他脸上已恢复血色,林祁吹熄蜡烛向外走去。   房门被人从外头关上,黑暗中段嘉诩倏然笑了起来。   “真是个闷葫芦,明明就是担心我刻意在这守着。”   段嘉诩嘀咕一句,打了个大哈欠继续蒙头入睡。   ……   大年初一,爆竹声阵阵。   一大早,许知意就扯着嗓子满院子大喊。   “嘉诩我祖母在正厅发红包,你赶紧起来,去晚了可就没了!”   段嘉诩是能懒则懒得性子,只对银钱感兴趣,一听许知意喊有钱发,他马上从床上爬了起来。   “来了,马上到!”   段嘉诩今日跟往日比起来算是起得比较早的了,但他到正厅那会朱谨同林祁早已到了那,手里还有许老太太给的红包。   瞧见换回男装的段嘉诩,许老太太笑着打趣。   “原以为是个钟灵毓秀的小丫头,没想到竟是个俊俏小公子,老太婆觉着小世子还是着女装好看。”   “老太太觉着我皮相好,那给我这红包是不是顶好的?”段嘉诩笑眯眯的,眉眼弯成了一字。   “淘气鬼。”   老太太招手,段嘉诩上前,老太太将一个红包塞进他手里。   “红包结好运,岁岁长安康。”   昨日段嘉诩几人到许府时许牧主同夫人已经入睡了,今早许牧主同夫人都在,见段嘉诩收了徐老夫人的红包,许牧主同夫人也从一旁的托盘里拿了个红包朝段嘉诩递了过去。   “段小世子,先前的事对不住了,知意顽劣砸了钟家肉铺。”   许牧主粗犷,许夫人却相当温柔。   “老爷,段小世子跟咱们知意那是不打不相识。”   先前的事是段嘉诩刻意算计,此时许牧主同夫人的补偿令他有些不知所措。   段嘉诩朝许知意看了过去,许知意冲他眨了眨眼,示意他收下。   “多谢。”段嘉诩垂下了眸。   他骨子里相当凉薄,于他而言做了便是做了,没什么悔不悔的。   就像此刻,他接下红包,承下了这份情。 第29章 小嘉诩你区别待遇   拿了红包大家开始吃早饭,许老太太坐主位,下面依次是许牧主和许夫人,再下面是许知意、段嘉诩、朱谨三人,换回丫鬟服饰的林祁站在段嘉诩身后。   饭桌上段嘉诩一直低垂着眼,注意到他情绪低落,一旁的许知意心照不宣地拍了拍他肩膀。   “嘉诩,没抢着大红包一事你别难过,待会我带你去周将军那多讨几个红包,将数补回来。”   许知意刚将话说完,站段嘉诩身后的林祁就摸出自己那份红包塞进了段嘉诩手里。   见林祁将自己得来的红包塞给段嘉诩,一旁的朱谨羡慕了。   “小丫鬟你也太偏心了吧?只将红包给小嘉诩。”   林祁瞟了朱谨一眼,声音冷淡:“他是我主子,我自然偏向他。”   “那是因为我被小嘉诩半路截胡了,原本你的主子应该是我。”   朱谨脸都鼓了起来,林祁却连眼波都没动一下。   “待世子有一日成了真正的正主,自也会有那正主会有的待遇。”   林祁说话一如既往的话少毒舌,朱谨被他怼得半声都哼不出来。   瞧见朱谨那憋屈模样,段嘉诩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将林祁那份红包收入衣襟内,夹起一个包子往朱谨嘴巴里塞。   “哪那么多话,赶紧吃,吃好了我们去周将军府上拜年。”   包子热气蒸腾,朱谨被烫得一边呼气,一边用手不断扇风。   话多的不是他!   一旁许知意将自己半凉的小米粥塞了过去:“赶紧喝两口。”   朱谨勉强吞下包子,举起小米粥就往嘴巴里灌。   段嘉诩又夹了个包子,他将包子戳成两半,一半放进朱谨碗里,另一半放进自己碗里将碗递给林祁。   “小心烫。”   朱谨才开心了半秒,就被面前这幕扎了眼。   “小嘉诩你区别待遇!”   面对朱谨控诉的小眼神,段嘉诩无奈地侧过了头。   朱谨这些年是光长身高不长脑子吗?怎么这种事也能计较一通。   ……   吃过早饭,许老太太让下人套好马车,许知意带朱谨、段嘉诩、林祁三人前往周将军府拜年。   周将军府同许府相距不远,马车在街上行了一小会,很快就到了。   下了马车递上拜帖,有侍卫引几人进入将军府。   跨过两重高门,一道在正厅外顶着书本罚站的身影落入几人眼中。   是周不疑!   “你们少爷这是怎么了?”   许知意要走过去,却被侍卫拦在了半道上。   “昨夜小少爷在宫中犯了错,老将军罚他在那面壁思过。”   在许知意几人瞧见周不疑的同时,周不疑也瞧见了许知意几人。   “知意!”   周不疑朝几人招手,他动作幅度很大,脑袋上的书随之掉了下来。   那书一掉,一道浑厚的声就随之而来。   “书掉一次就加一个时辰,站不够不许吃饭。”   听到那声音周不疑当即将书捡起重新顶回脑袋上,身子站得比他家院中大树还直。   “爹你听错了,书没掉,方才是我自个不小心磕了一下。”   一道人影从正厅走了出来,是周将军。   周将军上下打量周不疑一番,没瞧出什么不对劲,哼了一声招呼许知意几人进屋。   “你们几人若是来拜年我十分欢迎,若是想带那小子出去鬼混那就恕不招待了。”   周将军对许知意、朱谨、段嘉诩三人还算客气,对林祁则没什么好脸色。   “一个下人竟跟主子并肩而行,得亏陇西世子脾气好,放在我府上早被乱棍打死了。”   林祁是罪臣之后,更是入过贱籍的乐伶,周将军等级观念强烈,他对林祁有意见,倒是十分正常。   林祁垂眸正要后退,手臂就被段嘉诩抓了个正着。   “明知我身子不好也不扶着点,万一摔着我怎么办。”   段嘉诩凑近林祁,将自己整个挂在林祁身上,原本两人只是并肩而行,这下倒是直接黏在了一起。   周将军极是无语地瞧了段嘉诩一眼,倒是没再说什么。   几人进了正厅坐下,有老仆进来奉茶,周将军发了红包考起几人学问,许知意能答上一些,朱谨也答对了几个与兵法有关的问题,偏偏段嘉诩一问三不知。   周将军见段嘉诩资质愚钝,渐渐将他晾在一边,没人搭理段嘉诩笑眯眯地带林祁溜了出去。   “周老将军那些问题你并非完全不会。”段嘉诩的小把戏林祁已完全看透。   “我是故意不答。”段嘉诩笑眯眯的,完全没有小诡计被识破的尴尬。   “为何?”林祁不解。   “他对你有意见,我不喜欢他呗。天资聪颖也好,资质愚钝也罢,旁人的想法与我何干?我不喜欢便不答,如此简单而已。”   段嘉诩的回答理所当然,林祁被他整笑了。   “世子做事如此随性,日后怕是要得罪不少人。”   “我规规矩矩的也不见得能得个善终。”   想起上一世的遭遇,段嘉诩垂眼,弯起了唇。   “既如此,何不及时行乐,有冤报冤,有仇报仇。”   段嘉诩在笑,林祁的眉却深深皱了起来。   见林祁皱眉段嘉诩笑得更欢:“这么怕我惹事?”   林祁不语。   “我若真惹了兜不住的事,你再找个下家不就好了,我只是你主子又不会是唯一的主子。”   段嘉诩伸手去捏林祁的脸,正要为他筹谋后路,手就被林祁一把掐住。   “若殿下要的善终,是成神,我就与你普渡,若殿下要的善终,是成魔,我就为你杀戮。”   “我林祁,会一直在你段嘉诩身后。” 第30章 想讹他没门   林祁面容冷清,声音却是无法撼动的坚定。   段嘉诩心尖一颤,倏而摇头笑了起来。   林祁若知道日后的自己会抵达那样一个位置,定然不会在他面前说出这些话。   段嘉诩将手抽回来正要笑语两句,一道嘘嘘声就打断了他。   “嘘嘘!”   段嘉诩循着声音看过去,瞧见了正对他挤眉弄眼的周不疑。   “嘉诩学弟你有没有什么法子能令我免了这顿罚站?再这么站下去我要冻成冰坨坨了我!”   段嘉诩上下打量周不疑一番脸上笑眯眯的:“只要不疑学长拿出昨夜找公主理论的气势,在这户外再站上几个时辰都不成问题。”   “我那不是气不过昭翎公主如此横行霸道!再说了,昨夜那事我也不算吃亏,虽说我被我爹罚了,那昭翎公主也被陛下禁足了!”   段嘉诩的本意是让周不疑日后做事不要那么冲动,怎料周不疑越说越起劲,到后面还隐隐有了求表扬的味道。   段嘉诩曲起一指,有些头痛地敲了敲眉心。   “一个法子五十两。”段嘉诩一张口直接来了个坐地起价。   “嘉诩学弟你这是趁火打劫!再说,我俩都这么熟了,你怎么着都该给我打个折吧。”   周不疑讨价还价,段嘉诩倒是相当大方:“行,给你打个折,四十五两!”   “嘉诩学弟你这不良心啊,减跟没减差不了多少。”   周不疑想将价格再杀低一些,段嘉诩却直接将价提了回来。   “五十两。”   “四十五,还是四十五这数字吉祥”怕段嘉诩再次变卦,周不疑当即将手伸进衣襟掏银票。   周不疑将银票递过来的同时,段嘉诩一记手刀朝他脖子劈了下去。   “你!”被意外偷袭的周不疑震惊了。   段嘉诩笑眯眯地接住倒下的周不疑,深吸一口气大喊。   “来人啊,你家少爷晕倒了,赶紧将他扶回房。”   段嘉诩喊完抽走了周不疑紧攥在手里的银票。   “不疑学长这下不用站了,这买卖是不是极度划算?”   周不疑动了动唇要吱声,段嘉诩就又往他脖子后敲了一下。   “不疑学长,这作戏得全套。”   这次周不疑彻底失去了意识。   待周不疑醒来已是一个时辰后。   许知意、朱谨、段嘉诩三人围在他床边,林祁在段嘉诩身后正好一步的距离。   周不疑正要跟段嘉诩好好说道一番方才的事,许知意就跟他讲了周将军免掉他惩罚的事。   “不疑学长我这法子十分有效吧?”段嘉诩笑眯眯地瞧着周不疑。   被段嘉诩那样瞧着,连被他劈了两次脖颈的周不疑愣是生气不起来。   “连着给了我两下,还收我四十五两。早知道你用的是这种法子,我还不如自己找根柱子撞。”   周不疑才张口说了一句话,肚子就咕咕咕地叫了起来。   “肚子这么饿肯定是到点吃饭了。”周不疑边喊家仆放饭,边留许知意几人用饭。   一听到吃朱谨马上点头同意。   “来盘麻辣酱牛肉。”   许知意跟周不疑关系最好,周不疑开口,许知意自是留下。   段嘉诩出门前便计划着要去钟家商行一趟,来将军府已许久,再不离开怕是要耽误事情了。   “饭就不吃了,我还有事,得去趟别的地方。”   段嘉诩笑眯眯的,侧头去看林祁。   “林林你是跟我一块走还是留下用饭?若你留下,待会便随朱谨同知意学长一块回许府。”   林祁没吱声,直接往段嘉诩旁边挪去一步,默默站定。   “你们现在住到了知意那?”   许知意找人上学宫修葺屋院的事周不疑还不知道,现在周不疑问起,许知意开口解释。   “我找了人上学宫修葺,开学前嘉诩他们都会住在我府上。”   许知意话落,周不疑眼珠子一转,已想到了将银子从段嘉诩那拐回来的法子。   “嘉诩学弟我认识个厉害工匠,那手艺简直是巧夺天工……”   周不疑牛还没吹完段嘉诩就笑眯眯地打断了他。   “修葺屋舍的银钱我会同知意学长清算,那么厉害的工匠不疑学长还是留着修葺将军府吧。”   段嘉诩一个眼神扫过去,林祁已抽出了腰间长软剑。   “这墙不疑学长想裂成几块?”   见识过林祁长软剑威力的周不疑光着脚从榻上跳了下来:“嘉诩学弟,你不是有事要忙吗?赶紧去吧!要是去晚了耽误正事那可如何是好。”   周不疑半推半请,将段嘉诩送出了屋,一路将他送到了府外。   段嘉诩确实有事要办,出了将军府,他凭借记忆向钟家商行走去。   林祁一直在段嘉诩斜后方一步外,不远不近地跟着。   钟家商行距周将军府有段距离,段嘉诩同林祁步行了一炷香时间,在商行外看到了带着礼物而来的钟子洛。   “子洛表兄怎么过来了?”   段嘉诩笑眯眯的,跟钟子洛一块往里走。   “今日大年初一,家主让我随下人一道给各处管事送年礼。”   跑腿的活一般都由府内家仆去干,舅舅让子洛表兄过来,很明显是故意搓磨。   “嘉诩表弟呢?怎么今日来商行?”   “舅舅让一个月内关停慈善堂,我来找陈管事问问慈善堂的现状。”   两人边走边聊,很快进了里屋。   厅堂内陈管事在翻阅一册账本,看到段嘉诩跟钟子洛一块出现,陈管事似火烫屁股地站了起来。   “两位怎么一块过来了?”   钟子洛:“我奉命过来送年礼。”   “我过来找陈叔要红包呀。”段嘉诩笑得眉眼弯弯,“顺道过来瞧瞧慈善堂运作得如何了。”   “用慈善堂走银钱收益相当可观,才短短几日我们已经收入……”陈管事压低声音伸出五根手指。   段嘉诩点了点头眯着眼睛吩咐:“正月二十四前弄好相关结业事宜。”   “小公子,这门营生如此高收益,放弃掉怪可惜的。”陈管事才劝了一句自己便摇起了头,“那是家主的决定,钟家没人能够违背。”   段嘉诩同陈管事的话钟子洛全听在耳中,对此钟子洛亦是摇头叹息。 第31章 生闷气   “嘉诩表弟办慈善堂一事我相当支持,只可惜我人微言轻,帮不上什么忙。”   “舅舅是钟家家主,他既决意关闭慈善堂,我们自是要听从命令。”   段嘉诩笑着摆了摆手,移开的目光重新落回陈管事身上。   “陈叔,注意下城内商行的动态,若有异动便去许府寻我,学宫开学前,我都会住在那。”   “小公子放心,自价格战后这京中商贸安生了许多,受了慈善堂恩惠的商铺对我们颇是感激,现在京中商贾无人敢跟我们作对。”   “敢跟钟家打价格战的商贾绝不可能因为一场大火彻底消失,只怕是暂避锋芒静待时机。”   陈管事虽不觉得有什么需要忧虑的,但段嘉诩让他注意,他便认真应了下来。   “是,小公子说的我记下了。”   陈管事弯腰从桌上抽出一个册子。   “小公子这是慈善堂的账本,您是否要瞧瞧?”   段嘉诩接过翻看了几页,正要询问陈管事一处地方,一根手指就落在了他觉得奇怪的地方上。   “陈管事,这地方不对。你让账房先生过来,当着我们的面核算一遍。”   说这话的是钟子洛,他指出的地方,正是段嘉诩觉得有问题的地方。   “我也觉得这处地方有问题,陈叔劳烦你将账房先生喊过来,我同表兄一块瞧瞧。”   段嘉诩同钟子洛又一块看了其他地方,待账房先生到这,两人已看完了一册账本,还圈出了两处地方。   账房先生重新核算了一遍段嘉诩同钟子洛圈出的地方,果然发现了错误。   外头太阳已向西偏移,钟子洛看了下天色,侧头面向段嘉诩。   “嘉诩表弟要不要跟我一块去逛逛?这京中的大年初一可热闹了。”   “好。”段嘉诩笑眯眯地点了点头。   方才的默契令段嘉诩对钟子洛好感蹭蹭往上涨,钟子洛相邀,他自是不会拒绝。   段嘉诩同钟子洛一块离开商行,今日街上往来行人比昨夜少了许多,段嘉诩同钟子洛结伴而行,林祁跟在段嘉诩身后,另外几位家仆跟在钟子洛身后。   上一世的段嘉诩困于权谋与算计,从未认真欣赏过周遭风景,这一世他一心摆烂,只想吃喝玩乐,他同钟子洛一路走过去,在几个摊位前都停留了好一会。   见段嘉诩对那些东西感兴趣,钟子洛直接命人将那些被他摆弄过的东西买下来。   钟子洛每给段嘉诩买一样东西,林祁的脸色便冷一分,见林祁不高兴,段嘉诩直接将钟子洛买的东西一股脑地都往他怀里塞。   “看上什么随便挑,我这主子很大方的。”   段嘉诩笑眯眯的,那笑既散漫又没心没肺,林祁瞥了他一眼,有些气闷地侧过了头。   他知他现在的身份只是一个仆,但他还是只想他的主子只将目光落在他一人身上。   段嘉诩同钟子洛走了约莫半个时辰,钟子洛提出去八仙楼坐坐,饮壶茶。   八仙楼里一个男子在品评一幅画作,他说得唾沫横飞,钟子洛听不下去,跟他在一处包厢外发生了争执。   “强行卖弄之人比见识浅薄之人更令人作呕。”   “一个连画都未必懂的人说我强行卖弄,真是可笑!”   “你方才的品评有三处错误,一、这画用的是生宣而非熟宣,二、你方才说的鹌鹑并非鹌鹑而是一只雁,三、这画画的是秋而非春。”   钟子洛那些话说得男人气红了脸,眼看男人要出手揍人,站在一旁的段嘉诩赶紧伸手去拉钟子洛。   就在这时,有什么东西滚到了段嘉诩脚下,他脚底一个打滑,整个朝包厢门摔去。   “嘭”的一声闷响,包厢被撞开。   段嘉诩跌倒,却是撞在林祁身上,林祁承了段嘉诩所有重量,撞开包厢跌在了地上。   包厢内坐着个老者,是稷下学宫的老山长。   见到包厢门被撞开,店内小厮匆忙上前。   “多有得罪,请您切莫怪罪!”   小厮要关门,瞧清林祁面容的老山长却叫住了他。   “怎么回事?”   老山长询问,小厮当即回答。   “这两位客人在争论堂中那幅画,一人说是春,另一人说是秋。”   地上,段嘉诩爬起来后伸手去拉林祁,两人的手才刚握上,老山长就点了林祁的名。   “林学子此画你怎么看?”   林祁撑住地面的手不着痕迹地抓了一把,将一颗玉珠收入袖中,他借助段嘉诩的力道起身,环顾周遭一眼,开口的声音冷冰冰的。   “不懂。”   见林祁故意避而不答,老山长不禁满脸失落。   “你懂什么随意说两句也行。”   老山长就是想听林祁说,林祁却侧过头去假装听不见。   见老山长尴尬,一旁的钟子洛站了出来。   “在下是颖川钟家钟子洛,大雁南飞,五里一徘徊。画中飞的并非是鹌鹑而是大雁。”   钟子洛的及时解围缓解了老山长的尴尬,老山长上下打量他一番,又问了他几个画作上的问题。   钟子洛一一作答,老山长听得连连点头。   “我是稷下学宫老山长,钟子洛你可有兴趣来我稷下学宫修习学业?”   老山长这话惊住了所有人。   这少年到底走了什么狗屎运,竟能得到稷下学宫山长的青睐!   早知道稷下学宫老山长在这,刚刚他们也上去云两句!   钟子洛捏了捏手掌俯身下拜:“山长在上,请受子洛一拜。”   钟子洛这一拜便是定下了稷下学宫学子这个身份,段嘉诩在一旁瞧着眯眼笑了起来。   “恭喜子洛表兄了。”   段嘉诩笑得心无城府,林祁捏紧手中玉珠皱起了眉。   ……   大年初一那天出了趟门后段嘉诩便一直窝在许府,林祁本就不喜热闹,段嘉诩不出去他更是连院子都不出了。   正月十四那日,段嘉诩正在被窝里跟周公缠斗,陈管事就火急火燎地找上了门。   陈管事一路疾行,进了院子连规矩都不顾了,推开门就往里走。   “小公子,京中一处商铺果然如您所料,有了异动!”   “那商铺收了工部流出去的基建工料,现在整批工料被查获。”   陈管事伸手要拽开隔在他和段嘉诩之间的帘帐,一只手就精准无误地扣住了他整条胳膊。   “陈管事,你失礼了。”   清冷的声音寒意逼人,陈管事低头,对上林祁冷冰冰的脸。 第32章 异动   帐内段嘉诩扒拉开蒙住脑袋的锦被,捂住嘴巴打了个大哈欠。   “基建工料出事与我们何干?”   钟家商行旗下产业丰富,有米粮铺、香料行与独特切割工艺肉店,这些产业虽与民生密不可分,却属于吃这一类,基建材料归属于用,与他们何干?   “晋渊的排水沟由交错纵横的铜管组成,那些铜管埋在地底下,每隔一定年限更换一次。自始皇帝建立晋渊以来,工部便陆续有人与外部勾结盗换铜管,到现今已形成链条,钟家商行便是那链条上的其中一环。”   段嘉诩打开帘帐,外头林祁将一件狐裘披在他身上。   “钟家向工部出售劣质铜管?”   段嘉诩伸手去推窗,想让脑袋清醒一些,林祁却按住了他的手。   在这间隙陈管事又上前一步。   “小公子误会了,铜管并无质量问题,是工部那些人根本就没换铜管。”   “每到更换铜管的时候,户部都会采买一批新铜管,工部的人将地挖开晾上几日,再原封不动地将土填回去,最后将那批新铜管转手,置换银两。我们便是最后收铜管的商家。”   林祁不让开窗,段嘉诩只好起身下榻。   “新商铺刚从我们手上抢下那批工料就出了事,它也真是够倒霉的。陈叔可知那新商铺什么来头?”   段嘉诩一问,陈管事整张脸都严肃了起来。   “我们的人瞧见过那家新店铺的伙计,正是先前在肉铺砍肉那小厮。”   是那个躲在暗处的人!   段嘉诩眉目一敛。   “工料出了问题势必会牵扯出工部相关人员,钟家商行若要明哲保身必得上下打点。陈叔,将慈善堂盈利的银钱调出来,若是不够我再想法子。”   段嘉诩已给出了解决法子,陈管事却并未离开。   “小公子,打点一事我已差人去办,凭慈善堂的收益,这本不是什么问题,只是您与家主有约,一个月内关停慈善堂,现下约定时间将至,这可如何是好?”   陈管事问段嘉诩要不要关停慈善堂一事,段嘉诩思忖片刻却是不答反问。   “舅舅那样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人怎会参与进铜管买卖之事中?”   “生意人哪有不做买卖的道理。”   一道声音自外头传来,钟子洛推门而入。   “那些铜管上又不会刻上来路不正几个大字,商铺总不能拒收所有铜管吧。就算商铺拒收了铜管,其他工料呢?总不能所有与工部有关的物料都禁止流通吧。”   除钟子洛外,朱谨也跟在后头走了进来。   “怎么都扎堆在这,小嘉诩你屋里是不是有什么好吃的?”   摆放睡榻的里屋不大,钟子洛同朱谨这一前一后走进来顿时显得有些拥挤。   “林林你备些茶点带大家出去坐坐,我换身衣服。”   林祁点头,给段嘉诩系好狐裘系带,带几人向外走。   朱谨同钟子洛先出去,陈管事跟在后头停滞了一下脚步。   “小公子,有句话我还是想为家主争上一争。”   “买卖工料本就并非我们钟家商行的营生,如此大的肥肉我们不接有的是人接,初时几家商铺为这生意私下暗斗耍尽手段,最后是家主出面揽下这事才稳住了整个市场。”   陈管事怕损坏钟家主在段嘉诩心目中的形象尽力解释,段嘉诩知晓他的心思眯眼笑了起来。   商人顺应市场能左右的亦仅是市场,买卖工部工料一事,出问题的并非是这市场或买卖本身,而是工部内部。   ……   段嘉诩换好衣服出来林祁正好沏茶去了。   朱谨张大嘴巴干掉自己盘子里最后一块茶点。   见朱谨咽下嘴巴里的茶点还要伸手去摸钟子洛的,段嘉诩随手抄起一个茶盖朝他砸了过去。   虽是段嘉诩先出的手,朱谨的反应却是极快。   他笑嘻嘻地避开茶盖,反握住段嘉诩的手。   “小嘉诩当心些,这茶盖碎了割到你手,哥哥我是会心疼的。”   朱谨调侃的话颇为暧昧,钟子洛瞧得目瞪口呆。   “嘉诩表弟你这朋友莫不是喜欢男子吧?”   见钟子洛被吓到段嘉诩有些忍俊不禁:“这是南越世子朱谨,他说话一贯吊儿郎当没个正经,子洛表兄不用太过在意。”   “小嘉诩表兄?”朱谨挑眉主动将茶点还了回去,“你是他哥,我也是他哥,既然我俩身份一样这茶点就不抢你的了。”   钟子洛接过茶点,牵了牵嘴角,笑得颇为无奈:“那就多谢朱谨世子了。”   “你们怎么一大早的就扎堆在这?是要去踏青吗?”   朱谨问起他们一大早出现在这的原因,陈管事这才想起来,自己还没向段嘉诩讨到一个决定。   “小公子,打点所需银钱要如何筹措?是继续从慈善堂支取还是另外想法子?”   “表兄怎么看?”段嘉诩侧头询问钟子洛。   面对询问钟子洛笑着摇头。   “父亲对嘉诩表弟可比对我信任得多,我今日来是听闻工料出事,想起嘉诩表弟曾说有人在暗处对付钟家一事。”   “嘉诩表弟,这次抢了工部流出工料的商铺,是否就是上次同你们打价格战的商铺?”   段嘉诩点头:“幕后东家应当是同一个人。”   “连店铺伙计都一模一样,怎么可能不是同一个人。”一说起这个陈管事就好生气,“那股骚味隔三条街都不会认错。”   “那人抢了工料就出事,我看他倒是挺倒霉的。嘉诩表弟,我看这事你可以好好利用一番。”钟子洛注视段嘉诩,脸上笑意温润,眼神却相当认真。   “我一直不赞同关闭慈善堂,你何不利用这事将慈善堂开下去,若父亲怪罪你也是迫不得已啊。”   林祁沏茶回来便见到段嘉诩跟钟子洛在两两对视。   虽说这钟子洛是段嘉诩表兄,但林祁看在眼中仍是觉得极是扎眼。   林祁撞了下段嘉诩肩膀,黑着脸将茶盘放在钟子洛手边的茶桌上。   段嘉诩被林祁撞的摇晃了一下。   “林林?”段嘉诩颇为疑惑地抬眼。   林祁瞟了段嘉诩一眼,将脸侧向钟子洛。   “钟少爷既如此支持慈善堂发展,何不自己去钟家主面前请罪揽下一切?”   林祁面色冰冷,气场强大。   被针对了的钟子洛搓了搓鼻子,说起话来都小声了几分。   “嘉诩表弟我是不是哪里得罪了你这丫头?” 第33章 我的人脾气随我   “林林的脾气随了我这主子,还请表兄多多担待。”   段嘉诩扯了扯林祁衣袖,示意他往后退点,别吓到人。   林祁虽冷着一张脸,却默默退了一步。   见林祁退开,钟子洛拍了拍心口,恢复往日温润。   “嘉诩表弟我是真心希望善堂能开下去,这些年重农抑商,父亲龟缩一隅,钟家的生意越做越小,现在哪还有京中权贵将我们放在眼中。我看再这么下去我们都得回颍川老家种地。”   钟子洛说的正是钟家现状,现在的钟家钱不多了,更是没有权保驾护航。慈善堂来钱极快,将慈善堂做下去能稳住钟家在京中的地位,更能借此打入京中各方势力。   “舅舅若是知道我俩继续这么瞎搞,非打断我俩的腿。”   段嘉诩叹息有些头疼地拍了拍额角。   “同舅舅的约定是一个月内关闭慈善堂,先把眼前的麻烦挡了,十多日后的事十多日后再说吧。”   得到答复陈管事放下茶盏告退,段嘉诩想着等大家都走了他要回去睡个回笼觉,岂料相对而坐的朱谨同林祁丝毫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瞧见段嘉诩眉心仍有倦意,林祁眉目一冷做了个送客动作:“两位还有事要办吧?”   林祁明摆着是在逐客,朱谨却没明白他的意思,朱谨非但没明白林祁是在赶他走,反倒兴致勃勃地让段嘉诩跟他出去玩。   “小嘉诩,明日元宵,街上定然十分热闹,你跟我出去逛逛吧。”   朱谨话落,林祁眉梢一挑。   “朱谨世子,明日才是元宵,街市要热闹也是明日才热闹。”   屋外听闻家仆通报的许知意也跑过来凑热闹。   “朱谨你想去外头吗?哥陪你!”   许知意进来打了个招呼就将朱谨拉走了,朱谨这一走屋里只剩钟子洛一个从外头进来的。   “嘉诩表弟,明日学宫开学,我今日想同你一块上山,好有个照应。   林祁瞥了钟子洛一眼向前走了几步来到书案前,勾笔在手,快速在宣纸上画下一张地图。   “这是从许府前往学宫的路线图,钟公子要人照应多带几个奴仆既可。”   林祁挡人的话相当干脆,完全不给人任何可乘之机,钟子洛笑了笑识趣地站了起来。   “既如此,那我就先离开了,嘉诩表弟,明日稷下学宫见。”   林祁三言两语打发掉了所有人,外头安生了,段嘉诩自是回里头睡觉。   扯下衣袍掀开被子,段嘉诩闭上了眼。   “要我说这工部招人眼光也太差了吧,年年招的都是那么些玩意。”段嘉诩闭眼低喃。   林祁面容冰冷说出的话毫无波澜:“当大家都在做同一件事,做那件事便成了规则,违背规则的人自是要被除掉。”   林祁言罢垂眸去看段嘉诩,卧榻上段嘉诩睁开了眼。   “规则由人制定被人遵循,能够留存必定符合当下利益,不符自会被破除重建。”   “若权柄握于我手,我的利益便是当下利益。”   林祁声音清冷,眼眸若死水般沉静,对上那样一双眼,段嘉诩的心随着林祁那些话倏尔一颤。   “顺我者生,逆我者亡,我盯上就逃不掉,敢欺骗戏弄那就把小命撂下。”   ……   许知意带朱谨在外头玩了一宿才归,段嘉诩四人是第二天天亮才上的山。   开学第一日学宫有分班考,段嘉诩几人到山上那会差点没赶上,稷下学宫山门口,瞧见连考试都差点迟到的段嘉诩四人,送了周不疑上山,正准备离开的周将军皱起了眉。   没人喜欢自家小孩跟坏孩子玩,周将军也不例外。   “顽劣不堪。”   周将军哼了一声,将准备朝段嘉诩几人走过去的周不疑拉了回来。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知意跟你打小一块长大就算了,那陇西世子同南越世子你不要挨得太紧,省得被他俩带坏了。”   “爹,你误会了,他们都是有本事的人,就连跟在嘉诩身边的林丫头……”   周不疑话没说完,就被周将军冷声打断。   “嘉诩?你什么身份人家什么身份,一个臣子竟直呼世子名讳!还有那婢女,姓林的能有什么好人?”   周将军重重一哼,将周不疑往里头推。   “赶紧进去,别给老子在这丢人现眼。考试都能迟到,这书一定读得跟狗屎一样。”   周将军一直将周不疑往里推,周不疑却站着不动,反倒是段嘉诩拉着林祁走上前去。   “林林,你赶紧进去吧,我们就不凑那热闹了,必竟只有新生和甲、乙、丙三个班的需要参加分班考,我们这些丁班学渣是不需要的。”   段嘉诩说话声音很大,将他的话全听进耳中的周将军老脸一红。   见自家老子尬在那周不疑赶紧拉着许知意跑路。   “知意咱们住的地方捣鼓得如何了?你带我去瞧瞧吧,走走走!”   许知意眨了下眼赶紧应喝:“走走走,一块去瞧瞧。”许知意说罢顺手拉了段嘉诩一把,“嘉诩,赶紧跟上呀。”   周不疑在跑路一事上行动能力超强,他说要走便是马上就走,待周将军反应过来,就连段嘉诩都被拉着跑没影了。   “这帮兔崽子!”   没逮住自家儿子,周将军想找林祁晦气。   但早在段嘉诩被拉走那会,林祁就已经迈开了脚步。   待周将军侧过身,林祁已进了考场,站在原处的周将军愣是连他的衣角都没抓着。   无处宣泄的周将军正憋着满肚子火,山门口正好有亲兵走了过来。   “将军该出发前往城外兵营了。”   “催什么催!老子迟了还有人敢宰了老子不成!”   亲兵被骂得一脸懵。   他只是例行公事过来催一下,怎么就跟捅了老将军肺管子似的。   ……   分班考一事林祁存心摆烂,段嘉诩读的是丁班,他正常发挥怕是达到那个水平。   考卷下发,林祁答得飞快,不过一盏功夫他已当众站了起来。   考生交了卷便能提前离场,林祁交了卷要走,却碰上了过来巡查的老山长。   老山长取过林祁的卷子查看,只见上头一大片空白,竟有三分之二的问题并未作答。   “知晓河道治理法子却答不出河流走势?阿林你这答不出来的题目还挺集中的。”   老山长捋了捋胡子,眼中掩不住的睿智透出,他已看穿了林祁的把戏。 第34章 一局定胜负   面对质疑林祁容色不改。   “不懂就是不懂。”   就算是老山长林祁也丝毫没给他脸。   林祁冷着一张脸,老山长却偏要用他的热脸去贴林祁的冷屁股。   “既你考完了出来与老夫手谈一局如何?”   “没空,要回去做饭。”林祁再次拒绝。   “既如此还请阿林在这考场再待上一个半时辰,毕竟这考试还有一个半时辰才结束。”   听到老山长不放人,林祁蹙了下眉,抬起了头。   “学宫规定,提前交卷便能走。”   “我是山长,阿林既不愿意留下,那我就只能将这学宫规矩改改了。”   老山长态度强硬,林祁抿起嘴角淡声开口:“一局定胜负。”   老山长将手谈的地方定在他的住处。   翠竹悠悠,推开竹篱进入屋中,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那一排排足足有两个成人高度的书架,屋院西北角靠窗处摆了个棋盘,两方竹席相对而设,上头各自放有一罐黑子同一罐白子。   老山长率先坐下拿起黑子放于桌上,林祁随后坐下拿起白子相对而放。   有书童进来奉茶。   老山长双手举起茶盏端至眉心处:“阿林,请吧。”   林祁亦举起茶盏端至眉心处:“请赐教。”   两人对拜一下,同时饮下一口茶。   棋局开始,黑子先落。   “阿林的饮茶习惯同我过去一位亲传弟子十分相似,从前他饮茶亦喜欢一指扣于杯下。”   林祁面色淡淡落下一子:“山长的亲传弟子定是人中龙凤,我一届贱籍罪人怎敢与其相比。”   老山长棋风温煦,话却异常凌厉,林祁说话不显山不露水,棋风却隐隐夹杂凌厉之势。   “我那亲传弟子与你同姓,是林默林之子,林默林此人你可听家中长辈提过?”   听到林默林三个字林祁握住棋子的手下意识一收。   “不曾,我只知他是前帝师,当年通敌叛国,整个林氏一族因他获罪。”   “我房中有当年与林默林一案有关的文书。”老山长落下一子抬眸去看林祁,“就在这间房中。”   棋案落在窗明几净处,满室静谧中林祁的呼吸重了一分。   “哦。”   “当年林默林的通敌信件是我亲自从他府上搜出。”老山长的棋越下越慢话却越说越快,“是我将林默林下狱,抄了他满府。”   老山长目光迫人,林祁在那逼视下垂下了眸。   “山长这棋怕是要输了吧?”   老山长低头看棋局,棋盘上黑子已被白子逼至险境。   熟悉的路子看得老山长一下自竹席上站了起来。   “你!当真不是他?”   “林默林生的是女儿?”   林祁落下最后一颗子,棋盘上胜负已定。   老山长输了。   “若生的是儿子又怎会是我,我可是个货真价实的女子啊。”   林祁弯唇讥诮一笑,自竹席起身。   “倒是有一事我有些好奇,山长那日怎会去林府搜查?”   林祁询问的声毫无波澜,老山长眸中却有精光一闪而过。   “你并未质疑信函真伪,反倒询问我那日为何去林府。阿林,你入过我屋中,瞧见过当年那份文书。”   老山长的敏锐令林祁眉头紧拧。   今日这场棋局是对弈亦是试探,老山长想试探他,他也想借此试探老山长。   阳光自窗外透入,落在林祁因紧张而曲起的指上,瞧见林祁的小动作,及食间上那被利器割过的伤痕,老山长的目光再次一阵恍惚。   “时过境迁,林默林已死,追究信函真伪没有任何意义,况且我只是林家旁支之子,与他毫无交集。”   林祁这话既交代了自己不质疑信件真伪的缘由,又撇清了跟林默林的关系,对此老山长恍惚的目光逐渐变得意味深长。   “当年的朝堂文臣武将分庭抗礼,我同默林是文臣之首,虽说我俩会在一些事情上各执己见、互不相让,但却是知己好友。”   “那日我收到消息,默林府中,有人暗中藏匿刻有陛下生辰八字的桐木偶人诅咒陛下,巫蛊之祸罪及九族,一收到消息我即刻带亲卫前往林府。”   老山长将话说到这突然顿住,林祁将他要讲的话讲了出来。   “你的亲卫并未在林府找出桐木偶人,反倒搜出了通敌书信。”   林祁的话将老山长拉回了那已成往事的悠悠岁月。   “不错。”   “那时北境叛乱,独孤氏自立为王,陛下命周将军领兵十万前往边境镇压。”   “与北境一战,我晋渊十万将士全军覆没……”   “我在默林与北境的往来信件中发现了一枚遭过损毁的独孤氏图腾,以及周将军的布防图。”   老山长所言证物林祁看过,那一桩桩一件件都直指林默林。   林祁垂在身侧的手蜷缩收紧,他背过身去,嘴角紧抿。   “此棋胜负已定,我该离开了。”   林祁迈步走向门外,身后老山长低低的声沉缓传来。   “当年发生之事都太过凑巧,后来我每每回想都觉得事有蹊跷。”   “默林死后我便辞官归隐来此授课,后来我试过寻找那位将巫蛊一事传至我耳中的家仆,可惜他早已瘫痪在床不能言语。”   林祁继续向前老山长的声音越来越远,出了老山长居所,林祁向丁班院落走去。   拐过几幢小楼,林祁在一处幽暗拐角吹响了不知何时夹于指缝的鸽哨。   哨声落下半盏茶功夫,一道黑影落在了林祁面前。   “公子。”来人单膝跪下。   林祁收回手中鸽哨眸色转深:“给我细查三个人。”   “请公子吩咐。”   “第一个,老山长还是首辅时的亲信家仆,我不知他姓名,只知他早年便已瘫痪在床不能言语。”   “第二个,当年与林默林通信的北境人到底是谁?那人与北境独孤氏有什么关系。”   “第三……”   林祁顿了一下,从袖中摸出一颗玉珠。   “第三件,查查这玉珠的主人。”   林默林捏在指尖的玉珠正是那日八仙楼内落在段嘉诩脚边的圆形翡翠。   暗卫接过玉珠,面色略显为难。   “这玉珠看着十分普通,茫茫人海中详查出处无异于大海捞针。”   面对质疑林祁抿唇不语。   看出自家主子不高兴,暗卫赶紧告退。   林祁亦知追查玉珠一事无异于大海捞针,但只要与段嘉诩有关,就算是针他也要将它从海里捞出来。 第35章 再不闭嘴你会出事   暗卫离开后,林祁自幽暗拐角处走出。   穿过一幢小楼,行过一条长长过道,林祁回到住处。   经过接近大半个月的装修,段嘉诩同林祁的住处焕然一新,原本陈旧的摆设已更换,就连院中杂草都变成了能叫得上名字的植株。   院中许知意和朱谨在屋檐下比划,另一头段嘉诩和周不疑在一块翻阅一册书,两人手边放了几味常见草药。   第一个发现林祁回来的是段嘉诩。   瞧见林祁段嘉诩笑眯眯地冲他嚷嚷:“林林,赶紧去做饭,我都快饿扁了。”   林祁瞟了脑袋快要跟周不疑凑在一块的段嘉诩一眼,冷声开口:“想吃饭就过来帮忙。”   听到林祁说需要他,段嘉诩当即放下手中书册凑了过来。   午后阳光倾泻而下,身世浮沉的林祁突然感觉到了一丝现世的安好。   这丝安好源自于那个正走向自己的人。   段嘉诩。   阳光下林祁勾起了嘴角。   ……   分班考核上午进行,下午便公布成绩。   段嘉诩叫上了朱谨、许知意、周不疑三人跟他一块,陪林祁看榜。   朱谨同许知意在丙、丁两班的榜单内各找了一圈,愣是没看到林祁的名字。   突然在另一头看榜的周不疑发出一声怪叫!   段嘉诩循声看过去,榜首甲班处,赫然写着林祁的名字。   “林林,你考上了甲班耶!”   段嘉诩兴冲冲地朝周不疑那头的榜单凑了过去,甲班榜单上他不仅看到了林祁,他还看到了钟子洛。   段嘉诩对林祁考上甲班一事很是高兴,林祁却将眉头皱至死紧。   上午的考卷他只作答了三分之一,一份空了三分之二的考卷怎么可能达到甲班水平,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   “这榜单有问题。”   林祁正要去找夫子,老山长的声音就从几步开外传了过来。   “老夫看这榜单没问题呀,阿林,你的卷子我瞧过,关于河道治理方面写得极好。”   老山长说话专挑好的往下讲。   “你既在上午的对弈中赢了老夫,老夫便收你为徒,带在身边传授学识。日后你好好跟着为师,为师带你出人头地,吃香喝辣。”   老山长自说自话地定下了收徒一事,对此林祁脸上的表情相当冷漠。   “不感兴趣。”   林祁话落,老山长再次将他的话茬接了过去。   “阿林是否想说,你对念甲班一事毫无兴趣?巧了,老夫对收你为徒一事甚是有兴趣。”   “老夫既决定收你,你也就拜不到旁人门下了。毕竟,在这学宫之中,老夫看上的学子,哪位夫子那么不长眼,敢跟老夫抢人。”   老山长笑眯眯的,说话声音不大,说出的话却字字暗含威胁。   林祁抽搐了下眉心,嘴角紧紧抿了起来。   现在这个时间点来看榜单的人很多,其中一人正是钟子洛。   瞧见此处气氛不对,在几步外的钟子洛走了过来。   “林林,我正好也分到了甲班,我们待会一起去课堂吧。”   钟子洛给了林祁一个台阶帮他解围,林祁却不屑用他这台阶。   只见林祁睨了他一眼,并不搭理。   眼看钟子洛尬得不行,段嘉诩悄悄去扯林祁衣袖。   “榜单上既有你名字,你就去吧。”   段嘉诩只随意一句话,林祁就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嗯。”   瞧见这一幕,一旁的老山长有些心律不齐。   他磨破嘴皮子都没搞定的人,放在这位陇西小世子身上就是一句话的事?   虽说有些打击人,但林祁愿意进甲班,老山长还是乐得直捋胡子。   “阿林,你不认识去甲班的路吧,可要老夫带你过去?”   老山长相当热情,伸手就推着林祁往前走,林祁被推着走了几步回头去看段嘉诩,段嘉诩冲他摆了摆手,林祁这才继续向前。   老山长步子很快,不过一小会已走出了一小段,见钟子洛站在原处不动,段嘉诩忍不住拍了他一下。   “表兄不一块过去?”   钟子洛抬头,对段嘉诩笑了笑,大步跟了过去。   见几人的身影彻底消失,段嘉诩转身回丁班学堂上课。   许知意和周不疑得去展季云和南宫煜那上大师课,朱谨上午同人约好了要去干架,一起过来时闹哄哄的,现下去上课仅剩段嘉诩一人。   对段嘉诩而言上课等于睡觉,一入教室他便趴在书案上睡了过去。   丁班下午排的是雅艺课,教授雅艺的夫子叫韦应物,是个弱冠青年。   此人年方二十才华卓绝却脾气古怪,见段嘉诩趴在书案睡觉,他直接让人将段嘉诩连同书案一块从学堂中抬了出去。   旁人若是被当众搬出去一定尬得要死,段嘉诩来稷下学宫是奉旨读书,对学学问一事本就毫无兴趣,现在既被搬了出来,自是找块阴凉地方继续睡觉。   路过校场那会段嘉诩远远就瞧见了林祁,除林祁外还有两个段嘉诩上一世的老熟人。   京城第一才子袁沐初,工部尚书之子乐正异。   “你就是陇西世子那位贱籍女婢?”   乐正异上下打量林祁一番将头侧向袁沐初。   “沐初,这人除夕那日可是在陛下面前大出了一番风头,现在陛下怕是只知此女婢,不知你啊。”   袁沐初眉目一冷,面容嫌弃:“不要拿我跟此人作比较。”   乐正异抿唇偷笑:“是我不对,你什么身份,这人什么身份,她怎配跟你相提并论。”   乐正异越说越起劲,林祁不理他,他还蹦到了林祁面前继续说。   “她这是命好,巴结上了我们这种权贵,不然啊指不定早就饿死街头了。”   上一世在稷下学宫,段嘉诩跟袁沐初、乐正异同在甲班,那时候两人对他颇为恭敬,段嘉诩从没见过两人这副见人下菜的恶心嘴脸。   他再不济也是皇室血脉,旁人自是不敢轻易得罪,林祁却是入过贱籍的罪臣之后,旁人欺负他自是不会有任何顾忌。   乐正异拦在林祁面前不让他走:“除夕那日在陛下面前不是很能说吗?怎么,现在残了废了,成哑巴了?”   林祁停住脚步,似现在才看到眼前有活人。   “再不闭嘴你会出事。”   林祁声音疏冷,不带任何感情,修长的指扣上腰间长软剑。 第36章 林祁翘课   “吓唬谁呢你!”乐正异嗤笑,眸中满是奚落。   林祁没发出任何声音,腰间软剑就那样甩了出来,朝乐正异的脖子缠去。   “林林!”段嘉诩唤了一声。   听到声音,林祁手中长软剑硬生生换了个方向,锋利的刃将乐正异垂在耳边的发利索地削了下来。   突来的攻击吓得乐正异踉跄一下后,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林祁冷啧一声,俯下了身。   “不是告诉过你,再不闭嘴会出事吗?”   林祁表情冷漠,说出的话却极是嚣张。   乐正异哆嗦了一下颤声开口:“姓林的,你、你放肆!”   见段嘉诩走来,乐正异当即告起了状。   “陇西世子,你看你教出来的什么玩意!一个贱籍女婢竟威胁、挑衅权贵,真是胆大包天,目中无人,不知尊卑!”   乐正异想借段嘉诩的手好好教训林祁一番,段嘉诩一直笑眯眯地听他说,等他说完了段嘉诩仍是没什么反应。   见段嘉诩跟个面瘫似的只会笑,乐正异有些怒了。   “陇西世子!我说话你有在听吗?”   “啊,有在听的。”   段嘉诩上前拉了林祁一把,示意他后退。   林祁眸色一沉,薄唇微动。   解释的话还没说出来,段嘉诩就喝出了声。   “放肆。”   段嘉诩低喝,却是朝乐正异的方向。   “一个大臣之子在皇族面前指手画脚,真是胆大包天,目中无人,不知尊卑。”   段嘉诩将方才乐正异骂林祁的话全骂了回去,乐正异被他骂得一脸懵。   “世子,你……”乐正异指了指林祁,“你应该找她晦气啊……”   “我应该什么?”段嘉诩笑眯眯地弯下了腰你什么身份我什么身份,“跟我说话,你配吗?”   学宫中关于陇西世子的传言皆是身娇体弱、不学无术,今日第一次见面,乐正异就见识到了一个与传言中完全不符的陇西世子。   乐正异被噎得涨红了脸,在一旁瞧了全过程的袁沐初两边不帮。   “陇西世子你仗势欺人!”乐正异怒声指责。   “知道就好。”段嘉诩对那安在他身上的罪名承认得相当坦荡,“别欺负我的人,你怎么欺负出去的,我会怎么欺负回来。”   权势这东西还是相当好用的,既有人在他面前拿这东西说事,他不介意用用他那便宜老子的剩余价值。   把乐正异怼得彻底没了声音,段嘉诩撑着膝盖站直腰身。   “我还得找地方睡觉,就不在这耽误时间了。”   段嘉诩拍了拍身上灰尘转身离开,他才走出几步,身后就有人跟了上来。   “世子殿下。”   是林祁的声音。   段嘉诩闻声回头:“我漏东西了?”   林祁摇头:“我跟殿下顺路。”   段嘉诩挑眉:“哎?”   林祁淡声道:“我也翘课,跟殿下顺路。”   翘课本是件极不正经的事,偏林祁说得一本正经,纵是段嘉诩,都被他这副表情唬地眨了眨眼。   “林林,你开玩笑很是吓人啊。”   林祁瞥了段嘉诩一眼,直接走到他身旁。   此时的林祁虽没说话,但他的动作已表明了态度。   见林祁进了甲班还如此不思上进,一直没作声的袁沐初目露不屑。   “果然是烂泥扶不上墙。”   段嘉诩将袁沐初的轻视全看在眼中,他伸手搭上林祁肩膀,贴在他耳边用所有人都能听到的声音大声耳语:“弹首曲子哄本世子睡觉。”   “好。”林祁点头。   袁沐初身在甲班本就瞧不上那些身在丁班的废物,段嘉诩这种自己废还要拉上林祁摆烂的行径气得他不断摇头。   “不思进取!”   袁沐初指责一句,撩起衣摆就走。   见这第一才子被自己气得不行,段嘉诩趴在林祁肩上笑得肩膀直颤。   “那么好笑?”林祁有些不悦地皱起了眉。他不喜段嘉诩如此在意另一个人。   “当然。”段嘉诩唇边是压都压不下的笑意,“若是那位京城第一才子知道,自己引以为傲的才学比不过一个他眼中的废物,会不会就此上吊自杀回炉重造?”   段嘉诩笑了一番带林祁前往湖边,梅花下,林祁问人借了一张古琴,给闭眼睡觉的段嘉诩弹奏曲子。   红梅自树梢落下,琴声悠悠,不少学子驻足聆听。   韦应物让人将段嘉诩搬出去,本是为了给他一个教训,但韦应物没想到,段嘉诩被搬出去后,会直接跑去湖畔梅树下睡觉。   待他听到消息赶过去,远远便听到一阵空灵琴声。   深谙音律的韦应物一听顿觉心神一颤。   是哪位高手在此弹奏?   韦应物循着声音大步走过去,红梅下一个唇红齿白的小少年伏案而睡,小少年身旁一个跟他年龄相仿的人盘腿而坐,那人膝上放着一把古琴。   入睡的小少年正是被他赶出学堂的段嘉诩,那在他身旁盘腿而坐的是,   一旁,路过学子窃窃私语的声正好为他解答了疑惑。   “给陇西世子奏乐的人琴技真是高超啊。”   “那人是陇西世子的贴身婢女。”   传入耳中的琴声时而悠扬时而低沉,韦应物的心被这琴声牵扯着,忽上忽下。   一个贴身婢女的琴技都如何高超,那这陇西世子岂不是天降奇才?   韦应物朝两人走过去,在距离两人恰好两步的地方停了下来。   段嘉诩揉了揉眼睛半睁开眼,正好对上韦应物放大的脸。   “夫、夫子?”   段嘉诩被吓了一跳险些沿湖岸滚下去,幸好林祁及时捞了他一把,他这才幸免于难。   见段嘉诩醒来韦应物热情满面地蹲下了身:“嘉诩啊,先前是为师处事不当,你有这本事怎么不早说呢。”   韦应物突来的热情比方才他那张放大的脸更为吓人。   段嘉诩下意识往林祁那缩了一下:“夫子找我可是有事?”   段嘉诩主动问起韦应物顿时两眼放光。   “方才你家婢子弹的是什么曲子?可有曲谱?”   韦应物要去握段嘉诩的手,林祁目光一凛,将那伸向段嘉诩的胳膊按了下来。   “碧海潮生曲。”   碧海潮生曲?   那不是他一直在寻的失传古曲吗?   在韦应物震惊的目光里,林祁将段嘉诩的脑袋往自己身后轻轻一按:“谱子我来写,你继续睡。” 第37章 段嘉诩的恶   自从林祁那得了碧海潮生曲曲谱,随后几日的雅艺课韦应物对段嘉诩态度极好。   他不仅默许了段嘉诩上课睡觉,他还不允许旁人打扰。   在段嘉诩睡觉的那些课上,翘课的朱谨在外头打出了自己的名号,不少其他班的学子特意来寻,说要给朱谨当小弟。   工部工料出事第十日,陈管事上山来找段嘉诩。   陈管事的到来段嘉诩并不意外,按时间推算,工料一事陈管事应当已打点妥当。   “陈叔是来找我商量慈善堂的结业事宜吧?我们叫上子洛表兄,在房中备几盘小菜,边吃边聊。”   段嘉诩要带陈管事去住处,陈管事却站着不动。   “陈叔?”走出两步的段嘉诩疑惑回头。   段嘉诩一回头陈管事当即噗通一下跪了下来。   “小公子,慈善堂绝不能关。昨夜收售工部工料那店铺掌柜在狱中被勾了舌头,与他一块被捕的工部工吏吓坏了,将所有与他合作过的人都抖了出来。我们现在还需银钱打点。”   勾结工部倒卖工料,这是任何一个商贾都承担不住的罪名。   段嘉诩垂下眼眸:“就算继续花费银钱打点仍是免不了提心吊胆,现下得想个法子彻底撇清干系。”   “小公子打算?”陈管事心头一紧。   “找个与买卖工料一事有关的管事将此事顶下来。”段嘉诩眸色微沉,“他死,我保他一家衣食无忧。”   段嘉诩说话的声音极其平淡,陈管事却听得心头突突直跳。   这位小公子年仅十岁,但心性与手腕皆令人不寒而栗。   陈管事怔愣间段嘉诩的目光扫了过来,与那目光一碰陈管事当即低下了头:“我知道要怎么做了。”   “善堂结业一事暂且缓缓,钟家涉入工料一事既已被人知晓,那短时间内便不能再有其他动作,收售工料这条财路既断了,慈善堂这条财路便不能再断。”   陈管事今日过来是想说服段嘉诩继续将慈善堂开下去,现在段嘉诩既给出了明确答复,陈管事当即决定下山去办段嘉诩交代的事。   眼见陈管事要走,段嘉诩略一思忖,终是开了口:“我记得商行里有个付姓中年。”   他记得舅舅商行有位付姓中年死在了他入学宫第二年,身患绝症、药石不灵,上一世那位付姓中年死后,妻女流落街头,遭恶霸欺负惨死。   段嘉诩说了好一会,陈管事这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人。   “确实有那么一个人。”陈管事点头。   段嘉诩垂在身侧的手轻敲一下大腿,淡声开口:“将我方才的话同他讲一遍。”   “小公子想让他站出来顶下这事?”陈管事倒抽一口气,“那是商行老人,年轻时便已跟随家主,小公子是否斟酌一番?”   陈管事建议段嘉诩换个人选,对此段嘉诩仅是扯了扯唇。   有些事他不知该怎样解释,既如此那就不解释了。   见段嘉诩没有任何改变主意的苗头,陈管事只能行礼告退。   ……   第二日段嘉诩刚下上午的课,就有一则消息从山下传了上来。   钟家商行旗下商铺一位付姓男子与工部工匠勾结私贩工料,现已被押入大理寺。   难得来上一回课的朱谨饮下杯中茶水轻啧:“我去,那姓付的也太坏了吧,竟勾结工部工匠私贩工料,幸亏他自个露出了马脚,否则就要牵连你们商行了。”   段嘉诩笑了笑,轻扣一下杯盏,将杯中茶水悉数饮下。   “我出去一趟,下午的课帮我给韦夫子请个假。”   段嘉诩说完人已站了起来。   “小嘉诩你饭还没吃呢!”   “不吃了,你要吃自个回住处找林林。”   段嘉诩抄小道下山前往商行,段嘉诩去那会正好赶上陈管事的马车回来,段嘉诩要上前,一大一小两道身影比他更快一步。   “陈管事!求您救救我夫君,他一定是被冤枉的,他绝不可能对商行存有异心,他更不可能背叛家主!”   一位布衣女子噗通一下跪在马车前,女子一边跪一边拉站在她身旁的小女孩。   “丫头,赶紧给叔叔跪下,求叔叔放过你爹。”   外头这种阵仗陈管事哪里还坐得住,他撩开车帘跳下车要拉女子起来,正好看到段嘉诩。   “小公子。”陈管事伸出的手缩了回来,他躬着身子低下了头,“您怎么过来了?”   看出陈管事对段嘉诩的尊敬,女子转而求助段嘉诩。   “小贵人,求您……帮帮我们……”女子朝段嘉诩连磕了三个响头,又重又响。   一旁小女孩伸手拽住段嘉诩衣摆:“大哥哥……求你了……”   段嘉诩的目光在母女两人身上兜转了一圈,垂眸摇头。   “抱歉,我帮不了你们。”   段嘉诩伸手,动作温柔却坚定地将小女孩的指一根根掰了下来。   小女孩可怜兮兮地看着段嘉诩,大大的眼盈满失望。   地上,女子跪得僵直了身子一动不动。   事情已无回转余地,陈管事低叹一声伸手去扶女子。   “夫人,请回吧。”   半支起身的女子突然一手将陈管事推开。   “你们不愿意帮我自己去首府衙门击鼓!我夫君绝不可能做那些龌龊事!”   女子推得陈管事踉跄了一下,段嘉诩伸手去扶,就在这短短的间隙,女子已拉着小女孩快步离开。   陈管事站稳了身子赶紧伸手去拉段嘉诩。   “小公子,就那样任由她闹不会出什么事吧?”   “陈叔莫急,我去瞧瞧。”   段嘉诩说罢当即转身,朝女子跟小女孩离开的方向追了过去。   街道上人潮熙攘,不过一小会段嘉诩就跟丢了人。   ……   学宫中林祁刚做好午饭就有人推开了院门。   “公子!”   暗卫在门口跪下。   “老山长还是首辅时随侍身旁那位亲信的姓名查出来了,姓付名辛,早年瘫痪在床,不能言语,五年前被儿子接回乡间奉养,于今年年初逝世。”   林祁放下汤勺用布擦了擦手:“老子死了不是还有儿子,他儿子现在在哪?”   “其子在钟家商行做工,昨日因勾结工部工匠私贩工料一事被下了狱投入大理寺。” 第38章 这是他该受的   “那我们便去趟大理寺。”   林祁动身要走,步子迈了出去,却又突然折了回来。   他进屋拿了纸笔留下一行字,将纸条压在灶台,这才随暗卫离开。   阳光下纸条上的笔墨端正工整。   【有事暂离,林留。】   ……   汴京都城,段嘉诩气喘吁吁赶到首府衙门,女子正带着孩子与在外守着的衙役推搡。   “官差大哥拜托了,让我进里头见我夫君一面,他不可能做那些忘义背主的龌龊事。”   “去去去,别在这当道,一个小村妇这在丢人现眼。”   女子与衙役推搡之际,另外两个衙役抬了个盖着白布的担架快步走出。   “这种人死了活该。”   “就是,背主求财、见利忘义,敢倒卖工料,活该他不得好死。”   抬担架的衙役脚下一滑,手里的担架倾斜了一下,白布滑落,露出了一张男子脸。   “啊!”   女子尖叫一声朝那担架扑了过去。   她尖叫着要将尸体抢过来,衙役挥棍去挡。   “你干什么?袭击官差可是重罪,你别乱来!”   女子似听到不到般继续向前,在她仅离尸首半步的距离,衙役一棍子敲在她背上,直接将她敲趴在地。   “娘!”小女孩哭着跑过去。   女子挣扎着起身。   见女子还想妄图抢尸体,衙役再次举起了长棍。   小女孩见人欺负她娘,扑过去撕咬,衙役抡起的长棍朝小女孩砸了过去。   眼看那棍子就要落在小女孩身上,还没喘过气来的段嘉诩提起一口气就上前捞人。   衙役动作不快,段嘉诩却是慢了一步,待段嘉诩将人捞起,还没来得及跳开,那棍子就已经落了下来。   段嘉诩挨了一棍一下单膝跪地。   喉间涌上一股腥甜,段嘉诩伸手去摸药,打开瓷瓶却发现里面空了。   陈叔给的药用完了……   段嘉诩捂唇低咳,血从指缝淌落。   眼看见了血衙役驱逐几人离开。   “去去去,别挡道,这尸体还等着扔去乱葬岗呢。”   衙役用棍去戳女子额头,女子被戳了几下,抬头去看衙役,突然发了狠。   “是你害死我夫君,我要跟你同归于尽!”   女子从怀里摸出一把匕首朝那衙役刺了过去。   “住手!”段嘉诩压下喉间腥甜低声喝止,“害死你夫君的不是他。”   女子闻声手上动作猛然僵住,衙役侥幸躲过一劫。   捡回一条小命的衙役非但不后退,反倒嚣张上前。   “大胆刁妇竟企图谋害官差,看老子不打死你!”   衙役再次抡起了木棍。   段嘉诩眉目一沉,扯下腰间玉牌:“我看谁敢!”   瞧见腰牌上代表皇室的图腾,与上头的陇西世子四个大字,衙役顿时吓得腿脚一软。   “世、世子殿下!”   段嘉诩低咳几声站直腰身:“将尸首给我。”   “这……这等奸佞之徒怕脏了世子的手,还是让小人扔去乱葬岗吧。”   段嘉诩抬眸:“我说,将尸首给我。”   迫人的目光直逼衙役,那两个方才还很嚣张的衙役顿时低下了头。   “是、是、是,听凭世子安排。”   见衙役点头,段嘉诩侧头看向女子。   “夫人,我们走吧。”   首府衙役外有辆专收尸体的牛车,女子咬牙垂泪拖扶起担架上的尸体,先前一直被段嘉诩护在身下的小女孩上前帮忙,两人合力很快就将那尸体弄了上去。   段嘉诩强忍着脊背上的疼痛蹒跚上前:“走。”   有段嘉诩在,几个衙役不敢轻举妄动,只能看几人打着牛车离开。   春日雾气蒙蒙,空中下起了淅淅沥沥的春雨,牛车走出一段距离,女子踉跄一下整个跌在地上。   “夫君的死与衙役无关那到底跟谁有关?”   女子手握成拳用力捶地。   “难不成夫君就这样白死了,没人要为此负责,我也无仇可报?”   春雨淅沥,豆大的雨砸在女子脸上,女子半仰的脸苍白若垂死。   “若是这样我又为什么还继续活着?”   女子低喃,眼中生出了死志。   眼看女子要用脑袋去磕牛车,段嘉诩低咳着停下了脚步。   “是我害死的。”段嘉诩声音极低,“他的死与我有关,但我不后悔,亦不会为此道歉。”   “为什么?”女子难以置信地看着段嘉诩,难以相信眼前这个护过自己和女儿的人,竟是害死自己夫君的人。   “为了商行,也为了我的亲人。”段嘉诩垂眸。   “你为你的亲人害死了我的亲人!”女子冲段嘉诩歇斯底里呐喊,“凭什么你们是权贵富商你们就资格活下去,凭什么我相公出身市井他就活该去死?”   “没有那么多凭什么。”   雨水打湿段嘉诩的衣衫,浸润他的面容,灰蒙天色下段嘉诩的脸苍白又凉薄。   “若觉得不公那便活下去,好好活下去,日后回来寻我复仇。”   “卑鄙小人不得好死!”   女子一巴掌朝段嘉诩的脸掌刮了过来,段嘉诩可以避开,但他生生受下了这一巴掌。   这是他该受的,他既作了恶,便要担此恶果。   女子这巴掌打得又重又狠,她没想到段嘉诩竟不避不退,错愕一下后,她愤怒地推开了段嘉诩。   “滚,马上给我滚,日后不要再出现在我母女二人面前!”   女子将小女孩抱上牛车,驱赶牛车离开。   车上小女孩回过了头。   段嘉诩的目光与她撞上,对上一双满是恨意的眼。   “呵。”   段嘉诩勾唇,眯眼笑了起来。   空中,雨仍在下,段嘉诩拢了拢身上衣衫缓步向前。   清冷长街一眼望不到头,街上并无行人,只有几处尚来不及收拾的摊位。   喉间再次涌上一阵腥甜,段嘉诩弯腰,呕出一口血。   热自脖颈涌上眼睑,眼前的一切逐渐变得不大真切。   糟糕,这副身子怕是要撑不住了。   迎面有人撑伞走来,段嘉诩摸出瓷瓶摇摇晃晃地朝来人走了过去。   “去……稷下学宫……给,林……有重谢。”   段嘉诩说完脚下一软整个朝地上栽去。   一双手及时接住了他。   “你这人啊,对旁人狠,对自己也不见得手软。”   钟子洛低低一叹,将段嘉诩打横抱起。 第39章 林祁的妄念   林祁与暗卫赶到首府衙门,几个衙役正讨论方才的事情。   “你说他一陇西世子怎么对一囚犯尸首那么感兴趣?”   “这你就有所不知了吧,钟家商行是那位陇西世子母家产业,那姓付的做出那种叛主勾当,陇西世子不得狠他恨地鞭尸啊,自是连尸首都不会放过。”   “这也太狠了吧,那我方才敲了他一棍,他不会来个秋后算账吧?”   “我可不知道你啊,若那陇西世子真的寻来你可别说咱俩很熟。”   暗卫本就耳目灵敏,衙役说话的声音又不小,听到付姓犯人与钟家商行几个字暗卫顿时捏紧了拳头。   “那个姓付的死了,当年一事的消息岂不是彻底中断?我们查了这么久,竟是白忙活一场!”   一旁,林祁抿了抿唇沉下眉目。   “他受了伤应当走不远,衙役外有专用的运尸牛车,他带着尸体一定走不远,顺着车辙痕应当能将人追上。”   雨水已掩盖掉了一部分痕迹,林祁撇下暗卫顺着余下痕迹快步追去。   身后暗卫快步追了上去:“公子,伞!”   林祁顺着车辙痕一路追过去,在半道上见到了等在那的钟子洛。   钟子洛手上拿了个瓷瓶,林祁一眼就认出那是段嘉诩的。   “人呢?”林祁上前一步,拦住钟子洛。   “我命人送去医馆了。”   钟子洛朝林祁伸手,衣袖滑下,露出了腕上的翡翠玉珠串。   “阿林,我们聊聊?”   见到那手串林祁目光一深,随后不着痕迹地移了开来。   那日段嘉诩在八仙楼滑倒,撞开了老山长的厢房门,便是因为踩了翡翠玉珠。   “钟公子想聊什么?”林祁面目沉敛看不出任何情绪流转。   “金鳞岂非池中物,以你的才学假以时日必有建树,既女儿身决定你无法参加科举,你何不与我结盟,让我替你伸那未尽之志,让我弥你那些未尽之愿。”   钟子洛说话字正腔圆,颇为激励人心,林祁垂眼直接拒绝。   “不感兴趣。”   见林祁要走钟子洛向前追了一步。   “你是不是担心嘉诩?怕你不在身边无人照料他?如果真是如此,我可以寻旁的小厮、丫鬟照料。”   钟子洛话落,林祁抬起了眼。   “钟公子,不要用你的心思揣度我。”   他是女儿身无法参加科举?   让他离开找旁人照顾段嘉诩?   林祁呵了一下,大步离开。   待林祁走出一段距离,身后钟子洛的声音断续传来。   “嘉诩在城中慈念医馆。林,我方才提及之事,望你再好好考虑一番。”   ……   京中慈念医馆,林祁大步走入,暗卫紧跟其后。   “方才送过的十岁小公子在哪?”   林祁平日里不说话那张脸都冷得吓人,现在黑沉下脸更是可怕。   药童伸了伸手指,弱弱地指向里头的单独隔间。   得到了想要的答案,林祁快步向里。   隔间卧榻,段嘉诩侧卧在上头,下身盖着棉被,上身青衫半褪,搭了条薄巾。   见林祁黑着一张脸,随后跟进来的大夫赶紧解释。   “这位小公子背部受了棍伤引发心疾咳血,只能这样让他卧着,以免牵扯伤口及气血倒呛。”   林祁抿唇颔首。   有药童进来换药,林祁接过示意他出去。   “你懂怎么换吗?这药得……”   药童想解释,暗卫极有眼力劲的将他拉了出去。   药童被暗卫拉走,大夫也跟着走了出去,室内仅剩林祁跟昏睡中的段嘉诩两人。   林祁靠近段嘉诩眸色深沉,他伸手拨开薄巾,腰际至脊骨的位置一大片青色映入眼帘。   脊骨下是一大片区别于青色的瓷白,莹润似雪。   林祁幽暗的眸色越发转深,他闭了闭眼,将药敷在那一大片青色上。   上好了药林祁要将薄巾重新盖上,榻上段嘉诩突然低喃出声。   “热……拿开……”   段嘉诩要将薄巾扯下来,林祁伸手将那要干坏事的爪子扣住。   “别乱动。”林祁声音低沉,气息有些不稳。   “乱动的……是你。”段嘉诩眸眼微睁薄唇半启。   他伸手去扯林祁衣衫,毫无防备下的林祁整片衣襟都被他扯了开来。   段嘉诩眨了眨眼低喃:“男的。”   林祁整个身子僵在当场不敢有所反应。   他最大的秘密就这样暴露在段嘉诩面前,他本应害怕,但心底深处却生出了几分秘密被发现的期盼。   他希望段嘉诩发现他是男的,因为段嘉诩说过他喜欢男子。   林祁一动不动,段嘉诩也不动,两人僵持了好一会,段嘉诩突然无意识低喃。   “痛……”   “哪里痛?”林祁低头去看段嘉诩,对上一双蒙着雾气的眼,那双眼没有任何焦距。   意识到段嘉诩从头到尾都尚未清醒,一直压在心底的妄念在这一刻不可抑制地蹿了起来。   林祁凑近段嘉诩,与他唇息相贴。   “对……”   林祁低低一叹,大着胆子将唇印了上去。   “乱动的是我。”   林祁动作很轻,不敢有进一步的动作,却又不愿就此离开。   段嘉诩再次醒来已是几个时辰后,林祁就在他榻边。   “怎么把自己搞成这副模样?”林祁恢复他一贯的冷冰冰模样。   “算是恶有恶报吧。”段嘉诩眯眼笑得眉眼弯弯。   林祁是何等聪明的人,段嘉诩只一句话他就明白了段嘉诩在说什么。   “姓付的因你而死,是你将他推出去的。”   “对。”段嘉诩拉起被子蒙住脑袋闷声开口,“是我。”   林祁默了一下,伸手撸了撸段嘉诩脑袋上的被子。   “死了便死了。”   林祁轻飘飘一句话,段嘉诩并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要不要再睡会?我在这给你守着。”   “嗯。”段嘉诩迷迷糊糊应了一声再次睡了过去。   待段嘉诩呼吸均匀,林祁这才拉好衣襟,推门而出。   “公子。”   屋外,将方才屋中话听了个一清二楚的暗卫握紧了拳头,“是陇西世子害死了姓付的,是他害你白白努力那么久希望成空。”   林祁抿了抿唇斜横暗卫一眼:“这条线没了再想法子摸另外一条,此事勿要再提。”   暗卫默了一下默默退开。   林祁向另一头正在收拾东西的大夫走去:“我是里间小公子的亲眷,敢问大夫里间小公子的心疾要如何治愈?”   大夫古怪地瞧了林祁好几眼,张了张口,似在斟酌用词。   “里头那位的命就是用珍稀药材吊起来的,若没那些药材,他怕是早就死透了,虽说珍稀药材能吊命却只能保他到二十。   命陨二十。   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林祁黑沉了脸,薄唇紧抿。   身后传来一道哈欠声。   林祁回头,见到在他身后扶着梁柱的段嘉诩。   很显然刚刚那些话,段嘉诩全听到了。   林祁张口,发不出任何声音。   段嘉诩笑了,眉眼弯弯:“林林,我们回去吧,这儿的床质量太差,睡不好。” 第40章 双标狗舅舅   林祁与段嘉诩对视片刻,点了点头。   “好,我们回去。”   段嘉诩打帘而出那会,天已完全黑透,外头春雨已歇,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清新。   林祁要直接回学宫,段嘉诩摇了摇头。   “先去趟钟家商行。”   “好。”林祁点头并未多问缘由。   段嘉诩到商行那会见到个意外身影。   舅舅钟晨山。   厅堂中钟晨山正在发落钟子洛。   “推人出去顶罪,长能耐了你!是不是现在进了稷下学宫,连我这爹都不放在眼里了?”   钟晨山怒容满面,钟子洛站在他对面表情冷漠。   “不将他推出去难不成让整个钟家陪葬吗?”   “逆子,那可是人命!你简直是畜牲,毫无人性!”   钟晨山抄起鸡毛掸子去抽钟子洛,空中竹条破空声啪啪作响。   段嘉诩隔的虽不远,但他受了伤,腿脚不大利索,待他走到近前钟子洛已挨了一顿揍。   “舅舅!”   段嘉诩要解释,钟子洛倏尔笑了起来。   “毫无人性的畜牲吗?”   “遇到不好的事您总会第一个责怪到我头上,无论我怎么解释您都不会信,从小就是如此,后来我不解释了,您就愈发肯定自己的揣测,认为自己所想就是对的。”   “您说我是畜牲,毫无人性?虎毒尚不食子,您对我所说所做可是连畜牲都不如啊。”   钟子洛的话直戳钟晨山痛处,钟晨山气得哆嗦了手指。   “你一庶子难不成还要我给你脸了?”   钟晨山还要再动手,段嘉诩连忙拽了钟子洛一把。   “舅舅,人是我推出去的,您误会子洛表兄了。”   “是嘉诩你出的主意?”方才还怒气冲冲的钟晨山愣在了当场。   “对,是我出的主意,是我舍弃了他。”段嘉诩垂眸将所有事情揽了下来,“工料一事必须要尽快了结,这是将钟家摘出去的最快法子。”   “你这孩子!”钟晨山重叹一口气,衣袖往后用力一摔,到底没忍心责怪段嘉诩。   方才错误落在自己身上时,自家爹恨不得杀了自己,现在错误落在段嘉诩身上,自家爹却只是自认倒霉,面对亲爹这明显的双标反应,钟子洛讥讽一笑。   “嘉诩表弟,到底是你比较讨喜啊。”   钟子洛这淡淡一句在钟晨山耳中全变了味道。   “你和嘉诩能比吗?钟家到我一辈只有我和嘉诩娘两个孩子,嘉诩娘去得早,这钟家有一半是嘉诩的,我死了钟家也不会交到你这庶子手中。”   钟晨山在段嘉诩面前是个好舅舅,一到钟子洛这就变得刻薄又恶毒,未免舅舅说出更多伤人话,段嘉诩赶紧转移话题。   “舅舅。”段嘉诩捂住心口低声咳嗽,“上回陈叔给的药我吃完了,可否再让人配些新的给我。”   见段嘉诩难受钟晨山连忙扶他坐下:“你的药都在颖川老宅,这头怕是没有,我现在马上休书一封回去,让人快马加鞭送过来。”   听到此处无药,林祁的眉瞬间皱了起来:“若世子殿下再犯心疾,可有药物缓解?”   林祁一直跟在段嘉诩身后,此时钟晨山才注意到他。   “汴京城距板渚城不远,板渚城中有天然地热形成的温泉,适宜治病疗伤,可带嘉诩前往上几日,待我的人回老宅将药取回来。”   钟晨山提议一出,段嘉诩当即摇头。   “藩王世子无王召不可离京,只怕我一日不在学宫,陇西要反叛的消息就会传到陛下耳中。从颖川至京城快马五日可到,不过五日而已,我等得起。”   段嘉诩虽平日里总是笑眯眯的,但他决定了的事却是谁都改不了,见他心意已决林祁默默退回他身后。   钟晨山本想年后就带钟子洛回颖川好好收拾打压,但他没想到钟子洛会被老山长看上,还进了稷下学宫。   这进了稷下学宫的人,可就不是他想带走就能带走了的。   今日死了人的事他这么生气,除了此事处置手段卑劣外,他也存了借题发挥的心思。他不喜欢这种儿子脱离他掌控的失控感。   此事段嘉诩既揽了下来,他自是不能再揪着不放。   钟晨山将陈管事喊进来,交代他善后事宜:“厚葬了那姓付的吧,好好安置他的亲眷。”   陈管事回道:“家主吩咐之事小公子早已交代过,小公子应允过那姓付的,他死小公子保他妻女衣食无忧。”   听了陈管事的话,钟晨山欣慰一笑,慈爱地拍了拍段嘉诩肩膀。   “你年龄虽小,做事却相当稳妥。对了嘉诩,慈善堂结业一事你处置得如何了?”   段嘉诩并不打算放弃慈善堂这门营生的事钟晨山还不知道,段嘉诩也不知该如何开这口。   推人去死的事跟继续经营慈善堂这事叠在一块,就算是他,恐怕也免不了一顿责罚了。   他这带伤小身板不知道熬不熬得住啊。   他若是熬不住,林林会把他扛回去吧?   段嘉诩瞄了林祁一下,弯着眉眼上前一步。   “舅舅,慈善堂……”   段嘉诩正要坦白,钟子洛突然打断了他。   “有人要接手那,嘉诩表弟已经在跟人谈了。”   钟子洛光是站在那就是拉钟晨山仇恨的存在,他一张口钟晨山的所有注意力果然就都被他吸了过去。   “我跟嘉诩说话,你插什么嘴!”   钟晨山态度恶劣,钟子洛扯了扯嘴角,拉上段嘉诩就走。   “学宫有晚课,若父亲大人没什么事,我跟嘉诩表弟就先回去了。”   “逆子!”身后钟晨山的声音仍旧暴跳如雷。   夜色漆黑钟子洛一路向前没有回头,段嘉诩被他拽着亦只能一路向前。   “表兄方才为何宁愿挨一顿揍都不开口解释?”段嘉诩询问的声音很轻。   钟子洛闻声笑了。   “从前试过,后来失望了太多次,便不再抱有希望了。”   “后来呀,我想明白了,将希望寄托在人身上变数太大,倒不如将心思摆在死物上。嘉诩表弟呢?可有什么期盼?”   段嘉诩侧头看了下钟子洛也笑了起来:“好好搞钱,努力续命。”   前方钟子洛同段嘉诩言笑晏晏,后面跟在两人身后的林祁皱起了眉。   他不喜欢段嘉诩同钟子洛如此亲近,虽他亦不喜欢段嘉诩同朱谨、许知意、周不疑三人太过亲近,但这种不喜欢是不一样的。 第41章 学弟这女婢脾气很大   自那夜一瘸一拐地回了学宫,段嘉诩就一直被林祁拘着,哪都不让他去。   为了看住段嘉诩,甲班优秀学子林祁还整日整日地翘起了课。   勾结工部匠人私贩工料一事虽已告一段落,但钟家商行的声誉却受了影响,连带着生意也差了许多。   为将生意带热,段嘉诩怂恿林祁给他写话本。   “林林,你就把这东西往厉害的方向写,怎么牛怎么来,像肉铺的话本你就写一个农妇在黑夜看到霓虹,虹彩下他发现了一盆闪闪发光的肉,走近拿起来一看,上面印了钟家商行几个大字。”   段嘉诩说得眉飞色舞,林祁却放下了笔。   “世子殿下。”林祁满脸无奈,“你这描述怕是活在世上都不大可能见上那么一回吧。”   “就是稀罕才有卖头,你赶紧写,整好了我拿去茶楼给说书的,再让乐坊伶人也来演上那么一段。”   “嘉诩你要将什么拿去给乐坊伶人演?”   外头有人走了进来,是许知意和周不疑。   “一个话本,等林林写好了,我拿去茶楼和乐坊,给钟家商行旗下店铺作宣传。”   段嘉诩将自己的点子讲了一遍,听了段嘉诩的讲解,许知意和周不疑同时大笑。   “嘉诩,得亏你是林林主子,要不是你身份摆在这林林怕是要痛揍你一顿了,这都出的什么馊点子。”   许知意笑了一阵这才提起这次过来寻段嘉诩的正事。   “夫子明日要带我们外出游历,这是学宫一贯传统,嘉诩你身体可有好些?”   段嘉诩受伤一事学宫中知晓的人并不多,大家只以为他是得了伤寒。   这两日被翘课的林祁天天拘着,段嘉诩都快发霉了,现在一听能出去,他当即挺直了身板。   “男子汉大丈夫,怎能说自己身板不行。知意学长,学宫这回组织去哪玩?”   段嘉诩兴致勃勃地将脑袋凑向许知意,林祁直接将他脑袋按了回来。   “不准去。”   “板渚。”   林祁跟许知意的声音同时响起。   段嘉诩怔了怔,背在身后的手悄悄去扯林祁衣袖。   “板渚耶……”   段嘉诩眨眼,故意拖长语调。   林祁默了一下,改变主意。   “我去收拾东西。”   见林祁转身离开段嘉诩冲那背影提醒:“话本别忘了写。”   林祁闻声哼了一下并未回头:“再啰嗦给你一张宣纸自己写。”   段嘉诩搓了搓鼻子不敢再说,见段嘉诩尴尬周不疑站出来打圆场。   “嘉诩学弟,我前几日在药典里看到一味草药,想与你探讨一番。”   周不疑从腰际抽出一册书,刷刷地翻了起来。   段嘉诩将脑袋凑过去正要研究,林祁冷冷的声音就飘了过来。   “许公子、周公子。”   林祁回头,那追魂般的目光直扫而来。   “两位不是来带话的吗?这话既带到了,两位是时候该离开了吧。”   许知意下意识缩了缩肩膀,赶紧伸手去拽周不疑。   “走了走了,别打扰嘉诩休息,有什么不懂的问我,我给你解答。”   周不疑还来不及反应,已被许知意拽出了几步。   “知意你干嘛,这问题你不懂的,赶紧撒手!”   周不疑要回头,许知意直接将人往自己肩膀上扛。   “闭嘴!”   许知意低语一句扛着周不疑快速离开,他人才刚走出院子就跟恰好回来的朱谨碰了个正着。   朱谨瞅瞅周不疑又看看许知意,连眨了三下眼后突然猛退一大步。   “你俩……这是?好上了!”   朱谨是个大嗓门,他这一嚷就连屋里的段嘉诩闻声走了出来。   “朱谨你这装草的脑子整日里都在瞎想些什么……”   许知意想让朱谨闭嘴,岂料朱谨嚷得越发欢快。   “害羞什么,我就很喜欢小嘉诩呀,你看我就从不掩饰。”   朱谨笑得没心没肺,许知意的脸却黯了下来。   门口处,听了朱谨一番表白的段嘉诩勾着唇无奈地抚了抚额头。   “这世上要找出几件你不喜欢的东西都很难吧。”   见段嘉诩倚在门边一脸不为所动,朱谨有些焦急地小跑了过来。   “小嘉诩,哥最喜欢的绝对是你!你呢,你最喜欢谁?”   “我啊?”段嘉诩眯眼笑了起来,故意拖长语调。   “是谁?”朱谨继续追问。   “我自己。”   段嘉诩话落,屋中传来一声清脆的瓷器碎裂声。   “这林林,怎么做事越来越毛躁了。”段嘉诩嘟囔一句伸手打了个大哈欠,“我去睡会,你们继续。”   眼瞧着段嘉诩回屋,留在原处的朱谨张了张嘴,吃了满口冷风。   见朱谨呆在那,许知意向他这头跨出一步。   “朱谨……”   许知意张口,朱谨已非常完美地做了个自我说服。   “小嘉诩虽没说喜欢我,但他也没说喜欢上旁人啊。”   朱谨说完兴冲冲地自个跑了。   看着朱谨消失在视线里的背影许知意勾着唇摇了摇头。   ……   出发那日段嘉诩没让林祁跟他一块。   “林林,你去甲班跟你同窗一块吧。”   甲班搭乘的马车稍好一些,段嘉诩是为了林祁着想,岂料林祁却黑下了脸。   “知道了。”   林祁哼了一声,将包袱往段嘉诩搭乘的马车里一扔,头也不回地走了。   朱谨、许知意、周不疑这三丁班的全跟段嘉诩一辆马车,林祁抛进来的包袱正好砸在周不疑脑袋上。   周不疑一边扒拉下包袱一边小声吐槽:“嘉诩学弟,你这小女婢脾气也太差了吧,等从板渚回来,我回府上给你挑俩脾气好的带过来。”   段嘉诩搓了搓鼻子干笑不敢回应。   ……   大伙清晨从汴京出发,第二日晌午便已抵达板渚。   落脚的地方是个大驿站,学宫夫子和学子几十号人一块塞进来都尚有容纳空间。   抵达板渚第一日众人休整,并无活动,同窗收拾行囊铺被单,段嘉诩悄悄遁了出去。   板渚有钟家产业段嘉诩打算去泡个温泉。   段嘉诩溜到门口被周不疑逮了个正着。   “嘉诩学弟,你这是打算去哪潇洒?”   段嘉诩还没来得及开口,身后一道凉凉的声就传了过来。   “他打算背着你们自己去泡热汤。” 第42章 不是误会亦无妨   段嘉诩回头,见到一个冷冰冰的人。   是林祁。   段嘉诩泡热汤这事本来没啥,但被林祁这么一讲倒显得跟偷鸡摸狗似的。   “我也要去!”   周不疑举手报名。   段嘉诩干笑一声应了下来。   “那就一块吧。”   段嘉诩一应下周不疑,两道身影就不知打哪冒了出来。   “我俩也去!”   是朱谨和许知意。   最后表达要同往的是林祁。   “世子殿下不会又想撇下我吧?”   “一起、一起。”段嘉诩干笑。   他不过撇下林祁一次,这家伙就招来三个人对付他。   若是他再将林祁撇下,明日等待他的怕就是其他学宫同窗了。   原本段嘉诩计划的一人行一下变成了五人行,五个十岁出头的小少年一字排开朝城中写了个钟字的宅院走去。   钟家在板渚的宅院位于城南,看到五人同行的场面,宅院老仆吓得差点以为自己遇上人口拐卖。   直到段嘉诩亮出身份铭牌,老仆这才拍着心口将人往里头引。   来泡汤自是要下水的,朱谨几人换裤子发现林祁一直在边上看着,完全没有任何要避开的意思。   “林林,你一女的脸皮怎么这么厚……”林祁没尴尬正在换裤子的周不疑却尴尬了,“你在这杵着我还怎么换。”   林祁瞟了周不疑一眼,话语轻飘:“你有的我天天见,毫不稀奇。”   林祁这话语气不重杀伤力却极强,周不疑因他一句话瞪大了眼。   “你自己没有的东西哪来天天见,林林这话是不是在暗讽我像个娘们?”   周不疑情绪激动,一旁的段嘉诩怕他找林祁麻烦,赶紧上前一步。   “他看的我,我天天让他看。”   段嘉诩着急给林祁解围,话都不过脑子的就蹦了出来。   他一句话说完整个浴池都安静了,朱谨张大了嘴,林祁在一旁嘴角微勾。   方才压力在林祁这边,现在全移到了段嘉诩身上,段嘉诩没法子解释林祁是男的这事,只能吃下这哑巴亏。   “我去另一头泡,你们在这泡吧。”段嘉诩破罐子破摔,拉起林祁就跑。   身后周不疑的声音断续传来。   “林林该不会是嘉诩学弟的通房丫头吧,这陇西王可以啊,这么早就都给安排好了。”   段嘉诩一直拉着林祁走出一段距离,这才松手。   “不疑的话你别在意,通房丫头什么的都是鬼扯……”   段嘉诩怕林祁不高兴,斟酌着字眼解释。   “无妨,误会就误会了。”林祁抬手抚他质软乌丝,“就算不是误会亦无妨。”   林祁后面那句声音很轻,段嘉诩没听清,待他张口想问,林祁已转过了身。   “泡好了叫我。”   林祁留下一句话人已走出几步开外,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段嘉诩忍不住弯起了唇。   “早就知道你是男的了,在我面前还有什么好演的。”   ……   段嘉诩这热汤泡得通体舒畅,待他穿好衣服已是一个时辰后。   林祁一直在外面等他,见他出来林祁走了过去。   “宅中老仆备好了饭菜,朱谨一柱香前就去正厅了。”   “周不疑和许知意呢?”   段嘉诩话落,就见周不疑被许知意扛了出来。   “知意我还没泡够!”周不疑控诉。   许知意却完全不理会:“泡那么久也不怕掉层皮。”   见周不疑和许知意对是走是留一事仍有分歧,段嘉诩朝林祁比了个开溜手势,示意两人先走。   段嘉诩、林祁两人跟朱谨是在正厅碰的面,最后来的是许知意和周不疑。   老仆备了一桌丰盛酒菜,槐花翡翠鲮鱼羹、槐花糖醋鱼、槐花蟹粉虾球、槐花龙井烤鸡、佛跳墙、槐花炒鸡蛋、酒酿槐花丸子。   朱谨早已开干,段嘉诩自个坐下的同时拍了拍身侧石凳。   “林林,你也坐下一块吃吧,反正这也没外人。”   林祁默了一下乖乖坐下。   段嘉诩给他夹菜,各种都夹了一点。   林祁乖得很,段嘉诩给他夹什么他就吃什么,不挑食也不说饱。   吃过晚饭段嘉诩跟老仆告辞。   明日清晨学宫有个小考核,他们几人得在今夜赶回去。   来时五人站成一排,回去时仍是五人站成一排。   回到驿站已是月上中天时分,段嘉诩、朱谨、许知意、周不疑四人回丁班临时居所,林祁回甲班临时居所。   回丁班临时居所的路上,消停了一整日的朱谨同许知意因一个小问题起了争执,谁都不服谁的两人约了个地方比划去了。   周不疑跟段嘉诩继续往住处走,半道上段嘉诩突然来感觉了,他让周不疑先回去,他跑茅厕蹲个坑。   驿站布局段嘉诩并不熟悉,他要找的是茅厕,却误打误撞进了一处屋院。   误闯别人地盘段嘉诩本要退出来,却意外撞见了两个熟悉的人。   偏僻屋院,老山长伸手拽着一个人,那人正是先前跟段嘉诩分开,现下应当回到甲班住处的林祁。   “突然将我拦下,又拽了我一路,山长该松手了吧。”林祁一贯冷冰冰的,对谁说话都没什么感情。   老山长盯着林祁猛看,不发一言,颤动的手臂泄露了他此刻激动的情绪。   “你是如何活下来的,当年陛下下令查抄林府,所有人都被下了狱,你年仅三岁到底是如何活下来的?”   老山长情绪激动,林祁却依旧神色淡淡。   “学生不懂山长在说什么。”   “你是那个孩子,我曾经最得意的门生,林默林亲子!”   老山长的话没惊到了林祁,却惊到了正在暗处尿意满满的段嘉诩。   林祁不仅仅是林家后人,他是林默林亲生儿子!   难怪上一世林祁一入朝堂就那么多人帮衬照顾……   原来男扮女装不是林祁最大的秘密,亲爹是林默林才是林祁最大的秘密。   林祁身上到底还有什么秘密是他活了两世都不知道的!   前方林祁冷笑。   “山长说笑了吧,林默林生的是儿子,我可是个女的啊。”   林祁眉梢微挑,话语挑衅,老山长默了一下,突然伸手去扯林祁衣襟。   老山长的行为过火又孟浪,毫无防备下林祁的衣服被整件扯了下来!   月色下,林祁袒露的胸膛毫无起伏,那是属于小少年的胸膛。   “男儿身却扮女装!”   夜风吹拂而过,带来一阵槐花幽香,老山长将林祁的袖子卷起,只见衣袖下的胳膊布满了红点。   “对槐花过敏!”   “林祁啊林祁,你身上的槐花味都快赶上猪圈那味了,你怎么还敢在为师面前否认!” 第43章 回不去的师生情   对槐花过敏?   今夜钟家老仆所备的菜多用槐花烹制,他喂林祁吃了许多!   前方林祁再次笑了起来。   “是我又如何?您要像当年检举我父亲那样将我下狱,还是打算一刀将我宰了?”   林祁的话字字诛心,老山长猛退了一大步。   “阿林,当年的事……”   “错不在您,您却并非无罪。”   林祁一句话老山长顿时没了声音。   夜色深深,老山长悠悠低叹:“当年的事你查得如何了?”   “我查到了当年将消息透露给您那人,他姓付,今年年初便已逝世。”   “他可有亲眷?”老山长的眼中燃起了些许希望。   “有个儿子,日前因勾结工匠私贩工料一事于狱中自尽。”   林祁的话将老山长眼中刚燃起的希望彻底掐灭。   “阿林,你恨我吗?”   面对询问林祁沉默了。   “应当很恨吧。”   老山长自己回答了他方才的询问。   “曾经很恨。”林祁垂眸,“在你房中偷看过密函就不恨了。”   “那你为何不愿再叫我师傅?”老山长追问。   “因为你我回不去了。”林祁拢了拢身上衣衫转过了身,“那种相互信任亲密无间的师生关系,你我再也回不去了。”   林祁向前走,身后老山长伸了伸手,不敢开口留人。   前方走出好几步的林祁突然停住脚步。   “老头。”   “啊?”老山长怔住,有些难以置信林祁的突然停留。   “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我能查到的人,你费了那么长时间却什么都查不到?”   林祁言罢再无停留,快步离开。   见林祁离开,藏在暗处的段嘉诩下意识躲了起来。   等段嘉诩意识到自己现在的行径有多么不妥时,已失去了光明正大站出来的机会。   身前老山长仍呆站在那,身后林祁越走越远。   段嘉诩搓了搓鼻子,终是没站出来。   付姓男人……   段嘉诩有些头痛地摸了摸额头。   当年林默林一事的知情者被他弄死了。   不……还有一人没死。   那个付姓男人的妻子。   段嘉诩放下手,眼中有利芒一掠而过。   消息既是被他掐的,他自是要赔一个给林林。   等从板渚回去,他得去找那位夫人一趟。   ……   那夜段嘉诩一直在暗处藏着,直至老山长进屋他才走出来。   出了恭回到丁班住处,夜已很深,段嘉诩没洗漱直接往床上一瘫就睡了过去。   第二日段嘉诩难得起了个大早,在外头晨练的朱谨看到段嘉诩推门而出,差点以为天上的太阳被人下了软筋散不会往西边跑了。   今日学宫有个小考核,考的是学宫学子的应变力。   卯时四刻从驿站出发,穿过位于郊外的树林,抵达城外北邙山,山腰上有处道馆,接下去几日学宫一众学子都会在此修行。   四个班的学子以集体为单位出发,先抵达北邙山道馆的班可优先选择居所。   听规则是个先到先得的抢房子游戏,段嘉诩、朱谨、许知意、周不疑跟丁班其他学子一块出发,林祁、钟子洛跟甲班其他学子一块出发。   出了驿站几里便是郊外树林,清晨雾气缭绕,树林更是整片笼罩在云雾之中。   丁班众人走在一块,路上遇到了丙班学子。   两个班的人走出一小段距离后产生了分歧。   有些丁班人要着丙班人走一块,有些不愿意跟,还有些赖在原地说要休息。   由两个小团体组成的大团体快速瓦解,段嘉诩几人三边不站,单独开来自己走。   中午几人在溪边生了火,朱谨、许知意下水捉鱼,周不疑在岸上烤,段嘉诩堆了石子过滤溪水。   周不疑跟南宫煜修习药理,时常将各种草药揣在身上,烤鱼碰上草药很快诱人的香味就在周遭弥散开来。   几人忙活了好一阵刚坐下享受美食,就有人闻香而来。   “喂!赶紧将东西给本公主拿过来。”   来人态度嚣张,人还未到声已先至。   是有段时间没瞧见人的昭翎公主。   朱谨将昭翎公主的话当耳旁风。   许知意瞅了昭翎公主一眼不理她。   周不疑直接背过身去默默吃鱼。   只有段嘉诩瞧起来最好说话。   柿子得挑软的捏,昭翎公主大摇大摆走过去,朝段嘉诩伸手。   “喂!本公主跟乙班的人走散了,现在肚子饿,你把鱼给本公主。”   段嘉诩眯了眯眼,亦朝昭翎公主伸出了手:“五十两一条,一手交钱一手交鱼。”   “五十两!”昭翎公主怪叫,“段嘉诩你怎么不去抢!”   昭翎公主声音尖利,段嘉诩心脏不好向后退了些许。   “五十两确实贵了些。”段嘉诩点头。   见段嘉诩赞同了她的话,昭翎公主来劲了。   “你这人简直不要脸!”   昭翎公主话落,段嘉诩一口咬在了烤鱼上。   “但就算你现在想买也没了。”   烤鱼外焦里嫩,段嘉诩一口咬下去就有汁水流了出来。   众学子出发前都没吃过东西,昭翎公主也不例外。   一大早在林间行走已消耗了很大一部分体力,现在见段嘉诩几人在自己面前吃东西,昭翎公主顿时觉得又冷又饿。   段嘉诩吃东西慢条斯理,朱谨却很快,周不疑烤的鱼一共也就六条,眼看朱谨咔咔干完一条烤鱼还要去干第二条,昭翎公主赶紧开口。   “五十两!本公主要两条!”昭翎公主边说边在身上摸银子。   见昭翎公主半天摸不出银子朱谨又拿起一条烤鱼啃了起来:“公主你到底有没有银子?”   烤鱼只剩最后一条,昭翎公主彻底急了。   她一把扯下腰间玉佩塞进段嘉诩手里:“本公主用这玉佩跟你换最后那条鱼!”   昭翎公主戴在身上的自是好东西,段嘉诩摩挲一下玉佩,亲自将最后那条烤鱼拿下来交到昭翎公主手上。   “公主请用。”段嘉诩笑得眉眼弯弯。   这可是上好的羊脂玉,价值千金。   空中有雨飘下,段嘉诩将伞摸了出来。   他跟周不疑同撑一把,朱谨跟许知意同撑一把。   “公主要伞吗?”段嘉诩晃了晃手里多出的伞,笑得眉眼弯弯。   昭翎公主正要伸手接过,段嘉诩突然伸出了另一只手。   “一百两。” 第44章 救人反被捅   昭翎公主伸出的手僵在了那:“一百两?一把破伞?”   “确实是贵了。”段嘉诩点头。   眼看段昭翎要将手收回来,昭翎公主赶紧拔下头上发簪。   “等等!本公主用这个跟你换!”昭翎公主将发簪递给段嘉诩。   段嘉诩接过发簪掂了掂,弯起的眉眼彻底成了一字。   “伞就给公主了。”   段嘉诩将簪子揣进兜里,朝朱谨几人招了招手。   “这种过云雨很快就能停,十几步外有个山洞,我们先去那避避。”   段嘉诩几人避雨去了,拿着伞的昭翎公主站在原处一时不知该向前还是退后。   空中这场雨下得急去的也快,不过一柱香功夫就停了,段嘉诩几人正要离开,昭翎公主的尖叫声突然传来。   “啊!救命!”   昭翎公主朝段嘉诩扑来,紧接着一支羽箭紧随而至。   “救命!有人要杀本公主!”昭翎公主死命拽着段嘉诩的胳膊,拼命往他怀里躲。   幸好一旁的朱谨及时抽出匕首将那箭挥了下来,否则段嘉诩就要成了给昭翎公主挡箭的肉盾了。   “发生什么事了?”许知意上前询问。   “本公主哪里知道!”   昭翎公主话落又一支箭朝这头射了过来。   “啊!”   昭翎公主再次尖叫。   羽箭像追着声音而来似的,昭翎公主每叫一声,那箭就朝段嘉诩这头射来一支。   昭翎公主一直往段嘉诩身下躲,纵是朱谨身手敏捷亦无法同时护住自己跟段嘉诩,眼看一支羽箭要落在朱谨身上,一旁的许知意赶忙挺身去挡。   箭矢没入腰际,许知意单膝跪地。   “许知意!”   “知意!”   朱谨劈断一支羽箭与周不疑一道弯腰去扶。   “先扶知意撤回洞中。”段嘉诩低声吩咐。   方才避雨时他观察过洞内,里头有流通气流,想来出口不止这一个。   听了段嘉诩的话朱谨跟周不疑扶住许知意往里撤,段嘉诩紧跟其后,几人撤回洞中发现昭翎公主并未跟上,朱谨要回头救人段嘉诩拉住了他。   “小嘉诩人命关天,你这是做什么?”朱谨不解。   “人家都说漂亮的女人会骗人,那不漂亮的女人也会骗人。”   段嘉诩话落,就有烟从外头涌了进来。   紧接着是昭翎公主的声音。   “熏死他们!敢欺负本公主,本公主要你们狗命!”   突来的反转唬得朱谨一愣:“这?这是怎么一回事。”   段嘉诩弯腰捡起地上羽箭朝朱谨了过去:“外头放箭的是昭翎公主的同伙。”   朱谨接过羽箭一瞧看出了门道:“这是出发前夫子分给各班的羽箭!”   更多的烟涌了进来,朱谨用袖子捂住了嘴。   “小嘉诩,我们现在要怎么办?”   涌入的烟气令段嘉诩十分不适,他呛咳几下低声开口:“往里走。”   “往里走?”架住许知意的周不疑从他胳膊下探出了头,“万一里头没路怎么办?”   “有路。”   段嘉诩声音不大,在场几人却没人质疑。   “既有路那便走吧,得赶紧寻个干净地方,将许知意的箭拔出来。”朱谨说罢率先向山洞深处走去。   周不疑扶着许知意紧跟其后,段嘉诩垫后。   随着段嘉诩几人的向内深入烟气渐渐远离,走过一段潮湿石路,许知意拍了拍周不疑肩膀。   “帮我把箭拔了吧。”   “知意……”周不疑迟疑了。   他虽跟南宫煜学了一段时间药理,但却从没帮人处理过伤口,更何况是这种见了血的。   眼瞅着周不疑迟疑不决,朱谨一步跨了过来。 第45章 报应来了   “会很痛,你忍忍。”   朱谨将手握在了羽箭上。   “来!”许知意牙关一咬屏住呼吸。   朱谨手上发力的同时另一手将许知意的脑袋按在了自己肩膀上。   “唔……”   许知意闷哼,一口重重咬在朱谨肩头。   朱谨手起箭矢出,羽箭被整根拔了出来。   “周不疑把止血药给我。”朱谨朝周不疑伸手。   “啊,好!”周不疑从袖子里翻出一个瓷瓶朝朱谨递了过去。   朱谨将药洒在许知意腰际,撕下衣袍里衬给他包扎伤口。   许知意一直趴在朱谨肩头,一动不动。   处理好伤口,朱谨伸手推了推许知意:“起来。”   “伤口痛……”许知意有些赖皮。   “这点小伤死不了人,你别在这装。”   朱谨嘴上颇凶,撑扶起许知意的动作却是尽量放轻手脚。   “不知道那昭翎公主还要整出什么幺蛾子,我们得尽快离开这。”   几人又向前走了一段路,来到一个分岔路口前,一处分岔路口的尽头有光透出,另一处是看不到尽头的黑。   “前面有出口。”朱谨加快了脚步。   段嘉诩眉心一跳隐约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但他还来不及开口朱谨已进了那条岔路。   见周不疑也跟着走了进去,段嘉诩抿了下唇大步跟上。   路上有许多分岔路口,几人一路循着有亮光的方向走,走了约莫一柱香后周不疑发现了不对劲。   “那亮光跟我们的距离怎么好像没变过。”   周不疑的话正中朱谨心事。   “我们一直在原地打转,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朱谨有些气恼地捶了捶洞壁一侧。   “阵法。我们被困在这了。”   先前段嘉诩只是隐约觉得不对劲,现在已能完全肯定他们闯入了阵法之中。   “阵法?”朱谨傻眼了。   让他跟人打架斗殴他是一点都不带怕的,但破阵这事他是一窍不通啊。   “许知意你不是跟展夫子学过一阵子阵法吗?赶紧想个法子带我们出去。”   面对朱谨的催促许知意同样傻了眼。   他确实跟展季云学过一阵子堪舆之术,但那只是皮毛,应付这种依山而设的大阵他可是一点法子都没有的。   段嘉诩环顾四周一圈,拿起地上的小石子在地上画起了图。   约莫一盏茶后,段嘉诩从地上站了起来。   “乾为天,坤为地,伏羲六十四卦。”   段嘉诩指了指其中一条岔道,走这边。   约莫一盏茶后,四人回到了先前给许知意包扎伤口那处。   地上有几个穿学宫服的人蹲在那,其中一人系着银色腰带,光看背影极像林祁。   段嘉诩朝那人走过去,那人身旁一个满身狼狈的身影抬起了头。   是昭翎公主!   “段嘉诩!”昭翎公主大喊。   地上蹲着的人纷纷闻声抬头。   竟都是乙班的人!   那些人身上或多或少都挂了些彩,伤口有血淌落,看起来怪吓人的。   极像林祁的人并非林祁,段嘉诩有些失望,他正要退开,脸上沾着血污的昭翎公主突然死命拽住了他。   “外头有个黑衣人,见人就砍!段嘉诩,你赶紧救救我们!”   昭翎公主满脸惊慌失措,一旁的周不疑笑了起来。   “公主殿下,您不会以为同样的当我们会上第二次吧?” 第46章 犯病   “本公主没撒谎!外面真有个黑衣人见人就砍!”   昭翎公主话落,就有脚步声朝这头快速接近。   噔!噔!噔!   “啊!他来了!”昭翎公主尖叫。   危险步步接近,段嘉诩眉目一沉,一巴掌朝昭翎公主甩了过去。   “闭嘴。”   尖叫着的昭翎公主被段嘉诩那一巴掌打懵在了当场,见昭翎公主消停了,段嘉诩扫视地上一圈音色沉沉。   “不想死就跟上。”   见段嘉诩要带上昭翎公主和那几个乙班的周不疑表示不赞同。   “嘉诩学弟,这些人说不定都在耍着我们玩,你可千万别上当。”   周不疑话落,一个黑影突然杀至。   那黑影看都不看旁人,就冲穿裙装的昭翎公主与那腰系银丝带的女学子而去。   “我的天,昭翎公主这是坏事干多了,真遭报应了啊。”   周不疑嘀咕一句从怀里摸出一把药粉朝那黑衣人撒去。   突遇偷袭,黑衣人横剑就朝周不疑劈了过来。   “周不疑!”   朱谨大喊,放下许知意抄剑攻了上去。   不知是不是朱谨嗓门太大,那黑衣人怔了一下,剑竟硬生生转了个方向。   “小嘉诩,你带许知意和这些乙班人先跑,我们在前面那处分岔口会合。”   相处了一段时日,几人之间的默契还是有的,段嘉诩看了朱谨和周不疑一眼,扶起了许知意。   “你俩千万小心。”   段嘉诩说罢没有丝毫迟疑,带上许知意就跑。   在朱谨和周不疑的掩护下,段嘉诩带众人一路疾行,停在了最开始那个分岔路口前。   分岔口一边有光透出,另一边是看不到尽头的黑。   段嘉诩让大家拆了身上带的伞,将一根根尖利伞骨插在地上,设下了一个机关阵法。   很快黑衣人就追着朱谨和周不疑而来。   段嘉诩置好阵眼朝两人大喊:“赶紧进来!”   朱谨踹了周不疑一脚将他踹入阵内,紧接着自己飞身扑了过来,段嘉诩移动地上石子启动阵法。   逃过一劫朱谨整个瘫在地上,段嘉诩走上前去戳了戳他额头。   “我去前面探路,你们在这等着。”   “小嘉诩,我跟你一块去。”朱谨一个翻身从地上坐了起来。   段嘉诩摇头:“你在这看着他们,许知意受了伤,有你在我比较放心。”   “那你怎么办?”朱谨追问。   “若我推算得没错另一条通道就是出口,既是出口,里头应当没什么危险。”   说服了朱谨,段嘉诩朝周不疑走了过去。   “这阵法只能支撑一炷香时间,若我一柱香内没回来……”   段嘉诩蹲下身,贴住周不疑的耳朵低声嘱咐。   “你就将这些乙班人全卖了,带上朱谨和许知意往我们进来那洞口跑。朱谨为人太正气,我怕他下不去手,这事就拜托你了。”   交代了要说的话,段嘉诩起身,头也不回地进了那条漆黑通道。   通道里又是一个阵法,段嘉诩抄起石子在地上写画了一阵,很快就确定了方向。   一路走过去除两个小机关外并无其他危险,出口近在咫尺,越靠近出口地势越发不好,有碎石伴着泥土滚落,段嘉诩一个不察,吸了满鼻子灰尘。   “咳、咳、咳。”段嘉诩剧烈呛咳起来。   心尖涌起一股隐隐的痛,段嘉诩用手捂住心肺。   糟糕,恐怕是要犯病了。 第47章 亡夫遗物   段嘉诩努力稳住呼吸,迈步向前,短短几步路的距离,他走得格外艰难。   出口处是一大片梨树林。   四月,梨花纷飞雪白如絮,段嘉诩抬眼望去,不远处竟有一座山腰道馆。   两个人影朝这头走了过来,段嘉诩踉跄向前。   “小世子!”   迎面而来的南宫煜和展季云,见段嘉诩面色不对,南宫煜赶紧将他扶住。   段嘉诩握住南宫煜的手臂,撑着自己不要倒下,另一手指了指十步开外,被树丛掩住的隐秘洞口。   “有学子被困在了山洞里头,还请两位夫子赶紧派人搭救。”   一听段嘉诩说有人被困在里头,展季云顿时就急了。   “什么!你们闯进去了?里头有历任观主设下的各种法阵,防贼人猛兽,一个不小心是会出人命的!”   南宫煜摸了摸段嘉诩的脉,当即做出了决定:“季云,你先去救人,我和小世子回观中找人。”   南宫煜从怀里摸出一个瓷瓶,喂段嘉诩吞服下里头的药丸,展季云留下一句,我速去速回人已消失不见。   “小世子,你还能走吗?”   段嘉诩捂住心口,摇了摇头:“走不动了。”   “那……”   “夫子先回道观搬救兵,我缓口气自己走过去。”   段嘉诩面色极差,南宫煜见此只能点头同意。   “小世子自己小心。”   段嘉诩颔首,目送南宫煜离开。   南宫煜的药效果很好,不过一小会,段嘉诩已觉得小腹发热,力气从丹田处回到了四肢。   段嘉诩要回洞里救人,站起身才走出两步,就看到一个熟悉的人。   竟是那位付姓青年的妻子。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段嘉诩走上前去:夫人。”   看到段嘉诩,付夫人红了眼睛。   “杀人犯!”付夫人眼中聚满化不开的恨意。   段嘉诩苦笑一下,停住脚步,朝付夫人拜了一下:“有事想请教夫人。”   “害死了我丈夫还想向我讨教事情?”付夫人冷哼一记笑弯了腰,“小公子我现在恨不得扒你皮吃你肉,无论你想知道什么,我都绝不可能告诉你!”   付夫人情绪激动,段嘉诩却笑容平静。   “我知夫人恨我入骨,但以我的身份夫人大概这一辈子都无法打击报复,我现在就给夫人一个机会,只要夫人回答我一个问题,我就随夫人处置,夫人以为如何?”   惊喜与沉痛同时在付夫人眼中纠缠,她目光复杂地看着段嘉诩,捏紧了垂在身侧的手:“你想知道什么?”   “据我所知,先夫家翁曾在前首辅府中任职,不知他过世时可有留下什么与此有关的遗物或遗言?”   付夫人沉默一下,点了点头:“家翁死前给过先夫一块铜牌。”   段嘉诩心念一动话随之脱口而出:“那块铜牌在哪?”   见段嘉诩神色微变,付夫人笑了起来:“小公子也有除了假笑以外的表情啊,东西我可以告诉你在哪,但你得以血当酒祭我夫君,在他坟前跪上三夜。” 第48章 为他低头   付夫人的条件十分苛刻,段嘉诩却眯眼笑了起来。   “好。”段嘉诩点头,应得毫不迟疑。   ……   付夫人将段嘉诩带到道观后山一块大坟地前。   这里埋了许多人,付姓男子正是其中之一。   付夫人走进去,停在一块木牌前。   “小公子,开始吧。”付夫人话语冰冷,面无表情。   段嘉诩自鞋跟抽出匕首朝自己腕上三寸扎了下去。   血流如注。   段嘉诩拾起墓前杯盏,接住自他手臂上流出的血。   地上一共六个杯盏,段嘉诩一杯接一杯,第一个伤口的血渐渐稀少,段嘉诩见此又朝自己手臂扎了一下。   六杯血接完,段嘉诩已白了脸色。   他撕下里衬包扎好伤口朝付夫人鞠了一躬。   “我有朋友被困在山洞中,待我确认了他们的安危就来此完成对夫人的承诺。”   段嘉诩说罢径自转过了身。   墓前付夫人因段嘉诩方才的行径大受震撼,直至段嘉诩转身走出几步她才有所反应。   “一件死物竟能让你这权贵低头至此,真是可笑至极。”   面对付夫人的嘲弄段嘉诩仅是弯眉一笑。   ……   离开了后山墓地前往前殿,段嘉诩人还没走进殿里,远远的就听到了昭翎公主的叫骂声。   “夫子,就是这几个丁班的故意将我们引进山洞。”   “我们碰上那黑衣人也是这几个丁班人刻意安排的,如若不然怎么我们都受了伤,就他们几个安然无恙。”   “还有那陇西世子,说去搬救兵结果现在都不见人,我看这一切都是他策划的,除夕那夜我在宫中与他发生了小摩擦,他故意打击报复我!现在看事情败露,就龟缩一角不敢出来。”   清脆的巴掌声啪啪了两下,段嘉诩跨进大殿那会,正好看到林祁放下了手。   林祁对面昭翎公主捂住脸手指发颤:“大胆,你竟敢对本公主动手!本公主收拾不了你主子,还收拾不了你这贱婢吗?我要告诉父皇,让他将你砍了!”   先前被困山洞的人全在这,昭翎公主和乙班学子站在一边,朱谨、许知意、周不疑站一边,南宫夫子、展夫子、林祁站中间。   段嘉诩朝朱谨几人那头走去,路过林祁身旁手腕就被拽了个正着。   “世子殿下怎样?”林祁上下打量段嘉诩一番,只见他面色十分不好,却看不出到底是哪不好。   “我没事,就是方才有些不舒服,走路慢了些。”段嘉诩将手抽了回来,笑得眉眼弯弯:“发生什么事了?”   一旁周不疑将脑袋凑了过来:“嘉诩学弟,那些乙班人真不是东西,我们好心救了他们,现在他们不仅不感谢我们,反倒在这倒打一耙。”   朱谨也将脑袋凑了过来:“先前跟我们动手那黑衣人咬毒自杀了,昭翎公主说我们是那黑衣人的同伙,还说这一切都是小嘉诩你策划的。”   昭翎公主是个大嗓门,先前的话段嘉诩没进门前就听到了一些。   “呵,还真是狗改不了吃屎。” 第49章 惩罚   段嘉诩呵笑一声站了出来。   “你们说,是我们在害你们?”   段嘉诩目光清透,乙班学子的目光与他对上,皆低下了头。   “我们、我们都被吓傻了,什么都不知道……”   乙班学子有些怕段嘉诩又不敢得罪昭翎公主,只能低下头装死。   昭翎公主见没人站她这边顿时就急了:“就是你们在害人,要不然怎么受伤的都是我们,你们却安然无恙?”   “那就验伤吧,你们是什么东西所伤,南宫夫子一验就知。”段嘉诩话语微顿,目光落在了其中一个乙班人背负的箭筒上:“同样的,许知意是什么东西东西所伤,南宫夫子亦是一验就知。”   段嘉诩一句话,昭翎公主顿时变了脸色。   乙班人身上的都是刀剑伤,许知意身上的是羽箭伤,且那羽箭就出自乙班人背负的箭筒。   验伤对她绝没好处。   昭翎公主想阻止,南宫煜却主动走了过来。   “那就让为师瞧瞧吧。”   十多个人一个个瞧过去,最后是许知意。   “乙班学子身上的是长剑伤,出自被抬回来那具尸体手中长剑,许知意受的是羽箭伤,出自我们学宫自制的羽箭。”   南宫煜给出了检验结果,段嘉诩上前陈情。   “我、朱谨、周不疑、许知意四人一直走在一块,不会也没机会用箭射伤彼此,许知意身上出现由学宫羽箭造成的箭伤,夫子认为我们几人同乙班那几人,到底是谁伤了谁?”   伤口就是铁证,无从抵赖,瞧明白了一切的展季云黑了脸色。   见展季云面色不好,昭翎公主赶紧上前解释。   “我们那是误伤,再说这许知意不是没死嘛!”   昭翎公主不解释还好,这一解释展季云当即怒的拍碎一旁桌椅。   “犯了错还不知悔改!你们去道观各处将水缸挑满,不挑满不许吃饭!至于公主殿下,你今日的所作所为我会如实跟陛下禀报。”   展季云一怒,乙班学子纷纷抱头蹲了下,齐声求饶,只有昭翎公主不服气。   “山洞的事算我冤枉段嘉诩他们了,但方才段嘉诩身边那贱婢打我的事你们都是亲眼看到的,藐视皇权,蔑视皇威,夫子怎么不惩罚他?难道夫子的公平、公正只对您的爱徒,那几个丁班废物?”   “你!”被点了名的周不疑张口,却不知道该怎样去骂。   “夫子若不惩罚那姓林的贱婢就不该惩罚我们,否则这不公平!”   昭翎公主出了个难题,展季云有些不好处置。   就在这时,段嘉诩站了出来。   “罚林林在观中石像前面壁思过三日。”   “小嘉诩!”   “嘉诩!”   “嘉诩学弟!”   朱谨、许知意、周不疑三人同时惊呼。   “林林是为你才跟昭翎公主动的手!”   “无规矩不成方圆,此事就请夫子秉公处理,不必姑息。”段嘉诩态度坚决。   一旁,林祁默了一下,躬下了身:“请夫子秉公处理。”   展季云抿了抿唇,一锤定音:“将林林带去面壁思过。” 第50章 又被盯上了   有小道士走了过来,林祁看了段嘉诩片刻,垂下眼眸跟那小道士走了。   林祁领了罚,昭翎公主没了借口只能认罚。   见昭翎公主随乙班人离开,周不疑有些愤愤不平。   “今天这事我们就这样算了?咱们几个可是差点将小命搭在那。”   段嘉诩勾了勾唇,不置可否。   “两位夫子若没其他事,学生们就先离开了。”   段嘉诩双手交叠朝南宫煜和展季云作了一揖。   南宫煜受了段嘉诩一礼,自袖中摸出一个瓷瓶塞进他手里。   “此药对你身体有所助益。这次试炼你们丁班人到的最多,待会我让小道士带你们去选住处,明日起你们得在这山上道观修行六日。”   南宫煜随身携带的自是好东西,段嘉诩也不客气,长指一收将药瓶揣进兜里。   “多谢夫子。”   段嘉诩以为就就此离开,岂料南宫煜下一句话差点令他摔个大跤。   “你身子不好,日后便同不疑一块,随我修习药理。”   南宫煜要收他为徒?   当了南宫煜的徒弟岂不是要天天下地种田!   段嘉诩错愕一下赶忙推拒:“学生资质平庸,恐难以继承夫子衣钵。”   “无妨。”南宫煜摆手,“继承衣钵一事有不疑。”   南宫煜都这么说了,段嘉诩没话讲,只能乖乖跪下喊师傅。   有了段嘉诩这小师弟周不疑很是开心,离开那会他勾着段嘉诩的肩膀不愿松开,段嘉诩想赶紧开溜也就随他去了。   几人走到门口,展季云突然开口留人。   “段世子,先前你是如何出的洞?”展季云问。   “运气。”段嘉诩答。   “能画出伏羲六十四卦的运气?我看过洞中那两幅图,画得极好啊,什么时候给为师露一手?”   展季云的直来直去搞得段嘉诩有些接不上话了,对此段嘉诩只能干笑。   “段世子既拜了南宫为师不如一块连我也拜了,日后我同南宫一块教导世子功课,世子以为如何?”   一个师傅段嘉诩已经有些头大了,现在再来一个段嘉诩表示他这小身板有些消受不住。   “学生身子不好,又没什么资质,学宫学子多如牛毛任由夫子选择,夫子又何必挑我这不中用的。”   “本夫子就喜欢给自己找不痛快。”   展季云一句话直接怼赢了段嘉诩。   见段嘉诩没话讲,展季云抿唇笑了起来。   “乖徒儿,赶紧跪下拜师吧。”   眼前这幕与上一世他拜展季云为师的场景相互重叠,段嘉诩暗叹一口气乖乖跪了下来。   还真是流水的他,铁打的展季云。他都这样了,竟还能被展季云瞧上。   行了拜师礼,段嘉诩被周不疑和许知意一左一右拱着出了大殿。   外头有小道士在候着几人,段嘉诩几人随那小道士去挑选住处。   路上段嘉诩跟朱谨说起了悄悄话。   “朱谨哥哥,你爹可在京中给你安排了人手?”   京中鱼龙混杂,各地藩王皆有势力涉入,陇西有,南越自也有。   “当然有,小嘉诩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我想借你的人散播一则消息。”段嘉诩压低了声音。 第51章 身子虚   “就说昭翎公主才貌双全,正是待嫁地好年龄。”   “不干。”朱谨摇头,“那女的要害我们,我才不要帮她声名远播。”   “这声名远播有些时候是好事,有些时候却是催命符。”   段嘉诩的话听得朱谨一脸懵。   “催命符?”   “将昭翎公主的美名传到北境,让北境使者前来求亲。”   “北境凄凉,物资短缺,将昭翎公主送去和亲,到时候够她受的!”朱谨哼笑。   段嘉诩勾了勾唇,弯眉低咳:“我还有一份大礼送给我们的公主殿下。”   “大礼?”朱谨舔了下唇,忍不住追问:“小嘉诩,你不会是要送段昭翎那便宜表妹什么好东西吧?”   段嘉诩笑了,眉眼间一片凉薄:“段昭翎不顾我们死活,我自是要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一个失了贞的和亲公主,想来会相当有意思。   夕阳西沉,段嘉诩被那余光扎了下眼,腿脚随之一软。   “小心!”朱谨将段嘉诩扶住,抬手擦了擦他额上汗水,“这天气也不热啊,小嘉诩你怎么流汗流成这样?”   段嘉诩扯了扯唇,从瓶中倒出一粒南宫煜给的药丸:“身子虚。”   “南宫夫子不是于药理上颇有造诣吗?你要不要回头找他瞧瞧,弄点补药补补身子?”   迎着朱谨关切的眼,段嘉诩点了点头:“今夜不用等我吃饭了。”   道了声别,段嘉诩与朱谨往相反的方向走去。   朱谨同许知意、周不疑两人去住处,段嘉诩转了个弯往后山墓地而去。   夕阳完全沉没,大地正式被黑暗笼罩,段嘉诩进入后山跨进墓园。   芳草萋萋,偌大的墓园中,木牌林立,一个女子静静站立其中。   “夫人。”段嘉诩朝那女子走去,“段嘉诩前来践行约定。”   付夫人回头。   段嘉诩衣袍一撩,在她身侧的木牌前跪了下来。   “听闻那位前首辅是现下稷下学宫的山长,小公子如此关心家翁那件与前首辅有关的遗物,难道是为了巴结山长?”   付夫人的揣测合情合理,对此段嘉诩仅是垂眸一笑。   他所求为何与他人无关,自也不必同他人言说。   冷风吹来,段嘉诩拢了拢身上衣衫笑得更欢。   ……   段嘉诩一连在付姓男子墓前跪了三夜,第四日清晨,第一缕阳光穿透云层撒落,段嘉诩扶着木牌站了起来。   “允诺夫人的事我已做到,还请夫人践行诺言。”   付夫人目光复杂地看着段嘉诩,自衣襟中摸出一块铜牌扔到了地上。   “你这人果真是凉薄至极,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对旁人狠,对自己更狠。”   付夫人这话明摆着是在嘲讽,段嘉诩却将它当作赞美收下了。   “多谢夫人称赞。”   段嘉诩本想弯腰捡起铜牌,踉跄一下后却整个跌在了地上。   手臂重重撞上地上铜牌,有血透过衣衫浸染了开来。   段嘉诩手臂上的伤口裂开了,但他的注意力却全落在了铜牌上。   蜿蜒的雕刻纹路顺牌面而下,那纹路组成了一个字,周。 第52章 你不也打了   周!   当朝周姓权贵有三人,掌管钱粮的司农大人,掌管刑罚的廷尉大人,以及……周不疑他爹周将军。   三位周姓权贵以周将军跟老山长关系最好。   段嘉诩将铜牌收入掌心。   东西他不方便直接给林祁,最好的法子就是给老山长。东西到了老山长手上,他自会拿给林祁。   段嘉诩低咳几声,支撑着身子站了起来:“多谢夫人。”   喉间涌上一股腥甜,段嘉诩捂唇呕出一口血。   “咳、咳、咳。”   见段嘉诩捂唇呕血的模样凄惨,付夫人笑得畅意。   “在小公子心里,我跟夫君的性命就像草一样低贱,不似你们权贵贵重,但我瞧着,小公子现在也很是凄惨啊。”   段嘉诩垂眸掩住眼中精睿:“正如夫人所料,我拿此物是为了巴结山长,若山长问起请夫人将我姓名告知,切莫说此遗物是家翁遗言,让你交还于他。”   付夫人冷哼一声没有搭理。   段嘉诩勾了勾唇,踉跄着脚步向外走去。   出了墓地段嘉诩先行回住处,院外朱谨正在晨练,看到推门而入的段嘉诩,朱谨走了上去。   “小嘉诩,你这三日怎么起得如此早?”   见朱谨走来段嘉诩将沾有血渍的手背到身后。   “南宫夫子说早睡早起身体好,清晨的空气对我身体大有裨益。”   段嘉诩说的头头是道,朱谨信了他的鬼话却又觉得有哪不大对劲。   “可我瞧着你这面色不对啊。”   “我这是虚不受补,新鲜空气吸多了起了反作用。”   怕朱谨再问,段嘉诩说完赶紧向屋里走。   段嘉诩进屋用受了伤的手写下一张纸条,将付夫人给他的铜牌跟那纸条一块放入信封中。   外头朱谨走了进来。   “小嘉诩,我还觉得不大对啊,都说南宫夫子药理了得,我怎么觉得你被他越治越糟呢?”   朱谨才向里走了几步,段嘉诩就将那信封塞进了他手里。   “朱谨哥哥帮我将这东西悄悄放到老山长屋中。”   “哦。”朱谨将东西揣进怀中转身要走。   段嘉诩知朱谨会帮他,但他没想到朱谨竟连问都不问。   “你不问问我这是什么吗?”朱谨身后段嘉诩低语。   “哥哥帮弟弟本来就是应该的,为什么要问。再说,我要问了你不得费脑子想法子蒙我,既如此,那我不问,你我就都不必费脑子了。”   朱谨的话坦荡又直白,段嘉诩怔了一下笑出了声。   在他面前站着的可是日后的战神啊,怎是他可以随便唬弄的人。   “小嘉诩,待会一块去将林林接出来吧,这次这事我感觉林林挺无辜的。”   林祁被关三日了。   段嘉诩垂眸瞅了眼染血的衣袖,沉默一下后摇头拒绝。   “你去接吧,见着了人跟他讲,我染了风寒,这几日让他别过来了。”   “你真因打了公主那事责怪林林了?小嘉诩,在山洞中你不也打了,因这事怪人。你这太双重标准了啊。”   眼看朱谨还要念叨,段嘉诩赶忙伸手推他。   “赶紧去老山长那吧,再不去人都要醒了。”   朱谨朝段嘉诩做了个鬼脸,飞身掠了出去。 第53章 真不是个东西   晨光熹微,道观思过堂,林祁推门而出。   外头一道影子自暗处掠出:“公子,那付姓男子有个妻子,据传那女子与家翁关系甚好,若那姓付的仆役真有遗物留下,兴许会在那女子身上。”   “那女子现在在哪?”林祁问。   “那日在首辅衙门带走夫君尸首后便不知所踪了。”暗卫答。   “将她找出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林祁迈步向前,暗卫紧跟其后。   “公子,那陇西小世子真不是个东西,你明明是为他才打的昭翎公主,他不但不站你这边,还罚你面壁思过,今日你出来也不见他来接。”   暗卫还想再唠叨,林祁冷冷的目光扫了过来。   察觉到林祁不高兴,暗卫赶紧闭上了嘴。   回转长廊上有人朝这头快步而来,听到脚步声暗卫迅速退开躲入暗处。   急走过来的是老山长,看到林祁,老山长急急刹停脚步。   “阿林!”老山长从怀中摸出一块铜牌,“今晨有人偷偷将一个信封放我桌上,里头有一张写了个付字的纸条和这块铜牌。这是当年那位付姓家仆的遗物!”   厉色在林祁眼中掠过,他接过老山长递来的铜牌瞧清了上面的字。   周。   “当年那位付姓仆役是受了周姓权贵的影响,向老夫传递了假消息!”   老山长睁大眼睛看着林祁,那双一贯祥和慈爱的眼,似从酣眠中苏醒的猛兽般瞬间精光乍现。   “当朝周姓权贵有三人,掌管钱粮的司农大人,掌管刑罚的廷尉大人,以及与我私交甚深的周将军。这三人中有一人必定与你林家满门抄斩一事有关!”   老山长的情绪十分激动,林祁眼中波涛汹涌但很快就沉敛下了眉目。   “得先弄清楚此物出自何人之手,是什么人将它放到了山长您桌上。”   林祁一句话点醒了失态的老山长。   “那位付姓仆役死了,他儿子也死了,那将这东西送过来的……”老山长皱眉低喃。   林祁眉间睿色一闪接过了他的话:“那位付姓仆役的儿媳,付姓男子的妻子。”   “难道那位女子现在在这道观之中!”老山长惊呼。   “那女子既死了夫君必会找个地方好好安葬,这道观后山有块大墓地,那可是个葬死人的好地方。”林祁说话间目光落在了老山长身上。   老山长与他对视一眼,两人同时向道观后山大步走去。   道观后山墓地,赶至那的林祁、老山长二人与正要离开的付夫人遇了个正着。   “夫人可是付夫人?”老山长上前将付夫人拦了下来。   付夫人警惕地打量拦住自己的老头一番,点了点头:“是我。”   听到付夫人承认身份,老山长当即朝她拜了一下:“我是稷下学宫的山长。”   老山长直起身子将林祁握住铜牌的手举了起来。   “这东西可是夫人留予我的?”   付夫人张了张口,突然停住,随后点了点头:“正是,此物乃我奉家翁之命特意留予山长大人的。” 第54章 你跟他不一样   付夫人的话正中老山长先前的揣测。   老山长再次朝她拜了一下:“多谢夫人告知真相。”   付夫人受了老山长一礼,躬身离开。   后山墓园本就人烟稀少,付夫人这一走就只剩下林祁、老山长两人。   “那三人中必有一人与你林家满门抄斩一事有关……”   一想到知交好友周勃与当年一事有关,老山长的心情顿时变得十分复杂。   激情与兴奋过后,冷静下来的老山长有些后知后怕。   若林默林通敌叛国一事与周勃有关……   老山长刚想到这,林祁冷冷的声就传了过来。   “据闻那三人中,周将军周勃与山长您关系最好,倘若此事真与他有关,山长您打算如何处置?”   一边是蒙受了冤屈惨死于狱中的好友,另一边是相交多年的知己,老山长瞳孔颤了颤,下意识辩解。   “阿林,不会的,不会是他。”   在老山长的低喃声里林祁倏然笑了起来。   “老师可知我当年是怎样活下来的?”   “我亲眼看着一个远房表妹被溺毙,顶替她的身份流放陇西。”   林祁声音发寒,直直凉入老山长心底。   “我本能救她,但她活着我就得死啊。”   “一个无辜的人我尚且见死不救,无论是谁   害我林家被抄家灭族,我都必要他血债血偿。”   林祁离开了,身后传来老山长的深深长叹。   “阿林,无论此事与谁有关,为师都定会给你一个交代。”   ……   林祁出了后山墓地直接去了丁班人的住处。   一处屋院外林祁停住脚步,屋里才睡下不久的段嘉诩被朱谨拉了起来。   “人接到了?”段嘉诩半眯着眼,打了个大哈欠。   “正想跟你说这事呢,事情我办好了,但林丫头我没接着。听小道士讲,林林被老山长接去了,两人一块去了后山。”   听到后山两个字段嘉诩半眯的眼瞬间睁开。   “待会林林过来你就将我先前教你的话讲给他听。”   “说你病了,让他别来找你?”朱谨再次跟段嘉诩确认。   段嘉诩点头:“嗯。”   “我看你能吃能睡,除了脸色差点没什么毛病啊。小嘉诩,老实讲,昭翎公主那事你是不是还在怨林林?”   段嘉诩睨了朱谨一眼岔开话题:“昭翎公主那事你弄得怎样了?”   “小嘉诩放心,咱们的公主殿下现在可是美名远播。”   跟朱谨只聊了这么一阵,段嘉诩便已感觉精力不济。   “朱谨哥哥我好困,你要没其他事我就继续睡了。”段嘉诩说话间眼睛已经半眯了起来。   见段嘉诩要睡,朱谨问了个一直堵在喉咙里的问题。   “说实话,我也挺讨厌昭翎公主的,那天就算林林不动手,我这暴脾气也忍不了多久,你说你因这事跟林林有了隔阂,那你是不是也会跟我有隔阂啊?”   “你跟他不一样。”   段嘉诩嘀咕一声,拉过被子蒙住脑袋。   林祁的眼睛可比朱谨毒辣得多,他现在这副见不得人的鬼样子,在朱谨面前还能胡诌两句,蒙混过关,林祁那他是想都别想。 第55章 保持距离   朱谨还想再说什么耳边却传来一阵均匀呼吸。   “睡了?”   朱谨伸出手去想将段嘉诩摇醒,但手落在被子上却成了轻掖被角。   “我跟林林到底哪不一样?你话都还没讲清楚咧,怎么就睡了呢!”   屋外,将屋中对话全听进耳中的林祁嘲讽地笑了笑,默默隐入暗处。   他跟朱谨是不一样的。   朱谨是世子,而他却是入过贱籍的罪臣之后。   无论身份还是地位南越世子才是那个可以跟陇西世子匹配的人,而他不过就是个笑话。   林祁,你就是个傻子!   怒与伤夹杂在一块,心不可抑制地痛了起来,林祁伸手捂住心口呕出一口血。   “公子!”不知从何处飞身而出的暗卫伸手扶住林祁。   林祁闭眼,一贯冰冷的面容比往日更为森寒。   “将铜牌上的纹样复拓下来给三位周大人寄去匿名信件。”   林祁睁眼,抬手擦了擦唇上血渍。   “哪位先按耐不住,就先弄死谁。”   ……   段嘉诩躺在榻上连磕了南宫煜的药丸两日,第三日终于能下榻见人。   后院众学子正收拾东西准备回学宫。   回转长廊上段嘉诩跟林祁遇了个正着。   林祁表情冰冷,看都不看段嘉诩,跟他错身而过就要径自离开。   昭翎公主的事确实是段嘉诩有所理亏,林祁不理他,段嘉诩便自己主动凑了上去。   “林林,先前那事……”   段嘉诩话才起了个头,林祁就冷声接了下去。   “当时那种情况,世子殿下自是以大局为重。不罚我便不能罚昭翎公主,我什么身份自己相当清楚,处置我是当时最好的选择。”   林祁每一句话都条理清晰,段嘉诩搓了搓鼻子,连声干咳。   完犊子了,林祁这回这么生气,怕是不好哄啊。   “世子殿下是主,我是仆,无论世子殿下对我做什么,那都是我该领受的。世子殿下还有什么事吗?若没事我就先走了。”   林祁面无表情垂眸要走,段嘉诩自是不会让他就此离开。   “等等!”   “殿下还有什么要说的?”林祁抬眸。   段嘉诩张口,却没了声音。   他不知道要怎样跟林祁解释,自己罚他面壁思过这事。   见段嘉诩不说话,林祁冷笑一下转过了身。   眼看林祁要走,段嘉诩赶紧将人拦下。   不能让林祁走,林祁这一走,两人怕是真要产生隔阂了!   段嘉诩脑子一转,想起了一件与林祁有关的事。   “林林,我先前让你帮忙写的话本写好了吗?”   段嘉诩这种有求于人才主动找上门的态度,令林祁的面色越发的冷:“写好了,回学宫就拿给世子殿下。”   “你既写好了先前的,我们便来商量下日后的要如何写吧。”   段嘉诩伸手去搭林祁的肩要跟他密谋,林祁却避开了他伸来的手。   “甲、丁两班课程不同,日后我有我的课业要忙,世子殿下亦有世子殿下的课业要忙,既如此还请殿下日后不要随意叨扰,当然我亦会同殿下保持距离。” 第56章 赚钱营生   林祁说完就走。   段嘉诩伸出手去,就连衣角都没捞着一片。   林祁这是气疯了吧……   看这模样很不好哄啊。   段嘉诩叹了一口气回去收拾东西。   他出来本就是为了找林祁的,现在林祁人跑了他自是自个回屋。   下午离开道观启程回学宫,回到板渚驿站段嘉诩收到了钟家那头送来的信件。   信是陈叔留的。   【小公子,有要事相商,如若返京请速来钟家商行。】   难道背后那只手又有新动作了?   继肉铺价格战和工部工料事件后,那只黑手又整出了新的法子暗害钟家商行?   陈叔在信中并未提及具体事件,段嘉诩没法猜,只能等回到京中再慢慢思索。   在板渚宿了一夜,第二日晌午,众人抵达汴京。   段嘉诩没有随众人回学宫,而是在半道上寻了个借口遁走,因是与钟家商行有关的事,段嘉诩遁走那会去甲班拉上了钟子洛。   两人离开那会跟林祁打了个照面,林祁睨了段嘉诩跟钟子洛一眼,跟两人错身而过。   瞧见林祁那态度,钟子洛拽了拽段嘉诩,小声询问:“你俩吵架了?”   段嘉诩凑近钟子洛悄悄耳语:“我因昭翎公主的事罚他面壁思过,这不他因那事记恨上我了。”   两人正说着悄悄话,林祁突然回过了头。   林祁没说话,段嘉诩跟钟子洛却同时停住了声音。   段嘉诩扯了扯唇冲林祁干笑。   林祁冷哼一声大步离开。   看着林祁离开的背影,钟子洛忍不住低声絮叨。   “我怎么觉得他一个小女婢比你这主子脾气还大。嘉诩,你对身边人也太纵容了吧。”   钟子洛替段嘉诩打抱不平,段嘉诩扯了扯唇什么话都没说。   那可是日后只手遮天的首辅大人,脾气能不大吗?   段嘉诩拉上钟子洛一块去的钟家商行。大门外,听了仆役汇报的陈管事亲自来接。   看到段嘉诩拉了钟子洛一块过来,陈管事有些局促。   “小公子,你怎么……把子洛少爷也给带来了……”   陈管事给了段嘉诩一个眼神,示意他一旁说话。   段嘉诩正觉得奇怪,钟子洛已笑着主动走开。   “陈叔发生什么事了?”段嘉诩小声询问。   “在你养病那段时日,子洛少爷擅自改了慈善堂的规矩。”   陈管事压低声音,小声私语。   “原本我们只抽以捐赠名义洗白银钱那些商贾的佣金,现在我们不仅抽商贾的佣金,我们还抽那些需要帮助的困难人士的佣金”。   双重佣金,这确实是个快速敛财的好法子,只是……太过张扬与激进了。   段嘉诩皱眉:“这事得低调行事,将慈善堂继续开下去一事我们本就是背着舅舅行事,若此举再传到舅舅耳中,他怕是要大发雷霆。”   “来不及了,此事家主已知晓。家主同子洛少爷发生了激烈争执,家主下令以后不许子洛少爷再插手商行的事。日后若遇上无法决策之事,便去寻小公子你。”   “除不许子洛表兄插手商行事情外,舅舅可有说要如何处置慈善堂?”   “家主交代,让小公子尽快将慈善堂转出去给上次说要接手那人。”   上次舅舅询问慈善堂近况,子洛表兄说已有人要接手。   这说话不过是上嘴皮碰下嘴皮的简单事,但做事可就没那么好办了。   “我正是为了这事特意找的小公子,有人接手一说不过是应付家主的临时话术,现在我们要去哪找那么一个人来接手慈善堂?”   找人接手慈善堂,让慈善堂不再是一门生意,而是真正的救济院?   这相当有难度啊!   段嘉诩伸手按眉,垂下了眸:“陈叔让我好好想想。”   现在要想的不仅是慈善堂的处置法子,现在还要想钟家商行日后的出路。   肉铺价格战一事他们虽赢,却并未讨到什么便宜。买卖工部工料这条路子先是被人截胡,后是遭人检举,险些累及整个钟家。   陛下重农抑商,现在的钟家虽仍顶着百年商贾世家的名头,却早已大不如前。   他爹陇西王肯定是靠不住的,钟家才是他段嘉诩的底气。   要挽救钟家的颓势绝非一朝一夕可成,原本慈善堂可作为一个突破口,现在舅舅既如此反对搞慈善堂,那就得再想别的法子将商行搞起来。   冷风吹来,段嘉诩低咳,拢了拢身上衣衫。   陈管事见此,赶忙迎他入内:“小公子,是我失礼了,一直拉着您在外头说话,还请入内饮杯热茶,我顺道将先前颖川那头送来的药丸拿给您。”   钟子洛随两人一块进的屋,陈管事去拿药,钟子洛在段嘉诩身旁坐下。   “嘉诩表弟,陈管事方才跟你谈的可是慈善堂一事?”   钟子洛引了个话头,段嘉诩也不避忌,直接将方才陈叔给他讲的话说了一遍给钟子洛听。   “子洛表兄你此次的做法激进了,猪要养肥了再宰,韭菜要长高了再割,慈善堂虽是个敛财的好工具,却不可操之过急。”段嘉诩低咳,温言相劝。   钟子洛嘲讽一笑,伸手轻拍段嘉诩后背:“父亲本就对我不喜,这刻意针对的事他就从没少干过。”   “舅舅本就不喜慈善堂,你又两边抽佣,他自是对你颇有微词。   “事已至此,嘉诩表弟就不必再说了。钟子洛面上容色一敛话变得严肃,“表兄有件事想同你商量,问问你的意见。”   “表兄请说。”段嘉诩放下掩唇咳嗽的手,抬起的脸病态之色尽显。   “我想将慈善堂接手过来,同表弟你一块经营。日后有钱咱们表兄弟俩一块赚,有事咱们兄弟俩一块扛。至于出资这块,表兄我可以出八成,表弟只需出两成就好。”   钟子洛提出这建议前显然已将一切考虑妥当。   段嘉诩眼波微澜低声闷咳:“表兄为何要接手慈善堂?”   “如此赚钱的营生就此消失着实令人可惜,旁人或许不知,我却是晓得你在这上头付出了多少心血的。”   钟子洛握住段嘉诩的手,面容笑意温润。   “慈善堂落在我手上就是你我的东西,日后钟家若是出事还能帮衬一把,倘若落在旁人手上那就不一定了。” 第57章 小公子进去了   段嘉诩低头闷咳,目光落在了钟子洛握住他手的手背上。   两手交叠,手心同手背紧紧相贴。   “好。”   段嘉诩应下了钟子洛的话。   “我会将慈善堂从钟家商行中抽离出来,交由表兄接手。”   没人会希望自己的心血付之一炬,段嘉诩也不例外。   “今夜有场大火将慈善堂相关文书尽数焚毁,日后钟家不再有慈善堂,租赁出去亦不过是一家重新修葺的普通商铺。”   慈善堂既是一个地方,也是一种经营方式。慈善堂最值钱的并非是占地,而是里头的商贾资料及契书。   舅舅要他尽快找人接手慈善堂。若商贾资料跟契书悉数焚毁,那他要做的不过是找人接手一家被大火焚毁的铺子而已。   钟子洛明白段嘉诩的意思,面对段嘉诩的刻意包庇,钟子洛有些表情复杂。   “嘉诩表弟,你如此包庇我,若是家主发现,就算你是陇西小世子,他的亲外甥,恐怕也难逃责罚。”   “那便等舅舅发现再说吧。”段嘉诩眯眼笑得眉眼弯弯,“毕竟这人终归都是要死的,但我总不能为了难逃一死,每日都担惊受怕、惴惴不安吧。”   段嘉诩的话虽是在鬼扯,却颇为豁达。   钟子洛闻之,不由自主笑了起来:“表弟所言甚是有理。”   扯了两句闲话段嘉诩开始说回正事。   “表兄方才所说的出资比例我想做下调整,你我五五出资,日后收益五五分账,表兄以为如何?”   一谈到钱钟子洛亦敛去了笑:“就算是五五出资,那亦不是一笔小数目。为兄已有了来钱的法子,但表弟,据为兄所知,你这些年来并未存下什么银钱啊。”   段嘉诩抬手搓了搓鼻子,眯眼笑了起来。   他这陇西世子岂止是没存下什么银钱,他能活到现在还是靠着钟家接济呢。   “我既敢这么跟表兄提,那我自有自己的搞钱法子。”   段嘉诩没再往下说,钟子洛虽好奇却并未追问。   “若表弟真能拿出五成出资,那这日后的利润自是要分表弟五成。除出资跟分成一事外,表弟可还有其他需要与我约定的东西?”   “我想同表兄商量抽佣一事。”   段嘉诩用指沾了点茶水,在桌上写画了起来。   “原先的慈善堂是商贾给予我们银钱,我们抽他一成佣金帮他将银钱洗白。后来表兄从受赠人士那亦抽走一成佣金,账面上他们获赠一百两,实际到手只有九十两。两边抽佣的法子确实敛财极快,但太过激进有损名声,不利于日后。”   “我们开慈善堂打的是做慈善的名义,做慈善名声极为重要,若传出我们为谋财不择手段这种风言风语,日后这慈善堂可就做不下去了。”   段嘉诩的话钟子洛听明白了,他与段嘉诩对视片刻,用手点了点水痕残存的桌面。   “表弟觉得应当如何?”钟子洛问。   段嘉诩弯眉,眯眼笑了起来:“日后不收佣金了。”   “不收佣金?”钟子洛皱眉。   “对,不收佣金了,改收善堂修葺金。先前我们只接商贾的大额银钱,签订契书,收取佣金洗白,日后我们不再管银钱的来源,商贾跟各方人士以慈善之名将银钱拿出来,我们以赠予之名散至各处,只收半成善堂修葺金。”   “此法从短期看自是不如表兄先前那法子敛财快,但长久经营下去财富却是相当可观。”   钟子洛思忖片刻点了点头:“行,就按你说的办。”   外头手里拿着药瓶的陈管事走了进来。   见钟子洛跟段嘉诩靠得极近,陈管事心头掠过一丝不妙:“两位小祖宗,不会又在想什么折腾我这把老骨头的馊主意吧?”   瞧见陈管事段嘉诩笑弯了眼:“怎么会!我方才跟表兄说,我弄了俩能令咱钟家商行发光发亮的话本,等那些说书人将话本传开来,钟家商行的名气定能翻上一翻。”   见段嘉诩冲他这么笑,陈管事更慌了:“在话本传开来前,小公子是不是有事吩咐我办?”   陈管事如此上道,段嘉诩也就不客气了:“陈叔放心,就是一件小事,还是你特别熟手那种。”   “我特别熟手的?”陈管事愕然。   “放火,去将慈善堂烧了。”   段嘉诩说完侧过头去看钟子洛。   “表兄先去看看有什么需要的,等你收拾好,不要了,我再让陈叔去烧。”   钟子洛点头,站了起来:“那我先去瞅瞅。”   待钟子洛离开,陈管事仍有些反应不过来。   “小公子,你这是……”   “给舅舅的交代,日后钟家商行不会再有慈善堂。”   段嘉诩说罢用指沾了点茶水:“陈叔,我还有另外一件事要麻烦你。”   “小公子请讲。”陈管事躬下了身。   “帮我寻这几册书,能都寻来最好,若是只能寻到其中一二也无妨。”   段嘉诩将自己要的书册名字写在了桌上。   见段嘉诩主动要书,陈叔表示颇为欣慰。   “小公子你这进了稷下学宫就是不一样,都变得爱学习了。”   面对夸赞段嘉诩表情一僵。   “我那是惹了某个小气鬼,特意寻些孤本给他赔罪。”段嘉诩小声嘀咕。   “啊?”陈管事没听清段嘉诩的话:“小公子方才说什么?”   “我说,寻书一事劳烦陈叔了。”段嘉诩笑眯眯的,眉眼唇皆弯了起来。   “小公子放心,书册的事我现在就让手下人去打听。”陈叔转身离开,走出两步突然回过了头:“夜路难行,小公子今夜是宿在这还是回山上学宫?”   段嘉诩本没想留宿,但一想到回山上瞧见林祁那张臭脸,顿时颇为头大。   还是等寻到书再回去吧。   “我今夜宿在这,学宫那头还劳烦陈叔去告知一声,就说我今夜不回去了。”   “是,我马上去办。”   陈管事让手下人领段嘉诩去休息,他交代了一些事,亲自上山报信。   见陈管事的是林祁,听了段嘉诩不回来过夜的消息,林祁本就黑沉的脸越发森寒。   “我知道了。”   林祁点了下头,冷着一张脸转身要走,山下突然冲上来一个钟家商行的小厮。   “管事的,大事不好了,小公子!小公子被困在火场了!”   “你瞎说什么!”陈管事猛抽一口气,差点当场倒下:“小公子不是在商行宿下了吗?怎会被困火场?”   “先前小公子让您寻的书有一册在慈善堂,听了那书的消息,小公子披上衣衫就出去了,我们追上人那会小公子已进了火场!” 第58章 再活十年   “糟糕!”   陈管事拔腿就跑,一个身影比他更快,是林祁。   ……   慈善堂外热气扑面、火光冲天,林祁打湿了外袍就往里冲。   心中有很多念头闪过,最后都成了爬满额际的冷汗。   林祁不敢往下想,只能加快脚步向前。   “世子殿下!”   林祁一连喊了好几声,却始终无人回应。   浓烟裹挟火势而来,着了火的木头从空中砸下,林祁看见恰好避开。   “段嘉诩!”林祁嘶喊,面容骇人。   一道怀抱书册的身影随浓烟撞入怀中!   林祁用力握住来人。   “痛!”   段嘉诩呛咳着抬头,猛然被人紧紧拥住。   “林林?”段嘉诩低呼。   怀中的书册掉在了地上,段嘉诩弯腰要捡,却被林祁紧握住手臂,拉着他大步向外走。   “我的书!”段嘉诩回头:“林林,那是春秋时期的大师孤本,你班上那位京城第一才子一直想要的东西。”   段嘉诩挥手要甩开林祁,林祁掐握他胳膊的手却越发使劲,段嘉诩拗不过他,只能被迫离开。   两人来到外头空旷处,林祁伸手一推,将段嘉诩抵在外头一个大水缸上。   “世子殿下,那是旁人要的,不是我想要的。”   林祁目光深邃,一贯脑子灵光的段嘉诩被他盯的有些懵了。   “那你想要什么?”段嘉诩仰头:“林林,到底要怎样你才会不生气?”   心头最柔软的地方被猛然击中,被舍弃的不甘,与被区别对待的恼火,在这一刻都显得不那么重要。   原来他所有的利刺与锋芒只需眼前这人一句话,便会尽数丢盔弃甲。   林祁呼出一口气,俯下身,将下颚抵在段嘉诩肩膀上。   “林林?”段嘉诩轻拍林祁后背。   “别动。”林祁低语。   那种心乱如麻的感觉,只有贴近眼前这人才能平复。   即便知道自己于对方而言无足轻重,却仍是无法撼动对方在自己心尖上位置。   林祁低叹,对这种在劫难逃毫无招架之力。   令人发痒的呼吸喷在段嘉诩脖子上,林祁不让动,段嘉诩就那样乖乖任他枕着,直至林祁瞥见一抹红从段嘉诩衣袖渗出。   “世子殿下,你……”   林祁直起身要查看段嘉诩的胳膊,一道声音突然从几步开外传来。   “谁在那?”   听到声音,段嘉诩整了下衣衫,从水缸后走出:“陈叔,是我。”   “谢天谢地,小公子你平安无事,这真是太好了!”   段嘉诩咳嗽一声,交代陈管事接下去要做的事。   “明日一早你便去跟舅舅汇报慈善堂失火,里头东西尽数焚毁的消息,此地地段不错,将这商铺重新修葺,应当还能租个好价钱。”   “是,我知道要如何做了。”陈管事躬身回应:“善后事宜我会处置妥当,小公子今夜想必受了不少惊吓,还请跟我回商行,好生安歇。”   陈管事要迎段嘉诩回商行,一只手拦住了他。   “世子殿下跟我回去。”   林祁自暗处走出,牵起段嘉诩的手就走。   陈管事追上去两步,见段嘉诩回头冲他摇了摇头,这才停住脚步。   林祁牵着段嘉诩走出一段路,突然弯腰,撕下自己身上衣裙。   “手拿过来。”   林祁睨了段嘉诩一眼,段嘉诩乖乖将手递了过去。   锦缎衣服上血迹斑斑,林祁卷起段嘉诩的衣袖,看到了下面有血水渗出的绷带。   “怎么弄的?”林祁下颚紧绷,面容森寒。   段嘉诩缩了缩脖子,将另一只手背到身后开始胡扯。   “林林,你知道的,我这人一贯热心肠,喜欢帮助别人。这不,在道观时碰上一只迷了路的小白兔,为了送小兔兔回家我就不小心负伤了。”   说这话的段嘉诩一脸认真、满眼真诚,林祁与他对视片刻,解开他手上绷带。   渗着血水的绷带掉了下来,露出了里面的伤口。   “送兔子回家会被匕首连捅两下?世子殿下,你这送的恐怕不是兔子而是命吧。”   谎言被赤裸裸拆穿,段嘉诩搓了搓鼻子尬笑。   林祁低头,从怀里摸出一个瓷瓶,将里头的药粉撒在段嘉诩手臂上,再用布条将伤口细细缠好。   “日后,殿下不想说的话,可以不说,但只要是殿下所言,我就绝不会视作戏言。”   最后的结利索打好,林祁再次牵起段嘉诩的手。   “夜路难行,还是由我走在前头为殿下探路吧。”   晚风徐徐,夜色深沉,林祁走在前面,段嘉诩跟在他身后,两人一块向山上稷下学宫的方向走去。   走至半路,段嘉诩突然觉得心口一阵难受。   糟糕,他恐怕是又要犯病了。   段嘉诩在火场服过陈叔给的药丸,先前在火场吸入浓烟并无什么感觉,现在半夜登山一下将病激了起来。   林祁脚步不快,段嘉诩跟在后头却是越发吃力,两人又走了一段路,很快冷汗就爬满了段嘉诩额头。   学宫近在咫尺,忍了一路的段嘉诩捂住嘴唇连声闷咳。   “咳、咳、咳……”   林祁回头,就见血从段嘉诩指缝渗出。   “殿下!”林祁面色大变。   段嘉诩擦了下唇冲他摇头:“没事,咳出来的反倒舒服些,一直哽在喉间更难受。”   “药呢?”林祁黑着脸问。   “我先前吃过了……”段嘉诩解释。   “是殿下自己拿出来,还是我将殿下衣衫扒了自己找?”林祁面色骇人。   段嘉诩拗不过他,只能举起一边衣袖。   林祁从里头掏出一个瓷瓶,倒了一粒药丸,硬塞进段嘉诩嘴巴里。   段嘉诩叹了口气,吞下药丸:“我真的没事,先前那大夫不是说了我能活到二十,这么算起来我还能活将近十年,你别担心。”   远处有道人影朝这头狂奔而来,来人一边跑一边冲段嘉诩和林祁大声嚷嚷:“小嘉诩,你和林林大半夜的跑哪去了,怎么不带上我?”   看清来人,段嘉诩赶紧将手背到身后,擦掉手上血渍。   “朱谨哥哥,你这大半夜的跑出来,是寻我们,还是去偷吃啊?”   朱谨跑到近前握拳去捶段嘉诩肩膀:“当然是来寻你们的。”   段嘉诩因朱谨那捶踉跄了一下,林祁伸手将他扶住,对朱谨怒目而视:“朱谨世子!”   怕林祁说出些什么,段嘉诩用背在身后的手扯了扯他衣袖。   感受到段嘉诩的制止,林祁冷哼一声,将朱谨一把推开,拽住段嘉诩就往住处走。   朱谨被林祁那通脾气发作地莫名其妙。   “林林这是吃火药了吗?脾气那么冲!”   朱谨落在后面,前头林祁黑着脸,拽住段嘉诩一路疾行。   回到住处,林祁啪地一下把门关上。 第59章 又要搞钱   “殿下为什么不告诉朱谨世子你生病的事?”林祁将段嘉诩抵在门板上:“他就是被你纵得那样没有分寸。”   段嘉诩低咳:“朱谨不似你那样冷静,若是知道我要死,那个爱哭鬼指不定会折腾出些什么事。”   “冷静?”林祁自嘲:“世子殿下真是看得起我啊。”   “你向来沉稳,知进明退,绝不会做出什么出格事,对你我是十分放心的,但朱谨不同,他向来感情用事。所以,我生病这事绝不能让他知道。”   段嘉诩闷咳两下,声音越发的低:“林林,这是我同你之间的秘密。”段嘉诩用指轻点了下林祁的唇做了个噤声动作。   段嘉诩的指,指尖微凉,林祁的眼却因他这动作变得分外深邃。   “如殿下所愿。”   林祁深凝段嘉诩片刻,从怀中摸出一张纸。   “这是什么?”   段嘉诩接过要看,林祁却按住了他的手。   “先睡觉。”   给了他还不让看,什么东西这么神秘?   段嘉诩偷偷瞄了一眼,看到话本二字。   “这不就是我让你帮忙写的……”   段嘉诩话还没说完林祁已吹熄了一侧的灯。   “睡觉。”   ……   那夜段嘉诩跟林祁同先前一样,两人宿在同一个屋。   段嘉诩睡大床榻,林祁睡小矮榻。   第二日,林祁一大早就被老山长喊去上私教课,段嘉诩跟朱谨、许知意、周不疑三人去校场上骑射课。   今日来了位新夫子,据说从前是位沙场名将,朱谨在课上大出风头,那位夫子盯上了他,不仅当着所有人的面将他按趴下,就连下了课都将他单独抓了去教他做人。   山下有八卦消息传了上来,钟家商行旗下的慈善堂在一场大火中毁于一旦。   听到这消息时段嘉诩跟同他一个班的许知意、周不疑走一块,钟子洛迎面走来。   “表弟资金筹措得如何了?”钟子洛笑问。   先前慈善堂能开得如此顺利,那是因为有钟家在背后作为支撑。   现在仅凭段嘉诩跟钟子洛两人,要将一间商铺以慈善堂的方式运作起来,光是启动资金这块就绝非易事。   钟子洛同段嘉诩约定,一人出资五成,看钟子洛的模样,他那头的资金怕是已经有着落了。   正所谓输人不输阵,钟子洛笑段嘉诩也笑。   “看表兄的模样,你那头的钱是凑齐了?”   “我从一位万姓商人那拉到了资助,那位万姓商人出资三千金,四年后连本带利撤出。”   万姓商人?   段嘉诩眸色一深。   在这京中,万姓商人只有一位……   “京中第一富人万三千!”许知意低呼:“嘉诩,你跟钟子洛这是要整什么搞钱勾当?竟连万三千都跑出来了!”   段嘉诩搓了搓鼻子,弯起的眼彻底成了一字。   “子洛表兄放心,明日午时我定能将钱凑齐。”   “如此为兄就静候表弟佳音了。”钟子洛说完潇洒离开。   校场上许知意正要追问搞钱路子一事,段嘉诩就朝他和周不疑招了招手。   “知意学长、不疑学长,要来一起发财吗?”段嘉诩笑眯眯地看着两人。   去年除夕学宫比试,段嘉诩、许知意、周不疑、朱谨、林祁五人,当着枭帝的面从昭翎公主那赢了一千金,那一千金分摊下来正好每人二百金。   “我以个人名义分发面额一百金的契票,限期一年内归还,给一还二。”   “给一还二……”周不疑心动了。   “我买。”一旁许知意答应得相当爽快:“听你跟钟子洛方才的话,你要没这银子就会被他比下去,我许知意的兄弟怎能被个甲班的比下去,这银子我给。”   见许知意答应,周不疑仅剩的犹疑也就消失了:“嘉诩学弟,我也买!”   有了许知意和周不疑的支持,段嘉诩马上回学堂写契票。   除去日常开小灶和买买买的花销,他还有两百金,林祁先前那两百金一直放他这,那他手头就有四百金。   段嘉诩大手一挥写下了二十六张百金契票。   写好了契票段嘉诩开始在学宫内兜售。   自个班和丙班人稍好说话一些,乙班人先前结过仇十分难说话,买卖讲的就是你情我愿,见乙班人装大爷段嘉诩干脆就不卖他们了。   契票卖到甲班这也不大顺利,京城第一才子袁沐初对契票的真实性提出了质疑。   “你说一年后连本带息归还,给一还二,若是你还不了呢?这银子我们要找谁要?”   面对袁沐初的质疑段嘉诩眯眼笑了起来:“人家都说冤有头债有主,我若还不起你们找我老子陇西王要呗,他那么大一个藩王总不可能连几百两金都给不起吧。”   藩王这两个字很有信服力。段嘉诩这毛头小子或许会还不起钱,但那陇西王可是一方藩王怎么可能还不起钱。   “小世子,据我所知,你跟王爷关系并不好。”   袁沐初言辞犀利,被再次质疑的段嘉诩却笑得更欢了。   “听说袁沐初学长您是京中第一才子。”   段嘉诩刻意加重第一才子这四个字的发音。   “既是第一才子,想来相当熟悉国典、律法,这诋毁皇族没有舐犊之情是什么罪名,您应该相当熟悉吧。”   袁沐初冷哼一声,瞥了段嘉诩一记,没再说话。   整整二十六张百金契票,段嘉诩天没黑就卖光了。   第二日中午段嘉诩随钟子洛下山去见万三千。   见到比钟子洛还小的段嘉诩,已过弱冠未及而立的万三千颇为感叹。   “当真是后浪推前浪,后生可畏啊。”   几人签了契书,只出资不参与日后运作的万三千问及商铺名称。   钟家的慈善堂既已毁于一场大火,那慈善堂这三个字便不应当再用了。   段嘉诩思忖片刻开口道:“水滴石穿,叫水滴堂如何?”   钟子洛一听这名字当即点头称好:“水滴石穿,日久财深,确实是个好名字。” 第60章 被留堂   定好了名字万三千问及段嘉诩如何筹措银钱一事。   “小兄弟,这钱你是怎么筹回来的?”   万三千一脸八卦,段嘉诩却只是贼兮兮一笑。   “表兄既能拉到您这位贵人出资,我自也有法子拉到我的贵人。”   段嘉诩看了下外面日头,见时间已不早,他下午又有课,便顺势开口告辞。   “我还得跑趟别的地方,就不在这耽误了,水滴堂的事表兄做主就好。”   段嘉诩跟钟子洛、万三千道了个别起身离开。   私活整完,接下来要整钟家商行的事情了。   林祁昨夜给他的话本,他今日在骑射课上看了,写得极好,得赶紧让陈叔找说书人传讲开来。   段嘉诩到商行那会没见着陈管事,门房讲陈管事巡店去了,得过了未时才回。   丁班下午有课,段嘉诩等不及,留下话本跟纸条便离开了。   回学宫的路上,段嘉诩看到了不知什么时候下山的林祁。   林祁?他不是在学宫中上老山长的私教课吗?   段嘉诩想上前喊人,但他还没来得及发声,林祁就拐进了一条暗巷。   见林祁消失,段嘉诩下意识追了上去。   暗巷里有个黑影自暗处走出。   “公子,鱼饵已撒下,现在就看哪位周大人会上钩了。”   “呵。”林祁冷哼一声从袖中扬出一块令牌:“司农大人、廷尉大人、周将军。”   段嘉诩跟两人隔了一段距离,林祁的话段嘉诩没听清,但那块从林祁袖中扬出的令牌他认得,正是他先前从付夫人手上得来那块。   林祁要开始动作了……   阳光落在铜牌上,由纹路组成的周字分外醒眼。   想到那三个姓周的权贵,段嘉诩下意识皱起了眉。   司农大人、廷尉大人、周将军。   若前帝师林默林之死真与周将军有关,林祁恐怕不会放过周不疑……   上一世他并不认识许知意、周不疑两人,亦不知道两人的结局。   他只知小皇孙降生那年,陛下大赦天下,林家旁支得以免除罪籍。   两年后,十四岁的林祁以林家旁支身份参加科举入仕,三连夺魁入编翰林,此后两年一路官至首辅。   林祁任首辅第三年,太子薨逝,同年陛下驾崩,小皇孙登基,十九岁的林祁奉遗诏辅政。   次年陇西王造反,他命丧京城北郊,时年二十。   想起自己上一世的经历,段嘉诩垂下了眼。   无论林祁要对付的是那三人中的谁,都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有风拂过额头,段嘉诩抬眼,前方黑影同林祁已消失在了视线尽头。   “我这是又偷听到了大秘密啊。”段嘉诩搓了搓鼻子干笑。   他重活一世,本应知晓未来种种,但他除了知晓十载不孕的太子妃今年会有子嗣,小皇孙明年降生,太子和陛下什么时候会死,他爹陇西王什么时候会造反几件大外,对其他事情所知甚少。   太子妃求子他还能冒充庸医说个求子秘方,反正他知道今年太子妃就会怀上,林默林之死到底跟谁有关,他还真不知道。   回学宫的路上段嘉诩一直在想林默林的事。   据他所知,当年林默林反对司农一职独揽国库,对制定严苛刑法的太尉颇有微词,他主张削弱分化武官职权,改晋渊始帝制定的军功封赏制。   三位周大人的利益林默林皆有触犯,他们都有害林默林的嫌疑。   学宫中,段嘉诩跟迎面而来的周不疑撞在了一块。   “嘉诩学弟,你想什么这么认真?连路都不看了。”   段嘉诩怔了一下,搓着鼻子笑了起来:“方才在书中看到一句古语,父债子偿,不疑学长若是你爹得罪了一个仇家,那人找你寻仇你会怎么搞?”   周不疑摸了摸后脑勺思索一下,突然用力一拍手掌:“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仇家若找我寻仇,我便搞他最重要的人,大家各凭手段,看谁搞得过谁!”   “不疑学长的法子当真是简单又粗暴。”段嘉诩被周不疑方才的话逗笑了:“若你仇家是个孤儿呢?除自己外再没有任何亲人。”   “没有亲人不代表没有重要的人。”周不疑侧头朝段嘉诩贼兮兮一笑:“像你跟林林这种。”   他跟林祁?段嘉诩有些疑惑的蹙了蹙眉。   他正想虚心讨教两句,周不疑已吹着口哨跟他错身而过。   下午丁班排的是南宫夫子的务农课,下课后同窗都干饭去了,段嘉诩和周不疑被南宫煜抓去私教,学习分辨草药。   南宫夫子平日里性格软和,贼好说话,但在私教课上却十分严厉,他要求周不疑和段嘉诩不背完五十种草药的用途和药性不许离开。   段嘉诩这一世一心摆烂,自入学宫以来就没勤快过,现在南宫煜如此认真,段嘉诩似回到了上一世拼命考上甲班,落在展季云手里的日子。   周不疑在药理上极有天赋,五十种草药他半个时辰就全背了下来,段嘉诩没他的天赋,半个时辰下来只背了十个。   完成了功课,周不疑拍了拍段嘉诩肩膀潇洒离开。   “嘉诩学弟,加油啊。”   见周不疑离开,段嘉诩撇了撇唇,将书搭在脑袋上睡大觉。   段嘉诩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待他睁眼将书拉下来,猛然对上南宫煜的脸。   “小世子醒了?醒了就继续背吧。”   段嘉诩觉得自己碰上南宫煜真是要疯了!   一贯只有他整得别人鸡飞狗跳,他什么时候被人这样整治过。   “夫子,你看现在天色已晚、我们孤男寡男共处一室是否有些不妥?”段嘉诩试图跟南宫煜掰扯:“要不您先让我回去,我明日再来背如何?”   听了段嘉诩的话,南宫煜冲他微微一笑:“小世子的贴身人正好来喊小世子吃饭,将人喊进来就不是孤男寡男共处一室了。”   南宫煜扬声喊了一下,门被人从外头推开。   “好好督促你家世子殿下,不背完不许出这屋。”   南宫煜离开,林祁走了进来。   见到林祁那一刻,段嘉诩尴尬了。   他没完成功课被留堂就算了,还被林祁抓了个正着。   段嘉诩搓了搓鼻子干笑,林祁瞥他一眼主动开了口:“殿下还有多少没背?”   “四十种草药。”   林祁挑了挑眉再问:“南宫夫子统共要你背多少?” 第61章 补脑子   段嘉诩再次干笑:“五十种草药。”   林祁的眉狠狠抽了一下:“殿下背了多久?”   “半个时辰……”见林祁面色不好段嘉诩赶紧解释:“像周不疑那种有天赋的才能半个时辰背完,寻常人都跟我一样背不完的。”   林祁的眉再次狠抽了一下:“周不疑背完了,殿下只背了五分之一?殿下你这已经不是天赋问题了,而是脑子有问题。”   林祁话落,段嘉诩嘴巴一扁,眼中蓄上了泪。   “林林你这话很打击人的,我要是脆弱点你就成杀人凶手了。”   段嘉诩将书举起挡住脸,一副谁都不爱的表情,林祁见状一手将书按了下来。   “怎么,这年头脑子不灵光还不允许人努力了?”段嘉诩故意气林祁。   林祁无奈低叹。   “我教你。”林祁抬手撸了撸段嘉诩质软的发:“脑子不灵光都吃定我了,让殿下脑子灵光,那还了得。”   室内烛火葳蕤,林祁沉长的声似窗外夜色。   在林祁的教导下,剩余那四十种草药段嘉诩只花了一个时辰就全背了下来。   回去的路上林祁掌灯走在前头,段嘉诩跟在他身后。   路上两人碰上了几个路过的学宫学子。   “小世子学习真是勤快,现在这时辰才从学堂出来。”   段嘉诩偷瞄林祁一眼,见林祁没什么表情,搓了搓鼻子干笑:“此处风景入了夜才好看。”   一旁林祁扯了扯嘴没说话。   段嘉诩伸手拉了拉他:“是吧林林?”   林祁啧了一下当场拆台:“世子殿下这是被夫子留堂了。”   段嘉诩因林祁一句话当场尬住。   见那几个学宫学子要张口,段嘉诩赶紧拉林祁离开。   两人走出一段路,段嘉诩喘着气小声嘀咕:“林林,我好歹是你主子,你就不能给我这主子留几分脸面吗?”   夜风撩起段嘉诩的发,拂过林祁面庞,林祁侧头看了段嘉诩一眼,毒舌的话已到唇边,却终是咽了回去。   “下回给殿下留。”林祁说罢迈步向前。   见林祁离开,落后几步的段嘉诩追了上去:“林林,今晚吃什么?”   “特别适合殿下的东西。”晚风送来林祁的声音:“补脑子的。”   ……   第二日段嘉诩学渣的名声传遍了整个学宫,对此段嘉诩照常上课睡觉,毫不影响。   交代陈管事弄的事很快就有了起色,不过半个月时间,林祁写的话本已传遍了整个晋渊,为钟家商行大赚了一笔。   一个月后陇西那头来信,要段嘉诩将钟家商行收入上贡陇西。   段嘉诩看了信什么都没说,将那信笺往垃圾篓一抛照常吃饭睡觉。   先不说钟家商行是舅舅在当家,就凭这是他辛苦赚来的银子,他都不会任渣爹渣哥白嫖。   这样的信统共来了四封,段嘉诩每一封都直接无视。   林默林的事段嘉诩不知道林祁追查得怎样了,但他看林祁对周不疑的态度,与先前差不多,看不出什么异样。   夏末西戎使者到访,陛下命稷下学宫接待。   老山长派学宫精英前去迎接。   学宫精英自是指甲班学子,但这回除甲班学子外,段嘉诩、周不疑、许知意三人也被喊了过去。   作为南宫煜和展季云的亲传弟子,老山长相当看好段嘉诩三人。   “南宫夫子同展夫子收的亲传弟子,定是精英人物,你们三也一块去迎接西戎使者,听到这消息你们三是不是开心得想马上高歌一曲。”   老山长觉得自己给了段嘉诩三人相当大的荣耀,对此段嘉诩搓了搓鼻子没说话。   不能睡懒觉的荣耀给他,他才不稀罕。   周不疑和许知意跟段嘉诩一样不大稀罕。   迎接外使不就得宿在丁班宿舍那种破烂地方,住在自个家每天吃香喝辣不好吗?谁那么想不开要去给人家当牛做马。   西戎使者到学宫那天小雨淅沥,负责给他引路的是几个甲班学子。   “我是兵部尚书之子乐正异。”   乐正异走在最前面,袁沐初在他身侧。   “我身旁这位是我们学宫中最有才华的人。汴京第一才子,袁沐初。”   听闻乐正异的话,使者身旁,一位十来岁少年嗤笑了起来。   “最有才华的人?那可是我问什么他都能回答?”   “这是自然。”对袁沐初的才华乐正异是相当有信心的。   “古人说,天地一分为二,上面是乾,下面是坤,初九潜龙,九四在渊,袁公子来看看本世……”少年话语突然一顿,生生转了个称呼:“萧某这有个卦,袁公子看看要怎样破。”   萧姓少年从衣襟里摸出一张图,袁沐初端详一番,正要开口,他身旁的乐正异却在看到林祁时制止了他。   “那不是老山长时常留在身边私教的林林吗?半个月前的考核林林仅比袁兄低一个名次。要不先让林林过来露个脸?反正以林林的才学定然需要袁兄为其补充。”   使者偷偷用眼去瞄萧姓少年,少年拉下了脸:“让个学识屈居人下的人来为我解惑,你什么意思?怎么,我不配让这位袁兄亲自出面吗?”   见萧姓少年生气,乐正异赶忙道歉:“是我不该让那样一个人来晃使者的眼。”   乐正异将头侧向林祁,冲他扬声大喊:“还杵在这做什么?没瞧见使者看到你不高兴吗?还不赶紧走开。   “不过是陇西小世子身边一位低贱女婢,真以为自己读了甲班就能跟我们平起平坐了吗?”   几步开外,林祁冷冷瞥了乐正异一眼没有任何动作,倒是那位萧姓少年在听到陇西小世子几个字时,眸色一深。   萧姓少年主动招呼林祁上前:“陇西小世子的贴身女婢?”   林祁睨他一眼没说话。   见林祁不动,萧姓少年主动走了过来。   “哑巴?”萧姓少年轻啧,姿态高高在上:“你同那位小世子是同类相吸吗?他是病秧子,你是哑巴,倒是般配得很。”   方才没什么反应的林祁因萧姓少年一句话目露寒光:“你不配。”   林祁的话有些突然,萧姓少年完全没反应过来:“不配?”   “让我解答疑惑,你不配。”   林祁话不多,杀伤力却极强,萧姓少年被气得血气上涌。   “你什么东西,竟敢这么跟我说话!”   乐正异没想到林祁竟这么大胆,诧异过后是厉声喝叱:“怎么说话的你,如此没规矩,不知情的还以为是陇西小世子不会教下人,你的存在简直是丢尽了他段嘉诩的脸!”   通往山门的必经山道上,因睡过头拼命往这赶的段嘉诩,跟与他正好同路的老山长,遇了个正着。   乐正异的话两人都听了个一清二楚,见宝贝徒弟被欺负,护犊子老山长当场就不乐意了。   “阿林,给你同窗露一手,让他知道自己有多无知,也顺道让使者瞧瞧我们学宫的水平。” 第62章 教下他什么叫文化   老山长声音洪亮,他一张口所有人都朝他看了过来。   林祁看到了段嘉诩。   段嘉诩看到了跟个高大男人站在一块,身穿西戎服的段萧清。   段萧清?   段嘉诩皱眉。   他怎么扮作西戎使者来学宫了?   想起那四封自己一直没当回事的信件,段嘉诩隐约嗅到了麻烦的味道。   在段嘉诩看到段萧清的同时,自称萧姓少年的段萧清也看到了他。   段萧清冲段嘉诩颔了下首,段嘉诩冲他点了点头。   林祁并不知道段嘉诩在跟段萧清打招呼,看到段嘉诩点头,林祁眉毛紧紧拧了一下,却终是应下了老山长的话。   “是。”   林祁上前,取过段萧清手里的堪舆图。   “初九,九四,潜龙勿用,或跃在渊,当末路而行,破而后立。”   林祁修长的指画过图上其中一爻,图中局势顿变,形势逆转。   眼前这幕看呆了在场众人,就连号称京城第一才子的袁沐初都惊在了当场。   旁人既惊又奇,老山长却是一副本当如此的表情。   这可是当年名动天下的奇才啊,况且这小子的本事还远不止此。   方才叫嚣得最厉害的是乐正异,此时第一个表示不服气的也是乐正异。   “照着书念谁不会,袁兄你念段更好的,教教林林什么是文化!”   乐正异话落袁沐初当即尬在当场。   林林的解说已趋于完美,没什么需要补充的了。   袁沐初抿了抿唇没说话。   乐正异伸手拉他:“袁兄你倒是说话啊!”   袁沐初仍是没说话,说话的是已走到近前的老山长。   “阿林才学卓绝,很多东西老夫都需同他探讨,他讲出来的东西,自是令人无话可说。”   老山长上前一步将林祁护在身后,凌厉的目光直扫乐正异。   “不将心思放在学业上,反倒在这撩事斗非,难怪入学宫数载毫无进步。”   老山长声音严厉,方才怼林祁怼得跟大爷似的乐正异,跟孙子似的低下了头。   “山长,您误会了,我不过是跟林林开个小玩笑增进下同窗感情。”   “增进感情?”老山长冷哼:“老夫看你比较适合入静室思过,同自己增进感情。”   老山长命院内书童上前,将乐正异带走,周遭有窃窃私语声此起彼伏。   “这乐正异也真是,上回私贩工料一事已牵连到他老子,这种时候还不知道收敛,真是愚蠢。”   “人家有个做贵妃的姐姐兜着,晚上枕头风一吹怎样都可以,人家蠢有蠢的资本,你就别羡慕了。”   得势则捧,没落则踩,此等行径不仅是在朝堂,现下在学宫各位学子间已是初现端倪。   乐正异被带走,脚程稍慢一些的段嘉诩跟他错身而过。   西戎使者在段萧清的示意下将手指向了这头。   “我要此人在前头给我引路。”   西戎使者话落,林祁眉毛一拧就要反对,怕林祁继续引人注意会被段萧清瞧上,段嘉诩深吸一口气,大声应了下来。   “来了。”   段嘉诩慢悠悠来到这头,跟林祁错身而过那会伸手拍了拍他他手背,示意他安心勿忧。   “这位……”段嘉诩停在西戎使者和段萧清面前,顿住声音。   “萧某。”段萧清主动开口:“那就请小世子在前头给我们带路了。”   段嘉诩走在最前面,段萧清在他身后半步的位置,用仅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嘲弄讥讽。   “将个如此爱出风头的下人带在身边,阿弟当真大胆。”   段嘉诩眯眼,弯唇笑了起来:“不及兄长大胆,冒充西戎使者入京。”   当初渣爹陇西王为了不让段萧清入京做人质,特意抬他当世子替段萧清入京。   现在段萧清入京等于自投罗网,若是被陛下发现,恐怕就走不了了。   毕竟一个身强体健的长子,比一个体弱多病的次子更适合当人质。   “若不是阿弟连着无视为兄四封家书,为兄又怎会冒此大险?为兄是嫡长子,身系整个陇西命运,为兄如若出事,这陇西便没有未来了。”   “兄长对陇西确实至关重要。”段嘉诩点头:“只是商行收入属于钟家,钟家同陇西并无关系。”   一听段嘉诩说钟家跟陇西没什么关系,段萧清顿时就急了。   “钟家不是有一半是你娘的吗?既如此商行收入就应当分一半给你。你是陇西人,你的自然就是陇西的。”   他段嘉诩的陇西人,所以他的所有都应归属陇西,而陇西则是他段萧清的。   段萧清的说法十分有意思,段嘉诩忍不住笑了起来。   见段嘉诩笑,段萧清以为身前的傻弟弟被自己说动了。   “阿弟,陇西的气候你是知道的,种植极难,只能依靠畜牧,你是陇西皇族,难道你忍心看着千千万万陇西子民挨饿受冻、食不果腹吗?”   段萧清的指责义正严辞,被数落一通的段嘉诩低下了头。   “确实挺惨的。”段嘉诩叹了口气:“只是,与我何干?”   上一世他为护住陇西成了晋渊叛臣,陇西子民却当他是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这一世陇西子民尚未负他,是他要遗弃整个陇西。   段嘉诩的话听在段萧清耳中实属大逆不道,他连着吸了好几口气,勉强从喉咙里憋出了一句话。   “阿弟既不顾及陇西死活,陇西自也不必顾及阿弟死活。”   段萧清这话一听就是憋好了大招,段嘉诩挑眉,抬起了眼。   “兄长想做什么?”   段萧清以为段嘉诩害怕,故意向前半步,欺身来到他身旁。   “阿弟还不知道我们陇西在这京中有多少势力吧?”   此时的段萧清撕开了他伪善的好兄长面容,露出了他阴险恶毒的内里。   “你自小就不爱亲近父亲,他自是什么都不会同你讲。我们在这京中的势力可以将你弄死且神不知鬼不觉。”   段萧清的意思非常明显,段嘉诩不将商行的钱吐出来,他就弄死段嘉诩。   对此段嘉诩笑弯了眼。   “兄长真是……”段嘉诩笑地低咳了起来:“蠢得可爱。” 第63章 可以成为殿下的刀   “兄长以为将我弄死了,京城这头就不会再让陇西派世子过来?咱们老子就你我两个儿子,我死了,兄长可就要入京了。”   段萧清跟段嘉诩一直贴的极近,这距离既方便了两人之间的交谈,也方便了他对段嘉诩动手。   段嘉诩只闻耳边传来一声冷哼,紧接着段萧清就用藏在衣袖里的手推了他一把。   段萧清的动作十分突然,猝不及防下段嘉诩被推跌在了地上。   “哎呀,你这小学子怎么如此不小心啊!”   段萧清装模作样地叫了一声,附身去扶段嘉诩。   “阿弟,你说蠢的到底是谁?”   段萧清将面庞贴近段嘉诩,在他耳边明嘲。   段嘉诩摔疼了手,脸上笑意却丝毫不减,他凑近段萧清,低声笑语:“当蛮力成为唯一的解决方式可见兄长是多么的无能且无力。”   “你找死!”   段萧清咬牙,还想再动手,一双臂却将他按住,将他的脸拧在了地上。   “哎哟!”段萧清痛呼。   听到呼声西戎使者连忙两步上前。   “山长大人,你们学宫的人这是在做什么!”   对段萧清动手的是林祁,只见林祁制住段萧清,将他半边身子按在地上摩擦再摩擦。   看清林祁的脸,段嘉诩猛眨两下眼,将水汽快速聚在眼底。   “老山长、各位学长,方才我不过说了一句我们晋渊是礼仪之邦,让西戎好好学习借鉴,这西戎人就突然将我绊倒,嘉诩实在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啊。”   段嘉诩这话给足了晋渊脸面,动手的林祁又是老山长爱徒,对此老山长嘘咳一声故意偏袒。   “使者莫气,山路难行,雨地湿滑,小世子同这位西戎小兄弟同时滑倒,阿林伸手去扶,实属助人之举。阿林,将人扶好就撒手,别总抓着。”   老山长明摆着是在睁着眼睛说瞎话,偏偏一众学子还纷纷开口附和。   众人台阶都搭好了就等着林祁往下走,林祁却一直黑沉着脸面容森寒。   段嘉诩拍了拍身上灰尘,从地上爬起来,走到林祁身旁:“林林,我手痛,你扶我一把。”   林祁闻声侧眸,段嘉诩委屈地扁了扁嘴,林祁眸色一深,松开了段萧清。   西戎使者俯身,赶忙将段萧清扶起。   先前段嘉诩吃的是暗亏,现在段萧清吃的是明亏,虽说是林祁故意动的手,但面对老山长的偏袒,身处稷下学宫的段萧清却毫无办法。   毕竟这是别人的地头,不是陇西。   被西戎使者扶起的段萧清哼了一声,连引路都不要了,直接大步向前。   老山长和一众学子跟在后头,段嘉诩和林祁落在最后。   此时的林祁已瞧出段萧清身份的不对劲。   “能令西戎使者伸手去扶的西戎人定然身份不简单。”   “他不是西戎人。”在林祁面前段嘉诩并不觉得需要隐瞒什么:“那是我大哥,段萧清。陇西是晋渊边境,与西戎接壤,我大哥定是向那西戎人许了利,借他族人身份入京。”   陇西那头寄书信的事林祁知晓,段嘉诩这么一说林祁就明白了段萧清来者不善。   “段萧清入京是来找殿下讨钱的?”   “我拒绝他了,所以他才对我动了手。”   段嘉诩提及方才的事,林祁好不容易稍缓的面色再次黑了下来。   “他既冒险入京,要不到钱,他定然不会放过殿下。”   段嘉诩自然知道段萧清不会善罢甘休,对此段嘉诩弯了弯唇,眯眼笑了起来:“方才的事我也不会就此放过他。”   负过他的,他都不会放过。   原本想将段萧清留到后面,现在既主动送上门,那他不介意提前送这位大哥下地狱。   段嘉诩眸中有杀意一闪而过,一个计划快速在他脑中形成。   “林林。”段嘉诩伸手拽了拽林祁衣袖。   林祁俯身,段嘉诩凑到他耳畔低语。   “我有个对付段萧清的好法子,需要你帮忙。”段嘉诩絮絮低语的声如魅似魇极为蛊惑人心:“扮作刺客捅我一剑,嫁祸到西戎人头上。”   段嘉诩话落,林祁当即变了脸色。   “不行。”林祁黑着脸拒绝。   “我不将钱吐出来,段萧清必定会对付我,与其将自己置于被动局面,倒不如将主动权握在手中。”   段嘉诩跟林祁分析当下局势,尝试将他说服。   “有刺客要杀我一事一旦牵连到自身,那位使者必定会出卖段萧清。届时段萧清身份揭露,第一个不放过他的便是陛下。”   “弑弟可不是小罪名,更何况我入京维系的是陇西同陛下的和平。”   段嘉诩还想再说,林祁冷声打断了他。   “我不同意,此事绝无任何转圜余地,殿下不必再说。”林祁衣袖一甩抬脚要走。   段嘉诩见状连忙拽住他衣袖:“谈不拢可以再谈啊,你这人怎么说走就走。”   林祁冷俊的侧颜寒若冰霜,被拽住衣袖的他虽顿住了脚步,却没有回头。   “我可以成为殿下手里的刀,但却绝不能伤到殿下,误伤也绝不可以。”   林祁话落,段嘉诩猛的怔住。   无论是这一世还是上一世,段嘉诩做事只论输赢,无所谓代价。   但现在却有人告诉他,无所谓输赢,只要不会伤到他。   段嘉诩轻轻呼出一口气,无奈地笑了起来:“不用这法子,你说要用什么法子?你说出来我听你的。”   段嘉诩服了软,林祁回过了头。   “依殿下所言,段萧清能用西戎人的身份来此,必是对西戎使者诱之以利,既如此我们便用更大的利益诱之。”   “你有好法子了?”段嘉诩抬眼,双眸一亮。   林祁睨了他一眼,张口:“没有。”林祁抿了下唇补充:“就算我当下没有,亦决不允许殿下用方才的法子。”   现下的林祁虽只是个下人,但他霸道起来段嘉诩这主子也拿他没办法。   “你这人,本事没多大,口气倒不小。”   段嘉诩只嘀咕一句,林祁便欺身靠了上来。   “殿下真想知道我的本事?”   林祁的脸贴了上来,离段嘉诩仅有寸许。   段嘉诩以为林祁要动手,下意识闭上了眼:“林林我是病人,你跟我动手胜之不武啊!”   热息拂过额头,林祁低低的声随之而来:“上来。”   段嘉诩睁眼,看到林祁弯下了腰。 第64章 会弄乱衣服   “方才不是说手疼、脚疼、胳膊疼?”   段嘉诩眨了眨眼,有些反应不过来目前的状况。   “林林,你这是要……”段嘉诩有些迟疑:“背我吗?”   “殿下怕被人瞧见影响不好?”林祁勾唇,有些嘲弄。   然而他话音刚落,段嘉诩就整个跳到了他背上。   “那你走快一些,别被人瞧见。”   段嘉诩用手圈住林祁的脖子,林祁侧过头去,对上一张笑眯眯的脸。   空中雨势渐歇,有光透过云层落下,山道两旁草木青翠,雨后山景甚是宜人,但真正摄住林祁目光的是眼前这张脸,狡黠如狐、灿若朝阳。   林祁勾唇一笑加快了脚步。   “那殿下可得圈紧一些了。”   林祁背着段嘉诩一路走过湿漉漉的山道石阶,山道两边的山林中,朱谨正跟那位上过沙场的褚夫子切磋比划。   “小子,输了就得跪下,给我磕三个响头。”   “行啊,赢了本世子别说是跪下磕头了,跪下磕头附赠敬茶都可以。”   两人正打的火热,瞧见林祁背着段嘉诩这幕的朱谨恍了下神,就这短短片刻,褚夫子的剑已搁在了朱谨脖子上。   “小子,你输了哦。”   褚夫子顺着朱谨的目光看过去,见到的是一人背着另一人渐行渐远的背影。   “人家一个愿娇一个愿纵,关你屁事啊。”   褚夫子说者无心,朱谨却快速红了眼。   “就是关我事了!”   朱谨情绪激动,褚夫子被他吓了一跳。   “你小子思想有问题啊,见不得别人亲近。”   “要你管!”朱谨握拳,用力捶了下身旁树干。   “你小子不会是输了要赖账吧?”褚夫子手中长剑一横,又往朱谨脖子逼近了几分。   朱谨哼了一声,完全不管那架在脖子上的剑,转身就走。   褚夫子没想到朱谨此时还敢乱动,他虽快速将手中剑撤去,但锋利的刃还是划到了朱谨脖子。   血从朱谨脖子渗出,他却全然不顾,只一心向外。   身后褚夫子焦急的声穿过枝叶传入耳中。   “你个臭小子!给老夫磕几个响头,做老夫徒弟不至于连命都不要吧!”   山风拂过,有叶簌簌而落,朱谨的血顺脖颈滴落,星星点点,在山林中蜿蜒成道。   ……   林祁背着段嘉诩走了一段长长的路。   回到住处,他刚将段嘉诩放下,两道熟悉的声就从外头传了进来。   “我就猜你和林林回了住处。”   许知意推门,后面跟着抱了一缸酒的周不疑。   “两位学长怎么过来了?”段嘉诩自榻上起身。   “那俩西戎人欺负你和林林,我们俩才不要给他们做苦力。”周不疑跨进来,将手里的酒放在了桌上。   许知意揭开封坛,将酒倒入桌上装茶水的空盏之中:“与其看那俩碍眼的西戎人,倒不如来这寻你们喝酒。”   许知意和周不疑拿起桌上两个茶盏相互碰了一下,各自将盏中酒一饮而尽。   两人喝完了酒,放下空盏的同时,各自拿起一盏酒朝段嘉诩递了过去。   “嘉诩,要来一盏吗?”   “学弟,这酒是我跟知意入学宫那年埋下的,统共只埋了两坛,可好喝了!”   许知意同周不疑一左一右同时来劝,段嘉诩盛情难却,正要伸手去接,林祁的手就横了过来。   “不许。”林祁睨了段嘉诩一眼,一手抄过两个茶盏。   眼看林祁要一饮而尽,段嘉诩赶忙伸手去扣他手腕:“你酒量行不行啊你?”   从外面进来的朱谨恰好瞧见这一幕,见林祁同段嘉诩动作亲昵,朱谨眸色转深,一步步向几人的方向跨了过来。   眼看朱谨已走到近前,许知意眉头一皱,突然将人拦住:“朱谨,你这是去打家劫舍了吗?怎么把自己搞成这个鬼样子?”   朱谨脖子上的伤口还没结痂,衣襟上血渍斑斑,看起来颇为狼狈。   许知意一把将人按下,开口问段嘉诩拿药:“嘉诩学弟,你这可有金疮药?”   段嘉诩也瞧见了朱谨的狼狈,他拍了拍林祁手背,吩咐他赶紧去拿药。   林祁转过身去拿药箱,段嘉诩将头重新侧向朱谨。   “朱谨哥哥,你这是又去跟人干架了吗?”   对上段嘉诩关切的眼,朱谨有些烦躁地扒拉了一下头发。   “是那死老头先找的茬。”   朱谨话落,许知意就用力掐了他肩膀一下。   “你这暴脾气大家谁不知道,你不找别人茬就算了,别人哪里还敢找你茬。”   许知意手上动作一点情面都没留,朱谨痛地叫了一声。   林祁在这时拎着药箱走了回来,许知意接过他递去的药,拔了瓶塞就往朱谨脖子上倒。   “嘶!”第一波痛劲还没过去的朱谨再次痛呼。   许知意上了药,取出药箱里的绷带,手脚利索地在朱谨脖子上缠了起来。   “男子汉大丈夫,怎么上个药跟杀鸡一样。”   许知意话说得不好听,手上动作却很温柔,末了还给朱谨灌了一盏酒:“把这喝了,有镇痛功效。”   朱谨原本因段嘉诩同林祁的亲近心情郁闷,现在被许知意这么一折腾,好胜心顿时就被激了起来。   “你痛你不叫?有本事咱俩比喝酒,谁先趴下谁不是男子汉!”   朱谨的火是被许知意方才的话撩起来的,偏许知意还要火上浇油:“比就比,输了我跟你姓,以你之姓冠我之名。”   见朱谨要跟许知意斗酒,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周不疑也来横插一脚:“比喝酒吗?算上我一个。”   怕三人要闹腾起来,段嘉诩赶紧伸手去扯林祁衣袖,示意他出手制止。   林祁低头瞅了段嘉诩一眼,用手臂将段嘉诩同那三个傻子隔了开来。   “阻止不了。”林祁手臂稍一用力,段嘉诩就似被他虚揽入怀一般:“会弄乱我衣服。”   林祁说完当真不管已经开始拼酒的朱谨、许知意、周不疑三人,牵住段嘉诩的手就带他往角落走。 第65章 当枕头   “殿下的功课都做完了?药理可有熟记?明日南宫夫子抽查,若殿下答不出,我又得提食盒去看您被留堂了。”   林祁提到药理和留堂一事段嘉诩哪里还敢管其他,在角落书案坐下,拿起南宫夫子的书就看了起来。   见段嘉诩埋头苦读,林祁勾着唇在另一边坐下,拿起一卷书看了起来。   药理书很厚,段嘉诩看了一会就开始犯困。   他暗暗打了个哈欠,偷偷去看林祁。   斜对面林祁目不斜视,段嘉诩见此悄悄将头低了下去。   段嘉诩低下的头越来越低,很快整颗直直往下坠。   一旁目不斜视的林祁突然出手,药理书掉在了地上,林祁一手翻折书页,另一手稳稳托住了段嘉诩的脑袋。   软软的微弱呼吸落入掌心,林祁将手中孤本合上挪到段嘉诩面前,轻轻将他脑袋放在了那锦缎封皮的线装孤本上。   窗外,默默守在外头的暗卫看到这幕简直要惊掉下巴。   那些孤本公子平时连碰都不让他碰一下,现在竟用孤本给那位陇西小世子当枕头!   跟在陇西世子身边只是接近老山长的权宜之计,公子不会是伺候人多了,把脑袋伺候傻了吧?   屋内,段嘉诩在酣睡,坐他对面的林祁拿起另一卷书看了起来。   屋内另一头,正在拼酒的朱谨时不时往这头瞅,发现朱谨的小动作,许知意故意将他的目光挡了个正着。   朱谨越要看,许知意便越要挡。   后面直到朱谨喝趴下,他也没瞧清林祁和段嘉诩到底在干嘛。   许知意虽喝趴了朱谨,但他自己也没讨到什么便宜,清醒不过三秒,许知意也趴在了桌上。   最后趴下的是周不疑,醉酒后的周不疑傻乎乎的,他时而念叨自己爹,时而念叨大鸡腿,念叨得最多的是许知意的名字。   ……   段嘉诩一觉醒来已过晌午,老山长派书童来寻,让几人去前头参加诗宴。   林祁跟段嘉诩要出门相当容易,换身衣服就成,朱谨、许知意、周不疑三人就没那么容易了。   学宫虽未严禁学子饮酒,但在白日醉酒,还是在外使面前,这绝对是祖宗棺材盖都压不住的丢脸行径。   段嘉诩思忖一下,让林祁先随书童过去应付老山长,他去伙房摸点醒酒汤过来。   两人一前一后出的门,前往伙房的路上段嘉诩瞧见一个生人在向学子打听昭翎公主。   “女子十五及笄,贵国昭翎公主今年芳龄十四,不知萧帝可有为公主定下大好姻缘?”   “先前有一位,是皇城司副使独子叫宋时因。”   学子话落,那人当即眼睛一亮。   “先前?”   “宋学长跟昭翎公主以前都是乙班学子,后来宋学长犯了大过被学宫劝退,两人的婚约便告吹了。”   “如此说来,昭翎公主现在是待嫁之龄而未嫁!”那人的声音拔高了三个度。   “正是如此。”   得到了学子的肯定答复,那人满脸兴奋。   阳光下段嘉诩瞧见了那人右侧胳膊隐约露出的刺青。   青狐……那是西戎人的标记。   西戎人打听昭翎公主?   想起自己先前让朱谨散出的流言,段嘉诩眸色一深,不禁计上心头。   从伙房拿了醒酒汤回来,灌朱谨、许知意、周不疑三人喝下,四人一块前往学宫正堂。   诗宴已开始,拔得头筹的是京城第一才子,甲班袁沐初。   他一连写了三首夏季诗,立夏、夏至、大暑,一时风头无两。   林祁桌前放了一张纸,上面空白一片半个字也没有。   先前林祁出过一次风头打了段萧清的脸,后面又将他按在地上摩擦,段萧清对林祁早就意见很大,见林祁磨蹭半天都下不去笔,段萧清当即抓住机会嘲弄。   “山长,你这弟子方才不是很厉害吗?怎么这会半个字都写不出了?该不会方才是瞎猫碰上死耗子,恰好蒙中的吧?”   一旁不知林祁真实性别的西戎使者开口附和。   “一个小娘们学什么人进学堂,在我们那女人就该做饭洗碗、缝补衣服,你们晋渊倒好,竟让个小娘们进学堂,真是笑死个人。”   甲班中,跟乐正异关系较好的学子早就因乐正异被罚一事对林祁心生不满,现在林祁当众作不出诗,那几个甲班学子纷纷趁机扁踩。   “我们都出身名门世家,自幼见识广博,林林不但出身陇西那种荒芜之地,还自幼在乐坊中长大,见识不够、作不出诗,没什么奇怪的。”   “在陇西那种鸟不拉屎的地方长大能有什么见识,我看在西戎长大还能精通骑射,在陇西长大怕是除了吃沙尘暴外什么都不会。”   有位甲班学子想借贬低陇西讨好段萧清跟西戎使者,不料段萧清却因此黑下了脸。   “你对陇西倒是很有自己的看法啊。”   走过来的段嘉诩将几人对话听在耳中,见段萧清黑下脸,段嘉诩弯起了唇。   “陇西气候确实恶劣,不似汴京四季分明。”   段嘉诩这陇西世子既都这么说了,那位学子说起陇西自是越发不客气。   “陇西那种鬼地方,哪里是人住的,你看去那的都是什么人,都是犯了重罪,被流放到那的罪臣家眷。”   “你!”段萧清勃然大怒:“你什么东西啊你,竟这样说陇西!”   被喷了一脸口水的学宫学子一脸莫名其妙:“您……为何如此生气?”   甲班学子这么一问,来到近前的段嘉诩笑得更欢。   “萧清兄,方才的事我这陇西世子都没气,你一西戎来使气什么?”   段嘉诩这话声音不大,杀伤力却很强,正处在气头上的段萧清一口气噎在喉咙里,一时发作也不是,不发作也不是。   一旁西戎使者赶紧伸手去拉段萧清。   “既是诗宴,大伙理应在诗词上见真章,不必在这一逞口舌之快。”   西戎使者此时装好人劝架,跟段嘉诩一块来的周不疑有些看不惯他这小人作派。   “现在说不必一逞口舌之快,方才你们合起伙来欺负林林时,怎么没听你这么讲?你这分明就是看人下菜。”周不疑张嘴,大实话张口就来。   许知意吹了声口哨附和:“不疑,你瞎说什么大实话啊,人家西戎人的脸都快被你说得没地方搁了。”   一旁朱谨一十分上道:“脸没地方搁,嘴巴里是搁满东西了吧?例如牛粪、羊粪什么的。” 第66章 一字诗   在怼人一事上,朱谨、许知意、周不疑三人极有默契,短短三句话西戎使者被呛得面红耳赤。   段萧清自知维护陇西一事实属失态,既不能因这事当场发作寻人晦气,只能在另外的事情上寻找存在感,刁难段嘉诩几人。   “都说稷下学宫是这晋渊首屈一指的高等学府,怎么这林学子身为山长弟子,竟连诗都不会作吗?”   先前的事老山长没来得及插手,这一次段萧清刚将话说完,老山长就站了出来。   “你若说阿林脾气不好,老夫也就认了,你说他不会作诗,老夫第一个不答应。”   众人的目光都落在了段萧清、林祁、老山长三人身上,段嘉诩的目光却落在了林祁案前,那张空白宣纸上。   “怎么不写?”   段嘉诩比林祁稍矮一些,他微仰下颚,侧眸去看林祁。   林祁抿唇音色清冷:“心情不好。”   “没瞧见我心情不好啊?”   段嘉诩这话本是玩笑,林祁却应了。   “嗯。”   段嘉诩眨了眨眼,弯腰提笔:“我看你分明是懒,不愿动笔。要不,你来说我来写?”   林祁低头,伏在案前的段嘉诩满头乌发散在眼前,想起那发丝缠绕指尖的质软触感,林祁不禁眸色一深。   “嗯。”   林祁点头,俯身握住段嘉诩握笔的手,就着他的手在宣纸上写下了一个字。   最后一点落下,林祁扣住段嘉诩的指,松开了他手里的笔。   “写完了。”   林祁拿起宣纸扬开,一个撩字落入众人眼底。   “一字诗!”有学子惊呼。   一旁老山长猛吸一口气后用手捂住了心口:“春色撩人眼,夏雨撩荷塘,秋风撩朱弦,冬雪撩岁末。妙!这一字诗真是极妙!”   方才袁沐初写了足足三首与夏有关的诗,但跟林祁现在这一字诗比起来都显得黯然失色。   之前嘲笑过林祁的甲班学子皆因羞愧面红耳赤,西戎使者则睁大了眼。   他虽不懂诗,但也觉得这一字诗特别牛,仅一个字就道尽了四季。   段萧清本想借羞辱林祁打压段嘉诩,不料现在人没打压下去,反倒让姓林的大出了一把风头。   意料之外的结果气得段萧清拂袖而去,暗处一道身影趁众人不察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   诗宴大堂,林祁被一众仰慕他一字诗的人围了起来,脱不开身。   案前段嘉诩起身,笑眯眯地朝西戎使者走了过去。   “久闻西戎奇景天下无双,使者给本世子介绍一二如何?”   西戎使者瞟了段嘉诩一眼不想搭理他,但段嘉诩接下去的话却令他瞳孔猛缩。   “西戎奇景我晋渊公主不能亲赏当真可惜,若有机会令公主亲往使者可会好好招待?”   方才还一脸高傲的西戎使者因段嘉诩一句话捏紧了垂在身侧的手:“小世子有法子……”   试探得到回应,段嘉诩眯起的眼弧度更弯:“对,我有法子令我朝昭翎公主入西戎。”   ……   段嘉诩同西戎使者交谈之际,段萧清穿过回转长廊,来到一处亭台前。   “可恶!”段萧清握紧拳头,用力猛捶栏杆。   身后有道身穿暗色斗篷的身影缓缓靠近:“段萧清。”   听到有人直呼他全名,段萧清猛地回过了头:“你是谁?你怎么知道我名字?”   斗篷身影跳过段萧清前面的问题,直接回答后面。   “你只说自己姓萧,段嘉诩却直接叫你萧清兄,方才谈论陇西时你反应又那样大,我傻了才瞧不出你这人有问题。据我所知,段嘉诩陇西有位兄长,叫段萧清。”   藩王无诏不得入京,藩王之子同样。   现在段萧清不但入了京,还是以西戎人的身份。   这事要被枭帝知道,不但他自己大祸临头,恐怕就连陇西都会受到牵连。   意识到身份一旦暴露的严重性,段萧清猛地上前几步。   见段萧清向前,那斗篷身影快速后退。   大幅度的动作扯开了斗篷,段萧清瞧见了些许少年的轮廓及他腰系的甲班身份牌。   惊鸿一瞥过后斗篷重新落下,斗篷少年退至段萧清三步开外。   “段萧清我不但知道你的真实身份,我还知道你来这的目的。”   斗篷少年故意停顿一下。   “你眼红前段时日钟家在话本上赚取的银钱,据我所知,你向段嘉诩连发四道催款令,但他始终没给过你任何回复。”   斗篷少年的话惊出了段萧清满额冷汗:“催款令一事我是以家书形式告知,你是如何知道的?”   家书内容外泄有两种情况,一是段嘉诩自己泄露出去的,二是陇西寄往汴京的书信被人刻意拦截。   如果是前者,那是段嘉诩身边的人出了问题,与他何干。   如果是后者……   意识到段萧清的想法,斗篷下少年皱起了眉。   “我是如何知晓的并不重要,你只需要知道我会帮你就好。”   “帮我?”段萧清不屑:“你怕不是跟段嘉诩有仇,想让我帮你把他给宰了吧?”   “哦?”斗篷少年尾音微翘。   “你当我是蠢货吗?”   段嘉诩骂过段萧清的话,段萧清照搬过来骂斗篷少年。   “段嘉诩死了不就变成我入京为质了吗?你以为皇帝老儿会放过我?”   段萧清这话令斗篷少年对他有些刮目相看。   “你倒是还没蠢到家啊。”斗篷少年嗤笑。   段萧清哼了一声没说话。   “不必杀人,只需将人绑了,写封勒索书信去,钱就能顺利到手。”   斗篷少年的话给段萧清指了条明路,段萧清却不大相信。   “让我去绑架段嘉诩?你跟他到底是有多深仇大恨啊?”   斗篷少年摇头:“我跟段嘉诩并无过节,我要对付的是钟家。”   段萧清入京几日,钟家商行的事他听闻过不少。   “是你在对付钟家?坊间传言那些事都是你做的?”段萧清再次上前,伸出手就要去揭少年外罩的斗篷:“你到底是谁?”   面对段萧清伸来的手,斗篷少年再次向后退了一大步。   “段世子与其花费心思探究我,倒不如赶紧去联系陇西在京中势力,毕竟你不出手,这银子可是会跑的。” 第67章 处置商铺掌柜   林祁一字诗一出再无学子敢出来献丑。   诗宴结束段萧清同西戎使者宿在学宫。   接下去几日,段嘉诩、朱谨、许知意、周不疑四人分别以肚子疼、呕吐、腹泻、胃痛为借口赖在住处睡觉,不去做陪。   一时林祁做的饭菜会导致食物中毒这一流言传遍了整个学宫,对此林祁本人并未作出过任何回应。   段萧清同西戎使者足足在学宫中待了三日,第四日被陛下召入宫中。   两人离开后段嘉诩几人上吐下泻的毛病马上就好,当天已能正常上课。   这日是商铺掌柜去商行汇报的日子,陈管事先前就通知过段嘉诩,让他过去打个照面。   段嘉诩上了上午的课,下午寻了个借口遁走,下山前往商行。   钟家在汴京的商行总管钟家在汴京的所有商铺,现在汴京这头的商行负责人是陈管事。   除汴京外,钟家在陇西等另外两处亦设有商行。   四处商行归颖川总部管辖,除家主召见外,四处商行管事不需回颖川汇报工作,只需每年年末上呈当年账册。   上一次四位管事齐聚颖川是钟晨山接任钟家家主之位那年,四位管事齐聚颖川数十年难得一见,数位掌柜齐聚一方商行却是一个季度必见一次。   段嘉诩到商行那会几位掌柜已到齐,看到段嘉诩率先行礼的是陈管事。   “小公子。”陈管事躬身,朝段嘉诩深深一拜。   几位掌柜是第一次见段嘉诩,瞧见陈管事如此,几位掌柜纷纷弯下了腰:“小公子。”   段嘉诩弯眉颔首,问起了话本在市面上的近况。   说起话本,香料铺掌柜先是称赞一番,随后说出了自己的看法。   “小公子,你写那两话本市场反馈很好,我认为我们可以趁这热度再推两本,将市场炒得更热。”   那位掌柜的话段嘉诩明白。   有钱赶紧赚,晚了是笨蛋。   赚钱段嘉诩当然是想的,但段嘉诩让林祁写那两个话本,除赚钱外,还有另外的用途。   “不必出新的。”段嘉诩摇头:“继续传讲这两个话本,一定要用最快的速度传得人尽皆知。”   平民的钱好赚,但只是小钱,权贵的钱才是大钱。   太子体弱,太子妃多年无子,早就急得不行,他让林祁写那本为的就是让急于求子的太子妃主动找上门。   据他所知太子妃今年就能怀上,这话本的速度要是传得晚,太子妃一怀上,那他这大钱可就捞不上了。   好主意被当场驳掉,那位提建议的掌柜有些不悦,碍于陈管事对段嘉诩的态度,那掌柜不敢发作,只能黑着脸退到一旁。   钟晨山先前交代过,汴京这头的商行可由段嘉诩全权拿主意,陈管事让几位掌柜将账本交给段嘉诩翻阅,他则在一旁打下手。   “小公子若遇困惑不解可向我询问,我定知无不言。”   段嘉诩道了声谢,翻开账册看了起来。   翻第一本段嘉诩就发现了问题,第二、第三本一一翻下来问题大小不一。   几位掌柜见段嘉诩一一将账册放下,都纷纷站了起来。   “小公子若无其他事我们便先告退了。”   先前被段嘉诩否定过那位香料铺掌柜努了下嘴,朝另外两位掌柜比了个口型。   年少无知。   几位管事相互看了一眼一块离开,走至门口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声响,香料铺掌柜回头,一本账册正中他的老脸。   “嘶!”香料铺掌柜痛呼。   “本世子让你走了吗?”段嘉诩起身斜睨几位掌柜。   “前一日的收支比是三比二,后一日就变成了二比三,你当本世子是傻子吗?只看收入不看支出?”   段嘉诩声音冷厉,又一本账册朝那几位掌柜扔了过去。   “这两本账是同一位帐房先生做的吧?中间两页出售市斤数同收入一模一样,米粮跟肉价格同等,你当本世子没见过猪跑,还没吃过猪肉吗?”   段嘉诩不笑时,身上那股皇族的尊傲便不自觉散发了出来,另外两位掌柜回头,皆被段嘉诩那张脸吓得心脏陡然一缩。   “既那位账房能力不足,不能同时做两家店铺的账,那便将他辞退,另外再聘两位账房先生。”   段嘉诩话落,米粮、肉铺两位掌柜顿时惊呼,香料铺掌柜更是站出来大声反驳。   “辞退一事涉及契书,小公子你没权利这么做!”   几位掌柜面色各异,段嘉诩侧头明眸微弯。   “陈叔,我有这权利吗?”   “各地商铺掌柜、账房、小厮皆由颖川钟家家仆外调,跟钟家是签了死契的,小公子不仅可以将人辞退,将人发卖也是可以的。”   先前几位掌柜见段嘉诩年龄尚小,以为他是个好唬弄的主,根本就没将他放在眼里。   现在段嘉诩上下嘴皮子一碰,就能决定他们的去留和生计,几位掌柜膝盖一弯齐齐跪了下来。   “那位账房是我们远房亲戚,上有八十岁老母亲,下有三岁小孩,拿两份工钱他日常亦是捉襟见肘,小公子将他辞了,他一大家子都没法活了啊。”   两位掌柜在段嘉诩面前卖惨,对此段嘉诩深表同情。   “是挺惨的。”段嘉诩点头,眉眼弯弯:“只是与我何干?”   段嘉诩年龄小、心肠冷、手段辣,陈管事是知道的,那几位店铺掌柜却还想做垂死挣扎。   “请小公子三思,今日您若不改变主意,我们就在大门口长跪不起!”香料铺掌柜再次站了出来。   几位掌柜都是在汴京混出了些许脸面的人,他们要在外头那么一跪,明日京中必会传出商行苛责的流言。   此事有损钟家颜面,段嘉诩猜出了香料掌柜的企图,却不吃他那套。   “既你喜欢跪,那就去跪着吧。”段嘉诩笑,眉眼更弯:“你的惨不是本世子造成的,也与本世子无关,本世子为何要为你退让?”   “对了,待你跪到不想跪了去商铺做个交接吧,米粮、肉铺两家商铺换个账房先生就成,至于香料铺,本世子认为有必要换个掌柜。” 第68章 小公子快跑   段嘉诩话落,那位爱出风头的香料铺掌柜顿时腿脚一软,整个瘫在了地上。   另外两个掌柜瞧见这幕,哪里还敢开口,只能耷拉下脑袋端端正正地跪好。   敲打了几位掌柜,段嘉诩也没喊他们起来,径自迈开了脚步。   看着段嘉诩离开的背影,陈管事深深叹了一口气:“你们招谁不好,竟惹这位小公子,他可是连家主都没辙的人。”   听闻陈管事叹息,有位掌柜壮着胆子询问:“管事,我们现在要怎么办?”   陈管事瞧他一眼,吐出四个字。   “自求多福。”   陈管事说完赶忙去追段嘉诩。   ……   商行一处屋檐下,段嘉诩被追上来的陈管事喊住。   “小公子!”   段嘉诩停住脚步回过头去:“陈叔还有何事?”   “话本一事我会再安排些说书人传讲,定让它以最快的速度传播。”   “那就辛苦陈叔了。”段嘉诩道谢。   “这是我身为管事应当做的事,小公子这么讲倒是有些折煞我了。”陈管事有些愧不敢当:“小公子今日可要留下用饭?”   段嘉诩摇头:“学宫管得严,不回去,有人要生气的。”   “学宫竟有如此严厉的夫子?”陈管事诧异惊呼。   段嘉诩笑了笑转移话题:“陈叔还是去给我备车吧。”   陈管事将段嘉诩送至门口,两人道了声别,段嘉诩爬上马车。   车轮轱辘,马车离开商行,路上段嘉诩听到了几声异响。   那是西戎人用来传递消息的鹰鸣……   段嘉诩闻声眸色转深。   从城中返回学宫有个必经卡口,马车只能行至卡口处,再往前便是学宫所在的长青山。   马车行至卡口处陡然一颠,车里段嘉诩掀帘询问:“发生什么事了?”   段嘉诩话落,一把明晃晃的剑就朝他刺了过来,抵在他脖子上。   “下车!”外头一个黑衣人朝段嘉诩厉喝。   “大胆贼人!你们可知车里坐的是什么人?”   车头驾车车夫伸手去拦,却被黑衣人一脚踹翻在地。   “钟家商行的马车能不认识吗?绑的就是你们钟家人。”   车夫痛叫一声,摇晃着身子从地上爬起来,再次伸手去拦:“车上的不是钟家人,是陇西小世子!”   车夫的解释,黑衣人完全不听,只一心对付段嘉诩。   “将人绑起来,要赎人让你们管事抬十万两白银去城外破庙。”   黑衣人衣袖一挽,揪住段嘉诩的肩膀,将他从马车上拽了下来。   段嘉诩踉跄一下站稳脚步,眯着眼睛笑了起来。   “别这么猴急,不就是绑个人,这么粗鲁做什么。”   被绑的段嘉诩笑意盈盈,反观车夫急得头发都快竖起来了。   “小公子快跑,这些人要绑架你!”   “我知道。”段嘉诩点头:“你回商行告诉陈叔我被人绑了,让他准备好银钱。”   段嘉诩吩咐车夫一句,将头侧向要绑他的黑衣人。   “我们是步行还是搭马车?我身子弱,步行恐怕吃不消,要不咱还是搭马车吧?”   段嘉诩吩咐车夫走路回去,将马车留下,待车夫的身影消失在视线尽头,段嘉诩伸手在黑衣人眼前晃了晃。   “不走吗?快吃晚饭了耶。”   黑衣人并非第一次绑人,但如此傻的肉票他还是第一次见。   这人怕不是脑子有问题吧?   “你……”黑衣人张口。   段嘉诩接过了他的话:“我不会驾车。”   段嘉诩说罢打了个哈欠,重新钻进车里:“我先睡会哈,到地方了你再喊我起来。”   车帘落下,黑衣人扬手一挥,几道训练有素的黑影从四周聚了过来。   黑衣人跳上马车,几道黑影跟他一块驱策马车离开。   车里,段嘉诩放下打哈欠的手,原本有些水雾的眸刹时一片清明。   绑他的是陇西暗卫。   方才黑衣人挽起衣袖,将他拽下马车那会,他看到了黑衣人纹在手肘里侧的图腾。   那是他爹陇西王私印上的图腾。   暗卫的培养相当严苛,能安插入京的更是少之又少。   这些年来他爹费尽心思才留下三十余人在京中活动,打听消息。   段嘉诩耳尖微动,探听外头动静。   听这动静,外头暗卫有将近十人。   在这京中能调动陇西暗卫的仅有段萧清。   呵,他这位大哥还真是看得起他啊,为了对付他,竟派出了陇西在京中接近三分之一的势力。   知道他今日来商行查账的人并不多,能打听到消息,还能想出绑架他向商行要钱这法子,段萧清突然清醒的脑子倒是让他有些刮目相看了。   想到跟西戎使者的约定,段嘉诩瞳孔微眯。   人心不狠,地位不稳。段萧清既要对他动手,那他就推这大哥一把,让他彻底坐实弑弟的罪名。   ……   钟家商行外,慌不择路的车夫拼命向里闯。   “管事大事不好了,小公子、小公子被人绑架了!”   陈管事闻声赶至,面色焦急:“小公子怎会被人给绑了呢?我不是让你亲自将人送回去的吗?”   “小公子是我驾车亲自送的,马车走到山脚卡口被个贼人拦住,我亮明身份,那贼人讲劫的就是钟家人。”   车夫喘了两口气继续道:“他还讲,要赎回小公子就抬十万两白银去城外破庙。”   车夫喘喘停停将话讲完,陈管事急得连搓了好几把手。   “我现在马上去筹措银两!”   陈管事说罢转身就走,跨出两步突然回过了头。   “你去趟山上学宫,告知小公子今夜不回去一事,学宫规矩多,小公子不回去吃饭都要被夫子念叨,夜不归宿恐怕是要挨罚。”   “是,小的现在马上往山上学宫跑一趟!”   车夫领命而去,朝稷下学宫的方向狂奔。   暮色四合,山门口,车夫被人拦了下来。   “什么人?竟敢擅闯我稷下学宫?”   “我是钟家商行的人,替我们小公子段小世子告个假,他今夜有事不能回学宫,烦请告知学宫夫子。”   山道上为避开褚夫子的朱谨朝这头狂奔而来。   听到段小世子这个称呼,朱谨猛然停下了脚步。   “小嘉诩今夜不回来?这是为何?”   面对询问车夫陡然面色一变,他张了张嘴,支吾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能仓皇离开。   “话已带到,我还有事先行一步。”   车夫滚水烫脚般离开,朱谨见状赶忙追了上去。   “等等!” 第69章 朱谨的守护   朱谨上前几步将人拦住:“你把话给我讲清楚,小嘉诩为什么不回来。”   面对阻拦,车夫浑身戒备,不敢说话。   看出了车夫的不信任,朱谨从怀中摸出身份铭牌。   “我是南越世子朱谨,跟你们小公子打小就认识,现在跟他住同一个屋。”   见朱谨亮了身份铭牌,车夫先是诧异,随后噗通一下跪倒在朱谨面前。   “世子殿下救命!我们小公子在回学宫的路上被贼人绑了!”   听到段嘉诩被绑架,朱谨顿时面色巨变。   “在哪被绑的?赶紧带我过去!”   朱谨拽住车夫衣襟要他在前引路。   身后策马而来的褚夫子猛然勒住缰绳。   “小兔崽子!你到底要不要做我徒弟啊?”   朱谨看了眼褚夫子胯下骏马,松开车夫伸手去拽褚夫子。   “老头,马借我用用!”   “你又不是老夫徒弟,老夫为啥要借你?”褚夫子别过头去,一脸傲娇。   朱谨瞅了眼车夫,又看了看褚夫子,牙根一咬应了下来。   “做做做,马给我,别说是徒弟了,做你孙子都成。”   见朱谨应下给他当徒弟,褚夫子相当爽快地从马背跳了下来。   “明日起来为师屋中晨昏定省啊,小徒弟。”   褚夫子满脸飘飘然,最后的尾音是压都压不住的向上猛飘。   朱谨哼了一声,翻身上马,带上车夫一块策马而去。   ……   城外破庙一辆疾行的马车陡然停下,段嘉诩被人从里头推了出来。   “都跟你讲了,绑人就绑人,这么粗鲁做什么。”   段嘉诩嘀咕一声,整了整身上衣衫站稳脚步。   空中又有几声鹰鸣陆续传来,段嘉诩看了看天边那轮初升的月,弯起了唇。   见段嘉诩笑,黑衣人皱起了眉。   “你笑什么?”   “给你主子卖笑,讨好你主子呀。他既做局将我困住,怎会不来看看我此时的狼狈模样?说不定我笑得他开心了,他能大发慈悲放我一马。”   段嘉诩话落,一道人影就从破庙里走了出来。   “现在知道求放过了,前几日在学宫不是很能耐吗?”   月色落在那道人影上,照亮了他的脸。   在这等着看段嘉诩笑话的正是段萧清。   “前几日不是仗着在学宫地头,阿兄不敢拿我怎样,这才嚣张了些嘛。”段嘉诩弯眉,面上笑意盈盈:“现在怕死,自是得服软。”   “算你还有点眼力劲。”段萧清来到段嘉诩面前一副好兄长模样:“阿弟别害怕,为兄只要钱,对你这条小命毫无兴趣。”   “将人带进去。”段萧清朝一旁黑衣人使了个眼色。   “是。”黑衣人领命,拽住段嘉诩往破庙带。   月色下,站在段嘉诩身后的段萧清突然狰狞一笑,抬脚狠踹段嘉诩膝盖。   剧痛袭来,段嘉诩闷哼一声,单膝跪地。   “阿弟,为兄说不要你小命,可没说要轻易放过你啊。”   段萧清哈哈大笑,低头俯视段嘉诩。   “就凭你也配跟我平起平坐?旁人叫你一声殿下,你不会真以为,自己就是正儿八经的陇西世子了吧?”   有股气闷在胸腔,段嘉诩张口,呕出一口鲜血。   撑在地上的指微微蜷缩,段嘉诩低头咳嗽,掩住眸中恨意。   段萧清,这一脚他记下了。   见段嘉诩连话都说不出来,只能低头猛咳,段萧清笑得越发狂肆。   “阿弟放心,为兄不会让你死的,正如你所说,你死了皇帝老儿就要捉我来当人质了,为兄不傻自是不会在此时弄死你。”   欣赏了一番段嘉诩低头咳血的狼狈模样,段萧清心满意足地直起了腰身。   不远处有马蹄声狂踏而来,段萧清正要命黑衣人前去查看,一匹骏马已策至近前。   马背上朱谨猛得一勒缰绳。   “小嘉诩!”朱谨自马上一跃而下,扶起段嘉诩。   “朱谨哥哥。”段嘉诩低咳:“你怎么过来了?”   “我再不过来怕是只能给你收尸了吧?”朱谨又急又气。   马背上先前载过段嘉诩一程的车夫跌了下来:“小公子莫怕,陈管事已经筹措银钱去了,很快便会过来。”   朱谨和车夫的出现在段嘉诩意料之外,段嘉诩闷咳着皱起了眉。   段萧清和陇西暗卫加起来有十余人,朱谨和车夫的到来并不能起到任何作用。   一旁段萧清显然也已经意识到了这一点,短暂的错愕过后是不可抑制地大笑。   “两只蝼蚁还妄想救人,真是不自量力。”   段萧清并未认出朱谨,只见他扬手一挥,示意陇西暗卫将朱谨和车夫拿下。   “将这两人也给我一并绑了,病秧子的小命给我留着,至于那两人……”段萧清嗤笑:“死活不论。”   段萧清并未认出朱谨,朱谨却认出了段萧清,眼看恶战难免,朱谨扶段嘉诩在一旁坐下。   “小嘉诩乖乖在这坐会,看哥给你打坏人去。”   朱谨摸了摸段嘉诩脑袋抽身要离开,段嘉诩低咳着拽住他手。   “朱谨哥哥,那些是陇西暗卫,你千万小心。”   “放心,哥还得留着小命送咱小嘉诩回去咧。”朱谨拍了拍段嘉诩手背。   夜空中鹰鸣声越发频繁,段嘉诩眯了下眼,默默松开朱谨手臂。   朱谨拔剑跟陇西暗卫缠斗了起来。   能成为暗卫的都是一波人里的翘楚,朱谨虽然能打,却无法以一敌十。   不过一盏茶功夫,朱谨已插剑入地,单膝跪地。   不远处有脚步声逼近,已打红了眼的段萧清大声下令:“给我弄死那杂碎!”   段萧清话落,一把匕首就抵上了他的背部。   “我看谁敢。”   悄无声息摸至段萧清身后的是无人提防的段嘉诩。   暗卫有了忌惮不敢再动。   此时几道人影快速接近这头,分别是西戎使者、周将军、和几位负责城防的武将。   “几位大人!我说的贼人便在这头!”   是西戎使者的声音。   段嘉诩闻声眸光一动,伸手强拽过段萧清,按住他的手,将匕首往自己心口捅。   所有的一切都发生在短短一瞬,段萧清反应不及,只能受段嘉诩牵引,将匕首往前猛送。   白刃进,红刃出。   段嘉诩被人用力一拽,整个扯入怀中,牢牢护住。   染了血的匕首“啪”的一声掉在了地上。   “南越世子!”   惊叫声震动段嘉诩耳膜。 第70章 以身作饵   “朱谨哥哥!”   段嘉诩伸手去扶朱谨,却跟他一块跌倒在地。   “嘘。”朱谨的唇轻贴上段嘉诩耳畔:“你这局还没做完呢,不要自乱阵脚。”   朱谨看出来了!   段嘉诩张口,狠咬下唇。   朱谨见状忍住伤口痛楚小声安慰:“小嘉诩,入你的局,哥甘之如饴。”   一旁来到近前的西戎使者指着段萧清惊声大叫:“大胆贼人,竟杀害我西戎使者冒名顶替!你到底是谁?为何在此谋害南越世子?”   段萧清早被先前那声南越世子吓得傻在当场,现在西戎使者的指责更是令他不知所措。   “不是我,我没有,你瞎说!”段萧清一连三否认。   地上朱谨握住段嘉诩的手撑坐起身:“以西戎人的名义谋害我,你这是要挑起西戎和南越的纷争吗?”   朱谨不问缘由,就算受了伤,仍是拼尽全力站在段嘉诩这头,帮他对付段萧清。   段嘉诩一直垂着眼,当他抬起头时泪已浸湿眼睫:“大哥,你怎么如此糊涂,父亲将这些暗卫渗入京中花费数十年时间,你怎可用他们胡作非为!”   西戎使者、朱谨、段嘉诩三人透露的信息一个比一个多,几位武将和周将军听得脸一个比一个黑。   “京城之内,皇城之下,真是岂有此理!”   周将军大手一挥,示意几个武将上前将段萧清拿下。   眼看几个壮汉要对自己动粗,先前嚣张得不可一世的段萧清,像孙子似的往几个暗卫身后躲。   “救命!救我!”   听到小主子呼救,几个陇西暗卫飞身上前,跟周将军手下那几个武将打了起来。   见暗卫能跟武将打个平手,段萧清再次嚣张了起来。   “给我弄死他们!”   周将军没想到,他人就在这,眼前贼人竟还敢在他眼皮子底下嚣张。   “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周将军手中信号烟一放,亲自上阵抓人。   烟火在空中炸裂,不过一小会,镇守汴京的护卫军就朝这头涌了过来。   段萧清加陇西暗卫统共就十余人,护卫军却有百人之多。   两拨人并未缠斗多久,就以段萧清和所有陇西暗卫的被捕而告终。   一旁段嘉诩冷眼旁观这一切,撕下衣袍给朱谨包扎伤口。   若是段萧清此时不反抗,乖乖跟周将军回去,那事情还有回旋余地。   现在他这么一反,那他的罪名可就彻底坐实了。   地上被人按住的段萧清大声叫嚷:“你们不能动我!我爹是陇西王!我是陇西世子!”   段萧清自以为自己亮出了一个特别牛的身份,岂料周将军却是不屑嗤笑。   “陇西世子?朝中承认的陇西世子只有一位,那便是奉诏入京的段小世子。”   “至于你?”   周将军冷嘲。   “一个藩王之子竟敢谎称自己是世子,还妄图谋害南越世子,挑起事端,此事我定禀明陛下,要他严惩不怠,以儆效尤!”   周将军言罢,周遭肃杀之气顿起,那是久经沙场的杀伐果断。   言必行,行必果,绝不手软。   周将军对段萧清起了杀心,对此段嘉诩容色淡淡。   人心不狠,地位不稳,从他用自己作饵开始,他就没打算让段萧清活。   欠了他的他都会一一讨要回来,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   周将军大手一挥,命武将和护卫军将地上的人全部捆起来带走。   这下段萧清真的慌了。   “不关我事,我是无辜的!刚刚是南越世子自己突然跑过来!”   “不对!是段嘉诩握住我的手,往他自己身上捅刀子!”   “你们!是你们合起伙来算计我!”   段萧清的话语无伦次,周将军眉毛一拧,直接脱下长靴,扒了袜子就往段萧清嘴巴里塞。   这下段萧清消停了。   耳边没了噪声,周将军拧起的眉慢慢舒缓开来。   一旁,朱谨摇晃一下,再次跌在段嘉诩身上。   方才那一刀真真切切捅在朱谨心口,先前他强撑着不倒是为了给段嘉诩撑腰,现在危机解除,他便再也撑不下去了。   “朱谨哥哥!”段嘉诩低呼,伸手将人抱住。   “哥,没事。”   朱谨张口,眼睛却有些睁不开了。   “哥说过,要将你平安送回去的。”   朱谨嘟囔一句昏了过去。   段嘉诩心头大惊,赶忙伸手去探朱谨鼻息,热热的均匀呼吸拂掠指尖,见朱谨只是昏睡过去,段嘉诩暗暗松气。   周将军是个等级观念很强的人,他因林祁入过贱籍十分瞧不上,对段嘉诩和朱谨这两位世子,倒还算客气。   “来人,将两位世子送去我府上,寻位太医过去,给两位世子好好瞧瞧。”   朱谨现在这状况没法上山,周将军又是周不疑他爹,段嘉诩思忖一下,点头同意。   “那就叨扰周将军了。”   段嘉诩让车夫回去给陈管事报个平安,他则将朱谨扶上马车,随周将军的贴身武将离开。   将军府位于城中繁华闹市区,段嘉诩先前来过一次并不陌生。   朱谨被安置在周不疑屋院,他曾经住过的厢房中,先有大夫过来给伤口做简单处理,后有太医过来看诊。   给朱谨处理好伤口,喂他服过药已是深夜,太医见段嘉诩面色不好,想给他瞧瞧,段嘉诩婉拒了太医的好意。   他这病是打从娘胎里带出来的,寻常大夫治不了,普通药物亦起不了任何作用。   大半夜的被人提了把剑从被窝里挖出来,太医早想回去睡个回笼觉,现在段嘉诩既不要他治,太医自是起身离开。   段嘉诩亲自送的老太医,顺道在路上问了他一些处理伤口的注意事项。   天边悬在空中的月渐渐沉入西方,送走了老太医已将近天亮,眼看睡是睡不成了,段嘉诩干脆慢慢走回去。   路过湖畔一处拐角,有东西折射月光,刺了下段嘉诩的眼。   段嘉诩弯腰捡起那东西。   是个箭矢。   这箭矢!   段嘉诩目光一颤。   这箭矢,正是那日在山洞中追杀昭翎公主的刺客所用。   难道当日的刺客是将军府的人?   想起那日山洞中,刺客对周不疑的几番手下留情,段嘉诩不禁眸色一深。 第71章 容颜故去他依旧   刺客出自将军府那当日要杀的就绝不可能是昭翎公主。   若刺客要杀的不是昭翎公主,那就是错将她当成了某人,这才对她痛下杀手。   当日在场的学子有数十人之多,只错认段昭翎而不错认旁的学子,那必是段昭翎身上有什么旁的学子没有的特征。   那日,他们四人同旁的学子皆身穿学子服,仅有昭翎公主一人身穿罗裙。   当年害死林默林的是周姓权贵,那位周姓权贵定会视所有林姓遗孤为眼中钉、肉中刺。   在他、朱谨、许知意、周不疑身边日日身穿罗裙的仅有林祁。   刺客错把昭翎公主当林祁。   付夫人手里的家翁遗物出自周将军,当年害死林默林的是周将军!   黎明前的夜又黑又冷,段嘉诩越想越怕,面上看不出什么变化,心底却早已惊涛骇浪。   若当年真是周将军害死了林默林,那周将军就是林祁的杀父仇人,林祁定会出手对付周将军,戕害周姓一脉。   届时,周不疑……   段嘉诩深吸一口气,将那箭矢投入身侧湖畔,只当从未见过。   ……   第二日天一亮,听到消息的周不疑就火急火燎地赶了回来。   跟他一块来的还有许知意和林祁。   朱谨已经醒来,正叫嚷着要吃红烧猪蹄。   “小嘉诩,我可是身虚体弱的病人耶,难道不应该吃点大荤好好补补?”   “不应该,大荤不利于伤口愈合,要吃待你伤口结痂了再吃。”   “就一口,小嘉诩,你就让哥偷偷啃一口好不啦?”   周不疑几人进屋那会,正好看到朱谨死皮赖脸地跟段嘉诩讨价还价这幕。   周不疑身后,许知意吹了声口哨:“朱谨,真看不出,你这样的糙汉竟还会撒娇啊。”   朱谨循声看了过来。   瞧见许知意那张欠揍脸,朱谨不顾身上伤口,光脚从床上跳下,要跟许知意好好理论一番。   “哥就喜欢,你管得着吗你?”   以往朱谨这副模样许知意早就跟他呛了起来,但今日许知意却少见得服了软。   “我的哥你就消停些吧你,我管不着你,你管得了我可以了吧?”   许知意走过来将朱谨扶回床上,朱谨还想起来,却被许知意一把按在了榻上。   “你消停些就给你弄红烧猪蹄,乖哈。”   朱谨是那种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别人越硬他就越刚,现在许知意这样服软轻哄,他倒是没了脾气。   “要加麻加辣。”朱谨张口。   “要不要把我炖了给你加进去。”许知意有些哭笑不得。   朱谨认真想了想,摇头拒绝:“我喜欢腩肉,把你炖了估计肉会柴。”   在场几人都能看出,许知意方才是故意说反话,偏朱谨还回应了他。   这还真是一个敢说,一个敢应啊。   见许知意被噎地没话讲,段嘉诩忍不住笑了起来。   林祁的目光从一开始就只落在段嘉诩身上,见段嘉诩笑,林祁面无表情的脸,这才有了些许松动。   旁人的死活与他无关,那人的喜乐他却极为在意。   外头有家仆探头探脑地扒着门框。   周不疑瞧见将人揪了进来:“干嘛呢你?”   “将军回来了,知道您带了几位学宫同窗回来,让我过来寻你们过去。”   “我爹回来了?”周不疑嘀咕一句人向外走:“一大波人过去做什么,又不是打架缺人手。知意,你和嘉诩、林祁在这陪着朱谨,我过去瞧瞧。”   周不疑随家仆离开,林祁的目光看向门外,似在打量外头景色。   “林林。”段嘉诩叫了一声。   林祁闻声看了过来。   段嘉诩对上一双极其森冷的眼。   戾气与冷意在与段嘉诩对上那一刻快速弥散,林祁张口,音色低柔:“殿下?”   林祁的神色变化只在短短一瞬,段嘉诩却捕捉得分毫不差。   身旁榻上,许知意在给朱谨掖被角,段嘉诩弯了弯唇,朝林祁指了指屋外。   林祁点头,率先转过身去。   段嘉诩瞅了眼许知意和朱谨,也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院中树影重叠,林祁同段嘉诩比肩而行。   “我看许知意对朱谨哥哥挺上心的,林林,你说,许知意是不是对朱谨哥哥……”   有绿叶自段嘉诩头顶飘落,林祁伸手握住。   宽长的衣袖轻拂过段嘉诩眉梢,林祁的声响在耳畔:“嗯?”   “有所企图。”   段嘉诩抬头,林祁恰好低头。   “若许知意当真对朱谨世子有企图,殿下要如何?”   “不如何,都是我朋友,帮哪头都不大好。”   听闻朋友二字,林祁眸色一深。   “殿下的朋友于殿下而言可是十分重要?”   “当然。”段嘉诩点头,应得毫不迟疑。   “那我可算是殿下朋友?”林祁俯身,鼻息落在段嘉诩眼上:“若我同朱谨世子、许知意跟周不疑相互侵害,殿下会站在谁那头?”   林祁问题问得隐晦,段嘉诩却全听明白了。   看来,当年害死林默林的当真是……   眼睛有些发痒,段嘉诩伸手去揉,却被林祁扣住手腕。   “这问题令殿下如此为难?”   “你这头。”段嘉诩开口,声音极轻:“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会站在你这头,不问、不说、不究。同样的,我也会尽我所有护住我的朋友。”   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面对段嘉诩的回答,林祁先是怔住随后低下了头。   段嘉诩看不到林祁的表情,只能感觉那热热的鼻息一遍又一遍拂掠过他脖颈。   过了好一会,林祁幽幽一叹:“殿下当真很懂得如何拿捏我啊。”   有风刮过,片片绿叶一整块地掉了下来,段嘉诩蹙眉张口:“林林,你说……”   段嘉诩顿住话语。   “嗯?”林祁鼻音低哑。   “这树夏天叶子都落得这么狠,到了冬天不得全秃?”   “林林,你我一块走下去,是不是也会走到你我成秃子?”   树下,与段嘉诩共沐同一场叶雨的林祁倏尔笑了起来。   “若真有那么一日,秃子,我也认了。”   若能携手变老,容颜故去他依旧,秃子又有何妨? 第72章 欲令其亡先令其狂   有家仆匆匆而来,跟段嘉诩和林祁擦肩而过,又突然回过了头。   “两位是我们小少爷的同窗吧,方才学宫中来人,催几位回去上课。我们小少爷也真是,自己翘课就算了,竟还拖家带口。”   家仆嘴里不断念叨,段嘉诩这才想起来,今日学宫有堂四个班一块上的大课,由老山长亲自上阵督教。   山长之所以能成为山长还是有些本事的,例如他念叨人的能力,整个学宫无人能及。   想到老山长,段嘉诩不禁有些头痛:“完犊子了,你家糟老头子的课。”   身旁林祁也下意识皱起了眉。   不好搞。   学宫亲自派人来催,几人乖乖回去上课。   段嘉诩想将朱谨留在将军府养伤,一听到要将他落下,朱谨当即就不干了,一个鲤鱼打挺从榻上跳下来,就说要跟几人一块走。   几人回到学宫果然已经迟到。   众目睽睽下昭翎公主开口嘲讽:“段嘉诩,听说你和朱谨昨夜被人给捅了,这人啊,坏事做多了,果然是会遭报应的。”   昭翎公主既嘴贱,段嘉诩自是不会口下留情。   只见段嘉诩眼睛一弯,笑眯眯地开口回应:“公主殿下,我跟朱谨可是藩王之子,我俩更是有血缘关系,我和朱谨要是遭了报应,公主就不怕自个也被一块报了?”   段嘉诩故意跟段昭翎攀关系,段昭翎一听果然就怒了。   “你什么东西啊你,就凭你也配跟本公主攀关系?”   “朱谨就更不用说了,一个异姓藩王之子,要不是父皇还得利用他爹守着南边疆土,你以为这晋渊会有南越王吗?”   “不过是两件称手工具,还真把自己当人看了,真是要笑掉本公主的大牙。”   昭翎公主话说得十分难听,偏那就是事实。   朱谨气不过走上前去要揍她,却因牵扯到伤口而猛地倒抽了一口凉气。   见朱谨停住动作,昭翎公主趁机推了他一把。   朱谨必竟是个心口中过一刀的人,昭翎公主这一推又毫无预兆。   没有防备的朱谨险些跌倒在地,幸好一旁的许知意伸手扶了他一把,否则他这伤口必定裂开来个大血崩。   朱谨是个在学宫里有不少小弟的人,看到自家大佬被欺负,朱谨的小弟纷纷围了过来。   “老大!”   昭翎公主的话许知意早就十分不爽,方才朱谨又险些因昭翎公主而受伤,这下许知意也被惹毛了。   “公主即将及笄之龄,谈婚论嫁时若如此刁蛮,日后怕是无人敢娶。”   许知意话落,昭翎公主就动作夸张地笑了起来。   “无人敢娶也不是你许知意可以肖想的人,一个商贾之子竟对本公主生了贼心,真是不自量力。”   昭翎公主的神色嚣张至极,周不疑要上前跟她理论,段嘉诩却伸手将人拦了下来。   “要上课了,走吧。”   “嘉诩学弟!”周不疑有些不服气。   一旁的许知意也不愿这事就此善了:“嘉诩!”   段嘉诩朝林祁瞟了一眼,林祁走上前来,一左一右将周不疑和许知意同时架走。   “朱谨哥哥,我们走吧。”   朱谨也觉得就此离开憋屈极了,以他的实力跟他那一众小弟,跟昭翎公主一战完全没问题,但段嘉诩既开了口,朱谨咬了咬牙终是选择了屈从。   “走!”朱谨伸手一挥,一众小弟随他离开。   见段嘉诩几人战败而逃,周遭嘲笑声四起。   “昨夜那一捅果然把陇西、南越两位小世子吓破了胆,你看他们,被昭翎公主说了两句就灰溜溜走了。”   “还是咱们公主殿下厉害,几句话就把那几个丁班废物说跑了,你说他们也真是,废就废嘛,还跑出来丢人现眼做什么。”   有学子通过贬损段嘉诩几人奉承昭翎公主,段昭翎越听越得意,嘴角扯得怎么都合不上。   听着那些闲言碎语,朱谨好几次忍不住要回头,却被段嘉诩按住了肩膀。   “要令其亡,先令其狂,朱谨哥哥,一时的长短并不代表什么。”   段嘉诩一直按着朱谨,直至几人落座,他才松手。   课上不少学子在悄悄讨论昭翎公主。   “昭翎公主真是厉害,不但出身高贵,还声名远扬,听说邻国许多君主都有意向咱陛下求亲,就是不知道昭翎公主最后会花落谁家。”   “无论花落谁家,段昭翎都是做皇后的命,咱们呀,眼热不来。”   议论声传入周不疑耳中,对方才段昭翎欺负人一事仍耿耿于怀的周不疑当即握紧了拳头。   “老天爷真是不公平,凭什么她做了那么多坏事还能去邻国当皇后,就因为她出身正宫,是皇后娘娘所生?”   一旁段嘉诩听着那抱怨笑弯了唇。   “不疑学长可知替天行道这词的由来?若老天爷瞎了狗眼,一再纵容坏人作恶,就该有人站出来,让该有恶报之人终得恶报,这就是所谓的替天行道。”   不远处的昭翎公主朝这头看了过来,见周不疑一脸沮丧,段昭翎得意大笑。   这头,段嘉诩与段昭翎目光相撞,弯眉笑了起来。   他是不会放过段昭翎的,而且他出手向来不会给人活路。   那日大课段昭翎风头出尽。   第二日学宫沐休,朱谨被许知意按在学宫里养伤,开始时朱谨想着法子往外跑,后面许知意不知道打哪学来一道莲藕焖猪手,朱谨一吃乖得不行,数着时辰就等晚上开饭。   第三日段昭翎没来上课,听人说她在来学宫的路人被人给绑了。周将军奉命封锁了城门,全城搜捕,要将贼人捉拿归案。   当日傍晚又有一则消息传上了山。   周将军找到昭翎公主了。   传这消息的周将军亲儿子周不疑。   “我跟你们讲,我爹找到段昭翎那会,她跟宋时因两人正躺在一幢小木屋里,宋时因衣衫不整,段昭翎一丝不挂。”   “难道他们二人私奔,行了苟且之事?”   “我看是宋时因怕段昭翎去给人当皇后,着急了吧?”   “一个巴掌拍不响,那档子事也要段昭翎乐意才行啊,段昭翎不乐意他宋时因能有什么法子。”   周遭谈论声相当热络,一旁朱谨扯了扯段嘉诩胳膊朝他挤眉弄眼。   “小嘉诩,我的人跟你们陈管事配合得不错吧。”   朱谨一脸邀功讨赏的傲娇表情,段嘉诩瞟他一眼,打了个哈欠站了起来。   “肚子饿了,我回去找林林吃饭,听说今日许知意给他打下手。”   一听到吃,朱谨功都不邀了,火速蹦了起来。   “小嘉诩等等我!”   周不疑的八卦正说得起劲,哪知回头一看,段嘉诩跟朱谨竟都不见了人。 第73章 少见的脆弱   “咦?他们人呢?”周不疑用手搓脑袋,没搞懂现在什么状况。   见周不疑一脸发懵,一旁听八卦的同窗好心提醒。   “他俩跑回去吃饭了。”   “吃饭怎么不喊我!”周不疑叫了一声,八卦都不讲了,赶忙向门外追去。   周不疑到丁班住处那会,林祁跟许知意正打算开饭,见许知意将一碗药膳汤递给朱谨,周不疑半路截胡,将那汤抢了过去。   “周不疑,那是朱谨的汤,你要喝我再给你盛一碗。”   许知意想将汤拿回来,周不疑瞧他一眼,咕咚一声猛灌一大口。   “这是我的汤。”周不疑挑衅扬眉。   面对周不疑的挑衅,许知意无语地瞥他一眼,重新给朱谨盛了一碗汤。   方才被周不疑抢去的是清汤,这一次许知意往里头加了两大块肉。   见许知意将汤塞进朱谨手里,周不疑气红了眼。   “许知意,你偏心!”   面对周不疑的指责,许知意大方承认。   “对,我就是偏心。对我有意见,我俩出去打一场?”   许知意的武力值在一众学子中只有朱谨能跟他打个平手,周不疑自知打不过,只能捧着汤碗默默走去角落。   看着许知意、周不疑、朱谨三人因两碗药膳汤的互动,段嘉诩忍不住弯唇笑了起来。   一旁林祁将盛好的汤递到段嘉诩面前。   “喝口热汤。”林祁话语一顿接着补充:“好看戏。”   一顿饭,几人吃得鸡飞狗跳,极为热闹。   吃过饭,宫中有太监来寻。   “是段小世子和朱谨世子吗?陛下召见,命两位即刻入宫。”   段枭召见他和朱谨?   段嘉诩思忖一下,弯眉点头:“公公稍等,我跟朱谨世子进屋换身衣裳。”   太监行了一礼,退到屋外。   屋里周不疑上前一步:“嘉诩学弟,陛下为何突然召见你跟朱谨?”   “想来与段萧清有关。”   听段嘉诩提到段萧清这人,方才跟朱谨抢肉汤抢得差点打起来周不疑当即大骂出声。   “我爹都跟我讲了,你那大哥真不是东西!自己冒充西戎人,混进西戎使者的队伍里偷偷入汴京就算了,还要去捅你和朱谨,他简直有大病。”   周不疑说的事许知意和林祁并不知晓,先前将军府家仆来报,只说朱谨受了伤,两人皆不知捅人的是段萧清。   许知意黑下了脸,林祁更是将段嘉诩拉进了内室。   见林祁戾容满面,段嘉诩主动解释:“是段萧清先动的手,他绑了我威胁陈管事要钱,我这才将计就计,说他意图谋害。”   段嘉诩解释的本意是安抚林祁,岂料林祁却听得戾气更盛。   “殿下用自己为饵,做局设计段萧清?”   “我那是……”   段嘉诩话还没说完,林祁就打断了的他。   “早就同殿下说过,不准做那些会伤到自己的事,殿下为何不听?倘若这次被捅的不是朱谨世子而是殿下,殿下凭什么认为,以你这副身子骨可以活下来?”   林祁的胸口因生气而剧烈起伏,段嘉诩自知理亏没敢继续开口。   气氛顿时僵住,林祁和段嘉诩大眼看小眼。一个戾容满面怒气难消,另一个气场微弱不敢说话。   外头传来太监催促的声音:“两位世子殿下好了吗?”   屋里段嘉诩扬声回应:“好了,马上来。”   段嘉诩用力扒开林祁紧扣他腕的手,从柜子里翻出一件外衣往身上套。   林祁就站在门口,段嘉诩换好了衣服要走,他却堵着半步不让。   “林林,我真要走了。”   段嘉诩伸手去推林祁,想将人推开,却被林祁伸手一拽,按在了门板上。   “殿下。”   林祁低下了头,段嘉诩看不到他的面部表情。   “或许于你而言,自己的性命无关痛痒。但于我而言,没有任何东西比它更重要。”   林祁的声音低哑又压抑。   “殿下身边有很多人,我只是其中一个。而我身边只有殿下,并且我不确定,殿下什么时候会将我丢下。”   此时的林祁露出了一丝罕见的脆弱,段嘉诩看在眼中,心头愧疚油然而生。   段嘉诩没想到,上一世,见他一次,就恨不得弄他一次的大权臣,这一世竟会将他当作唯一的浮木,与他相依为命。   “抱歉林林,是我失信了。”   段嘉诩伸手,轻轻抱了下林祁脖子。   “我答应你,一定好好爱惜小命,带你发财。”   段嘉诩本是被林祁抵在门板上,他这伸手一抱,林祁下意识向前倾了一下。   见林祁身形一晃,就要压下来,段嘉诩赶忙将手松开。   段嘉诩反应不慢,林祁半边身子却还是压了下来。   薄唇擦掠过乌发,林祁抿了下唇,红着耳根站直身子。   “早去早回。”林祁侧身,给段嘉诩让出了一个口子。   段嘉诩一步跨出去,朝身后挥了挥手。   屋里,许知意正跟朱谨交代事情,见段嘉诩出来,许知意最后叮咛两句,拿起一旁披风塞进朱谨手里。   “遇上事别逞强,别动用武力,多跟嘉诩商量,你知道你脑子一贯不灵光的。”   “更深露重,带上再走,别着凉了。”   朱谨接过披风,给来到他身旁的段嘉诩系上:“小嘉诩你身子弱,别着凉了。”   外头,太监已经等得颇为不耐烦,接连催几声后,连门都不敲了,直接进来带人。   “两位小祖宗,赶紧的吧,陛下还在宫里等着二位!”   段嘉诩跟朱谨随太监离开,两人进宫直接被引到了段枭跟前。   金銮殿上,除段枭外,昭翎公主也在。   寻常嚣张跋扈的段昭翎跪在地上满身狼狈。   “父皇!我跟时因哥哥的情难自禁,是有人在故意陷害,求父皇明察!”   昭翎公主双膝跪地,脑袋磕在石阶上砰砰作响。   “我不要嫁去西戎那种蛮荒之地!死都不要!” 第74章 弑兄   “情难自禁还说自个被人陷害,你当你亲爹脑子有坑吗?”椅上段枭勃然大怒,龙案上的镇纸被他用力摔在了地上:“远嫁西戎一事,你乐意得嫁,不乐意也得嫁!”   “父皇!”昭翎公主挣扎起身:“您不是向来最疼昭翎了吗,为什么这一次这么狠心?”   昭翎公主声音哽咽,龙椅上的段枭却神态坚定。   “今日之事在城中闹出了太大动静,朕若不将你嫁过去,西戎人必会将你跟宋时因的事传的各国皆知,届时我晋渊颜面何存?”   “此次西戎来使乃西戎皇室,他向朕许诺,你进西戎必入皇室。”   段枭一番话,以君主的身份晓以大义,昭翎公主听得险些崩溃。   “难道亲女儿的幸福还比不上晋渊颜面吗?既如此,父皇何不将那些西戎人全杀了!”   “将西戎人全杀了?”对着眼前这没长脑子似的女儿,段枭气得笑了:“段昭翎,你这是要挑起两国争端,好便宜旁北境吗?”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段昭翎再次噗通一下跪了下来。   “你远嫁西戎一事朕心意已决,五日后便随西戎使者出发吧。”   “父皇,你不可以这样!我已经是时因哥哥的人了,你不可以拆散我们!”   昭翎公主仍在为她的年少无知做最后抗争,段枭眉目一沉,命身旁太监将她带走。   “来人,送昭翎公主回宫,公主出嫁前不准她迈出宫门一步,谁敢私自放人朕要谁狗命。”   段枭敲打周遭宫婢一番,对段昭翎这宝贝女儿也没手软。   “宋时因现在还关在狱中,这几日你若出了事,朕便让他给你殉葬,听明白了吗?”   段枭寻常是个慈父,但在家国大事面前却很拎得清。   他宠段昭翎是真,在晋渊同段昭翎之间,他会毫不犹豫舍弃段昭翎也是真。   段昭翎被殿中几个宫婢强行带走。   高台上段枭头痛地揉了揉两鬓:“让你们见笑了。”   屏风后段嘉诩同朱谨在老太监的示意下走了出来。   “陛下。”   段嘉诩弯腰行礼,朱谨有样学样,却因扯到伤口而小声呼痛。   “小心。”段嘉诩伸手扶了朱谨一把。   朱谨咧嘴,朝他嘿嘿一笑。   段枭将手放下,负到身后:“前夜的事,你俩给朕说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段嘉诩垂眸,不过片刻情绪已酝酿到位。   “那日我同朱谨哥哥在山下遇到绑匪,后来幸得周将军带人来救,我也不知道兄长为何会出现在那,更不知他为何要对朱谨哥哥动手。”   段嘉诩说到最后,声音微哽,红了眼眶。   此时的他既娇弱又无助,旁人看在眼中不由心生怜意。   “事情正如小嘉诩所说!”   身旁朱谨站出来无脑力挺。   “那段萧清不知道发什么疯,一看到周将军就要给我来一刀。我都要怀疑,是不是我爹得罪了陇西王,段萧清要我父债子偿。”   段嘉诩同朱谨一番话说下来段枭眼中幽芒浮沉。   几起几落后段枭沉声开口:“所有藩地中仅有陇西有两位世子,朕却觉得同属藩地,就该规矩一致,嘉诩觉得呢?”   段枭话说得隐晦,段嘉诩听明白了,却装作听不懂。   段嘉诩张唇,嘴巴一个洞,却没有声音。   见段嘉诩红唇微启,不知该说什么的茫然模样,段枭皱了皱眉,朝他摆手。   “朕知晓了,你俩去吧,让太监送你们出宫。”   段枭一贯不喜欢蠢人,朱谨一看就四肢发达头脑简单,段嘉诩又是个张嘴哑巴,段枭不愿在两人身上花时间,便命太监赶紧将人带走。   段嘉诩同朱谨行礼告退。   殿中,段枭同太监的声音断断续续传了过来。   “除夕那日学宫初见,见他出了一把风头以为是个有些本事的聪明人,没想到就是扶不上墙的烂泥。”   “这藩王世子没本事陛下该开心啊,养着两个废人总好过养虎为患。”   “等昭翎嫁出去了,就将那段萧清解决了吧。”   “是,老奴晓得了。”   ……   宫道上,小太监提着灯笼走在前头,段嘉诩同朱谨跟在他身后并肩而行。   月色朦胧,朱谨拍了拍段嘉诩胳膊,段嘉诩侧了下身,朱谨将脑袋凑了过去。   “老皇帝这是要下杀手了?”朱谨咬耳询问。   “嗯。”段嘉诩点头:“昭翎公主出嫁后动手。”   段枭说陇西只要一位世子,跟段萧清比起来,当然是他这病秧子做世子更令当权者放心。   段萧清……   他终于要亲手将他送到地狱去。   这一世在段萧清没来得及弑弟前,他先选择了杀兄。   “小嘉诩,这一切都是你设计的。你跟西戎使者达成了交易,他出卖段萧清,你给他段昭翎。”   “是你故意诱段萧清前往城外破庙,又故意引周将军去捉人。”   朱谨前面的揣测毫无错误,后面却没说对。   对此段嘉诩并未开口解释。   他做事向来没有解释的习惯,无论好坏。   “我很可怕吧。”   段嘉诩弯眉,眯眼笑了起来,看不到瞳孔的眼,掩住了他眼底所有情绪。   “连亲兄长都不放过。”   弑兄便是弑亲。   他本就是个恶人,自是不怕遭受批判。   “小嘉诩……”   朱谨摸了摸后脑勺,突然伸手一揽,将段嘉诩拥入臂弯。   “哥虽然没你聪明,但力气比你大。日后再遇上这种事,你开口说一声,哥去给你跑腿,不必求别人。”   朱谨说话一贯大嗓门,此刻蓄意压低的微小声音令段嘉诩心尖一颤。   “不是我。”   段嘉诩默了一下终是将话说了出来。   “让段萧清动手绑人,将他引去城外破庙的不是我。朱谨哥哥,我这么说,你会信吗?”   “信。”朱谨应得毫不迟疑:“小嘉诩,就算你说牛会在天上飞,哥也信。”   只要他敢说,他就敢信吗?   “蠢死了。”段嘉诩嘴上说得嫌弃,嘴角却不自觉弯了起来。   “哎!哥估摸着,这辈子,除了你以外,没人敢骗哥。”   “你……确定?”朱谨很确定的事,段嘉诩有些不确定了。   “当然,哪个死骗子敢在哥面前招摇撞骗,看哥不刨他祖坟!”朱谨嘿嘿两声补充一句:“当然,你家的哥不敢,必竟那是皇陵,会诛九族的。” 第75章 牛在天上飞   从宫中回来没几天,段嘉诩果真看到了牛在天上飞。   准确地讲,应该是个披了牛角披风的人,自段嘉诩眼前一掠而过,掉在了距钟家商行几里外的暗巷中。   “陈叔今日便聊到这吧。”   钟家商行外,陈管事将段嘉诩送至大门口:“可要我亲自送小公子回学宫?”   “先不回去,我还想在山下逛逛。”   “小公子,您可是前几日才被绑过的人啊!”   陈管事正要规劝,段嘉诩已挥着手迈开了脚步。   “前几日那是运气不好、时运不济,今日出门我给自己算过一卦,大吉大利,必有好事发生。”   段嘉诩顺着方才牛角披风掉落的方向一路寻过去,很快在一处幽暗小巷内发现了一个黑衣少年。   少年蜷缩在巷子最里头,浑身是血。   感觉到有人在靠近,少年猛然抬头,目露凶光。   这张脸!   段嘉诩有些愕然。   这不就是前几日,跟段萧清一块,将他绑了的陇西暗卫吗?   不对……那日的陇西暗卫看起来将近而立,眼前这少年看起来只有十五、十六岁。   段萧清被捉,那夜奉段萧清命绑他的暗卫全被下了狱,这种时候身份还未暴露的暗卫必会低调行事。   看这少年的模样想来经过一场恶战,要他性命的是段枭还是……另有其人?   段嘉诩看穿了眼前少年的身份,眼前少年也认出了段嘉诩。   “你是……小世子……”少年朝段嘉诩伸手:“救……救命……”   段萧清让暗卫绑他,这少年却向他求救?   “认出了我的身份还敢向我张这口?你这暗卫有意思。”   段嘉诩弯唇,朝少年慢慢靠近。   “你怎会出现在这?又为何会受这么重的伤?”   段嘉诩话落,少年当即握紧了拳头。   “陇西王将所有陇西暗卫推出去给段萧清顶罪,绑架您、刺伤南越世子一事是他们背主求荣的私自行动,段萧清对此毫不知情!”   “他们?”段嘉诩皱眉,眉心被他拧至死紧。   “陇西暗卫三十人悉数被杀,二哥拼死护我逃出来。我的哥哥们为陇西蛰伏汴京数十年,今日陇西王为保段萧清,将他们三十人全部杀害!”   人心不狠,地位不稳。   用三十条性命换段萧清一命,果然是他爹陇西王会干的事。   从前他动用一个陇西暗卫他爹都心疼得不行,现在为了他那宝贝大哥,渣爹竟硬生生杀光了陇西埋在汴京的所有暗卫。   呵。   地上少年呕出一口血,朝段嘉诩爬去。   段嘉诩低头,对上一双黑亮的眼。   那种就算跪着趴着也要活下来的坚毅,令人动容。   面对少年的求救,段嘉诩纹丝不动。   “让我救,你就得向我证明,你有值得我救的价值。”段嘉诩笑了,面容温良,话却极为凉薄。   “陇西王让小世子入京为质,明摆着是要您做段萧清的替死鬼。”   少年伸手去拽段嘉诩衣袍,似要抓住激流中的唯一浮木。   “小世子救我,我愿为小世子效犬马之劳。”   “愿意为我效犬马之劳的人有很多,而我不确定你是否值这个价。”   段嘉诩弯腰,直视地上少年。   “毕竟我爹下了杀令的人,我要救,亦要因此付出不小的代价。”   段嘉诩是个生意人,他可以接受等价交换,但绝不会无条件去扶贫。   “我,三十一愿奉你陇西小世子为主,穷我此生寿限护你周全。”   少年许下重诺,段嘉诩却只是在笑并未回应。   见段嘉诩如此,少年的手慢慢垂了下来。   “这是我唯一知道的求人法子了……”   “哥哥让我好好活下去,不要成为暗卫,不要做别人手里见不得人的刀。原来,就算我愿意做刀我也仍旧活不了。”   少年闭上眼,连呕出好几口血。   浮荡在鼻尖的血腥气令段嘉诩有些不适,段嘉诩低咳两声,从怀里摸出一个瓷瓶,倒出里头药丸。   一颗黑黑的丸子滚了出来,段嘉诩晃了晃瓷瓶还想再倒,却发现里头已经空了。   段嘉诩用指捏了下药丸,弯腰将它塞入少年口中。   “寿限有尽,时光无尽,日后你叫无烬。”   段嘉诩闷咳,尽力压下喉间不适。   “你不必将自己卖给我,我是个生意人,只谈钱。我救你一命,你欠我万金,日后杀一人二十金,做其他事另外算钱,债还清了我还你自由,你该干嘛干嘛去。”   无烬怔怔地看着段嘉诩,眼里是满满的难以置信。   “我这人只爱钱,不爱折辱别人,也不爱取人性命。”   段嘉诩伸手去拉无烬。   牛角披风从无烬肩头滑落,露出了他脖子上的月牙形胎记。   这胎记……   段嘉诩猛然想起上一世,林祁身边有个极为厉害的杀手头目,那人的标记正是脖子上有块月牙形胎记。   他这算是跟林祁抢人了?   还好现在林祁还没做首辅,要是做首辅了,他敢抢人,林祁非弄死他不可。   服过药丸,无烬渐渐恢复了力气。   有脚步声由远及近,无烬目光一凌,提起手边断剑挡在段嘉诩身前。   “陇西王的人。”   无烬做好了随时战斗的准备,段嘉诩却突然在身后拉了他一把。   “赶紧跑!你身受重伤,还拖着我这么个病秧子,真打起来会吃大亏的。”   段嘉诩说罢率先往墙上爬去。   “你执意留在我身边不就是为了伺机复仇我老子嘛,你放心我也盼着他早点死,我好上位。”   段嘉诩正手脚并用向上爬,脖颈处突然传来一阵凉风,紧接着原本在他身后的无烬站在墙头朝他伸出了手。   “上来。”   无烬手上血渍犹存,见段嘉诩没握上来,无烬下意识将手抽回来要在衣服上擦拭。   “哎,你等等!我不就动作慢点嘛,你至于马上撒手吗?”   段嘉诩用力一跳,握上了无烬的手。   脚步声近在耳边,危机迫在眉睫。   墙头,段嘉诩用力一扑,拽着无烬跌落墙的那头。   “人呢?刚才明明跑的这个方向。”   “血腥味这么重,人肯定跑不远,赶紧追!”   “追个屁啊!众所周知陇西埋在汴京的暗卫只有三十人,那没登记在册的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婆娘、孩子热炕头的日子不舒坦吗?非得在这大半夜的追个牛头披风跑。”   “要不……收工?”   “走走走,喝花酒去!”   追捕者离开,墙这头,段嘉诩从无烬身上爬了起来。 第76章 无用即废物   “那些人走了。”   段嘉诩话落下好一会,也不见无烬起身。   觉得有些奇怪的段嘉诩回头,对上无烬龇牙咧嘴的脸。   有血顺无烬胳膊淌落。   知晓是方才自己太过生猛惹的祸,段嘉诩搓了搓鼻子讪笑:“我先送你去一处地方休养,待你身体好些来长青山寻我。”   段嘉诩扶起无烬,将他带往钟家商行。   安置好无烬,夜已很深,段嘉诩让陈叔去山上学宫报了个平安信,留宿商行。   第二日昭翎公主远嫁西戎,一大早天还未亮,整个汴京就闹哄哄的。   段嘉诩被喧闹声吵醒,他打了个哈欠推开窗,正好瞧见昭翎公主的喜轿从他眼皮子底下路过。   十里嫁妆,红绸延绵,街道两边百姓跪了一地,为这晋渊最尊贵的公主殿下送行。   送嫁队伍中,有个太监引起了段嘉诩的注意。   那是本应关在狱中的宋时因。   段嘉诩挑眉,嘴角微勾。   有意思。   凉风从窗外灌入,段嘉诩喉咙发痒,忍不住干咳了起来。   咳了一阵睡意全无,段嘉诩干脆起身下榻。   段昭翎远嫁,接下来陛下要处理的就是段萧清了。   想起渣爹昨夜干的事,段嘉诩忍不住眉头紧皱。   若他料想得没错,段萧清这两日便会被放出来。   一旦段萧清回了陇西,他要对付可就不是这一、两年内可以办得到的事情了。   段嘉诩知道机不可失,但现在的他已失了先机。   段嘉诩正想着段萧清的事,外头突然传来一阵小小敲门声。   “主子。”   是无烬的声音。   段嘉诩主动走上前去将门拉开。   外头无烬已穿戴整齐,   昨日伤重濒死的人竟只凭一枚药丸和休息了一夜就恢复成这样,这无烬的身体真像野兽般强壮。   “何事?”段嘉诩掩唇低咳。   “主子能不能……借我点银钱?”   无烬低头不敢去看段嘉诩。   “这银钱记在我账上,日后我给您杀人还债。”   无烬动不动就想杀人了事的行径令段嘉诩有点头大。   蛮力虽能解决很多问题,但很多时候脑子比蛮力好用。   “只要五金就好……”无烬局促地蜷了蜷垂在身侧的手:“主子能不能帮帮我?”   无烬并不懂得掩藏自己的情绪,段嘉诩从他眼中猜出了些许他要这银钱的目的。   “走吧。”段嘉诩呼了一口气,捞起外衫披在身上。   “啊?”无烬愣了愣,完全没反应过来段嘉诩要干嘛。   “就算要敛葬也得先将尸体凑齐,在狱中死去那十个陇西暗卫,应当这两日便会被送去乱葬岗。”   段嘉诩说罢率先离开,瞧着段嘉诩的背影无烬赶忙追了上去。   ……   段嘉诩带无烬前往乱葬岗打探消息。   乱葬岗一处埋尸坑附近,段嘉诩远远就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   段萧清!   除段萧清外,坑边还站了另一个人,那人段嘉诩认识,是陇西王身边的得力干将。   这么快就能让段枭放人,渣爹还真是好手段啊。   坑边段萧清跟那位得力干将大声抱怨。   “你是怎么培养暗卫的?竟养出这么些连主子都护不住的垃圾!”   “我看埋乱葬岗都便宜他们了,像他们这样的废物,就该一把火烧了,死无葬身之地!”   干将瞧着乱葬岗中一具具堆叠起来的尸体,抿着嘴角没说话。   见干将没附和他,段萧清有些不高兴了:“怎么,难道我说的不对吗?”   面对质问,干将低头却并未阿谀奉承。   “这些人虽没护住您,但至死都没吐露过真相一字。王爷用狱外同伴的性命迫他们自尽,随后又杀尽他们狱外的同伴。他们或许于您无功,但亦绝对无过。”   干将话说得相当中肯,段萧清却很不高兴。   “王府养着他们不就是为了用他们吗?有用的叫工具,没用的叫废物。花了我们那么多钱还成了废物,真是无用至极。”   段萧清说罢,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好笑的事情般嘿了两声。   “当年为了骗那女人将钟家的钱拿出来贴补王府,我爹故意给那女人一出生的孩子下药。”   “后来那女人死了,钟家就变抠了。以前钟家可是真金白银地补贴过来,后来变成只给那病秧子药材跟物品。”   “你以为王府为什么愿意一直养着那病秧子,还不是因为我们在他身上还有油水可捞。”   段萧清无意中道出的某个真相令干将大吃一惊。   “嘉诩小世子可是王爷亲儿子,王爷怎会……”   干将那副没出息的吃惊模样看这段萧清颇为不屑。   “正统儿子一个就够了。对父亲而言我是陇西最正统的继承人,其他兄弟姐妹都应该成为我的踏脚石,能为我牺牲和贡献是他们的荣幸。”   段萧清本想再多说两句,见干将一副听不大懂的瞪眼模样,段萧清就懒得跟他废话了。   “这就是所谓的权谋。算了跟你说了你也听不懂,你要能听懂,就不会混了这么多年还是这副狗样子了。”   段萧清的模样狂妄又自大,干将默了一下坦白承认。   “您说的我确实不懂,但我明白一件事,您再不走,若宫中那位改了主意,您怕是要小命不保了。王爷还在陇西等着您,您请吧。”   干将说完直接拽过段萧清的衣襟,带他离开。   “你、你什么东西!竟敢这样对本世子!”段萧清挣扎,却挣不开干将的钳制。   “能救您小命的东西。王爷有令,一救下您,马上带您离开。”   “你放手,我走不走!我还没找段嘉诩那斯算账,我不走!”   空中段萧清的声音渐行渐远,重重树影中,段嘉诩自斑驳光影中走出。   无烬在他身旁,手臂被他死命拽住。   “主子!”无烬气得呼吸加重:“你让我出去,看我不一刀捅死他。是他害死了我三十个哥哥,是他害你成了一个病秧子!”   当年渣爹为了从娘手上搞钱给他下药一事,段嘉诩上一世是很后面才知晓。   中毒致身体败坏一事已成定局,愤怒或怨恨已于事无补。   他现在能做的就是想法子续命,若药石不灵,那就在生命还没走到尽头前,将那些欠了他的一一讨要回来。 第77章 他来了   “我比你更想一刀捅死他。”段嘉诩低咳:“但他此时、此地死在了这,你我都活不了。”   “无烬,你是他们拼尽性命护下来的,你现在是要他们死不瞑目吗?”   段嘉诩指着乱葬岗中那一具具尸体容色凌厉。   无烬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对上一双死了都无法合上的眼。   “啊……”无烬死命握住拳头神态痛苦。   见无烬要大喊,段嘉诩伸手捂住他的嘴。   情绪无法宣泄,就连喊叫都要被制止,无烬张口,狠咬段嘉诩的手。   段嘉诩吃痛却没松开。   “好好将他们敛葬了吧,就算不能立碑,也终归算是入土为安了。”   “昔日喂你饭,今日你葬他,兄弟一场,这事你总该为他们去做。”   ……   陇西王埋在汴京的暗卫统共三十人,但真正能留有全尸的却十人不到,段嘉诩同无烬埋好尸体夕阳已将近沉入西边。   两人回到钟家商行天已入黑,商行外陈叔在来回踱步地候着什么人。   瞧见段嘉诩陈叔赶忙走了过来:“小公子,您可算回来了!”   “发生什么事了?”   “您先前不是让说书先生继续传讲您给那两个话本吗?听说日前东宫那头召了一位说书先生过去,今日太子府上派人来请,说太子妃想见见写这两个话本的人。”   鱼儿上钩了。   段嘉诩眯眼,掩住眼中精光。   他让陈管事大肆宣扬那两个话本就是为了钓太子妃。   “你再招呼一下,我去换身衣裳。”   段嘉诩说到换衣裳,陈管事这才注意到,段嘉诩身上脏兮兮的,还沾染了血渍。   “小公子你受伤了?”陈管事惊呼,拉过段嘉诩的衣袖上下查看。   “我没事。”段嘉诩有些无奈地任由陈管事转了几个圈。   有风吹来,段嘉诩掩唇低咳。   见段嘉诩不适,陈管事伸手去摸他的药。   陈管事摸了好几把,却是满手空。   “小公子你的药呢?”   “昨夜用完了,余下的在山上学宫,我晚些回去拿便好。”   一听到药没了陈管事当即就急了:“胡闹,那可是救命药,怎能耽误!你的命就靠那药吊着,这药没了您随时可能会出事的!”   段嘉诩身后,无烬似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似的低低呼了一声。   “主子,那药,难道是昨夜……”   无烬话说一半,段嘉诩突然伸手用力拽了他一把。   “身体还没好利索就赶紧回房休息,别那么多话,我待会让陈叔炖个人参鸡汤给你补补。”   段嘉诩说完赶忙拉着无烬开溜。   见段嘉诩热水烫脚般着急,陈管事无奈摇头。   “这小公子,真是不让人省心。”陈管事摇头叹息一声,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抬手猛拍脑袋:“糟糕,今日小公子没吩咐,忘记去学宫给他告假了,小公子这趟回去怕是要挨罚。”   陈管事正怕段嘉诩挨罚,学宫那头就来人了。   是林祁。   “陈管事。”林祁手上抱着一摞功课,脸上没什么表情,“我来寻我家世子殿下。”   瞧见林祁,陈管事下意识心头一紧。   怎么小公子这贴身人跟小公子一样,虽不动声色,却给人一种,随时要你好看的感觉。   “小公子在里间换衣裳,待会要去见一位贵人。”   陈管事侧了下身,亲自给林祁引路。   钟家商行分外间和里间,外间是一栋四层大楼,平日里负责待客、走货同银钱交易,里间是一幢二层小楼,是商行人员日常居所。   商行里间小楼,段嘉诩让无烬回房休息,他则挑选去见太子妃的衣裳。   听到脚步声,段嘉诩下意识张口就问。   “陈叔,你觉得我穿这身水绿色好还是穿这身暗红色好看?”   “暗红色。”   身后传来的熟悉声音吓了段嘉诩一跳。   段嘉诩回头,对上林祁一如既往的冰块脸。   “林林,你怎么过来了?”   “夜不归宿、逃学,我再不过来世子殿下是要彻底放飞自我了吧。”   林祁哼了一声,将手里抱着的一整摞功课“嘭”地一下放在了段嘉诩面前。   “最上头那本是今日的功课,下面那五本是殿下逃学的罚抄书目。”   功课一本这很正常,只是这罚抄书目……   “怎么五本那么多?”段嘉诩觉得脑袋开始有点冒汗。   “五位夫子各布置了一本。”林祁对答如流。   “今日不是只有两堂课吗?怎么五个夫子都知道我逃课了?”段嘉诩心里大感不妙。   “殿下逃课一事被人举报了。”林祁面色从容。   “哪个王八羔子举报的本世子?”段嘉诩生气了。   “我就是那个王八羔子。”林祁笑了。   段嘉诩因林祁那一笑怕了。   “怎么,殿下觉得自己逃课还有理了?”   段嘉诩干笑几声不敢说话。   见段嘉诩如此,一旁的陈管事连连摇头。   果真是一物降一物。   平日里只见小公子整治旁人,倒是第一次见小公子被人整治。   段嘉诩尬笑了一小会突然咳嗽了起来,见段嘉诩闷咳陈叔想起了另一件事。   “林林,你身上可有携带药丸?小公子的药昨夜就没了,他说余下的药全在学宫。”   陈管事话落,林祁当即黑下了脸。   “从昨夜到现在,殿下一整日未服过药?”   段嘉诩想为自己辩驳两句,喉间却涌上一阵瘙痒。   “咳咳咳……”段嘉诩捂唇,说不出话。   林祁伸手探入怀中,从里头摸出一个瓷瓶,倒出里头药丸。   “吃了。”林祁皱着眉将药递给段嘉诩。   段嘉诩接过,咕咚一声吞下。   服过药片刻,段嘉诩感觉整个人都顺畅了。   “这药怎么跟我平日里服用的有些不同,南宫夫子不会是为了省钱用次等药材制药吧。”   段嘉诩想拿过林祁手里的瓷瓶看看里头药丸,林祁却黑着脸将瓷瓶收入怀中。   “这些功课殿下是在此完成,还是随我回山上完成?”   林祁一句话瞬间拉回了段嘉诩的所有注意力。   段嘉诩扁了扁嘴跟林祁卖起了惨。   “林林,我夜不归宿和逃课都是都原因的!” 第78章 太子妃召见   “昨日在商行查了账我本要回去,结果在路上看到有人被欺负,我这么热心肠的人怎么能见死不救,这不我这一帮就帮到了现在。”   “你都不知道,离开学宫离开你,我是一整夜都没睡好。你认真看看我,我这黑眼圈都快赶上商行看门那只大黄了。”   段嘉诩最后一句话略微取悦了林祁,林祁哼了一声,面色稍缓。   见林祁那张冰块脸没那么臭了,段嘉诩开始给被判了死刑的自己争个死缓。   “林林,我能不能先不跟你回去,外头有个东宫来的,说太子妃想见见写话本的人。我先随他去见太子妃,再随你回去,你看怎样?”   段嘉诩仰头眨巴着眼睛去看林祁,林祁睨了他一眼,竟点头应允了。   “行。”   段嘉诩正要高兴,林祁却表示,他方才的话,只是说话时大喘了一口气。   “人殿下可以见,但得将我带上。必竟,人家要见的是写话本的人。”   林祁这么一说,段嘉诩顿时面色一红。   “林林,你这么讲,倒显得我很不学无术似的。”   段嘉诩话落,林祁再次哼了一声。   “难道殿下不是?”   段嘉诩觉得自己这主子已经毫无威信可言了!   人家做主子,他也做主子,怎么他这主子被个下人吃得死死的。   这大概是他嘴馋的缘故吧。   谁让他就爱吃林祁做的饭菜。   见段嘉诩小脸微鼓的傲娇模样,林祁忍不住勾起了唇。   他拿起架上的暗红色衣裳,尽起了一个做下人的本分。   “还请殿下宽衣。”   一旁的陈管事见此光景十分有眼力劲地退了出去。   在林祁的伺候下,段嘉诩很快换好了衣裳。   段嘉诩的肤色偏冷白,这暗红衣裳一上身,顿时衬得他又娇又媚。   在医馆看到过的光景自林祁脑中一闪而过。   林祁很清楚,那衣衫下所见是怎样的蛊惑人心。   喉间一阵干燥,林祁摸了下喉咙,掩饰地转过了身。   “走吧,既是贵人,殿下就莫让旁人等急了。”   林祁说罢大步走了出去。   身后被落下的段嘉诩一脸莫名其妙。   “不就伺候我这便宜主子穿件衣服嘛,至于这么嫌弃吗?”   段嘉诩穿好衣服出来,带上林祁去正厅见过那位东宫来客,随他一道前往太子府。   马车上段嘉诩跟林祁对起了口供。   “林林,待会不论太子妃说什么,你点头就行。”   段嘉诩正要细细交代两句,林祁已颔首应了下来。   “她可是会问我话本中所言求子秘方是否属实?”   “你怎么知道?”林祁的敏锐吓了段嘉诩一跳。   有些事他知道那是因为他有上一世的记忆,林祁是怎么知道的!   “太子妃多年无所出在这京中并非什么秘密,殿下先前让我写话本时特意加上这么一出,我已料想殿下必有所图。”   林祁话语微顿,一语道破段嘉诩所图。   “殿下想借话本结交太子妃,让太子成为钟家商行的后盾。”   小心思被当场戳破,段嘉诩尬笑。   跟聪明人讲话不必费力气,但太过聪明就令人背脊发寒了。   马车轱辘前行,一柱香后在太子府前停了下来。   朱门玉瓦,门口侍卫分两排林立。   看到给段嘉诩驾车的接引人,侍卫主动让开了一条道。   看来太子妃派来接他的人还有些地位啊。   接引人在前头引路,带段嘉诩同林祁一路七拐八拐来到一处香茗小楼外。   薄纱层层,帐后传来女子柔婉的声。   “话本是你们二人中哪位所书?”   “回娘娘,是我家小婢所书。”段嘉诩上前一步,朝帘帐弯腰一拜:“说起来,我当称娘娘一声堂嫂才是。”   “你是?”   “陇西小世子段嘉诩。”   “原来竟是亲戚。”   帐后女子笑了一下,命人拉开帘帐。   层层薄纱被撩起,露出了帐后女子那张若牡丹般的雍容面容。   金钗玉环,天家贵气浑然天成。   “段小世子,本宫今日找你过来是有事要问。”   “堂嫂请说。”   太子妃挥手,屏退左右:“话本中提及的求子秘法可真实存在?钟家商行当真有此秘药珍藏?”   “回堂嫂,确实真是存在。”明明是个不存在的东西,偏段嘉诩应得斩钉截铁。   见段嘉诩如此自信,太子妃信了几分。   “段小世子你可知欺瞒本宫的下场?”   太子妃这话看似在问段嘉诩,却将目光落在了林祁身上。   “小世子是皇族,犯了错最多领个罚。钟家商行跟旁的下人却不一样,欺瞒皇族是死罪,那是要掉脑袋的。”   太子妃这话明摆着是在敲打林祁,对此林祁面色从容。   “回太子妃,世子殿下说的确有其事。”   得了第二个人的肯定,太子妃像吃了定心丸般大松一口气。   “段小世子,那药,本宫要了,你开个价吧。”   太子妃提到钱,段嘉诩顿时笑得眉眼弯弯。   “黄金千两。”段嘉诩伸出一根手指:“那是一个疗程的价格,若堂嫂病情严重得连服几个疗程。”   段嘉诩这一张口就是天价,偏太子妃觉得极是合理。   纤纤皓腕一挥,就命身旁丫鬟前去拿钱。   “小世子,若本宫就此得偿所愿,本宫必有重谢。若……”太子妃将话说到这,突然顿住。   段嘉诩明白她的意思,俯身朝她拜了一下:“两个月内,堂嫂必能得偿所愿。”   他记得小皇孙出生时京中槐花盛放,槐花盛开的季节是五月。   女子十月怀胎,小皇孙应当是八、九月这样怀的。   ……   回去的路上段嘉诩同林祁仍是搭乘同一辆马车。   马车摇摇晃晃,段嘉诩昏昏欲睡。   忙活了一整日他早就困得不行。   见段嘉诩还有心思睡觉,林祁觉得自己脑袋有些疼。   “那珍稀秘药殿下打算拿什么去唬弄?”   “从南宫夫子那随便摸些他日常炼制的补药就好,反正关键不在药上,吃什么都一样。”   “若两个月后太子妃没怀上,殿下要如何?殿下这场豪赌,可是将我和整个钟家都压在了赌桌上。”   “我们会赢的,商行和你我都舍不得输给别人。”段嘉诩闭上眼,伸手去捂林祁嘴巴:“林林,你别说话,很影响睡觉。”   段嘉诩话落已彻底睡了过去。   林祁低头,感觉有均匀呼吸轻轻拂过他下颚。   “若两个月后太子妃未能如愿怀上身孕,殿下要如何善后?”林祁悠悠一叹,话中既有宠又有无奈:“我怕是只能将自己卖了,替殿下收拾残局。” 第79章 云泥之别   马车有些颠簸,见段嘉诩睡不安稳,林祁盘起一膝,将段嘉诩的脑袋放在自己大腿上。   手肘碰到衣袖里的瓷瓶,林祁眸色一深。   他先前给段嘉诩的药并非来自钟家商行,更不是南宫煜所制。   瓷瓶里的药是他命暗卫在外头调的。   段嘉诩所服药丸由多种名贵药材调制而成,他身上银两不够,有两味药,他命暗卫用了略次一些的药材顶替。   段嘉诩只一次就吃出来了今日药丸与往日的不同。   原来他就算将自己最好的给出去,也及不上段嘉诩往日所用。   在这一刻林祁突然意识到,他同段嘉诩之间的云泥之别。   危楼高百尺,不可摘星辰。   ……   马车一路疾行,并非前往商行的方向,而是前往稷下学宫所在的长青山。   到了山脚,马车无法再行,林祁将段嘉诩背了下来。   “多谢。”林祁同车夫道谢,背着段嘉诩往山上走。   走出一小段,太子府的车夫驾车离开,有暗卫从树林一侧蹿了出来。   “主子。”   暗卫要接过段嘉诩,林祁却摇了摇头。   “事情查清楚了?”   “昨夜狱中陇西暗卫皆认罪自戕,狱外暗卫悉数被屠,整整三十人,一个不差。今晨,陛下放了段萧清。”   “陇西王。”林祁嗤笑:“好手段。”   竹篮打水一场空。   林祁侧头去看段嘉诩。   背上一道软软的呼吸落在他脖后。   林祁的心,随着那呼吸蓦然一软。   他因着这个事一直在山下不回来?   “还有一事。”暗卫欲言又止。   “嗯?”林祁挑眉。   “小世子救下了一个被陇西暗卫养大的少年,为他取名无烬,现下养在钟家商行。”   “有月长灯在,无烟烬火同。”林祁勾唇,倏尔笑了起来:“你唤长月他唤无烬,倒是相配得很。”   对自家主子这硬拉起来的关系,暗卫长月表示,自个有些脑袋冒汗。   “主子,您的身份是绝密,万万不能暴露,若那个叫无烬的少年发现了我的存在……”   长月想问林祁,若自己暴露,是否要除掉那个叫无烬的隐患。   怎料林祁却相当自然地将话接了下去。   “那少年若上山,你就避着些。若出事,你能捞就捞上一把,毕竟……是他的人。”   听自家主子让自己避着一些,长月表示自己整个人都不好了。   “不知道主子是否听说过一句话!”   “嗯?”林祁挑眉。   “一棵树容不下两个暗卫!”   林祁睨了长月一眼,点头:“那你换棵树。”   “……”长月静默了好一会,默默退了下去。   空中月色皎洁,林祁将段嘉诩背回山上已是深夜。   丁班屋院,林祁将段嘉诩放下,给他擦拭了手脚,自己在外头的矮榻歇下。   睡梦中,段嘉诩梦到了上一世自己惨死那一幕。   段萧清逼他跳崖,还在悬崖两边备上了弓箭手,打算将他射成刺猬。   林祁策马赶至,朝他伸手,让他在自己和亲族之间做出选择。   他纵身一跃,自崖顶跳下。   冷汗从额头冒出,越聚越多,变成水珠滚落眼睑。   段嘉诩喘了一口气猛然惊醒。   段萧清不死,死的就会是他,这次放段萧清回陇西,日后必定后患无穷。   耳边传来一阵衣衫摩擦声,紧接着一人点了烛台快步靠近。   “殿下?”   段嘉诩抬头,对上林祁的脸。   睡梦中的惊恐余韵犹存,段嘉诩下意识向后退了一下。   意识到段嘉诩神色有异,林祁停住了脚步。   “殿下可是梦魇了?”   段嘉诩暗吐一口气,摇了摇头。   “没事。”   上一世林祁要弄他是因为两人立场对立。   这一世他一心搞钱续命,努力跟林祁搞好关系。   他既不挡林祁的路,想来林祁不会再存要弄他的心思。   段嘉诩换了一口气伸手捞过一旁衣衫。   “有点热,我想去外面走走。林林你先睡,不用等我了。”   段嘉诩披衣下榻,向门外走去。   看出段嘉诩想独处,身后的林祁默了一下终是没跟上。   晨曦前的黎明最为黑暗,段嘉诩推开院门走出丁班屋院。   稷下学宫的宫道上,段嘉诩漫无目地向前走着。   耳边突然传来一声奇怪虫鸣,段嘉诩向周遭张望,见到了周不疑探头探脑的鬼祟身影。   “不疑学长?你在这干嘛?”   段嘉诩向周不疑靠近,被他猛然拉到一旁。   “嘘!”周不疑捂住段嘉诩的嘴:“南宫夫子院中有株草药,月下开花,花落即枯,那可是入药的好材料。”   所以……   段嘉诩拍了拍周不疑手臂,示意他撒手。   “不疑学长,你又来偷药。”   “什么偷!别说那么难听,我这是借!”   借了不还的能叫借吗?   段嘉诩下意识撇了撇嘴。   “嘉诩学弟,你今夜什么都没瞧见,咱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哈。”   周不疑拉起布巾蒙住脸,正要动作,段嘉诩突然拉住了他的胳膊。   “等等,不疑学长,我俩顺路。”   “你?”周不疑有些迟疑:“也来偷药?”   “不。”段嘉诩伸出一根手指摇了摇:“是借。”   太子妃那头得炼些药丸送过去,现下周不疑偷药,他正好跟去摸点。   月色下两道身影悄悄向南宫煜屋院摸去,一人推演算卦,另一人识药辨毒。   两人配合得天衣无缝,不过半柱香时间,各自要的东西已然到手。   尝到了甜头周不疑打起了跟段嘉诩长久合作的主意:“嘉诩学弟,下回一起发财呀。”   周不疑提到发财二字,段嘉诩顿时来了精神。   “来来,不疑学长,咱们回屋中喝口茶好好商量一番。”   ……   回学宫几日,段嘉诩炼了一小盒药丸送至太子府。   太子妃连服月余,一日清晨突然晕厥。   太子妃突发疾病,太子急得不行,从宫中请来御医。   御医亲诊,太子妃有喜了。   多年不孕的太子妃竟怀孕了!   此消息一出顿时震惊整个晋渊。   太子妃怀孕后,段嘉诩命陈叔送了些养胎食材去太子府上。   其中钟家商行旗下米粮店特供的五常米,倍受太子妃喜欢。   太子妃喜欢,京中贵妇自是争相效仿。   自此京中贵族圈中掀起了一波食用五常米热潮。   十月末,京中下了第一场雪。   钟家商行内,几位掌柜正在向段嘉诩汇报店铺的季度盈利。 第80章 来自陇西的警告   自先前段嘉诩解雇了香料铺掌柜,从外头雇佣新人掌管香料铺后,肉铺掌柜和粮铺掌柜都安分了许多。   “小公子,粮铺这个月的营业额比往期增长了将近五成。”粮铺掌柜躬身将账册递给段嘉诩。   段嘉诩搓了搓手接过。   米粮是个较为稳定的市场,毕竟有那么多张嘴,就得吃那么多碗饭,少了会饿死,多了吃不下。   这个季度米粮销量跟往常一样,高端米的售量却比以往大得多。   高端米,售价高,利润大,盈利自然多。   段嘉诩一手翻账册另一手敲算盘,见段嘉诩盲敲还全都准确无误,粮铺掌柜眼珠子一转,开口称赞。   “小公子真是厉害,不但跟太子妃娘娘攀上了交情,这算盘还打得如此利索。”   面对恭维段嘉诩表情淡淡,没什么特别变化。   他核算了粮铺掌柜的账,开始核算肉铺掌柜的账。   肉铺掌柜不似粮铺掌柜那样能说会道,只能在边上小心翼翼地给段嘉诩端茶递水。   轮到香料铺掌柜交帐,他躬着身子静立一旁将帐呈上,什么都没说,亦什么都没做。   段嘉诩一摞账册查下来已是半个时辰后,他拿起桌上暖炉捂了捂手。   “我这人向来对事不对人。只要你们做事不出差错,我定不会为难。当然若是出了岔子,我亦绝不手软。”   段嘉诩一番敲打一视同仁。   既没因粮铺掌柜同肉铺掌柜的讨好,而对两人稍加亲近,也没有因新任香料铺掌柜什么都不做而对他苛责打压。   段嘉诩这捉摸不透的态度令几位掌柜皆提起了心思,生怕自己方才交上去的账册出了什么他们没发现的问题。   空气静默片刻,段嘉诩弯眉笑了起来。   “账册没问题,几位可以离开了。”   段嘉诩话落,几位掌柜鱼贯而出。   室内一直默不作声的陈管事摇头笑叹。   “小公子何不对他们亲近一些?如此他们才会同小公子交心。”   “我并不要他们同我交心。”段嘉诩低咳,捧着手炉站了起来:“上者御下,敬畏比交心有用得多。”   “敬畏会令人恐惧,交心却会令人失了分寸,甚至以下犯上。”   他一人于路上行走,既不需要他人结伴,亦不会顾忌他人眼光。   段嘉诩音色淡淡。   陈管事张了张嘴,说不出半个字来。   过了好一会,陈管事摇头笑叹。   “我的小公子快11岁了,有自己的主意咯。”   陈管事言罢,段嘉诩神思微恍。   11岁。   自他重生已将近一年。   查了账从商行出来,遇到在门外等着他的钟子洛。   细雪飘落,钟子洛手执一柄素色雨伞立在雪中。   “嘉诩表弟。”   钟子洛侧了侧伞,段嘉诩心领神会地钻了进去。   “表兄在这等我,可是水滴堂有事?”   段嘉诩并不参与水滴堂的日常运作,平日里除了分钱什么都不做。   “嘉诩表弟今日怎么如此勤快,竟关心起了水滴堂的事情。”钟子洛笑面上温润如玉:“听闻嘉诩表弟为钟家商行结交了太子妃,不知表兄能否为滴水堂攀个关系?”   钟子洛想段嘉诩代为引荐,这要求对段嘉诩而言不过是举手之劳。   但段嘉诩略一思忖,却摇头拒绝了。   “表兄,水滴堂是做什么的,你我都非常清楚,水滴堂宜低调行事默默发财,不宜太过高调。若跟太子妃攀上关系,水滴堂将会被推到风口浪尖上。”   钟子洛没想到段嘉诩会开口拒绝,片刻错愕过后,钟子洛低声笑了起来。   “嘉诩表弟这是为水滴堂着想,还是怕水滴堂日后会势压钟家商行?”   “表兄误会了,钟家商行根基深厚,日后就算太子府出事,钟家商行也能偏安一隅,求得自保。水滴堂毫无根基,一旦出事,表兄跟我的心血都会付之一炬。”   段嘉诩解释,钟子洛却当他在狡辩。   “太子是陛下的嫡长子,这晋渊日后的天子,太子府又怎会出事?”   “太子府……”   段嘉诩张口,却顿住了声音。   重活一世,段嘉诩极为清楚,太子府日后真的会出事。   用不了几年,太子便会病故。   太子病故后,陛下怕小皇孙压不住太子麾下门客,寻了个借口,将太子府中有才能的人,处理了个一干二净。   太子不会成为这晋渊的新帝,真正继位为王的是那位现在还未出世的小皇孙。   “太子府?”   钟子洛仍旧在笑,眼中的光却渐渐冷了下来。   “想来在嘉诩表弟心中,钟家商行比水滴堂重要得多吧。”   “于嘉诩表弟而言,水滴堂不过是件练手玩物,反正钟家商行有一半是你,水滴堂若练手失败,你还有钟家商行可以继承。”   “但,于我而言,水滴堂是我所有心血,除了它以外,我一无所有。”   钟子洛手中,侧向段嘉诩的伞,不知什么时候已侧回了自己的方向。   空中,小雪仍下个不停,有风刮过,段嘉诩感觉有雪落在肩头。   喉咙涌上一阵瘙痒,段嘉诩闷声咳了起来。   钟子洛持伞后退一步,从怀里摸出一个红漆木盒。   “这东西是嘉诩表弟同朱谨在山下遇袭后寄到学宫的,我无意中看到了里头的东西。”   钟子洛长指轻挑,拨开盒盖。   “先前我怕表弟惊恐,故特意将这东西藏了起来。现在看,倒是我多此一举了。”   钟子洛呵笑。   “表弟如此心性又怎会惧怕任何东西。”   随着盒盖被挑开,里头的东西映入段嘉诩眼帘。   那是一只被刀硬生生削成两半的白鸽。   鸽血将木盒整个染红,令那木盒似漆了红漆般鲜红。   钟子洛轻晃了木盒,内脏从破损的地方漏了下来。   眼前的场景阴森又恐怖,段嘉诩抿了抿唇,目光沉沉。   “这盒子由陇西独有的麻柳木制成,盒上雕花亦属陇西独有,嘉诩表弟这是得罪了人,有人想以此警示啊。”   钟子洛的话纯属猜测,段嘉诩却知道,钟子洛所说就是事实。   这是他亲爹陇西王寄过来的。   他亲爹这是在警告他,让他别动那些不该动的心思。   否则他的下场就跟这只白鸽一样。   死无葬身之地。   呵。   段萧清对他所做的事只字不提,他伤段萧清半分却是罪该万死。   果然是他的好亲爹啊。 第81章 生辰   段嘉诩接过红漆木盒,弯眉笑了起来。   “这是我爹寄过来的。”   段嘉诩的话令钟子洛明显晃了一下神。   “抱歉。”钟子洛低下了头。   段嘉诩弯眉浅笑,没有说话。   见段嘉诩不语,钟子洛深深低叹。   “嘉诩表弟,很多时候我都感觉,你与我极为相似。”   “立场一致,你我必是这世上最了解彼此的人。”   钟子洛说罢执伞离开,身后段嘉诩被留了下来。   一柄伞悄无声息地遮住了那飘落的飞絮,段嘉诩抬头,对上无烬没什么表情的脸。   “给您撑伞这事由我来做,轮不到他人。”   无烬面无表情地说出了一句做小伏低的话,段嘉诩错愕一下抿唇笑了起来。   初雪日,段嘉诩同钟子洛在钟家商行门口各自离开。   第二日是段嘉诩生辰。   朱谨一大早就跟林祁、许知意、周不疑三人商量,要怎样给段嘉诩庆生。   “今日小嘉诩生辰,必须得搓顿好的!”   朱谨建议狠搓一顿,许知意则建议搞笔大单。   “嘉诩那么爱银子,跟他签笔大单,他一定高兴。”   “我倒是觉得应当去趟南宫夫子的百草园,摘些奇花异草给嘉诩补身子。”周不疑提出了自己的看法:“毕竟这有银子还得有命花不是!”   朱谨、许知意、周不疑意见不统一,三人询问一直默不作声的林祁。   “林林,你怎么看。”   林祁在三人脸上各瞟了一眼,脸上没什么表情:“都安排上。”   都安排上?   三人面面相觑地互看一眼,朱谨最先领悟林祁话里的精髓。   “林林的意思是,让我们去南宫夫子的药林子里弄个烤肉宴?”   “再炖锅药材汤。”周不疑补充。   “我去我爹那扛头小羊羔上来。”许知意亦赞同地点了点头。   经过一番讨论,给段嘉诩庆生小分队决定了今日放学后的分工。   周不疑去药林踩场,布置烤架。   许知意下山回自家屠宰场扛羊羔。   朱谨则将段嘉诩带到药林。   林下漏月光,疏疏如残雪,朱谨引着段嘉诩,顺周不疑留下的标记,一路摸了过来。   药林中,许知意正将处理好的小羊羔架在烤架上。   一旁,周不疑将摘来的草药碾碎,涂抹在羊羔表层。   见许知意和周不疑在忙,朱谨自是闲不住,他捡了柴火要点燃,段嘉诩伸手制住了他。   “等等。”   段嘉诩弯腰从周遭捡来不少石子,又分别放置在周遭。   “可以了。”   段嘉诩拍了拍朱谨的手,示意他继续干活。   朱谨看不出段嘉诩刚刚整那一出。   周不疑却看出来了门道。   许知意更是猛地一拍脑门。   “瞧瞧我这脑子,竟忘了这么重要的事!还好嘉诩你想得周全。”   段嘉诩方才那一动变了林中风向,待会烤肉的味道会直接飘向林山,不会再渗入学宫。   如此一来,他们偷入药林烤肉一事,被发现的几率会低得多。   朱谨拾了柴火点燃,堆在羊羔下。   许知意往上头淋了些酒,酒液顺羊羔淌下,滴在柴火中,激起一大片火花。   羊羔在烤架上滋滋冒油,烤肉香快速扩散,光是闻已令人食指大动。   朱谨猛吸几下鼻子,一把夺过许知意手里装酒的小瓷壶。   “小嘉诩,你知道我们今日为什么要烤肉吗?”朱谨晃了晃瓶中酒,满眼期待地看着段嘉诩。   在朱谨期待的小眼神里,段嘉诩弯眉笑了起来:“因为……你嘴馋。”   “才不是!”朱谨凑近段嘉诩,拽住他的手臂小声嚷嚷:“你再猜!”   见朱谨气鼓了脸,段嘉诩笑弯了眼。   他伸手取过朱谨手中酒,仰头灌下一口。   酒水顺嘴角淌落,段嘉诩抬手用衣袖拭去。   “今日是我生辰,祝我生辰快乐。”   段嘉诩说罢,朱谨从他手上取回酒壶,仰头灌下一口。   “小嘉诩,祝你生辰快乐!”   朱谨说罢将酒瓶递给许知意。   许知意挑眉,仰头饮下。   “嘉诩,生辰快乐。”   见大伙都喝了酒,周不疑十分上道地从锅里舀出一碗汤遥敬:“嘉诩学弟,生辰快乐。”   月色浮蒙,有薄雪飘了下来,月色同薄雪一同落在脑袋上,点点若星辰。   许知意重新将酒递了回来,几人又饮了一轮,这一次周不疑亦放下手中汤碗,加了进来。   几轮下来,羊肉烤好,壶酒亦见了底。   朱谨和许知意酒劲上头,嚷嚷着要比划一番,周不疑一边吃烤肉一边劝架。   一旁,段嘉诩饮下一碗药膳汤,慢条斯理地割起了羊肉。   见段嘉诩如此闲适,周不疑忍不住开口:“嘉诩学弟你赶紧来劝劝啊!”   “不急。”段嘉诩手上动作不停,连眼角都没往这头扫一眼。   一小盘羊肉很快割满,段嘉诩端着盘子站了起来。   “我去拿些酒。他俩这样再喝两杯,彻底放倒就好。”   段嘉诩说罢拿着那一小盘肉向外走去。   林祁被老山长留下私教,他正好给林祁送点吃的过去。   林中多歧路,又有展季云的法阵加持,寻常人多会迷失在此,就连段嘉诩都得仰头去看天上星辰判断方向。   前方灯火葳蕤,一盏盏提灯照亮了通往外头的小路。   谁在那?   段嘉诩心头疑惑,朝那光亮处走了过去。   似听闻到脚步声,前方有人影猛然回头。   “林林,我正想拿盘肉给你,没想到在这遇上。”段嘉诩伸手将装肉的盘子递了出来:“对了,你怎么在这?”   林祁向前走了几步,将手中提灯挂在树梢上,空出一手接过段嘉诩递来的盘子。   “今日殿下生辰,故特意在此等候。”   “你要给我庆生?”段嘉诩凑近林祁:“林林,你给我准备了什么生辰礼物?”   见段嘉诩笑得一脸鸡贼,林祁直接捏起一片烤肉塞进他嘴巴里。   “殿下在讨东西这件事上倒是主动得很。”   “那当然,讨赏不积极,思想有问题。”   段嘉诩一口将肉吞掉,侧过头来看林祁。   “林林你不会什么都没给我准备吧?没备生辰礼物下回可要帮我抄书啊。”   段嘉诩还想再趁机多提几个要求,一只手就伸过来,捂住了他的眼。   “闭上眼。”   林祁的声响在耳畔。 第82章 陛下大赦   眼前突然一黑。   段嘉诩下意识伸手去拽林祁。   被拽住的林祁愣了一下,随后放柔了声音。   “莫怕。”段嘉诩感觉有衣袖擦过他脸颊:“我就在殿下身旁。”   段嘉诩闻言松了手。   片刻过后,林祁亦松了手。   黑暗退去,点点萤绿幽光映入眼帘。   周遭挂灯都已熄灭,林祁方才挂在树梢上那一盏却有夜光虫不断往里头猛钻。   月光并不扎眼,便显得天上星辰格外明亮。   星辉下,点点流萤聚扎在一块,凝聚成了一盏萤火提灯。   “好漂亮……”段嘉诩弯唇笑叹。   他踮起脚伸手去拿提灯,手才刚够到灯柄,林祁的手就按了上来。   暖热紧贴手背,段嘉诩下意识要退,林祁就紧接着逼了上来。   “这生辰礼物殿下可还喜欢?”   热息掠过耳畔落在脖颈,段嘉诩抬头对上林祁暗潮汹涌的眼。   林祁这灯很漂亮,段嘉诩是喜欢的。   但林祁看他的眼神实在太过古怪,段嘉诩嗅到了危险的味道。   “这灯……很漂亮。”   段嘉诩要将手抽回来,林祁却按着不让。   “殿下可喜欢?”   林祁锁视段嘉诩,非要从他口中得出一个明确答案。   “我送的礼物,殿下可喜欢?我,殿下可喜欢?”   林祁的话把段嘉诩整懵了。   一个念头突然从脑子里冒了出来。   难道林祁对他……   段嘉诩心头一颤,用力摇了摇头。   怎么可能。   上一世林祁可是几次三番要弄死他,这一世他俩的关系虽有所改善,但林祁绝无可能对他生出那种心思。   这不可能啊!   见段嘉诩猛摇脑袋不说话,林祁眼中幽光慢慢黯了下来。   他松开了手,向后退了一步。   “是我冒犯殿下了。”   林祁话落,有个人影捂着肚子从暗处冒了出来。   是周不疑。   “嘉诩学弟,你俩是搁这演霸王和宠妃吗?哎哟,别挡道,我裤子快撑不住了!”   周不疑一手拨开两人,赶着去撒尿。   林中的古怪氛围被周不疑的突然出现彻底打破,段嘉诩暗自松了一口气。   周不疑去撒尿那会是一个人,回来时却是两个人。   那个多出来的是教授骑射的褚夫子。   “朱谨那混小子呢?马步都没扎够就给老子跑了,看老子逮到,不弄他一顿!”   褚夫子本就生得粗犷,他这一生气顿时令人感觉相当可怕。   周不疑怕被痛揍一顿,果断将自家学弟出卖。   “朱谨学弟在那头!夫子切莫伤及无辜!”   周不疑刚讲完,褚夫子就怒气冲冲地朝他手指的方向杀了过去。   ……   那夜药林中,褚夫子追,朱谨逃,段嘉诩一个好好的生辰过得鸡飞狗跳。   原本几人偷入药林烤肉一事是秘密,现在被褚夫子这么一闹半个学宫都知道了。   老山长因着这事生气极了,命各自的夫子将几人领回去责罚。   林祁是老山长的弟子,老山长认为,林祁犯错是受了丁班几个差生的影响,并未惩罚林祁。   朱谨、许知意、周不疑三人就没那么走运了,分别被褚夫子、展季云、南宫煜领了回去。   最倒霉的是段嘉诩,朱谨、许知意、周不疑三人虽领了惩罚,但几人好歹只有一个夫子,只领一份惩罚,段嘉诩有两个夫子,领两份惩罚。   龚季云让段嘉诩抄画阵法、星象、堪舆图,南宫煜让段嘉诩誊抄药理、毒理、人体经络书。   段嘉诩抄完那厚厚两大摞书已是深冬。   深冬寒潮,游牧地区大量牛羊冻死,北境开始不太平了。   陛下命褚夫子前去整顿,除夕夜褚夫子点轻骑三百,扯上朱谨一块离京赴塞。   来年五月槐花怒放、夏雨缠绵,太子妃诞下小皇孙,陛下大喜,大赦天下。   晨光熹微,丁班屋院一处小院中,长月单膝跪地。   “太子妃诞下小皇孙,陛下大喜,大赦天下。此番大赦名单中有林家旁支姓名,公子可借此机会恢复男儿身,借用林家旁支身份,参加科考入仕。”   林祁背对长月负手而立。   对长月的话他既未应下,亦未拒绝。   见林祁如此长月忍不住抬头。   “公子,您应当离开此处了!”   长月还想再说,不远处有脚步声传来,长月闻声退了下去。   “林林!”   几步开外,段嘉诩朝这快步走来。   “子洛表兄约我一块下山,夫子却布置了贼多功课,你……帮我做做,好不好?”   段嘉诩来到近前,对林祁做了个拜托动作。   “林林,你就帮个忙嘛,我从山下回来那会,给你带八仙楼的酱板鸭。”   “不帮。”林祁黑着脸别过了头。   段嘉诩风寒还未好全就要下山鬼混,林祁因此事十分不悦。   现在段嘉诩让他帮忙写功课,他自是一口回绝。   “酱板鸭是殿下所喜之物,并非我所喜之物。”   林祁转身要出屋,段嘉诩却伸手拽住他的手臂硬是不让。   “那你喜欢什么?你告诉我,我去给你整!”   林祁因段嘉诩那一拽被迫停下脚步,他侧头去看段嘉诩,对上一双黑亮的眼。   长月方才的话在脑中一闪而过,此刻对上段嘉诩的眼,林祁不由心头一悸。   太子妃诞下小皇孙,陛下大喜,大赦天下,林家旁支就在特赦名单中。   他可以借林家旁支的身份恢复男儿身,参加科考入仕。   林林这个身份,及所有关于这个身份的事,都是时候该消失了。   这个身份一旦消失,他跟段嘉诩之间便会再无交集。   他若以男儿身出现在段嘉诩面前,段嘉诩会如何?   念头一旦发芽便快速生根蔓延,枝繁叶茂。   性别一事是他最大的秘密,但林祁却打从一开始就盼着被段嘉诩知晓。   “功课我可以帮殿下做。”林祁张口。   段嘉诩本以为还要好好磨上一番,没想到林祁却突然松了口。   错愕片刻后,段嘉诩马上松了手。   “那就拜托你了。”   段嘉诩边说边往门边溜,林祁瞧过来那会段嘉诩一只脚已跨出门外。   “今夜回来吃饭。”   林祁声音不大,段嘉诩却身子一僵。   “殿下若不回来,我就将那功课一把火给烧了。”   “小气鬼……”   段嘉诩嘀咕一声,另一只脚也跨了出去。   “叫上知意学长和不疑学长,咱们今夜去药林烤肉吃。”   段嘉诩平日里病怏怏的,开溜却是贼快。   林祁那句,有话同你讲还没说出来,段嘉诩就溜得没了影。   空中有乌云飘过,林祁抬头,思绪复杂。   他要将自己完完全全地裸露在另一人面前,而他不确定,自己是否会成为对方眼中的笑话。   屋中,林祁吐了一口气,回到案前,翻开段嘉诩的功课。   看着上头鬼画符似的文赋,林祁头痛得抚了抚额。   “一年又半载,殿下的功课还真是毫无长进啊。” 第83章 血性与人性   段嘉诩的功课虽毫无长进,但他赚钱的路子却是越发得广。   这一年,除依凭太子妃的关系,发展钟家商行,与钟子洛、万三千一块整水滴堂外,段嘉诩还将手伸向了富庶之地东林。   东林是个偏安一隅的东边小国。   虽地少人稀,但矿产资源是几个国家里最丰富的。   东林贸易发达,更是凭借出售土矿积聚大量财富。   大家都知道东林是个富得流油的地方,但却很少有别国商人能在此立足。   因为,东林只允许本国商人在东林做生意,旁人要在东林做生意,必须得有东林人参与或合伙。   段嘉诩抓住东林这一时策,利用钟家声望和影响做起中介收起了佣金,现下入驻东林的异地商家虽不多,但有将近七成由段嘉诩牵桥搭线。   此趟下山,他正是为了东林的事。   夏季多雨,山路湿滑。   雨水染湿了山间石径上的细碎青苔,为这空灵美景增添了几分危险。   段嘉诩脚下一滑差点摔倒,幸好钟子洛在身旁扶了他一把。   “表弟小心。”   “多谢。”   段嘉诩道了声谢要将手抽回来,钟子洛却没撒手。   “表弟,可是与我生了隔阂?”   去年,段嘉诩同钟子洛因水滴堂是否要跟太子妃攀关系一事,产生了分歧,自那日后,钟子洛便甚少联系段嘉诩。   段嘉诩那段时日忙着抄书,亦未找过钟子洛,两人虽同在稷下学宫,关系却慢慢淡了下来。   今日是钟子洛主动邀约段嘉诩,因下山确实有事要办,段嘉诩便应了下来。   “表兄,可还在为我不愿意将太子妃介绍给你一事不高兴?”   “当日确实有些不高兴。”   钟子洛先是坦白承认,随后很快笑了起来。   “后面就不会了。血缘与人性,我更愿意相信血缘。”   段嘉诩因钟子洛这话神色一怔。   他抬眼去看钟子洛,面前这位兄长笑意温柔。   血缘与人性,更愿意相信血缘吗?   眼前,钟子洛的面容与陇西王重叠,又与段萧清重叠。   他可以相信钟子洛吗?   他又是否值得钟子洛相信?   段嘉诩垂下眼:“我不轻易信人,我亦并非什么值得人信赖之人。”   “那就尝试相信我,就像我相信你一样。”   “嘉诩表弟,你我是血亲,本就该彼此信任的。”   身后是濒临山缘的危险,身前是触手可及的温暖,段嘉诩因这境况反差而心扉松动。   “我不会害表兄。”段嘉诩低语。   这一言,是表态,也是承诺。   下了山,段嘉诩同钟子洛往两个方向而去。   钟子洛去水滴堂,段嘉诩前往钟家商行。   东林那头最近这两个月的进账颇为奇怪,段嘉诩特意过来翻看账簿寻找原因。   账簿段嘉诩仔细翻看了一番,未发现任何问题他便离开了。   段嘉诩出门那会天上下起了雨,陈叔给他备好了马车,他却摆摆手,问陈叔要了把伞,独自离开。   空中雨水淅沥,段嘉诩敲敲伞柄指了指身侧,很快无烬就从雨幕中闪身而出,来到他身侧。   “先前让你查的事查得如何了?”   “东林那头确实有人在模仿你,做中间人这门营生。”   “呵。”段嘉诩呵笑。   查账是查自己人,既自己人没问题,那便是有小人在作祟。   “查出那人什么路子了吗?”   “万三千的人。”   “万三千……”段嘉诩低喃。   当初他与子洛表兄合伙开水滴堂,他的银子是从学宫一众学子身上筹来的,子洛表兄的银子则是万三千提供。   他跟万三千手头上还有着合作,万三千就来抢他生意,这人还真是不要脸。   见段嘉诩不说话,无烬主动询问。   “阿诩,我们现在要如何做?”   无烬等着段嘉诩的大计划,怎料段嘉诩扯了下唇,提出个平平无奇的法子。   “以牙还牙,找个我们的人混进去,给他搞破坏,毁他名声。”   “就……这么简单?”无烬有些不确定。   “越普通的法子越是好用。法子不必新,只要管用。”段嘉诩点头。   对此,无烬还是有些不大相信:“照你这么说,生意这门营生人人都可做。”   “这是自然。这做生意啊,一是够贱,二是够不要脸,而我恰好两样都占。”   段嘉诩一番话把无烬彻底给说无语了。   够贱和够不要脸,他这跟的都是个什么啊,简直是出了狼窟又入贼窝。   见无烬一脸不赞同还说不出话来的模样,段嘉诩忍不住弯起了嘴角。   万三千敢在背地里跟他抢生意,摆明了就是看他年龄小,欺他无知又无势。   他让无烬找人去搞事情,主要是敲打万三千。他什么都知道,不要在他眼皮子底下搞小动作。   街上,段嘉诩正交代无烬,东林那头的事情。   水滴堂中,万三千亦在跟钟子洛说着东林那头的事。   “子洛,你表弟那敛财法子不错啊,我不过模仿他两月,已小赚了一笔,长此以往那当真是财源滚滚啊。”   相较于万三千的乐观,钟子洛则冷静许多。   “我看东林那事你见好就收吧,否则接下来恐怕是要赔钱了。”   “怎么可能,我做事如此谨慎小心,你表弟绝不可能发现我在他背后搞小动作。”   “绝不可能吗?”钟子洛扯唇:“万老板,我看你要不就是对自己没有一个正确认知,要不就是对我那表弟没有一个正确认知。”   “子洛我看是你多虑了,嘉诩就是个十二岁不到的小少年,更何况因着这水滴堂我跟他还有层合作关系在呢。”   万三千还想着发大财的事,一旁钟子洛嗤笑一声,摇了摇头。   因着万三千所说那层关系,段嘉诩出手只会是敲打,若没那层关系,段嘉诩出手便是要将人往死里弄了。   这万三千还在这沾沾自喜,殊不知已是大祸临头。   既万三千不信自己,让他吃点苦头也好。 第84章 一人一伞   段嘉诩去八仙楼提了只酱板鸭便直接回了山上。   段嘉诩摸进药林那会天才刚刚擦黑。   空中雨势渐歇,天上乌云却并未退散。   不是约好了烤肉吗?怎么不见人。   段嘉诩向药林深处走去,越往里走光线越暗。   前方有点点星火映入眼帘,段嘉诩走近,瞧见了一棵棵挂上了提灯的矮树。   眼前熟悉的一幕令段嘉诩有些错愕。   前方有脚步声传来,段嘉诩抬头,林中有个少年自林中走出。   黑发飞扬,玄衣飘飘,腰佩玉珏,清贵无双。   “林林?”   段嘉诩蹙眉,不见诧异,只有疑惑。   林祁怎会突然恢复男儿打扮?   “殿下可还记得,我去年初冬,在此垂问殿下的问题?”   林祁朝段嘉诩靠近,每一步皆重重落在段嘉诩心头。   “满树挂灯,殿下可喜欢?”   “我,殿下可喜欢?”   林祁步步逼近,视线一直定在段嘉诩身上,如困身之锁、束缚之链。   “若我并非女儿身,殿下可会同我在一起?”   段嘉诩脑中有千万个念头闪过,有遭遇突发事故的惊讶,有对眼前境况的难以置信,还有不知事情为何会发展至此的惶惑。   他张口,还没来得及发声,天边突然传来一阵滚滚闷雷声。   雨滴林叶,倾盆大雨眨眼即来。   段嘉诩下意识将伞撑开,林祁的手握了上来,掌控住伞柄。   雨水顺伞面滑落,段嘉诩同林祁皆湿了肩膀。   段嘉诩睨了眼肩头雨水,伸手覆住林祁手背。   “有些伞只能撑一人,既无法同行,就当抽身而退。”   段嘉诩笑,将林祁握住伞柄的指一根根掰了下来。   “省得累己伤人。”   段嘉诩执伞后退,将林祁留在倾盆大雨下。   衣衫被雨水染湿,凉意顺肩膀而下,段嘉诩捂唇闷咳。   “你既是甲班学子,今夜起就不要与我同住一屋了。你有你的去处,无须在我身侧蹉跎。”   雨中,林祁因段嘉诩的话心神俱颤。   伞下,段嘉诩的面容却同他的声一样冷静到了极致,虽言笑晏晏却不带一丝感情。   重活一世,他不想再卷入庙堂之争。   林祁有他要复的仇,他段嘉诩有他要搞的钱,他和林祁可同行一段,却不宜一路并肩。   想到以后要自己写功课,段嘉诩深深一叹后转过了身。   段嘉诩身后林祁的手紧紧握了起来。   有被人拒绝的羞耻,还有被人当废物般丢弃的恼火。   两种情绪交织在心头,林祁伫立片刻,红着眼角追了上去。   就算被嘲笑痴心妄想,他还是想去争上一争。   ……   雨一直在下,段嘉诩撑着伞向丁班屋院走去。   林祁的心思段嘉诩先前有过些许揣测,因极不合理,段嘉诩便下意识推翻了那个揣测。   毕竟上一世的林祁可是几番想弄死他啊……   段嘉诩闷咳几下,无声叹息。   若早知道林祁对他生了那样的心思,他该早些让林祁去住甲班屋院的。   段嘉诩行至山门处,见一蓝衫少年策马而来。   大雨滂沱,马背上的少年不但丝毫不受影响,反倒因这雨势更为张扬。   “小嘉诩!”   爽朗笑声穿越林间山风而来,是那股段嘉诩所熟悉的轻狂。   “朱谨哥哥!”段嘉诩既惊又喜,主动迎了上去:“你不是随褚夫子去边境了吗?”   “师傅回京述职,我便随他一道回来了。”   朱谨自马背上翻下,段嘉诩将伞往他那头挪,朱谨长臂一伸连人带伞,卷入臂弯中。   “你身子骨不好,这么大雨跑出来做什么?该不会是提前收到什么小道消息,在这迎接我吧?”   朱谨将伞撑在头顶,一柄伞将他同段嘉诩齐齐罩住。   大雨下,追着段嘉诩步伐而来的林祁正好瞧见这幕。   伞下,一身戎装的伟岸少年与一身红衣的病美人小公子极为般配。   呵……   一柄伞只能撑一人?   林祁嗤笑,目光渐冷。   原来并非是一柄伞,伞下只能站一人,而是段嘉诩想要并肩的人从来不是他。   朱谨与段嘉诩,一个是南越世子,一个是陇西世子,这两人同为贵族,门户相近,成长类似。   而他,不过是个为了活命不得不以男儿身扮作女子的罪臣之后。   垂在身侧的手握至死紧,有血顺指缝流淌,滴在地上,落地生花。   一朵朵血花相互堆叠,怒放成林。   林祁心中极为愤怒,而这愤怒源自于那无法宣之以口的自卑。   曾经林祁在心中信誓旦旦,他必要段嘉诩成为他的人。   但在见到朱谨将段嘉诩圈入臂弯,两人身影相互重叠这幕时,林祁深知。   这是一场必败的争夺,在朱谨面前,他没有任何胜算。   “段嘉诩,你个骗子。”林祁咬牙切齿。   有被人欺骗、愚弄的恼火,还有被人当作笑话的羞耻。   在这一刻,林祁想要得到至高无上的权力,那种生杀予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力。   ……   山门前陷入故友重逢喜悦的段嘉诩同朱谨并未注意到周遭。   “朱谨哥哥,你这趟回来打算待上几日?”   “两日,明日便要动身回去。”   段嘉诩本以为朱谨会在汴京待上一段时日,没想才重逢便要面临分别。   “这么快……”   段嘉诩弯眉扯唇,挤出一个微笑。   见段嘉诩如此,朱谨抬手揉他脑袋。   “每年六月稷下学宫都会举办毕业考核,届时你若能通过考核便可下山历练,来边塞寻我蹭吃蹭喝了。”   朱谨想法简单,段嘉诩闻言仅是笑而不语。   旁人通过毕业考核,确实能前往各处历练,他却并不容易。   藩王世子本就是陛下制衡藩王的人质,朱谨能离开是因为褚夫子深得陛下信任,在褚夫子眼皮子底下便不会脱离掌控,他就不一样了。   去年他差点要了段萧清小命,陇西王恨不得将他剥皮拆骨放油煎,他若在在汴京行差踏错,第一个想他死的怕就是他亲爹了。   段嘉诩同朱谨许久未见,自是有许多话要聊。   朱谨说要回丁班屋院,段嘉诩怕撞到在屋中收拾东西的林祁,便干脆带朱谨下山去了八仙楼。   待两人回到山上已是第二日。   林祁不告而别了。   段嘉诩是从老山长口中得知的消息。   林姓学子退学,日后这稷下学宫再无林林此人。 第85章 送别   林祁不做林林,那日后便是要成为林祁了。   据段嘉诩所知,上一世陛下因小皇孙的诞生大赦天下,林家旁支就在大赦名单中。   林祁此时离开,想来是要借林家旁支的身份参加科考,入仕为官。   朱谨第二日便离开了,段嘉诩没有随他一块。   六月稷下学宫毕业考,一批学子通过考核,顺利毕业。   通过考核名单中有许知意的名字,月末许知意收拾了东西离宫下山。   山门口,周不疑同段嘉诩前去送行。   临别在即,周不疑吸了吸鼻子开口调侃。   “知意,我瞧着你寻常整学问跟我一个调调啊,怎么这回如此厉害,一考就过。”   “那是你没瞧见我眼皮子底下这黑眼圈,都堪比女子的烟熏妆了。”许知意指了指自己眼皮底下,周不疑瞧见忍不住笑出了声。   “你此趟下山,打算去哪?”   “四处走走,听说边境秋日景致不错,兴许去那还能瞧见七月流火。”   “知意学长可以去永清一趟。”段嘉诩提议:“褚夫子在那镇守,你可以去找朱谨蹭吃蹭喝。”   “好。”许知意眸色一深,应下了段嘉诩的提议。   几人话别一番,许知意转身离开。   盛夏的风又闷又热,看着许知意渐行渐远的背影周不疑不禁开口感叹。   “又少一人了,从前我们五人在一起总是闹哄哄的,现在却只剩你我二人。”   段嘉诩虽不如周不疑感慨,心头却仍有些许感触。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在恰好的时间,恰到好处地离开,便是最圆满的。”   这世上哪来那么多久处不厌,怕就怕久处后相看两生厌。   空中有雨飘了下来,段嘉诩将伞撑开遮在周不疑头顶。   “不疑学长,下雨了,咱们回去吧。”   段嘉诩开伞的速度看得周不疑眼睛都直了。   “嘉诩学弟,你这还真是随时随地准备齐全。”   “这是自然,我怕死嘛。”   段嘉诩弯唇,眉眼皆染上了笑意。   “我自幼体弱,一点小病都有可能要了我的小命,我自己不注意些很容易会嗝的。”   “我要嗝了,我辛苦赚来的银子可就成别人的了,这种傻事我才不干。”   段嘉诩这话贪命又爱财,周不疑闻言噗嗤一下笑出了声。   “嘉诩学弟,那你当真要好好保重啊。若你似我这般有十八房小妾日日伺候,岂不是要日日下不来床。”   “那我便珍爱小命,远离女子。”   雨下段嘉诩手执一柄伞同周不疑并肩而行,两道身影在雨幕中渐行渐远,最后彻底消失在雨中。   ……   夏去秋来,冬走春至。   四季不断流转,日复日,年复年,时光悄然而逝。   稷下学宫山道上,有位小学子拦住一位红衣少年连连追问。   “嘉诩学长,卦象如何显示?”   “这次分班考核我可有希望考到甲班去?”   段嘉诩眯眼,笑弯了眉:“天机不可泄露。”   “学长的意思是?”小学子有些困惑。   “你嘉诩学长的意思是,天机不可泄露,泄露就加钱。”   两人身侧有道声音传来,紧接着周不疑就挥手拨开了那位挡住他道的小学弟。   “我就想不明白了,怎么你每年用这招,都有小学弟上当,你这十六岁的坑人家一个十岁小孩,你良心过意得去吗你?”   “周不疑,注意你的用词,我这不是坑,推演算卦都是有根有据的,乾坤八卦、天干地支这可是门大学问。”   “我看你这搞钱的手段才是大学问吧,只怕那山下的奸商都得拜你为师。”   周不疑年长段嘉诩一岁,亦比段嘉诩稍高一些,他伸手一拉,段嘉诩就被他扯到了面前。   “钟家商行的陈管事在山门外寻你,你继续在这磨蹭只怕是赚了小钱丢大钱……”   周不疑话还没说完,段嘉诩已滚水烫脚似的跳到了几步外。   待周不疑眨个眼,段嘉诩便只剩一个背影了。   瞧着段嘉诩那模样,周不疑头痛地抚了抚额。   “这病秧子平日里动不动就吐血,怎么一听到银钱这两字就跟打了鸡血似的。”   山门外,钟家商行的陈管事在那等着段嘉诩,见他出来,陈管事迎了上去。   “小公子,沧州那头有消息传来,水坝决堤,冲毁山下数座村庄,死伤近万人!”   陈管事边说边庆幸地拍了拍胸口。   “年前家主打算在沧州发展生意”,幸好你劝阻了他。”   陈叔在庆幸钟家商行没在沧州发展生意,段嘉诩则有些担忧地皱起了眉。   “消息既已传到我们耳中,想来朝廷这几日便会向商户强征物资。”   自晋渊建立以来,一直重农抑商,商户地位低贱,平日里没少任人磋磨。   但一旦发生什么天灾人祸,朝廷一个宰的便是商户。   钟家商行旗下肉铺、香料铺、粮铺,卖的全是民生物资,朝廷要强征,第一个找的便是他们钟家商行。   “小公子,您先前让我囤的物资,是否在朝廷强征前主动上交?”   主动上交,既能博个好名声,又能免掉后续麻烦,是个十分不错的主意,但段嘉诩却另有想法。   “那些物资你现在下山便想法子运往沧州。”   陈管事闻言面色一变:“小公子这是要……”   这些年来,眼前这位小公子的行事法子颇为狠辣诡谲,此次大灾,难道小公子是要趁机狠赚一笔?   陈管事的脑补段嘉诩并不知晓。   段嘉诩正努力回想上一世关于此次水灾的始末,就见陈管事噗通一下跪了下来。   “小公子,此事万万不可,钟家商行百年清誉,绝不可行此龌蹉之事!”   陈管事的反应吓了段嘉诩一跳,段嘉诩低头端详面前老者片刻,猜出了他的想法。   这还真是……   人在山门站,锅从天上来。   段嘉诩曲起一指敲敲眉心,笑得无奈:“陈叔,我虽不是个好人,但我行事有自己的底线。”   “今日我若因赚这银子哄抬了物价,来日我便会因更大的利益做出更可怕的事。”   “银钱是赚不完的,今日我失了这机会,我并不会因此一贫如洗,同样的,今日就算我握住了这机会,我亦不会因此成为一国首富。”   段嘉诩一番话听得陈管事面红耳赤,此时的陈管事不禁为自己的小人之心大感汗颜。   “是我胡乱揣度了。”   陈管事低头告罪,垂首提出心中疑惑。   “小公子既是想赈灾,何不将物资主动捐献朝廷?”   “物资一旦到了朝廷那,便不会到达灾民手中了。” 第86章 亲往沧州   段嘉诩不仅知道那些物资无法到达灾民手中,他还知道当地官吏,将朝廷下拨的赈灾物资锁在自家仓中。   即使米粮、生肉在库房发烂发臭都绝不便宜那些灾民,没有银钱就活该挨饿受冻。   上一世,已有一定势力的林祁,正是凭借处理了那波贪墨官吏,肃清朝堂,正式接任首辅一职。   “赈灾物资无法到达灾民手中?”陈管事低呼一声,马上压低了声音:“小公子,您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陈管事目光灼灼,段嘉诩眉心一跳,摇头否认。   “不知道。”   他就是个普通商人,既无法阻拦堤坝决堤,也无法影响朝廷官员调度,他只能尽一个普通商人之力,做一个商人能做到的事情。   至于其他……   段嘉诩垂眸。   他无法改变,也无法制止。   段嘉诩虽作出了否认,陈管事心头却是疑虑重重。   “我记得小公子到学宫第二年,钟家商行因工部工匠私售工料一事卷入纷争,那时候小公子断臂求生,将一付姓男子推了出去。”   “我一直不赞同小公子当时所为,觉得您心性凉薄。”   “但去岁,我于酒馆饮酒时,意外从当年衙役口中得知,付姓男子入狱时已身患重疾。”   “小公子,您是否提前知道这件事?”   “所以当年故意让我去寻那付姓男子,让他在自己性命和妻女后半世衣食无忧中做出选择。”   陈管事旧事重提,拉起了段嘉诩些许过往记忆。   段嘉诩弯了弯眉,再次否认。   “仅是凑巧罢了。我本就是个小人,陈叔就莫将那些高大上光环强加我身上了。”   段嘉诩言罢,顺势转移话题。   “汴京距沧州有段距离,陈叔还是尽快下山安排相关事宜吧。”   段嘉诩提到物资运送一事,陈叔突然想到另外一件事。   “小公子现下命我将物资送往沧州,几日后朝廷强征物资,小公子要如何应对?”   “生肉、米粮、香料三者中香料价格最高,但对灾民而言,香料却远不如生肉同米粮有用,将生肉、米粮运往沧州,朝廷强征便将香料给过去。拿到香料,想来那帮官吏会相当满意。”   “明白了,小公子的吩咐我现在便去办。”   陈管事说罢领命往山下而去,见陈管事离开,段嘉诩转身往回走。   林风掠过,一人从暗处蹿了出去。   “阿诩,凭我对你的了解,物资一事,你定还有更好的法子,为何要倒贴一批西域香料给那些贪墨官吏?”   无烬蹿到段嘉诩身旁,与他一块走。   “哦?”段嘉诩挑眉,趣味盎然。   “你既料到朝廷会强征物资,何不先将物资上交,讨个好名声,待物资运往沧州,再命我半路劫掠,悄悄运往沧州,届时朝廷要追责、问罪都与钟家商行扯不上半点干系了。”   面对无烬的质疑,段嘉诩仅是笑而不语。   林祁是凭借官吏贪墨赈灾物资一事肃清朝堂的,这东西要没了官吏贪墨不了,林祁还怎么以此为由头整顿朝堂?   见段嘉诩只是笑,无烬知晓自己定是问不出什么东西了。   既没话聊,无烬干脆从怀中摸出一个竹筒,办起了正事。   “这是永清那头的消息。”无烬将竹筒打开倒出里头纸条:“特意让人蹲守在那,每半年给你传递一次消息,看来永清那头的人对你很重要啊。”   无烬将纸条递了过来,段嘉诩接过,娴熟展开。   纸条上记录的是朱谨的近况。   这四年来,朱谨成了声名鹊起的少年将军,身边还多了个搭档军师,许知意。   在段嘉诩的记忆里,上一世的朱谨在十多岁的时候曾身陷囹圄,惨遭毒打,被迫流放。   因不记得事情的具体时间,这些年来段嘉诩一直暗中盯着永清,就是为了不让朱谨重蹈覆辙。   丁班屋院距山门口有段距离,段嘉诩走了约莫一盏茶功夫才回到自家屋院。   推门走进去,恰见阳光透窗而入。   桌案上放了个木匣,段嘉诩打开,里头的纸条映入眼帘。   段嘉诩将方才无烬给她的纸条投进去,随后将木匣合上。   这一世他不仅要自己好好活下去,他要他关心的、在意的人,也好好活下去。   ……   堤坝决堤的消息在段嘉诩闻讯第二日一早传入京中。   朝廷派官吏向商户征集物资,钟家商行成了第一个被强征的对象。   朝廷向钟家商行征集物资的消息,同另一则消息一块传到山上,段嘉诩一听面色顿时有些不好。   陈叔亲自押送物资,才出汴京城几里就摔断了腿,现下陈叔押运的物资滞留在城外破庙。   上一世运往沧州的物资是段嘉诩亲自押送的,那时候他一心发国难财为陇西筹钱,在沧州遇灾民劫掠,还被人捅了一刀。   这一世他并未想过露面,本想让陈叔过去,没想到陈叔一出汴京就出了意外。   运送物资一事属背着朝廷的私下举动,此事事关重大,需格外谨慎。   他身边可用之人本就不多,现下陈叔摔断了腿,只有无烬堪用。   若派无烬前往……   想到陈叔意外摔断腿一事,段嘉诩改了主意,决定自己从商行中带两个打手亲往。   沧州与汴京相距千里,骑快马不眠不休两日可将消息传至汴京,运送物资却需六日。   段嘉诩从京中出发是决堤第四日,破庙中段嘉诩命打手盘点了物资当即出发。   马匹驮着货物,翻越崇山峻岭直抵西南沧州。   越往南走雨水越多,地面泥土泥泞一片,马蹄踩踏,泥水飞扬,马儿在上头行走不易,马车更是稍有不慎便会陷入泥沼。   决堤第十日,沧州城外,头戴斗笠、一身蓑衣的段嘉诩遇到了一辆陷入泥沼中的马车。   马车普通,车壁外却印着朝廷的印记。   朝廷官员?   段嘉诩皱眉。   朝廷官员怎会先他一步赶到沧州?   他这头收到沧州出事的消息是决堤两日后,朝廷收到消息的时间比他晚半日,陈叔出事,物资只滞留了破庙半日。   朝廷收集整顿物资至少需两日时间,有朝廷官员出现在这,那便代表朝廷一收到消息马上派了人前来。   不对!   距他所知朝廷的人是决堤十五日后才到达沧州的,这一世怎会突然提前了五日?   “小公子,我们是否要上前帮忙?”身边打手询问段嘉诩。   此次运送物资一事乃私密,段嘉诩自是不愿与朝廷官员打照面。   他本就是个凉薄之人,见死不救都不稀奇,更何况是见人有难袖手旁观。   “不帮。”段嘉诩摇了摇头,手上缰绳一勒就要调转马头绕路。   就在这时,十几个衣衫褴褛的人不知从哪冒了出来,朝这头聚集围拢。 第87章 相逢应相识   “这几人有物资!大伙赶紧抢啊!”   带头人面目狰狞,举着刀棍,朝这头冲了过来。   是受灾难民!   想起上一世的遭遇,段嘉诩不禁心头警铃大作。   上一世,他发国难财,趁灾民受难,哄抬物价,狠赚了一笔。   最后,灾民趁他落单,给了他一刀。   这一世,他还什么都没干,怎么这灾民就来了!   若是现下被这些人抢光了物资,城中的老弱妇孺必定挨饿受冻。   事态紧急,容不得人多想。斗笠下,段嘉诩眸光一凌,喝令两个商行打手,拍马立走。   他跟两个商行打手都是骑马而来,此时拍马立走,脱困不难。   车陷泥坑那位大人,就没那么幸运了,就算他弃车逃跑,只怕也跑不过那些已饿疯了的受灾难民。   此时若有朝廷命官死在此地……   必定会招来麻烦。   思忖不过眨眼之间,段嘉诩的马已奔至官家马车一侧。   官家马车上,车夫一身黑衣劲装,看起来颇为孔武有力。   “抓稳。”段嘉诩朝车夫低喝。   又一个眨眼之间,段嘉诩从袖中摸出用来保命的毒针,一针狠扎在拉车的马屁股上。   马儿嘶鸣一声大力跳起,马车被那样猛力一带,自泥潭中挣了出来,快速向前疾奔。   “大人!”   车上劲装男子用力拽紧缰绳,紧张回看身后。   “无碍。”   一只手打开车帘,素手匀称,骨节分明。   空中雨势渐渐歇,阳光自云后透出,光晕下段嘉诩看不清那人的脸,只见他周身清逸,一袭白衣不染尘埃。   马儿再次嘶鸣,眼看又要抬起前蹄,车中人自车内掠出,就着劲装男子的手一个拉扯,瞬间制住烈马。   有云飘过挡住光晕,这一次段嘉诩看清了来人的脸。   冷欲寡情,清冽无澜,眼前这张脸没有一丝表情,段嘉诩却熟悉到了极致。   林祁!   他怎会在这?上一世林祁是官吏贪墨赈灾物资后才来的沧州,这一世为何会提前?   认出来人,段嘉诩心头一颤,下意识拉低了斗笠。   四年前,林祁既不告而别,便是舍弃了属于林林的一切。   他这便宜主子属于过去,是林祁要舍弃的难堪过往。   在段嘉诩拉下斗笠的同时,他的马自林祁身旁擦肩而过。   空气有片刻凝滞,随后是林祁沉沉一喝。   “长月!”   听闻沉喝声,本在车上的长月当即飞了出去。   手下几个起落,快速制住三个受灾难民。   “杀了。”   林祁再次下令,声音简短到令人发颤。   段嘉诩闻声回头,便见血色在眼前扬开,三颗脑袋快速滚到地上。   杀伐果断,不留丝毫情面……   一道视线朝段嘉诩看了过来,斗笠下段嘉诩的眼对上一双极为沉鸷的眼。   又暗又深,隐透疯狂。   这双眼不属于他认识了两年的林林,反倒像极上一世他认识的林祁。   据他两世所知,林祁自入朝以来就顺风顺水,难道这四年来还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   车辕上林祁睨了段嘉诩一眼,再次将目光落回要劫掠他的受灾难民身上。   “不怕死尽管来。”   林祁话落,受灾难民惊叫几声,快速四散开来,各自逃命。   眼前困局顿解,而林祁只用了短短十个字。   马车上,林祁一掀衣袍从上面跳了下来。   衣袂飘飘,白衣若雪。   此时的林祁又恢复了先前不染尘埃的禁欲模样,仿佛方才那偶然窥见的疯批,仅是段嘉诩的错觉。   林祁脚刚落地,那套了车套的烈马顿时轰然倒地,口吐白沫。   “这位公子。”林祁开口。   段嘉诩耳朵没毛病,烈马倒地的声音他听得一清二楚,林祁一张口,他马上勒住缰绳停了下来。   “我,”斗笠下段嘉诩抿了下唇:“可以解释。”   段嘉诩正要费脑子掰扯出一些好听的场面话,林祁突然话风一转。   “多谢公子救命之恩。”   救命之恩?   林祁这一张嘴,段嘉诩直接从马上滑了下来。   他明明是杀了林祁的马,怎么到了林祁嘴巴里,倒成了救命之恩。   方才就算他不出手,以林祁的本事要脱困也是完全没问题的,他这一出手倒是将林祁的马给杀了。   “前方不远有处官府驿站,若公子不弃,可随我前去,我命人略备薄酒,以谢公子救命之恩。”   先前才割了人脑袋,现下就邀他去吃饭,这人怎么就不问问他心理阴影有多大。   段嘉诩扯了扯唇,干笑一下小声婉拒。   “此趟过来带了物资,我得赶紧去跟我的人汇合,尽快将物资……”   段嘉诩说话一直暗暗去瞅林祁,见林祁眉梢一挑,段嘉诩下意识停住了声音。   “带了物资?”林祁挑眉而笑:“公子是商人?沧州刚经历过一场水灾,公子此时来此经商,难不成是存了发国难财或哄抬物价的心思?”   上一世段嘉诩确实存着这样的心思,也确实这么做了。   但这一世,他连起都没起过这样的念头!   段嘉诩正要呼冤枉,林祁已将他的话接了过去。   “若公子呼冤,那便只剩一个可能,公子觉得官府驿站太过简陋,故不愿前往。”   人家都说民不跟官斗,更何况现在段嘉诩的身份,可是连普通老百姓都不如的商贾。   林祁这么大一顶帽子扣下来,段嘉诩有些招架不住。   此时的他真想搬出小世子爷这个身份,让林祁莫挨老子。   但这念头仅是在脑子里一闪而过,就被他拍了个稀巴烂。   他此次离开汴京运送物资至沧州一事是秘密,不可示于人前,且四年前,林祁不告而别前夜,他跟林祁还闹了点不愉快。   这新仇旧恨加一块,段嘉诩只能暂且先随林祁前往官府驿站。 第88章 这人什么来路   沧州城内浮尸几里可见,哀叫声、啼哭声随处可闻,有力气的幸存者拼命向外跑,流亡往别处,没力气的瘫在原地等死,或痛哭、或咒骂老天不公。   生弃死,壮弃弱,夫弃妻,老弃幼。   灾难面前,人性被发挥地淋漓尽致,大家都想活,除了自己谁都能舍。   段嘉诩生性凉薄,见此场景他只是垂下眼,无言跟在林祁身后。   原本的官府驿站早被冲毁,现下的驿站乃几日前临时搭建,位于一片废墟中,虽已尽量整洁,但看起来仍是十分破败。   屋中,小厮早已备好一菜一饭。   林祁率先坐下,段嘉诩站着没动,甚至连身上蓑衣、斗笠都没有脱。   见段嘉诩不动,林祁皱眉,伸手指了指自己对面。   “坐。”   段嘉诩扯唇干笑一下,抄起桌上装水泥碗。   “以水代酒敬大人,饮过此水,大人的谢意便算我收到了。”   眼前段嘉诩明摆着急于撇清关系,桌前林祁的唇不悦抿起。   “我说,坐。”   林祁面色很不好,段嘉诩小心脏噗通一跳,讪笑两下,依言落座。   “吃饭。”林祁拿起碗筷。   段嘉诩低头,宽大的斗笠外延跟碗碰了个正着。   “嘶……”段嘉诩低呼。   林祁看他一眼,伸手要将斗笠揭开。   瞧见有黑影伸来,段嘉诩下意识伸手去挡。   林祁伸出的手被拍了一记后彻底落空,他眉眼一沉就要发作。   段嘉诩讪笑一下认真解释:“我自幼容貌丑陋,怕吓着大人,这才有了方才的应激反应。”   段嘉诩说得真诚,林祁低低冷哼一声,起身离开。   一旁,长月早已看得目瞪口呆。   这商人什么路子?   不仅杀了主子的马还能活,两次当面驳了主子的话也没事,现下动了手,主子只是黑下脸,自个离开!   这些年主子的性格越发喜怒难辨,半个月前一场梦魇后更是乖张暴戾。   眼前这连容貌都看不清的商人到底什么来路,为何主子会容他如此放肆?   长月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林祁已朝他投来一记目光。   接收到警告,长月紧忙跟了上去。   见林祁离开,段嘉诩暗松一口气后要走,却被守在门口的侍卫拦了下来。   “公子见谅,无大人之令,卑职不敢随意让公子离开。”   侍卫话落,段嘉诩顿时心头一沉。   林祁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突然出现在沧州,将身为商户的他带到这困住……   段嘉诩拥有两世记忆,又一贯心思玲珑,但这一回他真没想明白,林祁到底要干嘛。   得赶紧想个法子离开这,跟商行的人汇合。   他不在,随他一块来那两个商行打手必定不敢擅动那批物资。   段嘉诩打定了主意倒是不着急了,侍卫不让走他就不走,坐回原处将方才林祁没吃的饭菜吃了个一干二净。   在灾区这些可都是顶好的东西,不能浪费。   段嘉诩在前头填饱肚子,驿站后院一处隔间,林祁在里头看沧州排水管道图。   “他怎样?”   林祁虽没说名字,但长月却知道他在问谁。   “方才想走,被侍卫拦了下来,现在在吃您先前的饭菜。”   长月不知哪句话取悦了林祁,方才还面无表情的林祁倏然勾起了唇。   “知道了,你下去吧。”   段嘉诩进驿站那会是夕阳西下时分,他一顿饭吃下来天已完全黑透。   长月送了套干净衣物过来,段嘉诩换了衣服却死活没脱头上斗笠,长月见状只能离开。   明月东升,窗外黑漆漆的,只能偶然窥见一、二灯火。   大灾过后难民众多,现在在这个地方,温饱都是个大问题,更别说耗油点灯了,他得尽快从林祁眼皮子底下脱身。   段嘉诩正垂眸思忖,本已离开的长月却再次走了过来,手上还拿了条布巾。   “公子,这是我家大人命我拿给您的。”   段嘉诩接过布巾,心念微动:“你家大人呢?”   “在里头隔间看排水管道图。”   “烦劳引路。”段嘉诩扬了扬手上布巾:“我想当面向你家大人致谢。”   林祁处理事情时不喜人打扰,长月深知自家主子脾性,但却不敢轻易拒绝眼前这位少年公子。   他有种奇怪的直觉,眼前这位少年公子对自家主子而言很不一样。   “请公子随我来。”   长月将段嘉诩带往驿站深处一间屋院。   那间屋院很简单,就一张方桌,一盏孤灯,长月推门而入那会林祁就着手上孤灯,在方桌上圈画着什么。   见长月领了段嘉诩过来,他什么都没说,仅是淡淡睨了长月一眼。   见自家主子没生气,长月赶紧溜之大吉,关门告退。   长月一走,屋里便只剩段嘉诩和林祁两人。   深夜静谧,林祁的目光在段嘉诩身上掠了一下,很快就再次落在了图纸上。   “有事?”林祁的声音毫无波澜。   “多谢你的布巾。”   段嘉诩靠近,看清了桌上图纸,那是沧州的排水管道图,而林祁用笔圈画的,正是几个重要出水口。   “观这沧州的排水管道分布,就算是先前那样的降雨量,亦不可能在短短三日内导致水库崩塌冲毁堤坝。”   段嘉诩是拥有两世记忆的人,他很清楚这次水坝决堤事故的真正原因。   而这正是他今夜来找林祁谈判的资本。   “我知道原因。”   段嘉诩话落,林祁当即眉梢微挑。   “哦?”林祁勾唇,似笑非笑。   “大人将我这商贾困在此处,无非是怕我趁国难哄抬物价,造成混乱。”   “我知我现在无论作何口头承诺,大人都必定不会轻信,既如此,我同大人做个交易如何?”   “我将此次事故的真正原因告知,大人放我离开。”   对林祁而言,知道决堤事故的始因,很多事情处理起来都会简单很多,段嘉诩以此作为交换,是经过盘算的。   段嘉诩觉得自己赢面很大,但林祁静看他片刻后,却突然笑了起来。   “朝中有官员在山上修建山庄,大面积修建导致水库下沉。下沉后,水库的实际最大蓄水量,已与从前大不相同。这是导致此次水库崩塌,堤坝决堤的真正原因。”   林祁说完,段嘉诩整个愣在了当场。   不可能!   林祁怎会知道这事!   水库崩塌、堤坝决堤这事上一世可是查了许久才查出来的。   他知道这事的起因,是因为他拥有上一世的记忆。   那林祁是如何知道的? 第89章 略通玄学   段嘉诩既困惑又惊讶,他开口要询问,却因呛到口水咳了起来。   见段嘉诩捂唇呛咳,林祁眉头紧皱。   “既身子不好,便早些休息。”   林祁这逐客令下得莫名其妙,段嘉诩缓过一口气要开口,林祁却黑着脸,颇为不耐烦地喊了声门外。   “长月,送客!”   林祁这一喊,长月马上推门而入。   “公子。”长月擦了擦额头,朝段嘉诩伸手:“请……”   段嘉诩瞟了林祁一眼,见他低头看图纸,一副不愿搭理人模样,只能搓了搓鼻子随长月离开。   路上长月有事被人喊走,段嘉诩独自回房,在路过伙房那会撞见两个侍卫偷东西吃。   段嘉诩觉得有意思,听了会墙角,这才回房睡觉。   第二日一早,段嘉诩一起来就听到林祁外出巡查河道的消息。   “今日大人外出巡查河道,公子有事吩咐我们一声就行。”   “多谢。”   侍卫给段嘉诩备好了早饭,段嘉诩在桌上吃,侍卫在边上小声闲聊。   “此次来沧州那位林大人什么来头?”   “现任翰林院学士,陛下的心腹宠臣。听说他当年科考接连斩获解元、会元、状元三元,是个尚未有人能出其右的当世奇才。”   “林大人竟这么厉害!若是日后我家能出个这样的人物,那当真是祖坟冒青烟了。”   “听说城中有个瞎子精通堪舆风水学,你何不找他瞧瞧,改改自家祖坟风水。”   段嘉诩一直在听侍卫们讲话,一听到堪舆风水学,改祖坟风水等字眼,他顿时心念一动。   “玄学一事我略微通晓。”   段嘉诩咬了个馒头,将脑袋凑了过去:“要不……我给你支两招?”   突然自身侧冒出的脑袋吓了两个侍卫一跳,侍卫拍着心口将信将疑。   “公子会堪舆风水之术?都说通晓玄学的人能看人运势,言人过去未来,不知公子能否言说一二?”   “自是可以。”段嘉诩眯了眯眼,弯眉笑了起来:“请两位各自跟我说说自个的生辰八字。”   两位侍卫各自报了出生年月日同姓名,段嘉诩掐指一算,突然用力一拍手掌。   “哎哟!我观两位煞气缠身,这两日是干了什么鸡鸣狗盗之事吧?”   段嘉诩话落,两个侍卫顿时面色微变。   “公子,别……别瞎说。”   眼前两个侍卫分明就是昨夜去伙房偷吃那两位,段嘉诩知晓他们干过什么事,自是知道要怎样拿捏他们。   “我还看出两位偷盗之物……”段嘉诩故意停下声音,扬了扬手上馒头:“与这个有关系。”   方才两个侍卫还能强装镇定,现在段嘉诩一扬馒头两人顿时两手发颤。   “公……公子……”   两人公了半天才发出一个子字。   “口腹之欲乃人之本能,放心,我不会同旁人讲的。”   段嘉诩眯起的眼弧度更弯。   先前两个侍卫对段嘉诩通晓玄学一事将信将疑,经过这么一茬,两人是彻底相信了。   “公子可否帮我看看,我日后运势如何?”   “公子你帮我瞧瞧,我什么时候能升任小队长?”   两个侍卫你一言我一语,齐齐将段嘉诩围了起来。   段嘉诩弯唇,同个侍卫细说玄学一事。   “这人的运势啊同银子一样,是会花光的,只有及时补充,才能好运常在。”   段嘉诩的掰扯两个侍卫觉得极有道理。   “公子说得对,只是不知这运势,我们要如何补充?”   “时常佩戴好运之物,将物的运势度到人身上。不同的生辰八字,对应不同的好运之物,你俩对应的是……”   段嘉诩故意将话停住。   两个被勾起了兴致的侍卫急忙追问:“是什么?”   “水光草和火焰石,此二物……”段嘉诩说到这故意卖了个关子。   “那两件东西要怎样获取?”侍卫继续追问,声音比方才更急。   “若水库未崩、堤坝未毁,可于水库南侧山沿寻获,现下想要怕是不可能了。”   段嘉诩先前吊足了两个侍卫胃口,现下却一句话将侍卫的希望全部掐灭。   “洪水泛滥,山上的东西全被冲没了,哪里还会有什么水光草、火焰石。”两个侍卫极其失望。   段嘉诩哎了一声,咬了口馒头,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用力一拍手掌。   “我突然想起一处地方,那儿有我方才说那两件东西。”   段嘉诩话落,两个侍卫顿时表情一亮。   两人尚未来得及开口,段嘉诩便再次叹了口气。   “只是俗物易得,奇珍难求。”   段嘉诩皱眉表情为难。   “若非我亲自前去,那儿的人恐怕不会将东西交予两位。林大人命两位看着我,若我出门为两位取东西,林大人那两位恐怕不好交代。”   本以为彻底没了希望的东西突然又有了希望,两个守卫犹豫一番皆不愿就此放弃。   “大人命我们看着公子,却并未说公子不能出门,我们随公子一块去取东西,这并不违反大人之令。”   “这……”段嘉诩面露迟疑。   “公子您就答应我们吧!”两个侍卫齐齐弯下了腰:“拜托了!”   两个侍卫磨蹭段嘉诩一番,段嘉诩哎了一声勉为其难同意了。   “两位既不怕背责,我又岂能害怕麻烦。既如此,那便一块走一趟吧。”   见段嘉诩同意,两个侍卫当即喜笑颜开。   “多谢公子!”   面对侍卫道谢,段嘉诩笑弯了眉。   “两位客气了。”   林祁同长月都不在,两个侍卫带段嘉诩离开,倒是没人阻拦。   出了驿站三人向难民聚居地走去,没走多远,段嘉诩就看到了钟家商行的标记。   此地除那两位跟他一块来的打手外,并无其他钟家商行的人……   段嘉诩勾唇,面上神色不改,垂在身侧的手却悄悄摸向袖子里的信号烟火。   有异色烟火在空中炸裂开来。   段嘉诩几人继续向前走,行了约莫一盏茶功夫,其中一个侍卫突然停了下来。   “公子我们还需向前行多久?”   “快到了,你且再耐心些。”   “这……”   侍卫正想再言,前方一道高大身影拦住了他的去路。   看清拦路人段嘉诩笑得眉眼皆弯:“到了。”   段嘉诩话落,前方拦路人突然出手,一掌劈晕一个侍卫,另一个侍卫被掌风波及,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第90章 取了便会还   来人是无烬。   见段嘉诩安然无恙,他既生气又暗暗松了一口气。   “段嘉诩,你自个找死就算了,可别砸了我的招牌。眼下这沧州是什么地方,你心里难道不知道?将我支开独自前来,你是想我背上克主的骂名吗?”   被无故骂了一通,段嘉诩戳了戳鼻子小声反驳。   “你这不是找来了吗?再说,我带了两个商行打手在身边,安全得很。”   “安全得很?”无烬气到笑了起来:“既这么安全为何燃放信号烟让旁人来救?”   到底是自己理亏,段嘉诩搓了搓鼻子转移话题:“你怎会这么快知道我来沧州的消息?”   “陈叔不放心你,让我跟过来看看。我才到沧州,就遇上了那两个跟你走散的商行打手,本想着今日出来打探消息,没想到半道上就瞧见了你的求救信号烟。”   “那批物资现下如何了?”   “在一处难民临时居所,我让那两个商行打手乔装成受灾难民看着呢。”   听到物资无恙,段嘉诩大松了一口气:“等天一黑,你们就将物资悄悄分放到各户人家门口。”   “辛苦运来的物资就这样免费送人?”无烬有些难以置信:“阿诩,你脑子得大病了吗?”   段嘉诩一贯凉薄,此次突来的热心肠令无烬有些不适应。   “我脑子没病,亦非痛改前非决心做个好人,我只是做了一个商人应当做的事。”   “身为商人,我平日里赚人银两,那在大灾大难面前我就应当出资捐物。”   “倘若我不是一个商人而是一个郎中,那我今日便不会出这资、捐这物,而会给出草药、帮人医治。”   段嘉诩一番话说得极是冷静,没有悲悯亦没有痛惜。   无烬看他,对上一双凉薄的眼。   “我既取了便会还,如此而已。”   在这一刻,无烬突然有些懂了眼前这位少年公子。   “护陈叔,不愿我涉险,仅是因为你从我们身上取了,所以你会护,无关品性、无关其他。”   “对。”段嘉诩点头,弯眉而笑,对无烬道破的事实供认不讳:“我早说过,我不是什么好人。”   眼前这人凉薄至极,偏又坦荡至极,无烬抚了抚额率先转过身去。   “走吧,待会官府的人寻过来怕是要干上一场。打架我自是不怕,带上你这么个拖油瓶就不好整了。”   无烬踢了踢被他放倒那两个护卫,给段嘉诩清出了一条道。   段嘉诩搓了搓鼻子,随无烬离开,两人先去灾民临时居所寻了两个商行打手,再去清点物资。   一切准备妥当便开始静待天黑。   太阳西沉夜幕降临,段嘉诩同无烬及两个商行打手均摊物资后,各自出门分发。   段嘉诩是四人中能力最差的,肩不能扛,手不能挑,正因为段嘉诩菜,那些好派的附近的地点全分到了他头上。   两个打手和无烬则负责派发那些稍远一些的地方。   灾难过后,四处皆是断木残垣,街上活人甚少,偶然遇见皆愁容满面,哀嚎连连。   段嘉诩分发完物资正要往回走,一双手突然拽住了他的衣摆。   “果果。”   段嘉诩低头,一双脏兮兮的小手将两个果子捧到他面前。   “谢谢,肉肉神仙哥哥。”   将他拽住不让他走的是个只有他小腿高的熊孩子。   段嘉诩蹲下同他平视:“肉肉神仙哥哥?”   熊孩子歪了歪脑袋,将果子塞进段嘉诩手里,一把抱住他两条腿:“肉肉神仙哥哥,会变肉肉。”   眼前这熊孩子是把他当成了能生肉的神仙?   熊孩子喊了一声还想再喊,怕他引来周遭路人,段嘉诩赶忙小声制止。   “嘘,肉肉胆子小,你这么大声讲话肉肉会被你吓跑的,肉肉跑了你就没肉肉吃了。”   一听到没肉肉吃,熊孩子赶忙举起两只手,用力捂住嘴巴,拼命摇头。   不远处,几个衣衫褴褛的人走了过来,其中一人似认得段嘉诩面前这熊孩子。   “死孩子,你在这干嘛?”   突然被凶,熊孩子吓得红了眼睛。   “肉肉神仙哥哥!”   熊孩子伸手去指段嘉诩。   “能生肉肉!”   熊孩子话说得语无伦次,那几个衣衫褴褛的人却是眼睛一亮。   段嘉诩与那几人对视一下,只一眼他就明白了那几人的想法。   熊孩子果真是熊孩子,净会惹麻烦!   段嘉诩将果子塞进衣袖里,后退半步想跑。   但他才刚站起来,那几个难民就将他围了起来。   “这人有肉!”   “一定藏在身上!”   “把他衣服给扒了!”   三双手同时来抓段嘉诩,段嘉诩伸手去摸衣袖,却摸了个空。   糟糕,防身用的毒针他昨天用来扎林祁的马了,现在他身上,除绑在脚跟的匕首外,没有任何防身工具。   以他的身手,要在一击内放倒三个人是绝不可能的,那就只能……随机应变了。   “等等!”段嘉诩大喊:“我身上没肉,你们把我扒了也没用。”   “身上没肉?你身上没肉那死孩子会叫你肉肉神仙吗?我看你这小白脸就是不掉棺材不掉泪,再不将肉拿出来我就将你宰了下酒。”   其中一人说罢,再次将手伸了过来。   眼看那人就要碰到自己,段嘉诩眸光一动,主动伸手去扯腰带。   腰带掉下,果子滚落,段嘉诩褪去了外衫,露出了里头雪白的里衬。   里衬单薄,藏不住任何东西,此时段嘉诩身上有没有肉已是一目了然。   “整了半天竟什么都没有,真是晦气!”先前要拿段嘉诩下酒那难民骂骂咧咧的。   另外两个则态度不同。   一人想尽快了事,另一人则盯着只着里衣的段嘉诩猛看。   “这公子细皮嫩肉的,想来味道不错……那放纵的滋味我们都多久没享受了!既这趟出来什么东西都没捞着,我们何不趁机开把荤?”   那人朝段嘉诩步步逼近,另外两人朝地上吐了口唾沫向一旁退开。   “都什么时候了,竟还想着那档子事。”   “我对男的没兴趣,你赶紧完事,我去一旁候着。”   恶心泛上心头,戾气与杀意齐涌,段嘉诩挑眉,弯眼笑了起来。   见男人步步靠近,他朝男人主动招手。 第91章 殿下别来无恙   “肉我没有,银票倒是有一些。”   段嘉诩声音很小,只有跟他靠得极近的男人能听到。   “银票?”男人面色一喜,急声追问:“在哪?”   “嘘!”段嘉诩伸手点上男人的唇,弯起的眼媚意如丝:“我们稍微走远一些,莫让他们瞧了去。”   段嘉诩引男人走出九步外,弯下了腰。   单薄的里衣将段嘉诩的身段完美勾勒,男人被他蛊惑,从身后贴了上来。   “在哪?”   “在……”段嘉诩一手圈住男人的腰,另一手从脚跟抽出匕首快速刺向男人脖颈:“阎罗殿。”   利刃刺入脖颈,男人连叫都来不及叫就倒了下来。   “如此着急去见阎罗王的人,我倒是头一次见。”   段嘉诩嗤笑一声,拔出利刃。   鲜血四溢,溅了段嘉诩满脸满身。   另外两人回过头,就见满脸血污的段嘉诩握着一把匕首在笑。   而他们的兄弟已经倒在了血泊之中。   “你、你竟杀了我们兄弟!”其中一人大喊。   另一人一把拽过熊孩子,掐住他的脖颈,以此威胁段嘉诩。   “你杀我兄弟,我要杀了这个孩子为我兄弟复仇!”   面对威胁,眉眼皆弯的段嘉诩笑得更欢。   “那就赶紧动手吧,反正我同他不过是萍水相逢,他的死活与我无关。”   段嘉诩睨了被掐红了脸的熊孩子一眼,快速转过身去。   见段嘉诩要跑,那人只能松开熊孩子,快步追了过来。   身后有剧烈呛咳声传来,知晓熊孩子已无碍,段嘉诩将匕首收入腰间,大步向前狂奔。   他拿了那孩子两个果子,还那孩子一条命,如此便是两不相欠。   段嘉诩朝有火光的地方大步跑去。   有火光必定有人聚集,当众行凶,他谅身后那两人没那么大的胆子。   水汽同风从鼻子灌入直通肺部,段嘉诩难受地咳了起来。   开始时只是咳两声,后面便感觉整个肺部似要烧起来般灼热。   火光越发接近,就连人声都已能听得真切。   “人,找到了?”   “回、回大人,没、没有!”   火光近在咫尺,转过一个拐角就能触碰。   段嘉诩一口气没喘上来,眼前一黑,脚下随之一个踉跄。   身后有人猛地扑了过来,一把夺过段嘉诩腰间匕首。   “你去死吧你!”   眼前这幕与上一世被捅那一幕相互重叠,段嘉诩睁大双眼,瞳孔放大。   匕首刺破衣衫没入血肉,段嘉诩却并未感觉到痛。   一双手熨贴上他满是血污的脸。   “没事了。”   带茧的指摩挲过他的眉、他的鼻、他的唇,不断跟他重复。   “没事了。”   熟悉的声熨贴耳膜,瞳孔慢慢聚焦,林祁的脸落入眼底。   林祁?!   思绪快速回笼,段嘉诩猛地低下了头。   四年未见,此时的他又满脸血污。就算没戴斗笠、面巾,林祁亦应当认不出他。   段嘉诩正心存侥幸,他的下颚就被林祁猛然扣住。   林祁抬手,迫段嘉诩同他四目相对。   清俊白皙的面容缓缓凑近,林祁张口,热热的唇息紧贴段嘉诩鼻尖。   “世子殿下,别来无恙。”   他被认出来了!   此刻林祁看透一切的模样落入段嘉诩眼中,段嘉诩惊慌无措的模样亦落入林祁眼中。   病弱的贵族公子唇色微白,只着单薄里衬,面上跟身上全是血污。   血渍鲜红,发丝乌黑,红黑相衬,越发衬得眼前这人如瓷娃娃般精致易碎。   “林……”   段嘉诩张口,却不知该如何称呼眼前这人。   是叫他林林?林祁?还是……林大人?   “大人!”   一道声音抢占了段嘉诩的思绪。   长月将捅人者踹开,快速在林祁身旁蹲下。   “您的手!”   林祁手臂上扎着段嘉诩的匕首,有血蜿蜒而下。   “无碍。”林祁摇头。   拐角处有脚步声匆匆而至,来人是这沧州的地方官员,见林祁手臂上插了把匕首,那官员当即脚下一软。   “行刺朝廷命官,你们好大的胆!”   两个难民原本就想抢个肉回家,他们没想到会因此折掉一个兄弟,更没想到会因此惊扰官府人员。   第一次见这种阵仗,两人傻了一下赶忙申辩。   “大人冤枉!我们要刺的并非是这位大人,我们要刺的是他身旁那位公子!”   “那人脱去衣衫蛊惑我们兄弟,害我们兄弟惨死。那位大人手上扎的匕首正是杀害我们兄弟的凶器!”   两人说罢齐齐跪下:“请大人为我们做主!”   沧州县丞没想到事情竟还有这样一番曲折,拿不定主意的他下意识去看林祁。   林祁却将目光落在段嘉诩身上。   见林祁沉下脸、目光吓人,段嘉诩想起身稍微离他远一些。   但他才刚有动作,林祁就伸手拽住了他。   “去哪?”   林祁的声音跟他的脸一样,吓人得很。   段嘉诩瞄了眼周遭,心念一动。   “草民身份低微,不敢冒犯大人!”   段嘉诩声音很大,他想以周遭目光迫林祁放手,不料林祁却毫不在意。   “在旁人那无拘得很,怎么到了我这倒是不敢冒犯了?”   阔别四年,林祁身上气场更盛,段嘉诩扯了扯唇,不敢在他面前胡乱掰扯。   周遭静默,沧州县丞趁机上前。   “大人,这几人要如何处置?”   林祁的目光从段嘉诩身上移开,落在了沧州县丞身上。   “这位公子是本官的人,县丞觉得本官的人会有问题?”   林祁这短护得十分明显,县丞瞧在眼中已明白了此事要如何处理。   “大人的人自是不会有任何问题。”   县丞赔了个笑脸,抬手招呼身后衙役上前。   “将那两个刁民拖下去痛打!”   县丞一下令,两个难民不过片刻就被按在了地上,塞了麻布直接拖走。   处理了两个难民,县丞再次躬身请示。   “大人您手上的伤口还需尽快处理,拔出匕首恐伤及动脉,容我去请位医师过来。”   “无碍。”   林祁摇头,将手伸向长月。   “药。”   “大人!”长月将手探入衣襟,却并不拿出。   “药。”林祁睨了长月一眼,重复方才的话。   长月咬了咬牙,从衣襟摸出一个瓷瓶。   林祁伸手接过,将那瓷瓶塞入段嘉诩手中。   “拔刃上药。”林祁将手臂放到段嘉诩面前。 第92章 互有把柄   “你……”段嘉诩无语到想直接翻白眼。   周遭数十双眼睛都在看着林祁,林祁却执拗地看着段嘉诩。   “拔刃上药。”林祁重复了一遍方才的话,完全不管手上伤口,只在意段嘉诩是否愿意有所回应。   段嘉诩瞥他一眼,将手伸向匕首。   手起,匕首落。   林祁闷哼,鲜红的血向外四溅。   段嘉诩面容冷静,揭开木塞撒上药粉,从身上撕下一块布条用力按住伤口。   “好了。”   段嘉诩要起身,手臂却被林祁用力拽住。   “去哪?”林祁将段嘉诩拽向自己,贴在他耳边低声询问。   既彼此都已认出了对方,段嘉诩也就不装了。   “我既不问你为何从前男扮女装,后来又如何成为朝廷官员,你亦不应当打探我的去处,及来此一遭的目的。曾为主仆,大人同我都应当给彼此留些体面。”   段嘉诩言罢,林祁的面色有些不好。   “殿下这是要同我彻底撇清关系?”   “当年你既不告而别,那便代表要彻底斩断同过去的一切。林大人,你觉得我手上握着你的把柄,你手上又何尝不是握着我的把柄?既互不影响,何不互不干涉?”   林祁认为自己曾经男扮女装一事被人知晓是个威胁,他一藩王世子何尝不认为他私自离京一事被人知晓是个威胁。   既彼此都拿捏着彼此,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若我不同意呢?”林祁抬眸,横剜段嘉诩。   突然被凶,段嘉诩觉得简直莫名其妙。   “我都没怕你把我给卖了,你倒是怕我将你给坑了?”   “既是威胁,自是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较为安全。”   林祁的模样滴水不进,段嘉诩蜷了蜷手,努力压下心头怒火。   “林大人。”段嘉诩咬牙:“你过分了。”   段嘉诩展露出的神态令林祁神色一怔,记忆深处的面容与眼前人重叠,林祁神态迷离,恍恍惚惚伸出手去。   “你……”   林祁眼中情绪复杂,有疑惑,有贪恋,还有一股压在最深处的恐惧。   见林祁动作奇怪,段嘉诩打开了他伸来的手。   “林大人还想做什么?”   段嘉诩这一拍惊醒了林祁,他抿了抿唇,垂眼站了起来。   “长月。”林祁下令:“将人带上,走。”   “是。”   见林祁迈开脚步,长月赶忙将蹲在地上的段嘉诩扶起。   “我家大人并非有意冒犯,自半年前一场梦魇过后,他便与从前有些不同,还请……”长月顿了一下,硬生生改了个称呼:“公子见谅。”   长月说罢,扶住段嘉诩快步去追自家主子。   道路一侧有个人影探出头来,段嘉诩认出无烬,朝他摇了摇头,做了个伺机而动的动作。   道路另一侧县丞早就备好了马车想林祁赶紧走人,见林祁朝这头走来,他当即上前,将人扶了上去。   很快段嘉诩和长月亦上了马车。   林祁甩了个眼神过来,长月心领神会,将车夫赶下去,自己亲自来驾。   车内段嘉诩同林祁相对而坐。   马车轱辘前行,却并不是前往驿站的方向。   “我们这是要去哪?”段嘉诩问。   林祁默了一下开口回应,却是答非所问:“不生气了?”   “生气并不能改变我现下状况,既如此何必废那力气。”段嘉诩一脸我摆烂你随意的表情。   林祁见此眸色一暖:“去山上。”   “水库崩塌、堤坝决堤,那位在山上修建山庄的朝廷官员怕是早就跑了,你此时过去怕是一无所获。”段嘉诩思考问题时下意识弯起了眼。   见段嘉诩一副慵懒大猫模样,林祁忍不住抬手撸他脑袋。   “不抓人。”手下的触感令林祁满意地弯起了唇:“这趟过去是捡漏。”   挨了一刀还有心思去捡漏?   段嘉诩觉得林祁简直是脑子有大坑。   “你这模样还去捡漏?林大人你这是嫌命长,还是觉得近来香油、纸扎铺生意不好,想给它们搞个创收?”   段嘉诩嫌弃到当场翻白眼,林祁的嘴角却越发上扬。   “殿下在担心我?”   林祁想象力丰富,段嘉诩双手交叉在身前,直接否定他的妄自揣测。   “打住!我是担心你这朝廷命官死了,朝廷找我算账。”   见段嘉诩耳根微红,林祁低笑两声,主动放过了他。   “对我而言,有些机会只有一次,只有抓住这次机会,我才能得到我想要的东西。”   林祁凝视段嘉诩,目光深邃。   “山庄中有本私账,那本私账记录了近十年来山庄的所有交易明细。”   “你要用那本私账将那位官员及其党羽连根拔起。”段嘉诩低语,弯起的眼弧度更深。   林祁接下去会有大动作段嘉诩是知道的,这一回林祁要铲除的不仅是那位官员及其党羽,恐怕……   连那些反对他的声音,他都会一并铲除。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是林祁铲除异己的难得机会。   朝堂山雨欲来,朝中权力更迭必会伴随流放同升迁,几家欢喜几家愁,对此段嘉诩仅是淡淡垂眸。   旁人的死活,与他何干?他一届商贾,好好赚他的钱就是,庙堂之争他掺和不来,亦不愿掺和。   段嘉诩并未将心中揣测宣之以口,林祁一看段嘉诩的神色,却就明白了他心中所想。   “正如殿下所料,我诛贪官污吏,亦以此铲除异己。”   林祁勾唇,却突然画风一转。   “机会只有一次,稍纵即逝。属于我的机会,我会握住,日后若殿下遇到属于殿下的机会,殿下可会握住?”   林祁最后一句话段嘉诩没懂,段嘉诩侧眸去看瞧林祁,秀气的眉微微蹙起。   对此林祁仅是撸他细软乌丝不欲再言。   山庄位于山顶,马车行到半道便无法再行,段嘉诩、林祁、长月三人步行上山。   进入山庄已是深夜,周遭万懒俱寂,只有细微风声穿堂绕树。   岔路口,林祁同长月分开寻找账本,段嘉诩打算去长月那边,却被林祁拽住。   “殿下同我一块。”   林祁话落,长月已十分有眼力劲地向后跳开一步。   “我自己搜一个方向就好,世子殿下就不要来打扰我了。”   岔路口只有两个方向,不是往东,便是向西。   被长月嫌弃,段嘉诩只能跟林祁一块向西。   两人穿过一片小竹林,来到一处院落外。   此处偏僻,外头却设有阵法。   段嘉诩瞧出来了,林祁亦瞧出来了。   “进去看看?”段嘉诩挑眉。   “嗯。”林祁颔首同意。 第93章 是真是假   段嘉诩掐指算了几下,寻到阵眼破了阵法。   破阵后原本无门的院落突然出现了一个向里的门,段嘉诩同林祁向里走,里面竟是个祠堂。   “一个用以玩乐的山庄内竟有祠堂,那位官员很有创意啊。”   段嘉诩嘀咕一句,伸手去推门。   祠堂门很重,段嘉诩有些推不开。   “林大人,来帮个忙。”   段嘉诩侧头向林祁求助,林祁走上前来,手臂都伸出来了,却突然停下了动作。   “我是伤者,殿下还是自己来吧。”   “你……”段嘉诩觉得无语极了。   林祁是伤者,他还是病患呢!   回驿站睡觉不好吗?大半夜的,非要来找什么账本!   见段嘉诩咬牙,林祁心情颇好地勾起了唇。   “或者……殿下给我服个软?”   林祁这话一说出来,触发了过往回忆的段嘉诩当即愣在了当场。   见段嘉诩愣住,林祁勾起的嘴角瞬间塌了下来,似想到了什么似的别过了脸。   段嘉诩还没反应过来,林祁已经推开了那扇挡住两人去路的门。   前方是一大片看不到尽头的黑,林祁从袖中摸出火折子,走在前方。   林祁不说话,段嘉诩便乖觉地跟在他身后。   两人走了约莫半刻钟时间,走在前方的林祁突然开口。   “殿下可相信梦中所见?”   林祁的问题有些莫名其妙,段嘉诩搞不懂他到底想问什么。   “既是梦便是虚妄,妄念不可求,虚幻之事当不得真。”   段嘉诩话落,前方的林祁猛然回头,伸手将他制在道路一侧。   “妄念不可求?”   段嘉诩撞倒了一旁的木架,上头的东西霹雳啦啦地掉了一地,林祁却什么都不管只盯着他猛瞧。   “若我梦中所见是同殿下的前世呢?”   林祁话落,段嘉诩瞬间瞳孔大睁。   前世?   难道林祁跟他一样……   不,不可能!   如果林祁跟他一样重生了,六年前他十岁初遇林祁那年怎么没瞧出来。   长月先前的话在段嘉诩脑中一闪而过。   半年前林祁梦魇一场过后性情大变,难道林祁在那场梦魇里窥见了上一世的经历?   关于上一世,林祁到底梦见了多少?   上一世他为陇西挡了林祁的道,林祁便几次三番要弄死他,现在林祁既窥见了上一世,那他是不是……   惊恐哽在喉咙,这回段嘉诩是真的怕了。   没人不怕死,就算是知道自己只能活到二十岁的段嘉诩也一样。   林祁凑近段嘉诩,呼吸落在他脸上。   “殿下可否告诉我……”林祁的脸越凑越近:“我梦中所见,究竟是真还是假?”   林祁的唇离段嘉诩的唇仅有一个呼吸的距离,此刻段嘉诩呼吸之间全是林祁的气息。   “疯子才会将梦当真!”   段嘉诩猛然推开林祁,拼尽全力。   林祁被段嘉诩推地踉跄了一下,手肘撞上另一侧矮柜,两本账册掉了下来。   火光下账册上的字映入眼帘,那两本正是林祁此趟特意来寻的私账。   有脚步声快速接近,林祁将账册收入怀中,快速掐灭火折子。   “这水库都崩了真不知大人为何还要我们回来炸毁此处。”   “废什么话,让你干你就干,啰啰嗦嗦的像个娘们一样。”   不好!那位贪官要毁掉这!   段嘉诩下意识看向林祁。   明明两人只相隔几步,但前方一片漆黑,段嘉诩完全看不到林祁在哪。   脚步声越发接近,某一处有火光亮起,火药引线燃烧的声音刺痛耳膜。   段嘉诩只听到轰隆一声巨响,紧接着他就被一条胳膊收入一个暖热怀抱。   尘土与沙石从头顶哗啦啦掉落,快速朝他砸了过来,有截衣袖蓦然抬起为他挡掉大半尘土,一阵天旋地转后段嘉诩逐渐恢复了意识。   “咳、咳……”段嘉诩捂唇闷咳。   林祁!林祁人呢?   段嘉诩正要摸索周遭,一双手握了上来。   “我在这,殿下莫怕。”   听到声音,段嘉诩大松了一口气。   “你还好吗?”   眼前漆黑一片,段嘉诩看不到周遭,只能伸手去摸林祁。   一片粘腻方才入手,林祁就再次握住了段嘉诩的手。   “无碍。”林祁的声又沉又稳。   “这地方不能待了,得赶紧想办法出去。”   段嘉诩伸手去扶林祁。   “先前进来那口应当被炸塌了,我们得另寻出口。火折子还在吗?赶紧点了照个路。”   段嘉诩要去摸林祁身上的火折子,林祁却制住了他。   “此处空气稀薄,不宜点火。”   “没火看不到路,我们没法出去。”   “进来前我瞥见过一张图,想来是这祠堂的路线,见过一次的东西我便不会忘,待会殿下跟着我走。”   黑暗中站起来的林祁踉跄了一下,段嘉诩及时伸手将他扶住。   “出发前先把你胳膊上裂开那口子处理一下。”   段嘉诩话落,林祁默了一下。   “殿下怎知……”   “我只是看不到,其他感官没问题,再说我自己常年吐血,我能闻不出你身上那血腥味?”   先前长月给的药还在,段嘉诩撕了衣服给林祁上药包扎伤口。   处理了林祁身上伤口,两人凭着林祁的记忆往祠堂另一处出口走去。   祠堂虽已塌方了一隅,但路上机关并未完全失效,段嘉诩连破两个机关觉得有些体力不支。   “走吧。”   段嘉诩要继续向前,林祁却不动。   “我累了,在这休息一下。”   林祁说罢自顾自地在角落坐了下来。   段嘉诩原本就有些体力不支,先前怕耽误逃命没敢开口喊休息,现在林祁都坐下了他自是跟着坐下。   段嘉诩这一坐便觉得困意疯狂袭来,他偷偷打了个哈欠,努力跟困意做斗争,一旁林祁却直接闭上了眼。   “我困了,要睡会,殿下随意。”   林祁都睡了段嘉诩自也跟着闭上了眼。   这一觉段嘉诩睡得并不安稳,他并不知道自己到底睡了多久,当他睁眼仍是一片漆黑便下意识张口去喊林祁。   “林大人,该走了,这鬼地方还是赶紧出去为好。”   段嘉诩话落下许久却无人回应。   “林大人?”   段嘉诩又喊了一声,仍是无人回应。   “林祁?”   段嘉诩伸手去摸身侧,入手的是一片热烫。   “林祁!”   段嘉诩也不管什么空气稀不稀薄了,从林祁身上摸了火折子便直接擦亮。   火光下,侧靠在石壁上的林祁满脸通红。   段嘉诩解开林祁手臂上的伤口,只见那伤口已经溃烂流脓。   糟糕,伤口恶化感染了。 第94章 牙印   得将伤口上的腐肉和脓刮干净重新上药。   段嘉诩从袖子里摸出匕首,就着火折子烧烫一遍,直接对林祁手臂上的伤口下刀。   “唔……”林祁闷哼一声,睁开双眼,目光迷离。   见林祁难受,段嘉诩将他扶靠在自己身上:“你忍忍,很快就好了。”   段嘉诩再次下刀,手上动作快速又利索。   青筋暴起,冷汗从林祁额头冒出,林祁张嘴一口咬住段嘉诩的脖子。   “呜……”段嘉诩痛叫:“你属狗的吗你?赶紧松开,再不松我这刀可就不长眼了。”   面对威胁林祁咬得越发起劲。   段嘉诩抽了两口气,手中匕首一斜却只是加快了刮腐肉的动作。   “林狗,等你清醒了本世子要你好看。”   段嘉诩忍痛刮腐肉,林祁在他怀中,迷离的眼慢慢聚焦。   “既痛,殿下为何不将我推开?”   段嘉诩怀中林祁半支起身,段嘉诩放下匕首,对上一双深邃的眼。   见林祁已恢复意识,段嘉诩暗松一口气。   “你是因我被捅,我若将你推开,那便太不是人了。”段嘉诩低头给林祁上药包扎伤口:“林大人我虽不是什么好人,但我做人有自己的底线。”   “仅是如此吗?”林祁低咳,伸手去握段嘉诩。   “不然呢,总不可能是我暗恋你吧?从前你扮作女子还有这可能,现在你是男子这便完全不可能了。”   “殿下从前说过,自己喜欢男子。”   林祁这话把段嘉诩给说愣住了。   他什么时候说过这话。   见段嘉诩又是迷惑又是愕然,林祁的脸瞬间沉了下来。   “殿下连自己说过什么都不记得了吗?”   段嘉诩眨了两下眼,终于把那被他埋在地底的回忆挖了回来。   “年少戏言岂能当真……”   “若我非要当真呢?”   林祁注视段嘉诩,骇人的目光吓得段嘉诩赶忙将他推开。   “我看你是烧疯了吧你!”段嘉诩起身,向后退了一大步。   见段嘉诩推开,林祁沉下的脸越发阴郁。   “若我非要当真,殿下要如何?”林祁再次开口,声音又沉又重。   段嘉诩心头一悸,蜷了下手强装镇定。   “那你就自己死在这吧!”   段嘉诩喊了一句,举着火折子就走。   身后林祁低笑两声开口自嘲:“没有我,殿下认得出去的路吗?殿下是商人,对仍有利用价值的东西殿下会舍弃吗?”   前方段嘉诩停住脚步,却并未回头:“我确实不认得出去的路,但我并非傻子。”   “风吹烛火动,有风的地方必有出口,林大人,我拿着火折子就能走出去,并非非你不可。”   段嘉诩说罢头也不回地走了。   眼前,光亮渐行渐远,林祁被丢弃在黑暗之中。   “没有利用价值就不愿意再花心思了吗?呵,殿下果真同梦中那人一模一样。”   持续高热下眩晕感不断袭来,本就是强撑着一口气的林祁身子一软,向一侧的石壁倒了过去。   ……   弯曲石径上,走出一大段路的段嘉诩突然停下,伸手捂唇。   “咳咳……”   段嘉诩弯腰,咳出一大口血。   先前发生的事都极耗心神,段嘉诩早觉不适,方才过大的情绪波动更是令他气血翻涌。   段嘉诩咳了一阵,抬起衣袖擦了擦唇,重新站直腰身。   “发疯也不分个场合,真是脑子有问题。”   段嘉诩吐槽一句想往回走,才转过身就停下了动作。   “前面还不知道有些什么,林祁那模样肯定是经不起折腾了,还是我先出去,确认了外头安全,再回来拖他。”   段嘉诩用石子做了标记,举着火折子踉跄着脚步向风口处走去。   这一次一路平安,段嘉诩向前走了两刻钟就看到了光亮。   出口是个向外延伸的凌空石台,段嘉诩擦了擦额上汗水,从袖中摸出联络烟火点燃。   漂亮的烟火一飞冲天,快速消失在黎明之中。   放了烟火,段嘉诩循着自己先前画的标记,返回洞中寻找林祁。   他找到林祁那会,林祁正侧倚在石壁上一动不动。   “林祁!”段嘉诩将人扶起。   入手的温度烫得吓人。   段嘉诩一连喊了林祁好几声,林祁却像死了一样毫无反应。   糟糕!这是已经烧得没反应了!   段嘉诩架起林祁,动作艰难地向出口处挪。   先前两刻钟地路程段嘉诩这回走了半个时辰。   出口处,筋疲力竭的段嘉诩同林祁一块倒在了地上。   好累……他走不动了。   段嘉诩喘气,胸腔传来一阵闷闷的感觉,紧接着一口血就毫无预兆地吐了出来。   身体因过量运动而发烫,额头却有冷汗不断渗出,段嘉诩低咳,哆嗦着手从袖子里摸出一个瓷瓶,倒出里头药丸。   段嘉诩一连吃了四颗,又给林祁喂了两颗。   前方有道黑影快速朝这头飞掠而来。   段嘉诩定睛一看,认出了来人。   是无烬。   段嘉诩抬手叫人,然而才一张口,就觉得眼前一黑。   最后落入段嘉诩视线的是无烬伸来的手。   “救我……们性命。”   段嘉诩的声到后面几不可闻,无烬只听到前面两个字。   见段嘉诩伸出的手在自己眼前垂下,无烬一把将人捞了过来。   “阿诩!”   无烬惊呼,将人往自己肩上一扛,飞掠而去。   凌空石台上,沾了半身血污的林祁被留在了那。   山风吹过,无人知他到底是死还是活。   ……   段嘉诩再次睁眼已在一间整洁的屋院之中,阳光从窗外透入,满室温暖。   失去意识前的事情在脑子里一一闪掠而过,段嘉诩捶着脑袋叫无烬名字。   听闻叫唤,无烬一阵风似的出现在他榻边。   “他呢?”段嘉诩张口,声音沙得极为厉害:“他怎样了?”   段嘉诩这一问倒是把无烬给问懵了。   “他?”无烬摸了摸后脑勺:“他是谁?”   “跟我一起那位林大人,你救我那会,不是连同他一块扛下山的吗?”   段嘉诩将话说到这,无烬这才想起来,段嘉诩倒下那会,身边确实还有一个人。   “那啥,阿诩……我当初就只扛了你一人下山……” 第95章 山雨欲来   “你!”捶着脑袋的段嘉诩睁大了眼。   “你也没说要救别人啊……”   无烬的表情茫然又无辜,段嘉诩一口气没抽上来,掩唇低咳。   “我……咳……”   “那会……咳咳……”   “跟你讲的是……咳咳咳……救我们。”   见段嘉诩情绪激动,无烬赶忙拍他后背给他顺气。   “自己能捡回一条小命就不错了,还管什么路人甲。”   段嘉诩咳了一阵掩住唇小声询问:“我睡多久了?”   “整整十日,我们现下已回了汴京,在钟家商行。”   “什么!”林祁被落在崖顶十日!   段嘉诩掀开被子要下床,脑袋却再次传来一阵眩晕。   眼看段嘉诩要倒下,无烬赶紧将他接住。   无烬肩头,段嘉诩拽住他衣襟连声追问。   “沧州那头可有什么消息传来?我昏睡这几日京中可有什么消息?”   “就是寻常京中派官员前去赈抚。对了此次决堤事件已调查清楚,是司农大人在山上修建庄园导致水库崩塌所致。”   “有位朝中官员从崩塌的山庄中带了两本私帐回来,陛下看过后大为震怒,下令严查此事。这两日京中风声鹤唳的,朝中官员皆怕与此事沾边。”   无烬肩头,段嘉诩慢慢松开了手。   林祁没事,他活着回来了。   段嘉诩揉了揉额头重新躺下。   “我再睡会,你没什么事别喊我,天塌了也等我睡醒了再说。”   段嘉诩拉过被子盖住脑袋要睡,无烬伸手来扒。   “等等!还真有件事。你这回的病假请得够久了,陈叔说,学宫那头已经派人来催了好几回。对了,还有人过来问学宫毕业考核一事。”   “学宫今年的毕业考核明日酉时截止报名,阿诩,你今年是否参加?”   无烬一通话问完,段嘉诩已经睡了过去。   耳边均匀呼吸声阵阵传来,无烬无奈地抚了抚额,将被自己拉开的被子重新拢了回去。   ……   京中一处官宅,林祁正伏案翻阅文书,长月自外头大步而入。   听闻脚步声林祁抬头:“可是有人来寻我?”   长月愣了愣,同前几日一样摇头。   “没有。”   长月话落,林祁顿时面色一沉。   十日了,将他一人丢在山崖,竟连半句解释都没有。   “你进来寻我是有何事?”方才没什么表情的林祁,此刻脸上尽是工作被打扰的不悦。   见林祁脸色不好,长月赶紧有事说事。   “我已按您吩咐,伪造了那几人与沧州一事有关的证据,大理寺今日便会去抓人。那几人皆是姓周的心腹,他们出事姓周那位想来难以独善其身。”   林祁翻折文书的手倏然一紧,他勾了下唇,用指在书页上划下一个重重印记。   “我知道了。”   苦心孤诣四年,这场鹿死谁手的角逐即将展开。若赢他将平步青云,若赢不了那便交付性命。   他这一生,非赢即死,不会有输。   林祁眼中眸色骇人。   长月瞧得胆战心惊,扑通一下单膝跪地。   “现下动手太过冒险,主子何不再多等两年,届时……”   “呵,”林祁抬眸嗤笑:“这世上哪有什么稳赢,却完全不需要冒险的事情啊。”   “主子!”   长月还想再劝,却因林祁接下去的话失掉所有声音。   “长月,那是整个林氏一族的公道。”   整个林氏一族所有男丁的性命,及那背负了十三年的骂名。   门外有脚步声传来,长月拔地而起,快速掠至门边。   “谁?”   来人行至门外,一柄剑就抵在了他脖子上。   “哎!”来人捋了捋发白的胡须小声低呼:“别激动,自己人!”   “老山长?”长月皱眉对来人有些不待见:“你来这做什么?”   “老夫好歹是你主子的先生,你就不能对老夫客气些吗?”   老山长横了长月一眼,对自己的来意特意卖了个关子。   “你想知道老夫为何而来?老夫偏不告诉你!”   门口老山长一副我就不说,看不急死你的模样。   屋里林祁头也不抬:“寒舍简陋就不招待山长了,若山长无事……”   林祁话还没说完,老山长就将话抢了过去。   “若没事为师能来寻你吗?”   老山长话语一顿,收了脸上玩闹神色。   “阿林,你是不是要动手了?”   老山长话落,林祁瞬间抬头,凌厉的目光直直朝那颗白白的脑袋射了过去。   “哦?”林祁放下手中文书,既未承认也没否认。   林祁一副要吃人的模样,老山长却并不害怕。   “你是为师教出来的,为师能不晓得你的手段吗?”   老山长吐了一口气,直视林祁的眼:“有什么需要为师做的,只要你开口为师定会为你达成。”   “呵,”林祁呵笑:“您当年既什么都没做,现在亦就不必再去做些什么了。”   林默林一事是扎在林祁同老山长之间的一根刺,林祁提及老山长只能摇头苦笑。   “当年受好友欺骗利用,间接害死你父亲一事,我无话可说。”   “年轻时见黑即是黑,见白即是白,见太阳即白日,见圆月即黑夜,哪曾想阳光下亦有阴影,月影中亦藏星光。”   “阿林你若是当年的我,面对那铁证如山的证据你还能始终坚信吗?”   “倘若有一日,你亲见一人捅你一刀将你弃在荒野,你仍能坚信他无害你之心吗?”   老山长的话十分尖锐,林祁呵笑一声坚定回应。   “可以。”林祁直视老山长,深邃的眸坚如磐石:“只要是他我便会信。”   此时林祁的神态与记忆中那人极为相似,老山长怔在当场,无意识咛喃。   “若你错了呢?”   “那便错了,将军征伐,权者谋心,又有谁能丝毫无错?错了便认了,担下那果,如此而已。”   老山长面前,林祁目光从容、泰然自若。   眼前人只有自己四分之一年岁,看事物却比自己通透得多。   瞧着林祁,老山长再次摇头笑了起来。   这一次不是苦笑,而是释然。   屋外太阳渐渐西沉,老山长瞧着那日头,悠悠低叹:“日薄西山,我们即将沉没,日后那朝堂终究是你的天下。”   老山长叹罢转过了身。   “阿林,待你掌管了那朝堂,你可会留他周氏一脉一条性命?”   老山长在向林祁要一个承诺,对此林祁仅是淡淡垂眸。   “长月,送客。” 第96章 男女不留   稷下学宫的毕业考核定在每年六月,报名截止时间定在五月底。   段嘉诩本没打算参加今年的毕业考核,但他才刚回学宫就收到了由老山长统一颁发的准考文书。   在段嘉诩满面愕然的表情里,一旁的周不疑抬手拍了拍他肩膀。   “嘉诩学弟,毕业考核我拿你资料帮你报上去了。怎样,我这学长够意思吧?”   周不疑一脸求表扬表情,对此段嘉诩只能扯唇干笑。   “我真是谢谢你了。”   段嘉诩从商行回来本是想着山上僻静,他能好好休养一番的。   现在周不疑这么一报名,别说是好好修养了,每日课业结束后段嘉诩还得去上毕业考核冲刺课。   幸好一周后就是毕业考核,段嘉诩这苦难日子没过多久就结束了。   毕业考核那日,周不疑半道走了出去,段嘉诩本以为他是去出恭,但直至考核结束他都不见周不疑回来。   事情有些不对劲。   周不疑虽在药理上颇有天赋,但其他文化课可是跟他差不多水平啊。   方才的卷子他是勉强够时间作答,周不疑又怎么可能提前交卷。   此次考核周不疑十分重视,他一直想着通过考核去边境找朱谨和许知意。   以周不疑对这次考核的重视程度,他是绝不可能主动放弃考核的。   段嘉诩正想叫无烬去打听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无烬就一阵风似的从学堂一侧的树林里掠了出来。   怕人瞧见无烬,段嘉诩赶忙退到一个隐秘角落。   “出事了。”无烬表情严肃:“先前沧州堤坝决堤一事牵扯到数位朝中官员,有两位是周将军心腹,其中一位今晨将周将军供出后自戕,现下陛下已下旨,将周将军府所有人下狱。”   周府满门被下狱?!   听闻消息,段嘉诩整个愣在了当场。   不对……事情不是这样发展的!   上一世,他十六岁那年林祁官至首辅,他十九岁那年陛下驾崩林祁奉遗诏辅政,直至他二十岁身死周将军府都仍在,林默林一案亦无人平反。   现在林祁未当上首辅,更未成为辅政大臣,反倒是周将军府出事了。   为什么这一世会发生上一世没发生过的事?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此次沧州决堤一事死伤近万,若周将军真与沧州一事有关,整个周氏一族怕是……”   无烬都能看出事情现下的糟糕程度,段嘉诩自是更为明白。   “现下已经不是周将军是否与沧州一事有关了,而是他要周将军与沧州一事有多大的关系,是主谋亦或是从犯。”   死伤数万人,此事若不作出处置,只怕就连当今陛下都要被人戳着脊梁骨骂。   “阿诩,你说的他……是谁?”无烬不解。   段嘉诩垂眸,低声说出一个名字:“林祁。我们在沧州遇到那位林大人。”   上一世段嘉诩与林祁交手数年,他十分清楚林祁的手段。   林祁一出手是不会给人活路的。   若他所料不差,周将军那两位心腹的名字应当不在那两本私账上。   从去沧州开始林祁就在算计了。   那趟沧州之行,他不仅要肃清朝堂,他还要铲除异己与除掉周将军。   一箭三雕。   隐忍数年,林祁终于迫不及待要除掉他的杀父仇人。   段嘉诩念出林祁二字时的熟稔程度令无烬察觉到了不对劲。   “阿诩,你从前……认识那位林大人?”   面对询问段嘉诩的回答模棱两可。   “段嘉诩同林祁,从前未有过交集。”   段嘉诩的话无烬没听懂,虽说没懂,但于无烬而言,接下去要干嘛才最为要紧。   “那我们接下来要做些什么?”   “要不我去宰了那位林大人吧,反正你又不认识他。那位林大人死了将军府就安全了,周不疑也就安全了。”   无烬并不知道林祁是从前跟在段嘉诩身边的林林。   不仅是无烬,就连周将军和皇城司副使都没认出来,现下陛下的心腹宠臣林祁,就是当初跟在段嘉诩身边的林姓女婢。   大牢中,周将军怒骂站在他面前的林祁。   “当初陛下就不该听信老山长的鬼话,赦免你这身上流着林姓血的罪人!什么母亲是林姓血脉,父亲却是旁姓平民,你只是随了母姓的无辜稚子,我呸!”   相较于周将军的激动,林祁则冷静从容许多:“怒会伤身,将军何必如此激动?对了,我已让人去稷下学宫请贵公子下来,想来再过几刻钟你们父子二人便能再次团聚。”   “你!”周将军气得额上青筋猛跳:“陛下呢?我要面见陛下当面陈情!”   “陛下已将此事全权交托于我,待我审出个结果,将军自能见到陛下。”   林祁微微一笑,容色温和。   “至于将军说的无辜……将军的罪状可是您心腹亲自招认的,他现下已是死无对证,将军这无辜二字又是从何说起呢?”   “姓林的是你在害我对不对?这一切都是你策划的!你要为你母亲一族复仇!你要除掉当年与林默林一事有关的所有官员!”   周将军的揣测虽不是正确,方向却是对的,对此林祁笑意更深。   “不是母亲。”林祁朝前走了一步,正好停在周将军面前:“是父亲。”   天窗有光漏下,落在林祁脸上。   林祁嘴角微勾的神态像极了记忆中那位故人,周将军骇得连退两步。   见周将军退,林祁继续向前,步步紧逼。   “文官当道哪有我们武官的地位,借首辅李谦之手除掉帝师林默林,再用林默林的声望迫李谦离开朝堂,届时这朝堂不就是我们武官说了算了。”   “一箭双雕,好算计啊,周将军。”   林祁话语温和面容亲昵,周将军却似见了鬼般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你、你、你,你是!”   一个名字即将脱口而出,林祁呵笑,一指压住周将军上唇。   “嘘……我就是来复仇的。”   “就算将军知道又怎样?”   “如今陛下已听信我的谗言,将将军你下了狱,接下来将军一族都要为当初的林氏陪葬。”   “从前将军还是心软了些,并未让林氏一族死绝。这回林某必吸取将军教训,让周氏一族断子绝孙,男女杀尽,鸡犬不留。” 第97章 密匣纸张   林祁的声音始终平稳如初,这平稳是从容亦是毫无感情。   对他而言死个人跟死只鸡犬毫无区别。   看出林祁心中所想,周将军又惊又恐。   他想继续退,却发现已被逼至墙角。   “疯子!你个疯子!”周将军崩溃大喊:“难道现下就没有能反制你的东西吗?我不信,我不信!”   “反制我的东西吗?”林祁勾唇:“那将军当真要好好想想了。”   大牢中周将军大声质问林祁的问题,学宫这头的无烬亦在问段嘉诩。   “阿诩,我方才的提议的怎样?将那位林大人给宰了。”   “不好。”段嘉诩直接否决了这个提议。   “不宰还能怎么办?难道周将军有法子反制那位林大人?”   无烬的话问者无心,段嘉诩脑中却有灵光一闪而过。   “有。”段嘉诩声音很低。   “什么?”   无烬想再问,段嘉诩却不愿意说了。   “给我搞两根大山参,晚些随我下山一趟。”   “两根大山参……你这是要把陈管事补吐血吗?”   “不去商行。”段嘉诩垂在身侧的指微微曲起:“去林府。”   “欠了债都是要还的,周将军当年既种了那样的因,他便要承担今日的果,此事我本不应该掺和,但相识数载,我同周不疑之间到底有些情谊。”   ……   段嘉诩带无烬登门拜访林府,递了拜帖,接待他的是长月。   沧州山庄上段嘉诩抛下林祁的事长月一直记恨着,现在见到段嘉诩自是没什么好脸色。   “殿下倒是还有脸登门啊,先前在沧州不是将我们大人丢得挺利索吗?”   段嘉诩搓了搓鼻子,将一根大山参塞进长月手里:“这不是知道错了,现在特来向大人赔罪。”   长月接过大山参,却没让段嘉诩进门。   “我们大人在午睡,殿下先在这候着吧。”   在沧州丢下林祁一事确实是自己理亏,现在长月给他脸色看,段嘉诩倒是乖觉地受着,并未说什么。   段嘉诩没意见,一旁的无烬却不乐意了。   “你这人怎么回事啊,客人带礼登门拜访,竟让客人站在门外。”   无烬向前走了两步挡在段嘉诩面前。   “先前在沧州山崖上阿诩自己都只剩半条了,他还是我捡尸捡回来的。至于你家大人,我又不认识他,干嘛要给他捡尸。”   无烬这番话把长月给说愣住了。   “先前是你将我家大人丢在山崖上?”   “不然呢?阿诩要能将你家大人丢下,我倒是要烧香拜佛了。当时他在榻上躺了足足十日,每日喂下去那些珍稀药材都够我砍好几颗脑袋了。”   知自己误会了段嘉诩,长月连忙将门让开。   “殿下这边请。”   长月并未将段嘉诩引去正厅,而是直接将他带去了林祁书房。   “正厅有旁的官员在等候,还请殿下在书房稍候,我去请示我家大人。”   长月说罢伸手去揪无烬。   “那谁,你跟我一块出来。”   长月年岁比无烬稍长,亦稍微比他高大一些,他一揪,猝不及防的无烬就被他揪了个正着。   “哎,你一男的别跟我拉拉扯扯啊。”   “你跟我出来,我自是不会跟你拉拉扯扯。沧州之事你得随我过来,跟我家大人解释清楚!”   无烬被长月扯走了,很快书房便只剩下段嘉诩一人。   段嘉诩环顾四周,书房宽敞,却甚少摆件,仅有几件日常书房的必备之物。   窗台处窗明几净,有光从外头透入,落在墙壁一侧的书架上。   书架共五层,上面三层距离较窄。   第一层依次摆放《诗》、《书》、《礼》、《易》、《乐》、《春秋》,《大学》、《中庸》、《论语》、《孟子》。   从上往下数第二层,依次摆放各朝各国史记手札。   从上往下数第三层,全是各地风物志。   第四层距离较宽,左侧摆放笔、墨、宣纸,右侧放了一架古琴。   第五层是个上了锁的矮柜。   段嘉诩寻思着林祁醒了会先去寻那几位官员,便去书架找本书看打发时间。   最上层的四书五经段嘉诩是不感兴趣的,第二层介绍北境的手札他倒是有些兴趣。   书架很高,最上面那两层段嘉诩踮起脚尖才勉强够得着上头的书。   段嘉诩踮脚去摸书,无意触及上头一个机关。   书架向一侧移动,露出了后面的暗门。   书房如此简陋林祁竟还设有密室,人家都说财不外露,林祁该不会是在里头藏了小金条吧。   段嘉诩瞅了眼屋外,按耐不住心中好奇走了进去。   密室小小一间,里头只放了个盒子。   难道真藏了小金条?   段嘉诩伸手,正要将盒子打开,身后有道声音突然响起。   “殿下在此做什么?”   突来的声音吓了段嘉诩一跳,他手臂一抖,失手将那盒子打了下来。   “啪”的一声盒子落地,里头有张纸条飞了出来。   纸条背面落地,段嘉诩看不到上面写画的东西。   但观背面墨渍,纸条上写的应该是字,且有四句。   “我……”   段嘉诩扯唇干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他闯入人家书房密室一事被主人抓了个正着,他还能怎么解释!   总不能说找茅厕找错地方误闯此地吧……   段嘉诩笑了半天也没蹦出第二个字。   林祁睨他一眼,弯腰将盒子捡起。   在林祁捡盒子的同时,一旁的段嘉诩十分乖觉地将纸条捡了起来。   “呐。”段嘉诩闭上眼,将纸条递了过去:“林大人放心,我方才什么都没瞧见。误闯此地是个意外,我真不是故意的。”   林祁垂眸接过纸条,段嘉诩闭着眼睛的乖巧模样落入眼底。   黑长的眼睫在白皙的面容上投下淡淡阴影,鼻梁细挺,朱唇红润。   林祁眸色一深,忍不住缓缓靠近。   梅香与药香混杂在一块的独特气息,随着那呼出的气扑面而来。   林祁喉结一动,慢慢贴上段嘉诩近在咫尺的唇。   两唇即将相贴之际,闭着眼的段嘉诩突然小声吐槽。   “林大人你说你弄这么个密室,就放张几文钱的白纸,多浪费啊。要我说,你就该整两根金条扔这。”   段嘉诩的话打破一室旖旎,偏他自己还亳无所觉。   段嘉诩非但亳无所觉,他接下来的话还在林祁雷区疯弹广陵散。 第98章 你真是个疯子   “就算不弄两根金条,也该弄点值钱玩意吧。将一张纸锁密匣里,林大人,你是脑子有坑吗?”   段嘉诩偷掀眼皮去看林祁,对上一张放大版的大黑脸。   林祁横了段嘉诩一眼,冷冷一哼,将盒子重重放回原处。   “殿下今日过来就是寻林某说这些?”   “自然不是。”   段嘉诩伸手往自个身上摸,想从里头掏出两根大山参。   但他摸了好几下,愣是啥都没摸着。   哎?山参呢?   在无烬那!   “给你带了两根大山参,在无烬那,我现在出去拿。”   段嘉诩转身走了两步,人才刚出密室,就被林祁按住手腕压在了书架上。   “还有呢?”林祁注视段嘉诩,面上没什么表情,瞳孔深处却藏着期盼:“殿下可还有其他话同我讲?”   难道林祁猜到了自己的来意?   段嘉诩抿唇。   “周将军因沧州一事满府下狱,周不疑受到连累。账册是大人从沧州带回的,大人又是此次沧州事件的主事官,不知大人可否……”   段嘉诩话还没说完,林祁已是面色一沉。   “殿下这是要林某徇私枉法?”   林祁加重了手上钳制力道,被他掐住的段嘉诩痛得眉头直皱。   “不是徇私枉法是高抬贵手。林大人你从沧州带回的账册当真有周将军那两位心腹的姓名吗?你所谓的证据是确有其事,还是由你胡编乱造?”   段嘉诩直言不讳,林祁眸色转深,嘲弄一笑。   “殿下要为周府告发我?”   林祁面色黑沉,目光骇人,段嘉诩却因那骇人目光下的哀恸心尖一颤。   心脏的位置涌上一阵不适,段嘉诩俯身闷咳,弱弱的气悉数落在林祁胸膛上。   林祁心中压着一团火随时要爆,段嘉诩这无心之举倒是令他怒色稍缓。   “殿下告发了亦毫无用处。”林祁松开段嘉诩的腕,轻拍他背心:“林某做事一贯安排周密,殿下何必白耗心神。”   林祁此刻与段嘉诩贴得极近,段嘉诩伸手一拽,轻松扯住他衣襟。   “大人一心对付周家,难道大人就不怕因此玩火自焚吗?”   “周将军手握整个蓝田大营,若大人将他逼急了,他命军中副将以清君侧之命起兵,大人觉得陛下是否会杀了你平息兵变?”   段嘉诩质问林祁,说起话来又急又气。   面对质问,林祁停下了手上动作。   “在殿下心中林某此举是清除异党的龌蹉手段吧。”林祁自嘲:“林某知殿下甚多,对林某,殿下又了解多少呢?”   林祁脸上殿下什么不懂的表情刺激了段嘉诩。   段嘉诩指掌一蜷,话冲口而出。   “比你想象中多。”   “比林某想象中多?”林祁伸手一环,扣住段嘉诩的腰:“十九日了,殿下可知林某这十九日来在等什么?”   林祁逼视段嘉诩,眼中恼与怒翻滚纠缠。   段嘉诩不是傻子,林祁的话他心念一转就明白了林祁在说什么。   “长月不是带无烬去跟大人解释了,当日在沧州,将大人丢在山崖一事,实属意外。”   段嘉诩嚷了一句,挣扭着腰身,想从林祁的钳制里挣脱。   林祁却加重了手上力道,硬是不让。   “殿下什么还不明白?”林祁欺身压住段嘉诩,伸手去扣他下颚:“我在意的,并非是故意还是意外,我在意的,是殿下是否愿意给我一个解释!”   两人重逢以来,这是林祁第一次没有林某二字作自我称呼,而是直接用了个我字。   这个称呼的转变似撕碎了林祁尽力压抑的理智与感情。   他俯身,低头去吻段嘉诩,用力掠夺他的呼吸。   “殿下说自己懂我,可殿下连我在意的是什么都不知道!”   那些得不到回应的情感付出,那些无法说与人听的憎恨,那些背负了十三年的深仇,在这一刻都化成了愤怒,林祁将这愤怒施加在段嘉诩唇上,肆意蹂躏。   段嘉诩伸手去推林祁,却再次被林祁握住双腕高举过头顶。   “唔……”段嘉诩又急又气红了眼睛。   林祁的吻越缠越深,很快浅尝已满足不了他的渴望,在他就快吮开段嘉诩的唇时,段嘉诩用力一咬,狠狠咬破林祁的唇。   “嘶……”   林祁吃痛,动作一顿。   段嘉诩趁机将手挣脱出来,狠狠一巴掌甩在林祁脸上。   “疯子!林祁你真是个疯子!”   段嘉诩用力推开林祁,拼命向外拔腿狂奔。   书房里林祁撞上一旁矮柜,柜上瓷瓶倾倒,落地既碎。   “呵……”林祁嗤笑,蹲下身将瓷片握在手中。   血顺瓷片蜿蜒而下,瞧着那血林祁越笑越深,手中瓷片亦越握越紧。   长月从外面进来那会,只见地上血渍斑斑。   “主子!”   长月惊呼,大步跨入,伸手去夺林祁手中瓷片。   听闻声音,林祁抬头,手中瓷片却并未松开。   “他呢?”林祁红着眼低声询问。   长月不知这屋里发生了什么,但方才只有陇西小世子一人在这。   “陇西小世子吗?他走了。”   长月话落,林祁彻底捏碎手中瓷片。   ……   段嘉诩一路狂奔,无烬在身后猛追也没见他停下。   惊怒在段嘉诩胸口纠缠,他捂住胸口,大声喘气。   身后无烬一把将他拽住:“阿诩,发生什么事了?”   段嘉诩摇头,对方才之事不愿多说。   “周不疑的事得另寻旁的法子……那位林大人不靠谱。”   “这……”无烬睁大了眼,表情相当懊恼:“礼我们可是已经送出去了,那可是两根拇指那么粗的大山参啊!”   无烬被段嘉诩熏陶了几年,对银钱一事得了几分真传,现在明白着有付出没回报,无烬自是懊恼地直捶心口。   “阿诩,既那位林大人不肯帮忙,要不我们去将那两根大山参拿回来吧?”   无烬这提议一出,段嘉诩当即摇头。   “无烬啊,有些时候丢点银子,总比丢了性命好。”   林祁这条路是行不通,他也不敢走了,周府一门获罪是板上钉钉的事,现下要帮周不疑只能……   一张熟悉的面容在脑海慢慢浮现。   想起记忆中那人,段嘉诩不禁弯起了唇。   “无烬,帮我送封信。”段嘉诩弯眉:“去永清。” 第99章 以身殉道   无烬将信件送出去第八日,两匹骏马一前一后,自永清披星戴月而归,闯入稷下学宫丁班屋院。   披风划破空气猎猎作响,一个十六岁少年与一个十七岁少年自马背上翻身而下。   这两人正是少年战神将军朱谨同他的军师许知意。   朱谨朝段嘉诩大步而来。   “累死老子了!跑死三匹马,终于在三日内赶了回来。”   朱谨手臂一伸,圈住段嘉诩。   “小嘉诩,有没有想哥?”   上次见面朱谨同段嘉诩差不多高,分别四年朱谨已比段嘉诩高出足足一个脑袋,   眼前少年挺拔壮硕,段嘉诩得微仰起头才能将对方面容看个真切。   “四年不见,朱谨哥哥这嬉皮笑脸的毛躁性子倒是一点都没变。”   段嘉诩弯眉,笑意盈满那双漂亮的眼。   “朱谨哥哥能从战场上苟活下来,少不了知意学长的帮衬吧。”   段嘉诩将目光落在许知意身上,一旁许知意勾唇上前。   “嘉诩。”   跟朱谨那黝黑壮硕的巨大外形变化不同,许知意看着仍是当年那副白净模样。   朱谨的气质一如从前,许知意周身气质却发生了巨大变化。   从前的许知意是个简单良善的热情小少年,现在的许知意却多了许多沉稳内敛,及那让人再难看透的深邃。   许知意伸手拨开朱谨圈住段嘉诩的手:“别一回来就对嘉诩动手动脚的。”   手臂突然被拨开,朱谨眉毛一横正要发作,许知意却将脸侧回了段嘉诩的方向。   “嘉诩,你让无烬送来的信件我已看过,京中现下情况如何?”   “所有证据都指向了将军府,朝中言官已联名上书三日,要陛下就此事作出裁决。”   “嘉诩可知此次联名上书的主导者是谁?”   面对询问,段嘉诩默了一下,垂下了眼。   “一位翰林院学士。”   “可是当年那位三连夺魁的林翰林?”许知意皱眉:“据闻他现在是陛下的心腹宠臣,极得陛下信任。”   “是。”   这些年许知意虽同朱谨在永清戍守边境,但朝中派系斗争他却是知晓。   综合段嘉诩给出的信息,许知意很快对目前局势有了判断。   “那位林翰林这是要趁肃清朝堂之机铲除异己啊。”   不仅是许知意,大多数人同他一样,都认为林祁是借此次沧州事件铲除异己。   段嘉诩知道事实并非如此,但他却知而不能言。   身世一事是林祁最大的把柄,他不能让林祁的把柄公之于众。   周将军当年灭林氏一族,林祁现下灭周府满门,这合情合理,谁都怨不得谁。   周家满府的性命他并不在意,周不疑他却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去死,什么都不做。   “处置周将军的折子,现在仍被陛下压在书房,此事陛下必须要给朝臣一个交代,无论陛下最后决定如何处置周家,我们都得在陛下作出裁决前将不疑学长从狱中换出来。”   段嘉诩话落,他言语中的关键词许知意已快速捕捉。   “换出来?”许知意抿唇:“此举涉及朝中多个部门运作,要一一打点妥当非财力可行。此事若只需要银钱,我可以去找我父亲,但若是需要朝中势力……”   “这些年我虽有意在京中经营,但我的势力在商不在朝。陇西的势力四年前已瓦解八、九,剩下的亦不会为我所用,现在只能靠朱谨哥哥南越那头的势力。”   听段嘉诩提到自己名字,朱谨当即用力拍他肩膀。   “没问题,小嘉诩你要用就尽管用,哥的就是你的。周不疑不仅是你和知意的兄弟,他也是我朱谨的兄弟。”   见朱谨同段嘉诩动作亲昵,许知意眉头一皱,再次拨开朱谨搭在段嘉诩身上的手。   “此事还需速战速决,省得夜长梦多。”   许知意将话题拨回正题上,段嘉诩点头表示同意。   “既如此,我们现在就商量布局,两日后行动。”   关押周府满门的牢狱段嘉诩一直有花钱打点,他知道周将军跟周不疑分别被关在不同的单人牢狱中,其他周府家眷、奴仆被关押在不同的大间。   打听消息一事由段嘉诩负责。   朱谨联络南越在朝中势力,拖延陛下对周府的处置及将人手渗入牢狱狱吏之中。   许知意通过自家牧场,将送生鲜肉菜入牢狱伙房的人换了接近半数。   段嘉诩、朱谨、许知意三人相互掩护配合,进入牢狱。   引路的是先前负责打探消息的段嘉诩,许知意紧跟在他后面,负责断后的是朱谨。   段嘉诩虽不似林祁那样过目不忘,图纸看多了他却也能记个清楚。   一个分岔路口处,段嘉诩隐约觉得有些奇怪,他记得此处通往另一条道的牢门一直是关着的,今日怎么打开了……   见段嘉诩脚步停顿,在他身后的许知意上前半步:“嘉诩,怎么了?”   段嘉诩摇了摇头继续向前:“没事。关押不疑学长的地方就在前面,我们赶紧过去吧。”   段嘉诩、许知意、朱谨一行人继续向前,几人身后方才段嘉诩停住的地方,一道挺拔身形自暗处走出。   来人一身白衣衣袂飘飘,与这阴暗牢房格格不入。   “主子,他们几人果然如你所料,今夜动手。”长月上前一步垂首请示:“是否要派人拦截?”   林祁垂在身侧的手轻叩两下,垂眸摇头:“随他去吧。”   “若此时任由他们将周不疑带出去,我们要将人追回来,怕是就难了。”   长月急声劝谏。   “主子,斩草要除根,您要杀周府满门,那这周不疑活着就是个祸患!”   长月说的林祁知晓,但却并未改变主意。   “走吧。”林祁说罢率先转过了身。   “主子!”长月低呼。   “这四年我同朱谨都不在,是周不疑一直陪着他,周不疑若死他必会难过,而我不愿他难过。”   林祁低喃一句走入暗处。   暗夜幽幽,有声音随风从暗处传来。   “凭我对他的了解,救出人后他必会想法子制造周不疑的死亡,待周不疑死亡的消息一传出,你马上将消息散出去。”   “届时老山长同周家人都会认为,是您害了周不疑……”   长月不愿林祁背负骂名,对此林祁却是毫不在意。   “这本就是我计划中的其中一环,周不疑死,现下状况虽有所不同,与我预设却并无太大差异。”   林祁嗤笑。   “以身殉道,心中有道又怎能不以身殉。” 第100章 非赢即死   林祁声音淡淡,话中的冷意却令长月心惊胆战。   这场与周家的对峙他家主子从未想过全身而退。   要么赢,为林氏一族报仇雪恨。   要么输,就此交付自身性命。   ……   牢狱另一头,段嘉诩三人已到达关押周不疑的大牢外。   见到段嘉诩同两位本该远在永清的旧日好友朱瑾同许知意,牢中的周不疑瞪大了眼。   “你、你们怎么在这?”   周不疑想问个究竟,许知意直接上前一步长话短说。   “时间紧迫,现在不是聊天的好时候,不疑你赶紧换上狱卒衣服随我们离开。”   许知意边说边伸手去扒周不疑衣衫,在这牢狱之中,周不疑身上本就只剩一件里衣,许知意这一扒,周不疑一下就光了膀子。   “知意,你!你别乱扒,我自己来。”   周不疑退开一步,手脚麻利地换起了衣服。   在周不疑换衣服的间隙,段嘉诩简略说了下后续安排。   “朱谨哥哥待会你来放火,知意你将那具借送肉由头运进来的乱葬岗尸体搬过来,我最熟悉这牢狱中的路线图由我带不疑学长跑路。”   “没问题。”朱谨拍了拍胸膛:“纵火一事包在哥身上。”   许知意亦点头表示同意:“成。我们出去后在哪汇合?”   “现下已是四更天,城门五更三点便开,我们便在城外驿站边上的茶寮会和。”   “成。”许知意再次点头。   朱谨比了个手势表示自己毫无异议:“我也没意见。”   段嘉诩三人约好了碰头时间,那头的周不疑已将衣服换好。   朱谨同许知意先行离开,段嘉诩带周不疑从另一个路口走。   路上周不疑问起了沧州一事。   “嘉诩学弟,你可知我父亲为何会跟沧州一事牵扯上关系?”   前方段嘉诩身形一顿,抿了抿唇,并未作声。   段嘉诩身后周不疑压低了声音。   “他们都说是我父亲与朝中官员勾结,大兴土木、修建山庄供达官显贵享乐,害了那些沧州民众,嘉诩学弟这是真的吗?”   前方段嘉诩蜷了下垂在身侧的指,低声回应:“朝中事自有朝中法度、陛下圣裁,我一届学宫学子与商行商人,实在难以回答。”   段嘉诩言罢正要加快脚步,他身后,周不疑却突然伸手扯住他衣袖。   “嘉诩学弟,若我此时随你走了,陛下会如何处置我父亲同其他周家人?”   衣袖被扯住,段嘉诩无法再动,但却始终没有回头。   “此时学长无论走与不走,对局势并无太大影响。牢狱中,我、朱谨、许知意三人已布好了局,用乱葬岗年轻死尸替代学长,学长离开,狱中只会传出你葬身火海的消息。”   段嘉诩垂眸,掩住眼中所有情绪。   “学长应当相当清楚,此时留在狱中就是坐以待毙,倒不如先从这走出去,再伺机而动。”   段嘉诩的话说服了周不疑,方才还有些迟疑的周不疑这才下定决心要随段嘉诩离开。   “嘉诩学弟,你说对,无论怎样在外头的法子总比在里头多。”   周不疑松开段嘉诩的袖子,催促他离开。   “嘉诩学弟,咱们赶紧走吧。”   衣袖随周不疑的松手而落下,段嘉诩的心亦随之沉到了谷底。   无论陛下对周家作出怎样的处置,林祁都不会放过周府满门,周家这回必是凶多吉少。   段嘉诩知道林祁必会置周家于死地,但他却不会将这些告诉周不疑。   正如他当年在周将军府捡到那枚箭矢,他将箭矢沉入塘中未给林祁一样。   世间安得双全法?   不负如来不负卿……   段嘉诩带周不疑走出一段路,周遭就有走水声传来。   “不好!关押周将军府上公子的牢房着火了,那可是重犯,大家赶紧去救火!”   喧闹声、脚步声、啐骂声……各种声音混杂在一块,牢狱很快乱作一团。   段嘉诩趁乱将周不疑拽出了牢狱,跑出来的两人并未注意到,暗处有道目光一直在注视着他们,将他们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   空中有只信鸽划破夜空向北飞去,鸽身轻巧,雪白的翅膀在风中扑腾,并未留下任何声响。   ……   入夜分五更,一更是一个时辰,一个时辰又分做五点。   城门五更三点开启,距卯时日出不足半个时辰,那正是一日中最暗的时候,亦称作黎明将至。   段嘉诩同周不疑换了身衣服,一前一后往城门走,城门口戍守的士兵正在打盹,并未搭理他们。   事情出乎意料的顺利,直至城门被远远抛在身后周不疑仍觉得有些难以置信。   “我们就这样出来了?”   周不疑身旁,段嘉诩弯眉浅笑,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蜷了起来。   事情顺利得有些难以置信。   以林祁的脑子,牢狱那头传出周不疑牢房走水的消息时,他便应当意识到了不对劲。   他同周不疑一路走到这都没碰上任何阻碍只有三种可能。   一是他同周不疑运气够好,二是林祁被什么事情绊住了。   至于第三种……   段嘉诩眉眼更弯,眼中却毫无笑意。   但愿不是第三种,若是第三种那就麻烦了。   段嘉诩隐约觉得有什么东西被他忽略了,但他却一时揪不住那个四处乱蹿的念头。   出了城门向北走约莫一个时辰,有个驿站,再往前是个茶寮。   段嘉诩同周不疑到茶寮那会天已擦亮,黎明已至,万物将明。   最黑的夜已经过去,接下来将会有一整日的白昼。   身后有匹骏马疾驰而来,马上两人同骑一骑,前头那人披风张扬,后头那人墨发飞扬。   这两人正是朱谨同许知意。   瞧见前面站着的段嘉诩同周不疑,朱谨赶紧将缰绳勒住,自马背上翻身而下。   “时间刚刚好。”   朱谨身后,许知意亦从马背上翻了下来。   “不疑,京城你是不能再待了,现下最安全的地方便是你父亲管辖的蓝田大营。”   “此处去蓝田大营策马只需一个时辰,我现在便去寻军中副将,看他可有什么帮助父亲的法子。”   许知意话落,天边便有一阵烟尘滚滚而来。   马蹄飒沓,有旗帜迎风而立。   风吹旗动,猎猎作响。   旗上的字段嘉诩看不清,在他身旁的周不疑却抬手捂住了嘴。   “那是……”   周不疑后面的话被一阵声音完全盖住。   那声音嘹亮宏厚,震颤耳膜。   “诛奸佞!清君侧!” 第101章 兵变   “那是我父亲的蓝田军!”周不疑惊呼:“父亲的蓝田军怎会出现在这?”   周不疑惊呼那一刻,段嘉诩瞬间面色大变。   蓝田营兵变,这才是林祁的目的!   他要的不仅是周府满门,他要的是周家九族无一生还!   周将军唯一反制林祁的手段便是发动蓝田大营兵变,以清君侧之名逼杀林祁。   一旦发动兵变,无论成或败,周将军都将背上乱臣的骂名。这是最后釜底抽薪的手段,不到万不得已不会使用。   段嘉诩的目光从那飞扬的马蹄转到了周不疑身上,晨曦微暖,段嘉诩却觉得脊背发寒,光影在眼前熏开,他一时有些站立不稳。   他、朱谨、许知意三人做的事,林祁都知道!   他们用死尸替代周不疑,让周不疑从牢狱中脱身,林祁便借用他们的布局,让周将军以为周不疑惨死,孤注一掷发动兵变。   兵变若成,林祁死,兵变若败,周将军死。   从一开始,林祁就打定了主意要除掉周氏九族,哪怕以身作祭、同归于尽,他都在所不惜。   疯子!真是个疯子!   段嘉诩怒急攻心,喉间涌上一股腥甜。   见段嘉诩面色不对,离他最近的周不疑赶忙伸手将他扶住。   “嘉诩学弟,你还好吗?”   段嘉诩摇头,一手捂唇掩住喉间腥甜,另一手紧紧拽住周不疑的手臂。   “快去……阻止他们。”段嘉诩气息不稳:“不能让蓝田大营的士兵入京!”   “阻止?”周不疑一脸发懵:“为何?”   朱谨同许知意常年行军,此时已是看出了端倪。   营中兵将无虎符不得调遣,现在驻守蓝田大营的将领私自调兵,还打着清君侧的名号入京。   难道!   骑兵快速在几人眼前疾驰而过。   马蹄轰隆,震颤地面。   许知意皱眉,一旁朱谨已是直接作出了判断。   “兵变!”   朱谨的判断正中许知意心事,许知意面色大变,翻身上马。   “兵变视同谋反,我得拦住那些士兵,绝不能让他们进京!”   许知意一勒手上缰绳要走,周不疑上前将他拦住。   “我父亲绝不可能谋反!谋反是要诛九族的,沧州一事我们整个将军府兴许只是流放,我爹脑子又没病,他怎么可能谋反?知意,此事一定有什么误会!”   周不疑紧拽着马,许知意走不了,一旁朱谨上前握住周不疑的手。   “周大叔此举已是存了鱼死网破的心思,蓝田大营的士兵说清君侧,周大叔这是自己活不了,也要除掉陛下身边某位大臣。”   “为了除掉一个人赌上自己九族的性命,我爹这是疯了吧!”周不疑又气又怒:“蓝田大营的将领只听周家人的话,你们在这等着我去将人拉回来。”   周不疑要翻身上马,朱谨却没松手。   “你现在在世人眼中已是个死人,一个死人怎能当众露面。你和小嘉诩在这候着,我和知意去将人拉回来。”   朱谨说罢拽下周不疑贴身玉佩,翻身上了马背。   “只要我们能将人拦下,一切就尚有回转余地。”   朱谨一上马,许知意当即用力拽扯缰绳。   马儿大声嘶鸣,高高抬起前蹄。   马背上朱谨为稳住身形伸手去抱在他身前的许知意。   许知意错愕一下,弯起了唇。   “抱稳点。”   许知意话落,快速调转马头,向蓝田营士兵离开的方向狂奔而去。   冷风猎猎,马背上朱谨小声嘀咕。   “发动兵变周大叔怎会不知会祸及九族?以他的性子不可能那么冲动啊。难道昨夜还发生了什么我们不知道的事?”   “那就得问京中那位林大人了。”提到京中那人,许知意的心快速沉了下来:“我们为救不疑,做了个令他假死的局。只怕那位周大人借用了我们的局,让周将军误以为不疑真的死了。”   “那位林大人是疯了吗?哪有人上赶着送死的!他难道不知道,周大叔发动兵变第一个要除掉的就是他吗?”   “若为铲除异己做到这个份上那位林大人当真是个疯子。”   许知意的马一路疾驰,在距离城门口一里地的地方追上了蓝田军。   朱谨从马背跳下正要拦住领军武将,长月从一侧冒出,拦住了他的去路。   “两位请留步。”   长月手臂一抖,手中利刃快速出鞘!   ……   茶寮处,留在那的段嘉诩、周不疑两人等了半个时辰都没等到朱谨和许知意。   段嘉诩眼皮猛跳,正觉大事不好,一则兵变的消息就传了过来。   蓝田军借清君侧之名,要求陛下处死主理沧州一案的翰林院林大人,林大人挟周将军走上城楼,双方对峙于汴京北城城墙。   听闻消息段嘉诩和周不疑皆是面色一变。   朱谨和周不疑没能拦住蓝田军,事情正往最糟糕的情况发展。   林祁……   段嘉诩心头默念这个名字,默默蜷紧了垂在身侧的手。   “我要回去!”周不疑喃喃自语,无头苍蝇似的四处乱转:“嘉诩我要回去,我要去北城城门!”   “好。”段嘉诩弯眉:“我同你一块去北城城门。茶寮旁是处官府驿站,驿站后定有马篷,你在这等我一下,我去借两匹马。”   听段嘉诩说去借马,周不疑当即点头。   “你速去速回,我就在这等着。”   两人商量妥当,段嘉诩向驿站走去。   段嘉诩进入驿站没多久,就有几位官差大哥跟他一块走了出来。   “就是那人。”段嘉诩指了指在门外等着他的周不疑:“他方才说要教训我,你们赶紧将他关起来!”   “世子放心,我们一定关他个三天三夜,让他长长教训。”官差们摩拳擦掌上前。   周不疑睁大了眼,满面错愕。   “你……”   周不疑刚开口,段嘉诩就接过了他的话。   “你就好好在驿站柴房里待着吧。”   段嘉诩垂眸,亲眼看着周不疑被按在地上。   “人给我看好了,三日内无论发生任何事都绝不能将人给本世子放出来。”   “是,明白!”   官差将周不疑押入驿站,周不疑挣扭反抗却拗不过两个官差合力。   “你是不是疯了!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周不疑嘶声大喊,段嘉诩却是充耳不闻。   门口有人将马牵出,往段嘉诩的方向而来。   段嘉诩要翻身上马,却突然瞥见周不疑在方才与官差的冲突中掉落在地上的玉珏。   段嘉诩将玉珏捡起要还给周不疑,却发现周不疑已被官差带往驿站深处。   “待再见到不疑学长再还给他吧。”   段嘉诩低喃一句,将玉珏收入袖中。   周不疑是他、朱谨、许知意三人费了大力气,冒着杀头的危险捞出来的人,他绝不能让大家的心血白费。   要阻止周不疑露脸,只能先找个由头将他控制起来。   北城城门他一定会去,但只是他一人。 第102章 当众揭穿真相   汴京北城城门,蓝田营士兵正逼林祁跳城墙自戕。   “清君侧,诛奸佞!这姓林的是林姓罪臣之后,他十三年前就应当随林氏族人一块去死了。”   “前帝师林默林背叛晋渊私通北境,林氏一族皆是罪人。陛下仁慈宽宥,赦林氏旁支罪责,允其入仕,他却蛊惑陛下,坑害将军!”   “如此狼子野心之人待在陛下身边实在是个祸害,今日我等要诛奸佞、清君侧。”   “姓林的死,我们退!”   城墙下,蓝田营士兵举着武器叫嚣,城墙上周将军大声谩骂。   “林祁你个罪臣之子!你就跟林默林那该千刀万剐的狗东西一个德性!”   “你害我全家,杀我儿子,今日本将军活不了,你也要不得好死!”   周将军谩骂地极其大声,林祁回应的声同样毫不示弱。   “将军这贼喊捉贼的把戏真是玩得贼溜。沧州洪灾一事是你与朝中官员在山上修建庄园所致,与林某何干?你说林某害你,敢问林某为何要害你?”   林祁提到沧州一事,下头围观的老百姓顿时被戳到了痛处。   “沧州洪水,那可死伤了近万老百姓!”   “这周将军真不是个东西,为一己之私罔顾我们这些小老百姓的性命!”   “本以为是个保家卫国的好人,没想到行事竟如此龌蹉,他怎么不去死啊!”   老百姓的话一句比一句难听,城墙上周将军气红了脸。   “你们别听这姓林的胡说,本官与沧州一事毫无干系,是这姓林的公报私仇,冤枉本将军!”   周将军激烈辩驳,林祁仍同先前一样,大声质问先前的问题。   “林某为何要冤枉将军?”   “因为当年林氏灭族一事与我有关!”周将军大喊,面目狰狞。   周将军话落,百姓顿时一片哗然,城下官员更是直接开口。   “林默林叛国一事,是当年的首辅,现在的稷下学宫老山长亲自检举,怎会同周将军有关?”   城墙上林祁从袖中扬出一块上头刻了个周字的铜牌。   “当年林氏灭族一事岂止与将军有关,始作俑者就是将军你。是你买通当时的首辅,现在的老山长府中家仆,让他将自家大人引到帝师府。”   “我手上这铜牌就是当年将军给予那位家仆的信物,是将军策划了当年的一切,文官当道,武官不得重用,将军为打压文官势力设下毒计,借首辅之手除掉帝师。”   “害了人又引为至交,将军多年来同老山长称兄道弟难道就不心虚?夜半午夜梦回,难道就不怕冤魂索命?”   林祁的质问一声比一声大,周将军后退两步突然从袖中摸出一把匕首。   “我不是,我没有,你瞎说!”   周将军一连否认三次,手中匕首直抵林祁胸口。   城墙下蓝田营士兵见此自是力挺自家将军。   “姓林的,你不要含血喷人!我们将军是忠肝义胆的大英雄,为晋渊几度出生入死,绝不是你嘴里那种玩弄权术的小人!”   “将军杀了这姓林的,别让他在这辱你名声!”   城墙下蓝田营士兵义愤填膺,段嘉诩策马赶至,正好看到这一幕。   不好,林祁有危险!   段嘉诩翻身下马,快速向最靠近北城城墙的城楼跑去。   段嘉诩还在奔跑,一道身影已登上了北城城墙。   众目睽睽下,来人一身儒衣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是老山长!   “林祁所言皆是事实。”老山长缓步靠近对峙着的林祁和周将军。   看到老山长,林祁和周将军皆是面色一变。   林祁眉头微皱,一脸你不该出现在这的表情。   周将军则是额头青筋直跳,一脸你怎会出现在这的表情。   “你……”   林祁和周将军同时开口,却被老山长的声音盖了过去。   “当初是我受手下人和至交联手蒙蔽,铸成大错。”   老山长在周将军面前停下,伸手去握周将军持着匕首的手:“老周,当年确实是你我错了。”   “狗屁!”周将军一把挥开老山长的手:“你们这些自命清高的文官怎会懂我们武官的苦楚!打江山的是我们,守疆土的也是我们,凭什么倍受尊崇的是你们!”   “明明我们为晋渊付出得更多,凭什么旁人称呼我们只有粗鄙和武夫二字,称你们却叫君子和大儒。就连陛下都更喜与你们亲近,凭什么!”   往日里豪爽大气的朋友,第一次在老山长面前露出这副模样。   老山长怔在当场,突然有种他当对方是至交,对方却当他是傻子的感觉。   “老周,我从未想过你会如此想我们。”老山长看着周将军,目光又沉又痛:“当年你、我、默林同朝为官,我同他都未想过要跟你们武官挣些什么。”   迎着老山长沉痛的眼,周将军突然放声大笑。   “从未想过要同我争些什么?”   “向陛下提议削弱分化武官职权,改军功分封制,让我们武官再也不能凭借战功封官加爵!这也叫从未想过要同我争些什么吗?”   “你们文官就是矫情!明明想要权,还非得装出一副清高模样,让人瞧着就恶心!”   周将军对老山长咆哮一番,老山长张口欲言,却没了声音。   现下文官的现状便是如此,他虽不在老周所言行列,却不敢否认。   一旁林祁冷声嗤笑。   “天下大定,兵戈止歇,本就当兴教化,若延用战时策略,以军功分封财产田地,则会被有心人利用再起兵戈。”   “战乱时代则当以杀抑杀,太平时代则当兴教化塑信仰,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应当去走的路,那条路的对错并不以一个人或一个团体的利益得失为判定标准。”   “我不敢说当年林默林、老山长二人是否想过揽权,但他们的提议绝对顺应了那时的当下环境。”   林祁的话如醍醐灌顶,浇得老山长愣在了当场。   一旁周将军亦因林祁的话愣在了当场。   “你的意思是,本将军错了?”   周将军低喃一句,再次举起了匕首。   “本将军怎么可能错!若不是本将军除掉林默林,削弱了文官势力,武官在朝中哪还有地位可言!”   城楼上,一路疾跑的段嘉诩朝这头大步而来。 第103章 自城楼坠下   眼看周将军手中匕首要再次抵上林祁心口,段嘉诩当即拔高了声音。   “作为个人,将军为个人利益谋,自是没错,但作为将军,却是大错特错。”   段嘉诩声音很大,所有人的目光都被他吸引了过去。   “将军,将既领军,就当保家卫国,金戈铁马,护佑一方。”   段嘉诩一边说一边向林祁走过去。   来到他身旁,悄悄伸手去拽他衣袖,将他往后拉。   段嘉诩身后林祁贪恋地看着挡在他身前的人,纵然表情冰冷,却掩不住眸底的火热。   “殿下为何而来?”   林祁的问题简直就是莫名其妙,段嘉诩有些没好气地开口回应。   “本殿下喜欢瞎逛!不行吗?”   段嘉诩连回头的间隙都没有。   只见他目光戒备地看着周将军,浑身写满了莫挨本殿下几个字。   段嘉诩的突然出现与他下意识的动作,唤起了周将军记忆深处的过往回忆。   “你!”周将军一手握住匕首另一手指向林祁。   “你是当年那位林林!难怪啊……”   周将军怒视老山长,眼中全是被人欺骗戏耍的愤怒不甘。   “难怪自他入朝以来,你就对他多番照顾。我就说,像你这样的人,既离开了庙堂,怎会再卷入其中,原来是为了照拂你这门生!”   “可惜啊你最得意的门生十三年前就死了,身上流着林家人的血又怎样,姓林又怎样,这人终究不是那个,你一直盼着能继承你衣钵的人。”   周将军说到最后大笑了起来。   见周将军如此,林祁忍不住弯起了唇。   “本以为那日在牢狱之中,你便洞悉了我的身份,原来终究是我高估了你。”林祁嗤笑一下,将段嘉诩拉到他身侧:“我就是当年那个三岁男孩。”   “林祁……林闲斯……见贤思齐!你是林默林儿子,林闲斯!”周将军瞪大了眼大喊。   周将军这一嗓子喊下来,林闲斯三个字顿时在周遭炸开了锅。   就连原本要逼林祁跳城墙的蓝田营士兵,都小声谈论起了这个名字。   “林闲斯,林默林亲子!当年年仅三岁便因才名冠绝整个京城!”   城楼一侧瞭望台,一道隐在暗处的明黄色身影身形一震。   “他是当年那个孩子……他是朕默林兄长的孩子……”   想起那个照顾教养他长大的男人,枭帝不禁目光一颤。   当年林默林叛国一事他隐约察觉事情不对劲,但为将皇权收归回拢,他以极快的速度将那案草草了结。   那个如父如兄的男人……他终究是为皇权舍弃了他。   周遭百姓的议论此起彼伏。   “这周将军可真是个狠人啊,当年害死了林帝师,现在又来逼害他儿子。”   “他不狠能爬到这个位置吗?说不定他那些军功都是假的,别人卖命他领功那种。”   “我呸,亏我先前还以为他是什么大英雄!哪有大英雄会召集士兵围困自家君王的,说什么清君侧,我看他就是想救自己小命。”   “有些话老子十多年前就想说了!林帝师那样公正不阿的人怎么可能叛国,他当年为咱老百姓做过多少事,怕是我们自己都数不清了吧。”   “这林大人是林帝师唯一的血脉,我们绝不能让他出事!”   城楼下老百姓开始与蓝田营士兵发生冲突,要将蓝田营士兵驱逐。   老百姓手无寸铁,蓝田营士兵虽装备齐全却难挡众怒,很快士兵就在冲突中处于劣势。   城外沙尘滚滚,有另一支军队疾驰而至,领头人是本该身处边境的褚夫子!   不消片刻蓝田营士兵就被围了起来。   城下褚夫子朝城上大喊。   “周将军收手吧,你大势已去!”   城墙上,周将军庞大的身躯狠狠一颤,随后仰天大笑。   “用自己作饵,就为逼我当众说出当年之事,林祁,你果真是个狠人!”   周将军大笑一番后突然目露凶光。   “成王败寇,生死有命。林祁,我活不了,你也别想活!”   周将军向前跨出一步,伸手扑抱林祁要跟他同归于尽。   段嘉诩就在林祁身旁,见周将军扑过来段嘉诩下意识伸手去推林祁。   向前猛扑的周将军看都不看,抱中了人就往城外跳去。   “老周!”老山长大喊。   一切都发生在短短一瞬,众人反应过来段嘉诩和周将军已悬在了空中。   周将军紧抱着段嘉诩下半身,段嘉诩整个身子悬空,只有一条胳膊被林祁紧紧拽住,而林祁半边身子已探出了城墙外。   段嘉诩身下,周将军抱着他的大腿疯狂摇晃。   “我活不了,你们都得死!”周将军大笑面色癫狂:“一起去死吧!”   在周将军的拖拽下,林祁的身子又向外探出了少许。   原本就岌岌可危的他,此刻已是大半个身子向下吊垂,摇摇欲坠。   完犊子,再这样下去,他和林祁都得清明烧纸。   城墙上老山长将手伸过来搭救,下头算上林祁半边身子等于吊着二个半人,老山长这搭把手并没起到什么作用。   “阿林,再如此你们三人会一块掉下去的!”老山长咬了咬牙痛下决心:“你松手吧!两个人死,总比三个人都活不了好。”   断臂求生,这是生死关头最好的抉择。   段嘉诩抬头,与林祁垂下的眼对了个正着。   林祁黑瞳深邃,眼底光影半明半灭。   “别松手!”段嘉诩用力握紧林祁的手。   他还不想死,他还有想做的事,他还有没报的仇。   重活一世如此死去让他如何甘心!   脑中有灵光一闪而过,段嘉诩突然想起了那块他在地上捡到的玉珏。   “周将军!”段嘉诩抖动衣袖,将玉珏夹在指尖:“此物你可觉得熟悉?”   周将军抬头,对上段嘉诩手中玉珏。   “这是!”周将军倒抽一口气:“这是不疑的贴身之物!不疑的贴身之物为何在你这!”   面对质问,段嘉诩不答反问。   “将军觉得呢?公子的贴身之物为何在我这?”   “将军想见之人同样想见将军,难道将军就忍心此生与他不复相见?”   段嘉诩唇角微弯,语速缓慢,说出的话既是威胁又带蛊惑。   他在警告周将军,周不疑未死,就在他手上,不要轻举妄动。   周将军疯狂的神色有了片刻凝滞。   “不疑……”   周将军低喃。   不远处有道声音跟他相互重叠。   “父亲!”   城下几里,满身狼狈的周不疑策马而来。   看到周不疑,周将军先是一怔,随后表情狰狞地看着段嘉诩。   “你骗我!你跟林祁是一伙的,他做的事你都参与其中!”   周不疑的马越来越近,眼看他要来到城下,周将军突然冲他扬声大喊。   “为父报仇雪恨!段嘉诩是个骗子,不要信他!”   周将军说罢松开了手,自空中直直坠下。 第104章 从没骗过   “嘭”的一下闷响,如石子沉入湖面。   周不疑眼睁睁看着自己父亲在自己眼前坠下,脑袋砸在地上,开出一朵朵妖艳红花。   血色在眼前疯狂熏染,聚成一大片铺天盖地的红。   “父、父亲!”周不疑下马,踉跄一下整个趴在了地上。   曾经慈爱的父亲就倒在自己面前,死不瞑目。   而害死自己父亲的人……   周不疑抬头,城楼上段嘉诩悬在空中,双脚凌空,上头有一人紧紧拽住他的手,哪怕自己已是岌岌可危、险些掉落亦没有松手。   周遭有侍卫顺石阶冲上城楼帮扶两人,那人先被拉了上来,随后是段嘉诩。   晨光下那人同段嘉诩比肩而立,周不疑看清了那人的脸。   熟悉却又有些叫不出名字。   “林大人!”   周不疑听到侍卫叫他官衔。   姓林……   城楼上那位被救下的林大人,全然不顾不管自己周身狼不狼狈,解下身上外衫,就往段嘉诩肩上披。   一个名字在脑海里一闪而过。   林林!   当年嘉诩身边那位女婢!   不,不可能!林林是女婢,这林大人分明是个男子!   周不疑先是摇头,随后是难以置信。   若眼前这位林大人就是当年的林林,嘉诩不可能认不出他。   明明认得却故意隐瞒,那便只有一个可能。   嘉诩跟那位林大人合作,联手坑害了整个周家!   段嘉诩!   周不疑握紧拳头,眼中又怒又恨。   他当段嘉诩是朋友,段嘉诩却当他是傻子!   城楼上段嘉诩咳嗽着顺石阶大步走下,林祁跟在他身后,老山长跟在林祁身后,几人后头跟着几个侍卫,一行人朝周不疑走了过去。   另一个方向,褚将军亦朝这头大步而来。   段嘉诩来到周将军坠下的地点停下,伸手要去握周不疑肩膀,却被一把拍开。   “别碰我!”周不疑大喊:“段嘉诩你个骗子!说什么要救我,你分明就是利用我除掉我爹!”   “你们这些杀人凶手!”   周不疑朝段嘉诩、林祁、老山长、褚将军一一指过去。   “你、你、你,还有你!你们联合起来逼死了我父亲!”   周不疑目光狂乱,面容崩溃,此时的他已陷入自己的思绪中难以自拔。   见周不疑神色不对,林祁伸手去拉段嘉诩,想将段嘉诩拉到自己身后,但他的掌才刚握上段嘉诩的腕,段嘉诩就冲他摇了摇头,将手抽了出来。   段嘉诩上前一步,抬手就给了周不疑一个大耳光。   把掌声清脆,周不疑被段嘉诩打歪了脸。   “周不疑,我从没骗过你。”段嘉诩声音沉稳一字一顿:“从来没有。”   “你父亲坑害同僚、起兵逼城,死有余辜。”   段嘉诩伸手去揪周不疑衣领,让他抬头看清眼前一切。   “你睁大眼睛好好看看周遭,百姓遭了无妄之灾面色惶恐,那些士兵因你父亲跋涉而来,现在你父亲死了,他们却要为此背上反叛的罪名。”   眼前一切让周不疑难以承受,对上那一张张或憎恶或嫌弃的脸,周不疑拼命摇头。   “你胡说八道!我父亲是冤枉的!是你们害死了他!”   见周不疑还不清醒,段嘉诩又一巴掌甩了过去。   “你我入学宫,夫子教我们要忠君、爱国、护民,周将军为一己之私起兵逼城,既非忠臣、亦不爱国更非良民,他做下这些便当知晓,自己会不得好死。”   段嘉诩的话跟他甩巴掌的力道一样,毫不留情,周不疑被扇得耳尖发疼。   “我父亲那不过是一时之过!”周不疑捂住耳朵大喊:“这世上谁没犯过错,难道你段嘉诩就没有吗?”   面对质问,段嘉诩神色从容。   “这世上有些过错可以犯,有些却不可以。医者用药,失之毫厘便会取人性命。将军定战略,失察些许便会万人送命。商人贩情报,仅是一条便会导致军队战败。”   “我自也会错,铸下大错无可挽回,自会不得好死。”   上一世他为陇西当了乱臣贼子,最后跳崖惨死尸骨无存。   他曾经造过很大的孽,后来他得了他应有的报应。   “周不疑,你父亲的性命是命,难道我、林祁跟城中百姓的性命就不是命吗?今日兵临城下,你有想过蓝田军入城,死伤的会是谁吗?”   段嘉诩最后一句话几乎是喊出来的,周不疑被他逼得狠狠倒退一步,双手抱头。   方才那些话花了段嘉诩所有力气,见周不疑不再发癫,段嘉诩掩唇低咳。   开始只是两声,后面逐渐加剧,很快有血顺指缝流淌而下。   见段嘉诩咳血,林祁目光一冷,大步上前。   “药呢?”   段嘉诩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无碍,林祁却并没放过他。   “是殿下主动拿出来,还是我将殿下衣服扒了自己搜?”   大庭广众之下,林祁的话惊世骇俗。   老山长和褚夫子瞪大了眼,从瞭望台上走下来的枭帝也是瞳孔大睁。   这俩人怎么回事!   段嘉诩没想到林祁竟如此大胆,怕他真做出什么出格事,段嘉诩赶忙从衣襟摸出装药瓷瓶。   林祁接过瓷瓶拧开,从里头倒出两颗药丸塞入段嘉诩口中。   段嘉诩吞下药片刻,终于止住了咳。   林祁附身,认真检视段嘉诩的面色,却发现他眉头微蹙。   “可是还有哪不舒服?”   林祁还想再倒一枚药丸,却被段嘉诩按住了手。   “你别再喂了,这药一次只需服一枚,吃多了会气血奔腾,身体发热。”   林祁皱眉,对段嘉诩的话有些狐疑。   他张口欲言,周遭突然跪下一大片。   “陛下!”   听到周遭声音,段嘉诩下意识就将瓷瓶往林祁怀中塞。   “陛下。”段嘉诩两手交叠,俯身行礼。   枭帝在几人面前停下,沉声开口:“今日之事谁来给朕一个解释?”   段嘉诩俯身上前正欲开口,一道身影比他更快一步。   “回陛下,臣有罪,今日之事,皆是臣的过失。”   林祁上前一步,将段嘉诩整个挡住,护在身后。 第105章 太子收人心   见林祁开口认罪,一旁老山长赶忙上前。   “今日若非褚将军及时来援,只怕我等与城中百姓皆会陷入危险之境,林大人向褚将军求援实乃无奈之举,还望陛下宽恕。”   老山长俯身,跪地叩拜。   “今日之事,老夫亦有罪,请陛下降罪。”   老山长一认罪,周遭有官衔在身的朝中之人纷纷俯首下拜。   “臣亦有罪,请陛下降罪。”   见众人纷纷俯首跪拜,枭帝凝眸摆手。   “尔等护城有功,何罪之有?”   “林卿早已料到周将军手握重兵,若情况不妙必生反意,故此特意向朕请旨命褚将军来援。”   枭帝这么一说,倒是把老山长说懵了。   褚将军来此是奉了圣旨,那阿林自请的罪责是……   “臣隐瞒身份罪犯欺君,请陛下恕罪。”   一林祁俯身朝枭帝深深一拜。   “臣从前还有一个名字,林闲斯,家父乃前帝师,林默林。”   “当年家父叛国一事实则有冤,望陛下重查当年之事,还家父清白。”   当年的叛国案是枭帝亲定,让枭帝重查当年之事,这无异于是在打枭帝的脸。   没人会愿意承认自己的错误,枭帝这种一国之君更是不可能。   枭帝深凝林祁,并未给出任何回应。   “林卿朕虽宠信你……”   枭帝话还没说完,官道一侧,一道颀长人影大步而来,俯身朝枭帝深深一拜。   “求父皇应允。”   来人衣着简单,但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其穿戴皆非凡品。   这人正是枭帝与已故马皇后独子,太子段标。   “林默林乃皇祖父养子,从小教养父皇长大,更是儿臣授业恩师,其蒙冤十三载,望父皇重查当年通敌书信一案,还林帝师清白。”   段标是枭帝最宠爱的儿子,从小就敢跟枭帝叫板,枭帝要揍人别的皇子乖乖站着挨揍,仅有段标敢满宫殿跑,段标的话对枭帝而言十分有分量。   “标儿……”枭帝犹豫了。   “方才周将军已当众承认,当年买通前首辅家仆,引前首辅前往帝师府搜证一事。方才一事众目睽睽,父皇已堵不住悠悠众口,既如此何不遂了林大人的意?”   段标再次俯身,朝枭帝深深一拜。   “林大人不仅是父皇宠臣,其入仕前更是儿臣府中门客深得儿臣信赖,他乃林帝师亲子一事他早已告知过儿臣,是儿臣隐瞒了父皇。”   自己最宠爱的儿子揽下了一切,枭帝对此只能无奈深叹。   “既太子坚持,那便由老山长与大理寺共同协查当年通敌书信一事,若林帝师实属无辜朕必为他正名。”   枭帝话落,林祁当即俯身深拜。   “谢陛下,谢太子。”   枭帝答应了重查当年通敌文书一案,段标却仍未起身。   见段标如此,枭帝顿时感觉有些头痛。   “你小子还想干嘛?”枭帝低头压低了声音:“大庭广众之下好歹给你老子留些脸面。”   段标半抬起头,冲枭帝微微一笑。   “父皇赐将军虎符,将军凭虎符掌兵,军令如山,蓝田营士兵今日所为大逆不道,亦是父皇识人不清。既此事父皇亦有错,恳请父皇赦蓝田军死罪。”   对段标,枭帝早就没脾气了。   “允了、允了,你说怎样就怎样吧。”   “多谢父皇。”   蓝田营一众士兵皆以为自己今日在劫难逃,现在段标出面保下他们一众士兵当即感恩戴德。   “谢陛下,谢太子。”   面对蓝田营一众士兵的道谢,段标微微一笑并未领受。   “各位先别谢本宫,本宫虽保住了各位性命,但本宫认为今日之事,各位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今日所有参与士兵皆应痛打一百军棍。”   一百军棍!纵是年轻壮汉也有可能因此半身不遂!   段标的处罚相当严厉,但在场一众蓝田营士兵仍是对他感恩戴德。   “谢太子,我等愿意领罚!我等日后愿追随太子,唯太子马首是瞻!”   一众士兵声音宏亮,缭绕城墙周遭。   段标处置了蓝田营士兵,枭帝开始问责周不疑出逃一事。   “那姓周的小子不是在大牢中被火烧死了吗?一个死人怎会出现在这?到底是谁暗中助他离开?”   枭帝环顾四周一圈,要众人给他一个解释。   “是你们自己说,还是朕将相关人员抓入诏狱一一拷问?”   段嘉诩知道,本应死去的周不疑突然出现在这一事,定会引人怀疑,遭人问责。   事情至此已没有其他搪塞法子,盼只盼枭帝看在他这陇西人质还有用的份上能从轻发落。   段嘉诩正要上前将私放囚犯一罪认下,一旁的林祁却突然拽住了他。   林祁冲段嘉诩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   自己主动上前一步。   林祁正要开口,一道狼狈身影自十步开外大步而来。   来人一身衣衫被剑割得有些破烂,却不掩其飒爽英姿。   这人正是先前被长月拦住的朱谨。   见只有朱谨一人出现,林祁对眼下状况已了然了九分。   几个回合斗下来,长月被许知意拖住,让朱谨给溜了。   “是我暗中助周不疑,帮他越狱。”   朱谨出现在这已经够让褚将军吃惊的了,现在朱谨一张口他更是差点惊掉下巴。   “朱谨小子,你瞎说什么!助囚犯越狱,你知道这是什么罪名吗?纵然你有军功在身亦难逃责难!”   “褚老头你闭嘴,我很清楚自己在说什么。”   朱谨朝褚将军大嚷一句,俯身朝枭帝深深一拜。   “往昔我与周不疑同在学宫修学,皆为丁班学子,感情深厚,日前听闻周不疑因周将军府蒙难,故特意披星戴月来救。一切皆是我一人所为,请陛下降罪。”   一旁段嘉诩听地蜷紧了手。   事情不是这样的!   是他让无烬去送信,将朱谨喊了回来。   朱谨本不需要卷入这些!   想起上一世和这一世,朱谨为他做过的事,段嘉诩猛地甩开了林祁的手。   手猛然被甩开,掌心温度突然消失,林祁瞬间面色一沉,目光一冷。   每次都是如此,只要朱谨一出现,段嘉诩就会毫不犹豫将他甩开。   瞧着那毫不犹豫奔向朱谨的段嘉诩,林祁握紧了被甩开的手。   “陛下!”   段嘉诩俯身正要跪下,先前一直抱着脑袋的周不疑突然伸手扼住他咽喉,将他狠狠拽了过去。   “都别动!再动我杀了他!”   周不疑大喊,双眼腥红。 第106章 段嘉诩你根本不会爱人   “周不疑你发什么疯!”   朱谨大喝一声想伸手抢人,周不疑却掐拽着段嘉诩的脖子,向后退了一大步。   “我说了,别过来!”周不疑加重了手上力道:“不然我杀了他!”   段嘉诩被周不疑掐得有些喘不上气,脸跟眉皱成一团。   林祁见状顿时戾容满面。   他伸手取过一旁侍卫手里的弓,搭了箭就直接瞄准周不疑眉心。   瞥见林祁的动作,段嘉诩当即眉心一跳。   灭族之仇不共戴天,林祁这是要彻底赶尽杀绝了。   脖子再次被狠拽一下,周不疑扯过他挡在身前。   “林大人有本事你就射啊,我死了,他段嘉诩要在这给我陪葬!”   林祁目光一寒,瞥见一个间隙,指尖一松就要放箭,朱谨瞧见赶忙飞扑过去,按下他手中长弓。   “你这人是疯了吗?万一误伤我的小嘉诩怎么办。”   “走开。”林祁目光森寒,吐字如冰。   林祁再次举起手中长弓要射,朱谨再次将他拦住。   在朱谨缠住林祁的间隙,段嘉诩已在周不疑的拖拽下连退十步。   此时任何人再想救援都已失了先机。   “给我一匹马,快点!”周不疑冲在场所有人大喊。   段嘉诩是陇西世子,他在京中维系着陇西藩地与朝廷的和平,枭帝同段标都不愿让他在京中出事。   放走一个周不疑事小,陇西世子死在京中,激化藩地与朝廷矛盾事大。   段枭思忖一下,同意了周不疑的条件。   “将马牵给他。”   侍卫奉命将马牵了过来,周不疑从袖中摸出一个木盒,捏出里头蛊虫就往段嘉诩嘴巴里塞。   段嘉诩连那蛊虫的模样都没瞧清,已被周不疑强迫着吞了下去。   “我坐前面,你在后面策马,别给我耍花样,否则蛊虫咬破你肠子!”   周不疑说罢,揪着段嘉诩跟他一块上了马。   从被周不疑扼住喉咙开始,段嘉诩就没做过任何反抗。   现下周不疑给他喂蛊,命他策马,他也乖乖照做。   挟持他跑路,这是周不疑现下唯一的生机。   他是个生性凉薄的人,寡情狠心,但同窗六载,他无法坐视眼前这位旧时友人命丧当场。   风自耳边呼呼掠过,段嘉诩猛甩马鞭策马疾驰。   段嘉诩身后,朱谨和林祁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策马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之中。   “可恶!竟让周不疑在我眼皮子底下带走了小嘉诩!”朱谨蹲下,怒捶地面。   林祁握紧垂在身侧的手,努力压下体内翻滚情绪。   “周不疑挟持人质后一定会尽快离开,前方一百里是晋渊与东林交界。”林祁侧身朝枭帝和段标深深一拜:“请陛下即刻派人前往,封锁边城,救回世子殿下。”   ……   骏马一路向前疾奔,段嘉诩前方周不疑突然低声开口。   “为什么要骗我?段嘉诩,你可知自知意下山,你便是我在学宫中唯一的朋友了。我把你当朋友,你却将我当工具。”   周不疑呵了一声,笑得颇为自嘲。   “我早该想到的,像你段嘉诩这样的人又怎会与人交心。是我蠢笨如猪,竟将你这样的人当作朋友。”   周不疑的话字字戳心,虽伤段嘉诩,但他自己同样伤了个遍。   段嘉诩抿唇,第二次解释:“周不疑,我从未骗过你。”   “从未骗过我?”   周不疑嗤笑,猛然回头,注视在他身后的段嘉诩。   “上个月钟家商行的陈叔因沧州一事上山寻你,随后你便突然消失了,你敢说你不是去了沧州?”   “你消失的时间同那位林大人前往沧州的时间完全重叠,你若去了沧州,你敢说自己并未在沧州遇到那位林大人?”   “你若在沧州遇上那位林大人,你敢说自己并未认出他?段嘉诩,那人可是从前跟在你身边,日夜与你朝夕相对的身边人啊!”   周不疑一连三问言辞犀利,段嘉诩被他问得垂下了眼。   “我确实去了沧州,去沧州第一日我便遇上了他,我亦认出了他。”   面对段嘉诩的承认,周不疑仰天大笑。   “段嘉诩!你既去了沧州,遇见了他,亦认出了他,那你怎么还有脸说自己从未骗过我!”   周不疑情绪激动,段嘉诩知道自己现下不应该再刺激他,但有些话段嘉诩却是不得不说。   “当年你父亲既害他林氏一族,便应当承担日后林氏遗孤回来复仇的果。”   “我父亲害他林氏一族,他便灭我整个周家,那他灭我整个周家,我是不是该将他千刀万剐?”   “站在林氏遗孤的立场,我觉得林祁的做法并无任何过错,同样的,周不疑,若我害你全家,累你成为周家遗孤,日后你前来寻我复仇,要将我千刀万剐,我亦会觉得你的做法并无任何过错。”   段嘉诩的思维理智到近乎无情,对此周不疑先是难以置信,随后再次仰天大笑。   “段嘉诩,你这样的人根本不会对任何人动情,你不爱任何人,你连你自己都不爱。”   “你既觉得我的做法没有任何错误,那你以身作饵如何?帮我将林祁引出来,为我除掉他。反正你不在乎任何人,我同林祁你谁都不在乎。”   周不疑话落,抢过段嘉诩手里的缰绳猛然一勒。   马儿扬声嘶鸣,周不疑向后伸手一推,段嘉诩跌下马背,晕了过去。   见段嘉诩晕死过去,周不疑目光复杂。   “段嘉诩你太聪明了,你的话叫人分辨不出真假。你说自己从未骗过我,我却不知自己是否还能信你。”   “父亲兵变惨死,周府必亡,若我什么都不做,我如何对得起我爹在天之灵?”   “无论事情是否与你有关,事情都必然与那位林大人有关,杀父之仇不报,我誓不为人,若你当真与此事无关,那我只能说抱歉了。” 第107章 太子藏匿纸条   段嘉诩被周不疑挟持后彻底失去了踪迹,边城一连封锁了五日,人抓了好几波,都没瞧见二人身影。   林祁在沧州水灾一案上肃清朝堂本就有功,此次平息蓝田大营兵变再次立功,枭帝在太子段标的奏请下晋林祁为首辅,统领百官。   加封首辅之日,林祁换好官服却迟迟不动身。   外头长月风尘仆仆地大步跨入。   “如何?”林祁神色一紧。   长月摇头:“没有,我们的人已追至东林城外,还是没发现周不疑和世子殿下的身影。”   林祁抿唇,握紧垂在身侧的手:“继续追,城外没有就入城,就算掘地三尺也要将人给我找出来!”   门外有家仆前来叩门:“大人,时辰已到,外头已有人在催,您得赶紧入宫加封,叩谢圣恩了。”   听闻家仆催促,长月亦让林祁赶紧动身。   “大人,今日对您至关重要,您还是赶紧动身吧,世子殿下的事我会继续追查。”   林祁沉敛下眉目半晌,终是点了点头。   “继续追查,一旦有消息,立马告知我。”   林祁出府登上马车,前往宫中,长月继续出门办事。   这头长月离开林府没几步,有个小孩突然朝他撞了过来。   “小朋友你怎么这么不小心?”长月伸手去扶小孩,那小孩却突然将一张纸条塞入他手中。   长月展开纸条,上头只写了一句话。   欲见段嘉诩,独自前往城外驿站。   这!   长月愕然。   他正要揪住小孩问个究竟,小孩咯咯笑了几声,猛推他一把就跑。   “得赶紧通知主子。”长月自语一句朝马车离开的方向拔腿就追。   长月这两条腿的,哪追得上拉车的四腿马,很快他就被马车远远甩在后面。   糟糕,他这样完全追不上啊!   等等!   宫门是入宫的必经之地,他此时施展轻功抄近道,应当能赶在主子入宫前将他拦下。   长月施展轻功抄近道向宫门掠去,他到宫门那会林祁的马车还未到。   宫门外,认出他是林祁贴身护卫的太子将人喊住。   “长月,你怎么在这,你家大人呢?”   自家主子在入仕前于太子府中做过门客,日前蓝田营兵变周不疑挟持段嘉诩跑路一事京中人尽皆知,现在段标问起,长月自是拿出纸条实话实说。   “我来这正是为了寻我家大人,方才有个小孩在路上塞了这张纸条给我。”   长月展开手上纸条。   段标定睛一看,上头只有廖廖数字。   欲见段嘉诩,独自前往城外驿站。   “纸条定是那周不疑命人送过来的,这就是个套。”   “陇西世子的安危关系陇西同朝廷的和睦,周不疑定是知晓林大人一心为晋渊,想用陇西世子的性命威逼胁迫。”   段标眸色一沉,伸手取过长月手上纸条。   “陇西世子在周不疑手中多待一刻便多一分危险,长月你马上去城外打听消息,本宫在这等候林大人,他一来本宫马上将此事告知。”   “这……”长月迟疑了。   “快去!”段标催促。   长月咬了咬牙,俯身抱拳。   “那就拜托太子殿下了。”   长月施展轻功离开,看着长月飞掠而去的背影,段标垂眸,默默将纸条藏入袖中。   今日是林祁加封首辅的大日子,他若缺席便是藐视天威不将陛下放在眼中。   林祁是父皇为他打磨的利刃,日后要辅助他甚至是他的儿子成为一代明君,一统几国,立下不世之功的,这柄刃决不能有任何被人诟病的污点。   段标伸手招来一旁小太监。   “去寻褚将军,跟他讲有陇西世子的消息了,就在城外驿站,让他想法子营救。”   小太监领命小跑而去,段标拢了拢衣袖,大步跨入宫门。   有褚将军和他那位战神徒弟在,想来陇西世子不会有任何危险。   ……   痛!   段嘉诩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痛得厉害。   每次要转醒,就被人再次灌下迷药。   光影在眼前晃动,他却看不真切。   “信我明明是写给林祁的,怎么是你和朱谨出现在这!”   “今日是林祁获封首辅的大日子,他入宫接受陛下封赏与百官朝拜了。太子命褚将军前来救援,我和朱谨跟了过来。周不疑,你赶紧把嘉诩放了,不要一错再错!”   “你的意思是林祁不来了?哈哈哈,没想到我竟看走了眼,原来加官晋爵终是比活人重要!”   争执声灌入耳中,一阵比一阵激烈,紧接着段嘉诩被拥入一个暖热怀抱。   “小嘉诩,你醒醒!”   段嘉诩感觉有人在拍他脸。   “醒醒,赶紧醒醒!”   段嘉诩握拳,让指甲陷入掌心。   痛楚刺激感官,段嘉诩费尽力气睁开眼,对上朱谨无限放大的脸。   “朱谨哥哥……”   段嘉诩低喃。   “谢天谢地,小嘉诩你可算醒过来了,方才真是吓死哥了!”   朱谨拥了段嘉诩一下,将他扶起,给他讲述现下状况。   “周不疑挟持了你整整五日,太子殿下收到消息命我师傅带兵来救,我和许知意都跟了过来。”   “现下我师傅已经包围了这,许知意在外头跟周不疑吵架,你赶紧跟我离开这。”   周不疑关段嘉诩的地方是个柴房,十步外就是门口,出了门口就能到外面。   朱谨扶住段嘉诩快步向前,段嘉诩才走到门口,就猛地一个踉跄。   “小嘉诩!”   朱谨低呼,伸手将他扶住。   院外,许知意和周不疑齐齐朝这头看了过来。   “朱谨!”   周不疑向后退了一步,怒视许知意。   “知意,连你也骗我!你在这同我争执,就是为了拖延时间,让朱谨营救段嘉诩!”   “不疑,我是不愿你一错再错……”   许知意开口解释,周不疑却完全不听。   见周不疑陷入狂乱,朱谨赶忙将段嘉诩护住。   “周不疑,我师傅已经带兵包围了这,一柱香时间内不见我们出去,他定带兵闯入,将你捅成刺猬。”   “带兵闯入,将我捅成刺猬?我爹死了,我的家没了,你以为现在的我还怕死吗?”   周不疑大笑从怀中摸出一个火折子。   “反正我什么都没了,不如你们跟我一块死吧。我已在此地埋满了火药,只要我将火药引爆,整个驿站瞬间就塌。”   周不疑擦亮火折子,蹲下身要去点脚边引线,许知意见状伸手拦他。   见许知意阻拦,周不疑从脚跟抽出匕首对准自己心脏。   “别动!”   周不疑喝的是许知意,面向的却是朱谨。   “朱谨,你还记得我在城外给段嘉诩种下的蛊虫吗?那是子母蛊。母若死,子必亡。母蛊在我身上,子蛊在段嘉诩身上,我要是死了他段嘉诩也活不了。”   周不疑说罢用匕首去刺肋下,在周不疑刺自己的同时,这头的段嘉诩猛地吐了一口血。 第108章 朱弦知我意   “你!”朱谨伸手扶住段嘉诩,又惊又怒。   驿站外有信号烟腾空而起,那是褚将军准备强行闯入的信号。   看着那腾空烟火,周不疑将手里的火折子慢慢靠近引线。   “一起死吧,看到这么多人给他陪葬,我爹会很开心的。”   这头嘴角淌血的段嘉诩不知从哪生出了力气,拼尽全身劲猛地朝周不疑飞扑了过去。   他并不爱惜无辜性命,旁人的死活也与他无关,但朱谨和许知意,不能出事,特别是朱谨。   上一世朱谨为救他成了残废,这一世本就该由他来护朱谨周全。   段嘉诩将周不疑扑倒在地,周不疑手里的火折子掉在地上引爆了火药线。   引线燃烧的声音嘶嘶作响。   门外褚将军带兵冲了进来。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朱谨朝那火药一步跨了过去。   “小嘉诩,照顾好自己!”   朱谨目光坚定,眼中死志已生,他张开双臂,要拥住那团火药,阻止那团爆炸殃及周遭。   “朱谨哥哥,不要!”段嘉诩嘶声呐喊,口吐鲜血。   跟段嘉诩声音一块响起的是朱谨落地的声音。   朱谨落地后,一声巨响猛然炸开。   尘土土飞扬,瓦砾落地。驿站摇晃了一下,很快稳了下来。   褚将军与一众士兵挥开扑面而来的烟尘,院中场景落入眼中。   周不疑双膝跪地面色惊恐,朱谨从地上爬起来猛地扑向一人。   那人一肢已断,血从胳膊源源流出。   “你扑过来做什么?”朱谨靠近那人,红着眼,破口大骂:“你是不是脑子有坑!”   段嘉诩猛吐一口血,踉跄着脚步走向那人:“许知意……”   地上许知意已痛得面目狰狞。   他将手伸向朱谨,努力碰他腥红了的眼:“脑子没坑……能跟你在永清吃四年边境风沙……我在这汴京当我的大少爷不好吗……”   许知意说话断断续续,朱谨下颚颤抖,唇抿至死紧。   “阿谨……有句话……我一直想问你。若嘉诩不喜欢你……你可不可以……试着喜欢我?”   许知意的手颤抖着碰上了朱谨的眼。   朱谨双眼大睁,有泪盈满整个眼眶。   见朱谨不作声,许知意自嘲苦笑。   “罢了……便让我心底有个念想吧……”   许知意的眼渐渐混沌,手慢慢垂了下来。   朱谨伸手握住那垂下的手,有泪落了下来。   一旁,双膝跪地的周不疑快速朝这头爬来,伸手握住许知意的肩。   “为什么?我同你自幼相识,却比不上你同他永清四年!为什么?”周不疑大喊。   此时段嘉诩已来到这头,他跌在地上,一把推开周不疑。   “我当初就应该让你去死!”段嘉诩气到浑身颤抖。   他伸手去握许知意的手,语无伦次:许知意,你别睡,我们带你回京,我们去给你找大夫。”   周不疑被推开,再次扑了过来。   地上许知意哆嗦着唇要去摸周不疑的手。   “阿谨、嘉诩……最后……求你们一件事……放不疑一条生路。”   许知意拼尽最后力气,将三人的手叠在了一块。   四手重叠,随后许知意的手深深垂了下来。   “知意!”周不疑大喊。   “啊!”朱谨仰天长啸。   段嘉诩低头,接连呕出好几口血。   他重活一世,知道日后会发生些什么,他凭此赚过钱避过祸,他一直非常自信,认为一切尽在掌控之中,但原来,自己就他娘是个傻子。   亲眼见许知意惨死在自己面前,褚将军目光沉痛。   他扬手,沉声喝令手下士兵。   “来人,将那周家余孽给我拿下!”   十几个士兵齐齐靠近,周不疑惊恐向后,退至许知意尸体后。   眼看士兵要跨过许知意尸体,朱谨红着眼睛站了起来。   “谁靠近我要谁命。”朱谨目光沉沉,一双眼凝满恐怖杀意。   众士兵见此,纷纷停住动作去看褚将军。   “朱谨你发什么疯?”褚将军眉头紧皱:“是你身后那人害死了许知意!要不是他在这堆火药,许知意能死吗?你现在竟要护一个杀人凶手。”   朱谨面无表情,抱拳俯身,朝褚将军深深一拜:“徒儿不孝,今日这周不疑我朱谨保定了。”   “朱谨,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这可是朝廷钦犯!”褚将军怒喝。   “我知道。”朱谨抬眼,目光清明却痛入骨髓:“这是知意的遗愿,放周不疑一条生路,请师傅成全。”   错已铸下,悔恨无用,事已至此,只能向前。   段嘉诩强撑着身子站起来,强拽过周不疑的手,拉他向外走去。   朱谨在同褚将军与一众将士相互对峙,见段嘉诩拽周不疑离开,在场无人敢动。   驿站外就有马,段嘉诩从将周不疑拽出驿站,到将他推上马背,一路上都没跟他讲过一句话。   马背上周不疑低头俯视段嘉诩,眼中情绪复杂,既有痛楚又有怨恨,以及几分连他都没意识到的悔。   “你和朱谨为何还愿帮我?”周不疑勒紧手上缰绳:“是可怜、同情我?还是对我心怀愧疚?”   段嘉诩勾了下唇,背过身去,没有解释。   “段嘉诩,你回答我!”周不疑大声责问,要从段嘉诩这求得一个明确答案。   “既为完成知意遗愿,也为彻底清算你我过去情谊。”段嘉诩声音平稳,疏冷至极:“周不疑,今日一别,你我过去情分彻底斩断,日后再见,若利益相背,你我都不必对对方手下留情。”   段嘉诩言罢背在身后的手狠力拍了下马屁股。   马儿嘶鸣一声,撒开双蹄,往与段嘉诩相反的方向,奋力前奔。   段嘉诩缓步向前,不曾回头。   一切都是他的错。   如果他没有让无烬去永清送信,朱谨和许知意就不会回来。   是他让朱谨和许知意卷入了这一切,是他害死了许知意。   喉咙涌上一阵腥甜,段嘉诩张口呕出一口浓郁黑血。   前进的脚步变得踉跄,段嘉诩艰难支撑,努力不让自己倒下。   他还有事情要做,他还得再撑撑。   许知意是许家独苗苗,他得去许府告知许牧主和许老太太许知意没了的消息。   周不疑是朝廷钦犯,他和朱谨在褚将军和一众士兵面前放走周不疑,势必要给陛下一个交代。 第109章 妒怒   他得先回驿站找朱谨。   失血令段嘉诩的脑子有些混沌,前方的路逐渐变得扭曲。   在跨过驿站门槛之际,段嘉诩脚下一软,整个向前扑去,重重跌在地上。   跌这一下真的很痛,痛得段嘉诩有些想哭。   外头有人策马而来,红色官袍被风吹得整件鼓起,气势十足。   来人翻身下马朝段嘉诩大步而来。   他在段嘉诩面前停下,朝段嘉诩伸出了手。   段嘉诩眨了眨眼。   看清来人那一刻,段嘉诩垂眸弯唇,避开了他的手。   “这百官之首的服饰,大人穿着果然十分合身。”   来人是一身首辅官服的林祁,很显然林祁刚参加完某种重要仪式,匆匆赶至。   段嘉诩低着头,要自己扶门站起来,林祁却猛然扣住他的下颚,迫段嘉诩与他四目相对。   两两对视,彼此眼中的情绪谁都藏不住。   许知意与周不疑那番争执段嘉诩听到了,他知道林祁是从什么场合赶至此处。   林祁的选择相当正确,若是作选择的是他,他也会作出跟林祁相同的选择。   段嘉诩弯唇在笑,满目疏离。   林祁皱眉,张口要解释,段嘉诩却一把拍开了他的手。   “此处有大人同僚褚将军在,请大人自重。”   段嘉诩转身,大步向褚将军走去。   今日放走周不疑一事,他或朱谨定要给褚将军一个交代。   他虽是藩王世子,但他亦是一个籍籍无名的学宫学子。   任何骂名落在他身上都无所谓,朱谨不同。   朱谨是战神将军,任何污名都不应该沾染上他。   褚将军与朱谨相对而站,段嘉诩走向褚将军的同时也在走向朱谨。   见段嘉诩朝朱谨大步而出,头也不回,林祁顿时怒火中烧。   每次都是如此,只要有朱谨在,他的殿下就会离他而去,毫不犹豫地奔向另一个人。   “站住。”林祁冷叱一声,伸手去拽段嘉诩,将段嘉诩扯回自己身边。   段嘉诩体内早已气血翻涌,林祁这一扯他当然口吐鲜血。   “殿下!”原本怒气冲冲的林祁声音急切。   他伸手去扶段嘉诩,却被冷漠推开。   “大庭广众之下,大人与我在这拉拉扯扯,不知情的定会以为大人冒犯了我,有损大人清誉。”   段嘉诩唇色苍白,睥睨人的眼神却尊贵傲慢。   “毕竟我乃皇族之人,而大人纵是位居首辅,亦不过是臣。”   眼前这幕与梦中那人重合,一样的话语,一样的神态,同样在笑他痴心妄想。   妒忌与愤怒在胸腔疯狂蔓延,林祁要将段嘉诩抓回来,一只手却拦住了他。   是听到声音,来到这头的朱谨。   “林大人,你冒犯。”   朱谨与林祁对视,一人面无表情,一人满面冷戾。   “朱谨世子。”林祁嗤笑,将一手负到身后紧握成拳:“世子与其在这轻断林某是否冒犯,不如想想自己该如何同陛下解释,私放周家余孽一事。”   朱谨身型高大壮硕,林祁颀长挺拔,两人相互对峙,彼此不退。   十步外,褚将军走过来缓和气氛。   “林大人,私放周家余孽一事……”   褚将军是个武将,文官之间的客套话他也不大会讲,朱谨是他的爱徒,私放周不疑一事又是在他眼皮子底下发生的,褚将军认为自己该为这事负责。   “朱谨世子先前已在陛下面前承认,是自己助那周家余孽越狱,现在褚将军不会想说,自己也与此事有关吧?”   林祁面容森冷,咄咄逼人,朱谨伸出另一臂,将褚将军护在身后。   “大人若要问责,我朱谨一人扛下此事就是,何必牵连旁人。”   朱谨身后,段嘉诩捂唇闷咳。   “我愿与朱谨世子同罪。”   段嘉诩话落,林祁面色更沉,眸色更冷。   “祸福与共,两位世子果然是情深意重啊。”林祁抿唇声音又冷又沉:“周家发动兵变,动荡社稷。两位殿下私放周家余孽,论罪当流放边境蛮荒之地。”   流放!   段嘉诩倏然心脏一紧。   上一世朱谨便是被人陷害流放边境蛮荒之地,这一世他时常关注朱谨在永清的状况,防止他被人陷害,没想到现在朱谨却是被自己所累。   段嘉诩觉得自己过往努力有些好笑。   就似他一直在一条赛道上努力奔跑,突然有一日有人告诉他,他跑错了道一样。   若努力皆是白费,若他仍是命陨二十,他又何必重生这一场?   他重活一世绝不是为了认命。   段嘉诩抬头直视林祁,眼中是藏不住的倔傲:“如何处置是陛下的决定,大人在此大放厥词未免为时过早了吧。”   见段嘉诩为了朱谨跟自己唱反调,林祁更是气得不行。   负在身后的手紧握至指甲掐入掌心,林祁狠抿一下薄唇用力一摔衣袖:“那就试试看林某是否有这本事。”   方才剑拔弩张的氛围此时变得更为紧张,朱谨身后褚将军觉得额头青筋突突直跳。   这都什么事啊。   他身边这两位小祖宗不知道面前这位林大人是陛下的心腹宠臣吗?   就算真不知道,也总该看到这位林大人身上穿的首辅官服吧!   敢跟现任首辅叫板,这两位世子当他做了太尉,总领全国兵权吗?   褚将军干笑两声,从朱谨身后走了出来。   “林大人,有话好好说……”   褚将军费着脑子想法子打圆场,段嘉诩已率先转过了身。   朱谨紧随其后,两人大步朝十几步外,许知意的尸体走去。   曾经清风霁月的人死后容姿不整、肢体残缺。   想起永清边境那四年,许知意时常同他念叨没水洗澡,成天一身灰,影响他形象之类的话,朱谨不禁眸色一黯。   “许知意……”朱谨弯腰捞起残肢,将人抱起:“我带你回家。”   “那有水洗澡,有饱饭吃,有爱你和你爱的人。”   朱谨抱着许知意的尸体大步向外走,段嘉诩跟在他身后。   两人同林祁与褚将军擦肩而过,跨出驿站。   看到许知意的尸体,林祁先是错愕一下,随后快步追了上去,在驿站外拉住段嘉诩。   “放开。”段嘉诩小声低喝,使劲甩开林祁的手。   手被甩开,林祁上前一步,一把将人拥入怀中,按在胸膛上。 第110章 汲取   林祁怀中,段嘉诩推拒挣扎,却被紧紧按住,徒劳无功。   “林大人不是要去陛下那给我安罪名吗?那你去啊!”   段嘉诩又难过又生气又委屈,不自觉红了眼眶。   “是我不好。”林祁低头,呼吸悉数落在段嘉诩质软乌顺的长发上。   段嘉诩动作一顿,强忍着的泪因林祁一句话生生落了下来。   “我知道你现在很难过。”林祁用脸轻轻摩挲段嘉诩的发:“想哭就哭吧,有我挡着,没人会瞧见。”   林祁话落,顿觉胸膛一片濡湿。   “都是我的错,是我让无烬去永清边境送信,将朱谨和许知意喊了回来,他们因我卷入这一切。”   “我自诩聪明,知晓一些旁人不知道的事,我以为自己绸缪好了一切,我以为只要是我当下所为,无论怎样的果我都能承受,但其实不是的。”   “林祁,我根本就承担不起……我不知道怎样面对许牧主和许老太太,我不知道该怎样同他们讲,他们许家的独子独孙没了。”   林祁知道许知意和周不疑对段嘉诩的特别,那两人是段嘉诩入汴京后结识到的唯二两个朋友。   许知意他爹许牧主同许知意祖母许老太太对段嘉诩颇为关照,许家人弥补了段嘉诩亲情上的一定缺失。   至于周不疑……他、朱谨、许知意离开学宫各奔东西那四年,都是周不疑陪在段嘉诩身边。   段嘉诩闭上眼,紧紧拽住林祁衣襟。   “若我知道救下周不疑会害死许知意,我一定……”   “你也还是会救他。”林祁拥住段嘉诩,轻拍他后背:“殿下,光凭他陪你四年,你便不会因一件有可能发生的事放弃他。”   “殿下并非善类,亦非好人,但殿下做事有自己的标尺。”   林祁的胸膛被泪染得更湿,官服亦被揉握得不像样,对此林祁非但毫不在意,反倒将段嘉诩的脸越发压向自己。   “世人求神拜佛,皆盼事事如意。但这世上之事本就瞬息万变,又岂能真的事事尽如人意?”   “殿下既非神,亦不求神,何必苛责自己事事周全,毫无差错。”   自己并非什么好人,拥着自己的亦非什么善茬,但这一刻段嘉诩却从林祁身上汲取到了温暖。   林祁一直拥着段嘉诩轻拍他后背。   今日一连串的变故本就耗尽了段嘉诩的精神,先前接二连三的呕血更是令他精疲力竭,现在,在林祁极有规律的拍哄下,段嘉诩很快在他怀里睡了过去。   胸膛处传来一阵均匀呼吸声,林祁弯腰打横将人抱了起来。   褚将军从驿站出来正好瞧见这一幕。   !   褚将军惊讶张嘴,正要出声,林祁凌厉的目光突然扫了过来。   扛着那刀子般的可怕眼神,褚将军准备发出的声音哽在了喉咙里。   嘴巴仍然大张着,却只有一个黑漆漆的洞,不见任何声音从里头漏出。   “今日之事,我会同陛下交代。”   林祁留下一句话抱着段嘉诩就走。   前方十几步外,长月驾车在那候着,身旁坐着被他点了穴的无烬。   无烬身上脏兮兮的,看那模样,似刚被教育过一顿。   见林祁抱段嘉诩走来,长月从车上跳了下来。   “大人。”   “回府。”   林祁吩咐一句,抱着段嘉诩上了马车。   马车轱辘前行,车上段嘉诩眉头微皱睡不安稳,林祁将人整个捞过来,让段嘉诩能打横倚在他怀中。   微风拂开车帘,有光从外面透入,林祁低头,一个吻轻落在段嘉诩眉心。   段嘉诩迷迷糊糊睁开眼,有些分不清这是上一世的回忆还是这一世的梦境。   上一世他被困永清山林病痛发作那夜,也做过这样一个梦。   林祁抱着他,吻他眉心,哄他喝药,第二日他睁眼,看到的是前来救他的朱谨,后来再见到林祁,又是争锋相对的冷嘲热讽。   “永清山林……”段嘉诩低喃一句,再次闭上了眼。   听清段嘉诩的话,林祁蓦然浑身一震。   永清山林,他梦中出现过的场景。   山林中,病痛发作、神智不清的段嘉诩,是那样亲近依赖他,他亲他眉心,哄他喝药,第二日他去采摘草药,再回来时段嘉诩就不见了人,再次见到,对上他时,段嘉诩又恢复了以往一贯的疏离戒备。   在他梦中,段嘉诩会在沧州挨刀子,他向陛下提出亲往沧州,匆匆赶至那头,果然就遇上了段嘉诩遭人劫杀。   人的梦境并不相通,现在段嘉诩却在意识不清中提及他梦中所见。   想起自己在沧州废弃山庄祠堂中的逼问,与段嘉诩刻意转移话题的躲避,林祁不仅眸色一深。   “只是梦境?”林祁低喃,锁视的眼却相当可怕:“殿下,你怎么敢同我讲,那些只是梦境!”   ……   段嘉诩醒过来已是第二日清晨。   身下软衾厚暖,帐顶铜球药香袅袅。   段嘉诩撑坐起身,挥手打开帘帐。   帐外是一间卧室,室内摆设简单,几步外有个木架,上头放了一张一看就颇为上品的琴,琴边放了几本书,最上头那本翻卷到看过的位置,并未合上。   这是……   失去意识前的事在脑中倒带放映。   段嘉诩下意识倒抽了一口气。   林祁的卧室,林祁的床!   他睡了林祁的床!真是要死了!   段嘉诩被子一掀,猛地从床上跳了下来。   听到屋中动静,外头传来叩门声。   “世子殿下,你还好吗?”   长月话音刚落,门就被人从外面猛然推开。   “阿诩,你怎样?有没有哪不舒服?”无烬大步冲了进来,奔至榻边,一把握住段嘉诩的手。   段嘉诩摇了摇头,小声询问:“你怎么和长月混在了一块?”   “什么叫我跟他混在了一块!”   段嘉诩一提起这事,无烬就气得不行。   “那日你被周不疑挟持离开后,我怕得要死,一直在寻你,后来好不容易有了你的消息我立马赶往驿站,结果……”   无烬大喘一口气,努力压制住快要暴走的情绪。   “碰上了他个扑街玩意!趁我不备将我放倒,说什么怕我坏事!”   “当时我要在,能出许知意那档子事吗?”   无烬提到许知意,段嘉诩顿时眸色一黯。   他得去趟许府。   段嘉诩拍了拍无烬手背,拢了拢衣服,起身要走。   来到门口却被长月拦了下来。   “大人吩咐过,他早朝回来前殿下哪都不许去。”   哪都不许去?   段嘉诩挑眉,向无烬递去一个眼神。   无烬大步走了过来,伸手往腰间一抽,一柄长剑直接挥了出去,将长月逼退。   “阿诩,你要去哪就去,这儿有我扛着!” 第111章 缝补   无烬缠住了长月,段嘉诩趁机开溜。   出了林祁府邸,段嘉诩一路向许府狂奔而去。   许府正厅,许知意已入棺椁。   许夫人抱着棺材不愿撒手,许牧主扶额闭眼,许老太太哭晕了过去。   朱谨双膝跪地,正求着许家人一件事。   “拜托了,让我将知意的尸身缝补好。”朱谨弯腰,深深一拜。   许夫人流着眼泪痛骂:“知意同你一块去的永清,为什么你活着他却死了?你不是战神吗,为什么你没保护好他?”   “对不起。”朱谨低下了他一贯骄傲的头颅,一个响头、一个响头的猛往地上磕:“是我没保护好他。”   段嘉诩奔至许府,正好看到朱谨磕头这一幕。   朱谨是从不求人的,他的膝盖只跪天地父母,而现在他却在许家人面前一跪再跪。   段嘉诩握紧垂在身侧的手,走上前去,在朱谨身旁跪了下来。   “请许牧主成全。”段嘉诩伸手交叠,朝许牧主深深一拜。   段嘉诩是皇族血脉,平日里又同许牧主多有合作,交情颇深,段嘉诩行此大礼,许牧主当即红了眼睛。   他深深闭了下眼,朝段嘉诩摆了摆手,走到棺椁旁,将许夫人拉开。   “多谢。”段嘉诩低语一句,再次朝许牧主深深一拜。   朱谨走上前去,在棺椁前弯下腰,将手伸入棺中,动作熟稔地从许知意袖子里翻出针线。   “从前都是你为我缝补,现在轮到我为你补一次了。”   朱谨就是个糙汉,平日里连衣服都不洗,更别说缝补这种活。   但现在,在许知意面前,他却动作轻柔地解开线团,穿针引线。   “你说你那样爱干净的一个人,若让你残残破破的走,你不得夜夜入梦骚扰我啊。”   朱谨捞起断肢,将那断肢与许知意的胳膊缝合。   “许知意,大家都说你是最聪明的军师,若没你在,我这将军早死八百回了,我才不信这种鬼话。”   朱谨一边缝,一边跟许知意絮叨,就似以往两人在永清边境时那样。   “明明在战场上跟敌人拼的你死我活的是我,怎么大家都在表扬你呢?我很不服气的,每回都不服气。”   “大家都说我脾气不好,你品性温良,跟在我身边惨得很。但哪回我俩吵架,不是你坑得我连自己为什么生气都忘了呢。”   朱谨为许知意缝补好残肢,段嘉诩打来清水递给朱谨,两人为许知意擦拭了一遍脸面,轻轻将他放回棺中。   许夫人和许牧主看着这一幕早已泪流满面。   “许牧主,许夫人,多谢你们让我送知意最后一程。”   朱谨再次双膝跪地,朝许夫人与许牧主重重叩了个响头。   一旁段嘉诩深深一拜:“自嘉诩入京以来,二位同许老太太一直对嘉诩十分照顾。知意的事,嘉诩定会给二位一个交代。”   段嘉诩话语微顿。   “待知意出灵,二位便会得到嘉诩的交代。”   一直以来他得许家人照顾,却不曾为许家人做过什么,现在许知意更是被他连累致死,他欠许家人一份情,更欠许家人一个交代。   待许知意出了灵、入了土,他便入宫面圣,同陛下讲清楚一切。   届时无论是流放,囚禁亦或是要他半条命,他都悉听尊便。   这是他欠许知意和许家人的,既欠下了债,又怎有不还的道理。   许知意出灵的时间定在巳时八刻,距现在仍有两个时辰。   朱谨同段嘉诩帮着许牧主同许夫人一块料理许知意的丧仪。   钟家商行旗下肉铺平日里经常同许牧主合作,段嘉诩同许牧主、许夫人平日里往来甚多,对段嘉诩的帮忙许夫人并不抗拒,对朱谨,许夫人则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   灵堂上的东西连碰都不让他碰。   见许夫人不待见自己,朱谨拍了拍段嘉诩肩膀示意他留下,自己则主动避开。   巳时八刻,许知意出灵。   棺椁从正门被人抬出去,段嘉诩跟在后头。   走出一段路,段嘉诩慢慢停下了脚步。   “知意学长……一路走好。”   段嘉诩弯腰,朝那渐行渐远的棺木深深一拜。   片刻后,直起身,大步向皇城的方向走去。   皇城外围,段嘉诩在宫门处跟褚将军碰了个正着。   官员卯时上朝辰时下朝,现在已是午时,按理说褚将军应当同一众大臣一样,早已离开,为何还会出现在宫门外?   段嘉诩正觉得不对劲,就见褚将军匆匆朝他这头大步而来。   “段小世子,大事不好,朱谨那小子出事了!”   朱谨?朱谨方才不是还跟他一块在许府吗?   后来许夫人甩脸色给朱谨看,朱谨便先离开了。   朱谨离开后……   朱谨离开了去了哪?做了些什么?   段嘉诩心头一紧,脱口便问:“朱谨怎么了?”   “方才他闯入宫中面见陛下,在陛下面前承认了私放周不疑一事。陛下为此大发雷霆,现下已经让贴身太监去招林大人了。”   私放周不疑即私放周家余孽,周将军兵变一事是陛下心里的刺,未免后人有样学样,陛下必定严惩,以儆效尤。   “助周不疑越狱,私放周不疑,皆是我的主意,朱谨不过是受我蒙蔽,我现在便入宫面圣,跟陛下当面陈情。”   段嘉诩沉敛下眉目,绕开褚将军向前。   身后褚将军开口将他叫住:“段小世子,等等!”   段嘉诩闻声回头。   褚将军两步跨到他面前。   “陛下此时招见林大人,必是要同他商议如何处置朱谨那小子。”   “日前,蓝田营士兵在城门兵变那日,朱谨已当众认下助周不疑越狱一事,段小世子现在入宫陈情,只怕陛下会认为您是在为他顶罪。”   “届时您非但救不了朱谨,反倒会将自己赔进去。”   褚将军一番话如冷水般浇了段嘉诩满头,令他快速冷静,回复理智。   “现在能帮朱谨的仅有那位林祁林大人,段小世子我看那位对您的态度颇为特别,您能不能亲自去寻他,拜托他帮帮朱谨小子?”   去求林祁?   段嘉诩闻言微怔。   林祁会帮他吗?林祁会帮朱谨吗?   “段小世子,拜托您了。”   为了爱徒,褚将军拉下了整张老脸,朝段嘉诩深深一拜。   段嘉诩弯腰,托起褚将军的手,低声回应:“好。” 第112章 求他   段嘉诩赶至首辅府那会,小太监已宣完陛下要召见林祁的口谕。   林祁扫了段嘉诩一眼,让长月送小太监出去,他亦朝门口走了过来。   见林祁走来,段嘉诩张口。   “林……”   段嘉诩才刚说了个林字,林祁就与他擦肩而过,大步走了出去。   生气了?   因自己没等他回来,就离开一事?   眼看林祁跨过门槛,段嘉诩赶忙大步追了上去。   “林大人!”   段嘉诩在身后追,林祁却大步向前,充耳不闻。   两人一前一后,穿过卵石小径,来到段嘉诩睡过的屋舍外。   林祁推门走进去,眼看他反手要将门关上,段嘉诩一个箭步冲上去,在门即将关上那一刻将林祁推按在了门板上。   “林祁!”段嘉诩急得拔高了声音,直呼林祁姓名。   门板上,林祁低头,音色微冷:“我知道殿下为何会回来寻我。”   林祁直言不讳,段嘉诩的声音当即低了三分。   “那你……可以帮帮我们吗?”   毕竟是求人,段嘉诩的声音有些底气不足。   林祁用力抿了下唇,低声询问:“若朱谨没出事,殿下可还会主动回来寻我?”   林祁加重了主动二字。   段嘉诩张口,喉咙却发不出声音。   若朱谨没出事,他确实不会主动回来寻林祁。   段嘉诩虽没说话,林祁却读懂了他的表情。   “殿下主动回来寻我,是因为殿下想求我去救人。”林祁向后一靠,冷声嗤笑:“殿下既想求我救人,就该用我喜欢的方式来求。”   林祁喜欢的方式?   段嘉诩正皱眉思索,林祁就一手扣住了他的腰,将他压向自己。   “殿下为朱谨能做到什么程度呢?”   林祁低头,气息全喷在段嘉诩脸上。   热息霸道,扑面而来,林祁锁视的眼却更为放肆。   平日里清越矜贵的林祁撕下了外在的禁欲伪装,将自己毫不掩饰的贪恋渴求展露在段嘉诩面前。   “殿下帮我一次,我便帮朱谨一次,殿下可愿意?”   林祁低头去咬段嘉诩衣襟。   一侧衣襟滑落,露出了暗红色里衬。   红衣白肤,似红梅落白雪,又似朱砂落白瓷。   只一眼,林祁便觉脊椎一阵酥麻。   “段嘉诩,我想要你。”   林祁将头抬起逼视段嘉诩,呼吸沉重。   段嘉诩是个活了两世的人,该懂的他都懂。   渣爹和美貌娘亲都是极好看的人,段嘉诩自也生得不差,很小的时候段嘉诩便知道,自己这副身子是件尤物。   在珍稀药物的浸染下更是体带独特药香。   林祁眉眼间全是疯狂渴求,段嘉诩看在眼中只觉格外好笑。   “原来林大人想要的是这副身子。”段嘉诩挑眉,主动伸手去拉衣襟:“若大人早些同我说,你我倒是能省下不少时间。”   段嘉诩动作利索,眉眼挑衅,林祁掐紧他的腰,戾容满面。   “殿下为了朱谨世子,当真连世俗观念都不顾了吗?”   “我不过是如你所愿。”段嘉诩呵笑,眉眼嘲弄:“林祁,你我本质上都是一样的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这样的你有什么资格来说我?”   “你敢说你从没利用过我?诏狱中你没利用我救周不疑一事诱周将军入套?昨日周不疑要引的人是你,最后去的是朱谨和许知意,这事因由为何难道还要我同你一一挑明吗?”   “你为报父仇无不可舍无不可弃,我为救朱谨自也无不可舍无不可弃。”   段嘉诩一番话连讽带刺,林祁听罢咬牙大笑。   “无不可舍,无不可弃吗?”   妒怒令林祁理智全失。   他一手制住段嘉诩双臂,另一手掐住他的腰,将他翻了个身,令他背对自己。   “那我便看看殿下可以舍弃到什么程度。”   林祁紧扣段嘉诩双腕的手用力一拽,段嘉诩整个跌入他怀中,林祁顺势松开掐住段嘉诩小腰的手。   将手伸向前方……   !   林祁蓄意折磨。   段嘉诩忍住哆嗦,紧咬下唇。   “只要殿下开口喊停,我随时停下,若殿下舍得下自己,弃得了尊严,我便救你那朱谨哥哥。”   林祁的声又沉又哑,很显然他也在极力忍耐。   理智渐渐崩溃,双眼氤氲成雾,段嘉诩觉得自己快要疯了!   门外有叩门声传来,紧接着是长月的声音。   “大人,小太监在外头催促,请您尽快入宫。”   屋中林祁沉默片刻,低低骂了一声。   林祁身前,段嘉诩低垂着眼,哑声低笑。   “大人的手段不过如此啊。”段嘉诩声音嘲讽。   段嘉诩身后,林祁看不到段嘉诩的脸。   虽看不见,但林祁知道,此时那张俊逸的面容上一定满是嘲弄。   每一分神态,每一个动作都在讥讽嘲笑他。   他林祁,得不到他段嘉诩的人,更得不到他段嘉诩的心。   这个念头刚在脑中闪过,林祁当即手握成拳,重重捶门。   屋外听到屋内动静的长月下意识低声惊呼:“大人!”   长月伸手推门准备闯入,林祁却在这时喝住了他。   “在外面候着。”   林祁声音极度不悦,长月哆嗦一下,下意识挺直身板。   “是!”   屋里林祁面色阴沉。   “我现在入宫面圣。”   林祁身前段嘉诩并没回头。   “请大人勿要食言。”   “哼。”   林祁冷哼一声甩袖而去。   房门被重重关上,段嘉诩腿脚一软,背靠门板,整个滑了下来。   吓死他了。   段嘉诩一屁股坐在地上,微颤着手脚猛拍心口。   这把算是赌赢了。   段嘉诩知道林祁是个很骄傲的人。   以他对林祁的了解,只要他不给予任何回应,林祁一定不会真正强迫他。   方才他极力忍耐就是在赌,赌林祁的骄傲不允许自己强迫一条咸鱼或一具尸体。   幸好他赌赢了,林祁果真如他所料。   不然他来这一趟,不仅朱谨没捞到,反倒将自己给赔了进去。   屋里段嘉诩还没从刚刚的惊吓中回过魂来,外面就传来了林祁冷冷的声。   “将人给我看好了,这回再不见,我就将你那小无烬的手给剁了,送他去当乞丐。” 第113章 殊途盼同归   无烬!   段嘉诩心里咯噔了一下,拉了拉衣服推门要出去,却被长月拦了回来。   “殿下……”长月看了段嘉诩一眼,见他衣襟松垮,当即低下了头:“请勿为难。”   段嘉诩抿唇:“无烬呢?”   “现下是安全的。”长月将头低得更低:“还请殿下高抬贵手。”   段嘉诩睨了长月一眼,似笑非笑:“长月对我的人倒是关心得很啊。”   长月低头不敢答话。   段嘉诩啧了一声主动背转过身。   “殿下要去哪?”   “回屋睡觉,反正你家大人回来前我哪都不能去,倒不如好好睡上一觉。”   段嘉诩跨进屋中,回过头来关门那会似不经意般提了无烬一句。   “我毕竟仍是学宫学子,许久不去学宫终是不妥,你让无烬去山上学宫帮我请个假,顺道让他拉南宫夫子下山义诊。山下求医问药者如此多,南宫夫子既有那本事就别叫他浪费了去。”   “这……”长月有些迟疑,不敢轻易应下段嘉诩的话。   “你家大人说我不能离开,可没说无烬不能。”段嘉诩面色一冷,沉下了脸。   见段嘉诩生气,长夜赶忙应了下来。   “谨遵殿下吩咐。”   眼前这位殿下可是自家大人的宝贝疙瘩,从前他二十来岁太过年轻,真信了自家公子的鬼话,以为自家公子对眼前这位只是单纯利用,后来连他常蹲的树自家公子都命他让了出去。   想起自己曾经的惨痛经历,长月赶紧遁走办事。   长月离开,段嘉诩将门关好,上榻睡觉。   方才屋中发生过的荒唐事历历在目,段嘉诩拉过被子蒙住脑袋,无奈低叹。   事情怎么会演变成这副模样?   林祁方才对他做的事若再来一遍,他铁定扛不住。   此地不宜久留,否则真的会死人。   待朱谨平安无事他得赶紧开溜。   只要离开了这,林祁瞧不见他,想来对他的兴致会慢慢变淡。   毕竟是见色起意,距离和时间都能令歪曲的一切回归正轨。   段嘉诩安慰自己一番安心入睡。   ……   宫中枭帝正询问林祁该如何处置私自放走周不疑的朱谨。   “林卿,此事你认为朕应当如何处置?”   “周将军先是勾结朝中官员,修建山上庄园,致水库崩塌,堤坝决堤,水淹良田,数万黎民流离失所,后为一己之私怂恿蓝田大营发动兵变,此二罪当抄家灭族。”   “周不疑既为周家人理当同罪,朱谨世子私放周不疑等同于私放余孽,按理当流放边境。”   林祁俯身,朝枭帝深深一拜。   “然这些年朱谨世子随褚将军镇守永清,抵御北境数次侵扰,更是带百人奇兵突袭北境腹地,斩敌将于帐内,朱谨世子骁勇善战,其威名令北境闻风丧胆,如此人物若被判流放,只怕北境不稳。”   林祁的分析条条是道,枭帝听得连连点头。   “林卿的意思是,朱谨私放周不疑一事,朕不应追究?”   面对询问,林祁摇了摇头。   “大营兵变一事涉及国本,此次若不作出处置,日后别的将军有样学样,旁人亦学朱谨去救那反叛之人,这朝中岂不是要乱套。”   “林卿的意思是?”   林祁俯下的头微抬,眼中有精光一闪而过。   “陛下可以让朱谨远离汴京回永清。命他开垦荒地,无诏不得归京。如此既能免他流放,又算是给了他应有惩罚。”   林祁的主意出在了枭帝心坎上,枭帝当即点头同意。   “便按你说的办,朕待会就命人前往诏狱宣旨。”   “陛下主意已定,那臣便先告退了。”   林祁赶着回府,躬身行了一礼便要告退,枭帝却叫住了他。   “等等,朕还有话同你讲。”   枭帝站起身,将向他躬身行礼的林祁扶了起来。   “默林兄长与北境私通信件,致边境布防图泄露一事,老山长已查清。”   “当年北境那头确实寄了策反信件过来,默林兄长却只回了绝无可能四个字。”   “边境布防图泄露一事与你父亲无关,一切都是周勃那老东西搞的鬼。”   枭帝声音微哽,话语中全是懊恼和悔恨。   “闲斯……”枭帝换了个称呼:“当年是朕误信小人,害了你父亲。”   让一个寻常人承认自己犯过错误尚且不容易,更何况是一个帝王。   但现在站在林祁面前的枭帝却拉下了所有颜面。   “闲斯,朕知你有王佐之才,标儿亦极为信任你,待朕百年之后,你是那个可以助标儿成大事,一统西戎、东林与北境的人。”   “朕不希望自己与默林兄长的事在你与标儿之间种下隔阂,日后君臣离心。”   枭帝知道启用林祁很危险,但他亦深知,只有启用林祁才能助自己儿子成大事。   林祁明白枭帝心中隐忧,对此他给出了一个枭帝想要的答案。   “臣既为自己更名便代表过往已过。”林祁俯身掩住眼中所有情绪,朝枭帝深深一拜:“臣日后定当尽心辅佐明君,助他成就大业。”   枭帝方才那番话半真半假,主要就是为了烘托情绪打感情牌,现在见目的已达到,段枭颇为轻松地笑了起来。   “你为自己更名林祁,可是取自你父亲生前的座右铭,见贤思齐?”   林祁摇头:“林中多歧路,殊途亦同归。林祁二字取自于此。”   就算立场相对,亦盼着终有一日能对方同归一隅。   “林中多歧路,殊途亦同归?”枭帝低喃:“闲斯这是盼着与谁同归?”   面对询问,林祁笑而不语。   “若陛下没有旁的事,臣便告退了。”   林祁躬身退下。   宫殿外,老山长在拐角处等着他。   见林祁走来,老山长快速上前。   “阿林,陛下可有同你说些什么?”   老山长面容急切,林祁却冷静地近乎毫无表情。   “他同我说了我父亲的事,他还要我表态,此生效忠太子,绝无二心。”   “你……”   老山长开口追问,林祁已主动表了态。   “我说,我既为自己更名,便代表过往已过。”   听闻林祁表态,老山长同枭帝方才表情一样,大松了一口气。   “你能如此想就好……”老山长低喃。   林祁扯了扯唇,没有说话。   他说过往已过,可他没说他不会事后清算啊。 第114章 所求必得   见林祁不说话,老山长以为林祁默认了他方才所说。   以林祁的本事及能力,他若想成为一代贤臣良相,必能辅佐君王成就一番霸业。   林祁是老山长晚年最大的骄傲,林祁能力品性出众老山长自是十分自豪,只是有一事,老山长觉得自己得给林祁提个醒。   “阿林,边境布防图非你父亲泄露,但你父亲与北境互通书信是真,我在你父亲书房中发现那半枚独孤氏印章亦是真。”   “你生母极有可能是北境皇族亦或是已嫁入北境皇室。”   老山长觉得自己说了个了不得的大秘密,对此林祁仅是面色淡淡地道了声谢。   “多谢告知。”   林祁言罢,面向老山长行了一礼,转身离开。   老山长在他身后,忍不住上前一步追问:“阿林,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此事?”   林祁脚步微顿,却没回头。   “知道。”   林祁不仅知道自己生母已嫁入北境皇室,他还知道那女人现下已是整个北境最尊贵的女人。   父亲一生睿智,没想到最后却栽在了一个蓄意接近,满嘴谎言的北境女人手中。   林祁知道二字极冷极淡,那种事不关己的疏离冷漠令老山长眉头紧皱。   “日后晋渊同北境开战你要如何?那毕竟……是你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   “各为利益,生死不怨。”   林祁转过一个拐角,彻底消失在老山长视线之中。   宫殿长廊上老山长悠悠低叹:“生死不怨?怕就怕你自己想要求死。”   “你这样的人啊,别人杀不了,除非是你自己不想活了。”   “就像你父亲,旁人算计不了,除非是他甘愿被人算计。”   林祁力持冷静的面容在离开宫门那刻彻底土崩瓦解。   戾气在他脸上扩散,眼中是藏不住的痛恨。   他唯一的亲人吗?   他唯一的亲人为往上攀爬抛夫弃子,在父亲被杀、他被流放的时候,那女人却在君王榻上夜夜承欢。   那便是他唯一的亲人。   沧州水库崩塌死伤近万晋渊人又如何,晋渊与北境开战又如何,各国混战天下生灵涂炭又如何?   反正这世上无人爱他,无人念他,无人顾他。   天地对他不公,他又何必顾念这天地。   全都毁了吧,跟他一块彻底陨灭。   林祁弯唇走向停在宫外的马车,笑得疯颠又可怕。   “长月,回府。”   ……   段嘉诩正在睡觉,半梦半醒间他感觉有什么东西不断在他脸上摩挲游移。   “走开……”   段嘉诩挥手,想要拍开那扰他睡觉的东西,皓腕却被一把擒住,紧接着他整个人被压入锦被深处,困锁在床榻同一堵坚实的胸膛间。   段嘉诩睁眼,对上林祁沉郁的眸。   “林……”   段嘉诩才刚说出一个字,呼吸就被猛然掠夺。   重重的力道压了下来,段嘉诩伸手想将林祁推开,却换来对方毫不怜惜的压制。   林祁掐住段嘉诩的脖子疯狂索吻。   段嘉诩从一开始的生气抗拒,逐渐转为手脚发软。   林祁在生气,那生气中含着愤怒,以及令人窒息的绝望。   感受到林祁的情绪,段嘉诩伸手轻触他眉心。   “林祁,你怎么了?”   段嘉诩突来的温柔令林祁神色一怔。   侵略的动作猛然停住,眼中疯狂渐渐退去。   林祁伸手抱住段嘉诩,将人紧紧拥入怀中。   “林祁你到底怎么了?”林祁怀中,段嘉诩因他方才疯狂的掠夺气息不稳:“可是方才在宫中遇到了什么不顺心的事?”   林祁沉默一下低声开口:“我以为殿下会先询问朱谨世子的事。”   “我……”段嘉诩有些哑然。   林祁低头注视他,目光灼灼:“殿下方才先问的是我,是否在殿下心中我比朱谨世子重要?”   朱谨的事他倒是想问啊,问题是他人都还没醒就被林祁这么折腾,朱谨的事他完全就没机会开口。   段嘉诩本想解释,却见林祁眸色一柔。   难得林祁缓了神色,段嘉诩自是不会触他霉头。   误会就误会吧,总好过继续发疯。   “那你先说你的事,再说朱谨的事。”   段嘉诩话落,林祁连人带被抱了起来,拥在怀中,将下颚抵在他脑袋上。   “我给殿下讲个故事吧。”   林祁声音轻缓:“   从前有个小男孩天资聪颖,过目不忘,无论学什么总能一学就会。   但小男孩母亲不喜欢他,总叫他怪物。   那时候小男孩还小,他以为母亲不喜欢他是因为他跟旁人不一样,后来他学着旁人的模样,慢吐吐地学东西,就算明白也假装不懂。   但小男孩就算变蠢笨了,母亲仍是不喜欢他。   后来有一日,有个自称父亲的人,找到了小男孩母亲和小男孩。父亲告诉小男孩,聪慧并不是一种过错,只有蠢才才会恐惧和害怕。   再后来小男孩母亲为荣华富贵抛弃了小男孩和父亲。   父亲万念俱灰甘愿被人陷害而死,小男孩为苟活扮作女童流放藩地。   在流放的路上,小男孩遇到了一个笨蛋,那个笨蛋将他当作女孩,还说他腰肢盈盈,日后跳舞一定好看。   小男孩因那笨蛋一句话入了乐坊,他日日练舞,想要跳给那个笨蛋看,但那个笨蛋却忘记了他,整整七年,一回都没来过。”   林祁这故事……是在说前帝师林默林、他的生母以及他自己。   那他口中的笨蛋……   段嘉诩想回头,林祁却圈禁着他,不让他动。   “段嘉诩,无论你说见色起意也好,日久生情也罢,我都不会放过你。”   “我这一生原本什么都没有,后来什么都有了,再后来在一夕间失去一切。我极少有所求,但凡我所求,我必要得到。”   林祁最后那句话强势又霸道,段嘉诩听得心尖陡然一颤。   恐惧在心头蔓延,段嘉诩抓住身旁被褥,紧紧蜷握。   “若是得不到呢?”   “那便毁掉。”   林祁笑了,声音轻柔。   缕缕热气拂掠段嘉诩耳畔,段嘉诩只觉得遍体生寒。 第115章 争执   他和林祁的关系不应该是这样的。   段嘉诩惊恐摇头:“林祁,我同你之间不应该是这样的。   他们上一世明明……   一见面就冷嘲热讽,彼此都恨不得早点弄死对方。   “不应该这样?”段嘉诩身后,林祁张唇,一口咬住他耳垂:“那应该怎样?”   段嘉诩哆嗦一下,想从林祁怀中抽身而退,却因林祁接下去的话僵住了身子。   “应该彼此敌对?”林祁扣住段嘉诩的腰将他转了个身:“你弄死我,我弄死你吗?”   林祁的脸在段嘉诩眼前快速放大,对上那双上一世他极为熟悉的眼,段嘉诩心头一惧。   难道林祁又梦到了上一世?   段嘉诩握紧身旁被褥,力持冷静:“大人怕不是又将梦境当真了吧?”   “梦?”林祁低头,用唇抵住段嘉诩微颤的唇:“若只是梦,殿下在怕些什么?”   “永清山林那一夜殿下可是相当可爱啊,您拽着臣的衣襟,赖在臣怀中,求臣抱您……”   林祁的话令段嘉诩瞠目结舌。   永清山林!   那一夜他病痛发作,浑身发冷发颤。   他以为抱着他的是与他自幼相识的朱谨,难道那夜的人竟是林祁!?   “殿下那夜是那么地依赖臣……无论臣对您做什么,您都不反抗……”   林祁嘴上说着污言秽语,紧扣段嘉诩腰身的手慢慢向下。   凉意点在某处,段嘉诩哆嗦一下,抬手就给了林祁一巴掌。   “你闭嘴!”   段嘉诩大力推开林祁,对上一世的经历悉数否认。   “本世子不知道林大人在说什么,本世子对林大人的梦境亦毫无兴趣,若林大人再如此,本世子定治你个大不敬之罪!”   段嘉诩生气了,有上一世永清山林那一夜的难堪,还有现下不愿与林祁继续纠缠却被强迫留下的不悦。   林祁被段嘉诩那一巴掌打得侧过了脸,他用舌抵住后槽牙缓缓回头:“殿下如此生气是在恐惧害怕什么?”   “是怕我想起更多的事,还是怕自己就此脱不了身?”   段嘉诩跳下榻想逃,却被林祁拦腰揽住,捞了回来。   “你我的上一世我都会一一想起来,至于此生……”林祁将段嘉诩按在榻上,“段嘉诩,只要我不放手,你就绝对逃不了。”   榻上,段嘉诩睁大了眼,难以置信。   外头,有叩门声传来。   林祁剑眉一横,刚挥手将帘打下,就有人闯了进来。   “阿诩!”无烬闯进来大声叫喊,却看不到人。   无烬身后,方才敲门的长月大步走了进来。   “大人。”   跟无烬没瞧见段嘉诩一样,长月也没瞧见林祁。   帘后软榻上,段嘉诩用力推开林祁。   “朱谨放出来了?”   听到声音从帘帐后传出,无烬朝这头走了过来。   “朱谨没出来,他被判了流放!”   无烬伸手要将帘帐拽开,却碰上一堵坚实胸膛   “你!”见林祁衣衫不整,无烬瞬间睁大了眼:“你和阿诩在里头做什么!”   林祁睨了无烬一眼,将目光落在上前拉拽无烬的长月身上。   “怎么回事?”林祁声音冰冷。那是好事被打扰的极度不悦。   “褚将军来了,在正厅候着您,想来与朱谨世子流放一事有关。”   “我知道了。”林祁颔首:“你们先退下,我换件衣服就过去。”   “是。”长月抱了一拳要告退,无烬却站着不动。   见无烬杵在那不动,长月赶紧伸手去拉他。   “走啊!”长月小声催促。   “林大人是你主子又不是我主子,我只听阿诩的话,其他人说什么对我来说就是放屁。”   长月再次挥手打帘,却被林祁抬袖狠狠挥开。   “退下。”林祁低喝,无形威压自他身上释放,向外扩散。   “你一文官竟会武功!”   无烬被挑起了斗性,他正要跟林祁比划,长月连衣服带人直接拖走。   “还想见你主子下床就赶紧走,我家大人疯起来,两个我都招架不住!”   房门被关上,室内再次安静下来。   林祁转身去撩帘帐,一个软枕朝他甩了过来。   “林祁,你个骗子!”段嘉诩从榻上跳了下来:“你答应过我,你会帮他的,你怎么可以食言!”   想起林祁先前的蓄意折磨与方才的放肆僭越,段嘉诩就气得想打死他。   他乖乖留在林祁府上,忍着气吞着声不就是想让林祁捞朱谨一把,要是林祁不捞朱谨,他还忍个屁、留个鬼啊!   段嘉诩情绪激动,林祁亦黑了脸色。   “段嘉诩!”   “干嘛?你个死骗子,你还有理了你!”   “我没骗你。”   “你没骗我朱谨会被流放?你当我脑子有坑吗?”段嘉诩伸手,用力推开林祁。   林祁撞上一旁矮柜,架子上的白玉瓶摔在地上,“哐啷”一下碎成几瓣。   “段嘉诩!”林祁咬牙:“你对我公平些可以吗?你可以信周不疑,信钟子洛,为什么不能信我?”   “你这种满腹权谋诡计的人要我怎么信!周将军一事上你利用了我,在驿站你舍弃了我,你甚至!”   段嘉诩那句你甚至为达目的逼死过我正要脱口而出,却猛然顿住了声音。   “我甚至什么?”林祁上前两步,一把扣住段嘉诩下颚:“你怎么不往下说了!”   段嘉诩别过脸,林祁却掐着他的下颚将他脸拧了回来。   “说话!”   林祁目光阴翳,眸色吓人。   段嘉诩抿嘴,狠咬下唇,就是不张口。   嫣红的唇被咬出一道深深痕迹,林祁抬指轻抚段嘉诩的唇。   “说话。”林祁的眸仍旧压迫性十足,声音却软了几分。   段嘉诩张嘴,一口狠咬林祁的指:“说你大爷!”   林祁吃痛松手,段嘉诩趁机推他一把转身就跑。   外头夕阳西下,屋内狼藉一地。   林祁支着额往后倚去,撑在墙壁上,借墙壁支撑着自己整个身子。   “呵。”   林祁嘲弄一笑,笑容苦涩。   无论是从前学宫中段嘉诩为昭翎公主罚他关禁闭,还是在沧州段嘉诩将他一人丢在山崖上,他都从没怀疑过段嘉诩一丝一毫。   但段嘉诩对他,彻头彻尾,都只有隐瞒和怀疑。 第116章 哄他   段嘉诩大步跨出林祁卧室,向前厅快步而去。   首辅府前厅,褚将军正面色焦急地等在那。   看到段嘉诩,褚将军先是一怔,随后大步走了过来。   “段世子!你怎么还在这?林大人呢?”   段嘉诩不想解释,直接岔开了话,进入正题。   “朱谨一事可还有回旋的余地?陛下可说要将朱谨流放去哪,何时出发?”   “老夫来这正是为了此事!”   一提到朱谨的事,褚将军的注意力马上被引了过去。   “陛下下旨意命我带朱谨小子回永清开荒,无诏不得归京,朱谨小子不服圣裁,吵着闹着要见陛下。”   “被那小子那样一闹,陛下改了主意下旨判他流放商丘,明日辰时四刻出发。”   “老夫来此正是想问林大人,眼下状况该如何做才能帮到朱谨小子。”   褚将军的话令段嘉诩猛地呆了一下。   “朱谨被判流放,并非林大人谏言?”   难道……他误会林祁了?   “自然不是,林大人见过陛下后,陛下只是命我将朱谨带回永清,无诏不得归京。现下是朱谨那小子犯了倔脾气,非说自己有罪,自请流放!”   一说到朱谨自请流放,褚将军就气得猛拍大腿。   “那个竖子!真是气死老夫了!”   是朱谨自请流放,朱谨这是认定了自己有罪,要狠狠重罚自己。   知意学长的死朱谨放不下,他甚至将所有过错都揽到了自己身上。   段嘉诩握紧了垂在身侧的手。   “褚将军可否想个法子让我去诏狱走一遭,让我同朱谨聊聊。”   “这……诏狱乃牢房重地,闲杂人等不得擅入。”   “此事关键在朱谨,而非林大人。”段嘉诩抿唇,一语道破事情关键:“褚将军来此,想来是想拜托林大人再次出面,但算林大人愿意,只要朱谨仍自认有罪,自请流放,只怕谁都无法改变现下状况。”   段嘉诩的话褚将军听明白了,只是……   “朱谨那小子性格倔得跟头牛似的,段世子……真的能,说服他吗?”   “我不知道。”段嘉诩垂眸:“我同他自幼相识,但愿这次他能听我一回。”   褚将军曾是稷下学宫的夫子,他知道眼前这位段世子对自家宝贝徒弟的重要性。   如果这世上真有什么人能说服朱谨改变主意,怕就是这位段世子了。   “老夫明白了,段世子在这稍候,老夫现在就去安排,让您今夜入诏狱,同朱谨小子见上一面。”   “多谢将军,我今夜入诏狱,一定速进速出,不给将军添麻烦。”   段嘉诩话落,门口一道挺拔身影就朝他这头压了过来。   “今夜入诏狱?”林祁拧眉,声音冰冷:“殿下这是要同朱谨世子同生共死了。”   “林大人,你误会了,段世子入诏狱是……”   褚将军解释的话还没说完,林祁已冷声打断了他。   “长月,送客。”   听到林祁命令,外头长月大步跨了进来。   “褚将军,请。”长月伸手一拦,挡在褚将军和段嘉诩之间。   “林大人!”   褚将军还想解释,林祁却一把拽过段嘉诩,扯了他就向外走。   “看来我的话殿下是一点都不上心啊。”   林祁戾容满面,满腔怒火,他将段嘉诩拽进一个凉亭,一臂将他抱到了凉亭石桌上。   “只要我不同意,殿下哪都去不了。”   林祁将段嘉诩压在石桌上,手臂撑在他两侧,把他禁锢在自己怀抱和双臂之间。   “今夜,殿下哪都不准去。”   林祁正要出言威胁,段嘉诩却一把抱住了他。   段嘉诩的反应把林祁给整懵了。   他想过段嘉诩会愤怒、会挣扎、会怒骂,甚至是会扇他巴掌,但他没想到段嘉诩竟会主动抱他。   突来的意外令林祁整个僵住,不知该作何反应。   “抱歉。”段嘉诩主动开口:“朱谨的事与你无关,是我误会了你,先前为此凶了你、打了你,我很抱歉。”   “哼。”林祁冷哼,嘴上虽未接受段嘉诩的道歉,脸上戾气却渐渐褪去。   朱谨的事本就是自己错怪了林祁,现在林祁耍脾气,段嘉诩只能好好去哄。   “我这人不大会哄人,五岁那年我娘去世后就没人哄过我,但我记得我娘说过,拥抱和轻拍是最好的安慰。”   段嘉诩背在林祁身后的手轻拍他背脊。   “林大人,朱谨的事是我不对,你大人不记小人过,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段嘉诩用着他娘教他的土方子哄林祁,却没想到这土方子他用在林祁身上,跟他娘用在他身上的效果是那么的不一样。   “好。”林祁眸色幽暗,颔首点头。   林祁明明说了个好字,但段嘉诩却感觉此时的林祁比方才更危险了。   段嘉诩正要从林祁怀中脱身,林祁就一把扣住了他的腰。   “段夫人说的不对。”林祁将那小腰贴向自己:“不是拥抱和轻拍,是拥抱和亲吻。”   林祁话落,一个令人窒息的吻就落了下来。   段嘉诩伸手推打林祁,想要避,想要逃,林祁却紧紧扣着他的腰不容许他有任何反抗或躲避。   脑袋晕乎乎的,段嘉诩逐渐感觉四肢无力,呼吸不畅。   在段嘉诩以为自己快要断气那会,林祁终于松开了他。   空气骤然涌入,段嘉诩伏在林祁肩头大口呼吸。   “殿下……”林祁声音沉哑,带着浓浓的意犹未尽。   “嗯?”段嘉诩努力调整呼吸,只能勉强从喉咙挤出一个字回应林祁。   “人饿了都是要吃饭的,既如此,何不先张嘴尝上一口?”   段嘉诩脑袋还晕着,他完全没懂林祁在说些什么。   既没懂,段嘉诩便下意识朝林祁摇了摇头。   见段嘉诩摇头,林祁脸上才刚缓下去的戾气,再次蹭蹭蹭地涨了起来。   他伸手扣住段嘉诩下颚,迫段嘉诩仰头看他。   “对殿下,臣不会放手,既如此,殿下何不试着去喜欢臣?”   缓过一口气来的段嘉诩明白了林祁方才的话。   他段嘉诩不吃东西会饿死,既然这样,为什么不试着去吃他林祁这碗饭。   “你!”段嘉诩握住林祁肩膀,凑近他耳朵:“脑子有坑。” 第117章 强留   “买卖都讲个你情我愿,大人在这强买强卖,是打定了主意,逼良为娼吗?”   段嘉诩的指因生气而微颤,林祁伸手覆握上那份脆弱。   “是又如何?”   林祁理直气壮,段嘉诩被他整无语了。   别跟疯子讲道理,因为你讲了他也不会听。   此事林祁固执己见,段嘉诩见再谈下去也没什么作用,干脆开口告辞。   “在此叨扰大人实属冒昧,若大人没有其他事,本世子便先离开了。”   晚上还得去诏狱见朱谨,他可不能在这耽误时间。   段嘉诩起身要走,林祁伸手一推,将他按回原处。   “我、不、准。”   “林祁!”段嘉诩被林祁不顾他意愿的强势惹火了:“我不是在询问你意见,我只是支会你一声。就算你现在是首辅,你也没资格管我这藩王世子。”   “没资格?”   林祁嗤笑,从衣襟里摸出一个册子。   “稷下学宫每年皆会将毕业学子名单上呈当朝首辅,由首辅审批签字、加盖印鉴,这是今年稷下学宫的毕业名册,我已将殿下录用为身边文官,殿下说我这上司有没有资格管你这藩王世子?”   参加毕业考核一事纯属意外,段嘉诩没想到结果竟如此出人意料。   “我通过考核了?”段嘉诩觉得难以置信:“我的水平怎么可能通过考核……”   见段嘉诩红唇微张,表情愕然,林祁忍不住低头,吻住那份嫣柔。   “别说是做错大半张卷子,就算殿下交了白卷,臣亦有法子令殿下通过。段嘉诩,你逃不掉的。”   林祁唇上力道温柔缠绵,眸色却偏执骇人,段嘉诩僵住身子不敢乱动,脑袋糊成一坨浆糊。   完犊子了!   上一世他就知道林祁是个疯批,招惹不得,若不是为了陇西,他又怎会几次三番同他作对。   这一世他什么都没做,怎么林祁就盯上他了呢。   “林祁……”段嘉诩舔了下嘴角,不安抿唇:“我不是那种性子软的,将我强留在身边只是自找麻烦。”   “自找麻烦也好,相互折磨也罢,这一世,我不会再让殿下逃掉。”林祁再次伸手一扣,将那小腰重新控在自己掌下:“尽管殿下一再否认,但我很清楚那些都不是梦,我与殿下之间确实有过一段情。”   “林祁,你真是疯了!”   他和林祁之间哪里有什么情,那分明就是彼此敌视的相恨相杀!   段嘉诩情绪激动,林祁却极是冷静地笑了起来。   “所以,殿下不要离开也不要消失,否则臣真的会发疯。”   林祁低头,再次吻住段嘉诩的唇。   “届时钟家商行的陈叔,你那小暗卫无烬及开牧场的许府满门,都要自这世上彻底消失了。”   林祁目光疯狂又偏执,迎着那双锁视他的眼,段嘉诩抬手触碰林祁面庞,面容惶惑。   他不懂。   不懂林祁这突来的执念,到底从何而起,又为何偏执至此。   周不疑说,他段嘉诩不懂爱。   那面前的林祁又懂上几分?   既眼下处境已是如此,倒不如随遇而安,见招拆招。   林祁等着应付段嘉诩的各种恼火及捶打,但段嘉诩却曲起一指,轻弹他额头。   “林大人,我饿了。” 第118章 收敛   段嘉诩的反应出乎林祁意料。   林祁眸色一深,瞳孔微眯:“殿下现下的反应,令臣很是惶恐啊。”   “这不,晚上想出去,现下先装个乖嘛。”段嘉诩坦言相告。   林祁闻言,冷哼一声:“殿下倒很是坦白啊。”   “所以,林大人,我今晚能出去一趟吗?”   “不可以。”林祁的回答相当干脆。   “哦。”段嘉诩耷拉下脑袋,表情蔫蔫的:“不让出门也总该管口饭吧,林大人,我是真的饿了。”   才清醒就直奔许府处理丧仪,后来又被林祁蓄意折磨一通,待他睡醒褚将军又来告知朱谨自请流放一事,他真的快要饿扁了。   段嘉诩头顶,林祁默了一下,将人拉下石桌。   “走,吃饭去。”   一听到有饭吃,方才蔫蔫的段嘉诩顿时弯眉笑了起来。   林祁低头,一双含着笑意的黑亮眼眸落入他眼底。   见段嘉诩高兴,林祁不由自主弯起了唇。   他想留住这双含笑眼眸,他想眼前这人一直这样看着他。   这样一双眼,是梦中那人没有的,那人看向他时,永远只有厌恶和戒备。   首辅府中,段嘉诩同林祁吃过晚饭,外头就下起了雨。   雨水嘀嗒,淅淅沥沥。   褚将军再次登门拜访,提出可以帮段嘉诩去诏狱见朱谨一面的事。   褚将军提这事时段嘉诩下意识去看林祁。   黑眸对上一双深邃眼眸,段嘉诩眉头微拧,脑中疯狂思索说词。   见段嘉诩皱眉,林祁亦皱起了眉。   他手臂一伸,将人拉了过来,抬手轻抚那道他看着就十分碍眼的皱褶。   “想去就去。”   林祁话音刚落,段嘉诩马上挣开他的手,要随褚将军离开。   手被挣开,方才脸上没什么表情的林祁当即黑下了脸。   他手臂一伸,也不顾褚将军还在场,就一把扣住段嘉诩的腰将人捞了过来。   “殿下想去就去,但得带上臣。夜黑风高,殿下一人在外,臣实在是放心不下啊。”   林祁话语露骨,看向段嘉诩的眼神更为露骨。   褚将军早就觉得两人关系不对劲,现下擦亮老眼一看更是觉得两人关系不简单。   一个是当朝首辅,一个是藩王世子,一人掌权朝堂,另一人血统清贵,有些事褚将军真是不敢看也不敢问。   “咳……”褚将军咳嗽一声主动告辞:“我去外头等候两位。”   见褚将军逃难似的猛往外走,段嘉诩有些没好气地瞟了林祁一眼。   “褚将军面前,大人就不能收敛些吗?”   “你不喜欢瞧见他,我下次不让他入府就是。”   “……”   他这是不喜欢瞧见褚将军吗?他这分明是在说他行为不检好吗!   罢了罢了,正事要紧。   段嘉诩就着林祁的手将他拉了起来。   “走啦,褚将军还在外头等着我们。”   我们两个字从段嘉诩嘴里吐出,林祁下意识勾起了唇。   “嗯。”   诏狱中褚将军本就打点好了一切,现下又有林祁这当朝首辅亲自出面,段嘉诩这趟诏狱进的简直跟去下馆子差不多。   褚将军在外面把风,林祁陪段嘉诩进入昭狱。   朱谨被关押在最里面的重刑区,段嘉诩到那会朱谨正在穿衣服。   血从里衣渗出,朱谨后背衣衫血渍斑斑。   看到这一幕,段嘉诩瞬间红了眼睛。 第119章 摔袖   “朱谨哥哥……”   牢狱中,听闻声音的朱谨震了一下,快速回头。   瞧见段嘉诩那刻,朱谨咧嘴一笑,露出了那白白的牙。   “小嘉诩。”   朱谨笑起来那副令人心安的大哥哥模样,令段嘉诩忍不住走上前去。   见段嘉诩向他走来,朱谨朝他伸出了手。   眼看两人的手就要牵在一块,林祁突然长臂一伸,将段嘉诩拦腰揽了回来。   林祁手搁在段嘉诩腰间,脸却面向朱谨。   两人目光相对,朱谨眉头微皱,林祁面沉如水。   “林大人有什么不满尽管冲本将军来,何必为难一个病秧子。”   朱谨手握住牢笼,眉宇有肃杀之色一掠而过。   瞧见朱谨眼中杀意,段嘉诩赶忙拍打林祁手背。   “撒手。”   段嘉诩仰头瞪了林祁一眼,侧过身来跟朱谨解释林祁身份。   “朱谨哥哥,他是林林。”   听到林林二字朱谨整个愣住,随后低头笑了起来。   “林林?那个曾经与你同在一屋,日日与你同榻而眠的小女婢?难怪……难怪啊……”   朱谨笑了一阵,突然朝林祁开口:“林大人,我有些话想单独跟嘉诩讲,你回避一下。”   听朱谨说要单独跟段嘉诩相处,还要他回避,林祁当即面色一沉。   “让本官回避?朱将军怕不是忘了自己现下阶下囚的身份了吧。”   周遭气氛突然变得紧张,段嘉诩抬手去推林祁额头,却被他连手带人一块拽入怀中。   “我、不、走。”   林祁动作放肆、态度强硬,朱谨面前段嘉诩被林祁气得猛咬下唇。   “林祁,你发什么疯!我同朱谨只是有些话要讲,并不是打算背着你密谋什么,你现在这模样,真是令人唯恐避之而不及!”   段嘉诩的话令林祁浑身一震。   他伸手去扣段嘉诩下颚,迫段嘉诩抬头仰视。   被迫抬头,段嘉诩怒视林祁。   下颚痛得要死,段嘉诩却满眼倔强,死不求饶。   段嘉诩的眼神刺痛了林祁。   他与段嘉诩对峙片刻,松了手,怒摔衣袖离开。   “给你一盏茶时间。”   林祁一走,牢狱中只剩段嘉诩和朱谨两人。   段嘉诩揉了揉被捏疼的下颚走上前去。   “朱谨哥哥。”段嘉诩开口,直接进入正题:“陛下罚你随褚将军回永清开垦荒地,你为何驳了他的处罚?”   面对段嘉诩的询问,朱谨低下了头。   朱谨不说话,段嘉诩再次开口。   “永清可是你待了四年的地方,又有你师傅褚将军庇护,虽说是受罚,但绝对没人敢在那为难你。”   这一次朱谨将头低得更低:“我不是怕人为难……”   朱谨开了口,段嘉诩趁势逼问。   “那你到底在抗拒什么?”段嘉诩来到牢狱前,用额头抵住铁栏:“朱谨哥哥,你到底在害怕什么?”   “我……”   朱谨抬头,与段嘉诩四目相对,他眼中痛楚完完全全地暴露在了段嘉诩面前。   “你害怕面对害死许知意的你自己,你认为自己有罪,凭什么许知意死了你却活得好好的,我说得对不对?”   段嘉诩言辞犀利,朱谨被他逼得嘴角紧抿。   “朱谨,你给我听好了,害死许知意的不是你,是我段嘉诩。”   段嘉诩音色清亮,说话的声一声比一声大。   “是我将你同许知意从永清拉了回来。”   “是我坚持要将周不疑从狱中救出。”   “是我被困驿站累你们来救。”   “若天道真有循环,该遭报应的是我段嘉诩!”   段嘉诩上一世便是个乱臣贼子,这一世亦不是什么好人,恶名他不怕,报应他更不惧。   朱谨跟他不一样,这晋渊的战神将军,是个相当良善的正直少年。   段嘉诩表情冷淡,眼神凉薄。   朱谨怔怔地看了他半晌,动了动唇,抬起了手。 第120章 再无   预料中的疼痛并没有传来,反倒是一股暖热拂上发梢。   囚牢中,朱谨将手伸出,轻摸段嘉诩脑袋。   “哥的小嘉诩怎么越活越笨了呢?”   “哥无法面对的不仅是知意的死,哥无法面对的还有那再也没有他的永清。”   朱谨咧嘴在笑,段嘉诩却感受到了那掩不住的悲伤。   “他在永清陪了哥四年,一千多个日夜,但日后那永清却不会再有他。”   “朱谨哥哥……”   入诏狱前段嘉诩准备了很多劝说朱谨的话,但在这一刻段嘉诩突然明白,无论他说什么,都及不上朱谨和许知意那永清四年。   “他真是个混蛋,问了哥问题,却连答案都不要。日后哥日日带着这答案,却没地方说了。”   朱谨表情轻松,话语戏谑,段嘉诩却觉得有令人窒息的悲伤扑面而来。   “小嘉诩,只要不是永清,哪里都可以……”朱谨笑语:“只要能够远离京城,远离永清,远离那些他曾与我一同待过的地方,哪里都可以。”   段嘉诩抿唇沉默,半晌过后,垂下了头。   “我明白了。”段嘉诩张嘴狠咬下唇,低声笑了起来:“我一直想为你做些什么,没想到最后竟是我促成了这一切。”   他一心想改变朱谨上一世惨遭流放的命运,没想到最后朱谨却是因他卷入了这一切。   段嘉诩边笑边摇头,瞧着他那模样,朱谨目光担忧。   “小嘉诩……”   感受到朱谨的担忧,段嘉诩抬起了头。   “既你已下定决心,那我现在便出去为你打点好路上一切。”   段嘉诩没有再劝,因知再劝无用。   “朱谨哥哥,你决定要走的路,即使我不赞同,我也会倾尽全力。”段嘉诩将手伸入铁牢中,给了朱谨一个拥抱:“助你走得顺畅一些,再顺畅一些。”   牢笼中,朱谨隔着铁牢回拥段嘉诩。   “有些事哥明白得太晚,你以后可别有样学样啊。”朱谨低头凑近段嘉诩耳朵:“小嘉诩,你是不是……喜欢那位林大人?”   朱谨声音很轻,段嘉诩的心却被那声音猛震了一下。   “喜欢?”段嘉诩低喃,朝朱谨笑得眉眼弯弯:“朱谨哥哥觉得,我如此凉薄寡情的性子,像个会喜欢活人的人吗?”   面对段嘉诩的反问,朱谨摇头笑了起来:“凉薄寡情是因为你不相信感情,你不相信自己值得被喜欢,所以你亦禁止自己对任何人投放感情。”   朱谨话落,段嘉诩下意识蜷紧了垂在身侧的手。   他张口想否认,朱谨却突然侧头亲他耳朵。   “哥的小嘉诩那么好,就算光站在那,什么都不做,也很招人疼。”   朱谨声音低沉,段嘉诩被那声音砸得僵住了身子完全不能动弹。   通道尽头,重新折返的林祁转过一个拐角,正好瞧见朱谨亲段嘉诩耳朵这一幕。   林祁大步而来,扣住段嘉诩的腰,一把将人扯入怀中。   鼻尖撞上一堵坚实胸膛,段嘉诩张口:“林祁……”   “我什么都不想听。”   林祁沉下脸,强拽段嘉诩离开。   段嘉诩挣扭手腕。   林祁目光一沉,直接将人打横抱起,大步离开。   牢狱中朱谨看着那背影摇头笑了起来:“说你俩聪明的一定都瞎了狗眼,明明就是两个笨蛋。一个压根就不相信感情,一个想要感情却不懂怎样去爱人。” 第121章 聊天   林祁抱着段嘉诩从诏狱大步跨出。   看到两人,褚夫子走过来询问朱谨状况。   “段世子,你跟朱谨小子聊得如何?你同他打小认识,关系匪浅,你的话他应当愿意听吧?”   听到关系匪浅四个字,林祁本就黑沉的面色越发可怕。   他冷扫褚夫子一眼,直接将段嘉诩丢上马车。   “长月,走。”   车里段嘉诩用臂撑住身子要起来,但他才半支起身,林祁挺拔的身型就压了过来,将他重新按了回去。   车外褚将军刚来到马车旁,长月手里的马鞭就已高高扬起。   “驾!”   长月手中马鞭一落,拉车的马儿顿时撒开双蹄,向首辅府狂奔而去。   车轮轱辘,车上,林祁低头,一口吻咬住段嘉诩耳垂。   “嘶……”段嘉诩吃痛闷哼:“林祁你属狗的吗?怎么突然咬人。”   段嘉诩伸手去推林祁,却被他一手扣住双腕,高举过头顶。   林祁的吻咬力气很大,带着怒火与蓄意惩罚,段嘉诩痛得眉头直皱。   “林狗,你发什么疯?”   段嘉诩一句林狗骂得极为熟稔,上一世他就经常这么骂林祁。   林祁因段嘉诩那称呼动作一僵,趁着林祁失神,段嘉诩翻身一滚想逃开,但他才刚有动作就被林祁拦腰扣了回来。   “殿下以为自己逃得掉吗?”   林祁一手紧扣段嘉诩腰,另一手轻抚他脖子,目光阴鸷可怕。   段嘉诩正觉背脊发寒,林祁就掐着他的脖子吻了下来。   令人窒息的可怕掠夺令段嘉诩毫无招架之力,他想推开、想逃避,却被林祁完全制住,动弹不得。   不过片刻雾气就氤氲了段嘉诩的眼。   “为什么让他亲你。”林祁的唇紧贴段嘉诩唇,呼吸沉重。   “我们……只是……在聊天。”段嘉诩呼吸不稳。   “聊天?”林祁嗤笑将段嘉诩捞进怀里扣住,他则背靠马车车壁一侧:“那我,也来同殿下好好聊聊。”   段嘉诩正觉事情不好!   林祁就……   “我们如此聊,殿下觉得如何?”   林祁动作放肆,段嘉诩倒抽一口凉气。   “这是马车上……你,别乱来。”   “臣只是在跟殿下聊天,殿下不喜欢这种聊天方式吗?”林祁声音粗沉。   “不喜欢。”段嘉诩咬牙。   “既殿下不喜欢这种方式,那便换臣喜欢的方式如何?”   林祁邪肆一笑……   “你!”段嘉诩又惊又怒,红了眼角:“你真是疯了!”   “臣还可以更疯,殿下要试试吗?”   林祁张口,一口狠咬段嘉诩脖子。   段嘉诩吃痛闷哼。   ……   一炷香后马车停在了首辅府门前。   “大人,到了。”   车外,长月低声请示。   长月话落,车里静默了好一会,终于有了动静。   段嘉诩红着耳根掀帘而出,紧接着是一脸餍足的林祁。   这……车上方才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长月伸手去扶段嘉诩。   正好看到……   “殿下这是?”   长月偷偷去瞄林祁,又偷偷将目光转了回来。   如此反复几回,瞧出了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 第122章 帘后   长月这一问,段嘉诩顿时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般,一手挥开长月的手。   “去准备热水,本世子要沐浴更衣。”   长月疑惑地看向自家主子,只见自家主子强忍笑意地颔了下首。   难得见到自家主子这副表情,长月当即照办。   “是,世子殿下这边请。”   段嘉诩哼唧一声红着耳根大步向里,他身后林祁嘴角微弯满目纵容。   首辅府的家仆办事效率很高,不过一柱香功夫就备好了热水。   段嘉诩屏退左右,却并不褪去衣衫。   片刻后,有道人影从外面闪身而入。   “阿诩。”无烬身上带着深夜独有的寒意。   “情况如何?”   段嘉诩问得莫名其妙,无烬却明白他在问什么。   “按你吩咐请了南宫煜下山义诊,许府在京中四处为许老太太求医问药,南宫煜刚下山就被许府请了过去。”   段嘉诩点了下头,俊眉微弯瞳孔浅眯:“周氏一族呢?”   “九族皆诛。”无烬压低了声音:“今夜行刑。”   段嘉诩闻言颔首,伸手去解衣上腰带。   往常这个时候无烬都会自觉退开,但今日他却站在那,完全没有任何要离开的意思。   段嘉诩挑眉,手上动作不停:“无烬这是要留下给我搓背?”   见段嘉诩这个时候还有心思开玩笑,无烬气得直接拽过他的手。   “周不疑给你下蛊一事为何不告诉我?若不是我听长月说起,你是不是打算一直瞒着我?”   衣袖被无烬拽了下来,对此段嘉诩有些无奈。   “哎,你这人说话就说话,别动手动脚的。周不疑给我下的就是普通蛊虫,对日常生活没任何影响。”   “普通蛊虫?子母蛊,母若死,子必亡,那叫普通蛊虫吗?”   这一回无烬将段嘉诩整个揪了过来,贴着他的耳朵低声怒吼。   “我问了南宫煜那玩意的解法,除了用母蛊将子蛊引出来外别无他法。日后若你与周不疑遇上,他发起癫来要跟你同归于尽,你就只能给他陪葬了,你知不知道?”   “我听力好得很,你说话别那么大声……”段嘉诩拍了拍无烬手背示意他撒手:“我看现在发癫的不是周不疑,而是你。”   “子母蛊,一命相连,我死了周不疑他也活不了,世人皆求生,没人会蠢到自己找死的。”   拍开了无烬,段嘉诩趁他没反应过来前赶紧转移话题。   “无烬,你老实跟我讲,你武力值跟长月相差很大吗?”   段嘉诩的问题有些莫名其妙,无烬的注意力被他吸引过来的同时也被他给整懵了。   “差不多啊。阿诩,你怎么突然这么问?”   “我看你一连在他手上栽了两次……”   “那是他黑心肝!他跟他那主子一个德性,都不是什么好鸟!”   “哦。”段嘉诩思忖一下,了然地点了点头。   段嘉诩的了然让无烬感谢有些不对劲。   “你哦什么?”   “不是武力值的问题,那就是脑子的问题。”   “阿诩!”无烬咬牙低吼:“你可以怀疑我颜值,但不能怀疑我脑子!”   见无烬被自己惹毛,段嘉诩忍不住抿唇笑了起来。   他抬手撸了撸无烬有些炸毛的脑袋,跟他交代起了日后的事。   “这段时间,我会暂住首辅府,你就别待这了,我有不少事得你帮忙在外头打点,你先去商行找陈叔……”   段嘉诩低声交代几句,轻拍无烬肩膀催促他离开:“得了,没啥事了,你赶紧出去吧,别打扰我洗澡。”   无烬听了吩咐离开,段嘉诩脱去衣衫进入浴桶。   暖热随热水蔓延至四肢,洗去一身疲乏,段嘉诩轻呼一口气,闭上了眼。   浴桶后纱帘微动,有道身影无声靠近,掀帘而入。 第123章 奉还   “故意将人遣走是怕我对他不利?”林祁撩起热水撒落段嘉诩脖颈。   浴桶中,段嘉诩闻声呼吸一滞。   水里的手默默蜷起,他却没有睁眼。   “躲在暗处瞧人沐浴,大人的癖好还真是奇特。”   “对殿下,臣总是看不够的。”林祁手上动作很轻目光却极为放肆:“臣不光想看这水上光景,臣还想见那水下光景。”   自从跟段嘉诩将话挑明林祁就不再掩饰他心底的渴望和占有,说起话来亦是越发的直白露骨。   对此段嘉诩下意识皱起了眉。   “大人身为文官之首、百官表率,说起话来倒是没文化得很。”   面对段嘉诩的嘲讽,林祁挑眉,以指腹轻触那如白玉般的细腻脖颈。   “愿在衣而为领,承华首之余芳,悲罗襟之宵离,怨秋夜之未央。愿在裳而为带,束窈窕之纤身,嗟温凉之异气,或脱故而服新。”   林祁话说的缓慢且故意拉丝,段嘉诩耳根一红,终是忍不住睁开眼,转过身去捂他嘴巴。   “你闭嘴!”   段嘉诩的手刚碰到林祁的唇,就被他连手带人,整个拽了过去。   林祁吻了段嘉诩手背一下沉声闷笑。   “直白的殿下不喜欢,含蓄的殿下也不喜欢,我的殿下可真不好伺候。”   “林祁!”   段嘉诩低喝,刚甩开林祁的手,耳朵就被顺势吻住。   林祁将唇贴在段嘉诩耳畔,咬耳低语:“就算你将无烬遣走还有钟家商行和那许府满门。”   “民不与商斗,商不与官斗,官不与政斗,殿下凭一己之力要如何护那么多人周全?”   林祁的话既是威逼又是胁迫,段嘉诩蜷紧了埋在水里的手。   “大人留人,除威逼胁迫外,就没有旁的手段了吗?”   “确实有些不体面,但对殿下最为管用,不是吗?”   林祁眉目强势,段嘉诩与他对视,眼中有桀骜之色一闪而过。   “大人是否认为世上之事尽在掌握?”   段嘉诩从浴桶中起身,勾住林祁脖子仰头吻了上去。   林祁的唇凉丝丝的,似夏日里凉凉的甜糕,段嘉诩忍不住吮了一下。   这是段嘉诩第一次如此主动,哪怕只是赌气下的蓄意行径,林祁仍是为此愣在当场,心荡神驰。   “如此大人还认为一切尽在掌握吗?”   在林祁错愕之际,段嘉诩舀起一勺水,对着林祁的脑袋浇了下去。   水顺墨发淌下,林祁瞬间黑沉了脸。   他伸手要将段嘉诩扣入怀中狠狠惩罚,段嘉诩手掌一推一撑,从浴桶里翻出退出一步之外,扯了衣服就往身上搭。   “本世子生平最讨厌被人威胁。”   前方林祁眸色吓人。   段嘉诩抬指按住下唇。   “是大人先惹我的,既招了、惹了,便别妄想全身而退。”   段嘉诩言罢,衣上绑带一系,快速开溜。   室内水汽氤氲,林祁满身狼狈,水珠顺墨发淌下,滴在地上,汇成一滩滩浅浅水渍。   “既招了、惹了,便别妄想全身而退?”林祁嗤笑:“这话我想原封不动奉还殿下。” 第124章 隐疾   段嘉诩披衣而出,在回廊上看到了手抱书册的长月。   “世子殿下?”长月有些惊讶:“您不是在沐浴吗怎么动作如此快……”   长月提到沐浴一事,段嘉诩顿时有些表情不大自然。   怕长月继续提这事,段嘉诩赶紧转移话题。   “瞧你手上抱了厚厚一大摞,这都是些什么书?”   “各朝各国的律令与法典,大人要修缮晋渊法度,重设官员选拔制度。”   “才刚当上首辅就动大刀子。”段嘉诩皱眉:“你家大人这是觉得自己位置太稳,想来点刺激啊。”   除周将军,平反林默林一案,修缮法度,改官员选拔制,林祁这一世为何将路走得如此着急……   是胜券在握?还是急功近利?   段嘉诩正在心中暗暗揣度林祁心思,长月已将答案告诉了他。   “大人说在其位谋其职,他要在二十岁前做完他应当做的事。”   在二十岁前做完应该做的事?   段嘉诩眨了下眼,突然猛抽一口气。   “这!”段嘉诩凑近长月,压低了说话声音:“你家大人该不会是有什么隐疾吧?二十岁后就不正常那种。”   段嘉诩的话说得长月额上青筋猛跳。   “世子殿下……”长月按了按额上跳动青筋。   “哎?”段嘉诩弯眉。   “我看有隐疾的不是我家大人,而是世子殿下您的脑子吧。”   长月上前一步。   “命陨二十,岁寿不过双十年华,世子殿下当真不懂吗?”   长月表情严肃,段嘉诩面上笑意一滞,下意识蜷起了手。   见段嘉诩变了脸色,长月再次上前半步。   “长月知世上之事皆讲双向,世子殿下乃天潢贵胄,我家大人不过位居人臣,殿下既觉得我家大人不能与你相配,直接挑明就是,何必将我家大人心意糟蹋蹂躏。”   长月一口大锅扣下来,段嘉诩顿时觉得有些额角冒汗。   “等等,怎么本世子就成坏人了呢?”   段嘉诩觉得长月简直是莫名其妙。   “在诏狱明明是你家大人利用我算计了周将军,在驿站明明是你家大人忙着加官晋爵舍弃了我。”   如果他和林祁之间非要用世俗的定义去判定一个好坏,那坏人也应该是林祁吧!   “殿下同朱谨、许知意二人入诏狱那夜,当真以为没人瞧见吗?那夜,我同大人一直在一处分叉路口铁牢后,亲眼目睹了一切。”   长月的话唤醒了段嘉诩的回忆。   他们三人入诏狱救人那夜,那个本应关闭的牢门却是开着的……   “殿下说我家大人利用了您?长月敢问殿下,是我家大人让您去救人了吗?   大人本就计划弄死周不疑,逼周将军兵变,最后却担下骂名放了他一条生路,殿下觉得我家大人这是脑子有坑,喜欢自找麻烦吗?”   长月的话字字砸在段嘉诩心头,段嘉诩抿了抿嘴角,垂下了眸。   “这主子毒舌,手下人也伶牙俐齿得很啊。”   段嘉诩将手缩入袖中蜷起,做好了与长月对呛的准备。   但长月却噗通一下在段嘉诩面前单膝跪地。 第125章 跑腿   长月的动作吓了段嘉诩一大跳,也把他给整蒙了。   “你……”段嘉诩有点懵。   “殿下被困驿站那日,大人迟迟未到,那是因为大人根本就没收到消息。”   长月单膝跪地,低头告罪。   “是我将那张约大人去驿站的纸条给了太子,为保证大人顺利继任首辅,太子藏起了纸条,待大人加封仪式完成才拿出。大人收到纸条当即赶至驿站,那时已是爆炸一炷香后。”   是他……误会林祁了?   长月的告罪比方才的责问更令段嘉诩难受。   若长月只是一味责问段嘉诩还能挺直身板理直气壮,现在长月又是下跪又是告罪的段嘉诩倒是有些无所适从了。   错的明明是他啊。   想起自己方才浇了林祁满头洗澡水这一恶劣行径,段嘉诩顿时觉得有些惭愧。   地上单膝跪地的长月突然抬起了头,段嘉诩眼底愧疚落入他眼中。   长月抓住机会将手中书卷双手奉上。   “长月四肢发达头脑简单,在制定律令、法度一事上完全帮不上大人,世子殿下见多识广,还请帮衬我家大人一二。”   长月将书卷放入段嘉诩手中,抱拳朝他行了一礼。   “拜托了,世子殿下。”   长月说罢拔地而起,转身要走。   但他才刚迈出一步,反应过来的段嘉诩就叫住了他。   “等等,你让我替你跑腿,那你去做什么?”   面对段嘉诩询问,长月并没有回头。   “去给我家大人熬参茶。”长月抬手抹了下眼睛:“这些年我家大人在朝为官每日都起早贪黑的辛苦得很……”   长月话说得很慢,脚下开溜的动作却是极快。   他一句话说完,人已走出十步开外,段嘉诩张口想将人叫住,长月已转过拐角,跑没了影。   “长月你个懒鬼!林祁每日起早贪黑,跟我去跑腿做苦力有什么必然联系吗?”   段嘉诩吐槽一句,盯着手中那摞书看了半晌,终是抱着它向林祁书房走去。   林祁书房位于首辅府南院,段嘉诩到那会林祁还没回来。   段嘉诩放下书就走,但他才迈过门槛,就跟湿哒哒的林祁碰了个正着。   “长月拜托我过来送书册。”   段嘉诩解释一句就想跑,却被林祁揪了回来。   “惹了祸就想跑?”   林祁一边揪着段嘉诩,一边吩咐门童去准备一套干净衣衫。   “长月说大人要修缮刑法与官员选拔制度,我自在学宫起便不学无术,恐怕留在这也帮不上大人什么忙,既如此倒不如早些离开,不要碍了大人的眼。”   段嘉诩嘴上说得乖巧,脸上一副不是我不干,是本人能力不足的表情。   林祁哼了一声直接将人拽了进来。   “研墨殿下总会吧?”   “不!”   段嘉诩张口,林祁一个眼神扫过来,段嘉诩的声音当即小了几分。   “熟……”   “不熟就在此好好研究,磨一根墨条学不会就磨两根,臣晋首辅底下人送了十根墨条过来,可供殿下好好练习。”   一根一两墨条可用一至两年,十根墨条岂不是……   段嘉诩咳嗽一下,挺直了腰身。   “我突然觉得研墨这东西我熟得很。”段嘉诩走到书桌拿起墨条握在手中:“上手就会,无师自通。” 第126章 一室   见段嘉诩卖乖,林祁冷哼一声没再说话。   门童很快将干净衣衫送了过来,林祁在屏风后换好出来那会段嘉诩已将墨研好。   林祁在桌案前坐下,朝段嘉诩拍了拍身侧:“坐。”   “这……”   椅子这么小,林祁都快坐满了哪还有他的位置!   见段嘉诩迟疑,林祁伸手一拽,直接将人扯了下来按在他大腿上。   “殿下不愿坐是还想继续研墨吗?”   林祁低头,目光压迫性十足,段嘉诩见状赶紧摇头。   能坐着,谁要站啊。   再磨,林祁干脆将他给磨掉算了。   段嘉诩乖乖不动,林祁将目光从他身上移开,取过桌上书卷翻开。   烛火晃动,满室静谧,只能偶尔听到细微书页摩挲声。   林祁安静看书,满目认真,环住段嘉诩腰身的手却扣的贼紧,段嘉诩稍稍移动一下都会被再次扣回原处。   “殿下不要影响臣办公。”林祁侧眸去看段嘉诩。   林祁腿上段嘉诩被责备得一脸愕然。   自己影响他办公?   明明是他死抱着自己不撒手好吗?   段嘉诩张口要反驳,林祁却将头侧了回来,目光亦重新落在了书册上。   “殿下对晋渊律法如何看待?”   林祁聊起正事侧脸严肃,段嘉诩见此亦不由自主认真了起来。   “自始帝建立晋渊至枭帝不过二十七载,晋渊律法多沿用前朝,重刑不明,轻刑过重。”   段嘉诩边说边伸手去点林祁手上书册。   “你看像这条刖刑就没有明确到底罪犯何种程度才该施以刖刑,亦没有明确刖刑级别……”   段嘉诩边思考边说话时无意识拖长了声调,林祁曲起一臂,以指支着侧额认真倾听。   偶尔段嘉诩说到某处,林祁会提笔在宣纸上写下一两段文字,并提出自己的看法。   “强兵必先富国,富国需先安民,安民必先定法。”   室内烛火摇曳,上一世立场相对的两人,此刻亲密无间地讨论着对晋渊律法的见解与看法。   圆月渐渐西沉,曙光透过云层照耀大地,林祁放下毛笔吹了吹纸上策论。   “殿下觉得此篇与刑法策论如何?”   林祁挑眉询问身侧,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他侧头去看身侧,只见段嘉诩趴在桌上睡得正香。   烛火映着那倾城容色,林祁顿时目光一柔。   他伸手捞过一旁狐裘给段嘉诩盖上,却被段嘉诩挥手打开。   “林祁……你让我睡会好不好……”   手被打开,林祁却勾起了唇。   他俯身弯腰,将段嘉诩连同狐裘一块抱了起来。   “好。”林祁附唇,贴住段嘉诩耳畔低语:“卯时四刻上朝,便让殿下在马车上再睡一柱香时间。”   ……   段嘉诩被摇醒那会,天还没完全亮透。   见林祁一身官服穿戴整齐,段嘉诩觉得他简直不是人。   不是人就算了,还丧心病狂。   “林祁你都不用睡觉的吗?”段嘉诩用手捂住嘴巴猛打哈欠:“我陪你熬了个大夜,你还要我陪你上朝,你要不要这么丧心病狂。” 第127章 同袍   面对段嘉诩的责难,林祁不解地皱起了眉。   “日后殿下日日要随我上朝,早些养成习惯不好吗?”   林祁清奇的脑回路把段嘉诩给整无语了。   段嘉诩撇了撇嘴,翻了个白眼,开口道谢:“我真是谢谢你了。”   林祁颔首,接下了段嘉诩的道谢。   “晚些我要同朝中官员商议农耕、商贸国策,殿下同我一块。”   林祁的话让段嘉诩有些瞠目结舌。   “林大人,你礼貌点行不行……我一整商行的商人,你让我去讨论重农抑商国策?”   “嗯?”林祁挑眉。   “修缮刑法,改官员选拔制度,你这分明就是在厉兵秣马,以备日后开战。都厉兵秣马了,必会加重农耕,囤积粮草。”   “正因为殿下了解晋渊商贸,所以让殿下去商议最为合适。”   林祁给段嘉诩理了理睡乱的发拉他下了马车。   两人一块入宫,并肩而行。   走至宫门口,段嘉诩恍惚了一下。   多年以前他、林祁、朱谨、许知意、周不疑五人一块入宫参加除夕夜宴。   那时候晚风徐徐,夜色正好。   如今却已是物是人非。   段嘉诩垂眸掩住情绪,垂在身侧的手微微蜷起。   入了宫,林祁将段嘉诩送至后庭。   “殿下在此等我回来。”林祁垂眸,认真交代。   段嘉诩应了他一句,表情颇为不耐烦:“知道了,啰嗦鬼。”   “不许偷跑,否则……”   林祁威胁的话还没说出来,段嘉诩已踮脚捂住了他的嘴。   “知道知道,林大人,你再不去前庭怕是要迟到了,堂堂一个首辅上朝迟到,你是想被朝中同僚、手下官员笑掉大牙吗?”   段嘉诩边说边将林祁往外推,林祁深深看他一眼,低头在他掌心印下一吻,这才转身离开。   这头林祁的身影才刚消失,段嘉诩就迈步向宫外走去。   朱谨前往商丘流放一事他昨夜已吩咐无烬去打点,无烬办事他本不应该担心,但有些事他总得亲眼瞧见才能放心。   早朝得开两个时辰,卯时四刻开始,巳时四刻才结束,他现在出去一趟定然能在林祁下朝前回来。   段嘉诩是藩王世子皇族血脉,本就是可以出入宫廷的,对他出宫一事侍卫并没有阻拦。   宫门外长月候在马车旁,段嘉诩买通一个小侍卫引开长月注意,顺利在长月眼皮子底下成功开溜。   薄雾笼罩,晨光熹微,押运朱谨的囚车从诏狱驶出向汴京北城城门而去。   城楼上段嘉诩低头默默注视城下一切。   朱谨虽仍身穿囚服,但周身明显整洁了不少,押运衙役的态度也尚算客气。   看这模样是无烬的打点起了作用。   囚车驶出了城门,城墙上段嘉诩俯身朝前方遥遥一拜。   商丘距汴京千里,此去山高路远,要许久许久才能重逢了。   一路平安……哪怕岁岁不见。   城楼下,朱谨若有所感地朝这头看了过来。   如此远的距离,本应看不清彼此,但朱谨却突然朝这头扬声高歌。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这是军中战士常唱的战歌,段嘉诩瞳孔一颤,泪生生落了下来。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他是一个将士,无论何时、何地,无论从而来,去往何处,他都是一个将士。   将士流放,戍守边关,他心往矣。 第128章 恐惧   囚车渐行渐远,彻底消失在视线尽头。   段嘉诩走下城楼,行在汴京繁华街道上。   街道两边,商贩竞相吆喝,人来人往极是热闹。   眼前这一幕令段嘉诩想起了多年前的除夕夜。   那时候林祁抢了旁人的马,拉他跑路,朱谨同许知意共乘一骑,策马来寻。   那夜周遭热闹,他们每一个皆是小小少年。   那个时候真是少年不识愁滋味啊。   段嘉诩延长街向宫门走去,入了宫拐过回廊进入外庭,就见林祁背对着他立在宫墙下。   “林祁。”段嘉诩张口。   墙下人影闻声猛然回头。   段嘉诩对上林祁凝满戾气的脸,那双一贯深不见底的眼此刻聚满狂乱,全无往日的冷静理智。   看到段嘉诩,林祁大步走来,长臂一伸,扣住段嘉诩的小腰就将人按入怀中。   “殿下方才去哪了?”林祁冷声逼问。   段嘉诩张口,本要胡乱掰扯,却因感受到林祁僵硬的背脊与微颤的手臂而停住了声音。   兵临城下都面不改色的林大人,因他的消失不见而感到害怕?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段嘉诩便既觉错愕又觉好笑。   “觉得有些闷,便在宫中走动了一下。大人就如此害怕我消失?”   段嘉诩声音很轻,林祁扣住他腰的手却突然加重了力道。   林祁低头与段嘉诩唇息相贴。   “怕?”林祁笑了,吐字如冰:“臣怕,怕的是殿下啊。”   林祁目光危险,段嘉诩下意识皱起了眉。   “昨日臣处置了周氏九族,今日便处置那许府满门如何?”   林祁眼角泛红,眸色疯狂,段嘉诩想退,腰身却被林祁大掌紧紧禁锢。   “殿下又想逃跑和躲避了吗?”林祁手臂一收迫那掌中小腰与他无缝相贴:“殿下觉得,臣会让你逃,让你躲吗?”   林祁力道很大,段嘉诩痛得眉头紧皱。   “林祁你先松开,这是宫廷……”   段嘉诩话没说完,林祁已扯开他的前襟,吻在某处。   微凉的温度刺激感官,段嘉诩下意识倒抽了一口气。   段嘉诩停住声音,林祁再次笑了起来。   “莫说此处是外庭,就算是金銮殿上陛下面前我也不会松手。”   “段嘉诩,我对你的渴望有些时候连我自己都害怕。若有一日我不活了,你同我一块去死好不好?将你一人留下,我一刻也放心不下。”   林祁的感情令人恐惧,段嘉诩既觉害怕又觉惶恐。   上一世他与林祁敌对时他便害怕林祁,没想到这一世被林祁爱上却更令他恐惧。   从前他担心稍有不慎便会累及父兄殃及陇西,现在他不仅害怕累及许府、钟家,他还怕小命不保……他更怕,他因这个人变成另一个自己。   “林祁,你这样当真令人恐惧。”段嘉诩抿唇,不知该如何回应这份疯狂感情。   “爱恨是情,恐惧同样是情。”林祁将额抵在段嘉诩肩头,张口去咬那蛊惑他的脆弱。   酥麻蹿上手臂,段嘉诩惊喘一声低头将林祁推开,却被林祁顺势堵住了唇。 第129章 回应   令人窒息的被迫缠吻震慑心魂,林祁的话更是令人毛骨悚然。   “殿下深知我之品性、手段,凡我所求,必要得到,对付钟家我或许需要筹谋一番,对付许府于我而言不过碾死一只蝼蚁。”   腰身被禁锢住无法动弹,就连想要逃离的想法都因林祁的威胁而有所忌惮。   段嘉诩闭上眼低声咛喃。   “你当真是疯得令人不知该如何回应。”   一个吻落在段嘉诩眼睫上,段嘉诩睫扉轻颤却没睁开。   “殿下终于愿意思考要如何回应我了吗?”   段嘉诩抿起嘴角不愿作答。   见段嘉诩不回应,林祁沉笑一下亲他五官,从眼睛到鼻子,再至嘴唇,又从嘴唇滑至耳朵。   绵密的吻细细落下,温柔呵宠,极尽缠绵,且完全没有任何要停止的意思。   彼此较量,最后是段嘉诩先忍不住睁开了眼。   “我这是终于愿意思考要如何反击大人了。”   段嘉诩挑眉,眼中皆是挑衅之色。   林祁呵笑一声,吻住他下唇:“那臣就拭目以待了。”   “那就试试看啊。”段嘉诩张口咬住林祁的唇:“看是大人笑到最后,还是本世子笑到最后。”   段嘉诩嘴上力道不小,很快林祁的唇就有血珠渗出,对此林祁却并不在意。   “相较于笑,臣比较想看殿下哭,殿下腰身如此纤细,怕是经不住臣几回啊。”   明明平日里是个高不可攀的禁欲人物,但此时说起这些污言秽语来却是脸不红气不喘的。   倒是平日里主意一个比一个贱的段嘉诩红着耳根先松了口。   “你!”段嘉诩又惊又怒,红意顺耳根蔓延而下,爬上那白皙的细腻脖颈。   林祁见此眸色一深,伸出手去,要将人扣入怀中狠狠欺负,就听到不远处有脚步声传来。   伸出的手停顿一下,最后终是落在衣衫上,为段嘉诩细细整理那身被自己弄乱的衣袍。   有官员穿过长廊,转过拐角出现了林祁面前。   “大人,有关农耕与商贸的策略下官想同您商量、探讨一番。”   官员俯身朝林祁行了一礼,起身那刻才注意到同林祁站在一块的段嘉诩。   “这位是?”   “我身边文官。”林祁极其自然地放下了为段嘉诩整理衣衫的手:“日后你或旁人同我商议事情,他皆会在我身侧。”   林祁并未明说段嘉诩身份,手下官员却丝毫不敢怠慢。   常年跟在首辅大人身边的人,就算只是普通小厮都不能轻易得罪,要是这人天天在首辅大人耳边吹枕头风,他不得完犊子。   手下官员脑子一转,当即朝段嘉诩行了个毕恭毕敬的礼。   “幸会。”   面对林祁手下官员的礼,段嘉诩扯了扯嘴角表情僵硬。   他不想幸会啊,这幸会就意味着要干活。   躺平摆烂不好吗?为什么要工作!   自那日外庭,朝中官员一句幸会,段嘉诩就开始了他的苦逼文官生活。白日他是根正苗红的朝廷小文官,跟朝中官员讨论重农抑商策略。晚上他是唯利是图的商行负责人,跟陈叔讨论各种搞钱法子。   段嘉诩觉得自己快精分了。 第130章 福泽   段嘉诩在首辅府一住就是好几个月,林祁虽不允许他单独外出,但对陈叔来寻他一事倒是从未阻拦。   林祁改刑法的折子是夏末呈上去的,到深秋已在全国推行。   推行新刑法后,林祁越发忙碌,时常大半日见不着人。   虽说林祁很忙,但却未再揪着段嘉诩陪他熬大夜。   很多时候林祁没回来段嘉诩便自己睡了,必竟对段嘉诩而言,这世上除了保命以外,吃饭和睡觉最为重要。   这夜段嘉诩正睡得迷迷糊糊,突然感觉有什么东西钻了进来。   冷意贴上脖颈,段嘉诩哆嗦一下,紧接着他就被人从后拥入一个带着寒意的怀抱。   “林祁,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很吓人……”段嘉诩眼睛未睁,如往常一般下意识开口低喃。   “嗯。”林祁低头去吻段嘉诩的发:“下回不会了。”   “你每次都说下回,这都多少个下回了。”段嘉诩翻了个身,半睁开眼,伸手去推林祁的额:“你自己没床吗?怎么每回都来爬我床。”   林祁一把握住段嘉诩伸来的手,再次将人拽入怀中:“整个首辅府都是我的,更何况是一张床。”   跟林祁聊了两句,段嘉诩清醒了一些,眸色亦逐渐恢复清明。   “那我把床还你,我走。”   段嘉诩起身要走,林祁一个翻身将人压在了身下。   “别动。”林祁用脸去蹭段嘉诩脖子,低沉的声略带疲惫:“殿下就这样让我抱抱可好?”   段嘉诩抿了下唇,默许了林祁的动作:“就一会会啊,你别总占我便宜。”   “嗯。”林祁勾唇,神态轻松地闭上了眼。   他在朝中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却亦步步谨慎,不敢松懈片刻。   “新刑法推行得不顺利吗?”   “是有那么一两个老顽固,仗着自己三朝老臣的身份跟我叫嚣。”   “敢跟你叫嚣?”段嘉诩故作惊讶:“没被你剁了喂狗吗?”   段嘉诩的故意搞怪令林祁嘴角弧度更深。   “西戎那头传来消息,昭翎公主怀孕了,如若诞下男婴,陛下想扶持那孩子成为西戎的王。”   林祁提起昭翎公主这位故人,段嘉诩顿时眸色一深。   “当年陛下为晋渊舍弃了她,逼她远嫁西戎,无论她的孩子是否成王,她都绝不会心向晋渊,枭帝日后怕是会被今日此举反噬。”   “殿下觉得我是否该破此局?”   林祁问的不是如何破此局,而是是否该破此局。   段嘉诩明白林祁心中已有了破局之法。   那法子能既不违背枭帝意愿,又能为日后西戎与晋渊开战留有后手。   “该会如何?不该又会如何?”段嘉诩反问林祁。   “徒增杀孽。”林祁声音很轻。   段嘉诩闻言挑了下眉:“大人从什么时候开始,也讲神佛那套杀孽论了?”   他深谙林祁品性,林祁这人声音越轻,事情越大,表情越淡,怒火越盛。   “我自是不信神佛的。”林祁睁眼,扣住段嘉诩的腰,与他四目相对:“但我仍是怕徒增杀孽影响殿下福泽。” 第131章 怒火   林祁是个不信神佛的人,但这些话却说得极是虔诚。   对上他的眼,段嘉诩不由心脏一抽。   “我本就是命定早死之人,又怎敢奢求福寿绵长。”段嘉诩垂眸,掩住眼中情绪。   “我不会让你死的。”林祁低语,伸手去抚段嘉诩的脸。   暖热传入掌心,林祁却嫌这温度不够,伸手去揉。   面对林祁的幼稚行径段嘉诩有些无语:“就怕天不遂……”   段嘉诩话还没说完,林祁就用唇堵住了他的嘴。   霸道的吻带着掠夺与恼火,夺人呼吸。   林祁声音粗沉,再次强调:“段嘉诩,我不会让你死的。”   段嘉诩因林祁方才那一吻有些气息不稳,他缓了几口气,这才找回声音。   “林祁,若真有那么一日,你能否在你有生之年保许府满门平安?”   段嘉诩伸手去搂林祁脖子,将脸埋在他肩头。   “这事本应我去完成,许知意受我所累身死,这是我欠他许府满门的。”   “钟家百年商贾世家,就算没有你的庇护也能偏安一隅,许府不同……”   段嘉诩话还没说完,林祁就打断了他。   “闭嘴。”林祁低喝。   “林……”   段嘉诩还想再说,林祁却不愿再听了。   他用力将人拥入怀中,力道死紧:“我什么都不想听。”   一夜无眠。   第二日天还未亮林祁就离开了,并未将段嘉诩喊起来。   难得林祁没拉他一块去上早朝,段嘉诩本可以睡个懒觉,但在床上翻来覆去几下却愣是没有睡意。   既睡不着,段嘉诩干脆披衣下榻。   推开屋门,有风裹挟秋雨而来,吹在脸上,凉意阵阵。   一场秋雨一场寒,深秋正浓,初冬降至。   过了这个初冬他便十七岁了。   段嘉诩弯唇走出去,恰好见到府中管家端着一本红色锦册从他几步开外路过。   “这府中最近是要办什么大事吗?”段嘉诩好奇问了一句。   “四日后是大人生辰,不少朝中官员提前送了礼,这不我正整理清单和名册,等着大人下朝回来过目。”   林祁生辰?   段嘉诩怔了一下,随后有些惭愧。   他认识林祁这么久,还真不知道他生辰是什么时候。   见段嘉诩愣住,管家突然起了玩笑心思。   “大人生辰,殿下打算送些什么?要不将您自己送给我家大人吧,想来大人会非常高兴。”   管家的话说得段嘉诩耳根一红。   他干笑一下,岔开话题。   “劳烦去钟家商行帮我请那儿的管事陈叔过来一趟,我寻他问问,最近商行可有到什么新奇玩意。”   见段嘉诩耳根绯红,管家低笑几声点头应答:“是。”   管家出去了约莫一炷香时间,就将陈叔带了回来。   小庭院中有雨顺屋檐滴答而落,段嘉诩将煮好的茶水推到陈叔面前。   “陈叔尝尝,这是今年深秋的新茶。”   陈叔端起茶水喝了一口,乐呵呵地笑叹:“确实是好茶,几日前地方方才进贡御前,陛下得了一斤赏了大半给林大人,想来那七、八两全在公子这了吧?” 第132章 余怒   陈叔话里有话,段嘉诩听得俊眉微皱。   “陈叔,你是我的人,怎么自己人还胳膊肘往外拐。”   “叔老了,嘴笨,说不好话,公子年轻,双目清明,可得瞧清楚周遭一切,特别是自己的心。”   陈叔又喝了口茶水这才进入正题。   “公子寻我过来是为了生辰礼一事吧?方才在路上听这首辅府的管家讲了,您想给林大人备份生辰礼。最近商行得了块古砚,我待会命人包好拿过来。”   陈叔已将事情想得稳稳当当,段嘉诩却摇了摇头。   “确实要备一份生辰礼。”段嘉诩拿起茶壶将陈叔面前空杯满上:“但是我的,而不是林祁的。”   茶水灌满空杯,段嘉诩抬眸去看陈叔,乌黑眼瞳瞳孔深邃,陈叔与他对视片刻,低声笑叹。   “我明白了。”   陈叔端起茶杯,跟段嘉诩说起了另一件事。   “万三千又在暗中模仿商行的赚钱路子,这一次还是打着水滴堂的名号,我们是否要出手打压?”   几年前,段嘉诩刚在东林做中介生意那会,万三千就暗中模仿他的路子赚钱。后来段嘉诩出手敲打,万三千见好就收,两人之间倒是谁都没将这事挑破。   自那以后万三千倒是消停了几年,没想到现在竟又手痒了。   水滴堂日常由钟子洛和万三千负责运作,段嘉诩除分钱外并不参与。   现在万三千所为,钟子洛是否知情?对此事他到底是什么态度?   段嘉诩眼中瞳色翻涌片刻,终是垂下了眼:“我知道了,这两日我去寻子洛表兄聊聊。”   “既公子已有了主意,那我便先告退了。”   陈叔饮尽杯中茶水起身告退,段嘉诩回屋睡回笼觉。   待段嘉诩一觉睡醒已是日上三竿。   林祁早已下朝回来,段嘉诩去寻他那会,他正批阅一份文书。   段嘉诩跟林祁提了想出门一趟的事。   “林大人,你这首辅府我待得有些无聊,想出去转转,晚些回来。”   人家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段嘉诩笑得眉眼弯弯,林祁却打了他满脸。   “殿下这是觉得首辅府无聊,还是觉得臣无聊?”林祁脸上仍带着昨夜的余怒,说出的话戾气十足。   见林祁不好好说话,段嘉诩也有些不高兴了。   “林祁!我只是单纯想出去转转,你不要将事情上升一个高度可以吗?”   “我将事情上升一个高度?”林祁啪地一下将手中文书拍在桌上:“外面到底有什么好?殿下一天到晚都想往外跑,是厌倦了我,还是想去找你的朱谨哥哥?”   林祁态度强势,压根不愿跟人沟通,段嘉诩不想跟他再聊,转身就走。   “林祁!别说现在我同你什么关系都不是,就算我真的同你在一起你也没权力拘着我。”   段嘉诩才走出两步,人就被林祁拽了回来。   林祁面色黑沉,一手紧拽段嘉诩的手,另一手捏扣他下颚。   “殿下你日日与我同榻而眠,却说与我什么关系都不是!段嘉诩你到底将我林祁当作什么?” 第133章 囚他   “呵。”段嘉诩呵笑,用力拍开林祁的手:“自是自荐枕席的暖床工具。”   “暖床工具?”林祁面色恐怖骇人:“我林祁是暖床工具,那他朱谨可是你心中所爱?!”   林祁挥手打掉桌上木匣,里头纸张尽数洒落。   这是……   段嘉诩目光一怔。   “这是学宫那头今日送来的殿下住处之物,四年密切关注,字字句句皆是永清,殿下对您的朱谨哥哥可真是情真意切啊!”   四年密切关注,一心助他摆脱命运,最后却是自己促成了那一切。   段嘉诩垂眸抿唇,林祁却再次伸手扣他下颚,迫他抬头。   “你段嘉诩如此凉薄寡情的心性,若不是真的在意岂会做到如此境地。”   林祁低头,吐字如冰。   “无论你对朱谨存着怎样的心思,你跟他之间都绝无可能。你们之间隔着许知意一条性命,你和他要如何跨过去!”   许知意一事是段嘉诩心底的伤痛,林祁一提再提,段嘉诩顿时怒不可遏。   “你闭嘴!”   段嘉诩扬手要甩林祁一记大耳光,却被林祁扣住手腕,整个压在了桌案上。   “这么恼,这么气吗?气到要为朱谨扇我巴掌吗?”   林祁声音平静,眸底却有情愫疯狂乱蹿。   “长月。”林祁朝门外沉声叫唤:“将那许府满门给我捆了,全数下狱!”   “林祁!”桌案上被制住的段嘉诩急红了眼:“无故将平民下狱,纵然你位居首辅也会因此背上骂名,你是疯了吗你?”   段嘉诩面色焦急,林祁却心情颇好地笑了起来。   “能够如此轻易掌握臣的情绪,殿下可觉得欢喜?”   林祁目光疯狂,面色骇人。   段嘉诩用力狠咬下唇,将唇抿至死紧。   欢喜?   这样的林祁他只觉得恐怖至极。   他知道林祁不会轻易让他出门,但他没想到林祁反应这么大。   这反应出乎他意料。   红唇被段嘉诩咬出一道深深痕迹,林祁低头啄吻那份微颤脆弱。   “早就告诫过殿下不要妄图离开或消失,否则臣真的会发疯。”   门外长月推门而入,林祁以指梳理段嘉诩的发,待他呵宠至幼童。   “大人。”长月抱拳俯身。   “送殿下回房,没我吩咐,不许他迈出房门一步。林祁手上动作温柔,说出的话却残暴至极:“将人给我看好了,如若不见就随便找个由头将那许府满门给砍了。”   ……   段嘉诩被囚了起来。   当夜林祁没过来,这是段嘉诩入首辅府以来第一次自己独占一张床。   第二日段嘉诩一起床便觉得喉咙有些发痒,家仆送了早点过来,段嘉诩用了口粥继续回榻上睡觉。   中午家仆送饭过来,瞧了眼桌上几乎就没动过的早点欲言又止。段嘉诩让他放下,蒙住脑袋继续睡。   晚上家仆过来收东西,发现中午送过来饭菜段嘉诩碰都没碰。   家仆将此事禀报长月,长月不敢耽误,闯入书房。   书房中,林祁正在跟手下大臣商议改官员选拔制一事,对长月的突然闯入,林祁手下官员十分不悦。   “没瞧见我正在跟你家大人商议要事吗?怎么如此没有规矩!” 第134章 病美人   林祁的目光扫了过来,长月擦了擦额上汗水双手抱拳,俯身下拜。   “殿……”长月张口换了个称呼:“公子今日都未进食,大人是否要过去瞧瞧?”   “一个公子一日未进食就让大人过去瞧,你这侍卫怕不是脑子有大病!”   官员还没将话说完,就见一贯冷静自持的首辅大人嚯地一下站了起来。   “长月,送客。”   林祁冷冷吩咐一句,大步向外。   长月得了令,朝屋中几位大人做了个请的手势,随后跟随林祁大步离开。   屋中,几位朝中官员面面相觑。   哪位公子脸面这么大?一听到他没吃饭大人就驱逐他们离开,眼巴巴地去瞧!   林祁大步跨出书房,脸上是掩不住的烦躁恼火:“他真是长本事了,我刚将他囚起来,他就用绝食这种招威胁我!”   林祁身后,长月紧跟着他,连气都不敢大喘一口。   看来今夜又是一个不眠夜了,主子吵架下人遭殃,这种苦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先前还有无烬那个傻子陪他在树上吹吹冷风,一起吐槽看戏,现在只剩他孤苦伶仃一个人。   想到一起蹲树培养出的战友,长月脑中突然灵光一闪。   段世子不愿进食一事无烬肯定还不知道,他正好可以用这作借口,将人从钟家商行拉回来!   ……   段嘉诩正睡得迷迷糊糊,身上锦被突然被人强行拉开。   段嘉诩睁眼,对上林祁黑沉的脸。   “林祁……”段嘉诩一张口发现自己声音哑得厉害:“你发什么疯……”   对上段嘉诩病仄仄的脸,林祁先是一怔,随后伸手抚他脸。   “为什么不吃东西?”   “没胃口。”段嘉诩挥手去打林祁的掌,手上却没什么力气:“怎么大人囚了人还满意,现在就连吃不吃饭都要管了吗?”   段嘉诩拉过被子被蒙头继续睡,林祁却按住了他的手。   “长月,让厨房备点清粥和甜菜,再去请位大夫过来。”   林祁吩咐长月一句,将段嘉诩从被子里揪了出来。   “你睡太久了,起来喝口水。”   “不要。”段嘉诩整个趴在被子上,闭着眼睛,死死抓着被角不撒手。   林祁静看他片刻,站了起来,背过身去。   榻上段嘉诩正要继续睡,转过身去的林祁突然转了回来。   他伸手一捞,段嘉诩的小腰就被他制在控在掌中。   突来的力道令段嘉诩惊喘一声,下意识睁开了眼。   林祁的脸在眼前快速放大,紧接着他的唇就被人用力吻住。   水被林祁强势喂入,段嘉诩伸手去推,抽身想逃,却都被林祁以压倒性力道狠狠压制。   林祁口中水悉数喂下来段嘉诩酡红了脸。   “殿下是自己起来,还是由臣代劳?”林祁的唇贴在段嘉诩唇上,与他唇息相贴。   段嘉诩咬了咬唇,凶瞪林祁一眼,一把将人推开。   “你离本世子远点!”   段嘉诩自认为自己这模样很凶,却不知道他模样落在林祁眼中是多么勾人。   病弱美人眸色氤氲地瞪着自己,红唇因生气紧咬而越发艳红,似在指责,又似在无声邀约,勾人一再品尝。   林祁眸色一深,再次将人捞了过来。 第135章 来访   段嘉诩被林祁一再欺负。   红唇被反复蹂躏、品尝直至发痛、发麻。   门外有叩门声传来,林祁挥手打帘将锦幔落下。   “大人,大夫请来了。”   是管家的声音。   “将人带进来。”   “是。”   管家推门而入,跟管家一块进来的是个肩跨药箱的老者。   老者来到锦幔前,朝里头躬身行礼,林祁扣住段嘉诩的手伸出去。   看到两只手伸来,老者顿时有些发懵。   “两位到底谁是病患?”   段嘉诩手腕一翻要将手抽回来,林祁却再次将那皓腕制在掌中。   两人缠斗之际,管家轻咳一声走上前来。   “钟家商行的陈叔带了无烬一块过来,说是来寻公子。”   “陈叔来了?”   段嘉诩动作一停,林祁趁机将那皓腕抓到老者面前。   “想见就好好把脉,否则我将人直接撵走。”   林祁的威胁十分奏效,段嘉诩抿唇看他一眼,果真乖乖不动。   见段嘉诩一脸不服气又不敢跟他对着干的气闷模样,林祁忍不住抬手抚他墨色长发,贴在他耳边低声耳语。   “若殿下能够乖些,臣亦不想经常对你使用这些手段。”   热息拂掠耳畔,段嘉诩默默蜷握身侧锦被,闭上眼睛不愿搭理林祁。   老者把了脉焚香施针,在药物浸染下段嘉诩沉沉睡去。   林祁抚了抚掌下嫣柔,仔细为段嘉诩掖好被角。   行医老者行礼告退,管家小声询问林祁方才的事。   “钟家商行的陈叔还在偏厅候着,等着见殿下,现下殿下睡着了,是否要老奴先将人打发回去?”   林祁默了一下,摇头。   “我去见。”   林祁轻声吩咐家仆将方才送过来的清粥甜菜拿回灶房温着,重新将锦幔拉好,带管家一块走了出去。   ……   首辅府偏厅陈叔一人端坐在那等候,无烬不知道去了哪。   见林祁从外面跨入,陈叔起身朝林祁行了一礼。”   “听闻公子身体不适,小老头特意带无烬前来探望。”   林祁颔首,示意陈叔起身。   “有心了。方才医者过来瞧了,阿诩现已睡下,你有事可以同我讲,待他睡醒我代你转达。”   “既如此那就劳烦大人了。”   陈叔直起身,从袖中摸出一个木盒。   “此物是公子拜托小老头费大功夫寻来的物件,说是要送人做生辰礼。公子还说这两日要出去一趟,看能不能寻到更好的物件。”   陈叔将木盒奉到林祁面前,面露惋惜。   “可惜现下公子病了,没法出去。”   空气中林祁呼吸一顿。   “他出去是为了……准备生辰礼?”   “大人不知道这事吗?”   陈叔先是有些诧异,随后再次俯身朝林祁深深一拜。   “公子自幼在王府处境艰难,小姐想用他博得王爷怜爱,王爷想用他向钟家捞钱。”   “公子不信任任何人,也不愿对任何付出感情,故养成了冷漠寡情的性子,什么事都自己背、自己扛。”   “现在公子在大人身边,小老头厚着脸皮请大人对我家公子多些耐心。”   “您同我家公子都是极具智慧的人,但再聪慧的人也无法完全揣度他人心思。您想如何,您想我家公子如何,为何不一一明说,毕竟这嘴就是用来说话的不是吗?” 第136章 由你告诉我   陈叔说完方才那番话,半直起腰,再次朝林祁深深一拜。   “商行还有事,小老头就不叨扰了。”   陈叔留下木匣,行礼告退。   首辅府偏厅,林祁将木匣揣入袖中,而后大步向段嘉诩屋院走去。   他想见他,立刻,马上。   ……   段嘉诩这一觉并没睡多久,待他一觉睡醒外头的月还未上中天。   林祁坐在榻边翻看书卷,段嘉诩一动他的目光便移了过来。   “醒了?”林祁弯唇,面上笑意浅浅:“可还有哪不舒服?”   林祁此刻的模样看起来颇为和善好说话,段嘉诩却被他吓了一大跳。   “林祁……你……”   段嘉诩本想说,是不是有大病。   话到唇边却换了个说法。   “是不是被我过了病气?”   “嗯?”林祁挑眉,面上笑意不变。   完犊子了,林祁这么笑,事情很大、很不好搞啊。   段嘉诩还在揣度林祁心思,林祁手臂一伸就将人捞了起来。   “下榻吃点东西?”   段嘉诩还有点发懵,林祁已放下手上书卷将他拉下了榻。   桌上备着温好了的清粥甜菜,还有一个红漆木盒。   林祁按段嘉诩坐下,端起清粥轻轻搅拌。   “你一整日没吃东西,先喝点粥垫下肚子,待会想吃别的我再让灶房做。”   林祁舀起一勺粥凑到段嘉诩唇边。   段嘉诩虽没懂林祁这突来的变化,但他懂吃饱了总比饿着肚子强。   段嘉诩伸手要接过瓷碗,林祁手掌一侧避了开来。   见林祁如此,段嘉诩直接张口去咬瓷勺,将勺中温粥“咕咚”一声吞下。   段嘉诩刚喝下一口,林祁手指一动马上就又舀了一勺。   如此反复几次,很快一碗粥就见了底。   吃饱喝足段嘉诩问起林祁桌上木盒来历。   “这是什么?”   “陈叔送过来的。”   林祁提到陈叔,段嘉诩这才想起来,先前管家说陈叔来首辅府找他一事。   “陈叔?他人呢?可还在这?”   段嘉诩起身要走,林祁伸手一拽,将人拉坐到自己大腿上。   “留下东西便离开。”林祁垂眼去看木盒,眸色温柔:“陈叔说这是你准备的生辰礼。”   他准备的生辰礼?   段嘉诩伸手打开木盒,一方古砚映入眼帘。   难道这是陈叔说那方古砚?   “陈叔说,你出去,是想为我寻更好的物件。”林祁自身后环住段嘉诩,将下颚枕在他肩头:“阿诩,你为何不对我直言?”   此刻段嘉诩终于明了林祁这突来的变化,原来林祁误会了。   林祁以为自己要出门,是去给他准备生辰礼。   陈叔还真是……   段嘉诩张口要解释,林祁却突然低头亲他脖子。   “你不愿解释,可是因为我之品性,我之为人令你害怕?”   热息拂掠脖颈,林祁的声低沉如魇。   “我的成长就是一场巨大梦魇,一路走来一路失去,我不知道怎样留住一个人,只能用我知道的方式紧紧握住。阿诩,你若不喜欢,以后由你来告诉我,我该怎样可好?”   林祁将额贴在段嘉诩颈后低声咛喃。 第137章 舍不得   “我知,我之性情、我之品性为你所不喜,我亦知我或许还会做那些惹你生气的事,但只要你开口同我讲,我都会尽量去改,阿诩,不要全盘否定我可好?”   林祁声音恳切,段嘉诩心尖一颤,不知该如何回应。   上一世他便不想同身后这人纠缠过多,这一世更是期盼与他后会无期、山水不相逢。   后来阴差阳错被迫捆绑,现在更是被他胁迫强留在此。   见段嘉诩不说话,林祁将他转了个身,低头吻他红唇。   “阿诩……”   林祁细细地吻,轻轻地咬,力道温柔缠绵,段嘉诩很快被他弄得氤氲了眼眸。   湿漉漉的吻一路向下来到,滑过下颚来到脖颈,擦掠过脖颈来到某处诱人细腻。   “别碰那……”   段嘉诩话还没说完,林祁就张口咬住了那处。   “碰了会怎样?”   酥麻从脊椎一路往上蹿直达脑子。   段嘉诩觉得脑子一阵空白,完全无法思考。   “你不愿回答我的问题,我便只能用自己的方式寻找答案了。”   上次在外庭林祁便发现了段嘉诩的脆弱,此时为寻求答案更是逮着那处拼命欺负。   很快段嘉诩便伏在他肩头红了眼角。   “你……真是个……疯子……”   段嘉诩气息不稳,说话断断续续。   林祁低笑,声音微哑:“殿下想要我更疯,不是吗?”   林祁眸色危险,动作放肆,段嘉诩被他弄得又急又疯,眼角越发得红。   见段嘉诩一副快哭模样,林祁怜惜得吻了吻他眼角。   “三日后才是臣的生辰,臣可舍不得现在就拆了这礼物。”   “眼下状况如此,臣帮殿下一回,殿下也帮臣一回可好?”   ……   一柱香后,林祁被段嘉诩撵了出来。   “林狗,你马上给我滚!”   段嘉诩将林祁踹了出去,反手将门关上落了锁。   屋内一片狼藉,有几块湿了的帕子,还有被打翻在地的瓷碗同小菜。   段嘉诩双颊绯红,瘫在榻上,用锦被蒙住脑袋。   他一贯冷漠寡情,怎会变成方才那副模样。   真是要死了。   屋外,被踹出来的林祁非但丝毫不气,反倒笑得一脸餍足。   长月领无烬过来那会,就看到自家大人一副笑得令人心底发毛模样。   看到无烬,时常冷着一张脸的林祁难得勾起了唇。   “好好劝劝你家主子,有些事既无法改变,倒不如想想怎样才能令自己更占优势。”   林祁说罢整了整衣袖神清气爽地大步离开。   无烬一脸莫名其妙地瞧了瞧林祁的背影,抬手拍门。   屋里传来段嘉诩恼火的声。   “滚!”   无烬跟在段嘉诩身边多年,从没见他发过火,现在段嘉诩如此恼火,无烬被他凶得一脸愕然。   “阿诩,你怎么了?”   听到无烬的声,段嘉诩当即将蒙头锦被扯开,来到门前开了锁。   “无烬?”拉开门那一瞬,段嘉诩已收敛了脸上所有怒色:“你不是跟陈叔一块离开了吗?”   “长月拉着我跟他比试,我便顺势留了下来。你身子这么菜,不亲眼瞧见我总是不放心的。”   无烬将头探入屋中。   见到屋内一地狼藉,无烬顿时有些面色不好。   “方才那位林大人是不是对你做了什么?” 第138章 药   “我先前就觉得他瞧你的眼神不对劲,他是不是欺负你了?”   无烬捏紧拳头要去揍人,段嘉诩赶忙将他拉住。   “没有。他……没欺负我。”   段嘉诩虽说了没有,无烬却有些不大相信。   “没欺负你,你怎么这副模样?”   “我……”段嘉诩咬了咬牙,终于找到了一个形容他和林祁方才关系的词:“我同他那是各取所需。”   段嘉诩说的无烬没懂,虽没懂,但他还是乖乖转达了林祁离开前的话。   “对了方才那位林大人离开时让我转告你一句话。”   “什么?”段嘉诩挑眉。   “有些事既无法改变,倒不如想想怎样才能令自己更占优势。”   无烬话落,段嘉诩当即冷哼一声。   “他倒是相当自信,自己会赢到最后啊。”   段嘉诩将无烬拉入屋中,将门关上,朝他伸出了手。   “先前让你去找南宫煜要的东西可有要到?”   无烬点头,从怀里摸出一颗白玉色药丸。   “这是南宫煜让我给你的,由白玉菩提果提炼而成。”   段嘉诩伸手接过,眉眼微眯。   白玉菩提果。   可解百毒,延年益寿,保尸身百年不腐。   段嘉诩扯下腰间玉佩,将药丸穿了个小孔,系绑在上头。   白玉色的药丸小巧玲珑,绑在玉佩上竟跟白玉珠子相差无几。   见段嘉诩将药丸绑好,无烬忍不住开口提醒。   “这白玉菩提果虽是疗伤、解毒圣药,但药性霸道,阿诩你身体底子差,若服用此药,千万注意份量。”   段嘉诩点头,弯起的眼弧度更深:“两者对弈,要赢,总是要付出一些代价的。”   到底是病了一场,一番折腾下来段嘉诩已觉得有些精力不济。   段嘉诩打了个哈欠,打发无烬赶紧离开首辅府,他重新将门关好落了锁,倒在榻上沾枕即睡。   睡到半夜,段嘉诩刚将被子踢开,就被连人带被拥入一个怀抱。   “你这是想明天又下不来床吗?”   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紧接着段嘉诩的唇就被堵了个正着。   唇息相贴,热热的气息盈满段嘉诩口鼻。   段嘉诩迷迷糊糊睁开眼,对上林祁无限放大的脸。   “林祁……”段嘉诩脑子有些懵:“我明明落了锁,你怎么进来的?”   “走进来的。”段嘉诩脑子不清醒的模样颇为惹人怜爱,林祁忍不住再次低头亲他:“我将锁撬了。”   “你……”段嘉诩眨了几下眼,慢慢清醒了过来:“你一个当朝首辅竟学人半夜撬门!”   明明做下的是偷鸡摸狗的下作行径,偏林祁承认得一脸理所当然。   “是那门太过惹人嫌,挡在你我之间,别说是撬了它,就算砸了也是它活该。”   林祁一副我没错,要错也是门有错的理直气壮表情,段嘉诩被他整无语了。   他墙都不扶,就服林祁。   段嘉诩对林祁已十分无语,偏林祁接下去的话令他更为无语。   “阿诩……”林祁扣住段嘉诩的手,让它落在某处:“我有些难受,你再帮帮我好不好?” 第139章 动了心思   “你当真是……”   段嘉诩红着脸想将手抽回来,却被林祁紧紧按住完全挣脱不开。   “嗯?”林祁一口咬住段嘉诩脖颈一侧。   段嘉诩吃痛闷哼,声音破碎:“荒唐地……令人不知该如何形容……”   “荒唐?”林祁低笑:“臣真正荒唐的模样殿下还未见过呢。”   夜色深深,满室糜乱,白衫与黑袍相互掩映,彼此重叠。   林祁吻咬反复流连,段嘉诩只能被迫承受。   ……   第二日段嘉诩起来身侧并没有人,室内的狼藉已有人收拾干净。   段嘉诩刚掀被下榻,外头听到动静的管家就走上前来伸手拍门。   “殿下可是醒了?”   段嘉诩应了一声,管家端着盥洗用具同一碗黑漆漆的东西推门而入。   “大人还未下早朝,请公子先盥洗、用药,晚些我再端早点过来。”   段嘉诩虽是个药罐子,但他常年所服都是药丸,像这种黑漆漆的东西,他看了就舌尖发麻。   “可以不喝吗?”段嘉诩将脸皱成一团。   管家笑眯眯的,将那碗黑漆漆的东西又往段嘉诩面前凑了几分。   “殿下现在不喝,待大人回来,要喝的怕就不止这一碗了。”   管家弯腰在段嘉诩面前半俯下身。   “还请殿下不要为难自己。”   “……”段嘉诩表示他真的很无语。   “你跟在你家大人身边有些年份了吧?”段嘉诩挑眉。   “殿下此话何意?”管家仍是一副笑眯眯模样。   “这嘴贱的本事倒是随了他几分。”段嘉诩也弯着眉眼笑了起来。   “能得大人真传,那当真是老奴祖宗显灵,祖坟青烟远飘三万里了。”   “……你家大人不在,你可以不用这么狗腿的。”   段嘉诩抽了抽额角,终是伸手接过了那碗药。   喝了药盥洗一番,段嘉诩端了盘早点去林祁书房找地理志看打发时间。   桌案前段嘉诩一手翻折书页,另一手直接去取盘中糕点。   衣袖拂掠,瓷盘同桌上几册书卷一块掉落在地。   完犊子了!   知道自己闯了祸,段嘉诩急忙弯腰去捡东西。   一份文书从两册书卷间掉了出来,段嘉诩一眼扫过去,看到许府二字。   许府?   段嘉诩将文书完全展开,上面的内容映入眼帘。   许府满门,勾结官员,倒卖国资,现全府下狱。   文书下林祁已签字,就差加盖首辅印鉴。   段嘉诩指尖一颤,下意识捏紧了手中文书。   林祁那夜是真的动了要弄许府的心思。   段嘉诩抿了抿唇,默默将文书合上,夹回两册书卷之间。   ……   林祁回来那会段嘉诩正趴在桌上打盹,见段嘉诩有些没精打采,林祁眉头一皱,俯下身去碰他额头。   “可是又不舒服了?”   两额相贴,段嘉诩用指轻戳林祁下颚。   “我这是闷的好不好,整日被你困在首辅府中,我都可以长蘑菇了。”   明明是指责的话,由段嘉诩说出来却带着几分似娇似嗔的味道。   林祁眸色一深,按住段嘉诩的后脑勺吻上那红唇。   “可以出去。”   林祁话落,段嘉诩顿时眸色一亮。   然而段嘉诩这眸没亮多久,就因林祁接下去的话僵住了面部表情。   “但得带上我。”   “阿诩,我答应你会改就一定会改,但我不能一下完全改变,所以,你也要慢慢接受。” 第140章 昔年情谊   虽说有林祁跟着,但段嘉诩好歹是出了首辅府。   车轮轱辘,马车行过一段官道,停在了水滴堂门口。   林祁先下的车,随后撩开车帘,将手伸向段嘉诩。   段嘉诩握上去,任由林祁将他牵了下来。   “你在外面等我一下,我很快就出来。”   见段嘉诩如此着急甩开自己,林祁有些不高兴了。   林祁手上力道不自觉加重,段嘉诩痛得皱起了眉。   “林祁,我这手是不是跟你有仇啊。”   见段嘉诩皱眉,林祁努力压下心头不好情绪。   “速去速回。”   林祁俯身顺了下段嘉诩的发,终是克制地松开了他。   “知道了,啰嗦鬼。”   段嘉诩朝林祁挥了挥手,大步向水滴堂走去。   水滴堂中,钟子洛正跟万三千商量事情,见段嘉诩进来,钟子洛先是无意识皱了下眉,随后走上前来跟段嘉诩打招呼。   “嘉诩表弟今日怎么过来了?”   “正好路过,便来寻表兄讨杯茶喝。”段嘉诩弯眉,笑得眉眼弯弯:“表兄不请我去里头坐坐吗?”   见段嘉诩笑,钟子洛亦笑得温润儒雅。   “这边请。”   钟子洛引段嘉诩走向里头,万三千要跟过来,钟子洛朝他摆了摆手。   “账都没算明白,就莫过来打扰我和嘉诩表弟叙旧了。”   钟子洛这话看似无意,实则有心维护,段嘉诩见此眉眼弧度更深。   钟子洛引段嘉诩进了里间,有小厮进来奉茶,钟子洛浅啜一口直接开门见山。   “表弟过来可是为了水滴堂最近几日所为?”   钟子洛此言已表明,万三千最近几日所为他一清二楚,且并不反对。   段嘉诩将茶盏捧在手中,眉心微皱。   “水滴堂此举有损钟家商行利益。”   段嘉诩话落,钟子洛轻声笑了起来。   “为何有些钱钟家商行能赚水滴堂却不能赚?”   钟子洛用力放下手中茶盏,直视段嘉诩。   “是否在表弟心中钟家商行永远比水滴堂重要?”   “从前你为钟家商行去攀太子妃,我想借势一二,你却说水滴堂宜暗中发展,不宜太过张扬,我信了你,后来钟家商行发展越来越好,所有事都强压水滴堂一头。”   “现在你又同我讲,水滴堂的发展有损钟家商行利益。表弟就这么害怕吗?怕水滴堂有一日会超过钟家商行!”   钟子洛第一次在段嘉诩面前露出这副言辞犀利模样,段嘉诩与他对视片刻,突然摇头笑了起来。   “来这之前我本准备了一些话要同表兄讲,现在看来倒是大可不必了。”   道不同,不相为谋,有些话说了无用,那便不如不说了。   段嘉诩放下手中茶盏起身要走,钟子洛突然叫住了他。   “表弟从前承诺过,永不相害,昔日诺言现今可还作数?”   钟子洛提到昔日,段嘉诩先是一怔随后垂下了眸。   “在商言商,各凭本事。”   段嘉诩垂眸大步向外,屋中钟子洛亦垂下了眼。   待段嘉诩出了门,万三千从外头大步走入。   “你应该将罪责推到我身上,继续同他虚与委蛇的。”   万三千看着静坐在那的钟子洛,眼中有疼惜之色一闪而过。   一路走来,他知道眼前这人是多么得不容易。 第141章 道路不同   “既瞒不住,倒不如早些将事情说开。”   钟子洛抬头朝万三千露出一个笑的表情。   “他与我皆是被亲族遗弃之人,可惜终究走不到一块。”   道不同,不相为谋。   有的人从一开始就注定了不会是同路人。   ……   段嘉诩从水滴堂走出,阳光自头顶倾泻而下,他却并不觉得暖。   见段嘉诩脸色不好,林祁走上前来,解下身上外衫,搭在他身上。   肩头突然一暖,段嘉诩侧过头去,对上林祁如墨的眸。   “世事易变,心志难移,什么会令一颗心改变?”段嘉诩扯了扯嘴角,笑得眉眼弯弯。   见段嘉诩这副模样,林祁不禁皱起了眉。   “有些事或许从未变过,只是殿下从前从未发现。”   “哎?”段嘉诩微咬下唇。   莫名觉得林祁这话一语双关。   见段嘉诩有些发懵,林祁忍不住伸手顺他墨色长发。   “那殿下呢?你的心可曾因臣改变?”   面对林祁询问,段嘉诩有些哑然。   “你这人,还真是什么话都能往你我身上绕。”   段嘉诩挥手拨开林祁想走,林祁却不让他逃。   “所以,殿下的答案呢?”   林祁手臂一收,将段嘉诩困在自己手臂和胸膛之间。   锁视的眼就那样定定看着他。   林祁目光灼灼,段嘉诩被他看得垂下了眼。   “我不知道。”段嘉诩闭眼咛喃:“林祁,被你这样的人盯上,真是一件很可怕的事。”   爱恨都那样得浓烈,似要将人焚毁殆尽般可怕。   “你这人城府极深、满腹算计,我一心摆烂,只想搞钱续命,压根就不想跟你这样的人扯上关系。但有些时候,我又会因你而难过……”   “在你算无遗策的背后,无人知道其实你并无退路。”   段嘉诩这番话并未给出林祁想要的答案,但林祁的心绪却因段嘉诩这番话汹涌翻腾。   林祁掐住那盈盈一握的小腰,低头吻咬段嘉诩,动作强势,力道凶狠。   段嘉诩从一开始的被迫接受,逐渐转为不自觉回应。   一番唇舌纠缠,段嘉诩有些喘不过气,林祁却是意犹未尽。   “阿诩,试着爱我一次好不好?”林祁贴着段嘉诩的唇哑声低语:“我会待你极好极好的。”   尘世喧嚣,暖阳刺眼,段嘉诩心尖一颤,忍不住闭上了眼。   ……   在水滴堂见过钟子洛后,段嘉诩跑了趟钟家商行。   从钟家商行出来林祁问段嘉诩还想去哪。   面对林祁的好说话,段嘉诩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   “回首辅府吧,出来大半日累死了,我得回去补眠。”   从两人出来到现在不过两个时辰,林祁以为段嘉诩会抓住这次难得机会好好浪上一番,现在听段嘉诩说要回去林祁倒是有些迟疑了。   “殿下确定不在外面好好逛逛吗?”   这可是段嘉诩入首辅府以来他第一次同意段嘉诩外出。   虽然是有他强行陪伴的外出……   林祁眼中瞳色翻涌,段嘉诩来到他身后,握住他双臂推他向前。   “哎,我说你这人怎么这么啰嗦。回府睡觉,赶紧的。” 第142章 拆礼物   林祁生辰那日府中极是热闹,半数以上朝中官员前来庆贺,足足闹到亥时人才散尽。   今夜林祁喝了不少酒,身上满是酒气,见宾客都走了,段嘉诩让人备了热水给林祁沐浴,顺道去去酒气。   林祁去沐浴,段嘉诩闲来无事,偷偷拆起了朝中大臣送林祁的贺礼。   一份份拆下去,段嘉诩脚边很快堆满了一堆乱七八糟的玩意。   有孤本、字画,有金银、珠宝,有古玩、瓷器,有毛笔、墨条、砚台,还有……   段嘉诩从一个锦盒里翻出了一块玉佩和一根青玉制品。   这是!   段嘉诩耳根一红,正要将那东西塞回锦盒里,房门就被林祁从外面推了开来。   情急之下段嘉诩下意识便将那东西往自己身下藏。   林祁推门进来,就见段嘉诩坐在地上,耳根通红,脚边堆着一堆大臣送他的贺礼。   “殿下怎么坐在地上?”   林祁皱眉,伸手要将人拉起来,段嘉诩却一把拍开了他的手。   “我就喜欢坐地上,凉快!”   手被拍开,林祁有些不悦,却按住心头火气,耐着性子解释。   “现下已将近初冬,殿下身子不好,若受了凉再染风寒,又会难受好久。”   林祁再次伸手拉人,段嘉诩再次拍开他的手。   被段嘉诩一再拒绝,林祁眸色一沉,直接弯腰将人打横抱了起来。   段嘉诩双脚悬空,被他藏在衣摆下的东西滚到了林祁脚边。   那是一根通体碧绿,由上好翡翠制成的玉势。   看清那东西,林祁先是一怔,随后眸色瞬间转深。   “殿下将东西藏在身下,可是要给臣一个惊喜?”   面对林祁询问,段嘉诩伸手捂住眼睛,看都不敢去看林祁。   “那是你手下官员送的……”   段嘉诩想起自己方才看到的名帖赶紧解释。   “就是时常跟我讨论重农抑商那位……”   段嘉诩以为只要甩了锅自己就安全了,怎料林祁却对那位官员极为欣赏。   “那人眼光不错,下次有机会可以提携一番。”   “……”   因为这种理由给人升官,林祁是脑子有坑吗?   段嘉诩僵住脸上表情不知该如何回应。   见段嘉诩一副不说话会憋死,张口却又怕死的可爱表情,林祁忍不住低头亲他嘴角。   “旁人的礼物都送了,殿下的礼物呢?”   林祁的唇顺段嘉诩嘴角向下,滑过下颚,一口吻住他微微突出的喉结。   “今日臣过生辰,殿下不会什么都没准备吧?”   林祁动作放肆,段嘉诩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陈叔不是给你准备了……”   “那是旁人准备的,臣要殿下准备的礼物。”林祁伸脚一踢一勾,地上玉势凌空而起,落入他的手掌之中:“殿下若没准备臣便自己讨了。”   林祁话落,抱住段嘉诩大步向屋中床榻走去。   被林祁困在首辅府以来,段嘉诩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日。   虽说在意料之中,但段嘉诩还是有些害怕。   感觉到段嘉诩身子微颤,林祁怜惜地亲他眉眼,以指轻按他暖热头皮。   “莫怕,我会等你慢慢适应的……” 第143章 讨要承诺   素帐浅纱相缠绕,香汗沁湿绫罗被。   段嘉诩趴在榻上,林祁用臂环着他,低头亲他脖颈。   “阿诩,莫怕……”林祁执着玉势轻声诱哄。   段嘉诩浑身酥麻酸胀,声音微泣:“林狗,你个死骗子……”。   段嘉诩在林祁怀中挣扭,拼命避开那让他难受又难堪的物件。   林祁先是让段嘉诩如愿,随后在段嘉诩最猝不及防的时候,掐住他腰猛地一下……   段嘉诩张嘴惊喘,却发不出声音,泪直直掉了下来。   痛……真的好痛……   段嘉诩闭上眼睛,俊眉紧皱,不愿眼中泪水再次落下。   感受到段嘉诩僵住了身子,林祁侧头吻他侧脸眉眼。   “阿诩……”林祁声音粗沉、喑哑缠绵:“睁开眼睛看看我好不好?”   林祁轻声诱、慢慢哄,段嘉诩却双眼紧闭,不愿睁开亦不愿开口。   见段嘉诩如此,林祁开始蓄意折磨。   很快段嘉诩就被林祁弄得泣着声音轻颤。   “你这人当真是强势得令人发指……完全不顾旁人意愿……”   “那你睁开眼睛告诉我,你想怎样。”林祁低头,轻啄段嘉诩微颤红唇:“阿诩,只要你开口,我都愿意为你达成。”   林祁许下承诺,段嘉诩却并未回应。   “阿诩……”林祁低低地求:“告诉我,你心中所想,告诉我,你心底所求。”   林祁求了好几遍,段嘉诩慢慢睁开了眼。   “我愿你尊重爱护我,我想你护许府满门平安,我盼生辰那日看渊江落雪。”   段嘉诩眼角微红,泪痕犹在,那双一贯薄情的瞳因林祁方才所为媚意横生。   与这样一双眼对上,只一眼林祁便觉得自己要发疯。   “好。”   林祁加重了手上力道,掐住那小腰肆意放纵。   段嘉诩迷离了眼,咬唇闷哼。   ……   林祁生辰第二日便告了足足五日的长假。   这是林祁为官以来从没有过的事,枭帝以为林祁得了大病,连着命三位御医前往首辅府。   每位御医都带足了药材,打算下剂狠药,证明自己医术了得,岂料到了首辅府却见那位告假的首辅大人神清气爽的,精神好得不得了。   林祁精气十足,段嘉诩却是萎靡不振。   整整五日他都没下过榻,就连日常饮食都是被林祁掐着腰凑到嘴边投喂。   段嘉诩觉得自己快要死了。   第六日清晨段嘉诩已是脑袋放空,完全没法思考。   榻上,林祁半支起身轻抚段嘉诩倦怠眉眼。   “林祁你真是……荒唐得令人不知该如何形容……”段嘉诩气息不稳,话语断续。   “我还能更荒唐,就怕阿诩你身子弱,承受不住。”   林祁低头,怜惜地亲了亲段嘉诩眉心。   “阿诩,你既向我要了承诺便不能负我。”   林祁翻了个身,让段嘉诩趴在他身上,他则抬头仰视段嘉诩。   “你若负了我,我必会亲自取你性命,随你死在一块。”   林祁面容平静,瞳孔深邃,目光认真而专注。   段嘉诩低头看他,心尖猛然一颤。   林祁的话不是玩笑。 第144章 渊江无雪   若他真敢负林祁,林祁当真会杀了他。   ……   深秋在黄叶的纷纷陨落下走到了尽头,初冬在一日清晨悄然来临。   段嘉诩生辰这日,京中并未落雪。   林祁在渊江边上的八仙楼订了一桌席面,叫了陈叔、无烬、长月,还有经常跟段嘉诩一块讨论重农抑商策略那位吕姓官员一块给段嘉诩庆生。   入京七载,六年皆在学宫,从前段嘉诩认识的人就很少,现在就更少了。   席面吃了过半,段嘉诩倒了杯酒要喝,林祁伸手去拦。   “饮酒伤身。”林祁眉头一皱将酒杯拿了回来。   段嘉诩见状直接抄起了酒壶:“林祁,今日是我生辰!从前在学宫……”   提到从前在学宫几字,段嘉诩顿时眸色一黯。   从前在学宫,他每年生辰都会在林中烤肉吃。   朱谨、许知意、周不疑会给他庆生,大家喝酒吃肉,极是快活。   见段嘉诩情绪不好,林祁将酒杯递了回去,命人换了壶果酒过来。   几杯果酒下肚,段嘉诩很快迷离了眼。   “祝我生辰快乐。”段嘉诩大喊,笑呵呵地起身,脚步不稳地朝窗边走去。   见段嘉诩已生了醉意,林祁起身要将人拉回来,却被无烬伸手拦住。   “林大人,难得阿诩高兴一回,你就不要扫了他的兴了。”   无烬这一拦,段嘉诩便走到了窗边。   从八仙楼向外望去,渊江两边灯火延绵,摊位错落有致。   往来行人言笑晏晏,追逐孩童相互打闹。   好一派安定祥和之景。   从前是一方天地,个人境遇各有不同。   自林祁修缮刑法以来,各处犯案几率却是大大减少。   “幸好我从前尚未铸成大错。”   段嘉诩低喃一句,回过头来冲林祁傻笑。   “林祁,你当真将这晋渊治理得极好。”段嘉诩笑容灿烂。   林祁见段嘉诩高兴,亦忍不住勾起了唇。   四目相对,彼此眼中皆有情愫流转,或深或浅。   不远处有一道黑影朝这头快速飞掠。   “林祁害死了将军,我要为将军复仇!杀了林祁!”   窗外一柄匕首朝段嘉诩刺了过来。   林祁脸上笑容还未完全成形就僵在了当场。   “阿诩!”   林祁大喝上前,面容惊慌失措,再无半分平日里的冷静从容。   匕首刺入右后肩,段嘉诩张嘴,吐出一口浓郁黑血。   眼看黑影要从窗外飞进来,段嘉诩目光一凌,抱住他就往窗外渊江跌去。   林祁动作已是极快,他拼命伸手向前,来到窗边,却只能扯下段嘉诩腰间玉佩。   “不!”林祁面容疯狂,目眦欲裂,却只能眼睁睁看着段嘉诩在他面前坠入江中,被江水快速吞没。   眼前这幕与梦中场景相互重叠,林祁心智全失。   “阿诩!”林祁撑住窗棂要跟着往下跳。   赶至这头的长月及时拉住了他。   “松开!”林祁朝长月怒喝,面容暴躁:“阿诩掉下去了,我要去救他。”   方才一切都发生在短短片刻之间,无烬和长月是同时赶至窗边的,紧接着是陈叔和那位吕姓官员。   “阿诩……”无烬噗通一下跪在窗前。   “公子……”陈叔瞪大了眼,身形摇晃、站立不稳。   吕姓官员用袖掩嘴,满面难以置信。 第145章 匕首暗纹   林祁情绪激动,长月只能加重手上力道。   “大人,您冷静一些!我现在便派人去寻,一定将世子殿下给您带回来。”   长月大声宽慰林祁,一旁无烬捡起地上掉落匕首,失魂落魄地猛摇脑袋。   “来不及了……这匕首上淬了毒!这样的楼高,那样湍急的江水,一个壮汉坠下去都会当场晕厥,阿诩身子本就不好,这匕首上又淬了毒……”   长月的目光因无烬的话落在匕首上。   这是……   匕首上,陇西独有的暗纹落入他眼中。   方才行刺那人嘴里喊的明明是为周将军复仇,怎么周将军的人会用刻有陇西暗纹的匕首?   长月心头一惊下意识开口低呼:“这匕首上的暗纹……”   长月正想说出陇西二字,一旁的陈叔就因无烬方才的话猛地踉跄一下。   “那公子岂不是……岂不是必死无疑……”   听到必死无疑几个字,林祁发了狠,面目狰狞地从长月手中挣脱了出来。   “不可能的,他才刚过十七岁生辰,他怎么可能死!他还向我要了承诺,既承了我的诺他怎么可以死!”   林祁握紧手中玉佩,一只脚迈出了窗户。   身后长月咬了咬牙,一记手刀朝林祁脖子劈了过去。   “大人,属下得罪了。”   长月一记手刀下去,林祁疯狂的面容定在了当场,随后朝他这头直直倒了过来。   长月伸手扶住林祁,眼中一片担忧。   他不敢想象,若世子殿下真的出了事,他家大人会做出何种疯狂行为。   长月将林祁扛上肩头大步离开。   林祁手中一直紧握着段嘉诩那块玉佩。   翡翠光滑,整块玉佩通体碧绿,上头并无任何珠饰点缀。   今夜天气极好,月色却极为黯淡,八仙楼中人心惶惶。   当朝首辅于楼内被人行刺,八仙楼这回怕是要关门歇业了。   ……   渊江下游水流平缓处,一个身穿黑色劲衣的男人,从水里凫了出来。   片刻后,一位长相极美的公子哥,咬了根空心芦苇杆,在他身旁冒出了头。   这两人正是方才捅了段嘉诩肩膀一刀的刺客和段嘉诩本人。   “我去,你这回玩这么大!方才真是吓死我了,你是没瞧见你们晋渊那位首辅的眼神,我感觉他能把我给剁了搅成肉泥。”   “我眼睛没瞎。”段嘉诩捂住肩膀,呕出一口血,低声命令:“赶紧上岸,我这副身子,怕是要支撑不住了。”   白玉菩提果能解百毒,但药效却不是他这副身子能够完全承受。   “我好歹是个东林皇族,你说话能不能客气一些!”楚南辰咬牙。   “我倒是没见过哪个皇族被人扒了衣服关在笼子里,等着被人挑的。”   想起两人初次相遇,段嘉诩就觉得特无语。   那年他去东林谈生意,进黑市购买续命药材,只因在人群中多看了某个摊位一眼,就被店家强买强卖了。   “我那年是不小心着了别人的道好不好!”   楚南辰嘴上聒噪,手上动作却十分利索,三两下就将段嘉诩拉上了藏在芦苇丛中的一叶小舟。   “我听说你们那位当朝首辅极是聪明,段段,你确定你这计划他看不出破绽吗?” 第146章 要如何跑路   段嘉诩张口,正要说话,却再次吐出一口血。   楚南辰见状赶紧伸手将人扶住。   “哎,你这人,不想说就不说嘛,这么激动作什么。”   楚南辰话落,段嘉诩整个往他身上栽。   楚南辰低头,对上一张不省人事的脸。   “我去,你可别死啊,你死了,陈叔和你家小无烬非把我拍烂了糊墙上不可!”   “现在要怎么弄?”   楚南辰抓了抓后脑勺,快速将小舟往岸边划去。   “将人丢回钟家商行!要真在我身边嗝了那不得完犊子。”   ……   段嘉诩醒来已是几日后的事,他一睁眼就看到有人趴在他榻边熟睡。   “无烬……”段嘉诩张口。   榻上趴着的人猛然抬头。   段嘉诩对上一双红通通的眼。   “怎么这副模样,我还没死呢,你别这么着急给我哭丧。”   见段嘉诩这个时候还有心情跟他开玩笑,无烬直接伸手揪他衣领。   “你怎么敢用自己的性命做局!万一!万一出了什么意外……”无烬声音沙哑:“还有陈叔那糟老头!他明知你的计划却不拦着你!楚南辰也知道真相,只有我被蒙在鼓里!”   无烬情绪激动,浑身炸毛,段嘉诩伸手撸他脑袋,给他顺毛。   “我们心都黑,只有你纯粹若稚子,要林祁相信我已死,你的反应最重要。”   以死做局一事本就伤身,段嘉诩才刚醒来就被无烬揪着一通发作,现下说了一句长长的话当即难受地咳了起来。   见段嘉诩咳嗽,无烬赶紧将人松开,轻拍他后背给他顺气。   “这一回我便不跟你计较,日后有事不许再用任何理由瞒着我,如若不然!”无烬咬牙:“我将你扒了扔象姑馆接客去!”   “好,我保证,这是最后一回。”   应对了无烬,段嘉诩开口问起楚南辰同最近几日京中形势。   “你这回昏睡了足足十日,楚南辰将你扔入商行就跑了,八仙楼已歇业整顿,整条渊江都被封了起来,长月每日都疯了似的捞人。”   无烬的讲述十分详细,却从头到尾都没提过林祁。   见他话落,段嘉诩忍不住主动询问。   “他……如何了?”   段嘉诩虽未指名道姓,无烬却知道他在问什么。   “你自己都去掉半条命了,管那些不相干的人做什么,他林祁是首辅自是好得很,你就别瞎操心了。”   外头陈叔端着药推门而入。   “确实好得很,堂堂一个首辅,每日将自己关在房中,不吃不喝的,除长月汇报打捞进度那会有点反应,其余时候不发一言。”   陈叔还想再说,无烬赶紧伸手拽他。   “叔,阿诩才刚醒,你别啰啰嗦嗦的行不行。”   无烬伸手取了药碗,就将陈叔往门外推。   陈叔一个老人家的力道哪比得上无烬,不过两下,陈叔就被推了出去。   室内,无烬将碗端到榻边。   “自你坠江以来,整个汴京都风声鹤唳的,我同陈叔现在还没想到,将你弄出去的法子。”   段嘉诩接过药碗,垂下了眸。   “借钟家的商道。” 第147章 算无遗漏   “先前往颍川,再前往别处。各地每个季度皆会往颍川总部运送当季银钱收入,这规矩自外祖父创立钟家商行以来就没变过,最不引人怀疑。”   无烬先前一直悬着半颗心,现在听段嘉诩讲有跑路的法子,他顿时大松了一口气。   “你的计划那人不会看出破绽吧,若是他发现……”   无烬不敢将话往下说。   “不会。”   段嘉诩嘴上说不会,握住碗沿的手却下意识收缩紧捏。   “我让楚南辰用有陇西暗纹的匕首,却让他打着为周将军复仇的名号前去。人性多疑,一般人遇到这种情况,都会作出刺客此举是在掩饰自己陇西人身份的揣测,并因自己透过表层看内里的聪敏而深信不疑。”   “从那么高的地方坠入江中,坠江前还被刺了一剑身中剧毒,一般人绝不可能在那种情况下活下来。”   他可是从前能跟身为首辅的林祁,缠斗数年的人。   又岂会是个只能被人强困一隅,日日不得自由的柔弱病秧子。   他同林祁一样,是个不轻易出手,一旦出手便不会给人任何活路的人。   段嘉诩仰头,一口饮尽碗中药。   当他将碗放下,又恢复了从前那副凉薄寡情模样。   “此次行事虽是冒了大险,却也一箭三雕。既能帮我从林祁的囚困中脱身,又能助我摆脱陇西质子在京为质的身份,还能让我借林祁的手对付陇西。”   无烬接过段嘉诩放下的碗,对上他凉薄的脸,以及那双有复杂情愫不断浮沉的瞳。   此刻,段嘉诩的面部表情同从前别无二致,但无烬却隐隐察觉到,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阿诩还是那个算无遗漏的阿诩,但就是有些东西不一样了。   ……   钟家商行运送银钱的日子是在七日后,前五日首辅府那头一直有打捞进度消息传来,第六日却是完全没了消息。   段嘉诩向无烬询问首辅府异动,无烬却支支吾吾得说个不清,倒是一旁的陈叔开了口。   “林大人倒下了,昨夜入睡后就一直没醒过。”   陈叔话落,段嘉诩下意识蜷了下垂在身侧的手。   “当朝首辅病了自有陛下派御医前去诊治。”   段嘉诩面容冷淡,陈叔看了他手一眼,继续开口。   “御医去了好几波,施针用药都试过,这人就是醒不过来。”   “可有去稷下学宫请南宫煜?”段嘉诩眉头紧皱:“那家伙不是医术了得吗?怎么,就连他都没法子吗?”   段嘉诩面上表情有些不大好,陈叔却是越说越起劲。   “这心病还需心药医,南宫夫子医术再了得也只能治病,无法医心。”   “有的人得了病,会痛、会发热,那人便知道自己病了,有的人得了病,不痛不痒,直至病入膏肓也毫不察觉。”   这些年陈叔内涵人的本事越发得大,段嘉诩挑了下眉,没有应他。   第七日林祁的状况越发不好,纵是段嘉诩没有刻意打听,当朝首辅快病死的消息还是不断传入他耳中。 第148章 段嘉诩离魂   夜色很深,不见月光。   过了今夜便是商行往颍川总部运送银钱的日子,段嘉诩在床上翻来覆去几下睡不着,干脆披衣下榻。   推门走出去,外头正在下雨,那雨中还夹杂着几片薄薄的雪。   段嘉诩走至院中伸出手去,任雨雪落在掌心。   凉意顺掌心攀爬直抵心尖,段嘉诩被那凉意冻得猛颤了一下。   在林祁身边的时候莫说是冬日,就算是夏日他都不会允许自己碰那些冰冰凉凉的东西。   长月说过那句,大人要在二十岁前完成应当做的事,陪您一块赴死,与最近两日坊间流言不断萦绕耳边。   段嘉诩任由自己的手从颤抖转为僵硬,那颗跳动的心却仍在颤个不停。   有柄伞撑了过来,挡在段嘉诩头顶。   段嘉诩侧头对上陈叔担忧的眼。   “街上方士说,身体在内,魂魄在外,称离魂,公子现下模样同那街上方士说得别无二致。”   离魂?   段嘉诩整个怔住。   见段嘉诩一副失神模样,陈叔继续开口。   “公子算无遗漏,可曾算到自己的心?”   他的……心?   段嘉诩不断摇头,低咳着笑了起来。   “呵……咳咳……”   自听到林祁倒下那一刻起,便一直压在心头的担忧,在这落着雨雪的冬夜彻底爆发。   段嘉诩用力扯下身上外衫,转身向外疯跑。   他不知道他同林祁是否合适,他也不知道他同林祁有没有以后,但此刻他想勇敢一次,朝那人狂奔而去。   向外疯跑的段嘉诩与从外头进来的暗桩碰了个正着。   段嘉诩走得飞快,暗桩亦是脚步匆匆。   “公子。”暗桩先是扶住段嘉诩,随后对陈叔匆匆抱了一拳:“颍川那头传来消息!家主病重急招您同陈叔前往颍川!”   暗桩后面,无烬紧接着走入院中。   “阿诩,南宫煜在首辅府守了一日一夜,人醒过来了。”   无烬说的是林祁的状况。   醒过来那便意味着,暂无性命之忧。   一边是已清醒的林祁,另一边是生死未卜的舅舅。   段嘉诩垂眸,沉默良久,低声开口:“马上收拾东西,城门一开便出发前往颍川。”   “是。”   暗桩同无烬领命而去。   陈叔却没有动。   “公子是否要去见林大人?现在时间仍充裕,出发前还来得及去见上他一面。”   段嘉诩抿唇,默了片刻,终是摇了摇头。   “现在过去怕是就走不掉了。”   “待从颍川回来,我一定亲自向他赔罪。届时他要怎样,我都悉听尊便。”   段嘉诩抬头看天,默默将手缩入袖中紧紧蜷起。   从未有过如此想见一个人的悸动,但现下他只能生生压下这悸动,去做另外一件更重要的事。   待他从颍川回来,他同林祁之间或许能有另一个开始。   ……   晨光划破黑暗,黎明即将来临,一队运送银钱的商队从城门浩浩荡荡出发,向东北颍川方向而去。   首辅府中,长月将煎好的药捧到林祁面前。   “大人,您的药。”   林祁闻声抬头看他一眼,朝他伸出了手。   “将另一种给我。” 第149章 如常   见林祁将手伸过来,长月倒退一步,连忙摇头。   “南宫先生交代过,那药虽能令人精神专注,快速恢复如常,却极易成瘾,不可随意使用。”   “拿来。”林祁压低声音,眉目一沉。   长月迟疑半晌终是顶不住来威压,从袖中摸出一个瓷瓶朝林祁递了过去。   林祁拧开药瓶倒出两粒药丸吞下,询问长月打捞进度。   打捞一事长月不敢有丝毫隐瞒。   “您昏睡这几日没有丝毫进展,属下擅自作主,命一半人手撤了回来。   长月话落,林祁拧握药瓶的手顿时一紧。   见林祁面色不好,长月扑通一下跪了下来。   “从那样高的地方落入江中,就算是个壮汉都不一定能全身而退,更何况是本就病弱还身中一刀的世子殿下。”   “匕首上的毒我已找医者验过,是陇西密药,荼靡。此毒除白玉菩提果外无药可解。白玉菩提果培育极难,世间罕有,就连模样都极少有人见过。那种情况下,世子殿下又怎么能活。”   长月俯身深拜,额头重重磕在地面上。   “十七日了,大人,您放手吧!世子殿下真的没了。”   长月话落,药瓶被林祁大力打翻。   “哐当”一声清脆声响,药瓶跌在了地上,滚出老远。   长月跪在地上磕着头不敢起身,等着林祁怒骂与斥责。   林祁深深闭了下眼,再睁开时已恢复往昔沉冷。   “将人手都撤回来吧。”林祁冷冷的声如死水般,掀不起一丝波澜。   “是。”长月将头低得更低。   “将这些日积压的文书、奏函拿过来。”林祁掀被下榻:“晚些送我去上早朝。”   “大人!”长月低呼一声,出声阻拦:“您现在的身体状况还不能下榻。   林祁睨他一眼,声音冷淡,面无表情:“将这些年埋在陇西的暗桩名单也一并拿给我。”   林祁下榻起身,才走一步就猛地踉跄了一下。   长月伸手要扶,林祁却避开了他的手,自己扶住一旁矮柜站稳身形。   “先将资料拿过来,再去准备朝服。”   林祁站直腰身向桌案走去,他每一步都走得十分缓慢,这缓慢看起来十分沉重,却又步步无声。   见林祁这副模样,长月咬牙,再次朝他磕了个重重响头。   “是。”   长月起身向外,屋中林祁在桌案前坐下,如往常一样,展开宣纸,研了墨汁,落笔疾书。   此后,林祁每日一如往常。   上朝、议事、应酬、回府、写策、拟奏,调度暗桩分布、组建情报机构。   林祁平静地仿佛段嘉诩坠江一事从未发生,只是那间段嘉诩住过的屋院他命人锁了起来,禁止任何人入内。   许多人都以为,段嘉诩在林祁心中成了过去,朝中认识两人的人都以为,那位意外亡故的陇西世子不过是当朝首辅的一时兴起。   这日林祁应酬了朝中官员出酒家,天上正好下起了雪。   初雪如絮,林祁伸手,任雪花落入掌心。   身后有手下官员追了出来。   “大人请留步!”   听闻声音,林祁停住了脚步。   见林祁停下,手下官员赶紧追问。   “大人,八仙楼已闭楼一个余月,今日东家托关系来问,是否能让其重新启市?”   林祁回头,嘴角微勾。   “一个月前八仙楼既瞧不见渊江初雪,那日后就没有再瞧的必要了。” 第150章 渊江无雪日后亦无   林祁声音平静,说出的话却是不给人留活路的狠辣决绝。   手下官员迟疑一下,小声为八仙楼说情。   “这八仙楼由来以久,是城中贾姓富商的产业,这贾姓富商结识颇多朝中权贵,大人是否……”   面对手下官员游说,林祁再次勾唇。   “你是否要跟它一块?若是,林某必不阻拦。”   林祁话落,手下官员当即止住声音。   渊江无初雪,日后亦再无。   ……   段嘉诩、陈叔、无烬一行三人,从陆路转水路再转陆路,终是在十日内抵达颍川。   钟晨山这些年身子一直不大好,两年前更是因卒中一病在鬼门关前绕过一圈。   段嘉诩几人抵达那会,钟晨山已说不出完整字句,只能在那咿咿呀呀。   钟家老宅主寝内,钟晨山躺在榻上一动不动,一个老者在他身旁为他施针。   段嘉诩从外头推门而入,身后跟着陈叔和无烬。   施针者既是大夫又是这府中的大管事。   “现下情况如何?”段嘉诩低声询问。   大管事虽从未见过段嘉诩,但他认识陈叔。   见陈叔站在段嘉诩身后态度恭敬,大管事已有几分猜出了段嘉诩的身份。   “回公子,家主卒中发作,情况恶化极快,现下情形不容乐观。”   卒中……   段嘉诩抿唇:“此次恶疾复发有几成医治把握?”   “两成。”大管事表情凝重:“此次病情凶险,仅有两成把握保住性命,而且就算保住了性命亦会半身不遂。”   颖川急召,段嘉诩已料到事情不简单,但他没想到事情竟会糟糕到这个程度。   以舅舅现下状况,钟家这庞然巨物将面临群龙无首的窘迫境地。   钟老爷子一生,只有段嘉诩舅舅和他娘两个孩子。   段嘉诩他娘只有段嘉诩一个孩子。   段嘉诩舅舅有两个孩子,一个是钟子洛,还有一个是大钟子洛十八岁的长子。   那位长子,十年前生下一个男孩后,就亡故了。   舅舅为那孩子取名子期,承子期许,不忘初心。   钟家人丁单薄,到段嘉诩这一辈,仍活着的只有他和钟子洛,在他和钟子洛下面,还有舅舅长子生的钟子期。   钟晨山不允许钟子洛插手钟家事,那个叫子期的孩子又太小,现在钟晨山出事,整个钟家无人主事。   段嘉诩正想到此事,大管事就从袖子里摸出了一块令牌。   “这是家主让我交给您的。”大管事将一块刻有钟字的令牌交到段嘉诩手上:“家主尚能言语前命人将您秘密召回,在他能主事前,公子可凭此令处置钟家任何人、事。”   将整个钟家暂时交给他?   段嘉诩抿唇。   这是一份很大的责任,如若担下……   见段嘉诩不语,大管事双膝,将令牌高举过头顶。   “请公子应允。”   段嘉诩低头睨了大管事一眼,侧头去看躺在榻上的钟晨山。   榻上钟晨山浑身都不能动弹,就连话都说不出来,但那双看向他的眼却充满殷切期盼。   这是从小就待他极好的舅舅,一直花钱养着他,用珍稀药物为他续命的舅舅。   段嘉诩蜷了下缩在袖子里的手,终是俯身取过那块令牌。 第151章 归京时日   段嘉诩将令牌握在手中,直起腰身。   “封锁舅舅恶疾复发的消息,一点风声都不能传出去。”   越是这种时候,越要稳定人心,绝不能自暴其短,引人围攻蚕食。   “将此次各地上交的银钱账目分类规整,命府内所有账房先生连夜核算,明日天亮前我要知道钟家各地商行的具体状况。   “是。”大管事躬身行礼:“我现在去办。”   ……   钟家在汴京、陇西及晋渊另外两处繁华周府设有商行,地方虽不多,账目却极其繁琐。   府内十位账房先生一夜没合眼,终于在天亮前核算好各地上交的银钱及账目,并向段嘉诩汇报。   听了账房汇报,段嘉诩颔首,对四处商行的日后经营做出了些许细微调整。   核查好银钱账目,披星戴月而归,又一夜未睡的段嘉诩小憩一会,开始安排颖川本家的事。   一连十日,段嘉诩每日都忙得跟个陀螺似的,不是在处理商行及本家的事情便是在询问钟晨山身体状况。   虽段嘉诩没有开口直言,但陈叔知道,这位自己看着长大的公子归心似箭。   这位公子迫切地想将事情处理好,回去见那个自己想见的人。   钟晨山的病情反反复复,时而好转,时而恶化。   第十一日,钟晨山再次病发,口吐白沫,不省人事。   这一次钟晨山足足昏睡了八日,在汴京落下第二场雪的时候,钟晨山醒了过来。   清醒第二日,钟晨山能进些粥水,又过两日钟晨山开始能说一些简单字句。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段嘉诩开始计算归京时日。   同一片天空下,京城那头的林祁在不分昼夜处理公务。   见林祁这副不要命模样,长月急得不行,伸手去夺林祁手上公文。   “大人,您这样身体会熬不住的!”   公文被夺走,林祁从袖中摸出一个瓷瓶,倒出里头药丸。   “死不了。”林祁吞下掌心药丸,将长月手里的公文夺了回来:“陇西那头最近可有异动?”   “陇西王想给世子殿下发丧,看那模样是想借世子殿下身死一事生事。”   听到身死二字,林祁本就没什么温度的眸瞬间降到了冰点。   “死?”林祁冷哼:“失踪便说身死,那陇西王还真是迫不及待啊。”   “大人,众所周知,那样的情况下,任何人都不可能活下来……”   长月低声陈述事实,林祁面容一沉,冷声打断他的话。   “不见尸身便不是身死,我不容许亦不容忍任何人给他发丧。”   林祁面容沉冷,长月低头不敢再提发丧一事。   “陇西王那头……”长月将话说到一半便刻意止住。   “他既如此有闲情,那便找些事给他。这陇西安定太久,是时候该热闹一番了。”   “此时动陇西,若将那陇西王逼急了,直接在藩地起兵造反,大人要如何应对?”   面对长月询问,林祁嗤笑一声并未回答。   ……   钟晨山清醒过来第四日清晨,他让段嘉诩推他去看钟子期。   晨光熹微,钟子期屋中,十岁的小小少年睡眼惺忪地看着来到他榻边的段嘉诩和钟晨山。   钟晨山抬手抚了下钟子期脑袋,突然口吐鲜血。 第152章 五十五而终   “舅舅!”段嘉诩伸手去扶。   大片大片的鲜血呕在他衣袖上。   钟晨山伸手,死死拽住他手臂。   “阿诩……舅舅、舅舅要拜托你三件事。”   钟晨山说话断断续续。   “帮我,暂管……钟家,照顾……子期,两年后,若他不成器,你便……取而代之……”   段嘉诩扶住钟晨山,翻他衣袖找药。   “如此重担,嘉诩担当不起,钟家自该由舅舅血脉继承,子洛表兄擅经商,又是子期叔叔,由他继承钟家最为合适。”   钟晨山摇头,手上力道越发加重:“我钟家从不缺善经商者……但钟家家主绝不能是一个奸商。”   “阿诩……毁了水滴堂,那样的东西……不应存在于世……这是舅舅要拜托你的……第二件事。”   段嘉诩摸到药瓶拧开,倒出里头药丸要喂钟晨山吞下,却被一把挥开。   “没用的……我这已是回光返照。”   钟晨山又呕出一大口血。   “阿诩,还有最后一件事要拜托你……我死后秘不发丧,棺椁就停放在钟家老宅……就算烂了、臭了也不要入土……如此,以我余威尚能镇压周遭……”   段嘉诩嘴角紧抿,扶住钟晨山的手不自觉收缩紧握。   在他记忆中,舅舅在他接近身死那几年,一直深居颍川闭门不出。   上一世他一直以为,当时被逼得只能龟缩颍川一隅的舅舅是对商行前景失望透顶,如今看来是那时候的舅舅已经无法主事,甚至是已经身死而秘不发丧。   见段嘉诩抿唇不语,钟晨山再次连呕两口血。   “阿诩……拜托你了。”   钟晨山双目圆睁,死命看着段嘉诩,拼尽最后力气。   “为我镇守钟家,悉心教导子期,两年内不踏出颍川一步。”   钟晨山在向段嘉诩要一个承诺。   这个承诺是钟家的以后,以及段嘉诩的自由。   对上钟晨山那双死命瞪大的眼,林祁盛怒的暴戾面容突然在段嘉诩脑中一闪而过。   心头思绪纷杂,段嘉诩默了一下,俯身拥抱儿时抱过他的慈爱长者。   “我答应你。”   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承诺,钟晨山死命瞪大的眼慢慢闭合。   “阿诩……日后……要辛苦你了……”   钟晨山最后的话随他弯起的嘴角落下。   这位十五岁掌权,引领钟家四十载的中年男人慢慢闭上了眼。   “祖父!”榻上终于意识到发生了何事的十岁男孩失声痛哭。   听闻钟子期哭声,府中大管事快速推门而入。   屋中,段嘉诩衣袍上全是血,红红一大片,似要将他淹没般可怕。   钟晨山躺在他怀中,完全没了声息。   “老爷!”大管事噗通一下跪了下来,朝地上磕了个重重响头。   段嘉诩死命咬了下唇,抬起头那刻,敛去眸中所有情绪。   “大管事,府中知道舅舅此次卒中复发的有多少人?”段嘉诩将钟晨山放下,低声询问。   “老爷怕自己重病一事影响商行,一直秘而不宣,只有我同另外两位贴身仆役知道此事。”   “舅舅遗命,两年内秘不发丧。”段嘉诩话语微顿,“两个仆役若非家生直接打死。” 第153章 教与养   家生仆役,祖辈老少皆在,不会轻易背叛。   非家生仆役变数太大,唯死才能令人相信他们能守住秘密。   大管事抬头,对上段嘉诩凉薄面容。   段嘉诩睨看大管事,面无表情。   “舅舅将钟家交托于我,两年内钟家所有事务由我裁决。”   一旁钟子期从榻上爬了下来,哭着要躲入钟晨山怀中,却被段嘉诩伸手挡住,不让他靠近。   “这两年钟子期由我亲自教导。”段嘉诩拎住钟子期的衣领,将他提了起来:“两年后若他能成器,我便将钟家还给他,若他不成器,直接逐出钟家。”   哭闹着的十岁少年因段嘉诩这话止住哭声,他愣愣地看着段嘉诩,小小的脸上满是难以置信。   段嘉诩低头,与他四目相对。   “钟子期,给我听好了,你在这世上已经没有任何亲人了,我不会也没法成为你的倚靠,你能倚靠的只有你自己。”   “要么证明给我看,你可以担起整个钟家,要么从这滚出去,将钟家拱手让我。”   段嘉诩言语刻薄,眉眼寡情。   钟子期一把将段嘉诩推开,从屋中跑了出去。   房门被重重关上,屋里段嘉诩捂唇,呕出一口血。   “公子!”   大管事惊呼一声,伸手要扶,段嘉诩挥手避开。   “我没事。”   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他得逼钟子期快速成长起来,尽快继承钟家。   痛失祖父那日钟子期哭了大半日,第二日卯时不到段嘉诩就将他拉了起来,命他去竹林扎马步。   半个时辰下来,钟子期直接跌趴在地上。   段嘉诩走到他面前,俯下了身。   钟子期抬头看他,将手伸了出去,眼含小小期盼:“小表叔……”   段嘉诩睨他一眼,无视那只伸来的小手:“自个站不起来,就一直在这趴着。钟子期,这钟家我同你只有一个能留下来。”   钟子期眼中期盼快速湮灭,段嘉诩见此重新站直,背转过身。   “好的体魄是打败竞争对手的关键,按你我年龄来算,就算你熬也能将我熬死。”   段嘉诩说完不管钟子期,径自出了竹林。   有雪自头顶飘落,砸在钟子期脑袋上,小小少年哆嗦着腿脚,蹒跚站起。   段嘉诩正式接管整个钟家,他一方面将钟家势力深度渗入陇西,另一方面慢慢将钟家生意同东宫关系分割。   太子会在两年后突发急症暴毙,届时陛下会对所有与东宫有关系的势力痛下杀手。   日落月升,冬去春来,钟子期在扎马步与学习各种技能间悄然成长。   十二岁生辰那日,段嘉诩给钟子期放了半日假。   “今日你生辰,我让无烬陪你下山一趟,想吃什么想玩什么跟无烬讲,他都会给你安排妥当。”   这两年段嘉诩对钟子期的态度一直颇为疏离,对此钟子期早就习以为常。   “是,小表叔。”   这是段嘉诩接管钟家以来,第一次允许钟子期离开钟家下山,对此钟子期心中雀跃,面上却是不动声色。   小表叔教导过他,不能在人前显露任何情绪,得让别人去猜去揣度。 第154章 那人来颍川了   “去吧。”   段嘉诩淡语一句,转身往议事厅走去。   这两年在林祁的打压下陇西王多次向钟家求助,对此段嘉诩态度明确,保持距离莫挨老子。   想到林祁,段嘉诩不禁眸色一暗。   两年前自己诈死骗他,这两年又因承诺被困颍川,自己若再出现,他会是什么反应?   段嘉诩勾唇,自嘲一笑。   有些话一旦失了机会,就不那么有再说出来的勇气。   他要怎么跟林祁解释?   他诈死是惧他品行,想逃想避,并非有心利用,借他之手对付陇西?这两年音信全无是惧他手段,怕他用许府满门性命逼他回去?   呵,这些话说出来,怕是他自己都不信吧。   段嘉诩思索间已来到议事大厅,屋中大管事和陈叔都在等着他。   见段嘉诩进屋,陈叔率先上前汇报。   “公子,陇西那头的信件已按惯例回过去了。”   段嘉诩朝陈叔颔首,示意自己已知。   一旁大管事亦走上前来:“公子故意将浮山有矿的消息传到万三千至交耳边,水滴堂果然如公子所料,将大量资金投在了开采矿山上。”   段嘉诩拥有上一世记忆,他心里很清楚,浮山虽有矿,但表层矿物同底层矿物大相不同。   表层矿物质地纯粹,可以直接使用,里层矿物却杂质极多,得经过繁复熔炼提纯方能使用。   从前那位买下矿山的商户因后续资金不足倒卖家产、负债累累。   段嘉诩这套便是专为钟子洛而设,借万三千至交之口将消息传到万三千耳中,再由万三千的嘴将消息透露给钟子洛。   钟子洛太渴望成功了,这份渴望令他无所谓代价和手段,如此心性既能助他成事也会将他摧毁。   “我知道了。”段嘉诩侧头看天,心中思绪复杂。   水滴堂因他而衍生,由他看着长大,现在他却要亲手将它摧毁。   段嘉诩身旁,陈叔看出了他的复杂思绪。   “我看着公子同子洛少爷一路从学宫走至今日,现在公子要毁水滴堂,那您同子洛少爷之间……”   “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苍生不负卿。”   段嘉诩垂眸,摇头笑了起来:“我早该懂得,这世上从来不存在什么双全之法。既选了一边,那日后无论结果如何,我都该去担。”   钟家和钟子洛只能活一个。   “待钟子洛开始筹钱,便借入资名义与他签订高息钱契书,待他跟万三千将所有筹措银钱投入到矿石熔炼提纯上,便在一夕间将所有资金抽回。”   段嘉诩这招又狠又毒,他完全没想过给钟子洛任何活路。   要么不做,要做就收起那些无用的善念,一坏到底。   陇西那头的事与水滴堂的事皆有了安排,接下来段嘉诩开始批复钟家旗下四间商行汇报上来的事物。   一番忙碌后已过午时饭点,段嘉诩喝了杯茶水打算去睡午觉,陈叔却叫住了他。   “那位……带小皇孙来颍川了,公子是否要去一见?”   段嘉诩垂在身侧的手猛地收缩紧握一下,随后快速松开。   “再等等吧。”段嘉诩低头,掩住眸中所有情绪。 第155章 见过   待他处理了水滴堂,待他了结了陇西,待他将钟家交还钟子期,他便去寻他。   届时,憎恨也好,恼怒也罢,那都是他该受的。   屋外有医者肩挂药箱轻声叩门。   “公子,我来为您号个平安脉。”   段嘉诩颔首:“劳烦了。”   得了允准,医者跨入屋中。   段嘉诩坐下,将手放在桌案上:“沈大夫还没回来吗?”   原本为他调理身体的是个沈姓大夫,半年前那位沈姓大夫说家中有急事,介绍了现在这位李姓大夫过来。   自那以后段嘉诩的身体一直由现在这位李姓大夫调理。   “回公子,老沈家中之事还未处理妥当。”   李姓大夫从药箱摸出一个瓷瓶,朝段嘉诩递了过去。   “公子的身体需好好静养,切忌劳心费神。今日起,还请公子换服此药。”   段嘉诩接过瓷瓶拧开,一股淡淡幽香浮荡鼻端。   “好特别的味道。”   此药光闻味道便知绝非凡品。   “里头有味药材确实极难寻得。”医者低头拿出脉案细细写画:“幸好钟家商行财大气粗,费时数月终于寻获。”   写画好脉案,医者朝段嘉诩行了一礼,躬身离开。   ……   颍川市集一处亭台楼阁,一个一身黑袍的颀长男子负手而立,在他身侧有个医者肩跨药箱躬身而立。   “大人。”医者从药箱摸出一册脉案恭敬递上。   男子伸手接过,修长的指,骨节分明。   “药制好了?”   男子突然开口,看似漫不经心,躬身而立的医者却丝毫不敢怠慢。   “已将东林贡品研磨成粉,制成药丸,给至公子手中。”   “嗯。”男子颔首:“先前让你找的白玉菩提果可有下落?”   “回大人,还不曾。白玉菩提果极难培育,说实话,老夫活这么久,还没见过实物。”   医者话落,男子突然讥讽一笑。   见男子如此反应,医者下意识开口便问:“莫非大人见过?”   面对询问,男子垂下了眸。   “见过。”   九年前的稷下学宫,就在南宫煜的百草园中。   听男子说见过,医者想细问,男子却挥手让他离开。   感受到自家大人已不愿多说,男子身后暗卫赶紧伸手请医者离开。   “大夫,这边请。”   送走了医者,暗卫重新回到男子身后。   男子合上脉案低声询问:“消息透出去了?”   “已透露给陈叔。”   “知道我来了仍是故意避而不见,他这是打算彻底装死不再回来了。”   男子勾唇在笑,面容却冷戾可怕。   “你们都说我之性情我之品性令他害怕,让我给他时间。现在看来,倒是我给了他时间,令他逃得更远。”   “楚南辰问过我,想要一个活人,还是一具尸体?   现在想想,尸体也无所谓。   起码就在我身边,不会骗我不会欺我,不会再逃亦不会再避。   日日与尸而眠想来会是个不错的体验……”   男子勾唇,笑得相当邪肆。   “长月,你说是吗?”   日光倾泻而下,落在男子那张俊美又疯狂的面庞上,长月心头猛跳,一个念头突然冒了出来。 第156章 最后机会   “大人准备白玉菩提果是……”长月不敢往下说。   林祁笑了:“自是制尸啊。”   此时的林祁,比半年前知道段嘉诩仍活着时,更为疯狂。   想起大半年前,自家大人顺着一个装药瓷瓶,摸出南宫煜制过一枚白玉菩提药丸,再顺藤摸瓜摸出楚南辰这号人物,最后得知世子殿下诈死远遁颖川一事时的模样,长月现在都觉得可怕。   那日自家大人骑死三匹马赶往颍川要将世子殿下强行带回,路上遇到了楚南辰,不知楚南辰同自家大人讲了什么,自家大人沉默一夜后独自返京。   “这半年来,我一直压抑克制,连他一面都不曾去见,便是怕自己忍不住再次对他使用强硬手段。   若是半年压抑克制,换来的是他一如既往的避而不见,甚至是逃得更远……”   林祁嗤笑,面上有阴鸷狠戾之色快速凝聚。   “那我就只能用自己的方式将人留在身边了。”   这是他给出去的最后机会,若阿诩仍不愿主动回来,那就别怪他……   楼阁外有脚步声匆匆而至,是名东宫暗卫。   “大人!”暗卫俯身一拜,单膝跪地:“小皇孙不见了!”   暗卫话落,林祁顿时目光一凛。   他朝长月递去一个眼神,衣袍一掀站起身来:“走。”   ……   颍川闹市,车马来来往往,行人络绎不绝。   钟子期行走在闹市中,身后几步外跟着无烬。   纵是努力克制情绪,两载未见过如此热闹景象的钟子期仍是忍不住弯起了嘴角。   前方一个七岁小少年正因一个糖人跟街上商贩讨价还价,见钟子期路过且正好看向这头,小少年突然伸手将他拽到面前。   “我俩一人跟你买一个,你给我削个价。”   突然被扯过来的钟子期一脸愕然。   糖人?他没打算买啊……   钟子期正想开口,商贩已点头同意了小少年的削价。   “真是怕了你了,小小年纪,这嘴倒是能说得很。”   商贩拔下两个糖人,朝小少年递了过去。   小少年从衣袖里摸出八个铜板。   “这东西买不买得起是一回事,被人当傻子又是另外一回事,我虽久居……”小少年停顿一下,吞掉了后面几个字:“反正你这东西就值我现在给这价。”   小少年拿过一个糖人塞进嘴巴里,将另一个塞入钟子期手中。   “五……文……”小少年朝钟子期伸手,示意钟子期货到付款。   钟子期愣了愣,忍不住开口反驳:“你刚刚只给了商贩八个铜板,怎么到我这就成了五文?”   “那两个铜板可是我费了大力气,靠自己本事省下来的,若是你自个来买,那铁定得五文一根糖人。”   小少年的强盗逻辑令钟子期特别无语。   他低头瞧了瞧看起来很好吃的糖人一眼,又看了看小少年,沉默一下,将手中糖人还了回去。   “我不要。”钟子期伸手:“还你。”   见糖人被还回来,小少年却并不伸手去接。   “哎!这东西拿都拿了,怎么能退呢?我可不接!”小少年打定了主意耍赖。   钟子期瞧他一眼,再次确定:“你,确定不接?”   “不接!”小少年摇头。   “嗯。”钟子期点了下头,突然松了手。   “咔嚓”一下脆响,糖人整个掉在地上,砸了个四分五裂。 第157章 断袖与割发   糖人落地,钟子期看都不看直接转过了身。   “小表叔说过,做人可以不够聪明,但是不能被人一瞧,就当你是傻子那样唬弄。”   钟子期抬脚要走,小少年却突然咬着糖人凑了过来。   “你小表叔这话我老师也说过耶!”小少年掰下糖人一根腿朝钟子期递了过去:“我叫段……端渊,端盘子的端,你叫什么呀?”   蜜黄色的糖人腿在阳光下泛着诱人光泽,钟子期抿了抿唇别过了头。   “不……”   钟子期一张嘴,那根糖人腿就顺势塞进了他嘴巴里。   甜丝丝的味道在舌尖蔓延,快速弥漫整个味蕾,那是他两年没有尝过的味道……   “跟我吃了同一根腿日后就是我的人了。”   钟子期将头别回来,就见小少年掰下糖人另外一根腿,咔嚓一下咬进嘴巴里。   “你到底叫什么呀?”   舌尖甜意久久不散,钟子期不自觉弯起了唇。   “子期。承子期许,不忘初心的子期。”   阳光下钟子期的笑干净纯粹,明若琉璃,小少年瞧着不自觉恍了下神。   “这阳光有些刺眼啊……”   小少年低喃一句,又掰下一块糖人塞进钟子期嘴巴里。   “很好吃吧?”   钟子期张口咬住糖人,却不愿回答小少年。   瞧出钟子期喜欢又不愿张口的憋屈性子,小少年忍不住开口吐槽。   “你这人,一看就活得特别憋屈,喜欢就直说嘛,藏着掖着做什么。”   见小少年有些不待见自己,钟子期低下了头。   “小表叔说……不可轻易将情绪展露在人前……”   “我的天!你小表叔说的话,怎么跟我老师说的一模一样!他俩从前该不会是睡同一张床的吧!”   小少年掰下一大块糖人塞进自己嘴巴里,咔擦一下,一口干掉。   “我老师也经常讲,这不能干,那不能做,但我从来不听!”   小少年边说边拍起了胸膛,在钟子期面前吹起了牛。   “这做人嘛,当然要有自己的主意啊,要事事都按别人的安排活着,那多没劲啊。”   “不听话……不是要挨揍吗?”钟子期疑惑皱眉,表情茫然。   “你小表叔揍你,你就跑呀!有本事他追你九条街!我跟你讲……”   小少年正要教钟子期几招对付黑心长辈的法子,就见前方不远处有道熟悉身影迈步而来。   “老师不是有重要事情要处理吗?怎么来得如此快!”   小少年嘀咕一句要溜,却被钟子期拽住了衣袖。   “你要跟我讲什么?”   眼看林祁越逼越近,小少年赶忙从怀中摸出一把匕首。   “我想讲,后会有期!”   小少年手中匕首一挥,“呲啦”一下,将自己被钟子期拽住的衣袖割了下来。   钟子期还没反应过来,小少年手中匕首又猛地划了一下,这一次被割下的是一小撮钟子期的发。   小少年将空中飘扬断发握住,揣进衣襟里。   “留有信物,必会重逢。”小少年拔腿向前:“记住了,我叫……”   小少年的声音随着他的远去逐渐模糊。   “段……渊……” 第158章 即刻归京   身后有人拽了钟子期一下,紧接着他被扯入一个黑暗角落。   钟子期抬头,对上无烬那张见了鬼似的脸。   “无烬叔叔?”   钟子期开口,被无烬捂住了嘴。   “嘘……”   无烬抱住钟子期紧贴墙壁,几步外有道伟岸身形紧跟在一个黑袍男子身后,与他错身而过。   这两人怎么来了?   他得赶紧回钟家通知阿诩!   无烬拉上钟子期就跑,他身后,方才与他错身而过的伟岸男子若有所感似的回过了头。   长月看向身后暗巷,深长巷道狭窄漆黑,仅凭目视只能窥见小小一隅。   方才那种感觉……   长月脚步一顿。   身后有便装侍卫小跑过来。   “长月暗卫,汴京八百里急件。”侍卫从衣襟摸出一个信封双手奉上:“请大人速阅。”   长月接过信件检视一番,向前跨了几步,追上林祁。   “大人,汴京急件。”   林祁接过信件展开。   偌大一张信纸上只有寥寥几字。   【太子病重,速归。】   林祁目光一凛,捡起脚边一个烂橙子,就朝前头那不断狂奔的小少年扔了过去。   橙子正中小少年割了一半的衣袖。   小少年踉跄一下,整个跌在地上,扑了个狗吃屎。   “呸……”   小少年噗了几下嘴里泥巴,回头大骂:“哪个不长眼的……”   骂人的话才刚说出来,林祁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已来到小少年十步之内。   段渊。   林祁张口,虽没发出声音,但光看唇形小皇孙段渊已吓得耷拉下了脑袋。   “老师……”段渊干笑,拍了拍屁股,从地上爬了起来。   林祁低头睨他一眼,没有说话。   见自家老师这副模样,段渊抬手一抹眼睛,赶紧开口认错。   “老师!”   “我错了!”   “我认!”   段渊一副鬼哭狼嚎模样,将错认得极其夸张。   眼看他摸了几把鼻子,伸手要抱过来,林祁目光再次一凛。   “收。”林祁淡语,开口仅短短一字。   然而林祁一个字落下,方才还鬼哭狼嚎的段渊马上乖乖止住声音,不敢再胡乱造次。   “回客栈收拾东西,即刻启程回京。”林祁淡语一句转过了身。   “现在就回去吗?”段渊愕然:“老师,我们才到第二天!我还什么都没玩,什么都没吃呢!”   见林祁离开,段渊往他那头追了几步。   “老师,我们能不能多留两天呀!”段渊尝试跟林祁打商量:“一天!半天也行!”   前方林祁停住脚步。   “三……二……”   林祁最后的一还未落下,段渊已怂地捂住了脸。   “不玩了,马上启程,现在就回去!”   见段渊妥协,林祁也没管他,径自向前。   林祁身后,段渊耷拉着脑袋,从怀里摸出一小撮墨色断发,解下手上红绳细细缠好。   子期,承子期许,不忘初心。   段渊咧嘴一笑,将缠好的发重新揣入怀中。   “老师!”段渊两步上前,走到跟林祁并肩的位置:“你什么时候为我挑选伴读?伴读人选是不是可以由我自己来选?”   段渊说起话来相当聒噪,林祁目不斜视,完全没有要搭理他的意思。   见林祁如此,段渊开始左蹿右蹿,努力游说。   “老师,你听我说……” 第159章 被舍弃的人   无烬回到山上老宅,火急火燎地将他在山下看到林祁与长月一事告知段嘉诩。   对此段嘉诩仅是容色淡淡地点了点头。   一夜无眠。   第二日段嘉诩顶着两只熊猫眼去到议事大厅,陈叔告诉他,林祁昨夜已带小皇孙离开。   林祁归京第八日,太子病重的消息,跟水滴堂外债难偿的消息,一块传来。   段嘉诩命陈叔给钟子洛送去一封信,给予他致命一击。   钟子洛一直以来都极想成功,他想用自己的成功向钟晨山证明,钟晨山错了,他才是那个能够引领钟家向前走的人。   但钟子洛并不知道,他一直想向其证明自己本事那人早就不在了。   无论他能力如何,本事如何,取得怎样的成就,那个人都已经看不到了。   苦难会折磨一个人的心智,骤然消失的目标却会将一个人的心智彻底摧毁。   杀人诛心,段嘉诩那封告知钟晨山已身死两年的信件,将钟子洛这两年的努力都变成了一个笑话。   陈叔信件送达钟子洛手中第六日,钟子洛回了颖川本家。   见到段嘉诩那一刻,一身尘土的钟子洛大笑了起来。   “我早该想到的,这两年钟家的行商手段一改以往风格,那样的行事做派压根不像性子迂腐的死老头,反倒像极了你,嘉诩表弟。   你坠入渊江后我还深感遗憾,还曾偷偷去拜,没想到最后我才是那个要被人祭拜的遗憾。”   钟子洛大笑了一阵后突然迎面逼视段嘉诩。   “嘉诩表弟,你曾答应过我,永不相害,如今设套诱我入局,你就不怕不得好死吗?”   钟子洛目光逼人,段嘉诩与他对视,乌黑瞳孔深似幽潭。   “我亦答应了舅舅,护钟家、毁水滴堂,背信弃诺不得好死,那无论我如何做,都是会不得好死的。   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既选了一边,又怎会不负另外一边?”   “既选了一边,又怎会不负另外一边?”钟子洛再次放声大笑。   笑着笑着他突然眸光一动,再次变得疾言厉色。   “段嘉诩,你弃我而选钟家,到底是为了完成我父亲遗愿?还是因为你想独吞整个钟家,借钟家势力助你在陇西站稳脚跟?”   段嘉诩身后拐角处,有片少年衣角随风而动,但段嘉诩却丝毫不察。   “人皆会有私心,我自也不会例外。”   段嘉诩话落,钟子洛又是一阵大笑。   “傻小子,听到了吗?”钟子洛冲段嘉诩身后大喊:“他帮你、帮钟家,都是为了自己的私心!你真以为你这小表叔是什么好人吗?他啊,不过是个想要跟你争钟家的混蛋!”   拐角处,钟子期从段嘉诩身后走了出来。   他先仰头去看段嘉诩,随后将目光移到了钟子洛身上。   “哦。”   钟子期面色淡淡,脸上没什么表情。   “我知道。这两年来,小表叔一直在跟我重复这件事。”   “山上老宅屋舍偏少,恐怠慢了二叔,若要留宿颖川,二叔还是在山下客栈找间客房吧。”   钟子期弯腰,朝钟子洛俯身行礼。   “二叔若没其他事,我就先离开了,小表叔布置了功课,我若做不完,可是要挨罚的。”   钟子期说罢看都不看钟子洛脸上表情,直接转身就走。   钟子洛自觉自己方才那手挑拨离间玩得极是巧妙,但他没想到钟子期会是那种反应。   为什么会这样……   为什么被留下,被舍弃的永远是他?   他一心求胜,不择手段,不过是希望有人能看到他、夸赞他。   跟他讲一句,只有足够优秀,才值得被爱。   钟子洛弯唇,笑容苦涩。   “水滴堂没了,爹没了,钟家我也回不去了……   既一开始就是不被期待的存在,那便在这开始,也在这结束吧。”   钟子洛从袖中翻出一把匕首,朝自己心口刺了过去。 第160章 心悦于你   “钟子洛!”   有声音与段嘉诩的声相互重叠。   一道身影比他更快一步,拦住了钟子洛挥向自己的匕首。   利刃划破手掌,万三千一手紧握匕首,另一手伸臂一捞,将钟子洛强按在自己胸膛上。   “钟子洛,你不是不被期望的存在,在我眼里从来都不是。”   万三千低头,热息悉数喷在钟子洛发顶。   “每日醒来都能见到你,听到你的声音,看到你对我笑,这便是我的期望。”   万三千突来的告白吓住了钟子洛。   他错愕一下,猛然抬头,高举匕首的手无措紧握。   “你……”   “钟子洛。”万三千握住利刃,将匕首手柄从钟子洛手中强行抽出:“我万三千,心悦于你。   万三千一字一顿,钟子洛闻声摇起了头。   “你对我……你怎会对我……你我认识九载,我从未听你说过……”   “不说,那是因为我不敢啊……”万三千苦笑:“我行商虽阴险狡诈,但对心爱之人我却会害怕。不是每个人都有那种,被心爱之人拒绝过后,仍能装作无事发生的勇气。”   万三千的手,被割开了一个大大的口子,有血不断渗出,淌落地面。   钟子洛怔怔看着他,有泪浮出,蒙住双眼。   “可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没有了家族,没有了父亲,没有了钱财,这样糟糕的我,真的值得被你喜欢吗?”   钟子洛要退,万三千却猛然丢掉手中匕首,用力去握他肩膀。   “你还有我。”万三千俯身与钟子洛四目相对:“子洛,跟我回万家的发迹之地吧。那虽比不上京中富贵,却也富甲一方。在那,在我身边,你可以为所欲为,想怎么活都可以。”   钟子洛眼中水汽凝聚成珠,直直坠了下来,他弯唇,哭着笑了起来:“好。”   眼前这幕看得段嘉诩喉咙微酸。   他弯了弯嘴角,无声退到一旁。   头顶,老宅外头的红花随风坠下,落在段嘉诩衣袍上,沾了他满身花香。   对舅舅的承诺已完成两件,现下只余最后一件。   将钟家交还子期。   在将钟家交还子期前,他还要借钟家势力去做一件事。   段嘉诩眯眼,瞳孔深处有犀利睿智之色一掠而过。   太子这次重病会不治身亡。   此后,枭帝会对所有与太子有所牵连的势力痛下杀手,为小皇孙登基铺路。   待枭帝身死小皇孙继位,渣爹陇西王便会欺新主年幼,揭杆造反。   这一次他要怂恿渣爹提前造反,亲手送渣爹归西。   至于段萧清……   段嘉诩冷笑。   他会让渣爹亲手送他最宝贝的儿子下地狱。   欠了债,都是要还的。   弑父、杀兄又如何?   不得好死又怎样?   这本就是段炎和段萧清欠他的!   心中有情绪在激烈翻滚,喉咙涌上一股腥甜,段嘉诩弯腰呕出一口血。   “咳咳……”   段嘉诩颤抖着手,从袖中摸出医者配的药丸,倒出一粒吞下。   他得尽快将钟家的事交托到子期手中,亲自往陇西走一趟。 第161章 不问归期   第二日,钟子洛同万三千离开颍川,段嘉诩亲自去送。   甲板上万三千在指挥人搬运东西,岸上钟子洛在跟段嘉诩话别。   见钟子洛迎风而立,万三千当即不管那些货物,拿了件披风就朝这头走了过来。   “穿上。”   万三千将披风披在钟子洛肩上,要给他系上绑带,钟子洛却嫌弃地挣脱了开来。   “不穿,我又不冷。”   “钟子洛。”万三千黑下了脸。   “凶什么凶!你哪次凶我不是虚张声势?这么多年了也没见你对我怎么样。”   钟子洛朝万三千比了个手势躲到段嘉诩身后。   “嘉诩表弟我跟你讲,你别看万三千大我俩十多岁,其实他可幼稚了。平日里装出一副强势得不得了的模样,其实呀,是个一哄就好的傲娇鬼。”   见钟子洛在段嘉诩面前一点脸面没给他留,万三千觉得自己简直不用做人了。   “你们表兄弟俩昨日之前不是还斗的你死我活的吗?怎么今日感情就好起来了呢?”   “嘉诩表弟坑了我,我从前也做过对不住他的事,真要算起来,我俩算是扯平了。”   钟子洛提到从前,段嘉诩下意识一怔。   “嘉诩表弟,其实……”   钟子洛开口,段嘉诩却笑了起来。   “我知道。”段嘉诩弯眉:“那年你故意扯断手上玉珠,令我滑倒,为的便是在老山长面前露脸。”   他在林祁身上见过那枚玉珠,那玉珠同钟子洛手上所戴一模一样。   “你既知道,为何……”钟子洛愕然。   “因为我知,那是表兄那时候的唯一出路。”段嘉诩弯唇:“初次见面,表兄受我连累挨了舅舅打骂,我当时就在想,若有机会我定要捞你一把。”   他不喜欢旁人亏欠于他,他亦不喜欢自己亏欠旁人。   “那你可知……”钟子洛话语微顿:“一直在暗处对付钟家的幕后黑手是我,当初是我挑起的价格战,后来铜管一事亦是我故意所为。”   钟子洛的话,掀起了段嘉诩许多过往回忆,段嘉诩默了一下,坦白摇头:“不知道。”   难得碰上了段嘉诩不知道的事,钟子洛弯唇低声笑了起来。   “我不仅做过那些,那年在山上学宫,我还曾教过段萧清要如何对付你。   那年山上学宫……段萧清……   “呵……”段嘉诩摇了下头,亦低声笑了起来:“果然,保持距离才是我们最好的相处方式。”   段嘉诩的说法钟子洛颇为赞同。   “太过相似的两个人注定当不成朋友,正如你我。”   “那便愿你我后会无期了。”   段嘉诩笑,钟子洛亦笑了。   江面凉风阵阵吹拂而来,今日天气正好,故人远行,不问归期。   ……   送走了钟子洛,段嘉诩回山上老宅收拾东西启程去陇西。   老宅大门口,钟子期询问段嘉诩归期。   “小表叔,何时回来?”   段嘉诩随便说了个日期。   钟子期点头:“那便以此日期为约定,小表叔若归,我便来迎,小表叔若不归,我便去捞。”   订下了约定,钟子期背过身去,段嘉诩摇头笑了笑,登上马车。   驾车的是这半年来一直为他调理身体的李姓医者。   “陈叔担心公子身体状况,命我随公子一块出门。”   段嘉诩不疑有他,直接钻进了马车。 第162章 殿下,别来无恙   马车内车帘全都落了下来,车内漆黑一片。   一个黑影单手侧卧软榻一侧,双腿交叠,墨发随意散落。   车里有人!   段嘉诩正要退,那人猛地睁开了眼。   阴鸷的眼带着令人恐惧的疯狂锁视而来。   段嘉诩心头一颤,下意识伸手去拽身后车帘。   但他的指才刚碰到帘布,熟悉的气息已扑面而来,一手将他双臂反剪在身后。   “殿下,别来无恙。”   来人扯唇,勾成一个笑的弧度。   “林……”段嘉诩张口。   车外,烈马长长嘶鸣一声,车轮猛然向前滚动。   车厢摇晃,那人紧扣段嘉诩的腰,顺势将他按在了车板上。   “倦鸟尚知归巢,两年了,殿下非但不归,反倒打算逃得更远。”   林祁咬牙切齿,面上笑容令人发颤。   段嘉诩摇头,张口要解释,林祁却猛然低头,用力掠夺他的唇。   令人窒息的吻咬夺人呼吸,段嘉诩被迫张口吸气,却被摄住唇舌被迫缠吻。   压抑的两年的情愫在这一刻终于找到了出口,林祁将所有恼火尽情宣泄,折磨那被他困在口中的唇与舌。   激情氤氲了眼眸,迷乱了心智,段嘉诩被迫承受,小声低呜。   “林狗……你别……这么……用力……”   段嘉诩软着手脚去推林祁,想从他身下脱困。   林祁先是让段嘉诩如愿,在段嘉诩半支起身之际,突然一口用力咬住他脖子。   “唔……”段嘉诩吃痛闷哼,再次倒了下来,手脚彻底没了力气。   林祁从袖中摸出一枚药丸,强行喂段嘉诩服下。   “既殿下已在心里彻底否认了臣,那臣也无所谓对殿下使用什么手段了。”   被林祁强行喂药后,晕眩感快速袭上脑部,段嘉诩摇了摇头,意识却越发不清。   “林祁,”段嘉诩一手支额,声音虚软:“我有话同你讲……”   “又在想要怎样骗我了吗?”林祁嗤笑一声,伸手去扣段嘉诩下颚:“诈死两年不归,甚至打算跑回陇西躲起来!段嘉诩,这次就算你变成尸体我也不会放过你!”   晕眩感越发严重,段嘉诩难受地闭上了眼。   见段嘉诩如此厌恶与他相对,林祁顿时戾容满面。   他低头,以唇抵住段嘉诩的唇。   “阿诩,就算只剩一具尸身我也不会放过你。我会夜夜拥着那尸身,对它做尽一切怜爱事情……”   林祁的污言秽语才刚说了个开头,段嘉诩就伸手抱住了他。   “你别吵,我脑袋好晕。”段嘉诩闭着眼睛扑入林祁怀中:“你喂的怕不是什么过期药吧,怎么吃着这么难受。”   见段嘉诩表情难受,方才还大放狠话的林祁下意识伸手去揉他两鬓。   “带软筋作用的迷药,老李这两日才配的。”   “原来李大夫是你的人。”段嘉诩低喃:“难怪……”   难怪连皇室贡品都能搞到手。   见段嘉诩皱眉思索,林祁再次面色一沉。   “难受成这样还想着套我话跑路吗?”林祁眉目一敛再次伸手去扣段嘉诩下颚。 第163章 强行带回   “两年了,殿下认为臣还会给你任何逃跑机会吗?”   林祁手上力道不小,段嘉诩吃痛睁眼,对上一双狂乱眼眸。   段嘉诩抬手,想去抚触那眼,却在软筋迷药的作用下垂下了手臂。   皓腕在空中划过一个弧度,林祁伸手握住,低头吻住手腕内侧跳动。   “真想就这样将殿下关起来,除臣以外不让殿下见任何人。殿下的世界除臣以外,不要再有任何人了可好?”   林祁弯唇,一个吻轻轻落在段嘉诩眉心,缠绵温柔,极其怜爱:“殿下不说话臣就当您答应了。”   外头,正在驾车的李大夫在一个分岔路口前停了下来。   “大人,现下是回汴京还是前往陇西?”   “你派人驾车前往陇西与无烬对接。”   林祁说罢,用披风裹抱段嘉诩,从车内走了出来。   “莫让无烬同钟家那些人瞧出端倪。虽说不足为惧,但被缠上,却也麻烦。”   “是。”   ……   段嘉诩这一觉睡了很久,每回他快要转醒,就会被再次喂下迷药。   第八日,汴京首辅府府邸,段嘉诩终于悠悠转醒。   屋子还是那间他极其熟悉的屋子,床榻还是那张他极其熟悉的床榻。   段嘉诩知道,他回来了。   脑袋还有些不大清醒,段嘉诩按了按眉心,起身下榻,挥开层层帷幔,走到床尾推开窗,让冷风能从外头灌入。   冷风拂面,段嘉诩闭上眼思索自己现下处境。   他被林祁带回了首辅府。   遭他诈死欺骗后,现在的林祁对他极度不信任。   他要怎样取得林祁信任,让林祁同意他往陇西走一遭,去完成他还未完成的事。   思路很清晰,办法却是……   半个没有。   段嘉诩叹了口气,将头往外面探了探,令脑袋能够再清醒一些。   ……   林祁推门进屋便见屋内空无一人。   他目光一凛,伸手去摸床上被褥。   余温传入掌心。   林祁环顾四周一圈,大步向床尾走来。   床尾处,窗户大开,有风从外头灌入,吹拂帷幔,映出那个将头探出窗外的人。   林祁面色一沉,伸手将帷幔大力扯下。   听闻声响,段嘉诩刚将头缩回来,便对上林祁那张暴戾的脸。   “人才刚醒就想着跑,殿下还真是不放过任何机会。”   林祁手臂一伸,扣住段嘉诩的腰压向自己,让那腰身同自己无缝相贴。   “我没有。”段嘉诩张口解释,却因入喉冷风呛咳了起来:“咳咳咳……”   见段嘉诩难受,林祁黑沉着脸,“啪”地一下将窗户用力关上。   “没有?”   林祁逼视段嘉诩,深邃的瞳又黑又沉。   “诈死逃离,两年来音讯全无,甚至想跑得更远,被我强行带回却说你不打算跑?   段嘉诩,你当我是那些可以随你任意唬弄的傻子吗?”   林祁很生气,而且是那种他说什么都会惹到他的生气。   段嘉诩不知道怎么哄,只能选择彻底摆烂。   “我承认诈死是我做的局,是我骗了你,过去的事已经发生、无法改变,你到底想怎样?”   段嘉诩仰头反问林祁,林祁与他对视片刻,摔袖而去。 第164章 死道友莫死贫道   “两年不见,这人的脾气还真是越发臭了。”   段嘉诩吐槽一句,打了个哈欠,继续躺回榻上睡觉。   他是病人,得多休息。   林祁摔袖而去后就直接出了府,入黑了仍未归。   段嘉诩想着林祁正在气头上,不待见他,便让府中老管事摆了饭,他自己吃。   这做人啊,无论发生何事,都不能为难自己的胃。   毕竟只有吃饱喝足了,这脑子才有转的力气。   林祁推了同僚应酬赶回府中,一进门便让老管事摆了饭。   饭桌上,林祁举箸不食。   见林祁如此,老管事借布菜的机会走上前来。   “世子殿下……”   林祁哼了一声,接过了老管事的话:“既他也未吃,那便一起吧。”   “……”老管事沉默一下,小声开口:“世子殿下已用过饭。”   老管事话落,林祁当即将手上筷箸用力一拍。   “我不在,他这小日子倒是过得很是潇洒啊。”   林祁说罢,掀袍起身,大步向书房走去。   见林祁一口东西没吃,老管事不禁有些担忧。   恰好长月进来,老管事便跟长月说了这事。   “大人一口东西没吃,现下又赶去书房了,待会怕是会服用南宫先生留下那药……”   老管事的话隐透担忧,长月听罢亦拧起了眉。   两年前,世子殿下诈死,大人一蹶不振,大病一场,为保大人性命,南宫先生对大人下了有成瘾作用的猛药。   原本大人苏醒后只要不服用那药便能戒断,偏大人为令自己保持一切如常状态时常服用,直至半年前从颖川归来才开始戒断。   “最近朝中局势紧张,大人本已不眠不休,听说世子殿下要走,大人更是重新服用那药,披星戴月赶往颖川,现下……”   老管事抬头去看长月。   “服用那药虽能令人精神异常专注,却也会致人情绪不稳,待会若是大人疯起来,该如何是好?”   长月与老管事对视片刻,将手背到身后。   “大人疯起来可是你我都制不住的,要不你同我负伤,要不世子殿下献祭,你觉得……”   “小老头觉得,还是死贫道不死道友为好。必竟……”老管事咳嗽一声:“这事就是世子殿下惹出来的不是?”   长月点头表示赞同:“确实,谁惹的麻烦谁收拾。”   ……   段嘉诩吹了灯正要上榻睡觉,外头突然传来一阵叩门声。   “谁啊?”段嘉诩扬声问了一句,小声嘀咕:“大半夜的还让不让人睡了。”   “殿下,是我。”老管事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有件事想劳烦您,可否先开个门?”   屋中段嘉诩身上只着了件单薄里衣,想着老管事找他没什么事,段嘉诩随意披了件外衫便去开门。   这门一打开,一个托盘就被强塞进他手里。   “我家大人晚饭都没吃就进书房处理公务了,能否劳驾殿下去送个汤?哎哟,小老头尿急,要憋不住了!此事就劳烦殿下了!”   老管事说罢,捂住裤裆,火烧狐狸尾巴般跑了。 第165章 对他发疯   “这小老头,年龄那么大,溜起来倒是快得很。”   段嘉诩低头看了眼托盘上的汤盅,咬了下唇,终是跨出了屋。   “不就是去送碗汤嘛,又费不了多少时间,谁让本世子偶尔会有那么点舍己为人的精神。”   ……   段嘉诩来到书房外轻声叩门,屋内灯火通明却无人应他。   林祁怕是在忙什么正事吧,他还是不要打扰他好了。   段嘉诩将汤盅放下转身要走,屋里却突然传来一下瓷瓶落地声。   老管事那句,林祁从回来到现在一口东西没吃就进了书房,在段嘉诩脑中一闪而过。   段嘉诩想也没想,直接推门而入。   屋里林祁正仰头吃着什么,有个瓷瓶掉落在他脚边,瓶里的药丸洒了一地。   听到有人闯入,林祁恼火怒喝:“滚。”   林祁放下手,一双聚满戾气的眼对上段嘉诩乌黑的瞳。   此刻的林祁眸色疯狂,戾容满面。   从未见过他这副模样的段嘉诩下意识要退。   但他从刚有动作,腰身就被闪身而至的林祁紧紧环扣。   林祁一臂紧扣他腰身,另一臂反手一撞,“啪”地一下将门用力关上。   “殿下要去哪?”   林祁将段嘉诩抵在门板上,将段嘉诩困在他胸膛和门板之间。   “是要离开京城,避开微臣,逃到那些微臣再也找不到的地方吗?”   林祁话语很轻,吐字如丝,那双眼却极为恐怖瘆人。   红色在他瞳孔蔓延开来,眼中有戾气疯狂扩散。   不对……   林祁的模样十分不对劲!   意识到这一点,一个念头突然在段嘉诩脑中一闪而过。   药……   那药有问题!   眼角余光瞥见地上掉落瓷瓶,段嘉诩用力推开林祁要去捡。   但他才刚走出一步,就被林祁拦腰抱了回来。   林祁伸手去扯段嘉诩身上衣衫。   不过一下外袍就掉了下来,此刻段嘉诩身上只剩那件什么都遮不住的里衬。   段嘉诩顾不上自己身上难堪,伸手去握林祁肩膀。   “林祁,你方才吃的到底是什么药?那药有问题……”   段嘉诩话还没说完,林祁已咬开了那件什么都遮不住的里衬。   衣衫顺背脊滑下,此刻的段嘉诩完全没有了任何遮掩!   眼前白皙细腻若上好白瓷。   林祁呼吸加重,眼中有欲与念疯狂纠缠,染红眼角。   “药?”   林祁笑了,声音粗沉。   “用药将殿下做成尸身,放在微臣寝室卧榻上,夜夜承臣之欢可好?”   林祁越说笑得越疯。   “坊间称那作奸尸?臣却觉得那些人当真是没文化得很。夜夜与心爱之人同榻而眠,让心爱之人承己怜爱欢愉,怎能用那样俗气的词语来形容。”   林祁低头,一口咬住那不断蛊惑他的红。   感官刺激令人颤栗,脆弱被人直击,段嘉诩吃痛闷哼。   红色在林祁眼中蔓延地越发厉害,他一手扯落自己身上衣衫,托住段嘉诩的腰,直逼那令他疯狂的深邃。   危险一触即发。   “阿诩……”林祁哑声低喃。   段嘉诩扬手,一巴掌朝林祁甩了过去。   “你他娘的到底乱吃了什么药?” 第166章 有法子治他   林祁脸上疯狂的笑因段嘉诩那一巴掌凝滞在当场。   段嘉诩踮脚,勾住林祁脖子,仰头去吻他。   刚刚又疯又暴躁的男人,此刻懵在当场,一动都不敢动。   见林祁懵在当场,段嘉诩趁机用舌撬开他的齿,品尝他口中残存药物。   这是……   作为南宫煜徒弟,段嘉诩很清楚这是什么。   “你服用多久了?”   段嘉诩质问林祁。   “你知不知道这药成瘾作用极强,对身体损耗极大?”   面对质问,林祁侧过头去,不愿回答。   “不张嘴?”段嘉诩挑眉,一把将林祁按在地上:“以为不张嘴就没事吗?”   段嘉诩趴在林祁身上,低头去亲他脖子。   “说不说?”   林祁抿唇,还是不张嘴。   “还不说是吗?”   段嘉诩弯眉,湿漉漉的吻顺脖子一路向下。   “那我们继续。”   段嘉诩吻咬住林祁总喜欢欺负他那处,学着林祁从前对他做过的事,依葫芦画瓢地对林祁做了一遍。   林祁咬牙闷哼,眼角通红。   “阿诩……住手……”   林祁呼吸急促,声音不稳。   “那你回答我,你服用那药多久了,为何服用那药?”   段嘉诩真的很气,气林祁那样不爱惜身体。   面对段嘉诩逼问,林祁再次抿起了唇。   见林祁如此,段嘉诩咬牙。   “这么能忍是吗?行,那继续。”   段嘉诩蓄意折磨,让林祁直抵他脆弱,却又不让林祁如愿。   “说不说?不说,就继续。”   林祁红着眼睛摇头,额间有汗细密渗出,他伸手覆住段嘉诩手背,哑声低喃。   “住手……继续……会伤了你……”   见林祁此刻还不松口,段嘉诩挑眉,直接整个压了上去。   痛与酥麻感混杂在一块,段嘉诩有些难受,但看身下,林祁的表情比他更为难受,段嘉诩当即平衡了。   “你……说不说?”段嘉诩的气息开始不稳:“别以为我没法子治你……落我手上……我定要你……好看。”   段嘉诩话落,被他压在身下的林祁突然一个翻身,将段嘉诩压在了身下。   突来的翻转令段嘉诩有些发晕,他还没反应过来,林祁已掐住了他的腰。   “要我好看?”林祁猛地一下。   段嘉诩惊喘,连声都发不出来了。   “早说了让你不要继续,你偏不听。”林祁目光疯狂,动作放肆:“这下怕是真要伤了你了。”   夜色深深,在药物与失而复得心理的影响下,林祁的需索比曾经那五日更为疯狂。   段嘉诩颤着身子哭了,林祁也没放过他。   ……   第二日,段嘉诩醒来已是正午。   伺候他洗漱的是长月。   瞧见段嘉诩身上痕迹,长月通红了脸。   这大人下手也太狠了吧。   若是他,他可舍不得这样对……   “你家大人呢?”段嘉诩张口,声音微哑。   长月正在走神,段嘉诩又声音沙哑,这问题段嘉诩一连问了三次,长月这才听到。   “大人去太子府侍疾了。”长月压低了声音:“外头许多人都在讲,太子怕是熬不过这个春季。” 第167章 劳烦殿下看着   太子确实熬不过这个春季。   在他记忆里,太子薨逝就这一两天的事。   林祁既在梦中窥见过上一世,那对太子的死和之后会发生的事,他到底知道多少?   看来他得跟林祁好好聊一聊。   段嘉诩弯眉,眯眼问起长月另外一件事。   “昨日我在你家大人书房见他服用一类成瘾性极强药物,据我所知那药乃南宫煜研制,怎会到你家大人手中?”   “那药……”长月踌躇了,似是不知该如何往下说。   “那药是如何到你家大人手中的?他服用了多久?”段嘉诩眉目一敛,厉声逼问。   长月噗通一下,单膝跪地。   “两年前,殿下坠入渊江,大人以为殿下身死,一蹶不振、大病一场,南宫夫子为救大人性命下了猛药……后来大人苏醒,为给殿下复仇,继续服用那药维持精力……”   林祁竟是因他诈死一事服用了那类虎狼之药……   知林祁为他做得越多,段嘉诩心里便越发难受。   他不喜欢亏欠旁人,但对林祁,他却……   段嘉诩用力抿了下唇,沉声低语:“日后我不会再让他服用那类药物。”   “如此,我家大人便劳烦殿下看着了。”   长月暗中一口气,自世子殿下被自家大人强行带回,自己心头那块悬着的大石终于彻底落地。   他能感觉到,现在的世子殿下跟两年前不一样了。   特别是看自家大人的目光。   ……   段嘉诩一整日都在等林祁回来。   深夜,林祁带着一身寒气而归。   一进门便吩咐老管事准备换洗衣衫。   “帮我准备一套干净衣衫。”   林祁脚步匆匆,先是朝段嘉诩居住屋院大步走来,随后又临时换了个方向,朝自己屋院大步走去。   段嘉诩从屋中出来那会,正好瞧见林祁背影。   见林祁过门而不入,段嘉诩有些生气。   “林祁!”段嘉诩冲他背影大喊。   听闻段嘉诩声音,林祁顿住脚步,却没回头。   “你好好休息,我换身衣服还要赶往太子府。”   昨夜把他折腾成那样,今日就如此冷淡。   这是发泄过后,裤带一系就不认人了吗?   段嘉诩心头憋了口气,不吐不快。   他咬了咬牙,直直朝林祁冲了过去。   “你给我站住。”段嘉诩来到林祁面前,踮脚去揪他衣襟:“我有话问你。”   段嘉诩后面的话还没问出来,林祁已冷下了脸。   他俯身直视段嘉诩,与他四目相对。   “臣既敢将你强行带回,便不会放你离开,你打骂也好,耍手段也罢,臣都不会放手,无论何时都不会。”   林祁这是误以为自己要打他骂他?耍手段离开?   这个认知让段嘉诩觉得好笑的同时又有些心疼。   因为从来不曾拥有,所以只能凭自己知道的手段去紧握,在伤人的同时,自己也遍体鳞伤。   段嘉诩摇头笑了笑,曲起一指去弹林祁的额。   “我想问的是你那个梦,你曾说你在梦中窥见过上一世,在你梦中都发生过什么?”段嘉诩话语微顿:“你……可曾梦到过太子的以后?”   林祁认真注视段嘉诩,片刻过后,缓慢摇头:“我梦中所见仅是与殿下有关。” 第168章 那人是谁   梦中所见,仅是与他有关?   段嘉诩愕然。   “在我梦中你我总是针锋相对,每次见面你都刻意回避或闪躲,在我梦中有永清山林,有沧州,还有……”   林祁话语微顿,呼吸一沉。   “都城南郊。”   都城南郊……   林祁的话掀起段嘉诩大片过往回忆。   “梦中的你,自都城南郊一跃而下。”   林祁将身俯得更低,伸手去握段嘉诩肩膀。   “是谁逼的你?”   “若梦中种种皆是过往发生,从前是谁害死了你?”   林祁逼问段嘉诩,表情专注,面容偏执。   “阿诩,告诉我,那人是谁?”   迎着林祁那双逐渐陷入狂乱的眼,段嘉诩先是不断摇头,随后低声笑了起来。   “知道了那人姓名,你要如何?”段嘉诩仰头。   林祁注视他,一字一顿,吐字如冰。   “要他性命。”   “要他性命?”段嘉诩再次摇头笑了起来。   “若那人是你呢?”段嘉诩声音很轻。   林祁先是一怔,随后快速从袖中抽出匕首。   “那我便将性命赔给你。”   林祁将匕首交到段嘉诩一手,用双手紧紧包裹段嘉诩那只手。   月光下,匕首银芒刺痛瞳孔。   面前,林祁笑容执拗而疯狂。   心脏狠狠一抽,段嘉诩弯腰呕出一大口血。   “阿诩!”林祁松了手,伸臂环住段嘉诩。   匕首掉落在地。   段嘉诩伸手去碰林祁因焦急而隐隐跳动的额际青筋,低声笑了起来。   “林祁,你既要了我,便要好好待我,不许凶我,亦不许吓唬我。”   段嘉诩揪住林祁衣襟,将脸埋在他胸膛,气息略弱。   “我现在有点困,你不要吵,先让我睡会好不好?”   段嘉诩低声咛喃一句,靠着林祁胸膛昏睡了过去。   “阿诩!”   林祁打横将人抱起,面色焦急。   “让李大夫过来,马上!”   李大夫拎着药箱一通小跑赶来看诊,一番诊断过后,给了林祁四个字。   操劳过度。   “公子的病必须得静养,不可操劳过度。从前钟家那么大一个摊子压在肩上,也没见公子累成这样,怎么人才到大人身边几日不到……”   李大夫摇头猛叹。   “大人还是得多顾惜公子身体,不可只图自个发泄……”   被念叨了一通,林祁黑了脸。   “将人交到你手上调理了这么久,你就给我这么个答案?”   自己引以为傲的医术被质疑,李大夫顿时就不乐意了。   “首辅大人,我只是个医者,不是神仙。   这些年公子又是中毒又是坠江,还日日为钟家劳心费神,既要栽培后辈继承钟家,又要费心跟陇西斡旋,我能保他至二十已是医术了得了好吗?”   李大夫话落,林祁将眉皱至死紧。   “可还有其他续命法子?”   “老夫是想不出来了。”   李大夫先是摇头,随后话语一顿。   “当今天下,医术奇绝者有二。   一是,久居深山的稷下学宫南宫夫子,二是,常年云游四方那位寒山寺中的无尘大师。   南宫夫子难寻,无尘大师更难寻。   但坊间有传言,无尘大师两年多前,曾收过一位自马上堕入江中的少年为徒,那位少年是无尘大师晚年最大的骄傲。   据传那位少年乃朝廷钦犯,有人还曾见他用过南宫夫子从不外传的苗蛊秘术治病救人。” 第169章 一线生机   “大人若有法子寻得南宫夫子或是无尘大师,又或是那位少年,公子之疾尚有一线希望。”   南宫煜?   林祁拧眉。   阿诩便是南宫煜徒弟,若南宫煜真有法子,阿诩的身体岂会一直没有起色。   现在便只剩下无尘大师和那位少年。   无尘大师常年云游四方,居无定所。   那位少年。   “坊间传言,既是朝廷钦犯又懂南宫煜的苗蛊秘术的少年……”   卧榻边,侧身而坐的林祁曲起一指叩击大腿。   “去打听下这么号人物。”   帷幔外,长月躬身抱拳:“是。”   “再派些人手去寻无尘大师。”林祁低声补充:“虽说居无定所,但只要是人,便会有个人习性。”   “是的,我明白了。”   长月领命而去。   半个时辰后,段嘉诩嘟囔一声悠悠转醒。   见段嘉诩醒来,李大夫俯身行了一礼,下去煎药。   方才还人气颇旺的内室此刻只剩下林祁和段嘉诩两人。   “可还有哪不舒服?”林祁将段嘉诩扶起,让他靠在软垫上。   段嘉诩按住额头摇了摇脑袋。   见段嘉诩难受,林祁将人拉过来,让段嘉诩靠在他身上,他则伸手轻轻揉按段嘉诩两鬓。   林祁常年握笔的手力道适中,段嘉诩不自觉闭上了眼。   “林祁。”段嘉诩声音很轻:“若我跟你说,太子此次会熬不过去,你可会信我?”   林祁沉默了,手上动作微顿,片刻过后,低声回应:“信。”   “太子若死,朝中本已平衡的势力必会被再次打破。   为保小皇孙日后顺利继位,枭帝会对太子及相关势力痛下杀手。”   “阿诩担心枭帝会对我下手?”林祁低头注视段嘉诩,想从他脸上窥探出他此刻的真实想法。   段嘉诩摇头:“你是保皇派,你父亲是曾经的太子师,你又是小皇孙老师,众所周知你必会保小皇孙登位。”   段嘉诩话落,林祁放下一手,轻轻捏握摩挲他玉雪下颚。   “阿诩,你到底在盘算什么?”   林祁的摩挲微麻微痒,段嘉诩忍不住睁开了眼。   “要保小皇孙顺利登位,光对朝堂和太子势力下手还不够。”段嘉诩黑眸深邃,说出的话一字一顿:“还得肃清藩地,灭陇西一脉。”   “陇西一脉乃皇室血脉,日后造反、夺位皆能编出正当理由,唯灭其一族,方能以绝后患。”   段嘉诩的话凉薄至极,他的眼更为冷漠寡情。   那是林祁极为熟悉的段嘉诩。   那个为了杀他一人,可以毁去一座城,而面不改色的陇西世子。   梦中所见与这世经历混杂在一起,复杂思绪与抑制不住的心疼交织在一块,林祁低头,吻住段嘉诩的眼。   “林祁,让我去陇西走一遭吧。有些事情,我总得自己亲自去做个了结。”   段嘉诩话落,林祁突然眸光一滞,但被他抱着的段嘉诩却丝毫没有察觉。   “你在京中镇守朝堂,将陇西交给我,届时……”   这一次段嘉诩话还没说完,腰就被林祁狠狠掐住。 第170章 夺药   “殿下又想跑了吗?”   林祁扣住段嘉诩的腰,压向自己,让那腰同自己无缝相贴。   段嘉诩吃痛睁眼,对上一张满是戾气的脸。   林祁额际青筋猛跳,有红色快速在瞳底蔓延开来,不断向四周扩散。   他低头吻住那令他又爱又恨的红唇,用力扯咬,不愿再从里头听到任何诡辩欺瞒。   呼吸被骤然掠夺,本就身体不适的段嘉诩顿感脑袋一阵晕眩。   他伸手握拳,抵在他和林祁胸膛之间,努力隔开两人之间的距离。   “不跑了。”段嘉诩话语断续:“待我从陇西归来……我便一直陪着你……可好?”   段嘉诩话落,林祁先是动作一顿,随后脸上戾气更盛。   “殿下到现在还想欺我、骗我!”   林祁眼中红色更浓,他伸手去扯段嘉诩身上衣衫,按住他的脊椎,肆意摩挲逗弄。   有过两次关系,他很清楚段嘉诩身上所有脆弱。   “呃……”段嘉诩倒喘一口气。   “林祁……你……住手……   我今日身体不适……不想同你……”   段嘉诩红了眼,声音微泣。   林祁心里窝了团火无处发泄,动作越发粗鲁蛮横。   “是今日不想同我,还是从来就未想过要同我?   第一次你便用自己向我讨要承诺,事后诈死脱身。   昨夜你又借送汤之名与我亲近,事后同我讲你要去陇西一趟。   今日不在殿下筹谋算计之中,所以便不想了,是吗?”   林祁面容暴戾,目光狂乱,紧掐住段嘉诩的腰,想要以更进一步的进犯感受、确认,怀中之人仅属于他。   眼看已是在劫难逃,段嘉诩突然停下了所有挣扎抵抗。   “林祁。”段嘉诩直视林祁,声音平静:“我一直以为我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现下看来,你已决定要将路彻底走死。”   段嘉诩的话令林祁颀长身躯猛然一震,他握拳用力捶了下床榻,终是松开了段嘉诩。   林祁半支起身,颤着手从袖中摸出一个瓷瓶。   见林祁拧了药瓶倒出里头药丸,段嘉诩起身按住他的掌。   “这药对身体伤害极大,你不要再吃了可好?”   段嘉诩要将药从林祁手上拿走,林祁却猛然握紧了手掌。   “殿下既不愿意被臣碰,又何必在这故意作戏,装出一副关心臣的模样。”   林祁睨了段嘉诩一眼,自嘲一笑仰头将手中药丸放入口中。   眼看林祁要吞下,段嘉诩一个翻身,将他按在了榻上。   林祁眉梢一挑,嘴角微动,段嘉诩已吻住了他。   段嘉诩一手按住林祁肩膀,另一手轻按林祁腰腹,迫他张口。   林祁很清楚段嘉诩的脆弱,段嘉诩同样很清楚林祁的软弱。   不过几下,林祁已哼出了声。   “呃……”   见林祁张嘴,段嘉诩顺势用舌卷走他口中药丸。   奸计得逞,段嘉诩退了出去,将口中药丸吐掉。   下一秒,林祁就扣住他后脑勺吻了上来。   林祁的吻又凶又狠。   段嘉诩怔了一下,回以相同力道。   林祁咬他,他便直接咬回去,林祁掐他,他便直接掐回去。   两两交锋,床上被褥乱作一团。 第171章 日后有他在   第一次得到段嘉诩如此积极的回应,哪怕掺杂了赌气的成分,林祁仍是因此难以自抑,越求越贪。   最后是段嘉诩先软了力气。   林祁吻他眉心,到底顾惜他的身体,没有进行到最后。   “林……祁……”段嘉诩虽气息极其不稳,手却精准无误地摸到了林祁袖中装药瓷瓶。   林祁发现了段嘉诩的小动作,眸光一掠,却没有开口制止。   “不要再吃那药了,可好?我陪着你将它戒断。”   段嘉诩侧头,一个吻轻轻落在林祁耳根。   “日后有我在,你不会再需要它。”   林祁默了一下,侧过面庞贴住颈边嫣柔脸颊,与段嘉诩耳鬓厮磨。   “好。”   林祁与段嘉诩厮磨一阵,哄他睡下,换了身衣服前往东宫。   第二日段嘉诩刚醒,外头就传来太子薨逝的消息。   太子薨,举国哀悼。   段嘉诩叫来老管事,命他在府中各处挂上白幡。   太子薨逝,接下来枭帝便要对与东宫有关的势力痛下杀手了。   此次会有一大波人惨遭殃及,身死被屠。   段嘉诩垂眸,掩住眼中凉薄。   而他要做且能做的仅是保钟家无虞。   想起钟家在京中的据点钟家商行,段嘉诩不由心念一动。   吃过早饭,段嘉诩将长月叫到跟前。   “长月,你家大人从前夜到现在都没好好吃过东西吧?”   长月没懂段嘉诩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只能小心回应:“是的,世子殿下。”   “不能休息,又没东西吃,光是想都觉得你家大人好惨……”段嘉诩声音低落。   长月见状正想安慰两句,我家大人为官以来经常这样,段嘉诩已将话语权抢了回去。   “要不我们去给林祁送饭吧?”   一听段嘉诩说要出府,长月当即疯狂摇头。   “世子殿下,你就莫为难我了,今日我要让你出了这府门,我家大人非扒了我皮不可。”   长月拒绝地相当干脆、利索,段嘉诩看他一眼开始了诡辩。   “长月啊,作为暗卫,有些时候要晓得变通。   我这不是单纯要出府,我出府是为了给林祁送饭,这是两件不同的事。   就像你同我家无烬。   你们都是习武之人,但他总是打不过你,这难道代表他武功不好吗?不如你吗?   这当然不能啊,对不对?”   段嘉诩提到无烬姓名,长月顿时就被他给绕懵了。   “无烬的功夫路子同我大不相同,打起来确实会被我压制,不如我。”   长月话落,段嘉诩当即双手捂脸。   “长月!你说我家无烬被你压制,不如你?我要将这话原原本本告诉他!”   段嘉诩一脸我要告黑状的小人得志表情,看得长月眉心猛跳。   这是皇亲国戚吗?这分明就是地痞流氓!   见长月敢怒不敢言,段嘉诩朝他招了招手。   “我不知林祁用什么法子稳住了被我派去陇西的无烬,但我久久不现身,无烬必会怀疑。   若是到时候无烬寻到我,我跟他告你黑状,你觉得我家无烬是信我还是信你?”   “……”长月无语了。   他家大人揣心尖上的到底是个什么烂人啊! 第172章 给林祁送饭   “世子殿下,你当真是……”   长月觉得自己文化少,词穷了。   “要不我俩互相帮个忙吧。   我帮你写封平安信给我家无烬,省得他日后记恨你。你带我出去给你家大人送饭。怎样?   本世子是不是当真是极度善解人意?”   段嘉诩话落,长月再次眉眼一抽。   “世子殿下的善解人意,当真是令人恐惧。”   见长月表情开始松动,段嘉诩继续游说。   “有你看着,我就算出了这府门也跑不了,你一暗卫武功高强,我一养尊处优的病秧子哪里是你的对手啊。   再说了,就给你家大人送个饭,能出什么事。   你家大人可是从前夜到现在都没怎么吃过东西了,你跟了他那么久,难道你就不心疼吗?”   段嘉诩又是威逼又是利诱的,长月被他整得快要癫了。   “世子殿下。”长月咬牙,终是点头应了下来:“请勿离开我三步之外,饭一送至,马上随我回府。”   “好咧!”长月一答应,段嘉诩马上着手写平安信:“我家无烬心思单纯,这信他看了一定会安心待在陇西,不会过来寻你或你家大人麻烦。”   段嘉诩写信动作很快,不过片刻已将信纸扯到长月面前。   “呐,拿去。”   长月展开信纸,上头只有两行字。   【平安,勿念。春季日头毒辣,找块树荫躲好,别晒黑。】   信纸上字很少,长月没瞧出什么端倪,但他就是感觉不对劲。   “世子殿下这信不会有问题吧?”   见长月狐疑,段嘉诩伸手拍他肩膀。   “最不希望钟家同林祁对上的便是我,商不跟官斗,跟当朝首辅对上,钟家讨不了半点好不是?”   段嘉诩说罢,直接吩咐人以长月的名义将信件送了出去。   长月开口要拦,段嘉诩却勾他肩膀,说要跟他讨论给林祁送什么饭。   “长月,你说我亲自给林祁做一顿怎么样?”   “殿下……会做饭?”长月表示,自己很惊讶。   “当然。”段嘉诩笑弯了眼,一副要放大招模样。   一个时辰后,段嘉诩灰头土脸地拎了个食盒走了出来。   “世子殿下这是……”长月表示,自己真的很惊讶。   段嘉诩咳嗽一下,朗声解释:“本世子在世人眼中必竟是个死人,就这么出现怕吓着人家,现在这么乔装易容一番,才不会被人瞧出端倪。”   面对段嘉诩的解释,长月沉默了好一会,终是给他换了套小厮衣衫,将他领出了门。   首辅府距太子府不远,街上段嘉诩瞧上几件小玩意,自己掏铜板买了下来。   “世子殿下还随身携带银钱?”长月觉得有些奇怪。   “当然!”段嘉诩眯眼:“钟家商行财大气粗,本世子又是当家的,不随身携带点银钱,旁人怎知道我有钱。”   段嘉诩说罢,又朝一个商贩扔去一锭银子。   两人走了一路,来到太子府。   见段嘉诩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林祁面色极度不好。   “长月!”林祁黑下脸,沉声低喝。   眼看要挨林祁重罚,长月赶紧将食盒捧到林祁面前,将功赎罪。   “这是!”长月瞟了段嘉诩一眼:“公子花费一个时辰,精心为大人准备的菜肴。”   长月将食盒打开。   里头只有一盘蒸出了一个个大孔洞的蒸水蛋,和一碗看不出是粥还是米饭的玩意。 第173章 试试看   瞧见食盒中的玩意,长月顿时傻了眼。   “这!”长月震惊了。   “花费一个时辰,精心准备?”林祁声音低沉,眉宇间隐隐有股山雨欲来的可怕趋势。   不远处有位官员朝这头走了过来。   段嘉诩认得,此人正是从前同他一块共过事,后来送林祁玉势那位文官。   “首辅大人,前头不足人手搬搬抬抬,能否借贵府小厮一用?”   长月是林祁贴身护卫,那位文官自是不敢乱借。   见段嘉诩一身小厮穿着,又一副灰头土脸模样,那文官便直接伸手来拉段嘉诩。   “这小厮看着怎么有些眼熟……”   眼看文官的手要落在段嘉诩肩膀上,长月赶紧伸手握住。   “这位大人,还是我随你走一趟吧!你看我长得如此高大威猛,一看就是搬搬抬抬的好材料!”   在长月拦住文官的同时,段嘉诩后退一步,往林祁身后避去。   段嘉诩下意识寻求庇护的小动作落在林祁眼中,林祁因此面色稍缓。   “让长月随你去吧。”   林祁向前半步,一手负到身后,不着痕迹地握住段嘉诩的手。   暖热透过手背传来,段嘉诩伸手回握,与林祁指掌相扣。   文官衣袖宽大,那衣袖正好将两人的手彻底遮挡。   林祁同意了让长月去帮忙,对此那文官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   “长月侍卫是大人的贴身护卫,那等粗活杂役让长月侍卫去干,怕是有些大材小用……”   见那文官仍将目光落在段嘉诩身上,长月赶紧将自己庞大的身躯往他面前稳稳一挡。   “大人说笑了,能为大人效犬马之劳,对长月来说便是大事。”长月边说边推那位文官离开。   见长月如此懂事,那位被推着向前的文官忍不住频频回头夸赞。   “首辅大人这御下本事真是厉害,一个侍卫都被大人教得如此懂事。”   文官身后,长月扯了扯唇,加快脚步推他向前。   “还想当个人就当然得懂事啊。”长月小声嘀咕:“做苦力跟被我家大人责罚比起来算个鸡毛啊。”   长月推文官离开,原处只剩下林祁和段嘉诩两人。   林祁回头,对上段嘉诩笑意弯弯的眼。   “首辅大人。”段嘉诩弯唇,笑得相当狡黠:“若是被人发现我这已死之人跟你在一块,你怕是会有不少麻烦吧。”   对给林祁惹麻烦一事,段嘉诩是相当积极的。   林祁哼了一声,一手提住食盒,另一手牵住段嘉诩,带他来到太子府偏僻处。   “殿下这本事真是越发厉害了,我人才刚走,就连长月都被你拐了出来。”   “我出来是特意过来给你送饭的好不好?”   段嘉诩将食盒扯过来,端出里头那两碗东西捧在手中,仰头去看林祁。   “我亲手做的,你确定不要尝尝吗?”   林祁低头深凝段嘉诩片刻,又看了看那两碗奇怪东西两眼,终是咬牙闭上了眼。   “拿来吧。”   段嘉诩挖了两勺蒸水蛋,拌在烂饭里,将碗放到林祁手中。   “有些东西,总要尝尝的嘛,不试试怎么知道。”   段嘉诩单手托腮,仰头去看林祁,眉眼间皆是浅浅笑意。   林祁心脏陡然一颤,微麻的感觉随之传来。   他舀了一勺烂饭吞下。   味道并没有他想象中可怕。 第174章 相拥   “怎样?”段嘉诩笑得眉眼弯弯:“还能下口吧?”   段嘉诩一脸求表扬表情,林祁深凝他一眼,低头颔首。   “嗯,吃不死人。”   林祁嘴上毫不留情,段嘉诩有些不服气地将脑袋凑了过去。   “我觉得味道还可以啊。”   段嘉诩低头,就着林祁拿勺子的手要吃上一口,林祁却移开了勺子。   “殿下说,这是特意给臣送过来的饭菜,殿下现在做此行径,是要偷吃臣的东西吗?”   林祁说罢,一口将勺中蛋饭吃了个干净。   ?   段嘉诩深吸一口气,无语地撇了撇嘴角。   这年头,吃自己做的东西也要偷吃吗?   段嘉诩送来的吃食,很快就被林祁吃了个一干二净。   填饱了肚子,林祁按了下眉心,站起身来,伸手去拉段嘉诩。   “我亲自送你回去。”   段嘉诩笑眯眯地伸出手去,在林祁最猝不及防地时候用力一拽,将林祁拽到了自己大腿上。   “你从前夜到现在都没怎么休息过吧?太子骤然离世,接下来你必会忙到发疯。   此处僻静,你在此休息会,待会我随长月一块回府。”   林祁侧头要说话,段嘉诩却用双臂环抱住他腰身,制止了他的动作。   “有我在这守着,你且安心睡。”段嘉诩将下巴枕在林祁肩膀上:“林祁,你该学着相信我,起码尝试一下。”   两人所处的地方十分隐蔽,身前是一片流水假山,身后是一片竹林,有风拂过,携带竹叶落入水中,荡开圈圈涟漪。   林祁掐住段嘉诩皓腕,闭上了眼。   “两年前相信殿下的惨痛经历臣还记忆犹新。”   那时候他满心欢喜地以为,身后这人终于愿意正视他,回应他的感情。   结果竟是一场为令他卸下心防的骗局。   面对林祁指责,段嘉诩用脸颊蹭了蹭他脖子没说话。   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两年前自己既干了诈死那事,现在便要承担不被林祁信任的恶果。   段嘉诩身前,靠着他的林祁逐渐呼吸均匀。   头顶有云遮住了太阳,段嘉诩打了个哈欠,也闭上了眼。   前夜被林祁折腾成那样,他到现在还没完全缓过来。   风吹竹叶落,时间一点点流逝,先醒来的是林祁。   感受到身后环拥着自己的淡淡暖意,与那萦绕脖颈的浅浅呼吸,林祁忍不住勾起了唇。   几十步外有脚步声传来,林祁眉头一皱,反拥住段嘉诩,将他轻轻倚放在石壁一侧。   林祁从袖中摸出一丸信号烟,弹向空中。   脚步声越发逼近,林祁在段嘉诩眼睫上轻印一下,起身离开。   林祁从流水假山后转出来走了十来步,就跟前来寻他的太子府家仆遇了个正着。   “首辅大人,陛下在太子灵柩前扒着棺椁痛哭,您赶紧过去瞧瞧吧!”   林祁颔首,掩住眼中所有情绪。   “我知道了。”   林祁随太子府家仆走出几步,突然开口,认真交代。   “太子方薨,魂魄未离,我观此处有些古怪,已命人前来查看,你与旁的小厮切勿靠近。”   家仆愣了一下,跪地叩拜:“多谢大人关心爱护!我马上将此事交代下去!” 第175章 同梦   长月收到信号弹当即前往,路上被个太子府的家仆挡了道。   那家仆说话不利索又极是烦人,长月耗了一柱香时间方才脱身。   长月赶到流水假山后,段嘉诩正整理衣衫伸懒腰。   见段嘉诩没穿没烂,长月暗松了一口气。   “殿下请随我回府。”   “好。”段嘉诩弯眉,伸手拍落衣摆沾染花瓣。   ……   接下来数十日,林祁每日深夜才归,天不亮就出门了。   倒是段嘉诩,每日吃饱了睡,睡足了吃,整整十日下来,胖了一圈。   这夜段嘉诩爬起来吃宵夜,正好与归来的林祁碰了个正着。   林祁伸手将捧了碗水饺的段嘉诩拽到自己大腿上。   段嘉诩护好水饺,抬起头来无奈吐槽。   “林祁,我发现你极喜欢抱人。”   “嗯?”林祁挑眉,俯身去嗅段嘉诩脖颈药香。   林祁气息温热,撩得段嘉诩脖颈发痒。   段嘉诩笑着侧头躲避:“每次只要你跟我在一块,你都不会让我离开你一臂之外的距离。”   “若非殿下不方便露面,我真想日日将殿下带在身边,拴在裤腰上……”   见林祁又要说那些污言秽语,段嘉诩赶紧捏起一个饺子,塞入他口中。   热汤温烫,段嘉诩的指被烫红了些许,林祁皱眉,咬住饺子的同时,顺势将那玉指含入口中。   段嘉诩没想到林祁动作如此孟浪,错愕一下,快速红了耳根。   “撒口。”段嘉诩瞪视林祁一眼要起身。   林祁却扣住他的腰身硬是不让。   “阿诩……”林祁声音粗沉,热热的呼吸悉数落在段嘉诩脸上:“难得今夜你未睡,不如……”   自段嘉诩去书房送汤,林祁要了他一整夜后,便没再碰过他。   每回林祁想,一看段嘉诩熟睡面容,便都强忍了下来。   李大夫告诫过他,不可让阿诩操劳过度。   林祁心底极想,却仍是耐着性子征求段嘉诩意见。   “阿诩……你就心疼心疼我,好不好?”   林祁眉眼间全是忍耐,段嘉诩看在眼中心头一软。   “那你……轻一点。”段嘉诩咬唇:“你每一次……都凶得很。”   第一次段嘉诩便觉得林祁很凶。   折腾了他整整五日。   上一次他更是哭着声音求,林祁也没放过他。   “好。”林祁取下段嘉诩手上瓷盅,打横将他抱起:“臣一定先极温柔地伺候好我的殿下。”   林祁抱着段嘉诩走向床榻,帷幔落下,段嘉诩发间玉簪被一道打落,青丝散落,如缎如絮的丝滑缠绕上林祁指掌。   “阿诩……”林祁哑声低喃,俯身吻住段嘉诩。   林祁确实说到做到,段嘉诩被他伺候得蜷了脚趾,惊喘连连。   “唔……”   林祁低头,深凝段嘉诩各种变化。   看他从清明逐渐转为迷离,见他从理智逐渐变化成失控。   平日里那样一个或凉薄或狡黠的人,此刻却迷迷糊糊地看着他,眼含水光,目色迷离。   林祁心头一热,终是忍不住覆了上去,将段嘉诩彻底侵占……   “阿诩,你若肯爱我,哪怕死无全尸我都愿陪你,你若再敢骗我,天涯海角,哪怕你埋进土里,我都要将你骨骸掘出,生吞入腹。” 第176章 纵容   林祁的话既深情又可怕。   段嘉诩喘了一下,主动勾住他腰。   “让你这样的人陪我一块去死,我的棺椁怕是要被雷劈个稀巴烂吧。”   段嘉诩的腿笔直修长、白皙细腻,偏那脸因林祁的侵占而酡红。   林祁渐渐控制不住力道。   “林祁……”   段嘉诩不断叫林祁姓名,声音破碎。   林祁心头一热。   掐住……   猛地……   “唔……”段嘉诩吃痛,一口咬在林祁肩头,却不愿他有寸许稍离。   “呃……”林祁闷哼,脑中一片空白。   ……   第二日段嘉诩醒过来时林祁已穿戴整齐,段嘉诩打了个哈欠要继续睡,林祁却将他拉了起来。   “阿诩,我有话同你讲。”林祁注视段嘉诩声音认真。   “我好困,有什么等我睡醒再讲好不好?”   段嘉诩窝在林祁胸膛上,软着声音撒娇。   昨夜林祁很是温柔,他并没有多少难受,但早起真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   林祁低头去亲段嘉诩眉眼,不容许他躲避或将自己的话置若罔闻。   “我知你以长月的名义送了封信去陇西。”   林祁声音低沉。   “平安,勿念,春季日头毒辣,找块树荫躲好,别晒黑。   树荫既林下,林指的是我,日头毒别晒黑,是让无烬不要强出头。”   “哦。”段嘉诩闭上眼,将自己又往林祁怀中埋了几分:“那信现在在你手中?”   林祁抬手轻顺段嘉诩乌软青丝。   “原件在我手中,我给无烬送去了另外一封信,让他赶回汴京。此趟,只要他一入城,便会被人扣住。”   林祁怀中,段嘉诩挪了个更舒服的位置。   “看来我那些不入流的小把戏全都瞒不住大人啊。”   见段嘉诩一直不睁眼,林祁将声音放得更轻。   “我还知,你用有钟家标识的货币联络了钟家商行的人,这几日那些人借送菜送货之名与你联系,每两日换一人,阿诩有些时候谨慎过头便是刻意了。”   林祁的气息悉数喷在段嘉诩脖颈上,热息撩人,段嘉诩终是忍不住睁开了眼。   “看来。”段嘉诩悠悠一叹:“我的退路倒是都被你给堵死了。”   段嘉诩一副认命模样,林祁低头,吻他嘴角。   “阿诩,那些玩闹小手段我都可以当作是你我之间的夫夫乐趣,只要你不离开,我都可以纵着你。但,一旦被我发现……”   林祁威胁的话才刚说出来,段嘉诩就用手捂住耳朵重新埋进他怀里。   “哎哟,这一大清早的就被念叨,头疼、耳疼、眉毛疼。”   门外有叩门声响起,林祁用力吻咬一下段嘉诩手背,终是松开了他。   “我上朝去了,长月今日有事要出去,你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府中管事。”   林祁最后交代一句起身离开。   外头长月已等候多时,见林祁推门而出,长月赶紧迎了上去:“大人。”   林祁将门轻轻带上,低声吩咐:“今日你不用待在府中,去外头给我寻块上好玉石。”   “大人……这是要?”长月不解。   “打磨簪子。”林祁声音无奈,嘴角弧度却是怎么压都压不下去:“昨夜打碎了某人的簪子,得赔一根给他。” 第177章 隐瞒   想起那根碎在地上的簪子,同两人昨夜的契合,林祁有些食髓知味。   “寻块软一些的玉石,蓝田、和田之类,莫寻翡翠。”林祁低声补充:“软玉耐摔。”   ……   太子薨逝第十五日,蓝将军因丧期饮酒斗殴,被下了狱。   蓝将军是蓝田大营统帅,两年前周将军北门兵变一事后归顺太子段标,是已故太子段标的得力干将。   晋渊军权几分,除由帝王亲自管辖的禁卫军外还有四处兵营。   分别是,由蓝将军统领归顺于已故太子段标的蓝田大营,由褚将军统领的永清大营,陇西王统领的陇西大营,南越王统领的南越大营。   四处兵营兵力分布不一。其中蓝田大营兵力最强,高达二十万。其次是永清大营,有十二万。陇西大营与南越大营兵力稍逊,仅八万上下。   将这个消息报上来的是长月,听闻这个消息时段嘉诩正踮脚给林祁整理官服。   “大人,陛下今日必会在朝会上询问您对此事的看法,您可得早些想好对策,是否要捞那蓝将军一把。”   “捞?”林祁弯唇,伸手去环段嘉诩腰身:“此事阿诩怎么看?”   段嘉诩对林祁的亲近并不抗拒,但有长月在场他还是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此事并非蓝将军是否有做过饮酒斗殴那档子事,而是陛下是否想他做了那档子事。”   段嘉诩伸手去推林祁想隔开些许跟他的距离,林祁却用力一拽,让人跌入他怀中。   “阿诩觉得我是否要为他说情?”林祁低头,在段嘉诩唇上亲了一下。   林祁当着长月面亲他,段嘉诩有些微恼。   他抬头去瞅林祁,眉眼流转,似娇似嗔。   “揣度圣意不是你的看家本领吗?问我做什么。”   段嘉诩此时的模样极为惹人怜爱,林祁眸色一深要将人抓过来好好疼爱一番,仍在房中的长月忍不住咳出了声。   “那啥,大人,您该去上朝了,再不动身,怕是要错过时辰了。”长月说罢主动向段嘉诩求助:“殿下,劳烦您好好规劝一下。”   见长月一直在看自己段嘉诩更不好意思了。   他一把揪住林祁衣襟,直接将人推了出去。   “赶紧走,别打扰我一病人睡回笼觉。”   段嘉诩说罢“啪”的一下,用力将门关上。   门外,林祁沉沉的笑声透过门板传来。   “阿诩,待我忙过这阵,便亲自带你去寻那无尘大师,听说他医术极是了得,能生死人肉白骨。”   门内,段嘉诩哼了一下,佯装生气地拍了下门,随后颤着手从袖中摸出一块帕子呕出一口血。   喉间再次涌上一股腥甜,段嘉诩皱眉忍着,直至耳边脚步声走远,他才弯腰捂住嘴低声闷咳。   咳了好一会,段嘉诩这才缓过劲来。   巾帕染血被污,段嘉诩将它团成一团投入一旁炭炉。   外头传来一阵极有规律的虫鸣声,段嘉诩整了下衣衫推门而出。   是个来首辅府收夜香的老汉。   “公子,已按您吩咐将事情办妥。”   “嗯。”段嘉诩点头。   蓝将军一事是他的手笔。 第178章 婚书   “公子此举是要帮首辅大人肃清朝内武官势力?”   段嘉诩弯唇,音色低柔:“不仅于此。”   ……   蓝将军下狱第五日便被判了枭首之刑,枭帝派身边人接管了整个蓝田大营,自此武官势力一蹶不振,且隐隐有了要退出朝堂权力中心的征兆。   远在藩地以武建功的两位藩王,同镇守北境与晋渊永清边境的褚将军都嗅到了危险的味道。   蓝将军死后,枭帝大肆清剿昔日太子相关势力。仅半个月,已下狱、处死、流放,武将、文官、商贾、平民万人之多。   藩地开始不太平了,林祁越发忙碌,有些时候甚至天亮才归。   段嘉诩开始变得嗜睡,有些时候睡了一整夜,林祁回来陪他说会话,人一走他便又继续睡他的回笼觉。   见段嘉诩总是犯懒,林祁有些无奈。   “殿下这么睡下去猪都要拜你做鼻祖了。”   “你总将我拘在这府中,我很无聊的。”段嘉诩委屈巴巴地抿起了唇:“而且你又没时间陪我。”   段嘉诩故作委屈的模样很是惹人怜爱,林祁忍不住低头亲他嘴角。   “让长月陪你去茶楼听书可好?”   一听到能出去,段嘉诩顿时来了精神。   “好。”   段嘉诩笑得眉眼弯弯,被子一掀就要下床,但他脚还没碰到地,就被林祁拦腰捞了回来。   “不许离开长月三步之内,不许跟别的男子嬉笑攀谈,不许乱吃旁人送上来的东西。”   林祁一边伸手轻捋段嘉诩凌乱发丝,一边低声交代。   面对林祁的啰嗦段嘉诩疯狂点头。   “是是是,好好好。”   林祁后面的念叨段嘉诩压根没听,只一味点头应好。   瞧出段嘉诩已极是不耐烦,林祁用力抿了下唇,从衣襟摸出一页默默被他按在心口上的纸。   “不准拒绝。”   “好。”   段嘉诩话落,林祁突然一把圈他入怀,扯过榻边矮几上的毛笔,沾了墨就往他手里塞。   林祁握住段嘉诩执笔的手,展开了那张纸。   纸上文字映入眼帘。   【一纸婚书,赤绳系定,恭请日月为证,天地共鉴。望四季春秋,冷暖有知。盼苍山泱水,喜乐有享。同量天地宽,共度日月长。吾请愿,与尔朝朝暮暮,岁岁年年。】   纸张底部有个两字落款。   【林祁】   这是……   婚书?!   段嘉诩还没反应过来,林祁已就着他的手在【林祁】二字旁写下了【段嘉】两个字。   眼看最后一个诩字要落下,段嘉诩赶忙叫停。   “等……”   段嘉诩刚张口,林祁就吻了下来。   他一手捏扣段嘉诩下颚,迫段嘉诩与他唇息相缠,另一手紧覆段嘉诩手背,握住那指写下了最后一个诩字。   等段嘉诩反应过来,林祁已将婚书重新收好。   “林祁!”段嘉诩炸毛了:“你怎么可以这样!”   “怎样?”林祁挑眉:“殿下方才可是答应臣了。”   “那是你!”段嘉诩吸了一口气:“混淆视听、趁人之危!”   “是又怎样?”林祁勾唇,以舌抵住后槽牙,笑得既痞又无赖。 第179章 赠簪   “拿来。”   段嘉诩眉目一横,自以为很凶地朝林祁伸出了手。   林祁弯唇摇头,眸色因欲念慢慢转深。   “拿不拿?”   段嘉诩伸手去扒林祁衣襟想将婚书找出来,却被林祁一个翻身压在了床榻上。   “阿诩,你若还想去茶楼听书,便不要再撩我,你再撩,我现在便办了你。”   林祁声音不重,瞳色却黑得可怕。   粗沉热息扑面而来,意识到危险,段嘉诩停住动作不敢再动。   林祁低头,再次吻住段嘉诩嘴角。   “近来陇西有些不太平,陇西王怕是……”林祁顿了一下,压低了声音:“你的仇你的恨我都会替你去报,你只要乖乖待在我身后,告诉我,你想谁死想谁活便好。若你觉得无所谓,那我便都杀了。”   戾气在林祁脸上渲染开来,段嘉诩抬手抚触他凌厉眉眼,噗嗤一下笑出了声。   “你呀,别整日里惦念旁人性命,有空逗逗鸟听听曲不好吗?”   段嘉诩半支起身,仰头去亲林祁下颚。   “林祁,你要对自己好点,哪怕……”段嘉诩话语微顿,笑了笑,吞下了后面的话。   原本林祁就对段嘉诩没什么抵抗力,段嘉诩这一撩,林祁就更不想放人了。   “阿诩,你怕是真的去不了茶楼听书了。”林祁伸手要扯段嘉诩衣襟。   段嘉诩一个翻身,先他一步按住他肩膀,将他反压在了榻上。   “林大人在外头忙活了一整夜不累吗?回来不好好沐浴休息,竟还想着干那档子耗费精力的事。”段嘉诩极是无语。   肩膀被段嘉诩按着,林祁顺势低头去吻段嘉诩手背。   “忙活一整夜后我精力足不足阿诩不是最清楚吗?”   暖热印上手背的同时林祁的污言秽语传入耳中,段嘉诩耳根一红直接将林祁往床榻深处推去。   “懒得理你。”   段嘉诩起身要走,一道凉意突然在他发间一掠而过。   ?   段嘉诩抬手去摸脑袋,触到一根凉凉的簪。   玉簪?   段嘉诩长指一转要将玉簪取下,林祁却自身后环住他制止了他的动作。   “那夜臣摔碎了殿下的簪子,现下赔一根给殿下。”林祁声音低沉,热息缭绕耳畔缠上心扉:“殿下放心,这根耐摔得很,日后你我行事……”   林祁话还没说完,段嘉诩已红着脸打断了他。   “林祁,你给我闭嘴!”   这人说荤话怎么脸不红心不跳的,简直是伤风败俗!   见段嘉诩已羞到有些恼,林祁沉笑几声,见好就收。   “是,臣遵命。”林祁说罢伸手去整段嘉诩被他弄乱的衣衫:“待会想吃什么想玩什么就跟长月讲,他会给你安排妥当。”   林祁说这话时的神态跟段嘉诩教育钟子期时别无二致,段嘉诩傲娇地哼了一声,直接跳下了榻。   “知道了,啰嗦鬼。”   段嘉诩转身往外走,在林祁看不到的地方笑弯了眼。   出了屋门转过一个拐角,段嘉诩将头上玉簪拔下,握在手中小心抚触。   有风吹来,段嘉诩喉咙一痒,有腥甜直涌而上。   “呕……”   段嘉诩刚摸出帕子,一口血就呕了出来。 第180章 互换衣衫   嘴角弯起的笑容凝滞在当场,段嘉诩垂眸,将染血巾帕揣入怀中,默默将玉簪束回发间。   他向林祁许了以后,但他不知道他的以后还有多久。   ……   长月驾了车马在外头等着,段嘉诩瞧见他那会,他跟前几日一样,身上挂了彩。   “长月,你这是……”段嘉诩有些忍俊不禁:“被家暴了?”   长月先是一愣,随后面色一红:“世子殿下!”   “将你家大人把信件送至陇西的时间,同我家无烬收到信件从陇西赶至汴京的时间加起来,正好是你那张俊脸开始挂彩的时间,若我猜得没错,我家小无烬是十日前入的京吧?”   段嘉诩的揣测八九不离十,长月反驳不了,只能装作有事要忙,跑去车尾查看马车零件。   见长月溜了,段嘉诩摇头笑了笑,登上马车。   茶楼不在城中繁华地段,而在一处僻静巷道之中。   段嘉诩下车那会说书先生已经开讲,说的是近来时兴的一个话本。   明明能一日说完的故事,说书先生偏偏分开好几日讲,为了将故事听完段嘉诩每日都来。   第四日说书先生终于将故事讲完,段嘉诩正要带长月回府,外头就传来了一阵叩门声。   “里头可是首辅大人?”   是个婢子的声音。   “我是太子妃的贴身女婢小菊,我家太子妃的马车坏了,大人能否顺道捎我家太子妃一程?”   长月眉头一皱,正要以今日出门未驾马车为由推拒小菊,另一道声音已先他一步,将他未说出的话堵了回去。   “太子妃方才跟小梅讲,在外头看到印有首辅府标识的马车。大人曾是太子府府中门客,不会连这点小忙都不愿意帮吧?”   厢房中长月进退两难,不知该如何应对。   “这太子妃当真是极其爱花啊,身边婢子不是叫菊就是叫梅。”长月压低声音吐槽:“现下要怎么搞?总不能真让太子妃跟殿下您共乘一辆马车吧?”   “太子唯爱竹,太子妃却独爱花,听说那太子府除了太子妃住处有花,余下各处连朵苞都瞧不见。”   段嘉诩亦压低了声音。   “陇西世子在世人眼中已是已死之人,我突然出现,不得把太子妃给吓尿。   现下如此境况,捎太子妃一程之事恐怕推托不得。   要不你让人驾咱们的马车先捎太子妃一程,待将她送到目的地再回来接我们,我正好有些乏了,在这先睡一觉,你去外头守着。”   段嘉诩给出了建议,长月想了想觉得颇有道理。   “也只能这么整了。”   长月推门走出去,亲自引那两个婢女下楼。   这头长月前脚刚走,段嘉诩后脚就推开窗户爬了出去。   茶楼外一处隐秘角落,一个脸蒙面纱的高挑女子在原处左右踱步。   听闻脚步声,女子快速回头。   “堂嫂。”   段嘉诩的身影随着那入耳的声音映入眼帘。   瞧清来人是他,女子暗松一口气。   “阿诩,事情果真如那日你在太子府中跟我讲的一样。   蓝将军会犯事入狱,陛下会下旨将他枭首,此后数以万计的民众会受此连累,藩地不稳,异心者四起。   你速速与我更换衣衫入宫,陛下要见你。” 第181章 与帝王交易   在这等着段嘉诩的高挑女子正是与他有些交情的太子妃。   太子妃边说边脱身上衣衫。   “我去上头替你,你拿我腰牌入宫,速去速回。”   “多谢堂嫂。”   段嘉诩亦动手脱自己身上衣衫。   面对段嘉诩道谢,太子妃手上动作一顿。   “你莫谢我,现下藩地异动,此番你入宫,陛下必会推你前往藩地,现下此种局势前往藩地,同送死毫无差别。   阿诩,你本已是能过安生日子的已死之人,何必卷入其中?”   “凡人皆有所求,我自也有我所求。”   段嘉诩同太子妃互换了衣衫,两人往相反方向而去。   太子妃从窗户翻入厢房,段嘉诩则上了那辆印有首辅府标识的马车。   车轮轱辘,往宫门而去。   ……   段嘉诩持太子妃腰牌入了宫,自密道直往枭帝寝殿。   黄幔随风摇曳,枭帝寝殿,枭帝问了段嘉诩方才太子妃问过他的问题。   段嘉诩的回答同方才一样。   “凡人皆有所求,我既是凡人,自也不会例外。”   “你所求为何?”枭帝皱眉询问。   “自是荣华富贵。”段嘉诩笑了:“当个见不得人的贫贱自由人哪有当富贵尊荣的皇室贵胄好。   我去陇西替陛下杀我父兄平定藩地,陛下许我亲王之位,此交易陛下觉得如何?”   见段嘉诩如此直白,枭帝倒是放心了。   他不怕眼前这人贪婪,更不怕其有所求,他怕的是段嘉诩不贪,或是他压根就看不懂段嘉诩所求为何。   “此事朕可以答应你。”   “既如此,那就劳烦陛下派人送我出城了。”   想到要从首辅府带人离开,枭帝不禁有些头痛。   “你与林卿到底是何关系?为何他要将你……”   枭帝仍在想措辞,段嘉诩已主动回答了他的疑惑。   “从前林大人流放陇西藩地时曾受臣折辱,当时年幼无知,现在每每想来都甚是懊悔。”   “你还真是……”枭帝指着段嘉诩深深一叹:“多行不义必自毙。”   面对枭帝同情,段嘉诩垂下了眸。   “再过几日便是太子入皇陵的日子,陛下可借送太子入皇陵为由,命林大人离京,届时臣自有办法离开。”   该说的事已说完,段嘉诩要走,枭帝却叫住了他。   “蓝将军一事,你到底用了何种手段?为何他那样自制一个人,竟会犯下太子丧气醉酒斗殴一事,让朕握住把柄?”   段嘉诩沉默一下,低声回应:“人性皆可逼诱。   我命人下套,诱蓝将军儿子赌博欠下巨款,再让人上门逼债,蓝府无法偿还巨额赌债,为保儿子不被砍死,蓝将军只能依我所言行事。”   段嘉诩声音极低,枭帝闻言静默片刻,倏尔沉声笑了起来。   “你与林卿骨子里皆是一样的人,由你俩言传身教的孩子日后若碰在了一块,想来会相当有意思吧。”   那种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狠,哪怕牺牲无辜之人,踏白骨、踩遗骸亦绝不回头的绝。   “所以,”   段嘉诩呼出一口气,明明温度不高,却有白雾慢慢逸散。   “我”   后面的字即将脱口而出,却被段嘉诩生生吞掉。   “这样的人注定很难善终。” 第182章 当离   段嘉诩从枭帝寝殿出来,依原路出宫,返回茶楼。   他刚同太子妃刚换好衣衫,长月就在外头轻声叩门。   “公子可睡醒了,大人来接您回府。”   段嘉诩急急忙忙将太子妃推出窗外,还没来得及将窗户关上,林祁就从外头推门而入。   见林祁朝这头走来,段嘉诩赶忙朝他走过去,主动伸手抱住他腰。   “你怎么过来了?”   “正好路过附近,便顺道过来接殿下。”林祁伸手抚触段嘉诩五官,入指的凉意令他眉目紧皱:“怎么脸上这么凉,可是方才入睡时又没关窗?”   “总关着窗多闷。”段嘉诩边说边推林祁向外:“不是来接我回去吗?走啦!”   林祁被段嘉诩推着走了几步,突然停住了脚。   “方才可是有婢子进来贴身伺候过?”   段嘉诩愣了一下,张口要答,林祁的指就点了下来。   “你身上有女子的脂粉味,若非贴身伺候,岂会留下。”   林祁话语一顿,眸色转深。   “阿诩,我不喜你与旁的男子太过亲近,女子亦不喜。”   林祁眼中独占欲甚是明显。   段嘉诩瞧他一眼,有些无奈:“林大人我发现你不仅啰嗦……”   “嗯?”林祁挑眉。   段嘉诩抬手朝他比了个尺寸。   “心眼还小如……”   段嘉诩话还没说完,腰就被林祁往前用力一扣。   “小如什么?”林祁声音粗沉,吐字微哑。   感受到林祁某处变化,段嘉诩瞬间红了耳根。   “你!”段嘉诩有些羞恼,却不敢乱动:“你这荒唐还真是完全不分时间场合。”   段嘉诩的肤色较偏冷白,他这一恼耳根红意便顺脖颈直直往下,莫入衣襟前那令人遐想的诱惑。   林祁眸色一深,俯下了身。   “殿下如此惹人怜爱,撩得臣心头发痒,再这么下去臣怕不是荒唐,而是狰狞了。”   林祁话落,捏扣住段嘉诩下颚,强势地吻了上去。   ……   第二日林祁就收到了陛下让他两日后送太子灵柩入皇陵的诏书。   皇陵位于骊山,与京城相距八百余里,从汴京至骊山马车需行八日,往返需十六日。   动身这日,林祁寅时便起身了。   段嘉诩还在睡梦中,就被人捞了起来。   “臣此趟离京快则十三日,慢则十六日,必会归来,殿下在京中乖一些,不要总是瞎跑。”   林祁低头去吻段嘉诩眉眼,段嘉诩被他亲得有些发痒,人也清醒了一些。   “不是有长月看着吗?有他在,我能惹什么事嘛……”   “怕就怕长月根本就制不住你。”林祁抬手轻轻摩挲段嘉诩玉雪下颚。   “说的好像你在就能制得住我似的。”段嘉诩嘟囔一声,抱住林祁的腰,将自己整个迈入他怀中。   “起码我在你不敢胡乱造次。”林祁轻顺那如墨长发,将那发绕在指间细细把玩。   两人抱了一阵,林祁见时候不早,低头在段嘉诩发间落下最后一吻,这才将他松开。   林祁整了整衣衫起身离开,他身后段嘉诩突然开口叫他姓名。   “林祁。”   林祁正要回头,段嘉诩的声音却比他的动作更快一步。   “一路顺遂,日日安康。出去帮我将门带上关好。”   段嘉诩身前,林祁低声笑了起来。   “是,臣谨遵殿下令。”   林祁离开了,榻上段嘉诩睁眼,瞳底一片清明,睡意全无。 第183章 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林祁离开不过一个时辰,一个消息就从外头传入林祁耳中。   被关在别院中的无烬跑了。   长月匆匆离府赶往别院抓人。   房中段嘉诩落下最后一个字,放下手中毛笔。   外头有枭声传来,段嘉诩拿茶盏压住纸张,拉门而出,大步向外。   有风从外头灌入。   吹起纸张,掠过上头文字。   【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首辅府侧门,有辆马车在接应段嘉诩。   见段嘉诩出来,车内有人打帘而出。   “段段。”   来人嬉皮笑脸,满面玩世不恭。   是楚南辰。   “去信让你寻个人过来捞一下,没想到你竟亲自来了。”   段嘉诩摇头笑了笑,爬上马车。   “谁让你平日里总是一副笑眯眯的清贵公子模样,这不想来亲眼瞧瞧你被人囚起来当肉脔的落魄模样嘛。”   楚南辰那张脸极为欠抽,段嘉诩极是无语地朝他翻了个大白眼。   “那恐怕是要让你失望了。”   见楚南辰伸手要扶他,段嘉诩直接一把拍开那伸来的手钻入车内。   “闪开,别挡道。”   被段嘉诩凶了辰南辰也不生气,仍是那副嬉皮笑脸模样追了进来。   “咱们现在要去捞小无烬吗?”   段嘉诩摇头:“不必。”   楚南辰愣了一下,直接卧槽一句:“你故意让小无烬落在你们那位当朝首辅手中?”   段嘉诩侧头瞟了楚南辰一眼,没有解释。   那封信是他故意落在林祁手中的,为的便是借林祁之手将无烬困在京城。   那样的写法从一开始就不是给无烬看的,而是……给林祁看的。   林祁知他,他亦知林祁。   若他不故意露点破绽让林祁识破,林祁怎会相信他已无退路乖乖留下。   首辅已是位极人臣,能牵制他的唯有帝王,从一开始他打的就是跟枭帝做交易的心思。   陇西他一定要去,仇和恨他都要自己亲自去报。   见段嘉诩不愿再说无烬一事,楚南辰自觉转换话题。   “你就这样离开,那位当朝首辅知道,怕是会气疯吧,届时你再回来……”   “不回来了。”段嘉诩音色淡淡,闭眼休息:“若我能在藩地反叛一事中侥幸不死,你便替我寻个僻静之地。   若我死了,你便寻个地方将我尸身烧了……莫让任何人寻到。”   若爱让人活不下去,那便恨吧。   最好……恨不得将他尸身挖出来,挫骨扬灰。   “你既决定不要他了,为何……”楚南辰没明白。   让两人纠缠牵绊如此深,要离开不是更麻烦吗?   “因为我是个很自私的人啊。”   段嘉诩闭着的眼微微眯起。   “我明知……许不了他以后,还是想要一个跟他一起的梦。”   ……   楚南辰驾着马车朝陇西狂奔而去。   城外别院,长月赶至那会无烬正在院中练功。   “你怎么过来了?”无烬对长月一贯没什么好脸色。   瞧见无烬,长月顿时意识到事情不好。   “坏事了!”   长月自语一句,翻身上马,朝首辅府策马狂奔。   院中无烬一脸发懵,这到底是怎么了? 第184章 要谋反?刺激!   长月回到首辅府,院落中段嘉诩已是人去楼空。   桌上只余一张用空杯镇压着的纸。   长月捞起那纸一看,顿时变了脸色。   “糟糕!”   长月低骂一声,一边命府中侍卫策马去追林祁,另一边点了几个家仆随他去城门拦人。   几个城门皆被长月拦了个遍,却都一无所获。   长月这头一无所获,他派出去送信的侍卫亦被阻在了半道上。   从汴京通往骊山的必经山道被从上头滚落的石块整条阻断。   要将山道清理出来需费时五至十日。   长月尝试用信件联系,所有信件还未到达林祁面前,就都被枭帝的人拦了下来。   第十三日,林祁归京,直奔首辅府。   长月单膝跪地将段嘉诩留下的纸张双手奉上。   看清纸上文字,林祁静默半晌,面容死寂。   “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林祁低语,捏紧手中纸张。   “往日种种,皆是欺骗和手段吗?”林祁声音极轻,眸底戾色却是极浓:“段嘉诩,你个骗子。既付出真心你不屑一顾,那对你,我也就无所谓何种手段和方式了。”   林祁闭眼勾唇,音色森寒,令人发颤:“启程,去陇西。”   ……   陇西与汴京相距两千余里,搭乘马车需十三日。   林祁归京那日段嘉诩正好抵达陇西。   陇西城中局势紧张,段嘉诩同楚南辰到那会不过酉时方闭城门,城中百姓却已闭门不出。   楚南辰吹了声口哨,话语揶揄:“看来你老子陇西王这是要开战了啊。”   “晋渊兵力五分,禁卫军和蓝田军都掌握在陛下手中,掌握永清军的褚将军是个死忠派,绝不可能背叛晋渊,剩下那两支军队……”段嘉诩低喃。   楚南辰接下了他没说完的话。   “陇西王的陇西军和南越王的南越军,陇西王敢有大动作,难道是已经说服南越王,同他一块……起事?”   楚南辰说完这话,就被自己给跳了一跳。   “那南越王不是一贯鸡贼得很,这次怎会如此糊涂……”   段嘉诩沉默一下,淡声吩咐:“走吧。”   “去哪?”楚南辰还没从晋渊两位藩王要起兵造反一事中回过神来。   “去见陇西王。”   段嘉诩眯眼,笑得眉眼弯弯。   “以他和南越王的兵力,凑起来勉强够攻打京城,但若褚将军来援,他必败无疑。   他迟迟不发兵东进,想来是还没想到解决办法吧……   我啊,要去给他支个招,让他能牵制褚将军。”   见段嘉诩那样笑,楚南辰先是一怔,随后向后跳了一大步。   “段段,你!”   楚南辰双手捧脸,拼命去揉自己双颊。   “你真的要反?!天啊,这也太刺激了吧!   你一边骗枭帝放你回陇西,一边帮你老子夺他江山,这事光是想都已经令我血脉沸腾了。”   楚南辰两眼放光的模样看起来极是不正常,段嘉诩极度怀疑这人得了突发性失心疯。   见楚南辰要发癫,段嘉诩忍不住用力敲了他脑袋一下。   “若非我与枭帝白纸黑字的签下了契,你觉得他会放我回来,他又真会信我一心图那亲王之位?”   若陇西王当真带兵逼城,枭帝将那契往陇西王面前一放,第一个被宰的就是他。   楚南辰被段嘉诩狠敲那一下,捂住脑袋吃痛哼唧。   “那你为何要帮陇西王牵制褚将军?待他一反,直接让褚将军带兵来扫不是更好吗?”   楚南辰痛得龇牙咧嘴。   段嘉诩瞟了他一眼没有解释。   见段嘉诩不理他,楚南辰主动扒拉上来。   “段段……”   “你脑子不大正常,我不想跟你讲话。” 第185章 谈判   段嘉诩主动去见的陇西王。   陇西王府书房,陇西王看着这位死而复生的儿子,冷哼一声,面色差到极致。   “哼,你竟还活着啊。”   陇西王没当段嘉诩是儿子,段嘉诩也没当陇西王是个爹。   “做父亲的还未死,做儿子的怎敢先行一步。”   面对段嘉诩的不客气,陇西王气得额际青筋猛跳。   “你这嘴还真是跟你那死去的商女娘亲一样贱。”   陇西王又用商贾二字贬低段嘉诩,对此段嘉诩笑了,眉眼皆弯。   “当初嫁娶之时怎么不见父亲如此硬气,坦白直言商贾之女不能与你相配?”   一个男人会对一个女子的孩子爱屋及乌,同样的一个男子会对一个女子的孩子恨屋及屋,当初的陇西王原本就有心怡之人,是始帝为霸业逼他娶了百年商贾世家嫡女。   “那是你娘强行要嫁我为妻,若非她以钟家财力相逼诱,我又怎会累心爱女子做小!”   陇西王怒斥段嘉诩生母手段卑劣,段嘉诩嗤笑直接反问。   “我娘逼你娶你就娶?我娘让你去死你怎么不去死?分明就是你自己软弱无胆,现在人都化成灰了倒在这装受害者,父亲还真是,做了婊子还想立贞节牌坊。”   “你、你!”   陇西王气得血气上涌却又不知该如何反驳,你了半天只憋出一句。   “你疯了吗你,竟敢这么跟自己老子说话!”   这个儿子从前在他面前最是唯唯诺诺,平时瞧他连正眼都不敢,怎么去了京城一趟,死过一回之后就像脑子得了大病似的。   “老子?”   段嘉诩笑了,像突然意识到自己有这么个玩意似的,笑弯了腰。   他笑了一会,终于勉强收住笑意。   “呵……父,亲?”   段嘉诩叫出这个称呼,再次忍俊不禁。   “我知父亲有意夺江山,取枭帝而代之,我可以助父亲谋反,只要……父亲许我太子之位。”   段嘉诩话落,外头就有一道声音传了进来。   “做你的春秋大梦,你什么东西啊你,那个位置也是你能肖想的吗?”   段萧清一脸气急败坏,推开段嘉诩就往陇西王身旁挤。   “挨父亲这么近做什么?难道你以为你挨得近父亲就会高看你一眼吗?”   段萧清满面戒备地看着死而复生的段嘉诩,怕极了他的突然出现会抢走一丝陇西王对自己的宠爱。   见段萧清如此,段嘉诩再次弯起了唇。   “兄长还真是一如既往啊。”   段萧清直觉段嘉诩的话不是什么好话,但他还是忍不住去问:“你什么意思?”   “一如既往,蠢得可爱。”   段嘉诩一句话就气得段萧清暴跳如雷。   “你!”   “可是兄长先问的。”段嘉诩眯眼,笑容无辜。   见段萧清落了下风,陇西王用力一拍桌案:“够了!”   陇西王面向段嘉诩,犀利的眼直直逼视,目光凶狠:“你说你能助本王成事,你用什么助本王成事?”   “我可以替你牵制褚将军。你既在城中厉兵秣马,想来已说服南越王当你后援,现在只要牵制住褚将军,便可带兵直捣京城,擒王逼降。”   “你能牵制褚将军?”陇西王满面狐疑:“就凭你,一个病秧子?”   “自然。”段嘉诩笑得眉眼弯弯:“我替你牵制住褚将军,你发兵东进,直捣汴京,事成后许我太子之位。”   陇西王沉默半晌给出了回应:“可。”   点头后,陇西王补充一句:“你得同我们一块行军。” 第186章 发兵东进   陇西王提出要段嘉诩一块行军。   段嘉诩在陇西王面前明显闪烁了一下目光,随后摇头拒绝:“我既牵制了褚将军如何能随父兄一块行军?”   瞧清了段嘉诩方才面部表情,陇西王越发坚持要段嘉诩一块行军一事。   “那便想个既能牵制褚将军,又能随我们一块行军的法子,若想不出那太子之位你就别要了。”   陇西王以太子之位相逼,段嘉诩深深看他一眼,侧过了头。   “我知道了。”   见拿捏住了段嘉诩,陇西王开始有些得意,并趁势相逼。   “两日内我要知道法子,如若不然那太子之位你就别要了。”   段嘉诩瞟了陇西王一眼,拂袖而去。   背过身那一刻,原本面色冷怒的段嘉诩勾起了嘴角。   鱼儿上钩了。   要让陇西王信他日后献计,必得让陇西王觉得他是被迫随军。   牵制褚将军一事段嘉诩第二日便给出了回复。   以北境牵制永清军。   北境君王还未亲政,军权仍掌握在皇太后手中,据闻北境那位皇太后极其钟爱奢华之物,偏北境苦寒,奢华之物甚少。   段嘉诩提出建议,让陇西王给那位皇太后送去三车珠宝玉器,请那位皇太后让北境军在北境与永清交界练兵几日,如此才能牵制褚将军和永清军。   陇西王采纳了段嘉诩的建议,当日便命人急急将珠宝送去北境。   段嘉诩到永清第四日,北境陈兵永清交界,当夜陇西王以君王不仁迫害武将之命揭杆而反。   陇西王带陇西军打前锋,快速逼近汴京,南越王带南越军作后援,随时支援陇西军。   从陇西至汴京,不眠不休疾速行军需九日。   陇西王行军第四日便摊上了军粮被烧的破事。   军粮被烧当夜,陇西王派士兵来寻段嘉诩。   听到人声,段嘉诩将刚脱下夜行衣,什么都没来得及穿的楚南辰猛往自己床底踹。   “嘉诩世子,王爷命您前往主帅营帐议事。”   “我知道了,你先在外面候着,容我换身衣服。”   段嘉诩帐前,士兵停下脚步,见士兵没有硬闯,段嘉诩赶忙将楚南辰从床下挖了出来。   “你怎样?”段嘉诩小声询问。   “很不好!”楚南辰指了指自己被段嘉诩踹成了鸡窝似的脑袋:“段段,你有听说过一句话吗?头可断,血可流,发型不能乱!”   见楚南辰这副不大正常模样,段嘉诩很确定,现在的楚南辰正常得很,半点事没有。   楚南辰一直咬牙扒拉他那鸡窝头,段嘉诩见状赶紧岔开话题转移他注意力。   “你刚放火烧了军粮陇西王便喊我过去,想来是让我想法子给他搞点军粮。”   “让我去烧军粮,你又背地里给他整军粮,段段你是脑子有大病吗?”   面对楚南辰质问,段嘉诩直接反问。   “军粮我自是不会给他整的,现余军粮只够支撑三日,要在军粮耗尽前赶至汴京,你觉得还有什么法子?”   “余粮不足,又要在限定时间内赶至,那就只能……抄近道?”   楚南辰一语道出了关键,段嘉诩点头。   “我们现在的位置只要穿越邙山就能直抵汴京。”   地理志对那处位置记载甚少,段嘉诩却知道,那处腹地有个极关键的位置。 第187章 遭遇伏击   陇西王召见段嘉诩主帅营帐议事,段嘉诩到那会段萧清已到了多时,且紧紧黏着陇西王。   粮草被烧一事动静很大,帐内武将都在讨论这件事。   段嘉诩进来,没有参与讨论,而是径自找个座位坐下,倒了杯茶在那慢慢喝。   见段嘉诩如此,段萧清一开口就是挖苦。   “都火烧眉毛的时候了,阿弟还如此悠闲,当真是愚者自乐啊。”   段萧清话落,陇西王当即冷冷一哼。   段嘉诩没理这对傻逼父子,仍悠悠闲闲地喝他的茶。   一杯茶见底,段嘉诩这才低咳一声开了口。   “此次陇西直捣京城打的是一个快字,要趁永清那边回援不及,迅速拿下京城,父亲备军粮那会便存了破釜沉舟的心思,一日军粮都不曾多备。   现下要等后备军粮补给到来必会错失攻打京城的时机,在余粮不足的情况下,冒险抄近道是最好的法子。”   “抄近道?”有位熟悉地形的武将愣了一下,突然用力猛拍大腿:“难道是邙山?”   段嘉诩点头:“对,正是邙山。带军队穿越邙山便可直抵京城。就算中途真出了什么变故,有南越王的八万精兵做支援,我们亦无需担忧不能全身而退。”   “邙山地形复杂,甚少有人能够成功穿越……”武将迟疑了。   “富贵险中求,副将大人,我们这是造反,不是寻常练兵。”   听到富贵险中求几字,陇西王眉毛一挑,见陇西王因自己的劝说表情松动,段嘉诩又加了把火。   “若父亲不放心,可由我打先锋。”   段嘉诩不着痕迹地瞟了段萧清一眼,眯眼笑了起来。   “届时我先入城,那太子之位想来会更加名正言顺。”   段嘉诩这把火加在了陇西王心坎上,陇西王想了想点头同意。   “那便由你领三千兵前去探路,若前进无碍,萧清再领三万兵进入。”   陇西王点头第二日,段嘉诩领三千兵进入邙山。   出发前段嘉诩让楚南辰留下,盯着营内动静,他则领军出发。   风吹叶动,叶影婆娑,邙山山道段嘉诩带士兵慢慢深入腹地。   前方路口变窄,段嘉诩眸色一动,瞳孔微眯。   身下马儿踌躇一下不愿向前,却被段嘉诩用力一拍被迫前进。   道路两边石壁光滑,段嘉诩一边前进一边大声自语。   “只要通过此山道,就能穿越邙山直抵京城,届时我可就是未来的太子爷了啊。”   道路行至一大半,距离前方只余五里,后方突然有快马疾驰而来。   段萧清手持利剑,直直朝段嘉诩背心捅了过来。   “想当太子?也不想想自己有没有这命!”   利刃直逼段嘉诩背心,空中一支羽箭破风而来,生生打开了那即将刺入段嘉诩背心的剑。   突来的变故吓了段萧清一跳。   他抬头朝石壁两边看去,一整排的士兵延绵了两边石壁,一眼竟完全看不到尽头。   这!   “有埋伏!”段萧清大声嘶喊。   嘶喊声还未落,几颗带火的大石头就从石壁两边直直滚了下来。   ……   营帐驻扎地,段嘉诩和段萧清遇伏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陇西王耳中。   主帅营帐,武将为要不要去救两人一事争执不下。   “想必是枭帝的人在那处设下了伏击,王爷此时前去怕是危险重重。”   “那是王爷儿子,王爷能不去救吗?再说有南越王作后援,真出了什么事,南越王能不管我们吗?”   武将争执不下,陇西王挣扎一番,做下最后决定。   “速速通知南越王来援,你们点齐所有兵马随我去救人!” 第188章 大势已去   邙山腹地,火石滚滚,陇西军被围困其中任人鱼肉。   “杀光那帮逆贼!”   山上整排而立的官府士兵挥着拳头大声叫喊。   山下大批陇西士兵被压在巨石下惨叫,那些士兵伸手向同伴求助。   同伴却被火烧着了衣服,火顺衣角快速爬上背部,很快那些未被巨石碾压的人就成了一个个的跳动火人。   段嘉诩被浓烟呛得蹲在地上猛咳,血顺指缝淌落,滴在地上,血迹斑斑。   段萧清在他不远处,腿脚被巨石压伤,趴在地上惨叫连连。   有风席卷而来,一匹骏马闯入重围,快速朝段嘉诩和段萧清这头快速疾驰。   “我儿莫怕!”   马上人大喊,弯腰朝前方伸出了手。   一只大掌毫不迟疑地在段嘉诩面前掠过,迅速握住那一头的段萧清。   陇西王单臂将段萧清捞上马背,朝前方疾驰。   五里不远,陇西王却很快紧勒缰绳。   前方五里根本不是什么出口,而是一汪幽绿深潭。   “父亲!”段萧清面色惊恐。   陇西王震惊了一下,很快回过神来,带段萧清原路返回。   “我儿莫怕。”陇西王大声叱喊:“只要突破重围,为父定能带你原路返回,逃出生天。”   尸山血海中,被遗忘在那的段嘉诩再次看着陇西王自他面前疾驰而过。   段嘉诩呵笑一声,从袖中摸出一个药瓶,倒出里头药丸吞下,以备自己有足够精力观看接下来的好戏。   很快原路返回的陇西王就跟方才一样,折了回来。   “葫芦口!此处的地形竟是葫芦口!”   所谓葫芦口既仅有一处狭窄口子进出,前路若堵,后退便绝对无门。   陇西王惊慌了片刻,很快再次镇定下来。   “莫怕,我们有南越王作后援,只要他及时赶至将出入口控制权抢夺回来,咱们父子二人必能脱困!”   陇西王话落,就有士兵浴血来报。   “王爷!南越王的人同上面那些士兵一块伏击我们!”   “什么!”陇西王红了眼,目眦欲裂:“南越王那王八羔子竟背弃本王!”   投火石后上头士兵开始射箭,越来越多陇西士兵在陇西王面前倒下,很快陇西王带来的四万将士和段萧清领进来的三万士兵已折损十之七八。   余下士兵拼命朝陇西王和段萧清身旁围拢,却只能勉强将两人围住。   马上陇西王扬声大笑:“哈哈哈。”   此时,他心里非常明白,自己大势已去。   “想我一生征伐无数,没想到最后竟要葬身在此。”   陇西王大笑一阵,从骏马一侧抽出一把大刀指向段萧清。   “清儿,未免你日后受辱,不如为父现在……”   陇西王话没说完,段萧清已极怕死地抱紧了马脖子。   “不不不!父亲,你别杀我,我还不想死!段萧清伏在马背上,闭眼大喊:“一切都是段嘉诩的错,是他带我们走了这条道,父亲,是段嘉诩想要我们所有人死,你应该杀的是他,不是我!”   原本并没有人注意到段嘉诩,段萧清这一嚷,所有人的目光都朝段嘉诩这头射了过来。   而段嘉诩弯唇在笑。 第189章 他,来了   “是你!”   陇西王要冲过来掐死段嘉诩。   段嘉诩计算着上头士兵往下冲的时间,估量着自己能挨陇西王多久掐。   一支羽箭就以雷霆之势朝这头疾射了过来,正中陇西王手背,将那掐向段嘉诩的大掌整个贯穿。   热血溅上脸部,不在自己预料内的变故看得段嘉诩瞳孔一缩,下意识朝箭矢的来处看了过去。   林祁寒戾的面容映入眼帘!   他身后跟了十几个士兵,个个体魄健壮,一看就身手不凡。   段嘉诩整个怔住,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林祁是怎么带人进入这的?!   此处腹地除进出那处一个窄口以外并无其他进出方式……   不,偏西那处山崖边有条断桥,连通另一处山林同此处,但那断桥年代久远,早已损毁。   两边断崖相距五十米,林祁是如何带士兵跨越这个距离从天而降的?   林祁抬手举弓,石壁两边士兵当即停止射击。   他深睨段嘉诩一眼,将弓往背上一跨,伸手就将段萧清从马背上揪了下来。   “杀了你老子,我给你一个活的机会。”   林祁将背上弓同段萧清一块,往地上狠狠一摔。   段萧清拾起弓对准林祁,却被林祁用箭矢抵住心口。   “连箭都没有就妄想动手?”   林祁嗤笑一声,手中箭矢毫不迟疑地往前刺了半寸。   “啊!”段萧清痛叫。   血在段萧清心口衣衫处渲染开来,快速向四周扩散。   听闻段萧清惨叫,林祁心情颇好地勾起了唇。   “呀,刺一下就痛成这样,若是万箭穿心那得多疼啊。”   林祁声音很轻,手上拔箭矢的动作却贼狠。   他弯唇,将染血箭矢颇为善解人意地塞入段萧清手中。   “周遭都是我的人,如若你不确定自己能将我一招制服,我劝你还是不要体验那万箭穿心的滋味。”   林祁握住段萧清肩膀,将他往前推了推。   “该做选择了。”林祁笑,声音低沉喑哑,眼中是藏不住的嗜血期待:“是你死,还是你老子死?”   段萧清哆嗦着手搭箭上弓,将那箭矢瞄准了陇西王的方向。   “清儿!”陇西王震惊了:“我是你父亲!从小到大最疼爱你的父亲!”   “父亲……我、我……”   段萧清咬牙震颤了好一会,突然朝陇西王使了个眼色,手中箭矢疾射而出。   在箭矢射出的瞬间,陇西王快速扣住段嘉诩肩膀要抓他挡箭,却被一把匕首刺穿胸肺。   箭矢没入背心,陇西王闷哼,难以置信地看着段嘉诩,不懂他反应为何能如此之快。   “你!”   似是料到陇西王心中疑惑,段嘉诩垂眸将手中匕首转了个圈。   “我早知你不会给我留任何活路。”   段嘉诩声音平静,没有弑父的畅快疯癫,也没有被一再舍弃的不甘与失望,只是极其平淡地说了这么一句话。   “我不会承认你的……”陇西王倒了下去,声音渐低:“我和陇西子民都不会承认你的……”   见陇西王倒下,段嘉诩伸手将他扶住。   “父亲放心。”段嘉诩弯腰,顺着陇西王倒下的动作将他放在了地上:“看在你我父子一场的情份上,我很快就让你最宝贝的儿子下去侍奉您。”   林祁身前段萧清目光震惊。   “段嘉诩,你竟弑父!”段萧清怒喝,大声嚷嚷:“段嘉诩杀了父亲,他杀了陇西王!” 第190章 我不同意,你就分不了   段萧清大嚷,面部表情异常夸张。   他身后林祁轻啧。   “聒噪,吵得人耳朵疼。”   林祁话落,手中匕首极其丝滑地朝段萧清脖子划了过去。   “噗嗤”一下,鲜血四溅。   段萧清整个面部瞬间僵住,他伸手紧捂脖子,双眼圆瞪。   “你……”   段萧清侧头怒视林祁。   “说话不算话,卑鄙小人……”   段萧清直直朝地上倒去,林祁甩了下手中匕首,冷声嗤笑。   “别跟本首辅玩那些文字游戏,本首辅玩的时候你怕是还在玩泥巴。   你方才既做出了选择,本首辅现在所为不过是替你践诺。”   段萧清双眼圆瞪死不瞑目,林祁垂眸与他对视,瞳孔深邃,目光岿然不动。   陇西王死了,段萧清也死了,一切都结束了。   有风掠过,段嘉诩弯腰呕出一口浓血。   十几步外,林祁站直腰身,抬起了手。   接收到指示,山上士兵快速从石壁冲下,围剿残余陇西军。   陇西士兵四散逃逸。   兵荒马乱中,林祁勾唇,面无表情地朝段嘉诩走了过来。   见林祁靠近,段嘉诩直接后退。   段嘉诩一退,林祁当即止住步伐。   “呵。”   林祁嗤笑一声,弯腰捞起段萧清手中长弓,从自己背上抽出羽箭,搭箭上弦,瞄准段嘉诩眉心。   “我林祁的情可不是你想要就要,想不要就能不要的。”   林祁弯唇在笑,面容却极其森寒,他曲起一指,绷紧手中弓弦。   “要不乖乖过来,要不将小命撂在这。”   段嘉诩抬头与林祁遥遥对视,林祁眼中根本就不打算掩藏的残忍、暴戾悉数暴露在段嘉诩面前。   看这模样是气疯了啊。   遭他欺骗两回后,现在林祁对他怕是已经无所谓什么手段和方式了。   段嘉诩揣测出了林祁心中想法,但他还是想要赌一把。   他想赌,林祁还会不会对他心软。   只要林祁对他还有一丝心软,他便能趁乱离开。   所有思忖都在片刻之间,段嘉诩向前跨了几步,伸手去扯缰绳要翻身上马。   一支羽箭裹挟着怒火破风而来,快速擦掠过段嘉诩肩头。   衣衫被划破一道大大的口,段嘉诩闷哼一声,单手按肩,一膝跪地。   血顺段嘉诩指缝淌落,一滴又一滴,猛往地上砸。   林祁这一箭毫不容情,没有丝毫迟疑。   他低头睨视段嘉诩,重复了一遍方才的话。   “我再说一遍,要不主动过来,要不就将小命撂下。”   地上段嘉诩蹒跚站起,低声笑了起来。   “大人的选项本世子一个都不想选。   世人皆说缘起缘灭,好聚好散。你我已分开,何必继续纠缠不清。   至于大人说的将小命撂下,本世子这么惜命的人,岂会轻易放弃这好不容易得来的为人机会,若下世投胎做不成人,那岂不是白白浪费了这一世?”   当段嘉诩说到分开二字,对面的林祁顿时眸光一寒。   “分开?”林祁嗤笑:“分开,只是你一人所言。段嘉诩,只要我不同意,你同我就分不了。” 第191章 逃   林祁的话一如既往强势,段嘉诩心知今日要脱困已是几无可能。   见段嘉诩迟迟不动,林祁眼中戾气越发浓郁。   他迈步向段嘉诩走去,想要碰触那近在眼前的熟悉温度。   但林祁仍距段嘉诩还有七八步,段嘉诩就被一个蒙面人圈住了腰,虚揽入怀。   认出来人,段嘉诩心头紧绷丝弦顿时一松,人也随之往那人身上倒去。   “楚南辰。”段嘉诩低喃。   在段嘉诩低喃出楚南辰三个字的同时,林祁亦叫出了这三个字。   “楚南辰。”林祁吐字如冰,凌厉视线直直落在楚南辰环住段嘉诩腰身那条胳膊上,似要将那胳膊卸下来下酒般凶狠。   自己的名字被人喊尸体那般叫出,楚南辰不自觉瑟缩了一下。   “这位大人……”楚南辰深吸一口气,随后大声反驳:“你认错人了,我不是楚南辰,我叫辰南楚,是这邙山中的一名山野樵夫。”   楚南辰扯着嗓子自报了一通家门,随后低声询问段嘉诩。   “段段,咱们现在要怎么撤?”   按段嘉诩原本计划,是趁人不备,跳入深潭,只要在水中辨明方向,便能借暗流向外,但现在众目睽睽下,无数双眼睛都在盯着他,这法子很显然已经行不通了。   段嘉诩思忖一下低声回应。   “往西边走,那处有条断桥,我不知林祁用什么法子将它重新连接,但现下那处应当还能用。”   段嘉诩话落,楚南辰当即圈住他腰身拔地而起,向西边掠去。   两人身后,林祁的目光似要吃人般可怕。   “一别两欢,各生欢喜。”林祁声音很轻,垂在身侧的手却握至死紧:“段嘉诩,这便是你的新欢吗?”   长月赶至邙山腹地,正好瞧见段嘉诩被人圈着腰身离开这幕。   “完了。”长月闭眼低喃:“世子殿下这回怕是真的要完了。”   楚南辰虽平日里总是一副嬉皮笑脸,脑子不大正常模样,但武功却很高。   身后虽追兵不断,但他左闪右避还是成功带段嘉诩来到了西侧断崖边。   断崖边上,原本损毁的断桥变成了一条狭长的冰桥,那条冰桥将两处断崖贯通连接,为邙山同相邻那座山开出了一道绝不可能出现的道。   林祁利用了此处低温气候,用绳梯、稻草和水做了一条冰桥。   这冰桥这么长,林祁是怎么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做出来的?   段嘉诩环顾周遭一圈,突然俯身,伸手触摸桥面。   “段段,你……”   楚南辰话音未落,段嘉诩就将手放入口中。   咸的……   段嘉诩瞳孔一缩。   是盐巴。   盐巴加速了水凝结成冰的速度。   周遭有脚步声越逼越近,楚南辰再次圈住段嘉诩腰身,施展轻功带他飞掠上桥。   楚南辰行至半道便有将士带人赶至,林祁更是已来到桥头。   “大人!是否要焚毁冰桥,阻挡两人离开?”   有士兵小跑上前,大声询问。   听闻声音,段嘉诩下意识回头去看林祁。   桥头,林祁朝士兵摆了摆手。   “人掉下去,尸身便没有了。” 第192章 心爱之物被窃   两人已隔开了一段距离。   段嘉诩看不清林祁的脸,但仍能清晰想象他此时的面部表情。   定是……阴翳又可怕!   桥头,林祁看着桥上渐行渐远的两人,勾唇冷笑。   “跑?段嘉诩,我倒要看看这回你能跑多远。”   林祁眉目一沉,目光寒戾。   “通知东林皇室。”   林祁压低声音,吐字森寒。   “就说……   楚南辰盗窃了本首辅心爱之物,若不归还,本首辅不能保证他能手脚健全地返回东林。”   ……   楚南辰带段嘉诩疾掠过冰桥,气都没敢喘上一口,就朝山下直奔而去。   山路颠簸,段嘉诩逐渐心肺不适。   山脚下,楚南辰刚停下脚步,段嘉诩一口鲜血就呕了出来。   “段段,你怎样?”   楚南辰将段嘉诩放下,双脚刚一着地,段嘉诩就再次弯腰呕出第二口血。   两口血呕出来,段嘉诩舒服了不少。   “没事。”段嘉诩摆了摆手,声音虚弱。   上一世,他还未至寿限,便在冬雨夜死在了都城南郊。他死那会陇西王和段萧清都还没死。   这一世,陇西王和段萧清被他提前弄死了,他结束了两人的命数,那他自己的命数是否会提前终结?   空中有雨飘了下来。   见段嘉诩面色极差,楚南辰不敢拉他继续跋涉。   “这附近有处破庙,我们先去那避下雨吧。”楚南辰提出建议。   段嘉诩思忖一下点同意:“走吧。”   最危险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地方,林祁定会认为他一心跑路,着急赶往附近城镇雇佣马匹或马车,既如此倒不如在附近破庙暂避。   去破庙的路上,楚南辰脚下飞快,嘴也说个不停。   “段段,你是不是担心我有危险,所以来邙山那会,故意找借口将我留在营中,不愿我来此涉险?”   楚南辰一副,别说话,我什么都懂的自恋模样。   段嘉诩瞅了他一眼,否认得相当干脆,不带一丝迟疑。   “我是担心你脑子太笨坏我事情。”   被段嘉诩当场否认,楚南辰也不尴尬,嘴巴一张已经说出了一个说服自己的理由。   “我才不信。你费尽心思将陇西王和段萧清引至此处伏杀,不就是不愿整个陇西血流成河吗?   陇西王谋逆一事,人人皆会说你冷酷无情,葬送陇西七万士兵,就连史书都会对你口诛笔伐。日后世人只会知你今日所杀,不会知你当下所护。”   见楚南辰一顶又一顶高帽扣下来,段嘉诩有些额角冒汗。   “打住,适当做梦有助睡眠,整日做梦那就是脑子不正常了。”   破庙近在眼前,楚南辰将段嘉诩放了下来。   “待这雨停,我们便分开走吧。”段嘉诩掩唇低咳:“林祁今日必是认出了你,你再同我一块东林皇族那边你怕是不好交代了。”   “林祁认出了我?我今日自报家门时,明明说了我不是楚南辰啊!”   “……你这不叫自报家门,你这叫此地无银三百两。”   段嘉诩有些没好气地瞟了身旁人一眼,迈步向破庙走去。 第193章 和尚   破庙半掩,段嘉诩推门走了进去,楚南辰跟在他身后。   庙中光线有些暗,只能勉强将庙内境况看个大概。   小庙中有尊损坏了的佛像,上头贡品早已腐烂,有人正蹲在地上堆放柴火。   庙中竟有人!   那是个头戴斗笠的和尚,身穿一袭灰色和尚袍,虽看不到那人的模样,但给人感觉,他同段嘉诩年龄相仿。   听闻脚步声,和尚猛然回头。   看到段嘉诩和楚南辰,和尚整个怔住,愣了半晌,终于发出声音。   “雨气湿冷,正打算升个火去去寒气,两位可要一起?”   这种湿湿冷冷的雨黏在身上确实令人难受,楚南辰也不客气,长腿向前一跨,就将脑袋凑了过去。   “一起,当然一起!”   段嘉诩环顾周遭一圈,弯唇道谢:“那就麻烦小师傅了。”   在楚南辰的帮忙下,火很快升了起来。   柴薪噼啪燃烧,冷冷的小庙逐渐变得温暖。   三人围火而坐,楚南辰和段嘉诩在这头,和尚自己一个在那头。   庙中逐渐升高的温度令空气变得稀薄,段嘉诩逐渐有些不适。   外头雨势渐歇,段嘉诩凑近楚南辰,贴住他耳朵又交待了一遍自己方才说过的事。   “等雨一停,我们就分开走,你马上回东林,我自去寻个地方落脚,待……”   段嘉诩笑了一下,吞下了后面几个字。   “自会有人去寻你。”   “段段……”   楚南辰垂眸,敛去了一贯的吊儿郎当。   “你不再努力一下吗?都说那无尘大师医术了得,能生死人肉白骨,还有他那徒弟!你为何不试着再去寻一下?”   楚南辰声音渐低。   “你现在这样同等死有什么区别?段段,你若不在,我会十分遗憾的。”   见楚南辰如此,段嘉诩沉默不语。   这副身子已经败坏,就算能活亦得日日忍受莫大痛楚。   其实,他曾寻到过无尘大师。   那是无尘大师曾对他说过的话。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抉择是这世间最难的事,选了一处就得舍弃另外一处,趁着还有机会,他想将主动权握在自己手中。   “人活于世总难免会想,若能重活一世,我必不会像这世这样,做下诸多错事,留下诸多遗憾。但人活着,哪能不做错事,哪会没有遗憾。   不做这样的错事,会做那样的错事,不留这样的遗憾,会留那样的遗憾。”   段嘉诩弯唇,低声笑了起来:“来一遭,活一世,便已很好。”   “这一世,我行过善亦做过恶,有功德亦缠业障,被人称赞亦遭人痛骂,杀过想杀之人亦爱过想爱之人……”   林祁冷戾的面容在脑中一闪而过,段嘉诩心头一悸,突然弯腰呕出一大口血。   “段段!”   楚南辰急忙伸手将人扶住。   在段嘉诩倒下的瞬间,坐两人对面的年轻和尚突然面色一变,伸手紧紧揪扯自己心口。   斗笠下,那和尚眉头紧皱。   明明吐血的是段嘉诩,但那和尚却似身受其痛般,面色痛苦。   楚南辰整副心思都扑在段嘉诩身上,并未注意到那和尚的怪异之处,倒是那和尚缓过一口气后主动走了过来。 第194章 北上   “这位公子这是怎么了?”   和尚来到两人身旁,停住脚步,低头询问。   “我朋友顽疾复发,口吐鲜血!”   楚南辰伸手去翻段嘉诩衣袖,从里头掏出一个药瓶拧开,却发现里头空无一物。   “艹”   楚南辰低骂一声,抱起段嘉诩要带他走,和尚拦住了他。   “怕是肩头伤口感染引发了顽疾。”和尚指了指段嘉诩染血肩头:“公子何不先为友人处理肩头伤口。”   楚南辰想了想觉得有些道理,撕开段嘉诩衣衫为他处理肩头伤口。   在楚南辰专心应付段嘉诩肩头伤口的同时,有只干瘪蛊虫悄悄从和尚衣袍中爬出,默默潜入段嘉诩衣衫中,过了半晌肚子圆鼓鼓地爬了出来,重新没入和尚衣袍中。   “这面色似乎好起来了。”和尚低语。   外头雨势已停,和尚双掌相贴,朝楚南辰行了个合十礼。   “骤雨已停,我该启程了。”   和尚说罢,拉低斗笠,大步走了出去。   外头有阳光透入,段嘉诩睁眼,光与影之中一个熟悉轮廓映入眼帘。   这人……   段嘉诩张口要叫住和尚。   心尖再次涌上一阵不适,段嘉诩低咳,这一次并没有吐血。   “段段!”楚南辰轻拍段嘉诩后背给他顺气。   段嘉诩捂唇低咳一阵再次抬头看向门口,外头已是空无一人,方才那位和尚早已不见了踪影。   “雨停了。”   段嘉诩低语一句,朝楚南辰摆了摆手,自地上蹒跚站起。   “楚南辰,我们该分开了。”   大雨冲刷过往脚印,从现在起会有一段新的路程。   “段段,你让我回东林,那你去哪?”   段嘉诩低咳几声指了指北方:“永清。”   “那位与你相熟的朱谨世子不是在商丘吗?商丘比邻东林,你何不与我一块向东?”   段嘉诩摇头:“他很快就要离开了。”   “很快就会离开?”   楚南辰两眼一亮。   “段段,你是不是又在背地里做了什么?”   段嘉诩瞟了楚南辰一眼,懒得跟他讲话。   朱谨不仅很快会离开商丘,他还会重返汴京,在朝中占据一席之地。   这是南越王与枭帝的交易,南越王假意与陇西王周旋,在关键时刻背刺他一剑,以此换取朱谨离开商丘,进入朝廷权力中心的机会。   是他去信朱谨,让朱谨说服南越王与枭帝做此交易。   在他记忆中,段标病逝不久枭帝也会驾崩。   朱谨此时回汴京,进入朝堂,枭帝一旦驾崩,任命辅政大臣,届时……   楚南辰将脑袋凑过来要听八卦,段嘉诩一把将他推开。   “赶紧走,别挡道。”   段嘉诩同楚南辰在破庙前分道扬镳。楚南辰向东,他则往北。   永清位于晋渊与北境交界,段嘉诩先在附近城镇避了几日,再租赁马车前往。   路上,遇到盘查,段嘉诩不得不绕路而行。   原本十几日的路程被段嘉诩硬生生走了将近一个月。   边境小镇宁静又淳朴,段嘉诩在永清租赁了一处小院,在这安顿了下来。   这的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日子过得极是简单,段嘉诩每日把自己当猪养,吃饱睡,睡饱吃,日常出来跟邻居聊个天、散个步,日子被他过得极是悠闲。   段嘉诩的身体状况虽没好转,但也没再继续恶化。有些时候他甚至觉得,他比从前有力气了一些。 第195章 永清边境   段嘉诩来永清身上并未带多少银钱,租赁院子已花掉大半,剩下那一半半个月内也被他霍霍光了。   为了生计,段嘉诩决定重操旧业,给人摆摊算命。   段嘉诩在堪舆一术上本就颇有造诣,再加上他那张善于忽悠人的嘴,很快他的生意就做了起来,不仅本镇人会找他测算吉凶,就连邻镇人都会特意过来寻他测算黄道吉日。   永清镇闹市一角,一位妇人正收拾桌椅,清理出摊一日下来堆放的垃圾杂物。   “小诩,我瞧这天怕是要下雨了,你今日要不要同我一样,早些回去?”   段嘉诩弯唇,笑得眉眼弯弯:“我还有最后一个顾客,待做完,我便收拾东西回去。”   “行吧,那婶子先走了,晚上想吃啥?婶子顺道给你做。   你说你这么大个男的,也不给自己找个知冷知热的人,旁人像你这年龄,命好一些的,儿子都五、六岁了。”   妇人手上动作极快,嘴也唠叨个不停。   “我上次跟你说的镇上打铁铺那姑娘怎样?我看她对你挺好的,时常给你送瓜果蔬菜,还给你纳过鞋底。”   妇人一直唠叨个不停,为让妇人赶紧离开,段嘉诩帮忙将东西搬上一旁牛车。   “最难消受美人恩,我身子虚,那等福气怕是消受不来。”   “瞎说!”妇人啐了一口,伸手去握段嘉诩白皙手掌:“小诩,你虽长得一副小白脸模样,但婶子瞧着你还是很有力气的。若是婶子年轻个二、三十……”   婶子嘿嘿两声,摸了两把段嘉诩手背。   “定不会让你逃出婶子的手掌心。”   妇人的模样有些搞笑,段嘉诩忍俊不禁了一下,将她推向牛车。   “婶子还是赶紧的吧,回去晚了金大哥和几个孩子可是要饿肚子了。”   妇人上了牛车,临走前还刻意交待一句:“小诩,男孩子一个人在外面要保护好自己。”   段嘉诩点头,一边笑一边朝妇人摆手,目送她离开。   妇人走后片刻,就有人寻了过来。   “请问是诩大师吗?”   来人一身家仆装扮中规中矩,看这模样应当是某个高门大户的规矩家仆。   “我是。”段嘉诩点头:“请问你是?”   “我家主人原本约了今日过来做测算,但方才宅中来了一位重要客人,我家主人不方便出门,可否请诩大师移驾我家主人别院?”   原来他最后一位客人有事来不了。   段嘉诩先是眉头微皱,随后很快舒展开来。   “别院我就不去了,你家主人今日既有事来不了,我可与他另外约时间。”   “我家主人知大师从不去人府邸,此次邀请大师过府实属冒昧,为表歉意我家主人愿意付大师五倍酬金,不知大师意下如何?”   五倍酬金?   段嘉诩整个呆住。   “我家主人真的十分期盼能得大师指点。”家仆俯身,朝段嘉诩深深一拜:“希望大师通融。”   段嘉诩抿了抿唇,握了握垂在身侧的手,终是没能抵挡住金钱诱惑。   “都说乐于助人是种美德,像本大师这么有慧根的人自是极具美德,既你家大人盛意拳拳,本大师便亲自走这一趟吧。” 第196章 必须要断   “如此便劳烦大师了。”   家仆再次躬身行礼。   “大师可还有要收拾的东西?若没有现在便随我动身吧。主人别院位于永清山半山腰上,山路难行,现下不动身,再晚些怕是就不好走了。”   “那便即刻动身吧。”   段嘉诩将摊一收,算命旗幡往身上一挂,便随那家仆动身了。   天还未入黑,山路尚算好走,段嘉诩随家仆走出一段路,家仆开始同段嘉诩攀谈起来。   “听大师说话口音,大师不是永清人?”   面对家仆询问,段嘉诩眸光一闪,弯起了唇。   “本大师幼时曾随师傅走南闯北,故口音多有混杂。”   段嘉诩并未直接回答家仆的问题,对此家仆未再追问,而是直接转换下个话题。   “不知大师可到过汴京?听说那是个极为繁华的地方。”   “自是去过的。”   “听说近来京中那位首辅大人有件来自陇西的珍宝被窃,首辅大人允诺,谁能寻获那件陇西珍宝他必重金酬谢。”   “竟有如此稀奇之事。”   山路盘旋,弯道甚多,家仆同段嘉诩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了大半个时辰,很快在一处别院前停了下来。   院墙很高,从外向里看,竟完全看不到里面。   “我家主人就在里面,大师请。”   家仆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段嘉诩向前迈了一步跨过门槛,突然停住了脚。   “本大师突然想起有重要东西没拿。”段嘉诩将迈出那脚收了回来:“待我下山取了明日再来拜会贵主人。”   此处有些不对劲,还是先溜为妙。   段嘉诩转身要走,家仆却伸手挡住了他的去路。   “主人别院什么都有,大师缺什么少什么吩咐一声就行。”   周遭有脚步声快速朝这头围拢,迅速将这头包围。   为首的是一个段嘉诩极为熟悉的人……   长月!   “世子殿下。”长月朝段嘉诩虚抱一拳:“里头请吧。”   长月在这,那林祁……   意识到林祁就在高墙另一侧,段嘉诩顿时心尖一颤。   高墙难跨,生死难逾,他同林祁之间必须要断。   段嘉诩面色一沉,眉目一敛,快速摸向袖中匕首。   将段嘉诩的动作尽收眼底,长月曲起一指至于唇边。   “大人有令,不惜一切代价制服殿下。”   枭声从长月唇与指相贴的位置逸出,枭声一出,周遭士兵当即出手。   空中有雨砸了下来,落在匕首刃上,声音清脆,段嘉诩眸色一凛,主动迎了上去。   高楼上,将这一切尽收眼底的林祁满面冷色,默默蜷紧了垂在身侧的手。   就算在外与人苦苦鏖战,都不愿跨入这扇门吗?   真的如此讨厌回到他身边?   如此厌恶所有有他存在的地方?   外头有士兵小跑来报。   “大人再这么打下去,恐怕真会伤了外头那位,是否要命人停手?”   林祁黑脸不语,士兵不敢离开又不敢再问,只能一直跪在地上。   过了片刻,林祁招手示意士兵上前,附唇在他耳边低语。   “先……故意……放……将他……引至……” 第197章 到此为止   段嘉诩与士兵鏖战一番,竟寻到一个间隙,夺了匹马,冲出了包围。   雨势渐大,段嘉诩夺马而逃,凭借上一世的记忆向树林深处狂奔而去。   身后士兵的声音灌入耳中。   “永清山林地形复杂,不可能完全封锁,现下人跑了,我们要如何同大人交代?”   “他这一跑必是下山,封锁下山主道,我们再慢慢搜山。”   永清山是晋渊与北境交界,山体南面归属晋渊,山体北面归属北境。   永清山林面积宽广又位置特殊,是个就算封山搜林一天一夜也绝对搜不完的地方。   山间夜路难行,林祁的人既封锁了下山主道,那他只能想办法在山上度过一夜,待明天天亮,再另寻下山法子。   这一世段嘉诩虽未到过永清山林,但这地方他上一世是来过的,在他印象中,山林隐秘处,有幢废弃小木屋。   那幢木屋是从前山野猎户留下,后来荒废不用的临时休憩点。   段嘉诩策马驰了一段,翻身下马,在马背上绑上石头,将马拍走,他则往记忆中那幢隐秘小屋大步而去。   雨水穿林打叶直直坠下,段嘉诩用袖挡雨,大步向前。   山林深处的小木屋同段嘉诩记忆中的别无二致,段嘉诩快步走过去,将门推开。   屋内一片漆黑。   段嘉诩迟疑一下没有进入。   黑暗中,有一个力道猛拽了他一下,紧接着耳边就传来一下重重关门声。   压迫的指掌紧扣他下颚,黑暗中有人用一臂将段嘉诩制住,把他按在门板上,要段嘉诩任他予取予求。   “住……”   段嘉诩刚说出一个字,他的唇就被人堵住。   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黑暗中段嘉诩虽看不清身前人的脸,但他凭借气息已能清晰辨认,屋中之人正是林祁。   林祁动作急切,力道蛮横,段嘉诩吃痛,下意识要将林祁推开。   感受到段嘉诩的抗拒,林祁眉目一寒,直接伸手去扯段嘉诩身上衣衫。   “殿下以为自己还避得开吗?”林祁怒声质问,声音又沉又哑。   他将那件被他扯下的衣衫往地上随意一扔,直接勾起段嘉诩一腿。   “林祁,你住手!”   段嘉诩出声制止,林祁直接伸手去撕他最后的贴身……   缎料滑下腿根。   段嘉诩毫无遮掩的脆弱深邃完全暴露在林祁面前。   “不……”   段嘉诩氤氲了眼想退!   林祁却……   直接……   “唔……”   段嘉诩猛吸一口气。   林祁一边……放肆……欺负……   另一边污言秽语说个不停……   “殿下的人总想离开臣,殿下这副身子却极为依赖臣呢。”   林祁蓄意撩拨,段嘉诩不想回应,身体却逐渐不受控制。   “唔……”   段嘉诩话语断续。   “不……”   林祁……   ……   段嘉诩猛地一个哆嗦……倒抽一口凉气……   林祁将段嘉诩禁锢在怀,低头咬他修长脖颈:“殿下说些臣爱听的话怎样?或许待会臣会温柔一些……”   段嘉诩黑眸氤氲,气息不稳。   他侧过头去看林祁,低声开口。   “林祁,我要同你到此为止。” 第198章 肆意欺负   “到此为止?”   林祁轻声重复段嘉诩的话。   戾气快速在他面容凝聚,向外疯狂扩散。   方才他只是用指掌折磨,这次却直接扯下自己身上衣袍。   “殿下可还记得上一世的永清山林?”   林祁扯了扯嘴角,直逼那令他疯狂的脆弱深邃。   “那夜你我被困山林,你突发疾病,冷得浑身颤抖,那个时候你一直伸手求臣拥抱和欺负。”   林祁眸色疯狂。   “永清山林中的一切可要臣同殿下一一重温?”   上一世的……永清山林!   段嘉诩瞳孔一颤,用力去推林祁。   林祁佯装脚下不稳,先是晃了一下,随后在段嘉诩最猝不及防的时候,整个覆了上来,抱住他跌在了地上。   段嘉诩呼吸一顿,整个身子都颤了起来。   “殿下既不会说那些臣喜欢的话,那便臣说一句,殿下说一句如何?”   林祁没有动作,段嘉诩却因体内酥麻完全说不出话。   “你……”段嘉诩气息不稳。   林祁低头亲他红唇,动作呵宠,那双眼却极为狂乱暴躁。   “我,段嘉诩。”林祁勾唇,吐字如丝:“心悦林祁。此生唯他一人,永不相负。”   林祁逼段嘉诩跟他讲情话,段嘉诩抿唇,深吸一口气后找回声音。   “你疯了。”   段嘉诩话落……   林祁……   ……   “呃……”段嘉诩猛喘一口气。   “殿下现在要跟臣说吗?”   林祁……   很快段嘉诩就被欺负地双眼氤氲。   “说……你……林祁……”段嘉诩话语断续,“是个疯……”   段嘉诩话还没说完,林祁突然抬手,用力拍了他屁股一下。   突来的拍打,刺激了段嘉诩。   “唔……”   段嘉诩猛喘一口气……   接连……两次……   段嘉诩承受不住……   他哆嗦着腿脚要倒下,林祁却伸手扶住他腰。   “那些话殿下还不愿意说吗?”   林祁还想……继续……   “住手……”段嘉诩的声音带上了些许哭腔,“我已经两次了……承受不住第三次……”   段嘉诩话还没说完……   林祁……   “唔……”   段嘉诩颤抖着哭了出来。   黑暗中有白光在眼前一阵阵炸开,段嘉诩红了眼睛,哭着晕了过去。   “不经弄。”   林祁冷哼一声,轻顺段嘉诩汗湿墨发。   “段嘉诩,如果可以,我真想将心剖出来。”   林祁伸手握住段嘉诩指掌,举起那纤细长指,让指尖抵在自己心口。   “如此,便不会将你放在心尖上,日日折磨我了。”   林祁手上一个用力,段嘉诩的指尖便戳破了他的胸膛皮肤。   血从伤口向外溢散,沾染上段嘉诩的指,在那白皙胸膛渲染成花。   林祁低头,含住那染血的指用力一咬,见有血珠渗出,且那血珠与自己的血相互交融,突然勾唇极为病态地笑了起来。   ……   半炷香后,衣衫松垮的林祁抱着身上裹得严严实实的段嘉诩走了出来。   “大人。”外头长月撑着伞走上前来。   林祁沉敛下眉目恢复了往常的面无表情。   “启程,回汴京。”   这一次别说是跑,他定要怀中之人连榻都下不了。 第199章 同心环   暖阳从窗外透入,段嘉诩睁眼,林祁的面容一如既往地映入眼帘。   段嘉诩觉得自己快要崩溃了!   整整十五日,林祁日日与他形影不离。   白日无论林祁做什么,都必要带上他,无论他要做什么,林祁都必会面无表情跟着,就连出恭,林祁都没放过彼此。   夜晚林祁夜夜与他……待他精疲力竭,林祁都会在屋中燃上助眠香料,每次他醒来都已是第二日清晨。   林祁虽日日与他形影不离,却总是黑着一张脸,除床第之间的污言秽语外,什么都不说。   有些时候他趁着林祁餍足之时想说些什么,林祁都会堵住他的嘴,掠夺他的呼吸,不让他开口。   段嘉诩知道林祁在生气,林祁在向他要一个他给不了的承诺。   见段嘉诩睁开,林祁一手扣住他双腕,将那腕高举过头顶。   “林祁、你是不是疯了,现在是白日……”   段嘉诩话还没说完,他的唇就被堵了个正着。   “唔……”段嘉诩挣扭手腕要躲要避,却被林祁直接用床上垂幔系住了手。   双手被缚,段嘉诩抬脚去踹,却被林祁用手臂勾住了脚。   见林祁解下另一头垂幔要来绑缚他脚,段嘉诩有些慌了。   “你……你疯了吗你?”   段嘉诩急红了眼,却挣不开林祁,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他绑缚住双脚。   林祁将身上衣袍一扯,正欲整个欺上去,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敲门声。   “大人。”   是长月的声音。   林祁闻声动作猛然一顿,他低低咒骂一声,半支起身。   “何事?”   “宫中敲了钟,陛下病危!”   林祁眉目一沉,坐了起来。   “知道了,我换身衣衫,即刻入宫。”   林祁伸手从枕下摸出一对带铜球的手环,一个套在自己腕上,另一个强行套在段嘉诩腕上。   四肢仍被绑着,段嘉诩顾不上身上难堪,急声追问。   “这是什么?”   林祁睨了段嘉诩一眼,低声吐出三个字:“同心蛊。”   同心蛊,一卵双生,共化成蛊,两者距离超过六里便会双双作响。   “同心蛊?”   在段嘉诩错愕的目光里,林祁径自披衣走下了榻。   “不要妄图将它摘下。”林祁走到屏风后更换官服,“我的人传来消息,钟家那小子离开颍川,正朝汴京而来,你若想他平安无事,便不要再玩那些作死的小把戏。”   “子期?来了?”   段嘉诩询问,回应他的却是啪的一下关门声。   林祁离开了,独留手脚被缚的段嘉诩在榻上。   “林祁!”段嘉诩朝外面大喊,“你人走了倒是给我松绑一下啊!”   段嘉诩喊声很大,外头却无人敢应。   榻上段嘉诩瞧瞧有些尴尬的自己,又看了看床柱上那四根垂幔,欲哭无泪地将脸埋进被褥中。   “什么叫我总是作死,明明是你脑子有坑。”   ……   太子段标没熬过春季,枭帝没能熬完整个夏季。   八月中,枭帝驾崩,留下削藩遗诏,改藩地为郡县,命林祁、朱谨同为辅政大臣。   林祁除首辅一职外加封帝师,赐黄金十万两,良田五千亩。   朱谨获封太尉,掌晋渊兵权。   自此朝中权柄两分,双双制衡。   枭帝死后,年仅八岁的皇长孙段渊继位,段渊登基那日,秋风方起。   汴京城外,有纸箔簌簌而落,钟子期缓步向前,一只羽箭朝他迅猛而来。 第200章 送归   破风声震颤耳膜,钟子期猛地侧了下身,快速握住箭杆,拔下箭矢顶端裹挟纸条。   钟子期以指挑开纸条,仅有一指长宽的纸条上只写了五个字。   【被困帝师府】   钟子期皱了下眉,刚将纸条收入衣襟,另一支羽箭就朝他飞了过来。   “小心!”   身后有声音传来,原本能轻松躲避的钟子期眸色一转,直接朝地上跌去。   发簪跌落,墨发扬散,一人垫在钟子期身下,抱住他跌落在地。   四目相对,两人面容双双落入彼此眼中。   钟子期面容白皙墨发凌乱,被他压在身下那人则鼻尖微红,眼角含泪。   “你!”身下人认出了钟子期。   钟子期也认出了来人。   这人正是之前跟他在颍川有过一面之缘,想把他当傻子坑的二货小少年。   端渊。   “很痛吗?”   钟子期起身,将手伸向小少年。   “摔哪了,让我看看。”   钟子期的手光洁又极富骨感,阳光下如上好的羊脂白玉,小少年握上去,紧紧抓在掌心。   玉质冰冷,手中细腻却有阵阵暖意直透掌心传来。   “哪里痛?”钟子期将小少年拉起,上上下下、仔仔细细检视他周身。   小少年抬头去看钟子期,对上一双只倒映他一人身姿的黑瞳。   “没摔疼。”小少年嗫嚅,不自觉红了耳根。   “没摔疼?”钟子期皱眉,有些不大相信,“那你眼睛怎么红红的?”   “我……想我父亲和爷爷了。”   曾经那个精力充沛的小少年失了初见时的轻狂。   “从前无论我做什么,都会有人挡在我面前,我可以肆意妄为,可以不计后果。   但现在,父亲不在了,爷爷也不在了,我看不清前方道路,却又被一只手推着向前。”   小少年的话触动了钟子期,他沉默一下俯下了身。   “既已没有退路,那被推着向前又何妨?”钟子期字正腔圆,吐字清晰:“大不了不过是跌个粉身碎骨,总好过一动不动,待在原地等死。”   钟子期的话感同身受,小少年张嘴看他,有些发不出声音。   周遭有杂乱脚步声传来,很快一个身穿甲胄的将领就绑了个猎户朝这头大步而来。   “臣护驾来迟,请陛下降罪。”   将领一句话就暴露了小少年的真实身份。   钟子期目光一停,动作猛顿。   端渊……段渊……   枭帝死后登基为帝的小皇帝!   另一头,有侍卫策马而来。   “太尉大人与帝师大人有事相商,请陛下速速回宫。”   段渊朝侍卫点了下头,将脸侧向将领。   “将此人押下去细细盘问,若有问题……”段渊眉间有狠色一闪而过:“格杀勿论。”   交待了要说的话,段渊将脸转向钟子期。   “你住哪?”段渊朝钟子期咧嘴笑,一副没心没肺模样:“我送你回去。”   钟子期垂眸,低声开口,声音疏离:“一介草民不敢劳烦陛下。”   感受到钟子期的不悦,段渊赶紧开口解释。   “子期你别生气,我不是故意瞒着你的,先前跟老师去颖川是私下偷偷跑去的,不能让人知道,所以那时才跟你说了假名。”   段渊不顾众人在场,一边解释,一边伸手去拽钟子期手臂。 第201章 去捞小表叔   “我亲自送你回去当赔罪,你不要生气好不好?”   钟子期沉默一下将眸垂得更低:“我没有家。”   方才一副冷冰冰模样的钟子期在段渊面前露出了脆弱。   “父亲和爷爷都不在了,没有亲人的地方哪还有家。”   见钟子期这副模样,段渊的心脏忍不住狠狠一抽。   “你跟我去宫中吧!”段渊豪气地拍了拍胸膛:“以后我家就是你家,有我一口饭吃,就绝不会让你喝粥。”   段渊发出了邀请,钟子期眸色一动,却是沉默不语。   见钟子期不答应,段渊越发不要脸的软磨硬泡。   瞧着段渊那副又哄又骗就差撒泼打滚的幼稚模样,钟子期的瞳越发深邃莫测。   他对小表叔说过,他段嘉诩若归,他钟子期必亲迎,他段嘉诩若不归,他钟子期便来捞。   现在既段嘉诩回不来,他钟子期便来了。   钟子期闭眼,在段渊期待的目光中朝他点了点头。   “好。”   方才的生气与示弱都只是手段,为的是进入宫廷,只有进入宫廷才有机会接触那位帝师大人,将小表叔捞出来。   ……   帝师府,段嘉诩打了个哈欠,将林祁的孤本搭在脸上睡觉。   枭帝死不死跟段嘉诩关系不大,但枭帝死后,段嘉诩的生活还是发生了少许变化。   原本林祁将他囚在首辅府,现在变成了帝师府。   从前林祁囚他,除了不让出府,他在府中做什么都可以。   现在却是不许他迈出居住的院子一步。   自成了帝师,林祁的生活单调的可怕。   每日除了入宫,便是回府,两点一线。   每日十二个时辰,段嘉诩起码有十个时辰跟林祁在一起,偏林祁除了按着他做那种事外,一句话都不跟他讲。   段嘉诩有些时候真的很怀疑,在他还没病死前,就已经被林祁给闷死了。   外头有脚步声传来,段嘉诩刚将孤本从脸上扒下来,老管事就从外面敲门而入。   “殿下,晚上想吃什么?”   “直接问你家大人不就好了。”段嘉诩有些没好气地瞟了老管事一眼:“哪回不是我想吃什么,你家大人就让灶房别做什么。”   段嘉诩态度不是很好,老管事非但没有在意,反倒躬下身,态度恭敬地朝他行了一礼。   “今日宫中有事,大人要晚些才能回,他方才派人回来传话,让灶房先给殿下备饭。”   老管事话语微顿,继续开口。   “殿下自己好好想想,您哪回说想吃的不是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您从前吃了哪回不是身体不适?”   老管事态度恭敬,话语谦卑,令人完全挑不出错处,但他的话却字字带骨,直戳段嘉诩脊梁。   眼看继续聊下去讨不了好,段嘉诩赶紧转移话题。   “林祁在宫中被什么事耽误了?”   “听长月讲,小皇帝今日偷溜出宫,在外面碰上了一个拿箭射他的猎户。”   行刺新帝?   这确实是大事。   老管事正同段嘉诩说着小皇帝的事,金銮殿上朱谨同林祁两位辅政大臣正在小皇帝面前针锋相对。   “先帝死前曾有圣旨,封陇西段嘉诩为诩亲王,现在先帝虽驾崩,但依血脉,段嘉诩乃陛下皇叔,臣认为陛下应践行先帝允诺,封段嘉诩为诩亲王,赐府邸,令其即刻搬入。” 第202章 争锋相对   “加封自是要加封的,只是钦天监那头并未给出黄道吉日,王府的选址工部那头亦未完成测算,臣认为既是有圣旨为证的事,便不必急于一时。”   林祁的话四两拨千斤,两句就将朱谨的提议驳了回去。   小皇帝看看朱谨又瞧瞧自家老师,咳嗽两声转移话题。   “那啥,朕突然想起,自己下午出宫,在外头受惊了,得找太医开两剂安神药,诩皇叔一事……容后再议、容后再议哈。”   小皇帝想溜,朱谨却上前两步,用身躯挡住了他的去路。   “加封与迁府一事容后再议,那诩亲王堂堂一个王爷整日宿在帝师府一事,陛下怎么说?”   “皇叔……整日宿在老师那?”小皇帝在努力消化这个惊天大瓜:“皇叔为何总睡老师那?”   小皇帝惊得张大了嘴。   一旁林祁瞟他一眼,俯身作揖:“诩亲王博学多才,臣有事向他请教,故特邀他入府。”   林祁给出的理由合情合理,小皇帝却还是有些难以置信。   “老师已是有王佐之才之人,什么事需要老师日日请教?”   “言传身教之事。”   小皇帝问者无心,林祁的回答亦极其自然,一旁听懂林祁话中含义的朱谨黑下了脸。   “强人所难之事倒是被帝师大人说得相当清风霁月啊。”   面对朱谨嘲讽林祁勾唇一笑:“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确实不懂。”朱谨挑眉,眼间皆是挑衅:“毕竟不是每个人都似帝师大人这样变态啊。”   眼看朱谨和林祁要当着他面掐起来,小皇帝赶紧转移话题。   “太尉大人,今日有猎户在城外朝朕射箭,你去狱中好好盘查一番。至于老师……”   小皇帝瞧了林祁一眼,见林祁弯唇,他赶紧吞下了那句本要让林祁去跑腿的话。   “老师要没什么事,就赶紧回府同皇叔言传身教吧。”   “是。”林祁双手交叠,再作一揖:“臣遵命。”   一旁朱谨哼了一声,单手抱拳:“臣,”朱谨咬牙:“遵命。”   朱谨同林祁是一块出的殿,门口朱谨拦住林祁。   “你到底把人怎么了?”   林祁双手环臂,斜睨朱谨。   “这是我同他之间的事。”   “小嘉诩的事便是我的事。”朱谨伸手去揪林祁,“帝师大人,若不想本太尉哪天练兵练到你府邸门口,你最好将人给我放了。”   面对朱谨威胁,林祁面色不改。   “若太尉大人不怕文官口诛笔伐,不畏天下悠悠众口,不惧寒了麾中一众谋士的心,林某自是不拘。”   林祁挥手拨开朱谨,整了整身上衣衫。   “太尉大人,你心中之人是林某的志在必得。为了得到他,林某不惜一切代价,亦不惧任何威胁,若你当真妄动,就休怪林某玉石俱焚了。”   林祁说罢大步向前。   身后朱谨因林祁方才那话整个怔住。   心中之人……   一张面容在朱谨脑中浮起,快速凝聚成形。   朱谨苦笑,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   他心中之人早已成灰成土,不复存在了。 第203章 当年那女孩   帝师府,段嘉诩挑了几筷子碗中米饭,默默将箸放下。   见段嘉诩胃口不好,老管事刚吩咐人将饭菜撤下去,换些新的上来,段嘉诩就按住了他。   “不用麻烦,定是中午吃多了,晚上这才没有胃口。”   段嘉诩用箸敲了敲桌面,突然有些想吃几日前吃过的椰香千层糕。   “给我做份我几日前吃过的椰香千层糕吧。”   “殿下稍等,我去灶房问问,那日的糕点是哪位师傅做的。”   老管事亲自去了趟灶房,问了一圈也没找到那日做糕点的人,倒是有个婢女说自己会做。   椰香千层糕做法复杂,会做的人少之又少,寻不到那日做糕点的厨子,老管事只能死马当活马医,让那婢女试着做了一份出来。   老管事让那婢女将她做的糕点呈上,段嘉诩只咬了两口就放下了箸。   味道不对。   这不是他先前吃过的椰香千层糕。   段嘉诩摆了摆手命老管事将糕点撤下去。   “将东西撤了吧,我有些犯困,想去榻上躺会。”   见段嘉诩眉眼倦怠,老管事吩咐下人将桌上饭菜糕点撤下去,很快屋中只剩段嘉诩一人。   段嘉诩正要上榻,突觉四肢和脖颈传来阵阵瘙痒。   他拉起袖子一看,点点红斑映入眼帘。   这是……   段嘉诩刚伸指扣住自己脉搏,一个人影就从帷幔后跳了出来。   是方才那个做糕点的婢女。   “公子可还记得我?”   一双满是恨意的眼唤回了段嘉诩尘封已久的记忆。   眼前这婢女是……   “我姓付。”   果然……   段嘉诩弯唇,曲起一膝,用背倚住身侧矮柜。   “你是九年前那个小女孩,钟家商行付姓男管事的女儿。”   段嘉诩动作闲适,见他这副模样,婢女眉头直皱。   “知道是我还能如此淡定,看来公子对当年之事当真毫无半分悔意。”   段嘉诩弯唇笑了笑,绕开话题:“你母亲现在如何了?”   “家母身体康健,每日吃好睡好。公子是不是很失望?没想到我们母女二人能活得如此好。”   婢女向段嘉诩走来,步步朝他逼近。   “我已在公子身上下了剧毒,半个时辰内没有解药,公子就等着别人给你收尸吧你!”   婢女还想再放两句狠话,段嘉诩却弯唇打断了她。   “你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若想要我死,直接用那见血封喉的毒药不是更好吗?何必让我多活半个时辰?”   “我!”婢女瞪了段嘉诩一眼,故意将眉拧成一个凶凶的表情:“我想知道当年的真相!商行那么多人,为何公子偏偏将我父亲推了出去,为何是我父亲,不是旁人?”   婢女脸上表情很凶,说话的语气却有些底气不足。   “公子选择我父亲,是不是我父亲做了什么对不起商行的事,或是我父亲欠了商行很多钱,我想知道,我敬重的父亲是不是……”   婢女只到段嘉诩前襟的高度,哪怕强装硬气亦掩不住那微颤的手臂。   段嘉诩深凝她一眼,俯下了身。   “不是。”段嘉诩认真看着婢女,说出的话一字一顿:“他是最值得你敬重的父亲。当年你父亲身患绝症,时日无多,我与他达成约定,用他一命换你母女二人余生衣食无忧。” 第204章 之间   段嘉诩是个六亲缘浅的人,但他不会否认另一个父亲曾经的付出与牺牲。   婢女看着段嘉诩,先是笑了一下,随后眼泪直直掉了下来。   段嘉诩抬手,轻揉婢女额发:“做个坏人比做个好人难得多,若不能将良心扔在地上踩个稀巴烂,那还是尽量去做个好人吧。”   若今日面前的是子期,他必会同他讲,人心不狠,地位不稳,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既生在钟家,既享受了那样的资源,那担负着那么多人的命运,那便没有去做什么好人的权利。   但现在,在他面前的只是个小婢女,她不该承担那些不属于她的生命之重。   “我知道你先前下的并不是什么剧毒,只是一种致敏性药物,你要的答案我已经给了,今日之事就当作没发生过,你走吧。”   段嘉诩朝小婢女弯眉笑了笑,将她推向门口。   眼前人温润又清贵,小婢女不自觉红了眼睛。   “当年道观后山,公子以血作酒,在我父亲墓前跪了三夜,从母亲手中换取了那块刻有周字的铜牌,公子当年那样做可是为了现在的帝师大人?公子当年若同我母亲言明真相,我母亲必不会那样折辱公子。”   小婢女越说声音越小。   “以我母亲的性子,若当年便知道真相,她定会追随父亲而去……”   段嘉诩摇头,嘴角仍是噙着一抹笑。   “我确实有罪,你父亲为钟家做工,我便担有保护他的责任,但我却并未尽到该尽之职。”   “至于那块铜牌,是我令他再也无法追寻父仇线索,既是因我而起之事,我自该负责。”   外头有脚步声传来,小婢女张口。   “公子……”   只说出两个字,就被段嘉诩用指抵住了嘴。   “嘘。”段嘉诩压低了声音:“方才所言皆是你我之间的秘密,不要告诉旁人可好?”   低低的声缭绕耳畔,小婢女不自觉红了耳根。   “是……”   段嘉诩刚安抚好小婢女,林祁就从外面推门而入。   见段嘉诩同个小婢女共处一室,那小婢女还红了耳根,林祁顿时眉头紧皱。   “出去。”   林祁宽袖一甩,喝令小婢女。   突然被凶,小婢女愣了一下,哆嗦了身子。   见小婢女如此段嘉诩忍不住上前隔开两人。   “不过是个刚及笄的小丫头,你这么吓人做什么。”   段嘉诩拉了林祁一下,抬手轻拍小婢女额头。   “去吧,这屋中没你什么事了。”   小婢女行了一礼慌忙告退,房门刚一关上,段嘉诩就被林祁抵在了门板上。   “殿下倒是怜香惜玉得很啊。”   林祁紧扣段嘉诩一肩,另一手用力捏他下颚。   段嘉诩吃痛,眉头直皱,嘴却硬气得很。   “当然,若能情投意合,日后开枝散叶还指望她呢。”   段嘉诩话落,林祁顿时目光一寒。   “开枝散叶?”林祁嗤笑,眉宇间是藏不住的残忍暴戾:“臣倒要看看殿下如何同一具尸体开枝散叶。”   林祁面容暴躁,段嘉诩却是满目清冷。   “就算没有她也会有旁人。林祁,你心里很清楚,我同你之间的问题,根本无关一个小小女婢。”   段嘉诩的话极其冷静,林祁闻言周身气息瞬间降至冰点。   “我同你之间的问题与一个小小女婢无关,我同你之间的问题是你无心于我是吗?”   林祁俯身,将段嘉诩整个钉压在门板上。   “段嘉诩是你亲口许我的以后,既向我许了承诺,便容不得你反悔。”   林祁目光幽沉,瞳孔深邃,似要将段嘉诩生吞入腹般可怕。   段嘉诩心尖一颤,有腥甜翻涌而上。   怕林祁看出异样,段嘉诩硬吞下喉间腥甜,用力将他推开。 第205章 恶化   “你疯了你。”段嘉诩垂眸,低声咒骂:“我不会承认你的……林祁,就算是死我也绝不会承认你……”   段嘉诩的话崩断了林祁脑中最后一根理智丝弦,林祁猛地上前一步,伸手去掐段嘉诩脖子。   “那殿下便和臣一块去死如何?”疯意在林祁眼中扩散,红色快速充盈瞳孔。   眼见林祁疯癫模样,段嘉诩心尖一颤,再次尝到了心痛的滋味。   他闭上眼,不敢再看。   见段嘉诩闭上眼,连再看他一眼都不愿,林祁一把将他甩开,握拳用力狠砸门板。   “嘭”的一下砸门声后是重重一记摔门声,地上段嘉诩捂唇,呕出一口浓血。   “咳咳咳……”   段嘉诩一手捂唇,另一手猛抠地面,将咳嗽声尽量压至最低。   “真是个疯子……”段嘉诩笑咳。   他完全不敢想象,若有一日,他当真……林祁会做出怎样的疯狂事情。   血顺指缝蜿蜒而下,呼吸逐渐变得不畅,段嘉诩颤着手想摸出袖中药瓶,脑袋却有眩晕感阵阵传来。   “唔……”   段嘉诩眼前一黑,药瓶同人一块砸在了地上。   夜空中,弦月慢慢向上爬升,时间点点流逝,缓缓消弭,黑暗中段嘉诩猛喘一口气后睁开了眼。   屋中一切没有丝毫变化,段嘉诩捡起药瓶,倒出几粒药丸吞下,蹒跚站起,将屋中血渍擦拭干净。   致敏性药物重新激化了段嘉诩身体的败坏,接下去几日段嘉诩咳血的频率逐渐变高。   自发生争执后,林祁一连几天都不见人,段嘉诩被关在屋院哪都去不了,既出不了屋,段嘉诩干脆每日窝在榻上看小人书和睡觉。   有些时候看书看累了,段嘉诩倒头就睡,连饭都不吃了。   五日过去,段嘉诩沉睡的时间越来越长。   第六日林祁回府换了官服要去上朝,老管事直接闯了进去。   “大人!殿下睡了一日一夜,怎么叫都叫不醒!”   林祁闻言手上动作一顿,随后用力一扯官服,跨出屋子大步向段嘉诩屋院走去。   “怎么回事?”林祁的脸黑沉得极度可怕:“他病了怎么没人去请大夫?”   林祁步伐极快,老管事完全跟不上他的脚步。   “前几日不是大人气冲冲地交代下去,日后有关殿下的事,除了攸关生命外,都别汇报给您吗?”   老管事话落,林祁低骂一声步伐更快。   段嘉诩屋院,林祁直接踹门而入。   榻上锦衾半垂耷拉在地,有个纤细身姿动作慵懒地侧卧其上,一手扒着被子,另一手执了卷看了一半的书。   林祁走近,一张几无血色的病弱面容映入眼帘,眼前人若瓷娃娃般精致易碎,林祁伸手,却完全不敢去碰。   “段嘉诩。”   林祁叫了一声,榻上人完全没有半点反应   “段嘉诩。”   林祁又叫了一声,面上有焦虑之色快速凝聚。   “阿诩!”   这一次林祁直接将人抱住,圈揽入怀。   凉意从段嘉诩身上逸散开来,其中面容最为冰冷,林祁瞳孔一震,手臂剧颤。 第206章 放了我吧   他俯身去探段嘉诩鼻息。   面庞相贴,林祁的面容僵硬至极,且隐隐有要崩溃发狂的可怕趋势。   “咳……咳……”   榻上段嘉诩低咳两声睁开了眼。   林祁满是戾气的崩溃面容映入眼帘,段嘉诩心脏一抽呕出一口血。   鲜血染湿孤本,林祁将那书往地上随意一扔,扶起段嘉诩,让段嘉诩趴在他肩头。   “将李大夫喊过来。”   林祁一边沉声吩咐老管事,一边轻拍段嘉诩后背。   段嘉诩趴在林祁肩头,浑身软绵绵的,一点力气都使不出来。   很快李大夫就拎着药箱一通小跑了过来,搭了脉李大夫整个怔在当场。   “如何?”林祁沉声询问。   李大夫噗通一下跪在地上,腰身一弯,一个响头就直直磕了下来。   “公子……公子只余……一月寿限。”   一个月吗?倒是比他想象中多上几日。   林祁肩头,段嘉诩弯唇闭上了眼。   榻上林祁面沉如水。   “你去宫中请太医,就说是本帝师突染恶疾。”   林祁紧了紧手上力道,扣住掌中细腰,让那腰身同他无缝相贴。   “管事上稷下学宫找老山长,让他将南宫煜请来。”   林祁垂眸,继续吩咐。   “让长月动用父亲从前势力,就算是掘地三尺,也要将无尘大师同他那徒弟给我刨出来。”   “再命人在晋渊各处张贴寻医榜单,能缓解病症者重赏,能治病者可得我林祁一诺。”   林祁话落,屋中李大夫同老管事皆俯下身来,深深一拜。   “是。”   前首辅李谦同前帝师林默林的势力,那是大人从前对付周将军也未曾动用过的人脉。   据传当年始帝驾崩枭帝继位,林默林的势力曾一度达到能挟天子以令藩王的可怕程度,只是林默林始终没有迈出那一步。   李大夫同老管事都退了出去,屋中只剩段嘉诩同林祁两人。   林祁肩头,段嘉诩轻声开口。   “林祁我已时日无多,你放了我如何?”一句话还没说完,段嘉诩便已开始气息不稳。   “继续将我留下不过是相互折磨。”   “这天地这样宽、那样广,我还有那么多地方没去过,东林的山崖佛窟,北境的深渊冰洞,西戎的荒漠沙洲……”   段嘉诩话还没说完,他的下颚就被林祁猛然掐住。   “你到现在还是一心想走吗?”   林祁一手紧握段嘉诩肩膀,另一手狠掐他下颚。   “就算知道自己仅能活一个月,还是一心想摆脱、逃离我?”   林祁面容紧绷,那双满是戾气的眼幽沉深邃,里头有抹痛,扎地段嘉诩眼睛发疼。   段嘉诩深看林祁一眼,毫无血色的唇紧抿成线。   见段嘉诩抿唇不语,林祁越发加重手上力道。   “段嘉诩你给我听好了,放你走,绝不可能。”   林祁低头,一口咬住段嘉诩脖子。   那日被他掐过的光洁脖颈浅痕犹存,林祁嘴上一用力,在上面落下一个深深痕迹。   段嘉诩皮肤很嫩,每次承受欢爱后,身上痕迹总是几日不消。   现在林祁刻意用力,段嘉诩的脖子很快就被烙下了一个青紫牙印。   见段嘉诩吃痛也不吱声,林祁眸色一凛在旁边又咬了一口。   “唔……”   这一次,段嘉诩忍不住松开唇,叫出了声。 第207章 怎么办才好   “别再妄想离开,你活着我不会让你走,你死了我会将你制成尸身放在榻边日日观赏。”   林祁松开段嘉诩下颚,抬手轻顺他细软乌丝。   “对了,有件事殿下还不知道吧。”   林祁勾唇,因接下来要讲述之事心情转好。   “李大夫寻到白玉菩提果了。”   林祁低头去亲段嘉诩,面上神态疯狂,亲吻段嘉诩的动作却极是呵护宠爱。   “那种能解百毒,保尸身百年不腐的白玉菩提果。”   林祁疯狂的面容在段嘉诩眼前放大……   段嘉诩心脏一痛,喉咙一酸,再次闭上了眼。   林祁……他到底要拿这人怎么办才好。   ……   接下去几日,帝师府每日都有医者进进出出,南宫煜来了,亲自守在段嘉诩榻边。   “从前我就知道你的身体状况十分糟糕,这回再瞧用千疮百孔来形容亦不为过。”   南宫煜性子如玉,就连生起气来都温温和和的。   “你体内除一出生就被灌下的顽毒外还有蛊虫与催化毒素的致敏性药物残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蛊虫是谁给你下的?致敏性药物又是谁给你下的?”   “多年不见,先生还跟当年一样喜欢唠叨。”   段嘉诩刻意岔开话题,南宫煜却不允许他避。   “你体内的是子母蛊,此蛊需以脉间血培育,炼制极需天赋与机缘,据我所知,仅周不疑成功炼制。这蛊是不是他给你下的?子蛊在你体内,母蛊是不是在他体内?   还有你体内的致敏性药物,观其残留,在你体内不超十日,在这帝师府,在林祁眼皮子底下,到底谁敢害你?”   南宫煜语调温和,说出的话却咄咄逼人,段嘉诩背倚软枕,抿唇摇头,不愿作答。   “阿诩!”南宫煜的声音拔高了几分。   “是。”段嘉诩开口,声音有些倦怠:“我体内的蛊确实是周不疑下的。至于体内的致敏性药物,只是我无意误食。”   段嘉诩话落,南宫煜深深看他一眼,终是转移了话题。   “我观你体内毒素有清除过的痕迹,数月前,你是否遇过什么奇人?”   奇人?   南宫煜的话触动了段嘉诩脑中记忆丝弦。   破庙……和尚……   那日光晕中的熟悉身影……   见段嘉诩目光一滞,南宫煜下意识开口追问。   “阿诩,你可是想起了什么?若能寻到那人他定能为你续命,或许他还可以……”   南宫煜话未说完,段嘉诩已摇头打断了他。   “我不记得了。”   “不记得?”   南宫煜直觉不对想继续追问,段嘉诩已拉下软垫,掀起被子蒙住脑袋。   “先生,我倦了,想休息。”   见已问不出什么,南宫煜叹了口气,下去配药。   在南宫煜及一众太医、大夫、药师的联合诊治下,段嘉诩一连吃了三日苦药,第四日段嘉诩实在是受不了了,偷偷把药倒掉,喂了狗。   他这人最怕吃苦、挨痛,平日里能躺着他都恨不得不要坐。   倒成功了一回,段嘉诩第二回又故技重施,就这样段嘉诩成功断了一日药。   第二日南宫煜上山寻药,段嘉诩倒药喂狗,被林祁抓了个正着。 第208章 苦涩翻搅   林祁从屋外大步跨入,面沉如水,神态骇人。   他朝段嘉诩缓步走来,还没开口已令屋中温度降了几分。   段嘉诩要将狗子推出去背锅,狗子却在“嗷呜”一声后,夹住尾巴撒腿就跑。   这狗子也太怂了吧!   见林祁一副要弄死他的模样,段嘉诩下意识要退,然而他才迈出一步,腰身就被伸来的长臂紧紧扣住,他的下颚亦落入了林祁之手。   “殿下当真是一日都不想多活了吗?”林祁面容紧绷,吐字如冰。   段嘉诩用力抿了下唇,垂眸不语。   见段嘉诩如此,林祁不由加重手上掐握力道。   “回答臣。”林祁捏抬掌中下颚,迫段嘉诩对视他的眼:“殿下当真一日都不想多活了吗?”   林祁隐忍怒火的暴躁面容映入眼帘,段嘉诩张口,不答反问。   “日日被你囚在这一方小院不得自由,夜夜忍受病痛折磨不得安睡,大人觉得,这样的生活会有人想活下来吗?”   段嘉诩声音不大,林祁却是浑身一震。   “林祁,你可曾试过那种,苦药钻入口腔,束缚舌尖,怎么甩都会被再次缠上的可怕滋味?”   段嘉诩直视林祁,那双乌黑的瞳清可见底。   “你可曾试过因病痛整宿难眠,夜看燃烛滴蜡,每一滴你都能清楚计算,每一声你都能分辨方向角度?”   林祁与段嘉诩四目相对,复杂的眼对上乌黑的瞳,林祁面容挣扎,神态痛苦。   “林祁你就放了我吧。”   段嘉诩弯唇在笑,心脏却因接下去要说的话狠狠一抽。   “我既已无心于你……   你又何必死缠不放?”   段嘉诩苍白的面容刺痛了林祁的眼,林祁松了手,狠狠向后倒退三步,转身出了屋。   “咳咳咳……”   屋中段嘉诩咳了起来,开始只是几声,后面越咳越激烈。   一众医师调配的药物对他身体用处不大,就连南宫煜的药物对现在的他而言都已是杯水车薪。   既吃同不吃相差无几,他又何必再吃那些苦的要命的玩意。   林祁的身影彻底消失在段嘉诩视线尽头,段嘉诩捂唇,弯下了腰。   咳了一阵,吐了口血,段嘉诩弯腰收拾地上瓷碗。   “人家都说拿人的手短,吃人的嘴软,你倒好,喝了我那么多补药,不长高也不威猛,林祁一来,你就怂得跟只老鼠似的。”   段嘉诩吐槽一句,刚将瓷碗放下,一个黑影朝他压了过来。   是去而复返的林祁。   林祁长臂向前一捞,将段嘉诩腰身钳制在怀。   他一手端住一个装药瓷碗,另一手掐住段嘉诩的腰,俯身噙住段嘉诩的唇,将口中温热药汁强行喂入。   “咳……”   段嘉诩呛了一下侧头去避,药汁顺嘴角淌落,林祁目光一沉,手上使了点巧劲,段嘉诩腰间一酸,下意识张开了口。   药汁被林祁悉数灌入,那噙住他的唇舌却并未远离。   苦涩在舌尖浓烈翻搅,林祁缠住那苦涩,迫段嘉诩一尝再尝。   一番吮尝后,林祁的吻顺嘴角而下,以唇拭去段嘉诩嘴角残存药汁。   “现在我也尝了。” 第209章 最后选择   林祁一句话,段嘉诩顿时喉间一酸。   他这将死之人不值得……   他不值得林祁在他身上继续浪费时间,更不值得林祁为他如此磋磨自己。   段嘉诩抬手,一巴掌朝林祁甩了过去。   瓷碗跌落,碗中药汁洒了满地。   “林祁。”段嘉诩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指尖颤抖:“你这死缠烂打的模样,当真令人生厌。”   段嘉诩的话于林祁而言一贯杀伤力极强,这一句更是将林祁一颗真心扔摔在地,肆意践踏。   林祁俯身,死命按住段嘉诩肩膀,双眼腥红。   “段、嘉、诩!”   林祁咬牙,每一个字都似要从牙齿缝间蹦出来般凶狠。   段嘉诩抿唇与他对视,虽面色苍白若纸,却是不退亦不让。   林祁恶狠狠地盯着段嘉诩看了半晌,瞳中狠戾与不舍激烈纠缠一番,最后用力将他推开,重重摔门而去。   段嘉诩被推跌在地上,弯唇笑了起来,笑着笑着有泪直直坠下,砸在手背上,热烫整个手掌。   他这是哭了吗?   段嘉诩闭上眼,将手掌覆在眼睑上,紧紧按住。   这正是他所求的结果不是吗……   既是求仁得仁,他又有什么资格去哭?   ……   当夜,段嘉诩的病急转直下,吐血不止。   榻上,段嘉诩的血染红软枕,沁湿被褥。   林祁赶至,段嘉诩已陷入昏睡,失去意识。   屋中挤满了医者、药师,却独独不见李大夫和南宫煜。   “李大夫和南宫煜呢?”林祁大步来到榻边,怒声喝问周遭医者。   “李大夫配药去了,南宫先生上山采药还未归。”   医者话落,李大夫就端了碗药,一溜烟地小跑了进来。   看到李大夫,人前一贯喜怒不形于色的林祁直接伸手去揪他衣襟。   “我让你将人照看好了,你就是这样给我照看的吗?”   林祁生气的模样十分骇人,李大夫手掌一个哆嗦,差点打翻手中药碗。   “大、大人先冷静!”李大夫将药碗捧到林祁面前:“请大人速速喂公子服下此回魂汤药。”   林祁凉凉的目光在李大夫脖子上掠了一下,伸手将段嘉诩扶了起来。   苦药入口,段嘉诩直接吐了出来。   林祁见状扣住他下颚强行喂下。   一碗药喂完,段嘉诩停止了咳血,林祁的理智亦开始逐渐恢复。   “现在要怎么治?”   林祁冷扫在场众人。   一众医者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人敢开口说话。   “都哑了?”林祁嗤笑一声,勾起了唇:“既舌头无用,那便割了吧。”   “长月!”林祁低喝。   “在。”屋外长月抱剑而入。   看到长月,李大夫噗通一下跪了下来。   “大人饶命!”   林祁低头,睨了李大夫一眼,重复了一遍方才的话:“现在要怎么治?”   李大夫哆嗦着手朝林祁磕了个重重响头。   “公子的身体已……已……”   李大夫哆嗦着唇,话说得磕磕绊绊。   “唯今之计……唯有……唯有……”   李大夫连吸好几口气将后面的话一口气说完。   “大人若要保公子尸身不腐,唯有此时将白玉菩提果喂下,让药性有足够时间蔓延全身经络,若是晚了,就算有白玉菩提果,怕也保不住。”   “是要具不腐尸身,还是尽最后人事,请大人速速做选择。” 第210章 过往前尘   林祁呼吸一顿,目光彻底沉了下来。   李大夫一直偷偷观察林祁神色,见林祁如此,李大夫从前襟取出一个拳头大的锦盒双手奉上。   林祁抿唇,接过锦盒,取出里头药丸。   “请大人速速做选择。”   李大夫俯身,再次磕了个重重响头。   榻上林祁抱住段嘉诩,低头汲取怀中幽幽药香。   一众医者虽看不清林祁此刻的面部表情,但仍能从那微颤的长指中窥见他此刻的挣扎情绪。   “都出去。”林祁垂眸,喉咙沙哑,声音极低。   得了林祁允准,屋中一众医者鱼贯而出,李大夫更是拍着心口大松一口气。   “是。”   片刻后屋中只剩林祁与段嘉诩两人,长月守在门外不敢靠近。   榻上林祁从后环住段嘉诩,将人整个圈住。   “阿诩,就如此待在我身侧可好?”   林祁低头去亲段嘉诩,动作呵宠,话语温柔。   “日后你不会再痛,不会再难受,无论时光如何流逝,你都不会苍老,永远停留在这最好的年岁。”   林祁的吻顺段嘉诩眉眼滑下,擦掠过他鼻尖,停在那弧线极美的脆弱嘴唇上。   “日后我不用再担心你逃离,亦不用再恼你避我如瘟疫。”   林祁吻住段嘉诩的唇,轻轻地吮,慢慢地咬,辗转流连,一再品尝。   “就算你无心于我又如何?日后这副身子仅属于我。我会夜夜抱着,在上面一遍遍留下只属于我的痕迹。”   林祁指尖一挑,扣住段嘉诩下颚要将手中药丸喂入。   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喧哗声。   “让婢子进去!”   门口,老管事拦住了长月,一个婢女破门而入。   这婢女正是那夜对段嘉诩下药的付姓女婢。   “大人,您不可以如此对待公子!”   婢女跑到榻前,噗通一下,双膝跪地。”   “大人曾受过公子帮助,您不能这样待他!”   婢女跪在地上朝林祁拼命磕头。   “当年是婢子母亲欺瞒了老山长!   那块上头刻了个周字的铜牌,根本就不是翁翁死前,让母亲务必交还老山长的东西。   那是公子在婢子父亲墓前跪了三夜,以血为酒作祭,从婢子母亲手中换回来的!   婢子是当年付姓男子的女儿,婢子翁翁曾是前首辅李谦府中家仆!”   当年……   林祁停下了手上喂药动作。   那年被罚三日的面壁思过,三日过后怀中之人以风寒为由的刻意疏离,后来火海中为捡孤本露出的臂上伤口。   过往种种在这个瞬间被全部串联,林祁呼吸一顿,目光剧颤。   血从婢女额头渗出,她不管不顾继续朝地上猛磕。   “大人过去于城楼上、众人前,揭露周将军的铜牌,是公子去了半条性命换来的!大人曾受过公子帮助,您不能如此对待自己恩人!”   外头有脚步声匆匆而来,紧接着一个侍卫在门前单膝跪下。   “大人,有个自称无尘大师弟子的人给门房留了个口信,邀您前往长青山,他说,他能给殿下治病。”   侍卫话落,一个暗卫紧随而至。   那名暗卫给长月和林祁带来了另一则消息。   “经查证,无尘大师那位弟子正是数年前发动兵变的周家余孽,周不疑。” 第211章 他回来了   周不疑,他回来了!   屋外,长月握紧了拳,眉头紧皱。   若邀大人去长青山的是周不疑,他必定已在山中设好埋伏,等着取大人性命!   屋中榻上,林祁伸手将段嘉诩垂落长发挽到耳后静默不语。   见林祁并未松开指尖药丸,小婢女不敢停下磕头动作。   血沾染上地面石砖,星星点点,触目惊心。   “公子同婢子说过,他的人为他做事,他便有责任去保护,是他欠下的债,他便应当去偿还。   婢子虽与公子认识时间不长,但婢子晓得公子是个悲悯之人。   公子这样的人不该被人制成药尸!他不该以这样的方式结束他的一生!   地上婢女的血与泪混杂在一块,相互混杂,两两交融。   林祁怀中,段嘉诩长睫轻颤,艰难却缓慢地睁开了眼。   见段嘉诩睁眼,林祁将药丸往身后用力一抛。   “备车!”林祁朝屋外沉喝,抱住段嘉诩下了榻:“去长青山。”   林祁怀中,段嘉诩脑袋昏沉。   周身有些冷,段嘉诩下意识往林祁怀里缩,汲取那触手可及的温暖。   林祁低头,对上一双意识尚未完全清醒的迷蒙眼眸。   感受到段嘉诩的下意识依赖,林祁不禁眸色一柔。   “我带你去见个能给你治病的人,你倦了便在我怀中小眯一会,待你一觉睡醒,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林祁扯过架上狐裘将段嘉诩裹住,在他眉心落下轻轻一吻。   林祁的唇又暖又软,紧贴在额上,段嘉诩忍不住颤着眼睫闭上了眼。   在段嘉诩闭上眼睛那一刻,林祁眸中柔和快速沉了下去。   约他上长青山的是周不疑。   无论他能不能救阿诩性命,他周不疑都绝不可能允许他林祁全身而退。   这是一场周不疑设下的鸿门宴,而他林祁别无选择。   林祁怀中段嘉诩动了动唇。   “你要带我去见谁?”段嘉诩声音很轻,仿佛风一吹便会烟消云散般飘渺。   林祁紧了紧怀中之人,眸色很沉,声却放得极其轻缓。   “无尘大师晚年最大的骄傲。”   ……   长青山上有黄叶簌簌而落,一个头戴斗笠的和尚站在树下,任那飘零黄叶落遍他全身。   身后有脚步声传来,明明是一人脚步,却似负有两人重量,和尚耳根一动,并未回头。   “都说一叶落便知天下秋,四季交换流转,秋季到来叶便要落,世间一切皆有宿命,帝师大人怎么看?”   林祁停下脚步,俯身将段嘉诩放下,仔细为他裹好狐裘,防止有风灌入。   “若世间一切早成定局,为人庸庸碌碌便好,何需付出努力?”   林祁的回答似答非答,和尚皱眉,继续询问。   “若是白费力气呢?”   “世间之事,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七分人力,三分天意,若天意在我,自是不胜感激,若天意不在我……”   林祁弯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抽出腰间长软剑,直直朝那和尚甩了过去。   剑气凌厉,斗笠颤了一下,一分为二,掉落在地。   没了斗笠遮掩,和尚的面容暴露在林祁面前。   眼前人正是周不疑! 第212章 清醒又理智   “若天意不在你,帝师大人要如何?”   周不疑抬眼,直视林祁,星眸寒如凛冬霜雪。   “天意在我,我自是不胜感激,而我林祁要感激的事,就算是老天爷,它也得给我接着。”   林祁手执利刃,直指周不疑心口。   “救人。”   面对林祁威胁,周不疑双掌合十置于胸前打了个佛印,弯唇笑了起来。   “林祁。”周不疑笑了,嘲弄的声既讥又讽:“这世上,最没资格求我救人的便是你。”   周不疑身前,林祁亦笑了起来。   “求?”林祁摇头:“我杀你父亲,灭你周府满门,现在求你无异于自取其辱。”   “就算我跪在地上对你行三跪九叩之礼,只怕你践踏、羞辱我一番亦不会出手。”   “必竟你要的可不仅仅是羞辱和践踏,你要的是我林祁的性命。”   林祁清醒又理智,从一开始他就没生过,周不疑羞辱折磨他一番,便会看在昔日情分上救治阿诩的蠢货想法。   古有圣贤,贤者曾云,以德报怨。以德报怨那不过是积怨不深,像他同周不疑这种杀亲灭族的,那便绝无可能。   “周不疑,我既敢来那便代表我已留有后手,今日我可以死,你可以死,阿诩不能。阿诩若出事,京中许府满门,寒山寺一众和尚都要为他陪葬。”   林祁话语杀伐、神态决绝,周不疑先是一怔,随后大声笑了起来。   “哈哈哈,原来我当年并未看走眼,他段嘉诩就是你林祁的软肋,早知如此当年在狱中……”   周不疑话没说完,已被林祁冷声打断。   “若他段嘉诩不是我林祁的软肋,当年在狱中你早就已经死了。”   “你死是激你父亲发动兵变的最快法子,于我而言一具死尸自是比一个威胁靠谱得多,当年若非他亲自入狱救你,我林祁如此心性的人岂会放你离开。”   “当年你父亲于众目睽睽下自城楼坠落,他到底是如何坠的楼你当真不知道吗?从头至尾他段嘉诩都没有一丝一毫对不起你周不疑。”   林祁的话言辞犀利,周不疑面色几变,眼中痛与苦不断纠缠翻滚。   “他段嘉诩没有对不起我周不疑,那你林祁呢?”周不疑大声质问,终是失了冷静。   “当年文官、武将争权夺利,你父亲屠了我林氏满门。数年前我林祁灭你周家满府,前后因果皆属报应。今日你周不疑要杀我林祁,亦是天道循环,此事我无话可说。”   林祁仍是那副冷静从容模样,仿佛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   “既如此,那你便去死吧!”周不疑从袖中摸出匕首,朝林祁刺了过去:“反正你林祁无子无女,日后无人会再来找我寻仇。”   “你放心,你死了我定会救嘉诩,日后我与他还是朋友,而你……”   周不疑话音未落,一支带刃的簪就自后抵住了他的背心。   “我会替他复仇。”   段嘉诩低咳,呕出一口血。   “你知道的,我这人欠债必还。四年相互扶持之谊,我还你一条性命。今日他若为救我而死,他日我必为他手刃害他之人。” 第213章 余生,十年   周不疑回头,对上一双熟悉的乌黑眼眸。   “没想到现在这种时候,你竟还有爬起来威胁人的能力,嘉诩学弟。”   “南宫夫子教授你我医学药理,我虽不似学长有天赋,但死到临头为自己再提一口气的本事还是有的。”   段嘉诩手上利簪紧抵周不疑背心,只要周不疑手中匕首再敢妄动,他手中利簪定然往前狠送。   “嘉诩学弟,现在能救你性命的唯有我,你当真要为了一个林祁断送自己的生路吗?”   “世人皆求生,我自也不例外。不疑学长很清楚,我比任何一个人都想活。”段嘉诩笑,大片大片血渍顺他嘴角淌落:“但我生平不喜亏欠旁人,毕竟欠了债还起来麻烦得很。”   “学长对我种下子母蛊,这些年来很不好受吧,必竟子母相通,痛在子身,伤在母心。”   就他这副破身体,周不疑对他种下子母蛊,简直就是自己找罪受。   想必当初入狱,周不疑仅将最珍贵的蛊虫带在了身上,后面事发突然,在身上并无其他可用药物的情况下,周不疑唯有将子母蛊种下,用以挟持他离开。   “几日前南宫夫子为我诊脉后断言,我数月前必定遇到过奇人,那人为我缓解了身上毒素。那日破庙中,与我偶遇的和尚便是学长吧?   学长与我遇上,却不取走会对自身造成影响的蛊虫,我猜想,那子蛊学长取不走了吧?   子若死,母亦亡,不疑学长在此时露脸,是真想救我,还是为了自救?”   背心被段嘉诩用利簪抵住,周不疑却拍掌笑了起来。   “嘉诩学弟不愧是嘉诩学弟啊,你说得不错,那子蛊我确实是取不走了。子若死,母亦亡。你死了,我确实活不了。同样的,我死了,你也活不了。”   “不过呀,我发现了一个法子,可以同时杀死我体内的母蛊同你体内的子蛊,就是需要费上十年时间。”   周不疑后退半步,任由段嘉诩手中利簪刺入他的背心。   “唔……”   周不疑闷哼的同时,段嘉诩捂唇呕血,单膝跪地。   母伤子痛,周不疑用段嘉诩反制他的法子反制段嘉诩。   “帝师大人,我现在给你两个选择。”   后背受伤,周不疑低咳几声,笑了起来。   “第一,亲眼看嘉诩死在你面前,我周不疑给他陪葬,至于我死后,是许府满门皆亡还是寒山寺被毁那都与我没关系了,必竟人总是管不到自己的身后之事的,不是吗?”   “第二,挑了手筋在你脉搏上种上一枚能为嘉诩续命的蛊虫,每月取你腕心热血为他续命。那蛊虫可以保嘉诩十年内性命无虞,十年后你气血耗尽而死,用你余生残废同剩余性命换他十年,你可愿意?”   周不疑直视林祁,笑得相当玩味。   “一个再也无法提笔的帝师,想来会相当有趣吧?那一定比直接杀了你林祁更有意思。”   周不疑定定地看着林祁,林祁却不看他,而是俯身去看段嘉诩。   地上,段嘉诩单膝跪地,嘴角淌血,低声闷咳。   “且不说周不疑的话是真是假,大人不会蠢到用自己去换一个心中无你之人吧?” 第214章 他还不起的   段嘉诩蹒跚站起,用最轻的声音说着最狠的话。   “或者大人用余生换我十年,看我日后十年同旁人逍遥快活……”   段嘉诩话还没说完,林祁猛然上前几步,一手紧扣他下颚,阻止那令他又爱又恨的唇继续在他眼前开合不停。   林祁紧盯段嘉诩,将另一手伸向周不疑。   “将蛊虫拿来。”林祁开口,一字一顿,吐字如冰。   周不疑弯唇,却是将手中匕首放到林祁上。   “帝师大人不先挑了手筋,要我如何相信你的诚意?   对了,帝师大人常年右手执笔,右侧脉搏气血更旺,蛊虫寄居,药效更好。”   匕首入掌,林祁深凝段嘉诩,捏抬他下颚,俯身将他狠狠吻住。   段嘉诩用力去推林祁,却被他以更大的力道反制。   一番缠吻后,林祁抵住面前微颤薄唇,咬牙低语。   “段嘉诩你给我听好了,你若愿意跟我好好过,我同你还有十年光阴可以搓磨,你若不愿意跟我好好过,那我们便彼此折磨十年,至死方休。”   林祁话落,松开段嘉诩,手中匕首朝自己右手手腕狠划了过去。   “不……”   在段嘉诩难以置信的目光里,林祁亲手挑断了自己右手手筋。   “呃……”   林祁踉跄一下,把匕首甩落在地,将手伸向周不疑。   “把……蛊虫……拿来。”   林祁话语断续,冷汗从他额头疯狂冒出。   “你!”周不疑惊呼:“竟真的……”   周不疑目光复杂地看了林祁片刻,从袖中摸出一枚幽绿蛊虫放至他掌心。   林祁颤着手要将蛊虫放到腕上,段嘉诩用力将他拽住,伸手按住那伤口。   “不要。”段嘉诩摇头,有泪从他眼中直直坠下:“你这样我还不起的……林祁,你这样我就算下辈子也还不起的……”   段嘉诩哭得眼角鼻尖通红一片。   林祁俯身低头吻住那带泪眼角。   “那就用你一辈子来还。”   林祁的吻顺眼角而下,来到鼻尖。   “这辈子还不完,下辈子继续。”   林祁张嘴,用力一咬,段嘉诩吃痛低呼,下意识松了手。   在段嘉诩松手这一瞬,林祁快速将手中蛊虫按入腕心。   蛊虫入腕,快速钻入血肉,不过片刻林祁的腕就肿了起来,腕上鼓起了一个足足有拇指盖大小的包。   “呃……”   疼痛声夺喉而出,林祁眼前一阵天旋地转,朝地上栽去。   “林祁!”   段嘉诩伸手去扶,被林祁拽着一块跌在了地上。   两人身前,周不疑低头俯视跌在地上的林祁同段嘉诩,眼中有复杂情愫浓烈纠缠,不断翻滚。   “你的腕心血可缓解嘉诩体内毒素,日后每月喂他服用半碗便能为他续命。”   周不疑弯唇想笑,嘴角扯了扯,却只扬起一个僵硬弧度。   “日后每月喂血之时,你的手腕都会如遭受万蚁噬肉般疼痛难忍。”   “当然若哪一日你受不住也没关系,只要停止喂血,便不会痛了。”   周不疑话落,段嘉诩当即松了手要退,要离林祁远一些。   但他还没来得及抽身,林祁就低头去咬腕上伤口,将那淌血的腕直接按在了他唇上。 第215章 未尽之言   段嘉诩侧头避开,林祁却再次将那淌血的腕按了上来。   鲜血往下滴落,沾上段嘉诩的衣衫,染湿地面。   “段嘉诩!”林祁咬牙低喝:“你就那么想知道,我这血能流多长时间吗?”   林祁一句话段嘉诩顿时定在当场,一动都不敢动。   鲜血顺唇线渗入,腥甜的味道充斥整个味蕾,段嘉诩双眼通红,瞳孔氤氲。   林祁低头亲吻段嘉诩质软乌发。   “日后这血无论你喝或不喝,我都会每月割上半碗。你喝,你我都相安无事,你不喝或敢倒掉,我便再割半碗。”   “你!”段嘉诩张口,更多鲜血灌入:“咳……咳……林祁,你疯了你。”   力气在身体里渐渐流失,林祁的面色逐渐变白,与林祁的面色相反的是段嘉诩开始慢慢转好的面色。   感受到掌下逐渐变暖的温度,林祁忍不住低声笑了起来。   “知道我疯便别再做那些会惹我生气的事。你很清楚,我这样的人,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林祁神态强势,段嘉诩被他按住如小兽般小声低呜。   眼前这一幕与多年以前的郊外驿站相互重叠,周不疑红着眼睛握紧了拳。   每一次,他都觉得自己像个笑话。   从前是,现在也是。   无论输还是赢,他看起来都像是个狼狈的笑话。   他再次以一个路人的身份,见证了旁人的一往情深。   情深似海,九死不悔,多么撼动心扉的情,只是那情与他没有半点关系。   周遭有甲胄碰撞声传来,那声音正朝这头快速逼近。   官兵来了!   周不疑心头一惊,脚步后退。   他是朝廷钦犯,他必须得尽快离开!   周不疑心向后退了两步,却又突然停了下来。   “嘉诩。”周不疑扬声朝段嘉诩大喊。   林祁怀中,泪眼朦胧的段嘉诩要朝这头看过来。   “今日林祁为救你付出了大代价,我知,你日后必会回报他,若当年我想出了为你续命的法子,并为你付出了大代价,那年周府蒙难你可会……”   周不疑话还没问完,林祁就朝段嘉诩直直倒了过去。   “林祁!”   段嘉诩大喊,彻底盖住了周不疑后面没有问完的话。   周不疑转身,吞下了那句终是没能问出口的话,与另一句他打算烂在肚子里的话。   世间诸事皆需代价,林祁愿意,而他周不疑,不愿。   周不疑大步离开,空中,黄叶飘零,簌簌而落。   地上段嘉诩紧紧拥住林祁,眼中泪水吧嗒吧嗒地猛往他脸上砸。   “林祁……”   段嘉诩撕下衣袍布料为林祁包扎伤口,俯身用自己嫣柔面容不断去蹭林祁苍白面庞。   “你不要睡,官兵很快就来了,你不要睡……”   “日后我跟你好好过,能活我们一起好好活,活不了我与你葬在一块……”   段嘉诩怀中,林祁黑睫猛颤一下,缓缓睁开了眼。   “这又是你的手段吗?欺我、骗我,要我松懈防备,你好趁机离开?”   段嘉诩摇头,哽了声音,眼泪掉个不停。   “不……”   段嘉诩后面的字还没吐出来,林祁突然拼尽最后力气,猛地拽了段嘉诩一下,令他跌在自己身上。   两唇相贴,感受到段嘉诩的气息与温度,林祁彻底昏睡了过去。 第216章 嘴贱   长月赶至,就见浑身是血的段嘉诩正抱着昏迷不醒的林祁。   有两人与长月一块赶至,一个是无烬,另一个是带了一众士兵的朱谨。   “阿诩!”   “小嘉诩!”   三人一块朝段嘉诩和林祁大步而来。   看到无烬同朱谨,段嘉诩哭着笑了起来。   第一次见段嘉诩哭,还哭成这副模样,无烬同朱谨具是一惊。   “小嘉诩,没事了,有哥在,没人欺负得了你。”   朱谨俯身轻拍段嘉诩肩膀安慰。   无烬亦蹲了下来。   “阿诩,谁欺负你了告诉我,我可是暗卫榜上排名前几的暗卫,看我不削了他。”   无烬说完这话意有所指地瞟了长月一眼,一旁的朱谨则将目光落在了林祁脖子上。   见无烬要跟自己动手,朱谨打算对付已陷入昏迷的自家大人,长月不禁有些额冒冷汗。   这真要打起来,他恐怕……   长月低头去看段嘉诩,并不确定眼前这位殿下是否会站在他同自家大人这边。   毕竟眼前这位殿下为何会留在大人身边,帝师府众人皆知。   段嘉诩摇头,抬手擦了擦眼泪,低声吩咐长月。   “马上带林祁回府,让医者为他续筋接脉,再派人上山寻南宫夫子,让他赶回帝师府为林祁把脉看诊。”   段嘉诩简略交代一通要起身,手臂却被林祁紧拽不放。   就算已陷入昏睡,林祁亦不允许段嘉诩离开他一臂之外的距离。   见林祁这厮如此,朱谨眉目一横要上前强掰。   “小嘉诩,趁这货现在不省人事你赶紧随我入宫去见小皇帝,将亲王的封号定下来,日后他一届臣子若再敢碰你,那便是以下犯上。”   朱谨手指一动要使劲,段嘉诩用手按住了他。   段嘉诩冲朱谨摇头,虽没开口,但那满目忧心的模样,已令朱谨瞧明白了一切。   朱谨重重叹了一口气,终是撒了手。   他抱了段嘉诩一下,抬手轻顺他沾染血污的发。   “小嘉诩,哥会一直在你身后。无论你做下怎样的决定,就算哥不理解,哥也会无脑力挺。”   朱谨话落,段嘉诩再次红了眼睛。   一旁无烬背过了身。   “那些没什么用处的煽情话待会再说,阿诩,你赶紧上来,我先背你下山,这地方一看就不大吉利。”   无烬背起段嘉诩,伸手要去拖林祁,眼看自家大人的脑袋要撞到地上石块,长月赶忙伸手去捞自家大人。   “我家大人我来背!就不麻烦无烬了!”   长月说罢弯腰要将林祁扛上肩头。   见那宽肩窄腰在眼前掠过,无烬挑眉,话语戏谑:“你这老腰可以吗?毕竟那林祁一看就比我家阿诩重得多。”   长月闻言动作一顿,咬牙低语:“我腰行不行你不是最清楚吗?屋中那张方桌都换几回了,你说。”   无烬因长月没羞没臊的话红了脸。   “你跟你家大人一样,烂人一个。”   无烬说罢背了段嘉诩就走。   林祁一直紧扣段嘉诩手臂,无烬这一走,背着林祁的长月顿时被拖拽向前。   “哎,无烬,你等等我!”   长月在后面大喊,前面无烬红着耳根重重一哼。   “哼,让你嘴贱!” 第217章 你来动   林祁不知道自己到底昏睡了多久,每次拼命想要睁开眼,却都会在掌心传来的熟悉暖热中陷入更深度的昏睡。   暖阳从窗外透入,林祁颤了下长睫睁开了眼。   榻边侧躺了个人,乌软长发盖住半边面容,阳光下眼前人柔和若水,容姿若画。   林祁动了下手想撩开那发,却发现自己整根手臂缠满绷带,指掌竟是连半分力气都使不出来。   林祁手臂一动,身侧人马上就醒了,他撑住身子,半支起身。   乌发自脸上滑落,露出了段嘉诩那比上好瓷器更为细腻的精致眉眼。   段嘉诩张口咬唇,眼眶微红,欲言又止。   林祁靠着软垫撑坐起身发出了声音。   “我睡多久了?”   许久未出声,林祁的声音又沙又哑,还带着浓浓鼻音。   “三日三夜。”段嘉诩动了动被林祁握了三日的手,侧身倒了杯水,将杯子凑到他唇边。   林祁就着段嘉诩的手饮下一口水,再开口的声比方才好了不少。   “你一直在这守着我?”林祁拍了拍身侧:“累不累,要不要再睡会?”   林祁对手的事只字不提,段嘉诩因他这份体贴心头一痛。   “林祁……”段嘉诩低头,声音微哽:“南宫夫子虽已为你重接手上筋脉,但你的手却不能再似从前。”   段嘉诩越说,声音越低。   “你不能再舞剑逐萤火,不能再抚出那精妙琴曲,不能再写出那一手好字……”   段嘉诩说到最后已是微不可闻,他用紧抓身下被褥,抠着上头织锦纹路。   林祁沉默片刻以指抬起他下颚,一滴泪砸在指尖,林祁无奈,低声笑叹。   “又不是真的废了,不是还能动吗?”   林祁以指腹拭去段嘉诩眼角泪珠,笑着打趣:“从前只有被我欺负得狠了才见你颤着身子哭,怎么现在我还没欺负,你已经哭个不停。”   “你!你这人真是!”   林祁的话令段嘉诩又羞又恼,你了两声舍不得对林祁下手,只能用力瞪他一眼。   “我年龄大了,心肠变软了不行吗?”   段嘉诩红着脸努力装凶的模样,就似一只站在岸边挥着爪子吓唬水中游鱼的小猫,林祁瞧着心、腹一热,瞳中墨色不禁转深。   “阿诩……”林祁低喃,声音竟比初醒时更为沙哑。   看出林祁眼神不对,段嘉诩直接伸手一推,将人重新按回榻上躺着。   “南宫夫子说了,三个月内你不可以有任何激烈运动,得好生休养。”   段嘉诩刻意加重激烈运动四个字。   林祁闻言,先是皱了下眉,随后伸手用力一拽,让段嘉诩跌在他胸膛上。   “阿诩,我不动,你来动。”林祁低头,热热的气息全喷在段嘉诩发上:“那便不算激烈运动了吧?”   热息拂过发梢擦掠耳畔,段嘉诩脸上红意蔓延至耳根。   “林祁,你这荒唐当真是连身体状况都不分了!”   段嘉诩羞恼着要下榻,腰身却被林祁伸手扣住。   “别走。”林祁将人圈入怀中:“我现在这样,就算盖上被子也只能跟你聊聊天。”   “你想聊什么?”怕伤到林祁,段嘉诩不敢乱动,只能乖乖待在他怀中。   “板渚城外的道观,那块刻了个周字的铜牌。” 第218章 自然是想的   “你……”   林祁怀中段嘉诩神色微怔,不解他为何突然提起这件陈年往事。   “那日,在你房中出现的女婢姓付,是当年钟家商行那位付姓男子的女儿。几日前,你吐血昏迷命悬一线,我欲喂你服下白玉菩提果,她闯入房中跪在我面前,同我说了当年之事。”   “当年山中道观,你故意罚我面壁思过三日,将我支开,自己独自去后山付姓男子墓前,跪了三夜,以血作祭,从付夫人手中换得了那块刻有周字的铜牌,事后更是以风寒为由不让我近身。”   林祁低头去看段嘉诩,以指摩挲他玉雪下颚。   “阿诩,这些年来,你到底还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林祁怀中段嘉诩抬起了头。   见林祁一副要秋后清算模样,段嘉诩眨巴了下眼睛,将话语权抢了回来。   “帝师大人,要说瞒,你瞒我的事情怎么讲?”   段嘉诩张口,轻咬了下林祁下颚。   “我同枭帝先前有过协议,我帮他摆平陇西,他封我做亲王,枭帝虽死,圣旨还是作数的吧,我封亲王那事是不是一直卡在你那,你不让人往下推?”   段嘉诩提到授封一事,林祁顿时有些理亏。   他紧了紧怀中腰身,闭上眼,佯装出一副困倦模样,闭口不答。   见林祁如此,段嘉诩忍不住弯起了唇。   这人的小心思就差写脸上了,还真以为自己不知道?   林祁沉默了好一会,在段嘉诩以为他已经入睡之际,林祁突然低声开了口。   “真那么想做亲王?”   林祁怀中,段嘉诩嘴角弧度更弯。   “自然是想的,哪个当文官的不想拜相,那个做武将的不想封侯,我一皇室成员,当亲王算是做到头了吧?而且亲王是铁饭碗,能一辈子不愁吃喝的。”   段嘉诩头顶,闭着眼睛的林祁忍不住笑出了声。   “从前怎么不知道你如此有志气。”林祁声音揶揄。   感觉林祁在取笑自己,段嘉诩有些不服气了。   “我还有个更有志气的想法。”   “哦?”林祁声线微挑:“殿下说说,臣洗耳恭听。”   “我!”段嘉诩张口,拔高了一下声音后,突然话风一转:“不告诉你。”   “不告诉我?”林祁声音柔和,扣住段嘉诩腰身的手却蓄意摩挲他腰间敏感。   林祁触过的地方又酸又麻,段嘉诩想避,腰身却被林祁紧紧禁锢。   “你……你别乱来……”段嘉诩忍住腰间酸意,说话断续,雾气在他瞳底氤氲开来,水色一片,波光潋滟。   在林祁折磨段嘉诩的同时,自己也很不好受,对上那双有媚意荡开的眼,林祁深吸一口气后松开了段嘉诩。   “殿下还是不要与我同榻而眠了。”   林祁怀中段嘉诩缓了一下,目光恢复清明后忍不住笑出了声。   “哈哈哈,林祁,你这是……不行了吗?”   段嘉诩笑声放肆,林祁闻声顿时面色一黑。   见林祁表情不对,段嘉诩赶紧翻身下榻。   “大人不用太过担心。”   榻下段嘉诩以袖掩唇弯腰大笑。   “你只是现在暂时不行,说不定过段时间就行了。” 第219章 不可动怒   段嘉诩说完赶紧开溜跑路。   榻上,林祁看着那快速消失在视线尽头的纤长身影,沉声低语。   “待我身体好些,定要你为方才所言付出代价,阿诩……”   林祁从袖中摸出一个暗哨,放在唇边。   不一会,一个暗卫就出现在了林祁房中。   “长月呢?”林祁挑眉。   “首领昨夜惹了他家那位,现在正在他家院中提着水桶单脚罚站。”   暗卫话落,林祁沉默良久,终于强忍笑意找回声音。   “既是正事,那便不要打扰他了。”   林祁压低声音,低声吩咐:“你去趟钦天监……”   ……   段嘉诩从林祁房中出来直接去药房寻南宫煜。   府中一众医者、药师段嘉诩前两日已命人遣散,现在整个帝师府药房只有南宫煜和李大夫两人。   见段嘉诩进来,李大夫十分有眼力劲地起身离开。   药房中,南宫煜跟段嘉诩交代照顾林祁的注意事项。   段嘉诩抓了支笔,用小本本一一记下。   瞧见段嘉诩如此认真,南宫煜忍不住笑叹。   “从前在学宫也没见你如此努力,你当年在学宫随我学医辩药时若有这股韧劲,又岂会是现在这种只能给人看个风寒的庸医水平。”   面对南宫煜吐槽,段嘉诩搓了搓鼻子干笑,没敢反驳。   南宫煜交待一通,开始收拾东西。   “帝师大人的手接下去只能用时间慢慢去调,好好去养了,为师留在这已没什么用处,学宫学子已落下十多日功课,为师得回山上给他们补习功课。”   南宫煜收好东西便离开了,出帝师府前给段嘉诩留下了两大瓶药,还特意重复了一遍先前已交代过段嘉诩的一句话。   “帝师大人腕上蛊虫会影响心智,切不可让他暴躁大怒,若蛊毒借血气上涌进入脑部,届时他会变成一个真正的疯子。”   “我知道了,夫子放心,我定不会让人惹他生气。”   段嘉诩动作乖巧地朝南宫煜挥手告别,帝师府门前,南宫煜无奈摇头。   “帝师大人那样心性的人,岂会被旁人轻易左右情绪,我怕的不是旁人,而是你啊。”   面对南宫煜吐槽,段嘉诩搓了搓鼻子,小声反驳:“我有那么能惹人生气吗?”   “你从前在学宫有多能惹事你自己心里没点数吗?”   南宫煜最后瞧了眼前这令他操碎心的徒弟一眼,转身离开。   身后段嘉诩又搓几下鼻子后上前一步:“夫子。”   “嗯?”南宫煜停住脚步,却并未回头。   “林祁腕上那蛊有取出来的法子吗?”   前方南宫煜快速回头:“阿诩!”南宫煜深吸一口气目光转凶,“你是不是又生了什么作死想法?”   见南宫煜生气,段嘉诩赶紧开口解释。   “我既答应了他,一块生一块死,便绝不会再将他丢下,我是怕日后……他将我丢下。”   段嘉诩解释完,南宫煜静看他片刻,给出了一个模棱两可的说法。   “你若能活,他定活得比你更长。”   “夫子的意思是?”段嘉诩蹙起了眉。   “他那样的人,绝不会容许自己比你早死,除非……”   南宫煜话语微顿。   “你天天找死,将他直接气死。” 第220章 启明之光   几句话下来,南宫煜直接将段嘉诩噎没了声音。   见段嘉诩没什么问题了,南宫煜最后瞧他一眼,将包袱往肩上一跨,转身离开。   目送南宫煜的身影彻底消失,段嘉诩转身入府,来到僻静处,从袖中摸出一枚信号烟。   信号烟燃放不久,就有一个送肉伙计小跑而来。   是钟家商行的人。   “派人送下南宫煜,确保他平安返回山上学宫。”段嘉诩低声吩咐。   “是。”活计从袖中摸出传信用的飞鸽,绑了张纸条,将鸽子抛了出去。   鸽子离开帝师府,伙计俯身,朝段嘉诩深深一拜。   “公子,属下有话要说。半个月前子期公子入京,命属下追寻公子下落,属下告知子期公子,您被困帝师府,随后子期公子便失去了踪迹。有人探得消息……”   “什么消息?”伙计的吞吐令段嘉诩有些不悦。   “子期公子偶遇小皇帝,被小皇帝阉了带在身边做太监。”   伙计话落,段嘉诩顿时瞳孔猛缩。   子期接近小皇帝进入宫廷……难道是为了……   想起自己离开颖川那日同子期的约定,段嘉诩顿时皱起了眉。   那孩子怎可如何胡来!   他真以为宫廷是他想进就能进,想出就能出的地方吗?   见段嘉诩皱眉,伙计直接跪了下来。   “请公子想办法救救子期公子。”   此事不宜惊动太多人,若处理不好恐怕会牵连整个钟家。   蓄意接近君王,这不是一个商贾世家能担得起的罪名。   段嘉诩思忖一下,解下腰间玉佩。   “拿我的玉佩与子期的画像去太尉府,找太尉大人朱谨,让他帮忙将人带出来。”   “是。”伙计接过玉佩躬身退下。   吩咐了要交代的事,段嘉诩回屋去看林祁。   门口段嘉诩同从屋中出来的老管事碰了个正着。   见老管事托盘中的药碗满满一大碗,段嘉诩俊眉猛拧。   “他竟一口都没喝吗?”   段嘉诩抄起药碗要进屋,老管事张口阻拦。   “殿下,大人已在屋中睡下,睡到一半被喊醒,大人的脾气可是臭得这府上无人能招架,这药……这药还是等大人醒来再服吧……”   老管事嘴上在拦,手却没动。   “生了病自然是要服药的,服药这东西怎能等。”   段嘉诩进入屋中,大步来到榻边。   “林祁,你给我起来。”段嘉诩俯身去圈林祁肩膀,将他扶起来,把碗凑到他唇边:“把药给我喝了。”   林祁皱眉挣扎几下,缓缓睁开了那双深邃的眸。   门口老管家脚步稍移,准备随时远离。   榻上,睁开眼的林祁却完全没有任何要发作的迹象。   “阿诩……”林祁低喃,鼻音很重,那声音是仍处于睡梦中的沉哑。   见林祁一副虚弱模样,段嘉诩眸色一软,不由放轻了声音:“乖,把药喝了再睡。”   段嘉诩一边哄,一边倾侧手腕。   榻上,林祁一直盯着段嘉诩看,完全不管碗里装着什么,段嘉诩喂,他便张口喝,很快一碗药就见了底。   门口,老管事看着这一幕,目瞪口呆。   这殿下怕不是什么会妖法的妖孽吧……   他跟长月每回都要费老大劲的事,放在这位殿下这,怎么就跟喝白开水一样容易。   见林祁喝了药,段嘉诩松开他要离开。   圈住自己的温度骤然失去,林祁面色一紧,将那胳膊牢牢扯住。   “不许走……”   林祁将被自己扯住的胳膊压在榻上,用脸紧紧枕住,浑身紧绷。   “只要牢牢握住才不会跑掉,这一次我不会再失去……。”   “阿诩……你是我的……”   林祁越说手上力气越大,很快段嘉诩的手臂就被他掐出了一片红痕。   手臂被握得很痛,那痛顺手臂蔓延至心脏,段嘉诩放下碗,忍住手臂疼痛,轻抚林祁汗湿墨发。   “林祁,我是你的。”段嘉诩俯身,贴住林祁耳畔低语:“属于你的东西谁都拿不走。”   榻上,浑身紧绷的林祁因那自耳畔传来的话浑身一松。   “我的……启明……之光……”   黎明前最后那颗星子散出来的光亦称作启明之光,那光会划破黑夜中最暗那个时刻,带来一整个白昼的光亮。 第221章 差得远了   林祁话语低沉,声音断续。段嘉诩只隐约听到了,“我的”同“光”几个字。   段嘉诩侧头,亲了亲林祁脸颊,话语郑重。   “日后你的光我替你守着,若熄了我便为你点上。”   段嘉诩许下承诺后忍不住低语一句。   “怎么这么大个人了还怕黑呢……”   ……   服过药后林祁沉睡的时间很长,有些时候要足足睡上八个时辰人才稍微清醒一些。   在林祁沉睡的时间里,段嘉诩有些时候会在榻上陪他一块睡,有些时候会在榻边翻阅风物志,还有时候会处理一些商行那头呈报上来的事情。   钟子期出宫一事并不顺利,朱谨并未成功将他从宫中带出。   段嘉诩这边听闻到的,全是手下人传回来的消息,中间具体出了什么岔子,他并不完全知晓。   看来他得想法子入宫一趟,或出门去趟太尉府。   段嘉诩正蹙眉思索子期的事情,老管事就端了碗药走了进来。   “殿下,劳烦您去给大人送药了。”   自先前给林祁喂了一次药,老管事便日日让段嘉诩去送,对此段嘉诩倒是挺乐意的。   每次林祁服过药后,很快便会陷入长时间沉睡,届时无论他对林祁做什么,林祁都毫无还手之力。   虽说欺负一个不省人事的人挺不光彩,但林祁清醒时对他做的事也很不光彩啊。   段嘉诩端着药碗去找林祁那会,桌案前的林祁正右手握笔,在宣纸上写画着什么,见段嘉诩进来,林祁赶紧扯过一本书册,盖住那张写了字的宣纸。   尽管林祁动作很快,但段嘉诩还是看到了纸上一个歪歪扭扭的字。   林祁正要放下手中毛笔,段嘉诩的手就握了上来。   “几日不动,帝师大人连笔都握不稳了?”   段嘉诩放下手中药碗,来到林祁身后,一手抱住他腰,另一手握住他缠着绷带的手。   “帝师大人,要不要拜我为师?   日后由我来教帝师大人习字。   一日教不会便教两日,两日教不会便教一月,一月教不会便教一年,我有很多时间可以陪大人慢慢练习。”   段嘉诩用手肘推开纸上书册,握住林祁的手,在宣纸上写下了一个林字。   “便由教大人写你我的姓名开始,如何?”   段嘉诩手腕稍移,很快林字旁多了个段字。   随后是一个写在林字下方的祁字,及祁字旁的嘉字。   最后是嘉字正下方的诩字。   “我的字并不比大人差多少吧?”   段嘉诩歪头去看林祁,一脸求表扬的傲娇小表情。   桌案前林祁眸色浮沉,明明灭灭一番,骤然俯身,低头吻住段嘉诩,用力掠夺他的呼吸。   林祁的动作极具侵略性,很快段嘉诩就被他吻得软了手脚。   见段嘉诩双眸氤氲,林祁伸出左手,将人反扯到身前,禁锢在怀中。   “差得远了。”   林祁将毛笔塞入段嘉诩左手,他则伸掌覆了上来,稳稳握住。   指掌相握,一个个字自两人左手同步划出。   笔锋苍劲,力透纸背。 第222章 与子偕臧   【野有蔓草,零露溥兮。】   【有美一人,清扬婉兮。】   【邂逅相遇,适我愿兮。】   “这不是?男子……对女子表白的诗句吗?”段嘉诩仰头去看林祁,却被林祁掰回了脑袋。   “殿下怎么还跟从前一样,写个字还东张西望的。”林祁将头枕在段嘉诩肩膀上,把他固定在怀。   “野有蔓草,零落瀼瀼。”   “有美一人,婉如清扬。”   林祁手上动作不停,甚至低低念出了声。   那声音又低又沉,直直钻入段嘉诩耳中,撩得他心头发痒。   “邂逅相遇,与子偕臧。”   林祁慢慢将指穿入段嘉诩指缝,薄茧刺激柔嫩,段嘉诩手上一个哆嗦,毛笔“啪”地一下,整支掉在了桌上。   墨渍溅上指尖,林祁的指齐齐穿入,与段嘉诩五指相扣。   “执子之手,与子偕臧。阿诩,我执了你的手,便定要你与我共度白头。”   桌案前,被林祁困在方桌与胸怀之间的段嘉诩,忍不住弯唇笑了起来。   他转身,猛地一个用力,将林祁推按在椅子上。   “阿诩?”   林祁的眉刚刚皱起,段嘉诩就整个跨坐了上来。   “林祁,你个骗子。”   段嘉诩伸手捏扣林祁下颚,仰头吻了上去。   唇息相缠,段嘉诩以舌撬开林祁的齿深入其中,林祁眸色一深想将主动权夺回来,却被段嘉诩按住肩膀掐住了手。   段嘉诩合齿用力一咬,在林祁唇上留下一个深深痕迹。   “你从没说过自己会左手字,林祁你个骗子。”   段嘉诩嘴上很凶,攀住林祁的手却极是依赖。   林祁眸色一暖,贴住眼前红唇,温声低语:“阿诩,是你从未问过我。”   林祁将矛头踢了回来,段嘉诩瞪他一眼,伸手捏他鼻子。   “那我现在问,你什么时候学的左手字?为何我从未见过?”   “一周前。”林祁弯唇,嘴角笑意更深。   “一周前?”段嘉诩蹙眉,鼻子亦皱了起来:“可你这手才伤了半个月啊……”   “我在六艺八雅上一贯颇具天赋,只要勤加练习……”   林祁话还没说完,段嘉诩就竖起一指堵住了他的唇。   “你别说了,我可不想给自己添堵。”   大家都只长了一个脑子,怎么他学数年才略有所成的东西,林祁只需一周!他的脑子也要点脸好吗?   见段嘉诩看起来有些不大高兴,林祁弯了弯唇,低声安慰。   “阿诩于阵法玄学上的天赋是我所不及的。”   林祁安慰的话刚起到些许作用,段嘉诩就因他接下去的话拉下了脸。   “虽说不及,但只需费些时间,还是相差不大的。”   “……林祁,你真是!”   段嘉诩深吸一口气,推开林祁从他身上跳下。   “帝师大人既如此厉害,想来生活自理毫无问题,完全不需要人照顾了吧?”   段嘉诩要走,林祁手臂一伸,扣住那皓腕。   “阿诩……”林祁忍住笑,低声叫唤段嘉诩名字。   “松开!”段嘉诩哼了一声挥手去甩。   手臂碰到桌上装药瓷碗,整碗药朝林祁洒了过去,泼了他满身,其中……那处最为严重。   “咚”的一下瓷碗落地,外头叩门声同时响起。   “大人,沐浴用水已备好。” 第223章 被坑了   屋中,林祁一把将段嘉诩扯回自己大腿上。   “提进来吧。”林祁朝外头扬声下令。   湿意透过林祁沾染上段嘉诩,下面凉凉的,段嘉诩想起来,腰身却被林祁紧紧扣住。   “阿诩不会想让下面的人瞧见你我那处尴尬吧?”   明明只是打翻了药,偏从林祁嘴巴里说出来却极为暧昧且不正常。   段嘉诩耳根一红正不知道该怎么弄,两个小厮已提着水桶推门而入。   浴桶放在里间,两个小厮从桌案前路过,提水向里。   水统共提了四趟,见段嘉诩一直坐在自家大人腿上不下来,两个小厮每回路过皆忍不住偷偷窃笑。   将小厮的表情尽收眼底,段嘉诩既羞又恼。   此时他突然意识到,自己被林祁给坑了。   若先前林祁不将他拽下,挡住自个裤裆,那么尴尬的就是林祁本人。   现在林祁将他强按在大腿上,暗暗用手紧扣他腰身,那么尴尬的就是他段嘉诩了!   意识到这一点,段嘉诩立马回头凶瞪林祁。   “你真是!”段嘉诩张口,没有发出声音。   而是朝林祁竖起一指,比了个向下的手势。   里间浴桶热水已满,两个小厮躬身退出来那会,正好看到段嘉诩的手势。   其中一个小厮瞧了瞧段嘉诩手指指向的位置,咳嗽两声,朝他深深一拜。   “请殿下顾惜大人一些,莫要……咳咳咳,莫要缠得大人劳累过度。”   小厮的话听得段嘉诩瞠目结舌。   等等!这人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小厮身旁,另一个小厮亦有样学样地弯下了腰。   “请殿下不要只图自己尽兴!”   另一个小厮说完,两个小厮同时起身,提了水桶就跑。   桌案前,被林祁硬扣在大腿上的段嘉诩一脸发懵。   段嘉诩身后,林祁颤着肩膀靠了过来。   “请殿下……”林祁忍俊不禁:“手下留情。”   “林祁!”反应过来的段嘉诩瞬间炸毛:“你府中招的都是些什么小厮!”   “殿下不觉得臣府上小厮理解能力很好吗?”   “呵!”段嘉诩咬牙:“好得我想将他们一个个捉去象姑馆卖了。”   “殿下泼了臣满身水还要捉臣府中家仆去卖?”   林祁用面庞去蹭段嘉诩侧脸,墨发缠上青丝缭绕脖颈,段嘉诩痒得笑个不停。   “林祁……你……你少给我装可怜……”   绯红因那止不住的笑意漫上段嘉诩双颊,林祁瞧在眼中腹部一热,瞳色骤深。   “殿下泼了臣满身水,臣只是想让殿下对臣负责。”   “伺候你沐浴?”段嘉诩挑眉:“我的伺候可不是任何人都受得起的,大人确定自己承受得住?”   “若殿下不愿对臣负责,那便换臣就弄湿殿下衣衫一事对殿下负责如何?”   林祁说罢弯下腰,将段嘉诩扛上肩头,迈步向里间走去。   景物在眼前瞬间颠倒。   段嘉诩下意识攀住林祁肩膀,防止自己滑落。   “谁要你负责了,赶紧撒手,不然……”   浴桶近在眼前,有蒸蒸热气从里头冒出。   段嘉诩威胁的话还没说完,林祁已直接将他丢了进去。 第224章 新方法   热水没过头顶灌入口鼻,段嘉诩攀住浴桶边缘从水里冒出了头。   “咳咳咳……”   段嘉诩呛咳的间隙,林祁已扒了身上衣衫跳了进来。   林祁用左手制住段嘉诩,将他按在浴桶上,自己则自身后朝他缓缓逼近。   “林祁!”   段嘉诩面上嗔怒,心中却并不担心。   且不说他身上还穿着衣衫,就以林祁现在这副还要日日喝药的身体,想来也干不了什么。   段嘉诩以为,林祁只是胡闹一下,解解自己将药泼在他那处的气。   直至危险逼近!   眼看林祁要!   段嘉诩赶紧侧身躲避!   “林祁,你手还没好,不能沾到水的!”   湿了水的衣服格外沉重,段嘉诩躲避的动作被那沉重阻碍,很快就再次被林祁按在了浴桶上。   “阿诩莫担心。”林祁扯唇,笑声低沉:“我已想到了一个法子,能令手臂完全不沾水。”   段嘉诩还没完全消化林祁那句话,身后人已俯身低下了头。   林祁张口,将段嘉诩身上衣衫咬至半褪,却不完全褪下。   段嘉诩起先不明白林祁的用意,直至自己却被那半褪的衣衫完全困住手脚,只能任林祁为所欲为,段嘉诩这才晓得事情不妙……   ……   浴桶狭小,水波激荡,蒸腾水汽中呼声与喘声相互交缠,彼此融合。   “臣这法子是不是极好?”   林祁伸臂捞住段嘉诩的腰,防止他因脱力而滑入水中。   段嘉诩红着眼角摇头,已是完全说不出话。   “殿下不说话想来是默认了臣的说法,既如此……”   林祁沉笑,声音更哑。   “你我多试几回如何?”   在段嘉诩惊恐发颤的目光里!   林祁越发放肆!   ……   热水慢慢转温,再从温变为凉。   段嘉诩的目光从清明转为迷离,再由迷离转为放空。   事后,林祁将人捞起,放在榻上,用软衾轻轻盖住。   “林祁……”段嘉诩的气息仍是极度不稳:“你这人报复心也太强了吧……我不过是不小心将药泼在了……你那处……”   “臣这不过是为了让殿下安心。”   林祁弯唇,让段嘉诩枕在自己大腿上,他则拿过榻边巾帕为段嘉诩细细擦拭那沾了水的发。   “先前殿下不是担心臣不行,影响殿下日后的夜生活吗?臣方才是在向殿下证明,殿下日后的夜生活丝毫不会受到影响。”   林祁的污言秽语一句接一句,段嘉诩受不了他如此荤,赶忙伸手拽他手臂喊停。   “你住嘴!”   段嘉诩的胳膊往外一伸,软衾便滑了下来,露出了下面那布满痕迹的纤细白皙。   林祁见此,手上擦拭动作猛顿,眸色骤然一深。   “阿诩,”林祁声音沙哑:“你明日当真是不想下榻了吗?”   “你!”段嘉诩又惊又怒,快速将手缩了回来:“你刚刚已经三、四回了,怎么还……”   段嘉诩话还没说完,林祁已整个压了下来……   “你应该说,我刚刚只试了三、四回。”   帷幔落下,夜幕才刚刚降临。   ……… 第225章 殿下长寿无极   段嘉诩被林祁折腾了大半夜。   人才睡下不久,宫中就来了圣旨,要他入宫面圣。   腰同腿都酸软得直打颤,段嘉诩接过圣旨站起来,差点在传旨小太监面前来个单膝跪摔。   “怎么这么大个人了还像小孩似的毛躁。”   林祁伸手扶住段嘉诩腰身将人虚揽入怀的同时,朝传旨小太监抱歉一笑。   “平日里被我宠坏了,差点让公公见了笑话。”   平日里不苟言笑的大人物突然朝自己笑,小太监吓得连连摆手。   “大人这话折煞奴才了,您任首辅兼帝师只有您看旁人笑话,哪有人敢瞧您的笑话,还请大人尽快同殿下入宫,莫耽误了早朝。”   小太监说完,跪地行了个大礼,撒腿就跑。   见小太监跑远,段嘉诩赶紧伸手去推林祁。   “我现在这副笑话模样你也不想想是谁害的!小皇帝召见我不知道是为了什么破事,不会是宫中生了什么变故吧?”   难道是子期的事?   段嘉诩手上已经使上了劲,但被林祁折腾了大半夜,他手上这劲道使了跟没使差不了多少。   见段嘉诩蹙眉,林祁将人圈在怀中低声安哄。   “既是臣不好,待会便罚臣为殿下亲自更衣如何?”   林祁圈住段嘉诩,推他向里。   “待会臣同殿下一块入宫,万事都有臣在身后兜底,殿下勿需忧心。   殿下只需换身好看衣裳,将皇族的倨傲清贵展现出来便好。”   衣服是林祁替段嘉诩挑的,一件象牙白云锦袍,云锦已是寸锦寸金,上头以银丝盘绣的双面图文更是千金难求。   穿好衣服,林祁亲自替段嘉诩系上同色纹云腰带,最后从案上木匣取出一块通体雪白的珏,挂在他腰间。   段嘉诩生在皇族,又经营钟家商行十载,好东西不敢说全部见过,但绝对见过十之八九,各类珠宝、玉器他见过不少,蜀绣、云锦他亦用过,但林祁挂在他腰间的珏,他竟分辨不出这玉的种类。   “这珏……”段嘉诩才刚开口,林祁已伸手推他向外。   “长月已在外面备好了马车,殿下先行,臣换身衣服便来。”   段嘉诩出府上了马车,还没等林祁上来,他便睡着了,待他睁眼马车已来到宫门。   林祁伸手轻顺了下段嘉诩睡乱的发,将他捞下了马车。   外头天才刚刚擦亮,马车旁已有个小太监在静候,见两人下车小太监马上躬下了身。   “殿下请随我上殿。”   上殿?   去上早朝?   段嘉诩打了个哈欠,仰头去看林祁,不解小太监的骚操作。   林祁低头,在他眉心落下一吻,弯唇将还没睡醒的他推向了那个小太监。   “去吧。”   段嘉诩眨了几下因困而雾意蒙蒙的眼,终是跟那小太监走了。   路上段嘉诩跟小太监打听小皇帝召见他一事,小太监人虽小,嘴巴却严实得很,段嘉诩套了半天话,愣是什么都没套出来。   小太监在前引路,七拐八拐地带段嘉诩来到一个大殿中。   “殿下在此稍等,待会有人会唤殿下名字。”小太监指了指殿中一个门:“殿下听到自己名字推开那扇门就好。”   小太监说完人就走了,殿中只剩段嘉诩一人。周遭很安静,很快段嘉诩就坐在椅子上睡了过去。   段嘉诩不知道自己到底睡了多久,直到先前离开那小太监将他摇醒。   “殿下赶紧出去吧,前头都喊好几遍了!”   小太监火烧眉毛般将段嘉诩推到门口。   段嘉诩伸手推门,有强光从门那头透过来。   段嘉诩抬手挡了一下,抬脚跨过门槛。   门那头竟是金銮殿!   小皇帝下方,为首一人率先跪了下来。   “恭迎殿下,亲王殿下,长寿无极。”   随着那人跪下,殿中哗啦啦地跪了一大片。   “恭迎殿下,亲王殿下,长寿无极。”   长寿无极,寿限恒长,没有尽头。 第226章 小秘密   大殿正中央,小皇帝手持一个雕刻着蟠螭的精美红漆檀木宝匣朝他招手。   这是……   段嘉诩一步步朝小皇帝走过去,白袍在日光的映衬下清贵高洁,不可亵渎。   文官早已跪下,武将亦跪了下来。   最后跪下的是朱谨。   右侧下首,林祁半直起身,与左侧下首,跪下去的朱谨同时叩地跪拜。   上首,小皇帝打开木匣,从里头取出一方用小篆刻着诩王之宝的亲王金宝递到段嘉诩手中。   段嘉诩双手接过,回转过身,将金宝捧至齐眉位置。   下方,林祁同朱谨以额贴地,异口同声。   “亲王殿下,长寿无极。”   两人身后,百官齐拜。   “亲王殿下,长寿无极。”   殿外日头缓缓倾斜,有光掠过众人,落在段嘉诩身上。   林祁抬头去看段嘉诩。   光与影之中,台上颀长身影矜贵尊傲,不染尘埃。   “臣愿殿下长寿无极。”   愿他的阿诩,寿限恒长,没有尽头。   林祁弯唇笑了起来,看向段嘉诩的眼满目温柔。   有抹情绪深藏瞳底,微不可察。   他希望他的阿诩能一直依附着他,同时他又将这尊荣之位交还于他。   林祁眸色转深,掩住瞳底那抹微不可察的情绪。   阿诩想要的,他都会给。   那他想要的,阿诩又是否愿意给?   ……   受封亲王的仪式折腾了许久,稍晚一些还要宴请朝中官员吃席,段嘉诩趁着受封仪式结束,席面还没开始的间隙偷偷爬上林祁马车睡觉。   “你那些同僚当真是缠人得很,林大人,我好困,借你这让我睡会吧。”   见段嘉诩爬上来,林祁伸手,直接将人捞入怀中。   “殿下现在晓得身居高位不容易了吧?”   “确实挺麻烦的”段嘉诩在林祁怀中寻了个舒适位置,打了个哈欠,抱住他腰,闭上了眼:“但我还是想做,因为……”   “因为什么?”林祁俯身,将耳侧向段嘉诩的唇。   “我先前不是同你说过我人生有两大追求吗,一是混吃摆烂当亲王,另一个……要当上亲王才能做。”   段嘉诩贼兮兮一笑,岔开了话题。   “我抓紧时间睡会,待会开席了大人记得喊我起来,本殿下还得招呼客人呢。”   他的人生有两大追求。   一是混吃摆烂当亲王。   另一个是以亲王身份迎娶拜相之人。   他要那人入他皇族族谱,日后与他共葬皇陵,岁岁年年,承晋渊后人百世香火。   入族谱一事得悄悄去趟城外皇家寺庙,寻宗正探下口风。   还有子期滞留宫廷一事,他得尽快弄清楚中间到底出了什么岔子。   段嘉诩想着接下去要做的事,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日落月升,月沉日出。   段嘉诩一觉睡醒已是第二日清晨,在他身旁的是无烬。   “无烬?”段嘉诩脑袋晕晕的,人还有些迷糊:“还没开席吗?朝中那些官员可有人招呼?”   无烬将段嘉诩扶起,给他倒了杯水:“席昨夜已经吃过了,林祁亲自招呼的人,昨夜所有花费都记在了他账面上。” 第227章 吃醋   “啊?”段嘉诩惊了一下问得迟疑:“我……睡多久了?”   “你在王府睡了一日一夜。”   “王府?”段嘉诩眨了眨眼:“我的……王府?”   段嘉诩问得奇怪,无烬瞟他一下,直接翻了个大白眼。   “你一亲王不睡自己府邸,难不成睡旁人府邸吗?”   “确实。”段嘉诩打了个哈欠,点头表示同意。   同无烬聊了两句,段嘉诩终于清醒一些。   “林祁那货人呢?”   这都第三日了,腰腿还酸得厉害。   段嘉诩觉得,自己日后,必须要同林祁约法三章。一个月只能几次,一次只能多长时间,每回什么动作不可以。   “上朝去了,昨夜一直守着你,上朝前才让长月将我喊过来。”   无烬提到长月,段嘉诩想起那日长青山上听到的话。   “小无烬……你同长月,怎么会发展成现在这种状况?”   段嘉诩一脸八卦地将脸凑了过去,无烬俏脸微红,伸手将他拨开。   “先管好你自个的事,不该打听的别瞎打听。”   脸被拨开,段嘉诩再次弯眉凑了上去。   “不想详细说就粗略说说嘛……”   段嘉诩正卯足了劲要听八卦,外头就传来了小厮叩门的声音。   “王爷,帝师大人派人回来传话,若是您醒了用过早膳请入宫寻他,他下了早朝得留在宫中给陛下授课。”   段嘉诩本想让无烬去回个话,说自己还未醒,后面转念一想干脆掀被下榻。   正好入宫一趟,打听子期之事。   段嘉诩入宫,在宫道上跟朱谨碰了个正着。   两人聊了两句,段嘉诩向朱谨问起子期之事。   “朱谨哥哥,我先前拜托你捞那十三岁少年为何没捞出来?”   段嘉诩提起这事,朱谨顿时有些面色古怪。   “我先前同小皇帝讲,瞧上那少年了,要收他做义子,带他出宫,小皇帝一听当场就将我轰了出来,后面好几日都没给我好脸色。   小嘉诩,你让我捞那少年不会是得罪小皇帝了吧?”   得罪?   一个十三岁少年能怎么得罪一个八岁小孩?   段嘉诩发挥才智想了个遍,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前方讲习宫殿已越来越近,段嘉诩同朱谨最后聊了两句,相互道别。   讲习宫殿中林祁正在给小皇帝授课,伺候小皇帝的不是子期,而是另一个小太监。   见段嘉诩站在殿外,林祁让小皇帝自个练字,他则大步跨出,将人拉到了角落。   “殿下去殿后休息间稍等臣片刻,臣再给段渊讲篇学,便过来寻你。”   “知道了,啰嗦鬼。”   段嘉诩弯唇要跑,却被林祁捞了回来。   “嫌我啰嗦?嗯?”   林祁低头要惩罚段嘉诩,却在即将与他唇息相贴时停住了动作。   “殿下方才在路上是不是碰上什么了?”   林祁的话莫名其妙,段嘉诩没搞明白他到底想问什么。   “什么?”段嘉诩摇头:“方才在宫中没碰上什么啊。”   段嘉诩话落林祁顿时面色一沉。   “殿下身上沾染的味道是近些年来朱谨的惯用熏香。   你若非碰上他,两人还贴得极近地待了好一阵,你身上岂会沾染上他的味道?”   林祁一言把段嘉诩给说懵了。   艹   朱谨这糙汉,什么时候开始学人用熏香了! 第228章 他本人知道吗   见林祁面色不好,且隐隐有要生气动怒的迹象,段嘉诩主动伸手抱住他腰,轻轻拍哄。   “你这人书读得挺多,话怎么讲不利索呢。你方才要直接问我有没有碰上朱谨哥哥,我一定跟你讲清楚的。”   林祁脸上怒色因段嘉诩的拍哄而稍缓,他一手紧环段嘉诩的腰,将人压向自己。   “他比我先认识你,你们那十年我都不曾参与。”   林祁的话醋味十足,段嘉诩有些无奈。   “哪里有十年,我同朱谨哥哥三岁才认识……”   段嘉诩话还没说完,林祁手上一个使劲,用力掐他腰间敏感。   “唔……”   段嘉诩喘了一声,氤氲了眼。   “那你看书比看我还多呢,也没见我将你那些书全扔掉啊……”   段嘉诩软着声音控诉,林祁见此腹部一热,眸色一深。   “那日后……”林祁将段嘉诩转了个身,用那处抵住段嘉诩腰际:“臣便日日将殿下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   感觉到身后变化,段嘉诩顿时不淡定了。   “林祁,你别让那狰狞的家伙起来,否则我要你好看!”   段嘉诩话落就觉有东西隔着衣料……   “哦?”林祁声音粗沉。   “你疯了你,这是宫廷,小皇帝就在里头……”   段嘉诩挣扭,却被林祁一把按住。   “别动,我就解解馋,若你再动,我可就不能保证了。”   ……   自那日起,林祁天天将段嘉诩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   夜晚若他不来王府,就让长月将段嘉诩接到帝师府。   白日他入宫给小皇帝上课,便让人以小皇帝的名义召段嘉诩入宫。   林祁虽要段嘉诩整日与他形影不离,但上早朝一事,林祁并未像从前那么丧心病狂,逼着段嘉诩每日早起,与他一块入宫。   段嘉诩知道林祁那是不愿他再与朱谨碰面,对此他看破不说破。   段嘉诩在宫中走动了将近一个月,终于在小皇帝寝殿瞧见了子期。   “陛下这贴身太监很是水灵啊。”   段嘉诩想靠近,却被小皇帝拦了下来。   “皇叔,眼看手勿动!”   小皇帝的表情占有欲十足,怎么瞧都不像要收拾子期的模样。   段嘉诩还想再尝试接近,小皇帝已直接命人打发他离开。   眼看跟子期已是说不上话,段嘉诩瞧了殿中盆景一眼,眸光一动。   “这个时节,倒是令本王想起了母家的菊花,如今本王一切安好,初冬定要拉你老师一块回颍川赏菊。”   段嘉诩这话是说给子期听的,小皇帝身后,子期无声颔首,明白了他的意思。   小皇帝亲自将段嘉诩送出了寝殿。   殿外,段嘉诩问出了心中疑惑。   “本王瞧陛下从不将方才那小太监带在身边,可是不喜他随侍左右?若是不喜……”   段嘉诩话没问完,小皇帝已傻笑了起来。   “子期喜欢朕,离不开朕。若朕不要他,那不得要了他半条性命。如此害人性命之事,朕怎能去做?”   小皇帝话落,段嘉诩沉默良久,终于找回声音。   “陛下……子期喜欢你这事,他本人知道吗?” 第229章 什么关系   深秋,边境开始不太平了。   西戎、北境、东林三国,隐隐有了要合纵攻打晋渊的苗头。   林祁同朱谨都开始忙了起来,囤积粮草,厉兵秣马,以备随时开战。   外头局势不稳,宫中却因相与将的在外守护而现世静好。   这日段嘉诩入宫,林祁在讲习殿给小皇帝讲学,他见阳光正好,便寻了棵树在下头打盹。   段嘉诩正睡得迷糊,突然感觉有人拍了他一下。   “唔……”   段嘉诩睁眼,小皇帝放大的面容映入眼帘。   “陛下又翘课了?”段嘉诩揉揉眼睛,捂住嘴,打了个大哈欠。   “皇叔别说的这么难听嘛,朕这叫劳逸结合。”小皇帝两手交叠在脑后,动作甚是悠闲:“皇叔你既占了朕寻常打盹的位置,能不能回答朕一个问题呀。”   “什么?”昨夜被林祁折腾了整整一夜,段嘉诩的脑袋到现在还是懵懵的。   “你同老师到底是什么关系?”   腰同腿现在还酸得极是厉害,小皇帝这么一问,段嘉诩张口便答。   “招惹上疯子便没法脱身的关系。”   段嘉诩话落,小皇帝静默了一下,突然朝他身后疯狂招手。   “老师,你怎么说?”   “……”   段嘉诩瞳孔地震了一下,僵硬着身子回头。   身后,林祁高大的身影倾俯而来。   “疯子,嗯?”   林祁的声音又沉又哑,极具危险,段嘉诩听闻那声音,脑中睡意顿时飞走大半。   段渊这死小孩!   段嘉诩抬头去看小皇帝,正想拉他当垫背,就见小皇帝干笑两声,飞快后撤。   “那啥,老师,我突然想起我还有一篇字没练完,我先回去练字了,您同皇叔在这慢慢聊哈。”   小皇帝说完,人已撤出十步开外。   段嘉诩身后,林祁的脸越发逼近,那令人颤栗的气息甚至已经缠绕上了段嘉诩整个五感。   “殿下同臣说说,您同臣到底是何关系?”   林祁正要伸手捏扣段嘉诩下颚,段嘉诩已先他一步伸手抱住他腰。   “林祁,明日就是你生辰了,你想好下个月我生辰,你要送我什么生辰礼物了吗?”   段嘉诩主动开口向林祁讨要礼物,以此转移话题。   林祁看出了他的小心思,正要戳破,不远处有侍卫大步而来。   “帝师大人,太尉大人想同你商议兵器甲胄储备一事。”   侍卫的到来打断的林祁的动作,也解救了段嘉诩。   见林祁有正事要忙,段嘉诩赶紧伸手推他离开。   “既是正事,大人还是赶紧去吧。”   军资储备,是现在整个晋渊最重要的事,确实耽误不得,林祁深凝段嘉诩一眼,在他唇上重重咬了一口。   “嘶……”   见段嘉诩吃痛,林祁哼了一声,将人松开。   “今夜再收拾你。”   林祁说罢站直腰身随侍卫离开。   树下段嘉诩抚唇低骂:“这林祁,属狗的是不是!”   无烬寻到段嘉诩那会,段嘉诩正皱眉抚唇。   见段嘉诩如此,经历过某些事的无烬顿时耳根微红。   “阿诩,方才段家宗正派人过来传话,你先前去寻他的事他同意了,他让你明日亲自带上林祁的生辰八字,再去趟城外皇家寺庙。”   宗正是一族族长,亦是管族谱的人,宗正同意了,那就是说……   “我知道了,你去回话,明日我一定准时赶至。”   段嘉诩满口答应,无烬却并不看好。   “阿诩,先前你是趁林祁割了腕血身体虚弱,昏睡那半日偷偷去的城外皇家寺庙,明日你要如何出去?” 第230章 令他发疯的本事   “明日卯时林祁要同朱谨一块前往城外蓝田大营视察,从京城至蓝田大营往返需两个时辰,我只需在午时林祁回京前赶回来,想必他不会发现。”   段嘉诩心中小算盘打得当当作响,晚上长月来接,他走得格外干脆。   月色皎皎,段嘉诩以学琴为由,坐在林祁腿上主动撩拨。   对段嘉诩的主动林祁一贯没什么抵抗力,很快两人便缠到了琴案上。   案几窄小,为防滑落,段嘉诩只能用手紧圈林祁脖颈,正是这个动作令他彻底落入了林祁股掌,只能任其摆布。   两回下来,段嘉诩氤氲了眼气喘连连。   林祁掐住他腰还想继续,段嘉诩按住他手,开口喊停。   “你明日不是要随朱谨哥哥去城外蓝田大营吗?现在夜色已深,我腰酸痛得很,今夜便就这样算了可好?”   段嘉诩软着声音向林祁示弱,求放过。   林祁眸色一深,伸臂将人从琴案上捞了下来。   双脚落地,段嘉诩正暗松一口气。   林祁突然,将他转了过来,让自己背对着他!   “殿下今夜如此主动,是想同当年一样,将自己当作生日礼物送予臣吗?”   林祁俯身弯腰,一面吻住……一面在前蹂躏。   从没被如此对待过,段嘉诩猛颤一下……   红着眼睛,软了腿脚。   “唔!住、住手……你这样我明日会无法!”   段嘉诩侧身要制止,却被林祁扣住了腰。   “唔!”   段嘉诩脑中有片片白光疯狂掠过,他颤着腿朝地上倒去。   林祁顺势趴在他背上,与他一块倒下,再次将他占为己有。   段嘉诩还未从上一波疯狂中回过神来,就再次被林祁疯狂对待。   “不、不要了!林祁,我受不住……”   段嘉诩哭了,声音又颤又沙。   林祁自身后吻住他脖子,声音沉哑满是疼惜,动作却一下比一下狠。   “殿下不是说自己招惹上疯子了吗?臣若不疯,如何对得起殿下所言?”   林祁的吻自脖子往上,划过段嘉诩下颚与侧脸,吻住他带泪眼角。   “殿下别哭,您越哭招得臣越发心痒难耐,更想将你困在身下肆意欺负。”   段嘉诩睁开雾蒙蒙的眼,对上林祁脸上恶劣笑容。   “你!”段嘉诩吸着鼻子咬牙:“林祁,终有一日,我要将你按在身下,将你现在对我做的事全对你做一遍,届时……”   段嘉诩话还没说完……林祁突然……   “唔!”段嘉诩喘了一声,连话都说不出来。   有泪顺段嘉诩眼睫滚落,林祁张口用舌卷入齿间。   “那臣便拭目以待了。”   夜色深深,林祁的需索从琴案到地面再至墙边,最后段嘉诩声嘶力竭,瘫软在林祁怀中昏睡了过去。   林祁打了水为段嘉诩擦拭干净,将人拥在怀中,抱上了榻。   “林祁……你个疯子……”睡梦中段嘉诩含着泪叫林祁姓名。   林祁沉笑,低头亲他泛红眼角。   “是殿下总有令臣发疯的本事。”   林祁亲了一阵,拉过榻上软衾仔细将人裹好,把人抱在怀中,枕着那脑袋闭上了眼。   梦中,林祁又看到了他与段嘉诩的上一世。   都城南郊,一人将段嘉诩逼至断崖边缘。 第231章 原来那人是他   “阿诩!”   梦中,林祁只能同先前几次一样,以一个路人的身份,看着接下去要发生的一切。   “陇西一族犯上作乱,意图谋反,其罪当诛,殿下觉得我该如何处置这帮逆贼?”   月色下一道看不清面容的身影被拉得极长。   “我最近整理古籍翻出一种刑罚,将人整个剥了皮还能活蹦乱跳的,三日三夜不死,殿下觉得此刑罚如何?”   那人一步步朝段嘉诩靠近,将人逼至岌岌可危之地。   “只要殿下给我服个软,我愿自污声名……”   那人话还没说完,段嘉诩猛然向后纵身一跃。   “大人清名怎敢玷污。成王败寇,一切皆是我一人所为。”   “不!”   崖边那人叱喊着朝段嘉诩伸出了手,指尖相贴却终是生生相错。   冬雨飘落,惨白月光下,这一次的林祁终于看清了梦中那张脸。   是他自己!   上一世,迫陇西世子段嘉诩跳崖的竟是他林祁!   惊与怒在心头疯狂交缠,有股痛自右腕直蹿上脑部。   “呃……”   林祁闷哼,从痛中惊醒过来。   夜凉如水,雨声入耳。   怀中有道温软的气息撩拂而来,林祁低头对上段嘉诩睡至微红的清丽面容。   梦中一切历历在目,林祁紧了紧臂中纤腰,躬身将脸贴在段嘉诩胸膛上。   心跳入耳,温热透过面庞传来,脑中一抽一抽的疼痛,因那一声声极有规律的律动而慢慢缓解。   阿诩……   林祁嘴角紧抿,沉痛地闭上了眼。   那个害死阿诩,他想除之而后快的人,竟是他自己。   难怪阿诩一直避着他……   就连现在留下,待在他身边,都不过是为了续命,及偿还对他的亏欠……   阿诩心中无他,从来就不曾有过。   这个认知在脑中掠过,林祁再次头部一抽。才刚缓下去的疼痛再次疯狂聚集,密密麻麻,刺得他额际青筋直跳。   “阿诩……不要走……不要离开我……”   林祁以额抵住段嘉诩胸膛,痛苦低喃。   他本已置身深渊,独自腐烂,是怀中人让他看到了光,那光落在他身旁,在他身侧开出了一朵深渊之花。   他不能失去怀中之人,失去……他会发疯的!   林祁越抱越紧,似要将段嘉诩嵌入骨血般用力,睡梦中段嘉诩痛地迷糊低呼。   “林狗……你撒手……痛……”   段嘉诩伸手去推林祁,却林祁紧扣腰身堵住了唇。   林祁用力掠夺段嘉诩呼吸,贴他唇沉声低语。   “阿诩,不要走,不要离开,你要什么都可以,只要你别离开……”   “唔……”   段嘉诩本就半梦半醒,林祁的掠夺令他脑袋越发迷糊。   “不走……”段嘉诩闭眼低喃,说着梦话:“一直陪着你,哪都不去。”   窗外秋夜雨寒,屋中林祁却因段嘉诩一句迷糊梦话心头滚烫。   “阿诩……”   林祁低声叫唤段嘉诩名字,再次将头埋在了他胸膛上。   窗外,有雨一直在下,秋雨淅沥,叮叮咚咚。   后半夜林祁睡得极不安稳,醒来好几回,每回瞧见段嘉诩就在怀中,这才再次睡去。   寅时六刻,林祁起身洗漱更换衣服,离开前他将段嘉诩从榻上捞了起来,搂在怀中。   “今日我要同朱谨去城外蓝田营视察,你醒来我应当已经回来了,中午带你去家新开的店面尝尝鲜。”   林祁怀中段嘉诩困得完全睁不开眼:“林祁,我真怀疑你昨夜是故意那么折腾我的……” 第232章 偷溜   面对段嘉诩控诉,林祁弯了弯嘴角转移话题。   “今日我生辰,阿诩要送我什么生辰礼物?”   “都将我折腾成这样了还问我讨要礼物……林祁,你能不能做个人……”   段嘉诩闭眼倚在林祁怀中,声音软绵绵的。那声音缭上林祁耳畔,缠得他心头一热。   “阿诩那处每回都缠得人欲罢不能,进入时推拒抵抗,要离开却又依依挽留,如此境况下阿诩还要我做个人,当真是……”   林祁话没说完,段嘉诩就掐住他腰打断了他的话。   “你闭嘴!”   纵是闭着眼,林祁方才的污言秽语仍是令段嘉诩双颊滚烫。   见段嘉诩已有些微恼,林祁适可而止地止住了声。   他抬手轻顺段嘉诩质软乌发,重新将人放在榻上。   “外头天还未亮,你再好好睡一觉。”   林祁细细掖好被角,在段嘉诩额头落下一吻,这才起身。   “林祁。”榻上段嘉诩伸手去拽林祁手臂:“你的生辰礼物我还得再准备一下,待你从城外回来便能瞧见,届时……”   段嘉诩耳根微红,小声嘟囔。   “反正你到时候就知道了。”   段嘉诩说完松开林祁,拉高被子蒙住脑袋。   榻边林祁垂眸,满目温柔。   “那臣便盼着殿下的礼物了。”   林祁最后轻抚锦被一下,弯着嘴角,转身离开。   昨夜他已收到了极好的生辰礼。   榻上段嘉诩浑身酸软得极是厉害,特别是腰和腿的位置,简直就像被人施了厉害刑罚一般。   外头天色还很黑,段嘉诩想着待林祁走远一些他再动身,便闭上了眼小睡一会。   段嘉诩这一睡完全爬不起来,还是无烬悄悄进屋,拼命摇晃,段嘉诩这才睁开了眼。   “现在什么时辰了?”段嘉诩趴在榻上扒拉着枕被小声嘟囔。   “卯时八刻,太阳都出来了。”   “什么!”段嘉诩惊了一下,自榻上爬了起来。   锦被滑落,露出了他那满身青紫痕迹,无烬下意识拉了拉自己衣襟,咳嗽两声背过了身。   “赶紧换衣服出发,再晚些我怕你赶不及回来。”   段嘉诩应了一声,简单洗漱一番,寻了件布衣换上,将头发全扎在脑后,随无烬一块从帝师府翻了出去。   从墙上跳下来那刻,段嘉诩腰眼一酸,直接摔在了地上,一旁无烬踉跄一下,险些摔倒。   “小无烬,这墙对你来讲应该不算很高啊,你怎么还险些摔了呢?”   无烬伸出了手本要去扶段嘉诩,现在段嘉诩这么一问,他直接挥手去拍段嘉诩手背。   “阿诩,你自个先从地上爬起来站好,再来八卦我的事吧。”   无烬说罢哼了一声,大步离开。   地上段嘉诩搓了搓鼻子,拍着屁股爬了起来。   “怎么这么大反应……我也没说什么呀。”   出了帝师府,段嘉诩先去车坊租了辆马车,随后才命无烬驾车出城。   无烬驾驶的马车刚出城门,就跟一辆迎面而来的马车打了个照面。   马车通体乌黑,甚至宽敞,行走间马蹄齐踏,四平八稳。   在对面驾车人瞥见无烬的同时,无烬也看清了那人。   竟是此刻应该已经随林祁到达蓝田大营的长月。 第233章 失智   “无烬?”长月率先叫出了声:“你怎么在这?”   车中,段嘉诩因长月那声叫唤呼吸一顿。   不会是倒霉的老母亲给倒霉开门,倒霉到家了吧!   车外,无烬直接反问:“你又怎么会在这?”   “大人突然头疾发作,命我回来取药。”   长月话落,一只手就撩开车帘。   车内,林祁靠在车壁上,单手支额。   “怎么回事?”   林祁声音低沉,凌厉的目光先是落在无烬身上,随后移至无烬身后,停在马车上猛然顿住。   “车里是谁?”   林祁低声询问,一字一句,吐字如冰。   车头无烬顿了好一会,大声回话。   “只是一辆空车。”   “空车?”林祁反问,勾住嘴角,沉下了脸。   “自然。”无烬直了腰身,挺起胸膛。   那头林祁瞥他一眼,沉声低喝:“长月。”   林祁话落,长月自马车上跳下,朝无烬走了过去。   “烬烬……”长月小声低唤,伸手去撩无烬身后车帘:“得罪了。”   “长月!”无烬生气大喊,一掌朝长月劈了过去。   在无烬同长月缠斗的间隙,林祁自乌木马车上走下,来到这头,一把扯下车帘。   布幔落下!   车里……   空无一人。   车外,无烬惊了一下,收回招式。   “大人这下满意了!”   面对无烬质问,林祁再次单手支额,按住额际跳动青筋,犀利睿智的眸缓缓扫过车内每一寸。   车里,排座下方,以布遮掩用以堆放杂物的狭小空间中,段嘉诩整个紧蜷在那,气都不敢大喘一口。   此次背着林祁偷偷出门一事要是被发现……   段嘉诩光是想便已觉得腰痛。   车外,林祁环顾车厢一圈后退了一步,片刻后又退了第二步。   见林祁后退,无烬暗松一口气。   “若大人没什么事,我便驾车离开了。”无烬挥开长月,重新跳上马车:“这车是我在车坊租的,现在被大人扯坏了车帘,大人是不是应该赔偿些银钱?”   无烬正想好好跟林祁算笔账,就见林祁行至马车后,一掌劈开了车后那扇门。   灰尘落下,一个人从排座下爬了出来。   “咳咳咳……”   那人正是段嘉诩。   “要跑?”林祁将人捞了下来,抵在没了后门的马车上。   “没有。”段嘉诩干笑两声,连忙摇头:“只是正好有事出来一趟。”   “既不是要跑,看到我为什么躲?”林祁一手紧扣段嘉诩腰身,另一手捏扣他下颚。   “这不是怕惹你生气嘛……”   下颚被捏的有些痛,段嘉诩伸手去拉林祁手臂,将那指掌扒了下来,握在手中。   “你也知道你这人有多敏感,我若跟你直说,你肯定以为我要跑路。   还是那种一旦跑了死都不会回来那种。”   段嘉诩最后一句话刺激了林祁,现实与梦境相互重叠,林祁额际青筋乍现,两侧太阳穴跳个不停。   “不跑,难道你会留在我身边吗?我可是那个逼你跳崖的人啊!”   红色在林祁瞳底疯狂蔓延,快速染红他整双眼。   “原来那个人是我,原来害死你的人是我!”   林祁怒喊,从袖中摸出匕首就往段嘉诩手里塞。   “臣将性命还给殿下,殿下不要走好不好?”   林祁神色慌乱,理智全失。   他用力握住段嘉诩的手,将那利刃捅向自己。   林祁方才的话摄住了段嘉诩,待段嘉诩反应过来,连忙摇头后撤。   “不是……林祁,你听我说……”   段嘉诩后退一步,林祁却直接向前猛跨。   利刃入腹,热血溅上指尖。   林祁颤了手臂,痛得面容扭曲。   “殿下……爱我一次……好不好?” 第234章 发疯   林祁紧拽段嘉诩,红着眼,低声哀求。   段嘉诩哆嗦了下唇,疯狂摇头。   见段嘉诩摇头,林祁眼中红意蔓延至眼角。   “还不够吗?”   林祁低喃一句,颤着手拔出匕首,还要朝自己腹部再送一刀。   段嘉诩见此慌忙打掉林祁手中匕首。   “林祁!”段嘉诩惊呼一声后哽了声音:“你不要这样……”   段嘉诩摇头,有泪自眼底浮上,快速氤氲整个瞳孔。   他伸臂去抱林祁,另一手按住他腹部伤口。   “呃……”   林祁闷哼一声,将整个身体重重压在段嘉诩身上,令那抱着他的人完全动弹不得。   “我不是要走。”段嘉诩眼角微红,含泪解释:“我只是去山中寺庙寻段家宗正,我想将你姓名入到皇族族谱,我想……”   段嘉诩吸了吸鼻子,声音转小。   “无论你在梦中看到什么,那些都不是真的,林祁,那些事都与现在的你无关……”   段嘉诩话落,林祁右手猛抽一下,青筋顺手臂爬上脖颈,直达耳后。   “你到现在还在否认与我的过去!”林祁目光狂乱,怒不可遏。   此时的他正在自己的认知中越陷越深。   林祁的状态十分不对劲,忆起南宫煜的话,段嘉诩连忙伸手去握林祁脉搏。   指下林祁的脉搏狂乱无章,仅凭段嘉诩的医术已完全无法做出任何判断。   得赶紧带林祁回府让南宫煜过来诊治!   段嘉诩知晓林祁不对劲的同时,长月也意识到了自家大人的不对劲。   两人默默交换了一个眼神,长月朝段嘉诩指了指腰腹。   接收到长月的信号,段嘉诩伸手握住林祁肩膀,将他按了下来。   “林祁,你看着我。”   段嘉诩仰头,迫林祁同他四目相对。   “我不是要否认同你之间的过去,我也不是要跑。”   段嘉诩抬手轻抚林祁面庞。   “我想同你在一起,你去哪我就去哪。但你现在受伤了,不方便走动,先让我为你包扎伤口好不好?”   段嘉诩的安哄极是温柔。   对上那双只倒映着他一人身影的漂亮黑瞳,林祁抿唇,默许了他的提议。   段嘉诩暗松一口气,撤了那轻抚林祁面庞的手,朝长月伸了过去。   长月从衣襟摸出一个瓷瓶,递到段嘉诩手中。   段嘉诩握住瓷瓶,拔了瓶塞,蹲下身给林祁上药。   两人本就贴得极近,段嘉诩这一蹲他的脸离林祁腰腹便只有咫尺之距。   药粉药性刺激伤口,林祁眸色一深,扣住段嘉诩后脑勺就往自己这头按。   猝不及防下,段嘉诩的唇同林祁那处碰了个正着。   “林祁!你……”   段嘉诩耳根一红,用力将林祁挥开,重新站了起来。   林祁的情绪极度不稳,段嘉诩此刻的任何抗拒,落在他眼中,都会被无限放大。   “不愿意?”林祁眉目一拧沉下了脸,胸膛因主人突来的怒火而剧烈起伏。   见林祁又隐隐有要发疯的趋势,段嘉诩赶紧将人抱住。   “不是不愿意。”段嘉诩轻拍林祁后背:“那是只有你我二人时的房中乐趣……现在无烬和长月都在,这离城门又近,我脸皮薄……不好意思。”   段嘉诩嘴上说着哄人的话,轻拍林祁后背的手却缓缓向上,对准了他的后颈。 第235章 与你我何干   林祁这模样指不定待会还要发什么疯,还是先把他放倒较为稳妥。   段嘉诩目光一凛,扬手朝那后颈劈了下去。   疾风迅猛,势如破竹,一只大掌擒住了段嘉诩即将落下的手。   “殿下到现在还想着怎样欺我、骗我!”   林祁怒叱,眉眼狠戾,面容暴躁。   他手上一个用力,将段嘉诩整个拖拽入怀。   林祁现在的模样十分吓人,段嘉诩干笑两声,吞了吞口水,急忙解释。   “不是……你听我说!你一届首辅,一个帝师,一位权臣,在城门口发疯真的很影响声誉,我不过是想让你冷静一下……”   段嘉诩话还没说完,林祁突然出手,点了他锁骨下一处穴道。   酥麻感顺脊椎猛蹿而上,段嘉诩想动,手脚却提不起一丝力气,他张口想说话,喉咙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那我便不做这首辅,不做这帝师,不做这权臣了!”   林祁不顾腹部伤口,俯身将段嘉诩背到了背上,双手负到身后,将他稳稳托住,大步向乌木马车走去。   “从前便是这些东西害苦了你我!现在你不做殿下,我也不做权臣了可好?我们寻个乡野僻静之地,快快活活地过完我们余下那十年。”   林祁目光狂乱,步伐极快。   “谁夺了这天下与你我何干?旁人妻离子散干你我何事?死活皆是个人命数,你我亦不过是这天地蜉蝣!”   林祁要舍掉一切的气势吓住了长月。   西戎、北境、东林三国皆对晋渊虎视眈眈,开战更是一触即发,大人此时要携殿下离开,隐居山林,他是疯了吗他!   长月咬牙,上前拦人:“大人,眼下局势紧张,各国蠢蠢欲动,您不可……”   见长月上前,林祁飞快自身后撤回一手,抽出腰间长软剑,朝他甩了过去。   “走开!”   只一剑,暗卫排行榜上赫赫有名的长月竟被他逼退了三步。   林祁的实力比以往更强,长月知道这是体内真气乱蹿带来的短时间内实力骤增,这是身体败坏的征兆!   林祁逼退了长月,与他错身而过,将段嘉诩抱上了马车。   无烬先前就知道林祁会武,但他没想到被挑过手筋,腹部还受了一刀的林祁竟还会如此强!   一旁无烬上前要拦,长月拉住了他。   现在的林祁,他和无烬同时出手,只怕三人皆会受伤。   长月这一拦,林祁脚下一点,跃上了车辕。   车上林祁用力一甩缰绳,马儿便撒开了腿向前狂奔,不过一小会,马儿就拉着马车彻底消失在了长月同无烬视线之中。   “现在要怎么办?”无烬恼火地瞪了长月一眼,开口怒骂:“你家大人发疯你不敢惹,就将我们家阿诩推了出去,你可真是够不要脸的!”   面对无烬怒骂,长月苦笑,生生扛下了所有黑锅。   “我现在便回去召集人手,追寻大人同殿下的行踪。烬烬,你跑趟稷下学宫请南宫先生下山,我家大人怕是……”   长月低头,说出了心中最担心的问题。   “南宫先生说过,大人不可动怒,一旦蛊毒顺脉搏而上,进入脑部,他会成为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第236章 路途   山间小道,黄叶遍地,一辆乌木马车停在一棵枯黄大树下。   马车旁生了一堆柴火,有个五官深邃的挺拔男子,正按住腹部伤口,搅动面前羹汤。   一盏茶功夫后,男子晃了晃有些浑噩的脑袋,舀起一碗羹汤,踉跄着脚步端上了马车。   车里一个男子倚着车壁闭眼昏睡,男子一半面容被墨色长发遮掩,露出那一半面容虽匿在阴影中,但却不掩其倾城容姿。   半梦半醒间,段嘉诩感觉有人将他扶起,一碗热汤随之凑到了他唇边。   “阿诩,起来喝碗热汤再睡。”   热汤沾上唇齿,段嘉诩颤着长睫睁开了眼。   悠若淡敛的眸对上一双幽暗深邃的眼,段嘉诩啜了两口热汤,伸手握上林祁手臂,冲他摇了摇头。   这是林祁带他离开都城的第三日,头一日,林祁点了他穴道将他扔上了车,余下这两日,林祁用从附近城镇采买的药物将他控制。   见段嘉诩已不愿再饮,林祁手腕一倾,仰头喝下剩余羹汤。   一碗汤饮尽,林祁放下碗的同时从袖中摸出迷香。   见林祁长指一弹正欲点燃,段嘉诩握住他手臂的手向上缓缓游移,指尖轻轻触碰他掌心。   “林祁……”林祁怀中段嘉诩声音绵软:“今日天气若好,能不能抱我出去晒晒太阳?车里好黑,我又瞧不见你……”   林祁手上动作因段嘉诩方才的话稍稍微停,段嘉诩见此趁势抱住他手臂。   “林林,好不好呀?”   段嘉诩这声林林似穿越时光,回到了学宫中那些亲密无间的年少岁月,林祁怔了一下,松开段嘉诩,掀帘而出。   这是答应了?   段嘉诩活动了下因久睡而软麻的手脚,弯着腰身出了马车。   马车外,林祁正在扑灭地上柴火。   阳光下,男人身形挺拔,却面色苍白。鲜血从那染了暗色血渍的腰带上渗出,或深或浅。   现在的林祁已是强弩之末,却凭执念强撑着不让自己倒下。   段嘉诩眼睛一痛,鼻尖泛酸。   他心疼这个男人了,很心疼,很心疼。   段嘉诩下车要去帮林祁。   他双脚才刚落地,林祁的身影便已闪身而至。   “殿下要去哪?”林祁浑身戒备,面沉如水,那双锁视的眼聚满怀疑。   段嘉诩错愕一下,很快便明了了林祁心中所想。   这人真是……   段嘉诩弯唇,踮脚去勾林祁脖子。   “错了。”段嘉诩竖起一指抵在林祁唇上:“不是殿下,是阿诩。从现在起只属于你的阿诩。”   段嘉诩话落,林祁骤然眸色一深。   “阿诩,你又在打什么作死主意?是想拖延时间,等无烬、长月来寻?还是想趁我不备将我放倒,你好跑路?”   面对林祁询问,段嘉诩圈住他脖子歪了下头。   “我想……”   段嘉诩故意拖长语调,装出一副认真思索模样。   林祁见此面色一沉,伸手掐扣他腰身,让那腰身倾向自己,与自己腰腹紧紧相贴。   “想什么?”   “我想你让我抱着你驾车。林祁,你很累了,需要休息,后面的路让我来驾车,你倚着我休息会可好?”   段嘉诩弯腰,双手环抱,将林祁抱到了马车上。   抱林祁上了车,段嘉诩手掌往后一撑也坐了上来。   车头段嘉诩正要伸手去拉缰绳,林祁突然用力一推将他按在了车板上,伸手拉扯他身上衣衫。   凉意擦掠锁骨,车板上段嘉诩低声惊喘。   “林祁,这是野外!” 第237章 相连   段嘉诩努力拢住衣襟,侧身去避林祁伸来的手。   “你疯了是不是?”   段嘉诩一再躲避,林祁眸色一沉,单手扣住他双腕,将那腕高举过头顶,用力压住。   红色在林祁眼底疯狂蔓延,快速染红他的眼,此时的林祁又隐隐有了要失控的征兆。   林祁身下,段嘉诩停下了所有动作,委屈地吸了吸鼻子,不敢再刺激林祁。   林祁将段嘉诩身上衣衫一件件解开,却并不褪去褪去,而是在他身上慢慢摸索了起来。   从锁骨到胸口,再至小腹,最后是……   “住、住手……”   段嘉诩惊喘,乱了呼吸。   随着林祁摸索的动作,段嘉诩藏在衣服里的东西被一件件扔出!   先是信号烟和毒针,然后是各种瓶瓶罐罐,接下来是钟家铜币,最后是整两整两的银子。   不过片刻,林祁就将段嘉诩身上东西扔了个精光。   此时的段嘉诩终于明白了林祁的用意。   林祁这是绝了他所有向外求救的方式。   疯子很可怕,聪明的疯子更可怕。   只是,林祁扔其他东西就算了,为什么要扔银子!   扔光了段嘉诩身上所有东西,林祁默默为他拢好衣衫。   “林祁!”段嘉诩气得双颊绯红。   林祁睨了他绯红双颊一眼,讥讽地扯了扯唇,扯过缰绳驾起了车。   “阿诩现在还想抱着我驾车吗?”   林祁话落,突觉身后一暖。   是段嘉诩伸臂圈搂上了他的腰。   “自然!”段嘉诩重重哼了一下:“东西都被你扔光了,你总要让我占点便宜吧!”   段嘉诩一手将林祁的头按在自己肩膀上,另一手用力一拽把缰绳扯了过来。   “从现在起,这车由我来驾,你给我好好睡一觉,睡不着也得给我闭上眼!”   段嘉诩的反应完全出乎林祁意料,林祁懵了一下张口询问。   “我们现在要去哪?”   林祁这问题把段嘉诩给问懵了。   “你……本来打算去哪?”段嘉诩不答反问。   “没打算。”   “……”段嘉诩沉默一下,问了个关键问题:“那你身上还有银子吗?”   “先前买食材和迷药花光了。”林祁声音平平。   很显然他并不觉得段嘉诩问的是什么大问题。   “林祁……”段嘉诩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情绪:“你确定你是拉我私奔,不是拉我殉情?”   “以我的本事,无论去哪都可以赚钱。”   “……”   这一次段嘉诩足足沉默了好一会,这才抵住林祁肩膀找回声音:“去永清吧,上回我交了半年租金,房子还没到期,去那不用给房租。”   肩膀被段嘉诩下颚枕住,林祁腰身后仰,将背靠入他怀中:“好。”   得到林祁回复,段嘉诩手上缰绳用力一扬,马儿顿时撒开了腿向前狂奔。   马车跑了一路,段嘉诩感觉有些凉意,正要进车厢拿件斗篷给林祁披上,人才刚动,手就被林祁拽了个死紧。   “要去哪?”林祁声音又沉又哑,显然已倦到了极致却仍在死撑:“我眼都没闭上,你便生了要跑路的作死想法吗?”   林祁强撑的模样看得段嘉诩心头一软。   “只是进车厢给你拿件斗篷,外头风大,怕你着凉。”段嘉诩边说边轻拍林祁手背:“在你眼皮子底下,我哪敢作什么妖。”   段嘉诩言罢,林祁默了片刻,慢慢松开了他。   斗篷很快取了出来,跟斗篷一块取出来的还有一条长形布巾。   段嘉诩将布巾一头绑在自己手上,另一头绑在林祁手上。   “现在可以安心睡了吧?”   段嘉诩将斗篷披在林祁身上,再次自后将人拥住。   “我同你连在一块,真遇上事要逃命,我也一定将你带上。” 第238章 永清遇故人   腕上布巾紧系,温暖紧贴后背传来,耳畔回旋之声温和有力。林祁心防一松,默默合上了眼。   林祁身后段嘉诩悠悠一叹,低头轻吻他墨色长发。   “我在你一回头就能瞧见的地方,当下在,日后也会一直在。”   段嘉诩的声与阵阵眩晕感缠在一块,在脑中疯狂翻搅。   林祁皱眉挣扎一会,终是放弃所有抵抗,任自己沉入黑暗之中。   ……   林祁这一睡,当夜就发起了烧。   睡梦中,林祁呓语不断,冷汗直流。   段嘉诩想把他抱进车厢,林祁却紧拽着他的胳膊不撒手,最后,段嘉诩拗不过,只能用披风将人裹得只露出一双眼。   林祁驾车那三日虽没有方向,却正好去往永清。   段嘉诩接手马车后,便一路往永清的方向而去。   中途林祁醒来几次,每次瞧见段嘉诩,环顾四周一圈,问了现在行到何处,便再次沉沉睡去。   马车行至一处大镇,段嘉诩想将衣服卖了给林祁换些药材,却被林祁拽住了手,不让他离开。   人走不掉段嘉诩只能继续驱策马车向前,幸好林祁除了整日沉睡,状况并未恶化。   第七日,段嘉诩终于驾着马车进入了永清镇。   见段嘉诩带了个男人回来,邻居金家婶子第一时间赶来八卦。   “小诩,这男人是谁啊?”   段嘉诩先前住永清那段时日便同这位婶子十分稔熟,从前两人经常一块出摊,金家婶子卖面,他给人卜卦看风水。   与男子在一块这事虽算不上什么奇闻,但却并非人人可以接受,特别是在消息闭塞的山村小镇。   见金家婶子一脸八卦,段嘉诩想了想,给他和林祁编了个关系。   “这位是我大哥。”   “你大哥瞧着不大好啊。”   “路上染了风寒,能否劳烦婶子去请个大夫过来?”   段嘉诩说罢下意识去摸口袋,想拿些银钱给金家婶子,但这一摸却摸了个满手空。   ?!   他的银子在路上被林祁扔光了!   见段嘉诩动作猛顿,金家婶子顿时理解了他的难处。   “今日来了个和尚,在我面摊上蹭吃蹭喝的,还说自己会医术,可以为我免费看诊。我去他大爷的,白吃白喝就算了,还诅咒我患病!小诩你等着,我现在就将人给你揪过来!”   金家婶子说罢,脚踩风火轮似的跑了。   不过一盏茶功夫,金家婶子就揪了个和尚过来。   那和尚与万三千年龄相仿,已过而立却未至不惑之年。   看到和尚那刻段嘉诩惊呆了,和尚本人也惊讶地小退了一步。   “段施主!你还没死啊?!”   听和尚喊段嘉诩段施主,还一张口就问人死没死,金家婶子直接一巴掌拍了过去。   “我去你大爷的,你才死了呢!瞎喊什么!谁不知道在这晋渊只有皇室才敢姓段,一个皇族会来这偏远小镇给人算卦谋生吗?你真以为婶子我文化少,没见识吗?”   金家婶子的直肠子看得段嘉诩颇为忍俊不禁,已从惊讶中反应过来的他弯了弯唇,眉梢微挑。   “就是啊,无……”段嘉诩话语微顿:“大师,这话不能乱讲,东西更不能乱吃啊。” 第239章 来此为何   眼前这和尚正是无尘大师。   世人皆以为常年云游四方的无尘大师是个小老头,但其实无尘大师是个称号。   哪位弟子继承了无尘大师的衣钵,哪位弟子就会成为下一任无尘大师。   上一任无尘大师已在十七年前亡故,救下周不疑与段嘉诩遇到的皆是眼前这位无尘大师。   见和尚木头似的站在那不上前,金家婶子有些不耐烦了。   “杵在这做什么,赶紧上前给人看病啊,我还赶着回屋给我们家老金做饭呢,你赶紧的。”   金家婶子边说边将和尚往前推。   无尘摇头笑了笑,伸手给林祁把脉。   这探指一摸,无尘就瞧出了门道。   “怎样?”金家婶子将脑袋凑了过来:“这腹部伤口能治吗?”   “这腹部伤口我开些药养上一周就好,真正麻烦的是手腕。”   “手腕?”   金家婶子瞧了眼林祁右腕突起,正想八卦两嘴,段嘉诩突然轻咳一声转移话题。   “婶子,我听到金大哥在外头喊你,你要不要出去瞧瞧?”   “你金大哥喊我吗?”金家婶子瞧了瞧外头,伸手去抓后脑勺:“没有呀。小诩,你是不是听错了?”   “没听错。”段嘉诩面容真挚表情肯定:“确实在喊你,还一连喊了两声。”   段嘉诩肯定的表情让金家婶子开始怀疑自己当真耳朵有毛病。   “那我出去瞧瞧!”   金家婶子前脚刚走,段嘉诩后脚就将门关了起来。   “大师可有医治的法子?”段嘉诩直接开门见山。   “段施主问的是你还是床上这人?”无尘反问。   “他。”段嘉诩言简意赅。   “我只能暂时为他清除体内积存毒素。”无尘话语微顿:“那蛊虫在他腕上一日,他体内蛊毒便不可能完全根除。”   “那蛊,”段嘉诩压低了声音:“可有取出来的法子?”   无尘凝了段嘉诩一眼,将指搭上了他的腕:“段施主之毒已是深入骨髓,贫僧倒是很好奇段施主是如何活下来的。”   脉搏入指,无尘顿时眉头紧皱。   “佛曰,众生平等,以命续命之法有违佛道。想出用这法子为人续命……”   此时的无尘已隐约猜出了此杰作是何人手笔。   “罪过当真是罪过啊。”   无尘罪过一番,对方才段嘉诩所问之事闭口不答。   段嘉诩见从无尘嘴里已问不出什么,只能让他先给林祁处理腹部伤口。   处理好林祁身上外伤,无尘写下了一张药方。   “段施主这方子我给你留下了,药材你自个想办法弄吧。按此方子煎服半月便能清除榻上那位体内毒素。”   “多谢。”   段嘉诩接过药方,送无尘出门。   “不知大师此趟来永清所为何事,若有我能帮得上忙的地方……”   段嘉诩客套话还没说完,无尘就打断了他。   “段施主你都需要白嫖我医术了想来现下手头并不宽裕,既不宽裕就别给我画大饼了。”   客套话被当场戳穿,段嘉诩下意识伸手去搓鼻子:“大师,出人家没学过人艰不拆吗?”   “我这趟过来是寻人……清理门户的!反正这事银钱解决不了。”无尘说罢挥了挥手:“段施主若真想感谢就让你隔壁那大婶不要总揪着我不放……”   无尘有些后怕地抬手猛拍心口。   “我不过是白嫖了她一碗面,她就提了把刀将我拎到了这,这年头的已婚妇女太可怕了。”   段嘉诩在屋外送无尘,屋中林祁颤着睫睁开了眼。   腕上布巾仍在,身侧温度却已经消失,那道熟悉的身影也并未映入眼帘。   惊恐掠过心头,林祁不顾腹部伤口,光脚从榻上跳下,大步向外。 第240章 帮我   屋外院门虚掩,院中空无一人。   有阳光自头顶落下,秋阳淡暖微醺,林祁却觉得遍体生寒,如坠冰窖。   那些笑容,那些话语,那些拥抱全是假的,又是欺骗他的手段。   有股痛在脑中猛然炸开,红色在他眼底快速蔓延。   “呃……”林祁踉跄一下,单手抚额。   头痛欲裂,眼前一切开始变得混沌,心底有股嗜血与暴躁直泛而起,林祁伸手去摸腰侧,抽出腰系软剑。   他想见血,无论是谁的。   “你干嘛呢你?”   熟悉的声直灌入耳,紧接着一双温暖的臂伸过来扶住了他。   林祁抬头,对上段嘉诩熟悉面容。   “你去哪了?”林祁面沉如水,用力拽紧那扶住他的纤细手臂。   林祁目光混沌,眼中阴翳之色极其浓重。   这是毒素上脑,又要发疯了?   段嘉诩嘴巴一张,赶紧解释。   “方才有个通晓医术的和尚过来给你看诊,人家忙活了大半天我总得送人家出门吧?”   段嘉诩边说边用手去指林祁腰腹。   “你看看你腰上伤口,是不是换了药,重新包扎过?”   段嘉诩一贯是个不喜解释的人。能理解的自然懂,不理解的说了亦不过是浪费唇舌。   但现在面对随时会发疯的林祁,他却是连半句都不敢少解释。   现在他要不张这嘴,待会林祁怕是要迫他强行张开……   林祁惹不得。   疯了的林祁更惹不得!   林祁顺着段嘉诩手指方向,低下了头。腰腹上确实缠着崭新绷带。   林祁见此这才神色稍松。   “不许再骗我。”林祁松了些许手上力道,刻意强调。   “是是是。”段嘉诩将那拽着他手臂的大掌拉了下来握在手中:“怎么鞋都不穿就出来了,地上多凉啊。”   段嘉诩牵住林祁的手,将他重新拉回榻上。   “你在这休息会,我去烧些热水给你擦擦手脚。”   段嘉诩要走,林祁却抿唇拽住了他。   林祁手上力道很大,表情却有些委屈。   段嘉诩心头一软,抬手摸他脑袋。   “我将屋门开了,就在外头你能瞧得见的地方烧可好?”   段嘉诩这屋子很小,除了床榻就一张方桌,从屋门到床榻不过八步距离,他将两边屋门完全打开,外头景致便有三分之一能映入眼帘。   林祁看了看那门又瞧了瞧段嘉诩,慢慢将手松了开来。   见林祁不作声,段嘉诩揉了揉他脑袋,拿了个木盆向外走去。   外头有口井,取水很方便,但烧水这事段嘉诩却不大娴熟,捣鼓了大半天,这才好不容易将火生了起来。   段嘉诩身后,林祁蹲在门边支着颅首死命盯着他看。   一锅水烧开,段嘉诩兑了水回头,正好对上林祁恶狼般的眼。   这是……又怎么啦?   段嘉诩端着水盆进屋,林祁跟在他身后走了进来。   “把手跟脚擦擦。”   段嘉诩将木盆放下,拧了条巾帕朝林祁递了过去。   林祁看他一眼,直接伸手去扯身上衣衫。   “你帮我擦。”   衣袍滑落在地,林祁缓缓向前一步,直逼站在他面前的段嘉诩。 第241章 圈养   林祁皮肤也很白,但却并非段嘉诩那种冷白,而是略带黄色光泽的象牙白。   明明是个文官,但褪去那身儒服后,却能清晰瞧见那勃发有力的线条。   宽肩窄腰,段嘉诩心里很清楚,那其间蕴藏的到底是怎样一种力量。   明明两人之间已经有过数次,但现下这么乍然一瞧,段嘉诩还是忍不住红了耳根。   “你自己来。”   段嘉诩将巾帕往林祁手里塞,却被林祁握住了手。   “要你擦。”   林祁态度强势,手却暗暗去摸腰腹伤口。   瞧见林祁的小动作,段嘉诩不由心头一软。   “那你先坐好。”   段嘉诩将林祁按坐在椅子上,重新拧了巾帕,为他细细擦拭。   先是五官和面庞,顺下颚擦过脖颈来到肩背。   段嘉诩动作轻柔仔细,林祁不知不觉闭上了眼。   见林祁嘴角微弯甚是享受,段嘉诩开始跟他商量起了两人日后的生计问题。   “林祁,你的身体需要买些药材好好调理一番,我明日去外头给人卜卦赚钱,你留下看家可好?”   段嘉诩话落,林祁弯起的唇顿时弧度一僵。   “人只要活着一日,就得花一日的钱,我们俩总得有人出去赚钱不是?”   段嘉诩的手延林祁脊椎一路向下,一边小心避开伤口,一边轻声游说。   “现在你身上有伤,做什么事都力有不逮……”   段嘉诩话没说完,林祁突然睁眼,快速转了个身,按住他的脑袋用力向下。   “唔……”   段嘉诩的唇被彻底堵住,完全发不出声。   “力有不逮?”   林祁不顾腰上伤口开始放肆,眼中又有疯意快速聚集。   段嘉诩不敢在此时刺激林祁,只能尽量顺着他,配合他。   最后一刻林祁将段嘉诩拉了起来,抱在怀中。   “咳咳咳……”段嘉诩趴在林祁肩上咳嗽连连。   林祁轻拍段嘉诩后背给他顺气,眉宇间皆是发泄过后的餍足。   “我去给人教书赚钱。”林祁侧头,吻住段嘉诩一鬓:“阿诩,日后我来养你。”   林祁的话第二日就被现实打了满脸。   镇上的教书先生皆有文书凭证,自己何年何月何时中过秀才或举人,林祁这曾经的解元、会元、状元三连冠,现在的帝师却什么都没有。   从前林祁二字就是他的活招牌,现在在永清这种边陲小镇,他跟别人说他是林祁,别人一定会认为他得了失心疯。   林祁在教书一事上碰了壁,段嘉诩却是还没挂牌已有人来找。   金家婶子的侄儿王大牛要娶儿媳了,特意托金家婶子来找段嘉诩合男女方八字。   知晓林祁在教书一事上碰了壁,金家婶子当即快人快语。   “我从前就说读书没什么鸟用,还不如有点力气实在,上能背自家媳妇,下能种田耕地。”   金家婶子的话说者无心,屋中林祁直接拉下了脸。   “我去屋外煮壶茶。”林祁说罢大步走了出去。   林祁离开,屋中只剩段嘉诩和金家婶子二人。   段嘉诩趁机让金家婶子明日帮忙去钟家据点传个口信。   卜算完毕,送走了金家婶子,段嘉诩踩着月色去安慰自家男人。   段嘉诩悄悄来到林祁身后,刚伸手蒙住他眼睛,就被林祁整个拽到了身前。   “我也可以下地耕种。不懂的我可以学,不会的我可以试。”   林祁低头凝视段嘉诩,目光坚定,话语有力。   “父亲说,不能对一个人负责,便不要去要那人的身子。我既要了你,便一定会对你负责。   阿诩,我一定不会饿着你的。” 第242章 共伞   林祁的话坚定若磐石,段嘉诩心头一悸,忍不住牵起了那垂在他身侧的大掌。   月光下,林祁的手修长白皙,骨节分明。   段嘉诩将指伸进去,与那大掌指掌相扣。   “让这样一双手去耕种我可舍不得。”   段嘉诩踮脚,用唇轻擦过林祁微抿嘴角。   “日后由我来养你可好?”   月色清浅,光影浮蒙。   林祁怔了一下,眸色骤深。   他伸手,用力扣住段嘉诩后脑勺。   “好……”   林祁俯身掠夺段嘉诩呼吸,唇与唇紧紧相贴,辗转碾压,极致蹂躏。   “日后由你来养我。”   ……   第二日,段嘉诩正式挂牌出摊。   卜卦摊生意很好,不过几日段嘉诩已攒够了给林祁买药的银子。   白日段嘉诩出摊给人卜卦,收了摊就去药材铺给林祁挑拣药材。   自犯病以来,林祁的情绪极其不稳,既脆弱敏感又暴躁易怒。   他极度依赖段嘉诩,无法容忍段嘉诩离开他三步之内。   寻常情绪起伏,段嘉诩只需亲亲抱抱就能安抚。   有些时候情绪起伏过大,则需段嘉诩用更亲密的方式才能平息。   林祁需要安抚的次数很多,怕他蛊毒入脑,段嘉诩每回都只能尽量顺着他,配合他。   半个月下来,段嘉诩觉得自己腰都快折了。   今日是林祁最后一贴药,想着今日过后林祁就能恢复正常,段嘉诩揉着脊椎暗松一口气。   “林林,过来将药喝了。”   听闻段嘉诩叫唤,林祁推门走了出来。   “平日里不是先出摊,晚上回来再喝吗?”林祁虽有些不解,但仍是接过了段嘉诩递来的碗。   “不出摊了。”   段嘉诩出来摆摊本就是为了给林祁买药,现在林祁都要好了,他自然摆烂收山。   先前让金家婶子去商行报了口信,商行那头的人已联系上了长月,按时间估算,现下长月应当已抵达永清。   待林祁清了体内毒素,得想个法子将他绑回京去。   段嘉诩心中有事,眉便不自觉皱了起来。   见段嘉诩皱眉,林祁仰头将手中药一饮而尽。   “喝完了。”林祁说罢将碗倒了过来,晃了几下。   林祁的举措有些孩子气,却又十分暖心,段嘉诩瞧在眼中,心头一软。   “今日是秋季最后一日,永清有个告别秋季迎接初冬的庆典,你既这么乖,我便带你去凑凑热闹如何?”   段嘉诩嘴上说的是带林祁去凑热闹,自己却眼前一亮。   林祁性子偏冷,对那些热闹场合并无兴趣,但瞧见眼前黑眸一闪一闪的发着光,林祁吞下了原本要说的话。   “好。”   屋外下了雨,段嘉诩让林祁在屋檐下等,他回屋拿伞。   段嘉诩出来那会,手上只拎了一把伞,他将伞撑开,举高手臂撑在林祁头顶。   “走吧。”   段嘉诩要走,却被林祁拽住手臂,连人带伞拉入怀中。   “你曾说,一把伞容不下两个人,若勉强硬撑,只会伤人累己。”   林祁目光幽沉,有复杂情绪在里头不断纠缠翻滚。   “可当年在学宫,我亲眼见你同朱谨共撑同一把伞。” 第243章 交心   “段嘉诩,我并不比朱谨差,我也有资格站在你身旁,与你并肩而行。”   林祁终于说出了压在心头多年的话。   “离开学宫后,我凭借老山长身为前首辅的人脉进入太子府,在里头从低阶门客做起。   科考、入仕。   我在太子的举荐下进入翰林,一步步成为枭帝的心腹宠臣。   除异己,报父仇,清朝堂,晋首辅,成帝师。   中间我吃了很多苦,挨了很多骂,扛了很多累。   是这个念头一直支撑着我。   我想手握权柄,想掌人生死,想堂堂正正站在你面前,跟你说一句。   段嘉诩我并不比朱谨差,我也有资格站在你身边,与你并肩而行。”   林祁的话拉回了段嘉诩记忆深处那段最为不经意的回忆。   当年,学宫中,那个下雨的黄昏……   段嘉诩没想到,他当年一句话竟对林祁影响如此之大。   所以,林祁一直以为,自己当年拒绝他是因为他不够好吗?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段嘉诩当即心头一软。   “从前拒绝你并非因为你的身份,而是当时你我道路不同。你要进入朝堂,搅弄风云,我却只想经商,好好搞钱。但现在不同了。”   段嘉诩勾唇,笑得眉眼皆弯。   “林祁,无论你日后要去哪,我都会陪着,碧落黄泉,只要你敢趟,我又有何惧?”   段嘉诩声音很轻,林祁却觉得有巨石直直坠下。   那巨石填补了他心中空缺那块,将他整颗心填得没有一丝空隙。   这种感觉又酸又胀,却又极致满足。   林祁俯身,取过段嘉诩手上雨伞,将他整个圈住。   “阿诩,我第二次有了彻底拥有你的感觉。”   林祁怀中段嘉诩轻声回应。   “第一次是什么时候?”   “首辅府中拆礼物那夜。”   林祁提起那夜,段嘉诩不由想起了从前,那夜过后的五日荒唐。   “你这人当真是……”段嘉诩红着耳根轻推林祁向前:“赶紧走,再不走要赶不上庆典了。”   秋末的雨水已带上了初冬的寒意,雨水淅淅沥沥打在伞面上,声音清脆,极是悦耳。   林祁一手撑伞,另一手圈着段嘉诩,用袖为他挡住拂面而来的冷风。   “是,”林祁低笑:“臣遵命。”   ……   镇上举办迎冬庆典的街区在已甚少人居住,却仍旧被完好保留的老城区中举行。   老城区与新城区只相隔一条街,一边是喧嚣闹市,另一边却是静谧古宅。   段嘉诩同林祁路过新城区那会,雨水已停,林祁收了伞牵住段嘉诩继续向前,对面有人抛着手中钱袋向两人迎面走来。   那人与林祁擦肩而过,林祁手上雨伞不小心碰到了那人。   雨水沾湿新衣,对面人眉毛一横,直接伸手拦住林祁去路。   “娘的!你走路不长眼吗?这可是老子的新衣服!你知道老子这衣服值多少钱吗?卖了你都只够买匹布!”   对面人态度嚣张,段嘉诩一瞧直接将林祁拉到身后。   “这年头拿救济的都这么嚣张吗?一个手上拿着官府救济金的贫民,身上穿得竟比普通人还好。”   段嘉诩刻意加重贫民二字。 第244章 局势   “你!你说谁贫民呢你!”对面人面色一紧,瞬间握紧了手中钱袋。   “你手中银钱是官府刚发的救济吧,我瞧上头还印着官府救济几个大字。”   段嘉诩勾唇,笑得眉眼弯弯。   “官府救济莫说是镇,就连州府都名额有限,你既买得起如此值钱的衣衫,想来日后不需要这救济,可以将这救济让给旁人。”   “若你想讹我们赔你这身衣衫,那便报官,让官府来处理这事,让官府来定夺到底是我们该赔你衣服,还是官府该撤了你这领救济的名额。”   段嘉诩这话打蛇掐七寸,对面人当即就怂了。   “你这流氓!我大人有大量,懒得跟你计较!”   对面人边说边溜,嘴上不饶人,脚下溜得更快。   “我谢谢你啊。”   段嘉诩握紧林祁的手,弯腰大笑。   见段嘉诩笑得如此欢快,在他身后一直被他牢牢护住的林祁忍不住柔了眸色。   他从不是柔弱可欺之人,但在此刻他却觉得,被人护着的感觉极好。   举办庆典的老城区就在新城区对面,段嘉诩同林祁进入老城区那会已过未时,街上却并没有十分热闹。   “这永清举办庆典怎么这么冷清?”   段嘉诩正觉得奇怪,听到他自言自语的过路行人已主动上前同他搭话。   “晋渊近来不太平,西戎那头已主动挑起战事攻下了西面一座城池,东林那头亦已陈兵边境,虽说现在咱北面还算太平,但瞧着西面同东面那种境况,大伙都人心惶惶啊。”   路人说的事段嘉诩已收到消息。   一周前西戎士兵在巡视边境时与晋渊士兵发生冲突,一位西戎士兵在冲突中意外死亡,西戎以此向晋渊讨要说法,要求晋渊处死当日巡视边境那队士兵。   太尉朱谨回绝了西戎提出的要求。   第二日西戎集结军队发动突袭,夺下晋渊西面一座城池,并在那屯兵驻扎。   见西戎如此轻易便夺了晋渊一城,东林蠢蠢欲动,欲效仿西戎夺下晋渊东面城池。   “要是帝师大人在就好了。”   路人握紧了拳头。   “若有帝师大人监国,太尉大人带兵西征,定能打得那帮西戎狗贼落花流水!   但我听说帝师大人已病入膏肓,不能主事。外头那些人定是听到了这些风言风语,这才上赶着来分一杯羹!”   路人拉着段嘉诩不断发表自己的高见,段嘉诩听得眉梢微挑。   “病入膏肓?咱们那位帝师大人才刚过弱冠啊,这么年轻就得了大病,看来平日里没少操劳哦。”   段嘉诩话落,被他握在手中的大掌一个反抓,将他手腕牢牢控在了掌心。   “可不是嘛!”   路人还想跟段嘉诩唠嗑两句,林祁冷冷瞥他一眼,拽住掌中皓腕大步离开。   林祁一路大步向前,不发一言,段嘉诩在他身后笑弯了唇。   “林林你慢一些,我有些跟不上。”   身前,林祁哼了一声,放慢了脚步。   林祁拉着段嘉诩在旧城区逛了一圈,很快天便黑了下来。   随着入黑,各处的灯都亮了起来,或稀或密,点点若流萤。 第245章 愿你   周遭,人开始多了起来。   空地上有人点燃篝火,舞起舞蹈,玩起了游戏。   林祁不喜热闹,便在边上瞧着,段嘉诩参与其中,还赢了一小盒由橄榄油和中药调配而成的药膏。   入手那会段嘉诩还没懂这药膏的作用,是身旁一个路人挤眉弄眼的,他才瞧见瓷瓶底部润滑二字。   段嘉诩咳嗽一声将瓷瓶快速收入袖中。   几步外,瞧见段嘉诩小动作的林祁眉头一皱,正要过来询问,却被段嘉诩几步上前,拽住胳膊转移了话题。   “林林,我瞧这天色已经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段嘉诩边说边拉林祁往回走。   旧城区,小巷岔路很多,又暗又长,林祁手提灯笼缓步向前,段嘉诩在他身旁与他并肩。   两人转过一条小径,几步外一个衣衫褴褛的老人映入眼帘。   老人头发花白,衣衫破烂,腰身弯垂得极其厉害。   她手上挎了个竹篮,此刻正颤巍巍地向前行走,每走一步都极其艰难。   有风掠过,老人似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手臂一个剧烈摇晃,篮子最顶上的苹果从里头掉了出来,滚落在地。   老人弯腰尝试去捡,够了几次却都没能触到地面。   几步外,瞧见这一幕的段嘉诩有些于心不忍,他走上前去,弯下腰帮老人把苹果捡了起来。   水果重新入篮,老人感激地朝段嘉许开口道谢。   “小伙子,真是太谢谢你了,往前走七八步就是我住的地方,你要不要来喝口水?”   段嘉诩见老人行动艰难,朝林祁投了个眼神,伸手扶住老人手臂:“好。”   老人居住的地方十分破败,蛛网密布,跟废屋相差无几。   见此情景段嘉诩忍不住开口询问。   “老人家,您是一个人住在这老城区吗?为何不搬去新城区与儿女子孙一块住?”   “家中早没了人,病死的病死,战死的战死,现在只剩下小老太婆我一个人了。”   “您这情况能领官府救济吧,领了官府救济为何不置办些东西?”   “我有手有脚的,又不是废人,领救济干嘛,那些个救济啊,还是留给其他更有需要的人吧。”   想起先前那个衣衫光鲜的男人,段嘉诩心里头有些不是滋味。   有些人明明不需要,却拼了命地霸占,有些人明明很需要,却放不下尊严迈不过心坎。   “您才是那个更需要的人。”段嘉诩低声咛喃。   从老人屋中出来,行走在路上,段嘉诩有些心不在焉。看出段嘉诩不高兴,林祁开口取笑,分散他注意力。   “从前并不觉得殿下是心善热情之人,现在当真是年龄大了,心肠软了?”   林祁话落,段嘉诩突然停住了脚步。   “因为被你毫无保留地爱过。”   段嘉诩仰头去看林祁,瞳孔清澈,净若溪水。   “所以开始愿意去爱别人。”   月色下,段嘉诩认真凝视林祁,漆黑的瞳除他以外,再也容不下任何东西。   “林祁,有些东西只能你去修缮,你也必须要去修缮。因为你是百官之首,是这晋渊的帝师同首辅。”   林祁的唇因段嘉诩的话紧抿成线。   段嘉诩踮脚,倾斜腰身,仰头去亲他嘴角。   “我是这晋渊的皇族,是诩亲王,我既担了这样的出身,承了这样的名头,对晋渊百姓就有我应当去承担的责任。   林祁,我愿你能爱我所爱,护我所护。” 第246章 变故   段嘉诩话落,腰身就被猛然扣住。   林祁锁视的眼直逼而来,里头有复杂情愫不断浮沉,既有痛苦,又有挣扎。   “回去好不好?”段嘉诩伸手,抱住林祁腰身,将脑袋抵在他颚下:“我与你一块,去做我想做之事,去做你应当去做之事。”   夜空下,从院墙中伸出的横枝交缠错落,月光散落,穿过横枝,在林祁同段嘉诩身上投下一道道斑驳光痕。   林祁静默良久,低声回应:“好。”   两人走出暗巷,外头围了一排人,为首者是长月和褚将军。   “请大人随我归京。”   长月单手抱拳,一膝跪地。   褚将军亦弯下了腰:“林祁,朱谨西征,京中需要人主事,请你速速归京。”   林祁紧了紧手中皓腕,垂眸颔首:“明日启程。”   见林祁点头,长月和褚将军皆大松了一口气。   原本两人还想着这人要是劝不回去,就命士兵将人打晕,强行带走。   现在林祁既主动点头,倒是省了一番力气,还免了他们跟一众士兵的皮肉之苦。   无烬跟长月一块来的永清,长月同褚将军规劝林祁的同时,无烬快步来到段嘉诩身旁。   “阿诩!”无烬上下检视段嘉诩查看他是否有事。   段嘉诩弯眉,冲他摇头笑了笑,比个手势向他询问先前通过商行同他交代那事进展如何。   看明白了段嘉诩的手势,无烬冲他拍了拍胸膛,表示事情已经办妥。   见段嘉诩同无烬在那眉来眼去,林祁眉头一皱,将人揽到自己另一边。   “今夜便叨扰褚将军了。”   当夜林祁同段嘉诩宿在褚将军府。   第二日是段嘉诩生辰,林祁亲自下厨给段嘉诩做了一碗长寿面,跟面条一块端上来的还有一份椰香千层糕,段嘉诩夹了一筷子放入口中,那味道竟跟他先前在帝师府吃到过的一模一样。   难道他从前很喜欢吃的椰香千层糕是林祁亲手做的?   见段嘉诩举着筷子呆在当场,林祁下意识皱起了眉。   “不好吃?”   林祁的试探带着几分疑惑和谨慎。   段嘉诩眨了眨眼,压下眸底酸意促狭一笑。   “这厨子的水平退步得很是厉害啊,从前觉得极好,现在……”   段嘉诩说到这故意停住声音。   林祁瞥了他一眼,黑了脸,将长寿面往他跟前用力一撂。   “赶紧吃,今日得赶路,要早些……”   林祁话没说完,就被段嘉诩捏起的椰香千层糕堵住了嘴。   “小气鬼,当真是一句都说不得了?”   段嘉诩面上笑意盈盈,林祁眸色一深,伸手扣住他后脑勺俯下了身。   眼看林祁要用唇将糕点喂入段嘉诩口中,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敲门声。   “殿下,我有要事找您!”   是褚将军的声音。   段嘉诩闻声当即将林祁推开。   “将军找本王何事?”段嘉诩走过去将门拉开。   外头褚将军将一则方才收到的消息急急上报。   “我帐中军师昨夜突发热疾,于今晨不治身亡。殿下……能否前往城外密林,接替我帐中军师之职,布置他还未完成的十日迷阵。   我知此事十分冒昧,但那军师是稷下学宫展季云夫子的弟子,他所布置的十日迷阵现下除殿下外无人能够完成。   恳请殿下……”   褚将军话没说完已被林祁冷声打断。   “我不同意。” 第247章 此处景致好看否   一听林祁拒绝,褚将军马上就急了。   “现下北边十分安全,永清又有十二万守兵驻扎,将殿下留在此处十日帮忙布阵,林祁你尽可放心……”   褚将军解释的话才说一半,林祁就再次打断了他的话。   “我说了,我不同意!阿诩必须得随我回去。”   林祁态度坚决,褚将军硬着头皮还想再劝,林祁拉住段嘉诩的手,将他拽出了屋。   里头褚将军跟着追了出来:“老夫只是希望殿下在这永清多留十日而已!密林若无阵法加持,北境来攻,整个永清都会陷入被动局面!身为帝师,你心里一定比谁都清楚永清对晋渊的重要性。”   自始帝建立晋渊至枭帝再至现在的渊帝,永清一直都是整个晋渊除蓝田以外屯兵最多的地方,因为永清后是晋渊最大的粮仓,太粮。那处囤积了整个晋渊四分之三的米粮。   永清若丢,整个晋渊会马上陷入粮草供应不足,甚至是全国饥荒的可怕境况。   故此永清守将一直是帝王心腹,是帝王心中绝不可能背叛自己的人。   褚将军越劝,林祁面色越黑,戾气越重,见褚将军还要继续,段嘉诩赶紧对他使了个眼色。   “我来搞。”   段嘉诩对褚将军比了个唇形,示意他赶紧走人,别再撩火。   接收到段嘉诩的示意,褚将军抱拳朝他深鞠一躬,停住了脚步。   没了褚将军阻拦,林祁很快就将段嘉诩拽出了院子。   “我不许!”林祁将段嘉诩抵在一面墙上,戾容满面:“听清楚了吗?我说,我不许!”   林祁声音很大,段嘉诩有些无奈地摸了摸耳朵。   “我耳朵没聋,你说话可以不用这么大声。你不许我留下布阵,总不会连生辰都不让我过了吧?”   段嘉诩的乖顺令林祁面上怒容稍缓。   “你想留在这过生辰?”林祁皱眉。   “我知道这附近有处山洞,景色极好,我让无烬去布置一番,你随我一块去过生辰,晚些启程可好?”段嘉诩眨巴着眼睛,可怜兮兮地去看林祁。   他发现他的示弱是对付林祁最好的武器,每回他如此,林祁都会对他心软。   这次也一样。   林祁深凝段嘉诩片刻,终是垂下眼眸,颔首同意:“好。”   ……   无烬打点的速度很快,不过半个时辰就备妥了段嘉诩交待的一切。   段嘉诩牵着林祁的手进入山洞。   洞外阳光正好,洞中却有些漆黑,空气微凉,钟乳石与岩石交错林立。   进入山洞沿石径一直往里走,越往里越潮湿,道路尽头是汪一眼看不到尽头的深潭,潭水上有叶扁舟,舟上摆了壶酒同一些瓜果点心。   段嘉诩率先踩上去,将手伸向林祁。   “帝师大人,请吧。”   段嘉诩面上笑意盈盈,林祁注视他一眼,伸手握了上去。   舟上段嘉诩倒了两杯酒,一杯自己举起,另一杯朝林祁递了过去。   “祝我生辰快乐。”   段嘉诩强行跟林祁碰了个杯,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阿诩,祝你生辰快乐。”林祁仰头,一口喝尽段嘉诩递来的酒。   饮尽了杯中酒,林祁正要将杯放下,段嘉诩突然伸手用力一推,将他整个按在了小舟上。   视线突然翻转,头顶微光映入眼帘,岩壁顶部颗颗夜光小碎石落入眼中。   “好看吗?”   段嘉诩侧卧舟上,支着颅首去看林祁。   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   脑袋有眩晕感一阵又一阵传来,林祁开始觉得四肢有些无力。   “你……在酒中下了药?”   林祁要起身,却被段嘉诩重新按回舟上。   “你还没回答我……”   段嘉诩俯身,慢慢凑近林祁,酒气悉数喷在他脸上。   “此处景致好看吗?”   段嘉诩扯开自己衣襟,露出了衣衫下如玉如雪的精致锁骨。 第248章 反攻   眼前人媚眼如丝,只一眼林祁便觉脊椎一阵酥麻。   有股热自腰腹直冲而上,林祁只觉浑身空虚,急需填满,却又四肢无力,周身发软。   红意在林祁眼底荡开,快速蔓延至眼角。   “你给我下的是什么药?”   林祁再次半支起身,这一次段嘉诩还没伸手推,他却已经自己倒了下来。   “怎么回答个问题还这么不乖。”段嘉诩伸手去解林祁腰带,手指沿衣衫缝隙滑入,点在那滚烫腰腹上“这不是药,是蛊,无烬特意去南宫先生那求来的媚蛊。”   “媚蛊……”林祁低喃,声音沉哑,眼角更红。   媚蛊分雄蛊和雌蛊,作用不同,解法亦不同。   段嘉诩摩挲林祁腰腹,好心为他解答疑惑。   “我下的是雌蛊。”   段嘉诩的手停在林祁敏感处。   “帝师大人还记得本王说过的话吗?”   段嘉诩指尖一戳,林祁当即咬紧了唇。   “总有一日,我要将你对我做过的事情都对你做一遍。”   段嘉诩用力一扯,林祁身上衣服顿时如破布般,被他整件甩了出去。   “先前纵着你是因你为本王断了手筋重伤在身,后来是怕你蛊毒入脑发癫发狂,现在……”   段嘉诩掐住林祁脖子,直接将他翻了个身。   “帝师大人可还记得本王昨夜得那药膏?”段嘉诩从袖中翻出一个瓷瓶,单手拧开,以指刮出里头药膏:“这可是好东西啊……”   段嘉诩给林祁涂上,林祁红着耳根想避,却因浑身酸软而无力动弹。   “不可以……”林祁开口,声音紧绷,极度沙哑。   “哦?”段嘉诩没有任何前戏,直接!   林祁呼吸一顿,浑身剧烈颤抖。   “不可以什么?”段嘉诩明知故问:“跟帝师大人比起来本王可是温柔得很啊。”   小舟摇曳,水纹荡漾,段嘉诩将林祁曾经的欺负悉数奉还,林祁握掌成拳,表情极度隐忍,任段嘉诩如何欺负都始终压着声音,偶尔闷哼。   “帝师大人可知本王那日为何出城?”段嘉诩自问自答:“本王是去山上佛寺找段氏宗主,将你姓名随本王一块入至皇族族谱。”   段嘉诩侧头去捏林祁下颚,迫林祁看向自己。   “本不想这样对大人,但大人一直怀疑本王心意。   大人父亲是文官,他同大人说过的那些文绉绉的话,本王那武将父亲没同本王讲过,既大人以此为信条,本王不介意身体力行告诉大人,本王有多想对大人负责。”   段嘉诩的话同他的欺负一样强势,林祁完全无法招架。   “林祁京中需要你,朱谨西征需要你稳固后方,东林大兵逼境需要你想法子退兵。我就在永清逗留十日,待法阵布置完成,我马上启程回京。”   汗水沿段嘉诩墨色长发淌落,最后一刻他侧头吻住林祁薄唇。   “等我回去娶你。”   蛊虫令林祁完全脱力,纵是解了蛊也没法马上恢复,林祁身上衣服被段嘉诩当破布扔了,段嘉诩将自己外衫给林祁披上,将他打横抱出了山洞。 第249章 约定   长月同无烬一直候在洞外,见林祁被段嘉诩抱着走出来,身上还披着段嘉诩的外衫,长月当即大步上前。   “大人不是陪殿下过生辰吗?怎么……”   “因为本王拆礼物了呀。”   在长月疑惑的目光里,段嘉诩越过他,将林祁抱到了停放在洞外的马车上。   “马上启程,带帝师大人回京。”   段嘉诩放下林祁抽手要退,胳膊却被林祁用力拽住。   “怎么啦?”段嘉诩抬手轻顺林祁质软黑发:“可是还痛?若是痛……”   段嘉诩从袖中摸出方才那盒药膏塞进林祁手中。   林祁瞥了段嘉诩一眼,哑声低唤:“长月。”   听闻林祁叫唤,长月火速冲了过来:“大人。”   “药瓶。”林祁朝他伸手。   长月认真想了想,从衣襟摸出一瓶补药递了过去。   “此药对强身健体大有裨益……”   长月话还没说完,林祁手腕一翻,将瓶中药丸悉数倒掉。   在长月愕然的目光里,林祁快速拔下发上横笄,划向自己右侧手腕。   鲜血滴落,林祁用瓷瓶接住。   很快,一个瓷瓶便已灌满。   林祁将瓷瓶堵上,往段嘉诩身上用力一抛。   “给你十八日时间。”林祁注视段嘉诩声音极轻:“你若逾时不归,我就将你手脚都废了,锁在上了重重铜锁的屋中,只供我一人亵玩。”   林祁说罢低低一喝:“长月,走。”   长月回头,依依不舍地瞧了无烬两眼,终是跳上车,高扬手中马鞭。   马车轱辘走远,原处段嘉诩将瓷瓶收入袖中。   “切,还不知道谁亵玩谁呢。”   段嘉诩用指拭了下嘴角,红唇弯弯。   ……   晋渊同北境以天堑永清山林为交界。   永清山林,顶部终年积雪,气候极度恶劣,越往上空气越稀薄,故此永清山林还有个别称,无法登顶之林。   从北境进入晋渊除无法翻越的永清山林外,还有另一条途径,穿越永清城外的不知名密林。   那片密林每日清晨都会大雾弥漫,至正午太阳升至最高处便会雾气消散。   褚将军镇守永清期间,除在永清山林增设哨岗,每日定时巡视外,还十分重视密林的防守。   因密林有半日天然屏障,褚将军便命军师在此设下阵法,并定期更换,以此确保永清安全无虞。   昨夜正好是更换阵法的日子,褚将军帐中军师带病前往,阵法才刚布下一角,那位军师就因高热抽搐晕厥了过去,今晨不治身亡。   十日迷阵是个失传已久的远古阵法,被展季云偶然寻获,并加以改造。   这阵法威力极大,能以一挡十,但需布置十日,在东南西北中五处,各放置五个阵眼。   段嘉诩接替了褚将军帐中军师之职,带士兵前往密林布置阵法。   十日时间很快过去,第十日傍晚,段嘉诩设好最后一个阵眼,带兵回城。   城楼上,褚将军抱了个酒坛在向他招手:“殿下,来喝一坛吧,当是给你饯行。”   “好啊!”   段嘉诩笑,正要挥手回应,城楼暗角,一支羽箭突然朝他心口迅猛而来。   “殿下小心!”城楼上褚将军大声叱喊。   “哐当”一记瓷瓶碎裂声,段嘉诩单膝跪地,大片血渍在他心口熏染开来。 第250章 第三种方法   “阿诩!”段嘉诩身后无烬飞快上前。   一击得手,暗处那人大步跨了出来。   阳光下那人双目浑浊,形貌恐怖,面上青筋密布。   “护我北境……屠尽……晋渊猪狗……”   一把毫无波澜的声讲完这句话,往前猛跨,自城楼上直直坠下。   脑袋重重砸落在地,面容裂开一半,紫黑色的血大片熏染开来,那人脖子诡异一扭,瞪大了已经完全泛白的眼。   城楼上褚将军大步跨下,朝这头狂奔而来。   段嘉诩低咳两声,扶住无烬的手臂站了起来。   他先冲无烬摇了摇头,随后将脸侧向褚将军。   “本王没事。”   段嘉诩说没事褚将军却完全不信。   “怎会没事!您心口衣衫上全是血!”   “这不是我的血。”   段嘉诩垂眸,将目光落在地上碎成好几片的瓷瓶上。   这是林祁的腕心血。   他体内毒素会在十日后发作,从永清至汴京需八日时间,这是林祁离开时留给他以备不时之需的。   褚将军虽不明白段嘉诩为何将一瓶血放在身上,但上下检视他一番,见他确实没事终是大松了一口气。   “最近几日我已加强入城排查,那北境贼人不知是如何混进城中的。”   褚将军话落,段嘉诩不由瞳孔微眯。   “我观那贼人尸身不大正常,将军还是请军中医者好好解剖一番为好。”   听了段嘉诩建议,周将军大手一挥招来身旁亲兵。   “去请许疑军医过来,让他将这尸身剖了。”   “是!”亲兵领命而去。   几步外有嘀咕声传入段嘉诩耳中。   “那位许疑军医真得将军重用啊,才来一个月将军什么事都想着他。”   “我听说他是避祸来的,从前是个和尚,后来要还俗,他师傅不让,这才躲入军中。我还听说……”   士兵将声音压地更低,纵使段嘉诩听力很好,也有些听不清了。   “要给他彻底做清净,断六根。”   “哪六根?”   这次段嘉诩是完全听不清了。   交待了解剖尸体一事,褚将军命另一名亲兵领段嘉诩入城。   “殿下先随我亲兵入城,我在城外巡视一番,看可还有贼人出没。”   见褚将军要走段嘉诩叫住了他。   “将军且慢。”   众所周知北境进入永清的途径有两条,一是穿过城外密林,而是翻越永清山。   城外密林有天然的半日屏障,与他设下的阵法加持,北境若硬攻需损耗大量兵力。   至于翻越永清山……那绝非人力可为。   北境入永清除正常途径外……   段嘉诩目光一凛,低声吩咐。   “还请将军命士兵在城中四角挖四口大洞,在洞中放置四口蒙上羊皮的大缸。”   段嘉诩这提议有些奇怪,褚将军并不理解。   “殿下这是……”   “本王曾在孤本中看到过一种法子,那法子能查探周遭地况。”段嘉诩垂眸:“但愿是本王多虑了。”   ……   入夜,亲兵带回了军医的解剖结果。   那具尸体体内含有一种奇怪毒素,目前还不清楚具体作用。   城中四角,大洞已经挖好,段嘉诩命士兵将四口足足有人高的瓦缸蒙了羊皮放下去。   士兵做好一切,段嘉诩直接跳进洞中,侧耳伏在羊皮上听了起来。   异响入耳,段嘉诩顿时面色一变。 第251章 如故   糟糕了……   有人在外面挖地道!   段嘉诩命士兵马上将此消息告诉褚将军,让褚将军立即排查城中各处。   但愿事情不要往更糟糕的方向发展。   在褚将军亲自带兵排查城中各处的同时,城中另外三角皆有士兵来报,通过羊皮听到异响。   听闻士兵汇报,段嘉诩的心又往下沉了几分。   每个方向都能听到异响那便意味着四个方向都有人在挖地道。   月上中天,士兵在城中排查出了两个隐秘洞口。   褚将军同副将各领两队士兵前去堵洞,两队人前脚刚走,后脚就有士兵浴血而来。   “报!城中突然出现北境士兵,见人就砍!”   士兵说完跌下马背,死在了将军府门口。   将军府外刚送走褚将军同副将的段嘉诩眉目一沉当即下令:“马上敲响城内警钟!将所有能调动的士兵分成几拨,前往城内各处护送百姓前来将军府安置。   “是。”士兵翻身上马,领命而去。   见士兵策马走远,段嘉诩快速转身进入将军府。   得尽快在此处布下阵法!   城中北境士兵如雨后春笋般一个个冒出,那些士兵与以往的士兵很是不同,不仅形貌恐怖还力气极大,城中士兵很快就落了下风。   第二日清晨褚将军负伤而归,同褚将军一块回来的还有一则消息。   北境同东林联手了,已集结军队向永清发动正面进攻。   永清城危。   一旦永清城破,太粮便会失守。   “得马上将此事上报朝廷,让朝廷派兵来援!殿下您本就计划今日离开,报信一事就交托给您了!”   褚将军抱拳下拜,段嘉诩托起他的手,低声嘱咐身后无烬。   “无烬,你回京送信。”   见段嘉诩打发他离开无烬当即就急了。   “阿诩!”无烬上前半步:“应该走的是你!瓷瓶没了,你若继续强留,你会……”   “这是命令。”段嘉诩沉敛下眉目,打断了无烬的话。   若情况继续恶化,只怕……   无烬跟在他身边多年,至少要保住无烬。   段嘉诩侧头去看褚将军,四目相对,两人皆在彼此眼中看到了死志。   若情况当真恶化到无法挽回的境地,那便将东林士兵同北境士兵全引至城中,用阵法将这座城连同所有东西一块毁掉,让一切都彻底湮灭。   褚将军再次朝段嘉许深深一拜。   “后方就拜托殿下您了。”   褚将军握紧手中长刀大声下令。   “将士们随我前去清剿北境士兵,就算以三敌一也要将那些狗贼拦住,保我永清!”   无烬违反了段嘉诩的命令,城楼上,两人看着出城报信的士兵快速消失在视线之中。   “走吧,去布置阵法。”   段嘉诩逆着光往回走,无烬跟在他身后。   上一世他为杀一人毁过一座城,这一世他仍是要亲手毁掉一座城。   以杀止杀,若当真到了无法挽回的境地,哪怕要无辜百姓陪葬,哪怕踏尸山、趟血海都绝不能让任何一个北境士兵和东林士兵跨过永清。 第252章 选择   永清城危的消息同朱谨与西戎打得焦灼难分的消息一块传至京中。   金銮殿上大臣们各执己见。   “臣以为,应将珠宝、美女送往东林,说服东林与我们晋渊联盟。”   “臣以为,应分别派公主前往西戎、东林两地和亲。”   “臣以为,应处死当日巡视边境那队士兵,再割让三十城赠予西戎,平息西戎愤怒。”   大臣们的建议一个比一个有出息,小皇帝直接气笑了。   “要不直接将朕送出去?”   小皇帝话落,直接将案上镇纸往下用力一抛。   “帝师怎么看?”   林祁垂眸,上前一步:“派使者前往东林,拆解东林与北境联盟。东林撤兵可缓解永清压力,待太尉前去驰援。”   林祁建议一出,小皇帝直接点头同意。   “众大臣谁愿前往?”   小皇帝这问题一问出来,下头大部分官员都迟疑了。   “虽说两国交战不斩来使,但万一斩了呢……”   “臣嘴皮子不行,劝不了和,派臣前往恐怕不行。”   “东林撤兵可缓解永清压力,但太尉和西戎打的正火热,他当真能及时持援吗?”   一位三朝元老更是老话重提:“要不还是给东林、西戎割让城池算了……”   那位三朝元老话没说完,林祁直接捡起地上镇纸,朝他后脑勺狠拍了过去。   老者应声倒地,林祁弯腰摸他鼻息。   “死了呀。”林祁勾唇,声音极轻。   金銮殿上,一众大臣都被这一幕吓得傻了。   这这这!这林祁竟敢当着陛下面行凶,死的还是三朝元老!   “谁还敢劝割让城池?”林祁再次开口。   这下一众大臣彻底没了声音。   上头小皇帝崇拜地看着自家老师,声音都放轻了好几个度。   “老师觉得应当派谁前往东林?”   “臣愿亲往。”林祁手指一松,镇纸直接掉了下来:“西戎一个时辰内便会退兵,太尉今日便能前往永清驰援。”   林祁话落,外头马上有太监来报。   “陛下大喜!西戎宫廷内乱,现下已自边境撤兵!”   “西戎撤兵了?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一众大臣纷纷向太监打听消息,林祁默默后退向殿门走去。   “西戎那位小君主并非西戎血脉,是昭翎公主跟一个姓宋的假太监苟合产下!当初生产时那位小君主连玉碟都没上,没玉碟的能算皇家血脉吗?   这不西戎那位先帝胞弟正倡议一众大臣杀太后废君王。咱家看呀,这回西戎宫廷要死许多人了。”   金銮殿外,长月在个暗角候着林祁。   “大人,殿下他……”   “走吧。”林祁握紧了垂在身侧的手:“启程前往东林。”   心头因一个人的安危而极度忧心,但这一次他没有不顾一切。   在保全阿诩一人和保全阿诩同永清间他选择了保全阿诩同永清。   爱他所爱,护他所护。   “以他的本事定能支撑到我劝退东林。”林祁垂眸,声音压得极低:“他答应过我,他会回来……”   他说自己让他相信爱,并且愿意去爱旁人。   那么他亦教会了自己要如何去爱。   ……   报信士兵离开,褚将军关闭城门清理城内北境士兵。   每日都有大批士兵阵亡,这批死了下一批立马顶上,短短十日,数万边境士兵命丧永清。   第十一日段嘉诩开始咳血。 第253章 闭城死守   “阿诩!”无烬伸手去扶。   段嘉诩摆了摆手,摸出巾帕拭去唇上血渍。   外头有消息接二连三来报。   “城内所有密道已清理填堵完毕!”   “许疑军医研制出了那种怪毒的克制法子!”   事情在向好的方向发展,段嘉诩面上却不见丝毫笑意。   外头,刚清理完北境士兵的褚将军闻讯赶回将军府。   “这下能暂松一口气了。”   段嘉诩将染血巾帕收入袖中,朝褚将军递去一杯茶水。   “恐怕接下来,才是真正的硬仗。”   当夜外头传来消息,密林被破,东林、北境联军离永清城已不到五里地。   褚将军留下五百士兵守城,带余下数万士兵出城迎敌,段嘉诩以军师身份随军布阵,无烬跟在他身旁。   东林领兵的是东林战神白弃,北境领兵的是北境太后。   褚将军带兵驻扎城外三里,为永清与敌军隔开最后三里安全距离。   随后五日,晋渊士兵同北境、东林联军苦苦鏖战。   厚厚灰尘落下,压得人心头喘不过气,血污飞溅沾了满身,却不敢停下挥刀动作,这五日无烬杀红了眼,就连梦中都举着剑护在段嘉诩身前。   段嘉诩咳血的情况越来越严重,每日都靠服用止痛药强打精神布置阵法。   “小暗卫,这最后三里地我守不住了,你赶紧护送殿下回城!”   褚将军拉来一匹马,将无烬同段嘉诩同时拽了上去。   “殿下,城中一切就拜托你了,待我死后闭城死守,待朱谨来援,若当真来不及……”褚将军闭上眼哑了声音:“那便……做最后了结吧。”   “将军,随本王一块走!”段嘉诩伸手去拉褚将军,却被一把拍开。   “那玩意只有殿下能启动,所以……请您务必活下去!”   褚将军说罢抬脚用力狠踹马屁股。   “带殿下走,我来断后!”   “褚将军!”   段嘉诩回头,褚将军却已转过了身。   “愿苍天佑我晋渊!”   褚将军大喊,义无反顾地冲向敌军,周遭余下晋渊士兵紧跟其后高声附和。   “愿苍天佑我晋渊!”   万千敌军中一人举起弓箭对准了马背上的段嘉诩。   阳光下,一块玉珏散着奇特光彩映入眼帘。   那玉珏竟同此人腰上所挂一模一样。   “他山之玉……”那人低喃:“若当年你肯反,你我哪会走到那般境地,你离那位置明明只有一步之遥,为何不肯为我去反……”   那人失神之际,一把大刀挥了过来。   持弓人手中箭矢方向一偏,彻底失了准头,落了个空。   发冠落下,满头青丝当空扬洒。   这人正是北境太后。   ……   褚将军战死了,尸身被敌军扒光了衣服挂在城外,曝尸暴晒。   东林、北境联军开始攻城,城中战力几无,壮丁更是少见,已至绝境,段嘉诩只能劝城中老弱妇孺随他一块上城墙迎敌。   通往城墙的石阶上,一人出现挡住了众人去路。   这人是军医许疑,也是……   周不疑!   “大家不要相信他的话,这位亲王殿下要活埋我们,他在城中布置了阵法,若永清城守不住,他要将我们和敌军连同整座永清城一块埋了!”   周不疑大步跨了过来,伸手来揪段嘉诩。   “若是知意仍活着,他绝不会如此!”   “我不知道知意学长活着他会如何,但由我来做决定便是如此。”   段嘉诩低咳,一把挥开周不疑。   身后有妇人扶住周不疑,朝他深鞠一躬。   “军医大人,我没读过什么书,也不懂什么大道理,但永清是生我养我的地方,若它当真没了我愿与它葬在一块。”   妇人身旁,有老者弯下了腰。   “军医大人,我年纪大了,走不动了,落叶归根,池鱼思故渊,这永清本就是我长眠的地方,现在不过是早些睡罢了。”   一个瘦弱少年抱脚跳了出来。   “我这人挺怕死的,但大伙都去干的事我跟着干一定没错,我娘说了别人不走的路,我也别走,因为有坑。”   周不疑本是来揭穿段嘉诩真面目,劝众人别去送死的,但他没想到眼前老弱妇孺竟像被下了降头般死命跟在段嘉诩身后。   “你们!”周不疑大受震撼,接连向后退了好几步。   段嘉诩深凝周不疑一眼正要再往石阶上跨,周不疑却再次上前。   “等等!”周不疑凑近段嘉诩,压低了声音:“我知你已毒发,林祁不在,现在只有我能救你,嘉诩,弃了这城,我保你性命如何?”   周不疑的声充满蛊惑,段嘉诩心尖一颤,突然笑了起来。   “不疑学长。”段嘉诩弯唇:“这是知意学长用命去护的永清城。”   段嘉诩一句话,周不疑顿时面如死灰。   他张口想说话,却只能像濒死的鱼儿般大口喘气。 第254章 可愿为妻   永清城闭城死守第五日,城门摇摇欲坠。   这永清城要守不住了。   城楼上,段嘉诩仰头看天,被当空烈阳刺得直接流下了泪。   棋残已无力,书尽才智竭。   喉间有腥甜直涌而上,段嘉诩弯腰,呕出一大口血。   “殿下!”   有人上前,段嘉诩冲她摆了摆手。   “抱歉……”血大片大片淌落,段嘉诩反复低语:“本王,尽力了。”   抱歉,本王尽力了,终是没能护住你们。   身侧一人直接跪了下来:“愿随殿下!”   愿随殿下去死。   段嘉诩低咳,踉跄着脚步走下城楼,向启动法阵的几处阵眼走去。   他身后,一众老弱妇孺纷纷流泪下拜。   “拜别殿下!”   城墙上,无烬砍翻一个个企图登上城墙的北境士兵,红着眼睛目送段嘉诩。   毒发后的身体强撑到现在已是极致,段嘉诩蹒跚着脚步启动一个又一个的阵眼,最后一处,段嘉诩支撑不住彻底倒了下去。   景物在眼前快速颠倒,光影中林祁的面容在眼前无限放大,最后变成一个个光斑完全消失。   “抱歉……”   段嘉诩低喃,手垂下的同时启动了最后一个阵眼。   裂痕从地底缓慢向上攀爬,从外头却完全看不出丝毫痕迹。   轰然一记沉闷声响,城门被破!   不远处有马蹄声滚滚而来。   “东林退兵了!太尉大人带兵来援!”   喊声震天,颤动耳膜,有军队风驰电掣而来,为首将领正是晋渊战神,朱谨。   角落中周不疑快速朝最后一个阵眼冲了过去,扶起倒在地上气息近无的段嘉诩。   “不要死,拜托了,想办法让阵法停下,想办法保全此处!”   ……   东林退兵十五日后,永清的消息一直断断续续传入京中。   十二万将士丧命,褚将军被曝尸暴晒,老弱妇孺闭城死守,诩亲王命丧永清,太尉持援大败北境,永清城屹立不倒。   朱谨班师回朝那日,林祁带百官前去迎接。   城门口,林祁不顾众人,当场失态。   “他……”林祁张口,不敢去问。   朱谨瞧了林祁好几眼,深深一叹:“我听无烬说,他曾向你许诺,会回来与你成婚,现下这样……”   林祁面色黑沉,薄唇紧抿成线。   当夜,一贯冷静自持的帝师大人喝得酩酊大醉,夜闯宫廷,请陛下为自己同一个死人赐婚。   小皇帝段渊睡得正迷糊,直接写了个明日完婚。   月沉日升,汴京城外,两匹快马自永清而来,在一个分岔路口同时停下。   “我的医术你还不清楚吗?救你不过小菜一碟。”   马背上,周不疑直接伸手去拍另一匹马。   “要走赶紧走,别在这碍老子眼。”   马儿吃痛,嘶鸣一记,撒腿往城内狂奔而去。   见马上人摇摇晃晃身形不稳,周不疑捂住大笑。   笑着笑着渐渐低下了声:“其实,他腕上蛊虫能取。”   周不疑怪语一句,打马往郊外而去。   郊外许家墓地,周不疑翻身下马,来到一块墓碑前。   “知意。”   周不疑靠着墓碑坐下,将头倚在墓碑一侧。   “是我为你守住的永清。   有血从他嘴角淌落,浓稠一大片,很快就染红了他整个前襟。   周不疑靠着墓碑絮絮叨叨说个不停。   “南宫煜同无尘都不敢做的事,只有我敢去做。”   疼痛令周不疑的身体猛地抽了一下,一本医书从他衣襟掉了下来。   大风卷来,翻开书页,上头文字错落,稀稀疏疏。   【子母蛊,世所罕见,母生子生,子亡母亡,一旦植入,唯直系血脉心头血为引方能取出,此蛊销毁极难,需耗时十载,方能完全散于血肉。   据传,此蛊与秘方结合,有渡血引髓,完全置换体魄之奇效,但除创始人外无人成功且双双殒命,故渡引秘方渐渐失传。】   大风卷起落叶,无尘踏着落叶而来。   “这就是那个你心心念念的死人?”   无尘俯身,凑近周不疑,热热的呼吸悉数喷在他脸上。   周不疑皱眉要将他推开,却被无尘单手制住了双腕。   “回答我。”无尘低喝。   周不疑闷咳,气若游丝,却是答非所问。   “和尚,你破戒了。”   ……   汴京城内,一匹马自外急急冲入,马上人衣衫残破,满身血污。   街上林祁身穿一身鲜红喜服,怀抱木牌,脚步一深一浅地向前踉跄而行。   马蹄滚踏,前方有东西挡住了太阳,在他面前投下一片长长阴影,且那阴影正朝他快速逼近,要将他整个吞没。   林祁缓步前行,双眼空洞,对面前危机毫无察觉。   最后一刻,马上人勒住了缰绳,一只染了血污的手朝林祁伸了过来。   “帝师大人,可愿为本王妻?”   熟悉的声灌入耳中直击脊梁,林祁抬头,一张脸快速在眼中聚焦,熟悉面容映入眼帘。   “你!”林祁哑了声音:“你又骗我!”   林祁伸手一扯,将人强行拽下马背,拉入怀中。   “这一次我定要用玄铁打造的锁链将殿下锁起来,日日关在屋中,夜夜喂下媚蛊,让殿下每日都只想要我狠狠疼爱!”   【全文完】   感谢宝子们一路陪伴,因为有你们这个故事才能有一个完整结局。后面会有一个新婚夜番外,剩下的番外完结后更,想看哪位人物戳我,可单人可CP! 第256章 番外:谁在上(段、林新婚)   王府喜堂上有官员窃窃私语。   “这帝师大人也太狠了吧,为了入皇族族谱,竟连个死人都嫁。”   “嘘,你小点声,那位可是个狠角色,当日在朝上当着陛下面,直接敲死一位三朝老臣,你的话若被他听了去,你当心小命不保。”   “切,他那么有本事还不是个伺候死人的雌,那档子事情上,在下面那个。”   两位官员说得正起劲,一颗脑袋突然凑了过来。   “这位大人为何如此清楚,难道你每日扒人床底?”   “他若是上面那个,就该他迎娶那位死人殿下,而非殿下迎娶他了,你这人怎么这么蠢……”   官员话没说完,突然瞪大了眼。   “你、你、你!诩亲王!你是人是鬼?!”   “能听八卦的自然是人,哪有鬼这么八卦的,你这人怎么这么蠢。”   当面被段嘉诩用自己方才的话反呛,官员直接红了老脸。   “殿下,你!”   几步外,林祁朝这头大步走来。   “发生了何事?”   官员正想说两句好听话,段嘉诩嘴巴一扁,将方才官员的话一字不漏地重复了一遍。   “帝师大人可要说两句服软的话?”段嘉诩揽住林祁腰身,伸手去勾他下颚:“或许本王今夜会对大人温柔一些。”   林祁瞥了段嘉诩一眼,薄唇微勾。   “长月。”林祁声音很淡,眉宇却有戾气快速凝聚:“将这两人给我扔出去。”   见林祁表情危险,挑了事的段嘉诩后退半步想溜,腰身却被一只大掌扣住。   “殿下跑什么?”   段嘉诩干笑两声,搓了搓鼻子解释,这不想着今夜给你点惊喜,先让无烬去准备一下。   “呵……”林祁弯唇:“殿下还是为自己准备一番吧,今夜就算殿下颤着身子哭晕过去,臣都不会放过您。”   “林祁,是我娶的你!要弄也是我弄你!”段嘉诩强调自己在上的位置,林祁瞥他一眼,扣住他腰的手在一处敏感位置掐了一下,段嘉诩马上氤氲了眼。   “殿下,吉时到了。”林祁的手继续在段嘉诩身上敏感处放肆:“该拜堂了。”   段嘉诩氤氲着眼迷迷糊糊地任林祁摆布,由他扣住腰身牵着手完成了一系列拜堂动作。   一番折腾下来他还没搞懂,他和林祁到底是谁娶了谁。   见段嘉诩眉心倦怠,林祁让他先回房休息,自己留下招呼客人。   段嘉诩此趟披星戴月而归,在边境又一直提心吊胆,林祁让他先去休息,他自是不会客气。   毕竟养好了精力才能洞房花烛夜不是!   回屋的路上段嘉诩碰到了无烬,为了避免自己今夜落于下风,段嘉诩附唇在无烬耳边,让他帮忙准备一些道具。   段嘉诩回屋睡觉,待他一觉醒来已是月上中天,榻边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个木匣。   段嘉诩打开木匣,瞧见了里头东西,分别是一瓶药,一瓶精油和一串细如牙签的锁链。   “没想到这无烬备东西还挺齐全的,我就让他准备软筋散,他竟连精油和锁链都给我备上了。”   嘀咕声中有脚步声由远及近,段嘉诩赶忙拿起药瓶,将里头东西下到一旁酒壶中。   段嘉诩下好药,刚将锁链和精油塞到软衾下,林祁就已推门而入。   见林祁进来,段嘉诩直接一杯酒怼了上去。   “辛苦大人了,大人来喝杯酒解解乏吧。”   林祁瞥了段嘉诩一眼,并未伸手去拿酒杯。   “既是合卺酒,殿下不是应该跟臣一块喝吗?”   壶中酒段嘉诩都下了药,自是不可能喝,但眼前林祁目光犀利,又容不得他不喝,段嘉诩脑筋一转,将林祁拉向床榻。   “自然是要一块喝的。”   段嘉诩将林祁按坐在榻上,将酒杯塞进他手中,自己侧身去倒另外一杯。   “就是不知……”   段嘉诩手持酒杯回身,缓缓贴近林祁,眼中媚意如丝。   “这酒大人打算如何喝?”   段嘉诩一手勾缠上林祁手臂,将自己手中酒凑到他唇边,另一手悄悄去摸衾下锁链。   “殿下以为,同样的当,臣会上第二次吗?”   粗沉的声直灌入耳,紧接着段嘉诩被整个按在了榻上,一杯酒被人捏住下颚直接灌入。   “咳咳咳……”   段嘉诩还没反应过来,锁链已套上了他的腕。   腹部有怪异的感觉直涌而上,段嘉诩这才意识到事情不对劲。   “这是……”   “这是媚蛊。”林祁勾唇,好心为他解答疑惑:“媚蛊中的雌蛊。”   林祁伸手摸向软衾,翻出里头段嘉诩自以为藏得极好那瓶精油。   “对了,这些东西是臣命长月准备的,至于殿下的无烬,现下怕是自身难保了。”   林祁用力一扯,段嘉诩身上衣衫悉数崩裂,他将段嘉诩翻了个身,拔了瓶塞将精油直倒而下。   “殿下要不要考虑叫声夫君,或许臣待会会温柔一些?”   体内极度难受,段嘉诩哆嗦一下颤声开口:“夫……”   绯红漫上双颊,雾气在眼中荡开,媚意丝丝入扣。林祁幽黑的瞳因段嘉诩的变化瞳色骤深。   段嘉诩后面那个字还没喊出来,林祁直接!   “晚了,臣改主意了。” 第257章 番外朱弦知我意.上(朱、许)   七月流火,星落西陲。   永清边境,一个士兵策马疾驰,扬声高喊:“报!有汴京商队遭山匪劫掠,被困永清山林!”   士兵声音洪亮,从城门口一路喊到将军府。   听闻动静,正要去练兵的朱谨从府中大步跨出。   “汴京商队遭山匪劫掠,汴京哪处的商队?”   “钟家商行,里头还有位从学宫下来的学子。”   士兵话音刚落,朱谨当即面色大变。   “坏事了!哥的小嘉诩!”朱谨低语一句,高举手臂:“兄弟们,点齐兵马随我去剿匪!”   ……   永清山上翠鸟飞掠,惊声齐鸣。   朱谨策马冲锋在前,一人对战四名山匪。   马儿嘶鸣声,兵刃碰撞声,奔走逃蹿声,各种声音混乱交杂,一番乱战后,朱谨一脚踹开了山上匪徒关押汴京商队那间破屋。   昏暗狭小的屋中关押了十几个被下过药的人。   朱谨蹲下身一个个看过去,在十几号人中寻找自家病秧子阿弟。   这个不是!   这人也不是!   朱谨一个个翻过去,终于在一人身上瞧见了学宫腰牌。   “小嘉诩别怕,哥来捞你了!”   朱谨握住那人肩膀,将他扶了起来。   昏暗光线中,一人面容映入眼帘。   不是他的小嘉诩,而是?   “许知意!”朱谨瞳孔猛然一收,“你怎么在这?!”   许知意睁眼,对上一双惊讶中掩不住失望的瞳。   明了朱谨生了误会,许知意抿起了唇。   屋中有倒地山匪无声站起,风声掠耳,一柄大刀朝蹲在地上的两人猛劈了过来。   “小心!”   朱谨大喝,抱住许知意就地一滚。   刀势凶猛,纵是朱谨反应极快,手臂还是被那大刀划了一下。   血染白刃,山匪一刀落了空还要再劈一刀。   “少将军当心!”门外数十名永清士兵如潮水般急涌而入。   屋中,被朱谨护在胸膛和臂弯间的许知意目光一凌,袖中暗器无声射出。   “嚯!”永清士兵一剑砍翻动作一滞的山匪,冲到朱谨面前。   “少将军可有事?”   “得亏你们来得及时!本少将军这才没穿没烂。”   朱谨正要低头查看被他压在胸膛上的许知意,门外褚将军大步而来。   “朱谨小子,给你介绍个新来的军师,此人善布阵法,是本届学宫优秀毕业学子,这次剿匪计划他以身作饵,深入狼窝……”   褚将军话没说完,就被眼前一幕惊得差点下巴脱臼。   一众士兵围着朱谨同一个身穿学宫服的人,而自家宝贝徒弟竟圈抱着那人,将那人压在自己胸膛上!   “你俩!?什么情况?”褚将军的声音拔高了一个度。   “救人。”朱谨摸了摸后脑勺,表情既困惑又无辜。   “方才贼人偷袭,是少将军护住了我。”许知意起身,从衣襟中摸出一块令牌同一封信函双手奉上:“末将是新来的军师许知意,日后隶属于将军麾下。”   山匪大败,有几个贼人趁乱蹿逃,永清军班师回营,帐篷中朱谨扭着脖子给伤口上药。   外头有脚步声传来,朱谨还没来得及将上衣穿上,那人已端着瓷瓶和清水走了进来。   是许知意。   “你!你这人怎么进来不敲门!”虽说平日里是个小糙汉,但被人强行闯入看光上半身,朱谨还是觉得十分奇怪。   “军帐无门,帘子又敲不响。”   许知意这话没什么毛病,但朱谨就是感觉,似乎有什么地方,怪怪的?   “你来做什么?”   朱谨将衣服往身上一披,正要拉好,却被许知意按住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