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哑巴[古穿今]   作者:犹姜   【文案】   南初国最受宠的小皇子巫澄一朝身死。   再睁开眼就是千年后,成了被抱错的真少爷。   十八年前南初国遗址被发现,各地专家前来研究发掘,阴差阳错中,考古项目领队和当地村民的孩子被抱错。   十八年后,得知孩子抱错的亲生父母匆匆赶来,路上车祸去世。而养父母怨恨白养他这么多年,一心只想让自己亲生儿子回家。   可时隔千年沧海桑田,巫澄听不懂如今的语言,看不懂如今的文字。面对他人的指责推搡,他下意识解释,却被认为是胡言乱语装神弄鬼,用柳枝条狠狠抽打一顿后,被关到漆黑的地下室。   这天门外传来响动,饿了两天的巫澄以为又要经受养父母一家人的责骂,抑或是路过的小孩来朝自己扔石头,下意识往后躲。   却看到地下室小门打开,男人在一簇亮光里朝他俯下身,拉住他的手,轻轻拂去上面的泥土。   =   宋家双亲去世,宋泊简接回真少爷拨乱返正。   粉丝听说这个真少爷从小在山沟沟里长大,上面五个姐姐,从小被家里溺爱着长大,不仅大字不识一个还是个哑巴,而且神神叨叨品德败坏。   真真假假的爆料看了不少,最后还是不理解为什么宋泊简要把这个拖油瓶接回家。   流言蜚语中,宋泊简按照之前的行程安排,出现在综艺镜头底下。   被他牵着手挡在身后的,就是传说中的真少爷。   修长手指拿上毛笔,轻松勾勒出泼墨山水画   执棋对弈,眉眼带笑三两下把对手杀的片甲不留   身体虚弱皮肤娇嫩,吹个冷风都会红着眼睛掉眼泪,又要抱着别人胳膊撒娇,要去外面堆雪人   粉丝激烈应援:“?!让他堆!”   却看着人被宋泊简牵回房间,按在书桌前看小学网课,握着铅笔一笔一划学写字。   身后宋泊简握住他的手,轻声:“怎么读?”   巫澄懵懂看着拼音,用力:“huan,欢”   “喜欢你!”   观众:“?!等等你不是哑巴吗?!”   “等等你们怎么回事?!”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古穿今 甜文 日常   搜索关键字:主角:巫澄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别教孩子说乱七八糟的东西啊!   立意:心怀美好,大步往前走,一定可以走到光明的未来~   作品简评:   南初国小皇子穿到千年后,不认识现在的文字也不懂现在的语言,却因为身世问题备受嫌弃。好在和他命运纠缠的宋泊简,耐心帮助他适应这个完全陌生的时代,他们在日复一日的相处中产生情愫。而巫澄也了解这个时代,找到自己的志向,逐渐成长为更优秀的人。   本文讲了两个人互相温暖互相治愈的小故事,行文流畅节奏舒缓,文风轻松日常,将细腻温柔的故事娓娓道来。真实动人的描述了少年成长的曲折、感情的美好,温暖而治愈。   ========================================= 第1章   “我们能不能先回家,药钱过两天再给你送过来?你也知道,这孩子也不是我们亲生的,等他亲爹妈来了,一定把钱给你们!”   人来人往的医院,李翠枝拿着缴费单和护士讨价还价。   护士眼里闪过一丝鄙夷和不屑:“医院有医院的规定,没听说过能赊账的。”   “那怎么就这么贵?!不就是磕一下吗?!你是不是坑我们钱?!”   护士冷笑:“我们医院都是根据病人情况治疗的。再说,是不是磕一下你心里也清楚,那么高的围墙,他摔下去就磕到脑袋了。您又要查血型又要做亲子鉴定,可不就是花钱?”   前天,医院接收了这名病人。   一开始看病人浑身伤,还以为只是单纯的摔伤,后来才知道,这名病人憋着坏呢。   她们所在的金沙县穷了几十年,直到十八年前一场大雨,冲出县底下鸦岭镇的一座古墓。各地专家纷纷过来考察,发现居然是千年前很受宠的皇子的墓。   因为大雨,墓室都被冲出来了,马上就开始保护性发掘。十几年过去成果颇丰,国家要在墓室原址处建博物馆。   因为这座古墓和正在动工的博物馆,很多人来金沙县或参观或游玩,大家的日子也才渐渐好起来。   可谁知道,居然还有人仗着在鸦岭镇长大对古墓附近环境很有了解,大半夜要去翻去古墓遗址。   听说找到人的时候,身边还有个铲子。   那他不就是想破坏古墓吗?!   整个金沙县都因为那座墓受益,这个人居然想对这座墓下手?想到这里,护士眼里满是厌恶。   不过好在古墓被保护得很好,这个人刚翻过高高的围墙就摔下去,还正好磕到地上的碎砖当即晕过去。   送到医院做了检查,病人爸妈又说血型对不上怀疑不是亲生儿子,一天要去镇医院找当年的出生记录,一天要做亲子鉴定,一天又说真的就是抱错了,已经找到自己的亲生儿子了。   在医院闹得众人皆知。   也算是恶有恶报。   可能是看到护士眼里的鄙夷,李翠枝的脸涨红,她想到这些天的遭遇,再想想缴费单上的数字,又气又恼:“明明就只是摔了一下!是你们一定要让他又做检查又住院的!就是为了赚我们的钱!”   她声音本就尖细,现在情绪激动,叽里咕噜说出一长串方言,指甲划过窗户一样的刺耳。   护士蹙着眉,看李翠枝撒泼打滚。想拔腿离开,旁边一间病房的门打开。   二十多岁的女人拿着手机跑出来:“妈!有人打电话!”   李翠枝刚刚还在一哭二闹,现在听到女儿的声音,马上收敛眼泪,转头骂道:“什么电话?你就不能接一下吗?!”   拿着手机的女人声音小下去:“警察打过来的。”   “那个小杂种的亲生父母,好像出车祸,死了。”   =   双人病房里现在挤满了人,靠门的那张床上躺着一个老人,现在家人都来医院看望照料,大人小孩围坐在床边,把老人围得严实。   听到门外传来的声音,陪护的孙女好奇看向病床里另一个人。   对方躺在狭小的病床上,厚厚的被子盖在身上,脑袋被绷带缠了好几圈,看不清楚具体长什么样子。   只能看到伸在外面的手。手背上插着留置针,现在手背青紫一片,而手指微微蜷起来,白得几乎要消融在床单里。   看上去可怜兮兮的。   孙女忍不住跳下床,终于看清绷带和被子中间的那小半张脸。   和手指一样苍白的脸色,在阳光的照射下有种透明的质感,好像极薄的白瓷——是鸦岭镇那座古墓里挖出来的白瓷杯,之前学校组织她们去看过,那时候她就在心里感慨,不知道是多受宠爱的人,才能有这种杯子陪葬。   白瓷上伏了双漂亮蝴蝶似的,对方闭着眼,睫毛垂下。   蝴蝶扇动翅膀,在阳光下带着细微光闪,露出琥珀一样的眼睛。   巫澄从无尽的虚无中睁开眼,先对上一片浓郁极致的白色,随后就察觉到身上各处的疼痛,忍不住闭上眼痛吟出声。   他从生下来身体就不好,有记忆开始就天天喝药。父皇母后疼他,各种名贵药材都先给他用。可饶是这样,他一年到头还总是生病。上个月暑气渐热,他贪凉多吃了一口绿豆冰,之后就又病了,他生病太久了,知道自己这次撑不下去,原本就做好了再也睁不开眼的准备的。可现在……   现在的疼和之前丝毫不一样,不再是丝丝缕缕从体内传来的无力和疼痛,而是尖锐的疼。耳边传来吵闹说话声,好像有很多人在自己耳边说话,一句接着一句,吵得他头越发疼起来。   自己的病需要静养,父皇不许别人无端来打扰自己,至于照顾自己的人,更是母后特地挑选出来的,谨小慎微,万万不会有这么大的动静。   巫澄微微偏头,再次睁开眼,想叫从小照顾自己的三福来,问问这是怎么了。   眼前再次清晰,依旧是浓郁白色。   他没看到伺候在床边的三福,而是对上一双陌生的眼睛。   一个豆蔻年华的女子,头发刚刚及肩,正失神看着自己。   而她身后,是很多人,很多人。   看到这么多人的一瞬间,刚刚响在耳边的说话声骤然清晰起来。他能看到这些人说话时嘴巴张动,这让他意识到确实是这些人在说话。   但恐怖的是,他同时非常清晰的意识到,自己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   自己在陌生的环境,被陌生人围住,他们还在说自己听不懂的话。   桩桩件件都像是重剑狠狠落下来。   巫澄的头疼得炸开一样。   孙女看着这个人睁开眼,看到自己,又蜷着缩回去,闭上眼好像很难受的样子。   她小心翼翼回头看妈妈,问:“妈妈,这个人好像醒了,要不要叫医生来看看啊?”   妈妈正在聊天,闻言看都没看一眼,只是告诉女儿:“别管他。他有自己的家人。”   小女孩有点不忍心:“他家人刚刚不是出去了吗?为什么不看着他啊?”   “谁知道,别管他们。”   妈妈朝女孩招手,“他大晚上拿着铲子想爬墙去那座大墓,现在醒了,明天警察就来找他。咱们好人家别和他说话,免得牵连咱们。”   金沙县说大墓,就是指鸦岭县那座墓。   小女孩听说这个人是这样受伤的,原本满满的担忧散下去不少。她再次看了一样躺在床上的人,内心忿忿。   看上去也人模人样的,怎么这么坏?!   小女孩刚转身,病房的门打开,李翠枝和巫玉婷风风火火闯进来。   她嫁给丈夫后一连生了五个女儿,怀第六个的时候一哭二闹让医生告诉自己孩子性别,确定是个儿子,这才松了口气。好不容易生了个儿子,千娇百宠的养到十八岁,就想着让这个孩子传宗接代给自己养老。   没想到前两天受伤送到医院,才得知这不是自己的孩子!   自己居然给别人养了十几年的孩子!   李翠枝当时恨不得掐死这个占了自己儿子十几年位置的人。   丈夫听到这个消息也急坏了,连忙去镇医院找当年和她一起生产的人。   好在镇医院记录还在,花了一天就找到当年和她一起生产的女人消息——十九年前,鸦岭镇发现大墓,省里的专家第一批到达,初步判断是南初国的大墓。后面几天,各地专家都来了。其中有个燕城来的女专家,来的时候还顶着巨大的肚子。为了研究,她就住在村里,每次吃完晚饭李翠枝在村口和其他小媳妇聊天时,都能看到这个专家和她丈夫从墓那边回来。   后来生产时,镇医院七个孕妇,就只有李翠枝和这个女专家,都是男孩。   那可是燕城来的专家!   李翠枝当时就想尽办法,联系了当时来村里研究的专家领队,辗转联系到这个女专家。   而刚刚!   警察告诉自己,女专家得到消息,就和丈夫连夜赶来,在路上出车祸去世了!   她们的孩子在自己家里,那自己的孩子就在她们家里。那可是燕城!燕城的专家!二十年前就那么气派,现在更不知道赚了多少钱。现在那两口子都死了,所有家产,都是自己儿子的了!   一个十几岁的小孩子,哪儿能做什么啊?!还是得他们——孩子的亲生父母,来接手孩子,照顾孩子!   想到电视上看到的大城市的气派生活,李翠枝眼睛都红了。她甚至没注意到床上的巫澄已经睁开眼,指使着巫玉婷:“快把我们的东西收拾一下,我们回家,去找你亲弟弟。”   巫玉婷本来也不想照顾这个弟弟,医院里的东西不多,现在也和李翠枝一样着急:“还收拾什么?不要了,等我们去A市找到我弟弟,都买新的。”   想到这个可能,两个人都乐得睁不开眼。   床上的巫澄忍住疼痛,认真观察周围。   房间很小,不知道是什么砖瓦,白得不像样子。那张床上的人还在说话,不知道在说什么,但看上去,好像不认识自己。   反而是刚进来的这两个女人,围着自己的床打转。   可自己现在到底在哪儿?   她们又是谁?   巫澄听到她们在说话,尽力忍住疼痛,想再听清楚一点。可不管他再怎么听,也只是听到她们在说话,听不清她们在说什么。   太傅教他读书时说过,南初开国后就以京都方言为主确定官话,入朝为官的官员学子,不少是从其他群县升上来的,没少因为听不懂官话闹出笑话。   难道自己现在也到了其他地方,这里的百姓都不说官话,所以自己才听不懂?   那自己说话他们可以听懂吗?   巫澄刚想开口说话,收拾好东西的李翠枝回头,看到他。   想到这么多年自己就把别人家孩子当个宝,李翠枝眼里满是厌烦和不满,她冷漠:“醒了就起来,这几天发生的事你也都知道。既然不是我儿子,就别在医院花我的钱了。”   病床上的巫澄看着李翠枝,微微的不解,压住无孔不入的疼痛,努力思考她刚刚说了什么。   没想出来。   先看到李翠枝的表情。   和父皇母后看到自己时的慈爱怜惜不同,和好友伴读的温良友爱不同,也不同于小厮嬷嬷的温顺尊敬。   而是……满满的厌恶不耐。 第2章   下午三点的阳光透过窗照过来,巫澄躺在病床上,内心满是茫然。   李翠枝本就着急,想赶快回家,联系自己亲生儿子,现在看他不动,更是厌烦:“还躺着干嘛?等着让我伺候你?”   生了五个女儿,好不容易得了个宝贝儿子,可谓是一家人的心头肉。哪怕那时候家里没钱,李翠枝还是让儿子喝奶粉到三岁,从小到大不仅没让他做过农活,甚至没让他做过家务。如果现在躺在这里的还是自己儿子,李翠枝一定也愿意伺候他,让他接着住院,甚至背已经成年的儿子回家。   可现在床上这个并不是自己儿子!   李翠枝指着床上巫澄的鼻子,咒骂:“死全家的造孽玩意,我怎么这么倒霉,养了你这么多年?!”   她越想越气不过,狠狠骂了巫澄一顿。   巫玉婷收拾好东西,现在着急回家找那个所谓在燕城很有钱的亲弟弟。所以虽然很喜欢听母亲骂这个便宜弟弟,也还是劝了一句:“回家再说,我们先回去,找我亲弟弟嘛。”   李翠枝这才压下火气,回头看巫玉婷:“那你去给他办出院手续。”   去办出院手续还需要交这么多天的治疗费用。   从小就伺候这个便宜弟弟,现在都知道对方不是自己亲生弟弟了,还要给他花钱。巫玉婷有些不情愿,但没敢违抗母亲,拿着自己的包,出去办出院手续。   这边,李翠枝看着床上的巫澄,催促:“起来啊!”   巫澄看着这个满脸厌恶不耐的女人,依旧没听懂对方在说什么。只是一直这么躺着,让他觉得很没有安全感。   他努力操控沉重的身体,撑着手肘坐起来。   手背上的钝痛因为这个动作变成刺痛。   巫澄低头看过去,看到手背上粘着一块白布,一个不知道是什么的管状物从白布下面伸出来。手还和自己之前的手没什么两样,只是手背上青青紫紫,有红色从白布底下渗出来,好像流血了。   这是什么?受伤了吗?   巫澄蹙眉看着手背,忍不住又左右看。   可周围没有变化,依旧没有任何一个自己熟悉、认识的人。   这时,确定他们要出院的护士走进来,又问一句:“确定不治疗了?”   巫澄看着陌生人说听不懂的话,不知道如何作答。   旁边李翠枝就回答:“不治了。”   护士得到答案,干脆撕掉巫澄手上的胶条,拔掉留置针。   原本就渗血的针口因为粗暴的动作,流出更多血液,顺着手背往下滑。   巫澄闷哼一声。   护士把枕头丢到垃圾桶里,看巫澄手上的血痕,叫到:“擦一下,别把被子弄脏了!”   说完,才对上病人的脸。   和她想象中的穷凶极恶猥琐难缠不同。很苍白的一张脸,长卷睫毛下琥珀似的眼睛,含着浓浓水汽,好像极易碎的瓷器。   护士心下不忍,但想到他的所作所为,还是硬着心肠离开了。   那边李翠枝怕血液把被子弄脏要扣钱,赶紧抽出纸巾,胡乱把巫澄手上的血擦掉。她很用力,粗糙纸巾擦过手背的淤青,疼得巫澄胳膊无意识颤抖起来。   把血液擦干净,李翠枝又把他的衣服扔到床上:“换衣服,我们赶紧走。”   巫澄依旧听不懂,但看着被扔到床上的布料,大致猜出来这两块小小的布料,和其他人身上穿的是一样的。所以大概算是衣物?   他慢慢摸索着把衣服换上。   李翠枝看他磨磨唧唧穿衣服,心里烦躁,抱着胳膊在床尾骂。看他好不容易把衣服换好,就自顾自往前走。走出病房回头,才发现巫澄并没有跟上来。   她大步走回来,发现巫澄还坐在病床上,瞪大眼看墙上悬着的一副住院守则。   这个应该可以称之为衣物的东西布料粗糙,不是丝绸甚至不是棉麻,很闷热的贴在身上。   地上没有鞋,只有木屐一样的东西,可又不是木头做的,而是黑色的不知名东西,踩上去软软的。   巫澄也看到墙壁上悬着的字画,刚刚躺着的时候看不清,可现在坐起来,他仔细看过去,悚然发现,上面小小的方块字迹,明明应该是字,可绝大部分自己都不认识。和字体无关,就只是,不认识。   甚至因为绝大部分都是不认识的,巫澄甚至没办法确定,现在这里的这个字,和自己知道的这个字,所代表的含义是否还是一样的。   如果说刚刚只是简单的惶恐。可现在发现就连字自己都认不得,巫澄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巫澄缓缓回头,对上折返回来、对自己破口大骂的李翠枝。   李翠枝骂着骂着,看到这个便宜儿子受惊猫崽子一样的眼神。   如果是三天前看到这个眼神,她一定心疼坏了,可现在知道这不是自己儿子,她只剩厌烦。   也懒得骂了,她上前抓住巫澄的胳膊:“赶紧走。别在这儿磨叽了。”   常年劳作的农村妇女力气很大,捏得巫澄胳膊疼。更重要的是,这个动作传达出来的浓浓不耐烦和轻视,让巫澄很没有安全感。   他忍不住挣扎。   下一刻,李翠枝的巴掌甩过来,狠狠拍在他背上:“小兔崽子你还跟我闹脾气?!赶紧走!”   蒲扇一样的巴掌,让巫澄不受控制往前扑。后背上的伤、再加上后脑的伤被这么一刺,火烧火燎的疼起来。   巫澄再没有力气挣扎,被李翠枝揪起来,拉扯着往外走。   拉扯着走过医院走廊、坐上电梯,走到外面等公交车。   完全陌生的世界在巫澄面前铺开,他终于确认,自己来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自己不仅不了解这个地方,甚至根本想象不到这些东西。   而认识自己的这两个人,对自己充满厌恶。   公交车到了,李翠枝拉着巫澄排队上去。被推攘着上去的前一秒,巫澄看到自己的倒影。   这具身体虽然带着伤,但是自己从来没有过的轻快安康,分明不应该是自己的身体,可却和自己有同样的一张脸。   =   车上人多,李翠枝刚好抢到最后两个位置。   如果是之前,她一定会让儿子女儿坐。可现在,巫澄又不是她儿子。于是她招手让巫玉婷过来。   巫玉婷买了票,挤开巫澄,一屁股坐在李翠枝身边。   公交车晃晃悠悠开始出发。   巫澄身上疼,头也疼,胳膊还残留着刚刚被抓住时的感觉,疼得发酸。车辆出发时险些没被甩出去,他仓促拉住身边的东西,勉强站稳。   被他不小心碰到的男人往相反方向侧身,“啧”了一声。   巫澄头疼得厉害,在嘈杂的公交车里听到这么一声,他拉紧栏杆,尽量缩小自己的活动范围。   那边巫玉婷拿出手机,兴奋和李翠枝说:“我弟弟是个大明星!他演的这个电影我还看过呢!”   “你看,才这么小就拍电影了,好像还拿过奖!”   巫玉婷搜索宋泊简的名字,拉着李翠枝看视频剪辑。   从小在燕城长大的、自己的亲弟弟!斯文干净,看上去有钱贵气。现在宋家人都死绝了,只要把他认回来,宋家所有东西都是她们的了!   想到这个结果,两个人幸福得头晕目眩。   兴高采烈看了好一会儿,一转头看到旁边站着的巫澄,他握着栏杆,手背上伤口不知道什么时候崩开,血液流出来又干掉,在手背上留下一大片血痕。   李翠枝顺着他惊异的视线看到手机上,一时又是骄傲又是气愤:“看,这才是我亲儿子,又帅又出息。上天怎么这么不公平,让你这个小畜生占我儿子位置这么多年?!”   巫玉婷幸灾乐祸看巫澄,想到什么,问:“你的手机呢?”   李翠枝从口袋里掏出屏幕碎掉的手机:“这儿呢,他个败家玩意,把刚买的手机摔坏了。”   这还是半年前,巫澄吵着要买新手机,李翠枝为了哄他愿意去相亲,狠心给他买的。可这还没用半年,就被他摔坏了。   李翠枝气得头疼,又庆幸幸好没花钱给他娶媳妇。   又不是自己的种,万一真把所有积蓄都给了他才完蛋。现在好了,一定要趁着他爹妈都没了,把花给他的每一分钱都要回来!   等公交车到站,巫守财开着三轮车来接他们。   巫澄蹲坐在后面车厢,认真观察周围的环境。   巫守财和李翠枝大声说着话,商量怎么把亲生儿子认回来,最好能把宋家所有家产都带回来。   他义正辞严给自己找理由,大声告诉巫澄:“你看,这么多年我们也没亏待你,现在知道你不是我儿子了,不还是把你带回家吗?到时候我认回儿子,我们一家都去城里过好日子。”   巫澄听到声音,不知道他在和自己说话,依旧茫然看着身后的不断退后的小房子。   巫守财等不到回复,又叫他的名字:“巫澄?”   巫澄依旧不说话。   巫玉婷阴阳怪气:“别叫了,谁和你是一家人啊?人家不愿意我们花他们亲爹妈的钱。是不是啊,巫澄?”   巫守财的脸色黑下去。   三轮车一路开到院子里,巫守财停好车就绕到车后。   巫澄看着这个陌生简陋甚至有些脏的小院子,正打算学着巫玉婷的样子下去,面前就站了个人。   刚抬头,巫守财的巴掌就猝不及防落下来。   做惯了农活的男人手劲极大,把巫澄整个人都掼到一边,身体撞到车边的栏杆,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   他粗喘着,指着巫澄:“兔崽子翅膀硬了是不是?我说话理都不理了。”   “我养了你这么多年,不管你身上流的是哪路神仙的血,都是我的人!你就得给我老老实实的听话!”   脑袋撞在冰凉的铁块上,疼得发麻。巫澄捂着火辣辣的侧脸,目光看到大开的院门。   李翠枝看到生气的丈夫,不咸不淡的在一边劝架:“别生气,不值当。他个小孩不懂事。”   又看向巫澄,阴阳怪气,“打你冤枉吗?怎么这么不懂事?你爹妈都死了,你这么大的小孩能干什么?以后不都还得指望我俩吗?”   可车上的少年还是捂着侧脸一言不发。   巫守财以为他还在赌气,更生气了。揪着他的衣领,一下下抽他的嘴,很快把下巴和脸侧染上绯红。   巫守财咬牙切齿:“小兔崽子说话!”   巫澄被堵在车厢的角落,所有去路都被堵住,只能这么挨打。   不只是疼,还有说不出的屈辱愤恨。   他牟足了劲掰开巫守财的手。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勇气,直接从车上跳下去,盯着大门,直直跑出去。   自己根本不认识他们,自己什么都没做,为什么要被这么辱骂殴打?   要逃出去。   要找到父皇母后。   要……   浑身都疼。   刚刚从车上翻下来不小心别着脚踝,跑起来不只是膝盖上不知名伤痕疼,脚踝也好像针刺一样疼。那个黑色鞋也跑丢了,光脚踩着坚硬的地上,被小石子硌到。   但巫澄根本不敢停下来。   不能被追到,不能再回去了。   着急忙慌中踩到个什么东西,精疲力尽的巫澄再也撑不住,整个人仰面倒下去。   面前有人经过,没想到他会摔倒,吓一跳,往旁边移开,问:“这么怎么了?”   身后脚步声越来越近,巫澄听到男人暴怒的声音。   现在被追上带回去,一定会被打得更厉害。   巫澄仰头,头上的伤口渗出血液,连带着奔跑流出的汗水,顺着额头流下来,眼前是模糊一团。他努力朝面前面目模糊的男人求助:“帮帮我。我不想被他们带走……”   脏污血水从睫毛尖滚落下去,在水泥地上砸出圆滑痕迹。   巫澄看到男人脸上的疑惑,心下凉透了——他听不懂自己说的话。   下一秒,男人对追过来的巫守财笑笑,问:“守财,你家崽说什么?叽里呱啦的。” 第3章   “咔”的一声,门锁落下。   大门口旁边用来堆放粮食的小房间,小小的一间,往里走两步就是陡峭的坡度,一路往下。越往下就越深越黑,现在里面还堆着收回来的小麦。   巫澄被粗暴推进来,一路滚到最底下。小麦被卷起来,灰尘荡起,他再也忍不住,咳得撕心裂肺。   口腔里满满血腥味,连着鼻腔里都是这个味道。   周围太黑,巫澄看不到自己现在的样子。身上的伤口还在疼,一开始的伤、脸上被打出来的伤,还有刚刚添上的伤。浑身都疼,所以居然不知道要先捂哪里更好。   他躺在小麦上,看着窗户处透过来的一丝光亮和飘荡烟雾,再也忍不住,低头抽泣起来。   地下室门口现在围满了人。   李翠枝跟着几个大娘烧纸钱,最中间白发苍苍的老人低声念叨着什么,时不时双手合十拜一拜。   巫守财给几个男人发烟,笑得老实憨厚,又带着一丝愁苦:“谢谢老兄弟帮我。”   “没事,这有啥,都是看着巫澄长大的,他现在中邪要跑,我们肯定不能不管啊。”   “那个墓本来就邪性,巫澄倒霉偏偏遇到了!”   “要我说啊,就是你们太惯着他了,怎么能大晚上的去爬那种地方呢?”   “你没看刚刚葛大娘打的时候,那个鬼动静多大,我们三个人一开始都差点没压住,后来不就不动弹了吗?肯定管用。”   “多给烧点纸钱,让大仙别怪罪,赶紧走吧。”   巫守财赔笑:“没事最好。劳烦你们操心了。”   “没事,村里人来人往的,我们都给你看着。”   “一有点不对劲马上喊你。”   巫守财还急着赶紧联系自己亲生儿子,把儿子认回来。现在和几个人寒暄一会儿,就借口天晚了,叫上李翠枝回家。   至于门外地下室的巫澄现在怎么了,根本没人在意。   =   窗棂外的光亮离开又出现,月落日升又是一天。   太阳直直射在房顶,房间里不透风又装满小麦,现在好像一个巨大的蒸笼。   巫澄躲在角落里,看着窄小的窗口,意识混沌。   他觉得很热,又不知道是天气太热还是自己在发热。模糊间好像又回到自己的宫殿,每到夏天,自己殿里的冰块从来没断过。可自己还总是生病,母后急的直冒汗,坐在床头给自己摇扇子,柔软手掌抚上自己额头。轻薄纱衣拂过脸侧,带着夏日驱虫香薰的味道。   “母后……”   麦堆里的少年轻声呢喃,晶莹泪水顺着眼角流下来,划过脸侧因过敏产生的细小红点、被柳条枝打伤的伤痕,刺刺密密的疼。   窗外传来声音,有人在拍打窗口。   巫澄缩得更小,惊恐看着颤抖的窗户。   孩童的声音传来。   三五个不想午睡偷偷跑出来的小孩聚在这里,叽叽喳喳说话:“我妈妈说这里面关着一个傻子!”   “才不是!我爸爸说他晚上不睡觉,被鬼抓走了!”   “都不对!这里面是一只鬼!是我奶奶抓住的!我奶奶会抓鬼!”   “就是傻子!”   “我才不信!”   小孩们说服不了彼此,于是一个个用小手拍打着窗户,小声问:“有人吗?”   “是人还是鬼?”   巫澄听着这叽叽喳喳的声音,张张嘴,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小孩们得不到答案,又困惑又好奇,围在一起叽叽咕咕说了一会儿,从路边捡了石块,狠狠朝窗户砸过去。   一下、两下……   小孩们觉得好玩,笑嘻嘻的往玻璃窗上扔石头。不知道第几次,玻璃碎开,落在地上,反射着阳光,好像粼粼水波。   小孩们尖叫着散开,很快又围在一起,看着破开的玻璃窗,垫着脚头挤头往里看。   “里面有个人!”   “你会说话吗?!”   “喂!”   巫澄仰头,看到几个陌生小孩,他张嘴想要说话,下一刻,又是一块石头扔下来,落在他身边的麦堆里,麦子四溅,洒在他身上。   扔石头的小男孩失落:“啊,没砸到。”   他又捡起一块石头丢进去,“他为什么不说话?砸中了就会叫吧?”   几个小孩马上有了攀比心似的,争相捡石头往里扔。   一块块石子扔下来,落在巫澄身边,小麦飞溅,有的溅到脸上,刺拉拉的疼。   外面的石子很快被捡光,小孩没砸到人又找不到石头,就把心思放在碎玻璃上,捡起玻璃渣想接着丢。没成想没扔出去,先被玻璃割伤了手。   小孩哇的一声哭起来。   没一会儿,午睡的李翠枝就被吵醒,她急匆匆赶来,看到家门口的一堆小孩,还有小孩脚下的玻璃碎片,马上明白发生了什么。   把小孩全部赶走,看着碎掉的玻璃,恨得牙痒痒。她站在窗口,指着里面的巫澄狠狠骂了一通。   听着上面传来的尖锐骂声,巫澄抱着膝盖缩成一团。   虽然根本听不懂,他还是徒劳的捂住耳朵不想听。而根本捂不住,声音还是穿过指缝到达耳朵,一声声提醒着他,他现在的绝望处境。   阳光越拉越长,直到照到身上的阳光变成橘黄色。巫澄意识到,今天的太阳下山了,又一天就要过去了。   窗外又传来烟雾和呢喃声。   巫澄知道,这是她们在做法。   时间好像被分成好几块,越来越长。   巫澄在呛人的烟雾味道和恼人的呢喃声中,意识越发昏沉。   可能自己真的就是中邪了……自己是什么孤魂野鬼,误入这里,现在要被超度了。   昏昏沉沉间,听到外面嘈杂声音。   吵闹声中,好像有个陌生的声音。   不同于这两天在自己耳边的所有声音,同样是自己听不懂的话,但也和其他人说的话不一样。清清朗朗的男声,冷得像自己贪凉多吃的那口绿豆沙。   是他们请来超度自己的神仙吗?   外面声音越发吵闹喧杂,巫澄却只觉得头嗡嗡的,好像蒙了层纱,听不到耳边的声音,眼前的东西也越来越模糊。   可能真的要死了吧。   巫澄顺从的想闭上眼睛,又被巨大的声音吵醒。   他悚然一惊,顺着声音看过去。   就像中午窗户被拍动似的,巨大铁门微微晃动,还没停下,又是更大的一声。   这一次,门被踢开。铁门撞到墙壁,按照惯性要弹回去,又被一双手扶住。   空气和阳光一同照进来,巫澄还没来得及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先看到门口探身进来的人。   是来接自己的神仙吗?   下一秒,被夕阳拉长的影子照在巫澄身上,提醒他,这是人。   是人。   会骂自己,会打自己,会把自己关在这种地方……   巫澄想逃,但身体酸软无力,屈了太久的膝盖提不起一点力气,只无力的踢起几颗麦粒。   他无措往角落里躲,却避无可避,只能看到来人钻进来,弯着腰很快走到他面前。   巫澄害怕得直哆嗦,甚至不敢看来人,想说出求饶的话,又想到他们听不懂自己说的话。   听不懂自己的话,会把自己当鬼怪,会让自己跨火盆,会用柳条抽自己,会把自己关起来。   巫澄咬牙把嗓子口的话咽下去,抱住脑袋,试图用这个应对新一轮的殴打辱骂。   下一秒,战栗的手腕被拉住,被蒸了一天的滚烫皮肤贴上微凉手掌握住,不轻不重的力道。   巫澄还缩成一团不敢抬头,可鼻尖却察觉到一股陌生味道。   不同于醒来时空白房间的清冽呛人的酒味,也不同于现在黑暗房间混着血腥的尘土味道。好像冬日吹过竹梢的风,清幽凛冽。   这阵风停在清透白瓷腕上,似乎意识到手下少年不同寻常的体温,另一只手背贴上少年额头。   手掌翻转间引起细小气流,好像柔软轻纱抚在脸侧,而此刻贴在额头的手掌也是一样的轻凉柔软。   巫澄忍不住抬眸,在昏暗房间里对上陌生的狭长凤眸,于是嘴里的话变成短促气音,巫澄本能想躲开。   额头上的手收回,巫澄没来得及松口气,手腕被握住,手掌翻转。   来人轻轻拍掉巫澄手里沾上的麦粒和泥土,声音清冷:“别怕,我带你走。” 第4章   地下室昏暗沉闷,少年躲在阴影里,在黑暗里好像沉默的影子,只有往后退缩时麦粒发出的窸窣声。   宋泊简察觉到手下少年的惊恐抗拒,稍稍卸了力气,低声说:“我们出去。”   可少年依旧一动不动,缩在角落里。不知道在这里呆了多久,被蒸得整个人都在发烫,好像沸腾的水面,不住颤动。   李翠枝没想到他会直接把门踹开。中午碎了玻璃晚上坏了门,可把她心疼坏了,可毕竟还想着把儿子认回来,也没生气,看人进来也就跟着进来。   一片黑暗里她没看清什么,只听到麦粒摩擦声和急促呼吸声,在昏暗寂静的环境里格外响亮。   她着急:“离他远点!他身上不干不净的,再冲撞你了怎么办。”   哪怕刚刚就知道他们做了什么,现在听到李翠枝这么说,宋泊简还是一阵阵心寒。   扑面而来的愚昧和残忍,光是听着就足够让人心惊,更别提手下的少年亲身经历过。   本就狭小的空间,少年在角落避无可避,此刻听到李翠枝的声音,肌肉绷紧,好像察觉到危险的小动物。   宋泊简低声:“别怕。”   少年依旧不说话。   李翠枝趟过麦粒走过来,她站在宋泊简身边,把从门口照过来的一丝光亮全部遮住,角落再次回归黑暗,巫澄再也看不清任何东西了。甚至因为眼睛刚刚见过那一丝阳光,现在只剩下说不出的虚无。   这个女人在和这个男人说话……他们认识吗?   巫澄记得两天前也是这样。   自己被男人拎回去狠狠摔在地上,莫名就来了很多人,打自己的男人不知道对他们说了什么,他们就表情凝重起来,围着自己站成一圈,好像在看要围猎宰杀的牲畜。   之后他们就点起火,揪着自己要跨火盆。跨完火盆就拿来柳条枝抽打自己,那么多人围着,不知道多少只手把自己按在地上……   侧脸依旧残留着被地上泥土石子硌划的感觉,少年紧闭眼睛,睫毛不住颤抖。   李翠枝弯腰要扶宋泊简,语气带着“不和小孩计较”的宽容。一口方言说起来也是质朴宽厚:“听话,别管他赶紧出去,你城里长大的不知道,这麦堆里有麦芒,呆久了身上痒。”   呆久了身上痒。   可少年已经不知道在这里呆多久了。   甚至现在都还在因为害怕,一个劲的哆嗦。得知危险的小动物,知道躲无可躲避无可避,怕得浑身炸毛。   宋泊简躲开李翠枝的手,深吸一口气,再次开口:“别怕。爸妈……不在了,他们想来找你,我带你回去,见他们最后一面。”   即使儿子错抱十几年,但得知抱错儿子后,李翠枝自然把身份转换过来。现在看见宋泊简更是满意得不得了,尤其听不得宋泊简说这种话。   要不是那什么专家非要来她们镇上,她至于抱错儿子吗?自己心心念念那么多年才生出来的儿子,巫家的独苗苗,就这么被人抱走了!自己把别人家儿子当宝养了这么多年!现在事情都清楚了,那家人也死了,怎么自己儿子还在口口声声叫别人爸妈?!   谁爸妈?自己才是他的亲妈!   被躲开已经够让人生气了,听到宋泊简对自己没个好脸色却好声好气和巫澄说话,李翠枝也有些夹枪带棒:“你再说他也不知道,都说了他中邪了,听不懂你说话,也不会说人话。”   事发突然,宋泊简对这个和自己互换身份和人生的人并不了解,现在听李翠枝这么说,自然不相信她说的所谓中邪了的话。只是——听不懂说话?   宋泊简想到少年始终的不回答和无动于衷,再次试探着开口:“你听得到我说话吗?”   手下的少年人依旧没有反应,哆嗦和回避间手臂转了个弯。宋泊简的手指就搭在对方手腕内侧,依旧是滚烫的温度,隔着薄薄皮肉,脉搏剧烈跳动,昭示着恐惧。   手指一寸寸划过去,能摸到细长伤痕,在平滑肌肤上肿起来。似乎是疼,少年呼吸都停滞一瞬。   “抱歉。”   猜测对方可能听不到,但宋泊简还是道歉,随后移开手指,伸手扶住对方的腰。   两个人不知道说了什么,随后自己的腰就被扣住。   害怕被拖出去挨打,巫澄想要挣扎。   但下一秒视线翻转,一瞬间的失重。   巫澄被拦腰抱起,原本挣扎的力度让他整个往前扑,鼻尖和下巴撞在对方肩侧。   少年好像被笼子捕到的猎物,甚至失去了挣扎的勇气,好像只要不挣扎,就能少受一点伤。   他无意识握紧拳头,无助的想自己接下来会面对什么。   抱着自己的人很厉害。   自己昨天尝试了那么久,每次都要很用力的把腿从麦堆里拔出来,走很久才能从这个角落走到另一个角落。可他抱着自己,却三两步就走到门口。   想到自己要面对什么,巫澄更是一阵阵后背发凉。   会不会是发现自己还没被超度,所以想要烧死自己?   橘黄色光线从门外照过来,好像跳动的火苗。   就剩最后一步了……   巫澄心脏跳得飞快,过于紧张甚至开始头昏,他觉得自己可能要死了,但又不甘心不情不愿不明不白的死掉,于是强撑着不让自己昏过去。   最后一步还是迈出去。   没有火把。   夏日夕阳照在身上,带着新鲜空气,还算得上炙热的温度,却因为流动的空气,细细卷上来,带走巫澄身上的暑气。   屏住呼吸终于通畅,甚至因为刚刚过于紧张,现在呼吸越发急促,终于在某个时刻,过快呼吸导致眼前一黑。   巫澄彻底昏过去。   再醒来依旧是满目白色,耳边传来说话声,依旧是陌生的语言。   恍惚间好像和不久前的场景重叠。但想到之后发生的事情,那些扑面而来的冷淡恶意,那些听不懂语言也能清楚认清的辱骂,落在身上的掌心拳头、七手八脚的阻拦按压。   无尽的畏惧惶恐袭来,巫澄下意识坐起来蜷起膝盖,手忙脚乱抱住身上的被子。   他实在是太慌乱了,甚至有种下一秒就会被拖进地下室的恐惧感,于是也就没注意到周围的环境。   就在他给自己搭起简易版小帐篷、打算一头钻进去的时候,手臂被拉住。   不像上次那个女人拉住自己胳膊把自己带走时的力度,轻轻的扣在胳膊上,并没有让巫澄觉得疼。   可怎么都挣不开。就这么握住他的胳膊,放在被子外面。   掌心热热的贴在手臂上,巫澄听到略微低哑的声音,说了两个字。   他还记得这个声音,是把自己抱出来的人。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自己怎么又回到这里,但自己身上现在不痛,他没有打自己。巫澄从自己的被子帐篷里露出眼睛,小心翼翼看一眼。   先对上一双瞳如点漆的狭长凤眸,睫毛垂下,带着些许疲惫,却没有看到那些明晃晃的恶意。   宋泊简看着少年紧紧抱着被子,好像真的有危险发生时,这床被子就是最后一层盔甲。被自己拦住躲避动作,小心翼翼看自己,又在和自己对视后,飞快移开视线。很明显的畏缩躲避,却也没有再挣扎了。   放在手臂上的手松开,凉爽空气卷过来,带走属于旁人的温度,有些细微痒意。   巫澄不自觉看向自己的胳膊,骤然发现手背上又多了东西。就是自己上次醒来后手背上的东西,后来被拿走后,自己的手还流了血。   不过上次是在左手,这次却是在右手。   上次左手流了血,可现在右手没有伤口,只是说不上来的酸疼和微微的肿胀感。   巫澄认真观察自己,发现左手现在被贴上了一块浅棕色的布料,不知道怎么做到的,牢牢粘在手上。右手白色布料下的、比针粗很多的管状东西还连接着柔软的透明管。顺着管一路看过去,是一瓶挂在高处的水。他左看看右看看,就是不敢看床边坐着的人,好像只要不看,对方就不存在,也不会对自己做任何事情。   手机振动两下,宋泊简低头看过去,是外卖员打电话过来。   他接起来。   外卖员操着一口浓厚方言,告诉他,医院病房不让外卖员进,需要他下楼拿外卖。   没等宋泊简说什么,外卖员就自顾自挂掉电话。   收起电话,宋泊简对少年说:“我下去拿外卖。”   他在对自己说话。   少年好像受惊的小动物,肩膀都几不可查的缩一下。看着透明的管子里一滴滴落下的水,觉得周围一片宁静,静得都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巫澄依旧想躲避,又害怕躲避会引来更严重的怒火,于是屏住呼吸,惊恐看过来。   宋泊简对上少年的眼神,看到里面满满的恐怖畏缩。   他张口想说话,但外卖员又打电话过来,催促他赶紧下来,自己还要去送下一单。   巫澄看着和自己说话的人又拿起黑色小方块说了什么,然后居然没再看自己,而是转身出去。   看着男人离开的背影,他悄悄松了口气。这才放松了手里攥着的被子。   和刚醒来时一样,房间有两张床,现在另外一张床上躺着个小男孩,床边坐着个女人。两人手里都拿着黑色小方块,一边不停的划着,一边说着话。   从巫澄醒来,两人就是这样。但不知道小男孩说了什么,女人的语气逐渐激动起来。然后女人收走男孩的小方块,男孩直起身子想和女人争夺。   动作间,透明管子崩到最紧,下一刻,直接断开。   小男孩愣了一下,嚎啕大哭。   女人连忙放下手里的小方块,去看男孩的手。   巫澄看到男孩白胖的手背上,只剩白色方块布,底下大股鲜血流出来。   ……   所以刚刚他握住自己的胳膊,是怕自己因为挣扎流血吗?   放在床单上的手不自觉握紧又松开,巫澄听着旁边的鸡飞狗跳,看着床尾洁白的床单,微微失神。 第5章   李翠枝巫守财跟着亲生儿子一路追到城里医院,但之后就没见到人了。   不管是一开始在电话里还是傍晚在家里,他们都能感觉到儿子的陌生和排斥。现在看儿子抱着那个便宜儿子到了城里,生怕两个人就直接去燕城再也不回来。   现在还在金沙县,勉强还算在她们认识的地方,如果到燕城,那可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再也找不到了!   所以哪怕不知道他俩现在具体在哪儿,两个人还是不敢走,一个守在医院大门口,一个在医院面诊楼前不断游荡,甚至不敢看手机,就打量着来来往往的人,想找到儿子的下落。   不知道等了多久,看到住院部那边有人下来。   巫守财一眼就看出来,那是自己从城里回来的儿子!   儿子站在外卖员面前,好像在确定订单。   巫守财马上跑过去,大声喊:“儿子!”   外卖员和他确定过手机尾号,马不停蹄的离开了。   宋泊简拎着外卖,看到朝自己跑过来的中年男人。   没一秒停留,他转身回住院部,乘上电梯。   他和所谓亲生父母仅有的两次沟通里,对方提及的除了血脉亲缘,就是养父母去世后留下的财产。而他们从小养到大的孩子,就因为不是亲生的,就能残忍的把人关到地下室不管不顾。甚至在自己明确表示要带这个孩子回去,参加养父母葬礼后,首先想到的也还是让自己别管对方,先把养父母财产继承过来。   宋泊简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好和他们说的。   等巫守财跑过来时,就只看到空荡荡的楼梯间,两部电梯都正在运行,也不知道自己儿子到底在哪一层。   巫守财急得抓耳挠腮,一面骂这不是自己养的儿子果然就是不亲人,一面又暗悔下午不应该把便宜儿子的身份证给对方。   如果不给对方,现在他们想来医院都看不了病,自然也不可能住院,就只能跟自己回家住。等到了自己的地盘,还用愁他们不听自己的?   他充满懊悔,自然把这一切都怪罪到巫澄身上。   都怪这个便宜儿子,要不是他装模作样假装晕倒,现在也不会这样!   =   病房里,旁边那张床上的两个人又哭又吵,最后女人出去一趟,再回来时手里拿着什么东西,贴在小男孩手上。布料完美融入皮肤,看上去和自己左手手背上贴着的一样。   小男孩还抽抽噎噎的哭着,但当女人把小方块甩给他之后,他又马上破涕为笑重归安静。   余光小心翼翼观察那两个人,直到视线被遮住。   刚刚离开的男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现在站在床头,正在把手里的东西放在柜子上。   食物的香气扑面而来,许久没进食过的肠胃蠕动起来,巫澄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现在很饿。   昨天睁开眼就被带回去,之后挨打、被关起来。   身体疼得让他来不及辨别汹汹来袭的不适里有没有饥饿感,而把他关起来的人,也从没给他送过饭。   现在看男人打开餐盒,只看一眼就匆忙收回视线,害怕自己多看两眼,对方就会看出自己的渴望,更怕男人会因为自己的渴望生气。   他垂下眼眸,好像一个不会动不会说话也没有任何想法的布娃娃。   男人好像收拾好食物,在床头坐下。   老旧病床不堪重负的摇晃两下,发出吱呀声。   巫澄攥紧被子角,因为男人的突然靠近屏住呼吸。   太近了,只要一抬手就能碰到自己。现在自己根本没有反击的力气,如果他真的要对自己做什么……   余光里,男人抬起手。   少年的心狠狠提起,甚至闭上眼睛试图逃避。   下一秒,嘴唇被什么东西触碰,轻轻一下马上收回去,反而是温热气体蒸腾,萦绕在唇边。   巫澄睁开眼,看到伸到嘴边的勺子。勺子里,是香喷喷的热粥。   愣一下,缓缓抬头看举着勺子的人。   把人送到医院时,少年还昏迷着。   宋泊简把自己知道的情况告诉医生,医生很快下了诊断。   除了身上的外伤、头上摔伤磕到的内伤外,还有中暑,甚至可能还有点低血糖。   晚上吃饭自然也是找好消化的清淡粥品。   只是少年一只手上满是淤青现在还贴着创口贴,另一只手上挂着针。这种情况下让他自己吃饭也是强人所难,宋泊简干脆拿起粥,决定自己喂。   第一次做这么伺候人的活,没轻没重把勺子撞到对方嘴唇上。宋泊简意识到,马上把勺子退回一寸。   随后就对上少年似惊似疑的目光。   宋泊简解释:“没下毒。”   少年依旧惊疑,甚至因为他说话,添了几分紧张。   宋泊简想到在地下室时李翠枝和自己说的话。   说少年中邪了,听不懂自己说的话,也只会说让人听不懂的话。   自己当时问少年能不能听到,对方没有反应,看上去好像确实是听不到的。   可宋泊简觉得应该不是这样的。中邪肯定是假的,他们都能做出用柳枝抽人再把人关到地下室的事情来,大概率极为迷信,遇到事情都推到神神鬼鬼上面很合理。但宋泊简却不觉得这能简单粗暴的推给中邪。   养父母要去找亲生儿子时没有避着他,甚至和他提起过一些。并没有说到亲生儿子有生理上的缺陷。   宋泊简也不觉得,像李翠枝和巫守财这样的夫妻,能耐心的教养一个聋哑小孩。   勺子里的粥已经凉了,宋泊简往前送送,用眼神示意巫澄吃。   少年像只小雀,看到食物怯怯走上前,想填饱肚子,又怕是捕捉自己的陷阱,一旦踩下去,就会被关到笼子里。   但还是微微低头,苍白嘴唇张开,把勺子里的粥含到嘴里。   是煮得很烂的黍米,之外还有黄色的块状物,巫澄之前没吃过这种食材。软烂香甜,一抿就化开,香甜四溢。刚刚好的温度,不凉不热,刚刚好足够熨帖。   原本干裂的下唇被汤渍打湿,腮帮子随着每一次咀嚼轻轻鼓起。少年终于把那一口粥咽下去,他垂着眼,长卷睫毛跟着顺下来,看上去好像有些失神。   宋泊简又舀了一勺粥,再次递到嘴边。   半碗粥吃下去,原本饿得直打结的肠胃舒展来,热热暖暖的很舒服。   男人又递过来半个包子。   同样的黄色馅料,牛乳香味很浓。   巫澄低头,像刚刚喝粥似的,轻轻咬一口。   这种没桌子的情况下,喝粥需要一手拿碗一手拿勺很不方便,宋泊简就自己喂了粥。但包子就小小一个,又很轻,就算左手有淤青也没关系,完全可以自己拿着吃。宋泊简原本是想把包子递过去让他自己吃的,没想到他没伸手,只低头咬了一口。   乌黑的头发从绷带上散下来一些,看上去毛茸茸的。被汤粥完全打湿的唇瓣不复一开始的苍白,微微张开。看上去脆弱易碎的少年也和看上去一样没有杀伤力。   一口只给包子留下个皮外伤,甚至没咬到馅。   宋泊简看着包子上小小的缺口,心下一软,也没了要让少年拿着包子自己吃的念头,等少年把包子皮咽下去,自然抬了抬手,把包子放在少年不用太低头,一张嘴就能咬住的地方。   可能是吸取了上次的教训,这次少年微微张大了嘴巴,一口咬下去。   终于吃到了馅料。   满满的牛乳,掺着鸡蛋的味道,香软可口。   巫澄飞快咀嚼,咽下去后又咬了一口。   半个奶黄包很快被吃完。   怕少年很久不吃饭,一口气吃太多反而会造成肠胃负担,宋泊简看他吃完了半个包子,又把剩下的半碗粥喂给他,就没再让他吃其他的了。   把空了的粥碗放下,宋泊简看着少年,默了两秒,没再开口,而是指指他的嘴唇,用口型询问:“能说话吗?”   他的指向很明确,眼里的疑惑询问也太显眼。即使巫澄看不懂他的口型,也猜到他在询问什么。   因为没有被殴打还吃饱了饭而稍微安下的心再一次提起。巫澄静静看着眼前的人,内心却紧张得绞成一团,甚至就连胃部也沉甸甸的开始不舒服。   他在问自己会不会说话。   自己会吗?其实是会的,自己还可以发出声音。但就像自己听不懂他们说的话一样,自己也只会说出他们听不懂的语言。   听不懂,就会害怕,会猜到自己是异世界来的,会把自己关起来,会想消灭自己。   巫澄捏住被角,缓缓摇头。   不会说话吗?   宋泊简有一瞬诧异。   早在他们吃饭的时候,旁边床上的女人就出去买饭了,现在房间只剩小男孩在刷手机。   几乎要把人淹没的宁静。   巫澄觉得心脏都开始抽搐起来,他垂下头,心下绝望。   一定是自己不会说话,他觉得自己是个没用的东西,是不是就要抛弃自己了?会不会把自己送回那个沉闷昏暗又窄小的地方?   少年低下头,寂寥脆弱,好像马上要碎掉的玻璃制品。   宋泊简看着他散下来的乌黑发丝,道歉:“抱歉。”   又听到对方说话,两个字。   巫澄记得这两个字的读音,在他把自己抱出来的时候,他也说了同样的两个字。只是他现在还不知道这两个字代表什么意思。   宋泊简观察少年反应,发现自己道歉后他眼神有一瞬间对焦,但很快又回归茫然。   他一直低头,应该是看不到自己嘴型的。   耳垂被轻轻触碰,手指有点热,细细密密的痒。   巫澄本能躲避,慌张抬头看过来。   宋泊简很快收回手指,指着巫澄的耳朵,露出同样的询问目光。   巫澄抿嘴,再次摇头。   听不到,也不会说话。   宋泊简拿出手机打字:“能看懂吗?我们有些事情需要商量。”   国家九年义务教育这么多年,十几岁的少年绝对不会看不懂字。如果听不懂话也不会说话,只能这样了。   可把手机举到少年面前时,他看到少年睁着眼睛,认真看手机屏幕。   透亮清眸认真看着屏幕,从右到左慢慢看过去。   可眼神依旧是茫然的。   好像在看一副看不懂的字画,所以只能这么“看”,而没有处理信息的能力。   宋泊简心下一沉。 第6章   晚上到达鸦岭镇,见到巫守财夫妇后,宋泊简就表明来意。   父母在来找巫澄的路上发生意外去世,自己想把巫澄带回去,起码让他参加父母的葬礼。   可巫守财只是一门心思把他往家里拉,让他回家吃饭,说好不容易见到亲生父母好好聊聊。   真正把自己养到这么大的人才去世不到一天,现在还在陌生城市的太平间,宋泊简怎么可能有心情和这个刚见到一面的人聊聊?   聊什么?   他态度强硬要见巫澄。   两个人就轻飘飘的告诉他,巫澄大半夜去墓园撞到鬼中邪了。还指着门口熊熊燃烧的火盆告诉宋泊简,她们正在驱邪,葛婆婆说起码要烧上三天才能行。   甚至在他带走巫澄的时候,李翠枝还坚持认为巫澄是中邪了才听不懂他们说的话,也不会说他们能听懂的话。   带巫澄来医院时,医生都还记得这张脸,看到身上的伤,还嘲讽似的问,是不是又去翻围墙,被保安抓到打了一顿,怎么上次摔这么严重还不长记性。   宋泊简不知道医生所谓上一次的伤到底是怎么来的,但能听出来摔得很严重。   现在看着病床上少年苍白的脸色、头上的绷带,自然想到三个字。   脑外伤。   由于外物造成的、头脑部肉眼可见的伤,对人体造成不同程度的永久性功能障碍。语言理解、表达能力丧失,遗忘、虚构、失认……都是脑外伤的常见临床表现。   李翠枝巫守财不知道这些,所以在发现巫澄听不懂话也不会说话,甚至可能不记事认不清东西时,简单粗暴的认为巫澄是中邪了。   永久性功能障碍,短时间内没办法完全医治。   父母还在太平间,他们是在赶来找巫澄的路上去世的,可能闭眼的那一刻都在期待这个从未见过的亲生儿子。宋泊简想让他们如愿。起码带巫澄见见他们——哪怕是尸体。更想让巫澄参加他们的葬礼,给他们献束花。   接到警察的电话、去医院确定死亡消息,他马上就赶来接巫澄。   可少年现在什么都不知道,甚至没办法听自己说,也没办法理解。   巫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敏锐的意识到,在自己看过那几个方块字并没有反应之后,男人像突然被重担压倒似的。他依旧坐在床边,沉默寂寥。   无措的咬咬下唇,有些茫然。   是因为自己不会说话也听不懂他说的话,还看不懂他给自己看的文字,所以耽误了他或者让他失去很重要的东西了吗?   巫澄做好对方发现自己听不懂话是个累赘,就恼羞成怒对自己恶言相向或者非打即骂的准备。   但对方什么都没做,就这么坐着那里,周身蒙了层黑雾一样。   巫澄反而更不知道怎么办了。   隔壁床的妈妈到外面买了饭,回来后招呼儿子吃饭,两个人又开始大声说话,声音填满整间病房。   病房外,值班护士看着从刚刚开始就在各个病房外面往里看的两个人,大声呵斥:“你们!干嘛呢!”   李翠枝和巫守财被护士叫住,不好意思的回头,解释:“我们是来找我儿子的。他在这里住院。”   护士还记得李翠枝,和她那个大半夜爬大墓摔下来的儿子,蹙眉:“你们不是昨天才出院吗?”   李翠枝拍手:“这不是又来了吗?但是我们忘了他到底在哪儿个病房了。您能帮我们找找吗?我们家长的得照顾一下啊。”   值班护士心里抱怨这一家人麻烦,但也没办法,查了查病人名单,给李翠枝指路:“那间病房。”   李翠枝向护士道谢,随后拉着丈夫到了病房前。   探头一看,果然,自己那个城里来的儿子坐在床边,表情有点不好看。   李翠枝示意丈夫也看:“你看,这表情,一定是和巫澄起了矛盾。让他不听我们的话,被气着了吧。”   巫守财附和:“就不该管那个兔崽子,我们现在进去,带儿子回家。”   李翠枝拉着他到病房外的椅子上坐着,劝:“你先别急,我们想想怎么说。下午在家门口不就差点吵起来吗?别再吵一下,孩子就直接走了,那我们上哪儿找去。”   巫守财一听这话就生气了:“我亲生儿子,身上流着我的血,走到哪儿去?”   李翠枝叹气:“城里来的孩子,脾气大,你多担待一下。毕竟也是我们儿子,这么多年不见对我们有防备。”   巫守财想到宋泊简在村子里、自己家门口和自己吵架,闹得整个村子都看了自己的笑话,气得直拍大腿:“防备他老子?我还能害他不成?现在他养父母也没了,他一个小孩子能干什么?不就指望着我们吗?”   李翠枝也这么觉得,听巫守财这么说,并不反驳,只是跟着叹气,一个劲的说:“那怎么办?那也是我们亲生儿子,打断骨头连着筋呢。”   叹了会儿气,又商量着:“我看他们应该是生气了,一会儿回去就把他们带回家。别和儿子吵架,好声好气的说,别惹儿子生气,也别让人家看笑话。等回家了就是家里事了,我们再慢慢商量。他一个小孩子不懂这些,我们得给他筹划啊。”   “都指望着我们呢。”   “到时候钱都是我们的,儿子也是我们的,一起去燕城过好日子去。”   如此说好,两个人这才带着笑,推开病房的门,自顾自走到巫澄病床前。   看到这两个人出现的那一刻,身上渐渐消下去的伤口又疼起来,针扎一样一阵阵的刺痛。   巫澄手忙脚乱要去拉被子。   可被子一直裹在身上,他一时着急没了理智,反而找不到被子的角。更没办法把自己藏起来。   越找不到越着急,又怕动作太大会引起他们的注意,随后被殴打得更严重。巫澄完全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手足无措到极致。   在被子上到处翻找的手被拉住。   宋泊简看着原本安静的少年,在那两个人进来后,突然像炸毛的刺猬一样进入防备状态,自然猜到是因为被虐待后的恐惧。   深深呼出口气,一只手拉住挂吊水的手不让这只手动,另一只手拉住被角,把少年整个人都裹起来。被子下的身体在细微的哆嗦,他索性没收回手,而是轻轻按在少年背上。   两个人目标明确,走到病房里就直直看着宋泊简,此刻自然也看到宋泊简的动作。李翠枝看他放在被子上的手,愣了一下。   这是干什么?把人藏起来不让他们看?还是想闷死巫澄?   巫守财已经开口了。   他就是最传统的家长,脸面比天大,现在要对儿子说好话,比杀了他还让他难受。   于是语气硬邦邦的,问宋泊简:“你晚上怎么办?”   李翠枝听丈夫这硬邦邦的语气,也懒得想宋泊简放在巫澄被子上的手是想干嘛了,连忙上来找补:“你爸的意思是,医院晚上空调冷,一直在医院容易冻感冒,你就先和我们一起回家吧。”   晚上空调冷就怕感冒。现在这种天气,他们就可以把人关在那种不透风的地下室里关一天?   宋泊简语气冰冷:“不用。”   巫守财看他这冷漠的样子,梗着脖子不说话了。   李翠枝轻轻拍他一下算是提醒,叹了口气,好像自己做了多大让步似的:“妈妈给你道歉好不好?我们就是好不容易见到你,心情激动。”   看到病床前的外卖,又絮絮叨叨:“晚上只吃了外卖吗?都是垃圾食品对身体不好。”   说着就要来拉宋泊简的手,“跟妈妈回家,妈妈带你下馆子吃好的。”   手还隔着一层被子放在巫澄背上,现在看李翠枝要来拉,宋泊简收回手,冷漠看着李翠枝:“到底是不是亲生的还得看检查报告呢,现在先别说这些吧。”   巫守财再也忍不了宋泊简的顶撞,怒气冲冲:“你什么意思?在城里长大,嫌我们穷,不愿意认我们?”   宋泊简嘴角勾起嘲讽笑意。   从自己见到这两个人起,就从来没提过钱这个字。但他们好像只在意这个,现在甚至以为自己的排斥也是因为他们没钱。   他不知道第几次强调:“身世的事情,我要看检查结果。至于现在……”   “我要带他走,先给我爸妈处理身后事。”   李翠枝巫守财无法接受自己儿子叫别人爸妈,但又怕在医院吵起来让别人看笑话。气得鼻子都歪了,还是忍住没和他吵。   只是看着床上鼓起的那个被子包,开口:“好,我们小老百姓说话没分量,你不信归不信。但巫澄是我们养大的孩子,你不能带他走。”   在对方家门口把少年带出来时,少年已经昏倒了。自己急着带人去看医生,问他们要了少年的身份证。   当时可能是太多人围观他们不好意思和自己吵,就把身份证给自己了。   现在少年的身份证和自己的一起,放在口袋的钱包里。   自己完全可以给少年买票,带少年走。   但他愿意吗?   看宋泊简陷入沉默,巫守财好像打了胜仗的将军:“你们,一个是我生出来的种,一个是我养大的崽。在我面前耍什么威风?现在听话,跟我回家,不就是养父母死了吗?到时候我带你们去给他们办葬礼,风风光光给他们大葬,就当是感谢他们给我养了十几年的儿子,行了吧?”   宋泊简只当没听见。   手心还握在少年手臂上,过了这么一会儿,温度侵染。他感觉着少年手臂的温度,手掌往上,握住少年手肘,轻轻把被子掀开一角。   巫澄不知道外面发生什么,只听见三个声音在不停的说话。   前天骂自己的女人和打自己的男人是一个语言,而今天带自己来这里,给自己喂饭的男人是另一种语言。他们虽然声音不大,但语气算不上好,应该在争执。   被子突然被掀开,巫澄以为自己就要成为他们争执的牺牲品,被拉出去接受惩罚了。   瑟瑟抬起脸,又是那双狭长凤眸。   其实不应该叫他男人的。   也就是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年纪,未曾及冠不算成年,通身气派又和自己醒来后看到的所有人都不一样。更有别于残忍对待自己的那些人。   现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刚刚身上萦绕着的寂寥萧瑟一扫而空,转而相代的是凛冽冷意。   不过看向自己的眼神还和一开始一样,不带恶意。   隔着被子掀开的小小缝隙,两人无声对视。   李翠枝不知道这两个人在干嘛,早就受不了巫澄躲在被子里装不认识自己的样子,现在更是心烦意乱,干脆一把掀开被子,气势汹汹:“小兔崽子!装什么神神鬼鬼的!快跟我回家!”   她没能完全掀开,发觉她动作的宋泊简马上拉住被子,蹙眉冷冷看过来。   拉着被子的手骤然一松。   宋泊简就把被子拉过来,重新把巫澄裹起来。   被子被粗暴拉开的一瞬间,病房里的灯光尽数散下来。盔甲被卸下,同样的女人怒斥声,同样伸过来的手。   那一刻巫澄险些以为自己又要被抓住胳膊拉走,重复昨天晚上的悲剧。   但也就是那一秒,被子被夺过来重新盖在自己身上,光线被隔离开来,自己依旧安全。   巫澄嗓子一干,呼吸后知后觉的缓过来。   宋泊简知道少年现在失去语言理解能力,听不懂自己说话,但还是问:“你愿意跟我走吗?”   他松开拉住少年手肘的手,转而摊开放在被子外面,好像引诱鸟雀的陷阱。   被子里缩成一团的小雀瑟瑟露出眼睛,扫过站在床边虎视眈眈的两个人,再看向他摊开的手。   巫澄依旧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但大概能理解朝自己伸手这个动作代表什么意思。   不管他要给自己什么,还是要带自己去什么地方。都比被那两个人带走要好,好很多。   他不会骂自己,不会打自己,还会给自己吃饭。会问自己会不会说话能不能听到,得到否定的答案,也依然没有改变态度。   他还……   他还帮自己披上小被子。   小雀怯怯从被子里伸出手。   他依旧害怕会被一把拉住再拽下去狠狠挨打,也害怕这是个陷阱,动作僵硬至极。   可手心是软的,带着在被子里闷出来的热气,搭在宋泊简手上,软得像一团棉花。 第7章   没想到少年会真的把手伸过来。   宋泊简反手握住手心里那团棉花,看向巫守财。   巫守财也没想到自己养了十几年的儿子居然真的愿意跟刚见到的人离开。但他没办法对宋泊简做什么,还不了解巫澄吗?他知道这个儿子,从小被妈妈和几个姐姐惯坏了,但只要自己一瞪眼,马上就乖乖听话。   横眉竖眼看向巫澄,巫守财警告:“你不能走!”   手心里的细软手指不自觉蜷缩一下,指腹羽毛似的挠着掌心。   宋泊简再次确定,少年其实是能听到说话的,只是分辨不出对方说了什么。   不过没关系,现在这种情况分辨不出也好。   宋泊简看向巫守财,强硬:“我就要带他走。”   巫守财不可置信看着一动不动的巫澄,低吼:“走!跟我回家。”   但少年只是垂着脸,好像什么都没听到。手指温顺的蜷在宋泊简手心,又被安抚似的拉住。   旁边吃饭的母子二人一边吃饭一边用余光看着这边,饶有兴趣的看热闹。   儿子趁机把自己不爱吃的胡萝卜吐出来,被妈妈发现,训斥他不该挑食。   巫守财猛然意识到现在还有人在看,脸色僵硬,把接下来的威胁尽数咽下去,狠狠瞪着床上的两个人。   但巫澄只是低着头装不知道,亲生儿子倒是看他,不过脸色冰冷,眼里几分讥讽。   巫守财气得说不出话,指着两个人呼哧呼哧好一会儿,一甩胳膊:“好!你把人带走。我倒要看看,你们能有什么好下场。”   两个才刚十几岁的小孩,能怎么样?能撑起来吗?而且他见多了亲生兄弟为了一点家产打得头破血流,现在宋家两口子去世,这两个一个是宋家亲生儿子一个是宋家养了十几年的人,真能好好相处?肯定要不了几天就打得你死我活,到时候还不是需要找自己?   再也不想在这里待下去,他拉着李翠枝,转身离开。   两个人离开,病房安静下去。   隔壁床母亲还在教育儿子:“要听话,以后叛逆期千万不能这样,小小年纪就学着离家出走。”   巫澄听到了但是不知道在说什么。   宋泊简是听懂了,却看也没看一眼。   抬头看一眼,少年正在吊的水已经滴晚了,就剩输液管里的一点点。   他松开拉着少年的手,出去叫护士过来拔针。   这一次护士的动作依旧不算轻柔,但手背没有流血。护士还给他贴了敷带,保护输液针的伤口。   巫澄低头,看看左手的棕色布料。他还记得昨天这里流了多少血,护士和那个女人又是怎么斥责他的。   可现在,他没有流血,也没人骂他。东西被拔走后只剩闷闷的疼,在周身其他伤口的衬托下,几近于无。   巫澄原本的摔伤就只有脑袋上那个伤口严重,但上次在医院已经包扎过了。这次昏倒主要是中暑、情绪波动过大,再加上轻微低血糖。   医生给开了药,看巫澄醒了也没有强制要求住院,只是叮嘱后续好好养着,别再像现在这样,又不吃饭又在太阳直射的小房间里蒸着。   金沙县这两年虽然因为那个墓开发得差不多而稍微发展了经济。但毕竟有个穷底子,基础建设一般,县医院的病房条件比较简陋。而巫澄在那个铺满小麦的房子里呆了一天,身上沾上了不少泥土和麦芒。他昏倒的时候宋泊简用湿巾给他擦了擦,但一定不如洗澡舒服。   医生说可以不住院,宋泊简也就不非得在医院呆着,订了间评价最高的酒店想带巫澄出去。   巫澄失去语言理解能力,宋泊简也就不再一直说话,更多的是用动作引导对方。   把在医院楼下便利店买的拖鞋放在床前,轻轻拉住少年手腕示意他看拖鞋。少年就懵懵懂懂移到床边,把脚放在拖鞋上。   脚背上还沾着在地下室里踩到的泥土,灰蒙蒙的一层,但又能从脚趾缝里窥见原本该有的嫩白。   只是脚掌真的踩进拖鞋的那一刻,右脚动作稍稍凝滞。   注意到这一点,宋泊简蹲下身,拉过少年右脚仔细看。这才发现脚踝处有一道淤青,现在那一片都肿起来,雪白皮肤鼓起来,像个小馒头。   巫澄也是刚发现自己脚踝还有点疼。   男人的意思应该是让他穿上鞋走路,他踩到实地才发现脚踝针扎似的胀痛,不自觉的放缓动作。看男人蹲下来检查确定伤处,有点惶恐。他害怕男人是要带自己走,但自己现在脚受伤了走不快,男人就会不管自己,把自己重新扔给那两个人。   左脚还是好好的,伶伶仃仃的细瘦一节。右脚的小肿馒头就格外明显格外引人怜惜。   宋泊简放下拉着脚踝的手,想出去买药。刚转过身,衣角被拉住,细瘦手指隔着衣服戳到侧腰,羽毛一样划过去。   宋泊简回头。   少年马上松开拉住他的衣角,眼神怯怯的,用手指了指自己。   好像在问:“我呢?”   没想到少年会主动拉住自己询问,宋泊简动作一怔。但拉住他这件事已经花光少年所有勇气,他垂下头,再次把自己缩起来。   宋泊简蹲下,拉住少年的手在自己肩膀上放好,反手环住细瘦大腿。   他没再多说一句话,背着巫澄往外走。   这一次,没有被人拉着踉踉跄跄往外走。   巫澄变得很高,他趴在男人肩膀上,看着这个陌生又有几分熟悉的地方。自己的胸膛紧贴在男人背上,隔着薄薄两层布料,他感觉到另一个人的体温,还有属于自己的心跳。   不再提心吊胆,而是缓慢跳动着,好像不用再担心突如其来的危险。 第8章   宋泊简背着巫澄出了医院,在门口的药店买上跌打损伤膏,给巫澄涂上药,这才打车去酒店。   路上想到什么,又带巫澄下去,买新衣服和新鞋子。   巫澄全程呆在他背上,又轻又软还不说话,像个棉花娃娃。   棉花娃娃呆在宋泊简背上,眨着眼睛观察这个陌生的地方。金碧辉煌,来来往往很多人,说着陌生的话。   衣服倒是好买,宋泊简径直找到导购,问她自己背上的小男孩可以穿什么尺寸的衣服,让她拿了两套过来。   鞋子是要自己试试的。   宋泊简把背上的人放下来,指着柜子上很多的鞋,示意他挑。   但巫澄只是睁着眼茫然看着这些陌生的东西,最后又把目光放在宋泊简身上。   导购看巫澄被宋泊简背过来,被放在椅子上就不说话只看着人,看上去又乖又软,和宋泊简攀谈:“你弟弟啊?”   宋泊简不想解释,只是说:“想给他买双鞋。”   导购自然偏头问巫澄:“小伙子,你穿多大的鞋?”   巫澄依旧睁着那双漂亮眼睛,看着导购,一句话不说。   导购意识到什么,看宋泊简,很惋惜的样子:“他听不到吗?多漂亮个孩子啊,真可惜。”   宋泊简顺着导购惋惜的视线看过去,巫澄坐在试鞋凳上,店铺明亮的灯光打下来,他像是个最精致的琉璃娃娃,睁着透亮的眼睛,无声观察着。   并不附和导购的话,他问:“他大概穿多大的鞋?”   导购那这双鞋,在巫澄的脚边比量一下,又换了一双:“大概是这个码,需要具体试试。”   说着,就蹲下来,握住巫澄的一只脚:“乖,孩子抬脚……”   巫澄不知道背自己来的人和这个女人说了什么,只看他们没说两句话,女人就在自己面前蹲下,要来拉自己受伤的脚。   和男人刚刚给自己上药时不一样,她动作有点重,直直的把自己的腿拉起来。   但还没拉起来,就听到男人说了什么。   宋泊简也没想到导购速度这么快,看她拉着少年的腿就要把伤到的脚往鞋里怼,马上叫停:“别动他。”   导购被这凛冽的声音喝住,茫然收手回头看。   宋泊简把她挤开,拿过鞋盒里左脚那只鞋:“试这只。”   脚上还有点脏,导购给巫澄裹了层袋子,这才把脚放进鞋里。手指在鞋跟后面摸了摸,确定穿着正正好,这才去看宋泊简,问:“这个码数可以吗?”   宋泊简也不知道,看着巫澄,下意识想问他可不可以。   对上那双眼睛,又把话咽下去。   一瞬间失落。   对着导购点头:“可以,就这双吧。包起来。”   导购疑惑:“不穿上吗?”   宋泊简摇头。   他依旧背着少年,买过衣物,又打了车,这次直接到了酒店。   办理入住时需要两个人的身份证和联系方式。宋泊简倒是有巫澄的身份证,但没有他的电话。现在也没法问少年要他的电话。宋泊简索性把自己的备用号说出来。   一个长得很帅、甚至有点像她追的明星的男生带着另一个男生来住酒店。被带着的男生还一直不说话。酒店前台很狐疑的看着宋泊简,好像误会了些什么。   但对方确实很配合入住流程。前台只能把房卡给宋泊简,看他把那个乖乖呆呆的少年背起来,坐上电梯。   顶配双人房,除了两张单人床还有沙发桌椅。   宋泊简把少年放在沙发上,自己跟着在沙发上坐下,摸出手机来,订了两个人明天离开的车票。   明天要早起,去医院办出院,之后坐高铁去父母出事的地方。   爸妈都是独生子女,姥姥姥爷退休后返聘在大学教书每天忙于工作,爷爷去世了,奶奶身体不好去年刚做了手术。几个老人都还在A市,根本不知道这几天发生了什么,宋泊简不敢、也不知道怎么告诉她们。   但生死大事瞒不住,总归是要让他们知道的。   更何况,根据要求,尸体需要就近火化,没有特殊情况不能运回燕城。总要让老人再看一眼他们的孩子,而不是冰冷的骨灰。   可如果要说,又该怎么开口呢?   宋泊简看着手机,目光虚无落不到实处。   他身边,巫澄眨了眨眼,小心翼翼看他。   他也有小方块,也在看小方块。可是和其他人看小方块时的高兴愉悦不同,那种如影随形的寂寥阴沉又出现了。   他是在不高兴吗?   察觉到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宋泊简从忧虑中抽身,回头看过来。   少年欲盖弥彰的侧过头,发梢因为过快的转动,微微打着颤。   太精致的身体线条,只这微微动着的发丝,提醒着这是个有血有肉的鲜活人类。   各种问题乱麻一般找不到头绪。   宋泊简索性不想了,顺着巫澄的目光看过去,最终钉在浴室门上。   起身,把巫澄扶起来,半搀半抱的带到浴室门口。   酒店打扫得很干净,但宋泊简还是打开淋浴头,把浴缸、洗手池都冲了一遍。   拿出一次性洗漱用具,在牙刷上挤上牙膏递给巫澄。   巫澄茫然接过,愣愣看着手里的东西。   宋泊简做了个刷牙的动作。   巫澄试探着把牙刷伸到嘴里,刷了刷。   很刺激的凉意直冲上头,让他忍不住打了个激灵,有些惶恐的把牙刷又拿出来。   但等了一会儿,没觉得身上有什么不舒服,嘴巴里的刺激渐消,变成了一种有些熟悉的味道。好像是夏天宫里常种的一种观赏植物的味道。   巫澄又把牙刷伸进嘴里接着刷。   刷牙的时候,小心观察周围。   能把人照得非常清晰的镜子,镜子里的自己灰扑扑脏兮兮的,露出来的胳膊上青青紫紫布满伤痕。   带自己过来的男人在盛水,他把一个把手往前一拧,就有热水涌出来。   弄完水,他就出去了。   巫澄有点好奇他刚刚弄水的地方,想过去看看。   但嘴里出了泡沫,越来越多,多到含不住。   巫澄也不知道这要怎么办。但没忍住咽下去一小部分,感觉到那股凉意顺着喉咙往下,几乎能把人凉透的刺激。   他没忍住,低头把其他泡沫都吐出来。   宋泊简调整好淋浴头的水温,出去拿了些药品,再回来就发现巫澄把牙膏沫吐在地上。   当事人还站在原地,手里拿着牙刷,嘴边残留牙膏沫,乌亮眼睛小心看自己,好像不确定自己是不是闯祸是不是要接受惩罚的小孩。   这也不是什么大事。   宋泊简把牙膏沫冲到下水道,拉着巫澄来洗手池,接了水递给他。   巫澄看着水,茫然低下头就要喝。   看到宋泊简做了个漱口然后把水吐在池子里的动作。   他听话漱口,感觉到嘴里的味道越来越淡,直到只剩下微微清凉。   漱完口,宋泊简示意巫澄躺到浴缸里。   巫澄乖乖躺进去,根据宋泊简的指示把头放到外面。   宋泊简拆开他头上的绷带,用在药店买的防水带包住受伤的地方,这才小心翼翼撩着水,把少年其他地方的头发打湿。   很费力的洗了头。   宋泊简没敢耽搁,马上用吹风机把头发吹干,涂上药裹上绷带,然后用防水发包把头包起来。   这些事很繁琐。好在巫澄是个很听话的娃娃,一动不动的任由他摆弄。   洗完头发,他把巫澄扶起来,示意浴缸里坐着的巫澄把衣服脱掉。   巫澄很听话。   但他上辈子穿衣服都有专门的嬷嬷服侍,又真的对这种服装很陌生。上次在斥责下换衣服就花了他一些功夫,现在要脱下来也异常困难。   他还记得他穿的时候,是先把脑袋伸进一个很大的洞里,然后又把胳膊从两个小洞里钻出来的。   那脱下来,应该像男人给自己演示的,从底下捞着衣服,先把头拿出来,再把胳膊弄出来。   巫澄很费劲的扯着衣服往上拽。   宋泊简一个没注意到,再回过头,就看到巫澄拽着T恤往上扯。胳膊还在袖子里,脑袋升出来一半,被防水发包卡住。   一半脸漏出来,一半脸被黑色T恤遮住。少年鼓着腮帮子,很用力的往上扯,甚至上半身都因为用力左右晃动。   有点呆。   在自己都不知道的时候,宋泊简嘴角往上勾了勾。   怕少年过于用力把头上的包扎一同弄掉,宋泊简连忙握住巫澄的手,轻轻晃了晃。   少年坐在浴缸里,他在外面俯身去握对方的手,手肘伸进去,顶在少年单薄胸膛上。   巫澄愣了一下,顺从的松开手。   宋泊简一手按住巫澄的头,一手扯着T恤,慢慢把衣服脱下来。   黑色T恤被扔到地上,少年赤着上半身坐在浴缸里,像个被剥开糖纸的小奶糖。 第9章   简单洗过澡,给伤口重新涂上药,穿上新衣服躺在柔软的大床上。   巫澄看着屋顶吊着的水晶大灯,思绪越飘越远。   等宋泊简洗完澡出来时,床上的人已经睡着了。   酒店的大床柔软,整个人都陷进去,再被被子一裹,看上去小小一个。只剩胳膊露在外面,几乎是和床单一样的白,带着几道尚还红肿的伤痕。   酒店空调冷气太足,胳膊放在外面吹一晚上会疼。   宋泊简走过去,拉住那条胳膊,收回到被子里面。   被子掀开一角,上半张脸露出来。   可能是灯光太刺眼,眉头微蹙,睫毛也颤抖着,好像马上就要醒过来。   宋泊简起身,关上大灯。拿拿起手机看一下,发现很多消息和未接电话。甚至就在他看手机的这一刻,还有电话拨过来。他走到房间窗户边,接起这个电话。   身后,在屋子陷入黑暗的那一刻,巫澄睫毛颤抖更快,好像做了很可怕的噩梦似的,终于在某个时刻猛地睁开眼。   黑暗潮水般淹过来,把他带回到昨天晚上。自己在那个小房间,也是这样,黑沉沉的什么都看不到。只有自己的呼吸声,稍微动一下,身下的麦粒就发出窸窣声音,好像有虫子在爬。到后面,就算是不动,麦子好像也一直在发出声音,黑暗里好像有无数东西,自己却什么都看不到。   带自己来的人呢?   自己闭上眼的时候他好像在沐浴,还没出来吗?还是扔下自己跑了?   黑暗里突然响起声音,很低,几乎没比自己的呼吸声重多少,沉沉的听不清楚。   巫澄心里一跳,险些要惊叫出声,眼睛却先一步移过去,看到房间里唯一一点光亮。   眼睛习惯了这片漆黑,也就能看到一点东西。   比如站在窗口的那个人影。   他背朝自己站着,小声说着什么话,声音沉得不像样子。   整个房间都是黑的,只有小方块散发的一点微弱亮光,好像透过小窗照过来的月光,柔柔的照在自己身上。   巫澄不敢出声,躺在床上看着这个萧索的背影。   父母是两天前得知儿子抱错的,当时下班回家后还和宋泊简说过这件事。   那时候他们的语气有三分疑惑还有七分笃定,宋泊简不知道为什么。   宋泊简当时只觉得这件事像极了不好笑的恶作剧。   所以在第二天父母说他们想请假,去看看那个小孩,并问他要不要一起去的时候,下意识拒绝了。   半天后就收到警察的电话。   告诉他父母在高速路上被疲劳驾驶的货车司机追尾,当场去世。   宋泊简一直以为在自己的刻意隐瞒下,姥姥姥爷和奶奶不知道。但看到家人群里的未读消息,还有他们拨给自己的一个个电话,心里清楚,他们还是知道了。   手机对面三个老人围坐在一起,声音里满是不可置信。   宋泊简把自己知道的和盘托出。   从一开始的身世、到他们出发找亲生儿子,再到车祸去世警察通知自己、尸检、尸体不能运回A市只能就地火化。再到自己来金沙县找到了他们的亲生儿子。   短短两天发生这么多事情,现在说起来宋泊简都带着几分恍惚。   他低着头,看酒店厚重窗帘下坠着的流苏穗子,在空调冷风的吹拂下轻轻晃动。   对面老人涕泗横流:“糊涂啊!别人说孩子抱错了就是抱错了?我看你就是我亲孙子!到底是谁说这么荒谬的传言?要不是这个消息,他们怎么会年纪轻轻就遭受意外?”   宋泊简一开始也是这么想的。   直到在母亲摔碎的手机里看到巫澄的照片,发现他的眼睛和鼻子,和母亲一模一样。   他终于确定父母的笃定和坚定从何而来。   老人难过至极,听到宋泊简说他也在金沙县,而且已经找到了那个孩子,一连声让他别信那些,赶快回来。   宋泊简握住流速穗子,看它们在自己手心散开,轻声:“我觉得可能是真的。”   “先把他带回去,再做个鉴定看看吧。”   老人态度很激烈。宋泊简安抚了许久,才把他们哄得平静些许。   一个电话打了两个多小时,挂掉电话又在窗边站了会儿。   巫澄一直缩在被子里,只露出半只眼睛,看着窗边那个身影。   他不说话了,小方块也不亮光了。但他还站在窗边,甚至比刚刚说话时,还要低沉落寞。   明明巫澄都适应黑暗能看到人了,可还是觉得,他身上蒙着层黑雾。   又站了不知道多久,他转身,朝床边走来。   虽然完全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但巫澄还是有种自己窥探到他隐私的秘密感觉。下意识闭上眼睛,试图假装自己已经睡熟了。   布料摩挲,宋泊简坐到床上,给手机充上电。   躺到床上盖好被子,在无尽黑暗里,耳朵敏锐捕捉到旁边人的呼吸。   不同于刚刚的平缓呼吸,是很略微急促的频率。   被自己打电话的声音吵醒了吗?   知道少年听不懂自己说话,但宋泊简还是微微叹气:“抱歉。”   巫澄是听不懂他们说的话,但能听清,记忆也没问题。   他记得这两个字的读音。   这是这个人第三次和自己说这两个字。   只是他一直不知道这两个字是什么意思。   自己睡着了,他为什么突然说这两个字啊。   是什么口令吗?   巫澄小心睁开眼睛,想观察男人表情。可刚掀开一条缝,就撞上男人看过来的视线。   完蛋,他不会发现吧?   巫澄又飞快闭上眼。   宋泊简注意到他的小动作,问:“吵醒你了吗?”   问完想到他听不懂,又沉默下去。   对方又说了句话,依旧听不懂。   但很明显就是对自己说的,就是发现自己没睡着。   巫澄心脏怦怦跳,呼吸更乱了。   宋泊简听着他错乱的呼吸,隐隐担心,打开床头的小夜灯,翻身坐起来。   原本黑暗里隐隐绰绰的东西现在看得更清楚,少年大半张脸埋在被子里,只露闭着着的眼睛,长卷睫毛贴着被沿,颤得像展翅欲飞的蝶。   宋泊简在床边蹲下,扒开被子让他的鼻子露出来。   把被子往下扯的时候,手指碰到少年被枕头挤得鼓起的腮帮子。   皮肤温热柔软,急促呼吸喷在指节上,刚从蒸锅里拿出来的小馒头散发热气似的。   把被子拉到下巴处,少年还是一动不动。   即使睫毛几乎飞起来,即使呼吸乱得让人担心他能否喘上气,他还是紧闭着眼睛不睁开。   宋泊简后知后觉他可能在躲避。   放在被子上的手停顿两秒,收回去。   巫澄听到窸窣声音。是男人又回去,躺到床上,盖上被子。   随后“啪”的一声,刚刚打开的小夜灯再次关上。房间再次陷入黑暗。   就连刚刚小方块散发出来的光都没了。   巫澄握紧被角,再也没办法保持闭眼。他睁大眼睛,在黑暗的房间里一寸寸巡视。什么都看不到,但好像到处都有东西。   少年并没有因为自己的离开回归正常,宋泊简等了一会儿,发现他的呼吸反而更加急促。   再一次打开小夜灯,宋泊简看过去。   即使被突如其来的光线刺得难受,少年也还是眯着一条缝,盯着天花板。   是怕黑吗?   他叫巫澄的名字,看少年用力眨眨眼,让自己快速适应这个光线,这才看过来。   又关上灯,再打开,   用询问的眼神看着少年,示意他自己选要不要开灯。   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巫澄看到男人眼里的询问。   自己装睡还怕黑,对方却并没有生气。而是在询问自己。   从被子里伸出胳膊,巫澄学着他的样子,在床头摸索。   白瓷手指按在床头开关上,“啪”的一声。   巫澄床头的小夜灯也被打开。   依旧漆黑的房间,只床头两盏小夜灯莹莹亮着发出暖光,好像无尽噩梦里唯一可以看到归途的灯塔。 第10章   一夜香甜好梦。   第二天睁开眼,发现对方床上没人。   男人又站在窗口那边打电话。   窗前遮着布,看不到一点天光,也无从判断现在几点了。   巫澄揉揉眼,坐起来懵了一会儿。   男人好像注意到他醒了,回头看过来,随后指了指昨天洗澡的小房间,对他比划手势。   巫澄乖乖点头,从软得能让人陷进去的大床上下来。   脚踩到实地上还是稍微有些疼,但相比于昨天已经好很多了。   他没敢太用力,一瘸一拐的走到浴室。   浴室没光,床那边的光照不过来。所以这独立出来的小房间看上去黑漆漆一片,和昨天呆过的地下室没什么区别。   巫澄在门口呆站了一会儿,束手无策。   他还是很害怕。但男人让他过来刷牙,如果不听话,对方会不会生气不要自己?   正打算硬着头皮进去的时候,男人走过来,按了门口的白色方块。   浴室有光了。   巫澄看看男人按下的白色方块,再看向男人。   男人看上去有点疲惫,但对上他的视线,只是朝浴室抬抬手示意他快去。   但巫澄迈步进来的时候,他又跟着进来。   巫澄有点慌张的回头看他一眼。   但对方只是在盘子上三个瓶子里,找出牙膏那一瓶,给巫澄挤在牙刷上。   另外两个瓶子分别是洗手液和洗面奶。   宋泊简指指他们,对巫澄摇摇头。   看到巫澄点头,他才出去,接着打电话。   留下浴室里的巫澄,一边刷牙一边打量这个小房间。   他控制着把手,把水好像源源无尽似的流出来。   男人不让用的瓶子里的东西也挤出来一些,好奇的在手里搓了搓,发现手上起了很多泡泡。和昨天男人给自己洗澡时用在身上的泡泡一样。   在浴室玩了好一会儿,出去后发现男人坐在沙发上,他们所有东西都收拾好放在桌子上,好像在等自己。听到脚步声就抬头看过来,朝自己招手。   巫澄怕他等着急,无声加快脚步走过去。罚站似的在宋泊简面前站好。   宋泊简示意他坐下。   拿出医生开的药膏,又给巫澄身上的伤口涂一遍。   涂完身上的伤口是脚踝的伤口。   昨天肿得跟小馒头似的,今天消下去一些,看上去不那么恐怖了。   宋泊简握住脚踝给他涂上药,又找出买鞋时送的袜子,给巫澄套上,之后给他穿上鞋。   少年的脚实在是太瘦了,即使鞋码是正常的长度,穿上也还是大了一圈。   宋泊简不厌其烦的把鞋带绑紧,时不时抬头用眼神问少年有没有不舒服。   少年乖乖的坐在沙发上,对上他的视线就摇头。   穿好鞋,宋泊简让巫澄站起身,示意他走两步。   巫澄慢慢走了走。   鞋子看上去厚厚的很笨重的样子,但没有巫澄想象中的沉,甚至可以说很轻。鞋底和布料都很软,柔柔的裹着脚和脚腕,也没让巫澄觉得很疼。   巫澄有点惊讶的低头看看脚上的鞋,朝男人点点头。   他能走路,宋泊简也就没有坚持要背他。   本来也就没有多少东西,就是巫澄的药品和买的衣服鞋子。现在衣服鞋子穿上,再带上药物,宋泊简带少年下楼退房。   酒店换了个前台,不知道昨天晚上巫澄脏兮兮的可怜样子。现在看这两个人,就是两个年轻帅气的小伙子,其中站后面稍矮一点的那个看上去乖乖软软的特别惹人疼,也不知道怎么的,站了一会儿就站不住似的,往旁边歪了歪。一直背对着他的男孩却背后长了眼睛一样,伸手扶住他。   之后那只手就没放开过。一直到办完手续两人离开,越来越远的背影里,稍高一点的男孩都一直扶着那个男孩。   在酒店附近随便吃过早饭,宋泊简买了瓶水,让巫澄吃药。其实就是消炎药,一次吃两个胶囊。   先把水拧开给巫澄,又掰出消炎药放在巫澄手心里。   然后就看着少年一手拿着水瓶,一手平摊着,白嫩手心里两颗胶囊。   少年脸上满是茫然。   宋泊简指指胶囊,示意他放到嘴里。又指指瓶子,做了个吞咽的动作。   巫澄听话的把胶囊放到嘴里,喝了一大口水,吞咽。   没咽下去。   胶囊被水打湿,有点粘,卡在舌根。   巫澄被卡得很不舒服,喉咙滚来滚去试图吞咽,但怎么都咽不下去。   而且一股怪味在嘴里散开。   宋泊简打了辆车,带着巫澄上车。   连着两天没睡好,现在头疼得要命。偏偏现在才八点多,正是路上车最多的时候,出租车走两步就堵上,走走停停让人心烦。   手机收到消息,订票软件提醒他一个半小时后高铁出发,请及时到车站检票上车。   蹙眉删掉不甚重要的消息,他侧头看一眼自己的同行人。   发现身边少年坐得端正笔挺,脸上的表情却很奇怪,眉头皱得死紧,喉结滚来滚去。   宋泊简看他手里根本没下去的水,微微皱眉,摆摆手示意他看过来。   嘴里的奇怪味道已经变成苦味了,在嘴里蔓延开来。   男人让自己把东西吃掉,巫澄也很努力想咽下去,但就是吞不下去。想吐出来,但男人又在身边坐着。而且巫澄刚刚发现,这种又粘又苦的东西,男人那里还有很多。如果男人一定要自己吃,自己现在吐出来,也还会有第二次。不如这一次就直接吃掉。   看到男人摆手,他尽量让自己表情正常看过去。   宋泊简对上少年委屈的小脸,默了两秒。   他指指少年的嘴,示意他张嘴。   巫澄听话张嘴。   宋泊简抬着他的下巴,对着从车窗照过来的光一看。   两枚胶囊都卡在水红舌根,胶囊皮已经化开露出里面的药粒,光看一眼都能想到有多苦。   少年显然也不是没有味觉,也是被苦得太难受了。即使现在张着嘴,舌根还是不自觉抽着,想把东西咽下去。   偏偏胶囊沾了水变粘,就粘在舌根,不管舌头怎么咽,都牢牢卡在那。   宋泊简连忙松手,拿过少年手里的水瓶,拧开示意他喝水。   巫澄接过水瓶,咕噜噜喝了小半瓶水,才把胶囊冲下去。   舌根的异物感消失了,但嘴里的苦味一点没散下去。   巫澄抿着嘴,频繁吞咽,想让嘴里的苦味赶紧消失。   宋泊简又让他张嘴,确定没胶囊了,这才放松。   但一直到医院,少年都抿着嘴,一下接一下的咽着口水。侧脸因为干咽微微鼓起,看上去软绵绵的。   路上实在太堵了,短短三公里的路愣是十几分钟才到医院。   下了车,宋泊简先带着人转到医院旁边的便利店。把人带到糖果货架边,示意他自己选。   都是没见过的东西,花花绿绿,写着看不懂的字体。   巫澄不知道这是什么,也不知道要干什么,茫然看宋泊简。   看到少年眼里的茫然,宋泊简了然。   目光在无数种类的糖果中扫过,脑子里却浮现出刚刚少年在车上不停吞咽时鼓起的脸颊。   回忆到那个画面时,手就自己伸出去,拿起包奶糖。   结账出去,把包装拆开拿出一颗奶糖。   巫澄还在认真观察男人动作,就看到他一拧一转,把东西递到自己嘴边。   浓郁的牛乳香味钻进鼻尖。他微微低头,把东西含进嘴里。   苦味被全部压下去,只剩下那颗糖果,散发着香浓甜味。   =   办完出院又打车去车站。   车站不大人也少,过完安检就是候车厅,两人几乎没等,就上了车。   等到车开始行驶,巫澄看着窗外飞快略过去的景色,不自觉睁大眼睛。   很快。   比自己坐过的所有车马都快。几乎看不清窗外的景色,就直接过去了。   父母出事的地方离金沙县高铁三小时。   上了高铁宋泊简就无法控制自己的低落情绪,还有点说不出来的抗拒。   父母出事,他们单位的领导也要来,就带着姥姥姥爷和奶奶一起。   他控制不住看手机,眉心堆着担忧和焦躁。   十一点半,工作人员开始推着小推车卖便当。   第一次宋泊简甚至没听到她大声吆喝的声音,直到第二次,宋泊简对面的人要了份盒饭。深陷焦虑的宋泊简这才意识到,已经中午了。   他买了份盒饭,还有一瓶水。   巫澄看着男人只买了一份饭,给自己。   他现在脸色很白,眉头皱着,整个人看上去就像崩到极致的弓,要么下一秒搭弓射箭杀伤力十足,要么先崩断自己弓折刀尽。   巫澄没说话,闷不作声吃了饭。   吃完饭也听话吃了药。   这一次他吸取经验,喝了很多水把胶囊咽下去。   还主动张开嘴给男人看自己咽下去了。   但男人看过后,还是从袋子里拿出一颗糖果给巫澄。   这个糖果很甜,带着很浓的牛乳味道,含在嘴里软软的化开,好像再喝很甜又没有膻味的甜牛乳。   很甜,能把嘴里这个奇怪的味道都压下去,只剩满满的甜味,比蜜饯单纯的甜好吃很多!   巫澄看着掌心里的糖果,好一会儿,慢慢剥开糖果皮。   学着男人的样子,递到对方嘴边。   嘴唇被什么东西抵着,奶糖味道近在咫尺。   宋泊简垂眸,看到剥开的奶糖,拿着奶糖的、和奶糖一样软嫩白皙的手指。   少年一只手拿着奶糖放在自己嘴边,另一只手摊开放在奶糖下面。好像很珍惜,生怕奶糖会掉。   眸中冷意渐散。   宋泊简看着那颗奶糖。   又看向少年。   乌亮眼睛看着自己,微微点头,示意自己快吃。   张嘴把奶糖含进去。   无尽甜味涌上来,堪堪压住心底里的酸涩。 第11章   吃药乖巧顺利被奖励一颗糖,把这颗糖喂给男人后,巫澄得到了一整包糖。   装在袋子里,十几颗糖散发出浓烈奶香,光是看着就能让人想到那股甜味。   巫澄看看身边的人,确认他正在吃糖,而且心情看上去好了一点点,周身那层黑雾悄无声息散去些。这才放心拿出一颗糖,剥开放在自己嘴里。   奶糖吃到后面化开,变得软乎乎的,他忍不住咀嚼,牙齿把奶糖压成各种奇怪样子,吮着所有甜味。   等到奶糖只剩一个小块块,就再剥开一颗放到嘴里。   高铁即将到站,工作人员提醒这一站下车的乘客收拾东西提前准备。   宋泊简转头一看,少年含着好几块奶糖,脸颊被顶出圆包,幸福的眯着眼睛,脑袋放在车厢壁上,透过窗帘缝隙看着外面的风景。   中午的阳光灼热到几乎刺眼,透过缝隙钻进来,在少年脸上落下光斑,亮得像透明白瓷。   小桌板上都是奶糖包装纸皮,而他怀里,满满一包奶糖现在只剩下稀稀寥寥两三颗。   沉的能把人压垮的悲痛被冲淡些许,宋泊简把刚刚脑子里那些东西都先放到一边,拍拍少年肩膀,示意他跟着自己走。   出了车站打车去医院。   路上宋泊简接到电话。姥爷告诉他,他们已经到了。   隔着手机,宋泊简听到老人声音里的哽咽,心脏刺刺的疼,几乎喘不过气来。   从接到警察打过来的电话,确定父母死亡后,他的世界骤然阴沉下去,好像暴雨将至氧气不足,沉甸甸的发闷。   挂掉电话,他深深呼吸想调整心情。   嘴唇又被奶糖抵住。   巫澄怀里的袋子已经只剩糖纸了。   他把最后一颗糖剥开,递给自己。   宋泊简摇摇头,握住巫澄手腕,转回去,把奶糖放到他自己嘴边。   握着的手腕细细用力,好像还想挣扎。   宋泊简松开手,看到少年又把奶糖送回来。   再争执下去也没意义。   宋泊简吃掉最后一颗糖。   医院到了,离小半个停车场的距离,宋泊简看出大厅那边站了很多人。   姥姥姥爷,父母单位的领导搀着奶奶,警察和医院里的医生,还有殡仪馆的工作人员。   宋泊简带着巫澄走过去。   老人从昨天得知噩耗就难忍悲痛,现在看到宋泊简,更是完全绷不住,眼泪直直往下掉。   看着这个孙子越走越近,身边还跟着一个小小少年,自然猜到这就是他昨晚说的那个亲孙子。   本应该是值得高兴的事,却因为自己的孩子遭遇不幸,白发人送黑发人,只剩下无尽沉痛。甚至还隐隐生出怨怼。   如果不是他,如果没有他,那自己的孩子也不会好好的要去那么远的地方,就不会出意外。   为什么偏偏就是自己的孩子遭受意外?!   巫澄跟在男人身后,看到他朝一堆人走去,大家好像情绪都不是很高,有三位老人尤其激动。   男人一路上都沉得好像能拧出水,现在反而在给老人擦眼泪,轻拍背部,好像在安抚他们。   一群人七嘴八舌说着话,有人看到自己,好像在对自己说话。   巫澄听不懂,茫然看着对方。   但下一秒,带自己来的男人就对那个跟自己说话的人说了句什么,对方就没再说话,只是对自己点点头。   巫澄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看着人群里的宋泊简。   对方在人群里看上去好像是最正常的那个,能撑起来所有东西,安抚其他人。   可从昨天开始到现在,很多对方一个人的时候,明明是寂寥悲伤甚至是痛苦的。就好像明明他情绪也濒临崩溃,却要强撑着安抚其他人一样。   而且他做得很好,把每一个人都照顾得很好,甚至还能照顾到人群外面的自己。   但他自己呢?   巫澄低头想找出一颗糖果来给对方。   可最后一个在车上就给他了,就连糖纸都丢掉了。   巫澄垂着头不说话。   好像没过多久,这群人开始移动。   他不知道他们要干什么,但也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就看准人群中的男人,犹豫着跟上。   他的脚走路时还有点疼,就慢吞吞的跟在最后面。   还没走两步,人群里的男人停下,目光准确穿过人群,落在他身上。然后看着他,朝他招了招手。   其他人还在往前走,男人停在原地朝他伸着手。   巫澄慢吞吞走到他身边,把手放在他手心里。   依旧是棉花一样的软绵,在外面站了很长时间,带着温热暖意。   宋泊简心下一跳。   巫澄却也顿了一下。   刚刚一直在外面的房子阴影下,虽然没有太阳直射,但中午的温度很高,蒸得巫澄都出汗了。   可男人的手,冷得像冰块。   =   宋家夫妻高速路上被大货车撞到,当时撞破高速路的栏杆,车都掉下去了。   高速路上其他路人播了警察电话和救护车电话。但根本没救回来。   做过尸检后,尸体一直在医院太平间。   巫澄被男人拉着,进入这里,他不知道柜子里是什么,只觉得很冷,冷得让人难受。还有一股很奇怪的味道。   最重要的是,男人拉着自己的手有些僵硬,弄得他有点疼了。   他刚睁眼的时候,也有个女人拉着他,弄得他很疼。   可现在这种疼又和那种疼不一样。巫澄能看出来男人不是故意要自己疼的,他好像行尸走肉没了思考能力,手指不自觉用力。   巫澄不知道他为什么这样,但也没敢发出动静。只是任由他拉着。   反而是男人很快意识到什么,稍稍松手,又说了那两个字。   那两个对方经常说但他还不知道是什么意思的字。   医院要把尸体交接给殡仪馆,工作人员刚把尸体运出来,老人看到尸体,又止不住激动。   奶奶更是一口气没喘上来,昏了过去。   宋泊简把奶奶抱到一边,拿出她口袋里常备的药喂给她,又做了会儿心肺复苏。   老人很快睁开眼,趴在宋泊简肩膀上止不住流泪。   巫澄一直在人群后面,但刚刚也看到了那两具尸体。现在小脸煞白,在陌生的环境里不知所措,跟着宋泊简走到一边。看老人趴在宋泊简肩膀上流泪,也跟着落了泪。   殡仪馆已经布置了灵堂,把尸体运过去,老人在灵堂里又和死去的亲人说了些话,一直到晚上,才在众人的劝说下回酒店休息。   没人有胃口吃饭,但太晚了,宋泊简把老人和巫澄送到房间,还是下去买饭。   巫澄中午去过太平间看到尸体后,脸色一直不好。   宋泊简理解。   虽然父母是在找巫澄的路上去世的,毕竟对现在的巫澄来说,那两具尸体就只是陌生人。是宋泊简执着又自作主张,非要把人带来看一看。   对方感到害怕是应该的。   宋泊简很抱歉吓到他,把他送到酒店后,给他比划手势让他好好休息。   但刚打开门走没两步,就听到关门声。   回头一看,身后坠着个小尾巴。   小尾巴脚上还有伤,为了努力跟上自己,走路一瘸一拐。看到自己回头,咬咬嘴唇放慢脚步,慢吞吞走上来,柔软掌心贴在自己手腕上。   宋泊简呼吸一窒。   他闭了闭眼,反握住那只手:“抱歉。”   对方又说这两个字了。   巫澄还是听不懂。   他在心里把这两个字重复好几遍,疑惑。   这两个字到底是什么意思?   巫澄想来想去还是不知道。   宋泊简在酒店附近找了家餐厅,点了些清淡菜色打包。   回酒店前,在附近的便利店拐个弯,又给巫澄买了一大包糖。   奶奶身体不好,宋泊简不敢让她自己住。订了三个房间,原本是打算姥姥姥爷一间,巫澄一间,自己晚上留在奶奶房间照顾奶奶的。   但带着打包回来的食物推开奶奶的门,发现姥姥姥爷也在里面,三个人还在哭。   “就为了个孙子,女儿儿子没了。我可怜的女儿,才四十岁啊!上天怎么不把我带走啊偏偏把她带走啊?”   “我根本不想要什么亲生孙子,我只想要我自己的孩子啊。”   “是不是上天嫉妒我们,才给我们开这么一个玩笑啊!”   “什么呆呆傻傻连话都不会说的孙子?我根本不想要,我只想要我自己的儿子。泊简多好啊!怎么就听信别人随便一句话,要往那么偏的地方跑呢?如果不去找,不就没事了吗?我们一家还幸福快乐的过我们的日子。”   如果不去找,不就没事了吗?我们一家接着过我们幸福快乐的日子。   宋泊简反手关上门,看到自己身后的少年。   少年什么都不知道,什么也听不懂。今天从一睁眼就没休息过,撑着受伤的腿一直在路上,还被自己拉来看死去的陌生人。   可现在,抱着自己买给他的一包糖,又仰起脸,眼睛亮亮的看着自己。 第12章   异地死亡后没有特殊原因只能就近火化。可火化前,还需要带着死亡证明去销户,殡仪馆才能火化尸体。   姥姥姥爷年纪大了,奶奶身体不好,三个人昨天才从 A市过来,也经不起奔波。这件事自然也是宋泊简去做。   巫澄现在什么也听不懂什么也做不了,根本离不开人。   但老人心情沉痛尚且照顾不好自己,又因为孩子去世,有些迁怒巫澄。宋泊简索性带着巫澄一起。   一大早起床去燕城,回家拿到户口本办理销户,再返回这边,去灵堂接待赶来悼念的亲朋同事。   他做这些的时候,巫澄一直跟着。   昨天之后,巫澄心情也低沉下去,倒也不是像宋泊简想的那样被吓到了。   他对死亡只是单纯的敬重,视死如生,再加上上辈子他身体不好,自己也做好了随时病重撒手人寰的准备。只是直面别人的死亡,自然想到自己现在的处境。   在陌生的世界,对这个世界甚至自己的身份,都一无所知。唯一能抓住的,就是现在身边的这个人。   而在自己的世界里,自己怎么样呢?是不是真的因为病重不在了?那自己的父皇母后应该也会非常难过。他们是会像昨天的三个老人一样,哭得涕泗横流?还是会像这个人一样,表面不动声色其实痛苦不堪?   巫澄不想让父皇母后因为自己的去世过于难过。   但每次在灵堂看到来祭拜的人,都能再一次意识到男人的痛苦。他不会像其他来祭拜的人,说着说着哭出来,他看上去甚至是有些平静的,但每次没人在的时候,他仰头看着棺椁,眼里流露出来的难过都能把人淹没。巫澄就会想,在自己的世界,自己的亲人是不是也这么痛苦。   他不想让自己的亲人这么痛苦,也就不想让男人这么痛苦。   男人看上去和自己差不多大,未及及冠。而和他一样感情最深最真实的三个老人已是头发花白,应该是祖辈。   那灵堂上两个棺椁里的人是谁就不言而喻。   巫澄不知道自己的身份,也不知道为什么男人要把自己带来双亲葬礼。   但花费那么长时间穿越那么长距离,自己应该算是很重要的人。   男人对自己很好,巫澄不想让他失落,也不想让已逝之人失落。   -   一整个下午断断续续都有人来,晚饭之后灵堂才安静下去。   外面天色渐渐暗下去,殡仪馆的工作人员点上蜡烛。   民间习俗说人死后三天内会回家探望,子女要在灵堂内伴守。   宋泊简知道都是迷信,但今天就是父母去世的第三天了,他坚持在灵堂守夜。   长辈们年纪大了身体不好熬不住,被宋泊简劝着回酒店了。   他想让长辈们把巫澄也带走,但和巫澄比划了好几遍,巫澄都躲在他身后,朝他摇头,态度很坚定的样子。   宋泊简也就让巫澄也跟着留下了,看巫澄好像很满意的样子,还去给他买了包糖。   天色彻底黑了,灵堂内的蜡烛发出莹莹烛火,被中央空调的风吹得左右飘荡。   宋泊简跪坐在蒲团上。他旁边,巫澄跪姿端正表情尊敬,但微微低着头,手上认真剥糖。   空气中奶糖味道越来越浓,他还在剥。宋泊简就听到他剥糖果时糖纸窸窸窣窣的细微声响,和蜡烛燃烧时灯油的哔哔啵啵声掺在一起,好像从很遥远的地方传过来一样。   分出一丝心神看过去,随后愣住。   宋泊简第一次剥糖给他吃的时候,把糖纸剥开却没有拿走。现在巫澄也是,只是剥开,把糖果放在糖纸上。半透明的糖纸上躺着白胖奶糖,四个放在下面,一个摆在上面,是摆放贡品的样式。他摆得很认真,圆柱形奶糖并排贴整齐,最上面那个奶糖正正好放在中间。   供台上除了橘子苹果和满满的花朵,就是这样整齐的小糖堆。   ——宋泊简只是想,把巫澄带回来,给父母看看。如果可以,让巫澄给父母送束花。   这两件事,巫澄都已经做了。   昨天在医院太平间见过父母,今天白天也跟着其他人在棺椁旁边放了白菊花。   那都是在宋泊简的引导下做的。   可现在,这些小糖堆,是巫澄自己剥给他们的。   巫澄什么都不知道,他受伤了,手背上还留着淤青伤痕,光线晦明不定,照得伤口像一朵小花。   他听不懂别人说话,也不会说话。他只知道糖是甜的,吃糖就会开心。然后把糖都剥开,供上去。   宋泊简眼眶一热,狼狈偏过头去。   祭品五个一组,巫澄把这一组也摆好,放在供台上,接着去袋子里摸糖果。   摸了一下没摸到。   他把袋子整个拿起来仔细摸,才从边边角角里摸出最后三个糖果   把最后三个糖果都剥开,拿起一颗递给旁边的宋泊简。   侧过头的瞬间,看到男人眼里莹亮一片。可能是房间昏暗自己眼花,也可能是烛火飘荡倒映在男人瞳孔。   但在看到这片莹亮的时候,巫澄心里发酸,还是觉得是他在流泪。   而宋泊简借着低头的动作眨掉眼泪,看着递到唇边的奶糖,接过来吃掉。   巫澄又给他一颗。   宋泊简依旧接过来吃掉。   巫澄又递过来一颗。   嘴里已经有两颗了,宋泊简摇头拒绝了第三颗。   巫澄很少在他明确表达过后依旧坚持,细长手指捏着第三颗奶糖,又递到他嘴边。   宋泊简又摇摇头。   这次巫澄才放在自己嘴里。   他很珍惜的含着最后一颗糖果,顶在腮帮子那里,细细吮吸甜味。   奶糖把腮帮子顶出可爱的小鼓包,被橘黄烛火照着,像汁水充沛的小砂糖橘。   宋泊简看到他手里的糖袋,里面空空荡荡。   最后三枚凑不成小糖堆的奶糖,他一个个剥开,都拿给自己吃。   两颗奶糖散发着格外浓郁的奶香,甜得几乎发腻。供台上的小糖堆散发着甜味,盈满整个空间。宋泊简在这铺天盖地的奶糖味道中,缓缓闭上眼,任由心里的酸楚倒灌。   宋泊简没敢让累了一天身上还有伤的巫澄跟自己一直熬。   到了晚上十一点,看旁边巫澄脑袋一点一点的像小鸡啄米,就把灵堂里的椅子拼一起,当做简单的小床,让巫澄休息。   七月天气炎热,但为了不让遗体腐烂,灵堂温度很低。宋泊简把被子铺在椅子拼成的小床上,又把自己的毯子给巫澄盖。   巫澄确实又累又困,在这张椅子拼成的小床上没躺一会儿,就睡熟了。   门外是浓郁到化不开的夜色,灵堂内只剩下巫澄悠长平缓的呼吸。   宋泊简听着这个声音,心里纷杂思绪一点点平静下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灵堂内点燃的蜡烛渐渐烧到末尾,火苗越来越低,似乎把那一片的空气都烧热了。   明明是密封的空间,却不知道哪儿来的风,蜡烛飘摇,蜡油燃烧的味道和奶糖甜味一起袭来。   宋泊简平静的左右看看,目光又突然停住,钉在供台上。   不知道什么时候,摆在供台上的奶糖化开,在糖纸上化成圆圆一滩。   宋泊简看着这化开的奶糖,两秒后,仰头笑了笑:“你们回来了吗?”   自然没有任何回答。   只有身后巫澄熟睡时悠长清浅的呼吸。   “我就当你们吃到他给你们的糖了。甜不甜?”   宋泊简回头看小床上裹着毯子睡得正香的清瘦身影,接着小声说话,“也看到他了吧?和妈妈真的很像,眼睛很漂亮。”   宋泊简的膝盖跪麻了,他撑着地往上俯身,拿过一束白菊:“这束花是他送的,你们应该不喜欢。等下次让他给你们送康乃馨和玫瑰。”   声音越发低哑。   他想了很久,嘶哑开口:“你们还在的话,一定会把他带回家好好照顾的吧?现在,这件事就交给我吧。”   “你们放心吧,”   舌尖似乎还残留着奶糖味道,他保证,“我会好好对他的。” 第13章   第二天。   火化、带着骨灰回燕城、下葬。   短短三天,老人却像是老了十岁。人都变成灰躺在地底下了,再怎么痛苦也只能接受。偏偏这种事情又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接受的,所以只是强迫自己不得不接受的麻木。   姥姥姥爷问宋泊简:“你们现在怎么办?”   宋泊简看看身后表情肃穆的巫澄:“现在医院还没下班,我带他去做个检查。”   这几天,三个老人对巫澄态度很微妙,甚至带着一点怨恨。   看着这张脸,觉得可能确实就是自己亲孙子。但每次看到这张脸,又会想到自己的孩子是为了找他才发生意外的。很难不迁怒,只能努力无视这个人。   现在听宋泊简这么说,叹气:“然后呢?跟我们回家住吧,我们一把老骨头,也还能再照顾你两年。”   宋泊简摇头:“家里可以住,我总得回去收拾收拾。你们不用担心我。”   姥姥姥爷身体康健在大学教书,还不用自己操心。但还有巫澄,以及同样身体不好又寡居的奶奶,他想带奶奶巫澄回家里住。   和姥姥姥爷说了自己的计划,给他们打了车,看着他们离开后,才又打了车,先把奶奶送到家里休息,又带巫澄去医院。   这么几天,巫澄身上被柳条打出来的伤痕已经结痂,脚踝的扭伤也不消了肿。就连脑袋上的磕伤,也没崩裂没发炎,慢慢好转。   但他还是什么都听不懂,也不会说话。   前几天分身乏术没有时间,现在一切尘埃落定,他赶在医院下班前,带巫澄医院挂号看医生。   巫澄依旧听不懂说话,不知道现在什么情况,也没办法表达自己的症状。   自然还是宋泊简说话,把自己这段时间的观察和猜测告诉医生。   医生检查过巫澄后脑的伤口,让他们去拍个X光。   宋泊简带着巫澄去拍X光。   巫澄一如既往很听话,跟着宋泊简跑上跑下。直到宋泊简带他到了放射科,看着那个窄小的床、上面吊着的巨大的冰冷洁白的金属仪器,还有从头到尾严严实实一身白色的人。   巫澄的脸唰一下就白了。   以为这是什么刑具。自己躺上去,就会被那些人肆意折磨,他想回头告诉男人自己不想在这里。但医护人员接待太多患者了,现在确定过身份,就动作利落把巫澄按在小床上,让他躺好,启动仪器。   小床突然开始移动,把人往那个巨大方块底下推。   巫澄没有安全感到极致,几乎僵成稻草人,小臂紧紧贴在身边,小臂微抬,求助似的看向宋泊简。   宋泊简一怔,马上伸手拉住他的手,安抚似的摩挲手背。   巫澄从这点接触里得到一丝勇气,握紧手里的手指,想挣扎逃出来。但眼前一白,耳边响起奇怪声音。   巫澄抖了一下,呼吸都停滞了。   床上的少年又僵硬又害怕,好像稻草人被大风吹得站不住,身上的稻草都快被吹散开了。   好不容易拍完,宋泊简马上扶住少年的肩膀,把他抱起来:“好了好了,拍好了。”   少年不复僵硬,软得像没了骨头的稻草人,软趴趴的倒在他肩膀上。   宋泊简没想到少年比自己想象中的反应还要大,整个人也愣住。掐着腰把人抱出去,放在外面的座椅上,这才轻轻晃他的肩膀,想让他醒过来。   少年依旧软得要命,眼睛紧紧闭着,睫毛沾上潮湿。   这点潮湿好像一簇火苗,烧得宋泊简坐不住。   他伸手用指节擦过睫毛,感受到指节传来的湿意,沙哑开口:“抱歉。”   巫澄觉得自己死了。   可能是刀真的很快,他没感觉到一点疼,只觉得眼前白茫茫一片什么都看不到。   这时候,听到熟悉的声音,熟悉的两个字。   ?   巫澄缓缓睁开眼。   蓄在眼眶里的眼泪流下来,没淌到脸颊就被指节轻轻擦去。   巫澄看到男人蹲在自己面前,仰头看着自己,伸手细细擦去自己的泪痕。   他的声音哑到极致:“抱歉。”   自己没死吗?   巫澄缓缓抬手摸上自己脖子。   是完整的。   眼睛也是好好的,能看清楚周遭的一切。他们还在这里,就在那个房间的外面。   他眨眨眼睛,茫然看着面前的男人。   哭了好一会儿,薄薄眼皮还泛着红,眼下也因为擦眼泪被磨得发红,被泪痕一衬,水亮亮的格外惹人怜惜。   又是这两个字……   巫澄看着这个蹲在自己面前仰视着自己的男人,觉得他现在满是懊悔,甚至觉得他在……感到亏欠?   不是前朝做了罪大恶极之事的罪人以头抢地哭着说自己罪该万死的亏欠。   更像是每次自己发病时,母后抱着自己一连声的自责,说是母后不好,没能给你个康健的身体。   其实这根本怪不得母后。   但母后过于宠爱自己,总把自己的所有事情都看得很重要,才会为这些事情觉得亏欠。   现在给自己擦眼泪的男人,居然和那时的母后有几分相似。好像因为自己的害怕,他懊悔至极又自觉亏欠,才这么自责。   这种相似没有一点道理,甚至刚刚巫澄还在害怕,可转眼间,他就是这么觉得。   空气中是很奇怪的味道,是第一天睁开眼时在那个房间就闻到的味道。男人蹲在自己面前,上半身碰到自己膝盖,热热的。   巫澄含着眼泪和男人对视,认真思考他每一次说那两个字的时间。   他没道理对自己感到亏欠。   如果他是在为自己现在的恐惧感到亏欠……   最后一点泪水被眨去,巫澄拉住男人的手,轻轻擦去指节上残留的泪水。   可能是刚刚过于恐惧,少年的手现在凉得像冰块,拉着自己的手,柔软指腹擦去指节上的泪渍。   宋泊简看着少年放在自己手上的嫩白手指,内心充满懊悔。   少年哭了好一会儿,现在不哭了也还是止不住抽气。   宋泊简听到少年带着哽咽的呼吸,意识到少年把指节最后一滴潮湿擦去,随后拉着他的手,放在旁边的座椅上。   宋泊简抬头看过去。   刚刚哭过的眼睛好像一泓清泉,清澈透亮,少年对上他的目光,重重点头,随后不甚熟练的,扯出一个笑来。 第14章   从来到这个陌生的世界开始,巫澄就在惶恐、畏惧、担忧、茫然、惆怅。   最开心的时候就是那次在路上,发现自己坐的这辆车比之前坐过最快的马车还要快很多,嘴里又有很甜的糖果。   可那时候的开心底下隐藏着不知道男人要把他带到哪里去的担忧。   他实在笑不出来。   现在依旧担忧,依旧迷茫接下来要怎么办,依旧笑不出来。   可男人蹲在他面前,整个人好像将倒的山渊,要被愧疚整个淹没。   巫澄没办法用语言安慰对方,只能绞尽脑汁,用自己唯一能想到的办法。   拉住对方的手放在座椅上,示意他可以坐在自己身边。   又在对方看过来时,努力笑一下,告诉他自己现在没事了。   男人好像愣住,蹲在原地看了好一会儿,才在巫澄的拉扯下站起来。   两个人在那里坐了很久,直到男人去拿了个黑色的图像,询问过巫澄后,带巫澄回到刚刚的房间。把图像交给房间里的人,男人开始和对方说话。   医生拿到X光片认真看过,说:“这么看上去没什么伤啊。”   宋泊简强调:“但是他摔伤之后不会说话也听不懂我们说话。”   医生:“这也没办法确定是不是脑外伤。”   他想了一会儿,“要不再拍个CT,CT更准确些。”   CT……   宋泊简回头看一眼巫澄,看到他红肿的眼皮,想到他在放射科室外那个浅淡却甜软的笑。   沉默两秒:“您先给我开个单子吧,我看今天能不能拍上。”   医生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说,给他开单子:“应该可以吧,还有十几分钟下班,如果不排队的话今天就能拍,明天早上来了就能拿到结果。”   也不是排队的问题。   拿着医生开的单子,宋泊简沉默带着巫澄走向放射科。   巫澄不傻,他不认识路,但他记得走过的路。   现在看着男人就要转到熟悉的地方,脚步越来越慢。   从刚刚自己哭过之后,男人非常关注自己的状态,现在跟着自己放慢脚步。   这给巫澄一种错觉,仿佛自己现在转头就跑,男人也会跟着自己跑。   但自己跑又能跑到哪里去呢?   巫澄依旧跟着男人。   看男人走到熟悉的地方,然后……   咦?   男人越过刚刚那个房间,走到另一个房间门口,朝巫澄招手。   巫澄半是胆怯半是好奇跟过去。   看到和刚刚那个房间一样的房间。不过那个房间的床上的东西是方块的,这里的是圆形的。   巫澄的脸色一下又白了。   CT机房前没人排队。医生看到有患者过来,问他要检查单用以确定身份。   宋泊简看到少年苍白的脸色,对医生摆摆手。   他拉住巫澄的手,像刚刚那样,指指自己,又指指门。   巫澄看到门口和刚刚那个房间一样包裹严实的人,对方没有露出眼睛,但巫澄总觉得对方正看着自己。   他不想去,但刚刚对方在和男人说话。而男人现在好像有些苦恼的样子。   巫澄总觉得这好像是一个任务,男人从一开始那个房间领到任务内容,现在这种包裹严实的人监督任务完成。而“带自己过来,上那张小床”可能就是男人的任务。   巫澄抿着嘴垂头思考好一会儿。   男人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看他垂头不说话,并不强迫,轻轻拉他的手,要带他转身离开。   可少年反握住他的手,手心冰凉,脸上的表情却是视死如生的勇敢。和他对上视线后,又看看那扇门,重重点头。   和拍X光一样,宋泊简跟着进去,拍完就马上把少年抱出来。可能是已经做过一次了,这次少年的状态比刚刚好了不少,只是还有些心有余悸的样子。   CT结果要明天才能出,他索性直接带少年离开,打车到了市中心最大的商场。   正是饭点,还赶上了下班时间,餐厅门口全是人,一眼看过去不知道要等多久。   宋泊简转弯买了份章鱼小丸子,先给巫澄垫肚子。   负一楼全是各种小吃,现在人也不少。   好在小吃不费什么时间,店员很快装了份小丸子,递给宋泊简。   圆胖喷香,上面沾满酱料、木鱼花、肉松,因为刚出锅,冒着滚烫热气。   宋泊简接过小丸子,想带巫澄找个地方坐下吃。   可这里人实在是太多了,来来往往各自嘈杂。他走了两步路,想到什么,回头看过去。   巫澄跟在他身后一米的位置,大眼睛眨啊眨,观察着两边的店铺。   间或有人经过,擦着巫澄肩膀走过去。   周围人来人往如湍急流水,游鱼四散各自游走,只有他站在原地,好像一株小小的水草,随时可能会被水流冲走。   又有三五个人肩并肩走过,巫澄停下脚步避让。   宋泊简迈了两步,走到巫澄面前,伸手拉住他的手腕。   温凉软滑,细细一节被圈在手心。   宋泊简拉着他,挡在他前面,躲开汹涌人群往前走。   人太多步子太急。   但拉着手就不怕走丢了。 第15章   在休息区的座椅上坐下,宋泊简打开小丸子的包装,把叉子叉在小丸子上。   他做这些的时候,巫澄紧紧盯着他手里的小丸子,眼睛亮晶晶的。   宋泊简看他眼巴巴的眼神,手上动作不自觉加快,等叉上叉子,就把小丸子递过去。   巫澄伸手用叉子叉了一颗,看着小丸子上的东西掉下去,小心翼翼看向宋泊简。   宋泊简摇头,示意没关系。又做了个吹气的动作,告诉他会烫。   巫澄点点头,看着小丸子,小心翼翼拿到嘴边咬一口。   外面柔韧,里面软绵滚烫,混合着外面沾着的不知道什么的东西。很复杂的味道,但鲜香可口,咀嚼两下,这个味道溢满口腔,香得要命。   巫澄眼睛更亮,他举着那颗自己咬过的小丸子,对宋泊简连连点头,示意他也吃。   宋泊简没什么胃口,摇摇头让他自己吃。   巫澄有点遗憾的样子,但美食当前,他咽下这一口,又去咬。   这下刚一入口,先顿住。   有点委屈的看向宋泊简,少年抿嘴,鼻子都皱起来了。   宋泊简不用猜都知道他是被烫到了,连忙伸出手示意他吐出来。   但少年含了一会儿,倔强的咀嚼起来,嚼了两下还微微张嘴往外吐热气。宋泊简看他被烫到发红的舌尖,无奈扫视周围。   拿着其余小丸子,拉着还在认真咀嚼的巫澄,去买了个冰激凌。   临时换了个地方,并不影响巫澄吃小丸子。   他细细咀嚼,分辨嘴里每一部分的口感,被这个陌生食物香得直发昏。   吃着吃着,又看到男人拿了个白色东西过来,放在桌上。   巫澄看了一眼,接着吃自己的小丸子。   但这一口咽下去之后,男人拉着他的手,把小丸子放在一边,用勺子舀了一勺刚买过来的东西,递过来。   巫澄茫然,但下意识张嘴含进去。   眼睛又是一亮。   入口冰冰凉凉,舒缓被小丸子烫到的口腔,但没一会儿就化开,像那个很好吃的糖果,又甜又香。   他看着宋泊简,指着冰激凌连连点头,让宋泊简也吃。   但宋泊简摇摇头,把勺子递给他。   冰激凌吃光,章鱼小丸子也晾到刚好入口的温度,宋泊简看少年把四颗丸子吃掉,这才带着他出去,到一楼给他买了些衣物、日用品,虽然知道少年现在看不懂字也没法说话,但还是给他买了部手机。   再到顶层时,已经有空位置了。   宋泊简点了菜,等上菜的时候,和少年坐在一起,拉着他的手给手机录入指纹,又把自己的号码输上去,设成紧急联系人,又设了快捷拨号,并耐心教少年怎么打电话。   他做这些的时候并不知道,就在刚刚,他带着少年吃冰激凌的场景被拍下来,在网上引起轩然大波。   =   当然也不是这一个场景闹出的大动静。   五天前,网上有个女生发了个短视频,视频内容倒是一如既往的自拍照。   配文是“亲弟弟是电影明星,大家看我这个长相能不能进娱乐圈”   这种素人短视频热度不高,一开始也就只有几个认识的人评论,发一些玫瑰花或大拇指的表情。后来可能是被同城的人刷到,有人开始问是哪个大明星。她回复说是宋泊简。   之后这个视频才开始进入到大众视野。   宋泊简是谁啊?   他不是大众意义上的流量,随便什么消息都能在网上引起轩然大波。在娱乐圈,他的粉丝少得可怜,也没很多作品充实履历。   他就一部电影。   初二那年暑假被导演发现去打了个暑假工,主角遭受校园暴力,所有求助都被忽视,绝望的他最后从顶楼一跃而下。   那部电影上映时因为题材过于沉重,票房也不高。   但狂揽奖项,一举就让宋泊简成为最年轻的影帝,影史留名。   后来宋泊简再没拍戏,也没在娱乐圈露面。   他没接受过采访,网上所有物料就是当年拍摄电影时的花絮,镜头里十四岁的少年没有角色的死气沉沉,只是清瘦孤寂,礼貌而疏离,小小年纪就有了高岭之花的风范。   按理来说圈子里太多人,四年过去足够大家忘掉一个演员。偏偏就那部电影太能打,现在四年过去,每年各个学校开反校园暴力主题的班会,总要把这部电影拿出来放一遍。   没人会永远看这部电影,但每年都有人看,每年都有人因此了解宋泊简、喜欢宋泊简。   大家只能从网上各种真真假假的爆料里推测宋泊简的身世和如今的现状。   燕城人,父母在考古研究院工作,爷爷医生奶奶乡土小说作家,姥姥姥爷在大学教书,一个历史系一个中文系,这些是直系亲人,除了这些,再往上数个三代也都是书香大家。   他也一脉相承的优秀,成绩优异爱好广博,今年刚刚高中毕业,据说保送名校。   这种情况下,他没有几个疯狂痴迷的粉丝,但路人缘和口碑好得爆表。   就这么一个高岭之花白月光,冷不丁被人碰瓷,网友都只是觉得神奇。那条视频很快被更多人看到,看到的人越多,底下的评论也越多。   大部分人不信,哈哈一通后一笑了之。有人鼓励说姐姐你也很漂亮,当然也有人问为什么要碰瓷宋泊简。   没成想就这么吵起来了。   发布视频的人坚持说自己就是宋泊简的姐姐,说当年金沙县发现古墓,燕城专家来金沙县考古,自己弟弟被专家抱回去了,宋泊简就是自己不折不扣的亲弟弟。   原本还有人不信。   但她都说这么详细了,金沙县那座墓又确实有名,稍一搜索,发现时间确实对得上。连泥带水的拖出来,越来越多的人在网上发出照片。   A曾经在金沙县偶遇过宋泊简,但当时没敢认,还觉得宋泊简怎么会来金沙县。   B说是鸦岭镇的人,看到宋泊简赶过来接走了和他身份互换的那个人。   C表示自己也遇到过宋泊简,在金沙县到燕城的高铁上。   D说自己不在燕城也不在金沙县,在燕城和金沙县必经之路的一个城市,前天看到他从殡仪馆出来,好像是父母去世了。   大家放出来的照片里,宋泊简身边,确实一直跟着个清瘦乖巧少年。   至此,宋泊简真假少爷的事全网皆知。   现在回到A市,又在人流量巨大的商场,这张照片当即冲上热搜。   但话题的两个当事人对此一概不知,还坐在一起摆弄着新手机。   巫澄被男人手把手带着播了快捷号码,之后就发现男人的小方块发出震动声。男人拿起小方块点了两下后说了句话,除了耳边这个声音,自己还从小方块里听到另一个和男人一样的声音。   他早就知道小方块可以发出声音,现在也并不算十分惊讶。   但完全不惊讶也是不可能的。   宋泊简带他用过一次后,就示意他可以自己试试。   巫澄就一遍遍给男人播,看男人拿起小方块说话。   自己耳边一个声音,小方块里传来一个声音。   很幼稚的游戏,但巫澄只觉得神奇,他一遍遍的试着。   宋泊简一遍遍接起来,对坐在自己身边的少年一遍遍说话:“你好,这里是宋泊简。” 第16章   吃完饭回到家里,已经是十点,奶奶早就吃完饭睡下了。   开完门,宋泊简没有急着进去,而是在玄关站定,把买给巫澄的拖鞋拿出来让他换上,俯身把他换下来的鞋子,还有刚刚买的新鞋子放在鞋柜。   做这些事情的时候,他看到鞋柜里爸爸妈妈的鞋子,动作停滞一下。   他们的房子不算大,三室两厅,公共空间辟出来装了巨大的书柜和书桌,用以工作学习。   可突然少了两个人,家里骤然空荡得不成样子。   一口气堵在心口,沉沉的咽不下去。可余光看到少年踩在拖鞋上圆滚滚的脚趾,又好像感觉到几分人气。   他关上鞋柜,带着巫澄往里走。   上次办销户手续时,宋泊简带巫澄回来拿户口本,巫澄当时就观察过这个地方。不过当时没停留太长时间就走了,他也没看出来什么,只觉得这个房子挺合心意的。   小房子聚气,被家具装得满满的,有很多书,桌上还摆着瓜果。   主人一定也是很有生活趣味的人。   现在又回来,跟着男人一直往里走,他后知后觉,这就是男人的住所,自己以后可以在这里常住。   三个房间,原本一间主卧爸妈住,一间宋泊简住。还有一间客卧,现在奶奶在住。   宋泊简没有犹豫,带着巫澄推开自己的房门。   是和整个房间差不多的风格,不大但整洁,除了床还有桌椅,摆满东西,看上去生活气息很足。   巫澄对这个小房间非常满意。   看到男人示意他坐下,就拉出椅子坐下,认真观察。   贴墙放置的大床,和之前几晚睡的那种大床一样,看上去非常软。但不是单纯的白色,不管是被褥还是枕头,都是深蓝条纹的。床上有悬着的书柜,里面摆着满满的书。   桌子是顺着墙壁的一排,有些窄,甚至放不下整条胳膊的宽度。上面也悬着柜子,很多奇奇怪怪巫澄也不认识的东西。   正在盯着一个奇怪东西思考时,身后传来推拉声,他回头看过去。   木制墙壁后面居然是柜子,里面挂着各式衣物。男人俯身最底下的格子里抱出被子和枕头,这才把木门拉上。   巫澄看一眼他扔在床上的被子,又回头接着观察自己刚刚看到的东西。   看着看着,东西被拿起来。   男人拿着模型,一边走一边掰开零件。   巫澄看着这个奇怪东西上面的小尖尖被男人暴力拆除,瞪大了眼睛。   但下一秒,男人又把小尖尖按上去,依旧很牢固完整的样子。   再之后,那个东西被递到自己面前,男人眼里满是鼓励,朝自己点头。   巫澄接过这个东西,学着男人的样子,把零件掰开,再按上去。   没一会儿,他就发现趣味,把这个东西掰成好几块,再一块块拼起来。   正拼着呢,听到开门声。   他回头,发现男人走出去。   拿着两块积木,他下意识跟着男人往外走。   宋泊简走了两步,听到身后脚步声。   回头就看到自己的小尾巴,小尾巴手里还拿着飞船的底座和尾翼。   神情回暖,他停下,等巫澄走到自己身边,这才接着往前走。   推开客卧的门,确定奶奶在睡觉,没有发病也没有做噩梦,呼吸悠长平静。   关上客卧门,拿着晚上买给巫澄的衣服,塞到阳台的洗衣机里。客厅的瓜果放了一周,现在表皮皱巴巴的,他扔到垃圾桶里,又把厨房的垃圾也拿出来。还有……   巫澄跟着男人推开家里最后一扇门。   一瞬间的黑暗,但男人很快开了灯,整个房间映入眼帘。   这个房间比刚刚那个大很多,除了床和柜子,靠窗的地方甚至还摆着一张巨大的桌子。   刚刚那个房间,床上只有一个枕头,而这个房间的床上则有两个枕头,看上去是两个人在住。也就是男人的双亲的房间。   非礼勿视。   巫澄不再过多观察,收敛视线。发现面前的男人在门口站了一会儿,似乎在仔细看这个房间。   他应该是睹物思人想到双亲了。   巫澄心情也沉下去,跟着男人在门口站着。   说没有触动是假的。   宋泊简很快收拾好心情,走进去。   他径直走向靠窗的那个桌子前,俯身把垃圾桶里的垃圾拿出来。   巫澄站在门口没动,看着房间里男人收拾好东西出来,这才接着跟着他。   把垃圾装一起,下楼丢掉。   巫澄踩着拖鞋一直跟在他身后。   少年现在还是不习惯这种鞋,总是担心会不小心把鞋甩出去,脚趾紧紧抓住鞋底,走路也不敢迈大步,小碎步走起路来踢踢踏踏,这一点小声音响在耳边,衬得夜晚格外安静昏暗。   宋泊简听着这个声音,忍不住回头看巫澄。   上楼之前,在楼下贩卖机里给他买了盒酸奶。   巫澄一只手拿着一块模型,又对上男人递过来的东西。他苦着脸想一会儿,把手捧在一起,想把东西接过来。   宋泊简看他白嫩手心被积木角戳出来的红痕,伸手把模型都拿起来。   把酸奶递给少年后,又想到什么,就着他的手,把酸奶拆开,这才放心的把勺子给巫澄。   巫澄拿着勺子,看小碗里豆腐似嫩滑的东西,试探着舀一勺往嘴里送。   宋泊简往前走了两步,听到身后骤然加快的脚步声。   怕少年摔倒,他停在原地,想回头告诉少年不要着急慢慢走。   但刚回头,少年也停下。   他拿着勺子在酸奶盒里舀了一大勺酸奶,眼睛亮晶晶的递过来。   巫澄不知道这是什么,但很好吃。   香浓醇厚,像牛奶又像最嫩滑的豆腐,一入口就滑下去,还有股很特殊的味道。   男人给自己的。   他也想给男人吃。   但和之前很多次一样,男人只是对他摇摇头,示意他自己吃。   巫澄有些遗憾,慢吞吞把一整盒都吃掉。   宋泊简找出新的洗漱用品,拆开放在浴室。又给巫澄找了自己的睡衣让他穿。看巫澄吃完酸奶,就把垃圾接过来扔在垃圾桶里,带巫澄去浴室。   他们两个洗漱完,洗衣机的衣服也洗好了,他拿出来晾上。   把一切都处理好,再回房间,巫澄穿着他的睡衣坐在床上打盹,小脑袋一点一点的。桌子上飞船模型除了底座和最上面的尖尖还在正确位置,其他的零件几乎就是胡乱拼凑,变成一个奇怪样子。   他看了好一会儿,才大概搞清楚少年是怎么把模型拼成这样的。倒也没管模型,走到床前轻轻晃晃床上打盹的少年。   巫澄猛地睁开眼,看到是他,又轻轻垂下去,一副很困的样子。   宋泊简把枕头放好,示意他躺着。   巫澄回头看看他放好的枕头,确认好位置,平躺下去。宋泊简适时给他盖上被子。   床上的少年幸福的闭上眼睛。   宋泊简看了他一会儿,把灯调成夜灯模式,也跟着躺好闭上眼。   床垫发出小声吱呀声,身边的少年突然翻身。   宋泊简一开始没在意。   直到带着满满沐浴露味道的气流吹过,少年伸出手,拉住他腰腹间的被子,缓缓给他盖上。   一直拉到脖子上面,被沿就抵着下巴,整个身体都被被子盖住。少年的胳膊隔着被子压在自己肩膀上,好像一个密不透风的拥抱。 第17章   与前几天那些大但空荡的房间相比,巫澄其实更喜欢今天的房间。   但可能是因为这次和别人睡同一张床的缘故,他中间反而醒了一次。   刚睁开眼的时候还很迷糊,不知道自己怎么睡着睡着突然醒了。直到眼前场景渐渐清晰,他对上张熟睡的脸。这才意识到,原来自己睡着睡着开始翻身,早就偏离睡前的位置,现在马上就钻到男人被子里了。   巫澄看着尽在咫尺的人,默默挪回去。   第二天早上醒来,发现房间就自己一个人,而自己躺在大床最中间。   他懵了一下,以为自己把男人挤下去了。直起上半身撑着去看地上,没在地上看到男人,还试图再看看床底。   就在这时,听到推开声。   他抬头看过去,男人站在门口,对他做了个吃饭的手势。   巫澄想愣一下,马上点头。   男人转身又出去了。   巫澄看着他的背影,想到自己刚刚的猜测,默默捂住脸。   洗漱完再出来,发现男人在餐桌上坐着,除了男人外,还有之前见过的那位老人。   葬礼上三位老人对自己的态度很微妙,巫澄觉得他们好像不太想看到自己。不过他本来也听不懂什么,也不会说话,平时就跟在男人身后,倒是相安无事。现在突然就他们三个人,还要在一起吃饭。   巫澄看到老人落在自己身上打量的视线,有些拘谨的走过去。   宋泊简招手让巫澄坐到自己身边,把买来的早餐推给巫澄。   巫澄闷头吃饭。   宋奶奶看巫澄,能从这张脸上看到儿子的影子。   可就是因为能看到儿子的影子,才更容易想起儿子。一想到儿子,心里就酸疼酸疼的不舒服,连带着不知道该用什么态度面对巫澄。   看了一会儿,意识到什么,问宋泊简:“他不会说话吗?”   宋泊简:“不会。”   “是生下来就这样吗?”   “不是,不知道具体为什么。”   宋奶奶看着闷头认真吃饭的巫澄,沉默着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又移开眼去,低头吃饭。   她不怎么有胃口,很快放下筷子,思索着问宋泊简:“我把你爸妈房间收拾出来,给他住吧。”   宋泊简动作一怔,好一会儿,还是接受这件事,点头:“吃完饭我收拾。”   巫澄听到他们两个人对话,但也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只是默默听着,看老人吃完饭离开餐桌,这才松口气。   他也吃不了太多,很快吃完饭,被男人叫到沙发上坐下。   他坐在柔软的沙发,看男人收拾餐桌,而老人则去了已经逝世的那对夫妻的房间。   男人很快把桌子收拾好,也进了那个房间。   没一会儿,老人抱着几本书走出来,她应该是想把书放到外面的书柜里,径直朝巫澄的方向走过来。   巫澄看到书里还乱七八糟的夹了很多纸,露出来的边边上很多字。   卧房里都有这么多书,那对夫妻一定是爱书之人。   他这么想着,就看到老人手里的书一滑。   书没掉下来,但却有一页纸滑出来,掉在光洁的桌子上,直直铺在巫澄面前。   巫澄想捡起来还给老人,低头的一瞬间,却好像被整块巨石击中,当即脑海里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下一片空白,还有手里的这页纸。   父母很喜欢他们的工作,甚至是到了痴迷的程度。家里各种史料、文物资料,房间里还有很多书、文件、复印件和照片。奶奶刚拿出去几本,宋泊简又从抽屉里翻出新的。他拿着书出去,想把这些东西都放在书架上。   迈出房间门,看到客厅沙发上的巫澄。他不认识字也听不懂话,没办法看电视,就只是这么坐着。   宋泊简刚想招手让他回房间玩积木,目光一凝,随后快步朝巫澄走去。   沙发上的少年不是无聊无所事事的样子。   他低着头,整个人无意识的颤抖着,瘦弱的肩膀高高耸起,是个很防备的姿态。他手上还拿着一页纸,因为手臂颤抖,现在那页纸好像风里纷飞的蝶。   随手把书放在桌上,宋泊简半蹲在少年身前,一手拉住少年手腕,另一只手在少年眼前挥动,试图引起他的注意。   也就是刚把手伸过去,一滴剔透泪水珠子似的掉下来,擦着宋泊简手指落在那页纸上。白瓷破裂溅出碎片似的,这片白瓷碎片一样泪珠碎开,一半迸出去,另一半打湿纸页。   少年好像突然被惊醒,却并不看自己,而是慌张的把那页纸拿到一边,用手指无力的擦着纸张上的水痕   他没有松手,手指因为用力而崩起青筋,可动作又那么轻,甚至没把纸张捏皱。目光也紧紧跟随着那页纸,好像根本看不到任何其他东西,只有这张纸是全世界最重要的宝贝。可他的表情又那么恐惧,是空白到极致什么都没有的恐惧,像被一堆没有灵魂的碎瓷片拼凑出来似的。   宋泊简拧着眉看他手里的那页纸。   ——只是一张碑文拓片的复印件。   一眼看过去,他扫到“年十九,以十年二月九日葬于望朝岭”   望朝岭……   这是鸦岭镇那个墓的墓志铭。   按住少年不停颤抖的肩膀,宋泊简捧住他的脸,感觉到手掌里的湿漉漉触感,他慌乱开口:“怎么了?”   巫澄听到男人的声音,却好像是隔着一整个世界传到自己耳边。   他眼前依旧是一片空白,只剩下刚刚看到的那些字。   自从来到这个陌生的世界,他就发现,这里的文字和自己知道的不一样。很像,也有一部分是一样的,但因为大部分都不一样,这些很像和一样就好似陷阱,让巫澄不敢去踩。   已经因为莽撞开口得到教训了,他不想再展现自己的不同。如果再写出完全不一样的文字,留下证据,自己根本没办法解释。   可现在,可现在!   他看到了自己熟悉的文字!   六岁开蒙,读了十三年的书,甚至因为身体不好只能读书解闷,他熟悉到骨子里的文字,再一次出现在自己眼前。   身体甚至比脑子更快一步看清楚那页纸上的内容。   自己的墓志铭。   幼清,元初九年六月十八日卒。   脸被抬起来,但眼前一片模糊。巫澄根本没办法控制自己的眼泪,他甚至喘不过来气,大口呼吸着,仍觉得眩晕。   他哭得太难过反应无声又激烈,奶奶都被惊动,凑过来问怎么了。   宋泊简也不知道。   他抽纸巾给少年擦怎么也擦不干净的眼泪,看少年依旧抓着那张纸,白皙手指都崩到泛粉。直觉少年的异样和这张纸有关,伸手摸上那张纸,疑惑看向少年。   依旧是这个人。依旧是这么疑惑询问的目光。   巫澄下意识想开口问他这是什么,声音到嗓子口的那一瞬,又咬牙咽下去。   他闭眼,咬牙忍住眼泪,对宋泊简摇摇头。   有自己认识的文字。   还有自己这个人。   自己死在元初九年六月十八日,葬于十年二月九日。   这是自己的墓志铭。   这还是自己那个世界,只是,应该是在很多年之后了。   时光流逝岁月变迁,文字变了,语言变了,所有的一切都变了。   不能告诉他们,不能让他们知道。   ——自己是个本该在地底沉睡的亡魂。 第18章   神神鬼鬼的事总容易让人害怕的。就像上次自己说了别人听不懂的话,他们都会觉得自己中邪了找人驱鬼。   那次自己没有等到超度自己的神仙,而是侥幸被男人带走活到现在。   可如果男人知道自己本应该就是个死人,应该也会和那些人一样害怕吧?他很厉害,家里甚至有自己的墓志铭,如果他也要超度自己,自己又能怎么办呢?   巫澄决定把一切都瞒下来,最好现在就能做出丝毫不让人起疑的反应,让这件事翻篇。   可他实在是太激动了。   极致的情绪甚至分不清是高兴还是恐怖,根本不受理智控制。   咬牙想让自己不要哭了,但腮帮子都酸了,也还是溢出细细哭腔,眼泪更好像连接泉水一样,源源不断流出来,脸颊都在发烫。   除去在金沙县的那天晚上,宋泊简第一次见少年这么激烈的情绪。   他支起身把少年抱在怀里,轻拍着不停抽动的细瘦脊背,看少年依旧没好起来,掐着腰把人抱起来。   有些熟悉的眩晕感,有些熟悉的视角。   巫澄撞到男人肩膀,闻到男人衣服和自己一样的不知名香味,看自己的眼泪蹭到对方肩膀上,布料被洇湿,贴在男人肩膀皮肤上。   巫澄愣愣看着,也只是看着,完全失去思考能力。   直到被男人抱回房间。   宋泊简一只手把人放在床上,另一只手马上捞起被子,反手把少年完全裹住。   夏天的被子太薄,他没收回手,而是像昨晚少年做的那样,隔着被子环住少年肩膀。   密不透风的拥抱。   被子隔绝外界的一切,只鼻尖还留着刚刚的味道,清新凛冽。   男人胳膊的温度似乎穿过被子到达自己身上,带着抱住自己整个人的力道,好像在被子这层盔甲外,又一层的保护。   巫澄胡乱在被子上蹭干眼泪,再也忍不住,闷闷哭出声。   哭出声那一刻他自己没察觉到。   反倒是感觉到男人拥抱的力度放松,好像些许怔忪。   可一旦哭出声,就完全控制不住自己了。   巫澄心想这下男人发现自己会发出声音,一定会怀疑自己的。自己还是没瞒住。   但下一刻,男人又把自己抱紧,甚至分出一只手在背后轻抚。   同样沉稳的力道,一下下顺着脊背抚摸,是年幼时母后哄自己睡觉的动作。巫澄好像又在这个动作里变回棉花娃娃,弱小又绵软的一团,什么都做不了,只能依靠抱着自己的这个人。   巫澄空白一片的脑子根本没办法形容现在的感觉,只觉得好像有什么禁锢一扫而空,他破罐子破摔似的,放声大哭。   少年的哭声被被子隔绝,沉沉闷闷传到宋泊简耳朵。   他低头,隔着被子看不到少年现在的状态,只能抱紧对方,耐心安抚。   原来,就像能听到声音一样,也是可以发出声音的。   嗓子没问题,声音……也和瓷器一样,清清脆脆的。现在哭得都要抽抽过去了,带着一丝哑意,好像白瓷上的裂纹,惹人怜惜。   不知道过了多久,怀里少年的哭声渐渐平息下去。   宋泊简依旧保持刚刚的动作,细细安抚。直到感觉到怀里的少年微微别过身子,稍稍放手,看少年把被子掀开,露出脑袋。   被暖气和眼泪闷了这么长时间,脸上飞上红晕,胡乱沾着泪痕。因为还没完全缓过来,身体依旧在不自觉的抽抽。   把胳膊也从被子里拿出来,他把那张纸举到宋泊简面前。   少年已经很用心保护这张纸了,但真的就是一张纸,难免有折痕。现在举起来,发现自己拿着的地方微微发皱,就把褶皱的位置放在手心里,两个手并在一起用力按压,似乎想把褶皱抚平。   但压了一会儿,把手拿开,纸张还是皱的。   巫澄小心看向宋泊简,眼里满是歉意,尚且含着泪水,因为身体颤抖,薄膜似的一层泪水跟着泛起涟漪,终于划破眼眶束缚,顺着眼角滑下去。   看出少年对这张纸的重视,宋泊简跟着用很重视的态度对待这页纸,他接过纸张,起身用书本压了一会儿,又把恢复平整的纸张递给巫澄。   毕竟是墓志,巫澄以为是很重要的东西,觉得自己弄皱了很不好意思,才把东西还给男人的,没想到男人压平了又给了自己。   他接过那页纸,接着看宋泊简。   哭的时候就在担心,男人会不会察觉出自己的奇怪,会不会逼问自己。但当时男人只是安抚。   现在不哭了,担忧又不自觉涌上来。   但男人只是看着他,指了指他的喉咙,露出询问表情。   哭了太久,纤细脖颈还绷着,随着每一次细微抽搐颤抖着,现在被指了喉咙,喉结不自然的上下滚着。   他在问自己能不能说话。   巫澄对上男人的目光,摇头。   男人没有追问,又指着纸上的字,接着露出询问的表情——巫澄整个人都僵住了,他抿唇看着男人手指下的文字,无数个念头在心里奔腾。   最后,他摇摇头,又点点头。   男人很明显的疑惑。   巫澄心脏跳得很快,没完全消散的激动心情再加上紧张,他几乎不敢呼吸,点了纸上的一个字,点头。又点了一个字,摇头。   于是宋泊简明白了。   是有些字认识有些字不认识。   汉字有自己很稳定的体系,一千多年始终在发展变化,从小学着简体字的人多少能认识一点,但一些变化太大的字认不出来,也是正常的。   说了谎,巫澄心虚,僵硬到极致。   但男人依旧没有追问,巫澄感觉到他的手又放在自己脑袋上,轻轻摸了摸。带着满满安抚意味。   男人不觉得自己认识这些字很奇怪。   要么对此一无所知,要么就是他也认识。   纸是从他双亲房间拿出来的,而男人房间也有很多书,他对此一无所知显然是不可能的。   那就是……他也能看懂这些字。   巫澄脑子乱乱的,察觉到男人出去,就呆坐在床上傻看着纸上的文字。   看着看着,又撇撇嘴,掉了几滴眼泪。   自己未及冠就去世,父皇很难过,给自己取字为“澄”,他们挑了离宫城很近的地方埋葬自己,把自己喜欢的东西都一同埋入地底陪伴自己。墓志是母后题的,字却是太傅的字体。   巫澄看着都能想到自己死后她们的难过,想到父皇母后寻找自己陵墓安葬之地、母后怎么把自己喜欢的东西都收拾出来,母后怎么亲自提笔给自己写墓志,太傅又是怎么一笔一划临了墓志给工匠篆刻。   现在不知道多少年过去,他们应该也已经不在了。   可自己好像山间砍柴的烂柯人,再睁开眼,已是千百年后,再没有自己认识的人了。   对着墓志伤心时,男人又回来。   巫澄仰起头。   男人递过来一杯水,还散着热气,腾腾扑在巫澄脸上,蒸得眼睛舒服不少。   也不是完全没有认识的人。   这里不是还有一个吗?   把纸放在一边,接过水杯抿了两口热水,哭到嘶哑的嗓子被热水滋润,舒服了不少。   巫澄把水全部喝光。   男人把水杯接过去,顺手递过来一颗奶片,抵住巫澄嘴唇。   巫澄下意识张嘴含住,感觉到奶香味在嘴里散开。   和上次那个甜甜的糖不一样,不是很甜,但奶味更浓。   他微微一愣,看男人拿着杯子,对他晃晃,露出询问的眼神。   巫澄摇头。   男人就拿着杯子出去。   巫澄接着低头看纸。   情绪被热水打断,嘴里的糖果满是浓郁奶香,他自然想到给自己这些的男人,倒也不是那么绝望了。   巫澄只是愣愣出神。   但也没有多久。   男人又过来,跪坐在床上,招呼巫澄看过来。   等巫澄刚一仰头,热毛巾啪叽盖在他脸上。   厚实毛巾沾了水更显厚重,刚刚好的温度,蒸腾着按摩少年脸颊。巫澄闭上眼,感觉到男人一手扶住自己后脑勺,一手按住毛巾,轻轻给自己擦脸。   眼泪原本干在脸上,紧绷着很不舒服,现在被热毛巾蒸湿,很轻易被擦去。   毛巾拿开,少年的脸被热毛巾蒸成粉色,眼皮肿得像剥了皮的荔枝,滚圆又水润多汁,底下一双眼睛荔枝核一样,乌黑水亮,软绵绵的看着自己。   宋泊简没忍住,伸手剐蹭了下这颗软甜多汁的小荔枝。   嫩嫩表皮颤抖一下,热乎乎湿漉漉的贴着他的指节,好像再用力一点就会破开似的。   少年可能是没想到他会这么做,受惊似的,忍不住眨眼,睫毛上下纷飞。   宋泊简松了手,示意他躺下,从抽屉里翻出眼罩,给少年戴上。   眼前被罩子遮住,微微泛凉,刚刚哭了太久,眼睛酸疼热涨,却被这个刚好的凉意击退。   所有不适都被男人熨帖的舒缓,巫澄渐渐平静下去,手指也渐渐松开,刚刚一直拿着的那页纸轻飘飘落在床上。   宋泊简低头仔细看了一眼。   确实是鸦岭镇那座古墓的墓志铭。   那座墓是父母毕业后第一个从头跟到尾的大型项目,那座墓很大,里面的东西也多,发掘工作持续了十几年。   自己也在那里出生,自己出生后母亲就没再去鸦岭镇了,而是留在A市进行研究修复工作。   耳濡目染之下,宋泊简对那座墓也非常熟悉。   自己安抚巫澄的这段时间,奶奶已经把父母房间的书放在书架上了。   宋泊简在其中一个格子前站好,随手拿起本日志。   那是一座规模宏大的亚字形大墓,根据墓志铭可以得知墓主人叫幼清,所以那座墓的官方名称叫“南初幼清墓”。幼清身份尊贵,母亲是皇后,舅舅是大将军,从小就非常聪明非常受宠。但身体不好,没有及冠就去世了。去世后,皇帝皇后非常舍不得这个小儿子,不仅陪葬了大量珍宝,还把他的墓地放置在宫城外不远、站在皇宫就能看到的地方。   南初是一千多年前的一个国家,诸侯分裂割据杀伐不断,因为年代久远又过于动荡,史书资料留存下来太少,一开始历史学家对这个时代了解都不多,对南初国更是知之甚少。   直到鸦岭镇这座墓横空出世。乱世征战,陪葬品没什么金银,大多都是在当时没什么价值但死者很喜欢的礼器、书画,偏偏就是这些在当时不值钱没价值的东西,过了一千年后,成为大家了解那个时代生活习俗的重要资料。   宋泊简认真回想这座墓的所有信息。   除了这座墓是在鸦岭镇,巫澄从小长大的地方外,找不到任何能让巫澄情绪激动的地方。   可当时在金沙县医院被李翠枝巫守财堵着的时候,巫澄情绪都没有那么激动。   宋泊简又低头看一遍这个墓志铭。   墓主人叫幼清,未及冠就去世了。   但他去世后,他的父亲给他取了字。   叫“澄”。   而南初国国主姓……   宋泊简重新翻开南初纪事。   姓巫。   这个墓主人,也叫巫澄。 第19章   下午,宋泊简带巫澄去医院做最后的检查。   医生拿着CT结果,告诉宋泊简:“从各项检查来看,他好像只是单纯的外伤,脑部功能没有任何损伤。”   宋泊简:“他能发声,也能听清楚声音,但不会说话也听不懂我们说话,而且情绪波动很大。”   医生疑惑,“会不会是心理问题?要不转去做个心理估测?”   宋泊简心里一沉,又摇头:“他听不懂我们说话,字也没有完全记起来。”   听不懂也不没完全认字,也没办法做心理测评。   医生一愣,再次看面前的少年。   才十八岁,乖乖坐在椅子上,素白的一张脸,有些害怕似的垂着头,眼睛肿肿的泛着红,睫毛不停颤抖着,看上去可怜兮兮的。   心软:“按照你说的,他失知症状有所好转。”   宋泊简点头。   一开始少年很明显什么都不懂,但这几天过去。现在他已经知道自己洗漱自己吃饭,能独自解决日常生活里大部分事情了。今天更是认出一些字,还因为墓志铭发生明显情绪波动。   医生叹气:“那就慢慢来一点点教吧,说不定其他症状也会好转。”   现在也就只能这样了。   宋泊简点头:“嗯。谢谢医生。”   医生摆手:“没事,慢慢来吧,你弟弟好像对陌生环境很警惕。”   我弟弟……   宋泊简低头看坐着的巫澄,朝他招手。   巫澄很听话的起身,站到他身后。   确实对陌生环境非常警惕。   宋泊简伸手摸摸他的头,揽住他的肩膀,带着他往外走。   巫澄听不懂这两个人在说什么,但感觉到男人的动作,意识到自己的紧张害怕根本没逃过他的眼睛。   但他记得这个人,昨天就是见到他两次后,被带去躺在那种小床上。   巫澄不喜欢他,不想看到他,也不知道为什么男人还要带自己过来。   即使完全是被宋泊简揽着往前走,但巫澄脚步还是越来越慢。   直到宋泊简带他上了电梯,直接下到一楼。   意识到少年的眼睛一下亮起来,脚步也轻快起来,宋泊简疑惑看过去。   巫澄不知道今天为什么不一样,但能不去躺那种小床感受那种不由自主的感觉,他心里高兴,于是指指三楼,又笑着对宋泊简摇摇头。   他早上哭太久,即使敷了眼睛,现在也还是肿肿的泛着红,现在又弯起来,带着纯粹的开心,认真看着自己。宋泊简飞快明白他的意思,随之而来的就是心下一软。   见了医生以后就要去拍不喜欢的X光和不喜欢的CT,他厌屋及乌不喜欢医生,刚刚在看诊室才这么紧张警惕。   现在发现不需要去三楼放射科,就高兴起来。   自己都不知道的时候,眼睛跟着少年弯起来。   宋泊简伸出手,又揉揉巫澄的脑袋。   回家之前,宋泊简带巫澄在超市采购一番。   各种食材水果挑好,又带着少年到零食区域,示意他自己挑。   巫澄现在已经大概明白,这种花花绿绿的包装都是可以吃的!男人是要让自己拿想吃的东西!   但他都没有吃过,也不知道都是什么味道的。现在看着这高大架子上满满的东西,思考好一会儿,还是不知道从何下手。   宋泊简叹了口气,随手拿了些自己爱吃的,放在购物车里。   他带着少年一路走过去,装了满满一购物车。   回到家,看到奶奶正坐在沙发上,电视里播着电视剧,奶奶却没有看电视的样子,而是愣愣转头看着门口的位置。好像看到他们才缓过神,招呼:“回来了?”   宋泊简点头,把袋子放在门口。   巫澄跟着男人把手里的东西放下,换上鞋,再去浴室洗手。   洗完手宋泊简把东西放到冰箱里,该保鲜保鲜该冷冻冷冻,还洗了水果端出来给奶奶吃。   他做这些的时候,巫澄从自己那个袋子里拿出一包曲奇饼干,跟在宋泊简身后。他以为男人把那个袋子里的东西放好后,会把自己袋子里的东西也放好,所以想提前拿出来方便男人收拾。   但男人显然误会了什么,伸手接过他手里的袋子,扯开,又放到他手里。   巫澄茫然指指地上的袋子。   宋泊简看了一眼,又朝他摇头。   巫澄就拿着扯开的袋子,跟男人去沙发上坐下。   电视剧还在播着,奶奶看都没看。好像她本来就不爱看电视,只是自己一个人在家里呆着,总会想到自己早逝的儿子儿媳,所以找个事情做一样。   现在宋泊简回来,她自然和宋泊简说话:“要不还是先让他和你睡一起吧。”   宋泊简看到奶奶很差劲的脸色,意识到她可能是收拾东西时睹物思人了。他说:“好。那个房间先放着吧。”   奶奶没说话。   宋泊简顺着她的目光,看向自己身边坐着的巫澄。   少年几乎要陷在沙发上,背还是挺直,微微低头,手指捏着饼干,小鸡啄米似的咬一口、再咬一口。   奶奶点头,又问:“去医院检查出什么了吗?”   “能发声也能听到说话,不能说话可能是心理问题,医生说先慢慢教。”   奶奶皱眉:“一点都不会说?”   宋泊简点头。   奶奶拧眉,眼神复杂。怜惜沉痛厌烦,最后又回归一潭死水,她接着看电视剧。   这边巫澄吃了两片饼干,就把这个脆香甜蜜东西放到一边。   但放到一边,又被这个味道吸引,忍不住又拿起一片,双手抱着慢慢吃。   宋泊简陪奶奶看了会儿电视,心里还记挂着巫澄的事,又知道奶奶对巫澄的态度,不想在客厅惹奶奶嫌,起身带巫澄回房间。   巫澄自然是怎么都跟着他,抱着饼干跟他回去。   宋泊简拖出椅子,和巫澄面对面坐着。   他指指巫澄的嗓子,又指指巫澄的嘴巴。   巫澄心下惴惴,并不说话。   看到男人张嘴:“啊。”   巫澄愣住。   这么简单的单音节,他能听明白,自然也就明白男人的意思。   宋泊简又重复一遍。   巫澄抿紧嘴唇,又在男人鼓励的目光下,张嘴。   他想跟着男人的指示发出声音,但张嘴的瞬间还是想到自己醒来的第一天。   自己说了话,但是没人听得懂,他们会害怕,他们让自己跨火盆,把自己摁在地上,用柳树枝打自己,之后还把自己关起来。   嘴唇抖动,嘴巴学着男人的样子张开,却只发出短促气音,很快就消散在空气里。   巫澄也听到自己发出的声音,紧紧闭上嘴,小心翼翼看男人。   男人并没有不高兴,也没有不耐烦,只是看着自己,眼神里满是鼓励。   他拉住自己的手,放在他喉咙上,又示范一遍:“啊。”   拉住自己的手很热,手心里的脖子也是热的,男人发声时,喉咙在自己手下颤动着,蚂蚁爬行似的,让巫澄感觉有点痒。他不自觉用力,和脖颈贴得更紧。   这么重要的地方,男人没有一点防备,拉自己的手贴上去。指尖甚至能感觉到男人颈侧不断跳动着的脉搏。   巫澄觉得自己的心也跟着男人的脉搏,一下下跳着。指尖男人的脉搏和耳边自己越来越大声的心跳逐渐合在一起,巫澄眼睛都红了。   他不自觉跟着张嘴,小声:“啊。”   声音轻软,像瓷器上那层白釉,透亮。   原本装在房间里方便自己看电影的投影仪现在有了新作用。   宋泊简也不确定巫澄知道多少不知道多少,能听懂多少又能理解多少,索性当做他没有任何基础。下载了幼儿早教视频,用投影仪放大给巫澄看。   巫澄是个非常听话非常惹人喜欢的学生,他坐得板正,认真看着画面。   余光看到旁边男人推门出去,认真跟着念的巫澄好像被抽了骨头似的软下去。   他看着关上的门,把手掌摊开放在腿上,低头认真看自己的手,指尖不自觉蜷起。   手就是自己的手,但指尖好像还留着刚刚的感觉。男人有力的脉搏穿过皮肉,顶在自己指尖,沉稳跳动着。   手指还是完全蜷起来,巫澄默默握紧拳头,不再想这些有的没的,仰头看男人让自己看的画面。   要学会说话,要赶快听懂他们的语言,这样就可以和男人对话了。   自己才能搞清楚现在的一切。   而且男人很相信自己。   自己也不能辜负他的相信。   但看到画面,巫澄还是忍不住皱起脸。   几个脑袋很大的小人,看上去奇奇怪怪还有点说不出的丑陋。他们围在一起,用很夸张的语气说话,而且一再重复,幼稚尖细的声音吵得巫澄有点难受。   忍不住又想起男人和自己说话的声音。   说话声音不大,声音又很好像战鼓低鸣,沉沉的。   拉着他摸嗓子时,能感觉到发声时脖颈底下的嗓子如被敲响的鼓面,声音低沉,鼓面绷紧,不住的颤动。   巫澄又忍不住失神,强制让自己回神认真听着,看了好一会儿,搞清楚他们是在分东西。   那些圆圆的东西叫做“饼干”。   他记住这个音,接着认真看。   房间外,客厅里奶奶还在看电视。   宋泊简拿着手机走到阳台,回了个电话。   这几天过得浑浑噩噩没个放松时候,葬礼结束后不想花时间在和别人的应酬上,消息也没怎么看。刚刚给巫澄下载早教课才发现,这两天自己多了很多未读信息。   回复过长辈的慰问,发现朋友同学也都给自己发了消息,班群里更是不少艾特自己的内容。   他群发消息告诉他们自己没事,感谢他们的关心。   刚发过去又收到了很多信息。   “你现在还在燕城吗?”   “听说你把耀祖带回燕城了?多晦气啊。”   “那件事应该是假的吧?是不是那一家人胡说八道啊。我觉得你和叔叔阿姨很像,一定是亲生的!”   “学神你家里其他人什么态度啊,如果你不想去鸦岭镇,可以来我家,我爸妈早就想要个你这样的儿子了。”   宋泊简看着这些消息,疑惑拧眉,给自己比较熟悉的那位同学回消息:“我在燕城。”   又问,“耀祖是谁?”   对方很快回复他:“你在燕城就好,吓死我了,我以为你真认祖归宗被带去那个山沟沟里了呢。”   “耀祖就是鸦岭镇那个和你身份互换的小子啊!”   “我们现在都怀疑这件事是他们自导自演的。”   宋泊简打字:“他叫巫澄。”   “是真的。” 第20章   亲子鉴定结果早就出来了,巫澄和奶奶的DNA检测结果确实是祖孙。   那自己的身份也不言而喻。   同学得到“是真的”的答案,更加心疼宋泊简。也不像再提这件事让宋泊简难过,转而语气嫌弃说起称呼的事:“我们知道,但封建保守严重重男轻女,上头五个姐姐,非得生出个儿子出来,叫什么都带着股耀祖的味。”   “按照这个逻辑,我才应该叫耀祖。”   好像猛然意识到这个回旋镖扎到宋泊简身上,同学慌张:“你当然不是!他才是那个得了重男轻女好处,被爹妈捧在手心里宠着的贫门太子。”   被爹妈捧在手心里宠着吗?   想到自己刚到鸦岭镇时少年身上的伤还有待了一天的沉闷小屋,怎么也看不出宠爱从何而来。   宋泊简沉默两秒,转而问:“你们怎么知道他的事的?”   “他姐姐在网上说的啊!昨天还上了热搜。”   同学声音小下去,“现在好像所有人都知道了。”   宋泊简打开软件搜索自己名字,看到跳出来的众多新闻,眉头紧蹙。   告诉同学自己现在还在燕城,谢谢他的关心但希望他不要被网上的舆论带偏、并请求他帮自己把这些话转达给其他同学后,宋泊简不再看发过来的消息,转而认真看搜索结果,大致弄清楚这件事的前因后果。   昨天上了热搜,现在正是很多人关心八卦的时候,网上各种所谓知情人士爆料。   短视频软件上,一开始引起这场风波的那个视频已经几十万条评论,号主又发了新的视频,直接把户口本拿出来,证明自己说的是真的,宋泊简就是自己弟弟。   宋泊简看到第一页写着巫守财的名字。   之后是配偶李翠枝,再后面是长子巫澄。   她配了很煽情的BGM,说宋泊简已经把巫澄带走了,他想让巫澄认祖归宗是对的,但他毕竟是巫家唯一的长子血脉,年迈的父母和五个姐姐都在等着他,赶快回家吧。   底下的评论乌烟瘴气。   “认祖归宗、唯一的长子血脉、五个姐姐……短视频刷着刷着,头上突然长了辫子,脚都差点被裹上了。”   “好心疼宋泊简啊,怎么招惹上这么晦气的一家人?!”   “宋泊简不会真的把耀祖带回燕城了吧?千万别啊!这种家庭能养出什么样的太子我都能想到,直接埋了吧!”   “我真的担心了家人们。看村里其他人爆料,这一家子五个姐姐,大姐二姐三姐已经结婚了,彩礼都被爸妈扣下给耀祖攒着了,这个是四姐,初中没读完就辍学打工养耀祖,现在回家是为了结婚。耀祖头上的伤,是大晚上扛着锄头去幼清墓那边翻墙,掉下来摔倒的。这种人多半是废了。宋泊简傻不愣登把人带回家,现在再耳根子软认了这一家人,真的会被这一家子嚯嚯死的。”   “看看之前拍的照片,耀祖就跟在宋泊简身后吃吃喝喝没心没肺,这种对亲生父母都没有一点感情的人,你指望他回去能干嘛啊?”   “而且亲生父母是在找他的路上出车祸的吧?他甚至可以说是罪魁祸首了,却没有一点愧疚的感情,相比于前面遮掩不住疲惫憔悴的宋泊简,对比过于惨烈。”   “这一家子肯定是为了钱才这么急的吧?就差直接说让宋泊简带着宋家的钱回去传宗接代光大门楣了。耀祖回燕城是为了和宋泊简抢遗产的吧?”   “有没有人能联系上小宋啊!让他别管这一家子吸血鬼!赶紧跑!带着宋家其他人!跑!越远越好!”   看着无数纷杂猜测,宋泊简眉头越皱越紧。   想了想,又拨出一个电话。   正打着电话呢,感觉到一道目光,他若有所感回过头。   少年不知道什么时候从房间出来了,站在门口探头探脑,对上自己视线就对自己笑笑,之后才蹑手蹑脚拿着杯子去厨房接水。   巫澄推开厨房门,听到男人的声音。   他依旧听不懂,但能感觉到男人的坚定。   沉沉的声音几乎隐在电视机嘈杂的背景音里。偏偏巫澄竖着耳朵,认真挑出每一个音节。   ——“他真不是那样的人。” 第21章   网上依旧你来我往议论纷纷。而同一座屋檐下的两个当事人,一个做了自己能做的也就不在意网上流言,一个不识字即使有手机现在也只会拨紧急联系人每天都在上早教课。   日子似乎逐渐步入正轨。   宋奶奶年纪大了睡眠减少,每天睡得早起得也早,早上六点醒来,洗漱过后把粥煮上,煮粥的时候自己下楼散步。有时候路过早餐店就自己在早餐店吃过早饭,顺路去图书馆看书,什么时候累了就回去。   这天从图书馆回来,推门看到客厅里两个人一前一后坐在书桌后。   电视机放着咿咿呀呀幼稚的早教课,幼儿动漫人物用夸张的语气说着:“小朋友们,请帮助粉红熊通过拼音岛吧!”   书桌上的书早就被收起来,现在只摊着拼音本,还有铅笔头和橡皮。   奶奶十几年前也在暑假带过宋泊简,对这幅场景些许熟悉。   不过现在位置互换,宋泊简是坐在后面看书并陪伴孩子学习的“家长”,真正学习拼音的人鼓着腮帮子认真写写画画。   这个画面看上去温馨和谐,宋奶奶眼神一暖。   但随后想到为什么会这样,又别过脸去。   巫澄跟着电视机上的声音认真跟读。听到开门声,余光看到奶奶推门进来,不自觉噤声。   跟读改为默读,他用力握着铅笔,在本子上写下鬼画符。   这件事对巫澄来说很难。   他会写字也会画画,但之前用的笔都是软的,写出来的字也都是有规律的。但现在,这个笔很奇怪,写出来的东西也很奇怪。   他写到i,身后看书的男人凑过来,捏住铅笔顶端晃了晃。   铅笔摇晃,带动着笔尖在手里颤动。巫澄低头看,发现自己拿笔姿势又错了。   他马上松开笔,换一个姿势。   这些倒是不那么奇怪了。   但写出来的字迹潦潦草草,好像雨后蚯蚓乱爬。   巫澄总觉得男人呼吸一沉,好像在嘲笑自己字迹难看。   他垂着头不说话,闷闷的把这些字再认真写一遍,很认真的一笔一划写。   依旧难看。   这次男人没笑。   巫澄不死心的偏头看他,发现他嘴角噙着抹笑。对上自己目光后,稍微收敛笑意,沉沉点头:“很棒。”   巫澄记得这两个音节,是说自己做得很好的意思。   他表情稍微和缓,但内心实在高兴不起来。想到自己之前的书法字画不说受万人推崇,也算小有名气。现在连笔都拿不明白,写出来的东西像个鬼画符,又闷闷回过头,接着默读并跟写。   电视机里的粉红熊终于通过拼音岛,和小伙伴一起对着镜头鞠躬,说些感谢的话。   书桌前,巫澄看着本子上的鬼画符,越看越不满意,又掀开一页,自己闷头写。   刚落笔,手被握住。   宋泊简叹了口气,从背后圈住少年拿铅笔的手,带着手里的那只手慢慢在本子上落笔。   少年看着软绵无害脆弱可欺,但却在这些天的学习里露出倔强的一面,学了就闷头学,付出几百倍的努力,做不好还自己生闷气。   软薄一片的手指捏着铅笔,不像在握笔,好像捏着什么武器似的,非常用力。连带着落在本子上的一笔一划也非常用力,偏偏拼音不是横平竖直的,越是用力越是写不好。   落笔,轻轻别着手底下的那股劲,缓缓划出去。   一个圆滚滚的“a”停在纸面。   手背似乎还残留着刚刚男人手心的温度,对方的手很大,把自己整个手都圈住,只能被他带着动作,没有一点挣扎的可能。   巫澄看着这个“a”,一时想刚刚被男人圈住写字的感觉,一时又气自己写不出这么滚圆好看。   他又写了一串的“a”。   依旧很丑。   宋泊简坐在他身后,看他先在右上角那里写上个字母,之后往下写了一排。   再之后,就顺着这一排接着写。还没写两个,意识到不对劲似的停笔,抬手翻转一看,动作僵住。   手掌侧面和手腕处深黑色的铅粉。   巫澄整个人都僵住,圆溜的后脑勺都流露着震惊和懊恼。   宋泊简忍不住又想笑。   巫澄和这片污渍面面相觑,随后拿起橡皮,在手上认真擦擦。   擦完手上的铅粉,又小心翼翼把刚刚写上的字都擦掉,再次拿起笔时,先在左上角落笔。   =   吃完午饭奶奶回房间午睡,宋泊简也带巫澄回房间。   其实拼音都是次要的,就像小孩子一开始学说话肯定不是从拼音开始。日常生活里会用到的东西才是最值得学习的。   推开门的前一秒,宋泊简把手放在门上,偏头看巫澄。   巫澄看着男人手下的门,在脑海里思索上次男人教自己的那个读音。   他不是很确定,开口时就带着一些用力过度的僵硬:“门。”   宋泊简点头,这才推开门带他进去。   巫澄得到鼓励,心情颇好。进门后按了开关,看房间里的水晶灯亮起来,就指着灯高高兴兴告诉宋泊简:“灯!”   宋泊简点头。   房间坐北朝南,白天拉开窗帘就能亮,不需要灯。   巫澄又把灯关上,指着开关,认真思考。   这个白色小方块、可以控制灯是亮还是不亮的东西名称就在嘴边,但怎么都说不出来。   巫澄绞尽脑汁思考,还是没想到。   宋泊简提醒:“开关。”   巫澄重复:“开关。”   声音透亮,却因为不确定自己对不对,总是小声说话,声音就含在齿缝里,带着热气一样细软。   宋泊简点头:“很棒。”   中午要睡觉。   巫澄弯腰从床上捡起自己的睡衣,好像被设定拿到什么东西就要说出名字的小机器人一样,思考片刻软绵绵开口:“睡衣。”   说完,回头看宋泊简。   得到宋泊简点头,才高高兴兴脱下衣服换上睡衣,扑到床上。   他按着床:“床。”   往前爬到床头,抱着自己的枕头:“枕头!”   又躺好给自己盖上被子:“被子!”   他就对这三样东西以及纸笔非常熟悉,看到就能说出名字。他自己也知道自己非常熟悉,甚至不用宋泊简判断对不对,每次开口时都像确定自己能得一百分的好学生似的。   宋泊简站在床尾,看他躺在床上盖着被子,眼睛亮亮的盯着天花板,真跟个设定好程序的小机器人一样。   忍不住笑笑,换上睡衣在另一边躺下。   房间本就不大,之前也没想过会让别人来睡,床也就是一米五的单人床。一个人睡绰绰有余,但两个人睡在一起,就只能说刚刚好不算挤。偏偏床垫又非常柔软,一旦躺下,两个人就自然往下陷,不自觉就越来越近。   因为生下来去身体虚弱的原因,巫澄死之前的那十几年里,每年冬夏都会生病,昏昏沉沉的记不起什么。对夏天所有印象就是怎么也止不住的暑气,就算什么都不做都是热的,整个夏天只能窝在寝宫里昏睡。   但这个身体很健康,身上的伤口好了之后就没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而且这里的夏天也不热,家里总是很凉爽,有时候晚上把被子掀开,甚至会吹得胳膊冰凉。不会因为身体不适突然惊醒,也不会被热得睡不着,每天晚上酣睡到天明,白天就一点都不想睡觉。   巫澄精神很好,感觉到自己离身边人越来越近,兴致勃勃的继续刚刚的识物游戏。   他伸手,指指宋泊简:“你。”   又指指自己:“我。”   宋泊简自然跟上:“你。”   “你。”   “你是巫澄。”   “我是巫澄。”   “我是宋泊简。”   已经学过这三个字了,巫澄还是认真听着宋泊简的声音,把“宋泊简”三个字在心里过一遍,再慢慢说出口:“你是,宋泊简。”   宋泊简:“你是谁?”   巫澄指指自己:“我是巫澄。”   “我呢?”   “你是宋泊简。”   依旧是清亮的声音,因为平躺在床上气息不稳,又在被子一压,声音又轻又软,像一颗棉花糖,戳一下就把手指都裹进去。   宋泊简看着身边的小机器人,对上他亮晶晶的眸子,心下一软,又有些莫名的想法叫嚣着。   他开口,指指巫澄:“你,巫澄。”   这三个字巫澄能明白。   自己的名字是巫澄,他说自己是巫澄。   他看着男人,像男人每次肯定自己似的,点头并重复:“我,巫澄。”   宋泊简字正腔圆教:“弟弟。”   巫澄记得这个音。   早上看的奇怪动画里,棕熊是这么叫小蓝熊的。   巫澄重复,字正腔圆:“弟弟。”   宋泊简又指自己:“我,宋泊简。”   巫澄直觉还有下一句,没说话,认真看着宋泊简。   少年乌亮目光注视下,宋泊简放软声音:“哥哥。”   巫澄看着他,乖巧重复,声音软甜:“哥哥。” 第22章   过犹不及的填鸭式教育不可取,宋泊简没给巫澄安排太多课程,早上学了拼音,下午就给他找了些不需要台词也能大致看懂的动画片看。   巫澄现在还是不能习惯这些长相奇怪的东西,看了两眼发现学不到什么东西,就有些走神。   看出他的心不在焉,宋泊简回房间把积木拿出来给他玩。   巫澄倒是挺喜欢积木,兴致勃勃的拼着,没一会儿手指就被积木的棱角戳红了。   他抬手轻轻甩了两下,把还没拼完的积木放在一边,权当中途休息。   宋泊简朝他招手。   巫澄自然把手递过去,放在宋泊简手里。   客厅的中央空调风力大,同样的温度总比卧室的凉一些。在外面坐了这么一会儿,巫澄的手有点凉,白皙皮肤像秋日的霜,薄薄一层摊在自己手上,指节和指腹带着淤红。   宋泊简揉了揉粉红珍珠似圆润透亮的手指肚:“红了。”   巫澄看男人比自己大一圈的手,小声重复:“红了。”   宋泊简笑一下,放开他的手。   手心骤然轻下去,气流顺势钻进来,好像丝丝缕缕的绸线分离,细微痒意。   宋泊简不自然的攥了攥拳,低头接着看书。   但下一刻,巫澄就把积木放到一边,往他这边挪了挪,低头看他手里的书。   膝盖相贴,穿着短裤的小腿软乎乎的贴在自己小腿上,温凉暖意。凑到面前的毛绒脑袋带着洗发水清淡香气,饱满圆润,探头过来时,发丝蹭着下巴划过去,蝉丝似的软滑。   宋泊简不动声色把腿收回来,把书放在两个人中间。   巫澄现在依旧不认得太多字,而且因为习惯从上到下的阅读习惯,现在看书也依旧先看右上角第一个字,随后在发现排版好不一样时,再把目光移到左边第一个字。   他也不认字,不存在目光凝聚专注阅读的样子。所以这种目光的游移,看上去就像随意浏览。   宋泊简总觉得他呆呆的很迟钝。   于是把手里的书放下,去书柜拿了另外一本。   转头时,沙发上的巫澄拿着刚刚那本书,鼓着腮帮子敛眉认真看。   这样一个字一个字的认真看过去,发现认识的字比想象中的数量要多。但一些根本没想到可以组合的字组合起来,他不知道这个组合是什么意思,半蒙半猜的看过去,也依旧不太明白。因为不明白,这些字也显得非常陌生。   如此看完一整页,依旧是朦朦胧胧的。   有些沮丧的把书放下,抬头想看宋泊简去了哪里,刚一仰头,对上一本新的书。   宋泊简在旁边坐下,把书放在两个人中间,翻开。   巫澄怔然发现,这本书上不仅有字,还有很多图画。   第一页就是许多人聚集在一起祭祀跪拜,面前摆着各种礼器。   旁边是这些礼器放大的特写。   巫澄认真看了一下,眨眼。   他觉得好像有点熟悉,每年宫中祭祀祖宗神仙,都会有这样的礼器。   不过颜色不一样,图片上的颜色看上去灰扑扑的。   巫澄看了一会儿,目光游移开始看底下的字。   不太认识,他努力记住这些字的样子。   这一页就算看完了,他仰头看宋泊简。   目光相对,宋泊简又翻了一页。   这一页也是有字有图,图片不再是祭祀,而是庆祝战争胜利。   礼器依旧是有些熟悉的样子。   这么看了好几页,都是图画加上放大的礼器,巫澄不知道男人为什么要看这个,只是一直看着图片和不认识的字,有些疲倦。   又一页翻过去,他恹恹抬眼看过去。   目光触到那张照片,骤然精神起来。   照片上是一张地图,上面分布着九鼎。巫澄看到一个熟悉的字。   “周”   好像惊雷在脑海中炸开,巫澄不受控制的吞咽口水,他飞快扫过整页纸。   宋泊简依旧是看过整页内容,偏头用眼神询问巫澄看完了没有。但这一次没对上巫澄的目光,发现他还在低头看书,不停的眨着眼。   这一页纸上的大部分字还是不认识,巫澄捏紧拳头,仰头看宋泊简。   发现宋泊简正在看自己,眼神带着询问好奇,又突然有些心虚。他低头抚上书页,示意宋泊简翻书。   这一页被翻过去。   之后还是巫澄知道的历史。   武王伐纣建周,后周朝覆灭,春秋战乱诸侯争霸……   图画没有着重写历史,更重视写祭祀礼器,和日常的各种器具。   但每张图画的变化,都是朝代的更迭。   周朝八百年,在这本书上不过五页纸。   而后面还没看到的内容,还有那么那么厚。   巫澄不自觉咬着下唇,内心有些说不出的焦灼。   书页一张张翻过去,巫澄的血肉好像也被切成一片片,随着书页的翻动翻来覆去不得安生。   他呼吸越来越浅。在看到前朝内容后,眼前都开始发昏,方块字好像沸水里上上下下的豆子,片刻不得闲。   会有南初吗?   是这一页,还是下一页?   一切概念都消失殆尽,巫澄好像回到看到自己墓志的那一刻,屏住呼吸,只看着宋泊简翻书的手。   但宋泊简没有翻。   手机在沙发上不停震动着,他把书放在一边,拿起手机接电话。   巫澄看着沙发上的书,不由自主伸出手去,把书放到自己膝盖上,颤抖着手翻过去。   这一页还是前朝。   又一页……   没有南初。   是瓷器烧制和布帛绸绫的图片。   巫澄怔怔看着这两张图片好一会儿,茫然不知所措。   有自己的墓志,自己存在,南初也存在。   但这本书没有南初……   周朝八百年,留下也不过只言片语。可能南初太小,甚至不值得被提及。   巫澄不死心又往后翻,可一连翻了十几页,都没翻到有关南初的只言片语——也可能是有,但他不认字,看不出来。   这时候的图片上已经开始有字画碑帖了。   巫澄仔细看了看,发现自己还能看懂一些。   他接着往后翻。图片上的东西越来越华丽,字画工笔越发精妙绝伦,但也越来越陌生。   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翻了多少页,更不知道这些书页在时光的长河里是多少年岁,只是哗啦啦的翻过去,仿佛置身河岸,听到溪水昼夜不停的流逝。   宋泊简打完电话回来,发现沙发上少年抱着书,白皙手指捻着书页,一页页翻过去。   少年不认字,就只是翻开一页,看清上面的配图,就马上翻过去再看下一页的配图,走马观花似的。但心情并不是很好,甚至可以说有点沮丧。   宋泊简站在书柜边,看巫澄唰唰唰把书翻到最后一页,仿佛进入山洞却依旧没找到宝藏的小孩似的,把书合上放在一边,闷闷低头。   下午烧成橘色的太阳从阳台照进来,把自己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打在少年身上。   往前走一步,影子就落到沙发后面的背靠上,少年整个人都露在光里,脸上像披了层金箔,闪闪透亮。   怎么看书还能生闷气?   宋泊简走过去,捡起少年刚刚放下的书,重新翻开。   看到宋泊简回来,巫澄的目光就落在他身上,看着他坐下,拿起书翻开。   这本书应该很多内容。但巫澄没找到南初,现在也不想看了。   他别过头,试图用这种方式告诉宋泊简,自己这次不跟他一起看了。   但手还是被拉着晃动。   巫澄没办法的看向宋泊简。   对方指着第一页那种熟悉又不一样的礼器,对自己微微偏头,目光带着询问。   他问:“去看?”   巫澄在脑海里把这两个读音过了好几遍,才意识到宋泊简在说什么。   去看?看什么?这些东西吗?能看到?   很多问题在脑海里一一闪过,但他只是看着宋泊简,点头。   宋泊简看他点头,拿出手机发了条消息,同时告诉巫澄:“明天。” 第23章   晚上吃完饭,巫澄跟着宋泊简下楼丢垃圾。   再回来发现奶奶在客厅的书柜前,带着老花镜看书。   宋泊简和奶奶说话时,巫澄站在那巨大的书柜前,目光缓缓扫过每一本书,试图找出自己能认得的。   书海浩渺,他看得眼睛都花了也没找到一本自己能认全的名字。   倒是时不时听到宋泊简和老人说话,说什么“我……他,明天……”   他忍不住竖起耳朵认真听。   当然依旧只能听个朦朦胧胧,半猜半想的觉得可能是在说明天带自己看那个礼器的事。   那些礼器当然是祭祀用的,可现在日子照旧过着,看上去也不像什么节日,难道是老人觉得看礼器不合适?   巫澄倒也没有一定要看,但毕竟是古物,如果有可能,他还是想多了解一些。   =   年初,考古研究院联合国内各大博物馆想推出个历史人文相关的节目,借上互联网的东风宣传传统文化。   但参演嘉宾找来找去,没在娱乐圈里找到合适的。   既要有实力有口碑保证不拉低节目水平,又要对传统文化有所了解不至于上了节目只能当背景板,最好还要有很多粉丝保证节目有话题度能吸引更多人来看。   这么一茬茬筛过去,一时半会儿居然找不到什么嘉宾。   最后不知道谁拍脑袋一想,宋泊简今年高考结束有空闲时间,可以来参加节目。   有实力有口碑路人盘广,父母又是考古研究所工作人员,家学渊源摆在这里,和这个节目百分百适配。   领导和宋家父母这么一磨,宋家父母很干脆就把宋泊简卖了。   宋泊简当时觉得录个节目也无所谓,如果需要也可以试试,就答应了。   后来父母去世,他没什么心情想其他事情,本想和领导发消息说不去了。临了发现网上流言蜚语,就把推拒的话改为带巫澄一起去,和制作人再三保证自己会带着巫澄保证节目拍摄进度后,对方很快就处理好后续问题。   刚刚对方告诉宋泊简,明天去博物馆时,可以抽时间去拍个先导片。   如果真的要去录节目,十二期的节目录制下来起码要半个月,宋泊简担心奶奶,询问要不要给她请个住家保姆。   奶奶摆手拒绝:“我不爱让外人来家里闹我,不自在。”   “我担心您自己……”   “我没事,自己住了那么多年了,有什么好担心的?”   奶奶的老花镜在灯光照耀下反着光,语气平淡说道,“倒是你,他都不会说话,你带一个小哑巴干嘛去。”   宋泊简:“节目录一天,为人处世品行一览无余,这是最简单的澄清方式。”   奶奶不太知道年轻人的事,不解:“我们过自己的日子,干嘛管别人怎么说?”   “他不可能永远都在家里,万一以后知道了,心里一定不好受。”   宋泊简看书柜前那个仰头找书的少年,接着说,“而且我不想别人这么想他。”   宋奶奶想到这段时间少年在家里的表现,不声不响像个隐形人,但确实乖巧懂事,跟个年画娃娃似的。   她说:“他个小哑巴,上节目也没办法和别人说什么,不更惹人误会。”   宋泊简耐心解释:“他不是哑巴,会说话。”   奶奶不信,看了眼还在书柜前看书的人。   宋泊简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看到巫澄,知道奶奶不信,无奈:“他真的会说话。”   巫澄会说话,但他只在宋泊简面前说话。   就像写字不好看他会和自己生闷气一样,如果说话说错,他也会和自己生闷气 。   好像表现自己是非常危险的事情,稍微不谨慎就会万劫不复,所以只有在非常信任的人面前才能开口。巫澄能看出老人对自己的复杂感情,在判断对方对自己没有百分百的包容之后,警惕的不在老人面前展现自己。   现在竖着耳朵,听到他们在说自己,默默猜了猜“哑巴”这两个字代表什么。   这件事不是很难。大概是不带什么贬义并且能评价自己的话。可能说自己不会说话或不认字?   男人应该是在帮自己解释。   但老人肯定不会相信。因为自己在他面前表现出来的就是不会说话也不认字。   果然,奶奶半信半疑:“我从没听过他开口。”   宋泊简看着奶奶,平静说道:“因为您从来没有想要听过。”   奶奶一愣,仰头看宋泊简。   宋泊简没有指责谁的意思,随便坐下和奶奶保持在同一水平面上,接着说:“但他不能一直不开口。”   “我想听,我也想让所有人都听到。”   =   巫澄没找到自己认识的书。   倒是宋泊简和奶奶说完话,站到他身边跟着看了看,从最底下找到自己小学时候的字帖,拿了字帖和纸笔,带巫澄回房间了。   宋泊简房间里的桌子很高,配套的椅子也不低,坐在上面可以把腿翘起来。   巫澄就翘着脚趴在桌上临摹字帖。   宋泊简轻声教他正在写的这个字怎么读。   跟着读一遍,写的时候再自己默读几遍,巫澄很快就把这些字音都记住。   是个非常聪明的学生。   因为巫澄不会玩手机,或者说还没开发出手机的有趣之处,他晚上从来不玩,早早就睡了。   这天也是很早就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复习今天学到看到的东西。   宋泊简把大灯关上,刚躺到床上,刚刚在床上躺得板正的小机器人翻身对着他,小声:“明天。”   橘色小夜灯的灯光照在他身上,睫毛和鼻尖都带着闪,有种白瓷透光般的精致。   宋泊简忍不住看他,发现他眼下有浅浅灰印,忍不住伸手用指腹摩挲了下。   没想到他会突然伸手,巫澄微微闭眼,感觉钻到鼻尖的清凉气息,随后男人微凉的手指落在自己眼下,压着垂下的睫毛,轻轻擦过去。   并不用力,好像蝴蝶无意落下,只是翅膀扇动,带着些许痒意。   睫毛并不算非常卷,很可爱无害的弧度,垂下来时乖乖贴在眼下,此刻末梢抵住指腹,随着每一次瞳孔颤动,在自己手指上扫来扫去。   宋泊简看少年被枕头挤出来的脸颊肉,忍住捏一下的欲望,克制收回手。   少年眼下依旧带着浅浅灰印。   ?   宋泊简仔细看过去,发现灰印还在随着少年每一次眨眼而上下移动,这才确定,原来那不是洗脸时笨手笨脚落下的印子,而是睫毛被灯光打下来的阴影。   指腹似乎还残留着刚刚少年眼下嫩肉的触感,睫毛扫过的感觉好像被小扇子扇动的风拍了一下。   不自觉捻动刚刚触摸少年的指腹,宋泊简花了两秒回想对方说了什么。   他重复:“明天。”   眼下被摸到的地方有些痒,巫澄忍不住眨眼,听到男人声音后,又跟着重复一遍:“明天。”   宋泊简:“明天,看图画上的东西。”   巫澄大概听懂了。   但他问的不是明天的安排。   巫澄笨拙:“明天的前面是,今天。”   宋泊简点头:“对。”   “今天的前面是……昨天。”   宋泊简依旧点头:“对。”   他看着巫澄,肯定:“很棒。”   看电视上粉红熊的时候,粉红熊经常会说“很棒”“很好”“完美”。   幼稚夸张的声音吵得巫澄头痛。   但宋泊简的声音不会。   此刻靠得那么近,视线相对,声音沉沉的传到自己耳边,好像一万分的真诚。巫澄有些不好意思,他把被子扯到下巴处,对着宋泊简不好意思的笑。   宋泊简看他羞涩内敛的笑容,目光一怔,随后像是恍惚了般微微失焦。   巫澄不知道男人在想什么,自顾自回味了会儿他说“很棒”的声音,这才翻过来,恢复平躺。   已经很晚了,他闭上眼打算睡觉。   但又听到男人的声音。   宋泊简不知道巫澄现在能听懂多少,尽量用最少的字词解释,再加上手势辅助,告诉巫澄:“明天,会见到很多人。”   巫澄眨眨眼,温顺的点头。   宋泊简接着说:“会有人来拍摄。”   他耐心讲了好一会儿,让巫澄明白,明天去的话会有人拍摄,到时候他会出现在电视机上,像粉红熊一样,被其他人看到。   巫澄听懂了,但不是很明白,想了又想,稍微有点抗拒。   他觉得自己就是个外来者,现在只有宋泊简能接受自己,害怕被很多人看到,会被人看出不一样来。   宋泊简看出他的抗拒,并不坚持,想告诉巫澄不想去也没关系。   就看到巫澄伸出手,指指他。   宋泊简跟着指向自己,问:“我吗?”   巫澄点头。   宋泊简:“我也去。”   他指指自己,再指指巫澄,“我们一起。”   原本微微蹙着的眉松开,好像乌云被一扫而空,巫澄拉住宋泊简的手指,连连点头:“我们一起。” 第24章   第二天起床后一如既往洗漱吃早饭,吃完饭,巫澄换了外出的衣服,跟着宋泊简出门。   他知道宋泊简是要带他去看昨天看到的那些东西,心情复杂,自己都不知道是喜是悲。   又因为外面有很多人,知道会被拍到会被很多人看到,心下有些紧张。   宋泊简打了车,他们很快就到了博物馆门口。   虽然是工作日,但博物馆里已经挤满了游客,一眼看过去,只有乌黑的发顶。这种情况没办法拍摄,只能等到五点半博物馆闭馆游客都离开才能拍。宋泊简就先带着巫澄逛博物馆。   人实在太多了,感觉会看不到东西,而且一旦走散也会找不到人。   巫澄有些茫然,刚左右看看,手就被牵住。   宋泊简带着他,从头开始看起。一开始是石器时代,陈列的都是石头或骨头做的工具。   毕竟是入口,正是人最多的地方,展台前挤满了人。隔着两个脑袋,巫澄努力踮脚,才看看着里面摆着的东西。   他倒是认出来骨杯、石刀了,但没太明白为什么这么多人来看这些看上去平平无奇的东西。   于是看过一眼,就顺着人群往前走。   掠过一个又一个展台,超过一个又一个游客。   正走马观花的看着,握在手腕上的那只手轻轻晃了下。   偏头看宋泊简,就被拉着走到独立展台前。   这里依旧是很多人,他们过去的时候,一个小孩拧身从人群里挤出去。巫澄顺势走到展柜前,目光扫过里面的东西,随即顿住。   这个……   身后,宋泊简掏出昨天看的那本书,翻开第一页,指着上面的图画,示意巫澄看。   巫澄低头看书上的图画,再抬眼看面前的实物,眼里染上惊奇。   他回头看宋泊简,小声:“这个!”   宋泊简含笑朝他点头。   书上的东西真的切实出现在自己眼前,巫澄根据昨天看的书,猜到这可能是千百年前的古物,情绪高昂起来,再看的时候也认真了不少。   接着往前走,人类进入文明时代,国家建立,一尊又一尊的青铜器。   巫澄认出来这些东西了。   他看得越发仔细,跟着其他游客,在玻璃前一看就是很久。   接着往前。   东西变得越来越熟悉,巫澄的脚步也越来越慢。   前朝有段时期文学鼎盛玄学盛行,朴素简约的风流习气广为流传。   所以摆在展台里的东西不再像一开始那样刻满兽纹,而是质朴清瘦。   巫澄紧紧看着面前简单的玉杯,好一会儿,才继续往前。   碑文拓片上的文字越发熟悉。   碎过又拼起来的瓷器好像曾在哪个宫殿里见过。   女子装扮的金耳坠是民间流行的样式。   越来越熟悉的一切。   不用看书上的图画,巫澄都能想到这是大概什么时候的东西,用在什么地方。   巫澄脚步越来越慢,正盯着展台上蝴蝶样式还镶宝石的发钗出神,就被涌过来的人群挤得一个踉跄,撞到另一个展柜前。   宋泊简手疾眼快扶住他,怕他受伤,拉着他的手微微用力,想把人牵出去。   没牵动。   乖巧听话的少年站在展台前,死死看着里面的东西。   ——那是一组玉佩。   最上面是云头形玉珩,中间是两件相向排列的玉璜,最下面是梯形四灵纹玉饰,以左右对称双排两行的红玛瑙珠、料珠串联。   和先前更早时期的那些大型玉饰相比,它显得那么纤巧玲珑清新脱俗。   自小把博物馆当第二个家的宋泊简都不用看,脑海里就浮现这组玉佩的所有信息。   十八年前南初幼清墓出土,因为是很难得的南初国文物,技术精湛又很能代表当时的审美风尚,所以修复之后就开始对外展览。   此刻,巫澄看着这组自己生前最常佩戴的玉佩,眼前一片模糊。   君子无故,玉不去身。   他一年里有太多时间都卧病在床,如有必要离开宫殿在外行走,伺候他的嬷嬷总会把这组玉佩给他佩上。   行走时玛瑙珠子相撞发出的清脆响声仿佛还在耳边,可现在摆在面前的玉佩已经变了模样。   和田玉依旧温润,却带着沉黄,不复透亮。玛瑙珠有细微裂缝,泥土附着。它们就躺在这里,被明亮的灯光照着,依旧是显而易见的沧桑。   先前看到的所有东西都很漂亮华丽,工艺精湛细节精巧,但都灰扑扑的。看得多了,很容易就会以为这些东西本来就是灰扑扑的。   可现在看着这组曾和自己朝夕相处的玉佩,巫澄突然明白了。那些东西原本都不是这样的,他们也都玲珑剔透光彩照人。   只是已经太久了。   时间流水一般逝去,几百年留在书页上,也就是轻飘飘的几行字。   隔着这么久的岁月,一切都回不去了。   回不去了……   耳边一切嘈杂声音逐渐逝去,只剩眼前这组玉佩。   巫澄不由自主伸出手去。   在碰到玉佩之前,撞进温热手心,另一个人的体温从指尖传来。   巫澄眨去眼泪,顺着这只手,看向宋泊简。   少年眼眶微红,透亮眼眸里含着水汽,人群里昂头看自己,迷迷愣愣的。   宋泊简握住他伸出来的手,放到底下,又指指展台外面的玻璃罩,朝巫澄摇头。   巫澄捏紧手指,最后回头看一眼这组玉佩,顺着人潮往前走。   他走了两步又停下脚步。   宋泊简跟着停下脚步,疑惑看他。   本来是被宋泊简拉着手腕,巫澄胳膊一拧挣出来,反手拉住宋泊简的手,自顾自带着他转身,逆着人群往后走。   周围依旧是人来人往,从距今几千年一万年的新石器时代开始,一步步往前。文明出现国家一统,此后割据分裂再战争统一,展厅根据文物出现时代精心布置,参观者从进场开始,就顺着时代洪流滚滚向前。   只有他们两个,毅然折返回去。   已经看过的文物,依旧是那么多人,拥挤着在展台前,如饥似渴的仔细看,听讲解员的详细讲解。   巫澄也挤进去,隔着展柜认真看。   剥落铜锈抹去裂痕,巫澄努力透过现在这些灰扑扑的外表,勾勒这些东西原本的模样。   再比对它们的变化,试图看到逝去的流年。   一步步往后走。   玉佩壁画瓷器、铜鼎方鉴书简、黑陶玉璋铜铙、彩陶古笛石器。   最终回到起点。   巫澄看着展柜里那几块带着打磨痕迹的石头,觉得自己的心好像湖边的石头,被拍打过一次又一次,最后沉到湖底,   他没办法形容,只觉得涩涩的酸酸的,几乎喘不过来气。   他捏紧手指,回头看身边的宋泊简。   少年透亮眼睛现在雾蒙蒙的,握住自己的手冰凉,好像秋后的第一场霜。   宋泊简内心轻叹,伸手摸了摸他的头。   知道对方现在依旧听不懂太复杂的语句,但眼里的情绪太复杂太惹人心疼,宋泊简还是忍不住,低声和巫澄讲解。   这些石块是很早很早之前,用来砍砸、研磨、刮削。   这个是骨头做的乐器,可以发出声音。   这个是用来装水的陶器,上面有圆点、三角和弧纹装饰纹路。   巫澄听得半知半解,但手被牵住,宋泊简的声音低低的响在耳边,他忍不住跟着宋泊简手指的方向仔细看每一处细节,认真听他的每一句话。   书上的图片和史书上的记载终于不再是死板的一行字或一幅画,而是承载着很多,非常具象化出现在他眼前。   这一次,他跟着宋泊简的牵引,一步步往前。   宋泊简带他一个个看过去,一个个详细讲给他听。   挤在嘈杂人群中,声音不高但坚定,时而附上动作辅助。   一个耐心讲着,一个认真听着。两个人都没发现,随着他们一步步前行,周围的人也越来越多。   在仔细讲解武官陶俑时,宋泊简正小声说着武官造型,身边一个小豆丁随着宋泊简的讲解,啪叽把手放到玻璃柜上,指着陶俑粗拙又灵活的手部,赞同:“他的手好真实!”   小豆丁把手拿走,光可鉴人的玻璃柜上留下灰白色痕迹,不复清晰。   巫澄终于明白之前为什么偶尔会看到这样的痕迹了。想到刚刚自己也打算摸,又庆幸宋泊简阻止了自己,忍不住偏头看宋泊简。   宋泊简接着讲解,只是手上从包里拿出手帕,很自然的把小孩子的手印擦掉。   讲解完陶俑,他才看向小豆丁:“博物馆的玻璃柜不能摸,会影响其他参观者的。”   小豆丁看刚刚宋泊简擦玻璃的动作就意识到自己错了,现在垂着头:“对不起。”   宋泊简摇头:“没关系。”   刚和小豆丁说完,回头对上巫澄的目光。   手还牵在一起,巫澄学着小豆丁的样子,低头认错:“对不起。”   博物馆嘈杂拥挤,少年声音如蚕丝般柔弱,却清晰传到耳边。   宋泊简失笑,抬手揉揉他的头。   巫澄以为自己会等到他和小豆丁说的那三个字,没想到却等到头上的细微暖意。   他抬头看过去,宋泊简眼里带笑,轻声开口:“你又没做错什么。” 第25章   早上十点到博物馆,一直到下午闭馆,两个人才将将看完古代展厅。   随便吃了点饭,就被揪去做妆造拍先导片。   他们要录的这个节目叫《究古·吉光片羽》,先导片内容不多,就只拍几个他们在展柜前和文物对视的镜头。   巫澄有点懵,但昨天宋泊简提前和他说过,现在宋泊简也在身边,他也就很听话的跟着去做妆造,又跟着去拍先导片。   离开时经过文创区,眼看那些精致器具现在缩小无数倍出现在自己眼前,巫澄根本走不动路,每一个都想要。   宋泊简也不阻止他,想要什么就都买了。   抱着无数文创满载而归。   晚上吃完饭,宋泊简回房收拾柜子给巫澄放他的文创摆件。   这边巫澄并没有看桌上的摆件,而是默默打开电视,在自己先前看的那些课里认真寻找。   他正找着呢,奶奶洗漱完走过来,站在沙发边和他一起看电视。   身边多了个人,巫澄有点不自然,又按了两下按钮,还是没找到自己想找的课程,就默默放下遥控器。   往旁边挪动,把正对着电视的位置让出来,他才抬头看奶奶。   宋泊简昨天说的话好像还在耳边,奶奶看着沙发上很明显紧绷的人,沉默两秒,拿出自己的老花镜带上。   她在巫澄身边坐下,拿起遥控器,问:“想看什么?”   巫澄能听懂这一句,但没想到老人会突然问,有点不敢相信似的,把这句话在脑海里过了一遍又一遍。   奶奶以为他没听清,又说了一遍。才看到他伸出手,从桌子上翻出一本书。   是一本历史书。   想到儿子儿媳的工作,再想到今天少年在博物馆呆了一天,奶奶心情些许复杂。   手指小心翼翼戳到文物图片下面的标记,那一串不知名的奇怪符号。   巫澄曾在各种地方见到过这种符号,甚至那个可以联系到宋泊简的奇怪小块块,每次运作起来,宋泊简名字底下,就是十几个这种符号。   巫澄始终不认识,他猜测那是数字,之前没着急以为可以慢慢学。但今天去看那些古物,底下的牌子上除了字,就是这样的符号,半知半解的猜测可能是年份,巫澄就想尽快学会,以便清楚现在距离自己的时代过去了多久。   奶奶没看到他手指戳到的数字,以为他想上历史课。   在宋泊简找到的这一系列早教课里寻觅一番,告诉巫澄:“没有历史。”   巫澄没听懂后面两个字,茫然看奶奶。   奶奶对上他呆呆的目光,耐着性子解释:“历史课对你现在来说太难了,你学不会,先学语文吧。”   这一长串更是听不太懂,巫澄努力思考。   奶奶看他板着小脸的样子,也有些为难,把遥控器放在一边,揣着手等巫澄说话。   等宋泊简从房间走出来时,就看到两个人并排坐在沙发上,一个比一个沉默。   听到开门声,两个人都看过来。   奶奶松了口气,决定把这个任务交给轻车驾熟的宋泊简:“他想上历史课,你给他找找。”   历史课?   宋泊简看向巫澄,无声询问。   巫澄怯怯伸手,又指了指书上的数字。   宋泊简了然拿起遥控器,告诉奶奶:“他想学数学。”   奶奶不说话,默不作声看宋泊简找到数学课,又给巫澄拿来本子铅笔橡皮。   依旧是粉红熊,夸张幼稚的声音。举着苹果橘子饼干,循循善诱。   宋泊简和奶奶一左一右坐在巫澄身边,看他认真听课,时不时拿着铅笔在本子上写数字。   九点多奶奶就困了,去烧水吃药,就回房间了。   那边门刚关上,沙发上的巫澄就几不可查的松一口气。   电视上粉红熊一如既往询问:“现在篮子里有几个苹果啊!”   巫澄认真数了数,小声:“六。”   然后在本子上写下“6”。   可能是先学了拼音,现在写6也不会很好的拐弯,要么写成b,要么就是弧度太明显像一个小漩涡。   奶奶已经回去睡觉了。   宋泊简坐到巫澄身边,握住他的手,带着写了个6。   就是个很正常的6。看上去和电视上粉红熊展示出来的一样。   巫澄看着本子上那个格外正常的6,偏头看宋泊简。   眼神太专注认真,宋泊简愣了下。   握住少年的手心似乎还留着刚刚的触感,柔软微凉,像沾了露水的花瓣。   他询问:“怎么了?”   巫澄默不作声,指了指本子上刚刚的其他数字。   除了标准椭圆形的零、竖直的一、相对规整的四和七,其他的数字都写得很丑。   宋泊简失笑,又坐回去,握住他的手,一个个写过去。   手心里的花瓣乖乖顺从,染上自己的温度,露水蒸发,花瓣也好像要被揉碎在掌心,染上粉红。   几个数字写完,宋泊简松手,看巫澄默不作声练习。   十个数字,他每个都写好几遍,一边写,一边小声念着。   零是零,一是一,零放在一后面就是十。以此类推,两个零就是百……   巫澄不确定对不对,但脑子却飞快把家里柜台日历上的年份和博物馆玉佩前介绍牌上的年份做了减法。   一千六百五十三。   不是天,不是月,是年。   巫澄攥紧手里的铅笔,好一会儿,从零开始,把十个数字又重新写一遍。   1653写得格外认真。   =   从中午有人上传视频开始,#最帅讲解员#的词条在热搜上挂了大半天。   就是很普通的视频。   人山人海的博物馆,男生站在展柜旁,不紧不慢的介绍文物。文物叫什么、什么年代的、上面的纹路代表什么、用了什么技法、哪一年在哪儿的哪儿座墓里挖出来的,珍贵在什么地方。   博物馆讲解人员为了参观者体验,基本都笑容亲切语气充满热情,对文物的介绍讲解也是详略得当,会忽略掉一些不重要的东西。   但视频里的男生没太多表情,大部分时间看着文物,说话声音低得像亲友耳语,可偏偏声音低沉悦耳,让人忍不住想听。再听他说得那么头头是道,又格外添上一层无言的魅力。   视频放出去,小部分人惊叹男生的知识储备和帅气外表,但大部分人,一眼就认出来这是前段时间闹的沸沸扬扬的宋泊简。   网上他的亲生父母依旧在各种喊话让他回家,围观群众恨不得开着叉车把那一家人创飞,现在依旧有不少人在等后续。   当事人却气定神闲出现在博物馆。   而视频里,跟在他身后,最能近距离听到他讲解的,就是那个网友恨不得叉出二里地的耀祖。   “是谁这么博学啊?哦原来是宋泊简啊?那没事了。”   “冷知识:他后面那个柜子,里头摆着的瓷碟是他曾祖父捐的。”   “我服了简哥你能不能上上网看看啊!为啥还带着耀祖?!你知道他想干啥吗?!快跑啊!”   “简哥不会是试图用知识劝耀祖向善吧?哥你真不至于啊!”   “话说他讲这么详细,耀祖能听懂吗?”   “求求了简哥你别无用功了!旁观的小孩都满脸惊叹,就耀祖一脸痴呆纯看着……姐姐都下场说耀祖真文盲,从小成绩垫底。你和他讲这些完全没用啊!这么好看的一张脸,其实就是纯花瓶。”   “别对牛弹琴了!支持简哥博物馆常驻!给我们大家讲解!”   词条在热搜上挂了两小时,很快就有工作人员出来爆料。他放出一个十几秒的视频。   是博物馆展厅三分之一处的一组玉佩。   镜头中间,少年隔着玻璃久久看着这组玉佩。嘈杂人群里,他皮肤也是白玉一样的颜色,这么安静的看着,好像和展柜里的玉佩没什么两样。博物馆明亮灯光照在他身上,眼睛透亮,他没有任何动作,只是长久的看着,好像在看暌违许久的朋友。   “工作人员,匿死。今天简哥带耀祖去博物馆是为了录节目给节目拍先导片,下周就开始正式录节目了。好消息:简哥常驻。坏消息:简哥带着耀祖常驻。”   “?!”   “不是啊!!前段时间那个便宜姐姐不是还发自拍问自己能不能进娱乐圈吗?!怎么耀祖这就开始录节目了?还是走宋泊简的门路?他不会真的想给耀祖这一家子当吸血包吧?”   “前段时间不还有爆料说耀祖成绩垫底历史个位数吗?现在去录节目干嘛?当背景板?”   “我刚刚看视频还想说耀祖虽坏但确实美丽。可我没想到不仅坏还这么会吸血啊!我不想看到他!”   “宋泊简你能不能快跑?!我叉着你跑!离这一家子吸血鬼远点!”   “叉出去!不想看到他!”   网上沸沸扬扬的反对声中,宋泊简和巫澄收拾了行李,和其他嘉宾一起,出现在节目录制现场。 第26章   《究古·吉光片羽》原本打算邀请五位嘉宾, 因为宋泊简带上巫澄,就变成六位。   除了他们两个,剩下的四位嘉宾, 分别有国内知名博物馆馆长宗平晓、有十五年戏剧经验的影后夏云、国风歌手贡曲文, 以传统文化相关短视频走红的博主柳凝丝。   正式开始录制前,六位嘉宾先在酒店见了面。   录制地点离燕城太远,他们坐飞机来的。   虽然上次坐高铁, 巫澄就被快到窗外景色都看不清的速度震惊到。这次坐上飞机,起飞时还因为颠簸有些难受,但等到飞行平稳下来,他看着窗外棉花似的云层,和底下小得像蚂蚁一样的高楼大厦,意识到真的可以飞起来, 心情就开始激动。虽然现在都下飞机好久, 心情还是没完全平复下来。   心情好起来, 一开始要录节目要见很多人的紧张就一扫而空。巫澄就跟起飞过的鸟一样雀跃,跟着宋泊简身后,脚步轻快。直到真的推开门看到陌生人,才端庄起来。   宋泊简注意到他的变化,看他从一开始走路都垫脚, 飞快变成端庄稳重有礼,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笑意。   房间里贡曲文和柳凝丝都已经在了, 正坐在一起聊天。听到开门声马上站起来,就对上宋泊简的来不及收起的笑脸。原本隐隐的紧张因为这一笑彻底没了, 两个人热情和宋泊简巫澄打招呼。   节目组把嘉宾名单告诉给宋泊简, 宋泊简就去了解过,现在很快把人对上, 和他们寒暄。   巫澄则跟在宋泊简身后,听宋泊简和其他人说话。   对面两个人和宋泊简说着话,偶尔会看自己一眼,没什么恶意,更多的是好奇。每次不小心和他们对上视线,巫澄都会不好意思的笑笑,朝他们点头示意。   他端的是一副有礼有节,宋泊简却满脑子都是他刚刚在走廊里蹦蹦跳跳脚步轻快好像随时要起飞的样子。   没忍住又勾起嘴角。   巫澄现在非常了解宋泊简,很快注意到这微微的弧度,猜到宋泊简在笑自己,就像每次自己写字很丑时笑自己一样揶揄。不知道宋泊简为什么笑,但还是和之前一样轻轻皱起鼻子,用余光看了宋泊简一眼。   宋泊简知道他不想在外人面前开口,也就没有说什么,只是假装不知道,接着和对面的两个人说话。   但柳凝丝还是注意到他们两个这细微的互动。   最近他俩真假身份带来的争议在网上闹得很凶,巫家姐姐一如既往发视频呼吁宋泊简赶快认祖归宗,当事人始终没有回复,让网友日复一日的好奇争论。互联网时代,大家多多少少刷到一些。   柳凝丝看过宋泊简的电影,对宋泊简有种天然的好感,再加上网上所有人都在说巫澄的不好,巫家姐姐说巫澄从小被家里宠坏了,同学说巫澄成绩不好还心比天高,偶遇过巫澄的人说巫澄没礼貌不说话非常自私。巫澄上面五个姐姐,现在巫家还在反复强调认祖归宗开枝散叶,封建重男轻女的思想一览无余,几乎可以预想到巫澄之前受到怎样的优待宠溺。这种情况下,对巫澄的第一印象很难好起来。   看到节目嘉宾名单时,柳凝丝对宋泊简带着巫澄这件事充满不解和好奇。   现在真的见到人,才发现这两个人和自己想象中都不太一样。   拍电影时宋泊简才十四岁,电影里阴郁瘦弱。现在十八岁的宋泊简抽条似的窜高,整个人都长开了,肩膀宽阔胳膊带着隐隐肌肉轮廓。小时候就早有端倪的好看眼睛,现在狭长凛冽,配上浓黑的眉毛,称得上是剑眉星目。除去些许少年人的青涩,看上去沉稳到让人有安全感。   他身边的少年也和想象中的阿谀逢迎不同,站在宋泊简身边,虽然一言不发,但不卑不亢。眼睛亮亮的很清澈,再加上雪白的肌肤和柔软头发,像个乖巧听话的小精灵。   但刚刚这个小精灵却悄悄对宋泊简皱鼻子,好像被圈养的小兽,半是撒娇半是警告的伸爪子踩对方胸口。并不疼也不沉,反而让人觉得心软。   可能是自己看了太久,小精灵带着三分询问看向自己,微微偏头。   这个动作让他的发丝垂在肩膀,看上去更加乖顺可爱。   柳凝丝意识到自己的失神,不好意思的对他笑笑。   小精灵就也跟着笑,奶糖一样甜滋滋的。   柳凝丝忍不住跟着笑。   这次是真心的。   没一会儿宗平晓和夏云也到了,几个人寒暄了一会儿,就回到酒店房间。   别的嘉宾都是一人一间房,节目组也给巫澄安排了单独的房间,但刚到陌生环境,周围都是陌生人,巫澄有点不适应,还是跟着宋泊简住。   行李早就放在房间了,宋泊简把东西拿出来放好,又把酒店提供的毛巾拿出来,遮住房间里的摄像头,这才示意巫澄去洗漱。   巫澄很快洗漱完出来,宋泊简就去洗漱。   等宋泊简出来,就看到巫澄坐在床上,把手机支在膝盖上,房间里回荡着粉红熊的声音。   上次他主动说想要学习数学,宋泊简以为他喜欢数学,还又找了很多有关数学的课程。但没想到巫澄也就看了那么一天。之后他还是一直在看语文课,现在的粉红熊甚至已经开始讲到一年级的课文了。   粉红熊的声音依旧夸张幼稚,一句一句的念着课文。巫澄也不知道听了几遍这节课,已经把课文记下来,现在粉红熊念一句,他就跟着说一句。   云对雨雪对风,花对树鸟对虫,山青对水秀柳绿对花红。   明明在别人面前一句话不说只会羞耻微笑,现在跟着幼稚粉红熊一句句念着小学课本。声音轻软,几乎隐在早教课的背景音里。   宋泊简没忍住笑一下。   就被巫澄发现了。   这个人,刚刚和别人说话时就这么笑自己,现在又笑!   他把早教课暂停,朝宋泊简看过来,眼睛依旧透亮,腮帮子微微鼓起来,不是很高兴的样子。   是自己非要笑一声,现在被人这么一看,还得自己哄。   宋泊简摆手:“没笑你。”   巫澄不信,他撇嘴,低头把课看完,又自己默读一遍,把手机收起来就做势要睡觉。   但现在太早,他迟迟没有睡意,躺了一会儿看宋泊简还坐着看书,没忍住也坐起来,凑过去看宋泊简在看什么。   是节目组台本。   节目名字就叫《究古·吉光片羽》,顾名思义就是从残存文物中探究过往,一共十二期,每期选定一个主题,先从文物入手,然后寻找还在传承的工匠,从传承入手了解过去。节目专业性质太强,为了不让嘉宾闹出笑话误导观众,节目组也准备了很厚的资料给他们学习,一期节目的台本厚得像历史书和专业书。   第一期节目主题是“瓷”,他们来到“瓷都”,计划去博物馆看瓷器、了解瓷器的历史,之后去学习制瓷,深入了解瓷器工艺。   基本都是宋泊简知道的东西,他翻页很快。   但等巫澄凑过来看之后,他就放慢翻页速度,开始跟着巫澄慢慢看。   瓷器历史久远,不同的时代瓷器种类风格不一样,就连同一个时代的瓷器,也会因为瓷窑不同而又很大不同。   巫澄看着台本上用以示例的图片,懵懵懂懂的猜测文字是什么意思。   宋泊简很快看完这一页,看巫澄还在看,也就没翻页等着他看完。看着看着,目光就从台本上的文字移到巫澄捏着书页的手上。   软白手指捻着书页,甲床透着粉红,晶亮好看。   他离得很近,宋泊简能闻到他发丝上洗发水的味道。在安静的房间里好像一缕无形的丝线,幽幽往自己身上缠。   巫澄看完这一页,下意识翻书。   翻到一半想到什么,抬头看宋泊简。原本只是想问宋泊简可不可以翻书的,但对上宋泊简的视线,又觉得宋泊简注意力好像不在书上。   翻书的动作顿住。   但宋泊简很快回神,凤眸放在他身上一瞬,又收回,只是点头,示意他可以翻页。   巫澄把这一页翻过去,接着看书。   却怎么都没有刚刚的专注,忍不住想刚刚宋泊简看自己的那个眼神。   =   第二天,节目正式开始录制。   宋泊简早早起床,看巫澄也醒了,就把房间摄像头上的毛巾又拿起来。   可能是安定下来后突然又来到很远的地方,也可能是昨天真的起飞了。巫澄昨天晚上做了些乱七八糟的梦。   一会儿是自己变成一只鸟到处飞来飞去啄食果子,一会儿自己被捕捉关到笼子里救羽毛,一会儿又是自己被救出来细心安抚。   理所当然的没睡好。   现在头发凌乱,呆坐在床上,眼神迷蒙。跟个没开智的小鸟似的,目光不由自主跟着房间里唯一一个人移动。   宋泊简把床上的被子铺好。   宋泊简去卫生间洗漱。   有人敲门,宋泊简开了门走过来……   宋泊简看床上的巫澄,和他对上视线,没忍住揉了揉他乱糟糟的头发,把原本就乱的头发揉得更乱,鸟窝似的。   发丝被揉动,属于另一个人的力度。   宋泊简的声音带着笑意:“还没醒啊?”   巫澄愣愣打哈欠,这次完全清醒过来,他朝宋泊简摇头,鸟窝似的头发轻轻摇摇的颤动。   “那就起来吧,”   宋泊简把落在他眼前的一缕头发捋到后面,指腹戳到他的脸颊,柔软温热。   “节目组叫我们去拍摄了。” 第27章   洗漱完出去, 在酒店门口集合上车,节目正式开始录制。   巫澄有点被强制唤醒的懵懂,坐在车上也不说话, 愣愣看着窗外的景色。   这里和燕城相隔千里, 景色也不同。古色古香的建筑,街边枝叶宽大茂盛的树木,远处隐隐绰绰的云雾罩青山, 近处流淌而过的小河有青石板桥。   巫澄看了一会儿,反而来了兴致。   兴致勃勃往外看,发现小河里还有只白鹅,马上握住身边宋泊简的手腕,示意他看。   但等宋泊简看过去时,车辆行驶而过, 他只看到一片洁白的影子。   巫澄也意识到他看不到, 颇为懊恼的撇嘴。   摄像机不会说话, 如实记录着一切。   瓷都不大,他们很快到了今天第一个打卡的地点,在市中心生活区的一家小店前下车。现在八点多,七月的太阳已经升老高,天气炎热, 但这家店前面排了很长的队。小小的店门容不下这么多人,不少人坐在外面的桌子前, 顶着大太阳大快朵颐。   这一群嘉宾里,宗平晓六十多岁平时沉迷工作, 对文物知识了如指掌, 但对人情世故有些迟钝。贡曲文和柳凝丝更偏向幕后,现在第一期有点放不开。宋泊简刚成年性格不冷不热, 巫澄更是个不说话的。   夏云只好接过主持的任务,介绍:“这是本地很有名的一家早餐店,来瓷都的第一天,让我们尝尝他们本地的美食。”   柳凝丝和贡曲文纷纷附和,宋泊简主动:“队太长了,你们先找位置坐下,我去排队。”   他年纪最小,其他几个人也没怎么坚持,转身找位置坐下。   只有巫澄还跟在宋泊简身边,好奇的观察着长长的队伍。   不管是酒店还是车里都有空调,现在在外面,太阳一晒就很热。尤其是八点的太阳刚刚斜着照过来,巫澄被刺得微微眯眼,鼻子皱起来。   宋泊简看到他长长的头发,伸手把刘海挑到一边,小声和他说:“你去那棵树底下坐着。”   巫澄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其他几位嘉宾现在都在那棵树底下的桌子边坐着。旁边还有很多人,看看其他人,再用很微妙的眼神看自己,低头窃窃私语。   这种很细微的恶意打量让巫澄想到自己刚开到这个世界时遇到的事情。他心情迅速低落下去,本能的更依靠把自己从那个环境里带出来的宋泊简。   垂着脑袋站在宋泊简身边,轻轻摇头。   这里已经有很多人了,而且自己正在拍摄,以后会有更多人看到自己。   自己毕竟是千年前复苏的亡魂,甚至不会说这里的话……要更仔细应对,不能让他们看出自己的不对劲。   触到树荫下路人看笑话似的目光,明白少年在抗拒什么。   宋泊简轻轻握住少年手腕,无声侧身,挡住那针刺般的视线。   那种被保护着的安心感再次涌上来。   巫澄反握住宋泊简的手,感觉到自己的心跳,恢复到正常速度。   其实也没什么的。   自己不用和那些人接触。   只有宋泊简。   只有他会耐心和自己讲话,只有他会耐心听自己说话。他一点也不怀疑自己。   只要自己管好自己,只和宋泊简讲话,就没问题了。   是的,不用管那些人。   自己有宋泊简,就好了。   等了很久才到他们,点单取餐吃饭,本地最出名的瓦罐汤和冷粉。   柳凝丝作为视频博主,之前也做过不少特色美食,现在给大家讲解了一番美食的制作过程和特色所在。   巫澄听懂了一半,大概知道这个汤是放水煨了很久,清鲜可口。米粉爽滑Q弹香辣十足。   等到对方介绍完,他拿起餐具,细细品尝。   确实好吃,米粉Q弹有嚼劲,带着浓浓米香,调料很香,带着咸香脆爽的小咸菜。   巫澄鼓着腮帮子认真嚼。   吃的时候是很香的,咽下去也是很香的。   然后咽下去没一会儿,刚刚在香味里被忽略的辣味突然猛烈攻击起他的口腔,辣味直冲脑门。巫澄整个人都红了。   宋泊简注意到他的不对劲,连忙拿出水递到他嘴边:“含一口。”   巫澄连忙喝一口水,含在嘴里,感觉冰凉清水流过热辣口腔,稍稍减缓辣味。   对面几个人看巫澄整个人都被辣成红色的了,含着一口水,腮帮子都鼓起来,鼻尖冒汗,现在在太阳的照射下闪着光。   感觉他跟个小孩似的,笑着劝:“确实很辣,小心一点,慢慢吃。”   巫澄整个人都被辣懵了,没听懂对方说了什么,但意识到对方好像在和自己说话,于是扯出笑脸对对方笑一下。   吃完饭,几个人就要坐车去瓷器博物馆。   巫澄还有点没缓过来,不住嘶嘶抽着气。   这半个多月,因为家里有老人,餐食非常清淡,就算偶尔吃一些小零食,也都是甜甜的饼干糖果。现在突然吃这么辣的东西,巫澄完全接受不了。   偏偏也是真的好吃,好不容易缓过来一点,他又吃了一口。还尝了刚出锅的滚烫瓦罐汤,热辣交加,喝再多水也缓不过来。   宋泊简听他嘶嘶抽气,忍不住侧头看他。   少年一向白皙的脸颊现在泛着红,从柔软皮肤下透出来,脸颊粉嘟嘟的,鼻尖还冒着汗珠。嘴唇被辣肿了,现在微微张着,糯米白的牙齿露出来,他嘶嘶抽气,水红舌尖在牙齿后面一闪而过。   宋泊简近乎仓促让自己移开视线,把目光焦点放在巫澄眼睛上。   巫澄注意到他的视线,蹙着眉头看他,带着几分求助。   赶在上车前,宋泊简带巫澄去早餐店旁边的小超市,买了瓶冷藏过的甜牛奶。   罐装的牛奶,刚从冰箱里拿出来,外面就迅速结上一层水珠。宋泊简拉开盖子,把吸管插进去,才递给巫澄。   巫澄接过牛奶,喝一大口含住,感觉冰凉凉的甜牛奶,一点点驱散火辣辣的难受。   他含着这一口,自然把牛奶递到宋泊简面前,示意他也喝。   宋泊简没觉得辣,现在看着这根带着细微奶渍的吸管,下意识抬眸看巫澄。   因为吸管,嘴唇上没留什么痕迹,只有嘴唇最中间,含吸管的地方沾上湿润。唇珠原本就因为吃辣肿肿的,现在几分潮湿,看上去水乎乎的。   他仓促抬头看向马路边等待的其他人,摇头拒绝巫澄的分享。又叮嘱:“慢点喝。”   巫澄点头,双手捧着牛奶,跟宋泊简坐上去博物馆的车。   这个牛奶和之前喝过的牛奶不一样,不带牛奶的腥味,也不是酸奶的发酵酸甜,而是单纯的甜,像一开始吃到的奶糖,但比那个奶糖还要更好喝。   巫澄认真含着,等牛奶凉了才咽下去,感觉到牛奶淌过喉管,满嘴都是这个甜甜的牛奶味,他越发惊喜。   吃饭的地方离博物馆不远,他们很快就到了。   下车的时候,巫澄的甜牛奶还剩一小半。   博物馆不允许拿饮料进去,担心饮料撒了引来虫子伤害展品,也担心处理不及时害其他游客滑到。   宋泊简看着巫澄手里剩一半的牛奶,小声告诉他:“不能拿进去,丢掉吧。”   可是这个牛奶非常好喝!甜甜的!   巫澄睁大眼睛,认真看宋泊简,再看自己手里的牛奶,满是不舍。   他咽下嘴里这一口,又喝一大口。试图用这种行为告诉宋泊简,自己可以把这瓶牛奶喝光。   早上吃这么辣的米粉,再猛得喝这么多凉水,一定会不舒服。   宋泊简捏住吸管不让巫澄吸,和他商量:“出来再给你买。”   吸了好一会儿也没吸出来,巫澄吐出吸管,摇摇罐子里的牛奶,失落的把罐子递给宋泊简。   宋泊简把牛奶拿去丢掉,空出手来,还是没忍住,揉了揉巫澄的脑袋。   牛奶被丢掉,巫澄原本是失落的,但当他进入博物馆,看到里面众多展品后,就忘掉牛奶的事情了。   商朝开始就有原始瓷器出现,彼时制作水平底下工艺也不稳定。东汉,烧制瓷器的温度达到一千二百度以上,于是真正意义上的瓷器正式出现。   巫澄还记得南初那时候,宫里的瓷器并不多,只有青瓷和黑瓷,他听说别的国家出现了白瓷,但他也没在南初见过白瓷。上次跟着宋泊简去博物馆,见到很多很多瓷器,有很多颜色很多花纹,非常精致漂亮。   但现在,在这个博物馆,放眼望去都是瓷器。   六个人聚在一起,也不需要什么讲解,宗平晓带他们逛,自然做讲解。   要录节目,不能在博物馆浪费太多时间,宗平晓挑了些很有代表性的文物讲了讲。   商朝原始瓷。   东汉出现真正意义上的瓷器。   唐代瓷器真正成熟起来,白瓷越来越白,还出现了三种颜色交叉混合的唐三彩。   宋代瓷器百花齐放,出现五大官窑,瓷都也是这个时期得到皇帝命名,从此成为制瓷中心。   之后,瓷器随着技术和审美标准,不断进步着。   巫澄现在还是没能认清所有的字,也没办法把每一句话都对上并了解意思,对历史更是一窍不通。   但随着宗平晓的讲解,他还是如痴如醉的看着展柜里的瓷器。   这个博物馆里都是瓷器,这么明晃晃摆出来,瓷器的变化就更加明显。   除了巫澄很熟悉的青瓷和黑瓷。   后面就是他一点不了解的白瓷、青花、釉里红、斗彩、珐琅彩,还有釉下彩、釉上彩、斗彩和颜色釉,不同的瓷窑烧出来的瓷器各有特点。宗平晓尽量用通俗易懂的方式讲解每种瓷器的特点,巫澄跟着他手指的方向,认真看着。   其他人或多或少的见过不同的瓷器,现在看过去只是把已有知识串起来。   但巫澄完全不知道,他在近乎一无所知的状态看下去,只觉得自己好像个读者,从第一页直接跳到最后一页,现在又从最后一页回溯过去,把这本书都看下去。瓷器就是故事里的主人公,随着时间发展不断成长壮大。   这种感觉很难讲,就好像他没经历过也不知道的一千六百多年,甚至在南初之前的两多年,以这种方式展现在他眼前。   巫澄看着越来越多的颜色、越来越精巧的工艺,越来越复杂的造型,内心的激动无以复加。博物馆中央空调不断运转,温度适宜,但巫澄脸颊依旧是红的。   为了时间,宗平晓忽略了后期那些造型精致复杂显示极高工艺水平的文物,去拍和文物对视的镜头。   巫澄还顺着展台往前走,眼巴巴的看着一个镂空转心瓶。   宋泊简跟在他身边,看其他人都走了,轻声给巫澄讲解这个转心瓶。   上面的花纹是什么样式,怎么烧制,又带他去旁边的电子仪器上,看转心瓶转动内瓶时的变化。   巫澄看着这个转心瓶,觉得早上吃的米饭依旧辣着,现在烧在心里,火烧火燎的。   他眼巴巴的看了好一会儿,等工作人员叫他们去拍摄,这才恋恋不舍的离开。   离开博物馆,去旁边烧瓷窑的路上,巫澄还趴在车窗上,眼巴巴的看着博物馆的方向。   宋泊简轻声问:“怎么了?”   巫澄眼里含着水汽和宋泊简对视,好一会儿,只是轻轻摇头。   宋泊简觉得不对劲,又问了一遍,巫澄还是摇头。   就这么抱着担心到了瓷窑。   工作人员出现,给他们介绍瓷窑的历史、瓷窑烧制出来的作品,再带他们亲自体验瓷器烧制。   拿到瓷泥,工作人员带他们去拉坯,细心教导怎么控制瓷泥,把泥团拉出想要的形状。其他嘉宾认真听讲再付诸行动。   这边巫澄再也忍不住,凑在宋泊简耳边,小声问:“那个瓶子,可以吗?”   他说得简单,宋泊简却飞快明白他的意思。   那个转心瓶,可以做吗?   眼里带上笑意,宋泊简鼓励:“你试试。” 第28章   可以就是可以, 不可以就是不可以。你试试是什么回答啊。   巫澄鼓着腮帮子,但不可否认,因为宋泊简这句话生出一丝期望。   他认真捏着手里的泥团, 学着其他人的样子, 控制瓷器捏出大致形状。   但不管是娇生惯养的上辈子,还是被宋泊简带回家后养着的这半个多月,他都没做过一点活。细长手指沾湿水, 捏着手里的泥团,第一下没按下去。巫澄用力,又没轻没重把泥坯压扁。   其他人还在认真做。   柳凝丝作为手工博主,动手能力极强,现在已经捏出大致轮廓了。工作人员示意大家看柳凝丝,夸她做得很好。   巫澄看着柳凝丝手里已经有杯子轮廓的泥坯, 微微羡慕。低头若无其事把自己的泥团揉好, 重新来过。   这一次尝试寻找正好可以控制泥团的力道。   可泥团就是不受控制, 在他手里变成一个个奇怪形状。手掌一直放在转盘上,被转盘磨得微微发烫。掌心即使沾了水,也被泥巴磨得不舒服。可就算已经这样了,还是做不好。   柳凝丝很快把泥坯拉好,细细修正。   其他嘉宾也陆陆续续把大致形状捏出来了。   羡慕散去, 只剩下别人可以自己不可以的恨铁不成钢。   巫澄看着自己面前奇形怪状的烂泥,轻轻吐气, 再次伸手。   碰到瓷泥的前一秒,神使鬼差的偏头看宋泊简。   这个人可讨厌了, 自己写字不好看他会笑, 自己和别人打招呼不说话他也笑。现在他让自己试试,自己笨手笨脚什么都做不好, 他肯定也笑话自己。   巫澄这么嘀咕,内心却没有抱怨的意思,只是眉眼稍挑,娇娇怯怯看过去。   正好对上宋泊简看过来的视线。   目光一如既往的温和包容,没有那种半是戏谑半是揶揄的笑意,看到自己在看他,自然移过来,伸手把他面前的泥巴揉成正常形状,然后再这么一揉,这么一压,泥巴就变成圆筒型。   手掌沾上泥巴,星星点点的染成一片,开在手掌上的白色小花一般。   宋泊简把泥坯拉出大致形状,让开位置,轻声告诉巫澄:“慢慢来,不着急。”   巫澄看着已经成了圆筒型的泥坯,听话沾了水,伸手轻轻抚上泥坯,试图拉出水瓶漂亮优雅的弧线。   手掌和白瓷土一样的光洁,甚至比瓷土还多了几分光泽感,看上去好像上了釉已经烧制出来的极完美的瓷器。白瓷手掌和瓷泥相遇,但刚放上去,完美的圆柱就贴合手掌,扭曲成奇怪形状。   巫澄:“……”   他飞快仰头看宋泊简,眼里几分心虚。   宋泊简没说话,只是笑着朝他点头。   留给他们做瓷器的时间就这么一点,其他人都拉完坯拿海绵吸干水分,就剩他俩还在这里拉坯。工作人员在镜头后面挥手,示意他们快点进入下一步。   巫澄看到工作人员的手势,再低头看自己下半截正常上半截奇怪的泥坯,想再挣扎一下把泥坯拉成正常的,又担心自己一下手又把泥坯整个都毁了。   他又有点想和自己生闷气了。   手伸出去又收回来,犹豫再三,不高兴的看向宋泊简。   宋泊简没帮他把泥坯拉直,只是说:“这样也很好看。”   巫澄看着那个一半正常一半扭曲的泥坯,盯了好久,满脑子都是刚刚在博物馆看到的那些精致漂亮的瓷器,怎么也看不出来这个东西好看在哪儿。   但宋泊简好像没有帮自己纠正的想法。   巫澄放弃自己修改,自暴自弃的拿起海绵,小心翼翼吸干水分,把这个奇怪形状的泥坯交上去。   泥坯做好后要等阴干,阴干得差不多了才可以上彩上釉烧制。但他们时间太短没办法等四五天的阴干时间,所以后续步骤都交给工作人员。   工作人员拿来几个经典样式给他们介绍,让他们挑选用在瓷器上的花纹。   形状已经足够丑了,不能再没有个好看样式。   巫澄认真听着,仔细挑选。   其他几个人都选了清丽淡雅的纹路,只有巫澄,他认真挑了个最花哨的图案。   这个图案他在博物馆的瓶子上看到过,很好看。   虽然自己的瓷器底子不如别人,但印上去应该也还差不多。   巫澄在图纸上写上自己的名字,交给工作人员。   回去的路上还在想自己的瓷器配上那样的花纹会不会好看,又想到博物馆里看到的瓶子,还有自己最喜欢的那个转心瓶。   身边人的气压越来越低,宋泊简低声问:“怎么了?”   巫澄蹙着眉头,小声:“很丑。”   他没头没尾,但宋泊简听明白了。   那个杯子坏了,很丑。   ——巫澄没办法接受自己的无能。比如写字丑,比如没办法说出流畅的句子,比如不会做好看的瓷器。好像他就应该很厉害,所以没办法接受别人可以做到的事情自己做不到。他不会嫉妒别人,只会和自己生闷气,然后一遍遍尝试。现在没有尝试的机会,只能自己呕着。   宋泊简沉默两秒,没说什么。   节目一共十二期,每期不同主题要去不同的地方,时间安排很紧凑。   今天拍了瓷器的这一期,给他们留了一上午的休息时间,明天下午就出发去下一期录制现场。   这天宋泊简早早起床,把酒店的行李收拾好,带巫澄出了门。   巫澄从来不问他要去哪儿,总是乖乖跟着他。   宋泊简带他去吃了早饭。   不是昨天的冷粉,而是这里的其他特色美食。   依旧是开车没多久,在巷子口停下。   宋泊简带巫澄走进去,找到店铺,排队点餐。   刚出锅的油条热气腾腾酥脆有韧劲,一剪两半,中间包上Q弹软糯的麻糍,再撒上一层黑芝麻碎,香气扑鼻。   买了油条,又去旁边的另一家店排队,买饺子粑。米皮做的饺子皮晶莹剔透,包上馅料蒸熟,表皮柔滑馅料咸香。   再买上一份瓦罐汤,坐下气定神闲的吃了早饭。   巫澄喜欢今天的早饭,虽然昨天的也咸香可口,但实在是太辣了。今天的就正正好,油条油香麻糍软糯,加上芝麻的香味,好吃得恨不得连舌头一起吞下去。饺子粑也很有风味,加上瓦罐汤,满足得不得了。   以为宋泊简带自己出来就是为了吃早饭,吃得饱饱的就想回酒店看粉红熊。再坐上车的时候却发现不是刚刚过来的路。   车子转了两个弯,到了巫澄熟悉的路。   马路尽头,赫然就是昨天的博物馆。   刷身份证进入博物馆,今天的博物馆很多人,入口有讲解员带着一群游客,看到他们过去,询问:“需要讲解吗?十分钟后有免费讲解。”   宋泊简摇头,带着巫澄走进去。   昨天跟着宗平晓看了最重要的那些文物,今天则是从一开始慢慢看过去。   青瓷黑瓷,黑陶彩陶,陶瓷正式出现,官窑设立。   宋泊简结合博物馆上面的详细介绍,仔细给巫澄介绍每尊瓷器。什么年代什么种类什么窑,上面的花纹是什么,怎么造就这样的颜色和花纹。   他离得很近,巫澄能闻到他身上清淡的香味,在博物馆有些冷寂的味道里很独特。   宋泊简带着他接着往前走。   从国画等工艺上吸取特点,加之以金属氧化物低温烧制,釉料熔融温度降低并向四处扩散,色釉交融才会出现唐三彩。   “窑变无双”的钧瓷一开始也因为不可控被认为是残次品,后来却也是因为不可控,成就了独一无二的美。   再之后的每一次瓷器发展,都是当时审美风尚和、技术发展、材料更变等多方面元素推动的。   巫澄一个个看过去,听宋泊简小声告诉他,这个颜色这么漂亮是因为烧制的时候使用了呈色剂。同样的红色,窑洞里铁元素和铜元素的多少,明显影响瓷器呈色。之后佛教盛行,人们开始用瓷器烧制佛像,不同的颜色不同的工艺,复杂到极致,往往数十年才得到烧成一尊来。   巫澄一开始只是听着。   等后面宋泊简说呈色剂着色剂金属元素后,就开始听不懂。   他一边看展品,一边听宋泊简说话,听了一会儿意识到,宋泊简知道自己听不懂。   可宋泊简还在一直说。   巫澄后知后觉意识到不对劲,站停,看向宋泊简。   宋泊简摸摸他的头:“没事,你接着看。”   一直往前走,最后还是来到那尊转心瓶前。   昨天已经看过了,但今天再看依旧很惊艳。又因为昨天做过尝试,自己做出了很丑的瓷器,现在这个漂亮的转心瓶就更加可望而不可即。   巫澄站着不动,隔着玻璃目不转睛的看着。   身边宋泊简还在说话,细致讲解转心瓶的由来。   皇帝喜欢艺术重视瓷器发展,网罗能工巧匠烧制瓷器。在皇帝的高标准严要求下,瓷器烧制越发精美华丽,造型也越来越奇特。   为了满足皇帝的需求,督陶官和众多工匠殚精竭虑再三尝试,才终于研发出转心瓶。转心瓶由内瓶外瓶底座三部分组合而成,三部分分别烧制再通过复杂工艺粘合组装,稍有差池就只能重新来过。因为过于耗费人力财力,成品极少。   巫澄终于听出点言外之意,侧头看宋泊简。   不同于以往的透亮却懵懂,少年的眼睛好像竹叶上的晨露,清清粼粼。   宋泊简低声告诉他:“这是一代又一代的工匠终其一生才做到的。你看到作品觉得惊艳,因为这个作品后面有太多人的心血。所以……”   “你不需要用你自己来和这么多人比。”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第29章   上午还在瓷都逛博物馆买文创。   巫澄自己的瓷器做得歪七扭八, 就更喜欢外面别人卖的好看瓷器,买了只呆头呆脑的Q版龙头,抱着一袋子东西回到酒店。   下午就到了另一个地方。   巫澄和宋泊简坐在酒店沙发上, 手机上播着早教课, 他也没在听,心里都是些乱七八糟的。   上辈子身体不好只能躺在床上,他知道自己大概终其一生都没办法像其他哥哥一样为国征战, 就更醉心于诗书。即使从没人在他面前说国事,但作为皇子身在宫闱,很难完全脱离这些。既然没办法学习骑射武艺,只能在自己能做到的地方做到最好。   上辈子……大概也做到了。   没想到再一睁眼来到千年后,他对这个世界一无所知,就是一无所知, 才更不想被其他人远远甩在后面。   他没办法接受自己的落后, 也没办法接受自己的平庸。   只是没想到宋泊简会这么说。   ……   他还以为他藏得很好呢。   酒店房门被敲响, 工作人员照例分发这一期的台本。   这一期的主题是茶,明天的录制流程大概就是去茶山上体验采茶,体验炒茶、听茶文化讲座,等到后天可以在保存最完好的茶马古道体验古代人运送茶叶的交通线。   除了台本,工作人员还贴心送了《茶经》。   宋泊简把东西接过来, 分给巫澄一份。   这本《茶经》是精装版的,封皮是仿古的牛皮纸, 书名也是繁体。   巫澄倒是很快认清这两个字,但确实没看过这本书。他接过来翻开。   第一页介绍这本书, 叫《茶经》, 作者陆羽……   第二页是目录,再往后翻到第三页, 巫澄眼里染上惊喜。   一眼看过去,这一页的字都是认识的,而且遣词造句和之前看到的那些书非常像。   来到这里之后看文字都有种隔帘窥镜般的朦胧感,要先看到认识的字,再仔细看那些不认识的字,猜这个字放在这里是什么意思,猜自己认识的字组合成不认识的词是什么意思。   现在骤然看到这样的书,好像再迷宫里突然看到指引一般,身体快理智前一步,眼睛就看到第二行。   他太熟悉了,所以看得飞快。   这本宋泊简早就看过台本,拿到茶经后也只是翻了两页就放在一边。一转头看到旁边巫澄低头看书,眼睛迅速扫过这一页,就翻过去接着扫。   相比于以往看书慢吞吞的样子,现在的速度快得不正常。   宋泊简把自己的那本拿起来,翻到后面,摊开放在巫澄面前,告诉他:“后面是简体版本,还有翻译。”   巫澄愣了一下,顺着宋泊简手上的书,看向第一句话。   两秒后,他把手上看到第四页的书翻回第一页,一个字一个字比对。   看到熟悉字样的激动在此刻转而另一种惊喜。   巫澄面上不显,默默放慢阅读速度,一句一句的看,看完前面的繁体版本,就看后面的简体版本。既是阅读,又是把千年后的字和自己认识的字对上。   看完一遍再返回去接着看,认真记住每一个字。   认字对他来说并不难,字形变化不算大,看上去还算有规矩。   巫澄看着看着,忍不住想知道,现在这些字该怎么念。   相比于认字,他现在最大的困扰还是说话。有些字认识,但还没有对上读音。再没有百分百确认前,他不敢轻易开口暴露自己的特别。   夜渐渐深了,宋泊简洗漱出来,发现他还在对比着看书,眼里几分疑惑。   他坐过去,在巫澄的目光下拿起自己的那本书,问:“不认识吗?”   巫澄认识,但不知道怎么告诉宋泊简,自己是认识千年前的文字,一个字一个字映着才认识现在的文字。   短暂的沉默间隙,宋泊简就放弃追问,把书翻到第一页,一字一句朗读。   “茶者,南方之嘉木也。”   声音冷冽,带着几分沙哑,传到巫澄耳朵里,细细的挠着他的耳廓。   巫澄瞪大眼,先是愣住,又在意识到宋泊简是在朗读之后,迅速翻到第一页。   看到他的动静,宋泊简又重新读:“茶者,南方之嘉木也。”   依旧是凛冽声音,却不冷,带着无尽暖意,字正腔圆尾音平缓,低低哑哑的在空气里回荡。好像夏末的雨,伴着凉风,来得恰到好处。   巫澄记住这个声音,低声跟着他读。   宋泊简放慢语速,接着读:“一尺二尺,乃至数十尺。”   明明是宋泊简的声音,巫澄却觉得自己的嗓子也哑了似的,忍不住清嗓,再小声跟读,把每一个字和读音都对上:“一尺二尺,乃至数十尺。”   这是第一句,宋泊简简单翻译:“嘉是优良的意思,这句话是说,茶是南方优良的树木,长得有一尺二尺那么高,甚至能长到数十尺那么高。”   其实看到这句话时,意思就自动出现在巫澄心里,根本不需要特地翻译,他了解这些就好像了解自己身体的一部分。   但听到宋泊简这么详细翻译过来,他还是低声重复一遍,又忍不住看宋泊简。   七千字的《茶经》,这么一句一句读下去,又是一个小时过去。   宋泊简把书合上放到一边,看巫澄又翻回第一页无声默读,伸手放在书上。   字被挡住,巫澄抬头看过去。   宋泊简把他的书也收起来,对上巫澄疑惑的眼眸,无奈:“先睡觉。”   洗漱完躺在床上,甚至闭上眼睛陷入混沌,脑海里都是那些字和那个清冽声音。念到最后声音更低,沉沉的好像大雪落地。这个声音里,无数的字跳来跳去,千年前的文字和千年后的文字终于串起来,这个字千年前的读音,和千年后宋泊简的声音串起来,手拉手在他脑海里蹦蹦跳跳。   酣睡一夜。   第二天早早起床,录制节目前又把书翻出来看。   没看完,看到一半节目组敲门叫他们去录制。   巫澄恋恋不舍放下书,宋泊简又捡起来,带着书上了车。   从酒店到茶山需要很久,路上巫澄认真看着书,在心里一个字一个字默读过去。   等到把书看完放在一边,抬头就发现已经出了市区,窗外不再是密布的房屋,而是遥遥青山满目翠绿。宋泊简微微侧头看窗外风景,窗外阳光打在他脸上,留下很俊朗的橘黄光斑。   巫澄看了好一会儿。   直到下了车,真的近距离接触茶树,闻到空气中茶树叶清苦微腥又带着清新芳香的味道,还有一丝晃神。   虽然昨天看了那么久的茶经,但巫澄……没喝过茶。   他确实听说过蜀国的百姓会把一种树叶炙烤后煮粥或泡水喝,但这种茶叶对他来说就是常喝的药材之一,治疗积食。他从没单独喝过茶水,现在对茶的所有认知都是昨天《茶经》里看到的。   现在努力把绿油油的叶子和茶经里描述的茶联系起来。   柳凝丝之前拍过一期有关茶叶的视频,对采茶炒茶和茶的历史颇为了解,自然接过主持介绍的任务,为大家科普。   根据茶叶采摘制作的时间,茶叶可分为春茶夏茶秋茶。因为冬季一年的休养生息,春茶品质最好,味道清爽有回甘。夏茶次之,茶叶轻薄浓苦,茶多酚含量最多。   现在已经是七月,现在采摘制作出来的茶,就是夏茶。   茶叶的种类其实是根据制作方式而命名的,他们所在的地方,普洱茶最为出彩。   说完,柳凝丝带着大家进入茶园,细心讲解茶叶。一个枝稍的叶子,哪片是叶哪片是芽,哪片是要摘下来做茶叶的,哪片是留下来保证茶树再次生芽的。   巫澄听得认真,跟随柳凝丝的讲解认真分辨,把每一片叶子都认清。   七月本来就热,现在在山上没什么遮挡物,巫澄晒得小脸红扑扑的。其他人说话的时候,他还在低头看茶叶,后颈露出来,在阳光下近乎反光的白。   没在茶山上待太久,他们很快下山,在山下的庄园里体验茶道。   环境清幽凉爽,柳凝丝换了件古色古韵的衣服,款步走来,向大家介绍茶具和茶叶。茶具是昨天在博物馆看过的瓷器,精致漂亮。茶叶是刚刚在山上看到的叶子,经过发酵炒制变成茶饼。   和茶经里的煮茶法不同,并不是单纯的加上盐煎煮茶末。   将茶饼炙烤后捣碎研磨,再筛出最细腻的茶粉,清洗茶筅和茶碗,倒入热水温碗,再往碗里加入茶粉。   空气中弥漫着茶叶香气,和树上的生叶子不同,更加浓郁芬香,被热气一蒸,带着些许潮湿腥气,并不难闻,让人觉得从心里蔓延开来的平静。   入汤打茶,茶筅搅打茶汤,茶汤上层开始出现泡沫,随着一次次入汤击打,泡沫越来越绵密,空气中的茶香越发馥郁。   点茶完成,柳凝丝给大家展示过成品,之后用分茶勺把茶汤分成六份供大家品尝。   巫澄早就被空气中的茶香勾得魂不附体了,现在接过茶碗,向柳凝丝微笑颔首表达谢意,随后便迫不及待轻嗅茶香。   柳凝丝看着巫澄凑近轻嗅茶香时亮晶晶的眼睛,又忍不住觉得他像个小动物。   但这个动作他做得很优雅,就像他平日里的一举一动,端庄但不做作,偏偏眼睛亮亮的对什么都好奇,刚入世的精怪一样,带着股浑然天成的可爱。   细嗅茶香,看其他人都开始品尝,他也跟着细抿一口。   入口是茶汤裹着细密泡沫,随后泡沫化开,只剩下悠长清苦的茶汤,带着清淡茶香。   巫澄面不改色咽下去,侧头看宋泊简。   他什么都没说,但被他这个幽幽的眼神一看,宋泊简就明白他这是嫌苦了。   借着品茶的动作,用茶碗挡住嘴角笑意。过了两秒,动作自然放下茶碗,起身把旁边桌子上的茶点拿过来,似乎是在招呼大家:“茶汤清苦,适合配着茶点吃。”   手上却拿了块最精致漂亮的唐菓子,塞到巫澄手心里。 第30章   点茶是唐宋时期的喝茶方法, 后来随着茶叶处理方式不断进步,人们发现可以不用将茶叶磨成粉也能最大程度保留茶香,点茶就变成了泡茶。   直到现在, 大家喝的茶水基本也都是泡茶法泡出来的。   柳凝丝也会, 索性又给大家展示了一边泡茶茶艺。   她换了套更精致的茶具,取茶叶、倒入热水,刮沫、搓茶、摇香、入海, 分发茶汤。   空气中的茶香更浓,巫澄接过来细品,觉得比刚刚的茶汤还要更香,茶香清新,苦中带着隐隐回甘。   是好喝的。   咽下茶汤,若无其事拿起茶点吃一口, 等到口中苦味散去, 再饮一口茶。   其他人不知道巫澄娇气嫌苦, 自然也不怎么注意到这个细节。   宋泊简尽收眼底,却面色不改,悄悄把茶点放在巫澄面前。   余光里,少年细白手指拿着牡丹花样式的菓子,深红色豆沙捏成的花瓣垂在手指上, 好像给那白皙手指都染上一层红粉。   再仔细一看,才发现这红粉不是眼花, 少年整个人的脸颊也是粉扑扑的。   放下茶盏,低声问巫澄:“怎么了?”   巫澄正细细品味嘴里的豆沙, 感觉到细腻豆沙在嘴里化开, 甜蜜席卷着茶香,混合成一种很香甜的味道。   骤然听到宋泊简说话, 他转过头,眼神比宋泊简还疑惑。缓了一秒想到宋泊简在问自己,愣愣摇头。   离得近了,少年手里菓子的甜香盖过茶香,真的和牡丹花一样的香气。   宋泊简看着他晕红一片的脸颊,伸手用指节刮过去:“脸上,怎么了?”   脸上?   巫澄觉得他刮过去的地方滚烫,明明是很轻柔的动作,一触即逝仿佛蝴蝶短暂停留,皮肤却像是被火烧了一样,烫烫的很有存在感。   用手背贴上脸颊,巫澄仔细感受。   确实很热,而且除了宋泊简刮过的地方烫烫的,其他地方针扎似的刺痛。   但自己这是怎么了?   巫澄也不知道,茫然看着宋泊简,摇头。   安静的茶室,即使宋泊简再小声,也足够其他人注意到他们的对话,其他几个人纷纷看过来。   现在看巫澄傻呆呆的,一手还拿着茶点,这么茫然摇头,忍不住笑。   夏云大大咧咧:“是不是上午太阳太大晒伤了?”   柳凝丝附和:“这里太阳太晒了,他皮肤又白,很容易晒伤的。”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告诉巫澄:“皮肤黑的话,越晒越黑。但皮肤太白了,太阳再晒也只会晒伤。”   “我这边有保湿水,你拿去湿敷,能缓解一点。”   “还有防晒,下午太阳更大,出门涂个防晒。”   巫澄有点没听懂,茫然看宋泊简。   宋泊简接过柳凝丝递过来的保湿水和压缩洗脸巾,带着巫澄去一边。   把洗脸巾剪成一小块一小块的,浸湿后敷在少年脸上。棉片贴上额头脸颊鼻子下巴,只留下一双眼睛,亮晶晶的。   宋泊简哑声:“抱歉。”   脸上贴着棉片,没办法摇头。   巫澄拉住宋泊简的手腕,来回晃了晃。   这对巫澄来说确实是很新奇的体验。   上辈子身体不好,夏日傍晚的暑气都能让他大病一场。所以每年夏日都在郊外山庄里静养,根本没有出门的机会,自然也没办法见识夏日太阳的毒辣。   来到千年后,这具身体又康健无恙,他每天吃吃喝喝跟着宋泊简到处玩到处逛,心情愉悦。甚至在刚刚的茶山上,他也没有觉得不舒服,甚至因为看到茶叶,学习到新的知识,心情很好。   这么多人都在茶山上,只有自己被晒得脸疼。   宋泊简不嫌自己娇气,还和自己道歉。   睫毛上下颤动,拉住宋泊简的手不自觉用力。   巫澄小声:“这又不是你的错。”   宋泊简保证:“以后不会了。”   品完茶后短暂休息,下午就坐车去当地很有名的手工制茶者家里。   巫澄和宋泊简一辆车,前面是司机和PD,他不想当着别人的面说话,尽管有很多好奇,但也只是又拿出茶经,认真看。   看到后面还是忍不住拉拉宋泊简的手腕,示意宋泊简看煎茶那一章节。   宋泊简看一眼,知道巫澄在疑惑什么,小声和巫澄说茶艺的进步,不同时期大家品茶的方式。   一路耐心解释。   下车前,宋泊简拿出柳凝丝给的防晒,挤在巫澄手心里,让他涂脸上。   巫澄把手心里硬币大小的防晒霜揉开,胡乱抹在脸上。   湿敷过了,皮肤没有一开始那么难受,但他这么胡乱涂抹一通,手心粗糙揉过皮肤,反而又弄得有点麻麻的不舒服。   他胡乱用手心抹过脸颊额头和下巴就算涂好了,非常自然的面朝宋泊简,给宋泊简检查涂抹效果。   防晒霜又不像面霜乳液,涂到脸上就会化开。厚重浓稠的防晒涂开也是一层层白霜,因为巫澄随便的手法,在脸上留下一道又一道白色痕迹。   少年浑然不觉,顶着张小花猫脸,给宋泊简看,想等宋泊简的肯定。   没等到宋泊简点头,先等到落在脸上的微凉手指。   被车上空调吹得凉凉的手指,指腹又带着温度,轻轻在脸颊上涂抹着。   自己抹的时候觉得脸上麻麻刺刺的不舒服,但宋泊简动作轻柔舒缓,打着圈把防晒揉开,在脸上涂匀。   目光所及之处是宋泊简举高的手臂,漂亮有力的线条,绷着青筋。   巫澄有些慌乱的垂眸来回看,最后把手摊开,看手心里没化开的一层防晒,又把手心盖在胳膊上,随便搓搓。   小心把脸上的防晒涂匀,低头发现巫澄在涂胳膊。   宋泊简拿起防晒,示意巫澄伸手。   白皙手掌摊开,受罚似得伸到最板直,指尖绷得微微颤着。   又往手心里挤了泵防晒给他摸胳膊,宋泊简手指虚虚指着:“脖子。”   一手托着防晒,一手揉搓沾匀往脖子上涂。   巫澄学着刚刚宋泊简的样子,仔细涂匀。   涂了一会儿,又抬头看宋泊简,微微拧身。   夏云和柳凝丝说得很对,巫澄皮肤白,又太柔又薄,稍微一晒都会晒伤,现在垂着头,细软发丝柔顺垂在后颈,凝脂的白皮裹着玉雕的骨头,透着桃花瓣似的粉。   天鹅似的脖颈拱出优雅弧度,毫不设防的摆在他面前,引他去摸。   呼吸沉了一瞬,在意识到前面还有相机后,飞快恢复正常。   宋泊简挤了泵防晒,揉开,手心整个贴上少年后脖颈,上下揉弄,很快就把少年够不着的地方涂完。   和带着凉意的手指不同,手心热得近乎发烫,整个盖在自己脖颈上,属于另一个人的温度和力道,难以言说又细细微微的压迫感传来,身体下意识想要躲避。   细密酥麻感后颈生出,顺着脊椎一路往下,很快整个后背都是麻的。   在绷到极致逃离前,后颈的手拿开。   宋泊简声音低沉:“胳膊自己涂。”   背后的酥麻还没彻底散去,巫澄闷闷点头,蘸取手心的防晒霜,往胳膊上涂。   胳膊、小腿,露在外面的皮肤都涂上防晒。   巫澄又想到什么似的,晃晃宋泊简的胳膊,指着他手里的防晒。   宋泊简拧开防晒,又给他挤了一泵。   巫澄看着手心里的防晒,盯了两秒,抬头看宋泊简。宋泊简疑惑看他:“不够吗?”   巫澄摇头。   有防晒的手心摊开不动,另一只手拉过宋泊简的手,勾着手指让他把手摊开。随后把有防晒的那只手,整个盖在宋泊简的手上。   手心相贴,巫澄感觉着宋泊简掌心的热度,把手心里的防晒都蹭到宋泊简掌心。   防晒被两个人的体温晕开,一半粘在宋泊简手上,一半留着巫澄手上。   看着自己手心残留的防晒,巫澄缓缓伸手,捧上宋泊简的脸。   就像他对自己做的那样,轻轻的,把防晒涂在对方脸上。   好像没想到自己会这么做,宋泊简没有动,有些失神的样子。   明明他也是这么对自己的,但现在角色互换,巫澄没觉得自己掌握到主动权。反而是手心里宋泊简轮廓流畅深邃,很有存在感。   这种感觉很奇怪。巫澄加快速度把半张脸涂完,目光游移的指指宋泊简手心里的防晒,示意他自己涂。   两个人都涂完防晒,目的地也到了。   工坊院子里都是茶叶,房间里也都是正在杀青的茶叶,一进去全是浓浓茶香,把身上防晒的味道都盖住。   明明喝茶的时候觉得苦,但现在闻到这个香味,巫澄又忘掉苦意,只觉得心旷神怡。   采摘的茶叶阴干,再杀青、捻揉、晒干、制作成茶饼。   看着茶叶才一开始的新鲜青翠变成深绿色的茶饼,想到茶饼最后还会被敲开,泡成中午喝的清香茶水,巫澄只觉得神奇。   他依旧是兴致勃勃的,看老人要对着摄像机展示手法,也跟着一线围观。   工坊总共就这么大,没法办让相机和六个嘉宾都围过去。除了非常好奇的巫澄和柳凝丝,其他几位嘉宾都在后面站着。   宗平晓站在房间门口,看到宋泊简站在人群中间。他没看老人制茶,只看着旁边围观的巫澄。   作为燕城博物馆馆长,因为工作原因,宗平晓可以说是从小看着宋泊简长大的,宋家父母出事后他还参加了葬礼,特地安慰过宋泊简。   当时宋泊简身边就一直跟着个少年,这个少年看上去和宋母三分相似,宗平晓以为是宋母的亲戚,却发现少年对宋母的父母不亲不热,反倒是一直粘着宋泊简。当时有过疑惑,后来还是听网上风言风语,才知道原本他们的身份互换,宋家父母都是在找这个少年的路上去世的。   更没想到过了半个月,就在节目里见到被宋泊简带来的少年。   这两天的相处,他觉得巫澄不像网上说的那样机关算尽小家子气自私自利。虽然不会说话,但是个有礼貌有分寸又很聪明的小孩。   宋泊简也不再像葬礼那几天的阴郁,有点人气了。   想到去世的宋家父母,宗平晓心里叹气,感慨世事无常,人生的缘分飘忽不可捉摸。   顺着宋泊简的视线看向最前面的巫澄,却发现少年骤然回头。   明明刚刚撇开宋泊简挤到最前面的是他,现在发现宋泊简不在身边就心脏怦怦跳的也是他。   好奇的制茶过程也没那么吸引人了,好像少看一眼甚至不看也没什么。   他目标明确扫视一圈,目光触到宋泊简,在发现宋泊简也正在看自己之后,眼睛飞快亮起来,嘴角也勾上了笑意。   他从人群里挤出来。   这一次,拉着宋泊简和自己一起看。   两个人身上一样的防晒霜味道搅合在一起,在满屋茶香里挤出丝缕甜腻香气,幽幽萦绕。 第31章   因为在制茶工坊表现突出, 巫澄和柳凝丝都得到了奖励的茶饼。   巴掌大小的一块,七年的陈茶,茶味渐消, 喝起来有馥郁果香。   巫澄也就今天才接触到茶叶, 还没办法分辨这些的区别,拿到茶饼也只会翻来覆去的看,最后珍惜的放回盒子里, 收了起来。   从制茶工坊回去后,今天的录制正式结束,明天他们要去底下一个县城,重走茶马古道。   时间还早,贡曲文说之前合作过的当地人推荐给他很好吃的特色餐厅,提议大家一起去吃晚饭。   巫澄和宋泊简自然没什么异议, 跟着一起去了。   在餐厅还遇到柳凝丝的粉丝, 兴奋的上来合照, 还给送了当地特色小吃 。   手抓饭、菌子火锅、腊排骨、火腿、芒果糯米饭,再加上众多小吃,巫澄每吃一口都被惊喜一次。   美美饱餐一顿。   吃晚饭大家随意在外面散步,消食再加上看风景。   路过一家商场,宋泊简和其他人说过, 带着巫澄走进商场。   等再出来,巫澄手里拿着袋子。   众人看到了, 但也没问他买了什么。   直到酒店电梯,马上就要回房间前, 巫澄掏啊掏, 从袋子里掏出驱虫水和驱虫手环,认真分给大家。   带着浓浓药香的驱虫手环躺在白皙掌心, 少年眼睛亮亮的满是真诚,双手捧着递到面前。   他还是不说话,但已经用行动让大家了解了他。   接过驱虫水和手环,几个人笑着道谢。   听到他们说谢谢,巫澄有点不好意思的抿嘴,笑着朝大家摆手。   笑着笑着,又去看宋泊简。   手环和水都是他买的,但其他人都在和自己说谢谢。   倒也不至于是抢占别人功劳的愧疚,但巫澄确实很想让其他人知道,这是宋泊简做的。   可他现在依旧不敢在外人面前开口,正想着怎么让别人知道这是宋泊简做的,电梯门打开,大家打过招呼告别,各自朝房间走去。   失去了表明真相的机会,巫澄些许失落,又看宋泊简。   走廊里灯光明亮,少年皱着鼻子半是懊悔半是埋怨,表情非常可爱。   宋泊简闷笑,揉了揉他的头:“回去吧。”   回到房间,把今天得到的茶饼装到行李箱,再拿出今天买到的东西。   每人一份驱虫水和手环,其他四个人的分出去了,现在袋子里只剩两个。   巫澄特地从那么多手环里挑出来的颜色。   淡紫色的驱蚊手环,带着小恐龙的装饰吊坠。   虽然房间里没有蚊虫,他还是给自己带上,举起胳膊晃了晃,看小恐龙吊坠在手腕随着晃动不断摆动,心情颇好。   把袋子里最后一个手环也拿出来。   深绿色带金属装饰的。   他摆弄了一会儿,想了想宋泊简带上会是什么样的。   宋泊简身材欣长,长得比自己高,薄薄肌肉裹着筋骨,恰到好处的骨骼感。比如高挺的鼻梁深邃的眉骨,竹节般修长的手指,腕骨也突出来,带着微微青筋,很有力量感的漂亮。   带上柔软的手环应该会很好看。   浴室里灯光亮起,水声窸窣,磨砂玻璃倒映出隐隐影子。   巫澄看了两眼,默默收回视线,把手上的小恐龙手环摘下来,和深绿色手环一起放回袋子里。   第二天早起吃过饭,大家一起去茶马古道。   古道旁边还有相关的博物馆,自然是先去博物馆详细了解这段历史。   茶马古道起源于茶马互市,以马为主要交通工具跨越各地甚至走向世界各国,一直持续到铁路发展才没落。   古道根据地点分为三条,他们今天去的这一条出现得最晚,但一直延伸到其他国家。   博物馆馆体是古代建筑群,站在外面,就是古色古香、带有民族特色和浓厚岁月沉重感的建筑。走进去,院子也并不华丽,甚至带着马帮走南闯北独有的粗粝感。   走进屋里,才能看到有关茶马古道的介绍,还有留存的文物。   简体的介绍能大致看清一些,巫澄看到广袤的领土和延伸出去的路线,认真看了好一会儿。   再往后就是具体的史料,甚至还有一些交易的账本、数百年前的文字、那时候的茶叶残留碎渣、马蹄的脚印、拴马的石柱。   巫澄认真看过去,内心充满激动。   南初在一个充满战乱的时代,战火随时可能出现,邻国虎视眈眈。这种情况下整个国家都为了生存而努力,剩下的一切都很难发展。他根本想不到有人可以带着货物走那么远做交易。   看完博物馆,坐景区的浏览车和索道去茶马古道。   他们要录节目,从景区租了匹最健壮的马,牵着马一起去重走茶马古道。   崇山峻岭中极窄的小路,路边生着翠绿的野草,不知名的植物有一人高,枝叶葳蕤。巫澄跟在贡曲文身后,一边走一边好奇的左右看。   坐浏览车和索道的时候已经看过景色了,现在主要还是看最前面的马。   脚下这片土地已有一千四百年的历史,在南初之后的两百年里,距离南初千万里的地方,这里的人民也在认真生活。为了得到优良的战马和消食的茶叶,披荆斩棘开辟出这样的道路。即使后来没有战马的需求,也依旧走这条路完成贸易。这么多人走过这条路,现在一百年又一百年,当初的人和马都不在了,可他们留下的这条道路,依旧见证着那些岁月。   巫澄一步步走过去,脑海里莫名其妙想这条路上有多少人和自己一样。   失神中,不经意踩到坎坷不平的石块,脚下一滑就往一边栽过去。   心跳一停,还没来得及倒下去,先被扶住。   面前是葳蕤树木,枝叶张牙舞爪伸过来,近在眼前。如果刚刚倒下去,会歪在树上,可能还会被戳破侧脸。   ——自己现在走路都走不稳,当年那些人背着那么多货物,怎么走了那么远的啊?   短暂的敬佩,心跳慢吞吞继续跳动。   身后低沉声音传来:“没事吧?”   巫澄低下头,看到自己胳膊上的那只手,手腕上深绿色驱虫手环。   他摇头。   看他确实站稳了,宋泊简才松开手:“慢慢走,小心点。”   巫澄连连点头,又低头看了一眼宋泊简手腕上的手环。   确实很漂亮,腕骨有力,带着深绿色柔软手环,添了几分柔和,好像被藤蔓攀附依偎的树木。   =   从茶马古道景区离开,这一期的录制也就结束了。下午大家就离开这里去下一个录制地点了,吃完午饭,夏云和柳凝丝说要去买特产,问大家要不要一起。   说话时夏云正对着巫澄,看上去好像在和巫澄单独说话。   经过这两天的相处,她也看出来,虽然巫澄不说话,但宋泊简会和巫澄说话,巫澄也是一副可以听懂的样子。   反正巫澄和宋泊简是一直一起的,巫澄去了宋泊简也回去,夏云就等巫澄的回答。   但巫澄看着她,好像确定她在和自己说话。   并不回答,仰头看身边的宋泊简,眼睛亮亮的。   夏云觉得他这个表情像是得到小伙伴出去玩耍邀请,自己想去但不敢做决定所以眼巴巴询问长辈的小朋友。   被这个反应可爱到,夏云笑着问:“你看他干嘛?你想去我就带着你去。”   巫澄羞涩笑笑,依旧看宋泊简。   宋泊简点头:“去。”   他这才看夏云,笑容甜滋滋的。   四个人坐车去附近的集市,随意逛着。   七月中午的太阳还是太热,四个人贴着墙根慢吞吞逛着。   夏云早做过攻略,目标明确,但抱着来都来了不如逛逛的想法,并不着急买,而是随意走着,遇到要买的店铺,才走进去买。   夏云买鲜花饼的时候,店家热情拿样品让大家尝。   巫澄吃一口,眼睛一亮。   宋泊简就买。   夏云买火腿的时候,店家热情切下一片火腿让大家尝。   巫澄吃一片,眼睛一亮。   宋泊简也跟着买火腿。   夏云买特色农产品的时候,店家用带着浓重方言口音的普通话和大家介绍,这个荞米好吃,这个菌干吃起来和新鲜菌子没什么区别……   这个没办法尝,巫澄只是看着。   宋泊简看他亮晶晶的眼睛,心里叹气,还是买了。   柳凝丝作为手工博主,则买了些草编、木雕、扎染布料之类的手工艺品。   她进店铺的时候,巫澄也是眨着眼睛认真看。   宋泊简大手一挥,把他喜欢的都买了。   来的时候四个人都空着手,回酒店的时候大包小包装满一后备箱。   东西实在是太多了,有些东西不适合在旅途中带着,有些东西不经放。他们还要接着录制节目,暂时没办法回家,就交给工作人员,快递寄回家去。   处理好快递单,回酒店休息一会儿就开始收拾行李去车站。   路上,大家说了会儿话,就各自拿起手机开始刷。就连巫澄也带着耳机看粉红熊早教课。   作为视频博主,日常留意素材已经成了本能,现在录节目见识了很多新奇东西,柳凝丝记下备份记录,打算到时候出相关视频。   简单写下备忘录,她自然点进账号,想看看大家的最近反馈。   这一看,她先懵了。   最新评论里只有一半是有关自己视频内容的,和之前那些评论没什么两样,分享日常、夸赞视频内容、说些彩虹屁。   剩下的一半,则都带着另一个人的名字。   ——巫澄。   “能不能给节目组打电话,让他们把耀祖踢出去啊?看看这个节目阵容,夏云宗平晓宋泊简贡曲文丝丝,我喜欢的电影歌手视频博主都在,就是这个耀祖!他简直和热粥里的老鼠屎一样恶心啊!”   一开始知道巫澄确实是因为流言蜚语,甚至在节目现场第一次见到巫澄时,柳凝丝也是带着点打量观察这个在网上负面新闻加身的少年的。   他足够有名,而网上所有有关他的新闻,都是负面的。   虽然是宋家的亲生儿子,但从小在乡村巫家长大,上面五个姐姐他是重男轻女封建糟粕的受益者。他对姐姐不好对父母不孝,父母抱着望子成龙的想法把他送去学校读书,他却成绩极差,在学校只会打游戏睡觉。就连他的亲生父母,都是死在去找他的路上。   亲生父母和宋泊简都太优秀,好像他们才应该是一家,巫澄就是破坏他们一家幸福的罪魁祸首。   可柳凝丝已经和巫澄录了三天节目,相处三天了。   现在巫澄坐在她对面,带着耳机低头看手机视频,手机壳是黑色带猫咪图案的,拿着手机的手上带着浅紫色有小恐龙的手环。乌黑发丝垂下来,遮住半张脸,剩下尖尖的下巴,瘦弱可怜。   脑海里不好的传闻消失了七七八八,剩下的全是这三天的相处日常。   跟在宋泊简身后不说话,只会用乌亮眼睛看着大家,微微笑着的巫澄。   趴在展柜前认真看每一件文物,对所有东西都好奇的巫澄。   做瓷器时笨手笨脚把瓷泥揉得乱七八糟的巫澄。   昨天双手捧着驱虫手环送给自己的巫澄。   柳凝丝确定,他不会是那样的人。   就算自己不能相信自己的直觉和这几天看到的,也应该相信宋泊简。   如果巫澄真的像传闻中那么坏,宋泊简也不会时刻带着巫澄,时刻关注仔细照顾。   他对巫澄好得过于细致,没办法用单纯的善良来概括。柳凝丝确定,他信任巫澄,就像巫澄信任他。   退出自己的评论区,柳凝丝刷了刷,终于明白发生了什么。   下午她们出去逛街的时候被偶遇了,本来就是小有名气的古镇,来来往往总有些游客,撞到他们一起逛街。   四个人都算是有名有姓的人。宋泊简路人粉多,夏云文艺电影女神,柳凝丝自己全网粉丝加起来也有三千多万,再加上剩下一个巫澄这半个多月在网上也是沸沸扬扬,撞到他们在一起,自然拍照发上网。   她这么一发,昨天吃饭时偶遇的粉丝也放了合照。   夏云算是公众人物,粉丝很在意她的行程。再加上这次综艺的嘉宾确实都厉害,照片一放出去,马上就万转上了热搜,大家都知道她们在一起录节目。   除了柳凝丝自己的评论区,有账号的夏云和贡曲文,评论区也都是这种哀嚎。   一方面惊喜这个综艺很适合他们的定位,而且这种官方制作宣传传统文化的综艺,能当这个综艺的嘉宾,某种程度上来说也算是得到官方认可。更何况其他嘉宾确实都很有实力性格也好,能在这个综艺里学到东西或者认识新的朋友,也算是好事一件。   另一方面,就是这个综艺其他各个方面都很好,也就更没办法接受综艺里还有一个巫澄,大家情绪激烈,纷纷叫嚣着想把这唯一一点瑕疵叉出去。   沸沸扬扬。   节目官方有官方的姿态,这种网上的争闹对他们来说不值一提,如果真的做出回应,才是把巫澄放在火架上炙烤。他们不会关注,更不会澄清。   同理,宋泊简和巫澄也没办法澄清。因为语言总会被误解,如果大家都默认巫澄是不好的,再怎么解释,他们心里也会有怀疑的种子。所以只能等节目播出,用真实行动来证明一切。在节目播出之前,他们最多只能表态。   对面巫澄还在看视频,他旁边的宋泊简也在看手机,但不知道具体在看什么。   柳凝丝有点焦灼,想告诉他们,又怕告诉他们了反而会影响他们此刻的平静。   手下又刷了几下,首页推送给她新账号。   @宋泊简sssss。   该用户只有一条动态,十分钟前发送,是一张照片。   柳凝丝点开,是两只手并在一起。一个带着深绿色手环,手臂上带着青筋,看上去劲瘦有力。另一个清瘦白皙,浅紫色手环缠在上面好像开在手腕上的小花。   很熟悉的视角。   柳凝丝仔细看看,发现这张图非常熟悉。手环就是他们今天带的手环,背景是下午逛的古镇青石砖路。自己手机里还有一张他们四个人合拍的。   拍摄第一天大家就交换了联系方式,柳凝丝私信宋泊简,问:“宋泊简sssss这个账号是你吗?”   消息发过去,她抬头看对面的宋泊简。   宋泊简依旧是刚刚的姿势,但柳凝丝的手机收到消息:“是。”   柳凝丝缓缓打字:“我这边有我们四个人的照片。”   宋泊简:“你和夏姐不用牵扯进来。”   柳凝丝无声叹气,心情却暖起来,打字:“毕竟是因我粉丝而起,我不想他们这么误会澄澄。”   “我还挺喜欢他的。”   找了找,从相册里翻出自己昨天拍的带手环的照片,给手环品牌打上马赛克,同样发动态,配文:“夏天到了,大家注意驱蚊哦。”   动态发送的前一秒,她收到宋泊简的回复:“谢谢。”   “谢谢。”   两个谢谢,也不知道是手滑发重复了,还是分别回复她的两条消息。   柳凝丝也不是刨根问底的人,没问下去,返回去确定动态发送成功,松了口气。   可以检票上车了,工作人员引他们去检票口检票上车。   柳凝丝收起手机跟着往外走。   走了没两步,身边边走边看手机的夏云开口:“我看到你的新动态了。”   柳凝丝笑笑:“嗯,刚发的。”   夏云:“这么一进来这么多私信啊,天,手机差点都卡了。”   柳凝丝想到自己的私信,憨笑着没说话。   夏云可能是点开私信开始看,之后也没再说话,手机飞快在手机上敲击,之后确定过什么,这才松一口气,把手机收起来专心走路。   等上了车柳凝丝拿出手机一看,发现刚刚夏云也发了条动态。   宋泊简不想把她和夏云牵扯进来没有发四人合照,她自己表态也不想夏云掺和进来就也没有发合照。   但那张四人合照,还是被夏云放出来。   @夏云:我们不是有合照吗?为什么不带上我?   隔着过道,宋泊简也刷到这条动态。   他矜持的点赞,随后把手机收起来。   还在看粉红熊的少年却像是意识到什么,看向他。   大概是意识到身边人心情不错,眼睛亮亮的带着询问。   宋泊简笑笑,揉揉他的脑袋,没说话。   =   如果说今天下午的合照和偶遇只是让大家知道他们在录节目,因为要和巫澄一起录节目而愤慨的话,那刷到宋泊简的合照后,事情就换了个方向。   两个没头没尾贴在一起的手,各自带着手环,一开始没人认出这是宋泊简和巫澄。   新账号发的动态也没多少人看到,就算被刷到,也被认为是新人随便起的名字,没往宋泊简身上想。   直到柳凝丝点赞这条动态,并且马上也发了相似的照片。   那这个账号皮下是谁,照片上的两个人是谁,就不言而喻了。   粉丝炸了。   他们确实都是站在喜欢的人的角度想,所以才想帮他们剔除不好的合作者,现在看到这种明显表态性质的动态,颇有些疑惑。   “丝丝,被威胁了你就眨眨眼。”   “宋泊简这是什么意思?他不会真的接纳了耀祖啊?”   “新账号第一条动态就是耀祖,宋泊简,你是不是被控住了?”   “啊啊啊我不接受!丝丝和简哥一定是体面人高情商不想把事情闹太僵!但是你们真的没必要委屈自己啊!讨厌这种人就说出来啊!我们为你撑腰!”   “丝丝叮嘱我们注意蚊虫,丝丝好。耀祖阴魂不散,耀祖坏。”   “不听不听!不要用丝丝简哥威胁我!你让耀祖自己出来说话啊!他怎么不敢表态?他是哑巴吗?!”   “只会躲在别人身后的缩头乌龟小哑巴一枚呀。”   柳凝丝和宋泊简的动态已经足够他们吵的沸反盈天。   没想到又过了十几分钟,他们又刷到条新动态。   @夏云:我们不是有合照吗?为什么不带上我?   这次的配图,是四个人的手并在一起,手腕上都带着驱蚊手环。一深绿一浅紫,剩下两个都是米白色。   本以为宋泊简和柳凝丝纷纷表态已经足够让人生气。   现在刷到夏云这条动态,她的粉丝也懵了。   “怎么了姐?你也被耀祖控制住了?” 第32章   《究古·吉光片羽》一共十二期, 每期都有具体的选题,比如前两期的瓷器、茶叶,既是大家生活中会接触到的, 又在某种层面属于国家文化的象征。   原本第三期的选题和瓷器茶叶差不多, 是丝绸。   但出于交通成本的考量问题,并没有顺着节目播出的顺序录制,而是先去离这里不远的地方, 录制“棋”这一主题。   文人四友,琴棋书画。   作为中国最古老最复杂的智力博弈游戏之一,围棋如今已然在世界大放异彩。不过围棋作为智力博弈游戏,规则长久不变,几千年的变化也就是在棋子和棋盘上做文章。   他们今天要去的地方,就是国家级非遗的棋子制作技艺的发源地和传承地。   到了酒店时间还早, 几个人不紧不慢的吃了晚饭, 回酒店休息。   第二天照例是先去博物馆。   此地锻造棋子已有一千年的历史, 后来的数百年,此地的棋子都被称为上品,备受推崇。   他们着重看了五百年前的棋子、棋谱。   巫澄发现棋谱上的棋盘和自己熟悉的不一样。又说不出哪里不一样,只觉得有点奇怪。   没来得及多看,被夏云叫走了。   离开博物馆的路上, 六个人坐在同一辆车上,工作人员给出问题:“大家会下围棋吗?”   一群人笑着看了看彼此, 笑:“宗老应该会,昨天晚上回酒店路上看到别人下棋, 还去切磋了一把。”   宗平晓不好意思:“就只会一点, 昨天很快就输了。”   柳凝丝不好意思:“我也只会一点,平时下象棋比较多。”   贡曲文:“我也是只会一点, 小时候隔壁家孩子去参加围棋比赛,我妈也让我学,但没那个天分,学了好几年还是业余二级的水平。”   宗平晓:“那你隔壁家孩子什么水平?”   贡曲文苦着脸:“他初中就六段了,那一年是在省级比赛拿了冠军直接升六段,我们小区那一周都天天用大喇叭报喜。那一周,外面小区大喇叭喊着,家里我妈气得天天骂我脑子笨。给我吵的脑瓜子疼啊。”   大家哈哈笑起来。   夏云笑了一阵,安慰贡曲文:“我连规则都不懂,平时最多就是陪孩子下五子棋。真一点都不会。”   宋泊简跟着说:“小时候学过,现在就只记得规则了。”   夏云:“好歹你知道规则。”   又看宋泊简身边认真听他们说话的巫澄,嘴上问宋泊简,“澄澄呢?”   宋泊简跟着看巫澄,问:“你会下棋吗?我们刚刚看的围棋。”   巫澄看看夏云,再看看宋泊简,有些犹豫。   他是会围棋,甚至不自谦的说,少有敌手。但刚刚看到的棋谱,那点奇怪的不一样感提醒着他,现在已经是千年后,现在的围棋和自己会的围棋可能不一样。   车里几个人都看着他,目光温和,好像在看家里牙牙学语的小孩子。   巫澄抬手,用拇指和食指比了很短的一节距离。   示意只会一点点。   大家被他这个动作可爱到,又纷纷笑起来。   车里回荡着笑声,不带嘲笑意味,只是单纯的开心,巫澄知道他们没有恶意,但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笑这么大声,猜测可能是自己做了可笑的事情,不好意思的跟着笑。   笑了一会儿,工作人员再次提示:“我们今天请了一位嘉宾,围棋九段现役棋手,他现在已经在等我们了。”   围棋九段现役棋手。   嘉宾们纷纷惊叹,随即鼓起掌来。   掌声中,夏云有了不好的预感,她带着一丝怀疑:“不会让我们和他比赛下棋吧?”   此话一出,掌声立马消散,空气都变得安静下去。   台本里确实提示今天会有围棋切磋,宗平晓就是看到台本上今天有围棋切磋,昨天才会在路上练手。但他就连路边下棋打发时间的路人都比不过,六个嘉宾里下棋最厉害的就是业余二级的贡曲文,现在节目组请来个围棋九段棋手,他们六个人一起上都下不过人家啊。   五双眼睛一同看向工作人员。   巫澄虽然不知道围棋九段现役棋手是什么概念,但看大家动作统一,也跟着一起看工作人员。   工作人员却只是笑笑,并不回答。   车里大家短暂凝滞,又很快兴致勃勃谈论起来九段围棋是什么概念,惊叹于棋手的优秀。有种反正六个人加起来也打不过不如干脆躺平当观众的坦然。   交谈声中,他们到了。   一下去就是火红的横幅,头发花白的老人热情上前招呼他们。原本这是本地退休老人共同创办的围棋交流切磋社团。   而年轻的围棋九段手,正被老人簇拥着中间。   托隔壁小孩的福,贡曲文妈妈每天在家看围棋比赛,耳濡目染之下贡曲文对围棋棋手颇为了解,现在看到人,都不用工作人员介绍,直接叫出人名:“唐义飞!”   他热情走上前去和唐义飞握手,激动:“我妈可喜欢你了!”   唐义飞今年不过也才三十多岁,个头不高皮肤有点黑,带着厚厚的眼镜,老实憨厚甚至有点害羞。被贡曲文热情的态度弄得很不好意思,两个人对着互相鞠躬。   唐义飞羞涩:“啊你知道我啊,太荣幸了。”   贡曲文:“我不只是认识你啊,我妈恨不得认你当干儿子,我说这只手和你握过手,她一准让我半个月不准洗手。”   贡曲文认出人来,工作人员也就没详细介绍,而是让贡曲文给大家介绍唐义飞。   贡曲文就带着唐义飞往镜头前一站,先说了名字年纪所属队伍,又如数家珍的说了他参加的比赛和获得的荣誉。   他介绍一句,嘉宾和身后社团老人就像捧哏一样惊呼并鼓掌。   巫澄跟着鼓掌。   不过他听不懂那些赛事也听不懂什么最佳棋手最佳主将什么的,眼神有些茫然,只能大致猜测这个人很厉害。   宋泊简看到他的茫然,安抚的摸摸他的头。   介绍完唐义飞,围棋社团的老人这才给他们讲解今天围棋切磋的规则。   先由唐义飞教导大家,然后嘉宾和社团的老人比赛,唐义飞做裁判。   听他这么说,嘉宾们稍微高兴一点,簇拥着唐义飞去上课。   社团老人带着一群人去棋室。   这里已经摆好了棋盘,左右放着黑白棋子。   刚刚在棋谱上看到的棋盘只是让巫澄觉得不对劲,现在真的看到放大无数倍的棋盘,这点不一样更加明显。   巫澄认真看了一会儿,微微蹙眉。   就是不一样。   南初,他自小学习的围棋,棋盘都是横竖十七条线。但现在摆在桌上的棋盘,横竖都是十九条线。   多了两条线,就是多了七十二子,机会和变数增加,棋局只会更加难测。   那边唐义飞已经在讲解围棋规则了。   作为职业棋手,他深入浅出,一边讲一边在棋盘上演示。再加上社团老人的附和,很快就把围棋的规则和比赛计分的规则都讲明白了。   他讲完之后,又询问嘉宾有没有人想来试试。   夏云自告奋勇,试着下了几个子,被唐义飞点出不对的地方后,也彻底搞清楚围棋规则了。   切磋赛就算开始了。   六位嘉宾一人匹配一位老人,开始切磋。   每个棋局前都有老人做裁判,唐义飞做最终裁判。   棋局如战局。   巫澄端坐,他分到黑子,对面是头发花白眼神慈祥的老人。   黑子先落子,巫澄执棋,落在自己右上方。   落在这里方便对方行棋,有表示尊重的意思。   老人顿时笑了,拿起一枚棋子,落在黑子对称的点上。   棋局正式开始。   棋局如战局,每一落子都是无声厮杀。   之前没有任何基础、刚刚明白围棋规则的夏云自然是第一个下场的。拿着白色棋子,她还是下意识用五子棋的规则理解,没撑过十分钟就输了。   她也没太失落,自然去围观宗平晓的棋局。   没一会儿,柳凝丝也输了,自然走到夏云身边,一起看宗平晓下棋。   也就是柳凝丝刚过来,宗平晓也干脆输了。   三个人痛快合流,看了看剩下的三个人,自然去看他们之中最厉害的贡曲文。   贡曲文拿着白子,和老人下得不分上下认真厮杀。   这边,巫澄的棋局也定了胜负。   他不好意思的朝对面的老人笑笑,微微颔首算道谢。看没人在意这边,默默起身,站到宋泊简身边,认真看宋泊简下棋。   这边贡曲文和老人各显神通无声厮杀,终于险胜一子。   他激动得站起来,和身后围观的三个人拥抱,几乎热泪盈眶:“我赢了!”   和三个人拥抱后,自然询问:“小宋和澄澄呢?”   四个人左右看,发现宋泊简还在下,巫澄则站在宋泊简身边,认真观棋。   巫澄死死抿着嘴,看一会儿就移开视线,等到有人落子,他再看过去,再移开。   夏云这几天总是被巫澄可爱到,看他这个表情,笑:“澄澄是不是看不懂?”   她自然走过去,问:“小宋坚持到现在啊,真厉害。”   贡曲文跟着走过来,看到宋泊简棋盘上的白子,愣了一下:“咦……”   他小声和夏云说:“我怎么觉得小宋要赢了。”   也就是刚说完这句话,宋泊简对面表情凝重的老人把棋子放回盒子里,叹气:“小伙子,你赢了。”   宋泊简也把棋子放下,微微颔首不卑不亢:“承让。”   老人摆手:“这有什么承让的,你很会下棋。”   这边贡曲文看了棋局,心里有点激动,他看宋泊简:“你不是说只会规则吗?”   宋泊简:“只会规则还不够吗?”   明明宋泊简就是很平静的说着这么一句话,但偏偏就是太平静,好像只会规则就能下赢是很正常的事。贡曲文心里吐血,哀叹:“你这样很容易让我心里不平衡的。你要不试试去考级?我觉得你能考一级。”   宋泊简笑笑:“没有。”   他一副不想说了的样子,贡曲文也就不再问,而是看向工作人员:“现在切磋都结束了,就我和小宋赢了?”   工作人员含笑摇头。   贡曲文瞪大眼:“还有人赢了?”   他回头左右看。   夏云摇头:“我第一个输的。”   柳凝丝举手:“我第二个输的。”   宗平晓吹胡子瞪眼:“我也输了。”   目光都落在巫澄身上。   巫澄不太清楚他们为什么这么看自己,目光缓缓扫过他们。   夏云吃惊:“澄澄你赢了?”   巫澄没说话,和巫澄下棋的老人开口:“对,小伙子很厉害。”   “我现在重新看棋局,都不知道怎么破局。”   一群人回头看过去,发现身后的棋桌旁围满了人,甚至连唐义飞也在其中。   现在其他人都在看下出黑子的少年,而唐义飞整个人却像是僵住的木头人似的,只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棋局。   好一会儿,他抬头看巫澄,问:“我们能切磋一下吗?”   围棋入门简单,但想要下得好是很难的,天分努力缺一不可。   业余级位、业余段位、职业段位。   从业余十级到业余一级,再往上是业余一段,升到业余六段,就是职业段位的初级。   每一次定段都是一场场比赛堆出来的,没有绝顶天赋和超乎常人的毅力,都很难走到最后。   业余之下,努力足够弥补天赋,尤其是社团里,老人都是下着打发时间陶冶情操,就算如痴如醉,他们的技巧也只够看到棋局表面上的东西。   但唐义飞从有记忆开始就和围棋为伴,他见过太多棋手,现在看着棋局,甚至不只是惊讶。   有种浑然天成的布局被中途截断的遗憾感。   他能看出黑子布局的精密、一子衔一子的玄机。这很难用语言形容,更不是单纯的技巧,而是棋道。是那种只能悟出来,学不到的玄乎东西。   他甚至觉得,如果白子的棋道能跟得上黑子的境界,这局棋一定能更上一层楼。   可这不应该。   这只是一个综艺节目,嘉宾自己都说,他们之中最厉害的是贡曲文,业余二级。下出这局棋的少年更是眼神清澈单纯,看不出一点棋子里无意流露出的举重若轻张弛有度老练智慧。   但哪怕只是可能,棋痴唐义飞也不想放弃这个机会。   他看着巫澄,再次询问:“你能,和我下一局棋吗?”   没想到他会这么说,房间里所有人都震惊了。   刚刚听到巫澄赢了,只是单纯的震惊加喜悦。毕竟有“只会规则还不够吗”的宋泊简在前,大家难免觉得巫澄一开始说的“只会一点点”是他们如出一辙的过分自谦。   但现在被唐义飞询问能否切磋,就是另一种程度了。   那是唐义飞啊!职业九段!国内九段职业棋手也就两位数,能被他选做对手,巫澄这棋下得一定比大家想象的更有水平。   满屋低声交谈声,巫澄看着棋局前眼睛发亮的顶级棋手,又看宋泊简。   没想到会有这样的变故,宋泊简和少年对视,笑笑:“想去就去。”   巫澄走过去,无声询问唐义飞怎么切磋。   唐义飞给现在的棋局拍了照片留存,告诉巫澄:“我们接着这局下,你执黑,我执白。”   巫澄低头看棋局,两秒后抬头,对唐义飞缓缓摇头。   唐义飞不解其意,茫然:“怎么了?”   巫澄蹙眉不知道怎么说,下意识抬头看宋泊简。他指指棋盘,又指指唐义飞面前的白子,摇头。   宋泊简翻译:“他说,这局棋胜负已分,白子赢不了。”   ?   唐义飞看巫澄。   巫澄平静点头。   唐义飞起身:“那我们重来一局。”   依旧没让人动这盘棋局,他们换了位置,重新开始新一局。   巫澄执黑,和刚刚一样,雪白纤细的手指执棋,落在自己右上方。   唐义飞执棋,第一枚落在和巫澄对称的点上。   不咸不淡的下了数十子,没分出什么胜负也没人取得先机,黑白棋子落在棋盘上,犹如散落星子。   唐义飞是存了点试探的心思,再加上对面毕竟不是职业棋手,他没在一开始就大开大合的布局。   但十几颗棋子落下来,他吃惊的发现,少年比刚刚那局棋下得更游刃有余了。   刚刚那句棋的整体布局没问题,但落子保守没有很明显的技巧形。   而这一局,少年甚至学习了刚刚老人用到的一种技巧。   唐义飞越发认真起来。   刚刚嘉宾和社团老人对弈,都是业余选手,不到二十分钟就分出了胜负。   现在这局棋,下了半小时,棋盘上棋子越来越多,两个人还在执棋认真思索。   夏云已经看不懂了,她小声问贡曲文:“现在到哪一步了?”   贡曲文震惊得都恍惚了:“没有解说,我也看不懂。”   但能和唐义飞这么有来有往的下半小时,落七十多子,就算是唐义飞放了水,也已经很能证明实力了啊!   又是十分钟过去。   细长手指执着鸦青黑子,在空中悬了许久,最后放回棋盒。   棋子落回棋盒,玉石撞击声惊醒对面的唐义飞。他抬起头。   巫澄对他缓缓摇头,随后起身,深深作揖。   唐义飞跟着起身,意识到少年动作背后的意味,不舍:“不下了吗?”   宋泊简上前一步站到巫澄身后,对唐义飞解释:“他说自己输了,很佩服你。”   唐义飞低头看棋局:“还能再下啊。”   一群人都凑过去。   贡曲文看得眼睛都花了,也没想到是哪儿还能再下。   还是唐义飞拿起黑子,在棋盘右上方白子密布的地方落下。又看巫澄。   巫澄看着那枚黑子,看了好一会儿,恍然大悟般,露出很明显的懊悔表情。   对啊,现在的棋盘是十九条线,可以多下七十二子。   其他嘉宾看出他这过于明显的懊悔表情,又被可爱到。   夏云上前摸他的头:“已经很好了!”   “澄澄你好厉害啊!你考级去吧!”   这是贡曲文,他自己说不算,还问唐义飞,“这应该能评上段吧?”   唐义飞连连点头,又问巫澄:“那还要下吗?”   巫澄想了想,摇头。   已经很晚了,他饿了。   昨天晚上吃到了很好吃的腊排骨,他们说好今天也接着吃的。   唐义飞有些失落的样子。   贡曲文打圆场:“现在在录节目,我们下午还有行程,等到下次有空闲时间,可以慢慢切磋。”   唐义飞闻言眼睛一亮,拿出手机:“那我们加个联系方式,到时候还能在手机上约棋,慢慢切磋。”   看着唐义飞手里的手机,巫澄把自己的手机也拿出来。   他现在的手机就是看粉红熊早教课,虽然加了节目组其他嘉宾的联系方式,但平时并不联系,现在也不知道加联系方式是什么流程,拿出来后还是看宋泊简。   宋泊简接过他的手机,加上唐义飞的联系方式。   =   下午探访非遗传承人,探索国家级非遗棋子的制作工艺。   一副围棋有三百六十一枚棋子,黑色一百八十一枚,鸦青莹透,如碧水寒潭般深幽。白色一百八十枚,温润如玉,细腻如脂膏。   这么多棋子要做到没有误差入手舒适,是非常难的。   传承人年级不算大,笑眯眯的和他们介绍棋子制作工艺。   棋子制作配方是保密的,传承人大致和他们说了需要用到的一些原石材料,又带他们看手工制作棋子的匠人们。   将珍宝原石敲碎,经过比例混合融化,手工滴制再打磨上油,这才能造成一枚温润漂亮手感舒适的棋子。因为原石融化后温度过高,为了安全着想,也没有让他们亲自尝试,只是让他们看着师傅操作。   虽然没有亲自上手,但能这么看着,也足够学到很多东西。   更何况离开的时候,还送了他们一副棋子和一本棋谱。   巫澄非常满足。   一直到回酒店的路上,都还在翻着棋谱,看着上面很多自己没见过的布局技艺和残局,回想今天一天。   他觉得今天过得非常充实,尤其是和那个人对弈时,能感觉到这千年来,围棋也始终发展着,对方的布局、技巧,都非常娴熟厉害。有时候他落子,自己都需要想很久才能看出这一步的精妙之处,短时间内更是很难想出破局之法。   这就是千年时光带来的变化,这一千多年里,所有的一切都在进步。   他回想早上的对弈时,其他车里的人也在想早上的对弈。   毕竟早上见到唐义飞,贡曲文还帮妈妈要了个签名,现在空闲下来,打电话给母上禀告。   挂掉和母上的电话,又想到早上巫澄和唐义飞下棋撑了八十多子。   贡曲文越想越不对劲:“这两个人,一个说自己小学时候学过只知道规则,一个说自己只会一点点,是扮猪吃老虎呢还是在凡尔赛呢?”   和他同一辆车的是宗平晓。他自认比较了解巫澄,笑:“小宋这孩子从小对自己要求高,可能是随他爷爷吧,非常谦虚,再十拿九稳的事,他也会说三分。”   “澄澄……”   说到这个名字,宗平晓停了一瞬,后知后觉想到,现在宋泊简名义上的爷爷,其实是巫澄的亲爷爷。   巫澄从小不在他身边,现在却也表现出和亲爷爷差不多的性格特点。也不知道是因为玄妙的血缘,还是被宋泊简影响了。   想到这里又忍不住轻叹。   这两个孩子,明明这么让人操心,偏偏一个比一个表现得若无其事。   贡曲文百思不得其解,等到了酒店电梯上,还是没忍住问宋泊简:“你们真的没学过围棋吗?”   宋泊简确定:“我学过啊。”   “澄澄呢?他学多久了!”   宋泊简摇头:“不知道。”   身边,巫澄抱着棋谱棋子,知道他们在说自己,但垂着头装聋作哑。   下棋的时候没觉得,现在对上询问,才意识到自己白天差点露馅。毕竟那个人很厉害,自己和他下了那么久,会不会有人发现自己的不对劲?   贡曲文觉得非常不对劲,捶胸顿足:“一定学了很久吧?我觉得他要是考段说不定能上五段!怎么可能没学过?!”   宋泊简看旁边低头眼观鼻鼻观心的少年,笑:“我们有天赋。”   这话说得太拉仇恨,贡曲文沉默两秒,不再追问。   巫澄松一口气。   夜幕低垂。   鸦岭镇,房间里点着蚊香,有很刺鼻的呛人味道,闻得多了就让人头昏眼花。一旦不点,就会被蚊虫叮得睡不着觉。   巫玉婷指着手机上搜出来的驱蚊手环价格,半是嫉妒半是埋怨:“看,一个手环就快两百了,那小子一口气买了六个,一千多啊!”   李翠枝吓一跳:“什么手环两百?这不是抢钱吗?”   “就是驱蚊手环,巫澄买的,贡曲文说他一下买了六个,给每个人都送了一个。一千多块钱就这么撒出去了。”   巫守财不可置信:“他怎么有钱的?”   巫玉婷酸酸的:“一定是宋泊简把家里的钱分给他了。那小子怎么这么蠢呢?明明我们才是他亲生家人,给巫澄这么扔也不给我们一点。”   说到这里止不住抱怨,“要我说还是你和爸上次做得不对,那时候别和他吵吵让他留下来,钱肯定就到我们手里了。现在好了,人家又是回燕城又是录节目,我们都找不到人。”   李翠枝还在想两百多的手环,嘟嘟囔囔:“怎么这么不把钱当钱?一千多够我们一家花一个月了。”   巫玉婷今年就要结婚了,现在置办婚礼,想到一千块买手环也嫉妒得要命:“一千块够我租婚纱店最好看的婚纱了。”   巫守财训斥:“租那么贵的婚纱干嘛?!穿一天就要一千多块!你姐姐结婚的时候从来不穿,不也好好的吗?”   巫玉婷:“我愿意穿!巫澄现在一千多买手环送给别人呢,我自己花钱租婚纱怎么了?”   巫守财想想都肉疼,好像巫澄和宋泊简花的每一分钱都是从他这里拿到的,现在被他们两个这么轻易花出去,就是在抽他的血吃他的肉:“不行,不能让他们两个小孩这么扔钱了。必须把他们找回家来,以后好好管管他们这花钱如流水的性子。”   自己办婚礼预算三万都会纠结要不要租一千块的婚纱,巫澄能随便花一千块买手环送给别人,说明他手里的钱一定比一千多很多很多。宋泊简真给巫澄这么多钱,那他手里的钱一定更多。   反正两个人都是自己弟弟,一个是自己亲弟弟,一个是自己从小一起长大的养弟弟。只要打打感情牌,不管哪儿个回家,从手里漏点金币,也够自己花上一段时间了。   巫玉婷看向爹妈,坚定:“找!” 第33章   =   回酒店把行李收拾好, 就赶去机场飞下一个录制地点。   坐了好几次飞机了,但每次巫澄还是很激动。   他们的机票都是节目组定的,有很强的随机性, 上次巫澄就没挑到靠窗的座位。这次又坐到窗边, 等飞机平稳运行可以开遮光板,他就马上拉开小板子,认真看窗外的景色。   已经是晚上六点多了。   昨天这个时间, 他们在地下,觉得天色暗下去。   但今天他们飞在天上,离太阳那么近,窗外还是亮堂堂的。   没有大朵云朵,只有远处一轮橘色太阳,猛然看上去好像和飞机持平。   以往都是在地下遥遥仰望, 现在骤然看到这个视角, 巫澄激动坏了, 晃着宋泊简的胳膊,要他也来看。   宋泊简和他一起看,已经看过太多次的景色,似乎也算见怪不怪,只是格外近的夕阳照在巫澄脸上, 从侧面打过来,随着脸庞精致的起伏转折, 留下不规则的阴影。好像在白瓷器上沾了金粉描绘出来的赤橘色,漂亮得不成样子。   飞机一路往东, 太阳终于越来越远, 直到完全看不到,窗外暗下去。   这时候往下看, 就是城市星星点点的光。这一片格外亮,这一片稍微暗淡一点。   巫澄拉着宋泊简,小声:“星星。”   宋泊简看一眼,也笑了:“星星。”   现在的环境不好,尤其是燕城,工业发达的地方空气格外不好,已经很多年看不到星星了。   宋泊简多看两眼。   巫澄怕自己靠窗影响宋泊简,整个人往后仰,让出位置让宋泊简看得更清楚。   但宋泊简只是坐在他的位置上往外看。   他的位置视角不好,看不到全部的星星。   巫澄有些失落,偏头看一眼窗外,再把手伸到宋泊简面前,手心朝上手指张开再合起,飞快张合着,白皙手指折射着机舱的灯光,真跟星星一样,忽闪忽闪的。   明明早上还执黑子对弈和职业棋手杀得有来有往吸引所有人注意,现在却这么幼稚的张开模仿星星眨眼。   心里软得几乎发痒,好像被这星星手指来回轻轻搔弄着。终于在星星手指合起时,忍不住捏住这五根手指。   明明对方只是用手轻轻圈住自己,但手指就是张不开,巫澄偏头不高兴看宋泊简。   对方闷笑,拇指把他的五根手指一一点过去,声音清朗带着笑意:“澄星星。”   手心温热,拇指点在手上,轻轻的带着微凉气流,好像蝴蝶煽动翅膀轻吻指尖。   睫毛不自然颤抖,巫澄摆动手腕试图把手抽出来。   刚刚很用力都挣不开,现在却很轻松任由他抽出去。   可真的拿开那一刻,冷气钻进指缝,些许凉意。   巫澄攥紧手指,接着看窗外散在地上的星空。   少年只留下半张侧脸,宋泊简心下一动。   巫澄看了一会儿星星,目光不自觉移到窗户上映出来的宋泊简。   宋泊简正在看这一期节目的台本,看上去好像非常正经非常稳重,没有一点刚刚捏着别人手指叫人家澄星星的样子。   巫澄在心里默默嘀咕一声。   等下了飞机,宋泊简开始看手机,巫澄就把台本捡起来,在车上认真看着。   这一期录制主题就是丝绸。   丝绸是以蚕丝织造的布料。但经过数千年的发展,逐渐有了更细致的划分。织物组织、经纬线组合、加工工艺和绸面表现形状的不同,让丝绸有非常细致的分类,更何况还有印花和刺绣,不同的颜料不同的工艺印出来的花纹有不同的叫法,不同的地区也有不同的绣技,由此延伸下去,细枝末节的不同足够让人头大。短短的一期节目没办法把丝绸的每个种类都介绍清楚,他们只聚焦于“夹缬”这一工艺。   虽然不会在节目里把丝绸所有分类都拍出来,但台本上却是都详细介绍了,甚至还配上图,放大每种种类的具体特点。   上辈子常年卧病在床,穿的衣物都以轻便舒适为主,偶尔必须外出,则会穿上正式华丽的官服。巫澄比对着自己衣服上的纹路、上面的刺绣,认真思考自己穿过的衣服都是什么布料。   没太想出来,倒是被图案上颜色各异花纹各异的布料勾得眼馋。   他现在的衣服还是宋泊简给买的,就是白色T恤,胸口或背后有花花绿绿的图案。宋泊简买了很多,但基本都一样,他只能靠图案的不同分辨这些衣服 。   想到这里忍不住看宋泊简的衣服——宋泊简更单调,他只有黑色或白色的T恤,大多数连图案都没有。   刚看了一眼,宋泊简扭头看过来,和他对视。   巫澄收回视线,手指点上台本上丝绸图案,又看宋泊简。   他没说想要,但宋泊简点点头。   巫澄也没明白宋泊简点头是什么意思,又翻了一页,接着看下去。   回到酒店已经十点多了,两人简单收拾行李,早早洗漱就躺下了。   第二天上午一如既往是先去博物馆。   一走进去,各种丝绸复制品、丝绸残片和古代服饰。博物馆工作人员认真介绍文物的来历、布料、花纹、刺绣。   他看到了前朝的残片,还有前朝服饰复原图,复原出来的色彩有些暗,但也和他记忆里的差不多了。   很神奇。   人和事每时每刻都在变化,可居然还能把一千多年前的东西原原本本复制出来。   好像有一根线把这些岁月和时间带来的变化都串起来,巫澄顺着看过去,记清每个朝代的服饰。   在宗平晓的建议下,大家每个人都挑了自己喜欢的残片,下午参观印花工坊时,在工作人员的帮助下自己尝试染出同样的纹路。   于是大家各自在博物馆里寻觅着喜欢的花纹。   夏云挑了块菱格朵花纹的宫红色布料。   贡曲文挑了褐色朵花纹的黑色布料。   宋泊简挑了个宝相花纹的。宗平晓挑了梅花花纹的。   作为手工博主,柳凝丝挑了个团窠立鸟纹的布料。   夏云看着团窠立鸟纹复杂精致的线条,感慨:“你真厉害。”   柳凝丝羞涩一笑。   一回头,巫澄趴在玄色地团花蝴蝶纹布料前,一脸惊艳。   他还没说什么呢,工作人员就帮他把这个纹路找出来了。   巫澄懵懵懂懂的,看花纹好看,就接过来。   拿到样式之后,巫澄这才意识到,拿到花纹是需要自己染的,而自己挑的这个样式,非常复杂。   就像一开始做瓷器时,普通瓷瓶和转心瓶的区别。   巫澄觉得不妙,仰头看宋泊简。   发现宋泊简也在看自己手里的布料样式。   有些心虚的把样式往身后藏一下。   宗平晓挑了个简单又有寓意的梅花,现在看着巫澄的样式,夸:“巫澄挑的最漂亮呢。”   是漂亮。最外面一圈是缠绕的枝叶和花朵,接着是一圈飞舞的蝴蝶,最里面是两只神气的鸟兽。枝叶是绿色的,花朵是浅粉的,蝴蝶的翅膀和身体是不同的颜色,鸟兽的羽毛也有三种颜色。   但就像宋泊简和自己说的,转心瓶是很多人终其一生做出来的作品。这块布料可能也是很多人呕心沥血费了很大功夫才做出来的,自己一个人短期的力量很难做到。   巫澄默默看着手里的样式,心里游移不定。   头顶传来细微力道,好像被人轻轻揉了揉。   巫澄仰头看过去,宋泊简收回手,自然:“很好看,试试吧。”   游移不定的心突然安定下去,巫澄弯起眼睛,朝宋泊简点头。   坐车去工坊,路上巫澄把花纹样式来回看了无数遍,暗下决心一定要好好做。就算没办法染出来,自己也可以用笔沾着颜料画出来。   工坊很快就到了,因为是草木染,并没有刺鼻的染料味道,而是众多植物加上碱水混合在一起的味道,说不上难闻,只是很奇怪。   院子里晾着很多染好印花的布料,颜色鲜艳花纹漂亮,随着微风轻轻飘动,看上去就柔软舒适。   染色坊里堆着很多材料,工作人员一一介绍过去。   生活中很容易得到的东西用水煮过就成了绝佳的染色颜料,染出来的布匹漂亮自然。   相比于现在的机器印花或者其他印花技艺,夹缬要复杂很多。   工作人员介绍过其他几种印花方法,扎染是捆绑织物使一部分布料不能染色从而形成花纹,蜡染是用蜡保护布料不被染色。但夹缬则需要在木板上雕刻出想要的花纹,再用木板夹住布料进行染色。这样没被木板夹住的地方和阴纹可以染色,阳纹处的布料则不能染上颜色。   为了染液能更好的流淌,雕花木版还要有“明渠暗沟”,阴纹刻成的“明渠”要连接不断,“暗沟”则是使图案断绝部分也能印染上色,方便后续在图案上染上其他颜色。   说是染布,其实还需要一定的木工手艺和精巧的雕刻技艺。   看工作人员拿出木板,三两下雕出万字纹,巫澄又低头看看自己的呼哨花样,心如死灰。   不管是这辈子还是上辈子,他都没拿过刀。印花事业,死在雕刻版型第一步。   展示完雕刻木板这一步,工作人员笑眯眯拿出一尺半见方的布料,分给大家让大家尝试染色。   巫澄又低头看看自己的呼哨花样,握紧了手里的柔软丝绸。   工作人员带他们往前走,路上温柔询问大家都喜欢什么花纹。   宗平晓和夏云你一言我一语,说着早上在博物馆看到的好看花纹。又把挑中的花纹交给工作人员,让工作人员帮他们找花纹的木板。   工作人员走到面前,巫澄羞愧的把自己的花纹交上去。   工作人员拿起来一看,先笑了:“咦,正好师傅复刻了这个纹路,我们正在染这个花纹呢。”   巫澄没完全听懂,但觉得好像是个好消息,下意识看宋泊简。   宋泊简笑着摸他的头:“有这个花纹的模板,去试试吧。”   明明就是把工作人员的话重新说了遍,但巫澄眼睛马上就亮了,他拉着宋泊简的手接着往前走,走了两步意识到什么,又回头看宋泊简。   宋泊简疑惑看他,无声询问怎么了 。   巫澄挥挥手里的丝绸手帕,思考怎么描述,想了又想,指指刚刚工作人员带他们看雕刻木板的位置,又指指自己,做了个用刀削木头的动作。   明白他的意思,宋泊简摇头:“不是。”   “雕刻不是一天就能学会的,刻刀也很危险。师傅们复刻花纹木板,他们在用心传承这项工艺。”   “你喜欢的话,我们下次再来。”   “今天能用做好的木板把布料染好,就已经很棒了。”   =   为了颜色更漂亮,布料要染好几次反复上色。再加上巫澄的挑中的花纹颜色也多,工艺更加复杂。   他们就一天的时间,来不及做完全程,只能染一遍。   巫澄学着工作人员教导的样子,把布料放在木板上,再把另一块木板用力镶进去。   木板把布料咬得紧紧的,放在许多草木煮出的燃料里。浸泡一会儿,就看到原本洁白的手帕染成乌黑的颜色。   从工坊里出来已经是傍晚了。   因为只来得及染一遍,手帕颜色非常浅淡,花纹也不是那么清晰,但也已经很好看了。更何况还是自己染的。巫澄珍惜的把手帕叠成小方块,放在口袋里。   接下来的行程是在节目组推动下,当地博物馆和工作室联合推出的复原款汉服走秀。   巫澄知道有这么个行程,但不知道走秀是什么意思,直到被带到秀场后台,还有点在状况外的茫然。   台前台后皆是忙忙碌碌人声嘈杂,台前观众陆续进场,台后模特化妆换衣服候场,空气中充满热情和紧张。   模特身上的衣服很漂亮,颜色鲜艳带着好看的花纹和刺绣,不像他们身上的是T恤裤子,而是博物馆里看到的复原款。   千年前的衣物,千年前的妆容。   目光扫过闪着金丝的裙子、镶珍珠的鞋靴、女子头上的珠翠金簪。巫澄心里些许惊叹。   白天在博物馆看到复原图的时候就足够惊讶,现在发现真的可以把这些都复原出来,就是百分百的敬佩。   一面跟着宋泊简往前走,一面欣赏着模特身上的漂亮衣服,终于在扫到其中一件时,欣赏变成失态。   身边少年突然停下脚步,宋泊简也跟着停下,疑惑看巫澄。   却发现少年正盯着一个模特,眼里是满满的惊喜。   顺着看过去,身量瘦削的女生穿着复原汉服,姜黄色垂胡袖单襦、外面罩着褐色云锦纹半袖,领口有宫红色缘边,手肘半袖尽头突然变宽,荷叶似的皱边。下面是白色带花纹的裙,裙子和上衣间有帛带和蔽膝。   平心而论,是很好看的衣服,加上发型和妆容加持,模特很有表现力,即使在后台站着,身上也有种伶仃的脱俗飘逸感。   巫澄看了好一会儿,直到模特走开,目光失去焦点,他才骤然清醒过来。   想到自己现在在哪儿,慌张的回头看。一转头发现宋泊简还没走远,就站在自己身边,正偏头看着自己。   突然看到熟悉的服饰,他不确定自己刚刚的激动情绪是否外露出来,会不会被发现。现在被宋泊简这么看着,没来得及消退的激动和潮水般涌上来的心虚一起卷住他。   但宋泊简目光平静,并没有怀疑太多,自然问:“好看吗?”   巫澄僵硬点头。   宋泊简笑着朝他招手。   不明所以跟上,看他转了个弯,拐去后面的房间。刚走进去,巫澄就呆了。   房间里摆着好几个衣架,上面挂满了衣服,都是和模特身上差不多的,草木染的丝绸布料,各种花纹样式刺绣。一件件衣服挤在一起,看不清楚具体细节。但一眼看过去,好像不经意间走进花园里,入目皆是光彩璀璨。   宋泊简上前和工作人员说了什么,戴口罩正收拾东西的女人朝巫澄看过来,又朝宋泊简点头。   猜到宋泊简说了什么,巫澄傻站在门口,有些不可置信。   但宋泊简看过来,没像过去那样朝他招手让他过去,而是走过来,拉着他的手腕,把他带到那一架架衣服前,问:“喜欢哪一件?”   心脏跳得很快,实在太惊喜太紧张了,巫澄一件件看过去。   刚刚那个女生穿的是南初贵族少女中流行的衣服,发髻也是时兴的样式。   既然有女子衣着,应该也有男子的。   甚至不敢呼吸,好像喘气大一点就会把面前的衣服都吹走。   他慢慢看着,终于在看到熟悉的衣服时停下脚步,缓缓抬手摸上面前那件大袖。   很舒适的手感,颜色比自己那件更鲜艳漂亮。他恋恋不舍的摸着,听到宋泊简问:“喜欢这件?”   巫澄还没回答,身后工作人员就动作麻利把这一整套衣服都拿下来,问:“要试试吗?”   这套衣服确实也是复原款,但穿起来有些麻烦,裈裤内衫大袖裲裆,颜色高级但很挑人。同时代还有其他样式的衣服,这套衣服就被挑剩下了。   没想到节目嘉宾会想要试试服装,刚见到瘦弱少年时,工作人员就在心里大致想了他适合的衣服。但他摸上这套衣服,工作人员又觉得这套衣服和他才是天造地设般的合适。   她拿着衣服,热情推荐:“试试吧,觉得和你很合适。”   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之前的衣服,也没想到可以真的把千年前的衣服穿在身上,巫澄还有点没缓过神来,下意识看身边的宋泊简。   宋泊简笑着:“试试。”   得到宋泊简的话,工作人员越发热情。   秀场后台也没什么试衣间,她直接拿出裈裤让巫澄穿。少年腿细,夏天天热只穿了到膝盖的短裤,再加上裈裤确实宽大,还真让她给套上去了。   穿好裤子就是内衫、大袖、裲裆,一件件穿着,她表情越来越激动。   果然就是非常合适。   衣服本就重重叠叠又宽松朗逸,少年又太瘦,比衣服整体小一码,穿起来像是整个被裹起来。偏偏就是撑不起大袖的瘦弱肩膀,被裲裆完全遮住的胸膛,大袖是浓墨重彩的红,衬得少年皮肤越发雪白,让他看上去消瘦脆弱,好像随时会消散的仙子。   太合适了。   实在是太合适了。   这件衣服复原出来也有不少模特试过,男男女女都有,男生少一分阴柔脆弱,女生少一分俊朗英气,好像怎么都不对。   把裲裆也穿好,工作人员完全被美貌冲昏头脑,迷失方向似的围着巫澄转了两圈,才一拍额头,自顾自嘀咕:“腰带,对,腰带,配饰。”   她从一堆腰带里找出这套适配的腰带,迫不及待给少年束上。   裲裆被腰带圈住,绕着腰系紧。   穿宽松T恤时不显,现在被腰带一束,就能发现少年和瘦弱肩膀如出一辙的细腰,明明穿了T恤内衫大袖裲裆,还是又薄又窄的一片,好像微微用力都会被腰带勒断。   保持着最后一丝理智,把腰带系好,仔细把衣服整理到没有丝毫褶皱,再把刀扇塞到少年手里。她退后一步,细细看着,再也忍不住:“天选古人。”   刚见到熟悉的衣服会止不住激动,但现在真的穿在身上,巫澄脑海里只剩下空白。   他看到镜子里的自己,好像和上辈子没什么不同。   但杂乱的满是衣服的背景和格外清晰的镜子告诉他,这是一千六百年后的世界。   这点奇怪的扭曲感让他很是混乱,所以干脆什么都不想,只是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身后,工作人员和宋泊简站在一起,满脸惊艳。   她感慨:“真的很好看。我能不能拍张照片发到群里。”   “完全复原的衣服很难穿得符合现在审美,这套衣服现在都没有模特写真图。”   “他穿着真的好好看啊!不是单纯的帅,就是那种,古画里的人物走出来的感觉!”   工作人员自顾自说了一会儿,身边人却始终没有回答。   她疑惑看过去,发现男人正微蹙着眉,目光钉在少年细窄腰间,似乎在思考什么。   少年的腰确实很细,现在只留给他们一个背影,宽大的衣服一衬,腰间弧度让人忍不住心生怜惜。   她也跟着默默看。   男人却看过来,问:“您这边有没有玉佩?”   工作人员一愣:“有。”   她作势要去找。   宋泊简跟上。   似乎早就想过无数遍,所以开口时没有一丝停顿,流畅脱口而出:“长玉佩,云头形玉珩,双玉璜,梯形四灵纹玉饰,用红玛瑙、和田玉料珠串联。”   说完,宋泊简在脑海里想到这组玉佩会是什么样的,他不自觉怔愣。   ——就是燕城博物馆里那组,南初幼清墓出土的玉佩。   工作人员倒是愣了一下,在脑海里想了想那是什么样子的玉佩,好一会儿也没想到,只是把道具箱打开,喊宋泊简:“玉佩都在这里了,你自己找?”   宋泊简闻言回神,低头看道具箱里的道具。   里面的玉佩也不算多,都是真的玉石,泛着玉石独有的光泽,但成色并不好。就算是组玉佩,也都沉闷单调。   宋泊简有些失落。   工作人员不知道宋泊简的失落,跟着他看了一会儿,发现没有他说的那种玉佩。   但宋泊简说完玉佩的事,她也觉得少年腰间过于单调,好像是需要一组玉佩当配饰。于是她认真从盒子里挑了块双龙纹玉佩,问宋泊简:“这个行不行?他佩这个应该也好看。”   宋泊简没说不行,接过玉佩走过去。   巫澄还在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认真巡视过每一寸,时而觉得自己还在南初,时而又因为后面重重叠叠的衣服混乱。   好像陷入混沌梦境,睡不过去也醒不过来,觉得丢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心里沉沉的喘不上来气。   身边突然多了个人,简单单调的纯黑T恤,眉目凛冽,眼神却温和宽容,对着他俯下、身来。   巫澄骤然清醒过来,低头看宋泊简。   对方一手拿着玉佩,另一只手自然拉着腰带,修长手指动作麻利,三两下把玉佩佩在腰间。   宋泊简松手,玉佩因为惯性左右摇晃,底下的流苏穗子随之飘荡。   丝线纠缠。   宋泊简对上巫澄的视线,笑笑:“很好看。”   观众差不多到齐了,节目组工作人员去休息室找嘉宾,让他们做好准备等会儿就从后台出去,坐到他们的位置上看走秀。   结果就发现,休息室现在只有四个人,巫澄和宋泊简不翼而飞。   一问,才知道这两个人压根都没来过休息室。   紧急打电话询问这两个人去哪儿了,得知他们现在在化妆间。   一群人都有点惊讶。   录这个节目大部分时间都在博物馆、路上和工坊里,在户外实在太热了,再加上节目性质原因,大家都非常自然,整天素着一张脸录节目。   现在听说宋泊简和巫澄在化妆间,非常诧异。没忍住都跟着去化妆间找人了。   但真的到了化妆间,推门进去的时候所有人都傻了。   化妆间里满满都是人。   大部分模特已经做好妆发了,现在都围在一个镜子前。他们挤在一起,却没有发出一点动静,化妆间里甚至可以说是有点寂静的。   而被她们围住的、坐在镜子前的,是穿着汉服正在做发型的巫澄。   少年穿着宫红色汉服,现在已经带上假发包,整个脸都露出来,在化妆间的灯光下白得不似真人。镜子里看上去清冷洒脱,又带着挥之不去的脆弱伶仃,好像碎掉又被强拼起来的瓷器,只要呼吸声大一点都会把他吹坏。   四个人突然就明白此刻的寂静了。   于是也安静下去,看化妆师手脚麻利给巫澄做发型。   但巫澄仰头看过来。   宋泊简也跟着看过来,不好意思解释:“我们试试这个衣服,等会儿就过去了。”   刚刚急吼吼的工作人员此刻也看着巫澄,情不自禁:“不用着急……”   “或许,你愿意上去走秀吗?”   巫澄愣一下,依旧是看宋泊简。   宋泊简无奈:“他好像不太了解这个,也没彩排过。”   这么说着,又看巫澄,问,“可以吗?”   巫澄没太听懂。   但宋泊简问他可不可以。   他点头。   走秀马上就开始了,但得到巫澄的点头,化妆师飞速从人群里挤进来,打开自己的化妆包:“台上灯光吃妆,我给你化个妆。你底子好不用花太多时间,给我二十分钟!”   像长了八只手,粉扑化妆刷眉笔口红,果然花了二十分钟,就迅速化了个妆出来。   脸上多了厚厚的粉,很不舒服,巫澄忍不住微微蹙眉。   可在其他人眼里,就是眉眼半含嗔,自有一道韵味。   走秀即将开始,模特去候场,其他嘉宾要去前面的位置准备看秀了。   离开时,夏云都走一半儿了又回来,拿着手机要和巫澄合照:“真帅啊澄澄,穿汉服怎么这么对味呢?”   拍完合照,还是依依不舍的走了。   只留下巫澄和宋泊简,还有一两个工作人员。   大概调整了走秀顺序,工作人员担心:“真的可以吗?你要不要彩排?在这里走两步试试?”   此刻这里没有其他人,位置空出来又大片空挡。巫澄站定,不急不缓往前走。   他上辈子是因为身体原因不怎么出门,但身为皇子,一举一动都代表南初风度,众目睽睽之下不能失态。   再加上宽袍大袖,腰间坠着玉佩,布鞋尺码偏大,上面又有勾住衣服的鞋勾,动作一定要平缓稳当,才不会闹出笑话。   上身几乎不动,走路时抬脚迈出去,落地又是轻盈的,动作不急不缓张弛有度,甚至连玉佩流苏穗子都没晃。   明明之前都是这么走路的,但经过这二十几天的生活,居然习惯了刚好合脚的鞋子,更轻便贴身的T恤短裤,再这么走起来,恍如隔世。   巫澄走了两步,缓缓回过身,一眨不眨的看着宋泊简。   他在等宋泊简的评价。   但宋泊简还没来得及开口,工作人员率先鼓掌,惊呼:“就这样!很有感觉!这种不紧不慢天塌下来也先喝酒的贵气感。很好!”   前面走秀正式开始,工作人员带巫澄去幕布后面,叮嘱:“你看他们怎么走,就从后面出去,顺着直线走,走到头会拐回来再走到那边,直接下台就好了。”   后场有些吵,工作人员说话语速又太快。巫澄听不懂,他看宋泊简。   原本就站在少年身边,现在接收到少年目光,宋泊简低头。   太近了,他闻到巫澄身上化妆品的香味,清清淡淡的。近在咫尺的柔软皮肤,在后台昏暗灯光下是暖黄色。   宋泊简无声拉开距离,放慢语速告诉巫澄:“像他们这么走。”   “从这里出去,走一圈再回到那里。”   一个又一个模特上台又下去,那个吸引巫澄视线的女生也上场了,工作人员匆忙拉巫澄站到入场口,示意他可以下一个上场。   毕竟没有彩排又是突然加进来,工作人员紧张得都要吐了,生怕巫澄有一点失误。他还想再叮嘱些什么,宋泊简开口,把他的话挤下去。宋泊简好像只是没察觉到他想说话,偏偏还往前一步,自然把他和巫澄隔开。   “别担心。”   悄无痕迹挡开工作人员拉着少年的手,宋泊简看着少年,安抚:“我在下场那里等你。”   =   秀场不算大,下面也就一百多个人。都是很喜欢汉服很喜欢布艺的年轻人,听说会有汉服走秀,费了好大力气拿到入场券。   临近走秀前两天,才知道这场走秀是为了录制综艺安排的。   有人早早就知道巫澄和宋泊简的事,有人在知道综艺后了解一番,也知道了巫澄和宋泊简。   再来看秀,不仅仅是对秀场好奇,更是奔着自己喜欢的嘉宾,再看看那个在网上沸沸扬扬的巫澄,到底是何许人也。   可等走秀开始,他们就发现,面对着秀场的六个座位现在空着两个。   夏雪柳凝丝贡曲文宗平晓都在,那缺的这两个是谁不就不言而喻了吗?   秀场安静没人说话,但大家都纷纷举起手机,拍那两张空着的座位。   临时拉起来的小群里,大家好奇询问:“耀祖和简哥去哪儿了?”   “不会是网上的激烈抗拒有用,耀祖被退货了吧?”   “那简哥呢?简哥不会和他共进退吧?我还挺喜欢简哥的。”   正低头打字呢,发现周围出现很统一的抽气声。   下一秒,群里蹦出来十几条一模一样的消息。   “看秀台!”   下意识抬头看过去,终于明白抽气声从何而来。   台上少年款步而来,红色大袖和裲裆,红色绸缎从腰间坠下,行走间轻轻贴在白色裈裤上。   他真的很瘦,骨架不大,几乎撑不起裲裆的消瘦,皮肤白得没有血色,可眼角又晕着红。   按理来说,模特应该是服装的架子,只需要展示服装就好,他的吸引力不能盖过衣服。   可所有人看到少年的第一眼,都会不自觉被吸引。第二眼才会拍案叫绝。   他和这套衣服太合适了。   裲裆有密密的纹路和刺绣,所有人都以为要有大骨量才能撑起这样的衣服。   可这个款型本来就宽大,少年的瘦给衣服留下足够的余地,让衣服的风流奢丽飘更上一层楼。   他不是在显示衣服,而是他本来就应该这样。   就像他的一举一动,也不是在展示过去的人们会怎么走,而是自然行走。可每一迈步一抬手,都带着种说不上来难以言喻又直直传递给所有人的韵味。   短短的秀场,他很快走完,隐入幕后。   众人这才低头,在群里哀叹:“谁家的模特!给个联系方式!”   “蛙趣!这个表现力,不应该没听说过啊!”   “他甚至不是单纯的帅啊?!我觉得他像是(努力比划)那种在高楼上整日酗酒飘飘欲仙内心痛苦随时会碎掉所以急需我拯救的王子,有人懂吗?!”   “到底是谁家的模特谁家的?!别藏私啊!给个联系方式!我想让他给我家新衣服拍种草图!”   台上,下场转到幕后,果然就看到等着的宋泊简。   依旧是温和包容的视线,认真看着自己,满是鼓励。   在台上端庄沉稳的步伐越来越快,巫澄看着宋泊简,大步往前走,腰间玉佩随着脚步荡来荡去,活泼轻快。   眼看离目标一步之遥,脚上略大些的鞋不争气滑下去。   脚都抬出去一半了,鞋还在原地。   巫澄面色一僵,皱着脸退回去,把脚重新踩回鞋里。   接着慢吞吞往前走,不是轻快或稳重,像是被水打湿绒毛的小动物,垂头丧气的。   宋泊简再也忍不住,往前一步。   低头走路的巫澄不设防,结结实实撞进对方怀里。   清冽气息把他整个包裹起来,男人给他一个短暂而温柔的拥抱。   “很棒。” 第34章   秀场是节目组为了更好展示现在的草木染工艺而特地创办的, 邀请观众入场前就再三告知,在节目没播出之前,不许传播当晚秀场的照片或视频。   所以即使被秀场陌生模特勾得抓心挠肝, 也依旧没办法告诉别人自己看到了什么, 只能寄希望于能在节目播出前找到这个模特的消息。或者期待节目赶紧播出,到时候就可以把视频放出去,让所有人都知道有这么一个人。   这时候, 什么巫澄什么耀祖都不重要了。   观众都眼巴巴的看着秀场,希望再来一个能和刚刚那个少年媲美的模特。   可一直看到最后,惊艳的衣服不少,惊艳的模特也有几个。   却始终没有人,能带来那种人和衣服完全适配,完全让人移不开眼去, 情不自禁臣服的感觉。   而后台, 最开始那个在试衣间给巫澄换衣服的工作人员, 和工作室领导站在一起,再三询问:“真的不能来给我们做模特吗?”   “你真的,天生就是吃着一口饭的,太稳了。”   “我们工作室不仅能和博物馆合作,在网上也有很多粉丝, 资源很多的。”   “试试吧,到时候我们还能根据你的尺寸给你做衣服, 一定比这件更合适很帅。”   刚刚被赶鸭子上架去走了秀,但现在尝试过了, 不喜欢。   巫澄不说话, 躲在宋泊简身后。   宋泊简明白他的意思,一开始在坚定拒绝。   但不知道是听到那句话, 拿出手机:“我们考虑一下吧,能留个联系方式吗?”   工作人员马上和他交换联系方式。   宋泊简一边打上备注,一边问:“根据个人尺寸做衣服,需要去你们工作室量尺寸吧?”   “对!”   听出宋泊简的意思,工作人员越发激动,“你们到时候提前和我说一声,我们工作室很多复原款,你随便挑款式。”   宋泊简点头:“好。”   他们交谈时,走秀也结束了。   观众有序离场,而嘉宾丝毫没有多待,赶忙来了后台。   看巫澄还没有换衣服,站在宋泊简身后,他站的很直,自有种端庄仪态,又因为身材瘦弱宽松衣物加持,郎朗亭亭,好像随时会随风而去。   刚刚已经看过了,现在再看还是惊艳。   夏云高兴:“诶呀,澄澄出来的时候,后来观众都被帅得倒吸凉气呢。”   宗平晓也很开心:“这件衣服很适合澄澄,那个朝代太乱了,贵族醉生梦死身体不好,所以衣服总是宽大松垮,澄澄穿着正合适,有种别人没有的精气神。”   柳凝丝作为手工博主,也跟着说:“这个扇子也很有特色,澄澄喜欢的话我做一个送你。”   铺捉到关键词,宋泊简看了一眼柳凝丝。   但柳凝丝正在看巫澄,也没注意到他的视线。   至于贡曲文,自从上次巫澄和唐义飞对弈还能撑那么久之后,他就对巫澄有种隐隐的崇拜感,现在更是无条件夸:“澄澄就是有天赋哈,什么都能做的很好。”   夏云连连点头,问巫澄:“澄澄以后跟着我去拍电影去吧,你太适合古装了。”   柳凝丝指挥大家站成一排合照,一边附和夏云:“到时候天天演古代文人君子,直接找到舒适圈。”   巫澄没太明白他们说的都是什么意思,但能听出来她们的善意和夸赞,他不好意思的抿嘴微笑,悄悄看宋泊简。   很有种小朋友被夸了,带着点小骄傲的找父母炫耀。   ‘看,我被夸了,她们都说我做得很棒。’   宋泊简注意到他的小动作,忍不住也笑。   拍拍少年的脑袋算是回应。   ‘看到了,很棒。’   柳凝丝拉着巫澄来回拍了很多照片,他一直在拍,其他人看到了就也要拍。   既然其他人都拍了,柳凝丝就把宋泊简也拉过去,让他和巫澄单独合照。   拍了好多,直到所有人都过足眼瘾,这才放巫澄去卸妆换衣服。   摘掉假发包,又褪去繁复华服,镜子里又是穿着白色T恤的自己。   巫澄看看刚刚脱下来的衣服,在心里默默和它们摆手算是道别。   你们很好,隔着一千多年再穿上你们也很高兴。   可我现在也很好,现在的衣服更加清爽方便,适合我到处走到处看。既然回不去了,那我还是一直穿现在的衣服吧。   他回头,坚定朝一身纯黑T恤的宋泊简走过去。   =   一共录了四期节目了,从出现在镜头底下开始,这几天他们每天都在奔波。要不就是在两个城市间奔波,要不就是在博物馆和下一个场地之间奔波。这么每天劳心劳力的,谁都吃不消。   眼看下一个要去的地方又是千里之外。   节目组大手一挥,给他们一天的休息时间,让他们明天可以睡到自然醒,不用担心节目。   睡前宋泊简就把闹钟关掉了。   但第二天早上,巫澄还是早早就醒了。   他醒来时宋泊简甚至还没醒,床头小灯开着,昏黄的灯光照在他脸上。   巫澄忍不住偏头避开灯光直射。   这一偏头就看到旁边宋泊简的睡颜。头发散乱,露出浓眉眉毛,鼻梁高挺,嘴唇线条有些说不上来的锋利。他的眉眼其实非常好看,大部分时间带着宽容温和看自己,就温润如玉身修似竹。现在闭着眼睛没什么表情,就能看出眉眼线条的凛冽,好像冬天屋檐下的冰凌。   巫澄看了一会儿,脑子后知后觉清醒过来,一些奇怪的场景也苏醒了。   可能是昨天穿到上辈子的衣服,晚上就梦到了上辈子。   都是一些很散乱的场景,没在睁开眼的那瞬间回忆起来,现在就也忘得差不多了。   只有个场景非常熟悉。   好像是宴会或者祭祀,反正非常重要,就连他这个卧病在床病恹恹的皇子都要出席。所以一大早开始宫中就开始忙碌。   沐浴焚香束好头发再更换礼服,一层一层的穿好,已经有人开始催了。   他都要走出去了,嬷嬷突然想到什么,说要带上玉佩,就急匆匆去找他的玉佩。   可下一刻,那组玉佩就出现在他面前。   同样穿着礼服的男人手掌宽大手指修长,拿着玉佩,俯身佩在他腰间。   好像一瞬间恍惚一下,两个世界重叠在一起。   男人把玉佩佩好,仰头看他。   是宋泊简。   是,眼前的人。   想到这个梦境,就再也睡不着了,巫澄躺得板正,一眨不眨的盯着天花板。   脑海里忍不住开始想,穿南初礼服的宋泊简是什么样子的。   其实他自己的礼服不像昨天穿的那件。那个颜色太红了,南初没有那么纯正亮眼的红。平时大家也不会穿纯色礼服,而是带着不同花纹的。   宋泊简身量高大,穿起来应该也会好看。   他没想多久,因为宋泊简很快就醒了。   看到他睁着眼的时候宋泊简甚至有点吃惊,缓一拍问:“醒了?”   因为刚醒,声音低哑,好像细细的沙子擦过巫澄耳朵。   他一时有点耳热,下意识蹭蹭枕头,从嗓子眼里挤出“嗯”。   宋泊简低头。看少年窝在枕头上,被子遮到下巴,眼睛蕴着一丝水汽,水淋淋的。   他移开眼,起床。   浴室传来水声,巫澄支起上半身,拿出手机看看时间,也坐起身。   依旧是平时录节目的时间,两人早早起床洗漱完。   宋泊简看巫澄,问:“出去吗?”   今天不是不录节目吗?   巫澄茫然看宋泊简:“啊?”   宋泊简:“给你买有漂亮花纹的衣服。”   想到台本上那些有漂亮花纹的衣服,又想到宋泊简那个点头,少年清透眼睛一下就亮起来。   他连连点头:“好!”   上午吃过饭就去买衣服,满载而归。   不仅给巫澄添置了很多他喜欢的有胡哨印花刺绣的新中式衬衫、短裤。还给其他嘉宾都买了丝巾。   吃完午饭决定回酒店休息,但刚下了车,看到酒店旁边一家连锁奶茶店正在进货,门口堆了几大箱原材料。   巫澄多看了两眼,宋泊简就带他去买了两杯奶茶。   回到酒店,宋泊简把新买回来的衣服放到洗衣机里洗。   而巫澄坐在沙发上,从其中一个袋子里拿出奶茶摇了摇,听到里面冰块碰撞的声音。   袋子里还有吸管,他拿出来,学着之前看到的样子,插进去,试探性吸一口。   等宋泊简再回来时,看到的就是坐在沙发上,惬意呲溜奶茶的巫澄。   和一开始吃到奶糖时的幸福如出一辙,他微微眯着眼睛,猛吸一大口,腮帮子都鼓起来,然后小口吞咽,等把奶茶都咽下去,再耐心咀嚼着奶茶里的小料。   因为太喜欢了,他甚至有点控制不住的左右摇晃,非常喜悦的样子。   忍不住勾起笑意,宋泊简走过去。   看到宋泊简回来了,巫澄献宝似的把手里的奶茶递过去,想让宋泊简也尝尝。   这个饮料非常好喝,比之前喝过的所有饮料都好喝。   和上次那个冰凉凉的甜牛奶一样甜,带着浓浓奶香味,又没有那种甜腻味,带着隐隐的清香。仔细品起来还有豆乳味道,最重要的是,一口喝下去,里面很多东西,软的弹的糯的爽脆的,口感非常丰富。   宋泊简摇头。   巫澄把嘴里Q弹的小果子嚼碎咽下去,因为宋泊简的拒绝深感遗憾,告诉他:“好喝!”   宋泊简笑笑:“嗯。”   又把桌子上那杯奶茶也拿起来,插上吸管递到巫澄面前,“尝尝这个。”   宋泊简手里的这杯吸管和自己的不一样,又细又薄,几乎不能说是管。   巫澄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差距,凑过去吸一口。   用惯了正常的圆管,第一次用三品管,什么也没吸上来。   巫澄吐出吸管,疑惑看宋泊简。   他一副怀疑人生的样子,宋泊简眼里满是笑意,也没说话,只是又把吸管递到他嘴边。   巫澄蹙眉看眼前的吸管,抱着对宋泊简的信任,再含住。   这一次他嘬得腮帮子都酸了,都想放弃的时候,清甜奶茶涌入口腔。   是非常清新的花香味,味蕾先感受到浓郁牛乳,再是不断涌上来的花香清气。   里面没有任何乱七八糟的东西,却清淡的恰到好处,非常抓人。   手里还捧着自己的那杯奶茶,上半身探过去叼着宋泊简手里的吸管,巫澄整个人都凝滞一下,惊喜的看宋泊简。   眼睛又黑又亮,什么情绪都一览无余。   把这一口咽下去,细细咂摸那股花香清气,巫澄惊叹:“好喝!”   宋泊简笑笑,垂眸看奶茶杯子上插着的吸管。   用过的吸管上还带着一丝奶渍,水亮亮的。好像还能看到刚刚少年含着吸管眼睛亮亮的样子。   宋泊简短暂犹豫。   手里是口感非常丰富的奶茶,但巫澄也被这个有花香清气的奶茶征服。看宋泊简看着奶茶不喝,他催促:“你喝啊。好喝的。”   宋泊简微抬手腕,含住吸管吸了口奶茶。   茉莉、绿茶加上牛奶,只要原材料过关,这个组合永远不会出错。   他咽下去,对巫澄点头:“好喝。”   巫澄心情颇好,接着嘬自己的奶茶。   依旧是丰富的口感,一口下去惊喜满满。   他嚼嚼嚼,目光不自觉移到宋泊简手上。   明明是很大杯的奶茶,宋泊简一只手松松拿着,指节突起像一座座小山丘,手背上还绷着青筋。   他一边看一边嘬奶茶,正嚼着里面不知道什么但口感软面的东西时,发现那双手动了起来。   宋泊简把奶茶递过来,问:“要喝吗?”   “咦?”   巫澄下意识往后躲,莫名有点耳热。他吐出吸管,小声,“是你的。”   “我不喝了。”   宋泊简把奶茶放在桌子上,又问巫澄,“你喜欢的话再给你买杯新的?”   一大杯奶茶,巫澄刚把自己这杯喝掉一半就觉得很撑了。听宋泊简这么说,连连摇头。   但看宋泊简真的把奶茶放下后就不再喝了,还是没忍住把他的那杯也拿过来。   学着宋泊简的样子,一手拿一杯奶茶,巫澄喝一口这个再喝一口那个。   自己的这杯满满小料,圆圆的管口一口就能吸一大口,牛奶裹着小料涌进来。   宋泊简的那杯只有奶,需要鼓着腮帮子吸很久才能吸上来一口,但就是因为很难吸,奶茶里的香气更加明显。   宋泊简给他找出粉红熊早教课播放,他坐在沙发上,一边看粉红熊,一边轮流喝着两杯奶茶,心情异常满足。   看了两节课,手机跳出来提醒。   唐义飞给他发消息,邀请他下棋切磋,跟着发过来的是围棋游戏链接。   宋泊简帮他下载围棋游戏,注册账号,并加了唐义飞的游戏好友。   原本那么大的棋盘居然也可以出现在手机上,而且下棋时还能自动提子。   巫澄很是新奇,就放弃对他来说已经有点幼稚的粉红熊,和唐义飞下起棋。   一方面不习惯这么小的棋盘棋子,另一方面还记着自己和唐义飞下棋后其他人的震惊不敢再表现自己,巫澄的表现不尽人意。反倒让唐义飞有点失落,复盘的时候认真给他讲这一步应该怎么下。他讲得恨铁不成钢又格外细致,教给巫澄很多之前没想到的棋法。   一下午就这么消磨过去。   晚上和其他嘉宾一起吃了饭,把早上给他们买的礼物送出去。   巫澄双手捧着礼物,笑容甜甜递过去。   宋泊简则帮他解释:“谢谢您这段时间对我们的帮助,这是他特地挑的礼物。”   草木染的好看丝巾,既可以当装饰品,又有使用价值。   大家拿到礼物,对巫澄又多了一分喜爱。   吃完饭没在外面多待就回酒店,因为明天要去下一个地方,大家想回去提前把行李收拾好。   他们来的时候只带了些换洗衣物,那时候宋泊简拿出两个箱子,分了一个给巫澄。但巫澄不懂,看宋泊简把衣服都放在这个箱子里,就跟着他一起放了。所以他们两个人只有一个箱子,甚至因为衣服不多,一个箱子都装不满。   现在出来不到一周,在不同的城市买不同的东西,现在又添了那么多衣服,箱子有点装不下了。   眼看着之前甚至装不满的箱子现在张着口合不上,宋泊简甚至放弃行李箱,站在一边拿起手机。   心里清楚那是因为自己买了太多东西,行李箱里都是自己的瓷器、茶饼、棋子棋谱、新衣服。巫澄异常心虚。   他围着行李箱转了两圈,无师自通的想到解决办法。   宋泊简点外卖跑腿买个行李箱的功夫,再回头,巫澄跪趴在行李箱上,用身体的重量把行李箱张开的口压上,再吭哧吭哧合上扣子。   好不容易把行李箱合上,他松一口气。仰起头发现宋泊简正在看自己,当即对宋泊简讨好笑笑。   明明房间冷气充足,但少年太着急太心虚,鼻尖都出了汗,在灯光下细碎星光般璀璨。   心里好像被绒毛轻轻挠着,细细痒意。   让人想安抚夸赞少年,又忍不住想……   宋泊简收敛眼底暗涩,朝巫澄点头,夸:“很棒。”   明明是因为自己的东西太多才导致箱子合不上的。但自己反倒被夸了。   巫澄不好意思的抿嘴笑,从箱子上下来。   又怕自己一起来,箱子里的东西会恢复原样,甚至把箱子弹出去。   巫澄轻轻坐在箱子上,想多压一会儿。   然后就看到,宋泊简状似无意的在房间里转了一圈,从浴室拿出浴巾毛巾,从床上被子底下翻出今晚要穿明天还要带走的睡衣。最后坐在沙发上,身边是提早拿出来、明天要穿的衣服。   明天要穿沙发上的衣服,那现在身上穿的衣服就要装到箱子里带走。   再加上浴巾睡衣,又是很多东西。   可箱子已经装不下了。   巫澄呆呆的看着沙发上的衣服,整个人都傻了。   行李箱上的少年好像失去灵魂,乌黑瞳孔没有焦点,呆呆的好像什么木偶娃娃。   宋泊简表面在看手机,实则时刻注意着少年表情,看他现在这样,再也忍不住,无声大笑起来。   巫澄坐了一会儿,终于还是意识到自欺欺人没用。箱子真的装不下了,自己再坐多久,箱子都没办法再装其他东西了。   他吞吞吐吐:“箱子装不下了。”   宋泊简若无其事附和:“嗯。”   巫澄小心询问:“那多出的东西怎么办?”   带着一丝反问,宋泊简把问题抛给少年:“你觉得呢?”   想到精致可爱的Q版小龙瓷器、师傅送给自己的茶饼、那么多草和木头做出的摆件……   巫澄脑袋越发低垂:“丢掉吗?”   宋泊简没回答他。   寂静的房间,电话铃声响起。宋泊简接起电话,对那边说了些“是”“好”之类的话,然后就朝门口走过去。   路过少年时,他摸摸少年垂下的头,回答:“不用。”   敲门声响起,宋泊简走过去。   再回来时,手里多了个箱子。   对上少年惊喜的目光,他把箱子放地上:“这是你的,可以随便放东西。”   巫澄腾得从箱子上站起来,打开箱子,勤勤恳恳把自己的东西都放到新箱子里。   那么多手工艺品,仔仔细细放进去,再把衣服也放进去。   还有床上的睡衣和浴室的浴巾毛巾,虽然今晚还要穿还要用,但先放进去试试能不能装下。   把所有东西都放进去,再把箱子合上。   巫澄看着这个依旧张着嘴合不上的箱子,陷入短暂的沉默。   明明新箱子和旧箱子一样大,他们一开始带来的东西甚至装不满整个箱子。现在单是自己的东西,就能装整整一个箱子,还合不上嘴。   巫澄围着自己想新箱子又转了几圈。   最后还是把目光盯上宋泊简的箱子。   沙发上,宋泊简还在看手机,好像没注意到这里。   巫澄放慢动作,勤勤恳恳,把一开始从家里带来的那些衣服转移到宋泊简的箱子里。   做完这些,他小心又看宋泊简,发现宋泊简还在看手机,这才彻底放下心来。   虽然知道宋泊简不会因为这个生气,也不会因为这件事对自己产生不满情绪。   就像箱子合不上宋泊简都会买新的箱子给自己。   但巫澄还是不想让宋泊简知道。   总觉得宋泊简知道了会笑话自己。   不带任何恶意,也不会在真的会让自己苦恼困扰的大事上笑自己。   但这些无关紧要的小事,如果被他发现了,他一定会露出那种带着揶揄和戏谑的温柔表情。弄得自己不上不下的,好像心脏都跟着他微哑笑声荡来荡去,也不知道是不好意思多一点还是羞恼多一点。   ——沉迷收拾行李的巫澄只看到宋泊简在看手机,没看到对方的表情,更没发现对方拿着手机的手,现在都因为无声大笑,止不住颤抖。   第二天一早,他们就坐上飞机,去下一期节目的录制地点。   头天晚上巫澄就把今天要穿的新衣服拿出来放好,打算第二天穿上帅气逼人的。   但第二天真的被叫醒穿上新衣服,他根本没精力打量自己现在什么样,迷迷糊糊跟着宋泊简往外走。   吃饭的时候就睁不开眼,差点倒在豆浆碗里。等上了飞机,更是很快就头一歪睡着了。   夏云看宋泊简要了小毯子给巫澄盖上,又细心给巫澄带上眼罩。一方面感慨宋泊简的贴心,一方面好奇,小声问:“澄澄怎么了?昨天没睡好?”   当事人正在睡觉,宋泊简忍住笑意告诉夏云:“昨天喝了两杯奶茶,咖啡因过量睡不着。”   昨天喝奶茶的时候非常开心,一杯全家福,一杯茉香奶绿。巫澄一口接一口喝得不亦乐乎,一下午就把两杯奶茶都喝光了。   本来点单的时候只要了三分糖,恰到好处的甜,牛奶浓郁丝滑,再加上小料和茉莉存在感很强,巫澄也没尝出来牛奶里面还有茶味。   但奶茶店确实真材实料,用的真奶真茶。   一下摄入这么多,晚上就怎么都睡不着。睁眼到半夜,宋泊简陪他下了三局棋,十二点都过了他还没一点困意。   不好意思让宋泊简跟着他熬,他小声告诉宋泊简自己困了要睡了。但等宋泊简放下手机真的睡了,他还是拿出自己的手机,戴着耳机看了好几节粉红熊。   好不容易睡着,早上又被节目组工作人员叫醒了。   宋泊简又看一眼身边酣睡的少年,说:“凌晨两点才睡。”   夏云也忍不住跟着笑:“那是该补一觉。”   又说:“澄澄今天这衣服也很帅,穿着九十年代电影里的人似的。”   草木染的大花衬衣,大片的黑白印花,加上花花绿绿的晕染,看上去好像墨水打翻了。   但就是好看,挂在瘦弱肩膀上好像很柔软可欺,现在少年带着眼罩,只漏出下巴和嘴唇,白皙皮肤和浓烈印花对比明显,好像电影里千娇百宠无忧无愁的小少爷。没有人能不喜欢他,他想要的所有东西,都要人双手奉上。   宋泊简点头,跟着看身边睡着的少年,认可:“是很帅。”   十点的飞机,十二点才落地。   中间空姐分发午餐,提前被夏云叫住,没让空姐打扰他们。   一直到飞机落地才醒来。偏偏这次录制的地方没有机场,他们在临近城市的机场下,下了飞机又坐了一小时多小时的车,才到达酒店。   躺在酒店床上,巫澄才彻底清醒过来,在柔软大床上翻了好几圈,最后恹恹坐起来,被宋泊简叫去吃饭。   两点多的时间不早不晚,为了不影响晚饭,只是随便吃了一点垫肚子。   中午睡了太久再加上现在外面天气炎热,他没太有精神,吃饭时眼睛垂着,睫毛也好像失去力气的蝴蝶,软塌塌的垂下来。   宋泊简心里一软。   吃完饭发现酒店附近有一整条小吃街,而小吃街入口,好几家奶茶店。   之前没喝过奶茶也就算了,现在尝到过奶茶了,味蕾完全被奶茶的味道征服。巫澄看着那几家花花绿绿的奶茶店,眼里浮现出渴望。   但想到昨天喝完奶茶就睡不着的感觉,他又强迫自己移开视线。   这幅爱恨交织的模样自然落在宋泊简眼里。   没忍住侧过头笑了笑,拉住少年的手腕,就要带他去马路对面的奶茶店。   巫澄对宋泊简百分百信任,宋泊简带他去哪儿他都走。现在自然也是跟着亦步亦趋。   一开始没意识到宋泊简是要带他去奶茶店,直到马路走一半了,他才后知后觉宋泊简的目的地是那一堆奶茶店的其中之一。   他晃晃胳膊。等宋泊简看过去时,委委屈屈做了个睡觉的表情。   不能喝,喝了晚上就睡不着了。   宋泊简笑着晃他的手:“没事,今天不喝茶了。”   二十分钟后,巫澄拿到一大杯杨枝甘露。   黄澄澄的颜色,不是牛奶,很清爽的味道。   巫澄试着吸一口。   眼睛又亮起来了。   他喝了一口,自然递到宋泊简嘴边。   马路对面路灯亮起,宋泊简牵着专心喝杨枝甘露的巫澄朝马路对面走去,没穿过斑马线,吸管戳到嘴边,吸管上一丝莹润擦到他嘴唇上。   宋泊简垂眸看一眼,又看到巫澄眼睛亮亮的,睫毛也跟着翘起来,刚刚的低沉一扫而空。   微微低头叼住吸管喝了一口。   芒果西柚西米椰奶。   即使只是三分糖,也还是那么甜。   =   这一期录制主题是“太极”。   巫澄闻所未闻,台本里唯一能看懂的东西就是易经里的八卦图。   等宋泊简找出太极教学视频来看的时候,他又觉得很有兴趣的样子。只不过还没来得及跟着电视里的教学视频练习一下,节目工作人员提醒他们明天要五点醒来录制,今天最好早点睡。所以即使很感兴趣,巫澄也没看几遍,就躺在床上酝酿睡意。   和昨天怎么都不困越躺着越清醒甚至脑子越来越活络不一样。今天他很快就有了睡意,早早睡去。   第二天果真早早被叫醒,没吃早饭就被塞到车上。从酒店出发,半小时后,他们在一个森林公园下车。   早上六点的太阳已经很高了,并不很热,进到公园走在遮天蔽日的树荫下,还能感受到凉风吹拂,很是舒适。   吹了一晚上的空调,现在乍一接触到这种大自然的凉风,神清气爽。   宗平晓忍不住张开双臂活动身体,感慨:“夏天就是应该早点起来接触大自然,散散步,一整天都会精神起来。”   柳凝丝附和:“我家附近要是有这么个公园,我爸妈一定每天晚上来遛弯。”   巫澄也精神很多,现在颇有兴致的观察着周围的树木花朵。   顺着公园曲折小路一直往前走,绕过荷花池和竹木林,面前是主干道。   树木依旧高大,枝叶繁茂,现在路上已经站了很多人。   他们穿着统一的白色宽松服装,队列整齐,正动作流畅,轻缓放松的挥手、踢腿。   白色衣服和背后深绿色森林相得益彰,清新自然,他们好像和周围的一枝一叶、空气微风融为一体,动作随着每一次微风流动。   宗平晓看着看着,跟随他们的动作,也跟着动起来。   之后所有嘉宾也都在加入队伍,站成一排,开始跟着练习太极拳。   两辈子都没怎么运动过,现在真的跟着动起来,巫澄才知道自己手脚多么不协调。   转体、挥臂、屈膝撤脚、错手、手掌变勾、错手……   转了两圈后巫澄就站不稳了,偏偏前面的老人动作熟练到位,现在还在错手、撤身。   眼看就要撞上自己,巫澄也顾不得动作,往后撤了一大步。   动作一断开,后面就再也跟不上了。   巫澄跟着摆了几个动作,发现自己学不会算了,还影响站在前面影响老人动作。   于是站到老人两米开外的地方,甚至比最后一排的其他嘉宾都远一步。一边为自己的笨手笨脚生闷气,一边观察其他嘉宾的动作,试图复制下来。   目光非常自然的放在宋泊简身上,才刚看过去,宋泊简就停下动作回头看过来,朝他招手。   巫澄闷闷走过去。   明明是正好的天气,但跟着动了这么久,再加上控制不好力道又急着跟上动作,巫澄鼻尖出了汗。此刻太阳升出来些,阳光透过树荫,在他脸上洒下细碎金色光点。鼻尖就像裹上了层金箔似的。   柔软纸巾按在鼻尖上,金箔消失,又是白玉一样的颜色。   宋泊简安慰:“这个很难,不会才是正常的。”   巫澄不说话,乌亮眼睛看着宋泊简。   无声征讨——你不是会吗?   宋泊简没说什么,把擦过汗的纸巾塞到他手里。   巫澄拿着纸巾,给自己擦擦额头上的薄汗。   老人还在接着动作,贡曲文也放弃了,跟着一起站到旁边,疑惑:“这不是简化版太极啊。”   工作人员告诉他们:“不是。”   宋泊简昨天做过功课:“这是陈氏太极,偏传统拳术,和简化版太极拳相比有很多需要发劲的动作。”   贡曲文微微喘气:“我说怎么这么累呢。”   宋泊简笑笑,递给他纸巾。   又看巫澄,教育小孩子似的:“初学者不能着急,需要长时间练习掌握发力技巧,不然反而对身体不好。”   ……   巫澄攥紧手里的纸巾,微微抿嘴。   就知道,他又看出自己和自己生闷气了。 第35章   整一天, 他们跟着早晨练太极的老人,了解太极拳的历史,吃过当地特色早餐, 然后追根溯源, 从《易经》开始,了解传统的太极文化、太极传世人如何取众家之长创造太极拳,而太极拳又是怎样成为大家养身延年的运动。   一天过去, 巫澄又搜罗了很多东西。   比如繁体版《易经》书、带有太极图案的冰箱贴。   为了把这些都带走,晚上收拾东西时,他默默把自己的两件衣服拿出来,偷偷放在宋泊简的行李箱里。   之后的几天,他们又辗转几个地方,陆续了解学习了竹编、绒花、舞龙舞狮、纸鸢等传统文化。   虽然每次一个主题录制时间只有一两天, 但节目内容丰富, 不仅展示文物, 还追根溯源探究原因,再带大家体验传统文化在现代社会的传承。再加上和节目其他嘉宾渐渐熟悉起来,巫澄还是从忙碌的拍摄中找到乐趣。   最最重要的还有,他买到很多东西。   竹篾编织的圆形小灯笼、用各色丝线做成的漂亮绒花,缩小无数倍但丝毫不减精致漂亮还毛绒绒手感很好的小狮子小龙, 甚至还买了传统纸鸢。   但巫澄自己的箱子还是装不下那么多东西。   他拿着今天买来的漂亮纸鸢,在酒店里转了好几个圈。   都是竹子做的骨架, 收不起来。纸鸢比箱子还要大,根本放不进去。   他拿着纸鸢, 默默仰头看宋泊简。   宋泊简还在看手机, 好像没注意到他。   这个场景好像看到过很多次。每次自己收拾东西,默默把自己的东西塞到宋泊简箱子里, 仰头看他在干嘛、有没有发现自己时,对方好像都是这样。坐在沙发上看手机,好像什么都没看到。   巫澄盯了好一会儿,宋泊简仰头,脸上没什么表情:“怎么了?”   好像确实也没什么,他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没看见。   巫澄别别扭扭蹲下,把纸鸢在箱子上左右摆来摆去,给宋泊简看:“放不进去。”   宋泊简看了好一会儿,才走过来,假装刚想起这件事:“纸鸢不好带。”   “只能先快递寄回家了。”   他打电话给当地的快递点询问快递事宜,快递小哥告诉他,因为他们要快递的东西是纸鸢,属于很容易运坏的工艺品,所以需要他们到快递点选择包装和运费险,这样更稳妥一点。   宋泊简应下,告诉巫澄:“需要我们拿着纸鸢下去,确定货物状态。”   巫澄自认心虚,连连点头。   看着宋泊简就要往外走,他也拿着纸鸢往外走。   但宋泊简走了两步,又回头,看看巫澄,再看看房间里摊开的行李箱里的众多工艺品,若无其事:“要不要把那些也一起寄回去?”   巫澄跟着回头看满满一行李箱的东西,短暂沉默陷入思索。   宋泊简:“不寄也没关系。”   “反正我行李箱还能再装一些。”   还能再装一些。   再装一些。   再……   想到自己偷偷塞到宋泊简行李箱的那些衣物,巫澄的脸唰一下就红了。   完全失去思考能力,他垂着头小声:“寄回去吧。”   酒店房间,玄关的灯泛着轻微的黄,明亮又不刺眼,给少年披上昏黄的暖色滤镜。滤镜下的人纤瘦漂亮,后颈晕着红,好像受了多大的欺负似的。   好像往深潭湖水里扔了块石头,咕咚一声很快沉沉坠底,偏偏还在湖面泛起长久涟漪。   内心叫嚣着再逗逗看他整个烧起来的样子,又不想让倔强自强很容易和自己生闷气的少年这么害羞下去。   自己都开口说寄回去了,宋泊简还站在原地一直不动。   巫澄握拳,在心里和自己说了很多次,没关系反正宋泊简只是说说他又不会打自己。终于鼓起勇气仰头看过去。对上宋泊简看向自己的眸子。   狭长凤眸眼尾稍稍挑起,带着一丝为难的看着自己,又仿佛蕴着满满笑意。   目光和自己对视,笑意更深,好像春日涨满的湖水,倒映着岸上桃花,能溢出来的无尽春色。   巫澄被他这个眼神弄得更不好意思,低下头去,重复:“寄回去吧。”   都不用自己说什么,少年再看自己一眼,就真的整个烧起来了。   宋泊简歇了再逗逗的心思,绕过巫澄,把房间里摊着的行李箱合上,拎起这个装了满满工艺品的行李箱,重新走到巫澄面前:“走吧。”   他们住的酒店旁边就有快递点。不远不近的位置,走路十分钟就到了。   反正现在太阳下去温度适宜,索性就走着。   巫澄手里就拿了一个蝴蝶样式的风筝,一个立体的锦鲤风筝。他听到宋泊简手里自己的行李箱轮子在地上咕噜噜的声音,看一眼行李箱。   再看一眼。   然后发现没有拉动行李箱时的聒噪声音。   他再看一眼,发现宋泊简把行李箱拎起来了。   手掌握住上面的把手,青筋微微绷起。   巫澄看了一眼,又飞快移开视线。   目光游移中,听到宋泊简的声音,带着一丝无奈:“没不让你放。”   “我给你带出来的,当然也是我给你带回去。你放进去多少都没问题。”   拿着风筝的手指跟着捏紧,用力之后又意识到风筝是用纸糊的很容易捏皱,又飞快松开。   巫澄垂着头不看宋泊简,后颈依旧是红的。   其实……他也知道自己放进去多少都没问题。   宋泊简对他很好,从不和他生气,这是他早就知道并确定的事。   但来的时候就一个箱子,自己一路上买买买,弄得一个箱子都装不下了。宋泊简给自己买了新箱子,自己又把新箱子都装满了。   都是自己的东西,宋泊简什么都没买。   不想让宋泊简觉得自己什么都想要贪得无厌,巫澄有点说不出的心虚。   但没想到宋泊简还是知道了。   之后一路上静默无言。   好不容易到快递点,眼看宋泊简和快递小哥沟通过,就要把东西都寄回去。   巫澄有种罪证即将被消灭的轻松感,稍稍缓过来一些。   那边快递小哥看着宋泊简从行李箱里拿出的众多精致可爱工艺品。一边找出重重包装,一层纸盒一层雪梨纸一层拉菲草再裹一层泡泡纸的把这些东西都包好。一边好奇又羡慕的说:“是给家里小孩买的吗?我女儿六岁了,也喜欢这些花花绿绿的小玩意。”   没曾想快递小哥会这么说,宋泊简给小狮子包雪梨纸的手一顿,眼里带笑去看身后巫澄。   巫澄捏着快递单,这下是真的全身都红了。   确切的说,这一次不是宋泊简逗的。   奈何当时他人就在场,没留心被少年看出那点笑意,还因为没有及时反驳快递小哥的猜测,就被连坐了。   把快递寄出去离开快递点,巫澄拎着空荡荡的行李箱,闷头往外走。   现在已经不只是害羞了,甚至可以说是羞愤。   他都马上及冠了!南初连年战乱,大多数人十二三岁就算成年可以成亲了,也就是他身子不好缠绵病榻才从来没有这些,换一个和他一样大的人,孩子都得有六岁了!   各地搜罗来,每个都爱不释手的小玩意,在别人眼里居然是花花绿绿六岁小女孩才会喜欢的东西!   明明自己是一千多年前的人啊!怎么现在越活越回去了?   闷头往前走,手腕却被轻轻拉住。   宋泊简没太用力,只是用手指勾了勾。小牛犊一样走着的少年却听话放慢脚步。   巫澄垂着头不看宋泊简。   听到他无奈又带着笑意的声音:“别气了,小孩。”   少年耳朵一动,没抬头,也没说话,脸颊依旧是烧着的。   口头上哄没效果,宋泊简拉着他转弯,问:“给你买冰激凌吃,不生气了,好不好?”   巫澄软绵绵的跟着他。   看宋泊简点单,店员往杯子里加牛奶加冰块,又往里面加上冰激凌球。   他还没有喝过这种,当下也把刚刚的害羞放在一边,眼巴巴看店员做奶茶,在心里想象会是什么味道的。   奶茶做好,店员没封盖,递给宋泊简,提醒:“冰激凌很容易化,尽量先吃冰激凌。”   巫澄的目光钉在奶茶上,从柜台一路到宋泊简手里,又朝自己越来越近。   他伸手要接。奶茶却一拐弯贴在他脸上。   加了冰块和冰激凌的凉牛奶,隔着纸杯依旧冰冰凉凉的温度。   烧红的脸颊骤然接触到这样的凉意,清凉舒适。   没想到宋泊简会这样,巫澄一愣,水汪汪的眼睛终于肯看向宋泊简。   对方脸上带着笑意,把奶茶贴到另一边脸颊上,又问:“不生气了,好不好?”   还是那种带着丝丝沙哑笑意的低沉声音,让巫澄的心也跟着荡来荡去没个着落。   他下意识点头。   =   头一天喝了凉牛奶吃了冰激凌球,巫澄又学到一种新鲜好吃的搭配,觉得这杯奶茶在他心里仅次于杨枝甘露。   ——自从上次喝到杨枝甘露后,杨枝甘露就成了巫澄最爱的饮料。   不仅甜甜的又水果的清香,还是很多材料堆出来的,口感很丰富,炎热的夏天开上一杯,暑气全消,比绿豆汤好喝管用多了。最重要的是,喝了也不会睡不着!   他喜欢杨枝甘露,就想每天都喝一杯。   每天都忙着录节目跑来跑去累得要命,好不容易有点要求,宋泊简从不拘着他,每天也给他买。   但现在又多了一个新的好喝的饮料,巫澄也很喜欢。他开始纠结明天是要喝杨枝甘露还是这个冰激凌牛奶了。   第二天还在纠结,去录制的路上的蹙眉认真想。   宋泊简看他认真思考的样子,问他怎么了。   他默默从手机里翻出杨枝甘露的照片和冰激凌牛奶的照片,反复切换。犹豫纠结一览无余。   宋泊简忍不住又笑了。   看不得小孩因为一杯奶茶纠结,他帮助做出选择:“两杯都给你买,好不好?”   中午吃完饭就真的给买了两杯奶茶。   巫澄一个人拿不住,就让宋泊简帮自己拿一杯,时而喝自己手里的,时而自然凑过去喝宋泊简手里的。   下午拿着这两杯奶茶录制新一期节目。   “中医”主题的。   老中医一捏脉,给巫澄诊了个心气郁结脾弱气虚的毛病。   巫澄没太听懂中医说的专业名词是什么意思,但是能看出对方在给自己把脉,是个大夫。   带着点“自己这具身体非常健康能吃能睡能跑能跳”的骄傲,站在宋泊简身边等医生夸自己。   但医生一边写药方一边说:“多睡觉多吃饭没事别想太多,注意养肝。脾虚是因为吃饭问题,是不是生冷辛辣的吃太多了?现在夏天也不能贪凉,别吃太多冷的凉的。”   目光触到巫澄手里往外滋滋冒凉气的杨枝甘露,劝:“这种奶茶,以后也不要喝了。牛奶和水果都是凉的,再加上冰,对你来说太伤脾胃了。”   “以后不要喝了”这句,巫澄听懂了。   他拿着杨枝甘露,茫然看向宋泊简。   在意识到宋泊简眼里的认真时,有了非常不好的预感。   没喝完的杨枝甘露和冰激凌奶茶当即就被剥夺饮用权。   整一期节目宋泊简都分外认真,在老中医说平时养护身体的一些小技巧时,他甚至做了笔记。   巫澄则因为宋泊简的认真天崩地裂,在心里哀悼自己没喝完的奶茶,和以后不知道还能不能尝到的奶茶。   太难过了。   一整天,看千年前流传下来的医书,跟着学习分辨生活中常见药材,学了些能用在生活中预防生病或可以达到食补功能的药方。   除了看到熟悉字体熟悉内容的医书时有短暂波动,其他时候,巫澄都在想自己的奶茶。好像被惩罚不能玩玩具的小孩,看得人心里软软的。   其他东西都寄回去了,这一期录完,剩下两期都在燕城录制。两人没急着收拾东西,   巫澄板着脸看网课。他学习速度很快,一天刷好几节课,现在都学到二年级的内容了。   不过今天他的心也不在网课上,看着看着就忍不住瞥旁边的宋泊简。   宋泊简也正在看手机,没什么声响,不知道在干嘛。   巫澄把粉红熊的声音也调小,又看了一集网课。   旁边宋泊简还在看手机。   想到今天他在手机上记录下来的药方和注意事项,巫澄担心他在着手给自己准备抓药吃。   他不爱吃药。不管是上辈子各种药材煮成的药水,还是这辈子苦了吧唧还卡嗓子的药丸,都不喜欢。   于是看了又看,忍不住往宋泊简那边蹭,小心询问:“你在看什么?”   宋泊简没避,他就没停,一直蹭到宋泊简身边,看宋泊简手机屏幕。   和他的手机只用来看粉红熊和下围棋不一样,宋泊简现在这个页面满满都是字,翻一翻才能看到图片。   手机就拿在宋泊简手里,就那么拿着让他看。巫澄伸出手指滑到最上面,一字一字读出上面大一号的字。   “牛奶过敏怎么办?在家自己做没有牛奶也好喝的小甜水吧!”   没有牛奶也好喝的小甜水。   少年不自觉抿嘴,接着往下滑。   可以代替牛奶的东西有燕麦奶、米油、杏仁奶、豆浆等多种饮料,而在这个基础上可以做出的小甜水也有很多……   除了米油和豆浆,巫澄都不知道其他东西是什么,他好奇往底下翻,发现底下的推荐基本就是用这些东西和其他饮料掺在一起,再加上橙子片或捣碎的草莓等水果,做成一杯看起来也很好喝的饮料。   如果能喝到这些东西的话,好像也还不错。   巫澄不自觉弯起眼睛,坐直身体。   又变回了那个很容易高兴的小孩。   宋泊简看了他一会儿,欣赏完他乐滋滋的样子,告诉他一件坏消息:“豆浆和燕麦也都是凉性食物,不能多吃的。”   豆浆,燕麦……   巫澄花了两秒把这两个东西和手机上的字体对上号,笑容稍稍收敛,接着看宋泊简。   宋泊简又忍不住自己的恶趣味,强调:“这里所有的饮料,你都不能喝。”   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巫澄和宋泊简对视,眼神呆滞虚无,好像被揉圆搓扁的棉花娃娃。   看了会儿棉花娃娃的表情,宋泊简这才切换页面,话锋一转:“不过还有很多你可以喝的小甜水。”   巫澄看过去。   手机上放大的字号写着“古法糖水传统养生,还不快来……”   巫澄一个字一个字念出来:“Get(硌额特)。”   GET这三个字符巫澄都认识,粉红熊早教课一开始教的就是这几个字符,是拼音。不过他现在还不知道具体拼音怎么用,平时偶尔会在外面各种招牌上看到这种字符,没看出什么规律。   现在看到这三个字符放在一起,毫不费力念出来,拧眉想了一会儿,没想明白为什么要这么用。   他接着往下翻,看到第一个古法糖水“川贝百合炖雪梨”。   配图是木桌子和小碗,白色小碗里清澈微黄的糖水,里面还有大块雪梨。   照片底下是做法,有些字他不怎么认识,但大致能看出来,需要的材料有川贝百合雪梨和枸杞,要把川贝磨成粉末……   越往下看,屏幕上的字晃得越厉害。   巫澄意识到不对劲,握住宋泊简不停摇晃的手,茫然看过去。   宋泊简靠在沙发背上,垂头大笑。   他没发出一点声音,甚至没让巫澄发现。但实在笑得太厉害了,胸腹颤着,带动胳膊和拿着手机的手不停颤抖,才让巫澄看出端倪。   巫澄捏着宋泊简的手腕,闭上嘴,幽幽看着他。   察觉到少年的目光,旁边大笑的人终于收拾情绪,轻咳一声,看向少年。   对上带着满满幽怨的乌黑眼眸,还是没忍住,勾起嘴角,没什么说服力的解释:“我没有笑话你。”   巫澄不信,微微偏头,斜睨着宋泊简,闷声:“那你笑什么?”   宋泊简在心里把他刚刚说“咯额特”三个字的声音回忆一遍,嘴角笑意越大:“觉得你很有趣啊。”   觉得自己有趣,不就是在笑话自己吗。   但为什么笑话自己?自己刚刚做了什么?巫澄没想出来,觉得自己在不知不觉间丢人了,又想和自己生闷气了。   “没有,你还没有学到这里。”   宋泊简把这一页翻到最前面,告诉巫澄,“这是英语,念get,意思是理解明白,在这里大概是获得的意思。”   英语是什么语?为什么拼音凑在一起就是英语了?   而且理解明白和获得怎么也不可能是一个意思啊。   巫澄拧眉想了好一会儿,没搞明白这些。最后还是把目光放在宋泊简身上,无情跟读:“get。”   宋泊简又笑了笑,手腕还被巫澄捏着,每一次颤动都在巫澄手心里,带着他的手和胳膊都控制不住的酥麻微颤。   “没事,网络用语,读咯额特也很有趣。”   巫澄不想有趣,巫澄只想不被别人发现自己的不对劲。   他沉闷的把get的读音重新默念好几遍,越念心里越不安。   好像在自首又好像在求助,他小声:“我不会英语。”   网上流言沸沸扬扬,那么多人攻击少年,一半因为巫家极度贫穷重男轻女又总在网上闹笑话博关注,大家先入为主的觉得这种家庭教出来的孩子应该一脉相承的烂。另一半是因为很多之前认识少年的人说少年游手好闲不爱读书人品不好。两种原因相辅相成,所有人都觉得巫家烂到底了,巫澄也是个不折不扣的烂人。   但不是的。   巫澄很好。   从宋泊简第一天见到他开始,他就很好。   金沙县也就这两年才因为南初幼清墓和相关文化产业脱掉贫困县的帽子,十几年前日子过得穷,教育当然也跟不上。   不认字不读书不能代表他的人品,出身不好的环境更不能。   因为本该出生在那里的人,是宋泊简。   笑意渐散,宋泊简眼神温和下去,他安抚:“不会也没关系的。”   “你想学的话我们慢慢学。”   我们。   是我们慢慢学。   好似所有顾虑都被打消,巫澄点头,软声:“好。”   他接着往下看糖水制作。   什么桃胶银耳,什么杏仁茶,什么桂花藕粉,什么红豆沙小芋圆。   没有牛奶没有水果没有茶,看上去温热清甜,居然还没有那么让人排斥。   巫澄看完,问宋泊简:“你每天都在看这些吗?”   宋泊简玩手机的频率不高,比不上柳凝丝贡曲文不在镜头底下就一直抱着手机刷。但相较于手机只有来打电话的宗平晓,还有只会看粉红熊下围棋的巫澄,又高出来不少。   宋泊简:“还有些其他的。”   他没有阻止,巫澄就往下翻。   有“家有三年级宝宝的姐妹们看过来啦!这些课可以给宝宝安排上了!”   有“脑外伤日常养护技巧”   有“孩子出现这几个问题就要注意了!心理问题不容忽视!”   有“这些经典奶茶还有谁没喝过啊!”   有“汉服复原款能有多好看?”   白皙手指想要接着往下翻,刚看到下一篇内容的配图,还没看清图片内容。宋泊简反手一扣,手机被拿走,图片也看不到了。   刚刚还没一点反对意见任由他看着的人,现在把手机收起来:“就这些了。”   有点怪。   巫澄看宋泊简,眼睛乌亮亮带着满满好奇。   他盯了一会儿,宋泊简没办法的回头看他,无奈:“给你的惊喜。现在先不看,好不好?”   惊喜?   在心里把这两个字咂摸了一会儿,明明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就已经觉得又惊又喜了。   又有点刚刚听到宋泊简说“我们”的摇晃软甜,巫澄乖乖点头,眼睛弯起来,软得不像样子:“好!” 第36章   第二天中午回燕城录制最后两期节目。   虽然在燕城, 但为了统一出行,大家还是都住在酒店。   头一天录制主题是京剧,大家去博物馆看京剧相关的装扮、去剧场听剧目, 又跟着从小学习京剧的夏云进入后台, 了解更多内容。   巫澄跟着看了戏词本,觉得戏词写得很棒,读了又读。   等京剧这一期录完, 就开始录制最后一期。   最后一期的主题是“玉雕”   玉雕在他们录制的这些主题里也是非常古老悠久的了。从商周时期,玉制品就被用作装饰和礼仪用品,古人也常用玉来形容君子美德。至于玉雕,更是种类繁多,从人物鸟兽花卉到小小的饰品,多彩多样。   他们去燕城博物馆看玉雕作品, 每一件的玉都温润丰腴如脂膏, 雕刻技艺精巧, 不管是人物花鸟,每一个线条都栩栩如生,不似死物。而饰品则更加精致漂亮,根据玉的瑕疵雕刻成各色花纹,起死回生般赋予玉器生命。   巫澄照例是看到什么都喜欢, 认真看着,听宋泊简讲雕刻这些玉器时的手法技巧。   第二天, 就去拜访玉雕传承人,亲身体验玉雕的魅力。   这次巫澄是真喜欢。   可能是内心还残留着南初习俗, 他就是想要一块玉, 随身带着,没有变故轻易不拿下来。   柳凝丝手上一直带着枚晶莹剔透的粉白玉镯, 他早就眼馋了。   不管是博物馆里放着的文物,还是现在传承人花费时间精力做出来的东西,甚至就连最简单的小玉葫芦。他都非常喜欢。   可能是他眼里的渴望实在是太明显,师父都被他逗笑了,主动说:“我这边有些练手的小玉件,你们可以拿去做吊坠手绳什么的。”   他从抽屉里拿出个小盒子,打开,里面都是拇指大小的玉珠,雕刻成各式各样的小物件。   本就是练手的,玉的成色很一般,再加上很久没人动过,显得灰扑扑的。但工艺依旧精细,即使是这么小的珠子,每一个也都栩栩如生。   巫澄喜欢得要命,挑了个白玉竹节的。   师傅找了根红绳让他串起来,可以当项链或手绳。   柳凝丝接过红绳,给巫澄编了个花哨好看的绳结,把白玉竹串上去。   巫澄非常喜欢,当即就让柳凝丝给他带在脖子上了。   等到录制结束已经是中午了。   十二期的节目录制二十八天,跑了全国九个地方,几乎每天都腻在一起见识不一样的东西,也在录制过程中不断发现其他嘉宾的优点和亮眼。现在节目录制结束,大家都有点舍不得。   节目组工作人员提议大家再一起吃个饭。   吃饭的时候又互送了礼物。   除了宋泊简和巫澄,宗平晓和夏云都是燕城人,贡曲文和柳凝丝则都在离燕城很远的地方,大家约定有空了再一起聚。为了不耽误柳凝丝赶飞机,他们吃完饭就回酒店收拾行李,之后各自散去。   近一个月下来,巫澄和几位嘉宾也建立了些感情,意识到节目录完大家就不能再这么每天见面,难免有些失落。   从酒店回家的路上,他颇有些沮丧的看着车窗外的风景。   看着看着,发现车停下了。   宋泊简开门下车,他跟着下去。   是开在路边的一家小店,走进去才发现里面都是玉石珠宝。   可是巫澄现在已经有白玉竹了,就在脖子底下坠着,沉沉的压在锁骨上。他很喜欢这个小玉竹,现在看着这些玉石,也没特别想要的。   他听到宋泊简和店长打招呼,店长笑盈盈告诉他,他要的东西给他准备好了。   宋泊简要的东西?   巫澄看宋泊简,但宋泊简只是笑着朝他摆手:“你看有没有喜欢的。”   巫澄听话低头看玻璃柜里的各色玉石,余光看到宋泊简跟店长走进后面的一个小隔间里。   他们过了很久才出来,宋泊简手里还拿着个木匣子。   目光停在那个小匣子上,又收回来。   宋泊简走过来,问:“有喜欢的吗?”   巫澄摇头。   宋泊简跟着看了一会儿,指着块水头很足很剔透的翡翠观音吊坠问:“这个喜欢吗?”   巫澄摇头。   他动作时,脖子上的玉竹跟着晃来晃去。玉竹下的锁骨平直突出皮肤软白,线条和玉竹竹节线条一样漂亮精致,一眼看过去,皮肤甚至比玉还要更白皙莹润。   宋泊简收回目光,这才带巫澄出去。   这一次直接回家。   阔别二十多天,推门进去时还有点恍惚。   客厅里没人,宋泊简推开客卧门,确定奶奶在午睡,又退出来轻轻关上门。   把行李拿回房间,洗漱后也躺下休息,原本是想小憩一会儿,但醒来时房间都暗了,只有小夜灯亮着。宋泊简也不在了。   巫澄睡蒙了,脑子晕乎乎的。   他翻身,把手放在宋泊简那边的被子里摸了摸。被子没有一点温度,宋泊简应该很早就起了。   在床上翻了好几个身,这才起身出去。   客厅沙发上宋泊简正在和奶奶说话,听到开门声回头看过来。   奶奶看巫澄,微微蹙眉:“瘦了,也黑了。”   没想到奶奶会主动和自己说话,更没想到奶奶的第一反应是这个,巫澄有点不好意思的贴贴自己的脸,对奶奶笑一下。   奶奶也笑笑,让出位置给巫澄坐。   巫澄贴着宋泊简坐下,眼神还有点困倦。   但当奶奶指着玄关处几个巨大包裹,说那是他们寄过来的东西时,巫澄又飞快精神起来,无声看着宋泊简,询问意见。   宋泊简拿出拆包裹的剪刀:“拆开吧。”   他把包裹外面的胶带剪开,巫澄把箱子拆开,最大的那个包裹就是那个众多工艺品的包裹。   巫澄还记得每一个小玩意的样子,现在非常惊喜,一个个往外拿。   那么多东西,结结实实摆了一地。   奶奶一开始还很好奇这么大的包裹里都有什么,现在看着这一地的东西,哑然。   随后看着巫澄开始拆第二层包装。   拆开泡沫纸拿出拉菲草再拆开雪梨纸,把东西放在地上。他放到地上,宋泊简就拿起来放在桌上。   光是他自己买的就摆了满满一桌。   还有另外的包裹,是他们一开始在瓷器主题时自己捏的瓷器,瓷窑的师父们给他们上完色烧完寄回来了。   巫澄也拆开拿出来。   两个瓷器,他一眼就看出哪个是自己的——没办法,原本瓷泥时那点歪歪扭扭的瑕疵就很难被忽略,现在上完色烧出来,整体花纹漂亮釉层光亮,就造型的歪扭格外刺眼。   巫澄看了好一会儿,把两个瓷杯也放在地上。   那边宋泊简手一捞,又拿到桌上放着。   桌上其他东西都精致好看,甚至两个瓷杯里,其中一个还是正常的。奶奶看着那个歪歪扭扭的瓷杯,好奇:“这是什么新潮造型吗?”   宋泊简笑笑没说话。   奶奶依旧好奇,多看了两眼。   一抬头,巫澄别别扭扭的看着那个瓷杯,耳根有点红。   虽然时隔近一个月,再次看到巫澄,奶奶第一反应是黑了瘦了,但巫澄的黑是和他之前比,现在即使比之前黑了些,也依旧是白的。好像春末的竹子经过风吹日晒,竹叶颜色加深,却更加挺直修长,在风里摇着叶子,脆生生的。   耳根那点红本就明显,再加上他看向瓷杯时眼里的不自然,他什么都没说,但他的情绪和想法一目了然。   虽然是个不在自己面前开口的小哑巴,但那双眼睛真的很像他妈妈,又黑又亮,会说话一样水灵灵的。   奶奶心情复杂,没在追问瓷杯的事情,转而看其他的工艺品。   已经过去一个多月,再想到儿子儿媳已经不是锥心刺骨的痛,却也不想那种隔了层雾似的闷痛,而是很清晰的摆在面前,告诉她这一切是真实发生了的。   奶奶还是低落下去,强撑着没让自己表现得太明显。   看着看着,面前突然多了个什么。   奶奶低头看过去。   小哑巴白皙而单薄的掌心躺着个圆滚滚的小狮子头。   竹子做的骨架,上面糊着砂纸和绒毛,栩栩如生憨态可掬。红白配色,狮子头后面还有狮身,但狮身没有骨架,于是狮子皮毛就自然摊在掌心,上面用绒毛粘成寿字图案。   奶奶一愣。   老人没有反应,也不接小狮子。   巫澄求助的看向宋泊简。   宋泊简不比奶奶知道得多,乍一看到巫澄的动作,也没怎么反应过来。但对上巫澄的视线,马上开口:“他的意思是,这个小狮子,是送给您的。”   听到宋泊简开口,巫澄悄悄松口气,对着奶奶连连点头。   他点头的动作有点大,手心跟着上下摆动,手心里的小狮子的眼睛也跟着一眨一眨的,身后的寿字图案起起伏伏,好像活过来似的。   奶奶这才反应过来,缓缓抬手接过小狮子,哑声说:“谢谢。”   =   给了小狮子后,巫澄又陆陆续续给奶奶绒花簪子、竹编的青蛙摆件。   奶奶一一说了谢谢,把这些东西收起来,说等会儿要放到自己房间。   可桌面上还有很多东西。巫澄根据种类一一分类放好。   宋泊简打眼看过去,发现还有三个小狮子,好几只绒花簪和好多摆件。   如果他买了这么多,有分给奶奶的。那剩下的那个带寿字纹的小狮子、竹编青蛙摆件,应该是给姥姥姥爷的。同样,那个腊梅花的绒花簪,是给姥姥的。   后背倚在沙发上,宋泊简轻轻呼气,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偏头笑了笑。   少年其实,比自己想象的,还要更好。   还要更会爱人。   =   这几天一直在外面录节目,每天都在吃当地的特色菜,现在回到家吃到家常菜,反而觉得清淡可口。巫澄吃了不少,吃完饭,心满意足的把一桌子的工艺品都抱回房间。   宋泊简把房间柜子里的飞机模型拿出来放在外面的书柜上,腾出来一些位置,给巫澄放这些东西。   墙上挂上花花绿绿的蝴蝶纸鸢,床头朴素无趣的小灯罩上竹编圆球,变成个好看又有趣的竹编小夜灯,床头柜摆上憨态可掬的小狮子和绒花小鸟。至于毛笔,实在是太长了放不到笔袋里,只能和笔袋一起摆在桌子上,躺得平直。   整个房间突然变成另一种风格,又出奇和谐。   巫澄环视房间,眼睛亮亮的。   宋泊简问他:“还要看粉红熊吗?”   巫澄想了想,摇头。   他最近不想看粉红熊了。他觉得自己现在最大的问题主要还是语言文字上的,很多多音字同音字说不上好认不清,也不太懂现在的成语典故文章佳作。但粉红熊的内容太基础了,对他没什么帮助。他需要从大量内容里找到自己不会的,很麻烦。   他打算如果宋泊简还让自己看粉红熊的话,自己就加速过一遍,然后让宋泊简帮自己找更有难度一点的课。   但宋泊简只是说:“那就不看了。”   他拿起那个木匣子:“我们今天玩这个。”   就是白天从玉石珠宝店带回来的那个匣子。现在还没拆开,锁扣扣着,被轻巧放在两人中间。   宋泊简打开,又把匣子推到巫澄面前。   巫澄眼里的好奇期待一下变成呆滞震惊。   匣子分三层,每一层又隔成两个格子。格子里分别放着白玉珠子、玛瑙珠子、碧玉长珠子、绿松石。第三层则放着四块带花纹的玉料。   非常漂亮,无暇白玉,掺着红白条带的红玛瑙,莹亮的青碧玉,沉稳的绿松石,还有玉料上精致的花纹,每一样都那么漂亮。而且这些珠子,这些玉饰,巫澄一下就想到另一件东西。   巫澄傻傻看了会儿匣子里的玉石玛瑙,又飞快转头看宋泊简。   对方不知道什么时候把他的笔袋和本子拿过来,正拿着铅笔低头描摹什么。   巫澄一眼就看出来,纸上的东西,就是自己正在想的东西。   玉佩,自己最常用的那组玉佩,现在被妥帖放在博物馆里的玉佩。   宋泊简画出大致形状,正在用彩铅涂出玛瑙和绿松石的颜色。   计划了那么久,那组玉佩长什么样子,用了多少玉珠,每一部分的珠子都是什么样的,都牢牢记在心里。   他飞快涂出颜色,又把这张纸放在巫澄面前,问:“我们今天串这个,好不好?”   巫澄连连点头。   宋泊简找出丝线,递给巫澄,同时分配任务。   巫澄负责串连接玉璜和最下面梯形四灵纹玉饰的串珠。宋泊简负责把上面的东西串好并把这些组装起来。   拿起一颗玛瑙珠子,巫澄捏紧,深呼吸好几次,才把激动的心情强压下去。   上次在博物馆看到自己的玉佩,确定自己真实存在过,他自知被那么多人看着的东西应当很重要,自己不可能再拿回来,也知道时隔千年再找回旧物没什么意义。   可就像穿过的那件衣服,他知道时隔千年回不去,但依旧会忍不住多看两眼。   没想到宋泊简会用这种方式把玉佩重新带回他面前。   手里的珠子圆润透亮,是比他的那组玉佩上的珠子还要更鲜亮的颜色。   巫澄认认真真,对比着图纸,把珠子一个个串进去。   半米长的玉佩,两个人小心翼翼串了一个多小时才串好。   最后,桌上的东西都被拿到一边,只有玉佩躺在桌子上,在灯光下透出莹莹华彩。   真的,和自己那组完全一样。   甚至因为做工更加精细,是比自己那个还要更规整更透亮的。   巫澄深深看着这组玉佩,无声消化此刻的情绪。   身边宋泊简跟着看了一会儿,转身拿了另一个盒子过来。   他开始拆盒子,飞机盒和雪梨纸窸窸窣窣发出声响。   巫澄偏头看过去,再次一愣。   是自己那次穿过的衣服。   宋泊简撕开外面那层雪梨纸,里面红色裲裆露出来。   巫澄再也忍不住,眼尾飘上红晕:“这……”   宋泊简拿着裲裆,偏头微微笑着,问:“惊喜吗?”   巫澄狠狠点头。   “那就好。”   宋泊简把大袖和裈裤也拆出来,问巫澄,“要现在试试吗?”   巫澄再次狠狠点头。   是让他们根据巫澄身体数据改过的尺寸,穿在身上更加舒适好看。   宋泊简一件件帮巫澄穿上,后退一步仔细看过,问巫澄:“出去看看?”   房间里没有镜子,只有出门的地方有一面全身镜可以正衣冠。   巫澄情绪激动没什么思考能力,闻言问宋泊简:“好看吗?”   宋泊简点头:“很帅。”   那就不用看了。   巫澄无条件相信宋泊简。   但宋泊简声音含笑:“你出来看看。”   他就听话跟着宋泊简出去看。   确实很帅。   衣服改过尺码更加合身,但衣服本就是不贴身的款式,即使合身也有预留出来的空余,依旧是挂在身上的样式,把少年的伶仃脆弱包装得华丽好看。没有可以勾住宽大裈绔的鞋子,走路时布料垂在地上,好像开了朵莲花。   巫澄看了眼镜子里的自己,没有上次那么情绪激动,反而第一眼看到腰间的空荡。   他想到房间桌子上自己和宋泊简合力串出来的玉佩,迫不及待想回去佩上玉佩。   但一转身,遇到从房间里出来的奶奶。   奶奶没承想一推开门发现家门口站着两个人,还有一个穿着宽大花哨的衣服,一时间没认出来是巫澄,吓了一跳。   不自觉后退一步倚在门上,定睛一看这才认出来是巫澄和宋泊简。   奶奶动静实在有点大。   宋泊简快步走过去扶住奶奶,紧张:“没事吧?”   奶奶抚了抚胸口,把吓着的那口气咽下去,摆手:“没事没事。”   她感慨:“就是一出门看到一片红衣服,以为家里来了个神仙呢。”   老人没事。   巫澄无声松了口气,又因为老人的话有些失落。   相比于现在的T恤短裤来说,这套衣服确实太复杂了。老人平时穿着朴素,应该很不习惯。毕竟住在一起,自己不能太招摇,以后应该就不能穿这件衣服了。   巫澄默默往房间走,想在把这套衣服换下来前,试着带带玉佩过过眼瘾。   宋泊简给自己买的珠子,和自己一起串的玉佩,平时穿短裤根本没法佩戴,如果今天不佩戴的话,大概就只能一直放着观赏了。费了那么多时间精力,不知道宋泊简规划了多久,巫澄不舍得那那么干放着。   悄悄挪了两步,听到宋泊简问奶奶:“小神仙好看吧?”   巫澄挪动的脚步放慢,表面垂头若无其事,其实偷偷竖着耳朵偷听。   毕竟被吓着了,奶奶心脏现在还在蹦蹦跳,诶呀了一声,再次看过去。   小孩从门口挪到客厅这边了,瘦削肩膀撑着大袖,衣袂飘飘显得人越发瘦弱易碎,像古画里走出来的神仙,一阵风就会被吹走。   内心不自觉产生怜惜,奶奶赞:“好看。”   嘴角飞速翘起,巫澄抬头看宋泊简。   宋泊简手上扶着奶奶,其实也在看他,眼里带着笑意。   他对奶奶说了录节目时巫澄穿着这套衣服走秀的事情,还拿出手机给奶奶看照片。   奶奶看着照片,越看越不对劲:“怎么现在和照片上不一样呢?头发呢?”   巫澄下意识抬手摸自己的头发。   他刚来这里时头发就很短,他花了很久才习惯短头发的日子。后来头发长长了宋泊简还带他去修剪过,现在也还是短短的。   宋泊简:“是假发,也寄过来了,但是我不会给他弄发型。”   奶奶大手一挥:“我会啊,拿过来我给他弄。”   巫澄一愣。   那边宋泊简就应下:“好,我这就拿过来。”   宋泊简把假发发冠拿过来,奶奶则去拿了梳子。   巫澄还没反应过来呢,就被按在椅子上,老人开始给他梳头发戴假发。   梳子梳过发丝,动作干脆又轻柔,老人温热干枯的手指偶尔会碰到巫澄的脸侧或耳朵,细微痒意,好像秋天的树叶轻轻划过耳侧。   梳过头发带上假发,再把发冠带上去,用簪子固定好。   奶奶拍拍巫澄肩膀:“好了。”   又绕到前面看巫澄,感慨:“这样就好多了,多帅。”   巫澄一开始很确定,老人对自己的态度很微妙,没有讨厌自己没有喜欢自己,带着点很微妙的怨怼,更微妙的视而不见。   但现在,老人夸他好看还给他梳头发,又让他感觉到善意和喜爱。   他仰头看宋泊简。   宋泊简似乎能明白他的所有想法,眼神温和,又看向奶奶:“他说谢谢你帮他梳头发。”   奶奶顿一下,目光和巫澄对上。   巫澄有些紧张,对老人点头。   内心犹豫再三,还是鼓起勇气:“谢谢。”   少年声音太小,几乎要消散在空气里。但对面两个人都听到了。   原本真不是小哑巴,真的会说话啊。   奶奶一时晃神,连连摆手:“没事没事。”   巫澄不知道怎么办了,接着看宋泊简。   宋泊简给他个夸奖鼓励的眼神,扶住奶奶,问:“您刚刚出来是想干嘛来的?”   奶奶想了想,一拍脑袋:“我想洗澡睡觉呢。”   宋泊简问:“那现在再看看小神仙,还是去洗澡睡觉?”   奶奶心情有点激动,又看了看巫澄,总觉得有点恍惚。她说:“时候不早了,我赶快洗洗睡吧,你俩也别熬太晚,早点睡。”   宋泊简应下,看奶奶转身去浴室,这才看向巫澄。   老人进入浴室,客厅只剩他们两个人,巫澄和宋泊简对视,想说话,又不知道说什么好,想了一会儿,问:“头发好看吗?”   宋泊简笑笑:“好看。”   他指门口:“你去看看。”   巫澄慢吞吞走向门口,对着镜子看了看。   还好,没有上次那个女生给自己做的精致,但带上假发和发冠,确实比刚刚短头发时看着好一点。   巫澄看完镜子里的自己,才发现宋泊简刚刚没跟上来。   他转过头,看到宋泊简从房间里走出来。手里,拿着那组玉佩。   短短几步路,宋泊简很快走到巫澄面前。   他没有停顿,非常自然的俯身,拿着玉佩的手指修长有力,缓缓把玉佩佩在他腰间,又仔细整理过腰带玉佩。这才仰起头,对巫澄说:“好看。”   好像梦里也有过这个场景,现在男人没有穿礼服,站在自己面前,黑T长裤,灯光照在他身上,映出很深邃的眉眼。   巫澄看到镜子里的场景,穿着南初服饰佩戴常用玉佩的自己真的就来自另一个时空。而和自己完全不一样的宋泊简站在自己面前,眉眼温和宽厚,只是看着自己。   两个世界真的重叠在一起。   巫澄站在原地,呆呆和宋泊简对视。 第37章   衣服挂到衣柜里, 玉佩收到抽屉里。   洗完澡换上睡衣的巫澄平躺在床上,平静看着天花板。看着看着,又忍不住撑起身, 把抽屉里的玉佩拿出来, 捧着看了一会儿,放在床上,有一搭没一搭的拨弄上面的玛瑙珠子。   宋泊简推门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   少年好像化开的奶糖, 软成一团瘫在床上,呆呆的泛着甜。   房间里有清脆的碰撞声,他循声看过去,看到少年白皙手指绕着玛瑙珠子打转,红黄相间的玛瑙反射光线,在手指上留下粉色光斑。   内心好像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快得看不见。   没有过多纠结, 宋泊简走过去, 放轻声音:“怎么了?困了?”   巫澄缓缓摇头,伸手拍拍宋泊简的枕头示意他躺下。   等宋泊简也跟着躺到床上,他小声说话:“我觉得今天很开心。”   原本自己就是死去的人,应该和南初一起淹没在历史时光里。   没想到还能重来一次。   睁开眼发现自己在陌生的世界,遇到了不好的人和事。但很快就被宋泊简带回来, 之后知道自己的身份认识了新的朋友,还了解到很多很多东西。   一千六百年里有太多变化, 够他每天发现新鲜事物了。   今天早上还在看玉雕,和录节目新认识的好朋友一起吃饭。下午回家休息很久, 晚上又串玉佩穿上千年前的衣服。   他有健康的身体, 见到之前没见到的风景,尝到很多没见过的食物, 每天都过得非常充实又美好。所以对于来到陌生世界这件事,也没有那么恐惧了。   如果一定要说有什么耿耿于怀的话,大概就是不知道自己现在的身份。   不过没关系,宋泊简在自己身边,自己很安全,即使不知道也不用恐惧。   宋泊简没说话,只是笑笑。   巫澄听到寂静房间里他笑起来时的轻微气流,很淡,好像看不见的一缕风。   巫澄好像被这阵风卷进去,一阵脸热。他告诉宋泊简:“谢谢你。”   “你不用对我说谢谢。”   宋泊简又看向少年手里的玛瑙珠子,圆润玛瑙横过手掌,尽头坠着绿松石,红绿和白的对比分外明显。   巫澄固执:“要说的。”   宋泊简想说什么,张口前一秒,又什么都没说。   默了两秒,他看巫澄,询问:“明天去看姥姥姥爷,可以吗?”   巫澄记得葬礼上的另外两个老人。   是宋泊简的外祖父外祖母,也就是姥姥姥爷。他这次还买了东西给两位老人。   巫澄点头:“嗯。”   原本是不困的,但和宋泊简小声说了会儿话,巫澄就觉得眼皮发沉。   他打了个哈欠,想要闭眼。   身边人突然起身,伸长胳膊拿过他手里的玉佩。   近乎半个身子撑在自己身上,压迫感袭来,巫澄诧异看过去,看到宋泊简小半张侧脸,被夜灯照得深邃凛冽。   他呼吸一窒。   玉佩被拿起,珠子碰撞,清脆的声音响在耳边。   宋泊简把其中九颗玛瑙串出来的那一节挑出来,放在巫澄手腕上。   毕竟原型就是博物馆里的那组玉佩,为了更加贴合,玛瑙不是现在最热最趋之若鹜的南红玛瑙,而是红缟玛瑙。红色中掺着黄色和白色条纹,自然组成各种图案,玛瑙的庄重中又带着一丝难以控制的洒逸。此刻躺在少年细瘦的手腕上,莹润丰腴。   手腕冰凉,巫澄茫然看过去。   宋泊简已经把玉佩收起来了。   他自然:“给你买个玛瑙手串吧。”   巫澄先是茫然,弄清楚宋泊简说了什么后,甜滋滋道谢:“好哦,谢谢你。”   =   梦里都是古朴漂亮的玛瑙手串,就连醒来时都心情颇好。   起床洗漱,一如既往去吃早饭。   八月的天气越来越热,奶奶早上也不想出门,在楼下转了一圈早早回来,和他们一起吃早饭。   南瓜小圆子醪糟,放到不烫嘴的温度,加上桂花蜜,香气扑鼻。   看到这碗精致小甜水,巫澄眼睛一亮,惊喜看向宋泊简。   宋泊简没说话,只是分给他勺子。   喝起来果然也是甜滋滋的。   小圆子软糯弹牙,南瓜清甜可口,加上酒酿特殊的酒香,很好吃。   一碗吃完巫澄又去添了一碗。   吃过早饭,把要带给姥姥姥爷的礼物装好,两个人就出发了。   两位老人当了一辈子的大学老师,虽然学校分了房子,他们也还是习惯住在学校里。   现在正是假期,学校里只剩一些留校的学生,这个时间点更是没人。校车停了,但从大门口到教授寝室还很远。   巫澄仰头看学校大门上的门匾时,宋泊简找门卫大叔借了车。   仰头看了很久,收回视线时发现宋泊简推着车。   他认得这个车,甚至来的路上也看到有人骑这辆车,但是他们都没带人。巫澄也没坐过这种车,现在站在原地,呆呆看宋泊简。   宋泊简拍拍自行车后座,告诉他:“你坐在这儿。”   巫澄跟着他的手,按上自行车后座。   铁架在太阳下晒了这么一会儿,温热,又硬硬的。   收回手,他蹙眉想了想,侧身坐下。   假期里的门卫大叔也没什么事,正看着他们,看到巫澄侧身坐,指导:“你正着坐,这样一边重一边轻容易倒。”   正着坐……   巫澄跳下去,这次跨过车座,正着坐好,回头寻求肯定的看向门卫大叔。   门卫大叔竖起大拇指:“对,这样坐就行。”   但看巫澄就坐在后座姿势笔挺,还是热情唠叨:“你扶着座子,脚,脚踩在下面蹬子上。”   巫澄根据大叔的指示调整好姿势,觉得比刚刚舒服了些,感谢的对大叔笑笑。   宋泊简再次感谢过大叔,这才出发。   没有安全带,自行车起步时巫澄不受控制往后仰。身后空荡荡的好像随时都可以会摔下去,手下握住的车座又细窄得要命没有一点安全感,巫澄吓一跳,不自觉抽气:“嘶。”   他很快稳住自己,往前倾身保持平稳。   风吹开宋泊简的声音:“你可以抱住我。”   话音刚落,腰上就多了一双手,结结实实圈住他。   相较于自己坐着的车座细细的钢管,宋泊简看上去安全多了。   巫澄不仅抱着宋泊简的腰,甚至为了不往后倒,整个人不断往前,脸和上半身都贴在宋泊简背上。   另一个人的温度隔着薄薄T恤传来,巫澄闻到宋泊简身上和自己如出一辙的香味,甚至还有他踩车蹬时绷起的肌肉。   好像有点太近了。   手依旧环在宋泊简腰间,巫澄把脸挪开,颇有些欲盖弥彰的左右看看。   自行车转了个弯,这条路上长满茂盛梧桐,树叶遮住大半阳光,自行车越来越快,夏日的清风吹在脸上。   虽然没有坐在车里的速度快,但这种坐在外面,任由风扑面而来的感觉棒极了。   一直到到了教授住的地方,巫澄眼睛都还亮晶晶的。   宋泊简锁上车,他恋恋不舍的回头看了好几眼,才跟宋泊简一起进去。   学校放假,两位老人也没有闲着,一个在摆弄门口摆弄花花草草,一个在看学生的论文。   看到宋泊简过去,两人没有露出明显的开心,但在看到宋泊简身后的巫澄时,表情倒是很明显僵硬下来。只是片刻,宋泊简马上上前一步挡住巫澄,和老人打招呼。   虽然只是片刻,但在早就知道老人对自己态度微妙的前提下,巫澄本就格外敏感,还是注意到老人刚刚瞬间的僵硬。   他默不作声,眼观鼻鼻观心,跟着宋泊简进去,打定主意让自己没有任何存在感。   却在看到桌上摊开的书后愣住。   《昭明文选》   他在南初读过很多遍的书。现在大喇喇摊在桌上的这本,和那本《茶经》一样,枯黄的纸页,上面的字上下竖排书写,由右到左的阅读顺序,字都是自己认识的字样。   他一眼看过去,这一句恰好是“悲夫,川阅水以成川,水滔滔而日度。世阅人而为世,人冉冉而行暮。”   巫澄捏紧拳头,认真看过这一页,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熟悉书籍的诱惑,悄悄翻了一页接着看下去。   身边宋泊简正在陪老人聊天,把巫澄买来的工艺品送上去,着重强调是巫澄买来给他们的。   提到巫澄名字时,巫澄就把目光从书上移开,怯怯对两位老人点头示意。没提到他名字时,他就乖乖坐着,认真看桌上的书。   老人接过礼物,但还是尽力转移了话题。   宋泊简也没坚持,听他们说了些其他的。不过两位老人没那么闲,更没有那么多日常要跟宋泊简说,很快就让宋泊简自己玩,自己该摆弄花草就去摆弄花草,该看论文接着看论文。   老人离开,巫澄放松了些,看得更明目张胆。   宋泊简回头看他时,就看到他抱着本厚厚的《昭明文选》在看。   姥爷家里的书都是旧书,年龄比姥爷还大的那种,都是繁体竖版的,没有标点符号没有注释,既不符合现代人的阅读方式又有很高门槛。   眼里闪过一丝疑惑,在发现少年极快的翻页速度后,又变成无奈。   宋泊简询问:“是无聊了吗?”   白皙手指按在书页上,纤挑修长。   巫澄看向宋泊简,缓缓摇头。想了想,又指着手里的书,小声:“想看。”   闻言,宋泊简不再多说什么,只是凑过来看一眼。   巫澄马上把书放在两人中间,按住书页让他看。   确实很有阅读门槛,宋泊简看过这一页,在脑海里分过句读,这才缓缓开口:“盖奏议宜雅,书论宜理,铭诔尚实,诗赋欲丽。”   低沉声音传到耳边,巫澄觉得耳廓跟着发痒。   宋泊简念过两行,意识到单是念出来也有些难度,轻按下这一页,对巫澄说:“等我一下。”   手指按住书页,抽离而去时擦过巫澄翻页的手指,好像被树叶拂过,轻飘飘的带着丝丝气流。   宋泊简起身,去柜子里翻出纸笔来,很快走过来。   他自然把纸笔放在桌上,俯身迅速写字,把这一页的繁体字翻译成简体,这才拿着写上字的纸,放在书上面,一字一字重新读过去。   和手里枯黄书页对比明显的纯白纸张,上面是用黑色硬笔写出来的两行字。挺健而不死板,他写字很快,每一个字里的竖都直直拉下去,很明快的凛冽感。   字如其人,是和宋泊简很一样的超迈俊秀字体,让人看了就喜欢。   还是和上次的《茶经》一样。   一繁一简对比,再加上宋泊简一字一字教着读音。   巫澄跟着宋泊简的阅读记住读音,一边记住每个字现在长什么样,一边忍不住跟着宋泊简的字,用手指在沙发上虚虚划着,一笔一划练字。   一开始还记着在老人家里,只在心里默默跟读。   可这么认真看着,记下每一个字每一个读音,眼睛看着宋泊简写出来的字,耳边是宋泊简的声音,写的读的又都是自己那么熟悉的内容。   巫澄越来越忍不住,嘴上就开始发出声音。   他小声跟读。   论文、文赋……   之后的洞箫赋实在是太文采飞扬以至于佶屈聱牙。   宋泊简一边看一边用手机查资料,小声教巫澄:“徒观其旁山侧兮,则岖……”   巫澄跟着读:“则岖……”   “嵚岿崎,倚巇迤?。”   老人声音传来,带着些许冷意。   宋泊简重复:“则岖嵚岿崎,倚巇迤?。”   老人已经坐在身边了,巫澄收回虚虚练习字体的手指,咬住下唇不再跟读,甚至不自觉往后靠了靠,想尽力减少自己的存在范围。   宋泊简看出他的不自在,把手里的纸递给姥爷:“帮我们把这几个字写出来吧。”   姥爷接过纸笔,随手写下这一句,还给宋泊简。   他字体太草,宋泊简笑着又重新写一遍,把接下来那一句也写在纸上,接着递给巫澄,和刚刚一样,接着教他读。   巫澄默默听着认真记着,不再开口。   目光倒是移到纸上那几个字上。   宋泊简的字已经很漂亮了,老人的字则是另一种的漂亮。几个字写得非常板正,一笔一划,架构遒劲严谨,自有种行云流水的端正舒展。   巫澄多看了两眼。   姥爷坐在沙发上,听着宋泊简的声音,余光不自觉看着巫澄和女儿如出一辙的眉眼,好像又看到十几岁的女儿坐在这里,跟着自己读书。   但女儿从小活泼大方,不管是说话还是读书,声音都那么响亮清脆。   他再也坐不住,起身离开。   老人走了,巫澄有些放松。   又因为老人的态度,惴惴不安。   放在膝盖上的手腕被拉住。   宋泊简安抚:“姥爷就是这个脾气,不是故意在凶你。”   宋泊简眼里带着担心。   巫澄点头示意自己明白了。   眼神却放到老人写的那些字上。   字如其人,老人应该不是心胸狭隘的人。   那为什么对自己这个态度?自己到底是什么身份,让宋泊简的家人对自己的态度这么微妙?   一直到晚上回去,巫澄也还在想这件事。   依旧是宋泊简骑自行车带巫澄去校门口。晚上太阳下去了,天气凉爽,夜风吹在脸上更舒服。巫澄揽住宋泊简的腰,脑子里各种猜测。   早在宋泊简双亲葬礼上,他就看出这些老人对自己的态度很奇妙。说不上喜欢,又不是纯粹的讨厌。   宋泊简能在双亲去世后找到自己、带自己去参加他双亲的葬礼、甚至愿意让自己陪他一起守夜,说明自己起码不是仇人,某种程度上应该可以说是有些重要的。   但如果是重要的,老人们的态度为什么是这样的?   而自己睁开眼见到的那些人,又是怎么回事?   这些天一直和宋泊简一起录节目,看很多自己不知道的东西,他也渐渐不再想自己的身世了。但今天来到这里,意识到老人对自己态度的不对劲,还是忍不住想。   宋泊简察觉到身后人的沉默,无声叹气,询问:“喜欢那本书吗?”   老人家里的那本他还要看,再加上是很旧的老书了,老人很珍惜,不肯让宋泊简带走。而是给宋泊简一张卡,让他自己去买一本简体有注释的去。   宋泊简读过昭明文选,而且他大学读飞机器制造专业,和语言八竿子打不着,本就不需要昭明文选。   老人让宋泊简再去买一本,是给巫澄看的。   明明对于巫澄爱读书这件事是赞赏甚至喜欢的,但就是过不去心里那道坎。   宋泊简心知肚明,但也知道要徐徐图之。   现在只是问巫澄:“姥爷给了钱,我们去买一本新的,好不好?”   买一本新的昭明文选……   自己就可以对比记忆里的字,认清现在的字了。   巫澄点头:“好啊!”   到了校门口把自行车还给门卫大叔,就打车去书店。   现在碎片化阅读盛行,书店里人不是很多,大部分都是爸爸妈妈带着小孩来选绘本,或者干脆是聚集在动漫区域。   古代文化这里干脆就没人。   宋泊简很快找到《昭明文选》,挑了个内容详细又有注释的版本。全文加注释再加上翻译,一丛书有五本,宋泊简都放到购物筐里,问巫澄:“还有其他想要的吗?”   巫澄被这么多书弄得眼花,左右看了很久,又挑了些自己在南初看过的书,放到购物筐里。   筐里的书越来越多。宋泊简低头看过去,是四书。   巫澄把自己想看的都挑完,一低头发现自己拿了好多好多书。   他仰头看宋泊简,小声:“是不是太多了?”   “还好。”   宋泊简问,“不买些别的吗?”   巫澄摇头。   他还是想借助这些书,把字都认全,如果可以,最好把读音也记住。先把文字和语言记清,再去挑自己真正感兴趣的书。   确定挑完了,宋泊简带巫澄去结账。   书店人流量本来就不多,平时最多的就是来买教辅和童书,现在实在太晚了,还在书店的多半就是来看书,不怎么买。收银员坐在椅子上摸鱼看手机吃瓜,刷着刷着,感到面前一暗。   有人说:“麻烦结账。”   收银员放下手机站起来,从购物筐里拿了本书扫码,余光看到面前两个人,先看到眼睛乌亮长相精致的少年,为少年眼里的灵气惊艳片刻。又扫到他身边差不多大的另一个少年,比刚刚那个稍微高一些,眉目凛冽带着冷意,似乎有点熟悉……   又拿出另一本书扫码。   她后知后觉想到为什么会觉得有点熟悉了。   这个高一点的,是宋泊简!   那他身边这个稍矮一些很明显和他一样大的少年,可不就是……传说中的耀祖吗?!   没想到自己瓜主出现在面前,她很明显的愣了一下。   毕竟是客人而现在是上班时间,她尽量不让自己表现得太明显,很快收回视线接着扫码结账。   这么多书,都是古代文学,看上去就博学而聪慧,一定是宋泊简要买的书。   毕竟都说耀祖是个初中都没读完的文盲。   不过也是奇怪,看到网上传闻时,甚至在看到其他人放出的偶遇照片,承认少年确实颇有几分姿色时,她也都先入为主的为耀祖勾画了暗藏心机满是欲望的眼睛。但怎么也想不到,对方看上去比照片里好看很多,乖巧灵动,眼睛清澈干净。   ……   不对,怎么突然就开始觉得对方很好了呢?忘了他做的这些事情了吗?!这个人简直没有任何优点啊!   也是不知道宋泊简为什么干什么都要带着耀祖。   收银员强制让自己的三观不要跟着五官跑,保持职业素养给他们结账、装好书籍,目送他们离开。   ——就像宋泊简的姥姥姥爷奶奶不喜欢自己对自己态度微妙,很多在路上偶遇的人,比如录节目第一天吃早餐时看自己的那些人,比如刚刚那个女人,对自己的态度也很奇怪。   好像自己是一件什么物品,被非常隐秘又肆无忌惮的打量、评估。   巫澄觉得非常奇怪。   回去的路上,他凑到宋泊简耳边,小声问:“刚刚那个女人知道我们?”   实在是太近了,说话时几乎像在宋泊简耳边吹气。   宋泊简微微拉开距离,和少年对视。   他尽量用很简单的方式和巫澄解释:“知道,但她们不认识我们。”   “不需要在意她们。”   不认识但知道,那自己是很有名的人?   但从他们的目光中来看,好像也不是什么好名声。   巫澄越发觉得奇怪。   等下了车往小区里走,他追上宋泊简,鼓起勇气问:“是因为我的身份吗?”   宋泊简停住脚步回头看他,目光沉沉有些复杂。   巫澄被宋泊简这个眼神弄得勇气尽无。   他只知道自己是巫幼清,来自一千六百多年前的南初。他死后父皇给他取字为澄,而他在一千六百年后另一个叫巫澄的人身上醒来。   本质上,他不知道这个巫澄是什么身份。宋泊简带他回来,对他这么好,应当是知道的。但如果这个身份真的很不好,甚至让宋泊简也在意的那种不好,巫澄就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   但宋泊简只是看着他,很快收回视线,说:“等会儿再跟你说。”   巫澄自然没什么不答应的。   宋泊简接着往前走,巫澄也跟着他往前走,但敏锐的发现,宋泊简没拎东西的那只手也捏紧拳头,青筋绷起。   默不作声的跟着宋泊简回家。   奶奶正在客厅的书桌前埋头写字,看到他们回来了只是问了句“回来了”,又接着埋头写字。   宋泊简把书都放在客厅桌子上,带巫澄回房间。   门一关,房间里只有两个人。明明之前一直都是这样的,但宋泊简表情太严肃了,巫澄觉得气氛徒然冷凝庄重下去。   猜到巫澄在想什么,宋泊简郑重告诉巫澄:“不是因为你的身份。你的身份没有任何问题,你也没有任何问题。”   偏见是永恒存在的,再加上巫守财夫妇还在不断添油加醋,网上风声从未得到消减,落在少年身上,就是一双双带着恶意的打量。   宋泊简说得非常坚定,甚至带着点决绝和寂寥。巫澄不太明白这点说不出的伤感从何而来,却因为宋泊简的坚定再次放心。   巫澄一遍又一遍因为宋泊简的态度确定,宋泊简很包容自己,他绝对不会放弃自己。   他看着宋泊简,小声问:“那我,是什么身份?”   这个他从一睁眼就开始好奇的问题,至今没得到答案的问题。   视线尽头,宋泊简表情沉着,并没有因为他的询问产生质疑。他平淡得让巫澄怀疑他早就想过这一天,甚至早就有了答案。   但宋泊简很久没开口,眼眸微微垂下,带着丝暗淡。   过了很久,巫澄听到宋泊简开口:“你首先是你自己。”   诶?   巫澄被这个答案弄得一愣,傻傻看着宋泊简。   宋泊简好像也被自己的答案逗笑了,很短促的低头笑一下,又很快沉默下去。   巫澄当然首先是他自己。   不是什么占尽便宜心机叵测的耀祖,不是不会说话的小哑巴。他就只是巫澄。   但巫澄之外,世界赋予他的那部分呢?   巫澄失去记忆不知道过去也不知道自己身份,宋泊简也从没想过隐瞒。总要有个结果的,不可能让巫守财李翠枝日复一日在网上发视频把事情闹大,就算退一万步讲,巫澄的户口和学籍总要迁出来。   他总归还是要回金沙县一趟的。   可真的要说到这件事,还是不知道怎么开口。   该怎么说呢?阴差阳错的身世、去世的父母、根本没法沟通的所谓亲生父母。   宋泊简想了许久,伸手拿起桌上的相框递给巫澄。   这张照片巫澄早就看过了。   是宋泊简和他的双亲。   女人坐在最中间,身边是丈夫和儿子。女人笑容明媚轻快,男人身材很瘦,把手放在女人肩膀上,笑得含蓄。青涩很多的宋泊简站在女人另一边,脸上没什么笑容,眼神却是轻松明快的。   巫澄遇到的宋泊简很少有这样的笑容。   他遇到的宋泊简和他差不多的年纪,却少有青涩,脸上常常带着笑,看向他的眼神也是温和包容。但笑意底下却是深灰色的、暗沉沉的东西。   巫澄知道的,跟着宋泊简见到他双亲遗体的那天就知道了。宋泊简不开心甚至难过痛苦,双亲去世,寂寥悲伤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就是因为知道,就是因为自己也是死过一次的人,所以巫澄不想宋泊简难过,不想宋泊简再像一开始那样,露出马上就要崩断的神情。   可现在,宋泊简把相框递过来,手指眷恋拂过双亲的脸。   他声音平淡,却像在巫澄世界砸下惊天巨雷。   “其实,他们才是你的父母。” 第38章   夜色渐浓, 房间里两个人却都没有睡意。   一夜惶惑无眠,第二天早早起床,甚至没来得及吃早饭就匆匆出发。   去墓园的路上途径花店。   天还太早, 花店刚刚开门, 老板正在把花束搬到店门口招徕顾客。   刚把一桶向日葵放下,身后传来脚步声。老板转身看过去,发现是两个十几岁少年。其中高一点的那个问:“老板, 现在有玫瑰和康乃馨吗?”   “有的。”   没想到这么早就有了客人,老板起身,询问两人是要什么样的花,送给谁。   “给妈妈。”   这么早起床给妈妈买花,非常孝顺呢。   老板根据客人的要求,包了束玫瑰, 又包了束康乃馨。拿到花束, 两人道谢离开。老板看着这两个人的背影, 心里再次感慨这两位少年母亲的好运气。   两个儿子不仅有礼貌又孝顺,而且还长那么帅,一个灵动俊秀一个稳重有安全感,长相截然不同……   思绪一停,老板猛然意识到哪里不对劲。   刚刚那两个少年, 不正是上个月在网上闹得沸沸扬扬的真假少爷吗?   而他们离开的方向……好像通往墓园。   老板直起身再去看,可两人早已离开, 背影也看不到了。   墓园。   是之前来过的地方,葬礼那几天巫澄全场跟着宋泊简, 自然对流程知道得一清二楚。   守灵那夜之后, 第二天就有人把两人送进一个小房间里,再出来之后, 就是装在小盒子里,然后坐车回到这里,埋进这块碑后面。   墓碑上贴着两个人的照片,和宋泊简房间照片里的一样,女人明媚大方,男人温文内敛。又和巫澄亲眼看到的不一样。   在那个很冰冷的房间里,那么多人,巫澄挤在人群里,见过他们的尸身。两个人一样的冰冷苍白,眼睛紧闭着,嘴角没有笑意,甚至从白布下露出的手臂上,尽是伤痕。   那时候奶奶直接晕过去了。   彼时巫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这两个人是谁,只是为了死亡感到悲痛。   可现在时过境迁,他这才知道,原来竟是这样。昨夜听到宋泊简说照片里的人是自己父母后出现的惊雷现在依旧响在耳边,震得巫澄精神恍惚。   这不是宋泊简双亲。   是自己这具身体的双亲,是自己的双亲。   身边宋泊简俯身,把手里的康乃馨花束放在墓碑前。巫澄手脚僵硬,跟着他俯身,把玫瑰花束放在康乃馨旁边。   两束花斜斜依偎着,靠在冰冷的墓碑上。   照片下面纂刻着两个人的姓名。宋迎、蒋希音。   修长手指划过这两个名字,宋泊简回头朝巫澄招手。巫澄跟着蹲在墓碑前。   宋泊简教他:“宋迎。”   巫澄跟着轻声:“宋迎。”   “爸爸。”   宋泊简侧过头平复心情。   好一会儿才说:“对。”   巫澄看着另一行字,读下去:“蒋希音,妈妈。”   宋泊简点头:“嗯。”   巫澄看到他眼睛里的红血丝,眼眶一热,终于后知后觉懂得宋泊简的沉痛悲伤。   “他们是大学时候认识的,在同一个学院,但妈妈比爸爸大三岁,不在一届。当时爸爸是姥姥的得意门生,在姥姥家里见到的妈妈。之后就一起学习一起工作,结婚生子。他们非常恩爱,爱自己爱对方,也爱自己的工作。”   “怀孕的时候妈妈还在考古现场,就在金沙县。也就是在金沙县,她抱错了她的孩子和当地村民的孩子。”   宋泊简声音越来越哑,巫澄看着墓碑上照片的眼睛也逐渐模糊起来。   “她其实很在意金沙县的考古项目,即使后来为了照顾孩子没再跑现场,也始终在研究史料和文物。”   “如果那时候她自私一点去了金沙县,可能就……”   可能就在鸦岭镇遇到巫澄了。   巫澄的眼睛和她实在太像了,她一定能发现不对劲的。那样就能早早找回自己的孩子,就不用急匆匆赶去,最后因为意外去世。   宋泊简没说下去,巫澄却很快把这一切都串联起来了。   刚醒来时对自己态度很不好甚至把自己按在地上打的那群人、宋泊简那么远跑来找到自己参加双亲葬礼,而其他人包括姥姥姥爷奶奶对自己微妙的态度……   巫澄声音里也带上哑意:“他们去世,是因为我吗?”   “不是。”   宋泊简很快回答他,很坚定,“是因为路上被大货车撞到,和你没有关系。”   “是……在找我的路上去世的?”   刚说完这句话,模糊一片的眼睛就捕捉到面前的人。肩膀被人按住,有点沉的力道。   宋泊简的声音传来:“但这也和你没有任何关系,你也是这场意外的受害者。”   眼泪豁然落下,巫澄闷闷点头。   又问:“那我们一开始遇到的那两个人,是把我养大的人。”   “对,把你养大的人,我实际上的亲生父母。”   巫澄脑子一团乱麻,按在肩膀上用以安抚的力道好像都能把他压倒。他不自觉蹲下身,又变成双膝跪地。   他没再说话,而是默默看着墓碑上的两个人。   他很确定自己是巫澄,一个来自一千多年前的亡魂。不知道什么原由,在这具身体上活过来。他很确定这具身体完全由自己控制,那就说明,这具身体的原本主人,已经不在了。   而面前泥土下,是这具身体的双亲。机缘巧合下抱错孩子,甚至没来得及看一眼亲生儿子就撒手人寰。   刚醒来那两天过得乱糟糟的,耳闻都是陌生语言,入目皆是陌生文字,再加上身边人态度恶劣,巫澄甚至没办法分辨那些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但现在回头想想,大概就是在自己醒来的时候,这对夫妻意外离世。   此刻内心情绪复杂到极致。   巫澄根本没办法分辨自己此刻的沉重心情几分是因为死亡,几分因为骨肉血亲的激动,又有几分占据别人身体的心虚。丝丝缕缕交织在一起,犹如泥土下交织缠绕的树木根须,连泥带土一起掀起来,压得巫澄直不起身。   他们在墓园待了很久很久,一直到灼日高悬,宋泊简这才起身:“走吧。”   巫澄没说话,依旧跪在原地,久久的看着墓碑。   宋泊简揽住肩膀把他拉起来:“下次再来。”   刚把人拉起来,就感到怀里的人软泥一样瘫下去。   巫澄自己也吓一跳,下意识扶住宋泊简,微微低头,小声:“有点晕。”   “早上没吃饭,低血糖了。”   干脆没再松手,宋泊简扶着他慢慢往前走,“先回家吧。”   巫澄倚在他肩膀上,跟他慢慢往前走。最后还是没忍住,转弯前又回头看那座墓碑。   眼前似乎还留着墓碑上的照片和文字,巫澄忍不住问:“如果……”   听到少年清软的声音,宋泊简看过来:“嗯?”   但巫澄闭上嘴巴,摇头:“没事。”   坐到车上,巫澄还是忍不住一再回身,遥遥看身后的墓园。   知道自己的身份,现在一切异常都迎刃而解。   一开始遇到那些对自己不好,辱骂殴打自己的人,是把这具身体养大后发现这具身体不是他们亲生孩子的养父母。   这具身体的亲生父母在寻找他的路上遭受意外去世,所以老人对自己的态度才那么微妙。因为自己既是他们的血亲,又是害他们孩子去世的凶手。   而宋泊简……他千里迢迢找到自己,一直耐心温柔的包容自己帮助自己,也是因为自己的身份。   可自己不仅仅这具身体。   巫澄很清醒自己没有这具身体过去十几年的记忆,反而全是南初幼清的记忆。同样也因为这 一个多月来的经历,因为宋泊简的引导帮助,在这个陌生的世界找到归属感。   他没办法把自己和这具身体分开,又不得不面对这个事实。   如果那对夫妻知道这具身体里早就换了个人,应该也没办法接受吧?会不会讨厌自己?   那如果宋泊简知道自己不只是巫澄,还是巫幼清,会不会也像那些人一样,觉得孤魂野鬼应该被超度?   自己好像是个鸠占鹊巢的盗贼,本该在千年前就死去,偏偏阴差阳错再次醒来,偷窃了原本不属于自己的身体,包括宋泊简的温和包容。   满溢的心虚几乎要把巫澄压垮。他垂下目光,不敢看身边的宋泊简。   从墓园回来后,巫澄精神就不太好。   奶奶看到他们从外面回来,一开始先问他们一大早去哪儿了,看到巫澄苍白的脸色,就吓一跳改口问巫澄怎么了。   等听宋泊简说了原因,奶奶也沉默下去。   早上没吃饭又在太阳下晒了那么久,低血糖再加上一点轻微中暑,巫澄好像枚干枯的树叶,窝在沙发上耷拉着脑袋。   宋泊简违背医嘱给他吃了冰激凌,他也没吃几口,一整天都情绪低落。   昨晚睡眠质量很差,等到了晚上,身体已经很累了,但心绪起伏精神紧绷,居然也没有睡意。   巫澄躺在床上,对着天花板认真想自己醒来后发生的每一件事。   桩桩件件,最后头都要痛了。   眼前骤然暗下去。   手掌轻柔盖住眼睛,宋泊简叹:“很晚了,睡觉吧。”   巫澄听话闭上眼。   掌心睫毛颤抖得厉害,虽然闭着眼,但瞳孔不住轻颤,显然情绪紧绷难安。   宋泊简安抚:“不用想太多。”   “爸爸妈妈真的非常喜欢你,他们得到消息就马上起身去找你了。如果不是那场意外,你现在会是他们掌心里的宝贝。”   “奶奶和姥姥姥爷也没有讨厌你,只是不知道怎么面对你,过一段时间就好了。”   “你真的,非常好。”   我一点都不好 。   我不完全是那个让他们期待的小孩。   巫澄不知道怎么开口,紧闭的眼睛抖得不成样子,呼吸清浅,过了好一会儿,哑声说:“好。”   手掌移开,小夜灯微弱灯光照过来。   巫澄翻身,背对着宋泊简,小声:“那我睡喽。”   宋泊简轻拍少年清瘦脊背:“睡吧。”   本来是没想睡的,但眼睛闭上没一会儿,意识还是逐渐混沌下去。念头太多,顺着白天的一念一想,趁着深夜尽数入梦。   一开始都是些乱七八糟的片段,有自己在南初卧病修养的日子,还有跟着宋泊简参加葬礼,墓碑上的两个人。   最后这些片段一一隐入黑暗,变成自己醒来被关到小黑房间的那天。   他还记得这天,实在是太黑又太热了,脚下的麦粒堆像张着嘴巴的怪物,能把人吞噬进去。   可记忆里空无一人的房间现在站满了人。不知道多少人隐在黑暗里,看不清脸和身形,只能感觉到他们投过来的打量眼神、指指点点的交流。窸窣说话声和脚下麦粒摩擦声交织在一起,好像整个被怪物吞下去,耳朵还听到尖锐牙齿咀嚼着自己的骨头,血肉飞溅。   有没有人来救救自己?   宋泊简……   宋泊简会推开这扇门,他会拉住自己,他会把自己抱出去,给自己买糖带自己看医生,会教自己读书会带自己看很多很多东西,会给自己买南初服饰给自己串玉佩,他还说要给自己买玛瑙手串。   宋泊简呢?   他努力朝门口看过去。   周围满是黑暗,只有夕阳遥遥照过来,把宋泊简的影子拉得好长,长得延伸到他脚下。可他伸手去拉的时候,却怎么都够不着。   宋泊简站在门口,眼神冷得像冰锥,狠狠凿进他心里:“你不是那个巫澄,你把他的身体还回来。”   宋泊简也不要自己了?   他终于放弃挣扎,无望的垂下手臂,任由怪物把自己一口吞进去——   “醒醒!”   身边少年呼吸声越发急促,鼻音重得不正常。   宋泊简探身看过去,这才发现少年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睡熟了,不知道梦到什么,现在满脸泪水。   薄薄的眼皮下好像住着一泓清泉,不住的往外淌眼泪。   宋泊简心里一刺,拉住少年胳膊轻轻摇晃。   细瘦胳膊好像没了骨头,软塌塌的随着他的摇晃摆来摆去。少年闭着眼睛,依旧在默默流泪。   宋泊简起身,把少年抱起来,擦去脸上小溪流似的眼泪,可怎么也堵不住泉水,擦去一缕又流下一串。   他轻轻摇怀里的人,放大声音:“巫澄?”   少年紧闭的眼睛终于睁开一条缝,触到人影时,不可置信似的睁大,满满惊恐和茫然。   眼睛越睁越大,眼眶含不住泪水,一咕噜的往下流,断线珠子似的砸在宋泊简手背上。   没管手上的眼泪,一手扶住少年,另一手擦去少年脸颊上的泪痕。   “怎么了?”   巫澄听到宋泊简这么问,声音依旧轻柔,和此刻在自己脸颊上轻轻擦拭泪水的动作一样,带着满满担忧和怜惜。   他强忍住泪水,问:“宋泊简?”   宋泊简应他:“我在。做噩梦了吗?”   是和梦里完全不一样的宋泊简。   是现实中的宋泊简。   想到梦里的宋泊简,巫澄眼眶一热。   是噩梦。   非常糟糕的噩梦。   他拽紧宋泊简的衣角,仰头深深看宋泊简。   少年情绪实在是太不对劲了。   宋泊简声音越发轻柔:“梦到什么了?”   梦到什么了?   巫澄嘴唇颤抖,好一会儿,哑着声音问宋泊简:“如果我不是巫澄,你会不会……”   “讨厌我?” 第39章   没想到少年会这么问, 宋泊简第一反应居然不是回答,而是疑惑看向少年。   少年实在太白了,一旦没有血色, 皮肤就是苍白的质感, 好像碰一下都会碎掉。现在蜷在他怀里,眼睛湿漉漉的,就连睫毛都沾着水汽。拉着他衣角的手指死死攥紧, 手臂都在因用力颤抖。   心脏几乎要撞破胸膛跳出来。   巫澄紧张几乎不敢呼吸,紧紧看着宋泊简。   伸出的手掌遮住一丝灯光,最后落在他眼角,轻轻拭去泪水。   巫澄听到宋泊简的声音:“我为什么要讨厌你啊?”   好像自己问了一个非常奇怪的问题,宋泊简语气自然平常甚至带着疑惑:“你首先是你自己。和我相处这么久的一直是你而不是巫澄,就算你不是巫澄, 你也还是你。我为什么要讨厌你?”   “你真的非常好。”   不知道为什么怀里的少年又开始掉眼泪。   宋泊简抽出纸巾细细擦去泪水, 接着说:“我不会讨厌你。因为你真的……”   对上少年小鹿般湿漉漉又满是依赖的眼睛, 宋泊简嗓子干涩,忍不住把手放在他脑袋上,轻轻揉了两下。   柔软发丝摩挲着手掌,细微痒意。   宋泊简接着说下去:“非常讨人喜欢。”   头上似乎还留着他刚刚抚摸过去的力道和温度,宋泊简的声音一如往常的低沉悦耳, 很轻易驱散梦里那个冷漠的声音。   巫澄忍了忍,把眼泪强忍下去。不过身体的反射难以控制, 他止不住的轻轻颤抖,以后还是忍不住, 把脸放在宋泊简肩膀上, 松开手里宋泊简的衣角,转而拉住他的手腕。   搭在手腕上的手指纤细冰凉, 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白瓷杯似的。   宋泊简把手盖在手指上,轻抚几下:“没事了。”   埋在肩窝的脑袋用力点了点。   宋泊简放轻声音,问:“梦到什么了?”   巫澄半真半假说:“梦到爸爸妈妈了,还有很多人,他们……不喜欢我。”   宋泊简又摸摸他的头:“不会啊。爸爸妈妈是抱着期待去见你的,如果他们真的可以看到你,也一定会为你感到骄傲的。”   “会吗?”   “会啊。”   知道少年的恐惧担忧,宋泊简放缓语速,一字一字慢慢说,“你很勇敢,很聪明,善良真诚。就算只是陌生人,稍微了解你之后,都会喜欢你的。”   那你呢?   宋泊简的语气实在是太真诚了。   巫澄耳朵发热,忍不住就想这么问。   但仰头看到宋泊简深邃俊秀的侧脸,又什么都没说,只是抿唇把下巴重新放回宋泊简肩膀上,无声蹭了蹭。   宋泊简垂眸看肩膀上少年圆润的发顶,好一会儿,才问:“好一点了吗?”   趴在宋泊简肩膀上,虽然脸颊肉都硌得有点疼,但这个姿势让两个人都紧紧贴着对方,感受着另一个人毫无保留的拥抱。属于宋泊简的温度传到他身上,驱散了噩梦带来的寒意。实在是太有安全感了,巫澄听着从胸膛传来的沉稳心跳,觉得眼皮发沉。   听到宋泊简的询问,勉强保留最后一丝清醒:“嗯。”   “睡觉吗?”   肩膀上的少年轻轻打了个哈欠,声音小得想从嗓子眼挤出来的:“好啊。”   随后偏头歪在他肩窝里,眼睛彻底闭上,呼吸渐渐平缓。   宋泊简默了两秒,一手揽住腰一手托着头,跟抱小孩似的,把人放到被窝里。   抽出手来让脑袋挨着枕头的瞬间,少年似有所感,轻皱鼻子,发出小动物似的哼唧声。   宋泊简无师自通的把手伸到少年身后,轻拍细瘦后背,小声安抚:“没事,睡吧。”   拍了几下,少年停止哼唧,彻底安静下来。   拍背的动作停下,一片寂静里,少年的呼吸几乎响在耳边。   离得实在太近了,少年面朝自己睡着,为了能拍到后背,手绕过少年身体,几乎是把少年整个圈在臂弯里的姿势。宋泊简看着睡得香甜的少年,目光巡视过他高挺鼻梁、被枕头挤出来的脸颊肉、微微嘟起的殷红嘴唇。   少年彻底睡熟过去,这次没有恼人的噩梦,甚至像是做了什么香甜美梦,甜甜的勾起嘴角。   睡梦中的人表情变化几不可查,却又像是什么提醒,惊醒了身边另一个人。   宋泊简仓促移开目光收回手臂,回到自己那半边床躺下。   可刚躺下,又意识到什么似的起身,把少年放在外面的胳膊收到被子里,这才背对着少年的方向,匆忙闭上眼。   再醒来时窗外天色大亮,虽然阳光都被窗帘遮住,但房间里的明亮提醒着巫澄,现在已经很晚了。   旁边宋泊简还在睡。   他平躺着,头自然的微偏向自己这边,睡着的时候五官看上去很冰冷,但垂着的睫毛又很柔软无害的样子。   巫澄默默看了一会儿,想到昨天晚上窝在宋泊简肩膀上看到的侧脸。那时候对方在看自己,睫毛也是很自然的垂着,在眼下落下稀疏阴影。   他还记得宋泊简摸自己睫毛时的感觉,不由自主伸出手,也想摸摸宋泊简的睫毛。   手臂从被子里伸出来,柔软的空调被擦过皮肤,摩挲声钻到巫澄耳朵里。房间实在太安静了,这点声音格外明显,巫澄放缓动作,小心觑宋泊简。   在发现对方睫毛细微颤动后,欲盖弥彰闭上眼,把手放在被子上。   好在宋泊简依旧睡着,并没有发现他刚刚的举动。   但巫澄好像被针刺了一下似的,全身上下所有感官突然变得很有存在感,怎么都不舒服,连呼吸声好像都开始变得不对劲。他甚至怀疑自己的心跳声都会太大影响到宋泊简睡觉,尝试着放缓呼吸,又按住胸膛不想让心跳那么快。最后发现怎么做都无济于事,绝望的掀开被子蹑手蹑脚走出去了。   出了门就脚步拖沓去浴室洗漱,洗漱完又推开门往里看,宋泊简还在睡觉。   想到可能是昨晚自己做噩梦吵醒宋泊简,让他哄自己那么久才耽误休息,巫澄不想打扰他睡觉,又想等他醒了再一起吃早饭,于是乖乖坐到客厅的沙发上,拿出前天买回来的昭明文选。   虽然宋泊简给自己买了新书,但巫澄很喜欢宋泊简给自己写在纸上的那些字,从姥姥家离开时特地把宋泊简写过字的纸也一并带走了。现在拿出书,就把那几张纸都翻出来,认真妥帖夹在书里,这才从第一篇开始看起。   奶奶照旧是早起散步,原本是打算去图书馆看书的,走出小区发现自己忘带惯用的笔记本,又折返回来。   推开门看到巫澄还穿着睡衣,窝在沙发上,小小的一团,没声没响,看上去像个棉花团成的柔软娃娃。   奶奶沉默两秒,走过去叫他,想问他要不要和自己出去散步,   站到他身边,才发现他其实在看书,甚至一眼看过去密密麻麻的文言文。   发现身边站了个人,巫澄抬头看奶奶,眼睛里几分询问。   奶奶问:“宋泊简呢?”   这是这具身体的奶奶,也是自己的奶奶。她之前对自己态度微妙是因为父母的死亡,本质上是对自己没有恶意的。   巫澄先是闭眼歪头做睡觉的动作,卷翘睫毛忽闪忽闪的。又睁开眼睛,声音迟钝告诉奶奶:“在睡觉。”   就是个刚成年的小孩,这几天在家里捂白回来些,脸颊上也多了肉,看上去乖乖软软,声音也怯怯小小的。想到对方昨天脸色苍白蔫哒哒的样子,奶奶不忍心,问:“要和我一起出去吗?”   巫澄摇头,又回头看卧室房门。   言外之意大概是要等宋泊简。   奶奶没坚持,但突然觉得也能等等再去图书馆。她在巫澄身边坐下,问:“看的什么书?”   巫澄把书合上,给奶奶看书皮。   看到书名,奶奶很明显愣住,疑惑:“怎么看昭明文选了?”   巫澄抿嘴,小声解释:“想看。”   奶奶看着巫澄认真的侧脸,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没说什么扫兴话,而是打开电视机认真搜了搜,找出昭明文选详细解读慕课课程。   老人就在身边遥控电视,巫澄不由自主仰头看她找出来的页面。   奶奶解释:“这是网课,这个老师讲得很详细,你可以听听。”   说着,她点开第一集 ,和巫澄一起听起来。   为了降低门槛,这系列课上课前都会先富含感情的朗读内容,以便学生更好的理解作者的感情。   巫澄大概能听出来电视上的人是在朗读内容。   但语气实在是太夸张了,好像粉红熊循循教导时的语气,不是粉红熊的夸张,而是一种成年人的高亢激情。   倒是能听清,但巫澄需要在朗读声中撇去他高亢情感带来的语气,再仔细记下这个字的读音。   很麻烦。   没有宋泊简读出来清晰,声音也没有宋泊简的悦耳。   尤其是朗读之后,就开始讲课。   不再是粉红熊那样,加上背景音和花哨的图案,就是一个人,站在讲台上仔细讲解。   巫澄有听到几个很新奇的观点,算是认同。可毕竟字都不能认全,更听不懂太专业的内容,听着听着就跟不上了,只能稀里糊涂看着电视机上老师情绪激动的讲解。   但老人就在身边,她费力帮自己找到的课程,又和自己一起看。巫澄不想让她失落,努力让自己集中精神认真看。   宋泊简从房间走出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幅画面。   奶奶和巫澄并肩坐在沙发上,电视机上播放着网课课程,穿着黑西装的老师激情澎湃讲着昭明太子编选文选的伟大壮举。奶奶带着老花镜认真听着,而她身边的巫澄,眼神虚无清澈,有种上课走神的无所事事。   宋泊简没忍住笑了一下。   奶奶也早就听得云里雾里了,听到宋泊简的声音就回头看过来,问宋泊简怎么这么晚才起,随便说过几句,叮嘱他记得吃早饭,就挥一挥衣袖,自顾自去图书馆了。   徒留下两个少年人洗漱吃过早饭,面对电视机上的网课面面相觑。   少年整个人身上都写满了抗拒,宋泊简失笑,把慕课页面叉掉,纵容:“不想听就不听,你随便看看。”   少年却看过来,朝他举起手里的书。   巫澄不好意思的提要求:“你来读。”   宋泊简半是疑惑半是不可置信:“嗯?”   巫澄把书放在宋泊简手里,不好意思重复:“我想听你读。”   接过书,目光看到书里夹着的带字迹的纸,宋泊简忍不住笑:“好。”   修长手指翻过这一页,他声音低沉,“我来读。”   昭明文选内容很多,宋泊简每天最多给巫澄读五篇。   他不仅是读,偶尔还会和巫澄讲一下作者、文章背景,文章里面用到的典故、再讲一下文章引申出来的成语。   虽然本意是想比对文字的不同顺便记下读音的,但宋泊简讲得详细,巫澄也就听得很认真。听完后还会自己默默诵读,不断复习。几天下来,他好像疯狂吸水的海绵,知道的东西越来越多。   因为读书,他们两个常驻在客厅的书柜前。   现在认识的字越来越多,巫澄也渐渐能看明白书柜上的书名。他大部分时候看昭明文选,小部分时候把很早之前看过的那本带图片的书拿出来看。现在能认识大部分字,他发现这是一本很详细的历史书,着重于不同朝代人们的生活水平和工艺发展。依旧是没有南初,他翻过那一页,发现有人结束乱世开创了另一个朝代,之后朝代覆灭更迭,又是另一个盛世。   早在知道这是千年后时就有准备,也知道乱世国家随时可能灭亡,但真的知道是这个结局,还是有点难过。   难过之余,他还有一件非常非常在意的事。在意的让他每天守在书柜前,日复一日看书柜里的书,每晚睡前醒来都要看看房间旁边自己双亲紧闭的房门。   ——自己刚被宋泊简带回来一无所知的时候,宋泊简和奶奶收拾过那间房间。就是那天,奶奶从那间房子里搬出来很多书,书里飘出来一页纸。是自己的墓志铭。   就是看到那页印满自己墓志铭的纸,巫澄才确定自己真实存在过。之后又确定南初真实存在,确定现在是一千六百年后。   自然也好奇过为何他们房间会有自己的墓志铭,但因为不知道自己现在的身份,也不想在宋泊简面前追问他双亲的事让他难过,他从没试探过也没提起过。宋泊简也没主动说过。   但现在知道,那不是宋泊简双亲,那是自己双亲。   再想到从他们房间里飘出来的那页纸,就隐隐有种奇怪的宿命感。自己生前最喜欢的玉佩现在就在博物馆里,每天被那么多人看着,墓志铭也被印在纸上,自己的墓大概早就被掘开了。虽然不知道为什么爸爸妈妈要把墓志铭放在房间里,但都在房间里放着自己的墓志铭,爸爸妈妈应该会了解更多关于自己的事情。   巫澄还记得奶奶把那些书都放到书柜里了,总想找找那些书,了解更多一些。   这天他正坐在书桌上抄写文选里的赋,身边宋泊简起身接了个电话。   也没说几句,就随便应了些“是”“好”“我在家”之类的话。电话很快挂断,但没一会儿,门铃响了。   宋泊简起身开门,接过一个包裹。   父母突然去世,手里的工作只能交接给其他人,这么多年的考古日志和研究手稿都还在研究所里,接手项目的人做过备份,就把一些不算特别重要的手稿寄回来,给家人当做慰藉。   十几年都在研究南初幼清墓,即使是不那么重要的手稿积攒下来也有那么厚一摞。   宋泊简把包裹拆开,看着纸页上熟悉的字体,目光稍暗。   把手稿都放在桌子上,他没忍住自己翻了翻。   姥姥姥爷都有一手漂亮字体,妈妈却没有一点艺术天分,字体潦草,平时写字快一点就写得像鬼画符,认认真真一笔一划写就是圆滚滚的小学生字体。小时候宋泊简拿她的签字给老师看,没少被老师怀疑。   手稿上的字体一如既往潦草,旁边还画了个扁扁的椭圆形物体,画了个粗矿的箭头,做了很详细的标注。   宋泊简没看出来画的是什么,更没看出来写的是什么。   余光里,书桌前的少年握着铅笔,一笔一划抄着书。明明是木头做的铅笔,他却像是握住什么有自己意识、稍不留神就会飞走的魔法羽毛似的,很用力在纸上落笔,甚至穿过本子发出笃笃的撞击声。   不由自主想到少年写出来的那一手字,和手稿上如出一辙的抽象,宋泊简忍不住笑了笑。   手里的铅笔根本不受控制,每次写在纸上总是歪歪扭扭没有形状。书上的字体端庄板正,自己照抄写出来的字却像蚂蚁乱爬。巫澄已经很为自己冒火了,听到宋泊简这一声轻笑,马上停下写字的笔,两只手捂住本子,幽怨抬头看宋泊简,无声谴责。   宋泊简摆手,没有一丝说服力为自己辩解:“没在笑你。”   巫澄一点不信,依旧看宋泊简。   虽然他也觉得宋泊简写字很好看,很有资格笑话自己。但是……但自己也不是故意写这么难看的啊,铅笔太硬了,握笔姿势也很奇怪,他现在还是很难习惯。   眼看少年一会儿就把自己气成炸毛了,宋泊简没办法,把妈妈的手稿放到桌上给他看:“妈妈的字和你一样。”   “写成这样很正常,我真的没有笑你。”   巫澄半信半疑看过去,愣了。   那张纸上画着漆耳杯,标注了这个耳杯的用途,还有一句推测:“幼清墓陪葬品里有一整套耳杯,还有其他各种酒器,可以佐证当时南初饮酒之风盛行。”   幼清,南初。   巫澄不由自主按住桌上那张纸,仔细看过去。   宋泊简意识到什么,诧异:“你能看清?”   为什么不能看清?   这不是现在的文字吗?   巫澄看了又看,听到自己越来越快的心跳,他整个人都要因为激动烧起来了。   宋泊简说这张纸上的字是妈妈写的。妈妈房间里有自己的墓志铭,她还知道自己墓里有耳杯。妈妈一定知道很多很多,这也是自己了解如今南初,了解自己,最简单方便的途径,而且就摆在他面前。   忍住心虚和激动,他指着上面“南初”二字,轻声:“这不是在说南初吗?”   宋泊简附身看过去。   他突然弯腰撑在桌上,拥有秘密异常心虚所以极度紧绷的巫澄忍不住一个支楞,轻轻抖了抖。   宋泊简担心看巫澄:“怎么了?”   巫澄摇头:“没事。”   又被过度的心虚折磨,找补,“我不知道……也可能是看错了。”   妈妈的手稿上有南初才是正常的。   宋泊简顺着巫澄细白手指,看他指着的那两个字好一会儿,才认出那潦草的一圆一扁是南初二字。   他点头:“确实是南初。”   巫澄心跳越来越快,他干咽一口,问:“那些都是妈妈的手稿吗?”   宋泊简点头:“嗯。”   嗓子哑得几乎发疼,巫澄不得不偏头轻咳一声,这才接着说下去:“我可以看吗?”   “可以。”   宋泊简打开书柜旁边的白色铁门柜,整理了一下里面的文件,“这里也有很多。”   爸爸妈妈十几年的工作,积累下来满满一柜子的资料。   巫澄要撑住桌子才能保证自己不因为过于激动的心情栽倒下去。他尽量让自己显得很平常,自然翻过这一页,往下看。   不知道什么时候,宋泊简在他身边坐下,目光也放在他手里的纸页上。   这一页不知道从哪儿摘抄的一句话,讲了南初的一个习俗,底下又写了很多句子以及句子来历,佐证习俗真实存在并在后世仍有影响。   巫澄怕自己情绪激动让宋泊简看出不对劲,捏紧手里的纸,偏头看宋泊简。   宋泊简表情有点淡,目光却始终放在他手里的纸上,甚至伸手指了指其中一个字,问:“这是什么字?”   巫澄小声:“悬。”   对方露出恍然的表情。   依旧紧张,却像发现了宋泊简的小辫子,有点隐隐说不出的好奇。   巫澄问:“你,不认识这些字吗?”   宋泊简依旧在看纸上的字,眼里带着几分怀念。   “看不太清。”   他又指了一个字,问:“这个呢?走吗?”   “还。”   宋泊简收回手,又笑了笑。   和刚刚笑话自己字写得丑时候的笑不一样,好像带着一层灰雾,沉沉的。   巫澄觉得宋泊简可能是想到双亲了,虽然不是亲生父母,但从小被他们养大,感情非比寻常。   他不想让宋泊简露出这种落寞的表情,于是不再等宋泊简询问,学着宋泊简教自己读书时的样子,一字一句读过去。   少年就坐在自己身边,双手捧着手稿,声音轻软,耐心的念着妈妈写出的每一句话。   偶尔念着念着会卡住,蹙眉盯着手稿上的字,仰头问他:“这个字?”   细瘦手指下指着的字仿佛什么图腾,字画勾连,宋泊简看了又看,不敢确定:“汞?还是承?”   巫澄也不知道。   于是小声随便嘟囔出一个声音,迅速掠过这个字,接着读下去。   他含含糊糊又明目张胆的敷衍。   宋泊简反而被他这嘟囔的一声弄得忍不住笑。   前面几张非常潦草的手稿之后,有两页是很认真写的,圆滚滚的小学生字体。   宋泊简没说话,目光下意识看向桌子上巫澄的小本子。   他什么都没说,巫澄却马上把这个字和自己刚刚写出的字做对比,发现差不多之后,气呼呼的把自己的本子合上收起来了。   妈妈后期工作重点在于对文物的研究,手稿上都是由陪葬品引申出来的猜测。   一本看过去,巫澄大概知道自己墓里有很多东西,父皇母后基本是把自己活着的时候用过的没用过的,都给自己陪葬了。   这一本下面,是一本看上去更为老旧的皮质笔记本。   翻开第一页,是和刚刚潦草字体截然不同的字,端正漂亮得仿佛印上去的。   巫澄愣了一下,险些以为这是一本书。   宋泊简笑了笑,告诉他:“爸爸的字。”   这次两个人都能看清了。   宋迎为人处事就和他的字一样,端正到近乎死板。十五年前的工作日记,最上面写着时间地点天气。   发掘工作的详细记载都有专门的表格记录统一保存,现在这本日记只是随便记录着一些不用写在工作记录中的日常和自己的想法。   ——初冬正是麦子生长的季节,发掘幼清墓时能清晰看到千百年间泥层的变化,难免想到这片土地经历过千百年的变化,为自己依旧能站在这片土地上回望过去觉得感动。   ——妻子生日到了,请假回家,把儿子扔给老人照顾,和妻子过二人世界。   ——看到幼清墓墓志铭时还没有做父亲,只觉得这是很普通的皇子墓葬。但随着小简一天天长大,自己越来越明白父亲这个身份带来的责任。再看着发掘出来的东西,也能感觉到父母拳拳爱子之心。世界上所有父母都是一样的,只希望自己的孩子能无病无灾一辈子健康快乐。   ——全国大范围降雨,接到妻子电话,说小简好像得了流感,当即慌了就要请假回去。但雨实在太大了没有回城的车,是村里村民热心肠,冒雨把我从鸦岭镇送到送到金沙县城,这才赶上回燕城的火车。   交谈中得知,他叫巫守财,他也有一个儿子,和小简一样大的年纪。希望他的孩子也健康,快乐。   翻书的手停在这里,两个人同时愣住。   巫澄知道自己现在在燕城。他认真记下这两个代表宋迎当时工作地方、自己墓穴所在地的名字。   鸦岭镇,金沙县。   两天前,这两个人对巫澄来说还只是迷雾加身的两个陌生人。巫澄对他们所有印象就是宋泊简死去的双亲,以及房间里有自己墓志铭。   直到知道这两个人是这具身体的双亲,是自己的双亲。现在看到他们的工作手册,似乎真的透过纸张上的文字,重新认识了这两个人。   一页页看过来,巫澄看到他们对工作的爱,对彼此的爱,对宋泊简的爱。   他喜欢看蒋希音三两笔画出来的各色器具,也喜欢她一一列举史料小心推证。他喜欢宋迎说发掘中能感受到父母的拳拳爱子之心,也喜欢宋迎说古往今来恒古不变的唯有脚下泥土。   好像有一条无形的丝线透过岁月和时空,穿过生和死,把他们连在一起。   他很想很想去看自己的墓。不仅仅是为了找到千年前的自己,更是为了看看他们认真发掘、小心保存、孜孜不倦研究的东西。一如录节目时看到感受到的那些东西,那些穿过时光依旧被铭记,被称为历史的东西。   如果还有什么。   那就是他也想站在那处土地上,看看千年前自己生活着的、南初都城如今的样子。那片土地历经千年是否依然如旧,是否依旧有人在生活着。   鸦岭镇,金沙县。   他再三念着这两个名字,看宋泊简:“我们能去这里吗?” 第40章   能去这里吗?   宋泊简也在看那页日记, 他看了很久很久。   直到巫澄意识到不对劲,又问了一遍。他才伸手,指尖划过“巫守财”三个字, 告诉巫澄:“这是, 我的亲生父亲。”   他默了两秒,又补充,“也是那你关到小黑房间的人。”   这次, 巫澄也愣了。   其实自从跟宋泊简去录节目,跟着很多人一起到处跑,见到不一样的风景尝试很新奇的东西,这些事情足够吸引他的注意。再加上一起录节目的其他人都很关心他很照顾他,又有宋泊简永远陪着他,他就渐渐不怎么想刚醒来时发生的事了。   但不想不代表不记得。那时候的惶恐难安太过深刻, 至今都会出现在他的噩梦里, 他现在都不敢尝试在睡觉时关上夜灯。   现在听到宋泊简说起, 又马上想到那两天遇到的人经历的事。   手指蜷起,巫澄垂下眸子。   那里是千年前的南初都城,也是自己墓穴所在之处,自己穿过千年时光再次醒来,也是在那里。   这具身体在那里长大, 这具身体的亲生父母在那里工作、研究。   冥冥之间的缘分在巫澄心里燃起火焰,催促他去看看, 在知道这一切后,在知道千年时光和自己都经历了什么后, 再去看看。   但身体依旧铭记着当时的伤害, 让他整个人钉在原地,茫然无措。   他完全不知道怎么办了, 下意识看宋泊简。   宋泊简还在看他手里的日记本。   似乎想到什么,起身在柜子里翻了翻,拿出一本相册。   南初幼清墓是在一次暴雨后被冲出来的,墓穴被冲破,里面的东西也被冲到地上,当地村民发现田地里被冲出的金玉珠宝,自然捡了拿回家。是第二天消息传到县里,才一层层向上报告,等来专业人员抢救性发掘。   蒋希音那时候怀孕五个月,每天挺着肚子跟着村委到处跑,给村民做思想工作,请求他们把那天晚上捡到的文物交出来用以研究。   博物馆那组玉佩,就是蒋希音一家一家去找,找回了所有珠子,又和很多专家商议很久,参考同时期其他玉佩文物,一颗颗拼出来的。   那组玉佩在博物馆正式亮相时,蒋希音特地带宋泊简去看,指着柜子里的玉佩,告诉他这颗珠子是谁谁谁捡到的,他很大方的给了自己。这颗珠子被一个小朋友捡到,自己给小朋友买了糖他才肯把珠子给自己。这颗珠子的主人家里很穷,但自己找上门时并没有要自己给的钱,还心疼自己是个孕妇,把家里最后一颗鸡蛋煮了给自己补营养。   后来蒋希音在燕城做文物研究保护,宋迎则在金沙县主持发掘工作,他经常说起鸦岭镇村民对他们工作的支持。   当时在鸦岭镇的相册,翻开第一页,是大合照。最中间是研究所的专业人员,而在他们周围,是鸦岭镇经常给予他们帮助的村民。   年轻十岁的巫守财和李翠枝站在第一排,手里拿着工具,不好意思的看着镜头,笑容腼腆。一点不泼辣不唯利是图,而是质朴憨厚的。   可当自己为了带走巫澄赶去鸦岭镇时,看到的却是愚昧残忍和精心算计。   手指在大合照上虚虚停滞,最后放在最中间的宋迎身上。擦去根本不存在的虚尘,宋泊简把相册递给巫澄:“这是他们当时拍的照片。”   巫澄闻声看过来,先看到照片最中间的宋迎,又注意到旁边的巫守财李翠枝。   两个人都沉默下去。   过了一会儿,宋泊简把照片收起来,说:“再看看吧。”   “你想去,我再带你去。”   巫澄当然根本也没想过离开宋泊简自己一个人去。   但现在心不在焉,听宋泊简这么说,想到宋泊简说巫守财才是他亲生父亲,心里一沉,下意识问:“你去了还回来吗?”   “回来啊。”   得到宋泊简回答,巫澄这才放下心。   但也只是稍微一点。   手稿没心思再看,宋泊简也一并收起来了。   巫澄低落迷茫又无所适从。   宋泊简陪他坐了会儿,发现他还垂着脑袋仿佛被乌云笼罩,心里暗叹,蹙眉想了会儿能讨少年开心的东西。   还没想到,手指被勾了勾。   宋泊简看勾住自己手指的细白手指,顺着看过去。   巫澄问:“你是不是很想爸爸妈妈?”   宋泊简瞳孔一颤。   巫澄就像是自己被插了一刀似的,立马心痛起来。   他上前抱住宋泊简,努力挺起后背,让宋泊简能趴在自己肩头。   他记得这个姿势,那天晚上他做噩梦很害怕,宋泊简就是这样抱他的。   瘦弱的肩膀近乎莽撞的装在宋泊简肩膀上,突出来的骨头压得他刺刺密密的疼。宋泊简放松力气,顺着巫澄手指的力道,把头放在他肩膀上。   好像玉山倾倒又好像一场大雪压断青竹,另一个人的温度袭来,巫澄听到耳边宋泊简轻叹:“嗯。”   明明是他问的,甚至问的时候心里就有了答案。但真听宋泊简这么回答,心脏还是破碎的玻璃一样散落一地碎片,无法自控的难过。   他抱住宋泊简的胳膊,安慰:“你还有我。”   宋泊简闭了闭眼,再次应:“嗯。”   客厅寂静无声,只有沙发上拥抱着的两个人,心跳一下比一下重。内心情绪波涛汹涌,又在此刻的拥抱里,无声化为舒缓流水。   之前说好要给少年买玛瑙手串的,店主告诉宋泊简有货了,宋泊简就约了时间,带巫澄去买手串。   依旧是上次那家店铺,依旧是那个店主。宋泊简说想要玛瑙手串,也没说具体什么样的。他就各色玛瑙都准备了点,现在一个个拿出来。   宋泊简拿过来,给巫澄试戴。   刚给巫澄带上战国红玛瑙的手串,就发现巫澄还在看着店主的位置。   他顺着看过去,店主刚拿出串南红长手串。红豆大小的南红,油润光滑,带着朱砂的厚重质感。   “喜欢吗?”   他把这一串拿过来,就要往巫澄手上带。   刚触碰到少年指尖,就被按住。   纯粹的锦红和少年透亮的莹白形成鲜明对比,好像雪地沾血,衬得红更红白更白。   店主乐了:“这手真好看啊……你要不要来给我当手模?”   不知道手模是什么意思,但能听出来是在夸自己,巫澄不好意思对店主笑笑。手指勾住手串,轻轻拉扯。   宋泊简松手,手串就到了他手上。   巫澄小心拿起这串红得纯粹的手串,拉起宋泊简的手。   把手串放到手腕上,转过来绕一圈,再绕一圈。红豆大小的玛瑙圈在宋泊简手腕,艳丽的红冲淡了人身上的冷,格格不入又浑然天成。   两颗玛瑙珠子躺在腕骨突出的小圆弧处,好像青竹节滴落的露水。   巫澄看了好一会儿,仰头看宋泊简:“好看。”   手串和少年的手指一样,微微凉意停在自己手腕上。   宋泊简不自觉看向少年,自己都不知道眼神有多温柔:“谢谢。”   隔着柜台,店长看着前面这两个人,莫名觉得自己好像成了个透明人。   不是来买手串吗?怎么这么奇怪的氛围?   太奇怪了。   他这么想着,又打了个哈欠。   巫澄骤然回神,把手拿开,不自然拨弄了下自己手腕上的手串。   他低下头,这才看了眼自己手腕上的手串,举起手腕说:“这个也好看。”   “好看。再看看别的?”   把其他的手串都看过一遍,最后还是选择了已经戴在手腕上的那串。   店主确定过他们就要这些,把其他手串都收起来,拿出二维码:“王子请付款。”   宋泊简就要扫码,巫澄一手拦住他,手忙脚乱拿出自己的手机,小声:“我,我来。”   宋泊简听话后退一步。   巫澄其实就是心血来潮,昨天看到宋迎和蒋希音的笔记后,宋泊简心情就不是很好,昨天晚上更是很晚才睡,巫澄不想他不高兴。想到之前宋泊简给自己买东西自己就会开心,也想用给宋泊简买东西来让宋泊简开心起来。   他之前不太清楚千年后的货币,没看到他们用金银铜币,花了很长时间才知道现在可以用纸币,不过大多数人都是用手机扫码付款。他现在所有的钱都是宋泊简转给他的,为了录节目他办了张银行卡,银行卡办完宋泊简就给他转了五万块。之后他一直跟着宋泊简,没自己买过东西,五万块一直没动过,他也不知道五万块算多还是算少,说要自己付款的时候还担心自己的钱不够。   好在玛瑙在玉石里面并不算特别贵。即使他们挑中的这两条手串都是成色极好的,加在一起也才三千多块。   巫澄学着之前宋泊简的样子,扫码输入价钱,再输入密码。付款成功。   虽然手串已经戴在手上了,但店主还是给他们准备了装手串的小盒子以及礼袋。   他一边拿这些,一边感慨:“诶呀,你弟弟对你真好呀。”   弟弟吗?   宋泊简看巫澄,笑了一下:“对。”   巫澄正看着店主拿礼盒礼袋,反应有些迟钝,没怎么想他俩的对话。   等拿到礼盒礼袋,跟着宋泊简走出去,看他手腕上的玛瑙珠子随着宋泊简走动轻轻摇摆,好像一圈烧起来的火焰。内心生出强烈的满足感。   他往前一步,忍不住勾住宋泊简的手串。   宋泊简回头,看到少年亮晶晶的眼睛。   少年问他:“你开心一点了吗?”   心脏仿佛被泡在雪梨水里一整夜,又软又甜。   宋泊简回答:“嗯。”   “我现在,很满足。”   =   付款的时候,巫澄发现一件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事情。   当时办卡的时候,工作人员让他设密码。但他那时候还不认识数字,密码也是宋泊简输的,是自己身份证后六位。   巫澄现在不想要这个密码了。   他在手机屏幕上点来点去,说:“我想改密码。”   “锁屏密码吗?”   宋泊简调出修改密码的页面给他。   就看到巫澄把密码改成和自己一样的密码。   输入第一遍,再输入一遍确定修改。   真的是和自己一样的密码。   宋泊简先是愣了一下,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密码是自己生日。巫澄出生日期和自己一样,用生日做密码的话依然也是一样的。   似乎应该松一口气。   偏偏那口气就堵在胸口,突然散开,反而显得空落落的。   把锁屏密码换掉,巫澄又把手机递过来:“还有那个密码。”   他不知道付款该怎么说。   但宋泊简听懂了,接过手机操作一番,又把手机还给巫澄。   巫澄把付款密码也改成和宋泊简一样的。仔细想了想,发现没什么需要用到密码了,这才放下手机。   公交车慢慢往前走着,巫澄看着宋泊简手腕上的手串,不自觉绕着自己手腕上的玛瑙珠子。目光停在车窗外的景色上,他逐渐失神,胡乱想了些南初、蒋希音宋迎、金沙县、宋泊简……又猛然意识到不对劲。   他看着宋泊简,询问:“我们是同一天出生的。”   “是。”   巫澄问:“那为什么你是哥哥?”   在自己还不会说这么多话,刚尝试开口的时候,宋泊简先教了自己他的名字,又教自己叫他哥哥。今天那家商铺老板说自己是弟弟,宋泊简也没有反驳。   宋泊简动作一停,没说话。   巫澄越想越不对劲。虽然这具身体和宋泊简是同一天出生,但自己可是千年前的人啊,自己不仅是哥哥,还比宋泊简大那么那么那么多。   他自顾自宣布:“我也想当哥哥。”   宋泊简依旧没说话。   于是巫澄重复:“说不定我才是先出生那个,我想当哥哥。”   宋泊简终于开口。   他学巫澄:“我也想当哥哥。”   巫澄好一会儿没说话,手指上转来转去的珠子也停止动作,空气寂静下去。   宋泊简声音带着笑意:“怎么办啊?”   如果宋泊简要信誓旦旦讲道理争起来,巫澄还能和他争辩。但现在宋泊简说他也想,巫澄没办法了。他努力说服宋泊简:“你让我当哥哥的话,我会对你很好的!”   说完,他自己都觉得没什么可信度。   现在自己什么都没有,身世是宋泊简告诉自己的,读书写字是宋泊简教的,甚至就连给宋泊简买东西的钱都是宋泊简给的。   如果按照自己的逻辑,对另一个人好的人是哥哥,宋泊简才应该是哥哥。   巫澄闭了嘴,觑宋泊简神色。   宋泊简原本是捉住少年的逻辑漏洞,想要反驳他的。但看少年手指握住玛瑙珠子,微鼓着腮帮子小心翼翼看自己的样子,他又咽下反驳,笑笑:“好。”   巫澄又懵了一下:“啊?”   “如果你非常非常想的话,就让你当哥哥吧。”   宋泊简的语气一如既往平淡温和,“就算我不是哥哥,也会对你很好的。”   宋泊简这么说,巫澄反而不好意思了。明明今天还在想要让宋泊简高兴起来的,现在却连一个哥哥的称号都要和他抢,好像非常不懂事。   他鼓着腮帮子,苦恼:“你非常想做哥哥吗?”   其实没有非常。   但宋泊简看着少年越发鼓起的腮帮子,手指微抬,想去戳一下。他克制住这种欲望,回答:“还好。”   手里的玛瑙珠子又开始转动。   巫澄把手串绕在手指上,转了几圈,退让:“那还是让你当哥哥吧。”   “不做哥哥我也会对你很好的!就像你对我这么好一样。”   宋泊简缓了两秒才回答他:“嗯。”   玛瑙手串随着他的转动发出窸窣声音,巫澄觉得这个声音很吵,又把拿开。   余光里是宋泊简腕上的两圈玛瑙珠子。他呆呆看着那两圈红,提要求:“那你要,对我更好。”   “好。”   最终还是没忍住,捏上少年脸颊软肉。宋泊简逗,“叫哥哥。”   自己依旧不在外人面前过多说话,平时和宋泊简交流最多。有宋泊简在的场合,他开口都是在和宋泊简说话,所以说话时从不郑重叫宋泊简名字,“哥哥”更是只叫过一次。   但因为自己斤斤计较这件事,反而提醒了宋泊简。   偏偏刚刚也是自己松口的,现在面对宋泊简的要求,也没办法装没听见。   脸颊上对方的手正轻轻捏着,不疼,手指温度有点高,弄得自己的脸颊也开始发热。巫澄闷闷看宋泊简,好一会儿,才小声叫:“哥哥。”   手指松开,在巫澄以为他不捏了的时候,转为掌心揉弄。   自己养了两个月才养出来的一点软肉,因为气闷微微鼓起来,嫩滑软绵。   和头发完全不一样的触感,却更加软,好像在揉一只乖软的棉花娃娃。   脸颊上被掌心整个兜住揉弄,手掌触到的地方都烧起来。   巫澄听到宋泊简的声音,带着满满笑意:“嗯。”   “我会对你更好的。” 第41章   鸦岭镇。   巫守财坐在沙发上一根接一根的抽着烟。李翠枝戳着手机, 强忍着暴躁问巫玉婷:“现在怎么办?你不说说只要在网上不停发消息他们就一定能看到吗?这都两个月过去了,他们愣是一点消息都没有!”   又责备巫守财,“我就说不能让他们走, 现在好了, 他们在燕城,我们一点门路都没有。”   巫玉婷看着最新宋泊简账号发的最新动态,心里也是一股股火气烧着。   两个月过去了, 那个便宜弟弟跟着宋泊简录了节目,眼看着就要成为大明星了,而自己,宋泊简的亲姐姐,一点好处都没有,还因为在网上不停发视频, 没少被骂在道德绑架宋泊简。凭什么都是一家人, 一个父母生出来的, 宋泊简就能从小在大城市长大,而从小跟着一起长大的巫澄后半辈子能在大城市里,而自己什么好处都捞不到?   李翠枝嘟嘟囔囔:“我就说,当时他来就不应该让他走,就应该把他拉回家门一锁直接说清楚他是谁的种, 现在好了吧?人一走就不回来了。”   说着说着就开始哭哭啼啼,“我好不容易才得了这么一个儿子啊, 从小不养在身边见都没见到,现在好了, 连我这个亲妈都不认了。”   巫守财想到这么两个月村里其他人的指指点点, 脸上也不好看,听到李翠枝这么说, 怒气冲冲:“行了!你看他像是想认我们的样子吗?一定是嫌我们穷不想回来过苦日子。”   巫玉婷不满意了:“都是一家人,这样的日子的我都过二十多年了,为什么他不肯过?就他命好在城里过舒服日子?”   李翠枝:“我不管!一定要把我儿子找回来,我可就这么一个儿子啊!”   又推搡巫守财,“那也是你们巫家唯一的种,你能不能上点心?”   巫玉婷酸溜溜的说:“这不是还有五个女儿吗?什么叫唯一的种?”   巫守财狠狠吐出一个烟圈,不耐烦:“你们女孩到时候结了婚过自己家的日子就行了,我还指望着儿子给我传宗接代呢。”   巫玉婷从小到大接受这样的说教,此刻虽然不满,终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嘁了一声:“那你倒是把你儿子找回来给你传宗接代啊。我也指望着他带我过上好日子呢。”   巫守财又抽了一会儿烟,拿起手机就要往外走。   李翠枝叫他:“你干什么去?我们现在在说儿子的事,你能不能上上心?”   巫守财不耐烦:“我前几天问了村支书,现在还没有办法证明亲生儿子是我们的,但巫澄还是我们家的人呢,他把巫澄带走了,我们作为家长,完全可以报警让警察来帮我们找巫澄。到时候巫澄回来了,他还能一直不露面?”   =   接到警察电话时,宋泊简正在和巫澄看书。   因为得到巫澄的礼物,又被叫了哥哥,宋泊简肉眼可见的情绪高昂了些,连带着巫澄的心情也好起来。就是这时候,铃声打破房间的寂静。   巫澄下意识看身边的宋泊简,以为是宋泊简的手机铃声。宋泊简拿出手机看了看,告诉巫澄:“你的手机。”   巫澄把旁边自己的手机拿起来,发现真的是自己的手机。   手机是回燕城那天新买的,手机卡也是那天新办理的。巫澄一直和宋泊简在一起,其他人想联系他都给宋泊简打电话,现在乍一接到电话,巫澄有点懵。   而宋泊简看着巫澄手机屏幕上显示的号码,微微蹙眉。他伸手拿过巫澄的手机,接起电话。   巫澄的目光自然从书上移开,跟着宋泊简。   等电话播完,奶奶担心问:“怎么了?”   巫澄也仰头看宋泊简,眼神带着担忧问询。   宋泊简没有特别惊讶,反而有种果然来了的淡然。他把手机还给巫澄,手腕上的玛瑙珠子烧得巫澄眼热。   “巫守财报警了,警察来询问巫澄现在的状况。”   奶奶叹气:“那怎么办?”   巫澄也把目光从宋泊简手腕转到宋泊简脸上,眼里满是茫然。   巫澄现在已经成年了,巫守财报警后警察第一反应就是查巫澄的联系方式,先联系巫澄确定处境,但如果巫守财反复报警坚持找人,警方也会确定巫澄居住地,甚至真的把巫澄带回去。   宋泊简大概明白巫守财报警是想要什么,只是看着巫澄:“我可能,要去一趟金沙县。”   再回到金沙县,宋泊简的心态较之上一次平稳很多,倒是巫澄,现在知道太多东西,知道金沙县是什么有什么自己会面对什么,有种近乡情怯的恍惚和紧张。   宋泊简看出身边人的紧张,安抚的压住他的手腕。   从燕城到金沙需要高铁转火车,他们很早就出发,但到金沙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六点多了。   两人随便吃了点东西,直接回酒店。   还是上次在金沙住过的那家酒店,重新来到这个地方,巫澄难免想到那时候,重游旧地的恍惚和近乡情怯的感情交杂在一起,让他心里像滚了团乱麻,怎么也拉扯不开。   上次在这里的时候根本没想到这里会是南初旧都,离开再回来,觉得这里和两个月前都有所不同,更没办法把千年前的南初和现在的一切联系在一起。   宋泊简洗漱出来时,发现巫澄抱着宋迎的笔记本,认真看着。   那是离开时巫澄唯一坚定要带的行李。   看到宋泊简出来,巫澄举着笔记本,问宋泊简:“那个墓……”   宋泊简把毛巾挂在挂钩上,问巫澄:“南初幼清墓吗?”   巫澄点头:“嗯。”   宋泊简没来过,但对那个墓了解得一清二楚:“在鸦岭镇东,明天我带你去看。”   巫澄不自觉攥紧拳头,问:“那南初……”   “南初是之前的一个国家,幼清墓出现后根据墓志铭推测出来具体都城位置,就在这里。十年前这里要建地下步行街,项目挖得深了一点,挖出来南初都城遗址。但这里是县城中心,如果开掘出来影响现在居民生活,就又回填了。步行街也没建成,好像建了个小型文化广场,你想看我们明天去看。”   睫毛微颤,巫澄有种明知是在刻舟求剑却还是忍不住强求的笨拙。他点头:“好。”   洗漱完躺在床上依旧有些恍惚。   巫澄闭上眼胡乱想了些乱七八糟的。一会儿是当初南初的事情,一会儿是现在的金沙县。一会儿是巫守财,一会儿是宋泊简。想着想着,听到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另一张床上的宋泊简问:“睡不着吗?”   巫澄睁眼,看旁边宋泊简的轮廓,小声:“嗯。”   宋泊简轻叹:“那怎么办呢?”   房间实在是太安静了,这一声轻叹在寂静夜晚显得很是温柔。好像有一弯月亮幽幽悬挂,月华亘古不变,无声照在巫澄身上。   被挤在枕头上的耳朵莫名开始发热,巫澄跟着宋泊简发问:“怎么办啊?”   他忍不住又开始拨弄手里的玛瑙手串,听到玛瑙珠子碰撞在一起的声音,这才稍微觉得自在一些。   宋泊简也不知道怎么办。他想了想,问:“要听睡前故事吗?”   巫澄问:“什么睡前故事?”   宋泊简想了想:“很早很早之前,有个王子,他想娶一位真正的公主为妻……”   他干巴巴的给巫澄讲了豌豆公主的故事:“最后,王子和豌豆公主过上了幸福的生活。”   房间里恢复寂静无声,巫澄一言不发长久沉默,只剩两道平稳的呼吸。   直到宋泊简以为他睡了,才听到他软乎乎开口:“然后呢?”   宋泊简被他这回马枪似的追问弄得一愣,说:“最后他们在一起过上幸福的生活了。”   巫澄默了两秒,不好意思:“哦。”   他刚刚听了一会儿,但听着听着就觉得这个故事很没意思。他首先不理解王子为什么一定要娶公主,又不理解为什么公主会单独夜晚出行,更不理解王后为什么要用豌豆验明正身。这个故事无趣又无聊,他听着听着就忍不住出声,只是听宋泊简说话的声音。   宋泊简说话的声音比这个故事有趣多了,低沉悦耳,好像悠扬在耳边的乐曲,让巫澄忍不住竖起耳朵,生怕错过一个曲调。   没想到这个故事这么快就结束了。   这么无聊的故事,甚至都没能让宋泊简多说两句话。   好在宋泊简也意识到巫澄的无甚趣味,问巫澄:“你想听什么故事呢?”   巫澄其实很想听宋泊简说南初的事情。但又怕现在听了,晚上真的会因为情绪激动睡不着。于是转移话题:“你每天都在看什么啊?”   宋泊简看手机的频率不高。但毕竟巫澄不会玩手机,平时手机就是个摆设,现在不看粉红熊早教课之后,手机就是个移动围棋棋盘,只用来下围棋。对比之下宋泊简好像经常在看手机。   他不避着巫澄,但巫澄也真的不知道宋泊简每天在看什么。   宋泊简沉默:“看新闻。”   看国际局势和时政新闻,提前预习开学后的部分专业内容。他挑了些觉得巫澄可以听明白的讲了些。   但巫澄听不明白,只是听着他的声音,津津有味:“然后呢?”   宋泊简讲了会儿,意识到巫澄的心不在焉,轻叹气。   巫澄有些不好意思,脸颊发热。他刚想说自己不听了,如果宋泊简困了的话就可以先睡,就看到宋泊简对着他拍拍床:“过来。”   巫澄掀开被子,甚至没来得及穿拖鞋,就扑到宋泊简的床上。   宋泊简往后退,把位置让出来。巫澄自然躺在刚刚宋泊简躺过的地方。   扯过被子给少年盖上,宋泊简轻拍少年后背,轻声:“睡吧。”   隔着被子,手掌轻拍在自己背肩,手腕上三圈玛瑙珠子碰撞,发出细微好听的声音。巫澄听到自己的心跳声渐渐平静下来,什么都忘到脑后,只听着这个窸窣声音,不知不觉间就睡过去了。   =   第二天早上,宋泊简认真问身边巫澄:“你要不留在酒店等我,我很快就回来。”   巫澄本来还正在吃饭,闻言马上喝光最后一口豆浆,鼓着腮帮子朝宋泊简摇头。   好像生怕宋泊简嫌自己吃饭慢不等自己一个人走了。   少年腮帮子鼓鼓的,嘴角沾着豆浆液,眼里带着着急。   宋泊简抽出纸巾擦去他嘴角的污渍,无奈:“不用着急,我现在不走。”   巫澄自然就着宋泊简的手擦去嘴角沾上的豆浆,小声和宋泊简商量:“我和你一起。”   他其实也不想见到巫守财他们。   一方面因为巫守财曾经打过他给他留下心理阴影,另一方面因为自己不是这具身体的原本主人,而巫守财和原身曾经一起生活了十几年,巫澄也怕他们会发现自己的不对劲。   但更不想让宋泊简一个人去,上次想到死去的养父母,宋泊简就很不开心了,现在因为自己再回到这里,巫澄不想让宋泊简一个人面对他们。   宋泊简知道少年在顾虑什么,安抚:“我不会再让他们对你做不好的事情了,你不用担心。”   巫澄点点头。   吃完饭两个人就自然往外走,巫澄以为会是像一开始那样,坐在圆鼓鼓的车里,再被巫守财用没有棚子的车接回去。但宋泊简只是带着他走了两条街道,在一个奇怪的金属雕塑前停下。   宋泊简指着那个雕塑,告诉巫澄:“这就是昨天和你说过的,文化广场。”   巫澄一愣,想起昨天宋泊简和自己说过的话。   这是南初故都,挖出来过又回填了,在遗址上建起来的文化广场。   自己脚下踩着的,就是当时自己生活过的地方。   可巫澄低头看过去,没看到泥土,而是坚硬干净的水泥地。   宋泊简在往前走,巫澄跟着走了两步,疑惑:“不是见巫守财吗?”   宋泊简回头:“一会儿在这附近找家店和他们说吧。”   巫澄:“我以为我们会去鸦岭镇。”   “我们会为了幼清墓去一趟,但没必要为了巫守财去鸦岭镇。”   毕竟是镇上,交通不方便又是巫守财一家生活那么多年的地方,万一谈不拢巫守财不让他们走,其他邻里乡亲绝对会无条件帮助巫守财。让少年被那么多人一起欺负的事,不可能再发生第二次。   巫澄不太明白为什么这么做,但不用去巫守财家里他是喜闻乐见的,也就没有说什么,而是跟着宋泊简接着往前走。   广场就在市中心,并没有很大,种了些装饰用的绿植,曲曲绕绕的小路。往前走过去,有一条文化长廊。   现在正在假期,长廊这边有些老人正带着孩子玩耍。五六岁的孩子正是最调皮的时候,不停爬上爬下,站在长廊木椅上,指着廊柱木牌上的文字,一字一字念过去:“南、初,公元三百二十九年由……”   还没接着念出下一个字,就被另一个小孩用玩具戳下去,两个人飞快闹成一团,笑着跑远。   巫澄默默站过去,仰头看刚刚小孩读过的文字。   很大的两个字。   南初。   后面是南初存在的时间。   巫澄做了个非常简单的计算题,发现南初不过存在八十三年。   底下还有南初地图。   都城、山脉、溪流,还有更详细的都城地图,图上有一颗放大的亮眼小碑,重点提示这是幼清墓的位置。   一路往前,木牌上详细介绍了南初的历史,南初人物,南初重要事件……   巫澄眼睛一眨不眨认真看着。   而他身后,宋泊简拿着手机,给巫守财发消息。   鸦岭镇,巫守财看着收到的消息,腾得站起来。   李翠枝不耐烦:“干什么一惊一乍的?警察告诉你那小兔崽子现在在哪儿了?”   巫守财:“他们现在在金沙县城。”   李翠枝也腾得站起来:“哪儿?”   “县城。”   李翠枝催促:“那快走啊,把他们接回来,都到金沙县了,怎么不回来呢?我这就去买菜做饭,中午和他好好说说。”   她心情舒畅,“一定是警察好好教育他们了,可不就是吗?才多大个小屁孩啊,非得爹妈犟什么?”   巫守财看着少年新发过来的信息,眉头拧得紧紧的:“他说他不回来,让我们去金沙县好好谈谈。”   李翠枝依旧激动:“也就是这么说说,都回金沙县了干嘛不回家?就是等我们去哄呢,就去看看,说两句好话把人哄回来就完了。”   巫守财忿忿不平:“我是他爹!这幅瞧不起人的样子怎么回事啊,还要我去哄他?怎么和他爹说话的?还好好谈谈,我看他就是被燕城那户人家养毁了,一点都不懂尊重长辈。”   李翠枝不耐烦的推他:“好了!现在那两口子都死了,养毁了还能怎么办?赶快把孩子接回来,以后好好教教他不就行了?”   “再说,那两口子死了,还给儿子留了那么多钱,不都是咱们的了?就当是什么……教育资金了。”   巫守财吹胡子瞪眼:“我,我是为了钱吗?我这是为了孩子好,这个脾气以后在社会上怎么生存?你就是太惯着孩子了,看把巫澄养成什么样了?”   李翠枝不耐烦的啧一声:“别跟我提那个小兔崽子啊,我听了就烦。”   “现在赶紧把儿子接回来,我可听说了,儿子又录了节目的,到时候能在电视上播呢,他们大明星可能赚钱了,我还指望着儿子让我享福呢。”   “谁养儿子是为了享福啊?他们过得好就行了!再说,巫家就这么一个孩子,我还指望着他出息了娶个好媳妇,把巫家的根传下去呢。”   巫玉婷从小听巫守财这么说,耳朵都要磨出茧子了,现在看他们又要吵起来,催促:“别吵了!赶紧去吧,不然我弟弟跑了又见不到人了。”   她看着手机上之前发过的那些短视频,因为闹得太大,播放量破亿,还接了些乱七八糟的广告,让她狠狠赚了笔。现在想到要去见宋泊简,眼轱辘一转,发了条动态。   “弟弟终于回家了,等会儿直播见!” 第42章   文化广场不算大, 最中间是当时挖出来的遗址,回填后在地上建了南初都城模型,用钢化玻璃罩着, 模型两边是文化长廊。   从这条长廊走过去, 就是那个模型。   钢化玻璃擦得锃亮,巫澄认真看了一会儿,又顺着走向下一个长廊。   刚刚那条长廊介绍了南初, 而这条长廊,完全在讲南初幼清墓。   墓穴位置,墓主人身份,里面的陪葬品……   巫澄认真看了一遍又一遍。   可能是已经做好了准备,他没有想象中的激动,甚至没有昨晚的焦虑, 只是觉得。   哦, 原本如此啊。   原本南初处于那样的时代, 原来千年后依旧有人在了解这个国家,原来现在还有很多人知道。   走到这个长廊尽头,他在木椅上坐下。一眼看过去,是金沙县并不算高的楼层,对面商场大喇叭吆喝着新店开业买一送一, 两个小孩打打闹闹,累得满头大汗, 终于休战和好,闹着央求老人给自己买冰激凌吃。   脚下依旧是故土。而现在, 和平安宁生活富足, 一切欣欣向荣。   巫澄觉得自己好像一颗种子,在土里很多年, 终于在新的世界汲取营养,长出新的枝芽。   他默默看了好一会儿。   而身边宋泊简收起手机,看向身边的少年。只看到他静静看着广场上的两个小朋友——现在他们正一人一条胳膊的拽着老人,闹着要吃冰激凌。   自从上次录完节目医生说不要吃生冷食物后,巫澄饮食清淡再也没吃过冰激凌了,每天就喝些温水。   宋泊简问:“想吃冰激凌吗?”   失神的巫澄闻言看过来,两秒后意识到宋泊简在说什么,眼里闪过一丝诧异,还伸手指指自己。   整个人身体力行的询问:“我可以吗?”   宋泊简起身:“走吧。”   巫澄确实很久没吃了,现在想到冰激凌,还能想到它在嘴里化开后甜滋滋的味道。   一直不吃也就算了,现在突然想到,真的开始馋了。   新店开业买一送一。巫澄选了个草莓味道的,店员很快打好给他,询问送的那个要什么口味。   巫澄接过草莓冰激凌,用漂亮的眼睛看宋泊简,示意他选。   宋泊简挑了抹茶口味。   店员回身接着打冰激凌,那边巫澄咬了口冰激凌,被冰得一个支棱,又幸福的眯起眼睛。   他自然举起冰激凌,递到宋泊简嘴边:“好吃。”   柔软冰凉的冰激凌抵在嘴唇上,宋泊简垂眸,看到少年咬下的凹陷。吮了一口,用舌尖含着这口甜滋滋的草莓冰激凌,宋泊简应:“好吃。”   =   网上,一个多月前宋泊简发过那张和巫澄的合照后就销声匿迹,不仅没再发什么动态,甚至也不上线。现在刷到巫玉婷发的动态,没想到这个瓜时隔两个月终于等到后续,大家马上就炸开了锅。   “?!宋泊简你糊涂啊!你就不能好好过你自己的日子吗?!管这些干嘛啊?!”   “我真无语了怎么遇上这么造孽的一家人啊!真的是把宋泊简当血包啊?不回家就一门心思叫人家,现在回去了马上开直播赚钱。活该这么穷啊!”   “不管是哪路神仙我都求求了,希望这次宋泊简是把耀祖退回来说一切都搞错了,之后桥归桥路归路接着过自己的生活,我真的是一点都不想看到这家人。”   “互联网算是让你给玩明白了,这种事都拿来直播啊?!官方你能不能快把这个颠婆给封了?!”   着急的网友先是去宋泊简评论区提醒他对方要直播,又试图举报巫玉婷账号让她没办法直播。   有人着急自然也有人一心想吃瓜。   “这么翻来覆去炒了两个月,真的很好奇真相。”   “宋泊简始终没有正面回应这件事,希望这次直播能说清楚吧,我再也不想吃这么没头没脑的瓜了。”   “这个颠婆两个月发了几十条视频,愣是每一个有切实证据的,要不是简哥一直带着耀祖,谁会搭理她啊。希望这次简哥能直接把话说清楚,甩出来一张律师函说一切搞错了你再在网上发癫就直接起诉你。”   “直播!播!简哥你也播!我不想给点进直播间给这家人增加曝光。”   万众瞩目,直播预告几乎是马上就登上了热搜榜。   一个小时后,这个账号悄无声息开了直播。   没有对着人,镜头直直对着装修呼哨带着五彩墙纸的天花板,声音倒是不断传出来。   先是中年女人激动的声音:“孩子,你终于肯见我们了!你不知道,我和你爸有多想你。你怎么这么狠心啊!一走就不管我们了。”   她说着说着就开始哽咽,声音含糊不清,“现在回来了就好,我们马上回家,我们一家人过自己的日子。”   中年男人声音干哑,和女人一样,带着浓浓的方言味道:“别哭哭啼啼的了,在城里吃个饭,晚上就回家。”   之后是一个明显年轻很多的声音,低沉磁性,带着满满疏离冷漠:“你们打电话报警找巫澄,我才带他来的。”   李翠枝的声音再次出现:“你还带着他干嘛啊?!他又不是我们的孩子,要不是为了找你,我们也不会管他现在在哪儿。”   意料之中的回答,但真的听到还是觉得讽刺。桌子下的手无声拉紧少年,宋泊简问:“养了十八年,没有一点感情吗?”   李翠枝张嘴想说话。   巫玉婷都能想到她会说什么,记挂着现在还在直播,有些话说出口反而会让自己挨骂,马上阻止李翠枝,有些慌乱的问宋泊简:“说巫澄干什么啊?我们才是一家人啊,爸妈还有姐姐,我们都很担心你很想你。”   宋泊简没看巫玉婷,只是勾勾嘴角没说话。   直播间的弹幕飞速刷过去,满是震惊。   “?!怎么回事?巫澄是耀祖吗?我一直以为耀祖和她们是一伙的,为什么他们对耀祖的态度这么奇怪?!”   “宋泊简问养了十八年没有一点感情吗,她在回答什么?!反问为什么要问巫澄?这不就是没一点感情吗?好神奇啊这一家子。”   “giao耀祖不会是被抛弃了吧?”   “之前这么多视频没一个提到耀祖……不过也能理解,好不容易得到个男宝,就指望传宗接代呢,后来发现男宝不是亲生的,肯定会疯啊。这一家子也是活该,就是别连累宋泊简啊!”   巫守财还对上次宋泊简说不相信和他有血缘关系让他拿检查报告说话的事耿耿于怀,现在看宋泊简冷笑,觉得自己又被挑衅了,声音嘲讽:“你把他带走那么久,应该查过什么,DNA了吧?他才是宋家的种,而你,就是我的亲儿子。你再怎么不想认也没办法,你身体里,流的就是我的血。”   李翠枝一心想赶紧把宋泊简哄回去,听到巫守财说话硬邦邦的,马上不满的拍了拍他:“孩子心里都知道,你能不能好好说话啊?”   巫守财冷哼一声,点了根烟吞云吐雾。   “是,巫澄才是宋家的孩子,确实是抱错了。”   听到宋泊简这么说,三个人脸色好了点,巫守财又冷哼一声,吐了个烟圈。   实在是太呛了,巫澄没忍住,偏头咳嗽。   直播间里出现另一个男声,不同于宋泊简的冰冷疏离,低低的咳着。被竖着耳朵认真听直播间动静的网友注意到,马上把这个声音和主人对上。   耀祖的声音。   巫澄轻咳两声,宋泊简就提醒:“这里不让抽烟。”   巫守财没办法接受这个从小在城里长大的儿子对自己的任何反驳,但李翠枝不想让他和宋泊简吵架,手疾眼快把他的烟夺过来掐灭,责备:“少抽两根。”   吸了一口的烟被随便放在桌子上,宋泊简又看了一眼,垂下目光,说:“这么在意,你们想要什么。”   直播间里弹幕密密麻麻几乎看不清字,观众都麻了。   “giao真的是真假少爷,真的直播认亲?!”   “我服了啊这一家人都这样了还认什么啊?!就不能掀桌子走人吗?!”   听到宋泊简这么说,巫守财高兴了些,他往后靠了靠,语重心长:“我们可是你爸妈,什么都不图你的,你过得好就行了,我们对你就这一个要求。”   “到时候家里什么都是你的,绝对不会亏待你的,那些本来就应该给你的,绝对不会少你一星半点。”   宋泊简无声笑笑:“五个姐姐的彩礼?”   说到彩礼,巫玉婷脸色也不是很好。   但为了能赶快把宋泊简哄回来,她还是说:“到时候爸肯定会把彩礼给我的。”   毕竟巫守财有前科,她不是很确定,看向巫守财,追问:“对吧?”   巫玉婷马上就要结婚了,为了彩礼的事没少费心。更没想到宋泊简也会主动提起彩礼,而巫玉婷还跟着宋泊简说话,巫守财横眉竖眼:“把你养这么大,花了多少钱?我又不指望你们养老,就拿点彩礼怎么了?”   又看向宋泊简,失望,“那不也是为了你吗?你就是被养毁了,真以为赚钱这么容易吗?你不要她们的彩礼,以后你结婚的时候怎么办?”   宋泊简什么都没说,只是看着桌子上的茶水,嘴角勾着一丝冷笑。   巫守财最受不了他这个样子 ,好像他在城里钱堆里长大而自己不过是农村干苦力的下层人。可明明自己才是他老子。   巫守财涨红了脸,指着宋泊简:“说话啊?!我这不都是为了你吗?”   宋泊简依旧没说话。   眼看又要吵起来,李翠枝拉着巫守财。她觉得丈夫说得很有道理,但又不想跟着说宋泊简,怕再把他气得不肯跟自己回家,下次再有机会见面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于是把矛盾对上巫澄:“本来都是给你存着的,但谁知道你被抱走了,给我们留一个拖油瓶,这个小贱种一点不懂事花钱如流水,弄得我们什么都没攒下来。这幸好是早早发现抱错了,不然我们真的就要用全部积蓄给这个小贱种娶媳妇生个不知道谁家的种了。”   被李翠枝用手这么指着,语气又那么凶,巫澄不自觉想到最开始被她打骂的时候,脸一下就白下去,下意识往宋泊简身后躲。   宋泊简拧眉,无声把巫澄挡在身后。   他看李翠枝:“那把花在他身上的钱算一算吧。”   巫守财冷笑:“我在这小兔崽子身上可花了不少钱,算下来起码也有几十万。”   宋泊简:“我也算算宋家花在我身上的钱,到时候把他花的钱还给你们,你们把我花的钱还给他们。”   三个人都愣了。   金沙不过是个十八线小县城,巫澄又一直生活在鸦岭镇,衣食住行都在镇上,说花钱是真花钱,但真的不多。但宋泊简在燕城长大啊!燕城和鸦岭镇能是一个消费水平吗?   没人说话。   宋泊简催促:“算吧,把身份换回来,把钱也算清楚。”   自己之前说出去的话,现在重新回来堵住自己的嘴。   李翠枝摆手:“这哪儿能这么算?!我们和他没什么感情,但你和宋家不是好好的吗?”   “好好的吗?”   宋泊简闭了闭眼,忍下情绪,问,“我养父母都死了,能叫好好的?”   李翠枝拍手:“你看,他们都死了,当然也没办法算啊,那就算了。这些都一笔勾销,赶快各回各家好了。”   巫守财附和着李翠枝,又说了些家里亲戚都很想念宋泊简,想要他赶紧回去的话。   巫玉婷插不上嘴,悄悄拿过手机看直播间。   不过才十几分钟,但直播间热度已经在第一了。超过百万人在看直播,评论不断往上刷着,需要用手指点着才能勉强看清说了什么。   “我擦好不要脸啊!明明是他们先说的钱,发现投入不对等马上又开始说感情。”   “光是听着都要窒息了啊!那可是养了他十八年的人啊!怎么就这么轻飘飘的说人家死了?!她刚刚是不是还鼓掌了?真的好恶心。”   “草还没回去呢就把锅给扣上了,女儿是儿子让生的,女儿的彩礼也是儿子扣的,真的好单纯的一对夫妻啊!”   “够了我心疼简哥,我现在甚至心疼耀祖,我怀疑他也是个小可怜包。”   口碑非常不好,基本上都是在骂他们的。   偶尔有说些“天下无不是的父母,快跟着爸妈回家吧”的人,都会被集火骂一顿。   巫玉婷不想挨骂,但看着礼物棒很多人给自己刷礼物,又舍不得就这么把直播关上。   其他人还在说话,她灵光一闪,打字:“大家刷一波礼物,不然我这就关闭直播间。”   金沙县有金沙县的方言,和宋泊简教自己的语言不一样。   昨天来到金沙县巫澄就知道了,他一开始也很喜欢金沙的方言的,觉得说着方言的老人很和蔼,说着方言的小孩也很可爱。   但巫守财和李翠枝情绪激动说着,他只觉得聒噪,又因为想到之前的遭遇,心里不安定极了。   躲在宋泊简身后,感觉到宋泊简情绪波动,又小心翼翼拉住宋泊简的手,无声安慰。   宋泊简反握住他的手,看向面前的两个人,怒极反笑:“好啊,回去。”   没想到宋泊简会松口说回去,巫澄瞪大了眼,晃晃宋泊简的手,小声:“不回去。”   好不容易换儿子说了句回去,没来得及高兴又听到巫澄出来反驳,巫守财指着巫澄骂:“关你什么事?!我跟我儿子说话,你赶紧滚你家里去。”   阴影太大,现在听到巫守财这么骂人,巫澄心脏还是怦怦跳,但不想宋泊简跟着回去。   宋泊简很想爸爸妈妈,但不是这样的爸爸妈妈,他们还对宋泊简不好,巫澄不想让宋泊简不高兴。他鼓起勇气又说了一句:“不回去。”   宋泊简晃晃他的手,无声安抚。   另一只手把他推到自己身后,直面怒气冲冲的巫守财,冷静:“想让我回去就彻底分割开,以后他和你们没有一点关系。”   李翠枝高兴:“当然啊!我想到养了别人家崽子十几年就觉得恶心,能和他没有一点关系就最好了。”   巫澄知道宋泊简不会不管自己。   但他不喜欢宋泊简不高兴,更不喜欢宋泊简明明不高兴,对面两个人还这么对宋泊简。他躲在宋泊简身后,紧紧贴着宋泊简的肩膀。   宋泊简按住他的手,只是和李翠枝说话:“我留在金沙县,没攒下来钱也没关系,不用攒,可以直接给我了,反正现在我也没钱。”   三个人都愣住了:“什么?”   李翠枝脸上勉强挂着笑,眼里满是不可置信:“说什么呢?你不是独生子吗?他们的遗产没给你?”   宋泊简:“我是独生子吗?我上面不是还有五个姐姐吗?”   “宋家不是就你一个孩子吗?!他们一点都不管你?”   “我又不是宋家的孩子,你们知道他们也知道,为什么要把遗产我?你们不是也不管巫澄吗?”   “这不一样!”   做好了宋泊简会继承所有遗产的准备,现在听到宋泊简这么说,李翠枝崩溃,“你和他能一样吗?!他们都死了!钱当然应该给你!”   直播间已经炸了。   虽然大家都清楚,巫家人这么阴魂不散就是为了宋家的钱,但真的听到李翠枝这么说,还是气得头疼。   “?!我不理解了,宋家欠你的啊?!”   “果然这一家子就是为了钱啊!”   “giao我受不了了,这是什么奇葩啊!”   眼看评论越发刺耳,再加上李翠枝情绪激动,不知道会说些什么话,巫玉婷拿起手机想关闭直播间。   但点击关闭的前一秒,她看到直播间收益,又犹豫起来了。   如果宋泊简真的被赶出家人得不到一分钱,那自己也捞不到什么东西,还不如趁着直播多捞点钱,起码都到自己手里了。   她默默又把手机放回去,继续直播。   宋泊简:“我又不是亲生的,他们为了找亲生儿子去世,某种意义上是我害死的,为什么还会把遗产给我?”   他平淡,“同理,巫澄也没有。”   巫守财半信半疑:“不可能吧?我听说你们城里人都早早有遗嘱的,而且你不是明星吗?不可能一分钱都没有吧。”   宋泊简看巫守财:“给养父母办葬礼,花掉了。”   “不是说不图我什么吗?听到我没钱怎么这么激动?”   巫守财好像被踩到尾巴的猫,整个炸起来:“你什么意思?我不就问问吗?!你以为我是图你的钱吗?”   “我没钱。”   巫守财被宋泊简这股笃定的表情弄得急火攻心,越发想证明自己不是为了宋泊简的钱。他起身:“我是你爹!又不图你的钱!没钱就没钱,没钱也回家。你过得好就行了!到时候我赚钱给你,你就娶个好媳妇,给我生个大胖孙子。”   不是钱就是娶妻生子。   宋泊简笑了笑:“我不结婚。”   巫守财懵了:“你说什么?”   “我不结婚。”   宋泊简平静,“我不想生小孩,不想也和你们一样,抱错小孩搅和得两家人不安宁。”   巫守财气急,操起桌子上的杯子狠狠摔下去:“你什么意思?是我们想抱错孩子的吗?你知道我付出多大努力才有个儿子吗?!要不是孩子抱错了,我至于现在和你这么低声下气说话吗?我是你老子!”   粗糙的玻璃杯掉在地上碎成无数片,其中一块弹起来射向巫澄。   宋泊简拦了一下,玻璃片擦过手背,留下长长的伤痕,几乎是瞬间,就溢出血液。   他也没觉得疼,只是重复巫守财的话:“没人愿意抱错的。”   手掌被捧起来,他感到少年冰凉手心按住伤口,按得很紧,几乎要把他整个手都攥在手心里。   “你流血了。”   巫澄已经不想和这些人说话了,很没意思。不仅让宋泊简不高兴,还害的宋泊简受伤了。   他已经按得够紧了,可伤口还是溢出血液,从他的指缝涌出来,顺着指尖滴到地上。和玛瑙一样的红,红得刺眼。   巫澄拖着宋泊简,央求:“去看医生。”   他抱着宋泊简的胳膊一个劲往外拖,居然还真拉着宋泊简往外走了两步。   巫守财气疯了,想上前来拦住他们:“不许走!”   余光里,巫玉婷从一开始就放在桌上的手机有很热闹的页面。   宋泊简停下脚步,回头看巫守财:“那你还想怎么样?像上次对巫澄一样,把我们关在不通风的地下室里?再找人用柳枝条打一顿驱鬼?”   巫玉婷心里指咯噔,怀疑宋泊简看到自己的直播页面了。她仓惶把手机拿起来,放在膝盖上。   巫守财不觉得自己有错:“他说神神叨叨的话,就是鬼上身了!再来一次我还是给他驱鬼!我看就是上次没打干净,现在弄得你也开始不正常了。”   “那上次我就不应该只是带走他,我还应该报警。”   不再和这些人说话,宋泊简跟着巫澄往外走,把身后三个人骤然爆发开的闹剧抛在身后。   手下的伤口还在一直溢血,顺着指尖往下掉,巫澄觉得自己的手也开始疼。他无助的接住血珠,问宋泊简:“你疼不疼啊?”   宋泊简从口袋里掏出纸巾,先给巫澄擦去眼角不知何时溢出的湿润,又擦掉巫澄手心里的血珠。他深呼吸平复心情,摇头:“没事。”   少年声音不复清朗,哑得不成样子:“去看医生。”   =   伤口并不深,只是横着划过去长长的一道口子,看上去触目惊心的。   巫澄买了很多药品,几乎是把店员推荐的都买了。   回酒店的车上,他就根据店员说的,先用碘伏消毒,细细涂上药,再用纱布把伤口裹好。   消炎药也是一定要吃的。   不敢再让宋泊简用手,他拧开瓶盖递到宋泊简嘴边,看宋泊简咽下消炎药才放心。   宋泊简很听话,也很配合巫医生的治疗,吃完消炎药就把手放在膝盖上尽量不拉扯伤口。   巫医生则认真看着病患的伤口。   他很喜欢宋泊简的手,宽大有力,手背很好看,手指很好看,自然放松是突出来的指节也好看,带上红玛瑙手串后更是非常好看。   可现在受伤了,为了帮自己挡住那块玻璃碎片。   白色纱布裹着手背,和玛瑙的对比过于明显,刺得巫澄眼疼。   他看了一会儿,忍不住牵住宋泊简手指:“我们不要见他们了。”   宋泊简应:“嗯。”   巫澄还想说什么,目光触到前面的司机,又咽下去,只是说:“不要不开心。”   宋泊简应:“好。”   回到酒店,巫澄没让宋泊简做什么,推他到沙发上坐着,自己忙忙碌碌把药品放好,把东西收拾好。   宋泊简看他把衣服都装进包里,问:“为什么装进去?”   巫澄鼓着脸:“我们回家,不要在这里了。”   宋泊简:“不要看幼清墓了吗?”   巫澄摇头:“不看了,在这里会遇到那些人,你会不开心。”   他已经见过南初了,知道现在依旧有人知道南初,就不需要去看墓了。他已经知道这些了,现在更想让宋泊简开心。   “没关系的,我们跟团去,很快就回来。应该见不到他们。”   “不要,万一呢。”   宋泊简无奈:“想去咱就去,真的不会见到他们。去吧。”   巫澄收拾东西的动作越来越慢,犹豫:“真的见不到?”   “嗯,那里离镇上也有点远,需要专门坐车。”   宋泊简停了两秒,又接着说,“我也想去看看。”   巫澄停下收拾,坐到宋泊简身边,默默看着宋泊简。   宋泊简和他对视,被他眼里的认真弄得下意识移开视线:“怎么了?”   巫澄学着跟奶奶看的电视剧里的剧情,掰着宋泊简的肩膀让他看自己。   目光再次对视。   巫澄认真:“不许说爸爸妈妈是你害死的。”   宋泊简一愣。   巫澄还记得,在宋迎和蒋希音夫妇的墓碑前,自己刚知道一切时,也怀疑这两个人是不是因为自己去世的。   彼时宋泊简很坚定的告诉自己,这一切和自己没有关系,自己也是受害者。   但今天,宋泊简却对那三个人说,爸爸妈妈是因为他去世的。   巫澄知道他说的是假的,但有些话就是真真假假。老人没觉得这件事应该怪宋泊简,但宋泊简本人的耿耿于怀未必是假的。   巫澄最怕宋泊简一方面告诉他不怪他他也是受害者,一方面把自己当害死父母的罪魁祸首,自我谴责自我厌弃。   养父母去世,宋泊简已经很想爸爸妈妈很经常寂寥沉默了。遇到一点都不好的亲生父母也足够让人难过。如果宋泊简再把养父母去世的事情怪在自己身上,那他要背负的东西就太多了,很容易把人压垮的。   他坚定:“这不怪你,是大货车撞上了,是意外,你也是受害者。”   少年的眼睛一如既往的透亮,好像一泓清泉,幽深宽和,似乎能洗去一切不如意。   宋泊简嗓子一哑,说不出话来。   他仓促偏过头,闭眼缓了一会儿,告诉巫澄:“他们出发前,问过我的。”   那时候夫妻两个刚接到鸦岭镇卫生所的电话,得知孩子抱错了,两人告诉宋泊简这件事,并问他要不要跟着一起去。   “我没有跟他们一起去。”   那时候宋泊简只以为这是恶作剧,他以为会有无数个以后,只计划着后天要和同学去沪市看航天飞行展。   没想到命运给他的,是父母去世的通知。   “如果我……”   没说下去,少年柔软掌心捂住他的嘴,把他接下来的话都堵回去:“不可以。”   手掌下脸侧肌肉绷着,巫澄再也忍不住,掰在肩膀上的手环过肩膀,给宋泊简密不透风的拥抱:“爸爸妈妈很爱你的,他们一定希望你平安活下来。”   “我也希望你平安健康的。”   宋泊简没说话。   巫澄收回捂住他嘴唇的手,绕到背后,把他抱得更紧:“不许你这么想。”   “没有如果。” 第43章   三个人高高兴兴来金沙县城, 以为回家时能带上宋泊简,再过上两个月,和宋泊简处理好关系, 就能跟着宋泊简回燕城享福。   从金沙县城回到鸦岭镇时, 车上三个人,巫守财怒气冲冲,李翠枝愁眉不展。只有巫玉婷, 看着直播间的收入,心情颇好。   虽然弟弟现在一分钱都没有,以后看上去也不会有钱了。但自己今天却靠着他赚了六位数呢!   六位数!   能不能每天都这么吵一架,自己靠直播吵架,也能走上人生巅峰赚到好多钱!   一遍遍数着直播收益的巫玉婷懒得关注大家的态度。   反正绝对说不了什么好话,直播的时候评论区就是一窝蜂的骂他们的。不过无所谓, 自己赚到了很多钱!   回到鸦岭镇已经是中午了, 夏天天热, 往常这个时候大家都窝在房间里睡午觉,而今天他们回去的时候,不少人站在外面,目光一直跟着他们的车。   李翠枝觉得有点不对劲,拧着眉头低声嘟囔:“干什么呢这是。”   终于到了家里, 车停在门口,她下车去开门, 发现门是开着的,大女儿站在门内, 一脸着急。   而对面, 邻居大开着门,问:“回来了?”   大女儿着急的拽着她的胳膊, 李翠枝有点懵,还是笑着对邻居说:“回来了。”   “儿子也跟着一起回来了?”   李翠枝愣了,想回答什么,被女儿一把拽回去。   大女儿巫慧婷急得脸红:“妈!你们干嘛呢!这也太丢人了吧!”   什么丢人?   本来就因为宋泊简的事生气,被看了一路,现在又听女儿这么说,云里雾里的李翠枝不耐烦:“怎么了?”   却看女儿点开视频软件,第一个跳出来的就是她的声音:“你和他能一样吗?!他们都死了!钱当然应该给你!”   巫慧婷往下一划,第二个视频是巫守财的声音:“那不也是为了你吗?你就是被养毁了,真以为赚钱这么容易吗?你不要她们的彩礼,以后你结婚的时候怎么办?”   接着往下划了好几个,都是他们的声音。   李翠枝只觉得脑子一片空白:“怎么了这是?”   有些事情,大家心知肚明是脏的,但只要不掀开,就还能维持表面的干净和谐。可一旦撕开那层皮,都面子里子都没有了。在村里这种人情聚集的地方,不说开大家就心知肚明的包容着,可一旦说开,只会被说得更难听。   巫慧婷急的跺脚:“你们说就说,干嘛直播啊?!所有人都知道咱们找他是为了钱了!就连我婆家村子里也都知道了!这下好了,所有人都等着戳我们脊梁骨呢,我都没脸出门了!”   李翠枝茫然无措:“谁直播了?”   “还能是谁?!这不就是小妹的账号吗?”   李翠枝看了眼账号,气得头疼,正好车开进来门关上,她操起扫帚:“巫玉婷!你个小崽子干什么呢?!”   又把自己的账户余额数了好几遍的巫玉婷并不为耻,骄傲:“怎么了?你知道这一次直播赚了多少钱吗?我都想接着报警把宋泊简叫回来,明天接着直播了。”   巫守财不知道母女两个吵闹什么,在巫慧婷的解释下明白一切,当即脸色红得发黑。   所有人都知道了,自己的脸面,以后可往哪儿搁?!   =   巫澄对宋泊简手上的伤口非常上心。   一开始被宋泊简带出来,也是这家酒店,宋泊简帮他洗头给他上药给他拧水买糖哄他吃药。   现在身份互换,他不敢让宋泊简的伤口碰水,哪怕宋泊简给伤口裹上防水膜,他也跟屁虫一样跟着宋泊简,紧紧盯着宋泊简的手,生怕伤口沾水再流血。等洗漱完出来就给宋泊简换药,再给他吃消炎药。   要不是宋泊简再三强调自己不需要糖,他还想下去给宋泊简买一大包糖果。   睡前非常自然的窝在宋泊简床上,学着宋泊简的样子,给他讲豌豆公主的故事。   但昨天他就听到一半,只知道王子想娶公主,深夜收留公主,王后在公主床单下放豌豆,最后公主和王子过上幸福生活。   他把这些要素重复一遍,比宋泊简讲得还要干巴巴。   他自己都觉得这个故事无聊,自觉讲得更无聊。说完王子和公主过上幸福生活,自己先闭了嘴,打算等宋泊简笑。   但宋泊简语气夸张:“哇,好棒的故事。”   巫澄飞快高兴起来,嘻嘻笑了一会儿,说:“轮到你了。”   宋泊简为难:“你想听什么?”   巫澄:“你想说什么都可以。”   宋泊简认真想了想,说:“我们明天去看幼清墓。”   他详细给巫澄介绍了那个墓。文化长廊里写出来的他说了,文化长廊里没说出来的细枝末节他也说了。   墓地发掘后,里面的大部分文化被转到燕城、省里修复研究,那么多文物,一部分在燕城,一部分在省级博物馆,剩下的都在市博物馆。后来因为对幼清墓的研究逐渐深入,再加上发掘出更多南初遗迹,省里计划在墓地附近修南初博物馆。现在博物馆馆体已经建起来了,但文物还在市级博物馆,专门开了个南初专题展,打算到时候再移到南初博物馆里。   “墓地被大雨冲过,为了更好的保护遗址也回填了,只剩一部分留存很好的可以参观。想去看文物的话还是要去博物馆。”   巫澄眨眼睛问:“我们去吗?”   “去啊。”   巫澄就点头:“那就好。”   他美滋滋计划一会儿,觉得宋泊简没有不高兴了,才真正松懈下来,闭眼睡过去。   房间寂静,小夜灯幽幽散着光。少年侧躺着,睫毛在眼底留下灰痕,随着平稳呼吸轻轻扇动。   纤细脖子上还带着那块竹节玉雕,带了半个多月,被养得莹润丰腴,在脖颈上映出月华似的柔光。   枕头翘起一个角,被压在脸侧,在白瓷似的软滑脸颊上挤出红痕。   豌豆公主。   宋泊简把那个角挑出来,忍不住笑了笑。   第二天早起,在金沙县汽车站找到去南初墓的专程大巴车。前几天都是爆热酷暑,结果这天早上起来天就阴沉沉的,等到了车站,更是开始下起毛毛细雨。   宋泊简在车站旁边的小店买了把透明雨伞。   巫澄以为会只有他们两个人去看的,没想到这辆车上还坐了不少人。   一小时一班车,大概半小时后,大巴车停下,大家下车。   司机提醒大家往前走,穿过马路再往前走,才是墓园入口。   巫澄跟着宋泊简往前走,刚穿过马路,就看到一栋高大建筑。和南初宫殿一样,高粱画栋漂亮又气派。在阴沉雨天更有种透过朦胧时光穿来的恍惚感。   宋泊简和他介绍,这是建起来的博物馆,馆体是仿的南初时期的宫殿建筑。而南初幼清墓,就在博物馆后面,到时候也会被分到博物馆参观区域内。   他们绕过还没开放的博物馆,又走了很久,看到一个立着的碑。现在碑前也站着三五个人,正认真看着。   宋泊简:“墓碑实物也在博物馆,这里是复制品。”   巫澄点头,走近一看,发现墓碑上刻着墓志铭,和自己之前看到的那篇墓志铭完全一样。   而墓碑后面,就是仅存的可以参观的遗迹。   宋泊简指着泥土详细介绍。   这里是主墓室,当时棺椁放在这里,那边放着很多陪葬品……   他讲得详细清晰,很快吸引来其他参观游客跟着一起听。身边围了这么多人,宋泊简还在认真讲解自己的墓穴……巫澄人站在原地,耳朵也在认真听宋泊简说话,但心情实在复杂至极。   现在的墓穴干干净净只剩黄土,但宋泊简讲得详细,再加上之前还看过宋迎的笔记,几乎就是宋泊简讲到哪里,他就能跟着宋泊简手指的位置,想象那里原本应该是什么样的。   自己死掉后父皇母后给自己用楠木打造了很气派的棺材,就躺在那里。身边是自己常用的器具,餐具酒具,诗画琴棋。   后来墓穴被大雨冲出来,是从甬道开始塌的,塌完之后主墓穴也破了,自己的陪葬品就被冲出来了。   好奇怪。   明明看笔记的时候已经做好准备了,但真的站在这里,听宋泊简这么详细讲着,巫澄还是有种哭笑不得的悲凉。   呜呜。   没及冠死掉就算了,在地底下躺了一千多年,被暴雨冲出来了,还要被人掘出来检测尸骨。   明明也是来参观的,但身边人越来越多,还有人询问更多细节,包括南初文化以及墓葬传统。宋泊简莫名其妙就成了讲解员,给大家讲了很多内容。巫澄一言不发只是听着,等到其他人都满足离开,这才看向宋泊简。   少年眼眶似乎带着湿润。   宋泊简一愣,下意识伸手去掏纸巾:“怎么了?”   巫澄撇嘴:“好惨哦,死了连墓地都没法躺。”   宋泊简跟着他说:“对啊,好惨哦。都怪那场大雨,扰了主人安宁。”   他附和了,巫澄反而觉得无所谓了。   鼓着腮帮子想了想,又肯定自己:“其实也还好,不是说就是这场雨冲出这个墓,大家才开始了解南初的吗?”   宋泊简点头:“对。”   那个时代实在是太乱了,政权太多留存下来的资料太少,如果不是这座墓被冲出来,大家可能要等很久很久才能再等到一个了解南初的机会。甚至也是因为有这个墓地在先,大家事先知道金沙县是南初旧都,所以在建步行街挖出东西时,才能马上反应那是都城遗址,立即停止挖掘保护起来。   巫澄得到肯定,自顾自点头:“那也是很值得的。”   “是皇子就要承担起责任嘛。”   活着的时候没能为南初做些事情,死了能让大家重新了解南初,也是很值得的。   宋泊简觉得少年这种自言自语很有趣,忍不住摸摸他的头。   少年有点痒,缩缩脖子,仰头对宋泊简不好意思的笑。   是很值得的。   让南初重新回到大众视野。自己重新得到生命,还遇到了宋泊简。   实在是太划算了。   =   从墓地回来后就退了酒店,坐大巴车去市里。   他们的高铁是下午六点的,到了市里才十二点多,他们吃了饭,就去看博物馆。   博物馆不大,第一层就是普通展馆,顺着看过去,无功无过。第二层一半是普通展馆,另一半就是南初主题展。   入口走进去,第一眼看到的不是文物,不是门口的展馆标语,而是展厅里面的多媒体播放器。上面是他们在宋迎相册里看到的那张照片。   看到这张照片,两个人皆是站在原地,呆住了。   巫澄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走近了去看。   但播放器上的画面很快切换,变成视频。   与之相配的声音浑厚庄重娓娓道来:“在村民的支持和帮助下,考古团队的进展很快……”   视频角落里,是宋迎正拿着小刷子认真清扫泥层。   巫澄下意识看宋泊简,指着视频告诉他:“爸爸。”   宋泊简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视频已经切换到下一个场景了。   巫澄只能告诉他:“这里刚刚有爸爸。”   宋泊简“嗯”一声 ,两个人默默站在原地看完了这个视频。   就是个一小时的南初幼清墓发现发掘保护总纪录片,详细介绍了这个墓地的发掘过程,宋迎和蒋希音作为一线工作者,都有露面。   都是巫澄知道的东西,知道墓地是如何出现的,知道他们是怎么一点点从泥土里翻出那些东西,确定年代,知道他们怎么把东西修复好的,但语言和文字都苍白而无力,现在骤然看到那时候的视频,看到灰扑扑的泥土,那么多人埋头小心发掘,挖出一点东西就欣喜若狂,是另一种感觉。   看完视频两个人才开始逛博物馆。   除了幼清墓里的文物,还有后面几年在金沙县陆陆续续发现的文物。其实不算太多,相比于其他展厅,显得空荡荡的。更多的是上面悬着的内容板,详细解释着当时生活的方方面面。那些蒋希音随便写在本子上的东西,现在配上文物图片,留在博物馆帮助更多人认识那个时代。   南初文物展示完毕后,有一个专门的板块用来介绍古考工作人员的付出。   因为幼清墓是被大雨冲出来的,损毁非常严重,甚至就连考古工作者来的时候雨还在一直下,在这种时候,研究人员开了好几个会,最终确定工作方向。   展柜里还展览了当时的会议纪要、考古工作者的工具、一些考古工作记录。   巫澄默默看过去,心里酸酸涨涨又泛着细微痒意。   从早上看到自己的墓地后,他就无可救药的分为两个人。   身为幼清的自己非常欣慰,虽然死了又被冲出来,但自己的墓地帮助大家知道南初知道那段历史,甚至让大家记住“幼清”这个人,他有种被记住的欣喜。   身为巫澄的自己,则是完全的感动和骄傲。历史隐藏在时代洪流中无可更改,却还有这么一群人愿意植根在泥土中,一点点收集信息去回看那段时光。   录节目的时候,节目总是分成回望过去、立足现在、展望未来三个层面。宗平晓总是强调,他们对过去的传承其实是为了更好的将来,只有知道之前是什么,才能更好的知道现在是什么,也才能期待未来会是什么。   彼时是一个刚从过去被抛到现在的人,他尚且不知道现在,更没办法思考未来。   可现在他站在这里,好像站在过去和现在的交叉点,一个突如其来的念头席卷他。   毕竟是爸爸妈妈工作相关,有爸爸妈妈的痕迹,两个人看了很久,一直到闭馆才离开。   回到家再简单洗漱,真正躺到床上已经是凌晨了。巫澄一点都不困,满脑子稀奇古怪的想法。   宋泊简把灯调成夜灯模式,刚坐上床边,就看到床上少年眼睛亮晶晶的看着自己。   “怎么了?”   内心的念头好像即将溢出来的湖水,随着宋泊简这一声询问直接涌出来,一发不可收拾。   巫澄从枕头底下翻出宋迎的笔记本,认真告诉宋泊简:“我也想做考古。”   他也想像宋迎一样,站在亘古不变的泥土上,发现时光的痕迹,把过去重新带回到大家面前。立足现在找到过去展望未来。   他好像也看到了自己的未来,现在想真正走向那个未来。   他叽叽喳喳和宋泊简说话:“我之前不知道要做什么。今天看到博物馆里的东西,觉得做考古很棒!人类和生命在时光面前都太渺小了,但是人类却可以穿过生命和时光,把过去找回来。真的很伟大!我也想和爸爸妈妈一样,找到更多被时光隐藏的东西。”   少年面朝自己侧躺着,脸颊挤出来,随着说话一颤一颤的,说到喜欢的事情,眼睛亮得像藏了一整片星空。   有什么东西轰然倒塌,少年在夜灯下的脸颊好像都在反光,有种独特而无言的魅力。   宋泊简不受控制伸出手摸摸他的脸,声音沙哑,他夸赞:“很棒。” 第44章   八月中旬, 《究古·吉光片羽》放出第一只先导片,宣布半个月后正式开播。先导片就是一开始大家的分别录制的,在各自家乡博物馆和文物对视的照片、视频。再加上一些大家录制节目时发生的片段, 短短三分钟的先导片, 一幕幕闪回,人和物对视,古和今相接。   节目组让他们都转发宣传一下, 他们六个人的群再次热闹起来。   手机不停跳出消息,巫澄看看消息通知,并不点开,而是偏头看宋泊简的手机。   小方块下面都是带着拼音的小块块,宋泊简飞快敲打,就出现一个个汉字。即使已经看了两个月, 巫澄还是震惊宋泊简打字的速度。他还没反应过来宋泊简都敲了哪些拼音, 宋泊简就发出去消息。   群里大家随便说着最近发生的事情, 就先导片彼此拍彩虹屁。宋泊简回了几句,跟着夸他们的表现力。   前几天在金沙县的事闹得很大,其他几个嘉宾都很担心他们两个,日常发消息询问安慰。现在夏云在群里发了好一会儿消息,发现巫澄一直没回复, 艾特宋泊简,问他:“澄澄呢?怎么不发消息啊?”   宋泊简看自己身边的巫澄, 心里笑笑,把手机递给巫澄。   巫澄是认识拼音, 但用拼音打字对他来说还是很难, 他这些天从来不和别人发消息。现在看到递到自己眼前的手机,皱着鼻子摇头。   宋泊简指指键盘上的小喇叭, 引导:“也可以说语音。”   巫澄还没在他们前面说过话,现在看着宋泊简手下那个小喇叭,蹙眉想了好一会儿。   宋泊简轻声引导:“可以说话的。”   巫澄又默了两秒,这次没有拒绝,只是看宋泊简,求助:“说什么?”   少年满满的依赖。   宋泊简引导:“夏姐在问你,你先回答她,然后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巫澄凑近了些,对着手机上那个小喇叭开口。说话间呼吸吞吐,洒在宋泊简手指上,泛起细微痒意。   “我在看你们的消息。”   “谢谢夏姐,夏姐也很漂亮。”   从巫澄这个名字出现在大家面前时,好像就绑定了无数标签。耀祖贫民太子小混混哑巴……嘉宾们一开始相信这些标签对巫澄感观不太好,但随着节目录制,知道巫澄其实是个很好的孩子。可就算是录节目的那一个月,巫澄也从来不在大家面前发声,所有人就都默认他真的不会说话。   但上次那个闹得很大的直播里,少年却开口说了话。   声音很小,在李翠枝和巫守财的尖锐怒吼中几乎听不见。   奈何直播的音频已经被网友盘出花来了,大家自然也听到少年的声音。   他就只说了四句话。   两句“不回去”一句“你流血了”一句“去看医生”   声音很低,完全少年人的清朗,可能因为每句话都是在对自己唯一在乎的宋泊简说的,所以声音软绵乖顺,满满的紧张担忧。   网上不少人给小哑巴平反。不过小哑巴依旧没在外人面前大大方方露面大大方方说话。   现在骤然从宋泊简的语音消息里听到巫澄的声音,惊异外很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可能巫澄一直都会说话,但只是对宋泊简说而已。现在用宋泊简手机回消息,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不过小孩愿意开口就已经很好了。夏云又问了些七七八八的。   宋泊简回了几条消息,又被节目组催着完成宣传任务,就复制节目组给的宣传文案,切去另一个软件转发先导片。   他这个账号创建之后就只发了一条动态,就是一开始那张和巫澄的合照。现在好不容易又发了动态,马上有人刷到并评论。   也就是发出去再刷新一下,底下就多了两条评论。   宋泊简没看,想退出来接着看群里的消息。   但巫澄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个软件,有些新奇的拦住宋泊简切换页面的动作,手指在手机屏幕上划拉一下。   软件自动刷新,底下弹出来十几条消息。   巫澄看到最上面一条,有人说:“哥你跟耀祖到底怎么回事?!”   下面一条是:“赶紧跑赶紧跑带着耀祖一起跑!”   耀祖是谁?   他一时间有点懵,还想再看过去,宋泊简就把手机斜了斜,叉掉评论页面,点开先导片,问:“还看视频吗?”   先导片看过了。   视频里的自己有点肿,宋泊简也没有现实中的帅,而且看到自己出现在视频里还是有点奇怪,巫澄不想再看。他摇头,问宋泊简:“耀祖是什么?”   少年还是看到那些评论了。   宋泊简面不改色,正思索着要怎么说,就听到巫澄用不确定的语气问:“是我吗?”   这件事不难猜。   宋泊简一直带着又出现在先导片里的,好像就只有自己。不过自己……   他疑惑:“我不是叫巫澄吗?”   宋泊简没想告诉巫澄,但巫澄先看到了,他也就没再说谎骗巫澄,而是告诉他:“你是叫巫澄。他们叫你耀祖,是……”   “不太好的代称。你不用管。”   不太好的代称?   但耀祖不应该是一个很好的名字吗?   巫澄疑惑:“为什么不好?”   “因为巫守财,我的亲生父亲,有六个孩子,在我之前是五个姐姐。”   巫澄没太明白这和自己叫耀祖有什么关联,只是看着宋泊简,眼神清明透亮,带着无声肯定,告诉讲话的人自己在听。   “他一连生那么多女孩就为了要一个男孩,抱着要男孩传宗接代光宗耀祖的想法。这种重男轻女的想法非常不好,所以其他人会讽刺最小的这个男孩是耀祖。”   宋泊简简单说明,告诉巫澄,“你不用管,因为你不是巫守财的孩子,也不是耀祖。”   他说完,看着旁边的少年,少年没有生气也没有内疚,只是单纯的疑惑:“女孩不能光宗耀祖吗?”   “可以。但巫守财认为不可以,非要生出一个男孩。其他人才会叫这个男孩耀祖的。”   巫澄蹙眉:“确实讨厌。”   以为少年会因为别人不好的评论生气或难过,做好了安抚的准备。没想到少年想了这么一会儿就说出这么四个字,宋泊简忍不住笑笑:“没有在说你,你很好,他们会看到的。”   巫澄点头。   “这不怪你,也不能怪他们。”   孩子是无辜的,抱不平的网友出发点也是正义的。唯一不对的,是重男轻女并引发舆论的巫守财。   巫澄本来也没觉得这有什么,没有怪任何人。现在听到宋泊简这么说,也只是点点头,认真对宋泊简说:“你也不是耀祖。”   宋泊简被这一句砸得一懵,看着巫澄没说话。   巫澄又重复一遍:“你不是耀祖,也不怪你。”   就像宋迎蒋希音的死不能怪巫澄一样,也不能怪到宋泊简头上。如果巫澄不是耀祖,父母的重男轻女不应该怪巫澄,那宋泊简也不是耀祖,也不应该承担父母重男轻女的罪过。   少年眼睛一如既往的清澈干净,似乎能直直看到最深处。   宋泊简看了好一会儿,听到自己混乱无序的心跳声。   直到少年微微偏头,眼里带上催促,他才沉沉应:“嗯。”   巫澄得到宋泊简的回复,这才又凑过去,在宋泊简手机上戳戳,切到聊天页面,认真看其他几个人刚刚发的消息。   群里大家说着最近工作安排。   宗平晓忙工作,夏云进组了,贡曲文也在准备写歌,柳凝丝每天要么拍视频要么剪视频,每天也没个空闲时间。   也就只有巫澄和宋泊简两个人,还在假期。   贡曲文毕业很多年,早就没有寒暑假,现在异常羡慕:“你们九月开学,好好珍惜最后十三天的假期吧。”   夏云反驳他:“大学不是踩九月一开学的,可能八月末就开学了。”   又问宋泊简和巫澄,“你俩什么时候开学?”   巫澄不知道怎么回,把手机举到宋泊简面前:“他在问我们。”   宋泊简回复:“我下下周开学。”   “巫澄还在转学籍,到时候看。”   巫澄看着这两条消息,仰头看宋泊简:“你学什么?”   “飞行器制造。”   巫澄蹙眉想想,问:“飞机?”   包括飞机但不只是飞机。   宋泊简和他大致讲了讲,巫澄不太明白,但假装自己明白了,一脸深沉的点头。   他这时候还不太懂开学、上学意味着什么。   直到三天后,噩耗传来。   巫澄的户籍成功转到姥爷户口本上,但他的学籍,没了。   两个人一样的年纪,宋泊简今年读大学。但巫澄八岁才上小学,前年交了高价择校费在金沙县一所私立高中读书,没读半年就辍学。高中学籍只能保留一年,现在一年半过去,他的学籍没了。   一家子读书人,自然默认这个找回来的亲孙子也是个读书人。甚至上回因为巫澄在他们这里看《昭明文选》,两位老人都对巫澄很有些幻想。没想到现在马上就到九月开学季,发现巫澄连学籍都没了。   得到这个消息,宋泊简也懵了,带着巫澄又去姥姥姥爷家里。   两个老人并排坐在红木沙发上,看到他们过来后,眼神微冷,带着满满的不可置信,很有种家门不幸的意味。巫澄一进门就被两位老人冰冷的注视弄得有些紧张,刚刚坐在自行车后座的兴奋散去一些,下意识收敛表情,往宋泊简身后避了避。   宋泊简安抚的轻拍他的手腕,拉着他在沙发上坐下,打圆场:“没关系的,没有学籍也可以用社会身份参加高考,都一样的。”   桌子上放着巫澄当时私立高中的学生证。   和现在的巫澄几乎就是两个人,照片上的人瘦得只剩骨头架子,发尾染成枯草似的黄色,眼睛被过长的刘海遮住,表情流里流气像个小痞子。   宋泊简看了一眼,就把学生证合上放在一边。   巫澄倒是被照片里的人冲击到,小声:“那是谁啊?”   没想到少年根本没认出照片上的人是他自己,宋泊简又拿起学生证打开,还没开口,姥爷先冷漠开口:“那是你。”   同时,巫澄也看到照片旁边自己的名字。   巫澄。   ……   巫澄默了两秒,好像被人当头敲了一榔头,眼皮耷拉下去没一点精气神。他伸手叠在宋泊简手上,隔着宋泊简的手把学生证合上放在一边。   气氛再次沉默下去。   宋泊简开口:“那现在怎么办?他是想读书的。”   为了让老人知道巫澄是个有理想肯上进的好孩子,他还主动提起,“他还想学考古,到时候和爸爸妈妈做一样的工作。”   又看巫澄,眼里带着鼓励:“对不对?”   巫澄连连点头。   宋泊简还是看他,眼神温和。   巫澄知道他是想让自己和老人说话拉近距离,不想让他失落,于是忍住不好意思,怯怯开口:“想的。”   读书还是很重要的,宋泊简和他说了,想做考古工作者首先要有相关知识,最简单的就是大学读相关专业,还可以再考个研。   虽然他不太知道大学和考研是什么,也不太知道怎么考大学或考研,但知道肯定是做学问,一定要读书的。而他自认自己还是很会读书的,上辈子卧病在床只能读书,一肚子诗书。现在来到千年后,用短短两个多月的时间认识了现在的字,接下来再学诗书应该就会简单很多。   想到自己想做的事情,巫澄也有了点信心。再加上话已经说出口收不回来了,他又补了一句:“想考大学。”   得到他的回答,姥姥姥爷表情好了一点。   不是非要看那么一纸学历证明,但就是看不得小孩年纪轻轻只知吃喝玩乐没有志向,没办法接受他染头发流里流气当小混混还中途辍学。现在看巫澄态度良好,觉得他不是无可救药。再加上他想学考古,自然让老人想到女儿女婿,对巫澄更多了一份耐心。   只当是辍学之后知道了读书的重要性了,姥姥放缓声音:“那就学习啊,可以去高中借读。也是一样的。”   宋泊简蹙眉想了想,委婉:“他基础不太好。”   姥姥:“那从初中开始读,先把基础打牢。”   少年很久没看粉红熊了,上次看的网课好像已经学到初中了。他读了杜甫的诗后惊为天人,那一周都在背初中课本上的古诗词。他声音软绵很平常的念着,但读起诗来有种说不出的味道,韵律浑然天成,好像清风吹过竹林沙沙作响,很好听。   不过巫澄好像只看语文,尤其喜欢诗词文言。   宋泊简隐隐觉得不对劲,但看姥姥姥爷好不容易和缓下来的表情,并没有多说。   旁边巫澄更是安静坐着一言不发,只是伸手默默把学生证拿过来,不死心的又翻开仔细看学生证上的每一个字。   他们两个不说话,姥姥姥爷就商量起让巫澄去哪所初中借读。   “附属初中就挺好的,希音和泊简都是在附属初中读的,老师也都熟悉,教起来应该也更用心。”   “附中离家也近,平时上下学也方便。”   “如果觉得和其他同学年纪相差太大,也可以先上高中,一边学着高中的,一边请家教老师补初中内容。”   “愿意读书就好,总有法子的。”   “想学考古也好,爸爸妈妈都是做这个的,也是继承他们的志向了。”   两个老人做了一辈子老师,现在安排起这些有条不紊,甚至说着说着想到家里还有当时宋泊简的初中卷子,从书柜里翻找出来,放在桌子上,告诉巫澄:“你试着做几道题,看看基础怎么样,到时候好给你请家教老师。”   桌子上的卷子纸页枯黄,前几张上写着字。   老人说这是宋泊简的卷子,上面的字也是宋泊简的,没有现在的俊逸潇洒,一笔一划还带着些许青涩。   巫澄仔细看了会儿宋泊简的字,又往后翻了几页,但写了字的也就那么几张,很快就到了空白卷子页面。   宋泊简把笔放到他手里,说:“随便写,不会就空着。”   巫澄握紧手里的笔,在三人注视下,认真看卷子上的题。   两秒后,他眨了眨眼,呼吸渐缓。   一分钟后,他开始翻页。   第五分钟,他在默写古诗词页面停下,终于落笔。   黑色水笔落在卷子上,横平竖直,偏偏写出来的字却是圆滚滚歪歪扭扭的,好像蚂蚁到处乱爬划出来的印子。   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姥爷深吸一口气,倚在沙发背上,找出数学卷子:“试试数学。”   巫澄听到了,写字的手一顿,看着扔到面前的数学卷子,又看宋泊简。   少年已经写出两个空了,虽然字不好看,但确实都答对了。   宋泊简安慰:“写对了,你接着写,把会的写上。”   于是巫澄吭哧吭哧把古诗词默写写完,又花了很长时间看文言文,提笔斟酌很久。   姥爷以为他会写答案,但他还是一个字都没写。略过文言文阅读,之后的现代文阅读也略过去。作文倒是看了好一会儿,但因为试卷上没有写作文的位置,他也没有写。   把只写了古诗词默写的卷子放到一边,巫澄拿起数学。   他对数学也是有几分信心的。毕竟君子六艺里也有数学,他在南初就学过的。虽然现在的数字和千年前的不一样,但他已经学会了,带入一下都是一样的。   五分钟后,他把空白试卷无声往前一推,仰头看宋泊简,委屈又内疚的摇头。   再之后的半小时里,他依次尝试了英语、历政地、理化生。   都是空白着给他,他看过之后又空白着交回来。   一道题都不会。   别说姥姥姥爷了,就连巫澄本人也没法接受。做得不好他还能和自己生闷气,现在发现一点都不会,闷气也生不起来了。他整个人好像被霜打了的小茄子似的,垂着脑袋怀疑人生。   宋泊简心情复杂,先安抚了垂头丧气的小茄子,又深呼吸一口,硬着头皮对两位老人说:“基础不太好。”   姥姥幽幽:“完全没有的东西,就不用说好不好了。”   姥爷冷漠:“别说考古了,你这个成绩压根上不了大学啊。” 第45章   老人没有谴责的意思, 但说话间的失落过于明显,巫澄更抬不起头。整个人缩成一团,无声往宋泊简身边凑。   宋泊简揉揉这个被霜打了后格外软绵好捏的小茄子, 再次解释:“他受伤后什么都忘了, 说话写字都是这两个月重头开始学的,会这些已经很好了。”   确实是这样的。   甚至因为少年学得很快,他总以为是少年恢复了之前的记忆, 然后误会少年有基础。但什么都不记得的少年其实完全没基础可言。   老人看着宋泊简身边的少年,想到最开始见到少年时的样子。   其实那几天的记忆已经很模糊了,丧女之疼刻骨铭心,大脑自动开启保护机制,让他们尽快忘掉那段时间的痛苦。   现在再想起来,依旧是几乎喘不上气的心疼, 能把人晒昏的太阳, 太阳下身上带伤眼神怯懦的少年。   当时确实没听到少年说话, 甚至在葬礼结束,宋泊简还说过要带少年去医院做检查。   那段时间实在是太乱了,没办法控制自己不迁怒,更没有精力把目光放在这个刚找回来的亲孙子身上。   没想到一眨眼的功夫,两个月过去了。   少年也被宋泊简带着, 变成现在这个模样。   脑海里不由自主响起听到的那句话。   宋泊简和亲生父母的对峙在网上沸沸扬扬很久,不可避免的出现在他们手机里。   明明是大货车疲劳驾驶产生的意外, 他也学会把责任缆到自己身上,说是因为抱错了孩子才会害的父母去世, 说自己是罪魁祸首。   明明不是那样的, 他们都心知肚明,是意外。   可在他们为宋泊简辨别时, 又不由自主想到那个沉默的少年。   他才是亲孙子,他也是这场意外的受害者。   明明女儿是抱着找到亲儿子的期待去世的,他们却因为女儿的去世迁怒孩子呢?   一个是亲孙子一个是从小看着长大养了十八年的孙子,他们都没错,也都是好孩子。   不好的只有他们。不关心孩子,自私的无视了他那么久,现在连他失忆的事都不知道。   老人沉默许久,最后说:“那就不用着急了,从一开始慢慢来吧。”   再没法接受,女儿女婿也已经死了。孩子也都是好孩子,和妈妈这么像,就连喜欢的专业都一样。   没有学籍就没有学籍,没有基础就没有基础,一切都慢慢来吧。   宋泊简点头,又安慰的摸摸巫澄。   巫澄听懂他们在说什么,不再紧张,但依然非常沮丧。   自己真的一道题都不会做。没有基础,考不上大学。   一直到要回家的时候,他还在想这件事,抱着那沓卷子,想要把这些东西一起带走。   三年前的卷子了,现在旧旧的落了灰,宋泊简和他商量:“放这儿吧,回去给你买新的。”   但前面有些是宋泊简做过的。   巫澄低头认真看了看,对宋泊简摇头。   于是就把卷子一起带走了。   回到家,他把自己的初中课本找出来,又在网上找到小学网课,想一点点先教着。   奶奶看他俩拿着书回来,回来后一个看卷子一个找网课,意识到什么,问:“他学籍的事解决了?”   宋泊简摇头:“没学籍了,姥姥打算让他去学校接读,但他基础不太好,先在家里补补基础课程。”   “请家教吗?”   “嗯。”   “那得好好找找,打基础的时候找个好老师很重要。”   一直在默默看试卷的巫澄听出言外之意,仰头:“不是你教我吗?”   宋泊简还没说话,奶奶回答他:“他马上就开学了,到时候军训封闭式管理,不能回家住。”   巫澄不知道什么军训什么封闭式管理,但捕捉到他想要的答案,不敢相信的看着宋泊简。   但目光尽头的人只是对他点头。   手里的卷子突然就没意思了,巫澄把卷子放在一边,刚刚稍微提起一点的精神又耷拉下去。   自己什么都不会,本来以为是宋泊简教自己,就像他之前教自己认字读书。没想到有告诉自己,宋泊简要开学不回家了,也不是他教自己。   巫澄情绪很低,声音也跟着低下去,委委屈屈的:“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宋泊简看着沙发上眼巴巴看自己的少年,没说话。   奶奶没听到他回答,回告诉巫澄:“军训完就可以回家住了,也就半个月。”   宋泊简垂下目光不再看巫澄,犹豫:“但住校的话,平时晚上会查寝,也没办法回来,”   没办法回来?言外之意就是不只是半个月?   巫澄震惊了,他完全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会没办法和宋泊简在一起。   奶奶也听出点不对味,问宋泊简:“家就在燕城,好好的住什么校?”   宋泊简笑笑:“好不容易上大学了,住校感受一下集体生活。再说,家里离学校也不近,每天上下学还得跨区,也麻烦。”   奶奶打量着宋泊简,眉头拧紧:“不能在学校附近租房子吗?”   宋泊简默了两秒还没说话话,奶奶就想到什么,登时好像被浇了油的火,一下烧起来:“你什么意思?住校就不回家了?”“我知道你早就把你爸妈遗产都转到巫澄手里了,怎么?就跟让巫澄和那家人划清关系一样,和我们也划清关系当陌生人了?”   说着说着,她捂住心脏大喘气,不受控制的往后倒。宋泊简连忙扶住奶奶到沙发上坐下。   巫澄则飞快站起来,打开抽屉拿到药,递给宋泊简。   喂奶奶吃药,无奈:“奶奶,我没这个意思。”   奶奶气得头疼:“那你什么意思?想划清关系就别管我了,别叫我奶奶。”   “我什么还没说呢。”   “你还想说什么?!”   奶奶吼了一声,眼泪跟着掉下来,“怪不得前段时间天天带我检查身体呢,看到体检报告安心了?我身体没事,巫澄也会说话了,户籍也转过来,都安排好了,就划清界限不管我们了?你干脆现在就走,别管我们了。”   奶奶突然倒下去,巫澄也有点懵。但听奶奶这么说,也意识到她说的什么意思,脑袋一片空白,既着急又伤心,一时之间什么也说不出来,只默默看着宋泊简。   宋泊简强调:“真没有。”   没人信,奶奶依旧流泪,巫澄依旧看着他,眼尾也飘上红。   “我不住校,租房子自己住,有空就回来,行不行?”   奶奶依旧不说话,呼吸急促。   巫澄谴责的看着他,腮帮子鼓鼓的,好像被抛弃的小动物似的,呲着牙,又委屈又凶巴巴的。   宋泊简也开始头疼:“真的就是觉得麻烦,不仅贵还得花时间找房子。”   奶奶赌气:“何止啊,还有我,也麻烦,一个一身病的老婆子,耽误你了。”   巫澄:“我也麻烦,我什么都不会,没一道题能做出来。”   宋泊简被他俩弄得没一点脾气,举手投降:“不麻烦,我这就开始找房子,现在就找,军训完就出来住。”   安抚了好一会儿,才把奶奶哄好。   网课也没找,宋泊简坐在沙发上,目光虚虚看向桌子上的卷子。   还没看两秒,一只手伸过来,纤细白皙,带着好看的战国红玛瑙,迅速把那些卷子收走放到一边,还伴随一声冷哼。   回来时还跟被霜打了的小茄子似的,现在小茄子就支棱起来,还用柄上软软密密的刺来扎自己。   不疼,反而是痒痒的。   宋泊简无奈轻叹:“你怎么了?”   巫澄本来没觉得有什么,但奶奶那么一说,他现在非常笃定,压着眉头凶巴巴看宋泊简:“你就是不想管我们了。”   就像宋泊简会把父母的死怪在自己身上,他都把遗产都给自己了,未必没有划清界限的打算。   宋泊简的本意绝对不是“不想管很麻烦的老人和很麻烦的巫澄”,更有可能是出于愧疚不愿意接受宋家的便利。但他确实做出了这种事!   想住在学校不回家了,还想找其他人来给自己当老师。   讨厌!   宋泊简声音轻下去,带着几不可查的心虚:“我没有。”   巫澄笃定:“你就有!”   宋泊简轻叹气,起身往房间里走:“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巫澄跟着他往房间里走,气呼呼的:“你就有!你都不教我读书了,你想给我找别的老师!”   “你还不回家住了!到时候你就不回来了!就只剩我和奶奶,你一点都不想管我们了!”   炸毛小茄子跟着进来,只顾着谴责自己,甚至忘了关门。   宋泊简只好再转身把门关上,无奈解释:“我又不是老师,讲课当然要找更专业的家教老师。”   “学校真的离家太远,就算我租房出来住,也是住学校附近,家里还是只有你和奶奶。”   本来以为宋泊简退让了不住校了就能一直在家里,现在听宋泊简这么说,巫澄呆住:“啊?”   他不敢相信:“不能住在家里吗?”   宋泊简只能和小茄子耐心解释:“从家里出发去学校,不堵车最快也要半小时,堵车就不知道要多久。如果我早上八点上课,住在家里需要六点甚至五点起床才能在上课前去学校。”   “但住校的话七点起床就可以。”   巫澄凶巴巴的表情渐渐平缓下去,鼓着腮帮子认真思考,想着想着蹙起眉头,又变成软绵绵的棉花娃娃。   如果每天在路上花这么多时间确实很麻烦。   但宋泊简住校就见不到对方了啊……   巫澄问:“那租房的话……”   想到刚刚自己还凶巴巴的指责宋泊简,巫澄忍不住心虚,他往前一步,拉着宋泊简的手晃了晃。眼尾尚还带着晕红,现在水汪汪的看着宋泊简,软声询问:“能不能带上我?”   自己从金沙县带出来的少年,现在被养得好像开到最盛的花,沾着露水娇软无害,这么软绵绵用花瓣蹭着自己,问能不能带上他。   心里有什么东西逐渐溢出来,宋泊简久久看着少年,最终也没立即答应下来。   燕城大学多,没花多少时间就找到几个口碑不错的家教老师,约到家里试着给巫澄讲课。   老师倒是都没什么问题,有问题的是巫澄。   他不太能接受陌生人出现在家里,每次老师来了总是不说话。又有点防备心,不愿意透底给老师看。   这么几次下来,还是宋泊简先叫了停。给巫澄找了网课,让他先跟着网课听,不会的再由自己详细解释单独辅导。   巫澄很快接受了这个学习方式,每天抱着课本守着网课认真学。   时间一晃就到了开学报道那天。   巫澄坐在床上,看宋泊简把行李箱拿出来,往行李箱里装东西。   他的睡衣,常穿的衣服……   宋泊简一件件往行李箱里装着,巫澄内心好像淅淅沥沥的小雨,一点点不舍累积着。   等到宋泊简收拾好东西把行李箱拿到客厅后,他也跟过去,站在行李箱旁边,眼神暗淡无神,像个失去灵魂的棉花娃娃。   跟着奶奶一起,和宋泊简先到学校附近的房子处,把行李放下,又去学校报道。学院里摩肩擦踵人来人往,巫澄只看着宋泊简,情绪低落。   宋泊简察觉出他状态不对,把他拉到身边,无声剐蹭少年微鼓的脸颊。   少年仰头看他,眼睛水亮亮的,几分不舍几分委屈。   在学院里逛了一圈,奶奶带着巫澄回家。   这几天一直在认真学习的少年坐在沙发上,电视上依旧播着网课,他只是愣愣看着,肉眼可见的失神。   这两个小孩的关系比自己想象中还要更好。   奶奶轻叹,对巫澄说:“不想看就不看了,今天早点休息吧。”   巫澄偏头看奶奶,愣愣点头。   目光再放到面前的桌子上,还是看不下去。   这么干坐着也没意思,他把网课关上,拿起书回了房间。   房间本来就不大,被床和桌子占得很满,自己住进来之后又添了很多东西,但宋泊简不过就是带走了几件衣服,巫澄居然开始觉得房间有些空荡了。   他坐在桌子前,怎么看怎么觉得不对劲。   桌子上还有火箭飞船的积木模型,他默默拿过来,拆成小零件,再默默拼起来。   拼了一会儿就没耐心了。   不好玩,零件边边角角很硬,磨手。   之前还不会说话也听不懂别人说话的时候,宋泊简偶尔让他玩这个模型,都是宋泊简拆开让他拼,但他没一次完整拼出来的。要么拼错要么拼一会儿嫌手疼。他总想着下次慢慢拼,可他当天晚上就会发现,宋泊简已经把模型拼好放在原处了。   他又呆坐了一会儿,摸出手机点开宋泊简的联系方式,给散落满桌的零件拍照发给宋泊简。   这几天很系统的学习拼音,他才知道拼音连读起来就是字的读音,宋泊简发消息打字就是这个原理。   他默默敲了会儿键盘,但还是不熟练,要好久才能打出一个字来。   这时候,宋泊简的消息已经发过来了:“怎么了?”   “不想玩了先把收在小盒子里,等我回去拼。”   自己打字太慢了,跟不上宋泊简的速度。   巫澄干脆点开小喇叭,对着小喇叭软声抱怨:“拼不好。”   “慢慢拼,也可以随便拼成其他东西。”   “零件不够的话柜子里还有其他模型,也可以拆了。”   巫澄不想玩模型,他再次点开小喇叭:“你在干什么?”   两秒的语音,转文字也就是五个字。   宋泊简摸出耳机带上,再点开语音条,听到耳机里少年软绵绵的声音,尾音顺着语气滑下去,听上去像沮丧叹息又像不自觉的撒娇。   手指在屏幕上悬了好一会儿,还是点开语音条又听一遍。   他打字:“开班会。”   “开班会干什么?”   表面若无其事认真听老师讲话,手指飞快打字告诉少年:“同学做自我介绍,老师讲一下校规和军训的事。”   巫澄按住小喇叭,想了想又取消语音发送,而是打字:“哦。”   短短的文字条裹着这个字发过来,脑海里不自觉就传出少年说“哦”的声音和语气,宋泊简忍不住笑了笑。   巫澄不想发语音了,他笨拙的看着键盘上的拼音,根据自己这几天学的,慢慢打字:“开很久吗?”   宋泊简看着什么好一会儿的“对方正在输入”,以为巫澄会发很长的一条消息,没想到会看到这么四个字,嘴角弧度越来越大。   “对啊,开很久。”   又是很久的“对方正在输入”   巫澄艰难的控制着脑海里乱窜的拼音,先想好措词,再嘟囔着思考每个字的读音,认真看键盘上小小的拼音,翘着食指一个键一个键的敲打。   偶尔平翘舌分不清前后鼻音分不清,就点叉叉全部叉掉再重新敲。   他自己也知道自己速度慢,急的鼻尖直冒汗。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还在垂着头认真和键盘较量,手机震了一下,铃声响起。   打字界面变成通话页面,上面依旧是宋泊简三个字。   打字的手飞快按下绿色纽,手机传来宋泊简的声音:“你好,这里是宋泊简。”   和直接在自己耳边说话不同,更加低沉,又添了几个说不出的磁性,好像一根羽毛挠着自己耳朵。   巫澄默了两秒,不知道是不是刚刚太急了,现在脸颊都有点发热。   黑漆漆的手机屏幕上映着自己的脸,暗暗的一团看不清晰,只有眼睛水汪汪的,他小声:“你好,这里是巫澄。”   宋泊简拿着军训服,逆着返校的人群往外走,和手机那边的少年打招呼:“巫澄你好。你在做什么?”   巫澄慢吞吞回答:“我在和你打电话。”   =   电话没打太久,就被巫澄着急叫停。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听着电话那边宋泊简的声音,整个人都开始不对劲。   房间少了个人本就空荡,偏偏那个人的声音从手机里传过来,好像在自己身边,但怎么找都找不到,反而更空荡。   空调温度好像也开始不舒服,弄得巫澄闷闷的,又觉得有点凉。   不想听到宋泊简的声音从电话里传过来,但真的挂掉电话,也还是不舒服。   很奇怪。   他坐在椅子上,默默拼了一会儿模型。   最后还是没拼完,按照宋泊简说的,把所有零件都收在小盒子里,又去洗漱。   洗漱出来是十点了。   这就是他平时休息的时间点,十点躺在床上酝酿睡意,在十一点之前睡着。   但今天他从浴室出来,推开房门,没看到宋泊简,当时就停在门口缓了好一会儿。   宋泊简去上学了。今天不在家,接下来的半个月也不在家。   就算是军训完了也不能每天回来,而是住在学校附近的那个小房子里。   巫澄脚步沉重走到床边,栽到在床上。   床很大,他把手臂张到最开才摸到边缘。   他趴了一会儿,默默翻身躺到自己的位置上。   旁边宋泊简的位置空了,被子叠起来放在床头,枕头放在被子块上。   巫澄看了好一会儿,把枕头拿起来放在床头,把被子抖开胡乱铺在床上,又默默翻身,躺在大床最中间。   还是不对劲。   好奇怪。   这边巫澄在折腾越看越奇怪的床,那边,宋泊简站在陌生又空荡的出租房,一瞬间恍惚。   学校附近的学生公寓,面积不大,一室一厅一厨一卫,装修很精致,家具一应俱全,桌上甚至还放了花瓶,里面插着假花,好像在尽力让这栋房子看上去热气腾腾又人气。   但反而有种虚假的繁华,热闹下的寂静越发深刻。   宋泊简把不知道放了多久的假花扔到垃圾桶里,又挂在墙上的装饰画收起来。   回到房间,躺在床上,依旧只躺一半的位置,他下意识看身边的位置,在触到空荡的被褥时,眼神停滞,缓缓暗沉下去。   这边,把床铺翻来覆去倒腾一遍的巫澄软塌塌倒在床上,眼神虚无。   还是觉得不对,但怎么也不知道怎么才能对起来,反而把自己弄得很累。   一手垂在一边,另一只手则拉过被子给自己盖上。盖好被子后无意识按按手里的软绵,自然把枕头捞到怀里,翻身侧躺,打定主意就这样睡过去。   寂静的房间突然发出微弱的消息提示音。   巫澄侧躺着,微微睁大眼,过了半分钟,他好像才确定刚刚不是自己的幻听。于是伸出一只胳膊,在床上胡乱摸着,想把手机拿过来。   摸了好一会儿也没摸到手机,他遗憾坐起身,一寸寸在床上寻觅。   还是没看到。   只好把被子枕头都掀起来,把刚刚收拾好的床铺弄得乱糟糟的。   这一次,终于在被子底下翻出自己的手机。   指纹打开,看到信息提示。   宋泊简的消息:“晚安。”   巫澄看着这条消息,缓缓躺回床上,把枕头拽过来放在肚子上,再给自己和枕头盖上被子。   他缓缓打字:“晚安。”   隔了这么久才回消息,宋泊简问:“我吵醒你了吗?”   “没有……”   我还没有睡。   巫澄慢吞吞打字,又怕自己打字太慢宋泊简就要睡了,干脆点开小喇叭:“没有。我还没有睡。”   少年的声音在寂静房间里穿来,好像能引起回响似的,萦绕不绝。依旧是软绵乖顺的声音,尾音软乎乎的滑下去,带着网络传播的失真感,像沮丧叹息又像不自觉的撒娇。   很像没完全阴干的瓷器泥坯,戳一下就软绵绵凹下去。   宋泊简点开又听一遍。   发现少年呼吸有点沉,最后一个字说完,还跟松了口气似的,轻轻呼出一口气。   他在干什么?   宋泊简打字:“为什么不睡?”   巫澄本来没打算抱怨的。   他自己知道,房间没什么奇怪的,唯一和之前不同的,就是没了宋泊简。   他是被宋泊简带到这里的,住在这里的两个月始终有宋泊简在身边,根本没想过会有一天没有宋泊简,突然有天宋泊简不在了,就哪哪都不对。   但他又不能不让宋泊简去上学。所以自己折腾来折腾去,不想告诉宋泊简自己的不舒服。   可现在是宋泊简在问。   他小声回答:“房间好空啊。”   “我不舒服。”   依旧是软绵乖顺的声音,吐息微沉,肉眼可见的撒娇。   心脏好像被捏着提到最上面,先是狠狠跳了一下,又缓缓沉入最幽深寂静的深海里,几乎喘不过气的沉。   宋泊简缓缓打字:“那怎么办呢?”   巫澄咬住嘴唇,按住小喇叭,求助:“我也不知道啊。”   下一秒,电话打过来。   巫澄接起电话,把手机放在枕头旁边,侧躺着和手机那边的人小声打招呼:“你好,这里是巫澄。”   “巫澄你好,这里是宋泊简。”   宋泊简的声音很沉,有种巫澄说不出的郑重,好像有极重要的事情要说。   可他开口,询问:“要听睡前故事吗?” 第46章   不知道昨天是什么时候睡的。   第二天巫澄睁开眼, 发现自己躺在大床最中间,怀里抱着宋泊简的枕头,被子不知道被踢到哪里去了, 露在外面的胳膊冰凉一片。   他睡蒙了, 坐起来缓了一会儿。   身边没有人。宋泊简去上学了,昨天不在家,自己因为不习惯有点睡不着, 但晚上他给自己打电话,问自己要不要听睡前故事。反正也睡不着,自己就说要听。他讲了一个什么公主的故事,一个美人鱼的故事,都很无聊,自己都没睡着, 然后他开始给自己讲什么英语听力……   哦, 就是英语听力睡过去的。   睡过去的时候好像还听到他说, 让自己晚上睡觉不要踢被子。   但自己还是踢了。   虽然宋泊简看不到,但巫澄还是有种心虚感。他揉揉乱七八糟的头发,俯身把床尾的被子捡回来,亡羊补牢的用被子裹住自己,重新躺回床上, 然后假装刚刚醒来的样子,掀开被子坐起来。   他这才去看时间, 发现现在已经九点多了。   摸出手机给宋泊简发消息告诉他自己醒了,非常心虚没底气的补充:“没踢被子。”   这才爬起来洗漱吃饭看网课。   直到中午才收到宋泊简的消息。   “那可真棒。”   虽然是在夸自己, 但巫澄都能想到宋泊简说这句话时候的语气。并不十分相信, 带着笑意附和自己。   宋泊简总是这样。他明明都习惯了,但因为现在那个人不在自己身边, 反而生出了另一种复杂情绪。   巫澄也想跟着笑,又觉得自己这样很奇怪,压住笑意,缓缓打字:“真的没踢。”   “嗯。”   “晚上冷的话可以把空调温度调高一点。”   巫澄嫌打字速度太慢,点住小喇叭:“我没踢被子,有被子就不会冷。”   他说得很坚定,因为在他的记忆里,自己并不踢被子,也就是一开始夜里睡着睡着会移位置,有时候会蹭到宋泊简那边去。但自己从来不踢被子。   他不知道的是,他踢被子不是一次两次了,除了一开始身上带伤睡不安稳不踢被子,后来回到家里,每晚都踢被子。踢完被子又嫌冷,迷迷糊糊往宋泊简这里凑。   宋泊简自一个人睡了十几年,一开始和他睡同一张床时不习惯,夜里睡不踏实,被他这么一动就马上醒过来。   后来居然也开始习惯,睡到半夜本能醒过来,给身边人盖上被子。   昨天晚上又开始一个人睡,夜里醒来照例想给身边人盖被子,把被子拽起来才意识到现在只有自己一个人。倒是彻底醒来,缓了一会儿才又睡过去。   现在听着对面少年信誓旦旦的声音,只是笑笑:“好。那也调高一点,最近天气不那么热了,空调温度太低不舒服。”   巫澄马上放弃和他争执自己踢被子的事,缓缓打字:“好。”   他和宋泊简发消息的时候,做饭阿姨从厨房出来,很不好意思:“习惯做三个人的饭了,今天有点拿不好量,可能做得有点多。”   巫澄突然被提醒现在宋泊简不在身边,情绪不是很高,慢吞吞抬头,笑容僵硬的对做饭阿姨点头示意知道了。   果然是多了点,两个人吃不完。巫澄吃到最后实在吃不下,一边吃饭一边看手机。   家里虽然没有恪守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但大家确实很少在吃饭时说话,更不会在吃饭时看手机看电视。巫澄也没有把手机打开,而是放在一边,屏幕暗着,他时不时看一眼。   奶奶有些疑惑,问:“有消息吗?”   巫澄摇头:“没有。”   宋泊简刚刚告诉他,午休时间到了,不能看手机了。   之后就没给他发消息了。   奶奶:“他们今天开始军训了,军训很严的,能用手机的时间只有那么一小会儿。”   巫澄点头:“我知道。”   那为什么吃饭的时候还这么看手机?   奶奶有些疑惑,但没有多说什么,看他一粒粒往嘴里数米饭,叹:“吃不下就不吃了。”   巫澄呐呐放下筷子。   他一直也没午睡的习惯,但今天吃太饱有点不舒服也不想看网课,他回到房间,把昨天没拼完的模型拿出来拼。   拼了一会儿又拿出手机,按照之前看宋泊简做的,搜索军训二字。   一小时后,他转发给宋泊简十几个视频,询问:“你们军训也是这样的吗?”   午休结束,集合间隙,宋泊简回复他:“嗯。”   巫澄整个人都开始肃然起敬。他问:“我能去看吗?”   宋泊简没回他。   虽然知道宋泊简是因为在军训不能看手机才没办法及时回复的,但巫澄本来就不乐意和宋泊简分开,不乐意只能隔着手机屏幕和宋泊简对话,现在收不到消息,更加气闷。   昨天就不习惯的分离现在越发明显,几乎凝成实质萦绕在巫澄身边。他下午看网课注意力都不集中,看一会儿网课就要看看手机。三点后他终于意识到自己这样不好,为自己的不专心短暂生气,把手机藏在抽屉里,专心学习。   中午的饭菜很多,奶奶习惯节俭,巫澄上辈子在南初虽然作为皇室不愁吃喝,但食物种类很少,也知道民间百姓食不果腹,对食物也非常珍惜。所以晚上只又让阿姨炒了个菜,把中午没吃完的饭菜消灭掉。   剩菜没有刚做出来的好吃,巫澄一想到为什么会剩下来饭菜,心情异常消极。   尤其是一想到还要再过很久这样的生活,更觉得无法习惯。   尤其是吃完饭,把手机找出来,发现宋泊简一小时前给自己回过消息,但自己没看到。现在再发消息过去,宋泊简又不回了。   明明千年后都这么发达了,手机可以穿过遥远距离,但偏偏就让巫澄有了点鸿雁传书的焦急等待感。   没再把手机封印到抽屉里,他就放在沙发上,用抱枕遮住手机,假装自己看不到,只专心上网课,但一听到手机响动,就马上拿起手机看是谁的消息。   宋泊简没回。   《究古·吉光片羽》嘉宾群里倒是开始了新一轮的讨论。   经过半个月的预热,节目下周就要正式开播了,今天节目组放出预告片。   嘉宾纷纷转发,自然问起唯二不转发的宋泊简。   消息滴滴答答的响着,巫澄也没法当没听见,索性暂停网课默默看她们发消息。   在夏云询问宋泊简为什么不转发的时候,缓缓打字:“他在军训……”   没看手机四个字还没打出来,宗平晓的消息就弹出来了:“小简开学了,这时候应该在军训吧,他们学校军训很严,训练的时候拿不到手机。”   自己打字好慢,宗老都回复夏姐了。   但巫澄还是慢吞吞把“没看手机”四个字打上去,把消息发出去:“他在军训,没看手机。”   夏云看到他的消息,高高兴兴问他:“澄澄你什么时候开学?你开学也得军训吧?”   巫澄非常自然的想到上次在群里发消息,自己把手机放在一边,看宋泊简和他们聊天,回消息用的也是宋泊简的账号。宋泊简打字速度那么快,而现在他慢吞吞打了两个字,想到自己打字速度,怕夏云等太久,还是按住小喇叭,告诉夏云:“我今年先不上学。”   因为完全没有基础,大家一致决定让他先在家里上完小学课程,把初中学得差不多的时候再去上学。如果学着学着找到其他兴趣,就不必拘泥于学习,可以随便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不过巫澄现在藏在心里犹如燃烧火苗般灼烧着,让他非常想做的,就是考古。   而想成为正式的考古工作者,参与考古项目,需要学历。所以他现在还是先学习,虽然学得很头疼。   几个嘉宾都是圆滑的成年人,没追问为什么不去上学,只是挑着高兴的事情问:“那你现在是不是还在家里啊?”   “自己无聊不无聊?”   “要不要来找我玩?我最近想拍一个新的视频,就当是宣传节目,你来和我一起吧。”   巫澄回答了他们的问题,但拒绝了柳凝丝的拍摄邀请,不好意思:“我要在家里上网课。”   其他几个嘉宾又把巫澄夸了一顿。   虽然自己上网课是因为自己没基础很笨,但大家默契的夸巫澄态度好爱学习,夸得巫澄飘飘然。   他心情很好,甚至还保存了几个喜欢的表情包。   等到晚上宋泊简再回他消息时,早就有准备的巫澄马上一个电话打过去。   只要打电话,就不会错过消息啦!   电话马上被接起来,和昨天的寂静丝毫不同,宋泊简那边吵吵闹闹,很激烈的音乐声和着大声说话声传过来,在巫澄耳边炸开。   巫澄愣了一下:“什么声音?”   军训基地八个人一间寝室,现在是睡前的洗漱时间,整个基地都用大喇叭放着军歌,室友鬼哭狼嚎着收拾东西,呼朋唤友去抢公共卫生间的水龙头。   宋泊简绞尽脑汁也想不到有什么安静的地方,只能把手机声音调大,对着手机话筒说话:“室友在聊天。”   宋泊简声音本来就低,即使现在刻意提高了声音,也还是被大喇叭和其他人吵闹声压下去。   巫澄苦恼,大声:“我听不清!”   少年脆生生的嗓音响在耳边,带着满满的苦恼不悦。   宋泊简想再大声些,开口前又想到什么,嘴角勾起,用平时的声音说话:“什么?”   是能听到宋泊简说话了,但因为背景太吵听不清宋泊简说了什么的程度。   巫澄以为宋泊简刚刚没听清自己说的话,更大声:“听不清!大声点!”   嘴角弧度越来越高,宋泊简:“你说什么?”   原本都洗漱好躺在床上了,被宋泊简那边的声音吵得坐起来。   现在还是听不清宋泊简的声音,着急的巫澄把手机放床上,气沉丹田大声:“你能听到我说话吗?我说你那边太吵了!我听不清你在说什么?”   宋泊简强忍笑意,跟着大声:“你说什么?”   下一刻,电话挂断。   巫澄放弃电话,生气打字:“我听不清你在说什么!”   “很吵!”   宋泊简再也忍不住,笑了好一会儿。   宋泊简又打电话过来。   巫澄不情不愿的接了,听着对面依旧吵闹的声音,不肯说话,只是打字:“很吵,听不清。”   宋泊简把耳机拿到嘴边:“现在能听清吗?”   巫澄眼睛一亮,高兴:“能。”   高兴之后又好奇,“那刚刚为什么就听不清?”   “听不清吗?”   宋泊简明知故问,跟着巫澄叹气,“怎么会听不清呢?”   -   军训基地每层楼只有一个公用浴室,留给他们洗漱的时间却只有一小时。打电话也没办法打太久,两个人就随便说了些军训和学习的事情,   巫澄的学习非常不均衡。   他从小学开始学英语,但同时学着初中的数学历史,小学的白话诗,初中的白话文和高中的诗词文言。他也没什么计划,就顺着看,奶奶觉得他看得乱七八糟的,他自己却觉得很有条理。   和宋泊简说了这两天的学习进度,自然问宋泊简军训怎么样,是不是也和视频里一样穿统一的绿色,再把脸涂得脏脏的。   宋泊简还穿着军训服,看他实在好奇,就开了视频给他看。   手机先是卡了一下,之后宋泊简就出现在屏幕上。一开始很近,只能看到脸,放大的五官。眉头飞挑凤眸凌厉,似乎能穿过屏幕看到自己。   好像一只破空而来带着凛冽风声的箭矢,巫澄下意识往后仰身,逃避似的把手机拉远。   这才后知后觉听到自己扑通扑通的心跳。   他远远看着屏幕,又不受控制的把手机拿过来,仔细看手机上的人。   但宋泊简已经把手机放在桌上,站在床边给他看全身了。   手机竖着,上面的人修长清瘦,长身玉立。和看到的视频里一样,穿着宽松轻薄的绿色T恤和绿色长裤。在别人身上松垮难看布袋子一样的衣服在他身上却帅得恰到好处。   肩膀宽宽的把T恤撑起来,下摆塞进裤子里,被腰带一束,和肩宽一样优越的窄腰。本来就有两条长腿,现在被腰带一拉,看上去更长。   明明不是没见过的,甚至一直在一起,现在突然分开,又隔着屏幕看到,反而换了个角度似的,发现了更多不一样的东西。   巫澄怔怔看着手机里的人,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莫名红了脸。   宋泊简平时不穿这种有颜色的衣服的。他的衣柜一溜水的黑白灰,也就是睡衣有颜色,也是深到近乎黑色的深蓝。   现在穿成这样,真的和平时不一样。   室友洗漱回来,要到窗台晾衣服。宋泊简给他让路,走到桌前拿起手机。   屏幕里的人越走越近,最后又只剩上半身,凤眼认真看自己,问:“看到了吗?”   手机里的少年垂着脑袋,眼睛水汪汪的似乎有些失神,听到自己说话就乖乖点头。呆愣愣的。   不知道是不是光线问题,宋泊简总觉得他脸颊有点泛红,好像被热水泡化的草莓奶糖,软绵绵甜滋滋的一滩。   草莓奶糖睁着水汪汪的眼睛看他,又收回目光,问:“你的手串呢?”   “军训不让带,我收起来了。”   宋泊简起身在包里摸了摸,拿出玛瑙手串,“在这儿。”   巫澄拨弄自己的玛瑙手串,失落:“不让带啊。”   但宋泊简穿这样的衣服很利落帅气,带上手串确实太繁复了。   巫澄软绵绵提醒:“那你要收好哦。”   宋泊简应下,又叮嘱巫澄调整空调温度。还想接着说下去,室友提醒他赶快去洗漱快停水了,巫澄就让他赶快去洗漱,挂断了电话。   手机被扔到床尾,巫澄却好像还能看到宋泊简的样子。   他胡乱把枕头被子掀起来,全部盖在手机上,似乎要把手机彻底封印起来。   在床上扑腾了好一会儿,这才把空调温度调高,再把床铺上乱七八糟的被子枕头简单整理,抱着宋泊简的枕头,安稳睡下。   半夜莫名其妙醒了一次,胳膊有点凉凉的。   他迷迷糊糊往下看一眼,发现被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被蹬下去了,现在只盖住自己一半小腿。   他再次闭上眼,摸索着把被子拉上来盖住自己,试图接着睡。   结果脑子里过电似的闪过三个字。   踢被子。   自己在踢被子。   昨天早上醒来发现身上没被子,就是因为自己昨天睡着睡着把被子蹬下去了,自己真的踢被子。   他一下就清醒了。   然后再也睡不着了。   怪不得宋泊简昨天晚上和自己说不要踢被子,怪不得宋泊简让自己把温度调高……   想到宋泊简,他不自觉想到宋泊简的声音,隔着屏幕宋泊简看自己的眼神。刚刚还稍微有些凉的温度突然就热起来了。   他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试图把自己踢被子的罪过按到宋泊简头上,比如自己是因为空调温度太高嫌热才踢被子的,如果宋泊简不让自己调温度自己就不会踢被子。   但自己都说服不了自己。   昨天没调空调温度自己也踢被子了。   难道自己就是喜欢踢被子?   可之前根本没察觉到啊?发生了什么?   这次不用想,答案就浮现在眼前。   因为宋泊简不在了。   可能自己一直都在踢被子,只不过宋泊简在的时候会帮自己把被子拽上来。现在宋泊简不在了,自己就只能没有被子的睡一晚上。   宋泊简……   基地寝室的床狭窄而老旧,宋泊简稍微一翻身,床板就吱呀作响。   他索性不再动,只侧躺着,在一片黑暗里摸到枕下的玛瑙手串,手指一颗颗拨过去。脑海里一时是少年手腕上红黄纹的战国红,圆圆的珠子坠在细白手腕上,好像簇拥着花蕊的露珠。一时又变成少年看向自己的眼睛,水汪汪的眼尾飘着红,声音清脆尾音垂下去,撒娇似的叫自己的名字。   =   虽然不能说是茶不思饭不想,但宋泊简开学之后巫澄确实很明显的低落下去。   几个老人以为巫澄是每天自己在家上网课没有同龄人说话无聊,叫他去姥姥那边住几天。毕竟他们在学校,学校里都是十几岁二十几岁的年轻人。   巫澄有些犹豫,没有拒绝,但也没有答应。   几个老人不知道他是怎么了,和宋泊简说了说。   于是晚上打电话时,宋泊简就问巫澄:“不想去和柳姐玩是因为太远,不想去姥姥家是为什么啊?”   巫澄闷闷不乐:“我不想出门。”   去柳姐家里需要先去机场坐飞机,再从机场去柳姐家里。而且他真的很没有信心,没有宋泊简,他不确定自己有没有勇气和柳姐说话。   去姥姥家也麻烦,要下楼坐车去姥姥家,然后再自己蹬自行车去姥姥住的地方。最重要的是,两个老人其实有点凶。不是横眉竖眼骂人的凶,甚至没有对巫澄说过什么重话,但就是冰冷冷的说不出来的凶,巫澄有点怵他们,不想独自一个人去见他们。   但毕竟是长辈,也不好直接拒绝。   他想拖一下,拖到宋泊简回来,跟宋泊简一起去。   宋泊简很想让他和老人修复关系,他怕宋泊简失望,不好意思和宋泊简说自己的小心思,顾左右而言他:“而且我不会蹬自行车,不知道怎么去姥姥家里。”   “现在开学了,学校有校车,不用自己蹬自行车过去了。”   宋泊简一一告诉他,“他们学校考古系很厉害的,你可以去旁听,先学一点。”   考古系!   巫澄眼睛亮了亮,依旧犹豫:“但我没有基础。”   “没关系,大部分学生也没有基础,都是从最基础的开始讲的。”   学习的光芒引诱着巫澄,他蹙眉想了好一会儿:“但是……”   好一会儿没说之后的话,宋泊简柔声问:“但是什么?”   “我不认路……”   “你下楼打车到校门口,然后问门卫大叔,他会送你坐校车的,到时候你看到姥姥住的公寓下车就好了。”   巫澄犹豫再三,还是说:“但是姥爷很凶。”   他声音越来越低,“我有点怕。”   宋泊简哑然。   巫澄低眉顺眼,打算等宋泊简劝自己不要害怕。   但手机那边,宋泊简轻叹:“没关系,怕就不去了。”   诶?   宋泊简安抚:“姥爷是凶凶的,你不用怕,不想去就不去。等我有时间的时候再带你去吧。”   巫澄松了口气,又没完全松下去,他弱弱问宋泊简:“那你带我旁听考古系课程吗?”   “嗯,但我不是每天都有时间。只有我不上课而他们有课的时候可以听。”   “可我想每节课都听。”   宋泊简笑笑:“那我拜托姥姥找老师要课件。”   巫澄彻底放下心来,美滋滋告诉宋泊简:“那我等你哦,等你回来了再带我去看他们。”   宋泊简笑笑:“好。”   挂断电话,对上对铺一言难尽的目光:“兄弟,这恋爱可真让你给谈明白了。”   一瞬间宋泊简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疑惑:“什么?”   这次不只是对铺了,寝室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女朋友不和我们一届?她不军训吗?”   “每天打电话,你们也真不嫌腻歪。”   “前天和我对象打电话,她听到你的声音,非让我跟你学学,说我太凶了没有你温柔。大哥你要不要看看白天训练时你是怎么一个人撂倒一片的?!怎么说话这么肉麻!”   他们带着被喂了好几天狗粮的愤怒嫉妒,义愤填膺说了好一会儿,对宋泊简打电话行为后无声的秀恩爱行为表示严肃谴责。   眼看他们越说越离谱,宋泊简解释:“我没有恋爱。”   不说还好,一说就好像水滴进了油锅。   “?”   “怎么可能!我爸妈都不每天给我打电话!对面不是对象还能是谁?”   “才刚开学这一周就这么舍不得,天天打电话,怪不得你不住校非要出去住呢。”   “你刚刚那个哄人的语气已经出卖你了!你知道你说话时那个语气多肉麻吗?!”   “别狡辩了!一定是爱情!”   恋爱……   宋泊简垂眸,在昂扬军歌和嘈杂吵闹声中,听到自己激烈心跳声。   舍友还在谴责他这种不承认恋情的罪恶行为。   宋泊简告诉他们:“对面是巫澄。”   宋泊简和巫澄这个瓜沸沸扬扬了这么久,虽然随着那次直播逐渐退了热度,但一整个暑假,大家多多少少都知道,自然也知道巫澄是谁。   现在听宋泊简说对面是巫澄,都懵了:“巫澄?”   知道宋泊简把真少爷带回家,知道宋泊简带着真少爷上节目,知道他们关系好。   但也没想到他们关系这么好啊!   就刚刚宋泊简和对面人说话的语气,能拧出水的温柔,说是对恋人都能想到感情有多深,大家安排情节都是白月光女神或从小一起长大的俏皮小青梅,但居然是对巫澄?   寝室骤然安静下去。   正巧休息时间到,军歌变成铃声,之后大喇叭再也不发出任何声音。   其他寝室陆陆续续没了声音,四周安静至极。   在教官来查寝之前,宋泊简轻笑一声,声音温柔,带着几分无奈和果然如此本该如此的笃定。   “是巫澄。” 第47章   《究古·吉光片羽》明天就要正式开播了, 节目组连发好几条动态做宣传。几个嘉宾自然也被催着转发动态,如火如荼的为节目造势。   这个暑假就宋泊简和巫澄热度居高不下,现在节目开播, 大家都等着这两个人露面。偏偏巫澄没有公开账号, 宋泊简军训时根本没时间看手机,动态也没更新过。   就连群里的消息,之前都是巫澄看着宋泊简回复, 偶尔回消息也是用宋泊简的账号发。现在反过来,宋泊简在群里沉寂下来,巫澄偶尔冒个泡,软绵绵的和大家解释宋泊简在军训没时间看手机。   吃瓜网友一开始对巫澄深恶痛绝不知道宋泊简为什么要带着他上节目,到那场直播后意识到巫澄也是个小倒霉蛋,对巫澄感情非常复杂。一方面觉得他被巫守财那一家子无情抛弃看上去很无辜, 一方面又觉得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巫澄在这种环境里很难完全是个白莲花。总之情感越复杂就越好奇真实的巫澄, 也更想知道巫澄和宋泊简的相处模式。   这个即将要播出的节目, 不说万众瞩目,也算是备受期待。   群里大家依旧在兴致勃勃讨论节目,宗平晓已经提前看过剪辑好的节目了,告诉大家拍得很好看,很有看点, 而且很完美的完成了“宣传传统文化”这一目标。   大家听到都很开心,又是互相吹彩虹屁, 顺便在群里发之前录节目时一起拍的合照,高兴的商量哪些可以发出去哪些要等等才能发。   巫澄默默潜水, 点开每一张合照, 发现有自己或宋泊简,就点击保存。   他本来没那么关心这个节目的, 毕竟录节目的时候一直和宋泊简在一起,又认识了新朋友,学到了很多东西,他觉得自己已经玩得很开心了。但被大家这么起哄,居然也开始好奇自己在节目里的表现了。   他们都说明天就要正式开播了,在手机上就能看,也可以用电视看。   巫澄看看手机再看看电视,兴致缺缺。   如果有可能,他还是更想和宋泊简一起看。   房间里有投影仪,可以躺在床上一起看他们共同录制的节目。想想就很安逸舒适。   但现在宋泊简在军训,根本没时间看手机,更没时间和自己一起看节目,更不会出现在家里和自己一起看节目。   巫澄整个人再次低落下去,好像失去养分逐渐枯萎的花朵。   手机又滴答响了一声,以为是群里的新消息,他漫不经心低头看过去,又在看到信息内容时,飞快绽放花苞。   晚上打电话的时候宋泊简就发现巫澄较之前几天情绪高涨不少。   少年在他面前从不掩饰情绪,不高兴就蔫哒哒的被霜打了似的,高兴了就眼睛亮晶晶的摇头晃脑,说话尾音都带着小波浪。   隔着手机都能感受到少年的高兴,宋泊简忍不住问:“怎么了?”   屏幕上少年鼓着腮帮子摇晃脑袋,很可爱的“唔”一声,目光狡黠灵动:“不告诉你。”   说话间目光波动水光潋然,好像蝴蝶煽动翅膀在他身上落下香甜花粉,鼻腔都是清甜气味。   宋泊简轻叹,故作失望:“好吧。”   又问巫澄:“是现在不告诉我,还是一直不告诉我?”   巫澄拧着眉头想了好一会儿,告诉宋泊简:“是今天不告诉你。”   今天不告诉自己,是明天有什么惊喜要给自己吗?   宋泊简点头:“那我等你明天告诉我。”   想到明天,巫澄显然更高兴了,他鼓着腮帮子,认真点头:“嗯!”   第二天,巫澄早早醒来,洗漱吃饭,换上出门的衣物,甚至背上宋泊简的背包,在里面放了湿巾纸巾钱包证件。准备充足的他认真和奶奶道别,拿上手机出门。第一次尝试独自一人出门。   虽然不想去,但姥姥说可以带他去军训基地见宋泊简诶!   =   姥姥教书的大学新一届学生和宋泊简在同一个基地军训。   姥姥姥爷本来不关注这些的,但因为巫澄的不习惯,稍稍问了几句,发现基地说是不允许外人进入,但校领导偶尔会去查视,学生好像也可以去拍摄些视频用以宣传。找个理由带上巫澄也不是不行,索性就叫着他去了。   原本计划的是让巫澄过来,到时候就跟着去拍摄视频的学生一起去。没想到等了半天,等到个T恤短裤白板鞋,还背着双肩包,小学生春游似的巫澄。   跟很多陌生人一起坐校车,那些人好像还认识自己,用很好奇的眼神看自己。巫澄下车的时候动作都带着些僵硬。迎着老人目光走过去时动作慢吞吞的,鼻尖还冒了汗,看上去更像个小学生。   于是莫名其妙的开始不放心,让姥爷跟着他一起去基地。   巫澄本来就觉得姥爷凶凶的有点怕他,现在只能和他一起去,更是紧张。路上随便拿着手机戳戳戳,不断想着如果宋泊简在现在他会说什么。   但宋泊简不在,反而是姥爷开口问他:“最近学习怎么样?”   巫澄抿嘴,小声告诉姥爷:“不太好。”   看网课没办法和老师互动,遇到不懂的问题只能攒下来等问宋泊简。但每天晚上给宋泊简打电话的时候,总是忍不住说很多没用的话,很难想到那些不会的知识。所以问题就都攒下来了。   老人也没想到他这么诚实,干巴巴问:“哪儿不好?”   巫澄戳戳戳,从手机里找出不会的知识点截图:“这个题不会做。”   是一道几何数学题。   其实他是懂理论的,他学的数学几乎涵盖初中数学的绝大部分内容。奈何应试教育下的数学题总喜欢挖坑,要把很简单的方程弄得很复杂,绕得巫澄不知道从何下手。   大巴车载着乘客不断往前,老人摸出老花镜戴上,颤颤巍巍接过巫澄的手机,认真看了好一会儿,最后又把手机还给巫澄。   教了大半辈子大学古汉语的老人板着脸:“我也不会。”   巫澄并没有失落,只是默默接过手机:“没关系,等宋泊简军训结束就有时间教我了。”   一大巴车都是大学生,老人开口:“他们也能教你。”   这话一说出来,旁边几个学生都纷纷看过来,并没什么恶意,只是单纯的好奇和跃跃欲试。   巫澄捏紧手机,无声且飞快的摇头。   众人又失落的回头坐好。   这两个月始终在听到这个名字,又因为节目先导片看到了长相,本来只以为是网上的瓜,没想到现在能坐在同一辆车上,对方还是去找宋泊简的。少年比视频里看着瘦很多,能溢出来的灵气,坐在蒋教授身边,能看出来真的和老人三分相似。又背着书包不说话让干什么就干什么,看上去就很乖。   大家一方面想和他说说话和他玩,一方面又好奇到底是什么题让蒋教授也说不会。   但巫澄没问,只是默默自己又看了一会儿题,觉得无聊就拿着手机无声背单词。   就这么一路到了基地,有来过几次的学生带他们登记信息进入基地,很熟练的给教官发消息,确定位置后带着他们过去。   基地在郊区,三面环山,此刻阳光晴朗万里无云,一眼看过去就是蓝天和远山,景色很不错。   往前走了两分钟,绕过一栋不算大的房子,就能听到后面训练场的嘈杂声音。   巫澄不太知道这都是什么动静,但知道后面有人,而宋泊简大概也在里面,脚步越发轻快。要不是不了解情况不敢轻举妄动,他一定超过所有人走到最前面,第一个看到宋泊简!   强忍住激动心情,跟着大家的脚步往前,往前。终于越走越近到了训练场,巫澄微微垫脚仔细看过去,懵了。   超大的训练场现在密密麻麻全是人,不知道为什么,西南角还有一块弥漫着烟雾,飘飘荡荡隐隐绰绰。   穿着相同绿色衣服的小人好像草地里的小苗,密密的长在一起,被烈日的照耀下根本分不清谁是谁。   巫澄因为激动和兴奋提了一天的心现在沉沉坠下去。   眼睛再也不看路,巫澄只蹙着眉头认真看训练场里密密麻麻的绿色小人,试图从这么多人里找到宋泊简。   但他看得都要花眼了,也没找到宋泊简。   巫澄沮丧下去,觉得自己应该昨天提前和宋泊简说好的,这样就可以问宋泊简他在哪里,等自己过来就能马上找到他。   可现在已经过来了,而宋泊简还在训练,就算自己发消息,宋泊简也没时间看。   好像被雨淋湿的小动物,打湿的皮毛沉重,压得少年动作迟缓脚步沉重,一双湿漉漉的眼睛茫然看着左右,迷迷愣愣找不到家似的,看着异常可怜。   姥爷于心不忍,试图安慰他。比如他们可以在这里留到下午,中午吃饭时可以见到宋泊简。   话还没说出口,就看到少年眼睛一亮。   好像找到正确航站的船只,他脱离大部队,不由自主的朝东南角走过去。   西南角的烟雾被风吹过去,把那边也罩在雾里,一切都隐隐约约看不清楚。   可隔着雾,他还是看到熟悉的身影,身高腿长,肩膀把衣服撑的很好看,此刻正背对着自己站着,手里拿着很长的黑色金属管状物。很奇怪的形状,巫澄没怎么见过,也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   明明都是一样的小绿人,但在看到这个人的时候,他就是知道。这是宋泊简。   宋泊简和其他人都不一样,只要自己看到宋泊简,一定能认出他来。   脚步越来越快,最后几乎要跑起来。   目光尽头的身影微微偏头迅速给身后的其他小绿人比了个手势,之后便大步往前,猎豹似的冲出去,长腿一扫,再用手肘抵住对方胸膛,迅速撂倒对面的一个小绿人。   身后有其他小绿人配合默契的跟上,甩出圆滚滚的什么东西,绿色烟雾弥漫,那一片位置就再也看不清了。   脑海里都是刚刚那个冷酷的背影,还有他干脆利落充满力量感的动作,巫澄心里痒痒的,越跑越快。   绿色烟雾终于被风吹散,只余下淡淡的浅色烟气,隔着薄纱似的这层雾,巫澄又看到宋泊简。   他一手还拿着刚刚那个奇怪的金属东西,另一只手反绕到背后揪住背上的人,躬身撤腿,把背上的人甩下来后迅速用膝盖压住对方小腹。   绿色长裤裹住有力长腿,因为曲起的姿态,显得更加修长笔挺,他微微躬身,单薄衣服贴在身上,腰带下的腰背线条流畅劲瘦。整个人好像在捕猎中的野兽,抑或是开刃的刀,杀气腾腾野性十足。   奇异而独特的危险感传来,让巫澄渐渐放慢脚步,一眨不眨的看着场上的那个人。   黑色金属对准地上的小绿人,在胸口打出绿色颜料,刚刚还在挣扎的小绿人立马不动了。   宋泊简巡视战场,察觉到什么,目光凌厉回头。   烟雾消失殆尽,碧空远山间,少年就站在那里,也不知道看了多久。   面前是脏兮兮满是泥土的训练场,空气都是烟雾弹的硝火味道,少年干干净净,皮肤在烈日照耀下白得像个糯米团子,软甜。   十一点半,上午的训练结束,大家陆陆续续解散。暗黄的训练场上满是小绿人,只角落树荫下一个背着双肩包白T短裤的小糯米团子,格外亮眼。   训练场其实是不种树的,是栅栏外的野山上的树,勉强遮下来一点树荫。为了能让这点树荫罩住自己,巫澄整个人都贴着栅栏,恨不得挤出去。   直到看到宋泊简连队也四散开来,这才激动起身,目标明确的朝人群中的宋泊简跑去。   周围都是解散后急着吃饭的人,三三两两经过,截断巫澄的去路,他走得越来越慢,绞尽脑汁绕过人群要往前走。面前又多了个人,他闷头想绕过去,肩膀就被扶住。脚步一时没刹住,方向一歪就撞在来人怀里。   巫澄忍住鼻酸仰头看过去,对上宋泊简的脸。他比之前瘦了些,黑了不少,脸上还涂了深绿色颜料,斜着的一道横在脸上,好像精怪的兽纹。偏偏凤眼含笑,冲淡了锋利棱角带来的冷厉,倒有种说不出的野性难驯,让人看了心里痒痒的。   后退逃离的动作停住,巫澄站在原地,默默仰头看宋泊简。   分开这么久,内心情绪过于繁复,偏偏刚刚在旁边看了那么一会儿,现在真的面对面见到后反而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胡乱在宋泊简脸上扫来扫去,伸手摸他脸上的颜料:“这是什么?”   柔软指腹停在自己脸上,好像停了只蝴蝶,软软的颤动翅膀带来微风。   余光追着脸侧那点软白,宋泊简回答他:“油彩。”   巫澄戳了一下,又被手下另一个人的温度烫到似的,飞快收回手指。   小小的火苗从指尖烧起来,刚刚被撞到的鼻尖也开始发酸,他胡乱揉着鼻尖,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闷声叫他:“宋泊简。”   宋泊简应下,问:“你怎么来了?”   巫澄闷闷回答:“跟姥爷学校的人来的。”   说完想到什么,左右四处寻找一番。   刚刚在人群里找到宋泊简之后,巫澄就没管其他人,径直走到宋泊简这里,看宋泊简还有事情要做就乖乖坐在角落等宋泊简。现在听到宋泊简问起,才想到自己是跟着其他人来的,但现在根本不知道其他人在哪儿。他找了找,没找到。于是又收回视线,只是看宋泊简。   中午的阳光还有些热,少年仰头找人时被刺得微微眯眼。鼻尖被他蹭上油彩,浅浅的一道灰色,灰印上一层薄汗,随着太阳的照射泛着莹光。   宋泊简看了又看,眼底笑意渐浓。   他这么一笑,刚刚的不习惯和奇怪感觉顿时全部消失,巫澄找回了点熟悉感,鼓着腮帮子回忆自己刚刚做了什么,问宋泊简:“笑什么?”   宋泊简手掌握拳抵在嘴边轻咳一声:“没什么。”   没什么为什么这么笑?   巫澄蹙着眉头,满脸狐疑。   宋泊简嘴角勾着笑,伸出手指戳他的脸颊,在软白皮肉上戳出一个小坑,转了一圈,就把鼓着的那口气戳出去:“热不热?”   “有点,太阳很晒。”   但戳在自己脸上的手指也很热,不同于以往轻轻擦过,而是戳着划过去,温度交融,很热。   巫澄觉得有点奇怪,刚想开口问他干嘛,又听到他问:“姥爷呢?”   注意力飞快转移,巫澄想到自己刚刚跑过来后就没注意到其他人,心虚:“不知道。”   宋泊简又开始笑。   巫澄被他笑得很恼火,微微偏头躲过他的手指,又低头把自己看了又看,没找出什么不对劲,气呼呼问:“你笑什么啊?”   宋泊简只是摇头,装傻充愣:“没什么啊。”   周围依旧人来人往,巫澄总觉得他们都在看自己,越发怀疑自己做错了事情,但宋泊简还是什么都不肯说,他幽怨的看着宋泊简,无声谴责。   好像被蒸熟的糯米团子,脸上沾着灰色芝麻粉,软乎乎的膨胀起来,戳一下就会破开,冒着香甜热气。   宋泊简心情大好,又对巫澄弯了下嘴角,说:“真没什么。”   巫澄才不信。   但宋泊简不说,他也不知道宋泊简笑什么,只跟着宋泊简,看他从训练场旁边的台阶上拿过背包,翻出手机给姥爷打电话。   小绿人犹如池塘里四散的小鱼,摆着尾巴从两人身边走过。巫澄怕自己被人潮冲走,紧跟在宋泊简身后,听他问姥爷现在在哪儿,姥爷不知道说了什么,宋泊简说他们过去找他。   姥爷又说了什么,宋泊简自然回答:“他在我这儿。”   说着自然回头,看到紧跟在自己身后的小白团子。   小白团子还背着那个双肩包,一边走路一边低头认真看自己,好像要找到那个让他发笑的具体原由。   想到昨天小白团子电话里甜滋滋的话,宋泊简叫他:“巫澄。”   小白团子带着三分警惕仰头。   “昨天说要告诉我的事,可以说了吗?”   昨天想到能见到宋泊简就高兴,还被宋泊简看出自己的高兴。宋泊简问为什么高兴,自己说昨天不能告诉他。   宋泊简就让自己今天告诉他。   但今天真的见到宋泊简,看到宋泊简很危险野性的一面,有点很奇怪的感觉。宋泊简笑话自己,还不告诉自己为什么要笑。还用手戳自己。   巫澄有点别扭,低头看着自己的白板鞋,闷闷告诉宋泊简:“就是……我能来见你啦。”   “昨天就是为这事高兴的?”   “对啊。”   “见到你,我今天也很高兴。”   嘈杂人群中,宋泊简的声音好像沿着无形丝线直直传到耳边。巫澄顿时忘掉刚刚的别扭,呆呆的看着面前的宋泊简。   好一会儿,睫毛轻颤:“我今天也很高兴。” 第48章   他们在训练场附近长长的洗手池见到姥爷。   老人先是看到走在前面的宋泊简, 眼里闪过一丝心疼。   但看到宋泊简身后的巫澄时,眼神顿住,开口问:“脸上怎么回事?”   听到姥爷这个问题, 再想到刚刚宋泊简的笑, 巫澄马上伸手摸上自己的脸。   什么也没摸到,他偏头看宋泊简。   刚要说话,就发现递到眼前的手机。   低头看过去, 正是拍摄页面,亮度拉到最大,勉强能在中午炙热光线下看清屏幕上的内容。镜头里自己头发被风吹乱,脸颊带着一道黑印,鼻尖也染上颜色,又因为被汗水晕染, 整个鼻尖都是灰扑扑的。   好像一只小老鼠啊!   巫澄微微瞪大眼睛, 脸一下就红透了。   一手拿着手机, 一手用手背使劲蹭着鼻尖,巫澄羞恼:“怎么弄的啊?”   宋泊简含笑:“对啊,怎么弄的啊?”   脸颊上就是刚刚宋泊简戳自己脸弄上的!   鼻尖又是怎么回事啊?!   宋泊简好像没有摸自己鼻子。   但自己来的时候还是好好的!油彩一定是从宋泊简身上蹭到的!   巫澄生气:“是你弄的!”   糯米团子蹭脏了脸,好像沾了芝麻粉的小圆子,软软甜甜的在碗里打滚。   宋泊简跟着他说:“啊, 对不起。”   所有责备被这一句对不起噎回去,巫澄气也不是原谅也不是, 睁着透亮眼睛无声看宋泊简。   把手机收回来,宋泊简洗了手, 又从口袋里掏出卸油彩的湿巾, 随便叠了几下,按在少年鼻尖。   说不出来的刺鼻味道, 巫澄屏住呼吸,下意识往后躲。   还没躲开,拿着湿巾的手就追上来,宋泊简按了一会儿,油彩溶解,很轻易的被擦去。   隔着一层湿巾,温热手指抵在自己脸颊上,入目就是宋泊简靠得很近的脸,他脸上还带着油彩,目光温和放在自己脸上。   阳光、过于专注的目光、脸颊上的手指的温度,甚至这不知名的刺鼻味道,从旁边传来的嘈杂喧闹声。所有的一切构造出独立空间,又好像都逐渐远去。巫澄觉得自己像是一团瓷泥,被宋泊简揉来捏去,又被放在窑洞里,用烈火炙烤着。   鼻尖和脸颊通红一片,巫澄拧开水龙头往脸上泼了好几捧水,都没压下脸上的热度。   为了保障学生们吃饭,基地食堂很大,他们在训练场和洗手池耽误了太长时间,到的时候食堂人满为患,挤得水泄不通。   这还是巫澄第一次见这种大食堂,有些新奇,跟着宋泊简在人群里挤来挤去拿了餐盘,又挤着去窗口排队等打菜。等到前面只剩五六个人的时候,他才发现窗口里好多菜色,和家里清淡的炒菜不同,颜色很浓味道很香。   食堂阿姨动作麻利,看前面一个人走了,就自然接过巫澄的餐盘,先给他的餐盘上倒一碗米饭,又问他要什么菜。   巫澄这才知道需要自己挑,但面对这么多菜色实在做不出选择,回头看宋泊简。   基地里来来往往都是小绿人,阿姨好不容易见到个不穿军训服的小孩,又看他皮肤白净眼睛水汪汪的,以为是哪个教官家的小孩。很热情的给他推荐了两个菜,告诉他自己打饭不手抖,两个菜就够吃了。   食堂吵闹她说话语速又快,巫澄没听明白,依旧看着宋泊简。   宋泊简被他这样子逗笑,对他点点头,越过他告诉阿姨:“就给他打这两个菜吧。”   说完把自己的饭卡贴在刷卡机上。   阿姨一边给巫澄打菜,一边好奇问:“你们家小孩啊?”   小孩还背着书包认真看阿姨打菜,目光一一扫过窗口的每一个菜色,眼里带着惊奇。   宋泊简笑:“嗯。”   “我们家小孩。”   =   巫澄打了两个菜,宋泊简给自己和姥爷都打了饭,再从人群里挤出去,找位置坐下。   巫澄旁边是姥爷对面是宋泊简,面前是超大一份的午饭。有他手掌那么大的米饭,堆成小山的两个炒菜,一个锅包肉一个干煸豆角,再加上宋泊简打的一小碗紫菜蛋花汤。   香气扑鼻让人垂涎三尺。   巫澄满怀期待眼睛亮晶晶的吃一口,小脸一下就耷拉下来,就连眼睛都失去光彩。   旁边姥爷也是差不多的动作。   两人齐齐看向宋泊简:“咸。”   “基地的饭怎么这么难吃?”   宋泊简把稀汤寡水的汤往前推:“在汤里涮涮会好一点。”   巫澄默不作声把没吃完的锅包肉在汤里涮过一遍,再放到嘴里。   倒是没有刚刚那么咸了,就是很奇怪的味道。   越嚼越奇怪,他索性不再细细咀嚼,一口咽下去,飞快往嘴里扒拉米饭。   锅包肉几乎可以叫糖醋面团,干煸豆角涮过水后倒是还行。巫澄埋头苦吃豆角,吃着吃着发现宋泊简起身。   他有些茫然,还没眼看着宋泊简去了窗口那里,再回来时,给他餐盘里放了个卤鸡腿。   浅棕色小鸡腿炖得很烂,在餐盘里散发着香味。   宋泊简:“这个不那么咸。”   巫澄看一眼宋泊简,在他鼓励的目光下夹起小鸡腿咬一口。   除了肉质很柴又不好吃外也没什么不好。   姥爷吃到后面满脸漠然,沉痛对宋泊简说:“这些牲畜被做成这样也算死得冤枉啊。你们每天在这儿只能吃这种饭,也冤枉啊。怪不得这几天瘦了那么多。”   宋泊简只是无奈笑笑。   而巫澄仰头,认真仔细的看宋泊简消瘦下去的轮廓,觉得刚刚吃下去的那口鸡腿好像噎在嗓子眼,很不舒服。   他们中午有一小时的吃饭时间,吃完饭,宋泊简回寝室午休,巫澄和姥爷坐上了回去的车。   本来还想着今天节目播出可以和宋泊简一起看呢,没想到这么快就要走了。   来的时候多期待现在就多失落,巫澄歪在座位上,掰着手指算宋泊简军训还有几天。   要军训十五天,现在过去十天了,还有五天……   还要有五天才能见到宋泊简。   巫澄蔫哒哒闭上眼,希望今天赶快过去。   如果可以,这五天也赶快过去。   下午从基地回去,在姥姥家呆了一下午,和姥姥姥爷一起吃了饭。   姥姥姥爷都住在学校里,平时也不爱做饭,也都是吃食堂。   巫澄被姥爷带去食堂时,看到这种大窗口和窗口里的菜,自然想到中午的饭菜,想到每天吃很难吃饭菜的宋泊简,脸色耷拉下来。   姥爷打了饭,看出他的不情愿,告诉他:“我们学校食堂和他们基地食堂可不一样。”   巫澄半信半疑,回去后尝试着吃了一小口。   真的不一样。   没有家里阿姨做的好吃,但不咸不淡,也能品尝出食物应该有的味道。   姥姥姥爷都在沉默吃饭,吃相很好。   巫澄知道自己不应该,但忍不住拿出手机,拍了张晚饭照片。   吃完饭赶在天黑之前回了家,回家的时候发现奶奶正在客厅看《究古·吉光片羽》。   奶奶看到他,自然招呼他,问他今天玩得怎么样。   巫澄把今天发生的事大致和奶奶讲了讲,着重和她讲了宋泊简食堂的饭很不好吃宋泊简瘦了很多,听奶奶说了些心疼宋泊简的话,这才像是安了心,和奶奶一起看节目。   从电视里看到自己有点奇怪,看到电视里自己和宋泊简的事情,巫澄满脑子都想着自己和宋泊简录节目时发生的事。   群里大家都在看节目,时不时发一条消息出来,巫澄默默看着,不怎么回复。   晚上睡前依旧是和宋泊简打电话。   巫澄给他发自己的晚饭照片,絮絮叨叨说话:“都是食堂,但姥姥学校的食堂就很好吃。”   “比你们食堂好吃一百倍!”   “这个孜然羊肉香香的,配小饼子很好吃!”   耳边是小糯米团子激动的声音,宋泊简把视频通话框缩小,点开他发过来的照片。   孜然羊肉加小饼子,菠萝咕咾肉,还有一份蒜蓉青菜。   小糯米团子还在说话:“你好惨哦,每天只能吃那么咸的饭菜,你晚上吃了什么?”   宋泊简说了自己晚上吃的饭。   “听着就很难吃。”   他幽幽叹气,软绵绵安慰宋泊简,“好惨哦,等你军训结束就不用吃那样的东西啦。”   “到时候我们一起来姥爷这里的食堂吃孜然羊肉和小饼子。我今天一口气吃了三个小饼子!”   食堂的饭只是难吃,宋泊简是吃饱了的。   但看着手机上白软一团的少年,听着耳机里他轻轻叹气的声音,宋泊简无法自制的感到一股饥饿感。   喉结上下滚动,他轻声应巫澄:“嗯。”   巫澄没注意到这细微的动作,又安慰了一会儿宋泊简,和他说起节目播出的事。   旁边室友正在趁熄灯前的最后一点时间四倍速看节目,手机传出宗平晓说话声,快得好像在念什么咒语。宋泊简不在意那个四倍速的声音,只看着自己手机屏幕里一动不动的少年,听耳机里巫澄跟他讲,节目里自己和他都出现在哪里。   巫澄平时看得最多的就是网课,只需要看着老师的板书再听听声音就好。现在看这种综艺,很有种走马观花的敷衍,那种所有人出现在同一个画面里时,他往往只看到最中间那个。对他来说,只有自己和宋泊简单独出现在画面里,才算做他们两个出现了。   所以他自觉镜头不多,不会太被人关注到。   他不知道的是,网上多的是拿放大镜看节目的人。   尤其是他们身份已经足够狗血,真真假假的瓜闹腾了两个多月,真假少爷原生家庭各种因素掺杂在一起,大家现在分外好奇他们的关系到底如何。看节目时恨不得一帧帧分析,再给他们对视的眼睛画出扇形图,准确分出里面有几分温和几分爱意几分漫不经心。   一个叫“弄假成真”的CP,悄悄出现了。   =   上次去过基地之后,巫澄总想着再找个机会去一趟,如果能去还能给宋泊简送好吃的。但姥爷学校的学生已经拍够了素材不再去了,他也没办法混进去。只能在家里等宋泊简军训结束。   如果什么都不做只是单纯的等待,那么五天就会难熬。   如果找到事情忙碌起来,用学习和知识来填充空闲时间以便熬过这五天。只会……   更难熬。   巫澄学拼音本来就已经很难了。他之前学字的读音,都是从简单的学起,然后用同音字来标注这个字该怎么读。他学习现在的语音,基本就是对照着书,记住宋泊简的读音,先记着读音再记住文字,强行把过去的记忆覆盖。   结果现在系统学习才发现读音要用拼音拼,还要用声调辅助。   可他已经知道音怎么念了。现在再学习拼音,基本上就是把音拆开,拆分成拼音,再按照读音记音调。   这已经够让巫澄为难了。   最让他难受的是,他还同时学习英语。   明明都是一样的字母,拼音一个读法,英语一个读法。英语已经是字母了,还有自己的音标。   巫澄学得头痛。   好不容易熬过这五天,最后宋泊简要回来那天干脆就不想学习了,但把书放到一边后又觉得无聊,又默默捡回来接着看书。   宋泊简推门进来时,看到的就是窝在沙发上痛苦背单词的巫澄。   少年穿着柔软睡衣,英语书放在膝盖上,眉头蹙着,小动物哼唧似的,嘟嘟囔囔含含糊糊背单词。   听到开门声,巫澄含着半个英语单词仰头看过来,看到门口的宋泊简,英语单词飞到千百里外,他眼睛瞬间亮起来。   英语书被扔到一边,巫澄飞快跳下沙发跑过去:“你回来啦!”   宋泊简笑着摸摸少年的头,回答他:“嗯。我回来了。”   学习的光芒再也无法吸引巫澄,他跟着宋泊简,絮絮叨叨和他说话:“奶奶出去了,晚上回来。”   “你回来的时候怎么不和我说一声啊?我可以去接你!我现在会自己坐公交车了。”   “我今天早上刚把飞船拼好,放回原处了哦。”   明明在基地里每天晚上打电话也都是这样说话的,但隔着屏幕和面对面总是不一样的。好像被短暂落在家里的小动物终于等到归来的主人,追着主人嗷呜嗷呜的叫,把自己这段时间经历的一切都告诉对方,一边叫一边还要用柔软的脑袋蹭着主人的腿,希望主人摸摸抱抱。   宋泊简看少年乌亮的眼睛和带着明显骄傲表情的小脸,再也忍不住,伸手捏捏他的脸,夸张:“好棒啊。”   被捏了,但不是很疼,反而更像是被捧在掌心左右摇晃。   巫澄感觉到脸颊两侧宋泊简的温度,还有从他身上传来的浅淡洗衣液味道,心里好像团了一树的柳絮,轻飘飘的粘在上面,摘不掉的痒意。   之前他和宋泊简身上的味道都是一样的。   洗漱用品是一样的,洗衣液也是一样的,但现在宋泊简和他的不一样了。   巫澄跟着宋泊简晃了晃脸,直到宋泊简把手收回去,他才不自然的用手背贴贴脸,目光默默停在宋泊简手上。   宋泊简晒黑了些,可能是又瘦了些,指节更加分明有力。手背上为他挡玻璃留下的伤痕原本有浅浅的一道印,现在也看不到了。   一阵风起,柳絮飘飘荡荡,弄得巫澄心情很奇怪。   他微微垂着头,宋泊简看不到他的表情,倒是注意到旁边他刚刚扔下的书,想到刚刚少年背单词事的可怜样子,忍不住失笑。   把书捡回来,问他:“最近有什么不会的题吗?”   没想到宋泊简会先问他有什么不会的题。   但当宋泊简问出这个问题后,学习的光辉照耀着巫澄,他摒弃杂念,掏出自己的手机和小本子,默默把积攒半个月的疑难点都摆在宋泊简面前。   两个人一个讲一个听,一个循循善诱一个举一反三,很快把巫澄不会的题都讲解明白。   吃完饭后,自觉被知识雨露灌溉的巫澄还翻出卷子,把之前因为不会而空着的题目都做了。   做完之后对照着答案判卷子,确定都做对了,知识点也掌握了,这才松一口气,把卷子和笔记都收起来。   看了眼时间,发现现在已经是十点多后,微微瞪大眼睛,不可置信:“都这么晚了?”   他默默加快收拾卷子的速度。   弯腰把卷子和本子都收到自己的小抽屉里,俯身时柔软轻薄的睡衣垂下,紧贴着腰背弧度。   单薄青涩的腰和拱起的脊骨映入眼帘。   宋泊简一愣。   这边巫澄做完卷子精神松懈下来,困意瞬间涌上来。他轻轻打哈欠,催促宋泊简:“我们快早点去睡吧。”   九月后下了几场雨,天气已经不那么热了。   自从知道自己睡觉踢被子,并且试了几天发现根本改不好之后,巫澄晚上睡觉就不开空调了。   宋泊简刚走的那几天他非常不习惯,当时还以为可能过几天就习惯了。但他现在还是没有习惯,总觉得一个人睡的话床很大,而且睡前没有人可以说话,不管是睡前还是醒来,房间都只有自己一个人,很空荡。   现在把东西收拾好,想到晚上可以一起睡,自然拉住宋泊简的手腕回房间,告诉他:“我没有乱动你的东西哦。模型也重新拼好了,在这里。”   “我早上特地让阿姨打扫过了!”   阿姨把房间的地拖了,把桌子柜子擦得干干净净,还换了新的床单枕套。   整个房间都干干净净又香喷喷的。   宋泊简在这焕然一新的房间里,沉默看巫澄。   这是他从小学住到现在的房间,前十几年都是独属于他自己的。但今年夏天开始,住进了一个新的主人。桌上摆上了巫澄的东西,柜子里装了巫澄的衣服,就连床上也多了巫澄的被褥枕头。自己离开半个月,现在好像整个房间都盖满巫澄的印记。偏偏那些他的东西也依旧好好放着,提醒他这个空间确实是他的,现在又被巫澄占据。   巫澄就站在房间中间,一边说着自己有好好打理房间,一边弯着眼睛看他,透亮眼睛里写满了“快来夸我”。   被他占据的不只是这个房间,还有宋泊简肋骨下,胸腔里,那颗不断跳动的心脏。   宋泊简在少年骄傲的眼神下缓缓勾起嘴角,夸:“真棒。”   巫澄登时好像朵绽开的小花似的,在春风里柔柔舒展花瓣。   小花苞学着之前宋泊简对自己做的,把被子和枕头都放好,拍着宋泊简那边的床铺,热情邀请:“快来睡吧!”   宋泊简在巫澄的邀请下坐在床上,动作些许凝滞。   巫澄这时候还只是单纯的开心,觉得有人陪自己睡了,可以像之前那样,每天晚上睡前和宋泊简聊天说话,晚上踢被子也会有宋泊简帮自己重新盖上,早上还能和宋泊简一起吃早饭。   而且宋泊简洗漱过换上睡衣了,他身上那些不一样的味道被遮住,又变成了和自己一样的味道,好像他们一直都是这样,和之前没什么两样。   直到他躺在床上,如愿以偿的和宋泊简说了些乱七八糟的废话,终于要睡觉时,意识到不对劲。   之前宋泊简不在,他又没有把宋泊简的被子枕头收起来,无聊的时候会把枕头放在肚子上或者抱在怀里。一开始只是觉得反正枕头放着也是放着,软乎乎的抱在怀里很舒服。后来发现,抱着枕头睡觉时,就算半夜踢被子凉飕飕,枕头也可以保暖。他就开始一直抱着枕头了。   他以为自己完全没有习惯没有宋泊简的生活,但现在才发现,自己习惯了抱着东西睡觉的习惯。   可现在宋泊简回来了,枕头物归原主不能给自己抱了。   说了晚安就要睡觉了,巫澄闭着眼睛,怎么都觉得臂弯里缺点东西。   他侧躺着,把胳膊蜷起来,假装那里有东西。   可没有就是没有,蜷起来反而更空荡。   巫澄默默把被子往上拽拽,拽上来的那部分团成一团放在臂弯里。   虽然有点小,但勉强还好……   他自欺欺人假装这就是枕头,哄了自己好一会儿,把自己哄睡着了。   军训基地八人寝,床铺硬窄,只要有人稍一动作就会发出吱呀响声。可现在躺在自己睡了十几年的柔软大床上 ,旁边是少年轻缓宁静的呼吸声,宋泊简却怎么都睡不着。   夜灯依旧开着,他稍一偏头,就能看到旁边睡得香甜的少年。刘海有点长了,软软垂在额前,有几缕和睫毛绕在一起,发梢戳在脸颊上,在白净脸颊上留下工笔画一样的曲线。   玉竹吊坠从睡衣里滑出来,窝在脖颈间,红绳衬得白皙皮肤有种玉的光泽。   明明睡前还是好好的,不知道为什么,睡着睡着开始往下缩,甚至微微拱起脊背蜷小腿,柔软夏凉被盖在身上,勾勒出身体曲线,让他看上去柔软又可怜,好像蜷起花瓣的小花骨朵。   宋泊简沉默而悠久的看着酣睡的少年,情不自禁伸出手去,手指擦过睫毛拨开眼前的那缕发丝,又顺着额头不断往下。   他知道这双闭着的眼睛睁开会有怎样的光彩,也知道挺翘鼻梁会因为不高兴微微皱起,知道被挤出来的腮帮子有多柔软嫩滑。   手指隔着一层空气,虚虚勾勒少年眉眼五官,最后停在殷红嘴唇上。   呼吸有一瞬间沉重,紧接着手指连同视线缓缓移开。夜晚依旧寂静,有笃定又被妥帖收藏的欲念,暗自滋长。   和之前那些夜晚一样,宋泊简在夜半醒来,自然看向身边。   之前的半个月每天晚上都只能看到军训基地洁白冰凉的墙壁,而今天,他再次看到穿着睡衣的少年。   少年大半个身体都露在外面,只剩胳膊里还压着一点被角,勉强盖住小半个肩膀。   虽然没开空调,但深夜也有些凉意,少年可能是冷,蜷得更厉害了。   宋泊简轻轻把少年胳膊抬起来,把整个被子捞出来,再给少年盖上。   少年好像被他拿被子的动作惊扰,呼吸渐沉,微微皱着眉头,从喉咙里挤出几声哼唧。   宋泊简撑起上半身,一边给他掖好被角,一边轻拍少年后背安抚睡梦中的少年。等少年再次呼吸平缓酣睡过去,这才躺好。   可还没彻底放心睡过去,身边就传来布料摩挲声。   宋泊简偏头看过去。   少年依旧睡着,自然翻身,手臂把被子拨开,好像在找什么东西似的,在床上摸索着。   是梦到什么了吗?   他看着少年带着玛瑙手串的手在床上摸来摸去,睡梦中的少年好像丢失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不仅皱了眉头,还微微嘟起嘴唇嘟囔着什么,一边嘟嘟囔囔一边摸索着。   伸手把被子给少年再次盖上,他看着那不断摸索着的手,在暖黄色夜灯下泛着光泽的细白手指,在这寂静夜晚悄悄生出个不那么光明磊落的念头。   还没等他真的把手伸过去,少年就顺着他盖被子的动作,指尖摸到他的胳膊。   睡梦中的少年终于摸到自己要找的东西。   软软的、热热的!还带着和自己一样的香味!   是宋泊简的枕头!   宋泊简不在了,整个床都是自己的!抱着枕头睡觉!   少年习以为常的抱住软乎乎还暖融融的“枕头”,自然翻身,整个人躺到大床中间。   这个枕头好像没有之前那个软,但比之前那个热很多。   不过没关系,这个也很舒服。   终于找到枕头的少年眷恋的蹭蹭自己的枕头,又把枕头往下拉了拉。   自己晚上会踢被子的,要用枕头遮住肚子,不然会受凉。   放在肚子那里,正正好!   猝不及防被少年抱着胳膊,感觉到少年在胳膊上轻轻蹭脸,脸颊软肉挤出来,软软贴在大臂上,甚至还有微凉湿润如花瓣般的两瓣划过。   宋泊简听到自己震如擂鼓的心跳,眼眸一暗,沉沉看着身边的少年。   少年终于不再摸索,却又开始觉得不舒服。自然翻了身,把被子都踢下去,整个人都躺到大床中间,贴着他的被子。   尤还不满足,拽着他的胳膊往下拉。从胸膛一路往下,穿过肋骨,到那节穿着睡衣也依旧晃了他的眼的单薄小腹。   少年实在是太瘦了,一开始在金沙县身上带伤,瘦得身上没一点肉,好像碎成无数块的白玉。带回来养那么久,也就录节目一天两杯奶茶那几天胖了点。后来医生不让喝奶茶,饮食健康清淡后,他又瘦下去。   现在小腹太细太软,随着呼吸起起伏伏,柳条一样在他小臂上扫来扫去。又好像一个软面团子,撞到他的胳膊就软软弹回去。   宋泊简屏住呼吸。   少年又调整了下怀里的枕头,让它紧紧贴着自己的肚子,热乎乎的暖着自己,又不会压得自己难以呼吸。这才算彻底舒服起来。   他微微垂头贴着自己的“枕头”,睡得香甜。   被他抱着贴着的“枕头”停止动作,垂眸认真看他,目光幽深缱绻。   另一只手抬起,轻轻点在少年脸颊上,又顺着脸颊肉滑到嘟起的嘴唇上。   =   白天等到宋泊简回来,不会的问题被宋泊简解答,晚上和宋泊简随便说话听宋泊简讲睡前故事,晚上还抱着自己的小枕头睡得很好!   巫澄第二天睁眼的时候觉得自己就是全世界最幸福的人。   但一睁眼,先对上深蓝色、被压出褶皱的布料。   身体的感知能力缓缓恢复,他闻到近在鼻尖的沐浴露味道,脸颊贴着的灼热体温,甚至还有腰间有些沉的力道。   他缓缓撤身后退,记忆和理智回笼。   宋泊简回来了,自己没有枕头可以抱着睡了。   那自己抱着的这是什么东西。   有了很不好的预感,少年不自觉眨眼,下意识松开了手。   耳边传来低沉沙哑声音:“醒了?”   巫澄仰头看过去。   宋泊简一双凛冽凤眸还没完全睁开,垂着眼皮看自己,很有种漫不经心的随性。   他嗓子哑得让巫澄禁不住怀疑他生病了。但一声一音都像是在心尖上敲鼓,沉沉带着巫澄的心脏也跟着震动:“昨晚梦到什么了?”   巫澄觉得耳根和脸颊都开始发热,但忍不住跟着宋泊简的询问回忆,最后回答:“什么也没梦到啊。”   昨晚睡得很好,一夜无梦。   他现在都还很精神,不像前几天醒来都要思考宋泊简什么时候回来,自己不会做的题怎么办。   今天没有任何问题,神清气爽。   就是脸有点烫。   不过应该不是什么大问题。   宋泊简闭了闭眼,睫毛扫下来,又完全睁开。   巫澄看出点什么,疑惑:“你没睡好吗?”   宋泊简哑声:“有点。”   “为什么啊?”   巫澄这么问。   问出口后意识到什么。   自己没有枕头,那自己抱了一整晚、刚刚才放开的东西是什么?   目光飞速扫过,他看到被踢到床尾去的自己的被子,看到自己腿上盖着的宋泊简的被子,也看到了……   宋泊简垂在自己腿边的手。   他真的被晒黑许多,手臂是蜂蜜一样的颜色,就那么放在他腿边。   但巫澄好像还能想到这只手是怎么反手把背上的敌人掀翻在地上的,它修长、有力。腕骨结实,而自然摊开的手指也放在他腿边,手心泛着热腾腾的潮气。   没有枕头。   那自己抱了一晚上的,就是这条胳膊!   巫澄的脸彻底烧起来了。   虽然现在在房间里,虽然刚刚是夜晚并没有太阳,他还是觉得自己被晒伤了。脸上又烫又辣,烧得他刺刺的又痒又疼。   都不需要宋泊简回答了,他仓促翻身,觉得自己像个被火烧着的糖,现在脚都是软塌塌的随时会化开。   强撑着下了床,他慌张对宋泊简说:“那你快接着睡。”   宋泊简垂着眼皮看他,目光骤然一凝。   巫澄太紧张了,没看出他的专注,匆匆推开门出去了。   而躺在床上的宋泊简深吸一口气,缓缓闭上眼。   可不管怎么劝自己平心静气,脑海里还是刚刚那副画面。   少年坐在床边慌乱低头找拖鞋,动作幅度太大带齐睡衣一角,露出被手掌压了一晚上的单薄窄腰。   原本白皙的皮肤上,尚还留着手指按压留下的红痕。   犹如雪地梅花,又霸道的占满少年半截腰身。 第49章   巫澄在客厅沙发坐下, 情不自禁摸到旁边的靠枕团在怀里,再把脚放在沙发上,大腿贴着怀里的靠枕, 把膝盖也抱住。   靠枕有点硬, 布料也不够柔软,紧紧贴着肚子,有种呼吸不畅的压力感。   巫澄沉沉呼吸, 试图用这个力道能把刚刚宋泊简的手放在腰间的力道盖过去。   脸上烧得太厉害了,他用手背贴在脸上,但手也是热的,怎么都带不走脸上的温度。反倒是又想起宋泊简手掌的温度,热热的贴在自己小腹上,现在想到小腹依旧滚烫一片, 从骨头里透出来的热。   好奇怪啊, 为什么这么热啊。   巫澄脑子乱乱的。   他试图想到底是什么让自己这么热, 想了想,又想到房间里的宋泊简。   呜呜!   宋泊简昨天刚回来,自己就拉着他的手当枕头!他会不会知道自己用它的枕头做了什么?   巫澄忍不住又把脸埋在膝盖上,鼻尖烫烫的,在膝盖上划来划去。   啊!   宋泊简其实没有怪自己, 他不会因为这件小事对自己生气的。不需要在意。   这些自己也知道,那自己到底在激动什么啊?   卸力倒在沙发上, 巫澄挣着水汪汪的眼睛呆呆看客厅上的水晶灯,把靠枕在怀里团来团去。   奶奶从房间里出来, 本来以为两个小孩现在都还在睡, 注意到客厅沙发上的巫澄时,问他:“醒这么早?”   巫澄腾得坐起来, 抱着靠枕和奶奶打招呼。   这几天作协有活动,奶奶每天早出晚归不怎么在家,现在都收拾好东西打算出去了,看巫澄醒了,和他多说了几句:“早上记得吃饭。”   “脸上怎么这么红?是不是不舒服?马上换季,这几天下雨天凉,你不舒服马上告诉我,我带你去医院。”   巫澄应下吃早饭的叮嘱,又用手背贴贴脸,告诉奶奶:“没有不舒服。”   “没有不舒服就好。”   也可能是睡得太多脸红的,奶奶稍微放心一点,又注意到巫澄怀里的靠枕,问,“抱着那个干嘛?”   巫澄顺着奶奶的目光看到自己怀里的靠枕,脸更红了点,他把靠枕团在怀里,呐呐告诉奶奶:“想抱着。”   奶奶没对他的癖好有什么质疑,自然说:“靠枕太硬了,你喜欢抱着东西啊?我们开会有纪念品,我晚上给你带个玩偶回来。”   巫澄懵懂点头,感谢:“谢谢。”   奶奶又让他注意吃饭别乱跑等宋泊简醒了让宋泊简帮自己拿快递,看巫澄一一应下,就推门离开了。   留沙发上的巫澄默默抱紧靠枕,被她一连串的唠叨从胡思乱想里拉出来,脸上的温度渐渐散去。   靠枕太硬了,抱着挺挺压在胸口。没有枕头舒服,也没有昨天抱着的宋泊简的手舒服。   巫澄把靠枕放回沙发上,又窝了一会儿,起身洗漱、随便吃了早饭。   看着网课认真做笔记的时候有些心不在焉的,时不时回头看一眼紧闭的房门。   宋泊简怎么还没醒。   明明之前几天都是自己一个人上网课,但现在想到宋泊简回来了,就不想自己一个人看。   想要宋泊简陪自己一起看,就像还在假期的那时候,自己听不明白的马上就能问宋泊简。   不知道过了多久,耳朵敏锐捕捉到推门声,他迅速回头看过去。   宋泊简从房间出来,对上少年直愣愣的目光,微微勾唇和他摆手:“早上好。”   巫澄跟着和他摆手,身体自然往旁边挪,移出给宋泊简坐的位置:“早上好。”   奶奶晚上九点多才回来。   除了早上从家里带走的小挎包,手里还拿着一个粉色的巨大袋子。她在玄关把袋子拿下来,和沙发上的巫澄说:“澄澄,这是给你的玩偶。”   沙发上两个人一起看过去。   奶奶拿着个比她上半身还要大的天蓝色鲸鱼玩偶,把压缩袋拆开后空气涌入,玩偶还在不断变大。   吸饱了空气,玩偶变成个一米多长、圆滚滚的巨大玩偶。脑袋很大,尾巴小小的分叉,还用尾巴顶着个白色小球,整个玩偶异常可爱。实在太大了,几乎把奶奶整个遮住,抱着玩偶的手臂陷在偶身上,肉眼可见的柔软。   巫澄之前没想到是这样的玩偶,但看到这个鲸鱼玩偶后,好像被蛊惑似的,情不自禁走上去,接过玩偶。   非常大,他抱在怀里的时候,鲸鱼尾巴上的小球球垂在他膝盖上。而且非常非常柔软!比枕头还要软!布料也是毛茸茸很舒服的那种,轻轻压下去就能陷在偶身上,整个胳膊被玩偶软绵绵包裹着,非常舒服。   奶奶也没想到玩偶这么大,坐在沙发上拿纸巾擦汗:“诶呀这么大的玩偶啊,怪不得这么沉。”   巫澄很喜欢这个玩偶,对给自己带玩偶的奶奶更是异常感谢:“谢谢奶奶!你辛苦了!”   奶奶被他官方的说辞逗笑了:“没事,不辛苦。”   沙发上的宋泊简和奶奶一起看客厅里抱着玩偶的巫澄。   巫澄显然非常喜欢这个玩偶,两条细长胳膊圈着玩偶,这里捏捏那里揉揉,再整个抱在怀里,满脸幸福。   宋泊简问:“哪儿来的玩偶?”   “作协开会的纪念品,早上澄澄说想抱着什么东西,我特地找主办方要的最大号。”   奶奶看着巫澄怀里的鲸鱼玩偶,再次感慨,“真大啊。”   想抱着什么东西……   宋泊简看着巫澄怀里的玩偶,微微挑眉盯了两秒后,收回视线。   =   得到巨大的鲸鱼玩偶,巫澄对网课也没什么兴致了,抱着大玩偶回到房间,认真和自己的新玩具玩。   宋泊简推门进来时,发现巫澄把床上的东西都堆在椅子上,把圆滚滚的鲸鱼玩偶抱在怀里,整个人在床上不停打滚。   一米五的床只够他抱着玩偶滚一圈,他就滚一圈,再反方向滚回去。这么一圈圈滚着,玩得不亦乐乎。轻薄睡衣在翻滚间滑上去,露出软白细腰。   关上门,拉了把空着的椅子坐下。   床上的人注意到他回来了,停下翻滚,抱着鲸鱼玩偶趴在大床中间,仰头看他。   头发乱得不成样子,脸颊晕着红,眼里皆是满足笑意,亮晶晶的问:“你要玩吗?”   宋泊简摇头。   巫澄补充:“很软的!”   宋泊简依旧摇头。   巫澄就自己抱着小鲸鱼又翻了几圈,最后抱着玩偶好一会儿,才起身把被子枕头都捡回床上。   盖上被子躺好,他依旧不死心,像给好朋友分享最好吃糖果的小朋友似的,认真告诉宋泊简:“抱着真的很舒服的!”   他把被子掀开,给宋泊简看抱玩偶最舒服的姿势。   鲸鱼玩偶是飞跃着的姿势,身躯和尾巴有自然弯曲的弧度,巫澄把鲸鱼脑袋窝在胸口用手臂换着,玩偶贴着胸腹往下,最后再把尾巴夹在膝盖。这样不管是手肘肋骨还是膝盖都放在玩偶上,被软软的托着,不会像平时那样硌得难受。   巫澄给宋泊简展示过,热情把玩偶推到宋泊简被窝里:“你试试!”   被少年抱着玩了那么久,玩偶暖融融带着沐浴露的味道,被径直塞到宋泊简被窝里。   他接过玩偶,抱在怀里揉了揉。   确实很软,布料是毛茸茸的,里面的棉花软得像塞了团蕴满水汽的云朵。带着少年的温度和香味,贴在身上。   宋泊简垂眸看被窝里的小玩偶,还给少年:“确实很舒服。”   得到宋泊简的肯定,巫澄高兴:“你要吗?你要的话这个给你!奶奶说还有!”   “这个是最大的了。”   “没关系,我可以要小一点的。”   宋泊简笑:“不用。”   巫澄遗憾:“抱着睡觉真的很舒服的。”   说完这句话,房间里似乎有短暂静默。   巫澄意识到不对劲,默默圈紧怀里的玩偶。   而宋泊简笑,若有所思:“很舒服吗?”   想到昨天自己抱着宋泊简的胳膊睡觉,巫澄依旧有点不好意思。   但可能是现在怀里的鲸鱼玩偶给了他底气,他不再像早上那么逃避,而是勇敢道歉:“昨天晚上麻烦你了……但今天不会了!”   感觉到宋泊简在看自己,他把玩偶举起来给宋泊简看:“我今天抱着它就没事了!”   幽深目光扫过那条圆滚滚的鲸鱼玩偶,宋泊简意味不明:“是吗?”   巫澄本来是很确定的,被宋泊简这么一问又开始没什么底气。   就像自己一开始也不知道自己会踢被子一样,自己也真的不知道睡着的时候会做什么。   但还是硬着头皮:“嗯!”   他解释,“一开始你不在的时候我都是抱着你的枕头的,昨天是没找到枕头才会抱你的。”   少年实在是太不好意思了,眼尾飘着红,说话时声音比鲸鱼玩偶还有软绵:“今天有玩偶就不会那样了。”   宋泊简微微侧头,无声压下枕头,问巫澄:“这个枕头吗?”   巫澄不好意思点头,又解释:“换了枕套的。没有弄脏。”   凤眸微挑,宋泊简大度:“没关系。”   “昨天晚上也没关系。”   怎么会没关系呢?自己有时候睡前压着胳膊,第二天醒来胳膊都会酸麻到抬不起来。   巫澄一方面依旧脸热,一方面又觉得说没关系的宋泊简实在太好了。   他闷闷:“但你昨天晚上都没睡好,一定是胳膊都麻了,很不舒服。”   宋泊简闷笑:“没睡好,不是因为胳膊麻了。”   巫澄睁着透亮眼睛看他,关心:“那为什么睡不好?”   宋泊简又笑,伸手捂住他的眼睛,声音像带着钩子,钩得巫澄的心像咬钩的鱼,跟着钓钩游荡。   “就只是没睡好。”   第二天,奶奶照例早起收拾东西要出门,发现这次在沙发上坐着的,是宋泊简。   宋泊简看奶奶要出去,问:“最近很忙吗?”   奶奶之前都在冀省老家住着,因为身体又不好,再加上当时儿子儿媳去世,宋泊简担心她在老家独居出现什么三长两短,才坚持要她来燕城。奶奶那段时间确实情绪波动大,也就在燕城住着。   这都三个月过去了,虽然想到还是心疼,但也被时间冲淡一些了。她的老伙计也知道她心里不好受,想尽办法帮她开结,给她找事情做来转移注意力。   这几天正好是赶上了,每天忙得脚不沾地。   听到宋泊简问,就告诉他:“最近作协开会,见到了些老朋友,她们一个个的,要我给她们杂志投稿,又要我去杂志社当主编,还有朋友邀我和她一起出本散文集。”   宋泊简鼓励:“可以试试。”   知道宋泊简从小早熟稳重,但现在听到宋泊简这么说话,奶奶还是一乐:“你是不是带巫澄带久了,现在和谁说话都跟逗小孩一样。”   宋泊简一顿:“有吗?”   奶奶点头:“有啊。”   又温和看着宋泊简,“你别给自己这么大压力,你才多大啊,这些事我会自己看着办的。澄澄……以后我也会照顾好他的。”   宋泊简唇角弧度拉下去些,佯装生气:“不让我管了?”   奶奶拍他的肩膀:“不是。你也是我的大孙子,做你想做的就好。”   “你晚上是不是就又去学校了?白天带澄澄去姥姥家玩玩,晚上我们一起吃个饭。”   宋泊简看着奶奶,应:“你也好好玩。”   奶奶摆摆手:“行行行。”   没再多和宋泊简说什么,她急匆匆走了。   几乎就是大门刚关上,房间的门被打开。   巫澄是被热醒的。   鲸鱼玩偶确实非常舒服,他抱了一晚上,半夜做梦梦到自己泡在温泉里,一开始是很舒服,但后来温泉水越来越热,尤其是胸口,好像抱了团火。   他就醒了,发现自己盖着被子,鲸鱼玩偶把温度都闷在胸口,热得要命。   现在脸颊带粉,鼻尖带着薄汗,整个人好像一颗带着露水的水蜜桃,甜滋滋的站在门口,和宋泊简告状:“有点热。”   好像喝了一大口水蜜桃口味的碳酸饮料,无数小气泡在心里升腾。宋泊简手上拿遥控器打开空调,嘴上却问:“那怎么办啊?”   “滴”的一声,空调开始运转。巫澄踩着拖鞋在他身边坐下,用手掌缓缓扇风,试图把脸上的温度散下去。   一只手突然伸过来,微凉手背贴在脸颊上。   宋泊简问:“怎么这么热?”   好不容易被手掌扇出来的风吹下去一点的温度卷土重来。细白手指在空中挥舞着,指尖好像也被温度侵染,沾上一点粉。   好在那只手也只是贴一下,很快收回去。   巫澄闷闷回答:“玩偶太热了。”   晚上还好,白天出了太阳温度升高,就会热。   ——可能自己昨天脸热也是因为热。   宋泊简身上很热,比玩偶还要热。   对,昨天一定也是因为热。   甚至在自己也没注意到的地方,巫澄无声松口气,又觉得好像有一片落叶飘到水面上,泛起一圈圈涟漪。   宋泊简若无其事:“那就不抱了。”   “但是很舒服!”   巫澄一边扇风,一边鼓着腮帮子认真想办法,“可以不盖被子!”   宋泊简挑眉看他,狭长凤眸一点漆光。   巫澄心虚,小声问:“不行吗?”   “你晚上自己就把被子踢下去了。”   原来昨天晚上自己又踢被子了。   少年越发心虚:“那你可以,不给我盖上了。”   宋泊简没说什么,只是看着少年蜜桃似的脸颊,轻轻点头。   脸上温度褪下去,巫澄被烧得迷糊的脑袋想到什么,仰头看宋泊简:“你今天就要回学校?”   “嗯。”   原来不需要他特地不给自己盖被子了。   他今天走了,自己再怎么踢也不会有人给自己盖了。   巫澄突然气闷,放下扇风的手,情绪低迷。   宋泊简看出少年的低落,无奈的戳戳这枚蔫下去的水蜜桃:“别气了,先去吃早饭。”   巫澄看他:“你吃了吗?”   宋泊简摇头:“没有。”   于是巫澄马上站起来:“那我们一起吃。”   宋泊简笑着点头。   吃完早饭,带着巫澄去姥姥家里玩。   虽然还是有点怕姥爷,但有一就有二,之前都自己去过了,现在跟着宋泊简去,更是轻车驾熟。   在姥姥家里坐了一会儿,中午带着宋泊简吃了上次觉得很好吃的食堂。下午不那么热的时候,在学校里随便逛了逛。   之前和宋泊简来的时候都在假期里,学校里只有一些留校学生,空荡荡的。他自己来的那次是开学了,但新生在基地军训老生在上课,学院里学生也不多。   而现在,新生回校,老生周末没课,校园里人来人往。   背着书包抱着书的同学脚步匆匆去图书馆学习,和同学约好一起打球的同学穿着运动服动作轻快,还有不少同学打扮漂亮,出去吃饭逛街。   路过教学楼体育馆,在人工湖看了半谢的荷花和野鸭子,在无垠草坪上听社团同学唱歌,最后穿过种满高大梧桐树的道路回姥姥住的教授公寓。   下午的阳光穿过树叶缝隙打在巫澄脸上,他有点累了,但脚步还算轻快,踩着地上的梧桐落叶找快乐,身后传来清脆铃铛声。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胳膊就被拉住。   他踉跄一步被宋泊简拽过去,肩膀整个撞在宋泊简胸脯。他下意识看宋泊简。   但宋泊简很快放开他,温和又无奈:“你走里面。”   巫澄听话和宋泊简互换位置,看到两个女生骑着自行车越过他们。风吹过来,少女的头发飞起来,飘飘荡荡很好看。   巫澄只是看着自行车,眼里几分羡慕。   之前没有校车的时候宋泊简都会骑自行车带他,虽然不是这条路,但那条路上也有很高的树,他抱着宋泊简的腰,很安全。风吹过来,打在脸上又很舒服。   可现在有校车,不管是他上次自己来,还是这次,他们都是坐校车。一辆校车上会挤很多人,今天他和宋泊简都坐不到一起。而且校车有蓬,闷闷的也吹不到风。   巫澄很想骑自行车,也想像宋泊简带自己那样,学会骑自行车,带着宋泊简吹风。而不是挤在很多人一起坐的校车上,还没办法和宋泊简坐在一起。   宋泊简顺着他的目光看到越来越远的两个女生,嘴角弧度悄然平了些许,又垂眸看身边少年。   正好对上少年看过来的视线。   巫澄透亮眼睛里只有期待:“我也想骑自行车。”   自行车?   脑海里出现刚刚两个女生骑的天蓝色自行车。   宋泊简一哂,问:“现在吗?”   “现在?”   巫澄重复一遍,左右看看,鼓起腮帮子苦恼,“现在应该没有吧。”   “现在是没有。先回姥姥那里,我记得姥爷有一辆。”   于是原本走累了的巫澄又满血复活,拉着宋泊简闷头往前走。   走了没一会儿,又被宋泊简拉回去:“转弯。”   窘迫的点头,这次不再走在前面,而是跟着宋泊简,一步、两步。   偶尔踩到地上的梧桐落叶,沙沙作响。   宋泊简听着身后轻盈的脚步声,无声勾起唇角。   巫澄满怀期待回去,但等问了姥爷,只得到让人失望的答案。   “自行车?之前是有一辆,在外面放太久锈了,就送给公寓保安了。”   看到少年眼里刺目的失落,姥爷停顿一秒,问,“我去给你买新的?我看现在年轻人都骑山地车,跑得快。”   巫澄眼睛亮起来,偏头看宋泊简。   宋泊简朝他点头。   于是巫澄眨着眼睛对姥爷道谢:“谢谢姥爷。”   姥爷依旧面无表情,但眼角骤然迸开笑纹。   他起身就要带巫澄去买自行车,刚走出门,被对面教授叫住:“正好找你,来来,给我看看我大徒弟这篇论文。正好写的是你最近研究的人物。”   姥爷板着脸:“我现在没时间。”   “怎么没时间?现在也不用去上课,看论文又不花你多长时间,上回你还说这个学生有想法呢,看看。”   姥爷回头看宋泊简和巫澄。   对面的教授这才发现姥爷身后的两个人,笑起来:“哦,小简和澄澄来了啊,那你带孩子玩吧。”   宋泊简看姥爷冷冰冰的眼神,无奈:“您和王爷爷看论文吧。我们找找喜欢的开款式,下次来您直接给他买了。”   姥爷看巫澄,犹豫:“不是今天要吗?”   巫澄看出姥爷可能有事,也不坚持,只是摇头。   宋泊简鼓励看他。   巫澄小声重复刚刚宋泊简的话:“今天先看,下次再买。”   姥爷闷不作声给巫澄转了一笔钱:“今天就买了吧。”   宋泊简笑笑:“买了还得放在你们这儿呢,小区没地方骑。”   姥爷脸色好了不少:“去吧。”   巫澄收了姥爷给的钱,跟着宋泊简出学校。   这所学校附近还有好几所大学,甚至宋泊简的学校也就离这所学校五公里。这么多学校聚集在一起,附近很多小吃街商场,各种生活用具一应俱全。   宋泊简搜了搜,找到自行车店铺,带巫澄走过去。   一排自行车停在门口,各种样式各种颜色。店主看到来的是两个年轻人,自然也给他们推荐他们这个年龄段最受欢迎的山地车,黑色荧光样式酷炫,而且非常轻,速度快得能飞起来。   他说得天花乱坠,巫澄只是缓缓点头示意自己在听。之后目光锐利,放在店里一辆有后座有前框的浅绿色通勤自行车。   他坚定指向那个并不酷炫,速度也并不快的通勤自行车。   =   姥爷给了钱买自行车,巫澄就没让宋泊简付款,自己扫码付了钱。才发现姥爷给的有点多,够买二十辆自行车了。   付了钱,店主也不再纠结为什么现在的小年轻不追求刺激而选择了这样的自行车,推着自行车说:“我给你们检查一下轮胎,打满气。”   宋泊简自然跟着店主往工具间走了两步,看他检查轮胎。   巫澄停在自行车店铺门口,随意观察着这条小巷子。   对面是一家买鞋的店铺,不远处巷子口有奶茶店用大喇叭放着音乐,说新品上架,买任意饮品加两元即可获得现打冰激凌一个。   冰激凌……   上次吃冰激凌还是在金沙县,都是一个月前了。   而上次喝奶茶,还是录节目的时候,很久很久很久之前了!   想到奶茶甜滋滋的味道,再想想奶茶加冰激凌的味道,巫澄情不自禁往前走了一步,仔细看那家奶茶店。   花里胡哨的奶茶店招牌,有女生穿着围裙拿着盘子,热情的招揽路上经过的行人,拦下一个人就从盘子里拿起个一次性小杯子递给对方,说些什么话,再指指店面,似乎在吸引他们去买。   但被拦住的人只是把小杯子里的饮料喝光,把杯子放回去,朝女生摆手。   巫澄看着女生手里那么多一次性小杯子,内心的渴望如同小火苗烧着。   女生好像察觉到什么,回头看过来。   对视一秒,两个人同时愣住。   一秒后,女生往前走两步,转到巷口另一边。   巫澄再也看不到了。   但他满脑子还是刚刚看到的那张脸。   检查过轮胎,宋泊简推着那辆通勤自行车出来,招呼站在店门口的巫澄:“走吧。”   巫澄偏头看过来,呆愣愣傻乎乎的,很明显的恍惚。   宋泊简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停在巷口那家奶茶店,恍然:“想喝奶茶?”   巫澄连连摇头,推着宋泊简转过去:“不喝。我们快点走。”   那个女生是奶茶店的工作人员,不能让宋泊简去那家奶茶店。   他不认识那个女生,但记得那张脸。   在金沙县,在巫守财和李翠枝身边,他们说,那是姐姐。   不能让宋泊简看到她,宋泊简会不高兴的! 第50章   出去的时候是期待的, 甚至挑自行车、付钱的时候都是开心的,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再回去时就蔫蔫不乐。虽然少年极力掩饰情绪, 但眼睛里是光悄然暗淡, 证明一切。   他甚至都不想学自行车了,被宋泊简带回去,也只是把车停在姥爷家储藏室, 软绵绵和姥爷道谢。   巫澄以为自己藏得很好,甚至从姥姥家回去的路上,听到宋泊简问“怎么了”的时候还很是诧异。   少年其实还算会掩饰情绪,刚刚在姥姥家里,姥姥姥爷都没发现他和中午有什么不一样。   奈何对上的是宋泊简。从他还不会说话时就时刻关注他情绪的宋泊简。   根本不需要说话,少年睫毛颤抖一下, 宋泊简都能大致猜到他在思索什么。   偏偏少年现在还颤着睫毛, 嘴唇勾起很僵硬的弧度, 眨着眼睛说谎:“没事啊。”   宋泊简看了他好一会儿,伸手轻弹他的额头。也不再纠结少年的说谎,只是指指面前的店铺,问:“喝奶茶吗?”   因为心虚一直垂眸的巫澄顺着看过来,发现是学校外面小吃街的那家奶茶店。   眼睛亮起来, 眨得飞快,显而易见的渴望, 嘴上却还是说:“不喝。”   确定少年的不对劲就是因为奶茶,宋泊简勾起唇角, 拉住少年手腕晃晃:“喝一杯吧。”   不是女生在的奶茶店, 宋泊简不会遇到那个女生不会不开心,还能喝到奶茶!   少年抬脚想进奶茶店, 想到什么又退回来,闷闷不乐告诉宋泊简:“大夫不让喝。”   喝有茶底的晚上会睡不着,牛奶又是凉性的不能喝。   他口不对心:“不喝了吧。”   少年说“不喝了吧”的时候都不能说服自己,脚扎根了似的站在奶茶店门口,嘴巴微微嘟起来,连带着腮帮子鼓鼓的,好像在玩具店门口不肯走的小孩。   这时候只要有人和他说一句“喝一杯吧”的话,他马上就能冲进奶茶店给自己点上一大杯奶茶。   欣赏过少年的纠结表情,宋泊简坏心眼顺着他说:“对啊,大夫不让喝。不喝了吧。”   可是……   还是有点想喝的。   虽然宋泊简找了古法糖水,时不时都有各式小甜水喝,但小甜水和奶茶还是不一样的。   巫澄腮帮子彻底鼓起来,艰难拔腿:“好吧。”   似乎是要表达自己的坚定,他一边走还一边拉着宋泊简,嘟囔:“不喝就不喝嘛。”   走出去两步,发现怎么也拉不动宋泊简。   巫澄都不敢转身,背对着奶茶店又拽拽宋泊简的手:“走吧。”   反手握住少年细白手指,宋泊简声音里满满都是笑意:“还是喝吧。”   手心里的手指冰凉,贴上手心时不自然颤抖两下,好像振翅的蝴蝶。松开手让这只蝴蝶飞出去,宋泊简朝奶茶店走过去:“今天喝一杯没事。”   他走了两步,回头一看,发现少年没跟上来,还站在原地,闷闷看着自己。   手指刚刚被圈在手心里,几乎能把人烫伤的温度,巫澄还没来得不习惯,只觉得那股热度顺着手指一路穿过胳膊,就要到脸上了。   但宋泊简马上就放开他,还用那种语气劝他喝奶茶。   巫澄马上就知道,他刚刚就是看出来自己想喝,又想捉弄自己,才顺着自己说大夫不让喝的!   怎么这么讨厌!   脸上还是烧起来,巫澄站在原地看宋泊简。   他不跟着走,宋泊简只好走回来,拉着他的手腕:“好久没喝了,今天可以喝。”   他牵的是带着玛瑙手串的那只手腕,为了不压到手串,手掌放在小臂中间的位置。巫澄看着手腕上那只手,莫名想到刚刚触到的这只手手心的温度。   手指不自觉蜷起,轻轻抵在自己手心。   不一样的。   宋泊简的手宽大有力,手心也热。自己的就是和手指差不多的温度,有点凉,甚至带着潮气。   另一只手的手指戳戳胳膊上宋泊简的手指。   他的手指比自己的粗一些,也是热的。   宋泊简的脚步突然顿住,回头看自己。   巫澄有些心虚的收回手指,小声提要求:“还要吃冰激凌。”   握在胳膊上的手指不自觉用力,还没等巫澄觉得疼又很快松开。   宋泊简声音沉沉:“嗯。”   =   到家的时候奶奶正在阳台打电话:“我现在在燕城嘛,真没有时间。”   听到开门声,奶奶回头看他们,招呼:“回来了?”   又朝电话那边说,“先不和你说了,孙子回来了,我们先吃饭。”   厨房里阿姨正在做饭,清香四溢。   奶奶挂掉电话,告诉他们:“阿姨做了椰子鸡,快收拾一下,我们吃饭。”   宋泊简把东西放下,换鞋洗手,问奶奶:“刚刚打电话是有事吗?”   奶奶摆手:“不是很重要。”   “那是什么事?”   奶奶叹气:“是很早就构思的作品,朋友催我动笔,让我和她一起去采风开始写。我说我现在还在燕城,去不了。”   巫澄也洗了手出来,正站在宋泊简身后,听到奶奶这么说,探头出来:“是……因为我吗?”   奶奶摆手:“不是。”   巫澄觉得是因为自己,但听奶奶这么说,愣愣点头,不再问了。   旁边宋泊简也不问,只是还在看奶奶。   椰子鸡很好吃,椰汁清甜鸡肉嫩滑,加上各色蔬菜,吃得很满足。   但越往后吃,巫澄就越想到,吃完饭宋泊简就要回学校好几天见不到,他吃饭的速度就越慢。   但最后还是吃完了。宋泊简也真的收拾东西,回学校了。   昨天还是两个人的房间再次空下去,巫澄不想在房间里带着,又回到客厅看网课。   他情绪低落,灵魂时不时飞出去一下,好像蝴蝶似的这里停停那里停停。   宋泊简虽然不在姥姥那所大学上课,但他的大学应该也是差不多的。会有很多和他一样优秀的同学,和他一起学习一起吃饭一起骑自行车。   自己只能在家里上小学生的网课,从一开始学所有的东西,不知道要花多长时间才能上大学。   而且他什么都不会。宋泊简上学去了,奶奶为了照顾他才没办法去采风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虽然奶奶嘴上说着和他没什么关系,但巫澄早就发现,家里没太多奶奶的痕迹,之前奶奶应该一直住在其他地方,因为父母去世才来到这里。现在都过去三个月了,她每天忙碌起来,却还留在燕城每天晚上回家和自己一起吃饭,应该就是为了自己。   巫澄不喜欢这样。   好像自己是个拖油瓶,虽然没人嫌弃他,但切实拖累了别人。   这边奶奶在房间里和宋泊简打过电话,出来就发现沙发上的少年。   电视正在播着网课,他窝在沙发上,膝盖上放着课本,眼睛却没有看电视也没有看课本,而是愣愣看着面前的玻璃桌。   手腕上玛瑙珠子太大,挂在他手上显得手腕更细,好像个瓷娃娃似的白净细瘦。   这孩子,养三个月了,也一点没见长肉。   奶奶叹气:“心情不好就不看了,今天早点睡。明天我带你出去玩。”   听到声音,巫澄仰头看过来,对奶奶不好意思的笑笑:“看完这一课。”   他让出位置,奶奶自然在他身边坐下,和他一起看老师讲课。   初中语文,老师讲着当代文学的某一文学流派,板书上写着流派的主要作家和代表作品。   巫澄一笔一划在课本上记下这些作品,打算下次去书店的时候买来读。   奶奶看他写在书上的字,一阵阵头疼。   但已经习惯少年这丑陋的字体了,她并不对此多加评价,只是等他写完,告诉他:“这些书家里都有,你想看的话我给你找。”   家里有?   巫澄看奶奶,连连点头。   奶奶对他的初中网课没什么兴趣,看他点头,马上就去书柜前找书。   找了一会儿,只找到一本。   她有点诧异,再看一遍,意识到这不是老家自己的书柜,这柜子里大部分都是儿子儿媳的历史考古相关书籍。   拿着唯一一本书回来时,巫澄这节网课也上完了,他关掉电视,仰头看奶奶。   奶奶不好意思:“这不是我家书房,只有这本,你先看着,明天我给你买其他书。”   巫澄接过奶奶递过来的书,问她:“您想回家吗?”   少年眼神干净通透,灯光下好像琉璃珠子,带着满满尊敬,这么看着自己。   奶奶笑笑:“怎么问这个?愿意跟我回家吗?”   巫澄抿嘴,没回答愿不愿意,只是说:“如果您想回去,或者想去采风,不用管我的。您去做您喜欢的事情。”   明明之前还好好的,这几天不知道在网课上学到什么,都学会用您了。   再想到刚刚宋泊简电话里说的,奶奶哭笑不得:“你怎么也跟宋泊简学会了?”   宋泊简?   自己问过奶奶而奶奶说不是因为自己后,宋泊简不是什么都没说了吗?   巫澄看奶奶:“宋泊简怎么了?”   “宋泊简刚刚也这么说,让我做我想做的事情。你们一个个小孩跟我讲什么大道理?我活大半辈子了,这点事还不知道吗?”   巫澄眸子一亮:“他什么时候说的?”   “刚刚打电话告诉我的,可能是怕在家里说了会让你多想吧。”   奶奶叹气,“我知道,但什么事也都不用着急,你才十八,什么都不会呢。出门在外都不敢和外人说话,真让我放着你不管自己到处跑着采风啊?”   所以果然是为了自己。   宋泊简也知道,怕自己多想还避开自己给奶奶打电话说。   可巫澄不想让奶奶为了自己放弃她喜欢的事情。   他坚持:“我会很快学会的。你可以去做你喜欢的事情。”   依旧是透亮如琉璃珠子似的眼睛,带着坚持看自己。   和宋泊简说的一样,看上去柔软脆弱跟个棉花团子一样,实则坚韧顽强又宽容友爱。即使现在有太多不会的,但他不自怨自艾,也从不把自己当需要帮助的弱者。   奶奶默了两秒,突然想到刚见到巫澄的那段时间。   她艰难开口:“我一开始那段时间对你很不好,现在我很后悔,想弥补回来。这也是我很想做的事情……”   巫澄似乎有些诧异,神情顿住一秒,微微垂眸,又飞快抬起来:“不用弥补。我理解您的。”   就像他刚知道自己身份和父母死因后,第一反应是怀疑父母的死怪自己。而宋泊简虽然不说,却也把父母的死揽在身上。他不觉得这件事怪宋泊简,就像宋泊简不觉得这件事怪他。但了解情况后他自己尚且都这么想,自然理解老人们这么想。他经历过死亡,知道死亡代表着什么,也理解老人因为儿女死亡产生坏情绪。更何况老人只是有坏情绪,并没有对他做什么,他真的不怪老人,也真的不需要弥补。   但奶奶情绪更激动了。   巫澄记得奶奶有心脏病,情绪激动起来会喘不上气甚至会晕倒。匆忙伸手放在奶奶背上,轻轻顺气:“我不怪您,我想您做真正会让您开心的事情。”   奶奶喘了几口气,勉强缓过来。   她看着近在眼前的少年,又问:“那我不在燕城,你怎么办?”   少年显然没办法自己独自生活,如果自己不在燕城,就只能跟着姥姥姥爷……   才想到这里,就看到刚刚还坚韧顽强的少年又变回软乎乎的棉花娃娃,弯起眼睛声音都透着甜:“宋泊简!”   如果奶奶不在燕城,自己就可以跟着宋泊简在他租的地方住啦!   他不在意奶奶怎么对他的。   因为他有宋泊简啊!   宋泊简在燕城!宋泊简也不会讨厌自己!宋泊简会永远和自己在一起!   有宋泊简就最好啦!   晚上睡前打电话时,巫澄和宋泊简说起这件事。   明明吃完晚饭宋泊简才走,现在也就离开没三个小时,但巫澄还是觉得已经过了很久。他抱着鲸鱼玩偶趴在床上和宋泊简说话。   早就洗漱完了,房间里现在只有一盏小夜灯,正好悬着少年头顶,把刘海睫毛照得盈盈亮亮闪着光。整个人好像沾上闪片的精灵玩偶,精致漂亮。   小玩偶眨眼,睫毛上的闪片跟着发出细碎光芒。声音也像是从鼻腔里哼出来的,又轻又软:“你刚刚和奶奶打电话了?”   “嗯。”   带着点明知故问,心里有了答案,还非要问宋泊简:“如果奶奶不在燕城,那我怎么办?”   “你怎么办呢?”   宋泊简反问,似乎刚开始考虑这个问题。   揉着鲸鱼圆滚滚的脑袋,巫澄就要开口说话,宋泊简就接着说:“你跟着姥姥一起住啊。直接在学校里,平时还能去蹭课。”   揉鲸鱼脑袋的手一下停住,巫澄好像被按下暂停键,整个人趴在床上,不动也不说话,更像是小玩偶了,任人揉圆搓扁的。被身下的鲸鱼一衬,好像骑着鲸鱼想要乘风破浪的小精灵,刚一出海就被浪打翻了,现在湿漉漉又可怜巴巴的看着大海,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偏偏冲来波浪的大海也恶趣味的不说话了。   巫澄等了好一会儿也没等到他说话,终于还是忍不住了:“不要。”   但凡换个人他也不敢在已经被推拒的情况下,这么直白说出麻烦人的话,可对面是宋泊简。   他坦荡:“我想和你住一起。”   自己心里有答案,现在说得非常流畅,迎着海浪迎头直上:“你上课的时候我去姥姥学校蹭课学骑车,等你下课我就回去,和你一起吃饭,睡觉。”   少年说得自然又理直气壮,好像探险的小精灵搭伙吃饭共同生存。宋泊简却被他最后两个字砸得一时晃神,好一会儿才找到自己的声音:“那你住在姥姥家才更方便。”   巫澄按照宋泊简的逻辑想了一下,发现确实如此。   但知道确实如此和接受确实如此是两码事。   巫澄不高兴:“不想。”   大道理本来就没一点用,如果少年不想,那就只是不想。   宋泊简笑:“好吧。”   他不知道把手机放在哪儿了,巫澄只能看到洁白的墙壁和一角柜子,看不到宋泊简的脸。现在只听着这个声音,听出几分无奈几分宠溺,直觉宋泊简会妥协,又要问:“你是不是不想我和你一起?”   不想和他一起吗?   怎么可能不想?   宋泊简半真半假说:“很想,我上课的时候你在姥姥学校蹭课,下了课就一起吃饭一起玩。”   光是听宋泊简这么说,巫澄都能想到那时候的生活。   就和一开始没什么不同,他们各自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自己学习新时代的知识,宋泊简也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他们还能一直在一起。   他补充:“还要一起睡觉。”   就是怕还要一起睡觉。   少年现在还抱着鲸鱼玩偶在床上打滚呢,在他心里自己和鲸鱼玩偶未必有什么不同。偏偏对自己来说,就是甜蜜的负担。   宋泊简叹:“行。”   小精灵还是冲上浪尖得到胜利,现在得意洋洋揉着鲸鱼,头发丝都翘起来了。   得到胜利的小精灵下达命令:“那我明天和奶奶说,让她去做她喜欢的!然后我就收拾东西和你一起住啦!”   宋泊简语调拉长,好像很无奈,又好像涓涓细流般温和接纳了兴冲冲的小精灵:“好。”   这么和宋泊简说定,第二天巫澄和奶奶说起这件事。   中午又唉声叹气给宋泊简打电话:“我今天没办法和你一起住了。”   “奶奶说她今天还不走。”   说完又意识到自己的措辞有问题,好像很希望老人赶快离开似的。他马上闭嘴,甚至因为过于懊恼挺直了脊背,整个人都僵直起来,好像戳一下就会直挺挺倒下去。   手指无意识的挑动,很想穿过手机屏幕戳一下少年,再揉揉鼓起的脸颊。   可现在也只能隔着手机看着,安抚:“没关系。”   对老人说了不尊敬的话,巫澄谴责自己,被宋泊简安抚也没有好起来,依旧垂着头反思自己。   宋泊简转移话题:“不说这些了,很晚了,要不要听故事?”   对面少年依旧垂着头很是内疚,声音也可怜巴巴的:“那有没有不敬长辈的坏小孩的故事?”   宋泊简失笑:“你又不是坏小孩,听这种故事学坏了怎么办?”   “我还没有学坏吗?”   巫澄垂头丧气,在宋泊简的指示下躺好,抱着鲸鱼软乎乎说,“你讲吧。”   宋泊简找出童话故事,给对面抱着玩偶情绪低落的少年讲了个小精灵的故事。   这么久了,少年从来没有让他体验过讲故事把人哄睡着的成就感。   故事读完,少年还睁着眼睛,乌黑瞳孔在灯光下水淋淋的,带着三分困意,湿漉漉的透过镜头看自己。   好像被小精灵用翅膀拍了一下,羽毛刮得心里痒痒的。   宋泊简放轻声音:“困了?”   巫澄眼皮垂下去:“一点点。”   宋泊简讲的故事很无聊,但声音低沉悦耳好像有人在轻轻朝耳朵吹气。巫澄听着听着就会出神,又很快被宋泊简的声音勾回来。   宋泊简轻笑一声,笑声从手机里传出来,好像连带着空气都轻轻震动,震的巫澄耳朵酥酥的。   “那怎么办呢?”   宋泊简这么问着。   “不知道。”   巫澄把脸贴在鲸鱼玩偶上,小声回答。   宋泊简翻了翻,找出本专业英语期刊,开始读。   这一次,没撑过十分钟,手机屏幕上的少年就闭眼睡着了。   脸还贴在鲸鱼玩偶上,和鲸鱼脸颊一样的圆鼓柔软,在夜灯下盈盈散着白玉似的光泽,好像软陶捏成的小精灵。   =   在巫澄和宋泊简的鼓励劝说下,奶奶还是决定去做自己之前的规划好的创作。   但出去采风也需要一些准备时间,再加上还是有点放心不下巫澄,走之前絮絮叨叨教巫澄好多生活技能。又觉得如果巫澄跟宋泊简一起住,宋泊简租的一室一厅太小了,计划着要直接他俩在学校附近买套两室一厅。到时候再请个阿姨做家务,什么事都不需要他们操心了。   还没来得及和宋泊简商量,就在巫澄这儿被拒绝了。   巫澄告诉奶奶:“两室一厅就多出一个房间啊。”   他的想法很单纯。   就像现在家里的三个房间,爸爸妈妈的房间还是空着的,一直没人住。如果奶奶不在家,那一个房间就够了,他和宋泊简睡一个房间正正好。如果两室一厅,反而就多了。   奶奶被他这理所当然的反应弄得愣一下,问:“你们住一个房间不方便吧?”   一开始把巫澄带回来她就觉得两个大男孩住一起不太方便,想把儿子儿媳的房间收拾出来给巫澄住。但真的也是收拾着收拾着就想到儿子儿媳心里不舒服,这么一直拖到现在。   可现在宋泊简不在家住,巫澄都体验过自己一个人单独住的感觉了,还愿意和宋泊简住一个房间啊?   巫澄不知道奶奶为什么这么问,自然:“不住一个房间的话,晚上还要打电话啊,更不方便。”   好像有点奇怪。   但一时说不上哪里奇怪。   奶奶也没强求,说:“那行吧,那就先住着吧,反正我大概两个月就回来了,你有什么不满意的随时打电话给我说,不行还有姥姥姥爷的。”   巫澄补充:“还有宋泊简!”   “对对,还有宋泊简。”   这边巫澄和奶奶认真收拾要带走的东西,那边宋泊简下课后来到附近的商场,给即将搬过来的少年添置生活用具。   路上偶遇军训时的室友,对方热情招呼他一起去吃饭,说是口碑很好的烧烤店,羊肉串巨香无比。   原本是不想去的,但听到对方说羊肉串很香,想到对姥爷学校食堂孜然羊肉念念不忘的少年,突然就变了主意。   跟着几个人左转右转路过几条小吃街,最后终于在一家烧烤店门口停下。   看得出来的好口碑,现在正是饭点,店里人多得坐不下,甚至在外面摆上好几张桌子,大家挤在一起,吃得热锅朝天。   看到他们过去,老板也并不为难,喊服务员再搬张桌子出来,就放在马路边,招呼他们坐下,又甩出菜单,让他们点菜。   六个年轻大小伙子,翻着菜单呼啦啦把菜品都勾上了。服务员接过菜单交给后厨,其他人随便说着最近在学校发生的事。   宋泊简接了几句,隐隐觉得这地方有点熟悉,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发现这就是买自行车那条小巷子的另一端出口。   上次让巫澄念念不忘蔫了一下午的奶茶店,就在这边。   他禁不住偏头看那家奶茶店,隔着马路,看到奶茶店门口的两位客人,还有隔着柜台,给客人点单的店员。   客人不多,另外一个店员拿了餐盘出来,穿过马路,似乎想来这家烧烤店招徕客人。   目光扫过店员自然移开,记住奶茶店招牌,又收回来。   耳边其他人还在认真说着在刚上大学的感悟,脑海里却像是有什么东西闪过去,他猛地抬头再次看过去。   巫澄的奇怪好像有了另一种可能。   那个店员已经走过来了。她站定,往一次性小杯子里倒上奶茶,热情推销:“这是我们店的招牌奶茶,要尝尝吗?”   宋泊简回头,对上这张和巫玉婷一模一样的脸。 第51章   拖着忙碌一天疲惫至极的身体回到寝室时, 几个室友正聚在一起看综艺。旁白恢弘大气,端庄稳重的介绍着人们用植物石矿采集颜色,在布料上染出好看的花纹。   听到开门声, 大家回头看过来, 热情:“婷婷,回来了?”   巫月婷点头说:“回来了。”   没再和室友多说什么,她倒头躺到床上, 长舒一口气。   室友贴心的减小了综艺声音,甚至说话也刻意放轻了些。   但寝室就这么大,还是一句句钻到巫月婷耳朵里。   “都三期了,巫澄还是一句话都没说。”   “好神奇,我一直以为他不会说话,那次直播我又以为他会说话, 但节目播出三期了, 他真的愣是一句话都不说啊。怪不得说他是哑巴。”   “但小哑巴眼睛真漂亮啊, 有种没有被知识污染的干净,水淋淋的小狗一样。”   “一个可爱娇气又不会说话的九漏鱼罢了。”   “人家会说话!只对宋泊简说而已!不许说人家是哑巴!”   “他俩真的……一开始所有人都很相信网上的爆料,骂巫澄是耀祖,就只要宋泊简坚持给巫澄说话。现在巫澄在所有人面前都不开口,全网唯一的音频, 都是对宋泊简说的。而且他俩真的好配我服了,到底是谁还不磕弄假成真啊?!”   “现在风评逆转苦尽甘来, 宝宝你俩可以恋爱了!”   “巫澄真的,虽然单纯但有种天然钓的那种感觉。上一期在茶园里晒伤了, 就开始天天涂防晒, 别人都对着镜头认真听课呢,他当着宋泊简的面涂防晒涂到大腿。我真服了啊宋泊简完全不敢看。”   “但他不敢看就很好磕, 都是男的你怕什么?!为什么不看巫澄的大腿?!为什么!”   “澄澄真的好漂亮,穿汉服真的就跟漫画里走出来的一样。看杀卫玠,我突然能明白这四个字了。”   “是的!我之前一直觉得这种汉服很逆天,但澄澄穿起来真的,好像风一吹就能飘走。他好漂亮!”   “笑死了,我关注的几个汉服店主都在疯狂发微博,说当时在现场,觉得这个模特很有感觉,找了两个多月,怎么也想不到是巫澄。”   “别说了别说了,两个月前巫澄正是口碑最不好的时候,提起这个名字谁不啐一句耀祖,谁能想到实际上巫澄就是个娇气漂亮小哑巴呢?”   “但他这个身段穿这套衣服真的很有感觉,我都想买同款了。”   “大家都能看出来有感觉,当时底下观众真的就是齐齐沉默又齐齐抽气。都看呆了。”   “咦惹!谁不喜欢小漂亮哑巴!”   再也躺不下去了,她爬起来去洗漱。   洗完澡回来,室友的综艺播完了,她们还坐在桌子前,电脑上播放着花絮。   宋泊简带着巫澄在陌生城市里买新衣服,买完回酒店,给其他嘉宾送上丝巾。   室友激动:“真的好有家属感啊!”   巫月婷若无其事躺回床上,听到电脑里宋泊简的声音,和今天晚上面对面听到时有些不一样。   她其实不想和宋泊简巫澄扯上一点关系的,甚至也不想和原生家庭再有什么关系。大学学费是国家贷款,生活费是自己打工赚的,学校一定要填的家人联系方式填的是关系最好已经结婚的二姐。上大学三年,爸妈都没给她打过一个电话,她也不想再和家里有任何关系。   没想到上了三年大学,才知道家里原来那么狗血。自己从小讨厌到大的弟弟是抱错的,爹妈又每天在网上丢人现眼。不过她都不回家了,那些事也和她没有任何关系。   上次见到巫澄已经够让她闹心了,没想到今天还直接对上宋泊简了。   室友的综艺终于播完了,她们意识到巫月婷的不对劲,问:“婷婷,今天工作不愉快了吗?”   堵了这么久的一口气终于找到出口,巫月婷叹气:“今天拉试喝,不小心把奶茶倒别人身上了。”   室友也惊了:“啊?!”   看到宋泊简时,她手一抖,一整壶奶茶都扣宋泊简身上了。从肩膀到后背,被奶茶泡透了。   就像她记得宋泊简这张脸。   如果宋泊简回过金沙见到过巫玉婷,也会记得自己这张脸。   现在想想依旧离谱。巫月婷咬牙:“有时候真想报警。”   把那些不做人的爹妈都抓起来。   室友:“他报警了?你不也是不小心吗?没必要吧?把衣服带回来洗洗不就行了?”   “他没报警。”   她这个传说中的弟弟情绪异常稳定,被浇了一身的奶茶,也只是抽纸巾擦了擦脖子上的奶茶,安慰她说没事,又和桌上其他人说自己不能跟着一起吃饭了,甚至还转了一笔钱说这顿饭自己请。   然后就去旁边服装店买了新衣服换上,走了。   她硬着头皮要了联系方式说赔他衣服。但转过去的钱现在还没人收。   =   巫澄电话拨过来时,宋泊简正在把衣服泡上。   虽然他很快移开手机,但少年还是看到水盆里T恤一角。   巫澄好奇:“咦,现在洗衣服吗?”   “沾上奶茶了。”   刚说完这句话,就看到手机上少年缓缓皱起鼻子,幽怨看着自己。   明明和自己在一起是,都是自己喝奶茶,每次自己问他要不要喝奶茶,他也总是拒绝。   但现在自己还在家收拾东西呢,他在外面喝奶茶!还不小心弄到衣服上了!   自己什么事情都和他说,他却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做了很多事情!   因为宋泊简能和很多志趣相同的人一起上学、自己只能在家里上小学网课,早在心里埋下的慌乱现在生根发芽。   巫澄觉得自己现在好像一个气球,肚子里鼓鼓胀胀团着一大团空气,怎么都排解不了。   他问:“什么奶茶?很好喝吗?”   宋泊简想了想:“桂花奶冻轻乳茶。你想喝的话下次给你买。”   但少年依旧皱着鼻子,眼皮耷拉下来,垂头丧气又呲牙炸毛,好像被雨淋湿的生气小奶猫,既希望有人把他带回来,但一旦有人摸他,又会马上伸出手来挠对方一下。   被雨淋湿的生气小猫多可爱的,湿漉漉的又让人心疼。   宋泊简问:“怎么不高兴了?”   小奶猫没有伸爪子,而是睁着水汪汪的圆眼睛看他,睫毛不住颤抖,好像沾着水汽。   巫澄觉得自己的生气很没有原由,但根本控制不住自己,他鼓着腮帮子,小声问宋泊简:“你每天都在干什么啊?”   自己每天都在家里上网课,收拾东西准备和宋泊简住在一起。   那宋泊简呢?他每天这么忙,生活一定很充实。有人和他一起上课,有人和他一起吃饭,有人和他一起喝奶茶。   他根本不会想到巫澄。   光是这么想想,少年眼尾都晕上粉红。使劲眨去眼角水花,认真等宋泊简的回答。   “上课,学习,忙学校里的一些事情。”   宋泊简自觉自己的生活单调无趣,想了想,想出今日有趣能拿来告诉少年的事情。“今天给你买了洗漱用品。”   原本从浴室出去坐到客厅沙发上了,现在又走回去,把镜头对准置物架上的自己今天买回来的东西:“鲸鱼的牙刷。”   屏幕上是卫生间置物架上的东西,两个杯子挨在一起。其中一个就是最普通的透黑牙杯,里面的牙刷也是普通的牙刷。   而旁边那个,牙杯是嫩绿色圆鼓鼓青蛙样式的,里面的牙刷比普通牙刷小了一圈,手柄是鲸鱼的样式。   巫澄一愣。   宋泊简把牙刷拿出来给他看,问:“喜欢吗?”   委屈难过悄无声息散去些,巫澄闷声:“喜欢。”   宋泊简又给他看了蜜桃味的牙膏和方形带花纹的小毛巾,每一件都是巫澄喜欢的,有颜色有花里胡哨的形状有好看花纹。都放在该在的地方,旁边就是宋泊简柠檬薄荷的正常牙膏和纯白色毛巾。反差很大。   屏幕里的少年好像不那么生气了。   就只剩下湿漉漉的委屈,眼里都带着水汽,好像伸手过去就能在手指上凝成水露。   心脏都跟着轻轻疼了疼。   宋泊简刻意逗:“牙膏是买牙刷送的,促销员说是儿童专用牙膏,专给十岁以下小朋友使用。”   少年果然被转移注意力,微微睁大眼睛好像要反驳。   “她问我给谁买,我说给我弟弟买。”   “她就夸我是好哥哥,让我给弟弟挑牙膏口味。有苹果橙子樱桃草莓水蜜桃,我挑了桃子。”   “巫澄小朋友喜不喜欢桃子?”   巫澄小朋友眼尾的粉红一路烧到脸颊和耳根,整个人都像熟透的水蜜桃,戳一下都能淌出清甜蜜汁。   刚刚还在体内乱窜的气球被不知道从哪儿来的风吹起来,带着巫澄也要飞起来了。   他羞窘:“我十九了!”   自己都十九岁了,马上要及冠了,怎么还用十岁以下专用的牙膏啊!   宋泊简反驳:“没有十九。”   “就是十九了!”   小奶猫再次炸毛,要和宋泊简好好算算年纪,“我们同一天出生的!就是十九岁!”   “十九是虚岁,巫澄小朋友今年才十八岁。”   “我们同一天出生的,你也是小朋友!”   巫澄握拳,用宋泊简说自己的话攻击宋泊简,“宋泊简小朋友。”   可惜宋泊简小朋友根本不在意这个,只是看着屏幕里满血复活很有精神的少年,坏心眼:“那我也是哥哥。”   上次答应让宋泊简做哥哥,现在面对宋泊简这句话,想反驳,又没底气反驳。   一方面气呼呼的看着手机里的宋泊简,另一方面,心里的气球还在一点点往上飘着,飘得那么高,在空中俯视着这个世界,洋洋得意。   巫澄看了好一会儿,没想出反驳宋泊简的话,只无力强调:“我才不用儿童专用牙膏。”   “巫澄小朋友每天吃奶糖喝奶茶,当然要用儿童专用牙膏。”   “你也喝奶茶了!你也要用儿童专用牙膏!”   “我没喝,那是你的。”   宋泊简实在是太坏了!   之前笑话自己字写得不好看还会藏一下,在自己看过去的时候说不是在笑自己。现在却完全一点都不藏,明晃晃的笑话自己!   太讨厌了!   巫澄气:“你今天还在喝!”   “我没喝。”   宋泊简解释,“是别人洒在我身上的。”   诶?宋泊简没喝奶茶吗?   刚刚因为宋泊简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喝奶茶而短暂生气的巫澄登时懵了,跟被按了暂停键的机器人一样,整个僵住了。   宋泊简没喝奶茶,而是别人不小心洒在他身上的。   那自己刚刚生气什么?   不过自己又为什么生气?   屏幕里少年神情呆滞陷入思索,宋泊简看了一会儿,主动说起:“是我们买自行车时那家奶茶店,你是不是也见到她了?”   少年更呆滞了,但很快想到什么,紧张看过来。   宋泊简问:“是不想让我看到她,才拉我走的吗?”   所以宋泊简还是看到那个女生了?   刚刚思考的事情突然不重要了,巫澄盯着屏幕里的宋泊简,担心:“你有没有不开心?”   宋泊简笑笑:“没有。”   但巫澄私心不想见到那家人,也不想让宋泊简再见到那家人。每次宋泊简想到他们都会想到死去的父母,心情就会不好,上次在金沙县,他们还让宋泊简受伤了。   巫澄蹙眉,鼓着腮帮子生气:“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在这里遇到她。”   “她不是我们在金沙县见到的那个人。”   宋泊简解释,“她们是双胞胎,她是妹妹,在燕城上大学。”   巫澄一愣:“啊?”   巫守财李翠枝生了五个女儿后才终于有了个儿子,最后两个女儿是双胞胎,巫玉婷是姐姐巫月婷是妹妹。   姐妹俩才出生没多久,李翠枝又怀孕了,这一次是个男孩。   虽然抱错了,但一开始不知道是抱错的,只知道好不容易生了个儿子,千珍惜万宝贝的。自然就把刚一岁的两个女儿都忘到脑后。   宋泊简知道的也不多,只知道有这么个人。从小气性大,在家里和姐姐吵完和爸妈吵,还敢在明知道弟弟是全家的宝贝蛋子的情况下打弟弟,所以家里对她非常不好,没少打骂,恨不得直接把她扔出去断绝关系。不过巫月婷也争气,从小成绩就好,老师拦着不让辍学自己也用功,九年义务教育后考上了县城的重点高中,听说后来又上了大学,已经很久没回家了。   之前没怎么关注过,今天见过巫月婷那张脸,就发现她虽然和巫玉婷长得一样,但确实完全不一样。巫玉婷和巫守财李翠枝一样,想让自己带着宋家家产认祖归宗。但巫月婷显然更想压根没见过自己。   宋泊简对她态度如何并不在意,只是想到巫澄上次见到她之后的恍惚过于明显。   现在告诉巫澄这件事,巫澄也没有放松下来,依旧蹙着眉头:“我以为是上次那个人。”   “不是她。”   “她为什么把奶茶洒你身上?”   “我吓到她了,她不是故意的。”   巫澄还是有点紧张:“那你有不开心吗?”   宋泊简笑:“没有,只是想到你上次见到她之后的表现有点奇怪。”   “我害怕你看到她之后不开心嘛。”   巫澄有点不好意思,“我也不知道她们是两个人。”   少年明明自己也受过伤害,但再遇到会让他炸毛的东西,却会想到自己会不会难过,会挥舞着小爪子保护自己。   宋泊简心软得一塌糊涂:“谢谢你担心我。”   这有什么好感谢的啊?   巫澄别别扭扭:“谢谢你给我准备毛巾牙刷。”   宋泊简刚刚消下去的坏心眼卷土重来:“那巫澄小朋友喜欢蜜桃牙膏吗?”   巫澄小朋友涨红了脸:“不喜欢!”   “不喜欢水蜜桃啊?”   宋泊简故作苦恼,“那巫澄小朋友喜欢什么口味的?”   “不是小朋友!”   “那巫澄大朋友喜欢什么口味?”   巫澄不想和宋泊简说话了。   他把手机放在一边,抱起鲸鱼玩偶狠狠揉了一通。   手机里宋泊简终于不再逗人,问:“好好好,那你想要什么口味的牙膏?”   巫澄还是不看手机,抱着玩偶翻来覆去的揉揉捏捏,气呼呼说:“和你一样!”   和自己一样……   脑子里不可抑制出现点不那么坦荡的东西。   宋泊简笑,哑声:“好。”   =   奶奶真的做足万全准备要和朋友一起出发时,已经是九月末了。   宋泊简提前一天来把巫澄和巫澄的行李带走。   之前奶奶没走的时候,巫澄因为太想和宋泊简住在一起说过抱怨的话,他非常内疚,之后再也没提过也没想过这样的话。现在奶奶真的要走了,他依旧内疚,恋恋不舍和奶奶说了很多话。   但等宋泊简带着他和他的行李箱坐上地铁后,他又很开心的规划起住在一起后的事情了。   就和之前说的一样,白天宋泊简上课,自己去姥姥学校旁听考古课程,下了课宋泊简做自己喜欢的事,自己就上网课。一起吃饭一起睡觉,每天都能待在一起。   宋泊简只是听他说话,眼神温和而专注。   等到了租的小房子里,巫澄兴致勃勃观察这个即将住下的小房子,在浴室见到宋泊简买给他的各种生活用品。   宋泊简还没有把那管小小的蜜桃味儿童专属牙膏拿走,依旧放在他牙杯里,粉色小牙膏和蓝色鲸鱼牙刷依偎在一起,和旁边冷冰冰的黑色牙杯形成鲜明对比。   巫澄默默伸手,把儿童牙膏放在宋泊简牙杯里,又把旁边宋泊简牙杯旁边用过的大管薄荷牙膏放到自己杯子里。   想到宋泊简可能还会把牙膏换回来,又拿起自己的绿色牙杯,左右上下认真寻觅,最后把牙杯整个藏进柜子里,还紧张兮兮的用沐浴露把牙杯挡住。   自己以后要在宋泊简后面洗漱。   不能让宋泊简发现自己的牙杯藏在哪儿了。   而客厅里,宋泊简打开少年的行李箱,短暂沉默。   行李箱刚打开,蓝色鲸鱼玩偶就弹出来。行李箱已经够大了,但鲸鱼玩偶更大,巫澄强硬把玩偶塞进去,现在鲸鱼弯成了个半圆,扁扁的不复圆滚柔软。   把鲸鱼玩偶拿出来,行李箱里就只剩下一套睡衣和两套衣服,甚至没带上外套。   好不容易把牙杯藏起来,自认万无一失,今天晚上宋泊简一定找不到薄荷牙膏,就只能用蜜桃儿童牙膏刷牙。巫澄心情颇好的从浴室里走出来。   迈出浴室门的那一刻又欲盖弥彰的收起脸上都笑容,假装什么都没发生。   他脚步轻快走出来,看到宋泊简站在沙发边收拾自己的行李箱。而鲸鱼玩偶方方扁扁,躺在沙发上缓缓回弹。   宋泊简就看到巫澄在浴室门口停住,眼睛逐渐瞪大,很不可置信的样子。   少年指着沙发上的玩偶,茫然又痛心:“它为什么这样?”   宋泊简含笑指指地上的行李箱:“你把它压死了。”   少年微微偏头,很没办法理解似的,圆滚滚的眼睛看看行李箱再看看鲸鱼玩偶,眼神逐渐空洞。   都在燕城,奶奶说他不用带太多东西过去,实在不行还能回来拿,他就只收拾了自己最常穿的两套衣服还有最近要看的书,坚定一定要带的当然是鲸鱼玩偶啊。   但玩偶实在太大了,放进去玩偶后行李箱就合不上了。他只能故技重施,把玩偶塞进去,再跪在行李箱上强行把链子拉上。   可怎么也没想到,鲸鱼玩偶就变成现在这样了。   巫澄缓缓走过去,痛心的抱着玩偶。   玩偶还是那么软,但整个变了形状,原本圆滚滚的脑袋现在扁扁宽宽的,乌黑水润的刺绣眼睛现在也被拉成扁扁的,微微突出来,好像死不瞑目。   被自己压死了……   他欲哭无泪的揉着玩偶:“对不起。”   宋泊简把行李箱里的东西都拿出来,把行李箱放进储物间。   放好东西自然去浴室洗手。   打开水龙头那一刻意识到不对劲,一边洗手一边看过去,随后就忍不住笑了。   买给少年的牙杯牙刷不知道去哪儿了,只有牙膏还留着,放在自己牙杯里。而自己常用的薄荷牙膏也不翼而飞。   到底是哪儿来的小贼,摸到家里了,只偷些无关紧要的东西?   假装没看见,擦干净手走出去。   沙发上少年还在摆弄鲸鱼,这么揉弄了好一会儿,鲸鱼反而越发扁方。他把鲸鱼举起来,绝望看宋泊简:“怎么办?”   接过鲸鱼,把里面被压扁的棉花揉开,再一点点搓到应该在的地方。   巫澄坐在沙发上,仰头看宋泊简把玩偶揉来搓去。   军训结束后宋泊简又戴上了玛瑙手串,血红的三圈绕在手腕上,和鲸鱼玩偶的浅蓝对比明显。而宋泊简宽大手掌捏着玩偶,手掌轻轻揉过去,就把棉花都团到鲸鱼脊背上。   玩偶再次恢复滚圆形状,身躯也弯弯的一弧。   巫澄逐渐失神,愣愣看着宋泊简揉玩偶的手掌。   宽大手掌几乎陷在柔软玩偶里,揉棉花时指节微弯,指骨上薄薄一层皮肉,看上去修长有力,又很……   男人的手好像不能用漂亮来形容,更和巫澄读到的“纤纤素手”“手如柔荑”没有一点关系。   但巫澄看着这只手,脑海里都是这只手牵住自己手腕的温度、揉自己头发时的发丝微动的感触、被自己抱在怀里时压在自己腰间的力道。   好像有点热。   巫澄垂下眼睛,用手背贴贴脸颊。手背还是凉的,但脸颊温热,烧得巫澄茫然又无措。   他来回换着手背贴脸颊,试图把这莫名升起的温度带走,怀里突然多了软绵绵的东西。他马上收回手抱住怀里的东西。   低头看过去,玩偶恢复滚圆形状和自然弧度。窝在他怀里,和之前没什么两样。   仰头看过去,宋泊简揉了揉他的头,安慰:“好了,它活过来了。”   刚刚还揉玩偶的手现在放在自己头上,也是一样轻柔的揉弄,手指撩动发丝,好像一阵撩人的清风。   巫澄呆呆看着宋泊简,脑海里不自觉想他的手揉自己头发的样子。   玩偶的外皮是很短的毛茸茸浅蓝色布料,但自己的头发是乌黑的,也更长一点。   宋泊简揉头发时,发丝会不会挑到他手指上,贴在他手背上?   黑色和红色的对比会更明显吧?   巫澄觉得更热了。   他抱紧玩偶,狠狠垂头,整个埋进鲸鱼脑袋上。   不知道少年为什么突然把脸整个埋在玩偶上,只当是好不容易把玩偶救回来少年很激动。宋泊简收回手,识趣没有在这种时候询问少年有没有见到偷牙膏的小贼。   把少年带过来的衣服拿到房间衣柜里放好,又把课本笔记本什么的放到书桌上。   客厅沙发上的巫澄也艰难收拾好了情绪。   看到蜜桃儿童专用牙膏时他觉得宋泊简实在是太坏了。但宋泊简帮他把玩偶救活了,他又觉得宋泊简是个好人。现在就开始后悔把宋泊简的牙膏藏起来了。   而且刚刚宋泊简去浴室洗手了,不知道发现了没有。   趁现在宋泊简还在卧室收拾东西,巫澄抱着玩偶飞快溜进浴室。把牙杯拿出来,把宋泊简的牙膏放回原本的位置。   至于刚刚放到宋泊简杯子里的蜜桃儿童专用牙膏……   巫澄拿起来看了好一会儿,气呼呼放在置物台上,只当没有这个东西。   宋泊简一直想怎么找个理由问问巫澄牙膏小贼的事。   但从房间里出来再去浴室,就发现刚刚消失不见的杯子牙刷和牙膏都回到原本位置。至于最开始放在少年牙杯里的蜜桃牙膏,现在孤零零躺在置物台上,姿态萧索。   从浴室出去,少年还坐在沙发上抱着玩偶,看似认真揉弄玩偶,实则余光注意着自己这个方向。   奇怪的预感袭来。   宋泊简站在原地思考两秒,在开口说话还是做些动作间短暂犹豫,最后握拳放在嘴边,轻轻咳一声。   沙发上姿态放松的少年突然支棱一下,抱着玩偶的手臂僵直,整个人都炸毛了似的,还要强行控制住眼睛,不朝自己这边看过来。   也不知道是自欺欺人还是掩耳盗铃,但好像坚信只要不看自己,自己也就看不到他一样。   再也忍不住笑意,宋泊简退回浴室,无声大笑。 第52章   宋泊简第二天还有课, 甚至是从早上八点一直上到晚上八点。怕少年自己在家无聊,就带着少年一起去了学校。   他上课的时候,巫澄在学校图书馆带着耳机上网课。   巫澄觉得这里的其他人好像在看自己, 不过没什么恶意。他只当是节目播出后其他人认识自己, 现在看到自己有些好奇,也没怎么在意。   等宋泊简下了课就来图书馆接上巫澄,去食堂吃饭。   晚上太阳下山, 吃完饭还有半小时才上课,他带着巫澄在学校里随便走走。   上次送宋泊简来报道的时候也看过,但当时陷在近在咫尺的离别中,人又实在太多,巫澄也没好好看。   这一次宋泊简就在身边,他们晚上还能一起回家, 巫澄也就打起精神认真看这个宋泊简要待四年的学校。   和姥姥学校很像, 但不一样。都是教学楼操场人工湖花园和学生, 但各方面都不一样,巫澄说不上来究竟是哪里不一样,只觉得姥姥那所学校像一本书,古朴厚重,这所学校像一块铁, 冰冷锋利。   宋泊简上晚课的时候,巫澄依旧在图书馆看网课。   因为基础不太好, 再加上兴趣偏好原因,他刷网课刷得很不均衡。   比如他看得懂语文, 就很喜欢语文。因为想学考古, 所以也喜欢历史。数学喜欢数学而不喜欢几何。化学能明白一点,生物和物理基本上看不懂, 最讨厌的就是根本看不懂也听不懂的英语。   他完全不知道为什么要学英语,甚至庆幸千年后的语言不是英语,不然自己真的是一点基础都没有,学也学不会。   但英语需要考试,他强制规划自己每天必须上一节英语。每次英语上得很头痛的时候,他就会看一节历史课让自己开心起来。   但这一天,历史课已经开始学前朝了。   前朝之后就是南初,但课本上这一章节并没有南初二字,而是很概括的讲解这段乱世文化融合。巫澄知道南初是个小国,可能根本不会出现在历史课本上。但还是有点逃避,他连历史课都不想看了。   逃避上课的巫澄收起平板手机和自己的小本本,背着书包下了楼,打算在图书馆门口等宋泊简。这样宋泊简下课来找自己时就不用上楼,他们就能马上回家。   下了楼就发现,图书馆前面不远处的空地上很多人。   有人踩着带轮子的小板板,飞快滑动,甚至在空中飞了几圈。   有人摆弄着飞机模型,但没一会儿后飞机模型真的飞起来了。   还有人从食堂、小吃街出来,手里带着各种东西,带着笑容和身边人说话。   巫澄之前很少在夜晚出来,上个月跟着奶奶参加过她们的朋友聚会。   那一天巫澄跟着奶奶在图书馆泡了一天,吃完饭后跟着去花园散步,见到一群阿姨站在一起,拿着红色的大扇子跳舞。   可这次见到的夜晚是另一种。   他们有很多事情可以做,也真的在做让自己开心的事情。所以每个人都很高兴。   千年后的世界和平进步,有无数种可能,大家也知道自己的生命里会有无数种可能,所以都在稳步往前走。   巫澄觉得自己又发现了新鲜事物。   他默默坐在图书馆前面的木椅上,看大家玩闹。   没看一会儿,身边又坐下一个人。   宋泊简这时候还在上课,旁边的人不会是宋泊简。   巫澄无声按着背后的书包,悄悄往另一边挪了挪。   但身边人跟着探过身来,一个清脆女声热情说:“嗨,你是跟着宋泊简来玩的吗?”   宋泊简?她认识宋泊简?   巫澄侧头看过去,对上一张爽朗热情的脸。   女生很热情,他张口想说话。   但面对陌生人,还是下意识往后躲了一下。   =   宋泊简下完课来图书馆接人,还没走到图书馆,先在前面小广场上的木椅上看到少年。   头上就是路灯,十月的蚊虫已经不那么肆虐,但还是有不少,以为路灯是火,不要命的往上撞。结果撞到灯罩上,噼里啪啦的。   巫澄仰头看天上的飞机模型时,感觉到光线有些许暗淡。他顺着这处暗影看过去。   宋泊简把手放在他头上,随便揉了两下,问:“怎么坐在这儿?”   看到宋泊简,刚刚压下去的情绪稍微反扑,巫澄不自觉鼓起腮帮子,微微噘嘴。   是个很可爱的表情。   宋泊简问:“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巫澄摇头:“没有。”   宋泊简在他身边坐下。   他凑过去,小声和宋泊简说话,内疚:“刚刚有人和我说话。”   “然后呢?”   “我很紧张,没和她说话。”   巫澄越说越内疚,还伸出手,给宋泊简看手心里的大草莓,“她还给了我这个。”   路灯是有点暗的暖光,从上面打过来,少年整个人好像一块暖玉,现在摊开的手心里躺着个深红大草莓,他垂眸看着这个草莓,整个人低落至极:“我都没有说谢谢,很没礼貌。”   宋泊简一直很想让他在外人面前说话,就像他在姥姥姥爷家里时,每次宋泊简说完话都会鼓励他让他也说。   但在没有宋泊简的情况下,面对全然陌生的人,巫澄还是害怕。   害怕被看到不对劲,害怕被用奇怪残忍的方式对待。   所以白天勉强能用很平常的态度无视那些在图书馆看自己的人,可晚上女生离得太近又太热情,他潜意识里还是想拉开距离。   可女生没有恶意,看到他避开没有责备也没有再凑上来,还给了他这么大颗的草莓。   少年垂着头,好像因为躲开别人揉揉,因为担心别人不开心而内疚的小动物。耳朵都垂下去极为沮丧,他再次重复:“真的很没礼貌。”   眼里带上笑意,宋泊简问:“你想和她说谢谢吗?”   巫澄这才抬头看宋泊简,点头。   宋泊简和他一起看广场上那么多人,问:“是哪个女生?”   陷在内疚耿耿于怀的少年伸手,精准指向正在玩滑板的黑衣女生:“那个。”   身边人依旧声音温和,问:“我带你过去,你和她说谢谢,好不好?”   巫澄又有些许犹豫,纠结的看着宋泊简。   “有我在。”   惴惴不安怀疑自己做不到的心突然安定下去,巫澄朝宋泊简点头。   从木椅上腾得站起来就要往前走,想到什么又坐回去,把手心里的大草莓放在宋泊简手上,取下来背后的书包,从里面摸出一把奶糖。   他不好意思对宋泊简笑笑:“给她。”   宋泊简也笑:“给她。”   广场上女生还在玩滑板,动作潇洒帅气,滑板跟着她在空中划出灵活的轨道。   两个人站在一边认真等她玩完。   但女生滑着滑板再次经过的时候,在他们面前停下。   踩了一下滑板,滑板马上就像有自主意识一样飞到她臂弯里。她拿起滑板,看着这两个站在场地旁边的人,有些疑惑:“你们这是……”   宋泊简没说话。   但刚刚面对她的热情招呼显得很是仓皇紧张的巫澄却看了眼宋泊,之后勇敢的上前,小声:“对不起。”   女生一愣:“啊?”   巫澄又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他仰头求助看向宋泊简。   宋泊简解释:“他怕生,刚刚你给他打招呼时他吓到了,没和你说话,觉得很抱歉。”   女生也没想到会因为没得到回应的招呼被道歉,看着宋泊简身后少年满是歉意的眼睛,爽朗:“这有什么啊。”   她也不过是休息的时候发现身边的少年是巫澄,随口打了声招呼,打招呼的时候就做好了得不到回应的准备。不是没看出少年的慌张抗拒,毕竟少年当时整个人都要往后倒了,肉眼可见的紧张。   而且少年虽然没开口和自己说话,但还是乖乖巧巧的朝她点点头,不也算是回应了吗?   不过……当时巫澄没说话,她就以为网上说的是真的,巫澄真的不会说话。   没想到,其实是会说的吗?   刚想到这里,就看到刚刚单独面对自己时紧张无措的少年仰头看宋泊简,再认可的对自己点头。   似乎得到宋泊简的肯定,他再次开口:“谢谢你的,草莓。”   又伸出手来。少年皮肤白,手心也白得像陶瓷,指尖微微带粉,在灯光下泛着暖光,上面躺着一堆奶糖。   她一时失神,少年就又把手掌往前递,小声:“这是给你的。”   女生愣愣接过奶糖:“哦,谢谢啊。”   就看到少年好像又不知道怎么办了似的,求助看宋泊简。   宋泊简什么都没说,他又像是找到主心骨,轻轻:“没关系。”   手里的奶糖似乎都要被融化,女生都能想象到的软甜。   她面上若无其事,内心却无声尖叫。   不是小哑巴?!但这也太软了吧?!怎么这么乖啊?!   把奶糖给了女生,说了对不起和谢谢,巫澄像是松了口气,又不甚熟练的夸女生:“你玩这个,很帅。”   女生举举手里的滑板,问:“你想玩吗?我可以教你!”   巫澄看宋泊简。   宋泊简问他:“想玩吗?”   巫澄认真想了想:“下次吧。”   女生自然拿出手机:“我们加个联系方式,你下次想玩了找我!欢迎你随时来找我玩。”   巫澄迷迷糊糊的,听女生这么说就拿出手机,和她交换了联系方式。   女生添加好友,看巫澄和宋泊简好像要回家了,又提醒:“草莓洗过的,可以直接吃,很甜的。”   不过他们有两个人,只有一个草莓……   她看宋泊简:“你要吗?我买了一盒。”   “不用了,谢谢。”   女生也没坚持。   她接着玩滑板了,宋泊简和巫澄两人也准备回家。   巫澄拿起手里那颗草莓,递到宋泊简面前:“你吃。”   几乎有手心那么大的一颗草莓,饱满漂亮的心形。   宋泊简摆手:“你吃吧。”   巫澄坚持:“咬一口。”   一只手拿着草莓,他用另一只手指指草莓尖尖上红到熟透的地方,认真说,“很甜的。”   草莓尖尖很甜,所以先给宋泊简吃。   忍不住勾起嘴角,宋泊简微微低头咬住这颗心形大草莓。   在草莓肚子上咬了一口。   红透的尖尖还在草莓另一半肚子上。   巫澄看着草莓肚子上的牙印,不高兴:“你没咬到甜甜的地方。”   草莓汁水在嘴里迸溅,满口清甜。   宋泊简揉揉少年头发:“已经很甜了。”   又被揉头了。   巫澄有些心不在焉,把剩下的草莓一口口咬进嘴巴里。   少年的腮帮子微微鼓起来,嘴唇被草莓汁水打湿,灯光下泛着盈盈水光,衬得殷红唇瓣像沾了露珠的花瓣。   草莓清甜香味还在口腔中蔓延,内心深处却涌上强烈渴意,连带着喉结也上下滚动,叫嚣着想要更多。   =   睡前一贯的聊天时间。   在外人面前不说话,所有倾诉欲都积攒下来。等到了安全的环境,面对让他有安全感的人,巫澄在宋泊简面前就是个小话痨。   小话痨絮絮抱怨过英语的难学,又认真和宋泊简讲图书馆广场前大家在玩的东西。   宋泊简听出他语气里的羡慕,问:“你想玩吗?”   女生问想不想玩滑板,巫澄拒绝说下次。   但现在面前是宋泊简,巫澄实话实说:“我不会。”   少年实在太倔了,很有包袱,不想笨手笨脚一点都不会,在外人面前丢脸。   宋泊简笑:“我会,我教你。”   巫澄有点惊喜:“真的?”   “真的,家里有模型,也有滑板,你喜欢就带来玩。”   巫澄夸:“你会好多东西哦。”   他转念一想,“但要等几天才能学,我还没学会骑自行车呢。”   前几天奶奶就要走了,他为了多陪陪奶奶也没怎么去姥姥家了,自行车买回来后就没再见过了。相较于自己一个人买的飞机模型和滑板,他还是最想先学会骑自行车,然后带宋泊简在路上吹风。   “那周末去?”   巫澄想了好一会儿,握拳:“明天去吧,我想赶快学会。”   这样就可以快点去玩其他好玩的了。   “嗯。”   巫澄掰着手指给自己简单做规划:“明天去姥姥家,学骑自行车。”   “嗯。”   “还有……”   “还有什么?”   少年侧趴在鲸鱼玩偶上,脸颊贴在鲸鱼脑袋上,肉嘟嘟的。   他说:“还想学着和陌生人说话。”   宋泊简笑:“好。”   毕竟换了个起点,宋泊简不是很放心,正好第二天早上第一节 没课,他把巫澄送到姥姥学校,给巫澄调整了座椅高度,陪他坐在自行车上用脚踩着地慢慢往前滑找到平衡点。看时间差不多了才离开。   但还是不放心,走到半路又给巫澄打电话,叮嘱巫澄不要过于心急,先滑着找平衡点。   巫澄接了电话,乖乖应下。   自己又坐在座椅上用脚滑着地在路上转了好几圈。   虽然没有用脚蹬,但只要他用脚滑地的速度足够快,自行车的速度也会很快。九月末早晨已经凉爽很多的空气吹在脸上,也很舒服。   巫澄渐渐找到乐趣,越滑越快。   九点半后太阳升出来后就有点热,路上的人也渐渐多起来。巫澄怕影响到别人走路,停止练习,把车推回家里。   姥姥姥爷需要带学生,怕巫澄自己在家无聊,索性把巫澄一起带去教学楼。巫澄本来就随身带着平板和笔记本,现在来到教学楼,看着来来往往的学生,心念一动。   真的就像宋泊简说过的那样,去考古专业旁听了。   专业一共也就二十几个人,教室里突然多出个人,还是很显眼的。   进教室的时候,大家都不着痕迹的看一眼最后排拿着平板桌上摊着笔记本的少年。   都是新生,军训两周后个个黑了一个度,少年嫩生生的一张脸,外套明显大了一码,衬的少年越发清瘦伶仃惹人怜惜。他头发长了,现在垂着脑袋,刘海遮住眼睛,下巴又埋进外套领子里,只露出秀挺鼻梁和微微嘟着的殷红嘴唇,手指在平板上戳戳戳。   暑假总听到这个名字,开学后又看他的综艺节目,更何况他姥姥姥爷在学校当教授,他父母都是本专业有名有姓的前辈。现在真的在教室里看到巫澄,有种看师兄师姐留下的被欺负过的孩子似的,很微妙的怜惜。   于是很热情的上去打招呼,问:“你来听课吗?”   有人和自己说话!   巫澄又开始紧张了。   身体下意识屏住呼吸想要逃离,又停在原地,深呼吸好几下。   巫澄僵在原地一动不动,好一会儿才对来人轻轻点头。   实在太紧张了,脑袋一垂再垂,就连鼻尖都埋到外套里。他闻到外套上洗衣液的味道,怦怦跳的心脏突然安静下来。   这不是他的外套,他根本没从家里带外套出来。今天早早出门,宋泊简怕他冷,从衣柜里拿自己的外套给他穿。就是宋泊简一贯的审美,纯黑色外套剪裁有质感,没有任何花纹,布料厚实,现在沉沉坠在肩膀上,好像有一双手正放在那里无声安抚。   身边人看出巫澄过度的紧张,又因为点头得到答案,好心问:“你没有书吧?要看我的吗?”   是个很好心的人,来问自己需不需要帮助。   巫澄再次放松一点。   想到昨天和宋泊简说,自己要学会骑自行车,学着和陌生人说话。那时候宋泊简看自己的眼神,温和又带着骄傲,像是相信自己说的每一句话。   这是个很好心的陌生人,在好心问自己。   而且宋泊简相信自己能做到和陌生人说话,自己能做到的话他会为自己骄傲的。   无声攥紧外套衣角,像得到勇气,巫澄开口:“谢谢。”   声音不大,但不会让人听不清,教室里其他同学在低声说话,这个声音却絮絮传到耳朵里,像风吹竹叶沙沙响,沁人心脾的清朗。   诶?不是不会说话吗?   同学愣了一下。   就看到少年又伸出手指在平板上戳戳戳,说:“我有这个。”   同学凑过去看,发现平板上是电子版教材书,正好是他们用的教材。   少年声音还是清朗悦耳,和刚刚的谢谢相比少了怯懦,多了几分高兴和隐隐的炫耀。   “宋泊简给我找的。”   =   中午跟着姥姥姥爷去食堂吃饭,下午接着去蹭课。等晚上吃完晚饭,公寓楼下只有散步的老师学生时,巫澄又把自行车推出来,继续练习。   他依旧没上脚蹬,一边用脚蹬着往前滑行,一边回想今天在课上听到的内容。   风吹在脸上,他穿着宋泊简的衣服,想到今天自己朝喜欢的东西更进一步,心情越发飘飘然。   飘着飘着就想更快一点。   自己现在已经滑得很快了,只需要把用脚蹬地换成踩脚蹬就好了,踩脚蹬就可以像宋泊简那样,骑得更快。   巫澄继续往前滑,然后飞快把脚放在脚蹬上。   可还没开始蹬,车就不受控制往旁边栽……   幸好他手疾眼快把脚放下去,才没倒下去。   不过一开始歪歪扭扭是正常的,早上宋泊简让自己用脚蹬地往前滑的时候也会歪歪扭扭往一边倒啊,只要自己多尝试几次就好了。   就像发现自己写字丑会和自己怄气然后一遍遍写一样,巫澄一遍遍尝试着踩脚蹬,车子歪了就赶紧稳住,稳不住栽到在地上就站起来拍拍土继续学。   等宋泊简下了晚课来接人,没下校车就看到路上骑着自行车满脸高兴的少年。   少年迎着校车的方向骑过来,速度不快但很稳,外套拉链拉开,风把少年头发和外套都吹得飘起来,好像小动物不断摆动的耳朵和摇晃的尾巴。   少年实在是太高兴了,迎着风往前蹬,一圈、两圈、然后自行车一歪,连人带车扑通一声栽到地上。   心脏好像也跟着这一声咚得跳了一下。校车刚停下,宋泊简连忙跳下去想去扶少年。   但少年已经站起来了,他珍惜的拍拍外套上沾到的灰,又坐在车座上,脚踩上脚蹬,踩!   “巫澄!”   听到声音,这一下没踩下去,巫澄顺着声音看过来,在看到宋泊简后先是高兴:“你怎么来了?”   又后知后觉意识到现在可能已经很晚了,自己刚刚一直在骑自行车没看到手机,可能错过宋泊简发给自己的消息。软绵绵道歉:“我刚刚在骑车,没看手机。”   这是手机的事吗?   越走越近,就发现刚刚在校车上看到的“骑着自行车满脸高兴的少年”现在浑身灰扑扑的,裤子都磨破了小口子,早上穿的白板鞋现在也变成小灰鞋。再想到刚刚他栽到在地上后熟练爬起来继续的样子,不难想到是摔了多少次。   但少年很高兴,看到他来了,坐在车上和他宣布:“我会骑车了!”   说着就要开始踩脚蹬,好像迫不及待想给他演示一遍。   宋泊简无力:“我看到了。”   但少年依旧还是踩上脚蹬,兴致高涨的往前蹬。   一圈、两圈……   他这次一直蹬了五圈,自行车才开始往一边歪。   早就习惯了摔倒,现在发现车子在朝一边歪,巫澄做好了栽下去的准备。   车子没倒,一只手穿过腰间牢牢扶住他。   但失去平衡的巫澄还是脚下一个踉跄,控制不住的随着自行车往旁边栽了栽,最后结结实实撞进侧边温热有力的肩膀上。   和外套上如出一辙的气味包裹住他。   巫澄好像后知后觉受到惊吓,胸膛里的心脏也跟着怦怦跳起来。   他回头。   原本以为会站在原地看他骑自行车的宋泊简就站在身后,一只手扶住自行车后座,一只手还圈在他腰间,狭长凤眸带着些许无奈,认真看他,近在咫尺,好像能把他吸进去。   巫澄在宋泊简瞳孔里看到涨红了脸的自己,好像真的被蛊住了,他也没躲,就这么窝在宋泊简怀里,声音小小的,不知道是为自己辩解还是在炫耀:“我会骑车了。”   宋泊简无奈:“看到了。”   目光扫过少年手心一片片的擦伤,再对上灰扑扑小脸上那双明亮眼睛,越发无奈:“很棒。” 第53章   姥姥姥爷早上还跟着看了一会儿巫澄学骑车, 就是看他稳扎稳打没摔倒,晚上才放心的让巫澄自己去练习的。   没想到被宋泊简带回来时,少年一脸灰, 手心满是擦伤, 裤子的膝盖处多了个小窟窿,就连自行车前面的方圆车筐都摔成三角了。   ……   面对骤然沉默、眼里似乎蕴藏着狂风暴雨的姥姥姥爷,巫澄心虚垂下头去, 吭哧好一会儿,说:“我会骑车了。”   奈何姥姥姥爷和宋泊简的鼓励式教育不同,姥姥淡定点头,姥爷冷漠说:“哦。”   然后一个人去卫生间拿毛巾给巫澄擦脸,一个找来药箱让巫澄赶紧处理伤口。   摔倒那么多次,身上灰扑扑的, 巫澄没坐沙发, 而是坐在椅子上, 伸出手让宋泊简给他处理手上的擦伤。   骑车的时候太开心了,根本感觉不到疼。   现在被消毒水一刺,疼了。棉签粘上去少年就忍不住激灵,下意识想把手收回去。   但指尖都被宋泊简牢牢捏住,怎么抽都抽不出来。   旁边两个老人还面无表情的看着, 情绪看上去不是很好。巫澄也怕挨骂,不敢表现出很疼的样子, 咬牙让宋泊简消了毒贴上创口贴。   处理好手上的伤口,宋泊简这才松开他的手, 问:“还有其他伤吗?”   巫澄还没说话, 姥姥指指他的膝盖:“腿上。”   于是只能在三个人的目光下把裤子捞上去。   膝盖摔得倒是没有手上严重,没有流血, 只是软白皮肉擦破一层,膝盖那一圈都是粉色的,好像花瓣被揉破,颜色从更深处溢出来。   宋泊简又上了层药。   又被三个人翻来覆去检查了脑袋、手肘、脚踝,确认没有其他伤口,巫澄才被放开,得以跟着宋泊简回家。   原本学会骑车的高兴在三个人的沉默紧张中变了味道,巫澄小声问:“我是不是做错了?”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自己应该珍重自己的身体不让自己受伤不让他们担心。今天好像确实太过分了。   手上的伤口上了药后刺刺密密的疼,膝盖也因为太疼,走路都不方便。   好像不应该那么莽撞的……   骑车时摇摆的耳朵和尾巴都消失不见,笑容也被惴惴不安取代。   不想看到少年这样闷闷不乐不自信,宋泊简果断:“没有。”   “你在做你想做的事情,不怕困难一直坚持,很棒。”   被宋泊简夸奖,少年眼睛无声亮起来,嘴巴还是微微嘟着:“但让你们担心了。”   “没有担心。是我没做好。”   宋泊简叹,“家里有安全帽和护膝,带上防护设备就不会受伤了。我以为今天你只会蹬地滑行,没提前和你说好。是我没做好。”   这怎么能怪宋泊简啊?   早上宋泊简教自己的确实是蹬地滑行,他也只是让自己今天先练习蹬地滑行,是自己练着练着心急才开始踩车蹬的,怎么也可不能怪在宋泊简身上啊。   巫澄皱着鼻子反驳:“不怪你,你不怪我的话就也不要怪你自己。”   “安全帽和护膝……我下次就知道了。”   目光盯着他嘟着的嘴巴,又移开。   宋泊简说:“嗯,慢慢来。”   今天练习自行车摔了一身的灰,巫澄回到家就拿上睡衣去洗澡。   宋泊简的外套也被摔脏了,他很珍惜的放进洗衣机里,倒了一大堆洗衣液泡着。   至于已经摔破的裤子……   丢掉吧。   洗完澡换上睡衣,宋泊简又给他上了药。他这才躺到床上,抱着自己的鲸鱼玩偶发呆。   等宋泊简也洗漱完躺下,小话痨慢吞吞和宋泊简说自己今天做了什么。   蹭课时老师讲的内容,遇到的有趣同学,骑车时发现路上的蜗牛。   录完节目之后他都窝在家里,今天见了那么多人做了那么多事,心情很不错,总结:“今天真的很开心。”   宋泊简看着身边抱着浅蓝色鲸鱼玩偶、逐渐闭上眼睛表情困顿的少年,肯定:“那就好。”   骑了那么久的自行车,身体早就疲惫不堪,说到最后声音小得像从嗓子里挤出来的。得到宋泊简的肯定后,更是彻底放松下来,小声:“我要睡了。”   宋泊简给他把被子盖好,说:“睡吧。”   刚说完,身边少年彻底合上眼,呼吸逐渐放松舒缓。   半夜照例是醒来,帮身边的少年盖上被子。   再闭上眼,还没彻底睡过去,又听到身边人翻身时被子摩挲的窸窣声。   少年仪态很好,平时坐有坐相站有站相,不管做什么都像抽条的竹子,亭亭朗朗。   睡相也乖,除了晚上会踢被子,踢完被子嫌冷又会往自己被窝里钻——大部分时候宋泊简给他重新盖上后他就不会钻了,现在有了鲸鱼玩偶,就算没了被子鲸鱼玩偶也能保温,宋泊简的被窝就更被抛到九霄云外了。   但这次,少年把被子再次踢下去,依旧没消停,小腿在玩偶上蹭来蹭去,脸都皱成一团,无意识的哼唧,小兽一样。   小夜灯还亮着,昏暗灯光下好像有暧昧粘稠的东西骤然浮现。   目光钉在天花板上,耳朵却最诚实不过,捕捉着身侧少年每一丝动静,又织成一张紧罗密布的网,把宋泊简整个密不透风罩起来。   脑海里不可自控的浮现出一些东西。宋泊简起身下床,打算去外面沙发上睡。   身边少年又哼唧,声音哽咽:“腿疼。”   下床的动作停住,宋泊简控制不住看过去。   少年曲着腿,睡裤早就滑到大腿了,露出来的小腿细瘦,膝盖粉红,白玉雕琢成的一般莹润,现在并在一起,陷在鲸鱼玩偶浅蓝色布料里,细细颤抖着。   这几个月少年唯一的运动就是跟着自己在学校里随便溜达,今天也不知道蹬了多久的自行车,肯定会累的。   可能白天情绪高昂没注意到身体的不适,现在睡着了,肌肉分泌乳酸,就开始痛了。   额角青筋爆起,宋泊简起身,从抽屉里翻出药油。   尽量控制着自己的目光不要多看,把药油在手心里揉开,这才拉住巫澄放在玩偶上的小腿,掌心揉上去。   药油沾上皮肤,像给白瓷器打上蜜蜡,把小腿肚衬得更加莹润。小腿光滑,多出来的药油在腿肉上聚起,顺着肌肉走向,缓缓往下流。   理智还是控制不住目光,跟着那滴药油不住往下,看药油经过细长跟腱和漂亮脚踝,又被手掌兜住,用虎口揉着,一路往上。   小腿肚的肌肉紧绷,揉了好一会儿才松弛些许,被手掌一握,白嫩软肉陷进去,在手指按压处留下可爱弧度。   房间实在太安静了,只有自己和少年的呼吸声。于是手掌揉弄小腿时,皮肤摩挲的声音格外明显。   小夜灯依旧开着,光线昏黄,平添几分暧昧。   宋泊简努力控制自己的目光往上,看床头柜上的花纹。   下一秒,对上幽幽转醒的眸子。   巫澄还没有彻底清醒,眼神迷蒙失焦。酸胀小腿却被捏到什么位置,不受控制踢出去,又踩到什么地方,微凉温度传来。   猛然睁开眼,第一眼看到身边人,还有……对方肩膀上自己的脚掌,白色皮肤和深蓝色睡衣的对比格外明显。   目光对视。   巫澄小心想把脚收回来。   第一下没收回来,他又微微用力,这才发现,自己小腿上对方的手掌。   巫澄不自觉屏住呼吸脸颊发烫,他还没搞清楚现在的状况,只是不敢再看宋泊简的眼睛,目光游移往下,对上鼓起的喉结。   喉结滚动,宋泊简握着他的腿又往自己身边拉,声音依旧低哑,却带着股莫名的,让巫澄听得汗毛直立的危险。   “别动。”   困意全无,巫澄抱着玩偶侧躺在床上,用余光看宋泊简给自己按腿。   宋泊简的手很大,热热的,捏着自己的小腿,用掌心按揉每一寸酸胀肌肉。   手腕上的手串还是那么红,偶尔撞在自己小腿上,玛瑙珠子发出细微声响。药油化成薄薄一层融在掌心,揉到小腿上,皮肤摩挲声音、玛瑙珠子碰撞声中,细微水渍声粘稠而灼热。   巫澄觉得自己的脸和小腿上的药油一样,热热的烫烫的。   白藕似的两条小腿,按揉拉伸。   宋泊简问:“大腿疼不疼?”   巫澄小声:“疼。”   这个字说出口才意识到,自己的声音现在和宋泊简一样哑,低得让他自己听了都震耳朵。   怎么这样呢?   他下意识捂住嘴清嗓。   可宋泊简已经撩开他的睡裤,摸上大腿了。   小腿纤细匀称,大腿却长了些肉,越往腿根处肉越多,因为酸疼而崩着,细细颤抖。好像冬日第一场大雪,薄薄的铺开一层,粼粼射着月光。   手心倒上药油细细揉,又像是在捏最软的瓷泥,细滑湿软,稍不注意就能从指缝里流出去。   ……   最后又把腿放回被子里,宋泊简起身:“你先睡,我去洗手。”   巫澄听到他说话,放下捂住眼睛的手,睁着乌黑眼睛,脸颊晕红,呆呆点头。   其实屁股和后腰也有点疼的。   但不知道为什么,宋泊简没问,他也不好意思说。   被子下的小腿忍不住绷紧蜷起来,巫澄目送宋泊简推门出去。他注意到宋泊简推开门的手,晶亮药油从指缝里溢出,打湿手背,有些顺着淌到手腕处,好像蛛网一样裹住宽厚手掌,很轻易让巫澄想到这只手按在自己腿上时的感觉。   房间里只剩他一个人。   巫澄小心翼翼把腿从被子底下蹬出来,学着宋泊简的样子,捏着腿肉,打着圈按摩。   药油被揉进肌肤里,小腿上现在只剩下一点,手指只摸到微微油滑。   是和宋泊简完全不一样的感觉。   宋泊简的手很大,能握住自己的小腿,热热的带着力道,揉得很舒服。   巫澄收回手,摩挲着指尖沾上的一点油渍,盯着天花板,等宋泊简回来。   可他等得脸上的温度消退下去,困得睁不开眼,眼皮沉沉往下坠,宋泊简还是没回来。   床头小灯依旧亮着,身边另一个人的位置空着,巫澄躺成大字型,把手放在宋泊简的位置,手指轻触床上的被子。   又翻身起来,想看看宋泊简去了哪儿。   刚推开门,发现宋泊简坐在沙发上,客厅窗户的帘子没拉严,窗外透过来一丝光亮,正好打在宋泊简身上。从巫澄这边看过去,他整个身子都隐在客厅的黑暗里,只有对着自己的侧脸,露在光里。   深邃眉骨和高挺鼻梁折出很夸张的角度,凤眼狭长眼尾挑着,此刻光影一打,明晦不定,就显得有几分颓唐躁戾。   听到卧室开门声,宋泊简侧头看过来。   少年踩着拖鞋慢吞吞走过来,他太困了,拖鞋也没穿好,玉竹板似的脚背露出来,白得晃眼。   宋泊简扫一眼就收回目光。   可这一眼也足够他看清少年白皙脚掌,还有带着淡淡油亮,在黑暗里格外莹润的脚踝。   手心似乎还残留着刚刚的触感,腿肚上的软肉贴在虎口,手指微微用力,就能陷在软肉里,好像戳了下冰凉软弹的果冻,又比果冻更软更滑。   好不容易平复下去的心跳又不知死活的开始加速。   宋泊简在一片黑暗里对上巫澄的眼睛,问:“怎么了?”   少年太困了,控制不住的打哈欠,眼里沾上水汽,声音也闷闷的:“睡觉。”   宋泊简还想再说些让他先去睡的话,就被少年拉住手。   太晚了太累了也太困了。   更何况现在客厅太暗,除了这个人根本看不到任何东西,巫澄胡乱拉住宋泊简的手指,重复:“睡觉。”   越发加速的心跳中,宋泊简跟着少年,乖乖回到房间。   巫澄躺下就睡着了。宋泊简听着他平缓的呼吸,许久没睡意。 第54章   第二天醒来巫澄就蒙了。   现在的这具身体真的康健无虞, 不仅不用像上辈子那句身体一样每日用汤药吊着,平时被宋泊简用心养着,也没什么小病小痛。就算头天走了太多路累到, 酣睡一夜, 早上醒来也都是神清气爽的。   可这次,他一睁开眼,就觉得自己好像被蹂躏一整晚的玩偶娃娃, 身上没一处如意的。   昨天夜里醒来也只是腰腿酸痛,被宋泊简涂了药揉了那么一会儿,酸胀渐消。他以为好了的。   可现在不仅是腰腿酸痛,就连后背甚至是胳膊,也都是疼的。他觉得自己昨天夜里变成了个面团,被揉圆搓扁一整夜, 才会这么难受。   半个身子还歪在鲸鱼玩偶上, 他想坐起来, 但浑身酸疼没一丝力气,居然坐不起来。强撑着举了举手臂,就觉得手臂肌肉酸痛,手肘和手心的擦伤针刺似的刺痛。   宋泊简洗漱完回来,就看到床上破布娃娃似的少年。他躺成大字型, 直勾勾盯着天花板,眼神沉痛。   “醒了?”   听到声音, 少年才回了神,依旧是躺着, 微微侧头看他, 透亮眼睛委屈巴巴的:“疼。”   这种肌肉使用过度的疼短时间内没办法消。   宋泊简拿着药油跪在床边,给他捏了捏胳膊腿的。看舒缓了一夜的白皙软肉在自己手心里染成一层油光, 一宿没怎么睡好的身体又不由得他做主,胡乱想了些有的没的。   因为肌肉酸痛,巫澄在家休息一天。没去姥姥学校,也没跟着宋泊简去他们学校玩。就躺在家里床上,抱着自己的玩偶看网课,看着看着就捏捏自己的胳膊和小腿。   上辈子再怎么疼也熬过来了,现在不过就是骑了会儿自行车肌肉酸痛,就受不了了。   还要让今天明明有课的宋泊简大晚上给自己揉。   偏偏一想到宋泊简,就想到昨天,还有早上宋泊简给自己揉腿的力道,几乎要把自己和药油一起融化的温度……   越来越娇气了。   下午不那么疼了,又撑着去姥姥学校,想趁热打铁把自行车赶紧学会。   把自行车推出来一看先愣了。   被撞成三角形的前框回复了方圆形状,丝网还有些扭曲,能看出被撞过的痕迹。   现在里面放着坚硬的圆形帽子,还有护膝。   他拿起安全帽,对身边姥爷甜甜一笑:“谢谢姥爷。”   姥爷面无表情,很傲娇的哼一声:“玩去吧。”   在姥姥的辅助下带上防护工具,巫澄兴致勃勃再次开始练习自行车。   他自认昨天自己都可以蹬出去那么长了,今天一定可以往前骑更长时间。   ……   两小时后,被宋泊简接回家的他呆坐在沙发上,甚至忽略了身体上的酸痛,不可置信喃喃:“我不会骑车了。”   昨天明明还可以骑在车上往前蹬一段距离的,今天光是保持平衡都很难了。   宋泊简站在他面前,看少年垂着的乌黑发顶。少年头发越来越长了,现在刘海垂下来,发丝软软落在脖颈上,雪地鸦羽似的。   没忍住拨了两下,安慰:“慢慢来。”   少年唔了一声,往后靠在沙发上,目光哀切:“明明昨天还会的。”   宋泊简默了两秒,实在不觉得巫澄蹬两圈就栽到的骑车技术能叫做学会了。   但不能和少年这么说,说了他又要和自己生闷气,说不定还会瞒着自己偷偷练,再把自己摔得灰扑扑浑身是伤。   他安慰:“再试几天,慢慢来就好了。”   却听到少年哀伤道:“但是我想快点学会,这样再去姥姥家就不用坐校车了。我可以直接带着你过去,就像你之前带我那样。”   “坐在后面吹风很舒服的。”   心脏好像骤然泡到温水里,沉沉浮浮的散着热气,滚烫而熨帖。   喉结上下滚了两圈,宋泊简看沙发上蔫哒哒的少年,好一会儿没说话。   空气安静下去,巫澄在满室静寂中微微打量仰脸宋泊简。对上那双深邃带笑的凤眸,又像是被刺了一下似的,飞快移开眼。又生出几分难言的紧张,问:“你不想我带你吗?”   再也忍不住满心酸胀,宋泊简俯身捧住少年软嫩脸颊,像揉棉花团子似的用掌心轻轻挤了挤,声音里带着满足:“想。”   被捧住脸颊,整个人仰着脸,目光只能放到宋泊简脸上,随着宋泊简的揉弄胡乱转移,扫过乌黑剑眉、带着笑意的凤眼、高挺的鼻梁……   最后还是对上那双眼,巫澄软绵绵保证:“那我要更努力练习啊。”   脸颊软肉被手掌挤出来,温温热热的贴在掌心,少年仰着头,乌亮眼睛越发滚圆水亮,瞳孔里只一个自己。   热气还是氲出来,劈头盖脸不由分说裹住宋泊简,他好像身处雾中,眼前身边只面前这个人。全身细胞都叫嚣着让他更近一点,再近一点,身体也好像有了自己的意识。   他情不自禁俯得更低……   脸还被捧着,巫澄被那双凤眼看得晕乎乎的,乱七八糟想到昨天晚上也被这双眼睛看过,巡视过身体每一寸,紧跟着又被沾满药油的手揉弄,酸痛的肌肉好像又想到昨夜的按摩,不自觉绷起来,雪上加霜的不适。   宋泊简越来越近,终于近到巫澄都能感受到彼此呼吸的距离。   宋泊简呼吸有些沉,轻轻打在自己鼻尖,甚至不如被落叶扫过来得重。偏偏就好像一支燃着的羽毛,先用软软的羽绒扫过,让他只觉得痒。随后痒意就烧起来,自鼻尖而起蔓延到整张脸、整个身子。   浑身不适甚至整个身体好像都要被这把火烧成灰,偏偏皮囊还保持原样留在这里,接着和宋泊简对视,感觉着宋泊简越来越近。   眼睛一眨不眨看着宋泊简,瞳孔却细细颤着,睫毛也跟着细细颤,好像在混乱气流里无法保持平衡的蝶。   羽毛缓缓往下,从鼻尖到上唇,巫澄不自觉抿紧嘴唇,隐隐的预感告诉他,宋泊简好像想……   但脸颊上的手突然被收回去。   手掌贴在后背,宋泊简给了他一个结结实实的拥抱:“好。”   肩膀和肩膀相贴,隔着两层衣服传来温度,下巴放在对方肩膀上,能感受到骨骼和下巴微微的硌。   不知道是松了口气还是什么,巫澄微微侧脸,用脸颊肉贴着宋泊简肩膀。   没试图分辨现在脸上的热度是自己的还是宋泊简身上传来的,他轻轻呼一口气,缓缓抬手,学着宋泊简的样子,放在对方后背上。   棉花娃娃小小的一团,脸上还有些肉,后背就只能摸到脊骨,玉竹似的亭亭立立的一节,在自己手下温温泛着热。   现在在自己怀里。   自己的。   宋泊简无声蹭了下怀里少年贴在自己肩膀上的侧脸,问:“为什么想带我啊?”   巫澄觉得脸上被什么温热东西一蹭而过,甚至有微微湿润的两片。还没想到那究竟是什么,就听到宋泊简这么问。   为什么啊?   这件事有什么为什么啊。   “因为吹风很开心,我也想你开心。”   巫澄花了一周学会了骑自行车。   能自己平稳骑行整条路那么长的距离后,他催促着宋泊简坐上了自己的后座,想带宋泊简吹风。   但其实还是有点怕的,自己摔了就摔了,如果让宋泊简也摔倒的话他会很内疚的。   所以骑车前,他认真拉着宋泊简的手,放在自己腰上,叮嘱:“要抱好我哦。”   就像他坐在后座时抱着宋泊简一样,同样也是两条胳膊环过去,整个把腰圈起来。   隔着T恤和自己的外套,少年的腰也是细瘦一节,一只手就能圈过去,又软塌塌的贴在胳膊上,好像春日的柳枝条。   这个距离太近了,能闻到衣服上洗衣液的味道,衣服被胳膊压得贴在身上,勾勒出瘦弱曲线。总担心自己会把这节腰给勒坏,宋泊简几不可查往回收了收。   巫澄有种把卷子写完拿给老师判对错的紧张,脚放在脚蹬上还没踩下去,察觉到腰间的胳膊放松了。马上把脚收回来,不高兴说:“抱好。”   宋泊简内心轻叹,只得又把少年的腰抱好。   小臂贴着柔软小腹,感觉到少年呼吸时肚子轻微起伏。   好像柳枝条被吹着在手臂上扫来扫去。   巫澄给自己做好心理准备,还是踩下去。   踩下去第一脚就懵了。   很重。   之前用力踩下去自行车就能往前走,但这一下他居然没踩下去。   咬牙鼓劲往下踩,几乎要从座椅上站起来,这才把车蹬踩下去。自行车歪歪扭扭开始前进,他又连忙控制把手保持方向。   臂弯里柳条似的一节腰因为用力绷紧,更加细瘦。每次用力踩下去的时候腰跟着一顶一顶,拱在胳膊上。   下意识握紧,在感觉到少年猛然的紧绷后,又缓缓松开。   巫澄蹬了几圈就累了,可能是力气不够,自行车速度一会儿快一会儿慢,方向也控制不好。宋泊简抱自己抱得更紧了,应该是害怕摔下去。   鼻尖都溢出汗,巫澄闷头接着踩。   但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觉得好像轻松很多。   他不间断继续踩,使用的力道越来越轻,自行车还在一直往前行驶。   等了那么久的风终于吹起来。   迎面而来的风凉爽舒适,把鼻尖汗珠尽数吹干,又沿着衣领转进去,吹的胸膛也清凉一片。只有被宋泊简胳膊揽住的腰,隔着衣服都能感到另一个人的温度,灼热滚烫。   余光扫过腰间那双胳膊,巫澄问宋泊简:“你吹到风了吗?”   宋泊简的声音从后背传来,震得他脊骨一阵阵酥麻。   “吹到了。”   巫澄一个失神,再定睛看过去,只见刚刚还空无一人的路上现在多了只猫。从小在学校里长大的大橘一点不怕人,慢悠悠踱步横穿马路。   刚学会骑车没多久的新手司机登时慌了神,急急忙忙捏刹车。   刺耳的刹车声响起,自行车马上停下来。大橘被刹车声惊到,尾巴一翘扑到花丛里,消失得无影无踪。   只剩巫澄却不受控制还在往前冲,眼看马上又要摔倒,被腰间那双手一拉。   原本就被揽住腰,现在整个人都倒在对方怀里,腰间的手还没松,贴得那么紧。   手里还握着车把,手指一软松开,自行车整个倒在地上。当啷一声和心跳合在一起,让巫澄一个激灵,呆呆低头,不知道是看地上的自行车还是腰间的胳膊。   离那么近,现在一低头,就露出白皙后颈,一半被乌黑发丝遮住,另一半连接着平直肩膀,乖顺横在眼前。   腰间的胳膊突然就松了。   宋泊简扶起自行车:“吓到了?”   巫澄下意识摇头。   仰头看宋泊简,又点头。   宋泊简笑笑:“那我带你。”   心脏还在扑通扑通跳着,巫澄顺从坐到后座,像往常一样揽住宋泊简的腰。   被小猫吓得摔了车,要不是宋泊简拦住就一起摔倒了。巫澄心情沮丧,再加上震如擂鼓的心跳闹着,他握紧宋泊简的衣服下摆,问:“是不是很重?”   “不重。”   巫澄也不想吹风了,把脸贴在宋泊简背上,闷闷:“我觉得重。”   “我很笨,骑车还会摔倒。”   “幸好你没摔到。”   一只手控制方向,另一只手控制不住反手摸上背后少年脸颊。   大拇指在软滑脸颊肉上擦过,轻轻捏了捏。   “不笨,是为了小猫。”   “那也笨。”   “是个好心笨蛋。”   自己说自己笨就算了,宋泊简真的附和,巫澄又不乐意了。   宋泊简的手已经收回去了,脸上还残留着刚刚被扭的感觉,不疼,但存在感十足。   他皱着鼻子,闷闷:“你不许笑我。”   “我没有笑啊。”   巫澄补充:“也不许说我是笨蛋。”   这次宋泊简是真的没忍住,笑了。   他没出声,但闷笑时小腹肌肉崩起,被抱着他腰的巫澄察觉到了。   脸热得要命,好像要把脑子烧坏了。明明宋泊简的背也那么热,还是更换着方向,一下下把侧脸贴到宋泊简背上,抱怨:“你总笑我是笨蛋。”   天地可鉴。自从把人带回来,宋泊简始终信奉鼓励教育,动辄都是“很棒”“很好”,从没说过一句否定的话。   现在被巫澄这么冤枉,又笑了一下,反问:“我哪儿笑你了?”   贴着后背的脸已经热到发烫了,巫澄换了个方向,把另一边侧脸贴上去,气呼呼:“现在就在笑!”   “我没笑你笨。”   “那你笑什么?”   “觉得你可爱。”   从前面不断掠过的凉风带不走脸上的温度,反倒把刚刚生出的羞恼吹了个一干二净。   巫澄默了一会儿,方才找到理由似的,又说:“你刚刚还在说我是笨蛋。”   只是毕竟是自己先开口说自己笨,宋泊简不过是附和。于是这句谴责并不坚定,反而十分心虚。   但宋泊简还是和他道歉:“对不起,我不该说你是笨蛋。”   他说得一本正经好像极为诚恳,但自行车的速度还是越来越慢,巫澄手下的腰腹肌肉却一再绷紧,明显忍笑忍得很辛苦。   巫澄没忍住,轻轻捏了一下。感觉到肌肉更加紧绷,硬得他手疼。   “好心小可爱。”   宋泊简声音带着哑意,询问,“这么叫你可以吗?”   巫澄用额头抵住宋泊简的背,闷声:“不可以。”   “这次是为什么?”   “我不小了!马上就二十了。”   “我是哥哥,你在哥哥面前,就是小可爱。”   巫澄气得直蹬腿,小腿在空中前后滑着,就像一开始学骑自行车时蹬地滑行似的。   他滑了几下,想到刚刚变轻松的脚蹬,抱紧宋泊简的腰。心里一会儿是被逗出来的羞恼,一会儿又是被宋泊简妥帖照顾生出的欢喜。   好一会儿,揪着宋泊简的衣角用脑袋轻撞他的背,无声呢喃。   “坏蛋哥哥。” 第55章   日子一眨眼到了十月。   中秋国庆加起来有八天假期, 他们先和姥姥姥爷一起过了节,一大早在食堂和老师同学们烤月饼。   大学校园里来自天南海北的学子,因为种种原因没有在假期回家, 都聚在一起, 烤月饼过节。   各地有各地不同的月饼,于是做的也是五花八门的。   巫澄上辈子作为皇子,压根没做过家务, 做饭更是一点都不会。这辈子虽然没有随时伺候身边的佣人,但也只会一点点家务活,比如扫地,比如给房间的摆件换位置,比如扔垃圾。   他在家很少进厨房,最多也就是进去洗水果。   现在和大家一起做月饼, 虽然笨手笨脚, 但兴致高涨。在食堂里跑来跑去认真看每一个步骤。这里在蒸豆子, 这里在炒月饼馅,这里在把月饼馅分成一个个小团子……宋泊简一个没看住,他就跑去看面包机和面了。   等宋泊简给手里的月饼压出样式,问了两三个人,才有人带着笑意给他指明方向。   他顺着看过去, 少年站在面包机前,认真看里面的面团, 侧脸鼻尖甚至耳边的发丝都蹭上了面粉,像个小花猫。   他也没走过去, 就站在原地, 认真看着看面包机工作的少年,眼神逐渐被温和笑意侵占。   小花猫看了会儿面包机, 却像是意识到什么似的,侧头看过来,不偏不倚撞进宋泊简眼里。   随后小花猫又抹了把脸,在另一侧脸上也留下一道白印,像又添了一道糖粉的奶糖,甜滋滋朝宋泊简笑。   做月饼的时候是很开心的,和宋泊简分着吃刚烤出来的月饼时也是开心的,尤其是一上午,零零碎碎尝了七八种口味的月饼,各有各的风味,最后拎着一大包自己亲手包好、压了模具、送进烤炉,所以某种程度上能说是自己亲手做的月饼,他更是开心。   因为很开心,就觉得其他人应该也是开心的,所以即使今天见到的每个人都朝他笑,他也自然认为是因为开心。   直到开开心心的他拎着亲手做的月饼,想回去给姥姥姥爷尝尝。   被宋泊简拉了回来,对上近在咫尺的手机屏幕。   依旧是熟悉的自拍页面。   屏幕上熟悉的自己,还有脸上道道白印。   少年惊呼一声,胡乱伸手在脸上拍拍。   他一边拍一边幽幽看宋泊简,鼓着腮帮子问:“是不是你?”   毕竟宋泊简之前就做过这种事!往自己脸上涂油彩!   但这次还真不是宋泊简做的。   他坦坦荡荡摇头:“不是。”   看巫澄拍了一会儿也没拍下来什么,反而弄得面粉更加分散,星星点点落在脸上,甚至有一些沾上睫毛,弄得纤长睫毛披了层白霜。   无奈揪住少年擦脸的手指,拎到眼前给他自己看。   细白手指上现在还带着面粉团,残留在指节上,像一朵朵零丁小花。   甚至就连玛瑙手串上也沾着面粉。   揪着这跟手指轻轻晃动,面粉就扑簌簌往下掉。   而宋泊简透过这层薄薄面粉雨看巫澄,眼里满是笑意。   骤然接触真相,少年闭了嘴,闷闷去水池边洗手洗脸,认认真真把脸上的面粉洗干净,湿漉漉的从口袋里摸纸巾擦脸。   跟个猫崽子似的双手捧着纸巾把脸上的水擦干,刚把纸团丢进垃圾桶,就看到宋泊简朝自己伸出手来。   少年呆站在原地,带着几分狐疑的把那只手看了又看。没看到油彩,也没看到面粉,只追随着那手指,一路往上。   轻轻拨了下额角发丝,捻下发丝上沾着的纯白。   看到少年带着不信任的目光,忍不住又拨了下刘海,逗:“看什么?”   巫澄抿嘴没回答,情不自禁伸手,把被拨过的刘海扒拉好几下,这才闷声对宋泊简说:“走吧。”   =   把月饼分给姥姥姥爷,又去墓园看了爸爸妈妈。最后的四天假期,他们又被奶奶叫去采风的地方玩。   是一个临海的小村子。也没什么工业旅游业,纯粹靠山吃山靠海吃海,村子里基本没有年轻人,都是捕鱼或农业为生的老人。   奶奶和朋友在村里租了老房子住下,说最近开海海鲜正是最肥美的时候,叫他们来一饱口福。   奶奶随便讲了些最近发生的事,海边的日出月落,来这里第一周遇到的台风,港口捕鱼归来的船只……   巫澄马上被吸引,眼巴巴的想去玩。两人就收拾行李去了。   小村子很穷,但所属的市区还算发达,他们一大早坐飞机到市里,乘机场大巴到市辖区,再乘公交车到村子。   甚至公交车只到村子外面,还是奶奶借了三轮车来村头接他们。   这么折腾一天,真到了家里,已经是下午了。   临海村落风大太阳也大,又正值渔期,空气里满是海腥味,一股股打过来。   之前录节目的时候也去过临海城市,也见过一望无际蔚蓝无边的大海,见过金灿灿的绵密沙滩,那时候的海风是微咸的,很清爽。   现在乍一接触到这么浓的海腥味,巫澄好像被活蹦乱跳的鱼用尾巴闷头泼了水,水汽和满是腥气的鱼鳞都粘在脸上。   软白小脸皱成一团,眉头拧得紧紧的,抿嘴皱鼻尽量屏住呼吸。   宋泊简看着这个鼓着脸小口呼吸的小包子,艰难忍笑。   也就是到了村子里,迎面又来了几辆三轮车,皮肤黝黑的村民用方言和奶奶打招呼:“孙子来啦?”   “我出海去,晚上来我家吃鲅鱼水饺啊。”   他们根本没停下,只是放慢了速度,说这话就擦肩而过,奶奶只好很大声的谢过他的邀请,说晚上她们去港口看看。   对方三轮车上没坐人,而是放着几个大铁桶,还有堆成一团的渔网。   而接下来经过的几辆车,都是这样的配置。   这下不知是一条鱼活蹦乱跳用尾巴往脸上泼水了,而是被人直接扔到鱼缸里,被鱼团团围住。   巫澄一点都不敢呼吸了,憋得眼尾都红了。但最后也还是要憋不住了,他试图捏住鼻子用嘴呼吸。   在捏住鼻子前,带着血红玛瑙手串的手伸过来,虚虚捂在他鼻尖。   最终还是没忍住,轻轻吸了口气。   依旧是海腥味。   但劈头盖脸的腥味里,又掺着一丝幽幽清香。   不自觉轻嗅,少年循着这个味道轻蹭鼻尖,最后停在宋泊简手腕上。   是这里。   花香的洗衣液和机场消毒洗手液的味道,缠在一起,丝丝缕缕往鼻尖钻,压下那股腥味。   小狗似的在手腕上蹭了又蹭闻了又闻,宋泊简收了手也要跟着去闻。最后一脑袋栽在宋泊简肩膀上,把脸埋进外套里,贪婪的嗅着衣服上洗衣液的味道。   肩窝里多了颗圆润脑袋,过长的发丝钻进衣领里,四散在肩膀上,发梢软软戳着皮肉。   宋泊简侧头看这颗在自己肩膀上蹭来蹭去的脑袋,还没说出什么话来,细白手指伸过来,不轻不重贴在他嘴唇上。   两人皆是一愣。   肩膀上的脑袋依旧没仰头,手指倒是轻颤两下,随后摸索着往上移,停留在挺直鼻尖。再磨磨蹭蹭把手指换成手腕,细软皮肉贴着鼻尖。   手下短暂的湿润柔软,摸到鼻梁后就变成了坚硬高挺,现在手腕处嫩肉蹭着对方骨骼感很强很有存在感的鼻梁,感觉到呼吸间热气都散在手腕内部,那一整片皮肤都烧起来了。   巫澄几乎撑不住举着的手,缓了好一会儿,小声说:“这样就不臭了。”   蹭着细腻软肉,嗅到少年腕上幽幽暖香。同样的消毒洗手液同样的洗衣液,少年还额外涂了护手霜,甜腻草莓香被少年的体温蒸热,暖融融的散在空气里,又霸道驱散空气中的腥味,只留下腕间幽香萦绕鼻尖。   三轮车在村里绕啊绕,最后绕到坡上一个小院子里。   奶奶把车停下,回头看到这两个人依偎在一起垂着脑袋,好像互相取暖的小动物,没忍住问:“这是怎么了?不舒服?”   勉强从宋泊简肩膀上抬头,巫澄屏住呼吸,飞快回答奶奶:“没有。”   说完这一句,又低下头埋在宋泊简肩膀上,大口呼吸。   没有就好。   奶奶也就没多问。   她和朋友一起住在这所小院里,给宋泊简和巫澄收拾了一个房间出来,现在带他们过去,说:“床有点小,你俩挤挤。”   房间很大,乱七八糟堆了很多东西。有木头做的衣柜、四方桌、甚至窗边还摆了台缝纫机。   那张贴墙摆放的床在房间里就显得很没有存在感,又窄又小,好像只能躺下一个人。   或许是因为在做自己喜欢的事,奶奶不像在燕城那样沉默低落,而是风风火火兴致高涨,带他们去了房间,又简单安排他们:“你们先休息,饿了厨房里有鱼干吃。我把车还回去,还得去村委修村志呢,等五点多的时候回来接你们,我们去港口买刚捞上来的螃蟹吃。”   说完没等他们说什么,就风风火火走了。外面很快传来铁门打开、三轮车行驶的声音。   两个人站在这个房间左右看看。   奶奶把房间门收拾得很干净,床上铺着柔软的被子,并排放着的枕头看上去也温暖舒适。但东西实在是太多了,布置看上去杂乱无章,就显得整个房间都灰扑扑的。   而且,就连房间里也隐隐有股腥味。虽然没有外面那么浓重,但还是丝丝缕缕萦绕在鼻尖。   巫澄还是贴着宋泊简,把鼻尖埋在宋泊简身上闻他身上的味道。   少年的脸就埋在肩膀上,跟着自己往前走,鼻尖就跟着行走在自己肩膀上撞来撞去。偶尔力道大了,少年就轻声抽气,鼻尖在肩头来回蹭。   而宋泊简看着房间里那张一米二的单人床,微微偏头,和肩膀上的少年商量:“很臭的话,去市里住酒店?”   肩头传来少年闷闷的声音:“不是说来看奶奶吗?都给我们收拾好了,出去住不合礼数。”   “我们把门关好,就没那么臭了。”   少年说着,用额头有一下没一下顶着宋泊简,脚步贴着脚步在房间里跌跌撞撞的走,把门关好,窗户也关好。   最后又贴着坐在床上。   巫澄打量这个小小的木板床,随口感慨:“好小哦。”   其实这张床不算小,他在南初的床也就是这么大。但见到宋泊简后,在家里的那张床是一米五的,现在租的房子里的床是一米八的。一米八的床很够他和宋泊简睡,中间空的位置正好放鲸鱼玩偶。   现在看到这个一米二的床,庆幸:“幸好没带玩偶出来,这张床只够我们两个睡。”   是啊。   这么小的床,只够两个人睡,中间没有玩偶,要紧紧依偎着才能睡下。   喉结上下滚动,宋泊简垂眸:“嗯。” 第56章   在房间里坐了一会儿, 好不容易习惯空气里隐隐的腥味,两个人又探索了这所小院子。   和燕城的厨房不一样,这里还在用灶台, 旁边的柜子底下装着很多鱼干, 咸咸的腥腥的。   院子里堆着很多柴火,还开垦了一片土地,种着各色蔬菜。而一旦顺着楼梯爬上二楼, 就能看到远处蔚蓝大海,一望无际天空相接,找不到海天边际。偏偏又在远处另有小岛,隔着这么远能看到深色远山起伏。   站在高处吹着海风,看到这样的风景,似乎整个心胸都开阔舒爽起来。   脑海里闪过无数诗句, 巫澄激动就要开口吟诵。刚张口就有风灌过来, 劈头盖脸的一阵腥。   脸色僵硬下去, 诗句也都忘得一干二净。   巫澄把脸埋在宋泊简肩头,只剩下最朴素的话:“好好看。”   “但好臭。”   宋泊简失笑 ,左右看看,指着邻家小院示意他看:“他们在晒渔网。”   巫澄跟着看过去,发现附近的小院或屋顶, 都摊着深绿色渔网。邻家老人趁着还有太阳,认真勤劳把渔网摊开晒干, 再把渔网上的水草杂物清理干净。   靠在宋泊简肩上就闻不到那些味道了,巫澄也不着急要走, 就趴在宋泊简肩头, 看看远处海天一色,再看旁边老人清理渔网。   不知道看了多久, 院子的铁门又被打开,奶奶和和另一个白发老人站在院子里,招呼他们一起去吃饭。   两个人就下楼,再次坐上三轮车。   下楼后见了人,奶奶和他们介绍。   这是自己的两个孙子。   这是自己的笔友,叫李奶奶就好。   两个人和李奶奶打过招呼,就跟着上了车。奶奶换了辆三轮车,这辆车上也有两个大铁桶,现在幽幽散着腥味。   巫澄悄悄用脚把桶踢到车厢角落里,捂着鼻子坐到宋泊简身边,脑袋埋在宋泊简肩头呼吸,眼睛却盯着自己踢过桶的鞋尖,带着几分纠结。   顺着少年目光仔细看那只脚,发现黑色帆布鞋脚尖处蹭上一片灰白。   宋泊简闷笑,刻意逗:“你的鞋脏了。”   巫澄心痛至极:“嗯。”   “也会臭臭的。”   巫澄越发心痛:“嗯。”   他声音沉痛的重复,“臭了。”   宋泊简轻笑一声,胸腔颤动,带着肩头巫澄也跟着细细颤动,整个耳朵都麻了。   脑袋下的肩膀突然俯身下去。   巫澄紧跟着一起俯身弯腰,看宋泊简拿着纸巾轻轻擦掉鞋上那点灰白印记。   隔着鞋袜,少年脚趾都因为紧张蜷起来。   他闷声:“臭。”   灰白印记消失不见,宋泊简实在没在路边找到垃圾桶,只好把纸巾叠好装回口袋里:“没有。”   从村子里出去,左转右转到了一条小巷子里。很陡的下铺路,三轮车扑通通往下,角落里的铁桶又滑到车厢中间。   巫澄盯着那个铁桶好一会儿,还是没用宋泊简给自己擦过的鞋去踢桶。   小巷子不大,但现在来来往往挤满了车,一直往下骑了三分钟,这条下坡路才终于停止。   奶奶把车停在巨大的空地里,提着桶招呼两人下来:“我们走过去。这是港口,现在他们都出海回来了,刚捞上来的海鲜。”   两人就跳下车,跟着奶奶往前走。   又走了两分钟,空气中的鱼腥味越来越浓,冲得巫澄脚步越来越慢。   但又跟着转个弯,豁然开朗。   面前没有任何建筑,也没有金灿沙滩,只剩下一望无际的大海,海上是一艘艘船只,船上插着红旗,船上的主人皆动作麻利收拾渔网和打捞上来的海鲜。   远处太阳下山,把云烧成橘红一片,仅剩的阳光照过来,在海面泛起粼粼波光,又随着海水波动一股股涌动着,好像一匹最精致漂亮的锦绸随风飘动。天上的太阳和海面上一只只红旗连成一片火烧似的红,加上深邃蔚蓝和琳琳波光,美得让人震撼。   巫澄怔在原地,呆呆看了一会儿,震惊的深呼吸——   “真的……哇!”   景色多美丽震撼,空气中的鱼腥味就多重。   巫澄绕到宋泊简身后,再次把脸埋在宋泊简肩头,趴在他肩头激动说:“好漂亮啊。”   不知是激动还是被夕阳余晖映得,少年脸颊耳廓都带着粉,眼睛还一眨不眨的看着面前的景色,眼里倒映着一整个世界。   宋泊简安心当空气净化器,被巫澄推着往前走。   奶奶提着桶走出一段距离,意识到什么回头看过来,对上这两个叠在一起的人,愣住:“怎么了?”   巫澄不想让奶奶觉得自己娇气,从宋泊简肩膀上抬头,不好意思:“好看。”   奶奶笑,招呼他们:“走,看你们想吃什么海鲜,我给你们挑。”   巫澄没说话。   宋泊简笑:“我们先看看景色,你先买,我们看到想吃的找你。”   奶奶也没强求,和李奶奶一起提着桶往前走。   剩下巫澄松了口气,又埋头在宋泊简肩膀上呼吸。   接着往前走,渔船正利落把打捞上来的海鲜放在岸边,招呼来往行人购买。   腥味很重,地上满是海水,湿塌塌的。   巫澄踮着脚尖往前走,脸埋在宋泊简肩膀上,他指着地上的海鲜,认真:“螃蟹。”   “蛏子。”   “八爪鱼。”   “这是什么?”   细白手指指着地上巴掌大小的扇圆形鱼,嫌弃,“好丑。”   他说得小声,但还是被身后同样来买海鲜的大叔听到。大叔爽朗用方言告诉他:“偏口鱼。”   先是愣了一下,又随着声音看大叔,巫澄道谢:“哦!是偏口鱼啊。谢谢。”   大叔告诉他:“很好吃的,偏口鱼小,多买几条回家,用油一炸可香了。”   巫澄依旧不太能熟练和陌生人说话,现在又听不懂大叔的方言,有点糊涂,但还是乖巧应下:“好的,谢谢。”   大叔摆摆手,接着往前走了。   而巫澄站在原地,默默看摊位上那一排偏口鱼。他不说话,但眼里闪着渴望。   宋泊简笑:“一会儿让奶奶来买?”   得到宋泊简这句话,巫澄这才继续推着宋泊简往前走。   除了偏口鱼,还有各式各样的深海鱼,和在燕城超市见到的鱼不一样,这里的鱼奇形怪状,并不大,还长得丑丑的。   但偏偏就是丑得很奇怪,巫澄每一个都认真看过去,好奇得要命。   他们沿着海岸走了一圈,终于找到奶奶。   奶奶的铁桶里装了海水,现在里面游着皮皮虾、螃蟹、蛏子、海螺……   看到他们,询问:“看到想吃的东西了吗?”   巫澄看奶奶水桶里装了这么多东西,连忙从宋泊简肩膀上站直,伸手要去接奶奶的桶。   奶奶看他细白手指,避了一下:“不沉,我提着就行。”   怎么能让老人提东西。   巫澄难得不听话,又伸手:“我提吧。”   奶奶又避:“你跟着看看就行,东西又不多。”   宋泊简看两人推脱来推脱去,伸手把桶接过来:“我提吧。”   巫澄仰头看他,又把李奶奶的桶接过来了。   李奶奶的桶里也有海水,东西不多,只有八爪鱼和海蜇。   其实不沉的。   就是提着东西就没办法靠着宋泊简一起走路了,空气中的腥味直直冲上来,好像被鱼蒙在脸上,呼吸越发不畅。   少年提着个比他腰还要粗的大桶,被空气中的腥味熏得脸都红了。   宋泊简心里痒痒的刺刺的,忍不住时刻注意。   巫澄换了只手提桶,刚想用手捂住嘴呼吸一下,但把手伸到鼻前呼吸一下,马上就偏头过去,吐了吐舌头。   桶上沾了海水装了海鲜,腥得要命。就连提了桶的手也被染上腥味。   呜呜。   踩了海水的鞋是腥腥的,现在连手都是臭的。   手里提着的桶突然变得危险起来,巫澄把手臂伸直,尽量不让桶碰到自己的衣服。   但这样提着就会很沉……还没把桶提到更远的位置,手指就碰到什么温热,之后水桶突然轻巧起来。   他低头看过去。   宋泊简的手握着提手,手背上青筋崩起,和血红玛瑙缠绕在一起。   再仰头。   宋泊简正在和奶奶说:“那些长得很丑的鱼,也买一点吧。”   又买了很多鱼,回去的路上,那两个桶就放在车厢里,奶奶还叮嘱:“看好桶,别让他们倒了。”   得到这个任务,即使再不满,巫澄也没办法再踢一脚,反而要认真看着那两个桶,路上遇到一点颠簸,还要小心翼翼的扶着桶。   鼻尖萦绕不去的腥味,让巫澄对桶里的海鲜也极度不满。   但等到奶奶带他们回到村委,村干部配合默契,收拾海鲜、架锅起火,满满腾腾做了一桌子。巫澄拿着一半的螃蟹,轻轻吮一口,又觉得海鲜其实还挺招人喜欢的。   膏肥黄满的大螃蟹一分为二,裹上面粉过了油,再用好多调料混在一起炒。   一入口就香得要命,等吃到里面满满的蟹黄,更是幸福的眯起眼睛。   在燕城吃了蒸螃蟹,陪着姜醋也是鲜甜可口。   但香辣蟹是另一种味道。   巫澄不太会吃螃蟹,蒸螃蟹都是吃宋泊简拆好的,但现在香辣蟹壳上沾满调料,他就拿着细细吮,慢吞吞一点点咬着。   好不容易吃了半只香辣蟹,再去尝炒蛏子、辣炒八爪鱼、炭烤马步鱼……都是不一样的味道,但调料味和海鲜的清甜掺在一起格外和谐,香得他恨不得把舌头一起吞下去。   还有那个偏口鱼,和大叔说的一样,过了油非常香。   鱼都是整条整条炸出来的,桌子上正好两人一条。   他夹了一只,很认真和宋泊简说:“我们两个吃这条。”   目光放在面前盘子里的偏口鱼上,宋泊简目光微敛:“好。”   偏口鱼还有一个名字。   叫比目鱼。   把桌上每一道菜都认真品尝过,巫澄把手伸向椒盐皮皮虾。   看其他人都是直接吃,用牙齿咬住再用手一扯就能把壳弄下来,巫澄夹了一只,毫不设防放到嘴里。   恰到好处的椒盐裹满皮皮虾,油香四溢。   少年自然吮了一下。   下一刻,他把皮皮虾吐出来。   微微蹙眉,伸手要剥壳,但刚摸到皮皮虾,又猛地收了手。   少年惊恐举着手,眼里带着几分狐疑,愣愣看着盘子里的皮皮虾。   过了一会儿,小心又捏住皮皮虾尾巴,轻轻撕开虾壳,没剥出一半,又把皮皮虾扔下。   放弃吃这个不明生物,他偏头和宋泊简告状:“它扎我。”   宋泊简正在挑螺肉,把肥厚螺肉从壳里挑出来,放在少年的蘸碟里。   现在听到少年的抱怨,侧头看过来。   少年幽怨伸手,食指指腹沾着椒盐粉料和油渍,白皙指腹中间一点血珠似的红。   蹙眉捏着那根手指,拇指指腹轻轻擦过去,宋泊简的声音凝重:“流血了?”   宋泊简太严肃了。   巫澄跟着他一起看自己的手指,食指指腹被捏住,血液流通不顺带着粉,好像一颗粉圆珍珠。   “手指没有流血。”   巫澄闷闷说,舌头在口腔滑了滑,觉着口中一点锈味,接着告状,“舌头也被扎了,好像流血了。”   目光从食指移到他脸上。   巫澄有些说不出的紧张,朝着宋泊简微微张嘴,把舌尖吐出来。   下午在港口就注意到的精巧舌尖,水红莹润,一道划痕躺在舌尖,两秒后,细细血珠溢出来,把那处染成深红。   目光触到那滴血珠,又忍不住看水红舌尖和柔软唇瓣,喉结不自觉上下滚动。   宋泊简呼吸有点沉重,不受控制往前探身。   又在看到少年闪烁的目光后,缓缓退回去。   目光沉沉把那处伤口检查了无数遍,最后强行把眼睛也移开,只把桌子上装满白开水的一次性水杯递过去:“喝水。”   海风微咸,舌头吐出来那么一会儿就被吹得有点凉,再收回去莫名其妙的不习惯。   被捏过的手指还没怎么样,反而是舌尖热热的泛着酥。脸和耳朵烧得通红,舌头不自觉的舔舐上颚,把原本就存在的伤口舔得发麻,口腔里满是血腥味。   刚刚宋泊简为什么低头啊?是看不到吗?   离得那么近,呼吸都洒在自己鼻子上了,和微凉海风不一样,带着热气,灼灼的。   巫澄捧着杯子咕噜噜喝了半杯水,这才压下一点奇怪,可莫名不敢看宋泊简,目光游移。   那边宋泊简动作不复刚刚的平淡沉稳,把螺肉放在他面前,又夹了几只皮皮虾:“你先吃其他的,我帮你剥这个。”   巫澄看着那一碟螺肉,闷闷应声,拿起筷子开始吃。   明明刚刚觉得Q弹好吃的螺肉,现在莫名没滋没味的。   村里都是老年人,发生在村里的事口口相传没有秘密,但村外尤其是网上的事,就不是那么了解了。   现在看着宋泊简和巫澄,只当是亲生兄弟,羡慕:“他们两兄弟关系真好。”   “兄弟和睦好啊!就算以后结婚了也不能忘记兄弟情分,毕竟是一个爹妈啊!等以后长辈都不在了,你们也是血脉相连的大家庭,相互扶持。”   “他们现在年轻人的观念和之前不一样啦!他们年轻人现在都时兴小家庭,结了婚就和媳妇孩子过自己的日子。但要我看啊,媳妇孩子是重要,但也不能不顾兄弟啊,你们毕竟有着相同的血缘,要相互帮助。”   他们说话用的是方言,语速又快,巫澄和宋泊简都没听清,只是看着说话人,偶尔点头示意在听。   只有在这里生活了十几天能听懂一些方言的奶奶愣一下,仰头看对面两个人。   巫澄皮肤白,现在脸上飘着不知道从何而来的粉,鼓着腮帮子咀嚼。   旁边宋泊简用剪刀剪去皮皮虾的刺,剥出肉来放在巫澄面前的盘子里。   两人静静坐在那里,好像和别人隔开了,独自有属于他们两个的空间。   偏偏这两个人认真看每一个说话的人,唯独不看对方。   吃饱喝足打道回府。   奶奶和李奶奶随意聊着明天要做的事情,说起刚刚吃饭时有人提到的某件事。   巫澄意识到奶奶能听懂饭桌上其他人在说什么,想到那些人看着自己和宋泊简说话,语调高昂语气爽朗。   莫名在意他们在说什么。   是察觉到自己的不自在了吗?   他们能看出自己都不知道的原因吗?   于是此刻软绵绵开口问奶奶:“吃饭的时候,他们在对我说什么呀?”   李奶奶笑盈盈回答:“他们说你们兄弟俩关系好,说希望你俩关系能一直这么亲密,就算以后长大了结婚了,也不要忘记此时的情分。”   奶奶想到吃饭时看到的两人相处模式,说话慢了一拍。现在听李奶奶这么说完,还想再补充什么,就听到巫澄回答:“当然不会忘啊。”   李奶奶依旧笑盈盈,语气里几分怅然,还有几分对少年人天真想法的宽宥:“当然不会忘,但各自长大成家后难免会因为一些琐事困扰,到时候有自己的小家庭,难免疏漏了别的。”   夜风把李奶奶的声音吹得零落,偏偏温和又不容忽视缠绕在耳边,好像命运的低语。   各自成家……   他下意识看宋泊简,对上黑暗里凛冽亮着的凤眸。   因为李奶奶的话沉进深海里的心脏垂死挣扎似得跳了一下,又缓缓下坠。 第57章   上辈子的身体实在太不好, 从生下来就缠绵病榻。活下去已是勉强,他也从来没想过成家生子的事。   但和他同龄的其他人,确实也早早成家, 孩子满地跑。   习惯了不想这些, 即使现在身体康健,也依旧没起过任何念头。   但也知道这个世界的人大多晚婚,生很少的孩子甚至不生孩子。   比如二十多岁未婚的柳凝丝, 三十多岁也未婚的贡曲文,四十多岁结婚不育的夏云。   大家都在做喜欢的事,不把成家生子放在首位。   他就也从来没想过成家生子事情,不考虑自己,同样也没考虑过宋泊简的。   但现在李奶奶提及,他好像被迫直面这件事, 不由得开始思考。   但根本想不到。   单是想想宋泊简身边会多一个人, 他就下意识逃避, 没办法接着想下去了。   晚上回去,邻居家还在晒渔网,可能是在晒新捞上来的网,更腥了。   巫澄还是没好意思和宋泊简说话,但也实在忍不下腥味, 悄悄凑近,再次把脸埋在宋泊简肩膀上。   在外面吹了那么久的风, 衣服上洗衣液的味道淡不可闻,反而粘上了浓浓的晚饭调料味。   他闻着这个味道, 满脑子都是晚饭的菜品, 剥好放在盘子里的皮皮虾肉,还有宋泊简看自己舌头的眼神。但下一刻, 又想到李奶奶提过的那个“到时候”。   登时无法呼吸般,胸口发闷,脑袋也晕乎乎的。   回到房间就逃避似的,着急忙慌收拾了东西去洗澡。   在小小的浴室闷了一会儿,再出去的时候又能感觉到腥味。   回到房间紧紧关上门,忙不迭躺到床上。   他晚上踢被子,自认睡相不太好,很自觉的贴墙躺好,把外面的位置留给宋泊简。   可床实在是太小了,即使他贴着墙缩到最小,也只留下很小的一片位置。   他默默看着那片位置,一缩再缩。   睡衣和被子摩挲,房间里窸窣声响。   宋泊简听了一会儿,拿着衣物去洗澡。   房间门关上,床上的少年放松身体,张开手臂平躺,无声松了口气,继而又忍不住心烦意乱的叹气。   李奶奶说的那些话尚且建立在有血缘关系的亲兄弟身上。自己和宋泊简却连血缘关系都没有,甚至说不上更深的联系。只是阴差阳错,死去的自己来到千年后,从此就一直跟着宋泊简。   如果有天宋泊简身边真的有另一个人——不管是恩爱两不疑的结发妻子,还是同样叫他哥哥的兄弟,抑或是青睐有加的知己。   巫澄都没办法接受。   想想都觉得很烦。   收回手臂,他缓缓翻身,躺到宋泊简的那半边床上。又忍不住翻回来,来回打滚。   咔哒一声,开门声响起。   巫澄停止动作,慌张看过去。   宋泊简站在门口,目光几分犹豫,落在巫澄身上,又带上笑意。   少年现在半截身体都落在外面了,撑着上半身看过来,眼睛水汪汪的带着烦躁和诧异,隐隐还有些尴尬。也不知道滚了多久,被子皱皱的,刚刚洗好的头发现在乱糟糟的炸着。   宋泊简合上门走过去,问:“怎么了?”   床上的少年没说话,缓缓扯着被子,又翻回原来的位置。   他依旧给宋泊简留下一半的位置,宋泊简把皱巴巴的被子整理好,坐下。   充当睡衣的T恤柔软单薄,身体的温度和沐浴露的香味一齐传来。   巫澄默默看着宋泊简的背影,想了些有的没的 。   就像上次那样想的,自己很无趣,在千年后的世界,宋泊简就是他最重要的支撑。但宋泊简不是。他有亲朋有好友,以后说不定还会成家,有了自己的小家庭后,他就会围着他的小家庭转。   明明知道那可能还要很久,但只要想到有这个可能,巫澄就无法忍受。   对自己来说,宋泊简是非常重要根本没人能取代的人,但对宋泊简来说,自己就是个拖油瓶吧?如果没有自己,爸爸妈妈不会去世,他也不需要随时带着自己,教自己说话教自己认字教自己读书,而自己不会骑自行车就算了,甚至连剥虾都会被扎到。   晚上被扎到的地方现在又开始疼了,难受得心里也跟着泛酸。   宋泊简还在问:“怎么了?不开心吗?”   巫澄默了很久,脑海里各种想法转来转去,他自己都找不出头绪,更不知道怎么和宋泊简说。   可偏偏宋泊简的关心好像柴油,让他心里那把火烧的更旺。   他哽了两秒,闷闷回答:“我很笨。”   “不笨。”   宋泊简把被子整理好,和巫澄并肩躺好,微微偏头看身边的少年,佯装生气,“谁这么说我们家好心小可爱啊。”   可巫澄实在高兴不起来,他吐舌头给宋泊简展示伤口,又说:“就是很笨,什么都不会,吃虾都会被扎到。”   伤口已经不流血了,但泛着红,舌尖似乎都肿起来,在眼前一扫而过。   可现在实在是离得太近了,两个人挤在一米二的床上,肩并着肩面对面,那截舌尖尤其近在咫尺,好像微微低头就能噙住似的。   少年没意识到不对劲,依旧蹙着眉,蔫哒哒自怨自艾:“什么都麻烦你,你一定不喜欢我。”   “都不用等到成家,你身边随便一个人都能取代我。”   仓促移开视线,又在听到少年这句话时看过来。   一定不喜欢他?   那为什么只是看着少年眉心,甚至不敢往下看一眼?为什么现在脑海里都是刚刚那节舌尖挥之不去?   巫澄还想再说什么,大手伸过来捏住他的脸颊,脸颊肉鼓起来,话也说不出来了。   他听到宋泊简的声音,满是无奈:“我怎么会不喜欢你?”   没等巫澄听明白,又缓缓叹气,低声:“很喜欢。”   少年不再说话,眼睛润润的含着水汽,莹莹亮亮的看着自己。扫一眼,又飞快移开。   松开手,宋泊简叹:“别说这种话了。你不笨,也不麻烦。”   “现在在我身边的是你,没人能取代你。”   猛得拽过被子遮住小半张脸,好一会儿才在宋泊简的注视下缓缓开口:“哦。”   =   头天晚上莫名其妙睡不着,满脑子乱七八糟的,一会儿是宋泊简立业成家妻子知书达理孩子满地跑,一会儿又是宋泊简说喜欢自己让自己别说那种话了。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反正做了个很混乱的梦。   睁眼前一秒还在埋怨自己怎么会做到这种梦实在是太羞耻了,但睁开眼睛看到空荡荡的房间,又突然把梦境全忘了。   他微微偏头试图回忆梦境,两秒后又环视这个灰扑扑的房间,疑惑宋泊简去哪儿了。   自己躺在小床最中间,被子暖融融全在自己身上。   床实在是太小了,奶奶就准备了一床大被子给他们两个人盖。但自己晚上睡觉踢被子啊,是不是自己昨天晚上睡觉不老实打扰到宋泊简了?   想到什么,巫澄坐起来,拧身低头无声看自己侧腰。   昨天晚上是不是又把宋泊简当玩偶抱着睡了一晚上?所以宋泊简才会因为不舒服早早醒来?   绞尽脑汁回想昨天发生了什么,低头好一会儿,突然意识到什么,连忙把手收回来,仰头看过去。   宋泊简正站在门口,目光幽深放在自己身上。   目光对视,他问:“醒了?”   巫澄默默点头。   “快起床吃饭吧。”   好像就是来看少年醒了没,得到确切的答案,就又出去了。   门被合上,巫澄低头捂脸,又从指缝里偷偷看自己的腰。现在隐在T恤底下隐隐绰绰看不清楚。   也不知道宋泊简什么时候来的,看了多久。   缓了好一会儿才放下手,从行李箱里找出新衣服,穿好出去。   外面依旧是海腥味,但不知道是不是睡了一晚习惯了,也没那么难以接受。宋泊简正站在院子里吹风,衣服下摆被风吹得贴在身上,能看到紧实的腰腹线条。   巫澄站在堂屋门口看了一会儿,这才走过去。   奶奶和李奶奶都已经吃过早饭去村委修村志了,走之前给宋泊简留了辆电瓶车,让他带着巫澄去市区玩。   等巫澄出来,宋泊简就带着他先去吃了本地特色早餐。   第一次来这里,即使奶奶说了路线,宋泊简也还是开了个导航,很仔细的从村里出发。   从村子里到市区是一整条海岸线,沿着海岸线慢慢看过去。嶙峋的石头、自然粗旷的沙滩、远处海上隐隐的雾气、在天上盘旋的海鸥……   天高海阔,巫澄松开电瓶车后面的把手,缓缓抱住宋泊简的腰。   和早上看到时想象中一样紧致的手感,窄而有力,并不单薄。   电瓶车依旧在往前,他贴着宋泊简的肩膀,闻到单薄T恤下沐浴露的味道,被宋泊简的体温蒸得越发浓郁,丝丝缕缕钻到鼻尖。   他缓缓问宋泊简:“你今天醒好早啊。”   微微蹙眉,还是没忍住问,“是我昨天晚上打扰到你了吗?”   就像现在这样,因为没有鲸鱼玩偶而宋泊简就在自己身边,所以自己抱着宋泊简睡了一晚上。   手下肌肉微微紧绷,宋泊简似乎有些沉吟。   巫澄已然从宋泊简的反应里得到答案,默了两秒,道歉:“对不起。”   可又很好奇:“是我又把你当玩偶一样抱着睡吗?”   “嗯。”   本来就那么窄的一张床,又是一张被子,只能紧挨着睡。睡前还好,睡熟后少年还是踢被子,踢完被子又不舒服的要摸玩偶。   把被子重新拽上来盖好,再给少年当玩偶控制住他踢被子的动作。   但一米多长的鲸鱼玩偶把少年的阙值拉得那么高,胳膊已经满足不了少年了,他抱了一会儿又要把腿伸过来压在腿上,胳膊也渐渐往腰间摸索。   他一会儿踢被子一会儿到处乱摸,床又只有那么大,没有任何避开的可能。宋泊简没一点办法,只能把人整个抱在怀里,把手和腿都压住,这才睡过去。   这些巫澄一点也不知道,听宋泊简这么说,只以为是和上次一样,自己一直抱着宋泊简的胳膊睡觉。   上次宋泊简就没睡好,这次一定也是很不舒服,所以宋泊简才早早起床。   昨天宋泊简还说喜欢自己,晚上自己就做了这种事情,宋泊简会不会觉得自己很烦啊?   “对不起。”   他闷闷道歉,闯了祸的小动物似的,软绵绵求情,“别生我气,也别不喜欢我。”   手下肌肉颤动,带着他的手也酥酥麻麻的。   宋泊简好像笑了一下:“没生气,也没不喜欢你。”   “但你今天醒很早,是不是没休息好?不要因为这个讨厌我,下次你可以叫醒我。”   是没休息好,但……   想到早上的反应和肮脏念头,他默了两秒,语气无奈:“就是太喜欢你了,早上才醒那么早。”   巫澄脸一红,默默把头抵在宋泊简背上:“哦。”   又听到宋泊简说:“这不怪你,你本来就这么值得喜欢。”   “是我的错。” 第58章   吃完饭两个人在市区里随意转了转。   市区有开发过一点的海岸线, 沙滩金黄柔软,现在也有一些人在那里喂海鸥。   今天也没什么事情,两个人就把电瓶车停在路边, 到沙滩上玩。   巫澄手里还有早上没吃完打包回来的生煎包。   他用塑料袋装着拎在手里, 但不知道怎么就被海鸥发现了。   海鸥在天上的时候看着很小,可一旦俯冲过来离得很近,就会发现其实海鸥个头很大, 翅膀扇动时带来凉风。   看到那只海鸥飞过来时,巫澄没觉得不对劲,甚至因为海鸥越飞越近忘记走路,只是仰头看着这只海鸥,眼里几分欣赏。   直到尖尖的喙对准巫澄的手,啄了一下。   巫澄被吓一跳, 下意识丢掉手里的生煎。往前快跑两步, 但脚下满是软绵沙子根本跑不快, 反而不小心踉跄一下,狠狠撞在宋泊简身上。   没有试图站直,而是就这么靠着,甩着胳膊委屈巴巴告状:“海鸥。”   宋泊简扶稳他,抓住他的手:“受伤了吗?”   没有, 海鸥其实是奔着塑料袋里的生煎去的,啄的也是塑料袋。但不知道是哪儿里的绒毛碰到巫澄的手指, 把他吓到了。   没觉得疼,只是手指上还留着被绒毛触碰的感觉, 连带着他的心脏还在不停的扑通通跳着。   现在被宋泊简拿在手里, 手心和手指的温度无声压下绒毛的触感,让他不自觉低头看过去。   宋泊简的手比自己大一圈, 现在一手摊开放在手下,另一手拉着自己的指尖,把自己的手翻来覆去仔细查看。目光低垂睫毛遮住眼底情绪,脸上的关心担忧一览无余。   心脏还在扑通通跳着,却好像已经不再是单纯的害怕了。   检查过少年手背,确定没受伤,宋泊简这才放心。   他收回平摊在少年手下的那只手,却依旧拉着少年指尖。   偏偏巫澄听着自己扑通通的心跳,也没觉得不对劲,任由他拉着。两个人这么回头看刚刚那里的生煎塑料袋。   袋子被啄破,海鸥叼着生煎又飞回海面上空,很快又有其他海鸥飞过来,叼走其他生煎。   期间因为海鸥太多,几个脑袋回来啄着,似乎还发生了斗殴事件。   海鸥们忙着啄生煎,塑料袋破破烂烂,被风一吹飞起来了。   两个人等海鸥把生煎都叼走,再回去把塑料袋捡起来。   巫澄用纸巾把脏兮兮带着油渍的塑料袋包起来,又放回口袋里,对宋泊简说:“不能在沙滩上乱扔垃圾。”   宋泊简笑笑:“嗯。”   把塑料袋包起来放回口袋里,巫澄又掏出湿巾把手指擦干净,把湿巾接着装回口袋里。   之后,很自然的伸出手,拉着宋泊简的手:“走吧。”   宋泊简愣了一秒,被少年拉着往前走。   落后一步,他微微垂眸看牵在一起的手。   少年的手指白皙瘦长,好像剥了皮的柳条枝,松垮圈住自己的手指,在沙滩上深一脚浅一脚往前走,胳膊跟着摇摇晃晃好像随时会分开,可偏偏就是没分开。   手指松开,偶尔会撞到少年手腕上的玛瑙珠子,浑圆,带着少年的体温。   沙子柔软潮湿,走一步就会留下一个脚印,很快又会在海浪冲蚀下消失不见。   宋泊简跟在少年身后,一步步踩着他走出来的脚印,尽量想把这些痕迹留得在深一点。   海风依旧不知疲惫的吹着,海鸥依旧在海面上巡视,偶尔鸣叫一声,或俯冲到海面上,再飞起来时嘴里叼着小鱼。   两人就这么牵着手慢慢走着,头发和衣角被风吹得飘起来,好像两颗树的树根和枝干,不知不觉间,紧紧缠绕在一起。   有着柔软沙子适合散步的沙滩不算特别长,两个人牵着手这么慢悠悠走着,居然很快也走到头了。   太阳越来越高,两人打道回府,回家吃饭。   下午也没什么事,奶奶听说他们去沙滩了,告诉他们沿着沙滩接着走,那里没什么沙子,大块的石头经年累月被海水冲着,里面有很多小生物,当地人经常在那边赶海。   两个人不知道什么是赶海,奶奶就详细介绍了一番,并给他们找了工具来,告诉他们想去可以去玩玩,不过最近大家都在出海,可能没几个人去那边赶海了,要他们格外注意安全。   等到下午的太阳不是那么热了,两个人就带上工具出发了。   等到了奶奶说的满是礁石的地方,两个人把车锁好,穿好装备。   奶奶给了很厚实的塑胶背带裤和塑胶手套,防止他们被锋利贝壳划伤,又给准备了小小的铁桶、铲子和两面小锄头。   这边果然没什么人,入目看过去都是粗粝的石头,被海浪冲刷得奇形怪状,上面还生长着各种贝壳。靠近海面的地方倒是有很多破碎贝壳堆成的小山,各色贝壳在阳光和海水下闪闪发光,好像散落一地的星星。   虽然比不上港口的腥气,但这里还是比沙滩那边腥很多的。再加上塑料手套和背带裤也有很难闻的味道,巫澄一开始有点不习惯。   但等宋泊简带着他在附近走了走,用小锄头撬开海蛎子的壳,再把里面嫩生生的海蛎子拨进小水桶后,巫澄又开始觉得有趣,拿着小铲子兴致勃勃跟在宋泊简身后。   中午海风并不算大,很持续的吹着,带来海上的咸腥味。脚下的石头沾着贝壳,锋利得像小刀子。偏偏最底下那一层还泡在海水里,早就生了水草,黏腻腻滑溜溜。一脚踩下去,要不是被石头上的贝壳硌到脚,要不就是踩到水草往旁边滑去。有时候石头还不牢固,这边踩过去,那边就翘起来,还会溅出脏兮兮的海水。   很复杂的地形。   但很有趣。   宋泊简撬了几个海蛎子,大概总结出怎么寻找海蛎子,怎么使用工具,怎么用力才能最大程度保证海蛎子的完整性。   于是招手,把小锄头给巫澄,问他要不要试一下。   小铲子换成小锄头,巫澄跟着宋泊简往前走,认真看石头上的贝壳。   根据宋泊简教的,找到贝壳和贝壳中间的那条缝,用小锄头卡进去把上面那一层撬掉,里面的海蛎子就会完好无损的出现了。   用小锄头认真对准贝壳,挥舞锄头铲下去。   贝壳连着蛎子肉,一起变成烂泥巴。甚至还有一小股溅出来,落在巫澄脚边。   嘶。   虽然现在把海蛎子撬出来它也会死掉,就算现在不死等会儿也会被带上餐桌上。   但死掉和被砸成烂泥还是不一样的吧?   巫澄先是懵了,随后默默后退远离这里,偏头看宋泊简。   宋泊简把他手里的小锄头接过来,又把小铲子给他:“那你在石头底下找小鱼小虾?”   巫澄接过小铲子,连连点头。   宋泊简拿着锄头接着撬海蛎子,时刻关注着旁边的少年。   少年蹲在一块大石头上用铲子很用力的铲什么。   少年好像没铲下来,他换了个方向接着铲。   少年很用力的铲甚至发出“啊”的声音。没铲下来,反而因为铲子顺着石头往下滑,摔了个屁股墩。   明明都是一样丑陋的塑料背带裤,少年撑不起来,穿得松松垮垮的,好像偷穿大人衣服的小人,又或者是乐高拼成的游戏小人,一举一动都有趣可爱。   因为穿了塑料背带裤,也不疼,巫澄默默爬起来,接着用小铲子撬。换着方向铲来铲去时,听到啪嗒啪嗒的脚步声。   仰头看过去,宋泊简提着小水桶朝他走过来,问:“摔疼了没有?”   其实是没有很疼的。   但听宋泊简这么问,又觉得好像确实被石头硌到,开始不舒服。   他嘴上说着:“不疼。”   脸上却露了个委屈的表情,告状:“铲不下来。”   少年就蹲在深青色带着海草和贝壳的石头中间,整个人蜷成一团,甚至比不上面前那块石头大。背后是无垠大海,眼睛里好像也盛了一泓海水,水汪汪亮晶晶的。   头发被风吹得很乱,刘海散在眉心。因为委屈,嘴唇微微撅着,异常……惹人喜欢。   宋泊简很想摸摸这个游戏小人的脑袋。   可手上只有厚重的塑胶手套,只能无奈作罢。   顺着小铲子看向石头上的东西,发现是一个扇贝大小的小鲍鱼。   鲍鱼肉紧紧吸着石头,被铲子铲了这么一会儿,越吸越紧。   宋泊简和巫澄一起蹲下,说:“还有其他鲍鱼吗?”   巫澄也没站起来,带着他转了个身,指着身后那块石头。   这块石头上好几个鲍鱼,不过都比刚刚那个要小一些,只有拇指大小。   宋泊简找准位置,拿小铲子直接撬进石头和壳之间的缝隙里。   小鲍鱼马上从石头上剥落,掉到铲子里。   把鲍鱼拿起来,又看到少年伸到面前的手掌。   伸手把少年手上的塑胶手套拽掉,露出白皙柔软的掌心。   宋泊简把这个小鲍鱼放在少年手指上。   终于接触到东西,小鲍鱼马上贴上手指,不停的吸着指腹,湿润柔软,弄的巫澄痒痒的。   但确实是非常新奇的体验,他看看手指上的小鲍鱼,又看宋泊简,惊喜:“它会动!”   宋泊简含笑点头,又如法炮制撬了好几个小鲍鱼下来,都贴在少年手指上。   刚刚那个大一点的鲍鱼也放松了警惕,他也一起撬下来,贴在少年掌心。   或许是意识到现在吸着的东西和石头不一样,小鲍鱼也有了危机感,在手上不停蠕动。五个指头都被这么按摩着,就连掌心也被同样的感觉霸占,巫澄只觉得痒痒的。他干举着手掌,半是求饶半是撒娇:“很痒。”   少年躲在石堆里,手掌摊在他面前,眼睛弯成小月牙,亮晶晶盛满笑意。   眼里不可抑制跟着染上笑意,宋泊简伸手,把指腹上那几个小小的鲍鱼拿下来,又贴回石头上。   但小鲍鱼意识到这里的危险,不再吸着石头,而是跌落进石头下的海水里,不知道又贴到哪儿了。   就剩手心里那个最大的鲍鱼了。   宋泊简伸手去拿。   但这个鲍鱼被巫澄撬了那么久,又换了地方,现在是最警惕的地方,牢牢吸着巫澄的手心。   巫澄感觉到掌心里的吸力,惊呼:“它吸得更紧了!”   手上带着手套不方便用力,宋泊简干脆把手套也摘下来,一手托着少年手掌,一手捏着掌心软肉。   被鲍鱼吸了那么久的柔软手心,湿软泛红,好像一团草莓味的棉花糖,在手指下任由自己揉圆搓扁。   手指捏下软肉,掌心和鲍鱼之间分出缝隙。宋泊简手疾眼快卡住鲍鱼壳,把这个鲍鱼翻过面。   刚刚还吸在掌心里的鲍鱼现在倒翻在掌心,软肉朝上徒劳蠕动着。贝壳冰凉而圆润,带着水汽。   宋泊简问巫澄:“这个鲍鱼要留下吗?”   巫澄点头。   宋泊简就把这个鲍鱼放到巫澄的小水桶里,又给巫澄带上手套。   冰凉粘手的塑胶手套再次裹住手掌,但手心好像还残留着被鲍鱼贴着时的感觉。   还有宋泊简捏着自己的手帮自己拿鲍鱼时的感觉。   指腹也是柔软的,不像鲍鱼那样湿塌塌,带着细薄茧子擦过自己手掌。   很莫名的想到早上和宋泊简牵手时的感觉。   手指修长手掌宽大,有点热的温度,几乎能把自己手心被烫坏了。   不想带手套了。   手套非常不舒服。   垂着脑袋跟着宋泊简往前走了几步,又时不时蹲在地方用小铲子铲铲石头和贝壳碎片。没一会儿就往水桶里扔了几条小鱼小虾。   甚至还捡了几个很好看的贝壳。   他其实已经有点不想玩了。   手套很不舒服,不如和早上一样,和宋泊简去沙滩上牵手散步。   光是想到这里就已经很期待了,甚至脸颊都不知不觉泛起红,好像一抹粉色云彩。   颇为心不在焉的翻起一块碎石,把里面爬着的小螃蟹捞上来放进水桶里,突然发现这个小坑里还有一个手心大小的海螺。   昨天晚上吃过海螺,肉质厚实有韧劲,也很好吃。   巫澄想把这个海螺一起捞上来,伸出手就发现,海螺里突然伸出一条腿,并且开始往外跑。   手掌一颤,海螺就要跑进石头缝里了。   手忙脚乱捞出海螺,仔细观察这个有腿的海螺。   看了一会儿,只是奇怪,对宋泊简:“这个海螺有腿。”   宋泊简走过来,看着他手心里那个爬爬爬的海螺,伸手拨了一下,又把海螺拨到少年掌心。受到惊讶,那条腿马上收回壳里,一动不动。   宋泊简:“这是寄居蟹。”   “寄居蟹?”   “它是螃蟹,但寄居在海螺壳里,所以叫寄居蟹。”   巫澄愣住。   宋泊简以为他没听明白,再次详细解释:“他不是海螺,这种小动物腹部非常柔软,需要海螺壳保护身体,所以他会吃掉海螺,住在海螺壳里,就叫寄居蟹。”   其实第一次巫澄就听懂了。   但……   寄居蟹。   是小螃蟹寄居在海螺壳里。他夺走了海螺的身体。   明明知道宋泊简只是在和自己解释寄居蟹,但巫澄本能觉得心虚,好像他正在暗中敲打试探自己一样。   这具身体不是自己的,自己夺走了巫澄的身体。   自己也是寄居蟹。   刚刚的激动和期待消失得无影无踪,巫澄低头看着手心里的寄居蟹,两秒后,闷闷说:“好讨厌的寄居蟹。”   “怎么抢别人的身体啊?”   “太讨厌了吧?”   少年站在石头堆里,垂着脑袋看手心里的寄居蟹,声音好像随时会被海风吹散,甚至好像整个人都随时会被海风吹散。   宋泊简莫名有些心疼,紧紧看着面前的少年。   少年依旧垂着头,却用那种缥缈语气问他:“你讨不讨厌寄居蟹?”   耳边都是自己的心跳,巫澄好像一个自知罪不可赦的罪人,还在期待自己最后的判决结果。   都不想再等宋泊简的回答了,他拨弄着手里的海螺,就像走投无路想销毁证据的凶手。甚至嫌带着手套不方便,把手套摘下来,把海螺倒着晃了几下,等寄居蟹的爪子伸出来,就揪住爪子想把霸占别人身体的螃蟹揪出来。   “太可恶了,霸占别人身体。怎么这么讨厌!”   宋泊简看少年白皙手指揪住寄居蟹的爪子,又听到他愤怒的声音,连忙说:“正常的生物现象……”   还没说完,就看到被揪住的寄居蟹反手夹住少年指腹。   少年下意识松手一甩,寄居蟹就跟着松手,不知道落到哪里去了。   轻轻叹气,往前一步捏着少年手指,看到白皙手指上溢出的血珠。   而少年眼尾晕着红,固执的看他:“讨厌寄居蟹,它霸占别人身体,真讨厌。”   不知道少年为什么这么倔,明知道应该顺着少年说话的,但也只是摘掉手套,从口袋里拿出消毒湿巾,把少年手指擦干净,再按住伤口尽力止血。   “有些海螺早就死了,寄居蟹需要海螺壳保护自己才寄居在壳子里的,都是很正常的生物现场。”   “但我现在也讨厌寄居蟹了。”   昨天被皮皮虾戳红的指腹现在还是被夹出血,即使用力按压止血,也还有血珠从指腹中溢出来,顺着指纹晕成一朵小花。   宋泊简低头看了又看,指尖抵住湿巾,轻轻擦去血渍。   手背贴在湿热手心里,而湿巾湿软,指尖温热,动作那么轻柔,好像刚刚被鲍鱼贴住的酥麻感。小拇指偶然刮蹭在掌心,也是热热的,指节骨骼感很强。   整只手又开始酥酥麻麻泛着痒,好像那只小鲍鱼贴在心尖上,一下下蠕动着,让整颗心都痒起来了。   怦然心动中,巫澄听到他的下一句话。   带着刻意挤出来的夸张幼稚,好像粉红熊说话的声音,但依旧是低低沉沉响在耳边,往巫澄耳朵里钻。   “真讨厌,怎么夹我们小可爱啊?” 第59章   中午出去的时候还好好的, 晚上再回来,手上带着创可贴。奶奶拧着眉头很是担心,问巫澄:“手怎么了?”   巫澄想到寄居蟹, 先是下意识隐藏自己, 把手伸到身后不让奶奶看到。   又想到奶奶已经看到了,再躲也没用。于是又放到前面,小声:“被螃蟹夹到了。”   听到螃蟹二字, 奶奶脑海里全是昨天晚上吃的大螃蟹,大螃蟹挥舞着钳子夹了巫澄。登时就慌了:“那边还有螃蟹?怎么能只用创可贴包着呢?得去医院看看吧,这种海鲜造成的伤口很容易感染。”   没想到奶奶这么担心,巫澄被弄得也跟着紧张起来,被奶奶拉着往外走了几步,才小心翼翼开口:“寄居蟹夹到的也要去医院看吗?”   奶奶拉着巫澄的手一下就松开了。   她神情复杂:“寄居蟹啊?”   巫澄乖乖巧巧点头, 水灵灵的一双眼。   奶奶百思不得其解:“寄居蟹怎么还能夹到你呢?”   就小指头一般大的寄居蟹, 戳一下就缩在壳里装死, 怎么还能把人给夹伤呢?   巫澄看出奶奶的疑惑和担心,小声:“我觉得它霸占海螺的壳,实在是太过分了,就想把它揪出来。”   奶奶随意:“它都叫寄居蟹了,总得有个壳吧。海螺都没了你还揪螃蟹干嘛?就让它住着呗。”   倒是没在意巫澄喜不喜欢寄居蟹的事, 只是更加疑惑,其他人充当宠物的寄居蟹怎么能把巫澄夹伤。   但仔细看看, 少年被宋泊简养得白皙细嫩的一身皮肉,软生生的好像春日刚长出来的嫩芽, 从来也没做过什么家务, 手指又白又软,确实娇滴滴跟个豌豆公主似的。   短暂觉得有些不对劲, 但乱七八糟的念头在脑海里闪过,又什么都抓不住。只是问巫澄:“疼不疼?”   有点。   巫澄点头。   奶奶就叹气:“那可得多吃点螃蟹,找补回来。”   巫澄依旧点头。   下午撬出来的那些海蛎子被奶奶拿去包了水饺,又买了香辣蟹和捞汁小海鲜,两个人美美吃了一顿。   晚上洗完澡在床上躺好看了会儿手机。   唐义飞给他发消息,说自己参与录制的那期节目播出了。可能是重新看了节目,又热情邀请他切磋。   巫澄就点开围棋游戏,和唐义飞玩了会儿游戏。   一开始和唐义飞玩的时候还会记挂着不要露出破绽让人发现自己的不对劲。后来发现一千多年,足够围棋发展出很多技巧,唐义飞站在前人肩膀上,不管是技巧和思路,确实都远远超过他。   于是渐渐不再藏拙,下完棋还会认真听唐义飞的复盘。   不过唐义飞是个非常爱棋的人,他说起来总有很多专业术语,思路也很跳跃,巫澄不太能听懂。   今天这局棋下了很久,最后巫澄还是输了。   手机里唐义飞津津有味复盘刚刚的棋局,而手机早就被放到一边。   巫澄看着洗完澡回来的宋泊简,目光跟着他一路移到床上。   宋泊简手里拿了个创口贴,朝巫澄伸手。   满脑子都是今天早上手拉手在海边散步的场景,巫澄把手递过去。   宋泊简拉着这只手晃了晃,又放下,表情无奈去拉另外一只手:“伤口在这只手。”   目光触到受伤的手指,巫澄看到宋泊简修长手指揭开原本的创口贴。   洗澡的时候不可避免进了水,当时宋泊简就让他换创口贴,他嘴上应了,其实点开和唐义飞的聊天页面,开始下围棋。   现在手指被泡了一个多小时,皮肤皱巴巴的,伤口泛着白。   手机里唐义飞还在专心复盘,认真分析这一子下在这里不如下在哪里好。   巫澄完全听不到了,只盘腿坐着,看宋泊简手指轻轻擦过泛白伤口,接着无声叹气。   下意识攥着手里那根手指,巫澄软绵绵道歉:“别生气。”   “没生气。”   宋泊简拿过桌子上的碘伏,给伤口消毒。没直接贴上创口贴,而是捏着手指轻轻摇晃,“晾一会儿。”   于是就把手指放在宋泊简手心里,晾着。   伤口依旧泛着白,指腹的褶皱一点点消退,最后变成平滑肌肤。   柔软指腹上一道浅浅的、被夹出来的口子,伤口中间露着粉肉,边缘微微翘着泛着白,好像开在指腹上的花。   宋泊简看了好一会儿,这才拿过创口贴,贴在伤口上。   手机里唐义飞终于复盘完今天的切磋,感慨:“你进步真快啊,复盘的时候才看出来原来你这一子在克我哪一步。”   手指捏着创可贴,细细顺着手指弧度贴上,隔着薄薄的创可贴布,指尖温度纠缠。   巫澄一直没说话。   但他从没在唐义飞面前说过话,唐义飞以为他是哑巴,现在得不到回应也依旧兴致勃勃还在说:“节目把我们切磋的那一段当花絮放出去了,评论区很多人问你什么水平的。”   “我觉得你能去试试,你这个水平当职业棋手也是绰绰有余。”   创可贴终于贴好,没有立刻抽回手,而是捏着手指,又细细用指腹擦过,让布料粘得更加牢固。   收回手的前一秒,听到唐义飞说的话,仰头看巫澄,笑了笑。   好像羽毛拂过又离开,手指拿开,指缝空荡荡的,巫澄下意识攥紧手指,想留住最后一丝温度。   看到宋泊简这个笑,突然开始脸热。   不知道是脸热手指的温度,还是脸热宋泊简听了唐义飞的话后笑自己。   他拿过手机,用贴着创可贴的指尖缓缓打字:“不用了,我需要学的还有很多,随便下着玩玩就好了。”   唐义飞有些失落:“你真的有天赋,不试试吗?”   再次拒绝过唐义飞的好意,再婉拒对方再下一局的邀请。   转头又抱着手机,和宋泊简倚坐在床头,又点开围棋游戏。   宋泊简不怎么会下棋。   就像巫澄和唐义飞下棋时,主要是切磋技巧和棋风,你来我往攻守防势。   但宋泊简真的对围棋没太多喜欢也只知道规则。偏偏很有大局观念。总能精准判断出怎么落子能牵制对手、占取更大位置。   他直来直往大开大合的,不需要巫澄花时间想他这一步到底在图谋什么,但攻势太猛只能被动防守,颇有些苦恼。   但这些时间学会的技巧还是起到作用。   最后巫澄还是吞掉宋泊简很多棋子,得到了胜利。   游戏弹出大大的胜利字样,巫澄仰头对宋泊简说:“承让!”   又拉着他的手,“再玩一次。”   宋泊简点头,又开了一局。   和之前很多次一样,第一局赢了宋泊简,第二局就暗戳戳放水让宋泊简赢。   自己和唐义飞下棋是交流是学习是切磋,所以不在意输赢只在意有没有悟到什么。   但宋泊简不爱下棋,只把它当游戏。巫澄不在意输赢,但在意宋泊简会不会在意输赢。所以非常公平,赢了宋泊简一次就输回去一次。   因为宋泊简不太了解围棋,只知道规则,他就一直以为自己表现得并不明显。   不过这一局宋泊简表现好差劲啊……这几个子落得非常草率。   巫澄反倒被这几个很草率的棋子弄得有点摸不着头脑,想了好一会儿也没想到有什么额外深意,以不变应万变的接着布局。   然后……   第一次放水失败,这一局阴差阳错的就赢了。   连着赢了两次,少年不复刚刚的平静,颇有些懊恼的盯着手机上的胜利字样。   又仰头看宋泊简:“再玩……”   剩下两个字没说下去,在宋泊简戏谑笑意里被咽回去。   要是还没看出来宋泊简的意思就太笨了。   巫澄的脸又开始发热,他探过身去戳宋泊简的手机屏幕,闷闷:“你放水。”   宋泊简学着他的样子,也凑过去点他的手机屏幕,声音里满是笑意:“你放海。”   巫澄咬牙不承认:“游戏有赢有输明明很正常啊!”   拉住少年在自己手机上戳戳戳的手指,指腹摩挲着指尖甲床圆滑弧度,声音像哄小孩一样:“正常吗?”   “正常啊!”   “你平时和唐义飞下得有来有往,不知道自己多厉害啊?”   手指被捉住攥在手心里,干燥温热。   好像心脏也被捉住攥在手心里,此刻遥遥共震,吵得巫澄心烦意乱。   他看着宋泊简拉住自己手指的手掌,喃喃:“你也很厉害啊!”   反手拉住宋泊简的手,不满:“再玩一次!”   “那也是三局两胜,还是你赢。”   于是少年蹙着眉头,改口:“再玩两次!”   宋泊简闷笑:“再玩几次也是你厉害,我下不过你。”   巫澄张口想说什么,宋泊简拉着他的手晃了晃:“太晚了,早点睡吧。”   早点睡……   明天就要回去了,就不用睡这种小床了。但今天晚上会不会像昨天晚上那样,又抱在一起了?昨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手机滑下去掉在床上,人也软塌塌滑下去,在床上躺好。   巫澄不再想游戏的事,软着声音问宋泊简:“抱着睡吗?”   宋泊简给他盖上被子,捏着被角的手一顿。又很快恢复正常,把被子盖好,关上大灯留下一盏小夜灯,紧跟着也在床上躺好。   肩膀贴着肩膀,在被子底下蒸出暖融融热度,贴着墙的那一侧突然就格外的凉。   巫澄悄悄往宋泊简那边靠了靠,手指在摸索着,牵住宋泊简的手指。   被灼热温度蒸得软乎乎的细白手指,摸索着点在手心,再一点点握住整个手掌。   温度交融,热得巫澄几乎要融化掉。他翻身面朝宋泊简侧躺着,想开口说话,但一开口先是被空气呛住,偏头咳了几声。   有手在被子底下越过他,抚着后脊背一下下给他顺气。   呼吸一窒,咳嗽停了。   但手还是没收回去,就着这个姿势,几乎把他整个抱进怀里。   宋泊简开口,声音低哑:“抱着睡。”   =   手不是手胳膊也不是胳膊。   巫澄好像又回到当时宋泊简军训自己单独一个人睡的时候,觉得哪里都不对劲。   但现在宋泊简就在他身边。   他拉着对方的手,觉得和他接触的每一寸皮肤底下都有一颗小心脏,扑通通跳着,震得皮肤都跟着发麻发痒。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睡过去。   睡前倒是迷迷糊糊想着,自己昨天晚上抱着宋泊简也是这样的吗?还是说自己晚上还会做出更过分的事情?   心里记挂着睡着了会怎么样,半夜还真的醒了一次。睁开眼后花了两秒钟弄清楚现在是怎么回事,又想到自己醒来的目的,在被窝下认真感受自己和宋泊简的姿势。   依旧是晚上睡前的样子。   宋泊简的手穿过腰放在自己背上,自己的手放在对方手上。   被窝里很热,所有的一切都那么热,宋泊简放在自己背上的手,宋泊简托着自己手指的手心,甚至隔着睡裤贴在一起的小腿。所以自己和他相贴的所有皮肤,也都是热的。   心跳快得不可思议,几乎要把睡意都震得全部消失。   身体却像是有自己的意识般自己动起来。   眼睛紧紧盯着面前正在熟睡的宋泊简,看他紧闭依旧狭长的眼睛、高挺的鼻梁。耳朵竖起来认真听宋泊简有些沉的呼吸。   被窝底下的手指,无声无息伸出来,又小心翼翼摸索到指缝,一点点把自己的手指卡进去。   手心相贴,热得巫澄鼻尖都开始冒汗。   他不敢呼吸,依旧仔细关注宋泊简的一举一动,在发现宋泊简睫毛颤了一下、呼吸也乱了点后,做了坏事似的迅速闭上眼睛。   没过一会儿,发现宋泊简没有任何动作,又掀开眼皮眯出一条缝接着看。确定宋泊简没睁眼,就无声松一口气,又往宋泊简那边挪了挪。   宋泊简的呼吸依旧平稳悠长,他听着自己有些急促的呼吸声和宋泊简的纠缠在一起,好像听到一段悠扬乐曲,渐渐有了困意。   身边少年的呼吸终于回归平静,能听出来主人已经沉入香甜梦境。   一如既往在夜晚醒来的宋泊简检查过罕见没被踢下去的被子,目光再次落在巫澄脸上。   少年睡得脸颊通红,整个人好像刚从锅里拿出来的豆沙小包子似的,软乎乎的散着热气。嘴唇也被蒸得水红,嘟嘟的带着潮气。不到一掌的距离,窝在自己肩膀处,呼吸一股股洒在自己身上。   沉沉盯了许久,最后还是握紧手里的那只手,拇指轻轻擦过少年指尖突兀粗糙的创可贴布料,最后停在柔软指尖。贴在后背上的手绷了许久,无声把人往怀里又抱了抱。   温热软玉般贴着,这才满足睡去。   回家之后,巫澄收拾好东西洗漱完,回到房间,抱着鲸鱼玩偶躺在床上感受了好一会儿。   最后认真对怀里的鲸鱼玩偶说:“对不起,小鲸鱼。”   虽然小鲸鱼又大又软还能让他把胳膊腿都放上去。   但和昨天晚上抱宋泊简是完全不一样的感觉。   会想到那种心脏怦怦跳跳得人心慌慌的感觉,巫澄食髓知味般,决定抛弃小鲸鱼。   很久不回来,宋泊简把家里简单收拾过一下,洗过澡把衣服都洗了拿出来晾,收拾好一切回到房间时,发现巫澄把鲸鱼玩偶放在床边,他自己在大床中间正用手机看网课。   老师正在用婉转的语调念清新秀丽的小诗。   少年趴在床上,脊背拱出流畅弧度,胳膊压在旁边的鲸鱼玩偶上,听到开门声回头看过来。   鲸鱼玩偶实在太大了,占去三分之一的床,剩下的位置也不比在小渔村里的那张床大。再躺下一个少年,就只剩下窄窄的一节空余。   少年还在听老师讲现代诗。   宋泊简站在床尾看了两秒,内心有些好笑又有些许疑惑。   之前鲸鱼玩偶一直都在大床最中间的,把他们两个人隔开。   但现在鲸鱼玩偶被放在一边,少年自己躺在大床中间……   宋泊简知道自己不应该多想,但控制不住多想。   老师还在讲解小诗的清新风格和典雅用词,少年仰头看宋泊简,拍拍自己身边的空位,招呼他:“坐啊。”   宋泊简就坐过去,和少年一起听完了这节课。   这节课终于讲完,老师还留了课下作业,让大家课下详细了解这个作者,分析他的清新风格从何体现。   巫澄懒洋洋翻身,后背倚在鲸鱼玩偶上,用手机搜索作者。   睡衣被蹭得翻上去,留出柔软细白的一截小腹,随着每一次呼吸,在宋泊简眼皮子底下起起伏伏。   再也忍不住伸出手去,把少年睡衣拽下来盖住那节小腹,又伸手拽少年身下的鲸鱼玩偶:“明天再做作业,今天早点睡。”   巫澄微微起身让宋泊简把玩偶拽出来。   但等宋泊简把玩偶放在两人中间后,又默默把玩偶抱起来,放在自己身后。   猜对了,果然是少年故意的。   宋泊简失笑:“怎么了?”   巫澄把手机放到一边,依旧是面朝宋泊简,眼神湿漉漉的。   他小算盘打得啪嗒啪嗒响:“我睡中间,这样不管我想抱着谁都可以了。”   刚说完,就听到宋泊简笑了一声。   巫澄抿嘴看宋泊简,紧张观察宋泊简的反应。   但宋泊简只是打趣,语气夸张,就和上次说寄居蟹讨厌时的语气差不多,哄小孩一样:“呀,我现在能和玩偶争宠啦。”   巫澄原本没往那方面想,但听宋泊简这么说,却马上想到了。   好像自己是三妻四妾的浪荡子,一方面觊觎宋泊简,一方面又放不下鲸鱼玩偶。   脸颊瞬间涨红,巫澄嘟囔:“这怎么能一样?”   “为什么不一样?”   宋泊简又把玩偶放到两人中间,“先让玩偶侍寝吧。”   前两天床铺太小没办法只能挨着睡,勉强能保证自己不失态。但一直这么下去,宋泊简就不能确定自己还能不能控制好自己的反应了。把玩偶放在中间,有点什么事情好歹还能遮一遮。   但巫澄本来就打算把小鲸鱼打入冷宫了,现在看小鲸鱼躺在自己和宋泊简之前,非常不愿意了。   他又把玩偶放在边上:“我才是一家之主,不能让它占我的位置。”   两个人颇为幼稚的把玩偶抢过来抢过去,最后干脆不松手,推着玩偶在床上滚来滚去。偏偏巫澄就躺在大床中间,每次玩偶经过都要从他身上滚过去,他一边把玩偶滚过去,一边还要时刻盯着宋泊简。   没一会儿就闹得头发乱糟糟鼻尖也出了汗。   宋泊简又按住玩偶,把玩偶滚到床边。   他力气没宋泊简大,也阻止不了宋泊简,干脆抱着玩偶“啊”了一声,翻身趴在床上,把玩偶死死压在身下。   宋泊简按住玩偶的那只手也同样被压在身下,手心是柔软玩偶,手背贴着少年单薄胸膛。   闹了这么一会儿,少年呼吸有点急,胸膛起起伏伏,肋骨撞在他手背上。整个人趴在玩偶上,腰臀被顶起来,线条很漂亮。   巫澄被宋泊简手腕上的玛瑙珠子硌得有点难受,但依旧不起身,而是压着玩偶和玩偶上的那只手,气呼呼对宋泊简说:“烦!”   刚刚玩偶在身上滚来滚去,被蹭得痒痒的,笑了好一会儿,眼睛水亮亮的。又因为玩闹累了,脸颊飘着粉。现在整个人都好像飘在水面上的桃花瓣,柔软漂亮,还要假装生气说狠话。   宋泊简故作失落:“那我失宠了?”   他把手收回来,语气无奈,“一家之主要怎么惩罚我?”   玛瑙珠子从胸膛往下,滚过腰侧,最后消失不见。   巫澄仰头,看宋泊简把手抽出去,手腕上带着被玛瑙珠子印出的星星红痕,比珠子浅一些的红色。   他扑腾着伸出手拉住宋泊简的手,气呼呼的在手腕上咬了一口。   鼻尖是沐浴露的香味,让他想到前两天在颠簸不平的三轮车上,倚在宋泊简肩膀上,闻到的也是这个味道。   本来就没咬多深,想到这里更是咬不下去了。默默松了牙齿。   不疼的。   但宋泊简还是夸张的“嘶”了一声。   如愿看到刚刚还呜哇呜哇小老虎似的少年变了脸色,惴惴不安很是内疚的样子。   手腕上多了个牙印,还有被嘴唇沾上的潮湿水痕。   宋泊简控制不住伸手,指腹按在少年水嘟嘟的嘴唇上,好像压着春日里刚绽放的花瓣,清软滑嫩。   他问:“小狗吗?”   小狗垂着眼看他手腕上自己咬出来的牙印,不甚满意的呲牙。   刚刚还按在嘴唇上的指腹不设防摸到牙齿上,好像被小狗含住一样。   两人皆是一顿,目光对视又飞快移开。   巫澄松了口,宋泊简收回手。   抱着身下的玩偶翻身,依旧是把玩偶放在边上,背对着宋泊简,巫澄把头埋进玩偶里,不自觉咬住下唇。   牙齿和嘴唇相抵,又想到刚刚手指有些粗糙的感觉。手指紧跟着颤了两下,好像痒痒的,很想也试着咬一下自己的手指。   但身后就是宋泊简,自己现在伸手他一定会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的。   巫澄莫名其妙不敢轻举妄动。   抱着鲸鱼玩偶缓了好一会儿,又放下玩偶翻过来。   对上宋泊简的目光,不自觉移开视线,目光飘忽放到宋泊简手上。   手腕上的牙印已经消失不见了,干干净净垂在身侧,指尖微蜷看不到指尖。   巫澄软绵绵道歉:“对不起。”   “我不该咬你。”   再也忍不住笑意,宋泊简对格外有分寸格外软乖的少年说:“又没咬疼。”   怎么没咬疼呢?宋泊简都“嘶”了。而且宋泊简对自己这么好,就是和自己玩一会儿,自己怎么还咬人呢?   巫澄反思自己,想了会儿弥补的办法,最后眨着水灵灵的眼睛,几分担忧几分勇敢的伸出手:“你也咬我一下吧。”   被玩偶压了很久的手掌,依旧是白温软玉似的手背,指尖泛着粉,食指上还包着创可贴。这么伸过来更像是矜贵无双的王子,宽容大方伸出手,给予骑士亲吻他指尖的权利。   宋泊简垂眸看了好一会儿,一直到巫澄手都酸了,这才拉住他的指尖。   指尖凉意被温热掌心驱逐,巫澄的手指又颤了一下,整条胳膊都麻了。   而宋泊简拉住这双手翻过去,手心对着他,目光温柔俯身,嘴唇贴上掌心。   指下满是温热湿润,嘴唇线条看上去那么单薄锋利,但摸上去也是软软的热热的。鼻尖呼吸拂过手指,很轻易让巫澄想到贴在指腹不断蠕动的小鲍鱼。但比鲍鱼肉更加柔软湿热,也更……让巫澄觉得痒。   不只是被呼吸吹拂的手指痒,也不只是贴在宋泊简嘴唇上的指腹痒。这股痒意甚至一路烧到心里,让巫澄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他愣愣看着面前的宋泊简,不自觉屏住呼吸。   宋泊简微微低头,狭长凤眸里的情绪被睫毛遮得一干二净,他怎么也看不到。   下一秒,指腹上嘴唇微动。   坚硬牙齿咬住他的无名指指腹,微微用力。   呼吸一窒,巫澄也忍不住“嘶”了一声。   宋泊简很快松了口,手上却依旧捏着他的手指,来回检查了好几遍:“咬疼了?”   “不疼……”   白皙透粉的指腹现在多了两枚牙印,圆润弧状,好像落在指尖的合欢花蕊。   晚上巫澄醒过来一次,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翻回宋泊简那边,怀里圈着宋泊简的一条胳膊,小臂搭在宋泊简腰上,小腿都伸出去,搭在宋泊简膝盖上。   背后也没有鲸鱼玩偶,只有宋泊简的手放在后腰,热热烫烫的。   睡前不是好好的吗?   他也不知道睡着后发生了什么,但对现在抱着宋泊简入睡的情况非常满意,于是又闭上眼睛,陷入黑甜梦乡。   第二天醒来,宋泊简却不在床上了。不只宋泊简不在,就连鲸鱼玩偶也不在,就他自己躺着床上,身上盖着被子。   醒了,但意识还有些昏沉,他盯着天花板发呆,呆了一会儿,又情不自禁伸出手,看自己的手指。   食指上还贴着创可贴,无名指上昨天被宋泊简咬出来的牙印早就消失不见了。   他看了好一会儿才收回手。   发现宋泊简还没回来。   好奇怪。   从床上坐起来,低头找拖鞋——在床边地上发现了鲸鱼玩偶。之前都躺在大床中间被抱着睡一整晚的鲸鱼玩偶现在真的被打入冷宫,灰扑扑的躺在地上。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被自己踢下去的。   巫澄默默把玩偶捡起来,随便拍拍玩偶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想了又想还是没把玩偶放回床上,但也不能看着玩偶躺在地上,于是只好把它放在椅子上。   把玩偶捡起来,他又默默翻到床的另一边,低头看。   哦,宋泊简不在。   踩着拖鞋往前走,客厅、厨房,都不见宋泊简。   反而是浴室传来水声。   巫澄在沙发上坐下,抱着膝盖看浴室的磨砂玻璃门。   这么早洗澡吗?   是起很早,去跑步了。因为出汗不舒服,所以才一大早洗澡吗?   刚给宋泊简想了无数个洗澡的理由,早起运转缓慢的小脑袋瓜闪过些什么。   沙发上的少年微微偏头,认真看浴室的玻璃门。   假期前上的物理课,明明说热气遇冷液化凝结成小水珠。当时老师举的例子就是洗澡的时候浴室里的镜子玻璃都会有小水珠。   可为什么现在浴室的门上,没有小水珠啊?   早上洗很久冷水澡才压下混乱旖念,但出了浴室,面对追上来询问自己为什么洗冷水澡的少年,对上那双带着担忧责备的眼睛,刚压下去的念头卷土重来。   宋泊简怀疑过自己的道德和自制。   最后勉强敷衍过去。   没成想等到晚上,床上干脆没有玩偶了,少年洗完澡吹干头发,整个人好像散着热气的小奶糖,软乎乎的贴过来:“睡觉吧!明天还要上课呢!”   宋泊简把椅子上的鲸鱼玩偶拿过来:“今天该宠幸它了。”   还没放到床上,少年就接过玩偶又放到椅子上,大惊小怪:“它掉地上不干净了,不要放到床上。”   “地板拖过,很干净。玩偶也不脏。”   巫澄坚持:“那也不要。”   玩偶太软了,不像宋泊简一样,香香的,软里带硬,还热乎乎的。   而且,就算没有这些,当玩偶和宋泊简摆在一起,巫澄理所当然第一选择宋泊简。   他私心里也想和宋泊简贴贴。   于是又抱着睡了。   可能是看出宋泊简不太想“侍寝”,巫澄半夜又醒来。   和昨天丝毫不一样,身上凉凉轻轻的,手臂胳膊都放在被子里,床上没有其他人。   他半睡半醒伸出手摸索,发现床上空无一人。旁边宋泊简应该躺着的地方都没温度了。   茫然从床上爬起来,推开门往外看,发现外面黑漆漆一片,宋泊简也没在沙发上。   ?   不在吗?去呢了?   他哑着嗓子喊:“哥哥?”   房间依旧安静,只有他自己的呼吸声和心跳声。   巫澄还是有点怕黑,现在站在门口,手指紧紧握着把手,困顿的脑子因为恐惧格外警醒敏感。   声音更哑了,甚至带着细微气音:“哥哥?你在吗?”   黑暗里传来声音,隔着很多东西似的沉闷,几乎要消散在空气里:“嗯?”   巫澄把客厅的灯打开,试探着往前探脚,问:“你在哪儿啊?”   浴室里,宋泊简听着门外少年清软微哑的声音,额角突突跳着,眼底都染上了血色。   他深呼吸压下嗓音里的暗哑欲望,简单回答:“厕所。”   门外少年已经循声走过来了。   他太困了,刚刚那么害怕,现在放松下来就黏人得厉害,倚在浴室门上,小声问:“怎么不开灯啊?”   手指在门外墙壁上摸索着打开浴室的灯,他小声打了个哈欠。   门内宋泊简尽力压制所有声音,但所有理智都在听到门外少年动静时岿然坍塌。明明隔着一扇门,他好像还能看到少年似的。   不知道为什么半夜醒了,头发乱乱翘着,眼睛睁不开微微眯着,睫毛低垂。脸颊和嘴唇因为熟睡带着粉,睡衣也是乱乱的敞开一颗扣子,露出锁骨和小片胸膛,皮肤软白吸着目光去探。   就像他还在房间时看到的那样。   巫澄不知道为什么也不走,就站在浴室门口小声说话,声音清软,嘟嘟囔囔的:“我醒来没看到你,都快吓死了。”   “外面还不开灯那么黑,我以为你不要我了呢。”   “你怎么还不好啊?我也想上厕所了……”   说着说着又倚着墙闭上眼,意识短暂混沌。   但等到再睁开眼,宋泊简还没出来。   他真的很困,现在从嗓子眼里挤出声音,软软催促:“哥哥,快点。”   过了大概半分钟,浴室里终于发出窸窣声音,水声也跟着响起。   巫澄按住浴室把手,宣布:“我进去了。”   没等宋泊简回答,他就推门进去。   浴室里有股很奇怪的味道。   但巫澄第一下没想到那是什么,再闻的时候就只剩洗手液的味道。   他顺着看过去,宋泊简正在洗手。   水龙头开得很大,他挤了很多洗手液,手上、水池里都是泡泡。   怎么挤这么多啊……   巫澄脑子迟缓,多看了两眼。   宋泊简正在洗手,透明洗手液拥在指缝,被修长手指揉搓而过,就变成了白色绵密的泡沫,一层层堆在指缝手心。   刚刚在浴室外面的时候是很想上厕所的,但现在真的进来了,突然就忘记动作,站在宋泊简身后,看他把洗手液都揉成泡沫,再一层层冲去。   浴室里浓重的洗手液味道,香喷喷的。   巫澄眼皮越垂越低,困得站不住似的,倒在宋泊简肩膀上,目光看宋泊简手指上的泡沫被冲干净,又被流水披上一层透明水膜,粼粼泛着光。   他下意识伸手,戳了下那层水膜,指尖点去流水,戳在宋泊简手背上。停了一秒,又缓缓收回来。   宋泊简终于洗干净了手,他擦干手,问身边的少年:“上厕所吗?”   少年反应迟钝的点头。   浴室太过窄小,两个人紧贴着站在一起,看到少年柔软带粉的脸颊和垂着的透亮眼睛,再想到刚刚自己在这里做什么,神使鬼差的,宋泊简问:“我帮你?”   帮我,帮我干什么?   巫澄用几乎转不动的小脑袋瓜想了想,猛得一激灵。   他后退摇头:“不用了。”   宋泊简就推门出去了。   巫澄却一下子红了脸,慢吞吞去解决了个人问题。   再出来,宋泊简在浴室门口等他,看他出来,就关上浴室灯:“走吧,回去睡觉。”   磨磨蹭蹭跟着回到房间,再次躺下。   巫澄自然贴上去,抱着宋泊简的胳膊:“睡觉吧。”   宋泊简低低应,声音沙哑。   巫澄觉得有些奇怪,但实在是太困了,没精力想到底是哪里奇怪。   只是实在贴太近了,好像闻到宋泊简身上隐隐有股很奇怪的味道,但仔细闻,却只剩洗手液的香气。   睡着的时候也还在想那个奇怪的味道到底是什么,于是梦里就多了些奇怪的场景。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宋泊简还是不在。巫澄盯着天花板,感受到身体陌生又熟悉的反应。   上辈子身体不好,他很少有这种感觉。这辈子身体康健倒是有,不过他从来没怎么在意过,之前都是自己躺一会儿,等它消下去。   但今天,想到昨晚梦境里的画面,他禁不住往被子里缩了又缩。   怎么会梦到宋泊简啊。   好奇怪。   其实也不是什么奇怪场景,甚至没什么故事发生,就是各种各样的宋泊简。吃饭的宋泊简,和他玩游戏的宋泊简,挺直脊背听课的宋泊简,牵他手的宋泊简。   还有宋泊简凛冽但总是温和看自己的眼睛,宋泊简在水流下水亮亮带玛瑙手串的手,宋泊简在自己手下的柔软嘴唇……   不知是被窝里太闷,还是想到梦里的画面,他的脸颊飘上粉红。   偏偏就是控制不住的想。   宋泊简和自己差不多大,自己会有的反应他应该会有吧?   一起睡了四个多月了,自己从来没察觉到。那宋泊简是怎么解决这种事的?   心脏跳的很快,胸膛被闷得几乎喘不过来气,可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的就是退不下去。   也不知道现在什么时候,假期结束了,宋泊简今天还要上课,昨天说好了早起一起上课的。自己要早一点去姥姥学校蹭课,如果一直不起,宋泊简会过来叫自己起床的吧?   他过来的话不就会发现自己的不对劲吗?   呜呜。   怎么还不退下去啊……   害羞和着急堆积起来,几乎要把巫澄压倒。   他呜咽一声,无师自通伸手……他其实没有想摸的,但也就是刚伸过去,手腕上的玛瑙珠子没轻没重撞过去,顺着滑了一圈。   也就是这时候,他最害怕的事情发生了。   宋泊简推开门,叫他:“醒了吗?”   呜!   床上没有睡得脸颊扑粉的少年,只有一个圆滚滚的被子堆,隔着不算厚的被子,能猜到少年是整个人缩成一团藏在被子里。   想到早上醒来时感受到的少年身上的灼热,宋泊简猜他大概在害羞。   于是也就没进去,而是站在门口,开口询问。   少年并不回答,反倒是床上的被子包开始隐隐哆嗦,半分钟后,终于从被子包里钻出个脑袋。   脸颊已经不再是泛粉的水蜜桃了,干脆通红得好像一个小番茄。   目光游移,嘴唇抿得紧紧的,看他一眼又像是被火烧了似的,飞速移开。   一时不知道该害羞自己梦到宋泊简,还是该害羞听到宋泊简的声音后就……   太心虚太害羞了,根本不敢看宋泊简,声音软烂含含糊糊:“醒了。”   吃过早饭两人就各自分开去学校。   巫澄倒是早早去学校蹭课,但去了才发现,因为早上过于害羞过于心不在焉,自己把书带错了。   甚至还没有带平板。   于是没有教材可以看,只能坐在下面听老师讲课。   其实老师讲得深入浅出很详细,没有教材也是完全能听懂的。   奈何巫澄就是静不下心,满脑子乱糟糟的东西。   昨天晚上的梦已经忘得差不多了,但大概记得自己做了个什么样的梦,而一旦激发关键词,他就能从记忆里找出无数个有关宋泊简的画面。他的手、他身上的味道、他今天些微诧异又含笑的眼睛……   讲台上老师的话再也进不到脑子里,巫澄狠狠垂下头,在桌子上磕脑袋,又轻轻咬着无名指指腹,内心好像一团乱毛线,被猫爪子挠得乱七八糟直炸毛。   他知道了!   他一定是知道了!   那个的味道那么奇怪,宋泊简一定能闻出来。   呜呜呜他会不会觉得自己很奇怪啊……   正不断谴责自己时,耳边听到叩桌子的声音。   旁边坐着的同学注意到他的不对劲,把书往中间推了推,问:“要不看我的书?”   这不是书的问题。   巫澄仰起脸,感谢的对同学摇头:“谢谢……但不用了。”   自己今天可能根本没心情上课了。   一节课上完,巫澄就飞速溜走了。   他实在不好意思去姥姥姥爷那里,也不想去和之前一样去找宋泊简。   趁宋泊简还有课,独自一人飞快溜回家,把早上没来得及毁尸灭迹的东西都消灭掉。   顶着通红脸颊搓洗的时候,总觉得味道怪怪的,欲盖弥彰的倒了好多好多洗衣液,笨手笨脚的搓。   低泡洗衣液因为过量而起了很多泡泡,要冲很多次才能冲赶紧。巫澄就一遍遍的冲一遍遍洗,看清水卷着洗衣液泡沫冲到下水道里。空气里奇怪的味道终于不见,只剩下浓浓的洗衣液味道。   好一会儿,被过高温度烧得迷迷糊糊的脑袋突然短暂清醒。   这个被洗衣液压下去的奇怪味道……   好像和昨天晚上厕所的味道差不多啊,不过那时候是洗手液加上这个味道!   想到这里,搓洗的动作短暂停住。   又默默接着冲洗。   是记错了吧……   那如果宋泊简当时真的……   自己那时候不是一直,在门口吗?! 第60章   巫澄下了课就直直冲出校门回了家, 自然不知道刚刚课上的同学正担忧又好奇的讨论着他。   更不知道的是,在学校论坛里,早就有了他个人帖子, 不少同学三五不时的在这里更新他的蹭课日常。   “今天小师弟怎么了?在校车上遇到时差点没认出来, 脸怎么这么红?”   “不知道,他今天好软的感觉,之前他给我的感觉就是很有气质如玉如瓷清冷脆弱, 今天脸蛋红扑扑的跟个棉花娃娃似的,好想捏一下!”   “可能是有点不舒服?他今天带错了书,上课的时候还一直趴在桌子上,好像很不舒服的样子。”   “他平板上不是有宋泊简给他找的电子教材吗?他平时拿着平板全套工具,却从来不用平板写字,每次都还特别乖的捏着笔在笔记本上写字, 真的很可爱。”   “平板也没带。笔记本倒是带了, 但今天也没翻开。”   “他每次鼓着腮帮子在笔记本上写字的时候我都想看看他到底在写什么, 但他好像从来不给人看他的笔记本。”   “EMMMM我看隔壁学校论坛说小师弟在他们学校图书馆学习的时候,本子都是摊开给宋泊简看的。”   “为什么去隔壁学校图书馆学习?!我们学校的图书馆不够大不能满足他吗?!”   “有没有一种可能,因为隔壁学校有宋泊简?”   “为何呢?!我们学校两位教授还比不过一个宋泊简吗?!”   “他俩关系好还需要解释吗?节目里就是下棋超厉害又通音律穿汉服漂亮得要命的小哑巴,在学校就是埋头学习礼貌疏离的瓷娃娃。在宋泊简面前就有生命力,软得我怀疑人生啊!”   “那他今天急匆匆离开, 是去隔壁学校了?”   “不知,我去打探一下。”   两人都不是特别关注别人怎么想的人, 自然不知道论坛发生了什么。   只是从姥姥那里听说少年今天带错了书,上完第一节 课就回家了。   一上午没得到少年任何回应的宋泊简微微挑眉, 直接给巫澄拨过去个电话。   因为手机静音, 窝在沙发上抱着玩偶当鸵鸟的少年错过了第一个电话,余光看到亮着的手机屏幕时, 电话已经自动挂断了。   但这一眼也足够他看到打电话的人是谁了。   把手机拿过来,纠结不知道要不要重新拨回去,宋泊简的电话又打过来。   这一次电话很快接通。   手机那头,少年声音怯怯的:“喂?这里是巫澄。”   对暗号似的,宋泊简接:“这里是宋泊简。”   巫澄:“唔。”   刚下课,宋泊简顺着人潮往外走,背景音嘈杂。他问手机那边的少年:“现在在家吗?”   巫澄:“唔。”   少年连着唔了两声,要不是一开始那句话,宋泊简要以为他只会说这一个字了。   无奈:“怎么了?”   “唔……”   巫澄脑子里乱乱的,现在坐在沙发上,心里想的全都是昨天晚上和今天早上发生的事情。   一再告诉自己这没什么的,在南初的时候和自己这般大的人小孩都能满地跑了,大夫也说这是人之常情不需要羞耻……   但知道是一回事,害羞是另外一回事。   上辈子身体不好,不管做什么都有嬷嬷太监服侍,他从来没有因为别人看到自己身体害羞过。   甚至刚来到这个世界也没什么羞耻观念,被宋泊简带出来的第一天就脱光了躺浴缸里让宋泊简给洗头发。   但后来莫名其妙就开始害羞。   抱着宋泊简睡觉会害羞,发现衣服掀起来露出腰会害羞,甚至有时候和宋泊简目光对视也会害羞。   想到自己撞见宋泊简做那种事,而自己又被宋泊简撞了个正着,更是羞耻得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他颠倒着说已经发生的事:“早上带错书了,回来拿书,下午还要接着上课呢。”   宋泊简没问他怎么带错了书,而是说:“那我也回去,你中午想吃什么?”   一向恨不得黏在宋泊简身上的人此刻默了两秒,又想缩起来了。   现在见到宋泊简真的会很不好意思。   自己能不能飞到姥姥家里啊……   心里百转千回的,嘴上吭哧吭哧说:“都可以的。”   宋泊简笑笑:“那我在食堂买点。你等我一会儿。”   巫澄沉重应下:“嗯。”   挂掉电话,他把玩偶放回房间椅子上,在小小的房间里到处跑来跑去。   阳台上晾着自己刚洗好的东西,时间太短根本没干,收不起来。   浴室里满是洗衣液味道,太欲盖弥彰了,要打开窗户透气。   房间也是,也不知道早上有没有留下什么味道,要透气!   这边他忙着把家里所有窗户都打开通风。   那边宋泊简在食堂买了饭,打包带走。   食堂满是下课吃饭的学生,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八卦起来:“这是回家投喂去了?”   “我看他们学校论坛说小少爷今天带错了书,很早就回去了。怪不得他一下课就往外走,赶着回家呗。”   “不是说小少爷身体不舒服吗?他要是没什么事,下了课不就来咱们学校图书馆刷网课吗?”   “他一边在top大学蹭课,一边网课学着初中物理,真的能把我笑死。”   “我上次还看到宋泊简在图书馆教他做题,把航空飞行器玩得那么溜的学神,拿着铅笔思考怎么给数学几何加辅助线。”   “所以为什么我们学校没有考古专业啊!非得让小少爷在其他学校蹭课,让这对璧人分隔两校。”   “支持航天航空学院为了小少爷单开一门考古专业!”   宋泊简到家后,先感受到不同寻常的凉风。   顺着看过去,家里所有窗户都开着,四面透风,呼呼的吹着。   少年端坐在沙发上,板着小脸表情严肃。   把饭放下,宋泊简洗了手才走过去,用还有些水汽的手指刮了下少年脸颊:“怎么了?”   严肃表情一秒破功。   少年仰头看他,眼睛里湿漉漉的,脸颊还有被他蹭上的水痕,好像一戳就破的泡泡。   现在看到宋泊简,满脑子还都是那些东西,自然没办法对宋泊简说怎么了。   巫澄顾左右而言他,车轱辘话直转:“早上带错书了。”   宋泊简叹:“对不起,以后我一定检查好你的书包,尽量不出现这种情况了,好不好?”   自己都十八了,怎么还要他检查书包?   心里这么嘟囔着,实则有些受用的氲出一点甜。   巫澄小声说:“我下次也会多注意的。”   不应该因为自己的私事耽误学习。   ——虽然真的发生了这些事后,自己脑子里全是宋泊简,根本就想不到学习了。   但巫澄还是简单反思自己的不上进。   然后飞快把这些丢到脑后,别别扭扭跟宋泊简一起吃饭。   吃完饭后把东西简单收拾过,也就才一点。   宋泊简自然要带着人往房间走:“要睡午觉吗?”   推开房间门,发现房间的窗也开着,床上的床单,换了一套。   少年真的不会做家务,也不会换床单。   笨手笨脚把早上的旧床单拽出来拿去洗了,好不容易从衣柜里找出换洗床单,艰难铺在床上。   他试图把床单铺得很整齐,像阿姨或宋泊简铺的那样,跟褥子严丝合缝,整整齐齐没有一丝褶皱。   但这对没做过家务的他来说实在太难了。他花了很长时间,床单还是软塌塌的搭在褥子上,床边尽是褶皱。   现在跟在宋泊简身后,紧张得探头探脑,心里清楚宋泊简一定会发现床单的不对劲,还是保留最后一丝幻想,希望宋泊简不要发现。   却看宋泊简回头看他,一眼之后含笑转过去,真的什么都没发现一样,问:“睡一会儿?”   巫澄坚持:“不想睡。”   宋泊简没多说什么。   只是俯身,把床单重新铺好了。   ……   呜呜果然是看出来了。   =   上午上课的时候勉强保持理智听了一会儿。   他就一节课,宋泊简下午都有课,甚至还有晚课。   往常就带着书去宋泊简学校图书馆刷网课了,今天异常逃避,背着书包去姥姥公寓了。   姥姥知道他上午带错了书,提议:“要不你住我们这儿,就在学校里,上课方便,拿错书了我还能直接给你送过去。”   住在姥姥这里?   巫澄下意识摇头。   摇到一半动作开始变得迟缓,似乎在思考什么。但很快又变成了坚定。   虽然很羞耻很尴尬,但他还是想和宋泊简一起。   本来就在不同的学校,如果还不住在一起,那不是只有周末才能见到宋泊简吗?   他不想这样。   姥姥并不坚持,而是说了和奶奶一样的话:“我是怕你们两个住一起不方便。”   巫澄闷闷:“没有不方便。”   说到这里,又转念想,自己觉得没有不方便,但宋泊简呢?   莫名其妙想到假期那天早上。   其实那天是没觉得不对劲的,可一旦开了这个口子,就忍不住想,那天宋泊简是不是也是这样,所以早早起床。   他还说……是太喜欢自己才醒那么早的。   越想越奇怪,心烦意乱偏偏又忍不住想,脸火辣辣的烧着。   他皮肤白,日常透着粉,就算脸红也不太明显。   姥姥也没注意到他的局促,陪他上了会儿网课。   晚上也就在姥姥家吃饭,吃完饭推出自己的自行车,在公寓前面的宽阔大路上骑了一会儿。   不知道是不是隔了个假期的缘故,他又有点维持不好平衡了,慢吞吞骑尝试好几次才找到骑车的感觉。风吹在脸上清凉舒适,带走脸上的热度。但他踩着脚蹬,满脑子都是坐在自己后座帮自己减轻力道的宋泊简,还有骑车带自己的宋泊简。   在公寓楼下转了一圈,看到姥爷正在小花园附近和其他教授下棋。那边围了很多人,姥爷马上就要输了,小老头拧着眉头,浑身散发着冷气。   和姥爷下棋的人看到他骑车经过,朝他招手:“澄澄,下棋吗?”   猝然被叫住,巫澄捏紧刹车,自行车晃了两下才停稳。   他推着车走过去,看了眼棋盘上的局,这才问:“我吗?”   老人点头,姥爷黑着脸从椅子上起身,给巫澄让位置,气呼呼的:“给我把他打得落花流水。”   老人指着姥爷笑:“臭棋篓子又找外援。”   姥爷冷哼一声,把棋局上的棋子挑出来放好,让他们重新开始下。   巫澄大致摸了下对方的棋技,自然比不上唐义飞,但比宋泊简好一点,滴水不漏的。但攻势没有宋泊简猛,同样也就更好防守布局。   就这么你来我往的落了几十字。   身后一群教授默默看着他们下棋,没对他们的落子进行评价,只是打趣姥爷:“你个臭棋篓子,怎么有两个这么会下棋的孙子?”   “之前还是下不过就找小简来找场子,现在好了,澄澄比小简还厉害。”   叩着黑色棋子的手指一顿,巫澄回头,很认真的纠正:“宋泊简也很厉害的。”   说话的人笑笑:“嗯,小简也厉害。”   得了这一句,巫澄才又转过身,接着下棋。   可能是他把话题转到宋泊简身上,几个人兴致勃勃开始讨论起宋泊简的事。   说是有年暑假宋泊简来姥姥这里玩,正巧那年姥爷喜欢上了下棋,和人对弈总是输,就在家和八九岁的宋泊简下。宋泊简不太喜欢下棋,也不太愿意学,姥爷就仗着年纪大加上刻意研究过,就赢了两天。但等到宋泊简了解规则后,姥爷就赢不过宋泊简。   两年之后,姥爷在外面下棋被嫌弃,就找机会让宋泊简和对手下。一开始宋泊简也会输,但又过了两年,也能下过院里的大部分围棋爱好者。   但宋泊简好像一直不太喜欢下棋。会归会,一直没刻意学过。   姥爷声音冷冰冰的似乎有些嫌弃,但说出来的话却是骄傲的:“他也就这两年安静了点,其实从小就喜欢大部分小男孩喜欢的那种飞机无人机的,下棋一坐那么久,够他研究最新飞控了,他不太乐意浪费这个时间。”   “还是澄澄好,你们看节目了没有?花絮里澄澄可是和唐义飞下棋的。欸,我看澄澄是不是快赢了?”   听着他们的讨论,巫澄脑海里莫名出现了小小的宋泊简。   喜欢飞机,却要被姥爷拉着下棋。但宋泊简做什么都能做好,即使不喜欢,也摸准规则找到自己的方法,很快也能把围棋下得那么好。又想到跟着宋泊简上课时看宋泊简书上飞行器里面的控制板,还有家里的各种中控板……开学之后宋泊简确实就开始捣鼓那些东西,但他还是会陪自己下棋,而且因为自己想要两人轮流赢,宋泊简每次陪自己下,都是两回合。   棋局确实下到可以分胜负的地步了,巫澄不想下了,他突然很想宋泊简。   但对面输了的老人却兴致高涨,盯着棋局好一会儿,邀巫澄再来一局。   巫澄不动声色看看手机上的时间,摇头。   场子被找回来,姥爷异常高兴,现在看巫澄摇头,问:“怎么不下了?”   巫澄小声:“宋泊简快下课了,我想回家。”   有片刻寂静。   随后姥爷说:“你接着下,我给他打电话,让他下了课来这里接你。”   巫澄悄悄鼓了下腮帮子。   他不想下了,对手下不过他,再下一次应该也是自己赢。但他现在回家的话,就能早点见到宋泊简了。   但一想到早上的事,又觉得晚点见到其实也没什么不好。   再三纠结,最后点头:“那好吧。”   姥爷低头给宋泊简发消息,巫澄接着下棋。   和宋泊简玩是玩游戏,想要宋泊简在游戏里赢。但和老人是对弈,要尊重对手。知道对手下不过自己,但巫澄还是全力以赴下好每一子。   等宋泊简根据姥爷的指示来到这里时,就看到被围在人群里表情肃穆的少年。   白皙手指夹着黑棋,轻缓而坚定落在棋盘上。棋局上厮杀博弈,棋局外少年神情淡然,带着股一切尽在掌握的平静。   知道少年在外人面前会收敛本性显得端庄有礼,但太久没见到他这种样子,现在遥遥看过去,根本移不开眼。   和在自己面前柔软乖顺揉圆搓扁的样子不同,少年脸上带着笑,但就像隔着罩子看到的白瓷器,就连那双湿漉漉的眼睛也没变,但目光淡然得好像超脱世外。   就跟玉一样,被捧在手里贴在胸前时绵密温软,但放在展台里就闪着光熠熠生辉,优雅脆弱又远不可及。   他站在花园小路上,远远看着。   人群中执棋对弈的少年却好像意识到什么,仰头看过来。   目光对上的一瞬间,眼里迸出惊喜,眼巴巴的看着他。   宋泊简走过去。   看到宋泊简的时候是高兴的,但等到宋泊简走过来,他回头看着棋局,想到从昨天晚上开始发生的一切事情,又有点想逃了。   一局棋下到最后,最终还是赢了。   老人输了两次,却只觉得过足了瘾,甚至还想再拉着巫澄接着下。   但看到巫澄身后的宋泊简,想到他刚刚说宋泊简下课了要走,知道他要跟着宋泊简回家,也就把再来一局换成了下次来了再一起切磋。   巫澄乖乖点头,和他们又打过招呼,就跟着宋泊简离开。   小花园外的自行车被推出来,现在巫澄坐在后座,听轮胎碾在地上发出窸窣声音。   宋泊简听姥爷说了事情经过,夸:“澄澄真厉害,连赢两场。”   如果和宋泊简相处算是对弈的话,那自己一定是输家。   他光是一说话,自己就开始不自在了。   巫澄垂着脑袋想了好一会儿,应:“唔。”   自行车驶出学校,校外路灯发出暖黄色光线,树上还挂着小红旗。路上依旧车水马龙,还有骑着山地车的人,飞速掠过他们。   内心情绪百转千回,一阵阵浪涛席卷后,最后归于平静。   巫澄把额头抵在宋泊简背上,今天醒来后第一次主动和宋泊简说话。   “哥哥。”   宋泊简学他:“唔。”   刚刚收拾好的心情被宋泊简这一声弄得不上不下,巫澄气得捏紧宋泊简外套下摆来回拉扯:“烦你!”   又觉得自己烦了。   宋泊简忍不住笑,求饶:“别烦我好不好?”   “今天还想侍寝呢。”   侍寝……   巫澄把手里那团布料揉得乱七八糟,闷声问:“哥哥。”   “你是不是知道我早上在干什么啊?”   过了好一会儿,他感受到手下宋泊简腰腹间气息涌动,先猜到宋泊简说了什么,耳朵才听到宋泊简的声音:“嗯。”   浑身都热得要化掉,巫澄几乎坐不住,只能攥紧手里的那团布料。   他声音越来越小:“那你昨天晚上……”   他没好意思说完。   但宋泊简听明白了。   又过了一会儿,他说:“嗯。”   这是正常的这是正常的,不用害羞不用害羞。   再三告诉自己,可还是在听到宋泊简声音后 ,整个人瘫软下去。 第61章   这天晚上倒是什么都没发生, 安稳睡了一整夜。   鲸鱼玩偶依旧放在椅子上,没人提出再把它拿到床上,很心照不宣的装若无其事。   等上完课跑到宋泊简学校图书馆刷网课, 又没忍住返回去, 把生物课“人体的组织器官和各大系统”一章又重新看了一遍。   很详细。   和大夫之前告诉自己的差不多,人之常情。   人之常情。   巫澄再三告诉自己,但实在藏不住的恍惚。   网课已经讲到消化系统了, 他也没心思接着听,愣愣看着平板出神。   面前被放下一张纸条,他被这张突如其来的纸条弄得一个激灵,以为刚刚有人发现自己在看什么,下意识遮住平板,这才仰头看过去。   是上次给自己草莓的、会玩很帅气滑板的女生, 叫朱敏。   上次说过话之后, 两人偶尔会在图书馆遇到, 朱敏很热情,每次见到他都会和他打招呼。有时候还会坐在一起学习,也会告诉他物理题答案。不过可能是他的题实在太简单了,朱敏总是看一眼就知道答案,讲不出一点解题思路来。巫澄知道答案, 也还是不会做,最后也还是要拿着去问宋泊简。   他怀疑宋泊简其实和朱敏一样, 看一眼就知道答案,但为了教他, 还得自己先学一遍解题思路。   朱敏今天依旧很帅, 背着单肩包,对他指指纸条, 很酷的笑了一下。   巫澄低头看过去,纸条上写着:“学习累了的话要不要和我一起玩滑板?”   都学会骑自行车了,确实可以把滑板提上日程了。   而且自己现在再坐多久都没心思学习,不如找个别的事情转移注意力。   乖乖点头答应朱敏,把桌子上的东西都收到包里,出去了。   外面天色已经黑了,图书馆前面的广场上今天也有很多人。朱敏告诉他:“我来图书馆没带滑板,让我室友给我带下来的。她有一个很适合新手的板,可以给你用。”   说完就垫脚看了看,找到室友,带着巫澄走过去。   巫澄跟在朱敏身后,一边走一边伸手在书包里摸啊摸,想摸出点糖果来给朱敏的室友。   但拉开拉链后又有些不确定了。这个包也是宋泊简的,他上次背还是假期前,不过那时候好像已经把包里的糖果都吃掉了。   带着一丝期待把手伸到包里,穿过课本和平板,摸到内侧的小包。手指果然碰到圆滚滚的东西,他伸进去掏,是满满一口袋的奶糖。   上次他都吃光了,那包里的是谁放的?   嘴角压不住的笑意,巫澄攥紧手里的糖果。   朱敏的室友赵晓萍是一个圆脸女生,圆脸圆眼睛,看上去很乖很娇气。   巫澄是这么觉得的。   但室友把滑板给朱敏,看到他第一句话就是:“哇,好乖啊。”   ?   没想到会被女生这么评价,巫澄有些疑惑又有些诧异的指着自己:“我吗?”   意识到自己把心里话说出来还被本人听到了,赵晓萍不好意思摆手:“啊我不是那个意思!”   巫澄把手里的糖果给赵晓萍,好奇问:“那……是什么意思?”   赵晓萍接过他的糖果,出奇震惊了。   虽然朱敏认识巫澄后和她们说过,巫澄会说话是一个很温柔礼貌友爱的人,但她知道巫澄的途径还是《究古·吉光片羽》和校园墙上的八卦。   不管是节目里还是大家的八卦里,都没告诉她,少年还会从装满书本的包里掏出奶糖来给自己吧?   而且近距离这么看着,少年比节目里精致很多,眉眼蕴着说不出的疏离,亭亭立立好像脖子上挂着的那节玉竹。说不出的矜贵气质,有距离,但的确是友善的,站在那里很柔软无害的样子,就和自己手里躺着的几颗奶糖一样。   说一个比自己还高的男生“乖”显然有点不对,但看到真人的第一反应确实是乖,是那种你说什么他都会笑着点头的乖。   赵晓萍涨红了脸,解释:“我是说,你和我想象中的不一样,看上去非常面善。”   巫澄不是很明白,但点点头,没再追问。   两个滑板都在地上,一个是朱敏的黑色板子,一个是赵晓萍自己的粉色板子。   赵晓萍也是被朱敏带着刚学滑板的新人,不仅拿了板子,还把自己的护具都拿下来了。   原本只是想着如果巫澄学一会儿就不想学了,自己还能带着护具玩一会儿。   但现在拿了巫澄的奶糖,看巫澄白皙如瓷的皮肤,总担心他磕着绊着摔伤了落疤,主动把护具拿出来。   骑自行车的时候也用过护具,巫澄道了谢,很快给自己带上护具。他穿的卫衣卫裤都是宽松的,被护具一勒,勾勒出纤细四肢,更显得身姿挺拔仪态端庄。   两个女生看了好一会儿。   可能是因为之前教过室友的缘故,朱敏对教新人入手滑板还有一点心得。带巫澄区分了前后脚,然后就示意他把前脚放在粉色滑板上,试着前后滑动再把后脚也放上去。   不急着今天一定要学会,所以玩了一会儿后,三个人坐在广场旁边的木椅上聊天。赵晓萍刚刚去小吃街买了斤橘子,现在一人分到一个,空气中满是橘子清香。   赵晓萍嚼着橘子,问巫澄:“你明天还来吗?”   巫澄认真回忆了宋泊简的课表,回答:“明天不来了,明天宋泊简不用上晚课。”   赵晓萍恍然大悟:“哦,你是在等宋泊简下课!”   巫澄点头,他看看时间,说:“他还剩十八分钟就下课了。”   说到宋泊简,他突然意识到,面前这两个人都是宋泊简学校的人,自己完全可以问她们,宋泊简每天在学校干什么啊!   于是一改刚刚的疏离平淡,好奇:“你们都知道宋泊简啊?”   两个人齐齐点头。   “因为那个节目吗?”   两个人又齐齐摇头。   赵晓萍:“我是很早之前就看了他的电影。”   朱敏:“我是开学之后在校园墙上刷到的。”   “校园墙是什么?”   朱敏拿出手机点点,说:“是一个账号吧,平时大家都在上面投稿吐槽学校里的事情,我推给你了。”   “经常有人说他吗?”   “当然啊。也经常有人说你。”   “我?”   巫澄疑惑,“因为我经常来找宋泊简吗?”   其实不全是因为宋泊简,毕竟开学之后少年口碑逆转,学校里就有不少人好奇少年。后来和隔壁大学联动之后,更是声势浩大如火如荼。   但说和宋泊简完全没关系也是假的,毕竟他愿意来这里确实是因为宋泊简。   两个人对视,眼里闪过思考,最后含糊说:“差不多吧。”   得到想要的答案,巫澄很快把这件事放到脑后,问:“那你们是不是很了解宋泊简?”   这次两个人一起开口:“不啊。”   “我们一点都不知道。”   “啊?”   巫澄早就遗憾没办法和宋泊简在一起学校读书,不知道宋泊简每天在学校干什么了。今天听两个人说起宋泊简,以为可以从她们这里听到自己不知道的宋泊简。没想到得到这样的回答,颇有些失落,“你们不是一个学校的吗?”   朱敏解释:“是一个学校,但他很……”   一时半会儿居然找不到什么形容词来形容宋泊简,于是求助的看室友。   赵晓萍接话:“很神秘。”   “他每天就是上课,没参加社团部门,除了和他们专业的几个人关系不错外,也没什么朋友。”   “理工学院女生本来就不多,他在我们学校很抢手,但他本人好像没什么喜欢的人的样子。”   说完,就看到身边的少年微微皱着鼻子,说不上是遗憾还是沾沾自喜。   赵晓萍说到这里,生出点八卦的心思,放低了声音问巫澄:“你知道他喜欢什么样的人吗?”   却看少年脸上矜贵表情消失,好像个臭屁小动物,把毛发梳理得整整齐齐姿态端庄仰着头,然后伸出细长手指,缓缓指向自己。   声音软甜,带着股炫耀:“我。”   假期里宋泊简说的。   喜欢我,很喜欢。   两个女生一起愣住,又对视了一眼。   朱敏也认识巫澄一个多月了,对他和宋泊简的相处算是了解,此刻听到这句话,先是失笑想打趣说不是那种喜欢,又醍醐灌顶般想到什么,深吸一口凉气,不说话了。   赵晓萍又不像朱敏这样了解,震惊了一会儿,试探:“我知道他喜欢你,但我说的喜欢是……”   但看着少年亮晶晶的眼睛,又不知道怎么说才好,结巴了好一会儿。好在学校里最不缺的就是腻歪小情侣,她示意巫澄看对面椅子上手牵手依偎在一起的小情侣,说:“就是,爱情的这种喜欢,爱情。”   朱敏顺着她的声音看向那对小情侣,表情冷淡。   好像没有任何可比性,巫澄和宋泊简在一起的时候比这两个人还要腻歪。   果然,巫澄看过去,没看出那两个人有什么不对劲,自己和宋泊简的相处似乎也是一样的。   他蹙眉:“还有其他种类的喜欢吗?”   “有啊,亲情友情甚至陌生人都会存在喜欢啊,我还不认识你的时候,就觉得你长得很帅,听说你性格也好,就也喜欢你。”   赵晓萍母胎单身,说着说着把自己说不确定了,紧接着说,“但这和爱情不太一样吧,爱情应该是想要一直在一起,容不下第三者,而且会想要有身体接触的吧。你看,他们坐在一起就开始腻乎,但亲情友情就不会。”   她越说越不确定。   旁边听着的巫澄也跟着逐渐陷入思考。   三个人接着看对面腻歪的小情侣。   不知道男生说了什么,女生咯咯笑着,低头亲了他一下。   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巫澄马上收回视线,脑子里还在想赵晓萍刚刚说的话。   “爱情”这一词对他来说不算陌生。他读的很多古诗的注解里都会强调,这首诗是在歌颂爱情的美好。可巫澄读来并不那么以为。   夫妻之间是“恩爱两不疑”,恩在爱前面,结为夫妻后就是利益共同体,一起支撑起家族荣光。而且他确实觉得,古诗里歌颂爱情都是哄骗女子的。南初和后世绝大部分时间,普通女子没有读书的机会也没机会见到太多男子,既然不会写诗也没机会读诗,那这些诗都是男子写来自酸骗人的。   他不写,也不觉得感动,更不觉得自己会有这种感情。   可现在听赵晓萍说着,却好像一只手扣动心弦,余音不绝。   三个人倚在木椅背靠上,仰头望天。   不知道过了多久,最边上的巫澄猛然坐直,偏头看过去。   剩下两个人被他的动作惊动,顺着看过去。   晚课结束了,广场上的人骤然多起来。   可顺着巫澄的目光看过去,尽头可不就是宋泊简吗。   宋泊简走过来,对巫澄和朱敏,以及朱敏另一边的女生打招呼:“你们好。”   巫澄仰头看他,把手里剩下的一半橘子递过去,报备:“我们在学滑板。”   宋泊简接过橘子,问:“摔到了吗?”   “没有。”   巫澄摇头,又指着他手里的橘子,“赵赵给我的橘子,很甜,你尝尝。”   于是宋泊简低头剥了一瓣放到嘴里。   橘子香气萦绕不绝。椅子上的三个人同时仰头看宋泊简。   巫澄自顾自找话题:“然后我们在想你喜欢什么样的人。”   ?!这是可以在当事人面前说的吗?   朱敏和赵晓萍都懵了,震惊看巫澄,又逃避似的目视前方,恨不得在脸上写满不关我的事。   没看到宋泊简的表情,只听到他的声音,低沉疏离:“想到了吗?”   巫澄的声音紧跟着响起:“我说你喜欢我。”   “是你上次告诉我的。”   咽下这瓣橘子,感受到清甜汁水顺着喉咙滑下去,勉强压下涌上来的渴意。   宋泊简夸:“很棒,想对了。”   两个女生交换了震惊的目光,又仰头看好像并没有生气甚至带着些许赞赏的宋泊简。   但宋泊简只是看巫澄。   而椅子上的巫澄仰头看宋泊简,脸上带着几不可查的犹豫,好像还有话要说。   但最后也只是小声说:“那我们回家吧?”   宋泊简点头。   巫澄就和自己的两个朋友打过招呼,跟着宋泊简回去了。   广场木椅上,赵晓萍和朱敏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皆是沉默。   赵晓萍完全是震惊:“他们一直是这个相处模式吗?”   朱敏今天推开了新世界大门,意识到之前完全没想到的事情,也是有些恍惚:“他们这么明显,我之前怎么没看出来?”   出了校门,宋泊简看身边明显晃神的人,问:“喜欢橘子?买点回去?”   巫澄摇头,看宋泊简把橘子皮丢到垃圾桶里,情不自禁伸出手牵住那只终于空出来的手。   橘子皮的汁水粘在手上,些许黏意,巫澄忍不住捏紧再抬起,一下下点着。   心脏跟着手指轻点的动作怦怦跳,呼吸间都还带着橘子味道。他侧头看宋泊简,眼神闪烁,明灭如星。   从学校就想说但没好意思在别人面前开口的话,终于在只有他们两人的时候说出口。   “我也喜欢你。”   他好像还是没办法分辨自己的喜欢到底是不是赵晓萍说的那种喜欢。   但他也是真的,很喜欢宋泊简。   唯一,最喜欢宋泊简。   慢悠悠往前走的脚步骤然停下,手里攥着的手指握紧,捏得巫澄都有点疼了。   但他刚微微摆动手腕显露出些许挣扎的意思,那只手又卸了力气,变成刚刚任由他摆弄的样子。   巫澄低头看牵在一起的手,目光放到腕上的玛瑙手串,手指不自觉摸上去拨弄几下。   不知道是不是戴久了,原本锦红的颜色越发鲜艳,坠在腕上分在醒目。   但现在巫澄看着,莫名其妙想到昨天早上自己不小心被手串碰到。   想到宋泊简可能也会经历这些,突然被手下玛瑙珠子咬了一口似的,一个激灵收回手指,又乖乖蜷在宋泊简手心里。   宋泊简还是没走,只站在原地。   他仰头看过去,发现宋泊简还在看自己。   可能是害羞,少年眼尾挑着红,眼神一如既往的澄净透亮,静静的看着自己。   和之前没什么两样,软绵绵甜滋滋,眼里只有自己,又那么干净。好像小孩子,根本没明白他们八卦的喜欢是什么意思,也没看出来他说的喜欢是什么意思。   手指还缠在一起,细瘦微凉。   他不自觉攥紧,又想再近一点,再亲密些。   但巫澄又被他捏疼了,低头看看两人牵着的手,问:“怎么不走了?”   像是这才回神,宋泊简放松力道:“走吧。”   带着些许试探意味,他问,“你们都聊了什么?”   巫澄就从一开始和他说,从在图书馆遇到一路说到你下了课来找我。在其他人面前寡言少语谨慎发言,在宋泊简面前又成了小话痨,絮絮叨叨的。记性又好,宋泊简问起来,他还能一五一十的都说出来。   只隐去了赵晓萍要他看对面小情侣亲昵的那一段。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隐去这一部分,自觉可能是偷看别人亲昵很失礼,不想告诉宋泊简这么失礼的事。   但隐隐又觉得,可能和失礼无关。   隐去那一段后,带着些许心虚告诉宋泊简:“她说我说的喜欢和她问的喜欢不一样,她问的是爱情。不过我不是很理解。”   说不理解,又不全是不理解。稀里糊涂大概能懂赵晓萍说的爱情是指喜欢一个人想和对方亲密接触乃至有肌肤之亲,只想和对方在一起,不想要对方身边有其他人,会拈酸吃醋会忐忑不安。   他又不是真的一无所知的稚童,还是能明白这些的。可一旦和爱情连接起来的那个人是宋泊简,又总觉得自己还不够明白。   很确定自己喜欢宋泊简,也很重视宋泊简,想像宋泊简对待自己那样对待宋泊简,给他最好的一切,不愿意这么稀里糊涂的盖棺定性。   他垂头,不知道是在告诉宋泊简,还是在告诉自己:“我还需要再好好学习一下。”   隔了许久,宋泊简才开口:“情之所钟,没什么好学的,你不如问问你自己的心。”   巫澄闻言认真叩问内心。   宋泊简不说话,等着他的回答。   两个人就这么沉默下去,一路走到家里。宋泊简把手从少年手里抽出来,指纹开锁。   手里温软消失的那一刻,他听到少年颇有些困扰的轻叹:“那就只有你啊。”   心下一跳,宋泊简偏头看少年。   走廊的灯洒在少年身上,他微鼓着腮帮子,目光落在指纹锁上,看门锁打开,就推门走进去,肩膀擦过宋泊简,声音轻飘飘好像随时会消失在空气中,又一丝一缕都钻进宋泊简耳朵里。   “你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最喜欢的人。” 第62章   明明话是自己说的, 但说出来后巫澄就不好意思了。   像是怕宋泊简再说什么,掠过宋泊简回家后就打开家里的灯,逃避的不再看宋泊简的反应, 换了鞋坐到沙发上, 掏出手机开始胡乱刷着。   宋泊简倒是愣了神,在门口站了许久才过来。   在沙发上坐下时感觉到巫澄整个人都僵了下。但还是坚持着没看自己,而是状似专心致志的在看手机。   宋泊简看了一眼。   少年正在做一道小学填空题。根据句子意思挑选合适的词, 最上面的几个词分别是“宠爱”“敬爱”“恩爱”“溺爱”。   也不知道是搜索了什么关键词,才能找出这样的题目。   在评论区评论答案后,大数据马上推送给少年更多类似的小学填空题,多是同义词选填。   少年很快在“叮嘱”和“嘱咐”中卡住了。   但很快,大数据推送来了一节课,详细解读叮嘱和嘱咐有什么不同。   少年就鼓着腮帮子开始认真听课, 苦大仇深的好像发现自己期末考试考了零分的小学生。   原本的激动在看到少年表情时化作无奈。   宋泊简起身:“我先去洗漱, 看完这节课该休息了。”   少年眼睛还钉在手机屏幕上, 闻言只是点头。   但等浴室门关上,他就叉掉这节网课,点开看到一半的“教你如何拥有健康的爱情观”   呼,幸好没被宋泊简发现。   但很不幸,传说中让无数人醍醐灌顶的讲解在他这里并没有什么效果。因为巫澄觉得几句话没办法概括自己和宋泊简之间的关系。   反倒是在评论区看了一会儿, 弄清楚了有关爱情的大致流程。   认识、表明心意、恋爱、结婚……   唔。   巫澄默默收了手机,虚虚盯着浴室门发呆。   很快宋泊简就洗漱完出来了, 他换上了睡衣,头发还带着潮意, 朝巫澄看过来。   巫澄马上就起身:“我也去洗漱。”   浴室里还留着热气和沐浴露的香味, 蒸得巫澄好像马上就要熟了,小脑袋瓜昏昏沉沉的。   而客厅里, 吹完头发的宋泊简正看着沙发上巫澄的手机。   自己给挑的款式,自己给挑的电话卡,甚至就连锁屏密码都和自己的一样。   也不知道他刚刚在看什么。   到底是什么样的视频,才在看到自己过去时,飞快叉掉并换成小学填空题。   巫澄洗完澡出来,发现宋泊简不在客厅了。沙发上只剩自己的手机,透明手机壳折射着柔光。   拿着手机回房间,宋泊简正坐在床上看书。   巫澄关上门,上床躺好,摸摸索索给自己盖好被子——盖到一半宋泊简放下书,给他整理好被角。   于是停止摸索,面朝宋泊简,拿出手机。   这样面对宋泊简侧躺着看手机,他就看不到自己的手机屏幕啦!   鬼鬼祟祟在各个软件搜索一番,看了些恋爱博主的vlog和恋爱事迹分享,巫澄微微蹙起眉头。   好像分享的都是女孩子,她们恋爱对象都是男的。   默默把手机反扣在床上,巫澄翻身平躺,盯着天花板发呆。   宋泊简合上书:“困了?”   本来不困的,但听宋泊简这么问,没忍住打了个哈欠。   宋泊简就把大灯切成小夜灯,跟着躺好:“睡吧。”   身边人躺好的那一刻,身体下意识翻过去想抱着睡。   想到什么,又怔在原地,欲盖弥彰的拽了拽被角,把胳膊腿都老实缩回被窝。   他自己都觉得动作太僵硬尴尬,害怕被宋泊简发现。   下一刻,宋泊简的声音果真响起。   低沉微哑,带着浓浓笑意。   “对了,还有话没有告诉你。”   巫澄睁圆了眼睛:“嗯?”   温热手掌遮住他的眼睛,腕间玛瑙珠子碰撞发出窸窣声响,伴着宋泊简的回答。   “我也只喜欢你一个人。”   =   国庆假期调休,假期过去理论上是要连上八天课的。   但为了能让学生有更好的学习状态,分了三天出来开运动会。   运动会是提前在班群里通知的,甚至说了哪天下课开班会。   但巫澄不过是蹭课,没在班群里,自然也不知道运动会的事。只是这天照常上完一节课,班里其他同学都不走。他以为还有课,怕自己没带书,惊慌打开课表检查,就发现班长上了讲台,说运动会的事。   班长平时很照顾他,他不想在班长讲话的时候起身离开,就坐在位置上听了听。   假期前就通知了运动会的事,当时该报名的也都报名了,现在班长也就是叮嘱大家运动会时的注意事项。比如参加比赛的同学注意身体健康,比赛那天提前热身,没有比赛的同学可以在操场观看项目,给班里同学加油。   她絮絮说了很多。   巫澄不太知道运动会是什么,在底下搜了搜,发现运动会居然有那么多项目,眼睛都亮了。   上辈子身体不好,别说跑跑跳跳了,连下床都难。这辈子身体不错,但也没做过什么运动,现在看着这些长跑短跑跳高跳远,心里颇有些羡慕。   下了课又跑宋泊简学校,等宋泊简下课带他买滑板。   刚到学校大门口就遇到在外面小吃街的赵晓萍,对方很热情的和他打招呼,还分给他一根淀粉肠。   炸得油香四溢,上面的辣椒面通红,看着就好吃。   他没忍住接过来,咬了一口。   发现确实很好吃,还问赵晓萍摊位位置,打算等会儿下了课给宋泊简也买一根。   赵晓萍问他是来找宋泊简的吗。   他点头,问赵晓萍她们学校有没有运动会。   赵晓萍:“有,下周开,今天刚下通知让我们报项目。”   巫澄问:“那你会报名吗?”   赵晓萍摇头:“体测八百都能累死我,运动会什么的,就让学校那些体育特长生比吧。”   巫澄不太知道体育特长生是什么,但毕竟和赵晓萍不太熟悉,没表现出自己的不了解。   但事后搜索了一番,知道体育特长生是什么意思,对运动会越发好奇起来。   等宋泊简下了课,兴致勃勃带宋泊简买淀粉肠。等待间隙就问了:“你们学校运动会!你会参加吗?”   今天刚收到运动会通知,甚至没告诉少年学校有运动会,少年就开始问他要不要参加运动会了。   宋泊简听出点言外之意,问:“怎么了?”   巫澄兴致勃勃:“感觉很有趣!我也想去看!”   宋泊简沉吟:“院里找我做播音,如果你想我参加项目的话,我就……”   不知道播音是什么,巫澄问:“做播音的话能看比赛吗?”   “可以。”   “那可以带我一起看吗?!”   宋泊简笑:“当然可以。”   淀粉肠已经炸好了,香气扑鼻。摊主把五六根淀粉肠都捞起来,询问大家要不要辣。   巫澄看着案板上被炸得酥酥脆脆的淀粉肠,热情推销:“微辣很好吃!”   宋泊简:“那就微辣。”   于是巫澄对老板说:“微辣。”   又仰头看宋泊简,接着刚刚的话题,“但我不是你们学校的,也可以去看吗?”   他们学校大门没门禁,符合条件的人预约后就都可以进大门里面,但学校毕竟有几个国防专业,有些地方就需要刷校园卡才能进。不过体育场也不需要刷卡。   宋泊简回答:“可以吧。”   说话间,前面几个人陆续拿到淀粉肠离开,摊主给他们的淀粉肠撒上调料递给他们。   巫澄已经吃过了,现在闻到这个味道,还是觉得很香。   他深吸一口气,把香喷喷的淀粉肠递到宋泊简嘴边:“很好吃的!”   吃奶糖要分自己一颗。   别人给的草莓要给自己咬一口。   巴掌大的橘子要给自己留一半。   现在吃到好吃的淀粉肠也要给自己买。   接过淀粉肠,递到少年嘴边:“咬一口。”   很香。   巫澄垂眸看眼前的淀粉肠,再看宋泊简捏着竹签的手,经不住诱惑伸手,扶住宋泊简的手,张口咬一口。   食指指节不小心擦过竹签,沾上一片带调料的油渍。   他含着淀粉肠惊呼一声,翘起指头给宋泊简看。   深青色孜然和深红色辣椒粉,粘在白皙透粉的手指上,一眼看过去,令人食指大动。   巫澄咀嚼着嘴里滚烫的淀粉肠,着急的看宋泊简从口袋里掏出纸巾。   伸手去接。   对方却拿着纸朝他伸手。   柔软纸巾落在嘴角,轻轻拭去嘴角的残渣,隔着一层纸巾,宋泊简指腹的温度传来,擦过嘴唇。   最后又把纸巾折过来,捏住手指,擦去指节那处油渍。   他们去附近的商场买滑板。   家里有滑板,巫澄不介意用旧滑板,说过可以玩宋泊简的旧滑板。   但宋泊简不想给他用旧的,而且那个旧滑板黑漆漆的,巫澄可以用,但可能不喜欢。   少年就是喜欢浓烈的颜色和花哨的样式,衣服要有颜色有花纹的,书包要挑颜色亮的,就连手机壳都要用花花绿绿最好还带荧光的。上次用了人家女孩子粉色带碎花的滑板,说起来声音里都透着满意。   果然,一走进滑板店,他一眼就看中块浅绿色带Q版小兔的板子。   本来是很喜欢这个浅绿色带小兔子的滑板的,但店主说还可以定制,巫澄立刻就觉得这个小兔子也没有那么好看了。   看出少年的跃跃欲试,店主马上详细介绍定制服务。   可以给他们提供可以用的模板让他们自由选择材料自由混搭,甚至也可以完全由他们创作,画出属于他们自己独一无二的板子。   说着,带他们到了给定制客人提供的小房间,给他们看模板素材和可以选择的材料,甚至还有滑板大小的纸和颜料,让他们可以自由创作。   看到纸和各色颜料,巫澄脑海里已经想到自己的滑板会是什么样的了。   身体不好就攻于诗书琴画,其实他也很会画画的!太傅经常夸他的画作有前朝古朴隐逸之风,尤其是人物画,自己画得很好的!完全可以把自己和宋泊简都画上,这样每次玩滑板的时候都能看到宋泊简啦!   想到这里,巫澄又愣住,蹙眉细想。   不对,滑板是要踩着的,把自己和宋泊简画滑板上,自己就舍不得踩了。不能画在滑板上。   店主眼看着少年看到纸笔时眼睛都亮起来,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以为他会马上拿起纸笔挥毫创作并留下惊为天人的创作。   没想到少年看了一会儿后,缓缓摇头,又抱起了那个浅绿色小兔子的板。   宋泊简也没想到少年会放弃定制滑板,问:“不自己选喜欢的吗?”   被迫放弃自己想要的已经很难过了,现在宋泊简还要问。   巫澄抱住自己的小兔子板,小声抱怨:“我喜欢你啊,但把你画上去的话,我就不舍得踩滑板了。”   宋泊简顿住,看着因为遗憾皱起鼻子的委屈少年,没忍住,偏头笑了。   如果滑板上有宋泊简,巫澄会不舍得踩。但现在滑板上只有Q版小兔子,线条很夸张很幼稚,和粉红熊一样让巫澄不得其解更没有代入感。于是踩得心安理得。   拿着滑板出去时,商场外面正好也有空地。他就把滑板放到地上,给宋泊简演示了一遍自己学会的动作——也就是最基本的,前脚放在滑板上,后脚在地上蹬着保持滑行,再小心翼翼把后脚也放到滑板上。   毕竟只学了一天,他不太熟练,蹬的时候也小心翼翼的,后脚刚放上去滑板就停止滑动。他就把脚放下来,再蹬一会儿、再放上去。   如此反复几次后他就累了,滑板停止滑动,他刚想把脚放下来。腰上多了只手。   隔着卫衣传到腰间的温度,手腕上的玛瑙珠子微微硌着他。巫澄控制不住的绷紧腰腹。   手下的腰细韧一截,两只手放上去就能完全遮住,虽然用卫衣盖着,但宋泊简知道宽松卫衣下的肌肤多白多软,好像一抔雪堆成的,轻轻推一下就会轰然坍塌。   他禁不住放轻力道,同时哑着嗓子告诉巫澄:“站稳。”   声音就响在自己身后,好像贴着自己肩膀说出来的。巫澄绷得更紧,死死踩着脚下的滑板。下一秒,腰间传来正好的力道,推着他和脚下的滑板往前走。   滑板的小轮子在地上滚过,咕噜噜的声响。   比刚刚自己蹬的要快很多的速度,夜风打在脸上,但带不去腰间的热量。   滑板速度很快,可能是担心一旦放手后自己就会飞出去,宋泊简一直推着,巫澄牢牢站稳,被推着走到广场边上。   前面就是圆滚滚的石墩,滑板还在一直往前。巫澄有些着急的捏紧腰间的手:“到了!”   身后宋泊简闷笑,手指捏住他的腰把人往后拉。脚下的滑板还在往前跑,腰却被人抱住停在原地,巫澄想把后脚放下去帮忙刹住滑板,但真的是刚开始学滑板不太熟练,脑子传递出抬脚的念头,身体却是双脚一起抬起来。   脚下的滑板没了禁锢后唰得飞出去,几乎成了一道残影,撞在石墩子上跌了两下,又整个翻过去趴在地上,小轮子可怜兮兮的空转着。   而留在原地的巫澄被掐着腰,伴着夜风整个撞进身后灼热而宽厚的怀抱中。   似乎没想到会是现在这样,宋泊简还在笑,胸膛轻轻震着,此刻每一次细微震动都带动着巫澄的后背,弄得他神思不属,心脏好像此刻滑板上的小轮子一样,没由头的绕着那根轴转来转去。   掐着腰的手指动了两下,轻轻松手。   还没等巫澄反应过来,那双手就整个环过他的腰,把这个误打误撞得来的拥抱圈了个结结实实。   背上的温度越发真实,伴随着说不出的凛冽气息,丝丝缕缕的绕在巫澄周围每一寸空气里,让他几乎喘不上来气。   胸腔上下起伏大口呼吸,最后还是小心翼翼低下头,伸手盖在腰间那双手上。   也不知道抱了多久,巫澄觉得自己心脏跳得像过了半辈子,但又好像只是一个呼吸的时间,宋泊简就放开他,转而牵着他的手,过去把滑板捡回来。   不复在店里看到的清爽生机,滑板被踩了这么久又撞了石墩,上面的小兔子都透着股惨兮兮的味道。   巫澄看到板子上被踩出来的脚印,庆幸刚刚没有定制有宋泊简的滑板。   宋泊简把滑板放到巫澄脚下,问:“还滑吗?”   巫澄踩着滑板前后滑了两下,反问:“还是你推我吗?”   宋泊简推着他换了个方向,回答:“不想我推也行。”   居然还能推着自己转弯?   巫澄惊讶顺从着这个力道转过去,震惊的他从滑板上下来,眼巴巴看着宋泊简:“你滑一会儿。”   宋泊简闻言笑了,看巫澄:“想看我滑?”   巫澄忙不迭点头。   接过滑板,宋泊简踩上去随便滑了两下,告诉巫澄:“很久没玩了,不一定还会。”   但下一秒,滑板速度越来越快,巫澄下意识想跟上去,就看宋泊简带着滑板一个转弯又飘过来。他踩着滑板顶端把板子踩上去,一脚放在后面中间的位置保持平衡,控制着轮子在原地转了两圈。   身后是商场散着暖黄灯光的装饰树,夜风把他的衣角头发都吹起来,那双凛冽凤眸现在满是笑意,偶尔映着旁边路灯的光,好像散了一地的星光。   滑板还在转,宋泊简跳下来,单脚踩在板身上,随后微微躬身,含笑朝巫澄伸出手。   一整个银河倾倒在他眼里,可他现在只在看自己。   好像被蛊惑了,巫澄情不自禁把手放在他摊开的手上。   但宋泊简没有牵他,而是反手把他抱起来,放在滑板前面。   在宋泊简脚下那么听话的滑板,他一踩上去又开始前后摇晃,甚至因为站不稳,只能扶住宋泊简的肩膀。   刚刚看宋泊简玩滑板的激动现在还没彻底散去,现在自己就差点从滑板上掉下去,他有点生气的跺脚。滑板被这个力道一震,又开始前后摇晃。   宋泊简好像又笑了一下。但没有说他,而是踩稳滑板,教他坐在滑板上,把脚放在最前面。   等巫澄慢吞吞坐好,一只手按在他肩膀上,宋泊简的声音和着风声一起传到他耳朵里:“坐好。”   巫澄抱住膝盖,还没来得及说话,宋泊简后脚一蹬,滑板飞快往前冲出去。   这个低矮的视角和超出预期的速度让巫澄紧张至极。可过度的紧张外,是抑制不住的激动。   他睁着眼一眨不眨,感觉到宋泊简滑了两步,把脚放在板子上,随后不断改变重心,滑板左右转弯。带着板子上的巫澄也左右晃着,视角不管更换,加倍的刺激。   这里是商场后门,人不多,但来来往往总有一些。每次遇到人,宋泊简都会提前放缓速度再停下来。   可一开始的速度很快,即使他提前放缓,真的停下时,巫澄还是惯性往前冲一下,再被宋泊简放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扣着揽回去。后脑整个撞到宋泊简的腿上,再坐直时,放在肩膀上的手就会抬起,温和的揉揉他的头。   被按了那么久的肩膀,一旦把手收回去,夜风吹过,轻松外就是说不出的凉意。可被摸着头发,感受着修长指尖在发丝间游走,又是开心的。   巫澄止不住想感受更多。   于是宋泊简就带着他滑了一圈又一圈。   等到后来,天色黑透,广场上来来往往的人越来越多,为了不影响到别人,他们才走。   巫澄抱着自己的板子,脸上满是未消笑意,他声音甜滋滋的:“明天就把滑板放到你学校里!”   他给自己鼓劲:“我也会尽快学会,然后带你滑的!”   宋泊简想到少年学自行车的理由,嘴角笑意越深。   他笑:“好啊。” 第63章   第二天上完课, 巫澄先回家带上自己的滑板才去宋泊简学校,在图书馆看了会儿网课后接受朱敏的邀请,三个人抱着滑板就去小广场上玩。   巫澄本来就对这些东西很感兴趣, 再加上现在还想赶快学会和宋泊简一起玩, 很有干劲。于是进步飞快,和同样刚学的赵晓萍形成鲜明对比。   朱敏恨铁不成钢:“看看澄澄!他学得这么快!你滑一周了还没学会上板,真的不着急吗?!”   突然被拉过来用作攀比的对象, 巫澄不好意思:“我也学很慢,是昨天宋泊简教了我很久我才学会的。”   两人齐齐愣住。   昨天宋泊简教了很久啊?还有人私下开小灶呢?   没想到两人都不说话,巫澄以为她们不信,补充:“而且我想赶快学会,昨天宋泊简让我坐在滑板上,他滑着滑板带我, 很好玩, 我也想赶快学会然后带他。”   朱敏和赵晓萍对视一眼。   赵晓萍其实没怎么听懂那是怎么做到的, 但听巫澄说好玩,对朱敏说:“带带我。”   朱敏倒是能想到那个场面,在心里感慨了几句宋泊简还挺会撩。听赵晓萍这么说,拒绝:“我不会。”   赵晓萍颇为遗憾。   巫澄则好奇:“很难吗?”   朱敏连连点头:“对啊,板子本来就这么长, 前面坐个人,能给自己站的地方就少了, 很难找重心的。”   又看巫澄,“你要学的话就先学会自己滑, 然后多练习一段时间再带宋泊简吧, 他肯定也是尝试过很多次才能带人的。”   巫澄:“但我们昨天第一次就成功了。”   朱敏不以为意:“可能之前宋泊简尝试过带别人?”   巫澄:“……”   他闷声,“哦。”   朱敏听少年沉闷的声音, 意识到自己好像说错了话,有点不知所措的看巫澄。   刚刚还兴致高涨的少年抱着滑板,不知道想到什么,脸上的表情暗淡下去,过了两秒,坐到木椅上,自言自语似的:“累了,休息一会儿。”   他这一休息就休息了很久,朱敏玩了好一会儿再回来,发现他和赵晓萍坐在木椅两边,垂头看手机。   赵晓萍的手指在飞速点动,一看就是在打游戏。   而旁边的巫澄……好像在看网课?   少年本来就是自己从图书馆里叫出来的,不想玩滑板了确实可能在上网课。   但外面光线不好、环境吵闹、椅子也不如图书馆的舒服,还不如在图书馆学。朱敏有些内疚的走近,说:“你上课的话可以去图书馆,那里……”   说着,视线落在巫澄手机正在播放的“当代大学生健康爱情观系列网课”上,卡了壳。   听到朱敏声音,巫澄也猛地抬头,顺手把手机倒扣过来。   恋爱课老师终于从眼前消失,朱敏稍微缓过来,接着说下去:“图书馆更适合学习。”   巫澄摇头:“宋泊简快下课了,我在这里等他。”   朱敏忍了又忍,怀疑是自己刚刚多嘴说的那句话让少年沉迷恋爱课,与其让老师教一些奇奇怪怪的高情商行为,不如自己弥补。   她说:“刚刚可能是我猜错了,如果你很关心的话,可以自己问问宋泊简。”   “或者我帮你问。”   巫澄茫然:“问什么?”   朱敏:“问他的滑板上有没有坐过其他小妖精。”   少年表情一瞬间僵硬,点墨似的眼睛闪烁一下,小声:“还是我自己问吧。”   三个人又坐在一起,抱着各自的滑板,仰头看天。   朱敏和赵晓萍哄他开心,说了些最近发生的囧事。   上辈子没几个朋友,这辈子一直和宋泊简在一起,没有正经上学也不住校,现在被围在中间听她们说学校趣事,被逗得前俯后合险些笑岔气。   大学生活本就丰富有趣,能说的趣事数不胜数。两人一开始是看巫澄不爱说话又神色疏淡,觉得他像另一个世界的人。虽然在宋泊简面前乖乖软软好像奶糖团子,但平时像是白玉精瓷蕴成的精魂,超脱世外。自认不是宋泊简,不怎么好意思在巫澄面前说些生活中的事。   没想到巫澄这么配合,眼睛里遮不住的笑意,甚至笑得脸颊都飞上粉,笑声清朗,好像风吹过竹梢叶子沙沙作响。   很有成就感的两人就一唱一和,絮絮叨叨说了更多。   都是巫澄不知道的事情。他听得津津有味,甚至无师自通的学会捧场。   于是等宋泊简下了课找过来时,看到的就是被围在两人中间的巫澄。也不知道赵晓萍在说什么,巫澄笑弯了腰。夜风吹来他的笑声,还有夹在笑声里细细碎碎的附和。   宋泊简看了好一会儿,才迈步走过去。   少年不知道笑了多久,脸颊扑粉眼角都带着湿润,他一手握拳放在膝盖上,另一只手轻轻擦去眼睛湿润,声音都笑哑了:“好好笑。”   朱敏在旁边笑得打嗝,说不出一句话。   赵晓萍更来劲,还想接着说下去,听到面前熟悉又陌生的声音:“什么事这么好笑?”   赵晓萍本来就在讲她们高中晚自习偷偷讲冷笑话结果讲着讲着班主任突然出现的事。现在冷不丁听到这一句,悚然一惊:“我们班主任当时就是这种语气!”   旁边巫澄刚擦掉眼泪,余光看到宋泊简来,还没来得及打招呼,听到赵晓萍这句话,又笑弯了腰。   赵晓萍意识到什么不对劲,仰头看过去,注意到不知何时站到巫澄面前的宋泊简。   表情带着点疑惑,却只是低头看巫澄。   巫澄更是笑得控制不住自己,整个往前栽过去,脑袋抵在宋泊简腿上,笑得声音都在喘:“你和赵赵班主任说了一样的话。”   少年腰弯得很低,卫衣下单薄脊背绷紧,随着每一次大笑细细颤着,一下下撞在自己腿上。   无奈伸手捏住他的后颈:“到底在说什么?”   赵晓萍一直觉得宋泊简很有距离感,甚至之前见到宋泊简的时候还有点隐隐的犯怵。现在看宋泊简站在巫澄面前,手指捏着巫澄后脖颈软肉,一下下揉着,莫名又觉得他很好说话。   于是就把高中那个故事又讲了一遍。   一开始巫澄只是觉得一般有趣,但刚刚宋泊简说了和班主任一样的话,再听到这个故事,他笑得越发厉害。   赵晓萍讲了两遍,第二遍没那么沉浸,小心用余光看宋泊简。发现宋泊简虽然也笑了,但笑意很浅好像只是为了配合自己的讲述而随便笑一下。反而是在低头看巫澄时,眼里闪过真实而无奈的笑意。   木椅本来就不长,他们三个人坐着留有空隙,但根本不可能再坐下一个人。宋泊简就在巫澄面前站着,看他们笑完,伸手拭去巫澄眼角笑出来的眼泪。   他就这么站着,没有主动问巫澄要不要走。   但巫澄止住笑意,还是背起书包拿着滑板,和自己的两个朋友告别,跟宋泊简往外走。   走着走着,他又忍不住笑,走路速度越来越慢,和宋泊简说朱敏赵晓萍给他讲的那些事情。   越说笑意越重,最后完全走不动,栽在宋泊简肩膀上,笑得喘不上气:“好好笑啊!”   内心轻叹,手上却是揽住肩膀上少年的腰,半搂半抱的往前走:“对啊,好好笑啊。”   低沉声音别说笑意了,就连一丝波动也没有。   巫澄跟着他往前走,嘟囔:“你为什么不笑?!不好笑吗?我肚子都疼了。”   一只手拿着滑板另一只手扶着少年,宋泊简走路的动作停住,他把手上的滑板放在地上,然后用空闲的手抓少年小腹:“是吗?这里疼?”   笑了那么久绷得酸疼的小腹被这么一捏,加倍的酸痒。   巫澄拧身要躲,但整个腰都被宋泊简揽着,根本没有躲避的余地,只能任由宋泊简一下下挠着他的痒痒肉。   宋泊简现在的声音倒是有了波澜,追着问:“这里疼?还是这里?”   这次是真的笑得直不起腰,趴在宋泊简怀里,话都说不完整,结结巴巴求饶:“不疼了……唔!”   双手无力抚弄好一会儿,才把宋泊简的手拉出去。巫澄趴在对方怀里缓了好一会儿,还止不住笑意,身体一下下颤着。   偏头在宋泊简肩膀上擦掉滑出来的眼泪,他抱怨:“都怪你。”   可笑了那么久,声音里还满是笑意,相较于抱怨,更像是软绵绵的撒娇。   宋泊简一踩滑板,把滑板抱到怀里,带着他接着往前走,酸溜溜:“对啊,都怪我。”   “我没有好笑的事情可以讲。”   只会讲干巴巴的睡前故事,还没一次能把少年哄睡。现在人家就找到新的朋友,可以给他讲那么有趣的事,把他逗得笑出眼泪。   怪自己,冷淡无趣。   身体还在止不住笑,听到宋泊简这句话,以为他还在逗自己。巫澄保证:“赵赵说她是个搞笑女,她有好多好笑的事情,到时候我可以讲给你听。可好玩了!”   看着怀里笑盈盈说着其他人的少年,宋泊简忍不住靠近,手指再捏一下臂弯里的纤细腰肢。   “唔!”   巫澄又开始笑,但肚子真的都笑疼了。他握住宋泊简的手,求饶,“别挠了,真的不能笑了。”   笑了太久,少年手指都是热热的,带着些许潮气。软乎乎的贴在手心里,把手和腰隔开。   宋泊简捏着那只手,不再说话。   回到家里,巫澄终于压下笑意。他笑了太久嗓子都不舒服了,一到家就跑去厨房给自己倒水喝。   宋泊简把滑板在玄关放好,又把他书包里的书拿出来放好,把明天要用的书放进去,还检查了他今天的网课作业。   巫澄捧着杯子喝水,看他在灯光下检查作业时略显冷凝的侧脸,看了好一会儿。   他老觉得有什么事情忘了,但具体又说不上到底是忘了什么。   这么一晃,就到了睡前。巫澄小话痨照例总结完今天一天,本来就应该睡了,但闭上眼又睁开。   总觉得有个事忘了,又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事,只能绞尽脑汁的想。   宋泊简问:“睡不着?”   想不起来究竟是什么事,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巫澄就应:“睡不着。”   之前每次睡不着的时候宋泊简都会给自己讲睡前故事的!他兴致勃勃,“讲睡前故事!”   宋泊简这次也和之前一样,应下。但没有拿手机也没有拿童话故事书,而是闭着眼睛给他讲:“从前有一个小女孩,经过艰苦学习,她终于考上了重点高中,有天晚上,学校上晚自习……”   和从前一样,依旧是低沉悦耳的声音,在静寂的夜晚,沉沉响在自己耳边,像弦乐余音,清幽震到心里。   巫澄听着这个声音,觉得自己正在想的事情呼之欲出。   但还是没想到出来,反而意识到不对劲,他微微蹙眉,把注意力从宋泊简的声音上转移到这个故事上。   又两句话过去,他疑惑打断宋泊简的讲述:“这不是赵赵今天讲的她高中时候的故事吗?”   “对啊。”   宋泊简声音带着隐隐苍凉,叹气,“同一个故事,她讲的时候你笑得肚子疼。”   “我讲了这么久,你连故事是同一个都没听出来。”   巫澄被宋泊简声音里的苍茫劈头盖脸砸了一顿,愕然。   从宋泊简给他讲第一个睡前故事开始,他的关注点就从来不在故事上,而是在听宋泊简的声音。好像心里有一面鼓,宋泊简的每一个音调都像是小锤子,轻轻敲在上面,震得他心神恍惚。   和宋泊简的声音相比,什么公主王子木偶人都显得那么无趣。他从来也不在意故事。   但没想到宋泊简会把赵晓萍讲过的事情再拿出来说啊!   意识到这一点,巫澄再去回想,马上想到刚刚宋泊简是怎么用他低沉平淡的语气说冷笑话,怎么用波澜不惊的语气说“她吓了一跳……”   明明刚刚都没在意的,但现在想到,却好像又都响在耳边。   巫澄止不住开始笑,他在床上蜷成一团,边笑边打滚,笑着笑着就滚到宋泊简怀里。脑袋顶着宋泊简的肩膀,手轻轻锤着床,笑得嗓子都哑了:“好好笑啊。”   少年突然笑成这样,宋泊简有些哭笑不得的茫然,拍着少年脊背,一言不发。   巫澄笑了一会儿,发现宋泊简一直没动静,问他:“你为什么不笑啊?”   宋泊简不说话,放在后背的手慢慢往下,放在少年侧腰,轻轻一挠。   巫澄又开始打滚,胡乱抓着被子想保护自己,左滚右滚想挡开宋泊简的手,声音里带着喘:“别挠了,痒。”   宋泊简依旧是那个苍凉语气:“我也只有这个办法能让你笑笑了。”   巫澄笑得要喘不上气了,他几乎拱成个直角,用脑袋顶着宋泊简,抱着他的手紧紧压在自己肚子上,呼呼哧哧的求饶:“不是!”   “你刚刚好好笑啊。”   手被少年用两只手按住,但还是坚持着动了动指尖,轻挠腰侧痒痒肉。   少年又开始笑,小腹上的软肉在手下颤动,软韧温滑。   巫澄再也受不了,又弓着身,把腰往后躲。最后几乎是横着躺好,用脑袋顶着宋泊简。   宋泊简说话时,他能感觉到声音顺着相贴的骨骼传来的震动,连着空气里寂寥的声音:“是吗?但你一开始都没发现是同一个故事。”   巫澄道歉:“对不起!”   但又忍不住笑,“但是真的很好笑。”   “知道是同一个故事后才开始笑的。好笑的是赵赵的故事。”   宋泊简叹气,“不是我。”   这要是还听不出来不对劲就奇怪了。   巫澄按着宋泊简的手,仰头看他,好奇:“啊!”   他想了又想,试图用一个合适的词语形容这时候的宋泊简,许久后在爱情观系列网课里找到合适的词语。   于是他问:“你是在吃醋吗?”   吃醋。   多合适的一个词啊,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的时候只觉得醋怎么能和吃搭配在一起呢,但知道吃醋的意思后,又只觉得这个词把那种微妙的嫉妒、失落、怨愤,表达得恰到好处。   巫澄醍醐灌顶般,突然就想起自己刚刚忘记了什么。   笑意一扫而空,他翻身趴在床上,认真看宋泊简,刚想气势汹汹发问,听到宋泊简回答:“对。”   对?   对什么?   “我就是在吃醋。”   宋泊简承认,“我讲故事的时候你都没那么开心。”   巫澄一噎,内心却像是被灌了一盅蜂蜜水似的,甜滋滋暖洋洋的。   伸手放在宋泊简身上,学着他对自己的样子,安抚的拍拍。声音被蜂蜜泡得又软又甜:“但是我喜欢你给我讲故事。你讲什么我都喜欢。”   “听到你的声音我就很开心啊。”   宋泊简不说话。   宋泊简吃醋了。   巫澄在心里反复咂摸着这句话,越想越甜。   但他忍住笑意,轻拍宋泊简的手也变成一下下的轻戳。坚硬的胸膛震得他手指都泛着疼,怕宋泊简也疼,他动作越来越轻,说:“而且我今天才知道,滑板带人需要练习的,你是不是带过其他人?”   作乱手指被捏住揉玩,柔软指腹好像一颗莹润珍珠,又软得像蚌肉。   宋泊简学着他的样子问他:“你是在吃醋吗?”   巫澄学着宋泊简的理直气壮:“对,我就是在吃醋。”   “我不想别人坐你的滑板。”   揉捏手指的大手一步步往下,把整个手掌都圈在手心里。   “没带过别人。”   “那你怎么会带人的?”   巫澄本来想说“敏敏说需要练习很久才能带人”,又想到宋泊简刚刚吃醋了,自己现在再提朱敏,宋泊简一定更吃醋。   自己这么喜欢宋泊简,才不会让宋泊简吃醋呢。   按下心里小小的得意,巫澄不再说话,只是看宋泊简,等他的回答。   “板子很大你又听话没有乱动。”   宋泊简叹,“就只有你,没有其他任何人。” 第64章   当天晚上巫澄面上不显, 听宋泊简说了那句话之后就乖巧“哦”一声,闭眼睡了。   但其实内心好像被炙烤着,让他想把宋泊简和自己说的话都告诉朱敏和赵晓萍, 让她们知道宋泊简只带过自己, 只喜欢自己。   奈何之后几天,他蹭课的考古课程有个老师请假调了课,宋泊简也因为运动会当播音员的事被拉去开了会, 朱敏和赵晓萍忙着做作业,他一时找不到时间去宋泊简学校和她们说这件事。   最近能再见面的场合居然就是即将到来的运动会了。   十月中旬天气降温,今天小雨转阴甚至还有风,宋泊简提前把少年的外套拿出来放在床头。   但洗漱完出来,发现少年只穿着薄薄卫衣,在家里到处寻觅着什么。   宋泊简问:“怎么了?”   巫澄拽着卫衣袖口, 去阳台晾衣架仔细翻过每一件衣服, 最后揪着其中一件黑色外套, 仔细摸了摸,失落:“还没干。”   是第一次降温巫澄还没厚衣服时宋泊简拿给他穿的旧衣服,非常沉闷的黑。少年不喜欢纯黑色的衣服,他原本以为少年也不会喜欢这件外套的,但相反, 少年非常喜欢。   后来他军训,奶奶给巫澄买了不少衣服, 甚至还给少年买了那件同款更适合他的尺码,少年还是穿那件。   大一寸的尺码, 穿上时留有空余, 松松垮垮的挂在瘦削肩膀上,袖口还有磨过的破损。   就是很舒服, 巫澄很喜欢。现在发现衣服还泛着潮,颇有些失落:“今天不能穿了吗?”   心脏好像都被小猫爪子挠了一下。   宋泊简明知故问:“你自己的外套呢?”   巫澄转身回房间,不情不愿:“今天只能穿自己的外套了。”   他回房间披上了外套。水洗蓝的衬衣外套,印着深蓝蝴蝶样式。   又扒着书包,像小学生春游似的,往里面放了水果酸奶零食,还有必不可少的平板和笔记本。   等到了学校,径直带少年去了体育场。   体育场现在已经有了不少人了,正式开始前还有开幕式,运动员入场、校领导讲话。播音员一共有十几名,轮班播音宣布比赛结果、读给比赛选手加油打气的投稿。宋泊简负责下午的那一班。   早上提前到了签字打卡,之后就和巫澄坐在操场旁边的看台台阶上,认真看开幕式。   每出场一个学院,看台上本学院的同学都会鼓掌欢呼表示欢迎。   巫澄鲜少参加这种热烈的团体活动,但也知道鼓掌欢呼是表达欢迎,虽然自己不认识那些人没有所谓团体荣誉感,还是跟着鼓掌欢呼。   气氛组当得很到位。   宋泊简觉得有些好笑。   一边跟着鼓掌,一边看身边认真鼓掌欢呼的少年。   学校很多学院,不同队伍前面负责举牌的小姐姐也都穿着不同的漂亮衣服。   一个又一个队伍入场,身边鼓掌的少年忽然顿住,仰头看过来。   目光被捕捉。宋泊简仔细扫过少年,问:“怎么了?”   少年低头看看自己,再抬头看向体育场跑道上下一个排队入场的队伍,目光些许困惑。   宋泊简的目光跟着他看过他身上的水洗蓝蝴蝶外套,又看向入场队伍。   没忍住笑了。   最前面举牌的女同学穿了件深蓝色纱裙,下半身层层叠叠的大裙摆摇曳漂亮,上半身是无数晶亮闪片,正好是蝴蝶的形状。   本来看到那件漂亮裙子,巫澄只是觉得和自己的衣服很像。   宋泊简这么一笑,他马上知道宋泊简在笑自己的衣服和女生的裙子像,越发羞恼幽怨。   终于还是轮到那一只队伍,穿漂亮蝴蝶裙子的漂亮女生举着学院牌子,仰首阔步摇曳生姿,虽然天气阴沉沉的,但衣服上的闪片还是在某些角度闪出五彩光线。   巫澄鼓掌,又胡乱伸手试图捂住衣服上的蝴蝶。可衬衣上大大小小都是蝴蝶纹路,怎么也捂不完。   旁边宋泊简还在笑,他皱着鼻子气鼓鼓的看过去。   宋泊简看少年,声音也含着笑意,他保证:“我不是故意的。”   但少年根本也没怪宋泊简给自己拿了和别人很像的衣服,只是闷闷栽在宋泊简肩膀上,抱怨:“不喜欢这件衣服了。”   自己的衣服没有女生的裙子好看,宋泊简还笑话自己。   他们说话间,小姐姐举着牌子走到这里。   巫澄不再说话,目光一路追随着她身上亮闪闪的蝴蝶,一直到她们走到集合地点,小姐姐把牌子放下站好,他还在一直看。   刚刚看到少年和女生撞衫带来的笑意,在这么长时间的注视里换了味道。   宋泊简捏捏少年脸颊,问:“好看吗?”   巫澄顺从:“好看。”   “衣服好看还是人好看?”   巫澄闷闷:“都好看。”   还都好看。   宋泊简脸上神色越来越淡,又捏了下少年脸颊,不说话了。   巫澄还在想刚刚女生身上会闪光的好看蝴蝶,闷闷:“为什么我的蝴蝶不会闪?”   心念一动。   宋泊简看他:“想要那条闪光蝴蝶裙子吗?”   巫澄连连摇头。   觉得裙子好看,也觉得女生穿这条裙子很好看。但自己要裙子干嘛啊?自己又不能穿。买回来只能提醒宋泊简还有这条裙子,让他老笑话自己。   宋泊简语气平淡:“不是觉得好看吗?还是说只有穿在女生身上你才觉得好看?”   “是只有穿在女生身上才好看。”   闷闷说出这句话,又趴在宋泊简身上,拽着自己的蝴蝶外套唉声叹气,“不想穿这件衣服了。为什么今天没办法穿黑色外套啊。”   空气中若有似无的酸气消失殆尽。   宋泊简看少年拽着衬衣下摆的手,白皙手指叩在深蓝色蝴蝶上,几分妖冶。   他沉默翻到旁边的书包,摸到里面的柔软布料,拿出来。   眼前出现一件折叠整齐的黑色衬衣,丝绸面料柔软光滑。   巫澄看看这件衣服,再仰头看宋泊简。   宋泊简笑着拽了拽他的蝴蝶衬衣,问:“这个黑色外套可不可以?”   少年眼睛一亮,接过黑色衬衣抖开。   又把衬衣放到宋泊简腿上,把身上花里胡哨还和女生裙子差不多的外套脱下来,这才又拽过黑色衬衣,披在身上。   布料柔软有垂感,随着操场上的清风贴在身上,勾勒出身体莹润弧度。   开幕式终于结束了,偌大的操场自然分成无数比赛场地,热火朝天的运动会正式开始。   体育场上人来人往。而少年弓着背,把书包里的零食水果都掏出来,一个接一个放到宋泊简腿上,再胡乱把蝴蝶衬衣团成一团,塞进书包里。   做完这些把书包放到一边,拿起个小橘子扒开,看到宋泊简又把书包拿过来,打开拉链拿出那件衬衣。拎着肩线抖开褶皱,三两下折叠成整齐的小方块,这才又放回书包里。   巫澄嚼着橘子,看他把书包放下,默默把橘子递过去。   橘子皮搭在柔软手心里,橘络丝丝缕缕绕过手指。   一手托着少年手掌,另一只手掰了瓣橘子。充沛汁水在口腔里迸溅,清甜四溢。   上午吃着小零食在操场看大家比赛。   都是经过专业训练的体育生,跑步快得几乎能飞起来,跳高跳远更是原地起飞。再加上旁边都是加油助威的同学们,气氛热烈刺激。两辈子没做过什么激烈运动,现在看他们蹦蹦跳跳,巫澄又敬佩又羡慕,很快沉浸其中,紧张又担心,每每听到比赛结果,都一惊一乍的发出惊叹。   中午吃饭的时候还在想那些同学们奔跑跳跃有生命力的样子,握拳告诉宋泊简:“我也想当体育生!”   这辈子好不容易得到康健身体!自己也要去跑!去跳!去掷铅球!   对面宋泊简看着少年纤细的四肢和柔软白皙的肌肤,沉默半晌,依旧选择鼓励式教育:“很棒,试一下。”   巫澄看宋泊简:“以后你早起跑步的时候带上我!”   宋泊简有时候醒的早会下楼跑步,频率不算特别高,一周两三次的样子。巫澄一直知道,不过他也摸不准哪天宋泊简会去,大部分时候只是醒来发现宋泊简不在家。等他在客厅看两节网课后,结束跑步的宋泊简就会给他带早餐回来。   宋泊简答应:“好。”   但巫澄又补充:“明天就带上我!”   “如果你要去跑步但我还没醒,你就叫醒我!”   宋泊简应:“好。”   得到允诺的巫澄想到自己接下来充实的日程安排,心里不免涌出豪情壮志。   上辈子病恹恹躺在床上一天灌三碗汤药的时候一定没想到,有一天自己可以学到这么多知识,可以去这么多地方,可以学滑板,甚至还可以跑步!   看到少年万丈豪情,宋泊简也不说泼冷水的话,只是附和。   =   休息过一个中午,下午两点之后运动会又开始了。可能是没有开幕式的缘故,操场上的人不如早上多了。   宋泊简要去播音室播音,巫澄跟着他一起去了播音室,在旁边听了一会儿。   依旧是那个低沉悦耳的声音,不复在自己耳边说话的温柔,有些冷淡,声音被嘴唇边的小话筒捕捉,放大无数遍,响彻操场。   巫澄一边听着宋泊简的声音,一边听着被喇叭放大的声音闷在播音室,在耳边一声声回荡着,这种感觉非常奇妙。他依旧没办法听清宋泊简说了什么,只能听着宋泊简的声音,每一个音都带动着心脏跳动,快得不正常。   忍不住越靠越近,但在注意到播音室另外三个播音员时,默默后退。   正巧这时候朱敏给他发消息,说她们到操场了,问巫澄还在不在操场。赵晓萍还带了张非常好看的浅紫色带小碎花的野餐垫子,此刻铺在看台最上面,上面还摆着奶茶零食,看上去很有情调。   巫澄看着近在眼前宋泊简的侧脸,好像摆在面前又不能吃的小点心,弄得他心里痒痒的。于是狠心握拳,在手机上打字告诉宋泊简自己想下去找朱敏玩。   也就是看这几个字的时候,朱敏和赵晓萍又发消息过来,哄小孩的语气:“这个糖葫芦很甜,给你留了一串,快来。”   眉梢微挑,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少年就好像确定他看到了,急匆匆收回手机,一溜烟跑了。   感情刚刚还不是在询问他,而是在通知他。   宋泊简看着少年披着自己的衬衣快步走出去,开门时动作很快,门荡起气流吹起衣角,露出被卫衣裹着的纤细腰肢。   怪自己。   自己太没意思了,不会讲故事播音也无聊,还不会买很甜的糖葫芦。   再接着读观众信件时,声音更添几分冷淡。   门外,巫澄听着再次响起的宋泊简声音,止不住有些恍惚,好像又看到刚刚宋泊简端坐在话筒前认真念稿件的样子。   和很多个宋泊简重合在一起,让他情不自禁想靠近。   但是播音室里还有很多人。   唔,不喜欢那么多人,也不想那么多人听到宋泊简的声音。   他闷闷不乐穿过走廊,慢吞吞走下去。   朱敏就在主席台下等他,看他下来,带他去她们的小据点。这里布置得比照片里还要更精致,甚至因为阴天会下雨,还有三把透明小伞。   巫澄吃了很甜的糖葫芦,照例是问赵晓萍要了卖糖葫芦的摊位位置,心情总算是好了一点。   三个人坐在这里,有一搭没一搭看着操场上比赛的人,感慨着他们的厉害。   下午和早上是完全不一样的项目,但身边没有宋泊简,巫澄莫名其妙的没了早上的期待,只是看着。耳朵认真捕捉大喇叭的声音。   比赛的时候,大喇叭的声音就会念投稿稿件给选手加油,每次项目结束,大喇叭又会通知大家晋级的选手名单。一共四个播音员,一般两个女声一个男声之后,就是宋泊简的声音。   朱敏在操场发现个认识的人,诧异他居然也参加了比赛,激动的说了些加油的话。但对方很快就要开始比赛了,她的声音有点小,颇为遗憾:“也不知道他刚刚听到没有。”   认真听广播的巫澄看她,表情认真:“你可以给播音站投稿。”   朱敏先看认真的少年,再扫过她们的野餐小垫子,找借口:“但是我们都没有带纸笔。”   “可以在校园墙投稿,而且我带了纸笔。”   少年这么说着,从书包里翻出笔记本和笔,很认真的告诉朱敏投稿流程,“写完了交给操场志愿者,会统一送到播音站的。”   他认真撕下一张纸,连着笔交给朱敏。   颇有些图穷匕见的羞涩:“说不定正好是宋泊简抽到这张纸条。”   朱敏接过纸笔,不再说推拒的话,随便在网上找了个运动会加油模版,埋头抄起来。   巫澄认真看她写字,看上去甚至很想帮她送到播音站。   等朱敏写完小纸条并交给志愿者,三个人可疑的沉默下来,并不怎么说话,一边看大家比赛,一边等着播音站的广播,希望能听到宋泊简的声音念出那张纸条上的字。   但很可惜。   半小时后,是一个温柔女生念了那张纸条。   两个人都知道巫澄提出写纸条是为什么,现在没听到那张纸条被宋泊简的声音念出来,夸张做效果:“呀,不是宋泊简。”   却看少年并没有失望的样子,只是默默从包里翻出笔记本,又小心撕下来一张纸。   朱敏小心:“还是我写吗?”   巫澄看她:“你还想写吗?”   原来没有让自己再写一张的意思啊。   那他又撕纸干嘛?   朱敏和赵晓萍都看着少年。   巫澄是想自己写点东西,想试试能不能很好运的被宋泊简抽到。   但还没想好具体要写什么,现在被对面两个人这么看着,更不好意思下笔,默默把纸笔放到一边。   大喇叭传出宋泊简的声音。   不同于其他人的热情昂扬,磁性微冷,好像穿过阴天一望无际的铅灰色云朵,闪电般震得人酥酥麻麻的。   旁边有两个女生也来操场看比赛,一路往上走,一路聊着天。现在也走到看台最上面,随便找位置坐下,还在聊天:“宋泊简这个声音真的,和他的脸很配。太好听了。”   “真的很想知道他喜欢什么样的人啊!”   她们也就是来看运动会,听到宋泊简的声音,想到这个颇有些名声的新生,感慨似的八卦。   但刚说完这句话,听到一个很小但很坚定的声音:“我。”   听到宋泊简的声音被大喇叭传出去的时候就不开心这么多人能听到。   现在真的听到别人说宋泊简声音好听,隐隐的骄傲外又有点说不出的气恼。   自己又在吃醋。   巫澄知道。   巫澄还没学会怎么调解。   偏偏对方还在说不知道宋泊简喜欢什么样的人。   好熟悉的对话。   赵晓萍好像也说过,那次自己给了赵晓萍答案,宋泊简说自己说对了。   于是他就又说了。   两个女生好像也被这个声音吓到,齐齐看过来。   刚刚聊天太认真没注意到身边人,现在看过来,才发现原来这么少女的野餐垫上,除了两个女生还有个男生。那个从暑假就在大家朋友圈到处刷屏的男生,那个和宋泊简身份互换跟宋泊简在综艺上表现亲密开学后经常来学校找宋泊简在校园墙颇有名姓的巫澄!   比在综艺节目里看到的还要精致很多的脸,比平时校园里遥遥看到时更有冲击力的漂亮,这么阴的天,他坐在野餐垫上,却好像躺在天鹅绒布料上、被万千灯光照着的珍珠一样,皎洁而矜贵。   那种在校园墙上被人强调过无数遍的疏离气质现在扑面而来,居然有种冲击力。   两个女生一时看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们刚刚说了什么而巫澄回答了什么。   ?!   宋泊简喜欢巫澄?!   虽然觉得很有可能并喜闻乐见,但……   女生试探:“我们说的是一个喜欢吗?”   另一个女生补充:“我们说的是,恋爱的那种喜欢。”   这次别说是巫澄了,就连朱敏和赵晓萍都觉得这对话有点熟悉。   两个人沉默不语,只是无声看着旁边那两个一无所知的少女。   而巫澄依旧没什么表情。   细小又坚定的声音再次传来:“他说他只喜欢我一个人。”   听到这句话,两个女生深吸一口气,默契的靠近贴在一起,两双眼睛都看着巫澄。   少年依旧珍珠一样,眼睛乌亮,过长的发丝鸦羽一般垂到颈后,和身上的丝绸衬衣融为一体的柔滑光泽。   不过,他身上这件丝绸衬衣,尺寸是不是有点……   再次深吸一口气,女生抱着种吃到真瓜的紧张,询问:“那你和宋泊简……是在恋爱吗?”   自己和宋泊简,是在恋爱吗?   少年眉头微微蹙起:“唔……”   两个女生还并着脑袋等巫澄的回答,朱敏和赵晓萍看看巫澄再看看她们两个,飞速招揽:“这个,不用打听得这么详细,毕竟也算公共人物。”   “不用管那些,来,嗑瓜子!”   她们好不容易把话题转移过去。   巫澄却因为刚刚那句“他说他只喜欢我一个人”想到另一件事。   宋泊简就是只喜欢自己啊,就像他的滑板上也只带过自己一样。明明今天来找朱敏和赵晓萍,就是为了告诉她们这件事的,但刚刚一直在听宋泊简的声音,居然忘了提了。   现在想到,奈何那边四个女生已经开始聊其他话题了,再加上朱敏赵晓萍很努力的把话题转移出去,他也没好意思再重新提起。   女生们在聊体测的事,他不用体测,现在也不想加入话题,只是又重新拿起刚刚放下的纸笔,不甚熟练的写给播音站的稿子。   顺便想,自己和宋泊简到底有没有在恋爱。 第65章   五点半运动会结束。   宋泊简结束播音站的工作, 主席台下找到少年,带他回家。   早上往书包里放的那么多东西都吃光了,书包里只剩笔记本和外套, 有点瘪瘪的。   少年颇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 把外套拿出来放在沙发上,笔记本放在桌子上。书包里应该没什么了,但他的手依旧放在书包里, 很犹豫的样子。透亮眼睛也不像之前那样清澈干净的盯着自己,而是微蹙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新认识的朋友不仅会讲故事逗他笑,还能展开深入灵魂让他无暇顾及自己的对话。   没由来生出种即将失宠的担忧,他问:“怎么了?”   三个字刚出来,就看到少年惊慌失措似的, 支棱一下, 心虚看自己, 又仓促移开目光。   担忧的预感越来越强烈,宋泊简认真看着少年。   在宋泊简目光下节节败退。   巫澄还是摸到书包里的那个小纸卷卷,攥在手心里,鼓起勇气告诉宋泊简:“有两件事情!”   两件事情?   宋泊简微挑眉梢,看身边少年。   手突然被拉住。   今天阴天又刮风, 少年在外面呆了那么久,手指冰冷微潮, 好像沾了水的玉珠,湿漉漉的钻到自己手心。   手指相交叠, 随后微硬的什么东西抵在他手心。   少年声音带着羞赧:“给播音站的投稿。”   宋泊简捏紧手里那个东西, 翻手仔细看过去。   是少年笔记本的纸,从中间折过, 又卷成细长一条。不知道团了多久,卷得非常紧实,边缘硬硬戳着掌心。   又捏紧感受被戳到的触感,声音里满是笑意,彬彬有礼询问:“我能现在打开看吗?”   又是这个声音,低沉磁性。和女生说的一样,是和宋泊简的脸很配的声音。   耳朵微动,悄然染上粉色,巫澄仓皇点头:“你看吧。”   但等到宋泊简真的郑重拉开小卷卷,抚平纸张弧度,又翻开最后那一折,用修长手指捏着纸张边缘,低头看过去时。巫澄又觉得分外羞耻。   他不自禁伸手捂住纸,眼里含着水汽,可怜巴巴的看宋泊简。   修长手指捏住手腕,轻飘飘把他的手拿下来。   宋泊简和他商量:“不是说能看吗?”   写的时候很冲动,写完就后悔了,所以才没给播音站。   被宋泊简一问,又藏不住一点秘密,直接送上去了。   现在看宋泊简真的要看,又紧张又羞耻,逃避的把脸埋在宋泊简肩膀上,喃喃:“写得不好。”   宋泊简已经看下去了。   少年练了这么久的字,字体也没工整一点。再加上写字时确实会精神恍惚脑袋转不过弯,下意识写个繁体字。他再检查的时候发现自己写了繁体,怕被别人看到,就把那个字擦掉重新写。   字体本来就歪歪扭扭,再加上不知道自己会写出什么样的字,巫澄平时不愿意让别人看自己写字,更是只用能被橡皮擦干净的铅笔写字。   但铅笔能被橡皮擦掉,自然也有缺点。如果被摩擦过,铅粉很容易晕染到纸上,显得整张纸都脏兮兮的。   今天在操场写这个投稿,没有桌子只能用本子垫住,还要分一只手出来挡住自己的纸不让别人发现自己写了什么,于是字体写得更丑。而且他其实还不会熟练写白话文,原本是想普通赞颂一下运动会热烈氛围的,没从短短两个月的学习里找到合适的成语或短句,脑子反而惯性浮现出赋文和诗句。   他写上之后又一个字一个字擦掉了,但没有桌子不好使力,擦也没擦干净,反而留下浅浅的铅灰团团。绞尽脑汁想了好一会儿,破罐子破摔的不再追求完美,在铅灰团团上写满了自己的絮絮私语。   后来好不容易写完,自己拿着那张纸一看,也被丑到了。   怕送过去没被宋泊简抽到,更怕送过去正好被宋泊简看到。所以默默折了一折,又卷成最小的卷卷,塞进书包深处。   但宋泊简只看了一眼,就含着笑意说:“写得很好啊。”   巫澄也分不清他的笑意是温和还是在笑话自己,闷闷撞着他的肩膀:“不好。”   宋泊简目不转睛一字一字看纸张上的文字,眼底笑意渐浓。   完全小学生的手笔,圆滚滚歪歪捏捏的字迹,开篇点题。   “今天学校举行了运动会,我心情非常高兴。”   以后是连着两行的灰团团,他擦得很用力,纸张都皱起来,随时可能破开。   但灰团团上依旧是感情充沛的一句:“运动员们很厉害。”   紧接着,好像字迹都活泼起来:“这都多亏了播音员的鼓励!他的声音……”   一串灰团团。   后面紧跟着写“很好听。”   这之后,少年用质朴的语言描述了播音员的声音多好听,大家都在听播音员的广播,感谢播音员的辛苦……   每一行里都会带着一串灰团团,还有一句“很好听”。   眼里笑意越来越深,宋泊简甚至举着这页纸对准灯光,试图看清楚一开始擦去的字是什么。   但少年后面的字迹也很用力,把之前的字迹盖得严严实实,什么都看不出来。   反而他这么一举,巫澄被迫看到这页纸上的全部内容,看到那些铅灰团子和歪扭字迹,惊呼一声,仰头要夺。   宋泊简反手保护好这页纸,凑近了问他:“声音真这么好听吗?”   目光注视下,少年耳垂红得几乎要滴血。   低沉声音和着热气一起卷到耳朵里,巫澄下意识伸手盖住自己耳朵,却在触到耳朵感受到热意时,被烫到似的收回手。   只剩通红耳垂被这么一碰,肉嘟嘟的颤着。   情不自禁伸出手捏了捏玫瑰花瓣似的耳垂,微凉指节抵住耳廓擦过去。注意到少年突然绷紧的肌肉,他收回手,把那张纸叠好,故作正经道谢:“谢谢投稿人对播音员的鼓励。我会好好珍惜这次投稿的。”   巫澄看他修长手指极为爱惜的把纸折起来,夹在手指中间,指节弯着很帅的弧度。   刚刚就是这里,蹭了自己耳朵,不像指尖灼热,而是泛着微凉。   唔。   耳垂上的热度还是烧到脸上,他垂下眼,睫毛微颤,目光游移。   但宋泊简看了他一会儿,问起另一件让他更害羞的事:“不是说两件事吗?另一件呢?”   另一件呢?   想到另一件事,害羞褪去一点,又在灼热中加了丝丝焦灼,巫澄颇有些心烦意乱,一会儿害羞一会儿又着急又心虚,根本不知道怎么开口。   宋泊简问完后也不催他,只偏头看少年通红的脸颊耳垂,还有水光粼粼的眼睛和蝶翅般颤动的睫毛。   白皙手指被捏得没有一丝血色,最后还是攥紧宋泊简衣服下摆。   偏偏还撑着最后一点勇气看宋泊简,把一切和盘托出:“今天,有人问你喜欢什么样的人。”   好熟悉的剧情。   宋泊简含笑:“你不是知道答案?告诉他了吗?”   嘴唇微抿,些许骄傲和炫耀,声音也轻软下去:“告诉了。但是她说,她说的喜欢和我说的喜欢不一样。”   “没有不一样,因为我只喜欢你。你不是知道吗?”   “知道的。”   少年声音越来越软,睫毛也不颤了,骄傲越发明显,别别扭扭的,“我也告诉她了。”   宋泊简笑:“然后呢?”   好不容易散去些许的热度卷土重来。   刚刚的对话早就有过并不难开口。巫澄心虚犹豫不知道怎么说的,就是接下来的然后。   但话都说到这里了。   他吭哧吭哧好一会儿,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她问我们是不是在恋爱。”   宋泊简好一会儿没说话。   其实宋泊简很经常这样,但巫澄每次都还是忍不住,即使再害羞,也还是微微抬起头,小心用余光看宋泊简。   对上宋泊简紧紧盯着自己的目光。狭长凤眸好像银河倾倒,星光明灭闪烁,燎着团团火苗。   刚刚还凑在耳边逗弄自己的磁性声音现在哑得几乎说不出来话。   宋泊简缓了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问:“你回答她了吗?”   巫澄觉得自己的嗓子也开始痒,他没说话,只是摇头。轻轻咳了一下清嗓,这才又软绵绵说:“我不知道怎么回答她。”   刚刚还下定决心要好好珍惜的投稿纸还在手心里,因为不自觉用力被捏出褶皱。宋泊简仓促抚平折痕,把这张纸放在书桌上。   这才又开口:“抱歉。”   太久没听到这两个字了。   上一次还是录制综艺上不经意受了伤,那次之后宋泊简对自己的关心照顾越发细致,再也没有这么仔细说过抱歉。最多就是和自己玩闹似的说对不起。   现在再听到这两个字,好像又回到刚见到宋泊简的时候,那时候自己还不知道这两个字是什么意思,听不懂所有话。只是知道,这个人对自己没有恶意。   一直就到了现在,现在陪在自己身边的,还是宋泊简。他们一起做了那么多的事情,他也一次次的知道,宋泊简对自己不仅是没有恶意,还对自己非常非常好。他关心自己照顾自己包容自己,还……还喜欢自己。只喜欢自己。   那为什么又要抱歉?   巫澄有点恍惚,下意识抬头看宋泊简。   对上幽深目光。   宋泊简接着说下去:“我还没有告诉你这个答案。”   没关系,自己一开始又没问,而且是自己很笨才不知道答案的。宋泊简现在愿意告诉自己就已经很好了,因为自己也非常非常,想知道答案。   巫澄刚想这么安慰,又听到宋泊简说:“我喜欢你,你愿意和我恋爱吗?”   巫澄怔住,看宋泊简。   凤眼还是那么好看,瞳孔里印着小小的满脸惊讶的巫澄。   宋泊简的声音依旧哑着,低得听不清,好像直接越过耳朵传到心底里。   “你的回答,就是答案。”   扑通、扑通……   心跳如擂。 第66章   房间寂静, 似乎连呼吸声都听不到了,只剩下沉沉心跳响在耳边,分不清是自己的, 还是对方的。   宋泊简紧紧看着面前的少年, 用手轻轻在他面前扇风,提示:“呼吸。”   被再次响起的声音惊醒,少年控制不住后退, 嘴唇微张大口呼吸,冷不丁就被空气呛了一下。   原本就红得近乎滴血的脸颊更红,好像树梢上熟透的红柿子,用手指一戳就会破开皮,连带着汁水一起淌出来。   明明什么都没有,但巫澄还是垂头咳出撕心裂肺的架势。身后多了一只手, 顺着脊背轻轻拍着, 宽厚温热, 透过黑丝绸衬衣和里面的白色卫衣,宋泊简的温度袭来。   鼻尖是宋泊简身上的味道。   明明在用一样的洗发水沐浴露甚至牙膏,但巫澄总觉得宋泊简身上的味道和自己不一样,像夜风的凛冽,扑面而来的清冷。   他止住咳嗽, 却依旧垂着头。   靠得那么近,少年几乎就在自己怀里, 脑袋垂下去,鸦羽般乌黑丝滑的头发搭在后颈, 衬得那处皮肤珍珠一样的白, 白皙深处又带着粉,被耳垂脸颊的热度侵染出似的。   放在少年后背上的手指止不住用力, 又强行散去所有力道,宋泊简终于找回正常声音:“你不用回答。我只是想告诉你,主动权在你手里。”   “下次再有人问起,你想怎么回答,都是正确答案。”   说完,他收回手,回身要去厨房给少年倒水。   衣服下摆被牵住。   小柿子热得枝枝叶叶都要炸起来了,还是顶着通红的脸,问到:“我们可以恋爱吗?”   刚刚从少年后背拿开的手垂下去,轻轻盖在少年拽着自己衣角的手。   手下的白皙手指也是烫的,指节蜷着像被笼住的动物脊背一样,在手心颤动两下,恢复平静乖乖给他牵着。   嘴角勾上笑意,宋泊简牵少年去喝水,问:“你的恋爱课老师说不可以吗?”   手下牵着的人突然不动了,手指用力捏着宋泊简的手指。   宋泊简回头看过去,眼里几分笑意。   巫澄这次是真的要烧起来了。   不仅是害羞,还有根本藏不住的羞耻。   恋爱课?!   自己明明每天都是躲起来一个人的时候偷偷看的!   仰头和宋泊简对视,眼睛湿漉漉的,急得眼尾都飘了红。   忍不住伸手挑了挑少年眼尾的睫毛,宋泊简解释:“没看你手机。”   只是少年上网课的软件需要很详细的身份登记,没有学籍的少年能看的网课很少。从一开始看粉红熊开始,一直都在用宋泊简的账号。平时巫澄登着平板和手机,平板看初中网课,手机看恋爱课程。看网课的时候都是在本地历史记录里找的,他只能看到他自己的课,以为只要不让别人看到自己在看什么,就没人知道。   其实只要他刷新一下,同步所有设备的观看记录,就能发现这个账号上很多自己没看过的课。   同理,宋泊简每天刷新一下,都能看到少年今天看了什么网课。   一开始还都是正常的。   那天晚上,他看着少年沙发上的手机,思考少年刚刚在看什么。没看少年手机,抱着尊重少年隐私的想法也没有多问。但第二天晚课登上网课系统刷新一下,就发现观看记录里多了个恋爱课程。   周围其他人都在安静学习,而宋泊简看着那条网课记录,无声笑了半节课。   怕自己提醒过少年就不看了,也就一直没说。   直到现在,他看着眼里写满不信任的少年,拿过手机给他演示一遍。   果然,刷新同步之后,观看记录里多了好多课程,甚至还备注了观看设备——他不怎么会用平板和手机,宋泊简给他设置设备名称时,都是他自己起的名字。他的手机就叫“巫澄的手机”,他的平板就叫“巫澄的平板”。   而格格不入的恋爱课底下,就挂着“巫澄的手机”五个浅灰色小字。   无论如何,都抵赖不得了。   内心如何波涛汹涌如何天塌地陷都不足道也。   巫澄目光呆滞看着那条记录,无声碎掉,又在宋泊简含笑目光下粘合起来,慌张伸手去捂。颇有些掩耳盗铃的意思,好像只要现在捂住,宋泊简就不知道了。   宋泊简松了手,任由少年抢过手机,戳戳戳把学习记录删掉。   删掉后他冷静了些许,握住宋泊简的手机,白皙手指顺着手机线滑来滑去,指腹不经意触碰到指纹开锁的地方,手机就亮起来。   他默默看宋泊简锁屏壁纸上的蓝色天空,心下一动,不知道是告状还是撒娇:“老师没说过男生和男生也可以恋爱。”   他已经看了好几节了。   老师每次说起恋爱对象,都是“异性”。   之前明明还有断袖分桃之说,虽然他也不确定君主对男宠的宠爱算不算爱,但现在大家说的爱都是异性之间的,他才格外拿不准。   而宋泊简看着他的眼睛,回答他:“可以的。”   “只要你喜欢,都是可以的。”   真讨厌。   学了那么久的恋爱课,结果从一开始都是错的。   少年不自觉鼓起腮帮子,目光游移转了好几个弯,最后又看向宋泊简,问:“那如果恋爱,需要做什么?”   在接着逗弄和安抚中短暂犹豫,宋泊简笑:“我也不知道——你愿意和我一起学吗?”   再次撞进那双温和眼眸,巫澄垂眸,一边别别扭扭点头,一边捏紧宋泊简的手机,用空着的另一只手,悄悄碰了下宋泊简自然垂在身侧的手指。   在指腹触到手指骨节时,被反手拉住。随后,整个人撞进温暖怀抱。   宋泊简声音带着满足:“谢谢你。”   “男朋友。”   听到这个称呼,少年耳垂刚消散的温度又卷土重来,烧得他整个人都软下来,只能趴在宋泊简肩膀上,感受着对方沉稳有力的心跳。   两颗心脏贴在一起,一声比一声有力,终于从某刻开始,轨道重合,合拍的一起跳着。   =   一直到睡前,两个人还都有点恍惚。   宋泊简洗漱完出来,看到的就是坐在床上戳自己手机的少年。   虽然刚刚把宋泊简手机里“巫澄的手机”观看恋爱课的记录删去了。但巫澄拿着手机又刷新一次,发现那个恋爱课还在账号收藏课程里,点进去,还是能看到观看记录。   不能再用“巫澄的手机”看恋爱课了。   可实在不知道怎么谈恋爱。   巫澄绞尽脑汁想了又想,依旧想不到。   可他想给宋泊简最好的,就算是恋爱,也要最好的。   所以他又想到恋爱课。   但想到刚刚宋泊简说恋爱课时候的笑意,他决定这一次不用自己的手机看。   用宋泊简的手机!   他的手机是宋泊简带他回燕城第一天给他买的最新款手机,更轻薄一点,他平时也不经常用,手机里的东西很少,每次一点开就能马上找到网课软件。   宋泊简的锁屏是他们上次去海边看奶奶时拍的,那张照片很大,最上面是叼着生煎的海鸥,底下是仰头看海鸥的巫澄。   他们的密码都是一样的,巫澄输入那六位数,手机锁屏打开。   随后他愣了一下。   各种软件都被框在小框框里,他一时也找不到网课软件在哪个小框框里。   宋泊简随时可能出来,他慌张的点开每一个小框框,想找到网课软件。但手指不知道戳到那里,备忘录就跳出来了。   一连串的论文和作者,期刊内容。很多专业名词和英语词汇夹杂在一起,看都看不懂。   想退出去,但手指在屏幕上一滑,下一篇备忘录就跳出来了。   这一章全是巫澄能看懂的字。   第一行是两个月前的一个日期,第二行记录着自己的网课观看记录、当天学习的知识点和错题。   他往下滑。   除了假期那几天自己没看网课,宋泊简也没记录外,整整两个月,甚至他军训那几天,一直都在记录着。   巫澄懵住,下意识退出去,看所有备忘录。   接下来的一个备忘录是童话故事名称。分为已读、未读,和“他可能会喜欢的”三部分。   再之后,还有自己的口味、自己读过的书、自己……   除了专业课程相关的内容外,都是和自己有关的东西。   甚至从很早很早之前,可能是自己见到宋泊简的第一天,就有一个备忘录,记着自己身上的伤,消炎药一天吃多少,脚踝的伤要涂什么药,胳膊上的擦伤和后背被柳条抽出的伤口要涂什么药。   寂静的夜晚,阖上的门被推开。巫澄闻声看过来,白皙手指胡乱摸着手机,把屏幕锁上。   窥探到宋泊简的秘密,巫澄好像不经意撞进蜜罐的蜜蜂,整个翅膀都被黏住,所有的一切都是甜的。   可在软甜之外,又满满都是不好意思。   心虚把手机放到一边,巫澄仰头看宋泊简。   宋泊简合上门,正站在门口看他。目光是让人看到就忍不住害羞的认真。   他没有问手机的事,巫澄却更心虚了。   自己都不想宋泊简发现自己看了恋爱课,那其实也不应该看宋泊简的手机。   拨弄着床上的手机,小声认错:“对不起。”   又硬着头皮把自己的错误说出来,“我其实,只是想用你的手机看恋爱课的。”   宋泊简不置可否,终于从门口走过来,问他:“为什么?”   “不想记录里还是我的手机啊!”   巫澄想到这里还是羞恼,把宋泊简的手机推到他那边,又拿起自己的手机,戳来戳去,不高兴,“你又笑我。”   宋泊简努力压下嘴角笑意,解释:“我没有笑你。”   巫澄一点都不信,皱着鼻子默默看宋泊简。   宋泊简转而问:“怎么还看恋爱课?”   巫澄:“因为不会恋爱。”   上辈子压根没想过这种事,所知道的男女之情也都是成亲后举案齐眉相敬如宾。比起恋爱,他更知道成亲的礼仪。   唯一近在咫尺能给他帮助的,就是恋爱课了。   虽然他看过的那几节课并没有讲如何恋爱,但他看课程目录,后面是有几节课在讲恋人间相处之道的。   宋泊简又忍不住笑:“但她教的不是和女生恋爱技巧吗?”   巫澄默了两秒,苦恼:“那怎么办?”   “我一点都不知道怎么恋爱。”   虽然宋泊简说他自己也不知道,但巫澄一点不信他口中的不知道。   他说不会围棋只知道规则,就能下得很好。   他说专业学飞行器制造只是兴趣,其实高中就参加比赛拿了奖。   他说很久没玩滑板了不一定会,结果拿到滑板就能滑得很酷。   就像现在,他什么都没做,光看到他的手机备忘录,巫澄就已经非常开心非常害羞非常满足了。   才不信他不会恋爱。   就只有自己不会。   自己还不知道去哪儿学,看了那么久的网课,甚至都不教怎么和同性恋爱。   巫澄又要和自己生闷气了。   手指突然被牵住,指尖轻点在手心,还带着隐隐潮气。   宋泊简声音低沉温和:“不知道也没关系。”   “你只需要,接着喜欢我就好了。”   手机早就被丢到一边,小夜灯依旧幽幽照着。床上的两个人勾着手指,空气似乎都粘稠暧昧起来。   小话痨又回到最开始不会说话的样子,沉默着一言不发。只是手指一下下拨着宋泊简腕上的玛瑙珠子,碰撞声在房间里一声声响着。   宋泊简打破寂静,问:“你们下午都做了什么?”   拨弄珠子的手停住,软乎乎的盖在手腕上,手心几分潮气,暖融融的。   巫澄就顺着这个问题回想,回答宋泊简:“下午看他们比赛,吃了很多零食。敏敏还给播音站投了稿子,但不是你读的。”   然后就是那两个女生过来了。她们聊天,自己在写投稿,还没写好。   说到零食,宋泊简问:“糖葫芦好吃吗?”   这次不用回想,巫澄马上回答他:“好吃的!不是串在一起的糖葫芦,是一个个的小糖葫芦,还有小番茄!敏敏给我串成一串方便吃,上面的糖霜是白色的,很甜!”   没吃到糖葫芦,也不知道究竟有多甜。但听着身边少年甜滋滋的声音,反倒生出股说不出的酸劲。附和:“这么甜啊?”   宋泊简声音本来就冷,平时说话没什么语气时就低低沉沉的好像很严肃。巫澄隐隐觉得有点不对劲,一边仰头看宋泊简,一边回答:“对啊!就是很甜,她跟我说在学校超市买的,下次我也给你买。”   还没吃糖葫芦,宋泊简就被甜到了。   他语气和缓下来,哄:“然后呢?还做了什么?”   巫澄就顺着和他说。其实也没做什么,所以很快就说完了。但说完之后,他沉默许久,说起一件很在意的事情,语气失落。   “我还没回答她们最后一个问题。”   “也没有告诉敏敏,你的滑板只带过我一个人。”   宋泊简止不住闷笑,学他蔫哒哒的语气:“那怎么办啊?”   巫澄被他这夸张的语气弄得又羞又恼,气呼呼的看他:“我不知道。”   宋泊简拉过他的手,拇指一下下按着手心软肉,正经了语气:“没关系,会遇到的。”   手心被这么捏着,有点痒,巫澄握紧那根手指,闷闷应:“哦。”   这一天其实和之前的每一天都没什么不同,但因为刚刚确定下来的恋爱关系,又什么都变得不同。   两个人躺了许久,依旧没有睡意。   巫澄想到宋泊简备忘录里那些故事,提议讲睡前故事。   不过睡前故事还是没用,宋泊简给他讲了好几个,夜色越来越浓,他还是没一点困意。   要是之前,宋泊简就换英语期刊了。   但上次之后,他发现不是故事的问题,可能是自己的问题,反思自己的讲故事能力后,他放下手机,换了个方式。   抱着宋泊简另一条胳膊,等宋泊简声音再次响起的巫澄没等到声音,反而被温柔抱进怀里。   手机被放到床头柜,发出有点沉的碰撞声,随后那只手伸过来,放在他后背,顺着脊背一下下滑着。   整个人都被宋泊简抱着,靠得那么近,鼻尖都是宋泊简身上的味道。落在后背上的那只手一如既往的宽厚有力,动作轻柔温和。   好像被哄睡的小宝宝,巫澄听话的闭上眼。   五分钟后,感觉到什么,他睁开眼。   宋泊简正在看他。   发现少年睁眼,眼神清明眼尾绯红,稍微疑惑:“没用吗?”   巫澄拉着他的手放在自己胸口,抱怨:“心跳很快。”   “根本睡不着。”   隔着薄薄一层睡衣,底下是温软皮肉,被肋骨关押的那只小兔子,一下下撞着手心,斗志昂扬。   宋泊简忍不住贴得更紧,问:“怎么办?”   巫澄看他,瞳孔微微颤着,小声:“不知道。”   又问他:“你为什么不睡觉?”   宋泊简拉过他的手:“你摸摸。”   同样的胸膛,同样一下下撞击手心的有力心跳。   宋泊简无奈:“它跳得也很快。”   于是又絮絮叨叨说话。   巫澄问:“今天睡这么晚,明天早上还跑步吗?”   “看什么时候睡醒吧。”   巫澄默默问:“现在几点了?”   手机被递到面前,屏幕上硕大的一点三十四分。   居然这么晚了。   巫澄下意识逃避,埋在宋泊简肩膀上:“真的要睡了。”   一只手摸上他的头发,顺着揉了两下。   宋泊简温声:“睡吧。”   “小男朋友。” 第67章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 第二天醒来有点懵。习惯早睡早起的身体突然晚睡一次,有点头疼。   睁开眼看到身边的宋泊简,昨天的记忆回笼, 热度紧跟其后晕上来。他禁不住松开拉住宋泊简的手, 往后退一点。   也就是刚退出一点点,手又被人拉住,在被窝里闷了一晚上, 湿热柔软。   巫澄以为宋泊简会做些什么,但宋泊简只是拉着他的手,从手心到指尖细细摸过去。他也没太用力,巫澄稍微一使劲,就把手拽出来了。   没想到这么轻易拽出来,巫澄侧目看空着的手心, 又把手放在枕头边。   但宋泊简也没牵他, 只是说:“醒了?”   “嗯。”   巫澄应下, 默默从床上爬起来,打开门出去了。   他刷完牙洗了脸,发现现在不过才七点多。   按照平时的作息,这时候他们早就起了,甚至吃过早饭各自出发去学校了。但今天不用上课, 昨天还睡很晚,现在七点醒来, 好像又显得很早。   巫澄在客厅里转了两圈,又推开卧室门, 悄悄爬到床上。宋泊简闭着眼, 好像还在睡觉。   他看了好一会儿,目光从宋泊简闭着的眼睛, 到他高挺的鼻尖、流畅的下颔线。   军训的时候宋泊简晒黑了,但军训结束后巫澄住过来,每次出门巫澄涂防晒,都会给他也敷衍的涂一层,他的肤色又浅回来了。现在闭着眼不说话,有种拒人千里的锋利感。   但巫澄莫名其妙想到他不知道哪次给自己讲的睡前故事。   睡美人。   宋泊简吃了毒苹果,现在睡在冰棺里,需要澄澄皇子给他一个吻!   但澄澄皇子盯着睡美人的唇,透亮眼睛闪闪烁烁,忍不住俯身靠近,又在靠得最近的时候飞快直起身,自暴自弃的钻进被窝里。   装睡的宋泊简听着少年躺下时后背撞在床上的声响,又听到少年在发出这个动静后轻轻“嘶”一声,之后动作小心,手背扒拉着被子,发出窸窣声响。   和被子斗智斗勇好一会儿,终于钻进被子调整舒服的位置。于是房间骤然安静下去,只剩少年些许沉沉的呼吸声,悠长回荡在耳边。   宋泊简控制着表情尽量不笑出来让少年发现不对劲。   却感觉被窝里有什么东西在默默移动。   一寸、一寸、一寸。   一只手伸过来,在被窝里摸到自己的手。   少年又无声松了口气。   之后,被窝里那个温软手心一点点摊在自己手心里,纤细手指找到指缝,细细卡进去。   十指相扣手心相贴,严丝合缝。   少年终于找到最舒服的位置,他闭上眼睛,呼吸平稳安宁。   再醒来时两人才发现,昨天夜里下了场雨,一场秋雨一场寒,今天温度比昨天骤降七度。而且天气预报提醒,今夜依旧有雨,温度还会再降一些。   早就准备找个时间给巫澄买冬衣,现在正好提上日程。   来到这个世界后,不管是家里还是学校,甚至两地来往时坐的车,温度都是刚刚好的。巫澄原本就对温度没什么概念,现在更是不知道七度是什么概念。闻言并没有对冬衣的向往,只是看着自己的新男朋友,默默把这次出门购物定位为约会。   谈恋爱就是需要约会的。   这也是促进感情的方式之一!   虽然不知道具体要怎么做,宋泊简又说谈恋爱只需要接着喜欢他就好了,但巫澄觉得自己不能只是接着喜欢宋泊简。   还没恋爱的时候自己就很喜欢宋泊简了,如果只是接着喜欢他,那和没恋爱的时候有什么区别呢?自己一定要更喜欢宋泊简才好。   而且今天是他们第一次约会,要去买衣服。   自己要给宋泊简买好多东西!   巫澄默默看了看自己的银行卡余额。发现宋泊简给他的、姥爷给他的、再加上奶奶走之前给他打了很多钱,他现在还有好多好多钱。   巫澄下定决心,今天要给宋泊简买很多东西!   但今天也和往常一样,从还没出门开始,都没有他施展手脚的机会。   他原本是想接着穿昨天的黑丝绸衬衣的,宋泊简说会冷,他就披着那件衬衣去阳台找相对厚实一点的黑外套。   但昨天晚上他们回来后说了太多话,心情波动下忘了关上阳台窗户,昨天还只是稍微泛潮的外套今天湿塌塌的,甚至捏一下还会往下滴水。   宋泊简把阳台的窗合上,把阳台上被雨打湿的衣服丢进洗衣机里,带着巫澄回房间,找了另一件黑色外套给他穿。   这件黑色外套比阳台上那件还要大,穿上整个大一圈,松松垮垮的裹着巫澄。   他拉上拉链,低头看甚至遮住自己手掌的袖子。   黑色袖管遮住大半手掌,只留下白玉竹似的手指,软绵绵的蜷起来扣住袖管。黑白对比明显,弄得那几根手指棉花似的。   好笑又可爱。   宋泊简捏着手指,一根根掰开,再认真把袖管卷上去,最后一褶刻意压了压,看少年露出来的整个手背,笑:“这样就好了。”   巫澄跟着看自己的手掌,默默把手指松开,自然垂在身侧。   经过今天早上那么一出,再不知道少年什么意思就说不过去了。   宋泊简自然贴上这白皙软绵的玉竹板,手指卡进指缝,十指相扣贴到最紧。   被牵住的少年一言不发若无其事,实则眼睛都亮起来,眼睛湿漉漉的含着潮气,眼尾几分粉意,像飘在水面上的桃花瓣。   出去时已经将近十一点了,两个人到商场先去吃了饭。   巫澄还记着这是他们第一次约会,想要好好表现,路上回忆了自己之前看的那么多情侣VOLG,决心自己买单结账,不给宋泊简花钱的机会。   但吃完饭才知道,宋泊简点菜的时候已经买过单了。   此时的巫澄并没有气馁,想着攻略上说的男生第一次约会的注意事项,决定给宋泊简买个奶茶或者小蛋糕。   虽然攻略上是说对女朋友这么做,但应该也大差不差吧?   他的信誓旦旦不过维持两秒,就在看到下一句“看女朋友口味”时消失殆尽。   宋泊简口味……   宋泊简其实不太喜欢零食。   巫澄早就知道了,宋泊简不爱吃奶糖,不爱吃零食,也不爱喝奶茶小甜水。现在宋泊简买奶糖、零食,甚至每天早上煮小甜水,都是给自己的。   之前那些奶茶或小零食,都是自己尝过,觉得好吃让宋泊简吃,他才会尝一口。   就在他犹豫思索时,闻到熟悉的奶香味。   抬头看过去,发现宋泊简不知道什么时候把他带到奶茶店门口,此刻已经点好单,正在扫码结账。   唔。   十分钟后,巫澄捧着奶茶,跟宋泊简去男装店看冬装。   夏天的衣服都是丝绸棉麻的,但秋冬衣服可挑的布料就多一些。   软糯毛衣、运动卫衣、针织开衫、牛仔外套、皮夹克、灯芯绒裤子、羊毛大衣……   一层楼看过去,宋泊简手里提了六七个袋子,袋子里都是折叠整齐的衣物。   巫澄捧着奶茶,嚼着Q弹的多肉啵啵,目光些许呆滞。   不是说给宋泊简买东西的吗?   为什么现在全是自己的?而且都在宋泊简手里。   宋泊简没觉得不对劲,又带他去买鞋。   巫澄试图阻拦,他咕噜噜大口嘬奶茶,想把手空出来拎东西。   但奶茶还有好多,最底下全是椰果和啵啵,他怎么也吃不完,着急的把奶茶捧到宋泊简嘴边:“最后一口,你喝。”   萦着奶香,吸管抵在唇边。宋泊简张嘴含住,把最后一口喝掉。奶茶和着椰果脆啵啵一起滑进口腔,甜滋滋的。   巫澄飞快把奶茶杯子丢进垃圾桶,又回来,朝宋泊简伸手:“我来拎。”   宋泊简挑了挑,分给他三个袋子,都挂在他左手上。   巫澄握紧手里的袋子,伸出右手想接剩下的袋子。   宋泊简把空出来的手伸过去,牵住他空荡荡的右手。   又买了两双秋天穿的鞋子,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打道回府。   走出商场时巫澄整个人都傻了,拎着那三个袋子,把宋泊简的手挥得几乎飞出去。   他激动:“但是你什么都没买啊。”   “我有,都在家里。”   控制着少年越挥越高的胳膊,拇指拂过手背,宋泊简问,“一会儿陪我回去,把衣服带过来?”   巫澄试图挣扎:“为什么不买新的?”   “够多了。”   巫澄呢喃:“但我还没给你买东西。”   “什么?”   “我们第一次约会,我居然什么都没做。”   眼角染上笑意,宋泊简问:“你原本想做什么?”   “吃饭结账,买奶茶蛋糕下午茶,看电影,买新衣服。”   少年鼓着腮帮子,“我什么都没做……”   说到这里,猛然想到什么,问宋泊简:“你想看电影吗?”   少年乌黑眼睛里满是紧张期待,好像自己说不想看,眼里的星光马上就会暗淡下去。   宋泊简顺着说:“想。”   两人又折返回去,把大包小包的东西寄存在柜子里,手拉手去最上层电影院。   巫澄今天第一次张罗一件事,他挑了影院推荐情侣必看的爱情电影,买了坐在一起的两张票,甚至让宋泊简在一边休息,自己去买了爆米花和可乐!   检票入场,找到位置坐下。   灯光幽暗,电影开始播放,影院音效不错,台词和背景音清晰入耳。   其实巫澄没怎么看过电影。   或者说,除了宋泊简那部电影,他没看过任何电影。   当时看宋泊简那部电影也是录综艺时听夏云说起,正巧录制节目时经常在路上,他就下载下来,有次在飞机上看完了。   电影里的宋泊简和他身边的宋泊简不太一样,眉眼青涩。但他知道那个人是宋泊简,所以看得很认真很动情,看到主角被欺负就生气抑郁,最后主角死掉,他忍了又忍还是掉了两串眼泪。   但如果没有宋泊简……   他其实不太喜欢电影,电视,甚至动漫。   而这部所谓情侣必看的爱情电影又着实有些烂。   前五分钟,巫澄一手抱着爆米花桶一手牵着宋泊简,在灯光暗淡的电影院享受和恋人一起看电影的兴奋。   十分钟后,他兴致缺缺移开视线,乌黑眼睛左看右看,盯上了爆米花。   一手依旧牵着宋泊简,另一只手捏着爆米花,送到宋泊简嘴边。   荧幕上又是大段记忆回闪,光线暗得离奇,于是整个影院都黑漆漆没有一丝光线。   整片黑暗里,宋泊简垂眸,看眼前奶香十足的爆米花,和捏着爆米花的细白手指。   爆米花很香,但一种与食物无关的饥饿感从灵魂深处溢出来。   宋泊简微微低头,咬下手指间那颗爆米花。   与爆米花截然不同的柔软触感,更像奶茶里的脆啵啵,平滑湿软,一触即分。   宋泊简慢慢嚼着爆米花,一下下用牙齿磨着,尽力压住心猿意马。   手指似乎还残留着刚刚被嘴唇擦过的感觉。   巫澄闻着空气中爆米花的香甜气味,捻了一颗放到嘴里。   唇瓣不可避免擦过手指,却是完全不一样的感觉。   巫澄含着这颗爆米花,目光闪烁着又捻一颗,递到宋泊简嘴边。   这颗宋泊简也吃了。   但等巫澄送上第三颗时,宋泊简捏着他的腕,把那颗爆米花送到他自己嘴里。   巫澄只好自己吃了。   腕上的手就放开了,但皮肤还记得刚刚温热触感,好像把空气都烧热了,黑暗中有看不到的粘稠暧昧,蜂蜜似的裹住他,就连呼吸都是甜的。   他掩饰似的伸手去拿爆米花,又在爆米花桶里碰到微硬指节,猝不及防撞到,有些疼。   指尖拨过桶里爆米花,发出窸窣声音。   宋泊简好像还在看电影,撞到他的那只手却精准摸到他被撞疼的手指,揉了两下。   等巫澄不那么疼了,反过去摸对方时,那只手又松开他,拿了颗爆米花,递到他嘴边。   电影终于过渡到正常情节,主角心照不宣的暧昧,灯光明亮而温暖,就连影厅也亮了不少。   宋泊简在这仅有的一丝光线里看过来,眼里满是笑意,捏着那颗爆米花,微微用力,把那水红如花瓣的柔软嘴唇轻轻压下去。   刚刚喂人的时候兴致勃勃,现在被宋泊简这么一弄又有点害羞。   花瓣似的嘴唇微张,把爆米花含到嘴里,牙齿一咬,爆米花碎开,满嘴香甜。   沉沉目光看着少年咀嚼时抿在一起的嘴唇,好一会儿才移开视线。   本来就不喜欢电影,这个电影剧情安排又很猎奇,错过一会儿没看,后面的再看也看不懂了。   巫澄云里雾里的,索性不再看电影,而是偏头看宋泊简。   宋泊简倒是一直在看电影,大银幕的光打在他脸上,明明灭灭的,把侧脸映得很帅气。他一边看着电影,一边从巫澄抱着的桶里拿到爆米花,熟练的送到巫澄嘴边。   明明眼睛是在看电影,为什么还能精准找到自己?   巫澄怀疑他侧面也长了眼睛。   于是盯着宋泊简,在宋泊简又要送爆米花过来时,微微偏头。   但那只手还是把爆米花准确递到他嘴边。   巫澄吃下这个爆米花,来了兴致。   他看着宋泊简的手,在对方拿到爆米花后就左右偏头试图躲避,还要动作轻缓不让正在看电影的宋泊简发现。   偏偏宋泊简每一次都能精准找到他的嘴巴,并把爆米花送过来。   奈何巫澄是个不服输的性子,他越挫越勇不断练习。   这么几次后,终于找准时机,在爆米花即将送过来时,猛地偏头!   嘴唇擦着手指,终于还是避开那颗爆米花。   手指被两瓣湿软划过,指尖戳到脸颊。   宋泊简无奈看过去。   爆米花撞到脸颊,留下星星点点淡黄色残渣。少年浑然不觉,嘴角勾着得意笑意,还若无其事看着大银幕,好像自己什么都没做只是在看电影。   伸手把残渣揩掉,若无其事的少年马上鼓着腮帮子看过来,眼睛亮晶晶的。   宋泊简又拿了颗爆米花。   这一次,巫澄放弃了幼稚游戏,低头衔住爆米花,咀嚼咽下。   一个半小时的电影,后半小时爆米花也吃光了,电影又进行到很奇怪的场合,男女主角暴雨中吵架嘶吼。巫澄看了两眼就如坐针毡,他左顾右盼,发现影厅其他人都陆陆续续离开了。   实在不知道宋泊简怎么看下去的。   他有点想问,但又怕宋泊简真的觉得很好看,自己问了会打扰宋泊简。垂头无所事事时,手心被挠一下。   仰头看过去,宋泊简正在看他,眼里几分询问。   巫澄凑到宋泊简耳边,想要张口问他。   刚发出气音又觉得小声说话也是说话,又闭嘴,转而拿出手机,慢吞吞打字。   “你喜欢这部电影吗?”   宋泊简看着他,点头。   原本宋泊简真喜欢啊。   巫澄缓缓把那一行字删掉,打算陪宋泊简看完。   但手机被按住,宋泊简就着他的手,飞快打字:“你挑的电影很好看。”   不是电影好看,而是你挑的电影好看。   一整桶爆米花的甜全部涌上来,巫澄看手机上宋泊简的手指,反手叩过手机,拉住宋泊简的手。 第68章   拎着大包小包东西回去, 宋泊简把新衣服用洗涤剂泡上清理一遍。   休息之后两人又回了趟家,拿一些最近能用的东西。   宋泊简的冬装、宋泊简的滑板、宋泊简自己做的遥控飞机,还有一些零零碎碎的小玩意。   晚上吃完饭又去超市采购了零食和生活用品, 回来后一一整理归纳。   租来的小房子顿时被填得满满当当, 满是生活气息。   巫澄看着焕然一新的房间,内心很是满足。   九点半,两人终于把家里收拾妥当, 准备要睡觉了。   巫澄把明天要用的书收拾进书包里,去浴室洗漱。   那管薄荷牙膏只剩最后一点点,今天去超市的时候买了新的回来,是绿茶味道的。   白皙手指在两管牙膏中犹豫了两秒,又看到架子上躺着的那管水蜜桃儿童牙膏。   那管水蜜桃牙膏已经在家里呆了很久很久了,两个人很默契的当它不存在。   但巫澄每次看到它, 都会想到那天宋泊简说, 这管儿童牙膏是专门买给自己的。   坏蛋宋泊简。   总是笑话自己。   脸颊悄悄提高了温度, 涌上来的害羞和气恼中,巫澄突然有了个很邪恶的坏主意。   把薄荷牙膏的最后一点挤到牙刷上,他把空了的牙膏管丢到垃圾桶里。   刷牙的时候忍不住透过磨砂玻璃门,仔细看外面的所有动静。   今天买了那么多东西,拆出很多包装, 宋泊简把这些垃圾都整理好,趁巫澄还在洗漱, 推门出去丢垃圾。   也就是他刚走,浴室里的巫澄飞快漱口, 把还没拆开的绿茶牙膏拿出来, 急得在屋子里乱窜,眼睛巡视过房间的每一个角落。   不知道宋泊简什么时候回来, 怕被看到,手忙脚乱把牙膏塞进沙发上自己书包里,还特意用本子盖住。   自己收拾好的书包,一般放在沙发上就不会动了。   宋泊简一定想不到自己会把牙膏放进书包里!   做完这些,飞快回到浴室接着洗漱。   丢完垃圾回来,推开门撞见正好从浴室里出来的少年。   刚刚洗漱完,可能是没认真擦脸,额角发丝还沾着水珠,小小的一颗,随着走动滴落,顺着脸颊一路滑到下巴。   少年神情有点说不出的心虚,可能是太紧张了,甚至没发现这颗小水珠。反而眼睛亮亮看过来,声音软绵绵问他:“怎么了?”   宋泊简提醒:“脸上没擦干。”   少年闻言用手背擦了一下,小水珠被擦掉,在手背留下粼粼水光。   看着手背的那一处潮湿,巫澄又害羞自己粗心大意没擦干净脸,又担心宋泊简看出不对劲,紧张的又擦擦额角,故作自然朝宋泊简摆手:“我去擦香香,你也赶紧洗漱吧。”   他说的香香是奶奶给他买的儿童面霜,牛奶味的。   上次在海边风大,他皮肤嫩,奶奶怕他被海风吹裂了脸,特地给他买的儿童面霜。但他不太喜欢,觉得太香了,只有很偶尔才会用。   宋泊简更觉得奇怪,但看少年紧张至极仿佛自己再说一下就会炸毛的样子,还是点头:“好。”   少年飞快回房间了。   宋泊简想着刚刚他说的话,疑惑的推开浴室门,打开水龙头准备洗漱。   刚拿起牙刷,就没忍住笑了。   薄荷牙膏的空管刚刚被自己扔了,今天刚买的新牙膏不翼而飞。浴室里只剩下架子上那管水蜜桃儿童牙膏,嫩粉色小小一只,固执而□□。   说着回房间擦香香,但巫澄也只是挤了绿豆大的一块面霜,先在手背上抹匀,又胡乱在脸上蹭蹭。房间门关上了,但他小心贴着门,认真听外面的所有声音。   浴室门被打开,宋泊简好像来到客厅。   是不是没在浴室找到牙膏,去客厅找了?想到自己书包里的牙膏,巫澄整颗心都提起来了。   但隔着一扇门,细小声音听不真切,他什么也没听到。只知道过了好一会儿,浴室里水龙头的声音响起。   巫澄捧着脸坐回床上,一会儿是水蜜桃牙膏一会儿是宋泊简。   刚刚家里就自己,他找不到牙膏为什么不来找自己啊?还是说他已经找到了,打算洗漱完再来和自己算账?   宋泊简应该不会为一管牙膏和自己算账的。   而且水蜜桃牙膏就是他买的啊,是他非要逗自己,买什么儿童牙膏。自己也就是将计就计逗逗他啊!   一会儿心虚一会儿紧张一会儿坦然,这么想了些乱七八糟的。房间门终于又被推开。   床上胡思乱想的人一个激灵,仰头看过去。   宋泊简和之前也没什么区别,面色自然,推门走进来又反手关上门,走到床边坐下。   做贼心虚的巫澄禁不住轻皱鼻尖,轻轻嗅。   可空气里只有他儿童面霜的奶香气,根本闻不出牙膏的味道。颇有些懊悔,他不可置信皱着鼻子,试图捕捉空气中的每一丝气息。   嗅了好一会儿依旧没闻到,反而撞进凤眼幽深目光里。狭长凤眸凛冽,一旦没什么表情,很容易显得危险。   巫澄炸毛小动物似的,说话都结巴了:“怎,怎么了?”   漆黑瞳孔渗出点几不可查的笑意,宋泊简问他:“你在闻什么?小狗一样。”   怎么可以说自己是小狗?   但想到自己在闻什么,羞耻外又添了几分心虚,巫澄闷声:“我就闻闻。”   “闻到什么了吗?”   “香香。”   空气里只剩下香香的奶香味,巫澄苦闷拿过儿童面霜给宋泊简展示,“香香的味道。”   “这样啊。”   宋泊简点头,接过香香闻了一下,好像没什么事,但又平地炸起惊雷,“我以为你在闻我牙膏的味道呢。”   少年整个僵住,呆愣愣看宋泊简。   宋泊简心里好笑,凑近了,问:“要闻闻吗?”   不自然抿嘴,巫澄脑子都烧成浆糊了,嘴硬:“不都是牙膏吗?”   宋泊简问他:“是吗?那你用的什么牙膏?”   “柠檬薄荷啊!”   巫澄色厉内荏,声音小小的解释,“我们一直用的那管柠檬薄荷嘛,就剩最后一点点了,我就用掉了。”   又忍不住问,“那你用的是什么牙膏?”   宋泊简没说话。   他等了一会儿没等到答案,忍不住抬头看宋泊简。撞进满是无奈笑意的眼睛。   宋泊简问他:“你觉得我用的什么牙膏?”   巫澄声音越来越低,耳朵都要被烧红了:“我不知道。”   被宋泊简这么看着,原本的心虚现在变成懊悔内疚。   太害羞了,还要担心宋泊简是不是找到了,是不是要教训自己。还不如不藏牙膏呢。   搬来这里的第一天先把薄荷牙膏藏起来,那天还没等自己说起,又把牙膏拿出来了。   当时没能发作,宋泊简也就没再提起过。   但现在,牙膏小贼重出江湖。可算给宋泊简找到发作的机会了。   他声音平淡告诉巫澄:“刚买的绿茶牙膏不知道去哪儿了,怎么都找不到。”   “家里只剩你的儿童牙膏了,我就用了你的儿童牙膏。”   那根本不是自己的儿童牙膏!   巫澄羞恼抬头,为自己辩解:“不是我的!”   叫自己小男朋友时,被叫男朋友的害羞压下对前面那个小字的不满,巫澄也从来没有说什么。但那管儿童牙膏绝对不是自己的!   自己明明和他同一天出生的!已经很大了!   小狗还是炸了毛,气呼呼的汪汪叫。   宋泊简忍不住笑,偏过头去轻咳了下,强压下笑意:“好。”   可巫澄现在已经很了解宋泊简了,看他现在这个表情,就知道他在笑什么。依旧生气,幽怨又羞恼的看着宋泊简。   宋泊简妥协:“好,不是你的。”   “我用了,是我的儿童牙膏。”   巫澄这才满意一点,又飞快意识到什么,认真看宋泊简,眼睛湿漉漉满是好奇:“你用了儿童牙膏?!”   宋泊简只是看他:“对啊,新买的牙膏找不到了,家里只剩儿童牙膏。”   少年微微皱着鼻子,想到被自己藏起来的绿茶牙膏,认真观察宋泊简的表情,还有点不信:“真的?”   被他看着的人微微偏头,微微挑起的眼尾好像小钩子,声音低沉磁性,也一声声勾着巫澄。   宋泊简问:“你闻闻?”   狭长凤眸瞳孔点墨般幽深,被蛊惑似的,巫澄一眨不眨的看着宋泊简,僵在原地。   宋泊简已经倾身凑过来了。   他本人是没感觉到牙膏味道的,只闻到少年身上的面霜味道。就是纯粹的儿童面霜,奶香软甜。明明都是一样的洗发水和沐浴露,甚至睡衣用的洗涤剂都是一样的,但都被面霜味道盖住,只剩下清软奶香。   脸上没涂多少,味道很浅,但皮肤软白,因为紧张微微鼓着。   目光扫过凝脂般白皙皮肤,停在挺翘鼻尖,最后微垂下去,落在水红唇瓣上。   近在咫尺的距离,能感觉到对方每一次呼吸都洒在自己鼻尖。   刚刚还萦绕在鼻尖的面霜香气也消失了,巫澄觉得自己失去嗅觉,什么都闻不到,只能感觉到宋泊简的呼吸,和周围夜风似清冽空气。   说不上什么味道,也闻不到什么味道。   从他见到宋泊简第一眼开始,在他还什么都不知道什么话都不会说的时候,这个味道乃至这种感觉,都被他归总起来,统一归结于面前这个人。后来他终于知道这个人的名字,这个味道也才有了名字。   宋泊简。   理智被对方呼吸间带来的热度焚烧殆尽,身体却自作主张,轻轻往前。   鼻尖抵上宋泊简鼻尖,轻轻嗅着。   还是闻不到什么味道,只感觉到鼻尖下宋泊简的鼻梁,很高,鼻骨硬硬的戳着自己。明明是自己蹭上去的,但巫澄还是觉得被戳得有点难受。   而且还是闻不到。   由宋泊简每一次呼吸引起的热度终于还是燃起火苗,烧得巫澄整个人都热起来。他颇有些急躁的想要得到答案,无师自通的微微偏头,目光绕开交错的鼻尖,落到宋泊简嘴唇上。   今天在电影院,自己喂给他爆米花,不经意碰到过。   和锋利线条截然不同的柔软,用了蜜桃牙膏,会是甜甜的吗?   鼻尖一点点往下,最后落在嘴角。   巫澄甚至没法控制呼吸,气闷似的急促换着空气,可还是什么味道也闻不到。   一时也不知道是气恼自己没用还是烦牙膏味道太淡,可哪怕就是遇到这种事情,还是情不自禁看宋泊简,眉头微蹙眼里含着水汽,软绵绵的撒娇。   被他看着的人跟着俯身,鼻尖擦过他的。   有点疼。   可还没来得及真切感受到鼻尖的酸疼,先察觉到嘴唇上的湿热。   好像最软弹的果冻,含着香甜汁水。   水蜜桃味的。   少年说想要闻味道,宋泊简很听话,含住柔软唇瓣后就轻轻挑过舌尖,勾着挑玩。   巫澄整个人都酥软了,坐在床上控制不住往下滑,可刚滑下去一点,就要手扣住他的腰,又把他捞上去。   不只是嗅觉,他失去一切感知的能力,只能尝到嘴里清甜的水蜜桃味道。   宋泊简、   宋泊简。   也不知过了多久,宋泊简终于退后,唇瓣分开。   少年呼吸浅得几乎听不见,目光虚虚没有焦点,蕴着满满水汽。水红唇瓣现在变成嫣红,微微撅着,水嘟嘟的。   控制不住又低头,吮了下柔软唇瓣。宋泊简提醒:“呼吸。”   少年骤然回神,猛地大口呼吸。   宋泊简又被逗笑,低头抵住他的额头,指腹擦过少年眼角湿气。那处皮肤本来就薄,被水汽和热意蒸了那么久,软得好像擦过去就会破开。宋泊简动作越来越慢,最后干脆停在眼尾,拨着长卷睫毛。   巫澄艰难调整呼吸,理智回笼,听到自己几乎能把肋骨撞破的激烈心跳。   宋泊简看他缓过来,还要问:“闻到了吗?”   想到刚刚尝到的水蜜桃果冻,舌尖似乎还留着蜜桃的清甜。   巫澄此刻也变成了熟透的蜜桃,脸颊透红,戳一下就会溢出清甜汁水。   他艰难点头:“尝到了。”   尝到了。   宋泊简再也忍不住,把少年拥到怀里,低头轻吻他眼角。   =   巫澄做了一晚上吃蜜桃果冻的梦。   算不上噩梦,可他用勺子舀着果冻,总觉得哪里都不对劲,就连Q弹好吃的果冻也不是很合心意。   梦里的巫澄反复问自己到底是哪里不合心意,终于在某个时刻意识到。   自己想吃的原本也不是蜜桃果冻啊。   宋泊简呢?为什么只有自己在这里吃果冻?果冻一点都比不上宋泊简。   想清楚这一点,他左右去找。   然后就醒了。   他看到害他做这个梦的罪魁祸首。   宋泊简不知道什么时候醒的,正看着自己。   现在整个人都躺在对方怀里,说不好意思有点怪,但巫澄确实在他的目光下节节败退,把脸埋在宋泊简肩窝里,闷声:“我醒了。”   宋泊简没说话。   但放在少年背后的手微抬,轻轻拍了几下。   巫澄也不说话了,又在宋泊简肩窝里蹭了蹭。   很罕见的赖了床,最后在早八的威胁下还是艰难爬起来。   往常都是一起挤在浴室洗漱的。   但今天巫澄都跟着挤进去了,看宋泊简动作自然挤水蜜桃儿童牙膏,突然意识到什么,又默默退出浴室。   宋泊简没问什么,只是侧头看他离开的背影,给他的小恐龙牙杯里接上水,再给他的儿童牙刷上挤上儿童牙膏。   而从浴室离开的巫澄装腔作势去阳台转了一圈,为了不让宋泊简看出自己来阳台没事做,还扒拉了两下阳台晒着的衣服。   之后,一边看着浴室半阖着的门,一边悄悄跑到沙发那里,飞快打开书包,想把昨天藏在这里的牙膏拿出来。   可他拉开书包,拿走本子,没看到本该被本子遮住的牙膏。   嗯?   他不可置信把书包里的课本、平板、本子、甚至连笔袋都拿出来。   书包里除了宋泊简早早给他装进去的奶糖和饼干,什么都没有。   巫澄瞪大了眼睛,拎着书包底端,把书包整个翻过来,底朝天抖了好几下。   奶糖饼干一起掉在沙发上。   还是没有牙膏!   ?!   家里就两个人,现在牙膏不见了,还能是谁做的?!   巫澄放下空荡荡的书包,冲到浴室里,谴责:“牙膏不见了!”   宋泊简吐掉蜜桃味的牙膏沫,自然把巫澄挤满蜜桃牙膏的牙刷递给他,语气自然又坦荡:“昨晚就不见了啊。”   昨晚……昨晚明明是自己藏到书包里了啊!但现在牙膏不在书包里!一定是宋泊简拿走了!   巫澄看着牙刷上浅粉色甚至带着莫名闪光碎粒的牙膏,皱着鼻子不肯接。   宋泊简也不收手,就那么举着,告诉巫澄:“昨晚我刷牙的时候就不见了,昨晚不是告诉你了吗?”   但昨晚!   仰头看到宋泊简目光后,又马上意识到,宋泊简一定是昨晚就找到并藏起来了!还骗自己说找不到!   他想谴责宋泊简。   但确实是自己先藏牙膏的,现在自己也找不到理由谴责宋泊简,只能吃闷亏。   巫澄站在原地,和牙刷上的儿童牙膏面面相觑,耳垂都染上了牙膏的粉色。   好一会儿,还是气呼呼接过牙刷。   很浓的蜜桃香味在口中溢开,清清甜甜好像一大口蜜桃果汁,还有很轻微的薄荷凉气。   ……   不像纯薄荷牙膏那么冰凉,甚至比上次用的柠檬薄荷还要好很多。   巫澄眼里燃着的小火苗慢慢熄灭,他认真刷牙漱口,洗完脸出去。   宋泊简早就洗漱好,现在站在沙发边,把他的书包整理好了。看到他出来,神色如常,问:“我的儿童牙膏甜不甜?”   他的儿童牙膏。   巫澄没忍住,噗嗤一下笑出声。   笑了一会儿,发现宋泊简还在等他的回答。   于是又板着脸故作成熟:“不甜。”   “明明很甜。”   巫澄强忍住笑意,坚持:“就是不甜。”   “我不信。”   沙发边的人走过来,捏住他的下巴,“除非你给我尝尝。”   这次轮到宋泊简尝蜜桃味果冻了。   仔仔细细尝了个遍,最后看着怀里冒着热气的小桃子,叹:“这不是很甜吗?” 第69章   因为在家里耽误了太长时间, 这天巫澄几乎是踩点到的教室。   他到的时候教授都在教室了。   看到讲台上的老师时,意识到自己居然比老师来得还晚,巫澄不好意思到极致, 先给老师鞠躬道歉, 这才背着自己的书包找到位置坐下。   仓促把课本和笔记本都拿出来,翻到老师正在讲的地方,听了一会儿。   耳朵捕捉着老师讲的每一句话, 甚至在笔记本上记下几句重点。   思绪却不由自主的飘到很远很远的地方。   舌尖一下下舔舐着牙齿,好像还能尝到隐隐的蜜桃味,在意识到这点后,就再也控制不住开始心猿意马。   一节课上得乱七八糟的,下了课他检查笔记,发现自己的字体越发潦草, 繁体简体串在一起, 记着记着还写了一行的宋泊简。   这节课之后本专业还有计算机课程, 学生都陆陆续续离开教室去计算机教室了。   巫澄现在蹭的都是专业课程,计算机和思政课程也不怎么去。   现在就呆在教室里,拿着橡皮,默默把本子上的繁体字一个个擦掉,再改成简体的。   最后看着那一行宋泊简, 好一会儿,把本子收起来。   去找宋泊简啦!   他现在对去宋泊简学校已经轻车驾熟了。   进校、去图书馆, 拿上平板和笔记本,上网课。   但今天连网课也上得心不在焉, 就连之前最喜欢的语文和历史都看不下去。   尝试两次后, 巫澄叉掉网课,转而点开另一个软件, 缓缓打下“恋爱”两字,搜索。   在知识的殿堂、大学图书馆、学习浓度最高的地方,巫澄戴着耳机缩成一小团,默默看了一期恋爱vlog。   此刻,他终于知道为什么半个月前政治课老师再三强调不要早恋了。   恋爱真的很影响学习。   虽然自己活了两辈子,现在马上就要及冠,根本算不得早恋。   但就算是这样,也非常耽误学习。   在心里再三痛斥自己的不争气,但眼睛还是看着恋爱vlog,看别人如何约会如何说情话。   默默记了几个点,打算等下次和宋泊简再约会的时候用。甚至有些怀疑自己引以为傲的记忆力,担心自己记不住,他试图拿笔记下来。   但打开本子后,想到什么,目光一凝。   把本子合上,转而打开手机备忘录,创建第一条备忘录。   宋泊简的备忘录里都是自己。   自己也要写一个全是宋泊简的备忘录。   如果下次宋泊简看自己手机,他也会发现的!   说干就干,巫澄艰难打字,给这个完全是为宋泊简创建的备忘录取名字。   “和宋泊简的约会注意事项”   他的拼音知识依旧不太牢固,具体表现在能认清每一个拼音字母怎么念,也知道大多数常用字怎么读,但不会用拼音来拼字。   所以打字时非常慢,除了一些非常常用非常简单他能记住的,其他不常用的字,他总是要把这个字在嘴里念叨好几遍,拆分成音标,再半猜半蒙的在键盘上找到这些拼音,尝试性打出来。如果输入法弹出他想打的字,他就知道自己打对了。反之,如果输入法弹不出,那他也就知道,自己打错了。   平时和人聊天时还能直接用语音。   可现在在图书馆,自己不学习已经很不好了,不能再发出声音来影响别人。   巫澄就硬着头皮打字。   但不管是约会地点还是注意事项,都是巫澄不怎么熟悉又有很长前缀的句子。他效率极慢。   十分钟后,他放弃备忘录。   转而从书包里翻出空白新本子,捏起铅笔,从第一页开始,埋头写!   这一次,自己一定要非常小心,不要写错,也不要把本子弄脏。   要写成非常好看的一本恋爱日记,到时候拿给宋泊简看!   他认认真真给小本子写上名字。   因为写字比打字更快更熟练也更有表达欲。他把自己在昨天的约会做错的事情都记到上面引以为戒,再在下面写上如何改进,最后才慢慢把刚刚悟到的注意事项写上去。   但写着写着,他发现有些许不对劲。   出去约会最好做好规划,提前说好安排,以便对方有所准备,这样不喜欢的话还可以提前调整计划。但是又不能过于死板,最好在规划外再又一些小惊喜。   出去约会不要吝啬,要大方买单。   注意细节,给对方足够情绪价值。   ……   这好像都是vlog里男生对女生做的。   也是昨天约会时宋泊简对自己做的。   但自己和宋泊简都是男孩子。   巫澄把刚写出来的内容又看了一遍,放下笔合上书,并不抱希望的修改关键词,再次搜索。   这一次,他看上了彩虹小情侣约会vlog。   唔。   这里可以搜的东西,好像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多。   巫澄看了一会儿,记下了几个可以去的地点。   比如网吧、游戏厅、游乐场。也都一一记在小本子上。   vlog都大同小异,巫澄很快就不想再看陌生人的生活,他叉掉视频,盯着那个象征搜索的放大镜图标,许久之后,缓缓打字。   “宋泊简”   他打字的时候,下面自动跳出相关词条。而排在第一行的就是“宋泊简巫澄”   点击词条,搜索相关内容。   两秒后,他滑了几下,发现居然滑不到尾,内容多得让人眼花缭乱。   居然有这么多人知道自己和宋泊简吗?   他滑到最上面,刚想点进去看第一篇内容。手指又停在屏幕上,滑了一下退出这个界面。   再次点击放大镜图标,他缓缓打上自己的名字。   “巫澄”这两个字刚打上去,底下相关词条第一行就是“巫澄宋泊简”   他们两个人的名字紧紧挨在一起,不管搜索谁的,第一个词条永远都跟着另一个人。   心满意足看了许久,他点击搜索,这次真的点开第一篇内容。   “你羽六位嘉宾有自己的分组。两个姐姐独美,宗老和贡哥一个带飞一个被带飞。而宋泊简和巫澄……你们连体婴小情侣能不能注意一下影响啊?!这是以传播传统文化为目标的文化综艺!不是恋综!!这么爱的话……能不能上个恋综给我看啊?我没文化我就想看你俩谈恋爱!”   小情侣……自己和宋泊简恋爱的事情这么快就被发现了吗?   可明明他们昨天才确定关系,自己还没告诉任何人。   文字底下还有配图,巫澄点开。   是他们在综艺节目里的截图。   巫澄很快记起这是哪一期。   是很后面的内容了,这一期主题是舞狮。   师父们给他们显示过舞狮后,给他们讲一些基础动作是怎么做出来的。其中有个动作需要狮尾把狮头迅速扛在肩膀上。   宗平晓感慨说这需要很长期的训练、很大的力气,以及两者之前充分的信任和默契。他说的时候,后面柳凝思和夏云闹着玩,柳凝丝把夏云抱起来往上举。   巫澄当然被威风凛凛的狮子冲昏头脑,正是最激动的时候,看到她们闹着玩,免不得多看了两眼。   突然被举起来,夏云吓了一跳免不得挣扎,于是柳凝丝只把人举到腰间,无奈放下。   巫澄为她们的失败遗憾,结果一回头,撞进宋泊简眼睛里。   宋泊简神情淡淡的,看他的眼神里带着一丝询问。   当时巫澄还不在别人面前说话,他看出宋泊简的意思,但还没来得及摇头,就被宋泊简掐着腰抱起来。   宋泊简给了他询问的眼神,所以他没有惊讶。   他百分百信任宋泊简,也没有害怕挣扎,只是扶住宋泊简肌肉崩起的手臂,顺着力气坐到宋泊简肩膀上。   那边宗平晓还正说着这个动作的不容易,说着说着发现在场所有人包括摄像镜头都对着自己身后,好奇回头看。   巫澄正高高坐在宋泊简肩膀上,被宋泊简扛着到处走呢。   彼时宗平晓被逗笑,看巫澄平平安安跳下来,这才又回头,对镜头说:“他俩太有默契了——正常两个人肯定是要用长期训练磨合的。”   第一张图是动图,就是宋泊简弯腰掐住自己的腰,高高举起来,而自己扶着宋泊简的胳膊,顺势坐到宋泊简肩膀上。   不到一秒的动图,巫澄看了好几遍,才滑到第二张。   第二张依旧是动图,是一只手。   准确的说,是自己的手。   自己的手扶在宋泊简胳膊上,抓得有点紧。而宋泊简正用力高高举自己,肌肉绷紧,大臂上绷出很漂亮的青筋。就在自己手指旁边,随着动作一鼓一鼓的跳动着。   刚刚那张图很快,现在这张却很慢,慢得巫澄能看清每一处细微变动。   宋泊简跳动的青筋、随着用力变形的肌肉、自己手指擦过肌肉的轨迹、甚至用力握紧时泛白的指尖。   有点……   说不出的怪异。   明明都过去那么久了,却好像又回到那个下午,被夏日的暑气蒸着,浑身都热热的。   再滑倒下一张。   是自己从宋泊简肩膀上下来时的动图。   巫澄记得那时候是自己担心宋泊简太累,拽了拽他的手,之后就跳下来了。宋泊简太高了,自己当时好像还踉跄了一下,好在没有摔倒。   但动图里,是自己坐在宋泊简肩膀上,宋泊简一手揽住自己的腿,一手往上举着扶在自己腰上。   自己拽的,就是腰间那只手。宽松的扎染衬衣被紧紧按在腰上,勾勒出纤细弧度,又把腰间那只手衬得更加宽大。而自己又伸手盖上那只手,手指胡乱叠在宋泊简指缝里,撒娇似的蹭来蹭去。   再下一张,是自己跳下来。   依旧和记忆里的不同。   根本不是自己轻轻松松从肩膀上跳下去的,而是宋泊简微微屈身,掐着他的腰把他抱下来的。自己还扶着宋泊简的胳膊,甚至跳下来时,衬衣下摆垂在宋泊简手上,随着自己站稳,从宋泊简指尖滑过去。   最后一张有点糊,是自己追在宋泊简身后,想要把他抱起来的动图。   ——坐到宋泊简肩膀上被扛着走了一圈,巫澄很开心。他也想让宋泊简那么开心,试图把宋泊简也扛起来。   但宋泊简制止了他,拒绝他的抱抱。   巫澄也就尝试过一次,被拒绝后就不再继续,甚至很快忘了这件事。   可现在看到最后那张动图,又记起来了。   他把五张动图来回看了无数次,越看越热。   原来那时候,他们是这样相处的啊。   再次翻开小本子,记录。   “可以看之前录的节目,一起回忆过去!”   认真做下记录,他接着看下一篇内容。   许久之后,懵懂的他又搜索无数内容,不甚熟练的注册账号,点进了“弄简澄真”超话。   他没有关注超话,而是用空白头像和乱码名称的账号关注了宋泊简。   宋泊简账号只有几条动态,除了转发节目宣传片就是那张和自己的合照。巫澄认认真真给每一条动态都点了赞。   这么无所事事的刷着手机,明明觉得自己还什么都没做,就收到宋泊简的消息:“下课了,我去找你。”   猛然惊醒,这才发现已经中午了。   慌张收拾了东西冲出图书馆,刚走出去,就看到门口的宋泊简。   昨天一场暴雨过后,今天出了太阳,宋泊简就站在阳光下,逆着人群往这边走。   绕过面前三三两两的人群,他脚步越来越快,最后几乎是跳到宋泊简面前,说:“你来了!”   宋泊简牵住他的手:“嗯,我来了。”   下午没课,两人在外面吃过饭后一起回家。   巫澄打字速度很慢,不经常给宋泊简发消息。而且相比于隔着屏幕用冷冰冰的文字描述,他更喜欢面对面对话。除了军训那段时间没办法只能留言,现在能见到了,他都会把想要的话攒下来,在单独相处的时间慢慢说。   今天也是一样。   他絮絮叨叨告诉宋泊简:“早上差点迟到,我过去的时候老师都已经在教室里了。”   “太懈怠了,作为学生,怎么比老师还晚到呢?”   想到早上为什么会迟到,宋泊简眼底笑意更深,应:“嗯。”   十几年来几乎刻在骨子里的尊师敬道,巫澄没办法接受今天的事。   他认真:“以后还是要和之前那样,提前十五分钟到教室。绝对不能再像今天这样了。”   宋泊简看身边少年,眼里情绪一闪而过。刚想开口说什么,又听看少年掰着手指计算:“之前六点四十起床,就能在家里吃过早饭后在七点四十五分之前赶到教室的。”   “今天在路上吃的早饭,但到学校的时候还是已经八点了。”   以为少年会划掉早上的亲昵时间。   却看到少年把细瘦手指握紧,认真说:“这样的话六点半之前起才可以。”   蹙眉想了一会儿,巫澄又扭扭捏捏红着脸补充:“或者我们在赖床的时候亲亲,这样也可以节省一点时间。”   怎么可以又理性又这么软?   宋泊简受不了的停在原地。   巫澄走出去一步,发现宋泊简没跟上。停下脚步回头看过去,宋泊简站在原地正看着自己,表情似乎有些无奈,但眼睛里的暖意又看得巫澄整个人都烫起来。   他有点害羞,呐呐:“怎么了?”   宋泊简朝他伸手,声音里满是沙哑笑意:“过来,抱抱。”   手指攥紧书包背带,胡乱搓着那层布料。内心乱七八糟的想着宋泊简怎么这么黏人明明自己在说很重要的事怎么突然要抱抱,而且为什么要用这种声音对自己说话。   身体却是很诚实的走过去,抱住宋泊简的腰,自然把脸放在对方肩膀上,小声嘟囔:“抱抱。”   大马路上,中午正是人来人往的时候,这个拥抱紧密又短促,很快就放开彼此,手拉手接着往前走。   牵着的手指清瘦柔软,好像白玉雕出来的,入手微凉,捂一会儿就暖融融的贴在掌心。宋泊简控制不住的揉弄每一个指腹,把玩珍珠似的,用指腹揉着,再捏着细细摸过每一处。   一开始自己对什么都不了解的时候,也是宋泊简牵着自己指引自己。那时候永远都是牵手腕,修长手指圈过自己手腕,隐隐疏离。   后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牵手,更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喜欢玩对方手指。   但现在这也太奇怪了吧!   手指好像什么小物件一样被攥在手心里,从上到下,指甲、指腹、指节,甚至手心,都被细细摸过去。宋泊简经常拆模型、做设计,手上一层薄茧,擦过去时痒痒的。   巫澄觉得自己也变成了什么玛瑙珠子,被宋泊简转着圈拨弄揉搓。   红着耳根低头看,自己指节被揉得微涨泛粉,中间青紫色细小血管浮在粉白皮肉下,细细密密的纹路。   宋泊简顺着他的目光也看到这节指节,安抚似的又摸了一下,之后手指顺着指节往下,把玩指腹。   羞赧捉住不停作乱的手指,巫澄气恼:“别动。”   他自以为气势汹汹,其实手指湿热温软,热乎乎贴上来,声音也没有一丝威胁,软绵绵像在撒娇。   宋泊简听话不再动。   就感觉到手心里细软手指有样学样,软绵绵揉搓起自己的指腹。   实在没忍住,笑出了声。   巫澄更害羞了:“别笑。”   宋泊简听话忍笑。   他很听话,巫澄反而更不知道怎么办了。不知道是气恼还是羞耻,心里好像雨天的水潭,每一滴雨落下去都会咕噜噜冒出气泡,等气泡破开,就是一圈接一圈的涟漪,怎么都平静不下来。   少年不说话,只牵着他闷头往前走。   宋泊简逗了人,此刻又耐心哄:“别不说话。”   “早上还做了什么?”   早上还做了什么?   早上起床就忙着恋爱,差点迟到。   这些已经告诉宋泊简了。   之后呢?   之后自己上课不认真听课,写了一串宋泊简的名字。   去图书馆也没认真学习,一直在看手机。   虚度光阴。   少年还是闷闷不说话。   宋泊简又引导:“看网课了吗?都学了什么?”   他一问,巫澄更心虚了。   “今天没看。”   想到宋泊简那里也能看自己网课进度,他又看宋泊简,几分怀疑,“你没在手机里看到吗?”   “没看。”   宋泊简这么说着,摸出手机作势要看。   一只手还被牵着,另一只手慌张盖在手机上,巫澄讨饶:“今天还没看,你别看了。”   任由手机被拿走,宋泊简问:“那今天在做什么?”   “看手机。”   巫澄小声回答,补充,“看别人怎么谈恋爱。”   “然后呢?”   小本子上的笔记才写了一点点,巫澄还不想现在就告诉宋泊简。于是含糊说了些其他的。   比如别人恋爱都去了哪儿做了什么,发现还有同性情侣。   最后很不好意思的告诉宋泊简:“我搜你名字的时候,跳出来的第一行里,我们的名字挨在一起!”   他时刻观察着宋泊简的反应,意识到什么:“你是不是早就知道?”   宋泊简点头,又按着他的手心揉了一圈,说:“从一开始,我们的名字就是挨在一起的。”   从巫澄和宋泊简这两个名字出现在大众视野开始,他们的名字就是挨在一起的。搜索其中一个,紧挨着的就是另一个。不管是开始的声名狼藉还是现在的欣欣向荣,他们都是一起的。   心里的小泡泡又开始咕噜噜冒着。   巫澄捏紧手心里的那只手,接着说:“还看到我们录的综艺里的图片,我们好像还都没有看节目。下次约会就不要看电影了,我们看我们录的节目,好不好?”   宋泊简应:“好。”   又往前走了两步,问:“下午没课,现在就开始约会,可以吗?”   =   下午,他们窝在沙发上,一起看了《究古·吉光片羽》。   节目已经播出十一期,这周五最后一期播出就收官了。巫澄只看了前三期,后来宋泊简军训结束,他跟着宋泊简一起住,每天白天蹭课晚上和宋泊简玩,宋泊简没有想看的样子,他也就不怎么看了。最多就是每周更新,嘉宾群里讨论时看一看。   现在说着要一起看,就从第一期开始慢慢看。   时隔三个多月,再回看那时候的视频,总有点很奇异的跳跃感。   节目里,大家吃过早饭出发去博物馆,警惕端庄又不说话的巫澄跟着宋泊简从车上下来,手里还拿着甜牛奶。   此刻,巫澄靠在沙发上,一手捏着宋泊简的手,另一只手学着他对自己做的,把那只手从手心到手指都仔细揉过去。搓着漂亮骨节,又一下下揉着指腹薄茧,告诉宋泊简:“那天的早饭很好吃!”   宋泊简记下,接着看节目。   节目费尽心思找的嘉宾,目的是为了宣传传统文化、助力非遗传承,而不是让嘉宾出风头的,节目大多数时间都顺着主线,由文物引出背后的工艺、人文。嘉宾只是帮助展示这些的工具,他们录的时候只用了一天,真正剪在节目里的镜头更少,再加上巫澄不说话,宋泊简也不是话多的,两个人的镜头少得可怜。   但抛开这些,巫澄也确实喜欢这个节目。   录节目时学到很多,大江南北见识到广阔天地,见到那么多人,又通过这些工艺大致了解自己不知道的一千多年里大家的生活,他已经非常满足了。但节目后期又剪辑了更多内容,除了他们实地看到的,还有更详细的展示、解读。   明明已经看过一遍了,但现在重新看,还是津津有味,看着看着就忘了手里的动作。   于是攻守易势,整只手面团一样被人揉了个遍。   两小时的节目看完,骨头都酥了,软塌塌的蜷在宋泊简掌心,任由对方揉圆搓扁。   粉珍珠似的指腹颤了两下,巫澄气呼呼抽回手。   综艺看不下去了,他点开今天还没开始看的网课,又听了两节历史课。   他看历史课的时候,宋泊简在旁边看手机,认真搜索燕城的特色餐厅。   等巫澄上完网课,就带着人出去吃饭。   他们转了两趟地铁,花了一个小时,才在晚饭前到达。   是一个看上去平平无奇甚至有点旧的小馆子,但一看到菜单,巫澄就惊讶了。   正是他们在录节目时吃的那些当地特色菜。   想到刚刚看节目时自己随口说的很好吃,空气中的辣椒呛味都变得说不出的甜。   餐厅老板就是瓷都人,在燕城开的这家小餐馆,口碑很好,味道也很正宗。菜色很香,辣得很到位。   巫澄吃了两口就嘶嘶抽气。   对面宋泊简变魔术似的,不知道从哪儿拿出瓶甜牛奶,拉开罐口放到巫澄手边。   浓郁奶香扑面而来,巫澄看着这罐牛奶,依旧嘶嘶抽气,却没有喝牛奶,而是抬头看宋泊简。   他什么都没说。   宋泊简也没问,好像很没办法似的,纵容拿起牛奶,递到他嘴边。   其实巫澄只是想问他从哪儿拿出来的牛奶,但实在太辣了,说不出话。   但没想到就没有说话的机会了。   微凉易拉罐抵在嘴边,宋泊简手腕微抬,牛奶就流出来,沾湿嘴唇。   被炒菜辣得肿痛的嘴唇被香甜牛奶浸湿,舒适了不少。巫澄抿了一口,含在嘴里慢慢咽,感觉牛奶冲淡了嘴里的辣味,这才又喝了一口。   宋泊简看他含着牛奶微鼓的腮帮子,被辣椒辣得红肿的嘴唇,还有嘴角残留的甜牛奶,反手把易拉罐放回去,另一只手抽了纸巾,轻轻擦去他嘴角的奶渍。   他细致得好像巫澄是个什么都做不了的小婴儿。反而弄得巫澄不好意思了。   伸手盖在对方手上,接过手里的纸巾,胡乱擦过嘴唇:“我可以自己来。”   宋泊简听话松了手,看他动作粗糙擦了擦,反而把嘴唇擦得更红,肿肿的嘟起来,小樱桃似的。   仓促移开视线。可能是菜色太辣,他也开始觉得渴了。   一顿饭吃完,巫澄被辣得鼻尖冒汗,头顶都要冒烟了。   实在太辣了,他嘶嘶抽气,抽得自己都有些缺氧,脑子木呆呆的,双手捧着牛奶,时不时含一口。   宋泊简看他红肿的嘴唇、冒汗的鼻尖,收回视线的前一秒,捧着牛奶的人仰头看过来,把牛奶递到他嘴边。   少年整张脸都被辣红了,嘴角还沾着奶渍,又把牛奶往前递,催促他:“喝一口。”   盖上少年拿着牛奶的手,把最后一口一饮而尽。   两人打车回去,路上巫澄还没缓过来劲,把车窗打开条缝,对着吹风。头顶一小撮头发被风吹得翘起来,胡乱飘着,散着洗发水的香味。   宋泊简看了会儿,伸手按下那撮头发。   被突然按了头的人不明所以,茫然看过来。吹了那么久的风,脸上的热度终于消下去,但眼尾嘴唇还是红的,辣椒味被甜牛奶遮住,看上去还是甜滋滋软绵绵的。   今天看了之前录的综艺,还吃到了当时熟悉的饭菜,甚至熟悉的甜牛奶,身边还是当时那个人。   好像一切都恰到好处,把巫澄拉回到那时候。   不过现在不一样的是,自己如今知道自己是谁,知道宋泊简是谁,而且,自己和宋泊简正在恋爱!   看着宋泊简,忍不住把现在的宋泊简和那时候做对比,张口想要说些什么,脑袋上宋泊简的手拿开,冷风灌过来撩起发丝,带走刚刚宋泊简的温度。   微微蹙眉,他回身把车窗关上。   再转过来,发现宋泊简不知道从哪儿拿出颗奶糖,动作熟练剥开糖纸,递到自己面前。   修长手指捏着绵软奶糖。   他附身衔住奶糖,看宋泊简把奶糖纸抚平折成只小纸船。   接过这只指头肚大小的纸船,他拆开,又顺着宋泊简折叠的纹路重新叠起来,问宋泊简:“从哪儿拿的?”   宋泊简不说话,拉着他的手放到自己口袋里。   巫澄穿过这件外套,知道外套口袋很大,但他平时出门都背书包,东西都放在包里,从来没用到口袋。现在被宋泊简拉着手放到口袋里,摸到里面一颗颗奶糖,甚至还有一包曲奇小饼干。   宋泊简自己又不爱吃这些,随身带着是给谁的,一目了然。   说不出是害羞多一点还是高兴多一点,手指拨弄着那些奶糖,牙齿咬着嘴里那颗,还要含含糊糊问宋泊简:“给我的吗?”   前面还有司机,巫澄不乐意给别人听到他们说悄悄话,声音压得很低,几乎倚到宋泊简肩膀上了。   棉花娃娃一样窝在自己身上说小话,红肿嘴唇湿润嘟着,散着奶香味。   宋泊简也跟着小声:“给我男朋友的。”   巫澄:“我就是你男朋友啊。”   他又拨了下口袋里那些奶糖,总觉得还能听到奶糖碰撞在一起时糖纸发出的窸窣声音。嘴里含着的糖越发甜软,他咬着奶糖,宣告主权,“就是给我的。”   宋泊简笑:“嗯,就是给你的。”   “男朋友。”   自己心里清楚是一回事,听到宋泊简真这么说,是另外一回事。   巫澄真棉花团子一样贴在他身上,从里到外整个人都软绵绵散着甜味。   司机还在沉默开车,后排两个人贴在一起说悄悄话。   巫澄从口袋里掏出一只奶糖,剥开糖纸喂给宋泊简,认真抚平糖纸褶皱,翻了好几圈,最后还是递给宋泊简,要求:“叠小船。”   修长手指接过糖纸,这一次放慢速度,慢慢演示。   最后还是叠好了,他放到巫澄手心里。   一只手摊在膝盖上,软白手心里躺着只小船,另一只手还在宋泊简口袋里,寻觅一番后摸到刚刚第一只小船,也拿出来放在手心里。两只小船偎在一起,小巧玲珑。   巫澄晃晃手腕,两只小船就跟着一起摇晃。   他跟宋泊简说:“看,两只了。”   宋泊简把手笼上去,腕骨和指尖贴在一起,手心留出给小船的余地。   他一下下捏着柔软指腹,跟着摇晃手腕,感觉到小船在两人掌心摇摆,应:“嗯。”   回到家,巫澄就把两只小得要命的纸船摆在柜子上。摆上之后又盯了一会儿,总怕随时会有一阵风来把小船给吹飞。又恋恋不舍把纸船收到抽屉里。   但等他晚上睡前收拾书包时,发现柜子上多了个巴掌大的透明玻璃罩子。   罩子里一层蓝色细砂带着闪片,好像粼粼水波。   细砂上,那两只糖纸折成的小船贴在一起,扬帆起航。 第70章   昨天信誓旦旦说着为了上课不迟到要提前起床, 但真的起床后还是没忍住抱着对方在床上赖着。   昨天宋泊简把人当玉雕在手里揉弄把玩,今天早上起床就被巫澄当大型玩偶,抱着在床上试图滚两圈。   和鲸鱼玩偶完全柔软的感觉不一样。   宋泊简玩偶比自己还大了一圈, 肩膀那么宽, 叠在一起根本翻不过去。   巫澄用力拱了两下,还是没能成功翻过去,而且被累得气喘吁吁, 只能趴在宋泊简肩膀上轻轻喘气。   呼吸湿热洒在身上,宋泊简几乎是不可抑制的想了点不可言说的。   放在少年背后的手崩起青筋,强忍住只是轻拍两下,俯身亲吻少年眉心,安抚:“起来吧。”   但巫澄已经失去志气,他的远大志向几乎要被小儿女情长消磨光了, 现在只想和自己男朋友在一起腻歪。   宋泊简今天没有早八, 但十点有课, 甚至还有晚课。   他早上有古代史和文博专业的文物理论课。虽然现在还没办法完全听明白,但本来就听不懂,再缺一节就更跟不上进度了。   即使再不愿意,也还是要去上课。   但如果去上课,要等到八点多宋泊简下了晚课才能再有大段时间一起玩。   学习真的很耽误恋爱。   这么想着, 把今天的课表想了一遍又一遍,仅存的理智和本能博弈, 最后不情不愿看宋泊简:“亲一下再起。”   刚睡饱,刚刚闹了那么一通, 少年脸颊泛红眼含水汽, 殷红嘴唇嘟着,撒娇让自己亲一下。   喉结上下滚动, 近乎仓促移开目光,让自己只盯着少年湿漉漉的眼睛。他低下头,在熟透樱桃似的嘴唇上落下一吻。   再抬头,声音低哑,无声拉开些许距离:“好了,起床吧。”   巫澄想要的不是这种亲一下,是昨天早上那种亲一下。   非常不满意现在浅尝即止一触即分的亲吻,他无声又往前贴了贴。   在察觉到什么后,又默默退回去。   人之常情人之常情。而且又不是不知道,宋泊简有,自己也有,这没什么的这没什么的。   在心里再三告诉自己,但还是马上红了脸。   宋泊简无奈起身,把这个粉粉甜甜的小水蜜桃也拉起来,整理他身上有点乱的睡衣,哄:“我送你去学校。”   但之前自己有课他没课的时候,也都是他送的。   习以为常的事情并不能赶走巫澄此刻的心猿意马,他闷闷:“哦。”   宋泊简看他闷闷不乐的样子,戳了下他的脸颊,又揉他的手:“陪你上一会儿课,好不好?”   上课?   蔫哒哒的水蜜桃一下支棱起来,看宋泊简:“可以陪我上课?”   说完他自己先想到,是可以的。   自己都是去蹭课的,宋泊简也可以去蹭课。他们可以坐在一起,陪自己上课!   喜欢上课,喜欢宋泊简。   如果是宋泊简陪自己上课,那就是,双倍的喜欢!   他重燃斗志,飞快掀起被子,从床上爬起来。   绿茶牙膏还是没找到,也没人说再买管新牙膏的话,两个人都继续用那管小小的水蜜桃儿童牙膏。   临走前又交换了个水蜜桃味的亲吻,这才斗志昂扬出发。   但明明在家里还是鼻子翘老高脚步轻快的样子,等出了门看到外面人来人往的人群,又飞快收敛表情变得很端庄疏离。   明明已经看到无数次了,但每次看到少年飞快变脸,还是觉得好笑。   嘴角刚勾起一丝笑意,就看到少年左右看看,确定周围没人注意到他,仰头看过来,声音甜滋滋的:“我们早点去,坐在后面!”   在外矜贵疏离的人在自己面前又甜又软,宋泊简再也忍不住笑意,应:“好。”   于是等到了学校,跟着人一路快走,赶在大多数同学到来之前先到了教室。   自己都是来蹭课的,现在又带上个宋泊简,巫澄很担心影响到别人,带宋泊简在后门最后一排的位置坐下,再三叮嘱宋泊简:“上课不能说话,不能打扰其他人哦。”   宋泊简噙着笑,也不说话,只是看着他点头。   巫澄又飞快补充:“现在还可以说话。”   宋泊简听话开口:“好。”   好像宋泊简是第一天上课的宝宝,巫澄把书包里的东西一一拿出来,翻到今天要讲的那一章,认真告诉宋泊简,这门课的老师叫什么,会讲什么。又絮絮叮嘱,上课不能睡觉不能说话不能吃东西。   宋泊简认真听他说这些,等他说完就点头说好。脸上的笑容让巫澄热热的。   他忍不住凑近,盯着宋泊简满是柔和笑意的凤眸,想再亲近一点,再亲近一点……   没拉到想要的距离,倒是捕捉到细微声响。   他猛地坐直,目光对准课桌上的书,余光却还在看着宋泊简。   看不真切,但能看清楚宋泊简垂下头,肩膀轻轻颤着,显然是在无声大笑。   想到刚刚自己的动作,不用猜都知道宋泊简在笑什么。   羞恼咬住下唇,他闷闷翻着桌上的课本,把书页翻得哗哗作响。   教室前门,两个女生结伴进来,推开没上锁的教室门,语气疑惑:“教室有人了?”   说完走进来,看到教室里的人后愣了一下。   倒也不是不认识。   军训结束后巫澄开始蹭课,每一节专业课程都跟着上,没一次缺席的。她们整个专业人都不多,很快就把巫澄认熟了。   但,虽然之前巫澄也每天早早都到学校预习,可上课时都尽量坐在前面。今天却坐在教室最后排,垂着头似乎在看书,听到声音甚至没抬头看一眼。他身边还有另一个人,穿着黑色冲锋衣,也垂着头,不知道在干什么。   在巫澄身边,男人,身上的衣服似乎和巫澄之前穿过的一件是同款。   总结这些信息后,两个人迅速在脑海里想到一个人名。   两个女生找位置坐下,对视一眼,开始用手机发消息。手速快得几乎挥出残影,时不时再给对方一个眼神。   而教室后排,巫澄还在哗啦啦翻书。   宽大手掌伸过来,按住他的书页。   上半身坐直,却微微偏头对准少年泛红耳根,小声说:“别翻了,她们没看到。”   发丝相连,对方身上凛冽味道袭来,巫澄耳根更红,他拂去宋泊简按住书页的手,又羞又恼,把这一页也翻过去。   教室里还有其他人,两个人就不说话了。   随着时间推移,同学们渐次到来,看着教室里越来越多的人,巫澄勉强平复心情,低头认真看书。   八点准时上课,巫澄看讲台上的老师,痛定思痛,决定今天一定要好好上课。   昨天就心猿意马没好好听,今天不能再被这些小情小爱转移注意力,一定要认真听课。   坐姿端正目光坚定看着讲台上的老师,认真听,甚至还在老师讲到一个关键点时,在自己的小本子上记笔记。   但根本不管用。   外表看起来认真坚定,实则早就分出一缕心思,挂在旁边宋泊简身上。   宋泊简姿态放松听老师讲课。   宋泊简看一眼自己。   宋泊简又开始听课,并在自己记笔记时偏头看过来。   遮住笔记本的动作慢一拍,再看过去,对上宋泊简嘴角笑意。   来不及生气,他随着老师口述飞快记笔记,本来就潦草的字迹因为着急,越发扭曲。   宋泊简笑意也就跟着越来越深。   终于记下重点,他这才来得及捂住笔记,默默看宋泊简,皱起鼻子表达反抗。   宋泊简修长手指捏住铅笔笔尖,左右晃了两下。   巫澄松手,看宋泊简接过铅笔,又把本子一同拿过去。老师还在讲课,说到重要内容就放慢语速。而宋泊简手下握着铅笔,在笔记本上飞快记录重点词汇,再用小箭头标注上人物之间的关系。   巫澄学他刚刚的样子,偏头看过去。   修长手指握着铅笔,随着沙沙写字声,依旧是超迈俊秀的字体,洋洋洒洒出现在本子上。和上面自己的字体宛如两种文字。   知道自己写字不好看。   但真的直观面对这件事,巫澄一方面为宋泊简的好看字体骄傲,一面又和自己生气了。   写得慢就算了,还又慢又丑。   耳边老师还在讲课,巫澄看着宋泊简记完重点,手指一转,夹着的铅笔划出很花哨漂亮的轨道。最后又转回手心,被捏在指尖。   不是没见过别人转笔,但宋泊简转起来是另一种感觉。   巫澄看着夹着铅笔的修长手指,禁不住诱惑般伸手。   没接到铅笔,反而被捏住手指,拉到桌子底下。   本子和笔都被收缴,就连写字的右手都被拉过去揉弄。目光所及还是课本上的文字,耳边老师徐徐道来循循善诱,但怎么都钻不到脑子里。总忍不住看身边的宋泊简。   对方却端得一副正经样子,认真遵从他课前的叮嘱,不睡觉不说话也不吃东西,听老师讲课时还拿着笔仔细做笔记。   只左手握住软白手指,一下下捏着指节薄薄的皮肤,捏一会儿再安抚似的摸摸,转而揉玩指腹、挤按手心嫩肉。   整只手都被捂热揉软,顺着胳膊一路往上走,巫澄整个身子都酥了,用胳膊撑在桌子上,才没让自己软下去。但真的什么都想不到了,所有注意力都在交贴的手心里。   但老师似乎讲到重点内容,宋泊简记笔记的速度加快,铅笔在纸上滑出好听的沙沙声。   他猛然回神,稍微用力,把手抽出来,竖起耳朵听老师说了什么。   但刚刚一会儿没听,现在再听就听不太明白了。   恋爱真的很耽误学习。   他再次确定这件事。   喜欢学习,也喜欢宋泊简。   但如果这两者对上,自己根本没办法两全。理智控制不住本能,他所有注意力都放在宋泊简身上了。   原本的计划是等第一节 课下课,宋泊简从后门离开,这样不影响其他学生,也不影响他十点的课程。   可现在上课不过才二十分钟,巫澄就后悔这个计划了。   宋泊简是没有影响其他学生,他只影响了自己,而且是严重影响!他在这里自己根本就没有心情上课了,本来满脑子都是他,现在更是抽不出一点心思关注别的。   巫澄再也不能接受自己的三心二意。从笔袋里又拿出一根铅笔,在本子空白处写字:“你提前走吧。”   纤细手指捏着铅笔,一笔一划写出浑圆文字,看上去软绵无害,实则颇为无情。   写完,巫澄控制着不去看宋泊简,试图用这种软绵绵的无视,告诉宋泊简自己的坚定。   耳朵又听到沙沙声,又忍不住要偏头去看。   理智让他不要看,但身体却一下下往旁边瞥着。   过一会儿,终于还是给自己找到说辞。   不看宋泊简就好了,看看他写了什么。   于是终于别别扭扭看过去。   宋泊简的字依旧那么漂亮,又因为铅笔轻飘飘的质地,添了几分洋洋洒洒的悠然。   明明就是一行字,巫澄却像是能想到对方含笑的低沉声音,每一个字每一个声音都带勾子一样,勾得他魂不守舍。   “不闹你了,你听课。”   “我给你记笔记。”   原来他也知道在闹自己啊。   忘了刚刚的信誓旦旦,还是侧目看宋泊简,皱着鼻子目光带着谴责。   宋泊简只是笑笑,示意他听课。   艰难收心听老师讲课,好一会儿才重新跟上老师的节奏。   旁边宋泊简果真没再闹他,他也就渐渐不再关注宋泊简。   又过了二十分钟。   一节课过去,中间有十分钟休息时间。   老师停止讲课,拧开杯子喝水。   底下同学小声讨论,声音低低的像蜂蜜嗡鸣。   宋泊简看身边表情失落的少年,拉住他的手,问:“怎么了?”   巫澄闷声:“今天又没好好听课。”   “又?”   巫澄生闷气:“昨天差点迟到,课上也没认真听。今天也没有认真听。”   “昨天为什么也没认真听?”   刻意压低的声音响在耳边,带着些许纵容。   巫澄气恼:“昨天,昨天……”   毕竟在教室里,他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几乎是从嗓子眼里挤出来:“昨天你亲我啊。”   少年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但宋泊简靠得极近,听到他细细的声音,又看他含糊动着的嘴唇,半听半猜意识到他说了什么。   内心有声音叫嚣着让他再亲一下。又被理智压下去,他问:“那今天是为什么?”   明知故问!   巫澄抓住他的手:“你在我身边啊!”   之前跟宋泊简一起在家上网课,学习的内容很基础,就算因为宋泊简失神没认真听,也不妨碍理解接下来的内容,甚至还可以拉进度条重新听。   可现在在课堂上,老师认真讲课,自己晃神错过一句,就没有重来的机会了。   而且,满脑子风月,很不尊重老师。   巫澄闷闷:“我就只想看你了。”   少年好像被风吹得弯下腰的珠子,枝枝叶叶的垂下去,蔫哒哒的。   宋泊简摸摸他的头,很快收回手,安抚:“我在听,回去再给你讲。”   巫澄更不高兴了:“为什么你能认真听课,我不能?”   “是啊,为什么呢?”   宋泊简跟着反问,并没有怪巫澄的意思,甚至很快给出答案,“是你太喜欢我了,对不对?”   嗡鸣声中饱含爱意的磁性声音,一下就让巫澄红了耳朵。   他僵住,不知道如何是好。   摸了下通红耳朵,宋泊简说:“谢谢男朋友这么喜欢我。”   没想到自己的不上进会被这样解读,巫澄好像充了气的气球,马上就要轻飘飘飞起来了。   但又有一个声音在心里一直念叨。   没错,就是宋泊简说的这样。   自己只是太喜欢宋泊简了。   他咬咬嘴唇,压下隐隐得意,说:“没关系。”   课间十分钟马上就要过去了,再不走等会儿上课就不好走了。   可面前巫澄耳朵红着,脸颊也红着,看上去好像冒热气的豆沙团子,又软又甜,让宋泊简控制不住想尝一尝。   喉结上下滚动,说不出的饥饿感席卷着他。   但最后也只是深吸一口气,轻捏少年柔软指腹:“我要走了。”   刚飘飘荡荡在天上飞的气球忽得破了口子,被风卷着往下掉。   但没办法,宋泊简也要上课。   巫澄小声:“哦。”   刚说完,感觉整只手都被拉过去轻轻握住。   一触即分。   宋泊简借着起身的动作,凑到他耳边,低沉声音钻进他耳朵里。   “中午见,男朋友。”   巫澄还没来得及说话,上课铃响了。而宋泊简拉开后门旋身离开,只留给他一个隔着窗的侧影。   男朋友走了。   老师又开始讲课。   明明刚刚在的时候弄得自己心烦意乱,让自己没办法好好听课想让他赶紧走。   现在真的走了,又觉得空落落的。   禁不住侧眸看身边空着的座位,好一会儿,看老师没注意,悄悄起身,挪到刚刚宋泊简坐着的位置。   把自己桌子上的书和平板拿过来,却根本没看,而是看本子上男朋友帮自己记的笔记。   记了很多,不像自己一样原封不动把老师的话都记下来,而是跳着记下重点词汇,重点词汇旁边一圈人物和事件,用小箭头标记着,提醒两者之间的关系。   他看过这一页,忍不住往前翻,看所有有宋泊简字迹的笔记。   一页、两页。   再往前一页就是昨天自己做的笔记了。   对自己做的笔记无甚兴趣,他又把笔记翻到最后一页,开始记老师现在讲的重点。   不知道算认真还是失神,把这节课也上完了。   之前上完课都要花时间整理笔记,确定不会出现不该出现的字。但今天大半笔记都是宋泊简记的,应该不会出现什么问题。   心里清楚,偏偏又控制不住的,把宋泊简记下的那两页笔记重新翻看一遍,虚虚描摹每一笔画。   翻着翻着就翻过那两页,看到昨天的笔记。自己和宋泊简的字体反差太大,他骤然回神,想合上笔记本去下节课的教室。   但合上前一秒,注意到那页笔记里格格不入的一行小字,又翻到那一页,仔细看过去,一下就愣住了。   ——昨天上课失神,笔记做的乱七八糟,还写了一行的宋泊简。   课下他重新整理笔记,却没有擦去那一行宋泊简。   现在,一整行宋泊简上面,夹着蚂蚁大小一整行的“巫澄”   依旧是洋洋洒洒走笔龙蛇的好字体,即使是铅笔,即使是这么小的字,即使那一行巫澄都夹在字缝里,也依旧俊秀漂亮。   每一个巫澄和宋泊简之间,都标着小小的箭头。   和后面两页笔记里单方向的箭头不同,这两个名字间的每一个箭头,都是双向的。 第71章   恋爱课上老师长篇大论夸夸其谈, 情侣vlog里又总是极尽浪漫调动情绪,再加上诗歌文章里的黯然相思,一度让巫澄觉得恋爱是轰轰烈烈声势浩大的。   但真的和宋泊简恋爱后, 发现真的就是和宋泊简说的一样, 只是接着喜欢他,就好了。   他们依旧住在一起,白天各自上课做自己喜欢的事情。   改变的都是些小细节, 偏偏就是这些小细节丝线一样缠绕着他们,让巫澄知道他们现在是恋人。   比如早上分别时的亲吻,比如即使十指相扣也依旧不老实想贴得更紧的手指,比如骤然增多的消息聊天和电话。   就算没有这些,单单想到宋泊简,都觉得心里咕噜噜冒着泡泡, 要把他整个人都填满, 轻飘飘的几乎要飞起来。   十几年来第一次体会这样的情思, 总算理解那些文人墨客为什么要写那么多酸诗。满肚子相思情长想付诸笔尖,想到现在是千年后,又强行撤回,只摸出手机给宋泊简发消息。   他还是不怎么会打字,但熟能生巧, “你什么时候过来啊”几个字从指尖流出来,变成对话框出现在聊天页面。   顶端宋泊简的名字很快变成对方正在输入, 眨眼功夫弹出来两个对话框。   “马上。”   “你在找个教室等我。”   听话找地方呆着,拿着手机等宋泊简到了再给自己发消息。   等宋泊简赶过来时, 一眼在人群中看到要找的人。   十一月天气骤降, 上次逛街买的那些厚衣服有了用武之地。巫澄今天穿着件蓝白条纹的针织毛衣,底下是米白色灯芯绒裤子, 背着书包在门口等待,柔软静谧。   注意到少年时不时看一眼手机,似乎在等待什么。他一边往前走一边拿起手机发消息。果然,在消息发出去之后,少年又看一眼手机,飞快转身看过来,在看到自己时仰起笑脸,甜滋滋的。   宋泊简走过去,自然牵住他的手:“我来了。”   温热掌心相贴,巫澄反握住他的手,跟他往前走。   宗平晓今天在学校开讲座。学校提前半个月就在公众号发放通知,提醒感兴趣的同学去看。   两人录完节目之后就没怎么见过宗平晓,只偶尔在群里聊起近况,知道宗平晓工作很忙。现在好不容易来学校一趟,讲座内容还是巫澄感兴趣的,两人当即决定去听讲座。   奈何等宋泊简下课赶过来就有些晚了,两人到的时候,礼堂挤满人,座位坐满,过道里也有同学拿着小马扎坐下,后面的空地也站满了人。   两个人干脆没挤进去,在礼堂外站定,听宗平晓中气十足的声音传来。   拧身透过玻璃窗看一眼宗平晓,又站直了从书包里拿出自己的小笔记本,翻开后想到自己现在在哪儿听课,禁不住仰头看宋泊简。   对上宋泊简也稍显无奈的目光,就再也忍不住笑意。   半个月前就想着要来听讲座,甚至还在群里和宗平晓说过会去听。他男朋友还特地一下课就赶来,结果还是来晚了,只能可怜巴巴的站在外面听。   明明不是什么很重要的事,但巫澄就是怎么也止不住笑意,无声笑弯了腰。   笑了好一会儿,等宗平晓做完自我介绍正式开讲后,又楷去眼角笑出来的眼泪认真听。   录节目时宗平晓也讲过很多知识,但巫澄当时对一切都是半知半解的,尚且听不懂他讲的内容。现在勉强算是有些基础,再听宗平晓讲的东西,只觉得豁然开朗。   一面听一面在小本子上记下颇有感触的话。但现在连桌子都没有,他写字速度愈慢,再加上一心二用,听也没听好,记也没记好。   刚打算收起本子放弃记录,手里的笔就被接过去。   宋泊简接过他的纸笔,温声:“你听,听到想记下来的东西时跟我说。”   于是巫澄就放心把笔记交给宋泊简,自己认真听,听到有感悟的话,就拽拽宋泊简外套下摆。   持续两小时的讲座,中间有短暂的休息时间。   站着听了这么久,巫澄也累了,他软塌塌倚在宋泊简身上,手下却轻抚着被自己扯皱的外套下摆,手掌合在一起,试图把褶皱压平。   手臂撑在少年纤细腰肢上,像扶着一节春柳,生怕稍一用力就把嫩芽揉碎了。宋泊简撑着他,垂头看他辛苦工作的白皙手掌。   嘈杂混乱的人群里,两个人一言不发,沉默偎在一起。   直到手机震动声打破这份静谧。   一开始两人还以为是别人的手机,没当回事。但左右看看发现好像是从他们这边传来的震动声,巫澄伸手摸宋泊简口袋里的手机。   刚刚为了等宋泊简的消息,巫澄把手机调成震动模式,现在收到消息,嗡嗡震着。   拿起来一看,是宗平晓的消息。   他看一眼又忍不住想笑,轻声告诉宋泊简:“宗老问我们有没有来听讲座。”   两个人又无声笑了一会儿,巫澄按住小喇叭想回消息,按了一会儿又把手机递给宋泊简,声音都笑软了:“你说。”   宋泊简接过手机,拍了张照片发给宗平晓,打字说他们来晚了,现在在外面听。   没一会儿,宗平晓从礼堂走出来,探头左右看看,看到窗边的他们,也跟着笑了。   即使认识主讲人,他们也还是没能混进礼堂坐着听。   接下来的半场还在外面。   宗平晓讲得深入浅出内容详实,巫澄认真听着,沉浸在知识的海洋中,居然也忘记了久站的累。   但讲座结束,意犹未尽的他缓过神来,就觉得小腿都麻了,酸酸涨涨的泛着疼。   礼堂里的同学陆陆续续出来,两个人还在外面等着,想和宗平晓打个招呼。   但宗平晓怎么都不出来,反倒是小腿的酸麻感越来越明显。巫澄根本站不住,只想歪在宋泊简身上休息一会儿。但现在人来人往他不想展露出自己幼稚的一面,还是强忍住站好,还收敛表情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再看多少次都觉得少年板着小脸装正经的样子好笑。   宋泊简把笔记本放进书包里,悄悄拉住巫澄的手腕,越贴越近,直到肩膀相贴。   巫澄无声卸下力气,歪在宋泊简肩膀上。   手上却是反握住宋泊简的手,从被拉住手腕变成十指相扣,又飞快揉了下宋泊简的手指,率先开启揉手指游戏。   来来往往的人潮中,两个人腻在一起,被黑色外套和条纹毛衣遮住的手紧紧握在一起,幼稚捏着对方的手指。   在捏手指上巫澄总讨不到什么好处。   宋泊简手比他大一圈,手劲又大,总能把他的手整个圈在掌心里随意揉捏,带薄茧的手指总把他的手指揉得热热的直发烫。他要用很大力气才能挣开宋泊简的手,不得其法揉他的手,反而把自己手指搓疼了。   偏偏他们总牵手,牵手时又总爱玩这种幼稚游戏。   今天一如既往,整只手被人圈住把玩,揉得骨头都酥了。   宗平晓终于出来了,两人过去打了招呼。   看到他俩真的在外面听完了讲座,宗平晓也是又无奈又好笑。但等会儿还要和院里教授吃饭,也没多说什么,打过招呼后匆匆离开了。   不管是同学还是老师都离开了,最后一个出来的老师把礼堂大门锁上,检查过门窗也走了。   天色彻底暗下去,此刻静谧无人。   巫澄彻底失去力气,被抽走骨头一样,软塌塌倒在宋泊简肩膀上,委屈嘟囔:“腿疼。”   宋泊简笑,问他:“那怎么办?”   巫澄不说话,只绕到宋泊简身后,趴在他肩膀上。   他其实只是想这么叠着走路的,但刚把手环在宋泊简肩膀上,就感到对方微微屈膝。还没反应过来,就真的被宋泊简背起来了。   瞬间的失重感传来,他死死贴在宋泊简背后,把腿也圈在对方腰间。   宋泊简好像笑了一下,托着他的大腿,往前又走了两步,微微偏头,问:“这样?”   把脸埋在对方肩膀上,闻着宋泊简身上独有的冷冽清香,周围是渐浓夜色,他看到宋泊简线条深邃的侧脸。   莫名其妙就好像回到刚认识宋泊简那时候,自己在那个小黑房间里扭伤了脚,脚踝肿得那么高,走路都是宋泊简背着自己。   现在还是宋泊简背着自己。   他小声问:“重不重?”   手臂贴着少年大腿,隔着衣服,能感觉到大腿软肉挤在自己胳膊上。   不知道是遗传还是生长期没补足营养,身高过关了但骨架窄小,怎么吃都吃不胖,唯一积出来的那点肉都长在四肢上。不可抑制的想到那么多个晚上,短短的睡裤在睡梦中翻到最上面,露出整节大腿,那么细那么白,霜雪堆成的一样,软绵绵贴在自己身上,挤出莹润弧度。   偏偏少年此刻趴在自己肩膀上,说话时嘴唇呵出湿热,雨雾似的打在耳朵上。   宋泊简声音低哑:“不重。”   得到回答,巫澄把脸热乎乎贴在他肩膀上,来回蹭了两下,软绵绵说:“那你再背一会儿,等会儿换我背你。”   宋泊简应,背着他又往前走。   还没走两步,就到了巫澄口中的“一会儿”,他晃了晃腿,告诉宋泊简:“好了,该我背你了。”   宋泊简当没听见,接着往前走。   巫澄“唔”一声,重复:“我休息好了,该我背你了。”   “再背一会儿,你不重。”   巫澄软绵绵:“但是我不累了,我也想背你。”   宋泊简只好把他放下来。   巫澄把背上的书包取下来递给宋泊简,看宋泊简背上书包,马上绕到他前面,微微俯身示意宋泊简上来。   绵软毛衣顺着姿势滑过去,贴在脊背上勾出清瘦身形,宋泊简看少年瘦弱如棉花娃娃般的身躯,默了两秒。   巫澄催促:“上来啊。”   说完,发现宋泊简也跟着绕过来,站在他面前,微微俯身:“你亲我一下,就不用背了。”   可现在在外面,亲亲什么的多不好意思。   巫澄耳根唰一下红了,他看着宋泊简,嗫嚅:“我想背你。”   “我想要亲一下。”   飞快左右看看,发现周围没什么人,又飞快回过头,在宋泊简嘴角落下一吻。   动作太快,分开时嘴唇和皮肤还发出“啵”的一声。   不敢相信自己真的在大庭广众之下亲了宋泊简,巫澄目光游移再次巡视周围,发现确实没人,又看面前的宋泊简,伸手轻轻擦去他嘴角的细微水渍。指腹柔软微凉,棉花一样在点在嘴角,轻轻拨开那片水渍。   宋泊简眼里带笑,握了握他的手,站直:“你交过报酬,可以不用背了。”   却看巫澄皱着鼻子不乐意:“但是我想背你啊。”   宋泊简表情微僵:“亲过了,就不用背。”   巫澄试图和他讲道理:“我不是交报酬才亲你的。”   红着耳根说下去,“是你说想亲我才亲的。我其实是想背你的。”   反正每天早上晚上都有亲亲,这次不亲……虽然会遗憾,但也是可以的。巫澄本人是很想试试背宋泊简的,就像宋泊简背自己那样。   宋泊简不说话了。   他蹙着眉头想刚刚宋泊简说的话,懊悔:“如果亲了就不能背你的话,你把亲亲还给我吧。”   说着,不是很开心的看宋泊简,微微嘟起嘴唇。   都这么说了,宋泊简还能怎么办?   他俯身吻住那微微嘟起的殷红嘴唇,囫囵吞枣的尝过。直起身学着少年刚刚的样子,擦去嘴唇上细微水渍。   看少年红透的脸,无奈走回巫澄背后:“亲亲还你了,背吧。”   亲了两次,还能背宋泊简。   巫澄觉得自己赚大了。   他朝后伸手拉住宋泊简的胳膊放在自己肩膀上,用力直起身把宋泊简背起来。   宋泊简问:“重不重?”   巫澄诚实回答:“有点。”   “那我下来?”   “不要。”   但真的有点重,走两步他就撑不住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宋泊简的腿踩到地上,跟着他往前。   巫澄感觉到了。   但叠在一起走路也很好玩,他也没戳穿宋泊简,依旧拉着宋泊简的胳膊,拖着宋泊简往前走。   两个人连体婴一样,很有默契的绕过主干道人多的路线,走曲曲绕绕的小道到姥姥家。   原本是打算到公寓楼下就放弃贴贴正常走路的,奈何刚走到公寓前那条路上,就被公寓楼下的姥爷发现了。   姥爷也是等他俩来吃饭,很久还不见人来,着急下来找。没想到看到这两人叠在一起慢吞吞走路的样子,登时脸色就变了,问:“怎么这样走路?腿断了?”   两个人花了些时间给姥爷解释他们身体没事腿也没事,只是想这么走路。在姥爷几分怀疑的目光下吃过晚饭,又坐了一会儿,这才回家。   睡前,宗平晓在群里发消息,问大家最近有没有什么工作安排。   巫澄看到了,他不是很想发语音,打字又慢,就看宋泊简,让宋泊简回复。   但宋泊简还没拿出手机,宗平晓下一句消息就跳出来了:“《究古·吉光片羽》第一季播完了,反响很不错,可能要录第二季了,你们还来吗?” 第72章   要录第二季了?   巫澄原本是打算和宋泊简把这个综艺看完的, 但他和宋泊简不太有能看光整期节目的时间,也就是周末的时候能窝在一起看一期。可他和宋泊简单独待在一起时,两个人都很难把注意力从对方身上移开。   所以这半个多月, 居然也就才看了三期。没想到现在都要开始录第二季了。   他拿着手机, 看宋泊简。   宋泊简只是问:“你想去录吗?”   凭心而论,巫澄还是有点想去的。跟着熟悉的人去那么多地方,见不同的人, 见识不同的习俗,很有趣。   上一次录节目的时候懵懵懂懂的,没办法具体感知到每一期节目的内容到底意味着什么,尚且能感觉到传承的魅力。现在东一棒子西一榔头学了这么久的历史,自己也开始喜欢考古,就更喜欢这个节目了。如果还有第二季, 当然是期待的。   现在听宋泊简这么问, 自然点头。   他们说话时, 群里飞快多了十几条消息。   柳凝丝回复:“我的工作就是拍视频,没具体工作安排,如果有第二季我可以去。”   贡曲文问:“具体什么时候录啊?我要问问经纪人有没有时间。”   宗平晓说:“具体还不确定,大概就是一月吧,赶在年前录完, 等年后就可以播了。”   又单独艾特宋泊简和巫澄:“小简和澄澄是不是还要上学?你们什么时候放假?”   这下巫澄只能自己回消息了。   “我是去蹭课的,十二月二十六号就没课了。”   说完, 他看宋泊简。宋泊简校历上要等到一月十七号才放假。   其他几个人显然也意识到这件事,问宋泊简:“那小简时间可能对不上, 他还要考试。”   巫澄眼里的期待飞快熄灭, 整个人都低落下去。   宋泊简无奈:“那你也可以去,你不用考试。”   巫澄沮丧:“那你呢?”   “一月之后就考试了, 要看考试时间安排。”   巫澄闷闷:“你不去的话我也不想去了。”   感觉宋泊简的手落在自己头上,发丝被手指撩开,微微仰头看宋泊简,委屈:“一开始就说话,我们一起的。你不能去的话我也不去了。”   那还是很早之前,宋泊简说要去录节目,告诉他,他们一起。   现在看少年皱着鼻子委屈巴巴,好像心尖被羽毛轻轻挠着,忍不住低头过去亲他,安抚:“好,我们一起。”   “等具体时间安排吧。如果可以,我们就一起去录。”   巫澄是非常期待能和宋泊简再一起去录节目的。   一起去不同的地方,白天学习新奇有趣的知识,晚上睡同一件酒店,干什么都一起。   所以对时间上的不确定耿耿于怀。   隔天上完课来找宋泊简,宋泊简上课他就在图书馆刷网课。刷了一会儿,又跟着朱敏赵晓萍去玩滑板。   他把自己的绿色小兔子板放在宋泊简学校了,平时就由朱敏给收着。自己在家时就玩宋泊简的板。   宋泊简平时在家给他开小灶,手把手带他怎么在板上保持平衡,怎么转移重心让滑板转弯,又怎么做一些花哨动作。   他学得很慢,但相对于赵晓萍来说,还是快一点。   今天朱敏也被他飞速进步的滑板技术惊艳到,恨铁不成钢的谴责了赵晓萍的懒惰。   赵晓萍见怪不怪,只是眼巴巴问巫澄为什么进步这么快,宋泊简是给他吃了什么灵丹妙药。   巫澄短暂沉默,在夜风里红了耳根。   没有灵丹妙药,只是手把手的教。大手按在小腹教他核心用力,捏着小腿告诉他怎么使力才能控制滑板转弯……   这些要怎么告诉赵晓萍啊?   太羞耻了。   拿着滑板的手指泛着粉,他状似波澜不惊,谨慎回答:“多练习几次就好了。”   赵晓萍就又练习去了。   她不问还好,她一问,巫澄想到宋泊简教自己滑板的样子,就不愿意自己孤零零练习了。   他收起滑板坐在椅子上,想起耿耿于怀好几天的期末考试周,忍不住问朱敏:“你知道你们学校什么时候放假吗?”   朱敏给他看校历:“校历上说是一月十七号。”   巫澄补充:“有更具体的时间吗?”   朱敏摇头:“那大概要看往年什么时候考试了,不过我也是新生,我也不太了解。”   没有具体时间,巫澄有些失落的样子,但还是向朱敏道谢。   明明都没有回答他具体时间点,他还是说谢谢,朱敏有点不好意思,主动说:“我可以帮你问问学姐,她们大三了,应该知道得多一点。”   就看到旁边少年眼睛都亮了些许:“可以吗?”   她点头:“可以。”   一面拿手机发消息,一面和巫澄解释:“是上次运动会那两个姐姐,我们后来一起吃了饭,发现她俩也是我们专业的,还和我们一个寝室楼。”   巫澄很快也想到那两个女生,沉默点头。   ——刚和宋泊简确定恋爱关系那天,他遗憾告诉宋泊简,自己还没有回答那两个女生的问题,没有告诉她们自己有没有和宋泊简恋爱。   当时宋泊简说他总会遇到那两个女生的。   巫澄非常信任宋泊简,觉得可能自己下周再去宋泊简学校,就能遇上女生。如果女生还问,他就告诉对方,宋泊简只喜欢自己,恋爱的那种喜欢,自己和宋泊简就在恋爱。   但那周没遇到,他也就没再主动提及。   巫澄的生活也很无趣,除了宋泊简就是学习,很快把这两个人忘到脑后了。现在听朱敏又说起,也不太记得两个女生长什么样子,只记得那天宋泊简的声音回荡在操场上,很好听。   现在朱敏拿起手机发了会儿消息,告诉巫澄:“她们正在小吃街,等会经过这边,一会儿我们当面问吧。”   巫澄点头,认真道谢。   =   晚上见到宋泊简第一面,巫澄就迫不及待告诉他:“我今天问啦!她们说往年期末考你们学院都是第一个考完的,可能十五号就能放假。”   宋泊简顺着他说:“这么早。”   又故作漫不经心,“问的朱敏吗?”   巫澄絮絮叨叨:“不是,是运动会上那两个姐姐,她们今年大三啦,给我说了很多你们学校的事情。”   朱敏教他玩滑板。赵晓萍给他讲有趣故事逗他笑。现在又多了两个大三姐姐,给他说学校里的事情。   怪自己。   要上晚课没办法每天陪他玩滑板。   太无趣讲同样的故事也没办法逗笑他。   上了大半学期对学校还不甚了解不知道学校的所有事情。   反思过自己,宋泊简声音平淡:“哦。”   但巫澄兴奋说完,马上意识到什么,偏头看他,更兴奋了:“你是不是吃醋了?”   宋泊简放软声音:“我吃醋了。”   “怎么办啊,我男朋友太受欢迎了。”   巫澄马上牵住他的手,安抚:“没关系,你也很受欢迎的!”   他关注了宋泊简学校的校园墙,发现宋泊简确实一开始很经常出现在校园墙上,但随着上课时间越来越久,反而越来越少人捞宋泊简了。   熟悉一点后赵晓萍还和他感慨过这件事。赵晓萍认为他俩都有点说不上的疏离感,宋泊简的疏离感来源于他很有知名度,很多人因为那部电影认识他,加上宋家身世、他自己从小争气是个不折不扣的“别人家孩子”,很容易给大家带来一种高不可攀的感觉。所以后来真假少爷事情出来后,大家也都下意识维护他。不过真的在现实中对上宋泊简,就发现他性格算不上高不可攀,偏偏就给人一种不好接近的感觉。比如平时遇到可以打招呼,但总觉得很难关系再进一步。   巫澄则和他相反,一开始大家都对他的感官不好,因为重男轻女贫民窟太子、辍学小混混、意图破坏文物,各种罪名叠加起来,大家没少骂他。厌烦情绪到达顶峰后突然在直播里听到宋泊简说巫守财虐待过巫澄。猛然意识到原来他也是受害者,厌恶就变成内疚和同情,再加上综艺里的巫澄的表现足够亮眼惹人怜惜,大家就越来越喜欢他。   他的疏离感来源于一举一动中透露出来的矜贵,好像天生就长在竹树梢的精灵,不食人间烟火的。但真的了解一下,就会发现本人其实很好说话,甚至因为那点带着疏离感的矜贵,自有种澄净剔透。   赵晓萍最后总结说,就是给巫澄讲笑话,巫澄会真的因为笑话开心笑出来。而宋泊简总让人觉得,他会权衡一下,在该笑的地方笑。   不过巫澄从来不这么觉得。   他告诉宋泊简:“学姐说她们觉得你是高岭之花,不敢接近你。其实都可喜欢你了!”   对上少年满满真诚的乌亮眼睛,宋泊简默了两秒,说:“我不在意别人喜不喜欢我,我只是吃醋这么多人喜欢我男朋友。”   漂亮眼睛闪烁着,水淋淋的看宋泊简。   巫澄有点害羞,软着嗓子问:“那,那怎么办?”   没等宋泊简回答,他飞快亲了下宋泊简,软声:“别吃醋了,我只喜欢你。”   亲完才意识到现在还没到家,他们还在回家的路上,附近还有散步的路人,也不知道刚刚有没有注意到他们。   登时害羞到极致,都不敢再看宋泊简了,牵着他闷头往前走,又怕宋泊简不相信,絮絮叨叨和他说:“她们说我经常去你们学校,很多人都知道我,也很喜欢我。我就说我只喜欢你一个人,还告诉她们我们正在恋爱。”   “她们都知道了。”   “你别吃醋。”   飞快说了一串话,竖起耳朵等宋泊简的回答。   但恰好有人骑着摩托车经过,油门声嘈杂,盖住身边人的声音。   巫澄只好停下脚步,偏头看宋泊简。   牵在一起的手也被指腹擦过,皮肤摩挲带来细微痒意。   狭长凤眸微微挑着,低沉声音也蕴满笑意,宋泊简回复他:“好,不吃醋。”   巫澄开心了些许,还是看着他。   又听到宋泊简说:“我也只喜欢你。”   这才心满意足转过身,牵宋泊简接着往前走。一边走一边开始揉对方的手指,顺便和宋泊简讲学姐告诉自己的有关学校的事情。   这么一路慢悠悠回到家里。   睡前,巫澄发现自己多了个群聊。   名字叫“我有一个小秘密”,群里一共有五个人,除了他还有朱敏赵晓萍。   他正疑惑怎么突然多了个群时,朱敏发了个大家好的表情包,又发言:“这是我们弄简澄真爱情保安小分队,我们的宗旨是!”   赵晓萍马上跟着发言:“当好爱情保安,争做弄简澄真坚实的港湾!”   巫澄不解。   巫澄惊愕。   巫澄没忍住笑,手机一下掉下来砸在他胸口,砰得一声响。   宋泊简看过来,拿起他胸口的手机,手掌按在单薄胸口,问:“没事吧?”   隔着薄薄睡衣,胸膛只有一层软肉,熨帖的裹住肋骨,心跳和胸腔震动一起传到指尖。   巫澄止不住笑,伸手盖在宋泊简手掌上,笑着说:“没事。”   又摸索着拿到刚刚被宋泊简放到一边的手机,点开群聊。   刚刚那阵功夫,群里剩下两个女生也纷纷发言:“当好爱情保安,争做弄简澄真坚实的港湾!”   之后朱敏发了个双手交握的表情包,配文是“好姐妹!”   剩下三个人跟着转发这个表情包。   巫澄笑得喘不过气。   他做这些的时候,宋泊简担心的按着手下不断颤动的胸膛,还是止不住担心。看少年捧着手机乐不可支的样子,默不作声解开他睡衣扣子。   原本最上面那颗就没扣上,他又解了一扣,领口就随着胸膛震动晃开,露出欺霜赛雪的白皙胸脯。   明明手下还能摸到单薄肋骨,但解开扣子,却是莹润皮肉,上釉的白瓷一样,在灯光下泛着暖白光泽,胸口最中间被手机砸中的地方泛着粉,手指大小的一道,斜斜躺在胸脯上。   禁不住伸手摸上去,指尖轻触那粉色伤痕的边缘,似乎重一点都会把人碰疼了。又在触到柔软时控制不住用力,指尖陷在白软皮肉里,感觉着手下少年心脏的跳动,以及大笑时胸脯的每一次颤动。   被手机砸出的粉痕终于还是在手指的按压下越来越大,蔓延到手指底下,好像雪中红梅,催着让人想看它开到最旺。   那边巫澄笑懵了,完全没意识到宋泊简在干什么,发完表情包,擦擦笑出来的眼泪,拿着手机给宋泊简看:“看敏敏建的群,她们好好笑哦。”   把手机递到宋泊简面前,目光失去焦点,自然放到宋泊简身上,这才意识到他们现在是什么姿势。   自己平躺在床上,睡衣扣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被解开了。而宋泊简跪坐在床上,居高临下看着自己,宽大手掌还放在自己胸脯上,灯光从上面打下来,他的影子几乎把自己整个罩起来。   拿着手机的手又颤了一下,又被宋泊简扶稳。手背贴在宋泊简手心里,温度热得他心尖发麻。   艰难把目光从胸口红痕上撕下来,宋泊简顺着看少年递到眼前的手机。   喉结上下滚动,目光无甚波澜,很快收回去接着看少年胸口,问:“疼不疼?”   手里的手机突然很沉,沉得如果不是手还被宋泊简握着,现在就又掉下去了。   巫澄顺着宋泊简的目光移到自己胸口,又仓促看宋泊简,嗓子软得说不出话,只慌张摇头。   他看到宋泊简喉结上下滚动,也感觉到胸口微凉指尖轻轻滑动,在皮肤上留下细小电流,一阵阵传到骨肉深处,每一寸骨肉都酸软发麻。   宋泊简声音哑得不成样子:“真的不疼?”   空气好像都安静下来,像加了蜂蜜的水,甜蜜粘稠,一寸寸粘在身上,把人都泡化了。   巫澄脑子也迷迷糊糊的,感觉身体不受控制的细微反应,慌张翻身趴在床上。   胸脯上的手被压在身下,有点硬的硌着他。手心贴得更紧,滚烫的灼烧着他的心脏。   巫澄觉得自己都要被烧开了。   他干咽了好几口,勉强清了嗓子,艰难开口:“不疼。”   宋泊简这才微微用力,把手抽出来。   空气依旧暧昧粘稠,大灯明亮照着房间每一寸,偏偏又好像有昏沉阴暗见不得光的东西萦绕在四周。   巫澄缓缓吸气,脑子都被烧成浆糊了,又不想在宋泊简面前展露出来,于是故作正经看手机。   四个女生很在不停发消息,你一言我一语的达成共识——□□情保安,在弄简澄真还没有官宣之前保守秘密,并且给巫澄当军师,帮助他拿捏宋泊简。   可如今满脑子浆糊的巫澄看着这些熟悉文字,总觉得不太明白。   军师,拿捏……自己为什么要拿捏宋泊简?宋泊简才是拿捏自己的那一个吧。   胸口的扣子还开着,因为趴着的姿势开得更大,微微垂眸就是自己大片胸脯,好像还能想到刚刚宋泊简把手放在那里的样子。   巫澄觉得自己好像个面团,被宋泊简揉得没一点脾气,现在终于揉搓光滑,只等待上锅蒸了。   而耐心把面团揉好的宋泊简现在还跪坐在他身边,阴影笼着他。   巫澄被空气中的沉默闷得慌张无措,细软手指在手机上划了好几下,问宋泊简:“你要进群吗?”   “她们在说我们的事。”   宋泊简依旧不说话,呼吸有点沉。   巫澄更慌了。   其实他还不怎么会熟练使用手机,但手指滑了好几下后,居然还真的无师自通,把宋泊简也拉到这个群里了。   看着“我有一个小秘密”后面的人数变成六,他焦急等待其他四个人欢迎新朋友的信息。   果然,群里四个人顿了一下,纷纷发表情包:“欢迎新朋友~”   巫澄软绵绵提醒:“她们在欢迎你。”   宋泊简这才坐回去,捡起自己的手机,打开看了一眼。   笼罩着自己的影子终于离开,巫澄无声松口气,接着看群聊。   宋泊简发了个“大家好”的表情包。   群里四个人跟着刷“大家好”表情包。   为什么不说话了?   他刚想缓缓打字提醒大家这是宋泊简,但手指哆哆嗦嗦没打出字,反而不小心滑出这个群聊页面。想重新点回去,骤然发现自己又多出个“我有一个小秘密2.0”群聊。这个群聊里现在有十几条新消息。   他点进去。   依旧是朱敏发消息:“这是我们弄简澄真爱情保安小分队,我们的宗旨是!”   剩下三个人附和:“当好爱情保安,争做弄简澄真坚实的港湾!”   然后四个人又发了那个配文是好姐妹的握手表情包。   这个对话和“我有一个小秘密”似乎没什么不同,他险些以为是自己看错了。   但下一条对话,就是赵晓萍艾特他:“这是我们的群!不要拉宋泊简进来啊!”   四个人又开始刷“好姐妹”的握拳表情包,还艾特巫澄。   巫澄有点奇怪,但缓缓打字:“好。”   眼睛虽然盯着手机,但根本没办法思考任何信息,只时刻注意着身边的宋泊简。   于是在发现她们还在不停刷好姐妹的表情包时,以为这是什么神秘仪式,茫然也跟着刷了个好姐妹的表情包。   群里没有信息了,但少年还在看消息并回复。   宋泊简放下手机,问:“你们又开了小群?”   身边趴着的少年一激灵,睁着湿漉漉的眼睛看他,嘴唇微张,似乎用了一些时间思考他说了什么。最后如实回答:“嗯。”   宋泊简问:“说什么?”   巫澄毫不设防把手机递过去。   宋泊简没往上翻,也没点开新消息,就看着停留的这个页面,登时就笑了。   群里也没有说什么奇怪的话吧?宋泊简为什么笑?   巫澄趴在床上仔细想有什么事能让宋泊简这么笑,想了一会儿没想到,茫然支起身,凑到宋泊简那边,看他手里自己的手机。   没错啊,就是自己给他的那个页面,他们刷“好姐妹”表情包的页面。   难道宋泊简是觉得这个表情包好笑?   巫澄干咽一下,软绵绵问:“你想要这个表情包吗?”   “不要。”   宋泊简把手机放在床上,看少年摸索着又要去拿手机,手疾眼快捞住少年的腰,一边把人扣在自己身上,一面挠他痒痒,不知道是气还是笑,低沉声音显得有几分阴恻恻的,“不愿意叫我哥哥,却给人家当好姐妹啊。”   被掐着腰贴在宋泊简身上的时候巫澄还是愣的,下一秒就被不停作乱的手弄得只知道哈哈大笑。   刚刚被害羞压下去的笑意因为挠痒痒卷土重来,他趴在宋泊简身上,一面不可控制的大笑,一面用手抓腰间宋泊简作乱的手。   “别,别闹了。”   他笑得喘不上气,听到宋泊简的话,又止不住愕然。   什么姐妹?   宋泊简还在说话,酸溜溜的:“哥哥叫得不情不愿,不是现在叫好姐妹的时候了?”   巫澄在大笑中勉强思考,想到那个“好姐妹”的表情包。   他无辜极了:“我,我不知道。”   宋泊简还在挠他痒痒,大掌宽厚有力,一手牢牢扣住他的腰,另一只手一下下挠着腰间软肉。   巫澄挣也挣不开掰也掰不动,只能绷着腰间肌肉不停闪躲。   早在他不停挣扎时,睡衣扣子就又开了一颗,现在几乎完全敞着,半遮半掩挂在肩膀上,露出的整片胸脯都贴在自己身上,白软温热,随着大笑细细颤着。手下纤细腰肢好像滑溜溜的小鱼,在手下摇着尾巴荡出粼粼水波。   手还在挠着痒痒,扣着腰的那只手却控制不住用力,想要把揉进自己怀里,贴得再近一点,更近一点。   笑了太长时间,肚子疼,嗓子也笑哑了。   巫澄用自己一片糊涂的脑袋瓜想了又想,终于提取中重点信息。   细软手心湿塌塌贴在宋泊简腕上,掰不开也拉不动,现在也放弃挣扎,只是贴着。他按得更紧,一边躲一边压住笑意叫宋泊简:“哥……”   “哥哥。”   手下宋泊简的手终于停住动作,他弓着腰绷了一会儿,小心把那只手放到一边,深呼吸几下平息笑意。还没完全松懈下来,感觉到那只手又抬起些许,马上慌张按下去,接着一连声喊:“哥哥,好哥哥,别挠了。”   被放开的小鱼还在被残留笑意攻击,控制不住的一下下抽气,急促呼吸洒在他身上,胸膛也随着每一次抽气撞在他身上。睡衣彻底敞开了,被手机砸出来的红痕消失,只剩下刚刚在他身上蹭来蹭去时留下的纽扣圆痕。停在左胸膛那里,旁边就是柔软豆粒。   几乎要被这点粉红刺疼了眼。   宋泊简无声呼气,抬手想把少年睡衣扣上。   但手腕才刚刚抬起一点,马上就被巫澄慌张按下去。   好像被点了开关的机器人一样,巫澄一连声叫“哥哥”,又慌里慌张想怎么才能躲开下一轮的挠痒痒,仓促间想出个馊主意。弓着腰翻到宋泊简身上,坐在宋泊简腿上,往前俯身,整个人贴着宋泊简,艰难把两只手分开按在床上。   湿热柔软,随着每一次呼吸在自己身上起起伏伏,甚至呼吸还没调整过来,趴在自己肩膀上细细喘着气。   刚被强压下去的念头重新烧起来,燎原之势。   而趴在宋泊简身上,自认自己找到个绝佳好位置的巫澄惊慌发现宋泊简的手腕又开始往上抬,他用力把手按下去,求饶:“哥哥。”   没按下去。   宋泊简力气那么大,压下他所有挣扎,还是抬起手。   巫澄紧绷腰,一下下往上蹭着,想保护自己最怕痒的侧腰。   可原本以为会接着挠痒痒的手只停在后腰,掌心刚好把他的腰完全圈起来,热得像密不透风的蒸笼。   挣扎渐渐停止,巫澄软绵绵趴在宋泊简身上,浅浅呼吸着。又在某个瞬间,呼吸停滞,整张脸都烧起来。   人之常情人之常情……   他细细抽着气,再开口时嗓子都被泡软了,奶糖似的软甜,勾着人去尝一尝。   “哥……哥哥。”   “摸摸。”   巫澄说完那两个字就后悔了。   余光里宋泊简在看他,目光幽暗深沉,弦上弓箭似的,蓄势待发。   上辈子少有这种体验,从来也不会,这辈子唯一能算是经验的就是上次,但手还没碰到,就因为玛瑙珠子擦过去丢盔弃甲。本能让他狗胆包天提了要求,但对上宋泊简的目光,理智回笼不敢造次。   而且他真的不会,如果宋泊简帮自己摸摸,自己势必要礼尚往来啊,可自己……   后腰的手掌拿开,凉意涌上来,被捂了那么久的皮肤不舍这片湿热,不知廉耻的弓着腰追逐手掌。   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巫澄整个人都要烧起来了。反手按在那双手上,掌心触到微微屈起的指节时没忍住颤了颤指尖。   怕按不住,他慌张开口:“不。”   没敢看宋泊简的眼睛,他声音软得像蚂蚁在爬,小声补充:“先,先不摸。”   “抱,抱抱就好。”   这一抱就抱了很久。   巫澄觉得自己真的像被放上蒸笼的面团,几乎要被蒸熟了,浑身都冒着烟。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隐隐觉得好像过去了。   但没敢动也没敢看,还是趴在宋泊简肩膀上,小声吸着气,满脑子之前没想过的东西。   直到宋泊简掐着腰把他放到一边,他这才连滚带爬的钻到自己小被窝里,用被子盖住脑袋。   被子下,湿软手掌叠在一起,指尖止不住颤着。明明什么都没做,却好像被欺负狠了。 第73章   巫澄又把生理课看了一遍。   但初中生理课程并不能解答他如今的疑惑, 更不能给他提供行之有效的帮助。   他倒是在超话里看到一些需要镜像再倒过来才能看到的香艳文字,奈何文字只是文字,他看过去也只是看过去, 依旧想不到宋泊简做那种事情的样子。   看得多了, 晚上莫名又梦到那晚。夜里醒来没见到宋泊简,试探着出门去找,隔着磨砂玻璃门, 一片寂静里看到里面的宋泊简。腕间缠绕三圈的玛瑙珠子醒目的红,随着手掌的每一次动作起起伏伏,动得他心猿意马。   隔天醒来就只记得那串玛瑙珠子。   偏偏一睁眼,那串玛瑙珠子就停在他眼前。   依旧是绕成三圈松松停在腕间,连着宽大手掌一起被自己握在手里,紧紧贴在胸口。   意识到这一点, 他慌张拿开手。   也不知道是贴了多久, 胸口手心都习惯了这个温度, 骤一收回手,力道松懈下去,不管是心口还是手心,都凉凉的很不习惯。   宋泊简的手没了支撑,自然往下滑, 指节微蜷,刚好点在某处。   然后巫澄很为难的发现了些人之常情的事情。   他垂眸看宋泊简腕间的玛瑙珠子, 顺着看到宽大手掌和修长手指,又看隔着睡衣被指节抵住的地方, 羞耻得几乎睁不开眼。   仰仗他这么久来越发放肆的睡姿, 宋泊简另一只手还在他腰间放着,想走都走不了, 只能默默往后仰身,稍微拉开距离。   每次他醒来时宋泊简要么都不在床上了,要么也已经醒了,能这么看着睡着宋泊简的时间不多。他默默扫过宋泊简每一寸皮肤,从饱满的额头到脖颈上突出的喉结,甚至平直的锁骨、睡衣下结实的胸膛。   惊慌发现,自己的人之常情越发来劲,怎么也压不下去了。   再这么精神下去,一会儿宋泊简醒了怎么办?!   闭上眼不再看宋泊简,甚至强迫自己不要再想宋泊简,脑海里一遍又一遍复习昨天背的英语单词。   也不知道把那几十个单词来回背了多少遍,终于松了口气,缓缓睁开眼。   正好对上狭长凤眸。   呼吸一停,巫澄做贼心虚又往后挪了挪,问:“你醒了?”   宋泊简点头,目光扫过巫澄泛粉的脸颊,又往下一垂。   知道宋泊简什么都看不到,但这个垂眸还是让巫澄心下发紧,他又问:“刚醒吗?”   或许是刚睡醒的缘故,宋泊简声音越发低沉:“有一会了。”   有一会儿了,那不就是也看了有一会儿了吗?   想到自己刚刚在干什么,巫澄的脸涨红,结结巴巴不知道该不该问下去。   但宋泊简已经接着说下去了:“我在等你解决不了,叫我摸摸。”   他颇有些失落的样子,“但你弄好了。”   巫澄被他这个态度弄得不上不下,一时为自己弄好了而骄傲,一时又恼自己当着宋泊简的面做这种事。   最后一脑袋砸在枕头上,闷闷:“我好了。”   宋泊简还要问:“怎么好的?”   巫澄:“英语单词。”   宋泊简笑了一下。   微哑笑声钻进耳朵里,巫澄登时好像被挠了一下,又开始不依不饶的热起来。   他伸手捂着宋泊简的耳朵:“我什么都没说。”   但对上带笑意的狭长凤眸,又忍不住伸手捂他的眼睛:“你什么都没看到。”   宋泊简配合的闭上眼睛,睫毛在巫澄掌心扫过。   但嘴角笑意越深。   巫澄一手捂住他的眼睛,另一只手往下把宋泊简嘴角勾下去,霸道:“不许笑。”   宋泊简听话扯平嘴角,尽量表现得若无其事。   巫澄自欺欺人:“你还没醒,你正在睡觉,你什么都不知道。”   宋泊简重复:“我还没醒,我正在睡觉,我什么都不知道。”   巫澄看他没被自己遮住的下半张脸,目光在微勾着的嘴唇上扫过。   许久后,他收回手掌,看宋泊简闭着眼睛装睡的样子,自顾自宣布:“公主还没醒,澄澄皇子要亲吻睡美人了。”   目光尽头,睡美人嘴角弧度越来越深。   澄澄皇子只当没看见,仰头亲吻了睡美人。   很小学生的亲法。笨拙又轻柔的凑过去,亲了下睡美人的嘴唇,之后就退开,宣布:“睡美人得到真爱之吻,终于醒了过来。”   宋泊简配合睁开眼睛,看着他的澄澄皇子,再也止不住笑意。   巫澄继续装没看见,牵住他的手:“从此,公主和皇子过上了幸福的生活。”   宋泊简给他牵着,甚至往下躺了躺,窝在澄澄皇子怀里故作小鸟依人。   巫澄越发得意,学着他的样子,细瘦胳膊环过宋泊简宽阔肩膀,把人搂在自己怀里,另一只手则放在宋泊简胸口,感受着手下结实肌肉。   心情好得不得了,巫澄甚至怀疑自己是个气球,即将飘起来。   然后,气球拴着的绳就被拽了一下。   宋泊简温热手掌盖在手上,轻轻拿开他的手,另一只手捂住他的眼,玛瑙珠子碰在他鼻尖。   他听到宋泊简的声音,低沉微哑:“轮到你当公主了。”   “我也想亲吻睡美人。”   巫澄不愿意,皱着鼻子说:“我才不要当公主,我是皇子。”   “为什么你是皇子?”   哪有什么为什么,巫澄理直气壮:“因为我生下来就是皇子啊。”   宋泊简看他臭屁小狗一样理所当然的样子,含笑问:“那我生下来就是公主喽?”   自己生下来就是南初小皇子。   但宋泊简呢?   巫澄扒开宋泊简捂住自己眼睛的手,凑上去亲他:“你生下来就是澄澄皇子的男朋友。”   原来自己不是公主,而因为是澄澄皇子的男朋友,所以才被称为公主的啊。   宋泊简仿佛得到加冕,接受了澄澄皇子的解释,还有甜蜜的亲吻。   =   十一月中温度骤降,天气预报说会下雪。   上辈子身体不好,每年立冬后就缠绵病榻意识昏沉,自然也没见过雪。原本最好的打算也就是仗着这具身体好熬过寒冷冬天,还能出门看看雪。   没想到这天小区物业人员来检查了暖气管道,当天晚上家里地板就开始不断散着热气,家里每一个地方都是暖洋洋的。   巫澄对千年后生活的便利舒适有了新认知。   他觉得暖洋洋的木地板踩着很舒服,窝在沙发上读英语文章时干脆没踩着拖鞋,赤脚放在地上有一下没一下踩着。   和他进度飞快的语言历史截然不同,他的英语学习进度非常差。一开始不喜欢到宋泊简念英语期刊他就能睡着,后来干脆发展出惯性,看到英语都犯困。   宋泊简现在已经不再用英语期刊哄睡了,他又头悬梁锥刺股,强忍着困意学英语。只不过终究不那么喜欢,读起文章来声音懒洋洋的,小得像蚊子哼哼。   读了一会儿还卡住了,看着那个长长的单词,嘴里含含糊糊念着辅音,试图用宋泊简教自己的方法拼出读音。   尝试了好几次也没拼出来,闷闷不乐把书放在一边,打算等会儿宋泊简闲了让他教自己。   随手拿起手机看了看时间。   他依旧不怎么玩手机,但大数据时代,可能是之前那段时间搜索了恋爱相关,软件开始频繁给他推送恋爱有关的内容。   巫澄也不爱管别人恋爱的甜蜜或摩擦,对别人的恋爱细节没有一点窥探欲。奈何每一天推送都有足够挑动情绪的标题,着重生活中每个人都会有的小细节,反问的语气混淆视角,让巫澄忍不住代入自己和宋泊简,再点进去看。   网上的情侣总会因为各种奇奇怪怪的小事产生摩擦。   比如挤牙膏从中间还是尾部。   比如一个人爱吃甜口另一个人爱吃辣椒。   明明就是很普通的小事,但总会吵起来,而底下评论区总是以不尊重彼此生活习惯为由劝他们分手。   此刻,看完时间刚打算把手机放一边,下一秒,推送弹出来。   他其实不想看的。   因为他和他男朋友没这种困扰。   小小的水蜜桃儿童牙膏用光了,但绿茶牙膏还是没找到,两人就又去超市买了新牙膏。   宋泊简做主挑了水蜜桃儿童牙膏。   当天晚上巫澄拆开水蜜桃儿童牙膏刷了牙,第二天就发现那管牙膏跑到他的小恐龙杯子里,而宋泊简杯子里放着那管丢了一个多星期的绿茶牙膏。   接吻时,巫澄尝着宋泊简口中绿茶些许苦涩味道,气得咬了他一下。   但后来还是两管牙膏,谁先洗漱,谁就给对方的牙刷上挤上儿童牙膏。   他们对吃食也没什么偏好。   巫澄真的什么都不挑,又不爱浪费食物,除非太辣太咸实在吃不下,其他都能尝试。他每天和宋泊简在一起,吃的喝的都差不多,尝到好吃的总想给宋泊简尝尝,宋泊简也总是很配合,还会记住他的喜好带他吃更多好吃的。   但今天的推送也刚刚好戳在他的关注点上。   “男朋友高中辍学不上进,现在根本没有任何共同话题,该怎么办啊?”   视线甫一接触到这些字,手指就不受控制的点进去。   发帖人是个女孩子,放出和对象的聊天记录,又在底下认真说明前因后果。   自己和男朋友网恋认识,感情很好,但自己一流大学在读,男朋友高中就辍学对学历没什么概念,两人学习压力大和男朋友诉说,男朋友根本不懂自己,但他们很相爱,询问大家该怎么办。   这下是真的和自己的情况很类似。   作为对学历没概念甚至没学籍的文盲,巫澄瞬间代入高中辍学男朋友身份,仔细翻评论区。   点赞量最高的一条是“无解,不同频,建议分,在你们学校找一个懂你学习压力的人。”   巫澄整个都懵了。   他默默踩上拖鞋,去卧室找宋泊简。   不算大的卧室里开辟出一角放了电脑,宋泊简正在做作业,巫澄坐在他身边看他做作业。   宋泊简很快就松开鼠标,看他:“怎么了?”   巫澄表情有些严肃的样子:“你学习压力大吗?”   “没什么压力。”   宋泊简疑惑他为什么这么问,又问,“怎么了?你是最近有压力了?”   自己已经很落后了,有什么压力啊。   巫澄飞速摇头,让宋泊简接着做作业,一溜烟又出去了。   重新坐回沙发上,他痛定思痛的拿起英语书决定接着看。   但看了没一会儿,又拿出手机开始看刚刚那条推送,顺着看评论区大家相同的困扰。   这一刷就一发不可收拾,他顺着看遍了恋爱中精神层面的各种摩擦和家长里短。   没确定关系时因为对方的一句话百思不得其解满脑子困惑,确定关系后紧张兮兮生怕对方身边出现其他人,还有因为小事引发的争吵、双方父母不认可这段感情、彼此价值观不同经常有冲突,甚至还有对亲密接触的尺度接受程度不同而引发的争执……   因生活习惯产生的摩擦很容易改,但这种精神层面的冲突很难得到解决。   如果说刚刚学历不同的那个帖子是在巫澄内心点燃了一颗火星,那这些帖子就犹如一桶桶柴油,一下就让巫澄心里担忧的火苗烧起来了。   脚下地暖热乎乎的烧着,陌生的燥热感几乎要把他烤干。   一直到睡前,他还在无止境的刷着这些帖子。   宋泊简看他板着小脸一直刷,指头在手机上戳戳戳的样子,心里好笑:“在看什么?”   巫澄正是刷得胆战心惊,听宋泊简这么一问,手一哆嗦,手机就掉下来。   宋泊简垂眸看过去。   巫澄也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自己的手机躺在床上,正好对着宋泊简,页面满满都是自己刚刷出来的情感问题。   “要不要分手?”   “爸妈好像不喜欢我男朋友,要怎么办?”   “恋爱很久还是没有亲密接触正常吗?”   “男朋友不坦诚,有很多秘密,我觉得他非常不诚恳,应该分吗?”   巫澄看看手机,再看宋泊简,小声:“在看这些。”   宋泊简正把目光从手机上移开,放在他身上,眉头微挑似笑非笑。   巫澄心里一跳,突然心虚起来。   他遮住手机屏幕,默默把手机挪回来。   没挪一半被宋泊简按住手。   他听到宋泊简的声音:“我们之间也有这样的困扰吗?”   巫澄低头看宋泊简按住自己的手,微微失神。   少年这幅不说话的样子过于少见,宋泊简眉头微蹙,看手机上的内容,剔去父母不同意、剔去家长里短,选中最有可能的两个:“是我态度不诚恳吗?”   “还是觉得我们的接触不够亲密?”   接触不够亲密……   巫澄有点脸热,结结巴巴不知道怎么说。   宋泊简又接着问:“是刚刚你问我有没有压力的时候,我没好好回答,让你觉得不诚恳了吗?”   这个人太讨厌了!不管发生什么事都先往自己身上揽。   巫澄生怕自己再不说话,宋泊简就把他们恋爱这段时间来的每一个小细节都回想一遍,鸡蛋里挑骨头给自己道歉。连忙说:“不是!”   他坚定:“你没有不诚恳!我从来没有那么想过。”   宋泊简微微偏头,目光上下看巫澄,问:“那就是……亲密接触?”   巫澄的脸红彤彤的,还没来得及反驳,就听到宋泊简说:“我只是觉得刚开始恋爱,太快了怕你以为我只是为了这种事。如果你着急的话……”   语气里几分沉吟,顿了两秒才接着说,“那我们今天就……”   巫澄又羞又臊,看宋泊简自然说着这话,着急想打断他。嘴巴张开又合上,到底不知道怎么说,只能扑过去,伸手捂住对方即将说出羞耻话语的嘴。   拇指被高挺鼻梁顶着,硬硬的戳着他的指腹。手心能感受到对方的每一次呼吸,甚至他嘴角勾起的弧度。   巫澄整个人都软了,顺势栽在他肩膀上,恼:“没有!”   被捂住嘴,宋泊简没说话。只目光还放在巫澄手机上,目光幽深。   巫澄解释:“我没想和你分手。”   “没觉得你不诚恳。”   “也没有……”   “也没有那么着急亲密接触!”   手心里宋泊简嘴角弧度越深,呼吸都有一瞬不稳。   他知道宋泊简又在笑自己,还是慌张在手机上滑了又滑找了又找,找到最开始那个帖子给宋泊简看:“我看到这个。”   又呐呐说:“我还没上完初中的课。”   说完垂眸难过好一会儿,还是没等到宋泊简的回答,以为宋泊简也在意,越发难过,鼓起勇气仰头看宋泊简。   发现自己还捂住他的嘴,而他正在看自己。   慌张把手拿开,他又说:“你不要嫌弃我,遇到不开心的事情可以告诉我,我会尽力学的。”   宋泊简牵住他的手,无奈开口:“你已经学得很好了。”   少年还没恢复过去的记忆,一切都是从头开始学的,短短三个多月学成现在这样已经很棒了。   想到这里,宋泊简也有几分担忧:“毕竟什么都还没想起来。”   夏天的时候以为是摔到的脑后伤,去医院检查过,医生说身体没问题,失忆失语可能是心理问题。带回家养了那么久,后来终于认识一些字也能说话了,又带着去看了心理医生。依旧是没什么问题,也依旧是找不到过去的记忆。   医生说如果对生活没影响的话不用着急,说不定明天就想到了,也可能一直想不到。   一直就到了现在。   宋泊简并不急迫,顺其自然也没什么期待。只是现在看少年好像很失落的样子,又想到他失去的记忆,叹:“没有任何基础学成这样已经很棒了。”   巫澄却是一怔,在宋泊简怜惜的目光下整个僵住。明明暖气依旧烧着,整个房间温暖如春,他还是如坠冰窖,死死咬住嘴唇才能勉强压下从骨头里透出来的冷。   自己不是什么都没想起来。   自己并不是这个巫澄,根本没有这个巫澄的记忆。在遇到宋泊简之前,自己的所有记忆,都是有关千年前南初的。   这是自己埋藏最深的秘密,没有人知道。   不仅和宋泊简不同频,甚至还藏着这么大一个秘密。   自己才是不坦诚不诚恳那个人。   但宋泊简拨了拨他的额发,声音如簌簌清风吹落露珠。   “你会越来越好,该担心这些的是我。”   巫澄依旧没看宋泊简,只摇头。   宋泊简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捏捏他的脸颊:“别想这些了。”   “我宁愿你是为亲密接触生气。”   巫澄哽了一下,难过和自责连着停下,他艰难找回自己的声音:“没有。”   宋泊简问:“那澄澄皇子什么时候要我侍寝?”   巫澄知道宋泊简是想转移自己注意力。但刚刚想的事情太沉重,他自己都想回避。于是顺着宋泊简的询问开始思考这件事,暂时把自己身世这件事放到脑后。   但想了又想,越想越脸热。   好一会儿也没想出确切答案,只吭吭哧哧告诉宋泊简:“我不会。”   直觉宋泊简又要笑自己了,他硬着头皮解释:“生理课没教。”   但宋泊简还是笑话他:“这样啊。”   脸下的肩膀在不停颤动,不用看都知道宋泊简笑得多开怀。   偏偏他还要逗。   “那澄澄皇子到时候不会背英语单词吧?”   巫澄气得用脑袋撞了下他的肩膀,觉得自己应该发帖询问“男朋友总是笑话自己该怎么办?”。又觉得自己会是评论区最不喜欢的那种恋爱脑,不管别人怎么劝都不会分,听到别人说宋泊简不好,还要不停为宋泊简解释。   “不会!”   他气呼呼问,“难道你会?”   宋泊简可疑的停顿了一小会儿。   巫澄从气恼变成犹疑:“你会?”   “大概会。”   宋泊简说出来的话并不确定,但语气和手上的动作却不带一丝犹豫,轻轻放在他侧腰,引得那节细软腰肢止不住的泛起酥麻,又顺着摸到小腹。掌心暖热,烫得巫澄每一寸被碰到的地方都失去知觉,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只能感觉到热和麻。   发烫的耳根被含住啄吻。宋泊简声音低得像在朝他耳边吹气:“我教你。”   上次没摸到的地方还是被摸到了。   和巫澄梦里差不多,腕间缠绕三圈的玛瑙珠子醒目的红,随着手掌的每一次动作起起伏伏。巫澄眼前一片模糊,隔着眼泪睁眼去看,觉得那片模糊的红好像火把,被风吹得摇曳不定。他好像被火把吸引的蚊虫,禁不住伸手去摸,握住那节手腕。   肌肉绷紧,突出的腕骨刚健有力,随风折腰的青竹般——又或者,这风本就是被竹叶吹起的。   巫澄用力握紧手下的腕,像尽力保证平稳,但眼前模糊得什么都看不到,只盯着那不停摇曳的火苗,每次枝枝叶叶有所动作,他手下的竹节都跟着颤动。   别说礼尚往来了,他被宋泊简点起的火苗蒸得浑身都软了,他没有一丝力气也完全控制不住自己,往前倒在宋泊简怀里,什么都想不了,只能呜咽着求饶。   ……   烤了那么久的火,他整个人都汗津津的。被宋泊简抱着缓了一会儿,就红着脸要去洗澡。   宋泊简要跟他去,他顶着红彤彤的小脸让宋泊简在房间休息。但看宋泊简真的没跟上来,又犹豫着回来,扭扭捏捏牵着他的手去浴室。   宋泊简不明所以跟着他去。到了浴室,就被少年拉到洗手池前。   水龙头被拧开,巫澄牵着他的手放到水流下冲水,给小宝宝洗手一样打湿双手,压了泵洗手液在手心揉开,这才把洁白泡沫涂到宋泊简手上。   雪白剔透的手指刮着泡沫,一点点涂在修长手指上,看白色柔软泡沫拥在指缝,又控制不住的想到刚刚的场景,一鼓作气捧住宋泊简的手,把手心里的泡沫都涂上去。之后隔着粘稠泡沫,一寸寸揉过这双宽大手掌。泡沫是白的,手指也是白的,只指尖一点粉挤在泡沫里,在手掌上划来划去,好像浪花里随波逐流滚来滚去的粉圆珍珠。   窸窣的泡沫破碎声中,巫澄咬着下唇,拧开水龙头,把宋泊简的手捧到水流下,认真清洗干净上面的泡沫。   他在带着水滴的手心里眷恋的蹭蹭脸,带着半张脸的潮湿,这才羞赧把宋泊简推出去:“我要洗澡了。”   但关上门,又竖着耳朵听外面的动静——没听到任何脚步声。   宋泊简站在门口,手心好像还残留着刚刚的触感和滚烫温度。他听着浴室里传来的水声,好一会儿,才艰难迈出脚步。   巫澄许久后才从浴室出来,甚至站在卧室门口时,他还花了些时间来做心理准备。最后推开门,还是在发现床上换上新床单后又红了脸。   他磨磨蹭蹭爬上床,把头埋在宋泊简肩窝里。   他害羞,摆明了不想再提刚刚的事情。宋泊简也就不再说。   只是看眼前泛着潮气的滚圆小脑袋,忍不住伸手去揉,等把柔顺发丝揉得炸起来,又一下下给他拢好,手指弹了弹柔软耳朵,挑开趴在后颈的头发。   宋泊简问:“周末要不要去剪发?”   上一次修剪头发还是六月,将近半年过去,头发越来越长,尾梢都垂在肩膀。其实是有点不方便的,但巫澄不太想剪。   现在听宋泊简这么问,还是摇头。   宋泊简说:“长长了。”   巫澄在被窝里摸到宋泊简的另一只手,抓住握紧,小声说:“不喜欢别人弄我头发。”   “那我给你剪?”   巫澄点头。   宋泊简又说:“不剪也行,长长了好看。长发公主。”   巫澄辩解:“不是公主。”   “那是皇子?哪个国家的皇子啊?”   两个字在胸腔滚动,还是被咽回去。   巫澄不敢赌宋泊简会不会接受千年前的亡魂,他决定坚守这个秘密,从此真的只做巫澄。   他垂下目光,小声:“哥哥的。”   南初不在了,很多年过去了。   他确实也算不得什么皇子了。   他就是哥哥一个人的。   哥哥的男朋友。   而已。   整个人都埋在宋泊简怀里,声音闷闷震着听不真切,所有情绪都被隐去。   宋泊简看不到他的神情,闻言只是轻吻他的头发,应:“嗯。”   “哥哥的小皇子。” 第74章   可能是第一天开暖气房间太干燥加湿器也无济于事, 也可能是蒸了那么久的火又在浴室闷着,巫澄第二天一醒来,嗓子干疼, 话都说不出来了。   太久没有这种体验了, 他惊恐至极,翻身坐起来,无助捏着嗓子尝试说话。   宋泊简听他嘶哑的声音也吓一跳, 起床给他倒了热水。   一口气喝下去才觉得好了点,勉强能开口:“嗓子疼。”   “可能是太干了。”   宋泊简担心的摸摸他的额头,问,“还有没有其他不舒服?”   巫澄仔细感受了下,觉得也就是嗓子不舒服,摇头。   宋泊简煮了锅梨汤, 给巫澄装到保温杯里。看巫澄洗漱完去换衣服, 叮嘱:“今天正式开暖气, 你穿个厚外套,里面穿卫衣就好。”   巫澄听话换上卫衣,把要穿的厚外套拿出来,顺便看了看天气预报。   他高兴:“后天会下雪!”   宋泊简应了声。   他兴致勃勃:“后天周六没课!堆雪人!”   宋泊简无奈点头:“好。”   抱着后天就能下雪堆雪人的期待,巫澄高高兴兴背着书包和自己装着满满梨汤的保温杯去学校蹭课。课上发现很多人都在咳嗽, 彼时巫澄还以为他们都和自己一样是因为天气太干嗓子不舒服,颇有些将心比心的同情。   同情之后感觉到嗓子隐隐干痒, 就拧开保温杯喝一大口梨汤。   宋泊简给自己煮的,凉到刚刚好入口的温度才放进保温杯里, 甜滋滋暖呼呼, 一口下去嗓子润润的,心里也甜甜的。   今天只有一节课, 这节课上巫澄吨吨吨喝光保温杯里的梨水,下了课去姥姥姥爷家里,等宋泊简下课来接自己。   姥姥不在家,姥爷在书房看学生的论文,看到他过来,告诉他厨房给他煮了梨汤让他去喝。   他去厨房一看,推开门就是甜滋滋的味道,记忆里从没开过火的灶台现在放着砂锅,不断冒着热气。   一看就知道梨汤煮了很久。自己刚来,姥姥姥爷只能是从宋泊简那里得知自己不舒服的。   一想到宋泊简发消息给姥姥姥爷说自己不舒服的样子,他心里也跟着又甜又暖。   笨手笨脚找出小碗,打开砂锅舀了两碗梨汤。其中一碗端给姥爷,软绵绵道谢:“谢谢姥爷。”   姥爷看着他,板着脸:“多喝点。”   巫澄认真点头。   在姥姥姥爷家喝了好多梨汤,回到家又喝了宋泊简煮的很多梨汤。晚上睡前都觉得自己成了个装满梨汤的小罐子,戳一下都往外冒梨汤。   他这么告诉宋泊简。   宋泊简就一下下戳他的手心,问:“梨汤呢?”   在被窝里闷那么长时间,手心湿软,被戳一下就泛着痒。巫澄攥紧宋泊简的手指,小声:“开关不在这里。”   放在他腰间的手收回来,宋泊简随便戳着:“那开关在哪?”   单薄的胸膛、细长的胳膊、肋骨、小腹……   他戳得随心所欲没有固定位置,巫澄也不知道他下一次会落在哪儿,捉也捉不住,每次跟着伸手,只能摸到刚刚被戳到的地方,痒痒的泛着酥麻感。   实在捉不住又实在痒,他干脆拉住宋泊简手腕弓成一团。   手正好停在肚子上,单薄柔软,因为吃饱了饭而微微有些弧度,不再是凹进去的可怜样子。   手掌动不了,宋泊简就用手指一下下戳着肚子,问:“这里吗?”   巫澄又被点到痒痒肉,忍不住想笑,艰难困住宋泊简的手,否定:“不是!”   宋泊简就问:“那开关在哪儿?”   巫澄仰头想告诉宋泊简在哪儿,又怕自己一松手宋泊简又戳自己痒痒肉,认真和他商量:“那你不要戳我了。”   宋泊简眼里蕴着笑意,点头:“嗯。”   巫澄盯了他好一会儿,半信半疑直起身,手上还握着宋泊简的手腕,凑到宋泊简耳边想说话。   可刚把腰直起来,手下的手腕就控不住,宋泊简挠他,又问:“在这儿吗?”   隔着软薄睡衣,手指正好抓着痒痒肉,连绵不绝的刺激。巫澄又弓成小虾子,但这次也没能阻止宋泊简的动作,只能无济于事的按着那只手,一边笑一边抱怨,声音也被笑意染得软塌塌的。   “不是说好……不是说不戳了吗?”   指腹一下下挠着软肉,宋泊简笑:“没戳啊。”   巫澄又开始笑,细细喘着气,补充:“也不许挠!”   宋泊简停止动作,声音似乎带着几分失落:“好吧。”   巫澄依旧弓成一团,细细喘着气,艰难平复呼吸。   他蜷成一只小虾子,整个人蜷在被窝里,脑袋就顶在宋泊简小腹上,现在每一次急促呼吸都隔着睡衣洒在宋泊简身上,甚至就连毛茸茸脑袋都时轻时重撞着肌肉。   这个姿势有点糟糕。   宋泊简摸他的头:“起来。”   被子里有点闷,巫澄喘着喘着就咳了下。   听宋泊简这么说,又蜷得深了一点,甚至把宋泊简的手拉过来抱在胸前,坚持:“不要。”   “不许戳不许挠,也不许再摸我。”   宋泊简答应:“好,不摸你了。”   少年不许他摸,却双手捧着他的手按在胸口,隔着睡衣能感觉到的柔软,心脏跳得有些快,一下下撞着他的手心。   巫澄还是没动,窝在被窝里些许纠结。   宋泊简太讨厌了,说好了不戳就告诉他的,他还要挠自己。   可一方面他确实没有戳了,不算违背约定。   另一方面巫澄也想告诉他。   就是想到宋泊简这么欺负自己,有点恼。   算不上生气,宋泊简总爱在这种小事上逗他,他不生气的,就是想到宋泊简这么幼稚这么逗他,就……好像心里有一整锅梨水,甜甜的暖暖的,咕嘟嘟冒着泡泡,他也总想借着这个由头闹宋泊简,让宋泊简哄哄他。   正想着要怎么开口时,被捂在胸口的大手挣开他的手,掐住肩膀把他整个抱上去。   巫澄好像个龙虾球球,蜷成一团被抱到上面,被子掀上去,他头发乱糟糟脸颊通红,没想到突然被揪上来,乌黑眼睛湿漉漉的,茫然看宋泊简。   宋泊简顺了顺他的头发,在额头上亲一下,说:“这样说。”   巫澄依旧蜷成一团,把头埋在宋泊简肩膀上,闷声:“不是说不摸我了吗?”   “不告诉你了!”   宋泊简没说话。   巫澄其实很想告诉宋泊简的,只等他哄哄自己道道歉,自己就告诉他梨汤开关在哪儿。现在看他一直不说话也有点急,反手想去戳宋泊简痒痒肉。   宋泊简会觉得痒,但反应比他小多了。被戳了也只是腹肌绷紧,随后一只手牢牢抓住他的手,拉着放到胸口。   巫澄感受着扑通扑通的心跳,小声:“你哄哄我我就告诉你。”   宋泊简又笑。   巫澄耳根更红:“你是不是在笑我?”   明明是自己跟人赌气,还要给自己找台阶让宋泊简来哄自己。   宋泊简还是笑:“不是。”   巫澄生气:“你就是在笑我。我烦你了!”   “别烦我。”   宋泊简声音里还满是笑意,哄,“我没笑你,就是觉得你可爱。”   巫澄迅速消气,但依旧炸着毛,气呼呼等宋泊简接着哄。   但宋泊简就只是一下下拍着他的背:“你不告诉我那我接着猜了。”   巫澄气:“不许摸我!”   刚说完,嘴唇被含住。   整个人蜷成一团被困在宋泊简怀里,嘴巴被尝了又尝。   原本就没缓过来的呼吸彻底乱了,整个人都木木的,好像泡在水里被煮软了的雪梨片。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有新鲜空气涌进鼻腔。   他依旧被抱在怀里,宋泊简说:“没摸你。”   又啄吻他嘴角,问:“这里吗?”   巫澄小口小口呼吸着,闷闷从喉咙深处挤出个“嗯”。   刚刚要宋泊简哄,不过就是想找个理由亲亲宋泊简。   但没想到被亲得这么深,嘴巴都麻麻的。   他吮了下唇瓣,刚开口想和宋泊简说话,又听到宋泊简带着笑意的声音:“但没有梨水啊,只有蜜桃牙膏的味道。”   没想到会听到这样的评价,巫澄不可置信瞪大眼睛。   宋泊简又低头亲过来,呼吸很热:“一定是我没尝对。”   他亲了又亲尝了又尝,巫澄都觉得自己是颗被煮软泡烂的梨子了,他才心满意足放开,说尝到了,果然很甜。   巫澄嘴巴肿痛,看他餍足的样子,又羞又气,没忍住凑上去,用小尖牙咬住他的嘴唇。   但根本没舍得用力,在宋泊简戏谑的笑容里轻轻用牙尖磨了磨,又松开,轻轻啄吻。   喝饱了梨水的巫澄小声说:“明天不想喝梨水了。”   吃饱了梨水的宋泊简颇有些失落:“为什么?”   巫澄闷声问:“你说呢?”   宋泊简抱着他,轻轻拍背:“我想喝。”   巫澄气呼呼翻身,背对着他:“烦你。”   宋泊简从后背抱住他,无奈:“又烦我了。”   巫澄不说话,低头看宋泊简圈在自己腰上的手,默默伸手过去,盖在宋泊简手上。   安稳睡去。   后背贴在宋泊简胸膛上,宽阔滚烫,暖融融的把他整个人圈起来。巫澄觉得自己泡在热水里,舒服极了。   所以当身后温度消失后,他马上睁开眼。意识还有点困顿,身体却拉住宋泊简,含含糊糊问:“哥哥……怎么了?”   宋泊简声音有些凝重:“你好像在发烧,我去拿温度计量一下。”   巫澄这才发现自己不仅嗓子疼,还有点头晕。身上也热热的,他不知道是自己在热,还是刚刚被宋泊简染上的温度。   没等多久,宋泊简又回来了,拿着水杯和药箱。   量了两次,都是正常温度。   但宋泊简不放心的摸他额头,问:“真的没有不舒服吗?”   巫澄抽抽鼻子,没忍住咳了咳,哑着声音说:“嗓子疼,头也疼。”   宋泊简找出衣服来给他穿上:“我们去医院。”   巫澄刚睡醒又头疼,软绵绵的听话脱掉睡衣,在宋泊简的帮助下换上衣服。走出卧室看透不出一丝光亮的阳台,问:“现在几点啊?”   “六点多。”   宋泊简俯身给他拉上棉服拉链,把人裹得严严实实,牵着他出门。   到的时候发现医院居然也有不少人,医生说最近降温,稍不注意就容易感冒,大部分患者都是流感。   巫澄也是流感,不知道是受了凉还是被传染的。医生开了药,叮嘱他好好休息清淡饮食。   来的时候还只是一般的不舒服,但跑了趟医院,被消毒水的味道一冲,又看到那么多人吊着水咳嗽的样子,巫澄就变成了非常不舒服,拎着装药的小塑料袋,脸色苍白。   宋泊简心疼的摸摸他的脑袋,又拨开抵住他下巴的羽绒服领口,俯身亲他额头。   身体不舒服,心情也跟着低落下去,只想和自己男朋友贴贴。   巫澄趴在他肩膀上轻轻嗅羽绒服底下被体温蒸得越发明显的清冷香味,在领口蹭了一会儿,就微微抬脸蹭宋泊简的脸。   跟个小狗一样,鼻骨上一层肉,软乎乎在自己下巴那里蹭,蹭了一会就蹭到嘴角。呼吸就洒在嘴唇上。   睡前还是甜滋滋的小梨水,现在就生病了,蔫哒哒蹭着自己撒娇。   宋泊简低头想亲。   嘴唇相贴的前一秒,巫澄慌张往后仰头躲开他的亲吻。   以为是怕被别人看到,宋泊简小声:“没人看我们。”   巫澄摇头,甚至有几分后怕的坐直不再贴着他,隔着正常社交距离,小声和他说:“医生说会传染,不能传给你。”   宋泊简无奈。   但巫澄依旧脸色苍白,低头从装药品的小袋子里翻出口罩,拿出一个给自己戴上。他脸小,普通医用口罩带在脸上也松松垮垮的遮住大半张脸,只剩下湿漉漉的眼睛:“生病很难受的,我们先不要亲亲了。”   回去路上,他甚至和宋泊简隔了一米的距离。   就算在车里,他也贴着车窗,尽量和宋泊简保持距离。   等到家,他站在门口笨手笨脚脱羽绒服,宋泊简就把他脸上那个宽大的口罩摘下来。   巫澄有点慌,仰头看宋泊简,眼神可怜。   原本感冒就有些呼吸不畅,带了一路的口罩,闷得小脸泛粉。   宋泊简把口罩放在柜子上,又把他的羽绒服脱下来,牵他回房间休息,无奈:“昨天亲那么多次,要传染肯定也跑不掉。”   “别担心我,你先好好休息。”   巫澄被带回房间,按在床上裹好被子接着睡觉。   宋泊简去烧了热水,放凉给他吃药,又煮了一锅梨水,下楼买早饭。等买完早餐再回来,发现巫澄就坐在沙发上,翻弄他的书包。   把早餐放桌子上,宋泊简问:“找什么?”   巫澄病恹恹的,眼神都没焦点了,还是认真说:“七点半了,再不上学就迟到了。”   宋泊简哭笑不得:“都病成这样了上什么学,你今天在家好好休息。”   巫澄苦着脸看他。   宋泊简:“出去一吹风更不容易好,今天在家养病。”   “我也在家照顾你。”   巫澄和他对视,坚决不同意他荒废学业的做法。   两个人掰扯了一会儿,各退一步。   宋泊简去上课,巫澄在家好好养病。   走之前,宋泊简把能用到的东西都找出来放在床头,确保病人能在床上拿到一切需要的东西,这才离开。   但刚到学校又忍不住发消息给巫澄,确保巫澄没事,这才进教室。   上着课时刻注意手机消息,听到震动声马上拿起来看。   巫澄发过来一条语音。   他转文字。   “哥哥,我有点困,要睡觉了。你发消息过来我可能没办法回复了。你不要担心,我醒来就会回的。”   明明都转了文字,可看着这条消息,却好像已经听到少年的声音了。   闷在被子里,因为生病微微带着哑,含含糊糊又软绵绵的。   手指微动,一个“好”字发出去。   下一秒,手机又接收到新消息。   ——“好姐妹”的握手表情包。   ——应该是发错了,上次巫澄不小心把这个表情包存下来了,这个表情包底下是一个他很喜欢用的小猫滑滑板离开说再见的表情包。应该是点小猫滑滑板的时候点错了。   但宋泊简还是勾着笑,把这条消息截图保存。   巫澄一觉睡到中午宋泊简回去。   他睡得太久睡蒙了,头也更疼,听到声响迷迷糊糊看宋泊简,眼神呆滞。   宋泊简拨了拨他乱糟糟的头发,叫他起来吃饭。   下午宋泊简陪他玩了一会儿,又去上课。   可能是吃了药没那么难受,巫澄也不困了,自己在家呆着只觉得有点无聊。他忍不住拿出手机想给宋泊简发消息。   这一点进去,就看到自己早上发给宋泊简的最后一条信息——那个好姐妹的表情包。   早上自己发消息的时候就已经很困了,勉强等宋泊简回复,又发了个再见的表情就睡了,当时意识都迷糊了,也没再仔细看自己究竟发了什么。   现在看到这个握手的表情包,因生病迷糊的脑子好像被雷劈了一下,他哆嗦着手指点开,确定自己没看错。   不是小猫滑滑板的再见,而是握手的好姐妹。   宋泊简上次还因为这个表情包逗自己,说自己不愿意叫他哥哥,却叫其他人好姐妹。   现在自己就把这个表情包发给了宋泊简。   巫澄默默戳着这条消息,好一会儿,自欺欺人的删掉这个表情包。   删掉之后更清醒了。   自己删掉没用,六个小时过去,宋泊简不知道看了多少次了。   把手机丢到一边,挥手把被子盖上,几乎想把自己闷死。   但闷了好一会儿,还是挣扎着起来,找了好几个“男朋友”的亲亲抱抱表情包,一口气全部发过去。   才不是好姐妹。   是男朋友。   但马上,手机震动提示他有新消息。   他点开一看,是宋泊简的消息。   不是消息不是语音,也不是表情包。   而是一张图片,小小的一张截图。   正是自己早上给他发“好姐妹”表情包的截图。 第75章   两个人幼稚的发了好一会儿表情包。不知道是不是刚刚太生气闷出汗, 巫澄精神了不少。   等晚上宋泊简回来,还看着天气预报,颇有些期待:“明天就下雪了!说不定我明天就会好起来!到时候我们堆雪人!”   宋泊简答应:“好。”   第二天起来, 巫澄果然一改昨天的病恹恹蔫哒哒, 虽然还有点鼻塞咽疼,但总体来说已经好了。   嗓子沙哑止不住咳嗽的人变成宋泊简了。   巫澄把自己的药分给宋泊简,趴在床头, 腮帮子肉被挤出来,肉嘟嘟的。眉头也跟着拧起来,生动可爱。   他满脸懊悔:“是我传染给你的吗?”   宋泊简摇头,把药咽下去,多喝了好几口水,看巫澄:“亲一下。”   巫澄摸他喝了水泛潮的嘴唇, 拒绝:“不要。”   手下嘴唇柔软潮湿, 他越来越后悔:“一定我前天传给你的。那天就不应该亲你。”   宋泊简抓住他的手又亲一下, 原本就低沉的声音现在越发沙哑:“不是你。”   “你怎么知道不是我?”   “那你怎么知道是你?”   宋泊简揉着少年指尖,哄:“亲一下,反正都感冒,不用担心传染了。”   巫澄很轻易被说服,凑过去亲了亲他, 小声说:“我去给你煮梨水。”   但手被拉住:“不想喝。”   巫澄蜷蜷指尖,坚持:“喝梨水会舒服很多, 甜甜的。嗓子就不会疼了。”   宋泊简沙哑声音带了些笑意:“你会煮吗?”   巫澄默了两秒:“不会。”   一开始奶奶还在的时候他们家里有阿姨做饭,后来奶奶去采风他搬来这边和宋泊简住, 就跟着一起吃食堂或出去吃。宋泊简早上还会偶尔做饭, 煮个小甜水煎鸡蛋做三明治,巫澄是一点都没下过厨房, 厨房那么多东西,他只会开冰箱和用洗碗机。   但看宋泊简现在这样,想到他昨天照顾自己的样子,又因为可能是自己传染给他的而内疚,硬着头皮说:“我可以学的。”   宋泊简微微用力,把他拉到床边,哑声:“不用学,我不喜欢喝。”   “过来,陪我躺一会儿。”   巫澄顺着力气坐到床上,躺下。   宋泊简亲他:“我尽快好起来,等会儿下雪了陪你出去堆雪人。”   自己感冒的时候自然把现在的感冒和上辈子生病的疼作对比,觉得虽然难受但可以坚持,甚至很乐观觉得很快就能好起来去玩雪。   现在宋泊简感冒,心里很不是滋味,酸酸的泛着疼。他翻身抱住宋泊简:“不玩雪,刚感冒,不能吹风。”   宋泊简笑:“不是念了很久了吗?今年的第一场雪。”   巫澄嘴硬:“不就是雪吗?每年都有的,一点都不稀罕。”   宋泊简问:“真的?”   “……”   巫澄马上反悔,“可以在家里看看,明天好起来再去玩。”   “那我尽快好起来,陪你一起玩。”   两个人窝在床上,又看了两期他们录的综艺节目。   房间的窗帘开着,巫澄贴着宋泊简,偶尔越过他看一眼窗外,问:“什么时候下雪啊?”   宋泊简看天气预报,告诉他:“晚上八点。”   但八点还没下。天气预报又说是十点。   两个人等到十点,还是没下,外面天色越发阴沉,肉眼可见会有降雪,但就是迟迟不来。   宋泊简哄:“可能等会儿就下了。”   巫澄吃了感冒药,这时候有点犯困,闻言看看宋泊简,神情暗淡:“可能等会儿也不下。”   他闭上眼,在宋泊简肩膀上蹭蹭脸,小声:“我困了,哥哥。”   宋泊简摸摸他,问:“睡觉吗?”   “睡觉吧。”   巫澄小声,“可能明天醒来就看到雪了。”   但第二天醒来,从楼上往下看,发现地上干干净净,只剩小区绿植上残留着一点雪白。   刷了刷朋友圈,发现是昨晚十一点半下的雪,很多人放出了他们雪地拍照的视频。   巫澄眼巴巴盯着楼下绿植上那一点雪白,问宋泊简:“还能玩吗?”   “应该可以。”   宋泊简说着把棉服、围巾、手套拿出来,要带他出去玩。   但两人到了楼下,发现物业动作飞快,用机器把绿植上的雪扑落在车厢里,偶尔有一点雪落在地上,就迅速被融雪剂融化了,连冰都没结上。   两个人看着那辆除雪机离开。   巫澄听着机器运转的嗡鸣声,偏头看宋泊简。   做好了会在楼下玩很久的准备,他穿着厚厚的棉服,戴了帽子和围巾,小脸被毛茸茸围起来,雪白剔透,现在皱着鼻子表情可怜,让人心疼。   宋泊简被可爱到,心软得一塌糊涂,安慰:“冬天才刚刚开始,还会下的。”   巫澄蔫蔫不乐:“那什么时候才会再下?”   宋泊简拿出手机看天气预报。   接下来的半个月都没有雪。   巫澄难过极了。   宋泊简无奈,找出全国天气预报中下周会下雪的地方,问巫澄,要不周末去其他城市看雪。   巫澄看着天气预报里那么多会下雪的城市,眼睛飞速亮起来,但表现得很犹豫的样子:“冬天才刚刚开始,总会下雪的,去那么远不方便……”   宋泊简看他说口不对心的话,心里失笑。   劝:“没有不方便,想看就去看。”   “正好我们这周好好休息赶快康复,下周就能去别的城市看雪了。”   巫澄本来就想去,现在被宋泊简这么一劝,马上点头:“好啊!”   于是接下来的一周,两人清淡饮食很快康复,挑了城市并做了游玩攻略。这周五巫澄提前回家收拾好小包裹,再去宋泊简学校接他,一下课两人就直冲机场。   天上很厚重的云层,和之前那么多次看到的天空都不一样。虽然一开始遇到颠簸很难受,但等飞机平稳运行后,巫澄兴致勃勃的看着窗外,时不时还要拉宋泊简一起看。   巫澄自己挑的地方,景色非常漂亮,雪非常厚,距离燕城也非常远。   两人从下午五点坐上飞机,一直到当天十点半才到。   这里和燕城不一样,没有高楼大厦没有绚烂霓虹,只有满目厚厚雪层。盖在远山上、盖在树上、盖在湖泊上。明明没什么灯的,但入目看过去都是亮亮的,就连天上的星星也是亮的。   很冷,呼吸的时候冷空气直接灌到肺里,从鼻尖到气管,每一处都冷得要冻僵。   但一点压不住巫澄的激动。   从机场到民宿的路上,他就没坐直过,一直扒着窗户看外面的景色,还要拉着宋泊简的手,看看自己这边就歪过去看宋泊简那边。   明明坐了那么久的飞机,身体已经很疲惫了,但到了民宿,把小包裹丢到房间,棉服都没脱,拉着宋泊简去外面玩。   一推开门,出了民宿院子就能看到远处颜色浓黑的远山,和山上厚厚的雪层。周围一切都是雪,入目都是白的。巫澄裹得厚厚的,穿着靴子踩到雪层里。   厚厚的沙沙的,一脚踩下去,雪层不断压缩,他的脚越来越往下。   雪到脚踝的时候巫澄只是惊讶,仰头看宋泊简,明知道他在看,还要叫他:“哥哥,快看!”   宋泊简眼里满是笑意,说:“我在看。”   巫澄就开心很久,接着往下踩。   厚厚雪层盖住他的脚、小腿,巫澄完全没想到能有这么厚的雪,兴奋把腿拔出来,艰难踩着雪往前走。   走了两步,他惊讶的发现,雪层越来越厚了,甚至超出他的膝盖,进到了他的靴子里。   冰冰的很凉,巫澄不想往前走了,转头回去,朝宋泊简伸手:“哥哥,拉我出来。”   宋泊简伸手过来拉他。   巫澄一手拉住宋泊简的手,一边艰难的把脚从雪堆里拔出来。   可他和宋泊简都带了厚厚的手套,他以为他已经很用力拉住宋泊简的手了,但其实只是隔着两层厚厚手套攥住宋泊简的手套,这么一用力,腿没拔出来,反而把宋泊简的手套拽下来。而他自己,则因为失去支点,整个人往后倒去。   手里捏着那只厚厚的手套,他试图把脚抽出来稳住自己。但厚厚的雪层裹住他,让他完全动不了,只能在地心引力的作用下一点点往后倒。   雪层把周围的一切都照得那么亮,他看到宋泊简修长手指刚露在外面就飞快被冻得失去颜色,格外白皙的手掌朝他伸过来,手疾眼快拉住他穿了厚厚棉服的胳膊。   但已经来不及了。   巫澄不仅自己倒下去,还把拉他的宋泊简一起拽倒了。   他倒在雪堆里,还没反应过来,宋泊简也被他拉倒了,整个栽在他身上,肩膀还撞到他的鼻子。   都穿得很厚,巫澄居然也没觉得疼,只觉得整张脸都埋在宋泊简肩膀上,而宋泊简身上的棉服那么冷,一点不如在床上穿着睡衣时的温暖。   被两个人这么一震,周围的雪层扑簌簌往下陷,飞快淹没他们。   宋泊简在上面,大部分雪都淹在他背上,只有少少的一点滑下来,扑在巫澄脸上。   很凉,但在外面这么久的皮肤似乎习惯这种凉,只觉得些许湿润。   巫澄捏紧了手里宋泊简的手套,伸手抱住宋泊简的腰,仰头看宋泊简,止不住笑。   宋泊简也没想到就这么被他拽倒了,想到现在的滑稽场面,也跟着笑。   两个人没笑多久,巫澄低头拉住宋泊简没有手套的手,飞快把手套给他带上。   戴上手套,宋泊简刚想坐起来把巫澄也拉起来回去休息,就被巫澄抱住肩膀。   就像抱住那个鲸鱼玩偶在床上翻滚一样,巫澄终于找到合适的机会,抱着裹得厚实的宋泊简,身体贴在一起,在厚厚雪层里努力翻滚起来。   雪层那么厚,每次翻滚时都会崩开扑在他们身上,被呼吸间的温度融化,变成水滴从脸上滚落。   不知道是冻太久麻木了还是太热,巫澄脸上红彤彤的冒着热气。   翻了两圈他就累了,把脸埋在宋泊简脸侧,细细喘着气。   穿太厚了,身下又是雪,周围的一切都软软的,可就是太软了,感觉不到拥抱时隔着皮肉感觉到彼此骨骼的坚硬。   巫澄突然不满足,不想在这儿玩雪了。   他还是想隔着很少的东西,和宋泊简贴贴。   回到温暖的民宿。   宋泊简在浴缸里放了热水,让巫澄去泡着。他则把巫澄收拾出来的小包裹拆开,检查里面的东西。   冻伤膏、面霜、应急药品……   想到少年小仓鼠一样往书包里放东西的样子,忍不住笑了笑。   巫澄泡了一会儿,感觉身上都热了就赶紧出来,让宋泊简进去泡着。   宋泊简收拾东西进去,叮嘱他:“涂冻伤膏。”   巫澄点头应下,拧开冻伤膏挖了一勺,很敷衍涂在手心和脸上。   闻着空气里冻伤膏刺鼻药味时,又想到宋泊简的手。   在外面的时候自己不小心把他的手套拽掉了。   外面那么冷,冻伤怎么办?   想到宋泊简修长好看的手指会被冻伤,他蹙起眉头心里懊恼,恨不得现在就进去给宋泊简涂冻伤膏。   涂厚厚一层,让他这辈子都不可能被冻伤才好。   在房间里转了一圈又一圈,最后还是停在浴室门口。   他看着水汽凝结的玻璃门,捏紧手里的冻伤膏,好一会儿,又红着脸转回床上,扑通栽到在被子里,伸手用枕头盖住脸。   其实不是没看过的。   夏天,在金沙县,宋泊简为了帮自己挡杯子碎片被划伤了手。   自己那天很着急,想到一开始自己手上宋泊简帮自己洗澡洗头,就也跟着宋泊简进了浴室。   宋泊简没拧过他,还真的让他也进去了。不过他也真的没伺候过人,跟着进去也就是坐在小板凳上时刻盯着宋泊简受伤的手。   后来因为盯得太认真,又被宋泊简赶出去了。   就像一开始被受伤了被宋泊简帮着洗头没觉得害羞一样,他那时候没怎么觉得害羞的。   没怎么,不是完全。后来看宋泊简受伤的手划过身体,确实觉得有点脸热,所以才在宋泊简赶他的时候听话离开了。   可现在,只要一想到宋泊简在洗澡,哪怕隔着一扇门,他也已经想入非非了。   偏偏他现在实在太了解宋泊简了。   哪怕什么都没看到,脑子里却自动浮现出宋泊简的样子。   手心里冻伤膏罐子硬硬硌在掌心,好像也是烫的。   宋泊简从浴室出来时,看到的就是把头埋在床上好像鸵鸟的少年。薄薄睡衣贴在身上,勾勒出清瘦身体的每一个弧度。   匆匆移开视线,他问:“冻伤膏涂了吗?”   听到声音,床上的人翻身平躺,静静看他,又坐起来跪爬到床边,接着看他,说:“涂了。”   宋泊简看到他手心里的冻伤膏,伸手:“给我看看。”   巫澄知道宋泊简伸手的意思是看看自己涂了冻伤膏的手。   但看着伸到面前的大手,他顺从自己的想法,把手牵过来放在自己腿上,然后拧开冻伤膏,挖了一勺在手心揉开,又捂在宋泊简手上,涂到每一寸。   和上次给自己洗手差不多的轻柔动作,白皙指腹轻轻擦在自己手上,柔软顺滑。   自己站着,少年跪坐在床边,还双手捧着自己的手,动作柔和得堪称虔诚。宋泊简想了些糟糕的东西,又强压下去。   巫澄刚给宋泊简涂了一只手,就看到对方往前走了一步,坐在自己身边。   突然变了位置,他也跟着转过去,接着面朝宋泊简,认真给他涂另一只手。   两只手都涂完,他闻着空气中冻伤膏的味道,这才把手伸过去,告诉宋泊简:“我也涂过了。”   宋泊简看他白软手心未干的药膏,手上似乎还残留着刚刚被这两只手捧着擦过的感觉,眼神晦暗不定,半晌揪住细白指尖,把手放过来。   手背也是一样的白,甚至比手心少了几分血色,白得很纯粹,透着青色血管。   学着刚刚少年的样子,挖出药膏在手心揉开,再把清瘦白皙手掌捧在手心,一寸寸擦过去。   手心里的手指突然颤了一下,像被笼住想挣扎的小鸟。柔软的颤抖着。   宋泊简捏了捏他的腕:“别动。”   于是所有动作都消失,巫澄乖乖任他拉着,被涂了厚厚一层药膏。   指腹擦过手背又点在手心,隔着一层刺鼻药膏,温度交缠,好像无形的丝线,把两人的手缠在一起。   巫澄垂眸,看两人叠在一起的手,睫毛微颤,莫名觉得嗓子有点哑。   宋泊简也在看手里握着的雪团子一样的手,无声拉得更紧,指腹擦过手背,声音低哑:“睡吧。” 第76章   头一天玩太晚, 第二天日上三竿才起床。   民宿有小型的自由出行团,都是民宿合作的旅行社,开车带他们出去玩。   两个人出去时, 有个小团刚好要出发。没来得及正经吃完饭, 两人拿了面包和热牛奶,就坐上了出发的车。   周边一日游。   他们越过晶莹剔透在雪地中犹如蓝宝石的湖泊,看在大雪中萧索又挺拔的白烨林, 又要前往很多人打卡的沙漠。   一路上入目都是厚厚的白色雪层,抬眼就是广阔蓝天和迢迢远山。和上次见到大海一样,大自然带来的纯粹自由,让人自觉渺小,又心怀开阔。   巫澄扒着车窗认真看外面的景色,发现满目白色中醒目的一点红, 指着给宋泊简看:“那里有个红色小房子。”   司机兼导游看了一眼, 用带浓重口音的普通话介绍, 那是他们当地的喇嘛庙。   宋泊简重复一遍,看出巫澄的好奇,问:“想去玩吗?”   离得近了,发现不仅是红,还有金色的勾角, 是很漂亮的建筑,和之前见到的那些寺庙不太一样。   他点头:“想。”   司机把车停下, 有些犹豫:“但我们现在的时间刚刚能去沙漠玩一小时再回来,再去这个喇嘛庙就有点晚, 什么也看不到了——还有其他人也想去喇嘛庙看看吗?”   车里其他人和同伴商量一下, 看着那栋坐落在雪白草原上的喇嘛庙,问:“能等回来的时候来看吗?”   司机不确定, 表示喇嘛庙不是景区,里面住着喇嘛,能不能看全看喇嘛休息时间。   大家又犹豫一番,决定还是按之前的行程走,现在在车里拍张照片就当去过了。   巫澄也跟着拍了一张。   沙漠也很美。   一望无垠,黄沙和白雪重叠,风都比燕城自由些。巫澄玩了个尽兴。   但等到回去,黑暗里路过喇嘛庙,他还是有些失落。   晚上回去泡了热水澡,躺在床上回味今天见到的景色,一会儿拿出手机看拍的照片,一会儿又去搜索喇嘛庙相关。   宋泊简洗完澡出来,发现他在看手机,问:“看什么?”   巫澄把手机翻过来给他看。   藏族经文。   巫澄小声:“看不懂。”   宋泊简接过手机,看着屏幕给他翻译,煞有其事的样子。   自己男朋友真厉害!   不仅能把生活打理得井井有条,学习成绩那么好知道那么多东西,会骑车会滑板会讲解文物会自己做遥控飞机,甚至还会少数民族的文字!   巫澄眼睛亮晶晶的听了一会儿,越听越不对劲。   当年南初崇尚玄学,道教盛行,但他也是知道佛教的。后来历史课学到后世取经翻译经书,他还特地找来看了看。   宋泊简此刻念叨的,怎么和他那天看到的经文那么像?   他狐疑蹙眉,并没有开口询问,而是接着听宋泊简念。   上周感冒,虽然已经康复,但嗓子还是带着哑意,原本就低沉的声音沙沙的,好像踩在雪层上时咯吱咯吱簌簌作响。   等宋泊简终于念完,他接过手机,半信半疑:“真的?”   宋泊简忍住笑,一本正经:“假的。”   巫澄皱着鼻子生气:“我就知道!”   宋泊简又把他的手机拿过来,把这页经文保存下来,戳了几下,再拿给他的时候已经被翻译成汉字了。   “这应该是对的。”   巫澄接过手机认真看。   其实也没看懂,他总觉得翻译得怪怪的,读不出什么感觉来。觉得可能是机器翻译太过死板的缘故。   于是把手机又给宋泊简,小声提要求:“你给我讲。”   宋泊简接过手机,叹:“我不会。”   巫澄霸道:“不许不会。”   男朋友这么要求了,宋泊简不会也只能会了。   他又找了找,终于在论坛找到还算不错的翻译版本,读给巫澄听。   房间安静,巫澄听着他的声音,觉得好像在听一场雪。大朵大朵雪花落在地上,再无声消融。   宋泊简很快读完这一页,问巫澄:“明天想去那个喇嘛庙吗?”   如果刚刚只是单纯好奇的话,那听宋泊简读了一会儿这个经文,他就是很想很想去了。   巫澄点头:“想。”   宋泊简说:“那我们明天去。”   巫澄心里闪过无数个问题,怎么去什么时候去,但最后只是看着他无所不能的男朋友,软绵绵说:“好哦。”   第二天就被一大早叫起来。睡眼蒙眬被塞上车。   这个团是一大早送客人赶飞机的。宋泊简和司机商量过,把他们放在喇嘛庙附近那条路上,等他从机场回来再把他们接回酒店。司机同意了。   今天天气很好,出了太阳。   但一点都不暖和,甚至因为雪层开始融化,更冷了。   坐了一个多小时的车,司机把他们放在路边。   不是昨天那条路,巫澄茫然左右看。就被宋泊简拉着手往前走。   这里好像是一片草原,坐落着几所小房子。穿过这条路再转弯,巫澄远远又看到红色的喇嘛庙。   两人又走了好一会儿,才真的到了喇嘛庙门口。   和远远看着时的漂亮华丽不同,真的到了眼前,才发现旧旧的,有些红漆已经剥落,看上去灰扑扑的。却别有一番庄重肃穆。   不是景区没有门票,门开着,两人迈步进去。   里面倒是有些人,似乎是本地居民来这里祭拜。也有喇嘛穿着厚厚棉衣扫去地上的雪,看到他们时也没什么表情,只微微颔首。   两人也跟着鞠躬算招呼,默不作声参观起来。   寺庙建筑上层是金色的,被白雪覆盖,又在太阳照射下反射着金色光芒。往后走是长长的走廊,建筑都是红色,又悬着金色佛塔。   巫澄小心摘下手套,轻轻摸上坚硬冰冷的佛塔。   一圈、两圈……   他之前不信的。   但真的走进寺庙,想到自己重活一世,莫名就多了敬畏和期许。   太冷了,摘下手套后手指几乎是瞬间就没了知觉。僵硬感受着手下佛塔上的纹路,用力转了两圈,突然面色僵住,问宋泊简:“要顺时针转还是逆时针转啊?”   宋泊简正在看他被冻的通红的手指,闻言一愣。   没来得及说话,他身后,年老喇嘛语气平淡:“心诚则灵,没那么讲究。”   老人在这里生活多年,汉语说得有些生涩,但很耐心的慢慢说,还劝巫澄,天气太冷佛塔也冻住了,不要直接赤手摸,冻手。   巫澄听他宽厚包容的声音,诚恳表达感谢,又听话的松了手,带上手套。   喇嘛也没和他们在说什么,自顾自离开了。   巫澄看他离开的背影,又看宋泊简。   去看宋泊简伸手贴在佛塔上,认真转了一圈又一圈。   巫澄也开始接着转。   长长的走廊里悬着很多佛塔,两人一前一后,把它们转了个遍。   顺着往后走,是喇嘛们居住的地方,同样的红色房子,生活气息很足,他们各自做着事情,爽朗交谈。   巫澄听不懂他们的语言,也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只是目光一转,发现一栋小房间里有人正执笔勾描着什么,安静虔诚,忍不住拉宋泊简一起去看。   房间里烧着炭火,较之外面暖和了些。老人提笔写字,动作舒缓,巫澄远远看了一眼,发现纸上字迹古朴藏拙。虽然不是汉字也看不懂在写什么,但能看出老人提笔写字时的松弛自在。忍不住往前多走几步,示意宋泊简也看,他赞:“写得好。”   老人写完这个字,才抬头看过来,很和蔼的对他们笑,问他们是不是游客。   得到肯定答案后又笑笑,说他们可以进来看。   两人进去,发现这里也供奉着塑像,巫澄也不知道是什么像,只觉得庄严沉静。   他看了一眼就收回视线,而老人也放下手里的毛笔,用同样不甚熟练的汉语告诉他,这尊佛像是燃灯古佛。   巫澄连连点头,认真道谢。但其实他也不知道燃灯古佛是什么佛,只是听出老人为自己解释,单纯对这份解释表达感谢。   老人似乎也看出他的疑惑,想要说得更详细一些。但他真的不太会说汉语,思索着不知道怎么说。   宋泊简就小声开口了。   燃灯佛出生时一切光明如灯,所以被称为燃灯佛。大乘佛教主崇三世佛,按空间和时间的概念分三方佛和三世佛,燃灯佛主修过去,也是佛家纵三世佛中的过去佛。而大家更为熟知的释迦摩尼,则是现在佛。   过去、现在……   巫澄愣住,下意识回头看。   燃灯佛像依旧法相庄严,周围点着烛火,明灭不定照在佛像上,那双眼睛好像在看他,慈悲和善。   内心的敬畏突然因他不可告人的秘密变成恐惧。   好像从过去飘荡来的亡魂,终于见到可以纠正一切的神佛,因自己的过错而无尽惊惧。   仓促收回目光,想走,但整个人都僵在原地。   他垂着头,目光虚虚停在老人手下的纸上。   听到宋泊简给巫澄解释三世佛,老人也就不再开口,接着拿起毛笔写字,现在已经写满了一页纸,依旧是古朴藏拙的字迹。但实在太冷了,即使屋里点了炭盆,也依然冷。他写了一会儿就放下笔,问这两个一直看他写字的年轻游客:“你们要试试吗?”   巫澄依旧僵在原地,愣愣摇头。   老人笑笑,和他说:“我听你刚刚说写得好,又在这儿看了这么长时间,一定是感兴趣,不用怕,写就好了。”   他说着,伸手把即将冻上的墨磨开,又把笔递给巫澄。   老人的目光依旧平静而包容,又好像和身后佛像一样,慈悲得看穿一切。   巫澄看着他脸上充满岁月痕迹和智慧的皱纹,又看他浑浊眼睛里的平淡视线,惊惧慌张中,不由自主伸出手接过毛笔。   太久太久没用毛笔了,虽然上次录综艺时从头了解了毛笔出现的时间、毛笔的变化历史,甚至参观了毛笔的制作过程。但也只是知道毛笔,有了围棋的先例,他很警惕的没有表现自己,更没有用毛笔写字。   现在在陌生的地方,面对陌生老人递过来的毛笔,一时说不上是陌生还是熟悉,手指却先一步调整成上辈子的握笔姿势。他低头看和铅笔完全不一样的毛笔,看老人,内心惶然又无措:“写什么啊?”   老人笑:“写字也是对内心的修行,你现在想到什么就写什么。”   想到什么就写什么。   巫澄只想到身后慈眉善目的过去佛,想到过去。关于南初,关于一千多年前的那些过去。   可他已经不想去想过去了,过去已经回不去了。他已经决定立足现在朝未来走了,更不想让别人知道自己还有这么匪夷所思的过去。   而他的现在就在他身边,隔着厚厚手套晃晃他的手,语气鼓励:“试试。”   老人看他提着笔为难的样子,提醒:“写个你自己的名字嘛。”   写自己的名字……   巫澄微微俯身,毛笔落在纸上。   笔触熟悉的柔软,好像灵魂深处有处地方陷进去,酸酸的涩涩的。但身体却很快找到熟悉的感觉,指挥着他写出字迹。   写自己的名字。   他知道是要写巫澄的,这是他现在的名字,既然过去已经回不去了,他应该写现在的巫澄。   但老人正在看他,眼睛浑浊眼神却清晰明亮,他满脑子都是身后的佛像,身体又不受控制,在这种熟悉的感觉下,走笔龙蛇。   第一个字写完,他手腕往下,下意识写三点水。   眼神和理智反而慢一拍,看到刚刚写出来的那个字。   幼。   猛地回神。   他看着写到一半的清字,慌张提笔,从上按到下面,把写出来的两个字全部涂掉。   纸上只剩下浓重墨团,他看着这漆黑一片,又想到身后的佛像。   老人没想到他会把字涂掉,表情困惑:“怎么了?”   依旧是有些凝涩,带着浓浓方言味道,好像从另一个世界传过来的。   手指止不住颤抖,甚至捏不住笔。他慌张放下,仓促对老人摇头,脸色苍白:“我不想写了。”   没等老人说话,他深深鞠躬,拉着宋泊简出去。   却始终没敢看宋泊简的表情。 第77章   迈出这扇门, 外面依旧是坐在一起交谈的喇嘛,他们说着巫澄听不懂的语言,声音爽朗。   巫澄却好像听到什么极为恐怖的声音似的, 拉着宋泊简大步往前走, 甚至想要跑起来。   宋泊简跟上他,问:“怎么了?”   他一直不说话,巫澄就焦急忧虑不知道他会怎么想, 现在听到他询问,焦虑惊恐不减分毫,甚至更害怕了。   脑海里乱糟糟的,一时是刚刚看着自己的佛像,一时是好像能看穿一切的老人,一时又是自己写出来的那一个半字。   路过刚刚转过的佛塔时, 他仓皇想, 那个喇嘛一定说错了, 转佛塔肯定有什么禁忌,自己转错了,所以上天才让自己最恐惧的事情降临。   往前走,一直往前,直到迈出大门, 看到寺庙外面一望无际的雪白,感受到扑面吹开的凉风, 他这才能大口呼吸。可一口气下去,风冷得像刀子, 刮在脸上, 又一下下割着他的喉咙,割得他鲜血淋漓的疼, 口腔里满是血腥味。   宋泊简掰开他的手,转而捧住他的脸,看少年脸色苍白大口呼吸,着急:“怎么了?”   脸被捧着没办法转动,巫澄看着近在咫尺的宋泊简,心跳快得几乎要蹦出来。   张嘴想说话,可实在不知道怎么解释,又飞快咬住下唇,睫毛颤抖。连尖尖下巴都在宋泊简手心,轻轻哆嗦着。   宋泊简又问:“不舒服吗?”   他摇头,干咽好几口,终于在无边慌乱中找到自己声音,可终究心虚,声音小得几乎被吹散,不知道是在告诉宋泊简还是在告诉自己:“写错字了。”   宋泊简蹙眉回想刚刚他写出来的字。   ——是很漂亮的字体,灵逸流畅,纤浓疏密恰到好处。他看了一眼就忍不住惊叹,偏偏又想到少年用铅笔写出的那些圆滚字体,觉得反差极大分外有趣。   现在听少年缥缈的声音,直觉问题不应该在那个字身上,只是夸:“写得很好。”   写得很好。   宋泊简看到了。   巫澄更害怕了。理智告诉他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不要再提让这件事过去,可他慌乱到极致,回想昨天见到喇嘛庙、今天转佛塔,最后又是那尊燃灯佛。莫名其妙有种果然如此的宿命感。   可他只是个亡魂,见不得神佛,更不知道宿命会把他带到哪里。现在不知道是找补还是提醒:“不是说写名字的吗?写错了。”   宋泊简不知道他为什么纠结这个,安抚:“不是的,说的是想些什么就写什么,你写什么都行。”   一朵云飘过,不经意遮太阳,天气稍稍阴沉,温度突然就冷下去。   宋泊简看少年雪一样苍白的脸色,和毛绒帽子下闪烁不定的眸子,心里的怪异感越来越重。他仔细回想刚刚发生的一切,试图找出让少年反应奇怪的具体节点。   早上醒来时没问题,到这里也没问题,转佛塔的时候没问题,甚至在看老人写字的时候也是没问题的。   那不对劲就是在……   自己说了燃灯佛之后开始的。   宋泊简其实对佛教并不了解,他也不信这些东西,只偶尔从博物馆各种佛像文物中得知一些知识。他对燃灯佛的了解就只有今天说的那么一点。名称由来、三世佛中的过去佛。   但少年似乎也不了解佛教,没道理因为佛像反应这么大。   还想再说什么,但手机响了。   接起来,是民宿司机,告诉他们自己送完人从机场回来,现在已经在喇嘛庙门口了,让他们赶紧出来回酒店。   根据司机的提示看过去,正好看到不远处的车。他朝那辆车挥了挥手,司机马上就把车开过来,让他们上车。   宋泊简牵着巫澄坐上车,摘下手套摸他的脸,发现他的脸冰块一样凉。   心下着急,捧着少年的脸搓了搓。心里觉得大概不会是因为写错字生气,但还是顺着少年的话安抚:“别生气了。”   被车里的暖风吹着,脸颊感受到宋泊简的温度,巫澄勉强回神。   车辆调头回民宿,转了个弯后就再也见不到喇嘛庙的那一点红了。   他垂眸,努力忽略脑海里不断浮现的佛像,再三告诉自己,世上没有神佛。   可他也说不清,因为他的存在就足够离奇。   宋泊简还在说话:“不就是写错字吗?没必要因为这件事生气,小幼稚鬼。”   这根本不是写错字的事情,而是……   而是他根本不是这个时代的巫澄,他本想隐瞒这件事只专注此生,却在看到佛像时觉得被看透一切一览无余。更可怕的是他开始心虚,他的身体依旧有些本能反应,就像自己会控制不住写繁体字,写作文时依旧会先想到文赋和古诗,今天自己拿到毛笔,也写了自己过去的名字。   南初是爸爸妈妈的研究项目,宋泊简非常了解。就算世上根本没有神佛老人也没看出来,但如果自己今天真把幼清两个字写出来,宋泊简也一定会想到南初,想到自己。   他害怕别人看出来,归根结底是害怕他们看出来后告诉宋泊简,而宋泊简得知自己真实身份,就再也不会喜欢自己。如果一定要被人知道,他不希望那个人是宋泊简。   所以更对那个字耿耿于怀,害怕宋泊简知道自己不是写错而是本能流露。   没办法和宋泊简开口。   该怎么告诉他这件事呢?   根本没办法开口,甚至理智回笼不敢再试探。   睫毛轻颤,巫澄低声应:“嗯。”   少年垂着头,鼻尖皱出细细纹路,看上去可怜又落寞。   心里软得几乎发胀,宋泊简伸手摸他的脑袋,揉了好几下,在口袋里摸了一会儿,摸出奶糖来剥给少年。   少年含住奶糖,神情依旧低落。   宋泊简又耐心哄:“怎么还不开心?”   巫澄和他对视,声音紧绷:“我不知道。”   宋泊简轻叹:“没关系。”   “我可以慢慢哄。”   回去的路上,两个人腻在一起小声说着话。宋泊简有心哄人,逗了逗他,巫澄虽然闷闷不乐,但还算配合,情绪稍稍好一点。   但他实在是太害怕了,一旦想到宋泊简会知道就好像被淹没在深海里,见不到一丝光亮。心里压着事,就算开心,也显得不开心。   宋泊简没一点办法,摸不高兴小狗似的,轻轻挠了挠他的下巴:“怎么让我男朋友这么不开心啊?”   巫澄小狗说:“不知道。”   车终于在酒店停下,他给巫澄戴好帽子手套围巾,这才打开门牵巫澄回房间。   巫澄落后一步跟在宋泊简身后,看他们第一天来时一起打滚的雪地,又看宋泊简牵着自己的手。一步、两步。   他终于忍不住,轻声问:“如果我不是你男朋友,你还会喜欢我吗?”   宋泊简回头看了他一眼,表情有点奇怪。但回答的声音却是理所当然的:“我喜欢你的时候你还不是我男朋友啊。不管你是不是我男朋友,我就是喜欢你。”   巫澄又问,声音更轻了:“那如果我不是巫澄呢?你还喜欢我吗?”   他很想让宋泊简认真思考很久,最后再认真看着自己,给自己一个答案。   虽然他根本不知道宋泊简会给自己什么答案,更不知道自己想要宋泊简给自己什么答案。   但宋泊简还是看着他:“你本来就不是巫澄啊。”   那一瞬间,灵魂好像都被抽离,他甚至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只留下这具躯壳,呆呆和宋泊简对视。   他早就知道的,宋泊简五官浓艳,没有表情时会显得锋利甚至有点凶。现在宋泊简认真看他,脸上只剩认真,一向温和有礼的凤眸徒然冷下去,让他觉得自己像是被注视的猎物。   但宋泊简看了他一眼,接着回头牵他走路,声音平淡:“如果我们没抱错,如果爸妈还在,我才应该是巫澄。”   被抽走的灵魂一点点重新回到身体里,又好像一块大石压过来,压得巫澄几乎站不住,脊背都弯下去。   他紧紧盯着宋泊简的后背,艰难开口:“我不是这个意思。”   “如果我连这个巫澄都不是。那你……还会喜欢我吗?”   宋泊简没说话,速度越来越快,牵着他回到房间。   咔哒一声,房门关上。宋泊简插上房卡打开房间里的灯,甚至摘下围巾。   巫澄站在门口看宋泊简做这些事情,听到自己越来越快几乎要跳出来的心跳。   他觉得自己要死了,宋泊简给自己不好的回复,自己会死。甚至宋泊简再不说话,自己也会在这片寂静里因为过快的心跳死去。   但宋泊简很快把围巾放在一边,又把他的帽子也摘下来放在一边,剥开他眼前的额发,捧着他的脸贴上额头,轻声问:“为什么不喜欢你。”   一开始喜欢巫澄,也根本不是因为他是巫澄。   第一次见到对方时的震怒怜惜、后来的尽心尽力,想让所有人都知道他有多好,想听他软绵绵和自己说话。又想做些恶作剧逗他生气,看他亮着眼睛炸毛小狗似的看自己。   这和他是不是巫澄,没关系的。   “我不会因为你不是巫澄就讨厌你,也不会因为你是巫澄就喜欢你。”   “你首先是你自己,我喜欢你,也只是喜欢你。和其他的一切,都没关系的。”   靠得太近了,说话时呼吸洒在自己脸上,甚至能感觉到声音带来的每一次震动。   巫澄嗓子一酸,强忍下泪意。   宋泊简还在说话:“你是不喜欢巫澄这个名字吗?可以改掉的。”   没有不喜欢巫澄这个名字。澄是父皇给自己起的字,和幼清很搭,自己是喜欢的。   宋泊简还在说:“要改吗?”   他抽抽鼻子:“不改。”   “怎么哭了?”   声音无奈,但捧着脸的手指却伸过来,动作轻柔在眼角蹭过。   凉意后知后觉涌上来。   自己哭了?   巫澄茫然看近在咫尺却又分外模糊的宋泊简。   以为少年情绪不好是因为巫澄这个名字。   宋泊简安抚:“不想做巫澄就不做。你想叫什么名字都可以。”   巫澄其实还是很喜欢澄这个字的。   但宋泊简都这么说了,他跟着问:“什么都可以吗?”   宋泊简重复:“什么都可以。”   “那你觉得我可以叫什么?”   指节还抵在少年眼下,眼泪在手指上晕开,在灯光下也映着细碎光线。可少年眼睛又蕴了水汽,湿漉漉的,像寂静长河春来冰裂。   宋泊简看着这双眼,心神一震,很长久的回荡着。   巫澄只是看着他,几分期待几分紧张,还有未褪去的难过。   过了很久,才听到宋泊简的声音,低沉而轻柔。   “清清。”   “水静而清为澄,你不喜欢澄的话,我叫你清清,好不好?”   那块石头还是砸下来,巫澄险些站不住,脚一软就要倒下。又被宋泊简扶住肩膀按在胸口。   宋泊简不知道他怎么了,只当是太累了站不住,半扶半抱的把人带去场边坐着,依旧抱着人,问:“嫌清清不好听吗?那换一个字改成两个字的名字?”   清清已经很好了。   但听宋泊简这么说,巫澄还是哽咽着问:“什么?”   “小清好不好?”   巫澄哭得更厉害了:“不好。”   他坚持,“我很大了,不要小字!”   都哭成这样了还在坚持不要小字。   宋泊简又心疼又好笑。   “不要小字,换一个。”   不要小字可以用幼字。   正好少年今天写名字时写了幼字,应该也喜欢这个字。   ——幼清。   两个字蹦到嘴边就要说出来,又想到幼清这两个字所代表的另一个人,咽下去。 第78章   说了不要小字后宋泊简就不说话。   清字都想出来了, 巫澄总觉得他会想到自己写上去的那个幼字,过度的紧张让他脑袋都疼起来了。   但宋泊简只是抱着他,轻声问:“不要小字, 那就还叫清清, 好不好?”   巫澄把头埋在他肩膀上,好像劫后余生,听着耳边轻声询问的声音, 连连点头。哭了很久才止住眼泪,因为过于激烈的哭泣有些缺氧,他一下下抽着,胡乱擦脸上的泪痕。   他自己又看不到自己脸上有什么,擦一会儿就放下手,胡乱扯着宋泊简的棉服衣角。   宋泊简掏出湿巾, 捧着他的脸细细擦干净脸上的水痕, 手指一下下撩着额发, 问:“清清现在可以告诉我,为什么哭了吗?”   为什么哭呢?   巫澄也不知道。   甚至现在,宋泊简给自己起名,那么多字里精准挑到清字,却不开口提幼清二字。他甚至分不清自己是庆幸还是遗憾。   现在对上宋泊简的追问, 咬住下唇想了又想。   其实是因为自己没有藏好自己的秘密,害怕被看到, 害怕宋泊简知道秘密后不喜欢自己,所以不开心, 所以慌张。   但宋泊简说不管自己是不是巫澄他都喜欢自己, 悲喜交加,就没忍住眼泪。   略去前因, 他告诉宋泊简后果:“你说不管是不是巫澄都喜欢我,我很开心。”   他自己都觉得这个理由非常牵强。   但宋泊简剐蹭着他眼角嫩肉,点头:“这样啊。”   脸还被人捧着,巫澄艰难点头,下巴一下下点在宋泊简手心里。   宋泊简问:“那如果我不是宋泊简,你还喜欢我吗?”   巫澄果断:“喜欢啊。我只喜欢你一个人。”   就算宋泊简不是宋泊简,他是无名的谁谁谁,他那么好,自己都会喜欢他的。   说完他自己愣住了。   宋泊简也不说话,只捧着他的脸,目光温柔看他。   巫澄又抽抽一下,在宋泊简掌心蹭脸,小声说:“我知道了。”   两个人又在床上坐了一会儿。   巫澄盯着手里攥着的宋泊简的衣角,心里乱糟糟的。   一会儿是自己刚刚写的那个幼字。一会儿是自己过于奇怪的表现。一会儿又是宋泊简叫自己清清时的低沉声音。   忍不住偏头看宋泊简。   宋泊简半张脸隐在阴影里,显得有点冷。   但等他偏头看过来时,表情又很柔和,问:“怎么?”   巫澄叫他:“哥哥。”   看宋泊简嘴角笑意,又要求,“你叫我一下。”   宋泊简叫他:“清清?”   巫澄点头,又叫他:“哥哥。”   宋泊简应:“清清。”   这么熟悉的两个字。   巫澄再也忍不住,栽在宋泊简肩膀上,蹭了又蹭。   没在酒店呆多久,没一会儿店主就过来敲门提醒他们该退房了。   把东西收拾好办理退房手续,去吃过午饭,又在附近买了些特产的干果,两人直奔机场。   刚刚情绪波动太大,现在又骤然忙着赶路,巫澄有点反应迟钝,也就没感觉到身边宋泊简的心不在焉。   是一直坐到飞机上,看着窗外厚重云层,才猛然意识到什么。   他把自己和宋泊简相遇后的所有相处都想了一遍,回头看宋泊简,说:“你之前从没有叫过我澄澄。”   一开始没遇到什么人,他永远跟在宋泊简身后。彼时他都还听不懂别人说什么,自然不知道别人对自己的称呼。   后来知道了,就是在录制节目时。其他嘉宾都叫他澄澄,态度亲昵。宋泊简从来不叫。一直到现在,周围其他人都叫自己澄澄,宋泊简也从来没叫过。   宋泊简刚刚不知道在想什么,有些出神的样子。但听到巫澄的声音,就偏头看他,眼神认真。   稍一思量,笑:“确实。”   巫澄问:“为什么?”   宋泊简看了他好一会儿,眼底暖意几乎化作实体涌出来。   手指又被牵过去摆弄,宋泊简捏着他珍珠似的指腹,说:“每次一回头,你都跟着我。”   “人群里我总能一眼看到你。”   “不用叫你,就知道你在哪儿了。”   被捏着的手指红得几乎滴血,巫澄垂眸看着,闷了许久,说:“我也是。”   宋泊简永远都在他能找到的地方。哪怕暂时不在一起,他也能从人群里找到宋泊简。所以他也不叫宋泊简。   名字不叫,哥哥也不叫。仅有的几次,除了在浴室人之常情那天晚上,都和寻觅无关。   “你想的话我以后经常叫你。你想要叫什么都可以。”   巫澄看宋泊简揉捏自己的修长手指,闷声:“哥哥。”   宋泊简以为他在叫自己,应:“嗯。”   又听到巫澄说:“可以吗?”   想让你以后叫我哥哥,可以吗?   宋泊简没忍住笑了一下,手下没收住力,捏得巫澄指腹酸胀。   他拧着眉头把手抽出来了。   刚刚哭过,现在眼皮还肿胀泛红,皱着小脸不高兴的甩手,嘴唇撅得能挂油瓶:“不可以就不可以,为什么打我。”   宋泊简失笑,看少年粉珍珠似的指尖,把手伸过去:“那你打回来?”   巫澄看他摊开的手心,伸手贴上去。   手心相贴扣住指缝,再把手拉到自己面前。   他翻来覆去看宋泊简的手。   早在还不知道自己喜欢宋泊简时,就经常看这只手。手掌宽大手指修长,手背不甚明显的青筋,竹节般漂亮的指节。   学着宋泊简的样子把手指揉了一遍,但不管怎么揉,都觉得心里痒痒的。不知道是心虚还是后怕,让他想更过分一点,确认宋泊简还在自己身边,并且会一直在自己身边。   看着比自己大一圈的手,眼底明灭闪烁,最终还是顺从冲动,张口衔住那根手指,用小尖牙磨了好几下。   一只手被咬着,另一只手伸过去摸对方的脑袋。   手下发丝入手丝滑微凉,好像最滑手熨贴的丝绸。   声音里满满纵容:“清清小狗。”   巫澄松开牙齿,看宋泊简手指上自己磨出来的红色凹陷,默默擦去上面残留的水迹。他不高兴的强调:“不小!”   “我们一样大的。”   就像宋泊简不明白巫澄为什么那么不喜欢小字。巫澄也不明白宋泊简为什么这么喜欢用小字来形容自己。   他真的觉得自己很大了。   南初其他自己这么大的人,孩子已经满地跑了,很多比自己小的人都上了战场,或已经取得名声为国效力。而且只要过完今年,自己就及冠了。   就算是现在,不用虚岁,自己过了十八岁,也是个很成熟的成年人了。   他和宋泊简讲道理:“我们同一天出生,年纪一样大。长得也一样大。”   宋泊简微微挑眉,拉过他的手。   两只手贴在一起,上面那只白皙纤细,比底下那只小了一圈。   就算手腕也细了许多,腕骨凸出来。偏偏还戴着尺寸不小的玛瑙珠子,衬得人更加瘦弱。   巫澄羞恼:“差不多一样大!”   宋泊简依旧不说话,用那种很让人烦的眼神看他。   巫澄气得又咬了他一口。   结果飞机突然颠簸一下,牙齿也没咬紧,猝不及防就被手指戳了下上颚。   颠簸倒是很快就好了,广播响起提示前方天气原因会持续颠簸,安抚大家不要慌张系好安全带不要走动,有任何需要及时呼叫乘务人员。   但广播来得太晚了。   口腔最嫩的时候被戳中,酸酸胀胀的,很难受。   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巫澄吐出手指,捂住嘴巴,委屈看宋泊简。   而宋泊简回味着刚刚触到的湿热软滑,捏住他的下巴,担心:“弄伤了没?”   巫澄不说话。   他紧紧抿着唇,舌头不自觉舔舐上颚,喉结一下下滚着。   宋泊简:“张嘴我看看。”   水红唇瓣还是分开,微微张着给他看。   宋泊简抬高下巴,在飞机颠簸中凑近了看。   他问:“流血了吗?”   下巴被捏住没法摇头,巫澄含糊说:“没有。”   宋泊简看他水红的嘴唇,缩在牙齿后面怯怯的舌头,忍不住凑近。   巫澄以为他会亲过来。   但乘务员走过来,声音轻柔安抚大家不要紧张颠簸很快就要过去了。   宋泊简就无声退回去,只是又把刚刚被他含住的那根手指抵在他唇上。   指腹擦过嘴唇,酥酥麻麻的。   他放轻了声音,怂恿:“就是这根手指戳到了清清,咬它。”   明明是他的手指,明明是自己先咬他的。   巫澄垂眸看这根手指,张嘴又衔住。有了刚刚的教训,他微微用力咬住手指。   说是咬住,其实就是牙齿松松卡住手指,甚至都不一定有刚刚被戳的那一下疼。   宋泊简还想再说什么,指尖触到什么。   舌尖舔过他的手指,湿软柔滑一触即分。而刚刚还垂眸的少年抬眼看他,透亮眼睛水波涟然,睫毛上下扫着,无端吹出春色无边。   喉结上下滚动,宋泊简不受控制转动手指,撬开没咬紧的牙齿,又伸了只手指进去。   柔软舌尖被捏住欺负了好一会儿。   飞机还在颠簸,乘务员时不时经过,提醒大家收起小桌板不要走动,询问大家有没有什么需要。   经过时发现靠窗的少年把头埋在身边人肩膀上,温和询问身边被倚着的少年需不需要小毯子。   被倚着的人看她,很快又收回视线,只是摇头。   乘务员就不再询问,接着问其他乘客时还贴心的放低了声音。   而她没看到的时,就在她走后,她以为睡着的少年微微抬起脸,脸颊通红,又羞又气,咬住身边人的手指,留下深深牙印。   飞行时间太久,两人到家的时候已经八点多了。再简单收拾一下就十点了。明天还要去上课,两人没多耽搁,早早躺下休息。   巫澄依旧有点后怕,虽然身体已经很累很想休息了,但情绪绷得紧紧的,躺了许久还是没睡下。   他怕自己翻来覆去影响宋泊简休息,也不敢动,只是睁开眼,在小夜灯的照耀下无声看宋泊简。   看着看着,白天酝酿一天的复杂情绪又开始翻涌,好像当时在海边看到的。被浪花一下下拍打着的石头,圆滑湿润,偏偏又长满了生物,贝壳锋利的伸出来,冷不丁就会被划伤手。   巡视过每一寸,呼吸越来越沉。   巫澄听着自己怦怦跳的心脏,微微凑过去,想趁宋泊简睡着了,再偷一个亲吻。   但嘴唇刚贴在对方唇上,就看到那双狭长凤眼睁开,直直看向他,眼里几分笑意。   偷亲被抓个正着,巫澄整个僵住,下意识往后躲。   没躲开。   环在腰上的手往上扣住脑袋,挡住他所有去路。身后是宽大的手掌,面前是来势汹汹的唇,巫澄避无可避,只能被困在怀里,亲肿了嘴唇。   在飞机上被逗弄了那么久的舌头还是被含住,又被亲得酥痒,动一下都好像有电流经过,木木麻麻的。   他鼓着腮帮子看宋泊简。   想要发问,但嘴唇和舌头都被亲麻了,说话时居然拌了一下,接着就被刚刚没吞下去的口水呛到,偏头咳了好一会儿。   罪魁祸首也没想到他反应这么大,连忙把他抱在怀里一下下拍后背。等他不咳了才问:“没事吧?”   自己偷亲,结果被亲肿了嘴巴,说话还被口水呛到。现在还要宋泊简来问自己有没有事。   巫澄羞窘至极,连连摇头,气势汹汹又心虚,小声嘟囔着问:“你不是睡了吗?”   “睡了啊。”   宋泊简这么说,眼神似笑非笑的看巫澄,接着说,“但得到皇子的真爱之吻,我就醒过来了。”   自己编排并率先上演的睡美人剧本,现在被宋泊简拿来堵自己。巫澄默了两秒,脸更红了。   他看着宋泊简,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要怎么解释自己不睡觉偷亲的事,吭哧吭哧好一会儿,最后还是垂头丧气道歉:“对不起,我不该打扰你睡觉。”   宋泊简又笑了,抱着他轻拍后背,说:“不用道歉,我喜欢你偷亲我。”   巫澄窝在他肩膀上,闷闷哼一声。   身后手掌轻轻拍着,手指落在自己身上,弄得后背都酥酥麻麻微微震动着。巫澄听到他问:“睡不着吗?”   “有一点。”   “怎么会睡不着呢?”   宋泊简这么问,又低头亲他,“睡美人亲亲,这次清清皇子一定能睡着。”   和刚刚截然不同的温柔亲吻,好像泡在热水里,被蒸得软塌塌泛着水汽,再也提不起一丝力气。   被很温和的亲亲,身后的手又那么轻柔的拍打安抚着,巫澄居然真的放松下来,没一会儿就睡熟了。   背上的手还在轻轻拍着,宋泊简抱着巫澄,看他在自己怀里睡得香甜。微沉目光扫过他微长的额发、挺翘鼻尖、被亲得红肿微微嘟起的嘴唇。   “清清皇子。”   寂静夜里,低沉的声音小得像一阵烟,几乎能融在空气里,根本没惊醒睡梦中的少年。   而说话人声音更轻,语气几分犹疑。   “幼清……小皇子。” 第79章   第二天早早起床, 吃过早饭精神饱满去上课。甚至还把昨天带回来的特产干果带着,一份给老师同学们分了,一份拿去给姥姥姥爷。   姥姥还是不在家, 她最近很忙, 经常去学校外面开会。只有姥爷和对面王教授在,他们还在看学生论文,起了些争执, 吹胡子瞪眼的。   巫澄提着大包小包东西进去,和客厅里骤然安静下来的两个老人对视,罚站似的站在门口。   王教授一改刚刚和姥爷吵架的气势汹汹,和他打招呼:“澄澄下课了啊。”   巫澄对他笑着点头算是招呼。   想了想宋泊简遇到这种场面会怎么处理,他好像得到勇气,默默上前一步, 把手里提着的干果拎起来, 解释:“我们昨天出去玩了, 买了些干果,拿来给你们尝尝。”   姥爷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飞快站起来接过他手里的东西,嘴硬:“现在什么东西买不到,还用你们特地带过来?”   王教授啧一声, 拆台:“人小孩也就是孝顺,你不吃拿来给我。”   他俩又开始你一言我一语的拌嘴, 说着说着又从干果变成了学生论文。   论文内容是分析诗人诗里的“鹏鸟”意向,从一开始崭露头角意气风觉得自己就是翱翔万里的鲲鹏, 再到晚年历经坎坷惆怅沧桑自认只是个小小麻雀, 转而赞美新人期待新人。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引经据典争论诗人最后是不是心如死灰。论了一会儿也没论出个结果,双方各执一词最后各退一步, 说具体问题具体分析,确实两种可能都有,做主删掉论文里一个确定的词汇。   巫澄确实更能理解古诗词,自认自己这些日子读了不少诗词也算是有些了解,才大着胆子坐在沙发上听他们争辩。但听着听着,又觉得自己一窍不通。   既没文化,还不懂诗。   于是他又打开自己的网课,默默看起来。看了一会儿觉得姥爷他们太吵影响自己学习,索性去书房里找到那个诗人的诗集,从头顺着读下去。   而终于吵出最后结果的王教授也没有多待,拿着论文就要走。他夸巫澄带过来的干果好吃,临走时还装了一口袋,被姥爷骂了。   等到人都走了,姥爷还有点气不过,把干果分出一部分放在桌上的盘子里,剩下的都收到柜子里。   巫澄知道他是珍惜自己的心意,连忙说:“家里还有的,您要是喜欢我明天再送点过来。”   姥爷把东西藏到小柜子里,摆手:“不用,我不爱吃这玩意,没味还难剥。”   巫澄默了两秒。   姥爷又着急补充:“你送来的还能吃,但不用再给我们了,你们自己留着吃吧。”   说完看巫澄脸色并没有好起来,有些懊恼的样子,着急转移话题,把目光放在巫澄手里拿着的诗集上,问:“你最近也开始读诗了?有什么感悟吗?”   巫澄也就是刚拿到这本诗集,还没怎么看,闻言自然是摇头。   姥爷就拿过他手里的书,随意给他讲着。   书被拿走了,巫澄听着姥爷讲诗的声音,从桌上的小盘子里拿了把开心果,无声剥起来。   姥爷随意讲着诗人生平,说他年少的诗如何如何,说着说着听到哔哔啵啵的声音,停止说话低头看过去,问:“你在干什么?”   他平时总板着脸说话声音也冷淡,现在这么质问好像斥责,巫澄耳朵一动,停住动作。   姥爷看他手心里攥着什么,问:“手里拿的什么?”   巫澄张开手心,是一把开心果壳。   他指指桌上已经剥好的开心果,声音不大:“剥好了,您尝尝,很好吃的。”   姥爷脸色僵硬下去,盯着桌上一小堆开心果,好一会儿才缓缓抬手捏了一个放到嘴里。   他点头,不甚习惯放缓语气:“好吃。”   宋泊简下课赶到时,家里餐桌上放着食堂打过来的饭,好几个小盒子摆在一起看上去很丰盛,还有一碟水果和一碟干果。   葡萄干番茄干红枣片,和剥好的核桃开心果巴旦木。   姥爷坐在桌前捡着开心果吃,动作迟缓。   看到他,巫澄开开心心迎上来,接过他手里的书。   宋泊简把大衣脱下来,注意到他手指泛着红,蹙眉:“手怎么了。”   巫澄低头跟着看自己泛红的手指,摇头:“没什么。”   大衣挂到衣架上书放到柜子上,他牵住巫澄的手,拉近了仔细看。指腹薄薄的一层软肉泛着红,摸上去比其他地方温度都高,甚至微微泛肿,中间格外红的一点。他疑惑:“夹到了?”   巫澄又摇头,揪住宋泊简的手指说:“没事。”   但姥爷冷淡开口告诉宋泊简:“剥开心果剥的了。”   开心果是开了小口,但果壳太硬,一下下硌着指腹,就把手指硌红了,后来剥开心果时没注意,果壳裂开扎到手,还扎流血了。   宋泊简偏头看盘子里被姥爷吃得没剩几颗的开心果,蹙眉又看少年红肿的手指,心疼摸了摸,问:“疼不疼?”   巫澄皱鼻子,小声:“疼。”   其实他也不会剥坚果,之前在南初只吃过核桃,果仁又小又涩,他也不爱吃。后来还是宋泊简给他买零食时尝到的坚果和果脯,不过那时候吃的坚果都是剥好壳的。   如果给他一把开心果,他也会觉得难剥不想吃。   但长辈说难剥,他自然就接过剥壳的任务,剥了一小碟。   宋泊简轻轻摸着手下微肿手指,叹气:“以后就不买带壳的开心果了。”   姥爷把盘子里的开心果吃光,告诉宋泊简:“给我剥的。”   宋泊简一愣:“嗯?”   姥姥解释:“他又想吃又嫌难剥,澄澄给他剥的,结果还不小心把手给扎了。”   宋泊简看看姥爷再看看巫澄,半真半假抱怨:“姥爷怎么欺负我们澄澄啊。”   明明都说叫清清,现在又跟着姥姥叫澄澄。巫澄不开心了,反握住宋泊简的手,用力捏一下。   经过的姥姥看到他们交叠的手,愣一下,这才叫他们:“吃饭吧。”   =   下午又上了一节课,巫澄背着书包去宋泊简学校。在图书馆门口的小柜子里拿到早上宋泊简带过来的干果,他发消息给朱敏,想把东西给她。   朱敏也在上课,收到消息告诉他要等到晚饭时间才能过去。   巫澄也不急,就让她好好上课。   等下课铃声响起,巫澄也叉掉网课,收起自己的东西,背着书包拿着干果出去。   宋泊简还没来,朱敏和赵晓萍手挽手跑过来。   巫澄朝她们招手,也迎过去,把手里的东西递给她们。   两人收了他的东西,兴致勃勃说要请他吃饭。   巫澄当即拒绝了。   朱敏转而说:“那我们等一等,等会儿我请你和宋泊简吃饭。”   这次巫澄想了想,才拒绝。   他认真解释:“我们是朋友才分享给你的,你不用有顾虑。”   朱敏也说:“当然,我不是顾虑着还人情,就是觉得食堂新开的小火锅很好吃想请你吃,可以吗?”   但巫澄还是摇头。   口袋里手机震动,他没有拿出来看,而是偏头,几乎是瞬间,就在人潮里盯住他要找的人。   宋泊简正在朝这边走过来。   他匆忙和自己的朋友解释:“宋泊简下课了,我要和他一起回家了。”   “吃饭什么的就不用了,希望你们会喜欢这个干果。”   说话间,宋泊简走过来,站在巫澄身后。   而巫澄自然后退一步,站在宋泊简身边。   朱敏表情立马复杂起来,如果念头能化为实体,她头上一定顶着一串的“恋爱脑”   但想到弄简澄真爱情保安的宗旨,她还是□□着和宋泊简打招呼,目送他们离开。   想到之前宋泊简吃的两次醋,巫澄主动把他的酸味掐死在醋缸里,在他发酸前率先说:“我们没有说太久的,她也刚下课,我把干果给她你就来了。”   “敏敏说想要请我们吃饭,我也没有去哦。”   但这次宋泊简偏头看他,居然主动说:“没关系,你可以和你朋友一起吃饭一起玩。”   巫澄吃惊,好像看陌生人一样看宋泊简,问:“你不吃醋吗?”   “还好。”   宋泊简说着口不对心的话。   巫澄还要问:“真的?”   狭长凤眼看他,似笑非笑的沉沉看他。   最后却只是说想些冠冕堂皇的话:“你也需要朋友。你和她们一起玩的时候不是很开心吗?”   是开心的。   上辈子卧病在床身边太监嬷嬷虽然对自己好,但都是伺候主子的态度,很恭敬很有距离。他很喜欢千年后,大家都是平等的,没有任何利益,纯粹因为喜恶聚在一起。而朱敏又是第一个主动向他示好的人,他很喜欢朱敏赵晓萍这两个朋友,虽然和她们说不上太多话关系算不上非常亲近,但一起玩的时候确实是开心的。   恋爱课上也说过要给彼此空间,把爱情和友情作为独立的板块去处理。   但巫澄总觉得现在的宋泊简有点不对劲。他幽幽看了一会儿宋泊简,问:“那前两次你为什么吃醋?”   宋泊简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认真回答:“前两次你们做的事情都还没有和我做过,我不开心。”   “但偶尔一起吃饭是没问题的。”   这话说得好奇怪。什么叫他们做的事情还没有和宋泊简做过?明明自己和她们也就是偶尔遇到了打招呼,晚上一起玩滑板。说得好像他们关系很好而自己和宋泊简不太熟一样。   巫澄看宋泊简:“我们做什么了吗?”   宋泊简回答得飞快:“我给你讲故事你从来不认真听,却因为赵赵的故事哈哈大笑。”   “明明是我们专业的课程,你却很快找到大三学姐给你解答问题。”   “还和她们当好姐妹。”   没想到宋泊简还会提到那个错发的表情包,巫澄哽一下,恨不得重新回到那时候把那个表情包丢出十万八千里。   他急急解释:“都和你说过了啊!没有不听你讲故事,那些童话故事真的很无聊,我每次听你讲故事都忍不住只听你的声音。我和学姐也没什么关系的,就是想知道你什么时候放假能不能陪我录节目。我也不喜欢她们只喜欢你自己。”   “而且我和她们也不是姐妹啊!我是男人!”   宋泊简笑意渐深:“哦。”   巫澄被他笑得心烦意乱,捏着他的手指,再次强调:“我不喜欢她们,只喜欢你!而且,我是男人!”   宋泊简又说:“我知道。”   “那你重复一次。”   他仰头看宋泊简,等宋泊简重复。   但宋泊简伸手摸了摸他脖子上的喉结,说:“你是男人,抱着睡那么久了,我一直都知道。”   “清清生下来就是皇子了,我知道。”   天气冷了,巫澄从图书馆出来的时候就把棉服拉链拉上了,领子高高的一直到下巴处。因为宋泊简拨开领子摸他的喉结,风灌进来,和宋泊简的手指一样,微凉。   被捂得热乎乎的脖子被修长手指这么擦过去,不知道是冷还是什么,密密的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敏感的泛了粉。   巫澄忍不住干咽了好几下,喉结在宋泊简指尖滚来滚去。   细长脖颈,可以算的上是精致的喉结,在指尖上下滚着。   宋泊简好像找到玩具的小孩,没忍住追着喉结揉弄。   巫澄还在想宋泊简给自己的称呼,还有那句“清清生下来就是皇子了”   一方面知道这是自己之前和他说过的话,可能是他拿这句话来逗自己。一方面又因为清清这个称呼心下惴惴。   清清皇子。   他会想到幼清吗?   正带着担心怀疑时,宋泊简胳膊环过他的肩膀,他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宋泊简整个缆过去,之后那修长手指就绕到他面前,轻捏着喉结。   被追着揉已经很痒很麻很不知道怎么办了,现在对方还用手指捏,巫澄只觉得喉结刺刺,很陌生的感觉席卷全身。他忍不住用胳膊肘顶开宋泊简,因为这陌生的刺激浑身炸毛:“你干嘛?!”   他们还在路上走着,怕大声说话吸引其他人的注意,即使炸毛也是趴在宋泊简肩膀上小声说话。声音软绵绵的,好像还没长好的仙人掌,自以为浑身刺,实则水嘟嘟任人揉捏,就连刺也是软的。   宋泊简被顶开,无奈收了手,在炸毛巫澄的注视下解释刚刚的行为:“我在重复清清皇子的话。”   重复就重复,为什么要这么摸自己啊?!   巫澄低头揉揉自己喉结,蹙眉想了想刚刚被揉捏的感觉,仰头看宋泊简。眼睛水汪汪的,先扫过宋泊简的眼睛,又飞快垂下,看他修长脖颈,和脖颈上突出的喉结。   宋泊简和他对视,狭长凤眸里满是笑意,在他抬手前,前一步把手放在脖子上遮住自己喉结。   巫澄的手抬到一半,看被遮住的喉结,更炸毛了:“我要烦你了!”   一想到今天自己怕宋泊简吃醋,拒绝好朋友的吃饭邀请,一下课就跟着宋泊简回家。结果宋泊简不夸自己,揉弄自己还不让自己揉回去。看着宋泊简的喉结,在心里忍不住好奇摸上去的手感,偏偏宋泊简还遮住不让他摸,更觉得羞恼生气。   之前都是直接烦自己,现在烦自己前还给自己预警。   宋泊简笑:“那怎么样才能不烦我?”   巫澄看他修长手指,想象被遮住的喉结——他一直都是知道的,之前从来没有想摸过。但今天宋泊简摸了他的,他知道被摸喉结是什么感觉,就忍不住想摸摸宋泊简的。   他小声提要求:“给我摸摸。”   说完,想到他的摸摸很有歧义,又补充:“给我摸摸你的喉结。”   他不补充还好,一补充,宋泊简马上想到他为什么补充,眼眸染上暗色。   声音低沉响在耳边,听上去无奈又纵容。巫澄以为他都要同意了,就听到他说:“不给。”   于是巫澄宣布:“我烦你了。”   宋泊简又笑笑,放下遮喉结的手,在巫澄抬手前攥住他的手,这么姿势别扭的往前走。   巫澄觉得自己好像被押送的犯人,皱着鼻子谴责的看着宋泊简。   看了一会儿,又别别扭扭问:“为什么你在姥姥家叫我澄澄啊?不是说好叫清清的吗?”   好像早就想好了说辞,宋泊简回答他:“不想给别人听到,我一个人叫你清清就好了。”   巫澄可有可无的。名字对他来说就是个代称,他喜欢幼清也喜欢巫澄,别人想叫什么就叫什么。他害怕宋泊简会因为清清这个名字想到自己的真实身份然后害怕自己讨厌自己不和自己在一起。但别人就无所谓了,他也不是很在意别人。   现在听宋泊简这么说,马上被说服。甚至因为这句话里隐隐的占有欲而一阵心悸。   摸不到喉结,他就一下下摸着宋泊简修长手指上的指节,捏了好一会儿才说:“好哦。”   宋泊简握住他的手,指腹擦着手背,声音迟两秒传过来:“这是我们的秘密。”   秘密。   自己是千年前的人,这是自己一个人的秘密。   而现在,自己是清清,是他们两个人的秘密。 第80章   吃完饭, 巫澄用平板看网课,宋泊简拿着他的手机,把相册里的照片导入电脑里, 认真修图。   巫澄听着鼠标沉闷的声音, 好奇看过去。   宋泊简正在调亮度,把原本因为雪地反射曝光太过的照片调成正常的样子。   不过巫澄没太看出来,他看着那张他们在雪地里的自拍图, 只觉得照片暗了一点。   看宋泊简把鼠标放到自己脸上,他问:“都修了哪里?”   宋泊简把未修前的照片给他看。   巫澄盯着两张照片玩了一会儿找不同,看看两张照片上自己的脸和宋泊简的脸,除了暗了一点,自己脸上模糊的光团消失不见了,实在没找到哪里不一样。又看宋泊简, 问:“哪儿不一样了?”   宋泊简只得告诉他:“把我们后面的人P掉了。”   巫澄这才仔细看两张照片背景的雪地, 发现的确, 没修之前的图片后面有其他人,但修完之后就只剩他们两个。   巫澄马上觉得修图非常有必要,夸:“好棒。”   宋泊简笑:“你刚刚都没看出来。”   巫澄闷闷:“是我太笨了。”   话是这么说,不过他不觉得自己笨,说自己笨不过是以退为进, 想听宋泊简反驳自己说自己一点都不笨。   果然,宋泊简说:“不笨。”   巫澄马上高兴起来, 接着回去看网课了。   虽然自己不笨,宋泊简也不觉得自己笨, 但自己知道的东西确实还是太少了, 今天听姥爷和王教授争执,都听不懂他们到底在说什么。还是要更加努力学习才可以。   那边宋泊简把因为雪地反光而少年皮肤太白而导致过曝的照片修好, 再把照片后面的其他游客一一P掉,修完照片导出来,收起电脑。   等巫澄上完一节网课稍微分心,才发现身边宋泊简鼠标声音好像不太对劲。他偏头看过去,发现电脑和鼠标都被收起来了。   宋泊简坐在自己身边,正认真剥着核桃。   纸皮核桃壳薄,大手用力一捏就破开,他再认真掰了壳,把完整的核桃果肉放在自己这边的盘子里。   巫澄看他用力捏核桃时手背上鼓起的青筋,问:“你在干什么?”   “剥核桃给清清笨蛋补脑子。”   巫澄沉默下去,脸色一会儿红一会儿白,憋了好一会儿,闷闷说:“核桃不补脑子的。”   巫澄听到他哄小孩一样夸张的声音,伴着核桃壳碎掉时清脆声音响在耳边:“那该吃什么呢?”   巫澄也不知道。   他又默了两秒,抱怨:“我不是笨蛋。”   “你刚刚不是说我不笨吗?”   宋泊简忍笑:“这样啊。”   巫澄真的真的要生气了。   从今天下午开始,宋泊简就老逗他。不让他摸喉结就算了,现在还说自己是笨蛋。   但桌上有两个盘子,自己这边的核桃仁都是完整的半个。而宋泊简面前盘子里的都是核桃碎。   巫澄一边生闷气,一边捏着核桃仁往嘴里送。外面深色膜微苦发涩,但里面的果肉脆润微甜。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巫澄就是觉得今天的核桃比之前买的剥好的核桃仁更香甜好吃。   他又捏了一个往嘴里送,小仓鼠一样嚼嚼嚼,腮帮子鼓鼓的。   手里这个还没放到嘴里,另有一颗完整的核桃仁抵在他嘴边。   垂眸看过去,宋泊简修长手指捻着核桃仁喂给他,凤眸带笑。   张嘴把这一颗也吃了,又把手里拿着的递到宋泊简嘴边。   两人嚼着核桃仁,手又拉到一起。   巫澄今天剥开心果都被戳破了手指,看宋泊简剥那么多核桃,认真把他的手指翻来覆去的检查,问:“疼不疼?”   宋泊简看他因低头而滑下来的额头,微微鼓起来的腮帮子,还有检查手指时不停扇动的长卷睫毛,忍不住勾起嘴角。   小笨蛋一点不记仇,刚刚还生气呢,吃个核桃就忘到一边,转而关心自己手疼不疼。   他还非要提醒:“不生气了?”   巫澄面色一僵,似乎又想起刚刚被说笨蛋。他捏紧宋泊简的手:“烦你。”   又问,“疼不疼?”   宋泊简把手翻过来给他看:“不疼。”   自己都检查过了,没什么伤口,就是指腹被磨得有点红。现在看摊开的手心,轻轻拍去上面核桃壳碎屑,又把手放过去。   嘴角勾起,宋泊简拉住手心里白软手掌,扣紧。   巫澄强调:“不许说我是笨蛋。”   不过今天刚刚因为姥爷的博学意识到自己确实文化水平不高,这话说得并不坚定。   想了想又补充,“你上次还告诉我,我只是现在不会,等我多学一段时间就更厉害了。”   他说的是那次看网上说学历不同没共同语言的那次。   那次宋泊简说他没有任何基础学成这样已经很棒了,以后会越来越好的。   现在旧事重提。宋泊简看少年乌亮眼睛,心情复杂:“对,等多学一段时间就更厉害了。”   不管到底为什么没有一点基础,能在短短五个月内,学会陌生的语言和文字,甚至网课都看到初二,已经够厉害了。   巫澄觉得他的语气有点奇怪,但说不上为什么。对上那双眼睛,又觉得他可能是笑话自己,有可能是故意说成这样来逗自己。   于是刚刚的附和越听越不对劲,他再次强调:“不许说我是笨蛋。”   宋泊简并不说话,只是一边点头,一边又拿了颗核桃仁,递到巫澄嘴边。   巫澄觉得这个举动的言外之意就是让自己补脑子,怎么也不肯吃,捏着他的手腕把核桃仁送到他嘴边。   宋泊简倒是毫无心理负担的吃了。   巫澄也说不上来为什么,更羞恼了。   他也不说话,沉默盯着宋泊简。   手还贴在别人手心里,被捏得紧紧的。滚圆的眼睛也没什么威慑力,这么看着好像棉花团子,一动不动的盯着人撒娇。   宋泊简心里好笑,给他盯了一会儿,这才说:“好,不说了。”   巫澄稍稍满意一点,还没把头转过去,又看宋泊简,补充:“也不许说我小了。”   昨天在飞机上他就和宋泊简这么说,但还没听到宋泊简的回答,就被手指戳了上颚,然后宋泊简就开始欺负自己,最后也没给自己答案。   刚刚宋泊简答应不说自己是笨蛋了,高兴之下就想索性把这件事也解决掉。   他再次强调:“我已经很大了,过完年就二十了。”   已经不小了,过完年就二十了。   宋泊简也不知道从他口中听到多少次这种话,之前每次都很认真告诉他二十是虚岁,他现在才十八,就算是过完年也才十九岁。   但现在,想到二十及冠这个特殊时间点,莫名懂了点少年的执着。   他看巫澄,目光沉沉。   巫澄被他这个目光看得颇为不知所措,莫名不敢和他对视,只垂着脑袋目光游移。如果是小动物,现在一定毛发都炸起来了。   被这么沉的目光看着,他怀疑宋泊简可能不会答应自己。   宋泊简之前就不说自己是笨蛋,还总是夸自己,今天说自己是笨蛋也就是逗逗自己,所以能轻松答应自己以后不再说自己是笨蛋了。但他一直很喜欢说自己小,叫自己的时候也喜欢加上小字,自己都说过很多次了他还是叫,可能这一次也不会答应自己。   心里这么想着,就听到低沉声音:“好。”   疑心自己听错了,他怀疑的看向宋泊简。   宋泊简不说话,只是看他,目光没什么波澜,依旧是沉沉的,但好像又比刚刚的温和一些。   巫澄盯了一会儿,看他没动静,疑惑:“你刚刚说话了吗?”   宋泊简点头:“我说好。”   巫澄怔住,第一反应是宋泊简没听清自己说了什么或者是自己说错了,他重复:“我说以后不许再说我小了,我已经很大了。”   宋泊简点头,又说:“好。”   少年眼睛一下就亮起来,攥紧他的手,甚至高兴得拥上来,半偎在他身上:“那以后真的就不说了。”   “不说了,清清已经很大了,过完年就二十了。”   “二十及冠,是个成年人可以取字了。是个大人了。”   巫澄一直都觉得自己是个大人,和宋泊简一样的大人,但真听到宋泊简这么说,心里还是甜滋滋的。   他小声说:“现在也已经很大了。”   宋泊简侧目看依偎在自己肩膀上的少年,轻软如棉花团子,骨架小身上也没什么肉,现在心情好,眼睛水亮亮的看自己,甜得能淌出蜜来。   就是个会因为自己说他是笨蛋而生气的小幼稚鬼,怎么也和大扯不上边。   但对上那双写满期待的眼睛,他还是移开眼,说着心口不一的善意谎言:“嗯,很大了。”   做自己的事情不需要别人认可的,所以自己很大这件事也不需要别人认可——可这是宋泊简啊,自己男朋友啊!根本不是别人。   得到宋泊简肯定,巫澄更高兴了,一手牵住宋泊简的手,另一只手艰难圈住宋泊简肩膀,他姿势别扭,但自觉豪爽:“我已经是个大人了,我会保护你的。”   宋泊简任他圈着,甚至调整姿势让他圈得更舒服。故作感激:“谢谢清清。”   巫澄圈着宋泊简,心里异常满足,甚至又咕噜噜冒起小泡泡,催促他再勇敢一点。   今天宋泊简格外好说话,不仅答应不再说他是笨蛋,还答应不再说他小。   巫澄决定乘胜追击。   他又朝宋泊简那边偎了偎,软绵绵:“哥哥。”   宋泊简应:“嗯。”   “以后我保护你。”   男朋友这么软绵绵的叫哥哥,还说以后他保护你。   宋泊简不可抑制的心软,又应:“好。”   就听到少年怯怯又带着些许激动的声音:“那以后能换你叫我哥哥吗?”   笑意滞在脸上,眉梢微挑。   宋泊简看着这团得寸进尺的棉花娃娃,开口,冷酷无情拒绝:“不能。”   今天不是很好说话的吗?为什么拒绝自己啊?   巫澄难过又委屈,他看宋泊简,问:“为什么?我不是已经很大了吗?应该我当哥哥。”   “因为我才是哥哥,不管你多大,哥哥就是哥哥。”   巫澄如遭雷击,软塌塌滑下去:“为什么啊。”   宋泊简掐着棉花娃娃的腰,又把他抱到怀里,告诉他:“因为你答应过了,要让我做哥哥的。”   巫澄难过:“没有更改的余地了吗?”   宋泊简摇头,表情平淡又残忍:“没有。”   巫澄把头砸在宋泊简肩膀上,难过:“怎么这样。”   “落子无悔,改不了了。”   宋泊简托了托他的头,放在更舒服一点的位置上,自己则坐直了,问巫澄,“清清还想吃什么?哥哥给你剥。”   巫澄试图挣扎:“我当哥哥,我给你剥,好不好?”   宋泊简不说话,自顾自剥了个开心果,塞到巫澄嘴里。   被炒过的开心果表皮微咸挑动味蕾,巫澄含了一会儿,自觉吃了开心果不能再耍赖,终于死心了。他慢吞吞嚼着开心果,把宋泊简又递过来的这粒果仁送到宋泊简嘴里。   宋泊简吃下这一粒,又剥了一颗递过来。   巫澄把开心果吃了,却握住他的手腕:“不吃了。”   自己剥开心果受了伤,现在对开心果非常警惕,他翻着宋泊简的手,说:“手会疼。”   “少剥一点就不疼。”   宋泊简给巫澄看过自己的手,又拉过巫澄的手仔细看。   中午红肿的指腹现在已经好很多了,只剩下被戳破的那一点,依旧泛着粉。   他摸着柔软指腹,问:“白天怎么想给姥爷剥开心果了?他其实也不爱吃坚果。”   巫澄闷闷:“姥爷说难剥又不好吃,我就想到上次我说山竹难剥不想吃山竹了,你就都是剥好了才给我的,我就也给姥爷剥了。”   宋泊简无奈:“因为你爱吃山竹,但姥爷真的不爱吃坚果啊。”   “那你为什么还要让我给姥爷送?”   “姥姥爱吃。”   “那我剥的也可以给姥姥吃。”   宋泊简把玩着他的手,笑:“但你剥开心果都受伤了,姥爷很感动很心疼,他把开心果都吃光了。”   巫澄问:“那怎么办?”   “没事,下次给姥姥买……”   一句话还没说完就停住,宋泊简感觉到脖子上放着的微凉的手,侧目看巫澄。   怀里少年还偎在胸前最舒服的位置,枕着软绵胸肌,一只手还被宋泊简拉着玩弄,另一只手别扭伸过去,贴在宋泊简喉结上,感受着顶在手心的突出喉结,还有隔着温热皮肉在指尖挑动的脉搏。   宋泊简什么话都没说,只喉结上下滚动,顶在白软掌心。   巫澄却像是被烫到了似的,飞快收回手。   可指尖好像还残留着刚刚摸到的有力脉搏,一下下震着,震得他手指酥麻,整个人都软下去。 第81章   巫澄发现宋泊简表面看上去一本正经其实跟个小孩子一样, 和自己在一起时总喜欢平白无故揉揉自己捏捏自己。   比如牵手的时候揉自己手指。   比如躺在一起时挠痒痒。   再比如今天突然摸自己喉结。   也像是非常喜欢,喜欢得不知道怎么办了,所以总想捏捏揉揉。   巫澄知道这是因为喜欢自己, 虽然害羞又炸毛, 但也从来不认真阻止。   等宋泊简做完还会学着他的样子对他那么做。   虽然他就算是学了也落不到什么好,只能被宋泊简镇压动作再狠狠揉搓一顿。不过他还是乐此不疲致力于反揉回去。   所以在被揉了喉结后,马上就把喉结也抬上战场。   不过真的摸到了, 发现这个位置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更私密一点。   此刻他依旧偎在宋泊简肩膀上,因为身子软了微微滑下去,脑袋枕在胸口,好像还能感觉到隐隐心跳。   可刚刚摸在脖子上时和直接贴在胸口感觉到的心跳完全不同。手掌没有任何阻隔直接贴在脖颈上,掌心被喉结抵着,指尖触到跳动的脉搏, 微微用力, 好像都能感受到血液在血管里流动的声音。   现在手心好像还能感觉到刚刚的热度, 烧得他心猿意马,呼吸都热起来。   不知道为什么,宋泊简也没说话,也没动。   他有点想回头看宋泊简的表情,又怕对上宋泊简就被会捏着喉结被揉圆搓扁再无反手之力。   想到被揉喉结的感觉, 他绷紧了身子,不自觉干咽了好几下, 喉结细细颤着,几乎要没法呼吸了。   在感觉到身后宋泊简细微动静时, 甚至下意识激灵了一下, 好像随风摇摆的柳枝条。   但宋泊简只是把他那只手也拉住,接着说下去:“给姥姥买剥好的。”   手心相贴, 是和刚刚不一样的感觉。   手指好像还能感觉到刚刚的暖热和心跳,他扣紧宋泊简的手,颇有些自欺欺人的没动,目光虚虚放在面前桌子上那碟碎核桃上。   又看了节网课。   心不在焉的,睡前回想今天学到的知识时,怎么也想不起这节课老师到底讲了什么,只记得手心和宋泊简贴在一起,好像也长了颗小心脏似的,扑通通跳着。   宋泊简还问他今天都学到了什么。   巫澄掰着手指跟他说自己今天看的网课,读的诗,做的作业。   宋泊简夸:“很棒。”   可能确实很棒吧。   但巫澄就连复盘都复盘不好,看看宋泊简的眼睛,再看他说话时滚动的喉结。   小夜灯照着满屋寂静,一些暧昧念头就悄然滋长,再也压不下去。   巫澄眼里都染了水汽,无法聚焦似的停在宋泊简下颔处,时不时颤一下。他小声:“哥哥。”   宋泊简应:“嗯?”   “我能再摸摸吗?”   声音软得要命,还带着紧绷的颤抖,新鲜嫩芽似的刮着宋泊简的耳朵。   宋泊简都被可怜到了。   但他没说话想,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于是巫澄就鼓起勇气把手贴上来了。   在被窝里闷了那么久的手,温热潮湿,像刚蒸出来的小包子,热热贴在脖子上。   依旧是硬硬抵着手掌的喉结,和在指尖跳动的脉搏。   巫澄眼角都红了,催促:“哥哥,你说话。”   宋泊简问:“说什么?”   喉结在手心里不停滚动,每一个字都带着细微震动戳在掌心,震得手掌酥酥麻麻的像握了把细沙,卡在指缝里,又一点点滑下去。   巫澄脑子混混沌沌的,根本想不出任何句子来形容此刻的感觉。   只忍不住把手松开些,回答宋泊简:“什么都可以。”   声音越来越小,几乎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   宋泊简就叫他的名字:“清清。”   脖颈肌肉往上走,带着巫澄的手跟着往上,依旧是一样的滚动一样的震颤。巫澄收了力气,手指软塌塌贴在宋泊简胸口,轻声哼:“哥哥。”   宋泊简眸色渐深,看怀里因害羞而失去力气的人,大手摸上他的脖颈。轻声:“该我摸摸了。”   好像被春风吹出嫩芽的柳枝条,又好像披着柔软绒毛的天鹅颈。被大手整个贴住,细细绷紧。   巫澄尽力让自己不要动。但根本控制不住,被碰到的地方比以往敏感无数倍,哪怕宋泊简什么都不做,皮肤都绷到最近细细颤着。他能感觉到手贴在上面的力道,每次呼吸时微微的不畅感。   太超过了。   眼尾粉色更浓,他看宋泊简,控制不住的从喉咙里挤出气声。   宋泊简感受着手下喉结不间歇的颤动,手指不自觉用力想感受更多。可手下脖颈纤细,少年眼睛潮湿泛粉满是信任,让他不舍得弄疼对方,哪怕只是一点。   于是收回手去,又在看到脖颈上轻粉指痕时,所有理智轰然坍塌。   脖颈上温热手掌刚刚拉开,新鲜空气涌进来。巫澄还没来得及大口呼吸,就被掐着腰往上,同时,抱着他的人低头。   滚烫呼吸和湿软嘴唇先是落在下巴上,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又低了些。   正正好含住喉结,吮了一下。   巫澄觉得自己像小学课本里提到的牡蛎,被宋泊简撬开壳整个含进去。   过高的温度让他几乎化成一滩水,他下意识低头想看,可下巴撞在宋泊简鼻梁上,什么也看不到,只能感觉到宋泊简唇舌的触感。根本控制不住身体的反应,喉结不自觉避着舌头细细哆嗦着,又不小心碰到牙齿,只能卡在唇舌间,整个脖子都带着细小电流般的酥麻。   偏偏宋泊简还不知满足接着往下,嘴唇轻轻啄吻着,一路往下,最后落在锁骨上。   巫澄整个人都红了。   所有的一切都离他远去,他只能感觉到锁骨和脖颈皮肤被吮吸舔舐,听到寂静房间里每一次唇舌辗转时发出的细微水渍声。明明应该是那么轻的声音,却无孔不入的钻到他耳朵里,占据所有关注,让他根本想不到也分不出任何心思去关注别的任何东西。   只剩宋泊简,也只有宋泊简。   不知道过了多久,宋泊简终于放开他。   但刚刚移开不到一寸位置,就看到白皙脖颈上桃花瓣似的痕迹,忍不住又低下头亲了一口。   被亲得湿漉漉的皮肤骤然接触到空气,有点微凉的无措感。巫澄大口大口呼吸着,不由自主伸出手盖在脖颈上。   手指细白泛粉,但和自己亲出来的粉不同。   宋泊简觉得自己根本压不住从骨髓里透出来的渴,又低下头去亲吻霜雪似的手指,轻轻咬着指尖。   巫澄真的觉得自己要被一口口吃掉了。   可奇怪的是,即使身体本能叫嚣着危险,可他还是跟看到火的蛾子一样,忍不住往上扑。   他真的也扑了上去,被火烧得糊里糊涂,身体却感知到什么,想到了些他一直在学但没学好现在还一知半解的东西。   不太明白。   于是只能想到他唯一明白的东西。   上次宋泊简帮他摸摸的时候,在眼前起起伏伏、火苗似的玛瑙珠子。   巫澄更热了。   房间里只剩下一声声急促呼吸,像提醒大雨将至的海风。   但宋泊简亲了他一会儿,最后也只是伸手把他抱进怀里,密不透风的闷着。   巫澄缓了好一会儿,勉强找回理智,但脑子里还是那次宋泊简腕上模糊一片的玛瑙珠子,还有南初和自己同样大的人满地跑的孩子。于是含含糊糊问:“哥哥,不……吗?”   已经快压不住了,他还这样火上浇油。   宋泊简呼吸更沉,好一会儿才说:“什么都没准备。”   巫澄茫然,声音带着种理直气壮的失落:“还需要准备什么吗?”   听出他隐隐失落,理智摇摇欲坠。宋泊简守着最后一丝清明:“嗯。”   巫澄不是很懂,现在糊里糊涂的脑子想知道更多,问:“那都需要准备什么?我也可以一起准备的。”   宋泊简忍无可忍捂住他的嘴:“别勾我了。”   手掌湿热,又有股说不出的、独属于宋泊简的凛冽味道。   巫澄怔了两秒,轻轻抽气嗅他手上的味道。又为自己辩解,声音从指缝里挤出来,和着热气含含糊糊:“不怪我的。”   是宋泊简先摸自己的喉结,是宋泊简亲自己的。自己什么都没做,为什么要说是自己勾他?   宋泊简闷笑,安抚的拍拍他的后背,声音很哑:“没怪你。”   =   第二天醒来时床上已经没人了,宋泊简不在房间,倒是很贴心的把今天要穿的衣服给他放在床头。   巫澄看了一眼,发现是上次买回来搭毛衣开衫的高领内搭。   他睡得迷迷糊糊的,拎起那件内搭看了好一会儿,不是很想穿。现在天冷了,他每天都穿羽绒服,里面穿一件毛衣就好,穿内搭反而不怎么好看。   把衣服放在一边,翻身下床,路过厨房时看到宋泊简,眨眨眼睛走过去,问:“吃什么啊?”   凤眸扫过他,似乎在他脖子上停了一下,又看着他的眼睛。   宋泊简语气平常:“紫薯和玉米南瓜汁。”   巫澄还挺喜欢紫薯的,闻言点头,又去卫生间洗漱。   认真挤上水蜜桃味牙膏,漱口刷牙,目光不经意间扫过镜子,觉得镜子里的人有点不对劲,但具体也说不上哪儿不对劲。   两秒后,意识到什么的巫澄认真看镜子里的自己。   从翘起的头发到因为打哈欠湿淋淋的眼睛,一直往下,停在脖子上。   白皙皮肤上现在满是红痕,梅花似的艳红,从喉结到锁骨,连绵成片。   不可置信似的,他伸手揉了揉脖子。没搓掉,反而把颜色揉得更加明显。   吐掉牙膏沫,他快速刷完牙冲出去,大声:“哥哥!”   宋泊简若无其事回头,看厨房门口炸着毛红着脸,看上去气势汹汹其实一戳就倒软绵绵的人,应:“清清。”   巫澄又羞又急:“我的脖子!”   宋泊简目光往下,看向他的脖子,好像刚发现似的,故作诧异:“清清的脖子。”   还问,“怎么会这样?”   大尾巴狼还非得装无辜,巫澄都要被气冒烟了,问:“你不知道吗?”   宋泊简依旧看着他的脖子,眼神有点说不上的暗沉,嘴角却挑着笑,也没说知不知道,只是问:“是过敏了吗?”   巫澄莫名被转移注意力:“什么过敏?”   “是我们不在家的时候加湿器一直加湿房间太潮,过敏起疹子了吗?”   使用加湿器还会过敏起疹子吗?   巫澄对过敏没什么概念。他第一次听到这个词是录节目的时候柳凝丝询问大家有没有什么过敏忌口的。他不知道什么叫过敏,但宋泊简说他俩都没什么过敏源。   现在听宋泊简这么说,半信半疑低头看。   但没了镜子,他也看不到脖子上红痕的具体样子,只是疑惑:“可能吗?”   “当然有可能。”   宋泊简噙着笑意,又说,“起疹子可不舒服了,清清现在痒不痒?痒的话涂个药膏。”   不知道是真的痒还是听完宋泊简的话后受心理作用影响,巫澄真的觉得脖子那里痒痒的,伸手抓了一下,蹙着眉头纠结。   他一开始觉得这一定是宋泊简昨天晚上亲的,但听宋泊简这么说,又觉得也可能是过敏。   手下轻轻抓着喉结下面那一处皮肤,莫名觉得越抓越痒。   而宋泊简看着他细白手指粉圆甲床一下下划过纤细脖颈上的红痕,给仅剩的那一点白肉也染上粉。   即使憋着坏要欺负人,也不能欺负得太过分。   他上前一步抓住巫澄的手,一本正经:“别抓了,越摸越痒。”   好像确实和宋泊简说的一样,越摸越痒。   难道真的是过敏起疹子了?   他仰头看宋泊简,无助:“怎么办?”   宋泊简牵着他去沙发上坐下,安抚:“没事,涂个药膏就好了。”   说着,去找了药箱,拿出药水和棉签,捏着巫澄下巴给他涂药。   巫澄只觉得被棉签擦过的地方凉凉的,药水很快就干了,他好像也不是很痒了。   下巴还被宋泊简挑着,他看着靠得很近认真给自己涂药的宋泊简,闷闷问:“为什么会过敏?”   “加湿器太多房间太潮吧。”   宋泊简说,“今天趁天气好晒晒被子,大概就好了。”   “那我的疹子什么时候好?”   宋泊简强忍笑意,沾着生理盐水擦过纤细脖颈上那一片片吻痕,看艳红痕迹沾了水更加水润明艳,忍笑说:“每天涂药很快就好了。”   给伤口涂了层生理盐水,他丢掉棉签,又低头在喉结上亲一下,嘴上一本正经安抚:“清清好惨,居然过敏了。”   巫澄觉得有点不对劲,又说不上不对劲的具体原因,和宋泊简对视一会儿,率先站起来:“我还没洗脸,先去洗脸。”   宋泊简整理药箱,苦口婆心叮嘱:“小心一点,别把脖子上的药冲掉了。”   巫澄板着小脸点头,去浴室洗脸了。   沙发上,宋泊简把生理盐水收好,低着头无声大笑。   浴室里,巫澄认真洗脸,仔细观察脖子上的痕迹,眉头死死拧着,脑子里好像一团乱麻,找不出什么线索。   于是之前非常喜欢的小紫薯也变得干巴噎人。他慢吞吞喝着玉米汁,突然问宋泊简:“为什么就今天过敏了啊?”   如果是加湿器很潮的话,为什么之前那么多天都没问题。   而且他们的被子一点都不潮,他们房间正对着阳光,每天白天他们出去上课都会把窗帘拉开,被子一整天都沐浴在阳光下,晚上都是热乎乎非常松软的。   宋泊简面不改色:“可能之前就有,但没有今天这么明显吧。”   “为什么你就不过敏?”   “你皮肤嫩,一点不舒服就非常明显。”   好像也有几分道理。   巫澄只好接受这个答案,吃完饭不情不愿的穿上高领内搭,又在内搭外面穿了个好看一点的卫衣,这才裹上羽绒服去上课。   但心里的那点不对劲就跟小猫爪子一样,一下下挠着他,让他心里痒痒的脖子也痒痒的。   下了课就抱着手机,求助万能的互联网。   晚上一回家,马上就把穿了一天的高领内搭脱下来,换上柔软的睡衣。扣子都来不及系好,开着上面两颗,不仅露出脖颈锁骨,甚至露出大片胸脯,就着急跑去浴室。   宋泊简跟在他身后,看他俯身,对着镜子扯开睡衣领口,认真观察脖子上的“疹子”。连绵成片但痕迹偏圆形,颜色最深的喉结上甚至还有皮下的淤红小点点。   他今天搜过了,过敏就是身体排异反应起癣,虽然不知道过敏是什么,但他还是知道癣是什么的。而自己脖子上这些,绝对不是癣,也不是过敏起的疹子。   就是宋泊简给自己亲出来的!   偏偏早上误导他的罪魁祸首现在还文质彬彬,站在门口好心询问:“是还不舒服吗?我给你涂药吧。”   早上刚看到这些痕迹,觉得是宋泊简亲出来的,其实是非常害羞的。   但宋泊简误导他说是过敏,还给他涂药,让他以为是过敏了,一整天总觉得脖子痒痒的。现在确定痕迹真的就是亲出来的,只剩下气恼。   他气呼呼捂着自己脖子,谴责:“你还说!我为什么会不舒服啊?!”   盯着看了这么一会儿,现在这么生气,应该是知道痕迹到底是什么了。   宋泊简忍笑,接着装傻:“不是过敏吗?”   “这根本就不是过敏!是你亲的!”   “就是昨天!你亲我的脖子,还吮我的喉结!”   他说着,纤细手指点在脖子上,顺着滑到喉结、锁骨,最后就点在突起的锁骨上,生气谴责,“还一路往下亲到这里,才留下的印子!”   宋泊简看着他细白手指,还手指下纤细突出的漂亮锁骨,目光阴晦幽暗,最后还是移开,接着装傻:“啊,这样吗?”   巫澄:“不然呢?!”   宋泊简:“我还以为是过敏呢。”   浴室一时静寂下去,两个人对视着,一个拧眉生气,一个波澜不惊。   确定这就是宋泊简亲出来的之后,今天所有一切不对劲都合理起来了。   宋泊简一定是早上起来时就发现吻痕了,才把高领衣服拿出来放在床上。在厨房看到自己时也看了自己的脖子,还是什么都没说。等到自己也发现不对劲去质问他时,他就一口咬定说是过敏,还给自己涂药。甚至今天中午自己和他一起吃饭,告诉他自己觉得自己脖子上的和别人过敏的疹子不一样,他还非和自己说看上去差不多。   明明就是不一样!他从一开始就知道!   巫澄拧眉看宋泊简,从他状似平静无波的表情里看到凤眸的闪烁不定。   他板着脸:“你想笑就笑吧。”   下一秒,宋泊简嘴角勾起,声音里满是笑意,还要逗:“不是过敏吗?”   “不是过敏!好好的怎么会过敏?!”   巫澄羞恼扑上去,磨着牙摸他的喉结,“明明都知道还骗我!”   宋泊简举手投降,一口咬定:“我真不知道。”   真不知道假不知道已经不重要了。   巫澄揉着手下因为笑声微微震动的喉结,张口咬上去。   和昨天宋泊简对他做的一样,含住、舔舐。好像在尝一块没什么味道也不是那么嫩滑的果冻,舌尖上下蹭着刮着。   宋泊简后退一步。   巫澄跟着他的脚步,紧紧贴上去,依旧小口小口吸着那块突起的喉结,感受着软骨上下滑动的轨迹。   宋泊简索性站直了,扶住身前少年的肩膀,感觉到睡衣下突出来的瘦弱骨头,示弱:“清清,我没有高领衣服。”   为什么突然说没有高领衣服?   巫澄想要大口吮吸的动作一顿,仰头看宋泊简。   宋泊简好像很诚恳的样子:“没有能遮住喉结的高领衣服。”   都不用去看,巫澄听到这句话就信了。   宋泊简没有高领衣服,就像他夏天衣物就是黑白带图案的T恤一样,他冬天的衣服就是款式差不多的纯色卫衣毛衣,和他现在身上穿的卫衣差不多,正常的剪裁正常的用料,正肩、领口刚刚好在锁骨底下两指的位置。   没有高领衣服遮,自己真亲出痕迹,明天宋泊简就只能顶着一脖子吻痕去上课了。   那所有人都会看他,别人又不像自己,听宋泊简说两句话就被骗过去觉得是过敏。别人看宋泊简一脖子吻痕一定会觉得他很奇怪。   缓缓放开嘴里吮着的那块皮肤,他仰头看宋泊简。   宋泊简一脸真诚和他对视,但眼里全是没消下去的笑意。   又羞又气,巫澄拽紧宋泊简的衣角,揉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不甘心的松开,推开他走出浴室,气呼呼的坐到沙发上,做了会儿作业。   是今天英语网课的作业,帮李华写作文。   巫澄真的很不会英语。他现在学习汉语都要把简体和繁体联系起来才能更快的了解意思,偶尔还会混淆。再学英语,就需要把英语转简体再转繁体,更难了。再加上英语词汇还会因为数量和进行时变形,他学得很难。   现在写着写着就开始心不在焉,脑子里一会儿是作业一会儿是身边同样也在学习的宋泊简。   想想就不甘心,闷闷的叫嚣着让他对宋泊简做一样的事情。   但宋泊简没有高领衣服,如果自己真亲出痕迹,让宋泊简被别人看一整天,他也觉得很不开心。   好不容易把作文写完,收起铅笔的那一刻,脑海里过电似的闪过一道光。   他一下就开悟了。   合上本子,气势汹汹看向身边宋泊简。   宋泊简正在看书,感觉到他的目光也看过去,问:“写完了?”   巫澄点头。   宋泊简放下书伸手要来接他手里的本子:“我看看。”   巫澄认真把本子放在宋泊简手里,看宋泊简所有注意力都在本子上,迅速凑近,几乎坐在对方腿上的近,手指拽住对方卫衣下摆,趁宋泊简还没注意,一把掀上去。   空气袭来,还没察觉到凉意,就有温热柔软的手掌贴上来。   宋泊简诧异看过去。   巫澄把手贴在宋泊简胸口,表情认真宣布:“这里是衣服可以遮住的地方。”   没有高领衣服其实也没什么的,自己完全可以亲在衣服可以盖住的地方啊!现在是冬天,不能被盖住的地方就脖子那一小片,剩下的其他地方都是可以盖住的!自己可以随便亲!   意识到少年想做什么,宋泊简张口想说话。   巫澄就已经像昨天晚上他对自己做的那样,捂住他的嘴,表情认真:“嘘。”   手心温热湿软,带着细微铅粉味道,暖融融的捂在嘴上。另一只手同样的温热湿软,此刻贴在胸口,挡住要往下掉的卫衣。   而少年目标明确,盯着有青涩肌肉线条的胸口,俯身亲上去。   是和嘴唇、喉结不一样的感觉。   很热,隔着薄薄肌肉和肋骨,能感觉到心脏每一次跳动。   这个姿势有些别扭,巫澄只能抱住宋泊简的腰,认真嘬着心口那处皮肤,舔舐吮吸。   好一会儿,他直起身,看着宋泊简胸口被自己亲出来的一片片粉红吻痕,心情大好。   他松开捂住宋泊简嘴唇的手,盖在淤红吻痕上,得意洋洋告诉宋泊简:“呀,你也过敏了。” 第82章   当时看着自己亲出来的吻痕是开心的, 甚至当天睡前还认真解开宋泊简的扣子,检查确定吻痕还在,才放心睡去。   第二天早上醒来, 洗漱时发现自己脖子上的吻痕带着隐隐暗色, 看上去颜色更深了。他盯着看了一会儿,又出去扯宋泊简的衣服看他胸口的吻痕。   宋泊简已经把睡衣换下来了,现在穿着卫衣。   他先是扯着领口往下看, 但隔着衣服只能看到隐隐暗色,看不清具体情况。最后还是不满足的撩开下摆,目光从线条好看的腹肌一路往上走,看到胸口上的痕迹。   巫澄一下就懵了。   宋泊简胸口的痕迹看上去比自己严重多了,一整片红痕,甚至隐隐有一两道泛着紫。   昨天亲的时候信誓旦旦得意洋洋, 现在发现这么严重, 只剩下担心:“哥哥, 你过敏了吗?”   宋泊简被他看得有点热。伸手握住他的手腕,轻轻掰开手指。衣角落下,遮住胸口乱七八糟的痕迹。   “对啊,过敏了。”   宋泊简语气无奈,“还是清清昨天告诉我的, 清清不记得了?”   巫澄不知道宋泊简亲自己的时候知不知道会留下痕迹,或者知不知道会留下多深的痕迹。   他对这些事情是只知道一点不知道具体的, 在看到吻痕之前,他没想过会留下这么深的痕迹的。甚至那天看到痕迹, 他第一反应也就是害羞, 想告诉宋泊简以后不要亲那么用力不要留那么深的痕迹。   但宋泊简非逗他说是过敏了,弄得他云里雾里的。晚上他意识到自己被骗了, 才开始气恼,想在宋泊简身上留下一样的痕迹的。   所以他亲的时候,对标的就是自己身上的痕迹。他只是想亲出一样艳红色吻痕的。   但没想到宋泊简身上的比自己的还要严重,甚至泛着紫。   对他来说,青紫就是很严重的创伤了。要磕得很严重伤口才会是淤青淤紫的,戳一下就会疼很久。   但他本意不是想让宋泊简疼的,更何况他被亲的时候就一点都不疼,喉结被含住细细吮,只能感觉到柔软的嘴唇舌头,即使偶尔会硌到牙齿,也不疼的。只是热,好像整个人都被吃到肚子里的那种热,热得他都要冒烟了。   他想给宋泊简的也就是这种体验,但没想到会让宋泊简受伤。   满脑子都是宋泊简胸口的痕迹,他的表情越来越内疚,忍不住又扯着衣领看一眼,小声问:“为什么紫了?”   宋泊简看他,伸手按在他嘴唇上,轻而易举撬开柔软唇瓣,指腹在糯白牙齿上滑过去,磨着尖锐牙尖,问:“清清说呢?”   ——没办法,巫澄对标的就是喉结那片的肌肤,但喉结是突起的,可以含在嘴里。胸口没有突出的软骨,他就吮了皮肤细细啃咬。他以为自己已经很轻了,没想到会有这么深的痕迹。   现在越发内疚,舌头卷着手指推出去,又咬住下唇,担心问:“疼不疼?”   宋泊简看他把水红嘴唇咬得失去血色,拇指擦过,把嘴唇拨出来。看水嘟嘟的嘴唇重新泛起粉,沾了水渍的手指又一路往下,划过下巴落到脖子上。   他轻轻擦过那些痕迹,好像拂过雪地上的梅花花瓣。   “清清疼不疼?”   喉结在宋泊简手下细细颤着,巫澄摇头:“不疼。”   “那我当然也不疼。”   “可你身上的痕迹都紫了。”   宋泊简笑:“我现在轻轻咬你一下,你也会泛紫的。”   巫澄着急:“那就会疼啊。”   宋泊简没再解释,只是挑起他的下巴,含住淤红的喉结,轻轻用牙齿磨了两下。这个地方本就脆弱,又已经红成这样,他没太敢使劲,磨完后舔了又舔这才松开。   巫澄整个人都红了,下意识捂住脖子,去浴室又看了看,告诉宋泊简:“没紫啊。”   “等等,可能晚上就紫了。”   巫澄又摸了摸,半信半疑的打算等晚上。   他又穿上那件高领内搭,还特地把领口拉到最高遮住喉结。   然后晚上就被朱敏提醒了。   是路上偶然遇到的,只是匆匆打了个招呼说了两句话,朱敏很热情的提醒他:“你的内搭是不是没穿好啊?怎么领口这么往上?往下扯扯会更好看一点的。”   巫澄:“……”   他今天一整天时不时摸领口,就是为了保证能完全遮住喉结。现在面对朱敏好心的提醒,又摸摸领口,确认是没露出什么,不好意思的对朱敏笑笑,敷衍过去:“款式就是这样的。”   朱敏点头,又和他说了些其他的,就和自己的朋友一起离开了。   留下巫澄站在原地,默默掏出手机打开前置摄像头,对着镜头里的自己看了又看。   晚上回去换下高领内搭一看,果然更严重了,泛着淡淡青紫。   看到青紫色他先是松了口气——因为早上宋泊简咬的那两下他确实没觉得疼,反而是痒意更多,就这样都留下了痕迹,说明宋泊简身上的痕迹也不会疼。   但很快又发现更大的问题。   他也就只有这一件高领内搭,说是高领,领子也没有高到可以完全遮住脖子。今天都被朱敏看出不对劲了,万一明天不谨慎被看出来了呢?   他捂住脖子,问宋泊简:“哥哥,这些痕迹什么时候能消下去啊?”   宋泊简和他对视。   许久后告诉他:“大概,两三天?”   巫澄又穿了三天的高领内搭。   宋泊简胸口上的痕迹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喉结上还留着淡淡淤红,颜色不那么深了,开败的桃花瓣似的,成片成片贴在脖子上。   明天就是周末了,他原本想和宋泊简一起出去玩的,但现在看着脖子上的痕迹,巫澄不高兴的戳着宋泊简的胸口,质问:“为什么你的都没了,我的还在!”   宋泊简指腹擦着他的脖子,无奈:“你皮肤白,一点痕迹都格外明显。”   巫澄垂眸看他近在眼前的手腕,不死心抬手和他的放在一起做对比。   两秒后又默默收回来,接受这个原因。   但接受原因不代表他愿意接受事实,他不高兴:“都一周了!”   宋泊简摇头:“周二到周五,才四天。”   这是一周和四天的问题吗?!问题是自己亲宋泊简的时候就很谨慎的亲在所有衣服都能遮住的地方,而宋泊简就亲在脖子上,让自己穿了整整四天的高领衣服。   现在还要在自己抱怨时说不是一周是四天。   巫澄都要被他这个态度气死了:“我又不是在做算术题!”   宋泊简安慰的摸他的头:“可能明天醒来就没了。”   巫澄只能悻悻作罢,又穿上了高领衣服,并且在这天下午遇到朱敏。   朱敏要和朋友出去玩,打扮得很好看,发现他还穿着高领内搭,随口感慨:“你很喜欢这件衣服啊。”   倒也不是很喜欢,只是买毛衣开衫时导购说可以买件高领内搭做搭配。于是就一起买了。如果不是为了遮痕迹,这件高领内搭可能永远得不到单独出场的机会。   听朱敏这么问,小雷达嘟嗒嘟嗒响起来,提醒他不要被发现。于是又捂了捂领口,若无其事说还好。   也就是这几天天冷,她们没有再玩滑板接触不多,朱敏被他敷衍过去,也没多关注他的穿着。   但巫澄还是警惕的觉得,事情不能再这么下去了。   网课也没心情看了,既上次搜索过敏疹子确定自己身上不是疹子而是吻痕后,他认真搜索吻痕几天能消下去。   搜出来的都说是几天就能消下去,但根本不说具体时间。但巫澄想要的就是具体时间,于是不死心的在各个软件搜索吻痕相关。   搜着搜着莫名其妙就搜到一篇内容,大意说在推上发现个很香的饭,久别重逢酣畅淋漓,事后小O脖子上的吻痕一个星期都没消,香死了。   巫澄不太知道代餐什么意思,但精准盯上这段文字里“吻痕一星期都没消”这段,点开评论区开始精准搜索这个小O。   但很奇怪,没有链接也没有精准的指路,大家说着什么梯子什么墙,让巫澄云里雾里的。   奈何他是个非常执着的人,好奇了就想搞清楚。   于是根据评论区各种提示,下载梯子翻墙找到画着小蓝鸟图标的软件,手指一戳点开。   全是英文。   他认真看着页面,只认识寥寥几个单词,完全看不明白这么长一串是什么意思。   但还是硬着头皮根据教程往下走,再顺着找到博主的账号,点开所谓的代餐视频。   代表跳转的图标转了几圈,两秒黑屏后屏幕上终于出现画面。   香艳肉色填满小小的手机屏幕,而耳机里也传来了不知名的激烈声音。   瞳孔微微放大,在看到画面的那一刻下意识把手机倒扣在桌上。可耳机里的声音还在响着,带着细微水声和难耐的喘息呻、吟。   耳根红得几乎能滴血,巫澄也不敢摘耳机,生怕不小心关掉蓝牙这个声音公放出来,只能在手机侧面摸索着,想把声音关掉。   但不知道是心神过于恍惚还是手指颤抖,声音不仅没小下去,反而更大了。那个很激烈的碰撞声停止了,他们好像在接吻,嘴唇触碰的声音和啧啧水声。   巫澄目光都要虚直了,仓促摸到另一个按键,把声音关掉。   表面若无其事,眼睛几不可查的扫过左右两边,确定其他人都在认真学习没有看到自己,这才微微松口气。   手机倒扣在桌面上,只留下单纯无辜的手机壳。苍岭绿的颜色,上面黑色描金的“慎独”二字。   心脏怦怦跳着,巫澄看着“慎独”两个字,再三叩问自己。   慎独慎独慎独。   现在大庭广众你在干什么?!   好一会儿,他才摸索着把手机拿到腿上,自己趴在桌子上,形成小小的密封空间,这才哆嗦着翻过手机。   屏幕上的画面还在继续,巫澄无意再看,但实在无可避免的还是看到。   他慌张暂停,匆忙退出软件。   最后把手机放在膝盖上,不敢摸不敢看,盯着自己下载下来的梯子,伸手戳中。软件哆哆嗦嗦抖动起来,上面出现卸载二字。   目光游移想了又想,细白手指还是收回来。   眼不见心不烦的把手机关上,匆忙收拾好所有东西,不再等宋泊简,背上小书包自己先回家。   窝在沙发上再拿出手机,才给宋泊简发消息:“我先回家了。”   宋泊简当时没回。   但等巫澄哆哆嗦嗦格外心虚的重新点开梯子打算趁自己一个人看一眼时,宋泊简的消息跳出来:“怎么了?不是说等我一起回去吗?”   交缠的两个人又跳出来,巫澄做贼心虚觉得周围有好多双眼睛正盯着自己。看到宋泊简的信息,又觉得宋泊简也已经看穿自己现在正在做什么,咬着下唇点开消息,胡乱回复:“有点事情,我已经到家了。”   “先不说了,你上课吧。”   宋泊简只觉得有点奇怪,一下课就匆忙赶回家。   少年看上去好像和之前没什么区别,正坐在沙发上拿着手机胡乱刷着。他还穿着高领内搭,因为长时间低着头把领口压下去,骤然抬头时露出半截脖颈。   细白如刚生出的嫩竹,偏偏带着斑斑深色。   耳朵隐在过长的发丝里,红得几乎滴血。   宋泊简问:“怎么了?”   巫澄和宋泊简对视,又心虚的移开目光。移开后又忍不住看宋泊简,最后软着声音,半是抱怨半是撒娇:“痕迹还没下去。”   原来还是为了这些痕迹啊。   亲的时候真的没打算留下痕迹,也是真没想到这么久了还没消下去。现在看巫澄别别扭扭的样子,道歉:“对不起,我真不知道会留下这么深的痕迹。”   巫澄其实已经接受痕迹还没下去这件事了,现在也就是羞于告诉宋泊简自己怎么了,随便找个理由搪塞。听宋泊简这么说,知道他说的就是真的,奈何脑子还因为害羞糊里糊涂的,顺着问:“你为什么不知道?”   宋泊简默了两秒:“我又没有亲过别人。”   宋泊简没亲过别人,不知道痕迹为什么这么深,自己也没亲过别人,不知道为什么痕迹现在还没消下去。   巫澄很喜欢这种只有彼此的感觉,但短暂高兴后意识到不对劲:“但你的痕迹很快就下去了。”   宋泊简依旧看巫澄:“那你重新亲回来?”   巫澄依旧坐在沙发上,听到这个声音,看着宋泊简,缓缓点头。   宋泊简就放下书包脱了羽绒服,甚至去洗了手,这才坐到巫澄身边。   巫澄磨磨蹭蹭贴得更近,目光却落在他脖子上。   今天,巫澄突然意识到自己有个很重要的误会。现在不是南初了,在这个千年后的世界,大部分东西都很容易得到。   比如刚刚看到的难以启齿羞于见人的视频,再比如高领衣服。根本不用像南初时找到裁缝量体裁衣开始才能得到合体舒适的衣服。现在出门不用走几百米,就能在路边找到服装店,买到舒适合身的衣服。   如果那天就买了,自己完全可以亲在宋泊简脖子上,让他和自己一样每天穿高领衣服了。   他看着突出的喉结,领口下自己的喉结也跟着滚了滚。于是不再忍耐自己,俯身咬上喉结。轻轻吮了下,才分出心思来安慰宋泊简:“我会去给你买高领衣服的。”   “明天我们都穿高领衣服,出去玩。”   宋泊简原本也就是拿“没有高领衣服”做推辞欺负对现代生活便利一无所知的少年,没什么要挣扎的意图。现在看巫澄知道可以直接去买衣服,更是任由他亲,只是轻轻环住巫澄的腰,声音带着笑意:“那清清轻一点。”   明明嘬人的是自己,但被揽住腰扣在怀里,听宋泊简在自己耳边用低沉声音示弱,巫澄只觉得腰眼一酸,整个人都软了。   巫澄窝在宋泊简怀里,认真亲了又亲。   没一会儿就察觉到了某些人之常情。于是坐在宋泊简腿上的姿势就变得奇怪。   他垂头看了看,又像是被烫到一样飞快仰头,弓着身趴在宋泊简肩膀上,轻轻吮他的脖子。   原本半知半解的时候,他能理直气壮说“摸摸”,能和宋泊简说“我也可以一起准备的”。   可看到那些视频,想到交缠在一起的肢体和激烈的动作。再低头看宋泊简的反应,整个人都酸麻了。   其实视频很不好看的。他对别人的生活没有窥探欲,对这种私密之事更没有什么探寻的欲望。半小时的视频他快进着只看了寥寥几个场景,看的时候满脑子“非礼勿视”,但一想到自己和宋泊简可能也会做这种事情,又觉得整个人都要被烧没了。   现在趴在宋泊简身上,闻着他身上凛冽气息,眼前很多场景一一闪过,眼睛都要被烧红了。   宋泊简只觉得身上的人越来越往下,甚至都要滑下去了。   想到刚刚巫澄信誓旦旦保证会帮自己买衣服的样子,环住腰的胳膊微微用力,又把人提上来。   巫澄整个人都软了,被他这么一提,整个软塌塌的撞到他肩膀上。   鼻尖擦过锁骨,被撞得泛酸。   心跳和呼吸都太急,急得自己都听不下去,巫澄心烦意乱在肩膀处蹭了蹭鼻尖,索性整个窝在哪里,不再动了。   宋泊简被他这小动物蹭脸一样的动作弄得很是心软,侧目问他:“不亲了?”   巫澄几乎是从嗓子眼里挤出来的声音:“不亲了。”   宋泊简侧头在他微凉柔顺的发丝上蹭蹭下巴,语气几分怅然。   “清清,吻痕一周都消不下去,以后还怎么做别的啊。” 第83章   巫澄也不知道。   巫澄自己也怀疑这件事。   于是他没说话。   头天晚上两人抱了一会儿, 也就把要买高领衣服这件事忘到一边了。   睡前巫澄观察了下宋泊简的脖子,发现痕迹不是很深。但刚刚好就覆盖在喉结上,随着每一次喉结滚动而上下动着, 很勾人。   巫澄忍不住又亲了亲。   第二天宋泊简脖子上果然也满是淤红痕迹。   巫澄颇为心虚, 但又觉得更勾人了,伸手摸了一会儿,手指就移到宽阔后背, 而他俯身过去,又亲了一会儿。   腻歪了一会儿,他默默爬起来,洗漱完下楼,履行昨天的承诺去给宋泊简买衣服。   但楼下转了一圈后,又空着手回来了。   他向宋泊简宣布:“服装店还没开门, 我打电话问老板, 她说要十一点才营业。”   宋泊简顶着满脖子痕迹, 点头:“这样啊。”   他并不觉得买不到衣服是很重要的事情,只是夸赞,“清清现在都会给陌生人打电话询问营业时间了,真棒。”   巫澄被他夸得有点不好意思,小声说:“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宋泊简只是看着他, 又笑了笑。   好像不会说话也不敢在别人面前开口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他现在也能用流畅的语言表达自己的想法, 并且能勇敢的和陌生人打交道。   巫澄被他笑的越发害羞,凑上去亲亲他, 安抚:“那你先在家里, 等我十一点下去给你买衣服。”   “不用了。”   宋泊简说,“今天我们出去玩。”   巫澄看他脖子上的痕迹, 眼巴巴的:“你可以出去吗?”   宋泊简找出围巾:“可以。”   巫澄又问:“那我们去哪儿玩?”   宋泊简看他,想了想,问:“动物园,你想去吗?”   巫澄也没去过,闻言点头:“想。”   于是就去了。   可能是周末的缘故,动物园来来往往不少人,都是爸爸妈妈带小宝宝一起来的。动物园门口有各种小吃摊,还有老人摆摊卖小孩子的玩具。   走过去的一家人,妈妈背着书包,小女孩窝在爸爸怀里,手里攥着绳子,绳子上面飘着的是一个粉色带翅膀的桃心。高高的飞在空中,随风飘着。   巫澄多看了两眼。   宋泊简问他:“想要吗?”   巫澄蹙眉想了想:“不要也行。”   不要也行,那就是想要。   宋泊简就牵他过去,也给他买了个氢气球。   同样的带翅膀的粉色桃心,付了钱从老人手里接过气球。巫澄伸手要去接,反被握住手拉到眼前。   修长手指牵着细细的气球绳,一圈圈绕过他的手腕,最后绑一个小小的蝴蝶结。   气球就被拴在手腕上了。玫红色绳子和玛瑙手串绕在一起,每次气球被风吹动,就带着绳子,在手腕上引发细微颤动。   巫澄仰头看飘在空中的气球,又看宋泊简的眼睛,最后目光垂下,缓缓伸手,牵住他修长手指。   动物园比巫澄想象中的要大很多,里面的动物也比他想象中的多非常多。而且,都是他没见过的动物。   没办法,万物生灵,他见过的就只有猫猫狗狗鸡鸭鱼鹅,甚至没怎么见过活着的牛羊。现在看到这么多动物,先是惊讶,之后就是止不住的激动。   隔着玻璃认真观察动物,还要认真看介绍动物的小牌子。   他认真看这些之前没看过的动物,看到非常喜欢的小动物就拿出手机来拍照。刚举着手机拍了小浣熊,一回头,发现宋泊简拿手机对着他。   巫澄看宋泊简的手机,有些不好意思的默默凑近:“你在拍我吗?”   宋泊简收起手机,笑:“我在拍浣熊。”   巫澄:“刚刚你手机明明在对着我。”   宋泊简依旧说:“可我就是在拍小浣熊。小浣熊很好看。”   说着,又看着示意巫澄也看,“它在吃苹果。”   巫澄回过头去看,刚刚还只是在爬在草坪上晒太阳的小浣熊现在用爪子捧着小小的苹果块塞到嘴里,它张着嘴大口大口嚼着,眼睛亮晶晶的。   确实很好看,也非常可爱。   巫澄一眨不眨的看着,又拿出手机开始拍。   接下来,他们又排队看了大熊猫,去海洋馆看各种海洋生物。   一直到动物园闭馆,两人才离开。   巫澄手腕上还拴着那个氢气球,没办法坐地铁,干脆就坐公交车回去。   即使这是周末,下午六点的马路也还是那么堵,公交车挤在车流里慢吞吞往前走,走走停停的,巫澄有点晕车。   正好他们所在的这条路离家里不远,两人就在下一站下了车,慢慢走回去。   他们平时都住学校附近租的小房子里,奶奶现在也还在小渔村,家里许久没人住,没什么人气,很安静的样子。   和每次来一样,宋泊简打开电闸,简单把家具上落的灰掸掉。   巫澄想和他一起做,但刚刚晕车现在不舒服,宋泊简就让他先休息。   他就坐在沙发上休息,但脑子一点闲不下来,目光虚虚放在桌上宋泊简的手机上。   宋泊简现在还在客厅呢,他什么也没做,摸出自己的手机,翻看今天拍的照片。   但真的看到真实鲜活的小动物后,再看照片就不是那么满足了。他看着照片,想到的全是自己拍照片时回头看到的宋泊简。   在小浣熊馆发现宋泊简可能是在拍自己,宋泊简非说不是。   但后来在爬行动物馆,巫澄看在枯树干上爬来爬去的蜥蜴,浑身起鸡皮疙瘩,回头宋泊简的手机还对着他。他也问宋泊简是不是在拍自己,宋泊简非说是在怕蜥蜴。   巫澄当时就觉得宋泊简在说谎,问他是觉得蜥蜴也好看吗?   宋泊简就挂着那种很让人讨厌的笑容,说:“对啊,蜥蜴也很好看。”   小浣熊好看蜥蜴也好看,他拍小浣熊也拍蜥蜴,就是不拍自己?   巫澄盯了好一会儿,还是忍不住好奇宋泊简今天拍的照片,问宋泊简:“我能看看你的手机吗?”   宋泊简不知道什么时候去书柜那边了,现在捧着本书在看,闻言自然回答:“不能。”   明明之前都让自己看的!还把自己的指纹也录入了,结果现在连手机都不让自己看了!   巫澄给自己的手机充上电,告诉宋泊简:“可是我手机没电了。”   宋泊简放下书走过来,把桌上的手机拿走,声音带着笑意:“我手机也快没电了。”   巫澄不高兴的看着他的背影,索性放下手机,和他一起去书柜那边。   走过去才发现,宋泊简看的不是书,而是妈妈的工作手稿。   他看着那本厚厚的写满了字的笔记本,凑过去看一眼。这一页写的正是根据幼清墓陪葬品和记载推测出的幼清生活习惯。吃饭吃什么,吃药吃什么,难得不生病的时候靠什么打发时间。   现在再看到这些记载,已经不是怀念惆怅了。反而是说不出的感觉,好像心脏被丝线捆在一起,连呼吸都开始不畅的窒困。   他不想让宋泊简看了,怕宋泊简看得多了会意识到不对劲。   又不敢再像上次那样表现得过于明显。   于是偎在宋泊简身边陪他看了两页,纠结再三,终于想到一个合适的说辞:“你现在能看清妈妈写的字了?”   宋泊简把目光从手稿上移开,含着几分笑意看他,然后才回答:“能啊。”   巫澄总觉得宋泊简看自己的这一眼似乎有些言外之意,本能让他有点羞恼不想再问。奈何宋泊简正在看南初相关记载的恐慌压下了本能,他急于转移宋泊简的注意力,还是问:“为什么啊?”   宋泊简又翻了一页,在窸窣翻页声中回答他,声音平淡又带着一丝笑意:“因为每天要给清清批作业,看多了就能看清了。”   ——他之前看不清妈妈的字体,因为妈妈的字体圆滚滚的很潦草。但自己和妈妈的字体一样,圆滚滚的很潦草,他每天给自己批作业,因为可以认出自己的潦草字体,所以现在也能看清妈妈的字体。   巫澄一下就明白宋泊简的言外之意,噎了一下,气也不是羞也不是。最后叩着他的手合上手稿,飞快把手稿收起来放到怀里,这才补充似的说:“不给你看了。”   宋泊简也没问他要。   巫澄拿着妈妈的手稿回到沙发上,过了一会儿反倒是自己又翻开了。   其实之前就已经看过了,宋泊简说南初幼清墓是爸爸妈妈毕业后第一个从头跟到尾的项目,妈妈真的花费了很多心力,根据文物和史料一点点推断,有些东西是巫澄都没注意到的,但看到妈妈写在手稿上的推测再去想,发现的确如此。   打定主意就做巫澄,不要再想还是幼清时候的事情了。   可毕竟是他前十八年,不是说不想就能忘记的。现在看着手稿,一方面有种被记得的感觉,另一方面好像隔着时间生死和妈妈对话,于是依旧忍不住又看了一遍。   看了一会儿,发现宋泊简还在书柜那边,又拿出了另一本手稿,也正在看。   巫澄:“……”   他如法炮制,把那一本手稿也收走了。   然后宋泊简又找了一本。   家里太多书、爸妈都是考古研究人员又格外敬业,就是会这样子。   心脏沉沉跳着,看宋泊简嘴角噙着的笑意,总是不安定。   巫澄索性把这些手稿都收回去,拉着宋泊简的胳膊:“我休息好了不晕了,我们回去吧。”   宋泊简回房间衣柜里翻了翻,翻出了件高领毛衣带上。两个人下去吃了顿饭,等吃完饭再坐公交车回去,这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下去了,路上的车才没那么多,又坐了一小时的公交车,等回到家已经是九点多了。   刚推开门,宋泊简就圈住巫澄手腕,解开蝴蝶结,又把绕的几圈绳子绕开。   他一松手,气球就飞到天上,顶在天花板上,晃晃悠悠的在屋里飘着。   巫澄仰头看这个让他们没办法坐地铁的罪魁祸首,忍不住伸手揪住绳子把气球拉下来,抱着气球在屋里走来走去玩了好一会儿,这才又松开手让气球飞上去。   气球绳子飘飘荡荡,巫澄的心也跟着飘飘荡荡。   他看了一会儿,认真告诉宋泊简:“今天在动物园玩得很开心。”   宋泊简正在看手机,闻言抬头看他,问:“那下次我们还一起去。”   巫澄看他,再看他手里的手机,还是好奇他今天拍的照片。   于是磨磨蹭蹭凑过去,打开手机相册给他看自己今天拍的照片。   “今天看到很多小动物,我之前都没见过。”   不仅没见过,甚至都没想过原来世上还有这样的动物。   宋泊简看他,又伸手摸摸他的头:“没关系,现在见到了。”   “以后,也能经常去看的。”   他的语气有种说不出的欣慰和慈祥。弄得巫澄懵了一下,下意识回想起自己刚刚说的话。   下午宋泊简看妈妈手稿时的惶恐此刻又悄悄出现,丝丝缕缕裹住他。   南初当然没有那些小动物,他没见过浣熊,没见过袋鼠,没见过长颈鹿。   但好像这个时代的人不应该没见过,更多的是今天遇到的那些小宝宝,才五六岁就跟着家长一起来动物园。   宋泊简会发现自己的不对劲吗?   心下惴惴,他忍不住又看宋泊简,问:“是不是很奇怪?”   宋泊简看他:“什么奇怪?”   “我没见过那些小动物。”   “不奇怪啊。”   宋泊简没什么表情,好像在说最平常的事情,“金沙县没有动物园。没见过就没见过,有什么奇怪的,你喜欢我们明天还能去。”   巫澄看看宋泊简,又垂下头,自己都说不好是松了口气还是更提心吊胆了。   他在心里默默重复“金沙县没有动物园”这句话,又小声说:“我还没记起来。”   他这话说得心虚。   因为他不是没记起来,而是根本就不知道。   但宋泊简还是带着笑,又摸摸他,手心温热,声音也一如既往的温和:“没关系的。”   但不知道是累积已久的惶恐还是此刻的心虚作祟。巫澄总觉得心脏怦怦跳,好像已经被看穿了。   他仰头看宋泊简,确定他眼神温和包容没有任何异样,这才又低头给他看其他照片。   吃树叶的长颈鹿。   人群里侧脸看远处的宋泊简。   在树上荡来荡去还嗷嗷叫的猴子。   微微俯身喂水獭的宋泊简。   一口吃掉整个香瓜的河马。   看宋泊简垂眸很认真的看,无声松了口气。   默默滑着相册,和宋泊简看完今天在动物园里拍的照片。基本上每两张小动物里就夹着一张宋泊简。   给宋泊简看完,他收起手机,又看宋泊简,问:“能看看你拍的照片吗?”   终于还是图穷匕见。   宋泊简假装没意识到他的小九九,故作随意:“我也没拍什么。都是你拍过的动物,没什么好看的。”   没什么好看的。   他撇嘴,颇有些阴阳怪气的样子:“白天拍小浣熊的时候不是还说小浣熊好看吗?”   宋泊简应:“嗯。小浣熊好看啊。”   巫澄更阴阳怪气了:“还说蜥蜴好看。”   宋泊简还笑:“嗯,蜥蜴也好看。”   巫澄气急,憋了又憋,最后什么也没说,就只是气呼呼看宋泊简。   宋泊简忍笑,打开手机翻出相册,举到他面前:“看,多好看。”   巫澄却转过头不想看了,语气硬邦邦的:“白天看过了,不想看照片了。”   其实他就是嘴硬,他还是很想看宋泊简到底拍了什么的。   现在不过是等宋泊简哄他看。   宋泊简果然也和他期待的一样,安抚小狗似的摸摸脑袋,又把手机递到眼前:“看看吧。”   巫澄只好看过去。   看巫澄肯看了,宋泊简点了下屏幕。   不是照片,是视频。   视频里没有浣熊,只有人群里拿着手机拍浣熊的自己。自己拿着手机,时而靠近时而退后,一会儿看浣熊,一会儿检查自己拍到的照片。   巫澄已经开始脸热了。   但视频还没播完。   视频里的自己终于拍到满意的照片,回头来找宋泊简。目光扫过镜头,愣一下,又走过来问宋泊简是不是在拍自己。   记忆里这时候宋泊简就把手机收起来了。   可视频只是换了个视角,从下往上拍着。   自己的脸依旧出现在屏幕里,伴着身边嘈杂人群,和宋泊简争执他是不是在拍自己。   宋泊简说浣熊在吃苹果。   自己回头去拍小浣熊,视频又变成了正常视角,依旧在拍自己。   三分钟的视频,镜头都没从自己身上离开过。   巫澄故作凶巴巴:“骗子!不是说没在拍我吗?”   宋泊简应下这声斥责,笑着道歉:“对不起,是我想拍,又害怕清清不让我拍。”   巫澄别别扭扭:“我有什么好拍的?小浣熊多好看。”   “小浣熊是好看。”   “但我男朋友更好看。” 第84章   一直到周一晚上, 宋泊简脖子上的痕迹都下去了,巫澄脖子上的痕迹还留有一点点痕迹。   不深,就是脖颈太白了, 衬得那颜色深一点的一片格外明显。   巫澄都要疯了, 羡慕得看宋泊简的脖子,问他怎么自己的还没消下去。   宋泊简想来想去,还是给出了一样的答案:“你皮肤太白太嫩了, 有一点痕迹都格外明显。”   巫澄知道这可能就是正确答案,但着实不愿意接受这个正确答案,哀嚎着蹭到宋泊简身上:“我不想这样。”   宋泊简抱住他,笑:“豌豆皇子。”   巫澄问:“不是豌豆公主吗?”   宋泊简默了一下,问:“你愿意当公主吗?”   巫澄这才明白豌豆皇子是在说自己。   当即:“不愿意。”   “清清生下来就是皇子了。”   宋泊简把他抱得更紧。   巫澄想到豌豆公主的故事,兴致勃勃给宋泊简讲:“从前有个简简公主, 他想嫁给个真正的皇子!”   宋泊简顺着说下去:“有天暴雨如注, 有人敲门来借宿, 说自己是个真正的皇子。但要怎么证明他就是真正的皇子呢?”   豌豆公主的故事讲过几次了,但巫澄每次听宋泊简讲故事时都在听宋泊简的声音,也不太记得后面究竟都做了什么,于是简单概括:“皇后就给这个皇子准备了厚厚的被褥,在被褥下放了一颗小豌豆, 但皇子还是感觉到豌豆。皇后就说,这一定是位真正的皇子。然后豌豆皇子就和简简公主过上了幸福的生活!”   宋泊简对自己的公主身份适应良好, 附和:“嗯,从此过上了幸福的生活。”   豌豆皇子飞快忘掉因脖子上吻痕迟迟不退而产生的烦恼, 抱住自己的公主亲了又亲。   嘴唇柔软湿润, 软绵绵贴在嘴角,好像香甜的豌豆沙。   宋泊简接受了这甜蜜的亲吻, 又把小豌豆沙一口吞下去吃得渣都不剩。   巫澄被亲得气喘吁吁,还是不知道怕,抱紧自己的公主,另一只手拿出手机,信誓旦旦:“我来给简简公主讲睡前故事。”   这样不仅可以哄睡,还可以汲取更多灵感!   宋泊简调整姿势让巫澄抱得更舒服,还问他:“能找到吗?”   巫澄已经搜到童话故事全集,滑了几下找到公主和王子的故事,开始给他讲了。   “从前有一个可怜的小女孩,她有恶毒的继母和两个心眼很坏的姐姐,继母和姐姐经常欺负她让她干活,她每天灰扑扑的,被称为灰姑娘。”   灰姑娘预备役宋泊简抱住清清皇子的腰,附和:“好惨。”   “这天,王子邀请全城的姑娘参加舞会,继母和姐姐却不让灰姑娘参加,还给她安排很多工作。”   巫澄这么读着,还安抚的拍拍自己怀里的简简公主,接着念下去,“在灰姑娘不知道怎么办的时候,善良的仙女教母出现了!她变出漂亮的裙子和水晶鞋,让灰姑娘可以去参加皇子的舞会!”   宋泊简附和:“公主终于要和皇子见面了。”   “嗯!”   巫澄接着读故事,一直读到最后,高高兴兴宣布,“从此以后,灰姑娘和皇子就过上了幸福的生活!”   宋泊简也跟着表现出欢欣鼓舞的样子。   巫澄一手拍拍他,一手接着滑手机。   也就是这么一下,他猛然意识到不对劲。   故事里的主人公不是“皇子”,而是“王子”。   而自己刚刚……好像一直都在说皇子。   他疑惑的又翻了翻,发现大部分故事里的主人公都是公主和王子。   他突然不说话,宋泊简问:“怎么了?”   巫澄划着手机,闷闷说:“刚刚好像读错了,主人公是王子。”   “没关系,都是一样的。”   巫澄看宋泊简:“你知道我读错了?”   刚刚那个灰姑娘的故事,除了一开始读对了王子,其他时候,巫澄都自动把王子替换成皇子。   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宋泊简安抚:“都差不多。”   “那为什么还有皇子和王子的区别?”   “这是外国的故事,外国只有国王,没有皇帝的概念,国王的儿子是王子。但皇帝的儿子就是皇子了。”   巫澄懵了一下,下意识回想自己之前和宋泊简说的那些话。   已经很久远了,而且他之前根本没注意到这方面,和宋泊简提起时又总是心情复杂没办法记住所有细节。现在回想起来,也没办法记起自己到底说了什么,只能记得当时宋泊简看自己的表情和当时自己内心怎么也遮不住的喜欢。   童话故事里都是王子。   但自己和宋泊简说起,甚至刚刚宋泊简附和,都说自己是皇子。   透亮眼睛藏着一丝紧张,他不动声色看宋泊简。   宋泊简给他看,也没什么情绪,甚至反问他:“怎么了?”   巫澄突然拿不准了,他放下手机,自欺欺人:“没什么。”   他很喜欢宋泊简,知道宋泊简不会因为自己不是巫澄就不喜欢自己。可死而复生穿越到千年后过于匪夷所思。他一点都不想用这件事来考验宋泊简。   如果可以,他希望宋泊简永远都不知道。   以后还是要更谨慎才可以。   心里这么叮嘱着自己,可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很不安定。   这天又在姥姥家吃饭。   巫澄来得早,坐在沙发上等宋泊简下课过来,无所事事中发现沙发上放着几本宣传册子,就拿来翻看。   是几家大型酒店的宣传册,每一份都美轮美奂,能看出酒店是多么豪华气派。   闲着也是闲着,他索性一家家看过去。   看了一会儿,姥姥过来发现他正在看册子,告诉他:“隔壁李老师家女儿要订婚了,正在挑订婚宴地点,这是他们选出来的几家酒店,你们也可以看看,到时候如果有觉得更合适的酒店,也可以推荐一下。”   巫澄又没去过这些酒店,闻言只是点头,又说:“等会儿给宋泊简看吧。”   这些酒店都是婚宴酒店,一般没有订婚需求的人基本也不会去了解这些,更何况巫澄也就是刚来燕城没半年,姥姥也就是随口一说并不抱希望。反而是被他说起宋泊简时全然依赖信任的表情弄得一愣。   巫澄信任依赖宋泊简是应该的,一开始就是宋泊简把他带过来,这么久也一直是他们两个小孩一起吃一起住,他们关系好、甚至比和他们这些长辈关系还好,这当然是正常的。但不知道为什么,姥姥总想到上次他们两个牵手的画面。   不是手指不经意放在一起,而是叠在一起捏着对方手指,亲密缠绵。   最重要的是,他们没觉得不对劲,好像已经习以为常了。   在巫澄面前,姥姥没表现出什么不对劲,只是沉稳点头说都行。   然后溜溜达达去书房,看还在书房里看书的姥爷,怎么看怎么烦。   自己最近忙不怎么在家,他天天在家也没感觉到什么不对劲吗?   巫澄还在外面,她也没多和姥爷说什么,转了一圈又出去了。   过了一会儿,宋泊简也来了。   巫澄果然马上把宣传册子递过去,认真和宋泊简说:“隔壁李叔叔女儿要订婚,这是她们选出来的订婚宴酒店,你看看有没有喜欢的。”   姥姥总觉得他说的和自己告诉他的有点不一样,但仔细想来又觉得好像也没什么不一样。   她正皱眉想着,姥爷说:“怎么找你们喜欢的啊?是他们订婚,要找也是找觉得她们会喜欢的。”   姥姥还没察觉出这两者之前的不同,又听到姥爷说:“等你们订婚结婚的时候再找你们喜欢的酒店。”   目光尽头,沙发上两个少年对视一眼。   更奇怪了。   姥姥压下心里那点奇怪,招呼他们赶紧吃饭。   姥爷那边却越说越来劲,随口说起去年谁谁家小孩结婚,就是因为选订婚宴和婚礼公司产生了矛盾,最后闹掰了,婚也没结成。   两位老人平时也不是爱管别人私事的人,再加上今天心里怪怪的,现在又听姥爷难得说起别人家七七八八的,弄得好像再给两个小孩传授经验。姥姥不耐烦:“这还早得很,说这些干什么?”   “就是说说。”   姥爷板着脸和她解释:“他们小年轻现在可选择的东西太多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要想好好的就得坦诚一点,开诚布公的讲清楚,又不合适的地方慢慢磨合,不用为了争一口气坏了好姻缘。”   巫澄又看了一眼旁边的宋泊简。   宋泊简也看他,又给他夹了个他不太能够得着的菜。   姥姥那种奇怪的感觉又来了。   姥爷还闷闷的在旁边接着嘟嘟囔囔:“就算是结婚了,相处也得坦诚点,可以有些小秘密,但大事还是要让对方知道的。”   姥姥冷脸:“你有什么小秘密瞒着我?”   姥爷一下子不说话了,他慢吞吞往嘴里扒米饭,嘟囔:“我有什么可瞒你的。”   巫澄被姥爷一顿“姻缘”“坦诚”“秘密”弄得心里乱乱的,自知不坦诚,下意识去看宋泊简。   没想到宋泊简没意识到什么不对劲,还给他夹菜。他更心虚了。   正心不在焉吃饭时又听到姥姥姥爷的对话,当即顿了一下,微微蹙起眉头有些犹豫。   他垂着头不看两个老人,犹豫再三还是把姥爷卖了。   小声告状:“上周在外面下棋的时候姥爷偷偷抽烟。”   姥姥停下动作,偏头看姥爷。   姥爷自知理亏,不高兴的看巫澄,却只看到个乌黑脑袋。   小孩还在,姥姥也没和他拌嘴,只是不耐烦的瞪了他一眼。还夸巫澄:“下次他再抽你还告诉我。”   姥姥最近忙没时间管姥爷,而抽烟对身体不好。姥姥还不会说什么“坦诚相待”之类让自己心烦意乱的话。   巫澄依旧不敢看姥爷,但飞快答应:“好。”   吃完饭没一会儿,宋泊简回去上课了,姥姥休息了一会儿又出去工作了。   家里只剩下巫澄和姥爷。   自己今天刚告了状,现在就只剩他们两个人。巫澄尽量缩成一团让自己很没有存在感。   但家里就两个人,再没有存在感也很有存在感。   姥爷看着他,表情冷冷的声音也很冷,训斥:“叛徒。”   巫澄又缩了缩,用他的话来堵他。   因为不想和老人顶嘴,声音小小的:“你说的,应该坦诚相待。”   从见到巫澄开始,他就是个不会说话的小哑巴,虽然现在会说话了也会主动和外人打招呼,但话一直不多,更孝顺听话从不顶嘴。现在难得听到反驳,姥爷卡了一下,艰难找回节奏,反驳:“但总要有点小秘密。这种小事就没必要说了。”   “那什么是一定要告诉对方的大事啊。”   巫澄想到自己的身份,想到宋泊简玩笑似的一声声“清清皇子”,情绪颇有些低落。   姥爷没注意到他的低沉,只被他的反问弄得愣住,想了好一会儿嘴硬:“但抽烟这种小事就不用在意。再说,那天我就抽了一口,之后就没碰过了。”   巫澄不再和他顶嘴,闷闷点头。   姥爷:“那下次你不要和你姥姥说。”   巫澄目光游移:“我都答应姥姥了。”   姥爷:“那下次你不要和我一起下棋了。”   “哦,好啊。”   巫澄本来也就不想和他一起出去下棋的,这里大部分棋友都下不过他,每次都是自己赢,还要被拉着一直下。要不是姥爷爱下棋,下不过就让他去下,他也不怎么乐意去下棋。现在听姥爷这么说,飞快答应。   姥爷倒是哽了一下,好一会儿才冷哼一声,不说话了。   =   下午又去上了一节课,下了课去宋泊简学校图书馆刷网课。   才看没一会儿,朱敏在群里发消息。   手机弹出消息提示。   巫澄看着“我有一个小秘密2.0”的群名,心不在焉点进去。   我有一个小秘密。   这个群名是朱敏起的,她解释说这个秘密是他们六个人一起保守“宋泊简和巫澄正在恋爱”这个秘密。但巫澄一开始就没觉得这个秘密需要保守,此刻倒是因为这个群名想到自己的秘密。   不过他的秘密显然不能算是个小秘密。   宋泊简叫他清清,他自作主张把他是清清这件事当做秘密,不过到底不敢追问宋泊简知不知道这个称呼背后的秘密。   缓了几秒才终于看到群消息。朱敏说她和赵晓萍一起去庙里上香,这里有开光的琉璃手串,问大家要不要。   巫澄看看自己手腕上的玛瑙手串,又想到宋泊简手腕上的南红玛瑙。   其实他也没那么喜欢玛瑙,有玉竹吊坠就已经很满足了。但玛瑙是宋泊简为了哄自己开心带自己去挑的,而且宋泊简腕骨很漂亮,带手串很好看。   他盯着朱敏发过来的香灰琉璃手串看了好一会儿,想象宋泊简带手串的样子,最后还是说不用了。   他其实挺给宋泊简买一串的,但每一颗琉璃珠子都不一样,他还是想自己亲自去挑。   不过看朱敏发现群里的寺庙图片,他又想到上次喇嘛庙见到的燃灯佛,好不容易远离了喇嘛庙,现在也不想因为琉璃手串再去庙里直面神佛。   于是纠结再三,还是没做出决定。   一直到晚上宋泊简下课,两人一起回去,他吃完饭上网课的时候还在想亮晶晶的琉璃手串。   想着想着,又忍不住看宋泊简腕上的南红玛瑙。   带了那么长时间,原本就艳红好看的玛瑙珠子更添了几分光泽,油润漂亮。   伸手摸了摸,小声问宋泊简:“你喜欢琉璃手串吗?”   宋泊简说:“还好。”   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还好是什么。   巫澄看宋泊简:“那是喜欢还是不喜欢?”   “你给我买的话就喜欢,不买的话就不喜欢。如果买琉璃手串就不能带玛瑙手串的话就更喜欢玛瑙。”   巫澄默了两秒,消化完这串话,宣布:“那你喜欢。”   “我想给你买个琉璃手串。敏敏今天去庙里上香,法物流通处都是开光的琉璃手串,很好看。”   宋泊简牵他,说:“好,谢谢清清。”   巫澄有点想给宋泊简看朱敏发在群里的照片,但拿出手机才想到朱敏是发在“我有一个小秘密2.0”群里,宋泊简不在这个群里。   虽然宋泊简知道他们有个小群,但并不知道群里的内容,这大概也能算是他的小秘密。   巫澄默默又收了手,告诉宋泊简:“不过可能要过段时间。”   需要他想好怎么处理这个秘密,大概才能更坦荡更诚心的去庙里祭拜。   宋泊简不着急,说:“好。” 第85章   十二月中, 距离初雪下过之后二十多天,燕城终于又下了场大雪。   从三天前天气预报提醒有雪开始,巫澄就眼巴巴盼着这场雪, 没想到这场雪提前了。刚到学校天就阴沉下去, 在他后面进来的几位同学身上沾了雪粒,进了教室就拍打着羽绒服抖落雪花。巫澄心里痒痒的,老想出去玩。   下课铃一响就背起书包想去找宋泊简。   但一时居然没走成。   刚走到教室门口, 就被第一排的班长叫住。   班长是戴眼镜的女生,对巫澄很友好。巫澄不是本专业学生不在班群里,但老师在班群里发了什么有关本专业的消息,她都会额外转发给巫澄。巫澄很感激她,经常会从家里带些小零食什么的给她。现在被班长叫住,即使再着急也还是停下脚步, 回头认真看班长。   班长推推眼睛, 笑着和巫澄说:“是这样的, 这周考古博物馆正式对外开放了。我们这学期也就要结束了,就打算这周末一起去考古博物馆逛逛,再一起吃个饭就算团建,你要一起来吗?”   ——上次宗平晓来学校做讲座也提到这个考古博物馆,说过对考古感兴趣的同学可以去看看。巫澄那时候就挺想去的, 现在听班长这么说,眼睛一亮。   但又很快暗下去。   他想去这个博物馆, 因为在他的计划里,就是自己和宋泊简一起去。而现在, 班长在邀请自己和他们一起去。   班长似乎看出他的犹豫, 又说:“不是只有我们几个,是我们专业和隔壁文博专业的大部分学生以及几个老师。大家一起上了这么久的课, 都挺喜欢你的,也很想你一起去。但如果你不方便的话也没关系。”   其实没有不方便,因为自己周末也没什么事,就算不去也就是和之前一样在家里上网课。   本学期确实马上就要结束了,宋泊简最近一方面上课一方面忙着做期末作业,周末也没什么时间。诚然,自己说想去的话他一定会陪自己去,但代价就是要熬夜做作业补上出去玩的时间。巫澄也不太想他这么压榨自己。   而且班里同学对自己确实很友好……   脑海里各种念头千回百转,但其实只过了没两秒,他还是答应下来:“好啊。”   宋泊简也不希望自己每天就只会闷在家里没有朋友没有伙伴。自己主动打电话给服装店老板娘询问营业时间,他都会夸自己。现在自己愿意和同学们一起出去玩,他一定也会觉得自己很棒。   他主动询问班长确切时间和当天安排,得到答案后再三感谢过班长的邀请,这才背着小书包往外跑。   外面已经下了一层雪了。   他拍了张照片给宋泊简,告诉他:“下雪了!我去你们学校找你!”   冬天天黑得早,等他到宋泊简学校的时候,不过才五点,天已经蒙蒙擦黑了。   宋泊简还没回他,他就自己先去了图书馆。很久违的在图书馆遇到朱敏。   朱敏手腕上带着香灰琉璃手串,颜色很浓又亮晶晶的,看上去好像一颗颗透明软糖。巫澄多看了两眼,想象了下这个手串戴在宋泊简腕上的样子。   莫名又觉得宋泊简可能不喜欢颜色这么深的手串。   不过他还是很喜欢的,也真的很想看宋泊简带上的样子。   于是他又看了一眼。   朱敏没注意到他在看自己的手串,问他怎么下着大雪天还来,天那么冷怎么不回家。   巫澄说家里小区除雪速度太快了,想和宋泊简在学校操场玩雪。   朱敏露出个佩服的表情,告诉他自己是来图书馆借书的,等会儿借了书买饭就回寝室躺着,外面太冷了。   巫澄就让她赶紧借书快点回去休息,看朱敏进了图书馆,也跟着一起进去了。   他可以刷预约码进图书馆,也可以在馆内阅读藏书。只有本校学生才能刷学生卡把书从图书馆借走,不过家里有不少书,他每天都在图书馆,想看的书也都能看到,也没什么借书的需求。   图书馆很大,底下三层都是藏书,上面三层是自习室。巫澄平时刷网课都是在上面自习室刷的。只是今天因为朱敏说要借书,他跟着到了藏书最多的第二层,随便看了一眼。   就看到图书馆学生借走又还回来、等待管理员送回书柜的那堆书里,最上面那层其中一本古朴的书脊上,写着“南初”二字。   眉头微蹙,他不由自主走过去,捡起那本书。   是一本又新又旧的书。   带着浓浓墨香,看上去年代久远,但因为确实没什么人看,所以显得很新。   他默默翻开,仔细看了作者。   发现并不是很正经的历史科普向书籍,而是当时南初幼清墓被挖出来,作者在没有任何切实证据下随便写出来的偏文学读物的书。   一眼看过去有些矫情做作,对“幼清墓”的墓主人,也就是自己,有很多不切实际的幻想。什么三岁识字五岁成诗文武双全风流倜傥有个青梅竹马的恋人自己对小青梅念念不忘……   和真实的自己没有任何相似之处。   看惯了爸爸妈妈严谨认真、动辄引用各种材料的工作手稿,现在再看到这种文章,他难得有点头痛的感觉。又想把书放下。   正好朱敏找到她要借的书走过来,看到他正在这边看书,小声问他:“你要借出去看吗?可以刷我的学生卡。”   说完才看到他手里的书,颇有些惊奇的样子:“他的书啊?”   巫澄低头看,疑惑:“怎么了吗?”   “我初中的时候很喜欢他,他总爱写一些历史人物的散文,看上去好像很有文化,但其实……不过确实文笔不错,可以看看,写作文可以引用。”   巫澄又看看手里的书,觉得朱敏说得很有道理。不过他确实不喜欢这本书,只是刚刚不经意看到了,从拿来看一眼。刚想放回去,就看到朱敏又看看这本书,好奇:“不过他还写过这本?我以为我都把他的书看完了,但之前都没听说过还有这本。”   她小声念出书名,有些疑惑,“这本写的谁啊?没印象。”   巫澄愣了一下,跟着垂眸看这本书,小声问朱敏:“这个作者很有名吗?”   在图书馆,不好影响其他人,朱敏点头,声音放到最低,几乎是气声:“算是吧,我初中的时候很多人喜欢他。”   “他写了很多书吗?”   朱敏点头。   巫澄又低头看看还回来的这堆书,没找到这个作者的其他书。   这个作者很有名,但这本书不那么有名。偏偏这个作者那么多书里,有人只借了这一本。   心脏莫名其妙跳得很快,他小声问朱敏:“能帮我借一下这本书吗?”   朱敏点头,把这本书接过来,去自助借书机边消磁。   巫澄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机器,看朱敏扫了这本书的二维码,屏幕上跳出电子借书卡。而这本书的上一个借阅者……姓宋。   朱敏刷了学生证消了磁,把借出的几本书都拿出去,这才把巫澄要的这本给巫澄,叮嘱他:“要放好不要弄丢,三个月内要还回来的。”   巫澄满脑子还是刚刚借书卡上一个借阅者“宋**”,心里乱糟糟的,闻言接过书,保证:“嗯。”   朱敏急着赶在这节下课前买饭回去,也没和巫澄多说什么,就要走。巫澄看她没带伞也没拿包,怕雪把书打湿,还把自己的伞借给了她。   朱敏感谢过他,拿着伞走了。   而巫澄拿着书呆站在角落里,想了好一会儿那个“宋**”。   自己在学校图书馆学习了两个月,偶尔不想学习的时候就会看看书架上的书。文学类和历史类书柜上的书他都大致看过,能保证没在历史类书里找到这本。   不为作者名气也不为能学到历史知识,那上一个借阅人为什么借这本书?   而且这本书就放在还书的地方还没有被放回书架,说明上一个借阅人今天才还回来甚至是下午才还回来……他莫名就想到刚刚下课给宋泊简发消息,并没有得到回复。   如果是宋泊简,就能说通了。   手机上有电子书,但他不会用手机看,因为自己知道他手机密码,可能会趁他不注意偷看他手机。为了不让自己看到他的阅读记录,所以他没有用手机看而是看实体书。   可他实在是太多课了,每天的课表几乎都是满的,没课的时间自己基本都在学校和他在一起,他没时间来图书馆耐心看完这本书,所以借走拿去课上看。   诚然,他没见过宋泊简看这本书。   但看着这本书,也实在找不到别人借阅这本书的理由。   盯着书皮封面好一会儿,最后还是深深吸了口气。他拿着书回到楼上自习室坐下,认真翻看。   书就是最正常的因为不好看所有没人看的旧书,看不到上一个翻阅者的任何痕迹。   但就像巫澄莫名其妙觉得那个“宋**”就是宋泊简一样,他莫名其妙想到宋泊简看这本书的样子。   很难用惶恐或紧张来形容此刻的心情,巫澄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分成两半,紧张惶惑到极致,灵魂出窍只剩下空白躯体坐在这里,无声翻看着这本书。   如果真的是宋泊简,他为什么会看这本书,还不让自己发现呢?   如果他真的猜到自己不是巫澄,那为什么什么都不说呢?   他想不到,甚至也想不到该怎么面对宋泊简。   忘了不知道从哪里看到的物理概念,叫“薛定谔的猫”,在没有打开盖子前,没有人能知道猫是死了还是活着。   他其实还不懂这个理论,但现在就觉得自己想隐瞒的秘密好像盒子里的猫,而宋泊简就是那个盒子。在没告诉宋泊简自己的秘密之前,自己没办法知道宋泊简知不知道。   可一旦告诉宋泊简了,自己和他的关系,又变成了新的猫。   怎么都不舒服。   偏偏这时候手机响了。   宋泊简给他发消息:“下课了,我去图书馆找你。”   灵魂缓缓回到身体了,巫澄深呼吸好几次才保持冷静。   书不能带回家,宋泊简会给自己收拾书包检查作业,万一发现了会很难解释。   他把自己的东西都装进书包,又抱着这本借来的书在图书馆里转了好几圈,最后把书锁在一楼的小柜子里。确定没什么遗漏,这才松了口气拿出手机,可盯着宋泊简那条消息,又是心下惴惴不知道怎么回答才能显得没那么不正常。   没想到,脑子都快成浆糊了。   他匆匆往上翻,翻到上次宋泊简这么说时的聊天记录,发现自己那时候只简单回复了一句:“好啊。”   于是复制这两个字,又粘贴回输入框里,哆嗦着手指发出去。   也就是刚把消息发出去,肩膀被人从后面拍了一下。   在这个学校,甚至在这个世界,会这么拍他的只有宋泊简。   他应该惊喜的,但他现在最紧张最不想很快见到的,也就是宋泊简。   于是脑子一片空白,身子下意识的激灵,这才回头看过去。   果然是宋泊简。   被他的动作弄得好笑又心疼,一边伸手一下下抚着背轻轻安抚,一边含笑问他:“怎么了,这么大反应。”   怎么这么大反应。   对啊,怎么这么大反应。说好了要隐藏好自己的秘密,不让宋泊简发现的。但怎么每次都这么大反应?   巫澄无声调整呼吸,垂眸压下所有情绪,小声说:“吓到了。”   宋泊简原本也就是过来后发现少年站在柜子前垂头看手机很认真的样子,刻意想逗逗他。没想到他的反应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大,甚至脸色都苍白了。   现在看着巫澄苍白脸色和微微颤抖的睫毛,道歉:“对不起。”   他又顺着巫澄的背抚弄,问:“很怕吗?”   巫澄干咽了口,依旧不抬头,听到这个宋泊简给自己找好的理由,顺着走下去,含含糊糊说:“有点。”   他实在不知道怎么面对宋泊简,自觉控制不好情绪。偏偏余光注意到对方的一举一动,绕到自己面前,伸手过来……一把把自己环过去,手掌抚在自己肩膀上一下下揉着,说:“对不起。”   又问,“这样会好一点吗?”   现在刚下课,图书馆人来人往。   但巫澄控制不住卸下力气,偎在他肩膀上,轻轻蹭了蹭脸。   “好一点了。”   宋泊简陪他缓了一会儿,觉得他身体不再像刚刚那么僵硬了,才问:“去操场玩雪?”   早上出门前,甚至中午吃完饭他都是很期待这场雪的。   但一下午发生太多事情,他现在脑子有点顿,也提不起什么兴致。   听宋泊简这么问,勉强保持正常,说:“嗯。”   情绪里的低落是藏不住的。   宋泊简又说:“还是没缓过来的话我们先休息,等明天也能来玩。”   明明很想去玩雪的,但听宋泊简这么说,巫澄不可抑制的想,还会有明天吗?   如果那个“宋**”真的是宋泊简,他无缘无故看那本书,是因为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那他还会陪自己玩雪吗?   不对,今天那本书就被还回来了,如果真是宋泊简,那一定是在今天之前就怀疑了。   那他为什么还答应今天来陪自己玩雪?   巫澄想得头都要痛了,拉着宋泊简的手摇头:“不玩了。”   他说,“我们回去吧。”   不想在外面了。   就算真的要掀开这个盒子,他也不想在这么多人面前掀。   宋泊简反握住他的手,一时没动。   巫澄分出一点点心思来思考现在的情况。猜宋泊简可能是觉得自己的不对劲是因为刚刚被吓到了,现在想哄好自己再让自己玩得尽兴。   于是捏了捏宋泊简的手指,勉强安抚:“不是因为被吓到了,已经好了。”   他绞尽脑汁想了想,说,“我把伞借给敏敏了,外面太冷,今天先回家吧。”   宋泊简伸手给他戴上羽绒服的帽子,又把自己的围巾摘下去给他围上。   明明图书馆那么暖和,围巾也被宋泊简的温度蒸得暖融融的,但裹在脖子上时,巫澄还是感觉到一股凛冽气息如风雪般扑面而来,刮得他禁不住往后退。   宋泊简扶稳他,用羽绒服和围巾把他裹得严严实实,说:“这样就不冷了,你想玩我们就去玩。”   帽子遮住额头,围巾遮住下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水灵灵的眼睛。   巫澄也不再刻意隐藏表情,只看着宋泊简,目光巡视过担忧看着自己的凤眸,再看裸露出来的修长脖颈,还是伸手牵住他的手,小声说:“不要,这样你会冷。”   “真不玩了?”   “不玩了。”   巫澄偏头看门外,说,“还在下雪,很冷。”   他实在是不知道怎么面对宋泊简,绕到宋泊简身后,把包里的伞拿出来。胡乱抖着伞,说:“走吧。”   等出了图书馆,他打开伞高高举着,看看握伞的手再看看眼前风雪,就是不敢看身边的宋泊简。   伞遮住了一部分的雪,但还有更多一部分被风吹着灌进来,落在他们腿上、肩膀上。   从图书馆走到校外短短一节距离,两个人身上都覆了层雪白。   巫澄胡乱跺脚把腿上的雪震掉,又拍拍衣袖把衣服上的雪也拍下去。最底下的一层雪化了,浸湿羽绒服布料,让那块布料比其他地方颜色更深一点。   巫澄揪着那块布料,心不在焉的又拍了两下。   脖子上的围巾突然被碰了一下。   他仰头看过去,宋泊简凑得很近,温柔撩开他后脑的头发,把围巾上沾到的雪也抖落。   凉意后知后觉涌上来,刺得他又是一激灵。   宋泊简似乎笑了一下,又把干净的围巾给他裹好。   回家后把被雪打湿的衣服脱下来晾着,又点了外卖吃饭。   吃完饭坐在沙发上心不在焉看网课时,手机响了。   反正今天心情很不对劲看不进去网课,巫澄就拿起手机看了一眼。   还是“我有一个小秘密2.0”那个群,赵晓萍发了张雪人照片,说自己现在在操场堆雪人。   朱敏就顺势问巫澄现在在不在操场,在的话就把伞还给他。   巫澄缓缓打字说今天太冷自己现在在家,让她们好好玩。   发出去之后又点开赵晓萍发的雪人照片,看了好一会儿。   网课还在播着,当事人却拿着手机一直看。   明明今天下午开始情绪低落,甚至不想出去玩雪了,现在又在看什么?   宋泊简问他:“怎么了?”   巫澄收起手机回答他:“敏敏发消息问我在不在学校,要把伞还回来。”   想了想还是给他看:“赵赵发在群里的,她去堆雪人了。”   “你想堆吗?楼下的雪应该还没来得及铲,我们可以下去玩。”   如果自己今天没有发现那本书,没有发现借书卡上的“宋**”,现在应该也和宋泊简在操场快乐的堆雪人。而不是现在心情低落,不断猜测宋泊简猜到了没有。   可他猜不到,也不想这么一直猜。   巫澄闷闷摇头,又把手机往宋泊简那边移,示意他看群名:“我们的小群,我有一个小秘密2.0。”   宋泊简本人就在“我有一个小秘密”群里,现在看这个2.0,笑:“名字这么像不会分不清吗?”   重要的不是分布分得清,而是:“我有一个小秘密。”   巫澄小声念了这个群名,问宋泊简,“哥哥,我们之间有什么秘密吗?”   从下午开始的不对劲似乎终于有了头绪。   宋泊简没看手机,只看着面前垂头把手机递过来的人,眸中情绪未定,最后还是说:“大概有吧。”   大概有吧。   听到这个回答,好像有什么东西终于掉在地上,绳子断裂声和落地生都格外明显。巫澄也说不上来是惶恐还是空落,只觉得喉咙深处涌上来一股酸涩锈味。他想了又想,问宋泊简:“是什么小秘密?”   宋泊简笑话他:“如果能说就不叫秘密了。”   巫澄听他这个若无其事的勇气,更不知道怎么办了。他觉得这是一件很严肃的事情,但宋泊简的态度好像在面对最无关紧要的小事,让他开始怀疑可能宋泊简并不知道。   心烦意乱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好像正式面对那个盒子,不知道里面的猫到底是什么状态。   他问宋泊简,声音凝涩:“那是关于什么方面的啊?”   心里一个声音催促着他打开盒子,恨不得摇着宋泊简的肩膀让他快点回答给个痛快。   巫澄之前自认是个非常有耐心的人,不管是面对生死还是来到陌生的世界,即使内心再恐惧也能假装若无其事。但这种假装起来的若无其事再宋泊简面前根本没用。他早就习惯在宋泊简面前展露真实情绪,又过于在乎宋泊简,根本没办法假装平静。   但宋泊简根本没怎么思考,也或许是已经无数次也依旧没想到答案,所以干脆没回答,只是握住他的手腕,微微用力把他拉到怀里,另一只手自然放到他背上拍了两下。   “不是很重要的秘密。”   声音里似乎带着点笑意,更多的是说不上来的复杂情绪。巫澄已经被这个近在耳边的声音弄得脸热了,有感觉到有湿软东西贴在自己耳垂上,一触即分。   宋泊简又说:“不影响我喜欢你。”   怦怦跳着的心脏骤然安宁下去。   巫澄趴在他肩膀上认真看他侧脸,又说:“不影响吗?”   宋泊简微微拉开距离和他对视,看着他的眼睛说:“不影响。”   “哦。”   巫澄又趴在他肩膀上,脑子里依旧乱乱的。他想了很多乱七八糟的,又好像什么都没想,最后一下下数着自己的心跳,问宋泊简:“能下去玩雪吗?”   宋泊简好像笑了一下,还没等他听清,就说:“好啊,走。” 第86章   可能是下去的时候已经太晚了, 楼下原本玩雪的小孩被家长带回家睡觉了。   于是只有他们两个人,羽绒服围巾帽子手套裹得严严实实,冒着大雪在楼下撒欢。   燕城的雪没有他们在雪都看到的那么厚, 只能淹脚踝的高度。不过这样厚的雪更容易团雪球。巫澄蹲下身攥了一团雪, 打算先团出雪球球,再一步步把雪球滚大。   理想是非常远大且简单的,只需要团出手掌大的一个雪球球就好。   他闷头拢着雪, 一点点在手里团紧。   还没团成完美的圆形小球,先觉得落在身上的雪越来越重。一开始还只是大朵大朵的雪花,但现在明显有点重量,隔着毛绒帽子和羽绒服帽子还是有点沉的砸在身上。   砸在身上?   他握着还没团好的雪球半信半疑回头。   狭长凤眸染满笑意,紧紧盯着他。宋泊简一边往后退,一边带着手套的宽大手掌随手捏了个雪球。   巫澄还没反应过来, 下一刻那个雪球就砸在身上, 一半留在在黑色羽绒服上, 另一半簌簌落在地上。   他不可置信低头看羽绒服上残留的雪迹,尚且还没反应过来,下一秒又是一个雪球砸过来。   刚刚在家里还信誓旦旦说有秘密也不影响他喜欢自己,现在就用雪球砸自己!这还是自己看着的,自己团雪球没注意到的时候, 说不定就是他一直在偷偷砸自己!   巫澄整个人都懵了,看宋泊简还一边后退一边捏雪球砸过来, 气呼呼的跟着跑了两步,伸手把费尽心思团圆的雪球砸过去。   但之前都没做过这种事, 雪球刚甩出去就在空中滑出圆滑轨道, 最后啪叽落在地上,溅起一圈雪粒。   宋泊简又砸了一个雪球在他肩膀上, 挑衅:“清清怎么把雪球扔地上了?”   巫澄都要气死了,蹲在地上一边忍受宋泊简砸过来的雪球,一边团了个手掌大的雪球。   他估量着自己和宋泊简之间的距离,透亮眼睛闪过一丝坚毅。   准头不行砸不中,他索性不想再扔过去,而是……   举着自己的雪球站起来,趁宋泊简还在慢慢后退,他大步跑过去,喝道:“你等着!”   宋泊简依旧面对着他慢慢后退,并没有一丝害怕的情绪,甚至不紧不慢掏出手机对准他。   巫澄觉得自己被羞辱了。   他气得涨红了脸,举着雪球加快脚步。   这边宋泊简带着手套好不容易点击拍摄,还没来得及调整焦距,就听到沉闷的一声“咚”。   手机还在录着视频,刚刚气势汹汹举着雪球跑过来的人现在趴在地上,一只手还保持着举着的姿势,雪球却已经摔碎成一团了。   再也忍不住,他无情嘲笑。   一边笑一边快步走过去,把手机重新装回口袋里,他俯身要去扶,声音满是笑意,问:“摔疼了没?”   趴在地上的人却一拧身避开他的手。   脸埋在雪地里看不清楚表情,宋泊简猜他可能是生气了,又扶了一下,没什么诚意的解释:“我没笑你。”   地上的人还是不起来,声音闷闷传出来,几分羞恼:“那你在笑什么?!”   雪层这么厚,现在还和自己赌气,应该是没有摔伤。宋泊简稍稍放心,听到他这么问,短暂沉默思考怎么回答。   还没想出来,地上的巫澄又打了个滚远离他,声音气恼:“想不出来吧!你就是在笑我!”   现在都开始在雪地打滚了,看来是真没摔伤。   宋泊简索性停在原地,又攥了几个雪球。   巫澄确实没摔疼,就是摔懵了,听宋泊简的声音才回神。回过神也没觉得疼,就是气自己砸人都能因为脚滑摔倒,也气宋泊简笑这么大声。现在不想让宋泊简扶自己,只想着翻远一点自己爬起来,然后趁宋泊简不注意狠狠砸他。   但刚翻了两圈,还没来得及站起来,就感觉有雪球砸在自己背上。   ?!   他不可置信仰头看过去。   宋泊简还蹲在刚刚的地上,身边一排雪球,而他拿着雪球一个个砸过来。   自己都摔倒了他还砸自己!   巫澄出离生气了。   他迅速翻回去,目标明确推倒宋泊简,趁宋泊简还没反应过来就压上去,拿起旁边宋泊简捏好的雪球,胡乱砸在宋泊简身上。   一开始还是宋泊简团好的雪球,后面完全就是散着的雪花,胡乱撩起一捧往宋泊简身上撒。   两个人闹了一会儿,弄得浑身都是雪,直到都没力气了才停止这场幼稚闹剧。   宋泊简把巫澄拉起来,轻轻拍去他身上的雪。   明明是他先挑起的斗争,现在却端的一副稳重样子,问:“冷不冷?”   巫澄接着从身上掉下来的雪,又团成一个小小雪球,狠狠砸在他身上,生气:“因为谁啊?!”   宋泊简闷笑,承认错误:“因为我。”   还知道是因为你啊!   巫澄气呼呼看地上原本松软平整的雪层被他们弄得一片狼藉,闷闷说:“不要弄我了,我要堆雪人。”   宋泊简点头:“堆。”   巫澄带着几分防备蹲下,重新开始团雪球。   他攥了一把雪。   迅速回身确定宋泊简在干什么。   他把手里的雪团成一团,又回身看宋泊简在干什么。   没过一会儿,他发现自己完全不能信任宋泊简,于是叫宋泊简:“你过来和我一起堆。”   宋泊简没过来也没说话。   他又叫:“哥哥!”   和这个声音一起响起的,是雪球砸在背上沉闷的“咚”。   啊!   宋泊简才是幼稚鬼!   巫澄反手把刚捏好的雪球砸过去,生气:“烦你了!”   宋泊简这才走过来:“别烦我。”   巫澄蹲在原地,团着雪球一下下砸他:“就烦你!都说了我要堆雪人!”   而且!自己都叫他哥哥了!说好了叫哥哥就保护自己的,结果自己都叫他哥哥了他还砸自己!   巫澄宣布:“我再也不要叫你哥哥了!烦你!”   宋泊简伏低做小:“别烦我。”   但声音里满是未尽笑意,怎么都和卑微沾不上边。   巫澄气呼呼看着他:“就烦你!”   宋泊简道歉:“我给你堆雪人,你不要烦我。”   “真的?”   “真的。”   于是巫澄半信半疑退后:“那你堆吧。”   宋泊简就任劳任怨开始团弄雪球,给他堆雪人。   而巫澄站在刚刚宋泊简站定的地方,团了好几个雪球球,再看看雪地里堆雪人的宋泊简,某些邪恶念头跃跃欲试。   他砸过去一个雪球。   没丢中。   刚好砸在宋泊简手边,溅碎散开。   宋泊简回头看了他一眼。   世殊时异攻守易势。   巫澄又砸了一个过去。   这次砸中了宋泊简的肩膀。   宋泊简这次没回头,依旧在堆雪人。   巫澄又砸了一下。   可能是砸得多了准头变好了,这次也砸中了。   他看着雪球落在宋泊简身上,虽然不愿意承认,但确实有点心情舒畅。   于是他又砸了一个。   这次依旧中了。他心情颇好接着团雪球。   但刚低下头,一个雪球裹着风飞过来,砸在他胸口。   新一轮的战争再次开始。   两人把地上的雪都弄得乱糟糟的,根本没什么余雪可以堆雪人了,这才带着一身雪水融化后的湿痕回家去。   虽然第二次战争起因是自己,但巫澄不觉得是自己的错,因为自己一开始真的只是想堆个雪人,要不是宋泊简率先砸自己,自己后来也不会反击的。   他单方面宣布自己和宋泊简的关系出现了裂缝,需要宋泊简告诉自己他的小秘密,再给自己堆个和自己一样高的雪人才能得到原谅。   但热乎乎的泡了个热水澡,看着蒸腾的雾气想到什么,出去后就把自己的信誓旦旦忘了。   他软绵绵告诉宋泊简:“今天下课的时候,班长说这周末同学们一起去看考古博物馆,邀请我也一起去。”   把班长告诉自己的具体时间具体安排都一五一十告诉宋泊简,好像拿到满分试卷的小朋友,得意洋洋要表扬,“我答应和他们一起去哦。”   宋泊简果然夸他:“很棒。”   又问:“要我和你一起去吗?”   巫澄闷闷:“你不是要做作业没时间吗?”   “还是能抽出一些时间的。”   “我不想你熬夜。”   巫澄软绵绵说:“没关系的,我已经学会和其他人相处了。”   说完这句话,又担心宋泊简吃醋,安抚的亲亲他,“等你不那么忙的时候我们再单独一起去。”   宋泊简没来得及发作的醋意被安抚下去,于是他找不到发作的理由,只能又低下头亲亲他男朋友。   =   周六下午,他们约好要一起去博物馆的时间。但从早上天气就突然阴下去,还开始下雨。   不过天气实在太冷了,所谓的雨滴下来也都夹着小冰粒,巫澄总觉得是在下冰雹。   虽然计划里安排的都是室内行程,下雨也没什么影响。但宋泊简还是给巫澄准备了雨伞雨衣,甚至还往书包里放了手套和暖宝宝。   把东西都放进去他还有点不放心,问巫澄:“真的不用我陪你一起去吗?”   巫澄不说话,默默看他做到一半的作业,问:“那你的作业能一天做完吗?”   宋泊简没说话。   巫澄过去亲亲他:“没关系的,我会很快回来的。”   提前出发,早早在博物馆门口等待,等其他同学都来了,就跟着一起进去。同行的还有学校老师,老师自然承担起领导责任,举着小红旗,好像他们都是六七岁的宝宝,带他们参观博物馆。   博物馆刚开放,参观游客不多,也就是他们一行人。走着看着,老师偶尔会给他们讲解展品,说些文物背后的故事。   巫澄听得津津有味,还认真记下关键词,打算等下次和宋泊简一起来的时候讲给宋泊简听。   同行的还有文博专业的学生老师,大家不仅是看藏品,还看博物馆的设计和参观安排,从下午两点进入博物馆,一直到闭馆才恋恋不舍离开。   原本班长还计划了要一起吃饭的,但四十多个人,众口难调也没选出什么可以一起吃的,最后还是决定各自安排。想回学校的就先回学校,想一起聚餐的就跟着一起聚餐。   巫澄有点想回家和他男朋友一起吃饭了,但老师招呼他跟着一起去吃饭,他犹豫了一秒也没拒绝。   老师是蒋希音当年上学时的同学,毕业后一直留校教书,对他很照顾,刚刚在博物馆还专门给他指了个展品,说那是妈妈研究过的文物。他还是很感激这位师长的。   大家在博物馆门口商量了一下,一大半同学陆陆续续离开了,只剩下他们十几个人,决定去学校附近吃自助小火锅。   种类齐全口味良多,想吃什么自己拿什么,可以解决大部分问题。   巫澄也没什么忌口,自然也是答应。   又跟着一起去了,路上给宋泊简发消息报备,絮絮叨叨说自己吃完小火锅就回去,让他在家也好好吃饭。   宋泊简没有立即回复,他也没着急,收起手机听其他同学聊天,偶尔还会接一两句话。   但等到到了小火锅店,拿起手机发现宋泊简还没回复,就忍不住多发了几条:“为什么不回我?”   “记得吃饭。”   宋泊简还是没回。   身后小火锅店里挤满了点单的同学,他们找位置坐、告诉服务员小火锅要什么汤底,说话声音嘈杂。   巫澄忍不住走了两步站在火锅店门口,背着人群给宋泊简打电话。   电话倒是很快就接了。   宋泊简和他解释:“抱歉抱歉,我用电脑登了账号,手机不弹提醒了。”   又说:“我说清清怎么不给我发消息呢。”   巫澄闷了两秒,说:“我一直在给你发。”   宋泊简一边听着电话一边翻消息,说:“我看到了。”   他一句一句的回:“这个玉甬真可爱。”   “等我们下次一起去博物馆就不用请解说了,清清都知道了。”   又问,“到火锅店了?好好吃饭。”   天已经蒙蒙黑了,路灯不甚明亮的照着路上的积水,能看到雨滴落下时溅起的一圈圈涟漪。   巫澄捧着手机听宋泊简的声音,问:“你吃饭了吗?”   宋泊简说:“一会儿。”   巫澄就知道宋泊简还没吃,猜他是做作业没来得及,随手点开外卖软件:“我给你点外卖。”   宋泊简说:“谢谢清清。”   巫澄认真给他男朋友点了他们觉得味道不错的外卖,叮嘱:“外卖到了就要吃哦。”   “好,到时候给你拍照。”   宋泊简答应下来,又问,“今天感觉怎么样?”   从下午巫澄自己出门后他就经常问这个问题,不过前几次都是发消息,而巫澄打字很慢只能简单回答。现在对着手机,他小声说:“还好。”   没什么一定要社交的急迫感,就像在学校一样,大家随意参观着,偶尔小声交谈,说的都是大家感兴趣的事。他也没有觉得不舒服,只是他太恋爱脑了,总想着在家里做作业的男朋友。   “那就好。”   宋泊简笑了笑,说,“是不是在吃小火锅,快去吃饭吧。”   巫澄回头看一眼,发现其他同学都找好位置坐下了,班长旁边给他留了个位置,小锅袅袅冒着热气,把整个小火锅店都蒸得暖意十足。   他应了声,又叮嘱宋泊简也要吃饭,这才挂掉电话。   转身刚迈进火锅店,听到门外沉闷声响,下意识回头看过去。   有人骑着自行车经过,可能是下了雨地上太滑也可能是没注意到积水,一下撞在马路牙子上,跌到积水坑里。   是个女孩子,下着雨她没撑伞也没带雨衣,现在头发湿漉漉的贴在身上。   巫澄没多犹豫,撑着伞跑过去。   也就是他过去的这段时间,女孩子已经起身把车扶起来了,现在坐在车上脚踩着车蹬,好像马上就要离开。巫澄叫住她:“那个……”   他自己的伞借给朱敏了,现在还在朱敏寝室呢,现在手里撑着的这把是宋泊简的。   他不太想把宋泊简的伞借给女生,于是一手撑着伞一手脱下书包拉开拉链,找出宋泊简早上放进去的一次性雨衣,问:“你需要雨衣吗?”   雨伞太大,因为低头找东西的姿势遮住他的脸,又因为找到东西仰头看过来,雨伞往上滑,伞檐蓄的雨滴积在一起,一滴接一滴落下来。而伞下的少年皮肤白净姿态矜贵,衬得那雨幕像水晶串的珠帘。   巫澄把雨衣递过去,这才看向面前的女生。   此刻离那么近,他才终于发现,浑身被淋湿姿态狼狈的女生,他见过。   巫月婷。   即使知道巫月婷和巫玉婷不是同一个人,但看到同样的脸,他还是一愣。   而巫月婷显然也看到他的脸,眼里飞快闪过一丝厌恶,不耐烦的啧了一声,没接他手里的雨衣,脚下用力,踩着自行车离开了。   火锅店里,班长也走过来,她没听清两人的对话,但能从刚刚看到的场景里推测出发生了什么,有些疑惑的问:“你认识她吗?”   巫澄摇头,看巫月婷冒雨蹬自行车的身影,还是把雨衣递给班长,小声请求:“她好像不太愿意要我的东西,你能不能帮我……”   天那么冷雨那么大,虽然不知道对方为什么不愿意要巫澄的东西,但再淋雨多走几步,隔天一定会感冒。班长也没多问什么,接过雨衣快跑两步在路口拦住女生,把雨衣放到她自行车前面的框里。   班长也没多说什么,把雨衣放过去就回来了,现在招呼巫澄:“走吧,就等你吃饭呢。”   巫澄点头,跟着班长往前走。走了两步忍不住又回头看巫月婷的方向,发现她过了路口又停下,把雨衣拿过来披在身上。   上次见到巫月婷也是在学校附近,那次自己还以为他是巫玉婷,不想让宋泊简看到她,注意到她之后就迅速躲起来。后来还是宋泊简告诉自己她是巫月婷,自己才知道还有这么个人。   巫月婷和巫玉婷是双胞胎姐妹,但性格完全不同。她好像很不喜欢自己,又和巫玉婷的不喜欢不一样。也不会打骂自己,而是很冰冷压根不想看到自己的那种不喜欢。   巫澄不知道为什么,觉得应该是和之前那个巫澄有关。但他也不记得那个巫澄做了什么,现在也无从判断更多的。   没想到会突然遇到这么个人,小火锅吃得心不在焉。还是后面收到宋泊简的消息,看他拿到外卖开始吃饭,心情才好了一点。   他不知道巫月婷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也不知道她会做什么。   但知道巫月婷是巫澄的姐姐,这么讨厌巫澄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他现在一点都不知道巫澄的过去,总觉得如果对上巫月婷,会被发现不对劲。   在自己和宋泊简都有小秘密的现在,就不要有这么个不定时炸弹出现在他们生活里了。   巫澄决心不主动告诉宋泊简今天遇到巫月婷的事。   但晚上回去,宋泊简一如既往检查他的书包,把书包里用不上的东西拿出来,再补充新的糖果饼干。   稍微翻了一下,随口问:“清清把雨衣借给别人了吗?”   巫澄愣了一下,想到自己明显用过带着水迹的伞,还有书包里不翼而飞的雨衣,默了两秒,说:“嗯。”   宋泊简没问他借给了谁。   他却格外心虚的补充:“一个女生,她没带伞还要骑自行车,我就把雨衣借给她了。”   小皇子生来就是皇子,悲天悯人很会爱人。不仅是爱自己爱师长爱亲朋好友,他还会爱很多不认识但需要爱的人。   借雨衣这件事实在是太正常不过了。   宋泊简没意识到不对劲,只是夸:“很棒。” 第87章   巫澄还是把在图书馆里借到的传说中讲自己的那本书看完了。看完之后把书给朱敏, 让她还回去。   还书的时候他又看了一眼,借书卡上上一个借阅者还是“宋**”。   他还是没办法确定这个人是不是宋泊简。   又猜测可能自己的身份对宋泊简来说也是盒子里的猫。   宋泊简没办法确定自己是不是,自己也没办法确定宋泊简知不知道自己是。   不过这都没关系的。   自己先藏着, 藏不住就藏不住。   宋泊简说了, 这些小秘密不影响他喜欢自己的。   ——不过宋泊简说的小秘密可能也不是这个秘密。   巫澄没办法确定,但也不再像之前那么焦虑了。   这学期马上就结束了,宋泊简忙着作业和复习考试。他也不好意思用自己焦虑难安的小心思去打扰宋泊简, 无所事事中就把这个作者的其他书也都看了看。   发现这个作者写的所有书好像都是一个套路。   翩翩公子青梅竹马,白月光早早去世,翩翩公子后半生都在怀念爱人。   他看得一个头两个大,觉得这和那些个酸诗一样都是写来骗人的。   偏偏又想到上一个借阅的“宋**”,总想着万一宋泊简也看了这本书,宋泊简会怎么想。   书里也给自己编排了一个青梅竹马呢。小青梅柔情似水活泼机灵, 会帮自己煮药陪自己读书, 后来帮自己采药时不幸身亡, 成为压死自己的最后一根稻草让自己心如槁木撒手人寰。   宋泊简看到这些不得酸死。   他有心试探,但也是真不确定“宋**”是不是宋泊简,生怕自己弄巧成拙反而暴露自己。   纠结犹豫,又想看宋泊简吃醋的样子。终于还是没忍住,这天晚上铺垫了一下, 念叨着“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问宋泊简:“你有青梅竹马的好朋友吗?”   宋泊简是有朋友的, 也带他见过一些。就是很普通的,上学时候认识, 一起玩飞机模型一起看航天展的朋友。不过上了大学后不在一个学校, 不常见面。颇有种君子之交淡如水的感觉。   但青梅竹马的好朋友,显然是不一样的。   他做好宋泊简回答他“没有”的准备了, 因为在他的印象里,宋泊简认识最久的一个朋友也是上了学才认识的,算不上什么青梅竹马。   但宋泊简作势想了想,居然说:“有。”   有?   巫澄懵了,他偏头看宋泊简,问:“谁啊?我见过吗?”   “你没见过,是个女生。”   宋泊简微微仰头似乎在思考,嘴角噙着一抹笑意,“我俩从小一起长大,货真价实的青梅竹马。”   ?!   原本是想看宋泊简吃醋的,现在火烧自己身上了。   巫澄看着宋泊简此时眼里的怀念和嘴角的笑意,整个人都懵了,他问:“我怎么没见过?”   宋泊简说:“我记得我小时候总爱生病,她都陪我去医院看医生,还催促我吃药。那时候还在同一个幼儿园上学,我俩坐同桌,每天一起上下学一起做作业。”   他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低沉悦耳,巫澄跟着他的声音,似乎都能想到小小的两个小孩儿,圆嘟嘟格外可爱,小男孩小女孩每天手牵手一起读书吃饭。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似乎有什么被打翻了,空气里漾着酸唧唧的味道,还有一丝火药味。   好像对巫澄的情绪一无所知,宋泊简接着说下去,轻叹:“后来是……十三四岁吧,我生了场大病,她为了救好我决心当个医生,转学离开燕城了。”   巫澄憋了又憋,忍不住问:“那你现在病好了吗?”   从他见到宋泊简开始,宋泊简就是健康的,好像也没什么病。实在想不到他小时候经常生病的样子,可一旦想到了,又有些担心。   宋泊简说:“好了。”   病好了。   不用担心了。   巫澄酸溜溜问:“那她呢?还没回来吗?”   “谁?”   巫澄烦闷:“你的小青梅。”   宋泊简几乎是盯着天花板,想得很认真:“小青梅啊,她还没回来呢。”   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情分,还有为了救宋泊简背井离乡的恩情。除了小青梅还活着之外,就和那本书里的白月光完全一样啊!书里的自己对白月光那么恋恋不忘,宋泊简一定也会对小青梅……   等等!   被醋泡得酸软的心脏突然意识到什么,脑海里一道白光闪过。   宋泊简的小青梅和书里自己的白月光一模一样啊!   他默默看宋泊简,发现宋泊简还仰着头看天花板,爬过去坐他腿上,伸手捧着他的脸让他转向自己。   对上满满的、遮都遮不住的笑意。   “骗子!”   巫澄生气:“你笑什么?!”   “想到小青梅了,开心。”   巫澄都要被气冒烟了,他质问:“那你告诉我,小青梅叫什么?”   小青梅叫什么?   宋泊简想了又想,实在没办法给这个莫须有的小青梅起个名字,又看巫澄被气得通红的脸,掐住他的腰抱到怀里,说:“就叫小青梅啊。”   “就没有那个小青梅!”   “清清,你不能因为吃醋就否认小青梅的存在啊。”   “谁吃醋了?”   巫澄拒不承认,扶着宋泊简的肩膀,一定要他承认,“就是没有小青梅。”   宋泊简夸张的吸气,说:“那为什么现在空气里都一股酸味?”   巫澄伸手去捂他的鼻子。   柔软手心戳上坚硬鼻骨,顶得巫澄有点难受,他忍不住动了一下。然后手心一痒,被湿软嘴唇亲了一口。   狭长凤眸里满是笑意,没有小青梅,只有面前的自己。   手心还在被轻轻啄吻着,巫澄低头在自己手背亲一下。   看宋泊简骤然晦暗下去的眸色,别别扭扭说:“没有酸味,你闻错了。”   但下一秒,手就被拉开。   宋泊简看着他,哄:“再亲一下。”   睫毛微颤,透亮眼睛看着近在咫尺的嘴唇,还是俯身亲上去,轻轻吮吸舔舐。   他亲得笨拙又温柔,没一会儿就失了力气要往下滑,又被宋泊简掐着腰抱回来,之后就失去主动权,被亲得嘴唇发麻浑身都酥了。   亲完之后就窝在宋泊简怀里轻轻喘气,还要耿耿于怀:“就是没有小青梅。”   宋泊简有些没满足,有一下没一下揉着他的腰,语气很敷衍:“你说没有就没有吧。”   什么叫我说没有就没有啊。   巫澄又要生气了,他垂头看宋泊简,指责:“你现在对我很不好。”   宋泊简看他:“比如呢?”   “你总笑话我,还总欺负我,就像现在这样!”   宋泊简又笑了:“没有。”   “现在还骗我!”   宋泊简笑得更愉悦了,坚持说:“没有。”   “就有!”   巫澄扯着他的嘴角把弧度拉平不许他笑,生气,“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了?”   “这个真没有。”   宋泊简抱住他,语气有种无奈的真诚,“我只是觉得你可爱,很喜欢你这样。”   巫澄的脸有点热,但还是炸着毛斥责:“这个真没有,就是笑话我欺负我是真有喽?”   宋泊简不再否认,只是徒劳辩解:“很可爱。”   说着艰难把手从巫澄手上拿下来,摸出手机给他看,语气里满是笑意,“非常,可爱。”   巫澄不乐意看,但还是在他点开相册视频时,垂眸看过去。   都是自己。   自己裹得厚厚的在漫天风雪里举着雪球跑过来,跑到一半还滑倒了。   自己一边写字一边抱怨“你别笑了”   自己坐在床上拼模型,拼完了才发现床上还有好几十块零件,于是默默把零件收回抽屉里,宋泊简突然叫自己问自己在干什么,自己整个人都僵住了。   宋泊简显然很喜欢,不知道看了多少遍,现在再看眼里也依旧满是笑意。   巫澄看看视频再看看宋泊简,心里的火气还没来得及消散,脸颊的温度却越来越高。   不想再看了,他伸手遮住宋泊简的手机,问:“哪里可爱了?我都这么大了。”   宋泊简顺势把手机放下,抓住他的手:“就是可爱。”   巫澄嘴唇动了动,说不上是抱怨还是撒娇,问他:“那你就欺负我吗?”   宋泊简看他,眼睛闪得像寒冬里的火苗,勾着巫澄去撞。   他亲巫澄,知错不改,还没办法的问:“那怎么办呢?看到你就忍不住想逗逗你。”   根本不存在那个小青梅,但宋泊简随口说出来的小青梅和书里自己的小青梅一模一样,也就是说,他看过那本书了。那个“宋**”就是他。   宋泊简喜欢飞行器喜欢工科,他现在对历史人文的了解主要是因为爸妈和祖父母。他实在没理由去看那本书,除非他是为了幼清。   依旧没人掀开那个盒子。但好像所有人都已经能判定结果了。   这种情况下,他还是觉得自己可爱,还是忍不住想逗逗自己。   巫澄又低头去亲他,抱怨:“烦你。”   宋泊简也亲他:“骗子。”   宋泊简说的“没在笑你”都是假的,他大部分真心实意的笑容都是因为巫澄。   巫澄的“烦你”也都是假的,他从来没觉得宋泊简烦。   =   圣诞节那天正值周五,不管是巫澄蹭课的专业还是宋泊简,都正式结课了。接下来有一周的复习周,剩下两周就开始期末考试了。   但大学城年轻学生多,附近商家早半个月就开始布置装饰,把节目氛围烘托得很浓。   圣诞和元旦挨在一起,巫澄不太知道这两个节日的由来,在网上搜索了一番,了解由来,并刷到很多燕城的庆祝活动。看这些活动的时候被宋泊简发现了,两人就说好圣诞节当天去游乐场玩。   但两人显然轻视了圣诞活动的火爆程度。从学校出发,一路上到处都是人,地铁里很多人,路上很多人,好不容易挤到游乐场,根本进不去,被堵在游乐场门口了。   两个人是想和自己男朋友一起过个节,不是想挤在这儿看人头,当即就有些不太想去了。但转身回去发现后面也被新过来的人堵得严严实实。就这样被卡在中间,进出两难。   人太多怕走散,巫澄紧紧拉着宋泊简的手,眼看旁边一个人挤过来,原本站的地方有一个小空隙,就拽着宋泊简的手想从这个小空隙里挤出去。   但还没迈出去,就看到后面有个人挤过来,把那个小空隙也堵上了。   还没完全抬起的腿又默默放下,巫澄回头看宋泊简。发现他和自己一样,表情无奈。   明明没什么的,没进游乐场也没看到什么有趣活动,甚至被堵在人群当中进退两难,但看到宋泊简那个表情,巫澄突然就觉得很有趣。   无声捏了捏宋泊简的手指,发现他和自己一样,嘴角勾起笑意。   两人在人群里乐了一会儿,瞅准时机挤了又挤终于挤到马路边上。   就算是已经远离了游乐场入口,这里也还是来来往往不少人,都是年轻人,打扮得很漂亮,和自己的对象或朋友结伴来玩。巫澄刚躲开迎面走过来的一对小情侣,又看到一群人穿着夸张的COS服经过,其中一个男生腰间还别着长剑,剑梢悬在小腿处,随着他每一次走动扫来扫去。   眼看马上就要被剑梢撞到,巫澄下意识往后躲。退一步后不知道撞到什么,再也稳不住脚步,又往后退了几步。   宋泊简伸手拉他,但人实在是太多了,也没拉住,只能看着他后退两步,不知道撞到了什么,兵荒马乱的一阵声响。   男生似乎意识到什么,连忙把扫来扫去的长剑拿在手里,不好意思的看过来。   好不容易站稳的巫澄拉着宋泊简,也连忙回头看被自己撞倒的东西。   是一小车玫瑰花。   圣诞节太多情侣来游乐场玩,马路边很多人卖花,巫澄撞倒的,就是一小推车鲜艳漂亮的玫瑰花。现在小推车倒了,用牛皮纸包裹得很好看的玫瑰花束滚落在地上,被地上的雪水打得脏兮兮的。   巫澄连忙道歉,说了好几声对不起,才顺着收拾残局的那只手看过去,看到一张熟悉的脸。   巫月婷。   路灯其实很亮,但人实在是太多了,人群簇拥挡住了大部分光线,这个角落里就显得有些暗了。巫月婷也终于看清撞倒自己花桶的人,眼里情绪复杂。   好几束玫瑰花掉在地上,拥挤中不知道被谁踩了一脚,彻底没法卖了。   巫澄不好意思弯腰把脏兮兮的花捡起来,竖直拿好不让牛皮纸上的脏水滴到其他人,目光扫过巫月婷悬挂在小推车的二维码和写着“19.9一束~”的小牌子,慌乱说:“我把钱赔给你?”   巫月婷还没来得及说话,马路对面走来几个交警,动作熟练指挥人群排队预约进场,另外有几个城管自然驱散游乐场门口摆摊的小商贩。   巫月婷就在游乐场最中央的位置,城管第一个过来,看到拿着满满一捧玫瑰花束的巫澄,自然以为他才是摊主,吆喝他不要在这里摆摊,让他去找小夜市那些不影响交通的地方卖花。   游乐场拥挤的人群开始走动,队伍疏散中又有一些人挤过来,旁边是很讨厌自己又被自己不小心踩了摊子的巫月婷,城管还不停在催。   巫澄一头乱麻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举着玫瑰花看宋泊简。   宋泊简把玫瑰接过去,刚想说话,巫月婷就把小推车扶起来,说:“先走吧。”   两个人跟着巫月婷挤出去,走了两个路口才走到人少一点的地方。   期间还有人发现巫月婷的小推车鲜花铺,招呼她停下买花。巫月婷热情大方的招揽顾客,把没弄脏的玫瑰花卖出去。   宋泊简和巫澄跟在她身后。   宋泊简看她干脆利落的卖花,招呼客人时落落大方的样子。   而巫澄则认真看着宋泊简手里被弄脏的玫瑰花。一束花里其实只有一只玫瑰,花朵鲜艳漂亮,周围簇着一圈绿色的不知名植物,用牛皮纸和蕾丝带包起来,最上面还挂着一层亮闪闪的小灯,看上去非常好看。   巫澄数了数宋泊简怀里被弄脏的玫瑰,发现被自己撞倒在地弄脏的玫瑰有七束。   巫月婷生意很好,他并不怀疑这些花朵没弄脏时能不能卖出去,所以走着走着就默默去扫了巫月婷小推车上的二维码,给她转过去一百四十块钱。   巫月婷的手机传来钱款到账的提示音,她突然停下,回头看过来。   巫澄不好意思和她解释:“是赔你这里被弄脏的七束花。”   巫月婷看了眼宋泊简拿着的花,数了数确定是七束。又俯下身认真检查自己小推车里的花,挑了两束被压扁的花朵出来。   巫澄默不作声接过被压扁的花,又给她转了四十块钱。   手机又响起提示声。   巫月婷见了鬼似的,用很奇怪的目光上下打量他。   巫澄被她看得有点懵,下意识往宋泊简那边挪。   巫月婷好像被提醒了似的,又用那种很奇怪的目光上下打量宋泊简。   大概过了两秒,她拿出手机,说:“你不用赔了,我上次弄脏了他的衣服,他也没有让我赔。”   她说的是上次见到宋泊简,不小心把奶茶洒在宋泊简身上的事。那次她和宋泊简交换了联系方式,给宋泊简转了买衣服的钱,但宋泊简没收。后续两人也没什么交流,一直到现在。   巫澄仰头看看宋泊简,小声和巫月婷说:“没关系的,衣服洗洗就干净了,不用赔。”   一开始宋泊简和他说这件事的时候,他以为对方是抱着恶意欺负宋泊简,表达过不满。但既然不是故意的,弄脏的衣服洗洗就干净了,没必要赔的。   巫月婷表情更奇怪了,她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什么也没说,拧眉翻了个白眼。   三个人站在圣诞夜热闹街头,在欢欣人群中有种怪诞的沉默。   最后还是巫月婷率先开口:“爱要不要,你们随便吧,我去找可以摆摊的小夜市了。”   她往前走了两步,没听到背后的脚步声,这才松了口气更大步往前走。不过推着小推车,就算是走也走不多快,更别提她偶尔还会停下和经过的人卖花。   刚被一对小情侣拦住,巫月婷耐心等女生挑选喜欢的花束,在小推车上贴着的二维码经过这么长时间的行走不再牢固,突然就掉下来,被来来往往行人走路时带起的风刮走,打着旋就飘走了。   面前是客人,那边是不知道会被吹到哪儿的二维码,巫月婷站着没动,目光焦急看着那张飘着的纸。就看到那张纸掉到地上,随后被人捡起来。   ……   巫澄小心把纸递过去,解释:“我们没有跟着你,是打不到车,去那边坐地铁。”   巫月婷接过纸,看顾客扫码结账离开,这才推着自己的小推车,再也忍不住:“你是真把脑子摔傻了?现在跟我装什么无辜善良小白花?”   巫澄一愣。   马路对面正好有个公园,来来往往不少人,巫月婷叉着腰,气势汹汹先骂了宋泊简:“早就想骂你了,神经病啊?衣服弄脏了就是弄脏了,赔给你钱还不要!巫守财眼巴巴盯着你的钱,就当我也见钱眼开吸引你的注意找你要钱啊?!我是没钱,但也不至于缺你那一点!”   宋泊简想到她会和自己说话,但没想到第一句话是这样的,愣了一下,说:“真不用,洗洗就干净了。”   就是件最普通的T恤,用洗衣液泡一下就洗干净了,他后来还经常穿。   巫月婷没理他,朝他翻个白眼,又骂巫澄:“还有你,我还记着你之前那副死样子呢,别跟我演了。小时候我拿压岁钱买把伞你都仗着爸妈宠你给我打得全是窟窿,现在摇身一变路上见到陌生人都会给对方送雨衣了?你有本事把我的伞赔给我啊!”   巫澄也懵了,小声问:“怎么赔啊?”   巫月婷声音太大,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力。或许是认出了宋泊简和巫澄,也或许是吃瓜群众的本能,不少人聚过来,借口买花,实则想看热闹。   但人刚刚来,巫月婷就变了副样子,嘴角带笑态度大方,和大家推荐自己的花束。   没宋泊简和巫澄的事了,但巫澄还想着她说要赔她雨伞的事——虽然他根本不是那个弄坏对方雨伞的人,也根本不记得这件事,但对方都提了,好像很难过的样子,他就想把这件事解决掉。于是也没走,就站在原地等待。   原本剩得不多的花束瞬间销售一空。   巫月婷看着空空荡荡的小推车,问巫澄:“那花你们还要吗?”   她说的是弄脏的七束和被压扁的两束。   “不要的话我可以回收,只要玫瑰花,两块钱一朵。”   巫澄看了看,说:“要。”   玫瑰花很好看,就算弄脏了压扁了也好看,他想带回家。   巫月婷声音冷漠:“哦。”   巫澄:“那个伞,怎么赔啊?”   眼看巫月婷又要生气,宋泊简说:“要不我们找个地方慢慢说吧。”   装修精致华丽的奶茶店和餐厅挤满了人,正好路边不知名火锅店还开着,宋泊简问:“吃个饭?”   店里座位用帘子隔开,服务员给他们上了锅底,烟气氤氲。   巫月婷往锅里下自己想吃的东西,抱怨:“真完蛋,刚刚要是被拍到了我就直接疯掉。我室友磕你俩CP磕疯了,天天在寝室骂人。万一知道我是那神经病一家出来的,能直接脚刹我。”   巫澄默了两秒,小声问:“骂我吗?”   穿过暖热蒸汽,巫月婷给他一个看弱智的眼神:“她对你黑转粉了,现在天天骂巫守财一家奇葩。”   “也是怪神经病的,我从高考之后就没回去过,寝室都以为我是孤儿,没想到大学快毕业了搞出这么个事。”   她苦闷,“生在这种家庭还不如真当个孤儿呢。”   巫澄和宋泊简面面相觑。   宋泊简也不知道怎么安慰,默了两秒,说:“所以你不想见我们。”   巫月婷也给了他一个看弱智的眼神:“我们见面干什么?你又不认识我又不认识你,就算真的见面了,除了原生家庭,骂骂神经病爹妈还能聊什么?”   宋泊简声音迟疑:“我……不了解他们。”   “幸好你没了解,也不用去了解了。”   巫玉婷翻白眼,“就是对不靠谱爹妈,都不用说爱不爱孩子了,他们甚至连自己都不爱,只知道保全自己的脸面。所以为了面子一定要个儿子一定要传宗接代,为了面子要当好人热情帮助别人,为了面子要说一不二维护自己大家长尊严觉得孩子的一切都是自己的。”   “他们之前是不是经常找你,但那次直播之后就没动静了?”   宋泊简点头:“嗯。”   “因为你说没有钱,又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揭他们的短。”   “你说他们把巫澄关起来打,后来有人报警了。闹得太大警察去村里调查,问村里其他人,还调马路上的监控,最后还真查出来他们打人了。是把几个主谋叫去喝了茶还是关了三五天啊,反正出来之后村里没人看得起他们,恨不得躲着他们走。既没有利益又没有面子,所以就和秋后蚂蚱一样,不动弹了。”   巫月婷夹了个开花小香肠,她慢吞吞的嚼,声音低下去,不知道是告诉宋泊简还是告诉自己:“不用管他们,你一旦表露出那么一点软弱,他们就觉得你可以被控制,就要操控你的一切。”   “现在就只剩法律关系就挺好的,等老了交法律规定的养老金。反正他那么多孩子——五个女儿一个儿子,分到你头上一年也就几百块。”   巫澄大概能听懂一些。从夏天回来之后他就没关注过这些,没想到还有这样的后续,但也说不上开心,反而被巫月婷这个语气弄得心情有些复杂。   他也夹了个开花小香肠吃。   被巫月婷冷冷看了一眼。   他还是咬了一口,结合刚刚巫月婷的话,小声问:“我之前是不是总欺负你?”   “你还知道你欺负我啊。”   巫月婷冷笑,“生了五个闺女,终于有了个儿子,你就是他们的面子。恨不得宠到天上去,给你惯得鼻孔朝天,路边见个狗都得过去踢一脚。结果养了十八年发现养错了,我都能想象到他们的心痛。”   说到这里她笑了笑,但马上更生气了,又骂巫澄,“但你欺负我这么多年,还有脸问我!”   巫澄垂头不说话。   宋泊简解释:“他不记得之前的事了。”   巫月婷盯了巫澄好一会儿,盯得他都慌了,才冷静开口:“真把脑子摔傻了?”   面前是被这具身体欺负很多年的姐姐,和这具身体原本的主人相处很多年很了解对方。巫澄总觉得自己无处遁形,面对这种质问,只慌张点头。   “活该。”   巫月婷骂,“那对奇葩爹妈天天在你面前说幼清墓他们参与挖掘了,把你脑子都说坏了,总想着去挖出宝藏来。我劝你不要去你还要弹弓崩我,现在真的去挖,把脑子摔坏了,舒坦了吧?”   宋泊简一开始见到巫澄,就是在昏暗的地下室,少年身上还浑身是伤。有这样的第一面,巫澄在他心里就是小可怜。他确实知道网上很多人说巫澄的摔伤是因为去掘南初幼清墓,但从来没信过。   现在听巫月婷这么说,心念一动,他看了眼巫澄,问:“真的是去盗墓才摔倒的?”   巫月婷翻白眼:“是啊,当时还报警了呢,也就是他还没翻过去就摔晕进医院了,但凡真翻进去,直接就因为破坏文物被请去喝茶。”   “神经病啊,都说了一整个金沙县都是因为那个墓发展起来的,整个县没几个文化人,也都把那个墓当眼睛珠子护着。你非得去挖,是脑子有坑吗?也就是重男轻女的爹妈给你惯得恨不得上天,三观不正还引以为傲,真当自己无所不能啊?”   巫澄埋头不说话,在脑子里很努力回忆刚醒来时发生的事情。   自己醒来时就在医院了,后来是被带到村子里才挨了打。所以自己醒来之前受的伤,是因为对方想去挖自己的墓?   但是对方受伤后醒来的是自己。而在受伤这段时间,巫守财夫妇发现孩子抱错了,打电话给爸爸妈妈,爸爸妈妈在来的路上去世,而宋泊简代替他们找到自己。   阴差阳错。   巫澄咽下嘴里的小香肠,遮住眼底莫名情绪。   对面挨骂的人垂头不说话,另一个人却认真看着对方。   烟雾萦绕说不清具体神情,只能察觉出掩饰不住的关心担忧。   巫月婷认真涮菜吃饭,絮絮说着巫澄没失忆前对自己做的恶行。越说越生气,恨不得把巫澄整个片了下锅里。   但抬头一看,记忆里仗着自己是个男孩备受宠爱就为所欲为的人现在蔫哒哒的缩成了个小蘑菇,还在小口小口咬着那个开花小香肠。   要是之前,早就和自己对着吵起来要动手打人了。而现在,看上去居然有几分可怜的样子。   巫月婷倒也不会可怜他,又捞了羊肉卷继续吃。   没想到羊肉卷里居然裹着个胡椒,她一时不察,被呛到了。   对面蔫哒哒的小蘑菇飞快仰头给她倒水。   看她好一会儿了,又拿着已经空了的水壶去找老板倒开水。   背影有几分逃避的味道,但挺得很直,和老板说话时态度温和礼貌,甚至还微微颔首说麻烦了。   巫月婷看着这个背影好一会儿失神,心情复杂,最后喃喃感慨:“跟变了个人一样。”   对面宋泊简也在回头看少年背影,想到刚刚巫月婷口中的巫澄,声音很低:“对啊。变了个人。” 第88章   拿着开水再回来, 巫月婷没再骂他了,甚至也没怎么说话,三个人沉默着吃完了饭。   吃完饭巫澄自告奋勇去结账, 但结完账后巫月婷还是把钱A给了他。   巫澄觉得她是女孩子本来就没吃多少, 不愿意收。   巫月婷懒得和他掰扯,警告:“你不需要补偿我什么,因为我根本不会原谅你, 今天的事就到此为止,以后再见面,我们还是陌生人。”   巫澄默了一下,说:“好。”   巫月婷推上自己的小推车,把刚刚放到小推车里暂存的、被弄脏的玫瑰花束拿出来,很自然的塞给两个人。   看宋泊简态度自然把巫澄怀里的花也接过去抱着, 想了想也警告他:“你也一样, 如果你真想不开去找巫守财, 千万不要提起我。”   宋泊简摇头:“不会的。”   巫月婷这才推着自己的小推车,走到马路对面的公交车站,排队上了回学校的公交车。   巫澄和宋泊简两个人抱着脏兮兮的被压扁的玫瑰花,顺着马路接着往前走,去地铁站坐地铁。   地铁站还有不少人, 两个人挤了好久才坐上回家的地铁。   等到家时已经是九点多了。   游乐场没去成活动也没参加,倒是得到了九朵玫瑰。   巫澄认真把包花的蕾丝带和牛皮纸拆下来, 把九朵玫瑰花摆在桌子上,问宋泊简:“怎么办?”   租来的小房子没有花瓶, 宋泊简把冰箱里喝到一半的牛奶倒掉, 把瓶子剪开装了水,又把花插进去。   两个人坐在沙发上, 无声盯着桌子牛奶瓶子里的玫瑰花。   也不知道是谁先叹了口气,剩下的那个也跟着叹气。两个人一声接一声的叹气,到最后也不知道在叹什么。   于是短暂的沉默后,两个人都开始笑。   自己也不知道在笑什么,就这么笑了一会儿,又贴着肩膀偎在一起。   巫澄小声:“今天好神奇。”   他之前惴惴不安过,怀疑巫月婷会是不定时炸弹,但没想到炸开的方式是这样的。   不过确实也怪不得巫月婷,反而今天是自己撞翻了她的摊子,是自己的不对。   宋泊简跟着感慨:“对啊,好神奇。”   话音滑落,巫澄不再说话,客厅回归安静。   巫澄歪在宋泊简肩膀好一会儿,轻轻开口:“哥哥,你有没有什么想问我的?”   今天遇到巫月婷了,也和他想的一样,巫月婷说了很多之前的事情。自己没办法解释自己的不记得,也没办法解释自己性情大变。如果宋泊简一直不怀疑也就算了,可他都看了那本书,大概早就猜到了。再加上今天巫月婷说的话,有种尘埃落定的感觉。   他不在意巫月婷原不原谅他,因为巫月婷不会原谅的那个人也不是他。他只在意宋泊简。   可他听到宋泊简的声音:“上次的雨衣,是借给她了吗?”   巫澄愣一下,说:“嗯。”   “我把雨衣拿出来才发现是她,她不愿意要,是班长拿给她她才披上的。”   宋泊简半是安慰半是鼓励的拍拍他。   巫澄没想到他是这个反应,又问:“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宋泊简看他。   其实没什么想问的。   他之前从没想过会有这种可能,只当少年听不懂别人说话也不会说话、不认字甚至不知道生活中大部分常识是摔伤之后的脑外伤,即使后来确定不是脑外伤也没有心理问题,也只当是后遗症。   可一旦起疑,每一处都指向这个匪夷所思的可能。   不认识千年后的文字,听不懂千年后的语言,没有他人的记忆,也没办法很快适应现在的生活。平时乖乖软软没什么情绪,唯二两次情绪失控,第一次是看到幼清墓的墓志铭,第二次就是写自己名字时写了个幼字。   那或许,他本来就是不是这具身体原本的主人,而是误打误撞来到这里的某个小皇子。   已经知道了。   巫月婷今天说了什么都不重要,因为他知道巫月婷口中那个人不是现在这个人,所以此刻也没什么需要问的。   但少年好像很想让他问一问的样子。   宋泊简沉吟许久,问:“你有小青梅吗?”   因他短暂沉默生出的紧张情绪一扫而空,巫澄蹙眉,不可置信:“什么?”   宋泊简重复,并把问题补充得很详细:“你有从小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好朋友吗?”   巫澄眉头越蹙越紧,甚至想学巫月婷翻白眼。他盯了一会儿宋泊简,把鼻子翘老高:“有啊。”   在书里看过一遍,又听宋泊简讲过一遍,现在说得非常熟练:“青梅竹马从小一起长大,陪我读书看我吃药,对我特别好。”   宋泊简闷笑,故作酸溜溜:“那小青梅叫什么?”   巫澄想了想书里说自己小青梅叫什么,理直气壮:“小霜。”   宋泊简阴阳怪气:“小霜。”   巫澄忍不住笑,问:“谁的醋缸倒了,现在空气里都是醋的味道。”   “我的醋缸倒了。”   宋泊简假装生气,推开肩膀上的人,说,“找你的小霜去吧。”   “不要!”   巫澄抱着他的脖子,整个人缠上去。   他凶巴巴:“你不是也有小青梅吗?就不许我有了?”   明明谁都没有所谓小青梅,现在还是拌嘴。   宋泊简问:“谁先有的啊?”   可自己压根就没有啊!还不是宋泊简先骗自己说有小青梅的?   巫澄:“谁让你看那种书的啊?!没有一点史料证明,都是假的。”   “你不是也看了?看都看了还要问我。”   “要不是你看我才不会看那种书呢。”   两个人幼稚的拌嘴。   都坐在沙发上,巫澄半坐在宋泊简腿上圈住他的脖子,树懒一样缠住宋泊简。但宋泊简一直在往另一边挪,巫澄眼看就要从他身上掉下去了。   他用力勾住宋泊简的脖子,说:“我要掉下去了。”   宋泊简马上停止动作,圈住他的腰。巫澄顺势贴上去,缠得更紧。   宋泊简不再动,也不再说话,就无声抱着他。   巫澄贴了一会儿,最后小声说:“哥哥,今天她说的人不是我哦。”   话说到这里,好像和坦诚没有任何区别。   巫澄心脏怦怦跳,等着宋泊简的回答。   他听到宋泊简说:“嗯,我知道。”   “真的知道吗?”   宋泊简拍了拍他,动作很温柔。   “真的。”   好像一切都被抽空了,他在全然空白的地方,只能感觉到手下抱着的宋泊简。   只有宋泊简。   好一会儿,小声问:“那你有什么想和我说的吗?”   湿软嘴唇落在额头上,宋泊简声音温和。   “辛苦了,清清皇子。”   其实没什么辛苦的。   巫澄一直觉得自己很幸运。   明明都死掉了,还是很幸运的得到重来一次的机会。在这个陌生的身体陌生的世界遭遇不好的事情,但很幸运的遇到宋泊简。遇到宋泊简之后,更没有什么事情是辛苦的。宋泊简关心他包容他耐心教他又很爱他,他觉得自己是前所未有最幸运的人。   可听到宋泊简这么温和的声音,他还是忍不住的鼻子一酸,有想落泪的冲动。   长卷睫毛快速眨去眼里水汽,忍得眼尾泛粉,耳朵脸颊都是红的。   他微微仰头,胡乱亲在宋泊简下巴上,声音带着哽咽:“你也辛苦了。”   两个人又沉默下去,抱着贴了好一会儿。   巫澄把脸埋在宋泊简肩膀上,脑子里乱糟糟的,但心情还算不错。   有很多话想和宋泊简说,但又好像没什么要急着说的。反正现在他们之间完全坦诚,没什么可隐瞒的,还有那么长的未来,再多话都可以留着以后慢慢说。   但宋泊简捏了捏他的腰,声音很淡。   “没有小霜,那有没有其他小青梅?”   巫澄默了两秒,觉得脑子里那些乱糟糟的东西都被丢进了醋缸里,一切都酸溜溜的。   他撞了下宋泊简的肩膀,生气:“没有!”   过了一会儿,又在肩膀上蹭蹭脸,小声:“只有你。” 第89章   《究古·吉光片羽》第二季在元旦假期之后就正式开始录制了。   节目从第一季开始原本就打算请五位嘉宾, 没想到宋泊简临时提出加上巫澄,节目组一开始没觉得巫澄能掀起什么水花,也没特地给他准备跟拍, 甚至没给他准备酒店房间, 完全就让他跟着宋泊简。没想到他和节目适配度挺高,虽然不说话但非常配合,也能带镜头捕捉到一些很有意境的画面。再加上真假少爷的身世很有话题度, 带动更多人知道这个节目、了解传统文化。所以第二季录制时,节目组自然也把巫澄加入嘉宾阵容,想让他接着来录制。   巫澄很喜欢这个节目,也想跟着其他几位嘉宾去学习了解新东西。   但录制时间正好撞上宋泊简考试周,宋泊简去不成,就算能去成也要等十五号之后了。虽然阵容还是之前的阵容, 都是认识的人, 但巫澄就不太情愿撇下宋泊简自己单独去。   偏偏也是真喜欢这个节目, 其他几个嘉宾也喜欢他,总在群里邀请他一起去。他也有些犹豫。   宋泊简还在复习,他拿着手机回过消息,颇有些不知所措的样子,转了几圈还是站到宋泊简身后。   瞅了一眼宋泊简的专业课件, 跟着看了三个多月,依旧觉得这些知识非常陌生。当即眼疼似的闭了闭眼, 趴在宋泊简身上,一下下拱着他。   宋泊简哄他:“想去就去。”   清清皇子现在不仅可以说话, 还可以给陌生人面对面说话, 主动和陌生人打电话,甚至很能和同学一起出去逛博物馆。   他不再是小哑巴, 而是最正常的话少的青涩少年。   巫澄知道宋泊简什么意思,也觉得自己现在大概可以比较从容的面对镜头展示自己。   但他怕的也不是这些,他就只是想和自己男朋友一起去而已。   他哼哼唧唧犹犹豫豫,说:“你十四号就考完了。”   一周复习周,两周考试周,最后一科考试在十四号早上,十四号考完就没什么事了。   元旦假期之后开始录制节目,五号正式录制,十二期节目起码录制二十天,宋泊简从十四号开始录的话也能录十天。   他小声:“我和你一起。”   宋泊简摸了摸他,想了想,说:“我五号那天没有考试,六号的考试在下午,五号陪你录一天,适应一下镜头,好不好?”   第一期节目录制的时候巫澄就格外认真。   对其他嘉宾来说,这些文化早在先前生活中或多或少接触过一些,大家再次深入了解这些,也都是对过去的回顾。但巫澄不是,对巫澄来说那些都是空白的,是连接过去和现在的阶梯。他通过这些来了解这一千年来的变化,知道过去是什么,现在是什么。所以他总是格外认真。   巫澄知道宋泊简想让自己做自己想做的,不想自己错过了解更多的机会。   他顺着宋泊简说的话想了想,问宋泊简:“这样不会影响你考试吗?”   “没事,录节目的时候总在路上,我路上的时候多看看重点。”   宋泊简反手摸摸他的头,“不是说好了,如果可以就一起录吗?”   虽然不能一直在一起录,但宋泊简能陪自己录第一期就很不错!   巫澄再三确定:“不会影响你考试吗?”   宋泊简保证:“不会。”   巫澄问:“能考第一吗?”   没想到他这么有野心,宋泊简沉默两秒,说:“我尽量。”   巫澄凑过去亲亲他,这才彻底高兴起来:“那你接着复习,我去回复宗老。”   宋泊简看着他高兴离去的背影,想到自己莫名背负的“考第一”的重任,好一会儿才幽幽叹气,接着看书。   这边巫澄认认真真把宋泊简的安排告诉宗平晓,宗平晓马上联系节目组安排具体事宜。   其实也没什么安排的,这一季宋泊简从头录到尾,但巫澄可以。节目组干脆依旧默认他们两个是一起的,不管是酒店还是跟拍都只准备了一个人的。只是两人地位逆转,变成宋泊简跟着巫澄。   当事人巫澄倒是没察觉出这些曲曲绕绕的,询问宗平晓这一季都会去哪儿。   宗平晓把台本发给他,巫澄就兴致勃勃点开看,又了解到很多新知识。   =   他们元旦之后要去录节目,姥姥姥爷也要忙学校里的事情,趁现在还有时间,他们去陪姥姥姥爷一起吃了顿饭。   这天外面的人也很多,好在姥爷早早定好了餐厅,他们一大早出发,赶在十二点前吃上了饭。   是姥爷很喜欢的一家老餐馆,店面很小但很干净,他们到了没一会儿,马上就坐满了人。   隔壁桌好像是附近的居民,两对夫妻带着三个小孩,有六七岁左右一男一女两个小朋友,还有一个坐在推车上牙牙学语的婴孩儿。   家长随意聊着天,两个小朋友正正经经坐着吃饭,抱怨着老师留的作业太难写。   巫澄看了眼这两个小朋友。   小朋友饭量小,吃了没一会儿就不吃了,两个人坐在一起,和对方分享玩具。   巫澄又看了眼这两个小朋友。   他的动作轻巧无声,但还是被注意到了。   宋泊简无声看他,眼神里带着些许询问。   巫澄不说话,看看两个头对头在一起玩玩具的小朋友,又看宋泊简。   骤然意识到什么,宋泊简低头,嘴角勾起笑意。   两个人动作幅度不大,但这种背地里眼神交换的小动作还是有些明显,姥姥动作停滞一秒,看看他俩再看看隔壁桌认真玩玩具的小孩,怎么也想不出来这两个小孩有什么好看的。   但回去的路上还是巫澄忍不住问了。   他声音很平淡,听上去好像若无其事的样子,并不问宋泊简,而是小声问姥姥:“宋泊简小时候也有一起玩的好朋友吗?”   ——还记挂着那个压根不存在的小青梅呢。   姥姥想到餐厅里一起玩玩具的两个小朋友,再联想到现在这个问题,那种不对劲的感觉越发明显。   但又说不上到底哪里奇怪,就是如鲠在喉让她觉得不对劲。   这个问题倒是很好回答的,她基本上没怎么想,直接说:“有几个吧,都是研究所同事家小孩。差不多年纪的,就经常一起玩。”   “小时候寒暑假还回老家玩,好像也有几个。”   自己的小霜是假的,但他还真有青梅竹马从小一起长大的好朋友!   巫澄偏头看宋泊简,眼神里满是不可置信和谴责。   面对他的谴责,宋泊简更加茫然:“有吗?我怎么不记得了?”   “没上小学之前的事。后来有的不在燕城,有的搬家,是很久没见了。你不记得也是正常的。”   姥爷插话:“那时候在老家,家里附近的小孩不认识你不乐意带你玩,你妈天天拿零食贿赂其他小朋友,好不容易把你塞进他们的小分队。结果人家小女孩过家家挖了野草炒菜,你非说锅里有虫,把人家炒好的菜给踩了。”   “后来再也没人和你玩了。”   宋泊简还是没想起来这件事。巫澄在他旁边已经笑得直不起腰。   光是想想这幅场景就乐得不行,他笑出了眼泪,好不容易强忍着笑意擦干,想到那句“再也没人和你玩了”,又弯下腰接着笑。   两个老人想到这件事也忍俊不禁,但看巫澄笑成这样,还是有些惊讶。   过了一会儿,看巫澄终于缓过来,问他:“你呢?”   小孩从小不在燕城,就算是有朋友应该也还在老家,现在突然问起这个问题,是不是想到自己的好朋友了?   但巫澄避开他们的视线,刚刚带着笑意的声音现在淡下去,说:“我还没想起来呢。”   姥爷硬邦邦安慰:“没事,真有很要好的朋友,应该会主动联系你的。”   巫澄笑了笑,点头。   又回了姥姥姥爷家里。   姥姥中午吃太多现在有点犯困去休息了,宋泊简被赶去书房复习。客厅里只剩姥爷和巫澄。   姥爷带的学生终于改好论文投出去了,他骤然闲下来,反而显得无所事事。沉默了许久,最后问巫澄:“下棋吗?”   巫澄没拒绝,只是默默说:“你不是说不让我再和你下棋了吗?”   他说的是上次给姥姥告状后姥爷生气说出来的话。   姥爷听他这么说,沉默了两秒,故作大方:“我原谅你了,你可以和我一起下。”   但巫澄本身也不是很想和姥爷下棋,现在听姥爷这么说,没说话,也不看他,沉默的垂下头。   这个外孙一向乖巧懂事,很有礼貌又孝顺长辈,就算是之前不说话的时候,说话时也都是认真看对方眼睛表情真诚,现在这个态度就已经能证明他的回答了。   姥爷冷脸盯他,退让:“那我和他们下棋去了,你也一起吗?”   现在跟着姥爷一起去,等他和其他人下棋输掉,还是要让自己帮他赢回来。   巫澄不想去,缓缓摇头。他拿出手机,假装自己很忙:“我还要看网课。”   姥爷盯了他一会儿,看他真的点开网课开始看,真的不想和自己一起去,颇有些萧条的起身,去找他的棋友们玩了。   而独自一人坐在沙发上的巫澄盯着手机上播放的网课,好一会儿还是没忍住起身,推开书房的门。   不想影响宋泊简学习,他原本只是想偷偷看一眼就好,所以动作轻微,只把门推开一条小缝。没想到打眼一看,宋泊简根本没在学习,而是站在书柜前,翻看一本很大很厚的东西。   细窄的门缝被完全推开,巫澄质问:“你为什么不复习?”   宋泊简转头看过去,动作自然合上手里的册子,又把东西放回书柜上,语气平淡:“马上。”   巫澄意识到不对劲:“你在看什么?”   宋泊简朝书桌走去,说:“什么也没看。”   巫澄不信,他走到刚刚宋泊简站着的地方,认真检查书柜上的东西,发现那一排都是厚厚的册子。   平时他来姥姥这里时也会进书房,但来了也只是看书,不会动这些没有书名的小册子。   但今天撞到宋泊简看了,他就也抽了本册子来看。   是相册。   一开始是爸爸妈妈的结婚照,爸爸妈妈和姥姥姥爷爷爷奶奶的合照,第三张照片里就多了个小男孩。之后的照片基本上都是长辈加小男孩的合照。   都不用说,这个胖嘟嘟被妈妈抱着的小男孩就是小时候的宋泊简。   巫澄认真看着,心里软得要命,恨不得穿过照片真的看到小时候的宋泊简,伸手捏一下小宋泊简的脸蛋。   刚走到书桌前的宋泊简意识到不对劲,问:“你在看什么?”   巫澄头都不抬,认真看照片,回答他:“你刚刚在看的相册啊。”   虽然不知道宋泊简为什么突然看相册,但是让自己发现相册这么好的东西,真是太贴心啦!   他认真翻看每一张照片,感觉到宋泊简走过来站在自己身边,还兴致勃勃指着这张小宋泊简被毛毯包裹成浑圆南瓜的照片,兴奋:“好可爱!”   宋泊简伸手盖住那张照片,表情冷漠,细看还有些赧然。   一手盖住这张照片,另一只手抽出另一本相册。他告诉巫澄:“我刚刚在看妈妈的照片。”   顺着看向他手里的相册,巫澄点头:“那我等会儿也看看妈妈的照片。”   说着掰开宋泊简按在相册上的手,接着翻看。   照片里小小的宋泊简越来越大,蹒跚学步、逐渐长成大宝宝。   巫澄心里越来越软,又翻过一页,刚看过去就默默抬头看宋泊简。   宋泊简也很久没看自己小时候的照片了,被他这个眼神看得奇怪,低头看过去。   是大概两岁多的宋泊简,拿着和他上半身一样大的遥控飞机,递给身边另一个两岁多的小宝宝。   小宝宝脑袋上还用草莓皮筋扎了个小揪揪。   巫澄死死盯着宋泊简,等他解释。   宋泊简根本不记得还有这张照片,更别提照片里的另一个人。被巫澄这么盯着,很是无奈:“我真不记得了。都不知道她是谁。”   巫澄阴阳怪气:“你又不记得了。”   “这就是那个为了救你励志学医转学的小青梅吧。”   “根本没有那个小青梅。”   “是今天听姥姥说,想起来了,所以翻照片来找人家的吧?怪不得看到我进来就把相册放进去。”   巫澄瞥一眼他手里妈妈的相册,嘀咕,“还骗我说在看妈妈的相册。如果是看妈妈,你藏什么?”   开玩笑逗一下,还给逗成连续剧了。   宋泊简也有点无奈,把妈妈的这本相册翻到中间位置,又翻了几页,指着其中一张照片给巫澄看:“不想给你看到这张照片。”   巫澄看过去。   是妈妈和另外一个女人。两个人差不多大,怀里都抱着自己的宝宝。   巫澄对比着两张照片里的小女孩,阴阳怪气:“还不是同一个。原来你有两个小青梅啊。”   宋泊简捏他的脸:“这半年我身边有女生吗?”   巫澄抱着相册拧身,尽力躲开他的手:“之前不是有吗,还不许我说了?”   他转过身,双手抱着相册弯腰往前跑。没跑两步又被宋泊简箍着肩膀圈到怀里。   后背贴在宋泊简前胸,胸前紧抱着相册的手也被抓住。   宽大手掌掰他的手,想把相册拿出来。   宋泊简贴着他的耳朵,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样子:“我喜欢谁,你不清楚吗?”   巫澄清楚啊。   宋泊简喜欢自己,只喜欢自己。   就算有小青梅,他也只喜欢自己。   其实并不算吃醋的,因为很清楚宋泊简有多喜欢自己。   但也不是完全不在意。   如果真有一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小青梅,巫澄还是很在意自己不清楚而有对方参与的那么多年的。   宋泊简大概也是一样的心态。   不算吃醋,一点点在意。前几天为了冲淡“自己不是巫澄”带来的凝重感,多次提及,也不过是为了缓解气氛。   他很清楚。   所以几分酸意加上几分刻意,就忍不住一直问。   现在整个人都被困在怀里,挣扎不能。偏偏他抱得紧,宋泊简没能把相册抽出来,转而放弃相册开始挠他痒痒。   为了保护相册而弓起的身子正好把弱点都暴露出来,巫澄把自己团成小虾米送到宋泊简怀里,现在被挠痒痒也没有一点还手余地,整个人都软了,昏头转向歪歪扭扭,最后一脑袋栽到宋泊简肩膀上,手里还固执的抱着那本相册。   他笑得气喘吁吁,话也说得结结巴巴,可还是强忍着,深吸了好几口气,非要嘴硬:“我不清楚啊,你喜欢谁啊?”   宋泊简冷笑:“这样啊。”   声音阴测测的很危险,明明后背还贴在对方身上暖融融的,但巫澄就是觉得有点凉。   莫名有种小动物般的直觉,让他赶紧跑。   可现在整个人都在宋泊简怀里,想跑也跑不掉,只能无助的又弯了弯腰。   然后整个人都被抱起来了。   他抱着相册,宋泊简抱着他。   还没反应过来呢,就被放到书桌前的椅子上。宋泊简推着椅子放到角落里,撩开他的毛衣,狠狠挠他痒痒。   暖气开得很足,即使露出肚子也不会冷,但怀里的相册滑下去,边角硬硬的戳着肚子,留下一道划痕。   宋泊简看那节白韧细腰绷紧,又被相册划出印痕,海棠一样的粉白。   巫澄整个人都窝在椅子上,笑得身子都软了。   宋泊简顺势把他怀里的相册抢过来,反手放到桌子上,这才收了手。   被挠了这么久的人却迟迟没有缓过来,可怜巴巴的蜷在椅子上,一抽一抽的细细颤着。都这样了,还委屈巴巴抱怨:“又欺负我。”   宋泊简故作凶狠:“就欺负你。”   巫澄擦擦笑出来的眼泪,刚想说话,目光就注意到不知何时站在门口的姥姥。   下意识躲避,想提醒宋泊简姥姥在看。   但宋泊简根本没意识到不对劲,还一下下挠他。   再也无处躲避,他给姥姥一个求助的目光。   姥姥小睡醒来想去客厅喝水,没成想刚走到客厅就听到书房嘻嘻哈哈的声音,忍不住就走过来看。   刚刚好看到宋泊简把巫澄圈在椅子上挠痒痒,从巫澄手里抢过相册,还凶狠说就欺负巫澄。   早上还觉得这两个人相处很不对劲,现在看看又觉得就是两个小孩,都这么大了还会挠对方痒痒。   接收到巫澄投过来的视线,她主持正义:“多大了,还打架呢?”   听到姥姥的声音,宋泊简回头看过去。   而巫澄艰难控制着酸软的腿,下了椅子一溜烟跑到门口,躲在姥姥身后,继续告状:“他欺负我。”   姥姥沉默两秒。   她结婚早,但一直到三十岁才生下女儿。女儿是独生女,后来也就只有一个外孙,不管是唯一的女儿还是唯一的外孙,她都无条件护着对方,从来不需要端水。   但没想到,现在自己都七十多岁了,不仅有个从小看着长大的外孙,还有个亲外孙。手心手背都是肉,可现在一个欺负另一个,这个来找自己告状……   外表波澜无惊内心想了无数个解决办法,最后看宋泊简比巫澄大了一圈的身形,还是给手心撑腰:“去,你也欺负他去。”   宋泊简表情无奈。   巫澄还要小心觑他,告诉姥姥:“我打不过他。”   不仅打不过,跑也跑不了。刚刚就是想跑的时候被整个抱起来放椅子上了。   姥姥再次沉默两秒,艰难撑腰:“我看着他,他不敢打你,你也过去挠他痒痒。”   巫澄就假装凶残的捋捋袖子,气势汹汹走过去挠宋泊简痒痒。   宋泊简也痒,但反应不大。微微躬身,按着巫澄的手不让他再挠。   手心就隔着卫衣贴在小腹上,温热结实。   挠又挠不到抽也抽不出来,手心是小腹温度,手背又被宋泊简的手紧紧贴着。巫澄耳朵都被烧红了,实在不知道怎么办,仰头看宋泊简。   姥姥又觉得不对劲了。 第90章   在姥姥的帮助下, 巫澄成功欺负回来,并拿到了宋泊简和妈妈的相册。   难得的胜利冲昏了他的头脑。   攻守异势,他学着宋泊简对自己的样子, 时不时上前戳一下, 在宋泊简想要还手的时候,飞快躲到姥姥身后。   如果他真和宋泊简一样,直接把人困在椅子上欺负, 姥姥可能就转向给宋泊简撑腰了。   但他欺负人都不会欺负,就很炸毛小猫用尾巴扫人一样,软绵绵戳一下。宋泊简看他一眼,他就飞速跑开。   姥姥默认他没有一点攻击力,继续给他撑腰,不许宋泊简还手。   等到回去的路上, 他还一下下戳着。因为在外面, 不太想给别人看到, 动作轻轻的。   宋泊简就真的不还手,任由他这么戳着。   这就给巫澄造成了一种错觉,好像宋泊简真的可以任由自己拿捏,自己可以为所欲为。   所以等下了车,甚至在电梯里, 他还是一下下戳着。   宋泊简按住他的手,但不看他也没说什么, 他就用另一只手去戳。   宋泊简没管他这只手,任由他戳。   虽然宋泊简并不像自己反应那么大, 甚至被戳多了就连肌肉紧绷程度都变轻了, 但巫澄还是生出了几不可查的成就感,好像要飞上天的气球, 飘飘然翘起小尾巴。   然后宋泊简用空着的手开了门,轻轻把他推进去,又合上门。   咔哒一声响,似乎提醒着危险。   奈何飘飘然的小气球现在就差飞到天上了,根本察觉不到除了得意高兴外任何情绪。他脱了厚厚的棉服,看宋泊简也把棉服脱下来,身上只剩下一层薄薄的被撑得很好看的卫衣,依旧兴致勃勃的戳着。   这一次,两只手被一起捉住。还没等他反应过来,结实有力的胳膊掐着他的腰,把他整个人都抱起来。   刚刚在姥姥家就是这样,之后就被抱到椅子上狠狠戳了。巫澄瞪大了眼睛,后知后觉察觉到害怕。   可刚刚还能被姥姥制止,现在家里就他们两个人,再也没人给自己撑腰了!   再也不复刚刚的得意,他飞快缩成一团,嗫嚅着说:“哥哥,我会自己走路的,能不能放我下来。”   宋泊简没说话,但巫澄能感觉到后背贴着的胸膛震了一下。他意识到那是宋泊简在笑,当即更害怕了。   忍不住回头想去看宋泊简,但这个姿势太别扭了,他还没看到宋泊简,宋泊简就用手肘压下卧室门把手,旋身进去。   租来的房子本来就不大,卧室更是小小的一个。   巫澄心里直咯噔,被宋泊简丢到床上,脑子还没跟上来,身体就下意识做出反应,撑起上半身往床边爬。   但还没爬出去两步,又被拽过来。   他感觉到宋泊简握在自己腰上的那只手沉沉的力道和滚烫的温度,几乎要被烫熟了,胡乱说着:“不能怪我,是你先戳我的!”   宋泊简没说话也没动,他总觉得对方好像在酝酿更大的风暴,飞快为自己辩解:“要不是你先戳我,我也不会戳你啊。而且你之前就总是戳我,这是我第一次还手。”   “你要是还戳我的话,我会生气的!”   原来还会生气啊?   宋泊简看着床上着急的脸都开始泛红的人,一言不发。   他又不说话,又按着自己不让自己走,弄得巫澄心下惴惴更加担心。   说狠话好像对宋泊简没用。   就像自己吃准了宋泊简不会真的欺负自己,宋泊简也吃准了自己不会真的生气真的烦他。   如果今天宋泊简真的狠狠戳自己……   自己肯定是会生气的,但肯定过不了今晚就自己消气了。宋泊简一定也知道,才不会因为自己放狠话就放过自己。   于是他迂回服软:“哥哥。”   宋泊简还是戳了他一下,不重,轻轻点在后腰。   但就是这一下,巫澄好像被捏住了七寸的蛇一样,整个人哆嗦一下,控制不住的拧腰。   宋泊简看他纤细腰肢拱出柔软弧度,整个手贴上去,压得那节腰肢又贴在床上。   刚刚被戳了一下,后腰正是最酥麻的时候,被温热大掌压住,感觉着属于宋泊简的温度和力道,巫澄整个人都软了。   他把脸埋在被子里,等待接下来狂风暴雨的挠痒痒。   但宋泊简没再戳他了,甚至松开了压住他的手。   只是声音莫名:“现在知道叫哥哥了?”   身上的力道和温度都消失不见,巫澄劫后余生般松了口气,不再耽搁,飞快直起腰坐好,还捞起床上的被子捂在腰间,警惕的看着宋泊简。   宋泊简看看他腰间堆着的被子,又看他,忍不住笑了笑,捏他的脸:“刚刚还听说你不知道我喜欢谁?”   刚刚在姥姥家说的话,关现在的巫澄什么事啊。他装傻:“我知道啊。”   拥着被子上前,紧紧抱着宋泊简,端的是乖巧听话:“哥哥喜欢我呀。”   宋泊简又低头捏他的脸:“知道就好。”   巫澄不知道他为什么开始喜欢捏自己的脸了,但不乐意被捏,就默默伸手掰开宋泊简的手,把脸埋在宋泊简肩膀上蹭了蹭。   太瘦了脸颊上也没什么肉,就薄薄一层,捏一下也捏不到什么,反而稍微用力就红了。   宋泊简看他白皙如瓷的脸颊上被捏出来的浅粉痕迹,低头亲了亲。   脸颊被轻轻啄吻着,清凛呼吸洒在鼻尖,巫澄嗅了又嗅,忍不住微微侧头,把嘴唇送上去。   =   一眨眼就到了这年的最后一天。   姥姥学校有元旦晚会,气氛热烈,邀请他们一起去参加晚会,但两个人也没人想去。   宋泊简学校也有晚会,两人也没去。甚至有了圣诞节的教训,也不出门参加什么活动,就窝在家里吃了顿饭,接着各自看书学习。   这天晚上两人一如既往十点多就躺到床上。   但外面大家都在欢度元旦,气氛热烈吵吵闹闹,一时半会也睡不着。   就只抱在一起随意聊天。   巫澄很认真问宋泊简:“今天跨年的话,按虚岁我是不是就二十了?”   “不是,按虚岁要用阴历春节,现在才十一月二十。距离春节还有三十多天。”   巫澄有些失落,又有些不高兴:“为什么要用两个日历,我总是记岔。”   抱怨之后,他掰着指头算具体还有几天。但十根手指很快就用完了,他就开始数宋泊简的手指。等宋泊简的手指也用完依旧没算到,就拉着宋泊简的手指数他的指节。   这种简单至极的加减其实根本不用这么算,他也就是找个理由拉宋泊简的手。数了一遍后又假装没数好,接着把宋泊简每一节指节数过去,嘴里还念念有词。   时而还假装输错了,用力捏一下宋泊简的手指。   宋泊简也知道他是在数着玩,任由他数。但被捏了几下后实在压不住逗弄对方的坏心思,拿出手机点开日历告诉他:“还有三十九天。”   巫澄仰头看看手机,依旧捏着他的手指:“真的?我要自己数。”   说着又开始点点点。   还没点过一遍,手指被宋泊简反握住。   湿热手掌捏紧他的指尖,宋泊简冷酷宣布:“再数你也不会过了年就二十岁了。”   “按现在的记岁法,要等到三月二十八号过完生日,你才能算十九岁。”   巫澄懵了一下,问:“按现在是一月一号的三月二十八号,还是按现在是十一月二十号的三月二十八号算?”   “一月一号的三月二十八号。”   比十一月要快一点,但刚刚掰着手指头算觉得很长很久远的四十多天突然就变得很短,巫澄觉得这两者根本没有什么区别,都是一样的远。   他不可置信:“为什么?”   虽然之前宋泊简就告诉过他,他现在才十八岁,按虚岁才十九。但他已经习惯按照虚岁说自己十九岁,就等着过完年二十及冠了,现在宋泊简告诉自己,按照现在的算法,就算是过完年自己也还是十八,要过完年那么久才能到十九岁,他整个人都懵了。   他盯着宋泊简,呢喃:“我已经很大了。”   知道他对及冠的坚持,现在听到他现在不敢相信并寻求认同的声音,宋泊简承认:“对,已经很大了。”   巫澄:“那不要按现在的记岁法算,过完年我就是二十了。”   认同他对及冠的坚持,但同样也不想放弃逗弄他的机会。   宋泊简说:“不要,我们同一天出生的,我要当十八岁。”   “那你当十八岁,我当二十岁。”   巫澄掰着手指算,“这样的话就该你叫我哥哥了。”   想到这个可能,他整个人都高兴起来了:“那你十八岁吧,简简弟弟。”   宋泊简被他美滋滋的一句简简弟弟弄得默住了,偏头看他乐滋滋的样子,拒绝:“不要。”   但巫澄已经很自然的把自己架在哥哥的位置,凑上去认真亲了亲宋泊简,坚持:“就要,是你说要十八岁的,但我马上就二十了——还剩三十九天,我就及冠成年了,你还没成年,是需要保护的。”   宋泊简默了两秒:“按现在的法律,十八岁就成年了。我已经成年大半年了,而你还没及冠不算成年,你还是弟弟。”   这下换巫澄拒绝了:“不要!”   他捂住耳朵,“就是二十岁才成年。”   “是你们那时候二十岁才成年,我们现在十八岁就成年了,还是需要保护的未成年。”   巫澄被堵得失去所有主动权,默了许久,小声告诉宋泊简:“其实我们那时候身高超过六尺五就算成年了。我很早很早就成年了。”   宋泊简看巫澄。   南初处在动荡时代,诸侯纷争需要士兵需要徭役征税,这些都需要成年人,但根本来不及等百姓真的长到二十岁及冠。所以依旧遵照秦律,男子长到六尺五寸高就算成年了。   巫澄虚岁十五岁的时候就已经长到了。   但他身体实在是太差了,母后可能是想给他找个活下去的念想,迟迟不给他取字,说他还未及冠不能算大人,就是个小孩子少年人。还总要问他二十岁及冠礼要怎么过,问他想要什么样的冠。   其实南初根本没人遵守及冠礼了。   他心里清楚,但不忍心母后失落,也总想着活下去,等二十及冠。   不过他还是没等到,在十九岁的时候就死掉了。   他小声和宋泊简说这些。   其实只是想告诉宋泊简,如果按照南初时候的律法,那自己十五岁就成年了,比宋泊简提前很久就当上成年人了,所以自己就是哥哥。   但对上宋泊简温柔看过来的目光,察觉到里面的心疼,还是忍不住难过起来,声音和情绪都低落下去。   宋泊简看说着说着蔫下去的人,轻柔揉了两下脑袋,凑过来细细吻他:“没关系,等过完年,就及冠了。”   巫澄接受了他安慰的亲吻,轻轻喘着气,努力打起精神,说:“没关系的,而且我早就成年啦。比你成年还要早很久哦。”   宋泊简还是看着他,手指一下下刮着他的脸颊。   巫澄忍不住在他手指指节上蹭蹭脸,小声:“不要难过啦,已经过去了。”   宋泊简又亲了亲他:“嗯。”   “清清小皇子已经成年了,现在也很健康。”   巫澄“唔”了一声,顺着说:“那我……既然我都成年了,而且已经成年那么久了,能不能让我做哥哥。”   没想到说着说着还是转回这里,宋泊简笑:“你们那时候的六尺五寸是多高?”   巫澄抿嘴,心虚回答:“不知道。”   “按照秦律的六尺五寸,也就是一米六。”   “清清,我十二岁就一米六了。”   自己虚岁十五岁一米六,也就是十三岁的时候。   也就是说,自己比宋泊简晚一岁成年。   巫澄不肯接受这个可能,闷闷把头埋进宋泊简肩窝里:“我不信,你没有证据。”   “那你也没有证据证明不是。”   巫澄确实也没有证据证明不是,他偏头想了想,绞尽脑汁想证明自己就是比宋泊简大,于是终于想到一个怎么都不可能被反驳的说辞:“但我就是比你大啊。”   “我比你大一千六百五十三岁呢。”   这下轮到宋泊简沉默了。   知道巫澄是幼清是一回事,但怎么也想不到他会拿这个来压自己。   就为了个“哥哥”的称呼。   但就为了个“哥哥”的称呼。   知道少年每次撒娇叫“哥哥”时软甜的语气多可爱可怜,宋泊简也坚决不肯放弃自己的哥哥身份。   那边巫澄还在得意洋洋的宣布:“一千六百五十三岁哦。比你大这么多。”   却听到宋泊简语气平淡:“祖宗。”   巫澄一愣,随后不可置信般微微偏头,震惊看宋泊简。   一千六多五十三岁,根本算不上哥哥了。   宋泊简气定神闲,甚至对他笑了笑,又亲他微微瞪大的眼睛:“以后你叫我哥哥,我叫你祖宗,各论各的,这都没什么的。”   巫澄不肯接受:“不要!祖宗听起来很老!”   “一千六百五十三岁。”   宋泊简重复,还反问,“不老吗?”   确实很老。   巫澄气呼呼看宋泊简。   宋泊简忍不住又亲亲他,还戳了下他鼓起的腮帮子,一句话在嗓子眼滚了滚,想到之前少年的坚持,最后还是没有直接叫出来,而是彬彬有礼商量:“我能说你小吗?”   巫澄整个人都毛了:“你都说我是那么老的祖宗了,为什么还要说我小啊?那我到底是老还是小啊?”   “不老也不小。”   宋泊简轻拍他的背,声音里满是含糊笑意,“小祖宗。” 第91章   之前那么讨厌宋泊简说自己小, 但现在不知道是不是祖宗两个字太大了,前面加个小字,反而无端有种宠溺感。   巫澄琢磨了会儿宋泊简叫自己“小祖宗”时的语调, 默默红了脸, 说:“那好吧,我们各论各的。”   宋泊简又拍拍他:“年龄一样,但各论各的。”   “反正等三十九天后, 过了年就正式及冠了。不管是周岁还是虚岁,都是成年人了。到时候就可以做很多事情了。”   宋泊简问:“比如呢?”   “要承担责任履践德行,可以报国入仕、还可以……”   巫澄顿一下,接着说下去,“婚配。”   宋泊简看了他一眼。   巫澄莫名不好意思,小声解释:“虽然我十五岁就成年了, 但母后在等我及冠, 所以我一直都没有婚配的, 更没有什么小青梅,一直都没有。”   怕宋泊简不相信,他努力增加话题可信度,告诉宋泊简,“别人像我这么大的时候孩子都能跑去上学了。”   宋泊简表情莫名:“记这么清楚, 清清很羡慕别人家可以跑着上学的孩子吧?”   巫澄闻着空气里酸溜溜的味道,觉得自己好像走着走着被泼了一瓢醋。   不过因为是宋泊简泼的, 知道宋泊简是因为太喜欢自己才耿耿于怀,他反而甜滋滋的。   他怎么也听不出自己的羡慕从何而来, 现在虽然甜滋滋的, 但到底不愿意看宋泊简耿耿于怀不开心,更不想宋泊简揪着这个事不放, 和之前那个根本不存在的小青梅一样,一直说来说去。   连忙解释:“没有!”   “就只是羡慕别人成家立业而已,和孩子没什么关系。”   但还是被宋泊简揪住小辫子:“成家立业……清清没想过会和谁成家立业吗?”   巫澄怎么也不知道宋泊简从哪儿找的飞醋,捂住他的嘴不让他说话,解释:“没有!我身体不好,干嘛耽误别人啊。从来没想过,之前没有,现在……”   “就只有你啊。”   被捂住嘴没办法说话,宋泊简也不想说话,只是听巫澄这么说,眼底染上笑意,微微低头吻了下白软掌心。   巫澄手指一颤,无声放缓捂嘴的力道。   宋泊简就又亲了亲他的手心,轻吻顺着手心到达手腕,又拉着白细手腕,把人拉到怀里,吻上湿软嘴唇。   窗外传来小区楼下的嘈杂声响,大家都在庆祝即将到来的新年。   而楼上房间里,没人能听到窗外传来的声响了。   巫澄被紧紧抱在怀里,无助的仰着头接受亲吻。   即使已经亲了那么多次,但宋泊简一旦亲得深了,他还是有点不习惯。   嘴唇被亲得酥麻,舌尖被勾着舔舐吮吸,嘴角濡湿一片,又被对方舌尖舔去。   说不上是紧张还是什么,他总是忘记呼吸,可总觉得就算不呼吸也能闻到宋泊简的味道,清清冷冷。   被闷得久了,宋泊简就会放缓动作,捏着他的鼻尖提醒:“呼吸。”   被亲得粉红冒汗的人就微微吐着舌头小口呼吸,但脑子浑浑噩噩的记不清楚别的,稍微的一丝清明只够他注意眼前的人。所以只能感受着他吮吸酥麻唇瓣、听着唇瓣相贴又分开时发出的细微水渍声。   每每把巫澄羞得眼尾泛红,几分害羞几分逃避,搂着宋泊简的脖子,呼吸急促贴上去,想让他动作轻点。   可最后只能被亲软了身子,软塌塌的栽到他怀里。   这次也是一样。   棉花娃娃一样窝在宋泊简怀里,唇瓣红肿,微微吐着舌头小口小口喘着气。   又被宋泊简拦腰往怀里塞得更紧,几乎要把人贴在身上融到身体里的力道,这才稍微感到满足,低头轻轻啄吻对方濡湿的嘴角,再一下下舔他的舌头。   巫澄觉得有点怪,把舌头收回去,紧紧闭着嘴,又微微鼓起腮帮子,用酥麻舌头一下下舔着同样酥麻的上颚和口腔内壁。   好像能隔着脸颊肉看到他的动作,宋泊简又笑了笑,接着啄吻他的嘴角,声音低沉:“现在好了,我也只有清清一个人。我们就可以……”   “互相耽误了。”   巫澄一个没留神,把腮帮子顶出小鼓包。   他不喜欢宋泊简互相耽误的说辞,着急说话,但舌头和嘴唇都还麻着,一开口先把自己呛了一下。   不是第一次因为接吻被亲麻了嘴巴而呛到自己,头两次巫澄还会害羞会责备宋泊简亲得太深,但次数多了巫澄就只气自己不争气会被呛到。   但宋泊简每次都心情不错的样子,会耐心拍背安抚他。   这次也是一样,巫澄很快缓过来,揪着宋泊简的衣领,警告他:“你没有耽误我的,不许你说是互相耽误。”   “如果清清不觉得我耽误了你,那就不要觉得你会耽误别人。你很好,怎么也算不上耽误。”   宋泊简掰开他的手指,“哪怕这个别人不是我。”   巫澄心里一暖,松开衣领,转而拉住宋泊简的手,闷闷应:“哦。”   “但也没有别人哦。”   “一直只有你一个人的。”   一只手被攥在湿软手心里,另一只手还放在对方后腰上感受柔韧弧度,宋泊简勉强控制住力气,说:“我知道的。”   巫澄等宋泊简下一句话,但宋泊简没说了。   于是他自己问:“那你呢?”   “我也没有其他人。只有你。”   巫澄得到想要的话,心满意足搂着宋泊简的脖子,又往他身上贴了贴。   贴了一下后又默默退回去,眨着眼睛看宋泊简。   被亲得太狠,现在嘴唇还肿肿的泛着红,好像一颗熟透的玻璃种大樱桃,脸颊眼尾都泛着粉,桃花似的颜色,又湿漉漉的含着露水。   他没说话,就这么看着宋泊简。   宋泊简却好像被看得很没办法似的,亲了亲他的眼睛,问:“清清学得怎么样了?”   ——那件事,宋泊简教了巫澄两次。   但巫澄一方面很好学想赶快交出满分答卷,一方面又出乎意料的愚笨,不仅没学会,还有种讳疾忌医自暴自弃般的逃避,学着学着就羞恼缩起来不肯再学。所以现在进度缓慢,没多少进步。   现在又被宋老师询问,整个人都烧起来,嗫嚅:“不怎么样。”   好在宋老师非常有耐心,他拉着巫澄坏学生的手,手把手教他:“没关系,我们重新学。”   巫澄更软了,窝在宋泊简怀里,软绵绵问:“这次学到哪儿啊?”   “亲一下你吻痕要一周才能消下去。”   宋泊简低哑声音带着些许无奈,还有一种说不上来的笑意,弄得巫澄魂不守舍的。   巫澄听到他说话,声音哑哑的,跟他的心跳一起震着。   他问:“你还想学到哪儿?”   还想学到哪儿呢?   想到上次看到的艳色视频,巫澄腰眼一酸,整个人都酥了。   但就这么愣愣盯着宋泊简,看他狭长眼睛里满满的无奈,神使鬼差般说:“但是你的吻痕可以三天消下去。”   说到这里,他眼睛都几不可查的泛起光来,呼吸也停住一瞬:“我可以亲得更轻一点,还可以亲在衣服能遮住的地方。”   宋泊简不说话,就连刚刚一下接一下落在眼睛上的吻都没了。   巫澄却好像想到绝妙办法着急讨赏的军师,仰头看宋泊简,追问:“好不好?”   却看宋泊简眼神浓得像阴天漆黑夜色,沉沉不见一丝光亮。   眼神看上去这么危险,嘴角却还勾着一丝笑意。   巫澄意识到不对劲,刚刚激动的情绪消退些许,眨巴着眼睛,怯怯问:“不好吗?”   宋泊简又开始揉他的腰,力道有些大,弄得他不知道是酸还是痒,只能顺着宋泊简揉弄的力道一下下往前拱着,拱着拱着就贴在一起,感受着不同寻常的热度。   整个人都软了,又听到宋泊简恍然大悟般的声音:“对啊,可以轻一点,还可以亲在衣服遮得住的地方。”   宋泊简的语气太过于夸张,巫澄越发觉得不对劲,伸手按在对方胸膛,想把他推开一点。   但没推开,反而被握着手腕拉过去亲了亲手背。   宋泊简感谢:“谢谢清清给我出的主意。”   “我会轻一点的。”   巫澄意识到不对劲,着急:“不是你教我吗?”   但宋泊简又开始吻他,唇瓣辗转间低声告诉他:“对啊,我教你。先做个示范给你,至于以后清清学会……”   “就等教完再说吧。”   早就烧起来的温度被蒸得越发旺盛。   巫澄唇瓣被濡湿,感觉到刚刚还和自己深吻的嘴唇停在自己下巴尖上。   他被迫仰着头看不到宋泊简的表情,但能察觉到宋泊简在看自己的脖子。他轻喘一声,刚想说话,就感觉到微凉指尖落在喉结上。   巫澄整个人都酥了,只能感觉到喉结上不轻不重的指尖,还有自己越发急促的心跳。   宋泊简告诉他:“我会轻一点的。”   下一刻,指尖抽走,唇瓣落上去。   可能是有了上次的经验,也可能是为了印证刚刚那句“轻点”,宋泊简只唇瓣一下下触着。   好像一片片羽毛贴在身上,轻飘飘的不知道要把他带去哪儿。   几不可查的危险感催促着巫澄快点逃。可身体却因为做这些事情的人是宋泊简,自甘堕落留在原地,又忍不住沉迷。   巫澄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脑子稀里糊涂的,手上却攀着宋泊简的肩膀,有一下没一下胡乱亲着他,从喉咙深处挤出无意义的哼唧声。   好像要飞起来,又好像整个人被泡在温热水池里,被热水和暖气蒸得整个融化。   最后还是复习到之前就学过的内容。   耐心的宋老师早在之前的教导中摸到学生的底细,现在直冲重点而去,没几下就弄得巫澄缴械投降。   他还在余韵里沉沉浮浮,尚且没缓过神,就被严厉的宋老师塞了卷子。   几乎就是摸到的那一瞬间,巫澄就像是生吞了一整颗柠檬,整个身子都酸了。那种从骨头里渗出来的酸,酸得他没有一丝力气被泡软了筋骨,只能摸着手下的东西,眼神都虚了。   喉咙和下颌肌肉也酸得发疼,他控制不住的滚动喉结,张嘴想说话。   但一开口居然没发出声音,只留下微弱气音。   宋泊简听到了。   但他假装没听到,哑声催促:“该你了。”   手心几乎要被烫伤,巫澄眼神依旧虚着,手指却自发动起来。   回忆着刚刚宋老师教的,想着他刚刚做题时腕上晃动的红玛瑙珠子,巫澄在要被蒸熟的热气里想到自己腕上更大更圆的玛瑙珠,身体下意识往下看了一眼。   这下不只手心了,就连眼睛都被烧红了。   巫澄整个人冒着热气,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软绵绵带着呼吸不畅的轻喘,不知道是求饶还是撒娇:“我,我不会。”   宋泊简听到了,但决心不惯着他这种知难而退的坏品质,严厉训斥,声音太低太哑以至于显得有点凶:“快点。”   被烧得太热了,睫毛都沾上水汽,巫澄实在不知道把眼睛放到哪里,只能闭上了。可一片黑暗里,还是刚刚看到的场景。   偏偏宋泊简靠得更近了,呼吸洒在他鼻尖,含着他的嘴唇一口口吃着,手还放在后腰一下下揉着。   巫澄觉得后腰那处都要被揉得软烂了。   可还没来得及挣扎,又感觉到宋泊简的手往下。   手上还握着宋老师塞过来的卷子,脑海里一时是刚刚看到的场景,一时是之前看过的艳色视频。   知道会做什么和死到临头是两种感觉,巫澄几乎要给逼疯了。   他忍不住跟着那只手微抬腰身,又在那只手越发往下时用力顶下去,把手压在自己和床中间。   声音溢出哭腔,他再次丢盔弃甲溃不成军:“唔,我不想学了。”   宋泊简好像笑了一下,但并不放过他。   手还是抽出来,反按住他。   下一刻他听到宋泊简残忍宣布:“不行。”   巫澄差点哭出来,求饶:“哥……哥哥,不学了,我有点……”   但宋泊简亲他,学着他放低了声音:“小祖宗。”   过电似的浑身一麻,就没噙住眼泪,珠子似的泪水吮着眼角滑下去。   还没滑到鬓角就被吻去,之后嘴唇代替眼泪吻到鬓角,又含着耳根。   宋泊简还是妥协:“今天先学到这里,小祖宗把这道题做完。”   总算完整把这道题做下来。   巫澄手腕泛酸,手心都有些痛了。   他不敢看,看宋泊简稍微松了些力气,马上撑起软酸的身体,连滚带爬的爬到床尾,轻轻平复呼吸。   没了另一个人的温度,也没了被子,他意识到些许凉意,顺着看过去,发现自己的睡衣现在乱糟糟的,虽然还在身上,但什么都遮不住。   巫澄整个人都要熟了,慌张抬手,艰难指挥着酸软的手腕,把睡衣扣子都系好。   这没什么的。   这没什么的。   他一再告诉自己,想让脸上的温度降下来。   但一点用都没有,他的呼吸还是一如既往的急促,连带着胸膛内不断跳动的心跳。   根本平复不好呼吸,也平复不好身体陌生的感觉。   柔软的睡衣现在变得很硬,硌得胸口很不舒服。搭在后腰的睡衣下摆好像也太轻太凉了。就连空气也非常不合心意,寡淡得让人烦心。   好像过了很久,又好像就是刚爬到床尾,他忍不住偏头看宋泊简。   对上紧盯着自己的狭长凤眸,眸色隐晦不定,好像根本没满足等待下一次捕猎的野兽。   但巫澄只看了一眼就慌张下移视线,看到他比以往颜色更艳丽的嘴唇。当即忘记所有危险,被蛊惑了似的,又慢慢爬回去了。   之前宋老师教他做题,做完还需要检查一遍。   自己也需要检查一遍,确保做对了。   重新躺到宋泊简身边,胸膛相贴,有温热大掌贴在后腰,鼻尖都是宋泊简身上被蒸得很热的气味,好像一切都回归正常,如鱼得水。   他攀着宋泊简的肩膀,轻轻亲宋泊简的嘴唇,小声抱怨:“手疼。”   宋泊简就拉过他的手,掰着指尖,看原本白皙柔软的手心现在通红一片,手心微潮。不知道是不是刚刚擦小腹上的水痕沾上的。   现在在自己的注视下微微打着哆嗦,好像风中摇摇欲坠的软柿子。   他俯身过去亲了一口,声音很哑:“那下次不用手了。”   巫澄哽了一下,想到刚刚宋泊简揉自己腰的力道,又想到他弄自己手时候的力道。   大概过了两秒,他吭吭哧哧告诉宋泊简:“还是用手吧。”   停在后腰的手微抬,带着几分教训意味的轻拍。巫澄又是一个哆嗦,挺身贴在宋泊简身上,感觉到泛潮的睡衣下摆贴在自己小腹上,微凉。   他听到宋泊简的声音:“没关系,到时候手也会用上的。” 第92章   巫澄对这个“会用上手又不只是用手”的到时候颇有些忌惮。   之前恋爱脑每天只想在家和宋泊简腻腻歪歪, 现在都不太敢和宋泊简单独相处了。偏偏不敢归不敢,又觉得马上录节目可能会有十几天见不到宋泊简,不愿意浪费什么时间。   所以就拉着宋泊简去学校图书馆, 或者去姥姥家复习。   不过现在正是复习周, 学校图书馆比之前多了很多,他们从家里出发过去的时候就没座位了。   所以就去姥姥家。   宋泊简在书房学习,他就在一边戴耳机听网课。   姥姥还是忙工作, 姥爷一如既往去和棋友下棋,输了就不高兴的回来。   巫澄不乐意陪他下棋给他找场子,而是每天在家上课。姥爷一方面欣慰他的努力,一方面又好奇他学得怎么样了。   于是这天下棋时听说棋友家刚上初中的小孙子马上也要期末考了。随口就要了份期末试卷来,带回家给巫澄看了。   宋泊简就在准备期末考,巫澄看着姥爷给自己带回来的试卷, 颇有些跃跃欲试的样子。   他这几个月就是在闷头上课, 偶尔会做些课后作业拿给宋泊简批, 宋泊简说他知识掌握得不错。他也想知道自己现在考试能不能拿满分。   于是说干就干,他让姥爷给自己掐着表,认真做试卷。   第一次看到题的时候什么都不会做,但经过这么久的学习,略一思考就能写出答案。姥爷自然也发现他做题时的自信, 内心也生出淡淡的自豪。   就这么做了一整天的卷子。   姥爷找人要了卷子,但也没有答案。他也没给巫澄批, 就让巫澄把做完的卷子拿走了。   巫澄其实是想让宋泊简给自己批的,但宋泊简马上也就要考试了, 他又不想让这件事浪费宋泊简的时间。所以也没和宋泊简说, 收到自己的小书包里放好了。   但晚上洗漱完出来,发现宋泊简正拿着他做完的卷子, 一道题一道题的批着。   原本洗漱时发现胸口没退下去的痕迹,是想和宋泊简闹的。但看一出门看到宋泊简在灯光下给自己批卷子的侧脸,脚步一顿,刚刚涌上来的羞恼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慢吞吞走过去,坐在宋泊简身边看他批卷子。   物理和数学已经改好了,宋泊简不仅判了对错,那些做错的题,他还在旁边写上了正确答案。   巫澄拿着卷子认真看送宋泊简的字迹,耳边是红色水笔在纸上划过的声音。   看错题的时候,宋泊简把他的所有卷子都批完了。   听到笔帽盖上的声音,他偏头看过去,看宋泊简认真把这些卷子都叠成一摞。眼里几分紧张期待,想等宋泊简的评价。   但宋泊简勾着笑,问他:“清清,你猜哪一科考得最好?”   巫澄自信:“语文。”   “那哪一科最没把握?”   声音马上沮丧下去:“化学。”   宋泊简笑笑,把卷子都放到桌上,认真告诉他:“化学考得还不错,就是有些公式忘了配平,下次多注意一些就好。”   “那英语呢?”   “英语也很好,没有听力能考成这样已经很不错了。”   听到宋泊简的夸夸,巫澄尾巴都要翘起来了,他自信:“那我是不是考得还不错?”   说话间,就看到宋泊简翻过这一页,露出底下的语文卷子。   语文太多主观题,宋泊简不太会批这些,主观题全部给他判了满分,所以成绩上只写了扣的分数。   六个选择题,分别考拼音、易错字、成语、语病、词义、和文学名著。一题两分,巫澄错了五题,只有选择语病那一题做对了。   他不可置信看着第一页唯一一个对号,又看宋泊简。   宋泊简对他挑挑眉,没说什么。   巫澄低头看宋泊简写在旁边的正确答案。   第一题是从四个选项一共十六个拼音里挑出完全正确的一项。宋泊简在错误拼音的旁边标注上了正确拼音。除了前后鼻音之外,还有音调的不同。   巫澄一个一个拼过去,眼神逐渐虚无。   他确实不太会拼音。一开始学的很认真,后来紧跟着学英语,很容易记混。所以他的拼音知识非常不牢固,平时验证拼音对不对全靠手机输入法。如果他按照卷子上的拼音打上去,输入法能弹出来这个词,说明就是对的,如果不弹出来,就是错的。   但输入法又没有音调,而考试途中又不能用手机验证,就错得很离谱。   他默默那这五个选择题都看过,又看宋泊简:“怎么办?”   宋泊简摸摸他:“没事,慢慢学。”   巫澄整张脸都皱起来了:“我以为我已经学会了。”   宋泊简凑过去亲他,安抚:“是这些题出得太绕了。”   被亲的人还沉浸在语文错了很多的难过中,没接话。   宋泊简又亲了一下,目光不经意间往下,看到睡衣领口底下的春色,眸色稍暗。   =   五号正式录节目,他们四号的时候先赶去集合。一直到四号下午到了酒店,巫澄身上的痕迹都没完全消失。   等会儿要去和其他嘉宾一起吃饭见面,他总担心自己一弯腰就被别人发现了。没忍住在行李箱里翻了翻,在卫衣里面加了个贴身打底。   节目组默认他们两个是一起的,这次也是一样,就给订了一家酒店,让他们两个住。他换衣服的时候,宋泊简坐在床上,很认真看他。   巫澄刚把卫衣脱下来,就看到宋泊简正在看自己,目光停在自己□□的胸脯上。   他跟着低头看一眼,生气羞恼的把衣服穿上了。穿上内搭又把卫衣穿上,这才窸窸窣窣的整理衣服。   宋泊简心里好笑,脸上也没忍住带上笑意。   就被巫澄发现了,被扯开衣领也嘬了个吻痕出来。   头一天吃饭的时候乖乖和大家打了招呼。   在手机里听到过巫澄发的语音知道巫澄会说话是一回事,现在真的听到巫澄说话是另一回事。   几个嘉宾之前就喜欢巫澄,现在听到他说话,更是赞美加上夸奖,把巫澄夸得飘飘然晕乎乎的。   莫名其妙就接下来第二天录节目带领大家和观众打招呼的任务。   其实不难,就是节目开始前让大家站成一排,他站在最中间,说节目名称、现在在哪儿,再让大家对镜头做自我介绍。   巫澄当时被几个人夸得晕头转向,一顿捧杀后莫名就被寄予重任。当时没觉得不对劲,但等晚上回去洗漱完躺在床上看台本,越想越奇怪,一再复盘当时的对话,不知道自己怎么就突然接下这个任务了。   这个节目某种意义上是宗平晓一手攒出来的,他资历也够,上一季录节目的时候,多半就是他负责主持。偶尔他不主持就由夏云来。   没想到这一季第一期节目,就让自己来?   他想了又想,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推到这个位置了。只记得当时好像其他人都在说话,说自己声音好听会说话嘴甜还谦虚谨慎,四个人一唱一和说了一堆,自己怎么也插不进去嘴。无奈去看宋泊简,但宋泊简不仅不帮他解围,还拿着水壶给所有人添水,让他们多喝水润润嗓。   一定就是宋泊简添的水让大家说了更多话,自己才被迫承担这个责任的。   他问宋泊简:“刚刚他们让我做主持的时候你为什么不说话?”   宋泊简无辜反问:“我没说吗?”   巫澄盯着他,不说话,打定主意一定要他给自己一个解释。   但宋泊简笑笑,说:“太多人说话了,我都不记得说了什么了。”   巫澄气得又拉开他的衣服咬了一口。   宋泊简也没动,任由他咬,还把手放在他背后轻轻抚着。   巫澄也没怎么用力,很快就松了牙齿,轻轻舔舐自己的牙印,小声告诉宋泊简:“之前都是宗老做的介绍。”   他有一种非常朴素的观念,尊老敬长,在他的概念里,这种主持的重任,就应该交给资历最大的长辈。   但宋泊简摸摸他,告诉他:“大家是想让你表现自己。”   一开始巫澄恶闻缠身,大家都是知道的,也知道巫澄那时候都经历了什么。但是真的熟悉之后,知道巫澄是个什么样的人,就不舍得他再被那么误会。夏天那场直播之后在,巫澄口碑逆转,大家都很为他高兴,知道他会说话并且能鼓起勇气在大家面前开口后更是为他骄傲。就更想让所有人知道真实的巫澄有多惹人喜欢。   于是一句句夸着捧着,就想让他多说几句话,多在镜头前表现自己。   宋泊简也想。   他揉着巫澄柔软丝滑的头发,叮嘱:“不用怕,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诗书礼乐,想做的事情都可以做。清清那么厉害,其他人一定会喜欢的。”   巫澄闷声问:“被发现了怎么办?”   宋泊简摸摸他:“不会有人发现的。”   “为什么?不明显吗?你都发现了。”   宋泊简动作顿了一秒,说:“因为你在我面前表现的很明显,但在其他人面前,没什么问题的。”   巫澄不想宋泊简知道。   他有多在乎宋泊简就多不想宋泊简知道,所以才更明显。他不会在别人面前情绪失控,不会一遍遍追问如果自己不是巫澄别人会不会喜欢自己,也不会一遍遍试探小秘密。   是因为在宋泊简面前,他才总管理不好自己的情绪。   所以宋泊简能发现。   但对于其他人,他是没有任何破绽的。   巫澄小声:“我以为我藏得很好。”   “一点都不好。”   宋泊简低声,“明明那么想让我知道。”   巫澄在他怀里蹭了蹭脸,好一会儿才说:“那你陪着我。”   宋泊简说:“好。”   第二天早早起床去录节目。   第一季从生活中经常见到的事物为主题,而第二季则是从城市为中心,讲述这座城市的古来今来。   他们早早出发来到本地很有名的早餐店,就在饭店门口,宗平晓看看镜头,微笑看着巫澄,示意他介绍自己。   巫澄接收到他的目光,不好意思的摸了下宋泊简的手。   两只手在身后打架似的捏了又捏揉了又揉,面上还是若无其事。   最后宋泊简揪着因为紧张而作乱闹人的手指,偏头说:“去啊。”   被捏的酥软的手指被放开,巫澄这才上前一步,笑着对镜头说:“《究古·吉光片羽》第二季正式开始啦!我是巫澄,很高兴再次见到大家。”   费了劲说完这句话,他飞快转头,下意识看宋泊简。   宋泊简对他笑,示意他看其他嘉宾。   巫澄这才看向其他嘉宾,一一介绍过去。   明明是这么简单的一件事,但其他嘉宾非常配合的跟着他的介绍和镜头打招呼,还夸张的说谢谢,甚至给巫澄鼓掌,弄得巫澄非常不好意思。   这期节目一整天都在外面跑,看城市里被好好保护的遗址,认真了解学习这座城市曾经发生过的历史。   之前在历史书上学到的那些事件好像落到实地,巫澄站在这里看陌生的城市,好像都能想到千百年来这座城市随着朝代更迭而发生的每一次变化。   他很快找到上次录节目时候的情绪,很累,但异常满足。   天气很冷,在外面一天难免吹了风。原本计划的是晚上八点录制结束,没想到七点多的时候下了场雪,声势浩大,地标建筑上落了层雪,再加上鹅毛大雪随风飘荡,一下就冲淡了高楼大厦带来的现代感,远远看上去,仿古建筑一层雪白,好像真的回到古时候。   大家又临时停车,在大雪中拍了一会儿。   巫澄本来就喜欢雪,现在看着古色古香的建筑蒙了层雪,有种回到过去的感觉。   虽然这个过去也不是南初,但终究离南初更近一点。他情绪很高涨,看了会儿雪,又用栏杆上的雪花团了个雪球立在栏杆上。   柳凝丝家在南方也不常见雪,现在看到这么大的雪也高兴,跟着巫澄一起团雪人。   他俩比赛似的把栏杆上的雪团成一排小雪球,排排站在栏杆上,乍一眼看过去好像一颗颗石珠。   团了五六个后柳凝丝放弃这种没技巧的雪球,转而发挥自己手工博主的优点,捧着雪团成一个小小的雪人,又脱掉手套用指尖细细雕琢五官。   她认真团着呢,就发现栏杆上的雪球越来越少。   忍不住顺着栏杆看过去,发现刚刚还幼稚单纯团雪球的巫澄现在一手拿着一个雪球,对准宋泊简砸过去。   这里不少游客,再加上其他嘉宾和跟拍,他没太用力。于是雪球没碰到宋泊简就落在地上,溅出一堆雪花。他并不气馁,把另一只手的雪球砸出去,同时又飞快拿了个雪球,再次砸过去。   柳凝丝:“……”   原来刚刚团那么多雪球不是和自己比赛的,而是为了团很多来砸宋泊简。   他没用力,所有雪球都砸出去也没砸到宋泊简。   又因为刚刚团雪球的时候非常认真,雪球很硬实,砸在地上也没完全散开。   宋泊简就俯身把这些雪球都捡起来,抱在怀里,转过头来砸巫澄。   他倒是一砸一个准。   巫澄被砸得抱着头跑,羽绒服的帽子都掉下去了,头发乱乱散下来,在仿古建筑暖黄的灯光下泛着光似的。隔着正不断飘落的雪花,皮肤和雪一样白,只脸颊被冻得泛了粉,可怜巴巴的。   宗平晓和夏云两个人站在栏杆边,看着他俩打架,乐呵呵的笑弯了腰。   旁边也聚了些来围观他们录节目的游客,拿着手机录像,录着录着又团了雪球,等巫澄抱头跑到这里,就把雪球塞给巫澄,鼓励:“快,砸回去。”   巫澄没想到会被陌生人塞了个雪球,愣愣接过来。   在外人面前还是很内敛很容易害羞的样子,拿着那个手心大的雪球,先是道了谢,又颇有些不知所措的样子。   他站在路人旁边,身后是围观群众,宋泊简怕误伤别人,居然真的不砸他了。就抱着雪球站在原地看他。   两人隔着茫茫大雪对视,都等着对方动作。   给他雪球的女生看他身上还带着雪痕,脸颊眼睛都泛着红,觉得他好像在雪地里打滚受冻的小兔子,顿时责任感爆棚,看他迟迟不动,主动说:“你要是怕砸不中我可以帮你砸。”   “我准头超好的。”   但下一刻,就看到可怜巴巴的小兔子低头看手心里的雪团。   之前被那么多人骂是哑巴不会说话,可现在一开口,声音清朗。   他说:“不用了,我来吧。”   说着,他举着雪球对准宋泊简,抬手砸过去。   这一次倒是瞄准了,但距离太远足够宋泊简避开了。   女生扼腕:“太远了应该走近点再砸的,这样他就跑了。”   却看着宋泊简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就看着那枚雪球,任由雪球砸在自己肩膀上。   女生:“?”   脑海里一时波涛汹涌,还没来得及品出更细致的味道来,就看到刚刚还站着不动任由巫澄砸自己好像巫澄做什么都可以万分宠溺的人,挥手砸过来半个雪球,准确砸在巫澄小腿。   巫澄又开始抱头乱跑。   明明是自己先砸的,但唯一一次砸中还是宋泊简站着不动让他砸的,反而是自己被砸得身上都是雪渍。回去的路上巫澄犹还失落,下了车看到酒店附近小花园里的学,兴致勃勃要拉着宋泊简接着去玩。   今天在外面跑了一天,刚刚在车上暖气开得足,这时候再下车玩一会儿,冷热交替容易感冒。   宋泊简反握住他的手,哄:“不玩了。”   在车里暖了这么久,手指也是热的,巫澄捏着宋泊简指尖,皱着鼻子不高兴。   他小声抱怨:“砸完人就不玩了,烦你。”   宋泊简笑着问他:“谁先砸我的?”   巫澄不乐意他这么说,翻旧账:“明明一开始是你先砸我的,我最开始只是想堆雪人的。”   宋泊简说今天,他却从一开始说起。   不过确实如此,宋泊简反驳不得,道歉:“对不起。”   巫澄又捏了捏他的指尖,目光注意到前面的摄像机,什么话也没说。   宋泊简明天有考试,早上七点多就坐飞机回燕城。   刚刚在外面还好,一回到酒店看到宋泊简还没怎么动的行李,他就想起这件事了,整个人情绪都低落下去。   宋泊简无奈:“又怎么了?这么不高兴我陪你出去玩,站着不动让你砸,好不好?”   巫澄烦得推了他一把。   他没怎么用力,但宋泊简觉得他现在跟个被养野了的猫似的,时不时踩自己一下又咬自己一口,心里好笑,假装被推得站不稳,坐在床上。   巫澄知道自己没用力,不知道宋泊简反应怎么这么大,有些失措的看他。注意到他眼里的笑意后又开始羞恼,不高兴的看着他,鼻子皱巴巴的。   宋泊简拍拍自己身边,叫他:“过来,陪我一起复习。”   巫澄看看他手拍到的位置,蹙着眉头想了一会儿,闷闷去自己行李箱里翻出自己的小本子和笔袋,坐到桌子前了。   宋泊简就从床上站起来,跟着坐到桌前。   巫澄点开一集粉红熊。   他从头开始看拼音,看了一会儿后皱着眉头看宋泊简,说:“烦,fan二声。”   宋泊简嘴角弧度越来越深,看着他没说话。   巫澄接着说:“你,ni三声。”   宋泊简笑笑,还是不说话。   巫澄被他笑得心烦意乱,低头在本子上写了好一会儿拼音。   他很随意的写着,并不按照粉红熊讲的内容,于是写完后又从行李箱里翻出字典,认真比对拼音有没有写对,声调有没有标对。   刚刚在镜头前落落大方矜贵礼貌如雪后青竹的人,现在坐在酒店小桌子前,面前摊着拼音本和木铅笔,手机放着粉红熊早教课,手里捧着巴掌大的字典。反差巨大,显得可怜巴巴的又分外惹人怜爱。   宋泊简看了一会儿,忍不住问:“写了什么?”   刚刚还对着字典查拼音的人下意识遮住本子,偏头看了他一会儿,又放开了手。   宋泊简看过去。   本子上先写了“宋泊简”三个字,后面跟这个双箭头的小标号,又跟着“巫澄”和“幼清”两个名字。   小箭头上还写着喜欢两个字。   很明显他并不常画箭头标号,两个箭头都直愣愣的棱角分明,看上去冷硬无情。可上面那个喜欢又写得圆滚滚很小学生。   巫澄还在翻着字典查这些字的拼音。   他也不会查字典。   查字典要么知道字的偏旁要么知道字的拼音,这两者他都没怎么学好,依旧像是用手机输入法打字一样,尝试着查一查,查到了就知道自己写对了,查不到,他甚至不知道是自己写错了还是自己查错了。   知道授之以渔不如授之以渔。   但看他这么慢吞吞抱着字典查拼音的样子又实在太可怜了。   宋泊简没办法的握住他的手,重新写了一遍。   从宋泊简到小箭头再到后面巫澄的名字,甚至小箭头上面的喜欢。   写完汉字再一个字一个字标上拼音。   手背被整个裹在手心里,感受到宋泊简手里的温度。巫澄身子都僵了,脑子稀里糊涂的也记不住什么,就看着宋泊简捏着自己的手,带着铅笔在纸上留下好看的字迹。   宋泊简写完,指着小箭头上那两个字的拼音,问:“怎么拼?”   巫澄脑子混混沌沌的,人也跟着不聪明,盯着这并不难的拼音,就好像第一次学拼音那样,需要想好一会儿才能想出具体读音来。   明明都认识这两个字了,都对宋泊简说了那么多次了,现在还是根据粉红熊的教导一声一声拼出来。   “xi、huan。喜欢。”   他小声:“喜欢你。”   =   第二天宋泊简就按照一开始计划的那样,早早出发回燕城。   巫澄送他到机场,之后又自己回酒店收拾东西,跟着其他嘉宾又跑了两个博物馆,下午才飞机出发去另一个城市。   他在飞机上的时候,宋泊简正好在考试。等他下了飞机坐车去酒店,宋泊简考完试给他发消息。   之前宋泊简在的时候他俩一辆车,现在宋泊简不在了,就他自己一辆车。   他在宋泊简面前是个小话痨,但面对不是很熟的跟拍,除了日常寒暄客气外也没什么好说的,就那么沉默着的时候看到宋泊简发过来的消息。   刚刚还冷着脸没什么表情的人一下就温和起来,他拿着手机给宋泊简发消息。   因为最近在学拼音,学得越多越没什么把握,现在打字越发谨慎,慢吞吞打了两个字就忍不住,转而按着小喇叭问宋泊简:“考完试了吗?”   没等宋泊简回答,又絮絮叨叨告诉他:“我们现在来第二个地方了,刚下飞机,现在在去酒店的路上。”   “这里也下雪了,刚刚在桥上我发现河里结了很厚的冰。”   镜头不偏不倚,如实记录着一切。   冬天气温过于极端,再加上各地温度不同容易有温差,害怕路程过于奔波会造成嘉宾生病。这一季节目录制没有第一季那么赶,平均每三天才换一个地方。   但这三天又不是时时刻刻都需要录制的,巫澄骤然空闲下去,总忍不住给宋泊简发消息。   宋泊简五号早上离开,十四号考完最后一科,马上坐飞机赶过来。正好节目也是同一天飞机赶过来,他提前到达后索性就在机场等着和大家会和。   不过也就才十天不见,但巫澄很激动,飞机还没落地就忍不住看窗外,好像能隔着那么久看到机场里的宋泊简。   等到落地,更是第一个冲出去舱门,直直要往机场出站口冲。   但机场实在是太大太陌生了,他顺着标识走啊走,转了好几个弯,每次都幻想自己转过这个万就能看到宋泊简。   但闷头走了十几分钟后,他看着这个陌生又空荡的地方,绝望的发现,自己不知道走到机场哪里了。   刚刚还能看到有不少人,这里却根本没什么人,反而是有几扇关着的门,旁边用牌子提醒说是工作办公室无关人员请勿入内。   巫澄盯着那个牌子好一会儿,无奈接受自己迷路的事实,默默拿出手机给宋泊简打电话,叫他:“哥哥。”   ——他不常叫宋泊简哥哥的,每次这么叫,多半是讨好或是撒娇。   宋泊简一听他这个声音就笑了:“小祖宗,怎么了?”   巫澄在光洁的地板上滑了几下,告诉宋泊简:“我好像迷路了。”   他把镜头对准门口那个小牌子,说:“我也不知道现在在哪儿。”   宋泊简又笑:“没事啊,你在这儿坐着,我去找你。”   但话音刚落,镜头对着的其中一间工作室打开,有机场工作人员走出来。   巫澄连忙看一眼手机里的宋泊简,又走上前叫住工作人员:“你好。”   工作人员停下脚步,态度很好询问:“怎么了?”   巫澄不好意思告诉她:“我迷路了,不知道这里是哪儿,请问如果我想去出站口A口,要怎么走?”   隔着手机,宋泊简一言不发,认真听对面巫澄和工作人员交谈。   工作人员态度很好给他指路,告诉他顺着这道走廊一直往前走,经过行李盘再转弯,能看到一个电梯,再顺着电梯往下,往前走再转弯,就是A出口了。   但实在是太绕了,巫澄没听懂。他游刃有余的道歉,又询问工作人员能否再说一遍。   等工作人员又说了一遍后,他微微躬身道谢,目送工作人员离开后,才飞快转身,告诉宋泊简:“我现在去找你。”   宋泊简站在原地,看着屏幕里飞快移动的地板,提醒巫澄:“小祖宗,旋转镜头,给我看看脸。”   巫澄就停下脚步,红着耳根把镜头转向自己,又接着大步往前。   宋泊简看着镜头里有些模糊的人,欣慰:“清清现在真棒,都能向别人问路了。”   巫澄被夸得有点不好意思,闷闷说:“早就可以了。”   他走得太快,声音都稍稍急促起来,好像轻轻的喘息。   宋泊简还想再说什么,就看到他回头看了看,之后对镜头说:“哥哥,我先把电话挂掉,马上就过去找你了,你在A出口不用动哦。”   说完他干脆挂掉电话。   宋泊简愣了一下,盯着已经暗下去的屏幕。隐隐的担心外,又是说不出的欣慰。   他在出口处的角落里站好,等现在超级厉害甚至能找陌生人问路的清清小祖宗来找自己。   做好对方会走很久甚至有再次迷路风险的准备。但也就刚过十分钟,他看到有机场工作人员骑着摆渡小车过来,而副驾驶上,清清小祖宗满脸雀跃,远远朝自己笑,无声做口型:“我来啦!”   机场明亮的灯光照在他脸上,好像给白瓷上了层甜釉,那么漂亮。   =   《究古·吉光片羽》第一季节目热度很高,连带着第二季也饱受期待,节目从录制第一天开始,就不断有人在网上放出偶遇片段。   节目主题是正经科普类,现在路人提前放出的片段都是嘉宾录制节目时的举动,不算剧透反而算宣传。所以节目组也不制止这种行为,而是顺着大家的剧透,偶尔放出一点嘉宾小日常来做宣传。   节目录制第一天,他们晚上在那座落雪的仿古建筑拍摄的剧透就被传了出去。那么多游客,一人一部手机,甚至比节目组拍摄的内容还要更全。   有人索性剪了个六人纯享版视频出来。   宗平晓把手揣在袖子里倚栏远眺。   贡曲文忙着和粉丝合照。   夏云和粉丝聊天,又过去和宗平晓一起站着,间或说一两句话。   柳凝丝团雪球,又仔细雕琢好看精致的雪人。   而剩下的年纪最小的两个人,巫澄一开始认真团雪球,团完就开始拿着雪球砸宋泊简,还一直没砸到。   而宋泊简躲他的雪球,又把落在地上的雪球一个个捡回来,再用这些雪球砸巫澄。   视频喧闹嘈杂,隔着茫茫大雪都能看到有那么多人。而这两个人却总能精准在人群中找到对方,把雪球砸过去。   播放量最高的那个视频,就是给巫澄团雪球的女生拍的。   她拍了很久,但只截了一分钟的内容出来。   是巫澄抱着头跑过来,头发散下来落在耳边,发顶沾了一层薄薄白雪,建筑上的暖灯照过来,他整个人好像迎着风雪的青竹,韧拔矜贵。   他跑过来,离得太近,镜头里只剩下那张脸。   和第一季时总是怯生生又带着懵懂的眼神不同,乌黑眼睛清澈而丰盈,带着几分疏离,客气又礼貌的看着镜头后面拍摄的人。   鹅毛大雪落下来,却丝毫遮不住那双眼睛的光彩,好像最璀璨的明珠,烨烨生辉。   连带着他整个人,都好像被清扫了灰尘的宝石,又或者被用心养着的美玉,莹润漂亮。   他接过雪球,道谢,又挥手朝宋泊简砸过去。   宋泊简一动不动任由雪球砸在身上,然后反手一颗雪球砸过来,又砸得巫澄抱头跑远。   这个视频底下评论众多,点赞最多的一条是:“这是巫澄?!震惊我全家。不是说这个传说中的假少爷是个文盲小混混吗?!这个气质你说他是小混混?!”   底下有人现身说法:“其实他气质一直都挺好的,一开始我也是有偏见的,但就算是上一季他还不说话的时候,也能看出来气质不错,穿上汉服的时候真的很像古人,有种现在人都不怎么有的那种韵味。”   “但是他的变化确实好大啊,上一季的时候还怯生生的,这一季不仅说话还活泼开朗很多。”   “不过他上一季被骂成那样,就算想活泼开朗也确实很难吧……”   “是的,就连宋泊简变化也挺大的,上一季可能是父母刚出事,他身上总有种说不出的隔阂感,只有看巫澄的时候才稍微有点活人气,这一季就没有了,看上去也挺开心的。”   “他俩其实真的互相救赎吧,一开始大家都在以为宋泊简好的名义骂巫澄,但简哥本人一直很相信巫澄很照顾他。现在想想,当时简哥养父母去世,巫澄就好像一根线一直拽着他让他不要沉浸在难过情绪里,他俩真的,特别好。”   “这么一说好心痛啊!两个人从此就这么开心下去吧!”   “是的,尤其是巫澄!现在不用担心别人会不会骂自己,遇到的每一个人都是善意的,所以才能勇敢的在大家面前玩耍,和大家说话,还主动使坏哈哈哈。”   “等等?使坏?你莫不是在说他根本没砸到宋泊简的那几下吧?!宝宝你准头真的好差一个都没砸中呀!”   “别说我们澄宝!他是看人太多怕砸到别人不敢使劲才没砸中的!澄宝好!宋泊简明知道他没使劲还躲,宋泊简坏!”   “宋泊简也是,巫澄接过雪球砸他而他站着不动让雪球砸过来的时候,我真的磕到了!没想到下一秒他就又砸过来一个雪球哈哈两个幼稚鬼!”   “说到这里就更好笑了,宋泊简也记挂着人多害怕误伤别人,只砸脚,笨蛋澄宝还一直抱着头跑哈哈哈哈。”   “可能是不想让雪落头上?天实在是太冷了,给小孩冻得小脸通红,可怜死了。”   可能是反响不错,节目组放出一些花絮小片段。   其实多半也都是大家已经放出去的片段,什么雪中远眺、团雪人。不过就是添上了大家回酒店之后的一些小片段。   宗平晓回去后写下这一日的见闻。   贡曲文得到灵感开始写歌。   夏云给家人打电话告诉他们自己今天看到了什么。   柳凝丝把雪人放到窗台,和小雪人打招呼。   而宋泊简和巫澄两个人回到酒店……   开始学习。   到了酒店就没有跟拍了,而是留在酒店里固定的一个摄像头,只能拍到除了床之外的那一小片地方。大家就看着巫澄从自己的行李箱里翻出本子铅笔和字典,写了一会儿开始比对着字典查什么。查了一会儿可能是没查到还是什么,宋泊简就坐过去,像教幼儿园小朋友那样,握着他的手接着写字。   节目组在旁边配上“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字幕。之后场景逐渐淡去,配上节目名称吸引大家关注节目。   但淡去不是完全没有。   大家就看着逐渐淡去的场景里,巫澄看看本子上的字,再仰头看宋泊简,说了句什么。   到酒店后摘了麦,自然也听不到他具体说什么,但好奇的观众把视频来回看了很多遍,最终还是通过嘴型判断出他们两个说了什么。   ——“怎么拼?”   ——“xi、huan。喜欢。”   “喜欢你。”   观众:“?!” 第93章   “我有一个小秘密”群里很难得有人开口说话。   平时大家都在2.0那个群里聊天, 现在骤然在这个群里开口,因为总觉得宋泊简不如巫澄好说话,所以语气很客气。   “那个……请问, 我们的秘密是要公开吗?”   彼时巫澄终于把宋泊简从机场接回来, 虽然因为乱跑被其他嘉宾絮叨了几句,但时隔十天再见到宋泊简,巫澄心情很好, 再加上其他人也都是关心自己,他不仅不难过反而情绪高涨。也就是在其他人面前才勉强保持和宋泊简的正常距离,没有一直贴在他身上。   但等回到酒店,行李刚放下,他就站在门口朝宋泊简张开双臂。   宋泊简抱住他,避着镜头亲他。   两个人像是叠在一起的乐高小人一样, 抱着腻歪了好一会儿才坐到沙发上。   巫澄刚拿出手机, 就看到群里人发的消息。   他看了好几遍, 确认这条消息是“我有一个小秘密”而不是2.0,于是提醒宋泊简:“群里有人说话哦。”   宋泊简也拿出手机看了看,发现是这个早就掉到最底下的群。   他以为对方是发错了,问:“什么秘密?”   巫澄跟他解释:“这个我有一个小秘密是指我们在恋爱的秘密啊,但为什么说要公开呢?”   这么解释一番后他也开始疑惑, 倚在宋泊简肩膀上发消息:“什么公开啊?”   当事人的消息一出来,群里马上多了好几条消息。   大家恨铁不成钢:“如果不公开的话就不要在镜头面前说这么暧昧的话!”   “超话都要疯掉啦!”   大家唰唰唰放出无数张截图, 絮絮叨叨说那句“喜欢你”给大家带来的震撼。说着说着又转而说:“其实公开也好……你们两个藏不住一点,之前学校校园墙上就有不少人说看见你们牵手问你们是不是在恋爱, 这些怀疑都被搬到超话里当糖点了。”   “行为已经很让人怀疑了, 还总说这种情话,你俩直接公开吧。”   巫澄不太懂这些, 疑惑看宋泊简。   宋泊简和他解释:“公开就是告诉所有人我们在恋爱。”   巫澄用自己的思路努力理解:“结婚?”   在南初,想要告诉所有人他们在恋爱的话,就是结婚。一纸婚书告示天下。   宋泊简没忍住笑笑,解释:“不是。就是告诉所有人我们互相喜欢正在恋爱。”   巫澄没搞懂这两者间的区别。   他其实没觉得自己和宋泊简正在恋爱是需要保密的事情,他只是和宋泊简互相喜欢并且在一起了,没什么需要保密的。   但就像他不会在外人面前展露真实的自己一样,他也不想把自己和宋泊简的事情拿去给所有人知道。   一开始会告诉学姐她们完全是因为她们问了,说完之后巫澄简单后悔过,不是后悔告诉她们自己在恋爱,而是觉得自己好像在炫耀,一点都不稳重。   现在听宋泊简这么说,想了又想,问:“我又在不经意间炫耀了吗?”   宋泊简摇头:“没有。”   “清清已经很克制了。”   他顺着其他人发在群里的链接,随意看了看。   其实会费劲辨认巫澄说了什么的也都是CP粉,所以超话动静很大。   巫澄听宋泊简说已经很克制了,颇为认同。   他觉得自己在镜头前面,在那么多人面前,已经很克制自己的感情了。如果现在还在家里,他早就偎宋泊简身上去了。   目光在宋泊简肩膀上一扫而过,又看向他手里的手机。   巫澄还是靠过去,在他肩膀上蹭蹭脸,问:“你在看什么?”   宋泊简把手机给他看。   超话里现在堪比过年的,大家都磕疯了,把淡出的那段视频单独剪出来,加上抒情BGM和配字,发了无数遍。   巫澄连着看了两个差不多的视频,缓缓蹙眉:“她们怎么有这段视频?”   顺着视频拍摄视角找了找,在房间同样的位置发现摄像头。   他盯着那个摄像头,起身找东西给遮住了。   宋泊简放下手机看他踩着凳子遮摄像头,嘴角勾笑。   巫澄遮住摄像头,神清气爽的回来坐下,揽住宋泊简肩膀,感觉到宋泊简顺从的把脑袋靠过来,这才满足:“好了,这下就不会被拍到了。”   宋泊简调整姿势靠在他肩膀上,又拿出手机,给节目组发出来的几个视频点赞。巫澄看他点赞,也把自己的手机掏出来,登入软件。   宋泊简一早就知道巫澄手机里有这个软件,但没见巫澄用过,也没打开看过。现在看巫澄点开软件,问:“你有账号吗?”   “有啊。”   说话间软件打开,巫澄给宋泊简看,“我还关注了你呢,不过好像没人知道这是我。”   宋泊简点去他的主页,看到还是灰色默认头像和乱码名称的账号,关注人里面只有一个,再顺着点进去,他还点赞了自己的每一条动态。   他搜索这个账号,点击关注。   巫澄正学着宋泊简的样子给节目组发的动态点赞,发现节目组放出花絮时会艾特本人。其他所有人都有账号,只有放出他们那一段时,只艾特了宋泊简。   他好奇:“为什么没有我?”   又疑惑,“为什么你们的名字都是本名?”   “节目组不知道你有账号。你告诉他们,他们也好艾特你的。”   宋泊简告诉他,又点去他的主页,点住那段乱码名字,说,“名字要你自己改的。”   原来是这样。   巫澄慢吞吞把自己的名字打上去,点击确认修改。   两秒后,他盯着手机屏幕,告诉宋泊简:“他说这个名字有人用了。”   他把这个方法告诉巫澄:“那你在后面加上几个拼音或者数字。”   巫澄想着宋泊简“宋泊简SSSSS”的账号,在巫澄后面加上五个W。再点击修改。   他把手机递到宋泊简面前:“还是有人用。”   “再换一个。”   巫澄打字:“清清。”   依旧有人用。   他想不出名字了,索性把手机给宋泊简:“怎么办?”   宋泊简接过手机,看着清清两个字,飞快在后面加上“小皇子”三个字。   还是有人用。   他再次打字:“哥哥的清清小皇子”   这次名字修改成功了。   巫澄看着这个名字,疑惑:“这样会有人知道我是巫澄吗?”   宋泊简看着这个名字,诚实:“可能不会。”   “不过可以告诉节目组,让节目组提到你时艾特这个账号,这样粉丝就会知道是你了。”   巫澄盯宋泊简:“艾特哥哥的清清小皇子吗?”   宋泊简破功笑了一下,又在他的目光下压下嘴角弧度:“对不起。”   巫澄也不知道是生气还是害羞,气呼呼的看着宋泊简。   宋泊简被他盯得内疚,点开这个名字:“那换一个吧。”   还没开始打字,手机就被抢走。刚刚好像对这个名字万分不满的人还板着小脸,一副宽宏大量的样子:“算了,就这样吧。”   看宋泊简偏过头去闷笑,又不高兴追问:“你是不是在笑我?”   宋泊简摇头:“没有。”   说没有的时候就是在笑自己!   想到自己刚刚抢手机时的急迫,巫澄有点不好意思,还想再说句什么挽尊,偏头闷笑的人突然回头亲了他一下。   宋泊简声音里满是笑意:“好久没见,发现清清还是这么可爱,才笑的。”   羞恼尽数散去,巫澄看着宋泊简勾起的嘴角,别别扭扭:“那好吧。”   “只许你笑这一次。再笑就烦你了。”   然后宋泊简没忍住,又笑了一下。   刚刚抚顺下去的毛又炸起来,巫澄扑过去咬他的嘴唇:“别笑了。”   他根本没用力,很轻易就被压着后颈,轻咬变成深吻。   十二期的节目录了一个月,一直到二月五号腊月二十五那天才回去。   他们录节目时跑了很多把传统文化保存很好的小城市,大家都在热热闹闹准备新年,杀猪宰羊准备庆祝活动,现在回到燕城,发现只有街上挂着的招牌能看到一丝春节意味,居然觉得燕城这个大城市有点说不出的冷清。   不用上学了,他们就不去租的小房子,直接回了家。   奶奶说今年回来过年,但一时没买着回来的票,要等到后天才能到家。   家里很久没人回来,落了一层薄尘。两人花了些时间把家里收拾一下,巫澄把录节目时买到的东西都摆上,一如既往把要给奶奶和姥姥的那份留出来。   第二天两人去超市逛了逛,买了些过年会用到的食材糖果零食。   超市布置得倒是很有年味,甚至开辟了一个单独的地方来卖春联窗花什么的,红彤彤的格外喜庆。   两人看了一会儿,也没买,就带着食材零食回家了。   时间一眨眼就到了大年夜这天。   爸妈都是独生子女,家里没什么关系更亲密的亲戚了,之前都是两家人一起过年。今年爸妈去世了,就只剩三位老人带着两个小孩一起过年,白天在家里磨磨蹭蹭收拾了东西,晚上就去提前订好的餐厅吃饭。   本来就是主要做大团圆年夜饭的餐厅,包厢装饰得很有新年氛围,甚至放了个电视来给他们看春晚。   巫澄之前还没看过春晚。他本来不爱看电视节目,但骤然看到新奇的唱歌舞蹈和魔术表演,倒是耳目一新,吃饭的时候都盯着电视。   等到吃完,更是直接把小板凳搬到电视机前,认真看春晚。宋泊简陪老人说了会儿话,也跟着坐到他身边一起看春晚了。   奶奶看着他们两个,感慨:“关系真好啊。”   姥姥听奶奶这么说,顺着看了一眼。   电视上正在播小品,巫澄可能是觉得这个节目很无聊,不再像看舞蹈节目时那么专心,微微偏头和身边的宋泊简说着什么。   他靠得很近,下巴几乎蹭在宋泊简肩膀上。   姥姥又开始觉得不对劲了,她又看了看餐桌上其他两个人。   姥爷还在慢吞吞吃饭,时不时看一眼电视,眼神很冷淡。肉眼可见是个睁眼瞎。   姥姥不再看他,转而看奶奶,附和:“是很好啊,这么亲密。”   这几个月一直在外面采风,不怎么见他们两个,现在回来发现巫澄越来越活泼,两人关系依旧亲亲秘密的,只觉得他们友爱。现在听姥姥好像颇有些深意的话,不知怎么的愣了一下,突然想起自己刚回来那天了。   那天回家她就发现沙发上放着鲸鱼玩偶。   之前巫澄说睡觉想抱着点什么东西,她特地带回来的鲸鱼玩偶,之前巫澄那么喜欢,现在却就放在沙发上,看上去破受冷落。   巫澄迎她去沙发上坐下,抱着玩偶跟她解释,说家里的床有点小,放不下玩偶,就先放到沙发上了。   奶奶当时没觉得不对劲,只是看家里被大扫除整个整理过一遍,说如果觉得床太小可以睡主卧。   但巫澄把鲸鱼玩偶放到主卧的床上,自己还是和宋泊简一起住。   其实家里一直是不缺住的地方的,那个小小的三居室能腾出主卧来给巫澄住,就算是巫澄觉得那是爸爸妈妈的卧室不想去住,他们在燕城也有别的房产。但巫澄从六月回来开始,就一直在和宋泊简住在一起。   没去采风前就意识到的那点不对劲现在也跟着涌上来,奶奶和姥姥对视,眼里带着相同的疑惑和担忧。   但姥爷跟着开口:“男孩子嘛,年龄相仿又一直住在一起,肯定多的是话题,总比跟我们老人关系亲近些。”   “再说,之前咱们对他态度不好,一直都是小简带他,他肯定更喜欢小简,就跟那小鸟睁眼看到第一只鸟就把对方把妈妈一样,他又没有之前的记忆,肯定是粘小简。”   刚刚生出的担忧好像找到理由,姥姥问:“真的?”   姥爷反问:“不然呢?”   不知道应不应该松一口气,但看着靠在一起的两人,又总觉得不是那么回事。   老人们熬不住,也根本没什么心思守岁,吃完饭看了会儿春晚,给两人一人一个大红包,就各自回家了。   奶奶在小渔村习惯了早睡早起,现在对她来说已经很晚了,回去洗漱后就睡下了。   明明录节目时那些地方都在热情的期待着春节,提前准备甚至还一再说春节的热闹,结果家里大家就一起吃了饭发了红包,甚至不守夜早早睡去。   巫澄颇有些迷茫,打开电视把声音开到最小,默默看着。   看了一会儿,又不确定的看着宋泊简,问:“你困了吗?”   如果宋泊简也要早睡的话……   自己就不看了,也跟着睡觉吧。   宋泊简摇头:“不睡,你看吧。”   巫澄就接着看春晚。   但不知道是不是好看的节目都播完了,小品之后跟着相声和脱口秀,巫澄听不懂梗,更看不得一群人在台上叽叽喳喳,兴致马上低下去,甚至告诉宋泊简:“不然我们还是早点睡吧,好无聊。”   租的房子里的床是一米八的,他俩睡睡惯了,但家里的床是一米五的,为了适应更小的床,他俩这几天睡觉的时候都抱得紧紧的。   想到贴在一起的温度,巫澄就觉得睡觉也不是那么无聊。起码是比现在的节目有趣一点的。   宋泊简笑一下,问他:“不看了?”   巫澄摇头。   宋泊简说:“再看一会儿吧。今天马上就过去了。”   巫澄撇撇嘴不说话,盯了他一会儿,等小品过去开始唱歌跳舞后,又开始看节目。   余光中发现宋泊简去门口。   他马上问:“干嘛?”   宋泊简已经拉开门接过一个纸盒了。他彬彬有礼对外面的人说谢谢,这才回头对巫澄举起手里的东西:“外卖。”   巫澄疑惑:“你饿了?”   宋泊简没说话,把东西放在桌子上。   巫澄注意到袋子上写着甜品店的名称,他问:“新年蛋糕吗?”   宋泊简笑笑,把最外面那层外卖袋子拆掉,只剩下装蛋糕的纸盒子。   他纠正巫澄:“不算是新年蛋糕。”   都是蛋糕,又是在这一天吃的,为什么不是新年蛋糕。   巫澄觉得有点奇怪。   宋泊简拆开蛋糕包装,看了看时间,朝巫澄伸手:“回房间去?”   反正现在没剩几个节目了,巫澄自然关掉电视,抓住宋泊简的手:“走吧。”   房间桌子上还有他白天放着的书本字典,他匆匆收起这些东西,让宋泊简把蛋糕放上去。然后好奇盯着那个纸盒,些许纠结:“我已经刷过牙了。”   宋泊简揉了揉他的头,又在他看过来时,俯身吻过来。   亲得很深,弄得巫澄呼吸不畅,一直到亲完了还揪着宋泊简的衣领,窝在他肩上轻轻喘气。   宋泊简又揉了揉他的头发。   上次答应过巫澄以后给他剪头发,但还在不断练习剪发技巧时,就猜到巫澄真正身份,头发也一直没剪,只有偶尔会修一修。宋泊简觉得自己技术不行,修也只修短短一点,让头发看上去有层次感更好看一点。现在头发已经长到肩膀上,柔滑又有光泽。偶尔他歪在宋泊简肩膀上的时候,发梢就垂到脖颈上,软软的扫过去。   揉了好一会儿头发,又在头发真的乱掉之后,用手指一点点梳好。   巫澄被揉得浑身酥麻,小动物似的在宋泊简身上蹭蹭。   宋泊简无声扫一眼时间,拍拍他:“没关系,吃完再刷一次就好了。”   巫澄呜咽一声,站直了。   语气却是很期待的:“那快切吧!”   宋泊简解开蛋糕盒上的丝带,在拿开盖子的前一秒,看巫澄:“你先闭眼。”   巫澄听话闭上眼,充满期待问:“是蛋糕上的图案有惊喜吗?”   宋泊简回答他:“对。”   巫澄就闭着眼睛,在一片黑暗里想所谓的惊喜图案是什么样的。   是写了自己的名字?还是像在网上看到的那样,画了自己和宋泊简的Q版小人?   期待中听到抽屉打开的声音,宋泊简好像拿了个什么东西出来,并且又打开了盒子。   他小声问:“是还有礼物吗?”   “不算礼物吧。”   宋泊简语气有些不好意思,“忘了给清清准备礼物了,明天补上可以吗?”   巫澄其实也不是很想要什么礼物,因为宋泊简平时经常会给他买东西,不过宋泊简很少把那些东西当礼物,很郑重的给他。   不过现在宋泊简说会给他准备礼物,他也没有说不要,反而斤斤计较:“那今天没有给,可以给补偿吗?”   宋泊简好脾气答应:“可以。”   巫澄笑笑:“我也会给你买礼物的!”   这么一直闭着眼睛,虽然没有多久,但实在是好奇蛋糕上的惊喜,还有宋泊简从抽屉里拿出来的东西,眼睛就格外闭不住,时不时颤一下。   他忍不住问:“现在可以睁开了吗?”   话音刚落,窗外似乎传来烟花炸开的声音,而宋泊简把手搭在他眼前,声音直直钻到他耳朵里:“可以。”   飞快睁开眼,房间里的灯光被手掌遮住,刚好是不刺眼的程度。巫澄没察觉到这点贴心,微微仰头越过手掌去看桌上的蛋糕。   先看到的反而不是蛋糕,而是蛋糕旁边的东西。   是一整套衣冠。   上一季节目录制的时候,他穿过南初时兴的衣物,那套衣服现在还收在柜子里,连着他们一起串出来的玉佩。   而现在,桌子上放着的,是另一套衣服。   礼服。   带锦绣纹路的礼袍从内衫到外袍都折叠整齐放在桌上,最上面还放着一顶通天冠。   宋泊简终于把手拿开,声音郑重:“清清皇子。”   “恭喜你,及冠了。”   =   父母依然故去,也不想用这件事打扰老人。但宋泊简与他平辈,没办法做那个给巫澄加冠的人。   所以一开始这就不是礼物,也不是正经的加冠礼。   就只是很单纯的,庆祝清清小皇子,及冠成人了。   目光在那套礼服和冠上扫过,又看蛋糕。   六寸的蛋糕,上面用奶油花着一个穿礼服带发冠的Q版小人,拿着扇子意气洋洋。   和宋泊简讨论及冠和年龄好像已经是很久之前了,现在三十九天过去,巫澄自己都不耿耿于怀了,没想到宋泊简不仅记得,还真的给自己庆祝了这不伦不类的及冠。   最后还是把目光放到宋泊简身上,好一会儿,小声和他说:“恭喜哥哥,你也及冠了。”   宋泊简笑:“谢谢清清祝福。”   他找出蜡烛插在蛋糕上,又找出打火机点燃,捧着蛋糕送到巫澄面前:“吹蜡烛。”   巫澄鼓着腮帮子吹灭蛋糕上的蜡烛,随后趴在宋泊简肩膀上,声音闷闷的:“谢谢哥哥。”   宋泊简没说不用谢之类的废话,而是说:“今天是清清及冠的第一天,要试试礼服吗?”   巫澄连连点头。   新一年过去了,刚刚那个巫澄没来得及看到的烟花就是新一年的序幕,虽然燕城禁燃烟花,但后面还陆陆续续有几声烟花燃放的声音。   大家都在用自己的方式迎接新的一年。   而在这个小房间里,宋泊简伺候着巫澄换上定制的礼服,无声又热闹的举行只有他们两个人的及冠礼。   他用假发练习了很久,但实在是笨手笨脚不知道怎么处理顺长柔软的头发和发冠,拿着梳子用了好多发卡和小皮筋,才把那顶通天冠固定在巫澄头上。   巫澄其实看不到,不过大致能想象自己现在是什么样的,于是也不好奇,只是回头看宋泊简,从他漆黑幽深瞳孔里看到小小的自己。   但宋泊简只是看了他一会儿,很认真的俯身,把他腰间的玉佩整理好。又从木橱柜侧面翻出不知道什么时候藏进去的全身镜,推着他过去,目光满是温和笑意:“清清皇子及冠了,以后就是大人了。”   嘴上说着自己以后就是大人了,其实还是哄孩子一样的语气。   巫澄心里暗暗抱怨,但实则根本遮不住笑意和在心里不断奔涌的复杂情感。   他仰头看宋泊简对视。   而宋泊简低头亲了他一口,夸他:“好帅啊。”   看上去沉稳庄重的苍黄色,刚刚板着脸姿态冰冷时勉强能够驾驭,看上去真的好像皇子及冠之后真正长成个大人。   可现在被亲得眼尾泛粉眼里蕴着水汽,头上本来就没怎么固定好的发丝落下来几缕,就被这苍黄礼袍衬得越发可怜年幼,好像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孩。   宋泊简突然就想做点需要用手但不只是用手的东西。   他也就是想一想,有太多理由告诉他现在不是个好时机。   比如实在是太晚了,比如奶奶就在隔壁,比如明年大年初一可能会有人前来拜年。   偏偏怀里刚及冠的清清皇子仰起头,眼里水淋淋的,问:“哥哥,你在想什么?”   宋泊简面上冷静:“我在想明天可能要做的事情。”   巫澄低头,又好像被烫到一样飞快仰起头,闷闷说:“但是你……”   宋泊简跟着低下头看一眼,轻声说:“不用管它。”   感觉到的时候巫澄就已经很热了,现在宋泊简轻慢的态度又好像一阵风吹过来,吹得火势渐旺。   他整个人都控制不住的有点软,小声说:“但是我也有点……”   没彻底软下去,就被掐着腰圈到怀里。   宋泊简认真取下他的发冠,还有头发上乱糟糟的发卡小皮筋,一下下用手指梳理头发。   巫澄能感觉到他身上的热度,偏偏他这个不紧不慢的态度又让人琢磨不透。巫澄闷闷把头砸在他肩膀上,催促:“哥哥。”   梳理头发的手指停下,一路往下停在戈带上。   宋泊简最后还是牵住他的手。   “来。”   =   前一天早早睡去,第二天奶奶早上六点多就醒了。   如果还在小渔村,这时候村里的人都起床洒扫庭院准备一天的辛劳了。但在燕城,家里剩下两个人都是小孩。奶奶下去散步买早餐又回来,她把早饭放到冰箱里的时候,发现冰箱里多了个盒子,盒子里是缺了两个角的蛋糕,上面还用奶油画着个汉服小人。   意识到昨晚这两个孩子可能玩到很晚,她也没着急。打开电视把昨天晚上没看的春晚重播了一遍。   一直到十点多,房间门终于打开。   她听到开门声看过去,发现房间门开了条小缝,之后巫澄的声音隐隐透出来,可能是还没彻底睡醒,含含糊糊软绵绵的,也不知道说了什么。   然后还没彻底打开的门缝又关上。   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反正两分钟后就宋泊简自己一个人走了出来。   他和奶奶打招呼,然后去厨房倒了杯水拿到房间,根本没停留又走出来,跟奶奶解释:“还没睡醒呢,刚刚迷迷糊糊说渴。”   奶奶点点头,看他去洗漱,接着看重播的节目。   不过有点出神,胡乱想着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   如果真的是所谓的雏鸟情结,她其实也能理解巫澄。   毕竟一开始自己对巫澄的态度确实不太好,那时候就是宋泊简一直照顾巫澄关心他,也是宋泊简第一个找到巫澄,陪在他身边照顾他教他。现在巫澄都已经是个能独当一面的人了,宋泊简依旧会因为他没睡醒时迷迷糊糊的一句话给他倒水放在床头。   奶奶自认自己可以理解巫澄。但越是能理解,就越是不理解宋泊简为什么这么无微不至。   相对于巫澄,她自认自己更了解从小看着长大的宋泊简。可能是一家子都是文人,相较于八面玲珑长袖善舞更热衷于故纸堆,大家都有点不善言辞不喜欢和陌生人打交道,宋泊简被带得从小也没什么特别亲密的朋友,可能是过早叩问内心,又尝试过所有感兴趣的东西,所以非常早熟,对自己的以后很坚定。再加上父母的去世,可能也有点自责,就更加内疚成熟了。   一开始对巫澄的照顾能被归结于巫澄不熟悉燕城和陌生的亲人,所以宋泊简帮助他融入这个家庭。但现在巫澄已然能做得很好了,他俩的关系却更好了,好得有点……奇怪。   正想着呢,宋泊简洗漱完出来,同样坐在沙发上陪她看电视。   奶奶思索两秒,问他:“你现在每天和澄澄一起住,方便吗?”   她之前同样问过巫澄这个问题,巫澄说没什么不方便的。现在拿来问宋泊简,宋泊简也是一样的答案:“嗯。”   奶奶叹气:“我怕我们几个长辈做的不合格,要让你承担本不属于你的责任。”   “你也是个小孩,没必要给自己压力。我们从小看着你长大,就算没有血缘关系,但这十几年的情分不假,给澄澄的那一份我们会补上的,你不需要补偿他。”   更不需要跟带小孩一样这么哄他。   宋泊简花了两秒才想明白奶奶在说什么,愣了一下:“我没觉得他是我的责任。也没想着补偿他。”   “我只是想这么对他。”   奶奶没说话。   宋泊简也沉默许久,才又说:“他很好,我很喜欢他。想把所有最好的东西都给他,又总怕给他的不够多。”   “责任和内疚让我把他从金沙带回爸妈葬礼。但之后的事情,都是我喜欢他,自己想这么做。”   听到他说喜欢,些许的诧异外全是果然如此的释然。   奶奶默了许久,问:“那他呢?”   宋泊简刚想开口说话,房间的门又开了。   巫澄睡眼朦胧眼皮垂着,手里拿着宋泊简刚刚给他放进去的水杯,踩着拖鞋走出来,软绵绵和他们说:“新年快乐。”   说着就坐到宋泊简身边,倚着他开始喝水。   房间除了电视机的声音就只剩他细微的吞咽声,奶奶注意力怎么也聚集不到电视上,只用余光注意着那边。   巫澄很显然没完全清醒过来,咕噜噜喝完了水,自然把杯子递给宋泊简。   宋泊简把杯子接过来放在桌子上,又摸了摸他的脸。巫澄没有丝毫抗拒,小动物似的在宋泊简手心里蹭蹭脸。他动作很轻很细微,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到,但长到锁骨处的头发软塌塌垂在宋泊简后颈,一下下扫着那处皮肤。   巫澄缓了一会儿才终于彻底清醒,踩着拖鞋去卫生间洗漱了。   沙发上两个人看着他的背影,看他进了卫生间关上门。宋泊简才说话,声音里带着一些炫耀:“他也喜欢我。”   奶奶心情复杂的看了他一眼,又转过去看春晚。   宋泊简知道几个老人经历大风大浪不恐同不轻易质疑孩子的选择,但此刻还是被奶奶这个表情弄得有点摸不着头脑。   他问:“您……没什么想说的吗?”   奶奶面无表情:“我在想,这样的话你算不算我们从小养到大的童养媳。”   巫澄在卫生间洗脸的时候就听到客厅里两个人在笑,他当时就有点好奇了,但还在洗脸没办法出来。   好奇到底是什么让宋泊简笑这么开心,他飞快洗脸擦干净水珠,推开门走出来。   但沙发上两个人只是在笑,并没有说话。   巫澄站了一会儿,实在忍不住好奇,询问:“笑什么?”   两个人还是笑,就看着他,也不说话。   巫澄被看得很奇怪,又问:“笑什么?”   但依旧没人告诉他。   如果是宋泊简一个人笑,巫澄这时候就默认宋泊简是在笑话自己,就直接让他不要笑了。但现在奶奶也在笑,弄得巫澄云里雾里,走到宋泊简身边坐下,追问:“你在笑什么?”   其实奶奶远没有她表现出来的那么淡定,毕竟一个是她看着长大的小孩,一个是她亲孙子,知道他们喜欢对方两情相悦是一回事儿,需要一些时间来消化是另一回事儿。   她依旧不说话,就看着宋泊简用那种一听就知道是在说谎的夸张语气回答巫澄:“刚刚看的节目很有趣,就笑了。”   巫澄半信半疑盯着宋泊简,追问:“哪个节目?”   电视上正在重播的节目没办法调,宋泊简就拿出手机随便找了个小品节目告诉巫澄:“这个。”   在她面前乖巧听话的巫澄眼睛亮晶晶的烧着小火苗,鼓着腮帮子用脑袋撞宋泊简:“这个节目明明那么无聊。”   宋泊简还是那么夸张的语气,刻意逗:“你不信就算了。”   巫澄又盯着宋泊简,好像有很多话想说,但什么都没说,跟着一起看电视节目。   ——当时奶奶在,巫澄没和宋泊简闹,但等到中午吃完饭他们去姥姥姥爷家拜年,路上巫澄就忍不住一定要问出正确答案:“笑什么啊?”   宋泊简:“就是给你看过的那个节目啊。”   巫澄才不信:“那你说具体是哪一段好笑?”   实际上根本没看过节目的宋泊简本人随意说:“每一段都很好笑。”   巫澄才不信,揪着他的衣领,别别扭扭撒娇:“哥哥告诉我嘛!家里就三个人,你和奶奶也背着我有小秘密了吗?”   宋泊简没办法的握住他的手,一根根掰下手指握在手心里,轻声告诉他:“我告诉奶奶我喜欢你,说你也喜欢我。”   “奶奶说这样弄得好像我是从小给你养着的童养媳。”   巫澄愣了一下,随后也开始笑。   反应比刚刚的宋泊简和奶奶加起来都要大,笑得趴在他童养媳身上,震动的胸膛一下下颤着,撞在宋泊简肩膀上。   宋泊简没办法的捏捏他:“很好笑吗?”   巫澄连连点头:“很好笑啊。”   甚至带着几分抱怨说,“你怎么不早上告诉我,这样我从早上就会开心了。”   说着又摸摸宋泊简的脸,肉眼可见的满足:“童养媳。”   在清清皇子的童话世界里当了那么多次公主,宋泊简对童养媳的身份接受良好。   他没有反驳,任由巫澄因为这个称呼高兴了一路。   甚至到了姥姥家,他还是开心的。   把带来的礼物放在门口,他喜气洋洋的和姥姥姥爷拜年。   姥姥刚从奶奶那里得知他们两个的事情,心情很是复杂。被他这么高兴的样子感染,情绪高了一点,招呼他过来吃水果。   巫澄高高兴兴剥橘子,先给姥姥姥爷,再给宋泊简。   明明是最清甜的耙耙柑,宋泊简还非要挑刺说酸。巫澄也不生气,喜滋滋的把宋泊简说酸的那个橘子拿走,又给他剥了个。   姥爷昨天还觉得巫澄对宋泊简的依赖是雏鸟情节,没想到今天就被告知他们是互相喜欢,现在心情很是复杂,总觉得宋泊简在利用巫澄对他的依赖欺负诱导巫澄。想到上次还看到宋泊简非要让比他小一圈的巫澄背他走路,现在还嫌巫澄剥的橘子酸,冷着脸训斥:“嫌酸就不要吃了。”   巫澄和姥爷相处这么久,知道姥爷就是臭脸看上去凶巴巴的,其实就是个别扭的小老头。平时姥爷说他他也就听着不反驳。可现在姥爷说宋泊简,他马上维护:“没关系的,再剥一个就好了。”   说着他把刚剥好的橘子放到宋泊简手里,殷勤,“你尝尝这个。”   宋泊简尝了一瓣,说:“这个是甜的。”   巫澄就把刚刚那个宋泊简说酸的橘子拿过来吃。   其实这个橘子也是甜的,软甜,里面的橘子呈颗粒状,非常软,一抿就在嘴里迸出清甜汁水。   他一口一瓣的吃着,又告诉宋泊简:“吃完了和我说,我再给你剥。”   姥爷不耐烦:“别管他,他自己会剥。”   巫澄难得不听姥爷的,慢吞吞吃着橘子,说:“不要。”   “他是我童养媳。”   两个老人被这个称呼弄得愣住,惊异看过去。   宋泊简依旧在吃清清皇子剥给他的橘子,表情淡然。而巫澄垂着脑袋,格外勇敢说:“我要好好对他。” 第94章 正文完结!   从大年初一开始, 一直陆陆续续有人来拜年做客,一直到了元宵节,两家人又聚在一起吃了饭, 这个春节总算是勉强画上句号。   奶奶过完元宵在医院检查过身体, 发现之前因为爸爸妈妈去世心情不好而严重的心脏问题好转不少。   奶奶本来之前就不住在燕城,也就是怕自己一个人住出问题才留在燕城,现在身体好转, 她又呆了几天,就收拾东西想回老家了。   宋泊简开学去学校附近租的小房子住了,巫澄不忍心奶奶一个人在家住,多在家陪了她几天。   奶奶买了三月一那天的车票,因为老家离燕城不远,就买了下午三点班次。   早上巫澄陪她去逛超市, 买了些可以在车上吃的水果。   奶奶看他认真挑选圣女果的背影, 内心颇有些感慨, 忍不住绕到他身边。   发现他所谓的挑选圣女果就是捏起一枚小果子的果柄,对着超市的灯光仔细观察果子上有没有裂口,然后再捏一捏小果子。   看他时而把小果子丢去角落,时而把果子丢到袋子里,没忍住问:“刚刚那个为什么不要?”   巫澄认真解释:“刚刚那个很硬, 吃起来会酸。”   奶奶左右看看,指着猕猴桃那边写着“禁止戳、揉、捏果子”的牌子, 说:“不让捏的。”   巫澄瞪大了眼,惊奇:“那不是在说猕猴桃吗?”   “圣女果也不能捏的, 捏破了别人怎么买?”   巫澄傻眼的看着被自己捏过后以为是次果放到一边的圣女果, 问奶奶:“那这些这么办?”   “都装袋子里买回去吧。”   巫澄也分不清自己具体都捏了哪些,反正捏过的要么在袋子里要么在角落里, 他就把角落里的圣女果都捧到袋子里。   刚刚还兴致勃勃挑选水果的人现在整个人蔫下去,推着购物小车跟在奶奶身后,问:“您还要买些别的吗?我不会挑,可能要您自己挑。”   奶奶想到刚刚他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问:“之前买回来的水果不是就挺好的吗?”   巫澄蔫哒哒回答:“都是宋泊简挑的。”   奶奶震惊了:“他教你挑水果都捏一捏?”   巫澄摇头:“没有。”   宋泊简买水果都是直接拿店员挑好的一整盒的,如果没有挑好一整盒的,就都是随便拿一些去称重。是他自己觉得软软的圣女果会更好吃,才想捏一捏的。   奶奶花了二十多天,艰难消化接受了他们在一起的事,现在听到巫澄这么说,沉默两秒,问:“你很喜欢他吗?”   其实这件事都不用问,她已经知道答案了。   巫澄果然也给她同样的答案,没有丝毫犹豫就点头:“很喜欢。”   奶奶笑了笑:“嗯。”   她叮嘱,“那你们就好好的。”   巫澄连连点头:“好。”   买的小番茄实在是太多,奶奶只带走一点点,剩下的一斤多都被巫澄带回去了。   宋泊简还没下课,他把小番茄都洗干净,留了一小半在家里,剩下的全部装在盒子里,带着去图书馆拿去给其他人分了。   等宋泊简下课,在图书馆找到他,两人一起回家。   其实开学也就一周,不过三天没见,但巫澄总觉得自己攒了很多话想和宋泊简说。   有些话明明已经在电话里说过了,现在还是又再说一遍。说着说着就提到早上和奶奶发生的事,说完自己买了很多圣女果又把多余的圣女果拿去给其他人分掉之后,又放低了声音,很是不好意思的告诉宋泊简:“奶奶问我是不是很喜欢你。”   “你怎么回答的?”   没等巫澄说话,宋泊简又说,“让我猜猜,清清是不是说很喜欢?”   巫澄点头,不好意思但是理所当然:“对啊!我就是很喜欢你嘛。”   宋泊简牵住他的手:“那我猜对了。”   巫澄揉了揉他的指尖,小声:“那也没有奖励。”   宋泊简装模作样的抱怨:“但是我想要奖励。”   巫澄就垂着头很认真的想,最后也没想出来,只能问宋泊简:“你想要什么奖励啊?”   “亲我一下。”   巫澄偏头看看,问:“现在吗?”   《究古·吉光片羽》第二季播出后认识他们的人更多了,现在出门越来越多的人认出他们,巫澄不太好意思在外人面前做非常亲密的事情,现在最多也就是牵牵手,再小心揉一下手指。   三月已然立春,但天气还不算非常暖和,他们依旧穿着大衣,手指遮在大衣袖子里,被藏得严实。   偶尔有人拍到,最多也就看到他们牵着手,没想到他们握在一起的手指还在幼稚的揉来揉去。   巫澄很幼稚的揉了一会儿,指尖触到宋泊简腕上的玛瑙珠子,目光一闪,突然就想到很早之前就说给宋泊简买,但现在还没真的去买的香灰琉璃。   过年的时候其他的朋友圈里很多人都陆陆续续去寺庙烧香拜佛,但他们家三个老人好像一点都不信这些,也就只带他们去墓地看了看爸爸妈妈。   现在春日将近,余晖都带着股欣欣向荣的温暖朝气,巫澄想到香灰琉璃亮晶晶的样子,仰头看宋泊简:“周末去给你买琉璃手串吧。”   宋泊简反握住他的手腕,揉了两下:“我们一起带。”   于是周末这天早早起床。   之前录节目的时候去过寺庙,大致知道些规矩。于是很认真的沐浴,穿干净整洁的衣服,恭恭敬敬的出发了。   到的时候发现寺庙附近种了很多梅树,现在梅花都开了。   不同于凌霜傲雪的孤傲,在春日已然和煦的阳光下舒展着,散发着盈盈香气。寺庙里的柏树倒还来得及长出新芽,依旧是苍青色。   不同于上次在喇嘛庙的清冷,这里很多人,香客拿着香拜得虔诚。   庙外没有卖香的地方,但进了庙却可以凭门票领一把香。   巫澄看了眼,发现领香处排了长长的队,于是侧头看宋泊简,问:“还要去领吗?”   宋泊简一看他这个表情就知道他在打退堂鼓,说:“不想领就不领。”   巫澄依旧带着点对鬼神的畏惧,仔细看了寺庙燃香的通告,发现就算领了香也不能拿去寺庙佛前拜,只能在外面敬香处拜。   于是他理直气壮说:“那就不领了。”   拉着宋泊简径直去法物流通处求香灰琉璃手串。   宋泊简看他拉着自己闷头往前走的背景,忍不住勾起嘴角。   法务流通处也排了很长的队伍,甚至在他们刚过去的时候,后面也马上排上了人,他们就挤在中间,闻着庙里经久不绝的香灰味道,听着旁边的人叽叽喳喳说话。   这个说自己是来求一夜暴富的。   那个说自己是求学业有成的。   有人求家人身体健康,有人是愿望灵验后来还愿的。   终于,有人说自己是来求姻缘的。   巫澄无意偷听别人说话,但就夹在队伍中间,她们说话声音刚刚好就传到耳朵里。   有人细细告诉求姻缘的那个人,这个庙求事业最为灵验,如果求姻缘,要去后殿观音阁。   巫澄耳朵一动,回头去看宋泊简。   宋泊简马上看懂他的意思,微微俯身凑到他耳边,小声:“那我们一会儿也去拜拜。”   巫澄自然往后仰身,肩膀贴在他前胸,就这么懒洋洋靠着,小声说:“不去也行。”   “不用求姻缘了。”   宋泊简看他得意的小表情,问:“为什么?”   巫澄得意洋洋:“因为你本来就是我的童养媳啊。”   宋泊简闷笑了下,前胸的震动带着巫澄整个上半身也跟着颤,连着胸腔里那个小小心脏,好像也跟着宋泊简的声音不断跳着。   没和巫澄计较称呼的问题,他抬手捏了捏对方在阳光下好似透明的耳垂。看肉嘟嘟的一粒在自己手下泛起粉色,这才心满意足收回手。   排了很久的队,终于轮到他们。   巫澄很认真的从一堆差不多的琉璃手串里找到一个自认最闪亮颜色最漂亮的瓷白色手串,带在宋泊简手腕上。   红色玛瑙手串带了那么久,现在颜色漂亮质地油润,和瓷白色手串合在一起,也不算突兀。   巫澄认真看了好一会儿,确定是好看的,这才满意拿着手串去结账。   原本来的目的就是求琉璃手串,但现在真的拿到手串,两人从门口挤出去,却异常默契的牵住对方的手,若无其事往后走。   巫澄原本还想解释一下给自己找个台阶,没想到还没开口就发现宋泊简和自己脚步一致。   嘴角勾起,还是忍不住说:“我们都看看吧。”   于是从主殿开始,认真看过去。   主殿供着三尊佛像,巫澄一眼看到西边那尊燃灯佛。   现在在他身边的依旧是宋泊简,可他不再惊惶忧惧,仰头看了好一会儿,在参拜的众多游客中,跟着俯首作揖。   宋泊简跟在他身边,跟着一起作揖。   出了主殿,又把各配殿一起看了。   求了学业、事业、健康。   最后还是穿过配殿走廊,来到后殿。   相较于前面,这里的人少了很多。三月中午的阳光照过来,在宫殿上面的金色砖瓦上折射出亮眼光线。两人在门口看了一会儿,不约而同迈步进去。   依旧是没有香,只是站在观音像前,俯首作揖。   巫澄总觉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但躬下身时内心居然是沉默的。他没听到自己内心的声音,只感觉到身边宋泊简和自己一起弯下腰。   不再去想那些不重要的,他闭上眼,和身边人一起叩拜。   三拜之后,他直起身看身边人,正好对上宋泊简看过来的眼神。   笑了一下,自然牵住对方拉过来的手,一起迈步出去。   迈出宫门那一刻,殿外阳光照过来,而正巧一群鸽子振翅飞起,不经意撞到檐下的风铃,声音沉而幽静。   巫澄在铃铛声中告诉宋泊简:“我都没和菩萨许愿,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宋泊简回答他:“没关系,我说了的。”   “那你说了什么?”   “我说,我们相遇可能本就是命中注定阴差阳错,但我还想更贪心一点。”   “我想和他白头偕老。”   铃声还在响,声音越发沉闷。   和着宋泊简低沉声音一起传到巫澄耳朵里,震得他心跳如擂。   极目看过去,碧空如洗金殿堂皇,远处红墙外伸进来几支梅花。难得的春日好景。   巫澄拉紧了手里的那只手,小声但坚定的说。   “会的。” 第95章 生日礼物一   开学后没过多久就即将到三月二十八号了。   这也是他们两个的生日。   不过巫澄习惯了过阴历的生日, 再加上过年的时候宋泊简给他庆祝了及冠,他就很礼尚往来的决定,要好好给宋泊简准备生日。   奶奶还在老家一时没办法回来, 他觉得宋泊简生日可能会和姥姥姥爷一起过, 于是提前半个月就开始和姥姥姥爷商量怎么给宋泊简过生日。   两个老人先是被他这么提前就准备弄得懵了一下,随后意识到不对劲,说:“你们同一天出生, 那也是你的生日。”   “你好好等着那天过生日就好了,这些我们会去准备的。”   巫澄原本是不知道现在的人怎么过生日,想要姥姥姥爷给自己出出主意。没想到姥姥姥爷直接剥夺了他准备的权利,当即愣了一下,问:“我不能准备吗?”   “我想给他过生日。”   两个老人表情复杂看他,劝:“你也是寿星, 不用这么操心。”   又忍不住叹:“你们小孩现在谈恋爱是真腻歪。”   巫澄还是没得到答案, 最后放弃询问老人, 转而在“弄简澄真爱情保安大队”——随着《究古·吉光片羽》第二季播出,CP粉越来越多,朱敏觉得他们现在的相处日常是一点都不瞒了,觉得“我有一个小秘密2.0”这个群名一点都不写实,就把群名直接改成了“弄简澄真爱情保安大队”。   他在群里认真询问:“宋泊简生日快到了, 怎么样才能让他过一个很快乐的生日啊?”   群里除了他还是那四个女生,和他关系更好一点。现在看到消息, 马上回复:“那天不也是你的生日吗?!你们一起过生日,这还不够快乐吗?”   巫澄觉得能和宋泊简过生日是很快乐的, 但他对标的是过年那天宋泊简给自己准备的礼物, 包括礼服发冠,包括带自己Q版小人的蛋糕。   他收到这些是非常惊喜的, 就想让宋泊简也获得相同的惊喜。   但一时居然想不到宋泊简有什么在乎的。   宋泊简喜欢飞行器模型,但自己对这些不是很了解,勉强准备可能会容易买到宋泊简已经有的。   除了这些,宋泊简就没什么特别喜欢的事物了,只剩下自己、奶奶、姥姥姥爷这些亲人。   巫澄很有些棘手。   他回复群里的消息,说:“是很快乐,但是我还想让他更开心一点。”   几个人默了默,任劳任怨给巫澄想办法:“他有什么喜欢的东西吗?”   巫澄认真回复:“他喜欢他现在在学的专业,也喜欢家人,还有我。”   几个女生想了想,也是一样否决了送飞行模型的打算。   毕竟这是宋泊简从小的喜好,再加上他现在就在学这个专业,外行人送的肯定不如宋泊简自己挑的,可如果让宋泊简挑了再送给他,也失去了惊喜。   但从家人入手也有些棘手,稍有不慎很容易让宋泊简想到去世的养父母。   所以几个人把重点放在巫澄身上。   不过自认自己脑子脏脏的,害怕口出狂言让巫澄不好意思,很敷衍的提了几个可以送给男生的礼物。   什么手表什么电脑外设什么香水的。   巫澄记住了这些可以送的礼物,甚至挑了几个打算到时候买了给宋泊简。   但总觉得这种东西当做生日礼物送过去并不能让宋泊简觉得惊喜。   知道大家为了自己想了很多办法,诚恳说了感谢的话,又说:“我再自己想想吧。”   眼看那些礼物都被否了,话题终于还是绕到这里。   大家很认真:“不过除了那些,不是还说宋泊简很喜欢你吗?澄澄你把自己送给他试试?”   “这个礼物他一定很喜欢!”   大家说的是同人文里很经常出现的那种,把自己打上蝴蝶结包在盒子里当礼物送出去。   但巫澄暂时还没有学到那么多,此刻简单理解了一番这句话,认真说:“但我和他在一起之后就算是他的了,不用送了。”   不知道其他人看到这句话之后的震惊激动,他再次表达感谢,自己闷闷不乐的思考该给宋泊简送什么礼物。   姥姥姥爷不让他准备,好朋友也给不上什么行之有效的建议,他又开始求助万能的互联网,询问男朋友生日可以送什么。   认真刷了许久,发现网友说的也和刚刚群里说的差不多。   游戏机电脑外设香水皮带什么的。属于那种巫澄平时看到也会想给宋泊简买,但真的生日时送给宋泊简,唯恐他不会觉得惊喜的礼物。   看了很久,还是没想出来。反而是宋泊简下课了,他连忙收拾东西和宋泊简一起回去,路上还在有一搭没一搭的刷着。   宋泊简揉了揉他的手指。   他反揉回来,接着看手机。   宋泊简把他往身边拉了拉,说:“小心前面有车。”   他往宋泊简身上贴了贴,接着看手机。   宋泊简看着他。   但毫无头绪认真看手机的他根本没注意到。   于是屏幕上多了只手。   宋泊简遮住屏幕,又不容置疑的把手机收起来,嘴上苦口婆心:“走路看手机对眼睛不好。回去再看。”   反正看也没看出什么满意的,巫澄无所谓的任由他拿走手机,忍不住叹了口气。   宋泊简问他:“怎么了?”   巫澄蹙着眉头想了又想,在告诉宋泊简和不告诉宋泊简之前犹豫了许久,最后说:“先不告诉你。”   好了,现在和自己有小秘密了。   宋泊简偏头看看巫澄。   这次巫澄感觉到他的视线,但假装没看到,接着往前走。因为心虚,把牵在一起的手甩得几乎要飞起来。   宋泊简又看看他,也没追问。   但巫澄在宋泊简面前根本藏不住一点事。   晚上宋泊简在房间做作业,他自己躲在客厅沙发上刷了又刷,还是没想到可以送什么礼物,干脆就把手机扔到一边,跑房间里站在宋泊简身后。   他也不说话,就这么站着,看宋泊简做作业。   宋泊简飞行器制造专业大一的课程其实都是些基础课程,但宋泊简很喜欢这个专业,基础知识很牢固,现在跟着大三的学长学姐组团参加比赛。具体什么比赛巫澄也不是很懂,只知道好像很正规,宋泊简开学后就忙着搭建模型,偶尔会还和组员打电话讨论。   现在看宋泊简做作业,再次坚定避开飞行器相关的礼物。   但这样真的不知道要送什么。   他愁得拧紧眉头。   透过电脑屏幕,宋泊简看到身后人皱成一团的脸,忍不住回头看他:“怎么了?”   巫澄俯身叠在他后背上,圈住他的脖子,在肩膀上蹭蹭脸,小声:“你生日快到了。”   “我们的生日。”   宋泊简拉住他的手。   巫澄问:“你给我准备礼物了吗?”   “还没有。”   从宋泊简这里得到灵感的可能也没有了。   巫澄只得询问:“那你想要收到什么样的礼物?”   宋泊简沉吟许久,转而问巫澄:“那你想要收到什么样的礼物?”   “过年的时候你帮我庆祝及冠我已经很开心了,不用再过一个生日了。”   宋泊简亲他:“不能这么算的。”   巫澄哼哼唧唧撒娇:“那你先告诉我你想要什么样的礼物?”   宋泊简想了又想,还是把这个问题抛给巫澄:“你准备的我都喜欢。”   巫澄都要烦死了。   他知道宋泊简说的是真话,比如自己和宋泊简一起过生日也会很开心,宋泊简随便给自己准备礼物,自己也会开心。这些开心加起来就已经是一百分了。但他想比一百分再多很多。   他晃了晃宋泊简,问:“那如果可以打分,我随便给你准备什么礼物,你会觉得能超过六十分?”   目光在房间里扫过,宋泊简随便拿起桌子上的笔,告诉他:“你随便给我买只笔,我觉得就是一百分了。”   巫澄抢过他手里两块钱一大把的木铅笔,不高兴:“我知道了。”   晚上睡前,巫澄还在看手机。   宋泊简刻意逗他:“给我买铅笔了?”   巫澄气呼呼说:“对,给你买一箱的铅笔。”   宋泊简附和:“那谢谢清清。”   巫澄皱着鼻子又发了条消息,把手机给宋泊简看:“在和宗老发消息。”   宋泊简侧头看了一眼。   巫澄从年前开始就认真学习拼音,为了让自己更熟练掌握拼音,现在发消息也不发语音了,即使是再长的信息,也都认认真真一个字母一个字母的打上去。   他和宗平晓发的消息不算很长,但因为打字不熟练,才花了那么长时间。   《究古·吉光片羽》第二季播出了,上一季的观众在追第二季,再加上因为宣传入坑的新观众,这一季热度比上一季高出不少。   最近就经常有人想趁这个热度邀请宋泊简和巫澄两个人去录制其他节目,或者邀请他们参演电视剧。   但他俩也不能说是正经娱乐圈艺人。一开始宋泊简参演那个电影也是阴差阳错,现在参加这个节目就完全是爸妈给他应下的。至于第二季,就是节目组通过宗平晓邀请的他俩。那些想要邀请他们的人试探着给宋泊简的账号发过消息,但宋泊简又不常用那个软件,就算登上了也就是转发节目组动态。所以那些人找着找着就找到宗平晓,想通过宗平晓联系他们。   宗平晓推了几个一看就不靠谱的,随便就把剩下的几个告诉了他们,问他们要不要去。   巫澄都拒绝了。   他现在是可以在陌生人面前表现自己,但性格使然,不愿意在其他人面前表现太多。之所以愿意录制第二季,完全是这个节目内容是他喜欢的,他觉得去看历史相关的东西很有趣。可一旦不是历史相关,再加上没有熟悉的嘉宾,他就不乐意面对镜头了。   拒绝的很是无情,但又答应宗平晓如果还有类似宣传文化传统的节目,还可以找他。   还发了个表情包。   是那个握手的表情包,不过上面的配字从“好姐妹”变成了“好朋友”。   ——之前不小心发错表情包,巫澄就想把这个表情包给删了,但他们2.0的群里经常用好姐妹的表情包,他每天看着这个握手表情包,觉得好像也能在一些场合表达合适的感情。但又怕宋泊简揪着“好姐妹”的配字一直逗他,自己笨手笨脚的把好姐妹三个字删掉,改成了“好朋友”   不过他确实不会用P图软件,把表情包弄得糊糊的,宋泊简老笑话他。   有天他被宋泊简笑得恼了,半天没和宋泊简说话,宋泊简就把表情包修得干干净净清楚明白又发给他,他这才消气。   然后这个好朋友的表情包就成了他的新宠,不管对方说了什么,只要他觉得说得有道理,就会发这个表情包以示肯定。   平白的多了好多个好朋友。   看宋泊简一直在看聊天记录,怕他又揪着个表情包不放,连忙告诉宋泊简:“宗老也给你发消息了,但你在洗漱,没有回。”   宋泊简点头:“嗯。”   但果真如他所想,揪着个表情包不放:“不当好姐妹了,现在有多少好朋友了?”   巫澄小声说:“没有。”   宋泊简无意看巫澄和别人的聊天记录,但正好就是这时候,“弄简成真爱情保安大队”群里有人发消息,这个群一下就跳到最上面。   他说:“你们好姐妹群里有人发消息。”   巫澄不高兴:“不是好姐妹!”   “好好好,你们好朋友群里有人发消息。”   “发什么?”   巫澄毫不设防看宋泊简。   宋泊简就顺手点进去看,登时就笑了,声音低沉:“转了条怎么给男朋友准备惊喜的帖子。还艾特了你。”   巫澄皱着鼻子不说话。   这边宋泊简大致能猜到他之前问了什么,但还是好奇的往上翻了翻。这么一翻,就看到那句把自己当礼物送给他,还有巫澄接下来的回复。   有点说不出的欲念就不依不闹烧起来了。   也没和巫澄多说什么,他把手机递到巫澄眼前:“看看吗?好朋友发给你的。”   巫澄接过来看了一眼,先感谢了转发帖子的赵晓萍,之后才告诉宋泊简:“我看过了。”   “觉得有帮助吗?”   宋泊简牵着巫澄的手,手上有一下没一下的轻抚着手心。   温热暧昧,在小夜灯的照射下盈满整个房间。   巫澄被他弄得痒痒的,下意识攥紧他的手指。小声告诉宋泊简:“我觉得你可能不会喜欢。”   但又被一根根掰开手指,宋泊简依旧挠着他的手心。   忍不住握住宋泊简的手,再翻身过去,把手压在胸前,巫澄求饶:“别挠了。”   又轻轻喘着气,问宋泊简,“你会喜欢游戏机吗?”   其实被拉住手挠手心有一个最简单的解决方法,就是松开宋泊简的手。   但他依旧拉着,反而把那只手握在手心里,再紧紧卡在怀里。   宋泊简果然不挠他的手了,转而用手指一个个戳着他单薄的胸膛。顺便回答他:“不是很喜欢。”   “我猜你也不喜欢。”   巫澄还抱着他的手,被按住尾巴的鱼似的拧身躲。   也没躲开,反而是手指戳到锁骨处的凹陷,入手玉似的丰腴温凉。   两人都愣了一下。   两个人心意相通又正好在这个精力旺盛血气方刚的年纪,很容易就有些反应。但一开始没有准备,后来是发现巫澄身上很容易留下痕迹,再后来过年奶奶在家又要招呼客人,宋泊简就算是再着急也不至于在这种情况下折腾巫澄。   于是就拖着,一直到了现在。   两人很默契的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巫澄又大概能知道宋泊简教起来会有多凶残,又慌又羞,也不再像之前那么主动。   但现在目光对视,宋泊简俯身吻过来,他也没躲,反而怯怯松开了按住宋泊简的手,在亲吻间隙声音带喘的问:“那你会喜欢什么?”   宋泊简又亲过来,拉住他的手:“喜欢你。”   巫澄整个人都被烧红了,呼吸不上来似的,微微张着嘴唇,小口小口的吐气。   宋泊简去含他的嘴唇,揉了揉他湿软掌心,哑声说:“是有些很想要的。”   “我教你。” 第96章 生日礼物二   巫澄还是不太能习惯宋泊简这么凶的动作, 学了一会儿整个人都红了,好像被捏烂了的小水蜜桃,外皮都破开, 汁水胡乱流出来。   手还被宋泊简圈住, 手心手背都是一样的热,热得他受不住,又想打退堂鼓了。   但他自己都说了, 本来就是宋泊简的。   宋泊简也就不再刻意忍住,把水蜜桃揉得汁水淋漓,毛茸茸湿淋淋的贴在自己手心里,这才真的教到最后一步。   上辈子体弱多病,巫澄自认为自己很能忍疼,身体上的不适都能忍住。   但这是完全不一样的感觉。   他觉得自己像是一把豆子, 被泡涨了又被放到锅里煮。又好像是一个棉花娃娃, 明明都装到最鼓了, 宋泊简还在不停的塞棉花。   不是单纯的疼,而是很奇怪的感觉。   那种根本控制不住的感觉卷土重来并愈演愈烈,偏偏弄他的还是他最信任的宋泊简,让他完全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他圈着宋泊简的手腕,哼哼唧唧想要叫停。但声音都哼不出来, 支离破碎的。   他很难受,手指胡乱摸索着想拉住宋泊简的手, 不经意间摸到对方腕上的手串。   三圈玛瑙珠子一圈香灰琉璃,圆滚滚的, 早就染上暧昧暖热, 在他湿滑指尖轻轻滚着,又擦过小腹皮肤, 酥麻感席卷全身。   巫澄更乱七八糟了。   实在是受不住,他觉得已经过了很久很久了,但宋泊简还是不停,任他怎么哼唧撒娇叫哥哥,宋泊简也都只是嘴上哄他。   哄他聪明马上就能学会了,哄他态度很好很认真再坚持一下,哄他马上就好了。   但一直都不好。   巫澄也不知道是生气多一点,还是身体难言的不适多一点,他再也忍不住,放弃哼唧,随着宋泊简的动作一股股流眼泪。   但宋泊简一点都不心疼他,反而更恶劣了。   等到终于教完,水蜜桃彻底烂成一滩清甜汁水,小豆子被煮得绵软一戳就破,棉花娃娃也是真的鼓鼓囊囊。   巫澄觉得自己好像飞到天上飘飘然,又好像溺水不能呼吸。眼神虚虚的睁着,窝在宋泊简怀里,呼吸急促艰难平缓体内乱窜的电流。   宋泊简把汗津津湿淋淋的人抱在怀里,一下下吻着他汗湿的额头,还有被眼泪泡得湿软的眼角。   巫澄好像被泡在热水里,暖融融热乎乎的,很舒服很想一直这么下去。   但还是艰难舒缓过来,生气:“别亲我了!”   他以为自己凶巴巴的,其实嗓子早就哑了,带着还没完全褪下去的欲。还因为反应太大,眼睛里的水汽凝结,又滚出一串眼泪。   宋泊简不听话的又亲他,还问:“为什么?”   舌尖勾去眼角溢出的水珠,哄:“怎么哭了?”   巫澄要给他气死了,胡乱擦去眼角眼泪,反问宋泊简:“你说呢?”   越想越不高兴,“我刚刚都让你停下了,我说我不想学了。你都不听我的。”   说到这里,身体好像还记得刚刚的感觉,一阵阵泛着酥麻。   他恼羞成怒越发生气:“我那时候都哭了,你还更……”   喉结滚动,宋泊简声音越发沙哑。   他道歉:“对不起。因为我是第一次,不是很能控制住自己。下次可能就会好了吧。”   他说得这么认真诚恳,巫澄马上心软,半信半疑看他:“真的?”   宋泊简点头,表情很认真,手上也又勾住巫澄,哄:“再来一次,这次我一定努力控制自己。”   巫澄觉得有点不对劲,但还没反应过来又被宋泊简带过去了。   这一次,宋泊简还是没有控制好自己。   巫澄真的被气哭了,他胡乱咬着宋泊简的锁骨,从急促凌乱的呼吸中挤出几个字:“烦你了!”   宋泊简一个劲的道歉,可动作丝毫不停。   巫澄最后泡了水的棉花娃娃似的又湿又软,谴责了宋泊简几句就失去所有力气,之后的事就不怎么记得了。   第二天醒来哪哪都不舒服。   和上辈子缠绵病榻时候的不舒服不同,是那种身体每一寸肌肉都使用过度的不舒服。他低头看过去,看到环在自己腰间的胳膊,还有睡衣下满满的痕迹。   当时脸色白了又红红了又白,变化好一会儿,还是重新闭上眼,一副眼不见心不烦的样子。   但眼睛闭上之后,耳朵和脸颊都烧起来,小番茄一样的红。   他闭眼装睡,实际上感觉到身体的不适,满脑子都是昨天晚上的事情,没一会儿就把自己臊得满脸通红,睫毛不住的颤着。   就这样还艰难的继续装睡,可还没过多久,环在腰间的那只胳膊往上,自然摸到他的领口。   眼睛马上睁开,他胡乱扯着自己的衣领,故作凶巴巴的谴责:“你干什么?”   宋泊简圈住他的手,哄:“我看看。”   巫澄抱得更紧:“有什么好看的?”   “昨天发现好像破皮了,我看现在好了没有。”   巫澄蹙着眉头感觉了一下。   昨天宋泊简很贴心的没有吮他的脖子,但其余地方都亲得很重,那里现在好像还有点肿,贴在柔软睡衣上都觉得有点刺。   他半信半疑缓缓松了手。   看宋泊简修长手指解自己扣子,还小声抱怨:“你都知道破了,干嘛亲那么狠?”   宋泊简道歉:“对不起。”   又搬出那套说辞,“之前没有经验,不太能控制得住,可能下一次就好了。”   说话间解开他的扣子,看到胸口春色,眼神一暗。   巫澄觉得凉凉的,又觉得宋泊简这个眼神很危险,当即就扯着领口想重新扣好扣子。他胡乱解释:“没有破皮,就是……你下次轻点就好。”   话音刚落,修长手指就控制不住的拨了下,宋泊简说:“好。”   微小电流一路流经整个身体,巫澄软下去,眼睛都红了。   胡乱把扣子扣上,他捏着宋泊简的手放到嘴边咬下去,生气:“你还弄我!”   宋泊简照例是故作夸张的“嘶”一声。   巫澄怕他疼,马上卸了力气。但卸完力气又想到昨天晚上,自己都哭了,宋泊简还那样。他又用力咬住,含含糊糊抱怨:“烦你!”   真把人惹恼了,手指被咬得有点疼,但宋泊简心情颇好的屈起手指,勾住对方舌头。   巫澄登时张嘴把他的手指吐出来,默默往后退了退。   宋泊简贴过去,又环住他的腰。   巫澄整个人都僵了,告诉宋泊简:“我不要学了。你不要……”   宋泊简揉了揉他,应:“嗯。”   酸疼的肌肉舒缓,其实有点舒服。   但巫澄更加如坐针毡,强调:“我现在很累。”   “嗯。”   “我……”   “我知道。”   巫澄蹙眉,委屈巴巴:“那你怎么还……着我啊?!”   宋泊简无奈:“别管它。”   巫澄怎么可能不管?!   他往后仰身,艰难和宋泊简拉开距离,闷闷说:“反正我不要学了。”   宋泊简应:“好吧。”   从一开始做这种事,都是巫澄自己想学,学到了又礼尚往来想帮宋泊简做。但每次帮到宋泊简的时候就会发现自己学得并不牢固,所以又要重新开始学,试着帮宋泊简。这么一来二去的就常常腻乎在一起。   但现在终于学到最后一步,他什么都没学会反而自己浑身酸疼,已经预见到自己一次又一次学习的惨状,干脆连礼尚往来都不想了,坚持就是不学了。   这次轮到食髓知味的宋泊简开始学了。   宋泊简哄他。   说自己一开始是控制不好自己才弄得他不舒服的,想学习怎么弄得更舒服一点。   说自己真的不怎么会可能还要接着学习,自己已经掌握技巧能让他舒服了。   巫澄面对宋泊简本就没原则不坚定,很容易就被哄得软塌塌任由他揉圆搓扁。真的被揉搓时,发现宋泊简根本不可信,又会生气。   一晃就到了三月下旬。   春色渐暖,两人约好了周末去植物园看花。   但前一天晚上,宋泊简就给他身上种了些粉花,星星点点的开在后脖颈和锁骨上,隐在毛衣底下,旁人看不真切,但种上花朵的人却是心知肚明心情颇好。   巫澄有一点点腿软,他不乐意走路。宋泊简就扫了辆园区内的自行车,带他到处看花。桃花樱花杏花海棠花,姹紫嫣红分外好看。   植物园很多人现在来这里拍照,宋泊简和巫澄看了一会儿,等刚刚拍照的女生走了,宋泊简把巫澄也推到海棠树下。   按下拍摄键的那一刻正好一阵微风袭来,花瓣簌簌而下,落在巫澄头上。   他仰头看一眼,胡乱拍掉头上的花瓣,看宋泊简可能已经拍好了,就忙不迭走过来看宋泊简拍的照片。   他低头看照片时,宋泊简手指摸到他毛衣底下。   巫澄不高兴的抬头看宋泊简,小声:“在外面!”   但宋泊简勾着笑,从毛衣领口处捻起枚海棠花瓣,粉白的柔软花瓣,和巫澄身上一样的漂亮颜色。   =   这周五就是两人生日了。巫澄从周一开始就严厉拒绝宋泊简的亲密接触。   宋泊简假装不知道他为什么拒绝,还非要问巫澄。   巫澄凶巴巴指责:“因为你每次一弄都弄很久!生日那天痕迹都不会消下去。”   宋泊简得到答案就试图说服他:“我不亲在脖子上,别人看不到的。”   巫澄拒绝:“那也不要。”   三月末的天气已经很暖和了,最近学校很多火气壮的男孩都开始穿短袖了。也就是姥姥坚信春捂秋冻不许他俩太早穿夏装,巫澄才乖乖穿外套的。   但穿的衣服确实越来越轻薄,平时弯腰俯身,巫澄总要提前看看自己胸口有没有什么不能给人看到的痕迹。   宋泊简颇有些失落,但也只能尊重他的决定。   转而问他:“清清想要什么生日礼物?”   巫澄其实没什么想要的,他什么都不缺,平时有什么想要的也能马上得到,而且他又不是个物欲很高的人。现在盯着宋泊简,回答:“我想你这一周都先不要弄我。”   宋泊简无奈:“好好好。”   巫澄又蹙眉想了想,转而说:“算了。我还是换一个吧。”   宋泊简洗耳恭听。   巫澄软绵绵许愿:“过生日那天你陪我去游乐场好不好?我还没去过游乐场。”   他都这么说了,宋泊简当即答应下来:“好。”   很快就到了他们生日这天,中午先和姥姥姥爷一起吃了顿饭。   老人给他们准备的礼物是最新款的电脑,两人都是一样的。   下午上完课,就完全是他们的时间了。   上次圣诞节没玩成的游乐场还是来玩了,虽然没有上次人那么多,但也是人挤人。巫澄进去后往旁边移了一步,看着游乐场重重叠叠精致漂亮的城堡,又惊喜看宋泊简:“看!你的城堡!”   旁边一个跟着爸爸妈妈还穿着公主裙的小女孩反驳:“是公主的城堡!”   巫澄抿着嘴对小女孩笑:“对,是公主的城堡。”   看小女孩举着魔法棒一扭一扭的走远,才小声和宋泊简说:“你就是公主。” 第97章 生日礼物三   宋泊简挑挑眉, 没说话。   他的眼神有点危险,但巫澄假装没看到,左右观察了一会儿, 拉着宋泊简去玩项目。   巫澄之前真没来过, 现在看别人玩海盗船玩过山车,觉得有趣又刺激。   宋泊简斟酌着告诉他可能会有点晕,他不以为意, 依旧眼巴巴看着。   于是排队十几分钟去坐。   系上安全带的时候还是开心的,甚至过山车刚开始起步的时候也是开心的。   但等到过山车速度越来越快,穿过最高的地方再一下落下去,失重感涌上来,巫澄根本控制不住表情,抓紧宋泊简的手, 强忍住尖叫。   下来时脸都吓白了, 坐在木椅上倚着宋泊简, 脸色恹恹的。   宋泊简摸摸他的脸,把水拧开递到他嘴边。   他喝了几口,才闷闷告诉宋泊简:“不玩这些了。”   说完又整个人愣住,仰头看了一圈,目光停在某一处。   宋泊简看过去, 发现是摩天轮。   他问巫澄:“想玩吗?”   巫澄问他:“你有没有不舒服?”   宋泊简摇头:“没有。”   巫澄就默了两秒,说:“想玩。”   但在宋泊简站起来之前, 又拉住他的手,“一会儿再去, 我们先去玩玩别的。”   宋泊简点头。   他又苦着脸补充:“玩点不那么激烈的。”   玩了卡丁车又坐了旋转杯, 又把其他几个不激烈的项目上玩了玩,最后有点累了, 坐在旋转木马上转了两圈。   巫澄觉得这个木马坐着很奇怪,尤其是只有他自己在坐宋泊简就站在一边看着,而其他同样玩旋转木马的都是小朋友,他就更觉得奇怪了。   左顾右盼时发现宋泊简拿着手机戳了一会儿,又举起来给他拍照,他下意识避了避。   但还是被拍到了。   他下去就扑过去摸宋泊简的手机,问他:“刚刚是不是在拍我?”   宋泊简实话实说:“对。”   但等巫澄想看他拍成什么样时,又躲了躲没给巫澄看。   巫澄被他这么一躲更想看了,总觉得他拍到自己很丑的画面,和宋泊简幼稚的玩了会儿抢手机的游戏。最后宋泊简假装抢不过他,任由他拿走手机。   巫澄开了锁,自然点去相册。   看到刚刚拍的那张照片时,整张脸都红了。   无他,因为宋泊简给自己加了个特效。照片里的自己穿着华丽的粉色的公主裙,头发变成长卷金发,还带着钻石发冠,正坐在旋转木马上,目光含嗔看过来。   巫澄涨红了脸,手指飞快就点上最底下的删除键。   还没来得及按确定,手机又被宋泊简抢走了。   这次不管他怎么抢怎么躲,都没把手机从宋泊简手里抢过来。反而是把自己累得气喘吁吁,不高兴的趴在宋泊简肩膀上,双手拉着他的手腕,在原地转了好几个圈。   他发现大家都陆陆续续往同一个方向走,意识到什么,问宋泊简:“现在几点了?”   宋泊简回答他:“最后一场灯光秀要开始了。”   巫澄带着他转圈圈的脚步突然停下。   想到自己的计划,再想到宋泊简手机里的照片,巫澄最后一次威胁,声音闷闷的:“把照片删掉。”   宋泊简坚持:“不删。”   “很漂亮啊,清清公主。”   巫澄气得撞了下他的肩膀,最后还是决定先把纠结照片的事,推着宋泊简往摩天轮的方向走。   宋泊简大概猜到他早有打算,忍不住勾起嘴角,跟着他去坐摩天轮。   巫澄加钱买了单独的车厢,有快速通道不用排队。于是两人刚过去没多久就坐上了摩天轮。   宋泊简注意到巫澄坐好后还摸了摸外套口袋。   他扫了一眼,没看出来口袋里装了什么。   于是移开眼去看窗外,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底下灯光秀又开始了,格外灯光打在城堡上,把原本就精致的城堡衬得越发像童话故事里的城堡,精致又绚丽。   而宋泊简微微偏头看着窗外,眼底映着几分彩光,显得深邃又神秘。   巫澄没忍住摸出手机,拍了张照片。   拍完之后他想到宋泊简手机里的照片,也想给他加个特效。但不知道为什么,一时半会儿怎么也找不到公主特效。反而不小心戳到个古代侍卫的特效,照片里的宋泊简马上穿上盔甲,看上去很神气。   凭什么他当侍卫自己当公主?   巫澄想把这种照片删掉,但看着照片里很帅气的宋泊简,又不舍得了。他不高兴的把手机放回口袋。   宋泊简注意到他的动作,抬头看过来,似笑非笑的勾了勾嘴角。   巫澄把手机放回去,摸到口袋里的东西,又忍不住仰头看了看上面。   宋泊简提醒:“还要一会儿才能到最高点。”   巫澄动作一僵,小心看宋泊简,总觉得他好像已经看透自己了。   但宋泊简表情不变,只是含笑看着他,眼神很温和,在窗外绚丽灯光反射下,更有种说不出的蛊惑。   巫澄尚且几分犹豫,又仰头看了看。   目光刚刚往上看过去,对面的宋泊简就起身迈步,他身边马上就多了个人。还没看清楚摩天轮现在到了哪里,就有温热手掌盖住他的眼。   下一刻,温热唇瓣贴上来。   宋泊简低声告诉他:“摩天轮最高点要接吻的。”   还要问他,“对不对?”   巫澄没说话,但宋泊简感觉到手下的脸颊悄悄升了温。   宋泊简没亲太久,很快放开他。   巫澄舔了下嘴角的濡湿,小声说:“现在还不没到最高点吗?”   宋泊简笑笑,指腹擦过他唇角,说:“想亲。”   巫澄咬了下他的手指,又软绵绵亲一下,小声抱怨:“那你都不肯删掉照片。”   宋泊简还是那么说:“很漂亮啊,清清公主。”   巫澄皱起鼻子,但看到宋泊简身后窗外的无边炫彩,还有宋泊简看自己的眼神。心脏却又跳的很快,一声声催促着他。   最后还是把口袋里的东西拿出来。   是个丝绸做的香囊袋子,他拉开系带,从里面摸出两枚带绳子的玉佩来。   宋泊简目光垂下,发现他把带了小半年的那枚竹节玉吊坠摘下来了。   巫澄拎着绳子,把玉佩悬到宋泊简眼前。   窗外花花绿绿的灯光照过来,给美玉打上一层灯光,却更显得丰盈柔润。宋泊简仔细看过去,发现这两枚玉佩都是半圆弧状的游鱼形状,而两枚玉佩并在一起,正好就是一个圆形。   摩天轮还在往上,玉佩在眼前轻轻摇晃。   巫澄告诉宋泊简:“这是我自己挑的玉。是我们第一次录节目,最后那个玉雕师父雕的。”   “我特地问丝丝姐,让她教我打的络子。”   他把其他一枚放到宋泊简手里:“这是你的。”   但宋泊简低头看了看,摆弄了下红金丝线打成的络子,倾身给巫澄带上。   指尖微热,时而轻触在后脖颈上,带来丝丝酥麻。   巫澄有点热了,攥了下心里的那枚玉佩,跟着带在宋泊简脖颈上。   怕宋泊简误会什么,他说:“这不是生日礼物的。”   没接着说下去,他骤然发现,原来在他们给对方带玉佩的时候,摩天轮已经升到最高处了。   匆匆忙忙把剩下的话咽下去,他揪着宋泊简的衣领,通知他:“到最高点了。”   没等宋泊简反应过来,他亲过去,笨拙的把舌头伸过去,挑着宋泊简的舌头轻轻吮着。   宋泊简很快缓过来,含着嘴里作乱的舌头吮了一下。   色厉内荏的巫澄马上就软下去,绵绵的偎在宋泊简怀里,软白手掌胡乱搭在宋泊简肩膀上,又随着对方越来越深的亲吻滑下去,最后落在锁骨上,摸到那块微凉玉佩。   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宋泊简给他的不只是木桃木瓜,而是更珍贵美好的东西。他给宋泊简玉佩也不是为了报答,更不是为了充当生日礼物。   摩天轮到了最高点,之后就慢慢往下走。   在马上就到最底下时,宋泊简终于放开他,看他红肿的嘴唇,忍不住又啄吻一下,这才问:“不是生日礼物,那是什么?”   巫澄软绵绵牵住他的手:“是为了让你开心。”   车厢到底下,要下去了。   宋泊简用力握了下他的手,声音低哑,带着餍足,偏偏又像是闻到了血腥味随时准备狩猎的野兽。   “谢谢,我很开心。”   巫澄觉得他这句谢谢说得很生分。   但工作人员已经打开他们车厢的门招呼他们下去了。   于是也没来得及说,跟着宋泊简往下,穿过底下人群走到稍微空旷一点的地方。   宋泊简问:“你还有什么想玩的吗?”   巫澄摇头。   宋泊简捏得他都有点疼了:“那我们回家吧。”   巫澄的计划也就是看灯光秀,他认真看了很多帖子做的计划,在摩天轮升到最高点的时候,低头能看到被灯光打得很好看的城堡,这时候把玉佩给宋泊简,还能接吻。   不过刚刚他们两个人都没工夫去注意外面什么灯光什么城堡的,辜负了好景色。   现在听宋泊简这么说,莫名其妙知道宋泊简想回家做什么。虽然在他的计划里这时候也应该回家了,但莫名就是有点怵得慌。   他沉默了许久,直到宋泊简看他,催促:“嗯?”   他才用一种格外英勇的表情点头:“回去吧。”   两个人回家的时候,默契的在小区门口底下的柜子里拿了东西。   宋泊简拿了个很大的箱子。   巫澄抱了很大一束玫瑰花。   目光对视,两个人都笑了一下。   之后巫澄把玫瑰花递过去,想要把宋泊简怀里一看就是买给自己的礼物抱过来。   但宋泊简避了一下:“有点沉。”   他更好奇了,在电梯里的时候忍不住把玫瑰花放在箱子上,再托了下箱子。发现确实有点沉,于是一只手抱着玫瑰花,一只手帮宋泊简托住箱子。   等到回了家,他把玫瑰花递给宋泊简,自己则拿来剪刀拆开包裹。   一整箱都是博物馆文创产品。   年前他们录节目的时候去过博物馆,当时博物馆工作人员说会根据文化设计文创产品,当时巫澄就很想要,但产品还没正式生产出来。事后巫澄买了其他博物馆的文创,就把这件事忘到脑后了。   而现在眼前的箱子里,不只是一家博物馆的文创,而是全国很多博物馆,当时巫澄很喜欢但因为各种原因没买到的文创。   不贵,但很费心思。   他一个个看过去,眼睛越来越亮,翻到一半后干脆就不看了,高高兴兴看宋泊简,告诉他:“我很喜欢!”   而宋泊简从玫瑰花束里翻出小小的、并不专业但非常可爱的飞机模型,低头轻嗅玫瑰花束香味,说:“我也很喜欢。”   他看玫瑰花的表情很专注,说话的声音也很温情,就弄得巫澄有点放松警惕。   但晚上就被宋泊简以感谢的名义做了很多根本不感谢的事情。   巫澄哭都哭不出来了,哼唧着谴责他:“明明都说好了,这一周不做的。”   宋泊简脖颈上他送的玉佩随着动作晃着,幅度很大,偶尔会撞到他的下巴,宋泊简干脆把那块玉咬住,含糊不清的提醒他:“后来你换了愿望,说想去游乐场。”   想去游乐场,是为了坐摩天轮,给宋泊简送玉佩,再接吻。   结果过于感动的宋泊简就这么欺负自己。   巫澄欲哭无泪,懊悔:“能不能换回来。”   宋泊简闷笑:“都兑换了,不能换了。”   又哄他:“没关系,我这次快一点。”   这种话一开始巫澄还会半信半疑,现在是一点都不信。   可根本来不及反驳,更来不及说谴责的话,声音又给撞碎了。   ——巫澄过了最累的一个生日。 第98章 智齿一   巫澄长智齿了。   这不是什么稀罕事。   早在两个月前, 宋泊简也长了智齿。   甚至一开始宋泊简长了智齿去去医院检查的时候,巫澄也跟着一起去了。   医生说:“没事的,很多人二十来岁都会长智齿, 很正常的现象。”   说着给他们看宋泊简的牙片, 指着宋泊简最边上那颗小小的还没完全长出来的智齿,说:“这个智齿的位置长得很正,如果后续不发炎就不用拔, 不管它就好了。”   宋泊简就没管那颗智齿了。   反而是巫澄对他的智齿充满兴趣,接吻的时候总想去舔舔那颗还没完全长出来的小牙齿。   软甜舌尖用力勾着,一下下没轻没重的擦过牙根舔舐牙齿。勾的宋泊简控制不住,总把他亲得喘不过气。   虽然根本舔不到智齿,还会被宋泊简亲得嘴唇红肿,但巫澄死性不改, 这次被亲得脑袋缺氧, 窝在宋泊简怀里抱怨几句。下次接吻的时候还是想去舔, 还是想知道那颗牙齿有没有比上一次大一点——哪怕上一次接吻就是刚刚。   还吮着自己的小尖牙,好奇:“我们一样大,为什么你长了智齿,我却没有?”   宋泊简不知道。和他解释说也不是所有人都会长智齿,可能他刚好就是不长智齿的那一类人。   巫澄不太喜欢这种话, 觉得宋泊简长了自己没长,自己和宋泊简就被划分到不同阵营了。   他舔了舔牙龈, 说:“我也想长智齿。”   这句话好像一个魔咒。   第二天早上,巫澄一起床就觉得有点不对劲, 当时也说不上来什么不对劲, 认真检查过自己身体,没发现有任何异常。刷牙的时候终于发现, 是牙龈泛酸,上火般的肿胀。   以为是昨天吃火锅不听宋泊简的话放太多辣椒酱上火了,也没敢和宋泊简说,偷偷给自己泡了一大杯菊花茶,吨吨吨一饮而尽,又去和正在厨房弄早饭的宋泊简贴贴。   宋泊简把荷包蛋放到盘子里,看巫澄一脸心虚,问他:“怎么了?”   巫澄摇头:“没什么。”   讨好的把盘子端到外面的餐桌上,盛好南瓜粥也一起放到桌子上,又贴着宋泊简。   宋泊简被他黏着,心里受用,等微波炉热烧麦时,低头吻他。   巫澄一如既往勾着舌尖舔宋泊简的智齿。   一如既往没舔到,先被宋泊简勾着舌头吮得迷迷糊糊,之后就没了方向,软在宋泊简怀里任由他亲。   但这次宋泊简亲了一会儿,可疑的停下。   唇瓣分开,巫澄还有点茫然,他微分着唇瓣,眼睛含着水汽看宋泊简。   但宋泊简伸出手指,顺着牙齿一颗颗摸过去,最后停在很里面。   宋泊简说:“清清,你好像长智齿了。”   巫澄当时不信,觉得自己是吃火锅上火了。   但下了课去医院拍过牙片。   果然是智齿。   两个月前宋泊简只长了两颗智齿,他每天去舔宋泊简的智齿,疑惑自己为什么不长。   两个月后,他看着牙片上整整四颗智齿,和宋泊简面面相觑。   医生还是那句话,如果不发炎就可以不用拔。又说智齿还没完全长出来,这时候拔创伤太大,如果一定要拔,可以等智齿长出来再拔。   这次轮到宋泊简每天舔智齿了。   智齿还没冒尖,隐在肉里,牙根嫩肉被底下小小智齿顶着,正是最敏感的时候。再被捏着下巴亲到最深,一下下舔着那处微鼓软肉。亲得巫澄脸颊泛酸,控制不住直流口水,每次宋泊简亲完放开他,嘴角总勾着银丝。   宋泊简忍不住笑,伸手给他擦干净。   巫澄面上板着脸装生气,其实被吮得发麻的舌尖控制不住舔牙根被智齿顶出来的小包包。   长智齿的感觉很不舒服。   最不舒服的是,巫澄开始发炎了。   他脸小,下颔角折点高,根本没有足够能让智齿生长的空间。随着智齿一再冒尖,就开始发炎。   一开始他没发现是发炎,以为细微的不舒服是因为智齿正在长加上上火。结果晚上牙龈就肿起来了,原本就软薄的皮肉被撑到最薄,好像嘬一下就会破开流血。什么都不做就疼,微微用力口腔软肉碰到牙龈,更是疼得冒泪花。   吃饭疼,刷牙疼,甚至什么都不做,都会被牙疼折磨得神思不属。   去医院看过,就是智齿发炎。正发炎的智齿不能拔,要等消炎后才能拔掉智齿。   医生建议他非常痛的话可以吃止疼药,还要吃消炎药保证尽快消炎。   回到家后,书也不看了,话也不想说了,他鼓着一口气,躺在床上发呆。   止疼药见效速度太慢,他都要疼蒙了,牙疼还没有一点好转。   宋泊简坐在床边,看少年鼓起的腮帮子,心疼得不得了,一下下拍着他的后背尽力安抚,哄小孩一样指责让清清疼的智齿:“坏牙牙,让我们清清疼。”   “等消了炎马上就去拔掉这些坏牙牙。”   可能是他的轻拍安抚了巫澄情绪,也可能是止疼药见效了。   巫澄渐渐的没那么疼了。   还是没敢碰肿着的牙龈,他鼓着腮帮子翻身,枕着宋泊简的腿,委屈巴巴:“为什么会发炎?”   宋泊简有智齿而他没有时,他闷闷不乐。   现在宋泊简不发炎而他发炎,依旧闷闷不乐:“你就没发炎,为什么我发炎了?”   宋泊简拨开他眉心的发丝,抚平他拧在一起的眉头,无奈:“因为你长的是会发炎的坏牙牙。”   巫澄不开心:“那为什么我会长坏牙牙啊?”   “因为清清是好宝宝,坏牙牙欺负好宝宝。”   好宝宝被坏牙牙欺负得精神涣散,委屈巴巴在宋泊简腿上蹭脸。但一不留神撞到侧脸,刚刚缓下来的疼痛又卷土重来。他又鼓起腮帮子告状:“很疼。”   宋泊简想摸摸他的脸,又怕弄疼他,最后只能摸摸头,心疼:“消炎了就去拔掉它们。”   因为发炎,每晚睡前的深吻也变成了落在额头上的啄吻。   第二天,宋泊简一大早醒来,发现怀里少年不正常的温度。   低头看过去,发炎的那侧脸颊肿成小包子,不正常的泛着红。   拿过温度计一量,三十七度二。   低烧。   把人摇起来吃了止疼药和消炎药,又用冰水泡毛巾敷额头和脸颊。   好宝宝被坏牙牙欺负懵了,现在躺在床上被宋泊简喂药、冰敷,满脸生无可恋。   他难过得要命,但脸颊肿起来,说话都含糊不清的,牙牙学语的小孩一样,嘟嘟囔囔抱怨:“讨厌智齿。”   宋泊简亲他额头,安抚:“讨厌坏牙牙,讨厌。”   抱着巫澄冰敷了一会儿,感觉他身上温度降下去了,又去厨房煮了粥来。   昨天还能勉强忍痛吃点东西,今天就干脆一点都吃不下了。不管宋泊简怎么哄,也就是吃不下。   一整天就只吃了小碗米粥。被牙疼和低烧折磨得脸色苍白,瘫在床上一动不动。   刷牙都会痛,只能用白桃味漱口水漱口,但是漱口水在口腔里流动,碰到发炎的牙龈,依旧疼得他腮帮子微微哆嗦。   宋泊简没办法,在锅里温了粥,又拧了毛巾来给他擦脸,睡前最后又喂他吃了药,哄他睡觉。   巫澄躺在床上犹如废人,想到什么,问:“我现在是不是很丑?”   宋泊简摇头:“不丑。”   “那为什么你都不亲我了?”   巫澄不知道自己肿成什么样,但腮帮子鼓鼓的肿胀感过于明显,他自觉自己肿成小猪头,很丑,所以宋泊简才不亲自己。   面对这种指控,宋泊简冤枉极了,又低头亲他额头,解释:“不是在亲吗?”   巫澄不说话,幽怨看他的嘴唇。   心里失笑。   忍了两天,终于还是在少年幽怨目光下破功。伸手轻轻点在鼓起的腮帮子上,问:“不疼吗?”   好像吹起来的气球被戳下去小小一个坑,说不上是舒服还是难受。   但不怎么疼。   巫澄摇头:“不。”   下一刻,宋泊简俯身亲上来,含住因一整天不进食而干枯的嘴唇,舌头吮舔着,又忍不住伸进去,轻轻舔舐牙齿,尝着口中残留的白桃味道,询问:“疼吗?”   其实有点疼了。   但巫澄嘴硬:“不。”   宋泊简似乎笑了一下,没退开,但也没有很用力的亲,就勾着他的下巴,很温柔的亲吻他。   但亲的时间有点久。   他退出去的时候,巫澄腮帮子又酸又疼,嘴巴都有点合不上,微微张着,舌尖还抵在嘴唇上。   肮脏欲念横行,宋泊简忍了忍还是没忍住,伸手挑了挑舌尖,伸到粉软口腔里,逗了逗舌头,又去摸贝壳似的牙齿,指腹磨着锋利的小尖尖,最后摸到最里面肿着的牙龈。   这是真的疼了。   巫澄眼泪都快飙出来了,泪汪汪看他,用舌头抵住手指,使劲推出去。   手指被湿软舌尖裹住往外推,宋泊简花了些力气才克制住自己揪着舌尖把玩的想法,顺势收回手指。   被舌头碰到的地方沾着隐隐水痕,还有被牙齿磕到的粉色牙印,看上去颇有些情、色。   但现在也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巫澄完全疼懵了,抱怨:“你也欺负我。”   自己确实也在欺负他。   但宋泊简为自己辩驳:“是谁想亲的?”   巫澄登时理不直气不壮:“我。”   “我问你疼不疼,你说什么?”   “我说不疼。”   巫澄逐渐心虚。   想到什么,又不高兴:“但我是要亲亲,不是要你把手伸过来。”   这确实是自己的错。   宋泊简道歉:“对不起。”   看少年还不解气,低头又轻轻啄吻撅着的嘴唇。这次只很温柔的含着唇瓣,辗转轻吻。   巫澄很快被哄好,嘟着被亲肿的嘴唇,被顺毛的小动物似的,软甜。   “我想要这样的亲亲。” 第99章 智齿二   坚持吃药并大量喝水, 巫澄的智齿终于在三天后消炎了。   这周六,他早早起床,带着宋泊简冲往医院。决心要把四颗讨人厌的智齿全部拔掉。   他信誓旦旦的, 医生看着他的牙片, 劝他不用这么着急。巫澄坚持想要今天拔,说智齿发炎会疼。   医生默了两秒,让他去拔牙的科室门口看一会儿。   巫澄不明所以, 但听话去看了一会儿。   关着门看不到房间里,但能听到机器运作的声音,很刺耳的吱呀声。   拔完牙的患者腮帮子肿得拳头那么高,含着棉花团在他们旁边等着。   终于能把棉团吐出来的小女孩捏着牙齿和朋友说这就是自己的智齿。   巫澄看了眼女孩手里还沾着血迹的牙,眉心一跳。   这时候终于对拔智齿有了实感。   智齿长在肉里,稍稍发炎都疼得要命, 而拔智齿, 是直接把整颗牙齿都拔出来。   明明没有拔智齿也没有发炎, 他还是觉得牙根一跳一跳的,开始疼起来。   灰着脸又去看医生,态度已经不那么坚定了。   医生又劝:“你的智齿还没完全长出来,别人完全长出来的是打了麻药直接拔就好,你现在拔还需要先把肉划开, 才能找到智齿,创伤太大了, 后续修养也会更疼。”   “嫌智齿发炎疼可以日常多注意一点,等牙齿长出来一点再拔吧。”   巫澄想了想把肉划开找智齿的样子, 更疼了。   他感激点头, 听从医生的劝解,飞速离开牙科。   宋泊简跟在他身后, 心里好笑。   智齿发炎的时候,大数据总推给巫澄关于拔掉智齿后的美好生活。   可当他从牙科灰溜溜回来后,大数据开始给他推拔智齿的悲惨经历。   什么拔完智齿脸肿了一周。什么牙疼得吃不下饭什么都咬不动。什么拔完智齿伤口迟迟不好……   巫澄心惊胆战,又觉得智齿不拔也行。   三个月后,他又开始发炎了。   明明按照医生说的,清淡饮食不吃辛辣生冷食物,日常认真刷牙维护牙齿健康。   结果还是发炎了,他百思不得其解,拿着手机到处搜智齿发炎原因,一条一条比对。   终于找到一条可能的原因——作息不健康。   如果不好好睡觉作息混乱,很有可能炎症,导致智齿发炎。   看到这个可能,他把手机放到一边,陷入悲哀。   宋泊简不过烧了个水的功夫,再回来就看到沙发上头顶阴影的人,疑惑:“怎么了?止疼药还没起效吗?”   巫澄闷闷点头,又气呼呼看他,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最后皱着鼻子哼他,又别别扭扭回过身不看他。   宋泊简被他弄得云里雾里,被可爱到了。问:“又烦我了?”   “对。”   “我怎么又惹清清生气了?”   巫澄知道宋泊简很爱逗自己,但也知道宋泊简面对自己时太包容,总自我反思。所以平时从来不说“都怪你”之类责备的话。最多也就是抱怨一句讨厌。   但今天,他被牙疼折磨得痛苦至极,忍不住嘟囔:“是你让我牙疼的。”   “我吗?”   “对!就是你!”   怎么自己让他牙疼了?   宋泊简冤枉:“为什么是我?”   巫澄把搜到的智齿发炎原因之一的“熬夜、作息混乱”拿给他看,生气:“一定是因为这个我才发炎的。”   宋泊简点头:“那以后好好睡觉不熬夜就好了,为什么说是因为我?”   巫澄听他还想狡辩,生气:“我也想好好睡觉不熬夜啊!”   “我前几天每天都求你不要弄了让我睡,你都不停手!”   想到晚上很困很累但宋泊简还不停下,每次折腾自己到半夜,一开始很舒服,但第二天起来自己就哪哪儿都疼。   结果还可能因为睡得太晚作息混乱导致智齿发炎。而宋泊简每天神清气爽,智齿还从来不发炎,他更生气了。   “我也想早点睡啊!你还非要一直弄!每次都弄到大半夜,我那么累,第二天肯定起得晚啊!第二天起得晚晚上就不困,你就又开始了!”   他越说越委屈,眼泪都要掉下来了,“就是这样才作息混乱,才会智齿发炎的啊!”   看他委屈巴巴的样子,宋泊简反思自己。   最终得出确实是这样的结论。   他安抚的亲亲巫澄清亮眼睛,道歉:“对不起。”   巫澄气:“对不起没用啊,你要改啊!以后不能弄到那么晚了。”   宋泊简又亲他,语气低声下气,说的却是:“我尽量。”   巫澄更气了:“你上次也是这么说!一直到现在,都没改。”   宋泊简问:“那怎么办?”   巫澄抿嘴想了又想,不知道想到什么,眼珠子滴溜溜转。   好一会儿,小声和宋泊简商量:“哥哥,以后都听我的好不好?我说不要了你就不要弄我了。”   宋泊简和他对视:“我尽量。”   他能做到的都一声不响就做了,做不到的也不会给承诺。只有能做到又不想做的,才会敷衍说尽量。   巫澄都要被气死了:“你就是不想改嘛!”   他气得咬牙,不小心硌到发炎的智齿,这次真的疼出眼泪花了。   宋泊简动作温柔亲去他的泪花,夸:“清清好聪明。”   “居然猜对了。”   巫澄气闷,绞尽脑汁想报复宋泊简,但想来想去找不到心仪的方法,最后气呼呼仰头,咬住宋泊简下唇,用力咬一口。   宋泊简夸张“嘶”一声。   他明知道自己没咬破,知道宋泊简故意装作很疼的样子。但还是担心的松开,含住宋泊简嘴唇,用舌头小心翼翼舔过,害怕真咬出伤口来。   刚舔过一圈,又被含住舌头深吻,亲得智齿突突的疼。   他挑着舌头去勾宋泊简舌头,想报复回来,咬他一下。   但不仅没咬住,反而牙根一酸没控住力气,咬破了自己脸颊上的软肉。   这下好了。   不仅智齿发炎,口腔内部还多了个伤口。   巫澄出奇难过了。   宋泊简捏着他的下巴仔细观察了下那处伤口,又心疼又好笑。用盐和小苏打混了个漱口水,耐心安抚:“漱个口。”   面对罪魁祸首,巫澄气呼呼的哼一声,转过去不看他。   宋泊简追过去:“含一下杀杀菌,不然伤口溃疡了更疼。”   嘴里的伤口还在溢血,锈锈涩涩的很难受。   巫澄不情不愿张开嘴,就着宋泊简的手含了口水。   破开的伤口被盐水一刺,疼得他几乎灵魂出窍。   巫澄生气:“烦你!”   “以后我都不要和你亲亲了!”   宋泊简故作难过:“以后是多久的以后?”   巫澄很想放狠话说以后就是永远,自己永远都不要和他亲亲了。   但话还没说出口,一想到永远都不能和宋泊简亲亲,自己都没办法接受。   于是想了又想,放出毫无威慑力的狠话:“智齿消炎之前,都算以后。”   宋泊简心里好笑,脸上还是装作害怕,说:“这也太久了。”   巫澄飞快思索了一下。   上次自己发炎就是三天好的,这次应该也可以三天好,今天都过去了,就只剩明天一天了。   他坚定:“一点都不久。”   宋泊简叹:“上次发炎还让我亲呢,这次就烦我了。”   巫澄皱着鼻子:“我上次也不知道发炎是因为这个啊。”   宋泊简叹气:“行吧,那就希望清清赶快好。”   巫澄看他真的同意了,自己也说不清是失落还是满意,背过身去忍不住舔舐伤口。   这天晚上,他早早躺下决定把自己的作息纠正回来,早睡早起和发炎划清界限。   但宋泊简关上小夜灯,自然偏头过来,给他一个吻:“晚安。”   巫澄没意识到不对劲,给自己盖好被子,甜滋滋回复:“晚安。”   直到宋泊简也跟着躺下,他猛然意识到:“不是说不能亲吗?智齿发炎前都不能亲。”   宋泊简故作诧异:“啊,我忘了。”   巫澄不信:“骗人。”   “我真忘了,习惯晚安吻了,忘了这个惩罚了。”   宋泊简骗人,还假情假意道歉,“清清觉得不解气的话把亲亲退给我吧。”   又用自己说过的话来堵自己。   巫澄闷闷:“不要,智齿好之前我不会再亲你了。”   宋泊简说:“好。”   又问,“那抱着睡可以吗?”   抱着睡是可以的,自己已经习惯每天抱着睡了,如果不抱着不习惯的反而是自己。   于是巫澄说:“抱着睡可以。”   宋泊简就抱着他,又得寸进尺问:“摸摸可以吗?”   巫澄气呼呼用力把头砸在他肩膀上:“不可以!”   智齿发炎果然在三天后好了,咬出来的伤口也一起好了。巫澄看网上大家的评论,得知发炎三天好算是很快的了,不过身边就是从来不发炎的宋泊简,他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尤其是又过了两个月,智齿冒出尖尖开始往外长,脸颊就总是酸酸的很不舒服。又跑了医院两次,确定智齿长出来可以拔了,高兴之余又开始害怕。   不过确实脸太小没有智齿生长的空间,再长下去真的完全长出来就会挤压其他牙齿生长空间,所以还是在医生的劝告下拔了。   一共四颗牙,一次性全拔了会很疼,所以第一次只拔了同侧的两颗牙,隔了一个月才又去拔另一侧的两颗牙。   医生千叮咛万嘱咐,拔完牙千万不要吮吸舔舐创口,给创口无干扰的环境才能愈合更快。   巫澄被拔牙的疼折磨得食不下咽,宋泊简看他骤然瘦了一圈的小脸,心疼得要命,比他还要关注他的伤口。清淡饮食尽量吃方便咀嚼的食物,洗漱要小心、不能吮吸舔舐……   医生也只是叮嘱,他和巫澄住在一起,时刻关注坚决执行。   比如此刻。   巫澄捧着他的脸认真询问:“我现在很丑吗?”   宋泊简摇头:“不丑。”   巫澄又问:“那你不喜欢我了吗?”   宋泊简亲他:“喜欢。”   被亲了,巫澄仰头想深吻,但宋泊简只是在嘴唇上贴了一下,很快分开。   巫澄不高兴:“那为什么不亲我?”   宋泊简就又轻轻贴过来,一触即分,说:“不是在亲吗?”   巫澄不满足:“不是这种亲!”   宋泊简看他偎在自己胸前,亮晶晶好像燃着火苗的眼睛,微微嘟起水灵灵的嘴唇,喉结滚了滚,解释:“亲得深了容易扯到伤口,先不亲。”   “那还要多久才能亲?”   宋泊简给他算时间:“一周。”   巫澄出奇不高兴了:“从上次拔牙之后,你都不怎么亲我了!现在还有一周!我要不喜欢你了。”   宋泊简说:“别不喜欢我。”   巫澄:“就不喜欢你了。”   “没办法亲亲,我们可以做些别的。”   宋泊简抱他,“这次轻一点,一定让你十一点前睡,好不好?”   巫澄把自己的睡衣衣领从他手里扯出来:“你都不亲我,我不喜欢你,不要和你做了。”   宋泊简叹气,又说:“别不喜欢我。”   巫澄和他来回说车轱辘话:“你不亲我我就不喜欢你了。”   宋泊简无奈:“亲,亲。”   于是把人拉到怀里,避开拔牙的伤口,很温柔的亲了一下。   不过巫澄习惯那种被亲到喘不过气的感觉,现在很久不亲,以为会是那种亲法,被这么温柔亲了一次,觉得宋泊简非常敷衍。   退开后不是很高兴的擦了擦嘴角水痕。   宋泊简问:“好了吧?”   巫澄很冷静的说:“不好。”   “又怎么了?”   巫澄告诉他:“这种程度,我只能喜欢你六十分了。”   刚及格吗?   宋泊简又好气又好笑,戳了下他还泛肿的腮帮子。   刚刚还一脸冷酷的人马上嘶一声捂住脸,气呼呼:“现在只能喜欢四十分了。”   一不做二不休,宋泊简又连戳两下。   其实不疼,但这个举动后面透露出来的意味一目了然。   巫澄生气:“烦你了!”   又烦自己了。   明明腮帮子还肿着,戳一下就疼。深吻起来扯到伤口指不定要流血,还追着勾自己。自己不亲还烦自己了。   宋泊简不再戳他捂住的腮帮子,转而戳他轻薄睡衣下纤细腰肢。   之前就已经很瘦了,这两个月因为拔牙吃得更少,又瘦了一圈,腰细细的没一点肉,戳一下就绷紧轻微颤着。   巫澄又忍不住想笑,但想到刚刚宋泊简对自己做的事情,强忍住笑意,捂住腮帮子往前跑:“别弄我,烦你了。”   宋泊简长臂一伸把人揪过来压在沙发上,一下下戳他腰上的痒痒肉。   记挂着巫澄的伤,他没敢戳得太狠,刚好在一个用尽全力能勉强控制住笑意的程度。   躲又躲不开笑又不敢笑,巫澄没一会儿就脱力栽在他身上。   宋泊简收了手,揽住怀里细韧腰肢。   巫澄声音还带着轻喘,抱怨:“烦你。”   刚及格的六十分会因为戳一下变成四十分,但四十分扣干净变成烦之后,就不会有更严重的指责了。   “别烦我。”   宋泊简这么说,又问,“刚刚给了六十分的亲亲,今天能和我做了吗?”   “六十分就好。”   巫澄突然就觉得六十分给多了。   他告诉宋泊简:“六十分只能用手。”   宋泊简看他微蜷着的手,目光沉沉。   巫澄大发慈悲:“你现在还要亲的话给你一个补考机会哦。”   宋泊简低头又亲了一下。   巫澄老师打分:“还是六十分。”   “还是只能用手哦。”   宋泊简也没那么急,当时笑了笑,放过了不顾事实随便出题还恶意扣分的巫澄老师。   一周后,巫澄老师刚去医院拆了线。   他转头交了份三百分的答卷,让巫澄老师呜咽着在床上改了两天的卷子。 第100章 七年之痒一   “我觉得七年之痒就是借口!完全就是渣男用来洗脱自己不爱了的借口!”   ——听到这句话时, 巫澄正拿着手铲小心细致的刮去最上面一层的泥土,确认没有重要的遗址现象。   这是他们田野考古实习的第三周。   毕竟没有基础没有学籍,巫澄的求学之路格外艰辛。他是在宋泊简研究生毕业那年才终于如愿成为考古专业正式学生的。   但因为这几年陆陆续续一直在蹭课, 基础知识非常扎实, 所以又上了半学期的课,他就跟着学校老师带的队,来进行田野考古实习了。   这是他一直想做的事情, 这么久的磨炼不仅没有消磨他的斗志,反而让他更了解这个职业,更知道考古代表着什么,也更确信这是自己想做的事情。   真的来到考古现场,把课本上学到的理论知识付诸实践,虽然是很枯燥的工作, 但他也觉得饶有趣味。   但听到这句话之后, 他默了一下, 手上的动作也停下来。   旁边同样跟着来实习的两个小女生正专注又小心的做着勘测的工作,随意和对方聊天,吐槽昨天看的电视剧里的渣男。   “谁家好人恋爱七年还在异地恋啊?不就是不上心吗?”   “还口口声声说是什么为了工作,服了,恋人就比不上他那个破工作?完全就是借口!”   “我真的很不理解, 这种垃圾人设怎么做的主角?千万不要复合,这种人一开始就没什么真心。”   两个女生嘴上说着, 手下的工作却还是做得很利索,终于勘测完要负责的那一片, 拍照存留, 一偏头看到旁边认真顶着地面的巫澄。   她们今年才二十岁,还是初中生的时候就知道巫澄了。一开始吃巫澄的瓜, 后来看巫澄的节目磕巫澄的CP,没想到上学之后发现和巫澄一个专业,更没想到现在还能和巫澄一起实习。   他刚出现在大众视野里的时候,没少因为高中辍学没学历的事被骂九漏鱼,再加上参加的所有节目都是文化传承相关,更是有些人拿学历挑刺。   虽然一期期节目看下来大家知道他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知道他对历史和古代诗词手拿把掐,知道宗平晓对他格外青睐,但总有人用学历来贬低他。结果没过几年,他就考上了顶尖大学的考古专业,真正继承了亲生父母的衣钵。   她们刚入学的时候就在学校见过巫澄。   比她们大五岁,二十三岁的人了,还跟个小孩子一样,那段时间好像在长智齿,宋泊简不让他吃零食,他鼓着腮帮子叹气,表情好像动漫小人,看上去很可爱。   现在二十五岁了,穿着军绿色衬衣黑色裤子,但有些长的头发被草莓皮筋束着弯在脖子处,军绿粉红和白皙脖颈的对比很明显,他带着大檐宽帽,嘴唇微微抿着,看上去依旧像是动漫小人。   但想到对方对考古事业的热爱,还有扎实的基础知识,看他这个表情只觉得对方可能是注意到什么自己没发现的细枝末节。   女生忍不住问:“学长,有什么问题吗?”   巫澄骤然回神,他摇头:“没什么问题啊。”   又像是不理解她们为什么这么问的,问,“怎么了吗?”   女生不好意思:“我看你刚刚一直在看地面。”   巫澄摆手:“没什么的,我只是……”   “只是看看。”   不,只是在做非常简单的一个数学题。   自己和宋泊简在一起,七年了。   现在……宋泊简读博研究的方向需要大量数据支撑,去年十一月就去航空航天基地实习工作,到现在自己来田野考古实习。他们这小半年,聚少离多异地恋!   当然知道两个女生说的不是自己,自己和宋泊简之间也没那些乱七八糟的权衡利弊和不上心。   但和宋泊简在一起后,确实很少分开这么久,他本来就已经很想宋泊简了,现在听到她们的话,更是直接被击中。   他们现在田野考古工作,吃住都在附近的农家院。为了便于管理,他和同专业的三个男生住在同一个寝室。   宋泊简所在的基地很多涉密工程,他就住在基地的寝室,也有其他室友,平时进进出出都需要审核,麻烦得很。   白天要忙着工作,晚上回去打电话,想着自己和对方的室友,也不好意思说太亲密的话。   昨天打电话的时候,宋泊简更是临时被领导叫回去加班,就连电话都只打了十几分钟。   确信自己和宋泊简没有七年之痒,没有因为在一起太久消磨爱意而产生摩擦。   确信自己和宋泊简都不是因为所谓的前途而放弃对方,而是他们都在坚定的做自己喜欢的事情,而作为爱人,自己也会支持对方追求梦想。   但就是自己喜欢的事,没办法时时刻刻和对方在一起。   颇有种鱼和熊掌不可兼得的感觉。   巫澄很是为难。   =   今天份工作完成时天色已经暗下去了。   巫澄总觉得乡下的夜景比城市里的更加静谧,譬如此刻暮色四合,只剩西边一抹惨淡金红悬在地平线上。   他拍了张照片,照例发给宋泊简,告诉他:“收工啦!回去吃饭!”   宋泊简可能是空闲着,马上回复他:“快回去吧。”   “今天清清也很辛苦了。”   现场离他们住的村子不远,但带队老师还是给他们租了三轮车。巫澄慢吞吞往前走,手上还在和宋泊简发消息。   回去吃了饭,开了总结今日份工作内容的小会,大家才纷纷散去,各自回到居住的村民家里。   巫澄去洗了澡,抱着盆在院子里洗干净自己的衣服、手套。   夜风很凉爽,室友都在房间里看手机或学习,巫澄干脆就坐在院子里的小凳子上,给宋泊简开了视频。   等宋泊简接通,他兴致勃勃转了镜头,给宋泊简看乡村里格外闪烁的星星:“看,今天的星星比昨天的更多了!”   宋泊简仔细看了一会儿,说:“嗯,是更多了。”   巫澄照例给他指了北斗七星和格外亮的金星,宋泊简也照例是夸他能分清这些星星。   但说了没一会儿,又无奈说:“清清,把镜头转过去,给我看看我男朋友。”   巫澄把镜头转向自己,又不好意思的把脸别过去,小声:“晒黑了。”   他已经很努力做好防晒工作了,比如带帽子,比如涂防晒霜。但在太阳底下晒了一天,还是出了汗,防晒被冲掉,帽子也遮不住全部的太阳。来的第一天就把自己晒伤了,当然不可能因为晒伤就不去现场,反复晒伤后,就黑了一度。   他本来就很白,现在黑一度也是和他之前对比出来的。相较于其他同学,也还是白得很突出。   宋泊简被他这句话弄得无奈又心疼,叫他:“清清。”   巫澄把脸转过来,盯着镜头里的宋泊简,看到他眼里藏不住的心疼。   转而又说:“其实还好,我现在很开心。之前在书本上,在博物馆看到不同年代的泥层地质都觉得很神奇,现在看到这些都展现在眼前,更觉得神奇了。”   “嗯。开心就好。”   宋泊简附和,又问他,“但清清这么辛苦,有什么想要的?”   巫澄根本都不用想,立刻说:“我想见我男朋友。”   宋泊简噙笑,问:“还有呢?”   巫澄觉得他在顾左右而言他。   但确实明白自己和宋泊简现在距离太远又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实在抽不出时间见面。于是也没有抱怨,而是顺着说:“没有还有了。”   “我这里东西很齐全,村民和老师同学都很照顾我。”   “没关系,等到下下个月实习结束我就回去了,就能去找你啦!”   “还要一个多月,好可怜啊。”   宋泊简低声说。   巫澄没察觉到不对劲,反而想到今天听到的话,懒洋洋附和:“对啊,好可怜,七年之痒撞上异地恋。”   宋泊简眉头一挑,声音很危险的问:“清清,我们有七年之痒了吗?”   巫澄觉得没有,但嘴硬说:“再这么一直异地恋下去,我就怀疑要有了啊。”   宋泊简笑了一声,声音低沉:“这样啊。”   “就是这样啊。谁能想到……”   谁能想到,从还没开始恋爱就一直腻歪在一起,结果恋爱第七年,分隔两地。   宋泊简问他:“我们上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   巫澄瞪大眼睛:“你不要告诉我你忘了,我现在就会和你吵架的。”   “没忘。”   宋泊简看了看日历,说出准确的日期,并告诉巫澄那天发生了什么,“你出发去实习的前一天,我回燕城送你。”   巫澄点头,又问:“在这次之前呢?”   “你开学前来基地找我,住了三天。”   巫澄不高兴:“三个月了!就见了两次!”   宋泊简垂下目光,语气很怅然:“对啊,才见了两次。”   巫澄还想说什么,宋泊简突然说:“清清,你脖子怎么红了一片?”   红了一片?   巫澄下意识想到某些宋泊简很经常给自己弄出来的痕迹,觉得宋泊简可能是在开自己玩笑,说:“怎么可能。”   自己和宋泊简三个月才见了两面,怎么可能有那种痕迹?   “真的。”   他把自己的小屏放大,微微仰头看,发现确实有一片红痕。   “是不是蚊子咬的?”   巫澄摸了摸脖子上的红痕,突出来硬硬的一个小包,因为手指的触碰开始痒起来。   蚊虫叮的。   手机那边宋泊简叮嘱:“不要坐在外面了,回房间吧。”   “不要,室友都在房间,就不好意思说话了。”   “那就不说话了,先挂掉吧。正好我还有点事情要处理。”   ?   不说话了,先挂掉,有点事情要处理?   现在都不和自己说具体是什么事情了?   巫澄真觉得七年之痒发生了,甚至因为异地恋加持,分外不高兴。   他盯着屏幕里的宋泊简。   但宋泊简还是说:“乖,回去吧。记得涂药水,不要挠它,越挠越痒。”   巫澄蹙着眉头,咬牙说:“才不是蚊子咬的。”   “七年之痒了,这是我找其他人嘬出来的!”   说完,他气呼呼挂掉电话。   但是人还是坐在外面,等宋泊简打电话来哄自己,或者用很危险的语气让自己不要开玩笑。   但等了一会儿,没等到宋泊简的电话,只等到他的消息。   “记得涂药水,今天早点睡。晚安。”   巫澄气得头疼,再加上脖子上的蚊子包被这么一提醒,确实越来越痒了。   他气冲冲拎着小板凳回房间,气冲冲找出药水给自己涂上,又气呼呼躺下。   作为惩罚,他没有回复宋泊简“晚安”。   甚至第二天早上还在生气。   睁开眼的时候想,宋泊简发消息道歉自己就原谅他。   但拿起手机发现宋泊简并没有任何消息,他更生气了。   生气的他没有给宋泊简发“我醒了,早安”的消息,还不听话的挠了脖子上的蚊子包。   后果就是脖子上的蚊子包果然越来越痒,被太阳一晒更不舒服了。   原本应该怪蚊子的,但宋泊简迟迟不给他发消息,他决定把这件事怪在宋泊简头上。   昨天聊天说七年之痒的两个女生今天还在他身边,但不聊天了。   他主动询问:“你们昨天说的那个电视剧好看吗?讲了什么啊?”   两个女生就小声和他说:“不是很好看吧,就是很狗血很让人生气。讲的就是男主角和女生一见钟情,很早就在一起,但因为各种的事情一直异地恋,后来大概就是第七年?女主想结婚,男的就精神出轨,然后三角恋掰扯。非常狗血,不要看。”   巫澄看两个人对剧情这么熟悉,又这么真情实感的劝自己不要看,默了一秒,问:“那你们怎么好像很喜欢的样子?”   女生握拳:“很生气,想看看大结局能不能让渣男死。”   巫澄原本还想把宋泊简带入七年之痒变心的渣男,但看渣男的所作所为这么过分,马上就把宋泊简和渣男分离开,跟着附和:“这么讨厌,确实该死。”   没想到巫澄会和她们一起吐槽狗血电视剧,两个人又絮絮说了很多渣男的讨厌事迹。   虽然不看电视剧,但巫澄是个很合格的倾听者,不仅认真听着,还时不时附和。   三个人就这么一边工作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嘀嘀咕咕着,突然听到带队老师叫巫澄:“澄澄,你过来一下。”   巫澄以为是有很重要的事,和两个女生摆摆手说自己先过去,又快步朝老师走过去。   但走了两步,先看到老师身边的人。   脚步越来越慢,只剩最后两步的时候完全停下。   老师把他叫过来,现在已经走了。   他站在两米开外的地方,皱着鼻子看宋泊简,心里已经很高兴了,还是嘴硬说:“来干什么?”   “来看我男朋友。”   宋泊简目光深深,巡视过他晒伤还没完全恢复的红斑,皱着的鼻子抿着的嘴唇,还有被草莓皮筋束着的头发。   明明都习惯这么灼热的太阳了,但听到宋泊简的声音,巫澄居然还是觉得有些热。   帽子宽檐遮住视线,他忍不住仰头,点墨般的眼睛在阳光下亮晶晶的看宋泊简。   但宋泊简嘴角依旧噙着笑,伸手挑过他的头发,摸了下脖子上的蚊虫咬痕,声音轻轻的,逗他:“再来看看嘬我男朋友的人。”   眼里的光滞了下,随后被掩在帽子底下。   巫澄拍开宋泊简的手:“不给你看!”   他转身要走。   宋泊简跟着他。   巫澄回头:“别跟着我。”   “不要。”   宋泊简快走两步,叠在他身上,声音放软,“就跟着清清。”   “太久没见,想你了。” 第101章 七年之痒二   宋泊简所在的基地位置偏远, 他们实习的考古现场更是远离城市。   看到宋泊简的第一眼,巫澄就大概明白宋泊简昨天要处理的事情是什么了。   坐大巴车从基地出发,转火车去临近城市的机场, 深夜航班飞过来, 说不定还要再转两趟火车,才能赶在今天到达附近的火车站。但下了火车又没有直达的大巴,需要一趟趟转车。   他摘下沾了土的手套, 圈住身后宋泊简的胳膊,见到人的喜悦外,就是酸酸的心疼。   宋泊简也放松所有力气,就叠在他身上跟着他的脚步往前走,握住他的手,小声问:“累不累?”   在家里没做过什么家务, 一双手被养得白皙柔软。刚开始实习那一周, 因为一整天都使用工具, 手心被磨出了水泡。后来水泡好不容易消下去,又接着用工具,虎口和指尖就留下一层薄茧。   巫澄低头看一眼,看到宋泊简手指上的细小伤口,忍不住摸摸, 告诉他:“没事。”   两个人就这么牵着手叠在一起,一边小声说着话, 一边往外走。   “昨天晚上要处理的事情就是过来?”   “对啊。”   “所以前几天才一直加班?”   “也不是,是确实有点忙, 先赶紧忙完才能出来。”   宋泊简声音沉闷, “今天晚上就得走了。”   “这也太赶了,你昨天晚上睡了没?”   “还好, 现在有点困。”   巫澄又着急又心疼,说:“回我寝室睡一会儿去?室友白天都得在现场,房间没人。”   “清清,就这半天时间,我是来看我男朋友的,不是来睡觉的。我们好好待一会儿。”   巫澄更心疼了,小声说:“我下个月实习就结束了,到时候周末有时间就能去找你了,你还花这么长时间过来。很辛苦的。”   “不辛苦,就是有点担心。”   宋泊简絮絮说,“又是把手磨出水泡又是晒伤,视频看不好,心里总记挂着。”   “已经好了,而且大家都是这么过来的。”   宋泊简声音闷闷的:“大家是谁?又不是我男朋友。”   巫澄心里一甜,说:“我喜欢嘛,虽然很辛苦,但我做这些事的时候很开心。”   “开心就好。”   宋泊简叠着他走到一边,拿起自己的背包,跟巫澄在田地边坐下,打开书包,“给你带了新的防晒霜。那个防晒效果不好就不用了。”   “这是药膏,如果再起水泡了记得好好擦擦,肌肉酸疼也能用。”   巫澄接过这些,正仔细看着呢,脖子上的头发被撩起来,微凉指尖落在脖子上,带着什么东西。   他侧头看过去。   宋泊简一手拿着药膏,一手轻轻擦拭他脖子上那个蚊子包,声音无奈:“就连蚊子都欺负我们清清。”   想到刚刚宋泊简说的话,巫澄嘴硬:“不是蚊子,是我找别人给我嘬出来的。”   “你刚刚不是还说要来见见那个人吗?”   宋泊简顺着他的话演下去,故作生气:“好啊,清清居然变心了。我可要好好教训一下清清。”   巫澄看他:“怎么教训?”   把指尖最后一点药膏涂在蚊子包上,宋泊简顺势用力,俯身想亲上去。   巫澄躲了一下,软绵绵提醒:“刚刚出汗了,不干净。”   没躲开,还是被宋泊简吮住锁骨上轻软的一层白肉,吸出点点红痕。   “很干净。”   宋泊简这么说,又仔细把衣服整理好,盖住那片痕迹。   中午有两小时的休息时间,加上老师给巫澄的假,大概能有四小时的相处时间。巫澄衣服都没换,借了电瓶车带宋泊简去镇上吃饭。   之前磕了那么多次才掌握平缓学会骑自行车,后来再学电瓶车的时候上手很快。   但巫澄不敢开太快,用比自行车快不了多少的速度,带宋泊简慢悠悠往镇上走。   站在田野里不动的时候能被太阳晒伤,可一旦走动起来,干燥的风吹过来,又会很舒服。   宋泊简圈住巫澄的腰,懒洋洋把下巴放在他肩膀上,觉得他还跟个棉花团子一样,不管是腰还是肩膀,都软乎乎的。   实习期也不是每天都要去现场工作,偶尔的休息时间,巫澄也会和室友来镇上逛逛,现在带宋泊简去吃他很喜欢的、和宋泊简说过几次的锅贴。   连夜长途奔波,宋泊简不大有胃口,巫澄给他点个清淡的口味,还给他调了香辣可口的醋碟,才哄得宋泊简多吃了两口。   看宋泊简坐在对面,沾着醋碟小口吃锅贴,心里异常满足,但嘴上还是说:“娇气。”   宋泊简看摘了帽子晒了会儿太阳,马上就被晒红的巫澄,失笑:“谁娇气啊。”   巫澄得意洋洋:“谁不吃饭谁娇气,而且这么粘人,三个星期没见,听说我可能变心就眼巴巴的跑过来了。”   “早就请假了,但这周才批。”   宋泊简简单解释,又幼稚的和他争执,“刚刚还说我不来你实习结束就去找我呢,谁黏人啊。”   巫澄哼哼笑,没再和宋泊简顶嘴,接着低头吃饭。   头发确实是长了,因为过于柔顺,发圈总往下掉,逸出些许碎发。他只好放下筷子,把皮筋取下来,再随意绕两圈把头发再绑上。   宋泊简问:“头发是不是太长了?”   巫澄的头发还一直是宋泊简修剪的,头发长长了他就会修短,如果没长很长,他怕剪太短就只会修剪发梢。结果这小半年没剪,就长到肩膀了。现在天气热,又一直在野外工作,头发就格外碍事。   “有一点。”   巫澄看看发梢,自然提要求,“要不你等会儿给我剪一下吧,最近天气热,别人的头发风一吹就干了,我还得用吹风机,举得手都酸了。”   “我没带工具,附近有卖剪刀的吗?”   巫澄也不知道,蹙眉想了一会儿,说:“好像有两元店,里面有修刘海的小剪刀。”   “一会儿去看看吧。”   吃完饭两个人就去附近两元店看了看。   很大的店面,里面都是些零零碎碎的小玩意,两个人转了两圈才找到修刘海的小剪刀在哪儿摆着。   就和睫毛夹、头绳发夹之类小女生喜欢的发饰摆在一起。货架旁边围着一群初中女生,眼神明亮挑着发夹。   宋泊简站在人群外面,长臂一伸拿到那把小剪刀,拿下来之后目光又停一下,看到底下放皮筋的小框框里有个草莓皮筋。   他顺手把那个皮筋也拿过来了。   “拿到了吗?”   巫澄问。   宋泊简没说话,只是把手里的东西给他看。   巫澄嫌弃的看着那个草莓皮筋,说:“我已经有皮筋了,怎么还买?”   宋泊简撩了下他的头发,把那缕头发弯成圆圆的一团:“这样就有两个了,可以扎两个小揪揪。”   巫澄默了一下,拍开他的手:“不要。”   但宋泊简拿着皮筋结账时,他也没有拒绝。   去镇上的理发店,交了洗剪吹的钱,却从始至终都没让理发店的人动手。   宋泊简给巫澄洗了头发,把他带到镜子前,认真把头发剪短。   新买的剪刀不好用,他怕剪坏了,动作很慢。后来理发师也看不下去了,发现他手法很熟练只是工具不好用,就好心把自己的剪刀给他用。   剪完头发再把头发吹干。宋泊简撩开后颈的衣领,问他:“有没有发茬?”   巫澄摇头说没有。   但宋泊简还是从衣领里捡出根不知道什么时候溜进去的碎发。   早上来的时候还是垂到肩膀的长发,现在就短短的很清爽。巫澄觉得脑袋都骤然轻了不少,晃了晃脑袋心情不错。   就觉得宋泊简拿起梳子给他梳头发。   梳着梳着就揪了一小缕,用草莓皮筋扎起来。   巫澄看他修长手指捏着一小缕头发,再摆弄着幼稚的粉色皮筋,好不容易把那一缕头发扎起来。   板着脸当没看见,等宋泊简又扎了一个小揪揪,并拿出手机拍完照片,这才挥手把皮筋取下来塞到口袋里,闷闷说:“走了。”   宋泊简按了下他的肩膀,摸出防晒霜给他涂上,这才跟他出去。   路上又买了些果茶饮料之类的,带回去给一起来实习的同学吃。   巫澄直接把宋泊简带去现场,给他找了个不碍事的地方坐着,千叮咛万嘱咐千万不要乱跑,底下都是遗址,万一不小心踩坏什么东西就完了。   宋泊简很听话,坐着巫澄给他画好的圈里,看着巫澄点头保证一定不乱跑。   巫澄就走出去两步,还没走远呢,又回头看他,把自己的帽子盖在他头上。   在宋泊简拒绝之前告诉他:“有点晒,你先带着,我给你找把伞撑一下。”   宋泊简就没再拒绝他的帽子。   巫澄去问了一圈,艰难借到一把伞,拿过来给宋泊简撑着,这才拿过宋泊简头上的帽子,重新戴好。   给千里迢迢来看自己的男朋友拿了遮阳伞拿了水甚至拿了水果零食,弄得宋泊简像来野餐的游客,巫澄这才放心,把他们买回来的东西拿去给同学们分。   实习这三个星期都是微长的头发,结果现在头发剪短了脸上笑意这么明显,分饮料的时候还要一再强调:“是宋泊简买的。”   大家虽然什么都不说,但心知肚明,忍不住看旁边举着伞的人。   宽大遮阳伞把人都罩住,但依旧能注意到,对方的视线一直追随着巫澄。   下午,巫澄接着工作,宋泊简就一直看着。   一直到四点,实在是赶着回去,怕耽误了回去的车,他这才离开。   五点半巫澄收工,直接在现场开了小会,带队老师根据今天他们的表现讲了些重点内容,墨迹到六点多才算彻底结束。   他拍了夕阳的照片发给宋泊简,问他:“现在坐上火车了吗?”   “正在候车,马上就检票了。”   急着从基地赶过来,深夜飞机转火车的,但现在回去时发现有连着一整夜的火车车次,巫澄就把宋泊简其他票都退了,给他买了整夜的软卧,想让他好好休息。第二天早上七点多再转一个大巴去基地。   明明中午面对面都说过了,现在巫澄还是絮絮叮嘱:“记得吃饭!”   “你们那趟火车没什么人坐,应该没人打扰你休息。今天早点休息!”   同学们都三三两两回去了,室友叫巫澄。   田野里的路有些坎坷不平,巫澄怕一边玩手机一边走急了跌倒,干脆给宋泊简发语音:“实在是太远了,你先忍一忍,下个月我实习结束了去找你。不要再过来了。”   “等会儿上车了给我发消息,吃饭记得给我拍照。我先不和你说了,回去了再给你发消息。”   说完没等宋泊简的消息,把手机放到口袋里急匆匆朝室友走去。   但等追上室友放缓速度开始正常走路时,又忍不住拿出手机看宋泊简的消息,回复宋泊简。   室友里也有恋爱的,但实在没几个和他这么腻乎的。   之前不了解,现在三个星期住在一起,每天雷打不动的打电话,空闲时候就发消息,不管做什么都要告诉对方一声。实习在这么远的地方,对方都能赶过来,跟着在太阳底下晒了两个多小时。   再加上今天喝了对方买的奶茶,室友出离好奇了,询问:“你们一直这么腻乎,不烦吗?”   巫澄好像根本没想到还有这种可能似的,下意识问:“为什么烦?”   “呃……你们不会偶尔觉得,需要个人空间吗?”   巫澄赞同:“当然需要啊。”   “那你们现在……”   “哦,我偶尔觉得需要个人空间,但和他在一起的时候不会这么觉得。”   反而是自己不能和宋泊简在一起,反而要和其他人接触时,他偶尔会觉得,需要和宋泊简的双人空间。   室友没想到会得到这么个答案,当时好像被狗粮噎到了,哽了一下,感慨:“你们这么久还这么能保持这么好的感情,实在是太难得了。”   巫澄喜欢别人夸自己和宋泊简的感情,但又不想让别人看出来。   因为他自己很骄傲,所以总觉得如果自己也夸的话,就是一种炫耀。   现在听到室友这么说,虽然心里高兴,但面上还是若无其事摆手:“没关系,你们也可以的。”   说话间想到自己和宋泊简“那么久了”,又想到所谓的七年之痒。   自己和宋泊简当然不会有七年之痒,但他突然就后悔今天用所谓“变心了”和宋泊简开玩笑了。   拿起手机想要和宋泊简解释。   发现刚刚宋泊简给他发消息:“火车上不怎么有信号,回消息可能不及时。我可能等会儿就睡了,你不要担心。”   “还有,我变心了的七年之痒的男朋友,注意一下,今年不要再让其他什么东西嘬你了。”   “背包里有给你留的防狼喷雾,你记得喷一喷。”   巫澄茫然拉开背包翻找所谓的防狼喷雾。   只找到一罐驱蚊药水。 第102章 很久很久以后一   “巫老师, 我非常喜欢您!我很小的时候看您的节目,听你侃侃而谈说文化传承和考古人的坚守,我就一直很向往考古, 今年也从您的母校毕业了!”   面前少年人眼睛亮晶晶的, 满是崇敬。   这一年巫澄已经是大名鼎鼎的考古学家,再说起他没人会想到他真假少爷的传闻,只知道他那么多的论文、著作, 知道他的工作成果甚至被写到教科书里。   关于私生活,大家最多就是知道他有一个在中航工作的同性恋人。再仔细找找,能找到他们年轻时一起录制的节目,年少的两个人安静内敛,又透着种别人插不进去的亲密。   可能是一直在做喜欢的事情,再加上心态和缓, 时光好像没在他身上留下什么痕迹, 反而是把少年时的稚嫩转化为难得的稚子之心, 更添了几分儒雅随和和平易近人。   现在听到少年人的话,也只是笑笑,鼓励说:“现在你也成为了这样的人,真的很棒。”   少年看着他眼睛弯起来的弧度,还有笑起来时眼角细细的纹路, 鼓起勇气:“我对您不只是敬佩,听说您和宋先生因为工作的缘故聚少离多……”   还没说完, 就看到对方惊愕又带着些许无奈的眼神。可能是长时间看书思考,眼睛里满是智慧, 就连上无奈, 也显得温和极了。   对方解释:“我是在访谈里说过因为工作原因每年有两三个月要在外面,不能经常见他。但除了那两三个月我们都是在一起的。”   “我很爱他, 真的聚少离多,我会受不了的。”   少年一下涨红了脸:“这样……这样啊,抱歉,冒犯了。”   巫澄笑笑:“没关系。”   “那如果我和他一样优秀……”   “你不用和他比,他是我的爱人,我觉得他独一无二,和所有人都不一样。”   少年终于不再说什么,说了几句祝福的话,快步跑远了。   这边三两句话把追求者赶走的巫澄松了口气,颇有些不解。   不过他不觉得这是什么重要的事,也没打算和宋泊简说,只是默默趁还有一点休息时间,摸去茶歇区吃了些水果。   不管经历多少次,参加学术会议他都会觉得很累。   不过想想这个会议结束就能回去,接下来自己就没什么需要外出的工作,那些事情都可以在研究院或者在家里完成,就可以和宋泊简待在家里,就心情愉悦。   也就是这时候,他接到医院打过来的电话。   护士声音温和:“你好,是宋泊简先生的家属吗?”   巫澄的心脏一下就提起来,他捧着手机几乎听不到身旁所有声音,哑声:“对。”   会议上人来人往,吵得他开始头疼,他拿着手机快步往外走,着急:“他怎么了吗?”   对面宋泊简不好意思的和护士商量:“您好,能让我来和他说吗?接到医院打过去的电话,他可能会担心。”   护士已经听出来对方的担忧了,再看面前坐在轮椅上却还害怕对方会担心的男人,连忙把电话递过去。   宋泊简叫对面的巫澄:“清清。”   听到宋泊简的声音,巫澄这才镇安下来,心脏却还是跳得很快,他着急问:“怎么了?怎么去医院了?”   “我这边出了点意外,骨折了。不是很严重,你不要担心,不过会议结束能来接我吗?我自己有点不方便。”   骨折了?   巫澄的心一下就悬起来,原来就觉得嘈杂无趣的会议更不想待了。   他现在这个地位,不想待的会议当然也有马上离开的资本。只是他觉得收到邀请来都来了,提前离席对主办方和与会者都不礼貌,每每总是待到最后。   可今天听到宋泊简在医院,就怎么都待不下去了,找主办方说明原因,就急匆匆的离开,直接去医院。   他到的时候,宋泊简正在骨科外面的走廊,坐在轮椅上,身后是他的助理。   巫澄急匆匆走去,看看宋泊简,再看看他腿上的石膏,蹙着眉眼里满是心疼:“怎么了?疼不疼?”   虽然不知道宋泊简只是骨裂,为什么要和对方说是骨折,但现在面对询问,助理还是解释:“今天做载荷实验的时候,不小心撞了一下。”   是早上撞的,当时就撞得挺严重,大家都吓了一跳。但宋泊简工作狂没有立马检查,甚至没怎么吃中午饭根本没午睡,强忍着把实验做完,是收集完数据又开了小会把任务下发下去,再起身时一个踉跄没站住,才被送来医院的。   一检查,骨裂。   他俩急匆匆的过来,一个忘带手机一个手机没电,只能拜托护士打电话,结果护士还没说两句宋泊简就先说了骨折。   助理微微垂眸,看巫澄心疼的摸宋泊简的腿,而宋泊简牵住他的手,手指摩挲手背。   医院消毒水都藏不住的狗粮味。   他也不至于不知道宋泊简为什么说谎,反正要么是想要巫澄多担心担心他,要么是想逗巫澄。他从三年前跟着宋泊简开始,没少见这样的戏路。   现在看破不说破,含糊说:“就……这样了。”   巫澄反握住宋泊简的手,问:“拍片子了吗?”   就是骨裂,这一看片子不就看出来了吗?   助理有些担忧。   但宋泊简面不改色把袋子里的片子拿给巫澄看。   助理担忧的看着巫澄,怕他看出来宋泊简在说谎,和宋泊简闹。也不能说是闹,两个人心照不宣的一个逗一个炸毛,更像是乐在其中。   就看他拿着片子看了一眼,眉头蹙那么紧,看着那不如头发丝粗的一道缝隙,声音满满的心疼:“这么严重,是不是很疼啊?”   助理稍微有些黑线。   又看到轮椅上那个忍了一天甚至没让人看出一点不对劲的人现在示弱:“还好,也不是非常疼。”   不是非常疼那就是疼了。   巫澄心疼坏了,他把片子装进袋子里,绕到宋泊简轮椅后面推着他:“那快回家好好休息。”   “你实验怎么样了?明天还去上班吗?”   助理眼观鼻鼻观心不说话,只默默跟上去。   宋泊简回答巫澄:“实验还好,和计算出来的数据没什么误差,我请了假,接下来半个月居家办公。”   巫澄一点都不高兴,反而觉得一定是宋泊简受伤很严重,这才要居家办公的。   他心情沮丧,推着宋泊简上了电梯,难受:“怎么会受伤呢,疼不疼?很疼的话要不要吃止疼片?”   宋泊简又安慰他,说自己不是很疼,已经吃过止疼片了。   两个人絮絮说了很久,一直到一楼,这才像是意识到身后还有助理似的,对他说:“今天麻烦你了,你也赶快回家休息吧。”   助理默了一下,点头离开。   =   原本预想里甜蜜温馨的居家日常变成了养病日常。巫澄心疼坏了,决心好好照顾宋泊简,让他赶快好起来。   宋泊简只是打上石膏尽量不要走路,他弄得宋泊简完全长在轮椅上一样,根本不让宋泊简动。   早上起来就把宋泊简抱到轮椅上,推宋泊简洗漱、吃饭,再推宋泊简去晒太阳。   还特地去买了大骨头,给宋泊简炖骨头汤喝。   这么多年,他勉强学会怎么用一些基础厨具,比如微波炉、电磁炉。   很艰难的把大骨头泡到没有血水,懵懵懂懂的看着煮汤步骤一步一步来,后来实在是左支右绌不知道怎么办,就把阳台晒太阳的宋泊简推到厨房,把手机塞到他手里,命令:“你给我读菜单。”   宋泊简就看他现在进行到哪一步,读:“焯水,撇去血沫。”   巫澄拿着勺子把浮沫撇去。   “用热水冲洗焯过水的骨头。”   巫澄懵了一下,拿过水壶烧热水。   他听到身后宋泊简笑了一声,但假装没听到。   热水很快烧好,他把骨头冲干净,又把骨头和胡萝卜玉米一起放到砂锅里,装满热水煮着。   抽油烟机运转起来,电磁炉也发出细细声响,巫澄心满意足看着他的作品,又把宋泊简推出去。   却看宋泊简还盯着他的手机,声音里几分戏谑,说:“巫教授,有人给你发消息。”   听他这个声音,巫澄的危险雷达就滴答滴答的响起来,但他怎么也不知道会是什么消息让宋泊简这样,问:“谁啊?”   “嗯……一个男生发过来的好友申请,说上次会议冒犯到您很抱歉,他真的很喜欢您把您当知己当偶像,但既然您已经有了爱人,那就祝福您。他也会像您这样找到最喜欢的爱人的。”   知道宋泊简说在重复好友申请的内容,但听宋泊简这么正经的说了一串的“您”,巫澄还是觉得怪怪的,忍不住拍了下宋泊简的肩膀:“好好说话。”   宋泊简幽幽叹气:“都受伤了,还因为一个男生这么对我,是不是嫌我年老色衰想找年轻人了?”   巫澄不高兴:“说什么呢?就是个小孩,要是在南初,我孩子说不定都和他一样大了。”   ——虽然现在已经接受了现在的生活,也接受了现在的记岁法,但巫澄总有种奇怪的固执。在他心里,十三四岁就能生孩子了,他会叫比他大十三岁的人哥哥姐姐,但比他小十三岁的人,他都会觉得对方能当自己孩子了。而看着那些比自己小二十五岁的小孩子,他觉得自己能当对方爷爷。   宋泊简故意曲解他的意思:“巫教授现在还是对没有孩子耿耿于怀啊。”   巫澄懒得理他,把他推到阳台,又干脆坐在阳台,和他一起晒太阳。   宋泊简还非要斤斤计较:“不说话,又不理我了。”   在一起这么多年,要说没一点冲突也是不可能的。尤其是宋泊简越来越幼稚,很爱欺负人,经常揪着点小事逗巫澄。巫澄早十年还会和他闹着争执,后来觉得自己要成熟一点,就经常假装不知道。   宋泊简笑他,他假装不知道。   宋泊简逗他,他也假装不知道。   ——其实这件事很难。他不怎么在意别人的评价,忽略别人的话是非常简单的一件事,但宋泊简不一样。太喜欢了,在一起这么久也太了解了,有时候甚至不用看宋泊简,单是想想都知道对方会是什么反应,所以总是做不到无动于衷。   所以如果宋泊简配合他的“假装不知道”,他就能真的当没听到把这件事翻篇。但如果宋泊简不配合,再说一次,他就会忍不住和宋泊简说起来。   比如现在。   宋泊简看着他冷淡的表情,幽幽叹气:“我就知道,巫教授怪我了。”   巫澄撑着上半身,仗着宋泊简现在腿上打着石膏动作不方便,伸手去捏他的脸。   宋泊简避了避,也没避开,只能任由巫教授捏着他的脸生气。   巫澄故作凶巴巴:“就怪你,说好了是童养媳的,怎么这么久了还没孩子?”   宋泊简闷笑,震得巫澄的手指也跟着颤。   巫澄很快卸了力气,拇指擦过刚刚捏住的地方,确定没红也没留什么印子,这才放心的收了手。   他闷闷:“讨厌小孩,发消息让你乱吃飞醋。”   宋泊简又开始笑。 第103章 很久很久之后二   太阳和煦洒在身上, 随着时间过去越来越热。巫澄被晒得懒洋洋的,窝在摇椅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晃着,想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不用急着想出个结果, 身边就是自己的爱人, 他心态平和心情也不错,眼皮也渐渐开始发沉。   睡过去的前一秒,宋泊简突然叫他:“清清。”   “嗯?”   宋泊简声音迟疑:“我好像闻到了糊味。”   巫澄一下瞪大了眼睛, 从摇椅上站起来冲去厨房。   砂锅里的水已经烧干了,现在一块胡萝卜黏在锅底已经发黑了。他苦着脸举着锅在厨房转了一圈,纠结是拿出去给宋泊简看还是把宋泊简叫过来。   最后还是把宋泊简推过来,把锅拿给他看,问:“怎么办?”   宋泊简也不会做饭,他们一家子从小到大吃食堂, 最多也就是蒸个半成品当早餐, 这个砂锅平时就煮雪梨水。   现在看着这块黑乎乎黏在锅底的胡萝卜, 说:“把这块胡萝卜丢掉,加水重新煮吧。”   巫澄沉默,问:“还能煮得鲜甜好喝吗?”   宋泊简迟疑着说:“或许。”   于是加水重新煮了一遍。中午吃饭时把汤拿出来一看,卖色居然还不错,骨头是骨头, 胡萝卜软烂,玉米糯甜。   巫澄被这个好看的颜值催生出了自信, 先给宋泊简盛了一碗,又把宋泊简当腿也不能动手也不能动的轮椅寄生物, 舀了一勺吹凉送到他嘴边, 眼里满是期待:“你尝尝!”   宋泊简张嘴喝掉这一勺骨头汤,面色不变点头:“好喝。”   巫澄惊喜:“真的?”   说着就舀了一勺自己尝。   入嘴那一秒就顿住了, 几乎没有任何停顿就想吐出来。   但现在脚边没有垃圾桶,手里拿着碗没办法拿纸。而那口汤在嘴里的味道实在是太奇怪了,他还是咽下去,这才找回理智般把碗放到桌上,沉默着把锅盖盖上了。   他忘了放盐。   如果汤煮得很成功,没有盐也有胡萝卜的清甜不至于太奇怪。可偏偏这锅汤刚刚糊了锅,现在不咸不甜,只有隐隐腥味和骨头焯水时的料酒味,还有一股糊味。   难喝得很别致。   刚刚咽那一口,现在从舌尖到食管都是这个味道。   巫澄默默往嘴里塞了一大口米饭,咀嚼许久,感受着嘴里一点米饭的甜味,这才有心思仰头看对面的宋泊简。   宋泊简依旧是那个平淡的表情。   他问:“真的好喝?”   宋泊简再也绷不住,偏头开始笑。   巫澄一开始有点窘迫,但想到那个奇怪的味道,也控制不住开始笑。   接下来的几天,巫澄苦练炖汤技术,甚至添了一套厨具,终于在一周后,煮出非常完美非常鲜甜的排骨汤。   知道排骨汤里没有多少营养,他也不指望一碗排骨汤做什么,接着给宋泊简吃很多钙片。   第一周清淡饮食避免伤口发炎,第二周后几天就想方设法给宋泊简补营养。   给宋泊简补得营养过剩,弄得他自食苦果。   头一周伤口还有发炎风险,又怕宋泊简伤口很疼,巫澄义正言辞拒绝了宋泊简的教学。   第二周没发炎风险,但宋泊简腿上还打着石膏,巫澄被哄着自己坐着吃橙子。   可实在是太累了,巫澄本来就很辛苦了,更没想到自己尽心尽力给他补营养想让他好起来,他的精力却全部用在这上面。   于是断然拒绝,好声好气和宋泊简商量:“我现在年纪很大了,半截身子入土了,实在是经不起折腾。”   和他同一天出生的宋泊简冷眼旁观,提醒:“别半截身体入土了,你甚至还有二十年才能退休。”   “都是可以当爷爷的年纪了,不能为老不尊。”   巫澄捂住耳朵示意不听,固执的通知:“而且我真的经不起你折腾,上一次都弄得很累了,我要休息。”   宋泊简做了一些他不愿意理会不愿意接受的事情他会假装不知道。宋泊简也有学有样,对他的一些拒绝“假装不知道”。   哪怕现在人都捂住耳朵把姿态做得最明显,宋泊简还是装作不知道的拉开他的手,提醒:“你二十年前也是这么说的。”   巫澄觉得宋泊简非常残忍,难过:“我二十年前都觉得累了,你还一直折腾我到现在。”   宋泊简看他,他默默看过去,又移开视线。   好一会儿,目光一亮,沉吟着说:“不过如果你愿意换体位的话,我也可以勉为其难一下。”   宋泊简笑了一下。   在很早很早之前,巫澄是那种宋泊简怎么对自己,自己就怎么对宋泊简的人。   唯独在这件事上,没敢斤斤计较。   因为不管什么事情,都是宋泊简先教他,然后他学会了再那么对宋泊简。偏偏这种事每次都弄得他小死一次,他颇有些忌惮,也就不叫嚣着要对宋泊简做同样的事。   后来起了点念头,但宋泊简嘴上说着可以,说让他先试着做一下看看行不行,然后还没等他做什么,就各种挑刺说不对,又从头到尾好好教了他。   教得巫澄有了点心理阴影。   但现在,宋泊简腿上打了石膏不能动,他又起了点礼尚往来的念头。   看宋泊简这个笑就知道宋泊简不乐意,但假装没看到,自顾自抱住宋泊简亲了一下,宣布:“那我就来喽。”   宋泊简没说话,但也没动。   任由他亲吻自己,任由他撩动琴弦。   然后不由分说把他掐腰抱起来,喂了个柔软爆汁的橙子。   没想到最后还是吃橙子,巫澄都要气死了。   橙子有点甜,他就闷闷不乐多吃了两口。但到底是不甘心,等自己吃饱,就不管宋泊简,强硬掰开宋泊简按在自己腰上的手,带着湿漉漉的橙子汁,把橙子放一边爬走了。   宋泊简当时被气笑了。   任何人遇到这种事情都会生气,巫澄很理解。但他依旧假装不知道,并且心里打起算盘。   伤筋动骨一百天,宋泊简骨折,石膏起码要打一个月,但他只请了半个月的假,下周开始就去单位上班了,居家办公半个月,肯定会积累很多东西需要他一个个比对,前几天肯定很忙没时间想这种事。而自己下个月也要出差,到时候再分开一周,宋泊简这么黏人又这么爱自己,等自己回来肯定就原谅自己了。   自己可能会得到一点惩罚,但还在可以接受的范围内。   他缓了一会儿,为了让这个惩罚更在自己可以接受的范围内,又默默爬过去,用手帮宋泊简把剩下的橙子剥好了。   宋泊简眼神很危险。   他依旧假装不知道,装聋作哑,讨好的对宋泊简笑,又假装自己很忙,把残局收拾好。   第二天照例早起推宋泊简洗漱吃饭,把他推出书房处理工作,他也去单位打卡顺便开会。   回来时买了大包小包的东西,抱着东西打开房门,他喊:“我回来了。”   宋泊简没有像之前几天一样招呼他。   以为宋泊简还在为昨天的事情生气,他把东西放下,推开书房门。   发现书房空无一人。   巫澄懵了,在家里寻觅一番,实在找不到人,慌张拿出手机给宋泊简打电话。   电话很快接了,他慌张问:“哥哥,你怎么不在家啊?”   对面没有回复他,倒是大门被打开。   他茫然走过去。   发现门外是宋泊简,而他腿上的石膏,消失不见了。   ……   不用等一个月后出差回来了。   当天就被教训了。   巫澄不可置信:“你不会是为了这个去拆的石膏吧!”   “不能这样啊,如果你很着急的话我可以……”   没说完,剩下的话都被撞碎了。   宋泊简似笑非笑:“哦?你可以吗?那昨天你在干什么?”   之后巫澄就没时间解释没时间辩白了,被狠狠教训了一通。   最后瘫在床上有气无力,缓了一会儿找到理智和正常组织语言的能力,问宋泊简:“现在拆石膏真的没事吗?”   “只是骨裂,打石膏的时候医生说可以半个月拆,今天拆的时候也做过检查,没什么问题了。”   “那疼不疼?”   巫澄闷闷,“刚拆了石膏就这么激烈的运动。”   “有点。”   听到这个回答巫澄更生气了:“那你非得赶今天吗?!就算是康复训练也得徐徐图之啊!”   宋泊简冷笑:“你说为什么赶今天?”   巫澄心虚不说话。   过了一会儿,又闷闷说:“我肚子疼。”   宋泊简去摸他的肚子,问:“怎么了?中午吃什么坏东西了吗?”   工作需要到处跑,巫澄这些年一直没胖起来,现在肚子还是窄薄一片,一只手就能圈起来似的,可怜巴巴的在手心细细颤着。   手心很热,按在小腹上,烫的那片皮肉又开始过电似的痉挛。   巫澄忿忿掰开他的手,生气:“刚刚顶到哪儿你自己不知道吗?!我都说了我年纪很大了经不起这么折腾了!你还弄!”   宋泊简忍不住笑,笑了一会儿又低头亲他。   “清清,你二十年前也是这么说的。”   巫澄接受了他的吻,依旧生气:“烦你!”   这句话同样说了二十年,没有一点威慑力。宋泊简不以为意:“又烦我了。都烦这么多年了。”   巫澄也意识到这点,盯了他好一会儿。   想不出什么更有威慑力的词,反而想到在一起的这么多年。   忍不住往他怀里偎了偎,问:“那还有什么习惯是坚持了二十年的?”   还有什么习惯是坚持了二十年的?   这件事似乎根本不用想。   身边的人,就是陪自己度过着二十年的唯一爱人。   不仅是之前的二十年,还有现在的二十年,将来的二十年。   宋泊简撩了撩巫澄的发梢,低头吻他。   巫澄接受他一如既往的深吻,听到他的声音。   和二十年前差不多的低沉,说着同样的话,回答他的问题。   “爱你。” 第104章 IF线之两小无猜一   这是巫澄来到这个陌生世界的不知道第几天。   明明记忆里自己还是南初国皇子, 结果夏日一场高烧后,再睁眼就在一个陌生女人怀里。   这是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所有的一切都和他印象认知里的完全不同。包括抱着他的女人和女人身边的男人。   女人没有束发, 头发长到肩膀处, 带着卷卷的弧度,落在他脸上,有很甜的香味。女人把他抱得那么紧, 落在他身上的眼泪那么烫。   迷迷糊糊间他看到房间有很多人,床头还站着一个和他差不多大的男孩。男孩打扮得很帅气,白皙小脸上没什么表情,眉头皱着,好像颇为无助似的,又心疼又惊慌的看着他。   大人们在说话, 但他也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 只觉得身上很疼, 又昏睡过去了。   再醒来又换了个地方,这里比刚刚的地方更大,也没有其他人了,只要一开始抱着自己的女人。女人坐在床头,温和又怜惜的看着他, 眼神那么哀伤。   巫澄什么都不知道,但看她这个眼神就知道, 她是自己的妈妈。   后来又见到了睁开眼第一面见到的那个男人,瘦高, 清爽的短发, 看自己的眼神非常心疼,说了没两句话开始掉眼泪。和妈妈姿态很亲密。   这是自己爸爸。   还太小的巫澄面对全然陌生的世界内心充满惶恐, 他什么都不懂什么都做不了,却因为父母耐心的呵护而放下些许警惕。   爸爸妈妈会很温和的和他讲话,但他根本听不懂也不会同样的话,因为害怕总把自己缩成一团。妈妈好像很着急,又带他做了很多检查,他看到穿白大褂的人拿着闪光有声音的东西在自己身上探来探去非常害怕,妈妈就没再带他做了。   他也陆陆续续见到很多人,那些人给他带了很多零食,妈妈会给他喝很甜的牛奶。只不过他很少见到同龄人,更没有见过上次那个站在自己床边的小男孩。   爸爸好像很忙,不会像妈妈一样每天陪在自己身边,妈妈晚上会给爸爸打电话,偶尔说到什么也会掉眼泪。   有天晚上,巫澄去浴室踩着小板凳刷完牙,哒哒哒想跑去房间睡觉时,听到阳台妈妈很大声说什么,很生气的样子。   他吓了一跳,立刻站在原地。   但妈妈很快注意到他,安抚的过来摸摸他的头,手心温暖。他这才发现妈妈手里拿着可以隔空说话的方块块,那头传来爸爸的声音,也带着惆怅担忧,好像在说:“不能再让小简在他们哪里了,他们已经把澄澄养成这样了,难道还要让他们再把小简也养成这样吗?!”   不过小小的巫澄还不是很懂这些,只是迷迷糊糊记住这句话,仰头看妈妈。   妈妈俯身,很艰难的把他抱起来。   他已经长到妈妈腰间那么高了,更何况妈妈一手还拿着手机,累得脸都红了才把他抱起来。   他不好意思的推了推妈妈,但妈妈还是没放开他,而是把他抱到房间小床上,又摸了摸他的头,低头在他额头上亲了一下,这才走出去。   妈妈在外面呆了很久,久到他都要睡了,妈妈才又过来。温柔的手掌搭在他额头,深深叹了口气。   不知道又过了几天,反正是从身上的短袖小衫变成出门要穿外套的季节,妈妈把他送去姥姥家里,好声好气商量让他先在姥姥家住两天。   他在姥姥姥爷家只住了一天半,爸爸妈妈就一起回来了。身边还跟着个小男孩。   是他刚睁开眼时看到的那个小男孩。   但瘦了很多黑了很多,脸上和手上还带着伤口。   姥姥姥爷一看到小男孩就哭了,大声说着什么,但可能是怕吓到他们,很快就不说了。   妈妈站在中间牵住他们两个的手,小声和他们介绍:“澄澄,这是哥哥。”   “小简,这是澄澄,他来得晚,让澄澄做弟弟好不好?弟弟不会说话,以后小简带弟弟一起玩。”   说完,她把两个小孩子的手叠在一起。   宋泊简看着面前比自己小一圈抱着玩具的弟弟,想到的却是在那个陌生的家里,所谓自己的亲人,那两个人也说那么多姐姐会照顾自己好好对自己,但他们对自己一点都不好。没有可口的饭菜没有合身的衣物,他们会抢走自己的玩具拿走自己的手镯吊坠,还会把爸爸妈妈给自己的零花钱都拿走。   这才是他熟悉的家。   不过家里多了个弟弟。   小小的宋泊简不知道怎么办的时候,感觉到弟弟伸出软软的手指,轻轻摸了摸自己手上的伤口,圆溜溜的眼睛里满是担心。   这是那个说是自己亲爸爸的男人要拿走自己的存钱罐时,自己抱着存钱罐不给他,他一把推开自己时在地上擦出的伤口,当时流了很多的血,他吓坏了,男人却只是拿着他的存钱罐走了,临走还让他下次再见到爸爸时多要些钱。   但第二天爸爸就来了,抱自己去医院包扎了伤口,报警找律师,把自己带回来了。   这里才是自己熟悉的家。自己的爸爸妈妈姥姥姥爷,还有一个不熟悉的、但很可爱很善良的弟弟。   小小的宋泊简抓住弟弟的手,认真朝妈妈点头。   =   把宋泊简养到七岁,才知道原来当时孩子抱错了。蒋希音在金沙县医院见到高烧不退的亲生儿子时都要心疼怀了,对方说要把孩子换回来,口口声声说会对宋泊简好,蒋希音才万分不舍的把宋泊简从小到大用习惯的东西都收拾好了一并送回去,她自己要照顾巫澄抽不开身,就让宋迎下了班去看宋泊简。   没想到那一家人对宋泊简一点都不好。   爸爸妈妈要么种地务工要么出去吃饭和朋友打牌,只让几个女儿照顾宋泊简。孩子那么小正在长身体,每天只能吃些稀粥馒头,飞快瘦了一圈。她给宋泊简买的玉吊坠金手镯很快被拿走卖掉,就连玩具也都一个个不翼而飞。听宋迎说宋泊简的现状,她揪心得不得了,终于在听到宋迎说宋泊简受伤后再也忍不住。   想到家里都七岁了还那么瘦小、看上去很机灵却不会开口说话的巫澄,害怕他们把宋泊简也祸祸了,费了些功夫拿到宋泊简的监护权。   现在把人接回来,马上就把宋泊简被抢走的那些东西都给他补上。   家里宋泊简单独的小房间一直没动过,就算后来把巫澄接回来,她也是单独给巫澄准备的新房间。但现在两个小孩从刚见面,她有心想让两个小孩熟悉起来,也就没有让他们回房间,而是在客厅里铺上柔软的垫子,把买回来的玩具放在上面,让他们两个拿着玩。   宋泊简之前还算喜欢这些玩具,但现在看到玩具,只会想到前段时间自己被抢走的那些玩具。每次他们都只说拿着看看,但玩过之后就不给自己了,如果自己不给,还会受到斥责打骂。   他现在不喜欢这些玩具了。   但新弟弟用柔软的小手握着一只小小的动物回力车,又用手指按着小车最上面,缓缓推着小车往前走。   宋泊简看了一会儿,抿着嘴看这个不会说话的新弟弟,好一会儿,忍不住小声告诉他:“不是这么玩的。”   巫澄骤然听到同龄人清脆的声音,愣住了。   手指一个用力,小车翻过来,在光洁的地板上来回转圈圈。   他看到带伤口的小手把玩具车按住翻过来,按住往后滑出一段距离,再松开手之后,小车迅速往前跑去,车轮发出嗡嗡的声音。   小车跑了好远,一直撞到书柜的柜子上,才渐渐歇火。   巫澄瞪大眼睛,眼里有些惊奇。   宋泊简把车捡回来,又放在巫澄手边。   巫澄几分茫然几分尝试,把车拿过来往后滑了滑再松手。   但车还是停在原地,一动不动。   宋泊简教他:“要用力按住。”   他捏着弟弟小小的手,用力按住回力车,往后拉一段距离,再松手。   车果然往前开了。   巫澄眼睛越来越亮,爬过去把车捡回来,接着玩。   这一次他就已经会玩了,尝试几次后他往后拉的距离越来越长,小车跑出去的距离也越来越长。甚至就连撞到桌角也没有停下,而是在桌角转了几圈,换了个方向,直直朝沙发底下冲过去。   回力车冲进沙发底下找不到了。   两个小孩趴在地上看了好一会儿,伸长胳膊也没拿出来。   巫澄刚学会怎么玩,正是玩得最开心的时候,突然找不到玩具,颇有些失落坐回垫子上,依依不舍的看着沙发底下的那条缝隙。   手指被碰了碰。   宋泊简把自己的回力车推到他手边,说:“给你玩。”   巫澄眼睛一亮,拿过这个回力车,接着玩。   五分钟后,这个回力车钻到桌子底下了。   蒋希音去买个饭的功夫,再回来时发现两个小孩站在桌子边,正用力把桌子推到一边,还时不时低头看一下。   她连忙问:“怎么了?”   巫澄一如既往不说话,圆溜溜的大眼睛蕴着水汽,可怜巴巴的看着她。   宋泊简说:“车钻到桌子底下了。”   蒋希音把东西放下,帮他们把车拿出来。   宋泊简说:“是弟弟的。”   但等她把车放到巫澄手里的时候,巫澄又捧着那个小小的玩具车,放到宋泊简手上。   吃过晚饭,她带着两个小孩下楼散步,玩了一会儿后把他们带回来,等他们洗漱完要睡觉的时候犯了难。   她带宋泊简的时候,宋泊简是没有听睡前故事的习惯的。每次晚上宋泊简会自己看一会儿书,然后到时间就乖乖睡觉了。   但把巫澄带回来后,一开始巫澄烧得太厉害夜里会哭,她就给巫澄讲睡前故事哄睡,这么三个月下来养成了习惯,今天肯定也是要读的。   她不想让宋泊简觉得自己给巫澄讲睡前故事不给他讲,不想让宋泊简觉得被区别对待。但两个小孩又不住在一个房间,她一个人分身乏术。   想了很久,最后干脆把两个小孩都带到自己房间,让他们并排躺好,自己拿着故事书给他们讲故事。   巫澄很快睡着了,她轻轻把巫澄抱起来,放到巫澄的小房间。   再回去抱宋泊简的时候,宋泊简睁开眼睛,拉住她的衣领:“妈妈。”   蒋希音心里一酸,拍拍他的背:“宝宝,是不是妈妈吵到你了?”   宋泊简摇头,又小声说:“别不要我。”   蒋希音控制不住又开始落泪,说:“不会,妈妈再也不会把你让给其他人了。”   宋泊简乖乖点头。   这一晚她没有把宋泊简送到他的小房间睡。   为了不让巫澄觉得被区别对待,她又把巫澄也抱回来了。   可能是睡着了被抱来抱去,巫澄迷迷糊糊睁开眼左右看了看。   蒋希音又轻声哄他,把他放在床上,然后自己躺在两个小孩子中间,争取把这碗水端到最平。   但床并不是很大,两个小孩贴着床边睡有点危险,她总担心小孩会掉下去,夜里醒来好几次。   后半夜好不容易彻底睡过去,第二天再睁眼发现床上就只剩自己了。   踩着拖鞋出去,客厅电视上放着幼稚的动画片,两个小孩正坐在沙发上喝牛奶,而桌子上还另外放着一杯牛奶,是留给自己的。 第105章 IF线之两小无猜二   蒋希音还有工作, 并不能时时刻刻陪在两人身边。偶尔她必须去单位的时候,会把小孩送到姥姥姥爷家或楼下托儿所。   这两个地方里巫澄更喜欢姥姥姥爷家,但姥姥姥爷也有工作, 不是时时刻刻都有时间的。所以这天他们还是被送到托儿所。   巫澄之前也来过托儿所, 托儿所很多小朋友,但他一开始听不懂其他小朋友说什么,更不会说话, 其他人也就不和他玩。   他每次来托儿所,都会在小院子里玩一会儿秋千,然后去两三岁小朋友的那个教室,和同样不会说话的小朋友一起玩。   不过这次,他身边有个宋泊简。   蒋希音是不知道托儿所发生的事情的,只是刚到单位两个小时, 就接到托儿所的电话。   老师很为难的告诉她:“宋泊简妈妈吗?简简小朋友和其他小朋友打架了, 您方便来一趟吗?”   她登时就慌了。   宋泊简之前在托儿所也算是众星捧月, 很多人爱和他一起玩,怎么几个月过去反而被欺负了?   她着急问:“谁打我们家孩子?我现在就过去。”   老师解释:“是简简小朋友先动手的。”   蒋希音一点不信,她像是所有对自己孩子百分百信任而且拉满滤镜的家长一样,坚持:“我们孩子怎么乖,是谁做了什么事让他这么生气?”   不再管老师说了什么, 她请了假急匆匆赶去,在托儿所看到角落里的宋泊简和巫澄。   宋泊简身上被亲生父母弄出来的伤刚好, 现在又多了些乱七八糟的挠痕,横在小胳膊上。   而巫澄身上也蹭脏了, 现在捧着宋泊简的胳膊, 噘着嘴轻轻吹气。   她噔噔噔走到两人身边,蹲下把两人抱怀里, 着急:“怎么了?疼不疼?”   宋泊简摇头,一五一十和她解释:“有人说弟弟是哑巴不会说话,还抢弟弟的秋千。”   蒋希音看巫澄,轻轻拍去巫澄身上的灰土,又夸宋泊简:“小简保护弟弟,做得很好。”   但宋泊简下一句话就告诉她:“但弟弟不是哑巴,他会说话的!”   蒋希音愣了一下。   从见到巫澄之后,巫澄除了夜里烧糊涂时说过几句谁都听不懂的呓语外,清醒时就没说过话。她一开始害怕是烧坏了,做过检查发现嗓子没问题,又怀疑是环境变化造成的,最差的结果就是心理问题。   但一时半会儿也解决不了,她也就不太着急。听别人说巫澄是哑巴,她当然也生气。只是没想到宋泊简会这么说。   她看看宋泊简再看看巫澄,惊喜:“真的?”   巫澄几乎要被妈妈眼睛里的惊喜烫到,只呆呆看着妈妈。   宋泊简又牵着他的手,骄傲的引导:“弟弟,叫妈妈。”   巫澄抿嘴,内心忐忑不安。   他一直不说话只是害怕大家听不懂自己说话,但这几次来托儿所每次都在两三岁小朋友的教室,看那些还不怎么会说话的小朋友牙牙学语,也跟着学了一点点。会的不多,也就只知道一些生活中常用的词汇。   他本来是不想说的,但今天看宋泊简和别人打架,知道是因为自己,又担心又害怕,拉着宋泊简叫了声哥哥,就被听到了。   现在哥哥还告诉了妈妈……   他心里依旧忐忑,但看着妈妈温和鼓励的眼神,还是小声开口:“妈妈。”   蒋希音眼里更亮了,她偏头眨眨眼,眨去激动的泪水,应:“好宝宝。”   又像是打了胜仗的将军一样,气势汹汹带着两个孩子,去和其他小朋友的家长商讨。   最后为巫澄争取到小朋友的道歉,这才得意洋洋带着小孩回去。   虽然非常惊喜,但忍住没当场打电话给宋迎炫耀,把小孩带回家,逗着哄他一直叫人,确信是真的会说话,又开开心心的带他们去吃好吃的。   但这天正好是周五,宋迎晚上下了班还是回来了。   蒋希音早早哄了巫澄,让他看到爸爸回来就上去喊爸爸。   巫澄有点不好意思,又觉得蒋希音像是得到一块宝石恨不得和所有人炫耀,不忍心让她失落,所以乖乖在客厅等着。   宋迎刚打开门回来,就被人抱住腿。   他低头看过去,只看到巫澄小小的乌黑发顶,乖乖软软的叫他:“爸爸。”   当时心都化了。   不过宋迎回来也带来了新的问题。   前几天都是蒋希音一个人带他们两个小孩一起睡,但现在宋迎回来,主卧的床实在睡不下四个人。蒋希音提议通过做游戏的方式,一个大人带一个小朋友睡。   巫澄没怎么听懂,说起玩游戏就有点紧张,他抱着自己的玩具,抓紧了宋泊简的手。   宋泊简想到自己要保护弟弟,主动说自己和弟弟一起睡。   蒋希音听了他的提议,认真问巫澄愿不愿意。就看到巫澄板着小脸,眼睛亮晶晶的看着宋泊简,认真点头。一副宋泊简说什么都可以的样子。   他们两个小孩自己做了游戏,商量是睡在宋泊简房间还是睡在巫澄房间。最后宋泊简赢了,他把巫澄牵回自己房间。   晚上洗漱完,蒋希音拿着童话书想去给他们讲睡前故事,但推开门就听到宋泊简的声音。   小孩子的声音脆脆的,很笨拙的读着童话故事。   七岁的宋泊简其实还不认识太多的字,读着读着就会卡住,根据书上的拼音拼出读音,再接着读下去。   巫澄趴在他胳膊上,脸颊被挤得肉嘟嘟的,跟着他的朗读看书上的字。   蒋希音微微一笑,和他们说了晚安,就拿着书出去了。   巫澄不太认识这些字,有些能认识的也不知道怎么读,现在跟着宋泊简,认真记下每一个读音,还好奇的指着字上面的陌生符号。   他没说话,但宋泊简很自然的明白了他的意思,认真给他说这个拼音怎么读,还教他怎么拼拼音。   小孩也没什么时间观念,两个人就这么偎着坐在床上,笨拙的读了很久,最后声音越来越小,再也睁不开眼 ,这才睡过去。   宋迎半夜醒来,怕小孩睡着蹬被子,小心翼翼过来查看,发现他们的被子只盖到肚子上,书还摊在枕头上,两个人头对头睡得香甜。   =   他们两个人都忙工作,实在分不出时间来照顾两个孩子,尤其是巫澄,蒋希音总担心他过于内向是心理原因,再加上有托儿所被欺负的事在前,也不放心再把他放到托儿所。   干脆换了更大的房子,请了个住家保姆照顾他们。奶奶担心保姆照顾孩子不妥帖,从老家过来陪他们。   新房子很大,其实够给他们一人一个房间。   但巫澄已经习惯晚上睡前和哥哥一起读书了,就算换了更大的房子,也还是和宋泊简一起住。   蒋希音就把多出来的那间房子给他们当玩具房。   时间一晃就到了九月。   其实两个人这个年纪都可以去上小学了。   但小学新生入学应该七月报名,那时候巫澄虽然从医院回来但不说话不认字,她有心想让巫澄多些时间适应,就没给他报名。而宋泊简当时在亲生父母那里,自然也没办法在燕城报名。   于是这一年两个人都没有上学。   大人上班时,两个小朋友就在家里一起读书一起看电视,互相分享玩具和零食。   他们的关系越来越亲密,一旦见不到对方就要到处寻找。   这年过完年开春后,奶奶还带着两个小朋友回老家玩了一个月。   老家还在市区,但开车一个小时就能看到青翠的麦田。奶奶挎着小篮子挖野菜,两个小朋友跑着放风筝。   田地里的路并不平整,还有大块的泥土团,巫澄一不小心被土团子绊倒,面朝下倒在地上,被地里短短的玉米茬扎到手,登时就有点忍不住眼泪。   还没哭出来呢,就被宋泊简拽着胳膊拉起来。   风筝被扔到一边,宋泊简胡乱拍着他身上沾到的灰,拍得他都有点疼了。   眼泪被憋回去,他默默往后退了退,小声说:“哥哥,疼。”   宋泊简不知道怎么办才好,站在原地想了一会儿,学着妈妈对自己做过的,拉住巫澄,认真给他呼呼。   巫澄觉得他呼的位置有点不对,自己还是很疼。还没来得及说,就看到刚刚被扔到一边的风筝被风一吹,风筝连着线一起跑了。   两个人怎么也追不上,最后还是被奶奶叫回去了。   但等晚上奶奶用挖来的野菜给他们蒸了包子后,巫澄又飞快高兴起来,吃了一整个大包子。   奶奶看他喜欢吃,心里也高兴,第二天又带着他们去挖野菜,想给他们做更多好吃的。   在田地里看奶奶挖野菜,等回到家,发现小区楼下很多小孩聚在一起,薅着野草玩过家家的游戏。   巫澄想到奶奶做的很香的包子,蹲在她们旁边看了一会儿。   很难得见他和其他小朋友玩,奶奶就没着急走,带他们在楼下玩。   巫澄蹲在小朋友身边看他们玩游戏,宋泊简站在奶奶身边,看巫澄看她们玩游戏。   几个玩游戏的小朋友从小一起长大,已经形成一个小团体了,但看今天这个围观的小孩子皮肤那么白眼睛那么圆,好像自己最喜欢的那个洋娃娃,忍不住问他叫什么。   巫澄也不和陌生人说话,只看着对方眨巴眼睛。   还不会说话!更像洋娃娃了。   几个小朋友心生怜悯,当即决定要保护这个新朋友,带这个新朋友一起玩。热情的把切碎的野草拿过来给巫澄吃,还软软解释说这是他们认真找的药材,能治哑巴。   刚说完,他们的新朋友就被人牵走。   那人凶巴巴的说:“他不是哑巴,不吃你们的野草。”   小孩子当即就不愿意了,坚持自己的草就是传说中的中药能治病,绝对不是普通的草。   宋泊简今天跟着奶奶去挖野菜的时候刚刚学了分辨野菜野草,现在指着那一堆野草,一根根的说:“这是猪秧秧,这是荔枝草,这是仙桃草,都是野草!”   小孩子说不过宋泊简,茫然无措的左右看看,哇的一声就哭了。   奶奶一个头两个大,上去说了好多好话,又拿糖哄了好一会儿,才把人哄得不哭。眼看这些小朋友开始不和宋泊简玩,连带着对巫澄也没什么好脸色,就把两个小孩都带回家了。   宋泊简尤还不解:“他哭什么?”   奶奶也不知道怎么解释,于是干脆不说话。   好在宋泊简也没有一定要什么答案的意思,只是想着嚎啕大哭的小孩,再看身边白白嫩嫩软绵绵还从来不哭的弟弟,心里暗暗的想,还是弟弟最好。 第106章 IF线之两小无猜三   几个小孩今天才暗暗决定再也不要和那两个人玩了, 但第二天在楼下看着洋娃娃似的又白又瘦眼睛亮晶晶还不说话的巫澄,又心软的跑过去和他商量,如果他不再和那个讨厌的宋泊简玩, 他们就带他一起玩。   刚说完, 就看到小哑巴摇摇头。   小哑巴滑梯也不玩了,跑着去沙坑那边紧紧抱住宋泊简。   几个小孩又着急又生气,气呼呼的玩了一会儿, 最后还是忍不住,问他们要不要一起来玩。   巫澄依旧用那双圆溜溜的眼睛看着他们。   这是个小哑巴,不会说话。   于是他们只能不高兴的问宋泊简:“看在洋娃娃的面子上,我们可以和你一起玩,你问他要不要来玩捉迷藏的游戏。”   宋泊简就问巫澄。   巫澄眼睛亮晶晶的点头。   但等一堆小朋友聚在一起后,马上又换了主意。   一个小女生提议说玩过家家。说自己要当公主。   但队伍里一共有三个女生, 大家都想当公主, 争执一番后, 决定由所有人里最漂亮最像公主的巫澄来饰演公主。   而凶巴巴讨人厌的宋泊简则饰演恶龙。   剩下的小朋友瓜分了王子国王王后等角色。   但等王子千辛万苦排除万难找到恶龙的洞穴,发现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公主怎么都不肯离开恶龙跟着王子走。   几个小孩急得团团转,围着巫澄再三告诉他,根据故事讲的,现在他要跟着王子离开, 和王子过上幸福的生活。   但巫澄根本不想和陌生人说话,看着陌生的披着金色斗篷的王子, 只无声抓紧了宋泊简。   最后还是恶龙宣布,恶龙已经弃暗投明成为公主最忠心的护卫, 大家才把不得不接受公主和恶龙始终黏在一起这件事。   也是这一年秋天, 两人一起去上学。   蒋希音觉得巫澄基础不太好,想让他先去上学前班, 但给宋泊简报名时,巫澄贴着宋泊简眼巴巴的看老师写上宋泊简的名字,等着宋泊简身后跟着自己的名字。   但老师没写他的名字,反而给宋泊简发了个小书包,就让他们离开,转而登记下一个小朋友了。   巫澄看着所有小朋友都有书包,哥哥也有,就自己没有,茫然看蒋希音。   蒋希音只好和他解释,哥哥要去上学了,他基础不好还不会写太多字,等明年再去上学。   说着说着声音就小下去,为难的看着面前的两个小孩。   巫澄眼里水汪汪的,包子脸也鼓起来,他自认是个大孩子不能哭了,但一想到宋泊简就要和这么多小朋友一起上学不和自己一起玩了,心里就酸酸的很难受,他揪着宋泊简的衣角,小声说:“我也想和哥哥一起上学。”   宋泊简还不知道那么多,以为巫澄没有小书包是登记人员没给,现在才知道原来是弟弟不和自己一起上学。他把书包塞给巫澄,和妈妈商量:“我可以和弟弟一起去上学前班的。”   蒋希音颇有些无奈,最后还是在两个小孩的目光下节节败退,牵着两个小孩又绕到队伍后面,排队给巫澄登记。   这次都不用两个小孩再说什么,她主动说:“巫澄小朋友和宋泊简小朋友是一家的,能不能把他们安排在一个班里?”   就这样,这年九月,两个小朋友一起上了小学,在老师的安排下在一个班级甚至坐了同桌。   新学期开始第一天,老师要各位小朋友做自我介绍。   巫澄来到新环境,有点不太适应,原来就不在外人面前开口,现在更是不敢说话。   宋泊简牵他到讲台,先退开一步给大家介绍巫澄,又语气骄傲:“我是他哥哥。”   小朋友很喜欢漂亮得像洋娃娃的巫澄,总把自己的零食给巫澄吃,想和他一起玩。   但洋娃娃总是不要他们的零食,也不和他们一起玩,而是每天只和宋泊简在一起。   大家也在日复一日的相处中,发现巫澄从来不开口讲话。   小朋友们知道的东西不多也不少,聚在一起商量巫澄是不是哑巴,是不是害怕他们歧视哑巴才不和他们一起玩的。   单是想想哑巴不会说话还害怕被欺负才假装不合群,小朋友都心生可怜。   于是这周一上课前,所有小朋友都围在巫澄桌前,把从家里带过来的零食糖果塞给巫澄,安慰他:“我们不嫌弃你是哑巴。”   “下课能和我们一起玩踢足球吗?”   巫澄猝不及防,几乎要被一堆零食埋住。又听到耳边这么多小朋友说话,叽叽喳喳弄得他耳朵都疼了。还没想好要怎么办,就看到身边宋泊简拍了一下桌子站起来。   他大声纠正:“他不是哑巴!他会说话的!”   其他小朋友才不信,坚持:“那为什么这么久他都不说话!”   “我们又不害怕你是哑巴,你可以和我们一起玩。”   宋泊简才听不得他们这么说巫澄,坚持:“你叫我哥哥,给他们听。”   巫澄被声音吵得有点迟钝,又被宋泊简拉住手,下意识抬头看宋泊简,小声:“哥哥。”   声音很小,但围在最前面那一圈的小朋友都听到了。   大家惊奇:“哇!”   “他居然真的会说话!”   “不是哑巴呀!”   大家更想和巫澄一起玩了。   而巫澄被大家这么热情的送零食、邀请,也有点不好意思,下了课居然真的跟着他们一起去踢足球了。   他很快找到这项活动的乐趣,又被邀请一起踢毽子跳格子,也都一一去了。   这天蒋希音来接他们放学时,发现巫澄身上脏脏的,而宋泊简板着脸心情不是很好的样子。   以为他们在学校和小朋友打架了,她小心拍去巫澄身上的泥土,又问宋泊简:“小简为什么不高兴?”   宋泊简当时没回答她。   但刚走出去没一会儿,身后就有个小朋友很热情的和巫澄打招呼:“终于放学了!明天我们还一起踢球!”   巫澄眯着笑眼和其他小朋友摆手打招呼。   她还没来得及惊奇,就被宋泊简拽了拽手。   俯身下去,宋泊简闷闷不乐告诉她:“弟弟在学校好多好朋友,都不和我一起玩了。”   蒋希音一时失笑,想安慰他,但和巫澄打招呼的小朋友走远了,巫澄回头看过来,宋泊简板着小脸拉她往前走,不让她说。   回到家里做作业吃饭玩耍,晚上又很快睡觉了,她也没找到时间说什么。   倒是第二天又来接人,两个小孩身上都脏兮兮的,宋泊简满脸都写着高兴。   昨天那个热情洋溢和巫澄打招呼的小朋友身上也脏兮兮的,义愤填膺和宋泊简宣战:“明天我一定不会输给你了!”   不用她解决什么问题。宋泊简已经把和自己抢弟弟的其他小朋友统统解决了。   =   三年级那年,宋迎把金沙县有关南初国所有项目都完成,终于不用再长时间往返两地,而是留在燕城。   巫澄终于又看到了有关南初的记载。   可他已经在这个时代四年了,幼时的记忆已经很是模糊,他觉得有点难受。但看着面前温和慈爱的爸爸妈妈,还有身边的哥哥,很快又收拾好心情。   他觉得现在这样就很好。   如果可以,他希望他们四个能一直这么下去,不要缺任何一个人,也不需要再加进来别人。   在小学当了六年的同桌,初中也一直在一个班。   正值青春期,其他男孩三三两两进入叛逆期开始邋里邋遢,班里就他和宋泊简的座位最整洁干净,也就他们两个最沉默寡言好像有独自的生长空间。   不过巫澄和宋泊简完全就是两个生长方向。   宋泊简很快抽条长高,肌肉来不及覆盖迅速生长的肌肉,瘦得像春天抽条的竹子。他成绩很好,常年年级第一,但不怎么爱理人,好像冻人的冰。   巫澄也长高了,但蹿得没宋泊简那么快,他脸上还带着些没完全褪去的软肉,就算每天跟着宋泊简出去打球,皮肤也还是那么白,从三头身的洋娃娃变成了九头身的洋娃娃,依旧那么好看。   再加上从小一直以来的习惯,他不怎么爱说话,但就像是很平等的带给所有人宁静舒适的感觉,好像一个大型中央空调似的,他就像个大型森林,不急不缓的传送着充足氧气,让人心旷神怡。   他人缘还是一如既往的好。   平日里男生找他打球,在明知道宋泊简会给他准备好一切的情况下,还是忍不住给他买冰水买雪糕,邀请他放学一起做作业一起去网吧打游戏。   女生也爱和他聊八卦,分享喜欢的书籍,絮絮叨叨说校门口那家奶茶店新品最好喝。   每到儿童节情人节愚人节之类的节日,他的桌子上满是情书和别人送的礼物。   平时别人找自己聊天,巫澄还能平常心对待,在那些人不影响到宋泊简的情况下多说几句。   但面对这种示好,巫澄总觉得非常奇怪。   不管是老师还是爸妈都教他们不要早恋。   他也觉得不能早恋,不到是十八岁绝对不能恋爱。而他们现在不过也才十四岁,什么都不懂的年纪,怎么能这么轻易说喜欢。   但毕竟是对方一笔一划写出来的,能找到主人的信件、礼物,他都一板一眼退回去。找不到的,就放在教室后门的空桌子上,等这些东西的主人自动认领。   宋泊简也收到过不少东西,但他倒是没什么一个人一个人去找然后再把东西还回去的闲工夫,看巫澄把东西都放在后门小桌子上,就把自己的东西也一起放在小桌子上。   但后来大家就发现,如果给他送情书,他就会拿着情书来找自己,把情书和礼物还回来,还会好声好气和自己说话。于是给他送东西的人就更多了,就等着他拿着信件来找。   巫澄很快也意识到这件事,颇为苦恼。   这一年他和宋泊简生日。   他们的座位上堆满了东西,甚至分不清到底是送给谁的。   快上课了两人还没把这么多东西收拾好。   巫澄很是苦恼,蹙着眉头看宋泊简。   他想了很久,终于想到一个绝妙的好主意:“我们把这些东西都分一下,送给我的东西你去还,送给你的东西我去还,好不好?”   这样的话对方就会知道,送了礼物自己也不会再见他们了,可能就不会送了。   宋泊简应:“好。”   下了课,两个人认真把东西分了分,就拿着这些东西出发了。   巫澄其实已经做惯了这种事了,把送给自己的礼物还给对方,再不好意思的说:“谢谢你的喜欢但是我们不能早恋……”   但今天失策了,他刚把信件礼物还给女生说我们不能早恋。   女生就满脸难过,问:“你不能早恋,你哥哥也不能吗?”   巫澄这才意识到,这是对方给宋泊简的。   他慌张解释:“不可以的。”   女生尤还有点不想相信,嘴硬:“我想听他自己说。万一他见到我就喜欢我了呢?”   “我知道你和他是兄弟关系很好,但如果我和他恋爱的话,也会对你很好的!你就认我当嫂子吧。”   嫂子……   好陌生的词汇。   巫澄想到学校其他早恋的同学,每天下了课就一起趴在走廊聊天,一起吃饭放学,周末好像还会一起做作业逛街去游乐场。   如果宋泊简真早恋和其他人做这些事,那自己怎么办?   一旦想到宋泊简会和其他人做这些事让自己落单,巫澄心里就非常不舒服。   偏偏面前的女孩子还在追问:“我还能把我朋友介绍给你,她很喜欢你的,到时候我们四个一起玩。你就把宋泊简的联系方式给我好不好?”   才不想和其他人一起玩。   自己现在明明就可以和宋泊简一起做那些事情,为什么要平白无故加进来两个人?   他坚持:“不可以早恋的。”   不等女生再说什么,他把东西放下转头就走。   回过身的那一刻还在想,自己和宋泊简之间加进来其他人,真是非常不能想象的一件事。 第107章 IF线之两小无猜四   还没走两步就发现隔着两个教室, 宋泊简正站在走廊里,和一个男生说着什么,脸上表情不是很好。   巫澄愣了一下, 朝宋泊简走去。   但走过去的时候宋泊简也转头走了, 那个男生依旧站在走廊里,看到巫澄走过来想拦住巫澄说什么,但巫澄满脑子都是刚刚宋泊简不怎么好的表情, 也没理他,快步追上宋泊简。   离近了发现宋泊简表情更差了,眉头都皱起来了,看到他倒是稍稍收敛了些。   巫澄担心:“怎么了?”   “没事。”   巫澄理所当然的以为会给自己送礼物的都是女生,想到刚刚那个男生,询问:“刚刚那个是你朋友吗?”   这句话说出来时心情就有点不是很美妙。   他以为自己一直和宋泊简在一起的, 但之前对那个男生根本没印象。如果宋泊简背着自己认识了新朋友, 自己真的会……   很难过的。   想到刚刚男生说出的污言秽语, 宋泊简语气不是很好:“不是,离他远点。”   巫澄没问出什么,但很快就发现宋泊简从那时开始便有些许沉默。   不过他平时也不怎么爱说话,其他人也看不出来。就巫澄对他的一举一动非常了解,现在看他的表情, 内心很是奇怪。   回去的路上忍不住问:“是那个男生欺负你了吗?”   “没有。”   他默了两秒,满脑子都是宋泊简和那个男生有了秘密或是那个男生欺负宋泊简。   他说:“哥哥, 你不告诉我的话我会去问那个男生的。”   宋泊简看他,表情很难看:“他给你送礼物, 说了些很难听的话, 我让他死远点。”   “不用管他,反正我们一直都在一起, 他应该也没机会对你做什么。”   巫澄对宋泊简的滤镜拉满,想能让哥哥生气,对方一定是说了非常难听的话。于是更对会和自己在一起保护自己的宋泊简充满感激。他甜滋滋的说:“嗯,我们一直在一起。”   “哥哥也不能随便和其他人恋爱不管我。”   宋泊简应:“不会的。”   他是真的觉得自己不会恋爱不管巫澄,也真的没办法想到有一天自己和巫澄各自有了爱人。   他甚至的真没办法想巫澄身边会有其他人,自然也不会想巫澄身边的人会是个男人。   也是真的和他所说的一样,一直在一起让那个男生找不到机会接近巫澄。   他们两个都以为这件事过去了,但这学期的最后一天,考完期末考试,巫澄去老师办公室开会并拿大家的暑假作业,靠窗同学突然叫宋泊简,说有人找。   他侧头看过去,走廊里就是那个男生。   上次说的话已经足够明确了,现在再说也是一样的。   “就算他真的喜欢男生,他也不早恋。更不可能和你有亲密接触,死心吧。”   想到这学期明里暗里被宋泊简挡回去的示好本就足够生气,更被一句“不可能有亲密接触,死心吧”说中了最阴暗的心思。   男生恼羞成怒:“我为什么死心?我喜欢他想和他有亲密接触怎么了?!”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俩根本不是亲兄弟,现在每天在一起还不找女朋友,现在又对我这么死守严防,不会是你自己也想对他做点什么吧?”   “听说你们现在还住在同一个房间,每天晚上是不是都……”   还没说完,拳头裹着风声落在他脸上,把他剩下的话都堵回去。   宋泊简眼神暗得可怕,没等他站稳又是一拳打过去。   学期最后一天,大家都在教室里随意聊着天,或做其他自己想做的事,冷不丁看到教室外两个人在打架,马上吵吵囔囔要出来拦架。   而走廊里,被打了好几拳的男生被疼痛激得更加冲动,勉强站直,握紧拳头想还手。   抱着厚厚一沓暑假作业刚走上楼梯的巫澄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宋泊简拽着个男生衣领,表情黑沉,背对着自己的男生也攥着拳马上就要打到宋泊简了。   ——巫澄现在已经不太记得小学之前的事情了,只能记得一些模糊的片段。比如自己之前是南初国小皇子总生病,比如烧得迷迷糊糊睁开眼看到爸爸妈妈和床边的宋泊简。   比如妈妈要去工作把自己和宋泊简送去托儿所,结果有个可恶的小朋友不仅说自己是哑巴还不让自己玩秋千,说哑巴不配玩秋千。那一次也是宋泊简帮自己出气,甚至和小朋友打起来。那个小朋友指甲很长,再加上他还有很多帮手,他们把宋泊简胳膊划出很多伤口,现在仔细看过去还有痕迹。   那次之后巫澄就非常内疚,总觉得是自己太没用了,如果自己再厉害一点,宋泊简就不会受伤。   现在十年过去,再看到这种场面,身体比脑子率先一步。   他操起一本厚厚的作业,直直扔出去,正好砸中男生挥出去的胳膊。   所有人都被突如其来的一本书弄得一愣。   顺着书扔过来的方向看过去,向来从容内敛的人抱着一堆书跑过来,胡乱把书堆到地上 ,气势汹汹推开男生。   他把比他高出半个头的宋泊简挡在身后,哪怕一点都遮不住,也还是尽力保护宋泊简,质问男生:“你干什么?!”   嘈杂间,老师来了,看到他们三个人对峙的场景,把他们都带到办公室询问为什么打架。   自己先去他们教室外面,还说了不怎么好听的话,男生也不想让老师追究下去。   而宋泊简现在想想他刚刚说的话依旧生气,也就更不想让其他人知道他刚刚说了什么。两个人也不解释,咬定就是闹着玩。   老师看他们不想说,叹了口气让他们回教室了。   巫澄懒得管那个男生到底是谁做了什么,只担心宋泊简受欺负,追着他看他因为打人太用力而破皮的手指节,嘀嘀咕咕追问他为什么不说实话让老师好好教训那个男生。   不告诉老师不代表就这么原谅了对方,宋泊简也没说什么,敷衍巫澄:“本来也就没什么。”   指节一片温凉。   他偏头看过去。   巫澄拉着他的手,小心翼翼的吹着他破皮的那片地方。   鼓起来的脸颊、粉嫩带水的嘴唇,还有落在自己手上的轻柔呼呼。   偏偏巫澄从他这句话里听出不对劲,抬起眼睛看他,问:“你是不是还想和他打架?”   这个姿势显得眼睛又大又圆,在走廊不甚明亮的灯下闪着很温暖的光。   宋泊简移开眼,莫名滚了滚喉结。   巫澄以为他是逃避自己的问题,不高兴的握了握他的手:“不要打架了。你都受伤了。”   宋泊简还是不说话。   他不高兴:“哥哥!”   宋泊简不看他,过了大概有半分钟,才缓缓点头。   =   本来是要把作业抱回来给大家发下去的,但其中一本拿来砸人后来落在地上沾了灰,剩下的那些都放在地上,压在最底下的那一本也沾了灰。   巫澄把弄脏了的这两本留给自己和宋泊简,把其他作业分下去。又收到了其他各个学科的作业,带着慢慢一书包的暑假作业,正式开始了他们的暑假生活。   但那天晚上回去,宋泊简就开始不对劲了。   在一起做作业的时候,宋泊简写了两道题,莫名开始出神。   巫澄叫了他一声,他又很快回神开始做题。   但等到晚上洗漱完再回去,巫澄发现宋泊简坐在床上看手机,眉头皱在一起。   他想偷偷过去看宋泊简在看什么,但宋泊简非常警惕,马上收起手机看向他。可能是刚刚蹑手蹑脚的动作过于畏缩,宋泊简好像愣了一下,问他:“你干什么?”   巫澄若无其事站好。内心其实有点尴尬,但为了掩饰尴尬,假装理直气壮问宋泊简:“你在看什么?”   宋泊简把手机放到一边:“没看什么。”   巫澄怕他一会儿要笑话自己做贼一样鬼鬼祟祟,决心要把他的注意力转移开,于是倒打一耙不断追问:“没看什么眉头为什么皱那么紧?”   他扑到床上作势去拿宋泊简的手机。   宋泊简果然也拿着手机去藏到背后。他飞扑的动作没轻没重,不仅没摸到手机,反而整个撞到宋泊简身上。   没觉得不对劲,一手按在宋泊简身上,另一只手伸长了去摸他背后的手机。   他觉得宋泊简很瘦,实在是太瘦了,胸膛单薄的好像没一点肉,只能摸到肋骨,还有肋骨底下怦怦跳着的心脏,那么热那么有力的撞着他的手指。   下一秒整个人被掀翻在床上。   宋泊简按住他,把手机后台清空并丢到一边,这才放开他。   巫澄原来是没有那么想看的,但现在被宋泊简这个动作弄得越发好奇,被放开后马上爬起来,问:“你刚刚在看什么啊?”   “玩游戏。”   “什么游戏?如果是玩游戏为什么不给我看?”   宋泊简面无表情:“因为我充钱了,把我们上学期的零花钱都充进去了。”   蒋希音从来不吝啬他们的零花钱,每月初发了工资就固定给他们发零花钱,两个人都是一样的,随着年纪越来越大,零花钱也越来越多。蒋希音给他们一笔,宋迎也会给他们一笔,再加上姥姥姥爷奶奶偶尔打赏,他们每学期的零花钱都有很多。   但两个人实在没什么要用钱的地方,就把所有零花钱都放在一起,另外准备了账本记账。   宋泊简偶尔会买模型和他做模型的零件。巫澄会买书。再加上平时的小零食、运动器材之类的,反正每学期总能攒下来很多。   现在宋泊简说把钱都充到游戏里了,巫澄一点不信:“我才不信,还剩下那么多呢。”   “不信你去看。”   巫澄说:“现在又不能去银行查余额,我才不看。”   “不信就不信。”   宋泊简把他们的账本拿出来,一笔把上面的余额全部划掉,在花销原因那一栏里写上“充游戏”。   巫澄哀叫一声,冲过去把账本抢过来,把宋泊简写的那一栏全部划掉,又重新写上余额。   怕宋泊简再来抢,他把账本放到身后。   但宋泊简没抢,而是站在门口,没什么表情的通知他:“我今天去那个房间睡。”   从六岁那年住在一起开始,他们就一直住在一起了。虽然后来换了更大的房子,爸妈每次都会给他们每人准备新房间,但总有一个人的房间是空着用来放他们的书和玩具乃至于各种乱七八糟的小玩意,他们两个一直住在一起。   现在听宋泊简说要去那个房间睡,巫澄不可置信:“为什么?!”   “我充了钱,晚上要熬夜打游戏。”   宋泊简朝他摆手,“你早点睡。”   巫澄不接受这个理由,跟着他去了那个房间,看他把床上胡乱扔着的书收拾起来放好,又找出被褥铺上,震惊:“你真的住这儿了?”   宋泊简点头:“是啊。”   巫澄站了一会儿,看他认认真真铺上被褥,又回房间把枕头也拿过来。   宋泊简好像真的不和自己住一个房间了。   巫澄有点懵。   正巧这时候蒋希音和宋迎散步回来了,他浑浑噩噩出去告状。   宋泊简充没充游戏尚且存疑,而且他也不觉得把零花钱充游戏了算什么大事。反正他愿意给宋泊简花自己的零花钱,宋泊简愿意攒起来也好愿意充游戏也好,都可以。   但他不能接受宋泊简为了玩游戏这么果断的放弃自己。   他可怜巴巴的和爸妈告状,没说什么原因,就说宋泊简要和自己分开睡,自己不想。   蒋希音当了九年的端水大师,鲜少遇到这种两个人诉求完全不同截然相反的情况,登时也不知道怎么办了。   宋泊简想分开睡,巫澄不想分开。   蒋希音没办法强制要求宋泊简陪巫澄睡觉,也没办法强制要求巫澄放宋泊简自由。安抚了巫澄一会儿,最后还是让他自己和宋泊简好好商量。   但巫澄现在不想和宋泊简说话。他忽视了客厅的宋泊简,自顾自打开房间门,闷头走进去,还把关门声弄得很大声。   回去后就躺在床上,听到开门声时还闷闷扯过被子把自己裹起来。   但来人还是走到床边,跪在床边轻轻扯开他的被子。   他顺从的放开被子,看到跪坐在床边俯身的宋泊简。睡衣领口开得很大,他发现宋泊简其实没有摸起来那么瘦,肩膀其实很宽,胸膛上覆着一层薄薄肌肉,可能是因为长期运动,线条青涩但好看,看上去很结实。   愣了一下,又缓缓移开视线,他赌气:“干什么?回你房间打游戏去吧,别管我。”   宋泊简推推他的肩膀,把他从平躺推成侧躺。   巫澄又闷闷躺平。   宋泊简也没弄他了,而是很无奈的和他说:“我们都长大了,还住在一起有点不方便。”   “哪里不方便?”   “我们都需要一些私人空间。”   巫澄现在正在气头上,根本不接受这个说辞。   他觉得自己和宋泊简完全就是一体的,自己睁开眼就看到了宋泊简,他是除了爸爸妈妈外自己最重要的人,完全就是另一个自己。自己和宋泊简之间没有任何秘密,也不需要任何私人空间!   他问:“要私人空间干什么?!你想背着我做什么坏事?”   宋泊简面无表情:“熬夜打游戏。”   巫澄不高兴:“你不能带我一起打游戏吗?! 我不能陪你一起熬夜打游戏吗?!”   宋泊简看了他好一会儿,没说话。   巫澄不高兴:“你说话啊!”   宋泊简低眉顺眼,说出来的话却那么冰冷无情:“但你开局就死。”   巫澄出离生气了,他挥手把被子盖上,并裹着被子留给宋泊简一个背影,生气:“走开!”   但等宋泊简真的走了,他更生气了。   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生气,反正一想到宋泊简真的要和自己分开,就哪哪都不舒服。   而且房间少了个人,好像骤然空荡下去,他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关灯的,反正关了灯也一直睡不着,不知道翻来覆去多久,房门又被打开。   他下意识停止不动,闭着眼睛装睡,在心里一个劲的猜会是谁来了。   宋泊简今天都不和自己一起睡了,现在说不定正在打游戏呢,应该不会过来。   可能是爸爸过来看他有没有踢被子,又或者是妈妈过来检查空调温度。   但他闻到对方身上和自己差不多的清冽味道。   猛地睁开眼,在黑暗里对上宋泊简的眼睛。   宋泊简好像也愣了一下,说:“还没睡啊。”   他凶巴巴质问:“不是打游戏吗?过来干什么?”   他想,如果宋泊简是睡不习惯想回来睡,那可要好好说一顿求饶并且保证不再犯的话,自己才能原谅他。   但宋泊简语气自然:“我来看看你睡了没有。”   “看我干什么?”   宋泊简没回答他,而是问:“睡不着吗?”   这次轮到巫澄不回答了。   宋泊简轻轻叹了口气,打开了床头的阅读小灯,又拿起抽屉里的童话故事书。   他没坐下,就站在床头,轻轻给巫澄读了个童话故事。   不过巫澄已经很久没听童话故事了,现在听着故事也没睡过来,而是这么看着他,要求:“接着读。”   宋泊简看了他一眼,把他放在床头的手机也拿起来。   巫澄还记着他今天不让自己看他的手机,本来也不想让他看自己手机的,但宋泊简站着他躺着,实在是没抢过宋泊简。只能看着宋泊简拿着他的手机戳了几下。   然后宋泊简把手机放回去,又给他读了个故事。   巫澄还是没睡,要求:“接着读。”   但宋泊简把书放下,拿起手机点了几下。   手机里传出刚刚宋泊简阅读童话故事的录音。   宋泊简给他定了个半小时的定时播放,把手机放到床头,又摸了摸他的额头,小声说:“早点睡。”   巫澄原本是很生气的,听到他关门的声音时还狠狠蹬了下被子。   但听着手机录音,又忍不住想到刚刚宋泊简给自己读故事的声音,认真分辨当时直接听到的声音和录音的区别,这么想着想着,居然真的睡了过去。   而那边,之前从来没人住过的房间更显空荡。   宋泊简把手机放到一边,一片黑暗里盯着天花板。   不知道是不是盯得久了眼睛习惯了黑暗,居然能看到天花板上的水晶灯。沿着灯外有一圈还好看的光弧,很柔和漂亮的弧线。很轻易让他想到巫澄皱着的鼻子、鼓着的脸颊。   随后想到的就是刚刚浏览器给他的答案,以及那个男生没说出来但他心知肚明的难听话。   但好像还是……暗生情愫。 第108章 IF线之两小无猜五   巫澄第二天就去查了他们的零花钱。一分没少。   知道宋泊简没有充游戏, 觉得他找的借口就是假的,还想让宋泊简回来睡,但没做到。   倒是宋泊简认真给他录了好多个童话故事, 每天睡前给他循环播。   巫澄气了很久, 后来还是不得不接受和宋泊简分开住这件事。   好在假期他们在同一个屋檐下,开学后又在同一个班,上学的时候依旧是同桌。   他这才不那么耿耿于怀。   就这么过了初中的最后一年。   但升到高中后, 他们不幸被分开了。   不仅不在一个班,他们两个的班级甚至一个在第一层最东边一个在第三层最西边。   看到分班表的时候巫澄都懵了,他非常不可置信而且非常不愿意接受这个结果。   在发现宋泊简脸上没有很明显的失落后,还和宋泊简闹了矛盾。   宋泊简哄了他很久,答应他开学后就算不在一个班也一起吃饭,他才稍稍开心了一点。   也就是一点。其实他还是很不能接受。   可能在其他人看来, 所有没课的时间, 他和宋泊简都在一起。   但他之前九年都一直和宋泊简在一起没分开过, 现在不仅晚上不睡在一起,白天还不能坐同桌,只剩下一些吃饭的零碎时间,短得说不了两句话。   巫澄也不知道具体为什么,反正从宋泊简搬去空房间睡觉开始就堵在心里的那点耿耿于怀越发严重。   偏偏上了高中, 已经十六岁的宋泊简已经像是完成时了。   他长得那么高,身量虽然青涩, 但也能看出修长双腿和宽阔肩膀,加上运动养出来的肌肉, 看上去成熟可靠。   巫澄经常听到班里的女生嘀嘀咕咕提起宋泊简的名字, 说一会儿就开始笑。   还有些女生更是直接找他,小心翼翼问他要宋泊简的联系方式。   晚上放学一起回家, 巫澄低头认真对比自己和宋泊简的影子,发现他们两个的影子被太阳拉得那么细长,看上去并没有什么不同。   但如果不看影子只看人,自己才长到宋泊简耳朵那里,看上去比他小了一圈。   没关系,自己还正在长。以后会越来越高的。   他给自己打劲,又想到什么,叫宋泊简,问他:“史诺兰找我要你的电话号码,给她吗?”   “不给。”   “哦。”   巫澄从口袋里拿出个小本本,在最上面那个名字上画个裂开的小心心,顺着说下去,“李贺欢找我要你的电话,给她吗?”   “不。”   “哦。”   巫澄又画一个裂开的小心心,接着说,“王梓涵找我要你的……”   宋泊简捂住他的嘴:“都不给。”   巫澄停下脚步呜了一声。   嘴唇柔软贴在手心。   宋泊简马上收回手掌。   巫澄给小本子上所有名字都画上裂开小心心,一边打还要一边说:“真的不给吗?她是舞蹈生,跳舞很好看。”   “她很漂亮的,而且物理成绩很好。”   宋泊简坚持:“不给。”   又认真听他给每一个女生说好话,表情越发冷淡,“你很关注这些女生吗?”   巫澄觉得自己被倒打一耙,跳脚:“我是怕你喜欢她们!”   说完又意识到不对劲。   自己这么说好像是看不得宋泊简喜欢这些优秀的女生。   虽然自己确实好像看不得,但这么说有点奇怪。   他纠正:“不是,我是想,万一有你喜欢的人呢。”   说出这句话,更觉得不对劲了。   甚至心里也开始很奇怪,好像被堵住了一样,酸酸的涨涨的。   他觉得还是用害怕更切合一点。   但宋泊简很坚定的回答他:“没有。”   “都不喜欢,都不给。”   巫澄应,但第二天还是忍不住拿着小本本,一个人名一个人名的问。   宋泊简一个人名一个人名的说不给。   他一个个画上裂开小心心,满意点头。   第三天,在他拿出小本本开口前,宋泊简率先拿出本子:“王菲菲问我你喜欢的饮料是什么,告诉她吗?”   巫澄懵住了。   他拒绝:“不要。”   宋泊简学着他的样子画开裂小心心,接着问:“路佳问我要你的企鹅号,给她吗?”   巫澄:“不给。”   “许晓婷问我要你的……”   巫澄扑上去捂住宋泊简的嘴,另一只手胡乱按住他的本子,说:“不要不给不说,你直接拒绝就好了!不要问我!”   宋泊简没拦,任由他把本子抢走塞进书包里。   巫澄知道宋泊简什么意思,默默捂好自己的小本子,再也没拿出来了。   余光里发现宋泊简笑了一下,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让他心脏跳的很快。   他怎么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把手背到身后,有一下没一下摸着脉搏,想要心跳慢一点。   =   原本就有不少时间和宋泊简在一起,知道对方的所有事情。那天之后,莫名开始更关注宋泊简。   但现在不在一个班级,晚上又不在一个房间,他们能说话的时间也就只有白天吃饭和晚上一起放学的路上。宋泊简不怎么和他说自己的事情,从很早之前就不怎么说。因为宋泊简平时也没什么事情好做的,他的生活好像就是被家人、学习、兴趣占满。就算是说了,也都是流水账一样说自己今天学了什么做了几套卷子发现了什么,并不怎么有趣。巫澄一直知道,之前好像能从宋泊简短短几句话想到他这一天都在做什么,甚至能想到他做卷子时的样子。   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不满足只是听宋泊简这么说着了,他还想回到一开始时时刻刻都和宋泊简在一起的时候,时刻看着。   可现在不在一起 ,根本看不到。   偏偏这天中午一起吃饭时,有女生端着餐盘走过来,很自然的和宋泊简打了招呼,又按着宋泊简身边的空桌子询问:“这里有人吗?”   宋泊简说:“没人。”   女生问:“那我能坐在这里吗?”   巫澄看看女生再看宋泊简。   宋泊简面色如常:“可以。”   女生就坐下了,很自然的就他们的菜色开启对食堂的吐槽。   之前两个人中都是巫澄更友善一点,不是非常讨厌的人都会接话不让话茬落地上。但这次他一言不发闷头吃饭。   宋泊简虽然不爱说话,但从小到大接受的教育也不允许他装没听见。现在巫澄不说话,他就开始借话茬,顺着说了几句。   巫澄始终在闷头吃饭,只在女生问他“你也不喜欢洋葱啊?我也不爱吃洋葱。”的时候,默默夹了块洋葱放嘴里,嚼吧几下才回答:“不是,我没有不喜欢。”   宋泊简多看了他一眼。   女生没意识到不对劲,点头说:“这样啊。”   之后依旧接着和宋泊简说话,吃完饭就走了。   只剩下今天吃饭格外慢的两个人食不知味的挑着米饭,最后各自心事重重的回教室午休。   巫澄也没午睡的习惯,但是午休期间不允许学生在校园里走动,之前都是在教室做作业看书的。但今天看着早上还看得津津有味的书,却怎么都记不到心里。   满脑子都是宋泊简今天和那个女生说话的声音。   之前都是他们两个一起吃饭的,但今天,宋泊简居然让那个女生加入他们中间了,而且他俩一直都在说话,自己原本想对宋泊简说的话都没说完。   他们很熟悉,不仅说了食堂饭菜口味,还说了早上的小组作业!他们是同班同学甚至还在一个学习小组里!   巫澄觉得自己好像一个被充满气的气球,马上就要炸开了。   非常不爽。   甚至来不及等到午休结束,他拿出手机给宋泊简发消息质问:“你今天为什么要带那个女生吃饭?!”   宋泊简居然很快回复了他。   “我没有带她。”   “那她为什么坐我们旁边?!”   这句话发出去他就觉得很不妥了,因为食堂是公共空间,又不是自己一个人的地方。只不过就是这次的女生是宋泊简的同学还和宋泊简一直说话,让自己心里不舒服了而已。   他想把这条消息撤回。   但宋泊简的消息就发过来了:“你不喜欢的话我们明天去小公园的椅子上吃,就不会有人坐旁边了。”   巫澄好像被扎了一下的气球,气体渐渐涌上来,整个人软下去,还在闷闷给宋泊简发消息:“我看你和她一直在聊天,以为你们关系很好,以后就一直和她一起吃饭了。”   “不是,是你今天一直不说话。”   宋泊简又回复她,“她是王菲菲。她想和你说话的。”   “哦。”   巫澄不太记得这个名字,问,“我好像不认识她。”   “我和你说过她,就是她上次问我你喜欢什么口味的饮料零食。”   宋泊简提醒,“今天她知道你没有不喜欢洋葱了。”   原来是想和自己说话,而不是喜欢宋泊简啊。   巫澄突然阴暗的高兴起来,手指好像有自己的想法,莫名其妙的发消息:“哦,我以为她喜欢你,而你想和她在一起,让我当电灯泡呢。”   “没有。”   “那你也不许喜欢上其他女生,和其他女生吃饭,让我当电灯泡。”   这次宋泊简很久才回复:“不会。”   “我不喜欢女生。”   巫澄看着这条消息,飞快接受宋泊简不喜欢女生这件事,手上想打字警告宋泊简不要想着和男生谈恋爱就能让自己当电灯泡,却在意识到什么后,小雷达马上就响起来了。   宋泊简为什么知道自己不喜欢女生而是喜欢男生?   他说得这么笃定,是不是已经有了喜欢的男生了?   牙根咬紧,咬得腮帮子都酸了,巫澄慢吞吞打字问:“那你有喜欢的男生了?”   几乎要过去一世纪,他收到宋泊简的消息:“嗯。”   巫澄完全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   收到宋泊简的回答后他就没有再问什么了,宋泊简也没给他发消息,甚至没叮嘱他不要告诉别人之类的话。   可他什么都没做,好像整个人都僵硬了,呆呆的看着最后几条消息。   他现在依旧觉得嫂子是很陌生的词汇,一旦想到宋泊简喜欢上男生自己会有个男嫂子,更觉得匪夷所思。   他看着那个“嗯”,脑子乱七八糟的,想宋泊简是喜欢上了什么样的男生?有多喜欢?比喜欢自己还要喜欢吗?   一旦想到宋泊简心里除了家人自己还多了个人,巫澄就觉得很难受。   不是自己的东西被抢走的难受,而是如鲠在喉,让他整个人都难受起来了。   他就这么一直看着,看得手机都自动熄屏了,还一直看着黑漆漆的手机。   脑子里乱糟糟的想着宋泊简和自己说过的那些事情,试图分辨出宋泊简到底在喜欢谁。   是小学开始就追着宋泊简问物理题的那个卷头发小矮个。   还是和宋泊简打游戏的四眼仔。   还是现在经常和宋泊简打篮球的体育生?   他想得头都要痛了,还是没想到。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午休结束的铃声响起,他茫然抬头,感觉脖子垂了这么久涨得酸疼。   也就是这点酸疼让他清醒过来。   他收起手机,气势汹汹冲出去,想到三楼去找宋泊简。   他们现在才十七岁!不能早恋!   但还没走到二楼,肩膀被人握住,宋泊简的声音传到他耳朵里:“去找我吗?”   巫澄停住脚步仰头看过去,对上宋泊简的眼睛。   在教室的时候还信誓旦旦的,现在却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   如果宋泊简真的很喜欢对方,自己不让他早恋,那和扫兴的教导主任有什么区别?   他不想宋泊简不开心,也想宋泊简得偿所愿。   就是,非常非常不希望,宋泊简有喜欢的人,比喜欢自己还要喜欢。也非常不希望宋泊简有一天和别人在一起,比和自己在一起的时间还要长。   单是想想,他都觉得自己要不能呼吸了。   实在不知道怎么说这种事,所以就把注意力放到宋泊简问自己的问题上,他问宋泊简:“那你呢?”   “我来找你。”   “找我干什么?”   巫澄想说自己没有把他的秘密告诉别人,想问他喜欢的人是谁,想问他为什么喜欢对方。但开口却是问,“怎么不去找你喜欢的人?”   这句话说出口他又觉得自己很没礼貌很没分寸。   宋泊简之前都没告诉自己喜欢的人是谁,应该就是不想大张旗鼓。自己也没见宋泊简之前去找过什么人,他现在应该也不会去找对方,自己说这种话干什么。   但在意识到这一点后更难受了。他以为自己和宋泊简是全世界关系最好的人,从来不用在意什么分寸礼貌的,可现在宋泊简有其他喜欢的人了。   宋泊简没说话,但放在他肩膀上的手有些用力,捏得他都有点疼了。   可能是宋泊简觉得自己说的话不好听。   巫澄想到这里更难过了,张嘴想要解释。   听到宋泊简轻得近乎缥缈的声音:“我……就是来找我喜欢的人。”   巫澄深吸一口气,觉得自己眼睛都酸了。   自己去找他,他去找他喜欢的人。   现在还没在一起还只是喜欢呢,就这么在意对方了,如果在一起了,那宋泊简根本就不会管自己了。   自己和宋泊简又没有血缘关系不是实打实的亲兄弟,又不在一个户口本上没有法律保护,等明年一成年,所有联系都全靠感情,到时候自己根本比不上宋泊简那个喜欢的人啊!   巫澄眼泪都要掉下来了,他掰开宋泊简按在自己肩膀上的手,闷闷说:“那你找去吧。”   然后不再管宋泊简,转头飞奔下楼,径直冲回教室。   午休结束,在寝室休息的同学陆陆续续回来,巫澄趴在桌子上,听到前桌小声问:“澄澄还没醒吗?”   “他哥是不是来找他啊?”   巫澄还是忍不住,从桌子和胳膊缝里仰头看一眼。   透过带花纹的玻璃,看到窗外宋泊简的身影。   好烦啊,不是说找他喜欢的人吗?现在站在自己教室外面干什么?是发现自己不开心来哄自己的?   但自己现在非常非常不开心!   脑海里一再回忆着刚刚宋泊简说去找他喜欢的人的声音,无法控制的把当时的场景都勾勒出来。   自己那么激动去找他,他都问自己是不是去找他了。   自己教室在一楼,好好的往上走不就是找他吗?!为什么还问自己?!在知道自己是去找他的情况下还说要去找他喜欢的人!好烦啊!   他一遍遍的回忆着,终于在不知道第几遍的时候,意识到中间好像有一点缺漏。   自己撞上宋泊简,他按住自己问自己是不是去找他。   自己没回答,问他去干嘛。   他说……   他说他来找自己。   然后是自己问他为什么找自己不去找他喜欢的人,他才说他就是去找他喜欢的人的。   ……   巫澄猛地坐直,眉头蹙得紧紧的,脸颊却一点点飞上了粉。   上课前的预备铃响起,宋泊简回教室上课了。   巫澄的心好像也跟着溜走了,一节课心不在焉,不断的想宋泊简这两句话是什么意思。   要么有一句话是假的。   要么两句话都是真的,那他喜欢的人……就是自己。   心里乱得好像被小猫挠过的毛线团,怎么都找不出个头绪。却能感觉到被小猫爪子挠着时的感觉,轻轻的痒痒的,一点都不疼,反而带着点说不出的甜。   巫澄忍了又忍,终于还是忍不住拿出手机,偷偷在课桌底下给宋泊简发消息。   “你去找你喜欢的人,找到了吗?”   宋泊简很快回复他:“找到了,不过他好像生气了。”   忍不住把胳膊支在桌子上撑住脸,却在指尖碰到脸颊时,感觉到不同寻常的热度。   他好像被烫到似的收回手指,飞快打字:“他为什么生气啊?”   “我不知道。”   “你问一下。”   于是宋泊简问他:“你为什么生气啊?” 第109章 IF线之两小无猜六   高一结束时开了场家长会, 老师总结了他们上学期的成绩表现,又和家长热切展望新学期。   开完家长会蒋希音和宋迎带两个小孩出去吃饭,随便说了些老师说过的话, 说老师夸他们在学校学习很用功而且和同学相处很好。   说着说着, 骤然想到什么。   蒋希音说:“老师说你们在学校很多人喜欢,但我们家的传统就是不能早恋。”   宋迎跟着一唱一和:“我们也不是老学究,但在你们十八岁之前, 尽量不要恋爱,不管是对自己对女生还是对你们的前程,都不太好。最好还是让时间沉淀一下。”   “当然,我们也相信你们,如果真的非常喜欢要死要活的,那……还是你们开心最要紧。”   说着说着, 他注意到对面两个孩子对视一眼, 又飞快低下头去, 缓缓点头认同。   ?   既然点头,那刚刚对视一眼是干什么?   蒋希音也注意到他们的视线,好奇:“你们是不是背着我们有什么小秘密?”   手指轻轻勾了一下,宋泊简试探性问:“如果不是女生,是男生呢?”   蒋希音和宋迎都愣了一下, 随后自然点头:“也是一样的。”   巫澄鼓起勇气问:“我们和什么样的人恋爱你们会不同意?”   宋迎坦然:“起码是个遵纪守法的好人。”   蒋希音蹙眉:“不要年纪相差太大,最好是在五岁之内。不要长得太丑。”   又问他们:“问这么仔细, 是有喜欢的人了?”   说着看宋泊简,补充, “喜欢的男生了?”   两个人又对视一眼, 点头。   蒋希音和宋迎彼时觉得有点奇怪,但想到两个人从小一起长大, 再加上年纪相仿,如果真的有喜欢的人,不愿意告诉家长而告诉对方也是在自然不过的事情。而他们既然都没有主动告诉,说明现在还不想让家长知道。蒋希音和宋迎也没有问。   那一年过年,一家人围在一起守岁。   十二点的铃声响起,老人给他们派红包,笑弯了眼睛说我们一家人年年如此才好。   巫澄收了红包,笑得甜甜的:“对,我们一家人一直这样就好。”   过完年开了学,他们两个人生日,这一年他们两个人都十八岁,毕竟是个比较特殊的时间点,生日就办得很隆重,邀请了关系不错的亲朋好友来一起庆祝。   蒋希音和同事聊着孩子和工作的事,一回头发现两个寿星不知道怎么的,避开人群到了酒店楼下的喷泉边。宋泊简双手捧着个精巧的小蛋糕,上面插着蜡烛,让巫澄吹呢。   喷泉闪着灯,两个人又穿着蒋希音特地给他们挑的小西装,场景看上去还挺好看。   蒋希音忍不住拍了一张。   晚上回去的时候,她随口说起,问巫澄吹蜡烛前有没有许愿。   巫澄六岁回到她身边,也就七岁到十岁那四年认认真真许愿。后来他发现不管是生日愿望还是儿童节愿望、圣诞节愿望、新年愿望,都是爸爸妈妈给完成的,他就不再许愿了。   蒋希音以为这次也一样会得到否定的答案,没想到巫澄和宋泊简对视一眼,说:“我许愿我们一家四个人永远都在一起,平平安安健健康康。”   没想到巫澄十八岁生日愿望是这个,蒋希音笑着说肯定是可以实现的。   又问宋泊简有没有许愿。   宋泊简说:“我也是一样的愿望,我们一家四个人永远在一起,平安健康。”   蒋希音和宋迎都不明白这么理所当然的事情为什么还要许愿,但心里高兴,絮絮和他们说话。面对都已经成年的孩子,还是老生常谈的说到他们小时候关系多么好,吃住都在一起,一旦有个人感冒,另一个肯定紧跟着被传染。   宋泊简笑:“我们现在关系也很好啊。”   巫澄应:“对啊,现在也很好!”   蒋希音说:“好,现在也好。”   又说现在成年了,不管喜欢男生还是喜欢女生,以后总要有个伴侣,到时候家里就是六个人了。   后面两个人却一反常态不接茬了。   但晚上回去躺在床上一盘算,总觉得他们两个人好像有点言外之意。   细细想了很久,最后找到不对的根源了:“我说到未来伴侣之后,他俩好像就不怎么说话了,是害羞?”   但结合这半年来他们一直强调“我们一家”和他们之间的感情,再想到之前他们的小秘密,懵了一下:“他们不会真的已经背着我们恋爱了吧?”   宋迎安慰:“应该不会,你看他俩还是一直在一起,根本也没往家里带其他人。”   “而且我们态度也不强硬,真有喜欢的人没道理这么瞒着我们。”   蒋希音越想越奇怪:“那他俩为什么这么吞吞吐吐?”   “应该没什么事,到时候想说可能就告诉我们了。我们平时多观察一下,别打探小孩子隐私。”   于是就一直观察着。   蒋希音甚至有段时间很害怕这两个小孩像恶俗电视剧里一样喜欢上同一个人,为了不兄弟反目才一直这么强调对彼此的感情。   她端水十几年,实在是太害怕这种剧情出现在自己的孩子身上,就跟着强调他们从小到大的感情多么深刻。   宋迎觉得有点不至于,但很能理解老婆的担心,跟着老婆一起强调一家人的感情。甚至主动占据了一个房间,想让两个人重新住到一起彻夜长谈敞开心扉。   这么一直战战兢兢,终于等到他们高考结束。   蒋希音这一年多提心吊胆生怕兄弟阋墙,终于熬到高考结束,暗示宋迎试探一下,询问他们有没有喜欢的人,有没有什么矛盾。   宋迎被分到这么艰巨的任务,提前准备许久,最终还是在成绩出来、确认两个小孩的成绩不错能考上理想的大学、一家四个人坐在一起商量庆功宴在哪儿办的时候,暗戳戳询问:“你们如果有喜欢的人或者正在交往的人,也可以邀请他们一起来参加,我和妈妈会热情招待他们的。”   巫澄和宋泊简两个人从确信自己和对方心意后的那年春节开始,就一点点有意露出蛛丝马迹。   但可能是他们从小关系就非常好,不管是爸妈还是姥姥姥爷奶奶都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他们就一点点加大剂量,成年之后就差直接说他们在一起了。但爸妈的反应并不是震怒,反而是帮着给他们共同空间,让他们关系更好一点。   两人就一直以为爸妈已经知道了。   现在听到这句话,都懵了。   巫澄呆呆的坐着不动,眉头皱起来,甚至微微偏头,像个疑惑的小动物似的看着对面的爸爸妈妈。   而宋泊简,默默把两人牵着的手放在桌子上。   蒋希音和宋迎看了一眼他们握着的手,心里很欣慰——看,他们这一年来的努力很有成效,孩子关系还和小时候一样好。   然后他们就听到宋泊简轻轻的声音:“我们在一起了。”   蒋希音:“?”   宋迎:“?”   桌上四个人都变成了一个动作,拧眉加微微偏头,如果在漫画场景里,每个人头上一定都顶着一串问号。   最后还是宋迎艰难找回自己的声音。   他拍了拍妻子的肩膀:“其实,比我们想象中的可能要好一点。”   震惊的蒋希音想到自己最担心的那个可能,觉得现在宋泊简说他们在一起了,比他们喜欢上同一个人冷眼对峙一刀两断的可能,来得好多了。   这么一想,依旧震惊,但居然没觉得不能接受。   她缓缓摆手:“我需要消化一下。”   =   宋泊简和巫澄完全没想到爸妈会是这个反应。   因为他俩完全没想到爸妈还不知道他们在一起的事情。   他们自己回想这两年来,只觉得他们一点都没藏住。   刚意识到自己喜欢对方时的春心萌动,说自己喜欢对方后的暧昧试探,甚至成年后每天腻在一起。   巫澄有时候都会担心爸妈觉得他们之间太过腻歪。   怎么都没想到,原来他们还不知道。   之前以为的默认、甚至帮他们加深感情的那些操作原来也都是阴差阳错下的误会。   巫澄知道宋泊简很重视爸爸妈妈,现在听到妈妈说需要消化一下,马上偏头看宋泊简。   宋泊简表情很担心,但在注意到他的眼神后,还是握紧了他的手。   原本关于庆功宴要去哪儿办的谈话不了了之,大家各自回到房间消化今天的事情。   宋迎眼看着宋泊简和巫澄手牵手进了一个房间,满脑子都是当时自己非要占了巫澄的房间,让他去和宋泊简一起睡秉烛长谈的场景。   当时以为在促进兄弟感情,现在想想……也不知道他们这一年多都在谈些什么。   但想到这里也不是什么负面情绪,反而觉得有点……阴差阳错的荒谬感。想到两个小孩在自己的安排下秉烛夜谈谈情说爱,有点说不上来的头疼。让他忍不住深深叹气。   这边,巫澄牵着宋泊简回到房间,关上门就反手把宋泊简按在门上,强硬:“就算……就算妈妈现在一时半会儿消化不了,你也不能和我分手。”   宋泊简把头埋在他肩膀,深吸一口气:“不会。”   “我先喜欢的,我追的,好不容易在一起,我们才不会分手。”   巫澄摸摸他,知道他和自己一样,对爸爸妈妈很内疚。   但他就是很喜欢对方,非常喜欢,根本接受不了对方身边有任何一个人   如果他们没有在一起,而宋泊简真的喜欢别人和别人在一起,还把别人带回家来让爸爸妈妈招待,巫澄觉得自己真的会疯掉的。   他把自己的头也放在宋泊简肩膀上,不知道是告诉他还是告诉自己:“我们才不会分手。”   又别别扭扭说:“也没有好不容易吧,我那么喜欢你,根本没有让你追很久啊。”   宋泊简笑一下,又蹭蹭他的脖颈:“嗯。”   “就算妈妈一时半会儿接受不了,我们也不分手。我们慢慢来,让爸爸妈妈知道我们是真心的。”   巫澄圈住他:“嗯!”   这天一宿没睡好,想了很多说服爸爸妈妈让爸爸妈妈知道他们是真心相爱的办法,甚至想了很多哄人的办法。   但第二天早上的饭桌上,蒋希音就召开了家庭会议。   她眼下也带着一圈黑青,表情很严肃的询问他们是不是认真的。   巫澄牵住宋泊简的手,连连点头。   然后就看到对面妈妈跟着点点头。   蒋希音回忆自己当年说过的对孩子恋人的要求,再对比着对面的两个人   “遵纪守法、没年龄差、长得也很般配。”   非常和要求的恋人。   自己从小看着长大,不管是道德还是品行都很值得放心。   同一天出生一起长大,感情深厚。   至于长相……更是般配得不得了。   相比于他们喜欢上同一个人老死不相往来,或是自己非要拆散他们导致他们既做不成恋人也做不回兄弟见面只剩尴尬。还不如让他们保留这合心意又相爱的恋人。   她宣布:“我消化好了。”   又微微偏头,笑着恭喜,“这样的话,今天就当你们带恋人回家的第一天,妈妈带你们去吃好吃的,好好招待你们的恋人。”   她问,“能告诉妈妈,你们的恋人爱吃什么吗?”   这一天,他们去吃了好吃的,又一起去拍了新的全家福。   蒋希音买了新的相框,把新的全家福摆在客厅柜子上。   巫澄把原本相框里的照片拿出来,放到相册里。   从六岁开始,每年四个人都会一起找全家福。   巫澄熟练翻到空白页,把这一张放进去,然后顺着往前,一张张的回看之前的照片。   十九岁、十八岁……一路往前,最后到了第一页。   年轻的爸爸妈妈并肩坐在一起,身前各自站着个小孩。   六岁的巫澄还不适应陌生的世界,害怕面前会闪光的摄像头,抱着摄影师给的玩具熊,眼神怯怯的。   他站在前面,没办法躲到妈妈身后。所以在镜头再次闪光时,下意识抓住身边宋泊简的手。   这一抓,就到了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