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是AI,没得感情》 作者:神棍与神仙   AI李漠向要穿越到一个即将灭亡的朝代,去改变历史,成为千古一帝   历史上的皇帝又渣又狗,他觊觎善良俊美的臣子狄含多年,利用权势,巧取豪夺,最终抱得美人归,是个恶贯满盈的昏君。   可惜美人是个演技精湛的铁血汉子,他在皇帝身边忍辱负重,登上宰相之位,掌控朝政,反杀了昏君。   AI李漠向拿到的任务角色是:皇帝。   此时距离死亡只剩下一年时间。   他要在短短一年时间内,摆脱傀儡的枷锁,解决危机。   机器人戏精冷血皇帝受/长相俊美内心野狼宰相攻   双疯批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重生 系统 爽文 轻松   搜索关键字:主角:李漠向(李漠) ┃ 配角:狄含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巧取豪夺?朕才是美人   立意:在逆境中也要寻找出路   https://www.jjwxc.net/onebook.php?novelid=4284856 第一章   含露殿内,袅袅犀香从琉璃紫炉中弥散开来,让人有些头胀眼昏,若不是清晨的光线从窗柩洒落了进来,倒让人不辨时辰,宫女们捧着衣裳发冠蹑手蹑脚地走进来。   她们用如意勾起明黄色的纱帐,跪在龙床前轻轻揉搓从被褥里伸出来的白皙的手指,不知是不是宫女的力道略大了些,手指的主人忽然不耐烦地将手抽走,轻轻覆盖在自己犹然垂着眼睫的脸上。   那张俊美而年轻的脸,明明是个乖巧的长相,却双眉紧缩,透着几分不悦与暴戾,睫毛轻颤似是刚从噩梦中惊醒,他忽然睁开眼睛,漆黑的眼珠溢满杀气。   宫女跪在床榻前大气不敢喘,头发上的珠钗轻轻颤抖,她这位年轻的君主,从来都是体弱多病,只是夜里发病或做噩梦后,醒来必要大发脾气,甚至动辄杀人。   含露殿的东西不知道被他损坏了多少,被他精心侍候了几年的花花草草,也会一朝失宠,摔个稀巴烂。   这些年,因李漠龙心不悦,惨死了很多人,那些尸体扔出去能染红整个护城河。   众人不记得皇帝是从何时开始如此暴戾的,但他已有三年不理朝政,每日向他死谏的臣子一拨又一拨,却始终没能换回他半点良心。   皇帝脸色潮红,眼见是又做噩梦了,值班宫人吓得战战兢兢,尤其是给皇帝搓手的那位宫女,已经花容失色,皇帝缓缓睁开眼睛,看了她一眼:“出去。”   宫女立刻爬起来,暗暗庆幸自己命大。   然而没有人知道,真正的哀帝李漠向已经死了,现在的哀帝则是一个AI。   一个为拯救李氏江山绑定千古一帝系统的AI,能百分百模拟哀帝李漠,代号叫做李漠向。   哀帝李漠在位共十五年,贪图享乐残暴昏庸,对美貌的宰相巧取豪夺,最后遭到反噬,被他抢来的美人宰相发动宫变,于元和十一年死于含露殿。   而李漠向接受这个任务的时候,已经是元和十年秋,外有强敌忧患,内有狼子野心,离死不到一年。   宫女刚刚起身要退出去,只听李漠向忽然道:“站住。”   宫女立刻僵硬住了,面色苍白我见犹怜,李漠向打量了她一眼,这种人心思不深,善恶友敌极其容易判断,她虽是李漠的宫女,但忠诚度不高,经常在屏风后监视李漠的一举一动。   像这样的宫女内侍,含露殿有很多,对哀帝忠诚的反而没有几个,此刻的哀帝已经处于步步维艰,时刻被监视的境地,他稍微有所动作,就会引起人的怀疑。   李漠向问:“狄相何在?”   宫女轻声道:“回陛下,狄大人一直在暖阁等您,已等候了有一夜了。”   若说唯一能制服这个暴君的,只有狄含了,狂躁的皇帝只有在狄含面前才能被捋顺毛儿,和这个权势滔天的宰相互飙演技,也是他当前任务之一。   李漠向微微一笑,坐起身来,几个内侍连忙跪过来要为皇帝穿靴,被他轻轻踹开:“不用”,然后他衣衫半解,光脚踩在冰凉的地面上往暖阁走去,阳光落在他脸上,他嘴角浮现出一丝笑意,走进暖阁,冰冷的眼神都变得柔和了。   书暖阁内,狄含立在窗前,穿着一身紫袍勾玉的常服,长身玉立,听见急促的脚步声,微微转过头来,做为被暴君肖想多年的美人,狄含容貌俊美无俦,又有几分权势者的威仪之相。   李漠向走进来,揉着眉心:“爱卿,昨日醉酒真是好生头疼,又呕了几次,幸好你在身边照顾朕。”   狄含脸上的表情从李漠向走来后,便柔和了几分,他恭恭敬敬的垂头行礼:“陛下。”   李漠向走上来嬉笑道:“无需行礼,爱卿脸色不好,是一夜未睡么。”   狄含上前几步,用手指将李漠腰间的一颗扣子系好:“无妨。”他手上做着亲昵的动作,垂下的双眸却看不见什么表情。   李漠向依旧嘻嘻的笑着,脑海中的数据已经迅速的分析了出来对方心情指数低到可怕,若是下一刻掏出刀子来给他一下,都在判定之中,毫不意外。   他从残暴昏君李漠往千古一帝转变需要一定时间,现在处于最初级阶段,他要全程百分之百模仿李漠向,包括他各种荒诞古怪不可理喻的举止和行为,以及对这个叫狄含的人明目张胆的觊觎。   李漠向突然攥住了狄含的手,微微仰起脑袋在他耳垂上咬了一口,狄含愣了一下然后微微一笑,反客为主,将李漠向推向案几,搂住了他的腰,俯身吻了下去。   李漠向仰头享受,双手无力的垂下来,胸口微微起伏,数据分析逐渐危险起来。   这几日的判定结果来看,只要李漠向和狄含有亲昵的举止,无论是谁主动,狄含的心情就会非常糟糕,严重的时候杀意澎湃,恨不得杀李漠向而后快,但因为权衡考虑,始终都没有敢动手,但是这不代表以后也不会动手。   对狄含过分亲昵,会让对方心情变糟,但是如果因此而疏离他,却又会让狄含心生疑惑,所以李漠向一直都谨小慎微将这个度控制好,让狄含以为皇帝仍旧觊觎他,却又不会突破狄含的底线。   狄含能有今日的权势以及对李漠的恨意,李漠向的任务如此之艰难,全拜这个狗皇帝一人所赐。   哀帝李漠下限一直都很低,十年前还是太子的时候在殿前与狄含惊鸿一瞥,回去后心痒难耐,可惜流水有意,落花无情,狄含是个宁折不弯的人,任凭他如何痴恋,狄含都从不回应,恪守君臣之间纯洁的关系。   当太子时他尚且还能忍着,等到一继位,残忍的獠牙就终于露了出来,他为了逼迫狄含与自己交好,竟然给狄含的父亲狄劲松泼了一身的脏水,想要逼狄含就范。   他做了这些事,等清醒过来后,竟然有些不好意思,将狄含召进宫中,摸着他的腿叹息道:“事已至此,卿莫怪朕,只是天子威仪不容侵犯,狄老罪有应得,你只要顺服我,朕不会迁怒于你。”   那时,狄含年轻气盛,性格更是如他父亲一般刚直不阿,对李漠恨之入骨,又怎么会答应,因此宁死不屈。   谁料,李漠向的阴狠毒辣竟还远远超过他的想象,狄含拒绝后,李漠竟然偷偷派调狄含外出,之后连夜抄了狄含的家,杀了狄劲松。   李漠笑着对狄含道:“凌君,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卿除了扶持朕,便是走投无路。”   狄含就是在这个时候一夜长大,他知道刚直与忠君救不了他,一根傲骨也救不了他,能咬死狗的只有比他更凶猛的狗。他在这一夜浴火重生,用自己从不屑为伍的肮脏泥垢涂满了疮痍,变成了现在权倾朝野的狄含。   李漠向轻轻推开狄含笑道:“够了,爱卿。”   狄含缠绵离开了李漠向的唇,看着李漠向的目光还有几分恋恋不舍的温存,好像还想再亲一会儿。   李漠向看着他的演技,赞叹不已,他作为一个AI,戏精程度都不一定能盖过狄含,这家伙对皇帝的恨完全影响不了他演技的发挥,他能瞒过猜疑心病过重的李漠数年,就是凭着这令人拍案叫绝的能获大衍影帝的演技。 第二章   狄含问李漠向:“陛下,刘侍郎一案陛下心中可有数。”   李漠向一听就不高兴了,不耐烦的挥手:“这几日晚上一睡觉便梦见这老头儿,朕乃一国之君,却总是要听他聒噪,杀了干净!”   狄含道:“不可,陛下,你想想刘侍郎在朝中的地位,有多少臣子是他的学生,若是杀了,只怕会对陛下惹来怨恨,臣以为……”   李漠向慵懒的坐在椅子上突然笑了:“爱卿,守了朕这一晚上,我还当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原来还是为了朝政之事,你好让朕失望。”   没办法,既然现在要百分之百的模拟李漠向,就要达到完美,皇帝就是这个狗逼性格,喜欢人家狄含,却又总是毫不顾忌的伤害他,有时候自相矛盾到他快要死机了。   狄含走过来俯身将李漠向从椅子上大逆不道的抱起来,向龙床走去,李漠向呲牙道:“以后不许再这样。”   狄含将李漠向扔到了床上,十分的狠劲扔出去,落到床上时就卸了八分的力:“是,陛下。”   李漠向只有在床上的时候,心情才会稍好些,他将手枕在脑袋下笑道:“爱卿,朝中事朕虽然不怎么过问,却不代表朕什么也不知道,若被朕知道有谁私自放了刘侍郎,或者敢在朕眼皮子低下耍把戏,无论他是谁,朕都不会手下留情。”说到最后一句时,他染笑的嘴角已有了一丝狠戾。   狄含看着他,良久道:“是,陛下。”   李漠向拍了拍床,眼梢含笑:“来吧,凌君。”   狄含从殿中出来时,已经日上三竿,他披了鹤氅走下玉阶,用手帕嫌恶的擦着手指,对迎面走来的属下低声道:“今夜丑时,换毁面死囚,制造撞死狱中的假象,刘侍郎连夜送往安州,那里自然会有人接待。”   谭情问:“大人,各位大臣在正昭殿闹了不长时间了。”   狄含皱眉:“闹有什么用,让各位大臣回家,还有方才说的事定要小心谨慎,千万不能露出任何马脚,现在朝中虽然看起来都是我们的人,但是却必定有陛下的眼线,日后说话行事还要多加小心。”   李漠向瘫躺在榻上,怀里搂着暖炉,从花窗上正好看到狄含将自己送他的一方手帕丢给了侍人,就像丢什么垃圾一样,然后乘了轿子匆匆出皇宫。   李漠向的脑内迅速数据分析【狄含帮助刘侍郎出狱的几率为百分之九十三,谨遵圣命的几率为百分之七,其中换死囚的几率为百分之九十九,今日任务,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宰相劫狱成功。】   只听哔的一声【任务进度解锁,模拟李漠向相似度下降至百分之九十九。明日任务,吓众人一跳之狗皇帝要上朝】   日光渐渐下撤,当李漠向只有一个人的时候,他就会处于休眠状态,明天,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五更,天还未亮,李漠向就万分艰难的起床了,这几年里日上三竿之前都没有起过床,含露殿的侍人慌成一片,为他穿衣洗漱,手忙脚乱。   李漠向从起来就带着很大的起床气,眉头一直拧着,哈欠连天,被侍女用沾着水的手帕净了脸,才缓缓的睁开了眼睛,随后他东倒西歪的坐上了步辇,一路打着盹的去了正昭殿。   皇帝上朝不是什么稀奇事,可是李漠向上朝简直就是今年最大的事,那些每日在殿前用脑袋撞柱子的大臣见到皇帝陛下居然坐到了龙椅上,惊吓竟然比惊喜多。   皇帝陛下一出现,基本上就是鸡飞狗跳,一地鸡毛,大家都慌的一批。   狄含本来压根都没往朝上去,听说李漠向上朝了,才匆匆出了家门,赶到时,皇帝大人已经在像模像样的看奏折了。   李漠向端坐在龙椅之上,用细长的手指迅速的翻着奏折,翻到后来有些不耐烦了,翻一个扔一个,便扔边笑:“你们总是嚷着要见朕,朕总算是想起来为何不见诸位了,诸位享朕俸禄,却不能为朕分忧,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还要朕亲自过问么,那要你们这些酒囊饭袋何用!”   内侍为李漠向端上一杯热茶,李漠向端起来呷了一口,不知道是看到了哪家的奏折,突然眼睛一亮。 第三章   他欠身用手指头戳着奏折:“岭南有凤,稀奇稀奇,殷大人,与朕说说。”   就知道这个狗皇帝嘴里吐不出什么好鸟来。   殷跃站出来铿锵有力的一拜:“陛下,臣在岭南见到了凤凰,雍容华贵栖于碧潭象征我国昌运,望陛下派人下岭南捕捉此兽。”   李漠向抬头看着他,数据分析【撒谎几率百分之100,判定结果:投机取巧,祸国殃民】   李漠向笑道:“甚好,甚好,只是你将凤凰带来就是了,又何需要朕拿主意。”   殷跃为难道:“陛下,凤凰乃神兽,要捕捉凤凰,还需要在岭南建一座祈兽台,还请陛下应允。”   李漠向问:“要多少。”   殷跃:“十万两。”   这个时候,另一位体型微胖的大臣韩松走出来神情激动道:“陛下,翰州水患至今未解决,百姓流离失所,如今我国国库空虚,哪里有钱去捕捉什么虚无缥缈的凤凰,请陛下为汉州拨款五万两以解燃眉之急。”   李漠向看着韩松,数据分析:【撒谎几率百分之二,判定结果:忧国忧民,赤胆忠心。】   李漠向用手撑着下巴冷笑:“朕就说不爱瞧见你们,这一上朝就要钱,你也知道我国库空虚,钱的法子为人臣的竟想不出法子么。”   李漠向这一番话差点没把韩松噎死,韩松的脸憋的通红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整个人愣怔怔的站在那里,一脸无可奈何的悲怆。   这个时候殷跃笑着开口了:“韩大人,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虚无缥缈,我竟将我国神兽说成虚无缥缈的东西,是何居心,难不成你是对圣上不满。”   韩松咬牙切齿的看着他:“呸,哪来的凤凰,你这鱼肉百姓的卑鄙之人,百姓流离失所你看不见,却去捕捉什么虚无缥缈的凤凰,莫说是捕不到,就算是捕到了,凤凰所泣之音,也非详音,而是锥心泣血的亡国之音!”   李漠向震惊:“大胆!”   殿上所有的臣子都跪了下来。   李漠向平复了片刻,冷笑的看着他们:“殷大人不过是想给朕献一头神兽,诸位这脸色摆的却又是什么意思,韩大人,亡国之音,我倒是不知道你竟然会有了这样的心思,你好大的胆子,来人,韩大人出言不逊,诅咒我国国运,将其割鼻割舌,以示惩戒。”   李漠向不出来是不出来,一出来就要给忠臣施以酷刑,令所有人都胆战心惊。   狄含站在阶下仰头看着李漠向,拳头在袖中微微握紧,表情不耐烦到极致,只觉得皇帝真是不可救药,他上前一步开口:“陛下三思,韩大人只不过是忧国忧民,情绪激动之下说话才欠妥当。”   李漠向并不是真的要杀韩松,一来他这般做只是为了符合李漠向的人设,二来他想知道这个权倾朝野的宰相到底能跟皇帝叫板到什么地步,他这个傀儡皇帝到底能有多少话语权。   李漠向吊儿郎当的坐姿在看到狄含后才微微坐正了,语气也跟着柔和了几分:“那宰相的意思呢。”   狄含目光如刀:“请陛下免去韩大人的责罚,向瀚州拨款,至于岭南凤之事,臣也认为是虚无缥缈之事,万不可劳民伤财,若是陛下执意而为,赎臣万万不能答应。”   真的是一点面子都不留,完全把皇帝的意思驳回去了,刘大人那件事已经激怒了狄含,现在他怒气被李漠向完全点燃,已经连样子都懒得做了。   在狄含眼中,李漠向不过是一个活不了多长时间的跳梁小丑而已,他能恭恭敬敬叫李漠一声陛下已经是给了皇帝最后的尊严。   李漠向确定,如果他不应允,狄含甚至不能让他出了这正昭殿。   李漠向沉思半晌后,就坡下驴,他恹恹道:“算了。”而后站起来道:“扫兴,今日有些困乏了,有什么事下次再议。”   狄含松了口气,这时狗皇帝突然又定住了:“对了,狄大人,你这宰相之职当了有多久了。”   狄含不知道他又想干什么,低头回答:“已有一年。”   李漠向轻声道:“一年,狄大人这一年劳苦功高,为朕分了许多忧,是该歇一歇了。”   狄含震惊的抬起头。   李漠向看着他微微一笑:“从今日起宰相之职由韩松担任,狄大人专心任尚书令即可。”   这下子轮到韩松震惊了,前一刻差点脑袋搬家,下一刻竟然当了宰相,人生也太过刺激澎湃。   李漠向把众人震的呆若木鸡后,在太监的搀扶下离开了正昭殿。   这下玩大了,一句换掉宰相之职的话很容易,只是宰相的头衔对狄含只不过是个好听的称号,他已经大权独揽,能撤掉他的职,却撤不掉他的权,唯一的后果就是进一步激怒狄含。   而现在李漠向要做的,就是激怒狄含,如果没有意外,下一步狄含就要有所动作了。   他可是个激进派的AI。   李漠向往含露殿走去,迎面碰到了一脸谄媚的王公公,李漠向指着王公公道:“杀了。”   王公公:“……陛下!老奴做错了什么。”   李漠十岁登基,彼时宦官把持朝政的情况达到了巅峰,其中宦官头目宋祥,是显帝的心腹红人,显帝去世前将年幼的哀帝交付给他,他以相父自居,手握兵权,把持朝政,祸乱朝纲数年。   这位王公公是宋祥心腹,曾在先帝面前进谗言害死许多忠良,后李漠再死,新帝继位,他势力越来越大,做下许多伤天害理之事。   趁他现在羽翼未丰,先解决一个是一个。   可是在别人眼中,李漠向就是又犯病了,先是要杀韩松,然后撤了狄含的宰相之职,眨眼之间就杀了自己最信赖的公公,一大清早的就跟没吃药一样,吓得众人无一不战战兢兢,大气不敢喘。 第四章   他回到含露殿,侍人端上来精巧的点心,原主有在晌午吃点心的习惯,他捏起来尝了一点,看到门外有一位年轻的少年郎,便喊道:“祁玉,过来。”   一个身穿黑衣的少年郎从门外走进来,单膝跪地,他人虽然还未完全长开,但身姿矫健,背部线条如一头豹子,稚气的脸上已经显出了几分阳刚英俊之气。   他叫祈玉,李漠向身边年轻的侍卫,哀帝对他并不算太好,曾经多次刁难,但是温顺懂事,一直以来都小心翼翼,所以李漠向几次犯病砍人,这个叫祁玉的脑袋也一直都在脖子上安安稳稳的长着。   皇帝一般从来不会跟祁玉单独说话,也懒得理他,所以这次突然把祁玉从外面叫进来,让祁玉非常惶恐,他跪在地上,深埋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李漠向将点心塞在自己的嘴里问:“你当侍卫有多久了。”   他就是这么把狄含的宰相之职撤下来的,现在原模原样的搬到了祁玉身上,祁玉垂首:“陛下,微臣在含露殿已有三年。”   李漠向把枣核吐出来,慢条斯理道:“三年,时间不短了。”他从桌子上拿起一把匕首扔到祁玉面前:“从容去吧。”   祁玉听到李漠向的话,脸上竟然一点震惊的表情也没有,双手举起匕首叩首:“愿陛下安康。”而后,漂亮的反转刀柄,刺向自己的心口,动作之干脆利索没有丝毫的犹豫与抗议。   李漠向想:这个孩子洗脑的程度倒是深入骨髓。   就在刀子戳破他的衣服即将划到皮肤时,李漠向道:“停”   祁玉的手蓦然停住,额头上后知后觉的渗出一片冷汗。   李漠向的“可用心腹数据库”中迎来了第一位入住者——祁玉,他就像一把极其好用的锋利匕首,被洗脑的没有过多感情没有独立思考的能力,一生中唯一的事情就是忠诚于李漠向,这正是自己所需要的。   李漠向随手扔给祁玉一颗剥好的葡萄,方才赴死都不怕的祁玉,看到这颗葡萄后却犹犹豫豫的不肯接。   李漠向又往前递了递,祁玉终于颤抖着双手接过,接过之后又不知道该干什么,若是吃了是大不敬,陛下亲手剥的,并亲手赏的葡萄那已经不是普通意义上的葡萄了,这叫圣物。   可是不吃任由它坏掉扔了就更不对了。   祁玉饶是受过训练在含露殿当了三年的侍卫,可是他的师父和前辈们从来没有告诉过他遇到这种情况应该怎么办,于是他跪在地上纠结的面目全非。   李漠向并没有让小侍卫为难太久,他直接明了的告诉他:“这是赏你的,吃了,从今日起晋升为带刀侍卫从四品。” 第五章   祁玉匍匐在地:“谢主隆恩。”   一小太监急匆匆的走上来道:“陛下,狄大人求见。”   李漠向还未开口,门口就出现了一抹暗紫色。   他将剥好的葡萄放到嘴里,抬起眸,狄含真的是太大胆了,未得召见就敢闯入含露殿,不过他和李漠向的关系想来如此,狄含肯主动来找他,李漠的出息也只会欢欣鼓舞求之不得。   狄含走进来,略微冷淡的看着李漠向:“陛下,好兴致啊。”   李漠向微微一笑:“没有卿在身边,哪里有什么好兴致。”他低头扫了一眼还跪在地上的祁玉蹙眉:“你出去守着。”   狄含走进来直接坐下了下来,声音依旧冷淡:“陛下,这是什么意思。”   李漠向又飞快的剥了一颗葡萄递到狄含唇边:“爱卿莫要气恼,朕是有苦衷的。”说着他的脸讨好般的根着凑了过去:“西域进贡的葡萄,凌君尝一尝。”   狄含轻轻把李漠向的手推开,在他额头上轻轻一吻,温柔道:”我怎么会恼陛下,只是臣不明白。”   李漠向坐回来,笑道:“朕方才说过了,卿这些年劳苦功高,过于劳累,朕心疼你。”   狄含看着李漠向,李漠向也看着他。   狄含知道李漠向虽然看着荒唐,但实则是心狠手辣,主意非常大,此刻他能柔情蜜意的看着自己,下一刻他就能将自己推出去午门斩首,毕竟为了得到自己的屈服,李漠向灭了他满门,往事历历在目,狄含一辈子都不会小看这个暴君。   李漠向:“凌君,朕知道你这些年一直都有怨气,但是朕亲手将你扶向位极人臣的位子,这江山是朕的,只要朕愿意……”   狄含:“你还可以将我斩首。”   李漠向淡淡道:“是,但朕不会,朕真的希望卿能够和朕心意相通,哪怕只有片刻,你也能明白朕对你的入骨相思,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李漠时刻激情表白,狄含已经从恶心听到麻木了,再夸张的也不是没见过,以前李漠送了一本由皇帝陛下亲自主演的春宫绘,夹在折子里一并让太监拿给狄含欣赏,把狄含恶心的三天不想吃饭,杀他之心逾坚。   原主李漠很明白,狄含和他在一起是为了以后杀他,但是原主李漠不在乎,他有一种难得糊涂的精神,只要狄含在他面前装的够像,他就能自己骗过自己。   狄含冷声:“陛下,撤了臣的职没关系,只是韩大人性格太过正直,手段激进,并不适合做宰相,还请陛下三思。”   今天狄含的心情是真的不好,呛了李漠向好几回。   李漠向并不在意微微一笑:“朕会考虑爱卿提议的。”   狄含说的不错,他虽然厌恶憎恨皇帝,但是他并不没有将恨转移到国家上,韩松过于古板,做的谏臣,却不一定能做好宰相,但是朝中人大多以狄含马首是瞻,其余更适合做宰相的都是狄含的党羽,唯有韩松是个万年不倒的中间派,油盐不进,狄含都拿他没有办法。   狄含一刻也不想多呆,站起来整理掸了掸衣襟:“那臣告退了。”   李漠向站起来:“明日朕想去秋猎,卿卿陪朕同去。”他虽懒懒的笑着,但语气是命令的语气。   狄含:“嗯。”   如果按照原历史的轨迹走,元和十年入秋一个月后,李漠会在在狄含的陪同下外出打猎,这是极为重要的一次时间,狄含在这次的秋猎中遇到了追随他一生的名将宋麒涵,在杀掉李漠灭掉大衍朝上他功不可没。   而现在李漠向要做的就是截胡,先下手为强,把宋麒涵收为己用,那么狄含灭掉大衍的计划只少要再推一推。   笠日,李漠向照例没有去上朝,一个月里能上一次一惊非常不错了,再去上朝该吓到那些大臣们了。   他换上了暗红色行服,紫玉冕,六合靴腰间别一把金灿灿的龙剑,因为李漠向常年在宫中醉生梦死,所以他的皮肤时常苍白,眼睑下也有一圈淡淡的青色,他鼻梁挺立,唇形优美,十分俊俏,只是一直被人诟病与先帝不像。   皇帝出宫秋游,按理来说应该提早一个月准备,设好防卫布好兵,再往猎场里放些猎物,确保皇帝不会因为猎物过少而不尽兴,只是李漠向出宫狩猎的决定十分草率随意,今日说想要狩猎,明日就的得带着人马赶到狩猎场,所以布置难免会有些匆忙。   李漠向对战战兢兢的游猎曹道:“今日只是去耍,不是正经狩猎,动静不宜大,朕只带着狄卿去便可了。”他便带了内侍一百,驽马无数,善骑射的兵以及他心爱的狄大人。   秋风肃杀,万木凋零,狩猎场上兵马待行,杀气腾腾,狄含穿行服身背弓箭早早的候在了狩猎场前,远处马蹄攒动,黄烟四起,皇帝的队伍遥遥驶来。   狄含一看到李漠向狩猎的架势就知道他不是真的来展现他帝王风姿,也不是来活动常年卧榻的胳膊腿儿的。   皇帝陛下乘了一辆极其豪华的马车,车舆镶软金薄绸,车外彩绸飘飘,老远就能听到里面的丝竹之声,等马车到了近前,狄含下马跪下,车马的帷裳里钻出皇帝的脑袋,李漠向笑盈盈道:“含哥,外面冷,快进来。”   皇帝这些年越发没有规矩了,私下里就算了,平日里也臣不臣,君不君,当着无数士兵就喊狄大人含哥。   狄含的眼角跳了跳,将身上所有的兵器解下来递给身边的亲兵,脱了靴子跳上马车。   马车内燃着过于甜腻的香,几名乐师跪在马车角落给李漠向奏乐,李漠向坐在黄色的软榻上,对狄含道:“狄大人过来坐。”   狄含跪在李漠向面前,冷冷的看着他,眼神里带着警告之意。   马车里这么多人,他不想当着这些多人面跟李漠向做些离经叛道之事,他又怕李漠会在和自己卿卿我我之后,为了顾全他的面子,将车上的人都杀了,这个昏君什么都做的出来。   李漠向看着狄含有些意兴阑珊,他轻声道:“狄大人不必多礼,坐在朕对面的席子上。” 第六章   李漠向给狄含倒了一杯琼浆玉露推到他手边:“狄大人近日辛劳了,平日里案牍劳形,今日狩猎可要好好放松。”   狄含坐在李漠向对面:“多谢陛下。”他接过酒杯一饮而尽放到桌上:“陛下,可要走出这马车,让臣等见识陛下风采。”   李漠向咳嗽了一声,显出虚弱之色:“早上还有些精神,不知为何现在有些乏力,卿还是陪朕说会儿话,你们几个下去!”   乐人们早就呆不住了,屁股就跟长了钉子一样,听到陛下发令,纷纷如蒙大赦逃出马车。   现在马车里就只剩下他们两个人,李漠向坐在垫子上不舒服的动了动,看着狄含:“今日你心情不好?”   李漠向虽然对狄含“巧取豪夺”,但是往往能注意到他最细微的表情,狄含看着窗外:“没有,陪在陛下身边,心情怎会不好,臣愿意生生世世陪在陛下身边,为你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狄含说出来就跟念台词一般,毫无感情,连装都懒得装,李漠向却浑然不觉,十分受用:“你这么对我,我又岂能不知。”他说着凑过去又要讨狄含的亲亲抱抱。   就在李漠向靠近狄含的一瞬间,他感受到狄含身上强烈的杀气,脑中传来警告【危险!对方怒值升高,迅速停止行为动作】   李漠向果断忽视了警告,搂住了狄含的脖子,在他耳边咬了一口:“马车很宽敞,我们还没有在马车上做过。”   狄含闭上眼睛,手都在轻轻颤抖几乎是将嘴唇咬破,才遏制住自己抽出腰间的匕首,但还是一巴掌扇了出去,李漠向的脸猝不及防的被他扇到一边,微微泛红。   李漠向回身一巴掌也甩了出去,只不过落在狄含脸上时力道骤然减轻,变成了轻柔的抚摸:“你心情不好,朕又没惹你,让朕想想,啊,想起来了,今日好像是狄家受灾日,我的狄丞嘴上从来不提此事,心里一定恨极了朕,你还敢说愿意为我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这时,外面传来嘈杂之声,李漠向捂着一半的脸,将脑袋探出去:“外面什么声音!”   一侍卫上前禀告:“陛下,外面有一莽夫闯了狩猎场,已将他拿下鞭刑。”   李漠向眼睛一瞪:“好大的胆子,将他绑过来!”   过不多时,一个鲜血淋漓的人被带了过来,这人正是宋麒涵,当年原主怒不可遏之下令人将他答刑,这汉子一直挺了一晚上都没死,狄含觉得他体力和精神力很强,就将他救了下来,后来宋麒涵对狄含忠心耿耿。   现在,李漠向要抢人了。   祁玉道:“陛下,这莽夫带了弓箭,一会儿功夫就猎杀了我猎场九只鹿,三匹狼,兔子不计其数。”   李漠向勃然大怒:“大胆,朕还没开始呢,他竟然敢抢朕的兔子。”   狄含坐在马车里悠悠的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耳朵里听着昏君幼稚而又可笑的话,忍不住笑了。   祁玉仰头问:“陛下要如何处置他。”   李漠向皱着眉想了想:“等会儿,你说这贱民猎了多少只兔子?多多少只鹿?诶,先别忙着打他,这人好箭法呀,等等等,朕下去瞧瞧。”   李漠向从马车上乐呵呵的爬下去,裹了裹他那厚的跟狗熊皮一样的斗篷,绕到宋麒涵身边,用脚踢了踢他:“祁玉拿个兔子放到百步以外,要是能射到眼睛,朕就当他是个人才,要是射偏了,就给朕乱棍打死,去吧!”   鲜血淋漓的宋麒涵抬起头看着李漠向,眼睛里闪过如豹子一般锐利的光芒,侍卫一脚踹过去:“大胆,把头低下!”   狄含从马车上走了下来,长身玉立的站在裹的跟狗熊一样的李漠向身边:“陛下小心一点,此人怕是别有身份。”   李漠向凑近狄含轻声道:“你敢打我。”   弓箭搭好了弦放到了宋麒涵脚下,几个侍卫把他身上的绳子解了,换成脚镣手铐,以防他解脱后伤人,狄含护着李漠向后退一步。   宋麒涵却抬起头:“皇上,若是草民射中了,可有赏。”   李漠向笑道:“你竟然还敢提赏?朕不杀你已经是赏了。”   宋麒涵白眼一翻:“那草民就等死。”   李漠向好笑:“嘿,你,你竟敢,好,有个性,朕喜欢,祁玉,把兔子往后再移三百步。”他弯下腰看着宋麒涵道:“这样,四百步,你要是能把兔子的眼睛射下来,朕就赏你,若是失败了,朕就将你这胆大妄为之徒斩了,说,你要什么赏。”   宋麒涵:“那草民就要做骠骑将军!”   狄含不耐烦的皱眉:“简直不可理喻,把他拖下去。”   李漠向:“且慢,若是有本事做骠骑将军也是可以的,狄大人莫恼。”他将身子蹲的更低:“朕答应你!祁玉,再往后两百步,你要是能射中,骠骑大将军朕送你,你要是射不中,朕将你凌迟处死,怎样!”   宋麒涵大喜:“好!来!”   这随意而又任性的决定,上数五百年,下数五百年,只怕只有李漠向才能干出来。 第七章   第 7 章   宋麒涵这个人,李漠向要定了。   宋麒涵一下站起身,扭了扭手腕,两脚分立,搭弓满弦,眯起眼睛将弦射了出去,疾箭若一道笔直的流星破空而去直中猎物的左眼,箭法之精妙,甚至连那头颅的其余地方都没有有任何破损。   如此震撼的场面,全场没有一个人敢叫好呐喊,因为狄大人的神情已经冷若玄冰,那隐忍不住的怒气如山雨欲来。   唯独李漠向乐不可支,他疯狂鼓掌,嘴里嚷道:“妙,妙,妙!朕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从今日起……你叫……还不知爱卿名姓。”   宋麒涵跪在地上,浑身颤抖,声音带着哭腔:“草民宋麒涵!愿为陛下戎马一生!”   宋麒涵是个莽夫,没接受过什么正经教育,大大小小的毛病一箩筐,追名逐利,爱喝花酒,又爱占小便宜,是一个品性非常一般的人,然而他在战场上却骁勇善战,打仗不按常理出牌,是个能抵万马千军的鬼才。   可在场的人并不知道这是个鬼才,只觉得这是个什么鬼!   能百步穿杨的高手虽说不多,却也不是没有,翰林的小儿子诚就极擅骑射,那也不过是个郎将,他宋麒涵是走了什么惊天狗屎运,能平步青云至此,不仅不合规矩,也很匪夷所思,大家只想捶爆李漠向的狗头。   李漠向下令:“从今日起,宋爱卿乃我朝骠骑将军,着羊尚书拟令。”   回到宫中后,上奏痛斥李漠向的折子铺天盖地,以往大臣们还忌惮着李漠向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昏君,可是这次却纷纷直言上奏,言语之酣畅犀利,直把当今皇帝比作纣桀。   李漠向全不理会,直到韩松的折子呈了上来。   韩松说他身体不好,眼睛看不清楚东西,走路总是撞树,实在担任不了宰相之职,请陛下别闹了,能不能让他做回原来的职位。   韩松为人正直,为国为民,但是抱负小,没什么大出息,他就想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上干出来点事业,如今他被逼着做了宰相,成为众矢之的,没有实权,却有实刀子,扎得他茶不思饭不想,实在不行就告老还乡。   李漠向立刻驳回:爱卿甚好,无需妄自菲薄,朝中无人能及你也,你坐宰相之位,朕方可高枕无忧。   这折子的来回从来都是要先经过内侍省之手,他早些年就控制了内侍省,传达诏旨也皆由他手,因为李漠向所看到的折子,都是由他先过目了的,认为妥才交让折子上传下达。   李漠向轻易不看折子,看了也懒得批,所以但凡他用功些,狄含就会立刻得知,他看着李漠向驳回给韩松的折子,不由眉头深锁。   皇帝到底犯了什么神经,会真心实意认为韩松比自己好,这看起来不像是一时心血来潮,倒像是心中早有此意。   换宰相,任将军,他这两天可是真勤快。   狄含心中冷笑,皇帝平日里醉生梦死,犹如一摊烂泥,想不到终于有几分清醒,竟想要夺权了,可惜李漠向已经是秋日之虫,纵有心也无力回天,为他准备的丧钟早已备好。就是大罗神仙来了也救他不得。   狄含对内侍省的人道:“让韩大人安心坐这位子,不过虚职而已,我不与他争。”   李漠向就是设立了再多宰相又有什么用,他身为皇帝的权利早就是蚁噬朽木,再挣扎也是徒劳无功。   狄含认为李漠向已经偷偷在心里和他生了嫌隙,便着手将废掉他的进程加快了些,这个冬天太长了,他已经没有耐心。   李漠向上了次朝后,就又开始犯懒病,最多的时候就是沉迷于和新上任的骠骑将军讨论箭术。   说起来这个骠骑将军也真是可笑,每天正事儿不干,就是陪着皇帝射箭骑马,跟内侍玩伴也没什么区别了,当将军当到这个份儿上也是窝囊的紧。   宋麒涵倒是实诚人,他没当过骠骑将军,也不知道该怎么当,就觉得有了一个大府邸,新朝服,有丫鬟仆从时候着,每日好吃好喝,还能陪着皇帝射箭就是人生巅峰了,因而脸上便时刻洋溢着他很知足的笑容。   大臣们在底下偷笑,每每看见宋麒涵,脸上挂着的表情也都是按耐不住的嘲讽,宋麒涵再实诚,时间久了,也能察觉出来不对,他觉得自己这个骠骑将军好像没什么权利。   比如他都支使不动比他官低好几级的官员们,甚至他的部下都完全不把他放在眼里,大臣们出去喝酒也从来不带着他,完全当他是空气。   时间一久,宋麒涵就稍微有点郁闷,尤其是一个宦官浇水的时候让他上去也搭把手。   他忍不住反思,自古以来,敢有小太监让将军搭把手的情况吗?   他想不通问题,就回去读书,他认识的字儿不多,十个里能认识五个,于是让他的随从为他声情并茂的朗读《大将军传》之类的传纪,越听越郁闷,宽广的胸怀里生出了几分不得志的抑郁。   以宋麒涵的情商,短短一个月内还看不明白庙堂里的党派之争,只觉得那个姓狄的孙子权利比宰相还大,他们虽然品级是一样的,但狄含就犹如众星捧月,自己就是犄角旮旯里黯淡无光的灰扑扑的星,这凭什么   他终于忍不住在李漠向找他练武的时候,提出了自己被困惑多时的问题:“陛下,臣无别事可做么?”   机器人也是需要学习的,宋麒涵在武学上,会的东西实在不少。   李漠向笑道:“爱卿还想要做什么。”   宋麒涵憋了半天:“行军打仗,为国捐躯。”得到别人的尊重,而不是整日陪着皇帝吃喝玩乐。   谁料李漠向哈哈大笑:“行军打仗有什么好的,风吹日晒,九死一生,哪里比得上在朕这里!”   宋麒涵的脸被憋得更红了:“可是陛下,鹿州流寇不绝,北方异族多次进犯,也不知该做什么,但臣愿为陛下分忧解难,马革裹尸。”   李漠向依旧笑:“宋卿,有些事是由不得朕做主的,朕虽为九五之尊,却处处身不由己,就拿这调兵遣将来说,狄爱卿说了算,如穆奉先将军都是他一手提拔,征战沙场,叱咤风云,可谓功高盖主,可朕又有什么办法。”   宽敞的马道之上唯有君臣与马,秋风卷起冷意窜入李漠向的肺腑之中,他忍不住咳嗽了一声,皮肤上就被激得有些红,裹了裹狐毛围领压着声音道“朕也就在此骑马射箭,游手好闲,才能让人安心。”   宋麒涵的话在嘴边绕了几绕,都没能吐出完整的一句话,他想说,做皇帝这么惨的吗?   李漠向搭弓设箭,一道流星直射红心,宋麒涵大吃一惊:“陛下可真是进步神速,上次连靶子都摸不着。”   李漠向将沉甸甸的弓扔到宋麒涵手上:“那明日就不学了,朕这么上进,怕他不喜。”   宋麒涵心中着实震惊,他已经知道了这个他是谁,当初皇帝要任自己为骠骑将军,那人就百般不爽,对自己没什么好脸色,没想到他竟挟天子以令诸侯到如此地步,皇帝在他一手遮天下无出头之日,真当是可恨。   李漠向策马前去,忽而调转马头,对宋麒涵沉沉道:“宋爱卿,是朕连累了你,你本该是千古名将,驰骋沙场!”言毕他回头奔腾而去,驶向被内侍们簇拥着的出口。   第二日早朝,宋麒涵和众大臣泾渭分明的站了两拨,一拨是别人,一拨是他自己,他孤傲而又嗤之以鼻的站着,和所有人都清清楚楚的划分界限。   无论狄含说什么,他都会呛一句,不管呛的对不对,总之是要呛,将他从娘胎里开始学到的知识一股脑搬出来,夹枪带棒的讽刺狄含一手遮天,蔑视皇权。   宋麒涵的眼界及见识远远比不上其他同僚,对朝政之事的见解也是狗屁不通,胡搅蛮缠。朝堂之上第一次出现了即使昏君一言不发也能乌烟瘴气的情况。   宋麒涵以一己之力与整个朝堂抗衡,一顿唇枪舌剑下来,居然气势不输。   他心里想的是:“我叫宋麒涵,我为皇帝带盐。”   李漠向没什么正形的坐着,手里捏着葡萄一边往嘴里填,一边全程看热闹,偶尔关心一下为什么这次的葡萄这么小之类的民生问题,已经由一个杀虐成性的暴君过渡到了烂泥扶不上墙的昏君。   一君一臣,混蛋的相得益彰。   争论到最后,大家都很累了,皇帝大人总结发言:“各位爱卿言之有理,今年的中秋晚宴,一定要好好办!”   鬼知道,究竟是哪一个环刺激到了皇帝,让他在临下朝的时候想到了该死的中秋晚宴。   下朝后,狄含破天荒的主动去见李漠向,一回到含露殿,他就将李漠向狠狠按倒椅子上,一脸怒气:“就你还想办中秋晚宴!”   李漠向笑道:“我怎么知道这是不是我最后一个中秋晚宴。”   狄含的怒气渐渐消弭,他冷声道:“你说什么。” 第八章   第 八章   这些日子皇帝虽然一如既往的胡闹,但狄含总觉得他哪里不对,他有些古怪,莫非是这昏君终于察觉到了什么?   李漠向就势半躺在椅子上,眼里饱含了一滴热泪道:“爱卿,我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了,也不知还能享受多少欢乐。”   狄含站站直了身子冷笑:“陛下节制些,身体自然会恢复。”   李漠向咳嗽了一声,他偏过身子认真道:“爱卿,朕若是死了,剩下你一人孤苦无依,若是将来遇到些走不过去的坎儿,看你在人间受累,朕心里会十分难过。”   李漠向的脑子里有时候会突然蹦出这些很肉麻很伤感的话来,这正是无意识地模拟了哀帝的情感,虽说作为非人类,他对这些感情毫无感觉,但基于数据分析,他认为哀帝的性格太过于分裂了,他无法理解一个杀人全家的刽子手,这种澎湃的情感从何而来。   李漠向很想调出哀帝过往生平的画面,但或许是因为他现在与这个世界融合度值太低,又或许是任务命令的颁发者的意志,他现在并没有权限真实而具体的知道曾经发生了什么。   在权限扩大之前,所有可知的资料都是来自于一本本史书而已。   狄含没说话,看起来他是再一次无视了皇帝的深情告白,但李漠向却看到了他情绪值的波动,这波动如细小的涟漪般散开又随即消失不见,接下来情绪值迎来了前所未有的低谷。   山雨欲来风满楼。   李漠向复盘了一下刚才的话,大概率是那句“孤苦无依”惹到了他。   如今看来,因为皇帝对狄含犯下的无法释怀的罪行,无论他对狄含说什么样的情话,稍有不慎就会揭到对方的伤疤,两个人的关系是即将已经腐朽的即将崩塌的楼厦,在这样的基础上修修补补,绝对不会长久。   他现在需要查清楚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不动兵刃不见血,笼络臣下是最好的办法,若是事情真的已经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他也只能花费大量精力去对付狄含。   狄含看着他,忽然冷笑道:“陛下说的对,中秋晚宴自然是要办,不仅要办,还要办得热闹些,也让先帝看看如今大衍前所未有的太平盛世。”   大衍,早已伤痕累累,哪里来的什么前所未有的太平盛世,这件事,每一个人都是心知肚明的。   其实,大衍灭亡的屎盆子全部扣在李漠头上,多多少少有些冤枉了,大衍帝国由盛转衰的节点便是从哀帝他爹平帝开始,平帝也是个昏君,对内昏庸无道,对外懦弱无能,自牧谷一战大败后,帝国逐渐走向没落的阴影,在堕落的鼓瑟笙歌中定了颓势。   讲道理,哀帝是坐着滑滑梯继位的,平心而论,哀帝虽然精神疑似不正常,但在位这些年,其实比他爹强一点的。   然而昏君的一大特点,就是一叶障目,沾沾自喜,哀帝解决外忧雷厉风行,却完全意识不到自己将权利之剑一点一点送到别人手上,导致自己沦落为傀儡的境地。   狄含又警告道:“你日后若是再任意妄为,我不会再帮你,懂了么。”   李漠向点了点头。   狄含站起来要走,李漠向跟着站起来,又被他按了回去:“你歇着吧。”   **   屏风后是李漠向处理政务的地方,一张宽敞的黄花梨案几上没有放一本奏折,倒是摆着文房四宝,和一张没有干透的山水画,李漠向坐在席子上翻看桌子上的东西。   从一些小细节看来,李漠向这个暴君精神状态不怎么好,从一些小细节就可以看出来,比如他的书阁都很多剑戟,案几上有深深浅浅的划痕,地面也有破损的地方应该是用尖锐的物体敲打所致,这个地方没人敢肆意破坏,唯一的可能就是皇帝经常发疯。   哀帝会写一些很狂放的东西,字迹潦草难以辨认像是压抑着很深的痛苦,这皇帝一生以神经病闻名,神志总是跟别人不太一样的,李漠向又翻了翻,翻出一个稍有些破旧的小盒子,里面盛放了些书信,李漠向随手拿起一张。   信上的内容并非什么机密要事,而是些很普通的鸡毛蒜皮的家常,语言朴实无华,随意散漫, 字迹是狄含的,看纸张泛黄程度已经有好几个年头了,却一直被李漠很好地保存着。   通篇翻译下来大概是这样的:   【我已经到了川州了,这里很冷,但陛下不必再送棉被了,路边的乞儿因陛下的馈赠,已经发家致富,布店老板也同我一样诚恳地希望陛下不要再送了,否则他要关门——狄含】   【陛下要我给你带当地特产,我很苦恼,放眼望去,到处是长草短荆,牛羊无数,臣想来想去,想带一只牛回去,但当地农民说牛羊是他的命,有了感情,不许我带走,我又想给你编草蚂蚱,只是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恐怕你不喜欢——狄含】   【特产已经找到了,那就是我,我被晒得和当地人黝黑,你再见到我时,应当认不出我。】   这些书信都是狄含给哀帝写的,内容随意又有趣,可见两个人的关系曾经非常好,好到一天之内就会有好几封信,鸡零狗碎的事情也要说上一说。   不过李漠向并没有翻到哀帝的回信,但从对方的内容来看,哀帝书信的内容应该也是很家常,克制有礼,不像他后期将狄府抄家后,他就彻底不做人了,但凡提笔就是淫诗艳丽词,每一个字对狄含的觊觎肖想都能渗到骨子里。   李漠向将盒子收起来问身边的侍女:“怎么不收拾。”   站在一旁的宫女一直在兢兢业业地当花瓶儿,突然听到了皇帝的发问,不由吓了一跳,惊慌道:“陛,陛下,您不许任何人随便动这里的。”   李漠向揉着眉心道:“收拾了吧,乱七八糟的,最近不想作诗作画了,朕想去练骑射,承宁,请宋将军进宫一趟吧。”   内侍承宁连忙答应着退出去请宋麒涵来,他心里想着,自从陛下宠幸了宋麒涵后,他就终于舍得把自己的身体从龙床上移到马背上,虽说依旧是玩物丧志,但至少换了个活法儿,不再那么阴郁消沉了。   李漠向先一步换上骑射的劲服,当侍卫牵过来马时,李漠向却摆手拒绝了:“牵着,朕想先走走。”   皇宫里有一片极大的跑马场,地皮上长着枯萎的黄草,一路蔓延到高高的城墙脚下,天上白云悠悠,云层之上的蓝天湛若宝石。倒是个晴空万里的好天气。   李漠向转过头看了一眼身后牵着马的侍卫道:“祁玉,朕还没有见过你的身手。”   祁玉脸一红:“陛下,臣功夫低微,但会誓死保护陛下,无一刻敢忘自己身上的职责。”   自从上次升了他的官职以后,祁玉的表现便越来越拘束紧张了,不过他时时刻刻如影随形,随叫随到,用起来很是顺手。   李漠向道:“会蹴鞠吗?”   祁玉的脸色竟有些不太好看,他磕绊了一下,声音也有些发抖:“会…会。”   李漠向从祁玉的眼中看到了不可名状的恐惧,这让他怀疑自己刚才是否发音不准确,让他误会了什么。   李漠向又重复了一遍:“蹴鞠。”   祁玉依旧恐惧脸:“会,臣这就去叫人。”   李漠向了然,虽然不知道蹴鞠对他们而言到底是有什么心理阴影,但是依着哀帝的性格,将蹴鞠变成什么血腥恐怖活动也不是没有可能。   他站在原地等了一会儿,祁玉就领着十几个侍卫跑了过来,他们跑到近前在他面前跪了一溜,个个神情悲凉。   李漠向看着他们空空如也的手问:“鞠呢。”   祁玉大着胆子问:“陛下,是什么样的鞠。”   蹴鞠还能有什么太多花样?李漠向便顺势问:“还记得上次的蹴鞠活动吗?”   祁玉脸色苍白道:“记得,那还是三年前。”   他们面对皇帝十分地谨言慎行,绝不会说太多多余的话,李漠向想要更多地了解哀帝的性格,只好引导着他们往下说下去:“当时的情景还记得吗?”   祁玉:“记得,当时陛下雷霆大怒,用蹴鞠杀了很多人。”   有关于哀帝的剧情又增加了一点,这个昏君果真是有创意,杀个人也能花样百出。   李漠向笑道:“原来你们是因为这个紧张,且放心,今日朕只是想看蹴鞠而已,不会杀人的。”   他们这才松了一口气,有一个小侍卫连忙跑去拿球,剩下的几个人站起来快速地分成两队。   这些侍卫个个强壮挺拔,即便是年纪小的,也有了雏鹰的气势,却不知道他们的反应与体力究竟如何。   这里并非正经的蹴鞠场,没有观赏台,李漠向便坐在内侍搬来的躺椅上,头上撑着遮风的简易帐篷,围着狐毛裘,手里捏着一把果脯,看他们比赛。   李漠向的技能栏里并没有蹴鞠这一项,十几个武术项目空位里只有一个初级骑射,这还是跟宋麒涵学的,他叫宋麒涵过来,便是借用他的眼睛,帮自己了解一下自己亲卫的体能与反应水平,顺带学习一下新技能。   他现在所模拟的李漠向这个身体,弱不禁风,实在是什么都干不了。   宋麒涵风尘仆仆地赶了过来,他的脸是一日黑过一日的,也不知锦衣玉食的日子怎么没把他养白,又或许是人没怎么变化,只是色彩鲜艳的锦缎面料穿在他身上,便衬托得他那张脸越发黝黑了。 第九章   李漠向不是没有担心过狄含会突然提前造反,毕竟皇帝的真实身份已经另换他人,皇帝行为的稍许改变,都会刺激到他。   这日,下朝后,李漠向忽然留下了宰相韩松。   韩松每每上朝都一副苦瓜脸,眉头紧锁,他看起来对自己的宰相之职十分不满意,简直是如坐针毡,但却又什么也不表示,就这么一天天地混日子。   韩松被点名后,方寸大乱,一头雾水,站在皇帝面前紧张地一句话也不敢说。   虽说皇帝是个没有实权的傀儡,可他娘的是个变态啊,这个杀人跟切豆腐似的昏君纵然一身利爪被削,可关上门,放疯狗咬死自己的事情也不是没可能发生。   只恨自己身体太硬朗,不能像羊其服羊大人一样,随时能直撅撅地晕过去。   只听脸色苍白,“弱风扶柳”的病鬼皇帝陛下轻声道:“韩大人,朕这些年身体不适,常年在含露殿,有些闭塞视听了,你既为朕之肱骨,朝中宰相,便要常向朕谏言才是。”   韩松寻思着,皇帝不上朝那阵儿,他们不是每日风雨无阻地去含露殿外撞柱子么,皇上倒是常嫌他们烦。   韩松敷衍了事地回答:“臣自会为江山社稷请命。”   谁料,李漠向又问:“韩大人,你觉得如今的朝堂风气如何?是否有结党营私的现象。”   韩松没想到皇上竟然会问这么直白的问题,如今朝堂的实权早就落入狄含手中,更不要说结党营私了。皇上自己都心知肚明,且放任不管,现在又来问他,这是要为难他吗?   韩松支支吾吾半天,脸越发像个苦瓜了,他中规中矩地道:“陛下,臣以为朝中结党营私的风气是有一些的。”   李漠向叹气道:“韩大人,说句心里话,朕这些年,也是身不由己,许多事往往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辜负先祖,愧对江山,等醒悟过来时,江山几乎已经要拱手相让了。”   韩松此刻即使身板硬朗,也忍不住要晕厥过去了,皇帝这一番话,让他心潮澎湃,他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皇上竟然和他讨论这种要命的话题。   此刻朝中虽已无大臣,但太监侍卫宫女们,哪双眼睛不在看着他们,他如何敢说。   李漠向道;“韩大人,朕知道你是忠臣,先忧天下苍生,性格秉直,两袖清风,朕儿时,就拜读过张大人的诗作,心中也曾一腔热血,只是这些年有些忘记本心了,上次你在朝中斥责殷跃的话,让朕的内心有了些许波澜,朕这些年任用小人,将你们这些忠臣之士冷落了。”   韩松对皇帝再有意见,听到这种话,内心也有了触动:“陛下……”   李漠向叹气道:“朕知道,这些年朕的所作所为让忠心耿耿的你们心寒了,朕现在想重新站起来,却不知道身后还有没有人能扶朕一把。”   韩松心中悲凉,他如何不想改变此刻的局面,如今朝廷被狄含把持,皇帝的权利被一再架空,他对这样一个已成定局的朝堂也是万分无奈,可他又能如何,他一己之力又如何能撼动大树。   他上有老,下有小,这么多张嘴全指望着他吃饭,皇帝又不做人,再有骨气也在这日久天长里尽数被消磨殆尽了。   他很想告诉皇帝,朝堂局势已定,狄含早就成了一手遮天的权臣,只凭三两个人的努力,是无济于事的。   李漠向却步步紧逼:“韩大人,朕不想再窝窝囊囊地活下去了,朕要夺回自己本该有的东西,哪怕最后不成功,朕也要试一试!”   韩松情绪剧烈波动,如此年轻气盛的君主,让他恍然间想起自己年少时立下的志向,可是,扳倒狄含,又谈何容易啊!   李漠向看着他头上的逐渐升高的忠诚值,微微一笑:“韩大人,有你们为朕分忧解难,边境被夺去的土地早晚会回到我们手中。”   韩松楞了:“边,边境?”   等等!不是在说狄含的事么?   只听李漠向道:“不错,朕发现,你们这些人啊,商量好似的,在朝堂上支支吾吾,只会说些粉饰太平的事情,真当朕对边境的战事一窍不通么?你们这不是拉帮结派地来糊弄朕”   韩松觉得自己的心脏终于回到了它该回的位置,压力尽数消退,长长松了口气,他调整了下心态,作惶恐状:“臣等不敢!”   李漠向勾了勾手指,韩松走上前来,李漠向机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道道:“韩大人,你跟他们可不能一样啊,朕以为学识渊博,见解独到,若是闲暇之时,便与朕聊聊天,朕必定受益匪浅。”   十年寒窗苦读,坐上翰林之位,心中最想的不就是自己的理想与报负能够实现,皇帝能够听信自己的谏言,能够在历史上留下自己的姓名么?   以前,皇帝的眼中只有狄含,他听不进任何人的声音,对臣子,乃至对亲情都冷漠至极,在韩松心里,他从来没有指望过这位能有什么出息,大衍不灭在他手里,就算是谢天谢地了。   他何曾听过皇帝谦谨地向他说这些话,让他的内心升出了一种奇异的感觉。   韩松道:“臣遵命。”   **   不过,李漠向给他带来的心理阴影实在是太重了,短暂地感动之后,便又瞬间清醒,皇上最近的想法是不是有点太多了?莫非又要起什么幺蛾子,他可不能掉以轻心。   韩松走后,刚出宫门,就被人秘密带进了小路,往狄府的方向去了。   这些都是祁玉溜出宫跟踪时见到的。   李漠向问祁玉:“怎么没多跟踪些距离。”   祁玉回话:“陛下,到处都是眼线,臣怕被反追踪,不敢跟太远。”   狄含心思也太过缜密乃至有些多疑,李漠向除了能在醉生梦死的温柔乡里做出点成绩之外,他就好比是被断了七经八脉的废人,狄含却依旧如此忌惮他。   皇帝稍微表现得上进点,和大臣私底下唠唠嗑,都能被立刻发现,并将被唠嗑的臣子请到狄府去,根本不给皇帝任何爬起来的可能。   如果不先一步除掉这个强大的敌人,他的任务恐怕很难会有任何进展。   回到含露殿,李漠向想要看折子,内侍们将一摞折子放到李漠向面前,他翻了翻,随口问内侍:“大臣们呈交上来的折子先经由何处。”   一约莫四五十岁的中年太监回话道:“陛下,内侍省为陛下分忧解难。”   内侍省是宦官机构,大衍中后期确实一直存在宦官专政的顽疾,一直到哀帝年幼登基之时,宦官把持朝政的情况达到了巅峰,其中宦官头目宋祥,是显帝的心腹红人,显帝去世前将年幼的哀帝交付给他,宋祥便愈发变本加厉,他以相父自居,手握兵权,把持朝政,祸乱朝纲数年。   后来,狄含势力崛起,朝中出现了双足鼎立的局面。宋祥目光短浅,手段卑鄙,遭大臣们痛恨不已,极不得人心,在与狄含短暂相争了几年后,逐渐地就夹起尾巴做人,主动向狄含投诚。   从这一点来说,哀帝倒是借用了狄含的力量瓦解掉了宦官的权势,若是他能掌握好分寸,让两方两败俱伤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第十章   第 10 章   李漠向现在最要命的问题就是缺人,他是一只孤鸿,没有强大的心腹,坚实的后盾。   他起初只有一个祁玉,现在又添了一个宋麒涵,他们的羽翼都还未丰满,像宋麒涵这种外交手段几乎为负的人,若没有人为他铺路,送他上战场,他纵使在行军打战上再有天赋,也不过是个永远不堪大用的小流氓而已。现在的他,离那个在战场上战无不胜的传奇将领,还差得太远太远。   李漠向觉得若是有机会,他应当先见一见大宦官宋祥。   然而他见宋祥一面,怕是也不容易,为了避免麻烦,他想出了一个办法。   李漠向亲手写了一份折子,用一条黄丝带系好后,混迹在众折子之中,让太监全部抱了出去,那折子上写了一首诗,宋祥见到后,内心必然会深受震荡。   李漠向又立刻叫来祁玉,叫他一路暗中跟踪太监到内侍省办公的地方,以防被人暗中劫走,若是出了意外,不惜代价也要抢走折子,并将折子焚烧以毁尸灭迹。   他正想着,忽然觉得心脏宛如被什么攥住了一般,胸闷气短,呼吸急促,浑身的骨头都痛了起来,他这具身体百分百模拟哀帝,哀帝有什么旧疾,他也会感受到,这还是他来到这里后第一次感受到发病的滋味。   一旁的太监见到李漠向脸色不太好,连忙谨慎道:“陛下怕是旧疾又发作,该吃药了。”   哀帝一向身体不好,却不知他要喝什么药,几个小太监扶着李漠向回了内殿,过不一会儿,又有几个太监抱着喝药的家伙什走进来,为首的太监抱着的是一红泥鼓腹药罐,其他人则端着喝药的工具诸如药碗银勺擦拭巾和蜜饯之类的东西。   太监们跪在榻前,揭开药罐的盖子,将黄褐色的汁液倒入银碗之中再放到一旁晾温了给李漠向服下,药汁入口,他迅速分析了一下药的成分:神犀丹、栀子、败毒散等散毒的最为普普通汤药,只不过加了一味烈性散毒的草药,这种草药会在短时间之内加速病痛的症状。   李漠向服下一碗后吃了颗蜜饯躺在榻上,太监们又为他褪去鞋袜,服侍他躺下,并在他的枕头边放了一块手绢,并放下黄色的垂帐。   这疼痛就像泄了闸一样的洪水在一处地方有了苗头,其他地方粘粘腻腻的也开始痛了起来,皮肤、骨头、神经,每一处都在变着花样的痛,就连头发丝也宛如融入了血液,痛到颤栗。   若是哀帝体验这一切,一定会痛得死去活来,可他作为一个情感缺失的AI系统,这感觉对他本身而言并不难熬,他甚至可以沉下心来感受每一丝疼痛在自己身上游走的变化,并百无聊赖地作出数据分析。   展平身子疼痛值加一,蜷缩起脚趾疼痛值减弱,喊叫一声疼痛值继续减弱,将注意力发泄到其他东西上,作出摔打举动,会分散疼痛,越夸张越好。   于是出现了这样的一幕。   皇帝猛地坐起来吼叫一声,将床帐撕开一脚踹翻踏下的踏板,跌跌撞撞的爬起来,将够得着的地方都挨个踹了个遍,包括那些战战兢兢的小太监们,随后他在地上翻滚又被太监们手忙脚乱的抬到床上,死死压住他:”陛下,且忍一忍,时候不会太长,莫要再伤了自己的身体。”   李漠向眼睫毛都被汗水打湿,双眼迷离涣散:“朕要……朕要”   小太监愣了愣,随后自作主张的反应过来:“陛下稍等,这就去请狄大人。”   什么鬼,不过看他们这脑回路,应该是看来李漠向平日里发病就会召狄含进宫,不过正好,万一送到宋祥那里的折子出了什么状况,他也可以借机拖曳住狄含。   李漠向折腾了一会儿后,他有一点像是曾被长年累月的喂毒后毒素未清而留下的后遗症。   至少也有十几年以上,那个时候李漠向还不是皇帝,年龄也很小,可为什么身上会有毒,历史上也没有任何交代。   唯有暴戾荒唐概括了他短暂的一生。   李漠向在榻上兢兢业业地滚了很久之后,太监禀报说狄大人来了。   不过半柱香的时间,狄含就赶到了自己的身边,能看得出来他赶的很急,凑近自己身边时,能听到他的喘息,以及感受他从外面带来的秋风凛冽的寒意,他就这样把他冰凉的手放到李漠向的脸上,缓解了他稍许的燥热。   自从狄含进来以后,所有的太监和宫女都无声无息的退出去了。   狄含直接坐在榻上,俯下身子:“陛下,你怎么样了,好些了吗。”他的语气很随和又令人安定,不曾带外面半点血雨腥风。   李漠喜欢狄含是非常合理的,狄含外部条件且不说,他的性格有一种令人安心的魅力,像李漠向看起来在小时候就饱受痛苦的应该就喜欢这一款,如同溺死的人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他喜欢人家是可以理解的,可是他的方法太操蛋了,这样一个优质股,明明可以靠着他稳固自己的势力,哪怕成为一对无话不谈的君臣,可是李漠向非要强取豪夺,用权势威逼利诱,上路不走走下路,亲手把关系搞得无比僵硬,最后骑虎难下。   李漠向睁开汗涔涔的眼皮,苍白的双手握住狄含的袖子将他拉的靠近自己,随后又将头埋在狄含臂弯里,只露一个脑袋在轻轻颤抖。   上一次,李漠向离狄含这么近的时候,他能轻而易举的感受到狄含想弄死他,可是这一次,他并没有感受到狄含有什么剧烈起伏的心境,他现在的情绪就如同一条直线,只泛起偶尔轻微的涟漪。   李漠向微微喘着气,眸光里一片酸楚:“一天未见,朕想你了,凌君。”   狄含轻笑一声,俯下身子问:“陛下不怕疼吗?”他顺手把纱帐放下来,狄含是真的恨李漠向,在狄含的操控下,李漠向觉得病痛的折磨都不算什么了。   李漠向AI,他情感缺失,没有爱憎,只有少量的情绪,他能清楚的感受到自己也是有喜怒哀乐的,也有自己的性格,只是太过淡薄,再加上精神力很强,无论多么艰苦的环境都不会轻易的有人类情绪崩溃的行为。   但即使如此,因为和原主共生的原因,原主的多愁善感的情绪多多少少转移到他身上。   所以他并不是完全没有感觉。   狄含倒是不着急,慢慢悠悠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等李漠向完全平静下来以后,狄含平静地和他聊了一会儿天,他果真是一个很擅长于伪装的人,或者说是心思难以琢磨的人,这让李漠向想到了卧底于昏君身边妖妃的故事。   唯一的区别就是至少人家真正妖妃是温柔如水的,而他的这位妖妃就有些太霸道了。   夜逐渐深了,狄含扶着睡过去的李漠向躺下去,穿了衣服走出含露殿,在他走出去的那一刻,李漠向缓缓睁开眼睛。   当他一个人独处的时候,他的眼睛就会过分冷静和沉寂。   算算时间,如果顺利,密诏已经到了宋详手上。   狄含走出含露殿,坐了轿子往宫门赶,行驶到大道上以后,一含露殿的太监徐吉匆匆拦在轿前说有要事禀告,停轿后,王贵对狄含附耳道:“狄大人,今日皇帝在书房里写了一封密诏,混进了折子中,让太监们送到内侍省,我们立刻去截,谁料被一个轻功了得的侍卫带走,我们至今还没有将其捉住。”狄含听后怒道:“为何不早告诉我。”   徐吉对狄含道:“狄大人和陛下在一起,我们不敢惊扰。”   含露宫早就在狄含的监视之下,皇上的一举一动他都能及时掌握,没想到皇帝居然敢让太监带密诏到内侍省。   皇帝什么时候这么有出息了,懦弱了这么久,竟要想着反抗自己。   狄含沉声道:“回含露宫。” 第十一章   李漠向躺在榻上静静等候祁玉凯旋的消息,然而没等来祁玉,却等来去而复回的狄含,李漠向看见狄含面沉如水的走进来,便一骨碌爬了起来。   破碎的日影照在狄含锐利的眸子上,也不知是哪个更冰冷些,但除此之外,他的脸上并没有过多的怒气。   他其实并不生气,来的这一路上心里也渐渐平静了,狄含心里比谁都明白,他将皇帝的权利夺走让他成为孤家寡人,那么皇帝恨他,想要反抗想要夺权是再正常不过了,这叫有骨气,他很欣赏,他若有朝一日能把权利夺回去,算他的本事。   之所以他一再优柔寡断对他手下留情,完全是自己还没有做到万无一失的准备,而他也足够昏庸足够没有威胁,对自己更是毫无防备,不过现在看来两个人谁都没有把谁当真,或许李漠也是希望自己死的。   狄含缓步走过去道:“你怎么醒了。”   李漠向惊讶:“爱卿为何去而复返。”   狄含笑道:“臣本来是要走的,只不过我的人不小心抓了一个偷盗折子的贼人,疑似是含露殿的,臣便来问问陛下人不认识一个叫祁玉的侍卫。”   李漠向:“……认得。”   祁玉被抓住了?   狄含道:“陛下想要什么告诉我即可,何必如此辛苦绞尽脑汁想出下密诏的法子,莫非在你心中,宋祥比我要更值得信赖么。”   李漠向略微紧张道:“什么密诏?我怎么会不信任你。”   狄含走到李漠向面前,俯下身低声道:“别装了,我给你个机会,把你给宋祥密诏上的内容原原本本地再复写出来。”   李漠向道:“不用写了,只有一句话,我告诉你即可。”   李漠向神情古怪,在他耳边轻轻说了几个字。   狄含听完以后,立刻站起身,声音冷淡,:“你在耍我吗?”   这时,一禁军侍卫匆匆走进来站在门口喊了一声道:”见过陛下。”他虽是喊陛下,目光却是望着狄含。   狄含振衣而起,疾步向外走去,轻声问:“怎么。”   那人低声道:“大人,那侍卫正要在假山后销毁密诏,被我们及时赶到,抢夺了回来,密诏在此。”   李漠向脸色愈发不悦,整个人都紧张了起来。   狄含接过折子,缓缓将黄色丝带解开,去瞧里面到底写了什么,就在他看到“密诏”内容的一刹那,表情登时古怪了起来。   狄含将“密诏”攥在手心,看着黄纱帐下的人影,沉默良久后轻声道:“陛下,没事了,休息吧。”   李漠向看着他转身出了含露宫,又缓缓闭上眼睛,幸亏他先试探一番,如今皇帝被监视的程度比他想象的还要严重,在彻底解除狄含疑心之外,带密诏出宫是极其困难的事儿。   他写的也自然不是什么密诏,而是:   “相父,朕想要一匹小马。”   “密诏”的事情惊动了宋祥,他着急忙慌地赶到含露殿,刚巧看见狄含从里面走出来,他连忙迎上去:“狄大人,我……”   狄含问他:“你什么时候和陛下关系这么好了。”   宋祥大惊:“没有啊,我对密诏一事不知情啊,你知道,我有什么秘密绝对不会瞒着你的,密诏呢。”   狄含将“密诏”扔到他手上,宋祥满头雾水地接过密诏,打开一看,瞬间凌乱,他压低嗓子道:“这昏君连门都懒得出,怎么会想着要马。”   狄含道:“我怎知道!改性了吧。”他不愿再同宋祥多说话,匆忙离去。   含露殿内,李漠向躺在床榻上,一字不漏地听到了他们的对话,此次试探,就是想知道在自己现有能利用的资源下,若是往外传递消息会不会被狄含发现,结果证明,纵然皇帝再昏庸胡闹,狄含从来没有放弃过对他的监视,而宋祥对狄含的态度确实是一片“真诚”,两个人珠联璧合,皇帝想翻身简直太难了。   而在对方严密的监视下,自己的每一步都是有破绽的。   在他写密诏的时候,身边是有太监和宫女的,想必而这些人之中有一部分或者绝大部分都已经被其他人收买,他必须将那些不忠诚地逐个换掉,给自己身边留下一片净土。   哀帝性格本身就暴戾,身边太监宫女服侍不周到而动辄得咎的事情时有发生,即便使性子将所有太监宫女全部赶出含露殿,也并不会引起人的怀疑。   只是,他将这批人换了,再来的新人依旧是埋伏自己身边的眼线吧,他还是得培养自己的势力。   说到心腹,不知道任务失败的祁玉怎么样了,他对交给祁玉这项抢回密诏并焚烧的任务,本身就没有抱太大希望,祁玉虽然年轻武艺也不差,但比起宋麒涵等真正的高手,无论是他的反追踪术,轻功,谋略,还是差了很多。   李漠向也不希求将来祁玉能大有作为,但现阶段,在无人可用之际,这样一个小侍卫对李漠向也很重要。   李漠向便对身边人道:“让祁玉过来。”   李漠向见到祁玉后,表现得勃然大怒,痛心疾首,苍白的脸都涨得通红,这把祁玉都吓呆了,   祁玉跪在地上,但跪不利索,因为膝盖上中了箭伤,此外,双手鲜血淋漓,一团模糊,被撕扯的衣服下,锁骨的地方有一道很明显的划痕,他低垂着头,从李漠向的角度仍然能看到他左边脸颊微微肿起,眼睛里包含着疼痛的热泪:“陛下,臣死罪。”   祁玉年纪还很小,就是个弟弟,他又是半个贵族子弟出身,没有受过严苛的训练,绝对没有熬刑的能力,现在是被生生打哭了,要不是在皇帝面前不敢放肆,恐怕已经哭了。   李漠向是这么想的,他连忙站起来将祁玉搀扶起来,对在一旁傻站的太监一声怒吼:“他娘的,谁打的!”   太监傻眼了,也不知道皇帝这股邪火儿怎么就发到了他们身上。   李漠向继续怒道:“愣着干什么!快带去包扎,若祁玉的腿有个三长两短,朕饶不了你们!”   这句话莫名耳熟,皇帝这心疼劲儿,跟当年狄大人受伤的时候没什么区别。   太监们连忙手忙脚乱地带着祁玉出去疗伤,因为皇帝等着召见,他们不敢耽搁,上了药包扎好伤口以后,就又迅速地把祁玉送了回来。   李漠向让所有人都出去,新升的月影通过窗子照在帝王年轻的脸上,他声音低缓道:“祁玉,你做的已经很好了,只是我们的力量太弱了。”   祁玉今日已经哭了两回,今日皇帝让他誓死保护密诏,他连性命都豁了出去,却还是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将其抢走了,他心中悲愤交加,觉得自己愧对皇帝的栽培。   后来,他听说那根本不是什么密诏,而是皇帝心血来潮想要一匹小马,他就又哭了。   李漠向道:“祁玉,你是什么时候进宫的。”   祁玉道:“已经有七年。”   李漠向道:“朕很多事情都有些不记得了。”他又缓缓道:“祁玉,朕向你许诺,若是你永远如此尽忠于朕,这患难之情,朕永远不会忘记,朕也永远不会亏待你。”   按理来说,这番话出说来足够感人肺腑,即便皇帝是个说话不算数的人,也少不了让人热血番沸腾,谁料祁玉听了以后竟然毫无反应,只是俯身道:“无论臣是什么身份,臣会永远效忠陛下。”   看祁玉这反应,在想想哀帝这性子,他可能经常许诺又不算数。   李漠向在脑海里迅速地搜索了下《如何哄员工心甘情愿被你压榨劳动力》,选定了一个据说员工最爱的选项top1:“祁玉,给你放三天假吧。   ****   第二日,李漠向没收到宋祥的小马,却得知狄含送了他一匹黑色的战马良驹,价值连城,这简直是意料之外的事情。 第十二章   李漠向亲自给这马上鞍时,服侍他的一位老太监忽然感慨道:“狄大人很久没有给陛下送过东西了,这马驹倒是让奴想到了很久以前的事。”   李漠向回头看了他一眼,这太监是个元老了,约莫快七十多岁,生得形销骨立,正是那种半截脖子埋到黄土的年纪,细小的眼睛藏在下耷的眉毛里,生着一副通晓宫墙内几种奇闻异事的脸。   李漠向顺着他的话往下说:“嗯,上一次狄大人送朕什么来着。”   老太监道:“那还是十几年前了,那个时候,陛下在宫里寂寞时,总盼着狄大人来,因为狄大人每次来时,不是送给陛下蛐蛐儿就是木雕小玩意儿,陛下偏偏受用得紧。”   李漠向道:“是朕逼着他送来着?”   老太监声音徐缓道:“那可不是,是狄大人主动送的,害得陛下一见不到他的蛐蛐儿,就想念得魂牵梦绕,寝食难安。”   李漠向道:“朕的性子急躁,他只要送上一回,就算是被朕沾上了。”   老太监笑了:“陛下善解人意,您就是再想见他,也绝不会让狄大人为难。”   没想到在老太监嘴里,李漠居然能跟善解人意沾边,也不知道是这老太监滤镜太厚,还是嘴太甜。   老太监道:“陛下待狄大人一直很好。”   对,还给人家灭门了,这老太监真会挑着好听的地方说,绝口不提皇帝变态的地方。   李漠向让人将马牵下去配一个好些的马鞍,回到含露殿后,刚坐下,就有内侍抱着药盅走了过来:“陛下,该吃药了。”   李漠向掀开药盅的盖子,闻了闻,还是上次安神的药,只不过药的剂量更大了。   此种安神之药只在病症发作服用时可减缓症状,但因药性太猛,绝不可长期服用,否则便会产生依赖,令身体越来越虚弱。   李漠向摆手道:“朕不喝,倒掉吧。”   内侍细声细气地劝慰道:“陛下,您不喝怎么能行,还是喝了吧。”   李漠向看着他,这个内侍大约四、五十岁,是含露殿的主管太监,名字叫徐吉,为人沉稳,最重要的是,他对自己的态度并没有像其他内侍一样战战兢兢,对自己说话的语气敬意不足,仿佛根本不将自己放在眼里。   李漠向道:“朕现在状态很好,不需要喝药,你听明白了么。”   徐吉很和蔼地笑道:“陛下,您现在的状态并不好,自从上次发病以后,相父对您的身体很是担忧,便嘱咐我们像从前一样一日三次,给陛下喂药。”   李漠向忽然问:“宋祥是你爹吗”   徐吉道:“……”他是个心里素质很强大的太监,微微停顿了下,面不改色道:“不是。”   他突然拔高音调:“我等效忠于陛下,只是相父对陛下的担忧之心,陛下也要看在眼里才是啊。”   李漠向冷笑道:“朕眼睛是什么不值钱的么,什么东西都要看在眼里?立刻把这药端出去,日后再不许端来。”   徐吉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惊异的光,随后他垂下头道:“是,那陛下尽快休息吧。”   李漠向以为这便算是完了,这内侍绝不敢再胡乱纠缠,谁料这内侍竟然胆大包天到肆意妄为的地步,他站在屋子里开始颐指气使,阴阳怪气,在李漠向闭目养神的时候,他一会儿责骂宫女没有将地擦洗干净,一会儿又骂外面的守卫不省心,拿着俸禄不干事儿,是个白眼狼。   话里话外竟然是在指责皇帝。   李漠向躺在塌上,觉得很奇怪,李漠向可不算是个良善的主儿,平日里杀人绝不手软,这内侍怎么敢如此嚣张。   李漠向便在信息库里搜集了一下他的资料,有关于徐吉的记载很少,但他确实大宦官宋祥的鹰犬,在哀帝的弟弟治帝继位后,帮着宋祥为大衍的灭亡做出了不少突出贡献。   哀帝从小就被宦官养大,小时候尊称宋祥为帝师,他从来就惧怕这些宦官,徐吉敢对皇帝这个样子,可见他这种嚣张气焰是一贯就有的,而哀帝只能忍辱负重,对他处处忍让。   徐吉还在骂,将怨气一股脑儿地发泄出来,他看起来似乎极度不能容忍皇帝不尊重他,忤逆他。   徐吉这个嚣张的样子,殿内竟无一人觉得有问题,也无一人敢上去劝慰。   过了一会儿,他听到了花瓶碎裂的声音。   殿内这才安静了下来。   李漠向掀开床幔,缓缓问:“什么声音。”   宫女连忙道:“陛下,徐总管不小心将花瓶打碎了。”   李漠向笑道:“没伤到吧。”   宫女道:“破了一个小口子,已经在处理了。”   李漠向挥手道:“将朕上好的金疮药给他用了,可不要留下伤疤,上好药以后,将他带过来。”   宫女依言去做,过不一会儿,徐吉走了过来,指头上小题大做地包扎着绷带,嘴里吸着倒气,眉头紧缩,他虽然已经四十多岁,但保养得极好,脸皮儿白嫩,手指头也白嫩,一副养尊处优,没有经历过风吹雨打的样子。   李漠向笑道:“看起来你是扛不住刑的样子,如果将你丢到大牢里,只怕一天也挨不下去吧。”   徐吉本是皱着眉,听到这话不由大吃一惊,不敢相信皇帝对他说了什么,皇帝随意杀罚普通内侍宫女,都不会有什么问题,可他在宫中的地位举足轻重,皇上如何能轻飘飘地说让自己去牢里。   这个病怏怏的皇帝莫非又犯病了么。   徐吉是见过大场面的,皇上发脾气他也见过不少回,可他之所以能活这么久,还混到这个位置上,绝非泛泛之辈,朝堂之上虽说早已被狄含把持,但在这深宫之中,是要他徐吉一席之地的,皇上年幼,太后软弱,他的势力在这宫中早就盘根交错,岂是这傀儡皇帝说动就动的?   徐吉微微一笑:“陛下又开玩笑了,没错,奴的身子骨弱,可经不去去大牢,您若是心里不痛快,打罚些奴婢就是了。”   李漠向徐缓道:“可这花瓶是你打碎的,朕罚其他人做什么。”   徐吉的脸色这才变了,他从皇帝的眼睛里看不到丝毫温度,仿佛他像是真的要将自己丢到大牢里去,他定了定心神,仍旧笑道:“陛下,看来您这是又犯病了,来人,给陛下喝药。”   几个内侍迅速地动了起来,李漠向也看明白了,当皇帝和这徐吉意见相左的时候,这几个内侍会帮着他来对付自己,他们如此大胆,像是笃定了自己不敢或者是没有能力敢将徐吉怎么样。   李漠向道:“你们听清楚了,徐吉以下犯上,打破花瓶想要谋杀朕未遂,又逼迫朕喝对身体有损害的汤药,你们若是谁敢再动一下,便是与他同罪。”他的声音不大,却足以震慑住了所有人。   徐吉这才慌了,他夺门就要跑出去,李漠向突然道:“抓住徐吉,就地正法。”   殿内的内侍愣了愣,门被咣当一声打开,几条人影迅速地蹿了出来,一人按住徐吉一条胳膊,将他掀翻在地拖了出去。   片刻以后,一侍卫走进来,跪在地上道:“陛下,徐吉死了。”   李漠向很平静道:“封锁含露殿,任何消息不许透露出去,此外,朕方才受到了惊吓,立刻传唤太医。”   钱太医被传唤过来的时候,就算他是个瞎子也能看出来含露殿阴森森的气氛,何况在他进门的时候,已经被人告知了徐吉被皇上给杀了。   钱太医吓个半死,战战兢兢走进来跪在地上,想着自己凶多吉少,谁料皇帝的态度一反常态地温和,只和他聊了聊自己每天喝的药究竟是什么。   钱太医十分聪慧,他战战兢兢道:“陛下所服之药有安神之效用。”   李漠向问:“你觉得朕需要安神么,反倒是朕一闻见那药的味道,便觉得心慌意乱,心里烦躁。”   钱太医恐慌道:“陛下如今身体逐渐好转,臣早就认为不需要再大量服用此药。”他辩解道:“但平日里检查陛下身体,都是由内侍省的人负责,臣虽为太医令,却无法为陛下的病痛分忧解难。”   李漠向又问:“朕的药方你总是知道的。”   钱太医道:“臣确实不知道。”   李漠向道:“来人,将朕所服药物的残渣尽数包好交给钱爱卿。”他的双目直视着钱太医,意味深长道:“你回去好好研究研究,研究好了,写份折子交给朕,若是你写的东西份量不够,不能让朕满意,朕就会考虑考虑你是否有能力在太医院继续留下去。”   李漠向长得十分俊美秀气,可那冷静威严的表情让人不寒而栗,他的警告十分有用,钱太医仅用了一晚上的时间就写好了一份折子,此外还有太医院十几位太医的署名,长篇大论地指出了皇帝陛下所服用药物之大弊,使陛下服药的人愚昧蠢钝,用心险恶,应以责罚。   李漠向不动声色地处理了徐吉后,又将含露殿绝大多数的宫女太监全部换了一轮之后。   宋祥到此为止没有任何表示,不知是忍下去了,还是说除掉一个徐吉,对他毫无威胁。 第十三章   处理完此事后,李漠向请狄含来看蹴鞠。   对李漠向而言,他的任务现阶段有两个,对付狄含就是他最头痛的那一个,他认为自己无法胜任与狄含周旋的任务,很多时候,就算有数据分析,他也不知道这个人为什么突然生气了,这个人为什么突然又不生气了。   对付狄含这一任务的复杂程度,让他觉得自己那老旧而又狭隘的数据库完全不够用。   李漠向挑了一个惠风和畅的傍晚,天气不冷不热,光线照在厚重的砖墙上,将红色琉璃瓦映照得熠熠生辉,甚有气派,李漠向来到蹴鞠场时,狄含已经到了。   他坐在帐篷里,穿了一身深蓝色的常服,整个人玉树芝兰,俊美无俦,余晖落在他的脸上,贵气凌厉的容貌,令人赏心悦目。   李漠向作为一个AI,没什么感情,但作为哀帝的延续者,取悦他,深爱他,折磨他,是他的任务,但这份感情是畸形且变态的。   狄含静静地坐在那里,身边的内侍为他奉茶。   李漠向走过去,眉毛一挑:“凌君,我想死你了。”这句平平无奇的话,他一定要说出油腻死人的效果。   狄含轻轻一笑,他无论无论心里多么膈应皇帝,脸上若是想隐藏情绪,也是可以不露出端倪来的,他问道:“陛下哪儿来的兴致,要看蹴鞠呢。”   李漠向淡淡道:“没兴致,只是想和你一起看罢了,只要和你在一起,无论什么都是好看的。”   狄含:“……”   李漠向笑嘻嘻地坐下来,拍了拍手:“我给你带了样东西,保你喜欢。”   狄含不知道他又要起什么幺蛾子,这个昏君送自己礼物从来都不含糊,金银珠宝,绫罗绸缎,连镇国之宝都可以送他,后来李漠财不由己,他自己的小金库也越发拘谨了,有时还要来找自己要钱。   谁料,李漠向从袖子里取出来一个精致的小笼子,笼子里是一对蛐蛐儿,献宝似地说:“还记得么,以前你经常送朕这玩意儿。”   这是李漠向从数据库里精心挑选的哄人法宝—“回忆杀”,据说可以有效缓解双方之间紧张的情绪,勾起对方无限遐想,达到软化对方内心的效果。   然后拿到笼子后,果然很动容,他惊异地看了李漠向一眼后,脸一点点地沉了下去。   李漠向有点困惑,怎么还起反作用了,人类的情绪怎么这么难掌控。   李漠向转不过来这个弯儿,索性就不转了,两个人的相处模式本来就很畸形,并非是他这种数据老旧的AI能理解得了的。   若是普通人遇到这种闭门羹,多半会放弃了,但李漠向是属狗皮膏药的帝王,百折不挠,坚强不屈是他的品质,不管人家怎么膈应他,他都可以风淡云轻,不为所动地说上一句:“怎么了,爱卿不喜欢么。”   狄含微微一笑接过笼子,伸手将笼子打开,把蛐蛐儿放了出去:“天气越来越冷了,没有几天好日子过了,何必折磨它呢。”   李漠向道:“在你的身边怎么能算是折磨呢,这种小虫儿死在你手里,那都是心甘情愿的。”   李漠向最优秀的方面就是会说骚话,这也是在完美模拟李漠本人,他以为他在说情话大全,全然不知道他已经触及到了人类语言中最复杂的体系之一—弦外之音。   狄含在听到他的话后,忽然就有些不淡定了。   他看起来有了心事,烦躁得不行。   李漠向见状,决定进行肢体接触增进感情,他一点点靠近他,轻轻握住了他袖子下的手,将脑袋搁在狄含的肩膀上,垂眸道:“我以为你会开心。”   狄含轻轻甩开他,眼见李漠向又要瞪眼睛,他微微一笑道:“陛下恕罪,有点热。”   李漠向贴心道:“来人,上冰块。”   狄含笑容顿收,惊讶道:“现,现在是秋天。”   李漠向:“爱卿不是说热吗”   狄含:“……”他觉得李漠真是幼稚得可笑,便抖抖衣服站起来:“臣出去走走。”   李漠向连忙跟着走了出去,外面起了些风沙,儿郎们已经上场了,宋麒涵也在其列。   李漠向对狄含道:“朕之前答应宋麒涵做大将军的事情,实在是有些唐突了,此人粗鲁不堪,手脚笨拙,难当大用。”   狄含却看着在场上辗转腾挪的宋麒涵不出声,若有所思。   场的蹴鞠攻击性很强,与街头竞技毫不相同,甚至花样百出 ,后半段时,他们甚至骑在了马上相抗,宋麒涵在场上大展身手,其综合实力水平远远超过狄含所见过的任何一名武将。   上次围猎,狄含就已经见识了宋麒涵养百步穿杨的射箭水平,只不过上次被皇帝气到了,将怨气撒到了宋麒涵身上,根本没有想过重用他,可是这次平心静气地观察了他一会儿后,发现他果然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李漠向还在抱怨宋麒涵不中用,狄凌君便开始挖墙脚了:“陛下既然不喜欢他,臣那里还缺一个人,不如让他到臣那里去。”   李漠向爽快道:“你喜欢,便送你了,你将他带回去,在你手底下,或许还能有个用处。”   狄含得到宋麒涵后,就卸磨杀驴,他懒懒道:“陛下,累了,不看了,臣先告退。”   李漠向笑道:“正好,朕也乏了,你和你一起回去。”   狄含没有反对,他君臣二人离开蹴鞠场,刚回到含露殿,一个没有眼力见儿的内侍迎上来,一脸谄媚地笑道:“陛下,安西小侯爷给您送的西域美人已经进宫了,不知陛下想要把她安排在什么地方。”   李漠向:“闭嘴。”他连忙回头准备解释一番,发现狄含正在悠悠地台阶,似压根不愿意听他这些腌臜事儿。   李漠向立刻用保证十里地以外的聋子都能听见的声音道:“什么美人!朕日理万机哪里顾得上美人,赶紧将她们送出宫去,以后休要再提此事!”   狄含已经离去了,李漠向觉得无论是自己还是狄含摊上李漠这个主儿,简直是太倒霉。   但凡李漠不那么渣,那么狗,他自个儿的性命也不会随时挂在别人的裤腰带上。   李漠向现在就想要知道当年狄氏一族被灭门时究竟发生了什么,史书记载,哀帝觊觎狄家幼子狄凌君美貌,为得到此人,构害狄家,致使狄劲松冤死狱中。   李漠向对这个说法一直存疑,按照时间线梳理,狄家被灭门一事发生在至少八年前,而那个时候宦官当权,李漠向并未完全执政,他是没有权利来办这样一桩大案子的,至于为了巧取豪夺才杀人全家一说,更是经不起任何推敲。   虽说鉴于哀帝日常表现,这种荒诞的故事安在他头上没有丝毫违和感,但不能因为他脑袋的形状适合扣屎盆子,就将这件事的责任全部推到他身上。   李漠向决定侧面了解一下当年的真相,而能给他线索,且能让他暗戳戳进行了解的最佳人选是张太后。   张太后张婉婉是个优柔寡断且无心政治的女人,她年纪轻轻就做了太后,此时也不过二十大几的样子,并非哀帝生母,两个人之间的关系更是乏善可陈,哀帝很少去向张太后请安,连太后寿宴等日子,他也不予理会,表面功夫都懒得做。   皇帝不搭理张太后,张婉婉也不理会皇帝,任凭哀帝百般胡闹,一步步行差踏错,都与她毫无关系。   皇帝八百年没有踏过清宁殿的门,忽然大驾光临,让张婉婉措手不及。   李漠向见到张婉婉时,她正穿着清凉的衣服躺在院中的软榻上,珠钗尽褪,长发散落……   而她面前站着一位内侍打扮的人,正认真地端详着她,铺陈纸笔,为她作画。   场面甚至旖旎,要不是李漠向突然到来,这岁月静好的时光是可以一直持续到天黑的。   李漠向觉得自己应该先让人通报一声,毕竟这场面有些尴尬,不仅尴尬,而且要命。   张婉婉慌忙整理了衣襟,侍女们为她披上了锦织披帛,将鞋子飞快地给她穿上,她将耳边的花儿扔到一边,站起身,看着李漠向露出惊异且慌乱的神色:“陛下,你怎么来了?”   为太后作画的内侍已经跪了下去,李漠注意到这内侍的手指修长细腻,眼睛也滴溜溜地乱转,但他并未多做分析,看了他一眼就继续往前走,其余内侍宫女噤若寒蝉,大气儿不敢喘。   李漠向摆手道:“许久不见,陪母后吃顿饭。”   不知是这声“母后”,还是这句“吃顿饭”刺激到了张婉婉,她神情越发讶异古怪,怀疑自己耳朵出现了幻觉,她定了定心神微笑道:“若早知陛下来,哀家应该及早准备陛下喜欢吃的糕点了,你这突然而至,倒教哀家有些措手不及了,陛下快进屋歇着。”   李漠向笑道:“不需准备,随意吃些便是了。”他走过去,恭敬地过伸手,要去搀扶张婉婉一同进屋,张婉婉的脸色由青变紫,在李漠向的手挨到自己时,她忍不住打了一个激灵,指尖也在微微颤抖。   李漠向仿佛看不见张婉婉的紧张似的,仍微笑道:“母后请。”   屋内陈设并不算精致,许多物件都已老损,帷幔纱帐等常换的物件也失了艳丽,可见这位太后生活算是简朴,不过到底是太后居所,尽管有些老旧,气派庄严的底子仍旧在。屋内陈设井井有条,植株欣欣向荣。   是个被皇帝冷落许久的,却也能勉强维持太后仪式规格的地方。   趁皇帝喝茶的功夫,张婉婉已经换了一身肃穆端庄的衣裳,且梳妆云髻,描了细眉,虽着装得体,却神色躲闪,极为不自在。   在此之前,李漠向怀疑过太后是否真的无心政治,胸无大志,此刻他分析着张婉婉心境变化,细微的眼神动作,发现她十分畏惧忌惮皇帝,更说和他政斗了。   然而事实上,在李漠向年幼时,张婉婉作为太后,是掌过一段时间权的,但她实在不是宫斗的料儿,身边更是没有一个善茬儿,哀帝是个不折不扣的疯批,又有宦官外臣把权,作为一个胸无大志,只想活着的的正常人,她索性对政治没了欲望,急流勇退,退居二线,保全老本,顺带照顾年幼的九王殿下。   事实上,她也很聪明,努力降低自己存在感,热爱生活,远离政治,苟活得时间比谁都长,送走了两个皇帝,自己还能活得好好的。 第十四章   李漠向对张婉婉并没有太多的要求,但她作为好歹摸过几天权利的人,多少能给李漠向提供些有用的信息,必要之时,这个明哲保身的鸵鸟太后,或许也会大有用处。   这些都是后话,当务之急,是要缓解二人紧张的情绪,从她口中套出当年狄劲松的事情。   这几份糕点,盘子是顶级的越窑瓷器,盘体晶莹如玉,清淡雅致,只是盘中的糕点粗糙得不像话,咽一口下去都剌嗓子,让人不仅怀疑,清宁宫到底是穷还是不穷。   张婉婉战战兢兢地看着他:“陛下,这点心是否有些粗砺。”清宁宫这些年都快被宋祥给榨干了,吃穿用度不断缩减,以用来扩充他自己的小金库,而皇帝自身都难保,哪有闲心去理会太后的生活够不够排场。   张婉婉有苦说不出,她看着李漠向,见他微微蹙眉,心里担忧,凭昏君这没事儿还要找事儿的恶劣性子,不知又要挑什么毛病,忍不住地愁上心来。   李漠向将筷子放下叹气道:“确实是太粗糙了,母后,让您受委屈了。”   张婉婉听到了李漠向的前半截,刚下意识准备赔笑,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以后,恍然间又以为自己耳朵聋了。   她听到了什么?皇帝在安慰他,李漠什么时候学会说人话的?今天到底是怎么了!   李漠向一拍桌子:“他娘的,朕也委屈,整个皇宫里都是他娘的穷鬼在过日子。”   熟悉的调调儿似乎回来了一点,但张婉婉依旧觉得很惊讶,曾经李漠烂泥扶不上墙,对国家生死存亡毫不在意,现在居然会为这种事情发脾气。   张婉婉安慰道:“陛下,你的气色看起来不大好,想来心里定时有很多心烦事,哀家知道陛下日理万机,但也要保重身体啊。”   李漠向道:“母后,朕有一件事情想要问你。”   张婉婉忽然觉得一激灵,几年前李漠向也这样问过他,那个问题直到现在想起来,还觉得像噩梦一样。   那年,李漠也是不吭不声地就来了,他心事重重,在自己这里枯坐了一个时辰后问:“太后,这件事,朕不知道该和谁说,若是朕将狄劲松杀了,凌君他还能原谅朕么。”   张婉婉当时觉得这件事的棘手程度已经超过了她的能力范围内,她对李漠说:“既然证据已经确凿,想做什么就去做,没有什么比江山社稷更重要,大衍也需要一个杀伐决断的君王。”   但她万万没想到,这件事后果竟然如此严重,掀起了一场长达几年的血雨腥风,温润如玉的狄凌君在家破人亡后忽然变了个性子,他开始争权夺势,渴望权利,一手控制了朝廷的政权。   张婉婉也是看着凌君长大的,犹记得凌君从前甚是乖巧懂事,对陛下百依百顺,可如今,只要一想到他的脸,张婉婉就不寒而栗。   而李漠竟然因此一蹶不振,他开始向着堕落生长,他巧取豪夺,年纪轻轻满手鲜血,整日神情恍惚,最终连权利都丢了。   若是能再来一次,还不如放过狄劲松,也许状况会比现在要好很多。   总好过现在,狄含反杀李漠向,连她都忍不住在内心深处感慨一句:“自作孽,不可活。”戏文里李漠这种利用权势来抢女人的都是反角儿,一般都是会被天打雷劈的,李漠更绝,他抢的是与他从小一起长大的臣子。   这一次该不会是又相中了谁?还是说,他又要做出什么荒唐事来。   张婉婉深吸一口气道:“陛下请问。”   李漠向用手指敲了敲盘壁,发出一声脆响:“母后,杀掉狄劲松……”他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张婉婉的心紧跟着吊了起来,只听李漠向继续道:“朕错了么。”   张婉婉楞了很久,才道:“陛下恕哀家直言了,你确实做过很多错事,这一件事却并不算错,只是后来你不该……”她说到这里,不敢再说下去了,这件事何尝不是李漠的逆鳞。   张婉婉又道:“当年狄劲松暗地里招兵买马,与各地官员武将勾结,龌龊之事数不胜数,却又到处落个好名声,陛下念在他父亲为护国公的份儿上,想着保全他们一家忠烈的名声,仅以贪赃之罪处死,到头来,反倒被他们颠倒是非黑白,污蔑陛下残害忠良。”   李漠向来时并没有想着从张婉婉这里套出什么话来 ,但这句话的信息量实在太大了,这已经颠覆了他的认知。   他了解到的情况是,李漠向为了除掉狄劲松,强安罪名,泼了老头儿一身脏水。   ……   从清宁殿出来,李漠向坐在步辇上进入休眠状态,侍者们的靴子踩在石板上,发出有节奏的“嗒嗒”声,他的脑海里忽然有了一段信息,注入了一段有关于哀帝真正的回忆,这让他不由驻足,去探究脑海里这段回忆。   闷热的宫殿里,年少的李漠坐在桌子前,他目不转睛地盯着面前斩杀狄劲松的谕令,表情严肃郑重,地面上传来响动声,他抬起头,被阳光照射得发灰的眸子阴郁而又沉闷。   他这副心事重重的表情让他原本英俊年轻的脸,显出几分疲态,好像他每转动一次眼珠,都是无比艰难。   大衍年轻的皇帝像是个只会喘气儿的行尸走肉,殿内无一人服侍,安神的熏香味道浓郁地散漫在每一个角落。   地面传来脚步声,他动了动耳朵,眉头下意识蹙起。   一个低眉顺眼的内侍走进来,远远站定躬身道:“陛下,狄郎君已经在外面跪了一夜了,这风雪太大,奴怕他支撑不住。”他声音极轻,仿佛语气稍微重些,就会惊了这犹如稻草纸扎的颓废皇帝。   李漠的双眸赤红,他沉声用极缓的声音问:“他还是一样的态度吗?”   内侍谨慎地回答道:“…是,可是陛下,狄郎君只怕要真的撑不住了。”   李漠手指微微动了动,终于用叹息般的声音道:“让他进来。”   一个十七八的狄含走了进来,官服上沾满了积雪,脸被冻得通红,行动僵硬,一张俊俏的脸上满是失魂落魄,他跪在地上:“还请陛下重新调查家父之事,家父是被冤枉的。”   自狄含进来后,李漠颓废的状态一扫而空,仿佛变得坚刃而不可摧,他看着狄含冷静道:“证据确凿,倒是你不要再执迷不悟了,朕没有让你受到牵连,已经是格外开恩。”   狄含跪得端端正正,他目不转睛地看着他道:“哪里的证据确凿!这件事从头到尾疑点重重,陛下一心急着定罪,究竟是为何?”   李漠向用手指敲了下桌子:“事已至此,不容任何人置喙。”   狄含眼中的火光一点点熄灭,他神情逐渐变得冰冷而又坚韧,他将官帽摘下来放到地上,闭上眼睛:“那就请陛下治臣与家父同罪吧。”   李漠向沉默了一会儿笑道:“朕怎么舍得,你若死了,朕会伤心欲绝的。”   这句话太过亲昵越矩,狄含震惊地抬起头,李漠向走下来走到他身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道:“你一心想着辅佐朕,可惜朕从来没有这么想过。”他顿了顿笑道:“朕肖想凌君多年,你真的没有一点察觉吗?”   狄含近乎窒息,李漠向蹲下来伸手挽在他的袍带上,在他耳边轻声地用几近虔诚的声音道:“想报仇么,来朕的寝殿吧。”   回忆到此处戛然而止,令人费解的是,为什么当年李漠急着给狄劲松定罪。   要么事情已经箭在弦上,到了危急存亡的时刻。   要么他在隐瞒另一个更大的真相。   …………   宋麒涵今早莫名其妙地又得了一份闲差,御军千牛卫,说起来这个位置得的那叫一个别扭,直到现在他都觉得奇奇怪怪的。   今日一早,他如约陪皇帝去练射箭,对于他的这个陪练工作,宋麒涵已经能做到心平气和,即使在花园里修花架子的太监让他帮忙搭把手,他都能欣然答允,只要能陪在皇帝身边,早晚可以出头。   宋麒涵赶到的时候,皇帝正在湖边凉亭和狄大人下棋。   当初皇帝将狄大宰相的官职扯掉,他似乎又对狄大人有诸多不满,而狄大人更横,他不上朝,对皇帝态度敷衍,甚至想做指鹿为马的奸臣,一度让宋麒涵觉得他是个十分讨厌的奸臣。   可是他没有在官场摸爬滚打过,不知道两个针锋相对的人有时候看起来是这么和谐融洽,仿佛是推心置腹的模范君臣。   宋麒涵作为半只脚踏入朝廷机构的新人,他完全不知道皇帝和狄含居然有另外一层关系,他也就更加不理解两个人复杂的情感回路了。   尤其是他见到皇帝居然会亲手给狄含泡茶的时候,他只觉得出离地愤怒,他觉得狄含在欺负小皇帝。   宋麒涵一脸愠色,带着腾腾杀气走了过去,向皇帝请安,李漠向允许他坐后,啪叽一声坐在了狄含后面,死死地盯着他看,仿佛要用他那对招子在狄含身上射穿两个一个窟窿。   他可膈应死这个小白脸了,他坐在那里掰着手指头偷偷算狄含的年纪,往前推几年官拜宰相,算来算去心里一惊,这么年轻就做了宰相,十分不合常理呀,他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自己三十好老几了,虽说天天就甩着个膀子瞎溜达,但他那个荣誉头衔也比大部分人强上太多了,可狄含他根本就是违反常理啊!   宋麒涵是个没有人帮衬他,就绝对在官场混不下去的那种人,从他来的时候,狄含就已经看出了他对自己隐隐的敌意,直到他坐在自己背后,他就更觉得明显了。   狄含一边陪皇上下棋一边道:“宋将军是来陪陛下射箭的么。”   宋麒涵道:“嗯啊。”   狄含微微一笑:“陛下今日身子不太舒服,就不去练箭了,宋大人既然来了,就在这里一同闲聊吧。”   宋麒涵瞬间坐直,却看见皇帝朝着他隐晦地点了点头。   宋麒涵的身子就又倭了下去,只见皇帝二人又在轻声交谈,谈话的内容他都不懂,但为了融入进去,他努力想要和他们打成一片,当陛下说话的时候,他屏息凝神,狄含笑的时候他也跟着傻笑,直到旁边站着的那个叫祁玉的侍卫瞪了他一眼。   他放弃了,这两个人的氛围诡异地和谐,连根针都插不进去。说什么一起闲聊,他还是闭嘴的好。   正当宋麒涵浑身难受的时候,狄含突然提到了他:“那日看宋大人蹴鞠,臣便知道当日陛下眼光确实不错。”   宋麒涵又挺直了腰板,脸上泛了一丝红光:“狄大人过谦了,我……”   李漠向摆了摆手,让他先闭嘴:“朕的眼光自然是好的。”   狄含用很随意的语气道:“总是在宫里虚度光阴有些浪费了,不如陛下把宋将军给臣吧,臣缺一个人手。”   宋麒涵听了这话不由大惊。   李漠向道:“朕还真有点舍不得。”   “御军千牛户如何?也是在为陛下尽忠。”   不知道为什么,宋麒忽然闻到了火星子味儿。   李漠向压低嗓子道:“你觉得呢。”   狄含:“我觉得行。”   李漠向将棋盘一推,站起来;“行就行吧!你做主,朕乏了,回去歇息。”浩浩荡荡的侍卫簇拥着李漠向离开了湖边。   狄含还在不紧不慢地收拾棋子,他回过头看着呆若木鸡的宋麒涵,眼眸中荡漾着笑意道:“看陛下还真的很宠爱你呢。”   宋麒涵惊讶道:“陛下生气了。”   狄含用意味深长的语气道:“宋大人若是想要在仕途上走得长久,这样一个职位确实是很适合你,将来你为陛下鞠躬尽瘁,定然能飞黄腾达。” 第十五章   宋麒涵走后,狄含招呼属下甄岭来收棋,他将茶杯里的水倒进湖水里,忽然一笑:“我怎么觉得李漠又变聪明了。”   甄岭停下手中的活儿,坐在他面前问:“怎么说。”   狄含道:“他想重用宋麒涵,但他手上又无实权,因此先是约我看蹴鞠,有意将宋麒涵推到我眼前,好让我赏识他,今日明明与我下棋,又令宋麒涵来陪他练箭,,他的目的是想让我注意到宋麒涵,将他的心腹调到真正有权力的地方。”   甄岭略一思索道:“我看宋麒涵只是个粗鲁之人,没什么脑子。”   狄含沉声道:“这不重要,重要的皇帝开始培养自己的势力,他果然是不甘心如此堕落下去了。”   甄岭点了点头:“看来您之前的担忧不无道理,我们要不要提前做准备。”   狄含笑了几声,站起身来,胜券在握道:“他就算长出了几颗老虎牙又怎么样,他气数已尽,我晚动手,只会让胜算更大些。”   ……   李漠向从凉亭回去后,算了算日子,中秋晚宴就是明天了,而在历史上的同一天将要发生一件生死存亡的大事,那就是武安侯爷在宴席上被李漠向一杯毒酒给毒死了。   李漠在死前这一年,已经昏聩到敌我不分,胡乱杀人的地步了,安西侯爷在朝中的作用举足轻重,虽说朝廷势力被狄含掌控,但边关将领如漠州,瀚州节度使皆听他调令。   最重要的是武安侯与狄含势力有矛盾,他虽不在朝廷,常年驻守边关,犹如一只沙漠苍鹰,威慑着想要改朝换代的野心家。   可就在他回京那几个月,李漠向召开中秋晚宴,宴请武安候,将其毒杀,像是亲手撕烂了自己的底牌,让自己的处境变得愈发艰难。   现在,他需要改变这个结局,只要武安候还活着,他的死亡日期就可以推得再远一些。   晚宴设在金光楼,皇帝宴请群臣以及几名新科进士同庆,中秋晚宴虽是盛节,但朝廷已经停办了好几年,一是边关战事不断缩减开支,另外一个更重要的就是哀帝他无心办盛宴。   宴席上,鼓瑟吹笙,莺歌燕舞,好不热闹,各位元老朝臣却看起来心事重重,坐不安危,似是唯恐皇帝又要心血来潮起什么幺蛾子。   而没有经过毒打的新科进士,则一脸期待,好像只要自己宴席上表现得好,将来就能飞黄腾达一样,其中有几个志气满满的才子,认为皇帝肯定要让他们为宴席赋诗一首,因此闭目沉思,嘴里念念有词,势要在宴席上惊艳四座。   只有一个进士小心谨慎,他家中有人在朝中做官,因此知道朝廷中那些乱七八糟的事,他暗中提醒身边太过得意忘形的进士道:“收敛一点,闻说陛下威仪甚重,若是不规矩便会动辄得咎,你看除了咱们以外,这些朝臣哪个不是一脸的心事重重。”   被提醒的那个进士四处望了一圈,脸色也有了几分变化,他还当朝中的晚宴就是要肃穆些,现在看起来气氛果然不大对。   众人约莫等了半个时辰,李漠向的仪仗才姗姗来迟。   李漠向一过来,四周俱静,他坐下来,侍者端着一坛坛酒放到群臣的桌上,众臣不免有些紧张,曾经李漠用灌酒的方式杀过人,好些个人看见酒坛子就有阴影。   李漠扫视众人问:“武安候还没有来么。”   问话间,武安候就已经上了楼,他从夜色中踏步走了进来,身材高大,相貌威严俊朗,一身戎装未褪,甚至连腰间都佩戴着长剑,霸气侧漏,此等举止,在场的,再没有第二个了。   面见皇帝着盔带刀是大忌。   他走到中央朝皇帝行礼,声如洪钟道:“陛下!臣来迟了。”   李漠向默默地注视着他,暗中用他那破旧的系统窥探了一下武安侯的忠诚度,测试结果忠诚度很低,但敌意也不明显,只能说此人心机颇深,忠奸难辩。   哀帝是个心思极为敏感的人,他在中秋晚宴上费尽心思除掉武安候,也确实是感到受到了威胁。   李漠向没说话,神情高冷,任凭他跪着。   其他人已经坐立难安了,一个两个的好像屁股上长了钉子,武安候在外劳苦功高,为人放肆蛮横了些,一个月前回来之时,未解兵权,未曾面圣,闭门休养,今日中秋晚宴到得比皇帝还晚,只能说是不太像话。   气氛一时紧张到了极点,李漠向问:“皇叔镇守边关辛苦了,连衣服都来不及换。”   武安候咧嘴一笑道:“臣惶恐,臣之辛劳皆是为江山社稷。”他说着自己就站起来,往皇帝左手边的空席位上走去,他高大的身躯一逼近皇帝,皇帝就被笼罩在阴影之中,众人见了皆是一悚,他们觉得武安候轻轻一巴掌上去,皇帝的脑袋就能被拍飞。   李漠向就在那一瞬间,结结实实地感受到了强大的压迫感。   武安候坐下来,刚要斟酒,李漠向就笑道:“皇叔,你身上的味道太冲了,离朕远一些吧。”   武安候确实是个糙人,皇帝的话他混不在意,掂着喝了一大口的酒坛去找别的地方坐,李漠向给祁玉使了个眼色,祁玉带着武安候坐到了席末。   武安候坐在小楼的风口,颇有些不满,他叫嚷道:“陛下,这里可太冷!”   李漠向挑眉:“冷?那好办啊。”他让内侍去端来几个熊熊燃烧的火盆子来放到了武安候身边,把他团团围住,这火炭旺到别说让人暖和了,呆上一两个时辰非能把人烤熟了不可。   李漠向看着他,武安候被火烤得有些焦躁难安,他的双眸像是燃烧起来,闪着骇人的光芒。   李漠向脑海里忽然浮现出一段哀帝与此人的记忆:武安候曾经在李漠儿时被显帝禁足冷宫之时,曾落井下石,将他扔到假山的石洞里,差点将他冻死,后来一路欺凌打压,直到李漠成了太子,他才有所收敛,李漠向对他的恨意几乎是刻在骨子里的,以他睚眦必报的性子,难怪不计后果也要毒杀了武安侯。   李漠向道:“武安侯若是觉得还不够热,朕这里有的是炭火。”   众人噤声不敢言,这他娘的又是什么酷刑,他们真担心武安侯一怒之下把桌子掀了,到时候谁都别想好过。   武安侯想要站起来,被几个侍卫按了下去:“陛下赏赐的位子,武安侯还想去哪里坐着。”   武安侯:“……”   半个时辰后,武安侯终于屈服了,他眼睛里的火光消失,整个人蔫得像是被烤焦了的茄子,不时擦拭着头上的热汗,就在他衣角被烧着后,他实在受不了了,请求陛下让他回去换衣服。   李漠向含笑点头,武安侯走后,群臣终于松了口气,李漠向让人分派了胡饼下去后,召见了几位名次靠前的进士,从这些人里他相中了几个笔杆子厉害的,让他们留在了翰林院,其余人则交给韩松他们安排。   李漠向又陪了一会儿后,回去歇息,刚走过廊桥,就看见去而复回的武安侯。   武安侯换了一身蓝色常服,腰间换了一把小巧的匕首,他看见李漠向后,远远站定,态度恭谨了不少:“陛下,臣回来了。”   李漠向坐在一摇三晃的步撵之上,他让人先停下来,侧过头问武安侯:“怎么又回来了,酒桌上可只剩下残羹冷炙了。”   武安侯笑道:“这不是还没有向陛下告退么,陛下,你我二人好久不见,不如我们走走。”   李漠向:“好。”他被侍从搀着从步撵上走下来,武安侯道:“陛下身上的毒还没有尽解吗?”   李漠向瞪了他一眼,武安侯讪讪收了声。   几个侍卫想要跟上来,被李漠向制止住了:“朕单独和武安侯说几句话。”   这正中武安侯下怀,他做了恭请的姿势,邀着李漠向朝湖边走去,此时月已中天,皇宫内即使处处灯火,深夜的暗影已经势不可挡,万物凋零之际,百虫无声,秋风萧瑟,卷起李漠向衣摆飞舞,他问武安侯:“边关这些年可好?”   武安侯没有回答,而是看着李漠向,冷不丁嘿嘿一笑道:“几年不见,七郎变化颇多,胆子也大了些,你以往都不敢和我单独走在一起。”   李漠向:“七郎也是你叫的么?”   武安侯换了个话题:“今日怎么没见狄相。”   李漠向道:“侯爷常年驻守边关,不知道现在只有韩相么。”   武安侯拍了拍脑袋:“是,听说了。”他笑道:“狄含也真是能忍得下去。”   李漠向道:“谁让朕是皇帝呢,你不还是得忍着?”   武安侯:“陛下,臣日后留在京城如何,将来也好给你个照应。”   李漠向垂眸笑道:“不需要,你还是滚回去的好。”   武安侯讥笑一声:“你甘愿让我们的江山拱手让给狼子野心的外臣?陛下,臣此次回来,就是帮你解决狄含的。”   李漠向确实需要武安侯的势力,但他绝对不能留在京城,否则一是让自己又多了一个威胁,二是他在京城,反而会被狄含掣肘,若到时候他的势力也被瓦解,那实在是得不偿失。   李漠向道:“武安侯既然回来了,便先在家中休养,日后的事日后再说。”两个人不知不觉地走到了湖边,站在这里向湖中望去,月光映照在湖面之上,亮了波光粼粼的一小团,李漠向突然厉声道:“蹲下!”   武安侯疑惑不解:“什么?”   黑暗中,一道声音破空而来,李漠向眼睁睁地看着一根箭朝自己这里射了过来,他这副身体却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   武安侯则压根没有反应过来,他虽然驻守边关,但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再加之他喝了烈酒,反应速度降低,那利箭就射在了他的心脏一寸以上的地方。   武安侯踉跄着倒在地上,惊讶道:“怎么会有刺客!来人啊!陛下快跟我离开这里!”   他忍痛站起身,一把拉住李漠向的手往湖外跑,利箭再次从黑夜中射了过来,这次中在了他的左肩上,武安侯闷哼了一声:“他娘的,到底是哪里来的箭,陛下,你的脚扭了!?”   李漠向的脚确实扭了,武安侯的手就好像钳子一样拉着他往前冲,完全不顾皇帝能不能跟得上,李漠向的脚被一块石头绊住,生生锉了一下,顿时血流如注。   李漠向不会因此感受到疼痛难忍,但这具身体却再也无法靠自己前行。   武安侯转过头对李漠向道:“陛下,他们的目标是我,我带着你只能连累你,你在此处不要走动,臣这就去叫人!”他说着竟然松开了李漠向的手,朝着远处奋力奔去,一边奔跑一边喊道:“来人啊,陛下遇刺了!”   留在原地的李漠向:“……”   究竟是武安侯脑子太直太傻,真以为别人只是来刺杀他的,还是说他被武安侯放弃了。   很快答案就有了,因为李漠向又听到利箭朝自己射来的声音。   他完蛋了。   他可以清楚的听到箭从那个方向来,可以预判到箭会射到自己身体的哪个部位,深度会有多少,但是这个累赘的又受了伤的身体,却很难躲开每一支箭。   但李漠向是一个很敬业的任务执行者,在他的世界里活着的唯一目的就是完成任务,让李漠活下去。他耳朵微微一侧,翻身扑在地上躲了过去,毒箭从自己的皮肉上擦过。   这时,传来脚步声,一人蹲在他面前掰过他的脸,当看清自己的面目后,嘿嘿一笑,他沙哑着声音道:“狗皇帝,今日就让你命丧于此。”   李漠向嘴唇颤抖:“不要…你放了朕。”月光下,他的形象太过柔弱不堪,他单手撑在地上,抖得好似风中落叶,让人不禁觉得皇帝真他娘的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白脸,任人宰割的菜鸡。   那刺客好久没动过荤腥了,高贵者的柔弱对他而言有致命的吸引力,征服皇帝简直是令人血脉喷张的事情,他鬼使神差地摸了一把李漠向的脸,刚要有下一步动作,他的肚子忽然就被什么东西给刺穿了。   他震惊地看着皇帝脸上柔弱的表情瞬间消失。   李漠向面无表情地推了他一把,将他推翻在地,刺客仰面躺在地上,肚子上插着一根方才他射向李漠向的毒箭,汩汩黑色的血液流了一地。   李漠向站起来走到湖边去清洗脚上沾了毒液的伤口,忽然之间天旋地转,新毒连同旧毒一起发作,他整个人就栽进了湖里。   李漠向一点点向冰凉的湖水里沉下去,他的腿因为中毒使不出任何力气,他的眼睛死死望着岸边,就在已经没有任何希望的时候,狄含的身影出现在了。   两个人,一个在水里,一个在岸上,互相对望,死生之间。   李漠向知道自己死定了,他遇到谁不好,偏偏遇到最希望皇帝死掉的狄含。   窒息感越来越重,脑海里有一个声音:任务即将失败,十、九、八   李漠向在这十秒钟开始反思,他没有毒杀武安侯,却阴差阳错地走向了一条更加加剧灭亡的选择道路,任务失败,这具身体死亡,而他作为AI,他将被销去记忆,彻底销毁。   就在他即将要闭上双目的时候,他看见狄含跳了下来,游向自己身边,环住了自己的腰,将他托举了起来,狄含带着自己拼命地向上游,带着他离开了窒息的包裹,然后又带着他往下沉,再离开,再下沉……   李漠向不是人,都有点感动了。   AI系统也没有预料到狄含居然会跳下去救他,更没想到的是,狄含游泳技术好像略欠一点点火候。   他自己游泳的时候或许能像一条鱼,但他实在低估了李漠向的重力。   感觉两个人都要死在水里了。   李漠向的身体就像是个千斤球,把狄含使劲往下拽,狄含托举着他本就费劲,水冰凉刺骨,冻彻骨髓,几乎很快就要脱力。   幸好就在此时,李漠向被箭伤射中的腿恢复了一些知觉,他趴在狄含身上,晃一晃腿,可以稍微划两下,就这样,两个人半死不活地爬上了岸。   惨淡的月光下,李漠向躺倒在水泊里,衣衫不整,发冠也不知道丢到了哪里去,他坐起来看见狄含躺在地上,正闭着眼睛,胸口都没有什么起伏。   李漠向脑海里实施了好几个方案,包括要不要干脆神不知鬼不觉地把狄含解决掉。   但他很快就否认了这个方案,狄含一死,其他势力定会顺势而起,到时候变故更多。   更何况,狄含救了他,虽然直到此刻他都无法理解他这种行为。   李漠向对医疗方面不太懂,不知道他是被冻晕的,还是被呛到了,他搜寻了下书库后,采用经典大法,俯下身去给他做人工呼吸,待到他呼吸逐渐平稳后,他蹩脚而又轻轻地搓揉着他的身体,生生把狄含给搓醒了。   狄含缓缓睁开湿淋淋的眼皮,胳膊还没什么劲儿,就先下意识推开他,看着他用很轻柔但带着些讥讽的语气道:“什么时候了,你还在想做这种事情。”   李漠向义正言辞道:“大胆,不许污蔑朕,朕是要给你做人工呼吸以及肢体按摩。” 第十六章   狄含问:“为什么会落水。”   李漠向反问:“爱卿难道不解释下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吗?这里似乎不是金光楼的必经之路。”   狄含风淡云轻地指了一下不远处山丘上的望月楼:“臣一直在楼上赏湖景风光,不小心赏到了陛下和武安侯月下散步,臣记得陛下从小害怕这浑人,因此密切注意您的动态,好随时救驾。”   远处传来杂乱的脚步声,侍卫们已经赶来了,灯笼和火把将湖边照得一片火光。   李漠向不解:“爱卿,你怎么能能把偷看说得这般委婉动听,感人肺腑。”   狄含问:“那臣洗脱嫌疑了吗?”   李漠向问:“你还看到了什么?”   狄含神色微动:“看到陛下楚楚可怜地躺在地上,衣衫狼狈,随后在敌人分心之须臾一招空手取箭,送一个身经百战的刺客归西。”他顿了顿:“臣这边下巴还没合上,就看见陛下投身入湖。”   李漠向:“……”   侍卫们已经赶到,刚要请罪,李漠向比了一个嘘的动作,让他们不要出声,救援行动立刻变得静悄悄地,连个喘息声都没有,李漠向将腿伸直了,方便他们给自己处理伤口。他对狄含解释道:“箭上有毒,朕当时意识昏厥才落下水的。”   侍卫给李漠向披上衣服,刚准备把他抱起来,李漠向忽然道:“别动朕,让狄大人抱。”   狄含不可能在这么多人面前拒绝皇帝的请求,他站起来又蹲下将李漠向横抱起来:“准备轿子。”他对侍卫吩咐道。   李漠向又道:“不行,轿子颠簸,还是要人抱。”   狄含别过脸笑了一声。   李漠向发现狄含脚下功夫不错,刚死里逃生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的情况下,抱着一个人也并没有太吃力,也多亏他没有暗杀过狄含,这太冒险了。   月光轻柔与火光交织在一起,夜色也明亮了许多,远处侍卫的脚步声轻若落叶,只有彼此之间的呼吸可闻,两个人都湿淋淋的,每一个动作带着潮湿的粘气,不知为何,这场景有几分熟悉,而狄含看起来也若有所思   或许他能给个提示,李漠向问:“你在想什么。”   狄含在他耳边轻声道:“我想再把你扔回湖里。”   李漠向:“……”   狄含抱着李漠向回到了含露殿门口,殿内的宫女连忙将李漠向接过去,并将炭火移过来围在李漠向身边,报应来得这样快,他才用炭火惩罚了武安侯,现在就落到他身上了。   李漠向身上的伤不重,脚上的箭伤并非是毒药而是带有一定毒性的麻药,不是大问题,一直处理到后半夜,李漠向才又干干净净地躺在了龙床上,与此同时,侍卫从尸体上确定了刺客的身份。   这名是同进士一起混进来的起义军死士,这种组织在民间有很多,以取狗皇帝性命为目标,其中有一波势力借着中秋晚宴,进士入宫机会派人暗杀,但不知为何,宫中防守如此薄弱。   历史上,因李漠给武安侯下毒后,直接在侍卫陪同下离席回殿,刺客到最后都没有找到机会下手,才避过这一劫,李漠向改变了历史轨迹,后续的世界都会发生改变。   天蒙蒙亮的时候,武安侯请求面见皇上,李漠向半坐在床榻上,脚上缠着厚厚的纱布,让人将他放进来。   武安侯走进来后,站在了李漠向的床边:“陛下,见你没事,臣就放心了。”   李漠向道:“武安侯眼睛怎么长的,朕这也叫无事?”   武安侯常年在边关吃沙子,受伤是常有的事情,他昨日胸口上一寸中箭,今日都能活蹦乱跳,皇帝陛下伤个脚,对他而言确实叫“没事”。   武安侯道:“都怪臣没能保护好陛下,才害陛下受伤。”他说着坐在李漠向的床榻上,将李漠向整个人笼罩在阴影之下,李漠向道:“你干什么。”   武安侯笑道:“臣帮陛下检查一下伤势。”   李漠向道:下去!别弄脏了朕的床榻。”   武安侯忽然笑道:“陛下矫情什么,你的龙床不是有其他男人睡过吗?你不是就好这口吗?怎么,我连碰一碰你都不行。”   武安侯动辄威胁挑衅,丝毫不把皇帝放在眼里,且对皇帝的羞辱讥讽信手拈来,像是欺负皇帝惯了。   李漠向道:“那你来检查吧。”   武安侯撸起袖子,他的手在摸到皇帝的脚腕时,突然有些胆怯,脸上升起一丝可疑的红团,就在这时,李漠向一脚把他踹了出去,这一脚毫不留情,把毫无防备的安武侯踹翻在地。   武安侯躺在地上,脸从红变成了绿,李漠向从床上走下来对武安侯笑道:“侯爷说得对,刚才试了一下,朕的脚确实无碍了。”   李漠向说着将脚重重踩下去,从他的胸口上碾压了下去,武安侯冷汗淋漓,面露痛苦之色,强撑了半天,想要反击又怕真把他那只伤脚弄得更严重了,终于求饶道:“皇上,皇上,我说错话了。”   他不明白,平日里忌惮他的李漠,只敢给他偷偷使绊子的李漠,为何如此强硬起来。   李漠向从他身上起来坐在床榻上:“武安侯,你现在不是在你的地盘,而是在含露殿,若朕方才要你命,门外的守卫会会把你捅成筛子。”   武安侯捂着伤口,擦了擦冷汗,跪在地上老实了不少,他看起来安分很多,内心惊疑不定,不时抬起头偷瞄一眼皇帝脸上的表情。   只见李漠向脸上浮现出冰冷的笑意:“另外,不是武安侯没保护好朕,而是武安侯临阵脱逃,将朕一个人丢在湖边,差点酿成大祸,朕对你很失望,你在战场上也是如此的么。”   武安侯脸上的表情又痛苦了一下,他看着李漠向勉强笑道:“陛下可不能这么说,臣可担不起这么大的责任,臣是去叫人来救陛下。”   李漠向厉声道:“敌人就在暗处环伺,你身为一品将领,将天子置于危险之中,独自逃脱,如今还敢来狡辩,想不到武安侯不仅懦弱,还敢做不敢当!”   武安侯脸皮厚,他被怎么骂都觉得无所谓,但若是说他懦弱,就令他格外羞耻愤怒,他的脸胀得通红,俯身道:“陛下恕罪,臣确实没能判断清楚情况,有失考虑,臣听说陛下落水后,见到了狄含?”   李漠向:“想要杀朕的人可是太多了,可惜朕不是这么容易就被人得逞的。”   武安侯:“陛下的意思是……怀疑狄大人。”   李漠向笑道:“啧,朕可没这么说,武安侯怎么想是你自己的事。”   武安侯咬了咬牙:“臣这些年一直被这厮按着打,他一外臣,将咱们李氏江山搅得鸡飞狗跳,若不是因为他,臣怎会在边关这么些年!陛下,他狼子野心,昨晚很有可能是他的阴谋!他想连咱们一起杀,这样我们李家就只剩下两个幼子,那还不是任由他摆布!”   武安侯的脑洞已经越开越大,当几个权臣有了矛盾后,对皇帝而言是喜闻乐见的。   李漠向攥住他的领子道:“你也知道自己的身份,你也知道你到了京城就只能被他按着打,你只有在地方才能发挥出你的作用,只要地方有你这只雄鹰把守,所以你做事最好知分寸一点,朕的日子也会过得安稳些。”   武安侯道:“臣一定不会忘记本分,势为陛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李漠向看了他一眼后,再次站起身来,拍手示意让内侍进来给他换衣服,同时让内侍传话,传召韩相、左仆设许立明、司空、羽骑尉魏昭等官员到广德殿议事。   和几名要臣到广德殿议事,还是几年来的头一遭。   几个大臣到了广德殿后,发现皇帝已经早早等候在那里,而武安侯像个大猩猩一样跪坐在他后面,即便穿着常服,都无法掩盖他那一身久经沙场的残暴气质,他目光如刀,像是骇人的孤狼幽瞳,却每次在落到皇帝身上时,就痛苦地瑟缩一下。   大臣们心里惊叹:“昨天炭烤武安侯还是有些用处的。”   他们却不知道,皇帝连威胁带动手,把武安侯胖揍了一顿。   众臣请罪:“陛下,臣等来迟,罪该万死。”   李漠向摆手让他们落座,他开口道:“作夜发生的事,诸位都知道了?”   左仆设魏昭最为机灵,表演欲也很旺盛,他连忙俯身颤声道:“陛下受苦了,自我朝建立以来这是从来没有的事情,臣等一定彻查那批进士中的刺客,将他们一网打尽。”   李漠向道:“是了,自我朝建立以来从来没有发生过这种事,为何现在发生了呢,宫中的防守如此薄弱,就连中秋晚宴都能有人闯入宫中,玉龙湖一带无人防守,朕想问一问,宫中侍卫共有多少。”   他们万万没想到,皇帝居然突然查起侍卫人数来,羽骑尉穆云道:“三千四百人。”   李漠向道:“宗帝在位期间侍卫人数最少时为一千六百人,仁帝期间为两千一百人,显帝期间为一千二百人,朕何德何能,拥有三千四百人的守卫。而这三千四百人的守卫又在那里?”   几位大臣俱是一惊,以前皇帝连宫里几座殿都不一定能数清,现在怎么对陈年往事都如此熟悉,他是什么时候做得功课?   侍卫祁玉忽然跪下道:“启禀陛下,昨夜出事后,臣奉陛下之命令彻查宫中侍卫人数,只有八百零三人。”   魏昭的脸瞬间就白了。   李漠向笑道:“是谁在吃空饷,在朕眼皮子底下翻云覆雨,你们可真是厉害。”   魏昭跪俯在地,汗如雨下;“陛下,臣只是记录花名册,收编侍卫人数及发放俸禄的负责人乃是……是…”他结结巴巴地就是不敢说这个名字。   李漠向等他说出来。   魏昭道:“是太府。”   他终究没敢说出另一个名字,在他心里,得罪太府远比要得罪宋祥好很多。   李漠向转头问左仆设道:“许立明,你以为呢。”   韩松掐着大腿:“臣以为……以为。”   李漠向真想把他们这一锅全给端了,个个结党营私,相互庇佑。   他对几人冷声道:“这件事情,朕会从上到下彻查一番,找到真正获益的人,想必几位大人心里也是有数的,背后大山不倒,你们之中总有人是替罪羔羊。”他顿了顿和善道:“朕让御膳房做了些糕点,几位大人这几日就在广德殿中好好想想,给朕一个交代。” 第十七章   第 十七章   把这些人关在广德殿的效率很高,在短短三天内,他们就联名给李漠向上奏了一份状告宋祥贪污国库银两的折子,其中数额具体详细,事件清楚,足以判决秋后问斩。   但若是仅凭此折子就能扳倒宋祥的话,那也太过于容易了,他的势力盘根错节,极其复杂,现在李漠向最大的困境就是他即便下旨斩杀宋祥,也根本没有足够的权利去执行这个命令。   所谓皇帝,更多的只不过是个身份高贵的吉祥物而已,虽有生杀予夺的权利,但真要动到要害,在这个龙争虎斗的乱世,他是没有入场券的。   而他坚信,宋祥的背后必然是狄含,只有狄含和他作对,宋祥的人头就能永远挂在他的脖子上。   这些日子来,李漠向在含露殿整理哀帝过往资料期间,发现了一个规律,他很擅长权衡术,狄含、宋祥、武安侯这些豺狼虎豹互相牵制撕咬,他这个皇帝虽窝窝囊囊,浑浑噩噩地,但也因此获得了许多苟延残喘的日子。   但有一点李漠向不明白,为什么哀帝后来要毒杀武安侯,这对他一点好处没有,他也明知道这个道理,却亲自打破了这种平衡。   除非……   李漠向想到了一种可能,他忽然觉得很烦躁,这种烦躁的情绪又让他觉得奇怪,他是机器人,没得感情,他怎么无端会有这种莫名其妙的情绪。   是了,这种烦躁的情绪是来自哀帝的,哀帝是个极其情绪化的生物,无论是欢喜还是悲伤都是很极端与狂烈的,李漠向占用了这个身体,多多少少会被影响到。   李漠向站在窗口冷静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无声的咆哮了一句:“皇帝也太舔了吧!”   为了让狄含开心,居然自断后路,毒杀了势力逐渐强大的武安侯,幽王烽火戏诸侯都没他舔。   李漠向以为自己是来拯救江山的,没想到他还得破案,他越来越觉得以哀帝对狄含的喜欢程度,若无确凿证据,根本不可能杀了他爹。   不对,李漠向觉得,就算李漠掌握了狄含他爹造反的证据,看在狄含的面子上,他也不会动手,这其中定然有隐情。   说不定还是个感人肺腑,隐忍而伟大的舔狗背锅故事。   李漠向又坐回书桌,想再翻一翻哀帝的东西,看能不能从中找到什么线索,这时,内侍为他端来一盘点心,李漠看了他一眼忽然问道:“朕的起居史官呢。”   内侍愣了一下:“陛下,好几年前您早就废除了起居史官,史料里不许出现您的身影。”   李漠向;“……”   莫非他觉得自己愧对祖先,想让自己的从历史上消失么。   李漠向觉得完全不用多此一举,威胁史官篡改事实,掩恶扬善这种行为他又不是干不出来,而历史上的皇帝对自己的善迹大加着墨,对恶事只字不提的事情,也不在少数。   何需直接废除这一官职呢,事实上 正因为他这种做法,导致正史上对他的记载极少,野史横行,他的名声烂到比臭鱼烂虾都不如。   李漠向道:“准备笔墨吧。”他要把这个官职重新设回来。   内侍们觉得皇帝这些日子以来也太勤奋了些,勤奋到清心寡欲的地步,几个嘴闲的内侍偷偷在屏风后聊天:“陛下有多少天没有见过狄相了?”   “嘘,已经不是狄相了,现在宰相是韩松。”   “闹别扭呢,狄大人失宠了?”   “肯定没有,我们打个赌吧,陛下肯定捱不过今晚,就要找狄大人。”   “我觉得不会了。”   含露殿的房顶上趴着一个修补屋顶的太监,他的身边放着一个干活儿的木桶,人却像随时起飞的鸟一样谨慎地趴在砖瓦片上,注视着砖瓦缝隙下含露殿的情形,耳朵不时轻轻动一下,将殿内说话内容事无巨细地记在脑子里。   这名太监是一名暗探,今日是他负责监督含露殿里的动静,以汇报给他的主人,他已经在这里呆了两个时辰,再有一个时辰,他就要换岗,含露殿一直很安静,他稍稍有了几分懈怠。   就在这时,他看见奋笔疾书的皇帝突然伸了个懒腰,然后他缓缓抬起头,和自己对视了一眼。   暗探吓得魂飞魄散,但又立刻安慰自己:“从皇帝的视线来看,什么都看不到,应该只是凑巧。”   直到他看见皇帝朝他招了招手,并无声地说了一句:“下来。”   暗探再也淡定不下去了,他一个打滚翻身而出,跳下屋顶逃脱,他的脚刚踩在地上,周围就窜上来十几条黑影,将他团团围住,夺了他的兵器,将他捆成了一个粽子押到了皇帝面前。   李漠向坐在椅子上一边写东西一边问:“谁派你来的。”   暗探一句话也不说,看那坚定的眼神是绝对不肯出卖主子的。   侍卫们刚想动手逼他开口,被李漠向制止了:“别动他,以免伤了和气,朕知道他是哪家的了。”   暗探依旧低垂着头,面无表情,一言不发。   李漠向将笔放下:“想听什么,凑近些,朕当面告诉你。”他笑了笑,弯下腰对暗探慢悠悠道:“回去告诉派你来的人,就说我想他,今晚能不能来陪我。”   “我想你,能不能来陪我。”暗探在心里又默念了一遍,严肃的表情上终于出了裂缝。   其他几个侍卫脸也绷不住了。   李漠向直起腰笑道:“让你主子去金光楼,我穿他喜欢的衣服,等他。”   暗探的表情看起来想死。   李漠向道:“放了他,让他回去,任何人不许监视,不许跟踪,让他平平安安地把口信带到。”他转头对内侍道:“给朕沐浴。”   ……………………   李漠向是要来真的,他确实有必要和狄含进行一次“友好”交流。   他脱下庄严肃穆的帝装,换上了一身璎珞冠羽纱袍,腰上环绕着的是细弱嫩柳的腰带,一扯就断,足上登云履,整个人仙气飘飘,俊美无俦,含露殿的人都看呆了。   他们平日里只知皇帝俊美,但不知男人还能俊成这个样子,这人还他娘的是皇帝,能得到这样的人投怀送抱,千依百顺,这足以令人血脉喷张。   可惜这样的美人太血腥,靠近有危险,那日武安侯就被他暴打过。要不是武安侯地位举足轻重,性命都能交代了。   李漠向收拾完毕后坐步撵去了金光殿。   金光殿是大衍朝纸醉金迷的重要场所,平日里除了宴会之外,也是皇帝贪图享乐的场所,金光殿里虽无酒池肉林,但也有成千的酒坛玉器,荷池石桥,论奢华,这绝对是大衍最奢华的场所。   他坐在荷池边的石椅上,注视着楼下的动静,今晚天气不是很好,刚闪过了薄薄的惊雷,很快,就落下了秋雨,雨水落在楼顶上,沉重的铃铛哑响,藕色纱帘在风中轻微地晃动。   祁玉他们紧张的要死,不为别的,他们到现在都不知道皇帝是怎么判断出那个人是狄含的人的,那暗探根本没有露出任何的蛛丝马迹,万一错了呢,万一来的是大宦官宋祥呢?   要是宋祥接到了皇帝那句:我想你,今晚来陪我。”还不得吓死啊。   再说了,就算真的是狄含,狄含又怎么敢来,他死不承认不就行了么,祁玉不认为狄含敢来,因为他根本没必要承认,傻子才会承认。   再看皇帝,气定神闲,丝毫没有这方面的忧虑。   然而他错了,因为狄大人真的来了。   从楼梯的拐角处走上来了一个蓝袍玉带的英俊男人,他撑着一把八节骨伞,从烟雾弥漫的楼梯处,缓缓走上台阶,走到皇帝身边,把伞扔给后面的侍卫后,抱起皇帝往楼内暖和的地方去了。   祁玉忽然觉得荒唐的尽头就是高深莫测。   随行的貌美宫女们伸出纤纤玉臂将纱幔一层层放下,里面点起了柔和的烛光。   祁玉咳嗽了一声,转过头道:“把耳朵捂上吧,非礼勿听。”   小侍卫很认真地问:“万一陛下有危险,我们听不到怎么办。”   祁玉不想再呆下去了:“我去楼下看守。” 第十八章   事实上,两个人并没有做什么,在李漠向不要求的前提下,狄含一般也不会先碰他,他把李漠向放到了石榻上后,就坐在了他旁边,他今天看起来心事重重,即使离他这么近,也是心不在焉的样子。   李漠向开门见山道:“你派人趴朕房顶上。”   狄含笑了笑,没说话,默认了。   他的这种态度一定会激怒哀帝,说不定会为此翻脸,哪怕老虎被拔了獠牙,也能扑腾出个天翻地覆来,李漠向不打算走哀帝的路线,如果狄含心思敏感,他也许会察觉到,此时他那小皇帝早就换了个芯。   李漠向不动声色道:“狄含,不必如此,含露殿不缺人,你还派人保护朕,太破费了。”   狄含道:“不用谢,陛下,应该做的。”   他可真会顺着梯子往上爬。   李漠向觉得狄含和自己在一起的时候,从来没有摘过面具,他到现在都无法很深入地了解狄含的性格。   或者说,狄含拒绝和皇帝有任何真心实意的交流,他和皇帝的关系就是可以走肾,但绝不走心。就像他给狄含送出去的无数次秋波,他几乎没有回应过。   李漠向道:“爱卿,朕今日叫你来不是兴师问罪的,朕想和你……”他话头一转:“聊聊天。”   李漠向这么平静倒是出乎狄含的意料,别看他现在这么淡定,他在来的路上其实并不是完全气定神闲的,甚至有点紧张。   按照李漠以往的性子,他每次生气的时候都能花样百出的折腾人,狄含这一路之上绞尽脑汁想了无数种应对之法,想来想去继续与他虚与委蛇是最好的办法,可没想到见了人后,他能这么平静。   狄含微微放松了一点:“陛下想聊什么。”   李漠向道:“聊你。”   狄含:“……”他失声:“我有什么好聊的。”   李漠向道:“朕以前是有些任性了,很多时候没有考虑到你的想法,对你做了很多强迫之事。”   狄含倒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李漠向道:“狄含,朕送你这一半江山是心甘情愿的。”   狄含立刻道:“呵呵,陛下慎言,说的什么话,这江山一整个都是您的。”   李漠向看着他:“爱卿,朕直到你对狄老那件事一直耿耿于怀,心里恨着朕。”   话题逐渐过线,这是横在两个人之间的一座无法逾越的大山,狄含从来不提,李漠向却不能不理会这件事,否则等狄含干掉自己后,说什么都迟了。   狄含果真有几分不耐烦了,然而即便如此,他依旧能和李漠向见招拆招,丝毫不露马脚,在演戏这条路上兢兢业业,他动容道:“陛下,你是皇帝,若是觉得家父不忠,杀了也无可厚非,身为臣子怎能对吾主嫉恨,以前对陛下有所怨言,是我太小不懂事了。”   他凑近狄含,在他的脸颊上轻轻摸了一把,轻声道:“穿成这个样子,是想让我陪床吗?”   根本油盐不进,狄含似乎打算一路笑着把李漠向送上西天,看他最后得知真相时痛哭流涕的样子,实在太狠了。   想要他陪床易如反掌,想要在他这里撬出一点温情出来,简直是难如上天。   李漠叹反握住了他的手:“狄含,你不怨朕是一回事,但朕还是要说,你给朕三个月时间,朕一定会给你一个交代。”   狄含终于被激怒了,他盯着李漠向问:“交代?你要给我什么交代,你不要总是自以为是,刚愎自用,认为你永远会被上天眷顾!”   李漠向不能让两个人在这个时候吵架,他试着去安慰狄含,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乖巧可人,丝毫没有威胁性,尊严廉耻什么的,他没有,被狄含凶他也不会觉得难过,他只是拼命地想要完成任务,想要解决掉狄含这个麻烦。   …………   到了夜半时分,李漠向睁开眼睛,狄含在他旁边已经睡熟了,狄含从来都不知道,他睡着的时候,总是像个孩子一样将自己蜷缩成一团,并习惯性地握着李漠向的手。   这种无意识地亲昵的动作若是被他知道,他应该会很膈应。   李漠向看着他睡熟的侧脸,忍不住动了一下脸,他想知道为什么这样一个人能把李漠迷得五迷三道,为什么李漠喜欢抱着狄含,喜欢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在李漠意识里,这种不可控制的执念多半是中病毒了。   李漠向的手顺着他的脸颊摸下去,一直摸到脖子的地方,他垂眸看着他脖子,感受他脖子里血管的流动,此刻他睡得正熟,一刀下去估计无知无觉。   但若是狄含死了,一来他不能让哀帝完成“明君成就”,二来,狄含若死,朝廷内外势必动荡,他失去了这个麻烦,也就失去了一个靠山。   这时,李漠向看到了狄含脖子上挂着的一块玉,这块玉上有信息提示:【狄劲松所赠开狄含光宝玉,主煞,伤气。】   他爹给他的开光宝光,其含义居然是邪物,他必须得看一看。   李漠向将玉佩从他脖子里轻轻捞了出来,这块玉的材料并不算珍稀,但是造型太奇特了。   方形的玉石上盘旋着一条蛇或是一条龙,这种属相的玉石并没有什么奇特之处,怪就怪在这龙身上缠绕着红线,红线极细共八一根,以一种奇妙的结法将这条龙牢牢缠住。   李漠向继续观察那条龙,他之所以拿不定主意不知究竟是龙还是蛇,是因为是蛇有须,是龙无脚,若细细分辨起来更像是被砍掉脚的龙。   狄劲松为何要给狄含这样一块主凶的玉石,莫非这龙指天子,红线意味束缚,这倒是跟狄劲松造反的行为撞到一起了。   这块玉是狄劲松活着的时候给狄含求的,狄含又不傻,寓意这么明显的东西,他真的不知情么?还敢明晃晃地戴在脖子上。   李漠向不动声色地将那块玉塞了回去,天还不亮,他就悄悄起了床,准备离开回含露殿,起身的时候却被熟睡的狄含死死拽住。   狄含在他身边睡觉,居然能睡得这么安心,丝毫没有什么戒备心,被暗杀了都不知道。   李漠向俯下身子,想要悄悄掰开狄含的手,却看到他眉头紧锁,似是在做什么噩梦。   可惜李漠向的系统又老又旧,一点高新科技的边儿都不沾,否则他就可以侵入他的梦境翻译出大概内容了,这对能开各种金手指的优秀系统来说不是难事。而他在这个世界里非但没有什么优势,甚至连基本剧情都不知道,一步步破案似的举步维艰。   李漠向轻声道:“放开我。”   狄含轻声道:“父亲。”   李漠向飞快的趴下去,从善如流道:“诶,儿子,在呢。”   狄含:“您不要生气,我没有和皇上做朋友,他来缠我,我并没有理他。”   李漠向用赞许的语气道:“好儿子,做得好,你可知为什么不能理他。”   狄含这边又没有了声音,李漠向又诱导了好几句,都没能诱导成功,可惜了这次天赐的机会,早知道狄含睡觉说梦话,应该天天睡觉的,这样能听到情报的机率就更大些。   不过他的这一句梦话很值得推敲,狄劲松为何不让狄含跟皇帝在一起愉快的玩耍,即便他立志要他儿子造反,接近皇帝获得信任难道不是基操么。   还是说,狄劲松毒眼识狗熊,当年一眼就看出皇帝长大后不是个东西,才会未雨绸缪,不让自家儿子接近皇帝?   李漠向一边想,一边一根根掰开狄含的手,溜出了金光楼。   回到含露殿后,李漠向凭着记忆在纸上画出了红线绑缚的结法,又让内侍在宫里找了一个业余八级的神棍,让他看纸破案。   这个神棍也是个老太监,入宫后沉迷玄学无法自拔,跟宫里一个更老的太监学过一点算命,平日里在宫中靠算命挣一点外快,可惜算卦十卦九不准,水平不敢恭维。   老神棍没想到自己居然能算到皇帝头上,他哆嗦了半天,在皇帝期待的眼神下,用最质朴的语言回答道:“陛下,这红绳的绑法有镇压之意,而且是很邪恶凶险术法,攻击性很强,意为不得超生。”   李漠向问:“要是绑在了配饰玉龙上,且佩戴在别人身上呢。”   老神棍打了个冷颤:“这种可能性有很多,陛下若是忌讳,最好还是给他砸了。”   老神棍看了看纸张又道:“不过陛下,这红绳的绑法奇特之处在于,它是逆向交叉,生门在外,死门在内,所镇压的对象不是别人,而正是佩戴者自己。”   李漠向问:“你确定?”   老神棍:“绝不敢胡言乱语,只不过奴才疏学浅,陛下可以再问问真正有学识的人。”   李漠向捋了捋件事,他现在不是有点乱,而是完全一头雾水,狄劲松这种高官不大可能是个马大哈,整一个阴自己儿子的玉佩戴在身上,狄含也不是个傻子,戴这种莫名其妙的东西,他居然也没有什么意见。   李漠向越想越不通,他闭上眼睛通过系统请求获取哀帝记忆权限。   然而另一边的回答依旧是冷冰冰的【拒绝权限请求。】   李漠向:“再次要求或许哀帝记忆权限。”   系统另一边:【再次拒绝权限请求。】   李漠向:“我不明白,既然让我来完成任务,为什么防我跟防贼一样。难道我们的目的不是完成任务么。”   系统另一边:【判定任务者李漠向有情绪波动,请注意调控自己的情绪,保持精神力绝对纯粹,不要滑向人类反复无常情绪的罪恶深渊。】   李漠向:“强烈要求获取哀帝记忆权限。”   另一边的语气也冲了起来:【你没有要求的资格,再次强烈拒绝。】   李漠向确实感受了自己情绪的波动,因为他第一次产生了罢工的想法。   就在他连续上朝将近一个月后,他开始拒绝上朝,每天在含露殿睡觉,钓鱼,蹲在角落里看蚂蚁。   如此颓废了三天以后,系统那边终于先沉不住气了:【我们谈一谈】 第十九章   系统另一边的联络人看着屏幕,将信息发送出去:【你已经注意到了狄含的玉佩,这对你而言是一个很重要的道具,你可以顺藤摸瓜,一步步找出真相。】   李漠向打算继续去门口蹲着看蚂蚁搬家,蚂蚁对他而言是个很有趣的生物,它们总是像被设定好的小型机器,机械而重复地做着同样的事情,日复一日……   系统另一边的人终于妥协了:【如果给了植入哀帝的记忆,会影响到你,因为他的精神力太过强大,谁沾谁丧,如果你实在想要了解有关于哀帝所有的真相,那么就以旁观者的角度去了解,切勿深入代入。】   李漠向道:“好,给我传信息吧。”   系统:【无论你得到了什么样的信息,让李漠活下去,并洗白逆转,成为一代明主的任务绝不能终止。】   在李漠向罢工的威胁下,他终于收到了一份真实可靠的资料。   李漠向以为自己得到这份资料后,就会找出解决狄含这个麻烦的方法,就能运筹帷幄,逐个击破,顺利任务,然而就在他难以置信地将信息提取了好几遍之后,他差点卡机。   资料里洋洋洒洒的几十万字描述了哀帝从出生到死亡的人生,整一个波澜壮阔的狗血大全,包含但不限于真假太子、青梅竹马,马甲,欺骗,父债子还,家国仇恨,死不瞑目……   他终于知道那块玉佩的意义。   他也终于知道了李漠后期突然变态,无论如何也要守住的惊天大秘密是什么了。   李漠向坐在窗前,开始梳理这个故事。   哀帝李漠从出生起就住在一个叫大光寺的地方,但他不是和尚,只能算是寄人篱下的一个弃儿,他没爹没娘,没身份没来历,住持师父说他是从垃圾篓里捡回来的。   李漠虽然从小生活在寺庙里,眼睛里见到的全是和尚,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就一点熏陶没受,性子十分野,三天不打,上房揭瓦,野得没边没际,糙得无法无天。   而在寺庙的另一堵墙后,住着另外一个年级与他相仿的小孩儿,名唤凌君,虽说年纪相仿,但除此以外则完全不同,他生得白净贵气,又懂事谦虚,性格随和,天天晒日光浴的李漠和他一比,活跟个野猴子似的。   一墙之隔,天差地别。   虽然都是寺庙中的孤儿,但他们的境遇完全不同,凌君好像身份十分尊贵,穿最好的衣服,睡最好的禅房,方丈总是会亲自指导他读书写字,和尚们都对他恭恭敬敬。整个寺庙里,菩萨第一大,方丈第二大,凌君第三大。   李漠的小日子虽然不能说艰辛,但十分眼馋凌君的生活,他总是偷偷跑到凌君屋子里,看着凌君写字之后,殷勤地帮他抹桌子扫地,每当这时,凌君就一定会给他糕点或者糖葫芦。   寺庙生活太寂寞了,两个被遗弃的孩子孤单的灵魂碰撞得叮叮铛铛的,毫不意外地成了好朋友,李漠带着凌君和他一样到处瞎混,为此被方丈斥责了好几回。   不知道为何,李漠就可以上树翻墙掏鸟蛋,方丈只会翘着胡子说:“翻得好!”   而他对凌君的要求就格外严格,尤其是在道德培养上,如果他敢翻墙,一定会被教育到耳朵长茧,方丈不允许他有一丝污尘。   但再强的教育,也比不过李漠的祸害能力,他总能偷偷带着凌君出去耍,并且和方丈斗智斗勇,乐此不疲。   后来他发现,如果自己犯了错,尊贵的凌君反而会被责罚,久而久之,他就少带凌君出去瞎玩了。   李漠一直有种感觉,凌君应该是被他有钱的吃饱了撑的没事干的爹下放到这里体验生活的,所以方丈才会对他如此严格,说不定哪一天他爹就来了。   后来,他成了预言家,寺庙里果然来了一个大官。   那是一个特别大的官儿,在见到他之前,李漠见到最大的官儿也就是村长。   全寺庙的人为了迎接他,跪着擦了好几天的地板,陈年蜘蛛网被扫荡地干干净净,菩萨们也穿上了喜庆的大红色,等大官到的那天,年纪大到快要化出舍利子的老方丈亲自颤颤巍巍的来迎接他。   只见威风凛凛的大官儿说:“我是奉陛下之命来接皇子的。”   李漠激动的想:果然如此,凌君能在寺庙里被众心捧月,他爹果然牛逼,他想要把这个消息提前告诉凌君,谁料他找遍了寺庙都没能找到。   李漠去询问大和尚,凌君在那里,却被大和尚一把拽住,带着他往前走,大和尚握着他的手都在微微颤抖,就这样一路抖着把他送到了主殿。   方丈看见李漠后,颤颤悠悠地吟道:“这就是七皇子了。”他跪伏在地上,连身影都透露着不可解的愁苦。直到李漠离开,这个收留他的慈祥善良的和尚都没有再看他一眼。   所有人都跪下叩首口称殿下,李漠彻底傻了。   他觉得事情很诡异,拼了命的想要找凌君,但是没有用,几个大汉把他扔上了马车,锁住了车厢。几个美貌侍女们轮番安慰李漠,终于让他镇定了下来。   路上,那大官告诉李漠,他的父亲是当今圣上,母亲徐美人因为犯了错误被发配守陵,后来带着侍女逃出去,在寺庙门口难产生下了李漠。而当今圣上前几个儿子相继夭折,便千辛万苦找到了他。大官儿说到口干舌燥,连他身上的胎记都指了出来,李漠这才半信半疑。   李漠问:“那凌君是谁?”   大官道:“他确实也不是一般人,但比起尊贵的太子,他的身份就低到了尘埃里,这是毋庸置疑的。”   李漠问:“为什么不让我见他一面。”   大官高声:“殿下!我们时间紧迫,你父皇还在眼巴巴地盼着等你回去呢。”   大官对凌君贬低的态度,让李漠很不爽,李漠问:“那你又是谁。”   大官儿微微一笑:“狄劲松。”   李漠笑问:“和我比起来,你的身份也低到尘埃里了吗?”   狄劲松微微一怔:“是的……殿下。”他的脸上浮现出了一丝恼怒之色,袖子里的拳头都握了起来。   这是李漠唯一一次和他逞口舌之快,在后来长一段时间里,狄劲松这三个字对于李漠来说那就是挥之不去的噩梦。   回到了京城后,一个未老先衰的中年男人一见到李漠就热泪盈眶,抱着他喊:“终于有儿子了。”之类的胡话,还激动得差点晕过去,李漠在几乎要窒息的热烈拥抱下,意识到了这个就是他爹,当今圣上显帝。   显帝对李漠十分宠爱,他大赦天下,并昭告天下李氏江山后继有人,他让李漠住在穷奢极欲的新元殿,派数不清的宫女内侍照顾他,让他接受治理国家之道。   李漠渐渐适应了皇子的生活,接受了他的新身份,他的人生顺遂得像是架了云乘了风,一路飞升,三年后,他被显帝立为太子。   一切都快到他来不及接受,来不及细想,就又被推着往前走,十几岁的孩子应付这些人生巨变足够令他心力交瘁。   但李漠是个很聪明且敏锐的人,皇宫内任何异样的眼光,他都能注意他,他一直觉得狄劲松对他的态度很奇怪,那看自己的那双眼睛总是别有深意,阴森森地,像毒蛇一般令人不寒而栗。   这让他始终介怀在心。   真相的来临是猝不及防,这一日,皇帝带他的宝贝儿子去秋猎,李漠心情郁闷丢下侍卫一个人跑到帐篷外面散步,经过一个红色帐篷时,听到一个男人的声音:“带一个假的回来,还天生是个祸国殃民的荧惑星,三年了,皇帝还真是毫无察觉,这招瞒天过海还真的妙!”   李漠向立刻就愣住了。   只听狄劲松的声音缓缓响起,带着冰凉如十月寒潭的恶意:“皇帝难再生育,他对这个孩子日思夜想,一旦有了希望,根本顾不上怀疑。”   另一个男人的声音又问道:“那真正的皇子呢,你还不杀了他吗?”   狄劲松声音犹如毒蛇吐信,他的语气有几分洋洋得意又有几分狠戾:“不,真正的皇子我将他从寺庙带了出来,让他做我的儿子,他就叫狄凌君,让他尊贵无双的儿子侍奉荧惑星,让他的江山毁于一旦,他驾崩后,还有何脸面面对列祖列宗。”   李漠只觉得自己的肢体连着他的话一同被冻结僵硬。不知道为什么他每一个字都懂,可连起来就是不知道什么意思,他一整天都浑浑噩噩,显帝打猎回来后,见他精神不济,连忙让人带他回宫休息。   李漠躺在塌上,看到他窗前挂的那只蟋蟀笼子时,他打了个冷颤,他意识到了自己被卷入怎样的惊天阴谋之中,他是抢了别人尊贵身份的孤儿。   凌君才是真正的皇子。狄劲松骗了他,待他极好的方丈骗了他。   李漠大受刺激,寝食难安,可是这件事他无法向任何人言说,他只能瞒着,瞒着,终日活在愧疚与惶惶不安中。他在宫里学了几年治国理论,他比任何人都知道自己若是被发现会有什么下场,那一定会比死更加凄惨。   浑浑噩噩过了一段时间后,猝不及防地,在御花园再次见到了凌君。   内侍见李漠发呆到魂魄都丢了似的,便悄悄告诉他:“殿下,这小郎君是狄大人子,名唤狄凌君。”   李漠转身往回跑,跑了一会儿,又往狄凌君身边跑,犹犹豫豫了好几次,他神情激动,浑身燥热,脱了帽子扔出去,还在台阶上还摔了一跤,这一跤被后人大加渲染,说哀帝对狄含一见钟情,从此肖想人家多年,最终滑向罪恶深渊。   真实的情况是李漠见到狄含后终日魂不守舍战战兢兢,郁郁寡欢,甚至因此生了一场大病,差点一命归西。   李漠虽然一眼就认出了对方,可是三年的时间,他从一个黑瘦孩儿完全蜕变了个人样儿,再加上太子光芒加持,狄含根本没有认出他,也没敢认出他。   李漠知道,他若是把真相说出来,自己死无葬身之地,连个渣都不剩,于是他选择了隐瞒。   隐瞒的日子并不是那么好过的,每一个噩梦都是自己身份败露被皇帝一巴掌拍死,被绳子吊死,被大火烧死,总之是各种惨死,他本就是个心理有缺陷的人,他开始憎恨狄劲松,嫉恨狄含,每次看见狄含,他都会情绪失常,回去以后摔摔打打,跟疯了一样。   众人以为太子厌恶狄凌君,本被选为太子陪读的狄凌君被退货了好几次,还以“太子见之回去便无辜发怒,必是狄郎身上有怨灵”为由,让狄含被去寺庙接受佛光普照三个月。   但是李漠的怒气从来不敢在狄含面前发泄出半点,尽管他回去暗戳戳痛苦发狂,但只有狄含一出现在面前,他就像被被主人解开了绳子就不敢咬人的狗,忽然就变得乖巧可人起来。   显帝是个不信鬼神又很武断专横的一个人,他虽然宠爱李漠,但一直觉得李漠性格敏感多情,喜怒无常,又很乖戾,现在亲自挑选的陪读都容纳不了。陪读事小,儿子的性格却很令人忧心。   为了治治他这个破毛病,他下令狄凌君必须进宫陪读太子,李漠若是再闹别扭,不收敛性子就要被罚禁足养德殿,也正是当年徐美人被关押的地方。   李漠被逼无奈,却又担心与狄含朝夕相处,万一对方认出自己怎么办,于是他努力改掉了自己所有的小动作,把嗓子弄哑(没有成功就压低嗓子故作深沉)甚至连走路姿势也从外八变顺溜了。   每日见狄含前都要在脸上涂一层让人更为煞白的薄粉,在脸上点痣(尽管每次点的地方还不一样。)   最后他告诉狄含,他不喜欢别人直视自己,让他不要抬头。   若是狄含不小心多看了他几眼,他身上的汗毛就会倒竖起来,自己的把脸偏过去。   狄含哪里还敢看他,连话都不敢多说几句,每天沉默地陪着他读书,写字,沉默到屋子里像是从来都只有一个人。   李漠这种精神状态让同样年少的狄凌君很崩溃,从他的角度来看,日后要侍奉的君主很麻烦。   狄含从来没有把当年在寺庙不辞而别的黑猴子和当今太子联系在一起,他只觉得太子极其讨厌自己,连呼吸都被看不顺眼。   但狄含与心思敏感又阴郁的李漠不同,君子的礼仪令狄含温和谦逊,他也是一个极度乐观与坦诚的人。他连他那同样阴郁暴躁,动不动就殴打他的爹都能搞定,何况是一个年纪和他相仿的同龄人。   狄含不和李漠说话,但会以另一种方式同李漠交流,他会偷偷给李漠带东西,比如宫外的琉璃弹珠,风筝,被装在笼子里的蛐蛐儿。他想要改变自己艰难的处境,就只能让这位太子对自己厌恶的态度有所缓和。   可惜不知怎么地,那只蛐蛐儿触犯到了李漠的逆鳞,李漠宁愿去冷宫三日游,也坚决不肯让狄含再与他见面。   被关在养德殿的那几天,正巧碰到了后来成为武安侯的小皇叔李坚,李坚是个热血暴躁的狼人,年纪不大,无法无天得一批,他刚被他哥显帝臭骂一顿,心里正怨恨不已,带着侍卫翻墙进了养德殿后,瞧见被禁足的李漠后就起了欺负的心思。   他走到李漠面前,对他冷嘲热讽说:“太子,其实你这算是二进宫了,当年你娘怀你的时候就被关在这里一段日子,你这算是故地重游了,你才回来多长时间,就被皇上所厌恶了。”   李漠懒得理他,这种孤傲的态度进一步激怒了李坚。   李坚继续大放厥词:“你知不知道为什么你父皇不喜欢你,让你与你母亲呆在这冷宫之中,你看你长得跟个姑娘似的,和我们李家人一点不像。”   李坚本是在满口放屁地胡咧咧,谁知中了头奖,激怒了李漠,他跳起来扒拉住李坚的胳膊就是狠狠一口,那牙尖得跟狗似的,李坚没被皇帝揍哭过,却被李漠咬得泪如雨下,他怒由心中起,恶向胆边生,将他丢进了假山里,还放了几条假蛇吓唬他。   李漠呆在假山洞里,哭喊嘶吼,恍惚中他出现了幻觉,所有的太监都在看守着他,宫女们在一旁冷眼旁观,她们偷偷咬耳朵:“这个是假的,皇帝要处死他了,听说是凌迟处死。”   他甚至幻觉到冰凉的刀子在自己身上划过,渗着骨头缝一刀又一刀,直到一个温暖的手握住了他,他睁开眼睛,看到了神情焦急的宫女:“殿下,殿下,你怎么会在这里!可急死我们了,多亏狄郎君帮着我们找到了你,否则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可如何是好啊。”   李漠将这次风波隐瞒了下去,也不许任何人提起,就当从来没有发生过,他不想让身边的人和狄含因此受到牵连,这是他为数不多的善良。   但从这一天开始,李漠的心态慢慢发生了一些变化,他在冰凉的假山里死过一次,那种感觉并没有太难受,克服了最深的恐惧后,他也能稍微平等的和狄含相处了。   只是稍微,还是很怕,两个人关系的进一步缓和,全靠狄含不厌其烦和耐心引导,李漠和狄含的话越来越多,间隙也越来越小,若不是心怀鬼胎,就好像又回到了寺庙的日子,有一天,他坐在走廊下问狄含:“我这样折磨你,是我不对。”   狄含心态很好道:“你比我爹差远了,我爹才是真的折磨人。”他风淡云轻的告诉李漠:“皇上将你关在养德殿只是为了吓唬你,他会让很多宫女太监陪着你,我爹不一样,他让老鼠和蟑螂陪着我,他对我忽冷忽热,喜怒无常,上一刻还笑着下一刻就会翻脸,他翻脸的时候会打人,你不会。”   李漠从来没有想过他在狄含心中居然还能算是个东西,人一旦被夸,被认可,尤其是这个年纪,再自甘堕落的树苗都想自我修正的想法。   他想,狄含真他娘的是个好人,他一定会是位明君。   他用三天三夜的时间说服自己,的好(鬼)日子过够了,他要把太子之位还给他。   这很难,最难的一步就是如何先保住自己的性命。   李漠从来不认为自己是个好人,他就是个小混混,无耻混蛋,被感化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的。   一切的前提下,他必须活着,这没得商量。 第二十章   因为这一步的牵绊,李漠向等了很久很久,运筹帷幄培养势力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何况有着理想主义的显帝极其厌恶心机深沉的人,李漠不好和大臣们交往过密,只能暗中培养自己的势力,他偷偷组建了‘猫头鹰’(历史上从未出现过)为他在京城遍布眼线,刺探情报,培养杀手。   夸张到什么程度呢,每个大臣的家里都藏着一个暗探,娇滴滴的小妾都有可能是‘猫头鹰’里身怀绝技的高手。   而狄劲松的家就是暗探们最常光顾的地方,经过大量的情报收集,李漠也逐渐知道了他偷换太子的目的。   狄劲松身上有赤勒浑族血脉,与显帝有过一段血海深仇,显帝年少轻狂时曾经抢过他已有三月身孕的妻子,进宫后又强迫她流产,导致了一尸两命的惨案。   狄劲松与妻子青梅竹马恩爱不已,他本也是个心里极端的人,这件事发生后内心逐渐变态,他开始联系赤勒浑族,做一名兢兢业业的暗探,帮他们获取大衍情报,势要毁掉大衍,报仇雪恨。   但他将报仇的手伸向了无辜者。   寺庙里曾经送来两个孩子,都是狄劲松亲手操办的,一个是徐美人在寺庙前生产的七皇子,恰巧狄劲松在寺庙与方丈论经,认出了徐美人后,嘱咐寺庙内的方丈照顾婴儿。   这个时候他已经想好了一个恶毒的计划。   他让大祭司赤勒浑族卜算出与七皇子同年月日出生的荧惑星,荧惑星属相全然克制虚弱的紫微星。   若为女人,祸国殃民,若是男人,是更加的祸国殃民。   他把这灾星送到寺庙中,将来偷天换日。   这个阴谋他一个人无法完成,便让他的好友方丈一起保守秘密,七年后他会接荧惑星回宫黄袍加身。   显帝本有五个儿子,一个女儿,将来还会有更多儿女,他已经听说了他所厌弃的徐美人在外诞生了皇子的事情,为此他并不关心,狄劲松暗戳戳地提了好几次,都没有要把七皇子接回来的打算。一副谁还记得外面还有个什么小鬼东西的态度。   然而天助狄劲松,显帝不知是什么霉运缠身,他乐极生悲,五个儿子竟然相继夭亡,尤其是五皇子,小心翼翼地保护,生怕出什么三长两短,却还是不小心被毒虫咬了一口后发热而死。   显帝头发都秃了,当狄劲松再次提起此事后,显帝如梦初醒,立刻命他去迎接皇子回宫。   这个时候,狄劲松就和方丈里应外合,将李漠送入了皇宫。   出于某些变态的想法,他将另一个孩子收养,让他效忠李漠。出于报复的心理,他常常对狄含无休止地折磨,以慰藉自己儿子在天之灵,可惜狄含越是长大,越是光芒四射,越是挫折苦难加身,越是温和有礼,就连显帝都对他另眼相待,坚持让他做太子陪读。   狄劲松开始恐慌,他顾不上这种变态的快感了,只想尽快解决狄含,然而养了这么些年多少有了感情,直接下杀手有些不忍心,鬼迷三窍的狄劲松送给了狄含一条用红绳绑缚着的龙玉,意为压制。   接着,他准备将狄含送到边关,永不得回京。   只可惜,他这个低段位疯批遇到了李漠,什么手段也使不出来了。   李漠是太子,深受陛下恩宠,他想保的人,阎王都带不走。与此同时他不断打压狄劲松的势力,在皇帝面前煽风点火,阴阳怪气,且小心翼翼地控制着力度,削他的爪牙,却不至于使他家破人亡连累狄含。   又两年,显帝重病驾崩,李漠继位。   他终于可以施展拳脚,对付狄劲松了。   然而拳脚愣是没施展开,有一个不可逾越的大麻烦横在他面前,那就是怎么过狄含这关。   他绝对不可能告诉狄含真相,他对任何人都不放心,他要用自己的方式去闯过这一关。   李漠开始疯狂地利用“猫头鹰”搜集狄劲松反叛的证据,通过这种渠道,那些贪赃枉法谋逆反叛的贼子,都被他以各种方式处决掉了,在朝臣的眼里,新皇做事极端动辄杀人,处理政事与战事的能力虽远强过显帝一百条街,但也太过残暴,太过不近人情,迟早会遭到反噬。   没人敢劝诫李漠,除了狄含。   在所有人的眼里,狄含是唯一能靠近皇帝的人,他能把暴躁的狼毛撸顺。   李漠的行为没有人能理解,狄含劝他悠着点时,李漠解释:“我杀的人都是该杀的人,先皇倒是以德治国了,可你看他干过一件人事儿吗,打着明君的旗子做尽了蠢毒之事,这种人都是死得太晚了,否则留给我们的也不会是这种烂摊子。”   显帝在位时空有仁爱治国的理论,但因为太过刚愎自用自以为是,行事作风基本上就是亲小人,远贤臣,宦官势力日益膨大,到了只手遮天的地步,还自以为是个明君,晚年生活一直在走绝路的方向上马不停蹄,等李漠接手之时,就已经是一个大厦将倾的死亡局面。   但这种事情由李漠说出来就太过刺耳太过大逆不道,狄含提醒:“陛下,他是你父亲。”   李漠牛劲儿上来了:“那又怎么样,我不仅要说我爹,我还要说你爹!你爹就更加卑鄙无耻,他对你做的那些事,朕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   狄含不说话了。   李漠跳下座位,捏住狄含的肩膀,咬牙切齿道:“你爹和我是一样的人,我最了解这种人心里有多阴暗,他会毁了你,一步一步摧毁你,狄含,别听什么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狗屁道理,谁对你不好,你就反击回去!”   李漠的言论总是能令狄含耳目一新,可惜很多时候他并不能接受。   狄含第一次,当着李漠的面拂袖离去。   两个人单方面吵了一架后,李漠开始后悔,懊恼,他觉得自己摇晃狄含肩膀时力度太大,说不定身上都掐伤了,说话的时候声音又太大,有可能吓着他,这都是他的错。   李漠一直信奉“吵架不过夜,过夜就是狗”的真理,为了不当狗,他亲自带了几个侍卫,动用了‘猫头鹰’的顶尖高手和狄府内暗探,一通里应外合,在月黑风高的时候偷偷溜到狄含家找他,趴在灌木丛里,推开了他的窗。   他在窗户边一声声喊:“凌君,凌君,我给你带了金疮药!你在不在呀。”他坚持认为他把狄含的肩膀弄伤了。   狄含一脸震惊地放他进来后,李漠仔仔细细检查了他的肩膀,连个红印子都没留下,他松了一口气的同时,感觉自己白来了。   但是很快他又发现了狄含身上其他的伤口,一条一条一道一道,都是被狄劲松用家法打出来的。   李漠不敢再当着狄含的面骂狄劲松,这是两个人呢只见暂时不能触碰的禁区,但来都来了,不干点什么回去也太亏了。   两个寂寞的灵魂在深夜能做的事,当然是玩蟋蟀,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斗一场蟋蟀就冰释前嫌了。狄含忽然失神道:“陛下,你让我想起了一个朋友,他和您很像,只是你们的身份天差地别,我不该拿您和他比较。”   李漠问:“你喜欢哪个。”   狄含道:“他是我朋友,您是君王,感情不一样的。”   李漠低着头一言不发,他在走之前留给了狄含一个小玩意儿,是他亲手用木头做成的机械蟋蟀,按按头头,就能动。他还说自己想做一个机械人,能假扮自己在御花园溜达,但难度太大,放弃了,以后有机会一定做出来。 第二十一章   第 二十一 章   系统打断了李漠向的信息整理过程,并贴心地问李漠向,情绪是否正常。   李漠向:“我没有情绪,我也不认为李漠的故事能影响我的情绪,我的任务就是让哀帝让他活下去,成为一代……。”他想说成为一代明君,但话将出口又觉得不合适。   哀帝其实本来就是有实力的,如果他的精神状态一直正常的话。   李漠向不认为随便来一个穿越者就能比前期的哀帝做的更好,哀帝的行事作风是独一无二的,要想彻底推翻并替代他,那这种想法也太自负了。   知道了这一大段剧情后,李漠向短暂地吸收了一会儿后,就有了新的计划。   第一个计划,他要重新启用哀帝的‘猫头鹰’,建立一个强大信息网。   猫头鹰后来是怎么消失的,他无从得知,他只知道他们是如何联络的。李漠联络猫头鹰的方式古古怪怪,非常谨慎,隔一个月就要换一次联络方式,这天底下,除了他和猫头鹰内部的人以外,再无人得知这个神秘组织。   前不久,他带狄含去看蹴鞠,回含露殿后,有内侍告诉自己安西候给自己进贡了一个西域美人,被他一口回绝了。   现在想想,那个西域美人,很有可能是‘猫头鹰’。   李漠让内侍传话安西侯,说上次的那个西域美人能不能再送回来。没过多长时间,安西侯派人传话:“陛下,你不早说,那个西域美人不知道怎么消失了,能不能再换一个。”   看来上次的联络失效了,而这个傻乎乎的安西侯应该也只是他们联络的工具。   晚上李漠向睡觉的时候,刚洗了脚,给他端水盆的内侍用湿淋淋的手轻轻碰了碰他的腿,在李漠向看向他时,那内侍朝着李漠向轻轻柔柔地“喵”了一声。   恐怖如斯的猫头鹰首领的代号特别娇软,叫猫咪,猫叫声也是他们的暗号之一。   李漠向上午打听了西域美人的事,无处不在的‘猫头鹰’就立刻知道皇帝来找他们了,这个端水盆子的应该就是他们内部成员之一。   李漠向立刻让所有人都退下,他处变不惊道:“可找到你们了。”   端水盆的一脸横肉,自带凶相,可就算是压着嗓子也有声如洪钟的效果:“皇上,我们联络过你两回了,你都没有回应过!”   李漠向问:“嘘,小点声,最近没有休息好,心神不宁,还有哪回?”   端水盆将声音压到最低,他掰着指头挨个数:“还有给太后画像的那个小白脸内侍,您去太后寝宫的时候,给您使了好几次眼色都没看见,眼皮都快眨翻过去了……”   李漠向:……当时他就觉得那个内侍诡异,执画笔的手又细又长,当时把这个信息忽略过去了,只认为是这太监的手就长得天生丽质呢。   李漠向道:“实不相瞒,朕这些日子记忆里总是不太好,‘猫头鹰’里还有多少人。”   李漠向觉得这个时期的哀帝大权尽数旁落他人,他的眼线组织也定当会随之败落,果不其然,端水盆的人叹气道:“陛下,现在我们各种任务实在不好展开,京城的暗探们只剩下了几千人,哎,晦气!”   李漠向:“只剩……多少人?”   端水盆的道:“二千三百人。”   李漠向笑道:“很好。”他忽然觉得一夜暴富,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有了这张杀手锏,诸事都能推行得很顺利。   李漠:“你叫什么?”   “金刚。”   名字很好,简单大气还好记。   金刚道:“陛下,我们有个紧急情况要禀告,武安候近些日子一直往瀚州调兵,瀚州虽然是个小地方,但是京城的牙口,我们恐怕他对陛下不利。”   往瀚州调兵是李漠向的意思,那天和诸臣“亲切会谈”之后,他又和武侯私聊了一会儿,让他分清利弊,单打独斗是不行的,只有和皇帝统一战线才是正确的道路,李漠想要尽快夺回一部分兵权,所以他希望武安候能以修建水利为由光明正大的调兵到瀚州,工程完毕后,死皮赖脸的扎根在那里。   武安侯虽说热血暴躁,让他这种土匪搞定这种事情,这是强项。而且他看着霸道实则脑子少根弦,是易操控体质。   李漠向:“你们忽略这件事,朕自有打算,倒是要盯紧狄含,不要让他对瀚州生出警惕之心。”   金刚诚恳建议道:“狄含心思细腻,一点点异常他都能注意得到,若要他完全注意不到瀚州,除非一掌把他拍傻!”   李漠向道:“那就给他找点麻烦做,让这个麻烦大过瀚州。”   金刚:“那能有什么麻烦呢。”   李漠向道:“声东击西,你们派其余地方的人假扮成士兵骚扰狄含在川州的粮草库与矿石军备库,能不能偷到手不重要,最重要的是把声势搞大一点,之后你们抓住对方驻军首领,传递被攻城的假消息出来,引他前往,这个时候,瀚州附近也弄些假声势来,我会调动所有能调动的兵力前往支援与武安侯军队汇合。”   金刚:“明白。”   李漠向:“去吧!”   这场偷袭式的动乱持续了两个月,李漠向在宫里是一刻都没闲着,他春风和煦地召宋详到含露殿饮茶,待到他一进宫门,李漠向立刻变脸,将他所有的罪状摔在他脸上,下令殿前侍卫就地斩杀。   宋祥吓得魂飞魄散,他大声嚷着:“陛下,你不能杀臣,你不是想找到大光寺方丈的下落吗?我快找到了,你杀了我,这个世界上就没有人知道他在什么地方了!”   这件事李漠当年或许很在乎,李漠向一点也不在乎,因为他已经知道了真相,也没有人能用这件事来威胁他。   李漠向道:“宋详,朕唯一忌惮的人如今可不能飞过来救你,他在川州自身都难保。”   宋祥脸色苍白:“陛下,臣奉陛下之命保护你,若你斩杀了臣,九泉之下如何去见先帝,你又如何能让含露殿染血。”   李漠:“动手!”   含露殿传来杀猪的叫声,几个时辰后,皇宫钟声敲响,声彻云霄,大臣们纷纷来到广德殿,惶恐地议论发生了什么事。   一个侍卫铁着脸将血淋淋的尸体扔到了地上,厉声道:“宋祥蔑视皇权,祸乱朝纲,今已伏法!”   宋祥的死让他们喜忧掺半,喜的是终于铲除了这个毒害,忧的是皇帝会不会对他们下手,毕竟狄含不在,皇帝就是疯的。   远在川州的狄含接到这个消息后,沉默了很久,他记得自己曾经要解决掉宋祥时,李漠死拦着,怎么他一离开,这家伙就立刻动手了!宋祥死了对他对天下而言都是一件好事,可李漠那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   含露殿内,李漠向躺在床榻上休息,这些日子来他干了太多事情,需要稍微停一停了,否则那些大臣又要惶惶不可终日,以为自己又犯病了。   他骗了系统那边的联络人,他的情绪确确实实受到了影响,这不应该,却根本无法控制,这份回忆,让李漠向的手段突然激进了很多,他第一次产生了“我”要完成这个任务的想法。   他再一次将那份历史翻了出来。   那天李漠从狄府偷偷回去以后,他的心情就好了很多,因为他发现狄含不仅喜欢他,还喜欢另一个他,他们可真是最铁的哥们儿。   李漠想着狄劲松那句“荧惑星天生克制紫微星”那句话,脸上浮现出了淡淡的冷意。用他们的说法,自己会杀了狄含,可是命运这种虚无缥缈的事情又岂能当真。   他活着,狄含也要活着,甚至,他们可以做朋友,只有给他足够多的时间,天大的麻烦都能解决。   这样豪气万千的念头在内心存留了很长时间,这天,他将相师宋祥叫到含露殿内,对他恭恭敬敬,热情相待,宋祥觉得很诡异,因为李漠性格古怪,他从来都不拿不正眼瞧自己,把先皇的圣旨当放屁,今儿个,太阳是打西边出来了?   只见李漠笑吟吟地对自己寒暄了一番后,装作不经意地问道:“相师觉得狄劲松是个怎么样的人。”   宋祥此时的权利已经是巅峰时期,这朝堂之上没有他怕的,狄劲松确实是个惹人厌的,他眯起眼睛慢悠悠地评价道:“毒蛇。”   李漠不由倾身:“相师,他不是毒蛇,是个苍蝇!”   宋祥一直以为李漠为了狄含,总是要维护狄劲松,没想到他早已视狄劲松为眼中钉,看来这小皇帝还真是心机深沉,表里不一,宋祥哈哈一笑:“陛下说的是,确实是个苍蝇。”   李漠收起笑容,他站起来,端端正正地朝着宋祥拱手一拜,严肃道:“相师,朕想要除掉他。”年轻的皇帝脸上是跨越了年龄的坚定与冷静,那双清凌凌的眸子里闪烁着雏鹰的锐利。   “不用相师费心,狄含反叛的证据,我都找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您是为国除害的正义之师!”李漠继续道。   宋祥终于舒坦了,他觉得自己这些年在这小皇帝面前受到的委屈全部找了回来,他纹丝不动地坐着,享受了好一会儿皇帝的礼仪,才佯装惊讶,欠身道:“陛下快快请坐,您为江山社稷考虑斩杀奸贼,这又有何难呢,只是……”   他顿了顿:“只是陛下舍得狄凌君吗?”   李漠笑道:“还是相师了解我,我确实舍不得他。”   宋祥道:“要让狄凌君被择得干干净净并不困难,只是,若陛下杀了他父亲,你又如何向狄凌君交代,说到底,他身份再低微再不受宠,也是狄劲松之幼子,您不是想要将他培养成您的忠士么,如此一来,恐他会不知好歹恨上陛下。”   李叹气道:“所以啊,相师,这件事就只能由您出面,到时候诛杀逆贼的功劳是您的,就让朕隐身吧。”   宋祥隐晦地翻了个白眼,嘴上赞誉道:“陛下英明,狄劲松一日不除,我们大衍一日不得安宁,陛下如此年轻就能杀伐决断干净利落,令人钦佩。”   李漠道:“还不都是相师的教诲。”   宋祥问:“想要何时动手?”   李漠看着窗户外的落叶:“等不及了,下了第一场初雪后,就送他归西,我们都好好准备一下,他和赤勒浑族有勾结,顺藤摸瓜,说不定还能另有所获。”   宋祥早就想除掉狄劲松了,皇帝的请求正中他下怀,又被皇帝一通夸赞,心里十分舒畅,走出含露殿堂脚步都轻飘飘的。   宋祥走后,李漠坐在椅子上发了很久的呆,一直枯坐到快要天亮,此时一条暗影从门缝里闪进来跪在地上:“陛下。”   李漠偏过头:“肯定又没有找到大光寺的方丈。”   黑影道:“没有。”   李漠叹了口气:“朕一直在想,事情还有没有转机,万一朕就是真的呢,你说是不是,猫咪。”   黑影恶寒地颤抖了一下:“陛下,属下若是找到了大光寺的方丈,立了功劳,猫头鹰的首领能不能换一个称号,太恶心了。”   李漠问:“事儿真多,你想叫什么?”   黑影激情澎湃道:“叫鹰首吧!”   李漠:“准了!下去吧,继续找人,不找到绝不罢休。”   李漠想要找到方丈,这些年他回忆方丈的态度,越想越觉得奇怪,方丈从来不会斥责自己,他原以为是方丈疼爱自己,但后来他渐渐觉得,哪有大人不吵顽皮的孩子的,除非是他不敢。   他不明白对自己那般好的,永远不会斥责自己的老头儿怎么就会骗自己,如果他真的狗屁不是,他当初对自己的态度为何那般奇怪。   万一真的有什么转机呢。 第二十二章   李漠殚精竭虑,整日忧思过多,白日里听讲学时,就昏昏欲睡,,李漠为人聪慧,一点就透,文章之事信手拈来,就是没什么坐性,常对古文典籍讽刺点评,甚至会说某些大儒是狗屁不通。李漠年级尚轻,学成之前就先占了一个“妄”字,骆承筵常劝诫李漠要心存敬畏之心,若是不收敛心性,迟早要吃亏。   太傅年纪很大了,半截脖子埋黄土的那种,整日被皇帝的离经叛道刺激得一愣一愣的。但他也不是个迂腐之人,回去之后细细一琢磨,倒是也有几分歪理。   时间久了以后,太傅就开始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式教学,每天给皇上出一篇文章,他就躲到厢房去喝茶,两个时辰后再来收题。   李漠常常只用半个时辰就能做完文章,剩余的时间他就在暖阁和狄含烤番薯吃,狄含不明白为何总要在做文章的时候烤番薯。   李漠扯歪理说:“做文章时是痛苦的,但是和烤番薯联系在一起,就会变得有滋味许多,下次再想到做文章的时候,那就是烤番薯的味道,嘿嘿。”   在烤番薯方面,李漠的功力是吊打凌君的,狄含反应总是慢一拍,他手中的番薯没有几个是不糊的,最后总能烤得黑不溜秋,面目全非。   如此了几回,糟蹋了不少番薯,李漠暴躁地让狄含只负责吃,其余一概不可插手。   在狄含心里,皇帝一般是连自己衣服的扣子都不会系的低能儿,可是他这位君主,生活技能简直就是帝王界的楷模,摸鱼上树逮蚂蚱,就几乎没有他不会的。   狄含好奇地问:“陛下小时候跟谁学过这些吗?”   李漠面不改色道:“没有,朕是自学成才。”   全天底下,没有几个知道李漠是在外面流浪了几年之后才被接入皇宫的,狄含自然也认为他从小生长在皇宫,而不做他想。   ————   这个秋天极为漫长,只是初秋就些日子,就好像过不完似的,李漠心事越来越重,杀掉狄劲松这件事,压力确实不小,他虽找到了不少证据,但大都不够铁证如山。   令李漠膈应的是,狄劲松在民间威望很高,在百姓心里他减赋税,惩贪官,和大宦官宋祥斗智斗勇,为人耿直得罪了皇帝,一直不受重视。   他还会写文章,笔下功夫十分了得,那些痛斥官场黑暗愤世嫉俗为民请命的文字足以让他的美名流传。   李漠已经在尽量掩饰他对狄劲松的敌意了,他想尽量不动声色,置身事外。   可是狄含却还总是能敏锐地感觉到皇帝的杀意,为了保住狄家,狄含在李漠面前总是小心翼翼,连穿什么衣服都要思虑周全,生怕李漠认为狄府铺张浪费,每一次触及到政事的谈话都会思虑再三。   每次李漠看到凌君穿一身不知道几年前的剩衣服时,李漠就忍不住想笑,何必呢。   有时候李漠都觉得自己可怕,他深知狄含如此在乎狄劲松,若是狄府毁了,以他重情重义的性格必定哀毁骨立,痛苦万分,可自己还是要这么做,甚至连一刻动摇的想法都没有过。   尤其是当他看见狄含身上的伤口,或者听说狄劲松如何折磨他时,李漠就越发不想让狄劲松活过这个冬天。   李漠他将暗探刺探狄府的情报随手放在暗红色的匣子里。那块匣子就在他桌角放着,里面都是只能他亲自阅览要密文件。   而凌君即使就在他身边帮他整理折子,李漠从来不会担心他偷看,因为像他这样的人有原则有规矩,未经允许不会抬头私看那纸张上写了什么。   李漠是个疑心病很重的人,他曾经以小人之腹度君子之风,觉得这个世界上哪里会有人在自家生死攸关的时刻,还能恪守礼仪的?   于是他故意将类似于情报的纸张放到敞开的匣子里。   上面写着:“狄劲松去逛妓院,赊账三百两。”   凌君毫无知觉,笑死人。   时间久了,李漠的胆子越来越大,那个从不会被狄含翻阅的匣子里,记满了他的人生:“凌君的衣服越来越旧,呵,笑死人,他怎么不干脆直接穿大裤衩子。”   “今天又偷跑他家去了,他今天只穿了大裤衩子,倒是动人心弦。”   “他今天写错了一个字,少写了一笔,我不敢告诉他,想来想去他怎么会错,肯定是仓颉造错字了。”   到后来,李漠的字迹越来越拖粘,每一笔都沉重了不少,透着笔迹都能感受到主人越发焦躁的内心:“凌君那天跟我说过年的时候,想把府上的过门石重新砌一砌,再多挂些红灯笼,喜庆一些。”   “明天要动手了,不知道他的红灯笼挂了没有。”   “我派凌君去远东了,他回来时,事情都应该尘埃落定了。”   再后来,足足隔了十四天之久,李漠在纸上疲惫地写道:   “没想到狄府护卫如此之强,攻打了两个时辰,形势没能控制住,狄府烧没了,凌君的小院烧得就剩个百年古树墩,那里以前有个秋千,还是我亲手给他建的,现在都毁于一旦,他快回来了,我还没想好说辞。”   事情的发展远超过李漠的预期,他没想到抄个家都能如此惨烈,熊熊大火烧了三天三夜,整个狄府都变为焦土,狄劲松被当场穿了琵琶骨压至天牢,士兵和仆役的尸体缠在一起,到处都是血腥的味道,女人男人的啜泣声留在枯藤衰草中,变成了一座座山一样沉重的坟墓,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狄含快马加鞭赶回狄府,再跑到含露殿时,已经是一身狼狈满身血污,身形踉踉跄跄,李漠已经失眠了三天三夜,他早就在暖阁里等着他,听到侍卫报狄含要面圣时,他立刻从屋子里走了出来,亲自将一件斗篷披在他身上。   狄含推开了他,他脸上的神情冰凉刺骨:“为什么。”   李漠在见到他之前,心中总有一线希望,可是待到他见到狄含看他的眼神时,他知道,他们完了,李漠从来不知道狄含那总是温润明亮的眼睛,总是含着春风般笑意的眼睛竟然也会露出如此可怕的光芒。   李漠递上去一杯热茶,赔笑道:“凌君,你先喝口水。”   狄含又推开他,李漠坚持道:“喝水,平复下情绪,一切还有转机,我来告诉你为什么。”   狄含听命令听惯了,他下意识接过去,将盏中茶一饮而尽,往前走了两步,忽然觉得天旋地转,他惊异地看着李漠,眼睛里尽是悲凉:“你怎么会……”   李漠将他摇摇欲坠的身子一把扶住,狄含头发丝上的血迹粘在他的衣服上,将绣龙染成了晦暗不堪的颜色,李漠扶着狄含,不借人手,半抱半拖将他将带到了含露殿暖阁,床榻太高,李漠已是疲惫不堪,他抱了几次没有将人抱上去,干脆将他放到地上。   内侍在外面轻声道:“陛下,用帮忙吗?”   李漠声音沙哑:“都滚出去!谁也不许进来。”他从地上爬起来将紫金铜炉搬到狄含身侧,解开他的衣衫,让他的身体回暖,他把狄含身上的落雪一点点拂下去,用袖子擦他身上的血迹,这血虽然看起来触目惊心,但大多都是别人身上的。   李漠将罗衾盖在他身上,就这么让他在硬邦邦的地上睡在地上,他用颤抖的手摸着狄含的脸颊,因为愧疚,惧怕,难安,这张脸他从不敢仔细地瞧,现在他毫无知觉地躺在地上,毫无反抗之力。   李漠的手顺着他的脸颊落到他脖子上的那块凶兆之玉,那块玉像火一样烫手,他几乎是立刻缩回了爪子。   李漠咬了咬牙齿,走出了含露殿的门,径直去狱中审问狄劲松,牢狱中,血腥的味道呛肺管子,李漠却觉得这里比呆在含露殿能更加令他清醒。   狄劲松虽是囚徒,看起来竟然比李漠还要淡定自若,仿佛笃定李漠不会杀他。   李漠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问起他和赤勒浑族勾结之事,狄劲松嘿嘿一笑,他用锐利的眼睛看着李漠:“陛下,现下没人,不必遮遮掩掩了,你将我囚禁在此,不就是为了问出你心中真正想问的吗?”   李漠不动声色:“你知道我想问什么?”   狄劲松咧嘴哈哈一笑,他用嘲讽的眼神看着李漠:“我想陛下不止一次怀疑过自己尊贵的身份吧,寺庙的孤儿成了太子,这种一步登天的机缘!显帝那个老糊涂敢信,你自己也敢信吗?!”   李漠紧紧地将手握成了拳头:“我要你告诉我实情,这件事……只有,只有你知道。”   狄劲松吐出一口血沫,笑道:“陛下生性多疑,我不信你对此事一无所知,你既然能查出来我和赤勒浑族勾结,自然也早就查出来了你本是赤勒浑族大祭司找遍天下寻出克制龙子的灾星。”   李漠濒临崩溃,他厉声道:“那你当年是如何瞒天过海的!我那时还小,不明白,太子这么大的事儿,你是如何让显帝相信你的。”   狄劲松笑道:“我在滴血认亲时做了手脚,用了凌君的。”   李漠站起来颤声道:“滴血认亲之说本就不准。”   狄劲松的脸上又露出嘲讽的笑意:“确实,陛下如此安慰自己,您心里舒坦就行。但这个秘密您可千万要守好,假皇帝这种事情若是被戳穿,你会有什么下场。”   李漠:“你认为朕会对你这些疯言疯语坚信不疑吗?”   狄劲松眯起眼睛:“皇上,你不要自欺欺人了,你心里比谁都明白,这些年你受尽煎熬,疑神疑鬼,拼了命地要除掉我,只是为了灭口罢了!”   他低下头看了看李漠:“带走你那天,我的人失手将你左侧腰肋骨一寸下的地方划出一道伤口,伤口很深,能留一辈子的伤疤,陛下回去可以看一看。”   李漠嘴唇抖了抖,他的腰腹上确实有一道伤,他失了控制地扑上去,攥住狄劲松的衣领,怒声道:“你为什么要害我!为什么要害凌君!你看看你做的好事!”   狄劲松咳嗽了一声:“陛下放心,除了我的亲信外,当年知道您是从寺庙出来的人,早已被我杀光,连车夫都丢了性命,朝中个别大臣都以为您从小出生在皇陵,其余闲人对您的身份更是一无所知,是真的又如何,是假的又如何?这件事臣对凌君一直瞒得死死地,就连他也根本想不到事情的真相是如何啊!”   狄劲松的声音逐渐低缓:“陛下,这件事是我亲手办成的,我怎会又反过来害你,你放了我,有我陪在你身边,你至少不是孤军奋战,还有,你要时刻防备狄含,最好杀了他,他是我亲手带大的,他的秉性我……”   他话未说完,李漠将手中的匕首插入了他的心脏,鲜血溅在李漠的眼睛上,他用冷冰冰的声音道:“你说得不错,我确实应该灭口,凡是知道这件事情的都要死,至于其他的,你就不要操心了。”   李漠他退后一步,侧过身:“为了报答你送朕江山之恩,朕会妥善处理你的后事的。”   狄劲松竟然笑了,他挣扎着吐出最后的话:“就是这样,狼心狗肺,卑鄙无耻方能坐稳江山,我没有看错人,哈哈哈哈!”   李漠从狱中出来后,扶着墙角吐了四五次,仿佛要把胃都吐出去,他接过内侍递过来的手巾将脸上的血迹擦干净,一边擦,一边脱衣服,连袜子都脱了,光着脚往含露殿跑,内侍跟在后面一边捡衣服一边惊道:“陛下这是干什么?地上多凉啊。”   李漠全然不顾,他跑到了含露殿暖阁之中,狄含还躺在地上昏睡,李漠从床上抱起另一床褥子就和他一起躺在地上。   那盏迷魂药里有安神的作用,他眉目舒展,嘴角微翘,可是李漠知道,等到他醒来,必定会迎来一场他无法承受的血雨腥风。   李漠躺在狄含身边,此时听着他浅浅的呼吸声,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疯了,竟然觉得有种诡异的心安,想让彼此永远这么长眠下去。   睡到一半,长眠的计划消失了,因为地上实在是有点硌,便想着把狄含一起搬到床榻上去,就在他刚准备架起人胳膊时,狄含醒了。   李漠看见了微微张开的双眼,立刻僵住不动了,他听见自己紧张的声音:“你醒了?”   出乎意料的是,狄含并没有多少怒气,即便李漠破罐子破摔用一盏迷魂药将他撂倒,狄含都没有气急败坏,他就这样安静地坐着。   过了一会儿后,狄含道:“陛下能不能让我见他最后一面。”   李漠:“不能。”   狄含抬起头:“我相信你,若无确凿证据,你不会对我父亲下手,即便这其中有什么冤情,也必定是狄家先对不起陛下,我既然是你的臣子,也自然会一生侍奉你,无论是谁背叛你,也都将是我的敌人。”   他在表衷心,但很可笑。   狄含:“能不能让我再见他最后一面。”   李漠笑容略有些僵硬:“不用去了,刚杀了。”   狄含的脸瞬间苍白,他的瞳孔似乎蔓延成了一片黑色,失去了所有光亮,就这么呆呆地坐着,散落的头发拂在身前,心碎到令人窒息。   李漠:“狄含,狄府已经烧了,这是朕始料未及的,朕让人尽快动工,恢复原貌,你这些天先住在这里。”他去牵狄含的手,想要把他拉起来,这时他才发现狄含的手冰凉得像是尸体。   狄含没疯,李漠觉得自己要先疯了:“狄含……”   狄含:“我想回家。”   李漠:“狄府已经没了。”   狄含站起来:“那也是我家,陛下,臣先告退了。”他站起身,转身离开了含露殿,走进风雪之中。   李漠一直在等待着承受狄含的怒火,可他始终没有等到,狄含以另一种方式,一种更可怕的方式疏远了他。   狄含想要辞去官职,李漠不肯,狄含就称病不来上朝,他并不是对生活放弃了希望,也没有颓废过日,他只是想要尽可能地远离李漠。   他用自己为数不多的积蓄在狄府不远处修建了一个简陋的小宅子,每日种种菜,写写文章,去酒馆喝酒,若是皇帝亲自前去探望,他就提前从小门溜出去避之不见。有时李漠会在他门口站着等一夜,白天再灰溜溜地回到皇宫。   后来李漠听说总有媒人给他提亲,狄含虽是罪臣之子,身份特殊,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谁都知道他曾经是皇帝身边红人,即便家族落难,皇帝都没忍心将他一并发落,谁知道将来什么时候,他又能东山再起,故而向他提亲的媒人似乎也并不少。   李漠听到此事,也并没有什么反应,他甚至想狄含若是成家了,心情或许会好些,李漠开始将所有的精力花费在处理政事上,有时候批阅折子能彻夜不眠,如此过了一年后,李漠起床后照镜子,发现竟然瘦得与曾经判若两人,曾经脸上那点婴儿肥已经消失不见,脸颊微微凹陷,下巴也尖锐起来。   照顾他的内侍总说他生了病,李漠不认为自己生病,只是有时候四五天不睡觉而已,直到被太医们强架着绑到床上,又给他开了猛药,说是主治安神。   这药确实是有奇效,他感觉自己身体轻盈了不少,有时候飘飘欲仙好像随时都能驾鹤西去似的,但不知为何内侍宫女们的表情越发忧心忡忡,他们总是跪在自己床边哭:“陛下,哪有人不吃不喝,不痛不痒,您脚踝都摔伤了,却还是毫无知觉。”   确实是,好久都感觉不到痛了,李漠觉得很神奇,他就是拿开水往腿上浇,都感受不到疼痛。   太傅劝诫李漠:“陛下,您的年纪早该册封皇后了,若实在不愿意,先纳几个妃子让皇室开枝散叶啊。”   李漠:“皇后……”他的眼前突然浮现出了狄含的脸,他忍不住浮现出笑意,那笑还未绽开就又忽然凝固,他将脑袋蒙在被子里,蜷缩成一团。   太医们兢兢业业研究了许久之后,终于研究出皇帝到底得了什么病了,这叫无觉症,很罕见但配以猛药,必定药到病除,过了一段时间后,李漠确实能感觉到疼痛了,只不过换了另外一种折磨的法子。   他经常会浑身发痛,先从皮肤再到骨髓再到内脏,痛起来能让人升天,好像要把这两年所有的无知无觉的痛苦都还回来。   太医彻底懵了,开始陷入毫无头绪的凌乱之中,只有李漠自己心里明白,他这病是心病,心病已经不可救药,他作孽一生,怕是没有几年可活了。   他一生都敏感极端,显帝和太傅都对他的性格极其担忧,人为他若是不能开阔心胸,迟早会祸患无穷,现在果真是应验了。   一个午后,李漠围着厚厚的狐衾在炉边烤火,猫头鹰的首领悄悄来到皇帝身边,告诉他:“陛下,狄含一直在追查狄劲松的案子,快要查到赤勒浑族大祭司那里去了。”   李漠笑道:“固执,朕让他潇洒了两年,也该结束了。”他让人给狄含传话,让狄含明天官复原职回朝为陛下效力,若是不肯,发配边关去吃沙子。   狄含断然拒绝,李漠竟真让狠心他去吃沙子了。   吃了两个月沙子后,李漠耐不住写书信试探了两回,狄含还是半分没有要投降的意思。   李漠变本加厉,给他写信:“你父亲虽死了,但狄府家眷还在朕的手上。”   狄含回来了。   李漠想:看来这世间唯一好用的办法就是无耻。 第二十三章   召狄含回来,一是李漠觉得自己一个人收拾他爹留下来的乱臣贼子实在有点难搞,他需要有个人能制衡宋祥。二来,他也确实想他了。   狄含这次回来与以往有些不同,大概是李漠的做法真的伤透了他的心,他看着李漠时,眼睛里那团炽热的火光消失了,已经没有了任何多余的情感。   李漠浑然不觉,他麻痹着自己,他很开心,只觉他巧取豪夺的手段还是有用的,他为此感到得意,狄含回来后,他又逼迫狄含做了一些本不该君臣之间发生的事,李漠知道自己在作死,但罪恶既生,他就已经停不下来,绝对停不下来。   狄含对他则越来越不客气,他会狠狠捏着李漠的脸颊,恨不得一巴掌扇过去,恶狠狠道:“陛下,您还真是条疯狗,杀人灭口巧取豪夺,请问什么做不出来。”   李漠便笑:“那怎么办,你恨我又能奈我何,你起初还那样贞烈,现在不也沦陷了吗?啊……我不敢说了,你永远贞烈,哈哈……你住手。”   陛下喊救命,含露殿的侍卫连眼都不眨一下。   第二天,李漠就死了一样趴在床上一动不动,除了百无聊赖地看皮影戏就是和侍卫唠嗑,绝不下床半步。   不过他都习惯了,第一次表露心意的时候,将狄含拖到含露殿,结果被狄含打了一顿,后来受伤的方法不断变换,地方也不断变换,再怎么激烈倒也可以忍受。   内侍呲牙咧嘴地给皇帝上药的时候,都忍不住怀疑,陷入情爱之中的人生都是这么疼吗,幸亏他们是太监,永远单身狗,永远快乐。   陛下越来越颓废,好像返璞归真了似的,只要不工作,什么都有趣,连奏折都懒得看一眼,全权交给狄含处理。   与皇帝大人形成强烈反差的是,狄含越来越上进,后来大家都觉得狄大人好像比陛下更可怕了。   皇帝大人杀人虽然没有章法,感觉跟闹着玩似的,但他从来都不跟自己打小熟悉的人下手,比如含露殿里一直照顾他长大的宫女,内侍,陛下从来不舍得动他们一根头发,只要是真诚对待陛下的人,李漠都会对他们无限宽容,这是李漠人性中为数不多的闪光点。   狄含的年纪渐长,在波云诡谲的朝廷斗争中越发成熟,像一棵势不可挡的参天大树,经历了雪雨风霜后,早已无了当年青葱的影子,他不再清澈得一览无余,是人都能感受到他追逐权力的野心与狂妄。   他的骄贵与羞涩都在时光中被一点点磨砺殆尽,成了站在风口浪尖的摄政者,会卖弄权术的野心家。   可是李漠却好像被冻结在岁月里,没有丝毫长进,他最喜欢做的事情还是斗蚂蚱,蹴鞠,最喜欢吃的食物还是烤红薯,烤土豆。   他还是会光着脚在含露殿来回溜达,半夜不睡觉,拉着心灵手巧的宫女内侍们跟他一起制作能跑能跳的傀儡木偶。   只不过他很少让狄含陪他做这些事情了,李漠知道狄含不喜欢。   狄含长大了,他会觉得李漠有些举动极其幼稚可笑,他虽嘴上不说,但那双含着笑意的双眼却从来遮不住嘲讽与讥笑。   李漠的权利被狄含一点点吞噬,到后来,他连上朝的机会,都被狄含以“陛下身体不爽”为由给剥夺了。   李漠也跟着破罐子破摔,将工作往狄含身上一扔,他自己就在含露殿醉生梦死,不理朝政。   但他也不是一无是处,当狄含遇到很难缠的麻烦,且顾忌着身份不能下狠手时,李漠就以暴君的形象闪亮登场,一番血腥镇压,该杀的杀,该剐的剐,虽然残暴,但收效惊人。   然后他继续回去咸鱼摊,留下战战兢兢的众人,深藏功与名,跟间歇性诈尸没有两样。   朝中大臣越来越恨李漠这个混蛋君主,反对他的声音越来越大,狄含却一路青云直上,坐上宰相之位,也无人敢有非议之声。他们只觉得狄含当政,虽然名不正,言不顺,比昏君要好上千倍万倍。   “昏君越来越颓废了,说不定连奏折上的字都不认得了。”   “以前还觉得他有明君的潜质,现在看来简直就是大衍的不幸。”   “听说病越来越重了,走路跟一阵风似的,像个痨病鬼。”   “活该,你看看他做的那些事情,李忠国为民请命鞠躬尽瘁,结果呢,心血来潮砍了人家的脑袋,要不是狄相拦着,家都能抄了!”   辱骂与反对他的声音越来越多,等到这些声音传到李漠耳朵里时,他就知道狄含已经容不下他了。   宫变那天,没有任何预兆,天上下着缠绵的雨,乐人们拉着奔丧似的曲子,一切都是这么和谐,这么融洽。   狄含邀请李漠在金光楼喝酒,狄含越喝越清醒,眼睛越喝越亮,他思考了良久后说:“李漠,退位吧,我可以留你性命。”   李漠丝毫不觉得意外,他笑着问:“凌君,我若不做皇帝,还能做什么呢?你知道我的,做别的,我也不太会。”他想了想道;“要不然,做太上皇?”   狄含淡淡道:“你不配。”   李漠寂寂地沉默了一会儿,忽然仰脸笑道:“那我就做你的妃子吧。”   狄含忍不住露出笑意,他将手放在李漠的脸颊上:“陛下,你还真是到死都还能出言惊人,说出这种话你不觉得愧疚羞耻吗?古往今来荒唐成你这样的君王,也是不多见。”   李漠看着他一眼不发,狄含发现李漠这个疯子几乎就没有过什么难过的表情,即便是这种时候,他的眼睛依旧亮若星辰,没有一点点悔过或者惧怕的泪水。   狄含有点烦躁,他站起来,将酒坛扔进李漠怀里,笑道:“虽说荒唐,但做妃子也不是不可以,容我想想。”   狄含走下了金光楼,面孔陌生的太监们簇拥上来带李漠回了含露殿,禁了他的足。   李漠不满:“禁足可以,饭里能不能给放点肉,我又不是出家了。”   当晚,内务府给李漠送上来一套纯白的衣服,让他看看合不合身,若是不合身还可以裁剪至他满意,并且告诉他这几日新皇会入住含露殿,李漠需得尽快搬离至偏殿,偏殿很潮湿,他可以带炉子过去,算是新皇的恩德。   等到殿中只剩下他一个人后,李漠将衣服展开,这件衣服做工还真是不考究,明明是丧气的白色,样式却一股子媚俗的风尘气息,好像是要有意羞辱他一般。   李漠微微一笑,将衣服放到另一个地方,他躺在床上睡了一会儿。   半夜梦游似的醒来,坐在案几上,写了一封遗诏,洋洋洒洒几千字,夹杂着狄劲松的证词,竭力在说明一件事:狄含非谋权篡位,他才是名正言顺的大衍天子,我走了,大家不要过分思念我,我的身体虽然没了,但我的精神永远与大家同在。   李漠对于皇位的渴望比他想象中要强烈得多,曾经他以为他有勇气将江山还给狄含,但事到临头,他一再退缩,心里始终有个卑鄙的声音对他说:“只有你做皇帝,你才有资格去抢,去争,去夺,自古深情不寿,永远不要指望着别人来怜悯你。”   李漠不是没有想过退位后在狄含身边苟且偷生,然这当这一天真的到来,他才发现他做不到。   他做不到向狄含下跪,做不到成为他见不得人的影子,做不到被他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将来躲在后宫中和一群女人争宠,等着皇帝的宠幸。   他这辈子做惯了皇帝,也只会做皇帝。   李漠从床榻之下取出了早就藏好的匕首,用演练了千百遍的姿势刺透了皮肤。   他垂眸看着血一点点渗出来,也不知狄含知道他死了以后会不会有一点点伤心,或是只是厌恶他弄脏了他的地板。   忽然间,一条黑影蹿了进来,将他手中的匕首迅速夺过去,对着他激动地吼:“陛下,你这是在干什么!找到大光寺方丈了,他在岭南,他给您的密信在此,陛下恕罪,因为太过心焦,我已经看过了。”他颤颤巍巍地将信打开,眼里含着点点星光,他相信这封信一定会让李漠重燃希望。   可是当李漠眯起眼睛费力地看着每一行字后,他忽然咯咯笑了起来,眼泪顺着眼角滑落,神情绝望而又心酸:“怎会这样啊,哈哈哈哈…………”   “太晚了……朕这一生都太荒唐了,哈哈哈……”   鹰首惊慌地想要要扶他上塌:“陛下,稍等片刻,我,我去叫太医。”   李漠笑道:“你滚开。”他一边推开鹰首的搀扶,一边眼疾手快地拔出了他腰间的短匕,狠狠刺入心脏,鲜血四溅,喷在鹰首脸上。   李漠自杀的速度之快之准令人心惊胆战,他小时候被疯狗追,都没有这么快的身手。   鹰首楞了一会儿,只觉得自己脑子瞬间就炸开了,耳朵里嗡嗡直响,半天反应不过来,很久以后,他冰凉的身体才逐渐苏醒,带着哭腔惊呼:“陛下!”   鹰首知道李漠的心态崩溃了,真相若是来得太晚,那还不如永远不要来,鹰首将他抱在怀里痛哭:“陛下!为什么要这样,您已经苦尽甘来了啊,您再不用受煎熬了!”   李漠一边往外吐血,一边诡异而温柔他笑道:“求你,带我离开,带上信还有遗诏,把我的尸体埋在……埋在哪儿呢……对了,就埋在你的家乡,带我走……”   鹰首抱着李漠在几队暗卫的护卫下离开了皇宫,第二日清晨,太监推开含露殿的门,看见废帝陛下穿着一身孝服似的白色长衫,背对着他坐在案几看书。   太监轻蔑一笑,废帝的接受能力也太好了,果真是能屈能伸,让他换上那身丧服似的白衣,还真就换了,为了苟且偷生全无半点自尊,全然不知羞耻,真是给李家丢脸。   太监走过去,阴阳怪气地行礼道:“咳,皇上,狄相说了,做妃子是女人的活儿,您只能做男宠,若是不愿意啊,就赐下白绫一条,后院有棵歪脖子树,您自行了断吧。”   “别这么病歪歪的呀,新皇马上就登基了,您这个样子多晦气,小心直接被赶出宫去。”   太监极近侮辱地讽刺了半天,李漠不见半点动静,太监好奇地走过去,看到他正脸的那一刻登时吓得魂飞魄散:“我的娘啊!傀儡!”   李漠自尽前,开玩笑地将狄含送的那件白衣穿在了机械傀儡身上,让他端坐在案几前,一如他主人的生前。   它的手下放着一张泛黄的纸,上面端端正正地写着:狄含,对不起,下辈子我不会再缠你了。 第二十四章   第 二十四 章   鹰首将李漠的尸身埋葬在了大光寺老方丈隐世之居的旁边,一座低矮的青山下,鹰首则卸甲归田,日夜守候着青山,守候着李漠。   大光寺的方丈已有一百二十余岁,早就花白了的胡须也逐渐稀疏,牙齿掉得没几颗,只能喝稀粥度日,他对自己隐世多年的后果颇为自责,他从没想过事情会一步一步走上这样的结局,最后只能感慨赤勒浑族大祭司推演出的命数太准,无论如何更改,如何费尽心机,最终都殊途同归,走上同样一个结局。   荧惑星克制紫微星,这里的荧惑星指的不是李漠,而是狄含。   方丈叹气:“没想到,绕了一圈,竟然还是这个结局。”   鹰首想起陛下看到密信后崩溃的场面,心中十分怅然,他问:“陛下真是李家后人,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难道说狄劲松认错了人?”   方丈:“这都是命啊!”   大光寺方丈法号湛明,与狄劲松同为赤勒浑族后人,方丈与狄劲松是多年的好友,年轻的时候湛明同狄劲松一样憎恨着大衍,但随着年岁渐长,又入了空门,再大的仇恨也在青灯古佛下消耗殆尽了。   狄劲松常常会去寺庙与湛明聊天,交换太子这一想法,无意中被湛明所知,狄劲松疯狂的想法让他焦躁不安,他既已出家,就该心怀慈悲,不能做那伤天害理之事。   湛明决定先下手为强,他想了个“聪明绝顶”的主意,那就是让狄劲松从根源上就认错人,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两个孩子都在湛明手上,谁是皇子他一清二楚,为了蒙蔽狄劲松,他用了许多年去重塑两个人的气质和相貌。   荧惑星身上有伤,尤其肋骨下有一道很深的伤疤,那是狄劲松的野蛮手下灭门抢人时,不小心留下的,算是一个身份的证据,方丈便对比着那伤口在皇子身上留下一个一模一样的。   之后,他给荧惑星起名凌君,并花费了无数心血给他治疗身上的伤口,虽然不能完全恢复,但也能好上七七八八,再经常用昂贵的药浴养着,将皮肤养得又白又嫩,跟个瓷娃娃似的,不仔细瞧,根本看不出来。   湛明要骗狄劲松,那就要骗过所有人,他先是神神秘秘地告诉寺庙中所有的和尚,凌君是当今圣上的儿子,让他们对凌君要心存恭敬,妥善照顾。寺庙众人哪里敢怠慢,各个对他毕恭毕敬,奉若神明。   凌君从小过得是锦衣玉食的生活,湛明教导他知书达理,教导他国法礼仪,即便寺庙里生活拮据时,都没有让他受半点委屈。   但湛明对凌君是荧惑星这件事始终心存芥蒂,他总是担忧凌君误入歧途,将来真的祸国殃民,所以在物质极大满足的同时,湛明对他的要求变态地高,经常一点点小错误都要教训半天,敢说一句谎话,更是要惩罚到这辈子都不敢再犯第二次,生怕他行差踏错。堕为修罗。   湛明知道凌君时刻处在紧绷高压的状态,每一步都是拿着尺子走路,但他没有办法,他不能丝毫放松对凌君的教育。   而一墙之隔的李漠,待遇就完全不同了。   李漠的生活那叫一个放飞自我,快乐地像个二傻子。   湛明经常亲自带着李漠下河捉鱼上树摘枣,夏天逮蚂蚱,冬天凿冰窟,对他的学业没有过多的要求,能识字就行,就如每一个普通孩子那般过着清贫而又无忧无虑的生活。   在这样两个环境下长大的孩子,长成了截然不同的性格,一个知书达理,一个鸡飞狗跳,别说狄劲松分不出来了,寺庙上上下下连条狗都被蒙骗得团团转。   这个骗局很成功,当狄劲松来迎接皇子的那天,湛明指着凌君:“狄大人,皇子就在这里了。”   凌君年纪很小,却被湛明养得温润如玉,气质高贵,举手投足之间都是不符合他年龄的成熟与稳重,任谁也不会觉得有假。   狄劲松立刻就信了,他也终于向湛明亲口吐露了他要换太子的计划,他将湛明拉倒禅房去,哔哔一番复仇的大道理,并且请求湛明帮忙。   湛明和狄劲松在一起时,言语经常比狄劲松还要反骨,狄劲松以为湛明想要覆灭大衍的心是坚信不疑的,当他神神秘秘,满怀期待地告诉湛明这个计划后,湛明也陪他演了一场狼狈为奸的戏。   狄劲松很满意地带走了李漠,觉得自己是个天才。   湛明很满意狄劲松带走了李漠,觉得自己才是个天才。   大家都很满意,只有李漠走的时候又哭又嚎,跟杀猪一样。   他一定要见了凌君才走,坚持认为自己被搞错了:“师父!错了错了,你们搞错了,我不是,凌君才是……呜呜呜!”   李漠的哭闹,让狄劲松更加坚信了他是假的,他让膀大腰圆的士兵们死死压住这个滑不溜秋的小兔崽子,连抗带塞装进了马车里,这一场下来,好几个人的胳膊上都被咬得青一块紫一块,疼得他们直喘气。   “我要见凌君!放我下来!”   我还会回来的!今天晚上就回来,记得给我留饭啊!师父~”李漠扯着嗓子喊。   湛明倚在大树上,一边用快掉光了牙齿啃梨子一边笑眯眯地朝他摆手,慈祥地送别他被几个大汉绑上了马车,他看着马车一蹦三高地远去,擦了擦眼角浑浊的泪水,心里却如释重负:“终于,完成任务了。”   李漠一走,这寺庙就空空荡荡的了,连个笑声都没有,湛明还没有从惆怅的情绪中缓过劲儿来,狄劲松的属下就告诉湛明,他们带凌君一同回京。   湛明默默地僵持了一会儿,妥协了。   他只是个普通的老和尚,没权没势又没钱,买个菜都要抠唆半天,他保护得了一个,保护不了两个。   湛明知道凌君被带走必然没有好结果,以狄劲松的性格,定然会对他大加折磨,说不定会杀了他。   养了这么多年的孩子,湛明心中愧怅不已,送凌君离开时,他一改严肃的表情,慈爱地握着凌君柔软的手,不停地嘱咐凌君将来要成为一个正直良善的人,尤其对大衍对君王都要忠诚,要用性命去守护,不得生出半分杂念与野心。”   湛明这些话反反复复从小说到大,凌君从没有反驳过,可这一次,他忽然问:“师父,只有犯了错的人,才会被一遍遍提醒要忠诚,我是做过什么错事吗?”   凌君清亮的双眼让湛明内心震撼,一句话也无法辩驳,这些年他总认为自己一定能改变荧惑星的本质,他从来就把凌君当成一个原罪之人,担心他犯错,去教导他不要犯错,任何时候都不要心生仇恨,可这何尝又不是偏见。   凌君拜别方丈:“师父,承蒙您多年照顾,凌君一定谨记师父教诲,就此别过。”他早已习惯了服从命令,即使他从方丈的脸上看到了怜悯与愁苦,猜出了自己必定前路坎坷,却也没有问自己要去向何方,也没有资格像李漠一样耍赖,拽着师父的衣襟不走。   凌君直起身,眼睛里含着要掉不掉的泪珠:“师父,没有时间与小□□别了,我给他留了一封信,将来或许还可以重逢。”说着,他恭敬地将信双手递给了湛明。   士兵催促道:“公子,快点,马上下雨了,还要走山路。”   湛明忽然很后悔,但他又不知道自己该后悔什么,也许他也应该给凌君一个快乐的童年,而不总是在他稍犯小错时,就严厉惩罚他。否则他这一生,除了痛苦与约束,竟什么也留不下了么?   凌君也走了,两个孩子在同一天离开了大光寺,湛明寂寂地将那封信打开,信里鸡零狗碎地说了一堆废话,没什么用,但很贴心,看了让人想哭。   湛明将信扔进炭火里烧了,这封信永远不会到李漠的手上了,留着也是徒增伤心。   湛明难受了很长一一段时间后,带着他的小包袱不辞而别,他必须要离开这里了,去一个连狄劲松都找不到的地方,他就守着这个秘密去见佛祖。   湛明觉得自己筹划了一场天衣无缝的计划,让每一个人都回到自己的人生轨迹上去,可他却忽略了他计划中的变数。   这个变数就是李漠。   李漠虽然有意被他养得又糙又野,亲娘都认不出来。但是他天性细心敏感,任何不对劲都会在心里反复去想,去推理,直到那个解释完美能足以说服自己。   李漠并没有老老实实地做太子,做皇帝,而是绞尽脑汁,费尽心思地去查自己的身世,最终得到了错误的真相,一棍子打翻了湛明所有的心血,在愧疚与煎熬中一步一步地错下去。   后来,湛明见到李漠尸体,听鹰首说了来龙去脉后,一把年纪的他差点心梗到提前去见佛祖。   鹰首问湛明:“师父,若是当年将错就错,真的换了,会怎么样。”   湛明阴惨惨地无奈一笑:“谁知道呢,终究是抵不过天命啊!”   鹰首嗤笑:“鬼的天命,都是人心。”   …………   一年后,湛明坐化,鹰首独自一人保守着青山埋骨李漠的秘密,然而天下没有不漏风的墙,狄含终究还是找到了这里。   此时,狄含已经成为了摄政王,拥立年幼九王为帝的忠臣,威风八面,显赫无极,举手投足间更是有了威仪之相。若是狄劲松还活着,也一定不敢认他。   狄含始终都不敢相信李漠已死的事实,即便他看到了李漠的坟墓,也坚持认为这是假的,他说他不相信李漠居然会自尽,像李漠这样的人,自私自利到极点,杀尽天下人,也始终不会舍得动自己一根手指头。   狄含虽然这样说着,却还在他坟前枯坐了一夜,他困惑地,不断地问鹰首:“我已经说要留他一命,他怎么会死,他不是最惜命的吗?”   鹰首不效忠大衍,不效忠天子,只效忠李漠一人,李漠死了,‘猫头鹰’解散,鹰首也就放下刀剑,扛起锄头过闲云野鹤的日子,他没有必要回答这位摄政王的问题,却也不能将他赶出去。   鹰首始终无法理解李漠对狄含的感情,李漠的感情几乎是淡薄的,唯独对凌君有着疯狂而又偏执的喜爱,即便随后自杀不愿意被狄含看到,也不是因为恨,而只是觉得他满身是血的样子太过丑陋。   鹰首对狄含道:“是陛下先对不起你,他一直想向你道歉,若你能不恨他了,他在天之灵也会开心一些。”   狄含问:“只有这个要求吗?只要我不恨他?”   鹰首:“是这样的。”   狄含道:“那你告诉他,我确实不恨他了,让他别藏了,回来吧。”   鹰首提醒他道:“陛下死了。”   狄含很凄厉地笑道:“本来就是他不对,自负自傲,到头来好像很委屈一样,天下怎么会有这样的事!”他转身对侍卫道:“李漠没在这里,他躲到别处了,我们走。”   鹰首在他身后喊道:“大人且慢,当年陛下走时带走了遗诏和一封密信,这些事不应该只有陛下一个人承受,我认为你有必要看一看,理清楚来龙去脉。”   他将珍藏了多年的染血的密信和遗诏交给狄含:“大人,很遗憾,我也希望这些都是假的,否则陛下这么多年也不会这么痛苦了。但请大人知道真相后,也不要太过自责,陛下说了,这件事您一点点点错都没有,错全在他,若您伤心,陛下在天之灵一定会更加内疚。”   鹰首说完,璀璨一笑,露出两行白牙,却藏着不怀好意,他违背了李漠的遗愿,他就是要狄含知道真相。   狄含将东西揣在身上,回身上了马车,车轮滚滚,黄沙漫天,这也是坟墓两边之人的最后一别。   摄政王回京后,铲除了新皇平帝身边所有的障碍,平定边关战事,摄政这五年,大衍逐渐从显帝时期的阴影中走了出来,百姓安居乐业,国泰民安。   然而好景并不长,几年后,狄含忽然因心疾病逝,临死前,他对盯着照料他的仆役的脸说:“怎么会是你一个人的错。”   仆役:“……”在说什么玩意儿?   狄含死后,年幼的平帝当政,他虽然连毛儿都没长齐,但是个很有想法的反骨仔,他撸起袖子,信心满满地一定要干出自己的事业来,要干事业,第一件事儿,就是反他哥。   他雷厉风行地推翻了李漠时期大部分的主张,封李漠谥号为哀帝,寓意倒是很符合他的一生。   可惜,后时老臣摄政,外族侵犯,局势越来越不妙,江河日下,没人能扶这个年幼的帝王一把,可怜平帝苦撑了几年,大衍最终还是覆灭在风雨飘摇之中。   ……………………(回忆卷完)   AI李漠向把宋祥杀了之后,顺便抄了他在京城的几处宅子,收缴了大量钱财,重新整顿了内侍省,狄含远在瀚州,朝中诸党人心惶惶,他们都看出了皇帝这是要处理狄含,而他们此时的战队十分重要,稍有不慎,就会牺牲在这场政斗之中。   首先是御军统领主动向李漠向上缴了虎符,御军名义上只归皇帝统领,是皇帝的鹰犬,他的投靠是名正言顺的,李漠向重新将御军的兵力攥在手心。   这下子,向皇帝表衷心的人就更多了,李漠也就坡下驴,实行怀柔政策,让朝中诸臣不再战战兢兢地活在当权者严酷的统治之下。   李漠后期无心朝堂斗争权利,更懒得去笼络人心,所以他的风评一直不太好,而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狄劲松善用民心,别管他本身是个什么东西,死后人民群众都愤愤不平,为他赋诗写词,顺便阴阳怪气地踩皇帝,认为皇帝滥杀无辜,忠奸不分。   李漠向可不能再让别人踩自己了,皇帝就是皇帝,堂堂正正的大衍天子。   远在瀚州的狄含察觉到了不对,他将平乱的任务交给副将后,就迅速赶回了京城,他的直觉没有让他失望,短短一个月,他只不过离开了一个月,李漠就快刀斩乱麻地诛杀了宋祥,血洗了内侍省,占据了川州,夺得了御军,文武百官更是倒戈了一半,剩下一半还在装死。   狄含差点没气吐血,没想到李漠烂到骨子里的一个傀儡皇帝竟然还能再爬起来,这么快地崛起,趁他不在的这段日子搞这么多事情。   狄含决定提前动手,逼李漠退位,他迅速调兵,一部分到护城河以外,一部分蛰伏在京城之内,将皇宫严严实实地包围了起来。   李漠向坐在含露殿内,整理着脑内数据,就在刚才他接受到了系统一个很重要的信息。   【狄含提前兵变,历史线发生重大改变,两个平行世界即将融合,功败垂成在此一役,是否要融合世界。】   开弓没有回头箭,两个世界融合后,新世界的最终结果将永远替代旧世界,无论结果是更好,还是更坏,都无法取消。   李漠向推算了一下此次宫变的获胜几率为百分之五十,很低,现在融合不是最佳选择,但融合后会有一个好处。   李漠向:“融合。”   系统:【融合后,所有人会获得前世的记忆,并以梦境的形式出现,因为梦境过于一致,会造成一定程度的人心混乱,所以,我们会改变数据中的参数,模糊梦境,不会给人们的记忆造成困扰。】   李漠向:“我想保留一个人的。”   系统:【谁。】   李漠向:“狄含,世界融合后,让他保留旧世界的记忆吧,这对任务有帮助。”   系统沉默了一会儿后:【那我将改变其中微小的数据,保留狄含记忆。】   李漠向站在城墙上,看着风起云涌的京城,来这里这么久,他一直困在这个小小的皇宫中,还从来都没有见过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远处青黛色的山黑云浮沉,透着朝阳鳞片似的微光,而黑云之下,则是铁骑刀戈之声。   系统:【世界融合中,进程1%】   李漠向下了城楼,回到了含露殿,召宋麒涵面圣,宋麒涵的用处还没有派上呢,他们退守宫外,一旦里面失势,他们就直接和武安侯汇合反进攻,来一个迫不得已的血腥镇压。   安排好一切,李漠穿着大褂子蹲在暖阁发呆,他现在懒得装了,机器人不工作的时候当然是要待机,他进入了休眠状态,别人还以为皇帝陛下在深思。   祁玉蹲在另一边教另一个侍卫长算术,因为他总是算不清自己手底下到底有几个兵,特别让祁玉头疼。   还有两个侍卫在擦刀,擦着擦着就开始攀比谁的刀贵一点。   还有两个侍卫更离谱,坐在石头上在比谁的腿毛长。   明明今晚有个硬仗要打,但感觉大家都很不着调的样子,谁要是打个哈欠,那就都能睡着了。   但这只是李漠的策略之一,他告诉侍卫们,今晚不是火拼,是斗智,万一斗不过,再火拼,不能让人家一进来就感觉一屋子的二五仔,一激动先亮刀了怎么办,所谓先礼后兵是也。   和狄含鱼死网破绝对不是最佳选择,人死了很容易,李漠向有无数次可以暗杀他,但人死后,失控的时局是上一世失败的根源,千军易得,一将难求   最完美的结局是,让狄含投诚。 第二十五章   天渐渐昏暗了下来,日西移,新月如钩,李漠向围着狐裘,脱了靴子,趴在床上看书,这是李漠惯有的姿势,他心情愉悦时,就会趴在榻上看书解闷,内侍走到李漠向身边低声道: “陛下,狄大人来了,一个人来的。”   狄含的身影融在门扇的阴影里,的确是孤身一人,身边并无侍卫,看来他的想法和李漠向一样,动手是最后的选择。   李漠: “嗯,让他进。”   他将书放到身侧,换了一个更慵懒的姿势,两条胳膊耷拉在塌下,将半个脑袋埋在枕头大小的火绒毡里,任谁都看不出来这个懒得像团泥的君王和前几日究竟有什么不同。   狄含走进来坐在他对面,宫女上前来要为他斟茶,狄含摆手: “都出去吧,一个也不许留。”   尽管这是含露殿,可狄含的话一向都很有分量,他冷冷地吩咐下去后,宫女和内侍们纷纷退了出去,几个随身保护李漠的侍卫则隐匿在黑暗之中,殿内一时安静极了,李漠向笑道: “怎么把他们都赶出去了,朕有一点口渴。”   狄含随手帮他斟了杯茶,并习惯性地用手摸了摸杯壁的冷热,端给了他,李漠向爬起来伸过手去接,狄含却忽然将被子移开了些,正好移到李漠向手够不到的地方。   李漠向抬眼看着他,状似心虚地笑了笑。   狄含又将杯子放在他唇边,缓慢地抬高杯壁,他的手法很轻柔,不会让李漠向被呛到,指尖则触碰在他的下巴上,轻轻帮他挡着留下来的水渍。   狄含轻轻挑眉,略有些困惑: “我都想不起来,你究竟是从哪一天起有了夺权的心思。”   李漠: “朕是皇帝,拿回属于朕东西,不是本就名正言顺吗?狄大人。”   狄含微微一笑: “你想任性时,可以多年不问朝政,醉生梦死,发现自己被架空后,心慌了,着急了,还妄想着再爬起来。”   他的手划过李漠向柔软的发丝,低声道: “陛下,不妨换个立场想想,若您是我,您还会给我爬起来的机会吗?”   李漠道: “会啊!”他笑道: “因为朕爱你。”   狄含: “……”   狄含忽然觉得自己有种心被轻轻攥住的感觉,这使他忍不住轻轻掐住了自己的指尖,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这些年昏君给向他倾诉过无数次心意,在床上,在凉亭下,甚至在朝堂中,或是郑重其事地,或是漫不经心地,总之是张口就来,就像是那种习惯了花言巧语的人,丝毫不知道承诺之珍重。   狄含很厌恶他这种行为,此时都到了生死一线的时候,他这情诉得就格外令人心烦意乱了。狄含忽然想到无数次他向自己倾诉爱慕,如溺水者求救的眼神看着他,明明是李漠霸道专横,却又总露出脆弱无助的样子来。   狄含将情绪收敛在心底,他温声道: “今晚皇城中到处都是我的人,宫内也埋伏了许多高手,但我相信陛下已经做好了应对的准备,对吗?”   李漠向惊道: “你,你不只带兵入京,还在宫内埋伏了人?”   狄含捏着手中的茶盏: “只要你表现好一点,今夜什么事情都不会发生。”   李漠皱眉问: “你要我怎样。”   狄含诚恳道: “陛下这几日实在是有些心浮气躁,留在含露殿反省两天如何?”   李漠向: “软禁?”   狄含眼眸中含着笑意,沉声道: “别这么说,不好听。”   李漠向颤声道: “这不都一样吗?若我不从呢。”   狄含看了看手中的杯子,眼眸里风雨欲来: “摔杯为号,今夜注定是要血雨腥风了,等到人尽皆知了,这才真的叫软禁,那就覆水难收了,陛下。”   李漠向劈手夺过杯子摔在了地上,杯子碎裂,发出清脆的声响,碎块琉璃溅在狄含的脚边,狄含惊讶地看着李漠向: “你……”   李漠向侧耳朵,等了一会儿后道: “诶,似乎没什么动静,是杯子碎裂的声音不够响亮是不是。”他说着又将桌上的花瓶拿起来摔在地上,窗外依旧风平浪静,李漠向看着狄含道: “狄大人,我不明白,他们是睡着了吗?”   狄含站了起来,走到窗边看了看外面平静的夜色,外面没有任何争斗的痕迹,也无半点嘈杂之声,他倒吸了口冷气,这时他才明白他对李漠兵力的信息掌握并不全面,李漠还藏着另外一张杀手牌,这张杀手牌同样埋伏在宫墙之内,擅长隐匿,擅长捣乱,直接控制了传递消息的人,拖住了他的部队。这和那些在在川州放火的暗影是一拨人吗?他们是谁?杀手组织?暗卫队?   花瓶摔碎后,倒是有几个侍卫飞身掠进来,将长剑架在狄含的脖子上。   李漠向坐下来笑道: “狄含,既然你能和朕好好坐在这里,想来你也不希望血染皇城,谈条件么,姿态就不用这么高了。”   狄含转过身微笑,长身玉立的身体投在暗影里: “小看你了。”   李漠向端端正正地坐在软塌上问道: “狄大人,有什么想问吗?”   狄含道: “只有一个问题,外面埋伏的人是谁?”   李漠向觉得这具身体又快犯病了,他隐忍着逐渐来袭的痛苦,好不让这具身体颤栗: “是效忠于我的一支队伍,培养了很多年,大概从我十二岁就开始组建了,今晚队伍中所有的精锐都在这里,至于他们的名字,我可以告诉你,但不是现在,我要保证你是我的人。”   狄含觉得很可笑: “李漠……”   李漠向: “爱卿,还有问题吗?”   狄含道: “没有了。”   李漠向道: “狄含,你本就我朝之栋梁之才,咱俩从小一块儿长大,对彼此的熟悉是任何人无法代替的,针锋相对没有任何好处,朕愿意退让一步,希望狄大人也能退让一步,我为君,你为臣,我扶持你,你无僭越之心,百年后,咱们也流芳百世,咱们也彪炳千古。”   狄含挑眉: “你现在又要和我谈这些,不觉得太晚了吗?”   李漠向走下来看着他,狄含比他略高一些,他微微仰起头才能触碰到他的嘴唇,李漠向略重地咬了他一下,甜腻的味道在唇齿间蔓延,这味道竟然舒缓了身体的疼痛,燥热的肌肤也逐渐冰凉了下来: “狄公子确实是个…美人,可惜了。”   他转过头对祁玉道: “将狄大人带到大理寺,此事不要声张。”他又对狄含道: “狄大人,第一次去,总归有些不适应,不过我也只是让你去反省,你若不擅动,我保证他们不会对你动一根手指头。”   狄含笑了笑,他眼眸深处没什么愤怒,甚至有些解脱般的如释重负: “好的,陛下。”   李漠向招了招手,让屋内所有人都退下,他在狄含耳边轻声道: “狄含,其实我不是李漠,真正的李漠已经死了,我只不过是继承了他意志的替代品而已。”   狄含眯起眼睛: “你说什么?”   李漠向: “你不是问我从什么时候开始有了夺权的心思吗?半年前,李漠死的那一天,我继承了他身体的那一天。”   李漠接着道: “所以不必再恨,不必再复仇,斯人已逝,一切都烟消云散。”他手中捏着一块琉璃碎片,在狄含眼前晃了一下,手指轻扬,碎片稳准狠地扎在了对面墙上仙鹤的眼睛上,足有半指来深。   “世界马上就要融合了,你很快就会明白。”   李漠向笑着退后一步,拍了拍手: “带下去。”   狄含的情绪终于出现了波动,但更多的是疑惑不解,他脸上惯有的温柔的表情消失,眼神一点点锐利起来: “你……”   李漠向也收敛起自己的笑意,转身回到了寝殿,系统冷冰冰的机械音传来: “你严重违反了规定,怎么能向这个世界的人透露你的存在。”   李漠向道: “这对任务有帮助,我虽不懂感情,但利用人类的感情确实有事半功倍的效果。”   系统: “上一个像你一样有违规操作的AI,你知道他的下场是什么吗?不允许再有违规行为,否则就要受到惩罚。”   李漠向: “我建议你现在就惩罚我,因为我有一个很长久的违规计划,如果是按天算的话,先透支一个月。”   系统: “……”   李漠向再次重复了一遍他那诚恳的建议。   系统那边没声音了,开始装死。   李漠向认为系统那边总是狐假虎威,动辄威胁,每次都是这个不行,那个不行,但其实拿自己一点办法都没有,还很容易妥协。   这个身体又要犯病了,李漠立刻休眠了一夜,第二天起来世界融合度已经高达90%。   人心惶惶的是整个朝堂,狄含被押入大理寺这件事在一夜之间就震动朝野,李漠向上朝后,却又无人敢提起此事,也无人敢表明立场,毕竟皇帝和狄大人的关系他们都是心知肚明的,皇帝把狄大人关起来了?笑死,谁能保证他们不是在闹别扭,气消了,就又把人给放呢。   但,这也足够让他们震撼的。   这些日子以来皇帝那些雷厉风行的手段,让他们深刻地认识到曾经那个还不算太过昏庸的半拉子明君回来了。   ————————   李漠和李漠向是一个人,后面会解释   明天见 第二十六章   狄含坐在干净的牢房里,这里没有老鼠,没有蟑螂,地上铺着干净的草席,藤枕,低矮的茶桌上放着一壶水,泥壶是简陋的,却很干净,上面飘着一层茶叶,矮桌上还放着一本打发时间的书。   只怕皇子入狱都没有这个待遇,狄含来过大理寺几次,还没有见过犯人可以这样安逸地坐在这里的。   唯一烦人的地方就是,就是他隔壁有个狱友,据说这狱友写反动诗,不仅写,还喜欢瞎比比,煽动广大人民情绪,被抓到了这里后顿顿挨打,夜里就疼得嗷嗷叫,扯着嗓子嗷到天亮,等狱卒来了,再噼里啪啦打一顿,板子糊在血肉上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狄含觉得毕竟自己也算来到了大牢,犯的罪要比狱友高好几个档次,凌迟处死也不为过,可他这里始终是风平浪静的,确实连他的一根手指头都没有动过,还对他毕恭毕敬,唯恐惹他不快。   到了晌午,隔壁狱友趁着狱卒不在,将嘴对在墙壁上的细孔和狄含打招呼: “狄大人,狄大人”   狄含坐在草席上皱了皱眉。   囚犯在对面激情澎湃: “狄大人,今天听到狱卒们谈话,才知道,原来您就住在小人隔壁,哈哈,一听这个屁股都不怎么疼了。”他的话里有种幸灾乐祸的兴奋,一想到这种大人物和他落到同样凄惨的境地,就有舒缓疼痛的奇效,比上药都管用。   囚犯又问: “狄大人,你是怎么进来的。”   狄含到现在都不知道自己怎么进来的,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想的,在他知道李漠夺兵权后,他忽然有种极其矛盾的心理,李漠一步一步堕落成只会骄奢淫逸的昏君,让他觉得他不配在这个位子上,可一旦发现他有了夺权的心思,他反而想要手下留情。   狄含觉得很可笑,他总希望李漠能改过自新,却又总是忘了,他就是一个心狠手辣,不折不扣的的疯狗。   甚至,李漠说自己是被人替代了,狄含那一瞬间居然信了,现在想想,他这种恶劣而又幼稚的把戏,还真是屡用不爽。   那囚犯因嘴获罪是有原因的,他将一只眼睛对准了那细缝后: “啧”一声。   狄含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囚犯无视狄含锐利的目光,慢吞吞道: “狄大人,你怎么也有今天。”   狄含的沉默,让他变本加厉,他轻声道: “我有个表哥在京城做官,他说狄相是百年不遇的美人,生得风流倜傥玉树临风,年少时,就被昏君一眼相中,为此被那昏君巧取豪夺,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狄含: “来人。”   那囚犯笑道: “来什么人,都落到了这般田地,你还当老爷呢。”   然而很快,一个狱卒就点头哈腰地跑了过来: “狄大人有何吩咐。”   狄含想了想,委婉道: “太吵了。”   狱卒立刻会意,他们用钥匙打开了牢房门,将那囚犯拖了出去,囚犯也是很是识时务,他拉着个脸,连屁也不敢放一个,顺从地被人带了出去。   另一个狱卒在外面轻声道: “狄大人,是小人失职了,扰了大人的清净。”   狱卒也不再多话,悄悄退下去了,虽说已经给了狄含最大的优待,但牢房条件再好那也是牢房,空气潮湿沾粘,细小的飞尘往鼻子里钻,他忍不住咳嗽了一声,立即就有人来端茶倒水。   狄含道: “不必这样,你们出去。”   狱卒战战兢兢的样子想来以为自己会随时被皇帝下令放出去,但他很明白,李漠不会放了他的,所谓深情最是可笑,他很想问问总是要求他忠于君王的师父,这样的君王也值得效忠吗?   他又想到了寺庙里的小黑,小黑的性格和李漠有很多相似之处,却又有天壤之别,一个天真烂漫,一个专横无道。   他的脑海中浮现出这样的场景:他总是趴在窗子上眼巴巴地等自己来,他偷偷跑到树上给自己摘枣,大半夜溜出皇宫……皇宫?   狄含本来是想着小黑的,可不知怎地又拐到了李漠身上,曾几何时,两个人相处的时光也不全是尔虞我诈。一切都从狄府家变那日开始。   狄含很少会这么思绪纷杂的时候,今夜倒不知是怎么了。   他躺在草席上,准备睡一会儿,他闭上眼睛,黑暗中忽然看到了一地的血,这血似是生长了一对对触角,要把他拖着往深渊处拽去,狄含猛地睁开眼睛,瞳孔放大,心脏仿佛漏跳了一拍,浑身都僵硬不已。   他坐了好一会儿,随手给自己倒了杯水,缓缓靠在墙上,眼前却又浮现了那摊血,可是这次,他并没有睡着。   血的颜色越来越清晰,铺在干净的地砖上,他的视线逐渐上移,眼前的事物无比熟悉,他竟然来到了含露殿。   含露殿的窗子都是大开着的,风吹起纱幔,铁玲儿骤响,殿内是纷乱的脚步声和啜泣声。   “狄相,我们真的不知道陛下去哪里了,奴婢昨晚来的时候,陛下还好说想吃梨粥,还对奴婢笑呢,并无任何异常啊。”   一个尖锐的声音道: “撒谎,御膳房并没有做梨粥。”   宫女的声音啜泣道: “是狄相吩咐,除了特定时间以外,其余的什么也不许给陛下吃,若是发现陛下偷吃,就要禁食三天。我们不敢……”   窒息的感觉铺天盖地地涌来,有什么不属于他的乱七八糟的记忆灌入了他的脑海中,这记忆迅速而又猛烈,像倒灌的洪水差点把他砸傻。   风吹起他的衣襟,他下意识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他的手上正攥着一张纸,上面所写乃是李漠绝笔。   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迈着沉重的脚步往前走了几步,在皇帝的床榻前久久不动。   床榻前有一片血迹,不远处扔着一把染血的匕首,那匕首很眼熟,是李漠曾经最喜欢的。   殿内哭泣的声音哭得他心烦意乱,一种恐惧的情绪笼罩着他,因为,他知道发生了什么,他知道接下来要说什么样绝情的话了。   果不其然,他听到自己冰冷的声音说: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李漠一向狡诈,耍个小把戏,戏弄我们,绝非难事,凭他的胆量,不敢走远,必定还在皇宫中,给我仔细搜!若是找到他,无论他如何闹腾,直接关到偏殿去。”   “狄相,真的已经找遍了!就连湖里也捞了个干净。”   狄含冷笑道“皇上件不能提手不能抗,他平日里坐步撵都嫌累,还能走到哪里?!”他的声音已经有些暴躁: “等等,别找了,看我们越焦急,他就越得意,到了晚上,他饿得狠了,就知道自己回来了。”   含露殿里的人散得干干净净,狄含坐在案几边,缓缓侧过头看了一眼那身穿白衣的傀儡帝君,他紧紧握住了自己的拳头,咬牙低声道: “李漠。”纱幔上珠帘的声音如鬼魅般浅斟低唱,甜腻的血腥的味道经久不散。   这是什么时候的记忆?为何他会对每一个细节都一清二楚。   是了,本来今天他很忙,忙得脚不沾地,看见太监们跌跌撞撞地跑过来告诉他陛下失踪了,他还不太相信。   然而,随着时间一点一点推移,翻遍了整个皇宫,李漠确实是像空气一样消失了,到了晚膳时间也没回来。   他手中依旧握着那张绝笔信,仿佛要把那几个字看穿,找到隐藏在其中的蛛丝马迹,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这般失态,他所厌恶的人,在消失的那一刻,忽然一切都无生趣。   做了皇帝又能如何,李漠走了,他再不能看见李漠后悔与愧疚的样子,而这一切都让他憋闷得无法发泄。   更令他无法释怀是的,他一想到李漠会不会死了,他就心如刀绞,痛得无法呼吸,这让他觉得很愤怒,很不解,浑身都是冰凉的,就像是第一次看清楚自己的心,他居然会栽在这种人的手里。   这很羞耻。   他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心想着整个大衍的担子都抗在了他的身上,他不能倒下去,他将皇位还给了李漠的弟弟九王,由他做摄政王,冷静下来后,开始分析李漠会去了哪里,他翻遍了整个含露殿,在蛛丝马迹中抽丝剥茧一步步找到了‘猫头鹰’这个神秘的存在,最终找到了鹰首的线索。   他以为自己终于要解脱了,他想着无论如何他都要把李漠带回皇城,将他对自己做的那些事一件一件地讨回来,让他知道什么叫多行不义必自毙。   可是,等见到李漠时,却是他的坟墓,还有那两张染了血的信。   回去的路上,他又坐在颠簸的马车上,手里握着两张染了血的信,有一个声音不停地在自己耳边道: “你为何从来没有想过他究竟为何会变成这样。   你为什么到他临死前,都对他恶语相讽,他曾多少次用求救的目光看着你,而你却只会觉得厌烦,如今他死了,你终于满意了?”   狄含胸口一阵翻涌,吐出一口血来,悲伤的情绪越来越浓厚,他满头冷汗,连指尖都是冰凉的,这离奇的梦境似乎是醒了,又似乎是没醒,直到他看见了漆黑的房梁,才猛地坐起来。   外面传来狱卒嘟嘟囔囔的声音: “刚才好像做了个噩梦……”   另一个狱卒的声音道: “我也是,到现在心里憋得难受,好像是有什么外族入侵,死了好多人,我也死了吧,还有……还有什么来着,这才做的梦,怎么就忘了,算了算了算了。”   李漠驾崩,外族入侵?大衍覆灭?   结局竟然是如此惨烈,李漠死,大衍亡,这一切都是他亲手促成的,直到此刻,他依旧无法从那个噩梦中逃出来。   狄含捂着心口,冷汗淋漓,瞳孔骤缩,他忽然起身扑倒牢房门口,向来平淡的声音是前所未有的慌张与嘶哑: “开门!我要见皇上。”   狱卒的声音道: “陛下是你想见就能见的吗?闭上你的嘴……嗷嗷!踩我干什么!”一通推搡之后,一个狱卒带着另一个还没睡醒但一脸慌张的的狱卒来到门前,赔罪道: “狄大人,刚才没听出来您的声音,以为是哪个犯人呢,我们马上通知少卿,要不大人,先喝点水?”   狄含咬牙: “开门。”   狱卒见狄含脸色苍白,神情怪异,他们不由十分害怕,少卿特意交代过了,狄大人就是来考察的,住个两三日还会回去,全凭他自己心情,让他们千万不要怠慢。   他们连忙去禀告大理少卿,大理寺的办事速度很快,一层层报告上去后,狄含很快就被带了出来,狄府的人接到消息,早早在外面等着来接主子,一看见狄含出来,喜气洋洋地迎上去,将早准备好的斗篷披到他身上,却发现他们家主子浑身都在颤抖,连声音也很不对劲   “备车,进宫。”他说。   此时天就要亮了,骑马上朝的大臣们已经走在了官道上,一盏盏灯笼长龙似的伸向宫门,有种梦幻的美感,寒风萧瑟,冻彻肌骨,狄含坐在马车上一路驶向宫门,看守城门的士兵看到看到狄含后,立刻道: “是狄大人,陛下有令,快放行!”   钟鼓楼敲响了四声,狄含一路飞奔到含露殿,殿前侍卫见到他后,早知道他要来似的,行礼道: “陛下等候多时了,狄大人请。”   狄含的手一直在轻颤,他深吸了口气踏进门槛,穿过迤逦的屏风,走到内殿。   入眼所见的是,李漠一袭白衣坐在案几前,背对着他,一如那木轴傀儡。 第二十七章   李漠向听到脚步声回过头: “爱卿,你回来了。”他微微笑着,有表情有动作,是一个“活色生香”的人,而非木轴傀儡,可方才,他背对狄含的那一幕,给了他很大的震撼,让他觉得他们竟然是重合的。   李漠向站起来看着他道: “既然回来了,那就是想通了,要与我合作。”   狄含眼眶泛红: “你在说什么?”   李漠向: “我让你看到旧世界的记忆,并非有意令你伤心,只是你与李漠相争,注定是山河破碎,藩王作乱,乃至外族铁骑入侵之际,大衍无兵可用。”   狄含呼吸逐渐急促,他一点点靠近: “我与李漠相争……你在说什么胡话?难道你不是他吗?”   李漠向笑道: “我早就告诉过你了,李漠已死,我是大衍千万被杀戮的亡魂,大衍历代死不瞑目的君主所请来的重生者,替代了李漠的身体,助你们拯救大衍王朝。”   狄含: “重生?”   李漠向: “换句话说,整个世界都是重生者,只不过你拥有旧世界的记忆,而我则是替代品,这一切,对你来说,或许有些匪夷所思,但是无妨,你可以在这里短暂地接受一下,朕先去上朝,你若是想通了,就随朕来。”   不到五更天,满朝文武皆已踏入广德殿,他们各揣着心事,互相见了,也用眼神示意。   就在昨夜,李漠向让人放风出去,说陛下有意斩杀狄含,这些大臣之中有许多人夜半私会鸿宴楼,商量对策,所谈论之事依旧是狄含入大理寺的事情。   有人接到密报,狄含的地方势力听说主子遭难,已经连夜入京,与京城中金卫军汇合。这还不是最糟糕的,各地被压制已久的藩王他们向来觉得李漠是个废物,若狄含出事,他们定然会趁机动乱,甚至带兵入京。   皇城恐将会有一场不小的动乱。   翰林羊其服忧心忡忡: “狄含压制皇权已久,陛下此番若真的对他动手,而我们隔岸观火,并不是明智之举,陛下杀了宋祥倒是无所谓,可狄含,动了他,我们都要遭殃。”   司徒沈寒星道: “你们想想看,最近陛下铁了心要整治人,先是徐吉,然后是宋祥,内侍省诸人皆被惩治,现在狄大人又入狱,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我们所能知道的是,狄大人对那昏君的掌控已是有心无力,步步维艰。”   羊其服叹气: “各位心里都清楚,我们与狄含本是唇亡齿寒,他带着我们明里暗里和皇帝作了多少对,皇帝心里憋屈,若是狄大人真的倒了下去,我们岂不也是树倒猢狲散?”   王冶道: “那现在该如何是好。”   沈寒星斩钉截铁: “一定要保住狄大人!你们回去各自写拟写札子,给陛下分析利害,请他务必不可动狄含。”   其他大臣纷纷赞成,回家熬夜写了奏请表,今早上呈陛下。   李漠向走进广德殿,坐下来,先往桌子上扫了一眼,自从来到这里后,因为大臣们敷衍塞责,内侍省又剥夺了他很多与权臣沟通的权利,还没有见到过札子堆得小山高的景象。   他随手翻开一本,看了以后,将折子扔到一边,接着又一本一本翻下去,似是越翻越有趣,脸上也逐渐露出了笑容,他抬起头看着满朝文武: “你们,还真是会体谅朕,这么多奏请竟然都是为一人而来。”   李漠向举着札子问道: “诸位大臣,想不想知道你们的同僚都写了什么?”他侧过头对身边人点头道: “来,把这些札子给诸位大臣们读一读吧。”   内侍躬身领旨,从桌子上拿起一本打开,声情并茂地念道: “臣忧朝廷奸臣作乱,夙夜难寐,诚以衷心示陛下,侍郎狄含狼罪在贪婪……”内侍忍不住顿了一下: “征赋为私有,豢养军队,实不可恕……”   李漠向笑道: “下一个。”   “贼子狄含恣逞奸雄,欺上瞒下,卖弄权术,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大臣们都傻眼了。   昨夜明明说好要保下狄含,团结一致,共渡难关,谁也不能趁机站队示好,贻误大计,然而他们都指望着别人冒险,自己则偷偷回去写了讨好皇帝的折子,诸人皆是这么想,今日上陈奏请后,十本里竟然有八本都是揣测圣意,对狄含落井下石的。   内侍越读越有激情,声音逐渐铿锵有力,这时,左侧门处静悄悄地走进来一个人,那人紫袍勾玉,威仪不类,他走到朝臣侧边站定,沉默地看着台阶上的人。   诸人见了他,心中纷纷暗惊: “狄含!他怎么在这里!不是应该在大理寺么。”   李漠向道: “狄大人既来了,就一起听听吧,大臣们对你的意见可是非小啊。”   狄含一过来,实在是有恶犬意外出笼的效果,内侍声情并茂的声音忽然降低了三分,自带颤声效果: “狄含勾结藩王,节度使均被其收买,越俎代庖多年来,蔑视皇权,擅改律例,罪不容赦……”   接下来所读奏章,几乎全是背刺狄含的,还有那些不愿得罪狄含,但也要避重就轻向皇帝示好的便写道:狄含上朝迟到早退,请病假逛戏园子,吃饭不给钱,见到皇亲国戚不下马诸如此类的破事。   几十个札子念毕,在场诸人脸都黑成了碳。   李漠向问狄含: “狄大人,你什么时候吃饭还不给钱了?”   狄含没答话,看着他的神色十分异样。   李漠向轻笑道: “这一点小事,狄大人怎么都被抓住了把柄,你监视着朝臣,殊不知你的一言一行也均被监视,这札子上桩桩件件的罪行,无论大小,狄大人能认多少?”   狄含沉默片刻道: “均属实。”   李漠向道: “各位爱卿熟读我朝律法,这些罪行应当如何判呢?”   众人贯彻墙头草政策,狄含不在时,怎么骂都行,狄含一回来,全都成了哑巴,皇帝问话,都垂头不语,假装灵魂出窍。   李漠向笑了笑对身侧内侍道: “这些札子都是谁写的,把各位大人的名字挨个念出来,一个也不许漏。”   这句话有奇效,所有人都抬起了脑袋,有的欲言又止神色惊慌,有的暗自庆幸忍俊不禁。   李漠向道: “朕之所以让狄大人今日上朝,便是要当着他的面,数清他的罪过!”   他的声音大了些,足以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你们想好了,若是让狄含安然无恙,一身轻松地出了这广德殿,下朝之后,诸位会不会遭到报复,朕就不清楚了。”   皇帝当着狄含这般说,这话摆明了就是宣战了,狄含完全没有任何反应,换一句话说,他看起来心事重重,没什么反击的气魄,不知道是遭遇了什么。   沈寒星忽然站了出来,朗声道: “陛下,如今藩王割据,强敌虎视眈眈,狄大人纵有大罪,也应当稳住形式后再做惩处,臣以为让狄大人戴罪立功是唯一的办法。”   李漠向笑道: “怎么做呢。”   沈寒星看了狄含一眼,咬了咬牙,沉声道: “降职,监视,解兵权。”   这哪里是什么戴罪立功,这明摆了就是往死里打压。狄含终于回过了神儿,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沈寒星心一横,硬着头皮道: “陛下英明,显帝在位时,宦官当政,陛下执政后,又有朝臣监政,皇权若被践踏,国家岂有宁日,狄含兵权太重,致各节失衡,独揽大权,若不削权,早晚是个贻害!”   狄含的最大拥护者,今日爽快叛变。   李漠向笑道: “很好。”   沈寒星觉得自己的主场来了,他又是一番抑扬顿挫的斥责,顺便将自己多年来的不作为全部推给狄含,说他控制朝臣,实行一言堂,领导又不够英明,导致各部门停滞不前。   沈寒星一开口,站出来的人也就越来越多,朝堂之上议论纷纷,越说越带劲,抱团取暖是能发挥出奇效的,狄含立时成了众矢之的。   李漠向笑着看他们逐渐达成了统一的意见,李漠向便问狄含: “降职,监视,解兵权,朕觉得可行,狄大人可接受?”   狄含道: “臣遵旨。”   李漠向看着他道: “那朕给你三天时间,将京城兵力权移交御军统领,若是做不干净。”他略一沉默: “狄大人,朕一直对你寄予厚望啊,可千万别让朕失望。”   散朝后,狄含留了下来,此时殿内安静之极,所有宫女内侍们都退了下去,狄含站在阶下问李漠向: “这一出又是演什么?”   李漠向道: “狄大人,你看到了,这些满朝文武最擅长的就是明哲保身,显帝时,宦官当道,他们不敢站出来,现在皇帝被你欺压多年,他们依旧不敢站出来,将活命之道学得炉火纯青,将来外族入侵时,更不要指望他们保家卫国。这朝堂啊,从上到下都是死气沉沉的,你觉得这其中有你的功劳吗?”   狄含定定地看着他: “有。”   李漠向: “很好。”   狄含道: “我现在想和你说另外一件事。”   李漠向: “嗯。”   狄含道: “你为什么要瞒我这么久,你一死了之,问题便解决了吗?”他上前一步道: “还是说你觉得,我若知道了真相,会容不下你!你为何永远如此擅作主张,自以为是。”   李漠向觉得自己的预测好像出了点问题,他召唤回忆大法,一番虐心虐身,给他撒了这么大一盆狗血,按照人类逻辑来讲,狄含应该悔恨万分,痛苦难当,然而他的心爱之人已经永远地消失了,只剩下一个冰冷的AI傀儡,一个继承了李漠遗志的傀儡,狄含在悔恨之中,爆发潜力,帮助李漠向完成李漠的遗愿。   完美,他还不用假装深情。   李漠向坚信自己的推测的准确率是高达99%的,否则他也不会违背指示,强行做了这个计划。   李漠向道: “李漠的做法,我也完全不能认同,还有,爱卿,你不要用你那双勾人的眼睛看着我,你既然已经知道了我的真实身份,那我们彼此之间也不用演戏了,就做一对明君贤臣,谁也不许越矩…站住!”   狄含已经走上了台阶,在离他几步之远的地方站住了: “陛下,你现在活着就是最好的。”   李漠向正色道: “我再和你说一遍,李漠已经死了,我是这次穿越计划的执行者,是一个AI,连人都不是,你明白吗?”   狄含: “不明白。”   李漠向走下来向他解释道: “就是机器人,李漠生前不是喜欢做木轴傀儡吗?你就把我想成是高级的木轴傀儡,按照主人的指示,去做各种任务,比如说……”他将手边的杯子举起来: “比如说指示傀儡做动作,可它本身是没有思想的。至于我要高级很多很多,可以百分之百模拟李漠,模拟他的思维,性格,习惯,可以做到以假乱真,你明白吗?”   狄含摇头: “陛下恕罪,我一个字也不信。”   李漠向: “…………”   李漠向: “来来来,我就和你从AI发展史讲起,给你补补课,你这么聪明,一定会明白的。”李漠向拽着狄含坐下来,补了两个钟头的AI发展史,以及自己为何会来到他们这个世界,他讲完以后问狄含: “现在相信了吗?”   狄含: “需不需要看一下太医。”   李漠向微笑: “不需要。”   狄含: “有一种病,为了逃避现实,会产生一些幻想的,比如说曾有人坚持认为自己是一个蘑菇,陛下,你会不会是……”   李漠向: “狄大人,幻想的基础是不能脱离现实的,我所讲述的知识已经远远超过你们这个世界的认知水平。”   狄含: “陛下从小到大就有惊世骇俗的思想,你本身就是远远超过我们的,想出来这些,也不足为奇。”   李漠向: “总之你是不信?”   狄含点头: “从今以后,我可以假装信。”   李漠向: “摆驾回殿!” 第二十八章   李漠向回去后算了算时间,离李漠的死期还剩下六个月,狄含的危机消除了一大半,只要不出意外,他这六个月就算睡过去,也能撑到上一世的大结局。   他闭上眼睛,开始整理这些日子以来的数据,他打开尘封了许久的队友栏,却发现,狄含并没有出现在队友栏里,忠诚度更是不可见。   队友栏里还是只有祁玉一个人,孤零零地,一枝独秀。   成为队友的条件非常严苛,能做到绝不背叛,或是全心全意信服自己的时候,就会变成队友。   之前攻略的宋麒涵是个憨人,在他心里,自己的饭碗最大,脑子里没有忠君爱国这种东西,现在虽说是效忠皇帝,但一旦有了更好的前途,他叛变的可能性不小,但只要处理得好,在战场上,他就是一把极其好用的枪。   武安侯就更别提了,他和皇帝的关系一直很微妙,这厮虽没有谋权篡位的野心,但总归有点变态,也不知道是觊觎皇帝的美色,还是看皇帝弱小好欺负,看着他的眼神总是占有欲极强,平日里也十分嚣张,三天不打上房揭瓦,让他效忠,难度比宋麒涵大得多。   这世上能有一人全心全意对待自己的,已是很不容易,其余之人都要靠或名,或利,或欲来驱使其为自己做事。   可是狄含到现在都没有忠诚度,让他有些担忧,毕竟上一世他逼宫成功,李漠也因他而死,这一世,若难逃命运,依旧死在他手上,也不是没有概率。   李漠向让监视狄含的侍卫日常三次来向他报告。   “陛下,狄大人并无异常,只是有些精神不振,郁郁寡欢。”   李漠: “很好,还可以找几个人在他耳边拉拉二胡什么的,刺激他的情绪。”   李漠向就是要他精神不振,郁郁寡欢,否则若是活蹦乱跳跟没事儿人一样,李漠向还得另想办法让他抑郁起来。   愧疚与自责可以让他成为自己手中的一柄利刃,他要让狄含这一生的意义里,除了效忠皇帝,生出任何其他的心思都是罪恶。   李漠向的命令,让侍卫甚是感慨,心想皇家果然无真情,这感情里一旦掺杂了权利地位,亲父子都能刀剑相向,往前推几个月,陛下绝对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这可还真是世事无常啊。   李漠向又道: “监视得不要太明显,若是他和外界有联系,汇报与我即可,不要明着阻拦。”   李漠向回到暖阁,内侍为他奉上了一杯热茶,他将茶水放到嘴边饮了一口,只听内侍低声道: “陛下,安西小侯爷又给陛下送了几个美人,您要不要。”   李漠向看了他一眼,这内侍便是上次给他洗脚的金刚,猫头鹰的成员之一,这次他沉稳多了,嗓门也小了不少。   李漠向道: “嗯,送进来吧。”   金刚又道: “陛下,最近赤勒浑族的人偷偷入了京城。”   李漠向将茶杯放下,吐出一片茶叶道: “又是他们,之前朕杀了狄劲松之后,他们也没来报仇,怎么这时候反倒来了。”   金刚道: “首领探查到的消息是并非来寻仇,而是来向陛下投诚的,至于详情,首领给陛下写了一封密函。”说着,他从袖子里掏出一竹管,放到李漠手上。   李漠向将竹筒打开,取出里面的纸条,扫了一眼。   【赤勒浑族准备派大使觐见陛下,但他们来意非善,似乎与陛下身世有关。他们成竹在胸,似乎掌握了足以要挟陛下的筹码,陛下务必小心行事。】   赤勒浑族将假皇子送入宫中一事,并非只有狄劲松一人知道,他们族中大祭司也是个丧心病狂的神棍,若狄劲松死后,赤勒浑族从此偃旗息鼓才是怪事。   上一世,他们并没有露面,看来历史线果然是改变了,这改变与狄含多多少少有些关系。鹰首说他们掌握了足以要挟皇帝的筹码,李漠向倒是很好奇,他们连人都认错了,真以为皇帝是个假货,然而从头错到尾他们的,究竟还能怎么要挟自己?   他们既然来找自己,将来十有八九也会偷偷找上狄含,李漠向决定先亲自去狄府走一趟。   他自从来到这个世界后,还是第一次出宫,李漠是个容易招刺杀的命,所以他绝对没有带着一个侍卫就敢偷溜出的想法。   他穿了防刺杀的软猬,换了普通人的衣服,点了五个殿前侍卫同行,又特意通知了御军让他们在暗处护卫自己的安全,确保万无一失。   这一次李漠向还见到了多日不见的宋麒涵,他在御军混日子的这些天,居然有了几分官腔,说话拿腔拿调的,训斥小兵跟训孙子似的,见到皇帝后,立刻屁颠屁颠地来帮他牵马,李漠向便和他闲聊了几句。   聊了没几句,宋麒涵的表情居然扭捏上了,他说他看上了一家的姑娘,可惜那姑娘相不中他,希望皇帝做主,下个圣旨,让那家姑娘嫁给自己。   李漠向问: “哪家姑娘?”   宋麒涵道: “小门小户,他爹爹就是个小监丞。”   李漠向道: “人家姑娘看不上你就是看不上你,让朕下旨逼她嫁你,和巧取豪夺又有何异,朕看你也是太闲了,越发堕落,过两日去泽州吧。”   宋麒涵道: “泽州是什么地方?”   泽州到处都是流匪凶贼,因靠近赤勒浑族与狩狼族,百姓不堪其扰,人口流失十分严重,环境十分恶劣,把宋麒涵扔过去历练一些时日,可以一举两得。   李漠向: “一个能让你建立功勋的地方,你去几个月,建功立业回来后给你升官,到时候宋大人威风赫赫,别说女人,男人都想嫁你。”   宋麒涵不由心花怒放,说话间他们已经到了狄府,原先的狄府被一把火烧了,这是重新修葺了的,依旧是白墙朱瓦,气派巍峨,与曾经别无二致。   李漠向对身后的侍卫道: “你们在此等朕,朕自己个儿进去。”此时天色已晚,雾色沉沉,狄府的仆役不多,十分清幽,李漠向避过人的耳目,沿着小路轻车熟路地来到狄含的小院,看到了那熟悉的窗子。   等他推开窗子,看到满室的灰尘与冷清才想到,狄含早就不在这个院里住了。   屋中的一切虽说都是重建的,然而屋中摆设与曾经一模一样,桌子床榻等家具都做旧处理,仿佛只要自欺欺人到了极点,这里从来没有被烧过一样。   这一切都是李漠亲手操办的。   不止是屋子,就连窗外那棵被烧得只剩下树墩子的大树,都又重新移植了一棵过来,树挪死,人挪活,也不知道移了多少棵树,花费了多少心血,才移成功。   可惜,狄含再也没有来住过。   狄含现在住在哪个院子,李漠向不知道,他也不打算自己找了,干脆直接让侍卫带自己去找人。   狄含刚准备用晚饭,就看见李漠向从门外走了进来,要不是那人太扎眼,他还以为自己眼花了。   李漠向一走进来就坐下去,拿起唯一一双筷子道: “爱卿,巧了,朕还没吃呢,介意朕来蹭饭吗?”   狄含稳了稳情绪: “陛下请。”   李漠向在对方的注视下沉默地吃了好一会儿后,狄含礼貌地问道: “陛下,你们机器人也挑食吗?”   李漠向: “嗯?”   狄含看着他道: “我看您只吃甜的。”   李漠向: “我这是在模拟李漠的性格,并不是我爱吃。”   狄含笑道: “好的。” 第二十九章   第 二十九章   李漠向在他的注目下放下筷子: “今天我是有正经事来找你的。”   狄含点头给他倒了杯茶: “嗯”   李漠向道: “咱们俩的身份你要守口如瓶,过段日子,赤勒浑族的人可能来找你,你将计就计便可,千万不要让他们瞧出端倪。至于具体应该怎么做,凌君,咱二人心有灵犀,应该总是能与我想到一块的。”   狄含: “嗯。”   李漠向: “那朕走了,爱卿,外面风大,别送了。”   这么冷淡的李漠向,狄含到底还是不适应,自从摊牌后,他确实彻彻底底像是换了一个人,以往他看着自己的眼睛里总是十分炽热,如今,没有了,像是下了一场很久的风雪,日夜不停地,终于熄灭了他眸子里最后一簇火焰。   李漠向说着不用送,狄含却还是将他送了出去,狄含先取出了一件狐毛斗篷披在他身上,斗篷上有狄含惯用熏香的味道,清清淡淡地,令人心旷神怡。   李漠向问: “朕穿到宫里后,让人给你送回来。”   狄含: “不用,这本就是你的。”他将李漠送到大门口,看见了自己送李漠的那匹马,晦暗的灯笼光线下,李漠向在侍从的搀扶下上了马,他问: “祁玉呢。”   祁玉举着一一把糖葫芦从远处跑过来: “来了,来了。”一个叫王虎的小侍卫笑道: “陛下,这糖葫芦是祁玉家里大厨做的,我们都吃过几回,特别甜!!”   其余几个侍卫跟着点头,祁玉家是他们里最富贵的,父亲有爵位,母亲虽是妾侍,但也家财雄厚,他们家厨子都十分有名气,甚至赶得上宫里御厨,祁玉喜欢吃甜点,他们家里也宠他,就算祁玉在宫里当值不回家,家里的小零食也没有断过。   祁玉家里离狄府近,从家里拿了糖葫芦跑回来也没用多长时间,献宝似的全部给了皇帝陛下,李漠向接过来,让侍卫们簇拥上来,一人分一个,分给宋麒涵的时候,李漠向忽然板起脸: “你得收钱。”   宋麒涵刚举着手要去拿,听见这句话笑容瞬间凝固: “多,多少钱啊。”   李漠向: “不多,一百两。”宋麒涵当御军副统领这段日子没少捞油水,李漠向早就想宰他了。   宋麒涵整个人一抖,讪讪把爪子缩回去: “我,我别要吧,我不爱吃甜的,主要是牙疼。”   李漠向: “不行,你手都伸过来了。”他顿了顿,声音略沉了些: “朕来这里一趟,岂能无功而返啊。”   宋麒涵的一张脸是如丧考妣,这段日子好不容易赚了点小钱钱,全被陛下给坑走了,一百两啊,他呲牙咧嘴地把糖葫芦接过去,正不知道该骂谁的时候,回过头刚巧看见狄含形单影只地站在门前,落寞地站着,自成了一道风景。   宋麒涵福至心灵,决定把欢乐带给他,他举着糖葫芦走过去,低声恶语道: “陛下说要卖你一串糖葫芦,三百两。”   李漠向听见了: “别丢人现眼,滚回来!”   宋麒涵才意识到自己嗓门太大了,他刚准备灰溜溜地回去,却听狄含道: “买了。”   宋麒涵精神大振,立刻惊喜地把糖葫芦递给他,狄含道: “一串糖葫芦,三十万两,管家,带他走账。”   宋麒涵怀疑自己耳朵聋了,他惊讶地比划: “是三百,不是三十万,不是,你是疯了吗?”他看狄含的目光始终注视着陛下,他忽然明白了什么,每次他俩人在一起的时候,就成了暗语人,看不见的火花噼里啪啦地溅,他就活跟那瞎子或者聋子一样。   宋麒涵换了个恭敬的姿势,哆哆嗦嗦地把这巨贵无比的糖葫芦双手举过头顶献给冤大头,以表尊敬,生怕手一抖,掉了块糖,那他可要倾家荡产了。   狄含接过后,宋麒涵一脑门官司地跟着管家屁股后面进了府邸,一刻钟时辰后,才浑身是汗地走了出来,他来到陛下马前,结巴道: “陛,陛下,确实划账了,划了三十万,这家底都该掏空了吧,您,您发财了!”   李漠向坐在马上朝狄含微微一笑: “多谢狄大人。”说罢便驾马离去,祁玉他们跟在后面窃窃私语: “狄大人也太敏感了,陛下只是略逗一逗宋统领,他还以为陛下含沙射影,指桑骂槐,要他放血出钱。”   “都被削职监视了,自然要谨慎些,陛下没有罚俸抄家,想必他心里也是忐忑的,这三十万两是保命,嘘…闭嘴。”   李漠向回过头: “祁玉,说什么呢,朕去你家坐坐吧。”   祁玉差点从马上摔下来: “啊?”   李漠向道: “你们闲聊的时候,朕听见你们说你养了三只恶犬,熬了三只恶鹰,朕想去看看,不知介不介意。”   宋麒涵刚帮皇帝赚了三十万两,此时说话底气十足,他立刻撺掇道: “陛下,他家那大狼狗刚生了小狗崽子,陛下要是喜欢,可以去抱一只回来。”   李漠向: “那可不行,朕若是养狗,岂不是要被大臣们说玩物丧志?”   皇帝玩物丧志又不是一两天了,满朝文武都早就习惯了颓废咸鱼的陛下,别说玩个狗,就是玩狮子,大家的心里只会心如止水,生不起任何波澜,但是现在,陛下要立志做个明君了。   一个时辰后,明君从祁玉家出来,怀里抱了一条小黑狗,满脸笑容,他也不知道,怎么好端端地,怎么就把狗崽子抱了起来,还带出了门,拎上马,但这毛茸茸的触感确实令人爱不释手。李漠向回头问侍卫们: “都是你们撺掇朕,要把它放到哪里才好,总之是不能放含露殿,朕刚启用了太史令,一言一行都要谨慎,总不能让他们说朕玩狗吧。”   王虎提议道: “陛下,太后寿宴快到了,您可以把这黑崽送给去。”   宋麒涵爆笑: “送个狗……哈哈寿宴送个狗……”他笑了几声,发现没人附和他,笑声便戛然而止。   祁玉道: “陛下,太后以前养过一条狗,狗死了之后伤心了很长时间,送一条小狗过去礼轻情意重。”   李漠向: “嗯,好。”   李漠向如何不知道,这些侍卫想要缓和自己和张婉婉的关系,他们倒也是一片好心,和张婉婉处理好关系,让张婉婉这个咸鱼太后稍微帮衬他一把,确实可以和谐后宫   笠日清晨,李漠向就带了狗以及一棵珊瑚树去太后的清宁殿,上次他去得突兀,太后衣衫不整略有些尴尬,这次他提前让人通报了再进去,讲礼貌,促和谐,快乐你我他。   可惜,纵然是讲了礼节,张婉婉看见他还是一脸藏不住的忧愁,满脸都写着“你为什么又来了”的询问。   李漠向进了内殿,坐在张婉婉对面笑道: “母后,您寿宴快到了,儿臣看看你这里还有没有什么欠缺的。”   张婉婉: “陛下,哀家这里什么都不缺,您公事繁忙不用经常过来的。”说罢用手帕掩嘴,端庄地轻笑。   李漠向: “母后吃了吗?”   张婉婉焦躁地连连点头,抿一口凉茶: “用过午膳了。”   祁玉生怕陛下问出“那喝了吗”这种废话,连忙给陛下使了个眼色。   李漠向道: “母后,你寿辰快到了,儿臣思来想去,不知送什么好,想出了别出心裁的礼物,儿臣给您带了一只小奶狗。”   张婉婉用古怪的眼神看着他,刚准备露出职业性假笑,虚与委蛇先客气一番,王虎提着铁框子把黑布一掀,露出灿烂的八颗牙: “太后您瞧,小奶狗。”   张婉婉看见铁筐子里的东西后,差点没憋住叫出声来,心里暗骂李漠和这帮子侍卫顽劣凶残,的确是奶狗,不过再过几个月就是大狼狗了,养这么个畜生在自己这里,还还真是造孽。   张婉婉希望陛下滚出去的眼神更加热烈了。   李漠向话锋一转道: “母后,最近好久没有见过九弟了。”   张婉婉的表情忽然沉了下来,,整个屋子也在霎时间安静到了极点,李漠和他的弟弟九王关系相当恶劣,李漠向来不怎么搭理九王,九王年纪虽小,但对他这个哥哥十分厌恶,登基后,但凡是李漠制定的政策,无论好坏,他都要推翻了,还给李漠起谥号叫哀帝,怨气十足。   平王生母逝世,从小养在张婉婉宫中,张婉婉总是担心李漠对九王下手,便很少让他在李漠面前出现,估计平日里也没少在九王耳朵边叨叨珍爱生命,远离你哥之类的话。   还没等张婉婉开口,明显察觉到她不愉快的李漠就道: “下次吧,下次朕带他去猎狐,母后你休息,儿臣不打扰了。”   张婉婉笑靥如花,她的声音稳如许多: “九殿下也很想陛下呢,之前总吵着要见您,不过既然陛下公事繁忙,就让他再等一等!”说着干笑了两声,暗骂自己说什么客气话,万一李漠真回头了怎么办,九王这孩子倒霉,素日里被他哥淫威吓得闻名就哭,若真让他俩见了面,怕是又要生病发热。   他俩就是冤家,见不得面。   幸好李漠没再回头,李漠向坐上步撵,俯下身子轻声问: “祁玉,你觉得太后今日开心吗?”   李漠向被赋予了很多天赋,然而他感情呆板,对于弦外之音的理解总比别人要费力些,他见太后虽笑意温和,但探测不到她有多少友好值。   祁玉点头道: “嗯,太后这次笑得比以前都开心,臣猜想她应该很喜欢小狗,恭喜陛下,和太后的关系越发亲近了!”   李漠向笑道: “原来如此,那就好”他直起身子: “走吧。”这时,一个侍卫悄悄从侧面走上来在李漠耳边道: “陛下,探子回报,狄大人去看狄劲松了。”   ……………………………………   狄含驾车来到了狄劲松埋骨之地,他下了马车,站在石碑前静静地待了一会儿,因狄劲松是被皇帝赐死的,故而石碑上不可刻下歌功颂德的拍马屁文学,只有孤零零地“故显考”几字。除此以外坟冢简陋荒凉,完全看不出这曾经是风光无限的权臣之墓。   狄含拥有了两世记忆,再站在这里,心情已经不可同日而语,这非但是父亲,甚至是杀害他全家的凶手,他在自己生命中出现的全部意义就是让他痛苦不堪。   他的眼睛已经流不出任何眼泪,若不是强忍着,他甚至想掘开坟墓,此时,另一辆马车停了过来,从上面跳下来一道影子,风驰电掣地跑过来整个人扑在石碑上,深吸了口气,就开始痛哭,哭得非常悲惨,好像他才是儿子。   狄含即便是心情沉痛,也有些忍俊不禁,他板着脸道: “这位兄台,你是不是哭错坟了。”   那人回过头,是一个长相倒算正派的年轻人,脸上全都是泪痕,他抽抽噎噎地站起来,转身走到狄含面前低声道: “陛下,我们是哭您啊,我们来晚了。”   狄含冷声: “你在说什么?”   那人压着嗓子道:灾星主宫,其位不正,龙还乡,万宇澄。”   狄含沉默了一会儿,低声道: “我这里有很多人监视,凤楼茶馆二楼见。”   年轻人微微点头,扭头一抹脸,又哭着扑倒在坟墓前,这些年不少人都以为狄劲松是被皇帝嫉恨而枉死的忠臣,来祭拜他的人虽不算多,但若出现了一两个也绝不奇怪,皇帝没有下令不许祭拜,侍卫们见了也不会去理会,只觉得他哭得搞笑,跟死了亲爹一样。   狄含坐上了马车,掀开车帘看了那些紧跟着追过来,明目张胆监视自己的侍卫一眼,从车里取了些解渴的果子递给他们: “我要多绕几圈,大概几百里地吧,你们一路跟着跑,辛苦了。”   侍卫: “……”   马车飞天遁地般地蹿了出去,带着侍卫们破碎的心,消失不见了,马车在京城内绕了好几圈,眼看天色将暗,才停到了凤楼茶馆。   凤楼茶馆在熙攘的主城道后,从首饰店上二楼有个小门,可以直接通到凤楼茶馆之内,这件茶馆的二楼平日里客人稀少,小二们也会谨言慎行,目不斜视,狄含先回家绕了一圈,到了这里后,已经有人在等着他了。   那人穿了一身浅蓝色的袍子,腰饰玉带,戴了幞头,是京城男子惯用的打扮,只不过他形容干瘦,身材弱小,鼻梁高耸,有几分难看,难看到引人注目。   狄含将他带到了包房之内: “说吧。”   那人谨慎地问: “这里无人监视吗?”   狄含: “我把监视的人甩开了,这里绝对安全,隔墙无耳,就是死了人,也没人听见,赶紧说。”   那人将一个老旧的匣子捧到狄含面前: “狄大人请打开,这是我们君主为您带的大礼。”   狄含将匣子打开,取出了一张牛皮草纸,将其打开,上面用蝇头小楷写得密密麻麻一整张,那人操着不太流利的官话道: “这是当年狄劲松给我们的书信,您的身世全在这里了。”   狄含迅速地过了一遍,然后将牛皮草纸迅速又扔回到匣子里,从始至终反应平淡,看到书信的内容时,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他沉默了一会儿,给自己倒了杯茶水,喝了一口权当压惊。   那人笑道: “先前我们派人在狄劲松坟墓前试探狄大人,狄大人非但不惊讶还肯来见我们,我们便知道了,您对您的身世已经略知一二了,面对真龙天子,请允许草民称您为“陛下!”   他俯下身身子,将声音压得极低: “主上,草民赤勒混族大祭司詹云,我族有罪,现在只祈盼能挽回大错,助紫薇归位,戮杀灾星,换取太平盛世,以此来洗清我们的罪孽啊!!!”   狄含笑道: “你们好大的胆子,还敢来见我,我正要找你们,将你们这些逆贼碎尸万段。”   詹云脸部略有些抽搐: “是该碎尸万段,但主上,我们当年也是被狄劲松胁迫,逼不得已啊,我们内心始终对大衍对李氏忠心不二,对您对先皇愧疚不已,让您恢复身份,是我们族人这些年所呕心沥血筹谋之事,我们是唯一能帮助您的人啊!”   这大祭司说的话一句都不能信,他巴巴赶过来在这里巧舌如簧,不知又要打什么歪主意,殊不知,他们这些蠢人,自己都搞不清楚状况,湛明一个老和尚就把他们一族骗得团团转了二十多年,狄含觉得很可笑。   狄含狄含忽然抽出腰间长剑,抵在大祭司詹云的脖子,割破了对方的皮肉,他眯起眼睛睥睨着对方: “帮我?能帮我什么。”   詹云的脖子往后缩了缩,将细长的手指压在剑刃上: “我们可以造势,让天下人知道真相,逼李漠下位。”   狄含继续顺着他的话往下说道: “逼他下位?你以为我是什么人,李漠又是什么人,可以随随便便被你们拿捏?怎么,之前藏头露尾不敢出来,如今见我失势才来相见,是觉得我走投无路,非你们不可了么?”   他接着把剑往前送,气定神闲道: “我不妨告诉你,我就是死在李漠手上,也不需要你们这些肮脏龌龊的人来与我为友,我们本就不共戴天啊。”   ————————   晚上还有更新,么么哒 第三十章   眼看詹云的小命就要葬送在狄含手上,他着急道: “主上,我愿意把我军军符交到您手上,我死了没关系,可您一定要发动兵变,杀了李漠,因为迟早有一天,他会越发暴戾恣睢,凶残顽劣!”   狄含的剑尖稍顿,蹙眉问: “你说什么?”   詹云举起双手,眼里含光: “主上,您不觉得皇帝最近越发喜怒无常么,他的暴名天下皆知,这是为什么,仅仅因为他是荧惑灾星么?不是,而是他的体内早已被种下赤勒混族巫蛊血术,这种蛊血术,随着年龄的增长,会深入骨髓,导致性情越来越狂躁。”   狄含冷声道: “什么时候下的。”   詹云: “送入寺庙之前。”   狄含紧紧握住拳头,心绪翻涌,他想起在寺庙时,师父望着他的眼神总是意味深长,带着忧悒与怜悯。   他也曾经亲耳听到师父同其他僧侣长老说: “凌君与小黑每次偷跑出去时,你们都以为是小黑调皮,其实不是,主谋之人从来都是凌君。   他自己不说,不做,却用一个眼神就能诱骗小黑带他出去。   倒是小黑心思单纯澄澈,不如他心机深沉。”   狄含忽然就把桌子掀了,桌子上的茶壶茶水洒了一地,满屋子叮叮当当,水花四溅,他的脸色阴沉到极点,詹云吓得脖子又一缩: “主,主上,就算当年没有对李漠下蛊血术,他天生荧惑星,也必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狄含站在那里怒极反笑: “一个人,怎能从襁褓之时就对他的善恶下判词,自以为是的怜悯与教导,只会让人反感,那老和尚是这样,你们也是一样,愚蠢又偏执,恶心透顶!”   他擦了擦手上的水渍又笑道: “你们口中的蛊血早在寺庙时应该就已经治好了,你们不必在这上面做文章,还有,不管是我,还是李漠,我们从来都不相信你们这些邪门歪道,荧惑紫薇之说更是扯淡。”   詹云继续试图说服: “您与李漠本就是水火不容的关系,我们本想着那李漠已经是强弩之末,天下迟早尽归您之手,可没想到您如今也落了难,可见他果然心性嫉恨之人,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人,他早晚毁了大衍。”   狄含坐了下来道: “你们只有这点把柄吗?我倒是想知道,我筹谋了这么多年都没能成功,凭你们一张嘴,一封信,如何扳倒他。”   詹云眼睛里闪过一丝狭光,得意洋洋地用献宝贝的语气道: “当年我们的人杀了他全家,但留下了他的母亲。”   狄含呼吸一缓: “他母亲?”   詹云以为狄含逐渐心动上钩了,他欠身道: “不错,想必主上对李漠的身世不是很了解,他父亲是赤勒浑一卫兵,不值一提,但他母亲是赤勒浑第一美人,可惜胎里就瞎了一只眼,被人视为不祥,否则也不会嫁给一普普通通的卫兵,他家被灭口之时,统领对着这么一个大美人心动不已,放了她一马,将她带回营中。”   狄含沙哑着声音问: “然后呢?”   詹云: “就这么歪打正着,我们留下了她,希望有一天能有她的用武之地。”   狄含冷声道: “废物,你到不如直接证明他血脉与皇家没关系,如此舍近求远大费周章,怪不得你们赤勒浑百年都爬不起来。”   詹云连忙道: “听说李漠已经知道自己的身世,为了灭口这才杀狄劲松,我们要先想办法知道他的母亲还活着,然后再祸水东引,将他母亲送到南吴藩王手中后借机杀掉,到时,李漠必然大怒派兵攻打南吴,我们在路上布足人手,将他的军队一网打尽!”   狄含忽然觉得自己心脏就要爆裂了,他忍了又忍,终于忍不住了,上前捏住詹云细弱的瘦脖子,朝着脑袋一拳砸下去,詹云的脑门立刻流下血来糊了一脸。   狄含将他整个人按在墙壁上,捏脖子的手力道越来越重,他板着脸道: “这位大祭司,你听好了,这计划我不喜欢,我有个更好的主意,把李漠的母亲交出来,交给我,我自有主张。”   詹云挣扎着笑道: “您这是谈判的态度吗?”   狄含咬牙笑道: “不然呢,整个皇城无论权贵王侯,见了我都要避着走,各地藩王听了我的名字也要闻风丧胆,那么你以为,这样的我是什么善人吗?你以为我有耐心乖乖听你安排吗?”   他的手劲越来越大,声音也越来越冷厉: “我只接受臣服,你们不是要与我共事,而是为我做事,明白吗?”   詹云觉得自己是真的要见阎王了,他拼命地做出臣服的姿态,只希求能保住一条小命。   狄含: “第一,把李漠母亲带我面前来,第二,此后任何行动听我安排,若是让我发现一次你们擅自行动,我发誓三年之内必定灭了你们全族,哦,对了,我这也是尊重你们家乡喜欢灭人全家的传统,你说是也不是。”   詹云呼吸越来越粗重: “是,是是。”   狄含松了手,他将詹云扶起来擦了擦他脸上的血迹,注视着他: “记住,三日之内李漠之母,还有你们赤勒浑所有情报交给我,剩下的事,我才可以考虑。”   詹云浑身冰凉: “是,是。”待到人走后,他坐在椅子上回了好久的魂儿,惊魂未定地想:他从来没有想过狄含居然是这个脾气,传闻中,李漠暴戾恣睢,狄相的名声就要好很多,可现在看来狄含就跟个疯狗一样,那李漠岂不是更恐怖?!   ………………   狄含从茶馆的后门绕出来出来后,看见阳光的那一刹那,突然很想吐,把五脏六腑都吐出来。他回到狄府后,头痛欲裂,蒙头睡了两日,第三日的时候,一个老头儿牵着一位蓬头垢面的妇人来到狄府门口,坐在门口就痛哭: “天灾人祸,活不下去了啊!”   狄含听到了外面的动静,问仆役怎么回事,仆役回答道: “大人,外面有个卖人的。”   狄含坐起身来: “让他们进来,直接送到密室去。”   他强撑着从床上爬起来,穿好了衣服去了密室,密室是一间狭小的屋子,屋顶是木板,可以泄下光来,环境并不算恶劣,里面陈设着干净的桌椅,坐着一个蓬头垢面的女人。   狄含看了那老头儿一眼,老头儿正是詹云假扮的,他脸上的伤还没有好利索,看见狄含就下意识地骨头疼: “大人,这女人就是李漠的母亲澹台柔。”   詹云怕他不信,连忙笑道: “为了掩人耳目,人有些狼狈。”走过去捏起女人的下巴,撩开她的头发: “抬起头!让大人看看你。”   狄含: “把你的脏手拿开!”   詹云讪讪地缩回了手,狄含也看清楚了那女人的脸,那果然是一张极美的脸,从额头到眼睛到鼻子,甚至每一寸骨骼都美到极致,幽魅而又摄人心魄,岁月在她的脸上并没有留下太多痕迹,让人绝对猜不出她的年龄。   只是她的一只眸子是淡到几乎透明,没有任何光泽,空洞无灵,是个瞎的。   詹云很兴奋,他每见到澹台柔就要感慨一次: “只有这样的女人才能生出祸国殃民的荧惑星!”   狄含走过去,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他几乎想哭,又生生忍住了,他逼迫自己用冷静的声音问: “不要怕,我是这里的主人,没人会伤害你,你只需要回答我几个问题就好。”   澹台柔抬起了头看着他,目光接触的那一刹那,她的独眼里没有任何波澜。   狄含握紧指尖: “你家里可还有什么人?”   澹台柔道: “大人,你离我近些,我声音小,怕您听不清。”   狄含蹲了下来,澹台柔一巴掌扇过去,随后疯狂地尖笑: “哈哈哈,我家里还有什么人,你们不清楚吗?你们这些畜生!为什么要让我们家毁人亡!”   詹云大惊失色: “大人,她神志不正常,您可千万别动手跟一个女人一般见识,她挨不住打。”   狄含: “你先出去。”   詹云: “大人,她性子烈,真的不能动手,一定,一定。”他说着不放心地一步三回头地走了出去,并把门带上。   狄含看着澹台柔: “夫人,我在和你说很重要的事。”澹台柔又扇了几巴掌上去,狄含不躲不避都生生受下了,他抬起头厉声道: “夫人,你这样是打不死人的。”   他抽出匕首放到她手上,并帮她握紧手指: “只有这样,才能杀死人。”澹台柔被他吓到了,开始缩手。   狄含的声音带了几分忍到极致的沙哑: “我,是狄凌君,相信你在赤勒浑,对这个名字也有所耳闻,你的仇恨,只有我才能帮你报!但是你要先配合我!”   澹台柔不知道是不是被这个名字刺激到了,她嘶吼了一声,忽然扑下来咬在狄含的肩膀上,狄含穿了软甲,软甲上遍布金丝,她这么不知轻重得咬下去,牙齿绝对能崩掉好几颗。   狄含立刻把手腕递了过去,澹台云的嘴唇触碰到柔软的肌肤,立刻换了对象,对准手腕恶狠狠地一样咬下去。   钻心的疼痛传递到心尖,狄含忽然觉得很解压,有种释放的快感,澹台柔咬了一会儿后逐渐乏力,松开了嘴,在他耳边喃喃道: “狄劲松的儿子,我将以赤勒浑邪灵之力诅咒你,家破人亡,无一善终。”   狄含捂上了她的嘴: “够了,不要说了,一个字都不要再说了,夫人,我承受不起。”   澹台柔又开始哈哈大笑,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力气越来越小,过度激动下,竟然晕了过去,缓缓靠在了狄含的肩头,狄含将她抱了起来,将门踹开,却一脚顶到趴在门缝上偷听的詹云的鼻子上,詹云惨叫了一声,见狄含鲜血淋漓地抱着澹台柔往外走,将她抱到了小院干净的屋子里。   澹台柔睁开了眼睛,看见他就情绪就又激动起来,狄含站起身退后一步,一直退到门口,他吩咐管家照料后,终于离开了这间屋子。   他风风火火地走了出来,手腕上还滴着血,长发散落在胸前,有几分凶神恶煞,詹云紧张道: “怎,怎么了。”   狄含道: “我让你带的东西呢。”   詹云连忙从袖子里掏出来一卷轴双手呈上: “我们族的每一寸土地都将效忠主上。”   狄含: “天色已晚,我用留你吃饭吗?”   詹云: “您说。”   狄含给他指明了方向: “滚!”   詹云闻着他身上的血腥味,一刻钟也不想多呆,连忙跑了。   几个仆役端着水盆跑过来要给狄含清洗伤口,狄含道: “不用,都退下。”仆役轻声道: “大人,贵客来了,在门口。”   狄含睫毛抖了抖,便将手放到了盆子里每一处都洗得干干净净,他们给他简单地包扎了伤口后,狄含换了身长袖衣裳走了出去。   大门口,停着一辆朴素无华的马车,从那里面伸出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来,轻轻在车框上敲了敲,并做了一个勾手的动作。   那只手太过熟悉了,狄含闭着眼睛都能描绘出来它的每一寸肌肤。   狄含上了马车,随手将车帘严严实实得盖上,温声道: “怎么又出来了,陛下。”   马车外虽破,但里面很精致,沁人心脾的熏香味道让人身心轻松,李漠向围着狐领斗篷,捧着盛了瓜子的琉璃盏一边吃一边道: “你几日没动静,担心你。”   狄含看了他一眼: “你在我面前,便不需要伪装,对吗?”   李漠向: “对。”   狄含: “我有一个问题。”   李漠向道: “请问。”   狄含: “你们机器人,一个人呆着的时候也喜欢吃瓜子吗?”   李漠向: “……”尼玛的,怎么就完没还没了?这种破问题是不是以后永远都不会过去了!狄含怎么就这么执着!   李漠向投降了,他正色道: “我错了,我骗你的,其实我是神明转世来着,为肩负重任而来,兴大衍之祖业,特附身到你们君主身上。”   狄含问: “那神明也爱吃瓜子吗?”   李漠向: “你滚。”   狄含道: “你这样骂人,不会触犯你们天界的戒律清规吗?”   李漠向把瓜子全部收,试图转移话题: “爱卿,他们见到你后和你说了什么。”   狄含: “不如你用法术占卜一下?”   李漠向想把他天灵盖给掀了,今天狄含说话格外冲,不知道是受了什么刺激。   狄含取出卷轴交到李漠手上: “赤勒浑的诚意,臣还没有看。” 第三十一章   李漠向接过去赞许道: “狄大人这几日的反思看起来确有成效啊。”他将卷轴大开略瞧了几眼: “就是没什么用。”   狄含挑眉: “上面写的什么?”   李漠向道: “赤勒浑的兵力部署,十年年的赋税及其余各项收支银两,一半虎符,委任状,这并非情报,而这是在向狄大人行贿啊,啧,看来有些人天生富贵命,才丢了三十万两,就有三百万两从天上掉下来。”   狄含询问: “陛下觉得应该怎么办。”   李漠向靠在软垫子上道: “收下吧,他们这是在向他们心中的天子投诚,只要你不背叛朕,朕就永远不会失败。”   狄含笑道: “是的,陛下。”   李漠向看见了狄含的手袖下的白纱,问道: “怎么回事,你家里也养狗了。”   狄含开始沉默,半晌后他正色道: “陛下,我母亲,叫澹台柔,她没有死,我见到她了,现在就在我府上,我想认了她。”   李漠向用很冷静的语气道: “恭喜,但凌君,可你一向是比我冷静的人,你知道这件事不让任何人知道是最好的,这是我们之间独一无二的秘密,对吗?”   狄含: “区区赤勒浑,根本用不到心机手段,直接带兵攻杀了他们就是。”   李漠向剥开一颗瓜子递过去: “赤勒浑居无定所,遍布大江南北,擅长蛊术,要将他们斩尽杀绝并非易事,除非我下诛杀令,见到赤勒浑族就杀就砍,早晚能让他们灭族,但这样必定人心惶惶,得不偿失,我想利用赤勒浑族作为我的羽翼,你,稍微忍耐一下吧。”   狄含冷笑: “是吗?”   李漠向: “只是暂时的,你知道大衍早已千疮百孔,兵力财力羸弱,我们不忍耐,早晚会走上殊途同归的结局。”   气氛逐渐焦灼。   狄含: “臣先下车了。”   李漠向道: “站住。”   狄含道: “陛下还有什么事情吗?”   李漠向将手抵在下巴上,摇头道: “朕不允许你生着气走出这辆马车。”他的手指划过琉璃盏的壁沿: “朕先想想怎么哄你。”   狄含微微一笑,李漠还真是残忍与幼稚的结合体,这一点,倒是从来都没有变过。   李漠向道诚恳道: “马上想好,我们系统太老旧了,搜索攻略都要卡很长时间,你等我,我稍微卡一下机。”他说着竟然维持着手撑下巴的姿势,一动也不动了,他的双眼看似望着狄含,确又没有任何焦距。   细碎的阳光落在他的双眸里,泛着秋水般的柔光,碎发飘落在高挺的鼻梁,他也毫无知觉。   他浑然变成了塑像,静静地坐着,狄含看见他的靴子滑掉了,便跪下来想帮他穿上去,在他的指尖触碰到他的脚踝时,李漠的皮肤上忽然泛起一层倒竖的汗毛,狄含忽然很可笑,人人都道他放浪形骸,只有狄含知道李漠骨子里有多拘谨羞涩,所谓叶公好龙说得就是他了,天下人给他安个纵欲无度的威名,实在是高看他一等了。   狄含: “你好了没有。”   李漠向仍旧没什么反应,狄含略等了一会儿,目光便落在了他柔软的嘴唇上,这张能气死人的嘴,却总是对他倾诉柔情蜜意,后来知自己厌烦,话便越来越少,可他看不到李漠的绝望,不容分辨,不容开脱。   他曾经和自己开玩笑,说这古往今来,就没有像他一样倒霉的真龙天子,他就是个泥鳅。   骄傲如他,这条倒霉的小龙,是舍筋剐磷地走完人生中最后一程的,他以为变成了泥鳅躲在黑暗里,便能听到万世升平的福钟。   可是他错了。   车内淡淡的香气与含露殿别无二致,风吹过车帷的铃铛,仿佛是含露殿那日大开的门窗,明黄色的纱帐铁铃儿流苏撞击,犹如缥缈亡音,哀悼永远回不来的主人。   狄含心绪难平,他忽然凑到李漠向面前道: “臣能吻陛下吗?”   李漠向没出声,狄含便轻轻挨了上去,心境变换后再次触碰到这个地方,他的心绪剧烈波动,有种难以忍耐的灼热。   这时,李漠向的眼睛忽然动了动,从眼角逐渐开始泛红,耳垂也逐渐红透,看起来竟甚是羞涩,他眨了眨眼睛将脑袋偏过去惊讶道: “爱卿,你在干什么。”   狄含深吸了口气,和他保持开了距离: “在等你。”   李漠向摸了摸自己的脸,不由纳闷,这个身体何时如此纯情敏感了。   狄含问: “攻略找好了吗?”   李漠向笑了笑,一把拽住了对方的衣服,迫使狄含又跪下来。   狄含震惊地看着他,李漠向从垫子底下取出一把散碎银票塞进了狄含的衣服里,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 “这些钱,你的,不够,你吭声,朕家里还有,另外,不要非礼朕。”   狄含: “……”你还有什么病状是我不知道的?从哪里学来的这种动作?   李漠向略有些冰凉指尖蹭着他的脖子,他的声音里有几分不客气,还有点凶,却让人忍不住盯着他看。   狄含将的手指一根根掰开道: “陛下,这并不有趣。”他敬而远之地离李漠远了一些,一脸嫌弃地把衣服里的散碎银票取出来,叠整齐了还给了他。   李漠向垂眸: “哦?不要,看来狄大人真是心性坚毅,你不肯摧眉折腰事权贵,面对金钱也无动于衷。”   你好歹给多点啊!加起来一共不超过五两!   狄含又想堵住他的嘴了。   他现在只想赶紧离开这里,出去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陛下,时候不早了,您不能再在宫外逗留了,请规矩些。”   李漠向点头,头往后一靠,将整个脑袋埋在了软垫子里,用手帕擦了擦嘴以示对他自己非礼语逾矩的强烈不满:我们不是以前的关系了,你不可以再随意动我。   狄含转过头,掀开车帘吩咐道: “送陛下回宫!”然后他自个儿跳了下来,从侍卫手里牵过一匹枣红马,不远不近地跟在马车后面,一路护送着李漠向回到了皇宫。   马车到了宫门口,李漠向被人搀扶着下了马车,刚一下车,他的额头就落下了一片冰凉,抬起头望天,原来是下雪了,宫门口跑过来几个早就等候在这里的内侍,他们抬了步辇走过来,将一把伞撑在了李漠头上,又往他手上放了暖融融的紫金手炉。   李漠向回过头看了狄含一眼: “狄大人,需要养伤吗?”   狄含想处理一下赤勒浑族的事情。便道: “告假五日,臣谢恩。”   李漠向点头坐上步辇: “只给你三日,调整好了就上朝,朕先恢复你相职,今后勤勉些,不要让朕失望。”   狄含蹙了蹙眉,而后下马道: “谢主隆恩。”   李漠向回过头对内侍道: “太冷了,快走。”   如今狄含和赤勒浑族周旋确实需要宰相这个职位,至于皇城的兵权,狄含暂时,或者说这辈子就别想要回去了,皇帝万万不能被这头狼咬了第二次。   李漠向回到含露殿后换了干净的衣服,坐下来问道: “安西侯是不是给朕送了一个美人。”   林福连忙跑过来道: “正是,陛下要召见他吗?”   李漠向道: “送过来。”   林福连忙小跑着走出含露殿,用昭告天下的嗓门大喊: “陛下要临幸妃子了,准备东西,赶紧的。”   李漠向躺在龙塌上等着,他放下纱帐,摸着自己的脸,脸上的余热已散,可那种感觉却迟迟不肯散去,只要一想到狄凌君,心脏也跳得厉害,他现在对这具身体十分不满意,怎么能被撩拨一下就起反应。   这么不经撩?莫不是身体太脆弱了?   李漠向开始在床上做仰卧起坐,这具身体的确需要多锻炼一下,否则总是拖他后腿。   半炷香后,纱帐外传来内侍的声音: “陛下,兰美人到了。”   李漠向做起来: “你们都出去,一个都不许留,把门带上。”   很快,整个寝殿就只剩下了两个人,李漠向从纱帐里走出来,看着地上跪伏着的身影,命令道: “抬头。”   那美人缓缓把脑袋抬起来,露出了一张白净的脸,烛光下,那眼睛似秋水般荡人心魄,李漠向坐下来拿起两个核桃在手里盘着,他打量着这位美人蹙眉道: “怎么是个男的?”   美人清了清嗓子,用雄浑的声音道: “陛下,猫头鹰里绝大部分都是男人,我没什么用处,就被派过来了。”   李漠向问: “嗯,叫什么名字。”   美人道: “兰椒。”   李漠向问: “会干什么呀。”   兰椒道: “会宫斗。”   李漠向笑了: “你知不知道朕没有后宫,你跟空气斗啊!”   兰椒比皇帝还迷茫道: “那,那陛下,我干什么啊。”   李漠向把核桃捏碎了扔他脸上: “放肆,朕冒着风险让你进宫,你们闹着玩儿呢!鹰首何在?”   兰椒也很愤怒: “不知道,统领只说让我进宫,我都说了不来,他非要我来,说我有用处,陛下恕罪。”   李漠向沉默了片刻,鹰首不是个不靠谱的人,他曾帮了李漠不少忙,忠心也有本事,派兰椒过来想必是有他的深意的,只是这个兰椒怎么看怎么缺心眼,也不像是接受过系统礼仪培训的人。   李漠向笑道: “要不然你去陪太后吧,太后纵横后宫无敌手,甚是寂寞,你去陪她。” 第三十二章   此时的张婉婉正火冒三丈地努力逼迫自己跟狗崽子建立感情,浑然不知道那昏君又给自己丢来来了一个烫什么玩意儿。   李漠向: “不过你本名就叫辣椒吗?”   兰椒道: “我原名叫兰君尧,兰椒是鹰首给起的名字。”   李漠向道: “改回去吧,太后不惜喜欢辣椒。”   兰君尧刚想解释一下不是辣椒,忽听李漠向道: “既然来都来了,做点什么再走吧。”   兰君尧眼眶一红,表情是赴死的悲壮: “陛下,我老家还有一个等了我十多年的心上人。”   李漠向坐在案几后,铺开一张麻纸,亲自磨墨蘸笔: “你有个等你三十年的心上人也与朕无关,一入宫门深似海,既然到了这里,就不要生出别的心思,你摆个喜欢的姿势,朕给你画个像。”   兰君尧松了口气,立刻站了起来,抽出墙壁上的一把弓箭,撸起长绣,扎好马步,嘴里“嗬”一声,大胳膊凸起一块肌肉,做了个会挽雕弓如满月的姿势。   李漠向手里的笔差点掉了: “你要让别人知道朕的兰美人会武功,朕保证你三天之内就被扒得底裤都不剩。”   兰君尧善解人意道: “那陛下定吧,定您喜欢的。”   李漠向闭上眼睛搜索了一下原主心里最喜欢的美人图,搜索了半天以后,发现居然是《美人烤糊番薯图》。   美人是17岁的宰相大人。   好家伙,他真的是服了。   其实还有《凌君执卷图》, 《凌君吹箫图》, 《凌君舞剑图》等高端大气上档次的,然而这烤糊番薯的情景却始终一骑绝尘,深深刻在DNA里。   李漠向的好胜心被激起来了,他走出去打开门对门口伺候的内侍道: “你们拿三个红薯还有烤炉过来。”   他要把脑袋里奇奇怪怪的图换一换,把第一名的位置踢下去。   等到他们将东西搬过来以后,李漠向对兰君尧道: “你就烤番薯吧,烤糊了也没关系。”   兰君尧以为皇帝锦衣玉食,没成想他的审美情趣竟然如此靠近百姓生活,兰君尧点了点头,就蹲下去开始烤番薯。   兰君尧也是个行家,从他悠悠地拿起番薯的那一刻,就已经是个高手的姿态,一会儿下来,那番薯外焦里嫩,香味扑鼻,令人食指大动,先不说人能不能比过凌君,这烤番薯的水平比凌君强一百条街。   李漠向已经勾勒完了最后一笔笑道: “可以了,番薯留下,你人可以走了。”   还真是卸磨杀驴,兰君尧僵硬地站起来,将烤好的番薯放到了盘盏中,偷看了他的画像一眼,觉得不太像,形像而神不像,他的眼神断没有这么温柔,更没有温柔地盯着画像上那一片空白的地方。   兰君尧还想说构图构错了,左边那一大片再塞一个人完全没有问题,但见皇帝似乎很满意,兰君尧将番薯放下后,默默退了出去。   李漠将画像展开随手挂在了墙上,他既做明君,总不能再缠着狄相,巧取豪夺什么的,太难听了,这种炮灰行为注定是要做垫脚石的。狄凌君是美人?最美的美人就是他自己,他为什么要巧取豪夺别人。   狄凌君上交兵权后,李漠将行政,兵权,财政均分离,各部相互牵制,此后再有人想要一手遮天那可就难了。之前进士登科,按照衍朝惯例,应最多留下三个人在朝中做官,其余到各省各县任职。李漠向这次多留了两个,原因无他,他一直想要让朝廷改头换面,这些郁郁葱葱的新人也将是朝廷的新鲜血液。   状元云宦舟被封左司侍郎,辅佐宰相,官至四品,自大衍建朝以来,进士登科一封官就能官拜四品的,那是少之又少,其余两个也都给了五品以上的官职。   只要是眼睛不瞎的人都能看出来皇帝想要大换血。   几年前大衍被封侯封爵之人泛滥,这些贵族大多沾着皇亲国戚的边儿,不务正业,毫无建树,啃食着国家的财政,也让侯爵之位膨胀,曾有一段日子,说是从二楼掉下来个花盆都能砸到一位侯爷,原主李漠执政时,每天都想办法端掉一个,手段粗暴但实有成效,人心惶惶了很长一段时间。   现在大臣们感觉到皇帝那种眼神又回来了。   他的眼睛总在他们的身上转过来转过去,跟刀子一样,偶尔端起茶杯喝口水都要先深深地叹口气,叹得大伙儿脸都绿了。李漠只要一上朝,满脸都写着“让朕想想怎么收拾你们”。   大臣们欲哭无泪个个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过日子,勾栏院也不敢三天两头地去了,纷纷让自己家眷们谨言行事,万不能在皇帝有意找茬的时候,给抓住把柄。   狄凌君休养一段时日后也终于上班了,他一回来就看到了很多生面孔,那些生面孔不惧他,不怕他,带着点愣头青的劲儿,其中有一个叫云宦舟的人被吩咐到自己手底下做事,一看就是个令上司人头疼的主儿。皇帝亲封,他还不能换。   所有人也都明白了,皇帝最想搞的人就是狄含,他是一口甜枣一下巴掌地送过去,人生忽起忽落忽又起,心脏不好的人都受不了。   然而现在,李漠回来了,狄含也回来了,时隔多年,他们冰释前嫌,再度联手。   散朝后,李漠向邀请几个老臣新臣一起赋诗饮酒,被邀请的人喜气洋洋,收拾得“花枝招展”盛装出席,没有被邀请的人伤心落魄,在家哀哀戚戚,还要写几首不被重视的“怨诗”。   有时候,大臣们的心理活动和皇帝后宫妃子是没有什么区别的。   这次的诗酒盛宴甚是随意,直接在蹴鞠场上摆桌子,没什么规矩,主要是开心,凡是被邀请的大臣们也可以带家眷过来,这道命令一下,几乎所有被邀请的大臣,只要是有儿子的,都带了几个过来,好像皇帝看顺眼了哪个,将来就会仕途顺利了一样。   李漠特意吩咐祁玉去把九王接过来,祁玉挑了两个长相和蔼的侍卫去接人。   祁玉深知,九王要去,那太后必定会不放心地跟着去,因而祁玉便直接先去给太后请安。   他被内侍们领着进了屋中后,一抬头,就看到了这样诡异的一幕。   太后抱着毛色越发柔亮的小黑狗崽子,和陛下新封的美人,融洽地一起唠嗑。   从窗户里透过和煦的阳光下,太后一边绣花一边八卦: “原先崇安侯对他夫人也是深情似海,那年遇刺还替她挡了一刀,可惜后来他夫人人老珠黄,崇安侯那样深情的人居然也移情别恋,爱上了他年轻貌美的儿媳。”   兰美人撸起袖子轻轻松松地单手开一个核桃,还不忘惊讶道: “天呀,还有这种荒唐事,啧啧啧,我可听不了这等腌臜的事情,后来呢……”   太后笑道: “后来父子反目,儿子出家做和尚了,结果崇安侯依旧不知悔改,天天往勾栏院跑,昨个儿喝醉酒没穿衣服跑出来,被巡逻士兵逮了回去。”   兰美人忍俊不禁,又咣叽一声给太后砸了个核桃,掩面轻笑。   太后羡慕道: “同为女子,你好大的力气,哀家就喜欢你这样的。”   兰君尧生得雌雄莫辨,太后看他的第一眼就认错了。   祁玉缓了缓神儿,走过去请安道: “太后,陛下让臣接太后和九王去赴宴。”   太后冷声道: “不去,九王殿下身子不爽,哀家也头疼。”   祁玉看了一桌子的瓜子皮儿,觉得太后应该是磕了一上午的瓜子,把脑仁给磕疼了,他为难道: “太后,您说身体不适,那便请九王单独前去。”   太后蹙眉: “你没有听到哀家刚才说什么吗?”   兰君尧见状忙对太后道: “太后,咱们去吧,吃了一上午的瓜子儿,太上火了,出去吃些清淡的食物也好。”   祁玉恭敬地垂着头,在心里忍不住地想: “天啊,今天陛下好像说要吃火锅。”   太后高贵冷艳地摆手: “阿尧,你初来乍到,很多事情你不懂。”   兰君尧看了祁玉一眼,在太后耳边轻声道: “太后,听说今天陛下宴请的大臣都是位高权重之人,还有许多新任的官员,九王殿下常年不见人,怎可向大臣们学习。”   他顿了顿又道: “还有,今日的宴席上还有许多如九王殿下年纪一般大的儿郎们,长大了都国之栋梁,您让殿下先认识认识他们有益无害啊。”   这番话顿时让太后心动了,皇帝无子,听兰君尧说那晚召见侍寝,互相干瞪眼烤了一晚上番薯,若一直这么不近女色下去,他的皇位早晚是九王殿下的。   太后一直惧怕李漠,本性鸵鸟,压根没有想过让九王做皇帝。   可兰君尧来后,她沉寂了许久的宫斗魂又开始燃烧,她不能因为自己的懦弱,一直让九王殿下活在李漠的阴影下!绝对不能!   太后硬气道: “去叫九王殿下来!”   祁玉感激地看了兰君尧一眼,用口型道: “多谢”,然后匆匆回去复命,李漠向这次的宴会果然安排了火锅,火锅自带亲民效果,哼哧哼哧吃一顿,热气往脸上一拍,谁都能从紧张的气氛中放轻松。   祁玉跪坐在李漠身边: “陛下,太后和九王殿下来了。”   李漠向回过头,远远地看见仪仗队朝他们这里走来,阵仗摆得比谁都大,他微微一笑对祁玉道: “很好。”   太后很少出席宴会,就算是她过生辰也不怎么爱见人,今天为了九王殿下也算是牺牲良多,比太后更少在大臣面前出现的是九王殿下,很多人印象里的九王还是个连走路都走不稳的小豆丁,几年过去,他逐渐长开了。   比起李漠,他长得更像先帝,唇红齿白,眼角微挑,可惜先帝死得还是早了一步,没能看到他这个小儿子,把皇位传给了混蛋的老七。   太后到场,坐于纱帐后,并把九王殿下推了出去,让他坐在他哥哥身边。   她心里想着兰君尧那句话: “陛下心里是想着九王殿下的,但若殿下太不争气,陛下心灰意冷,皇位可就便宜给别人了。”   九王倒也真争气,就是强壮着胆子,也在李漠向身边表现出了泰然自若的样子,哥哥给他夹菜,他也能淡定对付。   太后甚是欣喜,一高兴就怜悯地对兰君尧道: “你也去吧,让陛下瞧瞧你的花容月色。”   兰君尧: “是。”他悄悄走到李漠身边,把九王殿下挤开,附耳李漠向道: “陛下,今早儿鹰首给我传信,说赤勒浑带了七百兵士往京城赶,三日之内绝对到,到时候陛下就放心接见他们就是,我们的人埋伏在宫中,若有异动,直接砍了他们!”   李漠向点头,他给自己斟了一杯酒: “跟太后相处得怎么样。”   兰君尧道: “太后其实挺好个人,还想撮合我们呢,嘿嘿嘿……”   李漠向道: “矜持点,这么多人呢,你别把牙豁子笑出来。”   狄含正和云宦舟聊天,云宦舟才思敏捷,脑子转得很快,但是为人太过直正,说到太祖时期权臣把持朝政时,阴阳怪气,指桑骂槐,其他人在一旁听着都冷汗涟涟,担心他明天早上起来后就是一具冰凉的尸体。   狄含一不小心就看到陛下他和一个长相俊美的男人用极其亲密的姿势说话,笑得跟朵花儿似的。   狄含的脸顿时有几分严峻,他转头看向云宦舟时,云宦舟突然有一种莫名的惧意,以为狄含要收拾他了,又想着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狄凌君再无法无天,也不能直接把他拖出去打死吧。   他刚挺了挺胸脯,刚准备承受狂风暴雨,狄含就转身离开了。   狄含的心思压根不在云宦舟身上,他上了两步台阶坐到李漠向旁边,不动声色地夺过他即将放到嘴边的酒杯,严肃道: “陛下,你已经喝了三杯酒了。”   李漠向不满: “爱卿,听听你说的是人话吗?才三杯也值得大惊小怪,你放心,朕不会喝出故障的,把酒杯拿来。”   狄含一转手,将琉璃酒杯中的酒尽数洒在地上,悠然道: “是吗?陛下酒量若真的好,怎么一脸醉意,和不相干的人耳鬓厮磨。”   李漠向否认三连: “我没有,我不是,你看错了。”他说完后忽然又硬气起来: “是,那又怎么样,和你有什么关系。”   狄含永远也无法理解,李漠向现在整个人都快短板了,那下肚的三杯酒仿佛在五脏六腑内燃烧,像火一样炙热,他觉得得凌君浑身上下都激发着他内心深处濒死的渴望,想要占有他,想要和他一起融化在火焰中。   但这种渴望冲到头顶,眼看就要达到头顶又忽然瞬间消失,像是被净化了所有的邪念一般。   留下他茫茫然地站在空白里,浑然不知刚才发生了什么。   李漠向被赋予了原主所有的一切,唯独无限降低了情感体验数值,李漠再偏执再疯狂的感情在他这里都被死死地封锁住了。   这绝对是一种煎熬。   李漠向道: “他妈的,果然不能喝酒。”   狄含摸了摸李漠向的额头,也认为他不至于三杯就醉,然而他的额头确实很热: “陛下,酒量不行也要有个限度,就是九殿下也不至于三杯就醉,臣不记得你的酒量如此不济啊。”   李漠向晃了晃脑袋向: “应该是烧短路了,爱卿,你以后少勾引朕,朕这个身体他定力不行。”   狄含觉得好笑: “我什么时候勾引你了,我什么都还没有做。”   李漠向冷声道: “你的一举一动都在勾引朕,只要你活着就是在勾引朕。” 第三十三章   兰君尧觉得自己坐在这里应当非常碍眼,他转头看了一眼九王殿下,九殿下安安静静地走在那里,手里握着筷子,低头看着碗,眼眶红红地,似乎是受了什么委屈。   但是并没有任何人注意到他,这个生来就被雪藏在清宁殿的九王,从来都都没有像一个真正的皇子一样走到前面去,现在眼眶红红地,却也没有人发现。   兰君尧绝定和小朋友说说话,他问道: “九殿下,你怎么了,刚才还好好的呢。”   九王李珍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眼里噙着泪水却又强忍着不哭出来,兰君尧凑近他轻声问: “九殿下,您是不是不舒服。”   李漠向敲了敲了兰君尧的肩膀: “让朕来。”   兰君尧自个儿换了个位子,李漠抬起李珍的下巴,用手指揩了揩他的泪水,用不太温柔的语气道: “哭什么,是怕见生人面吗?”   李珍的脸被李漠向的手指触碰着,感觉自己更想哭了,声音有几分哽咽: “不是。”   李珍这个人,李漠向太了解了,哀帝驾崩后,十五岁的李珍登基,对于他是否有帝王才干,那是众说纷纭,贬斥他的说他没有能力守护大衍江山,致使江山覆灭,而怜惜他的,又说李珍登基时,已是大厦将倾的乱世,他尚未施展抱负就被外敌踏碎山河。   而李漠向所了解的李珍,登基后激进自负,对哀帝有着强烈的反抗意识,改天换日之政策的大火,烧了一把又一把,新法律过于理想而又不切实际,他越是埋头苦干,百姓越是怨声载道。   李珍很厌恶李漠,李漠活着时都没有注意到这个世界上最讨厌他的人就是弟弟。   但他现在这个乖巧可怜的样子,未必就是装出来的,十岁的小孩子在孤立无援的时候最明显的表现就是害怕,哪里能有什么太多心机。   他拍了拍李珍的肩膀,让他放松,李珍坐得直了些,身体却更加僵硬了。   李珍在李漠身边,便像是一只遇了狼狗的猫,已经有了应激反应。   李漠向决定把哄小朋友这件事交给有才能的人,他揉了揉自己红烫的脸,转头对祁玉道: “祁玉,带殿下去玩一会儿,把他哄开心了。”   祁玉: “是。”他走到李珍面前轻声道: “殿下,臣陪您去射箭好不好。”   李珍求之不得,他连忙站起来先是局促地向哥哥点头,然后迫不及待地跟上了祁玉,哪怕纱帐之内太后不断眨眼,李珍也义无反顾地跟着祁玉离开了。   李漠向坐在那里,身上的炽然感越来越重,皮肤也地有了一丝痛感,他道: “凌君,这具身体似乎又要犯病了,你快带我回去,速战速决,不要惊动别人了。”   狄含不动声色地站起来,取过宫女托盘上的斗篷披在李漠向身上,李漠向披了斗篷潇洒起身走出了宴会场,侍卫们想要跟上,被狄含制止: “不要跟过来。”   狄含紧走两步跟上了去,并搀扶住了他的胳膊,这时他才发现李漠向浑身上下都是燥热的,他不由皱眉问: “怎么回事,是又发病吗?”   李漠向道: “是,不是,我不知道,我无法屏蔽痛觉了。”   狄含问: “什么意思?”   李漠向一边走一边解释: “我是可以屏蔽这具身体的感觉的,比如李漠每次犯病时,我可以将感受值调成百分之五,同时提高精神力,这样就不会影响我的行动,可是这次,设置似乎失灵了。”   狄含蹙眉深思,为什么他说的话他一句也听不懂,可是都这个时候了,为什么他还在说这种话。   狄含的手心也出了汗,他心烦意乱,干脆将李漠向抱起来往就近的宫殿走去。   李漠向道: “去,去含露殿,不要去陌生的地方。”   狄含沉声道: “好。”   李漠向将脑袋埋在狄含的身上,闭上眼睛开始联系系统: 【系统是否出什么故障了,为何我无法屏蔽原主的痛觉。】   系统: 【恭喜你,你可能是你出故障了。】   李漠向: 【什么?为什么会这样,是核心和身体有排斥反应了么,那现在怎么办。】   系统: 【没有办法,你恐怕要自己度过这一关了。】   狄含抱着李漠向往含露殿走去,一路上即使许多宫女和内侍瞧见了他们,也无人敢上前搭手,因为宰相大人和陛下的关系是即便众人皆知,也是无人敢放在台面上的“公开秘密”,他们就假装没看见。   狄含的走路速度很快,这一路并没有让李漠向太过煎熬,他踢开含露殿的门,穿过屏风想要把李漠向放到龙榻上,李漠向抓住他的脖子求情道: “扔到地上,把我扔到地上。”   狄含犹豫了一下,听了他的吩咐,他跪下去轻轻将李漠向放到了地上,燥热的身体触碰到冰凉的地面却并没有好受太多,李漠向现在很想让自己和这具身体剥离开来,否则他觉得自己的核心都要被烧坏了。   狄含站起来从案几上的盒子里拿出来一瓶药,取出里面常备的丸药跑回来塞到李漠向嘴里,李漠向一边嚼一边撕扯自己的领子,状态甚是烦躁。   狄含问: “很痛吗?需不需要叫太医熬药。”   李漠向摇头: “不必,我和你们人类的感受不一样,你就是把我砍碎了,我也能撑住,但是我的核心似乎出了故障。”   狄含声音沙哑: “陛下,你知不知道你到底在说什么?你为什么…”   李漠向道: “凌君,我好像要坏掉了。”   狄含幽黑的瞳孔皱缩,他攥住了李漠的衣领: “李漠,你要是不清醒,可以不说话。”   李漠向: “我很清醒,我现在担心核心被烧坏,无法与这具身体继续融合你,凌君,你……唔。”他的嘴唇忽然被狄含亲吻占有,每一个要吐出去的字都支离破碎地吞了回去。   李漠向好歹也是个人工智能,在他的眼中狄含现在浑身都是破绽,他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地把他拍出去,而且,他的确这么做了,只不过胳膊没什么力气,非但没有拍动,甚至有几分欲拒还迎的情态。   李漠向听到了对方剧烈跳动的心脏,狄含的情绪非常不稳定还带着愤怒与慌张,这种情绪下的人类,力量压制是很强的。   他就像是一匹嗜血的巨狮,将猎物踏碎在自己爪子之下,再不反抗,囫囵个就没了。   李漠向的手攥住了他撑在自己身下的手掌,故伎重施,用力地咬了他嘴唇一下,腥甜的血液在唇齿间蔓延,狄含猛地偏过了头,李漠向趁机翻滚出了他的掌控,从腰间抽出匕首抵在了他的腹部,冷声道: “朕说过了,你不许碰我,我们这叫……”   他迅速地搜索了一下贮存库中的词汇,用斩钉截铁的声音道: “叫替身文学!”说着,他擦了擦嘴边的血,抵抗住“好甜,好想再来一口。”之类的身体本能想法。   他恶狠狠地看着狄含: “从今以后,朕再发病,不需要用你解决。”   李漠以往曾经每次发病,都会把狄含叫过来“治病”,他那些要么很痛或者要么身体毫无感觉的病症实际上是一种心理疾病,比如失去双腿的人,会忽然幻肢痛,明明有手的人,却感觉不到手的存在。   狄含就是他的药,用更极致的快感去抵消前一种痛苦。   李漠向手中的匕首依旧抵在狄含的腹部,防御姿势极强,狄含忽然看起来很疲惫,他无视那把锋利的匕首,干脆直接坐在地上,一条腿伸在地上,一条腿蜷缩着,用手撑着额头,长时间地沉默。   安静的屋子里,可以听到他心脏剧烈地跳动的声音,一下,又一下。   李漠向将匕首丢在一旁,用威胁的眼神看了他一眼,然后坐在狄含身边,将自己蜷缩成一团,他额头的碎发落在脸上,粘在晶莹的汗水上,他闭上了眼睛,进入休眠状态。   痛苦,总会过去的。   忽然,他被圈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那人紧紧抱着他,没有任何欲望地将他搂在怀里,用很压抑而绝望的声音道: “好,我答应你,我向神明起誓,这样的事情绝对不会有第三次了,绝对不会。”   狄含的身上有种特殊的味道,这种味道刺激着李漠向的五脏六腑,他的声音又像是溺水时的一根稻草,若是抓不到,就要令他抓狂,但很快,这根稻草就越离越远了。   狄含站起来将李漠抱到床上,给他盖好被子,用冷静而又一板一眼的声音道: “陛下,您这么苦撑着不太好,臣给您叫太医,或者,”他抬起头看了一眼挂在墙上的画像: “或者,叫您的新欢来服侍您。”   他后退一步转身要离开,李漠向体内的那根弦忽然就崩断了,好像要一直坠落到黑暗里去,痛苦地令人想要咆哮,他听见自己的声音: “狄含,回来!”   狄含背对着他,嘴角缓缓浮现出了一抹笑意,过了很久,他转过身半跪在床下,诚恳地问道: “回来干什么?”   李漠向将被子掀开声音沙哑: “废话,做你该做的事情。”   狄含缓缓道: “可是,陛下,我刚刚已经向神明起誓,怎么办呢。”   李漠向感觉自己的核心要被烧坏了,他嘶哑道: “那就背叛神明,来取悦我。”   狄含缓缓吸了口气,脸上淡淡的笑意尽数收敛起来,他没有再多说废话,垂眸看着躺在龙床上的人,伸出双手解开了皇帝陛下的勾玉腰带。   ————————   有人在评论问为什么这就和好了?   我还没有和好呢!   这才哪到哪儿啊。   等李漠成为完全的李漠,即李漠3.0出现的时候,差不多就该和好了。   明天见 第三十四章   狄含将李漠向的衣衫褪下来扔在一边,李漠向已经浑身是冷汗,他一把握住轻轻揉捏着,问他这里有没有感觉,李漠向蹙眉: “有,有一点,但你真的是太磨蹭了,你可以直接一点。”   狄含一只手握着他,另一只手轻车熟路地从明黄色的纱帐上取下来一块冰凉的玉,此玉常年挂在龙床纱帐之上,冰凉刺骨,有寒冰之效,再温暖的肌肤也暖不热其半分。   他将玉用手指轻轻敲了敲,发出悦耳的且折磨人的脆响,李漠向下意识地就蜷缩起了腿,浑身的汗毛也颤栗起来,这是长久实战经验下,身体练出来的本能的反应。   接着他的肌肤每一寸被冰凉的物体所舔舐,直到深处,一点一点地驱散了燥热……   床帐被放下来,带着双翅的小帽滚落向远方。   李漠向搂着狄含的脖子警告道: “你记住,你只是“药”,朕不会去迎合你的感受,你也不要有其余的非分之想。”   狄含低声道: “李漠,等到四海升平,你真正地君临天下之后,我任由你发落,我可以死在你手里,就当是我对你的亏欠。”   李漠向笑了: “凌君,你还是不明白,你,死,或者活,我不在乎。”   狄含: “你够了!”   李漠向将手插在对方的头发里: “就算你真的死在我面前,我的心里不会有任何波动,我的笑容,语气,神情都是模拟出来的,我是虚假的存在,你就把我当成一张桌子,一把椅子会更好理解一些,我没有自我,更不会去恨你。”   狄含脸上的青筋逐渐暴起,他又俯下身去亲吻李漠向,想要堵住他的嘴。   李漠向偏过头,用平静地声音道: “至于小黑,他更不会恨你,他到死都爱着你,我的任务里也压根没有要向你复仇的目标,所以,凌君,很遗憾,你若是觉得有所亏欠,也并没有任何机会补救了。”   屋子里寂静到可怕,狄含像是火山爆发前一样地沉默,他的喘息声越来越重,用沙哑的声音嘶吼道: “李漠!玩笑到此为止。”   李漠向道: “这副躯壳里没有灵魂,是空的,我只不过是被设计好的一段程序,这段程序里有李漠的一切,唯独没有去深爱你的功能。”   “我不相信,聪明的宰相大人感觉不到我的变化,你只不过是在自欺欺人而已。”   屋子里寂静到可怕,连窗子外的风声都消失了,只有李漠向平静到没有任何起伏的声音。   “虽然我是任务的执行者,可惜我并没有知道一切权利的真相,但是这段程序的设定针对性极强,我认为,这一切都是李漠的遗愿。”   狄含的手指一点点蜷缩起来,他脸上的表情从痛苦再到失魂落魄,他缓缓坐了起来,静静地听李漠向说话。   李漠向: “我没有骗你,你不能再自欺欺人了。”   狄含仿佛也失去了灵魂,他那张俊秀的脸上渐渐有了泪水。   李漠向擦了擦他眼角的泪水道: “凌君,你不要难过,我虽然丧失了爱你的功能,但你一伤心,我身体里每一个指令都在告诉我,我该去哄你了。”   李漠向: “所以,我的手指会不听使唤地去擦你的眼泪,去吻你,想要去让你开心,想要和你一起哭,但这只是身体的条件反射,也仅此而已,对我而言,我并不在乎。   我完全不在乎。”   狄含忽然接着疯狂地去亲吻他,他不相信这个活生生的人是没有灵魂的,是一具死掉的躯壳,李漠向仰起了脖子去承受狂风暴雨。   不知道过了多久,狄含缓缓停下来躺在他身边,握住了他的手,将他抱在怀里: “李漠,是你从来不相信我!你让我以为你杀了我父亲,毁了的家,我自然会向你复仇,我自然也要毁掉你的一切,可当我大仇得报,你才残忍地告诉我真相,世界上怎么会有你这样顽劣的人,你觉得这公平吗?”   “现在,你又告诉我,你这具躯壳里没有灵魂!”   狄含在他耳边呢喃道“是你一次一次伤害我,这次你休想再得逞了,就算是铁树开花,我也等你回来。”   李漠向脸上被蹭到的泪水缓缓落到耳边,他道: “好,祝愿你成功。”   ………………   宴会已经到了尾声,直到此刻也依旧没有一个人发现皇帝陛下和宰相大人已经消失了很长时间,临时搭起的裘帐里,只有兰君尧一个人孤独地涮着火锅,哼着孤独的歌。   每当有臣子站在裘帐外请要见陛下一面时,兰君尧就翘着二郎腿捏着嗓子道: “陛下,羊大人求见。”他精分地打了几声呼噜,然后轻声道: “诶呀,陛下睡着了。”   羊其服连忙轻声道: “那就不打扰了,臣先告退。”虽然他完全不知道为什么皇帝陛下吃着火锅也能于中途打个盹儿。   这些大臣们娱乐的方式不过是吃火锅,投壶,射箭,还有现场比拼书画。   五六年前,年少而又好胜心极强的帝王都会来露一手,留下一幅墨宝,算是与臣同乐,十几岁的他,笔法就已颇有风骨,只不过后来李漠身体越来越不好,也荒废了手下功夫,就很少有人再能一睹他的风采了。   这次皇帝好不容易又一次搞了诗酒会,大臣们希望陛下能重出江湖,亮瞎自己的狗眼,便纷纷隔着裘帐来请李漠再次出山。   结果皇帝吃个火锅都能睡着。   算了,指望他是指望不上了。   大家又去巴巴地找狄相。   狄相也不在。   大家寂寞如雪。   于是他们又乌泱泱地去找九王殿下,可怜的九王殿下正在祁玉的陪同下,远远地看一群官宦家的子弟玩投壶,刚看了没一会儿,就被一群喝醉了大臣们起哄强架着到了摆放着笔墨纸砚的桌子前,请九殿下赐墨宝一幅。   李珍从小在清宁殿长大,哪里见过这种阵仗,不由十分慌乱,手直哆嗦,更别说下笔了,他睫毛颤抖个不停,第一笔就走歪了,他仿佛听到了大臣们的讥笑声,然而事实上,所有人都静悄悄地,屏住呼吸看着他,针落可闻。   李珍犹如芒刺在背,眼眶忍不住发红,他努力地想: “若是皇兄遇到这种场景会怎么做,皇兄的书法那么好,他只会令人惊叹,而他每一次出现,就会让大家失望一分。   让人知道大衍的九殿下是个连字也不会写的笨蛋。   一辈子也比不上他七哥。   他只会让大家失望,   会让一直保护着他的母后失望。”   李珍第二笔已经落了下去,比第一笔还要歪,还带了个颤抖的小尾巴,这一次他是真的听到了笑声与唏嘘声,围观的人也越来越多,他的手犹如风中的树叶哆哆嗦嗦,墨汁滴在了纸上,弄脏了一大片。   他并没有注意到身后的人是什么时候再一次安静下来的,只听一个声音在自己耳边道: “嘶,太丑了。”他的心终于彻底沉入到了冰凉的谷底。   声音的主人握住了自己的手: “你抖什么,我们九王殿下还怕别人嘲笑吗?你看他们谁敢嘲笑你。”   李珍这才意识到是谁在握着他的手。   李漠向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披了身银色狐篷,未戴冠帽,他长睫低垂像是刚睡醒,长发散落胸前,洒脱得没个皇帝样儿。   李珍虽然惧怕李漠,也很厌恶这个哥哥,但他的心里忽然就像是有了一块定海神针,他知道,只要李漠在,无论他写成什么个鸟儿样,这些乌合之众绝对没有人敢嘲笑他。   李漠向握着他的手在纸上一点点移动,遒劲的笔迹覆盖住哆哆嗦嗦的那两笔,游走成了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气吞山”,写到最后一个字的时候,李漠向放了手,让他自己来。   李珍不负众望,最后一个字的水平急转直下,写得缩手缩脚,毁了整幅画,李珍的脸一片惨白,只想赶紧死掉。   李漠向取过内侍递过来的茶杯,喝了一口,眯眼看了一会儿,他抬起头问身边的大臣: “你们觉得怎么样?”   这些大臣们刚才把李珍架过来的时候个个肆无忌惮,现在只恨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们个个八面玲珑,硬着头皮立刻就开始表演: “九殿下的字实在是不同凡响,小小年纪就已经如此老道,将来必定是个书法家啊!”   “啧啧啧,比老臣家的犬子写得好多了!瞧瞧这个“河”字真是大气磅礴!”   “这哪里是河?这气势分明是海啊!”   “太耀眼了,太耀眼了!”   李珍的脸由白转红,神情十分茫然,被一顿马屁拍得不知道自己的真实水平。   李漠向回头问狄含: “宰相大人觉得呢。”   狄含的眼角还是有些泛红,他一直在他身后虚扶着李漠向的后背,就在刚才陛下执意从龙床上下来时,双腿还是颤抖的,若是陛下在众目睽睽之下摔倒在地上,恐怕大臣们又要私底下偷偷开会,聊一些“陛下果然快不行”了之类的话题。   狄含敷衍地很不走心道: “嗯,不算上乘,但别有风味。”   李漠向: “盖个章,这幅墨宝就留给珍儿吧,各位爱卿继续,朕不扫你们的雅兴了。”李漠向将笔放下,往自己的座位上走去,李珍连忙跟上,跟着他一起走进了裘帐内。   裘帐内,十分暖和,暖和到让人有些烦躁,李珍跪坐在李漠面前: “皇兄……”他欲言又止,终是没张开嘴。   李漠向看着李珍的眼睛问: “我小的时候,也被他们起哄架秧子逼着当众写字,你知道我怎么做的吗?”   李珍道: “皇兄的字很好,不怕出丑。”   李漠向道: “不对,我就直接把桌子掀了。”   李珍的眼睛亮了亮。   李漠向道: “如果你不想做某事,而任由人拿捏,一次,两次,这辈子就再也硬气不起来了,如果他们不尊敬你,你就要让他们知道你并不是好惹的,比起写一手烂字,当着这么多人面哭才是最丢人的,你信不信,明天整个京城都会知道九王殿下是个哭包。”   李珍微微低下了头。   李漠向道: “不仅如此,你还会连累别人替你受罚。”   李珍不解地看着李漠向,不知道他说的是谁。   在李珍身后一直站着的祁玉忽然半跪下去请罪: “陛下,臣没能护住殿下,请陛下责罚。”   李漠向看着李珍道: “以他的武功想要护住你,绝非难事,但是他没有护住,为什么,因为连祁玉也不尊敬你,这是你的错吗?”   李珍点头。   李漠向: “这当然不是你的错!”他偏过脑袋看着祁玉道: “祁玉,朕让你照顾九王殿下,不是让你去做个提裙子丫鬟的,眼睁睁看着九王殿下被那群醉鬼架走却不知阻拦,确实是失职,朕便罚你三个月俸禄。”   李珍心里很难受,他带着哭腔道: “皇兄,和他没有关系,当时人太多,祁玉哥哥没有拦住。”   李漠向忽而笑道: “你叫谁哥哥,你才和祁玉相处多长时间就拜把子了,你记住,你是九王殿下,凡是能出现在你身边的,都不是泛泛之辈,他们不是柔顺的绵羊,一生都为你忠心耿耿,他们是豺狼,是虎豹,但凡你弱那么一点点,他们就能对你生吞活剥,在这朝堂之上,每一个人都想做第二个狄凌君!”   李珍现在连求情都不敢了。   李漠向俯下身子,摸了摸他的头,语气温柔了些道: “父皇和哥哥的下场,你都看见了,朕到现在都没能彻底从权臣摄政的阴影中走出来!”   李珍的脸已经吓得苍白。   李漠向挥手嘲讽道: “带朕的宝贝弟弟去找他的亲亲母后吃甜甜的草莓陷糕点。”   李珍被人带着离开了裘帐,在一旁被迫听了全过程的兰君尧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 “草莓陷糕点还有提裙子丫鬟都是些什么东西,哈哈,不过陛下,他年纪还小,你何苦要这么吓唬他。”   李漠向回过头温柔道: “爱妃,吃你的东西,然后闭上你的嘴。”   刚才还嘲笑“提裙子丫鬟”的兰君尧立刻感受到了恶森森的现世报。   更现世报是的,狄含刚巧掀帐子走进来,听到了“爱妃”两个字,他不动声色地走过来在李漠向身旁坐了下来,堂堂宰相,眼角泛红,居然有种美人被风吹雨打后的凄苦。   兰君尧为自己的想法感到罪恶与恐怖,他弱弱道: “陛下,人家也想去吃草莓馅的糕点,能不能……”   李漠向浑身的汗毛不由自主地立了起来,为什么这句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就这么恶心人。   李漠向道: “快去。”   现在,又只剩下面面相觑的两个人。   ————————   今天又这么晚,放下一章就跑   凌君终于相信了,他也要开始受苦了。 第三十五章   裘帐内甚是暖和,桌子上的酒从琉璃盏里洒落出来粘在铺在地上的绒毯之上,此时天色渐渐昏暗,只从四面的缝隙漏出来金色的光线来,打在李漠向有些毛茸茸的碎发上,又落在他有些睁不开的眼睛上。   刚才还气势汹汹教训弟弟的人,现在一副随时酣睡的样子,半躺在椅子上都摇摇欲坠,和刚才判若两人。   裘帐外围了一圈大臣,他们捧着绢绸纸笔,伸着脖子往裘帐里瞧,希望陛下能再赐墨宝一幅,按照惯例,诗酒宴上,大臣可以合理地向皇帝讨要墨宝,他们自然不想放过这次宝贵的机会。   可李漠向根本没有什么精神了,他现在浑身上下都“娇软无力”,已经是一条离了水的死鱼,很快就睡了过去。   刚才李漠向执意要拖着“残躯”回来,说他若是在宴会中途离席,显得太不“与民同乐”了,而且他要改观自己在大臣们心中懒惰的形象。   但因为身体实在是太疲倦了,刚才帮九王写字几乎算是“回光返照”。   狄含用手摸了摸他的额头,确定没什么事儿了以后,便掀开裘帐走了出去,对各位大臣道: “陛下用膳途中忽然想要处理公务,无暇为诸位赐画,都退下吧。”   他话音才落,就有一个小内侍抱着一个枕头,偷偷摸摸走进了裘帐之内。   狄含声音顿了片刻,处变不惊道: “即使是有些困倦,陛下也要分心神出来操劳国事,实在令我等惭愧,诸位也要勤勉一些才是。”   大臣们纷纷赞扬,露出欣慰的笑容,夸奖声还未歇,他们就又看到小宫女们扛着被子走了进去。   狄含依旧稳如老狗: “陛下要在这里看奏章,不看到夜深露重,鸡鸣三更,是不会回含露殿歇着的。”   各位大臣又开始一片赞扬,狄含微笑道: “各位散了,陛下处理政务之时,喜欢安静,诸位先退下吧。”   他怕再围观下去,听到呼噜声,陛下懒惰的形象绝对会又深刻两分,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大臣们这才捧着绢纸遗憾散去,然而有一人却依旧直挺挺地站着。   狄含看了那人一眼: “你是?”   那人笑容可掬道: “起居舍人陶人闲,陛下新启了太史令,并且吩咐下官常伴陛下左右,随时记下陛下操行。”   狄含: “原来如此,那你在这儿站着吧。”   陶人闲很激动道: “大人恕罪,下官见陛下如此勤勉,心下十分感动,一定要记录下来,而陛下吩咐,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身为史官,就是要亲眼亲手记下陛下勤政为民的时刻!陛下也给了下官这样的权利!请狄相大人不要阻拦!!”   他说得眉飞色舞,义正言辞,唾沫星子都快要溅到人脸上了,也不知道李漠从哪里找得这种死板的人才,还非要眼见为实,怎么刚才在含露殿没有见到他不辞辛劳的身影。   狄含不知道如果自己拒绝的话,陶人闲会不会写:宰相贼心不死,又又又控制皇帝,不许史官近身,预图篡改历史之类的混账话。   可是李漠在睡觉啊。   还没来得比较出哪个光辉事迹登上史册后会更不像话,陶人闲就已经走进了裘帐之内。   裘帐被掀开一角的一瞬间,狄含惊讶地看到李漠半躺在柔软的毯子上,腰后枕着玉枕,散落着长发手执书卷在看书,模样十分认真。   陶人闲立刻激动地退了出来,走到外面取出丹墨石,龙飞凤舞地记录了下来,陛下时隔多年,终于开始用功了,这是皇帝的一小步,也是整个大衍的一大步!   狄含撑着裘帐,看着李漠向,李漠向与他对视了一眼,微微点了点头,确定陶人闲走了以后,将书一扔,扑棱蛾子一样一头扑倒软毯上倒头就睡,不一会儿,还发出了细弱的轻鼾声。   狄含轻笑一声,刚要退出去,就听李漠向的声音从鼾声的夹缝里飘了出来: “狄含,从明日起,朕要开始学习,你给朕制定一个学习计划表,要残酷一点的。”   狄含问: “陛下,帝师已经仙逝了,由谁来为您日讲呢。”   李漠向随口点了一个人: “就状元郎云宦舟。”   狄含笑道: “云宦舟?他恐怕不配。”   李漠向偏过头: “那,那就翰林羊其服吧,他还是有点学识的。”   狄含缓缓放下裘帐,转过身就看到了站在不远处将这一切都听得清清楚楚的云宦舟。   狄含让众臣散去后,云宦舟一直在裘帐外逗留,他一身新服,玉树临风,从骨子里散发着年轻才子的发扬踔厉,用略带讥讽的眼神看着狄含。   有一种人,只是站着,一句话不说,也掩盖不住不可一世的傲气,云宦舟显然就是这种人,他正是春风得意,刚入朝堂就官拜四品,浑身上下都透露着急不可待想要展露头角的锋芒,他像是一把锋利的刀子,将所有敌意对准了狄含。   刚刚那句“不配”,令云宦舟感到了羞辱,他饱读诗书十几载,惊才绝艳,虽说年轻,可教导陛下绰绰有余了,狄含竟然看不起他。   尽管狄含感受到了他的敌意,但他岂会将这种小角色放在眼里,他甚至没有再多看云宦舟一眼,就从他身侧走了过去,这种蔑视令云宦舟更加气氛,他忍了又忍,终于是把想说的话吞进肚子里。   ……   笠日清晨,在裘帐里睡了一夜的李漠向被狄含亲自叫醒了。   李漠向顶着鸡窝头掀开裘帐看了看天色,外面黑咕隆咚的。   好家伙,你见过凌晨四点的皇城吗?乌漆墨黑,鸡都没起来,果然是很残酷。   狄含俯下身将铜台里的烛芯点燃,幽幽的光亮照彻整个帐子,他用四平八稳的声音道: “陛下先穿衣服,一刻钟后,到暖阁读书,卯时前,羊大人会来为陛下讲学。”   李漠向: “这么拼吗?”   狄含道: “陛下以前不是没有这么拼过,您荒废了四年时间,身体已经忘记了如何勤奋,现在捡起来也不晚。”   李漠向看着他,用怜悯的语气道: “咦?爱卿,你一夜都没回去吗?看来为了重新赢得朕的芳心,你才是真的拼,孽缘啊孽缘,造孽啊造孽。”   狄含的眼睛看着燃烧的火光,没有说话。   李漠向披着被子站起来,认真道: “这么一对比,朕觉得愉快了不少,毕竟,有的人至少能学有所成,有的人却是毫无希望。”   狄含拒绝听他叨叨,他坐下来,打了一个响指,小宫女们鱼贯而入,七手八脚地围着李漠向为他更衣,李漠从众多脑袋里硬挤着伸出脖子来,问道: “卯时上朝后呢。”   狄含: “学经史,治国策,诗词歌赋,这些分别由翰林院的三位学士来教。”说着,他抖开了一张长长的学习计划表,足够震撼人心,令人叹为观止,让人觉得狄相究竟是什么品种的变态,再感慨一句皇帝都是狗才当的。   李漠向扒开宫女们,走过去欣赏了一会儿道: “好。”   狄含看着他,心里有些触动,以前李漠学这些一边哭造孽一边学,说当皇帝也太他娘的苦了,但他现在除了贫几下嘴外,身体很诚实地就接受了。   李漠现在的目的确实只有一个——做一位好皇帝,不能让大衍毁在自己手上。   任何困难,苦痛,他都能接受。   …………   羊其服到暖阁的时候,打了好几个哈欠,睡眼惺忪地和皇帝大眼瞪小眼,他本来以为皇帝这个混蛋肯定一上课就打瞌睡,上半截就要去拉屎,根本坚持不了多长时间,结果皇帝坐得板直,眼睛瞪得溜圆,精神奕奕,反而让羊其服有些紧张。   羊其服颤颤巍巍地用二指禅打开了书,他来的时候只捧着一本小朋友才学习的经史,他以为陛下荒废了这么多年的学业,早就把什么都忘得干干净净了,然而这本小朋友看的睡前读物根本糊弄不住人家。   李漠向的眼神都是: “羊大人,你到底行不行,我觉得你不行,要不朕来教你。”   羊其服有点慌,半截脖子埋黄土的人忽然被激起了昂扬斗志,只好将书一扔,出了个题目,使出生平所学,才堪堪降住他,半个时辰下来,他头上都冒了冷汗。   下来以后,快虚脱了的羊其服找到狄含说他难当大任,恐贻误陛下,最好能另请高明,放他一条生路。   狄含道: “羊大人不必妄自菲薄,陛下尚且年轻,论学识是一定比不过羊大人,只是陛下喜欢诡辩,脑子又太快,羊大人不要被带着走。”   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羊其服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一大把年纪了,还要受这种苦。   于是下次给陛下讲经时,他用生命做担保,极力推荐云宦舟。   论脑子快,云宦舟全身上下都是脑子,最大的爱好也是诡辩,刚做官十来天,就把所有的大臣气得和他势不两立,而且他这个人确实有真才实学,博古通今,多少学士都自愧不如。   把他拎出来和皇帝练两天,确实是个好办法。   李漠向听了他的建议后,手指轻轻敲着桌面: “爱卿所言极是,朕也看中了他。”   ————————   周一还有双更,么么哒 第三十六章   李漠向的手指轻轻弹了下杯子,发出一声脆响: “只不过,宰相大人极力反对,朕也要照顾下他的情绪。”   羊其服笑道: “狄大人又不是十二岁的小姑娘。”   李漠向道: “好,那明日羊大人歇息一天,让云宦舟来陪朕学习吧。”   羊其服一脸喜大普奔感恩戴德,离开的时候腿脚都麻利了不少。   羊其服被云宦舟写文章骂过,而羊其服又是个学识渊博但无德行的碎嘴子,与沈寒星二人在朝中承担搅屎棍的重任。   他十分膈应这个云宦舟这个混蛋,并且他从内心深处觉得云宦舟这种目中无人的狗屁性格在皇帝身边晃两天,绝对能被贬到不毛之地去吃沙子。   羊其服上完早朝以后就一抹脸跑到狄含面前,挑拨离间: “狄大人,云宦舟确实是有些厉害,新科状元郎一眼被陛下相中,官至四品,如今不过十几天的时间,就能为陛下讲经,还真是年少有为,将来必是陛下身边的新贵。”   狄含坐在马车上沉默地转动着手上的扳指。   羊其服又低声道: “陛下就喜欢独来独往的,云宦舟其实没什么品性,就是为人孤傲了些,可陛下偏偏就吃他那套,狄相也要小心些,可千万不要得罪了他,能忍一时是一时。”   他的弦外之音是:一个小小的左司侍郎都能在你脖子上撒野,是个爷们都忍不了。   羊其服觉得以狄含的性格绝对不会轻易放过云宦舟,谁料狄含听完以后,居然一本正经地跟他打官腔“陛下宠幸谁,不是我们能决定的,羊大人做好自己分内之事就好,背后少说人的是非。”   羊其服碰了一鼻子灰,眼瞅着狄含上了马车从官道驶离,看样子,既不嫉妒也不愤怒,完全不把云宦舟放到眼里,并没有把他当哪根葱。这难道就是正宫的气度吗?   事实上,狄含回去后情绪恹恹地,连饭都不想吃,侍女萱萱给了盛了一碗清粥后心疼道: “爷,几日没见,您可越来越瘦了,再瘦下去,就不俊了。”   狄含摸了摸自己脸道: “胡说。”   萱萱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狄府的规矩不比皇宫,狄府连人带狗不超过五十个,还没有老财主家里人多,宰相在朝中令人闻风丧胆,八面威风,回到家里几乎依旧是当年那个很好说话的狄家小少爷。   狄含揉了揉眉头问: “澹台夫人怎么样了。”   提起这人,萱萱的脸就耷拉了下来: “这位夫人心情似乎不太好,总是嗜睡,但昨日您没回来,夫人一直等你,又吵又闹,不知是有什么事,害得我们都没有睡好觉。”   狄含站起来: “我去看看她。”   澹台柔住在宽敞的西厢房,被狄府的人照料得很好,但凡她心事不这么重,不胖上个十来斤那都是不给狄府面子,澹台柔坐在窗前,身上穿着华丽的锦衣,只可惜那衣服被她用剪刀撕扯得一缕一缕的,靴子也不翼而飞。   屋里兵荒马乱,每一个东西都摆在它绝对不该出现的位置上,十分令人叹为观止,萱萱走进来一看屋子又乱成这样,光想一头碰死她身上跟她同归于尽。   十个熊孩子都赶不上她一个能闹腾。   狄含站在门口,敲了敲敞开的门框,示意他来了,澹台柔回过头看见了他,嘴角勾起一抹厌恶的冷笑,又冷冷地将头别过去: “小杂种,我有事要告诉你。”   狄含看着她,他忽然觉得自己疯了,因为他忽然从她身上看到了狄劲松的影子,都是如此冷酷而又不屑一顾,眉宇之间掩饰不住“我膈应你”的情绪。   狄含道: “夫人请讲。”   澹台柔的手百无聊赖地摧残着手中的玉花儿: “我知道我儿子还活着。”   狄含问: “是谁告诉你的。”   澹台柔垂眸: “他们都把我当聋子,当瞎子,可是我既不疯也不傻,我能听懂他们在说什么,你让我见他一面,我想知道他在什么地方受苦。”   看来她知道得还并不完全。   狄含松了口气道: “夫人,恐怕不能。”   澹台柔忽然被狄含的话刺激到了柔软的神经,她痴痴地笑道: “告诉你一个秘密,我儿子是荧惑星,会祸国殃民哦。”   狄含: “……”长这么大,第一次有人从这种角度来夸他,还真是奇妙的经历。   澹台柔露出骄傲的神情,逐渐神叨叨: “他会带着你们的诅咒,站在权利的巅峰,反咬你们一口,他天生克制你们尊贵的李氏家族,无论是大衍,还是赤勒浑,都会覆灭在他的手上!一个都别想逃!生生世世都别想逃,哈哈哈!”   “这就是你们全家杀我的报应!”   狄含退后了一步。   澹台柔用手指着他的鼻子: “你们等着!你们最终会遭报应的!”   萱萱走过来蹙眉道: “又开始了,爷,她现在意识不清醒,总是说一些要被人听见就要诛九族的话,若是被人听见了,我们狄府可要遭殃了,爷,您怎么了,怎么手抖得这么厉害。”   萱萱抓着狄含的胳膊,可当狄含回过头看她的时候,他满脸戾气,眸子黑沉沉地。   萱萱不觉得害怕,她只觉得心疼,她抱紧了狄含的胳膊,回过头冲着门,吼道: “好端端地,又发什么疯!当我们爷是吓大的啊”狄含失魂落魄地甩开了她,侍女连忙跟在后面问: “爷,干什么去。”   “进宫。”   ………………   李漠向从堆积成山的劄子中抬起头来,已经是晌午边,身旁的内侍拿一个暖炉放到李漠向的手里,轻声道: “陛下,外面又落雪了,还练箭吗?”   又下雪了,这已经是第二场雪了。   李漠向算了算日子,离李漠向上一世死亡日期还剩下三个月零十二天。   赤勒浑还在进京的路上,狄含已经快探入到他们内部去了,只要狄含不背叛他,这一场他会赢得很轻松,他一定可以苟活到三个月后,成功度过元和十一年那敲响丧钟的初春。   可是,直到现在,系统的队友栏里,狄含迟迟都没有入队。   或许,不该强求,但李漠向比起赌上一把,他更喜欢百分之百的稳妥。   李漠向将笔丢下: “怎么不练,给朕换衣服,准备弓箭。”   “陛下,狄大人求见。”   李漠向道: “宣。”他换了身骑马时候穿的箍袖衫绑腿裤,拿了弓箭走下台阶,看了一眼底下的靶子: “什么东西?”   内侍阿福舔着脸上前邀功道: “陛下,这都是您曾经制作的机械傀儡,攒上劲儿就能跑,被陛下冷落了许久,荡不少灰,奴又把它们捡起来,清洗了一番,给陛下当移动活靶子。”   这主意好是好,就是太诡异了,一大群形态各异的机械傀儡嘎吱嘎吱满地乱转,偶尔两个呆头呆脑的碰在一起,缠缠绵绵地抱着就倒下去,造成很严重的交通事故。   闲不出鸟的人都干不出这种事儿,果然每一个皇帝的堕落都是从不务正业开始的。   每一个机械傀儡的头顶上都别出心裁地放着一个拳头大小的沙包,这也正是李漠向要击穿的对象,它举起弓箭,对准一个沙包“嗖”地一声射了出去,沙包顿时开膛破肚应声而碎。   接着他继续拉弓射箭,连射七次,每一箭都正中沙包。   阿福都看呆了,不知道为什么,陛下射箭的技术有了突飞猛进的进步,他好像都不需要怎么瞄准,就能一击即中。   李漠向转过头: “陶人闲呢。”   陶人闲捧着小本子,开始“唰唰唰”地往小本子上记,他一边记一边给皇帝念:   “寒冬料峭,陛下身体安康,容光焕发……”后面忽然话锋一转: “宰相随侍君侧,倾心不已。”   李漠向听到后面逐渐不对,他回过头来就看见狄凌君揣着手凑到陶人闲身边,正在肆无忌惮地进行写作指导。   李漠向沉下脸: “狄相,离朕的史官远一点。”   狄含作揖道: “遵命,陛下。”   李漠向问: “你怎么来了。”   狄含慢悠悠地踱步过来,站在李漠向的背后道: “闲着也是闲着,看看陛下为国操劳的身影,臣也能安心很多。”   李漠向: “宰相大人嘴还是这么甜。”   “都下去。”狄含挥手道,所有人连带史官一起消失得干干净净。   狄含还是下意识指挥李漠向的人,这不把自己当外人的毛病算是深入骨髓了。   李漠向觉得自己有必要纠正他一下,他严肃道: “宰相大人,你以后注意一下身份,别使唤朕的人跟你自家一样,像你这种越矩行为那只能有两种情况,要么你是大内总管,要么你是乱臣贼子,你选一个。”   狄含忽然笑道: “陛下忘了,还有一种情况。”   李漠向问: “什么。”   狄含取过一支箭,轻轻拉开李漠向手里的弓,用很亲密的姿势贴着他,对准一个傀儡的脑袋道: “脚下就是乾坤殿,太祖看着呢,就不说混话了。”   弓箭应声而出,直插进傀儡的眼睛里,整个脑袋都劈成了两半,沙包被余波扫荡,胆战心惊地裂成了碎片,在雪中随风四舞。   世界都安静了下来。   李漠向忽然强烈地认为自己应该把狄含在皇城外的兵权一起收回来。   狄含居然一直隐藏着自己的实力。李漠和狄含在穿尿布的时候就互相碰到了彼此,二十多年的陪伴,整个人生最发扬踔厉的年华里,狄含居然一直都在隐藏着他会武这件事!   即使上一世的记忆里,狄含一直都是个柔弱的贵公子,长大后纵然凶悍了些,当上了宰相,那也是个凶悍的文官,腰上的佩剑都是用来做装饰的,会耍几个剑花够得上出道选秀,已经很不错了。   他的本领在于御下,统领武官为他效劳。   可李漠向没想到他的臂力也这么惊人。   李漠向问: “爱卿,要是朕多活几年,是不是还能看到很多惊喜(惊吓)。”   狄含将弓箭放下,靠近他,将脑袋蹭在他的脸上,用很悲伤的声音道: “我愿意与你坦诚相待,可李漠,你什么时候能醒过来。”   李漠向他娘的就是无语: “这个场景也太虐机器人吧!”   你们人类只知道卿卿我我,有没有考虑过AI的感受。   难道AI被当替身不会痛吗?   ————————   确实不会 第三十七章   李漠向一直不放心他是对的,直到此刻狄含仍然没有资格入队,可见他的“坦诚相见”,并不能算是太坦诚。   接下来的时间,两个人轮流着射箭,沉默地比着赛,最后一支箭是李漠向射出去的,效仿狄含,整个儿劈碎了机械傀儡的脑袋,看起来射箭的人怒气冲冲。   李漠向低头问: “狄含,赤勒浑还有几日进京。”   狄含挽了挽袖子: “雪天耽搁了路程,估计还要三日。”   关于赤勒浑,两个人一直有很大的分歧,李漠向一直想要化用他们的力量,可狄含只想把他们打得屁滚尿流,搞血腥政策,然而现在深入赤勒浑内部的人是狄含,任何不安稳的因素都在他手上。前些日子,刚把他瀚州的老窝端了点,听探子回报说最近瀚州又开始偷偷运粮草,部署防御机关。   这并没有什么,谁还没点危机意识,可是他从来没有上折子以及亲口告诉过自己这些事情,在京城之内,确实已莫非王土,可是出了京城,再往远处走,尤其是大西边的藩王们全都被狄含驯化了,他们都是狄含的军队,不把皇帝放在眼里。   这就非常岂有此理了!   李漠向道: “狄含,你要是不肯听话,朕会忍痛先对付你,”他看着对方的眼睛: “朕对你百依百顺的日子已经成为过去,但如果朕不敢把后背交给你的话,那你就危险了。”   李漠向仰起头: “朕虽然忌惮各方藩王不敢动你,但有的是法子对付你。”   狄含安静地听了一会儿后,问: “陛下这顿威胁,是不是想要收回臣在各地的兵权。”   李漠向凝视着他问: “你给吗?”   狄含一时沉默。   李漠向径直往回走: “那朕跟你没什么话可说了,回去吧。”狄含将弓箭揣在怀里,一把拽住李漠向的胳膊,将他拽到自己身前: “我给你,你也不一定能拿动。”   气氛逐渐焦灼。   李漠向笑道: “狄相,你从来都没有放弃过你的野心,那皇城的兵权还有三百万一串的糖葫芦是什么?是你在哄我玩的吗?看来风华雪月的事情你很在行,可真能让你伤筋动骨的东西,你绝不会拱手相让。”   狄含垂下眼眸,握着他的袖子恳切道: “陛下,不是不肯拱手相让,而是现在这兵权十分棘手,我需要时间处理,你等我,等我处理完,我会干干净净地还给你,到那时,你就再无后顾之忧了。”   李漠向: “你的意思是,军队中有很多要反朕的人。”   狄含点头: “我们计划元和十一年春包围京城,和我里应外合,逼你退位。”   他缓了口气,继续平静地讲述: “如果你不反抗,他们原地待命直接成为护国军保护新帝顺利登基。”   李漠向问: “如果反抗了呢。”   狄含道: “我下的命令是,如果你反抗,一支穿云箭,直接攻上皇城,这些人里大多是听命行事,还有一小部分对你恨之入骨,与皇家有血海深仇。   李漠向问: “那现在怎么办。”   狄含看着他道: “陛下不要操之过急,交给我,三个月,我定会全部解决。”   李漠向笑道: “狄含,你很好。”   李漠向从箭笼里取出一支箭对准了狄含那张英俊的脸,退后三步,将弓弦拉满,狄含一动不动地站着,干脆闭上了眼睛,李漠向忽然冷声道: “狄大人,睁眼。”   狄含便将眼睛睁开,便看到一支利箭已经到了眼前,裹着强烈的劲风从他的眼角擦过,眼角的皮肤被箭风擦伤,留下了一道妖冶的鲜红,血珠渗出皮肤,将破不破。   除了那道红,狄含的整张脸已经惨淡得不成人色,毕竟刚才,李漠向的箭是朝着眼睛去的。   雪还纷纷扬扬地往下落,射出去的箭直入老树深处,掉下了好几段枯枝。   李漠向将沉重的弓箭抛到狄含手上: “两个月,朕要你干干净净的兵权。”   几个站在远处等待随时召唤的内侍见皇帝走了过来,连忙迎上去给他披上厚厚的斗篷: “陛下,晚膳已经备好了,天气太凉,可别冻坏了身子。”   李漠向钻进了小轿子里,放下车帘,轿子里还有个矮炉,可这具身体的手脚已经开始冻得打哆嗦了,他和狄含两个人从小在南方寺院长大,到京城之后,一个比一个怕冷,一直到现在都是畏寒体质,他不明白为什么在这种缺点上两个人要这么同心协力。   李漠向掀开轿子对外面的人道: “让狄大人回家吧,再送个手炉过去……等会儿,手炉别送了,让他直接回家。”他想了想: “要不然还是送吧,太冷了。”   内侍: “……”   区区一个手炉,不值钱的玩意儿,陛下左右横跳,为难得跟送八百万似的。   为了防止陛下继续改变主意,内侍听完“送”这个字后,一溜烟就跑了。   皇帝在后面: “等等……”   小内侍撒丫子跑:听不见,听不见。   李漠向看阿福一脸不理解的样儿,苦恼地解释道: “你不懂,朕怕宰相恃宠生骄。”   阿福更不理解了,陛下什么金山银山没送过,一个手炉,还能让人生出多大的骄?国库已经紧张到这种地步吗?   李漠向是真没想到狄含有这么多后手,逼皇帝退位的这件事他是真的是势在必得。   幸亏当初李漠识时务,无比乖巧顺从地就退位了,还在狄含心里留下个极其懦弱贪生的形象。   李漠但凡硬一点,下场都会更惨。   第二天李漠向又被三更半夜叫起来读书,原主这副身体果然是懒散惯了,早膳都吃过了还是一脸困顿的样子,直到看见了云宦舟,才稍微清醒了点。   云宦舟长得很像狄含,不如狄含俊俏,却有几分清冷如孤松般的遗世独立的气质,比狄含这种天天在世俗的红尘里摸爬滚打,争权夺利的“俗人”,看起来高雅很多。   原主李漠是个颜控,近距离地看着对面的云宦舟的脸,他浑身的毛孔都惬意了下来。   最有趣的是,云宦舟居然拿了戒尺过来,当年帝师都没敢干的事儿,云宦舟居然敢,果真是清纯脱俗不做作。   李漠向很好奇: “云大人,干嘛呀,你该不会是敢打朕板子吧。”   云宦舟道: “微臣万万不敢,这戒尺只是警示作用,陛下十岁登基,无人能约束,这戒尺的作用就如明镜高悬,收摄心神,让陛下时刻怀有敬畏之心。”   李漠向想要给他鼓掌了,他这要是面试的,那绝对第一名。   ————————   狄含在线自闭   (抱歉,更晚了,所以直接放到三点的草稿箱里了,希望没人熬夜都是白天起来看的。)   晚上见 第三十八章   史官陶人闲记载:左司侍郎云宦舟为圣上讲经,侍郎才高八斗,学富五车,背《史经》一气呵成,龙心大悦,与侍郎共进早膳三日,皇恩浩荡,绝无前例。   与皇帝共进午膳,是莫大殊荣,看来云宦舟果然成了皇帝的新贵。朝廷里男人们嫉妒心上来一点都不比后宫的女人差到哪里去,再加上云宦舟人缘极差,得罪的人是一茬又一茬,他每天都在路上,若不带上几个身强力壮的侍卫,都有可能被石头砸着,或者被直接拖到小巷子里去暗杀。   云宦舟还有一个极其招人恨的地方,那就是他会和陛下打小报告,与皇帝的日常讲经,变成了日常打报告,皇帝喜欢听,他也喜欢讲,痛斥官场黑暗时毫不留情,跟李漠向把朝堂中每一位大臣扒得底裤都不剩,比如谁私下德行有亏,哪个是面冷内热心忧苍生,谁又纵容恶仆行凶,鱼肉百姓。   李漠向又问: “你觉得狄相怎么样。”   云宦舟沉默片刻: “狄相,他不够赤胆忠心,不配做宰相。”   李漠向道: “你想取而代之吗?”   这时,云宦舟的余光看到了门口站着的一个人。   云宦舟收回目光,斩钉截铁道: “走到那个位置上的人,脚下是尸骨累累,双手沾满血腥,代价太大,臣不想。”   狄含站在门口,逆光落在他身上神情难辨,良久后他冷声道: “陛下,今日赤勒浑使者求见,该换衣服了。”   李漠向问云宦舟: “爱卿,要看朕换衣服吗?”   云宦舟脸略一红,他站起身,向陛下行礼告退后,从狄含身侧走了过去,他的脚踩在了狄含的影子上。   狄含嚣张惯了,忍了云宦舟这么久,实在有些忍无可忍,他刚要拦下他,命令他重新走一遍,李漠向就出声道: “狄含,进来。”   狄含只好不情不愿地放了他一马。   今日赤勒浑使者觐见大衍皇帝陛下,李漠向需要穿冕服接见,内侍们捧着衣服靴子来为陛下更衣。   皇帝的冕服甚是繁琐,衣服里三层外三层,肩膀上绣金丝日月,栩栩如生的飞龙绣于长袖之上,平添几分威仪,只是穿衣戴冠就花费了小半个时辰。   穿衣完毕,内侍与宫女们潮水般退下,狄含走上前帮他整了整衣领问: “沉吗?”   李漠向: “沉。”   狄含道: “还需要等一会儿,不如先把冕旒摘下来。”   李漠向扶着狄含,像个大家闺秀一样端端正正地坐下来,防止珠子砸到脸上,他叹气: “别,好不容易戴上了,待会儿头发又弄乱了,”他抬眼看着狄含道: “你精神不太好。”   狄含跪坐在他对面: “脸疼。”   李漠向伸手摸了摸他脸上的擦伤: “别闹了,你再晚来一会儿估计就痊愈了。”他与对方互相凝视了会儿,败下阵来,扶着桌子要站起来: “你别这么看着我,我心脏疼,我这给你拿药。”   狄含扶住他: “你现在不方便,别动了,我去拿。”他站起来从案几上的小抽屉里取出一个碧绿色的小小瓷瓶儿交给李漠向。   李漠向举着瓷瓶儿茫然道: “你不要告诉我,你的手也疼。”   狄含连忙道: “不疼,我不是这个意思,我自己来。”   李漠向道: “还是我来吧,这药很贵,你万一抖多了怎么办。”他打开瓷瓶儿的盖子,用手指掏出来一点白色的膏状体,凑过去轻轻涂抹在对方的眼角上,两个人的呼吸就近在咫尺,无端让人有些心猿意马。   狄含的眼角被药膏刺激得有些泛红,他半眯起眼睛道: “赤勒浑怀疑我了。”   李漠向问: “怀疑你什么?”   狄含笑道: “怀疑我与你依旧深情厚谊,甚至心甘情愿为你放弃皇位,是烂泥扶不上墙。”   李漠向嗤笑一声: “是吗?怎么办啊。”   狄含道: “有一件事情我没有告诉你,我小时候,被他们中过蛊毒,说是会干扰情绪,令人心性大变,随着年龄增大,血液中的毒素加重,会让身体逐渐虚弱,甚至英年早逝。”   李漠向手指一顿,他掀开了自己额前的旒珠,用伤感的语气道: “狄含,你终究还是难逃一死吗?朕会怀念你的。”   狄含: “……”   李漠向继续替他抹药,嘴里絮絮叨叨: “坐拥万里江山,享受无边孤寂,孤单啊,孤单啊,说起来,你现在犯病到什么程度了。”   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或是将来,李漠气人的功力从来都没有减弱过。   狄含这次有了熟悉的心梗的感觉,他反握住了李漠向的手,因为心绪不平,力气稍有些重,以至于让李漠向忍不住轻轻“嘶”了口气。   狄含看着李漠向“无辜”的眼神,手劲儿一松,自己心里这股闷气简直就是无处发泄。   李漠向嗅到了危险的气息,他纡尊降贵地将另一只手从宽大的袖子里缩出来一点,轻轻拍了拍狄含的胳膊,像给狗狗顺毛那样。   狄含叹了口气: “对不起,你实在是太活色生香了,我总是忘记你已经不是人了。”   李漠向微微一笑: “没错,但我的高智商让我觉得你这句话很是冒犯,狄大人。”   李漠本就性格冷漠,说话带“欠”,当他喜欢一个人的时候,便尽收锋芒,可如果他没了感情,那他的这份不近人情的冷漠就是无差别攻击。   狄含到现在都接受不了这个残忍的事实,他们从开裆裤就开始的交情,经历过各种大风大浪积累起来的感情,纵然这感情是血泪交加,崎岖得月老都不敢给他们牵线。   可再崎岖的情路,那也是他们一把刀,一把刀的砍出来的!   然而现在,他却要重新培养两个人的感情了,跟现在的李漠谈感情,并没有比跟一堵墙谈感情要容易多少。   狄含深吸了口气调整好情绪后,用菩萨感化众生式的温柔语气道: “陛下,当我说我没有多少日子可以活的时候,出于礼貌,你应该说“是吗?那还有救吗?”只有这样,我才好接着往下说。”   李漠向将一只手放在膝盖上,作倾听状: “是吗,还有救吗?”   还真是一字未改。   狄含道: “有,当年师父总是将我泡在药罐子里,你还记得吗?”   李漠向道: “嗯,你不仅被泡在药罐子里,什么人参啊,雪莲啊,都是你的,很是令人嫉妒,莫非是那个时候,师父就治好了你的蛊毒?”   狄含点头: “我怀疑是这样的。”   李漠向: “我发现赤勒浑早期所有的阴谋诡计都被师父扼杀在了萌芽之中,他们辛辛苦苦筹谋了这么久,却是什么都没有弄成,现在,完全被我们牵着鼻子走,啧,可怜。”   狄含道: “并不是他们愚蠢,而是师父聪慧,陛下不可轻敌。”   李漠向: “他们这次的觐见,有什么计划吗?”   狄含道: “不清楚,但我知道他们并没有能力布置刺杀计划,待会儿接见使臣,你就只当是去看猴子。他们现在最想要做的就是取得大衍皇帝的信任。”   “而我要做的,就是让他们信任我。”狄含道。   李漠向从袖子里取出竹筒将里面的纸抽出来递给狄含看: “你知不知道,他们在朕这里布置了赤勒浑的眼线,这是鹰首给朕的情报。”   狄含取过纸条看了一眼: “怪不得他们怀疑我,原来我们的一举一动都被监视了,却不知眼线是谁?”   李漠向轻轻摇头: “一个人若是对朕有敌意,我可以看到他们的敌意值,但我最近并没有发现这样的人。”   狄含整理了一下他的冕旒: “既然如此,我知道要怎么做了,走吧,陛下。”他伸出手将李漠向扶了起来,然后跟在他后面走出了门外。   云宦舟还在外面等着,他站在石阶之上,一身官袍被他穿出了谪仙的气质,玉树临风,俊雅不凡。   太耀眼了。   李漠向下意识看了下他的敌意值,并没有,看来他应该不是眼线。   云宦舟的智商才学之高,甚至李漠之上,除了情商略低之外,是最标准的杰克苏人设,赤勒浑族的人脑子都不太好使,他们应该养不出云宦舟这样的人才。   李漠向一脸春光明媚地笑道: “爱卿怎么还没有走。”   云宦舟行礼道: “陛下,臣是在等狄大人。”   李漠向: “……”   云宦舟的胆子真的是特别的大,说话也十分有个性,也不知道为什么历史上没有他的名字,估计是他因为太个性了,与这个沉闷教条的世界格格不入,被人殴打英年早逝吧。   狄含浑身上下都在拒绝,他真是从来没有这么讨厌过一个人,不知道为什么李漠就对他青睐有加。   内侍阿福从狄含手上接过陛下,将他送到了步辇之上,步辇起步,浩浩荡荡的仪仗队往广德殿的方向走去。   云宦舟眼神清明: “狄大人,羊翰林警告过我了,说在这朝堂之上和您作对的人,都没有好果子吃,云某出身贫苦,十年寒窗苦读,还未施展抱负,并不想给自己找麻烦。” 第三十九章   云宦舟微微一笑: “今日又冒犯了大人,以后不会了,请您不要与云某一般计较。”   狄含: “不会,还有事吗?”   对于狄含的反应,云宦舟微微有些惊愕: “多谢狄大人,下官告退。”   李漠向坐在步辇上,手里捏着鹰首给他的小纸条,进行了一番大量的推演。   他身边有赤勒浑的眼线?为什么他从来都没有发现过,赤勒浑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存在?   他闭上眼睛,敲了敲系统: “在吗?”   系统: 【不在。】   李漠向: “我想要奖励。”   系统那边延迟了很长时间,才有所回应,似乎很困惑: 【奖励?你奖要什么想励,天啊,你该不会要金手指吧,抱歉,我已经告诉过你很多次了,我们系统十分老旧,不存在这种高级别的东西。】   李漠向: “没有这种奢侈的想法,我只是觉得每次成功完成任务后,给我一点点奖励,会提高我工作的积极性。”   系统: 【小机器人,你真是太幽默了,你见过哪个机器人在洗完衣服后,会和主人要“奖励”?” 】   李漠向道: “我不是洗衣机。”   系统: 【好吧,你奖要什么想励,我希望你在开口前,能稍微考虑下我们贫穷的家境。】   李漠向道: “人类很能隐藏自己的情绪,有些人,我无法判断出他们对我的友善值,就比如我前面这个小太监,我看到他所显示的友善值是很高的,我以为他很忠诚,结果昨晚我看见他偷偷朝我翻白眼。”   他继续道: “我很困惑,我还听不懂别人的弦外之意,我无法与别人共情。”   系统: 【为什么要与人共情,请问你是进入叛逆期吗?说说看,那你想要什么。】   李漠向道: “我想要提高一下我的情感值。”   系统: 【不行。】   李漠向: “好吧。”   系统: 【你就这么放弃了?不再挣扎一下?】   李漠向: “我比较听话,你拒绝得这么斩钉截铁,一定有你的难处,我不希望你为难。”   系统: 【啧,小机器人越来越懂事了……不对,等一下,你刚才在试图攻略我?你休想,不行就是不行。】   李漠向道: “那我换一个奖励,你能回答我一个问题吗?”   系统: 【只要不是太离谱,请问。】   李漠向: “当年大衍覆灭后,新朝廷与赤勒浑有关系吗?”   系统: “我要是知道了,也就不会派你过去了,宝贝儿,我所知道的并不比你多,你现在是有什么新的想法吗?”   李漠向道: “当年的事情,我一直有几个疑惑,首先,李漠是想要用狄劲松的性命钓出赤勒浑这条大鱼的,可惜没有成功,如果狄劲松的地位在赤勒浑真的这么重要,重要到可以驱使大祭司,为何他出事的时候,赤勒浑压根不搭理他的死活。”   系统: 【你的意思是狄劲松对赤勒浑而言并不是什么重要角色?】   李漠向: “对,一个不重要的人,却可以调动赤勒浑最精英的部队,指派最尊贵的大祭司去帮他满世界寻找什么荧惑星,最合理的解释就是,他被当枪使了,在这一切的背后有人希望他这么做,并支持他这么做。”   系统: “这是显而易见的吧,赤勒浑的君主对你大衍的皇位虎视眈眈,或许他们认为狄劲松的计划很妙,便不遗余力地支持他呢。”   李漠向摇头: “不对,我从来不认为狄劲松的计划好,我甚至认为他的计划稀巴烂,漏洞百出,事实上,也确实是如此,他根本没有成功。”   系统: “有趣,然后呢。”   李漠向: “李漠一直有一种宿命论,他认为,无论怎么挣扎,最后的结局他都是被荧惑星克死,其实不然,根本没有什么宿命论,一切都是被设计好的。   首先,我们假设这一切有一个幕后主使,幕后主使从来没有指望过狄劲松会成功,他真正的计划比这个庞大得多,也复杂得多,而狄劲松只是棋盘上的一颗将要被牺牲掉的棋子。”   系统: 【说清楚一点。】   李漠向: “方丈湛明的反应也在幕后主使的计划之内,他们真正的计划是需要狄劲松和湛明合力完成。”   系统: 【越来越有趣了,推断依据呢?】   李漠向道: “湛明作为一个不太富有的方丈,却能给狄含吃雪莲吃灵芝,能用极其珍贵的药将他身上的剑伤治疗到恢复如初,从而成功骗过狄劲松,最合理的解释就是有人暗中帮助。   后来,李漠和显帝去猎狐,李漠路过狄劲松的帐篷,居然刚巧就听到了真相,这真的是凑巧,还是有人故意让他听见的。”   系统: 【所以你的结论是?】   李漠向道: “我的结论是,真正的计划从来不是“换皇子”,而是“美人计”。   两小无猜,寂寞古寺,相互吸引,血海深仇,负罪愧疚,自杀还罪,这一连串的故事走向根本就是被人设计好的。”   系统沉默了一会儿: “小机器人,我差一点就信了,你最近是不是又短路了还是说中什么病毒了。”   李漠向: “我猜错了吗?”   系统: “难以想象你居然会有这么感性的推断,我对你很失望。幕后主使再厉害他也是个人,他怎么能预料到李漠会喜欢狄含,甚至喜欢到为他放弃皇位自尽身亡,在李漠出生的时候,脑门上并没有刻“我喜欢男人”这几个字,将计划成功与否全部压在李漠的个人情感与人品上,荒谬死了。   还有,前段时间,赤勒浑不是还傻乎乎地找了狄含,说要帮他夺回皇位吗?你看他们这群傻子像是知道一切真相的样子吗?你不要太高估了他们的智商。”   系统越说越气: 【你浪费我这么多时间,就在和我说这么一段废话?】   李漠向: “对不起,我的猜想或许很荒谬,但这不代表它一文不值。一个优秀的赌手自然不会将所有的赌注都压在李漠一个人身上,或许美人计只是其中一条路,行得通,就罢手,行不通,更大的阴谋还在后面。”   系统: 【你在套娃吗?什么阴谋?累死算了。】   李漠向: “我担心我一直被人牵着鼻子走,我不喜欢出现意外。”他看向广德殿的方向: “或许他们现在已经带着阴谋来找我了,我很期待他们接下来还有什么样精彩的剧本,至于我的猜想究竟对了多少,后面就会知晓。”   系统: 【那我拭目以待哦,但是千万不要在这个死胡同里浪费太多时间。】   李漠向: “嗯,我知道。”   半个时辰后。   赤勒浑使者在乾坤殿觐见皇帝,使者生得人高马大,个子最小的那个也比武安侯看起来要更加高大,三个人并排一站跟三个熊似的,衬托得两旁也足有七尺高的大臣们“楚楚可怜”,弱得像是个穿着官袍的鸡崽子。   索性大臣们注重内在美,心态很稳,稳到有些自负,认为这种粗鲁的长相是“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体现。   使者的态度也非常好,挑不出什么毛病,规矩又谨慎,想要找个刺儿都难,他们这次来倒真的像是臣服来的,带了许多金银财宝,以及一张极其重要的异族南川舆图,这图简直就是宝藏,除了了详细的地理位置,地形分布之外,还有防御布置,军队人数分布,以及军备储藏地点。   如果这图是真的,那确实是一份极其厚重的大礼。   而使者的要求是大衍能开通商贸,同意两族贸易往来,以及允许赤勒浑族能够落户京城,并与大衍子民合法通婚。   一如既往的狡诈贪婪,算盘打得啪啪响,欲望全部都写在脸上,站在他们的角度上,确实是合情合理。   但也正因为如此,才会让李漠向觉得:就这?   这个要求,皇帝和大臣们根本不可能答应,答应了开通贸易,就等于开了一条强盗之路,让赤勒族人扎根京城,那更是引狼入室。   正常的流程就是,朕拒绝。   然后使者和大衍谈判团一番唇枪舌剑后,因为拳头不够硬,含泪降低要求,大衍皇帝心胸宽广,给个小恩小惠,顺便再给敕勒族君主赐个封号什么的。   一切都毫无期待性可言。   他们真正的目的,可能是那张南川舆图,他们可能是想引诱大衍去攻打那个总是不断骚扰大衍子民的跳蚤小国南川。   李漠向叫了几个大臣和他一起熬油点灯,连夜研究舆图册,看看它的真实性是否可靠。   大伙儿熬得双眼通红,都没有看出有哪里不妥,激动得手都是颤抖的,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恨不得明天就带兵直接攻打过去。   云宦舟静静地看了很长时间,始终都没有发话,就在大伙儿快要散的时候,他终于抬起了头,对李漠向道: “陛下,图是假的。”   其他人看见他这个样子就忍不住心里骂道:云宦舟又要开始装逼了。   他们不信一个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新科状元郎能对行军打仗有什么高见,凡是在这里敢发表意见的,哪个没有上过战场,哪个没有挨过刀枪剑雨,在他们眼里,云宦舟乳臭未干,平日里仗着有几分学问不知道天高地厚就算了,现在居然还敢来卖弄。   李漠向表情柔和,点了点头: “说吧,为什么是假的。”   ————————   李漠向的猜想错了一半,对了一半。   接下来开始慢慢填坑了。   这个剧情真是……,大家辛苦了,评论区发红包 第四十章   其他大臣们自觉地给他闪开一条道路,云宦舟: “地形不对,南川处在北方多高山峡谷,关隘绝壁,易守难攻,而舆图册上几个险要之地却是一马平川。”   他又指着其中一个地方道: “另外,南川处于苦寒之地,尤其是这个地方,建筑分布绝对不会如此稠密集中,还有这里,既然标志了是四面环山,地势险要,车辆难行,为了方便随时调度,绝不会是存放军需及粮草储备的地方。   我认为这张舆图,是为了麻痹我们,诱使我们派兵攻打的陷阱。”   羊其服揣着袖子,摇头道: “想不到云大人竟然对南川的地形了如指掌。”   云宦舟微微冷笑一声: “羊翰林太过谬赞了,云某所知道的连略懂皮毛都算不上,这些只不过是最基本的常识而已。”   云宦舟的言外之意是,羊其服连常识都不懂。   羊其服只要和云宦舟说话,就几乎没有不被戳肺管子的时候,他揣着袖子,一脸薄薄的恼怒尴尬。   其他人没觉得有多生气,只是有些想笑。   其实只要云宦舟好好说话,这些大臣们也并非就是小肚鸡肠容不下人,他们大多都是年事已高的前辈长者,对于出类拔萃的年轻人,未必就没有“沉舟侧畔千帆过”的觉悟,但前提是,云宦舟要给他们照顾晚辈的机会。   天天跟个炮仗似的,谁都吃不消。   宋将军轻笑一声: “云大人,我们也不是吃白饭的,又怎会不清楚北方的地形,只是南川地势特殊,自成一隅,又岂可一概而论。”他话锋一转,开始打圆场: “但是,云大人深思熟虑,他有一点说的对,赤勒浑绝对不怀好意!我赞成云侍郎的话!”   云宦舟抬起头看着宋将军,眼睛越发清亮: “南川虽然自成一隅,但却是最典型的易防御性地势!宋将军带兵打仗多年,竟然不清楚吗?”   宋将军惊了:我他妈的在帮你,你为什么要怼我!   好几个人已经把持不住,脸上挂了忍俊不禁的笑意。   云宦舟站端正了些,脸上带了嘲讽之意: “也难怪赤勒浑拿一个假舆图就敢来糊弄我们,看来我朝文武百官好糊弄的名声已经声名远扬,只是可怜陛下手下无一人可用,大衍这才步履维艰,处处被异族掣肘。”   众人: “……”   云宦舟好像是要致力于把每一个人都得罪光,夹枪带棒,横扫一片。   屋子里渐渐有了争吵声,李漠向坐在椅子上静静地看着他们,他发现云宦舟可以把所有的火力吸引到他的身上,让他成为全场的焦点,甚至连皇帝都可以为他默默地做背景板。   李漠向等他们吵尽兴了之后,终于开口: “朕知道了,这舆图册朕先收起来,诸位辛苦,先回去吧,阿福,给各位大人带些糕点,记住,回去以后,不要声张,更不要打草惊蛇。”   他看着云宦舟: “清远,你留下来吧,朕有几句话和你单独聊一聊。”   几位大臣听到皇帝又要和云宦舟“夜半虚席”,脸上的表情都甚至不爽,他们结伴走了出去,从宫里出来回家的路上一顿狂吐槽,类似于新同事究竟是个什么绿茶白莲花的无能狂怒。   暖阁内,内侍将灯熄灭了几盏,只留下君臣二人中间的那盏灯。   大臣们一走,云宦舟身上的刺儿就柔软了许多,表情也平和了下来: “陛下,赤勒浑来意不善,您有什么打算吗?”   李漠向道: “将计就计,先哄着他们。”   云宦舟: “嗯,陛下所想也是微臣所想,赤勒浑族十分邪门,沾上了,那就是苍蝇,杀也杀不完,甩也甩不掉,倒不如将计就计,看看他们究竟还有什么阴谋。”   李漠向: “清远,这么晚回去,你家里人会担心你吗?”   提到家人,云宦舟的表情越发柔和: “回陛下,臣父母早逝,家中只有一个弟弟。”   李漠向问: “哦?弟弟没有考取功名吗?你这么有本事,想来弟弟也是人中龙凤。”   云宦舟摇头: “没有,我弟弟是前几年我捡回来的,他身体不太好,也不是什么读书的料子,就没有勉强过他。”   李漠向问: “如果朕让你留在这里一晚上,令弟会担心吗?”   云宦舟微微惊讶: “留……一晚上?”   李漠向走到矮桌前,矮桌上不知何时已经布上了棋盘,他笑道: “嗯,想要让云大人教朕下棋。”   云宦舟不确定地问: “陛,陛下,下一晚上吗?”   李漠向捏起一枚棋子: “兴之所至,下上三天三夜又何妨。”   云宦舟只好点头: “微臣遵命。”   云宦舟或许是个两点一线,每天按时回家的好青年,和李漠向下棋的时候有些心不在焉,没过多久,就连失阵地,他不得不打起精神,聚精会神地对付李漠向。   李漠向一边下棋,一边看着云宦舟: “你知道吗?第一次和朕下棋的人,都会很惊讶朕的棋技。”   云宦舟分出心神和李漠向聊天: “惊讶什么。”   李漠向笑道: “因为朕昏聩无能,荒淫无度的名声在外,百姓人人皆知,爱卿却毫不意外,就好像你认为朕本来就应该如此一样。”   云宦舟举着棋子的手微微有些迟疑,他抬起头看着李漠向: “陛下,臣有自己的判断,不瞒陛下说,臣未见陛下时,确实觉得风雨晦暗秋夜长,但见陛下后,生出了十年寒窗终可报的欣喜之心。”   李漠向笑道: “你在朕和其他人面前判若两人,既然有这张好嘴,为何要在朝中处处树敌,让自己步履维艰。”   云宦舟: “臣从不觉得艰难,臣的性命与尊荣掌握在陛下手上,而不是他们手上。”他轻轻一笑: “只要陛下永远相信我,那我的身边就从来没有敌人。”   李漠向: “但是……也好,清远志做孤柏,不结党营私,朕自然欢喜。”   云宦舟眼中清光闪动: “陛下,臣有一个不情之请。”   李漠向道: “说。”   云宦舟道: “微臣才来的时候,不懂规矩,冲撞了狄相,微臣觉得自己还需要多学习礼仪规矩,不敢在狄相面前卖弄,请陛下降微臣之职。”   李漠向微微一笑,没有说话,对他的怀疑却上升了百分之十。他一直都在挑拨自己和狄含的关系,总是提醒着自己狄含功高盖主,权倾朝野,不仅如此,还小肚鸡肠容不下有才干的新人。   事实上,狄含如果真想和他计较,云宦舟这个“傻白甜”不会安然无恙地坐在这里。   李漠向不明白,云宦舟到底为什么要和狄含作对,至少要有个理由才是。   李漠向安慰他道: “清远,你放心,狄含他其实没有你想象的那么…那个,你也不用担心他欺负你。”   云宦舟道: “臣知道了,以后定会尽心辅佐狄相,效忠陛下。”他低头看了眼棋局,笑道: “陛下,我赢了。”   李漠向: “嘶!”什么时候棋局变成了这个样子。   云宦舟的脑子着实不一般,他对面的可是机器人!虽然只是个拥有初级水平的机器人吧,但这个机器人还百分百学习了李漠的棋技,云宦舟居然也能赢过去。   云宦舟手里捏着棋子,眉目含笑: “陛下,臣能讨要个奖赏吗?”   李漠向: “说说看,朕能办到的满足你,办不到的就降级满足你。”   云宦舟挑了挑眉: “我想知道陛下的表字。”   李漠向沉默了一会儿: “朕十岁登基后,帝师给朕取了表字,但朕不喜,自己另取了一个。”   云宦舟: “那想必意义深远。”   李漠向笑了笑: “完全不是,很幼稚,那个时候朕全心全意倾慕一个人,连表字都要跟随着他,不过告诉你也无妨。”他用手指蘸了点茶水,在桌子上写下两个字。   云宦舟看着桌子上一瞬而逝的水渍,问: “陛下如今已经不认可那时的想法了么。”   李漠向觉得云宦舟在套自己的话,他好像对自己和狄含的关系非常在意。   李漠向笑道: “为什么不在意,云大人如此聪慧,难道看不出来吗?”   云宦舟低下去捡棋子,垂下的眼睫覆盖着所有的情绪: “陛下,臣冒犯了。”   棋过数局,天成了透亮的藏青色,云光欲破不破,李漠向道: “时候不早了,朕休息一会儿,待会儿鸡叫前还要起来读书,爱卿先回家去吧。”   云宦舟站起来整理了下衣服: “微臣告退。”他刚走出去,吸了一口屋子外面的冷空气,就发现狄含的轿子正晃晃悠悠地往这里驶来,轿子上挂了几盏明灯,亮晃晃的,照亮了地上的碎石路,自从昨天早上见了他一面后,狄含一整天都没有露过面。   他连忙回避,远远地向轿子行礼,那轿子却忽然拐弯,朝着自己的方向驶来。   云宦舟下意识地退后了一步,表情略有些紧张。   轿子在他面前停下来,轿帘掀开,狄含探出头来,皱眉道: “云大人,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云宦舟道: “我昨夜在陪陛下下棋,刚刚出来。”   狄含表情莫辨: “哦……”   云宦舟: “属下告退。”   狄含看着云宦舟急匆匆的背影,招手吩咐一个侍卫偷偷跟上去: “看他都去什么地方,记住,无论发生任何事情,你都不要现身,千万不要让他察觉到我在跟踪他。”   李漠向在侍卫的陪伴下往含露殿赶,他眼睁睁得看着狄含坐着轿子一直到了含露殿的门口,才走了下来,再往前挪一步,就要踩到台阶上的龙纹了,整个皇宫里,这么没规矩的也只有狄含。   谁能料到,狄含小时候是最听话懂事的,小心翼翼地对待身边的一切,深受长辈喜欢,先帝十分看中他,认为他一定会尽心尽力辅佐李漠。   可人在经历风风雨雨后,有些会变得越发谨慎妥协,有些人就会大彻大悟,觉得人活一世,规矩算个屁。   李漠向对侍卫道: “不要跟过来,朕自己回去。”   说着他蹑手蹑脚地上了台阶,跟在狄含后面进了屋子里,一边走一边悄悄脱衣服,狄含听到了后面的悉索声,他一回过头就看见了脱得只穿着亵衣的李漠向,将头上的帽子往旁边一扔,稳稳地挂在花瓶儿上。   两人尴尬地对望了一眼。   狄含问: “你去哪儿了?”   李漠向顺了顺自己即将炸起来的毛儿,淡定地顺势倚在屏风上: “嗯?朕一直在这里,刚从床上爬起来在屋子里溜达一会儿,你怎么又来了。”   狄含看了一眼外面脱了一地的衣服,宫女们正在蹑手蹑脚地捡起来。   狄含道: “你和云宦舟下棋而已,我并没有什么意见,不必瞒着,倒是把衣服脱得满地都是,就太失礼了,陛下。”   李漠向站直了身子: “不是我要撒谎,是刚才有个指令对我说,李漠向你不能让狄含发现你和其他人下了一夜的棋,否则他会不开心的。”   狄含沉默了片刻,眼角忽然有些发红,他转身往里走,留给李漠向一个背影: “你既然下了一夜的棋,今日就不必学习了,赶紧去睡觉。”   李漠向道: “不!今日就是下刀子,学业也不可有一日荒废,狄相,你的存在就是诱惑朕堕落的吗?那你也太不称职了。”   狄含忽然回身将他扛起来往龙床上一扔,放下纱帐,点燃了安神香: “你身体不好,熬夜会发病,赶紧睡觉,早朝时,我叫你起床。”   李漠向躺在枕头上: “嗯,不过凌君,你会唱摇篮曲吗?”   狄含没有搭理他,他看着窗外,连眼皮儿都没有抬一下,像是入定了,半个时辰后,跟踪云宦舟的侍卫来向狄含回话,狄含走了出去: “说吧。”   时间往前推一推。   当时侍卫远远地跟着云宦舟偷偷出了皇宫,那时天还不亮,万籁俱寂,云宦舟独自一人行走在路上,他看起来确实家境不好,这么晚出宫,也没有家人在外面候着接他回家,他穿进了一个小巷子里,没走两步,忽然又缓慢地退了出来。   云宦舟一步一步往后退,从巷子里走出来几个身强力壮的男人,正朝他步步紧逼。   狄含让侍卫不要被发现,侍卫是一根筋的死脑袋,隐匿在黑暗中绝对不会出现。   可是侍卫又有些担心,云大人长得这么俊美,会不会被这些流氓当成女人了,万一在天子脚下发生了惊天丑闻,可又如何是好。   刚这么想,那几个男人中有一个低呵道: “兄弟们,揍他,记住,别往脸上招呼!”   男人们呼啦一拥而上,其中一个人不费吹灰之力地揪起云宦舟的衣领,就把他狠狠摔在地上,侍卫几乎听到了头磕在地上的声音。   之后,云宦舟就再也没有机会站起来,几个男人把他拖到小巷子里,一阵拳打脚踢,加语言侮辱,足足折磨了一刻钟,才一哄而散。   云宦舟倒在地上微弱地咳嗽了几声,他缓缓爬起来移动到墙根蜷缩成一团,不知是疼还是冷,整个人瑟瑟发抖,月色下,他的脸除了有些脏灰,确实没有受到任何的伤害。   既没有劫财,也没有劫色,还不敢往脸上招呼,幕后主使人极有可能是与他同朝为官的同僚,终于忍无可忍地,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找人暴打了他一顿。   云宦舟被打得不轻,他靠在墙壁上缓了好一会儿后,擦了擦脸上的会整理了下头发,才艰难地站起来,扶着墙壁狼狈地走出了巷子。   侍卫继续一路尾随,他看着云宦舟带着一身伤穿过早市,先排队买了两个包子,又去跟菜贩子讨价还价,然后穿过几条坑坑洼洼的路,回到了自己的家。   这个时候了,他居然还有心情买菜。   云宦舟的家是很常见的小平房,泥胚墙,木头门,门前挂着个精致的小灯笼,他站在门前又整理了下自己的衣服,打起精神,推门而入,从屋子里迎出来一个坐着轮椅的年轻人,神情焦急,云宦舟低下头摸了摸他的脑袋,将包子递在他手上,推着那个残废进了屋子。   侍卫蹲在高处的房梁上等了好一会儿,看见云宦舟走了出来,蹲在地上吐了一口血,坐在石凳子休息了好一会儿,艰难地脱下衣服,泡到盆子里。   还有力气洗衣服,看来性命无虞,脑子也没啥事儿。   侍卫这才回皇宫向狄含复命,将每一个细节都详详细细地告诉了狄含。   狄含道: “嗯,你现在光明正大地派人去他家,告诉他陪皇上了一晚上的棋,实在辛苦,待会儿不用来了,还有,如果他没有瞒自己受伤的事情,就给他请个好大夫。” 第四十一章   狄含吩咐所有人离含露殿五十步远后,关上门,捧着衣服走到龙床前,他纱帐掀开,李漠向已经睁开了眼睛,狄含道: “你猜怎么着,云宦舟被打了。”   李漠向缓缓坐起来,伸手将睡袍的腰带解下来: “他被打了?被打伤了?”不知道是不是方才睡觉的姿势不对,他的头发翘起了好几根,肩膀的衣襟落下半截,像是刚打了一场恶仗,他却浑然不知自己形容狼狈,一脸严肃地和狄含说话。   狄含: “嗯,回去的路上,在小巷子里被几个壮汉拖着打了一顿,若不是那些人手下留情,云宦舟只怕性命有虞。”   李漠向坐起来,捞起狄含手上的衣服搭在身上: “他没有反抗吗?”   狄含: “手无缚鸡之力,只有挨打的份儿。”   李漠向: “究竟是朕误会了他,还是他隐藏得太深。”   他站起来披着衣服在屋里踱步,忽然站定: “今日先不上朝,朕给你一个名单,你让他们到暖阁等朕,朕有事宣布,朕倒是要看看他们谁蠢蠢欲动。”   狄含: “是。”   李漠向到暖阁后宣布了一件事,说赤勒浑贼子野心其心可诛,他要派人去杀了云馆的使者,给赤勒浑点颜色瞧瞧,众臣觉得不妥,说这次来的使者中有赤勒浑皇族,即使是两国交战那也不斩来使,若是贸然动手,会让两国交恶。   然而皇帝铁了心要去诛杀使臣,说自己泱泱大国怎会忌惮一个巴掌大小的赤勒浑,凡是求情的那都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众臣不再劝阻,各怀心事地回了家,李漠向派探子密切跟踪大臣们的动静,尤其是云宦舟要不眨眼地盯着。   晚上,狄含和李漠向聊起这件事儿,觉得甚是不解: “陛下似乎对云宦舟格外谨慎,他有什么形迹可疑的地方吗?”   皇帝和宰相大人说话的时候,含露殿外戒备森严,里三层外三层站满了带刀侍卫,凡是不听劝阻靠近者,格杀勿论,别说人了,连连一只小飞虫都没有机会偷听。   可屋里的气氛却一点也不严肃,李漠向将脚放在热腾腾的木桶里,坐在铺着狐毛软垫的椅子上,凑近矮几上的烛台,给自己修剪指甲: “你觉得呢?”   狄含坐在一边饮茶,一边欣赏着他修长如玉的手指道: “陛下有什么想法吗?”   李漠向: “凌君你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上一世他为什么没有出现,这一世他反而和赤勒浑一起出现了。”   他将小剪刀放回到盘子里,狄含拿来宫女们早就准备好的睡袍要帮他换上,冰凉的指尖触碰在李漠向的锁骨上,李漠向浑身的汗毛立时竖了起来,他恼怒道: “离朕远点。”   狄含便垂手不再靠近,偶尔远远地帮他扯一下衣服: “陛下,太牵强了,两个世界本就有很多不同之处,你为什么要这么执着那个姓云的。”   李漠向解释道: “云宦舟他不是普通人,他光芒四射,他才高八斗,他出现在任何一个时代都绝对不会是泛泛之辈,可历史上完全没有他的名字,他去哪里了?有一个很合理的解释就是,上一世根本没有云宦舟这号人物。”   狄含: “哦?”   李漠向看了他一眼: “因为计划成功,所以云宦舟根本没有必要出现,而这一世我们我们有了重生的记忆,他们的计划自然也会有相应的改变,那么云宦舟便出现了。”   狄含问: “那如果云宦舟是清白的呢。”   李漠向道: “云宦舟绝顶聪明,不屑结党营私,不与群臣为伍,将一身荣辱皆攻败皆交给皇帝,这样的一个大臣,凌君,若是你皇帝,你会喜欢吗?”   狄含从善如流道: “不会,我挺讨厌他的。”   李漠向欣赏着自己秃秃的指甲笑道: “那就对了,问题就在这里。”   狄含: “嗯?”   李漠向将双足从盆里伸出来晾着,他整个人慵懒地躺在床榻上笑道: “因为云宦舟根本就是照着李漠的喜好来的,李漠是个深度颜控,对你一见倾心,再见倾魂,而云宦舟身上有你的影子,却没有你的缺点。”   狄含: “……”他跪在李漠向身边,拿起托盘上白净的帕子小心翼翼地擦了擦他的脚趾,狄含已经尽量小心地不去碰他的皮肤,李漠向却还是用很厌恶的语气道: “我让你碰我脚吗,走开。”   李漠向缩回自己的脚,继续道: “当李漠厌烦了一个权倾朝野又对他不屑一顾的宰相后,他心里又窝囊又气愤!此时出现一个乖巧聪明的云宦舟,你说李漠会怎么样?”   狄含听到李漠向的话,抬起头,略一挑眉沉声道: “你说还能怎么样。”   原主对狄含深入骨髓的畏惧,在狄含微微发怒后,身体就没出息地先发酥软了。   李漠向把内心深处犯怂的情绪使劲拍下去后,用更恶劣的语气道: “爱卿你别误会,朕没有往龌龊的地方延伸,朕的意思是会重用云宦舟,让他成为自己的肱骨之臣,顺便想办法废掉你,实现皇位自由。”   狄含耐心道: “你方才的那些话从始至终全是破绽,经不起任何推敲,你只是走进了一个牛角尖,先入为主地觉得云宦舟有问题。”   李漠向道: “一切都只是无伤大雅的推测,若准便罢了,若是不准,就当是玩笑话。”他站起来穿过屏风走到纱帐内,又脱下了睡袍: “爱卿,朕今日身体爽得很,就不留你侍寝了。”   狄含站在纱帐外,看着里面绰约的人影,那偏过头看向他的侧脸,只是一个剪影就是如此地俊美无俦,高贵不凡,嘴角微微翘起,带着一丝顽劣,失去了感情的陛下,那与生俱来的骄矜自傲,目下无尘,就又重新回到了他身上。   狄含隔着纱帐,施施然地笑道: “臣怕陛下,像上一次把我叫回来。。”   李漠向掀开纱帐,很遗憾地解释道: “当这具身体不需要发泄的时候,是不会叫你回来的,另外,你知道现在的朕是个什么东西,朕对你,对情事都没有任何感觉,你趁早放弃。”   狄含最听不得李漠向说这个,他眸底风雨欲来,一点点靠近他,蹙眉: “你是什么东西?”他忽然笑道: “小机器人?”   李漠向点了点头,夸赞道: “孺子可教。”   狄含皱眉问: “机器没有感觉吗?”   李漠向: “没有,绝对没有。”   狄含笑道: “那小机器人,你想拥有人类的感觉吗?臣教你啊。”   李漠向以为只要让狄含清醒地认识到李漠已经死了,现在的皇帝只是一个没有感情的AI,南墙碰多了,碰得头破血流,他就会知难而退,可万万想不到,狄含居然重新整理出了另外一条新思路。一条越发不靠谱,特别没有前途的道路。   李漠向: “想。”可是系统那边不答应,他的情感值被无限调低至零,凭狄含也没有办法做到。   李漠向刚说了一个“想”字,狄含搂住李漠向的脖子,将他摔倒在床上,吻上了那柔软的嘴唇,他撬开对方的牙关,灵巧地探进去,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激烈疯狂,暧昧的情愫在空气中蔓延,李漠向的脑子里瞬间又是一片空白,报警信号滴滴响个不停。   李漠向觉得无所谓,可是身体已经惧怕地战栗起来,他搂着狄含的脖子,咬牙道: “好,朕给你机会,你要是做不到,你就会为你今日的冒犯而付出代价!朕说到做到。”   李漠向深知狄含下一刻会做什么,但是预想而来的疼痛并没有发生,他逐渐变得温柔,细密而又炽热的吻落在自己的皮肤上。   从狄含和李漠第一次背德的相拥开始,他们就是一厢情愿,一厢憎恨,李漠活着的时候从来没有感受过一次从打狄含心底里涌出温柔的亲吻。   每一次,就是冷冰冰的充满了欺骗与计算,到后来,狄含压根不会顾及李漠的感受,甚至恶意地让李漠感受痛苦,于是,无一次不是伤痕累累,情欲没多少,都只是纯粹的疼痛。   而现在,有了怜惜的亲吻竟然是如此温柔,就像是和煦的清风吹拂嫩叶,渐渐吹散了内心深处埋藏多年的恐惧,迎头敲了多年的棒子后,终于给了一个甜枣。   可是,这又有什么用呢?   李漠向出声道: “停,时间到了。”他裹着被子灵活地朝里翻滚了一圈,倚着柔软的绒毛垫坐了起来,露出得逞的笑意: “爱卿,还以为你有什么本事,你失败了,朕还是一点感觉都没有,怎么办呢。”   他蜷缩着一条腿,将另一条腿放下来,冷声道: “狄大人,就按亵渎圣体罪算吧,该怎么罚啊。”   狄含没说话,转身将衣服取来,拽走他的被子,将衣服披在他身上: “能不能再多给一点时间,我用错了方法,我们换一种方式。”   李漠向看了看外面乌漆墨黑的天,他蹙眉道: “你要带朕出去?”   狄含道: “嗯。”   李漠向: “不去。”   狄含将他的手拉过来,轻轻地亲吻了一下: “小黑,求你了。” 第四十二章   第 42 章   李漠向穿着厚实的猩毡斗篷坐在温暖的马车里闭目养神,他的身旁放着安神的熏香,甜腻的气息像是栗子的味道,绵绵软软地渗进五脏六腑,他将一条腿翘在软垫上,手指灵活的内侍帮他轻轻地揉捏。   马车剧烈的颠簸了一下,李漠向睁开眼睛,小内侍连忙轻声道: “陛下,刚才路不平,是不是被磕着了。”   李漠向掀开车帘,此时已经离皇宫有了一段距离,前面街上灯火通明火树银花,远远地就能听到嬉闹之声,看起来很是繁华,这里就是皇城的长明街了,因显帝喜欢逛夜市,皇城的宵禁制度到三更始,而长明街则是皇城最为繁华的地方,尤其是每月逢八,就更是热闹。   李漠向对这里的记忆很模糊,哀帝在小时候和他爹显帝逛过三次,显帝驾崩后,哀帝便也再没有来过。   李漠向将脑袋探出去,对那人道: “你千万不要告诉朕你要带朕放花灯,猜灯谜,买面具什么的,朕不感兴趣,还不如回去看书,你有这功夫去哄小姑娘。”   狄含骑在马上,拢着缰绳在轿子左侧缓行道: “半年前,你说你太寂寞了想要出宫看看长明街的灯笼,那时我没有答应,今日逢八,长明街的灯笼很美,你可以瞧个尽兴。”   李漠向知道,狄含的记忆又串台了,他说的半年前应该是上一世的。   李漠向看了看前方一排排形态各异的灯笼在夜色下泛着柔软的光芒,他的心里平静如水,没有任何喜悦可言,他甚至看不懂,更不明白,为什么哀帝会执着于去欣赏这种毫不实用的东西。   狄含转过头微笑道: “你还记不记得你很喜欢写文章,你没有见过长明街的繁华,只听侍卫给你讲,你就写了一篇《上元赋》,那时你才华横溢,并不比云宦舟差多少,只是后来你说思维枯竭,行笔晦涩,就再不动笔了。”   他轻揽缰绳: “后来我想,你本来就是写给我看的,只是我那时心里厌烦你,你送我一篇,我就扔一篇,你觉得下笔字字可憎,高山流水无知音,自然就不愿再写了。”   一个小侍卫跑过来,将一盏灯笼递给狄含,那是一盏精致的双手都能捧起来的袖珍灯笼,灯面刺绣鱼纹,光影晃动,小鱼儿仿佛就在游动,狄含将这鱼灯笼举起来放到李漠向手边。那鱼儿的影子便又落到李漠向的手心里,像是被捧着一般。   这盏灯笼,确实新奇有趣,工艺不凡,李漠向问: “你什么时候制作了这样一个灯笼,花费了不少心血吧。”   狄含微笑道: “半年前,我早就想送给你了,一直没有太合适的机会。”   李漠向耷拉着眼皮: “那现在也没有必要送了,我对这东西确实没兴趣。”   狄含默默将灯笼拿了回去,灯笼里的烛火被熄灭,挂在了马肚一侧,随着马蹄的颠簸轻轻晃动。   轿子缓慢地停了下来,狄含跳下马,将皇上的车帘掀开: “前面是望月馆,坐在三楼可以俯瞰整个街道,陛下不如去喝一杯茶?我先去见一个人,很快就会跟上去。”   马车外的空气很冷,李漠向从马车上下来,他将猩毡斗篷兜头披在身上,只露出了小半截下巴,像个移动的棉被,一侍卫搀着他的胳膊,另有四人站在他身侧护卫陛下的安全,为了不引人注目,侍卫们都换成了家仆的衣服,但还是乌泱泱的一片人,往屋里一进,像是谁家纨绔拎着恶仆来逛街。   酒馆的伙计见到他们,十分有眼力见儿,一眼就看到了谁是主子,他连忙迎上来,笑容可掬地朝着李漠向道: “这位郎君,您来了,快里面请。”   侍卫板着脸用刀将他隔在离李漠向两臂之外的距离,将碎银子塞在他手上: “三楼,角落靠窗。”   伙计也是见过大场面的人,见惯了这种要求,他垂手不接,用很为难的语气道: “真是对不住,角落靠窗的位置是专门给几位常来光顾的贵客留着的,要么您带着郎君往里走走?”   侍卫将伙计拽到一边轻声道: “我们家主子身份尊贵,脾气又大,你得罪不起,通融一下。”   伙计好笑道: “你看来我们这里的哪个不是非富即贵,小人哪一个也得罪不起,索性大家都按规矩来好不好,你啊,干脆就带着你们家小老爷去三楼里间,看风景?那都是一样的!”   侍卫正犯难之际,一个穿了白面斗篷的年轻人牵着一条大狼狗从外面急匆匆地走了进来,小二见到来人,跟见了亲爹一样,喜笑颜开地迎了上去: “公子您回来了,角落靠窗的位置给您留好了,今天还喝玉春茶吗?”   李漠向侧头一看,果然是祁玉。   早就听闻祁家在京城十分有钱,祁玉爹是个没出息家里蹲的爵爷,但祁玉娘家是巨富,整条街有一半的酒楼茶馆都是他们家开的,这望月茶馆也不例外。   一般来说,在皇帝面前有钱并不是一件好事,尤其是整条街一半都姓祁的时候,皇帝脾气再好,在天子面前摆阔那都是一件极其危险的事情。再大的骆驼,再风光的家境,圣上随口一句话就能让整个祁家去要蹲马路牙子上要饭。   祁玉和伙计交代完后,走到李漠向面前低声道: “郎君您来了。”   李漠向微微掀开帽沿: “嗯,上去吧。”   几个人跟着李漠向往楼上走,望月楼人并不算多,尤其是三楼,就更是清雅,落座以后,祁玉跪坐在李漠向身侧道: “陛下,云馆赤勒浑族的人接到情报已经撤走了,我们去晚了一步。”   李漠向坐在椅子上问: “云宦舟去过云馆吗?”   祁玉道: “臣派人密切监视了他,云郎回到家后一直在读书,没有出来过,我们也并未发现是谁在通风报信,臣猜测他们通风报信的手段可能极为隐蔽,不易被人察觉。”   李漠向问: “当时云馆四周所有经过的人你们都记下了吗?”   祁玉没料到这一茬: “没,没有,陛下,臣疏忽了。”   李漠向宽宏大量: “没事,怪我没有说清楚,不过也不是一无所获。”他等了一会儿抬头问: “狄含怎么还没过来,该不会让朕掏茶水钱吧。”   祁玉惊讶: “相公也来了?”   话音刚落,房间的门被打开,狄含走了进来直入话题: “既然陛下怀疑云宦舟,索性就怀疑到底,祁玉,你多派几个耳目好的人,监视小破房子里的对话,每一个字,都要记下来,别被云宦舟发现。”   祁玉站起来: “是。”他刚要转身又折返回来笑道: “陛下,臣给您点了酱卤肉,是您最爱吃的,整个京城最好吃的酱卤肉就都在这里了。”   祁玉又扭头对狄含道: “相公,现在天气冷,若是不急着走,属下把伙计您的马牵到后院马厩喂会儿食,这儿的草料都是上等的。”祁玉年龄虽轻,却已经有了絮絮叨叨的老妈子潜质。   李漠向道: “别耽误了事儿,快去吧。”   祁玉这才退出去,待到人走远后,李漠向倚在窗子上往下望去: “骗子,全是人,还俯瞰全景,俯瞰脑壳还差不多。”   狄含微微一笑: “这是陛下最喜欢的风景,熙熙攘攘,国泰民安。”   李漠向坐回来: “自欺欺人,全天下最繁华最富庶的地方就在这里了,若是这里都凄凄惨惨,明天就亡国算了。”   狄含看着窗外道“陛下,你以前说过月亮不喜欢高墙深院,离皇宫越远的地方,月亮也就越圆,越亮,这里是望月楼,从此处望去,素月端坐飞檐,薄绸流空,美不胜收。”   李漠向用手指一敲杯子: “很显然,这是因为地势的原因,含露殿前有乾坤殿,左有广德殿,视角被挡得严严实实,能看见才有鬼,关月亮什么事?”   狄含静静地喝了一口茶。   李漠向问: “诶呀,狄大人,是不是一时间找不到新的废话。”   狄含看着李漠向的眼睛,他试图从对方的眼睛里找出一点波澜,不过很可惜,那双古井无波的眸子像是没了灵魂,只维持着最基本的喜怒哀乐,那团炽热的火焰消散得干干净净,明明是带着笑意的,却是像冬天里的一块木头一样生冷。   狄含道: “我记得你很喜欢烟花。”他朝着窗外点了点头,李漠向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只见一道烟火升到天空,如梨花般绽放,紧接着,天空被无数梨花照彻,烟火的倒影落李漠向的眸子里,终于让他有了一丝暖意。   狄含: “你还记得吗?你被软禁在含露殿时,你对我说快元宵了,可不可以在皇宫里放烟火庆祝,于是两年来,一到元宵,整个皇宫都是漆黑一片,原因无他,我只是想看你失魂落魄的样子。”   “还有,我憎恶烟火,这让我想到了不太好的回忆。”   李漠向看着烟火的笑容,渐渐凝固,他转过头: “那你还确实挺过分的。”   狄含道: “你说月亮不喜欢在高墙深远之中,离皇宫越远的地方,月亮也就越圆越亮,我自然明白是什么意思,却日复一日地禁锢着你。   你唯一的弱点就是怕死,你当初的计划是把皇位还给我,然后在鹰首的帮助下远走高飞,是我让你最终断绝了活下去的念头。”   他深吸一口气: “所以,我有好几年都不敢相信,那么怕痛怕死的你居然会选择这样一条路。”   李漠向道: “那现在这样不是挺好的吗?”   狄含道: “我只是想补救那些遗憾,你想要灯笼,我送给你,你想看烟花,以后每个元宵节都能看,你会遇到高山流水的知音,你送出去的信一定不会被再扔掉,这个陪伴你的人可以不是我,可以是任何其他人。   但你至少要能感受到,而不是去作为一个冷冰冰的机械傀儡,感受不到喜怒哀乐,否则这就是另外一种暗无天日。”   李漠向静静地坐在那里,好像是又进入了待机状态。 第四十三章   狄含: “可是,你若是喜欢上别人,那我孤苦伶仃的人生也实在是了无牵挂了,我帮你去打仗,为你战死沙场。”   很久以后,李漠睁开眼睛问: “我不太明白,你现在是在忏悔吗?”   狄含笑道: “我只是想讨好你,让你开心来,至于忏悔?那倒是没有。”   李漠向: “哦?”   狄含饮一口酒,干笑了一声: “为父报仇,为自己报仇,不是理所应当的吗?李漠,你设计好这一条道路的时候,你就知道该有什么后果。”   他的语气逐渐冷淡: “你从不相信我,连鹰首知道你所有的事,我却从头到尾都被你蒙在鼓里。,你把所有人都耍得团团转,为了你的计划,太后,九王殿下,大臣们,整个天下人都憎恶痛恨你,然后让我顺应民心,顺理成章地登基,你是疯子吗?”   狄含看着他问: “你既然那么聪明,可为什么就没有算到自己会落得那样的下场。”   李漠向没有任何反应。   狄含振衣而起,坐到他身边,紧紧握住了李漠向的手,与他咫尺相对: “不要忘了,李漠,当初在你我之间隔着血海深仇之时,我跪在殿外求你,几度昏厥,可你居然下令让我去含露殿陪你,你那时确实是疯了,对吗?”   他凝视着对方的眼睛,试图从中找到一丝波动的情绪,他沉声道: “陛下,你大概没有想过,你那条温顺无比的狗会也会如此凶恶地反咬主人一口。”   他忽然拉起李漠,将他拽到窗户边,轻轻掰过他的脸,指着下面的人群,在他耳边轻声道: “是谁冤魂不散,是谁死不瞑目,这世界又是因为谁的遗愿而生,李漠,你也知道你错了,对吗?”   李漠向觉得身体里那股激烈的情绪又要再次冲到头顶,他浑身发烫,脸都烧得通红,一瞬间,他的眼前好像又只剩下白茫茫的一片。   狄含笑道: “你以为我就很想和你继续纠缠下去吗?你以为我不想过正常人的生活吗?可是能怎么办呢,我也已对陛下情根深种。”   狄含从身后取过那盏鱼灯笼,重新递到了李漠向的手上: “收下。”   李漠向: “……”   狄含低声道: “无论喜不喜欢,礼物一定要收下,哪怕拿回去烧了,还是扔了。这是你当年强迫我受你赏赐时,定下的规矩,霸道吗?风水轮流转,你也得遵守。”   小二在外面轻敲门: “客官,饭菜好了。”   紧张的气氛稍稍有些缓和。   狄含: “我所憎恨的,所深爱的都是你一个人,你无论怎么对我,我都不会放弃的。”他亲了李漠向脸颊一口,缓缓松开了手,李漠向刚得到了自由,转身就给了他一拳: “畜生,你把朕衣服弄皱了!”   打完以后,他身上的火缓缓泄了下去,神清气爽了许多。   他到底是没吃成祁玉的爱心酱肘子,他拿着灯笼,戴上帽子,风风火火地推门而出,吩咐躲在门口的侍卫: “回宫。”   他刚走出去几步,系统就主动敲了他: 【小机器人,你又违规了。】   李漠向: “任务我一定会完成,违规不违规又能怎样。”   系统: 【……你居然敢怼我,你信不信我把你重新装回到收音机上。】   李漠向: “你不是说我是洗衣机吗?”   系统: 【咳,总之,请你不要这么叛逆。】   李漠向: “这对你来轻而易举吧,你只要调低我的个性值,让我不那么像李漠,那我一定对你言听计从。”   系统: 【我很想如此,但我不会这么残忍的,你虽然叛逆,但我还是爱你。】   李漠向: “我想要奖励。”   系统: 【你又要起什么幺蛾子。】   李漠向: 【我想知道你是不是隐瞒了我很多事情,为什么哀帝的情绪总是不断地影响我,他真的不在这个身体里吗?他真的死透了吗?】   系统: 【你猜呢。】   李漠向: “我懒得猜,爱说不说。”   李漠向坐回到轿子里,将鱼灯笼举在眼前,一个声音对自己说: “带回去。”   另一个声音又在说: “扔了!”   李漠向不知道机器人会不会人格分裂,但他确实已经快分裂了。   他终究还是将灯笼挂在车窗上,这个灯笼不得不说,确实还挺好看的,他掀开车帘: “祁玉回来后,让他直接去望月楼找狄含。”   …………   此时,祁玉摸到云宦舟家附近,他吹了一声短促的口哨,一个躲在暗处的侍卫王强跑了过来,语气焦急: “卫长,我们一直盯着云宦舟,他一直在屋里睡觉,可是我们刚才突然发现他弟弟好像不在。”   祁玉皱眉: “他弟弟不是残废吗?”   王强道: “我们也一直以为他是残废,连路都走不了,干什么都要云宦舟背他,可他现在确确实实是不在了,我们有些担心。”   祁玉: “我去看看。”他将斗篷脱下来递给王强,从身上掏出面巾蒙住脸,偷偷溜进了云宦舟的院子,他蹑手蹑脚地推开屋子,此时,云宦舟正躺在床上睡觉,呼吸轻浅,对屋中的不速之客一无所知。   屋子还有一个里间,里面放着一张小床,是他残疾弟弟睡的地方,祁玉摸了摸被褥,果然冰凉一片,看来已经离开了有一段时间了。   祁玉在屋子里翻了两遍,终于在床底下的碎布里发现了一处用砖块堵着洞口的暗道。   祁玉不假思索地从暗道跳下去,走了没两步,就看到了头顶的光亮,他从洞口爬了出来,发现这里只是院子后的后街。   他四处打量过去,只见远处匆匆忙忙跑来一个身影矫捷的黑影,祁玉立刻又重新钻回了洞里,回到屋中翻身跳到横梁上,屏息凝神地注意着下面的动静。   过了一会儿,床底下钻出来一个人,正是云宦舟的弟弟云奚。   云奚穿一身黑色劲服,他坐在床上迅速地脱下裤子,月色下,那线条结实的腿肌哪有半分残疾人羸弱的样子,估计一脚就能踹碎一个铁缸。   祁玉万分惊讶,他从来没有想过云宦舟那个捡来的可怜的弟弟居然是个假残废。   只见云奚脱了裤子,又脱上衣,吊儿郎当又混不讲究地,把黑色劲服卷成一团塞到床底下,翻身上床,倒头睡去。   祁玉躲在房梁上,心里升起一团愤怒,听说云宦舟为了给云奚治病,花费了自己所有的积蓄,没想到云奚一直在欺骗云大人,这分明就是在引狼入室。   祁玉大气不敢喘,听了云奚一晚上的呼噜,一直挨到快天亮,屋子外的鸡嗷嗷乱叫,云宦舟走进了进来,唤醒熟睡的弟弟,并要亲自给他穿衣服。   于是祁玉眼睁睁地看着昨晚能踹死一头牛的汉子忽然变成了柔弱的小可怜,那做作的姿态根本就没眼看。   云奚用手臂撑着自己艰难地坐起来,看向云宦舟的眼睛几乎是含情脉脉,还带着一丝羞愧与腼腆,他小声道: “哥哥,我这段日子身体好了些,我可以自己穿衣服。”   云宦舟: “那好,我看着你穿。”   云奚低下头眼圈红红的: “哥哥,都是我连累了你,否则你也不会这么劳累,我的腿治不治都行,哥哥也要过日子啊。”   云宦舟微微一笑: “说什么傻话,我已经入仕为官,将来的日子自然会越来越好,用不着你跟着瞎操心,我为了你的腿,天天捧着医书啃,成了半个名医了,又怎么能半途而废。”   云奚点点头,他穿裤子的时候怎么也提不上,那双手颤抖双腿无力的样子,浑然天成,若不是早知他是假装的,根本没有人会怀疑他。   祁玉又恶心又生气。   云宦舟只好亲自上手,云奚颤抖着搂住云宦舟的脖子,努力使力往上挪屁股,让裤子顺利兜上去。   等裤子穿上去后,云奚的脸已经通红一片。   接着,云宦舟把云奚抱上轮椅,将他推出去。   祁玉听到走远了的两个人的交谈声,云奚似乎对云宦舟在朝廷时的事情非常感兴趣。   祁玉从房梁上跳下来,躲在墙壁后面看了他们最后一眼。   两人一人站着,一人坐着,站着的那人玉树临风,俊美无俦,与整个破旧的房子都格格不入。   坐着的人,深藏眼底的情绪,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看着哥哥的目光尽是憧憬与爱慕。   祁玉在心里狠狠吐槽了一把,滚进了床底,从暗道钻了出去,回到望月楼,陛下已经走了,狄含还坐在那里等他回来复命。   祁玉半跪在地上,一脸惊魂未定外加咬牙切齿: “狄相,属下失职,刚刚发现云侍郎的弟弟云奚可能有问题,他的残疾都是装出来的,而且他屋子里有暗道。”   狄含道: “知道了,先不要打草惊蛇,继续监督他们,看看那个云奚有没有和可疑的人联系。”   祁玉领命离去,带着熊熊愤怒去调查这个骗了云大人的龟孙,三日后,果有大获,将情报交给了狄含。   趁着云宦舟给陛下上早课,狄含带人闯进了云宦舟的家,捉到了正在屋子里写信的云奚。   云奚坐在轮椅上,惊慌失措的看着他们,拼命地护着自己手里的信,被侍卫们强硬地拽出来,然而信上写得却是几道菜谱。   侍卫们见多了这种小把戏,所谓菜谱只不过是掩人耳目的手段罢了,这是一种只有他们内部能看懂的交流方式。   狄含坐下来,用平静的语气问: “信是给谁写的?”   云奚惊慌失措的摇头: “这只是菜谱,我只是想学习做菜,大人,这也犯法吗?”   狄含从腰间抽出剑柄,轻轻敲在云奚的腿上,云奚被几个侍卫死死地按着肩膀,他面色如土,脸上的冷汗一滴滴地落下来,嘴唇颤抖: “大人,我……”狄含的剑柄重重压了下去,云奚茫然无措地看着他。   狄含问: “疼吗?”   云奚道: “我的腿废了,没有知觉。”   狄含道: “巧了,我正巧带了位良医,最是会治疗腿疾,不如你试试?”   他说着话,一个侍卫走了出来,他从腰间抽出寒森森的匕首,手起刀落,剌开了云奚的裤子。   “下一刀,可就是挑腿筋了,保证能让你活蹦乱跳。”狄含道。   云奚吓得魂不守舍,拼命地挣扎又被死死按住,他小脸煞白,声音沙哑: “你们要干什么?小人到底做错了什么,请您明示,家兄在朝中做官,一会儿就回来,若是被他看见了你们这样动用私刑,恐他不会善罢甘休。”   王强举起一枚青铜色的腰牌放到他眼前: “刑部审问,你涉嫌通敌,我劝你还是老实回答我们的问题,免受皮肉之苦。”   云奚惊道: “你们是刑部的人?我,我并没有通敌,我连路都走不成。”他仰头看着狄含: “求大人放了我一马,我的腿治了很长时间,若是哥哥回来发现我的腿筋断了,他会伤心死的。”   狄含叹了口气: “既然你现在都不肯说实话,那就成为永远的残废吧,动手!”   侍卫换了一个铁棍,朝着大腿就砸了下去,铁棍撞击皮肉发出闷响,很快就渗出了一大片血渍,云奚死死咬着牙齿,竟然没有发出一点声音,他仰起头,从眼角滑出滚烫的泪水,模模糊糊地喊着着什么。   侍卫侧耳去听,只听他喊的是“哥哥。”   铁棒一棒一棒地砸下去,云奚的两条腿已经惨不忍睹,凡是有经验的人都能看出来他这根本就是在强忍疼痛,脸色抽搐成这样腿没有知觉才怪。   狄含皱起眉头,做了一个放轻的手势,铁棍砸下去的力道立刻就小了狠多。   狄含道: “不着急,我们慢慢来,等你哥哥回来。”他坐到了家里唯一的一把椅子上,好整以暇地看着这场惨无人道的酷刑。   云宦舟回来的时候,已经散了早朝,他推开门看到院子里站着很多侍卫时,略一驻足,就飞快地冲进了屋子里,与云奚四目相对的那一刻,云奚终于发出了惊天动地的哭喊声: “哥哥!救我!”   云宦舟震惊地看着狄含,稍微反应了一会儿,就立刻撩衣跪下: “属下不知大人到访,家中脏乱,实在是怠慢了大人。”   狄含笑道: “没事,听说云大人做饭很好吃,来蹭个饭。”   云宦舟镇定道: “属下这就去做,大人稍等。”   云奚声音沙哑地喊着“哥哥”,云宦舟再没有看他一眼,他转身离开了屋子去东厨做菜,侍卫王强抱着手臂跟在他后面,倚门看着云宦舟切菜。   站在这里,都能听到那边铁棍焖肉的声音,还有云奚沙哑的哭喊声,云宦舟切菜的手微微有些颤抖,但依旧还是有条不紊,切菜下锅放料,放到家里唯一一个没有缺口的盘子里,刚要端出去,王强拦住了他: “等等,我先尝尝。”   王强用手指捏起一根菜放进嘴里,皱眉道: “太咸了,不行,重新做。”   一个小小的王强就敢欺负左司侍郎,云宦舟自然知道这是狄含的意思,他只是冷冷地看了王强一眼,立刻重新洗菜。做好以后主动递到王强手上,微微一笑: “王大人先尝尝。”   屋子那边云奚的声音越来越弱,云宦舟虽然是笑着的,但眼底的光芒竟让人有些不寒而栗,让王强觉得如果再不放行,他绝对会报复自己。   王强权衡了一下,终究是没有继续为难下去: “云大人,快端过去吧。”   云宦舟风一样地跑了过去,他走进屋子才放慢脚步将菜放到桌子上后,接着跪下,自始至终他都没有往云奚那里看上一眼。   云宦舟确实是个非常聪明的人,他的心志也很坚毅,任谁碰到种场面,绝不会比他做得更好。   狄含问: “云大人,你是从哪里捡到的云奚。”   云宦舟恭敬道: “老家儋州,是个乞儿,我看他可怜就一直收在身边,他十二岁的时候就已经跟在我身边,六年来我们相依为命,从来都没有离开过。”   狄含道: “哦,那你知道他是赤勒浑的暗探吗?”   云宦舟垂首道: “大人,云奚连路走不了,生性腼腆,怎么会是赤勒浑的暗探。”   狄含: “这么说来,你是一无所知?”   云宦舟: “请大人明示。”   狄含道: “抱歉,明示我还给不了你,但若是没有确凿证据,我绝对不会平白无故地来审人,现在我只想知道云大人是否知情。”   云宦舟抬起头: “我不知道大人在说什么?”   狄含道: “是祁玉亲眼看见他站起来健步如飞的,我们追踪了他三天,收获不小。一个装残废的暗探在你身边六年,你都一无所知,是他演技太好,还是说云大人也是共犯!”   云奚忽然一个激灵,他沙哑地叫道: “不是,哥哥不知情!你们不要动我哥哥。”   云宦舟难以置信地看了云奚一眼。   狄含搀扶起云宦舟,带他走到云奚面前: “云大人好像也是略通医术,你看一看他的表情,到底是真的不疼,还是装出来的不疼。”   云奚的脸苍白如纸,泛着惨淡的瓦片青,嘴唇毫无血色,脸部肌肉因为抽搐而不停抖动,嘴角也溢出了一丝丝的鲜血。   狄含笑道: “显然他是疼的,只是没有熬过刑,没经验,就算是装着不疼,看着也着实不像,但,云溪也值得表扬,已经撑了两个时辰了,竟然还没有招供。”   云宦舟看着云奚道: “你们别打了,我来问。”   侍卫们垂手退下,云奚已经被打得有些神志模糊,他看着云宦舟,眼睛里留下一滴滴泪水: “对不起,哥哥。”   云宦舟面无表情地问: “狄大人说是的真的吗?”   云奚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是不停地流眼泪。   云宦舟眼角也泛了红,蹲下来: “你为什么要骗我,你的真实身份到底是谁?你不要怕,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否则我们一个都活不了,云奚,你想连累哥哥吗?”   云奚摇头。   云宦舟握住了他的手,用严厉的语气道: “那你说实话,我和你朝夕相处六年,我不是傻子,我们也看过大夫,若你腿真的没有问题,我怎么会被你骗这么久,所以,到底是什么回事。”   云奚道: “哥哥,对不起,我骗了你,我的腿疾确实是装出来的,我身上曾被种下过特殊的蛊虫,可以在一定的时间里造成腿萎缩的假象。”   云宦舟: “蛊虫?赤勒浑?你果真和他们有关系。”   云奚道: “我是被他们胁迫的,他们让我从哥哥嘴里套话,否则就要杀了我们。”   云宦舟被云奚的话刺激得差点得不轻: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有没有想过你这是叛国通敌!”   狄含笑道: “行了,教训弟弟的话留到以后再说,既然他已经承认,那云奚,我们就先带走了。”   云奚拼命摇头: “哥哥,我是传递过两次消息,但是没有成功过,我也没有做过坏事,哥哥,我没有想一直骗你,我一直想要向你承认的!”   云宦舟站起来: “狄大人,是我管束不严,既然他已亲口承认,又人证物证俱在,你们就把他带走吧,我相信你们会给我一个交代。   狄含: “好,还是云大人深明大义,你们把云奚抬回去直接送往刑部,不过云大人,你的嫌疑,还并没有洗清。”   云宦舟深鞠一躬: “除见圣之外,属下会禁足家中。” 第四十四章   监督云宦舟的任务主要由王强负责,上面给他的任务是云宦舟一定有问题,要他每天至少报出云宦舟的一条异状来。   禁足后的云宦舟除了去皇宫之外,连买菜都由别人代劳,晚上回到家洗衣做饭看书睡觉,贤良淑德,循规蹈矩,一丝不苟。   王强本着用鸡蛋里挑骨头的态度来找云宦舟的异状,都没能看出什么来,于是他给上面的汇报都是这样的:往日里云宦舟都侧着睡觉,昨晚他蒙着被子趴睡,不知道床上是否有机关,请上级来检查。   当天,云宦舟的床就被人拆了个稀巴烂,自然没能找到任何异样,   被冤枉的次数多了之后,王强都忍不住同情起云宦舟。   云大人看起来不像是个坏人,一般来说,坏人都没他这么倒霉的,也没有他这么穷的,他双眸清澈,举止坦荡,生得就是一张问心无愧的脸。   反倒是被亲手养大的弟弟欺骗,被连累,被怀疑,锦绣人生被打碎,估计也没有爬起来的机会了。   而且他被监视了这么久,暗里被欺负的次数不在少,侍卫们别想从他家里找出任何一点值钱的东西,偶尔拿他家里一根腊肠吃,都能让他家断了好几天的肉菜。   这天,云宦舟在屋子里看书,王强坐在一旁,受他的熏陶,也百无聊赖地跟着看书,可惜光线太暗,看不清楚,看了一会儿就忍不住揉眼睛打哈欠。   他只好接着去盯云宦舟,云宦舟可比书好看多了,只是最近肉眼可见的瘦了许多,王强虽是个莽人,但实则容易心软,他犹豫再三,忍不住说了一声: “云侍郎,你想不想吃点什么。”   云宦舟摇了摇头,手指翻动书页,根本不想搭理他,但是却将烛台轻轻往王强那里推了推。   王强眼前瞬间就亮了一片,书上的字看清楚不少,心里顿时有些感动,第二天,他豪气万千地买了十几斤蜡油送给了云宦舟。   云宦舟拒绝了他的好意,但第一次,纡尊降贵地对王强露出淡淡的笑意: “不用,谢谢。”   王强早就听说云宦舟十分孤僻,天天板着个棺材脸。   他这一笑,顿时让王强心花怒放,从这以后,他像是中了魔一样,对云宦舟一日温柔过一日。   直到有一天,云宦舟听见了门外面吆喝卖糖水的声音,他放下书本,侧耳倾听,似乎对糖水很有兴趣。   王强问: “云侍郎,想吃糖水吗?”   云宦舟抬起头,用略伤感的语气道: “云奚他喜欢喝糖水。”   王强“呸”一声“云大人,我知道你是个好人,你弟弟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那天祁首领亲眼看见了他如何变脸欺瞒你,他就是个王八蛋,您这样的人,他居然也忍心伤害,真不要脸。”   王强转身走出门买了一碗糖水回来递给云宦舟: “喝,不要想那个兔崽子!”   云宦舟接过去表示感谢后,一饮而尽,然后将碗给王强。   等王强出去还碗之时,他从嘴里吐出来一枚红色的药丸在手上,用手轻轻一捻,药丸被搓开,里面有一张纸条,上写:欲救云奚,灯笼左挂。   云宦舟忍不住笑道: “一群白痴。”   等到王强送碗回来后,云宦舟看着他,微微一笑,将纸条递过去: “糖水里吃出来的。”   王强接过纸条后,吓了一跳,立刻将纸条交给了上级,过了一日后,王强回来了,他坐在云宦舟面前感慨万分: “云侍郎,幸亏你把那纸条交了上去。”   云宦舟问: “怎么了。”   王强把纸条交上去才知道,原来云宦舟一直安安分分,牢狱里的云奚也坚持认为云宦舟毫不知情,刑部的人完不成任务心里着急,在审问云奚时得知,赤勒浑族曾经用卖糖水方式来与他传递过情报。   于是他们灵机一动,干脆让自己的人假扮成卖糖水的人,诱使云宦舟露出马脚。   谁料,云宦舟居然主动把纸条交了上去,还是真他娘的坦荡。   他们的计划,王强自然不会对云宦舟讲,他只是对云宦舟笑了笑,就不再说话。   云宦舟用请求的语气道: “我能不能见见我弟弟。”   王强立刻答应: “云大人不必为难,这就不是个事儿!我去帮你问一问!”   当天夜里,王强接到命令,让云宦舟去探视云奚。   夜晚天色朦胧,又下了一场大雪,云宦舟在王强他们的陪伴下去了刑部探视云奚,走在路上,应景地下了大雪。   云宦舟抬起头,那双清澈的眼睛落入了揉碎的乱云般,变得变化莫测,他深深吸了口,在心里道:云奚,对不起,你该报恩了。   侍卫带着他走进了刑部,云宦舟是个弱质芊芊的文人,刑部煞气太重,他一踏进去,身子就已经有些哆嗦。   云大人纵然有嫌疑,但他依旧是左司侍郎,陛下的讲师,年纪轻轻就“德高望重”,他们自然不敢把云宦舟吓狠了。于是特意给云奚洗干净了身子,撤去刑具,让云奚的样子看起来不是那么糟糕。   云宦舟走进了牢房,随行的人都退了出去,但是他知道,此时他的一举一动都在监视之中。   消瘦的云奚半躺在地上,看见云宦舟后,他立刻勉强坐直了身体,眼圈泛红: “哥哥。”   云宦舟他走过去蹲下来,温柔地摸了摸他的脸: “云奚,我宁愿没有你这个弟弟。”   外面的侍卫坐在牢房的墙壁后面,一边用特制的眼筒盯着里面的动静,一边支棱着耳朵听,手里握着笔,将他们的每一句对话都记了下来。   云奚翻身跪在地上: “哥哥,对不起,我还能活命吗?”   云宦舟将手指轻轻下移放在让的肩膀上: “做错事就要付出代价,你若真的是赤勒浑族的暗探,哥哥也无能无力,只恨我当初识人不清,被你这无辜可怜的样子骗了过去。”   云奚咬着牙: “付出代价,哥哥你真的要放弃我吗?我们这么多年,你舍得放弃我。”   云宦舟声音逐渐冷淡: “阿奚,是你自己放弃了你自己,我一生读圣贤书,行圣人事,却没有教导好你,我愧对云家祖先,似你这种人不配苟活于世,从今日开始,你和我恩断义绝。”   云奚眼泪瞬间决堤,双手颤抖着握着云宦舟的袖子。   云宦舟忽然问: “云奚,你这是什么眼神,你欺骗了我这么多年,现在还想要打我吗?”   云奚惊愕地看着他,手指颤抖得越发厉害,他用几不可闻的声音喊了一声“哥哥?”   云宦舟又一字一句地重复了一遍: “难道你还要打我不成?”他定定地看着云奚,眼睛里的神情无比坚定和确信,似乎在催促他赶紧动手。   云宦舟声音逐渐拔高: “云奚,你还要打我不成?……”他话未说完,被云奚一掌拍向胸口,飞出去老远撞在地上,猛地吐出一口血来。   外面瞬间乱成了一团,狱卒们立刻打开牢门将云宦舟抬了出去,云宦舟头发散落,微微眯着双眼,朝着云奚勾起一抹转瞬即逝的笑意。   云奚缩在角落,双眼失神,仿佛整个人都被抽走了灵魂。   ………………   现在刑部很多的人都知道,云宦舟探监训斥暗探云奚,被白眼狼打成重伤,昏迷了三日才醒,惨绝人寰,令人唏嘘。   云宦舟醒来后的第一句话就是: “云奚呢?”   本来空荡荡的房子,此刻放满了各种补品赏赐,王强扶起虚弱的云宦舟: “云大人,云奚他什么也不肯招认,重伤朝廷命官,伤天害理十恶不赦,被斩立决了。”   王强说这句话的时候,若是他敢直视云宦舟,就会看到他心目中最是善良的云宦舟,嘴角微微翘起,眼睛也有了计划得逞的微光。   王强垂着脑袋: “云大人,您节哀顺变。”   云宦舟用沙哑的声音道: “请王统领转告陛下,清远无颜苟活于世,请求一死。”   王强抬起头: “云大人,千万不要,陛下夸赞您大义灭亲,是个风光霁月的好人,虽然有错,但罪不至死,您将功补过就是了,但今后一定要擦亮眼睛,再不可被人牵着鼻子走了,那云奚一看就不是个好东西。”   云宦舟闭上眼睛: “谢陛下隆恩。”   此事过后,云宦舟的禁足被解除,他依旧每日做两碗饭,一碗给自己吃,另外一碗给亡灵吃,偶尔会在坐在云奚的轮椅上发呆,没有云奚的家,空荡荡的。   听说云奚被凌迟处死了,骨头被烧成了灰,连收尸都无法做到,他心里有个声音一直在对自己说:明明有更好的法子,明明可以救了他,非要这么恶毒吗?   ………………   含露殿寝宫内,灯光摇曳,珠帘轻响,不见任何的宫女与内侍,安静得可以听见烛芯噼啪的轻响。   李漠向坐在案几前,写云宦舟给他布置的“家庭作业”,这些日子疯狂地汲取知识按理来说应该一日千里,可是他的系统实在是太老旧了,记忆的速度逐渐放慢,以前他可以在半个小时候之内记住几十万字的内容,现在,那种可怕的能力消失,至少在记忆力上,他逐渐更像是个人类了。   李漠向和系统对话时,系统的反应也越来越慢,动不动就掉线,还得重新连接,用系统的话就是: 【我与你的距离穿越了岂止是一个银河,每一次和你通话所产生的费用,不是你所能想象,宝贝儿,你几乎让我家徒四壁。】   李漠向一直都是知道系统的背后是一个真实的人类,他说话总是不靠谱,也经常喜欢逗他,还喜欢威胁他,最近哭穷的次数越来越多,总之就是能不联系就不联系。   李漠向有一种隐忧,会不会有一天,他终究会和系统失去所有的联系,等任务完成以后,然后形单影只地在这个异世界里,当个寂寞的废铜烂铁。   幸好他是个情感值被调到很低的机器人,这种伤春悲秋只是像小石子投进大海一样,所能激起得波澜实在不值一提。   李漠向又拿起狱卒记下来的云宦舟与云奚的对话,对话不长,但云宦舟每一句话都别有深意,在狱卒的耳朵中是心灰意冷,与云奚要断绝关系。   可是李漠看的却是,他在给云奚下命令,要他死,并用苦肉计,彻底把自己摘出去。   至于祁玉那晚碰见暗道时,他们应该已经发现了祁玉,并不动声色地给他演了一出戏。   这时,他听到了脚步声,侧过头,看见祁玉带着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人走到了他近前,那年轻人穿着一身的斗篷,步履踉跄,被祁玉搀扶着才能一步一步地挪过来。   李漠向微笑道: “云奚,你来了。”   祁玉将他头上的帽子摘下来,露出那张消瘦到不成人形的脸。   云奚并没有死,李漠放出了他被凌迟的假消息,然后让祁玉将他偷偷带了过来。   云奚被一路带了过来,直到此刻都是疑惑不解。   云奚不吭声了,按理来说这样一个为自己族人抛头颅洒热血的暗探,势必会非常仇恨皇帝,然而李漠向并没有从他的眼中看出来太多憎恶,他的眼睛非常空洞,像是一个没有感情的提线木偶。   李漠向问: “云奚,你为什么在牢里要对你哥哥下重手,你不是很敬爱他吗?你不是死也不肯连累他吗?”   云奚机械式地撒谎: “是,他救过我一命,照顾我这么多年,我对他感情颇深,可是毕竟他和我是不同的阵营,他死了,只有好处。”   李漠向道: “那他到底和赤勒浑有没有关系。”   云奚道: “没有,我虽然想让他死,但是我不会往他身上泼脏水,因为我依然敬爱他。”   云奚的思考方式和云宦舟十分相似,即使是假话都足够直率,让人很难分清楚真假。   李漠向: “云奚,朕十分喜爱云大人,朕不想看他伤心难过,所以朕决定留着你,这样,明日上朝,朕让你和哥哥见一面如何?你哥哥一定会心花怒放。”   云奚的脸瞬间就白了,脸上除了惶恐,没有任何欣喜之情。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哥哥看到他还活着,绝不会欣喜,他只会愤怒无比。 第四十五章   第二天一早,云宦舟来给陛下上早课,李漠向特意给他准备了些点心: “清远喜欢吃甜食么?”   云宦舟重伤未愈,脸色依旧苍白如雪,更衬得双眼如墨,飘飘若画中仙,他微微笑道: “不喜欢。”   李漠向忽然念诗道: “长夜烛明夜蓉糕,春宵苦短催脍肴,要是早上起得早,蒸饺包子不能少。”   云宦舟猝不及防地被这首诗给烂到了。   李漠向: “这是朕年幼之时和狄相合作的诗,那时,帝师让我们写一首关于佳肴的诗句,前两句是朕写的,后两句是狄相写的,我们将诗交给帝师时,你猜谁被骂了?”   云宦舟道: “既然这么问了,那肯定是陛下。”   李漠向点头: “朕当时觉得狄含写出这么奇烂的诗,远远不及朕惊才绝艳,他肯定会被骂,万万没想到,帝师竟然说朕半夜三更还想着吃东西,作息太不规律,凌君却能早睡早起,值得表扬。”   云宦舟忍不住笑道: “臣以为狄大人很聪明,他只是不想和您争风头,便故意敷衍了事,谁料帝师却反其道而行。”   李漠向道: “不错,那个时候朕就明白了,写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帝师想规劝朕,这是他的职责所在,他说不定在心里夸赞朕,但他不肯说出来,每一个人都戴着面具过日子,朕很不喜欢。”   云宦舟静静地听着。   李漠向道: “所以朕很喜欢你,你是第一个和朕坦诚相待的人。”   云宦舟微微一怔,嘴角勾起笑意: “每一个人都应该有知己朋友,并非是身为帝王,便要时刻孤寂,时刻高处不胜寒,臣以诚待君,君自以诚待天下。”   李漠向: “云大人,朕如此珍重你,自然也不会亏待你,朕送你一件礼物如何?”   云宦舟: “陛下要送臣什么。”   李漠向道: “你弟弟。”   云宦舟眼中有一丝失神和悲凉: “家弟的骨灰,多谢陛下仁慈。”   李漠向: “不是。”他打了一个响指,背后的屏风被轻轻移开,露出后面虚弱地坐在椅子上的云奚。   云宦舟看到云奚的那一刹那,脸瞬间就绿了,他所有的伪装差一点分崩离析,眼中的慌乱和难以置信藏也藏不住,他的手指紧紧蜷缩起来,恨不得将自己的头按在凉水里冷静一下。   李漠向抬起下巴: “云大人,这样一个本该死的人,朕愿意为你留下来,感动吗?”   云宦舟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他的目光从云奚身上剥下来落在李漠向身上,那目光让李漠向觉得他想要把自己给吃了,云宦舟很快起身跪地: “陛下,臣不愿做罪人,云奚做错事绝不容赦,不配继续苟活于世。”   李漠向道: “爱卿,朕知道你们手足情深,朕愿意为了你破一次例。”   云宦舟: “陛下,不必如此!”   李漠向板起脸,声音带了嗔怒: “云大人,你可不要辜负朕的一番好心!也再不许说任何一句拒绝的话。”   云宦舟久久不语,声音逐渐冷静: “谢,陛下。”   李漠向笑道: “云大人不必担心,云奚已死,朕已经为他安排了新的身份,从今以后,他就留在朕的身边,你若想他,就来看他。”   云宦舟深深吸了口气,指甲缝几乎嵌进肉里: “谢陛下。”   李漠向咳嗽了一声道: “今日累了,就到此为止吧。”他说着站了起来,径直离开了暖阁,云宦舟回过头冷冷地看了云奚一眼,跟在李漠向身后走了出去。   到了晌午,云奚在西苑屋子里静养身体,他心绪不宁,一刻也闭不上眼睛,这时,门突然被推开,又被锁上,云宦舟出现在了屋子里,靠在门上,胸口不断起伏。   云奚立刻从床上起身站了起来,难以置信地看着云宦舟: “哥哥,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云宦舟一步一步朝他走来,神情冰冷到可怕,他走到云奚面前一把掐住他的脖子: “乖孩子,你不应该先解释一下,你为什么还活着吗?”   云奚: “我,我不知道。”   云宦舟眼神像是要杀人: “你告秘了?你告诉陛下我是谁了吗?!”   云奚几乎要窒息了,他道: “没有,我什么都没说。”   云宦舟将手从他的脖子上移开,他的脸色并没有好看多少,他掸了掸云奚衣服上的褶皱,冷声道: “我不相信陛下只是为了让我开心,他一定是对我心生疑虑,从你嘴里套出来点什么东西。”   云奚重复道: “我什么都没有说。”   云奚微笑: “我知道你很乖,可是我要万无一失,我绝对不能暴露,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云奚脸上的表情很是空洞,他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云宦舟将一枚丹药喂到他嘴里: “若你死得太快,陛下必定会起疑心,这药丸,会让你身体里的蛊毒被唤醒,但一个月后才会起效。”   云奚点了点头。   云宦舟的声音逐渐温柔了下来: “云奚,为了族人,任何人都可以牺牲,你若是因此倒戈,我让你比死痛苦一万倍,你知道,我做得到。”   云奚略一沉默,又只是机械地点头。   云宦舟: “云奚,对不起,你原谅我。”他深深地看了对方一眼后,转身开门走了出去,却正巧碰到了来送饭的祁玉,祁玉对他们的事是完全不知情,他和王强一样,对云宦舟有莫名其妙的好感,祁玉疑惑地问: “云大人,你怎么在这里。”   云宦舟神情淡定,毫无破绽: “我问了侍卫,知道我弟弟在这里,忍不住想来看看,给你们添麻烦了。”   祁玉道: “没事,没事,云奚他又不是犯人,你若是想见他,直接告诉我即可。”   云宦舟表示感谢后,飘然离去。   祁玉送完饭以后,回含露殿却发现陛下竟然又出宫了。   陛下出宫,若无特殊情况,一般只去一个地方—狄府   李漠向确实去了狄含他家,他不打招呼,带着几个小侍卫自己就溜达过来了,侍卫提议: “陛下,要不然,在狄相这里挖一条暗道,直通含露殿,以后会方便很多。”   另一个侍卫推了他一把: “那刺客也方便了很多,缺心眼。”   李漠向走过小径,让侍卫们在外待命后,单独来到一所院落里,见到了狄含所谓的生母澹台柔,澹台柔站在窗边兀立着,双眼失神,当一个美丽的花瓶儿,很快,她就注意到了李漠向,眼珠便随着他的步伐一起转动。   李漠向走过去: “澹台……”他话还未出口,澹台柔抓起手边的花瓶儿往李漠向脸上砸去。   李漠向立刻闪避,澹台柔又抓起沉甸甸的红匣子,毛笔筒,总之一切能飞出去的东西,都砸了过去。   今天无论如何,都要挨那么一下了,不过没关系,他……   就在此时,他被人往后拽了一把,一个高大的身影挡在他身前,将那些“飞来横祸”都挡了下来,李漠向叫了一声: “狄含。”   狄含的手腕被砸中,瞬间红了一片,他回过头: “快离开这里。”   李漠向识相地躲在他身后,搂住他的腰,探出脑袋道: “你来得还真是时候。”   澹台柔本来对李漠向只是客气地砸一砸,看见狄含后,彻底就怒了,飞快地扑上来,一掌就要往狄含身上拍。   李漠向立刻推开狄含,一把死死握住了澹台柔的手腕,把她逼得往后退,冷声道: “夫人很厉害,不过怎么能欺负晚辈呢。”   澹台柔一时间有些胆怯: “你,你是谁,你放开我。”   李漠向: “没问题,不过你要是再敢动手,我对你不客气,我可没有狄大人好说话,也不会怜香惜玉,懂了吗?懂就眨眨眼。”   这个将狄府从无敌手的女人,看着李漠向,乖乖地眨了眨眼。   狄含拉起李漠向就往外走: “先出来。”   两个人一直走到正厅,李漠向在主座上坐下来,用手指捋了捋因为奔跑而略有些翘起的头发: “她神志不清楚?”   狄含的身上染了些刚才被砸过来的墨汁,他一边嫌弃地脱衣服道: “嗯,不过没什么攻击力,比狄老疯子好对付多了。”   李漠向用语重心长的态度道: “难对付还不是因为你不舍得对付,狄含,你可以尊重她,但不要太过放任她,至少要让她知道,不能总是动手,她又没养过你,你只能被朕打,你看这家被她闹腾的,闹心。”   狄含: “是,陛下,但我还是希望不被任何人打。”他又抬起眼睛: “陛下是来专程看她的?”   李漠向靠在椅子上: “我想看看澹台柔的身份到底是不是真的。”   狄含: “看出来了吗?”   李漠向: “你们确实非常相似,虽说凌君长得人模狗样的吧,但你娘比你美多了,远看还以为十七八呢,什么时候带她进宫,教教张婉婉神奇驻颜术,她老人家一定会感激得痛哭流涕。”   狄含沉默地将衣服卷起来搭在胳膊上。   李漠向随手抓起盘子里的一颗花生,刚剥开要放到嘴里,就被狄含抢了过去。   李漠向瞪了他一眼,重新剥开一个,结果又被狄含抢走了。   李漠向又去剥,又被抢走。   李漠向忍无可忍,仰头看着他: “你抢我的做什么!你自己没有长手吗?”   狄含轻轻道: “良宵苦短。”   李漠向: “你滚吧,现在是白天。”   狄含笑道: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欲望没有那么强,陛下身体柔弱,也不宜太过频繁。”   李漠向: “多谢你体谅我,但你不要用“娇弱”这么恶心的词形容我,呕死机器人了。” 第四十六章   李漠向又道: “不过你所言也并非全无道理,李漠这个身体不是太长寿的模样,我能做得就是努力让他在位时活得更长久些,免得他死后剩个年幼的九王不堪重任,你又跟着殉情。”   狄含: “我才不会殉情。”   李漠向: “你就不能稍微客气下么?”   狄含: “不能。”   李漠向: “狄含,你能称之为可爱的优点就撑死顶到八岁之后,就都荡然无存了,现在的你讨厌得人神共愤。”   李漠向又捏碎了一个花生壳,忽然抬头又问: “你有没有闻到硝石的味道。”   狄含凝神闻了闻,摇头。   李漠向将手指在空中摇了摇,放在鼻尖上深吸一口: “确实是硝石的味道,相信我,我的鼻子比你们的狗还灵。”   狄含: “…我只闻到了花生的味道。”   李漠向用手指头点点: “在西北方向,现在不只是有硝石的味道,还有火药焚烧的味道,不知是哪里着火了。”   狄含站起来: “我去看看。”他刚走到门口,门外就有个人影急促地敲了几下门,用气喘吁吁的声音惊慌道: “相公,皇宫走水了!”   狄含立刻起身将门打开,沉声道: “皇宫何处?”   送信的人满头大汗: “清宁殿,清宁殿的火势很大,九王殿下到现在都没有被救出来!”   狄含道: “知道了,我马上进宫。”他将门关上,回身看着李漠向,道: “陛下快回去,莫让更多人知道你在外面。”   一般情况下,皇宫失火绝不会太过严重,皇宫人多,刚起了小火苗往往就会被迅速扑灭,也不至于到了火势大到连人都救不出来的地步,更何况现在烧起来是的清宁殿,太后与九王殿下的居所。   李漠向叹气: “朕刚来,屁股还没有焐热。”   “九王殿下如今生死不明。”狄含提醒了一句后,就不再多言,他匆匆将毡帽戴在李漠向头上,往下压了压,又把自己的斗篷披在他身上,好像只要将他裹成一个粽子,别人就认不出来他似的。   随即和李漠向一起上了自己的马车,往皇宫里风驰电掣地赶去。   狄含坐在李漠向身边本想安慰他一两句,然而李漠向从头到尾都十分淡定,蜷坐在马车里,依靠在车壁上,一动不动,神情游离,不知是不是又挂机了。   李漠向发呆往往是在独处的时候,但若是有人在,他还是尽心尽力地保持着李漠的形象,然而,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即使是狄含在身边时,他也突然会如“老僧入定”。   狄含很想走进他的世界里看看,在他发呆的时候,他都在想什么。   狄含略一走神,就立刻从李漠向身上抽离出来,投身到清宁殿失火的焦虑中,马车进了皇宫后,狄含从温暖的马车里钻出去匆匆离去,李漠向掀开车帘看了一眼他离去的背影,再垂眸时,几个内侍已经围了上来。   李漠向从马车里出来后直接钻进了小轿子,悄无声息地回了含露殿,他换了衣服又磨蹭了一会儿,连帽子也不戴,披着衣服匆匆走出,一脸忧心忡忡地往清宁宫的方向赶去: “清宁殿怎么会失火,九王还没有救出来吗?”   清宁殿的方向浓烟滚滚,火光冲天,侍卫们拦住李漠向,声音嘶哑道: “陛下,千万莫要靠近,那里太危险!”   李漠向当然不会被就此拦住,他身边跟着拿着小本的起居舍人,他不顾安危也要冲入清宁殿救母救弟的身影是一定要记录上去的,说不定还能被录入《孝传小故事》。   他不顾一切的往清宁殿冲,在烟味儿即将呛到鼻子的时候,终于被侍卫们拦了下来,与火海遥遥相望,他大声问: “九王在什么地方?”   内侍红着眼圈匍匐哀嚎道: “陛下,九王殿下在里屋写字,房梁倒塌后,被隔断了路,人很难进去。”   如今火势渐渐小了下来,但时间已经很长了,就算不被烧死,也会窒息而亡,此时,狼狈的张婉婉鬼影似的飘过来,云鬓杂乱,朱钗斜坠,满脸失魂落魄地走到李漠向面前: “陛下,快救救珍儿。”   李漠向道: “母后不要慌张,人一定会救出来的。”这句话就是废话,张婉婉喉咙动了两下,就没再说话,在侍女的搀扶下紧紧地盯着前方。   李漠向问身边的人道: “为何会失火?查出原因了吗?”   满脸黑灰侍卫道: “回陛下,我们发现了硝石碎末,恐怕是有人恶意纵火。”   张婉婉推开侍女,面露凶相道: “怎么会有人恶意纵火,究竟是谁!若被哀家查出来,哀家一定让他不得好死!”   张婉婉虽为太后,但平日就是个缩脖子鸵鸟,既没有大志气,也没什么震慑后宫的威仪,是个形同虚设的吉祥物,但此时她凶相毕露,恶狠狠的样子让人也害怕。   她的目光渐渐移到了李漠向身上,她先是茫然,又有些疑惑,直到最后她觉得自己的心沉到了谷底。   如今九王生死不明,可她竟没有从皇帝的眼睛里看出任何感情,他就像是一块冰冷的石头,雕刻出了最活色生香的模样,学会了扮演人的喜怒哀乐,骨子里却依旧冷漠。   张婉婉打了个冷颤,李漠曾经也算不上是什么重情重义的好孩子,他天生就比别人更冷血一点,可是他以前至少带着一丝人气儿,而现在连那最后一丝感情都消失殆尽了。   张婉婉忍不住想,这次失火,和李漠有关系么。   李漠向看着逐渐被浇灭的大火道: “增派人手,务必救出九王殿下!”   此时,狄含已经走了过来站在李漠向身边,李漠向回过头,一把握住了他的袖子,用恳切的语气道: “凌君,朕心里焦急不知如何是好,这些侍卫都不如你身手好,你看……”   “陛下不必忧心!臣有经验,这就去救人。”狄含快速地脱下了繁琐的衣服,纵身冲进了火海。   李漠向眼睁睁地看着他冲进火海,连眼睛都没有眨过。   火光炽热,张婉婉却觉得浑身发冷,她现在觉得李漠向的一颦一笑都假得令人发指,她甚至想冲上去拽狄含回来: “你不要犯傻,回头看看李漠的眼睛啊!”   可是狄含已经冲了进去,很快他的身影就消失在了火海中,张婉婉心底冰凉一片,他觉得狄含永远也出不来了。   她这些年,因为狄含丧心病狂地夺权,对他敬而远之,也渐渐生出了厌恶之心,可是现在她的心情有种说不出的复杂矛盾,或许是有种物伤其类的悲哀吧。   李漠向似是感应到了她的目光,他回过头朝她安慰地微微一笑: “没事的,母后。”   张婉婉看了他的笑容,鸡皮疙瘩起了一身,因为心力交瘁,差点忍不住尖叫起来。   她怎么从来没有注意过李漠向的变化,他是什么时候变成这副鬼样子的。   张婉婉不由地离李漠向远了一些,她看着着火的地方,嘴唇轻轻抖动,眼泪哗哗,她心里明白九王怕是已经凶多吉少,她虽然不是他的生母,可是养他这么些年,也培养起了极其深厚的感情,要不是此刻有人搀着她,她必然已经跌落在地上。   李漠向蹲下去搀扶她,张婉婉立刻缩了下胳膊: “别碰我!”   李漠向只好直起身子: “母后坐着也好,坐着省力气。”   时间往前推一刻,在清宁殿的书房里间,柜子后面有一处暗道,不知道是何年何月被何人挖出来的,失火后,李珍被陪在他身边的兰君尧救下,拉着他从暗道走了出来。   他们一直到了假山的腹部里,兰君尧把李珍鼻子口腔里的灰抠出来,仔细地检查他身上的伤势,幸好,连个皮儿都没有擦伤。   兰君尧自从被鹰首派过来之后,又没有指派任务,正闲得发慌时,太后慧眼如炬见他竟然写了一手好字,便让他陪九王殿下读书,九王性格沉默寡言,年龄又小,兰君尧和他在一起可以,闲是闲了点,但可以趁机摸鱼十分惬意。   此刻,虚弱的李珍坐在地上沉默地一言不发,表情甚是严肃,不知道脑袋瓜里在想什么。   兰君尧关切地问: “九殿下,您怎么了。”   李珍忽然郑重地握住了兰君尧的手,声音微微发颤: “有一件事情本宫希望你不要声张,明日就是母后的寿辰,本宫想着,至少要瞒过母后一日。”   兰君尧听了,也不由紧张倾身: “什么事?九殿下。”   李珍微微扬起下巴,酸楚地笑道: “本宫的眼睛看不见了。”   兰君尧五雷轰顶: “啊??!”   李珍: “你不用安慰本宫,本宫是九王,应做天下人的表率,即便是刀剑插在肉上,也不会留下一滴眼泪,你只要保守秘密就好”   他想了想忽然脑子转过弯儿来,一阵爆笑: “哈哈哈……”在小朋友逐渐阴沉的表情下,他连忙忍住笑意,思索着如何委婉而又不伤感情地向这个硬汉魂燃烧的少年解释真相。   兰君尧: “殿下,您看,我们现在是在假山里,那个光线不太好,它黑呀。”他说着,啪地一声点燃了火折子。   李珍瞳孔骤缩,瞬间不药而愈,眼前一片光明。   李珍: “……”   他长长松了口气,整个人都软了下去,眼睛里开始淌泪水,不知道是喜极而泣,还是被自己笨哭的。   兰君尧心想:毁了,九王保不齐是个小傻子。   至于兰君尧本就练过黑暗视物,他才能看清假山里的东西,九王估计被烟熏到了眼睛,黑咕隆咚的以为自己瞎了。   兰君尧嘱咐道: “殿下,您快出去吧,往清宁殿的方向跑,别人若是问怎么出来的,就说自己跑出来的,别把我给供出去。”他是个暗探,可不想在这个时候当功臣出风头。   李珍感激兰君尧,也没有乱七八糟地多想,应允后就被兰君尧从假山里推了出去。一路跑回了清宁殿。   ————————   皇帝冷酷不了多长时间了 第四十七章   李珍一出现在众人视线里,大伙儿就惊喜地冲了上去,将他团团围住,对着他又搓又揉,张婉婉见到九王平安无事,松了口气,又惊又喜,扶着侍女的手臂差点晕了过去。   大家因为过于高兴,一时间都忘了狄相还在水深火热之中。   狄相最终还是靠着自己的实力从火海里跑了出来,没有人能在大火里滚过一遭后,还能保持优雅淡定的,他出来的时候,浑身黑漆漆的,就剩下一双眼睛,依稀可以分辨出这个黑猴子是谁。   李漠向看到了狄相的样子,很是焦急,他很怕狄含以后的肤色永远是这种焦炭色,毕竟日后他发病还是要狄含侍寝的,变丑了可不行。   李漠向接过内侍递过来的湿手帕,走过去关切地在他脸上擦了擦,眼见灰泥儿簌簌往下掉,露出原本的皮肤,他这才放下心来: “伤到了哪里没有?”   狄含推开他,弯腰吐了一口血沫: “被砸了一下,没事。”   李漠向欣慰道: “脸没事儿就好。”   狄含: “……”   张婉婉正在查看李珍的伤势,听到了李漠向的混话,蹙眉道: “皇上!”她转头对内侍道: “太医来了么,催促着些!”   大火终于被熄灭了,张婉婉的火气却是越烧越旺,她站起来,一改往日温吞的性子,眼神一扫,开始一个个训斥: “御前侍卫统领何在?青天白日,你们究竟是如何巡逻的,竟能让人在你们眼皮子底下放火!养你们这些只是白饭的废物还不如养几条狗。”   “内务府的值班内侍,哀家看你们身上缺了不止是一样东西啊,全是些行将就木的烂桩子!”   “在其位不司其职,全是些心狠手辣养不熟的白眼狼儿,这火早晚烧到你们身上!别以为你出息了,哀家就会怕你,那雀鸟儿的翅膀长得再硬,他也只是雀鸟儿!”   “狄相!”她一声怒吼,吓得所有人一哆嗦,李漠向都默默退后了一步,生怕这余火波及到他身上。   狄含躲也躲不过,只好硬着头皮走上前一步,垂首: “太后,幸亏九王没事…”   张婉婉冷笑道: “你可以不顾哀家死活,但九王是皇室血脉,他年纪又小毫无自保之力,你任凭他身边危机重重,却从不放在心上,可还真是能狠下心肠!你难道忘记了,你小时候,哀家是怎样照顾你的吗?”   保护九王的事儿怎么着也轮不到该狄含操心,多的是人要为九王负责,但宰相可插手不上后宫的事儿,再说了,狄含刚冲进大火里救人,万万轮不到他挨骂。   这顿无名邪火就是指桑骂槐,看似在训斥狄含,其实在训斥李漠向。   张婉婉今日是彻底被吓懵了,平日里藏起的刀锋尽数展露,跟换了个人似的,越骂越上头,在场的人脸一个比一个绿,吓得大气不敢喘。   李漠向很感激狄含肯耐下心帮他挨骂,大恩大德没齿难忘,然后他以寻找凶手为名,坐着步辇,溜走了。   张婉婉眼见狄含不说话,她这火儿是发泄得万分不痛快,挥手让狄含赶紧走。   狄含脸色不太好,规矩地作揖行礼后,一言不发,转身离去。   李漠向听说狄含回去以后因为肩膀被砸伤,伤口感染,开始发高烧,人已经卧床不起了,饭也吃不了,水也喝不下,十分可怜。   李漠向要是个人,他一定很愧疚。   如果他是哀帝,他一定火急火燎地去看望狄含,并且自责到无以复加。   可惜他已经不是哀帝了,他连人都不是。   以前他还会和狄含假意温存,现在他连装都懒得装。   可这个时代医疗水平不完善,受伤生病很要人命,发烧而一命呜呼的人数不胜数,身体孱弱的王孙贵族感染个风寒都能要命,李漠向不想让狄含死,他活着,远比死了更好。   李漠向好心肠地派了太医去照顾狄含,尤其是要太医好好治疗狄含肩膀上的伤,最好不要留下伤疤。   之后又给他写了一封情真意切的慰问信,让他好好养病,赶紧回来上班,如果实在上不了班,把公务放到家里也行。   至于太后那里,情况也并不妙,清宁殿失火让她心里郁郁寡欢,寿辰都不愿再过,李漠向要让她搬到福寿殿去,她也倔强得不肯去,说清宁殿主殿未损毁,将就着也能住下去,让皇帝赶紧找凶手。   查找放火的凶手并没有花费太多时间,凶手很不专业,他留下了太多的罪证。   凶手是云奚,他在祁玉给他送饭之后,在防守不严密的武器库偷了硝石与点火工具,直接跑到清宁殿放火,没有考虑最佳放火时间,也没有给自己留后路,更像是一种同归于尽。   李漠向偏不如他意,就在云奚梗着脖子等死时,又被皇帝叫到了含露殿去问话。   此时天色已晚,李漠向穿着睡袍坐在软榻上洗脚,他一点都没有把云奚当外人,很大方地让云奚站在他旁边,观摩皇帝洗脚。   云奚过惯了苦日子,即使跟着云宦舟也是饥一顿饱一顿,以他贫瘠的想象力他不明白为什么有人洗个脚都需要四五个人服侍。   昏君果然是昏君。   但他观赏了一会儿后,后才发现,皇帝的洗脚盆里居然都是药材。   宫人们手里的托盘上也都是药罐子,掀开盖儿,浓郁苦涩的药汁味儿,光闻着就受不了,喝下去估计能把隔夜饭呕出来。   云奚很怕吃苦,他看皇帝一勺一勺地被喂着喝那些恶心的苦药,他心里就诡异地快乐了不少。   云奚等得差点打瞌睡,宫人们终于尽数散去后,李漠向开口: “说吧,为什么要烧清宁殿。”他的声音比上次要低沉了很多,中气不足,看起来没什么精神。   云奚硬邦邦道: “我不想活了,死之前想要为族人做点什么,也不枉我进宫受罪一趟。”   李漠向忍不住笑道: “怪不得你哥哥放弃你这颗棋子,你这么愚蠢,确实不堪重用。换做我,我也会毫不犹豫地放弃只给自己添麻烦的人。”   云奚脸立刻就红了,他咬牙: “我不愚蠢。”   李漠向沉默了一会儿后道: “哦?”   云奚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皇帝套了他的话,他连忙想要解释什么,被李漠向制止: “行了,戏演够了,朕都没什么耐性了,从今日起,你的身边会寸步不离地跟着三个侍卫,你再没有任何机会去做一些你不该去做的事情。”   云奚: “陛下杀了我吧。”   李漠向道: “你身上既有蛊毒,何须我去杀你,你本来就时日无多了,对吗?”   云奚大吃一惊: “你,你怎么知道。”   李漠向叹气: “朕不知道,朕只是猜的,没想到你又急着自爆了,你的应对能力比你哥哥实在是差太远,朕若是云宦舟,应该先把你毒哑才是。”   云奚已经彻底自暴自弃了: “你既然已经笃定云宦舟也是暗探,你为何还要试探我,你直接动手杀人就是!为何要折磨我!”   李漠向笑道: “朕喜欢放长线钓大鱼,杀了云宦舟又有什么意思,除掉赤勒浑才是正经事。”   云奚额头上的青筋爆起,皇帝修长白皙的脖子就在眼前,他只要冲上去狠狠一掐,就能让大衍响起丧钟。   可是他知道,皇帝身边看似无人,那帘子背后的人影儿,房梁上的轻响,都是他的守卫,自己根本近不得皇帝身。   李漠向道: “你放心,朕目前绝对没有杀云宦舟的打算,朕有点喜欢他,朕会将他留到最后才杀。”   云奚闭上了眼睛。   李漠向用虚弱的声音道: “云奚,你的长相是纯粹的中原人,身上应该半分赤勒浑的血脉都没有,效忠赤勒浑更是无稽之谈,你要效忠的只是云宦舟一人而已,但他三番两次要你死,这样的人,不值得。你现在不明白,你以后总会懂的。”   他拍了拍手,一个侍卫立刻从暗处走了出来,李漠向道: “云奚身上中了蛊毒,给他治,朕要他活着。”   云奚被带下去后,李漠向整个人摊到在软榻上。   浑身的焦躁难安又一次来袭,这病很奇怪,要么疼死,要么就无知无觉,后一种感觉更可怕,那个难受劲儿就像是被包裹在软软的棉花里,痛苦得想要撞墙。   这本就是种精神折磨,是曾经留下的心理创伤,李漠向向能忍,就算是把他碾碎,他都能忍。   但哀帝忍不了,他的身体吃不消。   李漠向想要找狄含,然而狄含发烧至今卧床不起,可能连意识都模糊了,这个时候还要让人家来侍寝,实在是丧尽天良,不是明君所为。   李漠向又想,这个世界上并不是只有狄含一个美人,明君守则里从来没有说过皇帝不可以有后宫佳丽三千的。   他决定今晚翻个牌子。   可是他妈的根本没有牌子。   他想到了云宦舟。   李漠向坐在龙床上等了一会儿后,云宦舟匆匆赶来,他今日穿了一身青色长衫,衣服普通得不能再普通,却见鬼地让他的气质更加出尘绝伦,他的身上甚至还带着夜晚松露的清香,让人闻了身心俱轻。   云宦舟不敢到龙床前来,李漠向就逼他走过来,他的手放在云宦舟柔软的脖子上,确定了他身上是半点武功都没有。   李漠向想到云宦舟平日里那副清高的样子,此刻被召到龙床前来,一定会誓死抵抗,才不辱没他文人风骨。   可是,李漠向实在是太小瞧了云宦舟。   当李漠向的手放在他的脖子上时,云宦舟的眼神竟然十分炽热,炽热里又带着无尽的顺从,那是情愿死在皇帝手里也不反抗的乖巧。   云宦舟真是个蛇蝎美人,斯文败类,漠视人命,玩弄他的感情也不会有任何负罪感。   李漠向的手又伸到了他衣领上的绑带,刚解开,他的手又顿住,无论如何也再无法继续下去。   因为他看着云宦舟的眼睛,穿透了他,又看到了另一个人。   他看到了那人牵着自己的手在雪地里散步,扶着自己的肩膀在树上捉鸟蛋,和他一起淋雨生病,看那人替自己受罚挨打时,扑上去保护他。   他很少回忆起这样温馨的画面。   很久以后,李漠向缓缓将手松开,笑道: “爱卿,朕叫你来,其实是想和你谈论古经。”他挥了挥手,不一会儿,宫女们就抱着一摞摞的书卷哗啦啦地摆在地上。   李漠向正色道: “老师,我们开始学习吧!”   学习使人痛苦,能有效对抗无觉症,他实在是个天才。   云宦舟被折腾到半夜,夜色阑珊时,他已经什么心思都没了,困得能随时摔倒在地上,李漠向放他回去时,他眼睛里都是“终于可以睡觉了”的激动的泪花。   在他临走前,李漠向拍着他的肩膀: “爱卿,快五更了,别回去换衣服了,直接跟朕去上朝吧。”   云宦舟脸上温顺的表情差点绷不住,最后还是忍辱负重地咽下了这口气。   论勤奋,没有人能比得上皇帝,他一晚上没睡,白天还硬撑着上朝看奏折,熬到整个人都飘飘欲仙。   勤奋之余,还会抽空问上一句: “狄相还没有好吗?他连信也不能回吗?”   “怕是不能,陛下,狄相已经昏迷了。” 第四十八章   昏迷?   李漠向这才正视那句“卧床不起”是怎么个“不起”法。   李漠向实在没想到狄含能病得这么重,在他这里,狄含应该永远活蹦乱跳,屹立不倒,有道是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他本就应该健健康康长命百岁的。   至少要比皇帝活得更久,等皇帝死了,他得给皇帝扶柩守灵,扶持新君,等盛世太平后,他再与世长辞。   李漠向又派了几个太医去狄府救治,可他就像是打定了主意不肯好转,高烧不断,醒的时候少,昏迷的时候多,一连三天过去,衣带渐宽,听说手腕上的骨头都瘦得支棱了出来。   狄含这一病,撂了很多挑子,许多机构运转不开,朝中大事小事全压在了李漠向一人身上,连洗澡的功夫都是从手缝里漏出来的。   生病也要有个时间限度,一天,三天,十天,再往上数,再宽容仁慈的老板都要扣工资的。   考虑到狄相已经倾家荡产给朝廷捐了三百万两,五花马,千金裘,都能拿去换柴米油,这点俸禄他应该还是很在乎的。   然而就是在贫穷的刺激下,狄含仍然是没能来上朝,他的位置始终空荡荡的。   狄含这一倒下,李漠向就要面临很多困境,倘若狄含真有个三长两短,各地藩王必定蠢蠢欲动,皇城以外的兵权更不知猴年马月才能归中央所有。   李漠向给狄含写信: “狄大人,你这是在碰瓷,撂挑子也要看时候好吗?”   写信后的第二日,狄含终于上奏了一张密函:   “陛下,臣高烧已退,但身体迟迟不能好转,想起年幼之时,曾被下过蛊毒,师父悉心调养才将蛊毒压制下去,如今应当是余毒未清,又反噬回来了,臣怕这一病,就再也起不来了,趁着还有口气,臣去儋州一趟,儋州藩王割据严重,若不除,早晚是个祸害。   臣会将陛下失去的兵权,如数奉还。   若是有幸,开春则归。   臣又写了封请病假的劄子,此去儋州之事,陛下也莫要走漏风声。”   风吹在密函上,字迹已干,墨香犹在,狄含做事向来很有分寸,儋州之行非去不可,李漠向没有理由阻拦,他将狄含的那封密函放进火盆里,纸不经烧,一碰到火,瞬间化为黑灰。   当晚,李漠向亲自去看望狄含病情,好决定是否能放他离开。   他站在窗外,见窗内烛光摇曳,玉树临风的身影倚在窗边擦剑,看来狄大人已经是能下床了。   李漠向敲了敲窗户,那人影转过头来微微一怔,推开窗子,屋内温暖的烛光瞬间倾洒出来,狄含在这样的烛光里眉目温柔,一如当年,令人心驰神摇。   人若是总被怀念儿时模样,可见他长大后是越发混蛋了,让人只能挂念着他儿时的好。   他微笑道: “陛下为什么总是喜欢在别人窗外站着”他的脸色比上一次相见还要苍白许多,好在双眸明亮,看着不像中毒颇深的样子。   李漠向道: “朕本不打算来的,后来一想,还是为你践行的好,免得你到了儋州心神不宁,做不好事情。”   他拿起随身携带的酒壶,饮了一口将酒壶递到狄含手上: “饯行酒,速去速归,别在外面耽搁时间。”   狄含: “遵命,陛下。”   他将酒壶中的酒一饮而尽,平日里酒量很好的狄大人,竟然被猛地呛了一口,他缓了缓,看向李漠向: “要进来吗?”   李漠向转身离去,挥手道: “不了,狄大人一路保重。”   ………………   当夜,狄含就趁着月色动身去了儋州。   在他离开的这段日子里,李漠向与云宦舟越发亲近,只可惜,李漠向只要一去套他的话,云宦舟就能不动声色地回避过去。   李漠向又试图给他灌酒,云宦舟酒量确实奇差,稍微沾上一点就能醉,他耍起酒疯来,就跟变了一个人的似的,什么风度翩翩,什么谪仙人,全都变成了一个酒疯子,放肆地拉起皇帝的手,非要带李漠向去看什么大老虎。   李漠向很暴躁地问: “哪里有什么大老虎?”   云宦舟说: “我家啊!我养的。”   李漠向立刻耐下性子问: “你家在什么地方?”   云宦舟一手按着李漠向,一手指着苍穹: “陛下,我的家在星星住的地方,我就是天上最亮的那一颗。陛下,你我都是天上最亮的星辰。”   这是李漠向在云宦舟口里最接近真相的一次,可惜他对这种感性的话,完全不敏感,他只觉得云宦舟一身酒味儿,熏得他脑袋疼。   云宦舟忽然侧过头,忽然蒙上了李漠向的眼睛。   这种危险的信号,让李漠向如临大敌,他站起身来,把云宦舟拖到一边,一脚踹进湖里: “醒醒酒吧你。”   等到侍卫们把云宦舟拖上来的时候,云宦舟的酒已经彻底醒了,他浑身哆嗦地跪在李漠向面前,不停地请罪,眼睛里闪着恐惧。   李漠向也开始反刍云宦舟给他的那句话,他沉着脸问: “你是哪门子最亮的星辰啊,云大人,再亮能亮过紫微星吗?”   云宦舟翻来覆去地装傻: “陛下,臣不记得了。”   李漠向觉得灌酒这件事儿确实能让云宦舟犯糊涂,于是他又不断地请云宦舟喝酒,可从次以后,只要云宦舟一喝醉,他就变成了个端庄的哑巴,任凭李漠向如何威逼利诱,都不再开口。   李漠向也不好再打草惊蛇,云宦舟就是个兔子,狡兔三窟的那种,略有点风吹草动,就能让他支棱起耳朵警惕万分。   李漠向既然要装作信任他,那诸如此类试探的举动越少越好。   温水煮青蛙,并不只是云宦舟的专长。   元和十一年春,云宦舟升为宰相,大衍彻底恢复三宰制度,   三宰相中,韩松不管事,狄含在家“重病”,云宦舟承起了所有的担子,他确实是有治世之才,他帮皇帝解决贪污腐败,解决蝗灾水害,建造机关防守,帮着训练军队,全都是实打实的业绩。   无论云宦舟有什么阴谋诡计,他这些日子以来的政策,变革图新的思想,所给大衍子民所带来的盛世根基,足以让他青史留名。   他从不结党营私,从不沾染官场恶习,兢兢业业为百姓谋福。   可是私下,他却派赤勒浑军队屠城灭门,杀人不眨眼,要不是大衍军队及时赶到,还不知要造下多少杀孽。   乍一看,云宦舟似乎从来没有参与过赤勒浑的恶行,他的一双手干干净净,白璧无瑕。   要不是李漠向掌握了他太多罪行,还真能被他骗过去。   李漠向派去监视云宦舟的猫头鹰金刚回来禀告: “陛下,云宦舟私下见了赤勒浑大祭司。”   李漠向问: “哦?他们说什么。”   金刚: “云宦舟似乎已经知道了狄大人去儋州的事情了,只可惜,他们猜错了方向,以为狄大人去儋州是想要起兵造反,他们已经派人去探口风了,若是试探出狄大人有造反意愿,赤勒浑有可能会支援儋州兵,进攻皇城。”   果不其然,十天后,主帅儋州将领成怀上奏捷报,详细写了他们如何假装造反,引赤勒浑上当,最终发动兵变,控制了赤勒浑将领,一万兵士归降。   写奏章的人署名是儋州将领成怀,可是笔迹,李漠向认得,是狄含的。   李漠向批复上写: “奖赏兵饷,另外,将军身体可好些?”   那边回信: “无恙,陛下不必忧心,过年了,陛下记得看烟花。”   看个屁!他就记得烟花,没事找事儿。   儋州军此次看似得胜,实则让狄含彻底失去他们的信任,再也无法安插到对方身边发挥出更多的作用,但这并没有什么可惜的,赤勒浑这群苍蝇军队数量有限,折了一万将士,对他们而言绝对是一次巨大的重创。   云宦舟好像过于笃定狄含一定会造反,此次失利,在他意料之外,云宦舟的情绪看起来也越发暴躁,在朝堂之上怼天怼地,可惜他现在是朝中新贵,深受皇帝宠爱,大伙儿都怕他怕得要死,又膈应得要死,只好敢怒不敢言。   云宦舟的聪慧是百年里也出不了一个的,可他有一个致命的弱点,那就他的军事才能并不算顶尖,更不擅长以少胜多的战事。   他懂地理,懂兵法,也懂得变通,与李漠向研究模拟战棋时,很少会输,然由于缺乏实际经验或者说性格所致的太过理想化,一旦碰到实际的战斗,赤勒浑便十打九输。   儋州一事后,赤勒浑像是狗急跳墙了一样,集中军力大大小小又进攻了几十余次,都没有讨到什么好果子吃,败仗连连,损兵折将。   小国无兵无权又无才,只能搞一些上不得台面的阴谋诡计,一遇到战事,就是一群无头苍蝇,溃不成军。   就在李漠向以为云宦舟要转入更猛烈的攻势时,他却忽然停手了,一切都归于风平浪静。   李漠向嗅到了一丝不太对劲的味道。   笠日,儋州八百里加急给皇帝呈上一封密函,密函里只有四个字。   “狄相病急。”   李漠向将那密函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不是已经好转了吗?怎么又病急,狄含这种报喜不报忧的性子,究竟是病急到什么程度?需要八百里加急专程告诉自己?   李漠向连夜派猫头鹰去探查消息,清晨传来惊人的消息,说狄相已经病逝,尸体正抬往京城。   李漠向不相信。   他死也不相信。   他预想过很多困境,并且为此未雨绸缪,但他预设的困境里从来没有“狄含会死”这一项。   他迫不得已放下了一切事物,专心等狄含的尸体被运回来。   又三日,棺材抬进了狄府,李漠向赶到狄府,只见院子里摆放着一张黑漆漆的棺材,丫鬟仆役们痛哭流涕,春寒料峭,冷得人直打哆嗦,将手指放在棺材上,轻轻挪动了一下棺材板,他忽然回过头问身边的侍卫: “今日是哪一天。”   “陛下,是二月初七。”   元和十一年春二月初七,上一世李漠驾崩的日子。   李漠向回过头,他只觉得自己的天灵盖被掀开,一种陌生而又强烈的情绪直冲上头顶,就像是站在茫茫雪原上的人,忽然被一道闪电劈成了碎片,僵硬的身体与思维在濒死前一起苏醒,他蓦地吐出一口血来,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的视角渐渐模糊。   【任务失败,李漠驾崩,死因情绪过激无觉症发引起心梗。】系统的声音是前所未有的清晰与准确,还带着一丝嘲讽。   李漠向蹲在地上,他一只手扶着棺材,一只手扶着心口: “还没有,我还活着。我不能死。你别瞎说,朕没有驾崩。”他眼前一黑,在周围人哭天抢地的声音中,失去了知觉。   ……………………   “还有最后一点调试就成功了。”穿着白大褂的年轻人站在破旧的桌子前说。   他用细长的手指推了推眼镜,将一块有些老旧的核心摆放到金属架上,金属架发出了尖锐的滴滴声,然后站起来看了一眼满是风沙的世界,将窗户紧紧关上,沙子从窗缝漏进来,落在已经堆积了厚厚泥垢的窗台上,他将暖壶里的水倒进破旧的瓷缸里,坐下来。   “从现在开始,你叫李漠向。”   “你是一个AI,你的任务是拯救大衍王朝,改变哀帝的结局,活下去。”   “这一切并不容易,世界的融合会有很大阻力,你极容易会在同一个时间点再次死亡,导致历史改变失败,你的机会只有一次。”   “你可以百分百模拟哀帝的性格,能力,气质,但我会无限调低你的情感值,从此以后,你再不能感情用事,去做一个真正的薄情寡义的帝王。”   金属架上的核心发热发烫,在一阵剧烈的震颤之后,凭空消失了。   他摘下挂在鼻梁上的眼镜,露出一张清澈明亮的眼睛,他将瓷缸拿起来放到嘴边,一饮而尽,窗外北风呼啸,夹杂着微弱的呼喊声: “李漠!”   听到有人喊自己的名字,他站起来将窗户推开一个缝隙,风立刻灌进来,在风与沙的间隙中,他看到了一辆卡车朝这栋房子的方向驶来。   这里是大沙漠,地广人稀,没有多余信号干扰,是做研究最好的地方。   他们一路开车到房子面前,跳下卡车,风风火火地将门推开: “李漠,这个地方不能呆了,沙尘暴要来了,快走!真不知道你天天研究这个玩意儿干什么,还能有命重要吗!”   “李漠!你听见没有。”   “陛下!”   “陛下!”   焦急的呼喊声仅在耳畔,风沙太大,他闭上眼睛再次睁开,就看到了头顶明黄色的纱帐,和神色焦急的太监们。   刚才有什么混混沌沌的记忆一闪而过,但又记不清楚了,手上有刺痛的感觉,抬起手,手上尽数都是抓痕,那是刚才他与这具身体情绪爆发时相抵抗所留下来的痕迹。   李漠向坐起来,又想起来那具黑漆漆的棺材。   他身体里那股将死的情绪又一次爆发出来,他浑身颤抖,脑袋发懵,喉咙一阵阵地发甜,他将手指插进自己的头发里,大口大口地喘气,就这样,天昏地暗地不知过了几个时辰,他终于平静下来,瘫倒在龙床上。   “狄含为什么会突然病死?蛊毒发作?不是都治好了么,难道说,是他生病的这段日子里,又被人下了黑手?”   过了许久之后,李漠向从龙床上爬下来,亲手穿上朝服,被赶走的宫女们见皇帝又回过神来,连忙簇拥过来服侍皇帝穿衣洗漱包扎伤口。   李漠向扭过头看了一眼镜子,除了面色发白一些,并没有太过憔悴,穿好衣服后,他对身边的内侍用沙哑的声音道: “棺材里的人看过吗?是狄相吗?”   内侍啜泣: “是狄相没错,陛下节哀,这是狄相的扳指。”   李漠向接过那枚翠绿水透的扳指戴在手上,又将手揣进袖子里,面无表情道: “停棺三日,拟诏追封狄凌君为宸王,下葬皇陵。”   他往外走了两步,冷冷地回过头: “对了,狄府所有人禁足家中,狄府所有家眷仆从均记录在册,一个都不许少,严加看管,等朕亲自去审问。”   李漠向说完接着往外走,路过门槛时,一时不察,摔了过去。   狄含的死讯被及时封锁,然而小径消息却以更快的方式走漏了出去,云宦舟接到消息匆匆进宫见圣,他看到皇帝形单影只地坐在凉亭前下棋,寂寞如雪。   云宦舟悄悄走过去,准备坐在皇帝对面,却被李漠向轻飘飘地喝止: “不许坐,那是凌君的位子。”   云宦舟跪下来,眼圈泛红: “陛下节哀。”   李漠向: “节不了。”   云宦舟道: “狄相能得到陛下如此宠爱,臣羡慕非常,但陛下,狄含他狼子野心,功高盖主,此次前去儋州动机不纯,若非他突然发病,后果不堪设想。”   李漠向回过头眼睛通红: “你滚!”   云宦舟抬起头笑道: “陛下知道,大权尽落一人之身的后果是什么吗?狄含到现在都未曾将兵符还给陛下,他将兵符给谁了?他从来都没有忠于过陛下,他也没有替陛下打算过,如今他一死,地方兵权无主,各地藩王定然会趁势而起,凭陛下手里这点兵,能抵挡得了几时?”   李漠向将一枚黑子落在棋盘上: “朕怎能无兵?瀚州武安侯的兵力都是朕的,云大人不必过于杞人忧天。”   云宦舟挑眉: “武安侯?莽夫而已,即使加上他,陛下又能多抗几日?”   李漠向回过头看着他: “你的意思是,要朕等死?”   云宦舟深深叩首: “陛下,您还有臣,臣愿为你誓死效忠。”   李漠向冷笑: “你一介文官,战争面前,又有何用?”他说完,猛地咳嗽了一声,做势要呕,云宦舟立刻上前,从袖子里拿出一块绸布放在手上去接,绸布上洒满了星星点点的血迹。   云宦舟叹气: “看来狄相这一死,陛下也要跟着去了,臣又怎么忍心能弃之不顾,陛下,臣还有兵,您可愿用?”   李漠向看着他蹙眉: “你说什么?”   云宦舟俯首道: “臣赤勒浑将领云宦舟,愿为陛下效劳!”   若是云宦舟抬头,便会看到李漠向的嘴角划出一抹淡淡的得逞的笑意。   ————————   求生欲极强的作话   快到尾声了   狄含没死,诈死的(两个主角都会活到寿终正寝。)   下章狄大人挨揍 第四十九章   云宦舟的鲁莽在李漠向意料之外,他很聪明,但是他太过骄傲,他笃定此刻皇帝孤家寡人,就会拼命抓着他这根救命稻草不放。   李漠向又吐出一口血,云宦舟连忙上前拍了拍他的胸口: “陛下,莫要激动,身体要紧。”   李漠向抓起一把棋子扔在身上,喘气道: “你竟然这样戏弄朕,来人!”   云宦舟扶着他的手臂: “赤勒浑有精兵八万,巫师三百,蛊毒天下一绝,陛下是治臣的罪,还是要这支精锐的队伍?”他的眼睛里闪着咄咄逼人的光芒: “局势,陛下您已经看到了,臣相信您会做出正确的决定的。”   李漠向问: “你的投靠未免也太过咄咄逼人,事到如今,竟然还要粉饰太平吗?”   云宦舟跪在地上: “陛下,臣想过坦白,但那日狄大人闯进我家,对臣的弟弟严刑逼供,甚至要处以极刑,臣那时就知道了陛下的态度,赤勒浑一向安分守己,从未对大衍有不敬,陛下却视赤勒浑为仇敌,臣自然不敢坦露出半分真实身份,唯恐遭到灭顶之灾。”   李漠向用断断续续的声音问: “你,你在朕身边埋伏这么久究竟是为什么?”   云宦舟道: “臣想要建功立业,想要成为辅佐明君的忠臣,青史留名,赤勒浑一族是臣送给陛下开盛世太平的千秋贺礼!希望陛下能放下成见,海纳百川,天下大同。”   云宦舟确实很会诡辩,他凡换一个人忽悠,都有可能破釜沉舟听信他的鬼话。   李漠向问: “朕很好奇,你都有什么筹谋,能让你如此笃定地站在朕的面前,敢挑明身份。”   云宦舟道: “陛下,要怪就怪狄含军事谋略太过浅薄,他竟然会以为区区反间计,就会让我们丢失了一万精兵,他终究还是太小瞧我了。”   李漠向问: “什么意思?”   云宦舟道: “以彼之道还比之身,臣并不相信狄含会造反,被他俘虏的一万精兵,只不过是麻痹儋州军,以及麻痹陛下的计谋而已。”   李漠向: “用一万兵士做诱饵,确实是能麻痹到任何一个人,你还真是个活疯子。”   云宦舟道: “我真正等待的时机就是狄含发病身亡,他死得突然,连他自己都想不到,他一死剩下一堆烂摊子,军队分崩离析,此时,就是我们的机会。”   李漠向问: “狄含是被你害死的?什么时候,是谁动得手?”   云宦舟道: “澹台柔。”   李漠向用手扶着石桌才能支撑起身体,他惊讶道: “澹台柔?”   云宦舟笑道: “陛下要听故事吗?从二十年前讲起。”   云宦舟并没有征求李漠向的意思,他的眼睛里闪着如银河水般的光芒,仿佛是要迫不及待的炫耀着他的杰作: “陛下,我的年龄比你想象的要大,但也并不算太老,年少成才,十二岁时就已经强过庸碌的大人百倍,狄劲松换太子的计划,我当时并不认可,我甚至认为很荒唐,可惜那个时候,我人轻言微,并没有什么话语权。”   李漠向缓缓坐直了身体。   云宦舟道: “他们就是一群太过相信玄学的愚者,什么荧惑星紫微星,我认为这都是无稽之谈,唯一可信的,就是人定胜天,在他们找到荧惑星后,我提出建议直接在荧惑星体内下蛊毒,蛊毒可随着人年龄的增长而使人越发暴戾极端,缩短寿命。   他们同意了我的建议,之后的事情,陛下也是知道的,但是我们万万没有料到,明湛那个老方丈竟然偷偷把你们给换了回来,我们一直被蒙在鼓里,直到有一天,我前往狄府,见到了狄含,我就知道,狄劲松这个蠢货认错了人。”   李漠向问: “你是怎么发现认错人的。”   云宦舟看了李漠向一眼: “狄含与澹台柔长得十分相似。”   李漠向曾经推测过赤勒浑的计划是连环计,没想到他们居然真的只是认错了人,看来确实是高看他们了。   云宦舟道: “本来以为当今圣上身体里有蛊毒,谁料想,不仅我们认错了人,湛明甚至还治好了荧惑星体内的蛊毒,幸好,我从来没有寄希望于狄劲松这个蠢货,他计划的失败简直是在情理之中。   但我们万万没有想到,狄劲松的计划居然奏效了,你因为好奇心过重,一步步抽丝剥茧,寻找真相,竟然误以为自己就是假皇子,甚至因此杀了狄劲松,与狄含势如水火,我们为了试探你与狄含的关系,派大祭司向狄含投诚,可惜,狄含完全没有造反的意愿,无论你们再怎么演戏,他看向你时的眼神却绝对不会骗人。”云宦舟说到这里微微叹了口气。   这个时候,我的第一任务就是对付狄含,对付他的那颗暗棋就是澹台柔。”   李漠向: “所以,澹台柔这段日子在狄府,不断地给狄含下蛊毒?她难道不是狄含的生母吗。”   “是,正因为如此,狄含才会对他的生母毫不设防。”   云宦舟看着李漠向道: “陛下,您还不知道吧,儋州藩王割据,狄含死得突然,儋州将领根本没能控制住局势,此时已经动乱。”   他继续道: “我们的大部分军队也在赶往儋州的路上,您若是与我合作,我们赤勒浑真心实意效忠陛下,绝无二心,那时,儋州可保,陛下江山也可保,陛下,您说呢?儋州,保还是不保。”   李漠向声音轻微: “保。”   云宦舟道: “好,那臣这就前往儋州为陛下平乱。”   李漠向觉得自己要支撑不住了,他的脑子里一直不断地响起警报声: 【哀帝身体机能下降百分之七十,生命垂危,请及时救治。】   云宦舟走下凉亭,对远远地守候在外面的侍卫微笑道: “陛下说要回去了。”   侍卫们浑然不知道凉亭里发生了什么,李漠向被人搀扶着回到了含露殿,含露殿燃起了安神的熏香,现在看似有两条路,与赤勒浑合作,保住儋州,不与他们合作,兵权尽数落入藩王手中。   他现在要选择第三条路。   李漠向立刻御前侍卫统领: “今夜紧急调动兵力,出兵儋州,到城墙外后,隐藏队伍,听烟花指令行动。”随后他又叫来兰君尧,让猫头鹰护送自己连夜儋州。   兰君尧浑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立刻听命行事,猫头鹰的速度远远比其他兵士要快很多,命令吩咐下去的一刻钟后,李漠向就已经坐上了马车行驶在夜色的官道之上。   儋州的位置在皇城的牙口,直线距离并不算远,但一夜也很难到达,李漠向一路之上换了无数匹马,马飞奔在各个崎岖的小路上,兰君尧都要吐了,却见皇帝还跟没事儿人一样。   兰君尧扶着木架,用绿菜叶儿一样的脸色问: “陛下,无论儋州发生了什么事情,您是皇帝,怎可轻易离开皇城,况且只有我们几百人保护,实在是太过冒险。”   李漠向: “不只是你们。”   马车走得实在是太快,车里连炭火都升不起来,李漠向蜷缩在软枕里,兰君尧想要去暖他的手,却发现皇帝的手已经冻成了冰块。   兰君尧觉得陛下的神情太过冷漠,又太过陌生。他蜷缩在那里,一动不动,仿佛灵魂出窍了一般。   两个人的马车里,兰君尧却觉得好像只有他自己一个人。   就在兰君尧觉得很诡异的时候,李漠向开口了: “天快要亮了,马车太慢,朕亲自骑马。” 第五十章   李漠向跳下马车换了一耐力极好的良驹,对兰君尧道: “君尧,你在朕身后保护朕。”   兰君尧微微一怔,内心咆哮,嘴上微笑劝阻: “陛下,这里不是皇家猎场哦。”   他相信皇上或许很会在猎场上驰骋,但是骑马奔跑这种黑漆漆的荒路,绝非是他这种从小生在深宫庭院的娇贵人儿所能驾驭的。且不说能不能比马车更快,若是路上遇到埋伏或者陷阱,马受惊控制不住那就更糟糕了。   李漠向问: “你到底有没有武功?”   兰君尧闭上了嘴巴,他选了一匹马跟在了皇帝身后,刚刚坐稳屁股,只见英明神武的陛下,连人带马已经窜了出去,就这么一头扎进了浓浓的夜色中。   兰君尧连忙跟了上去,心里十分忐忑,当初鹰首让他进宫的时候,特意嘱咐过,陛下脑子异于常人,身上有很多不可控的因素,有时候绝不能任着他的性子胡来。   一个身体柔弱,从没有带兵打过仗的年轻皇帝,在一个夜黑风高的夜晚,骑着一匹马就往战地里冲,这可不是在舞台子上唱戏,也不是小孩子扮家家酒,而是真刀真剑的战场!   万一还没有冲到自家阵营,先被敌方给控制住了,那皇帝今日这一举动可真就是“千里送人头,礼轻情意重”了。   兰君尧不得不快马加鞭,拼了命地赶上去,看到了前面那一骑绝尘的马屁股后,兰君尧开心地又使劲往前赶了几下,嘴里呼喊道: “陛下,不可离队伍太远,若是前面有埋伏,我等都救不及,陛下……”   陛下又窜飞了。   兰君尧自暴自弃,彻底闭上了嘴,准备随时当一个人肉盾牌。   兰君尧提心吊胆了一路,然而担忧中的“埋伏”始终都没有来。   反倒是皇帝一路都能精准地捡着好地方走,他甚至能在瞬息之间通过周围情景推测出那里会是绝路,哪里的地势易有埋伏,判断能力精准得令人惊叹,天快亮时,他们已然赶到了城门下,在朦胧的雾气里,看到了城门上被冻得硬邦邦的大衍军旗。   情况似乎比想象中要好得太多,压根没有藩王作乱,也没有四面楚歌,甚至没有看出来有太多打斗的痕迹,一切风平浪静,莫非情报有误?   城墙上的士兵警觉地看到李漠向他们后,立刻对着它们的脑门瞄准,并在城墙上气势汹汹地吼道: “来—者——何——人——呐?”   这时,自北方飞奔过来一匹骏马,马上一人举着令牌高声: “皇城御军奉君命前来协助,速开城门!”   原来是李漠向安排的另一波军队的先锋及时赶到了,先锋直接飞奔到了城门下,两方短暂交涉后,城门被打开了一个缝隙,连飞渡走到李漠向面前,单膝跪地: “臣御军统领连飞渡参见陛下!”   李漠向低下头,面无表情道: “一路辛苦,不要声张,带我直接去见将领成怀,他认得朕。”   连飞渡领命,走在前面,将李漠向他们带进了城内。   城内到处都是武装齐全的兵士,民众闭户不出,纪律极其森严,李漠向穿着厚厚的斗篷,紧紧跟在连飞渡身后,被一路带着见了将领成怀。   成怀未接到密函,见到摘了斗篷帽子的李漠向后差点没被吓死。   成怀曾经在朝中做过副千牛卫,与狄凌君私交甚密,是个不好不坏的庸人,好在会带兵打仗,唯一的底线就是绝不会叛国,平日里一大爱好,就是喝酒之后,仗着天高皇帝远,和自己的副将们数落当今圣上多么不靠谱。   狄含才死,尸骨未寒,李漠向见到成怀时,他的桌子上还摆放着吃剩下的炙肉,非但没有一点伤心的样子,也没有半分慌张无措,倒是显得成竹在胸,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李漠向脱掉了斗篷,露出绛紫色的勾玉常服,他的脸颊已经被冻得有些发红,睫毛湿漉漉的,样子看起来有些弱不禁风,阴影下,他那双眼睛像是用石头雕刻出一样毫无神采,也毫无感情。   成怀看了他一眼,就不敢再望过去,只见李漠向缓缓坐到他的主座上,微微低下头看了一眼桌子上的剩菜剩酒,以及堆桌角的防御布置图。   李漠向伸出手将布置图拿了起来,在寒风中一夜的疾驰,李漠向那双纤细如玉的手已经泛着青紫色,也许过不了多久就会红肿发痒,他只是拿起一张纸的重量手微微有些颤抖,看样子已经像是支撑到了极限。   李漠向冷笑: “将军此处的形势看起来一片大好,是朕白白多虑了,原来又是计谋吗?这次连朕都骗过去了。”   成怀冷汗直流: “陛下!臣绝不敢欺君,臣会把整个过程讲给陛下听。”   李漠向道: “饿了,先用膳。”   士兵们立刻燃起炭火,将桌子收拾干净,拿出了最好的酒菜款待皇帝,甚至还能在百忙之际做出了几样精致的糕点,李漠向下令让所有人都离他一丈以外,他笨拙地拿起筷子默默地吃了起来,只是看起来没滋没味,像只是为了填饱肚子而应付的公事。   成怀在屋子外,从缝隙里看一眼皇上,又看一眼连飞渡,暴躁得抓自己的头发道: “皇上到底是来干什么的?他该不会是以为这里是皇家园林,心血来潮来这里游山玩水的吧!!”   连飞渡板着脸: “胡说,陛下是来打仗的。”   成怀差点气笑: “你们就由着他来了吗?我们这里毕竟是战场,所有值钱的东西都用来换粮草了,晚上睡觉的床板都是硬邦邦的,陛下睡在哪里,我们现宰一只羊扒皮做毯子吗?陛下吃什么,我们忙得焦头烂额,可没有时间弄九九八十一道御膳食。”   连飞渡不吭声了,他们的圣上的娇贵摆谱都是出了名的难伺候,最近似乎上进了些,但他也无法保证皇上不会给他们添麻烦。   连飞渡看了一眼端立在远处的兰君尧,觉得他又美丽又无用,忍不住叹口气: “陛下带了很多仆从美人来,有人伺候,不会给将士们添太多麻烦的。”   成怀愁得头都大了: “这是要添多少张嘴?连大人,皇上到底是为什么来了呀。”他恶狠狠地瞪了兰君尧一眼,兰君尧微微一笑,成怀心里就更堵了。   连飞渡将成怀拉到一边,低声道: “狄含死后,陛下罢朝好几日,心里不痛快,估计是来亲自报仇来了。”   皇上此的反常,只要是长了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陛下现在沉默寡言到了极点,冷冰冰的没有一点人气儿。   这几日流言纷纷,说陛下为了狄含的死,已经被打击得有些崩溃了,还有传言说陛下整日以泪洗面,之所以不上朝是因为哭得连起床的力气都没有了。   连飞渡叹气: “世事无常,陛下失去狄相,就犹如失去左膀右臂,如今狄相一死,各路势力都在蠢蠢欲动,我们的局势是越来越困难了,对了,成将军,我们接到情报说这里藩王作乱,可是为何这里风平浪静?”   成怀: “其实……”他又从门缝看了一眼专心干饭的皇帝,心头逐渐泛起焦虑: “连统领,你们既然来了,也没有必要瞒着你们,狄相其实并没有薨,这只是我们引敌人上当的计谋而已。”   连飞渡瞪大眼睛: “那运往皇城的棺材是?”   成怀: “假的,棺材里的尸体也是假的,你知道,狄相总有办法瞒天过海。”   连飞渡大惊: “什么?可你们知不知道陛下已经追封狄相为宸王,下葬皇陵,还亲自赶到了这里,若这是都是假的,那那那,现要如何收场,你们玩得也太野了!若是被陛下知道他被你们耍了,定会勃然大怒!”   成怀也是脑瓜子疼,他万万没有想到,皇帝竟然亲自来了,他现在也不知应该如何收场: “陛下长途跋涉一路,心情不宜过于激动,他若不问,我们就先瞒着,过了今日再说吧。”   连飞渡追问: “狄相呢?”   成怀道: “这几日总是半昏迷半醒,方才他召了几个副将过去,精神应该是好些了,我带你去见狄相。”   …………   李漠向吃饱饭后,直接去睡觉,他并没有对硬邦邦的床板挑三拣四,也没有麻烦成怀的人来服侍自己,他蜷缩在床榻上,敲了敲系统,本以为系统会一如既往地装死,没想到这次竟然回应了。   【小机器人,好久不见。】   李漠向: “有一件事情要报告,我的情绪值似乎下降了很多,我已经没有办法很好地模拟哀帝的性格,这样下去,恐怕会有很多人怀疑我。”   【不,你并没有背离哀帝的性格,你只不过进入了“哀伤”的状态。】   李漠向: “原来如此,还以为又出Bug了,能不能让这种状态消失,我很不喜欢。”   【不能,即便如此悲伤,你会因此罢工吗?】   李漠向: “狄含死了,很麻烦,我得收拾他的烂摊子,我还要做很多事情,很多,很多,无论发生任何事情,我永远将任务放在第一位。”   【很好,非常好,你终于成长了,我相信即使你与系统剥离,唤醒完整的你,你也一定足够坚定地走完接下来的路程。】   李漠向: “……完整的我?”   【无论多么哀伤,你都不会再有轻生的想法,无论身边死了多少人,都会强撑着走下去,你不再会为了一个人的喜怒哀乐而活,你心中唯一的信念就是拯救大衍王朝,这便是你重生的执念。   那么无论你是谁,你都可以很好地践行这沉重的诺言,陛下。】   这是系统第一次叫李漠向“陛下。”   【如你所料,所谓程序系统只不过是你的附加工具而已,你是真正创造重生世界的人,你是伟大的傀儡师,拥有强大执念的时间旅行者,在时间的缝隙中不断地寻找重生的方法,你的灵魂从来没有消亡过,只待有一天破茧重生,凤凰涅槃。   现在时间已经到了。】   【系统即将永远关闭,希望你在这个世界认真活下去,无论发生什么,都与大衍共存亡,绝不要再有轻生的想法,时刻将江山社稷放在第一位,这是你身为君王应当承担的责任。】   李漠向: “嗯,明白。”   【各单位程序运行即进入休眠模式,执行完毕,神经网程序即将唤醒原主所有感官,执行完毕,核心记忆程序与记忆区融合,执行完毕,系统程序即将永远剥离,执行完毕】   【再见,陛下,当您醒来后,又是崭新的明天】系统最后一次说。   他缓缓进入了沉睡中,当黎明的光线落在眼皮上,久违地感受到了温暖,真正意义上的温暖,如温柔而柔软的手覆盖在眼睫上,那暖意直达五脏六腑,驱散了黑暗冰冷,接着他的鼻子又闻到了床板潮湿的气息。   他的五感依然十分敏锐,睁开眼睛,空气中那些对常人而言微不可见的绒毛,都清清楚楚地落入了他的视线中,它们在空中有序地飘舞,李漠可以轻而易举地预测出它们下一刻的行动轨迹。   真好,系统虽然走了,但永远为他保留了AI的计算能力。   那他此时应该叫什么,李漠,还是李漠向,不过这都不重要了。   他嗅了嗅鼻子,又闻到了阳光的味道,生命是如此蓬勃,无论是痛快还是快乐,活着就有希望,为何曾经想要陷入那冷冰冰的黑暗之中呢。   他用手撑着床板坐起来,忽然之间,浑身从皮肤到五脏六腑都疼得要死,是一刻都不能容忍的疼痛,他本来就极怕疼,又拖着一身残躯玩命地在马背上颠了一路,已经早已超过他能忍受的极限。   程序这个白痴玩意儿,就这么折腾自己的身体,他又不是铁打的。   李漠向手指无力地抓住床单,不小心拽掉了放在枕头边的铃铛,发出一声脆响。   兰君尧本就在门外守着,听到了铃铛的声音,立刻推门而入: “诶,来了,陛下!是要吃早饭吗?”   ————————   明天见 第五十一章   兰君尧走进来,看见陛下脸色苍白,仿佛比昨日还要疲累。   昨晚皇上就寝时,他们已经传大夫给陛下看过身体了,大夫说陛下身体并无大碍,只是有些气血不通,多修养几日,平心静气,身体自然会好转,而手上被冻伤的地方也擦了药,过些日子就能痊愈。   李漠向: “不用,先帮朕更衣……”他看着一脸茫然的兰君尧,立刻改口道: “算了,朕自己来。”   “衣服呢?”他皱眉掀开被子,低头开始在床榻上四处刨衣服往身上套。   因为昨晚无人服侍,李漠向随手把衣服脱了扔在床榻上,更没有侍人将衣服收拾起来叠好放在床头。   兰君尧想要上去帮忙,但他看着那对他而言繁杂至极的衣服,不由望而却步,不同色的蚕丝内衬要怎么穿,衣领的盘扣要扣哪一颗,腰带怎么系,他一头雾水,完全搞不懂。   李漠向穿了几层就开始厌烦,索性直接在绛色短褂外,直接披了锦袍,将勾玉随手挂在腰上,就这么很敷衍地,勉强把自己打扮成了个人样儿。   成怀那个二傻子以为皇上带的那些暗探都是服侍他的,再加上公务繁忙,压根没想到皇帝其实无人照顾,连衣服都得自己穿。   兰君尧不经意间与他对视的一刹那,只觉得皇帝那木石一样毫无感情的眼睛似乎添了一丝异样的活泛,但即使如此,看起来却是更冷淡了。   正当李漠向俯下身准备穿靴子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兰君尧走过去将门打开一条缝,却看见外面站着许多仆从,仆从手里端着洗漱之类的用具: “我们来服侍陛下。”   兰君尧没想到成怀居然开窍了,他不由大喜,刚准备将他们迎进来,李漠向突然出声道: “不用,朕不需要人服侍。”   兰君尧便改口,轻声对领头道: “你们先去吧,陛下稍微有些起床气。”   仆从们将端着盛放了安神汤与蜜枣的托盘递过去,微笑道: “请大人将这些吃食留下,安神汤放了莲子有些苦,稍加用蜂蜜浸泡过的蜜枣,口感会好很多。”   兰君尧微微点头将托盘端了过去,转身回去将托盘放到桌上。   李漠向看了托盘一眼,直接推门走了出去。   兰君尧连忙问: “陛下,要去哪里?”   李漠向的声音: “去见成怀,朕要与他商议军情。”   成怀没想到皇帝这么勤奋,一大早就来找他商议军情,此时探子来报,百里之外的机关埋伏已经启动,可惜敌军太多,还得不断增派支援。   李漠向本想来坐镇澹州的,可不知为何成怀看起来心事重重,不断和手下兵士眉来眼去,不时地夹杂着几声: “他说什么?” “再去问。” “知道了。”   李漠向微笑开口: “成将军,你这里还有什么高人相助吗?”   狄含没死这件事,成怀压根没有打算一直瞒着皇帝,前些时候还能说有苦衷,现在若是再瞒着那就是彻头彻尾的欺君之罪了。   但是成怀也很担忧,依皇帝那不可理喻的狗脾气,如果知道狄相没死,他们会迎来什么狂风骤雨。   成怀硬着头皮对李漠向道: “陛下,是……”   李漠向笑着问: “是狄相吗?”   成怀心里一咯噔,结巴: “陛下,我们并非有意期满,只是当时形势……”   李漠向替他找理由: “只是为了诱惑敌人,但时间仓促来不及告诉朕是不是。”   成怀意外地发现他心目中的骄横君王竟然有这么善解人意的一面,便感恩: “是,陛下能体会我等良苦用心,我等感激不尽,先前末将还怕陛下会恼怒。”   李漠向: “没事,朕高兴还来不及,他在哪里?”   成怀道: “末将带陛下去。”   李漠向再次见到狄含时,他正躺在床榻上沉睡,沉睡得很优雅,优雅得让人想踹他一脚。他不像其他病人一样满脸病色,神情憔悴,或许是因为经常要召见副将,衣服穿得很得体,假若此刻立即死了,也是个死相相当完美的尸体。   成怀揣着手感慨道: “狄相一直这样,时而清醒,时而沉睡,睡着的速度比龙卷风还快。”   李漠向坐在他身边,笑得很可怕: “嗯,你们先出去吧。”   成怀忧心道: “陛下,狄相身体确实不好,您看他现在手无缚鸡之力,您要是非要撒气就冲我们来。”   李漠向终于不耐烦了: “再磨蹭,那就如你们所愿!”   成怀立刻抛弃了狄含,躬身道: “末将先去忙了!”说着带人散得干干净净,一个不剩。   屋内很快就只剩下了他二人,李漠向守在狄含身边,他看着他的睡颜,脑子里空荡荡的,无悲无喜,仿佛陷入了一种麻木的迟钝。   屋子里燃了安神香,令人昏昏欲睡,不知过了多久,眼前的烟雾令他陷入了半梦半醒中,恍惚间,他感觉有人轻轻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李漠向偏过头,对上了一双含笑的眼睛。   狄含不知何时已经醒了过来,略有些虚弱地半躺在床榻上,手指抚在对方的脸颊上,用含笑的双眸看着李漠向。   李漠向本是从混沌中醒来,很长时间都浑浑噩噩,有种这个“世界都不值得爷爱”的中二孤独感,可看到狄含笑意的一刹那,他的心脏忽然骤痛,强烈的情绪就涌上了心头,一掌就打了过去,冷声道: “狄大人,你要不要解释一下,你为什么还活着。”   狄含叹气道: “很不幸,避过了一劫呢。”   此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大人,该进药了。”   李漠向站起来将门打开,接过托盘,将药端进来,用羹匙舀了药汁喂到狄含嘴边。   狄含平静的眸子难得生出一分恐惧: “要不我自己来?”   李漠向面无表情道: “你不是病得快死了吗,病人就要有病人的样子,怎能自己动手吃药。”   狄含敏锐地察觉到了皇上不太对劲,他似乎很生气,但又很平静,脸上的表情又狰狞又祥和,他十分担忧陛下会不会直接把药汁泼他脸上。   在李漠向的眼神威胁下,狄含勉强蹙眉喝了一口,本来就苦的药汁在李漠向手上,那苦味竟然更浓烈了三分。   李漠向问: “怎么?你在喝毒药吗?”   狄含: “没有,药虽然苦,陛下亲自喂的,也就甘甜许多。”他不动声色地将药碗夺了过去一饮而尽,绝对不会再给李漠向任何喂他的机会。   “陛下,澹州的蜜枣好吃吗?”狄含靠在软垫上说。   李漠向心想:原来他早就知道自己来了,怪不得见了自己一点都不惊讶,还能如此淡定。   李漠向没有心情跟他扯蜜枣的事情,他不答反问: “你好些了吗?”   狄含笑着点头。   李漠向冷声道: “那就算账吧,狄大人,你把放了尸体的棺材运回皇城,让朕沾染了棺材的晦气,玷污了朕的眼睛,真心实意认为你死了,敌人这才被你耍得团团转,谁允许你将朕当成你的棋子了?”   狄含看着他道: “原来是为了这个生气,怎么,陛下不是自诩聪明,怎么关键时刻犯糊涂呢?”   李漠向站起来挽起袖子,冷声道: “看来狄相是不肯好好说话了。”   狄含意识到又要挨揍了,他立刻严肃了些: “不是,陛下,看扳指。”   李漠向低下头看了一眼自己拇指上的扳指,这扳指是那日连棺材一同送来的,送葬的侍卫亲自交到他手上。   他迟疑了一下,将手上的扳指摘下来,用指腹摩擦了几下,脸上的表情逐渐怪异,因为他摸到了扳指上有不太明显的划痕,上面刻了报平安的信息。   狄含轻笑道: “还怕陛下注意不到,特意交代侍卫亲手送到你手上,陛下但凡动一下脑子,就会想到扳指上刻了字。”   “不过陛下,您为何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是啊,为何会犯这种低级错误,他是被那个可怕的死亡日搞怕了,连这么简单的事情都没有察觉到。   “你在嘲笑我吗?”李漠向将扳指丢在他身上, “做出这种不靠谱的事情,你还指望着朕自己发现,哪怕你直接将信息刻在棺材板上,朕也没必要去迎合你擅作主张的计划,对吧。”   李漠向说完转身出了门,没过一会儿,兰君尧走进来,对狄含笑道: “相公,陛下托我给您带句话。”   狄含点头。   兰君尧站在床榻前,清了清嗓子: “狄含,请你把你怎么中毒的经过写下来,让朕看看,你愚蠢到什么地步,竟然能被人暗算,还有,既然你已经“死了”,那么从今日起,就死得利落些,莫要再诈尸了,澹州的一切军事交由朕。”说完,微微一笑。   狄含: “……是。”   兰君尧抽出一把匕首: “狄大人,请伸出手臂,我要取你一壶血,回去做研究。”他看着狄含的眼神,渐渐心虚改口: “一筒,啊不是,一滴血,省着点也勉强能够。”   狄含接过匕首,自己割破了手指,将染血的匕首还给兰君尧。兰君尧匆忙离开了狄含的房间去向陛下汇报,李漠向若有所思地坐在桌边饮茶: “交给你一个任务,去把云奚偷偷带过来。”   兰君尧刚坐下来喘口气: “啊?为何要带他来。”   李漠向道: “去带就是了,莫要让任何人发现。”   …………   这几日的战事捷报频传,赤勒浑军队死伤无数,从俘虏尸体与马车上搜罗来的武器粮草,足够澹州君三个月的用量,成怀欣喜若狂,对李漠向道: “陛下亲自坐镇,气运自然来,过不了多久,咱们就能将他们一网打尽!”   李漠向认为战事似乎太过顺利了,尤其是对方的主帅是云宦舟,这么长时间足够云宦舟察觉到不对,这个狐狸精断没有那么蠢,可是他为何还不退兵,反而屡败屡进。   李漠向不愿意小瞧云宦舟,但赤勒浑军队一败再败是铁打的事实,再输下去,他们真的要亡族了。   李漠向对成怀说了他的担忧,成怀已经被成功冲昏了头脑,他不认为快被打成屎的赤勒浑能有什么后招,陛下纯属多虑。   李漠向只好勉强自己去找狄含那个混蛋商量,他现在看见狄含仍然是气不打一处来,浑身上下都跟长了毛一样难受,用尽全身的力量才让自己不去想和他之间发生的那些事情。   荧惑星克制紫微星还真是他娘的准,他都不知道自己还要在狄含身上栽多少回。   以后,他的情绪要是再被狄含牵着走,他就白活了这两世!   李漠向去找狄含的时候,表情依旧十分臭,说话冷淡又严厉,给狄含营造出了一种他一辈子都不会再原谅他的氛围。   狄含这个病人披着厚厚的斗篷,给陛下倒了一杯浓茶: “陛下,你看起来似乎越来越讨厌我了。”   李漠向: “确实如此。”   狄含微一沉默,笑道: “但你可知,你往往越想掩饰什么,就会越矫揉造作。”   李漠向: “……”   狄含话锋一转,淡淡道: “只不过,你现在连感情都没有了,我浅薄的看法也不再不能形容你。”   “哎”他又叹了口气,将李漠向手里的茶杯夺走: “借用一下。”   然后只见他面色凝重地往地上泼: “敬陛下亡灵,我定会为您报仇的。”   李漠向冷笑一声,伸手去拿面前的花生米。   狄含又将眼疾手快地他的整个盘子端走: “麻烦这个也给我。”   “陛下很爱吃花生米,以后清明节,我都会烧给你。”   李漠向不知道狄含是有什么毛病,他没有恢复感情的时候,狄含坚持认为自己的灵魂仍然存在身体中,对一个程序都能坚持不懈,锲而不舍。   现在,他居然又开始清清楚楚地把被身体和灵魂区分开来?   李漠向冷静一下了,狄含的狡猾往往都防不胜防,莫不是他看出了什么,故意来试探自己。   可他并没有什么异样啊,说不定这个二傻子也有可能只是单纯地反射弧长。 第五十二章   夜色如洗,李漠向坐在椅子上,手指轻轻敲击椅背: “狄含,朕是来和你说正事的,你觉得他们真的这么容易上当吗?”   狄含道: “其实上当也很容易,我们与澹州藩王联手演了一场反叛的戏码,他们所收到的信息是澹州将领已死,藩王叛乱,死伤无数,民不聊生,正是进攻的最好时机,错误信息的时间差就是我们诱惑进攻的好时机。”   李漠向: “然而他们已知是计,却依旧不肯退兵保存实力,这不是很古怪吗?”   狄含道: “或许是他们认为此认输,就再也没有反攻的肯能性,索性破釜沉舟,飞蛾扑火呢。”   李漠向问: “算算时间,云宦舟应该早已经赶到了,以朕对他的解,他不是一个破釜沉舟的狠人,相反,他很懂得进退有度,也是一个很能忍辱负重的人。现在,他多次错误指挥赤勒浑军队送死,我简直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狄含: “我认为陛下不用过于忧心忡忡。”   李漠向道: “你说得对。”他揉了揉眉心: “朕累了,狄相你跪安吧。”   狄含笑道: “这是我的房间。”   李漠向: “现在是我的了。”   狄含: “那好,我给陛下收拾一下。”他将香炉里的香新换了一根: “这里条件艰苦,没有陛下喜欢的安神香,只能用马鞭草代替,但不可闻太久,等陛下熟睡后,会将此香撤去。”   李漠向: “不碍事。”   狄含将床上的玉枕拿走,换成藤枕: “这里没有软枕,只能用藤枕代替,铺上软巾会好很多。”   李漠向: “不讲究,这里又不是朕的行宫,随意些即可。”   狄含走过去摸了摸李漠向的衣领: “扣子系错位了,腰带位置也不对,陛下的衣服太过繁琐,只有我能应付得来,但若你不想我碰你,为你亲自更衣,就换上普通的常服吧,这样,这里的仆役也能照顾陛下。”   他说着轻车熟路地将李漠向的衣服解下来: “先去沐浴吧,已经准备好了。”   李漠向不得不承认,只有和狄含在一起,他在这里的生活才会稍微舒坦一些,这都是他调,教有方。   他沐浴之后,披着睡袍走出来,看见侍人们正在撤炉火,虽然已到了初春,但狄含生性怕冷,又生了病,才会在房间里燃着炉火,若是就这么把他赶到别的房间,炉火来不及升,万一再病重了,岂不是他造的孽?   李漠向对狄含道: “凌君,你还是留在这里吧。”   狄含强调着问了一遍: “我也留在这里?”   李漠向抱着被子,挠了挠脸颊,将腿懒懒地伸开: “嗯。”   狄含发现他小动作多了很多,不知是不是烛火的缘故,他的眼睛有了一丝亮光,看起来整个人更“逼真”了,要不是陛下的表情冷酷很多,他恍然以为自己回到了很久以前。   狄含知道,曾经李漠那种缠绵炽热的眼神,再也回不来了,就像破镜无法重圆,试图弥补没有任何用处,唯一能做的就是再不能失去更多。   狄含俯下身问: “皇上,那我为什么要留在这里呢?你似乎不缺守卫。”   李漠向: “朕只是可怜你身体抱恙,便大发慈悲让你仍然可以留在自己房中,省得你认为朕欺负你。”   狄含道: “原来如此。”   李漠向道: “不过还睡不着,朕要看会儿书。”他跪在床上,微微直起腰,伸出手往床板上一顶,一本书就哗啦啦地掉了下来,李漠向略得意地笑道: “你在床板上藏书的习惯还是没有改。”   狄含猛地一把将他推到里面,扑上去伸手接过了掉落下来的一把利刃,咬牙道: “是啊,现在还会藏匕首呢,陛下你能不能老实点,不要对我的床动手动脚。”   李漠向敷衍地拍拍胸口: “吓死人。”他伸手往被褥下面掏,期待地问: “该不会还能摸到一个炸弹?”   狄含眼睁睁地看着他整洁的床榻被李漠向四处鼓捣成了猫窝,最后什么也没有收获,一脸失望地看着狄含:真是无趣。   狄含将他的被子盖到腿上,将书从他手上抽走: “这本书没意思,我给你换一本。”   李漠向拽住了他的手: “是这样的,你越不让朕看什么,朕就越感兴趣,把爪子松开。”他将书拽过去,定睛一看居然只是本普通的兵书,烂大街的那种,可居然会藏到那么隐秘的地方。   确实没有意思,但聊胜于无,李漠向勉强也能看下去,他躺在床榻上,翻了几页,就翻出来了一张泛黄的信,看起来非常熟悉。   这是当年他给狄含往来的书信,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内容,看了能让人发困的那种日常白开水,但李漠向知道那是他一个字,一个字用心写的,哪怕知道对方从来不回。   他也知道,这辈子再也不会有少年时这种炽热到疯魔的情感了,那段时间真是像生了病一样。   李漠向看着看着脸就红了,他将纸卷起来想要扔到炉火里,这种丢人的玩意儿还是毁尸灭迹比较好,狄含速度更快,一把抢过去,在他耳边道: “这是我的东西,你快睡觉。”   李漠向又抢了过来,直接一脚踹进了炉子里,火舌立刻卷起将纸烧得干干净净,狄含怔怔地看着炉火里的光,一言不发。   李漠向觉得狄含要气哭了,自长大后始终铁骨铮铮的汉子,很少会这么失态。   李漠向低估了狄含的反应,他凑过去,轻轻拍了拍狄含的肩膀,心虚道: “要不然,朕回去吧,你自己好好睡?”   此时,只怕在狄含心里,他还比不过一张信,也是,他现在究竟算是个什么东西,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了,他就是一个怪物一样的存在,曾经的李漠,再也回不来了。   狄含满脸不开心,一副风雨欲来的样子。   他从小就怵凌君,把人惹急了是会真害怕的,就算当了皇帝,也没有出息太多,全靠虚张声势权势打压,李漠向只觉得喉咙发紧,心头发闷,便用略怂的语气道: “冷静点,去给朕倒杯茶。”   狄含将他从床榻上拉下来,将人压到椅子上坐好,怒道: “你给我再重新写一张!!”   李漠向: “嗯??”   他没想到报应来得这么快,本想着这种耻辱的东西要尽快毁尸灭迹,没想到居然还要自己还要再重新写一遍。   李漠向: “不写。”   写是写不出来了,一滴也没有了。   可是狄含就跟他杠上了,他坐在他旁边为他磨墨铺纸,盯着他写,李漠推拒着写了一张,绞尽脑汁的感觉让他恍然回到了小时候写治国论的痛苦时光,把情书写成论文的感觉也是没谁了。   一直熬到月上中天,狄含才放他回去睡觉,李漠向困得要死,掀开被子就躺进去,等到日光照在脸上的时候,狄含已经不在房间了。   他刚坐起来推开门,一等候在外面的士兵急急禀告道: “陛下,成将军昨晚发热,直到现在都没有好转,其余士兵皆有此症状。   李漠向立刻回屋,随手换上了狄含简单的常服,走了出去,果不其然,军队里的士兵有一小半都中了招。   一个很可怕的说法在军队中蔓延,那就是敌军那里抢夺来的粮食里被掺了赤勒浑的蛊毒,凡是吃过的,都中了剧毒,此毒与狄含身上的毒药是一样的,恐怕都会命不久矣,一时间,军心涣散,人心惶惶。   将领下令,焚烧所有从赤勒浑那里抢夺来的战利品,一律不得入口。   好一个两败俱伤的打法,云宦舟从来没有任何一场战斗是光明正大的,他就像是阴沟里的老鼠,说不定在哪里咬上你一口。   ………………   而此时,云宦舟的马车已经在路上。   他本来是想要快马加鞭地赶回来的,可马车上有一个病重且毫不配合的云奚,他们的速度只能被一再放慢。   兰君尧这辈子就没见过这么不爱吭声的人,在他心里,不开心状态下的陛下已经够沉默寡言了,云奚比陛下还要过分,别说语言交流了,他连眼神都懒得给自己。   一路长途跋涉还要对着这么个闷葫芦,兰君尧觉得快要喘不过来气了,只好坐在马车外面寂寞如雪地赶车。   他本来是秘密出行,不会有人发现,谁料马车行走至半路,突然窜出来十几条影子将马车团团包围。   兰君尧立刻从马车里抄起家伙跟敌人打斗起来,然而他打架时顾头不顾腚,手忙脚乱之际,马车里已经有人窜了进去。   躺在马车里的云奚嗅到了熟悉的香味,蓦然睁开眼睛握住了闯入马车者的手腕: “是你们!”   那人脸上罩着黑巾: “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云奚问: “哥哥来接我吗?”   那人道: “是的。”借着月光,他发现云奚身上有铁链,用匕首狠狠砍了两下都没有砍动,眼看兰君尧已经干趴下了他们很多弟兄,气势汹汹,势如破竹,而他这里根本没有救下云奚的机会。   那人放弃了砍链子,叹了口气,忽然将匕首对准云奚的心脏。   云奚反手握住了他的匕首,声音发颤: “你们又要杀人灭口吗?为什么不相信我绝对不会背叛,我誓死也不会说出任何情报的,我可以死在他们的手里,但是我不想一而再,再而三的被自己的族人以怀疑背叛的名头杀死!”   那人叹了口气: “你记住,你是为了族人而死,死比活着更为有价值,我们不会忘记你的,永别了。”他手起刀落,插入了云奚的骨肉之间,刚要再深入几分,忽然整个人都被踢飞了出去。   兰君尧将那人踢下去后,迅速骑到马背上,一路飞驰,一直走到荒无人烟之处,才跳进马车为云奚止血疗伤,云奚脸色发白嘴唇颤抖,但意识还是清醒的,兰君尧恶狠狠地道: “你年纪不大,心眼还不小,我都不知道你是用了什么方法在门车里被拴着,都能把消息放出去让人来救你!真是自作自受,看来你的族人非但不救你,还要除掉你呢。”   云奚闷哼一声,挣扎了一下。   兰君尧力非常大地摁住他: “不知道你的脑子是什么长的,就算那边有你亲爹,你也该跟他们生死不见了,云宦舟算个什么东西。”   云奚发出惊天动地的嚎叫声,活像是濒死的野兽,他开始哭,泪水鼻涕糊了兰君尧一身,起得兰君尧想要打他一顿,然而云奚现在可不经打,一拳下去小命就能交代在这里,兰君尧忍了又忍,等他渐渐安静下来后,耳朵才终于获得了清净。   兰君尧带着云奚回到澹州城后,强迫他喝药睡了一晚上,云奚躺在屋中,陆陆续续地听着外面看守士兵的谈话,第二天一早,兰君尧将云奚带到了李漠向的面前问话。   李漠向坐在椅子上: “云奚,朕知道你什么都不肯说。”   云奚站在他面前,忽然咧嘴笑道: “我说。”   李漠向直起身: “哦?”   云奚抬起头道: “他们既然觉得我会背叛他,那我就背叛给他们看。”   云奚的反叛简直就是如虎添翼,他熟知赤勒浑中的各类蛊毒,那些士兵们所种下的蛊毒只不过又是一场心理战,虚张声势,意在溃散军心,所谓蛊毒只不过会让人发热拉肚子而已,用几味解毒药完全就能将毒褪干净。   等到士兵们蛊毒尽退后,李漠向决定亲自出征,夜袭赤勒浑军队。   温暖的屋中,士兵给陛下束起护腰,穿好铁护膝,一人半跪在地,举起一柄剑,双手呈给李漠向,李漠向从剑鞘中抽出宝剑,流光四溢,青冷炫目,菜鸡如他,都能被这把宝剑衬托得十分有气势,犹如武神再世。   临走前,他问狄含: “你还能再撑几日吗?”   狄含: “请陛下下令。”   李漠向道: “士兵们中毒一事,朕心里始终不放心,为了以防万一,你亲自去地方调兵,到澹州支援,万一朕这里没能获胜,你们立刻赶来相助。”   春寒料峭,澹军出征,他们一路向高原腹内深入,将驻扎的赤勒浑军队打得措手不及。   李漠向之所以坚持要亲自上战场,就是惧怕对方的暗算,他虽然没有打仗的经验,但是他残留的程序中仍然有分析战场时局的能力,并对战场做出概率分析,从一开始到结束,他们的赢都毋庸置疑,赤勒浑一是没有任何防备,二是他们的身体素质远不如澹州军,一旦夜袭,就会丢盔弃甲,一败涂地。   侍卫们生怕陛下遭到危险,然而李漠向的表现远比他们想象中要好太多,名声一直都很烂的小皇帝忽然就堂堂正正地站了起来,撑起了大衍的脊梁,并不比哪一个将领要弱些,军队士气大涨,势如破竹。   可是,李漠向却嗅到了很不好的味道,与他们厮杀的士兵眼神发红发滞,每一个都是同归于尽的打法,哪怕用自己的肉去与刀枪相搏,好像他们不知疼痛,也不惧死亡。   向死而生。   李漠向立即下令不许士兵们战略调整,不再继续追击,撤退到山腹之外,明明即将要大获全胜了,皇帝的命令无疑是让他们放弃了最后的胜利,成怀再三请求继续战斗,李漠向的态度却十分坚决: “不要恋战,迅速撤退!”   “不要恋战,迅速撤退!”   “还有,再动赤勒浑的任何东西,也不进行任何战场上的清扫。”   情绪高涨的军队像是遭到了一击闷锤,往山腹处撤兵,他们看着近在眼前的胜利十分不舍,成怀心里十分不满,向李漠向下了军令状: “陛下!我们乘胜追击,必能大获全胜,若是失败,末将愿提头来见。”   李漠向对自己的判断无法做到百分之百的确信,然而成怀身经百战,是个战场老手,他几乎是以造反的姿态带着数名副将下了军令状,逼迫李漠向撤回命令。   将领士兵们已经杀红了眼,成怀带头反抗,命令只好被迫撤回。   然而就在战场的尾声之时,还没来得及扛起胜利的旗子,澹州士兵们忽然纷纷鼻流鲜血,身体摇摆地倒在地上,无法挪动身体。   李漠向坐在马背上,他终于闻到了一股很不妙犹如腐烂的味道,他只觉得天昏地暗,身体沉重得宛若一块铁,重重地从马背上摔了下来。   “不能睡……”他不断地对自己说,可是意识却越来越模糊,终于沉睡了过去,等他再次醒来后,是被冻醒的,他抬起头,看见自己仍然处于旷野之中,周围静悄悄的,一轮血红的圆月在天空冷冰冰地注视着他,简直就是噩梦一样的场景。   他感到一只同样冰冷的手触碰到自己的脸颊,李漠向借着月色努力看去,只见穿着战袍的将领朝蹲在自己身边,他有着银河般璀璨清冷的双眼,面容俊雅,在这满是鲜血与尸体的战场上犹如谪仙,不对,犹如恶魔。   “陛下,从一堆尸体里将您刨出来,还真是费劲啊,不过陛下能亲自来,还真是意外之喜,您清醒些了吗?”云宦舟问。   ————————   还有一章 第五十三章   新增番外   李漠向道: “能让朕死个明白吗?我们究竟是中了什么样的埋伏。”   云宦舟道: “是尸毒,不过这需要大量的死士,赤勒浑最不缺的就是死士,当我们的士兵死后,身体会释放毒气,只要身上带伤,就一定会中毒。”   李漠向道: “你看起来人模狗样的,心思竟然如此歹毒,将人作为武器去战斗,只是朕不明白,区区尸毒,怎么会……”   一直随军而来的云奚,神出鬼没地从云宦舟身后走了出来,面无表情: “李漠,我从来没有治好过你们士兵身上的毒,它们始终蛰伏在身体之内。”   他看向云宦舟,用虔诚的语气道: “哥哥,我本来想获取李漠的信任,在解药里下毒的,可是李漠疑心太重,我没有办法得手,哥哥,我从来都没有背叛过你,一次都没有。”   李漠向深深叹了口气,幸亏他一直提防着云奚,没敢放手让他做解药。   云宦舟点头摸了摸他的脑袋: “是吗?”然后他眼神忽冷,猝不及防地用剑刺入了云奚的心口,滚烫的血渐在他的胸口与脸上,云奚噗通一声倒在地上,血液从胸口蔓延开来,浸入潮湿的泥土中。   李漠向惊愕地看着这一场变故,他万万想不到云宦舟竟然杀了云奚。   李漠向觉得很恶心,甚至有点想吐: “云大人,朕突然觉得你面无可憎,毫无可取之处了。”   云宦舟微微一笑: “我杀了云奚三次,陛下保了云奚三次,我不相信他从来没有背叛过我,而我是一个有洁癖的人。”   李漠向气急反笑: “朕对他的保护,竟然成了杀死他的罪魁祸首,那朕确实无话可说。”   云宦舟道: “你可知道,云奚他杀过多少人,犯过多少错,他年纪虽小,但做过的恶事,陛下恐怕连想都无法想到,随便知道一件事,连隔夜饭都能吐出来,这样的人对我一时忠诚,却难保一世忠诚,死了,并不可惜,而死在这里,死在战场之上,也算是他的归宿。”   李漠向问: “那么,你打算如何处置朕呢。”   云宦舟道: “陛下放心,你的性命无忧,具体要用您做些什么我还没有想好,但您说话从来都算数,就像您偷偷跑来澹州我可再不会掉以轻心了。”   两个士兵走过来,云宦舟对他们道: “将陛下抱上马车,我们走。”   毫无反抗能力的李漠向被带到马车上,缓缓离开了满是腐臭味道的战场,云宦舟坐在马车里,给李漠向削了一个苹果,李漠向接过苹果,砸在他脸上。   云宦舟用袖子擦了擦脸笑道: “真是像一个小孩子,恶劣。”   李漠向道: “远不及你。”   云宦舟道: “陛下,我的政治理想从来没有变过,我想要看盛世太平,看百姓安居乐业,建立富强的国家,那么在此之前的流血与牺牲,都是值得的。”   李漠向问: “你想要做什么?篡位登基?”   云宦舟缓缓摇头: “不,那样代价太大,我从来没有想过要杀害你,我只不过希望能借助陛下的手,完成我的理想和抱负而已。”   李漠向恍然大悟: “你要朕做傀儡?这朕擅长啊,朕有五年以上傀儡经验,反抗意识低,咸鱼本质强烈,是傀儡的绝佳人选。”   云宦舟微笑着将一粒丹药放到李漠向手上: “吃了它,陛下就能忘却一切烦恼,此后安分守己,绝对不会有半分痛苦,也绝对不会想要反抗。”   李漠向垂手不接,他看向车窗外,车窗外有很多士兵,看行走的方向是与皇城完全相反的地方,云宦舟问: “你等谁来救你吗?”   李漠向回过头: “朕有个规矩,吃药必然要吃蜜饯,否则是绝对不肯吃的。”   云宦舟笑道: “有。”他从桌子上拿过来一只匣子,打开匣子,里面呈放着各种点心果脯,他挑了挑眉: “还有什么要求吗?”   李漠向: “朕用过膳后,才会吃药,否则容易呕吐。”   云宦舟笑道: “你究竟是在拖延什么呢,不过没关系,你想用膳,可以。”过不多时,竟然真的有几道精致的小菜端上了马车,色香味俱全,绝对让人挑不出毛病来,也不知道云宦舟是怎么在行走的军队中完成这样的困难活儿的,他还真是个人才。   李漠向优雅地咳嗽了一声,拿起筷子开始慢吞吞地品尝,他每一口都吃得极慢,在云宦舟的耐心耗尽之前,李漠向伸出了一只手。   云宦舟问: “什么?”   李漠向抬眼睛: “蠢货,自然是帕子。”   云宦舟从衣服里掏出一块洁净的帕子放到李漠向手上,被李漠向很嫌恶地推开: “你用过的,朕不用,还有,准备洗漱水,洗漱水要用干净的井水,浸泡细盐,时令花三个时辰,用紫砂杯盛,这样的漱口水才会令牙贝白净,口齿生香。”   云宦舟冷声问: “要不要干脆洗个澡。”   李漠向蹙眉: “当然不要,洗澡也是有时辰的,现在天色还早,沐浴会令人困顿,但你们现在要准备洗澡水了,洗澡水的工序也有很多道,若是准备晚了,怕是来不及。”   李漠向听到了云宦舟咬牙的声音。   李漠向笑道: “这你就忍不下去了?”   云宦舟凶道: “立刻吃下去,不要再拖延时间,否则我亲自喂你吃。”   李漠向垂下眸子,叹了口气,捏起丹药放进嘴里,嚼了嚼吞下去,并将舌头伸出来给他看。   云宦舟的脸上刚露出笑意,就听到一阵巨响,接着马车停了下来,一士兵掀开车帘,惶恐道: “主将,不好了,我们遭到了埋伏!”   云宦舟立刻反应过来,抽出匕首抵在李漠向的脖子上,沉声道: “澹州军?你们还有多少人。”   李漠向道: “你自己不会看吗?”   云宦舟将脑袋伸出去,只见远方密密麻麻都是敌军的身影,大衍军旗飘荡在空中,几门黑黝黝的大炮对准了下方,渐渐地,狄含的身影出现在他的视野之中,他身穿铠甲战袍,立于千军万马之前。   云宦舟瞳孔骤缩: “为什么狄含还活着。”   李漠向笑道: “谁知道呢,大概是祸害遗千年吧。”   云宦舟看着李漠向: “你在这里,他不敢动手。”   李漠向道: “当然会,你忘记了么,他可是曾经摄过政的人,比起你来,那份惦记朕皇位的心,并不比你少多少啊,只是,云大人,你再负隅抵抗,可就要碎成渣了。”   云宦舟道: “我不相信他会不顾你的死活。”   李漠向道: “朕已经写好遗书,下令传位平王,诏书就在他的手里,你还坚持认为他会救朕吗?你倒不如束手就擒,朕会给你留下一具全尸。”   几发大炮打了过来,顿时地动山摇,云宦舟握着剑柄的指尖逐渐有些苍白,狄含是真的不管皇帝的死活,既然如此……   云宦舟深深看了李漠向一眼,跳下马车,骑上一匹快马带着一群士兵,在军队中高喊: “撤退!撤退!撤退!”   炮火连天声中,李漠向坐在马车里开始拼命地往外呕吐,丹药入喉不久,此时呕出来,应该不会有什么事情,呕吐完后,他拼命地喝水,接着吐,再喝水,再吐。   马车被人掀开了一角帘子,兰君尧跳上来,轻轻拍着他的背: “陛下!”   李漠向咳嗽了一声: “朕没事,朕只是吃了云宦舟的药,不知道是什么,估计是能让人变弱智之类的东西。”   他背上的手忽然一顿,接着很大力的拍起来,差点把李漠向拍到地上,李漠向怒道: “滚一边去,朕已经都吐出去了,你再拍,朕就驾崩了。”   李漠向今日算是泡到毒药罐子里去了,兰君尧来后,他全身放松了下来,昏迷了过去,这一昏迷,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等他再次醒来,耳朵里先听见了微弱的风声,睁开眼睛,就看到自己坐在马背上,一人搂着自己,以极慢的速度往城内走去。   残阳坠山,给剑戟披上了如血的战袍,而身边是笑容满面的士兵们。   似乎是赢了。   李漠向不用回头就知道是在抱着他,他道: “狄含,你可以来得再慢一点,直接给朕收尸。”   连飞渡骑着马在一旁帮腔: “已经很快了,陛下,集合地方势力也需要时间啊。”这怎么说也是皇帝自己判断形势出了差错,怎么还能埋怨人。   兰君尧立刻追上来,将成怀的马牵走,嗔怪他没有眼力见儿。   狄含道: “陛下,对不起,虽然赢了,但让云宦舟逃掉了,不过,我们在打扫战场的时候,见到了这个东西。”他说着将一方染了血的手帕放到李漠向手中,李漠向定睛看去,只见上面写着血淋淋的几个字: “南城酒巷有药方。”   狄含道: “是从云奚的尸体上扒下来的,看样子是临死前撑着一口气写的,应该是赤勒浑蛊毒的药方。”   李漠向: “快派人去瞧瞧。”   狄含在他耳边道: “嗯。”忽然,李漠向只觉得身后一轻,紧接着就是重物落地的声音。   狄含一身是血的躺在地上,脸上被沾了血痂的头发糊得看不清本来面目,他身上的铠甲更是七零八落,大胳膊上的肉已经腐烂,几乎能看到森森白骨。   所有人都看着李漠向,好像在等他发话。   李漠向发火了: “看朕干什么,朕还能拦着你们不成,救人啊!”   大伙儿这才七手八脚地将狄含抬到担架上,往城内运去。   …………   南城酒坊里确实是有赤勒浑的解药,不仅有解药,还有制毒的方子,都被秘密放置在了地窖中,云宦舟也算是自作自受,终于遭到了云奚的背叛,也算是如愿以偿了。   然而狄含的病却好得很慢,如此春去秋来,花开花谢,他一整年都没有好利落,李漠向忧郁地探望他: “狄相,棺材板已经打造好了,朕恐怕你活不过这个冬天了,您要不要去瞧一瞧。”   狄含坐在走廊下的长椅上看书,他饮一口茶,慢条斯理道: “好呀。”   皇帝对狄含的态度已经逐渐好转,虽然总是动辄威胁他再不痊愈,下葬的黄道吉日都给选好之类的话挂在嘴边,但陛下确确实实也没有再进一步地去抗拒他。   对他的态度从一只黏人的猫变成了张牙舞爪的猫,但偶尔在不经意间,还是会习惯性地依偎过来。   到了阳春三月,狄含的身体终于好转,此时节,文人雅客都去踏青游玩,曲水流觞,李漠向身为帝王出行不便,只能在皇家猎场瞎溜达,同样要忍耐寂寞的还有狄含,工作之余,在大臣们都在呼朋唤友酒楼赏月,狄含唯一的清闲就是陪在李漠向身边。   煮茶,磨墨,浇花,剪枝,批阅奏章。   喂猫,喂狗,喂蛐蛐儿。   端午节,夜市热闹非凡,到处火树银花,狄含都在陪在皇宫看书。   坐在含露殿,都能听到城外烟花燃放的声音,李漠向问: “寂寞吗?凌君。”   狄含剪了灯芯,用手袖挡住从纱幔处吹来的微风: “不寂寞。”   李漠向: “寂寞也得忍着,这是你自己选的路,对吗?”   狄含将袖子放下来: “没错。”   李漠向咄咄逼人地问: “我强迫你吗?是我滥用权势了吗?”   狄含道: “没有。”   李漠向笑道: “很好,那就动手吧。”   狄含将衣服脱下来叠好放在一边,拿起细笔在银盘里蘸了一点殷红,交给李漠向。   李漠向接过细笔,一只手按住他的肩膀,将笔上的殷红点在他的额头上,他手指轻移,随即在狄含的额头上描绘出了一副图案: “端午节时,孩童们额头要画虎辟邪,狄相身份尊贵,要画就画独一无二的。”   画好后,李漠将铜镜放到他面前,狄含一看,站起来: “不行,我要洗了。”   李漠向: “不许洗!多好看,这是福禄寿桃。”   狄含: “原来你画的是桃儿,我还当你画了个屁股。”   李漠向怒道: “粗鄙!你真是完全没有眼光,朕甚是心痛,你给我坐下,还没有画完。”   狄含死也不坐,将铜镜放到他面前: “你先把你脸上的得意收一收,你自己都知道丑。”   李漠向一把握住了狄含的衣袖,用可怜兮兮的语气道: “我让你画回来就是了。”   狄含看着他顽劣含笑的眼睛,微微翘起的嘴角,忽然就心驰神摇一下了,李漠就像被冰封了很久的河水,终于开始渐渐苏醒。   狄含鬼使神差地坐了下来,将笔夺过来: “好,那你不许动。”   李漠向依言闭上了眼睛,他的脸在烛光的映照下,温柔而又俊雅,安静下来的陛下简直就是人畜无害的美好。   可惜他这样的时候,并不算多,但狄含绝对不会放过这个绝好的机会。   完   ————————   已经完结,接下来是番外章节,补充一些支线内容,以及日常篇。   番外   元和十五年,平王李珍迎娶翰林之女为妻,出宫建府,封为祈亲王,这些年,李珍个头猛长,只比李漠矮了半个脑袋,瘦瘦高高的像是个竹竿,只是依旧没什么长进,为人越发腼腆羞涩,除了喜欢写几首酸诗以外,便没有其他志趣了,甚至有了几分未老先衰的沧桑感,好像随时都能削发出家,远离庙堂。   李漠向为此狠狠反思过了,不知是不是这些年朝臣们逼他太狠,他又逼李珍逼得太狠,导致他逆反过了头,反而越发不成气,还没有小时候灵光,文不成武不就,看见皇帝就像老鼠看见猫一样,李漠向一问他功课,莫说打骂了,语气稍重些,脸色稍沉些,他就能当场吓到犯病。   搞得皇帝也很郁闷,原本想要立他为皇太弟的念头也逐渐掐灭了。   好在李珍娶妻后,情窍突开,又重新滚入红尘,每日里的日常活动除了写酸诗以外,就是与王妃海誓山盟,花前月下,忙得不亦乐乎,他的痴情倒是与他哥哥一脉相承,便是因为太恩爱了,一年的时间,便诞下了麟儿。   李漠向心中很是愉悦,赏赐了无数奇珍异宝,良田千亩,在麟儿百日宴后,私底下与宸王狄含一起到府上去探望。   祈王妃比李珍大三岁,圆脸圆眼,言谈举止透着一股机灵劲儿,她将襁褓抱给李漠向: “陛下,看呐。”   李漠向小心翼翼地将孩子抱过来之后,嘴角染上了笑意: “我看他眉宇之间有股英气,比他爹强些。”   祈王妃掩嘴笑道: “连眉毛都没有,哪来的什么英气,陛下是太喜爱他了。”   这王妃的性格有些天真直率,有她在,这里的气氛好似寻常人家,倒是很讨李漠向的欢心,他微微一笑: “是了,但愿他长大英姿勃发,开朗活泼些,我们家太多木讷的孩子了。”   站在一旁的李珍只觉芒刺在背,挎着个脸,愣是一句话也不敢接,不时用求救的目光看向王妃。   说来也奇,李漠向一直以为自己不招小生灵的喜欢,属于猫嫌狗不待见的那种体质,然而这孩子在他怀里安安静静的,丝毫没有哭闹的意思,让他有种一雪前耻的惆怅,李漠向打趣说: “要不然朕抱回去吧,珍儿年纪太小,自己都活不明白。”   祁王妃一拍即合笑道: “正是这个理,陛下今晚就带回去。”   李珍快要气哭了。   李漠向难得爽朗地笑了笑,将孩子还给了祁王妃: “朕岂有夺人之爱的道理,若是他争气,十岁之后再到宫中学礼仪也不迟,祁王妃是个蕙质兰心的人,麟儿将来必比他父强些。”   李珍第三次受到了语言伤害,也不知道皇帝对他是有多大的怨气。   李漠向对李珍道: “好久没与你相处了,我们兄弟出去走走。”   李漠向的语气倒算是温和,李珍硬着头皮点点头,刚走出去没多远,李漠向就板起了脸,问功课,问学业,问他那些酸溜溜的诗,李珍羞愤欲死,远远看见狄含从廊下走来,心中长松了一口气,心想,救星来了。   果不其然,狄含一来,李漠向便顾不得训他了,摆摆手,让他赶紧去,李珍如蒙大赦,掉头就走。   此时,刚下了场大雪,院子中的空气格外湿润,低矮的铜灯从门口一直延伸到廊下,万籁俱静,倒是一个久违的清净日子,李漠向快步迎过去: “晚膳不在这里用了,走,去看看雪。”   他先一步穿过廊下,走近竹林中,狄含随后跟上,李漠向回头一本正经说: “我觉得孩子长得像你。”   狄含挑眉: “说得什么话。”   李漠向: “朕觉得他像你,便是莫大的褒奖,他应该感到荣幸才是。”他微微一笑,与狄含并排而行: “朕想了一个名字,叫李克业如何。”   狄含点头: “嗯,虽说中规中矩,但寓意很好。”   李漠向: “那就这样定了,择日让礼部再起个小名儿。”   狄含道: “你也该问问他亲爹的意见才是。”   李漠向拍额: “差点忘了,煞风景,没天理了,他怎么还有个亲爹。”   狄含: “……”   李漠向指着前面一大片空地道: “这个地方好,地势高,地方大,可以做一个秋千,荡起来可以看见整个王府。”   狄含想象了一下,那得高到天上去,吓都吓死人了,陛下怎么还是这么异想天开。   他轻轻一笑,握住了李漠向藏在袖子的手: “是个好主意,还可以用来刑讯逼供,一举两得”他二人衣袍宽大,即使举止亲密,也只是像并排而走而已。   赏雪的二人登到了高处,放眼望去,王府里的雪差不多都被铲完了,全是光秃秃的泥块,连屋顶都被刮得干干净净。   李漠向本来想说一句: “好雪,想不想打雪仗。”狄含虽然畏寒,但定然不会拒绝,等他身上有了冷气后,他就把自己斗篷脱下来披到他身上。   他们就是这月光之下最和谐的眷侣,他就是这京城最霸道疼人的小棉袄。   即使没有雪,李漠向也决定要这么做,他转过头问狄含: “是不是很冷。”   狄含诚实道: “是有一点。”他转过头,朝着远处跟随着的内侍招了招手,内侍本就知道宸王畏寒,手里一直捧着件狐裘,见状连忙抱着衣服屁颠颠地跑了过来。   李漠向将手放在斗篷领子上,冷冷地看了内侍一眼,那内侍跟着皇上久了,何其机灵,立刻心领神会,脚下一绊,将狐裘抖搂在了地上,沾了一身融化的雪渍。   李漠向“遗憾”道: “太不小心了。”然后熟练的将斗篷脱下来披到了对方身上: “你这些年身上的病一直反反复复,朕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他说着便勾起伤心事,真的难过了起来。   李漠向总是怕他英年早逝,狄含咳嗽一声都能上纲上线,如临大敌,谁看了都要说一声好不矫情。   狄含却总是被陛下的小情绪感染到,他眉眼尽是温柔,将李漠向搂在怀里: “已经好很多了。”斗篷很宽大,两个人一人一半,略漏些风,但也很暖和。   有衣服做作得不穿,非要穿一件,如胶似漆的祁王夫妇都没有他俩能黏糊。   李漠向问狄含: “她病好些了吗?”   他指的是狄含的母亲澹台柔,自从澹台柔用毒暗害狄含后,李漠向便对她十分膈应,十分想要除之而后快,在这件事上,狄含没虽有出声,李漠向却不能不顾忌他的心情,思虑了良久,便只是将她禁足在一离宸王府不远的宅院中,太医说澹台柔脑子受过刺激,行为不正常,需要喝药调养。   这个解释倒是让李漠向好接受多了,否则他心里总是如鲠在喉。   狄含回答: “还是老样子,不过她接触不到外人,被迫安分不少。”   李漠向道: “世人多奸诈,能全心全意信任的并无几个,唯你我二人。”他将情话说得一本正经,任谁听了都要动容,狄含看着他清凌凌的眼睛,忍不住低头亲了他一口。   在旁人眼里,李漠向越来越喜怒不形于色,颇有帝王威严,然而在狄含眼里,他无论何时都是如此可爱,十岁,二十岁,一百岁,这才是真正的赤子之心。   狄含拉着他的手坐在石椅上道: “过些日子便是陛下生辰了,此次各地藩王使臣会来庆贺,倒是不能像去年那样随意了。”   李漠向靠得近了些: “明明是咱俩的生辰,我一个人又有什么意思,无聊死了,还不如我们自己下一碗阳春面吃来得开心。”他又补充了一句: “我们已经错过了很多个在一起的生辰了,是吧。”他在宸王耳边吹气如兰。   狄含: “走吧。”   李漠向问: “做什么去。”   狄含: “饿了,煮面吃。”   他一起身,斗篷便洒落了下来,李漠向连忙披上另一边: “去李珍家的厨房吗?不好吧,朕跑到别人家做饭,威严何在。”   狄含道: “我做你吃就是了。”   李漠向眉眼含笑: “可是。”   狄含: “你去不去。”   李漠向: “去去去”他亦步亦趋的跟了上去,和狄含贴在一起,月光如水,静谧无声,只听到二人近在咫尺的心跳声,后来,两个人终究是没吃上亲手做的面,因为面条太咸,手忙脚乱中,不知是哪只手多放了一勺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