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炮灰渣攻手撕剧本》作者:裴不知   文案:   “接近那个气运之子,然后狠狠渣了他,你就能获得你想要的一切。”   每当系统775发出这道指令,就会有一个渣攻诞生,成为位面主角黑化登顶的华丽垫脚石。   他们凉薄又花心,贪婪又狠毒,无时无刻不在用自身的丑恶衬托出主角的美好。   直到这天……775惊诧地发现,竟有新宿主开始对它威逼利诱的指令无动于衷。   世界一:本该试图利用小少爷队友上位的糊豆渣攻不干了(酷哥×烈犬)   世界二:本该试图侵吞豪门小可怜家产的软饭渣攻不干了(假温柔×真自闭)   世界三:本该试图谋夺病弱小皇帝皇位的狠戾渣攻不干了(野心家×白切黑)   【阅读指南】   1.单元故事合集,各单元独立主角,只有系统在穿越   2.主攻1v1   -   内容标签:系统炮灰HE单元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775和一些小情侣┃配角:预收《又抱错大腿了》┃其它:预收《顶流cp营业守则》   一句话简介:以真心换真心   立意:不惧逆境,勇敢前行 第1章   正值酷暑,即使已经是没了烈日的晚上,室外依然翻涌着令人窒息的热浪。   可若是跟此刻市中心那座能容纳数万人的体育场比起来,这热度还真是小巫见大巫。   露天的场子不仅坐满了观众,就连场馆外面也是里三圈外三圈,被围得水泄不通。   有路人被这盛况惊到,好奇地驻足看了看海报和立牌,而后恍然道:“怪不得这么多人,原来是江钰。”   作为娱乐圈这两年风头正盛的顶级流量,江钰确实有着非常可观的粉丝基数。   再加上他时常出现在各台晚会上刷脸,代言的产品也都是国民度不低的大牌,街头巷尾随处可见他的海报和立牌,所以就算是极少关注娱乐圈的人,也不会对这张面孔感到陌生。   台下的欢呼与尖叫不绝于耳,还有很多粉丝齐声喊着“安可”,请他不要离场,再来一曲。   江钰冲大家欠了欠身,惋惜又抱歉地解释说,场馆主办方对活动时长有限制,又道现在已经很晚了,粉丝们多数是女孩子,太晚回去会不安全,所以今天只能到这里,期待与大家下次的相会。   一通恋恋不舍的告别过后,江钰才一步三回头地回到后台。   摘下耳麦的下一秒,他的脸色瞬间就垮了下来,不屑地哼了一声:“还安可,一张票才多少钱,就想让我累死在舞台上?”   “祖宗,小声点。”经纪人连忙出声制止,“这里人多眼杂的,可不全是自己人。”   几个助理纷纷围上去,有递水的,有收麦的,还有亦步亦趋追着给江钰扇风的。这些就是经纪人口中的“自己人”,是只为江钰一个人服务的团队。   但是一场演唱会的筹办很复杂,当然不可能只有江钰自己团队的人,所以他必须让自家艺人谨言慎行,免得被谁抓了把柄。   江钰联想到了什么,脸色顿时更加难看,冷笑道:“就算不是自己人,难道我没有给他们付钱?都他妈是怎么干活的?摄像,导播,还有那个不知死活的伴舞,今天是特地来砸我场子的是吧?”   伴舞这个定位其实有一丝尴尬,既要长得好,跳得好,又不能比明星本人长得更好,跳得更好,就像影视导演也会尽量避免出现配角艳压主演的情况一样。   江钰作为顶级流量,唱跳能力先不说,颜值自然是很能打的,所以他和他的团队一向在这方面很有自信。   谁知今天,就在他自己的演唱会上,他居然被一个伴舞抢了风头!   经纪人一看他的脸色就知道不妙,上前低声道:“这件事你不要出头,小心有人偷偷录音录像,万一在网上发酵起来就不好了。我去替你解决,放心,一定让你解气。”   其实这事在他看来也不全是对方的错,毕竟当时是江钰先跳错了一个动作,而后因为这个失误慌了神,紧接着又忘记动作,卡不上拍,导播为了替他掩饰,才急忙切掉了镜头。   至于为什么偏偏切给了那个伴舞……经纪人不觉得一个小小的伴舞会有收买导播和摄像的能力。多半是事发突然,极为巧合地切到了他脸上而已。   可不得不承认,那张脸是真的吸睛,出现在大屏幕上的那一刻,就连见惯娱乐圈各色美人的经纪人都不由愣了一瞬,更何况本就多数是颜控的流量粉丝?   而且江钰前段时间度假玩疯了,不仅身材管理松懈了不少,就连脸上的皮肤都有了好几处妆容盖不住的瑕疵,客观来说,就是完全被这个小伴舞比下去了。   不少人当场“哇”地一声喊了出来,还有人激动地挥舞起灯牌和应援棒。毕竟在演唱会这种氛围热烈的场合,粉丝本就比平时更容易亢奋一些。   这倒谈不上是“爬墙”,只是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的下意识表达而已。有些演唱会的摄像还会特地在观众席上寻找帅哥美女,他们出现在大屏幕上的那一刻,大家也会给面子地欢呼起哄。   可拿钱办事的伴舞和付钱消费的观众究竟还是不一样的。   这是在江钰的演唱会上,江钰的主场,这反应不是明晃晃打他的脸吗?   更何况还是在他心慌意乱想不起动作的时候。   江钰动作越卡壳,导播见观众反响热烈,就越愿意让镜头多停留几秒。而镜头越停留呢,台下呼声就越高,江钰就越记不起动作来。   这样恶性循环下来,导致江钰差点没能完整把那首歌跳完,最后好不容易借着换演出服的机会下了台,第一时间就去把伴舞团队骂了个狗血喷头。   摄像团队是他们高薪从国外请来的,导播又是跟当地电视台经常合作的,这两个他们都得罪不起,所以江钰暴怒的后果,当然只能由这个小伴舞来承担。   谁让他没资本也没背景呢……算他倒霉吧。   毕竟江钰可是他的摇钱树,在这种小事上,他一向不会让他的摇钱树不高兴。   看见经纪人快步朝这边过来,坐在一旁等待后续处理的伴舞们纷纷站了起来。   而等他笑眯眯地请他们进一个密闭的小房间聊聊天的时候,所有人都心下一沉,明白了——这事儿没完。   经纪人坐在正中间的椅子上,大爷似的先环顾了一圈周围的俊男靓女们,给足了众人心理压力,才不紧不慢地把视线定格在他最终的目标上。   帅,是真的帅,更难得的是还经得起镜头的检验。   其实比起江钰那种微调过的假人式精致,这人的五官单拎出来,哪一样在娱乐圈都算不上多么惊为天人,可偏偏组合在一起,就形成了一种纯天然却又别具一格的韵味。   他只卸了妆,但演出服还没换下来,经纪人能清晰地看出他那漂亮又不夸张的腹肌轮廓,是时下小女生们最吃的那款薄肌。   相比之下呢,粉丝们每天喊着让江钰千万别举铁,生怕他练成金刚芭比,可实际上江钰不仅是只白斩鸡,而且在放纵了几个月之后,现在还是一只微微发福的白斩鸡。   然而,比起脸蛋和身材,他觉得这人身上最特别的还是那种……极具侵略性的气场。   虽然下了台,他已经收敛了不少,但经纪人还记得他出现在大屏幕上的那一霎没来得及收回的眼神。既有野心,又有野性,令人几乎在对上他目光的那一刻,就只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被攉住了。   经纪人微微惋惜,如果这人是他手下的艺人,他有信心把他捧成比江钰还红的巨星。   可惜,这世上没那么多如果。娱乐圈,更是残酷现实世界的极致缩影。   想到这里,经纪人收起多余的思绪,挂上了他那面具似的完美笑容:“听K姐说,你叫贺什么……贺凌,是吧?”   单点他的名字,自然不是为了给他奖赏,这是发难的前兆。   贺凌喉结滚动,微微颔首,声音几不可闻地应道:“嗯。”   K姐上前一步,微不可察地挡在他身前,主动对经纪人赔笑道:“今天这件事,我们所有人都不想的。小贺自己也很懵,是不是?我们工作室是专门培训过的,绝对不会在伴舞期间做出抢风头之类的事情,所以这个意外,就真的只是个意外而已。”   经纪人皮笑肉不笑道:“一句话,既把他摘了出去,又把整个工作室摘了出去,不愧是K姐。可就算真的只是个意外,难道不需要有人对意外产生的后果负责?我们作为甲方,花钱买服务,买到的东西出了纰漏,还要我们自己自认倒霉,这世上恐怕没有这样的道理吧?”   K姐脸上的笑容一僵,道:“要不这样,让小贺过去当面道个歉,我们这边再扣他两个月奖金,您看怎么样?”   他们工作室其实没有奖金制度,基本工资以外只有提成。K姐这是试图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既能给对面一个交代,又不想让贺凌损失太多,贺凌心里很清楚。   可惜经纪人似乎更清楚,所以并不吃她这一套,根本没接她的话茬,只是意味深长道:“我和我家艺人呢,都是很喜欢你们工作室的,也比较希望能跟你们继续保持长期稳定的合作。”   生意人打交道,话有时候不需要说得太明白。   而在这种语境下,这句话的意思其实又很直白——要么让他滚蛋,要么我们永不合作。   他的话音刚落,旁边的同事们便像被按下了什么开关,顿时窃窃私语起来。   如果贺凌离开,那今天这件事最后受影响的,也就只有他一个人而已。   可如果K姐选了后者,那不仅工作室会受影响,还切实牵连到了同事们的利益。   跟顶流艺人保持合作,不仅少不了演出费,更重要的是可以给履历镀金,打造口碑,届时无论是收学生还是上节目,都会起到很大的作用。   而最重要的是……这间工作室并未成立多久,如果在起步阶段就流失了一个这么大的客户,而且是由于这种业内通常都会介意的原因,那他们大概率从此就跟其他顶级艺人团队无缘了。   没有人觉得K姐会选择保他,经纪人这样觉得,同事们这样觉得,就连贺凌自己也这样觉得。   所以在K姐说要出去打个电话,跟另几位合伙人商量一下的时候,贺凌主动开口道:“不用了,K姐。”   他这一出声,众人的视线纷纷落在他身上,有同情,有埋怨,更多的可能还是松了一口气。   所有人都在等他主动说出那句话,贺凌心知肚明,也没再磨蹭下去讨人嫌,直接道:“我走。”   回到家里的时候,客厅的灯居然还亮着。贺凌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忘了妹妹已经参加完中考,正在家放暑假。   他站在门口平复了下心情,直到确认自己露不出什么情绪来,才没事人似的去敲了敲贺昕的门:“放假也不能这么放纵,熬夜会变丑,早点睡。”   贺昕没像往常一样隔着门扬声回他,反而穿着拖鞋嗒嗒嗒跑来给他开了门:“哥!你火啦!我在网上看到你了!”   贺凌低头看向她举起来的手机屏幕,居然是自己在演唱会上露脸的那十几秒视频。点赞评论转发数都极为可观,似乎成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网络热点。   这可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他都已经失业了,再多人注意到他又有什么用?不过是网络上昙花一现的小热点,过不了两天,大家就会被更新鲜的人事物吸引注意。   而他呢,如果敢借着这波热度去蹭一些什么,他相信江钰和他的经纪人绝对不会轻易放过他。   也别看江钰的粉丝今天对他挺热情,那是因为他只是个跟江钰毫无竞争的素人,而且也有现场的氛围影响。   说不定当时在场欢呼的粉丝,现在看见网络上一部分拉踩讨论,也正为自家偶像打抱不平呢。   可这些跟妹妹是不能说的,她只是为哥哥被很多人看到并喜欢了感到开心而已。   所以贺凌僵硬地扯了扯唇角,配合她分享这份喜悦,甚至还在她问江钰真人怎么样的时候,面不改色地给出了一个尚可的评价。   还好贺昕不追星,对江钰只是随口一问,反倒认真说了句:“哥,我觉得你比他还帅,你要是出道当明星,肯定能比他更红。”   贺凌哑然失笑,不知是笑她对自己滤镜太大,还是笑她幼稚天真。   可不知出于什么心理,最后他居然也没反驳,只是对贺昕道:“要是真有那一天,哥就带你住大别墅。”   “要带电梯泳池大花园的那种!”   “行,喜欢什么就给你建什么。”   兄妹俩一起畅想了一会儿暴富之后的生活,比较满意地达成了共识,直到不知不觉睡过去,贺昕的脸上都还挂着期盼又虚幻的笑容。   贺凌盯着她的睡颜看了会儿,轻手轻脚地关上房门,下楼站在楼道外面点了一支烟。   出租屋没有阳台,小区也连一个能坐下抽烟的长椅甚至花坛都没有,好在他没什么烟瘾,只有偶尔心情奇差的时候才会点一支醒醒神。   他想,都说风水轮流转,好运什么时候才能转到他这里来?听说有人为了改命甚至去迁祖坟,他现在过得这样落魄,会不会是因为他们贺家的祖坟位置不太好?   封建迷信的东西不能想太多,那就再想想现实。   他们租的这套房子马上要到期了,房东提前通知了续租要涨价,暑假又是租房旺季,必然不会只象征性地涨一两百而已。   本想着接到了江钰这种级别艺人的合作,涨的这点房租也不算什么。   如果顺利的话,他甚至可以不续租,直接在贺昕开学之前换一套位置更好的房子,起码要近地铁。高中学习任务重,他不敢让贺昕住校,就更不能在路上耽搁太多时间。   可现在没了收入……   他离开工作室不只是不能做伴舞了这么简单,毕竟伴舞工作很不稳定,他的固定收入还是靠做舞蹈老师带学生。可生源也是工作室的生源,他是带不走的。而自己收学生呢,他连场地都租不起。   这时他又难免想起让他失业的罪魁祸首,江钰。   听说江钰的演唱会一票难求,几千块起步的官网票价不说,多的是人抢不到票,要花十数倍的价钱去从黄牛手里高价收票。如果想要一个好位置,价格就更让普通人难以想象了。   可是江钰凭什么呢?   不,应该说……   凭什么只能是江钰?   贺昕那句无心的“你要是出道当明星,肯定能比他更红”适时浮现在他脑海。   他客观承认江钰长得不错,唱跳也算有两把刷子,能红成这样肯定有他的独特之处。   可娱乐圈好看的人太多太多了,唱得好演得好又长得好的也不在少数。贺凌由于职业原因游走在娱乐圈边缘,见过的比江钰更优秀的人,两只手都数不过来。   江钰又是凭什么在这些人里脱颖而出,成为那个独一无二的?   不止江钰,这世上还有很多人,他们不用为了生活奔波劳碌,不用为了生存摸爬滚打。   他们似乎生下来就拥有一切,高高在上地俯视众生,轻而易举地得到甚至夺走别人梦寐以求的所有,将别人的尊严和脸面踩在脚下,却不用付出相应的代价。   凭什么?   江钰凭什么?他们凭什么?而他……   又凭什么不能成为这些人之一?   【是啊,凭什么呢?】   思绪翻涌之际,耳畔突然冒出一道机械冰冷的声音,惊得贺凌手一抖,一截烟灰晃晃悠悠地飘了下来,他厉声喝道:“谁!”   本以为是他自己心思太重出现了幻听,谁知下一秒,缭绕的烟雾中竟凭空幻化出一团——   不,一坨——   一堆看不清形状的模糊物质。   贺凌终于确信,这不是幻觉。   因为人类很难幻想出在自己脑中全无概念的东西。   【感谢您用执念与野心召唤我,我亲爱的宿主。】   【金钱,地位,名誉,荣耀……我会帮您夺取本该属于您的一切。】   分明是不带任何感情的合成机械音,贺凌却莫名从中听出了蛊惑的味道——   【系统775,竭诚为您服务。】 第2章   “你确定是这里?”   早上七点,贺凌站在一栋高耸入云的摩天大楼门口,面露打量。   明明是大多数上班族都还没有到达工作岗位的时间,这里却已经排起了长龙,队伍里面还都是一些打扮得时尚又不乏个性的男男女女。   作为国内娱乐公司巨头之一的皓星娱乐正在招募长期练习生,并筹备在短期内推出一个男团组合,如果成绩理想,那女团也会很快提上日程。   这个消息不用775提醒,工作跟娱乐圈息息相关的贺凌也很清楚。   但也正因为他很了解,所以更是从来没想过自己会走上这条路。   数以年计的高强度训练,最后却只有一小部分人能成功出道。而在这一小部分幸运儿中,又只有更加好命的寥寥几人能在娱乐圈勉强混出个名号。   其他人呢,好一点的在底层摸爬滚打,虽然没有大众知名度,但好歹有一小撮粉丝,偶尔也能出席些活动,赚几笔通告费。   至于混得差的,跑外卖、送快递、当店员……圈子里每年都有混不下去的小偶像不得不放弃明星梦想,回归现实生活。   高成本,高风险,却大概率无法取得相应的回报,这种投资在贺凌看来极其不划算。   775冷酷无情地一板一眼道:【请不要质疑本系统的专业性,这是接近位面主角的必经途径。】   按照775的说法,就像电影小说电视剧一样,每个世界都有自己的主角。他们的人生轨迹各不相同,有的一生顺遂,有的大起大落,但总有一点殊途同归——世界是以他们为中心进行运转的。   主角的意志和行动会连带影响周围人的人生轨迹,甚至在触发某些特定条件时,这个范围会扩大到整个世界。   而像贺凌,像江钰,像这个世界上的绝大多数人,都是完全不重要的配角NPC,多他们一个不多,少他们一个也不少,所以他们的喜怒哀乐,悲欢离合,都影响有限。   比如昨天贺凌遭遇的无妄之灾,如果发生在这个世界主角的身上,那江钰一定会受到一定程度的反噬,无论是主角亲自反击,或是有贵人出手相助,甚至是天降意外。   可惜,这一切是发生在贺凌这个路人甲身上,所以它跟任何一个人吃了顿饭、摔了一跤,或者偶然捡到了一元硬币没有任何区别,只是世上诸多自然触发的随机事件之一,不会影响到其他人的人生轨迹,更不会影响世界运转。   所以,775建议他先去接近位面主角,哪怕只是作为主角的周边NPC,沾到主角的一点点气运,也足以让他的人生产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了。   此刻,皓星娱乐门口人来人往,却没有任何人向悬浮在半空的775投去异样的目光。   贺凌确认了这古怪的东西确实有玄妙之处,起码目前还只有自己能看到它。甚至它这样明目张胆地在别人头顶蹦来蹦去,也没有任何人察觉到异样。   可就算这其中真的有玄妙,775说的话他也只信了半成都不到。   如果他只是一个毫无用处的路人甲,775为什么偏偏找上了他,而不是其他任何一个路人?   找上他的目的又是什么?即使真的能帮他获取一切,775又能得到什么好处?而他又需要为此付出什么代价?   说什么是被他的执念与野心召唤,如果空有这两样东西就能改变人生,那么这世上从来不乏被活活饿死冻死的人,难道是他们生前最后一秒的求生欲望还不够强烈?   贺凌不相信天上掉馅饼,就算真的会掉馅饼,那被砸中的也绝不可能是连“再来一瓶”都没有中过的他自己。   一切以蜜糖包裹的美丽之物,里面都很可能藏着最烈性的毒药。   775看出他的犹豫和挣扎,继续用那种无波无澜却莫名令人想要信服的语气蛊惑道:【甘心吗?】   【被堵在墙角,被锁在杂物间,被冤枉偷窃的时候,你难道没有想过,等有一天你出人头地,一定要让这些人为今天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站在桥上,站在天台,站在被搬空的房门口,你难道没有想过,凭什么有的人坏事做尽却能潇洒快活,有的人受尽磨难也没法苦尽甘来?】   【好运从未降临在你头上,可厄运却一件不落地如期而至,你难道没有想过,凭什么偏偏是你?世界上那么多人,可凭什么每一次都是你?】   【我亲爱的宿主,唯有执念与野心能召唤我,而且只可能是长久的,未曾磨灭的,与日俱增的执念与野心。正视你的内心,去做你该做的。】   【踏进这道门,去结识这世界唯一的气运之子。娱乐公司为他量身打造的偶像组合即将推出,只要成为其中一员,下一个当红巨星就是你。】   当红巨星啊……   贺凌不自觉地仰头看向大楼外墙硕大的logo,那里星光散落,却没有一颗足够闪亮的能引人夺目。   就在775满意地以为他已经被说服,即将斗志昂扬冲进去的时候,贺凌却蓦地收回了目光,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开。   【喂!】775急忙喊住他。   “喂!”   与此同时,一道气愤的男声响起。   贺凌迅速俯身捡起掉落在地的纸张,想要递还给这声音的主人:“抱歉,我——”   突然,他动作一顿。   不仅因为775正疯狂提醒他【宿主请注意!宿主请注意!位面主角已出现!位面主角已出现】,还因为他看到了……这是一张填满了信息,并且盖好了皓星娱乐印章的登记表。   不是公司门口随便谁都能领取的海选报名表,而是只有通过一系列选拔,确认即将成为皓星娱乐一员之后才会发放的练习生信息登记表。   而现在,这场选拔才刚刚开始,即使有人已经以光速通过了全关,此刻也不应该出现在公司外面。   贺凌猛然意识到,775说的是真的。   位面主角,和一个为他量身打造的偶像组合。   也许是他的愣神有些明显,攥着那张纸迟迟没有松手,那人不满地瞪过来:“干嘛呢?麻溜点儿给我。”   贺凌迅速回神,挂上歉意的微笑,将那张登记表递到他手上:“抱歉,我不是故意的。没撞疼你吧?”   仔细一看,不愧是受造物主偏爱的位面主角,这张脸生得极好,冷艳又不失凌厉,即使放在娱乐圈当红明星中间也毫不逊色,更何况跟一旁尚还青涩的练习生们比,那简直是降维打击。   可惜……这一头刺猬般的发型,半红不粉仿佛没染匀的发色,一张口就流露出小流氓般的气质,再加上令贺凌不敢恭维的衣品,让他直接魅力减半,简直像一颗行走的火龙果。   火龙果没回答他的问题,话说得也忒难听:“没长眼睛就算了,脑子也不好使啊?真是白瞎了这张脸。”   说完,他转身就走,却没排进这长长的队伍,而是大摇大摆直接从正门被保安请了进去。   贺凌:“……”   到底是谁脑子不好使,说话又不好听,白瞎了那张脸?   他最烦这种有两个钱就拽得二五八万的阔少爷了。   见他还在原地愣神,775连忙催促道:【怎么还愣着,快追上去套近乎!跟他混熟了,你还愁当不成大明星吗?】   一遇上位面主角,一直压着声线装神弄鬼的775顿时淡定不起来了,上蹿下跳,活像只猴儿。   贺凌却依然对它的话无动于衷,不过,虽然没有追上去,倒是脚步一转,排到了队伍后面。   775怒道:【我从没见过你这么叛逆的宿主!】   多么巧合的初遇,都不知道好好加以利用!以前它费尽心思让历任宿主接近位面主角,成功率都只有百分之二十呢!   反正排长队闲着也是闲着,贺凌气定神闲地借机套话:“是你经历得太少。”   【胡说!我可是绑定过七位宿主、连续八届蝉联年度十佳员工的优秀系统!】   “是吗?之前那七位,都经历了什么?”   775糊成一团的身子动了动,极力忍着心虚道:【当然是在我的帮助下强势逆袭,摆脱过去,走向巅峰,成为人生赢家啦。】   其实它也没有说谎,只不过隐瞒了一小部分后续。   虽然最后会被觉醒的主角狠狠拉下来,从巅峰跌落坠入深渊,但是曾经到手的荣华富贵也是他们真切享受过的嘛,不亏不亏。   贺凌听它语焉不详,就差不多明白了——这东西只能利用,不能尽信。   他不是心中只有真善美的圣人,有捷径一步登天,自然难免心动。可是在代价未知的前提下,贺凌当然也不愿意以身饲虎。   心里有了成算,贺凌接下来的计划就明晰了不少。   775打算诱导他做什么暂且不论,但皓星娱乐即将推出偶像组合这件事是板上钉钉的。至于这个位面主角所在的组合注定会大火……775大概也没必要骗他,反正很快就能证实真伪。   既然如此,他又为什么不抓住这个机会,借上这股东风?   775满意地看着宿主愈发坚定的目光。   它就知道,以它这舌灿莲花的口才,没有什么宿主是它不能说服的。   从早上一直排到中午,贺凌才得以进入皓星的大楼。   比起暴晒和无聊,最令他烦躁的反而是不厌其烦一直在他耳边嗡嗡的775。   【你说说,要是早听我的跟位面主角套上近乎,这会儿说不定合同都签上了,还用跟这些人一起晒着太阳排长队吗?】   【嗨呀,真是人比人气死人。有些人连走个过场都用不着,有些人却要苦哈哈地通过层层筛选,还不一定能选上。】   【听我的,抱紧位面主角的大腿,以后咱们跟着他一起吃香的喝辣的!】   贺凌对它的煽风点火甩都不甩,面不改色地按照工作人员的引导来到面试所在的楼层,在一众妆都花了,神情焦灼烦躁的年轻人中显得格外从容。   “霖哥,那个,那个好像还行。”   林与川站在艺人总监宋霖身后,一看见新进来的贺凌,连忙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往贺凌相反的方向看。   宋霖眼睛一眯:“哪个?穿皮裤的那个?你这审美,真是……”   林与川定睛一看,才发现自己随手一指的那人打扮和长相居然都这么难以言喻:“……这人怎么这么非主流!”   宋霖费了好大劲,才把那句“你这个非主流居然还好意思说别人”憋回去,为了让自己不再被辣眼睛,猛地把脑袋转了回来,而后眼前一亮:“这个不错!”   林与川顺着他的视线一看,果然是他戒备的那人,顿时脱口而出:“这个不行!”   “哪里不行?长相,身材,气质,星味,没有一样是不过关的。”   林与川从头到脚紧急审视了一番,试图找茬:“太高了容易四肢不协调,跳起舞来很可能会像一只大猩猩。”   “你会跳舞吗?就在这点评人家?”宋霖无语道,“别给我没事找事。这种苗子,就算唱跳不行,来当模特,当演员,公司也亏不了。”   眼见宋霖蠢蠢欲动,就要去给面试官递话放水了,林与川心一横,坦白道:“他今天早上在公司外边撞到我了!”   宋霖差点被他气笑:“然后呢?你就像个小学生一样记仇,不准人家再出现在你面前?”   “我哪有那么幼稚?那不是……那不是当时被他看见了我的登记表么。”林与川放低声音,几乎是咬着牙道,“要是他进了公司,那所有人都得知道我是关系户了。”   宋霖:“……”   你在海选当天跟在我身后满场乱窜,那得是多瞎的人,才会看不出你是个关系户?   “这就是你想岔了。要是怕传出去,最好的办法就是把人捏在手里,有切身相关的利益,才不会干损人不利己的事。不然把他淘汰了,人家就算在外面到处传你是个关系户,咱们又有什么办法?”   林与川虽然没找出这话里的逻辑漏洞,但直觉他就是在唬自己,依旧不肯松口:“不行。他在外面怎么传,我管不着也不在乎,但就是不能传到我耳朵里,我听了不高兴森*晚*整*理。”   宋霖被这少爷磨得没脾气,偏偏这混小子劲儿还挺大,他一时间也挣不开,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中意的好苗子被叫进去开始小组面试了。   贺凌不知道就在数米之外的地方还有人因为自己产生了争执,不过那颗火龙果还挺惹眼,他一进门就注意到了。虽说这屋里集齐了各色花花绿绿的脑袋,但能配上这么出众的五官的却寥寥无几。   而且不出他的意料,来参加这场几乎没门槛的海选的,不仅颜值参差不齐,就连才艺水平也是一言难尽。   五人一组的面试,贺凌排在第四个。   他前面的两位选手依次展示了魔音贯耳的歌声和四肢僵硬的舞蹈,第三位更绝,竟然当场展示了一段抑扬顿挫的诗朗诵。   不过客观来说,他的朗诵水准还不错,五官也挑不出硬伤,所以几位评委的表情都略有舒缓。   想想也是,当爱豆最首要的是外貌要过关,其他能力都可以后期培养。反正选进来的练习生只有极少数能扔进出道组,其他的留在公司慢慢培养,总有一天能练出个样子来。   就算实在培养不起来,也可以靠经纪公司的包装来扬长避短——虽然不知道皓星娱乐的理念如何,但业内确实有许多人都是这样想的。   然而谁也没料到,就在一位评委举起手中通过牌的那一瞬间,这哥们儿居然鞠了一躬,说:“以上就是我带来的rap展示,谢谢各位老师。”   贺凌:“……”   各位评委:“……”   场上所有人:“……”   贺凌眼睁睁看着那位举起通过牌的评委又假装无事发生地把牌子放了回去。   长相不行还可以整,才艺不行还可以练,但脑子不行,那可是真不行。   “噗嗤”一声,不知是谁开的头,众人一齐笑出了声,场上一时间盈满了快乐的氛围。   这声音传到外边,也引得不少人好奇地探头。没有门槛的海选就是这样,总会遇见特多搞笑的人和事。网上流传的历年海选搞笑集锦,有时候比经典小品相声合集还有意思呢。   林与川松开了对宋霖的钳制,得意道:“你看吧,我就说,看人不能光看脸,知道吗?别看长得人模人样的,说不定里面那个闹出笑话的就是他呢。”   宋霖懒得跟他费嘴皮子,一摆脱他就急匆匆就往侧门去了:“我去看看。”   林与川双手插兜,不紧不慢地跟上去看好戏。   三号选手满脸沮丧地退回队伍里,贺凌也没急着上前,等大家都笑够了,评委们的注意力都转回来,他才恰到好处地弯起唇角,上前一步开始自我介绍。   贺凌一露脸就吸引了全部的目光,事实上从他在外面排队开始就有人悄悄打量着他,也许是因为认出了他就是江钰演唱会上的那个伴舞。   而与此同时,悄悄推开侧门进来的宋霖和林与川也就没有任何人注意到。   一看清这张脸,林与川就撇嘴道:“笑得丑死了。”   宋霖觉得他这歪到天际的审美观没救了,但还是试图纠正道:“这是多标准的上镜笑容,少一分显假,多一分就崩,你学着点。”   知道公司每年要花多少费用,就为了培训艺人在镜头前的神情仪态,避免留下崩图黑历史么?   “我才不学,一看就特假。”   跟早上对他道歉时笑得一模一样,笑意不达眼底,眼神充满算计,看起来无可挑剔,实际上处处刻意。   林与川虽然没长什么心眼,但对别人的情绪有一种动物般敏锐的直觉,所以本能地就想和这类人保持距离。   【宿主宿主,位面主角在看着你耶。好好表现,给他留下个好印象!】   方便下一步抱大腿!   舞曲前奏已然响起,贺凌刚刚起范儿,就被突然闪到眼前的775唬了一跳,险些一个踉跄抢了拍。   贺凌:“……”   看来他以后还得学会自动屏蔽这糟心玩意儿,免得紧要关头再被它坏了好事。 第3章   贺凌选的是一支流传很广的经典舞曲,稍微有些复古的年代感。   这样的舞蹈通常动作难度不高,甚至压根没学过舞蹈的人都能跟着律动几下,所以底子比较好的舞者一般不会作出这样的选择——动作简单没法炫技,而且就连外行人都对动作很熟悉,失误的容错率很低。   因而在前奏响起的那一刻,评委席上有几位对贺凌期待值不低的老师就有些失望。   不过他们还是打起精神看了下去,毕竟有这样的硬件条件,只要能卡上节拍,四肢协调,就还是可以抢救一下的。   宋霖也是这样想的,虽然他比专业评委乐观很多。比起实力,他更看重综合素质和爆红的潜力。   但很快,他们所有人都发现自己想岔了。   在前奏结束,舞蹈开始的那一瞬,贺凌的眼神和姿态完全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令人忍不住目不转睛地追随着他每一个丝滑流畅的动作。   他的表情轻松从容,游刃有余地随着音乐律动着,看似随意,可每一个细节在内行人眼里都是对肢体极致的掌控。   就算是完全不懂舞蹈的外行,也能看出这些动作并不绵软,反而力量感十足。   然而,直到第一小节结束,才有人突然反应过来,他竟然完全没有按照原曲的舞蹈动作在跳!   每一个动作都是他自己改编的,既展现了他不俗的舞蹈功底,又结合了他自身手长腿长的优势,比起大开大合地调动气氛,更注重细节上的观赏性,比原曲的舞蹈还赏心悦目。   偏偏这些动作,又没一个不符合这支曲子的基调和韵律,没一段律动不是正卡在曲子的节拍上,要不是他们都对原曲的舞蹈并不陌生,恐怕根本反应不过来,只会觉得他跳的就是原版编舞。   这里分明没有舞台,他们却都觉得,仿佛有一束光正打在这位舞者的头顶,令周围的一切都黯然失色,宛若置身黑暗。   一曲终了,贺凌冲评委席鞠了一躬,再抬头时,居然脸不红气不喘,周身的气势也收敛了回去,似乎刚刚跳舞的另有其人似的。   天生属于舞台的舞者。   不待评委做出反应,775率先兴奋地叫好道:【好厉害,好好看!不愧是我775精挑细选看中的宿主!】   不愧是有魅力在不久后的将来把位面主角搞到死去活来的渣攻!   它只在人物小传上看到过关于宿主“舞蹈实力强悍”的描述,但亲眼看见真人表演的冲击力,当然不是冷冰冰的文字可以比拟的。   谁料贺凌并没有在它充满热情的溢美之词中失去理智,反而警醒地抓住了一个关键词:“精挑细选?你不是说,是被我召唤来的?”   775:【……】   无意中说漏嘴还被宿主逮了个正着,775立刻消失在半空,表演了一个当场死机。   好在贺凌没法也没空追问,因为评委席上不仅有好几位眼睛发亮地给他举起了通过牌,始终在正中间沉默不语稳坐如山的那位居然还首度开了金口,道:“会唱歌吗?唱两句来听听。”   海选通常只展示自己最拿手的才艺就够了,毕竟后面还有初试复试终试,再加上是临时起意,所以贺凌还真没准备唱歌。   不过这位显然没有给贺凌拒绝的机会,也没有要给他提供伴奏的意思,贺凌只好随口清唱了一段最近还算流行的一首歌。   唱完传唱度最高的那一段,他不记得后面的歌词,便停了下来。   这个看起来就很严厉的老头儿果然蹙起了眉:“没经过专业训练也就算了,还一点感情都没有。”   好在旁边几位纷纷打圆场道:“这个嗓音条件不错,音准也在线,练一练就可以。”   “是啊,初学者的清唱能唱成这样已经很不错了。”   林与川刚刚从那段舞蹈的震撼中回过神来,就听见众人纷纷在维护贺凌,下意识想找茬:“唱歌难听可不行,我可不想我的队友天天对口型假唱。”   宋霖不以为然道:“哪就到难听的程度了,就是当不了主唱而已。做组合就是要发挥出每个成员的长处,掩盖每个人的缺点,要真是十全十美的全能完人,谁还跟你组队分钱?自己solo出道不是美滋滋?”   “更何况——”宋霖补上杀伤力极强的一刀,“他唱歌可比你跳舞强多了。”   林与川受到了一万点暴击,愤怒道:“又不是我想来跳舞的!那不是你们逼我的吗!”   “行行行,是我们求着您这千年难遇紫微星下凡拯救娱乐圈的。”宋霖毫不走心地安抚了一句,而后专心听着评委团对贺凌的提问。   其实这一步应该是留到终试才进行的,但现在……宋霖对他们的随机应变很是满意。   这样的好苗子,晚一天晚一轮晚一步都有可能被对家公司挖走!   在贺凌介绍自己目前的工作是伴舞兼舞蹈老师,刚刚离开上家舞蹈工作室之后,众人脸上都露出了“原来如此”的表情。   只有一位评委,突然联想到了什么,恍然道:“我就说看你面熟,又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原来是在热搜上见过。”   贺凌心里一紧,不知道会不会因此额外生出事端,好在几个评委低声交流了几句之后并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反而继续问了一些有的没的。   贺凌这时也意识到了哪里不对——这个场景怎么说也不该是在海选环节出现的。   而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也很快印证了他的想法,在那个面容严肃的老者轻轻点了点头之后,旁边一个助理模样的女孩便朝他走来:“恭喜啦,请跟我来,有一些信息需要跟您确认一下。”   在小组其他人羡慕的目光中,贺凌礼貌地对评委们告别,然后跟着这女孩儿进了一间会客室。   然而一推开门,贺凌的脚步就定住了。   里面已经坐了两个人,一个西装革履的看起来像个职场精英,另一个却是……他今天早上见过并且冲撞了的那颗火龙果。   职场精英见有人进来,立刻笑容满面地站起来迎接他:“又是刚刚通过了终试的选手吧?这一路过关斩将可不容易,来,快坐。”   “我叫宋霖,现在是皓星的艺人总监,咱们来谈谈后续的事宜。”   贺凌瞟了一眼火龙果扭过头去只留给他的后脑勺,心想这个“又”字可真是灵性,不知道的还以为这颗火龙果刚刚通过了多么公正严格的选拔呢。   不过这话当然是不能说出口的,贺凌只摇头道:“我只参加了一轮小组面试,没有通过终试。”   宋霖故作惊讶道:“还有这回事?那就是你太优秀了。知道小组面试的主评审是谁吗?”   “咱们皓星刚刚重金挖过来的文老,国内顶级的几个唱跳艺人专辑制作都经过他的手,标准是出了名的严,出品质量当然也是出了名的高。”   “能被他点头认可的,那可相当于拿了决赛直通券,后边儿的流程也就没必要了。说起来,要不是怕错过好苗子,文老都没必要出现在海选这个环节……”   宋霖的话很多,但语速和语气听起来并不会让人觉得不耐烦,而且没有一句废话,话里话外不仅在拉近距离,还不着痕迹地夸耀了皓星的资本,以及公司为了推出组合付出的努力。   上一个能给贺凌这种感觉的还是K姐,不得不说,有些人天生就是吃这口饭的。   宋霖略带诱导地慢慢说着加入皓星之后他能得到什么,贺凌也就面色沉静地慢慢听。   他不是一心只有梦想,听了经纪公司画的大饼就会一头扎进去的小年轻。   事实上,他的处境也容不得他孤注一掷,放手一搏。   所以宋霖说的每句话他都在仔细辨别,只怕一不小心就踩中什么陷阱。   这倒是让宋霖对他愈发刮目相看了。   资质好实力强的艺人虽然在市场上是稀缺品,但在皓星这样家大业大的公司里也并不算特别罕见。   可无论多么优秀的人,在意识到自己即将可以签到皓星这样的大公司之后,或多或少都会难掩兴奋。   就连已经出道数年小有名气的艺人都是这样,更别提那些初出校门,特别好忽悠的小白们了。   眼前的小伙子在这种时候都能保持住心态平稳,那出道之后的心态估计也不用公司发愁了。   这年头的娱乐圈,稍微红一点就开始飘飘然找不着北,或是稍微糊两天就心态崩掉开始摆烂的艺人简直比比皆是。   贺凌边听边在心里仔细盘算,时不时还要抬头跟宋霖对视两眼,冲他露出一个礼貌的微笑表示自己有在认真听。   这一抬头,他才发现,自己身边这位火龙果居然一直保持着扭头看向宋霖的姿势,一眼都没有往自己这边看过。   也不知道时间长了会不会落枕……他挺佩服这位仁兄。   不过这也认证了他心里的猜想,对于早上那件事,只要他自己不尴尬,尴尬的就另有其人。   这样想着,贺凌的目光就不由自主地落在了这颗半粉不红的后脑勺上。   估计他家没有从小给孩子睡扁头的说法,这后脑勺还怪圆的。这形状倒不是很像火龙果,但再加上那些刺猬似的炸毛碎发,那可就再像不过了。   林与川本来就坐在椅子上坐立难安,这下感觉到身后那人的眼神如有实质般落在自己脑袋上,居然还迟迟没有移开,他登时就坐不下去了,猛地站起来大声宣告:“我走了!”   宋霖讲得正投入呢,冷不丁被他吓了一跳,瞪道:“你走去哪儿?老实坐着。”   贺凌也惊了一惊,倒不是因为火龙果突然找事,而是刚刚装死遁走的775不知道又从哪冒了出来,闪到他眼前操心道:【是不是你们只顾着自己聊,冷落了位面主角?快去哄哄他,留下个好印象!】   “不去。你下次突然出现,能先打个招呼么?”   贺凌根本不知道这位莫名其妙的突然耍什么少爷脾气,就算他知道,毫无征兆地对只有一面之缘的陌生人献殷勤,也只会显得白痴又势利。   775说它曾经帮七任宿主接近位面主角,借主角的气运走上人生巅峰,难道就是靠这样拙劣的手段?   贺凌简直怀疑自己遇到的是什么假冒伪劣系统了。   775愤怒地哼了一声。怎么会有这么叛逆的宿主!   林与川在宋霖充满威胁的凝视下倔强地站了好一会儿,最后不知想到了什么,还是泄了气坐了回去。   贺凌老神在在地坐在原处,连姿势都没换一下,目不斜视地盯着宋霖刚刚递给他的登记表,仿佛在欣赏什么世界名画似的。   他发现了,这位传说中的位面主角可太容易遭遇尴尬场面了。   这种时候就要当自己又聋又瞎,让主角独自尴尬一会儿就能假装无事发生,不然要是真的让他下不来台,周围的人说不定要连带遭殃。   好在这个小插曲没过多久,就有局外人进来打破了僵局——   终于有真正一路过关斩将,刚刚通过了终试的选手被带进来了。   这少年看起来只有十七八岁,标准的幼态脸,脸圆眼睛更圆,一进来就冲他们鞠了一躬,实诚得就差把脑袋砸到地上了,声音也中气十足:“各位老师好!我叫应嘉礼。”   宋霖笑眯眯道:“别紧张,这两位都是刚刚通过选拔的选手,你也来坐吧。”   应嘉礼闻言略显惊讶地看过来,在剩下的空座中犹豫了一下,坐到了贺凌的另一侧。   贺凌以为宋霖要像刚刚给自己洗脑那样再对他长篇大论一番,没想到宋霖居然什么也没说,反而很是高深莫测的模样,只让他们填好手里的练习生登记表,他临时有个会要开,得先离开一会儿。   宋霖走后,贺凌想起早上见过的那张填得满满当当的登记表,为了避免火龙果同学再次尴尬恼羞成怒,毫不犹豫地往应嘉礼那边挪了挪。   应嘉礼见他主动靠近,也投桃报李地凑过来小声示好:“你们在这里等多久了?我前面好多人都被刷下去了,搞得我特别紧张,还以为没戏了,没想到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过了。”   “你的字写得真好,以后给粉丝签名可以签得特别漂亮吧!我就不行,从小就因为写字丑被我妈打手心,还说我考试的时候肯定会被扣好多卷面分。没想到吧,后来我就去参加艺考啦,哈哈!”   “这个兴趣爱好要怎么填?我平时就喜欢在家打游戏,你说要不要写上去?写的话,会不会被领导觉得没出息?不写的话……万一以后有什么电竞游戏类的综艺节目可以上呢?”   应嘉礼单方面絮絮叨叨,贺凌虽然话不多,但也算得上有问必答,一时间气氛倒是和睦得很。   而与这边的氛围截然相反的是,林与川独自一人却仿佛被隔绝在外,自成结界。   他一脸不屑地听着旁边那两个人视他为无物的交谈,可碍于宋霖的面子,走是不敢走的,只好无聊地转着手里的笔。   也不知道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巧合的事情,偏偏在应嘉礼说起“没怎么参与过集体生活,有点担心会不会不擅长跟以后的队友相处”时,他手里的那支笔就恰好飞了出去,不偏不倚正甩在应嘉礼的额头上。   “啪”地一声,按动圆珠笔掉落在桌子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在场的三个人齐齐愣住。   贺凌率先反应过来,看向应嘉礼的额头。   还好那个人没有把笔尖按出来,甩过来的力道大概也不大,只在应嘉礼白皙的额头上留下了一道淡淡的红痕,过一会儿就能恢复了。   但疼应该还是疼了一下的,最主要的是这小孩似乎有点被吓到了。   他不着痕迹地往后挪了挪,准备给这两人留出交流的空间。   谁知下一秒,火龙果猛地站了起来,一言不发转身就走。   贺凌下意识揪住这个肇事者的衣角:“你要去哪?”   火龙果愣了一下才赶忙挣开他的手,虎着脸道:“干嘛?我去哪还需要跟你报备?”   贺凌蹙眉提醒道:“你刚刚误伤了人。”   就算这种娇生惯养的小少爷拉不下脸来道歉,起码也应该关心一下对方吧?   “那你拦着我干嘛?”   “……”贺凌没想到这人会这么难以沟通,顿时有一种鸡同鸭讲的感觉,便也不再委婉,毫不客气道,“你不觉得应该道个歉吗?你现在的所作所为,不仅没有礼貌,而且还没有担当。”   林与川不可置信地指着自己:“你说谁?我?我没有担当?”   竟是直接略过了“没有礼貌”这四个字,看来是默认了。   贺凌:“……”   他开始思考自己要不要也站起来,显得气势更强一点,不过这样可能会更像挑衅,万一激化了矛盾就不好了。   他们就这样一站一坐,面色不善地隐隐对峙着,直到真正的当事人应嘉礼站了起来:“我没事,没关系的,你们不要吵架。”   775对上这个令它大为震撼的场面,顿时颤巍巍道:【我亲爱的宿主,你究竟在干什么!你怎么可以这样对位面主角讲话!】   可惜它亲爱的宿主压根对它的话无动于衷,依旧对位面主角冷眼以对,急得它飞来飞去,却也没办法阻止这两个人的关系继续恶化。   这样下去可还怎么抱主角的大腿!不提前当炮灰领盒饭就不错了!   要是宿主没法走完渣攻全剧情,那它的年度十佳员工奖杯——   两个人对峙半天,最后还是林与川先妥协,扭过头举起手机拨出了电话:“喂,霖哥,你快去医务室找个医生到会客室来。”   “对,还是刚刚那个会客室。动作快点儿,我刚刚不小心把笔甩到了别人脸上,我怕他毁容。”   并没觉得自己会毁容的应嘉礼:“……”   “……我当然知道医务室就在楼下,我本来想自己下楼去找,结果有个疯子莫名其妙地拉着我,不让我去!”   说完,他还扭头凶巴巴地瞪了贺凌一眼,口中的“疯子”指的是谁再明显不过。   并没料到他是想去找医生的贺凌:“……”   宋霖带着人来得很快。   这医务室还是在公司开始筹备偶像组合之后才设立的,毕竟练舞的时候经常容易出现跌打损伤的情况。   医生自己都没想到,上岗之后处理的第一例伤患居然是由转笔引起的。   看着那道淡得已经很难用肉眼分辨出来的红痕,再回头看看冲进医务室时对自己大喊“有人受伤,需要紧急处理,不然很可能会毁容”的宋总监,医生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真没事儿?”林与川站在宋霖身后探头探脑地嘱咐医生再仔细看看,“我小时候身上被划了道印子,当时比他这个还浅,因为医生说没事就没管,结果留了疤,一直到现在也没褪。”   身上留道浅浅的疤不会怎么样,但这些练习生可是要靠脸吃饭的,再怎么也不能让人家真在额头上留下疤痕。   在宋霖的眼神暗示下,医生最后还是给应嘉礼开了两管涂抹的药膏。   贺凌站在一旁,看着林与川见到那两管药膏才松了一口气的模样,明白刚刚确实是自己误会了。   从一开始他就对这人抱着偏见,打心底就觉得这类人行事乖张,目中无人,所以下意识就觉得他干不出什么好事来。   不过这梁子确实也已经结下了,就算他低声下气去道歉,这人也未必会接受,更何况……他也干不出伏低做小这种事来。   出道未半而得罪内定关系户……也不知道以后都还有什么糟心的事等着他。   贺凌在心里无声一叹。   775叹得就比他大声多了:【唉!】   【多好的机会,就这样被你错过了!】   贺凌不解道:“什么机会?”   775简直恨铁不成钢:【如果你刚刚义无反顾地站在位面主角这边,他现在一定已经对你感激涕零,深信不疑了!】   贺凌:“……他看起来虽然不怎么聪明,但应该也没那么蠢。”   ……吧? 第4章   “虚惊一场,虚惊一场。”送走医生之后,宋霖打着圆场,打算就这么把这事揭过去,“男孩子聚在一起嘛,难免磕磕碰碰的。以后你们要是成了一个组合的队友,可不能为这种小事伤了和气。”   他话里话外都是偏袒着林与川的,不过好在这回没真让应嘉礼受伤,又画了个一起出道的大饼,倒是让人也说不出什么来了。   至于几个当事人心里都是怎么想的,有没有留下心结,以后还能不能和睦相处……那不都是以后的事儿么?   现在,只要他们几个还想出道,就肯定不会没脑子到把这矛盾摆到明面上来。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没错,可宋霖忽略了一点,那就是林与川确实没有什么脑子,而且本来也不是很想出道。   宋霖分明给他铺好了台阶,他却愣是不乐意下:“我才不跟他们当队友。我今天把话撂这儿,这组合有我没他们,有他们没我!”   宋霖:“……”   他一脸皮笑肉不笑地把林与川拉过去:“你跟我出来,我有话要单独跟你说。”   眼见着林与川不情不愿地被拽了出去,会客室的门“嘭”地一声被关上,应嘉礼一脸不可置信地凑过来对贺凌小声道:“这人什么来头啊?胆子这么大?宋总监也这么纵着他?”   贺凌心想何止胆子大,架子和脾气可更大,随口扯道:“可能是宋总监的什么远房亲戚吧。”   应嘉礼一脸羡慕:“那他应该实力特别强吧,让公司都不得不捧着他。不然,远房亲戚又算不上什么了不得的情分,应该不会敢这么跟宋总监说话。”   被认为“实力特别强”的林与川还真就敢这么跟宋霖说话——   “你是没看见他们俩怎么狼狈为奸,沆瀣一气地孤立我!两个人悄咪咪笑嘻嘻挨在一起说小话,好像跟我隔着楚河汉界似的,根本不搭理我,还没出道呢就这样了,以后不得排挤死我?我不干!”   宋霖本来心里还有点气,这会倒是被他的用词逗笑了:“不错啊川儿,在国外待了好几年也没忘本,成语用得这么地道呢?”   林与川像是要喷火似的:“这都哪儿跟哪儿啊,你别给我转移话题。”   “没转移话题,跟你说真的呢。你不是喜欢写歌吗,以后团里出专辑,作词作曲你都可以来,这才不浪费你的音乐天赋和文学才华不是?”   林与川还真没想到过这茬:“还可以让我来写?那些男团女团出的歌,不都是直接买来的?”   “那是他们没能力写,不是这行限制了他们不许写。独立创作无论放在哪个组合,甚至个人身上,都是特别加分特别吸粉的能力,我给你准备的定位也是这个。”   这倒是让林与川有点惊喜,不过他还是半信半疑:“我姐当时明明说是让我来当主舞的。”   这也是他一直心不甘情不愿的原因。他根本不会跳舞,硬生生把他弄上台有什么意思?   他自己跳得痛苦,观众看得比他更痛苦。   宋霖笑道:“你姐说什么你就信什么?那是你当时把她惹火了,她故意那么说,给你添堵的。当然了,就算定位不是舞担,舞蹈你还是要好好学的。”   这一点林与川有心理准备,不情不愿地应道:“……知道了。”   他本来就是连选拔都没有参加,直接空降的关系户,要是在舞台上公然拖后腿,还不知道要被多少人暗中瞧不起。   宋霖拍拍他的肩:“关于你说的那两个人孤立你,我觉得没这样的可能。最先坐在会客室,说明你要么是实力特强第一个通过选拔的,要么是关系特硬早就内定了的,他们又不傻,干嘛得罪你?”   “我想,大概是因为你当时看着又酷又拽,他们怕你高冷,才不敢跟你搭话。”   这话宋霖说得委婉又违心,好在林与川的重点完全跑偏:“什么?他们都知道我是内定的了?”   宋霖:“……”   这难道是什么很不明显的事情吗?   贺凌和应嘉礼没在里面等多久,宋霖就回来了。不过,跟在他身边的火龙果却不见了。   这是不想跟他们一起出道,直接撂挑子走人了?   要真是这样,那贺凌觉得自己也应该考虑一下要不要继续这条路了。   如果不能趁上位面主角即将爆红这趟东风……   好在宋霖很快开口解开了他的疑惑:“刚刚那位是我们公司第一个签约的练习生,叫林与川。”   “他这人哪儿都不错,就是性子有点轴,脾气有点爆,但等熟悉了你们就知道,他人还是很好的。刚刚那话你们别放在心上,他就是一时冲动口不择言,这会儿正后悔自己说错话了呢。”   第一个签约的练习生啊……应嘉礼隐蔽地跟贺凌交换了一个眼神。   宋霖想得没错,除了林与川这种根本不想出道的刺头,其他人完全不可能还没签上约就开始搞事情,所以他跟剩下的这两人谈得很顺利。   “我也不瞒你们,公司是计划在今年之内就推出这个组合,所以不会像某些经纪公司那样,死拖着你们练上十年八年,出道还是未知数,最后拖到你们无路可走,再狠狠宰一笔巨额违约金。”   今年之内……看起来是奔着年底的音乐盛典去的。   今年圈内只出了两个新组合,都是小公司出身,没激起什么水花。如果皓星加入进来,只要运作得当,拿个新人团体奖应该不成问题。   那最多也就只需要等三四个月了。贺凌在心里默默计算着沉没成本。   “而且我们对练习生的培养不收取任何费用,你们也不必担心什么出道活动好几年,还倒欠公司几十万的笑话发生在自己身上——这个新闻前段时间还挺火的是吧?哈哈。”   宋霖明目张胆地拉踩了一下皓星的竞争对手,又道:“当然了,我们给练习生的福利也是很丰厚的,别人有的我们都有,别人没有的我们也有。”   贺凌具体听了一下,感觉还不错。   皓星的练习生也有月薪,或者叫生活补贴,虽然数额只能保障基本生活,但也聊胜于无。   公司有提供宿舍,四人间免费住,就算想住双人间甚至单人间,价格也比在外面租房便宜多了。   反正应嘉礼听得眉开眼笑的,简直恨不得当场就把合同签了。   但对贺凌来说……还不够。   跟宋霖说好了下周一来签合同,他就跟应嘉礼一起离开了。   刚等到电梯上来,贺凌摸了摸兜,突然对应嘉礼道:“坏了,我把钥匙忘在里面了。我回去找找,你先走吧,咱们周一见。”   说完,他扭头就走,完全没有给应嘉礼留下挽留的机会。   应嘉礼:“……”   他刚想说他可以在这等一会儿呢。   775在一旁看得明白,啧啧称奇:【这演技,不去当演员可真是浪费了。】   见贺凌压根儿懒得理他,775愤愤地扑闪了两下,又诱惑道:【你不想知道刚刚位面主角被宋霖拉走之后,他们都说了什么吗?】   贺凌表情一顿,脚步却没停:“你还可以随意到别的地方去偷听?”   【才不是偷听,我可是光明正大的,谁让这些愚蠢的人类看不到我。不过也不是很随意啦……我绑定了你,就只能在距离你十米之内的范围内活动。】   贺凌警觉道:“你不会偷窥我的隐私吧?”   【谁要偷窥那种东西!我可是一个有节操的优秀系统!】   “你最好是。”贺凌将信将疑,“所以他们俩到底说了什么?”   775凭借自己优秀的记忆力活灵活现地描述了一遍,而后从中挑出它认知里的重点:【听见没有?位面主角对你很有意见,都是因为你冷落了他。你要是早听森*晚*整*理我的去跟他亲近……】   贺凌自动屏蔽了它那套抱主角大腿的长篇大论,重新摘取了自己想要的信息。   宋霖留给林与川的定位是创作,这项能力虽然稀缺,但对偶像组合来说只能算是锦上添花,不能说是必不可少。   而贺凌的目标也很明确,那就是组合里的主舞。   这一点跟林与川的定位毫不冲突,所以不必担心公司在决定出道人选时,为了保下林与川而舍弃他。   他对自己的舞蹈实力很有信心,但皓星搞出这么大阵势的选秀,必然能吸引到很多优秀的舞者,他还没有狂傲到觉得自己的实力是天下第一。   再加上接连几个月的练习生时期,说不定有诸多变数……   他该怎么保证自己在这些练习生里,能成为公司最佳甚至唯一的选择?   再次回到会客室的时候,贺凌毫不意外地见到宋霖正语重心长,满脸真挚地跟一个年轻男生说着什么。   一看就是又在忽悠刚刚通过选拔的新选手了。   贺凌暗中打量了一下这人,实力看不出来,但外貌比应嘉礼那种娃娃脸更符合大众审美,是时下流行的花美男长相。   果然,能通过终试直接签约的,从实力到外表都是按照能直接出道的标准来筛选的。   当然,林与川完全是一个意外。   想要在这些人里脱颖而出,他必须要找到自己无可替代的优势。   见到贺凌,宋霖一愣:“小贺啊,找我有事?”   贺凌扬起唇角,摆出一副真诚的表情:“是有件事情,刚刚走得匆忙,忘记说了。不过我不急,宋总监您先忙,我去外边等您忙完。”   进来之前,他想问的问题有很多,比如做练习生期间能不能出去接兼职赚点外快,比如不住公司的宿舍可不可以换成住房补贴,又比如出道组准备选进来多少人,最后又能出多少人……   但当宋霖真正站到他面前的那一刻,贺凌当机立断地换了一套说辞。   “我之前一直在做舞蹈老师,也教出过几个已经出道的小偶像。虽然不敢说能指导出道组,但指导一下非出道组的练习生还是没问题的。”   皓星这次招募的练习生,不仅是为即将推出的组合准备的,还存了长期培养的心思,所以虽然终试通过概率极低,复试通过的人却不少。   这些人也可以签约成为练习生,只是出道遥遥无期罢了。   不过,贺凌的目的当然不是换个地方继续做舞蹈老师。   他只是想提醒宋霖,他似乎忘记了一个可以利用的点。   宋霖不是告诉林与川要好好学舞蹈么?   再专业的舞蹈老师,一次也只能上几个小时的课,哪里比得上身边有一个能力不比老师差的队友,朝夕相处之间指导来的效果好呢……   果然,宋霖像是突然被打开了任督二脉,眼睛慢慢亮了起来:“你的意思是?”   “我可以在训练间隙给那些零基础的练习生上课,价格可以低于市场价,就算我在公司兼职,行么?”   那可太行了!   “零基础”这三个字正中宋霖下怀,这人不就是为林与川这个舞蹈白痴量身打造的么!   宋霖尽力克制着自己的激动,轻咳一声,道:“这件事我要跟公司商量一下,等你周一来签约的时候再跟你确认,怎么样?”   贺凌的脸上适时浮现出一丝为难,愁道:“不瞒您说,我最近遇到了一点麻烦,经济上有些拮据。我是很想出道的,可这段时间没了经济来源,也不能只靠着公司的补贴生活。要是没法解决这个问题,那签约……”   这可不行!   宋霖忙道:“你放心,周一我会先把这事跟你确认好,咱们确认无误之后再把合同签了,保证不会让你吃亏,怎么样?”   要不是怕公司显得太过殷勤,会被艺人拿捏得死死的,他恨不得现在就把这事儿定下,跟贺凌把合同签了。这点小事他还做不了主么?   会跳舞的帅哥哪里都有,但跳得好,长得好,还能二十四小时盯着林与川,帮他教林与川极限速成舞蹈的,那可绝对是可遇不可求。   一番话下来,两个人都满意地达成了目的。   只有真正的当事人林与川还不知道,他接下来的几个月已经被人安排得明明白白了。 第5章   宋霖没有骗他,周一贺凌刚到公司,宋霖就递给了他两份合同。   一份是通过了终试的出道组练习生专有的合同,时限只有一年。   一年之内如果不能成功出道,那可以无条件跟公司解约,也可以转到演员或者歌手甚至模特部,当然,也可以选择继续做练习生,等待下一次作为偶像组合成员出道的机会。   即使是贺凌这样见惯了陷阱合同,对一切资本都持怀疑态度的人,也不得不承认,这份合同给人留足了后路,对于承担不了太高试错成本的娱乐圈新人来说再友好不过。   而另一份合同上面的内容,就更出乎贺凌的意料了。   “价格是给你按照非出道组的兼职老师来算的,不过不用你去教非出道组的练习生,只是需要你带一带出道组的……舞蹈实力不是很出众的成员。”   宋霖神情为难,说得委婉,如果贺凌不是通过775得知了一些内幕消息,恐怕都会觉得这是公司在做慈善补贴他。   毕竟,都已经通过终试进入出道组了,舞蹈实力就算再不出众,又能落后到哪儿去?   虽然已经被提前打过预防针,但第一天正式上岗,还是带上了满满的信心来教出道组舞蹈的杨老师就是这样想的。   然而很快她就意识到,她比同行们高上不少的工资拿着一点都不烫手,这都是她应得的!   而那颗坚信自己即将培养出璀璨闪亮大明星的信心,已然碎成了渣渣——   “林!与!川!你是在跳男团舞,不是在表演猴子捞月!”   “你是第一天跟你的四肢认识吗?让它们服从你的大脑控制有那么难吗?”   “小臂发力!小臂发力!不是让你整条胳膊抡大锤,你在这儿给我大锤八十小锤四十砸墙呢?”   在场的所有人都感受到了上学时期被班主任怒吼的压迫感,就连第一次围观练习生上课倍感新鲜,一直在贺凌耳边叽叽喳喳的775都被吓得噤了声。   贺凌跟林与川中间隔着好几个人,都能看见他的脸颊涨得通红,表情也越来越难堪。   想必是从小到大很少有这样被人当众训斥的经历,自尊心和自信心都被打击得厉害。   练舞的时候贺凌一直关注着他,发现这人完全没有什么基础可言,但舞感却意外地很强,所以刚开始竟然也能勉强混在队伍里滥竽充数,浑水摸鱼。   不过当杨老师示范完毕,开始认真检查教学成果的时候,这只六耳猕猴便立刻漏馅现了原形。   老师越是疾声厉色,这人就越是手忙脚乱,结果学了半天,竟是连刚开始的表现都比不上了。   眼见他即将变成一颗崩溃的火龙果,贺凌想起自己那份收费不菲的教学合同,主动对杨老师道:“老师,这位同学的基础不太好,课后我带他练练基本功,您先教别人吧。”   杨老师当然看得出林与川几乎没有半点基础,可在场的都是出道组成员,为了争夺出道名额正在争分夺秒地学习训练,她也不可能为林与川一个人停下进度,去教他基本功。   现在有人愿意揽过这个担子,她也乐得轻松,便放过林与川去纠正下一个练习生的动作了。   这下不仅林与川逃过一劫,别人也都松了口气。   大家都明白严师出高徒,可第一节 课就撞上老师发飙,谁都难免心里惴惴的。   再说,他们心里也难免生出些想法——他们都是经过激烈的竞争才进到出道组的,近千人只选进来这十几个,按理说就算没有特别突出的才艺,应该也不会有致命的短板,这林与川又是怎么回事?   有那么几个消息灵通,心思也活络的,就开始小声嘀咕起自己在海选那天听说过的小道消息,还不时意有所指地往林与川身上瞟。   这些故作隐蔽实则有意的小动作,就连正常人都难免察觉,更何况直觉敏感的林与川?   他既是臊得慌,又是躁得慌,想干脆离开这个鬼地方,又怕杨老师觉得自己是冲着她甩脸子,只能咬牙切齿地干熬着。   好不容易熬到下课,他径直就闷头冲了出去。   他想去找宋霖,说他不出道了,说他不在这丢人现眼了,省得拖累别人还委屈自己。   结果刚出了门,他就被人堵住了。   “干什么?”林与川瞪眼看着贺凌,看着还是盛气凌人的模样,但贺凌看得出来,他现在完全是强撑着自己的骄傲,完全没了第一次见面那天那副欠揍的嚣张。   775欣慰于宿主居然学会了主动制造独处机会,握拳加油道:【安慰他!抱紧他!扑倒他!】   然而贺凌从来不听它的话,这次当然也一样。   他毫不留情道:“你舞跳得很烂。”   林与川瞬间握紧了拳头,这人想打架?   “但还可以抢救一下。”   林与川握紧的拳头又松开了:“……什么意思?”   “我刚刚跟杨老师说带你练基本功,你练还是不练?除了基本功,别的我也能教你。这几个月,如果你能认真按我教你的去下功夫,专业舞者肯定比不上,但达到男团舞蹈及格线应该没问题。”   林与川:“……你为什么要教我?”   刚刚贺凌跟杨老师说这个,他以为就是给他一个台阶下,让老师别继续骂他,耽误别人上课了。   他当时觉得这人好像也不坏,不对,这人好像确实没干过什么坏事,就是给他的感觉像戴着面具一样不太真实,而且那天一直跟别人讲话,却对他爱答不理罢了。   但他确实没想到,贺凌是真的打算教他学跳舞。   775大声支招:【说你想跟他一起出道!】   贺凌顿了顿,诚实道:“我跟公司签了合同,算是出道组的兼职助教,这是我分内的工作。”   要是不让他干点什么,这钱拿着也烫手。   775恨铁不成钢:【怎么可以这样回答,宿主会以为你是一个多么爱钱的男人!】   贺凌:“我本来就是一个特别爱钱的男人。”   775:【……】   林与川看着他满脸理直气壮的“为金钱折腰”,居然觉得眼前的这人比之前可信多了。   “他们都说学舞蹈要趁早,年纪越大身体越硬,我还……来得及吗?”   林与川的声音越来越低,看来今天是真的被打击得不轻,已然成了一颗瘪掉的火龙果。   但这样的学员贺凌以前见多了,很多人刚刚接触一个全新的领域时,心态都是在过度自卑和过度自信之间反复横跳,对自己也没有什么清晰的认知。   所以贺凌也没因为他这副模样就软下心肠,只实话实说,免得他飘:“什么时候开始都不晚,但人家那种从小就下苦功夫的,你也别想着几个月速成就能追上。”   林与川站在原地琢磨起来,贺凌也不急,就站在他对面干等着。   不知过了多久,林与川才下定了决心:“行,我练。”   他知道学舞蹈都得吃苦头。   可当这苦头真的降落在他身上时,他做的所有心理准备都顷刻间化为了乌有,难以自制地发出了尖锐的爆鸣:“啊啊啊啊啊——!停停停!”   775抖了抖自己身上并不存在的鸡皮疙瘩,心有余悸地看着眼前这恐怖的一幕:【这、这么可怕吗?】   偏偏它的宿主不仅对位面主角这疼痛难忍的尖叫无动于衷,连一句安慰的软话都欠奉,还冷酷无情地加大了力道:“忍着。”   “我他妈忍不了啊啊啊啊啊——我不出道了!不学跳舞了!松手!”   “贺凌!你他妈给我松手!我日你——诶?”   林与川睁开眼睛,仰头一看,刚刚还蹲在他对面,按着他大腿的贺凌已经站起了身,俯视的角度和冷淡的表情让他整个人看起来特别有威压:“你日我什么?”   林与川的两条腿还疼得一抽一抽的,刚刚的话都是剧痛之下脱口而出的,哪里还记得自己说了什么?   他心里涌上来一股难言的委屈,分辩道:“你没听过口头禅吗?又没有实际意义,干嘛那么较真?”   偏偏贺凌这个罪魁祸首还冷着脸凶他:“那就改掉。现在站在这儿的是我,要是换成摄像机,换成直播镜头,换成面对面的粉丝,你也这么口无遮拦?”   林与川只觉得他在找茬:“我又没出道,哪来的摄像机,哪来的直播镜头,哪来的粉丝?”   “习惯不是一天能养成的,当然也不是一天就能改掉的。等真的到了那一天,你想改也晚了。”   碍于他现在还是教自己舞蹈的“老师”,林与川强忍着没反驳,忍气吞声道:“……知道了。”   可服过软之后他还是不服气,偷偷在心里补全了刚刚那句没骂完的脏话——日你大爷!   775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到底是它绑定错了宿主,还是它的宿主拿错了剧本?   渣攻前期不是应该对位面主角百依百顺言听计从,费尽心思地混成位面主角的亲近好友吗?   为什么他绑定的宿主这么……这么嚣张狂妄,令人发指,在得罪位面主角的道路上一路狂奔不回头?   要不是它没有长手,此刻简直恨不得摇着贺凌的肩膀声嘶力竭:【宿主,你清醒一点!这可是将会带着你一起爆红的位面主角,得罪他对你有什么好处?】   贺凌轻飘飘地扫了它一眼,语气轻蔑:“要不是因为这个,我才懒得管他。他要是改不掉这些陋习,再怎么强捧也红不起来,那我不也得跟着他一起当个糊逼?”   775:【……】   虽然听起来好像有几分道理,但是总感觉哪里不太对劲的样子。 第6章   在林与川今天第二十六次怒吼出“我不学了”之后,贺凌总算大发慈悲,放了他一马:“行了,起来吧。”   林与川两股战战,贺凌一松手他就脱了力,一屁股坐在垫子上。   结果下一秒,他又“嗷”地一声弹了起来:“疼疼疼——”   贺凌把手放在他的腰臀上来回按了几下,没等林与川抗议,就收回手得出了结论:“没受伤,忍一忍就好了。”   林与川咬牙切齿道:“疼的又不是你,你当然不用忍了。”   这一个地狱般的下午,对他来说简直就是人生至暗时刻。   贺凌这个彻头彻尾的魔鬼教官,完全不在乎他喊疼叫屈,无论他破口大骂还是挣扎反抗,都面不改色地按着他,连一句安慰或鼓励都欠奉。   每当他实在坚持不下去,这混蛋就摆出一副“我早就知道会这样”、“不行就算了回去玩过家家吧”的表情,连嘲讽的话都不用说出口,就能让他重新燃起争强好胜的怒火。   但是不得不说,效果也很明显,现在他听见贺凌喊停,下意识的反应居然是这人又在使激将法。   服输是不可能服输的,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能轻易承认自己不行?   但是尽力给自己多争取一点休息时间还是很有必要的——   “真不行了,让我多歇一会儿,十分钟之后再来。”   贺凌反而很惊讶似的:“还来?”   林与川眼睛一瞪:“你瞧不起谁呢!”   贺凌:“……我的意思是饭点到了。”   去晚了就没饭吃了。   林与川:“……那你不早说。”   公司的职工食堂和艺人食堂是分开的,练习生虽然还不算是艺人,但也没权限进职工食堂。   林与川闻着隔壁飘过来的阵阵香味,再看看眼前寡淡无味的减脂餐,很不高兴地把盘子一推:“一天训练下来都累得半死不活了,就给人吃这个啊?什么黑心公司。”   贺凌没接话,埋头吃着自己盘里的东西。   主要这话也没法接,林与川有背景有后台,说话可以不走脑子,可他不能。   这里说是艺人食堂,可但凡是混出了点名头的艺人,哪里有空为了吃一顿饭跑回公司?所以他们周围除了练习生,还是练习生。   林与川声音不小,自然是有人听见了的,而旁人的对话他们也听得到:“听说隔壁的自助特别丰盛,什么菜系都有,而且还能花钱单独点菜,甚至连火锅都可以吃。”   贺凌循声看过去,发现这人染着一头黄毛,是今天上课的时候见过的。   不过出道组总共有十多个人,他也没记住这人叫什么。   对上贺凌的目光,他还笑了笑。   黄毛旁边的一个卷毛接着道:“我听公司里一个姐姐说,那边刷工牌就能进,不像我们一样需要刷脸,所以借别人的工牌也行。”   “那我们哪天嘴馋了,是不是也可以……”   “应该可以吧,反正也没人认识我们。”   这时,林与川突然站起身:“我不吃了。”   贺凌蹙眉道:“别浪费。”   “我一口都没动呢,你嫌浪费可以吃两份。”   贺凌:“……”   说完,林与川还真就转身出了食堂。   贺凌想起刚刚那两个人的一唱一和,又扭头仔细打量了他们几眼,发现两人正在挤眉弄眼,心中顿时升起一阵不妙的预感。   “775?”   宿主一直对它爱答不理嫌弃得很,这还是第一次主动召唤它,775立刻颠颠地冒出来:【怎么啦宿主?】   “你去看看林与川在干什么。”   机械的声音很快响起:【目标人物已定位。目标人物检测中——嘀!检测失败。检测失败原因:人物距离超过十米。】   “……”贺凌深感这玩意可真是个小废物,“村里的手电筒照得都比你远。”   775怒道:【我的核心功能又不是追踪监视器!】   贺凌三两口就把自己盘子里的食物吃光了,转而去解决林与川根本没动的那一盘:“那你还有什么用?”   775掰着并不存在的手指数着:【那可多啦,比如预知未来,比如扫描状态,比如分析情绪,比如——】   “停。对面那两个人的情绪,能分析么?”   【……能是能,但是为什么要分析他们?】   这种比炮灰渣攻还要炮灰的路人甲,有什么分析的必要?   “快去。”   【……噢。】775不情不愿地启动了程序。   【目标人物已定位。目标人物分析中——嘀!分析成功。当前人物状态:疲劳、饥饿、兴奋、幸灾乐祸。】   幸灾乐祸?   贺凌皱起眉头,把两个餐盘叠在一起送到了餐具回收处,扭头就往隔壁食堂走去。   他站在门口望了望,没看见林与川,又让775检测了一下,十米之内也没有检测到人。   就在他犹豫要不要离开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一道惊讶的声音:“贺凌哥?”   贺凌扭头一看,竟是应嘉礼。   那天他找借口甩开应嘉礼,单独去找宋霖谈事情,应嘉礼应该是察觉到了什么,所以今天再见面,就没像那天一样凑到他身边叽叽喳喳,上课的时候也始终跟他隔着一两个人。   不过他对这小孩没有恶意,现在听见这一声哥,更是不可能对人冷眼以对,当即缓下了脸色招呼道:“才过来吃饭?”   应嘉礼额头上还有没擦干的汗水,说:“今天的舞蹈课我没太跟得上,后来自己练了练,就没太注意时间。”   贺凌点点头:“那快进去吧。”   应嘉礼却没动,而是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他身后的职工食堂,似乎有话想说:“那个……你是在这儿等人,还是想进去?”   贺凌察觉他话里有话:“怎么了?”   应嘉礼犹豫了一下,才说:“你不在练习室的时候,大家有讨论,说中午有非出道组的练习生跟着公司员工进了他们的食堂,被人捅给了他们的形体老师。这个月的评测还没开始,形体分已经给他扣光了。”   练习生每个月都要进行评测考核,连续三个月不及格就可以直接被开除了,这显然是一项极为严厉的处罚。   而对出道组来说,每一次的评测都更为重要。   别说不及格了,就连八十分跟九十分比起来都是天壤之别。毕竟十几个人在一起争夺个位数的出道名额,必然是要有人淘汰出局的。   那两个人明知中午发生了什么,也知道下午他和林与川不在练习室,还要在他们面前故意说起这些,用心简直再明显不过。   贺凌早就料想到了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会发生,却没想到第一天就会遇见这种糟心的事情。   他知道应嘉礼是好心提醒他,毕竟应嘉礼就算不说,也不会损失任何利益,说不定还能顺便除掉他这个竞争对手——虽然他本来也没打算要进去。   贺凌真心实意地对他道:“谢谢。”   应嘉礼冲他笑了一下,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   得知了真相之后,贺凌反而不操心林与川的事情了。   想起来,贺凌也觉得刚刚的自己真是好笑,林与川有什么值得他操心的?   反正这个组合就是为他量身打造的,无论用什么规则来淘汰谁,都淘汰不掉林与川。   与其担心他被别人算计淘汰,还不如担心这位少爷脾气一上来,突然又不想出道了。   贺凌不紧不慢地回到练习室,准备收拾东西下班走人。   结果一推开门,就正撞见了坐在地上啃汉堡的林与川。   贺凌:“……”   林与川完全没有偷吃被抓包的自觉,看见他也只是愣了愣,然后稍有点尴尬地看看自己手中啃了一半的汉堡。   套餐里只有一个汉堡,没法跟别人分。   于是他问:“你吃鸡块和薯条吗?”   贺凌没搭茬,只说:“听说形体老师会管饮食,今天就有非出道组的练习生进职工食堂,被扣光了形体分。而且这件事,我们出来单独练习的时候,他们都讨论过。”   这话的重点在后半句。   就算所有老师都给林与川打负分,也不影响他最后一定会出道的结果,可这不代表林与川就无需知道别人对他做过什么事情。   林与川听完,一下子就怒了起来:“靠!那他们刚刚还在咱俩面前那么说,搞了半天是故意害咱俩呢?我就说怎么感觉那两个人不对劲,还好我一听他们说话就觉得烦,直接出去买了汉堡。”   他对别人的喜恶认知全靠敏锐的直觉,对他有恶意他也烦,看别人不真诚他也烦,所以他人生中的绝大部分时间,都是在烦恼中度过的。   贺凌:“……所以你还是没有发现,坐在监控下面光明正大吃汉堡有什么不对吗?”   林与川抬头看看头顶的摄像头,又扭头看了看四周,发现这空旷的练习室还真是让他无处遁形,于是连忙招呼贺凌一起来毁尸灭迹:“快快,把薯条和鸡块吃了,吃完赶紧出去扔了。”   他还记得贺凌刚刚在食堂说他浪费的事情,要不然他就全都揣出去扔了。   贺凌:“……我不吃,你自己吃吧。”   林与川立刻垮下脸来,不乐意道:“你到底跟谁一伙儿的?”   贺凌一脸的无语凝噎。   这年头,一起偷偷摸摸地在练习室吃点垃圾食品,都能当成入伙的投名状了?   最后他们还是坐在一起,把这些在形体老师眼里恐怕要触犯天条的证据一起消灭了个干净。   775趴在贺凌头顶,兢兢业业地为以后的宿主记笔记:【坐在一起吃薯条能够快速有效地拉近距离。PS:两位看起来似乎有点噎得慌,也许加两杯可乐效果更佳。】   杨老师下次课上还要检查他们的课后练习成果,于是饭后贺凌就又给林与川示范了一次。   轻轻松松随着音乐跳完一遍,他转身问道:“记住没有?”   林与川坐在垫子上仰头看向他,眼神看起来有点奇怪,反应莫名迟缓地摇了摇头。   贺凌对此毫不意外,指挥道:“你到我正面来,录一个视频,回家对照着练。”   他急着下班,没那个耐心陪林与川在公司熬到凌晨。   林与川顺从地挪到他面前,举起手机,按下了录制键。   一曲结束之后,贺凌自觉任务完成,正准备走人,却又听他道:“我根本没学过这些动作,一个角度哪够我练的,背面和侧面也得来一遍吧?”   贺凌:“……”   他就没教过这么废物的学生,虽然这人大概率是在借机找茬。   八分钟后,音乐声再次停下,连续四遍高强度的舞蹈动作让贺凌的呼吸都变得粗重了起来。   然而,甚至顾不上坐下来喘一口气,他一弯腰捞起地上的背包,转身就下班走人了,一秒都没多留。   贺凌离开的脚步匆匆,自然也就没能发现,还坐在练习室里的林与川,一只手紧紧捏着还在循环播放视频的手机,另一手捂着通红的脸,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   神经病,一个大男人跳得这么性感,是想色死谁啊! 第7章   第二天上午是声乐课,这回伤神的人从林与川变成了贺凌。   他没有接受过专业的音乐训练,就连基础的发声技巧都需要老师从零开始替他纠正。   不过他的天赋不差,学习能力也很强,很快就改正了过来,这一点倒是没太让老师费心。   可更重要的一点,却实在让老师苦恼得不行——这人唱起歌来,完全没得感情。   你能感觉到他很认真,很努力地在展示歌喉,但就是无法进入到他带给你的音乐世界里面去。   也不能说他唱得难听,起码放在什么校园歌手大赛之类的非专业比赛里,这音准音色拿个前三甲没有问题。   可要是放在竞争激烈的娱乐圈,放在一众歌声能扣人心弦的专业歌手中间,那就完全没有竞争力了。   不过不同于杨老师的严厉,王老师是一位很娟秀的女士,说起话来和声细语,所以也不会像杨老师当众训斥林与川那样直白,而是一个个把学生叫到自己面前单独指导,让其他人自由练习。   她对着贺凌循循善诱道:“唱歌这件事呢,在某种程度上其实跟讲故事是一样的。故事本身的精彩程度重要,叙事的节奏技巧也重要,但是讲故事的人是否投入、能否打动听众更重要。”   其实偶像组合的唱功要求本来就没有专业歌手那么严苛,而在情绪感染力方面,更加侧重于青春和阳光的感觉。   毕竟让一群没什么人生阅历的年轻人在台上唱催人泪下的苦情歌,听众也很难共情。   可偏偏贺凌的歌声就是找不出这种年轻人独有的希望和朝气。   “像这首歌呢,就是一首男生视角的小情歌。你喜欢一个女孩子,隐隐约约感觉她也喜欢你。但爱令人自卑且多疑,于是你小心翼翼地在她身边试探,她的一举一动都让你胡思乱想,魂牵梦萦。”   “这种暧昧期的忐忑和青涩,你有没有体会过?”   贺凌诚实地摇头。   王老师噎了一下,又道:“那以前交往过的女朋友?或者学生时代的暗恋?你就没有可以代入的情绪?”   贺凌很想再次诚实地摇头,又怕把王老师气到,只好说:“谢谢老师,我再去找找感觉。”   王老师还要指导别人,也没有揪着他不放,最后还温柔地鼓励了一句:“你的嗓音条件很好,不要浪费掉了。”   贺凌刚被王老师放回来,林与川就凑了过来,啧啧称奇道:“你也挨训了?”   刚刚贺凌被王老师叫过去的时候,他就一直盯着他们看,越看越忍不住幸灾乐祸。   昨天在他面前那么威风有什么用,现在还不是被老师训得连头都抬不起来?   也?   贺凌一下子就抓住他话里的漏洞,学着他道:“你也挨训了?”   刚刚看林与川趾高气昂的样子,他还以为林与川被夸了呢。   林与川脸色一僵,心虚又愤愤地小声道:“……她说我唱得太慷慨激昂,不像是要去找女主角告白,倒像是要去找女主角约架。”   贺凌一个没忍住,笑出了声。   林与川瞪道:“笑屁!”   贺凌收回笑脸,反问道:“昨天跟你说的话又忘了?”   这么粗俗的用词,是一个男团偶像该说出口的话吗?   “……”林与川偷偷呸了一下,到底还是没有反驳。   两个对歌曲全无情感掌握的人,坐在一块苦大仇深地研究歌词,还时不时发表一些逆天言论。   虽然这些言论全都是由林与川发表的,贺凌表示与他无关。   “跟在后面偷偷送女孩儿回家,看着她家里灯光亮起才转身离开,这要是被人逮着,怎么解释我不是跟踪狂啊?”   “大夏天拿着冰淇淋顶着大太阳等在她家楼下……这等人下来,冰淇淋不就都化成糖水了?”   “不说话却也不挂断电话,任时间在彼此的呼吸声中流逝,这不是毫无意义地浪费话费么。”   林与川越吐槽越觉得这歌词简直毫无营养,虽然他自己兴致来了也会偶尔写歌,但是他写的词儿可没这么矫情。   然而贺凌听他嘟嘟囔囔着,却又慢慢发现,这里面好像还真有一个感情上的递进。   从只敢跟在人身后偷偷送人回家,到单方面举着冰淇淋到人家楼下追人,再到彼此心照不宣的暧昧……听起来确实是一个青春美好,单恋成真的故事。   只是贺凌没有经历过这样的青春,所以无从想象当事人的心境。   能不计回报地投入到一段不知道会不会有结果的感情里,真挚热烈地交付全部真心,应该是一个除了爱情别无烦恼的年轻男孩才会去做的事情吧。   至少贺凌不会。   王老师说得对,他自己都无法理解这样的感情,又怎么能打动听众呢。   “你谈过恋爱么?”贺凌突然问。   林与川磕巴了一下:“当、当然谈过。你问这个干嘛?”   贺凌纳闷道:“那你怎么还能唱得像是要去找女主角约架?”   “我森*晚*整*理又没追过女孩儿!每次都是别人追我!”   贺凌用怀疑的目光将他从头到脚扫视了一遍,没再继续问下去。   林与川被他看得心虚不已,对着歌词格外做作地摆出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假装自己似乎突然参透了歌词的深意。   这节课的时间过得尤为漫长,好不容易熬到了下课,贺凌起身就走。   林与川立刻喊住他:“你去哪儿啊?”   贺凌说:“去吃饭。”   林与川吃不惯艺人食堂,大概率又是要自己偷偷跑出去买吃的,所以他也没想着问林与川要不要一起。   当然,主要原因是,他们也没熟到去哪里都要跟对方说一声的程度。   谁知这下又惹了他不高兴,林与川登时便嚷嚷起来:“那你不等我?”   “……”   贺凌想说,哪条法律规定了他吃个饭还要等林与川?   又不是小学生,去个厕所都要手拉手一起去。   再说,就算还在读小学的时候,他也没跟别人这样过。   但注意到周围的练习生都在看他们,贺凌也没跟他呛声,只道:“那你快点。”   林与川刚想从地板上爬起来,就“嘶”了一声,扶着腰对贺凌伸手:“……起不来了。”   贺凌无声骂了句“娇气”,还是伸手扶了他一把。   “昨晚不是让你回去按按摩?”   刚开始练舞,肌肉酸痛是很正常的,昨晚下班之前贺凌就随口嘱咐了他记得按摩。   当然,至于这人能不能听得进去,回家之后能不能好好执行,他可就管不着了。   林与川疼得龇牙咧嘴的,爸妈给的高颜值被他浪费得精光:“我昨晚本来想着打几把游戏再去,结果趴在沙发上打完就彻底爬不起来了,今天早上都差点没能出门,哪有劲儿出门找按摩店。”   “……”   贺凌默默地看了他好一会儿,他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说了什么,一脸牙疼地改口道:“几局,几局游戏成了吗?我真服了你,你是什么口语纠察警官吗?”   “这种话也不能乱说。”贺凌不痛不痒地提醒了一句,看在林与川疼成这副模样的份上也没再逼他,“待会贴点膏药,不然下午没法练了。”   “下午还练?!”   林与川发出强烈的抗议:“杨老师都没天天给我们上课,为什么我就得天天练?”   废话,要是杨老师有空天天给你上课,宋霖还有必要签下我给你开小灶吗。贺凌腹诽道。   “你跟别人能一样么?人家从小吃苦头练基本功的时候,你还在自由自在地疯玩呢。”   贺凌的话音刚落,不知何时又浮现在两人头顶的775便悠悠道:【像位面主角这样的人,现在吃的这点苦头,也许就是他这一辈子唯一会吃的苦了吧?】   贺凌一怔。   是啊,像林与川这样的人,无论想走什么样的路,都会有人早早地替他铺好。   所以现在这点在贺凌眼里根本不值一提的痛苦,也许真的就是他这一辈子唯一会吃的苦,还是吃完就必然会获得回报的苦。   他却跟林与川不一样。   那无数个日夜里他咬着牙付出的血汗,就只是为了得到这条前途未卜的道路的通行权。   他不知道自己能否获得相应的回报,不知道自己吃的苦头到底有没有意义,但他除了坚持,别无他法。   检测到宿主的心理波动,775满意地绕了一圈,继续煽风点火:【别人抢破头也未必能如愿的出道机会,他却避之唯恐不及。别人梦寐以求的爆红,在他眼里也不过尔尔。】   宿主已经如它所愿接近了位面主角,那么下一步,就该在不起眼的细节处激起他心中的愤懑与不平,放大他心底最阴暗的一面。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这些层层积累的负面情绪总会滚成火球,给主角以重击。   林与川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敏锐地察觉到了贺凌的情绪突然发生了变化,顿时改口道:“知道了知道了,我会好好跟你练的——贺老师。”   贺凌听见这个称呼,瞥了他一眼,虽然没说话,不过林与川能感觉到,他的心情似乎好一点了。   嘿,原来贺凌的情绪还真的会受他影响?林与川顿感惊奇,又多瞅了他几眼。   因着这一茬,吃饭的时候林与川都没溜出去买吃的,乖乖跟着贺凌去了食堂。   虽然更重要的原因是他现在走路都疼得慌,没有贺凌搀着更是寸步难行。   贺凌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连饭都去帮他打了。   他也乐得自在,撑着下巴坐在餐桌边看着贺凌排队,还不忘给贺凌发消息远程指挥,一点都不拿自己当外人。   【不要葱花!】   【不要香菜!】   【不要姜末!】   【我要吃肉!】   一连发了四条,他就不信贺凌会感觉不到手机震动。   林与川远远瞧着,果然见队伍里最高最帅的那位掏出了手机,而后手指动了动,显然是在打字回复。   几秒之后,林与川的手机也震了震。   他赶忙低头去看,结果上面只有两个字儿——   【矫情。】 第8章   因为这两个字,一直到贺凌托着餐盘回来,林与川都不是很想理他。   结果贺凌冷酷地把餐盘往他面前一推,什么也没说就开始埋头吃自己的那份。   林与川低头一看,没有葱花,没有香菜,也没有姜末,而且荤素搭配,看起来就让人特有食欲。   他心里一乐,突然觉得这人对他还真是怪好的。   然而一到下午练舞的时候,这个想法就又彻底消失了。   贺凌已经对他杀猪般的嚎叫声习以为常,但还是不惯着他喊爹骂娘的毛病:“说一个脏字,时间就再延长一倍。”   林与川已经涌到嘴边的脏话一噎,又被他硬生生憋了回去。   哪怕这体罚是按句算的,他都能为了泄愤奋不顾身一次。   可谁成想,这个混球居然是按字儿算的!   “我真不行了,我想去厕所。”林与川垮着脸道。   他上学的时候都没体会过这种非要老师点头同意才被允许去厕所的卑微。   “半个小时去三次,你是不是该去医院看看了?”贺凌嘲讽道。   林与川心虚地移开视线。   他确实是想趁机偷一下懒,可没想到时间居然过得如此缓慢,居然才过去半个小时?   度日如年大概也就是这个滋味了吧。   不过这也不能怪他,谁让贺凌对他的训练强度这么大?   想到这一点,他又理直气壮地望了回去:“水喝多了,不行?”   好在贺凌也没坚持不许他去,看贺凌一摆手,他就像离弦的箭一样冲了出去,临出门还不忘回头找补一句:“我是真急!”   急那当然是假急,一出练习室,林与川就直奔公司楼下的甜品店,点了一杯喝的,还吃了块小蛋糕。   中午食堂的饭菜比昨晚的减脂餐丰盛不少,可毕竟是专门给艺人提供的食物,口味太轻,只能顶饱,不能解馋。   优哉游哉地吃完之后,林与川想了想,又额外打包了一份。   他离开这么长时间,贺凌都不用去厕所找他,就肯定知道他在说谎了。   怎么说也是他半个老师,而且虽然训练的时候严了点,可平时对他也不赖。   就算真因为这件事生了气,那他大不了低头服个软挨顿骂,不还嘴就是了。   林与川边往回走,边给自己做心理建设,结果一回到练习室,他整个人都傻了眼。   练习室里空荡荡的,连音乐声都没有。   贺凌人呢?   难道是因为他说谎生了气,不想再教他了?   林与川连忙拿出手机,想给贺凌打电话。   结果突然念头一转,他忍不住又想:要是贺凌真的不教他了,那他岂不是就不用这么辛苦了?就算霖哥给他换个什么兼职助教,也肯定不敢像贺凌这么凶残。   这样想着,林与川就慢慢把手机又放下了。   就是白瞎了他的一番诚意,这小蛋糕要送给谁?   其实他也不是不能吃两份,只是他不想被扣形体分。   想到形体分,林与川又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头顶的摄像头。   ……换个兼职助教,当时会主动提醒他形体分的事吗?   应该不会吧,毕竟他们还是竞争对手,人家为什么要做这种利人却损己的事情?   就算会提醒他,那会跟他一起坐在监控下面吃薯条吗?   应该也不会吧,那不是上赶着当他的共犯么。   就算跟他一起在监控底下吃过薯条,又会边嫌他矫情,边帮他挑没有葱花没有香菜也没有姜末的菜吗?   林与川烦躁地抓了把头发,边急匆匆地往外走,边给贺凌发语音:“你人呢?掉厕所里了?”   结果没走多远,刚拐了两个弯,他就听见了一道似乎有点耳熟的声音:“贺凌啊……这人可不简单。”   贺凌?林与川下意识顿住了脚步。   另一人明显被他挑起了兴趣,追问道:“这怎么说?”   “江钰一场演唱会有多少伴舞,怎么偏偏只有他露了脸?在明星演唱会上露过脸的伴舞那么多,怎么偏偏只有他一下就上了热搜?刚在网上刷完存在感就立马签了皓星,这不是明显有人给他铺路么。”   这人说得信誓旦旦,另一人也恍然大悟道:“怪不得他一直跟那个林与川混在一起,他们两个都是内定好了的吧!”   “你看每天一下课,这俩人就立刻没影,不知道去哪潇洒了。咱们苦哈哈地每天埋头训练,最后也只能给太子们当伴读罢了。”   那人气愤道:“这伴读还不是想当就能当上……为了争这几个出道名额抢破了头,结果他们跟我们根本不在一个赛道上!”   “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儿么?那个林与川,限量版超跑天天换着开,全身上下没一样不是大牌,舞蹈跳得还不如小学生做的广播体操,这都能进出道组,不是面试时评委突然瞎了,就是金钱的力量太难以想象了。”   “那贺凌又是怎么回事?我看他穿得很普通,也没什么有钱的迹象,怎么还会有人给他铺好了路?”   “嗨,娱乐圈么,除了财就是色呗。我记得公司里有好几个女高层?就算不是女高层,男的也不是不行……”   “啊?男的?我感觉他看起来也不像gay啊,应该是喜欢女生的吧。”   “潜规则跟性取向有什么关系?更何况,不少金主就喜欢这种装清高演直男的,那种娘里娘气的,人家反而还没兴趣呢,征服起来没有成就感,懂吧?”   “我靠,这么恶心!看不出来,这人长得人模狗样的,背地却是个二椅子?”   听着他们越说越离谱,林与川终于藏不住了,猛地上前一步,喝道:“你们俩傻逼吧?瞎说什么呢!”   这两人吃了一惊,齐齐回过头来。   林与川比他们更吃惊。   这不就是在食堂一唱一和打配合,想坑他和贺凌去职工食堂,害他们被扣形体分的那两个人么?   他就说,他又没有得罪什么人,怎么好端端地就突然有人来陷害他。   原来是他们心怀鬼胎,早就看他和贺凌不顺眼了!   一想到自己差点中了他们的圈套,林与川更加怒从心头起:“一没本事给明星伴舞,二没颜值靠脸上热搜,看别人长得帅还比你们火,可把你们眼红死了吧?还不乐意当什么伴读,就凭你们也配?脸长得稀碎,想得倒是挺美!”   他这话说得忒不客气,那两个人的惊恐也瞬间转成了怒气:“你他妈会不会说人话?!”   林与川根本没给他们继续往下说的机会,机关枪似的突突起来:“我他妈再不会说人话,也比你们这种见不得人,只敢在背后偷偷讲人坏话造黄谣的耗子强!”   “自己脏才看什么都脏,还说什么娱乐圈除了财就是色,我看你们也就是两个穷逼,又是卖了多少次色才睡进出道组的?”   先是被骂丑后是被骂穷,脾气再好的人也按捺不住,更何况这俩人又不是什么好脾气的,那个黄毛当即冲上来,直接动了手:“你他妈把嘴给老子放干净点!”   林与川不闪不避,径自举起拳头迎上去:“谁的嘴先不干净的?垃圾堆都比你们俩的嘴干净!”   他眼里直冒火,一拳狠狠砸在了黄毛的肩上。   卷毛见黄毛吃了亏,也赶紧冲上前帮忙。   这两个人力气没林与川大,林与川一掌就能把他们推得一个踉跄,顺便猛地一脚踹过去,把人踹得生疼。   可毕竟双拳难敌四手,林与川的身上也挨了几拳,本就酸痛的肌肉疼得他一个激灵。   林与川何曾吃过这种亏,当即便发了狠,也不再刻意留手,一把将黄毛薅了过来,抡起拳头就往他肚子上狠狠来了一下。   就在火力噌噌升级的时候,旁边却突然蹿出来两个人,一人拉着一边,一齐喊道:“别打了!”   林与川哪里管来人是谁,无论是谁他都不怕,胳膊一甩就要再次冲上去,结果下一秒就被人死死地抱住了腰,拼命往后拖。   他挣不开,又打红了眼,胳膊肘下意识往后一怼,却听见一声闷哼,而后响起一道他极为熟悉的声音:“练习生打架是要被开除的,都赶紧给我停下!”   在场的几个人都像是突然被按下了暂停键。   都是费了好大功夫才被选进出道组的,眼见出道有望,谁也不愿意为这点破事坏了前程。   只有林与川怔了一秒,而后挣扎得很厉害了:“贺凌,你别拉着我,你没听见他们骂你,骂得有多难听!”   贺凌纹丝不动地箍着他的腰,越过他对那两人道:“这里是监控死角,只要你们别往外说,就什么事都没有。要是这事闹大了,倒霉的还不一定是谁。还不快走!”   黄毛和卷毛对视一眼,又看了看还在贺凌怀里挣扎的林与川,最后还是一咬牙,快步离开了这里。   “你干什么!贺凌!你到底是哪边儿的!我才不怕被开除,闹大就闹大,我就要开除他们!”   贺凌依然没理会他,转头对在场的另一人说:“东西给我,你先回去吧,回头我再去找你。”   应嘉礼本来站在一旁尴尬得很,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一听这话,连忙把手里的东西往贺凌手里一塞,一个字也没敢说,转头就跑了。   林与川瞬间更生气了:“我在这替你打架,结果你跑去找别人玩儿,还向着别人拦着我,你有没有良心!”   贺凌看他调转矛头对向自己,也不担心他冲出去找别人再打一架了,就松了手:“你讲不讲道理?”   林与川余怒未消,愤愤道:“你讲道理?你浑身上下都是道理!”   贺凌打开应嘉礼递给他的袋子,往林与川面前一送:“我去找人给你借膝盖贴,回来正撞上你在打架。我好心好意来劝架,结果被你毫不留情来了一肘,现在还疼着,你还要说我没有良心?”   偶然撞上打架当然是不可能的,世界上哪有那么多巧合的事儿。   是775突然开始上蹿下跳,提醒他位面主角正处于危险状态,贺凌第一时间就按照775提示的方向跑了过来,不明所以的应嘉礼也下意识跟在了他身后……   不然他一个人还真的挺难同时拉住三个人。   林与川听完他的话,再低头一看,袋子里果真装着几张药贴,气势登时便弱了下来:“我、我不知道你是去给我找这个了。”   他下午确实一直吵着膝盖疼来着,当时贺凌看着毫无反应,他还以为贺凌对他的抱怨根本就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回来找不到贺凌,他也只以为是贺凌不想教他了,哪里想得到……   来不及看什么膝盖贴,他又手忙脚乱地去扒贺凌的衣服:“我也不知道后边儿是你,还以为哪个不长眼的来拦着我,疼不疼啊?要不要去医务室看看?”   贺凌立刻制止了他的动作,这大庭广众之下,多像耍流氓似的:“行了,没事,不疼了。消气了?消气就回练习室去。”   林与川当然没消气,但他刚误会了贺凌,还狠狠给了人家一下子,现在也没什么底气,只能努力为自己分辩:“不是我想打架,你不知道,他们说我们说得有多难听。”   其实他们吐槽林与川的力度远不及抹黑贺凌,但莫名的,林与川突然就不太想让贺凌知道这个了。   贺凌却没什么反应:“我猜得到他们会说我什么。”   无论多难听的话,他都亲耳听过。   “那你还不让我打他们?你一点都不在乎?”   “我在乎。”贺凌没什么表情地回答,“但是我更想出道。”   林与川下意识就想反驳,他打架又不会影响贺凌出道。   但一对上贺凌的眼神,再联想到刚刚贺凌喊出的那句“打架会被开除”,林与川突然反应过来,贺凌这是也不想他被开除。   所以……贺凌,是希望能跟他一起出道?   林与川仔细回想了一下,越想越肯定,一定是这样!   这样一想,他居然就神奇地熄了火。   不就是两个嘴贱心坏的混蛋么?以后有的是办法整治他们,没必要搭上他跟贺凌一起出道的机会。   想到这儿,林与川立马推着贺凌往回走:“走,回去练舞去。”   那两个小贱人说他跳舞还不如小学生做广播体操,这话难听却也扎心。   林与川下定决心要好好练舞,不能给贺凌这个当老师的丢人。   贺凌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像打了鸡血似的,但也乐得见他努力。   这回一直练到天黑,林与川都没再叫苦叫累。   直到贺凌宣布今天的训练结束,林与川才精疲力竭地往地上一趴,颓然道:“我怎么这么笨,怎么练都练不好。”   贺凌坐在他身边,没继续打击他的自信心:“作为初学者来说,已经很不错了。”   只是他们都清楚,林与川需要对标的并非同龄的初学者,所以这句话的安慰效果终究有限。   果然,林与川还是那副半死不活的模样:“你别说场面话了。”   贺凌拿出手机,翻出来一部视频给他看:“我是说真的,我当年跳得还不如你。”   林与川爬起来,盯着那个画质模糊的视频看了好一会儿,才艰难地从中分辨出那张属于贺凌,却又过分年轻的脸。   “这是什么时候的视频?”   贺凌回忆了一下:“五六年前吧。”   五六年前的贺凌在同龄人中间的身高也很突出,但作为一个正处于青春期的少年来说,似乎瘦弱得有些过分。   不像现在挺拔结实,宽肩窄腰的身材,当时的他又高又瘦,简直像一根竹竿。   模糊的画质让人看不清后面的条幅上写着什么,只能从中分辨出零星的几个字,似乎是什么舞蹈比赛。   林与川曾经对宋霖污蔑贺凌,说他太高,跳起舞来很容易不协调不好看。   这其实完全是他在信口胡诌,然而在这个视频里来看,好像又的确如此。   这根竹竿跟其他几个男生一起,手脚僵硬地跳着并不美观的舞蹈,而且因为他长得高,更容易吸引观众的视线,手忙脚乱起来都比别人更加明显。   摸着良心来说,确实比林与川的广播体操式舞蹈还好笑。   拍摄这个视频的人显然是抱着取笑的心思,边拍边笑得手抖,最后甚至差点把贺凌晃到了镜头之外。   “这个比赛我们当时拿了三等奖,奖金是一百块。”贺凌道。   对上林与川“这也能得奖”的讶异目光,贺凌难得露出一点笑来:“因为是商场为了吸引客流量设置的比赛,只要参与就有奖。“   “三等奖有十几组,二等奖也有好几组,奖金五百,一等奖倒是只有一个,奖金有一千块。”   五六年过去了,他还清晰地记得这些数额并不大的奖金,再看看手里这部明显老旧还有点卡顿的手机,林与川颇有些不是滋味地问:“你是因为这些奖金,才开始学舞蹈的么?”   贺凌承认地很坦然:“我们那边经济很落后,当时镇上甚至市里都没有什么大商场,能赚钱的渠道就更少了。”   “后面有了政策扶持,才陆续有地产集团过来投资,一时间进驻了很多商场,为了抢客源就会经常举办这样的活动。”   他又往后划了几个视频,林与川一一看过去,发现虽然比不上贺凌现在的舞蹈水平,但很明显每一个视频都在进步。到他现在看的这个视频,几乎已经达到出道组练习生的平均水准了。   “你去哪里上的舞蹈课,进步这么快?”   “舞蹈课?我们那里当时没有这种东西。”贺凌说,“就算有我也去不起,都是自学。偶尔有那种歌舞团来演出,就找机会去偷学一下。”   他说这话的时候,林与川不小心拨了一下屏幕,跳出来一张图片,吓了他一大跳。   “这是……”   屏幕上的膝盖青紫一片,还有正在渗血的地方,看起来极为骇人。   “忘记删了。”贺凌按下删除键,语气平静得像是在讲述别人的故事,“当时跳的舞有很多跪地动作,因为要突出力量感,所以要猛地往下砸。当时我不懂护膝技巧,只能硬练。多砸几次,就这样了。”   没有专业的老师指导,当然无可避免地要走弯路。   “好在现场效果不错,吸引到的顾客很多。那场表演结束之后,除了演出费,主办方还额外给我包了个大红包。”   对他来说,这点小伤在金钱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今天就到这吧,有空再给你看,我不能回去太晚。”   删完照片,贺凌就准备下班走人。   然而在抬眼看向林与川的那一瞬,他却惊了一下:“你这……怎么了?你不会是要哭了吧?”   林与川眼睛都有点红,但确实没到哭的地步,闻言立刻恶狠狠道:“瞎说什么,老子这辈子还没哭过。”   “……那你出生的时候,产房的医护人员肯定很紧张。”   贺凌难得说一个冷笑话,结果唯一的听众根本笑不出来,要哭不笑的表情搞得他还有点不自在。   确认他没哭就好,贺凌急着下班,大晚上的他不放心贺昕一个人在家:“我先走了,袋子里的膝盖贴你记得贴。”   “……等等!”眼见他起身就要走,林与川连忙喊住他。   “嗯?”   林与川从角落里翻出他下午买的小蛋糕:“那个,今天我骗了你。我其实没去厕所,而是出去吃好吃的了。”   这个谎言是他们心照不宣的事情,贺凌没想到林与川会主动提出来。   他的视线落在那个包装精致的袋子上:“那这是?”   “……给你带了一份。”   背着他出去偷吃,结果良心难安,还记得给他带一份?   贺凌勾勾唇角,把袋子接了过来:“行,功过相抵了。” 第9章   第二天一早,宋霖就在出道组练习生的大群里发布了开会的通知。   会上除了惯常的打鸡血和画大饼,还重点强调了违反练习生守则的严重性,轻则扣分,重则开除。   其他人看起来都有点懵,只有昨天打架的三个当事人还有两个见证人知道内情。   但他们各个都眼观鼻鼻观心,摆出了好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宋霖都没忍住在心里吐槽,他们真是该转去演员部才对。   这事他当然是听林与川告状才知道的。   虽然林与川极力隐瞒他跟别人打架的事实,只跟宋霖说了说某两个人的坏话,但他那点小脑筋在宋霖面前根本不够看,三言两语就被宋霖把实话套出来了。   知道他们都有意隐瞒,宋霖就没打算把这件事情挑破。   但这种情况既然已经发生了,他也不可能坐视不管,任由这些练习生互相扯头花,还没出道就已经成了死敌。   所以在会议末尾,大家正要松一口气的时候,宋霖却突然话锋一转,说为了培养大家的团队协作能力,会把月度考核分为两部分。   一部分是个人考核,另一部分是小组考核,两边的分数同等重要。   “自由组队,每队上限五人,下限三人。”   轻飘飘撂下这一句话,在练习生中间投下一道惊雷之后,宋霖就挥一挥衣袖潇洒离去了。   只留下十几个练习生面面相觑,集体茫然。   组队?组什么形式的队?小组考核的形式又是要考核什么内容?考核中都有哪些得分点?   最重要的一点是……跟谁组队?   当然不能找比自己实力差太多的,会被拖后腿。   但也不能找比自己实力强太多的,很容易被夺走全部的风头和注意力,被人秒得渣都不剩。   而且他们都刚刚认识才没几天,既不熟悉也不默契,怎么才能找到既能互补又能共赢的搭档?   有心思活络,或者交友广泛的,当场就跟自己看中的目标商议了起来。   但大部分练习生还是站在原地,试探着打量起周围的人,要是能恰好跟谁对上视线,相视一笑就能顺水推舟地把事情定下,那就再好不过了。   只有林与川是个例外。   宋霖的话音刚落,他就直接紧紧地贴着贺凌站稳,不挪窝了。   本来他心里还有点忐忑,可见贺凌只是看了他一眼,没有反对也没有走开,一副默认跟他组队的姿态,他登时就骄傲地昂起了头。   他可是抓住了实力超群,上过热搜,秒杀全场的大舞担!   其他人还不得疯狂涌过来,求着跟他们组队?   说起来,要不是宋霖要求下限三人,他还不想跟其他人组队呢。   结果……半天过去了,还是没有人主动过来找他们。   也不是没人跃跃欲试地垂涎贺凌的舞蹈能力,可一看他已经被明显会拖后腿的林与川定下了,再加上贺凌的vocal也算短板,就不得不犹豫起来。   775悬在半空,幸灾乐祸地感叹:【宿主,你跟位面主角的人缘可真是……】   不行啊。   贺凌却是目标明确,根本不在意这个:“就算以后一起出道,也都只是同事而已。”   更何况还没出道的练习生时期,人缘又有什么用?   就算表面关系再好,本质上也还是竞争对手罢了。   775纳闷地翻出宿主的人物小传,盯着那句“八面玲珑,人缘极佳”,飞快地调动起语义分析程序来。难道是中文语境太过博大精深,它理解错了这八个字的解释?   应嘉礼就是最受欢迎的几个练习生之一。   他年纪小,性子活泼又爱笑,跟谁都能扯上几句闲话,综合实力又很均衡,但哪一项都没到碾压他人的大魔王级别,所以显然是众人眼里的最佳人选。   这会儿他被几个人围在身边,忙不迭地应付完这个又应付那个,看起来谁都不想得罪,又谁都不想选。   林与川看着他那边的盛景,不屑地撇了撇嘴。   这群人都什么眼光,放着贺凌这样实力强劲的舞担不选,去纠缠一个根本不想跟他们组队的应嘉礼?   也许是上天听到了他的心声,又过了几分钟,终于有人朝他们走了过来,声音倒是很好听:“嗨,你们的队伍可以加我一个吗?”   林与川看着这人,对他丝毫没有印象。   准确来说,除了刚刚经历过打架现场的这几个人,他对出道组的任何人都没什么印象。   但贺凌有。   他记得那天他突然折返回去找宋霖的时候,就正撞上宋霖在给这人画大饼。   而且在声乐课上他听了这人唱歌,专业角度贺凌评价不了,只觉得还是挺好听的。   所以不像其他人组队前协商来协商去,恨不得当场约法三章,贺凌答应得很痛快,朝这人伸出手来,示意合作达成:“欢迎。”   这人伸出手跟他轻轻握了一下,像是知晓他们根本没注意过自己这号人似的,主动自我介绍道:“谢谢,我叫许谌。”   林与川看着他俩握了手,也赶紧有样学样地伸出手,跟许谌握了一下。   “这就算组队完成了吧?走走走,回去了。”握完手,他就马上催促道。   自由组队要求下限三人,上限五人,其实可以再等一等看的,但他现在练舞的积极性可高,宋霖开这一场会,还不知道耽误了他多久的时间。   反正他无所谓跟谁组队,有贺凌在就行。   他也根本没想过组队意味着什么,直到许谌跟着一起进到了他和贺凌惯用的小练习室。   林与川下意识就想问他跟进来干嘛,可话到嘴边,看着他和贺凌都很自然的神情,林与川又顿住了。   都怪宋霖,好端端的,突发奇想分什么组?   林与川脸上不高兴的表情太明显,贺凌很快就注意到了,蹙眉道:“肩膀又疼了?过来,涂点药膏。”   昨晚林与川像轰炸机一样给他狂发消息,核心内容就是他肩膀上挨的那几拳,左拍右拍上拍下拍,给淤青来了个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直拍,并翻来覆去地强烈要求贺凌跟他一起谴责那两个恶徒。   贺凌看着照片里他那拉到胸口的衣领,心想,流氓好像也没比恶徒好听到哪去。   本以为他这么在意这个伤口,肯定已经仔仔细细处理过了,结果今天早上无意间碰到他肩膀,下一秒就被他的哀嚎吓了一跳,贺凌这才发现,他居然什么药都没用过。   想教训他吧,他还觉得自己特无辜,一脸理直气壮:“我本来都把药放在床头了,结果给你发消息的时候,发着发着就睡着了。”   贺凌无语道:“所以,怪我?”   “不然呢?你要是没秒回我,我等你回消息的时候肯定就想起来要自己上药了。你一回我,我就得马上回你,这一来二去的,哪还有空上药。”   “……行,我以后再也不秒回你了。”   “那不行!你懂不懂什么叫网络社交礼节?嘶——疼,你轻点儿!”   “忍着。”   许谌面无表情地听着角落里传来的阵阵声音。   他再三斟酌才终于决定加入的这个队伍,真是一个正确的选择吗?   月度考核在即,可他们到现在都不知道小组考核的形式和内容,去问工森*晚*整*理作人员也只得到了模棱两可的答案,这无疑让本就紧迫的训练更加雪上加霜。   贺凌跟许谌研究了半天,也没研究出个所以然来,最后许谌把目光转向了坐在一旁托着下巴发呆的林与川:“你有什么看法?”   “……啊?”林与川根本没想过这种话题也会有自己参与的份儿,被问得愣了一下,看了看贺凌才道,“我没什么看法。”   许谌顿了顿,说:“大家现在都是队友了,考核的成绩跟每个人都息息相关。如果有什么想法,或者听说了什么消息,也应该互通有无。”   “消息”这两个字被他咬得极重。   然而,林与川只是赞同地连连点头:“对,是这样没错。”   许谌:“……”   这人是装傻还是真傻?   贺凌看不下去了,把林与川拉到一边,对许谌道:“先按你说的那个方案来,不求出彩只求稳,时间紧迫,开始练吧。”   许谌不赞同地看了贺凌一眼,再看看一旁没事人似的林与川,最后还是没反驳:“先练歌,后扒舞。”   贺凌没意见:“可以。”   三个人里面许谌的vocal水平最高,所以他自然而然地就开始指导起其他两人来。   接连练了几小时的歌,林与川和贺凌的嗓子已经开始冒烟了,而肩负着教学重任的许谌更是声音都哑了。   贺凌主动起身说:“你们休息一下,我去买水。”   林与川下意识也想跟着起身,但一想到许谌在旁边,又觉得自己这样似乎有点奇怪,于是又坐了回去,开始摆架子提要求:“我要喝橙汁。”   贺凌冷酷回绝:“只有矿泉水,不喝就渴着。”   林与川:“……”   这人也太可恶了,怎么在别人面前一点面子都不给他留!   结果贺凌走了没到半分钟,许谌也起身出去了:“我去下卫生间。”   林与川眼睛一转。   尿遁啊?这理由他可熟,就是没这人说得那么文绉绉罢了。   不过他对许谌要去哪不感兴趣,他想去找贺凌说会话,这一整天有外人在,好多话他都没法直接说,可憋死他了。   这一层只有一个自动贩卖机,林与川想也不想,就直直奔着那里去了。   谁知刚往那边走了没几步,他就耳尖地听见了贺凌的声音。   而跟他交谈的另一道声音,林与川也并不陌生,居然是他们的新队友许谌!   林与川立刻躲起来,探头探脑地偷听。   越是往后听,他就越是怒火冲天。   这两个人一前一后找借口溜出来,就是为了找地方说他坏话?   居然背着他搞小团体,还有没有把他放在眼里?真是岂有此理!   他听见许谌说:“林与川的具体情况,你不是不知道。”   而贺凌沉默了一会儿,才答:“我知道。”   许谌又问:“那你是怎么想的?”   贺凌没什么语气地答:“顺其自然。”   许谌:“现在竞争这么激烈,不是该佛系的时候。”   贺凌似乎有点疑惑,又好像在认真发问:“那你认为该怎么办?”   许谌似乎还挺难以启齿:“当然是……当然是该让他去……”   隔墙偷听的林与川已经捏紧了拳头。   这人到底什么意思?懂不懂先来后到的道理?他和贺凌一起接纳了这人,结果这人混进他们队内第一天,居然就想方设法地要把他赶走了!   贺凌更加疑惑地拧眉看向许谌。   他知道林与川实力差劲,可声带和四肢都长在林与川身上,他也没法代替林与川训练,除了顺其自然等他自己努力追上来,还能怎么办?   刚刚听许谌那么说,他还以为许谌有什么帮林与川速成的办法,现在看来却是他想岔了。   “你到底想说什么?”   许谌是真无语了。这两个人可真是一个比一个会装傻,林与川还有可能是真傻,但贺凌这样可就没有必要了。   反正这里也只有他们两个,许谌就直接挑明了:“既然你知道林与川是宋总监的亲戚,那现在让他帮我们打听一下考核,不是易如反掌的事情吗?何况这不是帮我们,也是在帮他自己。他的个人实力不出众,所以他比我们更需要在小组考核里拿到高分。”   许谌此话一出,在场的三人一统,除他以外的两人一统都惊呆了。   什么亲戚?   谁是谁的亲戚?   见贺凌不说话,许谌只当他是默认了,接着道:“你是觉得走后门找捷径不好,不愿意这样做?可这又不是什么违法乱纪的事情,我也不觉得你会这么介意。”   “还是你觉得,用不着这么麻烦,只要跟他在一个小组,我们组就一定能拿到高分?”   “那我觉得你的预判有误,就算他后台再硬,公司也不会这么明目张胆的。”   贺凌艰难地回忆了好半天,才依稀记起自己似乎跟应嘉礼随口扯过,说林与川可能是宋霖的远房亲戚。   没想到应嘉礼嘴巴这么大,传个话还能把揣测传成结论,更没想到他跟许谌一个敢说,一个也敢信……   其实从贺凌的角度来看,许谌是一个十分不可多得的队友。单凭他组队第一天就开始主动给两位队友一起辅导vocal,就令人很难不对他心生好感。   贺凌还暗暗地想过,他会不会是宋霖安插过来的另一个“助教”,只为了让林与川尽快追上出道组的平均水准。   当然,现在这个想法已经被他哭笑不得地否认了。   为了避免许谌的思维继续发散,贺凌立刻辟谣:“林与川是宋总监的亲戚这件事,只是一个玩笑的猜测,没有任何证据。”   许谌面露怀疑:“那你为什么主动跟杨老师提出教他舞蹈,每天跟他寸步不离,还跟他一起组队?”   如果没有林与川这个拖油瓶在,贺凌完全可以找到能力更加匹配的队友。   关系好不好是一回事,可在这种残酷的淘汰制竞争下,没有谁会单凭交情去挑选队友。   更何况是贺凌这种,一看就跟他是同类的,极具野心和抱负的人。   一听见这个问题,林与川再顾不上刚刚的愤怒,瞬间扒着墙贴得更近了一点,竖起耳朵偷听。   他也想知道贺凌到底是怎么想的。   775立刻紧急提醒:【宿主宿主,位面主角就在附近!可别乱说话!】   而贺凌又能怎么回答?   就算没有775的提醒,他也不能跟许谌说,他莫名其妙被一个系统绑定了,这个系统还每天威逼利诱让他去接近位面主角,而林与川恰好就是这个所谓的位面主角。   他更不能说,这个系统告诉他林与川所在的组合注定会爆红,所以这个组合里的其他人都有谁完全不重要,他也不在乎,他只需要保证自己会跟林与川在同一个组合出道就行了。   所以贺凌沉吟片刻,给出了一个自己都不大相信,而许谌就更不可能相信的答案——   “可能就是……看他比较顺眼吧。”   隔着一面墙,唯一信了这个回答的人红着耳朵,硬生生抠掉了一块墙皮。 第10章   最后林与川还是没有去问宋霖关于小组考核的事情。   不是他不想赢,只是他更想知道,贺凌会不会也像许谌那样,对他各种明示暗示,让他利用自己和宋霖的关系去打探消息。   就连他都能努力装出一副没事人的样子,那另外两个人精就更不可能被人看出什么端倪来了。   好不容易把歌练熟,接下来就该扒舞了,于是压力又从许谌那儿来到了贺凌这边。   视频看了不到三遍,贺凌站在镜前试着跳了一次,居然就已经能模仿个七七八八了。   林与川站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许谌也一脸赞许的表情。   然而音乐结束之后,贺凌却蹙眉道:“不行。”   林与川疑惑道:“哪里不行?你这不是跳得挺好的?”   而且在他看来,贺凌跳得比原视频里的那个组合还要好。   贺凌又扒拉了一遍视频,暂停截图了几个画面,示意道:“这支舞看起来简单,但其实细节上的小动作很多,对灵活性和柔韧性的要求也很高。现阶段的你跳不了,勉强学下来也没法跳得好看。”   林与川有点不服气地抿了抿嘴唇,想要反驳说自己可以努力学。   但他也清楚自己现在确实没什么实力,硬是要跳这个,反而会拖累贺凌拿不到好成绩。   要不然……还是去找霖哥问问?   如果小组考核能给每个成员单独打分就好了。   许谌也说:“我的舞蹈基础没你那么好,太难的舞蹈恐怕也跳不来。不然……换一首歌?”   其实他的舞蹈水平在出道组算是中上级别的。   贺凌看了他一眼,默许他给林与川打了这个圆场。   只是换歌……这事绝不是嘴上说说那么轻松的。   贺凌停了一瞬,才说:“不用,重新编个舞吧。你们先练歌,我来。”   许谌不着痕迹地松了一口气,拉着林与川到练习室的另一边去练歌,给贺凌留出了编舞的空间。   结果贺凌那边的伴奏一遍都还没放完,许谌就对林与川道:“我们要不要换个位置?”   林与川:“啊?”   许谌眼底露出一点微妙的笑意来:“我怕你把脖子扭到抽筋。”   他们现在面对面坐着,许谌一抬头就能看见贺凌,林与川却是背对着那边的。   短短的几分钟之内,他已经回头往那边看了十几次。   林与川嘴硬道:“……我今天好像是有点落枕来着。”   被许谌点出来之后,他也没好意思再往贺凌那边看,低头专心练着自己那部分的歌。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贺凌那边的伴奏突然停下,林与川到底忍不住好奇,才又把头扭了过去。   原来是贺凌的手机响了,他边接电话,边掀起上衣的下摆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轮廓清晰又漂亮的腹肌顿时显露无疑。   可惜林与川还没来得及仔细打量,他就把衣服放下了,声音低沉,表情柔和:“喂?”   “我还在公司训练,怎么突然给我打电话?”   不知道对面说了什么,贺凌骤然露出惊喜的笑容,而后虽然缓缓收敛,眉目却还是舒展的,不难看出他此刻心情极好:“真的?”   林与川还从来没有见过他这样开心又真实的表情。   “好,你在家等我,我马上就回去。”   挂断电话之后,贺凌便朝他们这边走过来,说:“今天就先到这吧,编舞我回去会接着搞。”   确实已经接近下班时间了,这几分钟也不算什么,许谌略一点头,就利落地起身离开了。   林与川却还坐在原地,也不说话,就这么直勾勾地仰头看着贺凌。   贺凌被他看得有点心里发毛:“你怎么了?”   林与川纠结了一会儿,用他能想到的最委婉的方式提问道:“我听说他们都住宿舍,能省好大一笔房租,你怎么没住?”   “……我之前租了房子,房租还没到期。”   “那你是跟爸妈一起住吗?”   贺凌脸上愉悦的神情顿时隐去了:“不是。”   “那是跟谁一起住?”   能让他这样开心,还每天在家里等着他的人,又是谁?   贺凌皱起眉头,语气带着一股努力克制过的冷静:“跟别人一起合租。”   林与川看着他的表情,明白自己这样刨根问底地打探隐私已经让他感到冒犯了。   可他还是忍不住,心底那股连他自己都描述不清的情绪在疯狂地翻滚,逼着他继续追问道:“别人是谁?同学?朋友?以前的同事?还是……”   女朋友?   贺凌没再回答,毫不客气地打断他,反问道:“跟你有关系吗?”   本来在一边吃瓜看戏的775连忙警告道:【宿主!怎么可以这样对位面主角讲话!】   可惜它只能口头警告,所以对贺凌一向没有任何威慑力。   贺凌按亮手机,看了眼锁屏显示的时间,说:“我先走了。”   转过身没走出两步,他也发觉自己的态度不妥,亡羊补牢道:“我刚语气有点冲了,你别往心里去,我没别的意思。今晚回去好好休息,明天学舞还有得累。”   林与川没有发出声音。   贺凌回头一看,他把头垂得很低,看不见脸上是什么表情,整个人却散发着“我很难过”的气息,简直像一只被雨淋湿却又无家可归的小动物,让人无端便心生恻隐。   可这明明是个比谁都要快活恣意的小少爷,无论从哪个方面来看,他都绝对称不上可怜。   贺凌无声一叹,蹲在了他面前,声音也放得很轻:“我父母……我已经很多年没见过他们了,也不知道他们在哪。所以我刚刚心情不太好,不是故意冲你。”   林与川蓦地抬起头,连忙道:“对、对不起,我不知道。”   如果他知道,他也不会在提起贺凌的父母之后还一直咄咄逼人地追问。   “是我没控制好情绪,不怪你。”   “是我先说错话的。”   林与川紧张地打量着他的反应,却又听他说:“你不小心说错了话,我也不小心说错了话,那我们就算抵平了,行不行?”   “……行。”   贺凌松了口气:“那下班,回家?”   林与川见他站起身,也想跟着爬起来,结果刚一动弹,就“嘶”地一声,一张脸瞬间就皱成了一团。   贺凌连忙俯身扶住他:“怎么了?”   “……腿麻了。”   刚刚盘腿坐太久,后面更是一动都没动过,腿麻也是情理之中。   ……就是在这个情境之下,实在是有点太没面子了。   贺凌问:“哪条腿?”   已经被麻木感吞噬了思考能力的林与川:“每条腿。”   空气中有一秒诡异的寂静。   反应过来的林与川大怒道:“你往哪儿看呢!”   贺凌无语道:“当然是你的左腿和右腿。你自己想到哪去了,还要栽赃给我?”   林与川尴尬极了,再也不想开口说话。   小心翼翼地活动了好一会儿,腿麻终于缓解不少了,他也不用再让贺凌扶着了。   可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在贺凌问他“怎么样了”的时候,他还是鬼使神差地摇了摇头。   甚至还往贺凌身上靠得更近了一点。   贺凌想起自己曾经看过的科普文章,提议道:“听说哪边的腿麻,高举起另一边的胳膊就能缓解,你试试?”   林与川看着自己两边都被贺凌握着的手臂,问:“那我不是两边都得举起来?你怎么扶我?”   见贺凌面露沉思,他故意又说:“要是把我摔了,月底的考核咱们组可要痛失一大舞担。”   贺凌险些被他逗笑了:“这还不简单?”   他松开林与川的手臂,改为单手环住他的腰:“举吧,大舞担。”   林与川觉得自己像个傻逼似的,双手直愣愣地高举过头顶,仿佛在跳大神。   但比这个行为更傻逼的是,他还用上了毕生的演技,故意假装站不稳轻晃了一下,唬得贺凌一把揽紧了他的腰。   男人掌心的温度透过薄薄的衣料贴在他的腰上,烙得他脸红心跳,从来被别人多碰一下都浑身难受的他,居然觉得此刻放在他腰间的这双手,比世界上最昂贵的按摩仪还令人舒适。   就在气氛逐渐开始奇怪起来的时候,练习室的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两个人下意识弹开,一齐往门口望去。   应嘉礼还保持着推门的姿势,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们两个,仿佛被人钉在了原地。   贺凌想起这人乱传消息的大嘴巴,头疼地解释道:“他刚刚腿麻了,站不稳,我就扶了一下。”   应嘉礼怀疑地把目光转向正稳稳当当站在原地,听完贺凌的话才连忙挤出一副痛苦面具,还做作地晃了几下假装站不稳的林与川。   “……”   他终于知道为什么皓星靠演员起家,宋总监却没把自己的远房亲戚塞进演员部,而是昧着良心把他送进男团出道组了。   这蹩脚的演技,送去当演员多对不起观众,这可是会砸了皓星招牌的呀!   林与川对上他难以言说的表情,极其凶恶地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你来干嘛的?”   进门之前不知道先敲门的吗!多么不懂礼貌!这样的素质怎么能出道当偶像,怎么能正确引导粉丝,起到积极向上的模范带头作用!   应嘉礼缩了缩脖子:“呃……我就是想来问一下,能不能跟你们一起组队。” 第11章   贺凌还没说话,林与川就立刻道:“我们已经组完队了。”   这姓应的话忒多,一跟贺凌凑在一起就叭叭叭说个没完,他才不想让这人进来。   应嘉礼连忙表诚心道:“能再加我一个吗?我学什么都挺快的,你们不用配合我放慢进度,我会自己追上来的。”   一听这话,林与川更是警铃大作。   学什么都挺快的,那不是更把他衬得像个废物一样吗?   万一贺凌觉得应嘉礼比他强太多,为了组个完美的队伍,把他踢出去怎么办?   虽然他觉得贺凌大概应该可能也不会这样做,但也不能放一个对照组在队伍里,让贺凌天天看着,难保会一直不嫌弃他拖后腿。   贺凌始终看着应嘉礼没说话,可其实很是意动。   对林与川这样的实力来说,其实队内成员越多,才越能掩盖他身上的缺陷。   比如舞蹈,多一个人排队型,有高难度动作的时候就更方便把林与川往队伍中间或是后面藏一藏。   唱歌也是一样,多一个人分歌词,林与川就更容易避开高难度的部分。   而应嘉礼无论唱还是跳,几乎都没有短板。   可论跳比不过贺凌,论唱比不过许谌,自然也就不会对现有的成员造成太大的威胁。   只不过……   “你之前应该已经组队成功了吧?怎么突然想换队伍了?”贺凌审视地看向应嘉礼。   应嘉礼苦着脸道:“我本来跟一个人组好了的,说好了剩下的人选由我们一起决定。谁知他没跟我商量,就又拉来了两个人。结果那两个人居然是……就是那天跟他打架的那两个人。”   他指了指林与川,林与川顿时也来了精神:“你觉得他们两个不是好人,所以不想继续跟他们一组了?”   要是这样的话,那应嘉礼在他这里姑且也能算是个好人。   “……是他们一直在找我的茬,无论我说什么,他们都要跟我呛上两句。不给我分歌词,还让我去唱rap。”应嘉礼委屈道,“我又没学过rap!”   听到这,贺凌心里也有了数,对他道:“你要加入的话,我们两个没有意见,但是许谌那里你得自己去说,征求他的同意才行。”   果然,应嘉礼完全没有被为难的感觉,反而喜出望外,仿佛这事儿已经板上钉钉地成了一样:“好!谢谢贺凌哥!”   贺凌若有所思地看着应嘉礼的反应。   看来他不仅跟许谌熟识,而且关系匪浅。   不过想想也是,要不是早有联系,他也不会连“林与川是宋霖的远房亲戚”这种没谱的推论也在许谌面前讲。   “等等!”林与川看看贺凌,又转头看看应嘉礼,依然持反对意见,“我什么时候说我没有意见了?”   每次应嘉礼出现,他跟贺凌之间都会状况百出,他可不想把应嘉礼放在眼皮底下一直惹事儿。   贺凌瞥了他一眼,问:“你跟我不是一伙的?”   只这轻飘飘的一瞥,就让林与川回忆起自己刚刚被他搂着腰时肌肤相触的感觉,登时像是挨了一针麻药似的,嘴都差点瓢了:“……是。”   哪怕贺凌现在说要带他一起跳海,他都能立马去买两条最好看的泳裤回来。   “那不就得了。”   这事就这么定下了,贺凌看一眼手机,抬腿就要走:“我得回家了,明天见。”   应嘉礼连忙挥手:“贺凌哥,拜拜!”   林与川却是赶紧追了上去:“你走这么快干嘛?”   贺凌:“回家吃饭。”   林与川怀疑地问:“今天怎么不吃食堂了?”   贺凌:“想回家吃点好的。”   林与川马上顺杆爬:“家里有什么好吃的啊?想吃好吃的,我请你出去吃吧,我知道好几家特好吃的店。”   贺凌像是来了兴趣:“哪几家店?”   林与川说了几个名字,还殷勤地介绍了每家的特色和招牌菜,正纠结今晚到底去哪家好呢,却听贺凌说:“哪家的甜品好吃一点?我今晚带家里人去尝尝。”   林与川的笑容顿时僵在了脸上。   合着他这一会儿讲得口干舌燥的,是白给人家当探店博主呢?   还是一对一现场讲解的那种!   更何况贺凌的父母都……他哪里来的家里人?   还是爱吃甜品的“家里人”!   等等,甜品,那他那天送给贺凌的小蛋糕,被贺凌带回家之后,是不是也……?   贺凌没听见他回答,定睛一看,这张格外好看但总是看起来闷闷不乐的脸,居然又晴转阴了。   他怎么也想不出来自己哪句话又惹了这少爷不高兴,只好问道:“你怎么了?”   林与川皱着眉,特严肃地问:“你还记得霖哥开会的时候讲的练习生守则吗?”   “……记得。”   “那第六条是什么?”   贺凌回忆了一下,背道:“不许在没有正当理由的情况下迟到早退。”   林与川一噎,又问道:“第五条……?”   贺凌纳闷道:“所有社交平台账号必须上报,练习生时期停止更新。”   “……第、第七条呢?”   贺凌无语了:“你是来抽查我的背诵情况的?是不是还要给我打个分,背不熟直接罚我抄写一百遍?”   林与川小声道:“要是罚你抄写一百遍就有用,那还好了呢。”   贺凌没听清:“……什么?”   “没有。”林与川泄气道。   他明明记得宋霖给他们开会的时候,讲了什么现有恋情要上报,没有恋爱就先别谈之类的规则。   可惜他当时正神游天外,宋霖讲的话他都是左耳进右耳出,更不可能把第几条第几条的对上号。   结果现在想说出口也说不出来了,多尴尬啊。   电梯下降的速度特别快,还没等林与川组织好语言,一楼就已经到了。   也不知怎么的,他突然脑子一抽,说:“我今天跟你一起坐地铁吧。”   贺凌略显惊讶地看他一眼:“为什么?”   他知道林与川的超跑每天都是换着开的,虽然这事他也是从应嘉礼那里听说的。   ……这么一想,应嘉礼还真是个人形喇叭。   林与川挠挠脸,特不自然地说:“车坏了。”   贺凌没揭穿他这再明显不过的谎言,只道:“那你也没法跟我一起坐地铁。”   林与川不服气道:“为什么啊?”   就算不顺路,跟贺凌一起下了地铁,他再打车回家,或者喊司机来接他,也不是不行。   “……因为我坐地铁回不了家。”贺凌道,“我租的房子附近没有开通地铁。”   林与川迟钝地眨了眨眼。   他从小长大的这座城市,轨道交通特别发达,多达二十几条线路。就算他从来没坐过地铁,也知道市内的绝大多数地方,都可以乘地铁到达。   他想象不到贺凌住得是有多偏僻,才会附近连地铁都没有。   “那你平时……是怎么来公司的?”   “共享单车加公交。”   这天晚上下班,林与川没有直接去公司的停车场,而是远远地跟在贺凌身后,亲眼看着他排在一条特别长的队伍里,站在公交车站等了二十几分钟,才上了一辆特别拥挤的公交车。   公交车开走之后,林与川走过去看了看站牌,是很偏远的一条线路,中途好几个站点他连听说都没有听说过。   而终点站呢,甚至不能说在郊区,简直已经快要抵达另一座城市了。   也不知道贺凌会在哪一站下车,又要骑多久的共享单车才能到家。   其实,贺凌今晚还真没骑上共享单车。   一下公交,他就看见了等在车站的贺昕,站在原地蹦蹦跳跳地冲他招手:“哥!”   她今天穿了自己最好看的裙子,戴上了贺凌送给她的最闪亮的发卡,志得意满地昂首挺胸,像一只骄傲的小天鹅。   贺凌冲她笑道:“这是谁家的小公主,这么漂亮?”   贺昕顾不上嘚瑟,连忙翻出一个手机界面来给贺凌看。   是她的中考成绩。   按照往年的分数线评估,足以进入本市第二好的高中,也算是心愿得偿了。   至于最好的那所,因为贺昕没有本市的户籍,即使过了分数线也进不去,所以他们从一开始就没把目标放在那所学校。   “录取通知书应该一周之内就能寄到家!”   贺凌盯着那几个数字,翻来覆去,仔仔细细地看,边看边听着贺昕在他耳边叽叽喳喳。   一年前,他到家乡的省会去参加一场舞蹈比赛,意外得到了评委K姐的赏识,邀请他到现在这座城市来发展。   他当时收入微薄,养活自己都有些拮据,更何况还要一个人拉扯着更年幼的妹妹,这样的机会对他来说简直像是救命稻草一般。   他知道到大城市去意味着机遇和财富,但他更知道,这对还在读书的贺昕来说意味着什么。   所以K姐来问他最终想法的时候,他提的第一个条件不是工作机会,不是薪资待遇,而是希望K姐能帮他给贺昕找一所好学校。   K姐当时欲言又止地劝他,说两地的教材不同,环境也不一样,他自己过去也是居无定所地漂泊,让还有一年就要参加中考的妹妹突然转学过去,她未必能够适应。   这一年来,他也一直在问自己,这真的是个明智的决定吗?   如果贺昕没法适应这边的教学进度,如果贺昕中考落榜,如果贺昕因此在心里埋怨他……   没人知道他这一年背负着多大的心理压力。   所幸他赌对了,贺昕不仅摆脱了校园霸凌的阴影,性子越来越活泼开朗,而且还享受到了更为优质的教育资源。   贺凌一把揽住贺昕的肩,脸上是如释重负的喜悦:“走,哥带你去吃大餐!”   贺昕重重地点头:“嗯!”   贺凌带着贺昕去了一家林与川推荐的店。   他刚刚在网上查了,林与川的消费标准实在异于常人,只有这家的消费是他目前能负担得起的。   可贺昕还是站在门口,拽着他不敢进去:“哥,这个,我们……”   她想说这装潢一看就不是他们吃得起的地方。   贺凌拍拍她的手背:“没事,进去吧。”   直到坐在了座位上,贺昕看起来还是有点畏畏缩缩的,连菜单都不敢多翻,只点了几道最便宜的菜品。   贺凌看得一阵心疼。   如果他能多赚点钱……   775检测到宿主的心理波动,连忙飞出来见缝插针:【如果你能成为人上人,权力和财富都唾手可得,你在意的人又怎么会为这样不值一提的小事战战兢兢?】   【承认吧宿主,你远远不满足于现在,你需要更多。只要认真跟从775的攻略行事,你——】   贺凌抬眼,打断它道:“我现在心情不错,所以请你闭嘴。”   775扭动着不规则的身躯画出一个问号:【明明心情不错,怎么还让我闭嘴!】   “因为如果我现在心情不好,我就会直接让你滚了。”   775“嘤”了一声,气愤地下线了。   与此同时,另一个人气愤地上线了。   一想到贺凌此刻正带着什么人在他推荐的餐厅享受浪漫的烛光晚餐,而这个人说不定还把他送给贺凌的小蛋糕吃了,林与川就感觉自己快要爆炸了:【干什么呢!】   贺凌放在桌上的手机随之震动了一下。   他拿起来一看,知道的这是恶霸找茬,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悍妻查岗。   但想到这餐厅都是他推荐的,贺凌也没跟他较真,只随手拍了张桌上的照片发过去:【在吃饭,你推荐的第六家店。】   林与川定睛一看,好么,对面一个粉红色的手机壳,仔细放大了,还能从照片的边缘看出对方穿的是一件绑着蝴蝶结的小裙子。   这人甚至都没想着掩藏一下,也太嚣张了!   他登时酸道:【蹬自行车去高档餐厅约会,您可真是该省省,该花花啊。】   这话讽刺意味太浓,贺凌皱了皱眉,不太想搭理他。   见他迟迟不回消息,林与川更来劲了:【人家姑娘知道你每天要骑车坐公交上下班么?现在已经不是看脸的社会了,是看钱的社会。不行我借你几辆跑车装装逼吧,免得在女朋友面前跌份儿。】   这条刚发出去,他自己也发现不对劲了。   人家两个都住一块儿了,怎么可能不知道贺凌到底有多穷。   就这都还没甩了他,估计是真爱了。   蹬自行车上下班又怎么了?说不定贺凌还让她坐在车后座,被她搂着腰,甜甜蜜蜜地接送她上下班呢。   这不比坐跑车副驾还浪漫?   不对,共享单车后座能载人吗?   ……反正他也没骑过,更没坐过贺凌的车后座。   一想到这,林与川连牙都快咬碎了,结果贺凌还凶他:【你会不会好好说话?】   他瞬间被气得一下子从床上蹬起来,正准备发飙,结果“叮咚”一声,贺凌的下一条消息就紧接着来了——   【还有,我没女朋友,那是我亲妹。】   像是气球突然被放了气,林与川又缓缓倒回了床上。   几分钟之后,他把脑袋埋在枕头下面,克制着不笑出声,在半空胡乱扑腾的两条腿却暴露了他内心的愉悦。 第12章   第二天一早,贺凌就带来了一版完整的编舞视频,开始带队友们一起练舞。   应嘉礼昨晚就已经通过了许谌的同意,正式加入了他们。   直到这时贺凌才知道,原来他们俩是同一所艺术院校只差一级的师兄弟,怪不得看起来早有交集,还很熟悉。   最简单的动作,贺凌都留给了林与川,而其他三个人各有高光,每个人都有且只有一段身处C位的solo,包括贺凌自己。   至于其他的部分,就是以齐舞为主,只要动作整齐划一,整体观感就不会差。   看完视频以后,应嘉礼和许谌森*晚*整*理对视一眼,都觉得自己没选错人。   不仅选中了实力超群的舞担,这个舞担还能快速独立地完成一版编舞,这版编舞还是为他们这个小队量身打造的,精确完美地扬长避短,给每个人都留出了展示的余地,不会被谁独占风头。   只要后续练习到位,起码舞蹈方面他们绝不会输。   有了这个视频,他们心里都有了底,练习起来也更加用心尽力。   只有林与川是个例外。   倒也不是说他不用心,不尽力,但他就像个幼儿园的小屁孩似的,连吃饭怎么拿勺子都要问一声老师——   “贺凌,这个手怎么扭过去啊?为什么我扭起来像鸡爪似的?”   “贺凌,这个腿要抬到多高?抬到这儿行不行?再高我就抬不上去了。”   “贺凌……”   这也就算了,休息的时候,大家明明都坐在一块儿,但林与川还是贺凌长贺凌短的,追着贺凌问各种问题,搞得应嘉礼一肚子的话都没地儿说,只能挨过去跟许谌嘀嘀咕咕。   贺凌虽然也觉得林与川今天有点黏糊得过分了,但这人毕竟在认真练习,问的问题也都是跟训练有关的,所以贺凌倒也没不耐烦。   只是在林与川连厕所都想跟他一起去的时候,他还是强势拒绝了。   一起去厕所?这是什么小学生行为。   775却在一旁欣慰道:【很好,距离任务目标越来越近啦!位面主角已经对你深信不疑,下一步,就是!】   贺凌脚步一顿:“就是?”   775莫名被他看得一个激灵,下意识改口道:【呃,就是,进一步加深感情,成为天下第一好的好朋友啦。】   下一步当然是跟位面主角进行一些感情上的升华,从纯洁无瑕的友情升级为纯洁有瑕的酱酱酿酿,然后对主角骗身骗心,再拿着从主角那里夺取的利益,拍拍屁股走人啦。   气氛都已经到这儿了,再不骗可就不礼貌了!   不过宿主的眼神太吓人了,它没敢说出口,嘤。   贺凌怀疑地看向它:“你最好别跟我撒谎。”   775登时心虚了起来,下一秒,它就“嗖”地一声消失在半空中。   只要它下线得够快,宿主就逼问不着它!   -   练舞还是比他们想象中更困难一点。   应嘉礼细节不标准,许谌习惯性忘动作,林与川手忙脚乱跟不上节奏,这些都还是小问题,多加练习就能调整过来,但主要问题是……   “我们默契不够。”   贺凌蹙眉看着刚录完一遍的视频。   按理来说,他们四个人作为一个队伍,展现出来的作品应该很明显是一个整体才对。   但是现在他们录下来的视频,却好像是割裂来的两部分。   仿佛他和林与川是一队的,许谌和应嘉礼又是另一队的,只不过两队恰巧被同一个摄像头记录下来了而已。   应嘉礼本来还觉得贺凌的要求会不会有点太高,但现在被贺凌指出来,也意识到问题所在了:“我觉得是因为我们练的时候,直接分成两组来练了,所以细节和风格都不太一样。”   他的舞蹈实力在队内仅次于贺凌,所以贺凌把大部分时间精力都用来教林与川的时候,他就自动自觉地承担起教许谌的任务了。   这样分别练下来,可不是两边明明站在一起,跳起来却像各跳各的?   贺凌当机立断道:“我们换过来,你跟林与川一起,我跟许谌一起。”   一对三不现实,林与川和许谌都还没完全学会,必须要有人手把手教着才行。   结果林与川立刻反对道:“不行,他自己都还有好几个动作不标准呢,怎么教我?”   一听这话,应嘉礼也不大高兴了。   知道自己跳得不算特别好是一回事,但被别人毫不留情地当面指出来,就是另一回事了。   贺凌看了一眼应嘉礼,对林与川道:“你先跟嘉礼学框架跟节奏,具体细节我会统一帮你们抠。”   眼见林与川还想说什么,贺凌生怕他那张破嘴把应嘉礼说急眼了,当场撂挑子走人,于是又加了一句:“听话。”   要不是他知道这人只是说话不中听,心眼不好使,但是心地并不坏,说不定早就套麻袋把这人揍一顿了。   好在还有救,只要及时打断他,并迅速转移他的注意力,就能成功阻止他说出更不中听的话来。   “……哦。”   林与川捏了捏自己有点发烫的耳垂,没再说出什么不好听的话来。   真是奇了怪了,他为什么会这么听贺凌的话?   就这么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却比唐僧念的紧箍咒还好使。   不过,虽然听从了贺凌的安排,可无论是林与川还是应嘉礼,看起来都不是特别乐意的样子。   明明是两个话痨,凑在一起却是一个沉默寡言地教,一个面无表情地学,能不说话就不说话。   许谌撞了撞贺凌的肩膀,示意他往那边瞧:“你看,像不像两个小屁孩儿赌气,谁也不理谁?”   这两个人还真比贺凌和许谌年纪小,贺凌看了一眼,随口道:“本来就是两个小屁孩儿。”   这才刚说了两句话,林与川突然就气势汹汹地扭过头来,两眼冒火地盯着他们。   贺凌:?   这又是怎么了?   许谌却是一脸了然,冲林与川比了个投降的手势,然后主动跟贺凌拉开了一点距离。   林与川这才满意地把头转了回去。   许谌顿时哑然失笑。   明明这位才是真正的小屁孩儿,把应嘉礼跟他放在一起比幼稚,还真有点委屈了应嘉礼。   晚上几个人一起去食堂吃饭,趁着许谌和应嘉礼去另一边排队,贺凌对林与川道:“你别总跟应嘉礼呛声。”   林与川顿时不乐意了 :“为什么啊?”   “因为他实力不差,长得也不赖,以后很可能是你的队友,关系要是闹得太僵,对你们两个都没好处。”   林与川抓重点一向比谁抓得都歪,立刻问:“你为什么觉得我也能出道?”   贺凌心里想着这个空降内定关系户居然还好意思问,嘴上却说:“你长成这副模样,在舞台上就算只站桩都能吸粉无数,哪个公司眼神这么不好,会不让你出道?”   林与川笑得见牙不见眼的,明明嘚瑟得不行,还要装出一副谦虚的模样来:“靠脸吃饭算什么本事……我实力还是差了点儿。”   贺凌哪能不知道他想听的是什么:“对偶像来说,脸就是实力的一部分,而且还是最重要的那部分。至于其他方面,不是有我教你么?”   这么简单的一个反问句,就让林与川的眼神飘来飘去,简直无处安放了,小声问他:“……贺老师,你是不是特别想跟我一起出道啊?”   贺凌七分真三分假地答:“要是出道团里没有你,那我也不想出道了。”   没有位面主角的偶像组合,能在娱乐圈混出头的概率实在渺茫。   就算侥幸得了一时风光,后面也难免糊作一团,还未必能赚到几个钱,那还费那么大劲出这个道干嘛?   贺凌只是随口一说,林与川却不是随便一听。   天啊。   这话跟“要是这个世界上没有你,那我也不想活了”,到底有什么区别?   林与川抬手捂住自己怦怦直跳的心脏。   贺凌却没发现他的异样,继续把跑远了的话题扯回来:“今天你不该当着应嘉礼的面那么说的,回去记得跟他卖个好。”   应嘉礼不是记仇的性子,不然当初那件事之后,也不会主动找上门来组队。   只要林与川肯低头,这个梁子就不会结下来。   林与川根本没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含糊应道:“嗯……嗯。”   贺凌一看他这魂飞天外的模样,就知道他根本没听进去,难得语重心长道:“那天杨老师当着别人的面说你跳得不好,你不是也很不高兴?今天换成应嘉礼,他的心情跟你那天是一样的。”   更何况人家跳得再不好,也比林与川强。   小组考核的分数跟个人考核的分数五五开,贺凌也不想因为组员不和、配合不佳被扣分。   要不是因为这个,他才懒得管林与川,哪怕这人把出道组全员得罪个遍,也不关他的事。   结果林与川还是不知道在想什么,依旧只是随口“嗯”了一声。   看起来一点都不上心。   贺凌深吸了一口气,没忍住道:“林与川,你就是一只猪。”   林与川果然没反应过来:“嗯……嗯?!” 第13章   八月的最后一天,五个小组齐聚在评测室外,紧张地等待着被叫进去考核。   上午已经进行过个人考核了,在成绩还未知的情况下,公司突然通知他们月度考核改为末位淘汰制。   这就意味着,个人成绩综合小组成绩后的最后一名,将要从出道组退出。   这个消息给出道组全员都打了个措手不及。   当然,也不是所有人都表现得特别紧张。   至少贺凌这一组里只有应嘉礼在抓耳挠腮,其他三个人看起来都从容得很。   应嘉礼费解道:“你们为什么能这么淡定,一点都不紧张?”   许谌:“紧张也没用。”   贺凌:“没必要紧张。”   至于林与川……   呃,林与川根本没搭理他。   正当应嘉礼对队友们的心态佩服得五体投地的时候,却见林与川突然扯了扯贺凌的衣角,然后贺凌低头听他说了句什么,两个人就一起扭头走了。   ……走了?!   大战在即,队友竟临阵脱逃!   另一边,贺凌却被林与川面色严肃地堵在墙角问:“我今天要是被淘汰了怎么办?”   贺凌并不想回答这个绝无可能实际发生的问题:“你不会被淘汰。”   公司无论淘汰谁,都不可能淘汰林与川。   林与川却垮下脸来:“我今天上午表现得特别烂,个人成绩肯定要垫底了。”   贺凌安抚他道:“小组成绩绝不会垫底。你是不信任我的编舞能力,还是不信任我的教学能力?”   一听到这个,林与川更加愁眉苦脸了:“要是因为我拖后腿,让你们拿不到高分,那我——”   话还没说完,他的声音便戛然而止,因为贺凌突然抬起手,轻轻地放在了他的头上。   这只手掌明明那样温暖,却让林与川全身都“噌”地一下变得滚烫,僵硬地站在原地,一动都不敢动。   贺凌没说什么好听的场面话,只是像撸一只小狗那样,给他顺了几下毛,就奇迹般地让他把所有紧张和忐忑都抛在了脑后。   “别紧张,就当是平常的一场训练。”他听见贺凌用前所未有温和的声音说。   有一瞬间,林与川很想抓住自己头顶的那只手。   但他最终还是没有这样做,只是晃了晃脑袋,轻轻蹭了蹭贺凌的掌心。   直到跟着贺凌回去以后,他的脑子都还有点迷糊。   许谌看见他的表情不对,问贺凌:“这是怎么了?”   贺凌笑了笑:“没事,紧张了。”   应嘉礼好奇地探头道:“他还会紧张呢?”   按照林与川的性子,换作从前,他应该都已经跟应嘉礼掐起来了。   可今天也不知怎么了,林与川居然只是看了他一眼,什么话都没说。   应嘉礼没被他怼,还有点不习惯,也不由得担心起来:“你没事吧?别紧张,多大点事儿啊。贺凌哥编舞编得那么好,咱们又每天从天亮练到天黑,这要是拿不了第一,那都天理难容。”   许谌连忙给应嘉礼打补丁:“第几名都无所谓,每个人的努力大家都看在眼里,尽力就好。”   林与川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突然觉得这俩人好像还是挺不赖的。   到正式考核的时候,林与川放下了心理包袱,竟然发挥得比平时练习都要好。   经常记错的动作没做错,经常漏掉的小细节也一个没落,虽然负责的都是最简单的部分,但也跟上了整体节奏,没给大家拖后腿。   不过,这一组里最惹眼的,当然还是贺凌。   表演结束后,担任主评委的文老还特地问了贺凌,这支舞是不是又是他独立改编的,得到贺凌肯定的答复之后,明显满意地眯了眯眼。   虽然他很快就换成了严肃的表情,督促贺凌赶快提高唱功,但任谁都能看得出来,他不是嫌弃贺凌唱得不好,而是希望他尽快成长为一个全能型选手。   接下来各位老师一一点评,六位老师里有三个夸了贺凌的舞蹈,两个夸了许谌的vocal,一个夸了应嘉礼的表现力。   而林与川呢……只有坐在第二排,没有什么专业发言权的宋霖偷偷给他竖了个大拇指。   可能就是给了个友情分的意思吧。   但对林与川来说,这也足够了。   成绩要第二天才能公布,所以今天剩下的时间,对所有人来说都是一个难得的放松时刻。   应嘉礼兴奋地提议道:“我们出去聚个餐吧!组队这么久,我们还没在食堂以外的地方一起吃过饭呢。”   他们几个之间的感情,说好也没那么好,可要是说不好,其实也没那么不好,只是还没到特别熟悉的程度罢了。   虽然大多数时候他们四个都是两两行动,可这段时间每天一块儿起早贪黑的努力不是假的,在练习室里一起挥洒的汗水不是假的,精疲力竭时互相搀扶的臂膀也不是假的。   许谌率先表态:“我也觉得我们该庆祝一下。”   林与川有点想去,但他第一反应是扭头看向贺凌,要是贺凌不去,那他也不想去了。   贺凌先是回忆了一下自己刚刚发到手的工资,然后才点头应下。   每天在食堂吃得清汤寡水的,好不容易能开一回荤,几个人达成共识选了烤肉,准备刺激一下自己沉寂已久的味蕾。   包厢里,贺凌系着围裙帮他们烤,他们几个就边吃边玩游戏,还开了不少冰啤酒。   在这种闷热的天气下喝冰啤,吃烤肉,那滋味别提有多滋润了。   说是玩游戏,其实不如说是两个小朋友在幼稚地较劲,偏偏林与川又是个要面子的,最扛不住激将法,一不留神就被应嘉礼灌下去好多酒。   贺凌和许谌在一旁看着,却也没阻止。   这两个人平时互相看对方不顺眼,今天一起参加完考核之后关系倒是缓和了不少,现在能趁热打铁培养一下感情,他们俩也是乐见的。   结果玩着玩着,林与川突然一把握住贺凌正在给他们分肉的手,给贺凌吓了一跳:“干什么?”   罪魁祸首本人皱着脸,还挺委屈:“为什么把这块儿大的分给他,刚刚那块儿小的就给我啊?”   边嘴甜说着“谢谢贺凌哥”,边端起盘子准备接肉的应嘉礼:“……”   什么意思!怎么吃个烤肉也要这样针对他!   许谌连忙笑道:“刚刚那块火候正好,贺凌才夹给你的,是不是?这块已经有点烤焦了,不然肯定还是你的。”   他一向是很习惯打圆场递台阶的人,有他在,就不用太担心会出现尴尬的场面。   林与川好像还真被这个逻辑给说服了,勉强道:“那好吧。但是,不能给他,只能给别人。”   刚刚好不容易培养起来的那点感情顿时烟消云散,应嘉礼忿忿道:“凭什么不能给我!”   这是针对吧?   这就是赤裸裸明晃晃的孤立排挤加针对吧!   林与川不甘示弱地控诉道:“他凭什么为了你凶我!”   应嘉礼一噎,没想到这人这么幼稚,居然还惦记着初见时的那回事。   贺凌听着听着,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仔细看了看林与川的脸,再看看桌上已经见了底的酒杯,问:“醉了?”   然而林与川眼神清明,言语清晰,还会自动调整到悄悄话的音量答话:“没有呀。”   得,一听这个“呀”字,贺凌就确定他醉了,而且还醉得不轻。   清醒时分的林与川要是听见自己居然会这么说话,保准得把周围的人全部灭口了。   果然,下一秒,他就开始上手扒贺凌身上的围裙:“你不是男的吗?怎么能穿女生的裙子?快脱了,不然被人报警说你变态,待会警察就要来抓你了。”   应嘉礼:“……这酒,度数这么高的吗?”   许谌:“……应该是你灌得太猛了。”   贺凌不堪这小流氓的骚扰,不得不两手并用地制住他:“老实点,别乱动。”   林与川没怎么挣扎,但还是不满道:“为什么不能乱动?你又不是警察,凭什么不让我动?”   贺凌顺着这醉鬼的话吓唬他:“光天化日之下扒别人衣服,还到处乱摸,警察不抓你这个变态还能抓谁?”   “……哦。”林与川顿时老实了,“我不能被抓起来,我还要……出道的。不过我也不是很想出道,但是我要跟贺凌一起……出道。”   这人醉得连说话都颠三倒四了,倒是还记得他。   这饭也没法吃了,贺凌无奈地对另两人道:“你们慢慢吃,我先把他送回家。”   许谌笑眯眯地挥手跟他们道别,直到人都出门走远了,应嘉礼才突然反应过来:“不对,贺凌哥知道他家在哪儿吗?”   许谌往嘴里塞了一块肉,不紧不慢地答:“早晚会知道的。”   外边天都已经黑了,贺凌刚把林与川拎出来,775就迫不及待地怂恿道:【去开房!扑倒他!蹂.躏他!征服他!】   贺凌难以理解它的运行逻辑:“你这会儿又不怕我得罪位面主角了?”   775顿时变成了红通通的一团,娇羞道:【男人之间的事,怎么能叫得罪呢?】   贺凌没理会这个看起来就病得不轻的奇怪系统,问林与川:“你家在哪?”   林与川眨眨眼,倒是有问必答:“松花江上。”   “……”贺凌放弃从这个醉鬼嘴里套话,转头想联系宋霖。   可再仔细一想,这不就暴露了他知道林与川和宋霖之间的关系么?   但是带林与川回家也行不通。   先不说交通方不方便,他该怎么把人带回去的问题,单说他家里还有个未成年的妹妹,大晚上的,他也不可能随便把别的男人往家里带。   就在他纠结的时候,林与川突然一低头,作出干呕的动作来。   贺凌下意识扶住他,又伸手拍了拍他的背。   万一这人真吐在大街上,再被别人拍下来成了黑历史,那这个未成形的男团还能不能行了?   还是要赶紧找个地方安置他才行。   跟着他们迈进酒店的那一刻,775嘚瑟地在贺凌头顶飞来飞去:【还不是听我的来开房了?哼哼,不听系统言,吃亏在眼前!】 第14章   五星级酒店,总统套房,浪漫共浴,可同时容纳多人的大床……   通通都没有。   775震惊地看着宿主在天时地利人和俱全的大好条件之下,搀着位面主角走进了一家商务酒店的双床房,里面的装潢正经程度简直堪比银行大堂。   这样可怎么趁虚而入,颠鸾倒凤,生米煮成熟饭,从此开启渣攻的枕边风模式!   贺凌刚把林与川扶到床边,林与川就径直扑倒在床上,看这架势是想直接睡死过去。   怕他喝醉后俯卧着会把自己憋死,贺凌握住他的肩膀,想给他翻过身来。   结果这人毫不领情,手脚并用地乱蹬,不满地嚷嚷着:“干嘛啊!”   挣扎间,他的衣服滑了上去,还露出一截劲瘦又白皙的腰。   贺凌操心地给他往下拽了拽衣服,谁知这祖宗还倒打一耙上了:“别扯我衣服……来人啊!耍流氓啦!”   再好的脾气也该被他磨坏了,更何况贺凌本来也不是什么好脾气的,当即抬手往他身上一拍,训斥道:“老实点。”   这一掌分明没用上什么力气,可拍完之后,两个人都愣住了。   几秒之后,林与川率先反应过来,控诉道:“你凭什么打我屁股!”   “我爸妈和我姐都没打过!”   也不知出于什么考虑,贺凌居然又把手放了回去,给他揉了揉:“我不是故意的,不好意思。”   别说,这手感居然还挺不错。   林与川艰难地转过身来,想看清这个居然敢打他屁股的大胆狂徒到底是谁。   结果在醉眼朦胧中看清了贺凌的脸之后,就又身子一歪,往他怀里倒下去,只嘟囔道:“你干嘛老对我那么凶。”   贺凌下意识扶住他,知道怀里的是个意识模糊的醉鬼,也只能顺着他说胡话:“我怎么对你凶了?”   他只顾着跟这个醉鬼说话,也就没注意到,在他环住林与川的那一瞬,一直在他头顶窜来窜去,教唆他图谋不轨的775突然“啪叽”一声消失在半空,被强制下了线。   林与川已经醉成这样了,当然也说不出个一二三四五来,只能倔强地强调:“就是凶了。”   贺凌好笑地问:“那我以后不凶了?”   林与川想了一会儿,居然摇了摇头。   贺凌微微吃惊:“你还想让我凶你?”   林与川揪住他的衣领,但没用上什么劲儿,轻轻慢慢地说:“可是你只凶我,不凶别人啊。”   贺凌没太明白他的逻辑,又听他说:“我知道你管我……是为我好。应嘉礼和许谌做错动作,你就,就让他们回去多练练。但是我,我做错,你就会边骂我笨,边,手把手教我。”   酒精让他的思维变得迟钝,说话也不清不楚的,但是表达出来的,反而是他难得展露的坦诚。   贺凌没想到他是这么想的,一时间倒有点恍惚。   他是为了林与川好么?   其实也不是,他主要是为了自己好。   只是他既然决定了要跟林与川绑在一条绳上,那就不得不时刻注意着这根绳子是否稳固,能不能帮他奔向一个好前程。   可要说对林与川不好,那也是没有的事。他对林与川,确实比对其他队友上心得多。   林与川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还径自喋喋不休着:“而且你对他们……要么就拽了吧唧的,要么就那样笑……但是对我就很少,很少这样笑。”   贺凌没听明白:“什么笑?哪样笑?”   林与川伸出两根手指,支在自己嘴角,往上一推,挤出一个不自然的弧度来:“这样。”   “……”贺凌看懂了,这人在明涵他笑得虚伪。   他没忍住跟这个醉鬼争辩道:“我也没经常这样笑。”   林与川撇撇嘴,说:“反正,你跟我,不用这样。”   说着说着,林与川的眼皮越来越沉重,声音也越来越小:“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就这样对我笑,我当时,就觉得你,特讨厌……”   贺凌扶着他平躺下来,想了想,又怕他半夜会吐,呼吸道被堵住窒息,于是又把他调整成侧卧的状态。   睡着之后的林与川完全没了平时那种张牙舞爪的嚣张,反而看起来特别乖巧,一副任他摆弄的模样。   但贺凌知道,这都是一时的假象。   坐在床边盯着他呼吸平稳的睡颜看了一会儿,贺凌轻声道:“其实,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也挺讨厌你的。”   -   林与川是被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吵醒的。   他把被子往头顶一蒙,烦躁道:“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这一声怒斥似乎起了作用,那边的声音一顿,随即变得特别轻,轻到几不可闻。   林与川满意了没几秒钟,突然汗毛倒竖,直接从床上弹了起来。   ……他房间里怎么会有其他人的存在!   定睛一看,他居然还躺在一间一看就不怎么高档的酒店房间里。   再感受一下自己身上的酸痛,这一霎,各种匪夷所思的猜测瞬间填满了林与川的脑海。   作为一个标准且叛逆的富家少爷,什么离奇的故事他没听过?什么精彩的事件他没见过?   只是没想到,这一天,终究还是轮到他了。   林与川悲愤欲绝地扭头看向罪魁祸首,却见贺凌一脸无语地站在另一张床边:“醒了?撒什么癔症呢?”   “……怎么是你?”   贺凌:“你还挺失望?”   林与川摇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又问:“我们怎么在这儿啊?”   他记得自己喝醉酒的事情,难道……他跟贺凌……酒后……乱……?   可是这两张床都干干净净的,应该没有发生什么吧?   可是如果没有发生什么,他身上为什么到处都痛痛的?   可是如果真发生了什么,贺凌又怎么能这么淡定,这么从容,这么若无其事?   可是……   还好贺凌回答得够快,没让他继续胡思乱想瞎琢磨:“我怕你吐在大街上,又问不出你家的地址,只能把你带到这来了。”   “……”林与川面无表情道,“哦。”   贺凌不知道他脑子里的弯弯绕绕,问道:“有什么不舒服吗?”   “身上有点疼。”林与川怀疑道,“不会是你趁我喝多,揍了我一顿吧?”   贺凌拎起床上的枕头,往他身上一扔:“你要是这么想挨揍,我可以现在给你补上。”   “哎哟!”林与川顺势枕头砸过来的方向倒在床上,演得还挺来劲,“疼死我了。”   贺凌懒得陪他玩这幼稚的游戏,自顾自地去卫生间洗漱,但也没忘嘱咐他:“没睡够就再睡会,现在才五点来钟。不过记得定个闹钟,小心迟到了。”   林与川还在耍赖:“定什么闹钟啊……你喊我呗。”   “我今天请假不去公司,待会就得走了,喊不了你。”   林与川嗖地一下从床上坐起来:“什么!”   见贺凌没回答,他连忙跳下床,一路跟着人家到卫生间门口,堵着门问:“为什么请假啊?才五点钟,你去哪儿?去那么早干嘛?”   贺凌刚进来,门还没来得及关呢,就被他这一连串的问题给轰晕了。   亏得他心态好,还能一一解答:“我妹今天开学,我送她去报到,还得给她开个家长会。现在先回家一趟,送她去学校,顺便换个衣服,总不能穿着这套除了酒味就是烤肉味的衣服去吧?”   林与川听他说起这茬,才反应过来自己更是一身酒气,给他难受得不行,赶紧挤进来要一起洗漱。   一点不把自己当外人,挤进来抢地盘也就算了,嘴上还要挑三拣四的:“你选的这是什么房间啊?卫生间都挤不下两个人。”   看着贺凌手上拿着的牙刷,他也不满意:“这种低端酒店的一次性牙刷特别难用,比钢丝还硬,再配上不知道什么牌子的牙膏,刷牙简直跟上刑似的。”   贺凌没说什么,只给他腾了腾地方:“要洗澡?进去吧。”   林与川还有点不好意思:“你站这儿,我怎么脱衣服啊?”   “都是男的,有什么不能脱的。”   贺凌这么说着,手上却加快了动作,没到半分钟就把自己收拾完了:“我走了,你自己慢慢洗吧。”   看他这么急匆匆地就要走,林与川有点不太高兴。   但他又说不出自己为什么不高兴,最后还是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贺凌关上房门离开了。   于是林与川只能继续不高兴地进去洗澡。   等他慢悠悠地洗完澡出来,刚刚迈出浴室,就在洗手台上看见了一支没拆封的牙刷,旁边还有一管崭新的牙膏。   看这包装,绝不是酒店提供的一次性用品。   林与川乐颠颠地把这两样东西捧起来,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又拿出手机把它们拍下来,明知故问地给贺凌发照片:【这家酒店服务这么好的吗?我就随口一说,他们居然还送了套新的牙具上来。】   没过一分钟,贺凌就回复他了:【什么酒店,不仅敢监听客人在卫生间说话,还敢趁客人洗澡的时候闯进去送东西,赶紧报警吧。】   贺凌很少这样配合他开玩笑,就这么简单的一条消息,林与川反反复复读了好几遍,无意间抬头一看,才蓦然发现,镜子里的他笑得跟个傻逼似的。   他刻意摆出一副严肃正经的表情,结果还没坚持到半分钟,那怎么都压不住的嘴角就又高高地扬了起来。   真不得了,他好像无意之间推翻了地心引力理论。 第15章   贺凌送贺昕去学校报了到,陪着她办理这个开通那个的,还给她开了个家长会,一屋子的家长里面,就属他最年轻。   等一切都安顿好了,他才带着贺昕回家,嘱咐道:“上学和放学都一定注意安全,遇到什么事就直接给我打电话。”   贺昕想了想,说:“哥,其实我可以住校。今天我看那些同学都挺面善的,不会有人欺负我。”   “不行。”贺凌否决道,“知人知面不知心,如果真有人欺负你,你也不会告诉我,我不放心整整一周都看不见你。”   见贺昕不说话,他又问:“你是觉得住得太远,不想每天在路上浪费时间?放心,我已经在看别的房子了。你先委屈一段时间,最多一个月,咱们就能搬家了。”   贺昕摇摇头,说:“我不委屈,也不怕累,但是我不想让你一直忘不掉那种委屈。”   他们都知道彼此还困在过去的岁月里,却又不约而同地伪装成若无其事的样子,不想让对方为自己担心。   贺凌沉默半晌,抬手摸了摸贺昕的头。   因着这桩事,他的心情算不上太好,脸色当然也好看不起来,搞得一直想要质问他的775都不敢冒头出来。   明明房都开了,两个人都抱一块儿了,775都已经被扔进小黑屋,以防偷窥宿主酱酱酿酿的现场了,结果被放出小黑屋之后,它才崩溃地发现,这两个呆子,浪费一晚上大好时光,居然什么都没干!   宿主到现在连一个“攻”字都还没挨上,更别提当上“渣攻”了。   这像话吗?   渣攻这两个字,显然同时包含了两个必要条件,只渣不攻和只攻不渣,都不足以被称为渣攻。   它这样一会闪出来一会闪出去,跟信号灯似的,贺凌当然注意到了。   贺凌没搭理它,但也没嫌它烦,就只坐在窗边发呆,看着窗外的万家灯火,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直到手机提示音滴滴叭叭地响起来,才把他从沉重的思绪里唤出来。   不用猜也知道,肯定是林与川发来的消森*晚*整*理息,这小子最爱把一句话拆成十句发。   贺凌没什么表情地点开来看,果然是他。   林与川的话很密,而且通常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想到什么就说什么,贺凌每次看他发消息都当作自己在听相声,还会不由自主地在脑子里用他的声线配音。   比如现在,只是给贺凌转达一个月度考核成绩而已,这么简单明了的事情,都能被他描述成紧张激烈的第N次世界大战。   贺凌略过那些夸张繁复的形容词,只从里面提取出几条有用的信息——个人考核成绩他排第三,但是小组成绩他们组一骑绝尘,所以综合下来之后,总成绩贺凌第一,许谌第三,应嘉礼第四。   而之前一直被工作人员捂得死死的小组考核评分标准也终于公布了。   除了考察各组的专业能力和舞台表现力,分工担当是否明确、团队配合是否默契、甚至曲目选择是否符合团队定位,还有其他的一些琐碎加分项和扣分项,也都被纳入了考核范围。   一一看完之后,贺凌才问:【你呢?】   林与川那边一直显示着“正在输入中……”,很难以启齿似的,好半天才把那几个字打出来:【呃,倒数第二。】   还行,总算没被淘汰。   不过他们组的加成这么高,林与川的总成绩还只有倒数第二,那只能说明他的个人成绩是板上钉钉的倒数第一了。   林与川当然也想到了这茬,为了找回点面子,快速转移话题道:【你知道倒数第一是谁吗?就是那天那个说咱俩坏话,还被我揍了一顿的黄毛!哈哈哈!今天他已经灰溜溜地搬到十三楼了。】   十三楼,是属于非出道组练习生的楼层。搬到那里,就意味着出道已经从一步之遥变成遥不可及了。   贺凌一顿,下意识联想到775给他灌输过的奇怪理论。   这难道就是775所说的,伤害过位面主角的NPC,都会遭到不同程度的反噬?哪怕主角没有亲自动手报复,他们也会不知不觉地开始走霉运?   林与川哪里知道他在想什么,还在没心没肺地傻乐:【这傻逼本事没有,逼话倒是挺多。要是把背后叭叭别人的时间拿来认真训练,说不定也就不会被淘汰了。】   贺凌的心情有一种说不出的复杂,但也没忘记纠正他的坏毛病:【说话文明点。】   林与川冤枉死了:【我又没说话!我是在打字!】   【打字也不行。脑子里形成习惯之后在镜头前脱口而出,这种事还少见么?】   林与川无言以对,憋屈道:【……行,我错了。】   谁知贺凌不仅没有见好就收,反而得寸进尺:【错了就完了?】   林与川把手机按得啪啪响:【我去扎半小时马步总行了吧!】   反正隔着屏幕,贺凌也不知道他到底扎了没有,他就口头上让一步,这叫大人不记小人过。   结果贺凌就跟他肚子里的蛔虫一样,轻飘飘就让他的算盘落了空:【开视频,我看看你的动作标不标准。】   五分钟后,林与川不情不愿的脸出现在贺凌的手机屏幕上。   然而,看清了贺凌的脸之后,他所有的不情愿就都消失得一干二净了。   靠,真他妈帅啊。   林与川悄悄在心里骂了一句脏话。不过这话可不能让贺凌听见,不然至少得加罚半个小时。   殊不知,贺凌也是这么想的。   可能是因为在家里,林与川打扮得不像平时那么用力过猛,只穿了一件简单的白T,头发也随意地垂下来,明明没有任何造型,却让他本就惹眼的五官更加突出。   再加上昏黄的灯光,营造出一种居家的氛围感,又让他身上多了一股温顺柔和的气质。   虽然明知道这只是假象,但还是能给人一种眼前一亮的感觉。   视频的计时界面一分一秒地过去,一大一小两个视频框里的人却像是施了什么定身魔法,谁也没有率先开口说话,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两人穷得连个不卡顿的网络都装不起了。   775看着都替他们累得慌,身子一扭,飞出去趴在了毫无所觉的贺昕头上,跟她一同看起了电视机里正在热播的电视剧。   很好,剧情很扯,演技很烂,根本演不出屋里那两个呆子一样腻人的眼神,对单身系统非常友好! 第16章   月度考核成绩发布之后,贺凌再来到公司,就发现周围人对他的态度明显发生了变化。   出道组的练习生们本来就是经过层层选拔才挤进来的,谁都不认为自己会比其他人差。   所以除了几个热衷社交,交友广泛的,多数人刚开始还是比较端着,各练各的,也不屑于组成什么小团体。   贺凌他们这组能在这次考核里拿到最高分,有一部分原因就是其他小组不够默契和谐,每个人都认为自己是全能ACE,都想在团体赛里独占高光,最后呈现出来的效果反而四分五裂,达成了一加一小于二的结局。   不过这一场考核足够让他们认清自己在出道组的位置,也认识到了团队选择和协作的重要性。   在这个前提下,独自改编舞蹈并尽心尽力带着组员训练,以一己之力把个人排名倒数第一的林与川从淘汰边缘拉回来的贺凌,自然就成为了所有人心照不宣在新一轮考核里拉拢的对象。   贺凌对这些五花八门的示好方式倒是没什么感觉,只要不碍着他上课和训练,也别太没眼色,在他正忙的时候拉着他说废话说个没完,这就行了。   然而,他没有反应,可不代表林与川没有反应。   这天,林与川刚跟贺凌一起在食堂坐下来,就有人一脸惊喜地过来说,他突然发现自己有个朋友居然就是贺凌之前待过的那个舞蹈工作室的一员,还说了个名字,问贺凌认不认识。   而当贺凌明显不怎么熟络地回答“打过照面,但没什么交集”之后,这人居然就这么一边说着“太巧了”,一边极其自然地坐下来了!   为了套这层近乎,背地里把通讯录都翻烂了吧?林与川咬牙捏紧了筷子。   偏偏贺凌还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他聊着,虽然态度不冷不热的,却也没明着不给那人面子。   于是对方顺杆就爬,甚至直接道:“杨老师总是说我跳舞没什么力道,你能不能教教我,怎么能跳得那么帅的?其实我vocal还挺不错的,咱们组队的话,既能一块儿学习,还能优势互补。”   贺凌还没说什么,林与川就大声反对道:“不行!”   那人吓了一跳,可见贺凌没什么反应,便大着胆子回呛道:“我又没问你。你能代表贺凌的意见吗?”   林与川这人有点背景,跟宋霖有点关系,这事大家都知道。   可这么久过去,也没见他得到了什么特殊待遇,实力在出道组又是垫底的,多数人对他的态度又从忌惮变成了轻视。   有后台又怎么了?皓星这么大一家公司,又不是宋霖一个人说了算。   艺人总监这名头听起来再好听,也只能吓唬吓唬他们这些小艺人,总不可能左右大老板的想法。   就他这实力,宋霖也不可能把他硬塞进出道团,那不是砸了公司的招牌么?   所以只要别在明面上过分得罪他,他们跟这人就是井水不犯河水,完全不在一个赛道上。   此刻见林与川被他拿话堵得一噎,他心里更是升起一点隐秘的快意来,笑着挑拨道:“你每天跟他寸步不离的,不就是想在考核里混个高分,不被淘汰出去吗?可他又没义务带着你,你总不能拦着他去跟更合适的人一起组队,拿到更高的分数吧?”   林与川的胸口急剧地起伏着,眼见他这是被气得狠了,贺凌立刻开口打断这人:“不好意思,我就是想带着他。”   旁边的两人俱是一愣。   贺凌接着道:“我们组现在的配置挺好的,我没有换人或者加人的打算,他们也没有离开的打算。”   说完,他还用胳膊肘给林与川来了一下,示意他别愣着了:“是吧?”   林与川点头点得像小鸡啄米似的,任谁来也看不出这刚刚还是一座差点就要爆发的火山:“就是就是。”   那人在这没讨着好,只能灰溜溜地离开了,离开的时候脸色还特别难看。   林与川这小气鬼,还冲着人家的背影做了个鬼脸,做完以后美滋滋地转回来问贺凌:“没想到你这么离不开我啊?”   “别臭美。”贺凌用筷子另一头戳了一下他的脸,“许谌和应嘉礼一个第三,一个第四,我是多想不开才会撇下他们重新组队?”   林与川撇撇嘴,很不满意这个回答:“那我呢?我一个倒数第二,你怎么不把我换了?”   “换人还要重新磨合,比教你还费劲。”   林与川气得差点把脸埋进餐盘里,特用力地扒了几大口饭,以示自己不满的抗议。   可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个动作是为了掩饰他高高扬起的嘴角。   “我就是想带着他”   ………靠,这人怎么每天都瞎撩人啊。   这天下午,出道组的大群里发布了一则通知,说是公司的影帝一哥刚刚新上映了一部电影,为了支持一哥的票房,给公司所有人都免费发放电影票,可以自行去前台领取。   刚好第二天就是周末休息日,大家都很高兴,商量着可以一起去看,看完还能顺便进行点别的娱乐消遣,就当是各组的团建了。   林与川也有点感兴趣,倒不是想参加所谓的团建,但是一起看电影什么的……也太内个了吧?   他竖着耳朵等了半天,终于等到了应嘉礼主动提起这事。   这一刻,应嘉礼在他心里的形象分瞬间翻了几十倍。   没想到贺凌却表示自己有事,没法跟他们一起去了,祝他们玩得开心。   林与川失望之下,也推说自己没时间,要忙别的。   结果这天下班,他跟着贺凌一起下楼,转头就看见贺凌去前台领了一张电影票。   林与川登时怒道:“你不是说有事没法去吗!”   现在又是要跟谁一起去!   贺凌都不知道这人一天到晚哪来的这么多火气:“……我没法去,但我妹可以。”   “……哦。”林与川的气势弱下去,挠了挠脸,还是没忍住问,“你有什么事儿啊?”   也没什么不能说的,贺凌直接道:“租的房子马上到期了,在物色新的房子。在网上看中了几套,就等着明天一起去实地看了。”   要是顺利的话,说不定当场定下签了合同,后天就能往里面搬了。   贺昕现在每天上学放学在路上耽搁的时间太多,这事没法继续拖。   林与川还没有过这样的经历,一听就觉得新鲜,当即自告奋勇道:“我陪你一起去吧!”   贺凌费解地看向他:“这又不是什么好玩的事。”   跟你待在一块儿就好玩啊……   这话林与川没敢说出口,其实他自己心里想想也觉得肉麻。   他抖了抖身上的鸡皮疙瘩,耍赖道:“我就是想去。而且你想想,你在网上聊的都是陌生人,你怎么知道他们是好是坏?万一借着看房的名义,把你骗过去劫财劫色,先奸后杀……”   “行了行了。”听他越说越离谱,贺凌眼皮一跳,懒得继续跟他扯皮,“明天早上七点,起晚了我可不等你。”   说是这么说,可第二天早上七点半,林与川一睁眼就发现自己睡过了,简单洗漱一下就着急忙慌冲出大门的时候,还是在外面看到了贺凌等待的身影。   看见他,贺凌也没有半点意外的样子,一脸“我就知道你起不来”的了然。   林与川赶紧心虚地冲他笑笑,紧急采取挽救措施:“我开车载你去吧,这样能快点儿。”   “可别。”贺凌阻止道,“一看见你那豪车,中介还不得拿我当冤大头宰?来吧,带你体验一下劳苦大众的日常生活。”   早高峰的地铁是真挤,肉贴着肉,人挤着人,林与川刚硬着头皮上来就后悔了。   他难以理解地问贺凌:“周末早上怎么也这么多人啊?今天又不用上班。”   话音刚落,他就发现周围好几个人都向他投来了异样的目光。   贺凌把他圈在一个角落里,尽量把他跟人群隔离开来,闻言低声道:“不是人人都有双休。”   775见缝插针:【住在市中心豪宅区的少爷,怎么会理解普通人的生活呢?】   很难得的,贺凌这次居然没有对它的言论嗤之以鼻,而是垂下了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   林与川一顿,而后突然想起来,贺凌现在住的地方附近连地铁都没有,而他每天搭乘的公交,拥挤程度并不亚于现在他们身处的这班地铁。   有人急着下车,有人挤着上车,一波又一波的人群冲击着贺凌的后背,贺凌却始终稳稳地站在原地,牢牢地把他护在这一角小天地,任谁也碰不着他。   这距离实在太近了,近得他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贺凌呼吸间温热的气息正轻轻地掠过他每一寸肌肤。   周围人群喧嚣,广播音也嘈杂,可这些声音加在一起,都没能挡住林与川听见自己怦怦作响的心跳。   “太挤了,还开得这么快……我有点站不稳。”   他此地无银地先给出理由,又孤注一掷地闭上眼睛,然后不待贺凌反应过来,就猛地伸出双手,紧紧抱住了贺凌。 第17章   贺凌没有推开他。   但是林与川并没有特别高兴,因为贺凌也没有回应他。   他们就一直不尴不尬地维持着这个姿势,直到贺凌推了推他,提醒他到站了。   林与川手忙脚乱地松手放开他,赶紧为自己找补:“那个……刚刚人太多了,我手没地方放。”   说完,他简直恨不得给自己来一巴掌。什么叫手没地方放?他的手是后来安装在身上的吗?   什么是多说多错,越说越错,他总算是明白了。   好在贺凌看起来也不是很在意,只说:“下次不带你挤地铁了。早知道这么多人,就打个车了。”   可他越是表现得无所谓,林与川就越是抓心挠肝地想知道,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两人一路无话地往目的地去,跟中介碰头的时候,中介甚至都没看出来他们俩是一起的。   上午先看了两套房子,过程中贺凌的神情始终都淡淡的,看不出满意还是不满意。   倒是林与川,把挑剔和嫌弃都写在了脸上。   看完之后,贺凌对中介说了句“再考虑一下”,那中年男人便拉下了脸,阴阳怪气道:“这个价位能租到个能住的房子就不错了,哪会有十全十美,什么都合你心意的房子?”   “小伙子,别太心高气傲了。现在不抓紧定下来,回头就连这样的,你都未必能租得到!”   贺凌一抬眼,不退也不让:“我又没拿着地下室的价位让你给我找别墅,这个价位不就是租房市场的平均价位?要不是为了找个合心意的房子,我找中介干什么,路边贴的小广告上面不全都是房源?”   不欢而散之后,贺凌先带着林与川去吃了顿午饭。   饭桌上,林与川问:“你跟中介呛起来了……上午那两套房子是不是就白看了?”   其实他脾气比贺凌急多了,一听见中介说话那么不中听,当时就特想张口骂他。   不过怕自己说错话之后害贺凌租不到房子,他才强忍了下来。   贺凌把服务员刚送上来的菜推到他面前,没什么所谓地说:“只要让他赚到这笔中介费,别说呛了一句,哪怕是跟他打了一架也没事。”   “不过我本来就没看中那两套房子,他在网上跟我说,离地铁站只要二十分钟,结果竟然是开车要开二十分钟。”   林与川一听,差点把刚喝下去的水呛出来。   他哪里见识过这种操作?   别说跟这种无赖的中介扯皮了,就连亲自跑腿看房子这种事,他都没有经历过。   贺凌猜得到他在想什么,说:“下午你就别跟我一起了,这么热还这么晒,也没什么好玩的,没必要,回家去吧。”   他生活里非常普通的日常,却是林与川这辈子都无需经历的,偶然撞上一次,都要当成新奇有趣的游戏来体验。   贺凌早上才刚把他从市中心寸土寸金的豪宅区接出来,没让他开他的豪华超跑,却带着他挤了一次拥挤嘈杂的地铁,后面又带着他去看了两套又旧又破的老房子。   就连现在吃的,也是简陋的路边小店。   没有什么对比会比这更加鲜明了,贺凌想。   他们终究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一起在练习室里流汗,一起吃免费的公司食堂,甚至一起住便宜的低端酒店,这些经历再新鲜,再美好,也只是林与川漫长而精彩的人生中一段短暂的插曲而已。   如果林与川够聪明,甚至根本不需要太聪明,只要他没有那么蠢,他就一定会知难而退。   然而,林与川还真就有这么蠢。   他不大高兴地戳着盘子里的食物,问:“干嘛赶我走啊……我又不会妨碍你。”   其实他更想问,贺凌对他这么冷淡,是不是因为在地铁上被他抱的那一下吓到了?   不过看着盘子里的菜,没有葱花,没有香菜,没有姜末,也没少肉,他又觉得,贺凌应该还是很在乎他的。   这声音可太委屈了,贺凌也下意识放软了语气:“没说你妨碍我,是怕你觉得无聊。”   林与川惯会抬杠:“我都没觉得无聊,你凭什么替我觉得无聊?那句话叫什么来着……子非鱼,安知鱼之乐?你非我,安知我无聊?”   贺凌差点被他绕晕了:“别聊不聊的了,你继续跟我一起,想回家我都不放你走,行不行?”   林与川满意了:“这还差不多。”   下午约的是另一个中介,服务态度倒是比之前那个好上不少。   可还是没有什么好房子,不是周边环境太混乱保证不了安全,就还是老问题,离贺昕的学校太远,交通也不方便。   眼见着天都快黑了,贺凌还是没有找到合适的房子,林与川忍不住问:“要是今天一直找不到,那怎么办?”   “那就明天继续看。”贺凌淡淡道,“去市场买个菜还要货比三家呢,刚何况房子这么重要的东西,不能勉强将就。”   775终于看不下去了,飞出来指点道:【位面主角那么有钱,家里有那——么多套房子,你随便撒撒娇,卖卖惨,他一心软送你一套,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吗?笨!】   这届渣攻不行啊,怎么混得这么惨,还连这么简单的小事都要靠它点拨?   还是它以前带的渣攻省心,到这个阶段,已经能把主角啃得渣都不剩了!   贺凌却依然对它视若无睹,转身对中介道:“我把预算再提高一千,麻烦您再帮我找找更合适的。”   “再加一千可能也找不到……那两千,成么?别的都好说,就是安全和交通,这两样最重要。”   林与川在一旁听着他这样讨价还价,心里特别不是滋味。   在他眼里,贺凌一直是无所不能的,在竞争激烈的出道组都能脱颖而出,无论多大的难关在他眼里都像个小水坑似的,却没想到他也有这样窘迫的时候。   他不想看贺凌这样。   中介一走,林与川就冲贺凌掏出了手机,演技还特别浮夸:“我刚刷朋友圈,看见有个朋友的房子想往外租,好像还挺符合你的要求的,你看看呗?”   贺凌看着他献宝似的表情,再看看他手机里的图片,只一眼就道:“这房子挺贵的吧?”   “不贵不贵,我帮你问了,刚好是你的预算上限,一分不多一分不少,嘿嘿。而且位置也特合适,真的,就在公司和你妹妹学校的中间,你们俩上学上班都特方便。”   眼见贺凌沉默着不答话,林与川有点急了:“是不是这个入不了你的眼啊?也是,这装修也太过时了。没事,我再翻翻,肯定还有更合适的。我朋友圈那些人天天发租房信息,跟中介似的,可烦——”   话还没说完,林与川的声音就戛然而止了。   因为贺凌突然把他圈在了怀里,还在他耳边用那种特性感,性感到简直让他腿软的声音说:“谢谢你。”   从小到大,贺凌收到过的善意虽然不多,但也并非完全没有。   可只有一个林与川,眼巴巴地、换着法儿地把好东西捧到他面前,生怕他不肯收下,还要绞尽脑汁编出一套保护他自尊的说辞来。   只有一个林与川。 第18章   第二次月度考核在即,出道组的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开启了起早贪黑的训练模式。   而且根据小道消息——即应嘉礼的人际关系情报网,他们互相加油打气的口头禅之一就是:“林与川都开始努力了,我们凭什么不努力?”   第一次听说这句口头禅的林与川怒道:“我明明一直很努力好吗!”   他不仅上班的时候要在公司的练习室里浑汗如雨,下班之后还要在跟贺凌的视频通话里刻苦训练,如果单论练习时长,他大概是出道组里面最勤奋的人了。   许谌安抚他道:“淡定,拉踩是娱乐圈最常见的营销手段之一。”   道理林与川当然懂,但这也不影响他继续生气。   直到贺凌开门进来,看见气呼呼坐在地上的林与川,走过来顺手摸了把他的脑袋,问:“这是怎么了?”   然后两位队友就目瞪口呆地看着林与川硬生生转成了岁月静好、云淡风轻的平静神情,无辜道:“没有啊。”   ……这位变脸大师不去发扬传统文化,跑来跟他们竞争什么男团偶像?   趁这两人又去角落里一对一单独特训了,应嘉礼悄咪咪地跟许谌咬耳朵:“你有没有觉得,他俩最近越来越不对劲了?”   当代神探许谌早已发现端倪:“就是从那个周末开始的。”   应嘉礼脑洞大开:“难道他们拒绝我们一起看电影的邀请,是因为他们单独偷偷跑去看了?”   许谌的联想能力显然更丰富一些:“看他们现在这个状态,肯定不止看了电影。”   应嘉礼震撼道:“难道……难道……他们还一起去别的地方玩了?不会是去酒吧了吧?因为我说我从来没去过,所以他们不愿意带我这种小白玩儿?”   “……”许谌把歌词单覆在了自己的脸上,深感自己跟这个真小白探讨这种八卦,可真是一件再荒谬不过的事情。   与此同时,角落里的两个人却没像许谌想象中的那样,在讨论什么风花雪月的话题。   贺凌边给林与川纠正动作,边在他耳边低声道:“你最近低调一点,少跟别人起争执。”   林与川不服气道:“我有经常跟别人起争执吗?说得好像我很爱惹事一样。”   贺凌心想你还不够爱惹事么,嘴上却没跟他争这个,只跟他说:“出道组有人出事了。”   林与川一惊:“什么?”   事情好巧不巧发生在月度考核之前,地点好巧不巧是在恰好坏了监控摄像头的练习生宿舍,而主人公呢,好巧不巧正是当初说林与川和贺凌坏话,还跟林与川打了一架的两个当事人之一。   这两个人里面,其中一个黄毛在上次的月度考核里被淘汰了,而另外一个卷毛,则是莫名其妙从宿舍楼梯上踩空滚了下去。   伤筋动骨一百天,就算他能在出道之前康复,也赶不上几次考核选拔了。   贺凌心情复杂地看着林与川满是震惊的脸。   原来这就是775所说的,独属于位面主角的气运。   凡是得罪和伤害他的人,即使主角没有亲自动手报复,甚至主角都快要把他忘在脑后了,这人也休想躲过反噬。   过了好一会儿,林与川才反应过来,期期艾艾道:“你是不是怕我太……太优秀,抢了别人的风头,招来别人的嫉妒,再不小心被别人陷害了,所以才让我低调啊?”   这话他自己说着都有点不好意思,搞得好像是他多自恋似的。   可是除了这层意思,他也想不出来贺凌还会有什么别的用意。   “……”   贺凌眨了眨眼,看起来好像被绑架了一样。   他明明是怕林与川一跟谁起冲突,谁就立马遭殃。时间长了,次数多了,肯定会有人猜测这是不是林与川在背地里实施报复,到时候林与川就算浑身上下长满了嘴,也解释不清。   但是看着林与川又忐忑又骄傲的眼神,贺凌突然觉得,就这样让他误会着好像也没什么,反正只要最终目的能达成就行。   所以贺凌思索片刻,还是含糊应了声:“……嗯,是。”   林与川感动死了:“没想到你对我的评价这么高。不过我其实,也没有那么好……吧?”   贺凌哪能不知道他想听什么:“……有。”   看着林与川越来越亮的眼睛,他生怕林与川不顾外人的存在直接扑上来,连忙转移话题道:“行了,赶紧练舞。”   林与川心满意足地转过去,一边练动作还一边愉悦地哼着小曲,贺凌无语地给了他一个脑瓜崩:“认真点,小心到时候上了场也下意识哼出来别的歌。”   以前他这样教训林与川,林与川要么会瞪着眼睛跟他闹脾气,要么就敢怒不敢言地在心里偷偷骂他。   可现在被他这样对待,林与川只觉得心里美滋滋的。   什么?说贺凌管他管得太宽太严?   也不仔细看看,贺凌除了他,还这样管过别人吗?   至于贺凌是领了工资才办事的,这事早就已经被林与川忘在脑后了。   训练结束的时候已经天黑了,外面还下起了瓢泼大雨,他们几个都没带伞,结果在应嘉礼和许谌期待的目光中,林与川为难道:“我今天开的车是两人座的。”   应嘉礼和许谌:“……”   行,这副驾驶是留给谁的,也不用人家明说了。   还好贺凌比较有队长风范,主动道:“我给你们叫车吧。”   把两位队友送上出租车之后,林与川兴奋地朝贺凌招手道:“快来快来。”   他一直想让贺凌坐一回他的副驾,谁知贺凌每次都能找到理由回绝,这次可没有借口了吧!   贺凌看着他跃跃欲试的模样,到底还是没有拂了他的好意。   结果把车开到贺凌租的房子楼下之后,这人居然还不乐意走了,抓耳挠腮道:“我有点渴了,能上去喝杯水吗?”   贺凌指指不远处的便利店:“你现在去买一瓶,立刻就能解渴。”   林与川垮下脸道:“我又不是没去过你家,上去坐坐也不行吗?”   上次还是他帮着贺凌一起搬家的呢,还趁机加了贺凌妹妹的联系方式。   贺凌没什么表情地看了他好一会儿,差点把林与川看毛了,才憋不住笑道:“行,怎么不行。快上去吧,待会贺昕就得睡觉了。”   “……靠,你又吓唬我玩儿!” 第19章   见到林与川,贺昕很是高兴,亲昵地叫道:“与川哥哥。”   不是她自来熟,而是因为上次林与川来帮他们搬家的时候,特地给她带了一份,对她来说特别丰厚的见面礼。   一整套的文具用品,大到书包小到贴纸,应有尽有,不仅全是她日常学习的时候用得到的东西,而且没有一样不是她这个年纪的小女孩儿最喜欢的款式。   贺昕当时眼睛就亮了,等贺凌点头示意她可以收下之后,立马欢天喜地地接过了这份礼物。   贺凌当时看着她那简直恨不得冲过去抱着林与川亲一口的表情,顿感自己责任深重。   不然日后任谁送一份合她心意的礼物,就能把他这个傻妹妹拐走,那可就糟了。   林与川这人也是,明明平时在外面拽得跟谁都欠他钱似的,结果一到贺昕面前,就特别做作地摆出一副温柔知心大哥哥的模样。   贺昕在学习之余玩什么游戏,追什么动漫,贺凌都一无所知,再加上他平时忙着赚钱养家,自然没时间也没话题可以跟贺昕聊。   而一见到林与川,她可算是找到了知己,共同话题一个接着一个,根本停不下来,看起来好像她跟林与川才是同龄人一样。   贺凌在一旁听着他俩聊,直到时间差不多了,才对贺昕道:“该睡觉了,明天还要上课。”   贺昕还是很听哥哥的话的,闻言也不磨蹭,立刻就起身道:“与川哥哥,我下次再跟你说。”   林与川不动如山地坐在沙发上,笑着冲她挥挥手:“快去睡吧,晚安。”   “晚安!”   贺凌解决完这个,也该解决那个了:“你——”   结果他刚起了个话头,林与川就一头倒在沙发上,试图耍赖:“不行了,我好困,睁不开眼睛了。别喊我,让我先睡一会儿。”   贺凌:“……”   这蹩脚的演技,谁信谁是傻子。   他走到林与川身边,正要把人拉起来,林与川就嚷嚷道:“干嘛干嘛?现在让我开车回家,就是想让我疲劳驾驶,万一出事了你负责吗?你这是谋杀!”   贺凌曲起腿,用膝盖顶了下他,结果一不留神,居然正顶上了他的屁股:“起来,去屋里睡。”   他家里还有个妹妹,林与川这么一个成年男人大喇喇地睡在客厅里,像话吗?   林与川满脸通红地捂住自己的屁股,利落地翻身坐了起来,一点也看不出刚刚还是“睁不开眼睛”的状态,好半天才从嗓子眼儿里挤出一个字来:“……噢。”   好不容易平复了心情,他同手同脚地跟着贺凌进了卧室,结果又被贺凌赶了出来:“你先去洗澡,我换个床单。”   怕贺凌嫌他麻烦,以后再不想让他来了,林与川忙道:“不用换,我睡你的就行。”   话一说完,贺凌还没让他注意言辞,他自己先愣住了。   睡你……靠,睡谁?睡贺凌?   这是他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事儿。   可这一旦开了头,后面会不由自主地联想到什么,可就不是他森*晚*整*理自己能控制的了。   反倒是贺凌没什么反应,扔给他一套睡衣:“赶紧去。”   林与川满脑子都是刚刚自己脱口而出的那句话,像丢了魂儿似的进了浴室,被冷水淋得一激灵才惊醒过来。   等他洗完澡,换上贺凌的睡衣,刚刚好不容易被凉水镇下去的那些思绪就又飞了出来,烧得他从头到脚都开始发热发烫。   这还是他们第一次睡一张床呢……   结果一出浴室,林与川的心就凉了。   贺凌把沙发铺得板板正正,枕头和被子都摆好了,一看就知道今晚打定了主意不想跟他一起睡。   看见林与川出来,贺凌就只嘱咐他快点擦干早点睡,然后跟他擦肩而过,也进了浴室。   林与川站在原地纠结了半天,最后一咬牙,抱起沙发上的枕头和被子就冲进了贺凌的卧室。   要是贺凌问起来……问起来,他就说,他怕贺凌在客厅睡感冒了,耽误他们组的月度考核!   没错,就这么说。   过了好一会儿,贺凌终于回来了。   林与川紧紧闭着眼睛,直挺挺地躺在床上装睡。   他听见贺凌轻手轻脚地关上门,又轻手轻脚地走到床边,站在他旁边看了他一会儿,一直没说话,倒像是一种严肃的审视和批判。   林与川藏在被子下面的手顿时紧张地抓住了被角,心想,这是怎么了?   难道是怪他把枕头被子偷偷抱了回来?   还是怪他洗完澡之后忘了收拾浴室,搞得满地都是水?   总不能是怪他占的地方太大吧?这床宽明明有一米八!   直到他听见贺凌轻飘飘地问了句:“诶,你穿内裤了么?”   靠!   林与川猛地睁开眼,这睡是一秒也装不下去了。   经过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他最后还是承认了:“……没。”   “刚刚才想起来忘给你拿了。”贺凌转身去柜子里拿了条新的扔给他,“换上吧。”   见林与川浑身僵硬地攥着那条内裤,一动都不敢动,贺凌了然道:“我把灯关了,你换吧,放心,我看不见。”   说完,他就去关了灯,然后绕到另一边,上床躺下了。   黑灯瞎火的,也确实是什么都看不见,只是在这样黑暗又静谧的环境中,布料摩擦发出的窸窣声响更加引人遐想。   贺凌悄悄地在心里数着:一、二……   没坚持到三秒钟,林与川终于受不住了,跳下床道:“我……我去卫生间换!”   一片漆黑之中,突然传出了“咚”的一声,也不知道是他慌乱之中撞到了哪儿,但是听他紧接着就生龙活虎跑出去的声音,应该没什么大碍。   贺凌好整以暇地躺在床上,换了个更为放松的姿势,微微翘起了唇角。   又是见缝插针地登门做客,又是想方设法地赖着留宿,又是偷偷摸摸地把他的枕头被子抱回来,他还以为林与川多有本事,接下来还要趁热打铁搞出什么大动作。   没想到这就是一只纸扎的老虎,一捅就破,稍微进一寸他都受不了。   床头上方,仅贺凌一人可见的光团一闪一闪,将这一切都看得分明,无声地针对自己的现任宿主吐出了两个字的评价:【蔫坏!】 第20章   林与川有惊无险地通过了出道组的三次考核,每一次都恰好卡在淘汰的边缘。   这让许多人都对他的后台和背景叹为观止,明里暗里来跟他套近乎的人也越来越多了。   然而,只有林与川自己知道,宋霖是真的没有插手干涉过出道组的内部考核。   这个考核的本来目的就是筛选出最适合这个组合的成员,所以保障公平性是非常必要的。   宋霖的打算,也只是在决定好出道名单之后,让林与川空降插进去,并没有想让他挤掉谁的意思。   能让他一次又一次晋级的“后台”,是训练时贺凌严厉又细致的指导,是他练到崩溃时贺凌难得展露出柔情的安抚。   最重要的是,贺凌说想跟他一起出道。   到第四次考核的时候,林与川的个人成绩已经摆脱了倒数的名次,而综合了小组成绩之后,更是已经跃居出道组的中上水平。   众人对此大跌眼镜,却顾不上议论,因为此时距离公司选定组合成员的出道组最终决选,已经不到一周了。   “小道消息,小道消息,组合名和人数都已经定下来了!”   消息最为灵通的应嘉礼率先给队友们通风报信。   林与川立刻感兴趣道:“叫什么?几个人?”   “不是四个就是六个,叫……”   他似乎很难以启齿似的:“大概,也许,应该……不是叫追光男孩,就是叫逐光男孩。”   场面像是被按下了定格键,顿时变得鸦雀无声。   良久,许谌率先开口:“你……没听错吧?”   林与川的嫌弃更加溢于言表:“这么土!”   而贺凌……   贺凌唤出了775,第一次主动向它问及未来。   如果团名真的有这么土,那他觉得,把林与川拐出去组个双人组合好像也不是不行。   反正爆火的气运在于林与川,又不在这个团本身。   好在775嘚瑟了好一会儿之后,还是大发慈悲地给了他一个否定的答案。   许谌怀疑地看向应嘉礼:“你这次又是从哪里听来的消息?”   不会是出道组的其他人,为了劝退竞争对手故意放出的假消息吧?   不然他实在想不出公司作出这个决定的理由。   应嘉礼满脸无辜:“网上都已经传开了呀!”   网络上确实正在热议这则消息。   一开始是在某个小众论坛,某位不知名的网友爆料了这个消息,而后引起了小范围的讨论。   接着帖子就被转载到主流媒体平台,彻底进入了大众视野,皓星娱乐却一直没有出面否认,任由舆论猜测纷纷。   就在关注度到达顶点,已经隐隐出现了下降趋势的时候,最初出来爆料的那个小号却突然注销了。   这个举动彻底引爆了这则爆料的讨论度。   无声无息注销账号,除了违背保密协议被皓星制裁,网友们再想不到别的可能。   应嘉礼和林与川相对哀嚎:“看来是真的了。怎么能叫这个名字?我接受不了!”   许谌跟贺凌对视一眼,却是同时在心里有了定论。   娱乐圈最常见的烟雾弹营销而已,先遮遮掩掩放个噱头勾起大众的好奇心,越是离谱就越容易引起关注。   至于反转之后会不会被吐槽,会不会被人骂博眼球……靠热度吃饭的圈子,无人在意才是最大的输家。   皓星已经是一家运作模式十分成熟的娱乐公司了,他们作为练习生没必要考虑这些,先挤进出道团才是头等大事。   吃饭的时候,林与川还是唉声叹气的,贺凌看不下去,只能提前跟他说了自己的猜测。   林与川惊喜道:“真的?”   “不信你去问宋总监。”   林与川本来就对他深信不疑,哪里还需要去找宋霖验证,当即叹道:“你可真聪明,我怎么就想不到,原来还有这样的宣传手段?”   贺凌心里对他这溢于言表的崇拜受用得很,面上却还要端着:“快吃,吃完去找王老师加训一下。”   他唱歌没有感情这个问题,几个月来在王老师的指点下已经改善了很多。   现在他的vocal水准虽然没法跟许谌这样的主唱相提并论,但是作为一个男团成员来说,已经够用了。   王老师对他的进步当然很是惊喜:“你现在的感情越来越充沛了,歌词的层次感也揣摩得很到位,特别是最近这一个月,每次你都能带给我全新的感受。”   “你是怎么做到的,像是突然开窍了一样?是因为看了我推荐给你的那些爱情电影和爱情小说吗?”   贺凌摸了摸鼻子,心虚地含糊应了一声。   他对不起王老师,其实那些电影和小说,他根本就没有打开过。   至于怎么突然开的窍……这问题也不能只问他一个人。   王老师又说了一些鼓励的话,这才放他离开,让下一位练习生进去。   下一位练习生进去之前还冲贺凌勾了勾手,让贺凌在门外等着他,待会他们还要一起去接妹妹放学。   贺昕最近考到了班级第一名,作为奖励,贺凌带她去了一次游乐场,而林与川则承诺说要请她吃一顿大餐,时间就定在今天晚上。   贺凌边倚在走廊的墙上等他,边低头翻看着手里的培训手册。   皓星对艺人的培训是全方位的,大到公关话术,小到自拍角度,全都一一给出了正面示范和反面案例。   就在他努力分辨着图上的两张明星自拍到底有什么差别时,耳边突然响起了一道惊讶的女声:“贺老师?”   贺凌下意识抬起头,发现眼前的女生有点面熟,再仔细一回忆,才想起来对方是他以前在K姐的工作室教过的一个学员。   许久未见,难免寒暄。   平平无奇的一个社交场景,却让775兴奋得两眼放光。   这不就是渣攻背叛、主角黑化的第一步——见异思迁嘛!   这个剧本,它可再熟悉不过了!   这么长时间过去,可算让它逮着了机会。   一定要让位面主角撞破!撞破撞破,速速撞破!   屋内,林与川正低头看着歌词,却突然一阵头昏眼花。   他看不见的是,一个光团正飞速地在他眼前晃过来又晃过去,边晃还边“嘿呦嘿呦”地给自己加油,铆足了劲想要把他晃晕。   王老师见他不对劲,忙问他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林与川说自己头晕,她便赶忙让林与川去休息,还不忘嘱咐他去医务室看看。   结果他刚一推开门,就正撞上贺凌在跟一个外貌出众的女孩子相谈甚欢。   林与川顿时就被滔天的怒火冲得神清气爽。   头也不晕了,眼也不花了!   成功把人引出来的775却是悄悄地飞回了贺凌身后,深藏功与名。   然而,出乎它的意料,明明门把手都已经快要被林与川捏到变形了,他却还只是站在原地看着贺凌对别人微笑,同别人畅聊。   换成从前,位面主角早就该冲上去,径直把他们掰开了才对。   今天这是怎么了?难道就因为对面的人换成了一个女孩子?775百思不得其解。   硬生生熬到了两人道别之后,林与川才上前去,没事人似的对贺凌道:“走吧,别让你妹妹等急了。”   他预订的餐厅楼顶有一个布置得很漂亮的天台,是很多人会特地来拍照的网红打卡点。   对两个成年男人来说,这里有点过于花里胡哨了,但对贺昕这个十几岁的女孩来说,却是刚刚好。   刚放下筷子,贺昕就迫不及待拉着他们两个一起去拍照片,乐此不疲地摆了许多pose,结果把自己累得够呛,还没到家就困得直接在车上睡着了。   林与川把车停下之后,贺凌晃晃贺昕的肩膀:“醒醒,到家了。”   贺昕迷迷糊糊地坐起来,打开车门就下去了,贺凌却没有立刻跟上去,而是看向驾驶座上的林与川:“不上去坐坐?”   真是风水轮流转,之前还是他撒泼耍赖硬要“上去坐坐”,现在却是贺凌主动请他“上去坐坐”了。   林与川有点想傲气地拒绝,但又怕他一拒绝,贺凌还真就放弃让他上去了,于是只好傲气地回头确认道:“这次可是你请我上去的。”   看见贺凌无语地点了一下头之后,林与川在心里恶狠狠地想,既然这是贺凌自找的,那可就别怪他不客气了!   他恶狠狠地跟着贺凌上了楼,恶狠狠地洗了澡,恶狠狠地换上贺凌的睡衣和新买的内裤,又恶狠狠地躺在了床上。   关了灯,贺凌用手臂支着脑袋倚在一旁,侧身对着他无奈地问:“你今天是怎么了?生什么气呢?”   林与川又在黑暗中恶狠狠地瞪了贺凌一眼,嘴上却硬气极了,不肯承认:“我什么时候生气了?”   “没生气?”贺凌惊奇道,“上次跟贺昕拍照的时候,你笑得连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结果今天呢,瞪得比谁都圆。”   “……”林与川咬牙道,“我说不定马上就要出道当大明星了,拍照时有点偶像包袱还不行?”   贺凌轻笑一声:“行,大明星。那吃饭的时候,你连平时最喜欢的那几道菜都不夹了,这又是为什么?”   林与川挠挠脸,没想到自己还露出了这么个破绽:“我……这家店品控不行,那几道菜都没做好。”   他一整晚都心不在焉的,哪里还记得自己夹了什么,吃了什么?   不过,贺凌居然会仔细地观察他,连他吃什么没吃什么都注意到了,这倒是让他心里一甜。   “哦——”贺凌意味深长地拖长了声音,而后突然话锋一转,“没做好,你还全都吃光了?”   林与川这才反应过来:“靠!你又诈我!”   床铺无声地震动了几下,是贺凌在笑他。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林与川瞬间恼羞成怒,猛地扑上去,隔着被子给他来了一拳:“笑什么笑,不许笑!”   知道他今天有多愤怒,多委屈,多迷茫吗?   这人不仅对他的心情一无所知,居然还敢嘲笑他!   隔着被子,这一拳倒是没多大力道,可他整个人都扑了上来,被子可没有这种级别的防御力。   贺凌直接被他压在了身下不说,他还结结实实地趴在了贺凌怀里。   被他这莽撞的动作吓了一跳,贺凌连忙锢住他,以防他继续发疯:“到底是谁惹着你了?”   见林与川只是喘着粗气却不吭声,一看就是气狠了,他又琢磨着问道:“我替你去报仇,行不行?”   他是真的想不出,究竟谁有这么大的能耐,不仅能让林与川这种暴脾气的少爷这么生气,这么憋屈,还能让他没法第一时间报复回去,憋得狠了也只能在背地里偷偷发泄。   林与川声音都哑了不少,但听起来还挺当真:“怎么报?”   贺凌拍了拍他的脑袋,安抚道:“你想怎么报就怎么报。”   林与川似乎并不相信,确认道:“真的?想怎么抱就怎么抱?”   “真的。”贺凌突然有了一种不太妙的预感,以防万一,他补充道,“别违法就行。”   他可不想还没作为男团成员登上娱乐新闻,就先登上了法制新闻。   然而下一秒,贺凌就意识到,他的预感没错,但方向错了——   “叭。”   林与川猛地凑上来,然后恶狠狠地亲了他一口。   ……可惜夜里太黑,没对准,只亲到了他的嘴角。 第21章   房间里一片死寂。   然而此刻, 比这难以言喻的气氛更加僵硬的,是林与川的身体。   隔着一层被子,他直挺挺地趴在贺凌身上, 脑子里只剩下一团浆糊, 对自己刚刚的冲动行为简直难以置信。   他……亲了贺凌?   贺凌……被他亲了?   就这么安静顺从地默许他亲了,没有反抗, 没有粗暴地一把将他推下去, 更没有对他破口大骂,说他是变态?   两个人就这样一上一下, 保持着这个过分亲密的姿势,不知僵持了多久,贺凌终于动了动。   意识到贺凌想把他推开, 林与川立马恶声恶气道:“干嘛!”   理不直气也壮。   虽然是他强吻贺凌, 还赖在贺凌怀里不走的没错, 但是抛开事实不谈, 贺凌难道就一点责任都没有吗?   要不是他主动请自己上来坐坐, 要不是他暗示什么“想怎么抱就怎么抱”, 甚至追溯得更远一点,要不是他先跟人家女孩儿聊得眉开眼笑热火朝天……   林与川还没来得及在心里把锅甩完, 就听贺凌道:“手要被你压麻了。”   “……哦。”   林与川赶紧从他身上滚了下来, 还下意识捉住了他的手,稍显狗腿地开始按摩。   贺凌用另一只手摸索着打开了床头灯, 说:“以后睡前还是要开个灯, 不然干什么都不方便。”   这话跟他说有什么用?他又没办法天天跟贺凌一起睡。林与川没接茬,只腹诽道。   再说, 干什么……睡前不老老实实睡觉,还能干什么?他的耳尖悄悄泛起一点红。   给贺凌按了好一会儿, 林与川的手都已经按酸了,却又听他悠悠地说:“其实,刚刚是我的右手快要麻了。”   林与川低头一看,他拽着贺凌的左手按了半天。   靠!又骗他!   什么尴尬羞涩都顾不上了,林与川勃然大怒:“你不早说!”   贺凌施施然收回了还被他攥着的手,一脸无辜道:“你又没问。”   林与川看着他那张无论什么时候都游刃有余,仿佛一切都尽在他掌握之中的脸,突然升起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来。   每一次都是这样,每一次都是这样。   贺凌随随便便扔下一句话,就好像在狗面前丢下一块骨头一样,轻而易举就能溜得他团团转。   他不怕被耍,也愿意围着贺凌转,可他不想贺凌真的把他当成一个不重要的物件,想起来就逗弄着玩一会儿,想不起来就随手丢到一边。   林与川滚回自己那边躺下,一把扯着被子蒙过头顶,咬牙道:“睡觉了!”   贺凌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不好,这不只是生气了,更是伤心了。   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玩脱了。   他挨了过去,连人带被子一起裹进怀里,诚恳道:“我错了。”   “大明星大人有大量,原谅我一回行不行?”   大明星本人并不想理他,埋在被子里面的脸却越来越热。   都怪贺凌,买的这是什么破被子,厚得让他喘不过气来,憋得他体温飞速升高。   一直没听见贺凌接着往下说,他又有点忐忑地握紧了被角,生怕贺凌觉得他脾气太大,太麻烦,不愿意继续哄他了。   说起来……他本来也不是特别需要被哄着的人,怎么一到贺凌面前就变成这样了?   林与川竖着耳朵等了半天,却只听见贺凌叹了一口气。   声音很轻,如果不是他一直仔细注意着,可能根本发现不了贺凌在叹气。   他在叹什么气?   难道真是觉得他无理取闹,太难搞定,所以想放弃了?   一想到这里,林与川也顾不上装死了,连忙在被窝里拱了拱,把脑袋探了出来,示意贺凌他其实还是很好哄的。   他就是想再听贺凌说点什么,骗他也好,直接质问刚刚的事情也好,怎么都好。   然而,贺凌什么都没说,只是伸手帮他掖了掖被角,而后轻声道:“晚安。”   林与川:“……晚安。”   贺凌真是个小气鬼,连一点口头上的敷衍都吝啬给他。   床头灯透出温暖昏黄的光亮,轻柔地映在了熟睡者的脸上。   贺凌侧过身去,看着呼吸已经变得平稳的林与川,抬手轻轻点了下自己的唇角。   不能为一时的诱惑丢盔卸甲,否则就无法得到长久的收获。他在心里这样告诫自己。   早上,看见揉着眼睛从贺凌房间走出来的林与川,贺昕热情地招呼道:“与川哥哥,早安!”   “早啊,小昕。”林与川左右看看,却没见到贺凌,“你哥呢?”   贺昕叼着一片面包,三两口咽下去之后才答道:“我们家每天早上都是吃面包的,他说你不爱吃这个,出去给你买别的早餐了。”   “……噢。”林与川忍不住有点高兴。   他没怎么跟贺凌一起吃过早饭,只是上次跟贺凌偶然提起过,在国外上学的时候经常吃面包之类的西点,所以现在已经丝毫提不起兴趣了。   没想到贺凌记得这么牢。   可再想起昨晚那个不了了之的亲吻,他将将扬起的唇角顿时就又压了下去,完全高兴不起来。   “慢点吃,别噎着,把牛奶喝了。”他不忘嘱咐贺昕。   “知道啦。”贺昕说话的腔调还是有点小女孩式的撒娇,不过只在特别熟悉的人面前才会这样,“你跟我哥越来越像了,不仅说的话一模一样,就连语气也是。”   林与川心里有鬼,下意识眨了眨眼:“哪有的事。”   “慢点吃,别噎着,把牛奶喝了——哈哈哈,我哥每天都这么跟我说。”贺昕学起他刚刚的语气来,甚至连表情都模仿得惟妙惟肖,嘻嘻哈哈地笑道。   林与川心下一颤,突然意识到,这还真是贺凌平时面对他时的惯用语气。   不知不觉之间,贺凌对他的影响居然已经有这么深了吗?   贺昕没意识到他的不自在,接着道:“不过也很正常,你每天都跟他待在一起,肯定会越来越像嘛。说起来,你还是他第一个带回家的朋友呢。”   她一提到这个,林与川可就立马来了精神:“他从来没带别人回家过吗?”   贺昕顿了顿,才说:“他只跟组队跳舞的那几个人来往,没有时间交别的朋友。那几个人还特别坏,明明排舞编舞都是他搞的,还总是克扣他的奖金和演出费。这种人,他当然不可能带回家了。”   “我们从老家搬过来之后,他说工作室的同事都还不错。但是我觉得应该也没有他说的那么好,因为他每次接同事的电话,都是一脸不耐烦的样子,要真是关系好的人,他才不会那样呢。”   听贺昕提起贺凌过去的事,林与川有点心疼,又有点蠢蠢欲动,怀着内疚的心情去试探单纯天真的小女孩:“那你觉得……要真是关系好的人,他会怎么样?”   结果“单纯天真”的小女孩一秒就识破了他的诡计:“你是想问,我哥对你怎么样呀?”   林与川老脸一红,没想到他居然还斗不过一个刚上高一的小妹妹。   贺昕收起玩笑的神情,认真道:“与川哥哥,你不会真以为一套文具就能把我收买了吧?”   林与川一愣。   这是什么意思?拒绝跟他透露情报?   可是除了第一次见面送的文具,他这段时间陆陆续续给贺昕买了不少礼物。   贺昕想要什么,想吃什么,想去哪里,只要跟他说一声他就会立马安排了。   怎么这样的革命情谊还是不够坚实?   没想到,贺昕却说:“我们家虽然没有什么钱,但是我哥也没有亏待过我。我之所以第一次见面就跟你亲近,不是因为那份礼物,而是因为看出来你是他的好朋友。既然他那么重视你,那我也肯定不会跟你生疏。”   林与川:“……”   这种既感动又心酸的感觉到底是怎么回事。   要是前段时间的他听见这话,保准会高兴到不知如何是好,当场就激情下单给贺昕买买买。   可放到现在,在他突然开窍意识到了什么之后,“好朋友”这三个字,听起来就又特别地扎心。   说起来,昨晚那个滑稽的亲吻之后,贺凌表现得那么冷静,那么淡定,那么无动于衷,连愤怒和无语都没有,是不是更能说明他只是拿自己当好朋友,所以连这种明显超出界限的举动都只当成了玩笑?   贺凌拎着买回来的早餐推开门进来的时候,见到的就是林与川这副要哭不哭,要笑不笑的奇怪表情。   他有心想问,但碍于贺昕在场,也不好直接问出口。   想起消停了一晚上的775,他便把这东西喊出来,想让它分析一下此刻的林与川究竟是怎么了。   结果,贺凌在心里默念了十几遍,775才姗姗来迟地飞出来。   一见到贺凌,还没等他开口,775就先发制人,特别高贵冷艳地冷哼了一声:【呵。】   贺凌用表情打出了一个句号:“?”   只是一夜过去,775就突然变得超脱世俗之外,看淡了一切似的:【你不用解释,我知道,你们又什么都没干,单纯地睡了一夜。】   昨天晚上,位面主角刚一朝宿主扑过来,775就被主系统设置的屏蔽程序强行扔进了小黑屋。   而且因为位面主角的动作太过突然且迅猛,导致775被扔进去的动作也特别粗暴,特别猝不及防,特别惨绝人寰!   虽然愚蠢的人类看不见它,可它在高维空间也是有实体的。   这一扔,直接让它狠狠撞在了小黑屋的墙上,紧接着又“啪叽”一声弹到了地上,痛死个统了!   要是它这一痛能换回渣攻剧情进度爆表,让它提前完成任务回到主系统空间,那也算值了。   可偏偏这两个蠢蛋,明明时不时就要肢体接触一下,害它被关小黑屋,结果实际进度却是半点没有,比小学生的友谊还纯洁,气死统了!   贺凌一直试图搞懂它的目的,但实在是搞不懂:“你为什么这么执着地想让我跟他干点什么?”   775立刻甩开了冷面包袱,又开始像平时那样上蹿下跳地给他支招,简直宛若一支窜天猴:【不跟他干点什么,你怎么能跟他绑定在一起!】   不跟他干点什么,怎么能当成渣攻,逼主角黑化!一个路人甲就算再渣,对主角的影响也是有限的呀。   “绑定在一起?可你明明说只要接近他,待在他的身边,就能获得他身上的气运带来的好处。”   775记起自己好像确实用过这套话术来忽悠宿主接近主角,当即狡辩道:【那,那你怎么能保证自己可以一直待在他身边呢?】   不料,贺凌却突然勾了勾唇角,笃定道:“我当然能。”   他当然知道林与川信任他,依赖他,喜欢他,也知道这段时间他们的关系正日渐升温,越来越暧昧,随时都可能突破那一道摇摇欲坠的防线。   但是还不够。   林与川的人生太过顺风顺水了,无论想要什么都唾手可得,而这样轻松顺利长大的他,又无可避免地有一个阔少爷的通病:三分钟热度。   像学舞蹈,像练唱歌,像他们训练中的很多东西,如果没有贺凌亦步亦趋地鞭策和督促,这小混蛋早就撂挑子不干了。   贺凌绝不想做他的一时兴起。   更何况,他还没有被一时的亲密无间冲昏头脑,浅薄又轻狂地误认为自己已经跟林与川成为同一个世界的人了。   财富,地位,权势……种种悬殊的差距没有一刻不在提醒他,他只是林与川漫长而精彩的人生中一小段微不足道的插曲。   现在的他,即使凭借这近水楼台的优势抓住了林与川,也难以长久地把握住对方。   他不是林与川,因为拥有的太多,所以感情也可以充作生活中可有可无的点缀。   他拥有的东西太少了,每失去一样,都可能让他的生活天翻地覆。   所以他必须要有十足的把握,确认一样东西完完整整、彻彻底底地独属于他,不会被任何人轻易夺走,才会允许这样东西成为他生命的一部分。   就像当时他进入皓星,选择这个行当一样。   775看着他突然变换的表情,下意识缩了缩并不存在的脖子,然后颤巍巍地看向还安然坐在餐桌边,丝毫没意识到自己已经落入了猎人圈套的位面主角。   所以,宿主并不是不愿意当渣攻,而是嫌弃自己给他发的剧本段位太低?   突然觉得……它似乎……绑定了一个……了不得的宿主呢。   可就算这样,也不是他对自己视若无睹,把自己所有话都当成耳旁风的理由啊,可恶!   -   出道组的最终决选开始了。   说是最终决选,其实也会综合他们平时的表现和考核成绩,还要考虑他们的定位担当是否冲突、是否符合组合概念等等。   总之,公司考虑的因素很复杂,这也绝不是一场定生死的选拔。   众人的心态平和下来,有条不紊地结束了决选。   第二天,就等来了公司通知的最终出道名单——   贺凌、许谌、张星宇、应嘉礼、苏淼、向子安、林与川。   出道组十几个人里出了七个,接近半数,这比例放在任何一家公司来说都算是相当高的,说明皓星没故意拖着他们当炮灰备胎,大家也没什么怨言。   可贺凌他们小组居然全员被选上,其中还有一个据传背景深厚的林与川,这就让人不得不多加揣测了。   到底是贺凌他们这一组沾了林与川后台的光,还是林与川沾了贺凌这一组成绩好看的光?   又或者……他们早有打算,就是想利用对方的优势,互利双赢?   不管别人怎么议论纷纷,他们这一组可是高兴极了。   相处了这么久,虽然平时相处得并非尽善尽美,偶尔也会有点小摩擦,可再怎么说,也都已经处出感情了,任何一个成员没法跟他们一起出道,他们都难免会难过。   现在大家能打包一起出道,继续一起做队友,那当然是再好不过的了。   结果应嘉礼刚提出要一起出去聚聚,庆祝一下,宋霖就把他们这七个准队友拉了个小群,让他们尽快熟悉起来,培养培养感情。   行吧,从四个人的庆祝变成七个人的庆祝,倒也不是不能接受。   大家平时都是一起上课一起考核,虽然训练是分开的,但也不至于互相不认识。   现在知道彼此以后都是队友了,都存了些刻意热络起来的心思,尤其有应嘉礼这朵交际花在,更不愁会冷场了。   一起吃了顿饭之后,又去KTV嚎了一下午,不过没碰酒。   宋霖明令禁止他们在出道前喝酒,万一醉酒之后闹出什么社会新闻,公司这精心策划的男团企划可就要打水漂了。   这小半天接触和观察下来,贺凌也对几个新队友有了基本的认知。   几个人里面年纪最大的是张星宇,上过好几档选森*晚*整*理秀节目,但一直没混出个名堂来,就是大家常说的“回锅肉”,可见是真的热爱这一行,也真的挺想红。   不过他比贺凌还要大上好几岁,这次来皓星,应该是他最后的放手一搏。要是这次也没能成功出道,他估计就不得不放弃这条路了,毕竟偶像市场上可容不下三十来岁的新人。   这老哥意志很坚定,也有韧劲儿,可惜天赋差点,放在组合里实力和外貌都不会很突出。   好在之前的选秀经历让他有了点知名度,所以大概也能靠年龄优势,担当一个知心大哥这样的角色。   而苏淼呢,属于带点儿仙气的清冷系长相,这在现役男团里倒是比较珍稀。   歌也唱得不赖,但贺凌觉得他更适合走那种情歌王子的路线。   因为他的性格跟长相一样淡淡的冷冷的,这种人多点的场合他明显不想应付,也应付不来,不知道他以后要怎么融入组合生活。   至于向子安……贺凌怀疑他是靠搞笑天赋混进来的。   这哥们儿不仅可以随时随地开讲相声,还会模仿很多艺人,逗得一屋子人哈哈大笑。   毫无疑问,这位就很明确是要走综艺路线的,估计以后组合去录什么团综,上什么节目,笑点就全靠他了。   说实话,这几个人选都不差,然而贺凌发自内心地觉得,他们并不适合被放在一起做男团。   起码不适合做一个市面上标准的男团。   把他们七个人放进同一个组合,居然还能爆火,还真是只能依靠林与川这个位面主角的气运了。   想到这里,贺凌下意识看了一眼林与川。   林与川坐在他身边,正盯着他出神,突然对上贺凌的视线,还以为自己偷看被发现了,下意识慌乱地移开了目光。   不过很快他又反应过来,他有什么可心虚的?   都是朝夕相对的队友了,看一看难道还要收费吗?   这么想着,林与川顿时就又理直气壮了起来,凶巴巴地瞪了回去。   贺凌看着他这一连串的反应,哪还能猜不到他在心里都想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忍不住翘起唇角笑了笑。   不大的包厢里,向子安正扶着立麦鬼哭狼嚎,经典重现一位知名歌手的车祸现场,应嘉礼在一旁像只大猩猩一样捶胸顿足地给他伴舞,舞姿十分之辣眼睛。   许谌和张星宇端着汽水当酒水,满脸笑容地不知道在聊什么,看着像商业应酬似的。   而苏淼坐在最外边百无聊赖,一脸遗世而独立地发呆,估计早就想走人了。   贺凌心里一动。   光线昏暗,大家都各有事做,没有人会注意到他跟林与川在干什么。   虽然他也没有打算跟林与川干什么。   他看起来似乎只是坐得太久了,四肢有点僵,所以需要小幅度地活动一下。   只不过在活动了一下四肢之后,他的一条腿巧合却又精准地碰到了与他相邻的林与川。   两条腿紧紧地贴在一起,暧昧却并不过界地交换着体温。   可怜的小少爷脸都憋红了,牙也快要咬碎了,却愣是一动也不敢动,生怕惊醒了贺凌,让他发现这个动作似乎并不合适,然后毫不留情地收回自己的腿。   将一切尽收眼底的775:【……噫。】   聚会结束之后,几位准男团偶像各回各家。   最先离开的果然是苏淼,看起来一刻都不想再多待下去,只跟他们打了个招呼就自己走人了。   而张星宇是队里除了林与川之外唯一有车的,热情地提出要送剩下的几人回去。只是都已经把人拉到了车边,他才尴尬地发现……坐不下。   还好林与川也开了车来,他只需要把其他队友送回去就行了。   其他几个人先上去了,眼见贺凌也要跟着上去,林与川下意识拽住了他:“喂!”   贺凌不慌不忙地转过身来,似乎并不意外:“嗯?怎么了?”   林与川瞬间开启头脑风暴,好不容易才绞尽脑汁地编出来一个理由:“我钥匙找不着了,你跟我回去找找。”   张星宇立刻热心道:“家里的钥匙还是车钥匙?丢在哪里,刚刚落在包厢了?我们陪你一起回去找吧,人多力量大!”   林与川:“……”   看着他即将要裂开的表情,贺凌露出一点笑意来,也不知是嘲笑还是什么,替他道:“不用,我陪他找就行。你们赶快回去休息吧,明天还要早起去公司。”   这时,许谌也降下车窗,笑着帮腔道:“他们两个的钥匙,咱们肯定没见过,去了也是白忙活,还是先走吧,让他们自己慢慢找。”   张星宇终于听出了不对劲,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最后还是拉着他们先走了。   只剩下他们两个人,贺凌气定神闲地转向林与川,戏谑道:“先去包厢找,还是先去你车上找?”   林与川特幼稚地踩了他一脚,气道:“上车!”   -   枯燥但稳定的训练生活一去不复返,他们七个人都开始忙碌起来了。   除了出道前的唱跳特训,他们还要录新歌、练团舞、做造型、拍海报……琐碎的事项不计其数。   “定了。这个月月末,先上线出道专辑,把主流平台的音乐榜单抢过来,然后趁热打铁,送你们去国内一线时尚杂志主办的慈善晚宴开场表演。如果一切顺利,年底的新人奖可就非你们莫属了!”   宋霖又开始重操旧业,不遗余力地给他们画大饼。   然而经过几个月的锤炼,他们早就不是当初那样好忽悠的小白了,纷纷提出自己的疑问,不给公司一点含糊的机会。   “这个月月末好像有正当红的男团组合要发专辑,我们这个时候出道,不是跟他们撞了吗?而且主流平台的音乐榜单,好像也不是那么好抢的。”   宋霖一脸势在必得的微笑,从容道:“撞的就是他们。成功了,那就是天降新人奇迹大败当红男团。而就算失败……你们本来就是新人,打不过当红男团,难道是什么令人吃惊的事情?”   “只要在大众眼里,你们两家已经成了同桌打擂台的竞争对手,那就会有源源不断的对比通稿。以后即使不在新歌活动期,你们也不用愁曝光和话题度。”   众人:“……”   厉害厉害,原来是要蹭人家的热度,捆绑炒作。   “那趁热打铁,再送我们去慈善晚宴进行开场表演……这个意思是如果音源成绩不理想,不够热,就没法去这个晚宴打铁了吗?”   宋霖脸上的笑容一僵:“这个嘛……你们也知道,时尚圈是很注重热度的。如果你们的人气达不到他们的要求,那人家另选他人,也很正常对不对?不过你们放心,公司还是会安排别的资源给你们,肯定不会让你们没有曝光的。”   众人:“……”   所以说来说去,这个资源还是要靠自己抢?只是公司能帮他们投个简历而已?   意识到宋霖的言语陷阱之后,他们仅剩的那点兴奋也变成了忐忑:“那新人奖……”   宋霖:“呃,新人奖……这个奖呢,顾名思义,就是给新人准备的嘛。你们既然是新人,那拿到这个奖的概率也很高,是不是?毕竟那些已经成名的艺人也没法来抢这个奖。”   众人:“……”   可是娱乐圈每年都有层出不穷的新人,如果公司不发力,他们也没法板上钉钉地拿下这个奖啊。   面对这群不知为什么突然变得特别精明的新晋爱豆,宋霖简直一个头两个大,最后离开的姿势甚至堪称落荒而逃。   苏淼:“……”   许谌:“总感觉被诈骗了呢。”   应嘉礼:“当初明明不是这么说的!”   张星宇:“……能出道就已经很好了。”   向子安:“所以我们该去哪里投诉?12315吗?”   轮流发表完意见之后,他们一齐转头看向场上唯二始终沉默的队友,期待他们跟自己统一战线,同仇敌忾。   可是贺凌看起来既不焦虑,也不愤怒,只沉着却又笃定地说了一句:“我们会红的。”   毕竟有林与川这根定海神针在,幸运一定会眷顾这个组合。   但其他人并不知内情,只当这是一句安慰的空话。   虽然听着令人舒心了一点,但也没什么说服力,这得有多傻多天真才会深信不疑啊。   然而下一秒,他们就发现,居然还真有一个对贺凌深信不疑的天真傻子为他扛旗道:“贺老师说得对。”   队友们:“……”   这可真是一个敢说,一个敢听,甚至还敢信。   几天之后,公司分配给他们这个组合的经纪人也安排下来了,先正式跟他们见了一面。   经纪人姓于,叫于青,在皓星工作也有年头了。   虽然没带出过大红大紫的当红巨星,但他经手过的艺人也都是在娱乐圈有名有姓的二三线。   他在交际上没有宋霖那么长袖善舞,谈工作的时候就比较严肃,看起来也挺不好惹。   不过有一点好处就是,他是那种有什么就说什么的性格,也不像宋霖那样喜欢画大饼,所以大家对他带来的消息暂时还是充分信任的。   于青走马上任之后,第一件事就是给他们开了个小会。   “这是你们之前跟公司报备过的全平台账号,公司已经帮你们清查过了。”   于青没什么表情,语气也没什么波澜,一本正经说出来的话却没这么平淡。   “林与川,你的账号内容没什么问题。但是你曾经在打游戏时跟别人对骂,事后还加了好友继续,最后对方把你们两个骂战的全过程截图发在网上,并且艾特了你。这件事你还记得么?”   录歌录得嗓子冒烟,刚喝下一口水想润润喉的林与川瞬间呛了出来:“……咳,咳咳!”   贺凌连忙拍上他的背,替他顺了顺气,生怕他直接把自己呛过去。   于青接着道:“顺着对方那篇帖子的艾特对象点进去,就是你正在使用的这个账号。所以这件事情必须提前处理干净,不然以后被扒出来,就是可大可小的黑历史了。”   “现在你有两个选择,要么把这个账号注销,要么由公司出面,要求对方删除这篇帖子,给予一定赔偿并签署保密协议。”   林与川好不容易顺过气来,一听这话,立马脱口而出:“我现在就注销!”   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他当初就算把肺气炸了,也不会骂回去啊。   这不是纯纯给对方当送财童子吗?   于青点了点头,说:“注销之后记得截图给我,我要确认一下。”   说完,他又毫无感情地开始揭下一个人的老底。   比起林与川这种打游戏对骂的小学鸡行为,其他人的账号就显得成熟多了。   有关注成年人限定yellow博主的,有在各大平台广撒网发布过求偶信息的,最绝的是号上还保留着青涩甜蜜的早恋日记,并附带自己跟初恋正脸出镜亲密合照,穿着校服的那种。   贺凌听着都没忍住轻轻倒吸了一口凉气,不敢想象这些东西要是被人扒出来,这个团得糊到什么地步。   不对,有这些劲爆的料在,估计也糊不了,说不定反而能养活一大批营销号。   只是,从此恐怕三天两头就要被对家粉丝和吃瓜群众拎出来鞭尸一顿,也别想有什么正面的口碑了。   这么一看,黑历史只有打游戏跟人对骂的林与川,还真是男团界的一股清流。   虽然这位清流现在才只迈了一只脚进去。   不过于青也不知是见惯了,还是性格使然,倒是没什么大的反应,只是嘱咐他们该取关的取关,该删帖的删帖,该注销的注销。   众人尴尬又慌乱地忙完,才发现队里还有一条漏网之鱼。   张星宇关切道:“贺凌的账号呢?没有排查他的吗?万一以后有人拿这个做文章……”   于青推了推眼镜,说:“他的账号只有几个主流平台的,没有什么特殊内容。”   不过为了保险起见,他还是又确认了一遍:“你应该没有瞒报吧?现在跟公司报备,一切都还来得及处理。要是故意对公司隐瞒……合同里写了,由此引发的公关风险由个人承担,与公司无关,还要给公司赔偿。”   这话听着够唬人的,不过贺凌身正不怕影子斜:“我的账号都只是发一发跳舞视频,为了接演出用的,没有发布过私人内容。”   于青略一点头,然后一句话也没多磨叽,直接宣布了散会。   他离开之后,大家面面相觑,都有点尴尬。   其中张星宇最为尴尬。   因为他曾经参加过那么多次选秀,这些明着摆在社交平台的信息却至今也没有被人扒出来过,只能说明他根本就是无人在意,过往的节目都是无效参加。   所以于青前脚走后,他后脚也跟着溜了。   剩下的几个人三三两两地往外走,贺凌跟林与川落在最后面。   看见林与川期期艾艾地凑近他,不知道想说什么小话,贺凌奇怪道:“你鬼鬼祟祟的干什么呢?”   林与川瞪道:“你才鬼鬼祟祟!”   “……”贺凌只好换了个形容词,“那你小心谨慎地在干什么?”   林与川犹豫了一下,才道:“你把你那几个账号告诉我呗,我想看看。”   贺凌哑然失笑。   他还以为林与川是想偷偷跟他聊一聊刚才听见的队友八卦。   不过想想也是,林与川本来也不是那种爱在背后议论别人的人,除非对方把他得罪狠了。   没什么不能给他看的,贺凌直接把手机给了他,还输入密码解了锁,让他自己点开那些APP去翻。   贺凌态度这么坦荡,林与川反而不好意思起来,感觉手里的手机拿着都烫手。   他忍不住问:“你手机就这么随便给别人看啊?”   都是成年人了,谁还没有一点不敢被别人看见的小秘密?   “当然不是。”贺凌轻描淡写道,“但你又不是别人。”   林与川瞬间脸色爆红:“……”   靠!这人怎么能这样说话!   这样说话也就算了,还是只在嘴上瞎说说,根本不负责。   不过,他指的,应该是,好朋友不算别人……吧?   谁料下一句话,贺凌又差点把他炸上天:“都能睡一张床了,看看手机又怎么了?”   惊得林与川直接把手机扔回他怀里,账号都不想知道了,扭头就跑。   他以前怎么没发现,贺凌还有这么狂野的一面呢!   不过贺凌的账号也不难搜,只要上网输入他的名字,就能看见江钰的粉丝早已经把他扒了个底朝天。   林与川顺着他们的指路点进去,发现贺凌从很早之前就开始在网上更新跳舞视频了。   最开始的视频播放量和评论数量都很惨淡,平均三四条视频下面才会有一条评论,而且看起来还很像是他现实生活中认识的人。   更新的频率不高,但很稳定,每两个月一次,很清楚地能看出他的舞蹈实力正在稳步提升。   这些视频贺凌以前给他看过其中几个,但林与川还是从头开始又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   直到近几年,视频里瘦削的少年已经慢慢蜕变成了英俊帅气的大人,舞蹈专业水平和观赏性都有了质的飞跃,这些视频的数据也肉眼可见地越来越好了。   不仅播放量和点赞量越来越高,而且还出现了奇奇怪怪的狂热评论。   比如这条,居然有人毫不矜持地对着贺凌这个陌生人直接喊“老公”!   林与川撇了撇嘴,对着这条三年前的评论按下了投诉键。   岂有此理,真是有伤风化!   还好贺凌根本没有回复过这类评论。   而再往后,评论和弹幕就越来越复杂了,除了最常见的彩虹屁,还有人不懂装懂地冒充内行人来挑刺。   不过贺凌又不是什么大网红,所以这类消息并不多,他也就没有理会。   直到林与川翻到最近的几条视频。   评论数量骤然翻了数十倍,看样子还都是从江钰演唱会伴舞那个热搜摸过来的。   不少人是真心在夸,但前排的高赞却全都是江钰的粉丝在嘲讽贺凌“心机”、“爱蹭”、“搏出位”,预言他肯定马上就要签约MCN机构当网红了,甚至还在毫无底线地进行人身攻击。   看着这些恶毒的词汇,林与川顿时怒从心头起,也顾不上自己还登着刚刚经过公司仔细清查的个人账号,直接就噼里啪啦敲起了键盘,气势汹汹地痛骂了回去。   江钰的粉丝成群结队地闻讯赶来,他也无所畏惧地一一迎战。   对方拿贺凌那几年明显拮据落魄的视频背景说事,骂贺凌是诡计多端的穷逼,气得林与川的十指差点在键盘上敲出残影:【他只是一时的穷逼,而你是一世的傻逼!】   对方坚称自家偶像的舞蹈和颜值都能甩贺凌几条街,林与川“呵”了一声,回复道:【他丑,你瞎,你俩不愧是一家。】 第22章   凌晨, 贺凌是在睡梦中被于青的电话吵醒的。   他迷迷糊糊地按下接听键,虽然不太情愿,但也清楚一定是有急事, 所以没有耽搁:“喂, 青哥?”   于青的语气比白天急切多了:“贺凌,你又上热搜了!”   “什么?”贺凌猛地清醒过来, 彻底摆脱了睡意。   他保持着通话状态, 点开了微博,赫然在一连串当红明星的名字中间看见了唯一格格不入的那条。   #江钰贺凌#   虽然现在是凌晨, 但是互联网上冲浪的熬夜党一向不在少数,不知情的吃瓜群众相继一脸懵逼地点进这条热搜。   有茫然的:【什么情况?这热搜词条,我还以为江钰官宣恋情了呢。】   有科普的:【好像是之前江钰演唱会上意外出圈的那个伴舞, 事后就被扒出过名字的。】   有伪装路人, 为偶像打抱不平的:【意外出圈?别太天真了。没有资本的运作, 哪能轻而易举就喜提热搜?当初狠吸江钰一波血也就算了, 现在还对这个大血包念念不忘, 演唱会明明都过去好几个月了, 居然又买热搜蹭上了!】   还有了解完事情经过,对江钰粉丝颇有意见的真路人:【明明是你们粉丝一直追着人家骂, 几个月了都还没消停, 终于有热心路人看不下去,帮人家说了话。可别仗着明星身份就倒打一耙欺负素人。】   当然, 最少不了的, 是暗戳戳煽风点火,巴不得粉丝闹大让路人看笑话的江钰对家粉丝:【这个贺凌是谁呀?点进热搜才第一次看见演唱会那段视频, 感觉舞跳得比江钰好多了,长相身高身材更是全方位秒杀江钰了呢~】   贺凌略过这些主观倾向性过于明显的评论, 直接点进一个二十四小时待命,事发第一时间就已经火速整理出事情来龙去脉的营销号,才弄明白这条热搜的前因后果。   他又迅速切到了视频软件,点开自己的评论区,果然看见一个熟悉的账号为了他言辞激烈地舌战群儒,时间长达数小时,直到一小时之前才停下不再回复。   估计是骂困了,把自己累到睡着了。   至于为什么他会觉得熟悉……   因为于青给他们开会的时候,一一公开了他们的社交账号,而林与川常用的几个,贺凌基本都有印象。   贺凌立刻把这个账号的信息从头到尾翻了一遍,确认无误后才松了口气,对于青道:“还好,没有证据能表明林与川的身份。但最好还是让他把账号注销,不然以后万一发生什么后台数据泄露——”   “等一下。”于青打断他,稍感疑惑,“重点是这个吗?”   贺凌一愣:“不是吗?”   林与川跟江钰粉丝对骂的这些内容虽然激烈,但是措辞并没有很低俗,这其中或多或少也有贺凌平时管着他,不许他说脏话的缘故。   但这是按照网络喷子的标准来看,毕竟没有人会要求一个素人网友绝不能骂人。   如果被人发现这些话其实出自一个男团偶像之口,还是对着当红流量的粉丝骂出口的,那必然会对他的偶像事业造成毁灭性的打击。   于青沉默一瞬,才道:“你们两个的感情倒是很好。”   一个为了对方大战顶流粉丝,另一个上了热搜,第一反应却是怕对方遭殃。   “那你觉得,这通电话,我为什么是打给你,而不是打给他呢?”   贺凌心里一跳,又听于青道:“事发突然,现在又是凌晨,所以公司这边还没有做好应对方案。不过我跟宋老师沟通了一下,他认为这次事件是一个危机,但同时也是一个机遇。”   “如果运作得当,这个组合,特别是你,会得到远超出公司预期的关注度。”   “当然,当红流量的粉丝战斗力不容小觑,背后的公司也很给力,热度不是那么好蹭的,一不小心就很可能会翻车。”   “所以我第一时间联系你,是想提醒你千万不要轻举妄动,不要回应任何消息,包括熟人有意无意的套话。因为你不能确定,他们中的哪一个转身就会把你卖掉。”   正式涉及工作,于青显得干练又稳重,贺凌对于皓星的信任度也开始逐渐增长。   上一次他在网络上意外走红,就没有人给过他这样的提醒。   如果不是他见识过太多娱乐圈稍纵即逝的流星,如果他的意志不够坚定,神智不够清醒,如果他被流量和它背后所代表的财富冲昏了头脑,那他今天也不会站在这里了。   “我知道了,谢谢青哥。”贺凌诚恳道。   电话挂断之后,贺凌也没有了睡意,于是点开了灯,安静地浏览着网上的信息。   其实他不是不知道有人在视频评论区骂他,但他这几个月一直忙着竞争出道名额,没有再打开过这个平台,也没有设置接收新消息,所以这些黑评在他眼里是真的无关痛痒。   反正也不是没有听过更难听的话。   就凭这些,想扎他的心,还不够格。   就连公司帮他清查账号的时候,都没有把这些评论视为亟需处理的麻烦,所以于青昨天在会上根本没有提起这件事。   一些黑评而已,都是要出道的人了,难道连这个都忍受不了?   成为公众人物的代价之一就是接受看客的评头论足,哪怕明知那些评价是带着恶意的、完全荒谬的。   所以完全没有恶评的人,只能说他还不够红,还没有被竞争对手视为眼中钉、肉中刺。   这是这个圈子,甚至整个互联网上默认的规则,几乎每个人都这样想。   除了林与川。   像是好好地被保护在华丽城堡里的小王子,骤然对上塔外的疾风骤雨,哪怕这风雨并非冲他而来,他也依然为贺凌觉得不平,觉得委屈,觉得愤恨。   他觉得这样是不对的,所以他不愿也无需考虑代价和后果,毫不犹豫就冲了上去,勇敢又骄傲地举起守护之剑,试图替贺凌喝退这阵风雨。   贺凌顺着这些评论一一看过去,几乎能想象得出来,林与川在跟这些恶评对线的时候,脸上是什么样的表情。   一定是皱着眉头,怒目圆睁,边打字还要边慷慨激昂地念出声,气得狠了,又下意识想骂脏话,但因为贺凌在这方面把他管得很严,又出于惯性咽了回去,最后只能愤愤地骂一句:“靠!”   特别生动,也特别可爱。   还从来没有人这样护着他过。贺凌按了按屏幕上那个仿佛正被气得冒烟的红色小人头像,突然有点想他了。   -   睡醒之后,林与川刚打开手机,无数条新消息就噌噌噌地一齐跳了出来。   其中大多数来自宋霖,一小部分来自于青,还有两条来自贺凌。   林与川眼睛一亮,一丝犹豫都没有,立刻点开了贺凌的对话框。   第一条是十点左右发的:【醒了吗?】   对他的作息时间非常了解,知道他如果不定闹钟,十点之前必定醒不过来。   可惜他昨晚跟人对骂到太晚,这种事又特别费神,所以一不小心就睡到了大中午。   第二条就是十分钟前了:【想吃什么?】   语气特别笃定,好像就在他房间装了监控,知道他马上就要睡醒了一样。   林与川连忙回道:【醒了醒了,吃什么都行。】   【你想去哪儿吃,我开车去接你?】   这两条消息发出去之后,一直没等到贺凌回复,林与川纳闷地自言自语道:“不能是不跟我吃了吧?”   就因为他起晚了十分钟?   靠,那他也太冤了吧。   这么想着,林与川又郁闷地顺手点开了宋霖和于青的消息。   看清楚内容之后,他顿时浑身一僵。   他昨天骂得是挺过瘾,挺解气的,可他那是想护着贺凌,绝没想到要把贺凌架在火上烤。   而且他以前在网上对骂,也就是跟游戏里的嘴臭玩家斗一斗,都是1v1的事儿,谁要是骂不过就喊帮手来帮着骂,那可是丢人丢到姥姥家的事,说出来都没脸。   小孩子吵架吵输了才会回家找妈妈呢。   可一看见明晃晃挂在上面的热搜,再点进去见识了一下流量粉丝的战斗力,林与川是真有点慌了。   他能以一当十地替贺凌骂回去,可也不能以一当千万地阻止他们骂贺凌啊。   于青倒是没说他什么,就是阻止他进一步动作,让他静等着公司的下一步计划。   但宋霖的语气就严厉多了,跟平时那副圆滑随和的模样判若两人,直接点明说他给贺凌惹祸上身了。   不过,看他说睡醒了再给他回电话,林与川又忍不住幻想,说不定这事其实也没那么严重呢?   要真是火烧眉毛的事情,宋霖再怎么着也得把他从睡梦里薅起来吧。   就在这时,屏幕上跳出了贺凌的回复:【来我家吧。】   林与川现在特别心虚,有点不敢面对他,但又想着男子汉大丈夫,敢做就得敢当。   既然是他给贺凌惹出来的事儿,那贺凌无论怎么发火,怎么罚他,他也都得受着。   毕竟他也不可能躲贺凌一辈子,就算有这种可能,那也只有贺凌躲他的份儿。   林与川愁眉苦脸地开车去了贺凌家,结果敲了半天都没人开门。   他悟了,贺凌这是在对他进行冷处理,希望用给他一个闭门羹的方式惩罚他,让他认清自己的错误。   一想到贺凌指不定正在猫眼里观察他的认错态度够不够诚恳呢,林与川立刻挺直了脊背,摆出了忏悔的表情,试图能让贺凌心软一点。   五分钟过去……   十分钟过去……   “你上我家门口站军姿来了?”   熟悉的声音突然在背后响起来,惊得林与川一个激灵,差点回身给他一爪子。   下意识回头一看,居然是贺凌。   看样子刚出电梯,手上还拎着大大小小好几个袋子。   见他愣着,贺凌把右手提的袋子往他怀里一放:“拿着,我掏钥匙。”   林与川接住袋子,低头一看,居然全是食材:“你去买菜了啊?怎么买这么多?”   “问你想吃什么,你又说都行,我只能自己看着买了。”   林与川努力地想矜持一点儿,奈何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高兴道:“买这么多菜,还让我来……你不会是想做饭给我吃吧?先说好,我可不会做饭。”   “别想太美。”贺凌还是那副酷酷的模样,“贺昕今天带同学来家里玩,我喊你是来打下手。做饭不会,洗菜择菜总会吧?”   “会!”   林与川也不觉得失望,毕竟这可是亲妹妹带同学回来,要不是关系特别好,称得上是半个家人的朋友,贺凌也不会把人带到家里来一起待客。   而现阶段,贺凌唯一算得上这种关系的朋友就只有他一个,这点自信林与川还是有的。   这间房子的厨房面积不大,两个成年男人挨在一起还有点挤,转一次身就要蹭对方一下。   不过贺凌没嫌他碍事赶他出去,林与川也就厚着脸皮假装不知道,赖在这儿找机会就蹭蹭贺凌。   结果菜还没备完,他的手机就响了起来。   一接起来,宋霖愤怒的声音瞬间填满了小小的空间:“林!与!川!我让你睡醒给我回电话,你怎么回事?别装没睡醒,我看见你点赞应嘉礼今早那条朋友圈了。”   怕贺凌听见宋霖提起热搜的事,林与川连忙心虚地捂住听筒,对贺凌道:“我去接个电话。”   都怪应嘉礼,一天到晚哪有那么多素材要发朋友圈。   他只不过是出于对对方九连胜战绩的敬仰点了个赞,结果森*晚*整*理居然这么快就被宋霖抓包了。   然而他捂住了听筒,却没捂住麦克风,宋霖瞬间怀疑地问道:“你跟谁在一起?”   林与川顾不上回答,飞速跑到了阳台上,还不忘把门也给关上。   贺凌看着他的背影,目光闪了闪,对775道:“你去偷听一下。”   他担心公司会对林与川有什么不利的处置。   775并不想听他指挥:【你都不配合我的工作,我才不要配合你的工作。】   贺凌忽悠它道:“你不就是想让我跟他干点什么吗?放心,我一定干。”   775怀疑道:【真的?】   贺凌信誓旦旦:“真的。”   反正他对林与川这个人是势在必得的,虽然时机未到,但是跟他干点什么也是迟早的事。   他也没跟775保证说立刻马上现在干吧?   正做着饭呢,哪能玩得那么花。   775还是涉世未深,好骗得很,当即拍着胸脯飞走了,还不忘问贺凌要个承诺:【你可要说话算话哦!】   阳台上,林与川正在接受宋霖的质问,他还真有点招架不住。   不是宋霖的语气凶,其实他现在反而平静了下来,语气也变得温和许多,正试图从林与川那里套到事情的真相。   只可惜他的问题实在犀利——   “你之前突然要拿市中心大平层换我那套两室一厅的小房子,说是为了离公司近一点通勤方便,我就已经觉得奇怪了。结果一问你姐,你一直都在家住着没搬过。说吧,你当二房东租给谁了?”   宋霖这么问,肯定是已经有答案了,林与川无言以对,只能装死:“你说什么?什么小房子?”   “呵。”宋霖冷笑一声,“失忆了是吧?行,那这事儿就当没发生过,你把你的房子拿回去,我也把我的房子收回来。至于里面的租客,让他们从哪来就回哪去,没经过我这房东同意,租赁合同不成立。怎么样?”   林与川急道:“凭什么啊!人家是正儿八经签了合同交了房租的!”   “帮队友找个房子就算了,还做亏本买卖,费尽心思换了个没那么好的房子给人家。要是我没猜错,你应该还做好事不留名,根本没说这是你的手笔,是吧?”   林与川听出宋霖没真想让贺凌搬走,松了口气,但还是嘴硬道:“我爱做好事,我乐意。”   “那这次舌战群儒呢?也是你看不下去队友被网暴,善心大发,亲自下场给队友出头?”   宋霖猜也能猜得到林与川要怎么狡辩,直接截住他的话头:“都别说张星宇他们了,就算这次的当事人是许谌或者应嘉礼,你会这么冲动吗?”   林与川本能地想应下,但是仔细一想,好像还真不会。   队友被黑粉无凭无据地骂,他看见肯定也会替对方生气,但是这种事情解决的方式有很多种,对林与川情绪的影响肯定也不会像贺凌那么大。   林与川揪了揪衣服的下摆,没说话。   宋霖叹了口气,有些语重心长道:“川儿,我真有点后悔让你俩凑到一块儿了。”   “贺凌这人是很不错,作为皓星的员工,我非常欣赏他,也相信他能给公司带来巨大的利益。”   “但是作为你姐姐的朋友,也作为你的朋友,我不想看见你现在这样。如果他存了利用你的心思,你这种善良但天真的小屁孩儿根本逃不过……你明白吗?”   偷听的775狠狠点头,十分赞同。   当然逃不过啦,位面主角可是注定要在渣攻身上栽个大跟头的。   但是只要熬过去,挺过来,就能狠狠地打脸渣攻,重新走上人生巅峰!   “我不知道你是出于什么心理,才把全部情感投射在一个人身上。可能是因为练习生时期你们朝夕相处,你最亲密的人只有他,所以对他产生了假性依赖。也可能是因为他一直教你跳舞,你对他产生了亦师亦友的感情。总之,出道之后,我会尽量把你们分开,让你——”   “都不是。”   林与川突然打断了他。   宋霖疑惑道:“什么?”   林与川的声音十分冷静:“不是什么假性依赖,也不是什么亦师亦友。”   “我喜欢他,正在单方面追求他,想跟他谈恋爱,在一起一辈子那种。”   “霖哥,我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也希望你能尊重我的意愿,可以吗?”   离开了十分钟之后,林与川抹了把脸,重新回到了厨房。   跟宋霖的谈话并不顺利,因为他在某种程度上代表了林与川姐姐的立场,所以这种事情宋霖绝不可能单方面跟他达成一致。   不过这对林与川来说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从未如此清晰地认识到自己的心意,也没有这样勇敢地说出口过。   但亲口说出“喜欢”和“一辈子”的那一瞬间,他突然发现自己的心居然可以变得如此轻盈,如此喜悦,连吹拂过窗台的微风都像是在为他起舞道贺。   曾经因为爱情歌曲大伤脑筋,吐槽歌词毫无营养的他,居然也有这样恍然大悟的一天。   贺凌看见他回来,语气不知为什么,竟比往常温柔许多:“回来了?这两道菜好了,端上桌吧。”   林与川赶忙接过来,又听他说:“饿了就先吃,等我全部做好,先出锅的就该凉了。”   瞧着是挺好吃的,林与川咽了咽口水。   而且贺凌买的食材都特别合他口味,就算不全都是他平时爱吃的,也完全没有他讨厌的东西。   虽然不知道贺凌手艺怎么样,但这可是贺凌亲手做的,无论如何他都要大吃特吃一顿。   不过……   “小昕还没跟同学一起回来吗?还是等客人到了再一起吧。”   小客人也是客人,林与川可不想降低贺昕对他的印象分。   没听见贺凌回答,他疑惑地抬头,却看见贺凌正一脸无奈看着他,眼里却含着笑意。   “说你好骗,你又要生气。今天是周四,高中还要上课,她怎么带同学回来吃午饭?”   林与川:“……!”   原来从一开始就是只想做饭给他吃,又在骗他!   第N次被贺凌骗的林与川,这次却生不起气来。   贺凌是个大坏蛋,可他还是好喜欢。 第23章   吃饭的时候, 林与川每吃两口就要抬起头看贺凌一眼,眼睛还亮晶晶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贺凌想让他别鬼鬼祟祟的, 好好吃饭, 可话到嘴边,想起775转达的那句“我很喜欢他”, 他就又把这话跟饭菜一起咽了下去。   算了, 还是别扫兴了。   毕竟他也很高兴。   吃完饭,想在贺凌面前好好表现, 林与川自告奋勇地收拾桌子,端起已经空了的碗盘就要去洗。   好不容易把它们洗完摞在一起,结果贺凌进来一验收成果, 没一个洗得合格的。   他还以为要挨批了呢, 没想到贺凌什么也没说, 只是自己又拿过来放进水池, 全部重新洗了一遍。   林与川在旁边站着看, 借着学习洗碗技巧的由头, 明目张胆地观察着贺凌。   准确来说,是观察贺凌的手。   朝夕相处这么久, 贺凌的五官和身形他都熟得不能再熟了, 但他还是第一次这么仔细地看贺凌的手。   手指修长,骨节分明, 淡淡隆起的青筋在水流的冲击下若隐若现, 特别性感,又特别可靠。   练舞有时候会遇见有一定风险的动作, 这双手就会稳稳地托着他,或按着他的肩, 或扶着他的腰。   即使它们的主人嘴上没说,林与川也知道,他的意思是“不用怕,有我在,绝对不会摔着你。”   真的特别帅。林与川美滋滋地在心里想着,他眼光真好。   可惜没过一会,贺凌就开始嫌他碍事了,赶他道:“外边玩去。”   林与川也不恼,拿了条毛巾出去,还没干活就先开始邀功:“我去把桌子擦擦。”   结果贺凌压根儿没回头看他,就只“嗯”了一声表示知道了。   林与川撇撇嘴,才不情不愿地离开了厨房。   他走之后,贺凌不着痕迹地吐了口气,洗碗的动作都放慢了不少。   要是被林与川继续像刚刚那样露骨地盯下去,他都不知道自己能干出点什么来了。   网络上闹得沸沸扬扬的热搜,其实并没太影响到贺凌的正常生活。   一来他现在还只是个素人,而且昨晚的整场风波里他都完全没出场过,只是他的视频评论区不慎沦为了暴躁素人大战顶流粉丝的战场而已。   论起来,还是他无辜惹上了一场无妄之灾,所以吃瓜群众就是当一场好戏看,没什么可指责他的,更不可能帮着江钰粉丝骂他。   二来呢,也是贺凌的交际圈子实在太窄了,再加上可能是于青提前打过招呼,队友们没有一个来问他这件事。   就连平时最八卦的应嘉礼也埋头在朋友圈晒战绩,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想上大分的样子属实有点刻意了。   倒是有几个前工作室的前同事发来了关怀兼打探八卦的消息,贺凌也没回复,准备先晾上两天再说。   这个档口上,无论说什么做什么,都容易被有心人抓住把柄大做文章,得不偿失。   直到K姐给他打来电话,贺凌想了想,还是接了。   毕竟对方是在人群中一眼就看出他的潜力,还亲手把他从小县城带到大城市来的人,虽然目的是为了让他给工作室效力,但也切实改变了他和贺昕的生活甚至命运,说是他的恩人也不为过。   后来,虽然因为江钰演唱会的事情,他被迫离开了工作室,但是当时那种情境下,如果换成他是K姐,他也不会为一点私交就断送工作室和里面所有员工的前途。   所以在贺凌眼里,K姐还是一个很值得他敬重的前辈。   一听见电话里传来的女声,林与川立马警惕地扭过头来,虎视眈眈地盯着贺凌的手机,仿佛里面藏了一个什么小妖精似的。   而这声音还是那种一听就是大美女的御姐音,林与川顿时就更有危机感了。   贺凌那边的电话一打完,他就紧张又自以为委婉地打探:“是你家里的亲戚吗?”   贺凌哪能看不出他的小心思,心里一乐,还故作平静道:“不是。”   却是没再往下解释。   林与川皱起眉,严肃道:“难道是追你的女生?”   几乎每天都跟贺凌待在一起,他早已经不像从前那样忍不住猜测贺凌有没有女朋友了,因为答案就是很显而易见的没有。   但是现在没有,不代表将来没有。   贺凌在皓星的出道组里就已经很惹眼了,听应嘉礼说,备选女团那边的练习生里就有不少都打探过贺凌的消息。   这要是等他们出了道,就贺凌这条件,不得越来越抢手?   林与川眼睛一转,开始思考怎么才能把这人尽早拿下,免得再给别人可乘之机。   然而贺凌看向他,却说:“别胡说,人家女儿都六岁了。我又不是你,哪来那么多女孩儿追。”   怎么还倒打一耙!   林与川顿时像是受了天大的冤屈,分辩道:“哪有那么多人追我!”   “是么?”贺凌似乎陷入了遥远的回忆,追忆道,“我上次问你谈没谈过恋爱,你明明说谈过,还每次都是别人追的你。”   林与川:“……”   自己吹的牛,含泪也要接住。   “那、那都是过去的事儿了,好久好久之前了。”   贺凌不依不饶地追问:“好久之前是多久之前?”   林与川揪了揪沙发套,小声道:“……幼儿园吧。”   谁在幼儿园还没玩过扮演爸爸妈妈的家家酒呢,这也不能算他诈骗。   贺凌看起来还挺吃惊:“难道从小学开始就没有女孩儿追你了?没想到她们审美升级得还挺快。”   林与川怒道:“什么意思!追我就是审美不行吗!”   “我可没这么说。”贺凌把沙发套从他手里解救出来,“别瞎扯了,待会再被你扯烂了。”   林与川听出了他的一语双关,顺从地松开手,坦白道:“好吧,恋爱经历是我扯的,其实我没谈过恋爱。”   贺凌似乎对他的诚实很满意,拍了拍他的肩,道:“没谈过恋爱怎么了,我也没有。”   林与川眼前一亮:“真的假的?”   “骗你干什么,又没人会因为这个给我发证书。”   林与川立马乐颠颠道:“我给你发!”   贺凌正要说什么,手机突然又响了起来。   这回是宋霖,让他尽快去公司一趟。   之前听于青说了,宋霖觉得这个意料之外的热搜是危机但同时也是机遇,可以考虑利用这次机会适当运作一下。   所以贺凌也没多想,只当公司已经定下了应对方案,直接应道:“好,我现在就来。”   “等等。”   没想到宋霖微妙地停顿了一下,又补充道:“你一个人来,不要带别人。”   “……”贺凌看了一眼旁边正伸长了脖子偷听的林与川,“好。”   他心里有了一阵不妙的预感,但面对明显不满,想跟着他一起的林与川时,还是没有露出丝毫破绽来,只忽悠对方道:“我都被你送上热搜了,外面说不定有狗仔偷拍,可别把你一起送上去。”   林与川撇撇嘴,说:“还没红呢,就开始耍大牌了你。”   说是这么说,却也没坚持要跟着他了。毕竟对于把贺凌送上热搜这件事,他还是有点心虚。   而当贺凌迈进公司,按照宋霖的指示来到一间小会议室,却发现里面只坐着一位气场强大、看起来就十分干练精明的女士时,他便瞬间明白了,他没猜错。   “自我介绍一下,我姓潘,单名竹,是林与川的姐姐。”   不待贺凌开口,来人便率先自报家门道。   “别误会,我们是亲生的姐弟。”潘竹露出一个笑容来,威压却丝毫不减,“只不过我随父姓,他随母姓,所以经常被外人揣测我们的关系。不过也不怪他们,毕竟听起来是真的不太像亲姐弟,是不是?”   贺凌的心思完全不在这个问题上,但又不得不回答:“还是很像的,姓和名都是木和水的结合。”   潘竹笑容一顿,露出一点审视的目光来,说:“你跟我想象的不太一样。”   贺凌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架势。   潘竹像打量一件商品那样,将他从头到脚扫视一番:“我以为,能把林与川拿捏得死死的人,应该跟他的品味、审美都很有共同语言,毕竟他可是从来听不进逆耳忠言的,只有毫无底线地哄着他、捧着他,才能得到他的肯定和认同。”   这话里的贬低意味太浓,让贺凌忍不住皱了下眉。   虽然他也觉得林与川在某些方面很非主流,品味审美也令他不敢苟同。   但是他不愿意连至亲的人都这样轻视林与川:“品味和审美都是很私人的东西,没有高下之分。至于忠言,有时候也未必非要逆耳,只要好好跟他说,他会听进去的。”   潘竹对他的回答不置可否,又毫无征兆地转开了话题:“听说你经济上不太宽裕?林与川这种在外面从不懂得藏富的傻小子,指缝里随便漏一点出去,应该就足够你后半生衣食无忧了吧?”   贺凌暗暗咬紧了牙,为她这轻慢的态度,更因为她说的是事实。   但这是他早就料想过的场景。   在第一次意识到自己面对林与川的悸动时,贺凌就想过,以他们之间这种全方位悬殊的差距,一切都绝不会像他期望中那般顺利。   他知道对方是为什么而来,也知道沉默以对只能换来对方愈发的轻视。   所以,在听见更难听的话之前,他挺直脊背,没有回答她的话,而是主动结束了这轮彼此都心知肚明的试探:“我知道您要见我的理由。”   因为林与川在宋霖面前承认了对他的喜欢,而这件事立刻就被传到了林与川姐姐的耳朵里。   从她的角度来看,天真无知的弟弟被一个穷小子诱导着误入歧途,图谋的到底是什么,简直连想都不用想。   她见过的世面比林与川多太多,见过的这类不择手段往上爬的人也太多,所以她必须要在林与川弥足深陷之前把他捞出来,以防天长日久,这个尚还简陋的陷阱升级为更难以想象的深渊。   “就像您了解到的那样,我们两个互有好感,最近这段时间,产生了……超出友情的感情。”   贺凌犹豫片刻,才找到一个更为合适的说法来形容他和林与川目前的关系。   “但即使没有您的提醒,我心里也很清楚我们之间的差距,现在的我们并不合适。”   “您刚刚对我说的,和您接下来打算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点,我自己都已经想过了成百上千遍。”   “所以您放心,我绝对不会头脑发热,在没有考虑清楚未来的情况下就随意开始一段感情。”   潘竹微微坐直了身子,抬眼道:“所以,你是要让我弟弟断了这份念想?”   贺凌喉结滚动,艰难地将那个脱口而出的“不”字咽了回去,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足够诚恳:“我会付出我全部的努力,尽力缩小这份差距,然后在合适的时机——”   “什么是合适的时机?成功以爱豆的身份出道?越来越红,当上大明星?还是最后成为天王巨星?这条路的上限应该就是这样了吧?可就算成为了天王巨星,你就有自信能配得上我弟弟了吗?”   潘竹脸上并没有什么轻蔑的表情,抛出的问题却一个比一个犀利。   但贺凌并没有被她的气势压倒,反而镇静了下来,不卑不亢道:“只要跟我在一起,不必让他委屈自己被迫放弃什么,那就是合适的时机。”   他没道理也不愿意让林与川陪他一起挤公交,租房子,吃远低于他日常消费水准的餐厅。   可他更不想坦然花着林与川的钱,去享受并不属于他的生活。   “我不能因为他喜欢我,就让他放弃他值得的最好的,退而求其次。”   “也正是因为我喜欢他,所以我更不能在一无所有的时候,空口许下一个关于未来的诺言。”   潘竹看了他半晌,差点把贺凌盯出一身冷汗来,才放松地靠回椅背,轻轻地呼出一口气:“好吧,我等着那一天的到来。”   贺凌惊讶道:“您这是……”   潘竹挑眉道:“考察一下我弟弟喜欢的人咯。听说你也有一个妹妹,应该可以理解我的心情吧?”   贺凌点点头:“当然。”   虽然松了口,但还是透露出自己已经调查过他的全部信息,让他知道自己时刻处于对方的掌握之中,无论什么时候,都千万别动不该有的心思。   怎么说呢,有这么一个护犊子的姐姐在,也怪不得林与川能被养成这样天不怕,地不怕,全世界都属他最大的性子。   “不过别误会,我并不是在祝福你们。这是你们自己的事情,我也不想插手这些情情爱爱的东西,我只需要确保他身边没有什么隐患在。”潘竹摊手道。   “说起来,你要是知道当初我为什么连夜把他从国外揪回来,还不顾他的抗议,强行把他扔到老同学手下当一个小偶像,你大概就能更加理解我的心情了。”   “这小子傻得很,我一不留神,他就要被骗得连底裤都不剩,所以我不得不把他放在眼皮底下监视着。但是呢,又不能管得太过,不然一叛逆起来简直闹腾得要人命,所以我也头疼得很。”   潘竹说着嫌弃的话,眼神却一片柔和。   “我对他没有什么太高的要求,只希望他平安、健康、快乐。听宋霖说他很听你的话,这倒是很不错。希望你早日接过监管他的重任,我可早就受够这个小混蛋了。”   说完,潘竹起身道:“我公司还有事要忙,就不跟你多聊了。今天多有冒犯,希望你能海涵。”   “那些话并不是出自我本心,每一个积极向上,努力生活的人,我都是很敬佩的。”   “只是我太了解他了,平时看着什么都不在乎似的,可一旦把谁放在心上,那就会掏心掏肺,倾尽所有。一旦谁存了心想利用他,那……”   贺凌垂眸道:“我明白。”   毕竟从一开始,他就是抱着目的来接近林与川的。   一离开会议室,潘竹就解开了语音通话界面的静音,对那头道:“都听见了吧?没想到你这么没用,追个男人还要磨磨蹭蹭搞暗恋,明明以前也不是这样的性子。”   “要不是听见他亲口说喜欢,是不是还演苦情戏当自己单相思呢?”   “不过……你这回的眼光倒还勉强凑合。”   “行了,别一直傻笑了,蠢死了。”   她露出嫌弃的表情,为弟弟这副不值钱的样子,对未来陷入了深深的忧虑。 第24章   小会议室里只剩下一人一统。   贺凌拿出手机, 开启搜索引擎,输入“潘竹”,然后对着这条标题为《女性首富潘竹和她的商业帝国》的文章陷入了沉思。   下面的关联词条是她直接管理和参与控股的企业, 几乎每一个都是普通人都耳熟能详的名字。   775也已经惊呆了。   却不是因为潘竹的身份和身家, 这个它早就知道了。   可是……可是潘竹这个人,不应该现在就出场的呀!   明明应该在渣攻利用主角出道, 踩着主角上位, 最后一脚踹开主角还要泼上一盆脏水,把主角伤得一蹶不振之后, 这位过于忙碌的姐姐才华丽现身,站出来替弟弟主持公道,替弟弟狠狠反击。   也是在这个时候, 渣攻才知道主角的来头居然有这么大, 远比他想象中厉害太多, 这才在落魄潦倒中追悔莫及。   现在渣攻已经知道主角的来头了, 还能敢对主角下手吗?   775忧心忡忡。   完了, 渣攻不对主角下手, 主角就不会黑化。   主角不黑化,就没法完成逆袭打脸剧情。   完成不了剧情, 那它的年度十佳员工奖杯……嘤。   贺凌没有太多时间来消化这些消息, 因为宋霖很快就跟于青一起赶了过来,身后还浩浩荡荡跟着一大群工作人员。   他好像什么都不知道似的, 笑眯眯搭上贺凌的肩膀, 说:“哎呀,怎么跑到这里来了?我说刚刚怎么没找到你。都怪我, 刚刚开会太忙,脑子一乱, 居然给你说错了会议室的房间号。”   “不过也不晚,这边刚刚收到一个好消息,正要跟你知会一声。跟我来,这些可都是咱们公司最专业的舆情公关精英,我们去找一间大会议室,好好聊一聊热搜的事情。”   于青推了推眼镜,看起来对宋霖浮夸的表现欲言又止,但还是秉持着自己作为经纪人的专业素养,对贺凌宽慰了一句:“别紧张。”   其实贺凌并不紧张。   比起林与川的姐姐,他觉得现在已经没有什么能给他带来更大的冲击了。   在真正的会议室里坐定之后,贺凌第一次感受到什么是大公司的专业度。   从事情开始到现在,还没到十二小时,舆情分析小组就已经做出了一则完整的分析报告。   从话题浏览量、讨论度,到话题受众群体,再到高频关键词,他们给出的每一项结论都有充分的数据支撑。   但他们说了这么多,贺凌重点关注的只有一句:“这则热搜是江钰的团队买的。凌晨直接空降高位热搜,没有任何攀爬过程,随后大批营销号发了一模一样的通稿,两个小时后直接登顶热搜第一。”   宋霖抱着胳膊,纳闷道:“我们都知道这是他买的。关键这也不是什么正面热搜,他买热搜的目的是什么?让所有人都知道他家粉丝接连好几个月以来一直在网暴素人吗?”   贺凌:“……”其实他本来并不知道的。   但是大家都一副早知如此的表情,他也不能表现出惊讶,不然岂不是会显得他不太聪明。   “江钰近期有一部偶像剧要上映,但开播前的话题讨论度极低,多次买过颜值演技相关的安利热搜,也没什么反响。”   “而他上一次引起热议还是因为在演唱会上表现不佳,所以我们推断,他的团队是想借机洗刷演唱会那一次在大众眼里留下的负面印象,顺便为新剧炒作。”   “至于为什么选中贺凌……大概,一是因为他就是演唱会上的伴舞本人,之前还在网络上引起过热议,是一个很合适的争议性话题。”   “二是因为他是素人,没法享受流量带来的资源红利。要是他利用这波流量去变现,那就更成了蹭热度炒作的铁证。”   “三呢,就是这次事件本身就没有两位当事人亲自下场。一方是粉丝,一方是不知名网友,可大可小,也算不上实质性黑点。”   也就是说,现在江钰的团队因为新剧眼看就要扑街而狗急跳墙,为了获得大众关注度,已经开始不择手段了。   反正事情的主动权掌握在他团体的手里,对方一个素人也奈何不了他们。   “所以,这次贺凌评论区的网友骂战出现得实在是太凑巧了。我们甚至有理由怀疑,这个以一己之力挑起争端的账号,就是江钰团队的人在自导自演。”   于青:“……”   宋霖:“……咳、咳。那他们可真是太恶毒了,真是心机叵测。”   贺凌:“……”原来这就是位面主角的威力吗?哪怕心血来潮捅了马蜂窝,马蜂也得自己飞出来背下这口巨大无比的锅。   在场唯三知道真相的人隐蔽地交换了一个“卧槽,居然还能这样”的眼神。   简单介绍完现有的结论,舆情组一致认为,现在的舆论对贺凌本人来说利大于弊。   因为江钰的团队并不知道,贺凌其实已经是一个即将出道的练习生了,这一波热度对贺凌乃至于整个组合来说都是一场及时雨,还是一个对方主动送上门的大血包。   但是从长久发展,也从公司的角度来看,如果任由事情继续发酵,很可能会在贺凌正式出道之后发生口碑逆转,得不偿失,所以绝对不能放任事态自然发展,必须要妥善应对。   舆情分析完毕,公关小组的成员立刻义愤填膺道:“我们本来已经做好了这是一场无妄之灾的应对方案,可既然这是有心人精心谋划,为了热度不惜吃素人的人血馒头,那我们也不能手软。”   “等一下……江钰突然发博了!”   在这个关头,自己的名字还高高地跟别人并排挂在热搜上,江钰却宛若一朵不谙世事的出世白莲花,对一切纷扰喧嚣充耳不闻,只发了一条岁月静好的自拍,配字:【爱你们。】   这不就是在安慰那些为他陷入骂战的粉丝们,鼓励他们以后继续为他冲锋陷阵?   说小了,他这是无动于衷不在乎,可说大了,那可就是在怂恿网络暴力。   这是什么?这不就是刚想打个瞌睡,就有人把枕头也递上来了?   公关小组顿时两眼放光,拍着胸脯保证道:“交给我们了!”   离开会议室之后,三个人不约而同地达成共识,一定要把林与川的嘴堵严了,绝不能让他哪天一激动就说漏了嘴。   也不知道潘竹到底是怎么跟宋霖说的,他居然又意味深长地看向贺凌:“这个艰巨的任务,可就要交给你了。”   贺凌:“……好的。”   几个小时之后,一篇新鲜出炉的长文在在某个小众论坛悄然被转载开来。   这篇文章看似只是一个吃瓜总结,陈述了江钰如今在娱乐圈不尴不尬的处境,被追着骂了几个月却从未回应的伴舞,评论区莫名其妙突发的争端,以及凌晨空降热搜、营销号一齐联动发稿,再到江钰这条微博里意味深长的三个字。   全文措辞客观冷静,不带任何主观情绪,也没有给出任何有倾向性的结论,但通篇阅读下来,读者能在心里得出什么结论,这不言而喻。   吃瓜群众看笑话的无所谓态度,也渐渐被这阵风向影响,转为了对江钰毫无底线炒作的厌恶。   而在这次事件中始终没有出场,也没有借机怒刷存在感蹭流量,却无辜被追着骂了几个月,还要被利用来炒作的“小伴舞”,也在某些人心里留下了不深不浅的印象,和一点点聊胜于无的同情分。   月底,皓星娱乐正式推出男团Glare,吃瓜路人纷纷失望地表示:团森*晚*整*理名怎么不是土里土气的追光男孩?   而当Glare的全部七名成员正式亮相之后,又有人惊讶地发现,其中那个叫贺凌的主舞,就是前段时间在江钰演唱会上大出风头,后面又间接引起了江钰粉丝与素人对骂大战的那个伴舞。   随后,男子组合Glare的出道专辑全面上线各大平台,还在多个主流平台占据了开屏版面。   这个组合要颜值有颜值,要实力有实力,再加上出道专辑是由文老亲自操刀,歌曲质量自然不必多说。   他们顺理成章地一举冲进了各大音乐榜单的前十名,一时间风头无两。   七个人中,贺凌人气最高,是他们里面第一个微博关注数破百万的。而此时,距离他们被皓星公开,正式在公众面前亮相,才刚刚过去不到一周的时间。   当然,他的黑粉数量也是队内最多的,其中大部分都是江钰的粉丝。   其他人虽然稍微逊色一些,但人气最低的向子安也有了三十几万的关注,在同类型的组合里面,这种涨粉速度已经算是很能打的了。   尽管大家都对这一天期待已久,这样的成绩还是令他们惊喜不已。   不过,他们也没有时间庆祝或是平复心情,因为对于偶像组合而言,除了歌曲的质量,舞台质量也同样重要,甚至更为重要。所以他们必须尽快地搬出舞台首秀,接受观众的检验。   于青把他们的舞台首秀定在某档国民级音乐综艺,除了展示舞台,宣传专辑,还能让他们去综艺上面混个脸熟,再展示一下性格才艺和人格魅力,一举三得。   如果舞台反响足够好的话,那宋霖给他们画大饼的慈善晚宴开场表演,应该也就十拿九稳了。   首秀前夕,他们浑汗如雨地排练了一整天,到最后结束的时候,就连体力最好的贺凌都气喘吁吁,其他人更是瘫在地上,差点就起不来了。   众人也不急着起来,竟然还就着这个姿势聊起了天,也当是缓一缓,休息一下。   应嘉礼一脸憧憬:“我从来没想过,一出道就能在这档综艺上表演,这可是我从小看到大的老牌综艺啊。”   向子安附和道:“是啊,我爷爷奶奶都经常看这个节目。一想到要在这上面表演,我都感觉自己回到了小学,额头上贴了朵小红花儿,在一帮家长和老师面前文艺汇演呢。”   许谌提醒道:“那些评委嘉宾还有主持人,看咱们可不就是跟看小学生一样么。都是圈里的大前辈,明天看见他们一定要注意礼貌,见人就点头微笑打招呼,遇见上了年纪的,最好再稍稍鞠个躬。”   这话一出,大家纷纷表示受教了,又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明天上了节目要怎么接主持人的话茬,表演的时候该怎么跟观众互动,在后台遇见这个老师那个前辈的,该怎么称呼云云。   贺凌看见林与川眼睛睁得大大的,聚精会神地趴在一边听着,就觉得他这模样特别难得一见,带了点笑坐在他身边,低声问:“紧张了?”   林与川怎么可能承认,当即果断摇头。   可依照贺凌对他的了解,他要是真不紧张,这会儿早就跳起来反驳了。   贺凌拍了下他的背,说:“别这么趴着,地上凉,小心今晚拉肚子,坐起来。”   林与川不情不愿的:“累死了,没劲儿。”   贺凌把支着的腿放下去一条,没说话,只瞥了他一眼。   林与川顿时眉开眼笑地爬起来,也不累了,也有劲儿了,枕着贺凌的腿就又躺下去了。   队友们对这一幕早就习以为常了,连眼神都懒得给他们一个。   结束之后,各回各家。   林与川把车开到贺凌家楼下,就直接熄火把钥匙拔了,理由还特充分,特有说服力:“明天要早起去电视台,我怕没人叫我起床,我直接睡过头,耽误了咱们舞台首秀。”   他这么一说,贺凌还能说什么?   更何况贺凌本来也没想说什么。   累了一整天了,贺凌还以为林与川能沾床就睡,结果他都睡了一小觉醒来了,还听见林与川在旁边翻来覆去的。   这样下去可不行,要是一直失眠到天亮,明天的状态要大打折扣不说,就连黑眼圈都得把化妆师愁死。   贺凌问:“要不要给你温杯牛奶?”   林与川吃了一惊:“我吵醒你了?要不我去外边儿睡沙发吧?”   “不用,那你得更睡不着了。”   林与川沉默了一会,才小声道:“我就是……就是有点紧张。”   贺凌没说话,知道自己现在只需要听他说。   “我舞蹈那么烂,之前关注我的那些粉丝,估计也不知道我到底是什么实力。要是被他们发现我其实唱歌跳舞都不行,会不会特失望啊?唉,早知道当初训练的时候,我就再认真点儿了。”   贺凌却说:“不会。”   林与川根本不信:“你怎么知道不会?”   “你的舞蹈是我一手带出来的,你行不行我还能不知道么?别说放在这一行,放在出道组,就说咱们现在这个团里,你都排不上倒数第一。”贺凌笃定道。   林与川对队友的实力还真没什么清晰的认知,顿时找回点自信了:“那倒数第一是谁啊?”   “反正不是你,你还想听我说别人坏话么?”   林与川怀疑贺凌又在诓他,但心情还是好一点了。   听见他的气息没刚刚那么烦躁慌乱了,贺凌隔着被子拍了拍他:“睡吧,别想那么多了。”   过了好一会儿,贺凌都已经迷迷糊糊快要睡着了,却突然听见林与川特别小声地问:“你睡了吗?”   见贺凌没有反应,林与川才更加小声地说:“其实我不是怕表现不好被人骂。”   “我是怕,怕我表现不好,连累你也红不起来。”   “……那我得什么时候才能等到那一天啊。”   他们心照不宣,却正一起期盼的那一天。   黑暗之中,贺凌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第二天,综艺后台。   他们组合御用的化妆师看着林与川脸上的黑眼圈,“哎哟”了半天,最后还是没说他什么,好不容易才把他的黑眼圈遮住。   结果转头看见贺凌,她又是眼前一黑。   “您两位昨晚是通宵开黑了么?瞧这黑眼圈。明知第二天有重要的行程,可千万不能这么熬啊。”   贺凌看了眼面露羞愧的林与川,把这锅自己揽了过来:“是我紧张睡不着,给他打电话,结果害得他也没睡着。”   旁边的许谌露出了一脸见鬼的表情。   这组合里就算所有人同时紧张到睡不着,贺凌也肯定是唯一的那个例外。   过了一会儿,工作人员来通知他们开始准备登场了,作为队长的张星宇率先伸出手来,对大家说:“兄弟们,首秀加油!”   众人一起把手放上去,齐声道:“加油!”   升降台附近一片漆黑,也就没有人注意到,黑暗之中有两个人的手一直紧紧地牵在一起,直到正式登台才松开。   贺凌微微俯身,在林与川耳边轻声说:“别紧张,你特别厉害。”   林与川死死地握着贺凌的手,从嗓子眼里挤出了一个“嗯”字。   好在这么久的努力没有白费,上台之后,前奏一响,所有人就迅速进入了状态,从走位到齐舞都没有任何差错,整体效果也远超预期。   表演结束之后,就开始了漫长的评委点评环节。   不过正式播出之后,这段时长肯定没这么长,大部分都得被后期剪辑掉。   几位评委都是乐坛的歌手前辈,只能点评唱歌,没法点评舞蹈,所以没贺凌太多事儿。   他边摆出一副虚心受教的表情,边把目光越过评委席放空。   结果没一会儿,他突然看见正对着他的观众席上,有一个年轻的女孩特别谨慎地扭头观察了一下四周,然后趁没有工作人员注意,举起了一个印着“Glare”的银色手幅,还比了一个加油的手势。   这档节目是老牌综艺,按理说是只会请普通观众,不允许明星粉丝进行个人应援的。   但奈何请的明星人气都很高,所以这样见缝插针的应援总是防不胜防,时间久了,节目组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反正等节目播出时剪掉就行了。   不过这是高人气明星才会有的待遇,贺凌没有想到,他们组合这种小新人也会有这样愿意为他们费心的粉丝。   上半场录制完毕,他们要先下去把打歌服换掉,顺便补个妆,回来再参加访谈环节。   评委们先被其他工作人员围着下台了,观众也能短暂地休息一会。   贺凌下意识又看向那个女孩,见她还坐在原处没动,就冲她挥了挥手,算是打了个招呼。   队友们看见他的动作,也都好奇地停住了脚步,跟着他往那个方向看过去。   女孩不可置信地捂住嘴,随即反应迅速地掏出手幅,又一次冲他们挥舞了起来。   大家都很惊喜,也很高兴,有的学着贺凌也冲她挥手,有的则朝她点头微笑。   应嘉礼最鸡贼,双手举过头顶,对她比了个大大的心。   就连平时神情最淡漠的苏淼,眼里也盈起了笑意。   有观众注意到他们的互动,也投来了新奇又善意的眼光。   依依不舍地回到后台之后,队友们还是难掩兴奋:“没想到我们刚出道就有这么忠实的粉丝了!”   “好开心,真的,超开心,刚刚圆满完成舞台首秀,我都没有这么心情激荡的感觉。”   “她看起来比我们更开心,刚刚又是捂嘴又是揉眼睛的,不会是哭了吧?”   贺凌没参与他们的讨论,从兜里掏出一块水果糖,递给林与川:“吃。”   跳完舞体力消耗大,下半场录制时间又长,还没给他们留出空隙来吃饭。   林与川接过来吃了,眼睛亮亮的,问:“她是特地来看我们的吗?”   “应该是。”   即使她本来就要来这档节目当观众,只是凑巧撞见他们,那也不可能提前准备好手幅。   林与川一口咬碎了糖,看起来比谁都高兴:“原来被人喜欢是这么快乐的事儿。”   贺凌挑了下眉,放低了声音:“我还以为,你早就体会到这种快乐了。”   “……”林与川没搭理他,但是嘴里这块橘子硬糖,好像突然变得特别地甜。   下半场的访谈环节开始,目前队内人气最高的贺凌频频被cue,粉丝量并列第二多的许谌和林与川也总是被主持人关照到。   剩下的几人就存在感略低,不过,自带综艺感的应嘉礼和向子安也很快就融入了进来。   老牌综艺,不搞什么炒作的噱头,问题都是中规中矩又积极向上的,所以虽然录制时间相当长,倒也没让众人产生什么斗智斗勇身心俱疲的感觉。   结束之后,大家甚至还有点舍不得走。   下一次能再登上这种国民度超高的综艺,也不知会是什么时候。   然而到了第二天,他们就没空再回味这一次的录制了。   因为那个在观众席上挥舞手幅的粉丝回去之后,心情激荡地连夜发了一篇长文,字字真挚地向大家安利Glare组合真人有多帅,性格有多好,对粉丝有多重视,还说这是她追星多年以来,体验感最好的一个男团。   要是换成别人也就罢了,说不定会被直接打成皓星请来的水军。   可偏偏这女孩是一个亲自去线下追过好几代男团的大粉,账号粉丝量比Glare目前人气最低的向子安还多,所以她的话在追星女孩之中可信度显然非常高。   一夜之间,Glare组合全员人气大涨。   之前他们还没有形成稳定粉丝群体,所以公司也没有定过应援色之类的应援标识。   现在,因为女孩自制的这个银色手幅,他们的应援色被正式定为了银色,官方应援组织也逐步建立了起来。   而最先对这个女孩打招呼,带着队友们一起给她回应,还被亲口认证真人比海报帅多了的贺凌,粉丝更是一夜暴涨了几十万。   皓星当然不可能放过这个绝好的机会,宣传营销紧急加码,势要趁热打铁把他们送进人气男团的行列。   随着人气的提升,队内人气不均这个现实也让众人越来越难以回避了。   再和谐的粉圈,也少不了掐架,比如今天——   【这是贺凌第几次拍单人杂志封面了?组合才出道多久,这就迫不及待拿个人资源想单飞了?】   【拿个资当然是各凭本事啦,贺凌队内人气一骑绝尘大top,拍个杂志又怎么了?】   【就是,杂志方又不傻,拍谁才有粉丝买单,他们难道搞不清楚吗?】   【但是有一说一,贺凌这么多个资,会不会耽误团活啊?团粉更想看到他们多多一起出来活动。】   【队友粉别批皮团粉了,你主页的点赞记录十条有八条是林与川,一diss贺凌就装上团粉啦?】   就在双方大战一触即发的时候,却有人突然横插一脚,道:【你们两家有什么可争的?都是皇族资源咖,大哥莫说二哥。像队长和安安这样才是可怜,出道至今都没有什么个人资源。】   【他们两个没资源是自身原因吧?许谌和应嘉礼这种实力长相都不差的,个资质量也不高,让人很难不猜测是被队内某两位垄断了优质资源。我都怀疑是公司为了捧某两位,拼命打压他俩防爆。】   这下可好,双方大战瞬间暂停搁置,当场升级为多边混战。   大家正在练习室里拼命训练,为慈善晚宴开场表演做准备呢,休息时间拿起手机一看,纷纷傻了眼。   人气和资源差距是客观存在的,他们心里肯定也各有想法,但他们几个相处下来还是挺好的,也并不想看见彼此的粉丝互相闹得不可开交。   林与川看见有人骂贺凌心机炒作蹭顶流热度,顿时皱起眉头,反手就想给对方举报拉黑一条龙。   谁知气冲冲地点进主页一看,这人居然还是他自己的粉丝。   贺凌坐在他旁边,眼见他表情难看,心道不好,生怕他一个冲动,干出点什么难以挽回的事来。   结果探头一看,林与川举着手机,正一字一句地在评论区给人家打字。   【别这么说他,他特别好。】 第25章   林与川这评论一发出去, 正气势汹汹打群架的粉丝都不约而同地停下来休战了,还颇有点拔剑四顾心茫然的感觉。   一般粉圈吵架,正主都只会装聋作哑。   实在闹得太大, 没法收场了, 也就是模棱两可地发几句语焉不详的劝架模板,最多再发两张合照营销一下同事之间的友情, 然后这事儿就可以这么过去了。   谁家粉丝打架, 正主会亲自下场劝架,还能不遗余力地夸自己的对家特别好?   队友们看着林与川这条评论, 本来还有点忐忑,生怕被人揪住做什么文章,影响整个组合。   可发现居然真起到了休战效果之后, 他们又顿时恍然大悟, 打开了一道通往新世界的大门。   之后再发生队内粉丝打架的事情, 他们就有发自己跟队友合照的, 有给队友前两天的宣传博点赞的, 还有直接开直播跟粉丝解释误会的, 无一不表达了自己坚决捍卫队内和谐的决心。   虽然有一部分人对这些行为感到不悦,觉得他们是被公司绑架了不得不维护队友情, 或是觉得他们太关注粉圈了, 但绝大多数粉丝还是很喜欢他们的立场和处理方式的。   毕竟能和谐相处,谁也不愿意整天斗来斗去的。   队内粉丝之间的氛围越来越和谐, 就越来越能吸引新粉入坑, 而Glare组合也被称作是偶像界唯一的活人团体,敢说敢做真性情, 不像其他偶像那样只能做公司的提线木偶,完美实现了良性循环。   本来还等着看他们笑话的其他组合公司及粉丝:……?怎么还有我们的事儿啊?还能这样?   贺凌真情实感地对林与川说:“你可真是个福星。”   这事儿但凡换一个人来干, 后续的舆论走向都不会是这样,说不定反而可能被嘲到地心。   但是换成林与川……只能说,位面主角的气运威力,他们根本想象不到。   林与川投来了一个疑惑的眼神。   虽然没听懂,但是不耽误明白贺凌是在夸他,于是他乐颠颠地就受了这句夸奖。   不过他们也确实没时间一直关注粉圈的事情,眼下最要紧的,是一线时尚杂志主办的慈善晚宴,给他们发了开场表演的邀请函。   当然,没有演出费。   而且这个开场表演,舞台算不上豪华,嘉宾阵容也没有特别大牌的明星,毕竟真正的大牌要在后面压轴走红毯,要表演也只会参加中场表演。   但是能收到这份邀约,大家依然很兴奋,因为这代表着时尚圈给了他们一张入场券,不是所有的偶像团体都能获得这样的机会。   要是想拿各种奢侈品的代言,或是拿到各大品牌服装的赞助,那就得一只脚先迈进这个圈子才行。   紧锣密鼓地排练了好多遍舞台,这一天才终于到来了。   来到会场入口,刚拉开车门,他们就听见了阵阵欢呼。   应嘉礼最先探头,好奇道:“外面是谁的粉丝?听起来好受欢迎。”   结果等他们全部下了车,迈上红毯,听着这雷动般的呼声,再看着这银色的手幅和灯牌,他们才反应过来,原来这是他们的粉丝。   他们知道他们有很多粉丝,但是一直觉得,这些粉丝数放在娱乐圈跟大明星们比起来不值一提。   直到在这种群星云集的场合,看见他们的粉丝比例依然不输给任何流量明星,他们这才对自己现在的人气有了更加清晰的认知。   在红毯上跟粉丝互动了很久,直到下一辆车开进来,大家这才意犹未尽地离开。   开场表演进行得很顺利。   这段时间高强度的训练让大家的实力都有了质的飞跃,比起刚出道时的青涩,对舞台都能掌控得更加游刃有余。   其中进步最大也最快的,当然要属林与川。   他每次被问及进步诀窍的时候,都会一脸认真地夸赞是“贺老师”教得好。   时间久了,他的粉丝甚至队友粉都开始跟着他喊“贺老师”了。   而现在,贺老师一身黑色西装,发型被打理得一丝不苟,眼神还带着点没来得及收回的、舞台上惯常会展现出来的野性,帅得让林与川频频不自觉地偷看他。   表演之后就可以入座了。   他们的座位排在后面,毕竟是出道时长尚短的新人,前面几排也都是比他们先出道的男团女团们,但要是论人气,就远远比不上现在的他们了。   有人扭过头来热情地同他们寒暄,也有人对他们冷眼以待,他们都一律笑脸相迎,就连苏淼也会微微躬身抿唇,做足了新人的谦卑姿态。   主持人在台上介绍着今晚的慈善项目,他们就在台下一脸认真地听,也甭管能不能听得进去,反正绝对不能让别人抓拍到他们不走心的瞬间。   这个环节过后,又开始了中场表演。   中场表演的嘉宾腕儿都比他们这些开场的大,不过他们都没有想到,第一个出场的居然是江钰。   一看见江钰在上面表演,林与川就忍不住凑过来跟贺凌小声吐槽:“他是不是对口型假唱?”   贺凌目不斜视地看着前面,只动了动嘴唇:“别被别人听见,转过去老实坐着。”   林与川早就无聊地坐不住了,说:“我不想听他唱歌,听得我都想去上厕所了。”   本来就有点想去,听着听着就更想去了。   “让应嘉礼陪你去。”   “不要,你陪我去。”   贺凌坐得更板正了:“那等他唱完下台。我要是在他唱歌的时候离席,外面指不定还要怎么炒作。”   林与川满意地转了回去:“行。”   江钰一下台,他迫不及待拉着贺凌就要走,还是贺凌提醒了他一下,他才想起来要跟队友们知会一声。   从洗手间出来之后,林与川特别欠儿地用刚洗过的手往贺凌脸上甩水玩,被贺凌反手就摁在墙上,挠了好几下痒痒才举手投降:“我错了,我错了哥!”   两个人正闹腾着,旁边突然响起一道讶异的声音:“诶!是Glare吗?”   他们俩连忙松开手,一本正经地扭过头去,原来是一个脖子上挂着工作证的姐姐,看样子比他们要年长几岁。   “我还以为认错了人,原来真的是你们。”这姐姐笑道,“我妹妹特别喜欢你们,还一直缠着我找机会给她要签名。我还想着哪有那么巧的事,后台这么大,能不能撞见都不一定,没想到还真就有这么巧。”   贺凌率先道:“谢谢您妹妹的喜欢。”   林与川也赶紧学舌道:“谢谢您妹妹的喜欢!”   “她塞给我一个你们的周边,让我帮她要个签名,你们现在方便吗?就是这周边我放在道具室了,要先回去取一下。”   贺凌说:“我们过去签吧,刚好回去也顺路。”   “行,真是太谢谢你们了。”   一路跟着她去了道具室,在那张海报上签了名,确实是印着Glare的团名,但是上面粉丝自己画的同人图里只画了两个人,还看不出来是谁,估计是只喜欢其中哪两个成员吧。   这位姐姐高兴地对他们道谢,离开之前还送了他们一对小玩偶,说是晚宴上没能用到的道具,他们俩也就收了。   从道具室出来,刚往前走了一小段路,贺凌突然扭头朝一个方向望去。   林与川正想问他怎么了,却见他举起手指竖在唇边,就赶忙噤了声。   这后台的休息室似乎是临时搭建的,隔音效果差得简直难以想象。   一墙之隔,有两个人在小声争吵着什么,却没想到越来越控制不住音量:“江钰!你翅膀硬了是不是!这是公司的决定,公司的决定!”   贺凌和林与川对视一眼,默契地放慢了脚步,做出一副刚刚经过的样子,以免有人路过发现他们在偷听。   “反正我不捐!谁爱捐谁捐!”   “那你的新剧也是谁爱演谁演吗?你的资源也是谁爱接手谁接手吗?你要是这么说,我现在就可以回复老板,如了你的愿!”   江钰的气势蓦地软了下去,但还是倔强道:“捐款跟新剧有什么关系……难道我捐得最多,新剧成绩就会最好吗?”   经纪人苦口婆心道:“怎么没关系?你现在的口碑你自己知道,这个慈善晚宴的大众关注度你也知道,做第二名有什么用?人们记得的只有第一名!捐出去的那点钱算什么?都比不上你一部片酬的零头!”   “我也想出这个风头啊,可是我不想当这个冤大头。平白无故就捐这么多钱,我……反正我不捐!”   “你!你能不能认清现实?你现在已经不是半年前那个风风光光,打个喷嚏都能稳登热一的大明星江钰了!你需要付出你能想到的所有手段,用尽你能利用的所有渠道,维持你现在这一点热度!”   “行了行了我知道,用不着一直提醒我这个,让我再想想……我记得,今天只是公布捐款数额,不要求立马入账是吧?”   “……你的意思是?”   “先把新闻炒热,再说钱的事。不过先说好,我可以意思意思捐一点,但绝不会捐那么多。什么慈善,我呸,就是一群自私自利的烂人在这儿演慈悲。”   听到这里,贺凌拉着林与川,安静地快步离开了。   但他也没走太远,保持在十米的距离内,让775继续去偷听。   林与川一脸的震惊,问:“他最后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啊?”   贺凌倒是没什么意外的表情,冷静道:“诈捐,或者找个借口悔捐。”   “就是说,他既要捐款的热度和名声,又不想出捐款的钱?”   “对。”   “靠,这人怎么能坏成这样啊。他也不想想,被发现了会有什么后果?”   “大概他的公司会帮他把新闻压下去,或者干脆找门路想法子,让别人发现不了他其实没捐那么多,甚至压根没捐。至于万一被发现……圈里每年那么多违法乱纪被曝光的,要是都想过这个万一,也就不会犯那些事了。”   出事之前,谁都以为自己就是那个侥幸能逃过一劫的幸运儿。   林与川愤怒道:“这人也太坏了!”   这时,775也飞回来,告诉贺凌,江钰跟他的经纪人已经就这件事达成了共识。   眼见事情已成定局,贺凌也没再在后台磨蹭,对林与川道:“走吧,他们该等急了。”   因着这件事,直到回到座位上,林与川的脸色还是很不好看。   他看着江钰昂首挺胸地走上台,一脸悲天悯人地说着自己万分关切这些慈善项目的受益人,然后报出了一个令在场很多人都下意识摆出了惊讶脸的天额数字。   紧接着,他又发表了一些虚伪至极的感言,说希望大家的目光不要放在他身上,也不要放在这些数字身上,而是要放在那些需要被帮助的人云云。   总之快要把林与川恶心吐了。   Glare组合也捐了款,是公司提前给他们定下的数额,既不会太少被人嘲吝啬,也不会太多,被人觉得不符合他们的新人身份。   但这些钱他们是实打实捐出去的,这边刚报上去,那边就已经准备入账了。   不出所料,晚宴结束之后,几乎所有的风头都被江钰一人抢走了。   媒体盛赞他的仁心善举,粉丝把他夸得宛若天使下凡,就连前段时间因为种种黑料对他大加嘲讽的路人,也有很多表示对他有所改观。   队友们也很高兴,因为今晚不仅认识了很多圈里的前辈,还拿到了时尚圈的入场券,以后可以开拓更多的资源市场了。   只有林与川一直耷拉着脸,贺凌找机会跟他说了好几次悄悄话,才堪堪让他的脸色好看一点。   散场以后各回各家,贺凌问他:“还不高兴呢?”   林与川的声音都有点蔫:“我以为这是做好事的场合,没想到还有这种人……我都不敢想象,今天在场的,会有多少个这类人。”   贺凌沉默了半晌,才说:“拿别人的苦难当噱头博眼球,把别人的不幸当自己立人设的垫脚石,既要彰显自己的善良,又吝啬付出任何东西。很讨厌,对吧?”   可他没少遇见过这种人。   林与川被保护得太好了,所以难以忍受任何一点脏东西,这对他的世界观简直是摧毁式的打击。   但是他不同,他就是被这些脏东西环绕着长大的。   林与川身边围绕着的干净和纯真,对他来说简直是天方夜谭一样遥不可及。   林与川有些懵懂地看向他:“……什么?”   “没什么。”贺凌却突然转开了话题,脸上的阴霾也瞬间收敛得一干二净,“你要是想帮助那些人,可以私下去捐,找你姐姐问问信得过的渠道,也能尽量保证这些财物的去向。”   说完,他又补充道:“我也可以跟你一起。”   谁料林与川想也不想,直接就反对道:“那可不行!”   贺凌:“……?”   林与川移开视线,既心虚又理直气壮:“我自己捐就行了。你的钱还要留着……在那一天之前,可不能乱花!”   那一天是哪一天,他们两个都心照不宣,既忐忑又甜蜜地憧憬着。   贺凌微微勾起唇角,觉得他这副样子特别可爱:“好。”   今晚没能成功留宿,因为林与川明天有个单人行程,怕起得太早吵醒贺凌。   回家之后收拾完毕,他边用手机跟贺凌连麦,边趴在床上拿着平板打游戏。   贺凌听着手机那头窸窸窣窣的声音,本来都已经快要睡着了,却突然听林与川在那边慌慌张张道:“我先挂了!”   然后就瞬间挂断了语音通话。   贺凌:“……?”   他谨慎而理智地发过去一个问号,林与川也没回。   另外一边,林与川却是点开了许谌发来的一篇帖子,抱着手机看得满脸通红。   帖子标题:《甜蜜新婚凌川党收留心碎凌晨cp粉》   这帖子本来就是一个很普通的cp粉直播楼,从他们进入会场下车开始,就有嗑他和贺凌的“凌川党”在嚎着他们两个黑白配的西装好帅好搭,在红毯上偶然的对视和肢体接触好萌好甜。   这很正常,毕竟每一家的cp都是这么嗑的。   说起来,这个团里现在人气最高的两对cp还是嗑贺凌许谌的凌晨党,还有嗑林与川和应嘉礼的邻里党。   也不知森*晚*整*理道这些cp粉到底是怎么嗑起来的,估计是觉得他们名字比较般配,方便组词起cp名吧。   后来他们上台表演,楼里又是一片狂喜,有夸他们在舞台上般配,性张力十足的,还有说小川实力进步飞速,离不开贺老师亲手调.教的。   到此为止其实也没什么,还是那句话,反正每家都是这么嗑的。   但后来他们一起离开观众席,且是队内唯二两个离开的,这就无疑成了cp粉眼里的一颗大糖。   他们到底相约去干什么了?   有猜他们在角落里这样那样的,有猜他们在后台这样那样的,有猜他们去车上这样那样的……   总之怎么都离不开花式这样那样,看得林与川面红耳赤,整个人都快冒烟了。   唯一猜中真相说他们应该是去上厕所的那位姐妹,反而被众人抱怨太没情调,最后被大家一齐叉了出去。   再后来,不知道过了几个世纪,他们两个可终于回来了。   可林与川的衣服居然皱了起来,脸色还十分难看,贺凌好几次低声安慰他,然而直到晚宴结束,林与川还是闷闷不乐的。   一看见这个,楼里的大家可就不困了!   一起消失那么长时间,到底是干什么去了?   干到了什么程度,才能把衣服都搞皱了,才能让一看见贺老师就笑得想开花的小川,连笑都笑不出来,还哄都哄不好了?   众人一齐发挥想象力,扩写成了几十个版本的花式酱酱酿酿,看得林与川目瞪口呆,一边摸着自己滚烫的脸,一边心想:居然还能这样?!   就在这颗糖已经到达甜度巅峰,即将成为凌川党的传家宝、被列入cp界十大未解之谜时,一位姐妹转载了凌晨家的帖子过来,惊呼道:【woc,破案了!】   楼下顿时有人不满道:【各嗑各家的cp,圈地自萌好吗,干嘛转拆家的帖子?踢出去!】   已经手快点进去看了内容的其他人连忙替自家姐妹伸冤:【等一下!对家的帖子,我家的糖!】   【不止!还是惊天巨糖!】   众人被勾起好奇心,纷纷点了进去,延迟追更的林与川当然也不能免俗。   点进去之后,一看见主楼的图,他就立刻愣住了。   这不就是他今晚跟贺凌一起,给那位工作人员的妹妹签的周边吗?   再一看文字……   【亲手画的cp同人图,印出来之后缠了姐姐好久,她才同意去给我要一个签名。】   【没想到姐姐以为我是团粉,偶遇到其中两个成员,就直接让他们给我签了名。】   【好消息:这两个人里面恰好有我的cp正主;坏消息:但只有其中一个。】   评论区一片同情,也有人指责她嗑cp不该舞到正主面前,但更多人还是安慰她没关系,下次找机会再签就好的。   没想到楼主竟然回复说:【不了,听完我姐姐的转述,我已经决定转嗑凌川了!】   【?请细说。】   【我姐姐说她遇见他们的时候,贺凌正把林与川摁在墙上挠他痒痒,林与川边求饶边喊他哥哥。】   评论区:【噫,没想到某些人在镜头前一本正经喊老师,镜头外却还会撒娇喊哥哥。】   【他还记得他的人设路线是酷拽少爷吗?】   【woc,贺凌这么A的吗?明明林与川也不矮,看综艺里他力气也很大,没想到贺凌单手就能制住他,想想都觉得男友力爆棚。】   【啊……确实有点嗑到了。摩多摩多!】   林与川猛地坐了起来:“靠,我哪里喊哥哥了!”   造谣,这绝对是造谣!   【然后她上去要签名的时候,林与川全程都扭头看着贺凌,等他做决定。】   【说话也是,贺凌说一句,他才赶紧跟着说一句一模一样的。】   【挠痒痒把林与川衣服搞乱了,贺凌还直接上手给他理衣服。】   当事人给予了肯定:“这倒是没说错。”   不过虽然没说错……但是明明很正常的事情,却被人这样加满粉红泡泡地讲述出来,还是感觉怪内个的。   【真的假的……听起来像是我会编的同人文情节。】   【lz有图为证,应该是真的。】   【震撼我全家……这要是换成我家cp,是可以供起来成为我圈传家宝的程度。】   【谁家不是呢,羡慕对家居然吃得这么饱还这么好。】   【然后我姐姐说周边没随身带着,要先回去取,贺凌就说可以一起去,他们两个就跟着我姐姐去签名了。】   【[图片]就是这张,因为画的不是亲密cp图,只是并肩站着,所以他们也没多想,直接签了。】   【主动跟着去签名……你姐姐是什么赞助商或者高层吗?如果不是的话,那就有点加分了。】   【不是,我姐姐只是一个普通的工作人员。】   【没什么可奇怪的,这个组合一向是出了名的追星体验感极佳,对粉丝态度特别好。】   【有一说一,这张图还真看不出你画的是贺凌和许谌……这也不能怪人家拆你cp。】   这个帖子后面的走向已经完全歪成了凌川cp讨论帖,而原来那个直播楼帖子里的未解之谜也终于得到了解答。   【原来是在后台挠痒痒哈哈哈,怪不得衣服会皱还不高兴,还是两个小朋友呢,太可爱了吧!】   【很好,我今晚不用辗转反侧思考他们消失的那段时间到底是干什么去了。】   【但我应该还是会失眠,因为会被甜得睡不着觉。】   【没想到他们私下相处是这样的,虽然镜头前也有端倪,但是总感觉两位一直在刻意收敛。这个故事告诉我们,要嗑cp,还是得有人脉!】   【等一等……所以按照这个楼主的描述,在挠痒痒之后,签周边以前,小川还没有不高兴,还很听贺老师的话。那为什么签完名回到观众席之后反而不高兴了?】   【盲生,你发现了华点。难道是因为……发现了这是凌晨的cp图?】   【明明吃醋了,但又不能给粉丝脸色看,所以还是要强作镇定。可又咽不下这口气,所以假装不知道,硬要在拆家的cp图上留下了自己的名字宣示主权。粉丝一走,他就立刻表现出不高兴,等着贺老师来哄他?】   【嗑学家,我服了,以后就跟着你嗑了!】   【很好,很有道理,我宣布这就是唯一的真相。】   看着帖子后面越来越神奇的走向,林与川大为震撼:“居然还能这么嗑?”   他当时明明是因为江钰的事情……   不过,就让大家这么误会下去,好像也是挺美妙的。   像是掐着秒表算准他该看完了似的,许谌发来消息:【看完了?怎么样,心情是不是好多了?】   林与川没说话,毕竟自己嗑自己的cp还是有点不好意思。   但他转手就给许谌发了个大红包,潜台词:好看,爱看,以后刷到了可以多发给我。   许谌不愧是队内第一梯队的人精,收下红包之后又会意地发来了好几个帖子,除了凌川cp粉的糖点总结,甚至还有品类丰富的同人创作。   当天晚上,林与川刷帖子刷到了很晚,脑子里充斥着cp粉们各种大胆的脑洞和用词,边刷边不禁感慨,这些写手太太们可真是文豪在世。   画手太太们也……   对人体生理构造有十分深入的研究。   嗑自己cp嗑到后半夜的后果就是,睡着以后,他一不小心就梦见了自己跟贺凌。   梦里面,他们俩还正在实践cp粉脑补出来的某一个场景。   第二天早上,林与川做贼似的溜出家门,手里还拎着一条用好几层黑色袋子裹得严严实实的内裤。 第26章   隔天再看见林与川, 贺凌一眼就看出了他的不对劲。   以往拍团体照或是录节目的时候,林与川基本都寸步不离地挨着他。   既是因为在队内跟他关系最亲近,也是因为林与川怕自己不懂娱乐圈的规则, 不小心出了什么岔子, 需要他时刻提点着。   结果今天,照片都拍完几百张, 站位和pose也换了好多遍了, 林与川愣是没有一次站在他身边的,一直插在许谌和应嘉礼中间, 搞得他俩纳闷地看了贺凌好几眼。   贺凌比他们两个更纳闷,可是忙于拍摄,又找不到机会去问, 只能派775先去分析一下。   【目标人物已定位。目标人物分析中——嘀!分析成功。当前人物状态, 状态……】   775突然像死机了似的, 结结巴巴的连话都说不明白。   贺凌奇怪地抬头一看, 却见它整个光团都已经变成了红色, 而且看起来还有越来越红的趋势。   【流氓!】   红到不能更红了之后, 775蓦地丢下这一句痛斥,然后“嗖”地一下就消失在半空, 任贺凌怎么召唤都不肯再出来了。   贺凌本来还有点疑惑, 但一看775这副反应,再联想到林与川奇奇怪怪的表现, 哪还能猜不到事情的缘由?   既然弄明白了原因, 那他也不急。   反正猎物已经被陷阱里的诱饵深深地迷惑住了,自己跳下来也是迟早的事情。   这次拍的是地方台跨年晚会的宣传照, Glare组合是他们第一批官宣的嘉宾,今天先拍几组照片, 预热宣传一下。   但是在出席跨年晚会之前,他们还要先去参加一场音乐盛典并登场表演。   也就是公司早在他们出道半年以前,就替他们瞄准了的最佳新人团体奖。   时至今日,已经没有人去纠结这个奖项到底会花落谁家。   作为今年唯一强势杀进各大主流音乐榜单的黑马新人组合,如果这个奖没有被颁给Glare,恐怕音乐盛典的主办方会彻底失去大众的信任。   而侥幸拿到这个奖的团体,也只能永远被钉在耻辱柱上,留下“水货”的骂名。   音乐盛典不仅在国内播出,还涉及到海外的奖项,所以公司对这次的舞台很重视,希望他们能够借机打开海外市场。   比出道前后更加高强度的训练正式开始,队内一片唉声叹气,唯有两个人没怎么抱怨。   一个是贺凌。   这种级别的难度和强度,对他来说就是多年以来的日常。相比之下,练习生时期的那点训练量,在他眼里才更像是小孩子过家家,闹着玩一样。   而另一个就是林与川了。   不是他觉得训练不难不累,而是他惊奇地发现,越是每天累到筋疲力尽,就越能压制火气,有助于清心寡欲。   毕竟回家只想倒头就睡,一觉睡到天亮再爬起来训练,哪还有心思去想那些有的没的。   可惜贺凌偏偏不如他的意。   他先前抓心挠肝地想跟贺凌干点什么,却又因为别扭和不好意思,只能刻意远离贺凌的时候,贺凌就远远地冷眼旁观,特逍遥特自在地看着他□□焚身。   现在他好不容易被训练转移了注意力,想通了准备改邪归正了,贺凌又偏要凑上来撩拨他。   真讨厌。   这天杨老师有事请假,改由贺凌带着大家一起练舞。   他顺着队形走过去,一一给大家调整细节上的小动作。   这个手抬得不够高,那个腿压得不够低,唯独到了林与川这儿,贺凌轻轻拍了下他,说:“腰挺直。”   林与川的脸“噌”地一下就涨红了。   要不是周围全是队友,林与川差点就要崩溃地叫出声了:明明是腰挺得不够直,大哥你拍我屁股干嘛!   本来以为这就已经足够过分了,谁知贺凌还直接站在他身边不走了,接下来就一直站在他身边,看着他们继续跳。   虽然再也没做过什么小动作,但是他光是站在这,就足够让林与川心慌意乱了。   趁着休息,林与川把他喊出来,一本正经地警告他:“待会你别再站我旁边了,离我远点。”   贺凌没什么所谓地点点头,答应道:“行。”   说完,他扭头就回去了。   林与川没想到进展这么顺利:?   回去之后,贺凌居然还真就离他远远的,站到了应嘉礼的旁边。   应嘉礼的学习速度很快,舞蹈基础也扎实,再加上乐意给贺凌帮忙,所以只要把他教熟练了,他就能帮着贺凌一起给其他人纠正动作。   这个安排没什么问题,他们出道以前也是这么操作的。   可问题是应嘉礼这人生性嘴甜,一逮着机会就贺凌哥长,贺凌哥短的,听得林与川牙都要酸了。   听他殷勤地喊了半个小时的“贺凌哥”之后,林与川终于忍不住了,赌气地大声喊道:“贺凌!”   听见他这明显带着情绪的声音,大家都不由自主地停下了动作,有些惊讶地回头望过来。   林与川平时虽然看着脾气不小,但好在有贺凌镇着,还是很少对别人这样不客气的,更何况是面对贺凌本人。   这是怎么了?闹矛盾了?   队友们都做好了劝架的准备,谁料贺凌不仅没生气,居然还露出了点笑意,不紧不慢地走过去问:“怎么了?”   林与川憋闷道:“……我动作没记熟,你站这儿多教教我。”   没记熟是不可能没记熟的,有贺凌给他开小灶,每次学舞蹈他都比别人记得牢。   不过贺凌当然不可能拆穿他,还假模假式地配合着提醒他接下来是什么动作。   晚上十一点才结束训练,大家都迫不及待地下班走人了,贺凌跟林与川磨磨蹭蹭地落在后面。   好不容易逮着这个没人的机会,林与川立刻控诉道:“你就是故意的。”   贺凌无辜道:“明明是你特地把我叫出去,让我离你远点,怎么现在又来怪我?”   “我让你离我远点,明明是因为……是因为……”   “是因为?”   后面的话林与川当然说不出口,难道要他承认,现在一靠近贺凌,他就会变得满脑子黄色废料吗?   然而一看见贺凌饶有兴致,根本藏不住促狭笑意的目光,林与川这才反应过来:“你骗我!”   贺凌笑道:“我可什么都没说。”   林与川觉得丢脸极了:“你明明什么都知道,还是什么都不说,就是想看我笑话,是不是?”   之前就是这样,每次都是这样,贺凌根本不用动脑筋,就能把他耍得团团转。   贺凌收敛了表情,正色道:“我没有想看你笑话。”   林与川投来了怀疑的目光。   贺凌认真道:“我只是觉得你这样很有趣,很可爱,没有想欺负你的意思。”   一听他这样说,林与川顿时就没了脾气,但不知联想到了什么,脸上又浮上来一点可疑的红:“你就是欺负我了。”   贺凌挑挑眉,问道:“在你梦里欺负你了?”   林与川:!   一看他这反应,贺凌就知道自己没猜错。   他轻笑了一下,凑到林与川耳边低声说了句什么,直接让林与川瞬间体温爆表,僵直了身体,一动都不敢动。   后面一路走出皓星大楼,他都只顾着低头看路,连头都不敢抬。   第二天早上,贺凌一起床,就发现有一条来自林与川的未读消息。   时间是凌晨四点多,可想而知这人昨晚翻来覆去地纠结了多久。   语气听起来倒是很洒脱,就是不知道编辑了多少次才编辑出这样的效果。   【如果你想的话,现在也不是不可以。】   贺凌盯着这条消息看了很久,也笑了很久,直到能妥善控制住自己脸上的表情,他才回复道:【好饭不怕晚,我等得起。】   -   万众瞩目的全球年度音乐盛典终于要到来了。   和影视界繁多的颁奖典礼不同,音乐界具有大众影响力和认可度的盛典仅此一家,除了专业歌手,还会有偶像团体甚至跨界歌手被颁发奖项,所以竞争力异常激烈。   自打Glare为这个盛典做筹备开始,从服装到妆容,从舞美到走位,每一个细节都经过了皓星的无数轮精心筛查,只为了给这个组合一个完美无瑕、无可挑剔的颁奖仪式。   刚出道的时候,林与川那头半粉不红的头发就染成了张扬惹眼的火红色,当时主要是为了配合他的性格,通过发色来重点突出他的人设。   而现在,他已经是组合里人气最高的成员之一,不必再通过这样的方式吸引眼球刷存在感,再加上舞台团体协调性的考虑,这次公司就给他换成了浅金色。   被拽去染头发的时候林与川还不情不愿的,他觉得红色更酷更个性,干嘛要换成浅金色?   更别说头发染得这么频繁,还容易发际线后移呢。   结果染完出来之后,贺凌看了一眼,调侃道:“小少爷变成小王子了。”   林与川立马就没意见了。   造型师姐姐们真有眼光,一眼就发现了最适合他的发色!   团里染头发的不多,就两个人,一个他,一个苏淼。   都换了浅发色,换完了之后一看效果,在舞台上确实能显眼一点,但不像之前的红色那么抢眼,所以不会显得突兀。   音乐盛典在距离不近的另一座城市举办,其他队友都提前两天飞过去了,既能提前彩排,还能顺便出去玩两圈,除了贺凌,林与川,还有张星宇。   林与川和张星宇先前一起接了个商务,共同挂了品牌推广大使的名头,现在要去品牌方那边捧场参加一场发布会。   贺凌则是放心不下贺昕连续几天晚上一个人在家,准备在盛典当天再飞过去。   那天晚上他来不及赶回来,林与川说让贺昕到他家去住,他也觉得不合适。   最后商量了一下,只能麻烦林与川家里的住家保姆阿姨过来睡一晚沙发。   家里没有客房就是这点麻烦,还是得尽快换个大房子。   发布会前一晚,林与川又在他家里留宿了,早上果然就赖床不想起,还突发奇想道:“要不然你跟我一起去吧?反正你在家闲着也无聊。”   贺凌刚晨跑完回来,还洗了个澡,身上带着淡淡的潮气,说:“我倒是愿意,就怕青哥当场让我宣布退团。”   “不可能,你可是咱们团的顶梁柱。”林与川想也不想就否决道。   “不过想想也是,品牌方之所以请我们俩,还不是因为请你的费用比我们俩加起来都高,他们请不起,不然看人气也知道该选谁。你要是不请自来,他们倒是赚大发了,你和公司可就吃大亏了。”   贺凌边把他的被子掀起来,逼着他不得不起床,边嘱咐道:“这话出去可别乱说。”   “知道知道……我靠,别掀我被子,冻死我了!”   “冻不死你,快去洗漱。”   好在不用怎么收拾,反正去了公司有专人化妆,林与川很快就准备好出门了。   临走前还不忘给贺凌打个招呼:“晚上等我一起吃饭,拜拜。”   贺凌也抬手冲他一挥:“拜拜,小金毛。”   回应他的只有“嘭”的一声,这门被林与川关得震天响。   小金毛是什么鬼……   听起来跟小狗似的!   明明之前还夸他是金发小王子呢。   不过小狗听起来比王子更亲昵,好像也不是不能接受。   难得的闲暇时间,贺凌在家进行了一次全面的大扫除,贺昕中午在学校吃饭,他就自己随便对付了一口。   下午,林与川从公司出发,到达发布会现场的时候,已经被化妆师收拾得有模有样了。   再加上他刻意端着的架势,仪态满分,细节绅士,半点看不出他今天早上还因为被贺凌掀了被子,就满床打滚不想起床的无赖模样,反倒还真挺像一个小王子。   粉丝们拍到的图片甚至连修都不用修,就直接往超话里发,看到的粉丝纷纷舔屏。   他们的彩虹屁话术多得很,什么生图的神,什么历代男团第一神颜,什么美神在人间,看得贺凌特别想笑,一不留神就手滑点了个赞。   本来想立马取消的,不过想想,虽然表述夸张了点,但是粉丝们说得也不是没有道理,林与川今天这一身确实特别好看,所以贺凌最后也没取消这个赞。   他现在可不是当初那个挨骂都没法还口,在网络上毫无影响力的小伴舞了,随便一个点赞就直接冲上了热搜。   热搜下面有感慨他们队友感情好的,有趁机拉人入股的凌川cp粉,当然还有一小撮为了争抢“历代男团第一神颜”这个名头打起来的各家粉丝。   不过总体风向都是在哈哈哈,所以贺凌也就没多看。   连自己的热搜都没怎么多加关注的贺凌,当然也就没有发现,他这条热度节节攀升的热搜,把刚刚才空降热一,只待了两分钟都不到的#江钰新剧颜控狂喜#顶了下去。 第27章   音乐盛典当天, 为了尽早去跟队友们会合彩排,他们三个一大早就赶到了机场。   林与川困得睁不开眼,全程毫无灵魂地低着头跟在贺凌身后走。   贺凌怕他跟丢, 时不时就得回头看他一眼, 步子也不能迈得太大,不然他跟不上。   周围来送机的粉丝们被萌得嗷嗷叫。   时至今日, 队内人气最高的cp已经从凌晨邻里对半开, 变成了凌川一家独大。   也不能怪两家的cp粉纷纷爬墙,要怪只能怪这两位正主太过给力了。   其实皓星并不鼓励接机送机, 怕艺人出行影响公众秩序,还为此出了好几次公告。   大多数粉丝也比较听劝,只是组合现在人气太高, 粉丝基础也大, 总有一小波是劝不住的。   公司只能多派保镖, 既是为了保护艺人安全, 也是为了维持秩序。   几个小助理跟在后面, 还要负责收下粉丝塞过来的一些东西。   贵重礼物是绝对不收的, 手工折纸挂件之类的小玩意儿可以酌情考虑,不过最保险的还是手写信, 这个除非行程紧急, 助理们基本都不会拒绝。   进了头等舱休息室,林与川一头栽倒进沙发里开始补觉, 贺凌和张星宇没什么睡意, 就坐在一边拆开粉丝送的信件来看。   看着贺凌手上厚厚的一大摞,张星宇眼里露出点羡慕来:“你每次都有这么多, 看得过来吗?”   贺凌看着信,没抬头, 说:“之前的我都拿回家了,有时间就看两封,慢慢看,总能看完。”   他很珍惜这种来自陌生人的、不掺杂任何利益的善意。   张星宇笑了笑,低下头继续看自己的信。   他看的速度比贺凌快很多,没几秒就开始拆下一封了。   然而,就在他拆开信封的那一瞬间,他突然惊叫了一声,而后双手一颤,信纸和信封一起“啪”地一声落在了茶几上。   贺凌连忙抬头看向他,林与川也被他的声音惊醒,迷迷糊糊地坐了起来。   然后两个人齐齐愣住。   信纸上一字未写,满是骇人的血迹,甚至连信封的封口处都被浸成了暗红色,张星宇脸色惨白,手指也已经染上了刺眼的红色。   贺凌最先反应过来,先是拍了照片保留证据发给于青,然后伸手沾了一点,嗅完之后松了口气:“别怕,只是红墨水。”   但已经提起来的心根本没法轻松放下,因为他们都知道,这只是一个开始。   这次只是用红墨水来恐吓,下次就可能是动物血、人血甚至更过分的的东西。   “我靠,什么人这么恶心……”林与川建议道,“赶紧报警吧。”   今天因为时间太早,来送机的粉丝并不是特别多,送信的就更少了。   而这其中特地送给张星宇的……说句不好听的,就那么几个人而已,很容易就能圈出范围,锁定怀疑目标。   然而,惊慌失措的张星宇却立刻反对道:“不行!”   贺凌跟林与川的意见一致:“找不出这个黑粉,你就要一直担惊受怕。你在明,对方在暗,我们也不知道对方下一次会是在什么时候动手。何况这次是恐吓信,下次有可能直接就是硫酸了。”   这个道理谁都懂,可张星宇还是坚持道:“不能报警,报警是会上新闻的。再说……这个也不一定是给我的,信封上没有写是给谁的,是助理拿给我的,可能是拿错了。”   林与川皱眉道:“什么意思?队长你是说,这个也可能是给我或者贺凌的?那我们俩更觉得需要报警了,反正我们不怕上新闻,安全比新闻更重要。”   就在两人僵持不下的时候,于青的电话打过来了,他的意见很明确,也是报警处理这件事。   听说张星宇不愿意,他便让贺凌把手机转交给张星宇,要亲自跟对方说。   趁着张星宇去另一边跟于青讲电话,贺凌抽出几张纸巾,把被弄脏的茶几收拾了出来。   林与川边很有眼色地给他帮忙,边问:“你说,队长他为什么不愿意报警啊?”   贺凌沉默了一瞬,说:“可能因为觉得不是什么正面光鲜的事吧,怕丢脸。”   林与川无法理解:“可是就算上了新闻,他也是受害者啊?大家只会同情他,粉丝也会更心疼他,这有什么可丢脸的。”   说话间,贺凌已经把信封翻过来了,上面明晃晃地写着收信人的名字:To Glare队长张星宇。   林与川瞧见,更为纳闷道:“他不是说没写是给谁的吗……”   贺凌把纸巾扔进垃圾桶,又找了个袋子把这封恐吓信严严实实地包好,才回答他:“有时候,有的人可能更希望被别人认可,被别人喜欢,而不是被别人同情。”   后面的话,他没有继续说出口。   越是能清醒意识到自己不那么被喜欢的人,就越容易觉得,那些同情的目光比厌恶还要刺眼。   林与川似懂非懂地“哦”了一声。   快要登机了,张星宇才拿着贺凌的手机回来,神情郁郁道:“青哥说必须要报警。”   贺凌拍了拍他的肩膀,没再多说什么。   林与川抽了张纸递给他擦手,还顺手把贺凌的手机也擦干净了。   飞机落地之后,他们赶到现场,也没能第一时间彩排,于青先带着张星宇去处理这件事了。   其他人听说这件事之后都心有余悸,把贺凌围在中间纷纷追问细节,好一会儿才有人发现:“诶?林与川呢?”   林与川不知道什么时候鬼鬼祟祟地溜出去了,好在回来得及时,正撞上张星宇也回来,总算没耽误彩排。   彩排的时候张星宇有点心不在焉,先是唱错了一段歌词,然后一个走位失误,还不小心撞到了苏淼。   大家都知道他今天遇到了事儿,也没好意思说什么,但再这样下去可不行。   这次机会他们期待已久,不仅是对海外市场的一次试水,更因为这个新人团体奖是他们这一辈子只有一次机会可以拿的。   于青不在,工作人员对他们也大多是捧着夸着的态度,那么明显的失误都没人叫停,在场竟是没一个能拿主意的。   贺凌环视一周,叹了口气,只能把这活揽到自己身上,由他来当这个恶人:“队长,你跟我来一下吧。”   不知道他跟张星宇出去说了什么,回来之后,张星宇的脸色更难看了,但好在状态找了回来,没再出现过失误。   众人纷纷松了口气。   应嘉礼小声跟许谌道:“其实我一直感觉,贺凌哥才更像是咱们的队长。”   许谌:“嘘。”   晚上八点,华语乐坛群星云集的年度音乐盛典正式开始。   Glare组合依然是作为开场表演的嘉宾登台,一首旋律极其上头的舞曲,配上帅气利落又整齐划一的舞蹈动作,瞬间就点燃了全场的气氛,引起台下的阵阵尖叫。   全场观众席上颜色繁多的应援灯牌里,Glare家的银色灯牌几乎占了三分之二,而且座位大多连在一起,直接亮成了一片璀璨悦目的银海。   作为刚出道不久的新人组合来说,这个程度的人气放在历代男团里都几乎是不可想象的。   下台之后,他们到嘉宾席入座,开始充当观众,适时地点头、微笑、鼓掌。   导播也极为偏爱他们,每隔一会儿,他们的脸就会又出现在大屏幕上,再一次引起台下一片欢呼。   会场内的气氛是如此热烈而欢乐,直到江钰面带微笑地现身在台上,这一切顿时戛然而止。   台下虽然不能说是瞬间变得鸦雀无声,但是任谁都能感觉得到,刚刚很乐意对所有嘉宾都热情捧场的Glare粉丝,好像突然累了似的,鼓掌声稀稀落落,尖叫声更是寥寥无几,就连灯牌都灭了一些。   江钰的笑容不可避免地僵在了脸上。   导播哪能放过这么劲爆的瞬间,立刻把镜头给到了贺凌,还是一个拉近距离的大屏单人微表情特写。   可惜贺凌脸上只森*晚*整*理有得体的微笑,见镜头移过来,甚至还从容地抬手冲观众们打了个招呼。   前段时间的慈善新闻让江钰多了不少路人粉,再加上他自己的忠实粉丝卖力呐喊,场子倒是没冷多久,气氛很快又热了起来。   但刚刚那一瞬间的尴尬,还是没有逃过路人的眼睛。   音乐盛典的官方直播间,弹幕飘过一片“哈哈哈”,这是Glare的粉丝还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乐子人。   当然也有成分不明的其他人指责Glare粉丝故意针对江钰,说他们记仇小家子气,但这毕竟是少数,很快就被速度极快的舔屏弹幕刷了下去。   群星云集的音乐盛典,可不是随便哪个小偶像都有机会得到单人特写镜头的。   见惯了不以颜值取胜的专业歌手,贺凌这张老天赏饭吃的脸,怎么会不让人眼前一亮。   最佳新人团体奖是最先颁发的几个奖项之一。   虽然颁奖嘉宾刻意卖了关子,甚至还放了个烟雾弹,但其实从当事人到观众,都没有什么提心吊胆的感觉。   除了Glare,他们想不到其他任何的可能性。   “最佳新人团体,Glare!”   观众席和直播间同时沸腾,弹幕刷起了“实至名归”,获奖的几人也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短暂的怔愣之后,惊喜万分地抱成了一团。   只有林与川和苏淼没有什么夸张的反应。一个是性格所致,另一个则是真没那个演技。   上台之后,张星宇作为队长率先发言,然后几个人依次发表了获奖感言。   虽然其实没有太惊喜,但是开心和激动不是假的,直到下台之后,大家脸上还是洋溢着笑意。   领到这个奖杯之后,他们今晚的任务就算是完成了,接下来颁的什么最佳歌手、最佳男团,反正也跟他们无关。   肩头卸下一副重担,大家都开始交头接耳地讨论着结束之后去吃什么夜宵了,结果半个小时之后,他们突然又听到了贺凌的名字——   “最具网络影响力艺人,贺凌。”   众人齐齐愣住,包括贺凌,都以为是自己出现了幻听。   主持人、颁奖嘉宾还有观众显然都很喜欢看他们这副呆若木鸡的模样,纷纷发出了善意的笑声。   775上蹿下跳地提醒贺凌:【呆子,别愣着啦,快上去领奖!】   贺凌这才反应过来,站起身往台上走去。   经过队友们的时候,有人拍了拍他的手臂,也有人站起来给了他一个拥抱。   只有林与川,先是一把抱住了他,接着用力地拍了他好几下,然后一路护送他到台前,眼睛笑得只剩一条缝,拼命地给他鼓掌。   这是贺凌今晚第二次站到台上,这个奖项的含金量也不足以与上一个相比。   但神奇的是,此时他心里的喜悦和满足,似乎比他第一次站在这里时更甚。   775适时地浮现在半空,语气像极了它第一次出现在贺凌眼前时,蛊惑着贺凌走上了一条他原本并不想选择的道路:【好好感受一下吧,这是只属于你一个人的荣耀。】   【观众的掌声和欢呼只为你一个人响起,金钱、地位和名气也不再需要同时和六个人平分。】   只要体会过这种愉悦,还有谁会愿意再同别人分享呢?   【撇开那些拖慢你脚步的累赘,外面还有更广阔的疆域留待你征服。】   只要宿主愿意迈出这一步……   台上,贺凌却已经握住了话筒:“这份荣誉,属于我,属于我的家人,属于支持我的粉丝,属于培养我的公司,也属于始终与我并肩奋斗的队友们。”   他从未忘记,孤立无援是什么感受。   【嘀,主系统提示——经主系统检测,当前位面宿主黑化意愿不足,任务成功概率极低,建议考虑开启脱离程序。】 第28章   散场之后, Glare七个人一起去吃夜宵,顺便庆祝这个来之不易的奖杯。   贺凌因为额外多拿了个奖,难免被大家起哄灌酒。   不过他自己也高兴, 所以并不抵触, 别人一劝,他就喝了。   倒是林与川忧心忡忡地在旁边看着, 问:“你还能不能行啊?要不我替你喝吧。”   他的酒量大家都心里有数, 纷纷笑道:“就你?你还是算了吧!”   林与川哪受过这种嘲笑,当时心里就有点急, 恨不得拍桌而起,一口气连吹几瓶,证明自己酒量不差。   然而贺凌把手伸过来, 搭在他的肩上拍了拍, 一下子就把他安抚了下来, 他也就瘪了瘪嘴巴, 没再争什么。   席间, 除了他们一起拿的新人团体奖, 大家难免又谈起贺凌的那个最具网络影响力艺人奖。   “我刚刚搜了,这个奖从来没有颁给组合成员过, 以前得奖的都是solo歌手。”   “那说明贺凌哥人气太高了, 今年没有任何solo歌手能打得过他呗。”   “太牛逼了,我们还在争新人奖, 贺凌哥已经打破新人限制, 直接拿下人气奖了。这明年不得直接拿个最佳歌手,年度影响力艺人?”   贺凌听不下去了, 捂着半边脸无奈道:“可别捧杀我了,再吹我就要飘上天了。”   一个没有任何专业评分的网络人气奖而已, 都快被他们吹成格莱美了。   大家都笑了起来,又转而聊起别的。   贺凌拿了瓶酒,坐到张星宇旁边,另一边的许谌连忙挪了挪位置,给他腾出点地方。   “队长,还好吧?”   张星宇一整晚都有点强颜欢笑的意思,现在更是借着庆功的由头,一瓶接着一瓶地闷头喝,贺凌都怕他把自己憋出什么毛病来。   张星宇抬头看着他,好半晌才轻声说了一句:“贺凌,你不知道,我是真羡慕你啊。”   说完,他也不待贺凌回答,就又仰头干了一整瓶。   贺凌:“……”   许谌凑过来小声道:“队长好像喝多了,你别往心里去。”   贺凌摇摇头:“这有什么可往心里去的。”   “队内的人气差距是事实,大家肯定都有羡慕你的时候,说谁从来没眼馋过,那肯定是假话。”   “但是嫉妒也肯定谈不上,我们都是希望你好的。你人气越高,咱们组合的知名度就越高,我们也能跟着沾沾光。”   许谌是个聪明人,也有着聪明人特有的精明,所以很少有这样推心置腹的时候。   也就是借着酒劲儿,才能说一些平时说不出来的话,所以贺凌相信他说的是真的。   但也正是因为许谌是个聪明人,所以他能想得通透的事儿,别人可未必也一样能想得通。   贺凌笑了下,没回答什么场面话,只冲许谌举了举酒杯。   他跟许谌认识这么久了,虽然交情不像他跟林与川,或是应嘉礼跟许谌之间那么深,但是队友之间的默契还是有的。   有些话不需要说得太明白,他们也能理解对方的意思。   许谌这是怕他想单飞。   见他主动举杯,许谌也会意地跟他碰了下杯,还顺带着好心提醒道:“喝完这杯就回去吧,不然有人回来看见你跑这边来了,肯定也得跟着挤过来,这儿可要坐不下了。”   说曹操,曹操就到。刚从洗手间回来的林与川一迈进包厢,就眼尖地发现贺凌不在原来那地儿了,抬腿就也要往这边来。   贺凌赶忙起身,在许谌了然的目光下,又坐回了最初的位置。   结束的时候天都快亮了,好在今天没有行程,傍晚才去机场,白天可以睡上一整天。   回到酒店之后,贺凌受不了身上的酒气,先去洗了个澡。   一切收拾完毕,正准备上床睡觉,房门却突然被人敲响了。   “咚、咚。”节奏很特别的两下,一听就知道是林与川。   凌晨,酒店,偷偷敲门,这三个关键词组在一起,假如再转换一下林与川的性别,贺凌毫不怀疑他们俩绝对会成为明天娱乐新闻的头版头条。   连新闻标题起得有多劲爆,他都能大概猜得出来。   贺凌打开门,果然是林与川,鬼鬼祟祟地站在门口,还冻得直打哆嗦:“快让我进去!”   居然还只穿了一件浴袍!   很好,现在是四个关键词了。   贺凌一侧过身,林与川就立马闪进来了,怀里似乎还抱着个什么东西:“呼——还是得开空调,真冷。”   对上他的眼神,林与川还突然有点不好意思起来:“那个……恭喜你拿奖,我就想送你个礼物。”   这场景,这表情,这语气,顿时让贺凌本来已经被酒精麻痹了些许的思维重新又活跃了起来。   联想到林与川这些天对他的垂涎,他几乎瞬间就猜出了林与川怀里的东西,恐怕跟一些少儿不宜的事情有关。   又或者……林与川说的礼物,根本就是他自己,怀里的东西也只是一些辅助工具而已。   贺凌无可否认自己是心动的,但是惯性的理智还是让他直挺挺地站在原地,努力克制着不要靠近林与川,犹豫道:“我觉得……我觉得现在还不是最合适的时机。”   这话他说得其实有点艰难。   说实话,心上人穿着浴袍,做足了引诱的姿态主动送上门来,这对任何一个成年男人来说都是一项难度不低的挑战。   如果换作从前,贺凌会拒绝,那是因为他还没有把握能完全吃定林与川,不想让这人轻易尝到甜头,也因为他觉得现阶段的自己还不配得到林与川。   可是今天,可是现在,意料之外的奖杯和酒精给了他莫大的自信,让他突然想着……如果林与川真的特别特别特别想要,那他提前预支一下,似乎也未尝不可。   然而林与川一向难以理解他的纠结:“啊?”   看着他迷茫的表情,贺凌有点心软,补充道:“不是我不想。只是对我来说,那一天还没有到来,如果现在就……我觉得是一种不负责的表现。”   他不想让林与川觉得是被他拒绝了。   林与川眨眨眼:“可正是因为那一天还没有到来,所以我才更要送你啊。”   听着他这坚定的语气,贺凌顿时情不自禁地上前一步,问:“你想好了吗?不后悔?”   林与川不闪不避,反而抬手摸了摸他的额头,疑惑道:“没发烧啊,怎么这么奇怪,难道是喝醉了?你不是告诉我你没醉吗?原来都是骗人的。怪不得他们都说喝醉的人都说自己没——唔!”   这张喋喋不休的嘴巴实在是太影响气氛了,除了堵住它,贺凌再没有别的想法。   林与川震惊地瞪圆了眼睛,不可置信地感受着落在自己唇边的温热触感。   只是轻轻地贴了上来,没有任何进一步的动作,既不激烈,也不缱绻,更不浪漫,跟他想象中的初吻一点都不一样。   可他的心脏还是剧烈地震颤着,这一瞬,时间仿佛都已经静止了。   就在他以为这已经是极限了的时候,贺凌突然又轻轻舔了他一下。   林与川:“!”   他瞬间瞪圆了眼睛,仿佛什么受了惊吓的小动物,全身上下的毛都被惊得炸了起来。   贺凌却没有因为怜惜而收敛半分,眼帘微垂,得寸进尺地命令道:“张嘴。”   林与川:“!”   他晕晕乎乎地听从了贺凌的指示,刚张开一点缝隙,就被贺凌趁虚而入,肆意地攻城略地。   似乎犹嫌不足,贺凌伸手扣住他的肩膀,想把他拉进怀里,加深这个吻。   林与川下意识就想回应他,然而一抬手,又突然反应过来,自己手里还拿着个东西。   贺凌也感受到一个硬硬的盒子硌着他了,低声笑了一下,简直听得林与川神魂颠倒。   “你知道型号吗,就随便买?”   林与川还沉醉在初吻带来的纷乱思绪里,脑子里只剩下一团浆糊,闻言也来不及思考他话里的深意,迷迷糊糊就答道:“我直接进去,让店员给我拿的……”   “最大号?”   “最新款。”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贺凌骤然清醒了过来。   “什么东西……最新款?”   林与川还没反应过来:“最新款……手机啊。”   贺凌:“……”   “今天,哦不,昨天,昨天你的手机不是被弄脏了吗。正好我看你也挺久没换手机了,我就出去买了一个。”   贺凌:“……”   “就是趁彩排之前出去买的,没被人发现,嘿嘿。”   贺凌:“……”   “……你怎么不说话?”   “……”   贺凌沉默的时间太久了,林与川脸上的得意也一点点变成了狐疑:“你是不喜欢这个礼物,还是觉得时机不合适?”   “……你要是不喜欢,那我就留着自己用,反正我也想换手机了。”   贺凌深吸了一口气,总算缓过劲儿来了:“喜欢。”   林与川将信将疑:“真喜欢假喜欢?”   贺凌盯着他,说:“真喜欢。”   嘴上说着真喜欢,可视线却并没有看向手机,而是落在林与川还有一点湿润的唇上。   林与川联想到刚刚那个吻,一下子又僵住了:“那、那你刚刚……为什么突然亲我啊?”   贺凌移开视线,若无其事地答:“因为刚刚拿了奖,想提前预支一个吻,奖励自己一下。”   要是让林与川知道是因为他误会在先,自作多情联想了一些有的没的,那他可就丢脸丢大发了。   没想到,林与川却眼睛一亮,兴奋道:“那我也刚刚拿了奖,是不是也可以预支奖励?”   虽然不是贺凌那种出尽风头的单人奖项,但是这么有含金量的团体新人奖,怎么说也有他一份功劳在吧?   贺凌:“……”   听起来好像很有道理的样子。   林与川见他默认,立刻闭上眼睛仰起脸:“我准备好了,快来奖励我吧!”   贺凌:“……”   事已至此,他也没有办法再拒绝。   好吧,主要原因是林与川现在这副样子……很难有人能忍得住不亲。   这一次,两个人都做足了心理准备,林与川也终于学会了配合和主动,不再像先前那样鲁莽又草率,感觉也变得格外地美妙。   只是刚一分开,林与川就直接倒头扑到了床上,还用被子把自己裹了好几圈,弓着的身形配上红红的脸,活像一只被烫熟了的虾。   早上七点,林与川已经趴在贺凌的床上四仰八叉地睡着了,贺凌却起身出去吃了顿早餐,然后又去了酒店的健身房。   一夜没睡,他不仅没有丝毫困倦的感觉,反而精神极度亢奋,必须要通过运动来消耗精力。   跟林与川接吻的感觉比他想象中更好、更甜,他也对不久后必然会到来的“那一天”愈发期待、愈发势在必得了。 第29章   自从发现只要借着奖励的名头, 就可以肆无忌惮地畅所欲亲,林与川对于工作的热情就突然有了大幅的提升。   拍了个广告,造型特别帅, 帅到登上了热搜, 要奖励一下。   练了支舞蹈,进步特别大, 大到被老师夸了, 要奖励一下。   友情出演公司某位女歌手的mv,表现特别好, 好到甚至有小报记者开始捕风捉影地传他们俩绯闻,要奖……呃,不对, 这个不能奖励。   有些时候去找贺凌要奖励, 他自己都心虚得很, 觉得这理由这么扯, 贺凌怎么可能会同意呢。   没想到, 贺凌还真能配合着他胡来。   次数多了, 林与川胆子也大了,一找到机会就来要奖励, 亲得他整个人都心神荡漾的。   奖励的过程中当然免不了擦枪走火, 不过贺凌一直不愿意更进一步,只说还不是时候, 林与川也不强求, 他觉得现在这样就挺好。   要是更进一步了之后,贺凌才发现不喜欢, 接受不了男的,就连现在这点亲密接触都不乐意了, 那他可找谁说理去。   颁奖礼结束之后,刚过了几天,警方的调查结果也出来了。   是Glare的一个极端粉丝,因为听信了某些所谓的业内消息,说之所以张星宇很少有个人资源,只能拿到跟队友一起的双人甚至多人资源,是因为他人气不行,商业号召力不够,品牌方根本不愿意请他。   公司没有办法,只能要求品牌方签其他人的时候必须同时捆绑捎上张星宇一起。   为此,业内各个商务团队对皓星都很是不满,选择放弃跟Glare合作,队内的其他人还被牵连着丢掉了好几个高端资源。   这个粉丝觉得他身为队长,还要“吸队友的血”、“拖大家的后腿”,实在太过分了,所以想给他一个教训,让他收敛一点,不要再蹭队友的资源。   听说这个理由之后,大家都很无语。   队长虽然人气不高,但是公司也不至于干出宁可不要好资源,也要带上他一起捆绑销售的事情来。   品牌方之所以喜欢一起签他和别人,是因为他的商务价格不高,但身为Glare的队长,又自带组合名头,综合下来很有性价比。   不过,因为这个粉丝还未成年,被警察找上门之后认错态度也很积极,所以只能对她进行口头上的批评教育。   不出所料,这件事很快就闹上了新闻,皓星也趁机辟谣了这类小道消息,并劝导粉丝特别是未成年粉丝理智追星。   一时间,张星宇收获了许多怜爱同情的评论,粉丝数居然也有所上涨。   月底,Glare七人一起参与录制了跨年晚会。   晚会结束之后,新的一年就要开始了。   然而,就在大家都对新一年的事业前景充满期待的时候,却突然收到了一则晴天霹雳般的消息。   他们的队长张星宇,未经过跟公司商议,也没有知会过队友们,单方面在社交平台上宣布了退团的决定。   大众舆论顿时一片哗然,Glare的成员和粉丝也都瞬间陷入了无措。   组合的新专辑正在紧锣密鼓地筹备中,还是由文老亲自操刀,各方都很期待,春节之后就要上线了。   而新一年上半年的巡演和商务等团队活动,也已经基本敲定,就连演唱会门票都开始预售了。   这个时候,队长毫无征兆的突然退出,无疑给了所有人当头一棒。   但根本没有留给他们质问的机会,在六位队友都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张星宇已经退出了他们所有的共同群聊,拉黑了他们所有渠道的联系方式。   就连各个社交平台的id,也已经把组合的前缀去掉了。   而以往那些关于团队和队友情的动态,更是一口气被他删了个干净。   这一套流程太过迅速,大家也终于明白,这并非他的一时冲动。   也许,他早就已经在等待这一天的到来了。   宋霖和于青一边焦头烂额地应付各方资源的对接人员,一边换着法地试图联系张星宇。   那头,刚刚删完动态的张星宇却在社交平台上po出了长文。   第一句话是:【这是我人生中最受关注的一天,但我多么希望,这一天能够早一些到来。】   文字看起来挺真情实感的,说自己这么多年来,锲而不舍地参加了这么多次选秀,屡战屡败,但还是屡败屡战,就是因为对舞台的热爱,对这一行的向往。   所以无论多少人曾苦口婆心地劝他放弃,身边也没有任何人支持他,他都咬牙坚持了下来。   熬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进入皓星,得到了出道的机会,他以为这是命运终于愿意眷顾他了。   没想到从进入皓星开始,他就发现自己依然是来充当分母的炮灰,被捧的只有“皇族”关系户。   有人根本不用经过标准严格的层层筛选,就直接空降到出道组;唱歌跳舞都毫无基础,却能一次次有惊无险地通过考核;因为实力平平无奇,所以强行领了个“创作担当”的名头,其实只能靠脸吃饭,至今也没能创作出半首歌来。   出道以后,更是得到了所有的资源倾斜,就连发色都要跟其他成员不一样,就为了他能在组合里更加显眼。   他不能接受他多年以来的努力,最后只能换来在队内被忽视、被排挤、被打压,让他不得不做一个透明人的结果。   而这个“有人”自不必说,即使他没有打出大名来,指向性也非常明显。   毕竟这个组合只有一个人是创作担当,那就是林与川。   舆论如何为这篇长文沸腾暂且不论,但Glare的众人看到他的控诉之后,却是面面相觑了起来。   这事他们没法评价,像是空降出道组、还有一次次垫底通过考核的事情,他们曾经也小范围地讨论过,如果说从来没在心里犯过嘀咕,那肯定是假话。   但是林与川出道前后的努力他们也看在眼里,再加上贺凌的一手教导,出道之后,在这个组合里,林与川还真不是实力垫底的那个。   反而是张星宇因为年纪比较大,各方面的训练都稍显力不从心。   更何况人气这事儿,其实也不直接跟实力挂钩,这种事情外人不明白,但是在内行人眼里,那是显而易见的。   除了实力以外,长相、身材、魅力、气质、性格、人设,还有其他很多方面的东西,比如运气,都可以成为人气浮动的影响因素。   像苏淼,他的唱功就比不过许谌。   但是因为他的气质类型在男团界比较稀缺,大家根本找不到代餐,所以他的粉丝基础虽然看起来没有许谌大,但其实吸金能力和商业价值比许谌更高。   还有向子安,他的实力连现在的林与川都比不上,勉强能跟张星宇打个平手,长相在队内更是算不上多出众。   但是他的综艺感极强,自带喜剧天赋,所以他的综艺资源在队内傲视群雄,就连人气最高的贺凌都比不过他。   倒是队长……不,现在已经不是他们的队长了。   按理说,张星宇在这一行浮浮沉沉这么多年,更应该比他们看得通透才对。   怎么就……这样了呢?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张星宇对皓星和林与川的控诉刚刚把舆论点燃起来,就又有人跳出来,曝光了Glare另一个成员的猛料。   这次是贺凌。   爆料人自称是贺凌从前的高中同学,说贺凌在当地是出了名的不学无术小混混,三天两头地逃课,欠了许多人的钱,也不知是拿去哪里挥霍。   后面因为他一直不肯还钱,没人肯再借给他,他就又开始偷人家的东西拿去卖。   偷东西被发现,他还不知悔改,跑去把向学校举报他的人暴打了一顿。   最后学校实在看不下去,只能把他开除了。   这事儿听起来异常离谱,但是偏偏爆料人居然就是贺凌最开始在网上发跳舞视频时,唯一经常给他评论的那个账号的主人。   虽然贺凌从来没有回复过他,但是他那熟稔的调侃口吻,很明显就是贺凌现实中认识的人,这无疑成了最用力的证据。   就在这条爆料下面,评论区还有好几个自称是贺凌老乡的人附和着说确实有这么回事,说他们当地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提起贺凌这个人都是纷纷摇头,也不知这样的人究竟是怎么当上偶像的。   两条负面新闻双管齐下,顿时把Glare送上了风口浪尖。   明眼人都看得出这是有人想搞他们,但是如果这两条爆料皓星无从辩驳,那这两个人气最高的成员接连爆雷,这个组合估计也离完蛋不远了。   “妈的……”   宋霖难得爆了句粗口,说:“这事儿只要看张星宇后续会跟谁签约,谁来替他付这个违约金,就知道幕后黑手是谁了。但是当务之急还是澄清这两件事情,贺凌,你先跟我说说当初是怎么回事。”   Glare剩下的几个人齐齐转头看向贺凌。   他们都不相信贺凌会是爆料中所说的这样的人。   然而在他们或焦灼,或期待的目光中,贺凌张了张嘴,说出来的却是:“……抱歉,我不太想说。”   于青劝道:“贺凌,现在这件事关系到组合甚至公司所有人,你一定要对公司坦诚相待。”   “……”   贺凌深吸了一口气,过了许久,才说:“我没当过混混,没偷过东西,也不是被学校开除的。”   宋霖和于青相视一眼,不约而同蹙起了眉。   这言外之意,逃课、欠钱、打人,都是真的了?   “那爆料里其他的事情——”   “抱歉,我无可奉告。”   贺凌蓦地站起身来,打断了他们进一步的追问,推开门就离开了这里。   “贺凌!”宋霖喊道。   “霖哥,你别逼他了!”林与川也紧跟着站起来,“他有说不出口的苦衷,你看不出来吗?”   “他有苦衷,那他被推上风口浪尖的队友们就没有吗?可能面临重大损失的公司就没有吗?”   “那你逼他干什么,爆料也有我的份,而且还是先爆料的我,你怎么不先把我推出去!”   宋霖气得胸口剧烈地起伏了两下:“林与川,你别捣乱行不行?你那爆料是什么性质,他这被爆出来的料又是什么性质?你们俩能相提并论吗?”   林与川胡搅蛮缠道:“我不管什么性质,反正你要是信不过我们,就让我们一起退团好了,这样你们也不用愁了!”   “你别在这给我添乱!”   “要是没有贺凌,我早就天天给你添乱了!舞跳得也烂,歌唱得也不行,就这样你还把我塞进组合出道,我不得天天被人骂吗?你不得天天给我反黑吗?”   队友们:“……”   好劲爆,不是,好坦诚啊这人。   虽然大家确实都是队友,都是自己人,有些事彼此心里也心知肚明,但是刚出了张星宇的事儿,真的能这么不把大家当外人吗?   贺凌并不知道他离开之后,会议室里还发生了这么激烈的争执。   他有点想回家看看贺昕,但是又怕自己现在的状态吓到她,再加上爆料的事情还没有解决,他也不想擅自离开公司,给大家继续再添麻烦。   权衡之下,他去了顶层的天台,想要透透气。   上来的一路上遇见了不少练习生,其中甚至还有他从前在出道组见过的熟面孔。   Glare的成功给了他们巨大的信心,这段时间在公司遇见他们,一眼就能看得出来,他们的精气神都跟以前不一样了。   还有半年后即将推出的女团,专辑概念都已经策划完毕,就等着借师兄们这股东风扶摇直上了,现在却出了这种事。   贺凌知道很多人都在等一个回应,但是他想,谁来给他一个回应呢?   站在天台上,他眼神漠然,俯视着下面的车水马龙。   775犹犹豫豫地出现在他面前:【宿主……】   贺凌握住了天台的栏杆。   775大惊:【宿主,你可别想不开呀!这一关是你们的必经之路,熬过去就万事大吉了,你可别在这个档口做傻事!】   贺凌:“……我没有想跳楼。”   不过……   “我们的必经之路,是什么意思?”   775:【呃……我的意思是,通往成功的路上总是布满了荆棘,鲜花与掌声都是为经历过磨难的人准备的,所以——诶诶诶,你别激动!】   贺凌又握紧了面前的栏杆。   【……好吧,反正我都要走了,我就大发慈悲地告诉你吧。】   其实,如果贺凌听从它的指挥,一切都按照它给的剧本来,那今天这个退队并且给位面主角留下一大盆脏水的,就应该是贺凌才对。   而且按照它的剧本,什么空降出道组皇族关系户,都是爆料中最不起眼的,最无关紧要的一环。   最重要的是,此时的炮灰渣攻应该已经跟位面主角确认了恋爱关系,并且在他们短暂的交往过程中,偷偷留下了很多证据。   而就在今天,这些位面主角眼里相爱的证据,全部都变成了他倚仗着背景和后台,强迫渣攻这个直男跟他交往的证据。   位面主角深陷爱人背叛和大众声讨两大漩涡,险些一蹶不振,渣攻却踩着他的名声成功上位,把合约改签到另一家经纪公司,在大众的同情下风光了好一阵子。   当然,他的好景不长,因为位面主角终究还是主角,这点小小的挫折只是为了激发他的事业心而已。   很快他就在姐姐的帮助下洗刷了森*晚*整*理名声,并把渣攻狠狠拉下高台,跌入万丈深渊。   简而言之,渣攻只是他漫长而精彩的人生中不值一提的小插曲而已,很快就被炮灰掉了,但是这一道坎却是主角必须要经历的。   贺凌:“……这是什么劣质剧本,有一点逻辑性吗?”   775怒道:【如果你肯听我的话,这明明是一个非常完美的虐渣打脸剧本!】   贺凌眯起眼睛,看起来有点危险:“所以从一开始,你无所不用其极地引诱我误入歧途,就是为了让我当上这个炮灰?”   775又心虚了:【这个……那个……】   “那你为什么会选中我?说什么执念与野心,也是骗我的吧?”   775严肃道:【不是哦,执念与野心,就是我选择宿主最重要的标准之一。】   系统定义的炮灰渣攻并不是特指某一个人,而是有很多个符合条件的备选项。   比如颜值出众、过往经历复杂、舞蹈实力强悍、八面玲珑……综合适配这些标签的,在这个人口众多的位面当然不止有贺凌一个。   所以它要在符合这些条件的人里面,选出最适合充当这个角色的那一个。   【宿主的执念越强,野心越大,我能感受到的引力波就越强,当然也就更容易把我召唤出来啦。】   听到这里,贺凌总算明白了,为什么775从刚出现开始就令他产生了深深的违和感。   想来也是,如果真的有这种无条件好心帮助别人走上人生巅峰的系统,又怎么可能轮得到他呢。   “按照你的说法,这是林与川必须经历的一道坎,那为什么还会跟我扯上关系?”   【因为你没有背叛他,你们队长给他带来的这点坎坷,对他来说根本算不上什么呀。可你现在是他最重要的人,只有看到你难过,他才会比自己受挫更加难过。】   换言之,坎坷难度不够,要拖上心上人一起来凑。   贺凌一愣:“我是他……最重要的人?”   【我分析了他的人际关系排序表,你排在第一位。】   【……喂,你又在笑什么,很好笑吗?】   “你说你就要走了,为什么?”   【当然是因为你了!你不肯配合我的工作,主角也没法逆袭打脸,我的任务完不成,只能脱离这个位面了。】   贺凌:“……祝你好运,下个位面一定能成功完成任务?”   775骄傲道:【那是当然,除了在你这里,我还从来没有失手过呢。】   贺凌觉得是它从前经历过的宿主太蠢,但想了想,还是没有打击它的自信心。   反正它以后去祸害别人,也跟自己没有关系了。   身后传来“吱呀”一声,有人推开了通往天台的门。   是林与川找上来了。   他看起来有点紧张,还有点不太聪明的样子:“那个……好巧啊,你居然也在。”   似乎很怕贺凌赶他走似的,他又紧接着道:“我被骂得心情特别不好,就想找个地方清静一下,没想到你正好也在,咱们还能搭个伴儿。”   贺凌没戳穿他这拙劣又可爱的谎言,朝他伸出手:“过来。”   林与川握住他的手,一下就撞进了他怀里,语气是掩不住的委屈:“你怎么这样啊……别人的电话你不接就算了,连我的也不接。我到处找人问,才知道你直接奔着顶楼上来了,你是想吓死谁?”   贺凌揽着他,当着他的面单手从衣兜里掏出了手机:“没电了,我也没注意。没想吓你,就是想自己静一静。”   说想静一静,两个人还真就这么静了一会儿。   不知过了多久,林与川才再次出声:“你别有心理压力,不就是几个爆假料的黑子吗,公司的法务部又不是吃干饭的,交给他们去解决。”   “要是解决不了呢?”   “为什么解决不了啊?他们水平不行?那我们去找更专业的,什么公关团队,什么律师团队,都请最好的来,我就不信解决不了这几个小毛贼。”   “因为那几个人说的不完全是假的。要想澄清,就得把事情原原本本地完整呈现给别人看。只要我不愿意站出来说,那就没法澄清。”   “……”林与川憋了一会儿,才说,“不行我们就一起退团。反正这一行我也体验过了,也没什么好玩的,还不能干这也不能干那的,出去玩都得注意着躲狗仔,一点意思都没有。咱们不干了!”   像是为了努力说服自己,他一口气把他能想到的这一行所有缺点都列了个遍。   贺凌没想到他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林与川为了在最短的时间追上别人,付出了多少努力,他都是看在眼里记在心里的。   或许他最初还是不情不愿,被姐姐强行扔进这行的,或许直到出道,他都还有点玩票的心理。   但是到了现在,没有人比贺凌更清楚,他有多么热爱自己的事业,多珍视粉丝们对他的喜爱。   “没必要,咱们两个的事情性质完全不一样。要退团我一个人退就够了,你为什么也要退团?”   林与川梗着脖子:“我就是想跟你一起,不行吗?”   贺凌定定地看了他好一会儿,才在林与川紧张忐忑的目光中回答:“行。”   “不过,不是现在。”   他握住林与川的手,将手指一点一点插入对方的指缝,动作缓慢却又坚定。   “你能陪我一起退,我也能陪你一起进。”   他愿意跟林与川一起迈过这道坎,哪怕要将陈年疮疤亲手撕开,露出鲜血淋漓的伤口。 第30章   “评论区的那个人, 是我父亲曾经的债主儿子,也是我从小学到高中的同校同学。”   “他知道得太多了,不止他现在爆出来的那些, 所以我必须要从头说起, 以免他继续传播一些诱导性的信息。”   贺凌坐在宋霖、于青还有公关团队的工作人员对面,一字一句地缓缓道来, 队友们隔着一段距离坐在另一边。   只有林与川, 寸步不离地紧紧挨在他身旁。   从有记忆开始,贺凌就知道自己家跟别人家不一样。   虽然落后的乡镇上, 家家生活都不富裕,但周围的邻居从未有哪一家,像他家这样整日充斥着打骂和哀嚎声。   父亲是个嗜酒如命的酒鬼, 每天出门就是为了跟狐朋狗友们一起鬼混, 喝醉了回来就对妻子和儿子骂骂咧咧。   但凡他们母子敢还一句嘴, 接下来就必然会迎来暴怒之下的拳打脚踢。   最要命, 也是最莫名其妙的一次, 贺凌甚至根本没有出声, 只是无意间跟他对上了视线,他就像一头被挑衅激怒了的狮子一样, 毫无征兆地把贺凌整个人拎起来, 猛地掼到了大门上。   贺凌的脑袋正撞到门上的铁栓,然后身体无力地滑落下来, 瘫倒在地上, 鲜血顺着额头一道一道地流下来,很快就流成了一小滩。   “当时我才刚满六岁, 差点没能抢救回来。最后好不容易捡回来一条命,医药费却也几乎掏空了我们家全部的家底。”   贺凌的表情很空, 语气也没什么起伏,仿佛只是在讲述别人的故事。   可只有林与川知道,他放在膝上的手一直在控制不住地发抖。   顾不上其他人都在看着他们,林与川一把抓住了他的手,紧紧地攥在了掌心。   这一次的代价太严重,倒是让贺父收敛了不少,不仅开始出门工作赚钱,就连酒也不怎么喝了,平日里更是不再打骂他们母子。   所有人都觉得他这是改邪归正了,就连贺母也这样觉得,所以无论贺凌怎样苦苦哀求她离婚,她都还是对自己的丈夫抱有一点不切实际的幻想。   “毕竟还是你亲爸,何况他已经改了。要是真的离了婚,你可是要被人笑话的。”   在那个当年尚还落后闭塞的小镇上,外面日新月异的变化人们都一无所知,大家都还秉持着老一套的观念:离婚是大逆不道的事情,更何况已经有了孩子,单亲小孩可都是没有教养的野孩子。   就这样过了一段难得平静的日子,贺母甚至又怀上了一个孩子。   七岁那年,贺凌有了妹妹。   贺昕出生还没到半年,在狐朋狗友们的怂恿下,贺父又开始酗酒了。   喝醉了回家就对着他们三人破口大骂,骂贺凌住院花光了家里的钱,骂贺昕母女是一大一小两个赔钱货。   贺凌和贺母已经学会了闭嘴隐忍,可尚在襁褓的贺昕又怎么会明白这些?   贺父的骂声震天响,她的哭声就更加震天响,很快激起贺父的盛怒,于是又动起了手。   贺母拼命地护着怀里的女儿,贺凌则死死地拦在母亲的身前。   可是他还太弱小了,除了替她分担一些疼痛,什么都做不了。   第二天,刚开始读小学一年级的贺凌,在放学的路上绕了远,去了一趟警察局。   因为学校老师教育他们“学校以内有困难找老师,学校以外有困难找警察”,彼时的贺凌悄悄把这句话记在了心里。   接待他的工作人员态度特别好,没有因为他只是个小屁孩就对他的控诉无动于衷,还给了他很好吃的零食吃。   结果是贺父被严厉地批评教育,贺母也被好言好语地安抚了一番,最后回家的时候,贺凌居然还是被贺父牵着手走回去的。   小小的贺凌走在路上,第一次对未来升起一点希望来。   可回到家里,关上大门之后,迎接他的却是贺父又一次高高扬起的巴掌。   这一次,就连一直会护着他的贺母都没有挡在他身前,而是站在一旁,无动于衷地冷眼旁观。   那一天,奄奄一息的贺凌终于学会了一句话,叫家丑不可外扬。   不仅家里的氛围越发令人窒息,就连街坊邻居之间也开始传起了风言风语。   说贺凌是个连亲爹都能告的小白眼狼,说贺母是个管不好丈夫又管不好儿子的,最后甚至开始编排起贺昕来,说她是个小灾星,她出生以前,贺父明明都已经改好了的。   丈夫持续多年的暴虐,祈祷他改邪归正的希望落空,现在居然还要加上邻里的目光闪烁指指点点,终于将她逼到了忍耐的极限。   在一个夜深人静的夜晚,她独自一人离开了家,只带走了自己的贴身衣物和零钱罐里的一点硬币,从此再也没有音讯传回来。   她离开之后,贺凌和贺昕的日子更不好过了。   也正因为如此,贺凌变得越发强硬,在贺父又一次试图动手的时候,他冲进屋里,猛地举起了一把菜刀,吼道:“来啊!你打我一下,我就捅你一刀!”   贺父眼睛血红,一巴掌就要抡下来:“小兔崽子,还敢冲你亲爹举刀,我打不死你!”   菜刀对年幼的贺凌来说还是太沉重了,他的手腕都在颤抖,需要拼尽了力气才能握得稳它。   就在这时,屋内的贺昕听见了动静,被吓得哇哇大哭。   这声音传到贺凌耳朵里,突然给了他无尽的勇气。   他高高举起菜刀,壮着胆子道:“你最好是现在就能直接打死我,要不然的话,只要我还剩一口气,我就总能等到你睡着的时候!”   对上他满是恨意,冷酷坚定不弱于成年人的眼神,贺父的酒意瞬间醒了几许:“你敢?!”   他当然不可能直接打死贺凌。传宗接代的种子深深扎根在他的脑子里,他就贺凌这么一个儿子,现在老婆还跑了,要是打死贺凌,他去哪能再搞个儿子出来?   可就像贺凌说的,这小子已经恨透了他,他又总有睡着或者喝醉的时候,万一这小子真敢趁他失去意识的时候动手……   贺凌看出他的犹豫,连忙继续道:“我现在还当你是亲爸,所以我不敢。可你要是再欺负我和贺昕,等我不把你当亲爸了,你看我敢不敢!”   牙都没长全的狼崽子,面对敌人刻意摆出凶悍的模样,其实紧张得冷汗直流,就连四肢都有些发软。   但只有血脉相连的老狼才知道,他骨子里继承了自己的狠劲儿,虽然身量还小,但总有一天会长出凶恶的獠牙,再狠狠地在自己身上撕下一块血肉来。   从那天开始,家里总算能过上几天风平浪静的日子了。   贺昕实在太小了,贺父又根本不管她,贺凌只能一个人又当爹又当妈地拉扯着她。实在照顾不明白的时候,就抱着她去周围邻居家,找面善的女性长辈求教。   好在后来有一位孀居多年的寡妇,看着贺昕可怜,也是自己想有个陪伴,就让贺凌白天去上学的时候把贺昕放在自己这儿,她帮着照看。   要是没有她的好心帮忙,贺凌可能就连学都上不下去了。   最开始,贺父很少往家里拿钱。   但几年之后,贺凌都已经上了初中,也能靠打零工赚一点生活开销了,贺父反而开始按时往家里扔生活费了。   他很少跟贺凌兄妹两个交流,偶有谈话,也是粗声粗气,很不耐烦的模样,甚至还会平白无故突然怒喝一声,吓得贺昕一个激灵,但动手倒是没再有过。   有几次酗酒之后,他又想借着酒意动手,个头已经蹿了起来的贺凌只需要拿出菜刀,在他眼前一亮,便能成功打消他施虐的念头。   贺凌懒得思考他为什么会突然按时往家里拿钱,可能是他终于发现自己老了还得靠儿女养着,所以假情假意地想修补一下关系,也可能是他良心发现,觉得亡羊补牢为时未晚。   无论他是怎么打算的,贺凌都不在乎。   他只想快点长大,快点拥有独立生存的能力,快点带着贺昕逃离这个家,随便去哪都可以。   直到他终于知道这些钱是哪来的,他和贺昕这辛苦却难得平静的生活也蓦地被打破了。   贺父虽然酗酒又有暴力倾向,年轻时却是十里八乡难得一见的好相貌,不然也没法吸引到貌美如花的贺母,贺凌和贺昕就都继承了他们的好基因。   这么多年,他虽然几乎被酒精掏空了身子,但脸上的底子还在,身材也没过分走样,稍微收拾一下,在同龄人里还算是很人模人样的那一批。   凭借这样的条件,他竟是勾搭上了一个大老板的老婆。大老板常年在外经商,一年到头也难得回家几次,这更给两人提供了绝好的机会,很快就打得火热。   所以后面贺父几乎每天都夜不归宿,可出手却越来越阔绰,连跟狐朋狗友们一起喝酒都是次次请客。拿回家的那一点点生活费,在他眼里实在是不值一提,打发叫花子估计也就是这种程度了。   他行事这样高调,结果也可想而知。   有人把这事捅给了大老板,大老板怒气冲冲回家捉奸,当场把衣衫不整的两人抓了个正着,连件衣服都不给披,就一起扔到了门外,供围观的众人唾骂。   这还不够,贺父这个奸夫还被大老板的人打了个半死,只剩一口气了才被人送进医院。   医药费倒是不用贺凌愁,大老板就是想出口恶气,可没想吃上官司,所以痛快地结清了。   可问题是,贺父之前从他老婆手里捞到的那些钱,大老板一分不差地算了出来,要求他限时还清。   他手里哪里还有余钱?情人对他的予取予求已经养成了他花钱如流水的习惯,兜里但凡有点余钱就要挥霍出去,现在即使是几千块也掏不出来。   出人意料,但又在贺凌意料之中的,他也选在一个夜黑风高的晚上,偷偷跑了。   然而人跑了还不够,他还不忘给贺凌留下一堆烂摊子——逃跑之前,他问那些狐朋狗友东拼西凑地借了一笔钱,说是凑来还钱给大老板的。   这些人虽然只是他的酒肉朋友,但这些日子没少占他的便宜,聚在一起也想争个面子,不好意思分文不掏,所以多多少少也给他凑了一笔不小的数额。   贺父离家之前,一分都没有给自己的儿女留下,把这些钱尽数带走了。要不是贺凌把家里的钱藏得紧,说不定那点存款都能被他洗劫一空。   现在他跑了,这些负债就全都落在了贺凌贺昕两兄妹头上。   大老板虽然气恼,但也懒得跟两个爹妈都跑了的小屁孩计较,所以没逼着他们还钱。   可那些借钱给贺父的酒友不同,大家都是街坊邻居,谁也没比谁富到哪去,借出去的每一分钱都必须要收回来。更何况欠款对象变成了两个孩子,这不比老赖更容易催收?   “我把藏起来的所有钱都拿出来了,还是落下了几家没有还上。他们催得紧,我没办法,只能逃课出去打零工赚钱。这就是爆料里说的逃课和欠钱,但是我没有去当混混,更没有偷别人的钱。”   说到这里,贺凌居然还露出了一点讽刺的笑意来:“要是我真的去当了混混,说不定我妹妹也就不会在学校里挨欺负了。”   当时他年纪小,虽然个头高,却瘦得厉害,赚得多却需要卖力气的体力活根本不要他。   他找不到能赚快钱的活儿,只能一点一点地打零工攒,更别提还要负担自己和贺昕的学费和生活费。   每次一拿到钱,他只留下一点开销,其他全都拿去还债。   可就算这样,那几个债主家里还是嫌他还得太慢,说他爹妈都跑了,这两个小兔崽子迟早也得跑,那他们借出去的钱可就都要打了水漂。   有一天,趁着兄妹俩都去上学了,他们直接砸开了贺家的门,把屋里稍微值钱点的东西都洗劫一空,还美其名曰帮他们抵消债务。   贺凌一回来,面对的就是几乎被搬空的屋子。   他去那些人家里讨要,那些人不仅不肯还给他,还在街头巷尾宣传他手脚不干净,千万不要让他进自家的门,不然他一个穷学生,哪来的钱能按时还债?   偷情捉奸本来就是天大的丑事,更何况在这样一座闭塞的小镇,很长一段时间众人都只有这么一个八卦可以谈论。   现在再加上欠债不还和小偷小摸,这在不太富裕的人家眼里,可是比偷情还要恶劣的行为。   碍于贺家只剩下两个小孩,他们身为大人不好去做什么,但是指指点点还是少不了的。   可他们的孩子就没有这些顾忌了。   在他们的眼里,推搡两下、调笑几句,哪怕再骂上几句脏话,不都是小孩子之间很正常的打打闹闹么?   后面的事情,贺凌不愿多说,可屋内的人都陷入了沉默,也没有一个人敢追问具体的情形。   只是想想,他们都觉得不寒而栗。   贺凌当时忙着赚钱还债,贺昕又故意瞒着他,所以直到他还清债务,升上高中,才发现了一些端倪。   也是因为这个,贺凌至今都不敢让贺昕住校,因为他知道,贺昕即使挨了欺负,也绝对不会主动告诉他。直到现在,贺昕身上还有好几道伤疤没能彻底消除。   “后面我们那边有了政策扶持,经济发达了不少,赚钱的路子也多了。我第一次跳舞,就是为了拿到商场组织的活动奖金。”   林与川蓦地抬眼看向他。   他想起来了,贺凌曾经给他看过的视频。   当时他虽然觉得心酸和心疼,可也没有太深的体会。   现在想来,贺凌到底是抱着怎样的心情,亲手将满是创伤的过往掰开给他看?   “那一次的视频,就是这个爆料人录制的。他觉得很可笑,所以录了下来,拿回去给学校里所有人传阅,让他们一起观赏我的丑态。”   林与川也记得,拍摄人边拍边笑,就连拍摄的手都笑得一直在抖。他还以为是贺凌的好朋友,抱着打趣的心思,哪知这人就是想让贺凌丢脸。   谁也没有想到,这个让贺凌在学校里又一次颜面扫地、受尽嘲讽的视频,让他看到了一条全新的道路。   一条从黑暗通往光明,从小镇通往都市,从艰难求生通往大红大紫的道路。   幸运的是,他成功了。   他不再是被唾弃,被仇视,也被忽略的那一个。   他站到了光芒万丈的舞台上,获得了无数人的喜爱和认可。   “离开老家之前,我去找带头的那几个人打了一架。”   贺凌扯扯嘴角,脸上浮出一丝轻蔑的笑意:“我没偷袭,更没给他们套麻袋,堂堂正正地一对四,他们四个都打不过我一个。这不能叫我打人,只能说明他们太废物了吧?”   更可笑的是,只是这么几个废物,就能让他和贺昕接连几年都活在深深的阴影里。   这只能提醒贺凌,当年的他比这几个废物还没用。   在这个所谓的熟人跳出来之前,他几乎以为他已经痊愈了。   然而直到今天,他才猛然惊醒,原来他一直活在过去的阴影里,从未真正地走出来过。   “我对我今天说的所有话负全责,公司要查证,要公关,我也会全力配合。但只有一点,我一定要让这个人为他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过往种种,他没法一一追究。可既然到了今天,还有人不知死活地跳出来,那就不能怪他斤斤计较,追究到底了。   贺凌讲完之后,室内一片静默。   过了一会儿,只有公关团队的成员低声讨论了起来,其他人都安静地看向贺凌,脸上写满了同情和关怀。   贺凌站起身,说:“我已经全部说完了,接下来就拜托各位了。有需要可以随时联系我,但我现在的状态,大概不适合继续待在公司配合你们工作了,抱歉。”   说完,他转身就走,离开的步伐竟然稍显仓皇。   林与川看着他急匆匆的背影,突然想起张星宇出事那天,贺凌说的那句:“有时候,有的人可能更希望被别人认可,被别人喜欢,而不是被别人同情。”   他不想要别人的同情。   -   贺凌一打开家门,就看见贺昕正站在玄关处,一脸无措的模样。   “哥……”   贺凌拍拍她的脑袋,若无其事道:“马上就能解决了,放心吧。”   不待她追问,贺凌紧接着又道:“我有点累,先休息一下,你饿了就自己先点个外卖。”   “……好。”   精疲力竭倒在床上的那一刻,贺凌的脑子里一片空白。   【宿,宿主……】   贺凌睁开眼:“你怎么还在这里?”   不是说要脱离这个位面了吗?   【我担心你呀,当然要看着你和位面主角一起迈过这道坎才行。】   “引诱我去踩着他上位的时候,你可没有担心过,我会陷入比现在更惨的境地。”   【因为我以为你跟以前的宿主一样嘛……但是你并没有做坏事,所以你不应该经历这些。】   贺凌仔细打量着它,居然还真从这个连形状都很模糊的光团身上感受到了担心的情绪。   【而且,如果不是我让你来接近位面主角一起出道,那你就不会像今天一样,不得不在这么多人面前亲手揭开已经愈合的伤疤。】   说着,775甚至有点蔫了下去。   它是真的在感到自责。   如果贺凌像它以前的宿主一样,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甚至百般下作,那完全是他们自作自受。   即使没有775的干预,他们也迟早会走上这样恶有恶报的死路。   可偏偏贺凌没有……   贺凌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它,索性闭上了眼睛。   775看他摆出拒绝交流的姿态,也识趣地躲了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贺凌都差点睡着了,卧室门突然“吱呀”一声被人推开了。   应该是贺昕点的外卖到了,来喊他一起吃饭。   贺凌还没有出声,来人居然就直接跳上了床,急哄哄地往他被窝里钻。   “快让我暖暖,冻死我了,呼——”   是林与川。   贺凌下意识伸手揽住他,他反而不好意思地缩了缩:“我身上太凉了。”   是很凉,接触到贺凌肌肤的那一刻,贺凌几乎要被他冰得一个激灵。   然而贺凌忍着寒意搂紧了他,却说:“不凉。”   林与川已经给过他太多温暖了。   两个人很亲密地挨在一起,氛围却不像平时那般旖旎。   他们不仅心意相通,同时也是彼此最好的朋友,没有之一。   林与川小声说:“霖哥已经让他们去调查取证了,公关稿也在写。只要找到证人,马上就可以发公关稿。”   “嗯。”   “还有队……张星宇的事情,他们也摸到幕后黑手了,是江钰的公司。所以霖哥怀疑,爆料你的那个人,也是他们公司找出来的,这两件事他们都筹谋很久了。”   “……嗯。”   “我刚刚去找我姐,问她借了集团最顶尖的法务团队,跟皓星的人一起处理这件事。还有江钰诈捐的那件事,我也请他们去核实了。”   这回半天没等到贺凌的“嗯”,林与川纳闷道:“你怎么不说话了?”   贺凌侧过身,用额头轻轻抵住他,声音很低,也很闷:“我没想到这一天会来得这么快。”   他还没有做好把不堪的过往揭开,摊在所有人面前供人点评的准备。   林与川顿时觉得自己的心脏被揪成了一团。   贺凌在他面前永远都是游刃有余,从容沉稳的样子,这还是他第一次见贺凌做出这种含着示弱意味的动作。   他恨那些人恨得咬紧了牙,安抚贺凌的语气却再平和不过:“你始终是受害者,大家都只会心疼你的。”   想起贺凌那句不希望被同情,林与川又赶忙打补丁:“不是觉得你可怜才同情你,是觉得你特别强大,值得敬佩,值得喜欢。”   贺凌轻笑了一声,林与川靠近他的那半边耳朵,都有了一点麻酥酥的感觉。   “我值得喜欢?”   林与川重重地点头,语气笃定:“当然了,只有瞎子才会不喜欢你。”   “可是只有傻子才会爱我。”   喜欢他的人有很多,可他从未得到过一份独一无二的爱。   “……那、那我也愿意当那个傻子。”   贺凌低声道:“我知道。”   他想要的,完完全全、永永远远都只属于他的爱,早在他还正为此费尽心思的时候,就已经被他握紧了。   林与川从室外带进来的寒气终于彻底消散了,两个人紧紧裹在同一个被窝里,只剩满室暖意。 第31章   新年伊始, 向来不平静的娱乐圈就先后迎来了两次大地震。   第一场地震,是事业正如日中天的Glare原队长张星宇单方面宣布退团,长文直指皓星差别对待旗下艺人, 强捧成员林与川, 却打压自己出头。   紧接着,队内的人气top贺凌又遭熟人爆出素人时期种种黑料。   一时间, Glare全团陷入舆论争议, 人气口碑都岌岌可危。   不过很快,贺凌就也po出长文回应, 详述了自己从前的具体经历,驳斥了对方的种种抹黑。措辞并不激烈,字里行间的语气甚至有些淡漠, 内容却十足地引人唏嘘。   有人质疑他在卖惨炒作, 却也有媒体摸到了他老家暗自查访, 一一证实了他所言非虚。   再加上皓星的法务团队态度强硬, 表示一定要对造谣者追究到底, 爆料人连夜灰溜溜地删帖道歉, 表示自己也只是道听途说,更不敢承认自己当年带头引导过校园欺凌事件, 摆明了是做贼心虚。   事实已然明了, 贺凌的过往经历惹来了不少吃瓜路人的怜爱、敬佩和欣赏,本就坚信他清白的粉丝更是心疼得无以复加。   这一回合打了个利落的翻身仗, 他的人气不降反升, 通告身价都翻了一番。   而有他这个大事件挡在前面,也没有多少人还记得张星宇控诉皓星偏袒林与川的事情了。   皓星和林与川都还没有回应, 张星宇就被有心人挖出,他刚刚出道没多久就在暗中跟新的经纪公司联系, 退团之后更是当天就跟新公司签了合约,就连违约金都已经准备好了。   这家公司正是江钰所属的经纪公司,朗盛娱乐。   而第二场大地震,好巧不巧就跟这家公司有关。   朗盛娱乐旗下最知名的艺人江钰,被爆利用慈善晚宴炒作诈捐,真正打入慈善账户的款项,其实根本不到他宣布已经捐出的数额的零头。   大众舆论瞬间沸腾了。   不同于Glare内部的矛盾争端,慈善捐款可是一个实打实的社会议题。   而明星诈捐,还利用这个理由大肆炒作,骗取过不少路人的好感,这更是一个能让社会各界都愤懑不已的恶性事件。   在相关人士认证了这一事件的真实性之后,江钰一时间变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过往的种种黑料也纷纷被爆出来,什么后台辱骂工作人员,什么工作造假不敬业,什么引导粉丝网暴素人,这些旧账一件不落地全部被翻了出来。   他出演过的剧集节目森*晚*整*理全部被下架,所有商业代言第一时间跟他解约,包括他的经纪公司朗盛娱乐,也在一夜之间股价暴跌。   两次大地震之后,在人们看不见的地方,市场之内各大资本的布局也正在无形中重新洗牌。   然而,在这一连串事件里面,看似反败为胜、因祸得福的贺凌和Glare却都高兴不起来。   贺凌被迫将自己不愿提及的过往尽数摊开在大众面前,被人评头论足,林与川在小范围内被贯上了皇族关系户的名头,Glare全员的工作节奏被打乱,粉丝们更是为张星宇的出走难过不已。   在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里,虽然对手损失惨重,但他们也并非是彻底的赢家。   “听说朗盛把钱都拿去填补江钰诈捐带来的合同损失了,原来给张星宇准备好的违约金也拿不出来了。”   Glare几人一起来录音棚录制新专辑,休息时间坐在一块儿闲聊,难免谈起最近的事情。   其实这张专辑他们在上个月就已经录制完了,可是张星宇的突然退出打乱了他们所有的节奏,一切都必须要从头再来了。   提及张星宇的名字,大家面面相觑,都有种还在梦里没能醒过来的感觉。   虽然说人各有志,从理智上来看,大家也只是比普通同事更熟悉一点的队友关系,没办法强求别人始终忠于这个集体。   但在情感上,他们还是很难不产生被背叛的恨意。   好聚好散也就罢了,可偏偏事前毫无征兆,给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让他们近期所有的辛苦付出都打了水漂。   走都走了,还要发一篇长文公然背刺队友,他的新公司甚至还来处心积虑地抹黑他们队内人气最高的成员。   如果他们没能迈过这道坎,如果对方的阴谋成功了,那利益受损的可不止贺凌和林与川。   人气最高的成员被打倒,他们这些身处同一集体的所有人也会一起糊掉。   “好了,不说他了,真的晦气。”   “那说点开心的,被朗盛收买来栽赃贺凌哥……栽赃队长的那个人,今天艾特队长发了道歉信,也承认了自己当年引导别人一起欺负队长妹妹的事情。”   “道歉信哪里够,等法院开庭,他还得给队长赔钱吧?”   前两天,公司给他们组织了一场内部投票,贺凌以全票通过的优势被推选成了组合的新任队长。   新队长上任没两天,范儿倒是很足,从录音棚出来就跟大家说:“刚刚文老说咱们表现都不错,比上次录制效果还好。大家都辛苦了,待会儿一起吃个饭吧,林与川说今天心情好,他请客。”   林与川茫然地眨了眨眼。   他什么时候说过这话了?   然而队友们却一致欢呼起来,围着林与川狠狠赞美了他好半天。   林与川被夸得差点找不着北,大手一挥就应下了:“走,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热热闹闹地吃完一顿饭,结账的时候林与川才发现,居然已经有人替他付过了。   他哪里还会猜不到是谁?   在驾驶座上等了一会儿,贺凌一拉开车门坐上副驾,他就迫不及待地问道:“你今天怎么那么突然?”   都不知道提前跟他打个招呼,害得他差点反应不过来漏了馅。   贺凌还挺能装傻:“什么突然?”   “突然借着我的名义请他们吃饭,反正都是你出的钱,干嘛不直说是你请的?”   贺凌没说话,一脸无奈地看着他。   林与川被他看得莫名其妙,还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   干嘛这么看着他,莫非是他把饭粒留在嘴巴上了?   好半天,他才突然反应过来:“你……你是为了我啊。”   “张星宇之前发的那些,虽然已经揭过去了,但难保他们看了不会在心里生出点什么想法。要是不及时解决掉,时间久了,这一根微小的刺就可能越扎越深,越长越大。”   “一顿饭也只是一件小事,但是人心里的天平就是一件一件小事加起来称重的。只要他们承你的情,就多多少少能记着你的好,慢慢把这根刺消化掉。”   林与川感动道:“你对我真好。”   不过贺凌提起这个,他心里也有点忐忑,又问:“那你呢?你有没有像他们一样,觉得我抢占了别人的机会?”   当明牌关系户毕竟还是有点心虚。   “我啊……”贺凌拖长声音,卖了个关子,直到林与川紧张地盯紧了他,才不紧不慢道:“没有。”   按照775的说法,如果没有林与川,靠演员发家的皓星根本不会想要进军偶像行业,这个组合也就压根不会出现。   既然这个组合都是因为林与川才存在的,那又何来他抢占别人机会这一说呢。   林与川半信半疑:“真的假的?”   “真的。你只有最开始进出道组的时候是走了捷径,但出道组也没有名额限制,所以不存在你抢了谁的机会这一说。后面每一次考核,你不都是靠自己的本事晋级的么?”   林与川还是好哄,很快就嘚瑟了起来:“那是,我也是很厉害的。”   贺凌只好附和道:“厉害厉害。”   林与川眼睛一转,试探道:“我都这么厉害了,那能不能……奖励一下?”   从出事以来,他们两个要么心情不佳,要么忙得团团转,已经好几天没有亲近过了。   贺凌:“……”   最后还是勉为其难地奖励了一下。   结果一个没忍住,一不小心就变成了一下一下又一下。   -   临近春节,Glare的通告也慢慢减少了。   他们虽然正当红,但毕竟还是新人,没有足够的代表作支撑口碑,所以各台的晚会还有春节档节目并不会优先考虑他们,而是更青睐国民度广的老牌明星。   倒是贺凌的单人通告越来越多,工作越来越忙碌,就连林与川都难得见他几面。   看超话里粉丝发的行程,他不是在录节目,就是在录节目的路上。   有时候下班连酒店都去不成,更别提回家了,只能在公司的保姆车上对付一宿。   有粉丝喊话公司压榨艺人,请公司合理安排贺凌的工作时间。   林与川也觉得这安排有点不合理了,结果跑去一问宋霖,宋霖居然说,这是贺凌自己要求的增加工作量。   林与川心里一动,突然联想到了什么。   他心里有点甜,又怕是自己想太多,最后只能发消息嘱咐贺凌注意休息。   隔了好几个小时,贺凌才回他,看来是真的忙得脱不开身,连看手机的时间都没有。   贺凌确实没有什么时间看手机。   今天上午他去拍了个男装杂志的封面,下午又抽空去录了一支日用品国货的广告视频,晚上连饭都没来得及吃,就赶过来给一位开演唱会的女歌手前辈当助演嘉宾。   其实两个人没什么交情,不过这位给的实在是太多了,开的价比白天的杂志和广告加起来都高。   现在那位歌手前辈正在台上深情演唱,贺凌却坐在休息室里恶补她的资料。   大到出道时间,小到饮食爱好,都得有个大概印象,以免她跟自己即兴互动的时候尴尬冷场,暴露了两人其实并不熟的事实。   休息室的门被人敲响,贺凌应道:“请进。”   结果一抬头,就看见一个帽子口罩一样不落,把头发和脸都挡得严严实实的人闪身进来。   双手插兜,看起来还挺拽。   他猛地坐直了身子,惊讶地脱口而出:“川儿?”   来人比他更惊讶:“你叫我什么?”   不是没人这样叫过他,只是贺凌还从来没有这么叫过他。   “……不对,你怎么认出我的?”   “我怎么可能认不出你?”   林与川摘下帽子和口罩,一双黑溜溜的眼睛特别亮,高兴道:“刚刚我大摇大摆从好几个记者旁边经过,他们都没一个人认出我,还得是你。”   “你怎么来了?”   林与川移开眼神,特别若无其事的模样:“就,闲着没事,随便溜达溜达呗。”   哪个好人随便溜达着,能溜达到演唱会的后台来?   贺凌没拆穿他,脸上有着掩不住的疲惫,眼里却满是了然的笑意:“我也想你了。”   短短的五个字,顿时就让林与川绷不住了,刻意端起来的架子也马上扔到一边,直接扑上来给了他一个熊抱。   “你别这么拼命,钱是赚不完的。就算你没赚到什么钱,我也……我也……”   后面的话他实在是说不下去,好在贺凌对他想表达的意思心知肚明,就着这个姿势抱紧了他,应道:“好。”   嘴上答应着好,但贺凌接下来的行程密度还是丝毫不减,直到除夕前一天才停下来喘了一口气。   兄妹俩一起在家里做了一次大扫除,又买了点年货,就等着除夕吃一顿团圆饭了,反正也没有走亲访友的环节需要操心。   除夕当天,贺凌在厨房里擀面皮调馅料,贺昕在旁边捏饺子,分工明确,效率奇高。   听见电话响起来,两个人谁都懒得洗手去接,大眼瞪大眼对峙三秒,贺昕率先认输,放下饺子去拿手机。   结果一看见是谁打来的视频通话,她立刻就开心地接起来:“与川哥哥!”   有些日子没见了,林与川也很高兴:“小昕!”   两个人叽里咕噜说了好一会儿话,他才想起来问:“你哥呢?”   “在我对面呢!”   贺凌在一旁凉凉地道:“你们两位大忙人还记得我呢?”   贺昕把镜头转过去,林与川一看见镜头里系着围裙的贺凌,眼睛就亮了。   他特别看贺凌戴围裙的样子,有一种让他描述不出来的感觉。再加上贺凌为了避免弄脏衣服,还把袖子撸得高高的,露出两截线条流畅的手臂,再配上青筋微微凸起的修长双手,别提有多性感了。   贺凌只抬头瞥了他一眼,就低下头继续包饺子了。   林与川也不觉得被冷落,边肆无忌惮地打量着他这副居家的打扮,边哔哔叭叭地抱怨着姐姐飞机延误连除夕都赶不回来,自己在家过年有多无聊。   贺凌哪能听不出他的潜台词,还没接茬,贺昕就插话提议道:“那你来跟我们一起过年吧?反正家里也只有我们两个,人多才热闹呢。”   林与川没想到贺昕根本不用他多加暗示就能递过来台阶,立马喜上眉梢,决定今晚给她包个大红包,不过嘴上还是要装模作样道:“这不好吧?大过年的,我一外人过去,会不会太打扰你们啊?”   这欲迎还拒的语气,差点让贺凌没绷住笑出来:“早点来还能帮忙干点活,要是等到我们忙完一整天,最后好不容易能开始吃晚饭的时候,那你也别来了。”   这可不行!   林与川登时就从沙发上弹了起来,连忙道:“我现在就出门,你们别太勤快了,记得给我留点活儿干。”   视频通话也慌慌张张地断掉了,屏幕一暗下去,贺昕就无奈道:“哥,你又逗与川哥哥玩。”   “谁让他好玩。”   “那你也不能总这么逗他,给他的备注居然是小金毛,要不是我记得他的头像,刚刚差点没认出来。要是被他知道了,说不定会以为你在骂他是小狗呢。”   “……咳。”贺凌轻咳一声,“大人的事,小孩子少管。”   贺昕不服气道:“嘁。”   林与川来得很快,还带了好几样东西上门,本来都做好了来当苦力的准备,谁知贺凌什么也没让他干。   他想进厨房帮忙,贺凌还嫌他碍事儿把他赶了出去,让他陪贺昕一起玩。   他一边坐在客厅跟贺昕打扑克牌,一边纳闷地往厨房张望:“不是说让我来干活儿吗?”   贺昕趁机扔出两张二:“他就是想诈你早点来,这你都看不出来呀?饺子都包完了,接下来就等他做菜,咱们俩过去也是添乱,打牌打牌。”   听她这么一说,林与川立马就高兴了:“打牌打牌……靠,你怎么就出完了!”   “谁让你注意力不集中的,快快,红包拿来!”   春晚都已经开播了,贺凌才把一桌子菜上齐,结果一扭头就看见林与川愁眉苦脸的:“输多了?”   林与川一脸被掏空了的模样:“一局也没赢过。这就是学霸的威力吗?打牌也跟考试一样厉害?”   贺凌忍着没笑出声:“她跟她干妈练的牌技,一般人都打不过她。”   贺昕在一旁得意地扬了扬眉。   干妈就是她小时候经常帮忙照顾她的那位邻居。   因为孀居多年,总是在家闷着,那个时候也没有多少娱乐方式,她就喜欢上了摆弄扑克牌,琢磨出了不少独家牌技。   后来贺昕长大了点,在贺凌的支持下就认了她当干妈,这些牌技也尽数都学了过来。   林与川真心敬佩道:“厉害厉害。”   趁着贺昕去洗手了,贺凌问他:“输了多少?我给你补回来。”   “没多少,一局也就五块十块的,难道我还能赢她那点零花钱么。反正我身上这些现金都是为了给她发红包准备的,提前输给她了,那晚上的红包不就……你要怎么给我补啊?”   “给你也包个大红包呗。”贺凌敷衍他道,“先别管了,洗手吃饭去。”   林与川看出他的敷衍,不满地冲他做了个鬼脸。   洗完手回来,围在桌边一起吃饭,旁边的电视里放着春晚,虽然稍显冷清,却也有了几分家的感觉。   旁边坐着两位当红偶像,贺昕对娱乐圈的好奇也直线上升,指着电视上出现的明星问林与川:“这个人真有这么年轻吗?我记得他好像五十多岁了吧,是不是化妆化的啊?”   林与川被问得一噎:“呃……可能平时保养得比较好吧。”   “这个呢?真有大家说的那么矮吗,每次出席活动都要垫好几层增高垫?在电视里看起来好像还可以诶。”   “……大概身材比例好,显高?”   “还有这个……”   眼见林与川又开始挠脸了,贺凌终于看不下去,大发善心替他解围道:“别为难你与川哥哥了,我们还是新人,哪有机会接触这些大腕儿。”   林与川没忍住在桌子下面踢了他一下。   “与川哥哥”这四个字被贺昕叫出来明明很正常,怎么一到贺凌嘴里,就立刻变了个味儿?   吃完年夜饭,他们两个陪贺昕一起出去放了几支仙女棒,给小姑娘拍了几张照片,就当是已经放过烟花了。   放完就上楼,贺昕给干妈打电话拜年,林与川也跟姐姐打电话报备,贺凌独自进了卧室,好半天才出来。   电话挂断之后,贺昕也该睡了。贺凌和林与川一人给了她一个红包,一个比一个厚,听她喜气洋洋地说了好些拜年的吉祥话。   跟她道过晚安,看着她进了卧室,林与川立马就转身伸手:“我的呢?”   他今晚可一直记着呢,贺凌说要给他也包个大红包。   贺凌挑眉道:“不拜年就想要红包?”   林与川只好学着贺昕道:“新年快乐,恭喜发财,万事如意,红包拿来!”   谁料贺凌还不满意,找茬道:“你连拜年的词都要学她的,怎么不学她嘴甜一点?”   真是岂有此理!难道还想听他跟贺昕一样喊哥?   想起当初他在贺凌的挠痒痒攻势下被迫喊了一声哥,结果在cp帖子里被调侃了几百层楼的窘迫,林与川眼睛一瞪,脖子一梗,转身就走:“这红包我不要了还不行吗?”   进了卧室,他正要气呼呼地往床上一扑,想闹出点动静来让贺凌知道他的怒气,脚步却硬生生顿在了原地。   双人床上,每一次留宿都总是归他的那一侧,端端正正地摆着一个包装精致的盒子,旁边还放着一个红包。   “新年快乐。”贺凌跟了上来,在他身后道。   林与川紧张得吞了下口水:……是什么?给我的?”   “你的新年礼物,还有拜年红包。打开看看?”   林与川手脚僵硬地慢慢挪了过去,内心却在疯狂呐喊。   这盒子怎么看起来那么像戒指盒啊?   贺凌不会是要跳过恋爱环节,直接跟他求婚吧?   天啊!   把盒子抓在手里,他还是不太敢打开,抬头望向贺凌。   贺凌给了他一个鼓励的眼神。   林与川又做了一会儿心理准备,才一咬牙,直接打开了盒子。   ……亮晶晶的,但不是戒指。   里面躺着一枚闪亮的男式耳钉,上面镶了钻石,造型很有设计感,跟他现在的发色也很相配。   林与川压下心底那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扬起了嘴角:“谢谢,我很喜欢这份新年礼物。”   其实他并非在意这里面到底是戒指还是耳钉,又或者只是一个易拉罐拉环。   他在意的是,这只是一份新年礼物。   他还以为,他终于等到“那一天”的到来了。   然而贺凌似乎并没看出他的心思,还很没眼色地问道:“红包就不用谢谢了吗?”   林与川心情复杂地抓起红包,正要不情不愿地道谢,却又突然愣住了。   手里的红包薄薄的,并不是一大摞人民币该有的厚度。   林与川伸手摩挲了一下,却只摸到两个硬度也绝不是纸币的东西。   他眼睛一亮,飞快地拆开红包,而后从中抽出了……两把钥匙。   林与川怔怔地看着这两把钥匙。   虽然早在心里隐隐约约有了猜测,但直到这一刻,他才终于敢确定,这段时间贺凌拼命地工作,全都是为了他。   贺凌在他身后坐下来,伸手揽住他,说:“一房一车,其实还没够到我对‘那一天’的要求。”   他想给林与川最好的,起码不低于现在水准的生活,只有房子和车当然是不够的。   林与川有些不安地扭过头:“其实不用……”   其实根本不用这些的,无论怎样,他都愿意。   如果不是怕伤害到贺凌的自尊心,他甚至都没办法耐心等待着到这一天的到来。   “但是我等不下去了。”   贺凌在他颊边落下一吻,动作很轻,是他从未展露出来过的柔情。   “就当是我这段时间努力的奖励,提前预支一下,先把你奖励给我,行不行?” 第32章   大年初一, 林与川迷迷瞪瞪睁开眼,拿起床头放着的手机按亮看一眼时间,居然已经接近中午了。   贺凌还在他身边沉沉地睡着, 没有一点要醒来的迹象。   这段时间累得狠了, 也不知道他到底有多久没睡过一个安稳觉了。   林与川凑过去,悄悄地偷了一个吻, 心里瞬间就绽起了烟花。   他俩不是第一次亲了, 这也不是他第一次趁贺凌睡着偷亲,但是有了名正言顺的身份之后, 就是感觉一切都不一样了。   回忆起昨晚贺凌那句“先把你奖励给我”,林与川就又兴奋得恨不能在床上打两圈滚。   不过他克制住了自己打滚的欲望,毕竟他可舍不得吵醒他新上任的男朋友。   “男朋友”, 林与川只是在心里默念了一遍这三个字, 就又快把自己憋到冒烟了。   他靠在床头, 仔仔细细, 认认真真地回味了一会儿, 才轻手轻脚地起床洗漱。   贺昕早就起床了, 自己煮了饺子吃,见他出来, 还问要不要给他也煮一碗。   林与川现在正处于爱屋及乌的情感巅峰, 看见贺昕比看见自己亲表妹都亲,乐颠颠道:“谢谢小昕, 给你再发个红包!不过我身上没现金了, 得过两天再来给你。”   要不是贺昕还没成年,他就当场转账了。   贺昕奇怪道:“昨晚都给我发了呀?”   “昨天是昨天, 今天是今天,那能一样吗?”   这红包里面包含的深意都不一样!   “好吧, 谢谢与川哥哥。”   林与川忍了又忍,才憋住没有在贺昕面前秀点什么,毕竟他也不确定,贺凌有没有打算让贺昕知道他们俩的事儿。   但是越让他这么憋着,他就越不得劲儿,非要干点什么才能散发出心里的喜悦。   于是他打开了组合群聊,一个接一个地给队友们发红包,接连发了十多个,把除贺凌以外的队友们都炸了出来。   虽然他们都已经是不差钱的当红男团偶像了,但谁会嫌弃数量又多,金额又大的红包呢?   大家高高兴兴地收了,捧着林与川夸了他好一顿不说,还有来有往地都自觉发起了红包。   平时有什么鸡毛蒜皮的小事,应嘉礼都爱发出去跟粉丝们分享,这次也不例外,直接把群聊的截图发了出去,盛赞林与川大方的同时,还秀了一波队友情。   队友们纷纷赶来评论转发,就连一向不怎么参与这些的苏淼,也评论了一个恭喜发财的表情。   张星宇出走之后,Glare的团粉就一直有些惴惴的,生怕剩下的几个人会相继出走,甚至整个组合都会直接解散。   现在看见成员们的感情是真的好,粉丝们也把心放回了肚子里,纷纷送上了真挚的祝福,希望Glare的大家能够长长久久地走下去。   林与川本来心情就好,看见这些,更是好上加好,直接空降粉丝群,又给粉丝们也发起了红包,一发就是好几十个。   要不是发到后面,手都有点酸了,他说不定还能一直发下去。   粉丝们欢天喜地抢红包的同时,林与川也在大年初一这天,喜提农历新年第一个热搜。   #林与川 发红包狂魔#   热搜下面的评论一片和谐,有为了领红包当场宣布自己粉上了林与川的,有Glare粉丝趁机安利组合吸引路人入坑的,当然也少不了拉踩“叛徒”张星宇的,说Glare离开他,就像鱼离开了自行车。   互联网上一派其乐融融,林与川也看着评论嘿嘿傻笑的时候,贺凌终于醒了。   一看见群里的99+未读消息,再看一眼热搜,贺凌可太服气了:“我只是睡一觉而已,你就能搞出来这么大的动静。”   金钱的力量就是难以想象,过几天组合开工发专辑,这下连宣传费都能省下一大笔了。   林与川不满道:“干嘛?这才第一天,就开始嫌弃我败家了?”   “我哪有那个胆子嫌弃你,全部家当都捏在你手里了,我不也得任你拿捏?”   林与川脸一红,捏着兜里的两把钥匙,翻来覆去地摩挲。   这人怎么张口就来啊?一点都不害臊。   才第一天就这样,以后还不知道要怎么着呢。   贺昕在一旁支着下巴看他俩,眼睛滴溜溜地转来转去,也不知道是不是看出什么来了。   林与川被她看得心里发毛,心道不好,不会是他表现得太明显,让贺昕发现了吧?   结果下一秒,贺凌就指着他对贺昕道:“重新介绍一下,我对象。”   林与川顿时就咳了起来,咳得简直惊天动地:“咳,咳咳……!”   等他好不容易咳完,终于敢偷偷瞄一眼贺昕的反应,才发现她根本没有什么惊讶的表情,只是苦恼道:“那我以后是要叫与川哥哥,还是要叫嫂子啊?”   林与川整个人瞬间从头红到了脚,偏偏贺凌看热闹不嫌事大,还要撞撞他的腿,提醒道:“问你话呢,是想听她叫与川哥哥,还是叫——”   话还没说完,林与川一把捂住他的嘴,硬生生把那两个字给他塞了回去,对着贺昕挤出了一个僵硬的微笑:“以前怎么叫,以后还照旧就行了。”   “好吧,与川哥哥,恭喜你们啦。”   贺昕的表情特别诚挚。   林与川纳闷道:“你怎么好像一点都不惊讶?”   难道他的演技真有这么差,就连贺昕这样的高中生都能早早就发现了端倪?   贺昕看了一眼安安静静被他捂着嘴,不反抗也不挣扎的哥哥,说:“因为他跟我说过,他在追你呀。”   “……什么时候的事?”   明明是他先追的贺凌好吗,这人怎么还在妹妹面前颠倒黑白?   “就前些日子,他特别忙,连我都见不着他,就问他在忙什么。他说,在忙着攒钱追你。”   “……”   “咳。”贺凌清了清喉咙,又把林与川的手挪下去,终于能开口了,“你寒假作业是不是还没写完?”   贺昕识趣地起身:“那我回屋看书去了。”   世界上哪有这样的亲哥,大年初一就喊人写作业?   她离开之后,两个人坐在客厅,明明挨在一起,却谁也不看谁,各有各的尴尬。   就在这时,林与川的手机响了起来,他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似的接起来,接通之后,却紧接着又蔫了下去:“……姐。”   电话只打了十几秒钟,挂断之后,他蔫了吧唧地站起身,对贺凌道:“我得回家了,我姐赶回来了。”   贺凌仰头看着他:“奖励一下再走?”   林与川别别扭扭地抱住他的脖颈,刚要低头,就被他揽住腰拉近了,摁着坐在了他的腿上。   说好的奖励一下,结果整整半个小时之后,林与川才终于迈出了他家的门。   没过多久,贺凌就收到了他发来的消息:【我到家了。】   【有一件事还是要先说好。明明是我追的你,要是别人再问起来,你不能再睁眼说胡话!】   贺凌没想到他在意的是这个,笑了好一会儿才回道:【那我也有一件事要澄清。】   【我没教过贺昕叫你嫂子,这完全是她的自主创意发挥。】   下一秒,林与川回了他整整两排菜刀。   -   大年初六,Glare正式开工,继续录制年前没录完的那张专辑。   张星宇出走之后,他们的专辑要重新录制,舞台也要全部重新编排。   本来计划是要在年前一次性重新录完的,结果就在他们录制的过程中,其中两首歌的作曲人突然被爆出了过往作品抄袭的丑闻,公司便决定暂时搁置,做完风险评估再决定要不要采用他的新作品。   如果张星宇没有突然出走,这张专辑应该已经上线了,更不会有及时止损的机会。   所以在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也算是张星宇为他们做的最后一件好事。   年后,公司发来了通知,风险评估没有通过,他们需要重新选曲,从头学起。   “好消息,我们的选择有很多,国内不少知名的作曲人都发来了demo;坏消息,一个也没能在文老那里通过。”   结果是开工当天,整个组合的工作就陷入了停滞。   文老的高标准大家都心知肚明,出道时他们能强势席卷各大平台的音乐榜单,这离不开文老毒辣的选曲眼光和近乎严苛的专辑质量把控。   可专辑上线时间已经敲定,宣传团队都已经在接触各个渠道筹备预热了,不可能因为两首歌定不下来,就让这些成本全部打了水漂。   大家相视一眼,脸上都露出些愁色。   “听说公司已经在尽力说服文老了,但他老人家就是不松口,说不符合整张专辑的概念。如果一定要在这些备选项里面选出来两首,那前面已经录完的曲子就也要换,完整的专辑概念也要改。”   “这怎么可能呢?其他歌都全部录完了,舞也排完了,如果再改,专辑就得延期上线了。”   “我也觉得不可能,录歌排舞都太耗费时间精力了。只换两首可以,全换的话,我们基本什么工作都不用接了。就算没日没夜地赶进度,也不一定能如期上线专辑。”   就在众人议论纷纷的时候,贺凌起身道:“我出去问一下进度。如果今天录不成的话,哪怕只是开个直播跟粉丝聊天,也比坐在这干耗着浪费时间强。”   看他推门出去了,应嘉礼大声感慨道:“看看,有个好队长是多么重要。”   换成以前,张星宇才不会主动去做这些事情。   于是,大家的话题又起承转吐槽张星宇了。   就在他们义愤填膺地痛斥张星宇的时候,林与川又悄悄溜了出去。   “贺凌!”   他追上贺凌的时候,贺凌正要去敲会议室的门,听见他的声音,便放下了敲门的手:“你怎么来了?”   林与川却支支吾吾,很难以启齿似的。   贺凌也不急,耐心等着他组织好语言。   半天,林与川才挠了挠脸,说:“内个,公司给我的定位……不是创作担当么。我之前写过两首歌,不知道能不能用得上。”   贺凌还没说话,775就突然冲了出来,闪现到他的头顶:【让!他!用!】   “……”   这东西怎么还在这里?有一段时间没见了,贺凌还以为它已经脱离这个位面了。   775却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满脑子都只有自己的业绩:【位面主角就是靠自己的作曲能力达到事业巅峰的,如果他能完成主系统既定目标,那我也算是完成任务了!】   什么炮灰渣攻,什么逆袭剧本,最终的目标不都是为了位面主角的登顶吗?   只要主角能达成这个目标,它就可以安心离去了。   贺凌听森*晚*整*理懂了它的意思,对林与川道:“我陪你一起进去,让文老听听?”   林与川一抬手,贺凌就知道他要干什么,一把按住了他的手:“别挠脸了,没什么可紧张的,文老又不是不认识你。”   “以前录歌的时候,他骂得最多的就是我……”林与川苦着脸道。   “那这不更是一个让他对你改观的好机会?”   “要是他觉得我写得太差,对我的印象从一般差变成了特别差呢?”   贺凌想也不想就道:“不可能。”   既然最重视业绩的775都这么强烈地要求了,说明它对位面主角的这项天赋还是很有把握的。   林与川眨眨眼,感动得不行:“你对我这么有信心啊?”   贺凌摸了摸鼻子,脸上的神情却没有露出半点破绽:“我不对你有信心,还能对谁有信心?”   林与川正要再说点什么,身后的门却突然被人拉开了。   门后的文老面无表情道:“到底写的什么歌,还让不让我听了?” 第33章   贺凌跟林与川一回到录音棚, 队友们就纷纷围了上来:“你们怎么消失了这么久?”   “你们俩居然是一起出去的?我还以为队长是一个人去的呢。”   “这表情……怎么了,我们的专辑录不成啦?”   不是他们想乌鸦嘴,实在是这两个人脸上的表情太凝重了, 由不得他们不多想。   气氛僵持了好一会儿, 就在大家心里一紧,已经开始做最坏的心理准备时, 贺凌绷不住露出了一丝笑意, 揽着林与川的肩膀往大家面前一推:“感谢咱们组合的创作担当,友情提供了两首歌。”   “哇!川哥牛逼!”   “真的假的!文老那么高的要求, 与川随随便便就达到了?”   “不愧是我们Glare的创作担当,一出手就秒杀那么多知名作曲人!”   “咳咳,这话可别在外人面前说, 小心我们被乐坛大佬们联手封杀了。”   林与川在组合里一向跟众人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哪里经历过这种众星捧月的阵仗, 此刻被吹捧得简直不知如何是好, 扭头冲贺凌投去了求救的视线。   谁知贺凌不仅见死不救, 竟然还当场加入了战局:“那我们可得好好录这两首歌, 让咱们的创作担当多赚点版权费。”   大家一起高兴地应道:“好!”   林与川本来还有点不好意思,但是看着队友们摩拳擦掌, 情绪高昂的模样, 也不由得被他们的情绪深深地感染,露出了一个毫不掩饰得意的笑容来。   不知不觉间, 他已经越来越能融入进这个集体当中了。   次月, 当红男团Glare的第二张专辑正式发布。   前所未有的创新性概念,还有旋律上头却又不落窠臼的曲调, 让整个乐坛都为之眼前一亮。   跟专业乐评人的关注点不同,Glare粉丝这次最先关注到的却是, 这张专辑里竟然有两首歌都是由林与川独立作词作曲的。   虽然不是主打歌,歌词水平也还稍显稚嫩,乐曲节奏和旋律却都难掩灵气。   凭借这项在男团界极为稀缺的天赋,日后他在乐坛发展的上限简直令人难以估量。   林与川的唯粉们更是扬眉吐气,现在谁还敢嘴林与川一无是处,说他各项才艺都不突出,只能靠脸和后台挤进Glare,空顶着一个创作担当的名头却拿不出原创作品?   来来来,Glare最新专辑两首原创单曲,诚邀您品鉴!   在各方的共同努力下,Glare的新专强势包揽了各大平台音乐榜单前三名,主打歌更是连续数月稳居第一名。   期间有多名颇具人气的歌手和演员跨界发布新歌,都没能撼动Glare的位置半分。   无论是霸榜时长、专辑销量还是大众知名度,他们都远远甩开了其他偶像组合一大截,成为了男团历史上现象级的存在。   这一次,无需媒体宣传,也无需业内人士定论,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Glare已经从一线男团的行列冲了出来,升级成为名副其实的第一男团。   仲夏,Glare的全国巡演正式开始。   作为组合的主舞兼队长,贺凌无疑是演唱会上最惹眼也最重要的核心人物。   所以无可避免的,他的压力也比旁人都更大一些,接连几场演唱会连轴转地开下来,人都有点消瘦了。   最后一场演唱会终于结束,贺凌连组合的庆功宴都没参加,径直回酒店倒头睡了一觉。   再睁眼时,房间里静悄悄的,窗帘也拉得严严实实,只有一小束微弱的光在旁边亮着。   林与川坐在另一张床上,抱着手机不知道在看什么,脸上还挂着兴奋又难以言说的笑容。   张星宇走后,他们组合每次出来活动在酒店订房,就一直是开双床房,两个人睡一间,据说是宋霖为了培养他们队友之间的感情和默契才提出来的。   得亏酒店没有大通铺这个选项,不然贺凌甚至怀疑宋霖会毫不犹豫地替他们选择这个。   他刚睡醒的嗓子还有点哑,问道:“怎么不开灯?别摸黑把眼睛看坏了。”   “你醒了?”林与川按亮床头灯,下了床,连拖鞋都没穿好,扭头就身手敏捷地跳上了他的床,“我怕开灯影响你睡觉。”   贺凌熟练地伸手揽住他的肩膀,把人圈进怀里,眼睛却又闭上了,一副只想跟床天长地久的模样:“几点了?”   “下午四点。你饿吗?起床去吃饭,还是再睡一会儿?”   居然一觉就从凌晨直接睡到了下午四点。   贺凌闭着眼道:“让我再眯一下,不想睁眼。”   其实已经没那么困了,但是长期高强度连轴转之后突然松懈下来,疲累的感觉反而比忙碌时更甚。   林与川摸了摸他愈发瘦削的脸,语气里是掩不住的心疼:“这段时间多吃点好的,好好歇一歇吧。”   贺凌懒洋洋地用脸蹭了蹭他的掌心,声音也懒懒的:“嫌弃我变丑了?”   林与川想也不想就反驳道:“说什么呢,怎么可能!”   说完,他还用色眯眯的眼神在贺凌脸上扫视了一圈。   其实是变得更帅了。   本就棱角分明的五官愈发立体起来,配上贺凌本人那股子锋利的力量感,再加上疲累过后终于松懈下来的一点点颓废,简直不能更迷人了。   不管别人怎么想,反正林与川是被他迷得五迷三道的。   但这是用贺凌的心力和健康换来的,林与川宁可他不要这么帅,也希望他能更健康一点,轻松一点。   贺凌侧过脸,把他的手压在了下面,说:“这个队长让给你当吧。每场演唱会都要编新舞就够我累的了,还要让我跟流程,全程跟工作人员对接,咱们公司可真会压榨艺人。”   “啊?我不太行吧。”   林与川犹豫道:“我可没你那么高情商。谁有个不舒服,谁有点小想法,谁在说暗话,我既听不出来也看不出来,更别提像你那样把他们管得服服帖帖了。”   “要不你让给许谌?我觉得在这方面,他是这几个人里最有你风范的。”   贺凌轻笑一声,一只手探了下去:“你哪儿不太行了?这不是挺行的?”   林与川红着脸往后一缩,谁料他还不依不饶地继续作怪,这也就罢了,居然还明知故问道:“刚刚又偷偷看cp粉画的同人图了?这么精神。”   正式确定恋爱关系之后,他们一直忙着工作,始终没有进行最后一步。   当然不是没渴望没冲动,而是因为两个人都不想在繁忙工作的间隙,匆匆忙忙马马虎虎就把第一次给交代了。   但是正处于血气方刚的年纪,还是心意相通的两个男人,一个比一个地馋对方身子,怎么可能什么都不干?   所以到现在为止,该干的不该干的,他们都干得差不多了。   既然气氛都到这儿了,再拿乔一直往后躲也有点不礼貌了。   林与川也不扭捏,脸颊通红地伸出手,探到了被子底下。   室内的温度一点点升高,呼吸和喘.息声也紧密地交织在一起。   贺凌将手掌轻轻按在林与川的后颈,不需要他多说半个字,林与川就心领神会地挪了下去。   虽然钻进去之前还有点不情愿地瞪了他一眼。   不知过了多久,林与川终于从被子里钻出来,鼓着嘴巴去了卫生间。   贺凌不紧不慢地起身洗漱,脸上是说不出的餍足。   各自收拾好了才一起出门觅食,巡演期间被于青明令禁止的各种高热量美食,他们一样没落地买了一遍,吃不完就打包回酒店当夜宵。   许久没这样悠闲地休息过了,慢慢溜达着回到酒店之后,两个人都发出了不想上班的叹息。   晚上,贺凌靠在床头看粉丝发来的私信,林与川倚在他身上打游戏。   结果游戏打到一半,林与川突然想起了什么:“所以你跟青哥说你不想当队长了么?不过跟他说也没用,他百分百还得去请示霖哥,要不你直接跟霖哥说吧。”   贺凌放下手机,看着他无奈道:“我就是随口一说,你还当真了?”   林与川猛地坐直了身子,怒道:“你又诈我!”   怎么谈恋爱之前要挨骗,从队友升级成男朋友之后还是要被他忽悠?   “试探一下你有没有篡位夺权当队长的打算。目前看来,除了有扶持许谌当队长的小心思以外,还算比较忠诚。”   林与川泄愤似的地扑到他身上,咋咋呼呼好一顿闹腾,又被他轻轻松松就单方面压制了下来。   折腾累了,林与川安静下来,神情认真道:“不过我说真的,你太累了,要是真不想当了,那不当了也没什么所谓。”   “对我来说是没什么所谓。但这是大家投票投出来的,我撂挑子不干,那不是辜负大家的信任么?”   “再说,已经换过一次队长了,要是再换一次,粉丝该多担心?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也想单飞了。”   林与川还想再说什么,贺凌却抬手摸了摸他的头,语气是罕见的柔和:“我很高兴能有今天。比起我收获的这些,那点辛苦根本不值一提。”   其实,在Glare开始巡演之前,他早就已经多次登上过演唱会的舞台了。   然而作为伴舞也好,作为助演嘉宾也好,无论演出报酬有多丰厚,无论表演反响有多热烈,台下的观众都并非为他而来。   组合的第一场演唱会,轮到他的solo舞台,升降台带着他缓缓升到台上时,那些从四面八方涌来的欢呼和尖叫声几乎瞬间将他吞没。   他怔愣了好几秒才敢确认,今天他不是任何人的衬托,他终于成了自己人生的主角。   曾经让他愤懑的,让他不平的,险些将他引入歧途的那些,都永永远远成为了过去。   而他从小到大渴求的,祈祷的,奢望的,都终于被他握在了掌心。   被他抱在怀里的这一个,就是在一路披荆斩棘之后,命运给他的最珍稀、最完美的奖赏。 第34章   忙完巡演, 他们终于腾出时间可以搬家了。   贺凌跟林与川讨论这件事的时候,被碰巧路过的应嘉礼听见,他当场就热情地自告奋勇, 说要来给贺凌帮忙。   然后……不出贺凌意料的, 搬家那天,所有队友一个不落, 全都来到了他租的房子。   林与川去开门的时候, 队友们看着他身上还没来得及换掉的睡衣,不约而同陷入了沉思。   而后在搬家途中,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负重过载,一个已经被封好的袋子突然断裂开来,队友们又眼睁睁看着几件林与川平时最爱穿的私服散落了一地。   好不容易进了贺凌新家的门, 几个人在沙发上还没坐热乎, 门铃就被人按响了:“您好, 有人在家吗?快递!小林同学在家吗?”   小林同学飞速从他们眼前闪过去开了门。   快递员尽职尽责地确认收件人信息:“是小林同学吗?”   “……”林与川大声睁眼说瞎话, “没错, 是小凌同学。”   快递员哈哈一笑:“你这口音还挺重。”   听着这欲盖弥彰的对话, 队友们面面相觑,却又像被人下了哑药似的, 一个字都不敢说。   不是, 睡衣和私服也就算了,他们还能欺骗自己说好兄弟之间偶尔借宿也是很正常的。   可是谁来告诉他们, 林与川用自己的账号网购, 为什么要往队长的新家寄啊?   要不是今天来帮忙搬家,他们连队长新买的房子在哪个区都不知道, 更别提具体的快递地址了!   一排石化的雕塑中间,只有许谌脸上没什么震撼的表情。   这种早早看破一切, 却无从跟人交流的感觉,真是太寂寞了呢。   不过也好,队友们迟钝一点也不是什么坏事。   要是各个都心细如发,敏感又紧张,说不定就跟张星宇一样,整天想着要单飞了。   大家憋了一肚子的八卦,偏偏还找不到机会聊,因为除了帮忙搬家,他们还是来参加乔迁宴的,所以一时半会儿还不能走。   各自拿出了准备好的礼物之后,贺凌主动说要给他们露一手,转身就进了厨房。   林与川在客厅简直如坐针毡,隔几秒就忍不住想挠脸,差点没把自己的脸挠花,最后好不容易憋出了一个借口跟进去:“我去给你们洗点水果!”   “好的好的。”   “麻烦麻烦。”   队友们一脸团结友爱的微笑,目送他进了厨房,结果门一关上,他们就立刻变了脸,不约而同地小声嗡嗡了起来。   “是我想的那样没错吧?你们说……”   另一边,林与川却在贺凌身后焦虑地绕来绕去:“怎么办怎么办?他们肯定都看出来了!”   贺凌拎着一把砍骨刀,又稳又准又狠地剁下一块排骨来,刀功发挥半点没受他的影响,看起来淡定极了:“看出来就看出来,他们这么晚才看出来也是我没想到的。”   他和林与川虽然没有明目张胆地在队友面前干过什么,但平时确实也没刻意隐瞒避嫌。   勾肩搭背地整天黏在一块儿是他俩的常态,就连当众牵手也不是没有过。   其他几人之所以没想歪,是因为这个年纪的男生之间,搂搂抱抱、打打闹闹都是很常见的相处方式,他们自己跟队友也是这样,所以没什么可多想的,只当贺凌跟林与川是关系更铁一点,更亲一点罢了。   不过许谌明明早在练习生时期就察觉到了,却从来没有跟和他最亲近的应嘉礼提起过,这一点倒是让贺凌挺意外的。   毕竟,只要让应嘉礼知道了半点消息,那其他人就也不至于到今天都还被蒙在鼓里了。   看他这么镇静,林与川也没刚刚那样焦灼了,但还是忍不住愁道:“要是他们中间再出一个张星宇,退团单飞再把这事儿往外一抖,那你还要不要在娱乐圈混了?”   他根本没担心自己,反正他无论怎么着都行,但贺凌可不像他这样有无数条退路。   如果贺凌因为跟他在一起,把前程都搭了进去……   然而贺凌看起来比他还无所谓:“娱乐圈又不止台前。你写歌我编舞,只要咱们俩乐意,在这个圈子混到一百岁也不是不行。”   他们之间可能会遇到的所有阻碍,早在刚刚确认自己心意的时候,贺凌就一一思考过了。   林与川被他从容不迫的语气安抚了下来,听见“一百岁”这三个字之后,又忍不住抿了抿嘴,明知故问道:“你还想跟我一直……到一百岁啊?”   贺凌放下刀,扭头看向他,声音轻飘飘的,却不难听出他语气中的笃定:“除非我活不到一百岁。”   林与川心里一甜,抱住他的腰道:“我也会爱你到一百岁。不对,两百岁。”   要不是怕一不小心就突破了当代人类寿命极限,他还想继续往上加码。   说完,还不待贺凌反应过来,他自己先嫌弃肉麻了,松开手就往外跑:“我去招待客人了!”   贺凌听着他莽莽撞撞的动静,深深地叹了口气,眼角眉梢却尽是笑意,连剁排骨的力道都比刚刚更猛了。   客厅,看见林与川红着脸空着手回来的队友们:……不是说去洗水果的吗,水果呢?   虽然大家都明知道这是借口,但是你这么明目张胆也不太好吧。   但仔细一想,这种事情好像也不是第一次发生了。   只是曾经单纯又天真的他们,始终对队友之间的兄弟情谊坚信不疑,所以竟然从未察觉到,他们的革命队伍之中居然出现了叛徒,真是可恶。   晚上八点,终于开饭了。   贺凌率先举起杯子,冲众人道:“谢谢大家来给我们暖房。”   队友们一齐装聋,假装没有听见队长的嘴瓢,纷纷也跟着举杯。   “恭喜队长乔迁新居!”   “这房子真的太绝了,黄金地段,装修漂亮,安保级别高,附近住着的全都是名人,也不怕泄露隐私。”   “等我攒够了钱,也争取能来跟队长当邻居!”   本想着这样捧场就足够把队长的尴尬揭过去了,谁料贺凌不仅没有顺坡下,还特地强调道:“不止是我的新居。”   队友们各个摆出一脸震惊,心里却其实多多少少有些明白了。   看来队长也知道这事儿瞒不了多久,所以想找一个正当的理由美化他们同居的事实。   比如……这房子价格太高,他自己负担不了,所以先跟林与川合伙买了一套,算是一人一半。   大家都是成年人了,有些话不需要说得那么明白,别管可不可信,有一个体面的说法就够了。   果然,贺凌指了指林与川,接着说:“也是他的新家。”   林与川跟个小学生似的,眼观鼻鼻观心,在椅子上坐得端端正正,就差把两只手也背到身后了。   队友们更加夸张地给出了惊讶的反应,心里却道:果然如此,我可真是一个洞察人心的天才。   然而谁也没想到,下一秒,贺凌居然当着他们的面牵住了林与川的手,宣布道:“我们两个正在谈恋爱。买房同居也见过家里人那种,认真稳定长久的恋爱关系。”   队友们这次的目瞪口呆大吃一惊终于是实打实的了,除了早就知情的许谌,一个个连眼睛都差点不会眨了。   其实别说他们,就连林与川都没想到,贺凌会这样正式地跟他们宣布这个。   他死死地捏着贺凌的手,生怕自己一个没憋住就会猛地站起来,兴奋地绕着客厅边大叫边跑圈。   “之所以借着今天这个机会告知你们,是因为你们是我们最好的朋友,除了家人以外最亲近的人,所以希望能得到你们的祝福。当然,我们自己也会注意,不会让这件事影响整个组合的发展。”   这种事情是瞒不了身边人的,现在队友们没反应过来,那是因为还没往那方面想过。   以后天长日久的,会发生什么都不好说,要是让队友们从别人嘴里听说这事,那可就不一定会是什么版本了。   这些,贺凌都是一早就想过的。现在时机正好,他们的事业和感情都发展得稳稳当当,又恰巧有了这么个乔迁的由头,一切都是他计划之中的顺理成章。   短暂的几秒静默之后,许谌最先笑着应道:“这么久了,大家不仅是队友和朋友,更是亲人一样的存在了。你们愿意信任我们,我们当然也会真心实意地送上祝福了。”   话还没说完,他就不动声色地抬腿撞了一下坐在他旁边的应嘉礼。   应嘉礼收到讯号,连忙跟上:“对对,祝福祝福,我们当然祝福了哈哈哈。我之前就一直觉得你们俩特般配,特互补,不谈恋爱可真是太可惜了!祝你们百年好合,早生……呃,新婚快乐!”   他终于知道为什么每次他喊贺凌哥,林与川的眼神都简直像是想要当场做掉他一样了!   向子安也恍然大悟:“我就说,为嘛你俩总黏糊糊地凑在一块儿,跟连体人似的,原来是早就开始暗度陈仓了。别的我也不多说了,就祝你们恩恩爱爱,白头偕老吧!”   最后是苏淼,他的表情还是一如既往淡淡的,眼神却很真挚:“恭喜你们了。”   他们是被公司、合约还有利益绑在一起的队友,却更是并肩作战,亲密无间的朋友。   这一路的辛苦与收获,坎坷与风光,都是由大家共同承担和分享的。   贺凌愿意把这种事情主动告知他们,说明是真的把他们当自己人了。所以他们在心情复杂之余,多多少少还是有一点欣慰的情绪在的。   直到吃完饭,把客人们都送走了之后,林与川还没从这阵意外的甜蜜中缓过劲儿来。   贺凌边收拾桌子,边头也不抬地对他道:“洗澡去吧。”   林与川还想上手帮忙,结果又听他意味深长道:“我这两天都没有工作。”   这两天都没有工作又怎么了,他不是也没……   林与川突然顿在了原地,眼睛一亮:“!”   “我先洗澡去了!”   他今天这澡洗得特别慢,贺凌把桌子都收拾完了,厨房也整理干净了,就连整座房子的地面都拖了一遍,他还是没有出来。   再这样拖延下去,恐怕天都该亮了。   贺凌特别有礼貌地去敲了敲浴室的门:“需要我进去帮忙吗?”   隔了十几秒钟,他才听见林与川咬牙切齿的回答:“不用!”   贺凌略感遗憾地放下手:“好吧,那我先去楼下洗澡了。”   还好房子买得够大,不然一到这种时候,连浴室都不够用。   其实也不是不能一起,但是谁让他的小男朋友不给开门呢。   等他洗完澡,刚一拉开主卧的门,只裹着件浴袍的林与川就扑了上来,热情地拥住他开始索吻。   “这么迫不及待?”贺凌托住他,轻笑了一声。   “嘁,难道你不急?”   说得好像只有他一个人很想似的!   真丝浴袍悄然滑落,孤零零地躺在地板上,却没有人理会它的存在。   林与川仰躺在床上,呼吸已然急促到了极点,眼神也陷入了迷.乱之中:“你他妈的……别折磨我了……啊!”   贺凌按着他全身上下最脆弱的部位,然而神情镇定,语气从容,只看这张脸的话,根本看不出他正在做着什么过分的事情:“说脏话是要挨罚的,忘了么?”   他是这般冷静,高高在上宛若神祇,却让林与川愈发地目眩神迷。   林与川的眼眸已经泛起了潮气,可在这样的情境下,贺凌口中的“罚”却让他生不起半分反抗的心思,只让他愈发难耐地夹住了贺凌的手,被欲.望驱使着服软道:“……我错了,来罚我吧。”   只要是眼前的这个人,只要是贺凌,无论给他的是什么,他都心甘情愿地照单全收。   他的示弱似乎让贺凌得到了极大的满足,于是后者又俯下身来,温柔地吻上了他的唇。   “别这么紧张,放轻松。”   “我没紧张……我这是……太高兴了。”   “我也很高兴。”贺凌亲了亲他的额头。   ……   翌日,贺凌醒过来之后,就看见林与川侧躺在他身边,眼睛亮晶晶地盯着他。   贺凌眨了眨眼睛,几乎以为昨晚只是他幻想出来的绮丽梦境,但是那种温暖的感觉实在太过真实而深刻。   看见他睁开眼,林与川立刻喜滋滋道:“你醒啦?”   “嗯。你干嘛呢?”   林与川理直气壮道:“又累又疼,不想起床。”   虽然身上又累又疼,但是不耽误他整个人看起来神清气爽,好像捡了什么天大的便宜一样。   贺凌一顿,问:“很疼吗?”   林与川想说“疼”,又怕贺凌以后怕他疼就收着了。   可要说“不疼”吧,又怕不能让贺凌心疼。   最后他扯着被子挡住了一半脸,忍着羞涩说:“我喜欢你让我疼。” 第35章   自从两个人合力打开了通往新世界的大门, 就很是食髓知味,有空没空都能找到机会搞一发。   好在他们都还年轻,正是身强力壮的时候, 不然都不知道身体还能不能吃得消。   身体上的契合让他们更加认定了对方就是自己命中注定的灵魂伴侣, 不过林与川表示这只是锦上添花,就算贺凌有一天不行了, 他也不可能想跟除贺凌以外的任何人做这种事儿。   话音刚落, 贺凌就把他摁在墙上,身体力行地证明了自己到底行还是不行。   他们俩都不是特别喜欢在床上, 除了第一次之外,后面每次都在解锁一些奇奇怪怪的位置。   据林与川推测,贺凌之所以格外喜欢在墙边和衣帽间的镜子前, 是因为很容易就能联想到当初他们那贴满了镜子的练习室墙面。   至于为什么会得出这个推测结果……   当然是因为, 他自己就是这样联想的。   结束之后, 林与川的两条腿都直打哆嗦, 义愤填膺地声称自己要回姐姐家, 绝对不要在这个银灰至极的房子里继续待下去了。   结果贺凌转身就把他的行李箱拎了出来, 还特别乐于助人地问:“需要帮你收拾么?”   林与川登时就傻了眼,一把抱住贺凌的腰控诉道:“你怎么这么渣男啊!下了床……离了墙就翻脸不认人了!”   贺凌拿捏他简直就跟玩儿似的, 比管着贺昕不让她熬夜还容易:“我这不是遵从你的意愿么?”   林与川气愤地开始骂骂咧咧, 结果又被贺凌以“说脏话就得挨罚”的名义,摁到镜子前面收拾了一顿。   最后他也不记得要骂人了, 脑子里只剩下两句话, 来来回回地循环播放。   一句是真爽啊,另一句是, 他对象可太牛逼了吧。   行李箱特别懂事地轱辘到了门外,至于它到底是自己滚远的, 还是被主人乱踢的腿蹬跑的,那就只能去问两位当事人了。   半晌之后,他们一起去浴室洗澡,结果还没彻底洗干净,就莫名其妙把彼此身上弄得更脏了。   于是两个人只能勉为其难地又解锁了一个新地点。   可惜这种没羞没臊的快乐日子没能过上多久,公司在巡演之后特地给他们留出的休整假期就结束了。   新专和巡演都取得了远超公司预期的成绩,在他们休假的这段时间,各种节目邀约和商务邀请已经堆满了宋霖和于青的办公桌面。   宋霖先给他们打了个预防针:“公司是很想让你们尽量以组合形式,全员出现在大众面前的。但是这些通告呢,大多数是只针对你们个人发出的邀请。”   “所以这段时间,在不影响团队活动的前提下,你们就要开始以个人活动为主进行发展了。”   众人其实都没有特别意外的感觉。   毕竟在新专那次爆炸性走红之后,他们的出场费就一路上涨,越来越高。   从前能直接把他们打包一起签下来的商务或是节目,如果没有提高预算,那现在就只能请得起他们其中一两个了。   而对于他们来说,这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组合形式把他们捆绑得再紧密,他们也依然是独立的个体,各有各的长项,也各有自己想要深耕的领域。   如果他们能在各自擅长的领域取得成就,那一旦组合发生变故,又或者摸到了男团偶像这一行的年龄上限,他们也不会慌不择路,直接flop成十八线。   宋霖本来还有点担心他们会因为这个消息而人心涣散,但见他们都一脸淡定,他又纳闷了起来:“你们不会早就盼着这一天的到来了吧?”   难道这个团里最有团魂的,反而是他这个外人吗!   众人纷纷表忠心:“怎么会呢,我们最爱Glare了。”   “但这又不是让我们解散嘛,只要会有团活就行了。”   “没错,个资也不是第一天接了,这不是很正常么。”   “霖哥你放心,就算我成了综艺天王,也永远都是Glare的一员!”   捂着胸口给他们开完会,目送他森*晚*整*理们勾肩搭背出了办公室之后,宋霖马上就把手放下来,扭头对于青道:“这群混小子,虽然看起来没什么团魂,但其实还是很念旧情的嘛,也算我没看错他们。”   于青没接话,只咳了两声。   宋霖:“你怎么不说话?难道是被我敏锐的识人眼光深深折服了?”   于青:“……”   一只手突然搭上了宋霖的肩膀。   他吓得一个激灵,猛地一回头,却对上了林与川笑眯眯的脸。   “没想到霖哥你每天嫌弃我们这嫌弃我们那的,背地里对我们的评价居然这么高啊?”   宋霖扶着额头,长呼了一口气:“你吓我一跳!鬼鬼祟祟的想干嘛?”   林与川理直气壮道:“当然是有事跟你说了。”   “有什么话不能刚刚当面说,还要偷偷摸回来吓我这一下?”   林与川更加理直气壮了:“难道我自己想发单曲,不应该单独跟你和青哥说吗?”   “当然不应……什么?单曲?”   宋霖猛地坐直了身子,眼睛一亮:“你又写歌了?”   林与川嘚瑟道:“随便写写。”   “那还等什么?还不快去找文老听听,替你把把关?”   一小时后,文老听完林与川带来的demo,抬眼看向他,意有所指道,“写这首歌的时候,心境起伏挺大的吧?”   都已经认识这么长时间了,林与川对上文老,还是有点像小学生对上老师似的,挤出了一个略显紧张的笑容来。   心境起伏能不大么,从认识贺凌的那一天开始,一直跟贺凌正式在一起之前,他每天的心情都跟坐过山车似的。   贺凌随随便便说点什么,做点什么,都能轻而易举地在他脑子里引发一场大海啸。   听完这一首歌,只需要短短的三分钟,可写完这一首歌,他却用了一年多的时间。   林与川的首支原创个人单曲正式发布的时候,贺凌正在录制一档舞蹈综艺。   录制间隙中场休息,他刚拿出手机,就看见宋霖在大群里艾特全体成员,让大家帮忙转发宣传林与川的新歌。   而真正的当事人却安静如鸡,跟贺凌的私聊对话框里,最新一条消息还停留在中午分享的午餐照片,一丝要发新歌的风声都没有透露。   贺凌知道他预计在这周发歌,但不知道具体的日期,更没听过他写的歌。   复工之后他忙着天南海北地跑通告,林与川则是一个劲儿泡在录音棚里。   哪怕他们同时都在本地工作,晚上偶尔能在床上相遇,也总有一方是已经睡着了的。早上一睁眼,身边的人就又已经消失了。   每天只能靠手机交流,还跟发邮件似的,一条消息都要隔好几个小时才能收到回复。   怪不得娱乐圈那些情侣分手的时候,大部分都说是因为行程忙碌,聚少离多。   虽然这体面却敷衍的理由在外人眼里怪虚伪的,但真正身处其中的人,或多或少都能感受到这份无奈。   好在这种情况不会持续太久,毕竟马上就又有团活了,他们很快就能继续从早到晚都待在一起。   想到这里,贺凌心里舒坦了点,这才点进了宋霖分享的链接,去听林与川的新歌。   然而点进去之后,还没按下播放键,贺凌就愣住了。   这首歌的名字居然叫:《编号0423》。   MV的主角是一个出厂编号为0423的人工智能机器人,在平平无奇的某一天,突然就觉醒了自我意识,第一次开始思考周遭的一切。   然后他很轻易地发现,他跟周围所有的人类都大不相同,而跟他很相似的同类,又完全无法跟他进行系统设置以外的交流。   他迷茫,他怅惘,他烦躁,他深恨自己在这个世界上是如此地格格不入。   开头的歌词就是这样一种压抑的感觉,不过因为曲调轻快,MV的情节设置也相对无厘头,所以反而起到了引人入胜的喜剧效果。   0423的反常终于引起了人类的注意,他们认为这个机器人出了故障,所以不顾0423的反抗和挣扎,强制把他返厂维修。   他被装进了黑黢黢的集装箱,跟一堆冷冰冰的零件一起被运往工厂,连续多日都没有见到任何光亮。   歌词从这段开始彻底陷入低沉,有几句甚至措辞混乱,逻辑颠倒,令人忍不住开始担心创作者的精神状态。   而在MV里,0423的心理状态确实正面临着极大的挑战。   因为他已经不再是一个无知无觉的人工智能,他已经学会了人类最难战胜的情感之一——恐惧。   就在0423濒临崩溃边缘的时候,箱子突然被打开了。   跟明亮的光线一起映入他眼帘的,是一张不苟言笑,却又莫名令人安心的脸。   对上这张脸,0423心里突然涌起了一阵异样的感觉,怔怔地出了神。   体内被植入的情感分析程序告诉他,这是在黑暗中幽闭太久,重见光明后的情感反弹。   这种情感可能会转化为强烈的爱的感觉,而在这时突然出现的人,只是一个情感寄托。   然而,0423无比确信,他陷入了一见钟情。   这位研究员把他从箱子里搬出来,脸上没什么表情,动作却十分轻柔小心。   其实他并没有分给0423多少精力,因为同批被运来的机器人还有很多,每一个都要由他经手处理,所以他很快就转向了下一个机器人,甚至没有在0423身边多驻足一秒。   而在他身后,在他注意不到的角度,0423缓缓偏过头,盯着他背影的眼神专注又疯狂,甚至来不及担忧自己是否马上就要被拆得七零八碎,成为一堆冰冷而毫无灵魂的零件。   他的灵魂已经被一个陌生的人类吸走,哪怕下一秒就消散,也没关系。   歌词开始变得大胆而热烈,然而曲调却又出人意料地平和了下来。   爱令人狂热,也令人宁静。   研究员终于发现了0423的异常,匆匆把他带回了自己的研究所。   0423很清楚自己即将会遭遇什么,却放弃了逃离研究所的机会,以一种献祭的姿态,主动躺到了研究台上。   他没有办法让一个人类相信自己的爱意,但他心甘情愿用自己的方式来表达爱。   MV的最后,研究员站在研究台边,戴着手套的右手轻轻落在了0423的脸颊上。   0423闭上眼睛,抿出了一个笑容来。   这是他从出厂以来,最快乐的一瞬间。   他是如此地幸福,以至于所有听众都能从微微勾起的尾音里听出他的愉悦。   尽管没有人知道,这到底是一个爱抚,还是拆分研究的开始。   就像没有人知道,0423这个数字,正是林与川的农历生日。 第36章   作为顶流男团人气成员的第一首个人原创单曲, 《编号0423》很快就在网上引起了热议。   有专业乐评人赞叹林与川在歌曲旋律上的天赋和灵气,有粉丝逐句逐帧地解读歌词和MV,也有不少路人听完之后觉得不错, 原地从路人变成了路人粉。   当然, 喧喧嚷嚷的各路声音里,质疑和批评也是少不了的。   其中有一条“圈内人”的爆料, 暗示林与川找枪手工作室代笔, 先前团专里那两首新歌也都是同一个工作室出品。   不过皓星的公关和法务团队都一向强硬,还没等这条爆料发酵起舆论, 就直接甩出林与川初版创作的证据和时间,并随即起诉了对方造谣诽谤。   一番运作下来,既证实了这是老对头朗盛娱乐在背后搞的鬼, 又让林与川的新歌热度更上了一层台阶, 牢牢占据住了音乐平台热榜第一的位置。   自从江钰因诈捐事件被全面封杀, 朗盛娱乐的经营状况就急转直下, 旗下大大小小的艺人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影响。   受这场风波影响最大的, 当然要属Glare的前队长张星宇。   朗盛当时已经无力替他支付高昂的违约金, 深陷债务的张星宇居然只能放下偶像的架子去签约直播平台,靠着蹭组合的热度, 每天直播长达十多个小时, 才能勉强维持生计。   但就算这样,直到现在, 他也没能把欠下的债还清。   因着他和江钰的事情, 皓星和朗盛早就从普普通通的竞争对手升级成了人尽皆知的死对头,所以Glare现在无论被传出什么负面新闻, 大众的第一反应都是:又来了,朗盛娱乐又来送人头了。   每次输了官司都要道歉加赔钱, 面子里子都丢尽了,还让本就不乐观的公司财务状况雪上加霜,何必呢?   不过,论谁也猜不到,外界无论有多少纷纷扰扰,这次事件真正的主角林与川都压根没放在心上。   当事人正兴奋地在家里偌大的衣帽间钻来钻去,每隔几分钟就拎着一套新搭配好的衣服去隔壁问贺凌:“这套怎么样?是不是能完美地凸显我英俊潇洒的气质?”   贺凌正在整理杂物,闻言只抬头扫了一眼,就又低下头答道:“能完美地让你看上去就像是马里奥本人。”   林与川眼睛一亮:“是那个最近几年正风靡全球的国际超模马里奥吗?”   贺凌无情地打破了他的幻想:“不,是你经常玩的那个水管工马里奥。”   要不是林与川经常玩这款游戏,贺凌还真不会知道他的名字。   “……”林与川憋气并发出抗议,“我觉得你在打压我的时尚品味。”   贺凌头也不抬地把手里的粉丝来信叠好,妥帖地放进了一旁的纸箱:“你似乎还没有那种东西可以供我打压。”   怎么这样!明明当初在姐姐面前还替他讲话,说什么“品味和审美都是很私人的东西,没有高下之分”,原来只是嘴上说说而已的。   穿搭选择被否决太多次了,林与川也是有脾气的:“真正具备时尚眼光的人,审美都是超前的,你可以理解不来,但是请不要扼制一个时尚达人的成长!”   “好吧,时尚达人。你还记得你上次穿自己搭配的私服走机场,咱们组合的官博私信一夜之间就爆了,被粉丝们强烈抗议说公司给你穿丑衣服,是在刻意打压防爆高人气成员么?”   “……”   林与川心虚地挠了挠脸。   “幸好粉丝都以为你那身是在给品牌做推广,怕得罪品牌方,所以只是私信提意见,没有在外面说什么,不然现在全世界都会知道,你平时最爱给自己搭配丑衣服穿了。”   “……”   林与川又心虚地挠了挠耳朵。   “别挠了,也别找了,过来跟我一起收拾,收拾完我去给你挑几套衣服。不就是要去录个旅行团综么,至于激动成这样?”   林与川把他精心挑选出来的红蓝套装放在了一边,一屁股坐在贺凌旁边,也不吭声,就低着头老老实实地干活。   看起来还真挺失落的。   但贺凌也没法昧着良心夸他,怎么说也是个当红男团偶像,要是不让他认清自己穿搭审美不行的现实,天天出去辣粉丝的眼睛,那可就不止他一个人要失落了。   所以贺凌只能换着法儿地转移他的注意力,从手边拿起了一个小盒子:“还记得这个么?”   两个小玩偶头对着头挨在一块儿,脑袋圆滚滚的,看起来特别可爱。   林与川立刻兴奋道:“这不是当初慈善晚宴后台那个工作人员送给我们的吗!怎么跑这儿来了啊?”   原来一直是摆在客厅的,结果搬家之后就找不到了,他还以为已经丢了。   贺凌就跟哄孩子玩儿似的:“拿去摆卧室床头吧。”   林与川站起来颠颠地就去了,在卧室转了一圈出来之后,果然什么情绪都忘在了脑后,好哄得很。   第二天,他们一起从家出发,先到公司跟队友们会合,然后开始飞往各地录制旅行团综。   说是团综,其实没有剧本,也没什么任务,就是公司看他们这大半年工作太辛苦,给他们假期放松放松,并在放松之余顺便录制一档节目,可以说是十分擅长物尽其用了。   这对几个队友来说都相当于纯公费度假,但是对队内唯一一对情侣来说,还是有点差别的。   毕竟是在镜头面前,他们得注意收敛着点。   可再怎么刻意收敛,在这种除了睡觉时间始终都在录制的摄像头下,还是很难不露出半点破绽来。   有时候环境太优美,气氛太放松,林与川就会不知不觉地往贺凌身上靠,恨不得把自己当成一只考拉,时刻挂在眼前这棵大树上。   刚开始还要冠冕堂皇地找个理由,说累了,说困了,想挨着他靠一下,后面就经常习惯性忘了镜头的存在,说贴就贴上去了。   好在队友们的相处方式也不遑多让,年轻的男生之间,勾肩搭背搂搂抱抱再日常不过了,所以他们俩虽然显得黏糊了点,但是也并不突兀。   贺凌一直相当坦然,无论林与川干出什么事来,他都一脸漫不经心地配合着,唬得导演一愣一愣的,只觉得自己最初那点奇怪的联想真是太过分了,怎么能用这样龌龊的思想去揣测一对好队友、好兄弟呢。   倒是林与川时不时突然发现自己露了馅,然后一阵心虚地收回手,欲盖弥彰地进行各种补救措施,但是作用也不大,因为他很快就会又一次把这回事忘得一干二净。   团综一共分二十期,两期一个城市,所以短短的一个月内,他们飞了十个城市,平均每个城市只停留三天。   对普通的游客来说,这样的安排或许时间太紧,只能进行走马观花式的游玩,但是对从练习生时期开始就一直没有放过长假的他们来说,这是一次难得的忙里偷闲。   去了海边,去了草原,去了沙漠,去了雪山。   其实去哪里并不重要,跟谁在一起才最重要。   团综录制的最后一天,他们很幸运地见到了传说中的日照金山,导演告诉他们,看见这个的人可以幸运一整年,并示意他们赶快许愿。   林与川闭上眼睛,在心里偷偷许下了一个愿望。   希望能跟身边这群人长长久久地在一块儿,就算哪天不红了也别分开。   特别是在长长的厚厚的衣袖遮掩下,偷偷跟他牵住了手的这一个。   -   转眼间,又是年末了。   去年Glare一行人来参加年度音乐盛典的时候,心里充满了忐忑和激动。今年再来,心境却平静了许多。   当他们还是青涩新人的时候,他们急切地想要得到一种权威且专业的认可,但时至今日,实打实的作品和国民度已经成为他们坚实的底气,所以对待奖项,大家的态度反而愈发随和了。   在后台准备的时候,看见同公司的女团师妹们紧张得直抖,林与川随口安慰道:“别紧张,没什么好怕的。”   他很少这样主动跟别人搭话,在外面又总是一副脾气暴躁不好惹的模样,所以几个女团成员面面相觑,都不太敢接话,生怕说错什么得罪了他。   只有一个出演过Glare的MV,平时跟他们关系还算不错的师妹苦着脸道:“大家都把我们看成师兄们的接班人,要是今年不能顺利拿到团体新人奖,那肯定会有很多人笑话我们不争气的。”   今年偶像组合的竞争确实激烈,特别是新人,因为Glare巨大的成功让各大公司都十分眼红,所以无论原来有没有推出组合计划的,今年都匆匆忙忙推了新人出来,妄图在Glare新开拓出来的偌大市场里面分一杯羹。   贺凌在旁边听着,本以为林与川会顺着她的话安慰下去,谁料这人口气一变,居然道:“接班人什么的就算了,我们还没到退休的岁数呢。”   几个女团师妹:“……”   林与川的队友们:“……”   贺凌连忙替他打圆场道:“你们林师兄的意思是,没必要把目标局限在复刻我们接班上面,更没必要给自己这么大压力。我们去年的竞争压力跟你们不一样,你们今后的发展路线也未必要跟我们一样。”   他一说完,林与川就赶紧点头附和道:“对对,我就是这个意思。”   不管人家信没信这说法吧,反正这茬可总算是揭过去了。   而且被他这一打岔,几个师妹看起来也明显没刚刚那么紧张了。   妆造整理完毕,林与川把贺凌堵在角落,小声问:“我刚刚是不是又说错话了?其实我真没那个意思。”   贺凌刮了下他的鼻子,没再打击他:“都学会主动关心师妹了,已经很有师兄的样子了。”   “至于别的,慢慢来吧,反正有我给你擦屁股。”   不就是嘴巴笨了点么,连广播体操式的舞蹈他都能给林与川扳过来,不怕教不会。   林与川本来还一脸泄气的模样,结果听着听着,脸却又慢慢涨红了起来:“……”   明明有那么多词可以形容,干嘛偏偏要用这三个字!   颁奖仪式正式开始之后,不出所有人的意料,凡是和团体相关的奖项,基本都被Glare一手包揽了,而靠人气评选的个人奖项,又被Glare的贺凌拿走了好几个。   贺凌来来回回地上台领奖,领得都有点累了。   但他没有露出丝毫的疲态,每一次上台都是以最积极、最端正的姿态,一一诚挚地谢过所有人。   其实他周围的艺人们一次次起身道贺,握手拥抱,也都有些累了。   只有林与川,每次都不要钱似的拼命鼓掌,把手心都拍红了,眉开眼笑的样子看起来比自己获奖还要高兴。   他从来不觉得自己人气比贺凌低有什么不对,只觉得喜欢贺凌的人可都真有眼光,跟他一样。   最佳团体奖和最佳专辑奖都已经被Glare收入囊中,团体新人奖也被他们公司的师妹团领走,剩下还未颁布的奖项里,有含金量的已经不多了。   接下来颁布的是最佳原创歌手奖,林与川十分期待地竖起了耳朵。   他的那首原创单曲成绩非常好,他自己也很满意,按理说拿下这个奖应该不成问题。   然而提名选项里虽然有他,最后这个奖却被颁给了一个小众歌手。   贺凌鼓掌的时候用胳膊肘隐蔽地撞了他一下,边目视前方,边提醒道:“注意一点表情。”   林与川这才挤出了一个微笑来。   好吧,他拿不到奖也没什么,反正他们两个是一家的,谁拿都一样。贺凌都已经拿了那么多了,那他就让让别人吧!   想到这儿,他心里好受了点,不过对后续的颁奖情况已经失去了兴趣,开始跟贺凌悄咪咪地聊天开小差:“过几天去南方录跨年晚会,录完我们顺便在那边玩两天吧?”   贺凌应道:“行。”   “还有……我姐说最近想跟你正式见一面,带上小昕一起,今年过年咱们两家就可以一起过了。”   贺凌一愣:“她什么时候说的?”   林与川想了想:“上个月?你去大西北那个剧组客串的时候,我怕让你分心,就没马上跟你说。”   贺凌:“……行。”   这心也真够大的,隔了这么久才告诉他。   “下周我再去提两台新车吧?咱们俩一人一辆,你想要什么颜色?”   “低调点的,不容易被狗仔认出来的。”   “当明星就是这点不好,以前我最爱的那几辆超跑,现在都不敢开出来了。”   “对了,我——”   林与川话还没说完,却突然听到,似乎有人在喊他的名字。   周围的艺人们纷纷微笑着看向他,主持人见他一副不在状态的模样,笑吟吟地重复道:“让我们恭喜——年度最佳歌手,林与川!”   最佳歌手,每年音乐盛典最具含金量的大奖,没有之一。   林与川张开了嘴巴,不可置信地愣在了原地。   贺凌率先站起身来,张开双手,作出了一个等他拥抱的姿态来。   林与川一脸茫然地撞进他的怀里,听见他轻声在自己耳边道:“别愣着了,最佳歌手。”   一一跟队友们拥抱过后,林与川站到了台上,听颁奖嘉宾说着什么音乐鬼才,灵魂歌手,心想,这说的真是他吗?   握住话筒之后,他的大脑还是一片空白。   好在皓星对艺人的培训足够到位,所以他脑子里有很多版获奖感言可以拿出来用。   在流畅但机械地发表完获奖感言之后,林与川的视线定在了嘉宾席上,犹豫片刻,又擅作主张加上了一句:“我还要……特别感谢我的队友,贺凌。”   “如果没有他,我写出来的歌就不会被赋予灵魂。”   如果没有他,编号为0423的机器人就永远不会觉醒自我,更永远不会懂得爱情。   台下掌声雷动,不知是道贺居多,还是起哄居多。   但有一点共识已经无可争议:又一颗新星冉冉升起,日后在乐坛的发展无可估量。   【嘀,主系统提示——恭喜775号渣攻系统!经主系统检测,本位面任务已完成,请在一小时之内开启脱离程序。】   欢声笑语之中,775飞了出来,缓缓落到贺凌面前:【宿主,我要走啦。】   贺凌把目光从林与川身上收回来,微微露出一点意外的神情:“现在?”   有很多次他都以为775已经走了,但是它一直还在。   选在这个时候离开,难道有什么特别的原因?   775转了个圈圈,语气轻松道:【位面主角已经打通了事业线,人生从此不会再有大的波折,所以我的任务已经完成啦。】   贺凌若有所思道:“那你是要去找下一个宿主完成任务?”   【是的呀。】   “祝你一路顺风。不过……”   看在这东西陪了他这么久的份上,贺凌给了它一个善意的提醒:“如果你还是要骗人去害主角,借此来激发主角斗志的话,那就不要告诉他主角的秘密了。”   只要得罪过主角,就会莫名其妙倒大霉什么的……   但凡不是个傻子,都该想到,害了主角之后,自己也绝对落不下什么好下场。   也不知道775先前那七个宿主到底是怎么信了它的,可能真是误打误撞,一连被它遇见了七个傻子吧。   775懂了:【我知道了!绑定下一位宿主之后,我绝对不会告诉他主角是谁的!】   贺凌:“我不是这个意——”   【宿主你也是呀,既然选择了做一个好人,那就千万要守好现在的立场,不然你以后还是可能会遭遇不好的事情。】   能被它选中的人类,无论表面如何,内心都有很多很多阴暗负面的情绪。   这些情绪就像堆在一起的木头,只需要一点点火星,就能瞬间燃起熊熊烈火,让一个人的灵魂疯狂地灼烧起来。   正是因为这个,775在引导他们去做坏事的时候,才不会感到愧疚。   即使没有它的出现,人生中任何一点诱惑也都足以成为那点火星,令他们主动走向既定的悲剧命运。   贺凌微笑道:“我会的。”   怎么能这样笃定呢?775想。明明人生中会出现那么多诱惑呢。   然而,看着一下了台就直直冲宿主扑了过来的位面主角,它又懵懵懂懂地悟到了什么。   火星可以轻易地点燃木头,可很多很多的爱,也可以成为湿润的苔藓,将疯狂的灵魂层层裹住,让它不再会燃爆。   绕着两个抱在一起的恋人转了一圈,775轻声道:【再见啦,祝你们一直幸福哦。】 第37章   【刚从Glare出道八周年演唱会现场回来, 心里空落落的,想找同担聊聊,有人跟我有一样的感觉吗?】   -非粉, 好奇一下。为什么会感觉空落落的?是现场不够嗨, 还是舞台不够好?   【都不是,他们的舞台质量和现场氛围从来都没得说。但是他们登台之前放了一个VCR, 是他们一到七周年演唱会的片段合集, 看着看着我才突然意识到,原来距离他们出道已经过去了这么久。】   -我懂你想表达什么, 团里最小的应嘉礼都已经二十七了,我也偶尔会想,Glare的舞台真是看一次就少一次了。   -VCR刚开始播放, 我的眼泪就直接掉下来了。第一次追他们的现场, 我大学还没毕业, 现在居然连孩子都有了。大家都在往前走, 也不知道哪天会突然说再见。   -从出道第一年就开始追的老粉来了。惆怅肯定是有的, 毕竟近几年他们的团活越来越少, 而且也快到男团该养老的年纪了,不知道他们还能在舞台上跳多久。   不过说再见这事儿真没必要担心, 他们几个的感情是肉眼可见的稳定。   专注个人发展这么多年了, 但每次一有团活还是会全员到齐,到现在也没有出现张星宇2.0, 还刚刚跟皓星续约, 几年之内肯定是不会解散的。   -只有我看见VCR的第一反应是想笑吗……那时候的妆造和舞美,现在来看都已经过时了, 真是全靠脸撑着才没有显得特别搞笑啊哈哈哈。   -我也觉得,尤其是应嘉礼, 当年还没完全长开,一张娃娃脸青涩得要命,结果偏要学队长打扮得成熟酷炫。不当场笑出声,已经是我对老幺最后的怜爱了!   -贺凌身上那种劲儿劲儿的感觉,还真不是谁都能模仿得来的。这么多年,多少新人想复制他的路子,结果全都是东施效颦。   -这还用说吗?贺凌早就已经是公认的男团舞担天花板了。同样的动作,同样的幅度,他跳出来就是跟别人不一样,特野,特性感。   -其实有一句话我想说很久了,但一直没敢说过。你们真没觉得,林与川这几年的气质,跟贺凌越来越像了吗?我翻他们照片的时候,好几次都差点认错。   -虽然是有点这种感觉,但是也不至于认错吧?他们俩发型发色都不一样,更何况还有体型差和身高差,站在一块儿很容易区分,最多是有点夫夫相罢了。   -夫夫相哈哈哈,好古老的词汇。不过楼上的姐妹,你是会嗑的。   -回楼上,其实我嗑的是队内另一对,不过凌川这种随随便便路过都能被塞进嘴里的豪华皇家饭,嗑到简直就跟呼吸一样简单。   -我承认当年怀疑他们刻意营业所以不愿意嗑的我有点装了,我cp的含糖量,一年都比不上他们俩一天之内撒的多。   -纯路人误入,想听听到底有多少糖。   -那可多啦,糖山糖海,全看你喜欢什么样的嗑法。眼神糖,表白糖,肢体接触糖,这些在我们家都是根本没人捡的边角料。   平时共享衣柜是基操,出道不到半年贺凌就给林与川买了台跑车,结果直到现在还买不起房,只能合租住一起。你品,你细品。   -什么什么?林与川家里不是特有钱吗,据说还是哪里的首富?就算传闻是假的,那Glare红了这么多年,也早就赚得盆满钵满了吧?怎么可能买不起房还只能合租呢?   -哈哈哈,圈外人都看出不对来了。这事儿还是直播的时候队友无意间说漏嘴的,结果两位当事人紧急找补,随口扯了个这么离谱的理由出来。   但凡换成录播可以剪辑的节目,我们至今都不会知道他们两个居然住在一起。   -然后那之后林与川也频频“说漏嘴”,假装不小心地爆了好几个队友的料出来是吧?   -这事我记得,当时营销号还说这是他们队内关系不和的铁证,笑得我满地找头,谁家的关系不和是爆料队友去吃汉堡自带香菜往里夹啊哈哈哈哈哈!   -都怪张星宇,这么多年了,Glare但凡有点风吹草动,各路媒体营销号都要紧盯着,说他们关系不和要解散。   -说起张星宇,他现在还是在靠直播吃饭吗?我好久没在直播平台刷到过他了。   -每天都播着呢,不过流量越来越差了,直播间观众只剩几十个人,平台也不愿意浪费推荐位的流量了吧。   -当初退团的时候多嫌弃多痛恨Glare,结果现在还要打着Glare前成员的旗号在网上捞钱,我笑了。   -我是真不明白他当初怎么想的,在这么一个从各个角度来看都显然会前途无量的组合当队长,他到底有什么不满足的?就算再不红,哪怕队友吃肉他喝汤,这汤也比外面的森*晚*整*理汤更浓更香吧?   -估计是因为当年朗盛给他画的饼太大了,而且他糊了太久,又每天都看着高人气的队友跟自己作对比,心理扭曲了吧。   -当年江钰风头正盛的时候,朗盛确实家大业大,无论给张星宇画的饼有多夸张,他应该都会信以为真的。   -说起江钰,这个名字感觉好久远啊?不过他给娱乐圈留下的影响倒是更加深远,哈哈。   -毕竟开了明星诈捐公开被查然后直接封杀的先河,那之后明星再营销自己做慈善,都要率先把捐款回执发出来,不然网友们一律按诈捐炒作处理,严格得一批。   -不止呢,后来他演唱会假唱也被扒了出来。从那之后,无论是歌手还是演员,参加各台晚会都严禁假唱对口型。   虽然观众的耳朵受到了不少折磨,但是也侧面督促了他们提高唱功。最近这几年,娱乐圈的平均唱功都明显有了大幅提升。   -这几年的追星环境真的变好了很多,想当年我还年轻的时候,娱乐圈那叫一个群魔乱舞。一个个不想着怎么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只想着怎么把粉丝当傻子割韭菜。   -确实,实力不行也就算了,连外形的要求都很低,总是给人一种我上我也行的错觉。   -后面也是Glare带头卷起来的吧?舞台一遍一遍打磨,每个人的实力都是肉眼可见地一直在精进。外形也是,天生丽质加上后天健身,对观众的眼睛非常友好。   -我觉得他们最厉害的一点就在于,虽然在各自的领域混得风生水起,但从来没有想过要抛弃队友单飞。在外面单人活动的时候,做自我介绍也会带上组合的前缀。   -看得出来他们真的很爱这个团,就像我们一样。   -没错,他们超爱。   -前两天还看见几个新人组合的粉丝说Glare是过气男团,现在已经是他们年轻人的天下了。我这多年没发作的暴脾气刚要上来,就看见他们家其他粉丝火速赶去评论区求他们删了,笑晕。   -还好林与川没看见这条,不然按照他那个多年以来年年发作的暴脾气,还真不一定会发生什么哈哈哈。   -其实林与川这两年也沉稳多了,起码遇见恶评不会直接冲上去贴脸开大了,而是会委婉地写一首歌。   -替楼上补充一下,准确来说,是遇见针对贺凌和整个组合的恶评。他自己的负面评论,他还真不怎么在乎。   -确实,我到现在也忘不了,那次有个职业黑子拿贺凌小时候的事情当黑料传播,嘴里还不干不净的,骂得特别难听。   结果林与川直接用大号评论说要告他,还连夜出了首歌,通篇都是在讽刺某些黑心的东西为了赚钱连人都不做。   -我作证,真的是连夜,前一天下午跟那个黑粉对的线,结果第二天上午就出了歌。   -卧槽,原来这首歌的来源是这个,那可真是够“委婉”的哈。说一嘴题外话,这首我超爱,还没粉上Glare的时候就一直单曲循环来着。   -看他一对上贺凌的黑粉脾气就这么爆,我真的要相信当初那个在贺凌出道之前为他大战江钰粉丝的网友其实就是林与川本人了。   -很有可能耶,后面不是也扒出来很多打字习惯什么的,都跟林与川特别像吗?   -这事儿得自由心证吧,因为林与川的很多唯粉不承认这歌是为贺凌回击黑粉写的,说他早就写好准备发了,结果刚好遇见这个黑粉发癫,就巧合地撞上了。   -真的吗?我不信。   -林与川粉丝偷偷来说一句,其实我们都很清楚没这个可能的。因为他发歌的频率最高也是半年一次,但是这首出来的时间,距离他上一次发新专才过去二十天。   -哈哈哈原来你们自己心里也明白呀?那能采访一下,你们是怎么看这对cp的吗?   -怎么说呢,据我所知,大家暗地里或多或少都会嗑两口,不嗑爱情也会嗑灵魂知己,友情以上恋人未满的那种。   -嚯,他们俩还恋人未满?我看他们俩满得都快要溢出来了。   -贺凌粉丝也差不多,除非是只听歌只看舞台,完全不关注他们本身的那种,不然很难不嗑到。但凡多了解一点,就会发现他们两个的生活里处处都是对方的痕迹。   -唯粉想把另一方截掉都无从下手的程度,最后只能虚化图片加上打马赛克,笑晕。   -其实Glare几个人的唯粉都比不上团粉cp粉数量多,毒唯更是寥寥无几,毕竟他们几个关系太好了。   -但某两个人的关系实在好得有点过分了吧,哈哈哈。   -刚开始还想替他们堵堵柜门,结果发现两位正主不仅完全不care,还时不时就一起狂踹柜门,后来我们也懒得堵了,反正他们自己都没想藏着掖着:)   -主要是他们俩太坦率了,情人节直接发双人合照什么的,我做梦都没敢这么想过。   -+1,第一次搞到这么真的cp,没开玩笑,最开始还真是有点惶恐。   -所以贺凌经常在脖子上挂着的那个戒指,到底是不是林与川送的?   -肯定是吧,这玩意一看就是林与川的审美啊!   -据说不仅很贵,还是那种有价无市的非卖品,反正贺凌不会费心思去搞这种东西。   -我说贺凌就是林与川人生中唯一一次审美在线的选择,谁支持谁反对?   -林粉含泪支持了。   -含泪支持并感谢贺凌慢慢改造了他的审美品味。Glare的第一档团综,让他们自己搭配打歌服的那一集,我看着林与川千挑万选才拎出来的那一套,简直眼前一黑。   -何止眼前一黑,他要是真穿着那身花花绿绿的破布上了舞台,我估计得原地脱粉。   -我记得这一集!当时几个队友都一脸欲言又止,但又不好意思说什么,只有贺凌直接让他回去再换一套。   -结果第二套第三套也一言难尽,然后贺凌服气了,亲自给他挑了一套哈哈哈。   -这一集也是我开始嗑凌川的起点。因为按照我对小川的了解,他是那种特别有主见,而且很不喜欢别人对他的选择指手画脚的性格。   所以当时看见队长当众驳了他的面子,他居然没生气,还二话不说就回去重新挑衣服,我的cp雷达就突然动了。   -这对最好嗑的就是这种双标糖啦。林与川虽然慢慢变得沉稳了不少,但这么多年来,还是队内的小霸王,只有贺凌能把他治得服服帖帖的。   -其实贺凌也一样,平时跟队友们的关系好是好,但是总保持着一种点到为止的边界感。只有在林与川面前,他既不用端着架子,说话也不用拐弯抹角,可以释放最真实的情绪。   -如果说我们只能探知到他百分之三十的内心世界,那队友们能接触的世界就是百分之六十。而林与川呢,估计得九十五起步吧。   -woc,姐妹们,别聊了,这个帖子被人转出去了!   -啊,快检查一下,我们没说什么不能播的话吧?   -一不小心骂了几个人算吗?   -被全面封杀和接不到通告被迫退圈搞直播的那两个不算。   -那没事了,剩下唯一不能播的就是我们狂嗑cp恐怕要舞到正主面前了。不过问题不大,我们可是被正主亲口认证,上过户口的。   【什么情况,楼主只是去吃了饭而已,你们怎么就聊出来999+回帖了?还上热搜了!】   -什么,什么热搜?我去看一眼。   -淡定,Glare相关的大事小情上热搜还需要大惊小怪吗?随随便便就能霸榜了。   -等一等,你们去热搜榜上翻一翻,排名20正在往前爬的那一条……   -卧槽,是我没睡醒吗?贺凌林与川共同成立公司,股份平分,各持百分之五十?   -经营范围不包含演出经纪,应该不会退团单飞,只是想一起搞点副业,吓死我了。   -没什么可奇怪的,许谌出道第三年就自己成立时装品牌了,应嘉礼不是也参股了吗?有点商业投资意识是好的,毕竟都已经到成家立业的年纪了,也该为以后做打算了。   -笑死,没钱买房只能合租,却有钱共同成立公司。   -不是,只有我的重点是各持百分之五十的股份吗?分红、话事权、管理权完全一致也就算了,一旦两个股东出现意见分歧甚至直接闹掰,那……   -我懂你的意思,我跟我亲生妹妹一起创业,设置的都是五十一和四十九的持股比例。各持五十,大多数夫妻都不敢这样信任对方。   -还有还有,快去看他们公司的logo!半圆里面一竖一横,只有我一个人觉得这很像是字母L和字母C拼在一起的图案吗?   -我也这么觉得!刚发现的时候没人提,我还以为是我自己嗑上头所以脑补出来的。   -仔细看了一下,妈呀,好像还真是。   -救命,夫妻店来了,夫妻店真的来了。   -再这样下去,哪天他们两个直接掏出一本结婚证来,说他们已婚十年,我可能都不会惊讶了。   -只有贺凌抱个孩子出来说这是林与川给他生的,才能让我平静多年的内心泛起一丝波澜。   -?什么情况?楼上那条回复我才刚看完,不到三秒就凭空消失了?   -笑死,肯定是被谁恼羞成怒地举报了呗。   -只有平台认证过身份的当事人举报才会有这样的处理速度吧?   -林与川,不要再偷偷窥屏嗑自己的cp了!去年你手滑点赞凌川的R18同人图又立马取消,在热搜第一上面接连挂了三十个小时的尴尬你忘了吗?   林与川悻悻地退出了帖子,红着耳朵往贺凌怀里靠了靠。   才不是手滑,只是忘记切到他的嗑凌川专用小号了而已。   (完) 第38章   黄梅时节, 阴雨连绵,正是一年之中最容易令人心生压抑的时候。   高大气派的办公楼里,这股压抑的气氛更是四下蔓延。   员工们目不斜视地坐在自己的工位上埋头工作, 偶尔和同事商议几句工作上的事情, 也要尽可能压低声音。就连平日里总是有人来闲聊的茶水间,都一下子冷清了下来。   上周, 明氏财团的掌舵人明玉成突然遭遇车祸, 司机当场身亡,明董事长随即被救护车送往医院, 至今还在ICU里面救治。   明氏财团是典型的家族式企业,明玉成作为偌大财团唯一的主心骨,现在骤然生变, 却没有继承人可以接班。   按理来说, 公司里的普通员工本不该受什么影响。   可架不住高层那些姓明的, 各个都觉得自己跟董事长一样姓明, 合该作为董事长的接班人, 接手这份庞大的家业。   神仙打架, 小鬼遭殃。   下面的子集团分公司倒是暂时没被波及,可最要紧的总部却已经开始了明争暗斗, 刀光剑影。在董事长面前留下过印象的中高层他们不敢动, 就只能由下面的普通员工当了这个炮灰。   不到一周的时间,总部居然已经有二十余名员工被公司单方面宣布裁员了——谁没能耐护住手下的员工, 谁就先被对手斩断臂膀。   “不好了Linda姐!刚刚接到通知, 有小报刊登新闻,造谣说董事长已经去世, 还……哎哟!”   年轻的助理收到消息,立马跑来跟上级主管汇报, 谁料脚下一滑,不由自主地往后仰去。   还没来得及心惊,一双宽厚的手掌就稳稳扶住了她。   她连忙站稳了,扭头一看,却见是一个容色温润,气度儒雅的陌生男人。   甫一开口,果然令人如沐春风:“穿高跟鞋容易摔倒,小心些。”   Linda站在他身后,冲她使了个眼色,她这才反应过来,连声道谢。   男人却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站在原地问她:“你刚刚说,有小报造谣?”   小助理先是看了眼自己的主管,见她一副默许的姿态,这才答道:“是,作为头版头条刊登的,说董事长已经去世,各位股东正大打出手,还说他们是为了稳定股价,才买通了医院说董事长还在icu的。”   男人轻轻摇了摇头,似乎听了什么荒谬的笑话,却并不生气,只扭头对Linda道:“去跟法务部对接一下,你们该澄清的澄清,他们该起诉的起诉。”   一向倨傲的Linda居然露出了一点恭敬的神情来:“好的宁总,您放心。”   男人温和一笑:“辛苦各位了。”   眼见这位宁总走远了,小助理才壮起胆子问道:“这个宁总,是哪位啊?”   集团太大,要是算上那些子集团分公司的什么张总王总李总,那可遍地都是总。哪怕是跟董事长沾亲带故的明总,一只手也数不过来呢。   Linda作为总部公关团队的一把手,可以直接对接董事长,一向不把这些人放在眼里,更别提这样恭恭敬敬跟在人家身后了。   小助理才刚毕业,心思简单干活卖力,不像那些成了精的老油条,所以Linda也偏爱她一些,难得指点道:“董事长一手培养起来的,还没毕业就被董事长带在身边实习,这可是正儿八经的嫡系。”   “我来公司快一个月了,好像从来没见过他呢。”   “一毕业就去下面的管理层历练了,从金融到房产,从制药到能源,重要的业务被他轮番管了个遍。很明显,这是被当作接班人培养的。”   “啊?那么多明总排着队呢,会让一个外姓人接班吗?”   “董事长醒来之后第一个要见的人,还不能说明问题?”   “什么!董事长终于醒啦?”   董事长确实醒了。   明氏财团旗下一所私立医院顶层的单人病房里,明玉成仰躺在病床上,手上还扎着针,面露疲态,眼皮微阖。   他病床旁边站着一个俊美的男人,有条不紊地汇报着他出事以后明氏的情形。   直到宁奚讲完,他才睁开眼睛,嗤道:“他们这是已经拿我当死人看了。”   目光中哪有疲态,满是精明。   李助理眼皮一跳,深感这个话题太过危险,然而宁奚却面不改色道:“您吉人自有天相,不论旁人怎么算计,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明玉成缓缓转过头,看向他的眼神颇具试探:“你觉得,这场车祸是有人算计我?”   宁奚被他这样审视,也没慌:“我并没有这个意思。只是,事后的算计也是算计。”   “事后的算计也是算计……”   明玉成重复了一遍,摇头苦笑道:“一群姓明的,为了利益跟血脉亲人打红了眼,却连探望我都没空来一次。到头来,居然是身在邻市的你最先赶来。是啊,也只有你,敢在我面前说一句真话。”   他身旁的李助理眨了眨眼睛。   其实不是宁奚最先赶来,而是董事长醒来后,他打电话第一个通知的就是宁奚。   这位宁总平时最得董事长欢心,事办得漂亮,话说得也漂亮,让他先来准没错。   要是换成那些姓明的先来,让董事长刚醒,就看见便宜亲戚们为了财产股份在自己病床前打得不可开交,那还不得把董事长再气回ICU去?   似乎是为了印证他的心理活动,下一秒,病房的门就猛地被人推开了。   也不顾会不会打扰到里面的病人休息,刚一进门,这位姓明的董事长侄子就带着哭腔道:“大伯——大伯您可终于醒了!”   他一下子扑到病床前,紧紧攥住明玉成还在输液的手:“大伯,您不知道,您没醒过来的这几天,我天天求神拜佛,连口肉都不敢吃,就怕菩萨嫌我拜得不够诚心。您醒过来,可真是太好了!”   明玉成抽出手来,眼皮都没抬一下:“是吗?可我怎么听说,你在公司呼风唤雨,好不威风,比龙王还要厉害三分呢?”   他侄子一愣,连忙表忠心道:“怎么会呢大伯!我是看公司没有您坐镇,乱得不成样子,生怕这些人乱来,毁了大伯的心血,这才……这才把手伸长了点,替您管了管。可我绝对没有别的心思!”   见明玉成无动于衷,他也不知道怎么想的,竟然调转枪头,对准了始终在一旁安静站着的宁奚:“是宁奚在您面前说什么了,是不是?大伯,我才是你亲侄子啊!你怎么宁愿信一个外人,也不信自家的人呢?”   明玉成冷哼一声,态度却显而易见是护着宁奚的:“你不用揣度别人,宁奚没有在我面前说你半个不字儿。”   “那,那这些话,又是谁在您面前嚼舌根呢?我可是您的亲侄子……”   明玉成听他翻来覆去的也说不出个一二三来,只知道拿那点淡得可怜的血缘说事,心里愈发烦躁。如果不是这些子侄后辈们实在扶不起来,他又怎么会舍得把家业交给一个外人打理?   而更令他烦躁的是,接下来这小半天,这番场面一次又一次地在他病房里上演。   这些人里面,找不出一个真心关怀他的也就算了,就连想找一个看起来没那么蠢的都难。平时明明都装得人模人样的,结果还没到分家产的时候呢,就被利益冲昏了头脑,连演都演不好了。   直到明玉成态度强硬地把他们全都赶了出去,这些狗皮膏药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病房。   他们刚走,明玉成就捂着胸口急促地喘息起来。   宁奚注意到他的异样,连忙唤道:“董事长!”   他边冲上去扶住明玉成,边按下了床头的紧急呼叫铃。   医生护士齐齐赶来抢救,又是一番兵荒马乱。   半晌,明玉成终于缓了过来,见宁奚还在床边守着,拍了拍他的手臂。   宁奚知道他这是有话要讲,俯身道:“您说。”   明玉成望着头顶的天花板,声音比刚醒来的时候还要疲惫虚弱:“今晚我就会签发任命,调你回总部升任集团总经理,公司的一切经营事宜,在我出院以前,全权交由你来处置。”   到底还是没把话说死。如果宁奚做得不好,那出院之后,他还是能再换一个人扶上去。   “先前那些上不得台面的事情,尽快把它们抹平。”   宁奚露出一点惊讶的神情来:“那现在的许总……”   “他早几年前就把老婆孩子都送出国了,现在调他去负责开发海外市场,让他跟家里人团聚,他不会有什么意见的。”   明玉成嘴上说着关切下属的话,眼里却一片漠然。   把家人都送出国,这本不是什么罪状。可在他出事之后,跟那几位明总打得火热,还把公司事务管得一团糟,这就显得这人早几年的安排,太像是在处心积虑为自己留后路了。   宁奚对这些弯弯绕绕看得再清楚不过:“许总要是有什么想法,我会当面跟他谈,不让他来打扰您静养。”   明玉成点点头,看了眼宁奚,又叹道:“我看重过的年轻人也不少,结果却没一个比得上你。”   宁奚露出一点谦虚的笑容,说出来的话却截然相反:“我在工作中接触过的前辈也不少,但却只有一个您能慧眼识珠。”   既捧了对方,又夸了自己。   明玉成一愣,随即也笑了起来:“你啊,你啊……”   眼见董事长终于露出一点愉悦的笑容来,李助理松了口气。   他看得果然没错,还得是这位宁总,能对上董事长的心思。   明玉成又交代了一些工作上的事情,虽然知道宁奚完全能够胜任,但毕竟他许久没回总部,有些东西还是要交代一番,不然他不放心。   宁奚一一应下了,又说:“要是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还得来打扰董事长,到时候您可别嫌我烦。”   明玉成看向他的眼神都带了些慈爱,语气也十分纵容:“你尽管来,我烦谁也不可能烦你呐。”   李助理在一旁看得分明,暗暗咋舌。   董事长的健康状况,宁奚不知道,他却是清楚的。   今天这一场对话,明摆着是要将宁总定为接班人,推到台前了。   还没到退休的年纪,就不得不将权力移交给年轻的一代,看着他们风华正茂,前途无量,心中哪会毫无芥蒂?   更何况这还不是家族里的小辈,更不是自己亲生的儿子。   偏偏这位宁总本事就是大得很,每次都只需要三言两语,就能将董事长哄得心花怒放。   事情谈得差不多了,双方都达成了自己想要的目的,宁奚及时起身道:“我就不打扰您休息了,总部的事情堆积如山,这段时间我恐怕没法经常来探望您,而且您也需要静养。等事情平定,我再来……”   “等一等。”明玉成叫住他,“还有一件事。”   宁奚摆出洗耳恭听的姿态:“您说。”   明玉成竟是有些犹豫地想了一会儿,才道:“这是一件私事,本不该麻烦你的。但我思来想去,只有你能靠得住。要是交给别人,我放心不下。”   一旁的李助理跟宁奚一样茫然地等待着他的下文,直到突然想起什么,他蓦然瞪大了眼睛。   莫非是……   “其实,我有一个儿子。”   宁奚垂在身侧的手指一颤。   家族式企业的掌权人有一个亲生儿子,他身为最有可能的继任者,居然从始至终都不知情。   “我跟他母亲离婚的时候,并不知道她已经怀孕了。她自己当时也不知道,虽然我对这个说法抱有怀疑。可能是怕我知道有了孩子,就不会同意离婚了吧。”   “这件事她连我都瞒得很好,所以明家上下也不知情。这个孩子一直由她亲手照料着,直到几年前她患上绝症,生命即将走到尽头的时候,才找到了我……唉。”   “总之,知道这个孩子的存在之后,我就把人从她身边接了回来。”   宁奚迟疑道:“但是我先前登门拜访的时候……”   他每逢年节都会到明家拜访,但无论是明家大宅还是明玉成自己的住处,他都从来没有见过,也没有听说过关于董事长儿子的存在。   明玉成摇摇头:“这孩子不习惯人多的环境,也不喜欢太大的房子,再加上有些排斥跟我亲近,所以我特地买了一个小户型的房子,请了两个保姆轮流照顾他。”   “先前我一直在考虑,以后把他托付给哪一个亲戚,希望他们看在血缘相近的份上,也能照顾一二。结果你也看到了,这些人贪心不足,又浅薄至极,我要是把孩子交到他们手上……”   后半句他没说完。   到底还有几分血缘亲情,他不愿意把人想得这么恶毒。   但宁奚明白他的意思。   如果这场车祸真的是人为事故,那届时,恐怕不止财产安全,就连这孩子的人身安全都没法保障。   “现在,我思来想去,还是只有交给你最稳妥。”   “当然,我不会让你白费心力。如果你愿意帮我这个忙,我会立刻让人修改遗嘱,绝对不会亏待了你。”   明玉成说得极为诚恳,宁奚心里却缓缓浮现出一个念头来。   董事长遭遇车祸之前,身体明明没有什么大问题,为什么会一心想要找人托付儿子?除非这孩子年纪太小,距离成年还要很久,他怕这中间会有什么意外。   可是按照明玉成离婚的时间来算,这完全是不可能的。   而且,按照明氏的惯例,这孩子应该来接董事长的班才对。哪怕是个不学无术的废材,也会有专业人士组成的团队为他解决一切后顾之忧,他完全可以高枕无忧,当一个挂牌的老板就好。   为什么明明有亲生的血脉,却要让他一个外人来接班?   这些疑问,在他被李助理带过去,亲眼看见这个孩子之后,就很快得到了答案。   或许不该称之为“孩子”,因为面前的男孩已经年满二十,完全是一个成年人了。   电视里正在播放一段纪录片,是关于宇宙星系的科普,画面看起来浩瀚而神秘。   他坐在沙发上,腰背挺得很直,正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   宁奚进来的时候没有刻意放轻脚步,保姆也一直跟在宁奚跟李助理的身后寒暄着,如果换成一般的人,大概都会回过头来看看情况。   然而他对周围的声音置若罔闻,始终安静地沉浸在自己的宇宙世界里。   宁奚站在他的身后,一直等到他把这一集纪录片看完,才放轻声音,试着喊了一声:“书言?”   温书言转过了头。   对上温书言眼神的那一瞬,宁奚意外地发现,他有一双很好看的眼睛。   不同于多数人微微泛着棕色的瞳孔,他的眼睛乌黑明亮,清澈得仿佛一眼就能望到底。   然而这样的对视只有一霎,温书言就立刻移开了视线:“你好。”   他打招呼的用词很正式,语气也有些生硬,却让宁奚松了口气。   看来,明玉成交给他的这个任务,并没有他想象中那样沉重。   “你好,可以让我坐在这儿吗?”宁奚指了指他侧面的沙发。   温书言思考几秒,居然摇了摇头。   宁奚脸上温和的笑容不变,耐心地问:“我可以知道为什么吗?”   温书言摇了摇手里的遥控器,说:“现在是我的,电视时间。”   “我只是坐在这里,不会打扰你,你可以继续看你的纪录片。”   这个回答显然让温书言很满意,于是他很快就答道:“请坐。”   一个脾气很好,又很有礼貌的小朋友,虽然思维有些特别,但好在可以沟通。宁奚在心里得出了这样的结论。 第39章   温书言看了一集又三分之二的纪录片, 电子时钟的整点报时刚刚响起,他就果断按下了关机键,没有丝毫拖延。   宁奚在旁边看得一愣。   这一系列纪录片的主题是揭秘, 前面极尽渲染了一个太空探索事件的神秘氛围, 现在终于播到了要揭开谜底的时刻,就连他这个始终心不在焉的旁听者都被勾起了好奇心, 而真正的观众却毫无留恋似的。   “不把这集看完吗?”   温书言把遥控器放到茶几上的一个盒子里, 放好了才回答他:“结束了,明天看。”   宁奚想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他的意思是今天的电视时间结束了,明天才能继续看。   很注重规则和秩序。宁奚在心里补充了一条评价。   想明白这一点之后,他问道:“那你接下来的安排是什么?”   温书言似乎完全不觉得一个刚刚认识的陌生人对自己的日程刨根问底有什么奇怪, 毫无防备地答道:“刷牙, 洗澡, 写日记, 睡觉。”   宁奚没想到他的日程安排这么紧凑, 但他无意打乱对方的生活节奏, 只好加快了语速道:“我叫宁奚,你愿意跟我交个朋友吗?”   温书言看了他一眼, 这次没有移开目光, 但一直流连在他的下半张脸,并不肯跟他的视线对视上。   他重复了一遍, 似乎有些不解:“朋友?”   这还是宁奚第一次听他说出问句来。   “对, 朋友。我会来探望你,给你带礼物, 跟你聊天。如果你不想聊天也没问题,我可以像今天这样, 安静地陪你看电视,不会打扰你。你觉得怎么样?”   他沉默了足足有一分钟,宁奚几乎以为他会再一次拒绝,却听见他有些苦恼地“唔”了一声:“什么时候来?”   原来是在认真思考,想替他的到来做行程安排。   宁奚的唇角弯了起来:“你什么时候比较方便呢?”   温书言想了想,答道:“下午五点半之后,六点之前。”   宁奚笑道:“这么精准?因为六点钟就要吃晚饭了吗?”   温书言摇摇头,说:“六点钟开始洗手,六点零五分吃晚饭。”   “好吧,我会在这个时间段准时来的。”宁奚几乎是忍俊不禁地朝他伸出手,摆出击掌的姿势,“那我们就当达成协议了?”   温书言盯着他突然伸到自己面前来的手,很苦恼似的,竟然皱起了眉。   宁奚以为他不习惯肢体接触,正要把手收回,却见他也把手伸了过来。   温书言握住他的掌心,把他竖着的手拽下来,变成了横的:“握手,这样。森*晚*整*理”   他自以为教会了新朋友正确的握手姿势,仔细一看,表情还隐隐有些得意。   宁奚一愣,随即笑了起来,握着他的手晃了晃:“谢谢你教我,我学会握手了。”   没有握多久,温书言就把手松开了,说:“我要去刷牙了。”   接下来还要洗澡、写日记、睡觉,很忙的。   宁奚站起身,说:“那我先走了。”   温书言冲他挥了挥手,姿势有一点怪异的僵硬,但又有一点认真的可爱:“再见。”   宁奚也冲他挥手:“再见。”   两个人礼貌又郑重地道过别之后,宁奚离开客厅,等在外面的李助理和保姆王姐一齐围了上来。   宁奚给王姐留下了自己的电话号码,并告诉她:“明先生最近不太方便,这边有什么事情可以联系我,我来替明先生处置。”   见他是这个态度,李助理也松了口气。   愿意跟这边保持联络,就说明他愿意接下这副担子了。   送宁奚回去的路上,李助理几次欲言又止,想提醒他,这担子可不是他想象中那么好接的。   但他到底是董事长的人,而且宁奚接下这担子也是有利可图,所以直到宁奚下车,他也没能把这话说出口。   当天晚上,李助理就在明玉成的授意下,以董事长的名义,通过集团内网连夜宣布了调任宁奚回总部,担任集团总经理的决定。   宁奚上任不到一天,只开了两场会,视察了几个部门,总部上上下下就都知道了,董事长新提拔上来的宁总特别平易近人,见人总带着三分笑,就连跟保洁阿姨说话,语气都特别温柔。   俗话说新官上任三把火,可这位宁总不仅没有半分火气,还像水一样,一上来就将公司这些天越来越猛烈的火势无声地浇灭了一大半。   不是没人反对他的到来,明里暗里地给他使绊子也就算了,甚至还有人敢指桑骂槐地嘲讽他“不干实事只会媚上,让真正的功臣寒心”,轻轻松松就把劳苦功高的许总给挤走了。   但这位宁总就像什么都不知道似的,笑吟吟地面对着所有人。   然后不待大家怒其不争,只堪堪熬过了两天,第三天一早,一纸调令,这些人就全都被打发到了偏远地区的分公司。   那位替许总打抱不平,其实是因为自己没能上位的明家远亲更惨,直接跟许总一起打包扔去了海外,开发连雏形都还没搭建起来的“潜在市场”。   不是跟许总哥俩好吗?那就陪他一起去吧。   公司众人:“?”   说好的温柔可欺,不是,温柔可亲呢?   但看着宁奚客客气气地把人送走,被人怒目相对也不生气,脸上好像还很抱歉很为难的样子,大家又猜想,大概这是董事长下的命令,宁总本人也左右不了吧。   还有人死赖着不肯走,说自己是董事长的二叔的亲家的表弟的小舅子,跟董事长关系匪浅,也曾经为公司立下过汗马功劳,凭什么被宁奚说打发就打发了?   宁奚竟然也耐心地陪着他攀扯,说这不是打发,而是偏远地区的市场还有待开发,任务艰巨,责任重大,哪里是底下那些经验不足、毛毛躁躁的年轻人能应付得来的?   正是要交给他们这些董事长的心腹爱将才放心,相信他们也愿意为董事长分忧。   什么?不愿意?   不会吧,董事长平时那么爱重你们,现在他老人家不在公司,你们就开始阳奉阴违了?   哦?你说你才不是这种人?   这就对了。我就知道,各位都不会是这种忘恩负义的人。   再说,这可是个能崭露头角,搏董事长赏识的好机会。董事长也一定会记着各位的功劳和苦劳,等他老人家回来之后,别说把各位调回总部了,就算直接取代我这个临时的总经理也不是没可能呢。   当着所有人的面,推心置腹地说完这些话之后,他身边的秘书小姐就一个电话喊来了保安,几个高大雄壮的男人不顾他拳打脚踢的挣扎,直接把他连人带箱子一起拖走了,丝毫没有拖泥带水。   众人:……好一个文武双全,刚柔并济!   还好他们没跟这位对上,这手段如果用在他们身上,他们也未必招架得来。   大家又敬又怕,连带着那些侥幸没被处理的,也开始夹起尾巴做事,可不敢再冒头了。   如此忙活了好几天,总算把总部的人员清洗了一遍。   但是宁奚需要应付的麻烦远不止如此。   明玉成突然倒下之后,明氏内部的混乱暴露了这个庞然大物从未在人前展露过的弱点,这也是现代企业管理模式所排斥的地方——血缘优先的家族企业,还只有明玉成一个人能压制住下面的人。   一言堂有利有弊,可无论是辉煌还是衰败,企业命运全都系在一个人的身上,风险实在太大。   明玉成年纪也不小了,就算没有这次车祸,也难说生个什么大病小病的,要是每次他一倒下,明氏内部就打得你死我活,那这些生意还能不能做啦?   如果明玉成有个继承人,这情况似乎还能好点。   但细思下来,其实也不稳妥。   败光家底的二代并不在少数,但凡摊上一个没能耐还爱瞎折腾的后代,多大的家业也不够作的。   大众和媒体如何点评唱衰暂且不论,单单是明氏长期稳定保持合作的几个合作伙伴,都对明氏集团的未来前景表现出了疑虑,甚至有一家公司,已经开始尝试接触明氏集团在那个行业的竞争对手。   比起在宁奚眼里不值一提的内忧,这些外患要更加棘手。   这天傍晚,宁奚正在办公室埋头处理工作,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他拿起来一看,居然是照顾温书言的保姆,王姐。   那天他虽然给王姐留下了电话号码,但其实心里清楚,明玉成对温书言早有安排,交给他只是一个名义上的托付,以防之后发生什么意外,并不是要他事无巨细地代替温书言身边保姆的角色。   遇见什么突发情况的话,也有跟明玉成父子更加熟悉的李助理可以帮忙。   所以他留下号码只是为了表明自己的态度,这位王姐不至于什么鸡毛蒜皮的小事都拿来打扰他。   事实也的确如此。   那天之后,这还是王姐第一次打他的电话。   “宁先生,不好意思打扰您了。”   “是这样的,书言这几天一到傍晚,特别是晚饭前后,情绪就有点不对劲。昨天疗愈师找我们了解情况,我们就把这件事反映了一下。”   “今天疗愈师来了,在书言房间待了一下午,才问出来,是因为书言跟您进行了一个约定,这个约定改变了他的日常计划表,却又没能得到执行,所以他的情绪很不好,心理状态也不太稳定。”   宁奚有些惊讶,也有些费解:“你是说,书言每一天傍晚都在等我吗?可是我并没有跟他说每一天都会……”   话说到一半,他自己也卡住了。   他突然想起,他的确没有说过“每一天”,但温书言只提出了一天中的时间段,似乎也并没有“不是每一天”的意思。   王姐说:“宁先生,书言他……跟我们是不太一样的。有些话他没法理解,更没法联想,只能懂字面上的意思,所以跟他说话,一定要掰开了、揉碎了,直接跟他讲才行。”   温书言的日程安排是每天都要做的,比如吃饭、看电视、洗澡、写日记、睡觉。   现在他把跟自己的朋友见面这一条加了进去,但作为这个“朋友”,宁奚却始终没有出现。   他们一个以为不必强调“每天”,因为这件事在他看来跟吃饭睡觉没什么区别,既然安排了,就一定要每天都在规定的时间段内完成。   另一个则以为不必强调“不是每天,只是抽空”,因为这是任何一个成年人都明白的社交法则,没有哪位朋友可以做到每一天都见面。   “这是我的问题。”宁奚揉了揉眉心。   他没有用心了解过温书言那方面的具体情况,只因为跟对方短暂的相处还算轻松,就想当然地把对方当成了一个心智稍微幼稚一点的小朋友来看。   “他现在的情况怎么样?”   “现在还不错,疗愈师是很有办法的。但是她提醒我们,如果不从根本上解决这个问题的话,之后每一天晚上他都可能会回到之前的状态。”   宁奚下意识问:“什么状态?”   “烦躁,焦虑,不愿意吃饭,哪怕被劝着坐到饭桌边,也会吃着吃着突然踢椅子、摔筷子……”   谢天谢地不摔碗,不然恐怕还会出现安全隐患。   他跟温书言约定的时间正好是晚饭之前,所以晚饭时间,可能就是温书言状态最差的时候。   宁奚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你把电话给他,我来跟他解释一下?”   “这……书言好像不太喜欢接触电话。明先生每次打电话来,他都从不肯接的。”   宁奚只好问:“那我过去跟他当面说?”   “您要是方便的话,那可真是太好了。”   听着王姐隐隐松了口气的声音,宁奚却看向了桌上堆积如山的文件。   今天既然已经被疗愈师安抚好了,那他明天按照约定的时间准时过去,再把误会解释清楚就可以。   温书言住的地方离公司很远,现在往那边跑一趟再折返回来的话,这些亟需完成的工作,可能会让他直接熬个通宵。   他也是奔三的年纪了,已经不是刚毕业那会儿,在公司熬到凌晨四点,早上九点还能准时踏入公司大门的那个小年轻了。   这样想着,他却站起了身,推开门对外面的秘书道:“把电子版文件发我邮箱,我今晚在家办公。不能转电子的纸质文件放在我桌上,我明天早上尽早来公司处理。辛苦你。”   驱车整整一个小时,宁奚才到达温书言所在的小区。   不出他所料,温书言又正在看电视。   这次不是关于宇宙的纪录片,而是一个星际幻想系列的动画片。   但温书言并不像上次那样安静而专注。   今天他小动作很多,一会儿摸摸头发,一会儿揪住沙发。   突然,他一把堵住了耳朵,还颇显烦躁地蹬了蹬腿。   宁奚留神一看,才发现动画片正播放到剧情很激烈的片段,里面的声音变得高亢尖锐了起来,几个角色吵吵闹闹地聚在一起,显得有些嘈杂。   他可能根本不喜欢这部动画片。宁奚想。   但这是他的电视时间,所以他不能也不愿离开电视去做别的。   就像他安排了宁奚时间,所以哪怕没有很喜欢、很期待,也一定要准时见到宁奚一样。   电视时间终于结束,温书言毫不留恋地关掉电视,然后终于看到了在一旁等待的宁奚。   宁奚对他露出了一个微笑,声音比上一次相见时还温柔:“书言。”   他发誓,他在温书言眼里看见了一抹亮色,尽管只是一闪而过。   是他判断失误了。   温书言就是很喜欢,也很期待跟他见面。   如果不是这样,那他根本没必要安排什么宁奚时间。 第40章   跟上一次见面一样, 宁奚知道温书言接下来还有自己的安排,所以直入主题地跟他解释,上次约定见面时间的时候, 自己没有说清楚, 很抱歉让他误会了。   温书言神情木然,看起来完全无动于衷。   宁奚想了想, 又按照王姐说的“掰开了、揉碎了”, 重新给他解释道:“因为我平时要工作,所以不是每天都能来看你。有时间的话, 我会尽量来。但我如果没有来,你也不用一直等我。”   果然,他不那样弯弯绕绕地说话之后, 温书言很快就给出了反应。   “什么时候有时间?”   “这是说不准的, 要看当天的工作量。如果我能来的话, 当天会提前给你的保姆打电话, 让她们转告你我要来, 怎么样?”宁奚好声好气地跟他商量。   温书言却摇了摇头:“不要。”   他拒绝得太快, 倒是让宁奚愣了一下。   不过他很快就反应过来,保姆说过, 温书言不喜欢接电话。   宁奚耐心道:“不是让你接, 是让照顾你的人接,然后由她们转告你。”   然而温书言还是摇头, 重复表达了自己的诉求:“不要。”   宁奚只好刨根问底道:“为什么不要?”   温书言张了张嘴, 似乎有话想说,但又不知道该怎么表达, 最后依旧固执地坚持己见:“就是不要。”   如果温书言是他的下属,那宁奚可能表面上不会表露出什么, 但心里肯定已经开始不耐烦了。这种迟迟无法获取有效信息的沟通方式,放在职场上就纯粹是在浪费时间。   他其实从来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温柔更只是他的表象,虽然这一点只有他身边的少数几个人知道。   然而温书言并不是他的下属,所以宁奚只好耐心地换了一个问法:“那你认为该怎么办?”   温书言的眉头又微微皱了起来。   他看起来正在进行认真而苦恼的思考,所以时间久到即使宁奚怀疑他已经走了神,也还是没有打扰他。   好一会儿之后,温书言终于回过神来,然后给了他一个很气人的回答:“不知道。”   宁奚:“……”   他一边在心里告诫自己,温书言跟普通人是不一样的,不要以常人的思维来揣度他。   一边又忍不住打量着温书言,他有点想象不出来,这样安静得甚至有点呆的小朋友,因为等不到他来就焦虑烦躁到在饭桌上摔筷子的场面。   见他不说话,温书言说:“我要去刷牙了。”   宁奚只好对他道别:“那我先走了,下次再来看你。”   这个“下次”是什么时候,他已经不能给出保证,以免给温书言留下不必要的期待。   他以为温书言会像上次那样跟他挥手告别,没想到温书言犹豫了一下,却说:“我可以待会再刷牙。”   宁奚这次很快就反应了过来,微微惊喜道:“舍不得我走吗?”   温书言咕哝了一声,不知在说什么,宁奚没听清,却也没在意,自顾自地认定了这个事实。   “难得见面,是不该这么匆忙。我们来聊聊天吧,你平时白天都会做些什么?”   温书言不假思索地答道:“会起床。”   宁奚有点想笑,但看着他认真的表情,又觉得实在不该笑,于是只好忍着笑严肃道:“这么巧,我也是。然后呢?起床之后要做什么?”   习惯了温书言的思维和语言模式之后,其实跟他交流也不是很困难。   而且因为温书言听不懂拐弯抹角和意有所指,所以在他面前,宁奚在生意场上常用的那些社交话术根本派不上用场,只能用最浅显易懂的话语,简单粗暴地跟他沟通。   这种感觉似乎并不坏。   起码不会让宁奚有一种被迫加班的疲惫感。   从温书言断断续续的讲述里,宁奚知道了他每天会在规定的时间起床,偶尔睡过了其实也没关系,没有人会因为这个指责他。   但是这样就会耽误上课了,所以一旦睡过了,他会选择不吃早饭,赶快起床洗漱,迎接家教老师的到来。   家教老师有好几位,有教他学科知识的,有培养他兴趣爱好的,还有教他自我管理和社会性训练的。   这些课程的设置不是固定的,上课频率也时常有所调整。根据宁奚的猜测,应该是那位定期到访的专业疗愈师,会根据他近期的情况,对课程设置进行干预和改动。   温书言跟他讲这些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很容易让人误以为他并没有偏好,上什么课都无所谓,既不喜欢也不讨厌。   但是宁奚注意到,提起数学课和绘画课的时候,他的语气会稍微轻快一些,就连表情都有一点不易觉察的雀跃。   宁奚顺势捧场道:“真厉害,能让我看看你的数学卷子和你画的画吗?”   温书言思考了几秒钟,矜持中带着一丝得意,答应道:“好吧。”   他带着宁奚进了他的房间。   王姐在一旁瞧着,远远地给宁奚竖了个大拇指。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当温书言真的拿出了几套满分的高中数学卷子时,宁奚还是惊讶了一下。   字迹并不漂亮,但成绩是真的漂亮。   他把卷子翻过去,盯着最后一道大题看了一会儿,在脑子里得出了思路,然后才去看温书言的解题过程。   温书言以为他没有看懂,主动凑过来给他讲题,但始终谨慎地跟他保持着一臂的距离。   直到他讲完了全部的解题思路,宁奚才做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夸赞道:“你真的很聪明,这么难的题目,你一讲,我就全明白了。”   温书言很是高兴,微微抿着嘴巴,露出了一个很浅的笑容来。   这还是宁奚第一次看见他笑。   而等他拿出画册的时候,宁奚就更加惊讶了。   温书言的每一幅作品色彩都很浓烈,虽然线条有些抽象,但是画面绚烂斑斓,旁人一眼就能看出,他的内心世界绝非荒芜。   正如宁奚所想,他画得最多的是星空和宇宙。   神秘莫测的宇宙对他有着极大的吸引力,但那样的广袤荒凉,到了他的笔下,却变成了温暖明亮的家园。   宁奚指着一颗星星上站着的小人,问他:“这个是书言吗?”   温书言点点头。   宁奚又指向那颗蓝色的星球:“书言为什么不在地球上呢?”   蓝色的地球上面有好几个小人,或站或坐,或奔跑嬉戏,而不远处的小星球上面,只有温书言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原地。   但画上的小人并没有给人任何孤寂的感觉,他背对着地球,张开了双臂,幸福而期待地拥抱着广袤的宇宙。   温书言眨了下眼睛,语气很笃定地说:“就是这样的。”   没有为什么,就是这样的。他是这样感觉的,所以就这样画了。   宁奚也没有追问下去,只笑着夸道:“画得真好。我读书的时候,数学成绩也还不错,但却没有你这样的绘画天赋。”   温书言又笑了一下,这次持续的时间长了一些。   他喜欢听宁奚夸他,因为每句听起来都很真诚。   宁奚没有在他房间里待多久,看他小小地打了个呵欠之后,就主动说要告辞。   温书言没有留他,只是又问:“什么时候来?”   他似乎急于得到一个确切的答案,不要什么模棱两可的“下次”。   宁奚沉默了一下,说:“这我真的没法保证。公司的事情很多,除了固定的日程以外,还经常会有临时性的安排。”   温书言也不知是没听懂还是怎样,定定地站在原地,好像得不到具体日期就不会放他走一样。   宁奚只好又回到最先那个提议:“如果我能来的话,就提前给照顾你的人打电话,让她们转告你,好不好?”   而温书言给他的回应,居然还是那样固执,那样冷硬:“不。”   宁奚有点头疼。   他以为,经过这一晚上还算融洽的相处,他们之间的关系已经更亲近了一点,在这种问题上也可以有商有量地互相让步。   没想到,还是行不通。   温书言睁大眼睛看了他几秒,突然很不耐烦地挥挥手:“你快走吧!”   宁奚看着他迫不及待驱赶自己的动作,心里涌上了一阵难以言说的情绪。   理智告诉他,温书言的情况很特殊,他不能用面对普通人的心态去面对温书言。   但情感上,他还是很难不怀疑,自己扔下手头繁重的工作,大晚上的,大老远的,特地跑来这一趟到底有什么意义。   刚刚还跟他相谈甚欢,还会对他露出笑容的人,现在又像驱赶什么烦人的玩意儿一样赶他走。   宁奚丢下一句“再见”就真的走了,这次没有跟温书言挥手。   回到家里,已经是深夜了。   他忍着困意坐到了书桌前,开始处理明玉成车祸之后,积攒至今也没能处理完的文件。   突然,一点蓝光幽幽地映在了他的屏幕上。   【这么晚还要工作,好辛苦哦。】   宁奚一惊,下意识抬起了头。   不规则的光团在他眼前轻轻晃动着身体,半是催眠,半是蛊惑:【这么努力,也不过是为资本家卖命罢了。要不是他的亲儿子接不了班,他又怎么会舍得交给你呢?】   宁奚皱了皱眉头,对自己道:“都困出幻觉了,还是先睡一觉吧。”   775:【……喂!】   【我不是你的幻觉!】   【愚蠢的人类!】   可惜,不论它怎么努力呼唤,怎么上蹿下跳,最后都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新任宿主爬上床,然后用被子一把蒙住了脑袋,开始呼呼大睡。 第41章   一觉醒来, 宁奚还是被迫接受了自己被一个怪东西缠上的事实。   他怀疑自己是压力太大,出现了精神问题,甚至已经想联系秘书, 让她帮忙找一位专业的心理医生。   775当然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经过一系列卖力的自证之后, 宁奚那笃信科学、抵制迷信的坚定态度终于转成了将信将疑、若有所思。   775得意地晃了晃身子,正要开始发力, 结果就听宁奚高兴道:“正好今天有一场很重要的商务谈判, 你来替我分析分析对手情绪吧。”   775:【?】   【你清醒一点,需要给资本家卖命打工的是你, 不是我!】   宁奚蹙眉道:“你不是说,你是来帮我改变命运的么?这点小忙都帮不了,还说能帮我改变命运?”   【……谁说我帮不了?不就是一场谈判吗, 小菜一碟!】   宁奚舒展开眉眼, 笑道:“这就对了。勿以善小而不为, 勿以恶小而为之。小善也是善, 小忙也是忙。只要人人都愿意帮别人一点忙, 世界就一定会变成美好的人间。”   虽然不知道这东西到底是什么来头, 但既然有用,那就先用上一用。   775被他这一套一套的鸡汤美言忽悠得晕头转向, 迷迷糊糊就开始了它的打工生涯。   谈判桌上, 双方唇枪舌剑,步步为营, 谁也不肯率先让步。   但明氏这边的团队成员都是精英中的精英, 谈判经验颇为丰富,默契程度也显然更胜一筹, 小半天的工夫,就让对方同意了在现有价格的基础上加价百分之十五。   对方的资金和经营状况, 他们团队事先做过了解,知道这百分之十五已经接近他们的支出上限了。他们在入场之前的预期,也就是这百分之十五。   然而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已经达到了最初的目的,宁总却依旧不肯松口。   谈判已然陷入了僵局,对方代表看起来甚至想要起身离席了,宁总却依然老神在在,一口咬定要提升二十个百分点。   对方代表简直已经出离愤怒了:“宁总,我们公司没有明氏那样家大业大,这么大一笔钱,就是掏空了我们也拿不出来。你这样狮子大开口,就不怕毁了贵集团在业内的信誉吗!”   宁奚温温和和地笑着,不带一点攻击性:“张总这话未免也太谦虚了。贵公司这两年势头如虎,经营规模和营收状况都大为可观,连财经新闻都专门报道过好几回,我们董事长还特地让我学习一下贵公司的发展经验。这点小钱,怎么就能把贵公司掏空了呢。”   “不是我们狮子大开口,实在是原材料价格上涨得厉害,运输成本也水涨船高,再加上技术升级迭代,无论是最先进的专业机器还是最顶尖的研发人员,都又是一笔巨额的支出。”   “别的都好说,但就是这技术……只有我们能保持技术的独家性和先进性,贵公司才能保持产品的不可替代,您觉得呢?”   半个小时之后,对方终于不情不愿地松了口,不仅接受了明氏加价百分之二十的要求,还签字同意了一系列的附加条件。   散场之后,明氏团队的员工都一脸敬佩地看向宁奚,却再没人敢把他欺骗性十足的外表和气场当真了。   亏得他们一直以为宁总是高层里面最好说话,最好忽悠,最信奉和气生财的。   原来“和气生财”的奥秘,是脸上一团和气,但嘴上抓住了猎物就一击致命,绝不松口。   775飘在宁奚头顶,得意道:【怎么样?你现在相信我的厉害了吧!】   宁奚点点头:“相信了,今天多亏有你。”   【哼哼,我的厉害可不止这些。你要是乖乖听我的指挥,我能让你得到一切你想要的。】   “我想要的?”   【你看看,你每天尽心竭力地为明玉成打工,不仅要为他的公司忙碌,还要为他的私事奔波,大晚上的还要开车去看温书言,累得连我都看不下去了,结果还不欢而散。】   【你说你这样辛苦,得到了什么?他就只给你画了个遗嘱的饼而已,能不能兑现还不一定。将来公司交给你管理,赚的钱还是归他们明家人,你出力不讨好,亏大了呀!】   宁奚微微眯起眼睛:“所以?”   775雄赳赳气昂昂地试图给他洗脑:【所以给谁卖命,都不如给自己打工!只要你想,我就可以帮你把整个明氏集团都攥在你自己的掌心里,翻身做主,掌握自己的命运。】   宁奚为难道:“这不太好吧?董事长对我有知遇之恩,我怎么能恩将仇报?”   【这怎么能叫恩将仇报?这明明是你为了整个明氏集团的前途着想。你想啊,如果你不能完全掌控它,将来随便冒出个什么人就把你架空了,那你怎么能保证,他不会败坏明玉成辛辛苦苦攒下来的家业呢?到时候,这么多的员工,被他想开就开,那大家还要不要活了?】   宁奚若有所思:“似乎有点道理。但是,你为什么要帮我?”   775牢记着上一位宿主的善意提醒,打定了主意,这次绝不会让宿主知道自己只是一个小小的炮灰,对上的还是气运无敌的位面主角。   所以,就忽悠他说他本人才是真正的位面主角好了。   【当然是因为我夜观天象,发现你命中注定会大富大贵,奈何现在受制于人,只能屈居人下。我敬佩你的能力,又怜惜你的命运,这才想来助你一臂之力。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迟早有一天,那些看轻你利用你的人都要对你刮目相看!】   “……”宁奚的沉默简直震耳欲聋,“你真打算帮我?”   775昂首挺胸:【当然了。】   “那我接下来要劝退明家几个吃空饷的挂名高管,你应该可以帮我的吧?”   775一愣:【……什,什么?】   宁奚微微一笑:“如果你肯帮忙,那我的工作就轻松多了。把这些时间节省下来,我才有空去做你想要我去做的事情,是不是?”   775:【……】   虽然听起来确实是这个逻辑没错,但是总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太对呢。   第二天,几个姓明的旁支高管脸色发绿地离开了宁奚的办公室,却是一声不吭地回到各自的办公室收拾东西准备走人,围观的众员工顿时又一次为宁总的手段大受震撼了。   “这几位可是多少年的钉子户了,连董事长都拿他们没办法,现在居然就这么乖乖走人了?”   “董事长怎么可能拿他们没办法,就是看在血缘亲情的份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不过前面几位总经理都拿他们没办法是真的,还是咱们宁总有办法。”   “所以到底是为什么啊?总不能是因为宁总口才过人吧?难不成是宁总抓住了他们的把柄?”   明崇志作为钉子户之一,刚迈出办公室就听见了最后一句话,攥着离职通知书的手不由抖了起来。   其他人的把柄也就算了,他更想知道,这个姓宁的,到底为什么连他不.举的事情都一清二楚啊!   无所不知的宁总对自己这位神奇的助手给出了真挚的肯定:“你真是太厉害了。今天多亏了有你帮忙,没有你的话,我还真要多费一番脑筋。”   775被他翻来覆去地夸着,简直快要迷失了自我,整个光团都变成了红扑扑的颜色:【也、也还好啦。】   天啦噜,这一任宿主怎么这么会夸?它都有点不好意思把人引入歧途了森*晚*整*理!   如此这般几轮.操作下来,775已经全然把任务目标忘在了脑后,沉迷打工,无法自拔。   直到几天之后,位面主角突然出现,它才浑身一僵,反应过来,它似乎是忘记了什么。   其实准确来说,并不是位面主角突然出现,而是宿主突然发现了位面主角从几天之前就试图开始联系他的痕迹。   【你好,我是温书言。我新买了手机,如果你有空来,请给我发消息。不要打电话。】   宁奚看着这条短信的发送时间,回忆了一下,他当时好像正在一场酒局上应酬,已经微微有了醉意。   也不知道是根本没看到,还是醉酒的时候看见,醒来之后就忘记了。   二十四小时之后,温书言又发了一条短信,内容跟上条一样,但稍微修改了措辞:【你好,我是温书言。我新买了手机,如果你有空来,可以给我发消息。尽量不要打电话,谢谢你。】   宁奚看着这条短信,暗自思忖。   添加了礼貌用语,语气也变得委婉了一点,难道是经过反思,觉得上一条的语气不佳,所以没能得到回复?   但这条宁奚也没有立刻看到。   他手机的消息很多,收件箱里的未读短信也很杂,所以温书言发来的短信混在一堆垃圾信息里面,并没能得到他的注意。   始终没有得到回复,温书言似乎泄了气。   第二天,他没有再发消息过来。   但又过了二十四小时之后,他好像重新鼓起了勇气:【你好,我是温书言。请问你是宁西吗?这是我从别人那里问来的号码,如果我发错了,请通知我一下。】   谢天谢地,这一次,宁奚刚好看到了这条信息。   他想了想,很快就打字回复道:【书言你好,我是宁奚,不是宁西。你没有发错,是我没有注意短信收件箱,所以很抱歉没有看到前面几条。我去探望你之前会给你发短信,不会打电话的,你放心。】   不到一分钟,他就收到了对面的回复:【我不太习惯打电话,你不要生气。】 第42章   从这天开始, 宁奚开始跟温书言用短信联系。   一般是早上,宁奚还没有起床的时候,温书言就发来一条:【今天来吗?】   醒来之后, 宁奚觉得只回复一句“不来”似乎有点冷漠, 于是会附带上简短的理由,诸如今天要参加一个要紧的会议, 要去视察一下新开的子公司, 或是有提前安排好的行程必须赴约。   温书言看起来对他在忙碌什么漠不关心,只会回复一句“好的”, 宁奚甚至怀疑他并没有看过后面的解释。   直到这天,宁奚说自己要去邻市出差,没过多久就收到了温书言的回复:【坐飞机去吗?】   宁奚觉得这个问题有点好笑, 但联想到他的特殊情况, 到底还是没有笑出来, 只解释道:【司机开车过去, 距离很近, 没必要坐飞机。】   半小时之后, 温书言告诉他:【哦。我没有坐过飞机。】   明明家里这么有钱,却连飞机都没有坐过, 听起来还真是有点可怜。   宁奚问:【你想坐吗?你父亲有私人飞机, 可以让他给你安排一下,他会很乐意的。】   这次温书言隔了很久才回他, 也不知道是有事在忙, 还是在纠结该怎么回答:【我会考虑的,但目前还是不要了。】   宁奚对他的回答并不意外, 也没有继续回复他。   虽然他跟温书言说过要做朋友,但他对朋友的定义不包括二十四小时抱着手机互相发短信。   然而, 到达邻市之后,他又收到了温书言的短信:【天气预报说邻市今天有雨,你带雨伞了吗?】   【车上有备用雨伞。】   温书言干巴巴地回道:【哦。好的。】   这里说是宁奚的大本营也不为过,他在这里任职的时间最长,在这里倚重的下属最多,也是在这里做出了令明玉成满意不已,并因此将他定为接班人的成绩。   宁奚对这座城市有着很特别的感情,所以在结束了白天的工作之后,他独自一人撑着伞,缓缓漫步在城市的街头,享受着这难得的安宁与惬意。   路过一家文创店的橱窗时,他顿住了脚步。   里面摆着两排制作精美的手工艺品,映在昏黄的灯光下,看起来很有氛围感。   宁奚想起家里那两个总是吵着要礼物的小侄女,推开门进去,买下了最亮眼最漂亮的两盏月亮灯。   结账的时候,店员笑眯眯地指了指柜台旁边的一个小架子,说:“要不要顺便看看这些呢?这是我们店里的义卖商品,卖出的所有收入都会捐赠给需要帮助的孤独症儿童。”   听到她的后半句话,宁奚下意识将目光转了过去。   见他似乎有些感兴趣,店员又塞给了他一张传单。   宁奚看着上面那句“对外界的敏感和对秩序的渴望,令他难以与他人建立联系”,突然问道:“对外界敏感?”   依照他对温书言的了解,温书言明明是对外界很不敏感才对。   店员不是第一次遇见这种问题了,熟练地解释道:“他们的大脑会放大接收到的所有信号,其实是很敏感的。对我们来说新奇的体验,对他们来说,都是相当复杂的挑战。所以他们喜欢遵循严格的日常时间表来生活,就是为了限制自己的感官输入。”   宁奚回想起那天见面的时候,温书言突然很不耐烦地挥手赶他走。   这件事当时就令他感到不快,一直到现在也没能全然忘却。   可仔细想想,如果真的是因为讨厌他,那温书言就不可能会主动来联系他——即使再不了解这方面的状况,宁奚也明白,主动联系一个人,对他来说是一项多么艰巨的挑战。   听完店员的解释之后,宁奚再回忆那天的事情,突然意识到一个严肃的问题。   到底是温书言莫名其妙就开始不耐烦,还是温书言察觉到了他隐藏在温和耐心外表下的不耐烦?   一想到后面那种可能,宁奚心里就不由自主地升起了一阵内疚的情绪。   这种情绪在他身上并不常见,能维持的时间也不长,毕竟他一向认为自己是一个自私精明又冷漠的奸商。   不过现在,这一丁点内疚支撑着他打开了短信界面,问温书言:【喜欢星星还是飞船?】   这还是他第一次主动给温书言发短信。   三分钟没有收到回复,宁奚又失去了等待的耐心:“算了,这两个全都给我包起来吧。”   “好的,包装盒还是要刚刚那种粉色蝴蝶结的吗?”   “不,换个男生会喜欢的。”宁奚补充道,“成年男生。”   他拎着四个盒子回到了住处,温书言才回他:【星星。】   宁奚故意说:【你错过了一个给自己挑选礼物的机会。】   比起能不能得到礼物,温书言好像更担心他生气:【对不起,我刚刚在看电视,没有看手机。】   虽然看起来并不怎么在意这份礼物,但几天之后,当宁奚带着礼物上门的时候,他却表现得高兴又不可置信。   “这是给我的吗?”温书言又问了一遍,“真的都是给我的吗?”   宁奚第三次给了他肯定的回答:“是给你的。要不要打开看看?”   温书言小心翼翼地拆开盒子,然后捧着里面的星星摆件,冲宁奚露出了一个不太自然的微笑。   “谢谢。”   宁奚看着他用力上扬的唇角,心里却有一点后悔。   只是他结账时顺便买下的小玩意儿,却让温书言如获至宝。   明明这两个摆件加起来,都没有一盏月亮灯贵。   他应该用心去挑一件礼物的。   但温书言不知道也不在意这个,只是努力地表达着自己的欣喜。   其实刚刚来的时候,路上突然堵了车,宁奚比约定的时间迟到了二十分钟。   温书言也的确为此有些不高兴,具体表现为宁奚进门的时候,温书言坐在沙发上背对着他,迟迟不肯转过来看他,假装没有听见他在喊自己的名字。   然而宁奚只是说了一句“来看看你的礼物”,他就睁大眼睛,很果断地转了过来。   简直不能更好哄了。   但他在宁奚身上释放的这种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   宁奚只跟他聊了几分钟的天,就敏锐地发现他走神了。   已经查阅过相关资料的宁奚并不对此感到意外。   事实上,跟他在资料上看到的大多数患者相比,温书言的情况已经好太多了。   大概是因为他家境好,能轻松承担干预费用,身边又有很多专业人士提供支持,所以在跟他接触的过程中,宁奚经常性会忘记他的特殊。   发现他走神之后,宁奚好奇地问775:“你知道他在想什么吗?”   习惯性为他解答问题的775条件反射道:【当然了。位……为您解答是我的荣幸。】   【根据我的分析,他很可能正在观察水杯里的气泡。】   宁奚半信半疑地拿起了温书言面前的杯子。   果然,对方很快就回过神来,并怀着歉意道:“对不起,我刚刚没有听你说话。”   “没关系,我刚刚也没有说话。”   明明是很普通的一句话,温书言居然露出了一点感动的神情。   宁奚疑惑地问775:“这又是为什么?”   【他觉得你是在安慰他,你真是个好人。】   莫名其妙收下一张好人卡的宁奚:“……”   但不得不承认,775的存在简直就像作弊器一样,让他轻而易举就能读到温书言心里想说但说不出来的话。   他想起李助理前两天随口跟他抱怨的事情,试探着问道:“你父亲住院了,你知道吗?”   温书言点点头。   “他很想你。你愿意去探望他一下吗?如果实在不想去医院的话,跟他打一次电话也行。”   温书言果然皱起了眉头:“不。”   宁奚也没想从他嘴里得到答案,立刻就唤出了775。   775任劳任怨打白工,给宁奚翻译着他的想法:【太可怕了。医院很可怕,打电话更可怕。】   宁奚没想到他居然是这么想的,琢磨了一下,才问:“是因为医院人太多了吗?”   温书言犹豫着点了下头。   宁奚耐心问道:“如果有熟悉的人陪着你呢?带你绕开人群,不让别人接近你,这样怎么样?”   温书言皱起了脸,似乎并不想接受他的建议。但因为这是他提出来的建议,所以又不得不考虑。   宁奚继续道:“如果这次你能成功去医院的话,那之后你就可以去更多地方了。”   “其实外面没有你想象得那样可怕,但是比你想象中还要好玩。你想不想试一试?”   看着温书言脸上愈发动摇的神情,宁奚给他添上了最后一棵稻草:“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可以陪你试一试。”   温书言的目光落在他的脸上。   没能跟他视线交汇,但宁奚知道,温书言在看他。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听见温书言小声地问:“你陪我?”   宁奚其实有点犹豫,因为这势必要耗费他大量的时间和精力。   但是看着温书言的表情,他到底还是没有改口:“我陪你。”   温书言张了张嘴,很勉强地说:“那好吧。”   嘴上答应得勉强,行为上就更加勉强了。   第二天,宁奚如约来接他去医院,他却磨磨蹭蹭地不愿意出家门。   宁奚告诉他做人要诚实守信,不可以说话不算话,温书言却理直气壮道:“我不是人。”   宁奚差点被他气笑了:“你不是人,那是什么?”   温书言左手举着星星,右手拿着飞船,眼睛转来转去,最后终于想到了一个绝妙的答案:“我是宇宙里的流浪行星。” 第43章   孤独的流浪行星最终还是被宁奚骗出了门。   由于他不想跟陌生人待在同一个狭小的空间, 宁奚还不得不兼职给他做起了司机。   虽然出门之前遇见了一点小麻烦,但上车之后温书言的配合程度简直出乎宁奚的意料。   他一动不动地坐在副驾驶的座位上,连宁奚要给他系安全带, 他都会乖乖地抬起手臂。   “这样可以吗?”宁奚问, “会不会有点紧?”   温书言攥着安全带,并不回答他的问题, 反而稍显紧张地问:“要去医院做什么?”   “只是去看一下你父亲, 陪他说说话。你去了他一定会高兴,很快就能好起来了。”   温书言不能理解, 他不是医生,也不懂得医术,怎么能看一下就让病人好起来呢?   宁奚听见他的疑问, 笑了一下, 说:“情感上的支持, 有时候比冰冷的医疗器械更管用。”   温书言其实没太听懂, 但是他不愿意让宁奚看轻他, 于是只好不懂装懂地“噢”了一声。   反正他是不懂得要做什么的, 既然宁奚懂,那他听宁奚的去做就好了。   医院里的人比他想象中还要多。   一迈进住院部的大门, 看见电梯外面长长的、几乎一直排到了门口的队伍, 温书言就定定地站在原地,死活也不肯往前走了。   好在宁奚对这样的场景有心理准备, 指着最里面的电梯, 耐心地对他说:“那部电梯是直接通往顶楼的,没有很多人排队, 我们直接过去,不会碰到别人的。”   温书言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 发现确实只有两个人站在那部电梯门口。   但是要走到那里去,也无可避免地要经过人群。   一大群人闹闹哄哄地挤在一起,发出的嗡嗡声混杂在一起,听起来既厚重又尖锐,简直要震碎他的耳膜。   就在这时,一个被母亲抱在怀里的小孩子“哇”地一声大哭起来,而他们距离温书言只有几步之遥。   温书言后退一步,难以忍受地叫道:“回家,回家!”   附近的人注意到他的动静,纷纷投来了异样的眼光。   宁奚连忙安抚道:“我们上去待一下,很快就回家。”   然而温书言已经不明白他在说什么,转身就往外面跑去。   他的运动能力很差,跑起来既不快,姿势也有点怪异,宁奚很轻松就能抓住他。   但宁奚没有这样做,只是跟着他跑到外面,一直到了空旷的地方,才握住他的手臂,喊他的名字:“书言,书言?”   温书言呼吸急促,看起来已经到了情绪崩溃的边缘,浑身都在不自觉地发抖。   “书言,来,跟我一起深呼吸。呼气——吸气——”   几分钟后,温书言终于平静了下来。   宁奚不着痕迹地松了一口气。   他有想过这趟出行中可能会遇见麻烦,但没有想到,温书言的反应会这么激烈。   不过现在想想,温书言一直不出门,必然是有着无法克服的困难。   而他既没有问清楚,也没有做好准备,贸然就把温书言带到这样的环境中,这实在是太草率了。   “对不起。”温书言突然开口道。   宁奚一愣。   “我给你添麻烦了。”温书言脸上露出一点懊恼的神情,但并不多,如果不是宁奚一直盯着他,恐怕根本注意不到,“你不要生太多气,我不是故意的。”   可以生气,但不要生太多气。   这奇怪的逻辑几乎让宁奚笑出声来。   但仔细想想,温书言似乎一直都是这样的。   有一点奇怪,但是会担心他生气,会觉得自己添了麻烦,会充满歉意地说对不起。   明明这一切也不是他的本意。   刚刚那一点隐隐的、难以启齿的烦躁突然就消散了,宁奚摸了摸他的脑袋,说:“没关系,不怪你。”   不是你的错,不必为此感到自责。   温书言下意识缩了缩脖子,似乎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眼睛也瞪得圆溜溜的,像是震惊,也像是控诉。   宁奚清了清喉咙,抱歉道:“不好意思,没控制住。”   现在的温书言看起来太乖,他一不小心就忘了,对方并不喜欢肢体接触。   温书言想了一会儿,颇为大度地原谅了他,并学着他刚刚的话:“没关系,不怪你。”   宁奚有点想笑,但是想起刚刚的一片混乱,还是没能笑出来:“我送你回家吧,今天是我没考虑周全,吓到你了。”   温书言愣愣的:“回家?”   “嗯,回家。你不是不喜欢这里吗?等你父亲出院之后,你们再在别的地方见面吧。”   温书言仔细观察了一下他的表情,问:“你是不是生气了?”   不待宁奚否认,他又说:“你不要生气,我可以进去看的。”   宁奚连忙道:“我没有生气,你也不用勉强自己。”   温书言指了指他的嘴角,说:“你都这样了。”   宁奚疑惑道:“哪样?”   温书言用两根手指按住自己的嘴角,向下压了压,说:“这样的。”   想了想,他又向上比划了一下:“你不生气的时候,都是这样的。”   好像抓住了宁奚说谎的把柄,他看起来甚至微微有点得意。   宁奚失笑道:“那不是生气……”   好吧,他终于知道温书言总是让他不要生气了。   在温书言眼里,不高兴,就是跟生气划等号的。   温书言也不管他是为什么笑,看见他露出笑容,就满意道:“这样好。”   宁奚跟他进行了一番奇奇怪怪的交流,心情倒是莫名好了起来。   “你真的想要进去吗?如果不想的话,我就送你回家,不用勉强自己。”   温书言像个小老头似的,忧伤又深沉地叹了口气:“来都来了呀……”   明明已经忍受了那么多不适,却什么也没有做成,如果就这么回家了,说不定下次还要再经历一遍这样的痛苦,想想就觉得可怕。   来都来了的温书言最后还是鼓起勇气,跟着宁奚再次迈进了住院部的大楼。   幸运的是,这会儿的人看起来比刚刚少了一些,可能已经坐着电梯上楼了。   不幸的是,几名工作人员合力推着一辆推车向他们走来,推车上的箱子看起来摇摇欲坠。就在经过他们身旁的那一瞬,一个大箱子从车上滑落下来,“啪”地一声砸落在地面,发出了巨大的声响。   温书言的脸色立刻就白了。   几个人手忙脚乱地围上来查看,再次让温书言吓了一跳,一个闪身就要往宁奚身后躲,动作敏捷得简直不像平时的他了。   宁奚看他状态不对,连忙伸手把他护在了怀里,还像安抚小朋友那样拍了拍他的背:“没事,不怕,只是一个箱子而已。”   温书言揪着宁奚的衣服,差点把他没有一丝褶皱的衬衫揪成一块抹布,好在没再被刺激得发作,只是抓住宁奚再不肯松手了。   宁奚只好就着这个半扶半抱的姿势,带他去乘电梯。   好在医院里搀扶着病人的家属和护工很多,他们这样的姿势也并不显得突兀。   电梯空间狭小,里面又有陌生人在,温书言一紧张起来,不仅不肯松手,甚至还一把搂住了宁奚的腰。   正值夏天,宁奚穿得薄,身上体温也高,被他抱得浑身不自在。   但谁让是他主动提出来,要带温书言来探病的呢?   真是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两个人像连体婴一般走在医院的长廊里,难免有人会投来别样的视线,但温书言根本不在意旁人的眼光,宁奚没法推开他,只好假装自己也不在意。   一直到了明玉成的病房门口,宁奚才劝道:“你父亲就在里面,你松手进去看他,好不好?”   温书言不情不愿地嘟囔了一会儿,终于还是松开了手。   病房的门并没有紧闭上,温书言透过缝隙往里面观察了一下,也不知观察出了什么,扭头对宁奚道:“你进。”   “我先进,你随后?”   温书言一脸严肃地点点头。   宁奚先敲了下门,听见明玉成喊“进”之后,便推开门进去了。   明玉成坐在病床上,手里拿着一本书,是他平时最喜欢研究的《孙子兵法》。   见到宁奚,他放下手中的书,露出一个笑容来:“你来了。”   宁奚点了点头,唤道:“董事长。”   明玉成精明的目光在他身上转了一圈,笑着问道:“有什么好消息要告诉我?”   宁奚从不会空着手来探病,这还是第一次。   他向来行事谨慎,思虑周全,明玉成不觉得这是他忘了。   那唯一的解释就是,宁奚带来了一份比寻常的礼品更重要、更有价值的礼物。   宁奚果然笑道:“什么都逃不过您的眼睛。”   能把从不愿意出门的孩子拐出来看望他,可不就是一个绝好的消息么?   “不止是好消息,我还带到您面前来了。”   明玉成来了兴致:“哦?让我猜猜,是集团研发的核心技术有了重大突破?还是……”   没等他把话说完,根本听不懂他们在打什么机锋的温书言就从宁奚身后钻了出来。   明玉成猛地坐直了身子:“书、书言?”   温书言被他这激烈的反应唬了一跳,下意识回身想去找宁奚。   宁奚站在他身后,按着他的肩膀,说:“没事,你父亲看见你太激动了。书言,去喊爸爸。”   温书言看向明玉成的眼神有点陌生,也有点胆怯,但还是顺从地喊了一句:“爸爸。”   明玉成激动得连手都开始微微颤抖起来。   这不是他第一次听儿子喊爸爸,但儿子能主动来探望他,是他从来都想不到的事情。   温书言记得自己是来探病的,于是回头看了一眼宁奚,在得到宁奚鼓励的目光之后,他往前挪了几步,走到病床前,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飞船摆件,递给了明玉成,说:“爸爸,给你。”   他记得宁奚说,他是要来提供“情感支持”的。   他收到星星和飞船的时候很开心,那爸爸收到飞船,应该也会很开心吧?   不过送飞船就够了,他不想把星星也送出去。   他太喜欢这颗星星啦,宁奚送给他的。 第44章   从医院出来, 还是由宁奚开车送温书言回家。   温书言坐在副驾,捧着手心里的飞船摆件翻来覆去地看,好像在看什么失而复得的宝物。   宁奚想起他一脸认真地捧着飞船要送给明玉成的模样, 忍俊不禁道:“这么喜欢, 刚刚怎么就随随便便送出去了?”   温书言很不满地看了他一眼,反驳道:“不是随随便便。”   明明是经过很严密的思考, 才决定把飞船送出去的。   没能送出去真是太好了, 毕竟他其实也有点舍不得。   宁奚听出了他的情绪,只好顺着他道:“书言真善良, 探病还想得到要送礼物。”   温书言微微昂起脑袋,矜持地得意了一下。   车子还没开出去,宁奚先接到了秘书的电话:“宁总, 您现在能立刻来公司一趟吗, 万晟集团的徐先生闹着要见您。”   宁奚蹙眉问道:“徐二?”   “没错, 是徐……徐总的弟弟。”   那就是徐二了。   这是个混不吝的玩意儿, 也从来不在乎什么脸面, 要是没能如愿见到宁奚, 恐怕会在公司闹个天翻地覆。偏偏万晟集团是他们的合作伙伴,公司里的员工也不敢拿徐二怎么着。   “知道了, 你告诉他我马上就过去, 但前提是他别闹。把他带到会客室去,别在外面丢人。”   秘书小姐如释重负地应了下来。   挂断电话, 宁奚看着身侧的温书言, 犹豫了一下才道:“书言,我可能要晚一点才能送你回家了。你先跟我去一趟公司, 可以吗?”   温书言住的地方实在离这里太远了,如果宁奚先把他送回去再来公司, 那他真不知道徐二这个疯子会搞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动作来。   不待温书言反对,他又补充道:“只是去我的办公室坐一下,不会有人进去打扰你。虽然没什么好玩的,但至少很安静也很安全。而且有直达我办公室的专用电梯,你也不用接触什么陌生人。”   他把温书言所有需要顾虑的条件都排除掉了,温书言也找不到理由可以拒绝,只好提出了附加的条件:“一个小时。”   宁奚失笑:“你居然比我还擅长设置deadline?”   但他还是很快就答应了下来。   进了公司之后,温书言就一直紧紧地跟在宁奚身边,看着宁奚不厌其烦地耐心回应着跟他打招呼的每一个人。   好在他们都站得远远的,虽然会好奇地在暗中打量温书言,但也没有做出什么会令他感到不适的举动。   顺利把温书言带进自己的办公室之后,宁奚随口嘱咐了几句,又让他的秘书帮忙照看一下,然后就急匆匆地离开了。   温书言坐在沙发上,像一只易受惊的小动物似的,紧张又僵硬地观察着周围的环境。   明亮,宽敞,整洁,但对温书言来说,这里实在太陌生了。   会客室内,宁奚边听着徐二喋喋不休的抱怨,边问775:“温书言在干什么?”   几分钟后,775飞回来报告道:【他正在你的办公室里走来走去。】   没两分钟,宁奚又问:“现在呢?”   775只好又跑了一趟,回来道:【他坐在你的办公椅上,把你的文件铺满了整张桌子。】   片刻之后,宁奚又问:“现在呢?”   775还没不耐烦,徐二先不满地嚷嚷了起来:“宁奚!你到底有没有在认真听我说话!”   宁奚只好把注意力放回到徐二身上:“当然有。这件事吧,不是我不愿意帮你,实在是不好也不能毁约。这是明氏跟万晟的合作,怎么能说反悔就反悔,那在外人眼里成什么了?”   徐二梗着脖子道:“那我就只能吃了这个哑巴亏了?这生意明明是我跟你谈下来的,凭什么到签字的时候就被他摘了桃子了!”   那还不是因为你不着调,签字的日子跑去花天酒地,联系不上你这个负责人,你哥可不得出面替你擦屁股么。   宁奚心里这样想着,脸上却没有露出丝毫破绽,面不改色地开始忽悠:“一笔生意算什么,有达成长远稳定的合作重要么?我要是你,就以你自己的名义跟明氏多签几笔合同,让别人知道,你才是明氏真正看重的合作伙伴。”   徐二一拍大腿:“有道理啊!”   半小时后,来时还怒火冲天的徐二满面春风地从会客室里出来,一脸哥俩好地搭着宁奚的肩膀,还不忘提醒道:“这回这些合同,你可一定记得要留给我签啊,别人谁来都不好使!”   宁奚笑眯眯地应道:“一定一定。”   结果刚把徐二送进电梯,他就立刻变了脸,快步朝自己的办公室走去。   他回到办公室的时候,温书言正端端正正地坐在沙发上,捧着一台平板电脑,手边放着一整杯水,还有小半碟甜点。   应该一直没有喝水,倒是甜点吃了不少。   看到宁奚进来,他的眼睛立刻就亮了起来:“可以回家了吗?”   “可以。”宁奚听见平板里传来一阵奇怪的声音,问道,“你在看什么?”   温书言把平板翻过来给他看。   似乎是一部偶像剧,屏幕里一男一女正抱在一起拥吻,动作和声音都十分激烈。   宁奚:“……谁给你的平板?”   温书言想了想:“外面那个黑衣服短头发的姐姐。”   “她让你看这个的?”   温书言摇摇头:“她让我玩游戏,我不会玩,就找到了这个。”   宁奚看着他干净白皙的脸蛋,再看看他手边那碟明显不属于招待访客范畴的雪花酥,笑了一声:“你倒是挺招人喜欢。”   不仅让秘书小姐贡献出了自己的私人设备,就连私人零食都给拿出来了。   温书言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但很有想法地点评道:“这个好吃。”   “下次给你买。”   温书言却把碟子往他面前推了推:“吃。”   宁奚微微惊讶道:“给我吃?”   温书言点点头:“嗯。”   宁奚尝了一块,其实并不觉得有多好吃,但看着温书言一脸献宝似的表情,还是露出了一个欣慰的笑容:“好吃。”   就在这时,被扔在一边的平板又发出了一阵更奇怪的声音,温书言森*晚*整*理把它拿起来,一脸好奇地看了起来。   屏幕里的男女主角已经倒在了床上,开始互相抚摸,虽然没有拍得很露骨,但任何一个正常的成年人都能看出他们正在做什么。   然而温书言不在“正常的成年人”之列,并且突然学会了不懂就问,所以宁奚最终还是没能避免这场尴尬:“他们在做什么?”   宁奚摸了摸鼻子,谨慎又艰难地措辞,唯恐一个不小心带坏了他:“他们在做……相爱的人会做的事情。”   温书言疑惑地重复了一遍:“相爱的人?”   不过宁奚没有想给他解答的意思,他也就没有继续问下去了。   这一整天的奇妙之旅,给他们两个都留下了十分深刻的印象。   不同的是,宁奚印象深刻的是那部险些让他舌头打结的偶像剧,温书言印象更深的,却是那一小碟美味的雪花酥。   倒是在医院里的混乱和慌张,都被他们忘在脑后了。   也许是因为这一次出行的体验不错,温书言对出门不再那么排斥。   不过他还是不能接受陌生的司机,更别提人挤人的公共交通工具,所以就只是在住处附近远离人群散散步,还要严格遵循他事先观测好的路线。   只有宁奚亲自上门,才能把他带到小区以外的地方。   偶尔宁奚有空,就会带他去人少的公园或是画廊转转,虽然时间都不长,不过温书言看起来倒是很高兴。   明玉成听说了之后,大手一挥直接送了宁奚一套房。   宁奚还没怎么着呢,775先激动地到处乱飞了起来。   这位宿主也太争气了吧!   上一任宿主都是自己掏钱给位面主角买的房呢,这一任宿主甚至还没把位面主角骗到手,就已经白得了一套房。   它就知道,它看中的宿主一定不会错!   只要继续保持这样的攻势,一定很快就能完成任务了!   周日上午,宁奚刚睁眼就收到温书言的短信:【有一部太空纪录片改编的电影上映了。】   宁奚会意道:【你想去看吗?】   温书言回答:【一般般想。】   那就是想了。   宁奚明白他的顾虑:【电影院可以包场,不会有别人进来。】   温书言果然兴奋道:【那我们去看这个吧!】   他看起来是这样兴致勃勃,宁奚只好马上答应下来。   在约定时间接到温书言之后,宁奚边给他系安全带,边交代今天的出行计划。   “电影时长两个小时零五分钟,结束之后,刚好可以去附近的餐厅吃晚饭。”   “吃完晚饭,带你去那家店买雪花酥,然后再去看看新上的绘本,怎么样?”   温书言对他的安排毫无异议。   坐到电影院的座椅上面时,他还是有些紧张,忍不住来回扭动着身体,左摸摸右看看,好像突然患上了多动症。   宁奚不得不按住他的手,问他怎么了。   温书言用很平静的声音说着很可怜的话:“原来电影院的座位坐起来是这样的感觉。”   宁奚感觉有点心酸,安慰他道:“你没体验过的东西,以后都会体验到的。”   温书言静了一会儿,才问:“我是不是太麻烦了?”   如果没有宁奚的话,他根本没有办法体验这些。   “不麻烦。”宁奚轻声说,“你已经很乖了。”   温书言很高兴地接受了这句夸奖:“我就是很乖的。”   电影开始放映了。   这片子在宁奚眼里就是很普通的商业片,剧情俗套,演技蹩脚,明明主题是探索太空,但着墨最多的,却是两位主角的爱情故事。   如果不是为了陪温书言,他现在可能已经起身离场了。   就在宁奚的耐心即将告罄时,他突然感觉脸颊上多了一点柔软的触感。   宁奚顿时僵硬地愣在了原地,然后听着身旁的温书言学着电影里女主角的台词,用很轻很小的声音说:“宁奚,你真的是太好了。” 第45章   这场电影对宁奚来说实在没什么性价比, 花大价钱包了场,结果只看进去半场无聊的剧情。后半场则一直在出神,思考温书言为什么会突然亲他。   可罪魁祸首本人却完全不觉得自己做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亲了他一口之后, 就若无其事地坐了回去。   大概因为没怎么看过电影,对着这么难以言喻的片子, 他都能看得专心致志, 宁奚也不好大惊小怪,免得打扰了他难得的兴致。   电影放映完之后, 宁奚终于等来了可以询问的机会。   然而,看着温书言黑白分明的眼睛,他沉吟半晌, 最终还是没能问出口。   一时兴起模仿电影角色而已, 追问又有什么意义呢, 反正对方也不可能说得清。   宁奚自己都没明白, 他到底想得到什么答案。   去精挑细选的餐厅包厢吃过晚饭, 宁奚又带他去买了雪花酥。   当初因为温书言看起来太喜欢, 所以他特地问秘书小姐问了店名,隔三差五就会来买一回。   温书言也相当捧场, 至今还没有吃腻。   明明晚饭都已经吃饱了, 他还是抱着刚买到的雪花酥不松手,时不时就往嘴里塞一块儿。   宁奚隔着衣服按了按他的肚皮, 问:“不撑吗?消消食再吃。”   说完, 他也没征求温书言意见,就直接把人家手里包装精致的甜点盒子拿走了。   温书言立刻不满地伸手过来抢:“我的。”   “知道是你的, 我不抢。再吃下去你的胃就该难受了,待会带你消消食, 回家再吃。”   然而温书言根本听不进去,伸长了手臂去够他身侧的盒子。   宁奚不肯躲开,他够不到,也不愿放弃,几乎整个人都趴到了宁奚身上,执着地喊:“我的,宁奚,我的。”   听起来好像在说宁奚是他的一样。   宁奚托着他的上半身,有一瞬间的晃神,最后还是妥协了:“给你拿着可以,但是回家之前不能再吃了。”   温书言抱着失而复得的雪花酥,翻来覆去地看,倒是还算听话,没有继续吃了。   宁奚带着他在附近的小公园散了步消了食,又去挑了几本绘本,这才把他送回家。   温书言看起来深受那部电影的影响,而这次的表现是临别之前突然昂起头来,似乎想要亲他的嘴巴。   宁奚惊诧之下,紧急倒退了两步,连声音都变得严肃:“你干什么?”   温书言没能亲到他,脸上居然露出了控诉的神情,好像宁奚不让他亲,是一件十恶不赦的事情。   宁奚深吸了一口气,尽量平静地对他发出警告:“不可以随便亲别人。”   亲脸也就算了,他可以当做是闹着玩,但是亲嘴什么的,绝对不可以。   温书言的眼里露出一丝迷茫:“你是宁奚。”   不可以随便亲别人,可宁奚又不是别人嘛。   宁奚:“……”   他被温书言这奇怪的逻辑打败了,但不得不承认,这种全世界只有“宁奚”和“别人”的分类方法让他从心底生出了一丝欣慰来。   起码说明,这段时间,他在这小家伙身上花的时间精力和心思都没白费。   就在他踌躇着该如何进一步解释的时候,775兴奋地飞出来,煽风点火道:【你不是说要跟人家当朋友的吗?好朋友之间亲一下怎么了?别这么扭扭捏捏的。】   宁奚:“……”   这个世界终于还是疯了。   半夜,宁奚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总觉得自己脸颊上还残留着一点柔软的触感,麻酥酥的。   亲一下脸都能这样,他简直不敢想象,要是临别前那一下被温书言得逞了,到底会有什么样的感觉。   但他是真的不敢想象。但凡深想一下,都觉得自己心里盈满了负罪感。   温书言什么都不懂,虽然无论从哪方面来看,他都已经是一个十足的成年人了。   宁奚在心里打了好几版草稿,准备系统全面地给温书言科普一下,有些事情是不能随便跟别人做的。   哪怕是最亲近的家人,哪怕是最信任的朋友,哪怕是……宁奚。   直到快要天亮,他在心里敲定了一版较为满意的稿子,这才缓缓入睡。   谁知,醒来之后,他精心筹备的发言稿完全没能派得上用场。   “什么?有两个明先生找上门去了?等一下,我马上到,你们保护好书言。”   宁奚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温书言的住处,果然见到两个姓明的大咧咧地坐在沙发上,一个叫明正安,一个叫明赫,都是明玉成的远房亲戚。   没看见温书言,大概是躲在房间里了。   宁奚进来的时候,明赫正恶意横生地嘲讽着:“离了婚才生的,谁知道到底是谁的种?”   明正安犹疑道:“大伯既然肯认,应该是做过鉴定了吧?”   “哼,什么鉴定,有钱能使鬼推磨,要造个假会很难吗?”   “说的也是。大伯估计就是顾虑这个,才把人藏在这么个不起眼的小房子里养着。要真是名正言顺的继承人,怎么会不光明正大地接回去?”   “身份存疑暂且不说,这小崽子也太傲了,连带着伺候的人也狂妄起来。见了我这个长辈,一个字都不说,招呼都不知道打一个,转身就往屋里去。就这样的教养,也配当明氏的继承人?”   他们俩正说得起劲,突然听见身后传来一声轻咳:“两位。”   两个人都吓了一跳,回过头来,看见宁奚,脸上的表情顿时开始变幻莫测。   宁奚皮笑肉不笑道:“两位不是去了分公司吗?怎么突然回来了,也没打声招呼,董事长知道这件事吗?”   明赫冷哼一声:“我现在不回来,是要等董事长被你们哄着把公司送到了外人手上才回来么?”   明正安也道:“宁总,我知道董事长倚重你,信任你,但你也该为自己打算打算了。大家都知道董事长属意你来接班,结果现在突然冒出来一个身份不明的儿子,你心里就没点芥蒂?”   宁奚脸上的笑意微微浅了些:“这就不劳二位费心了。董事长既然交代了我帮忙照顾,那我肯定就要尽心尽力。能为董事长效劳,我也顾不上考虑这些有的没的。倒是两位不请自来,擅闯民宅……”   “不是我说话难听,但今天这事要是被董事长知道了,他肯定是要动怒的。届时两位讨不到好,我也要受牵连,这是何必呢?两位要是有心探亲,不如先去董事长那里过个明路,免得让人误会。”   这两个人都是见识过宁奚手段的,深知这就是一头笑面虎,不到万不得已,还是不要惹上他为好。   所以,听完这一席话,明赫和明正安也没多磨蹭,很快就灰溜溜地离开了。   但宁奚看着他们眼里的算计和狠意,心里清楚,这事没完。   方才躲到厨房给宁奚通风报信的王姐凑上来道:“要不要跟明先生说一声?我听说,明家的亲戚很多……”   宁奚了然。   明家的亲戚很多,明赫和明正安是其中比较蠢的那一批。能率先千里迢迢地找来这里,也绝不是因为他们消息最灵通,八成是被人当成了探路的石子。   他们今天没能近距离接触温书言,所以不知道他的特殊情况,只能拿他的身份说事。   可时间久了,前来“拜访”的亲戚一定会越来越多,温书言的情况也就无处掩藏了。   “这件事我会跟明先生说。但当务之急,是给书言换个住处,不能再让人来打扰他。”   王姐点头道:“其实就算没有这事,我也想着,是时候该搬个家了。书言现在已经能接受被您带着出门了,只要住的地方清净就好,没必要非得远离市区。这里实在太远了,宁先生来回一次,路上就要两个小时起步,实在是有些浪费时间……”   后面的话她没有说完。   要是距离更近一些,宁先生就能更经常来探望书言,书言也就能更高兴一些了。   每次宁先生带书言出门,回来之后书言的情绪都会稳定很多。   宁奚想了下,说:“刚好明先生送了我一套房子,离我的住处很近,距离书言平时喜欢去的几个地方也不远。”   说到这里,他突然顿了一下。   董事长突然莫名其妙地送了套房子给他,不会就是为了这一天吧?   虽然听起来有点不可思议,但是……按照他对明玉成的了解,这还真是完全有可能的。   王姐道:“就怕书言不适应陌生的环境,不愿意搬家。当初他搬到这套小房子里来,都整整半个月没睡好觉,把房子里每一个角落都熟悉了之后,才终于安心住了下来。”   宁奚想起温书言那股固执的劲头,揉了揉眉心,说:“我去试试跟他沟通吧。”   不出他们意料,温书言一听见“搬家”这两个字,就表现得极为抗拒。   他焦虑地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无论宁奚跟他说什么,他都不愿意回答。   最后宁奚使出了杀手锏,跟他保证“每天都能去买雪花酥吃”,温书言才停了一下脚步。   但也只是一下而已,很快他就又开始四处乱转,脸上写满了恐慌。   宁奚不得不按住他,用自己能发出的最温和的声音,耐心道:“跟我住得很近,我可以经常来探望你,不好吗?如果你愿意,还可以来公司,甚至来我家找我,这样我们就可以天天都见面了。”   温书言终于安静了下来。   看起来,可以跟宁奚天天见面,似乎比每天都有雪花酥吃更具有吸引力。   他缓缓把脑袋埋进宁奚的怀里,不知过了多久,才闷闷地勉为其难道:“……好吧。” 第46章   搬家当天, 宁奚光明正大地早退了一回,驱车前去接温书言。   新房交到他手上时就已经是精装修过的,随时可以拎包入住。   这段时间他又着手布置了一番, 大到家具颜色, 小到装饰摆设,全都是他按照温书言的喜好一一挑选过的。   所有尖锐的地方也都被改造了一遍, 实在改造不了的, 就用软布包起来。   跟软装设计师聊这些时,宁奚自己都有些惊讶, 明明相处的时间并不长,他怎么就已经有这么了解温书言了。   他赶到的时候,温书言已经收拾好坐在门口等着了, 一见到他, 立刻站起来挥了挥手, 虽然姿势依然有些笨拙, 但看上去很迫不及待似的。   宁奚笑眯眯的, 也挥了挥手回应他, 先满足了他这奇怪的仪式感,才问道:“愿意跟我走吗?”   温书言拍拍自己鼓鼓囊囊的背包:“走。”   宁奚提醒道:“东西留给他们搬, 不用你背。司机拉货, 我拉你。”   这两天已经陆陆续续搬走很多物件了,现在只剩下一些温书言每天都要用到的东西, 让司机开一辆小车跟在后面就够。   温书言却摇摇头, 不愿意把东西交给别人:“不,会丢。”   宁奚估计里面是什么贵重物品, 于是接过来替他拿着,没想到却挺轻:“走, 住新房子去咯。”   温书言模仿着他的腔调,鹦鹉学舌般:“住新房子去了哦。”   最后那个语气词他学不来,说得怪里怪气的,宁奚好不容易忍住没笑,但没忍住揉了一把他的脑袋。   一路上,温书言都表现得很期待很积极,可一进新家的大门,他就又开始局促起来。   宁奚已经把能搬的家具都搬了过来,并尽量放在温书言熟悉的位置,可截然不同的格局构造还是令温书言感到无措。   等帮忙搬家的所有人都离开,连保姆也被放了一天的假之后,宁奚就带着他在新家走了一遍。   温书言走得很慢,小心翼翼地打量着新家的每一个角落,恨不得连地上有几块砖都数得一清二楚。   宁奚也没有不耐烦,边陪他熟悉,边给他介绍。   “这是你的书房,对面是你的画室,想看书想画画就到这里来。”   这两个房间的布置是宁奚除了卧室以外最上心的,因为他知道温书言一天之中的绝大部分时间都会在这里度过。   里面摆得满满当当,都是温书言熟悉的书籍和绘本,还有不少他自己的作品,甭管好不好看,成不成熟,宁奚全部当成艺术品给他装裱起来挂在了墙上。   所以空间虽然不大,但宁奚有信心,他一定会喜欢。   果然,一推开画室的门,温书言的眼睛就亮了起来。   进去仔仔细细看了一圈之后,他回到宁奚身边,兴奋地抱住了宁奚的手臂,又一次学起了电影台词:“宁奚,你真的是太好了。”   宁奚看着他稍显飘忽的眼神,不知怎的,突然感觉里面盈满了信任和依赖。   虽然这也不是他看出来的,只是他心里笃定会有。   可喜可贺,在绕着新家转完第五圈之后,温书言终于接受了这个新的住处。   先将这里划为了可信任的安全地盘,他才将那个宝贝似的背包拿出来。   宁奚好奇地在一旁看着,也不知是什么贵重的宝贝,值得他一路严防死守,不肯交给除宁奚以外的任何人。   直到亲眼看见温书言将里面的东西一一掏出来,宁奚顿时愣在了原地。   几乎每一件都是他送的。   其实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而且因为温书言的爱好并不多,所以宁奚很少会特地给他买什么礼物,都是平时看见什么小玩意儿,随手就买回来,有的送给家里两个小侄女,有的就送给温书言。   除了最初的那两个小摆件,其他的他都没见过温书言随身带着把玩,便以为温书言并不喜欢。   没想到他都好好地留着,而且当作宝贝似的,生怕会丢。   温书言似乎早有主意,这个放画室,那个放书房,这个放在书架上,那个放在沙发上,几乎小跑起来,忙得不亦乐乎。   宁奚立在一旁,心情十分复杂。   温书言好不容易把东西归整完毕,肚子却突然叫了起来。   他似乎觉得挺没面子,捂住肚子还想藏一藏,看得宁奚忍俊不禁:“我饿了,咱们吃饭去吧?”   温书言一脸严肃地点点头,仿佛不想宁奚挨饿才决定去吃饭似的,看来爱面子是人类的天性。   两个人一同祭过五脏庙,宁奚终于发现了一个大问题。   他怕家里人太多,耽误温书言熟悉新环境,就自作主张给保姆放了一天的假。   可按照温书言的状况,怎么能放心让他独自度过一整夜?   他可以不出卧室,但家里绝不能没人,以免出什么意外。   现在摆在宁奚面前的,只有两个选项。   要么他去给温书言当一晚保姆,要么让温书言去他家睡一晚客卧。   可新房只给保姆留了间客卧,其他房间都被改造成了温书言的娱乐活动室,如果他想去陪温书言,那就只能睡一整夜沙发。   宁奚不太想这么委屈自己。   劳累了一整天,他也想睡个好觉。   可要想把温书言带回家……那就又要花时间带他熟悉一遍。   宁奚在这边蹙眉陷入了沉思,温书言可没发现他的纠结,正捧着餐厅的冰淇淋吃得开怀。   良久,宁奚终于下定决心,冲温书言露出一个拐带意味十足的微笑:“书言。”   半小时后,温书言站在了宁奚家门口,好奇地朝里面望去。   开门的声音惊动了里面的小东西,毛茸茸的一团轻巧地跃上高处,满眼警惕地看向大门。   然而一看见熟悉的身影,它就立刻收回了目光,甩甩尾巴,头也不回地溜走了。   “我没有骗你吧?”宁奚笑道,“特别高冷,比你还不爱理人呢。”   温书言立刻反驳道:“没有。”   没头没脑的两个字,宁奚却听懂了,当即改口道:“不爱理别人。”   这个别人,当然是指除宁奚以外的人。   不过宁奚没那么自恋,有点说不出口。   温书言这才满意,眼睛却还盯着猫咪离开的方向。   宁奚知道自己赌对了。   刚刚他灵机一动,拿出了自家猫咪的照片,温书言的眼睛立刻就亮了起来。   虽然只有短短一瞬,但宁奚火眼金睛,一眼就捕捉到了。   后面他顺势说带温书言回家看猫,温书言也只犹豫了一瞬,很快就答应了。   至于现在……没看温书言只顾着盯猫,都没顾得上因为这全然陌生的环境而紧张焦虑吗?   宁奚对他介绍着这位功臣:“我管它叫兔子,你想叫别的也行,反正它听不懂你在叫它,就算听懂了也不会理你。”   温书言惊讶又迷惑:“兔子?”   “没错。”宁奚公然指猫为兔,“跟兔子一样,白,胖,还胆小,一有点什么动静,跑得比兔子还快。”   温书言微微勾起唇角,好像听见了什么不得了的笑话。   这小东西只露了一下脸,然后就不知道躲哪儿去了,任宁奚怎么呼唤都不肯出来。   宁奚本来还有点担心,没有它转移注意力,温书言又会开始不自在,没想到温书言居然适应得挺好,虽然一直在房子里踱步打量,但是看起来状态很正常,甚至有些高兴。   到了睡觉时间,宁奚把他送进客卧,叮嘱道:“里面有卫生间,灯在左手边,睡衣也给你拿了套新的,有什么事情就去隔壁找我。”   “好的。”   温书言很乖地答应下来,还主动对他道晚安。   任务没有想象中那样艰巨,宁奚也很欣慰,柔声回了他一句晚安。   一切都处理妥当,他终于能安心地回房睡觉。   然而不知怎的,明明好不容易能够休息了,他却辗转反侧,迟迟难以入睡。   不知过了多久,宁奚好不容易有了睡意,迷迷糊糊正要睡着,耳畔却突然响起775的声音:【宿主!快醒醒!别睡了!】   宁奚猛地睁开眼睛,烦躁道:“你干什么?”   【位面主角情绪波动得厉害,精神状态非常危险,你快去看看!】   宁奚一怔:“位面主角是谁?”   他依稀记得,这怪东西似乎曾经说过,他就是位面主角?   【呃……】   775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略显心虚道:【是温书言。】   顾不上追问775的鬼话连篇,宁奚立刻翻身下床去了隔壁。   他象征性敲了两下门,甚至顾不上等温书言回应,就直接推门闯了进去。   一墙之隔的几步路,宁奚脑子里已经有了很多不妙的预想,推开门的手甚至都有些发抖。   尽管已经做足了心理准备,但看见蹲在地上浑身发抖的温书言时,他还是没能保持冷静,一个箭步冲了过去:“书言,书言你怎么了?”   温书言听见他的声音,下意识抓住了他的手臂,就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语无伦次道:“不是我的,不是我的枕头,不是我的被子,不是我的房间……”   宁奚内疚道:“是我疏忽了,我这就送你回家,好不好?”   谁料这话更是直接捅了马蜂窝,温书言一头撞进他的怀里,死死地抱住了他:“不赶我走,我乖,我听话,宁奚……我乖的……”   “没有赶你走。”宁奚连忙拍上他的背,安抚着,“我是怕你在这里睡不好。”   温书言白着一张脸,只知道往他怀里钻,无论他怎么解释,都认为他是要赶自己走。   他不愿意回家,也没法自己在客卧睡,无奈之下,宁奚病急乱投医地提议道:“不然我跟你一起睡?”   没想到,温书言居然一口应了下来:“好。”   宁奚:“……”   把温书言带回主卧安顿好之后,宁奚仰头睁眼望着天花板,还是觉得十分恍惚。   事情到底是怎么进展到这一步的?   温书言裹着被子,突然侧过身来,对他道:“宁奚,对不起啊。”   宁奚下意识问道:“对不起什么?”   “我总是给你添麻烦。”温书言声音很轻,“但是我也不想的。”   “我没有觉得你麻烦。今天是我没有照顾好你,突然把你带到了一个陌生的环境,又没有仔细观察你的状态。”   温书言往他面前挪了挪,隔着被子抱住了他:“你不要觉得自己不好。是我想来的。”   因为太想留下来了,所以即使再不适,再难熬,也不愿意被宁奚发现,怕宁奚再也不许他来。   而且,他也不是为了见猫才想来的。   他最想见的,一直都只有宁奚而已。 第47章   因为前一夜的兵荒马乱费了太多心力, 翌日清早,宁奚醒得比平时晚了两个小时。   阳光透过窗帘缝隙影影绰绰地洒进来,一睁眼, 他就对上了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   这距离实在近得有些过分了, 宁奚先是一惊,而后下意识就要往后退。   然而这一动他才发现, 他的手臂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温书言枕在了下面, 对方侧身躺在他的怀里,一只手还搭在他的腰上, 仿佛正跟他亲密地拥抱着。   宁奚暗自吸了一口气,想不动声色地把自己的手臂抽出来。   可温书言不仅不配合,还自作主张地又往他怀里凑了凑, 看起来丝毫不觉得这个姿势有什么难为情:“宁奚, 你终于醒了。”   宁奚把视线从他脸上移开, 含糊着应道:“嗯……早安。你什么时候醒的?”   温书言摇摇头, 毛茸茸的头发在宁奚身上蹭过去, 带来了一阵细微的痒意:“不知道。”   “……那你就一直这样盯着我, 等我睡醒?”   温书言又点点头。   宁奚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   如果其他人做出这种近距离盯着自己熟睡的事情,他听完一定会心里发毛。   但不知为什么, 换成温书言, 他居然还觉得有点可爱。   温书言就是这样,只要是面对自己感兴趣的东西, 就能一直安安静静, 认真专注,简直乖得不得了。   想到这里, 宁奚揉了一把他的头发,带着一腔怜爱道:“起床, 我去给你做早饭。”   半小时后,他从厨房端着早饭出来,发现温书言正在外面跟兔子对峙。   说是对峙其实也不准确,因为是兔子在单方面警惕又好奇地盯着这个一动不动站在原地的陌生人,仿佛怀疑他正在策划一场恐.怖.袭.击,而温书言却对这胆小的蠢猫视若无睹。   只消一眼,宁奚就知道他又在神游了。   他习惯缩在自己的小世界里面,能够偶尔探出头去触碰外面的世界,就已经是很勇敢的行为了。   宁奚微微抬高声音,宛若轻声敲响小世界的门:“书言,吃饭了。”   温书言回过神来,冲他微微笑了一下。   宁奚做了两个三明治,还单独给他温了一杯牛奶:“多吃点,你太瘦了。”   温书言爱吃的东西跟他的兴趣爱好一样少。进食的速度明明很慢,但每次跟宁奚一起吃饭,都比宁奚先放下筷子,因为他吃得实在是太少了。   这段时间宁奚没少带他去外面的餐厅,发现了一些他爱吃的菜品,这才终于能让他多吃进去一点,不过还是没有养出多少肉来。   温书言捏捏自己的脸,很没有说服力地反驳道:“不瘦。”   宁奚故意道:“抱着都硌得慌。”   温书言呆了一下,而后立刻用力咬了一大口三明治,好像这一口下去就能立刻长出肉来似的。   宁奚怕他噎着,连忙道:“慢点吃。”   温书言这才恢复了正常的进食速度。   吃过早饭,宁奚就把他送回了新家,然后准备去公司工作。   温书言拉着他的衣袖,不想他走,宁奚只好保证道:“下班就来看你。”   反正现在搬了家,他们住得很近,顺路的事。   “看见那座大楼了吗?东边最高的那座,我就在那里工作。”宁奚把他带到落地窗前,介绍道,“从你卧室的窗户往外看,还能看到我住的地方,离得都不远。”   温书言这才满意。   他想了想,又说:“从营养学的角度来说,多吃甜食有助于增重。”   “例如冰淇淋和雪花酥是吧?”宁奚憋着笑,“知道了,下班回来就给你带。”   王姐把他送到门口,一推开门,却见门外站着一位陌生的女士,似乎正要抬手按门铃,目测大概有三四十岁的样子,看起来十分面善。   宁奚一愣,然后就听见王姐亲切地唤道:“郑老师,您来了。”   接着,她就对宁奚介绍道:“宁先生,这位郑老师,就是我跟您提过的,书言的疗愈师。”   郑老师也微笑道:“原来是宁先生,我每次来拜访,都会听书言提起你。”   宁奚跟森*晚*整*理她握了手,说了几句客套话,又跟她交换了联系方式,这才离开。   到公司之后忙了大半天,突然接到了家里打来的电话。   宁奚接起来就道:“喂,妈?”   电话那头传来两道此起彼伏的欢快声音:“叔叔!”   他亲哥家里的一对双胞胎,语气嗲一点的是姐姐,声音尖一点的是妹妹。   宁奚无奈道:“又被你们占了便宜了。”   “叔叔你什么时候回奶奶家呀?我们都快开学了,这个暑假你还没带我们出去玩过!”   “对啊对啊,你什么时候回来陪我们玩呢?爷爷奶奶都想你了,我们也很想你的呀。”   宁奚笑问道:“是想我了,还是想我的钱包了?”   那头立即激烈反驳道:“怎么可能,我们才不是那种人!”   “就是就是,叔叔怎么能这么想我们呢!”   两个小姑娘一齐吵着,宁奚耳边顿时嗡嗡的,这还不够,宁母也在一旁凑热闹:“你就回家带孩子出去玩一回吧,这段时间到底忙什么呢,连家都不回了。事业再重要,也得劳逸结合啊。”   还能忙什么,当然是忙着带孩子玩了。   “知道了,这周末我就回去。你们想去哪里,游乐场还是主题公园?”   “我们已经是大孩子了,不去那种幼稚的地方。”   “每次都是去这两个地方,我们都已经玩腻啦。”   宁奚无奈道:“好吧,两位五年级的大孩子,那你们有目的地没有?”   “我们去海边玩吧!”   “可以在海边烧烤!”   宁奚下意识就想反对:“海边多危险,我一个人可看不住你们两个。”   “那就带爸爸妈妈和爷爷奶奶一起去,五个大人总能看得住我们吧!”   “我们已经好久没去过海边了,都快忘记大海长什么样子了,老师让我们写作文描写大海,我们都描写不出来。”   宁奚才不相信这种初级的卖惨,可架不住宁母心疼两个小孙女:“那就咱们一家人都去,在学校写不出作文来,那考试不得被扣分吗?去,都去。”   亲妈都发话了,宁奚也不好反驳,于是这场全家人的出行计划就这么定了下来。   晚上下班,宁奚先去买了雪花酥和冰淇淋,然后去见温书言。   已经到了温书言的电视时间,所以一进门就看见温书言在看电视,这并不奇怪。   可令宁奚感到惊讶的是,温书言居然正在看一部爱情电影。   不过跟那天令人尴尬的偶像剧不同,这部电影里的两个主角相当克制,讲述的爱情也是灵魂上的共鸣。   他没上前打扰,只是转身去问王姐:“他自己要看这个的?”   王姐想了想,道:“应该是郑老师推荐书言看的吧?我今天进去送水果的时候,听了一耳朵。”   温书言看完电视,一回头,就又看见了站在他身后的宁奚。   他总是这样,如果来的时候恰逢温书言专心致志在做什么,他就会耐心在一旁等待,绝不会打扰到温书言。   这就是温书言今天向郑老师论述的,关于宁奚的众多优点之一,而且这一点的排名非常靠前。   宁奚把雪花酥递给他,说:“冰淇淋放在冰箱了,今天太晚了,明天再吃。”   温书言接过来,答应得很爽快:“好的。”   宁奚看着他叼起一块雪花酥,立刻就眯起眼睛的惬意模样,心中突然盈满了一种投喂小动物的满足感。   等他慢条斯理吃下去两块,宁奚才问道:“怎么突然想看这部电影了?”   温书言说:“郑老师说要看。”   再问他别的,就问不出来了。   看着他吃完了半盒还要继续伸手,宁奚把盒子从他面前拿开了:“别一下子吃太多。”   他已经做好了温书言固执伸手倔强索要的准备,没想到温书言今天居然换了路子,一把抱住他的胳膊,也不说话,就那么直勾勾地盯着他。   明明没什么表情,却怎么看怎么令人觉得可怜。   但宁奚自诩是一个铁石心肠的男人,丝毫不为所动,只严肃道:“不可以。”   温书言枕到他的肩上,轻轻摇了摇他的胳膊,动作稍显笨拙,表情十分僵硬,一看就没什么撒娇经验,宁奚甚至怀疑他是从刚看过的电影里学来的。   温书言学坏很快,见宁奚还是没有反应,就立刻改变行动方向,转而想去亲他。   宁奚也不缺被他偷袭的经验,连忙后仰着躲开了。   温书言没能如愿亲到他,露出了很不高兴的表情。   为了转移温书言的注意力,他开口道:“这个周末我不能陪你出门了。”   温书言果然停下了动作,眼睛睁得很大,像是要他立刻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宁奚也很快解释道:“要跟家里人一起,带我的两个小侄女去海边玩。”   “……哦。”温书言干巴巴地应道。“我还没有看过海。”   听起来可怜巴巴的,宁奚只好说:“我下周末可以带你去,有那种没什么游客的僻静沙滩,但是离市区很远,得开几个小时的车。你要去吗?”   温书言马上道:“要去。”   “那你要先好好表现。比如现在,是不是该去洗澡写日记睡觉了?”   为了证明自己表现很好,温书言立刻起身去执行自己的日程计划。   然而刚走出两步,他又突然折返回来,俯身在宁奚脸上嘬了一口:“再见,下周见。”   猝不及防挨了亲的宁奚:“……”   他认为他有必要咨询一下疗愈师,一言不合就亲人这个习惯到底该怎么纠正。 第48章   周六, 天朗气清,宜出行。   一家人热热闹闹地聚在海边,先把帐篷搭了起来, 然后又拿出准备好的食材开始烧烤。   两个小的吃得满嘴流油, 吃饱喝足之后就闹着要往海里跑。   这么小的孩子,大人们哪敢让她们自己下水, 套上游泳圈也不放心, 宁奚的大哥大嫂一人牵着一个,在最边上踩踩水就得了。   宁奚坐在沙滩椅上, 边盯着两个小侄女,边陪着有段时间没见的父母聊天。   只是聊着聊着,就难免会碰上这个年纪例行会被长辈提及的话题——催婚。   “看你大哥这一家四口多乐呵, 家庭和睦, 生活才美满。你也别只顾着忙工作, 都快三十了, 解决终身大事可是迫在眉睫的问题。”   见宁奚只笑却不接话, 宁母捅了捅身边的宁父, 试图给自己添上一个盟友:“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宁父笑呵呵的:“你说得对, 我们那一辈, 在宁奚这岁数,确实大多都已经成家了。个人婚恋问题呢, 也的确是人生中十分重要的一件大事, 所以不能态度消极,抱有逃避心理, 必须要正视这个问题。”   宁母刚要露出满意的表情,谁知紧接着就听他道:“不过, 现在时代不同了嘛。一切事物都是在变化发展的,那就不能一概而论,把过去的经验原封不动地照搬到现在来。什么多少岁就必须得成家的规矩,那都是过去的事了。所以咱们也别给孩子压力,让他慢慢来。”   宁母横他一眼,说:“你们爷俩真是亲生的父子,一句话能绕出来十八道弯。”   宁奚吸了一口果汁,无辜道:“我可什么都没说呢。”   他不开口还好,这一开口,宁母便立刻调转了枪头:“我倒是想听你说。你不说,我怎么知道你喜欢什么类型?每次一提起这事你就装哑巴,今天你必须得给我个答案,不然我怎么帮你找老婆?”   宁父道:“找老婆这事还是得自己来,你给他安排,那不成包办婚姻了么?现代社会,不兴那个了。”   “我先前也是这样想的,总觉得他哪一天能领个自己喜欢的回来。结果呢?别说带回家了,连一场正经恋爱都没谈上,我估计他连女孩儿的手都没碰过。”   宁奚诚恳道:“那不至于。工作场合我还是经常跟女性握手的。”   虽然没在工作场合以外碰过女孩儿的手,但最近没少碰男孩儿的,还屡次被人家亲了脸。   这事要是被他亲妈知道了,估计能直接气晕过去。   “那能一样吗?别气我,快说,喜欢什么样的,我就不信这世界上那么多优秀的姑娘,没有一个符合你择偶标准的。”   宁奚只好随口敷衍道:“好看的?”   “这是肯定的。可好看也分很多种,高的矮的,胖的瘦的,白的黑的,总得有个范围吧?”   宁奚本想用一句“没有”揭过去,结果话到嘴边,莫名其妙就拐了个弯:“长得……乖一点的吧。”   宁父宁母对视一眼。这是喜欢年纪小点的?   也是,哪有男人不爱年轻的。   不过年纪太小也不好,要是找个作天作地的回来,那就天天在家里吵架玩儿吧。   宁母心中有了想法,连忙进一步问道:“除了这条,还有什么?”   宁奚仔细想了想,说:“安静点,别太闹腾。但不能一直安静,适当活泼最好,不然太没趣了。”   “别太蠢,否则无法交流。但也别精明过了头,我不想每天回家还要跟人像谈生意似的耍心眼。”   “能依赖我,听我的话就更好了。不过不用事事都听我的话,自己该有主见的时候还是得有主见。”   他这一条一条的讲下来,每多说一条,宁父宁母脸上欲言又止的表情就又多一分。   恰好这时两个小侄女跑回来,喊着要叔叔陪她们一起堆沙堡,宁奚就起身陪他们玩去了。   他离开之后,宁父和宁母面面相觑道:“这孩子的要求也太……”   既要人家安静,又要人家活泼,既要人家聪明,又要人家单纯,既要人家听话,又要人家有主见。   这世上哪来那么多两全其美的好事?   怪不得一直单身呢。   宁母已经开始发愁了,宁父却琢磨着道:“我倒觉得,他似乎是比照着什么人说的。”   宁母眼前一亮:“真的假的?”   “你听着都觉得他这要求是自相矛盾了,难道他自己会不知道?而且一般人回答这种问题,不会具体到这个程度。再就是,你看看刚刚他那表情……”   宁奚不知道他的好爸妈正在对他刚刚的微表情进行分析复盘,他正被两个小侄女拽着,非要他给搭一个整片沙滩上最大的沙堡。   看着旁边那几个颇为壮观的大沙堡,宁奚久违地感到了一阵头疼。   等他终于搭起一个大的,太阳都已经慢慢沉入了海平线。   橙红色的光芒染透了整片天空,映照在波光粼粼的海面上,美得令人心惊。   始终有游客在吵吵闹闹的喧嚣沙滩似乎都安静了下来,没有人能不被这一刻的瑰丽壮观所折服。   真美啊。宁奚突然想,温书言一定会很喜欢这一刻。   他拿出手机,拍了好几个角度的照片,而后连同他堆的沙堡一起,全都一股脑地发给了温书言。   就像是一直拿着手机在等他的消息似的,温书言很快就回道:【真漂亮。】   宁奚道:【下次带你来看。】   温书言问:【沙堡可以留到那时候吗?】   宁奚一愣,回道:【到时候给你搭一个更大的。】   温书言立刻高兴起来:【宁奚,你太好了。对了,你去海里游泳了吗?我看到新闻上说,海边会有危险的离岸流,你要注意安全。】   宁奚告诉他没有,让他放心,然后给他大概讲了自己今天都做了什么。   温书言对一切细节都很好奇,连宁奚在餐车集市买果汁都要问上一遍。   宁奚立在原地,逐一给他解释着,仿佛这样就能令温书言隔空体验上。   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此刻他脸上的表情比天边的落日余晖还要柔和。   不远处,宁母推了推身旁的男人,小声说:“看这样子,还真像是谈恋爱了。”   宁父却给她泼了盆冷水:“再观察观察,他单恋人家也说不定。”   “我觉得不会。”知子莫若母,虽然宁母经常猜不透宁奚的心思,但亲生儿子的本性她多多少少还是了解的,“这孩子骨子里就傲,要是人家对他没意思,他是绝对不会上赶着的。”   等宁奚终于收起手机往这边走来,宁母便立即给宁父使了个眼色。   宁父拗不过,只好轻咳一声,问道:“你刚刚拿着手机在干嘛呢?”   宁奚疑惑地看了他们一眼:“没干嘛,跟……跟一个朋友聊聊天。”   他卡了一下,有一瞬间,居然没想起来该怎么描述温书言的身份。   宁父:“哦……那挺好,多交朋友,这出门在外,还是得靠朋友。”   这说的什么乱七八糟的,宁母发现还是得自己上:“倒是没怎么见过你跟朋友互相发消息,你以前那些朋友,不都是直接电话联系约见面的吗?”   “他不一样,他不习惯打电话。”   宁奚解释完,突然发现老两口正目光灼灼地望着他,顿时反应过来了:“您二老在这查岗呢?”   宁母稍显尴尬地笑起来:“怎么会,你都多大了,我们哪能这样管着你呢。我们就是想告诉你,如果真恋爱了,不用跟家里藏着掖着,只要你喜欢,我们就都能接受,也不会挑剔条件什么的。”   他们琢磨了一通,明明谈了恋爱,却不肯松口跟家里坦白,那估计是对方的条件差了点,怕家里不能接受。   听见这话,宁奚第一反应是哭笑不得,第二反应是疑惑:“你们怎么会觉得我恋爱了?”   他看起来是真的不解,宁父宁母也迷茫了,难道真是他们想得太多?   可宁奚刚刚发信息那个表情,还有他那几条莫名其妙的择偶标准……   他们解释之后,宁奚更无奈了:“因为我这个周末没能陪他出门,怕他一个人在家待着心情不好,所以才跟他多聊了几句。”   此话一出,他就发现父母看向他的目光更加令人费解了。   “这个周末没能陪她出门?那也就是说,之前每个周末都陪她出门去了?”   “她一个人在家就没有自己的事情做吗?怎么没你陪她,她就心情不好?”   宁奚顿时一怔。   他自己都没发现,每周末都要陪温书言出门,到底是什么时候养成的习惯。   为什么明明没有约定过,他就默认了自己每个周末都要跟温书言一起度过?   温书言一个人在家,当然有自己的事情做,而且他不习惯被人打扰,大概也不觉得独处会无聊。   可为什么他居然会觉得,没有他陪着,温书言就会心情不好?   宁父宁母一看他这反应就明白了,果然有情况。   “她是不是……长得挺乖的?”   “性子安静,偶尔活泼?”   “头脑聪明,又没心机?”   “能黏着你,也有主见?”   “怪不得最近连周末也不回家了。”   “还开始一来一往发消息聊天了。”   两个人一唱一和,恨不得当场替宁奚承认了恋情。   然而宁奚只是恍惚了片刻,很快就回过神来,斩钉截铁道:“你们别乱想了,不可能。”   宁父宁母俱是一愣:“为什么?”   宁奚捏着手机的手指颤了一下:“你们不了解他的情况……总之,我们之间,没有任何可能。” 第49章   天色渐渐暗下来, 大家也都有些困倦了,便先回到帐篷休息,明天还要早起看日出。   人一上了年纪, 睡眠质量就开始下降, 怕父母在帐篷里会睡不好,宁奚先把他们送去了附近的酒店, 然后又折返回来帮兄嫂一起带孩子。   两个小姑娘精力旺盛得惊人, 明明白天已经野了一整天,晚上居然还不愿意早早睡下, 在帐篷里嬉闹着翻来滚去,简直活像两只泼猴儿。   直到把这旺盛过头的精力都用尽了,她们才终于安生下来, 可嘴巴依然没闲着, 叽叽喳喳地跟宁奚聊着天。   什么隔壁班的同学屡次借走并玩坏她们班的沙包, 什么音乐课老师既教她们唱歌又教她们跳舞, 什么据说开学之后他们班上会转来一个特别好看的小男生……   宁奚听完就忍不住笑道:“有你们班那个副班长好看吗?”   姐姐想了想:“应该有吧?我前桌是他的邻居, 说他比副班长更好看。”   妹妹立刻反驳道:“是你前桌不喜欢副班长才那么说的, 我觉得肯定是副班长更好看。我看了他们幼儿园的合照,那个新来的黑黑矮矮的, 副班长多白啊, 白的才好看呢。”   “那都是多久之前的照片了,说不定他已经变白变高了呢?你之前喜欢的那个隔壁班体委, 明明也不怎么白。”   “那也是多久之前的事情了, 我早就不喜欢他了,副班长比他更好看。”   “那是因为你现在喜欢副班长, 所以才觉得谁都比不上副班长好看。等你哪天不喜欢他了,就会发现, 其实还有很多人比他更好看。”   小姑娘人小鬼大,说起话来还挺有哲理。   在一旁听完全程的宁奚他哥总结道:“这说明人类评判美丑都会不自觉地带上主观情感,就像在爸爸眼里,无论这世界上有多少人,你们和妈妈都永远是最美的。”   两个小姑娘一齐笑起来,围到他身边去撒娇,然后又听妈妈道:“所以每个人眼里的最美都不一样,就算是同一个人,他眼里的最美也可能会随着时间发生变化。”   “外貌没有那么重要,只要是爱你的人,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都会一如既往地爱你。爸爸妈妈看着你们长大,你们什么样子我们没见过?可哪怕是你们最不好看的时候,爸爸妈妈对你们的爱都没有少过半点。”   妹妹有些疑惑道:“可是自从副班长晒黑了之后,我好像就没有以前那么喜欢他了。”   宁奚他哥趁势道:“所以这不是爱,甚至都不是喜欢,只是你们年纪还小,对美好事物发自内心的欣赏。当这个事物变得没那么美好之后,你心里的喜欢就会慢慢消失,甚至立刻转移。”   小女孩想了想,托着下巴问道:“那爱爸爸妈妈以外的爱是什么呢?我很爱爸爸妈妈,但是怎么可能会有人让我像喜欢爸爸妈妈一样喜欢他嘛。”   她理解的“喜欢”,还局限在觉得谁好看,想跟谁一起玩。   但这都不是不可替代的,好看的人有很多,能一起玩的小伙伴就更多了。   只有爸爸妈妈,爷爷奶奶,还有叔叔这样的亲人是不可替代的。   难道这就是喜欢和爱的区别吗?好难理解呀。小姑娘忧愁地叹了口气。   “等你年纪再大一些就能明白了。爱是很深刻也很珍贵的感情,所以没法强求,只能等它自己撞上来。你们两个好好学习,将来去到更广阔的世界,遇见更多优秀的人,遇见爱的几率就会大大提升了。”   两个小女孩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宁奚一言不发地听完他们的对话,安静地离开了帐篷。   海风冰冷,海浪的喧嚣声在孤寂的夜色里更显深沉,只有月光和远处的灯塔发出了一点微弱的光亮。   宁奚在沙滩上驻足,定定地望向幽深无垠的大海,不知在思考什么,背影宛若一座沉默的雕塑。   他在这儿站了太久,久到775都有点心慌,犹犹豫豫地飞出来落在他面前:【宿主?你还好吗?】   自从上次无意间在宿主面前说漏嘴,让他知道了温书言才是这个位面的主角,它就一直没敢多出现,生怕会被他逮住审问。   宁奚收回目光,往前迈了几步:“我很好,谢谢关心。”   绑定这么久了,775还是很容易被这位宿主的礼貌打动,估计是因为上一任宿主对它太不客气,给它留下的心理阴影太大:【也、也不用这么客气啦……我看你心情不太好,如果需要帮助的话,我一直都在的!】   宁奚笑了一下,但跟他惯常挂在脸上的温和笑容截然不同,莫名让775有些发苦的感觉:“谢谢你,但我没什么需要帮助的。”   775犹豫道:【你不会……也……喜欢上位面主角了吧?】   这可是大大不利于完成任务的!   宁奚抓住了关键字:“也?”   他抬眼望向775,目光竟然有些冰冷:“还有谁喜欢温书言?”   【呃,不是现在这个位面的主角啦,是我上一个位面的宿主。】   775解释完,才反应过来,宁奚刚刚居然说了个“还有谁”。   还有谁,那不就是包括他自己在内吗!   【你真的喜欢上温书言了吗?】   宁奚没立刻回答它,过了许久,才轻声道:“这个问题有什么意义么。”   【当然有意义了!】   要是宿主对位面主角产生了真感情,不舍得下手渣主角,那它的任务可怎么完成?   虽然上一任宿主喜欢上主角之后,还是成功帮它完成了任务,但那毕竟是个例,不具有参考意义。   然而,宁奚却说:“没有意义。”   “就算不喜欢他,我也已经答应了明先生,余生都必须对他负责。这是我的责任,我的任务,无论带着什么感情,都必须要去完成的任务。”   “而就算我喜欢……他也什么都不明白。”   宁奚仰起头望向天上那轮皎洁的月亮,语气很平静,但775却觉得他正在难过。   “我当然知道他喜欢我,依赖我,离不开我。”   “可那是爱么?这份感情,跟悦悦喜欢跟所有长得好看的小男孩儿一起玩,跟欣欣离不开家里养的两只狗,跟温书言依赖他的保姆和疗愈师,到底有什么不同?”   不待775接话,他就立刻给出了笃定的答案:“没有不同。”   “悦悦还不懂爱是什么,可那是因为她年纪小,再过几年,等她遇见了爱情,她就会明白。可是书言……他永远不会明白爱是什么。无论他长到多少岁,无论我等上多少年,他都永远不会明白。”   他望向775,问道:“你告诉我,这样的喜欢,这样的爱,存在与否,到底有什么意义?”   775顿在了半空,良久没有反应。   宁奚在原地又站了一会儿,直到情绪消化得差不多了,才准备回去休息。   他不是多愁善感的人,也并不脆弱,更不会为了感情变得疯魔。   只要自我消化过,把这些情绪收拾起来,他就能回到先前的状态,不会被别人发现异常,更不会给温书言带来困扰。   然而,就在他转身的那一刻,775突然出声喊住了他:【宿主。】   宁奚站住,又听它道:【我也不懂什么是爱。】   【我不是人类,但我能模仿人类感知到情绪。】   【我也会开心,也会生气,甚至我也有情感。】   【我喜欢我现在的宿主,也喜欢上一任宿主,因为你们都是很好的人。】   【我也知道,很多人类如果知道我的存在,一定会觉得我是个怪物,会想方设法地消灭我,即使我知道我不是什么怪物,我知道在主系统空间,还有很多我的同类。】   【我并不喜欢人类,因为他们大概也不会喜欢我。】   【我想回到主系统空间,想回到真正能接纳我、包容我的世界,因为我并不属于这里。】   【但是没办法,我要执行任务,必须要穿梭在不同的位面,跟各种各样的人类打交道。】   【我想,位面主角,会不会跟我有同样的感觉呢?】   宁奚转过了头。   【我不知道他的内心世界到底是怎么样的,但是我想,他应该也很明白自己有多特殊。】   【他在这里感到格格不入,难以理解这个世界的运行规则,可那不代表他不愿意体验感情,不愿意跟这个世界产生连结。】   【他可能跟我一样,说不出什么是爱,也可能跟你的侄女一样,暂时还分不清喜欢和爱。】   【但是内心的感受是不会骗人的。就像我很确定,我幸运地遇到了很好的宿主,他一定也很明白,他究竟想不想跟一个人亲近,想不想跟一个人长长久久地在一起。】   宁奚怔愣片刻,突然弯了弯唇角,脸上尽是释然的宁静:“我明白了。谢谢。”   775看着他那仿佛一瞬间就坚定了起来的背影,忧伤地想,任务完不成就完不成吧,宿主能收获幸福就好。   几个小时之后,太阳一点一点从海平面升起,橙黄色的光芒映满了整片海面,明媚而浪漫。   宁奚又拍下了很多照片,正要发送出去,手机却突然一震,屏幕上方跳出了温书言发来的消息。   【宁奚,你今天晚上会回家吗?】   宁奚一怔,旋即回复道:【回。】   【那你来找我吗?我有事情想跟你说。】   【什么事情这么严肃,一定要当面说?】   温书言理所当然地答道:【当然是很严肃的事情了。】   他全然没有营造惊喜的概念,直白道:【我要跟你表白的。】 第50章   “什么?周日一大早就要赶回去工作?”   宁母微微不满道:“怎么能这样子压榨员工呢, 连休息一下都不行,明明以前都是能保证双休的。”   宁父倒是很看得开:“位置越高,责任越大嘛。正是拼事业的年纪, 累一累也没什么, 你自己记得注意身体就好。不用管我们了,我们跟你哥一家一起回去。”   宁奚点点头, 又对他的兄嫂嘱咐道:“今天的太阳比昨天毒, 别让欣欣悦悦一直在外面跑,小心晒伤。回去的路上慢些开车, 注意安全。”   他哥拍了拍他的肩:“放心,爸妈交给我,你忙去吧。”   一切交代完毕, 宁奚立刻就驱车离开了。   回程的路上, 他一直忍不住去想, 会不会是他误解了?温书言说的“表白”, 其实根本不是那个意思?   但无论如何, 他都必须亲自去见温书言一面, 甚至没法等到晚上。   他一进门,王姐就迎了上来, 面带惊讶道:“宁先生来了?书言还在里面上课呢, 看时间还要好一会儿才能下课,要不要我进去——”   宁奚阻止道:“别打扰他, 我在客厅等着就好。”   “诶, 好。宁先生想喝什么?我先去切点水果。”   “不用忙了,跟我说一说书言这几天在做什么。”   王姐想了想, 道:“也没什么特别的,还是跟以前一样, 上午上课,下午做题看书画画,晚饭后出去散一会儿步,回来就看电视,写日记,洗漱睡觉。”   宁奚问:“完全跟以前一样?就没有什么地方跟以前不太一样了吗?”   王姐笑道:“宁先生这话说的,哪有人能每天都过着完全一样的生活呢。今天多吃了一口饭,明天少看了一会书,这都是很正常的事情。书言的状态很好,每天在外面散步的时间越来越长,遇见陌生人的反应也慢慢没那么激烈了,但这些都是潜移默化的事情,不是一两天就能发生变化的。”   宁奚本来提着一颗心,想弄清到底是温书言突然开窍了,还是他自作多情误解了。   可听见保姆这么说,他心里那点焦灼的情绪又开始慢慢散去,莫名就平静了下来。   无论如何,温书言的状态越来越好,这就是他最想看到的事情。   至于别的……慢慢来吧。   “不过……仔细想想,还确实有点不一样了。我看他最近的电视时间,已经好几天没看宇宙太空纪录片什么的了,反而一连看了好几天的电影。”   宁奚刚刚放下去的心顿时又提了起来。   “是什么类型的电影?”   他记得他上次过来,温书言就反常地在看一部爱情电影,还说是郑老师让他看的。   莫非,跟他的疗愈师有关?   “好像是爱情电影吧?我也没仔细看,但反正不是那种打打杀杀的,太吵了,书言不喜欢。”   验证了自己的猜想之后,宁奚就摆摆手,让她忙自己的去了。   看来是温书言最近不知为什么迷上了爱情电影,说要表白什么的,也是他突发奇想,在模仿电影桥段吧。   但是,疗愈师为什么会突然让他看这种东西?   宁奚思索了好一会儿,还没得出答案,书房的门就被打开了。   温书言终于下课了。   家教老师离开之后,温书言还是待在书房没有出来,宁奚只好进去找他。   见到宁奚,温书言森*晚*整*理眼睛一亮,高兴地叫道:“宁奚!”   宁奚没想到他会这么惊喜,心中一跳,面上却不动声色:“书言。”   “我还以为你晚上才会来。”   “今天太晒了,海边没什么好玩的,我就提前回来了。”   “噢。”温书言对他的借口深信不疑,还像模像样地安慰道,“没关系,你没玩够的话,下次我们一起去的时候可以玩久一点。”   宁奚微微笑道:“好的。”   紧接着,温书言又开始问他这次出游的细节,对短信里面没有听明白的地方进行了重点提问。   看着他端端正正坐在椅子上提问的模样,宁奚恍然间觉得自己仿佛兼职了他的家教老师,只不过教授的课程是户外旅行。   直到温书言发现午饭时间到了,急急忙忙地站起来,宁奚才结束了这场心不在焉的谈话。   保姆说温书言的状态越来越好了,这并不是假话。   从前他严格遵循着自己的时刻计划表,比如计划是十二点钟开始吃完饭,那么无论是提前还是推迟,哪怕只有五分钟的时间差,都很容易令他感到焦躁不安。   精准的、规律的计划是他内心秩序感和安全感的来源,任何人都不得打破,甚至连他自己也不行。   一旦计划被破坏、被搁置、被影响,那对他和他身边的人来说,都简直是一场灾难。   然而,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温书言看起来不再那么固执了。   也许是因为宁奚会在他计划画画的时间带他去买绘本,会在约定见面的时候因为工作或是交通被迫迟到一小会儿,会在他没有准备见到宁奚的时候突然带着礼物出现,还会在他准备在那个熟悉的小房子里住到地老天荒的时候,不容置疑地诱哄他搬进一个陌生的房子。   最开始,温书言会因为这些毫无心理准备的事情感到恐慌。   但慢慢的,他发现,这些计划以外的事情,通常都是好事。   大概是因为,这些事情,总是与宁奚有关?   宁奚不会骗他,不会作出对他不好的决定。   这个认知,令温书言产生了极大的安全感。   甚至在某些特别的时刻,可以超越计划表带给他的秩序安全感。   比如现在,习惯在十二点整、一个人坐在家里的餐桌边吃午饭的温书言,在十二点二十分平静地坐到了餐桌边,对面还坐了一位不请自来的客人。   温书言不仅没有因此变得心情不好,还吃得比平时更香了。   吃过午饭,就到了他的午睡时间。   可是因为宁奚在,他也不想去午睡,最后跟宁奚一起研究着解出了好几道难题——他上午上的是数学课。   毕业太久,有些公式宁奚都已经不记得了,温书言稍稍得意地发现,他解数学题比宁奚还厉害。   下午,他就跟宁奚一起坐在落地窗边看书。   这本书太有趣了,他看得津津有味,几乎忘了宁奚的存在,更已经不记得时间。   直到读书时间结束,他合起书,探头往宁奚那边一看,才发现宁奚手里的书居然还停留在第一页。   三个小时,一页没动,就这样枯坐了一下午。   温书言有些吃惊:“你不喜欢看这本书吗?”   这本书很好看的,刚刚还是他推荐给宁奚的。   宁奚说:“我一眼都没看,不知道喜不喜欢。”   温书言更吃惊了:“为什么没看?”   宁奚看着他,道:“在想一件事。”   温书言看不懂他的表情,只能顺着他的话懵懵懂懂地问道:“什么事?”   “你今天给我发的短信……表白,是什么意思?”   “你不知道表白是什么意思吗?”温书言觉得他有点笨笨的,但还是十分善良地解答道,“表白就是告诉你我爱你,然后问你能不能跟我谈恋爱。”   闻言,宁奚下意识坐直了身体,仔细观察着他脸上的表情。   纯真,坦荡,大方,没有丝毫的难为情,就像是在问他晚上要吃什么一样自然。   见宁奚不回答,他一把抱住宁奚的手臂,语气跟缠着他买雪花酥和冰淇淋的时候如出一辙:“好吗宁奚?跟我谈恋爱吧,我会对你很好的。”   宁奚的心脏漏跳了一拍。   但很快,他就恢复了理智:“你知道谈恋爱是什么意思吗?”   你知道“我爱你”是什么意思吗?   你知道你要跟我谈恋爱,意味着什么吗?   该死的,那些莫名其妙的爱情电影到底教会了温书言什么?   温书言觉得自己被小瞧了,不太高兴地答道:“我当然知道。”   “谈恋爱就是我们每天都会见面,待在一起做很开心的事情。”   “……”   宁奚的心跳恢复了正常。   这到底跟悦悦喜欢她的副班长有什么区别?   然而紧接着,他又听温书言道:“我可以想抱就抱你,想亲就亲你,无论怎么样你都不会躲。”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微微低了下去,听起来居然有些难过:“宁奚,你每次都躲开,是不是因为觉得我什么都不懂?”   “可是我从来没有想过对别人这样,我只想跟你这样。”   宁奚盯着他看了很久。   直到连淡定自如的温书言都开始忐忑起来,宁奚突然托住他的下巴,覆了上去。   这跟温书言想象的“亲”完全不一样。   虽然他之前屡次偷袭,但也只是想跟宁奚轻轻地碰一下,可宁奚动作很凶地磨着他的唇,还张嘴咬了他,最过分的是用力地锢住他的身体,任他“呜呜”地抗议,也始终不肯松开。   不过很快,他也从其中尝到了趣味,像是找到了什么好玩的游戏一样,乐此不疲地尝试着主动出击。   不知过了多久,宁奚终于放开了他,目光依然定在他的脸上:“你想要的是这样吗?”   仿佛只要温书言回答“不是”,他就会抽身离开。   温书言的眼睛都有点湿了,闻言连忙摇了摇头。   宁奚深吸了一口气,正要说“算了”,就又听他道:“这样比我想的还舒服。”   宁奚一愣。   温书言连呼吸都没有平复,就迫不及待地抱住他的腰,仰着脸道:“宁奚,你教教我。”   宁奚真的好会亲,不像他,只会在宁奚的嘴巴上面磨来磨去。   宁奚刚刚吸进去的那口气又缓缓呼了出来。   这一整天,心情像坐过山车似的七上八下,再钢铁的心脏也经不住这么考验。   他把温书言揽进怀里,按着对方很软的嘴唇,低声道:“这个要学,恋爱也要学,知道吗?”   见温书言乖乖点头,他又说:“答应了就不可以反悔。如果之后你反悔……”   宁奚突然苦笑一声:“就算你反悔,我也不能拿你怎么样。”   温书言连忙表忠心道:“我不会反悔的!”   宁奚看了他一会儿,似乎是相信了他的坚定,又低头亲了他一下。   这次轻轻的,一点都不凶,仿佛在他身上盖了个章。   这之后的一晚上,他们两个都一直黏在一起,就连到了电视时间,温书言都是靠在宁奚身上看电视的。   没有任何过渡,甚至无需循序渐进,似乎他们生来就合该如此亲密。   直到温书言该去洗漱了,才恋恋不舍地跟宁奚分开了片刻。   而在目送着他进了浴室之后,宁奚就立刻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他在保存之后就从未联系过的号码——温书言的疗愈师,郑老师。   他如实告知了对方温书言现在的状况,包括他们两个已经确定了恋爱关系的事实,除了想知道这是否会对温书言的生活造成负面影响,也是想知道,郑老师到底为什么会引导温书言去看那些电影。   听完他的疑问,郑老师道:“其实,像书言这类的特殊人群,是同样会有婚恋需求甚至性需求的。只不过因为各种阻碍,这会变得比常人更加困难一些。”   “针对他们这方面的需求,我们从他们青春期甚至更早开始,就会进行教育和引导,告诉他们合适妥当的处理方式,比如不能在其他人面前裸.露身体,也不能在街上看见一个有好感的人就冲上去强吻人家。”   “听起来有点夸张是不是?但事实上,这类事情并不罕见,特别是在那些没有或是太晚接受干预的孩子身上。”   “他们不太能理解社会规则,也很少会有‘羞耻’的概念,很多在我们眼里无需强调说明的事情,在他们眼中都是理所当然的。像拥抱和亲吻,这只是他们表达喜爱的方式,跟我们在路上遇见可爱的小狗小猫,就忍不住想上去摸一摸没什么不同。”   “这也是他们难以融入社会的原因之一,无视社会规则,就难免会被社会所排斥。”   “所以,当我注意到书言开始频繁提及一个家庭成员以外的人时,我立刻跟他就此展开了谈话。”   “果然,他把他口中的那个人夸上了天,还抱怨说,每次他试图亲吻对方的时候,对方都会立刻躲开。”   “检测过书言的心理情况之后,我认为他目前的状态是积极的、正向的。他需要的不是干涉阻拦,而是正确示范,比如先用语言去表达喜欢和爱,征得了对方同意之后,再进行拥抱亲吻等下一步动作。”   “推荐他看爱情题材的电影,观摩里面的角色是怎样表达爱,就是示范的方式之一。”   “他只是不懂表达,但不代表他感觉不到爱。无论是别人对他的,还是他对别人的。”   “毕竟,爱是出于本能。”   浴室里,温书言对着镜子,摸了摸自己还有点肿的嘴巴。   其实,温书言原本并没有想跟宁奚谈恋爱。   恋爱实在是一件很没有保障的事情,有哪个保险公司能够担保,这个人会永远属于他呢?   温书言更想要宁奚变成他的星星摆件,随时随地被他揣在兜里,每时每刻都陪在他身边。   或者他变成宁奚兜里的星星摆件也可以。   可惜宁奚不能变成星星摆件,他也不行。   所以,他只能不太情愿地接受了郑老师的建议,按照人类社会的准则,去邀请宁奚跟他谈恋爱。   没想到,跟宁奚谈恋爱居然有这么舒服。   温书言悄悄抿了一下嘴巴,心想,还是不要变成星星摆件了。   不然亲起来硬.硬的,宁奚可能会不喜欢。 第51章   晚上九点三十分, 温书言坐在书桌前,准时开始写日记。   宁奚坐在一旁的单人沙发上等着他写完,没有想要偷看的意思, 但没忍住好奇道:“你会把我们今天的事情写进去吗?”   “当然了。”温书言答道。   他是很严谨的, 绝不会漏掉任何一件事。   说完,他又埋头写了一会儿, 突然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你是不是想要看?”   宁奚连忙道:“没有。这是你的秘密, 我不会偷看的。”   温书言却自认为敏锐地发现了他的口是心非:“不是秘密,郑老师和高老师都会看的。”   他提笔写完最后几个字, 大方地把日记本往宁奚面前一推:“看吧!”   宁奚:“……”   其实他本来真的没有这个意思。   不过都已经塞进他手里了,那不看白不看。   他先看到的这页是温书言刚刚写下的:八月二十五日,周日, 天气晴。   早上六点五十五分睡醒, 先拿手机给去海边玩(预计游玩时长为两天一夜)的宁奚发了短信, 宁奚说晚上会来找我。   七点三十分开始吃早餐, 粥甜甜的, 好喝。   吃完没有出门散步, 看了一会电影(郑老师推荐),但没有学习到什么, 看不懂。   九点零三分, 付老师到达(迟到三分钟),开始上数学课。   今天的内容很简单, 题目很快就能解出来。付老师头发上面戴了一枚星星发夹, 不过没有宁奚送给我的星星好看。   十一点三十分,下课。宁奚提前从海边回来了!   因为今天很晒, 海边不好玩。   外面很晒的话,躲在遮阳伞下面不就好了吗?   不过我没有提醒宁奚。   我希望他早一点来。   下次跟宁奚去海边的时候再告诉他。   宁奚跟我讲了在海边玩的事情, 大多数我都已经在电视里面看过,但还是宁奚讲得更好玩。   十二点二十分,跟宁奚一起吃午饭。   有一道松仁玉米很好吃。但不知道为什么,宁奚吃得比平时少,可能是在为没能继续在海边玩感到遗憾。   下午一点钟,午睡时间开始,但没有午睡,跟宁奚一起解数学题。   宁奚想公式的时候会偶尔皱眉头,很认真,也很帅。   两点钟,跟宁奚一起看书。   太好看了,差点忘记了宁奚就在我身边。   宁奚居然一页都没有看,还问我表白是什么意思。   原来宁奚也有不懂的事情。   跟宁奚表白了。   本来想等到晚上的,背好的台词也没有用上。   终于亲到宁奚了!   八月二十五日,开始跟宁奚谈恋爱。   终于看完了这一页堪比小学生作文的流水账,宁奚把温书言捞到身前,问:“为什么要等到晚上?”   温书言眨眨眼:“电影里都是这样演的。”   宁奚刮了下他的脸蛋儿,又问:“背好的台词是什么?”   “你是我这辈子唯一心动过的人,我一定会对你好一辈子,请你嫁给我吧。”   温书言说出这句台词的时候面无表情,语气也没什么起伏,简直像是被绑架着说出来似的。   宁奚忍不住笑道:“这是哪部电影的台词?”   温书言抬手比了个“三”:“三部电影。”   “你把三部电影的台词结合成一句了?”   温书言有点心虚似的:“怕被你发现我是抄的。”   宁奚哈哈大笑起来。   他又往前翻了翻,发现温书言的日记并不总是这么长。   凡是当天日记写得特别长、细节写得特别丰富的日子,基本都是发生了什么令他情绪起伏特别大的事情。   这些事未必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比如发现了一种很好吃的点心——雪花酥,这是高兴。   比如散步的时候被没牵绳的狗追,这是惊吓。   比如一直在看的系列漫画居然停更了,这是郁闷。   他很少会把情绪直接写出来,但宁奚完全能感受得到。   温书言的世界很小,每天能经历的事情也不多,但大多数人类会有的喜怒哀乐,他也都有。   甚至因为种种原因,这些芝麻大的小事,在别人身上也许不算什么,可发生在他身上,就可能让他本来安稳宁静的世界天翻地覆。   不过,最特别的一点是,他的日记里面,几乎每一天都有宁奚存在。   即使没有跟宁奚见面,那跟宁奚互相发短信也是要拿出来写一下的。   直到宁奚翻到了他们第一次见面的那天。   六月十二日,周三,天气阴。   今天有一个很好看的人说要跟我交朋友,叫宁西。   除了这句以外,再没有其他任何的文字。   宁奚愣了一下,才问:“为什么这天只有这一句?”   温书言探头过来,看了看,说:“写的时候不记得白天发生什么了。”   认识了“很好看的宁西”,就把白天的事情都忘光了吗?   宁奚若有所思地合上日记本,看着温书言黑白分明的眼睛,没忍住在他额头上轻轻亲了一下。   “你的睡觉时间到了,不困吗?”   温书言抱住他的手臂:“你要走了吗?”   宁奚还没回答,他就连忙道:“不要走吧。”   “要我留下来吗?”宁奚故作勉为其难的样子,“可是这里又没有空的客房。”   “我的床可以睡得下。”温书言邀请道,“之前在你家里不也是一起睡的吗?”   宁奚看着他理直气壮的表情,觉得他可能这辈子都学不会什么叫矜持和欲擒故纵了。   不过这样也好,他本来也不喜欢跟恋人弯弯绕绕地相处。   “好吧,那我们一起睡。”   温书言立刻就高兴起来。   “不过这里没有我的睡衣,而且我明天要上班,得回家换套衣服来,顺便看一眼兔子。”   虽说有人上门帮他照顾猫咪,但宁奚总归还是要看一看才放心。   温书言警惕道:“你不会不回来了吧?”   宁奚笑道:“我男朋友在这儿呢,我还能跑了吗?”   温书言拽着他的袖子:“我跟你一起去。”   宁奚拗不过他,只好带上他一起。   不过虽然距离不远,但大晚上的跑来跑去也太麻烦了,所以最后还是决定今晚去宁奚家里睡。   温书言对此没有意见。   只要跟宁奚在一起,去哪里都可以。   刚进宁奚家的门,温书言就打了个呵欠,看起来非常困了。   宁奚先把他带到了主卧,看着他上床躺下,才去收拾自己。   至于上次那个承载着不太愉快回忆的客卧,早就被搁置了。   一切收拾完毕,宁奚回到房间,就看见温书言已经睡熟了。   宁奚站在床边,盯着他很乖的睡颜看了一会儿,才轻手轻脚地上了床。   他似乎比自己想象中,还要更喜欢温书言一点。   而在看过温书言的日记之后,他觉得,温书言大概也一样。   第二天早上,宁奚是被闹钟叫醒的。   他闭着眼睛摸到手机,熟练地凭经验关掉了闹钟,正想再多睡一会儿,就听见耳畔响起了一道稍显急促的呼吸声。   宁奚猛地睁开眼睛,却见温书言脸色涨红,皱着眉头,看起来很不舒服的样子。   他连忙抬手去试温书言额头的温度,却被温书言拉住了手,往被窝里探了下去。   他先是一愣,因为温书言不知道什么时候把睡裤蹬掉了,也不知道会不会着凉。   而后又是一惊。   原来不止睡裤,还有……   温书言哼哼唧唧地往他身边凑,语无伦次地喊着他的名字:“宁奚,难受,宁奚……”   宁奚的脑子还没反应过来,手就先下意识张开了。   这一幕实在出乎他的意料,尽管在思考他们之间关系的时候,宁奚曾经不可避免地想到这一方面。   但在他眼中,温书言一直都是一张白纸,一片雪花,纯洁得令人不忍让他沾染上任何颜色。   然而现在,这片纯白的雪花主动栽进他的掌心,任他搓揉拿捏,还不给他任何拒绝的余地。   只要宁奚的动作稍稍显得犹豫了些,他就立刻气呼呼地喊:“宁奚!”   喊完就似乎觉得自己不该凶他,又小声地求:“宁奚,你最好了……”   宁奚还能有什么办法?   温书言疗愈师的那句话适时浮现在他耳畔:“像书言这类的特殊人群,是同样会有婚恋需求甚至性需求的。”   既然他已经解决了温书言前面那个需求,那再捎带上后面那个,似乎也是理所应当的吧?   宁奚刚刚说服自己,温书言就一把掀开了被子,一切顿时展露无遗。   他不觉得这有什么羞耻,更学不会掩饰自己的欲.望。   除了生理原因带给他的影响,宁奚在他脸上看不到任何异样的神情,仿佛这种事就跟吃饭喝水一样平常。   不知不觉之间,宁奚的心态也发生了改变。   他们是恋人,是互相信任互相依赖互相喜欢的关系,为什么要觉得难为情?   [……]   许久之后,宁奚终于能起床了。   他跟温书言一起进了浴室,先把两个人都收拾干净之后,又去收拾卧室。   床单,被罩,甚至枕头,全都已经完全不能看了。   他站在床边换,温书言还很懂事地站在一边帮忙。   可惜帮的全是倒忙——他不太擅长这种需要动手的事情。   就在刚刚,因为下手没轻没重,还差点把宁奚弄得很痛。   还好他嘴巴很软,足以弥补自己的过失。   宁奚把窗户推开,放了放室内的味道,又把换下来的东西一股脑地扔进洗衣机,这才送温书言回家,还蹭了一顿保姆准备的早饭。   他出门去上班,温书言把他送到门口,还亲了一下他的嘴巴。   把温书言哄回房间之后,宁奚才对目瞪口呆站在一旁的保姆道:“不用担心,我会自己跟明先生说。” 第52章   傍晚, 宁奚准点下班,但没马上回家,而是驱车前去赴约。   万晟旗下的餐厅, 雅致的包间里, 菜肴琳琅满目挤满一桌。   宁奚一进门就毫不客气地坐下了,语气熟稔道:“就两个人, 上这么多菜多浪费。”   徐津笑道:“这不是太久没跟你一起约过饭了, 想着搞隆重点儿么?”   他们两个是大学同学,还分到了一间寝室。虽然徐津几乎没在宿舍住过, 但关系总归比普通同学近一些。   再加上某些方面的一拍即合,他们就一起搞了个创业项目,还取得了远超预期的成绩。   也正是因为这个项目, 宁奚得到了明玉成的青眼, 还没毕业就被他带在身边开始栽培。   毕业之后, 徐津回家帮父母打理万晟集团的生意, 宁奚也正式进入明氏集团效力, 但之前那个项目也没被舍弃, 成立了一间小公司,业务交给团队里的其他人打理, 但股权还握在他们两个手上。   他们两个都不是闲人, 哪怕约饭也很少是单纯为了交流感情,多多少少都有正事要谈。   果然, 宁奚这边筷子还没动两下, 徐津就略过了寒暄,直接道:“公司最近没什么大事, 业务报表看着都是稳中向好,不过么……赵旋那边, 似乎有点不一般的动静。”   宁奚头都没抬一下,毫不意外道:“赵旋这人能力是有,但心气也高,肯定不会满足于现状。迟早是要走的,就看他什么时候能找到满意的下家了。”   “要是别的什么人,这走也就走了,反正这个位置不是非他不可,换个人也不妨事。可毕竟是跟咱们一块儿从学校出来的,我总想着,能留还是尽量留一下。就算哪天真留不住了,那也得争取好聚好散,送他一个好前程也无妨。”   宁奚微微一笑,语气却很难说不是在阴阳:“徐总还是那么重感情。”   徐津“啧”了一声:“说得好像你有多凉薄似的。”   他想了想,又道:“赵旋如果嫌公司小,那我把他搞进万晟来,你觉得怎么样?”   宁奚摇摇头,笃定道:“除非你给他跟我一样的位置,不然他还是不会满足的。”   徐津在万晟的职位跟宁奚相同,他当然不会把自己的位置让给外人,所以听完也就只好打消了这个念头。   但其实宁奚心里很清楚,就算他真舍得把位置让给赵旋,赵旋难道就永远不会再生异心了吗?   不可能的。   赵旋这人,八面玲珑,尤擅交际,跟宁奚一样,只要愿意用心,跟谁都能相处得不赖。   这样的两个人,还有着一层校友兼创业伙伴的关系,按理来说,关系应该比旁人更为紧密才对。   可偏偏他们两个就是一直不冷不热的表面关系,谁也未曾尝试过跟对方深交。   赵旋是怎么想的,宁奚不得而知。   但自己为什么不怎么跟赵旋来往,他心里倒是很清楚。   在某些方面来说,赵旋跟他太像了。   智商和情商都不低,再加上一副极具欺骗性的外表,这样的人,总是很容易就能受人信任、讨人喜欢,也很容易就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无论是金钱、地位,还是名声。   可正因为这收获来得太容易,所以他们很难满足于现状,永远都会望着更高处的东西。   宁奚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好。但他也很明白,对于身边的人来说,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正如在明氏,他不能保证自己会一直安于这个位置,尽管他对明玉成的提携心怀感激。   不过现在……总归是不一样了。   毕竟他现在一想起明玉成,心里比起感激,更多的是心虚。   为了这份愧疚,更为了温书言,他愿意收起自己心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杂念。   徐津抿了一口酒,说:“除了这个,还有一件事。我家老二最近在追一个搞摄影的女孩儿,非要出资给人家办什么摄影展。钱倒无所谓,但就是他看中想办展的那个场馆,我最近有别的用途。让他去外地办吧,他又不干。”   宁奚秒懂:“想借我们的场地是吧?租金给你打九五折。”   徐津笑骂道:“九五折,你寒碜谁呢?这么多年的兄弟,怎么着也得给我打个五折吧。”   “那可不行,亲兄弟也得明算账。”   “我跟我们家老二可没算过账。别说钱了,就连项目和合同,他想要的我也都给了。”   可惜徐二是个扶不起来的,折腾这么久也终于意识到自己实在没什么能力,干脆安心躺平,当个只会吃喝玩乐的纨绔。   徐津在心中微微一叹,才道:“租金什么的都好说,毕竟不是你自家的产业,要是总给外人让利,那你在集团里边儿也会不好做。”   价钱谈妥了,那就一切好商量,宁奚道:“放心吧,以前我们也承办过几场摄影展,底下的员工都有经验,保管给你弟弟办得妥妥帖帖。”   “行,那就有劳你费心了。”   事情商议完,饭也吃饱了,宁奚起身准备告辞,顺手将外面候着的服务生招进来:“桌上这几道甜点,每样再上一份,我打包带走。”   徐津在一旁听着,纳闷道:“你不是不爱吃甜的么?”   宁奚扬扬眉,透着点骄矜得意的劲儿:“没办法,家里人爱吃。”   这话听着倒没什么,毕竟徐津知道他家里有两个小侄女,然而配上这炫耀似的表情,那可就太不对劲了。   徐津恍然道:“身边有人了?这么多年了,还是头一回见你有情况,也不带出来给朋友们介绍介绍。”   “现在不行,等个合适的机会吧。他怕生,而且他家里也未必会同意。”   徐津惊讶道:“什么家庭啊,要求这么高,连你都能不同意?按你这条件人品,我要是有个妹妹,就算搞包办婚姻都得包办给你,不然交给谁我都放不下心。”   宁奚问道:“那你弟弟呢?”   徐津看他的眼神立马变了:“什么意思,我把你当兄弟,你居然惦记我家老二?”   宁奚:“……”   他无语的表情太明显,徐津总算又反应过来:“哦,不对,我家老二也不爱吃甜的。那你的意思是,你谈了个男的?”   宁奚颔首承认了。   “……那这无论搁在谁身上,家里人都得掂量掂量吧。”徐津的接受能力倒是很强,几秒钟就消化了兄弟搞基的事实,转而为他分析道,“除非家里人完全不管他,或者早就知道儿子是弯的。”   “问题就出在这了。”宁奚忧郁道,“他家里人对他特别上心,而且他遇见我之前也没弯。再加上他年纪小,不太懂这些事,无论怎么看,都是我蓄意拐带,把人引入歧途了。”   徐津向他投来了同情的眼光:“那完了,按照我的预估,你和你的小男朋友要被棒打鸳鸯了。需不需要我提供援助?”   宁奚好奇道:“你能提供什么援助?”   徐津:“飞机游艇越野车,多种交通工具任你选择,助你私奔。”   宁奚:“……”   服务生拎着打包好的几份甜点进来,他就此告辞,刚迈出包间的门,手机就嗡地一声震动了下。   他拿出来一看,是温书言:【宁奚,你怎么还不回来?我想你了。】   宁奚回道:【很快就回来,给你带了好吃的。】   【好的。我发现了一个很有趣的纪录片,等你回来一起看。】   宁奚微微加快了步伐。   什么飞机游艇越野车,他如果真想私奔,哪怕是蹬自行车,温书言大概都会配合地坐上后座。   宁奚进门的时候,温书言的电视时间都快结束了,纪录片自然也没能一起看成。   不过温书言也不在意,因为宁奚带回来的那几道甜点很对他的胃口,虽然宁奚怕他吃撑,没让他全部吃完,但他还是高兴地亲了宁奚一大口。   路过的保姆估计已经做足了心理建设,面不改色地移开视线,假装自己什么也没看见。   晚上,温书言又跟宁奚回了家,因为觉得兔子自己待在家里没人陪有点可怜。   听完他的理由,宁奚难得反省了一下自己。   虽然他也想带温书言回家来着,但他想的却是,万一今晚又发生什么,那某些声音恐怕不宜被保姆听见。   其实这房子隔音不差,然而,温书言可学不会忍耐和收敛。   一周的时间转瞬即逝,很快就又到了周末,宁奚跟温书言约定好去海边玩的日子。   因为温书言不喜欢人多的地方,所以宁奚特地挑了一个游客很少的海滨浴场,虽然路程稍远,但难得的是清静。   一看见蔚蓝的大海,温书言先是呆了一会儿,而后紧紧地抓住了宁奚的手,像是怕宁奚会被海浪卷走似的。   宁奚知道他不习惯,先陪他在沙滩上踩了一会儿,森*晚*整*理见他慢慢不那么紧张了,才给他拿了个游泳圈,问:“要不要下去游一会儿?不往深处去,我拉着你。”   温书言不太想下去,但是宁奚紧紧握着他的手腕,很有安全感的样子,他犹豫片刻,便答应了下来。   刚迈进海里的时候,他还很紧张,要不是宁奚就在他身边,他可能已经扭头上岸了。   直到他神奇地飘在了海面上,海浪轻轻拍打过来,清凉,舒适,又充满节奏感,是他从未体验过的感觉。   温书言一会儿抬头看看天空,一会儿低头看看海水,最后将目光定在了始终拉着他的宁奚身上。   如果没有宁奚,他可能永远不会有这样的体验。   一上岸,温书言就抱住宁奚的脖子,很用力地亲了上去。   有点咸,但又好甜。 第53章   晚上七点钟, 宁奚牵着温书言的手,入住了海滨浴场附近的度假酒店。   这附近的游客本就不多,酒店里的客人就更少了, 所以不至于令温书言感到恐慌, 不过陌生的环境还是让他有点局促。   宁奚捏了捏他的手心,试图宽慰道:“这是你父亲的产业, 四舍五入也就是你的, 不用紧张。”   温书言不太懂他的意思,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家是多么的富有:“你的意思是, 我们住在这里不用给钱吗?”   宁奚没忍住笑了一下:“可以这么理解。我只需要出示证件,就可以免费入住集团旗下的任意一家酒店。”   温书言看向他的目光顿时亮了一点,仿佛在看什么了不起的、值得崇拜的大人物。   办理入住手续的时候, 前台的工作人员稍显好奇地看了他们两眼, 估计是自带枕头来住酒店的客人实在不多。   虽然看起来有些奇怪, 但好在效果不错, 一看到宁奚把他的枕头放到酒店的床上, 温书言立刻就安心了一点。   套房很大, 即使摆满了陈设,在温书言眼中依然显得有点空旷。   宁奚很有耐心地陪着他慢慢熟悉了房间里的每一个角落, 连花瓶里插的是什么花都要仔细观察一番, 终于让他自在了一些。   直到他拉开床头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一个蓝色的盒子, 好奇地研究了起来:“宁奚, 这是什么?”   宁奚:“……这是,一种情侣之间可能会用到的东西。”   温书言:“那我们为什么没有用过?”   宁奚摸了摸鼻子:“以后会用到的。”   “你都没有告诉过我。”温书言抱怨了一句, 但很快就被别的东西吸引了注意力,也没发现宁奚脸上的欲言又止。   把房间整个儿巡阅了一遍之后, 他最终停在了落地窗前,依偎在宁奚怀里,出神地看着不远处与星空交相辉映的大海。   宁奚看着他安安静静不说话的样子,有些心软,抬手轻轻抚了一下他的头发:“是不是第一次住在家里以外的地方?忍一晚就好,我们明天就能回家了。”   出乎他的意料,温书言居然摇了摇头。   宁奚有些惊讶:“不是?那之前什么时候外宿过?”   温书言想了想:“以前住过疗养院。”   “……以前,是什么时候?”   “妈妈还在的时候。”温书言转过身,不再看窗外的夜景,结结实实地抱紧了宁奚,“她生病了,没有办法照顾我,就把我送到疗养院里住。”   宁奚一愣,又听他道:“疗养院里好多人,我不喜欢。”   宁奚心情复杂,拍了拍他的背,却没有继续问下去了。   温书言也没有因为这个话题就变得心情低沉,他轻轻地摇着宁奚的手,说:“我也不是不可以在外面住的,现在我就适应得很好。”   宁奚心知肚明,他这是在自夸卖乖,以免宁奚下次不再带他出来玩了。   于是他故意道:“适应得很好吗?那你不要一直抓着我。”   温书言抓得更紧了,假装海边风很大,所以他没有听清。   宁奚又忍不住笑起来。   温书言趴在他的怀里,能感受到他胸腔的起伏:“宁奚,你最近为什么总是笑。”   “我多笑一笑不好吗?”   “没有不好。”温书言稍显苦恼道,“但是我不知道你为什么笑。”   宁奚又笑了一下,这次给出了解释:“笑你太可爱了。”   他们靠在窗前,伴着繁星和海浪的声音接了吻。   宁奚今天格外温柔,就连这种时候都显得有些小心翼翼,生怕唐突了温书言一样。   可温书言不仅没有学会珍惜,还得寸进尺地胡乱撩拨,明明不得章法,却又歪打正着。   宁奚抱着他倒在床上,抽屉里的蓝色盒子最终还是派上了用场。   温书言不懂得委婉,更学不会伪装,轻了重了快了慢了,他都会直白地说出口,倒是免了让宁奚担忧和揣测他的感受。   但即使如此,宁奚也还是不放心,每隔一会儿就叮嘱道:“不舒服一定要跟我说。”   温书言立即道:“我现在就不舒服。”   宁奚立马紧张地问:“哪里不舒服?”   温书言眨着有点湿润的眼睛,用坦然中夹着一丝委屈的语气控诉道:“你突然停下来,我不舒服。”   宁奚:“……”   算了,这种时候还是不要说不相干的话了。   他闭上了在此刻稍显赘余的嘴巴,埋头做起正事来,可温书言又不依不饶地仰头去寻他的唇,一定要得到他温情的安抚才肯罢休。   波涛汹涌的海浪犹如一头狂怒的巨兽,翻滚着,咆哮着,极为凶猛地冲.击着海岸线,仿佛要将整个海岸全部吞噬。   海风呼啸,如泣如诉,一片黑暗之中,唯有几点星光在夜空中点缀。   岸边的礁石被动地承受着海浪一次比一次猛.烈的冲.击,呜.咽着飞溅起点点浪花。   这剧烈的震.颤与轰鸣声令温书言感到恐惧,他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可下意识紧紧抓住的,却是那带给他这恐惧的罪魁祸首。   无师自通的,他不得不学会了撒娇和示弱。   然而那总是温柔地微笑着望向他的男人,却像是突然间换了个人一样,威严,强势,不容抗拒。   直到海浪逐渐平息,礁石上留下的白色泡沫也慢慢退了回去,那个他熟悉的宁奚才终于回来了。   温书言已经不剩下什么力气,加上早已经过了他的入睡时间,他甚至连眼皮都不太能抬得起来。   宁奚抱着他去浴室,他也全程昏昏欲睡,直到再次回到床上,即将彻底入睡的那一刻,他突然抓住宁奚的手,语气认真道:“宁奚,你刚刚真的是太……”   他有点想不出合适的形容词,脑子里又已经不剩下多少理智,最后只好用一个肤浅又直白的词来概括:“太帅了。”   说完,他倒头就睡着了,留下宁奚一个人,好笑地俯身亲了一下他的额头。   两个人一觉睡到了第二天上午十点,错过了日出,但没有人为此感到遗憾。   比起外面的景观,他们此刻明显对身边的人更感兴趣。   不同于昨晚的狂风骤雨,现在这种温情脉脉的时刻才是温书言的主场,他肆无忌惮地在宁奚身上摸来蹭去,仿佛全然忘记了昨晚自己是怎样崩溃讨饶的。   宁奚边配合着他胡闹,边关心地问:“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温书言认真感受了一下,才回答:“有一点疼,但不是特别疼。”   宁奚放下心来,又把他的手攥住了,不许他再动手动脚。   要不是温书言的肚子叫了起来,两个人估计能一直躺到天黑。   宁奚去办理了退房,然后带温书言去吃了一家口碑不错的海鲜餐厅。   吃完饭,温书言想起宁奚之前给他发过的沙堡,宁奚只好又去给他堆。   温书言坐在沙滩椅上监工,不过姿势有点别扭,隔一会就要调整一下坐姿。   沙堡堆到一半的时候,宁奚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不知道为什么,听见铃声的那一瞬,他的心突然紧了一下。   而当他看清屏幕上显示的来电人姓名时,这种不安感顿时到达了顶峰。   “宁奚。”隔着手机,他依然能听出明玉成努力压抑着的怒气,“不管你现在在哪里,立刻马上,把书言给我送回来。”   宁奚下意识看向了沙滩椅上面坐着的温书言,他的嘴巴还有点肿,衣领处还有一点若隐若现的红痕,明明全身上下都已经成熟得不能更成熟,可偏偏神态却是纯真中透着一丝无辜。   把这样的温书言送到明玉成面前,无论如何,明玉成都不可能相信,温书言是真的跟自己两情相悦,正在谈一场很认真的恋爱。   宁奚心下一沉,但没有犹豫地轻声答道:“好的,董事长。”   温书言看着眼前只堆到一半的沙堡,听见宁奚说现在就要回家,有点不大高兴地皱起了眉头。   但他知道宁奚对他是很好的,一定是有很要紧的事才会突然打乱他们的出行计划,所以尽管心里很不舒服,他还是顺从地答应了下来。   宁奚看着他这副很懂事的模样,心中苦笑了一下。   如果温书言任性一些,那他也许还能借着这个理由,不那么早把温书言送回去。   不过这样的想法也是转瞬即逝,因为他很清楚,明玉成这一关,他是迟早都要过的。   回去的路上,温书言问他:“下次我们什么时候出来玩呢?”   看得出来,本次出行令他感到比较满意。   宁奚握紧了方向盘,尽力没有露出异样的神情来:“接下来我可能要忙一段时间的工作,等我能带你出去了,一定第一时间就去找你。”   温书言“噢”了一声,也没有逼问他,那到底会是什么时候。   换作从前,宁奚也许会为此感到欣慰,但现在,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一进门,他就对上了面沉如水的明玉成。   “董事长,您什么时候出院的?我——”   话都没有说完,明玉成就打断了他,看向他的眼神都沾染着怒意:“你现在可以回去了,明天到我的办公室来。”   温书言觉得他的眼神有点可怕,往宁奚的身后躲了躲:“宁奚……”   宁奚转过身,很勉强地对他笑了一下,温声道:“书言,你父亲终于出院了,这是值得庆祝的好事,你要在家里多陪陪他,让他高兴一些,知道吗?”   温书言抓住他的手,很焦急似的,想要跟他说什么,一时间却又组织不好语言,只能无助又哀切地唤道:“宁奚,宁奚,不要走。”   他的直觉告诉他,如果今天让宁奚走了,那他可能很长一段时间,都再也见不到宁奚了。 第54章   宁奚最终还是离开了。   温书言本来不肯放他走, 一直死死地抓着他的手,任他好话说尽,低声诱哄, 都没有用。   明玉成就在一边冷眼看着, 落在宁奚身上的眼神越来越凌厉,仿佛抓到了宁奚诱骗温书言的有力罪证。   宁奚清楚这样僵持下去不是办法, 只会令明玉成对他越发不喜, 得到对方认可的可能性也会越来越低。   但对着这样的温书言,他也实在做不到一言不发就抽身离去, 所以他还是顶着明玉成想要杀人般的视线叮嘱道:“书言乖,好好吃饭,好好睡觉, 好好上课, 等我忙完这段时间的工作就来找你。”   温书言脸上的表情一下子就变得很可怜, 好像他再也不会回来了一样。   可是宁奚没有办法留下来, 只能狠下心跟他说了再见。   温书言没有回应他的再见, 也没有再尝试去拉他的手。   回到车上, 宁奚才发现,温书言的枕头落在了车后座。   他在车里呆坐了一会儿, 脑子里思绪纷乱, 想明玉成的震怒,想温书言的慌张, 也想自己的失策。   如果他能更早、更好地将这件事处置妥当, 那他们也许就不会陷入今天的困境。   至少,可以不用让温书言直面这样凌乱又难堪的场景。   他希望温书言一直是快快乐乐、无忧无虑的, 无论是否跟他在一起。   直到手机“嗡”地一声震动起来,他才蓦地回过神来。   是温书言给他发短信了吗?   他连忙翻出手机, 解锁屏幕的时候一连输错了两次密码,全然没了平时从容得体的风度,最后却只看到一条打广告的垃圾短信。   宁奚深吸了一口气,将这个莫名其妙的号码加入黑名单,然后又设置了将所有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都拦截下来。   烦躁地做完这一连串的动作之后,宁奚才意识到自己的不理智。   可那又怎么样,理智在此刻也派不上任何用场。   他只是不想再一次,在等待温书言消息的时候空欢喜一场。   晚上,宁奚躺在床上,旁边放着温书言的枕头。   但他没法自欺欺人地告诉自己温书言就躺在他身边,因为他很清楚,温书言现在的状态一定很不好。   他先前联系了疗愈师,疗愈师却说,明先生已经联系过她,她正在赶过去的路上。   除此之外,宁奚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了。   又过了一会儿,保姆王姐给他打来电话,说书言在疗愈师的干预下已经平复了心情,虽然看起来不怎么高兴,但也没有闹了。   然后明先生就带着书言回明家大宅去了,书言还自己点名要了几样东西让他一起带走,看样子,应该是乐意跟着父亲回家的。   宁奚有点想问她,温书言的手机呢。   可直到电话挂断,他也没有问出口。   比起温书言的手机被明玉成收走所以不能给他发短信,宁奚更不愿听见的是,温书言因为他今天绝情的离开怨上了他,所以不想再跟他联系了。   宁奚把一旁的枕头塞进了怀里,努力控制着自己闭上了双眼。   明天还有一场硬仗要打,他必须得要打起精神来。   第二天一早,还没到上班时间,宁奚就出现在董事长办公室的门口。   他以为自己需要等上几个小时,没想到很快就有秘书把他请了进去。   明玉成比他来得更早。   他靠在宽大的椅背上,一双不怒自威的眼睛微微眯起,目光缓缓从宁奚身上划过,认真打量着这个他一手提拔上来的年轻人。   宁奚就这么站在他面前,一身熨帖的西装,却不及身姿笔挺,眉眼间总是笼着一层平易近人的笑意,言谈温和又不失气场,很轻易就能令人生出好感来。   “我第一次见你,是在母校的讲座上。”明玉成难得提及曾经,“观众席上那么多学生,举手提问的也不在少数,但只有一个你,能跟我聊得有来有回。”   “所以讲座结束之后,你说是来找我请教,可实际上是想给你们那个创业项目拉投资,我看得明白,却没有推拒,还特地推了一个行程,跟你吃了顿饭。”   宁奚微微垂下头,说:“董事长赏识,我没有忘过。”   明玉成却不是来跟他叙旧的:“我当时就知道,这个年轻人不简单,无论是心机还是手腕。一所顶级名校,里面那么多优秀的学生,只有一个你能在我面前留下印象,这已经足以说明问题。”   “但这没什么,毕竟这勾心斗角的生意场上,没有心机没有手腕的,怎么被人搞死的都不知道。这么多年,你的所作所为我都看在眼里,你也没辜负我对你的期望。”   说到这里,他话锋一转:“可千不该万不该,你不该把这心机和手腕用在我唯一的儿子身上!我把他托付给你,是想你保障他的安全,不是为了让你把他骗到床上!”   “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把你提拔到集团除我以外最高的位置,把所有事务全权交给你处置,就连遗嘱都特地为你修改过,你究竟还有什么不满足,要把主意打到书言的头上?!”   劈头盖脸的质问砸在宁奚脸上,他沉默片刻,才试图为自己辩解道:“我没有任何不满足。我完全能理解您的愤怒,但疗愈师说过,即使是书言这样的状况,也会有正常的婚恋需求的。”   明玉成冷嗤一声:“婚恋需求?是啊,每个人都有这种需求,恋爱,结婚,组建家庭,天经地义嘛。”   “可他懂什么?你们这又是哪门子恋爱?能结婚吗?能组建家庭吗?”   “他什么都不懂,难道你也不懂?”   “你别告诉我,你处心积虑把他带上这条路,是因为那所谓的爱情!”   “……是!”宁奚的声音并不高,语气却十足地坚定,“我爱他,就像他爱我一样。”   “你爱他什么?”明玉成像是听了什么荒谬的笑话,“他又爱你什么?他知道什么是爱吗?”   “我爱他单纯善良,爱他坦荡直白,爱他奇怪却可爱的思想,爱他真挚又自由的灵魂。我不知道他爱我什么,但我向您保证,他真的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他有自己的感情,自己的思想,自己的灵魂,他愿意且可以为自己的幸福做出抉择。”   宁奚一口气将想说的话说完,不给明玉成打断的机会:“我知道您怀疑我的用心,质疑我的动机,我也不知道到底怎样才能证明自己的清白,但请您给书言一个机会。”   “难道他的亲生父亲也跟其他人一样,只是因为上天的不公平,就觉得他不配拥有常人都能随意体验的感情吗?”   明玉成顿时被他激出了火气:“他连他的父母都不爱!又怎么可能会对你这样一个认识几天的陌生人产生爱情!”   “……”宁奚张了张嘴,甚至顾不上反驳他的后半句话,稍感茫然道,“他爱你们的啊。”   明玉成移开目光,看起来竟然一瞬间就颓然了许多:“他母亲去世的时候,他一滴眼泪都没有流,脸上连伤心的表情都没有,就那样木愣愣地看着。让他喊一句妈妈再见,他也不肯张口。”   “我就更不必提了。这么多年都没有尽到过做父亲的责任,一见面就要把他从他母亲身边接走,他对我没有感情也是应该的。我带他回家,他不肯进房间,不让我近身,也从不接我的电话。”   宁奚连忙解释道:“接打电话这件事,他一直都是不愿意的,就连跟我也一样。至于房间,是他对环境的熟悉程度要求很高,一到陌生的地方就会紧张,不让人近身,也是因为陌生而戒备。”   明玉成脸上的神情似乎因为这个答案松快了些许,但他很快又反应过来,恶狠狠瞪了宁奚一眼:“什么叫就连跟你也一样?我是他的亲爹,你能跟我比吗?”   宁奚尴尬地轻咳一声:“我看过书言的日记,他不止一次写到过爸爸妈妈。在那次去医院看望您之后,他回来写,希望爸爸早点好起来。他的母亲也一样,几年过去,他还是会在日记里提到她。”   “他不擅长用嘴巴表达,甚至用笔写下来也很难。可他不写爱,不代表他没有爱。他的日记里没有一个爱字,可只要用心去看就能发现,字里行间,全都是爱。”   听完他的话,明玉成沉默良久。   隔了好一会儿,他才开口道:“你说得天花乱坠也没有用,这都是你的一面之词。这件事没那么容易揭过去,你先给我等着发落。”   这口气听起来其实已经有点消气了,但宁奚还是不敢懈怠。   果然,明玉成紧接着就道:“我看明赫明正安那边的市场开发进度实在太慢,估计是没上心,你这几个月就去那边监监工吧。”   宁奚心中叹气。   一句话就夺了他的权发配边疆,能不能回来还是未知数。最可怕的是,千里之遥,数月甚至数年之久,一直没法跟温书言见面,说不定等他回来,温书言都要不记得他是谁了。   明玉成打的确实就是这个主意:“要是冷静一段时间,就什么都忘了,那也别提什么情情爱爱的了,你们两个该干嘛就干嘛去,不许再有半分牵扯。”   宁奚生出几分希望来:“要是没忘——”   明玉成黑着脸道:“哪有那么多要是?把公司的事情交给副总,交接完就回家收拾行李去吧。”   宁奚只好暂且应下,准备回去想别的对策。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突然被人推开,李助理匆匆跑进来,神情慌张:“不好了董事长,书言不见了!”   “什么?”明玉成猛地站起来,“怎么会突然不见?你们怎么看的人?监控呢,查过监控没有?”   “说是要饭后散步,不让别人跟着,结果发现的时候已经哪都找不到了。监控拍到了他从花园的侧门溜出去,已经是一个小时以前的事了……”   明玉成后退一步,几乎要栽倒在椅子上:“还不快去找!报警去找!”   “我已经安排下去了,董事长您别急,一定很快就能找到。”   宁奚下意识便道:“我去找,我知道他常去的地方……”   李助理却道:“书言常去的地方都在市区,大宅离市区那么远,他又不敢坐地铁公交,再加上身无分文,怎么可能走到市区来?”   宁奚又摸出手机,想给温书言发短信,可编辑到一半才反应过来:“书言的手机还在他身上吗?”   明玉成的脸色更白了几分:“我怕他跟你联系,把他的手机拿走了。”   他脸上浮现出懊悔的神情:“怪我,要是书言遇见什么意外……”   “不会的。”宁奚下意识驳斥了他,又分不出精力去安慰,只能尽量保持理智分析道,“既然监控拍到了他的消失位置和行进方向,那就按着那条路去找,多派些人,路上肯定会留下踪迹。”   明玉成连连点头:“对、对,就按宁奚说的去办。”   一行人兵荒马乱之际,宁奚的手机蓦地响了起来。   他本就心慌又忙乱,一看见是陌生号码的来电,下意识就想挂掉,结果775突然跳出来大喊道:【不要挂!是温书言!】   宁奚的手指顿了一下,而后顾不上求证,就立刻接了起来:“喂?是书言吗?”   明玉成和李助理的目光立刻转向了他。   电话那头静了片刻,才试探着唤道:“……宁奚?”   给出了肯定的答复之后,宁奚听见温书言声音很轻的抱怨:“你怎么不看我的短信啊,我好不容易才问别人借到了手机。”   宁奚一愣,想起来他昨天刚设置过拦截陌生号码的短信。   温书言嘟嘟囔囔,全然不知电话这头的事态紧急:“我不喜欢打电话,好奇怪,我要挂了,你快来接我吧。”   宁奚连忙道:“先别挂,告诉我,你现在在哪里?”   温书言先是说“不知道”,而后又问:“这是哪里?”   宁奚听见了另外一道声音,有点小,听起来像是个爽朗的中年女人:“马上进市区啦,姐姐开车,你放心!”   温书言乖乖转述:“马上进市区了,我让这个姐姐带我去你公司。哦,对了,我身上没有钱,你可以替我付搭车和打电话的钱吗?”   宁奚松了一口气:“好,我在公司楼下等你。电话不要挂好不好?等我们见面了再挂。”   温书言犹豫了一下,才不太情愿地说:“好吧。”   还不忘提醒道:“但这样的话,可能要额外花很多的话费。”   宁奚的表情跟语气一样柔和:“没关系,我会努力赚钱给你花的。”   明玉成在一旁看着,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   二十分钟之后,宁奚跟明玉成一起等在公司楼下,看着一辆超跑缓缓开了过来。   明玉成挺惊讶,他儿子平时不出门则已,出门随便一搭车,居然就搭了辆跑车。   宁奚倒是淡定多了。   他就知道,如果一定要跟陌生人在同一个狭小的空间共处,那温书言的首选肯定是敞篷车,有安全感。在等他的这段时间,宁奚甚至还猜测过他是不是搭了一辆三轮。   温书言从车上下来,看都不看周围的人一眼,就如乳燕投林一般,冲进了宁奚的怀里。   九月二日,周一,天气多云。   为了去找无法取得联系的宁奚,温书言鼓足勇气,一次性尝试了三件从前在他看来绝无可能会发生的事:主动打电话、主动跟陌生人搭话、主动搭陌生人的车。   这三件事里,每一件的过程都跟他想象中一样煎熬。   但因为最终见到了一直在等待他的宁奚,所以温书言再回忆起来的时候,感觉似乎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了。   他不小心弄丢了宁奚一晚上,这次一定牵好,不再让他跑掉。 第55章   跟宁奚阔别了大约十八个小时之后, 温书言变得有些黏人。   他像一只受了惊的小动物,寸步不离地跟在宁奚身边,还时不时向明玉成投去警惕的目光。   今天这个班肯定是没法上了, 宁奚轻轻拍了拍他紧绷着的背, 对明玉成说:“还是让书言先去我那里住两天吧,我来照顾他。”   明玉成没有点头, 但也没有表示反对, 没什么表情地目送着他把温书言带走了。   两个人没走出多远,明玉成就听见温书言很是不高兴地抱怨道:“宁奚, 我的手机没有了。”   宁奚脚步一顿,又牵着他走了回来:“董事长,书言的手机……”   明玉成沉默地将手机递给温书言, 温书言居然转头看了看宁奚, 见宁奚点头, 才接了过去。   宁奚教他:“去谢谢爸爸。”   温书言似乎还有点小脾气, 不大乐意跟明玉成讲话, 憋了一会儿才学舌道:“……谢谢爸爸。”   听见这声“爸爸”, 明玉成下意识抬起手,想要摸一摸他的头, 没想到他反应很大, 猛地扭开了头,仿佛明玉成手上有什么脏东西一样。   明玉成的手登时顿在了半空。   温书言没有发现他的尴尬, 又去对宁奚提出要求:“我的东西也都被搬走了。宁奚, 你帮我拿回来。”   “那些东西就放在家里,我们再置办一些新的, 怎么样?”宁奚跟他商量道,“这样你偶尔回家去探望父亲, 就不用再额外带自己的东西回去了。”   温书言皱起眉,抓紧了宁奚的手:“我不想去住。”   去那里就见不到宁奚,还要被拿走手机,连短信也不能跟宁奚发。   宁奚当然明白他在怕什么:“我可以陪你一起回去,而且你父亲不会再拿走你的手机了。每个房子里都有你熟悉的东西,不好吗?每天可以抽签,也可以看心情,想去哪住就住哪住,就像体验不同口味的甜点一样。”   听着这磁性的嗓音,再加之温柔又耐心的语气,明玉成不得不承认,他无需存心诱拐,只要稍微施展魅力,就足以把平时连门都很少出的温书言迷得晕头转向。   果然,没见过什么世面的温书言很快就投降了:“好吧。”   跟着宁奚离开的时候,温书言犹豫了一下,转头对明玉成挥了一下手,说:“爸爸再见。”   明玉成赶紧挥手回应了他,然后看见他身边的宁奚低下头,冲他露出了一个鼓励的微笑。   坐上宁奚的车之后,温书言就像回到了自己安全的小窝,神情立刻放松了许多:“宁奚,我们现在去买东西吗?会不会人很多?”   宁奚一愣:“你要去逛商场吗?”   温书言露出一点茫然的神情:“不然去哪里可以买呢?”   宁奚想告诉他可以用手机搞定,但看他似乎并不是很排斥去商场的样子,又将这话咽了回去:“没关系,我知道有一家顾客不多的商场,里面的商品也很齐全,我们可以慢慢逛。”   今天的温书言虽然给了他很大的惊吓,但也同时带来了很多的惊喜。   他想起疗愈师说过的,“书言这种程度,只要干预得当,长期努力,并非完全没有可能融入社会”,心里突然升起了莫大的希望来。   宁奚并没有指望温书言取得什么世俗意义上的成就,但他同样对温书言存着某种期许。   那就是,总有一天,别人能够轻轻松松、不费吹灰之力就享受到的东西,温书言也同样可以。   他可以因为不喜欢所以不去做,但最好不要明明很想,却因为各种各样难以克服的原因,始终没法去做。   就像跟宁奚恋爱一样。   宁奚愿意为他扫除所有的障碍,只为给他争取一道自主选择爱或不爱的权利。   这样自由的选择权出现在商场里面时,就令温书言感到非常愉快。   他本以为商场跟医院一样,会有很多人在里面转来转去,发出许多嘈森*晚*整*理杂吵闹的声音,没想到完全不是这样。   因为周围正在修路,暂时交通不便,这里的顾客很少,就连导购员也很有眼色地不会上前打扰。   温书言在一堆花花绿绿的家居用品中间挑花了眼,看这个也很好,看那个也不错,既快乐又苦恼地拥有了人生中第一次购物体验。   宁奚耐心地等在一旁,哪怕他为两个小小的抱枕纠结了半个小时也没有催促,直到他扭头投来求助的眼光,才给出自己的意见:“两个都可以买下来。绿色的放在你的小房子,深蓝色放在我们家里的沙发上。”   温书言果然很满意地采纳了他的意见。   接下来,他又犹豫着纠结着挑选了很多东西,小到杯垫和画笔,大到衣柜和茶几,应有尽有,像是要把前二十年被迫压抑下去的购物欲一下子全部释放出来。   直到宁奚去登记送货上门的地址,温书言才反应过来:“我是不是买得太多了?”   他自以为很隐蔽地观察着宁奚的脸色:“衣柜没有地方放的话……可以不要的。”   宁奚失笑道:“家里没那么小,连一张衣柜都放不下。就算真的放不下,挪到别的房子里就好了。今天是书言的购物日,你无论想买什么都可以。”   温书言贴过去,也不顾不远处还有工作人员在看,就大大方方地在宁奚脸上亲了一下,又一次说:“宁奚,你真好。”   宁奚注意到几位工作人员故作自然的左顾右盼,估计在她们眼里,温书言已经成了他不知羞的小情人。   小情人虽然不太会注意场合,但是嘴甜又好看,迷得金主毫不心疼地掏出一张卡递过去:“看到右上角的logo了吗?全国任意一座城市,只要是建筑外面有这个标识的地方,你就可以拿着这张卡进去消费,不会有人问你收钱。”   温书言有点好奇地打量了一下那张卡,又听宁奚道:“要不要试试去结账?看看这张卡有多厉害。”   他下意识就想摇头拒绝,但看着宁奚很期待的表情,又迟疑了一下。   纠结半晌之后,温书言最终还是攥着那张卡,忐忑地独自去结了账。   虽然一个字也没有说,只是把卡递给工作人员,等对方在机器上到处按按按之后,再把卡拿回来而已,但他回来之后,宁奚还是不吝赞美道:“书言真勇敢。”   温书言微微昂起了头,有点骄傲的样子,然后把卡还给宁奚。   宁奚却说:“你自己留着,这张卡送给你了。不止可以购物消费,如果你不小心迷路了,或是需要帮助,也可以拿着这个找工作人员,让他们联系明氏集团总部,告诉我你在哪里。”   温书言摇摇头:“我可以直接给你发短信的。”   不过还没等宁奚举出“万一手机丢了”的例子,他就自己联想到了昨晚的事情,心有余悸道:“要是手机又被人拿走……那还是先放在我这里吧。”   “不会再有人拿走了。”宁奚很笃定地说,“你父亲已经快同意我们在一起了。”   温书言的眼睛瞪得很大:“他拿走我的手机,是因为这个吗?为什么不同意呢?”   宁奚没有跟他说那些乱七八糟的,只道:“每一个疼爱孩子的父母,都会想考察一下自己孩子的恋爱对象的。怕对方不够好,更怕对方对自己家的宝贝不好。”   温书言立刻道:“你特别好,对我更好。”   宁奚欣慰地笑了一下,才说:“他之前一直在医院里,没亲眼看过我是怎么对你的,所以难免担心,是不是?今天见到我们两个是怎样相处的之后,他一定已经改变想法了,不然不会允许我带你回家。”   温书言思考了片刻,才理顺这其中的逻辑,虽然他还是不太能理解。   他跟宁奚在一起,为什么必须要得到别人的同意呢?   宁奚摸了摸他的脑袋:“想不明白就不要想了,总之我会把这些问题解决掉,你只需要开开心心地跟我在一起就好。不过也不要为这件事记恨他,他是关心你才这样做的,虽然方法有些不对,但我们不能伤了他的心。”   没想到,温书言的关注点却完全不在这里。   他很担忧地问:“那你的父母也会来考察我吗?要怎么样考察?”   他好像没有什么好的地方,唯二的优势,大概只有解数学题和画画还行。   “不用担心,他们会很喜欢你的。”   温书言怀疑地问:“你怎么肯定?”   “因为你这么好看,这么聪明,这么有才华,这么懂礼貌,谁会不喜欢你?”宁奚边带着他往停车场去,边附在他耳边说,“而且,既然我喜欢你,他们就一定也会喜欢你。”   温书言的脸红了一点,不过他自己并没有察觉,因为他正在感到苦恼。   宁奚太会讲话了,不知道听惯了宁奚讲话的宁奚父母,会不会嫌弃他讲不出很好听的话。   不过这些微妙的情绪,在他们回到家里之后就消失了。   商场的货物送得超级快,温书言兴致勃勃地查看着家里新添置的物件,并把所有他能拿得动的东西都换着位置摆来摆去。   兔子被这罕见的大动静惊动,警惕地跳上高处监视着他。   另一边,隔音良好的书房里,宁奚却在接明玉成的电话。   “如果你坚持跟他在一起,我会再次修改遗嘱,之前打算给你的那些,我悉数收回,不再作数。并且,我会给书言设立信托基金,一旦他有什么意外,我留给他的所有财产全部捐出,一分不留。”   明玉成的声音很沉:“你现在改变主意还来得及。”   他知道,宁奚跟他一样,骨子里就始终是野心勃勃,不择手段逐利的商人。   当初他能一眼看中宁奚,就是因为这个年轻人跟曾经的自己实在太相像了。   即使对方本来没有什么过分的图谋,但在重利面前,也很难丝毫不受影响。   他不敢拿亲生儿子的一生去赌人性,赌良知,赌虚无缥缈、转瞬即逝的爱情。   没有爱情又怎么样?这个世界上,从来都没有体验过爱情的人才是绝大多数。   他没有指望过温书言出人头地,更不指望他经历什么爱情,只希望他能安安稳稳地度过一生。   然而,宁奚并未令他如愿:“抱歉,董事长,只有这件事我不能答应。”   他的语气比明玉成还要严肃:“我的主意和我的心意一样,不会改变。”   【嘀,主系统提示——经主系统检测,当前位面宿主黑化意愿不足,任务成功概率极低,建议考虑开启脱离程序。】 第56章   挂断电话之后, 宁奚便出去跟温书言一起,重新布置了一遍家里。   温书言买的东西风格各异,颜色也很杂, 宁奚本来已经做好了家里变得斑驳陆离的心理准备, 没想到这些色彩搭配在一起非但不突兀,反倒还有一种异样的和谐, 原本很有格调却稍显冷清的装修看着也温馨了起来。   他真情实感地夸赞道:“书言, 你真是太有艺术天赋了。”   温书言稍显得意地昂起了脑袋。   上午情绪大起大落,接下来又忙活了一整天, 晚上躺在床上的时候,宁奚久违地有了一种精疲力竭的感觉,所以很快就睡熟了。   直到凌晨, 他突然感觉什么东西压在了他的胸前, 才蓦然转醒过来。   意识到是那只蠢猫在作祟之后, 他刚想捏着兔子的后颈拎下床去, 却听见耳旁传来了一声抽噎。   他凝神去听, 发现居然是正背对着他熟睡的温书言发出的声音。   声音很轻, 如果不是他被猫弄醒了,可能这一整夜都不会注意到。   兔子见他醒了, 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高傲地跳下床, 又十分熟练地从没关严的门缝里挤了出去,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卧室。   不知道温书言在做什么伤心的梦, 宁奚动作很轻地摸了摸他的眼角, 触碰到了一点泪痕。   他犹豫了一会儿,没有打扰温书言继续安睡, 不过他自己这后半夜却一直没有睡熟,总是想起身看一看, 温书言是否还正在梦里哭。   早上吃饭的时候,温书言看着他眼下淡淡的青黑,惊讶地问:“宁奚,你怎么有黑眼圈了?”   “昨晚一直在断断续续地做梦,太影响睡眠质量了,就没有睡好。”宁奚很自然地转过话题,“你呢,最近有做什么梦吗?”   温书言哪里懂得他的套话技巧,立刻就说了实话:“有。”   “梦到了什么?”   “你。”   正在给他倒牛奶的宁奚闻言一怔。   直到温书言向他投来了很奇怪的目光,他才反应过来,自己居然把牛奶倒进了温书言的碗里。   宁奚故作自然地跟他换了碗,假装本来就是自己突然想拿碗喝牛奶了,然后又问:“梦到我什么了?”   “梦到你要走。”温书言很平静地说,“我在你后面跑,总是摔倒。我摔了,你就会回头看我一眼,可我一爬起来,你就继续往前走,头也不回。”   虽然说着控诉一般的话,可宁奚实在看不出他脸上有什么委屈难过的表情。   如果不是切切实实地发现了他会在梦里哭,宁奚甚至没法想象那样的画面。   “怎么会做这样的梦?”宁奚放低了声音,“我不会走的。难道是因为前天……可就算是那天,我也只是暂时地离开一下,只要等你父亲消气了,我们很快就可以再见面。”   温书言抿了下嘴巴,好一会儿,才说:“妈妈当时就是这样的。”   “突然说很多奇怪的话,让我听医生的话,她很快就接我回家。”   “后来又让我听爸爸的话,去他家里玩几天,她忙完就来找我。”   然后他在这个陌生的城市等了一天又一天,再也没有见到妈妈。   可他又不是傻子,怎么会不理解生病、绝症和死亡?   被送进疗养院的那一天,他就什么都明白了。   所有人都把他当很傻的小朋友,哄他,骗他。   就连那天的宁奚也一样。   妈妈离世的时候,任凭明玉成怎样劝哄,他都始终倔强地不肯跟妈妈道一声再见,是因为不肯接受这场离别。   老师教过他的,跟人相处要懂得礼貌。见面要说你好,道别要说再见。只有彼此说过再见,才算是圆满结束了一次碰面。   只要他坚决不说再见,那这场碰面就没有结束,妈妈也不会离开他。   所以,当宁奚转身离开的时候,他也没有跟宁奚道别。   听完他的话,宁奚半晌都没能说出话来。   原来,那天他的依依不舍,他的欲言又止,他的故作轻松,温书言全都看在眼里。   所以他的反应才会那样激烈,好像宁奚再也不会回来了似的。   不过,如果温书言没有破天荒地勇敢一回溜出来找他,他们可能就真的要被暂时拆散,很久都不能见面了。   想到这里,宁奚既心酸,又欣慰。   “以后我不会再离开你了,我保证。”他柔声说,“无论去哪里都带上你,不会再丢下你一个人。”   温书言咬着牛奶杯,用眼角的余光偷偷观察着他脸上的表情,借以确认他的话是否可信。   虽然最终也没有观察出什么结论来,不过温书言认为,这不重要了。   毕竟,他已经学会了打电话、向陌生人求助、付费搭车以及刷卡消费。   想要跟上宁奚的步伐,跟随宁奚到任何一个地方去,简直就是易如反掌。   吃过早饭,宁奚陪温书言在小区里散了会儿步,散完步又送他回到小房子里去上课,然后才赶去了公司上班。   刚到公司,他就又被明玉成喊到了办公室去。   董事长出院之前,他是集团里说一不二的总经理,呼风唤雨,好不威风。   结果董事长一回来,他就变成了董事长随叫随到的跟班儿,无论什么场合都得矮人家一头,这落差不可谓不大。   有那别有用心的前来试探,虽然没那个胆子明说,可话里话外的意思全是:没掌过权的愣头青也就罢了,宁总您可是货真价实掌过权的,心里就没半点想法?   董事长他岁数大了,身体也不好,连曾经精明又独到的商业头脑现在都未必清醒了,也是时候该放手给年轻人了。   当初您临危受命,大家都以为董事长是钦定您来当接班人了,集团里谁看您不眼红?   活您也干了,苦您也吃了,这仇恨也全都给拉到您身上了,结果他这一回来,就什么都给收回去了,连对您的态度都一落千丈,更别提什么接班的大饼了,这不是欺负老实人吗?   宁奚一直耐着性子听他说完,直到这人越说声音越小,自己都心虚上了,才似笑非笑道:“这口才,不去干营销真是可惜了。”   说完,他也不理会人家为这一句话生出多少猜想来,径直就迈步往董事长办公室去了。   要是放在从前,哪怕他心里记着明玉成的提携,听见这话也多多少少会生出些想法。   倒不是急着篡位,只是替自己的付出觉得憋屈。   可现在……   把人家的宝贝儿子都搞了,他也就别叫屈了吧。   进了办公室,明玉成本来脸色还行,结果定睛打量了他一眼,脸就又拉下来了。   宁奚有点莫名其妙,又听他道:“书言的身份,大概是藏不住了。”   “董事长的意思是,打算对外公布书言的存在?”   宁奚并不感到意外。   之前就不知怎的走漏了风声,被明家的一干亲戚知道了温书言的存在。   只是出于自身利益的考虑,再加上明玉成虽然人在医院,但毕竟余威尚存,又说不准什么时候就回来了,所以他们才一直缄默不言。   可昨天他和明玉成一起出现在公司楼下,亲自等了许久才接到人,这一幕被许多人看在了眼里,即使明面上不说,私下也肯定免不了议论揣测。   明玉成道:“我仔细想了想,书言的身份迟早都是要公布的,只是早一些晚一些的区别罢了。他是我名正言顺的继承人,又不是什么见不得光的私生子,没有必要一直藏着掖着。 ”   “董事长说的是。只是书言不喜欢跟人打交道,如果公布之后却没法保护好他,恐怕会对他造成不必要的伤害。”   明玉成觑他一眼:“我老了,护不了他一辈子。只有交给你来,才能保护好他,才能不让他遭受不必要的伤害,是吧?”   宁奚微微一笑:“我并没有这个意思,但董事长如果愿意将这个任务交给我,我一定竭尽全力,鞠躬尽瘁,为董事长分忧。”   明玉成轻哼了一声,却没再说什么:“这件事就是知会你一声,具体的事宜我会来安排,你……总之,好好对他。”   这是终于松口的意思了。   宁奚看着他比车祸之前衰疲了些许的面态,点头应道:“我会的。”   明玉成没再说起把他发配边疆的话来,宁奚自然也就识趣地不再提起,两个人权当这件事根本没有发生过。   说完正事,宁奚正准备离开,却突然又听明玉成道:“看你那脸色……昨晚没睡好?”   老板关怀,宁奚自然要回应:“谢谢董事长关心。确实没睡太久,不过还好。”   明玉成又斜了他一眼:“书言年纪还小,你别总折腾他。”   宁奚:“……”   老板突然变身岳父,在某些方面来说,还真是令人有些难以适应。   几个月后,明氏集团董事长明玉成举办生日宴,当众宣布了自己和前妻育有一子,并已经接回了身边的事实。   一直存在于八卦传闻中的继承人终于过了明路,正当众人纷纷想打探、想结识的时候,这位小公子却跟着明董事长最倚重的下属登上了他的私人飞机。   曾经那些他只能在电视上看见,也只能在心里想象的奇观美景,宁奚都陪着他一一亲眼去看。   温书言依旧不喜欢跟人类接触,但他对这个有宁奚存在的世界生出了一些探索的热情。   有人计算他能继承多少家产,有人揣测明玉成一直隐瞒他存在的原因,还有人质疑宁奚突然请了长假,是否就是出于对这位突然冒出头的继承人的芥蒂。   流言纷飞之际,处于话题中心的主角却对此一无所知。   他正惊奇而满足地透过宁奚为他准备的天文望远镜,仰望着浩瀚璀璨的宇宙。   周围的一切似乎都静止了。   温书言认真地凝望着神秘的天体,宁奚则立在一旁,安静地凝视着他。   一片静谧之中,775缓缓飞了出来。   【宿主,我要走啦。】   宁奚一愣:“为什么?”   他甚至至今都不知道,这个奇怪的系统绑定他到底是为了什么。   【因为位面主角已经明白了自己心里最重要的东西是什么,也找到了自己的人生方向,今后他的人生只会是一路坦途,所以我的任务已经完成啦。】   虽然这个位面的宿主跟上一任宿主同样没有选择背叛,但是位面主角依然成功收获了成长和幸福。   这是不是说明,以后它执行任务的时候,思路可以放开一点,不必拘泥于主系统的限制?   宁奚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那架天文望远镜:“你的意思是,他的人生方向是探索宇宙?”   【还有你呀。】   775语重心长地叮嘱道:【未来你可能还会遇到很多很多的诱惑,但只要你意志坚定,心思清明,就一定能幸福美满地过完这一生。】   宁奚沉思了片刻,才微笑道:“谢谢你的提醒。”   这时,温书言似乎看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呼唤道:“宁奚,快看,星云。”   宁奚立刻便凑了过去。   看着这一对头挨着头、肩并着肩的亲昵爱侣,775仰头看了眼繁星闪烁的夜空,轻声道:【再见啦,祝你们幸福。】   每一颗星星,都是一个奇迹的诞生。   有的星星循规蹈矩,顺利安稳地循着轨道旋转,也有的星星特立独行,不受束缚,却也不被接纳,自由而孤独地沉浸在极寒与黑暗之中。   然而此刻,宇宙里无尽漫游的流浪行星,终于被他命中注定的恒星捕获,邂逅了独属于他的热烈与温柔。 第57章   01.   上午九点整, 小林脚步匆匆地从侧门进入天文馆,准备开始他新一天的工作。   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小林就对太空和宇宙十分感兴趣, 也一直有在研究这些知识, 所以虽然大学时没有学习相关专业,但凭借他丰富的知识储备, 他还是顺利地得到了一份天文馆讲解员的工作。   距他第一天上班至今, 已经两周过去了。   到目前为止,对于这份工作, 小林大致感到满意。   这座天文馆是由大名鼎鼎的明氏集团出资筹建的,另外还有同样财大气粗的合作方万晟集团鼎力支持,因此资金上从无短缺, 不仅绝无可能拖欠工资, 更是集齐了全球最先进、最高端的相关设备, 对于小林这样的天文爱好者来说, 这里简直就是天堂。   即使对高深的专业知识不感兴趣, 来到这里也能获得不错的参观体验——科技感与艺术感结合得恰到好处的精妙建筑, 集齐了国内外优秀深空摄影师的珍稀图像展览,运用了业内最新技术的沉浸式交互空间, 甚至还有许多顶级艺术家的星空作品在此陈列。   总之, 能在这样的环境里面工作,小林觉得自己实在是太幸运了。   但是, 近几天来, 一个小小的发现,却令他生出了一丢丢不满的情绪来。   那就是, 在这样专业的、圣洁的、容不得半分玷污的、需要经过层层筛选才能进来工作的天堂里面,居然存在着一个关系户!   02.   至于为什么说人家是关系户, 小林自然是经过了谨慎观察,并且掌握了充足证据的。   天文馆每天上午九点半准时开始接待观众,因此要求工作人员提前半个小时到岗进行准备工作。   虽然馆里没有严格的打卡机制,迟到个几分钟不算什么,但每天都迟到的话,那就是工作态度的问题了。   同事们都很珍惜这份工作,也没有什么偷懒耍滑的人,所以大家即使迟到也是偶尔几次,不巧碰上主管的话,更是会面带歉意地解释几句,给出路上堵车之类的理由。   只有这个关系户,每次都是在九点十五到九点二十五之间从员工通道进入天文馆,恰好介于职员到岗和观众入场之间,完美避开所有人的注意。   有一次小林跟主管一起去取设备,九点二十三分,在员工通道出口遇见这位关系户,他居然面不改色、一言不发,十分坦然地从两个人面前走了过去,甚至没有投过来一个眼神!   更神奇的是,主管不仅没有半点脾气,还笑眯眯地说了一句:“又年轻又好看,可真是养眼呢。”   要知道,这位可是他们馆里最严厉的主管!   难道长得好看的作用就那么大吗?   他明明也是个年轻的小帅哥来着。   当然,如果仅仅只是这一件事,也不足以佐证对方关系户的身份。   然而后面,小林又发现,馆里每次组织培训,或者是给员工开会,那位关系户都从不参与。   寒假伊始,学生们放假了,带着孩子前来参观的家长和游学团队激增。因此,馆里所有工作人员,无论平时负责什么岗位,除了因工作需要不能离岗的,全都被借调了过来,临时负责接待讲解。   就在人力这样紧张的时刻,那名关系户,居然干脆不来上班了!   而几位领导都仿佛忘记了这个人存在似的,在人手最紧缺的时候,也没有想起要把他喊回来帮忙。   直到过了些天,客流量渐渐趋于平稳,他才又施施然地回来了。   小林想,这么嚣张,领导还如此迁就,一定是关系户没错了。   03.   这天,小林有事情要办,因此申请了提前两个小时下班。   本以为这个时间,地下停车场应该没有人的,谁知他刚转了个弯,就听见旁边传来了一阵奇怪的声音。   “唔……”   小林下意识顿住脚步,扭头去找声音的来源。   不找不知道,一找吓一跳。   小林下意识瞪大了眼睛,无比震撼地看着关系户双手环在一个男人的后颈上,对方则揽着他的腰,两个人十分激.烈地吻在一起。   不知过了多久,两个人终于分开了。   小林看到那张从来都没什么表情的脸上已经泛起了红晕,连声音也是旁人无法想象的软,像抱怨,也似撒娇:“你怎么才回来啊。”   他身旁的男人看起来俊美又矜贵,闻言抱了他一下,说:“去的时候没想到会这么久,早知道就派别人去了。想我了吗?我也很想书言。”   原来关系户叫书言。   小林觉得这个名字似乎有点耳熟,但一时之间又想不起来,自己到底在哪里听过。   关系户没再说话,只把脑袋埋进男人怀里,紧紧地抱住了对方。   男人拍了拍他的背,用哄孩子似的语气道:“好了,书言乖,我们先回去。”   关系户提出要求:“回我们家。”   男人跟他商量着:“先回家去陪你爸爸吃顿饭,然后再回我们自己的家,好不好?”   “……好吧。那快一点吃,快一点回。”   “急着回家,是想跟我做坏事吗?”   “嗯,要做。”关系户用十分坦荡的语气说着引人遐想的话,又纠正道,“不是坏事。”   男人忍不住笑道:“好,那我们快一点吃饭,然后快一点回家做好事。”   关系户没回应他的调笑,又安静地抱了他一会儿,突然抬起头来,用很认真的语气说:“宁奚,我想你。”   两个人已经驱车离开了,小林还呆呆地站在原地。   他真傻,真的。   他分明在天文馆官网上看到过好几次宁奚的照片,怎么方才还是没有一眼就认出来呢?   要不是关系户突然喊了对方的名字,他可能这辈子都不知道,他居然无意之间撞破了顶顶顶顶头上司和同事之间的恋情。   原来关系户真的是关系户,还是来头很大、背景很硬的关系户。   早知如此,他刚刚就不会冒着被发现被辞退的风险在那里偷看了!   04.   自从发现了关系户的隐藏身份之后,小林就对他更多了几分关注。   宁总之前大概是出差去了,自从他回来,关系户就开始隔三差五地旷工。   经过认真观察,小林发现他脸上还是很少会有表情,跟在宁总面前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   不过,最近这段时间,小林觉得他周身的气息柔软了一些,不再像之前那样,总是散发着一种仿佛与全世界隔绝的孤寂了。   当然,这也可能是因为他知晓了一些内幕之后,自带滤镜脑补出来的。   小林还是不太喜欢关系户,倒不是对这个人有意见,而是他觉得,像他们这样同时具备教育意义和研究意义的职位,一定要通过严格公正的选拔才行,不然就可能会误人子弟,甚至进而影响整个行业的发展。   但是,鉴于关系户几乎没有参与过任何工作,也没有挤占掉别人的机会,只是安安静静、毫无存在感地上个班,小林又觉得勉强还行。   毕竟他有那样一个男朋友,安排自己的另一半在自家的产业做一点清闲又体面的工作,哪怕只是挂名的吉祥物,别人也没法说什么。   小林觉得他还是不要多管闲事了,专注自身的工作就好,毕竟他想管也管不了。   难道要他冲到宁总面前去说:“喂,把你的小男朋友辞退,不要再送来天文馆当吉祥物了?”   他是疯了才会那样做。   然而没过多久,小林就发现,他错了。   大错特错,错得离谱。   05.   这段时间发生了三件事,一件比一件令小林大跌眼镜,大为震撼。   其一,是天文馆最近举办的摄影展上,一位在业内十分知名的女性深空摄影师亲自到场,并且配合他们完成了一系列的宣传活动。   这位可是很难请得动的,因为她平时不是在拍摄深空,就是在前往拍摄深空的路上,没时间,又不缺钱,所以很难请。   那天她来了之后,居然特地去找站在人群之外的关系户说了几句话。两人看起来并不很熟,但起码是认识的。   而等她离开之后,负责宣传的领导也走到关系户面前,说了句:“多亏小温帮忙联系,这件事要谢谢你。”   关系户却说:“不是我。我只跟宁奚提了一下,是宁奚去联系他朋友的。”   小林大吃一惊,他居然就这么直白地把他和宁总的关系说出来了?他不怕别人都知道吗?   然而周围没有一个人露出惊讶的神情,领导还是笑眯眯道:“那也要多亏你跟宁总提起来,不然我们跟宁总可是说不上话的。”   关系户似乎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应对,转了几下眼睛,说:“……不客气。”   然后就连忙走掉了。   小林实在按捺不住,问身边的同事:“他怎么会认识宁总,你们都不好奇吗?”   同事用一种关爱傻子的眼神看向他:“你不知道吗?书言是宁总的男朋友啊。”   小林:“……”   什么!   他自以为拿捏的独家秘密,居然是大家都知道的公开事实吗!   06.   至于另外一件事,就更令小林惊诧不已了。   那就是国内顶尖的天文学教授蔺德清到访,居然不用馆内工作人员接待,点名说只要书言陪他逛逛就好。   小林远远地在一旁看着,心中担忧不已。   教授难道是跟宁总有什么交情,所以像那位女摄影师一样,看在宁总的面子上,跟关系户打打交道?   可是作为一个吉祥物,他怎么可能答得上教授提出来的问题呢?   要是他一问三不知,导致教授对他们天文馆的印象跌落谷底,那可怎么办?   没想到,蔺教授足足在对方的陪同下逛到了他们闭馆下班,走的时候还和颜悦色,没有半分不虞的神情。   小林这次吸取了先前的经验教训,不再自己胡思乱想了,而是选择去问同事。   还是上次那位同事,还是那种关爱傻子的眼神,甚至连语气都一模一样:“你不知道吗?书言是蔺教授的学生啊。而且我们观测到的图像和数据都是他分析研究后总结成报告的,他比我们中的任何一个都更了解天文馆。”   小林:“……”   什么!   他以为的吉森*晚*整*理祥物不仅不是吉祥物,而且不需要每天按时打卡上班的原因居然不是随意旷工,而是在从事专业且高深的分析研究工作吗?   以及,他终于记起来了。   他觉得“书言”这个名字耳熟,是因为他所在的展馆里,就展出着署有对方姓名的作品!   07.   这两件事加在一起,对小林的打击不可谓不大。   不过嘛,凡事有利也有弊。   小林觉得,他现在是见过大世面,并且心境也经历过大起大伏的人了,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什么事情能让他产生过分惊讶的情绪。   ……就连收到温书言递过来的请柬时也一样。   温书言不像别人一样会说什么客套的场面话,把请柬交到他手上,一句话也没说,就赶紧溜走了。   淡定。小林对自己说。不就是结个婚吗?不就是结婚对象是宁总吗?这有什么好奇怪的,恋爱谈久了就结个婚,多么正常,一点都不值得惊讶。   嗯,就是这样。   直到他听见同事们的议论:“明董事长还真是舍得,这么大手笔都送出去当新婚贺礼了,看来是真疼书言这个儿子。”   小林一脸懵逼地问道:“什么明董事长,什么儿子?”   这下子,所有同事一齐向他投来了关爱傻子的目光:“你不知道吗?书言是明董事长的儿子啊。”   小林顿时两眼一黑。   为什么!   为什么这个天文馆里,永远只有他一个人什么都不知道! 第58章   罗绮昭阳殿, 芬芳玳瑁筵。   昭阳殿内觥筹交错,歌姬舞女袅袅婷婷,丝竹管弦不绝于耳, 正是一番热闹景象。   坐在上首的是一位身着华服、头戴凤冠的宫装美人, 周身气度雍容华贵,既有倾国之姿, 又不失威严之仪, 正是当朝太后,贺兰霜。   她手边空着的那把龙椅, 则是属于当今天子容慎的位置。   众人皆知小皇帝体弱多病,连朝会都甚少出席,更何况这样的宴饮场合, 不见皇帝只见太后, 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了。   酒过三巡, 贺兰太后一个眼色, 便有朝臣会意地起身出列, 朗声道:“启禀太后, 贺兰将军此番平定北境,立下不世之功, 依臣所见, 朝廷必定要厚厚封赏才是。”   贺兰太后微微勾唇,还未答话, 贺兰修便起身推辞道:“卫国御敌乃是为将者职责所在, 先前朝廷遣使前往北境犒赏三军,这已是皇恩浩荡, 臣不敢再居功请赏。”   一位年事已高的宗室老亲王抚着胡须笑道:“瞧瞧,不愧是他们贺兰家的好男儿, 不只仗打得漂亮,这话也说得漂亮。”   众臣纷纷知趣地跟着笑了起来,又有人打趣道:“何止这两样漂亮?贺兰一族美人辈出,无论男女,那都生得宛若仙人下凡一般。当年跟随高祖皇帝打天下的那位贺兰将军,不正是有着‘桃花面,阎□□’的美誉吗?臣瞧着,咱们的贺兰将军,可颇具先祖遗风呢!”   此话一出,众人都下意识望向了站在大殿中央的贺兰修,果然见他鬓若刀裁,眉如墨画,与贺兰太后是一系相承的形貌昳丽。   但没有谁会因为这张过分美貌的面孔,就误以为他是什么寻常富贵人家的娇儿——那一身在沙场上练就的悍勇之气,加之身姿英挺,气度昂然,让他只需静静地站在那处,便令人恍若得见天神。   这是贺兰一族的荣耀,太后自然欣慰:“李卿所言不错。此一役,我大齐将士威猛如虎,不仅铲除了北境的祸患,更令我大齐威名远扬,震慑天下,此乃社稷之大功,千秋之大功。贺兰将军既为主帅,更应好生封赏,否则不仅会令将士们寒心,更会被天下人耻笑。”   众臣齐声道:“太后圣明。”   “来人,拟旨。骠骑将军贺兰修,文武兼备,功勋卓著,授太尉之职,赐金印紫绶,总揽朝中一切军政要务。众卿,可有异议?”   殿内一片静默。   贺兰太后脸上露出满意的神情:“既无异议,那便如此安排下去吧。”   贺兰修拱手道:“臣贺兰修,谢太后恩典。”   他谢过恩,才有那机灵的朝臣对他道贺,又忙道太后圣明。   可在座的大多数朝臣,特别是大齐的宗室们,却都是眉头微皱,一声不吭。   宫宴结束后,大臣们三三两两地结伴出了宫门。   平时他们或多或少都会闲聊上几句,可今日不知为何,全都缄默不言,只顾着低头走路。   一名老臣看着门生放下了车帷,才颤巍巍地叹道:“风雨欲来啊……”   门生劝道:“外戚一党势大,我们只能暂避锋芒。老师不必为没能出言劝阻而自责,太后摆明了是想要扶持自家人,我们阻拦不得,硬拼也只有死路一条。我知道您不畏死,可朝中德高望重的老大人已经不剩几位了,我们若不想方设法保全自身,那才是拱手将这江山让给了贺兰家。只要留得青山在,总会有东山再起之日。”   老臣摆摆手,道:“你不必再拿这话宽慰我,我心中有数。皇帝及冠在即,太后却全无还政的打算,还把自己的亲侄子送到这么高的位置上……”   门生脸上浮现出愤愤的神情:“狼子野心,昭然若揭!贺兰一党已然权倾朝野,再这样下去,恐怕连皇位都要换人坐了。”   “皇帝争不了,也不愿争,我们这帮老骨头,再着急又能做什么?”老臣一双阅尽世事的浑浊眼眸微阖,“只求他们莫要为一己之私,把大齐江山折腾塌了,陷黎民百姓于水火之中,唉。”   大齐江山还没有被贺兰一族折腾塌,大齐天子寝宫的龙床倒是快要被折腾塌了。   传闻中的病弱天子伏在新晋重臣的身下,龙袍寝衣都被扔到了地上,一身常年不见天日因此稍显苍白的皮肉展露无遗,随着身上男人的动作,正发出急.促的喘.息声。   贺兰修握着小皇帝愈发单薄的肩,说:“陛下似乎又消瘦了些,是侍奉的人没尽心么?”   容慎无力地趴在床上,闻言苦笑一声,声音还有些哑:“沙场危险,刀剑无眼,你一去就是大半年,又没有只言片语传信回来,我岂能安心在宫中好吃好喝?”   “那倒是怪臣侍君不力了。”贺兰修俯身用唇碰了碰他白皙的后颈,顿时激得他浑身一颤,“臣这便给陛下赔罪,定然令陛下尽兴。”   容慎挣扎着转过身来:“我想看着你。”   等如愿翻进了贺兰修怀里,他边用目光贪婪地描摹着贺兰修的脸庞,边小声地抱怨道:“你明知我想看着你,还每次都让我转过去。”   贺兰修没解释,直接就着这个姿势又开始了新一轮的挞伐。   床幔摇曳,满室春光,世间身份最为高贵、地位最为尊崇的天子在他怀中闷哼讨饶,极大地满足了他的征服心理。   自懂事之时起,贺兰修就知道,他想得到,也配得到这世上一切最好的东西。   骑马时,他要挑选脾性最烈、最难驯服的异域宝马。   打仗时,他要将目标定在最危险、最难平定的北境。   轮到挑选枕边人,他自然也要这世上最尊贵的美人。   所以当初,小皇帝在最如履薄冰的时候对他投怀送抱以求庇护,他也没有多少纠结,很快就收下了这份大礼。   哪怕在此之前,他从未觉得自己会对男子生出兴趣。   在贺兰修眼里,权力和地位,才是最有效力的春.药。   雨歇云收,容慎像只猫儿似的卧在贺兰修怀里,温热的鼻息喷洒在他胸口:“还没来得及恭喜太尉大人,年纪轻轻便位列三公,前途无量。”   贺兰修却道:“前途尚未可知,成了旁人的眼中钉、肉中刺倒是真的。”   容慎无意识地摩挲着他搭在自己腰上的手臂,眼神晦暗不明,语气却十分天真:“太后会护着你的,你怕什么?”   “我自然是怕……”贺兰修突然收紧手臂,猛地揽紧了他的腰,耳畔顿时响起一声惊呼来,“陛下一朝得势,我,姑母,还有贺兰全族,尽皆要被清算,届时恐怕留个全尸都是妄想。”   容慎一惊,连忙道:“我绝不会那样对你。不,我也没可能得势。我这副不争气的身子……”   “陛下的龙体争气与否,恐怕没有谁能比臣更明白了。”贺兰修似笑非笑道,“每次都干柴烈火恨不能往死里折腾,若真是个命不久矣的病秧子,恐怕也熬不到现在。”   分明是调情的话语,容慎的脸色却更白了。   沉默良久,他才试图为自己辩解:“我确实没有病弱到外面传言的那种程度,但这是不想令太后误会我有意亲政,也不想让朝臣生出为了保皇而对抗太后的心思。只是自保的手段罢了,绝无欺瞒利用你的意图。”   见贺兰修不语,容慎又道:“不管你信或是不信,我当初跟你……的确是想求个安稳庇护没错,可如果处在这个位置上的人不是你贺兰修,换成除你以外的任何人,我都绝不会生出这种念头来。”   他抓着贺兰修的手,环住自己的腰,用一种紧密贴合的姿势抱紧了对方:“濯缨,我……我是你的。从人到心,都是你的。”   说出这句话之后,容慎的耳根都隐隐发烫了起来。   他还是第一次在贺兰修面前说这种话。   然而,贺兰修不仅没有任何回应,反而绝情地道:“我要走了。”   容慎不可置信地松开手,看着他的表情仿佛在看什么世间罕见的负心汉。   贺兰修丝毫不为所动,在容慎震惊委屈控诉的眼神中,将散落了一地的衣裳一件一件捡起来穿好。   最后,已经穿戴整齐的贺兰修又回到了床前。   他从容自若地取出枕下的匕首,扔到脸色骤变的容慎面前,说:“臣第一次冒犯陛下,陛下没有想要杀我。臣在陛下的龙床上最为放肆之时,陛下也没有想要杀我。如今大半年不见,陛下依旧是陛下,只是我成了总揽军政大权的太尉,陛下便想要杀我了。”   “朕没有,朕只是……”   听见这两声“朕”,贺兰修笑了起来:“陛下已经不再是当年弱小无依的陛下,臣也不再是当年能时时看顾着陛下的宫中禁军统领了。陛下想要的是眼线,想要的是庇护,但绝不是能用兵权威胁到皇权的太尉,是不是?”   容慎垂着头,说不出别的话来,只能苍白无力地重复道:“不是,不是,不是……”   “臣明白陛下的为难与苦衷,却也不愿舍弃这在尸山血海里挣来的太尉之位,更不愿以身犯险,用身家性命试探枕边人的心意。”贺兰修语气平常,却不难听出其中坚定,“陛下好生珍重,臣告退。”   直到听见他的脚步声消失在殿外,容慎才握紧了拳头,一拳捶在了龙床之上。   贺兰修自幼习武,在整个大齐都难寻对手,又加之久经沙场,素来警觉,连睡梦中都会保持戒备。他若是真的想杀对方,又怎么会蠢到用匕首刺杀的方式,更何况还是在两人共枕的枕下藏匕首,简直可笑!   可他却无法辩驳。   因为在太后封他为太尉的消息传来之后,容慎心中……真的起了杀意。   他自己也不知道,这杀意究竟是对着谁的。   对外戚一党,对贺兰太后,对贺兰太后的亲子,还是……对贺兰修。   可贺兰修看出来了。   所以,尽管他根本没有将那把匕首放在眼里,也不觉得容慎打算凭这把匕首刺杀他,他还是将它取了出来,抛在了容慎的面前,将一切都赤裸裸地摊开:既然已经彻底离了心,就不必再继续了。   好狠的心,连同他虚与委蛇地演一场戏都不愿意。容慎难以克制地生出一丝怨恨的情绪来,却又旋即抱紧了贺兰修方才盖过的锦被,心想,如果贺兰修不是太后的侄子,那该有多好啊。   深夜,贺兰修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最后叹息一声,从怀里摸出了一块白玉坠子来。   上面刻着一个“慎”字,正是当今天子之名。   窗外月光如水,透过窗户映在这冰冷的玉坠上,越发衬得它光华莹润。   他率军出征之时,小皇帝捏着这块玉坠交给他,还死死地攥着不愿松手,说:“这是父皇还在世时赐给我的,我自幼就戴在身上。有高僧开过光的,定能保你平平安安,顺顺利利地归来。”   最后好不容易下定决心,恋恋不舍地放到他手上,还要抿着嘴嘱咐一句:“你可千万不要弄丢了。”   可怜巴巴的,全无半点天子该有的威仪。   虽然贺兰修明知道他是装的,就像他也很清楚,贺兰修野心勃勃,绝不会甘愿止步于眼前一样。   从容慎假装不小心跌进他怀里,而他下意识接住对方那一刻开始,他们就心照不宣地进行了一场豪赌。   赌对方能被自己驾驭,成为自己夺权路上锋利的剑,更赌有朝一日图穷匕见,自己才会是最后的赢家。   775在他头顶飘着,稍显激动地扭了扭圆滚滚的身子。   这个够坏,野心够大,肯定不会那么叛逆!   而且不用它苦心积虑策划偶遇和亲密事件,已经靠自己成功搭上位面主角了。   再加上始终存着篡位称帝的心思,甚至不需要它拱火,就有充足的黑化意愿。   除了现在疑似跟位面主角划清界限,需要紧急补救一下,简直没有任何瑕疵。   多么完美的人选!   就他了!   775向主系统位面发送了一条绑定申请,没一会儿,就收到了来自主系统的批准回复。   【嘀,主系统提示——当前位面已成功绑定宿主,请尽快完成任务目标。】   下一秒,兴奋得一闪一闪的光团就落在了新任宿主的面前。   【亲,听说你想当皇帝?】   -   次日,直到日上三竿,贺兰修才从房里推门出来。   尽职尽责守在门口的祁飞羽立刻迎了上来:“主子,可是昨夜没睡好?”   贺兰修平日里再勤奋不过,早起练武是每天雷打不动的日程。   今天一直没等到他起床,祁飞羽还担忧地进去看了好几回,看见他好好地睡在床上才松了口气。   不过,祁飞羽大概知道主子起晚的原因。   昨晚他在门外守夜,突然听见贺兰修呼喊,连忙闯进去保护主子,却见他莫名其妙地举着剑对着虚空挥来挥去,见他进来,还问他有没有瞧见什么。   飞羽以为进了刺客,仔细探查了一番,一无所获,主子这才摆了摆手,让他出去。   大概是梦里魇着了吧。   听他这么一问,贺兰修的表情都有点发木:“……”   昨天夜里,他眼前突然出现了一个稀奇古怪的东西,不仅会发光,居然还会乱飞,最可怕的是,它甚至会口吐人言。   惊得他当场就拔剑而起,一通猛刺,这东西却毫发无伤。   这也就罢了,它还问自己是不是想当皇帝,说它可以助自己一臂之力。   贺兰修只当这是什么术士的戏法,定然是有心人派来试探或陷害他的。   然而好一通折腾之后,甚至把门外的祁飞羽都惊动了,他也没寻到这东西的破绽。   直到天色大亮,他终于放弃了挣扎,这才堪堪睡下,然而梦里也是一阵兵荒马乱,根本睡不清净。   出了房门,775趴在他的头上,得意道:【现在你相信了吧?贺兰府里来来往往这么多人,没一个能看得见我。只有你,天选之子,天命之人,才能看得见我,还能跟我讲话。这是多大的荣幸,你可要好好珍惜。】   贺兰修面无表情:“我真的不想当皇帝,你去找别人吧。”   【骗我可以,可别把你自己也骗了。全天下就属你最想当皇帝,我不找你还能找谁?】   【只要你听我指挥,就肯定能当上皇帝!】   至于能当一天还是一个时辰,它可就没法保证了。   贺兰修眯了眯眼:“你要指挥我做什么?”   775见他松了口,立马给出指导性意见:【你都已经跟小皇帝搞上了,近水楼台的,怎么就跟他闹上别扭了呢?快去把他哄回来,只要能把他哄得神魂颠倒……将来,他的不就是你的了吗?】   贺兰修只觉得它天真:“至亲至疏夫妻,何况是帝王家?历代哪个皇帝,肯将皇权平分给皇后?同正儿八经的发妻皇后共享江山,尚且难以做到,更遑论男宠幸臣之流。”   775一想也是,于是又换了个方向忽悠:【他要是不肯把皇位让给你,那你用美人计获得他的信任,让你当个摄政王什么的,不也更方便你篡位嘛。】   贺兰修更觉得这东西愚蠢了:“皇帝自登基起便受太后和外戚压制,吃尽了旁人摄政夺权的苦头,若是一朝得势,定然会疯狂巩固皇权,拼命将权力握在自己手中,又怎么可能设置摄政王之流,再同自己分权?”   775:【……】   怎么好人宿主它哄骗不来,坏人宿主它也忽悠不来!   下午,册封太尉的懿旨与金印紫绶一同到了贺兰府。   新官上任事情繁多,他整整忙了好几日,才堪堪理顺手头的事务,若不是楚王生辰到了,贺兰修恐怕还是不会进宫。   楚王容恪,乃是贺兰太后的亲生子,先帝的遗腹子,也是贺兰修的亲表弟。   若非先帝驾崩之时他还在太后腹中,是皇子还是公主、能不能平安生下来都未可知,这皇位也未必会落到容慎头上。   毕竟容恪是先帝唯一的嫡子,再加上贺兰太后的受宠程度,哪怕身在襁褓,先帝也很可能会将位置传给他。   贺兰太后嘴上不曾说过什么,可贺兰修心中清楚,她必然为此事耿耿于怀,至今恐怕也没有释怀。   年岁太小的孩子,宫中怕养不活,生辰不会大办,因此容恪这四岁生辰,只是在宫中办了个家宴,出席的只有几位宗室的王爷,再加上贺兰家的亲戚罢了。   贺兰太后十分疼爱自己唯一的孩子,也是怕他遭人暗算,不许他太过活泼跑动,只有在贺兰修这个武艺高强又可以信任的表哥在侧时,才准许他撒一会儿欢,所以容恪十分亲近这个表哥。   旁人送的名贵珍宝他一一谢过收下,却并不见有多欢喜,贺兰修只送了一把普普通通的小木剑,容恪却爱不释手地抱在怀里反复把玩。   贺兰霜眼含慈爱地看了一会儿,对贺兰修道:“恪儿是真喜欢你这个表哥。”   容恪立刻大声附和道:“恪儿最喜欢修表哥啦!将来恪儿要跟修表哥一样习武,当用兵如神的大将军!”   贺兰霜唇边的笑意微不可察地滞了一下。   贺兰修却一把抱起了容恪,朗声道:“好恪儿,这么小就知道自己将来想干什么,果然是凤子龙孙,自幼便有志向!不过想用兵如神,光习武可不够,有勇无谋,则为莽夫。智勇双全,方为良将。”   容恪想了想,道:“那恪儿不仅要跟修表哥一样努力习武,还要跟修表哥一样好好读书!”   贺兰修立刻赞道:“恪儿果然聪明,一点就透。”   容恪挨了夸,立刻嘻嘻哈哈地笑起来。   贺兰霜这才真心实意地扬起了嘴角,又看了眼贺兰修。   贺兰家这么多的后辈里面,就属她这个侄子最为争气。她有意让恪儿与他多多亲近,也是想让他日后能多加辅佐恪儿,既要做一对友爱的表兄弟,更要做一对可以互相信任的君臣。   想到这里,她柔声道:“恪儿既然这么喜欢跟你玩,你日后也多多进宫来陪陪你这个表弟。他日日在宫中闷着,哀家看着也心疼。”   贺兰修笑着应道:“臣遵旨。恪儿与臣血脉相连,臣自然要好好爱护表弟。”   贺兰霜欣慰道:“别君君臣臣的了,今儿是家宴,不讲那些礼节客套。来,开宴。”   既是家宴,贺兰修也不拘束,不知不觉便多喝了几杯。   容恪时不时就扭头看他,这会儿奇道:“修表哥,你脸红啦。”   众人听见,也连忙转头去看,果然见贺兰修两颊浮上一点红晕,似有醉态。   贺兰霜关心道:“以往不见你嗜酒,这是怎的了,可有什么心事?”   贺兰修摇摇头,笑道:“北境苦寒,在冰天雪地之中行军打仗,唯有烈酒可以暖身,因此变得有些贪杯,让大家见笑了。”   他意识十分清醒,只是酒意容易浮于面上,不过这一点就不足为外人道了:“今日家宴,恪儿又长大了一岁,我心中高兴,这才多喝了些,不妨事的。”   贺兰霜点点头:“想喝就喝,若真是醉了,那便留在宫中歇息一夜,也不是什么大事,尽兴就好。”   “谢姑母。”   听见这声“姑母”,贺兰霜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些。   见贺兰修手中的酒杯又空了,一旁的宫人连忙举着玉壶上前来替他斟酒。谁料一个手抖,竟是失手将壶中的酒尽数洒到了贺兰修身上。   眼见他衣袍浸湿,那宫人脸色惨白,当即跪地叩首求饶道:“奴婢该死,请太尉大人恕罪!”   贺兰修却只摆手道:“无碍,我去换一身衣裳就是了。”   太后身旁的女官立即斥道:“笨手笨脚的,还不快带着太尉大人去更衣?”   那宫人战战兢兢,见贺兰修不曾动怒,这才松了口气,起身道:“请大人随奴婢来。”   到了偏殿,宫人垂首恭敬道:“大人请进。”   进入殿内,果然已经备好了几身崭新的衣裳,还有几名宫人在一旁等待侍奉更衣。   贺兰修在军中待久了,不习惯女子近身服侍,只让她们出去,自己挑了身长袍换上。   然而,还没等他把衣衫整理完毕,殿内的门突然“吱呀”一声被人推开了。   贺兰修三两下拢好衣裳,警觉斥道:“谁!”   一道尖细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听闻太尉大人不欲宫女近身,公公特遣奴才前来侍奉。”   隔着屏风,贺兰修只见外面立着两道人影,看服饰确是内侍无疑。   然而一个垂首躬身,另一个却挺立在原地,丝毫没有下人的姿态。   他心中有了猜测,将刚刚束好的衣带散开,准道:“进来。”   两人一同进来,果然,其中一人乌发雪肤,风姿明秀,容貌倒是上乘。然而身形纤瘦,神情胆怯,嘴唇微微泛白,看起来十分孱弱。不是当今天子容慎,又能是谁?   容慎盯着贺兰修因红晕更显冶丽的脸庞,目光竟显得有些痴了。   贺兰修察觉到他的视线,却借着酒意闭上眼躲开了,不耐地对那真太监道:“不是来侍奉我更衣的?愣着做什么?”   既已经一刀两断了,为何还要凑上前来?   容慎不语,那小太监也没有接话,只安静地上前帮他穿衣。   然而态度虽然顺从,动作却很是生疏,竟像是从未伺候过人一般。   贺兰修心中烦躁,正要训斥,却突然嗅到了他身上颇为明显的药味,还有一丝似有似无的……龙涎香。   他蓦地睁开眼,果然见容慎正垂着眼眸,神情温驯地替他束衣带。   贺兰修心中顿时猛地一动,但终究也没有出言阻止。   许久之后,容慎终于替他整理好了。   堂堂天子,替人更衣,甚至还要面带歉意,伏低做小道:“我不太会这些,太尉大人不要生我的气。”   贺兰修神情复杂:“陛下何必如此。”   容慎充耳不闻,自顾自道:“如果一定要生我的气,那我就只能拿自己来赔罪了。”   就着给贺兰修更衣的姿势,容慎埋进他的怀里,紧紧地抱住了他的腰:“毕竟我什么都没有。外人都道我是无上天子,富有天下,但你知道的,其实我一无所有。”   “我虚居高位,日夜惶恐,明知匕首只能充当一个慰藉,派不上任何用场,但我还是放在了枕下。因为你不在宫中,再没人能护着我,我只能学着自保。”   “你说你要爱护表弟,会好好对容恪。”   “可太后是我的嫡母,论起来,我也是你的表弟啊——”   “修哥哥。” 第59章   “太后, 太尉大人方才遣人来报,说是不胜酒力,想留在宫中借宿一晚, 又恐不合礼数, 是以特来向太后请个恩典。”   贺兰霜问道:“遣的什么人来传话?可是平日里寸步不离跟在他身边的那个侍卫?”   宫人答道:“回太后,不是祁侍卫, 是一个脸生的小太监。”   贺兰霜眉头微蹙:“一无凭证, 二无亲信,你们如何就认准是太尉遣人来报的?”   “这……”   “你亲自带人过去看一看, 就说是哀家不放心太尉醉酒,因此特地派人前去服侍。若有异常之处,立刻来报。”   宫人领命而去, 太后身边的女官才道:“太尉方才离席时确实有了醉态, 此事应当无误。”   贺兰霜揉了揉眉心:“皇帝及冠在即, 前朝蠢蠢欲动, 修儿又刚得了高位, 正是最招人恨的时候。这段时日, 必有大事发生,不可不防。”   女官道:“太尉大人武艺高强, 等闲人近不得身的, 智谋更是不输那些个朝臣,定然不会着了他们的道, 太后还请宽心, 莫要思虑过重了。”   “这倒也是。”贺兰霜脸上的神情松快了些,“修儿文武兼备, 行事也端稳,最难得的就是这份心境, 居高位而不骄矜,握重权而不恣肆。若非如此,我又哪里敢将这般重要的位置交予他手上?”   她哪里知道,此刻她口中“行事端稳”的贺兰修,却正极为放肆地冒犯着当今天子。   偏偏这天子一向怯懦软弱,遭此祸事,不仅不敢呵斥这胆大包天、蔑视君威的贼子,竟然还十分主动地环住了对方劲瘦的腰背,边眼神迷离地念着“喜欢”,边气喘微微地求着那逆臣再轻一些。   就在他最为沉溺之时,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响动,贺兰修蓦然停下动作,警觉地望了过去。   他素来耳力过人,轻松便能听见祁飞羽正冷冰冰道:“主子已经歇下,有什么事明日再说。”   另一道女声不慌不忙地说:“大人既是醉酒,更应尽心服侍,我等都是在宫中侍奉惯了的,只要放轻手脚,必不会惊扰了太尉大人歇息。”   祁飞羽微微抬高了声音,道:“主子不惯女子近身服侍,若有所需,自会唤我。”   那宫人道:“可太后忧心大人醉酒,必要我等瞧上一瞧才肯放心。祁侍卫今日若执意不肯放我进去,那可是驳了太后的面子。太尉大人乃太后亲侄,素与太后一心,若是听闻今夜之事,说不定也会怪罪祁侍卫。”   祁飞羽依旧不近人情地守着门:“明日主子醒来,我自会禀报此事。若有怪罪,我认打认罚。只是此刻,没有主子的允准,哪怕是太后和皇上亲自驾临,我也不会放行。”   那宫人简直拿这木头桩子毫无办法:“你……”   正僵持着,却听门内突然响起了贺兰修的声音:“飞羽,既是太后的关怀,便放她们进来吧。”   祁飞羽得了令,果断闪身让出了路:“请。”   几名宫人果然轻手轻脚,连声音也放得极轻极柔:“打扰太尉大人歇息,奴婢等实在该死。只是太后不放心大人醉酒,一定要奴婢等前来侍奉着大人才能安心。”   贺兰修语气慵懒,果然比平时多了些醉意:“贪杯令姑母挂怀,这是我的过失。不过侍奉就不必了,飞羽说得不错,我不习惯女子近身服侍。去回禀太后,就说我只是有些昏沉欲睡,但并无大碍,还请姑母放心。”   那宫人听他虽有醉态,但神思清明,的确没有异常之处,便准备回去复命。   岂料就在此时,帐内忽然响起一声不大不小的惊呼。   为首的宫人立刻警惕地上前几步:“太尉大人?”   “无事。”贺兰修的声音比方才粗重了些许,“出去。”   “……奴婢告退。”   那宫人犹豫着行了礼,低下头往门口后退了两步,却在众人都没有反应过来之际,猛地冲上前去,一把拉开了床上的帐幔。   只往里面瞧了一眼,她就大惊失色地跪地请罪道:“奴婢该死,因担心太尉被贼人挟持,这才冲动之下冒犯了太尉,请太尉饶恕!”   方才她拉开床幔,入目便是一张瘦削雪白的脊背,上头乌发散落,腰间还印着星星点点的红痕,一看就是刚同男人颠鸾倒凤过的模样。   此刻她虽然正跪地求饶,一双眼却隐蔽地向上窥探,只见那影影绰绰的罗帐之后,那人正因受了惊,瑟瑟发抖地伏在太尉怀中,约摸着就是这副楚楚动人的模样惹了太尉怜惜,才让向来传闻不近美色的太尉大人破了例。   “出去。”贺兰修语气冷硬,“需要我说第三遍吗?”   “太尉大人息怒,奴婢这就告退。”   房门被森*晚*整*理掩上,贺兰修这才松开了遮挡容慎面庞的手,不阴不阳道:“陛下可真是胆量过人。今日若被人发现了你的身份,你我恐怕都要留名于史册了。”   容慎神情无辜:“分明是你突然……我才没有控制住声音的。”   “那难道不是你挑逗在先?”   “……好吧,是我。”容慎小声嘟囔道,“我就是见不得你那副冷静自持,淡定自若的样子,总想看你为我慌乱一回,冒险一回。”   说着,他就将脸颊贴在了贺兰修的掌心,爱宠一般蹭来蹭去:“太尉大人别生气,我任你处置就是了。”   “既然如此。”贺兰修轻轻捏住他的脸颊,十分冷酷道,“那陛下这便回寝宫去吧。”   容慎动作一僵:“你赶我走?”   “不是说任我处置?莫非是诓我的?”   容慎:“……”   他说的“处置”又不是这种处置!   贺兰修欣赏够了他脸上变幻莫测的表情,才说:“那宫人去回禀了太后,太后必然会派人前来探查,究竟是什么人爬上了我的床,又会不会是哪一方势力有所图谋,为此特地设下的陷阱。陛下若现在不走,之后可就没那么容易脱身了。”   容慎不甘道:“那我这岂不是,岂不是偷鸡不着反蚀把米?”   贺兰修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直把他看得脸色涨红:“我走了。你……你记得多进宫来陪陪我。”   “臣遵旨。”   容慎见他神情松弛,便知上次之事算是揭过去了,不由暗自松了口气,这才重新穿上内侍的衣服,静悄悄地离开了这里。   翌日,太后果然将贺兰修唤去,似是不经意间提及了此事。   贺兰修露出懊恼的神情:“昨夜侄儿喝多了些,见那侍奉更衣的小太监有几分可怜可爱,一个没忍住,就犯了宫规,还请姑母治罪。”   贺兰太后隐去脸上的惊诧,嗔道:“你这孩子,哪里都好,就是太守规矩了些。莫说如今这宫中是咱们贺兰家说了算,即便不是,难道姑母这个当太后的,还能护不住自家的子侄?不过一个小太监而已,能入了你的眼,那是他的福分。”   嘴上如此说着,她心中却是松了一口气。   若真是有心人安排的,那也只会安排貌美的宫女,不会安排一个小太监来,毕竟贺兰修从未有过好南风的传闻。再加上他昨夜醉酒留宿宫中也是偶然,外人无从提前计划安排,看来真是巧合罢了。   只不过……   “若非昨夜巧合,姑母竟未能想起,你也早到了该成婚的年纪。先前同你提起,你只推说要待到建功立业才好娶亲。如今你已官至太尉,位列三公,这功业已成,正该成家了。”   贺兰修顿了一下,才道:“姑母,此事不急。”   贺兰霜的眼神变得探究起来:“怎么,这回你又有什么借口?”   “我——”   贺兰修正要答话,外头却突然跑进来一个内侍,慌慌张张道:“太后,不好了,出大事了!”   太后身旁的女官斥道:“何事如此慌张,连礼节都忘了!”   那内侍从小跑转为疾步,又近前来行了礼,才尽力镇定道:“穆太傅昨夜在府上突然昏厥,请了大夫去看,竟是中毒,至今尚未转醒。现在宫外头都已经传开了,说……”   贺兰修目光一凝:“说什么?”   “说穆太傅中毒是太后及贺兰家在铲除异己,阻挠皇帝及冠亲政,还说穆太傅此事只是个开始,若不及时投靠外戚一党,只怕……只怕朝中人人都会是下一个穆太傅!”   传完这大不敬的话,内侍便战战兢兢地伏在地上,等待着太后与太尉的暴怒。   谁料,太后只是语气淡淡道:“终究还是来了。”   太尉起身道:“姑母,此事便交由侄儿去查吧?不过当务之急,还是要从宫中延请御医前去给穆太傅诊治。比起外头的大夫,还是御医的医术和口风更为可靠。”   太后点点头:“此事你去办,哀家放心。只是你要记得一点,我贺兰家绝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刻,宁可揽下暴虐之名,也绝不能给自己留下后患。”   “侄儿明白。”   出了宫门,贺兰修便对身后的祁飞羽道:“去查一下,昨夜皇帝回了寝宫之后,都有什么动静。还有,穆太傅的家眷、亲友、门生、下人,最近都在跟什么人往来,特别是有无跟宫中联络。凡有异动者,悉数上报。”   祁飞羽领命,又问:“主子怀疑,这是小皇帝设的局?”   “这毒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我被他绊住了脚步的昨夜来。”贺兰修闭了闭眼,“若事发时我不在宫中,又岂会坐视流言传遍京中。”   祁飞羽在心中叹了口气。   分明势不两立,偏要纠缠不清。何苦呢? 第60章   太傅府外, 廷尉左监已经率人将穆府层层围住,没有宫中诏令,不许任何人进出。   一个仆役打扮的小子在门口大声嚷道:“左监这是何意!我家太傅是中了毒, 不是犯了罪!”   “太傅中毒此等大事, 本官自然要入府查案。若投毒之人趁乱逃离府中,尔等岂能担此重责?还不速速让路, 否则莫怪本官失礼强闯!”   “左监大人气势汹汹率官差前来, 只怕查案是假,借机拿人是真。恕小的不敢从命, 否则只怕我家太傅刚出虎穴,又入狼窝!”   “竖子无礼!”廷尉左监怒斥道,“安敢如此诋毁朝廷命官?来人, 拿下!”   差役们正要领命而上, 那仆役身后的一众家丁却按刀上前, 喝道:“太傅府前, 谁敢放肆!”   “我家大人乃是三朝元老, 担任过丞相之职, 教导过当今天子,就算是皇亲贵胄们, 平日里都对我家大人以礼相待, 何况你一个小小的廷尉左监,莫非想在我太傅府前撒野不成?”   廷尉左监冷哼一声:“果然是狗仗人势。太傅大人为我大齐殚精竭虑, 难道就是为了让你们这等小人借势耀武扬威的?一介家仆罢了, 身份何等低微,竟也敢对朝廷命官出言不逊?”   “我等知礼, 待的是客,却不是官。大人若是懂得登门做客的礼节, 我等自然好生招待。可若想要逞官威,那只怕是来错了地方!”   双方已然剑拔弩张,正要一触即发之际,却听近处突然响起了一阵马蹄声。   众人一齐循声望去,只见十几匹骏马飞驰而来,马上之人各个披甲执锐,身姿笔挺,看着便十分英武。   为首的那个更是别有风姿,俊美无俦的脸上一双星目灼灼,白袍银甲,身后玄色披风猎猎,好不威风。   一路疾驰到了太傅府门前,还未下马,来人便朗声道:“奉太后懿旨,延请宫中御医前来为太傅诊治,同时监督有司查办太傅中毒一案,任何人不得无故阻拦。违令者,斩。”   廷尉左监顿时像是找到了主心骨,眉开眼笑地对太傅府的家仆斥道:“太后懿旨在此,尔等还敢抗旨不成?”   那些个家仆互相看了看,最终还是不情不愿地让开了路。   “太尉大人来了,下官这颗心可就放回肚子里了。”廷尉左监躬身跟在贺兰修身后,语气稍显谄媚,“您不知道,方才那伙粗鲁无礼的家仆何等猖狂,竟——”   贺兰修脚步未停,大步向府中迈去,只随口问道:“你叫什么?”   廷尉左监脸上的笑容一僵,立刻答道:“下官段珵。”   “姓段?段轶是你什么人?”   段珵脸上笑意更深:“禀大人,下官乃是段轶堂叔。”   “原来是子致的堂叔。”贺兰修作恍然状,“子致与我自幼相识相交,平日交从甚密,倒是不曾听闻过他有一位任职廷尉左监的堂叔,莫非是不常往来的远亲?”   “不不,我们两家还是经常走动的。只不过下官先前在地方任职,最近才得以调入京中任廷尉左监,太尉不知也是情理之中。”   “最近才调入京中……最近是多久?”   “回太尉,刚满半月。”   “刚满半月,这大概是你上任以来接手的第一件要案吧?” 贺兰修脸上浮现一丝嘲讽的笑意,不待段珵答话,便转头对祁飞羽道:“派人去传令给廷尉,太傅中毒此等大事,怎么能交由一个刚刚上任,又不熟悉朝中事务的左监来查办?命他速速带上得力的属官前来,亲自督办,不得贻误。”   祁飞羽领命而去,那刚刚走马上任的廷尉左监段珵却是变了脸色:“太尉大人这是何意?”   他那侄儿不是与太尉关系十分亲近吗?太尉不看在侄儿的面上提携他也就罢了,怎么还要搅了他这好不容易得来的差事?   “下官若有哪里做得不够妥当,还请太尉指教!”   贺兰修冷哼一声:“不怕大人做得不妥当,只怕大人做得太妥当。等廷尉来了,你且看着吧。”   说完,他竟也不急着进去探望太傅,只遣了御医进去诊治。   穆太傅的几个儿子迎了出来请他进去,他也拒绝了,只说他不通查案,更不愿打搅御医为太傅诊治,还是在这里等廷尉前来为好。   待到廷尉带着属官们姗姗来迟,贺兰修才起身跟着他们转了一圈。   但查案细节他一概不问,即便廷尉问他的意见,他也对此不置一词,只让廷尉秉公处置。   果然不出他所料,廷尉带着人,没费多少功夫,就轻而易举地拿住了一个举止可疑、满脸心虚的下人。   这人一见事发,怕得浑身发抖,还没等用上真手段,就立刻交代了,说是家中老父不知被何人所诱,近日竟莫名其妙地沾上了赌,将家中银钱悉数输光了还不算完,甚至欠下了巨额的赌债。为此,家中妻儿老母都惶惶不可终日,生怕哪日便成了丧家之犬。   就在他一筹莫展之际,却突然有人找上了他,说是只要帮对方做成一件事,就可以替他老父还清赌债,不仅如此,还会给他一大笔银钱,足以让他从此做个富家翁,再不必辛苦替人做工了。   听到这里,在场的众人都是一凛,唯独贺兰修神情淡然,心中只觉得可笑。   廷尉连忙追问道:“是何人与你联络的?年岁,口音,相貌如何?又是在何处与你碰面?”   疑犯一一交代了,廷尉便又命人去探。   然而这一去便是一天,直到天色将暗,穆太傅都醒了过来,差役们才满头大汗地赶回来,道是一无所获,连蛛丝马迹都不曾寻到。   想来如果不是那供词有假,便是幕后主使之人提前做足了准备,早在事发之时,就及时抹平了痕迹。   贺兰修探过太傅出来,便对上了廷尉十分自责的脸色:“太尉大人,此事……”   贺兰修一摆手:“廷尉不必同我多说,此事上奏之后,自有太后及众朝臣定夺。只是今日之事,在场诸位都是看在眼里的,明日朝会之上,还请廷尉替我做个见证,我只是协助廷尉查案,不曾有任何插手干涉。”   廷尉一愣,旋即拱手道:“这是自然,太尉放心。”   别过廷尉之后,贺兰修才注意到不远处神情忿忿的段珵:“左监可还在为今日之事怪我?”   段珵撇过脸去,嘴上却道:“下官不敢。兹事体大,下官无法担责,唯有交由上官处置方才妥当,大人此举是为下官考虑,下官不敢不领大人的好意。”   贺兰修笑道:“不愧是子致的堂叔,就连这一口伶牙俐齿都是一脉相承。今日之事,段大人若有疑虑,不妨回去问问子致。若是有所参悟,日后能有大造化也未可知。”   段珵正要追问,却见他已经翻身上马,不多时就看不到背影了。   段珵站在原地呆了一会儿,最后咬了咬牙,径直去了大司农府。   大司农段璎正在府上,见他急匆匆而来,问道:“何故如此慌张?”   “兄长,我有事要问轶儿。”   “他今日在宫中当值,你找他有什么事情,我可以代为转达。”   段珵便犹豫着将今日之事说了。   段璎一听他说到“太傅”,神情便肃然起来,待他说完,更是脸色铁青:“岂有此理!”   段珵唬了一跳,本以为他是在说那太尉贺兰修,谁料紧接着就听他道:“这些别有用心之人,分明是想借你之手栽赃给太后,栽赃给贺兰家!”   段珵大惊:“这如何说?”   “照你所说,太尉今日是听了你与轶儿的关系才要另调他人查案,这本只能说明他有避嫌之心,不愿旁人以为你有所偏袒。可再听你仔细讲来,这般要案,经办得简直跟儿戏一般,罪魁祸首轻易投网,投毒理由意有所指,幕后之人踪迹全无。如今想来,这才是好一桩缜密的栽赃。”   “若真是由你全权查办了此案,这般结果,断然不能服众,只会以为是你从中作梗,掩盖了案情真相。而谁有如此大的能耐,能买通一个廷尉左监?自然是权倾朝野的外戚一党,既有动机,又有势力。再加之你与段轶、段轶与太尉的关系,真凶是谁,在他们眼中简直昭然若揭,不言自明!”   段珵瞠目结舌:“好毒的计策……若真让他们得逞,我就算长了八百张嘴,也洗脱不清这身冤屈!今日这事本就没有凶手,自然也寻不到凶手。自导自演设下的局,又岂会留下蛛丝马迹?我能查到的,都是人家想让我查到的。我觉得存疑的,自然也是人家想让众人都疑虑的。可这般下来,到底没有证据,只是私下揣测罢了。”   段璎冷笑一声:“自古以来,流言杀人,还需证据?恐怕背后之人本也不指望能靠这件事除掉哪个大人物,只要能令朝野上下人心惶惶,对外戚心生惧恨便已足够了。再徐徐谋划上几年,总有一日能令对手人心尽失。”   “可惜这杀人不见血的死局,却被太尉一眼识破,到底没有入局。”段珵后怕道,“难怪他一听我姓氏,又知我刚刚调任过来,便立刻变了脸色。现在想来,我这突如其来的调令,恐怕也是有心人早就挖好的坑。亏我还为高升沾沾自喜……唉,京中的富贵果然不是那么容易得的。”   段璎沉吟道:“好在太尉洞若观火,这才没有将你牵扯进去。否则他们这些重臣神仙打架,反倒是你这小鬼遭殃。只是这幕后之人,究竟为何会选中你?我段家素来不参与党派之争,虽说轶儿与那太尉关系颇近,但那到底是小辈之间的交谊,与族中无关……”   “兄长,你聪明一世,竟在爱子之事上糊涂一时。”段珵叹道,“轶儿无论多大,在你眼中都是不懂事的小辈。可出了咱们段家的门,他也是堂堂重臣,更是众所周知的太尉心腹。旁人眼中,段家早已投入了太尉门下,又岂能独善其身?今日之事,便是佐证!”   太尉临别之时留给他的那句“大造化”,不正是暗指此事吗?   段璎听完这话,半晌不语,许久才道:“……也罢。木已成舟,那便顺其自然。明日朝会,我自会审时度势。”   果然,第二日朝会之上,廷尉刚奏报了太傅中毒一案的查办结果,便立刻有人出列,慷慨激昂地痛斥奸人。一句未提外戚之名,字里行间却全是意味深长。   虽说没有查出切实的结果来,可朝堂之上没有傻子,谁会不觉得此事蹊跷?定然是有人在暗中回护,阻挠办案。   本以为外戚一党会心虚不语,谁料大司农段璎突然出列问道:“听大人之语,似是比廷尉更为了解,幕后主使究竟是何人。”   那人脸色一僵:“大司农此言何意?”   “只是听不惯有人含沙射影,无凭无据便在朝堂之上污蔑他人,攻讦异己,此诚非君子所为。”   那人辩道:“此案本就有蹊跷。”   “既觉得有蹊跷,那便去讨一道旨意,或亲自去查,或协助办案,总会有大人的用武之地。廷尉乃是太傅门生,他昨日带去府上查案的属官里也有太傅的族亲,难道他会偏袒旁人,暗害尊师?”   加害师长可是大罪,廷尉立刻脸色大变道:“太后明鉴!臣秉公查案,绝无偏私!昨日太尉也率兵在场督查,一旁还有许多属官,都可为臣做证!”   贺兰修适时插话道:“臣只是担忧有贼子趁乱加害太傅,所以率兵护卫了一日。然而正所谓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因此廷尉查案时,臣未置一词,只希望自己这番好意,不要引火烧身了才好。”   廷尉左监段珵立刻高声道:“正是!太尉恪守本职,半分没有干涉廷尉,就连廷尉主动问起,太尉也有意避嫌,只推说自己不懂查案。我大齐有此等清廉忠直之重臣,实在是百姓之幸,江山之幸!”   朝上一片静默,显然是被这意料之外的形势打得措手不及。   他们不是在阴阳外戚谋害忠臣吗?怎么外戚自己先摇身一变,成了绝世忠臣?偏偏这个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提拔上来的廷尉左监,看起来句句动容,字字恳切,好像是真心实意这样觉得似的!   贺兰霜看着阶下众人变幻莫测的脸色,简直克制不住地想要笑出声来:“太尉此事办得好,众卿都好好学着些。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你等应恪尽职守,不要整日惦记着不该自己惦记的事情,更不要对自己职责以外的事情指手画脚。若是为此耽搁了本职,又影响了他人,那可就成了大齐的罪人。”   “……臣等谨遵太后教诲。”   贺兰霜难得遇上这样痛快的场面,正欲多说几句,却突然听见一声尖细的声音响起:“圣驾到——”   她脸上的笑意顿时凝住了。   除外戚一党之外的朝臣们,却是又惊又喜。距离上次小皇帝出席朝会,可是过去半年有余了!   贺兰修站在阶下,面无表情地看着容慎步伐虚弱地走向龙椅,轻咳了一阵才道:“听说太傅出了事……咳,朕实在心焦不已……咳咳,便想来问问,可有查出是何人所为?太后打算如何处置?”   他坐在龙椅之上,居高临下,很容易便能看到,大多数朝臣都因为他的到来,脸上绽出了欣喜的神情。   ……除了他最想看见的那张脸。 第61章   午时将至, 巍峨高华的宫城沐浴在明媚的阳光之中,竟也透出了几分暖意。   但只有身处其中的人才真切地知道,此时宫中之肃穆冰冷, 简直宛若寒冬。   一众宫人内侍战战兢兢地伏在地上, 却不敢出声讨饶,满心绝望地等候着自己未知又早已注定的命运——身处权力漩涡的正中心, 想要平安终老, 从来都是奢望。   贺兰太后语气凌厉,眼神如刀:“陛下龙体有恙, 御医已再三嘱咐静养,你们作为贴身近侍,为何不劝谏君王保重龙体, 反倒坐视陛下上朝劳累?”   “太后明鉴, 奴婢等有拦过陛下, 可陛下执意前往……”   “既是拦不住, 也该及时知会哀家, 为何竟无一人前来奏报, 说陛下不顾龙体,非要上朝?”   “太后息怒……咳。”一旁的容慎勉力直起身来, 语气虚弱道, “是我惦念着与太傅的师生之谊,这才关心则乱, 让太后担忧了, 咳咳……是我的过错。但这些宫人确实无辜,他们已尽力劝谏, 是我听不进罢了,还请太后……咳, 勿要责罚他们。”   贺兰太后眼神一暗,语气却愈发温和:“陛下既是病着,就当好好静养,珍重自身才是。至于这些个宫人……有陛下亲自求情,哀家自然不好驳了陛下的面子,不然反倒显得哀家不近人情了。但既是侍奉不周,那还是换一批得用的来才好,这些人也不必再侍奉君侧了。陛下觉得呢?”   她以为容慎至少会求情留下一两个心腹,谁料容慎居然恭谨道:“太后说的是。能免了责罚,这对他们来说已是大恩,他们也自然会记着太后的好。”   宫人们也纷纷叩首道:“谢太后,谢陛下,此等深恩,奴婢等定当铭记于心!”   贺兰太后定睛打量,只见容慎面色苍白,低眉顺眼,一副不中用的傀儡模样,任她如何试探打量,都没有露出丝毫破绽来。   她正要再说些什么,殿外却进来一个内侍,通报道:“禀太后,太尉求见,已在长乐宫候着了。”   贺兰太后立刻起身道:“哀家还有政务要处理,就不打扰陛下静养了。”   容慎垂首道:“太后为朝政殚精竭虑,此乃大齐之幸。”   贺兰太后又看了他一会儿,最后才淡淡道:“陛下好生保重龙体,哀家得空再来探望。”   出了皇帝寝宫,她的脸色立刻就沉了下来,直到一路回了长乐宫,看见等候在内的贺兰修,她才稍稍放缓了神情。   贺兰修一见她便唤道:“姑母。今日之事,是我疏漏——”   贺兰太后一摆手:“不必自责。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小皇帝天然占据着祖宗礼法的立场,关心老师更是君子之德,名正言顺,能奈他何?明知是局,我们也只能入了。你能识破廷尉等人的奸计,让贺兰家躲过这场无妄之灾,已经是大功一件。”   贺兰修垂眸道:“姑母说的是。事已至此,懊恼无用,敌暗我明,本就棘手。前方已然设下重重陷阱,我们与其提心吊胆去排查陷阱,倒不如另辟蹊径,出其不意。”   贺兰霜眼神一亮:“你说得没错。若一直处于被动,即使我们技高一筹,也终究会疲于应对。倒不如主动出击,先让他们乱了阵脚,届时自身难保,自然也就分不出精力来给我们挖陷阱了。”   “说起来,今日也不全然都是坏事。那一向不偏不倚,不屑于牵涉党派之争的大司农段璎,居然主动站出来为我们说话,言辞还如此犀利,这倒是奇事一桩。”   贺兰修嗤道:“奇事么……倒也未必。段氏向来不参与党派之争,却并不是想要遗世独立,而是在胜负未明之际,不愿行险招求富贵,更想自保罢了。如今有心人将他们牵扯进这趟浑水,便是已然将他们视为对头,他们若再不向我们示忠,只一味保持清高姿态,又有谁能护住他们?”   贺兰霜看着他脸上势在必得的神情,心念急转道:“莫非昨日那廷尉左监段珵……”   贺兰修微微笑道:“正是。段轶乃我心腹,大司农段璎又掌天下钱谷,重要之至,因此这段家,无论于情于理,我都是定要收入囊中的。只是大司农迟迟下不了决心,我便不得不推他一把。段珵此人,势利之徒,不堪大任,却极擅审时度势,鉴机识变,由他来说服兄长,简直再合适不过。”   “我原本没有想这么早便动手,于是只将段珵调入了京中,想等到合适的时机再用上这颗棋子,岂料竟有人先一步算计上了他们,那我也只能顺水推舟,令他们仓皇之下,不得不倒向我们了。”   贺兰霜赞叹道:“这般行事周全,心思缜密,又能因势利导,莫说族中,就算是在朝中,也没有几个人能及得上你。”   贺兰修谦恭道:“我也只是想多借几股力,能为姑母分忧罢了。”   自打那日小皇帝拖着病体在朝会之上露了面,朝中的形势就悄然发生了改变。   穆太傅中毒一案最初分明闹得沸沸扬扬,妇孺皆知,最后却是悄无声息地不了了之,半个大人物也没有折进去。   朝中高官大多对此事三缄其口,反倒是在某些人眼中嫌疑最重的太后和外戚一党,却毫不避讳地时而提及,催促廷尉尽快破了此案。   廷尉身为太傅门生,恩师遭人暗害,自己却无能破案,竟因羞愧上表请辞,说自己无德无能,不配位列九卿。   太后挽留了两次未果,便贬了他两级的官,另外提拔了一个以刚正著称、从不参与党派之争的朝臣做廷尉,此事便就此了结了。   穆太傅听闻此事,不知为何,竟气急攻心,吐了一回血,好不容易才救回来,却是从此闭门谢客,再不肯过问朝政之事。   这一连串的事情落在有心人眼中,自然是各有猜疑,不敢深思。   外戚一党自觉占据了上风,有那沉不住气的便开始洋洋得意起来,而忠君保皇那一拨人却是愈发对外戚恨之入骨——折了一个太傅,一个廷尉,却连中伤外戚的流言都被洗清了大半,实在是得不偿失!   但无论暗地里如何风波涌动,面上他们都始终保持着一团和气。   比如现在,众人就正在兴致勃勃地探讨着秋猎之事。   小皇帝体弱多病,登基之初朝中事务又多,连太后也忙得分不出身,因此这秋猎就搁置了下来。   但去岁,却是在没有皇帝出席的情况下,由太后成功主持了一回秋猎。   因此今年,众人也没有异议,默认了会由太后再主持一回。   谁料,郑王突然出列道,皇帝最近病情似有好转,若是能出宫去松快松快,心情转好了,说不定身体也就大好了。   宗室们一向难缠,但确实身份贵重,连太后也不得不礼让三分。而这位郑王乃是先帝的弟弟,今上的皇叔,地位自然不言而喻,即使放在宗室里面,也是最为尊崇的那一批。   好在郑王又道,皇帝只是随行散心,秋猎大事还要由太后主持,这才令贺兰霜面色稍霁。   于是此事便这样定了下来——竟是没有一个人记起要不要问问容慎,他想不想去,要不要去。   正是秋高气爽之时,容慎掀开马车的帘子,面无表情地向外面望去。   四周分明是宫城之中无法得见的秋日美景,他的眼里却蕴起了怒气。   不远处,一男一女骑在各自的骏马之上缓缓前行,不知说起了什么,那女子脸上竟漾起了十分甜美的笑容。   “福禄,你去打听打听,那是谁家的小姐?”   福禄见皇帝脸色不好,连忙应了一声,一骨碌就钻出了马车。   马上的男人似有所觉,回头朝容慎的方向望了一眼。   只一眼,他们的目光就缠在了一处,迟迟没能分开。   直到那女子又凑过去说了什么,贺兰修才若无其事地扭回了头。   容慎盯着那女子的眼神几乎要冒出火来,就在这时,福禄终于回来了:“陛下,打听到了,那位小姐是太尉大人的外甥女,其母早逝,一直跟着戍边的父亲生活,最近许是开始打算议亲,这才回京城来了。”   眼见容慎的脸色由阴转晴,福禄大着胆子道:“太尉一向不近女色的,陛下何必担忧。”   “他是不近女色,可若是个能给他权势的……”说到这里,容慎止住了话头,转而对福禄道,“你最近长进不小,打探消息的速度越发快了。”   福禄眯起眼睛笑道:“都是陛下教得好。说起来,若不是上回陛下用计,让太后把您身边侍奉的宫人全换了,顺势把咱们安插在新换过去的人里头,福禄哪会像今日行事这般方便。”   他打探消息的能耐再大,也要有处施展才行。天子身边的内侍,行事之便捷,哪里是宫中的普通太监能比得上的。   福禄原本是想奉承陛下一句,谁知这话反而惹来了对方的愁思:“若不是上回惹恼了他,他岂会如此狠心,连着两个月都不肯来见我。”   福禄张了张嘴,想劝解一二,终究还是又闭上了。   秋猎共行七日。   前六日里,容慎一直待在自己的帐内,只听福禄传回些消息来,无非是哪个武将拔了头筹,哪个文臣赋诗几首,但终归是太尉最为勇武,虽说出手不多,但猎得的尽是猛禽。   第七日,太后赐宴,奖赏了一众文臣武将,明日就要回宫了,众人也算是尽兴而归。   容慎在帐内踱来踱去,好容易等到福禄回来,忙问:“见到他了没有?”   福禄苦着脸道:“奴才没用,重兵把守之下,太尉又在宴上,根本近不得太尉的身。”   “……也罢。”容慎的神色暗下来几分,“他若是想见我,自然会来。若是从此不愿再见我,递多少消息也是徒劳。”   福禄忙道:“待会宴席散了,福禄再去一回吧?陛下来这趟就是为了见太尉一面,总不能白费这几天……”   “谁森*晚*整*理说我是为他来的。”容慎淡淡道,“秋猎何等大事,我若不来,岂不是令朝中人人只知太后而不知天子。何况这几日,没少有朝臣往这边偷偷递消息,这一趟可谓收获颇丰。”   福禄看着他的脸色,暗暗叹气。既然收获颇丰,怎么还愁眉不展呢?   又过了一会儿,容慎正要睡下,突然听得帐外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陛下可曾安寝?”   他立刻坐起了身。   那道熟悉的声音微微放低了些:“我在外面等你。”   月光之下的树林影影绰绰,隐约有了几分阴森的模样,但对于偷欢的鸳鸯来说,这里满是情热缠绵,既隐蔽又刺激,哪里顾得上什么阴森联想。   容慎倚在贺兰修的怀里,已经意乱情迷了起来,两条腿都微微有些发抖。   他原本有很多话想说,但现在根本顾不上要说。而且,在抱住贺兰修的那一刻,他就意识到了,他没有说的必要,贺兰修也未必想听。   他们之间,本就没有误会,只有心照不宣。毕竟,情爱在权力面前的分量实在太轻。   这一晌欢愉,才是他们在当下唯一能握得住的东西。   直到他听见远处传来的异动声。   火光跃动,天子居住的龙帐被重兵团团围住,刀光剑影映在容慎不可置信的眼里,冰得他浑身发冷。   “你今晚将我引出来,原来是为了……”   身旁的男人从容地替他理好凌乱的衣服,声音极为冷静,而且不容置疑:“逆臣作乱,借口保皇和铲除外戚,欲挟天子以乱江山。此乃谋逆大罪,人神共诛。幸得天子夜晚失眠外出散心,这才免于被逆臣挟持。”   “陛下,可记清了?” 第62章   时至深秋, 天气渐渐转凉了,京中的酒肆茶楼倒是越发热闹了起来。   几个衣着豪奢,一看就非富即贵的公子哥儿前呼后拥地进了门, 抬脚便要往二楼去, 店小二连忙陪着笑脸上前拦住:“几位公子!几位公子还请留步,这二楼的雅间……已经坐满了。”   为首的那个公子哥儿当即脸色一变:“放肆!你可知道我们是何等身份?难道你还想让我们跟这些庶民一起坐在大堂饮酒作乐不成?”   他这声音不小, 大堂里立刻便有人循声怒视过来, 但看见他身上的锦衣华服,再看看周围严阵以待的家丁护卫, 到底还是忍住了。   小二点头哈腰道:“小的绝没有这个意思,只是怕贵客们上楼白跑一趟,因此特来提醒一声。公子们若是不嫌弃, 可以移步对面那座新开的揽月楼。那也是我们老板的产业, 酒水装潢都不差的, 雅间也更多些, 定然还有富余。”   一旁另一个纨绔少爷嗤笑一声:“什么新开的揽月楼, 听都没听说过, 也配让小爷捧场?再者说,凭什么让我们移步, 捡别人挑剩下的?楼上坐的又是些什么贵客, 难道他们就移步不得?”   小二苦着脸道:“公子,您就别难为小的了, 能订得起雅间的定然都是贵人, 小的哪里敢上前冲撞。更何况这是先来后到的事儿,您——哎哟!”   话还没说完, 他就被人推了一个趔趄,好悬没有撞到近在咫尺的柱子上。   “你是什么东西, 还敢来教我先来后到的道理?”   大堂里终于有人看不过眼,猛地站起了身,正要仗义执言,却又听楼梯上传来一道凉凉的声音:“你又是什么东西,竟敢在天子脚下仗势欺人?”   众人闻声抬首,那几个公子哥儿尚还没有认出人来,正要呵斥,被围在中间那个始终没有开口的男子却立刻变了脸色,脱口叫道:“贺兰太尉?”   一众纨绔顿时慌了起来。   他们再荒唐,再胡闹,也都是懂得看人下菜碟的,哪里冲撞过这样的大人物!   “郑王世子。”贺兰修淡淡地招呼道,“今日倒是好兴致。”   郑王世子没想到他会在众目睽睽之下揭破自己的身份,有些尴尬地笑道:“今日之事,是我等唐突了。我们这就离开,希望没有扰了太尉的雅兴。”   “雅兴倒谈不上,不过是趁着休沐,来此跟友人小聚罢了。因着想要个清静,才选了这处的雅间。世子若是实在不愿移步,我便让世子一回,如何? ”   “不不,太尉大人不必如此客气。”郑王世子忙道,“我看那揽月楼也很是不错,正想过去瞧瞧,不便打扰太尉同友人相聚,这就告辞了。”   贺兰修颔首道:“改日有机会,再同世子一道。”   “一定,一定。”   一行人昂首阔步地进去,灰头土脸地出来,各个面面相觑,唯有郑王世子回头望了望二楼,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情。   在揽月楼坐定之后,一人心有余悸道:“世子,这贺兰太尉,不会因为今日之事就记恨上我们吧?”   容玦横他一眼:“他连你爹的名字都未必听过,又如何会惦记上你?今日之事,他只会记住我一个罢了!”   谁让这满室的纨绔子弟里,贺兰修只认识他一个!   那纨绔道:“今日这事是我们几个莽撞,连累了您,实在不该。只是您父王贵为宗室亲王,今上的皇叔,连太后都要敬着他,这太尉只是太后的侄子而已,难道还敢拿您怎么样?”   容玦冷哼一声:“太后的侄子,而已?难道你没有听说,前些日子太后主持秋猎,她这位好侄子率兵捉拿了十几个朝廷命官,轻则罢黜官职,重则抄家流放,妇孺皆没入掖庭的事情?”   “此事确有耳闻。那几日我爹硬是将我拘在家中,连门都不给我出,只道是京中恐怕要变天了,生怕我在外边惹下什么事情,一不留神便会给家族招来祸患。可一直到了今日,也没见外面有什么血雨腥风。现在看来,说不定都是唬人的阵仗罢了。”   “唬人的阵仗?”容玦坐在窗边,抬手遥遥一指,“你过来看一看,就知道是不是唬人了。”   那伙纨绔连忙一齐凑到窗前去,顺着容玦手指的方向一看,只见闹市之中正有一排长龙穿行而过,甚是惹眼。定睛一看,原来竟是数十辆被精兵严防死守押送的囚车!   京中何曾有过这等奇事,众人纷纷瞠目结舌道:“论罪流放,悄悄押出京去也就罢了,哪里有这般大张旗鼓、招摇过市的道理?”   “就是,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为何要将他们押到闹市中来?这是生怕平民百姓不知道朝廷生变了?”   “荒唐!即便是真犯了错,那也是世家大族出身的朝廷官员,怎能将他们形容狼狈地置身于市井之中,供一众白丁耻笑?”   正说话间,却见那长龙已经缓缓向着这边来了。   街边围观的百姓越来越多,还有那爱凑热闹的,好奇又新鲜地跟在了囚车的后面,试图一探究竟,于是这长龙竟变得越发长了。   直至走到最为繁华的闹市酒楼附近,为首的囚车里一名老臣突然声嘶力竭地喊道:“牝鸡司晨,惟家之索!”   看守的将领立刻喝道:“放肆!戴罪之臣,焉敢出言不逊?”   那老臣仰天大笑,声音中尽是悲怆之意:“事已至此,我这把老骨头,还有什么不敢?如今这朝堂之上,谨慎缄默如穆太傅,不照样被人投毒谋害?正直孤勇如曲御史,不同样与我一起身陷囚车,受尽屈辱?奸佞当道之下,我真正的罪名,也不过是没有投靠他们罢了。”   “太后啊太后,就算你能将朝中忠君之臣尽数换成你的党羽,就算你能在前朝后宫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你也终究堵不住天下的悠悠众口,更改不了青史和后世的评判!”   他声泪俱下地叹道:“外戚乱政,君权不复,呜呼哀哉,天要亡我大齐!”   四周的人群都有些为他动容,就连押送囚车的将士都默然不语。这样不畏死的忠义之士,无论什么时候都是最受敬重的。   岂料,就在这时,一声嗤笑突兀地响了起来。   众人循声望去,却见一个年轻的将军抱臂站在一旁,脸上写满了不以为然。   在一些人的怒视之下,他开口讥讽道:“谨慎缄默如穆太傅,却会自己给自己下毒,刻意栽赃抹黑别人的名声。”   “正直孤勇如曲御史,却会明知故犯地暗养私兵,持利刃前去龙帐挟持天子。”   “至于您,清廉忠诚的张大人,竟敢在闹市之中发表对太后大不敬的狂悖之语,为了你口中的忠君大义可以枉顾性命,何等壮烈之举!可是又有谁知道,你的府邸里藏着不可计数的金银珠宝,近乎数倍于国库。而这些,又全都是你卖官鬻爵所得呢?”   周围顿时一片哗然。   “你既然说奸佞当道,那我问你,谁是奸,谁又是佞?”   “太后族中官位最高者,无非便是当朝太尉贺兰修。除了他,贺兰一族又有几个在朝中担任要职的?”   “可他是什么时候得封太尉的?是在他平定北境,彻底灭了数百年来一直在侵扰我大齐边疆、掳掠我大齐子民的胡虏,又打得一众周边小国悉数俯首称臣之后!这样的不世功绩,你若是能先他一步得了,那这太尉之位自然就是你的了。”   “看我,差点忘了,你已经老了。这种御马杀敌的事情你自然是做不得,于是只能倚老卖老地动动嘴皮子,整日里在朝堂上勾心斗角地撺掇这个挑拨那个,自以为扯着面冠冕堂皇的旗子,就可以做尽朝廷法度不能容之事。”   “太后的族亲靠战功得居要职,在你口中是结党营私,外戚乱政。可你收取钱财举荐那些庸碌无为的官员,就成了忠心耿耿,一身清高。张大人,你可曾听过世间竟有这样的道理?”   张大人一口老血哽在喉间,斥道:“段轶小儿,谁不知你是那贺兰修的心腹走狗,安敢胡言以欺世人!”   段轶扬眉道:“世人心明眼亮,岂是你我的只字片语便能欺瞒过去的?今日你有一句话说的倒不错,功过是非,自有青史和后人评说。”   “我只知道,贺兰将军平定北境,令我北境军民从此心中无忧,安居乐业,这是一定会被载入史册的功绩。不过呢,张大人您也别太灰心。卖官鬻爵,收受贿赂,谋逆作乱,污蔑功臣……说不准,史书上的佞臣传里就会有您的一席之地呢。”   他话音刚落,周围就响起了几道低低的笑声,大多数人看着张大人的眼神也变得十分憎恶了。   押送囚车的将领见张大人这回迟迟不语,连忙对段轶道:“段统领,末将还要押送犯人出城。”   段轶的目光在他脸上转了一圈,才道:“去吧。”   “不愧是子致,一身武艺配上这张利嘴,无论在战场还是在官场,都能所向披靡。”二楼雅间,贺兰修笑着抬手冲段轶敬了一杯酒。“不仅驳斥了他们的栽赃,还趁势宣扬了我们的威名,今日之事,你当记头功。”   段轶豪爽地一口干了,又道:“那也是濯缨料事如神,我才能有这用武之地。当日他们调动兵马说要押送囚车之时,我也有些警觉,大概猜到他们要当众闹事,煽动民愤。可这到底在何时何地,我却是一筹莫展的。”   “这有何难,盯准背后那位大人物的动静即可。这样精彩的场合,又是自己一手安排的计划,他岂会不到场好好欣赏一番?”   段轶不自觉坐直了些:“皇帝竟在此处?”   “他暂时还没那个能耐。”   段轶疑惑道:“那背后的大人物是……”   贺兰修淡淡地吐出两个字:“郑王。”   段轶惊诧道:“竟然是他?”   “若不是郑王世子露了破绽,我恐怕至今都还被蒙在鼓里。”贺兰修的神情冷凝下来,“他以为自己整日里跟一群纨绔混在一起,就能不那么令人生疑。殊不知越是如此,就越是方便我的人前去接近他。郑王老谋深算,简直就是一只老狐狸,可惜小狐狸终究太年轻,道行还是太浅了。”   “现在想想,先前那几桩事情,也未必没有郑王的手笔。譬如穆太傅中毒一案,其中重要的关节分明都在前朝,而皇帝目前的势力大部分局限于宫中。若他真能在前朝呼风唤雨,又何至于落到现在这般地步?”   “今日之事尤甚。郑王急着挑拨皇帝与太后彻底反目,他才好坐收渔翁之利,所以迫不及待地布下了这场忠臣当街痛斥外戚弄权的大戏。”   “此事若成,朝野上下必定对太后一党满心怨怼,而结果要么是太后除掉皇帝,他打着维护皇室正统、为小皇帝报仇的幌子篡位夺权。要么是皇帝靠着那点名正言顺的民心优势险胜太后,但到底根基不稳,最后还是要仰仗他这个亲皇叔。”   “届时,他无论怎样揽权,甚至自己登基,胜算都是极大的。”   段轶倒吸了一口凉气:“此计竟如此毒辣!”   “若我身处他的位置,我大概也会这样做。”贺兰修道,“可惜,他没能沉得住气。”   “唆使自己曾经的老师服毒栽赃,怂恿一个命不久矣的罪臣豁出命去搏一搏青史留名,这两件事小皇帝还算能办得到。可豢养私兵、调动兵马押送囚车、还有命令一队押送犯人的将士齐齐纵容犯人当街辱骂太后,这对于一个连早朝都无法出席的傀儡皇帝来说,会不会有些太难了?”   段轶神色忧愁道:“那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   局势蓦然变得更加复杂了起来,贺兰修的心情却似乎很是不错:“龙虎相斗,必有一伤。三足鼎立,却尚有制衡之道,或能安宁一时。”   更深露重,宫城寂寥。   天子寝宫的烛光明明灭灭,福禄低声劝道:“陛下,早些安寝吧。”   容慎摇摇头,只盯着手里的书:“我睡不着。”   福禄叹了口气,道:“从秋猎回来开始,您已经有多久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了?再这样下去,身子都该熬坏了。”   容慎听见“秋猎”二字,手指微不可察地颤了一下。   福禄说的道理,他又岂会不明白?   可他现在一闭上眼,眼前就会不由自主地浮现出那晚的场景。   上一刻还在同他耳鬓厮磨的男人,下一刻就瞬间换了张面孔。   没有过渡,也无需抽离,仿佛之前的一切都是他的想象而已。   到底是贺兰修太擅长掌控情绪,还是他从来都没有、一刻也没有,像他一般,沉溺其中?   在那之后发生的事情,更是令容慎夜不能寐。   他明明是天子,是皇帝,是君王,可忠于他的臣子却因只忠于他而获罪,这是何等荒谬的笑话。   而更荒谬的是,他不仅没有能力护住他们,居然还在偷偷惦记着令他们获罪的罪魁祸首。   容慎呆坐了一会儿,轻声问道:“福禄,我是不是脑袋坏掉了?”   “我摸摸。”   一只手掌突然覆在了他的头顶,容慎一惊,连忙转过身去,看清来人之后,却又随即一怔。   贺兰修来来回回摸了几遍,才给出了结论:“摸起来没坏。不过陛下要是再这样看着我,我就要怀疑它是不是真的坏了。”   容慎很不可置信似的:“你怎么会来?”   “我不能来吗?”   “不……我的意思是,你怎么会在这个时候来?”   以往贺兰修都是白天进宫之后,晚上顺便留下来。今天他明明没有进宫,难道是特地来找他的?容慎的眼睛慢慢亮了起来。   贺兰修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说:“秋猎的事情,我已经探明幕后之人了。”   容慎不动声色地移开了视线。   直到听贺兰修讲完,他脸上都还有一丝警惕。   贺兰修不用猜就知道他在想什么:“担心我是在骗你,意欲离间你和郑王?   容慎眨眨眼睛,语气十分无辜:“怎么会。”   “即使抛开党派之争,那些人也不是什么良臣,不过是投机取巧,想搏一个从龙之功罢了。你若想培植心腹近臣,绝不能选择这样的臣子。杨泊安、郑睢这一类纯臣,倒是可以用上一用。”   容慎一怔。   贺兰修这是在做什么?教他培植自己的前朝势力?   他难道就不怕,有朝一日自己羽翼丰满,第一个开刀的就是他?   还是……他想借着给自己推荐臣子的名义,往自己身边塞眼线?   贺兰修不知道他心里一团乱麻,继续道:“前朝各大世家势力交错,除了彼此之间血脉相连的,还有姻亲、师生、同门、故友甚至同乡,牵一发而动全身,因此收拢人手时定要考虑周全。但若想离间,也可以从这方面入手。”   “最倚重的心腹,最好不要有任何根基,唯一的倚靠就是你,这样才能全身心地忠诚于你,只为你一个人效力。”   “贪婪者不用,无义者不用,过于看重感情者,亦不能用。”   “为君者,要懂得御下制衡之术,也要懂得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   “等等。”容慎见他还要接着说下去,连忙打断了他,心里半是忐忑,半是压抑的兴奋,“你为什么……为什么要教我这些?”   他一直当一个无权无能的傀儡皇帝,难道不是更方便贺兰修掌控吗?   贺兰修低头看着他,语气似玩笑,目光却极认真:“若我哪一天折在了郑王手里,你总要给我报仇吧?” 第63章   “好个段轶, 竟敢坏了我们的好事!”容玦在屋子里转来转去,气急败坏道,“怎么偏偏就让他撞上了我们的计划?要不是他突然出现, 此刻朝野上下, 必然已经是怒气沸腾了!”   一旁的郑王闭着眼睛,始终沉默不语, 良久才睁开双眼, 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他不是偶然路过的。”   容玦瞪大了眼睛:“什么?那莫非,他是有备而来?”   “你好好想想, 贺兰修如今是什么身份?段轶是什么身份?他们二人,又是什么关系?”   容玦还是摸不着头脑,只能老老实实地回答郑王的问题:“贺兰修是太尉, 段轶是宫中禁军统领, 段轶一向唯贺兰修马首是瞻, 是他的心腹亲信。”   “这就对了!他们两个都位高权重, 关系又极为熟稔, 那为什么非要跑到人多眼杂的酒楼去招摇过市?在自己的府上岂不是更为自在, 还不用担心被旁人偷听了去?”   容玦讷讷道:“或许是想去热闹的地方玩乐……”   郑王一脸恨铁不成钢的神情:“你何曾见过这两个人耽于玩乐?如果是为了设宴待客,那倒也勉强能说得通, 可偏偏只有他们二人相聚!偏偏这地方又如此巧合!”   容玦震惊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既然如此, 那贺兰修为何还要出面见我?他就不怕我生出疑心?”   “按你所言,当时酒楼往来之人甚多, 你身边又围着些纨绔, 说了些混账话,他仗义执言, 自然是为收买人心。你若是不喊出他的身份,那倒也罢了, 毕竟在场只有你一人识得他,他总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吆喝出自己的身份。可偏偏,你又为他的名声做了嫁衣……”   容玦惭愧地垂下了头:“是儿子考虑不周,还被他揭破身份,伤了父王的声名。”   郑王见他自责,语气倒也温和了些许:“不过几个纨绔争执而已,算不得什么大事。但你以后也不必再故意跟他们混在一处了,若我所料不错,贺兰修大概已经猜出了这是我们父子的手笔。”   “可儿子还是想不通,究竟是何处露了破绽。先前他明明是一直死盯着保皇一党的,怎么会突然怀疑到我们头上?”   郑王叹了口气,道:“因为我们动到了他最为熟悉的地方,军营。”   “秋猎之事,我便苦思冥想了许久,却怎么也想不出,究竟是哪里出了差错。分明是精心豢养的私兵,武器衣甲也全是精心仿制,足能以假乱真,最后又是分散着混入了禁军,甚至还有军士里应外合,怎么居然会一个不落,就连我们埋的眼线也悉数被揪了出来?”   “这次借用兵马押送囚车,收买将领计划此事,竟又被他提前安排了应对之策,我这才明白,京中兵马一举一动都在他掌控之中,所以只要稍有异动,他就能顺藤摸瓜,找到我们头上来!”   “贺兰修毕竟年轻,入朝时日不久,前朝根基也不深,保皇一党又对他深恶痛绝,所以他想在朝中翻云覆雨,没那么容易。但军营,却是他自年少时就开始经营之处,北境大军和宫中禁军都是他的掌中之物,现在又领了太尉之职,总揽天下兵马,我们岂能在他的眼皮底下瞒天过海?”   容玦听完,却是惊出了一身冷汗:“这么一看,太后一党手握重兵,即便我们占尽人心,也足以凭武力压制我们,我们哪里还有胜算?”   “那可未必。”郑王冷笑一声,“如今手握重兵的是贺兰修,而非贺兰太后。亲族又如何,姑侄又如何,自古为了争权夺利,连父子兄弟都能自相残杀,谁又能保证,他会永远属于太后一党?”   长乐宫中,茶香袅袅,氤氲缭绕。   一道纤细的身影跪坐在席上,抬手时露出两截素白的手腕,行云流水般优雅矜贵地分茶入盏,虽是垂眉敛目,令人难以窥见全貌,眼睫却不时轻颤,自有一股惹人怜惜的风情。   直到捧起茶盏,她这才微微昂首,终于露出了一张清雅俏丽,眉目如画的脸庞,声音与动作一样不急不缓,沁人心脾:“请太后、太尉用茶。”   贺兰太后接过茶盏,只轻轻抿了一口,便立刻惬意地眯起了眼睛,赞道:“烹茶一道,技艺高超者有之,赏心悦目者有之,可若要二者相结合,哀家觉得,莫说这京中贵女,只怕放眼整个大齐,也少有人能与阿芷相比啊。”   名唤阿芷的女子抿出一个清浅的笑容,恭敬道:“太后盛赞,民女如何敢当。不过雕虫小技罢了,能搏太后一笑,已是民女之幸。”   贺兰霜笑道:“听听,这张巧嘴,可真是会说话呢。”   她身后的女官也跟着打趣道:“太后平日里一直嫌奴婢们笨嘴拙舌,说是只有太尉大人这个侄儿说的话还算中听。如今这阿芷姑娘一来,岂不是连太尉大人都要被比下去了?”   阿芷的脸蓦地红了几分,悄悄抬眼看了看太尉俊美如神祇,此刻还挂着几分笑意的面孔,轻声道:“民女岂敢与太尉大人相比。”   话题自然地转到了贺兰修身上,他也不退不避,只笑道:“姑母身边能多几个合心意的人自是好的,等我出宫去挑选一些能说会道又多才多艺的,送进宫来侍奉在姑母身侧,也好给您解解闷儿。”   贺兰霜道:“你先别急着为我操心,宫中的宫人不计其数,我要挑人解闷,难道还会挑不着可心的?倒是你,分明已经老大不小了,身边竟连个通房侍妾都没有,说出去也不怕惹人笑话。既没有个知冷知热的照顾你,又没人能为你妥帖打理后宅,你让姑母如何能放心得下?”   贺兰修的目光饶有兴致地往阿芷脸上一转,她的头顿时埋了下去,颇有些羞涩道:“太后恕罪,宫门即将落锁,民女不得不先行告退了。”   “也好。改日你再进宫来,多陪哀家说说话。”   “是。”   目送着那道袅袅娜娜的背影跟着女官出了门,贺兰霜才道:“这孩子的母亲是我的手帕交,早些年不幸病逝了,继母又哪里肯尽心替继女操办婚事呢,这才耽搁到了十九岁还没有定亲。”   “不过这孩子,品貌都是极好的,年龄大一点也不妨事,倒正与你相配,又加之性子沉稳,不是那等撒娇卖痴,悍妒吃醋的搅家精,既不用你费心思安抚,又能帮你稳定后宅。”   “她出身高门大族,门户也同你般配,虽然父亲官职低了些,但我们日后提拔提拔,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你若想有个更得力的岳家,那就将她纳为侧室,另娶个贤惠大度的正妻也就是了。”   贺兰修脸上的笑意没变:“姑母替我考虑得再周全不过,侄儿实在感佩于心。”   贺兰霜眼睛一亮:“你这是,答应了?”   贺兰修却道:“姑母也知道,这么多年以来,侄儿始终不愿轻易娶妻纳妾,一是我眼光挑剔些,二来则是,我想与心意相通之人携手一生,所以不大情愿与谁将就。”   贺兰霜第一反应便是他实在天真,男子汉大丈夫,岂能耽于那虚无缥缈的情情爱爱?   可看着他明亮的双眸,再想想曾经年轻时也是这样憧憬真情的自己,她那句涌到嘴边的“天真”到底还是咽了回去。   “这位姑娘既然能得了姑母的青眼,那侄儿自然是无可挑剔的。可这心意相通,却不是惊鸿一瞥就能定下的,还请姑母给我些时间,让我再同这位姑娘接触几回。毕竟终身大事难以更改,一旦行差就错,届时凑成一对怨偶,那实在是辜负了姑母的一番心意。”   他这番话说得真挚诚恳,贺兰霜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也好。”   贺兰修起身离去之后,她语气欣慰地对女官道:“这孩子到底没有同我离心。我真是昏了头了,听了几句挑拨之语,居然就开始怀疑起自己看着长大的亲侄子来。”   女官笑道:“太尉乃是至情至性之人,连对那还没有出现的心意相通之人都能如此忠贞,又怎么会背弃既有亲缘又有感情的姑母呢?”   贺兰霜点点头:“何况,他也实在没有理由背弃哀家。无论是皇帝,还是郑王,别人能给他的,哀家都能给,别人不能给他的,哀家照样能给。”   女官道:“太尉身居高位,又手握重兵,即使没有这些,他的领兵才能也不可小觑。太后若真中了他人的离间之计,那岂止是自断臂膀,更是给他人送去了一大助力。”   贺兰霜的脸色渐渐肃然起来:“你说得对。这几日传入哀家耳中的风言风语,定是有奸人在其中作祟!”   听完775转述的这句话,贺兰修终于对在长乐宫门口玩耍的容恪道了别。   在容恪依依不舍的目光中,他大步迈了出去,刚出宫门,脸色就沉了下来。   “飞羽,去查今日那女子的来历。还有,太后最近都接触了什么人,是谁在她耳边嚼的舌根。”   幸好今日太后只是拿婚事来试探他,也幸好,目前来看,太后对他的信任还算深厚。   但他心里如明镜一般,只要他手里还握着兵权,那就没有谁能够永永远远、完完全全地信任着他。   而以他在军中的威望,即使他甘愿交出全部的兵权,也没有任何一个上位者会放他全身而退。   他早就踏上了一条无法回头,更无法改道的不归路。   祁飞羽领了命令,还没离去,就见一个小太监远远地跑过来,小声奏道:“太尉大人,陛下病了。”   天子寝宫,含章殿。   贺兰修一踏入殿内,就闻见了比往常更为浓郁的药味。   几个宫人太监进进出出,显得有些忙乱,但作为一座皇帝居住的宫殿来说,这里还是太冷清了些。   贺兰修微微加快了脚步,直到接近龙榻,看清容慎潮红的脸色,才皱眉道:“怎么病得这么厉害?”   容慎闻声睁开眼望向他,大概是因为生着病,眼睛竟变得有些湿漉漉的,看起来十足的可怜。不像是高高在上的天子,倒像是受了委屈的家宠。   福禄躬身替皇帝回道:“御医来看过了,说是风寒入体,大约是着了凉。”   正值秋冬换季之际,温度骤降,着凉感上风寒确实也常见。   “你们是怎么侍奉的?昨日明明还好好的,今天怎么就突然——”   话还没说完,贺兰修自己先反应了过来。   昨夜他跟容慎厮混了许久,中间还在窗边胡搞了一通,他自己身强体健倒是没什么,可容慎的体质,哪里经得起这般乱来?   见他沉默不语,容慎微微支起身子,声音虚弱道:“我没事,你不要担心,喝几副药就好了。”   恰好一个宫人捧着托盘进来,轻声道:“陛下,御医开的汤药煎好了。”   福禄接过托盘,命他们都退下,然后捧着玉碗躬身道:“陛下,来,喝药了。”   容慎只轻轻抿了一口,就抱怨道:“好苦。”   明明在怪汤药苦,可他既不看药,森*晚*整*理也不看喂他喝药的福禄,眼睛时不时就往贺兰修脸上瞟。   贺兰修叹了口气,对福禄道:“我来吧。”   福禄大概就等着他这句话呢,高高兴兴地把药碗往他手上一放,头也不回就退了出去。   殿内的人都退出去了,容慎倚在贺兰修的怀里,一口接着一口地喝,也不觉得药苦了。   全都喝下去之后,贺兰修又喂了他一颗碟子里备好的果脯,这才扶着他躺下。   就在贺兰修转身去放药碗的时候,腰间却突然缠上来一双手臂,背后响起了闷闷的声音:“你要走吗?”   贺兰修解释道:“我不走,把碗放过去就回来。”   “那你要娶亲了吗?”   “娶哪家的小姐?”腰间的手臂一点点缠紧了,明明还是个病人,力道却大得像是想把他勒死一样,“漂亮吗?温柔吗?你喜欢吗?”   贺兰修答道:“漂亮,温柔,不喜欢。”   “那别娶她了,娶我吧。娶谁,能给你带来比我更大的助力呢?”   贺兰修感受着背后灼热的体温,听到这,总算确信这个人真是烧糊涂了,什么话都说得出来。   可不知怎的,他居然也顺着这糊涂话接了下去:“你放着皇位不坐,却想来做我的太尉夫人?”   “太尉夫人?不。我要……要你做我的皇后。”   闻言,贺兰修轻笑了一声。   容慎似乎对他的笑声很不满,嘟囔着埋怨道:“你笑什么?我这么喜欢你,喜欢到想让你做我的皇后,你居然还嘲笑我。”   “喜欢我?”贺兰修漫不经心道,“那你做我的皇后吧。”   他背后的身体突然僵住了,抱着他的手臂也下意识松了几分力道。   贺兰修眼中划过了然,挪开了自己腰间的手臂,语气轻快道:“我开玩笑的。是不是吓了一跳?”   容慎轻轻“嗯”了一声,倒也不再缠着他胡言乱语了。   夜里,听着容慎因为生病比平日里更加粗重一些的呼吸,贺兰修又握住了怀里那块刻着容慎名字的玉坠。   喜欢么?   也许是有的吧。   他怎么会委屈自己去跟一个全然不喜欢的人做尽世间亲密之事?   但这份喜欢的程度,也就仅限于此了。   足以偶尔突发奇想,也许某一天可以让对方做自己的皇后,却不足以让自己在皇位面前甘居人后。   他是这样,容慎亦是如此。   贺兰修松开玉坠,轻轻闭上了眼睛。   就在这时,他突然听见了一声呓语。   这声音很轻,很小,却像是咬着牙挤出来似的。   “你敢娶……我杀了你们两个……”   可能这梦境太过逼真,容慎居然浑身都颤抖了起来,不断地重复道:“不许你娶别人,不许,不许……”   贺兰修只好拥住他,轻轻地拍着他道:“我不娶别人,不娶。”   这一碰,他才发现容慎身上的温度高得出奇,竟是又发起了热来。   他连忙翻身下床命人去喊御医,而后又是一夜的兵荒马乱,直至天明,容慎才将将退了热。   “主子,您还要去上朝,不能再耽搁下去了!”祁飞羽急道,“若是上朝迟了被有心人探究踪迹,那您昨晚宿在这儿的事情可就遮不住了。”   福禄也帮着劝道:“太尉大人,您就先去上朝吧,奴才会好生守着陛下的。”   可再劝也不顶用,贺兰修铁了心要陪在床边等容慎醒过来,谁还敢硬生生将他拉走不成?   好在这时,容慎终于转醒了过来。   看见贺兰修坐在一旁,他眼里先是绽出了几分惊喜的光芒,而后又流露出明显的依赖来。   “你去上朝吧,我……我没事。”   贺兰修看着他比前一日更加憔悴的脸色,握了握他的手:“我很快就回来。”   容慎冲他挤出来一个虚弱的微笑,而后道:“你昨晚,答应了不娶别人,我听到了。”   “太尉大人……要说话算话啊。”   贺兰修凝神看了他片刻,直看得他心慌起来,才终于应道:“好。”   “撒娇卖痴,悍妒吃醋”,贺兰修总算是明白了,太后口中的“搅家精”到底是什么路子。   可对上这双湿漉漉的眼睛,他竟然说不出半个不字来。   “我说话算话。”   他起身离开之后,容慎捂着自己乱跳的心,冲福禄露出一个笑脸来:“成了。”   福禄苦着脸道:“哎哟我的陛下,您这又是何苦呢!折腾自己的龙体来赌一个不知能不能信守的承诺,值吗?”   “承诺当然不值。”容慎笑得高兴,“但他的心值。” 第64章   容慎这一次生的病来得快, 去得也快,好生将养了几日之后,面色竟然比生病之前还要更红润些。   只是, 那夜他高热不退的凶险情形不知怎的被传了出去, 又惹得前朝大臣们人心惶惶了好些日子。   贺兰修进入殿内的时候,容慎正坐在桌后, 翻看着一本册子。   一听见脚步声, 他下意识就将那册子掩在了满桌的书卷之下,十分不自然地抬头招呼道:“你、你来了。”   贺兰修的目光在桌上停了停, 容慎的心顿时就提了起来,连坐姿也变得僵硬不少。   好在贺兰修什么也没说,仿佛不曾察觉他的异样:“今日的药喝了吗?”   容慎点点头, 一副极为乖巧的样子:“每天都按时喝的。”   贺兰修往前迈了两步, 看着他紧张地绷直了身子, 却还要强装镇定的模样, 没忍住弯了弯唇角。   “这么晚了, 看书费眼睛, 臣服侍陛下安寝吧?”   容慎连忙起身,满心只想快些将他从书房哄走:“你陪我睡。”   他计划着今夜一定要施展手段, 把贺兰修迷得神魂颠倒, 好让这人趁早忘记书房之事,没想到鏖战半晌, 不知今夕何夕的那个人反倒变成了他, 昏沉迷蒙之间,什么书房, 什么册子,更是早已被他忘在了脑后。   事毕, 他气息未匀地伏在贺兰修的臂弯里,听着贺兰修给他讲前朝的事情。   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容慎却听得津津有味。   因为贺兰修以前从来不会对他提起这些。   容慎很清楚,那不是出于对一个立场相左的政敌的忌惮,而是觉得跟一个傀儡皇帝谈论这些,简直就是在浪费时间。   他一直觉得,他在贺兰修眼里,大概只是一个投怀送抱来寻求庇护的玩意儿,只不过身份较旁人更尊贵些,这才让贺兰修破了例。如果没有这天子的虚名,他可能根本入不了贺兰修的眼。   从前每次见面,除了抵死缠绵,他们几乎都无话可说,更无事可做。   可像贺兰修这样的男人,又岂是那靠床笫之欢就能征服的好色之徒?   每一次他们亲密无间地贴在一处时,容慎都能清晰地感受到,他们之间的距离何止千里。   但现在……似乎有什么悄然发生了改变。   苦肉计么,确有奇效,但用一次已经足够,太多就该惹人厌烦了。容慎想。不过没关系,他还有的是招数可以施展。   翌日清晨,容慎一起床,就看见福禄鬼鬼祟祟地近前来道:“陛下,昨夜在书房……”   糟了,书房!   容慎猛地坐起来,又忍不住“嘶”了一声,顾不上痛楚,便急忙道:“东西你收好了没有?”   “收好了,收好了的。”福禄躬身道,“可太尉大人去上朝之前,跟奴才吩咐了一句话,奴才不敢隐瞒。太尉大人说……”   “他说了什么?”   “太尉大人说,‘昨夜他在书房看的那东西,既然他想看,那就让他看个尽兴。不过,太猎奇的就不必拿来污他的眼了,多选些值得赏玩的。’”   容慎的脸腾地一下就红了:“他、他怎么知道我昨夜看的是……”   贺兰修固然不是那等靠床笫之欢就能征服的好色之徒,但既然能在这方面有所进益,容慎自然也不会放过。毕竟,就连大字不识的白丁都懂得“床头吵架床尾和”的道理。   “奴才也纳闷儿呢。”福禄思索道,“所以这才特地来问问陛下,会不会是咱们身边的人里,混入了……”   容慎脸上的热意慢慢退却,就连嘴里都觉着有些发苦了。   是啊,贺兰修怎么会知道得如此清楚呢?   昨夜他分明已经藏好了,福禄也很快就收好了,可贺兰修居然无需查验,就直接点明了……   好半晌,容慎才艰难地张口道:“……查查吧。”   另一边,威严肃穆、容不得任何人放肆的朝堂之上,却有一个光团再放肆不过地在一众朝臣头顶跳来跳去,叽叽喳喳地对宿主道:【这是个大贪官,家仆欺负过好多平民百姓!快,抄了他的家!】   【还有这个,家里的青砖下面,墙壁的夹层中间,藏着的全是金子!】   【这个更可恶,居然在靠着岳家发迹之后,毒杀了自己的结发妻子,霸占了她所有嫁妆!快,把这个天怒人怨的渣男拉出去砍了!】   贺兰修一个没忍住,悄悄往斜后方瞟了一眼,想看看到底是谁这么丧心病狂,岂料这点小动作落在殿上的太后眼中,简直再明显不过:“太尉,你可是有话要说?”   贺兰修立刻回过神来,答道:“禀太后,臣确有一事要奏。”   贺兰霜本就为这些朝臣争论不休的鸡毛蒜皮般的小事头疼不已,闻言立刻道:“讲。”   “臣昨日阅览北境传来的军报,道是今年没有了胡虏不时侵扰掳掠,边疆安宁,百姓和乐,此乃太后与陛下的恩德,北境军民都感佩于心。”   贺兰霜脸上浮现了一丝笑意,几个忠直的老臣却不禁皱起了眉头。   他们方才还在争论陛下冠礼的仪制,这贺兰修却突然站出来说了一通毫不相干的歌功颂德之语,歌的还是自己的功,颂的还是自家姑母的德,谁会看不出他意欲扰乱陛下加冠的别有用心?   “然则——”贺兰修话锋一转,“军报上所提及的一处,臣颇觉有异。虽只有寥寥数语,却不敢不放在心上细细思量,还请太后与诸位大人拿个主意。”   贺兰霜的脸色严肃了些许:“究竟是什么事?”   “今年北境的雪下得早,往年此时才该降下初雪,可臣收到军报时,北境已下过两三场雪了,天气也比往年要更冷一些。”   一个老臣扬眉道:“瑞雪兆丰年,固然是好事。可此刻在朝堂之上,还有正事未能商议出结果,太尉大人这些话,不妨先放一放再说吧?”   贺兰修转身问道:“我一个武将,不懂朝政。敢问老大人一句,在这朝堂之上,什么是正事,什么又不是?”   那老臣冷哼一声,道:“天子行冠礼,世人瞩目,万民景仰,这自然是正事。”   “那雪灾降临,百姓流离失所,轻则毁田失畜,重则饥寒而死,这就不是正事了?”   朝堂之上突然炸开了锅:“什么!雪灾?”   “这……这怎么可能呢?”   “贺兰太尉,这话可不是轻易说得的,你如何能断定这会是雪灾?”   一片嘈杂之中,贺兰修只望向殿上太后讶然的双眼:“还请太后听臣一言。”   他的声音不大不小,却自有一种令人不由自主想要信服的沉稳:“臣亦无法断定,只是先前在北境征战之时,遇到过一位耄耋之年的老者,对臣讲述了他年少时遭遇的雪灾,臣这才了解了一二。今日朝堂之上,恐怕没有一人经历过那样的情形,因此质疑也是情理之中。”   “只是灾情不等人,臣希望朝廷能够尽快有所应对,如若北境今年安然无恙,那自然是幸事一桩。可万一真有了雪灾,那就能将损失降低到最小,北境军民亦会对朝廷感恩戴德。”   贺兰霜拧眉不语,一旁却有人斥道:“太尉说得未免也太轻巧了些!朝廷提早应对?那是要如何应对?无非就是修筑房屋、救济赈粮、发放御寒之物等。这些举措,哪一项不需要钱财?哪一项不需要人力、物力?”   “如今为了一件尚未发生的事情,去动用朝廷的人力物力财力,将国库洗劫一空,结果今年却没有那劳什子的雪灾,你又当如何?北境自然是安然无恙了,可天子的冠礼也没钱风风光光地办了!”   “太尉若有阻挠天子加冠之心,直说便是,何须扯上北境的军民,打着家国大义的旗号。只怕外面的三岁小儿都知晓,这些东西一旦进了北境,大概就再也回不到国库了!”   这是个骨头最硬,平日里最敢直言的老臣,贺兰修也不跟他硬来,只道:“我虽为武将,却也知文臣,特别是地方上的官员,是身负教化和庇护百姓之职的。朝廷提早应对,莫非只有钱粮可用?”   “命各地父母官张榜告示,去乡里通知百姓,今岁气候异常,恐有雪灾之患,令各家各户早些做些准备,加固房屋,保护家畜农田,赶制御寒衣物,并抑制黑心商户趁机囤粮敛财,这难道需要掏空国库才做得到?”   “按照老大人的意思,必须要等到灾难来临才肯前去赈灾,那兴修水利预防水患又是为何?修筑工事以防敌袭又是为何?反正都是还没有发生的事,竟白白浪费了这许多财力物力人力。倒不如将这些金银永永远远地留在国库,以作传世之宝。”   这番话说完,他周围的嗡嗡声倒是小了许多,只是那些个老臣,还是一脸怀疑而戒备地看着他。   贺兰修又道:“诸位,请扪心自问,立于这朝堂之上,为的是君?是民?还是自己代表的利益?我私以为,如果这朝堂之上任何一件事,无论为君为民,最终都会被牵扯进个人利益之争,为了一己私欲而置天下百姓于不顾,那这朝堂之上,大约也该换一批人站了!”   “你们可以怀疑我欲借雪灾之名挪用国库之资,借以阻挠天子加冠,但我绝不会坐视北境军民活活冻死、饿死,经历家破人亡之苦。”   “禀太后,臣愿献出府中全部家资,并即日前往北境处置此事。既然天子冠礼重要,国库动用不得,那臣便分文不用。但还请太后施恩,准臣在民间自行募集钱财。当然,若是诸位还不放心,大可以派钦差同行,监管一切钱物动向。”   众人齐齐哑然。   献出府中全部家资,还不动用国库?   莫非,是他们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猜错了这位太尉大人的用意?   他当真是心系北境军民,而北境也当真很可能会有这么一场雪灾?   就连贺兰霜也不可置信地看向贺兰修,但见他表情坚定,目光恳切,似乎是真心实意想这样做的。   她踌躇着开口道:“此事……”   “此事不可!”一道焦急的声音突然传入殿内,打断了她的话。   贺兰霜定睛一看,居然又是不请自来的小皇帝!   “太后三思,此事万万不可。”容慎行色匆匆,刚走向龙椅,还没来得及坐下,就连忙开口道,“若此事由太尉自己出资募资,那百姓听闻,该对朝廷有多寒心?更何况太尉一心为民,朝廷自该鼎力支持的,又怎么能让他自己扛下这么重的担子?”   这话自然也是贺兰霜正想说的,可她看向容慎,神色探究:“可朝堂上诸位大人说得也没错,此事毕竟没有定论,仅凭揣测,就大动干戈,似乎确实唐突了些。更何况,陛下冠礼在即,国库本就吃紧,又哪里能分出钱财来办这许多事呢?”   容慎深吸了一口气:“正是因为我……朕的冠礼在即,所以更不能如此行事。届时天下人一看,朕奢靡无度操办冠礼,太尉这等爱民护民的忠臣却散尽家财,那朕成什么了?天下万民,悠悠青史,又该如何评价朕呢?”   众臣纷纷恍然大悟,就连贺兰霜也立刻反应过来,给了贺兰修一个赞许的眼神。   “那陛下的意思是,为了这一场未必会出现的雪灾,这冠礼就……”   天子的冠礼,岂能跟普通男子的冠礼意义相当?   容慎一旦加冠,就意味着他从此在真正意义上可以大婚亲政了。   贺兰霜绝不相信,容慎会甘愿放弃这场冠礼。   哪怕如期举行,只是仪式从简,那也都是在对天下人明晃晃地昭示着:这位名不副实的天子,不仅没能亲政,还是一个连冠礼都不能办得风光体面的傀儡。   这样的屈辱,又有哪个身居皇位的人可以忍受呢?   容慎看了一眼阶下立着的贺兰修,沉默了片刻才道:“太尉方才说,如果朝堂上的诸位大人为了一己私欲而置天下百姓于不顾,那这朝堂之上,就该换一批人站了。于朕而言,如果为一己私欲就置北境军民于不顾,那这皇位,朕也坐得不安心,恐怕也坐不长久。”   “诸位忠君,而君忠民。”   “民若不安,君亦不稳。”   听见这两句话,贺兰修蓦地抬起了头。   视线交错之间,他又听见龙椅上的天子道:“而且,朕相信太尉的判断。”   “太尉之心忧,亦是朕之心忧。”   若要以天下万民的性命作陪,那么这高位,这权势,要来又有何意义? 第65章   自那日的朝堂之争后, 不过旬月之间,北境竟真的传来了灾情的奏报。   五州之中,居然有三州都遭遇了雪灾, 其受灾范围之广、严重程度之深, 简直可谓百年一遇,单单是那折子上的文字表述都堪称骇人听闻, 更何况那些正艰难地直面着天灾的平民百姓?   早朝散去之后, 先前那冷声喝问贺兰修的老臣竟当着众多大臣的面拦住了他,又在所有人惊诧的目光中俯首对他深深一揖:“先前老夫误解了太尉的拳拳之心, 竟百般阻挠大人劝谏朝廷提早应对,险些误了百万黎民的性命。幸得此事未成,否则老夫恐怕要成了这大齐的罪人, 天下的罪人!”   “大人那日在朝堂所言, 字字诛心, 令老夫回家之后辗转反侧, 几乎夜不能寐。此前种种, 误会也好, 偏见也罢,可单论这一件事, 老夫误将忠贤错认为奸佞, 实在应当向大人郑重地赔个不是,还请大人原谅。”   贺兰修连忙搀扶道:“老大人忠君爱民, 此事天下皆知, 我又怎会不明白呢?此次雪灾尚未发生之时,我便大胆妄言推断, 在诸位大人眼中,这原是我一己之见, 无凭无据,又恰逢天子冠礼仪制之争,因此诸位对我的用意心存疑虑也实属情理之中。”   “幸得太后圣明决断,又有陛下鼎力相助,否则,我恐怕也无法轻易地说服诸位。”   “如今朝廷应对得当,各州府皆提前做了准备,因此灾情虽然严重,但民众的损失却降到了人力所能及的最小,这是天佑大齐的福分,是太后和陛下的恩德,亦是文武百官同心协力的结果。”   他所说的,虽然听起来很像是礼貌客套的场面话,但其中倒也颇有几分真心实意。   这名老臣正是他曾经向容慎举荐的纯臣之一,郑睢。   太后看他极其不顺眼,就连贺兰修自己也没少遭他的骂,外戚一党更是各个对他恨之入骨。   然而,这位郑大人虽说刚在朝堂之上驳斥了他提前应对雪灾的建议,但在此事敲定之后,还是夜以继日地忙活了起来,帮了大司农段璎不少的忙。   此次灾情传回京中,郑睢更是日夜忧心,隔一会就要过问一次,北境是否有新的奏报传来,暴雪是否还在继续下,各州府赈灾进度如何,民众伤亡又是几何,需要增添人力援助否,还竭力促成了朝廷官员捐款捐物赈灾一事。要不是年事已高,恐怕他此刻已经亲自到了北境。   对于这样的忠直之臣,贺兰修固然没办法也没打算将其收为己用,但他还是打心底里敬重对方的。   “至于那日,我在朝堂上问诸位,是否要为立场和利益之争置百姓于不顾,也不是为了诛什么人的心,而是希望劝诫如老大人这般真正的忠臣良臣,在这朝堂之上为官,眼睛不要只盯着上面,身陷争斗倾轧的漩涡不能自拔,多看看下面还有多少黎民百姓,他们同样需要,甚至更为需要我等手握权柄之人的关注。”   “正如陛下所言,诸位忠君,而君忠民。民不宁,则君亦不稳。各位既然是忠君的臣子,将陛下的冠礼视为头等大事自然是应当应分的。可若是因此忘记了入仕的本心,忽视了江山的根基,那岂非是得不偿失,亦会令君王烦忧?”   郑睢听完他这一席话,面露羞惭,一时竟有些说不出话来。   争斗倾轧,党派之争,这分明是史书上的佞臣所为。他一向自诩忠君爱国,清廉忠直,如今竟也不自觉地深陷其中了么?   眼见跟郑睢相似的朝臣们都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旁边又一道声音响起:“太尉所言,字字珠玑,句句在理,本王听着也十分动容啊。”   贺兰修微微侧过身去:“郑王谬赞了。”   郑王眯起眼睛,却是话锋一转,又道:“只是本王有一事不明,还请太尉不吝赐教。”   “郑王请讲。”   “太尉方才劝诸位臣工,‘眼睛不要只盯着上面,身陷争斗倾轧的漩涡不能自拔’,这话便是说,这争斗倾轧的漩涡已然存在,并且令诸位不能自拔了。那依太尉之高见,该如何摆脱,乃至于移走这个漩涡呢?”   周围顿时肃静了下来,就连诸位朝臣的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这个漩涡”,指的自然是阻挠天子亲政的太后及外戚一党了!贺兰修身为太后的侄子,这话可是轻易答不得的。   “然后呢?”听到这里,容慎顿时直起了身子,“他是怎么回答的?”   福禄抿了下讲得有点干渴的嘴巴,接着学道:“太尉大人回答说,‘朗朗乾坤,昭昭日月,天地之间,自有正道长存。但正邪一向难辨,且时常相依相存。正所谓日久见人心,诸位大人,又何必急于一时呢。’听太尉说完,郑王竟只是冷笑了一声,就立刻拂袖而去了。太尉也道有公务在身,众位大臣们就都散了。”   “他倒是圆滑,也够谨慎。”容慎微微笑起来,“也是,他一向是这样行事的,任谁也别想轻易捏住他的把柄。不过,对太后而言,这样的圆滑谨慎,可未必会合了她的心意吧?更何况他还认同了朕当日在众臣面前所说的话。”   福禄低声道:“是,陛下冠礼的日子愈发近了,太后那边看起来也愈发急了。太尉此言,对诸位朝臣来说,固然寻不出什么差错来,可在太后那里,恐怕就没那么容易交代了。”   “朕这位好皇叔也是够精明的,若不是太尉同朕通过气,恐怕就连朕听见他的这番问话,都会为他的忠义感佩不已,又遑论今日在场的那些臣子呢?”   福禄见他的话中竟有些气恼的情绪,犹豫着道:“陛下,奴才本不该多嘴的。但有一句话,奴才觉着,即便可能会惹恼陛下,可为了陛下的江山大计,也还是得大着胆子谏言一回。”   容慎颇有些惊讶地看了他一眼,道:“你直说便是。”   “郑王心怀不轨,多有挑拨这事,毕竟是太尉一人所言,您也不能尽信的,还是要多多查证才好。何况,即便真的验证了他别有用心,现在看来,他的计划也是先打着保皇的旗号,打压太后及外戚一党。您大可以暂且先利用着他,平衡二者的势力,待到除了外戚,再诛郑王也不迟啊。”   容慎怪道:“此事朕自然知晓,否则以朕一己之力,要对抗外戚一党,岂非难如登天?必要借着前朝的势力才好行事。只是你为何这般吞吞吐吐,这话又有什么值得我恼的?”   福禄竟然更加吞吞吐吐了:“奴才……奴才是看,陛下最近与太尉越发情好了,怕这私情迷惑了陛下的心智,从而干扰陛下的判断。”   譬如此事,若换作从前,陛下的第一反应定然是如何从中谋划,岂会先担忧上太尉好不好在太后面前交差?   更别说郑王谋逆并无实证,只是太尉一家之言,就算这事是板上钉钉的事实,郑王现在的首要目标大概也是扳倒外戚从而获得声望权势。只要他还须打着正统的旗号,就总需要留着陛下的,可外戚却非如此。   陛下大可以借刀杀人,又有什么必要跟太尉所在的外戚一党同仇敌忾呢?   容慎沉默一瞬,才道:“情好么……朕倒不觉得是因为这个。”   “贺兰修手握重兵,又一向颇有主见,不是太后可以随意操控的傀儡。现在太后尚且能用亲情和恩义绑着他,可日后呢?谁能保证他会永远归属于外戚一党?”   “这次雪灾之事,他更是美名远扬,再加上此前的战功,如今他岂止在北境威望渐重,就连在整个大齐民间都是越发受人尊崇。太后一向多疑,又岂会坐视他的羽翼日渐丰满,最终脱离自己的控制?”   福禄微微睁大了眼睛:“陛下的意思是……”   “太后与他迟早必有分歧,或在政见,或在党争,或在各有算计,不肯和盘托出。即使是现在,我看他也未必有多忠于太后,不然又怎么会同我暗通款曲?总之,他既然能为太后效力,又为何没有可能为我所用?”   福禄问道:“可太后毕竟是他的姑母,两个人天生就比旁人更近一层。您又是他的……您怎么能保证他能够抛弃太后,转而效忠于您呢?”   容慎却听出了他的未竟之语:“……是啊,我又是他的什么人呢。”   福禄深感失言,连忙告罪道:“奴才多嘴,奴才失言,陛下恕罪。”   “不,你没有说错。”容慎的眼中燃起了异样的光芒,“他这样的人,既不吃软,更不吃硬。所以想靠身份压制他,那绝无可能。而若想成为他的什么人,单单靠关系和情谊就能永永远远地绑住他,那也是妄想。”   “所以我需要努力的方向,不是成为他的什么人,而是和他站在一致的立场,给他足够的地位、权柄和自由来施展他的雄韬伟略,这样才能令他觉得,世上除了我,再没有第二个人值得他辅佐!”   福禄战战兢兢地问道:“给他足够的地位、权柄和自由?可,可陛下难道就不怕他功高盖主,起了不臣之心吗?”   “自然是怕的。”   福禄听着似乎还有下文,猜测陛下大概有应对之策,于是忍住没有说话,耐心等了下去。   岂料容慎默然良久,居然接着道:“但如果命数已定,无论我如何努力,这皇位终究还是会落到他人手里,那我宁愿这皇位是归了他。”   “无论是为天下苍生着想,还是……为了我自己的私心。”   福禄最害怕听见的话终于还是出现了,他立刻苦口婆心地劝道:“陛下!大局为重,千万莫要耽于私情啊!”   “你放心,我心中有数。私情再重,又岂能重得过江山和祖宗基业?”   福禄半信半疑地看着他。   容慎继续道:“而且,如果说我只是同他虚与委蛇,半点真心没有动过,那是假话,你也不会信的。但我心里清楚得很,当初我能同他往来,就是因着我的身份。如果我没了皇位,那他恐怕连看都懒得看我一眼。即便只是为了这个,我也一定要将这皇位坐到底的。”   听到这话,福禄心中信了七分,终于松了口气:“陛下圣明。”   谁料话音刚落,一个宫人便进来通传道:“陛下,方才有宫人来报,太尉似乎正往这边来呢。”   眼睁睁看着容慎面露喜色,迫不及待站起身的福禄:“……”   陛下!这就是您方才信誓旦旦的“心中有数”吗? 第66章   贺兰修确实是朝着含章殿来了。   只不过容慎一看见他, 面上的神情就立刻转为了淡漠。   因为贺兰修身后,竟还跟着一位太后身边的心腹女官。   容慎面露不虞道:“太尉,曲女史, 你们今日怎么有空来朕的含章殿?”   贺兰修没有答话, 倒是曲女史笑着行了一礼,而后道:“回陛下, 是太后有些事情想同陛下商议, 但近来竟微感风寒,担忧亲自过来会过了病气给陛下, 左思右想,到底觉得过来不妥。因此特地请太尉大人代为转达,奴婢也只是前来听上一听, 稍后再将陛下和太尉商议的结果报与太后听。”   容慎心中一跳, 面上却不动声色道:“究竟是什么事, 要劳烦两位这般大动森*晚*整*理干戈, 拨冗前来?”   曲女史的目光在殿内的宫人身上转了一圈, 却无一人会意地退下, 只好挑明道:“此事重大,还请陛下屏退闲杂人等, 与太尉大人私下商议。”   容慎身后的福禄立刻投来了警惕的眼神, 容慎也犹豫道:“曲女史也知道,朕的身体一向……时不时就犯些小毛病, 身边离不得人的。”   曲女史还要再说些什么, 贺兰修就不耐烦道:“臣还有公务在身,此事还是尽快议定的好。既然陛下离不得人服侍, 那留个小太监就是了。”   曲女史眸光一闪,应道:“太尉大人说的是。”   说着便指向福禄:“你留下吧, 其他人都先下去,去门边守着,未经宣诏,不许任何人进来打扰。”   直到除福禄以外的所有宫人都退下了,贺兰修才直入主题道:“陛下,太后想同您协商的事情,乃是陛下的冠礼,以及之后亲政的一应事宜。”   这下,任容慎再如何强作镇定,也忍不住猛地仰起了脸。   亲政!   是他疯了,还是太后疯了?   这个词,自他即位以来,堪称日思夜想,心心念念。   可太后又怎么可能如此轻易地让出权柄?又怎么可能坐视他顺利亲政,从此绝了让楚王继承大统的心思?   曲女史却笑意盈盈地在一旁听着,没有丝毫异议的样子。   容慎心知此事没那么简单,谨慎道:“太后的意思是什么呢?”   贺兰修面无表情地转述道:“太后的意思是,天子加冠,自然是天大的喜事。而若能喜上加喜,那是再好不过的了。”   容慎茫然地重复了一遍:“喜上加喜?”   贺兰修深吸了一口气,才道:“臣有一外甥女,与陛下年纪相当,才貌也可堪充为天子嫔御。陛下若能在举行冠礼的同时大婚立后,太后自然会欣慰至极。此后陛下亲政,太后也尽可以放心了。”   容慎心中一凛:“大……大婚?”   见贺兰修沉默不语,曲女史连忙笑道:“陛下既然要亲政,那后宫便必是要有人主持的。皇后乃一国之母,若是中宫后位一直空缺,亦会令陛下的威望有损。”   “太后的这位侄孙女,陛下大约也曾见过,上次秋猎之时,她还跟随太尉一起出游了的。这位小姐出身望族,又在边关长大,既有高门贵女的知礼,又有将门虎女的威仪,再加之容貌倾城,实在是与陛下再相配不过的。”   容慎愣了愣,见贺兰修脸上的表情愈发冷寒若冰,立刻道:“多谢太后厚爱。只是朕这副不争气的身子,实在不好耽搁了太后疼爱的晚辈。”   曲女史脸上的笑容淡了些:“陛下莫不是觉得,太后的侄孙女不配后位?”   容慎心思急转,好容易找出一条理由来:“为了赈济雪灾一事,国库本就吃紧,冠礼都办得艰难,哪里还有银钱主持大婚?”   “此事倒也好办,太后已想过了。太后是想给侄孙女寻个好归宿,也是想给陛下选一位贤妻。既然是为陛下排忧解难的,那自然不能令陛下为难。先将其册为贵妃,待到日后国库充盈,再晋升为皇后也不迟。”   容慎苦笑一声:“太后思虑得倒是周全。”   “那陛下的意思是,答应了?”   容慎摇摇头:“请太后恕我不能答应。”   “陛下可是想清楚了?”这回说话的竟是贺兰修,“左右此处没有旁人,臣就不跟陛下拐弯抹角了。陛下若不立后,太后便不会轻易还政于陛下。自古以来,皇帝亲政之后,却依然有太后听政甚至摄政的,似乎也并非没有先例。”   “……朕想清楚了。”   贺兰修当即转头看向曲女史:“女史听清了?回去还请禀报太后,说臣已经尽力劝过,陛下却执意不从,因此这并非是臣不肯尽心的缘故。事已至此,臣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这便先行告退了。”   说完,他也不顾曲女史骤变的脸色,直接转身扬长而去,任谁都能看出,他此刻的心情极为愤怒。   “太尉大人!”   曲女史下意识迈出几步,好不容易回过神来,匆匆向容慎行了一礼,道了声告退,就又急匆匆地追了出去:“太尉大人,还请留步!”   福禄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又听容慎道:“还愣着干什么,快去打探打探,太后和太尉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发生了什么?”贺兰修脸上露出一个讽刺的笑容,咬着牙关回答了段轶的问题,“我的好姑母,拿亲政之事要挟小皇帝,准备将我姐姐留下的唯一血脉,送进深宫去当皇后!”   段轶先是一怔,旋即道:“此事说来倒也不奇怪,太后想在皇帝后宫安插自己的亲族,的确有利于继续掌权。而一旦有了皇嗣,立为太子,那之后的皇储身上也会流着贺兰家的血脉。只是……那可是你姐姐拼了命才留下的血脉。”   “这皇后的位置固然尊贵,可如果她在天有灵,也定然不会想要看见自己的女儿沦为皇帝与太后博弈的棋子。”   若最终是皇帝胜了,他岂能容下外戚一党的余孽继续做自己的皇后?   而若是太后胜了,那废帝的皇后又能落得个什么好下场?即便侥幸得以善终,也注定要孤苦守寡半生了。   濯缨这个当舅舅的,自然不会愿意将姐姐留下的唯一血脉推进这样的火炕。   像他们这样的人家,轻轻松松就能保证家中的女孩儿幸福无忧地度过一生,又何须让她去做那劳什子的皇后,在政治斗争之后忧惧终身呢?   “无妨,濯缨。只要太后的懿旨没下,此事就还有转圜的余地。就算真的下了旨意,以你的地位权势,难道还会护不住表小姐吗?届时只推说她生了病,或是悄悄地送往别处,实在不行,再让她去道观住上两年,只说是为亡母祈福,想必太后和皇帝也无法拿你怎么样。”   “这倒不必。”贺兰修道,“皇帝已经拒绝了。”   段轶狠狠一惊:“什么?皇帝竟然宁可不亲政,也不愿立太后的族亲为后?”   贺兰修缓缓摇头,叹了口气:“皇帝亲政已成定局,太后此举,也不过是病急乱投医罢了。如果她还有把握继续把持朝政,你以为她会惦记着一个皇后的位置?”   段轶一头雾水道:“此言何解?小皇帝明明直到现在都还摸不到半本奏折,怎么亲政就已成定局了?”   “以往每次有人上奏请求太后还政,太后都以皇帝尚未及冠为由推阻回去,尽管所有人都明知这是推脱之辞,但皇帝的冠礼,确实已经成为保皇一党心中最后的底线了。若到了这一日,太后还是不肯放权,那他们就算鱼死网破,也定要跟太后及外戚彻底翻脸。”   “先帝驾崩之后,太后刚刚临朝之时,改赋税,清吏治,整军纪,决策何等英明,手腕何等强硬,因此虽然招来了不少外戚弄权的非议,可民间一片感恩戴德,就连朝堂众人也看在眼中。即便那些最为迂腐的老臣,嘴上不屑女主监国,可心底都是暗自佩服的。”   “然而近两年来,皇帝冠礼愈近,太后心中越慌。慌不择路,忙中出错,只顾着打压异己,提拔心腹,却不再用心于民生富国之事,对待朝中政务也越发敷衍。若她没有这般行事,朝中那些原本中立的大臣,也不会纷纷倒向保皇一党了。”   段轶默然片刻,才道:“但宫中禁军、京畿大营还有北境大军都在你的手中,只要你坚决不肯松口,那些文臣,难道又敢跟刀枪硬碰硬吗?”   “太后当初破格封我为太尉的时候,便是这样想的。”贺兰修淡淡道,“而我初封太尉之时,也是这样想的。”   “……那,现在呢?”   “现在么。”贺兰修闭了闭眼睛,“前次雪灾之事,今日朝会殿前,已经足以令太后开始怀疑我的用心了。而且,我猜她可能知道了什么,譬如我时常夜访宫中,潜入含章殿的事情,这才彻底确定了自己的猜疑。”   “否则,我想不出有什么理由,让她宁可跟我撕破脸皮,也要将我姐姐唯一的女儿拿去做跟皇帝交换的筹码,还要我亲自前去跟皇帝商议。只要进了后宫,哪怕是做皇后,难道还不是捏在她这个太后的手里?”   段轶恍然道:“原来如此!”   他就说,太后为何明知贺兰修有多重视这个外甥女,却还是要如此行事。一个后位固然重要,可贺兰修这个侄子和他手里的兵权不是更重要?   原来是觉得,既然贺兰修已经不能倚靠,而她注定要让出权柄,那便做一场最后的利益交换,并顺势将贺兰修的软肋捏在掌心!   此计未必有多高明,可确实算尽了人心。   只是,大概她也无法料到,含章殿的那位,宁可不要她放权,也不愿迎娶贺兰修的外甥女为后吧?   含章殿里,福禄躬身回报道:“陛下,看样子,太尉大人确实跟太后起了龃龉,而且正是为着贺兰府的表小姐入宫为后一事。”   容慎拿着书的手一顿:“知道了。”   “太后与太尉离心,外戚一党的势力可就大大地削弱了,这是好事才对,陛下为何却闷闷不乐呢?”   容慎垂眸道:“太后毕竟是他的亲生姑母,还是看着他长大的,比一般的感情更加深厚。这样的亲人,罔顾自己的意愿,为了争权夺利,不择手段地利用自己看重的人,此种感受,应当比被敌人算计更加痛苦吧。”   “陛下这是,心疼了?”   “不,我是在想一件事。”容慎放下手中的书,无意识地敲击着面前的桌子,沉吟道,“此事若换成郑王,他绝不会动怒至此。那他先前那般恼怒我算计他,是不是也能说明,他心里有我?”   福禄:“……” 第67章   入夜, 万籁俱寂,高大厚重的宫墙被皑皑白雪所覆盖,更添了几分冷清与深幽。   两队巡逻的禁军迎面相迎而来, 大约是怕惊扰了这皇城之中的贵人们, 只看着同僚熟悉的面孔轻轻点了一下头,彼此示意之后, 就又擦肩而过了。   在他们离开之后, “咯吱”一声,一道通向冷宫的小门被缓缓推开, 而后闪出了两道身影来,轻巧地踩在了柔软的雪地之上,而后消失在深深的夜色之中。   转眼之间, 两排浅浅的脚印就又被纷纷扬扬的大雪覆盖, 没有留下半点踪迹。   进了冷宫, 关上殿门, 福禄顾不上抖自己身上的雪, 先连忙往容慎身上加了件斗篷, 低声劝道:“陛下,快披上。这么冷的天, 您还穿得这么单薄, 万一又着了凉生了病,那可如何是好?”   容慎轻轻打了个寒战, 又搓了搓险些冻僵的手:“不然还有什么办法, 万一被禁军发现了,穿着内侍的衣服尚且还能应对, 要是再加一件斗篷,谁还能看不出我是个假太监?”   “唉。”福禄叹了口气, “但愿太尉能记着您的这份心,领了您这份情。”   堂堂一朝天子,想见一个臣子,居然还得自己冒着大雪,深更半夜溜出去偷偷见面,这要是传出去,还不得惊掉天下人的大牙?   “别说那些有的没的了,快,把这个破床移开。”   福禄只好上前去挪开了床,扭动机关,少顷,一条黑漆漆的暗道便露了出来。   小半个时辰之后,太尉府。   祁飞羽推门进去,只见贺兰修坐在宽大的檀木书桌后面,面色沉郁,不知是在出神地思考什么。   他上前禀报道:“主子,皇帝来了,人在正厅。”   贺兰修下意识愣了一愣,颇有些意外,但很快就反应过来,起身往外走去:“随行几人?是否有人护卫?”   “只有一人,就是那个名唤福禄的内侍。”   “……胡闹。”   一看见容慎,他便蹙眉道:“陛下深夜驾临,所为何事?为何不带侍卫随行?皇城内外何等危险,朝中局势何等诡谲——”   “我想你了。”   猝不及防的一句回答,竟让贺兰修连后面原打算说什么都忘了。   祁飞羽和福禄默默地退了出去,一左一右地守在门外。   容慎拢了拢身上的斗篷,已然冻僵的手指还没有缓过来,只能略显僵硬地握进手心:“那日含章殿一别,你就再也没有进宫去见我。我原以为你是为立后一事恼了我,可再一探听你上朝时的情形,我这才知道,你是伤了心了。”   他的声音放轻了一些,又道:“我知道,你的意志远非常人能及,就连当初在战场上中了暗箭,都还能佯装无事,咬着牙指挥到底。直到收兵回营,控制不住栽下马去,才被人发现你竟然中了箭受了伤。若不是伤势严重无法掩藏,恐怕你为了稳定军心,至今也不会让旁人发现此事吧?”   贺兰修避开他的视线,淡然道:“主帅一旦伤重,军心必然涣散,即便换作是其他老成的将领,他们大约也会如此行事。”   容慎微微笑起来道:“太尉大人不但有万夫莫敌之勇,更是有算无遗策之谋,这样的文韬武略,世上哪会有敌手可言呢?能打败太尉大人的,恐怕也只有太尉大人自己了。”   贺兰修抬起眼来,却不曾言语。   容慎继续道:“我前日闲来无事,翻了翻习凿齿的《襄阳耆旧记》,其中有一句话,令我印象颇深。这话是,‘夫用兵之道,攻心为上,攻城为下;心战为上,兵战为下。’太尉大人既然深谙用兵之道,想必也对心战之法颇有体会,不如给我讲讲其中的深意吧?”   谈及兵法,贺兰修下意识接道:“心战之法,自古有之,历代名将,无不用之。虽然战场形势各不相同,应用的手段看起来也大相径庭,但要总结起来,无非就是利用人性之弱点,或威慑,或诱导,或欺骗,刺激其精神,击溃其斗志。即便是威猛强大的百万雄师,一旦没了斗志,亦会成为敌人的囊中之……”   说到这里,他蓦地顿住了。   容慎冻僵的手终于恢复了正常的体温,这才上前去握他的:“既然你什么都知道,那么你更该知道,你一人之才能,足以倾覆天下,又何止百万雄师呢?敌人只要用计令你失去斗志,那北境大军、京畿大营和宫中禁军即便加在一起,又能算得上什么?朝中如果没有你坐镇,那这皇位,这江山,不也就成了对方的囊中之物吗?”   “……我明白你的意思。”   虽然不知道容慎为什么会突然同他说一些,但对方话中的提醒和鼓舞之意显而易见,贺兰修自然不会误解了这番好心。   他轻轻回握了一下容慎的手,分明是还带着寒意的一双手,却让他的心变暖了些许。   在从书房迈向正厅的路上,关于容慎深夜到访的来意,贺兰修想到了很多种可能。   可能是听说了他和太后的嫌隙,容慎想要趁势说服他转投明主,将他收为己用。也可能是发生了什么情势紧急的大事,令容慎不得不冒着偌大的风险亲自前来请求自己的帮助。   然而他万万没有想到,容慎费了这么大一番功夫,竟只是为了这样一个……对上位者来说幼稚到有些荒谬的目的。   “其实,若只有与太后反目这一件事,还不足以令我丧失斗志。”贺兰修也放下了几分戒备,难得坦诚道,“这件事,我早有预料,因此虽说来得突然,但我也不是不能接受。这些日子,我也并非意志消沉,而是在知晓了一些事情之后,不得不开始思考日后之事。”   容慎茫然道:“什么?”   “当初北境那场雪灾,你可知我为何那般笃定,宁愿得罪群臣,也坚持要朝廷出面?”   “当时……不是因为你曾经出征北境,遇见过亲历雪灾的老者,因此懂得了根据气候预判灾害吗?”   “那是我为了说服群臣找的借口。”贺兰修纠结道,“事实是我当时遇见了一个奇怪的……道士。”   “此人随身携带有一神物,能道尽前事,亦能卜算将来。”   “我百般试探之后,确认此物确实灵通,这道士所说之话亦无不应验。因此,在他预言北境将有雪灾之时,我才深信不疑,迫不及待奏请朝廷出面应对。至于结果,你也看到了。就连当初揪出郑王这个深藏不露的老狐狸,其中也有这神物的一臂之力。”   容慎惊讶不已:“世间竟有这样的神物?可……这跟此事,又有什么关系?”   “那日太后起了要将笙儿送进宫给你做皇后的念头之后,我心烦意乱之下,便请道士用神物帮我卜一卦,告诉我笙儿日后会经历什么,人生际遇如何,我又该怎么替她打算。”   “谁料他竟然告诉我,笙儿会满怀恨意刺杀于我,然后当场触墙而死。”   容慎倒吸了一口凉气,又听他道:“我不愿相信,又追问了许多。”   “然后得知,我身边倚重之人,竟没有一个得以善终。”   容慎不可置信道:“那……你问你自己了吗?”   贺兰修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答道:“没有。”   怎么可能没有?   那奇怪的东西早就告诉他,他有帝王之相,也一定会登基称帝,成为天下之主。不过这话就不能也不必对容慎交代了。   贺兰修左思右想,也想不出为什么自己明明能够心愿得遂,身边人却各个都落得如此下场。   究竟是他选错了路,犯了众怒,牵连所有亲近之人不得不为他陪葬,还是他心愿得偿之后日渐变了心性,变得刻薄寡恩,忘却了旧日的情谊,这才最终落得个众叛亲离的结局?   无论究竟是哪一种,都绝不是贺兰修想要的。   容慎抿了抿唇,又问:“我呢?”   我们日后,难道也会刀兵相见,不死不休吗?   贺兰修顿了一顿,才道:“我忘记问了。”   容慎紧紧地盯着他的眼睛,试图从中找到几分最真实的情绪来:“是忘记问,还是不屑问,还是……不敢问?”   “你怕我落得跟你身边众人一样的下场,败得一塌糊涂,甚至最终死无葬身之地。又更怕我日后太风光,怕我成为了真正的明君圣主,因为那意味着你的结局绝不可能太好,是不是?”   贺兰修:“……不是。”   “就是!”容慎笃定道,“你就是这样想的,所以太后跟你翻脸之后,你不仅开始躲避太后,甚至还开始躲避我。你觉得我跟太后一样,只能做一时的盟友,甚至跟我连盟友都做不成,因为我们从一开始就是敌对的立场。”   “可是你有没有想过,我从未将太后和你混为一谈,更从未将你归为外戚一党?”   “你的抱负,你的宏图大志,并非只有借太后才能实现。可你的野心,你的功高盖主,却只有我能够容得下!”   晦暗不明的烛光之中,容慎的眼睛却在闪闪发亮。   他一字一顿道:“贺兰修,今日的我,不是在借你的权势,更不是在求你的庇护。”   “我是在告诉你,我才是你最好的选择。”   “无论你想选君主,选盟友,还是选退路,我都是最合适的那一个。”   “作为君主,我同你有一样的志向,想要富国强民,想要海晏河清,想要一统天下。”   “作为盟友,我不会过河拆桥,不会卸磨杀驴,更不会背后捅你一刀。”   “作为退路……我永远,对你怀有私心。” 第68章   “主子。”眼见容慎带着福禄悄无声息地出了门, 祁飞羽问道,“是否有事发生?”   “暂时还没有,但大约很快就会有了。”贺兰修想了想, 问道, “飞羽,你觉得, 帝王之爱重, 值得相信吗?”   祁飞羽不假思索地答道:“飞羽私以为,不值得。”   “为何?”   “太后是您的姑母, 感情最好的时候,说是把您当亲生儿子对待都不为过。可一旦涉及朝政之事,涉及争权夺利, 就什么都抛到了脑后。太后尚且如此, 又何况别人?”   “皇帝如今势弱, 需要倚仗您的权势和能力, 当然愿意在您身上费心思。可男子在情爱一事之上的许诺本就不足信, 花言巧语也好, 山盟海誓也罢,即便确实出自真心, 也只是一时情好之语, 谁又知日后会如何呢?当个消遣也就罢了,若是为此赌上前途性命, 那就……”   “那就是十足的蠢人了。”贺兰修笑道, “是不是?”   祁飞羽连忙低头告罪:“属下岂敢如此冒犯主子,失言之罪, 还请主子宽恕。”   “你既未失言,又何来罪过。我一直都知晓, 你只是看起来不善言辞,实则心明眼亮,却懒得同旁人多费口舌罢了。先前问你什么,你都是三两句话便回答了事,今日却一反常态,说了这许多话,看来此事已经在你心里憋了许久了吧?”   “您的事情,属下不敢妄议。”   贺兰修了然道:“那就是心里确实有异议了。既然如此,那为什么从来没有对我说过?”   “……属下确实始终对皇帝怀着戒心。可,凡是主子想做的事,属下都只会竭力相助,而不会横加阻拦。当初若没有主子,属下全家恐怕都会死在胡虏的刀下。别说您只是想同小皇帝来往,就算哪一日,您决定冒天下之大不韪,与天下人为敌,属下也会心甘情愿地誓死追随。”   心中最隐秘的心思突然被点明,贺兰修第一反应是惊,第二反应却是恐了。   775说过的话蓦地浮现在他耳畔,他下意识问道:“即使明知道我是在赴死?”   “……是。”祁飞羽咬着牙道。   “这又是为什么?”   “属下当然不愿意主子置身险境,可属下十分清楚,主子心中自有成算。何事冒险,何时危险,您都已经心知肚明,却还是偏要去做,那就一定是有不得不去做这件事的理由。”   “您从来都不是贪生怕死之人,而这世上又总有一些事,是需要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只有您才有这样的胆量,这样的气魄,将生死置之度外,不计代价地去追求自己心中所想。既然如此,属下又有什么资格,打着保护主子的旗号,行违逆主子之举?”   贺兰修浑身一震。   将生死置之度外,不计代价地去追求自己心中所想吗?祁飞羽竟然是这么想的。   可他似乎把自己想得太伟大了。   贺兰修固然设想过自己一旦身败的结局,却也从未料想到自己会落得那样一个凄惨孤独的下场。   他想过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却绝没有想过要拖着身边人一起下水,让他们为自己错误的选择而陪葬。   祁飞羽越是这样信任他,他就越打心底地怀疑起自己来。   他心中所想真的是正确的选择吗?   他自以为对正义和公道的追求,对太平盛世的追求,又真的有这么无私吗?   如果他只是想要给百姓一个太平的江山,在青史上留下一段佳话,那谋权篡位,又岂会是他唯一的选择呢。   时至今日,他想,也许是时候该放下自己的一些执着了。   -   除夕当日,巍峨庄严的皇宫内城张灯结彩,一派喜庆的年节气息。   太后与皇帝不仅在宫内宴请百官,在京中也设了宴席赐食于百姓,以昭皇恩浩荡。   宫宴之上,佳肴美酒琳琅满目,曲乐悠扬,舞姿动人,然而在座的朝臣们却没几个能专注于宴饮作乐。   原因自然是上首并肩坐着的那两位。   一向言笑晏晏的贺兰太后神情肃穆,席间几乎一言不发,这已经够惹人揣测了。   更奇怪的是,一直体弱多病,总令人觉得会命不久矣的小皇帝,今天竟然面色红润,仪态从容,乍一看去,霍然已经有了几分天子的威仪。   联想到最近朝堂之上的诸多风波,众人纷纷故作认真地埋头吃菜,实则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时刻注意着周围的动静。   偌大的殿内,大约只有偷偷溜过来视察自己工作成果的御膳房总管,心中是真的盈满了庆祝过年的喜悦之情。   好在此时,又一排舞者翩翩而来,娇妍的面孔和曼妙的身姿将大殿的沉闷涤荡一空。   莺歌燕舞之间,终于有朝臣起身祝酒,其他人也纷纷跟上,一时间,倒是真有了几分过年的气氛。   轮到贺兰修,他刚刚站起身,甚至还未开口,贺兰太后就突然道:“哀家乏了,先行回去休息,皇帝与诸位臣工慢慢享受这宴席吧。”   说罢,还没待众人反应过来,她就利落地起身离席,步履之匆匆,像是一刻都不愿意在这里忍受下去了。   众人下意识去看贺兰修,却见他笔挺地站在原地,脸上挂着从容得体的微笑,丝毫没有被太后当众下了面子的觉悟,不慌不忙地说完了祝酒词,然后又施施然坐下了。   身为太后的亲侄,却被太后当众如此冷待,而且还是在这样重要的场合,这样敏感的时刻,这显然传达出了一个清晰的讯号——坚不可摧的外戚一党,终于出现了分崩离析的趋势。   “唉。”   宫宴散去之后,一名老臣回首望了一眼高大幽深的宫门,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门生搀扶着他上了马车,才问道:“老师何故叹气?”   “何故叹气?你难道没有看见,今日宫宴之上,太后与太尉的情形?”   “学生自然是看见了的。可他们两人的不和,近日早有端倪。朝堂之上风波阵阵,这不也是老师早就料想到的事情吗?而且,外戚势弱,这对我们来说,明明是天大的好事才对,老师为何却如此愁闷呢?”   “你可曾见过志得意满之人,能下破釜沉舟,背水一战的决心?你可曾见过春风得意之人,能有断腕求生,拼死一搏的胆魄?”   门生思索片刻,蓦地反应过来:“老师的意思是,太后她!”   “从前太后势大之时,贺兰修手握重兵,又同她甚为亲近,所以太后心中有底气,自然可以徐徐图之,谋定而后动。可如今,贺兰修同她翻了脸,她已经失去了她最大的倚仗。你猜,她是会识时务地让出手中的权柄,从此做一个不理世事的深宫太后,放任楚王前往封地,永远不得回京,让她们母子沦落到任人宰割的地步,还是会拼死一搏,为楚王搏一个举世无双的前程?”   “可她难道不怕,一旦失败,楚王也要受牵连,连当一个封地上的安稳王爷都是妄想?”   老臣摇摇头道:“望子成龙,才是为人父母之常态,就连天家也不能免俗。在这位尝过权力滋味,掌过一国朝政的太后眼中,为谋大事而身死,恐怕远比庸庸碌碌地度过一生要快意得多。让她看着楚王龟缩封地以自保,去赌皇帝对楚王的仁慈宽容,大概还不如赌自己技高一筹,能从已经长成的皇帝手中夺回权柄。”   “从前双方面上势同水火,可实际上却还没到彼此不能共存的地步,因为谁也没有被逼到最后的悬崖边,所以万事都还能留有余地。可如今,太后已经退无可退,她除了动手,已经别无选择了。”   “老师的意思是……宫中会生变?!”门生立刻变了脸色,“那我们岂不是该速速去奏与陛下,提醒陛下早些做好应对之策?”   老臣捋了捋胡子,不慌不忙道:“你以为,陛下需要咱们的提醒?”   “这些日子,前朝的种种变故,你难道还没有看清楚?陛下虽然年轻,可在朝政之事上,是半点也不糊涂。你我能想到之事,陛下大概也早就想明白了。否则,他又岂会在这个时候去拉拢贺兰修?”   门生糊涂道:“学生愚钝,不懂这其中关窍,还请老师指教。陛下会拉拢贺兰修,这不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么?贺兰修手握重兵,加之前有北境战功,后有雪灾之功,在朝野上下的威望日甚一日,任何人想成事,都不可避免地想要拉拢他吧?”   “你确实愚钝。”老臣不轻不重地斥了一句,才道,“贺兰修和太后是什么关系?亲生的姑侄,比旁人的关系近了不知有多少层。若换成是你,你可敢在情势不明的情况下贸然拉拢于他?你不怕他将此事捅给太后?不怕他表面答应,实则是做太后的眼线,前来替太后打探敌情?”   “这……自然是怕的。”   “怕就对了!咱们只是想一想此事,森*晚*整*理都会心生惧意,何况是必须要将此事计划周全才敢行事的天子呢?陛下竟敢如此行事,说明他心中有底,知道太后一党气数已尽,即使拉拢贺兰修之事不成,其后果也在陛下的预料和承受范围之内。他定然是做了万全的准备,否则绝不会贸然对贺兰修行拉拢之事。”   门生突发奇想道:“有没有可能……陛下心中也没底,只是想试一下能不能成,没想到却歪打正着了呢?”   “怎么可能!”老臣瞪了瞪眼,“陛下这些日子在朝堂之上的举动,你难道没有看到?陛下绝非行事草率之人,思虑十分仔细,先前韬光养晦,半点锋芒未露,也足以见其心性坚忍,行事谨慎小心,这样的人,怎么可能行事这般不周全?”   “可先前雪灾之事……”门生大着胆子反驳道,“先前雪灾之事,无论怎么看,陛下和太尉应该都是早有交集的。否则彼时太尉之言,朝野震惊,人人都质疑其真假,就连当时同太尉关系甚好的太后都没有轻信,怎么当时还在韬光养晦的陛下,居然冒着顶撞太后的风险,站出来力挺太尉呢?”   老臣轻轻“嘶”了一声,后知后觉道:“也并非全无道理。雪灾一事,至今想来,我还是觉着蹊跷。陛下当时连朝会都甚少出席,可那日匆匆而来,岂止顶撞了太后,更是暴露了自己在前朝有人通风报信的事实。”   “当然,此事现在看来,是事关重大,为国为民的好事。可谁也没有预知之能,怎么陛下当时就能笃定,太尉的一家之言必会成真呢?这雪灾若没有发生,那可是连陛下的冠礼都……”   门生提醒道:“学生记得,陛下当时说,他相信太尉的判断。学生当时就觉得,他们二人暗中大概早有来往,只是外人都不知情罢了。”   “说起来,太尉和太后的嫌隙,似乎也是从雪灾之时开始的。”   “原来如此!”老臣一拍大腿,突然醒悟道,“原来他们不是旦夕之间才联络上的,他们必然早已有所牵扯,只是一直不曾显露于人前。这也是太后如此决然的原因,否则就凭贺兰修手中的兵权,她至少也要跟贺兰修保持面上的和睦。”   话音刚落,马车突然猛地停住了,老臣身形一晃,脑袋险些撞在车厢上,门生连忙一把扶住了他,厉声朝外面喝道:“出了何事!”   答话的却不是车夫,而是一道低沉的声音:“杨大人,太尉邀您一见。”   “太尉若要见老夫,为何不提前下帖,为何不明言邀约,却要在此拦路?此非君子之行,而是盗贼之举。若要私下相见,还请他日另行下帖吧!”   片刻的安静之后,响起的却是贺兰修的声音:“杨老大人,贸然相请,确是我的不是,我自当亲自向老大人赔罪。只是今日也确实有正事要与老大人相谈,事发突然,亦耽搁不得,还请老大人委屈一回。”   门生低声道:“老师,此事必有蹊跷,不可轻信啊。”   杨泊安闭了闭眼,又叹息了一声:“我如何能不知晓?可人都已经堵在这儿了,这位太尉大人近日看起来又颇有投效陛下之意,我若是推拒太过,会不会坏了陛下的大事?”   “自古宫变,都有挟持重臣的先例!老师就不怕……”   “怕。可我已经是一把老骨头了,就算陛下真的遇险,我也无法再四处奔走,唯一的用处,也只能是入宫与陛下共患难罢了。更何况重兵在前,他若铁了心要拿我,我难道还有反抗的余地?”   杨泊安再睁开眼时,眸中已经是一片决然。   “走吧!”   “老大人深明高义,忠君之心,真是令人动容。”贺兰修的声音又传了进来,“不过不必劳烦老大人亲自动身,只需命车夫随行就好。来人,带路。”   听见这话,杨泊安微微松了一口气,而后稍稍缓过神来,便立刻低声对门生道:“可有笔纸?”   门生茫然摇头:“没有。”   杨泊安四下打量,最后一咬牙,从里衣的衣袖上猛地撕了一块布料下来,又咬破指尖,在门生的惊呼声中将渗血的指尖按在了布帛之上,颤巍巍地写下了两行字。   他将血书塞进门生的怀里,声音苍老,语气中却还有着年轻时的热忱与坚定:“想办法将此信传回府中,不成的话,那便将它藏好,绝不能被任何人发现。若我有难,定要将此事宣扬出去,号令天下,保卫王驾!”   门生含泪接过血书,低声保证道:“学生定然不辱使命!”   杨泊安想了想,又咬牙道:“若是有朝一日,就连王驾也……你要记得,诛除逆党固然重要,但更要紧的,是天下万民的安稳。绝不能被仇恨蒙蔽了双眼,就置天下百姓于不顾!”   门生正要答应下来,却又突然想起,这话似乎十分耳熟。   “贺兰修其人,当世之英豪也。若生在乱世,他必为枭雄。可生在此时,他却未必能当个良臣。好在他心中还存着对黎民的怜惜,对江山的敬畏,因此不至于祸乱天下。”   “不至于祸乱天下?那他为何还会如此行事!”   “此事尚未有定论,不要声张。你待会机灵着些,多看少说,见机行事。”   “……是。”   不过半个时辰,马车便又悠悠地停了下来。   杨泊安被门生搀扶着下了马车,刚一下车,就看见贺兰修似笑非笑地望向他的衣袖处,似乎对他方才的所作所为心知肚明。   杨泊安心中一紧,连忙道:“太尉大人!这是何处?你又为何引我至此?”   “这是我太尉府的后门。事涉机密,委屈老大人了。”贺兰修一挥袖,“杨大人,请。”   杨泊安带着门生,一路提着心穿过了偌大的太尉府,直到行至内院,看见一个灯光下侯着的身影,他突然大惊失色,腰已经下意识弯了下去:“臣杨泊安,参见陛下!”   容慎已经快步走上前来,搀扶道:“杨老大人,快快请起。”   “是朕想同老大人私下相谈,不欲惊扰旁人,这才请太尉悄悄地将老大人请过来。令老大人受惊了,还请老大人莫怪。”   “太尉先前曾对我说过,满朝之中,只有杨老大人这样的忠义纯臣可以重用。如今一看,果然太尉之言分毫不差。”   杨泊安已经被感动得几乎热泪盈眶,他的门生却谨记着他的吩咐,始终悄悄关注着皇帝和太尉的动静。   只见太尉姿态随意,神情闲适地与皇帝并肩而立,意兴之至,还会相视一笑。   这不太似君臣之间的相处之道,倒更像是……   更像是什么,门生却形容不出来了。 第69章   大殿之内一片肃静, 几乎连众人的呼吸之声都清晰可闻,躬身上奏的臣子宛若磐石一般坚韧地立在原地,即使周围已然弥漫着四起的杀意, 他也依然不退不避, 视死如归。   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背上的冷汗越来越多, 已经快要浸透了厚厚的里衣。   “大司农。”威严的声音终于自上方响起, 很轻,很慢, 却毫不掩饰其中的威胁之意,“哀家刚刚似乎听见了一些荒谬之语,想来是上了年纪, 耳力不佳, 一时竟听岔了。有劳段大人, 重奏一遍罢。”   段璎握着朝笏的手不由自主地轻轻一颤。   可他心中清楚, 从他方才出列的那一刻起, 他就注定站到了太后的对立面, 从此再也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这不仅是他和整个段家对皇帝献出的投名状,更是段轶身后的贺兰修, 向天下人昭告改换阵营、与太后及外戚一党割席的告知书。   想到贺兰修, 还有他亲自送过来的皇帝手书,段璎不着痕迹地望了一眼位列群臣之首的那道背影, 终于心神一定, 像是找到了主心骨,壮着胆子开口道:“启禀太后, 臣方才所言,乃是税法改革之事。”   他一字一顿的声音在殿内回荡起来:“太后先前定下轻徭薄赋之策, 减免农户田租,此乃厚恩大德,百姓无不感激涕零,深念太后之恩。然则,田税虽轻,丁税和兵役的负担却日渐沉重,此乃战争之故,本是战时应急之举。可如今北境已定,胡虏已平,若仍按如今之税法行事,恐怕会招致国之祸乱。”   贺兰霜的脸色阴沉下来:“如此说来,哀家当初为保障大军后方的安定呕心沥血,转头却成了这天下的罪人了?”   段璎连忙告罪:“微臣不敢,太后息怒!”   “息怒?你让哀家如何息怒?”贺兰霜冷笑一声,“当初胡虏屡屡来犯,不征兵役,如何戍边御敌?不征丁税,如何保证大军后勤供给?兵器,粮草,衣物,军饷,哪一项不需要巨额的钱财供养?没有丁税兵役,尔等如今能安安稳稳地站在这朝堂之上高谈阔论,明里暗里地责骂哀家横征暴敛?”   “太后明鉴,大司农绝无此意。”眼见段璎有些抵挡不住,一旁的杨泊安出列替他分辩道,“昔日战时,太后之策确实英明无匹,即使换作古时的圣人,大概也没有更好的法子。可如今战事已然平定,大战之后,又有雪灾,百姓正需要休养生息,若再加之沉重的丁税兵役,恐怕会得不偿失啊。”   “杨大人此言差矣。”外戚一党的臣子驳斥道,“国库本就不甚充裕,若减免丁税,那就只能再加田税,这岂不更是倒行逆施?再说兵役,如今北境倒是平稳了,然而西边和南边可都还有异族虎视眈眈呢!若是一朝战事又起,杨大人去哪里调兵来?难不成,要让田地里从来都未经操练的农户扛起锄头去御敌吗?”   “丁税和兵役越重,藏匿人口,成为流民黑户之事就会越多!如今已经有农户纷纷躲入富户府中寻求庇护,若再放任下去,令豪强越发地强,朝廷越发地弱,届时若真的再起了战事,恐怕你想照着户籍册去征兵,都不知道户籍册上的人丁都跑到哪去了!”   “罗大人此言甚是。人丁和土地都是一国之本,无论哪一个有所损缺,都会妨碍国之根本啊。减免田税,受益的只有农户。可人丁之税过于严苛,受损的可是所有百姓。平民之小家,尚且期望人丁兴旺,何况一国之大家,又岂能因税收而令百姓不敢繁衍?”   “不收税,那国库的钱从哪来?官僚的俸禄谁来发?偌大的国家又该如何运转?”   “民富则国富,民强则国强。若一味弱民而强国,恐怕此国之强,亦不能久矣!”   一众官员热火朝天地争论起来,本该肃穆庄严的朝堂又乱成了一锅粥,谁也不肯先退让半分。   喧闹之中,容慎饶有兴致的目光落在了贺兰修的脸上,语气听起来十分好奇:“太尉,你在笑什么?”   他这一开口,众人便下意识安静了下来。   这些日子,他们也看清了,这位看起来和和气气,甚至没什么上位者架子的皇帝,若真的发作起来,可未必比太后容易对付。   更何况,他此刻发问的对象,身份又是这般敏感……   贺兰修施施然答道:“启禀陛下,臣只是在笑一件有趣的事情。”   “哦?既然这般有趣,不妨说来听听,让朕和太后也一同笑笑。”   “诸位大人熟读经史,深谙政事,在朝堂之上争执起来,却无一人记起三岁小儿都懂得的道理,这难道不是趣事一桩?”   容慎配合着露出愿闻其详的表情:“是什么道理?”   “过犹不及,物极必反。”   “爱卿的意思是?”   “臣未曾经手过税收之事,可只听各位的争论,却好像是两个饥肠辘辘的人站在满桌盛宴之前,吃多了怕撑着,吃少了怕饿着,于是一个宁愿撑死也不想饿死,一个宁愿饿死也不想撑死。可难道在撑死和饿死之间,就没有半点折中之法,既能饱腹,又不至于难受吗?”   容慎微微笑道:“税法乃是国家之大事,民生之根本,诸位大人思虑周全,也是尽职尽责的体现。不过太尉之言甚为有理,诸位既然都是一心为国,总能想出个两全其美的办法,不如先各自回去好好想想,待想到了稳妥的主意,再递折子上来,同大家一起商议。反正此等要事,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轻易定下的。”   众臣一齐躬身行礼:“陛下圣明!”   “好了,今日的朝会就先到这里吧。朕看太后气色不佳,还是早些回去休息为好。”   说罢,容慎便站起身来,待到贺兰霜拂袖而去,他才面不改色地从另一侧离开了。   百官总算送走了这两尊大佛,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就见皇帝身边的福禄公公笑眯眯地迈下阶来,当着众人的面道:“太尉大人还请留步。陛下有诏,请您前去一起研讨军务。”   贺兰修略一点头,便跟着福禄往内宫去了。   众人面面相觑,可到底什么也没敢议论,只交换了几个心知肚明的眼神,就都沉默着散了朝。   贺兰修一进内宫,就不断有宫人内侍上前来见礼,许多都是他颇为眼熟的,甚至还有一两个,他都能叫得上名字来。   进了含章殿,就更像是回府了一样。   一路长驱直入,不用通报,便能直抵天子书房,进去之后容慎不在,宫人给他上茶请他稍候,用的茶叶还是他平时最喜欢的顾渚紫笋。   贺兰修在御案之前站定,随手拿起一本奏折来看,发现是一本普普通通的请安折子,只是字迹看起来十分扭曲,容慎的批复是让人家多练练字。   他忍俊不禁地把折子放回去,又拿起另一本来看。   这本看起来更加言之有物,对民生之事多有详述,容慎的批复也很认真,嘉奖了对方的政绩,还提出了不少疑问。   他正要把奏折放下,却听身后传来一声呵斥:“大胆贺兰修,竟敢趁朕不在,私自翻阅奏折,真是放肆!”   贺兰修转过身去,十分坦然地挑了挑眉:“臣还能更放肆一些,陛下想试试么?”   容慎已经换掉了方才威严的朝服,此刻穿着一身轻便的常服,闻言面色微微泛红,不像是一位刚刚在世人面前展露锋芒的少年天子,倒像是哪家偷偷跑出去与情郎私会的公子哥儿。   “试试就试试。”他嘴上这样说着,身体也不自觉地偎进了贺兰修的怀里。   刚要再说些什么,却突然看清了贺兰修手中拿着的奏折,“这个定襄郡守,最近上的几道折子都颇有见解,对民生政事也深谙于心。我正想问问你,要不要把他提拔到京中来。朝中缺人,缺忠臣,更缺能臣,我看他就是个不错的人选。定襄郡隶属北境,你先前有没有同他打过交道?”   贺兰修沉吟道:“陛下想提拔他,也不是不可以。”   容慎一听这语气,就知道不对:“这个人有问题?”   “此人才能平平,但为官清正,也算得上爱民如子。做一方父母官足矣,可若要高居庙堂,整日同那些老臣们唇枪舌战,恐怕就有些难为他了。”   容慎皱眉道:“这折子,怎么会是才能平平之人写得出来的?”   瞧见贺兰修但笑不语,他恍然道:“你是说,这是他人代笔!”   “不错。不仅如此,就连他平时施政,背后也少不了这位能人的指点。”   “这……这不是冒名顶替的欺君之罪吗?既然如此,方才我说要提拔他,你为何又没有反对?”   “因为陛下想要的只是这份才能,只要这份才能可以为陛下所用,那么它究竟出自何人,又有什么要紧?提拔他一个,可比改变整个选官制度,要容易得多。”   “你的意思是——”   “陛下先前问我,朝廷无人可用,究竟有没有办法可以解决。我如今回答陛下,有。”   “朝廷无人,可天下有人。高官府中的幕僚,不乏身负惊世才华之人,却因出身无法入朝,此乃世家大族垄断选官之故,更是朝廷制度腐朽落后之故。”   “可这些一辈子不能拥有名姓的幕僚,放在平民之中,也已经是极幸运之人了。还有更多的人,任他如何天赋异禀,任他如何一心报国,却因为从未碰过书,从未识过字,从未得到过一个机会,便就此埋没在芸芸众生之中,到死也没能做出什么大事来。”   “陛下,朝廷选官已经死死把持在世家手中。有朝一日,他们若是联起手来,其后果恐怕不堪设想。还请陛下明鉴,早下断腕之决心。”   容慎与他对视良久,终于坚定地吐出了一个字来:“……好!”   “我还在为税法之事踌躇不前,犹疑不决,你却已经想得这般长远了。我想的是如何借税法扳倒太后一党,你想的却是如何改税利国利民。无论是理政的才能,还是治国的胸怀,我都及不上你。”   贺兰修刚要说些什么,却被他攥紧了手,又听他道:“但是没关系,我们已经是一体的了。你聪明,就是我聪明,你厉害,就是我厉害。只要你我同心,这世上还有什么事情,会是我们做不到的?”   容慎的眼睛很亮,攥着他的手也很用力。   贺兰修垂眸望着这双独属于少年君主的眼睛,漂亮,坚定,野心勃勃,突然不合时宜地忆起了这双眼睛在龙榻之上微微泛红,目光迷离的风情。   他的声音低沉了些许,像赞许,也似暗示:“陛下英明。”   只这一声,容慎就几乎要醉倒在他怀里了。 第70章   春寒料峭, 福禄生怕两位金尊玉贵的主子着了凉,一下朝回来就忙忙地指挥着底下的人关紧了门窗,又在含章殿四处都点起了炭盆, 这才让殿内的冷气散去了不少。   忙完这一圈, 他犹嫌不足,总觉着自己忘了点什么。   左思右想之后, 福禄一拍脑门儿, 才记起派人去取两件厚厚的裘衣来。   待裘衣取过来,他捧着就往内殿去, 却见当今天子没骨头似的倚在心爱重臣的怀里,也不知是因为冷,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福禄犹豫片刻, 到底还是对圣上龙体安康的关怀占了上风, 捧着裘衣上前道:“陛下……”   容慎闻言扭过头来, 看见他手上的东西, 轻轻地瞪了他一眼。   贺兰修却立刻道:“穿上这个足以御寒了。起来, 批折子去。”   福禄这才知道自己坏了主子的好事, 心道不妙,可面上却不敢露出什么来, 只能恭谨地站在一旁。   容慎不情不愿地坐直了身子, 看了眼裘衣,挑刺道:“怎么是虎裘?去把太尉送朕的那件狐白裘拿来。”   福禄为难道:“陛下是否忘了?那件狐白裘先前略有破损, 命人送去织室修补了, 如今尚未送回来呢。”   容慎神色一僵,为自己找补道:“这么久还没送回来, 可见是织室的人没有尽心。再说,这般金贵的东西, 怎么会这样容易破损?看来他们织造的时候,也没有能做到结实耐用,得让他们好生练练技艺了。”   福禄不敢顶嘴,心中却暗道,再结实耐用的衣裳,也禁不住您一收到就当成宝贝似的,恨不得天天穿在身上。   更何况,织室的人制衣,首要考虑的岂会是结实耐用?就算是做工最为精细的龙袍,也没有哪个皇帝会经常穿同一件的。   “好了。”贺兰修打断道,“下次再给你多猎几张狐皮就是。别找茬了,安生看折子去。”   这语气作为臣子而言,简直堪称大逆不道,尽管已经亲耳听过很多次,福禄还是忍不住眼皮一跳。   然而容慎自己不仅没有觉得被冒犯,反而期待地微微睁大了眼睛:“一言为定?”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容慎这下满意了,也不再计较什么狐裘虎裘,高高兴兴地披上就坐到了御案边,开始翻起折子来。   贺兰修则在一旁勾勾画画,不知在忙些什么。   福禄大着胆子瞄了一眼,却像是一张布防图。   他心中一凛,顿时垂首躬身,不敢再窥探了。   这两个人都是一忙起来就废寝忘食的主儿,办起正事来也都是聚精会神,神情严肃,可并肩坐在一处,即使没有交流,也自有一种说不出的和谐。   福禄默默想道,如果这二位能一直这样和睦相处下去,倒也是一桩好事。陛下自己高兴,又能笼络住太尉这样的重臣,军国大事也有人一起商议。   只是……前朝错综复杂的局势之下,这样的亲密无间,真的可以始终维持不变吗?   似是为了印证他心中的想法,下一刻,殿门就蓦地被人推开,一个年轻的宫人步履匆匆地进来奏道:“陛下,长乐宫传来消息,太后那边似有异动!”   容慎当即放下了手中的奏折,一旁的贺兰修也抬起了头。   二人交换了一个眼神,眸中都明明白白地写着四个字:终于来了。   -   朝廷还没有就税法改革一事商量出个结果,一封八百里加急的军报就先传入了京中。   当初一役,贺兰修领兵直捣胡虏王城,王族或被杀,或被俘,土地皆被纳入大齐版图,又设下府衙,派遣官吏,前去对平民安抚教化。按道理来说,北境分明已经全然安定,再无后患了才对。   可如今,不知又从哪里冒出来一路兵马,借道西域陈兵北境边关,自称是胡虏旧部,当初为保存火种败走他国,如今反攻回来,势要报仇复国。   北境本就有不少被收服的胡人还不认同自己大齐子民的身份,此事一出,竟是纷纷云集响应,不惜舍弃妻子逃出边关,前去投奔从军。   边关传来消息之时,这批大军还只是陈兵,并未犯边。   可北境军民饱经战乱之苦,对战事无比警觉,哪里敢心生懈怠,当即就传了加急军报回来,请朝廷速速发兵御敌。   消息一出,朝野震动。   平日里如何内斗,那都是关起门来自家打架。如今事涉边关安危,对手还是侵扰了大齐北境数百年的胡虏残部,气势汹汹,一呼百应,哪里还有人会去想那些有的没的?   因而早朝一开始,就不断有大臣出列,请求太尉率兵前往北境迎敌。   原因倒也不言自明。   太尉身为武将之首,总领天下兵马调度之权,当初又是因为平定北境的功勋才得授的官职,现今北境有难,太尉若能亲自前往,那不仅能让北境军民安心,更能令他从前的手下败将们闻风丧胆,凭他们是什么残部,聚拢了多少兵马,气势上就先矮了一截。   只是不知为何,贺兰修一直没有表态,天子也始终不置可否,仿佛并不想让贺兰修出兵一般。   殿上有那等细心的,就不免揣度起来,圣上不欲令太尉亲自出兵,莫非是忌惮他的威望和兵权,生怕他再次大胜归来,功高盖主?   还是太尉留在京中,对圣上来说另有他用?毕竟如今太后与圣上之间的局势一触即发,太尉若此时离京,京中就少了最大的变数。   还没等他们想出个一二三来,一向明牌保皇的杨泊安竟然也铿锵有力地奏道:“请陛下尽早决断,请太尉出兵御敌!”   保皇一党多以他为首,此刻他已然表态了,其他人自然也纷纷跟上,齐齐学道:“请陛下尽早决断,请太尉出兵御敌!”   容慎面色不虞,转头看向了贺兰霜:“太后的意思呢?”   贺兰霜漫不经心地答道:“陛下心中已有定论,又何必多此一问。若果真舍不得太尉离京,那换一位将军出征就是了。莫非我泱泱大国,除了太尉一人,就没有良将可用了不成?”   容慎微微笑起来道:“朕只是体恤太尉辛劳,再者说,不过是几个亡国败将罢了,哪里用得上太尉亲自出马呢?不若给其他的小将一些机会,也好提拔几个良将出来。”   “陛下,这可不妥。”郑王驳道,“虽说是亡国败将,可胡虏凶残,众人皆知,更何况他们如今一心想要复仇,此等心志,此等杀意,定然远胜从前。陛下想磨炼新人是好事,可轻敌却是兵家大忌。如今来看,太尉确实是不二之选啊。”   容慎尚在犹疑,贺兰修先主动道:“陛下,臣愿往。”   他这一出声,此事便已成定局,众目睽睽之下,再没有变更的道理了。   散朝之时,容慎冷着脸,又派福禄将贺兰修召进去议事了。众人只顾着贺兰修这边的动静,却没有人注意到,太后起身之前,不动声色地同郑王交换了一个眼神。   “太后和郑王……他们好大的胆子!”   一进含章殿,容慎就蓦地换了一张面孔,猛地将桌上堆成山的奏折掼到了地上,胸口急促地起伏着,显然是被气得狠了。   “为了争权夺利,不惜引狼入室,勾结外寇,这就是朕的好皇叔,还有先帝的好皇后!”   陛下向来是极温和的,即使近些日子君威渐重,那也是不怒自威的,宫人内侍们哪里见过他这样厉声厉色的火气,一时间纷纷战战兢兢地跪了下去,就连福禄都有些心惊胆战,垂着头不敢多言半句,生怕自己犯了什么忌讳。   只有随后跟了进来的贺兰修不怕他,弯下腰捡了几本奏折,才不疾不徐道:“陛下好大的威风。底下人好不容易分门别类捡出来的折子,这下又要理上大半日了。”   容慎没想到他来得这样快,一时间竟有些无措,脸上的神情变了又变,气势也弱了许多:“我,我一时没控制住……”   “你们把这些收拾了。陛下同我有话要说,午膳之前,任何人不得入内打扰。”   嘱咐完宫人们,贺兰修才将折子放回桌上,揽住容慎的肩,往内殿去了:“走,进去慢慢发脾气。”   宫人们领命之后,抬首望向那两道极亲昵的背影,都在心中暗自松了一口气。   谢天谢地,太尉大人在陛下这里,简直就是一剂包治百病的良药。   进了内殿,容慎却没有再发脾气,而是抓紧了贺兰修的手:“你先前揣测此事,我还当你是思虑过重,料想他们一个身为宗亲,一个身为太后,再如何野心勃勃,也不会拿一国之安危开玩笑的。更何况他们先前还势同水火,怎么会突然就搅到了一起去……”   “世上之事,本就如此。为权为利,就连家国之仇都能暂且放下,又何况是一时的政斗呢?先前我同太后站在一起,郑王自然就要帮你对付太后一党,否则外戚一家独大,他就无法从中获利。而今我又同你混作了一处,他们二人若是再不联手,放任你我日渐势大,那可就只能坐以待毙了。”   “那你难道真的要去北境?你分明知道此间阴谋,分明知道他们一定设下了埋伏圈套,只待你上钩,你还要去自寻死路?”   贺兰修回握住他的手,轻叹了一声:“这不是我们已经商量好的事情?你怎么突然就反悔了?”   先前察觉长乐宫异动,察觉太后有意与郑王联手,察觉北境边关有所动静,贺兰修就已经猜出了一二,并跟容慎约定好将计就计。今日杨泊安等人力荐他出征,也是因为得了宫中的授意。   容慎在朝上试图否决,贺兰修还当他是不想答应得太快,令太后和郑王起了疑心。没成想,容慎是真的改了主意,不想让他走了。   听见这话,容慎沉默良久,才道:“我不想让你以身犯险。我知道你智勇双全,又早已洞悉他们的阴谋,事先做了准备,自然有十足的把握全身而退。可……可万一呢?”   身为君主,他当然知道,优柔寡断之人是成不了大事的。可这是他心爱的人,他唯一的枕边人,他又怎么可能沉着冷静地坐视对方深入虎穴,心中却没有一丝触动?   先前同意,是为国。如今反悔,却是为了他自己。   他只想做一个明君,可没有想要做一个没有七情六欲的圣人!   贺兰修顿了顿,才答道:“我承认,若是对手技高一筹,我的确有回不来的可能。”   “但时局至今,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这一路兵马,是郑王的私兵也好,是西域的援兵也罢,从它出现在边关那一刻起森*晚*整*理,就已经对北境的百姓造成了威胁和恐慌。唯有彻底铲除,北境才能重归安稳,那些尚未归心的胡人也才能彻底死心,从此身心归附,真正地成为我大齐子民。”   容慎一愣:“郑王私兵?西域援兵?那不是胡虏残部吗?”   “郑王越是想伪造得尽善尽美,就越是容易露出马脚。所谓的胡虏残部,他以为打出那两位将军的旗号就可信了。可惜他大概不知道,他借名的这两位将军,都是由我亲眼看着他们下葬的。”   “可……当初的战报上,确实没有这两个胡将的名字。”   “其中一个,是还没与我碰面,就在行军途中因老迈病逝了的。未曾交手,便不算战功,我自然不会贪功虚报。可惜他的部下被我打得七零八落,仓皇逃离之间,将他的遗体落下了。我当时打理战场,便顺便命人将他下葬了。到底也算一代名将,总不好坐视他曝尸荒野。”   “另外一个,虽然不是什么名将,却也是一个小部落的首领。当时他率部下护送部落妇孺逃离,被我伏击,他自行上前喊话,道是愿意自尽以保部落妇孺,请我高抬贵手,不要杀他部落妇孺。我告诉他不必自尽,归降便可,他便真的降了。”   容慎半是好奇,半是惊讶:“既然已经归降,那怎么又死了?”   “后来我带着俘虏回营,他也安安分分地待了好几日。大概终于确认了我不会难为他们,他才来谢我不杀妇孺之恩,回去之后,他便自尽而亡了。他死之后,我才知道,他们部落向来只许战不许降。那几日苟活,他已经满心羞惭。”   “我想,他应该也不愿出现在俘虏名册上,于是便将他的名字划掉,并命人将他好生安葬了。”   容慎听完,却是怔怔地感慨道:“他是真汉子,你是真君子。”   “真君子?”贺兰修笑了笑,倒是没有否认。   在朝堂之上,他未必赢得光明,可在战场之上,他向来胜得磊落。   “如此说来,太后和郑王并没有勾结敌寇,也没有引来胡虏残部。他们在北境自导自演,搞出这么大动静,只是为了引你出京?”   “不,你忘了,还有他们借道的西域。郑王私兵不多,如今能令北境人人自危,大概从西域借来的兵也不少。”贺兰修淡淡道,“听说郑王世子近来甚是喜爱西域舞女,府上有不少买卖胡姬的西域商人往来呢。”   容慎愤愤道:“蕞尔小国,竟然也敢妄图乱我大齐国政!”   贺兰修随手按了按他的背:“若我所料不错,他们会在通往北境的必经之路上伏击于我。待我战败,或被杀,或被俘,他们都可以煽动北境军民,借为我报仇之名,倒逼朝廷。京中他们动不了,因为他们在京中无兵也无名,只能从我入手,逼你退位。”   “你本就没有亲政,在朝野威望不足,太后又是我的姑母,她若出面说你害我,那你只能百口莫辩。届时,边境的私兵,西域的援兵,再加上北境大军,足可以长驱直下,直逼京城。再有一班朝臣,劝你以天下黎民为重,以江山稳定为重,退位以免内乱战火,生灵涂炭,你又当如何?”   容慎越想越觉得后怕:“……既然明知如此危险,你为何还执意要去北境!”   贺兰修如果真的身陷北境,他难道还有什么办法能在宫中独活?就算是做一对殉情的鸳鸯,恐怕都埋不到一处去!   “我只说我会领兵出征,谁说我打算去北境?”贺兰修却全然不知他的忐忑,成竹在胸地笑了起来,“我会直接出兵西域,趁其不备,灭了此国,然后与北境大军两面夹击,剿灭全部逆党私兵。”   “放心,只要北境没有传回我出事的消息,京中就没有任何人能够动你。保皇一党日渐势大,杨泊安和郑睢都不是吃素的,禁军也都握在段轶手中,太后连一个小卒都调动不了,不然她岂会出此下策,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引我去北境。”   容慎先是一喜,心道这确实是出其不意的奇谋,有谁能够料到,本该领兵去北境御敌的贺兰修,会毫不犹豫地直奔西域而去?那些在路上埋伏好的逆党,只怕等到天荒地老也见不到贺兰修的影子。   可转念一想,他又忍不住生出了忧虑来:“你在西域人生地不熟,行军打仗会不会有危险?”   “你以为,我先前研究的那些地势布防图,是哪里的?”   “我当时问你,你明明还故作神秘地不告诉我。”容慎不满地嘟囔了一句,可随即又恍然地睁大了眼睛,“你是说……你居然那么早就开始研究西域的地势和布防了!”   贺兰修看他一惊一乍的样子实在可爱,没忍住捏了捏他好不容易长出一点肉来的脸颊:“不错。”   “西域阻我大齐商路久矣,我们迟早是要收入囊中的。此时他们自投罗网,倒是正中我下怀。”   “不过此战确实不宜拖延。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才能将我军的损失降到最小。”   容慎心知此言有理,也不再反驳,只抬手去摸他的胸口,摸到那块硬硬的玉坠,隔着衣裳摩挲了几下:“那这一次,还是让它替我陪你去,护佑你平安归来。你记着,无论到了什么时候,你自己的安危才是最重要的。若再像上次那般,受了重伤还要强装无事地咬着牙硬撑,那我就……”   贺兰修颇感兴趣地问道:“那你就怎样?”   容慎咬着牙,很有气势地凶道:“那我就把你锁在宫里,再也不许你出去见人了!”   贺兰修听完,却一直没有接话,只是深深地望向了他。   容慎被他看得心慌,以为他不高兴了,连忙辩解道:“我只是说说而已,怎么会真的——唔。”   话没说完,他就被堵住了唇。   很轻的一个亲吻,甚至只是覆上来而已,没有任何进一步的动作,容慎却当场就愣在了原地,半晌都没有回神。   他们还从来没有过……   因为那过于轻佻又充满了利益纠葛的开始,他曾经以为,他永远都不会得到这样一个简简单单,不带情.欲,却又包含着亲昵爱惜的吻。   可是现在,贺兰修突然给他了。   莫名其妙,没有缘由,就是给他了。   容慎有点想琢磨一下这到底是为什么,可贺兰修完全没有留给他思考的余地,只确认了他并不排斥之后,就自顾自地开始了更激烈的掠夺。   唇舌纠缠之间,容慎只觉得自己已经快要溺死在这致命的甜蜜之中。不知为什么,这竟然比赤诚相对的交合,更令他感到羞耻和愉悦。   不知过了多久,他甚至已经有些喘不上气来了,贺兰修才终于放开了他。   他尚还不依不饶不知羞地凑过去,讨亲要抱,贺兰修也如了他的愿,而后附在他耳边道:“天子冠礼之时,我以一国为聘,讨天子过门,够不够?” 第71章   这年初春, 胡虏余孽整顿残部,陈兵边关,北境胡人纷纷响应投奔, 百姓惊慌, 朝廷震怒,遣太尉贺兰修领兵前往北境御敌, 各地兵马皆得令听其调遣, 势要将胡虏一网打尽,永绝后患。   大军出征日久, 却始终没有消息传回,朝野上下日渐惊惶,一时间竟生出了许多版本的猜测来。   有猜测贺兰修暗通外邦, 领兵投敌了的, 有猜敌寇潜入大齐, 贺兰修大军半路遇伏全军覆没的, 还有猜贺兰修根本没有出征, 而是暗自藏匿在京中周边, 随时准备领兵逼宫的。   但无论外边如何纷纷扰扰,龙椅上的那位都始终岿然不动, 看起来对贺兰修充满了信心。   长乐宫。   郑王与太后相对而坐, 茶香氤氲之间,身边只留了各自的心腹侍奉。   不知静默了多久, 郑王才叹了口气, 开口道:“太后,我们不能再这样坐以待毙了。”   贺兰霜抿了一口茶, 不急不缓地问道:“郑王有何高见?”   “我们派人埋伏之处,是大军前往北境的必经之路, 除非舍弃粮草辎重,否则根本没有择小路绕道的可能。如今贺兰修迟迟没有出现,说明他要么根本没想去北境,要么宁可抛却粮草辎重也要躲过我们设下的埋伏。无论究竟是哪一种情形,都很可能是因为他猜出甚至全然知晓了我们的计划。既然已经藏不住……我们的时间不多了,太后。”   贺兰霜脸上露出一丝讽刺的笑意来:“哀家这个好侄儿,用兵一向出其不意,在敌人严密监视的战场上尚且能够神出鬼没,何况是这样遥远的征途呢。”   “从前他将这般手段用在敌人和对手身上,我心中只觉得骄傲和痛快。如今,他反将这手段用来防备哀家,哀家才知道,此人之能,有多么引人忌惮。”   郑王警觉地抬眼问道:“太后是后悔同他离心了吗?”   “后悔?”贺兰霜缓缓摇头,“太难以掌控的利刃,一不小心就会伤及自身,那不要也罢。哀家掌控不了,那恪儿恐怕更加掌控不了。只是我实在想不通,小皇帝究竟有什么好,值得他不惜背离自己的亲生姑母,也要另投他主。”   “事已至此,太后还是不要纠结于血缘亲情之事了。”郑王漠然道,“待到他的大军再次现身之时,恐怕你我就再也没有翻身的机会。如今之计,唯有先下手为强了!”   “先下手为强?此事说来容易,可皇帝如今在前朝颇受拥戴,从朝臣入手已无可能,禁军又牢牢把握在段轶手中,那可是贺兰修的心腹,你难道有办法能动得他?若是我们在京中、在宫中有办法,那此前也没有必要大费周章,将贺兰修诱往北境了。”   “段轶年纪尚轻,又要顾虑亲族,想要绕过他,并非难事。”郑王面露狠意,“只要我们能先一步控制住宫中形势,要挟皇帝写下禅位诏书,就能名正言顺地号令群臣。届时即使段轶反应过来,他也不敢与皇权相抗,否则谋逆罪名一旦定下,他身后的整个段家都跑不掉。其父段璎,最是看重家族之人,绝不会容许他将段氏一族牵连到此等地步。”   “郑王倒是对诸位朝臣的弱点了然于心。”贺兰霜淡淡地赞了一句,又问,“那届时贺兰修带着大军杀回京中,你我又当如何呢?也用那谋逆的罪名要挟于他,让他咬牙认了新君?他若是不答应,我们又该怎么办呢?”   “新君既立,自然有权处置不肯臣服的乱党。只是贺兰修毕竟是太后亲侄,楚王又是他的亲生表弟,他若肯臣服,难道新君和太后还会亏待他吗?到时候太后只需要同他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并许以高官厚禄,就不怕他不识时务。”   贺兰霜微微颔首道:“郑王所言有理。时不我待,若不能抢占先机,就只能一败涂地。那便请郑王先行回去谋划,万事俱备之时,哀家便是宫中的那股东风。”   郑王眼睛一亮,直起身来赞道:“太后果然是女中豪杰,杀伐决断,非常人能及也。”   他离开后,贺兰霜闭上双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见她如此情状,曲女史大着胆子道:“太后,奴婢方才听着,只觉此事似有不妥。”   “何处不妥?”   “郑王先前数次拜访,言辞之间都颇为谨慎,对待太尉等人的态度也十分忌惮,行事力求周全稳妥。可今日一见,他却急躁轻敌了起来。旁的不说,段轶乃是太尉一手教出来的,哪里是轻易就会着了道的?若他真有这么容易算计,咱们也不必这般大费周章,直接早些在禁军下手就是了。”   “再说太尉,太尉若真这么重视与太后的骨血亲情,当日也不会为表小姐的事就跟太后翻了脸。那位向来冷心冷情,表面看起来是为了表小姐,可实则恐怕是因为他暗通皇帝之事被太后发觉,无法再跟太后齐心了。早在太后还十分看重他之时,他就已经生了异心,如今闹到此等程度,难道还会顾念着与太后和楚王的感情吗?郑王想要以此来说服太尉臣服新君,简直无异于痴人说梦。”   贺兰霜这才睁开眼睛,正色问道:“那你觉着,他会怎么做?”   “京中生变,太尉却手握重兵在外,这本就是一个极大的威胁。郑王想的居然还是逼皇帝禅位,此事一出,无论旁人信与不信,都是给出了一个极好的造反借口。届时只要太尉振臂一呼,声称护驾勤王,不出旬月就能领兵攻破京城。到时候,他想另立新君,还是……不都是他一人说了算吗?”   贺兰霜微微一笑:“你倒是对他很有信心。”   曲女史看了眼她的表情,确认她没有动怒,才道:“太后其实也是这般想的吧?”   贺兰霜垂眸道:“郑王不是轻敌了,他是无路可退,只能拼死一搏了。但别说他了,就连我,当初也没有想过,皇帝居然能毫无芥蒂地接纳甚至重用贺兰修。若不是有这一层变故,皇帝就不会提前知晓郑王的别有用心,我也不会像今日这般无人可用。鹿死谁手,尚未可知呢。”   曲女史心知她又在后悔当初反将太尉推到皇帝的阵营,如今眼看大势已去,除了如郑王那般拼死一搏,又能怎么办呢?   正要劝慰,却听外边有宫人来报:“太后,徐小姐入宫来了,求见太后。”   “阿芷?哀家没有传召,她怎么进宫来的?”贺兰霜惊讶道,“先把人请进来。”   “是。”   徐清芷今日身着一袭青色罗裙,本该衬得她清逸出尘,可不知为何,她的面容比先前清减了不少,竟生生露出了几分憔悴来。   见到贺兰霜,她先是行了一礼,寒暄几句之后,又面露羞涩,道是自己有些女儿家的心事想说,请太后屏退左右。   贺兰霜心中生疑,但看着她弱不禁风的模样,倒也不觉得她能做出什么刺杀的事来,便挥退了宫人内侍,只留了心腹在侧。   其余人等退下之后,徐清芷脸上的羞涩果然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太后先前有意将阿芷许嫁太尉,太尉未曾允准,只说要与阿芷接触几回才能有定论,不知太后可还记得此事。”   贺兰霜蹙眉道:“自然记得。可此事已经过去许久了,太尉那边始终没有动静,显然当初只是一时敷衍罢了,并未放在心上。哀家也同你说过,只当此事没有发生过,你怎么还在念念不忘?”   徐清芷连连摇头:“太尉那般人物,阿芷岂敢肖想呢。只是先前,太尉突然以此事为借口,邀我私下相见,见面之后,只吩咐我转交一封信给太后,还说唯有我来递这封信,太后才不会疑心是有人在从中作梗。”   贺兰霜登时肃然道:“他还说了什么?信在哪里?”   “他还说,此信不能早递,也不能晚递,否则太后都用不上的。他即将领兵出征,唯有在大军不知踪影,朝廷人人自危之际,这信上之法才能解太后眼前的困境。阿芷自从得了这信,日夜忧思,唯恐被有心人夺去,又怕错失时机,误了太尉与太后的大事。今日偷听到家中父兄议论太尉大军一事,才敢进宫来给太后传信。”   说罢,她便将信从怀中取出,小心翼翼地递了过去。   贺兰霜忙不迭拆开来看,只见里面厚厚的一沓信纸,每一张上面都是密密麻麻的字迹,不知要亲手写上多久,显然是极用心的。   时间过去许久,贺兰霜终于看完了最后一个字,侍立在一旁的曲女史惊讶地发现,她的眼角微微湿润了起来。   但贺兰霜立刻抬手理了一下头发,手放下去之后,那一点不易察觉的水痕就彻底消失不见了。   当天下午,宫中突然传出消息,太后突发疾病,据说情势危急,皇帝立即前往长乐宫探望。   前朝人人都以为这是要变天的前兆,谁料心惊胆战地等了许久,也没有听见什么旁的消息。   直到十数日后的深夜,宫中突然杀声冲天,刀剑争鸣,正在安睡的文武百官顿时惊醒,连衣裳都顾不上穿戴整齐,就急急忙忙地前往皇宫护驾。   然而果不其然被禁军严防死守地拦在宫门之外,任何人不得进出。一群心焦的老臣拼死要进去面圣,也通通都被拦了下来。   直至天明,沉重的宫门才终于被推开。   “诸位爱卿,等急了吧?”   众人循声望去,顿时各个瞪大了眼睛,有那等胆小的,甚至几近昏厥过去。   高高的城楼之上立着的,不正是尚未亲政的当今天子?   那副身躯依然单薄,那张面孔依然稍显苍白,可谁也不敢再将他视为一个柔弱可欺的病秧子——因为此刻他手中提着的,赫然正是一颗满是血污的头颅!   当日早朝,在还未散去的血腥气中,容慎当场宣诏,郑王谋逆,暗养私兵,犯上作乱,幸得太后提早察觉,这才没有使贼人得逞。   皇恩浩荡,首犯既已伏诛,也不必赶尽杀绝,只将其党羽尽数罢黜,有贪污等犯案者抄家论罪,罪行较轻者可自行返乡。   恩威并施之下,不仅许多人感恩戴德,而且国库也充盈了许多。   晚些时候,太后又下懿旨,道是在郑王谋逆之宫变中受惊,宫中又尚存血腥之气,不利于凤体康复,如今需要前往清净之地好生调养,因此决定去行宫小住,提前还政于皇帝,并带楚王容恪随行。   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这不过是一个掩人耳目的借口,却也是如今的情形之下,唯一能皆大欢喜,避免再起争端的解决方式了。   皇帝挽留无果,只好亲自将太后护送到最近的行宫,又调拨过去许多宫人内侍,保证太后在行宫的衣食住行一切如常。   太后出宫之日,百官相送,只见皇帝与太后二人依依不舍,相处十分和睦,简直宛若一对亲生母子,令百官看得惊诧不已,暗自咋舌。而楚王容恪也同皇帝十分亲近,还得了皇帝亲赐的一匹小马。   至此,牵动着所有大臣心神,令京中人人自危的党派之争终于落下了帷幕。   至于这其中关节,究竟哪一件是真,哪一件是假,任他们心中百般揣测,却也再掀不起任何风浪了。   次月,天子于太庙加元服。   冠礼既成,百官跪拜,山呼万岁,却迟迟没有听见礼官颁布天子亲政的诏书。   众人正暗自疑惑之际,突然见一列全副武装的甲士气势汹汹而来,顿时大惊。   定睛一看,为首的居然是那率领大军不知所踪的太尉贺兰修,而他身后的甲士押送着的,则各个高鼻深目,头发卷曲,不似中原之人。   只见贺兰修披甲执剑,阔步行至御前,行了一礼之后便朗声道:“臣贺兰修,奉皇命出征,幸不辱命,灭乌柘国,并剿灭降服北境所有佯装胡虏余孽的郑王私兵。今率原乌柘国国主、王后及王太子等王族三十二人,敬贺天子加冠亲政。吾皇万岁,大齐永昌。”   众臣这才知晓,他消失的这些时日,究竟是做什么去了。   贺兰修身后的乌柘国王族各个面露土色,却又不敢违抗,用不熟练的中原官话吞吞吐吐地道贺,而后又按大齐臣子的礼节向容慎叩首以表臣服。   容慎大喜,当即诏谕天下,太尉贺兰修,拓土开疆,功高盖世,封圣王爵,享天子礼,与天子一同主政,平起平坐,共居皇宫,百官见之,如见天子。   贺兰修推辞再三而天子坚决不允,最终只得领旨谢恩。   朝臣们各个心下大骇,可想起这两位一个在宫变中、一个在战场上展露出来的雷霆手段,却又只能默然心道,一山尚不容二虎,一朝又岂能容二主。   不过是一时安抚的手段罢了,且等着吧,这二主早晚会闹得天翻地覆,不死不休。   可谁也没有料到,他们等了又等,却始终没有等到这两个人翻脸的那一天。   而他们更没有料到的是,这在他们眼中十足荒谬又祸根深埋的一天,却成了大齐的盛世伊始,成了史书上最为浓墨重彩的一笔。   大齐康盛五年,天子容慎加冠亲政,改年号为修平,以灭乌柘、平北境之战功封太尉贺兰修为圣王,形同天子,共同理政,出则共驾同辇,入则形影不离,史称并主。   自此,民生殷富,文化昌盛,四夷宾服,万国来朝。 第72章   天色初亮, 连纥山脚下的一个小村庄响起了不绝于耳的鸡鸣声。太阳还不见踪影,人们就已经起床忙乱起来了。   吱呀一声,其中一户人家的门被人从里面打开, 很快溜出来一个身形颀长、眉目清秀的少年, 尚还稚嫩的面孔上嵌着一双黝黑的瞳仁,滴溜溜转动间让人觉得十足狡黠。   他背着一把正符合他身量的弓, 还有插满了箭羽的背篓, 轻手轻脚地关上门,转身离开了家。   农忙时节, 家家户户都早早下了地。田垄间一个扛着农具的壮硕汉子见着他,扬声问道:“迎哥儿,又往山上去?”   少年闻声回头答道:“嗯!康哥这么早就下地了?”   汉子爽朗一笑:“这几年来大家种田都卖力着呢, 即便是村头的懒汉, 也开始捡了轻省的活来干。我若不勤快着些, 只怕就连那我七八十岁的老娘都要抢着下地来干活了!”   傅迎面上露出了一点羡慕来。   他家里没有田地, 只以打猎为生, 所以这些农户的变化他都看在眼中, 却也只能看在眼中。   前几年朝廷改了税法,具体是怎么回事, 他也没太弄清楚, 只知道从前大家交的赋税跟收成相关,收成越多, 交的粮食就越多, 收成越少,交的也越少。   所以农户们面朝黄土背朝天, 忙活了一整年,攒下来的粮食也未必能比村头的懒汉多上多少。再加上沉重的丁税兵役, 大家活得都十分苦闷。   可自从朝廷改了税赋之法,家家户户的情况就跟从前大不相同了。   每年只收一定份额的税,交了粮食之后,无论剩下多少,都全部是自己家的。这样一来,家家户户打理农事的热情顿时便高涨了起来。以前是多辛苦都白辛苦,可现在不同了,无论怎样辛苦,最后都是进了自己的口袋。只要他们肯卖力,不愁日子过不好!   若遇到其他地方需要赈灾或是起了战事,官府也不会再像从前那般强行征粮,而是以稍低于市价的价格收购。凡是在这种关头愿意卖粮给官家的,累计数次之后,便能免一口人的丁税。丁税既然减免,大家自然也不再不敢繁衍子孙了。   至于兵役,也不再像从前那般强行征兵。凡自愿从军者,都能给家里带来一笔不小的收益,来日还乡,还另有屋宅田地安置。   这些年来朝廷颁布的变革之法,零零总总还有许多,傅迎没能全部记住,但每次去镇上卖猎物的时候,他都会去官府门口听一听差役宣读告示,再去茶馆听一听那些读书人是如何就此争论的。   不过他觉着,这些读书人,口中所说的话也未必都是有道理的。   朝廷开科举选官不过数年,又在各郡县设了公塾,收平民子弟入学,这让许多的普通百姓心中升起了鱼跃龙门的期望,却也让读书识字这件事变得功利了许多。   在茶馆高谈阔论的那些书生,有许多就是从朝廷开了科举之后才开始读书的,字都未必识得多少,就先摆起了文人名士的做派。   朝廷一颁布有利于他们的决策,他们就歌功颂德,将当今两位明主夸得天上有地下无。可一旦颁布于他们不利或是无关的决策,譬如救济老幼,帮扶妇人,鼓励工商等,他们就登时换了一副嘴脸。   不过,他们无论怎样不满,都影响不到朝廷,更影响不到上面大刀阔斧推行变革的那两位就是了。   那两位……指的自然是当今天子和圣王了。   二主并行之初,还有许多人都不大适应,只觉得皇帝是独一无二的君主,怎么可以有人跟皇帝平起平坐?虽然这些事情到底跟他们平民百姓没有什么关系,更何况这是皇帝自己乐意的事情,他们又管不着,只要天下太平,百姓富足就够了。   只是后来,各地的商路通了,他们这里跟北境的商队又多有往来,就连京中的商队也不是没有见过。时日一久,他们听说了许多圣王的事迹,这才知晓,原来圣王是这般厉害,如果跟其他人一样当普普通通的臣子,确实是委屈了他。   譬如他年少之时就上了战场,彼时方才十来岁,就敢率领一支小队偷偷潜入胡虏后方,烧掉了对方所有的粮草,以一己之力解了大军被胡虏十数个部落合力围困之围,破格得封骠骑将军;   譬如他带领大军征讨胡虏,身中暗箭却不声张,一直咬牙忍耐,坚持指挥将士进攻,直至大胜胡虏收兵回营,一头栽下马去,这才被人发现他受了伤;   譬如他奉命前去扫清胡虏余孽,大军却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在半路,任谁也找不出他的踪迹,之后又突然现身在天子冠礼,带着乌柘国王族前来献俘,人们这才知道,他早已洞悉了郑王和乌柘国的阴谋,而后奇袭西域,一夜之间灭了勾结郑王作乱的乌柘国。   未卜先知,一夜灭国,这随便放在哪一个人身上,都堪称传奇。   但在当今这位圣王身上,这些也不过是他传奇人生中普普通通的一段经历罢了。   还有些更离奇的传闻,听着就令人瞠目结舌,譬如他与当今天子同吃同住,形同夫妻;譬如他有一神物,能预测吉凶,未卜先知;譬如……   许多人对此津津乐道,傅迎却并不相信这些。   他觉得,无非就是有人看不得圣王一介凡人却能成就如此功业,所以非要往他身上编排一些异于常人的东西,这才显得自己没那么无能。   傅迎张弓搭箭,直直射中一只正埋头觅食的野鸡。野鸡下意识急促地扑腾了几下翅膀,最终还是砰地一声一头栽倒在地。   他从树后跳出来,利落地拾起了野鸡扔进背篓,又继续向前进寻找下一只幸运的猎物。   他也想像圣王那般,做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成就一番大事业,但在此之前,他必须要努力打猎,先将自己的小家撑起来才行。   -   傅家的傅迎小子独自一人猎到了一头熊!   这个消息像狂风一般,瞬间就席卷了整个小村子。   虽说只是一头身量不大的小熊,可傅迎也才多大啊,这本事瞧着,日后恐怕要比他爹这种老猎户还要厉害几分呢。   傅迎在乡邻们热情的目光中笑得脸都僵了,同众人寒暄了许久,这才跟着他爹傅兴一起,将那头小熊搬到借来的牛车上面,准备拉去镇上卖。   傅兴前些日子上山打猎时伤了腿,走路倒是不成问题,但短时间内却不能再上山了,否则一旦遇见猛兽,那可是想跑都跑不掉。   没想到傅迎这小子胆子这么大,居然敢一个人跑进深山里去。   可傅兴知道之后,却也生不起气来。是他没有本事,一把年纪了还没有什么积蓄,这才让儿子不得不去冒险养家。   好在这头熊大概能卖上一个好价钱,换来的银钱足够接下来一段时间的家用。等他的伤好利索了,再带着儿子一起进山,总不能再让这半大小子去跟猛兽拼命了。   父子两个各怀心事地到了镇上,可望向那头熊的时候,目光都是同样的欣喜。   他们猎户没有田地也没有家业,偶尔能打到这样的野物,已经是天大的喜事。   然而,一到镇上,父子俩就不约而同地顿住了脚步。   他们是猎户,时常与野兽猛禽打交道,因此在对危险的警觉方面,再敏感不过了。   但两人对视一眼,又仔细打量四周,却没发现什么异常,只见周围一片繁荣祥和的景象,似乎比往常的镇上还要热闹几分。   傅兴低声对儿子道:“尽快卖完,早些回去,不要惹出事端来。”   傅迎明白他的意思,点头应下。   二人在集市上交了摊位的钱,刚把那头熊摆出来,就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不断有人前来问价,可开出的价格实在不高。   傅兴想到这是儿子独自猎到的第一头熊,期间不知经历了多少危险和辛苦,便也不愿松口,只想等一个合适的买主,总不能糟蹋了儿子的付出。   然而不知为什么,往常总来集市上采买,又森*晚*整*理不在乎价钱的那几家富户家仆,今日却一个也没见身影。   眼见天色渐晚,傅兴终于熬不住了。   且不说在镇上住一晚需要多少银钱,只说这野物隔了夜,不新鲜了,恐怕就卖不上什么大价钱了。   他正想松口答应一个出价尚可的,岂料傅迎一把拉住了他:“爹!那边路上似乎有贵人经过,我想去那边试试运气!”   傅兴一愣:“什么贵人?”   傅迎小声道:“今日一到镇上来我就觉得不对,方才四下打量,却见有不少打扮成行商和百姓的汉子往这边来了,各个身形挺拔,气度昂然,周身还有肃杀之气,恐怕不是一般的侍卫,而是上过战场的兵将。”   “他们虽然四下走动,似是在闲逛,可却始终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并且都是以那边为中心,想来一旦有异动,他们立刻就能聚拢过去。因此我猜,此处定有身份十分贵重之人到访。”   眼见傅兴面露犹疑,傅迎忙道:“爹,让我试试吧!若真有贵人,咱们一头熊的价钱在人家眼里又能算得了什么?”   想起自己尚未好转的腿,再想起这小子独自打猎经历的危险,傅兴只好松了口,道:“试试便罢,成了更好,不成也没什么,只是千万不能冲撞了贵人,知不知道?”   “知道!”傅迎只应了一声,就飞快地拔腿往那边去了。   傅兴独自守在原地,心中难免焦灼。不知过了多久,终于等到傅迎回来,身后竟然还跟着几匹高头大马。   作为猎户的直觉告诉他,那些伪装成行商和百姓的兵将,确实正在不动声色地往这边聚拢。   傅迎猜得不错,果真是有贵人前来!   傅兴提着一颗心,假作未觉地看着那几匹骏马缓缓而来,待他们慢慢走近了,才发现为首的马上竟然一前一后坐着两名男子,样貌同样出众,却又各有千秋。   一个俊美无匹,却又威仪甚盛,一眼望去,恍若天神。另一个则是眉眼清俊,气质出尘,又兼一袭白衣,堪比仙人之姿。   二人共骑而来,毫不介怀路人眼光,后者坦然依偎在前者怀里,看上去竟然有一股说不清的和谐与唯美。   下马之后,看见那熊,身量高一些的男子道:“确实是新猎的,正好行路辛苦,给你补补。”   另一个白衣公子却看向傅迎:“这果真是你独自一人猎得的?”   傅迎忙不迭点头:“正是,绝无虚言!”   “看不出来,你小小年纪,竟然有这样的胆识和能耐。”   他身后那人却看过去道:“我像他这么大的时候,更大的虎熊也不是没猎过。”   白衣公子笑起来道:“正是因为看他有几分你少时的风姿,我才稍夸了一句。”   傅兴在一旁听着,纳闷地想,这二位的言行举止,怎么不像兄弟,倒像夫妻? 第73章   傅迎没有料到, 他为了将猎到的小熊卖上个好价钱,大着胆子去引来了贵人,结果不仅成功将熊卖了出去, 甚至连他自己, 还有他爹, 也都一起卖了。   不对,说是“卖”似乎也不准确, 毕竟这二位公子也没有让他们父子签什么卖身契,只是说看他不像是甘居山野之人,又颇有几分胆识,因此愿意给他一个前程,只看他想不想要。若是放心不下爹爹,那二人一同前去也是使得的。   一听这话, 傅兴下意识就拒绝道:“我们父子虽然过得艰难,却也是自食其力的良民, 并无依附他人而活的打算, 恐怕只能辜负贵人的一番好意了。”   那白衣公子一听, 倒也不勉强,略一点头就要离开。   倒是那玄衣公子若有所思,突然问道:“听你言语, 颇懂几分礼节,倒不全然似山野之人, 从前是做什么的?”   傅兴一愣, 片刻之后才答道:“我曾经被征入伍, 戍边几年, 有幸得上官赏识,在军中做了个百夫长。”   “百夫长, 倒也是兵丁里的头领了,从军数年就能当上百夫长,可见你或有战功,或有才能,或善于组织统领,并且很是得上官青眼。再多熬上些时日,想升个将官也并非难事。如此前途,即便是退伍返乡,所得的安置军饷也会比普通兵卒丰厚许多,怎么你如今反倒过得如此拮据?”   傅兴微微垂首,声音无比平静:“是我得罪了上官,在军营中混不下去,这才被迫草草返乡,军饷都被克扣了许多,更别提什么安置了。”   “得罪上官?听你的口气,这其中莫非有什么隐情?”   傅兴有些担忧引火烧身,尚在犹疑,一旁的傅迎就迫不及待地答道:“我知道!提拔我爹的上官年老返乡之后,新来的上官倒卖军需,又强纳良家子为妾。因着军法严明,被我爹爹撞见之后,他还动过灭口的念头,污蔑他暗中通敌,欲要置他于死地。”   “幸得众位士卒都知道我爹的为人,纷纷为他担保,这才没能被那老贼得逞。我爹眼见事已至此,无力抗衡,为了保命,只能尽早请辞。因着这个,就连新立的战功也被那上官夺去,安在了自己的头上!”   他并不知道这两个贵人是什么来路,可他的直觉告诉他,若要为爹爹伸冤,这可能是他这一生之中唯一的机会了。   果不其然,傅迎话音刚落,就见那白衣公子也转过了头来,神情十分肃穆。   然后,他们父子二人就被带到了镇上最大最豪华的客栈,还有人前来细细盘问此中实情。   好在这些人的态度都十分亲和,又有好茶好饭招待着,倒令他们父子慢慢地就没那么紧张了,那些一直压在心底的委屈,也不自觉就倾诉了出来。   楼上,贺兰修推开房门,手上还端着一个托盘:“厨娘将熊掌做好了,又把熊胆取了出来给御医制药,别处的肉,我猜你大概吃不惯,就留给侍卫们分食了。”   “怎么还要你亲自跑一趟?让人送上来就是了。”容慎嘴上这样说着,脸上却不自觉地露出了笑来,显然很享受贺兰修对他的好。   他嘴刁,尝了两口就放下了,只去夹那些清淡的菜色。贺兰修也不嫌弃,将两只熊掌都吃了个干净。   饭后,贺兰修摩挲着容慎的肩,感慨道:“总算把你养胖了些,摸起来没有之前那般单薄了。”   容慎倚在他怀中,找了个舒适的姿势,惬意地眯起眼道:“从前心惊胆战,如履薄冰,哪里有心思吃喝,连觉都睡不安生。如今朝政已稳,没什么心思了,又被你拉出来逍遥玩乐,身体自然就健壮了起来。”   贺兰修笑道:“逍遥玩乐么?说得好像我是什么佞幸逆臣一般,天天勾着君上花天酒地,不理朝政。”   容慎眼睛一斜,勾起他的下巴,用调戏良家少男的纨绔口吻道:“有卿这般风华绝代的佞幸,朕可是恨不得夜夜笙歌不早朝呢。”   贺兰修见他眼波流转,声音勾人,显然是存了些异样的心思,当即便配合着将他压到了榻上,低声道:“那臣这便侍君笙歌,不令陛下失望。”   容慎心愿得偿,满足地在客栈吱呀作响的床上同心爱之人胡闹了一回。   半晌之后,二人平复气息,收拾妥当,这才携手去楼下散步。容慎尚有些步伐不稳,好在贺兰修臂力过人,紧紧地箍着他的腰,除了姿势稍显亲近之外,也没有谁能看得出他身上的异常之处。   两个人名为消食,实为偷听,在大致听完了事情之后,一时间都有些沉默。   这样的事情对他们来说并不罕见,每一次微服巡游,他们都会在路上有许多耳闻目睹,当场查办的贪官污吏就不少,代替当地父母官主持公道更是寻常。   像今日这一桩事情,说大也不大,可说小也不小。   对他们来说不大,因为比起他们在朝堂上清剿的那些贪官巨恶,甚至某些地方上的豪强,这小军官的所作所为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而且,傅兴和傅迎父子过得也还算凑合,虽说生活拮据,可比起另一些苦命人来说,至少保住了性命。   然而对于傅兴而言,这却是一件天大的冤屈。   他去投军之前,本来有一位青梅竹马的邻家姑娘,本来在他升任百夫长之后已经口头议定了亲事,谁知后来他灰头土脸地狼狈返乡,不仅前程没了,就连饷银也没了。姑娘的父母不顾女儿反对哭闹,当即就把她绑上花轿,嫁给了邻村的鳏夫富户。   傅兴消沉许久,后来还是认了傅迎这个苦命的孤儿当儿子,有了家人,想着要养家糊口,这才重新振作起来。若是没有傅迎,他恐怕已经一蹶不振,如今不知流落到哪里去了。   贺兰修牵着容慎到了院子里,见他神思不属,捏了捏他的手心,宽慰道:“再如何圣明的君主,治下都免不了会有这等腌臜事发生,这是人心之恶,难以杜绝。你不要总往自己身上揽,尽力就好,否则时日久了,恐怕还会生出心魔来,届时若伤了身子,反倒令亲者痛,仇者快。”   容慎听他开解,心知自己是钻了牛角尖了,一时间更对他生出了几分依赖,忍不住往他身边挨得更紧了:“若没有你指点,我还不知要走上多少弯路。只是我从前坐在龙椅之上,眼中只有江山和天下,却没有活生生的一个个人。心中虽然牵挂着民生百姓,却只能看见官员的奏报,并不知内里的实际如何。”   “如今跟随你一路走来,方知各家都有各家的难处,各人都有各人的苦楚,再想起你从前不顾朝臣死谏劝阻也要一力推行的那些变革,才更能理解你的用心良苦。”   贺兰修摇摇头,笑道:“你也不必将我想得多么无私伟大。我想要江山安宁,河清海晏,其中也存了想让自己过得更加舒心的原因。若是各地烽烟四起,民生凋敝,我难道还能安居高位,逍遥自在吗?”   “世间之事,大抵都是如此。人人都想要自己受益,至少也不能损失自己的利益,这是人之常情,即便是古之圣人也难以免俗,更何况我们又不能用圣人的标准去要求凡人。”   “自古以来,君主都想要清廉的忠臣,大臣都想要宽容的明主。可倘若一朝位置交换,臣子登上了皇位,你猜他还会不会做出跟自己为人臣时同样的选择?真到了那个时候,他就会明白,对臣子的有罪不罚轻拿轻放,就是对自己皇权的挑衅,也是对国家秩序的威胁,以后再难服众不说,还会令胆大妄为之人生出叛逆作乱的心思。”   容慎恍然道:“所以当初推行变革之法,许多人反对,是因为威胁到了当时的他们。可若是易地而处,将他们换一个位置,他们也许就不会如此反对了。”   “正是如此。”贺兰修投过去一个赞赏的眼神,“譬如开放科举,乃是给了平民一条改换门庭的通天大道,这对平民有利,平民自然欣喜。对你我而言,读书考试的人越多,就越容易选出良才,不会再愁无人可用,这自然也令你我欢喜。唯独受到威胁的,是垄断着朝廷选官的世家,从此他们不仅要跟平民出身的官员平起平坐,而且再也不能靠家族势力在朝中一手遮天,所以他们自然要反对。”   “他们的声音大,而且更容易传到我的耳朵里,我就以为此事是冒天下之大不韪,所有人都在极力反对,竟然无一人支持。”容慎回想起前几年那些个不惜死谏的朝臣,叹息道,“可自从跟随你来到民间亲眼所见,我才知晓百姓对此是一片感恩戴德,家家户户都燃起了攒钱送子孙进学的希望。”   “说实话,我当时心中十分犹疑,很怕你得罪世家,会招致报复。更何况,此事又是旷古未有之举,听起来实在没有把握,一着不慎,恐怕就会留下千古骂名。”   贺兰修看向他,脸上露出了一丝惊讶:“那你倒是藏得很深。我还以为你打心底里赞同我的决定,全然没有看出你有旁的心思。”   “因为,如果连我都质疑你的话,你大概也会对自己心中没底吧。”容慎微微抿唇,道,“我当然很清楚你的想法没有错,只是或许时机尚未成熟,或许朝政尚需平定,我担忧这些可能会成为你的阻碍,令你无法达成心之所愿。”   “但你既然已经决定放手去做了,我就必须要成为你最坚实的后盾,让你没有任何后顾之忧,安心地去放手一搏。”   “不然,我当这个皇帝,又有什么意义?” 第74章   傅迎到底还是跟着那两位陌生的公子一起走了, 当然还有傅兴一起。   他们父子俩本来就是没有田地的猎户,家中又不富裕,只有一间破旧的屋子, 也不值什么钱, 因此离开也并无负担。唯一需要担忧的, 大概只有这两位公子可能不是什么好人,要将他们父子拐去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坏事。   傅迎到底年纪还小, 很快就放下了戒心,鞍前马后地追着两位公子跑。   然而傅兴见识过人心险恶,哪里敢轻易放下戒备。他白日里并不往公子们眼前去,只隐在随从堆里,不动声色地打探消息。   却没想到,这些随从各个都训练有素, 嘴巴极严,任他费尽心思, 也没有被他瞧出半点破绽来。   夜里在客栈投宿时, 趁着屋里只有他们父子二人, 傅兴才低声对傅迎道:“白日里贵人们都同你说了什么,你一字一句地讲给我听,莫要有所错漏。”   傅迎仔细回忆了一番, 才答道:“今日用完早饭一上路,二公子就把我叫到马车上去, 问我此地的风土人情, 有没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 后面又问我农户们田地收成几何, 百姓交税是否艰难,有没有那等仗势欺人的恶霸贪官, 送孩子去公塾读书的人家多不多。”   “我一一答了,但二公子始终表情不变,我也看不出他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只能噤声。后面他一个人静静地待了一会儿,不知道想了些什么,突然又问我识不识字,想不想读书,还说我是个习武的料子,回去可以给我找个厉害的师父。然而以后即便要走这条路,书也是必须得读的。”   傅兴听了不由暗暗点头,道:“二公子说得很对。听他这样说来,想必是真的为你的将来在做打算。在这一件事上,你要好好听二公子的教诲。”   “我晓得的,爹爹。”傅迎应了一声,接着道,“后来大公子近前来说,前面要经过一条街,看起来有不少新奇的玩意儿,问二公子要不要下去逛逛,二公子就下了马车,还说我年纪小,正是要长见识的时候,也一起去看看吧,我就跟在了他们身后。”   “一路上果真看到了不少漂亮的物件,其中许多造型奇特,我都不认得,好在二公子似乎也不大认得,大公子耐心地一一给他解释来源用途,我也顺便听了一耳朵,这才长了不少见识。原来那处是四方商路交汇之地,有好些东西连京中都没有的,因为不易储存运输,就在此处将货物处置了。”   傅兴今日也跟在队伍之中,自然知晓这些,但随从们各有职责,越是在这样人多繁华的场所,越是要打起精神小心警觉,哪里能像傅迎一样悠闲游玩,还能顺便长了这许多见识?   傅迎却不知他心中已经渐渐放下了防备,接着道:“二公子虽然觉着新奇,却并没买什么,只是四处看看,倒是大公子颇有兴致,买了好几个小物件,都是成双成对的。”   傅兴一听,眉头微动,又听他道:“后面逛完那条街,正要回马车上时,二公子突然瞧见一个卖伞的老婆婆,便问大公子还记不记得,他十来岁第一次见大公子时,就是在一场大雨之中,大公子将手中的伞给了他,自己却冒雨离开了。”   “大公子想了想,却说不记得有这回事。”   “二公子笑起来,说他是随手做这些事做惯了,何况那时还不知自己的身份,自然不会放在心上。可打那时起,他就知道大公子是个面冷心软的人,因此之后才会去找上他。现在想来,说不定是早就生出了旁的心思而不自知。只是他那时年岁太小,还没琢磨明白,大公子就远走边关了。再相见时,已然阴差阳错,被迫成了敌手。”   “大公子听了,恍然道,原来还有这一节前情在,又问二公子怎么不早些同他说。二公子说,刚开始不说,是没有机会。后来不说,是知道他不会相信。再后来不说,却是已经无需说了。即使没有这一段,如今他们两人的情谊也不会更改。”   说到这里,傅迎很想不通似的,问道:“大公子和二公子不是表兄弟么,怎么会十来岁才第一次见,见了面还认不出来?而且,被迫成了敌手……这又是什么意思?他们二人分明融洽得很,看不出有丝毫嫌隙的样子。”   傅兴心中却已经掀起了惊涛骇浪,想起初见时两人的亲昵情状,再结合此刻傅迎转述的这些话,他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从前他同青梅竹马的邻家姑娘相处之时,都远比这含蓄多了。也就是傅迎年纪太小,在这方面还没开窍,这才懵懵懂懂,一派无知。   他连忙嘱咐傅迎道:“两位贵人之事,你平日跟在身边,看见也就看见了,听见也就听见了,可全都要憋在肚子里,千万不能对旁人提起,知不知道?”   “我当然知道了,爹!”傅迎感觉自己被怀疑了,微微不满道,“要不是爹爹问我,我怎么可能泄露分毫?”   “那就好。”傅兴想了想,又道,“听你细细讲来,他们二人感情极好,为人也不错,不像是别有用心的奸恶之人。既如此,你就好好跟在他们身边,长见识也好,学本事也罢,总归对你将来是有好处的。爹也不求你日后有什么大出息,只要能快活舒心地度过此生,爹就心满意足了。”   傅迎点点头,道:“爹爹放心。二公子说了,等回到家中,就会替爹爹主持公道。大公子却说不必那般麻烦,过些日子他亲自往边关去一趟就是了,到时候会捎上我们父子二人,亲自看那狗官的下场。我看他们的态度,丝毫不把边关的小将官放在心上,恐怕比我想得还要更有权势一些。”   “我也这样觉得。”傅兴道,“看衣食住行,只看得出他们阔绰,却瞧不出到底是有多豪富。然而再看那些随从侍卫,却各个都是出类拔萃,极难得的人才。要将这么多人才聚拢在一起,可不是单单有钱就能做到的。再看他们对官员毫无敬畏之心,恐怕会是达官显贵,甚至皇亲国戚。”   这夜,父子二人密谈许久,虽然大致放下了心中的戒备,可因为二位贵人未知的身份,他们这一路上还是提着一颗心,既期待他们口中的前程,又忐忑于前方未知的道路。   直到半个月之后,他们这一队人马在距离京城百里之遥的皇家行宫停了下来。   行宫的守卫甚至没有盘查他们的来历,一看见大公子的脸,就立刻低头行了一礼,而后恭恭敬敬地将他们迎了进去。   队伍中的父子二人不可置信地愣在了原地。   另一边,贺兰修和容慎却已经抬腿进去了。   这处行宫规模不大,但是环境清幽,内里设计得十分别致,因为太后喜欢梅花,所以先帝特地为太后修建了这座赏梅别宫。可惜行宫完工不久,先帝就猝然驾崩了,甚至还没来得及陪太后来上一次。   如今他若是知晓,这座行宫最终成了太后的久居之所,也不知会是喜还是悲。   一进行宫,贺兰修就敏锐地察觉到容慎绷紧了身子,看起来有些紧张。   想来那几年他在前朝后宫同贺兰霜斗智斗勇,心中留下了不小的阴影。   贺兰修低声道:“你若不想见她,就先去歇着,我自己进去就是了。”   容慎看了他一眼,却摇摇头道:“我跟你一起去。”   这到底是贺兰修的亲生姑母,也是他在这世上为数不多的亲人之一。这份心结若是迟迟不解开,他怕贺兰修日后想起来会感到难过。   比起这个,曾经那点朝政之争又算得上什么。反正如今已经尘埃落定,他和太后之间的那些纠葛,就不要牵连贺兰修左右为难了。   两人还没走到太后的寝殿,就先听见了一道朗朗的读书声。   他们循声望去,却见一个少年正立在园子里扎马步,边练武边背书,声音洪亮,腰背直挺,显然被教得极好。   贺兰修不由感慨道:“恪儿居然也这么大了。”   那边的容恪却极为敏锐地捕捉到这道声音,立刻转过了身来。   “修表哥!”一看见来人,容恪下意识就朝这边跑了过来,可临到近前,却又犹豫地顿住了脚步,而后端端正正地行了一礼,“罪臣容恪,参加陛下,参加圣王。陛下万岁,圣王万岁。”   “谁说你是罪臣?”贺兰修扶住他,缓声道,“你是陛下亲封的楚王,不必如此自轻。”   容恪登时就红了眼睛,又去打量容慎的反应,岂料容慎对他的态度也十分亲和:“圣王说得对。九弟在此侍奉太后休养多年,乃是一等一的孝子,朕嘉奖你还来不及,又何来罪臣一说呢。”   容恪垂下头去,用衣袖狠狠抹了一下眼睛。曾经无数个深夜里,他暗自吞下的委屈,不甘,难过,都终于在这一刻得到了解脱。   “母后就在里面。”容恪将他们引到一处偏僻的宫殿,说,“她这些年潜心佛法,喜好清修,就连我也要隔几日才能见她一面。”   几人步入殿内,果然见蒲团上跪坐着一道瘦削的身影,看起来比从前清减许多。   贺兰修率先唤了一声:“姑母。”   那身影微微一震,口中的念念有词也停了下来,垂首安静了许久,才缓缓转过身来。   容慎把内室留给他们姑侄叙旧,自己安静地带着容恪往殿外去了。   当年,贺兰修在出征西域之前就预想到了宫中会生变,所以事先给太后留了一封厚厚的信,这信还是他亲眼看着贺兰修写完的。   信中细细讲述了他幼时得姑母照拂,少时得姑母看重之事,一桩桩一件件,都描写得十分细致,想来是一直印在贺兰修心底的。写到温情之处,贺兰修的眉眼都会柔和下来,这份亲情也绝非作伪。   可惜他们贺兰家的人,大概生性就有雄心野望,因此在大事面前,很难兼顾私情。   那封信能对太后起到作用,大概也是因为贺兰修算准了送出信件的时机。彼时大军在半路失去踪迹,太后明白自己和郑王的谋划已经被他们察觉,自知大势已去,为了保全自身,保全贺兰家,更是为了保全容恪,这才临阵反戈,帮容慎除掉郑王,换容恪一条生路。   贺兰修的那封信,也不过是给她递了一个台阶而已。   若她执意与容慎鱼死网破,那封厚厚的劝降信,恐怕就会成为贺兰修给她的送别书吧。   在这对姑侄面前,情之一字,大概是最没用的手段。容慎迈过门槛,微微扬起了唇角。还好,他摸透了贺兰修更看重的东西,并且以此换来了他最想要的真心。   (完)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啦!谢谢大家的支持,下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