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人嫌神探凭亿近人   作者: 旺旺烤饼   文案:   警校生简若沉穿书了,穿到了一本背景为90年代香江的小说里,成了万人嫌真少爷,一个衬托万人迷假少爷的炮灰。   原剧情里,万人嫌为了得到亲情和爱情,放弃继承百亿财产。最后却被父亲嫌弃,被爱人抛弃,送上竞争对手的床,到头来被挖肾剖心,换万人迷健康。   简若沉地铁老人看手机.jpg   什么东西?   刑法在哪里?   穿书当天,原主正在为爱拒绝遗产。   英式管家问:“小少爷,您确定要选择爱情,放弃100亿吗?”   简若沉:什么狗屁爱情,我继承100亿。   继承100亿后,简若沉干回老本行,成为警局的犯罪心理顾问,准备把原书中一章犯罪三次的男男绳之以法。   后来……   落网连环鲨人犯:那天我只是与简警官擦身而过,结果他反手把我摁在地上,扭送警局。   落网制毒团伙:我只是在剪个头发,简警官恰好坐我旁边,他说给我介绍更好的理发师,就送我去了监狱……现在……光头。   落网抢劫案通缉犯:呜呜,我抢劫的时候碰上了简警官,本来只想抢100万的,那次他给我5000万叫我滚,那时候我不懂,后来才知道100万只判十年……他、他想让我无期徒刑啊!   简若沉离开江家后,原文中伤害他的人全后悔了。   对着媒体   父亲说:他一直是我的骄傲。我愿意将全部财产给他继承!   简若沉:那点破钱,婉拒了。   万人迷假少爷说:哥哥,我知道你是好人,你救救我。   简若沉:可你不是好人,要坐牢。   前未婚夫狼狈地跪在他面前祈求原谅:你原谅我一次好不好?我爱的其实是你!   简若沉:后悔啦?那听好啦——   “江家偷税漏税,危害公共安全,组织抢劫罪,死刑。”   “江家小少爷,你呢……盗窃罪,十年以上有期徒刑。”   “前未婚夫,您就更逆天了。名下查处贩卖器官产业一所,违规生物制药业一所,不合法营收ktv8所,涉·黄洗浴中心12家,另有偷税漏税,走私文物等等……”   简若沉笑道:“赏钢铁花生米一颗。”   后来   令罪犯闻风丧胆的西九龙总区重案组高级督查关应钧轻吻简若沉的指尖,“我们缺一个精通犯罪心理的专家,你别去勒处长那里了好不好?”   【超会演特有钱狡黠小狐狸受x外冷内骚真相至上攻】   阅读小指南:   ·脸滚键盘产物,以爽为主,有案件描写但非传统本格推理文。   ·架空强强,作者是拧巴的修文狂魔,一有时间就修。   ·封面是模板封面,图像并未独家版权。   ·看完文案后可于第一章 寄放大脑,畅快阅读后再取走,祝愿所有小可爱阅读愉快~   内容标签: 强强 业界精英 悬疑推理 穿书 爽文 轻松   主角:简若沉 ┃ 配角:关应钧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刑法打脸,极致舒爽   立意:拿起法律武器,捍卫炮灰利益 第1章 眼睛一闭,继承百亿   “小少爷,您确定要选择爱情,放弃100亿?”   男人的左手搭在面前的原木桌上,右手食指虚勾着咖啡杯的杯柄,眉宇间满是恨铁不成钢,“糊涂!”   简若沉神思恍惚,“嗯?”   怎么个事儿?   他不是在华国刑警学院的宿舍里睡觉吗?   这是哪儿?   男人语调平静而冷酷,“你父亲江鸣山歹毒而强势,却对养子江含煜百依百顺。江含煜只是看着温软罢了。他如果真肯接受你回家,这几年必定会为你在父亲面前周旋,而不是让你连江家的户口本都上不去!”   他顿了顿,“你已经被认回去三年,却还是只能在外面租房子住。”   简若沉蹙眉捻了捻手指。   父亲?   他祖上三代为国捐躯,从小被国家养大,哪来的爹?   不过江含煜这名字他有印象。   昨天他陪室友去古玩市场淘手串,他对刷核桃不感兴趣,于是蹲在边上的二手书摊上看小说打发时间。   随手扯到的那本小说叫《豪门》,是本架空都市耽美小说,而江含煜正是书中的主角。   这书讲的是病弱万人迷主角受江含煜与主角攻陆堑之间的甜宠爱情故事,故事发生的背景在90年代的香江。   表面甜宠,实则血腥暴力,五毒俱全。器官贩卖与高速列车齐飞,一章最多能触犯三种法律,看得人拳头梆硬,恨不得直接逮捕小说作者。   他看了几章就看不下去了,用量子速读法一目十行地翻到结局。   结果到最后,这对“璧人”在触犯十几条法律的情况下竟然没被绳之以法,反而幸福地生活在了一起。   简若沉当场大受震撼。   说来也巧,这本书里有个用来衬托主角的万人嫌炮灰角色也叫简若沉,他为了和主角攻在一起,主动放弃百亿财产留在江家……嗯?   等等!   简若沉猛然垂头看向自己的手。   他在警校待了近四年,一双手早在枪械和体能训练中附上薄茧,由于闲暇时喜欢钻研魔术,指甲也会修得干干净净。   可眼前这双手细瘦修长,纤弱无力,指甲尖留着漂亮的小月牙,修剪得圆润细致,甚至还涂上了裸色的保护油,指甲油质量不好,散发出一股似有如无的油漆味。   这根本不是他的手。   简若沉心里有了一个荒谬至极的猜测,他抬头打量面前的男人。   此人五十岁左右,鬓边有一些白发,长相温文尔雅,戴一副无框眼镜,镜片后是一双古典标致的丹凤眼。身着规整精致的靛蓝色西装,马甲的第三个扣子上佩戴了一条金色的扣眼表链。   表链延伸至马甲口袋,沉沉坠在里面。看口袋表面微微凸起的圆形轮廓,就知道这根表链必定拴了一只名贵的怀表。   简若沉紧盯着他,从记忆里揪出这个英伦风管家的名字,“罗彬文,罗管家?”   “嗯。”罗彬文应了一声,“我的中文名。”   简若沉狠狠摁了一下虎口,疼。   坏消息,他穿越了。   好消息,炮灰还没拒绝继承财产。   他来得正是时候。   简若沉缄默的时间有点长。罗彬文掏出怀表看了一眼。   晚上八点。   他已经在咖啡厅劝了7个多小时,耐心即将耗尽。   “小少爷。”罗彬文叹息道,“我本来不想说的……江含煜在昨天查出了骨髓纤维化,这个病需要持续输血,直至移植造血干细胞成功。你们都是RH阴性血,如果你执意留在江家,很可能会成为他的移动血库……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简若沉当然明白。   但小说里的炮灰不明白,他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反而觉得只要帮助江含煜脱离病痛,就能让父亲接受自己,然后嫁给心上人。   他对所有人一片赤诚,可换来的是无休止的背叛、利用、抛弃和羞辱。   《豪门》中,江含煜生过很多病,后期他身上的重要器官几乎都被换成了简若沉的,直到他需要一颗新的心脏。   最后,“简若沉”千疮百孔,在22岁那年失死在冬夜,被人卷着草席沉进了香江昂船洲第八号码头。   这剧情实在荒谬。   不仅从法学上说不通,从医学上也说不通。   罗彬文察觉到简若沉态度有所松动,立刻加码:“只要你继承,我马上带你脱离江家。”   简若沉刚想答应,肩膀就被捉住了,来人手上的寒意让他冷得打了个寒噤。   “简若沉,跟我走。”   简若沉循声回头,对上一双急切的眼睛。   罗彬文深吸了一口气,差点站起来骂人,忍了忍才质问,“陆堑,你什么意思?跟我抢人?”   咖啡厅里的客人听到争执声后纷纷探头。   陆堑充耳不闻,死死盯着简若沉。   刚才江含煜打电话跟他哭诉自己的病需要持续输血,可香江哪里有那么多rh阴性血?   没有血源,他想到了拥有相同血型的简若沉。   没想到一来就听到有人要带简若沉脱离江家。   这怎么可以?   简若沉一旦继承巨额遗产,必定会彻底脱离掌控,江含煜怎么办?   陆堑呼吸急促。   垂眸看向简若沉在昏黄灯光下莹白的侧脸。虽然有些瘦弱,但轮廓却与江含煜有几分相似。   简若沉不是喜欢他吗?喜欢到不介意成为江含煜的替身。   只要稍微温柔一点,他一定不会拒绝。   陆堑抬手,将简若沉垂在面颊的头发拨到耳后,蹲下来仰视着他,“回家吧,我会说服江鸣山,让他履行我们的婚约。”   简若沉哧得笑出声来。   要论犯罪心理相关的科目,他是警校最优秀的学生,而陆堑的演技堪称拙劣。   他毫不犹豫地揭穿:“你对我说这句话时目光游移,说明你对自己的承诺毫无自信,是在逢场作戏。”   “你说话时虽然做足了温和的姿态,但嘴角单边微微下撇,眼下肌肉紧绷。”   他顿了顿,欣赏够了陆堑强压怒火的表情才道:“说明你对我不屑一顾,想扯个笑都笑不出来。”   陆堑被揭穿了心思,表情有一瞬空白。   还没来得及辩驳,简若沉就兀自点头,“呀,看来我说中了。”   罗彬文摸不准简若沉的想法。   半小时之前这人还油盐不进,像个只会“嗯”“哦”和“我不要”这几个短语的机器人。   但现在,那双微微上挑的琥珀色双眼迸发出绝无仅有的神采,眸色清润而张扬。   明明是同一张脸,气质却完全不同了,像本就美丽的人偶被注入鲜活至极的灵魂,似山间精怪一样散发出勾魂摄魄的美。   陆堑缓缓站起身,微微眯起眼,居高临下地问:“你想悔婚?”   简若沉环视一圈,对上咖啡厅里看热闹的视线,对陆堑的操作叹为观止,“你站起来,潜意识是想通过身高给我压力,因为你无法用理性的语言说服我。你扬声说话,是想让我在公共场合产生社交羞耻,让我迫于道德压力,暂时委身于你?”   大师!   pua大师!   简若沉撑着下巴晃了晃脑袋,“不行啊陆堑,别偷换概念,和你有婚约的是江家少爷,我的户口可不在江家,而且我姓简,需要跟你履行婚约的是江含煜,不是我。你别搞错人。”   那些本来想看简若沉出丑的戏谑视线挪到了陆堑身上。   道德压力和社交羞耻不会消失,但会转移。   罗彬文看着陆堑阴沉的脸,微微勾起唇角。   爽啊。   小少爷终于醒悟了,好好好!   罗彬文笑容满面,两眼放光,“对对对,小少爷,你以后想同时和八个男人结婚都可以,没必要在一棵烂树上吊死。”   简若沉:?   醒醒,重婚犯法。   原来你也是法外狂徒。   他喃喃:“这个世界也太离谱了。”   遍地都是业绩。   刑法和警察呢?   不存在了?   陆堑面无表情,拳头攥紧,“你会后悔。”   简若沉笑了笑。   这个笑容昙花一现,陆堑恍惚一瞬。   锋芒毕露的简若沉漂亮极了,得天独厚。可他更喜欢江含煜,小含善良温软又爱撒娇,像只装满了水的糯团子,叫人不舍得说狠话。   而简若沉的脸虽然漂亮易碎楚楚可怜,可躯体总是严严实实包裹在廉价的衣物里,寡淡不堪。   陆堑阴沉地收回视线,转身离开了咖啡厅。   没关系,不愿意也没事,反正陆家有的是手段,他总能找到让简若沉低头的办法,绝不会让小含受苦。   等人走远,简若沉敲了敲桌子,对着神游天外的罗彬文道:“罗管家,继承合同。”   罗彬文一时恍然,“你不要陆堑了?”   简若沉嗯了一声,“什么狗屁爱情,我要继承100亿。”   将近八小时的攻坚总算有了成果,罗彬文恨不得请个交响乐团到边上演奏欢乐颂。   他将合同和钢笔推到简若沉面前,“小少爷,合同在这里,请过目。遗产中除了100亿现金,另外还有一套庄园,一个跨国集团,集团内包含汽车、餐饮、房地产、媒体娱乐等行业。所有工作由职业经理人把控,您无需担心,只要等着拿钱就好。”   简若沉翻了翻,这么多的钱……   花不完,根本花不完。   他在合同下签好名,又在时间和产业名称上按下手印,一切尘埃落定。   罗彬文面色红润,兴高采烈,“那我们先去你住的地方收拾东西,你母亲在丽锦国际花园给你留了一套山顶别墅,以后我会照顾你的生活起居。”   “好。”简若沉不动声色地应下,“我们怎么去?”   “我开了车。先带您去原来住的地方取一下行李。”   管家结了咖啡的账,将简若沉紧紧牵住,生怕人跑了似的一把塞进停在路边的一辆银色保时捷,载着人赶往大上托石矿场。   他滔滔不绝道:“江家太过分了,不仅不让你上户口,甚至让你自己住在石矿场旁边,那里那么偏僻,又有污染,根本不是住人的地方。”   “如果不是江含煜被查出骨髓纤维化,他们根本不会想要把你接到祖宅。”   简若沉没有接话。   其实小说里的简若沉自始至终都住在出租屋,从未在江家祖宅拥有过一个自己的房间。   而享受着一切的江含煜,连床都占了祖宅十平米。   原文花在炮灰身上的笔墨不多。   那根本不像一个独立的人,而是一个用来推动攻受感情,可以随意拆取零件的木偶。   简若沉思索一瞬,保时捷的真皮座椅太软,这具身体又太过孱弱,他只清醒不到五分钟,就靠在椅背上昏睡过去。   100亿固然不错,但他还是更想回去参加几天后的入警考试……   就当是一场酣畅淋漓的梦,有仇报仇有怨报怨,勇敢的人先体验把人送进局子的快乐。   “少爷,到了。”   简若沉意识昏沉地睁眼,感觉呼出的气息滚烫灼热。   罗彬文用手背贴了一下他的额头,立刻将西装外套脱下来盖在他身上,将车内的暖气调到最高,“是我考虑不周,要不明天再来?”   “不用,来都来了。”简若沉直起身,“小感冒。”   反正也没什么东西好收拾,应该只需要拿证件就行。   大上托石矿场边上是一排集装箱搭成的房子,钢制的楼梯踩上去时会发出沉闷的咚咚声。   简若沉跟着罗彬文来到二楼,还没到门口,就听到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集装箱隔音不好,很快有邻居气急败坏地开灯咒骂:“大晚上敲什么?”   粤语?   简若沉恍惚一瞬才想起《豪门》这篇小说的背景是架空的香江。   还好他穿越前是广东人,不然真的会语言不通。   简若沉迎着风打了个喷嚏,抬起头来时,对上了一位女警官的视线。   她举着自己的证件,对简若沉道:“你是这间屋子的租客吧?我是西九龙深水埗警署高级督察陈云川,现在调查到你与一起杀人案件相关,请配合我们的工作。”   简若沉心想:太好了,这个世界还是有警察的。 第2章 这个世界傻瓜比较多   简若沉现在最想做的事,就是把原文中那对草菅人命的法外狂鸳送进局子。   这个世界要是没警察还得费点事儿。   有警察就好了,至少不用从零开始建设警局。   简若沉借着光打量面前的女警。   陈云川大约30岁,英姿飒爽,神情严肃,看上去不吐不茹,光明磊落。   她身体紧绷,表情戒备。   身上穿着一件卡其色短马甲,里面是白色的高领紧身毛衣,腰间的皮带上束着枪套和手铐袋,下身套一条宽松休闲的黑色牛仔裤。脚上蹬一双两三厘米,近乎平跟的休闲鞋。   陈云川也在打量简若沉。   她没想到简若沉会这么漂亮,这么苍白纤瘦。   青年垂在面颊边的银色发丝被风吹得直晃,面颊上没挂一丝肉,过于宽大的深色西装罩在身上,显得人比资料上的实际年龄更小一些。   那双琥珀色的眼睛蕴意水汽,面颊泛着病态的红晕,像打了霜的茄子,有点蔫巴巴。   太瘦了,不像是有力气杀人。   陈云川微缓下神色,上前一步问:“简若沉?”   “嗯。”简若沉抿唇一笑,朝着陈云川伸手,“你好,Madam。”   陈云川一愣,也伸手,“……你好。”   这长得……实在是艳绝人寰,笑起来时眼睛璨若星辰,与大上托石矿场边上的陈旧建筑格格不入。   简若沉问:“陈警官,您需要我怎么配合?”   陈云川:“证件给我看一下。”   “我就是回来拿证件的,都在家里。”   简若沉指了指家门,看向跟在陈云川身后的两位男警察,视线在两人手中的银色箱子上停顿了一瞬,“你们是来搜查的鉴证科警察吗?搜查令给我看一下。”   那语气,和陈云川说“证件给我看一下”时一模一样。   其中年轻些的实习生一激灵,条件反射把搜查令展示出来。   简若沉扫了眼,提起西装外套过长的下摆,摸出钥匙递过去,“你们自己开门搜,搜完麻烦把证件帮我带出来,我就不进去打扰你们工作了。”   鉴证科警官:“喔……喔。”   他接过钥匙,开门进屋,蹲下来翻看堆在墙角的书,草草翻了两本才缓过神。   奇怪,这人怎么知道他们是鉴证科的?   也没自我介绍啊?   实习生觉得刚才自己掏搜查令的样子有点没面子,一边搜一边对着同事叽叽呱呱。   “嫌疑人这么坦荡,这屋子里肯定什么都没有。”   “你觉得他是凶手吗?他长得挺不错,看着不像会杀人的样子。”   “你说他是怎么知道我们是鉴证科警察的?咦……我说了这么多,你怎么不说话?”   他的同事眉眼低垂,回头看了一眼陈云川的脸色,转头告诫身边的愣头青,“不要聊天。”   两人搜了一圈,一无所获,只好顺手将搜到的证件装到物证袋里,拎出来递给简若沉。   简若沉接过,眸子里敛着笑:“只有鉴证科会在出警时带上装满了器具的银色手提箱……还有什么问题吗?你可以当面问。”   实习生的面颊立刻涨红了。   虽然他没说什么不好的,但背后议论人被当场抓住……实在尴尬。   他讷讷道歉:“对不起。”   简若沉:“没事,不怪你,玩去吧。”   实习生:……   还不如直接骂他呢。   这个语气跟哄小孩似的,压根没把他放在眼里。   简若沉从物证袋里找出香江居民身份证,扫了一眼上面的信息,将身份编号默记下来以防万一,然后才将其递出去。   陈云川拿手电筒照了一下,验明真伪后夹进工作簿,“先压在我这里,等配合完工作后再还你。”   简若沉:“行,走吧。”   西九龙深水埗警署离大上托石矿场不远,开车20分钟就到。   一行人一路风驰电掣,硬生生将车程缩减到10分钟。   深水埗警署占地面积不大,门牌的大理石板有些老旧,被雨水冲刷出一些锈黄的痕迹。   深夜,警署里除了加班的刑警之外没什么人,安静极了。   简若沉跟着陈云川在警局里七拐八拐,半晌才拐进一个房间。   房间不是很大,只有四五平方米,正中间放了一张长桌,长桌边已经面对面坐了两个人。   陈云川介绍道:“这位是钟sir,警署警长。另一位你认识,柴劲武。”   简若沉心说:我不认识。   哎,他什么也不知道,唯一能确定的就是“简若沉”没杀人。一会得把谈话主动权握在自己手里,否则铁定露馅。   钟警官扫了简若沉一眼,昂起下巴示意,“坐。”   他把手里A4板夹上夹着的照片抽出来一张,放在桌子正中,“冯嘉明知唔知?今天有人发现他倒在你们大学南门后侧的小树林里,身中三刀死亡,初步断定死亡时间为昨天下午三点半到五点。”   简若沉率先道:“我不太记得他。”   钟警官还没说话,柴劲武就嗤笑道:“怎么可能?”   “哦?”简若沉转头看向柴劲武,“那你说我为什么要记得他?”   柴劲武一哽,喃喃:“他…他一周前说要把你喊到医学院天台上玩,他早就看你不顺眼了,你怎么可能不记得?”   此玩非彼玩。多半是霸凌。   简若沉沉吟一瞬,“学校里那么多人看不惯我,我难道每一个都要记得?”   柴劲武被这种满不在乎的语调激怒,眼神阴沉了些。   陈云川怕他暴起伤人,立刻另起话头,“昨天下午三点半到五点你们在哪里?”   柴劲武:“昨天下午我逃了选修课,在寝室睡觉……等等阿sir,你们问这个是什么意思?不会是怀疑我杀了人吧?”   警官没理他,“有没有人能为你证明?”   柴劲武焦躁地抠了抠手指,“没有,寝室里就我一个。”   陈云川转而看向简若沉,语气温和了一些,“你呢?”   简若沉心说我晚上才来,怎么知道自己昨天在哪里。   虽然不知道,但可以通过激怒别人,从反驳中套取信息。   他侧目扫了柴劲武一眼,没有说明地点,只道:“我也是一个人,没有人能帮我作证。”   “但有人看到你两点四十五分出现在图书馆。”陈云川拿着笔敲敲桌面,“图书馆距离冯嘉明遇害的小树林仅有五分钟左右的路程,你有充足的作案时间。”   简若沉摇头,“可是有时间不代表我会作案。按照这个逻辑,难道两点四十五分还在图书馆的人都有作案可能?”   陈云川和钟警官对视一眼。   简若沉情绪稳定,更加坦荡也更好沟通,不像杀人犯,但也不好对付。   钟sir又抽出两张照片,一张照片上是一只手表,另一个照片上是一条手链。   “我们有证人表明,手表和手链分别属于你们二人。它们掉在案发现场,你们有什么要解释的吗?”   柴劲武当即辩驳,“手表确实是我的,一周前就被偷了!”   简若沉在记忆里仔细搜寻一圈,终于在小说前几章的犄角旮旯扒出手链的来历。   这是原主省吃俭用买下的唯一饰品,还是大牌高仿,和陆堑同款。他买到“情侣手链”后很开心,但没买多久就被偷了。   简若沉学着柴劲武的句式道:“手链是我的,但被偷了。”   柴劲武气血上涌,抬手锤了一下桌面,“你怎么一直学我说话!谁会偷你的破手链?不过就是一个仿品!我的表是不是你拿的?然后在杀人时不小心掉在了犯罪现场?”   简若沉反问,“可我为什么拿你的表?”   柴劲武:“我的表值20万,你可以拿去卖!”   简若沉看着柴劲武,缓慢地叹了口气,“你说你的手表一周之前就丢了,如果是我偷的,那么我有一整周的时间把它换成钱,改善生活。请问我为什么要把它放在身边?”   柴劲武翻了个白眼,“我怎么知道?说不定你看它好看,想要自己带!”   简若沉看着柴劲武的目光逐渐怜悯。   他拿起手链的照片,指着边上的标尺,教幼儿园小朋友似的,“你看,手链的圈口长14厘米,手表的圈口长21厘米。这说明我们的手腕纬度差别巨大。”   “这种情况下,如果我想带你的手表,我应该会把它送到修表匠那里调整表带,而不是在一周后把它丢在案发现场。”   柴劲武把牙齿咬得嘎吱作响,“那你的意思是我偷了你的手链?我是杀人凶手?”   “我不是这个意思。”简若沉无奈道,“你讲讲逻辑。”   “请问是你21厘米的手腕能戴我14厘米的手链?还是你这种带20万手表的人能看得上一件仿品?”   他怀疑“陆堑和江含煜”之所以能在这个世界上过得难舍难分,幸福美满,是因为这里傻瓜比较多。   柴劲武没看出来就算了,警察不会也没想到吧?   最基础的逻辑谬误罢了,警校应该会教。   不能太悲观,得先假设他们会。   简若沉劝慰道:“柴先生,你可以不用这么紧张,其实我们两个的嫌疑不大。”   “警察带我们来警局之前曾仔细搜查过我们的房间和随身物品。如果我们身边有和案件相关的作案工具,这时候应该戴着手铐坐在审讯室,而不是同时坐在有暖气的问询室。”   简若沉不疾不徐道:“这是一起比较明显的栽赃嫁祸案。有人偷了我们两人的贴身物品,并在犯案之后故意将其留在案发现场,嫁祸于人。他知道我们关系不好,希望看我们互相指责和怀疑。”   柴劲武翕动嘴唇,面前的人本来就美得雌雄莫辨,这样压着嗓子哄孩子一样讲话,更是让人脊背都爬上一阵麻痒。   他蹙着眉,不自在极了,怒形于色,色厉内荏地看向坐在对面的陈云川意图求证。   陈云川微微点头,委婉道:“简同学说得与我们的推断基本一致。”   何止基本一致,简直标准答案。   在搜查过两人的房间之后,柴劲武和简若沉确实不再是首要嫌疑人。   这起案件更像是人为的栽赃嫁祸。   叫他们来问话,一是为了彻底排除二人嫌疑,二是为了看看两人关系如何,有没有共同的仇人,能不能找到新的线索。   现在看来这两人关系一般,柴劲武似乎很看不起简若沉。   但同样都是香江大学医学院的学生,简若沉显然更加沉稳聪明,并且在进入房间后就牢牢掌握了谈话的主动权。   比起被询问者,更像是一个主导者。   而柴劲武……   柴劲武面色涨红,神色尴尬,脚趾抓地,十分嘴硬地对简若沉道:“你说这些干什么?又不能破案,怎么?难道你想去警察的位置上坐两天?” 第3章 走路不要揣手手   简若沉穿来之前刚要入警,正是最想当警察的时候。   没想到有人大愚若智,竟然把他的愿望点出来了。   “呵。”简若沉盯着柴劲武轻笑一声,“你还挺有意思。”   柴劲武被盯得不自在,浑身发麻,情不自禁开始抖腿。   好奇怪,简若沉为什么能这么平静?   他被怀疑成杀人犯,被警察盘问搜查,又被人无故挑衅。   为什么还能这么平静?   柴劲武的鞋跟将询问室的地板敲得嗒嗒作响。   他的腿在抖,过了一会儿,手也不受控制地抖起来,连带着桌子一起“嘚嘚嘚”。   钟警官压都压不住,蹙眉问:“你抖什么?”   鞋跟敲打地板的哒哒声一顿。   柴劲武恍然。   简若沉道:“他抖,当然是因为他尴尬又紧张。医学上来说,人紧张的时候肾上腺素会急速飙升,为了缓解紧张,人体会产生一些下意识的反应,比如抖腿。”   柴劲武喉结上下滚动,不自在地将双腿后缩,企图藏进椅子下面。   简若沉恍若未见,“抖腿能分散部分注意力,减轻被人关注时产生的不自在。如果不成功呢……就证明他太紧张了,肾上腺素分泌过多,然后会变成现在这样。”   他扬起下颚,示意两位警官看柴劲武的手,“手发颤。”   柴劲武将两只手握在一起,试图让自己与简若沉说得不同,可是毫无用处。   他还是在抖。   简若沉四指并拢,摸到被放在桌上的两张照片,拇指轻轻一拨,照片就被拢在掌心。   “别紧张,其实这个案件能不能破主要看你。”   柴劲武讷讷,“什么?为什么?”   简若沉心说因为我“失忆”了,不知道任何线索。   他没有回答,抬手晃了晃照片,拉回柴劲武的注意力,“你好好想一想,有没有人既讨厌你又看不惯我,还恨极了冯嘉明?”   “你我都不住校,平常应该也只会在医学院专业课上碰面。如果你平常不会在人背后说坏话,那么多半是你当面欺负我时被人看到了。同时符合这四个条件的人应该不多。”   一串话音落下,问询室内落针可闻。   钟警官和陈云川对视一眼,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如出一辙的震惊。   他们让柴劲武和简若沉同时接受询问,就是想在两人争辩和交流时获取更多信息。   但简若沉实在太专业了。   逻辑正确,步步为营,从进了房间起就没有一句废话。   陈云川压下震惊,顺势对柴劲武道:“你好好想一想,先从不喜欢你的人里面找。”   她递给柴劲武一张纸一支笔,“可以边想边写,慢慢写。”   柴劲武垂着头,抓着笔在白纸上写了几个名字,又迟疑着划去几个。   简若沉看了一会儿,肚子唱起空城计。   好饿。也不知道罗彬文在外面怎么样了。   反正保时捷里的真皮座椅肯定比询问室没有靠背的木凳子舒服。   如果有手机就好了,有手机的话就能联系罗彬文卖点夜宵,正好借此和警官们打好关系。   简若沉发了一会儿呆,回神时听见询问室的门板被敲了两下。   陈云川起身开门,见罗彬文彬彬有礼地站在外头展示手上的纸袋,“这是我家少爷为几位警官准备的夜宵,时间已经不早了,我家少爷还没有吃过晚饭,现在又在发烧,请问能否让他休息一会儿。”   简若沉:……   罗彬文不愧是书里的金牌管家,好会揣度上意,好会做人。   竟与他如此心有灵犀!   “这不是皇记?”陈云川看着纸袋上的烫金皇冠目瞪口呆,“我听说这家店最便宜的粥都卖2000一碗。”   简若沉:噗!   什么?   2000一碗?   好离谱的物价。   罗彬文笑眯眯地,“是少爷特意喊我去买的。诸位工作辛苦,这边有五碗鱼翅粥,还有一些伴粥小菜。”   他对着简若沉叮嘱:“边上有一板退烧药,吃完饭记得吃。”   简若沉神思恍惚地站起身,接过纸袋。还没打开,鼻尖就萦绕了一股咸鲜的香气,勾得人馋虫发作。   他看向陈云川。   陈云川摆手,“太贵重了。”   她万万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把贵重这个词有天用在一碗粥上!   “你自己吃。”   简若沉打开纸袋,看到五个塑料盖的陶瓷保温小碗整整齐齐垒起,每一个都只有成年男子拳头那么大。   他合上,感觉道心不稳。   2000块,沙包大的一碗粥。   但100亿存卡里,每天光是活利都有将近10万。   接下来,这些利润会和雪球一样越滚越多。   哦,那没事了……   简若沉十分开朗,“没事,我一个人吃不掉,冷了就不好吃了,一起吧。”   他转头看罗彬文:“你呢?吃过了吗?”   罗彬文一愣,没想到简若沉会关心自己,“我已经用过了,不要担心。”   他退后几步,又倾身小心带上了门。   优雅,太优雅了。   简若沉将粥分给陈云川和钟sir,又拿了一碗放在柴劲武手边。   柴劲武一张纸已经写满了一半,上面全是筛掉的人。   他十分恍惚,“皇记的鱼翅粥?这么贵……你为什么给我?”   他刚才那样色厉内荏、口不择言。   简若沉难道就一点都不记仇吗?   简若沉道:“没事,喝吧。”   五碗也就是利息的五十分之一而已,他好像还有一些分红。   花不完,根本花不完。   他拿小勺子舀起一口送进嘴里,浑厚的口感和香气从味蕾直冲鼻腔。   上流,太上流了。   简若沉咽下第一口,揶揄道:“你要是真的犯了错,法律会制裁你,那这或许就是你最后一顿好饭了。”   断头饭。   柴劲武:……   他握紧了做工精美的小瓷勺,意识到这人真的没把看不惯的人放在眼里。   对简若沉来说,他们这些人甚至都不如面前的粥重要。   像路边的石子,踢了也就踢了。   简若沉和传闻中的很不一样,至少一点儿也不怯懦,也没有不善交际。   四人吃完了夜宵,钟警官主动站起来收拾桌面,丢掉垃圾,回来时带了两杯热水。   他咂摸着嘴里的鱼翅味,看向简若沉,“没想到今天沾了证人的光,这东西我们平时可吃不着。你喝点热水,把药吃了。”   “谢谢。”   简若沉接过水,吃了药,整个人都暖和起来。   他捧着剩下的水,看着柴劲武,“怎么样?想起来了吗?”   柴劲武:“我还没……”   他话音一哽,忽然一个哆嗦,面色悚然地看向手中写满了字的纸,死死盯住了一个名字。   简若沉看着他的表情。   呼吸急促,瞳孔收缩,眼轮匝肌紧绷,眉毛微微上扬。   惊讶和恐惧。   “看来你想起来了。”   “你怎么知道?”柴劲武下意识问。   他也来不及深究,快速开口,“对,我想起来了。同时满足那四个条件的人是霍进则!”   柴劲武捏着纸的手又开始发抖。   他看向简若沉,“学校里很多人看不惯你,嫉妒你。但你从不惹事,真正有可能恨你的人只有一个,就是霍进则!霍进则绩点没你高,排在第二位,没能申请到特级奖学金。”   柴劲武喘了口气,“霍进则会怨恨我,应该是因为我曾猜测他偷了饭店的东西,害他丢了兼职工作。他后来很长一段时间没能找到新工作,生活十分窘迫。”   “他丢掉兼职一周后,冯嘉明把他叫上天台,冯嘉明向来男女不忌。我听说霍进则委身与冯嘉明玩了一段时间,所以这段时间他的经济状况其实还可以。”   柴劲武脸色惨白,“我曾经在解剖课调侃过你,说你长得太好看,看起来不像男生。霍进则也是我们系的学生,他也在那堂课上,他应该听到了。”   简若沉啧了一声。   这样看来,霍进则的犯罪动机基本成立。   现在,只差证据。   “咚咚”   询问室的门被敲响,身着白大褂的实习生拿着一打A4纸探头,“Madam,我们在冯嘉明的指甲缝里发现了一些皮肤组织,应该是与凶手搏斗时留下的。数据库里没找到人。你们找到可以进行比对DNA的嫌疑人了吗?”   简若沉认出了这个勘查现场时喜欢叭叭的愣头青,这人虽然是个小漏勺,但心眼不坏,是个可以结交的对象。   他接话道:“Madam找到了,正要去抓。”   陈云川披上外套往外走,“要是没有你,这个人恐怕不会这么快浮出水面。”   钟sir也夸:“简若沉,你这哪里是来配合调查的,你这不是来参与调查的嘛。”   简若沉打哈哈,“凑巧,凑巧。”   陈云川:“你的嫌疑彻底洗清了,要不要先回家?之后如果还需要调查,我再打电话给你。”   简若沉思忖一瞬,“不了,我想尽快和霍进则见一面。”   柴劲武的口供里,有关霍进则和他的部分其实有点漏洞。   这漏洞甚至让柴劲武的整个口□□生了微妙的不和谐感。   他必须亲自确认才能放心。   霍进则与柴劲武和冯嘉明都有与人格尊严有关的深仇大恨。   柴劲武污蔑他偷东西。   冯嘉明将他当作玩物。   可“奖学金”是简若沉凭本事拿的,霍进则不该因为这个理由恨毒一个人。   这实在有点牵强。   如果霍进则将“简若沉”牵扯进案件的理由不成立。   那“简若沉”被陷害的真正理由会是什么呢?   简若沉一边想,一边揣着手溜溜达达地往外走。   他埋头走得心不在焉,眼睛数着地上的砖,眼看就要到拐角。   忽然,不远处的茶水间拐出来一个高大的身影。   简若沉余光瞥见那好像是个身高一米九以上,穿了件长风衣,拿着文件在读的男人。   他连忙向左边侧身一闪,想要避让。   可两人都是贴着墙走,一个心不在焉,一个在看文件。   那人反应也快,简若沉往左边躲的时候,下意识长腿一迈,竟朝着简若沉躲的方向也躲了一步。   两人都避得极有自信,谁也没减速,对着撞了上去。   简若沉一脚绊在对方突然横出来的腿上,手还互相揣在袖子里,连拿出来保持平衡都做不到。   完蛋了。   这副身体压根没锻炼过,敏捷性好差。   简若沉屏住呼吸,情不自禁紧闭双眼,准备一脑门摔在地砖上,但腰腹忽然被人一勒,整个人向侧面栽过去,骤然摔进一个裹挟着红茶气味的胸膛。   他额头没撞在地砖上,结结实实撞在了别人的怀里。 第4章 收放自如的演技   预想的疼痛没有到来。   简若沉被人搂着腰一带,埋头闷进了不硬不软的人肉坐垫。   哗啦,文件撒了一地。   一瞬间,鼻尖充满了烟草和红茶混合的气味。   简若沉意识到这气味是从身下男人身上散发出来的。这个姿势不太正经,他从没跟人贴这么近过。   他连忙把揣在一起的手从袖子里拔出来,撑着对方的肩膀往后挪,哧溜一下直起身,“不好意思,谢谢你拉我一把。”   “没事。”男人声音低哑,也撑着地面站起来。   距离拉开后,简若沉才看清了对方的模样。   男人长相英俊冷厉,身形高大,神色冷峻,肩宽腿长,肌肉紧实,让人想起蓄势待发的猎豹。   他身上裁剪得体的驼色风衣随意敞着,衣领折起,露出里面的黑色紧身竖纹高领毛衣,质地应该是高级羊绒。   透过毛衣,隐约能看见结实的胸廓,和勒住肩膀的枪套背带,往下是皮带的金属扣和……一双包在驼色毛呢休闲裤里的,修长有力的腿。   简若沉目光游移,思绪飘忽。   这腿,能踹死人吧?   他又瞟了对方一眼。   男人眉目沉敛,蹲下来捡地上散落的文件,语调疏离,言简意赅:“叫什么名字?”   那语气,和录口供差不多。   “简若沉。”简若沉也蹲下帮忙捡了几张纸,余光瞥见A4纸页眉上灰色的小字标注。   《香江大学医学院小树林杀人案现场勘测报告》。   就是冯嘉明那个案子。   和冯嘉明的案子有关就是和他有关。   得寒暄几句打好关系,说不定有用。   简若沉将文件递过去时问:“您贵姓?”   “姓关。”男人顿了顿,“叫关应钧。”   关应钧拢好资料,问:“录完口供还留在警局,有什么事?”   简若沉略一挑眉。   怎么说呢?   他还是第一次碰上这种说话和学神做题似的人。   一板一眼的,有种忽略过程,只写关键步骤的感觉。   要是换个脑子转得不快的来,肯定要问:你怎么知道我刚录完口供?   你怎么知道我是要留在警局?   你怎么知道我想知道你叫什么?   然后被关应钧不耐的视线一扫,恼羞成怒,转头就走。   简若沉被自己的分析逗笑,嘴边敷衍的话不由自主转了个弯,“我要见一见‘香江大学医学院小树林杀人案’的凶手。”   关应钧这才仔细看向面前的少年。   少年的发丝有些蓬乱,面上带着笑,神色自如,腰背挺得笔直,身上穿着不合身的毛呢西装外套,脸上既没有疑惑也不存在惊惶,好似作为嫌疑人进警署和进家门一样正常。   一双琥珀色的眼睛藏在微微卷曲的浅色睫毛下面,清明洞悉。   关应钧收回视线。   刚才相撞,他也有责任。   他不喜欢欠别人,简若沉看着就身体不好,干等下去恐怕会晕在警署,休息一会儿再来比较合理。   关应钧抬手看表,“现在已经十二点了,我来的时候看到陈警官他们刚走,抓人和做笔录需要时间,你可以等到三点左右再来。”   简若沉弯起眼:“谢谢。”   就说寒暄两句准没错。   到哪儿都是多个朋友多条路。   这么长时间,他可以先睡一觉。   简若沉闭眼打了个哈欠,睁眼的时候关应钧已不知所踪。   ……好、好快的身法。   简若沉重新把手揣进袖子里,溜溜达达出了警署,坐进了保时捷老爷车副驾驶。   暖风机带着香薰的气息把热气送至全身。   简若沉立马摊开自己,融化了似的靠在真皮椅背上   感冒药的劲上来了。   他一边出汗,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一边对驾驶座的罗彬文含混念叨,“我在车里睡一会儿,三点叫我,我要见嫌疑人。麻烦您了,罗叔……”   他说完,浑浑噩噩睡过去。   恍惚间察觉有人轻手轻脚开了车门,出去又回来。   新鲜的凉风从留着透气的车窗缝里吹进来,带着一两句压低后的窃窃人声。   “关sir不愧是进过CIB(刑事情报科)的,那审讯的手段,啧,真够无情。”   “那个部门的都这样,毕竟咱们的cib和美国的cia(中央情报局)一个意思。”   “那么凶,怪不得26了还没拍拖……欸,你知道他为什么不继续在cib吗?”   “这种闲话就别说了,你这嘴,早晚要吃亏。”低沉些的男声告诫完,咂了下嘴,“阿才,带烟没,走一根?”   窗外响起打火机打响时的“哒哒”声,清脆明亮。   简若沉彻底醒了。   他转头去看驾驶座,“几点了?”   罗彬文:“两点四十。”   时间差不多了,身体也好多了。   就差疑惑没有解决了!   简若沉起身,手指插进发丝里随意一捋,拉开车门往警署里走。   进了门,路过茶水间,走到问询室,接着就看到抱着手臂站在问询室不远处的陈云川。   陈云川脸上全是倦意,眼下还挂了点青黑。   她听到脚步声,看到简若沉,愣了一瞬后抽出工作簿,找到夹在里面的身份证递过去,“不好意思,之前着急抓人,忘记给你了。”   “谢谢。”简若沉接过,看向陈云川身后的单面玻璃。   审讯椅上坐了个人,双手都被铐住,整个人动弹不得,却像是正在遭受巨大的恐惧,抖若筛糠。   “霍进则还没认?”简若沉问。   “认是认了,DNA是铁证,不认不行。”   陈云川有些古怪地看了简若沉一眼,“但……关sir觉得他嫁祸动机有问题,怀疑他背后还有人,所以审到现在。”   简若沉一怔,这倒和他想得一样。   审讯室的门开了,关应钧走出来。   他没穿驼色风衣外套,黑色的高领毛衣完全露出来。   大概是审出了火气,两边的袖子都撸上去了,露出结实的小臂。   陈云川蹙眉:“你这样审,上面知道了又要骂你。”   “嗯。”关应钧一副我行我素的态度。   陈云川深吸一口气。   关应钧走到简若沉面前,垂眸看着他,“你的口供视频我刚才看过了。”   很有本事。   先巧妙地将嫌疑人身份转换成证人,然后故意回避问题,掌握谈话主动权,接着引导柴劲武思考,温和地问出了嫌疑人和嫌疑人动机的同时,没有透露自己的任何信息。   关应钧盯着简若沉:“你的个人资料和学籍档案我也调阅了。”   以上那些,都不是一个医学生该有的本事。   有鬼。   简若沉脊背上窜出些汗,不闪不避地与关应钧对视,鼻子里哼出一声:“嗯?”   这会子移开视线就相当于心虚,他不能做出这种蠢事。   他算是知道“阿才”为什么会说关sir审人有一套了,对上这种利得仿佛能剖心剜肉的眼神,能撑住的都是间谍人才。   关应钧还盯着简若沉看。   少年眼尾带着笑,略长的浅色发丝垂在一边,像被不得章法地扒拉过。   形状漂亮的眼睛清澈而无辜,鼻腔发力哼出的尾音更是充满了疑惑。   像在问:你说的这些和案件有什么关系?   关应钧眯了眯眼,头往审讯室偏了一下,“你之前说要见凶手,是不是有什么想问的?进去问。”   简若沉心说,好明显的阳谋。   关应钧在试探他,看他会不会在被质疑的情况下展示出自己的本事。   藏着,就说明心虚有鬼。   还好他本来就没打算藏。   简若沉仔细打量了一下审讯室里的霍进则,见他嘴唇起皮,就转身拿起一只纸杯,去边上的保温桶里接了杯温水,端着进了审讯室的门。   他走到审讯室里,将水杯放在霍进则面前。   霍进则抬眸,动了动手腕,锁链扣在审讯椅上,撞出“抗浪抗浪”的响声。   他的手锁在椅子的桌板上。   别说喝水,抬都抬不起来一点。   简若沉静默几秒才端起纸杯凑到霍进则唇边,手腕微微倾斜。   他故意这么做,只是为了加深霍进则被人帮助的印象,这是一种让人卸下心防的手段。   霍进则急切的吞咽声响彻审讯室。   他没浪费一滴水,急急喝干了后长舒一口气。   审讯室外,关应钧点了根烟,静静看着。   简若沉转头,推了一把椅子和霍进则面对面坐下。   两个人齐平,贴得又近。   霍进则几乎能数清楚简若沉的睫毛。   他想到刚才那杯甘霖一样的水。   那杯求了警察半天也没得到的水。   他声音发着飘,“我嫁祸给你,你为什么给我水?”   “你看上去很渴。”简若沉顿了顿,“还想喝吗?”   霍进则呼吸一滞,几乎要被心中陡然升起的愧疚感淹没了。   他宁愿被歇斯底里地诘问,被责备,甚至被打上一拳或一耳光,也不要面对这样一份来自被害者的善意。   这样他和冯嘉明与柴劲武有什么区别!   霍进则攥住拳头,死死抵在审讯椅上,垂着头,鼻腔里全是酸意。   他紧咬着后槽牙,“你来干什么?”   他动摇了。   审大学生比审社会上的老油条容易得多。   简若沉:“我有问题想要问你。”   他伸手,五指张开,搭在霍进则的拳头上,“ 为什么陷害我?嘉明侮辱你,我理解你想杀他。他罪有应得。柴劲武冤枉你偷东西,导致你找不到工作,你恨他也正常……可我呢?”   简若沉呢喃似道:“你不像是那种会为了奖学金杀人的人,你专业成绩与我不分伯仲,努努力完全有机会用实力拿到奖学金。”   审讯室外面,关应钧嘴里的香烟烧了一半,烟嘴上积了一长条的灰。   他还从没见过演技这么好的。   如此收放自如。   连语气都拿捏得正好。   疑惑,难过,惺惺相惜,再加一点痛心疾首。   唬得嫌疑人眼睛都红了。   这种人怎么可能在学校吃不开?   怎么可能讨人嫌?   要么档案上是错的。   要么在学校他装的。   要么简若沉换人了。   关应钧把烟灰抖进随身烟灰缸,重新含住,又呼出个烟圈,抿着茶烟里的红茶味道:“把简若沉的资料和档案给我。我再看一遍。”   陈云川把文件递过去,“怎么了?”   关应钧微拧着眉,“简若沉的性格和走访口供完全不一致,甚至可以说是完全相反。他整过容吗?”   陈云川觉得离谱,“你的意思是有人冒名顶替?整过容的人表情会很僵硬,想要整成简若沉这种浑然天成的长相太难了,全脸都得动。他表情那么生动,不可能整过。你疑心病别太重。”   关应钧看向审讯室内,“再看看。”   霍进则红着眼眶,眼泪砸在审讯椅上。   简若沉转身去边上的审讯桌上抽了两张纸,叠在一起抵上霍进则的脸。   他安静地等了一会,其间又换了几张纸,擦掉了霍进则的眼泪,等这个穿着廉价加绒卫衣的男生终于不哭了,才又开口询问:“好了,现在说说你为什么陷害我?”   霍进则盯着简若沉的眼睛,又看向那些擦过眼泪的纸团,终于开口:“有人给了我一大笔钱,他大概30岁,姓江。”   30岁?   江鸣山年过半百,江含煜只有十九。 第5章 意外收获   江家哪儿来30岁的人?   小说里没写。   简若沉靠在椅子里盘问:“你和江先生是怎么认识的?”   霍进则用牙齿咬了一下嘴唇,有些难以启齿,“我们是在天泉都娱乐城认识的,他自称是江家人。”   简若沉蹙眉。   《豪门》中也提到过天泉都娱乐城。天泉都娱乐城是陆家的企业,堪称五毒俱全。   主角受江含煜考试失利,深夜买醉,不小心闯入陆堑的包厢,然后在那里与陆堑一见钟情。   简若沉叹了口气,“他没告诉你全名?你还记得他长什么样吗?”   霍进则摇头,“没有,他不让我多问。他穿着休闲西装,戴了眼镜,有一双倒吊着的三白眼,长相比较普通。”   他恍然想起江先生戴在手腕上的表。   表带好像是黄金的,表盘碧绿,四周还镶嵌着闪烁的碎钻。   “他带了一只贵表。……我不知道那块表具体叫什么,这么点信息是不是不够警察找人?”   90年代的香江就是这样。   有人纸醉金迷,见多识广,高居华厦。   有人连房子都住不起,只能住在石矿场边的工地上或者钻进港口破旧的渔船里勉强度日。   简若沉默然半晌,又问:“江先生给了你多少钱?具体是怎么跟你说的?柴劲武又是怎么回事?”   霍进则:“江先生一次性给了我二十万。我们之间看似是在交易,但实际上我没有别的选择。他威胁我如果不做,就永远留在天泉都。”   审讯室外,陈云川骂道:“畜生!”   天泉都娱乐城在香江警界臭名昭著,多的是人在里面的男色女色中醉生梦死。   坊间也有传言说,香江80%的失踪男女都能在天泉都里找到。   霍进则倒豆子一样道:“他当时就还带来了你的手链,仔细跟我说了该在什么时候,什么地点动手。至于柴劲武……我恨他,所以我对冯嘉明下手后一时冲动,拿了他的表扔在冯嘉明身边。”   原来如此,原来柴劲武才是顺带的那个。   如此一来,霍进则的动机就能说得通了。   简若沉起身拍了拍霍进则的肩膀:“谢谢你的配合,之后警方结案,检察院提审做庭前确认的时候你认错态度好些,我给你联系一个好点的律师,至少不会死刑。”   冯嘉明玩弄男女,手上也不干净,死有余辜。   霍进则惊讶地瞪大了眼睛,眼睛湿润,面颊火辣辣地烧疼。   他说不清内心的感觉。   这一年时间他过得没有任何尊严,只有简若沉在把他当人看。   如果他没有犯罪就好了。   “如果没有犯罪……你会跟我做朋友吗?”   简若沉笑了一下,“好好改,我有空会来看你。”   审讯室外。   关应钧眸色发沉,把烧到底的烟蒂丢进随身烟灰缸。   一般人会知道庭前程序吗?   知道这么偏门的消息就算了   明知自己被怀疑,还要如此坦荡地把这个消息说出来。   实在有恃无恐。   实在是会演。   谁要是在简若沉面前卸下心防,就会被抓住心尖,哄得晕头转向,然后像霍进则一样目眩神迷。   但没有警察会对一个傻子都能看出不对劲的人卸下防备。   关应钧看向边上观摩的警察们。   他们正在目眩神迷地夸:   “这就问出来了?关sir磨了两小时都没磨出来。”   “这是个什么路子?审问和聊天一样。”   “不知道,警校没教。”   有年轻的警察挤了挤眼睛,“可能这个嫌疑人吃软不吃硬,简若沉长得好看呗,我真没见过这么好看的男生,他——”   “啪!”   关应钧将手里写着简若沉生平的文件夹甩到审讯室外的边桌上,几位小警察顿时噤若寒蝉。   他们被凌厉的眼风一扫,顿时什么话都咽回去了。   关应钧收回视线,抬手敲响审讯室的门。   “咚咚”   简若沉转头看向门口。   关应钧站在那里,眸色沉沉,“简若沉……”   简若沉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嗯?”   一双清澈见底的眸子,要多无辜有多无辜。   关应钧刚张嘴,手机就响了。   他掏出小灵通摁了通话键,那手机在他宽大的掌心缩着,显得格外小。   简若沉不动声色地竖起耳朵。   关应钧:“……喂?他家长?……知道了。”   他挂断电话,垂眸看向光明正大偷听的人,意味深长道:“你家里人来接你了。”   如果简若沉真的被换了,那他家人必定会有所察觉。   关应钧道:“我跟你一起去。”   说不定会有意外收获。   “好啊。”简若沉欣然同意。   霍进则供词里有对他怀揣恶意的“江先生”,江家还有等着他输血,恨不能抽干他的江含煜。   江家人对他来说和索命鬼也没什么区别。关应钧能跟着他再好不过。   简若沉走得坦荡至极,半点也没有被人怀疑的自觉。   关应钧扯了一下嘴角,亦步亦趋地跟在简若沉身后。   少年的脖颈纤长,白皙纤瘦。身体被宽大的衣服罩着,背影透着病态脆弱感,仿佛一折就断。   任谁也想不到,这样漂亮孱弱的人,内里藏着豺狐之心,为人堪称八面玲珑,滴水不漏。   关应钧揉了下眉心。   两人走到问询室前。   简若沉率先伸手,拧开把手,看向里面的人。   男人,三十岁左右,一副金丝眼镜搭在鼻梁上,遮住了三白眼里的精光。   简若沉:……   有意思。   该不会还姓江吧?   那人蹙着眉站起来,“简若沉。陆堑来接你回家的时候,为什么不跟他走?”   简若沉进门,像一尊沉默的雕塑。   我不说,你多说点。   男人眼底的鄙夷和不耐几乎要化为实质,“你还敢杀人?”   简若沉更沉默了。   警方已经确定了作案凶手,如果这人是警方叫来的,那肯定能知道他没杀人。   如果这人是通过学校找来的,那辅导员顶多会说:孩子被叫到警局配合调查了。   现在问题来了,除了买凶的“江先生”,谁会如此斩钉截铁地认为他杀了人?   简若沉转头看向关应钧。   罪犯就在眼前。   关sir,你想怎么办?   关应钧反手带上了询问室的门。   沉默如有实质。   简若沉怜悯地看了江先生一眼。   呵,瓮中捉鳖。   他等着江先生被戴上手铐。   关应钧却不动,转而看向简若沉,深邃漆黑的眸子寒光烁烁,意味深长道:“怎么不接话?不认识?”   简若沉:……   哦,原来关sir不仅想瓮中捉鳖。   还想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此时此刻,唯有真诚示弱最让人猝不及防。   简若沉眨了眨眼,眼尾一耷拉,茫然地对着关应钧嗯了一声,然后才看向江先生,“你谁?”   江先生一口气哽在胸口,脸色愤怒涨红。   全香江想要巴结江家的人,都知道他的名字!   简若沉不可能不知道,这是在故意羞辱他?   他一字一顿,“我是江亭公馆的执事,江永言。”   简若沉点头:“哦。”   不咸不淡一个字,江永言涨红的脸瞬间由红转青。   关应钧的目光在简若沉身上游动着,少年点头的时候,脑袋上支棱起来的碎发也跟着一颤一颤。   长得倒是乖巧唬人。   “江永言问的前半句,为什么避而不谈?”关应钧对上简若沉茫然的眼神,提醒,“陆堑。”   这可是个响当当的名字。   天泉都娱乐城在他手上蒸蒸日上,整个西九龙重案组都恨不得生啖其肉。   江永言听到这个名字,顿时反应过来。   他想着家里还在等血的江含煜,放缓神色道:“你别和陆堑怄气,你不是最喜欢他了吗?只要你回家,婚约立刻生效。”   关应钧的脑子里,缓缓冒出了一点豪门秘辛。   简若沉一身正气,掷地有声,“喜欢陆堑?我现在喜欢的是我刚刚继承的百亿财产。”   狗屁爱情,哪里有100亿重要?   关应钧脑子里的豪门秘辛缓缓扭曲,变成一个问号。   江永言怀疑他疯了,“百亿遗产?”   他忽然有种事情超出掌控的荒谬感。简若沉哪里来的百亿财产?   他有了钱,还会是从前那个为了一点甜头就摇尾乞怜,予取予求的漂亮蠢货吗!   如果江家拿捏不住简若沉,江含煜又该怎么办?   江永言心慌得厉害,一把攥住简若沉的手腕,“走!现在就跟我回祖宅!”   “现在正是小含最需要你的时候!能和小含拥有一样的血型,给他输血,这是你的福气。只要能救小含,江总会认下你这个儿子的!”   简若沉:……   上次听到这么炸裂的台词,还是上次。   他脑袋里浮现出陆堑的脸。   一样的震撼,一样的令人沉默。   关应钧没听见声音,一时诧异,低头看向简若沉。   之前在审讯室里舌灿莲花的人此刻面如白纸,发丝乱糟糟地垂在一边,眼睫耷拉着,遮住了清明狡黠的眼睛。   一对睫羽微微发颤,唇角撇着,浅色的唇瓣抿在一起,看起来失望而委屈。   手腕被攥红了也不会躲。   关应钧蹙着眉,反手捉住江永言的肩膀一扯一拉。   江永言吃痛,不得不松开手里拽着的人。   简若沉骤然回神。   垂眸一看,手腕上留了个红印。他搓了搓印子,感觉身上有蚂蚁在爬。   本想试探一下江永言为什么买凶栽赃,可现在他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他想回家洗澡!   简若沉忽然发难:“江先生,很多杀人犯都会在犯案之后回到现场,也有一些杀人犯会在犯案后接近警察,妄图打听案件进展。”   “请问你是哪一种?”   关应钧:……   哪种不都是杀人犯?   江永言脸色骤变,“你什么意思?”   简若沉站得有点累,挑了个离得最近的椅子坐下,撑着脑袋困倦道:“你一来就说我杀了人,可警方封锁了消息,你从哪里知道我杀人这件事?霍进则什么都说了,他说江先生买凶杀人,意图嫁祸。”   “你!”江永言指着简若沉,手指都在抖。   关应钧横步一迈,把江永言隔开,沉声喝道:“好好说!”   简若沉把脑袋从庇护的臂膀下探出来,瞎话张口就来:“关sir的意思是,你要是再想动手就按袭警处理。到时候罪加一等,数罪并罚,说不定能直接给你判死刑。”   关应钧:……也没有。   他嘴唇一动,余光瞥见江永言手臂抬起,似乎要绕开他去抓身后的人。   立刻摸出手铐,咔一下铐在了江永言伸出的手上。   简若沉:……   这人看着不知变通,没想到还挺会从善如流。   他缩回脑袋,视线对着关应钧的后腰,会读心似的幽幽道:“是你要的意外收获吗?”   关应钧动作利落地将江永言的另一只手铐上,睨了简若沉一眼,轻声说:“不是。” 第6章 吃不了爱情的苦   简若沉坐着罗管家的保时捷,回到丽锦国际花园的山顶别墅时,脑子里还回响着关应钧的“不是。”   正常人会在这个时候说“不是”?   简若沉边想边踏进山顶别墅的大门。   灯光应声亮起,奢华的水晶顶灯在灯光的映射下,交织成一道炫丽的光幕。他将鞋跟一踩,刚脱掉球鞋,面前就多了一双尺码合适的拖鞋。   罗彬文笑吟吟地站在玄关走廊,“欢迎回家,小少爷。”   管家滔滔不绝地介绍别墅的布局,“浴室在楼上左拐右手边最后一间,洗澡水也已经放好,您洗完澡就可以回去睡觉,浴室会有阿姨收拾。”   罗彬文说着,麻利地端起一个托盘,“这是换洗衣物。现在距离天亮还有一个小时,您今天太累,不适合再去上学,所以我申请了一天假期。”   简若沉接过托盘,恍恍惚惚地上楼。泡进蕴满柚木味精油的热水后看着浴缸里被涟漪拂开的白色花瓣出神。   他捉住一片,在掌心揉碎了,喃喃:“你看,咱吃不了吃爱情苦,金钱的罪还是能受一受的。”   简若沉细细搓干净手腕,又把身上用辽宁大澡堂的手法抹了一遍,趴在大得能游泳的浴缸边上发呆。   浴池角落应有尽有,还放着一个手持小镜子。   简若沉拿起来一瞧,讶然。   这具身体竟然和他长得一模一样。   除了头发是白的,还比原来长,其他地方连耳朵软骨上的红色小痣都分毫不差。   他有一种清晰而笃定的预感。   回不去了。   简若沉游到浴池边上,用甲钳把手上留得规整漂亮的指甲剪掉,起身走到淋浴器下洗头。   他一边生疏搓头,一边想:陆堑铩羽而归。   江永言被抓,有去无回。   江含煜没等到他的血……   江家现在怎么样了?   江亭公馆、江家祖宅。   江含煜蜷缩在沙发里,眼睛里含着一泡泪,惊惶无比,“陆堑……你说哥哥继承了他母亲的遗产…是、是真的吗?”   少年虽然纤瘦,但浑身都是金钱豢养出来的嫩粉,就连垂落在沙发边上的指尖都温养得格外精致。   陆堑蹲在沙发旁边,抓住那只垂落的手,眉宇间有些疲倦,“是真的。”   江含煜猛然咬住嘴唇。   陆堑抬手,揩走江含煜腮边的泪珠,“别叫他哥哥,他根本没有拿你当弟弟!就算他真的继承了财产也什么都不是。别怕,你会有血源的。”   江含煜轻轻抽了抽手,“我不怕。陆堑哥哥,你别牵我,若沉哥哥会生气的。”   陆堑冷笑一声,“他生什么气?他为了继承遗产,已经放弃了婚约!”   陆堑想到从前那个一直追着他跑的简若沉,眉宇间染上沉郁之色,“以后他再也不能和你抢什么了。”   江含煜眼泪吧嗒吧嗒得掉,“那、那我是不是再也没有哥哥了?”   他抽噎一声,“没关系……只要若沉哥哥开心就好了,我怎么样都没事。”   陆堑正想安慰,手机却骤然响起。   90年代的手机没有震动功能,诧然一响,把江含煜吓得打了个哭嗝。   陆堑本想先安慰江含煜,但视线一扫,却见来电显示上是深水埗分警署的号码,只能握着江含煜的手接起来,“喂?”   ……   “江永言涉嫌买凶杀人?”陆堑猛然站起身。   江含煜抿唇攥紧了沙发上的皮罩。   陆堑道:“我马上过去,让他一个字都不要多说,你去保险柜里拿钱,打发走等在门口的狗仔。”   丽锦国际这头。   简若沉刚爬上床就被罗彬文从被窝里掏出来。   罗管家捞着他湿淋淋的头发唠叨:“小少爷,我们把头发吹干再睡。”   简若沉迷迷糊糊,“又没有吹风机。”   90年代,有吹风机吗?   “有的。”罗彬文梳开简若沉的发丝。   他想到小少爷以前住所的租金或许都没有一个吹风机贵,根本用不起,顿心疼道,“家里什么都有。”   罗彬文一边哗哗帮简若沉吹头发,一边道:“我接到消息,等在深水埗警署门口的媒体都被陆堑用钱打发走了。”   简若沉疑惑,“哪来的消息?”   这么灵通?   罗彬文晃着手里的电吹风,手法娴熟,“您没仔细看继承合同吧?康德纳特时代传媒有限公司是您的财产之一。您拥有全球最大的传媒公司。”   简若沉对名字没什么数,“……它的总部在?”   “好莱坞边上。哦对了,我们在香江这边的分部叫极星传媒。”   简若沉:……我到底继承了个什么?   他斟酌半晌,“你刚刚说……陆堑用钱打发走媒体?”   “是的。”   简若沉意味深长,“那咱们放点消息,叫星网的员工们蹲一蹲。”   罗彬文意会,“拍江家和陆堑的丑态,然后印一万份报纸宣传?”   简若沉在吹风机呼呼的风声中摇头,“不,我们随便做做样子就行。第一拨人拿到陆堑给的钱后,立刻换一拨人去。让他们带点对家的假标识。拿到的钱就当给兄弟们的奖金了,拿多拿少各凭本事。”   罗彬文:……   嗯?   小少爷不出面就能获得员工的好感。   星网的员工拿到了奖金,奖金还不是从小少爷的荷包里出。   陆堑事后想要找人麻烦,也会因为媒体标识混乱而找不到人或者找错人。   此计甚妙!   小少爷真是聪明极了!   罗彬文压着笑,“好,就这么办。”   简若沉给渣男使完绊子,心满意足地钻进被窝。   羽绒被蓬松柔软,带着清新微甜的香味,闭上眼就陷进去,像是陷在太阳晒过的棉花里。   一夜无梦,睡醒之后骨头都要酥了。   简若沉看了眼床头摆着的静音钟。   下午两点。   他这辈子第一次在早上八点之后起床,虽然堕落,但确实很爽。   简若沉洗漱下楼。   整个别墅都在其主人从睡梦中清醒时活了过来,楼下的餐桌早就布置完毕,罗彬文拉开座椅,“小少爷,今天上午,柴劲武的父亲和柴劲武一起来过。”   简若沉坐下,不明所以,“他们来干什么?”   “柴先生特意前来感谢您帮助柴劲武洗清嫌疑。我说您还在睡觉,他就没让我叫您起来。”罗彬文将一个厚厚的牛皮纸信封放在简若沉手边,“这是柴先生准备的谢礼。”   简若沉打开一看。   里面全是崭新的港币,诚意满满。   简若沉:……   行,就当破案委托费了。   他抽出一半递给罗彬文,“多谢您劝我继承遗产,又陪我通宵,罗管家,这是您昨天的加班费。”   罗彬文接过奖金心想:这是多懂事的孩子啊!   什么样的人才会不喜欢他呢?   啊……陆堑,没品的东西!   简若沉擦手进食,吃饱喝足后拿起了放在边上的报纸。这份居然是香江大学的校报。   罗彬文实在贴心。   九十年代,电脑还未普及,电脑上也没有好用的搜索引擎。普罗大众获取信息的渠道只有报纸和电视。   简若沉一目十行地扫过去。   报纸上除了表彰□□职工的消息之外,就是一条引人注目的报道。   【前FBI警员,BSU行为科学部精英探员李长玉老师将在我校开设“犯罪行为和心理学”系。   该系隶属于社会科学院,现对大一学生开放一次转院渠道,香江大学作为全香江首次引进该科目的学校,将于周日开放连续三天的讲座试听,如需转院,可至辅导员处咨询……】   简若沉翻过一页,看见了这位导师在办公桌后拍摄的照片。   李长玉是个穿着条纹Polo衫的小老头,拍照时眼睛藏在宽大的眼镜后面笑成一条缝。   他的办公桌子上摆着一个茶盘。   看上去很好说话,叫人一看就心生好感。   简若沉合上报纸,转头问罗彬文:“昨天的事情怎么样了?咱们员工都拿到钱了吗?”   陆堑应该出大血了吧?   罗彬文想到员工们开怀的笑容,乐了,“分批去了将近50个,每个都拿了5000。”   九十年代的五千,很不错了。   但简若沉还是觉得少,“陆堑好抠。”   他哼了声,“去让拿了钱的员工发报道,把有狗仔被人花钱收买的事情说一说,语气酸一点,让人一看就知道咱们特别眼馋的那种酸。”   罗彬文看着他。   简若沉靠在椅子里,近乎银白的长发蓬松得披散开,双腿交叠,脚踝搭在一边,漂亮软和得令人心尖发颤。   说出口的话却和温软没有半点关系。   “不要说钱是陆堑给的,咱们就写……江鸣山疑似花钱收买媒体,保护嫌疑人。”   陆堑的本意是想让民众的目光不要聚集在江陆两家上,但现在江鸣山花钱收买媒体的假消息被大肆炒作起来,民众必定会将视线重新聚集在事件本身。   江永言必定会成为江家和陆家之间的第一道裂缝。   香江大学小树林杀人案破了。   江永言入狱。   只要把专业转一下,生活就能重新走上正轨。   现在正是学期末,简若沉上辈子没学过医,也没继承原主的记忆,回医学院参加期末考试肯定会从年级第一掉到倒数第一。   想想都觉得不能接受!   明天就去拜访李长玉,看看能不能通过导师转专业!   简若沉修生养息一天,次日起了个大早,在和ZARA门店一样大的衣帽间里找了一套看起来最合长辈心意的衣服,带上鹅黄色的围巾出门。   他先去商场里的精品茶叶店里挑了一只价格适中的手工茶宠小柿子,拎着礼品袋往香江大学走,一路逮到人就问路。   终于在九点钟时摸到社会科学院给李长玉老师分配的办公室。   简若沉走得有些热,抬手将贴在脖子上的围巾拉开些,然后敲响了李长玉办公室的门。   三声过后,大门应声而开。   简若沉一抬眼,笑还没扬起来,就对上一双冷津津的眸子,“……关sir?”   这人怎么在这里?   关应钧不冷不热的嗯了一声,看着他冻红的鼻尖,侧身让开一点,“进吧。”   房间里的暖意顿时从门口漫出来。   简若沉抬步走进去,摘下围巾,朝着办公桌看过去,叫了一声:“李老师好。”   还没看清办公桌后的人。   简若沉先看到了侧面白色幕布上的影像。   ——是他盘问霍进则的录像! 第7章 李老师不吃这套   简若沉呆了一瞬。   摄像机将他给霍进则擦眼泪时,冷淡到近乎无动于衷的眼神拍得清清楚楚。   90年代为什么会有这么清晰的摄像头?   早知道会被拍下来研究,他套话的时候就演全套了。   虽然穿越这个事儿一想一个不明白,但李长玉会不会觉得他不专业?   简若沉攥了攥手里的礼品袋,懊悔写在脸上,余光一瞥,看见关应钧唇边有笑意一闪而过。   关应钧穿了一件袖子相当宽松的浅灰色v领羊绒衫,衣摆下面露出了纯黑色运动休闲裤的抽绳,脚上踩着一双灰蓝色的球鞋。   衣品寡淡,看着更能打了。暂时惹不起……   简若沉往侧面挪动了一步,稍微离远了一点。   李长玉刚看完录像,就看见屏幕里的主人翁正在往门口挪。   少年今天的衣服合身得体。   雪白的面包棉服拢住躯体,帽子上还有一圈蓬松的毛领子。   他半张脸埋在衣领里,鼻子以下的部分都被竖起的半截领子遮得严严实实,露在外面的上半张脸已经被屋内的暖气篜红了。   一双琥珀色的眼睛睁得圆溜溜,眼尾有个微微上挑的弧度,里面的懊悔和惊讶漏得明明白白。   看着规矩又干净的一个小孩。   李长玉和关应钧都不说话。   简若沉决定主动出击。   他提着礼品袋径直上前,“李老师好,我是简若沉。听说您想在学校开设犯罪心理学相关的新系别,今天特意来拜访的。”   简若沉将小礼品袋放在李长玉手边,“第一次见面,不知道您喜欢什么,就买了一个茶盘小摆件。”   他屈指挠了一下面颊,然后图穷匕见,“不知道您看过我的录像之后感觉怎么样?其实我对犯罪心理相关的内容感兴趣,但一直没有机会系统学习。现在您来开设了课程,我想着一定要把握住这个机会,趁着大一尽快转专业……不知道我够不够做您的学生呀~”   关应钧带来的录像带一放,他都不用自我介绍了。   天赐良机!   关应钧坐在会客区的沙发上,觉得那个“呀”字上扬的尾音带着显而易见的卖乖。   李长玉见过的罪犯比普通人吃过的盐还多,出了名的清正廉洁,多少嫌疑人想用钱财收买也没能成功。   能吃这套?   李长玉笑眯眯地接过礼品袋,敞开看了一眼,“小茶宠啊,柿子?”   简若沉道:“柿柿如意嘛,图个吉利。”   香江这边的礼节偏英式,李长玉又是美国回来的,根本不搞推来推去那一套。   他当场就拆,看过之后,爱不释手地摆在了办公桌上的便携茶盘里。   关应钧:……   他看向李长玉,提醒道:“李老师,您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简若沉身上那么多的疑点,实在不适合成为您的学生。   “等会儿的。”   李长玉头也不抬,拿着办公室里的热水壶烧水,准备立刻试一下那个小茶宠。   小老头招呼简若沉:“你去沙发上坐,一会儿我们详细聊。”   态度差别相当明显。   简若沉笑着点头,走向沙发。   会客区一共就两张沙发,单人沙发的扶手上搭着一件皮衣外套,靠背边上还放着A4文件大小的皮包。   一看就是李长玉专座。   简若沉没得选,只好坐在关应钧身侧。   双人沙发不长,前面还有一个玻璃质地的茶几。   关应钧一双长腿伸展不开,只好叉开腿坐。   简若沉一坐下来,膝盖就碰上少年的腿,一瞬间的轻触令人有些不自在。   关应钧蹙眉扯掉后腰的靠背,再往后坐了坐,勉强离远了一些。   但这也没什么用,简若沉穿着的衣服蓬蓬松松的,窝在沙发里像团棉花,衣摆贴着他的身侧,热度源源不断地传过来。   关应钧觉得空气有点燥,把手揣进兜里,摸了一下烟盒。   简若沉一眼看穿,“想抽烟?”   他一偏过头,关应钧身上的味道就弥漫开来。   红茶的味道存在感极强,浑厚却不刺鼻,悍然钻入鼻腔,侵略感扑面而来。   简若沉不明白,“你不喝红茶,身上却有红茶味,为什么?”   关应钧本不想回答,但简若沉问问题的时候头偏着,离得更近了。   答吧,答完这颗头就转回去了。   关应钧淡声道:“我抽的红茶茶烟。”   怪不得有红茶味。关应钧还挺有钱的,一包茶烟至少也得200块。   90年代的200块……   简若沉忽然道:“你不是深水埗警署的警察吧?”   关应钧侧目。   他没有接话,空气安静极了。   办公室里一时只有空调和李长玉捣鼓热水壶的声音。   半晌,他才开口,“怎么知道的?”   “因为陈云川。”简若沉不假思索道,“一个人身上的配饰和穿着,能大致反映出她的家庭环境和工资水平。深水埗警署的工资或许能养得起喜欢买新衣服的陈警官,却养不起一天抽半包茶烟的警察。”   衣服能一直穿,烟却是消耗品。   李长玉烧好了水,端着茶盘过来的时候就听到了这句,乐呵呵夸奖“不错,见微知著。关应钧西九龙总区警署重案组的组长。”   简若沉起身帮李长玉摆茶盘,随口就夸:“那挺厉害的。”   关应钧油盐不进,蹙眉道:“李叔。”   怎么能直接把身份亮了?   简若沉本就对他有所戒备。   职位一亮,还怎么试探?   李长玉倒了杯茶放在关应钧面前,“三段录像我都看过了,没有问题。你啊…疑心病太重。”   小老头叹气,苦口婆心地劝,“我知道你是因为做过一段时间卧底才会变成现在这样。但你的任务已经结束了,平常生活还是要有平常的样子。”   简若沉悄悄竖着耳朵,准备捞点秘辛听一听。   “算了李叔。”关应钧慢慢把茶杯里的绿茶啜饮干净,起身去取放映机里的录像带,又抬手提起风衣。   “李叔,录像的事情就先这样。来西九龙重案组当犯罪心理顾问的事您考虑得怎么样了?”   简若沉看看关应钧又看看李长玉,这两个人应该关系匪浅。   但就算要求熟人办事,也得拿出点诚意。   换作是他,就带一斤好茶。   光靠嘴,有戏也能变没戏。   更何况,李长玉既然放弃了美国的职位回香江做老师,肯定是因为志不在警局。   不然为什么不继续待在美国?   果然,李长玉摆手道:“我想教书。咱们国内有关犯罪心理的部分还没起步,国外已经领先太多,是该培养人才的时候了。”   关应钧直言不讳,“国内对犯罪心理不重视,就业前景一般,除了我们西九龙,没有其他警署会愿意迈出这一步,平白多发一个人的薪水。”   他顿了顿,“李叔,你可能招不到学生。”   李长玉也不生气,他对着简若沉一昂下巴,“这不是?”   简若沉眼睛一亮,眼角眉梢都是笑意,“李老师,您要我啦?”   他双手拿了茶杯,又给关应钧倒了杯茶,意有所指:“还要多谢关sir拿了录像带给李老师看。”   关应钧:呵,诚心气他?   他盯着少年含笑的狐狸眼,接过茶水,仰头一饮而尽。   简若沉面对连番试探仍如此气定神闲,心性实在了不得。   才19岁……   李长玉对关应钧道:“简若沉知识面广,基础也不错。你不是想要顾问吗?把他招过去。我会教好他给你用。这样一来,我完成了教书育人的愿望,你们西九龙重案组也有了顾问。”   关应钧本想拒绝。   但转念一想,简若沉虽然浑身都是疑点,但确实是有几分本事。单说一手审讯技巧,全西九龙就没有能比得过的人。   现在的香江时局动荡,鱼龙混杂,正是乱的时候。   他工作忙,天天盯梢简若沉不切实际,放任不管又不可能。   综合考虑下来,把人放在身边看住竟然是最好的办法。   先看看简若沉究竟有没有整容换人再说。   他之前问过舅妈,验证有没有整容的最好方法就是看人吃饭。   整过全脸的人无法用面部肌肉做太多动作,咀嚼过大食物的时候会极不自然。   他要看看简若沉吃饭的样子。   关应钧看了一眼表,“李叔,饿了吗?去不去皇记吃早午茶?我请客。”   他说完,又看向简若沉,“你也去,就当是拜师宴。”   简若沉哼了一小声,“你都说了是拜师宴,怎么能让你请客?”   要不是看出关应钧不屑于搞人情世故,他都要觉得这人是在故意坑他了。   还提了最贵的皇记!   还好他现在超有钱,不然都想给关应钧邦邦两拳。   关应钧穿着风衣站在空调房里,才几分钟就热出一背的汗。   他哑声道:“算我牵线搭桥,要没有我拿来的录像带,李叔也不会这么快收学生。你给我喝了茶,我当然要做东请客。”   简若沉:……   这个世界上竟然有如此厚颜无耻的人。   怪不得港片里有流氓说:【有些警察,脱了警服,穿上便衣,做起事来比流氓更流氓。】   “行。”简若沉围好了鹅黄色的羊绒围巾,闷声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   李长玉怂恿:“对,去了先点鱼翅粥,吃得他抽不起烟。”   关应钧出了办公楼,从兜里掏出细长的茶烟叼在嘴里,擦了根火柴点燃。   办案劳心费神,刑警抽烟提神是常有的事。   一阵寒风把烟圈吹到了简若沉面前。   关应钧甩手灭了火柴,伸手挥开了飘到简若沉面前的烟,边走边道:“我车停在你们学校前门,要走一段。”   简若沉手双手揣在一起,“嗯。”   李长玉催道,“冻得慌,快走。”   简若沉穿得厚,里三层外三层,走起路来像个在风中颠巴的棉花糖。   他的头发和衣服全是白的,显得脖子上围的鹅黄色围巾格外显眼。   显眼到江含煜站在校门口,一眼就看到了这一抹鹅黄。   柔软又暖和。   江含煜视线扫过站在简若沉身侧抽着烟的高大男人,上前一步,“哥哥。”   他声音不高不低,音调没能在寒风中飘远就落了地。   简若沉没听见。   江含煜只好跑到简若沉面前,挡在他的必经之路上,“若沉哥哥。”   简若沉停下脚步,抬眸看去。 第8章 天生坏种   这个世界只有江含煜会这样叫他。   简若沉打量来人。   江含煜耳朵上戴着一对碎钻耳钉,手腕上系着一条银链,银链的正中央兜着一颗蓝紫色的巴洛克珍珠。身着一件长款羽绒风衣,领口大敞着,露出里面的纽扣式羊绒马甲和白色衬衫里衬。   羊绒马甲的扣子扣错开了一个,衬衫纽扣也没扣好,阳光照射在那截纤弱的脖颈上,显得上面那条蓝宝石锁骨链熠熠生辉。   乍一看,像匆忙跑出来的一样。   可匆忙跑出来的人不可能带着如此齐全的配饰,耳钉还能带着睡觉,可谁睡觉带成套的蓝宝石项链和珍珠手链啊?   多硌?   初冬的寒风吹过。   简若沉立刻把小半张脸埋进嫩黄的羊绒围巾,呼着气避过这阵料峭的风。   再抬眼时,看见江含煜被吹得脸蛋煞白,整个人都在颤。   江含煜抬手,朝着手心哈了一口气,搓了两下,可怜巴巴地抬眼:“哥哥,好冷。”   他每个动作都精心设计过。   可惜了。   在他面前的一个是微表情专家,前FBI犯罪行为分析组的王牌。一个是重案组组长,前cib刑事情报科军情人才。还有一个是警校微表情心理类别的年级第一。   这一串丝滑小连招属实用错了地方。   江含煜的视线瞥向那条鹅黄色围巾,急促地又喊了一声,“哥哥。”   以前的简若沉会在他冷的时候把自己的手套和围巾摘下来给他,廉价粗糙的地摊货带着干净的肥皂粉味,带着既不舒服也不暖和。   他就喜欢看简若沉宁愿自己挨冻也要照顾他的样子。   现在是怎么回事?   简若沉顺着他的视线摸了一下羊绒围巾。   手才碰到,耳边就响起了关应钧平铺直叙的声音:“冷就把衣服扣好,下次不要故意解开。”   无情无欲,不解风情。   李长玉在边上憋笑。   他受过专业训练,无论多好笑都不会笑。   李长玉艰难地轻咳一声,面容慈爱,把关应钧踩得稀碎的台阶往上堆了堆,“年轻人不能要风度不要温度,你看你哥,穿得多厚。”   简若沉顶着江含煜的目光,鼻子里发出一声,“嗯。”   江含煜又烦又羞。   低头捉住衣服下摆上的拉链扣子,锁扣怼了几次都没怼进去,急得眼泪都在眼眶里打转。   为什么啊……   他哪里露馅了呢?   那个天真又愚蠢的哥哥,什么时候认识了这么聪明的人?   ·   简若沉见他扣不上扣子,想了想,还是蹲下身从江含煜手中接过衣摆,利落地将拉链头怼进拉链扣里,往上一提。   关应钧还在怀疑他,老师也在旁边,他不能在这时候太不近人情。   再说……   人不能用没有发生的过错审判别人。   江含煜总不至于是个天生坏种。   简若沉替他提了提衣领,用一种熟稔而温柔的语气问:“怎么在校门口等我?”   两人的距离极近,江含煜一时没反应过来,“啊?”   他呆呆看着简若沉的脸,感受到了微妙的变化。   真的不一样了,难道是因为继承了巨额遗产?   江含煜心脏跳得飞快,尴尬和不自在一股脑涌上来。   他紧紧抓着垂落在腕骨上的珍珠喃喃,“我……我来叫你回家。”   “江亭公馆不是我家。”   简若沉平静道:“那里没有我的位置。”   江含煜急了,他一把抓住简若沉的手,扬声道:“有你的位置!等江永言一回来,我就让他收拾你的房间!”   简若沉垂眸,俯视着面前的人。   等江永言回来?   江含煜不知道江永言做了什么?   教唆犯中,买·凶·杀·人者将按照故意杀人罪与实施犯罪者共同处罚。   江永言不是死刑也会是终生监禁,他根本回不去。   江含煜一愣,讷讷放开手。   那眼神实在是太冷了,让人不敢直视。   简若沉道:“江含煜,今天之前,你有三年时间说出这句话。”   关应钧眉梢微微一动,半眯起眼。   李长玉也若有所思。   简若沉上前一步,“你虽然不是江鸣山的亲儿子,但江鸣山宠爱你,这三年,你有无数机会说服江鸣山松口。”   江含煜视线飘忽。   临近十点,香江大学的校门口聚集了一些赶来上课的学生。   人群往来走动,抱着书本的同学们有说有笑。   可江含煜觉得所有人都在看他。   所有人都听到了简若沉说的话。   他们会不会觉得他自私?如果这些话传到学校,让周围的人知道……   江含煜暗自握紧拳。   简若沉意有所指,“我听人说,你确诊了骨髓纤维化,需要输血,而我们的血型刚好一样,是不是真的?”   李长玉的表情瞬间变了,视线针刺一般扎向江含煜。   “不是。”江含煜脸都白了,下意识反驳,“不是……”   他怎么能承认?   这时候承认自己生病,岂不是告诉所有人,他让简若沉回家是因为他别有所图?   江含煜杏眸圆瞪,企图在简若沉身上找出原先那个懦弱、卑微、讨好、小心翼翼的影子。   可是一点也没有。   现在简若沉锋芒毕露,一双上挑的狐狸眼此刻敛去了所有温和,咄咄逼人。   江含煜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垂下眸子,视线忽然一顿,怔怔道:“你剪指甲了?”   关应钧已经抽完了烟,此时又点了第二根,闻言看向简若沉的手指。   指甲干干净净,纤长白皙,细瘦修长,出来时可能忘了涂护手霜,侧面有点起皮。   简若沉道:“长指甲不方便。”   风向变了变,关应钧换了个位置,立在下风口,没让烟味熏到人。   他问:“那以前怎么没觉得不方便?”   简若沉游刃有余,“那就要问江含煜了。”   江含煜心里升起一股事情彻底脱离掌控的恐慌。   以前不剪,是因为陆堑喜欢。   而陆堑的喜好是他告诉简若沉的。   那时候简若沉会买便宜而齐全的工具,小心翼翼将手指修得干净漂亮,护甲油买的是一块钱的地摊货,闻起来有一股难闻的油漆味。   可是现在,简若沉竟然将特意为陆堑留的指甲剪得干干净净。   江含煜想不明白,余光却见那个英俊男人的视线一直落在简若沉身上。   以前不是这样的,以前所有人的视线都会落在他身上。   简若沉为什么不能继续做个游魂一般的影子呢?   江含煜待不下去了,妒火中烧。   他忘了自己本来的目的,转身跑走,拦停了一辆出租车。   他要回家,要去找陆堑!   简若沉平静地看着载着江含煜的出租车走远,转身对李长玉抱歉一笑,“不好意思,让您见笑了。”   他眉眼耷拉着,语调轻缓,脸上的表情堪称平静。   他越是平静,李长玉就越觉得他以往的经历必定难过至极。   李长玉抬手,安抚地拍拍简若沉的后背。   蓬松的面包服噗噗瘪了两处。   李长玉轻咳一声,又往别处拍了拍,把瘪掉的位置拍蓬松些。   “走吧,吃饭去。”   李老师指使道:“关应钧,开车。”   关应钧一句话没说,掏出车钥匙,把一辆白色的丰田开过来。   李长玉轻车熟路上了后座。   简若沉不好跟着一起坐到后排,这样会显得西九龙重案组高级督查像个司机。   他拉开副驾驶坐进去,刚扣好安全带。   关应钧就一脚油门踩到底,压着违规限速冲了出去。   简若沉看到侧面刮掉了漆的侧视镜耳朵,又看向仪表台略微有些发颤的指针,咽了咽口水,“关sir,你这……二手车?”   要是一手的。   他都不敢想什么样的车技才会把丰田糟蹋成这样。   “新车,刚提半年。”关应钧伸手换挡,方向盘一打,擦着路肩就是一个漂移。   轮胎吱嘎一声,简若沉差点被甩到玻璃上。   他抬手抓着安全带,另一只手抓着摇窗户的把手,在飞驰中艰难地把副驾驶的窗户摇了上去。   窗户吱叽吱叽升到了顶。   简若沉:……   这新车,真够旧的。   关应钧的车技真是刺激。   夏天还好,冬天就有点太冷了。   等到了皇记,李老师的嘴唇都白了。   三人跟着侍应生进了包厢,开始点菜。   简若沉想到那辆坏了耳朵却没及时修理的丰田,觉得关应钧可能也没有富裕到请得起4000块一碗粥的程度。   他到底还是没选鱼翅粥,只点了一份金汤面,200块,和关sir的烟一个价钱。   关应钧多看了他一眼,点了份一样的,等李长玉点了一份菠萝炒饭后又拿回菜单,选了三份大酱羊棒骨和烤鸡翅,然后按铃找来侍应生,跟着他出了包间,不知道说什么去了。   回来的时候带了一瓶红酒。   上菜的时候,简若沉看着比他脸还大的羊棒骨和边上的手套,匪夷所思。   这怎么吃?   这是一个高级餐厅应该有的配菜方式吗?   不该切好了送上来?   关应钧意味深长道:“拿起来啃。”   他对上李长玉惊诧的眼神,看着仍然踌躇的简若沉思忖一瞬,又道:“吃完,我告诉你江永言为什么要买·凶·杀·人,栽赃给你。”   简若沉一怔,抬眸看向关应钧。   只见男人脊背挺直,手肘抵在桌沿,双手相对,五指张开,抵在一起。   胸有成竹。   关应钧道:“江永言的动机已经被我审出来了,但根据规章制度,暂时不便透露。”   李长玉沉默无比。   关应钧要是能守规章制度,也不至于卧底结束后一恢复身份,就被上级从cib丢进重案组……   关应钧扬起下颚,继续道:“你吃了就算你协助调查,协助调查的证人可以适当获取信息。”   据说整过下颚和全脸的人嘴巴张不大,吃东西得小口小口数着吃。   他要看看。   简若沉的嘴,到底能不能张大。 第9章 送走江永言   简若沉明白了。   不是餐厅不专业,而是关应钧在故意试探。   关应钧拿开瓶器打开红酒,倒进醒酒器。   醇香的酒味弥漫开来,仿佛无声地挑衅。   简若沉调侃,“关sir为了让我得到一点内部信息,实在是煞费苦心啊。”   他起身脱了外套和里面一层保暖马甲,挂在包厢角落的立式挂杆上,走到面露难色的李长玉身边,“李老师,我来帮您拆?”   “好。”李长玉轻声应下。   多会来事,多讨人喜欢啊。   哪怕被人试探也依然进退有度,还知道先照顾长辈。   简若沉戴了手套,静静把棒骨上的肉拆得干干净净,最后将铁质茶勺的尾部插进缝隙轻轻一撬,露出了棒骨里的骨髓。   他摘掉脏污的手套,抽了张纸擦干净勺子尾巴,将其放在骨髓边缘,盘子移到李长玉面前,“李老师,好了。您当心烫。”   李长玉神色温和地道了谢。   关应钧一时震撼,呼吸都停顿了一下。   他本以为李长玉看过简若沉的审讯录像和口供记录后,就算不戒备也会起疑。   没想到简若沉一套操作下来,李长玉居然已经满意到要把人收成开山大弟子了。   简若沉面带微笑,倒了三杯葡萄酒,举起其中一杯对关应钧道:“关sir,多谢你把录像带给李老师看,让我认识这么好的老师。也多谢你准备把江永言的消息告诉我。我知道刑警要按规矩办事。”   “你是重案组组长,要以身作则,我不会让你为难。”   他说着,拿酒杯碰了一下关应钧面前的杯子,“敬您一杯。”   杯子碰撞,叮铃响了一声。   简若沉仰头一口喝完。   修长的脖颈往后扬起,纤巧的喉结上下一滚,再颔首时面颊上升起了绯色的红晕,银白的发丝微微一晃,落下几缕搭在肩侧。   藏着狡黠的琥珀色眼睛在灯光下光华流转,晃得人移不开眼。   关应钧收回视线,举起酒杯喝了一口,说:“不为难。”   李长玉吃着肉,就当听不懂机锋。   反正关应钧这个犟种脾气,早该有人来治一治。   关应钧催道:“吃吧,一会儿凉了就不好吃了。”   简若沉戴上手套,啃骨头。   反正不是他花钱,以前住在大院吃大锅饭的时候,他也这么啃。   不愧是皇记,羊棒骨软烂入味,香得掉舌头。   关应钧专注地看过简若沉的眉眼。略过用力的颧骨,鼓起的腮帮,漂亮的贝齿和吃得红润的嘴唇,没有找到一点僵硬和动刀的痕迹。   灵动自然,漂亮得得天独厚。   竟然没整?   真有人能好看得和假人一样?   关应钧微微坐直,看得更认真了。   简若沉吃了一口肉,还要拿边上的调料瓶往骨头上撒辣椒和糖,然后享受地蘸点醋,又或者蘸一点特意倒在料碟里的红酒。   口味相当刁钻,看得人直皱眉头。   李长玉乐呵呵的,“喜欢新鲜口味的人呢,大多都是喜欢追求刺激的性格。”   简若沉点头,“系呀系呀(是呀是呀)老师真厉害。”   李长玉这会儿基本吃饱了,越看简若沉越满意。   吃饭香、嘴巴甜会来事、聪明、心理素质过关,又能治得住关应钧。   简直是为重案组犯罪心理顾问量身定做的人才!   一个是自己养大的孩子,另一个是看好的后辈,以后还要共事,李长玉不想两人关系太差,打圆场道:“应钧,我听说香江大学的案子和陆家有关系?”   关应钧嗯了一声,“有一点。”   他眼角带了一点笑,“我的线人说,江永言东窗事发后,是陆堑花钱帮他摆平了蹲在警局门口的媒体。当时深水埗警署门口的狗仔一波接着一波,有组织有纪律。我估计有媒体公司得到了陆堑花钱摆平狗仔的消息,在趁火打劫。”   趁火打劫的简若沉低着头,趁热吃面。   关应钧收回放在简若沉身上的视线,接着道:“奇怪的是,给钱的明明是陆堑,但媒体几乎都统一口径,认为那些钱都是江鸣山给的,还大肆炒作这个话题。”   陆堑花钱帮江永言压住消息,本意并不是想保住江永言,而是不想案子闹大,牵扯到天泉都娱乐城。   但媒体如今却大肆炒作,不仅使陆堑的计划破灭,钱也打了水漂,甚至还会让陆堑误会报道是江鸣山故意为之。   毕竟江鸣山就是喜欢沽名钓誉,常买通媒体给自己脸上贴金。   李长玉拊掌感叹,“江家和陆家本来同气连枝,这么一搞说不定会产生隔阂,如果这帮媒体真的有组织有纪律,背后的人必定眼光长远,十分聪明。”   近年来,香江的犯罪率奇高无比,一有案子和木仓战,媒体就会大肆炒作警务的无能,民众在这样的舆论环境下,已经开始对警务处有所怨言。   而大多数媒体都是财阀世家的喉舌。突然出现一个稍稍偏向警局的,应该抓紧机会,看看有没有合作的可能。   关应钧道:“这帮媒体来拿钱的时候身上带着不同的公司标识,警惕性很高,我的线人还没跟到。”   李长玉还记得自己要打圆场,于是转头看向简若沉,“若沉呢?有什么想法?”   简若沉吃饭快,这会儿已经吃完面,开始擦手了。   他小声道:“老师,你叫我小沉吧。”   若沉这两个字一连起来,总让他想起江含煜那一声声娇滴滴的若沉哥哥。   “警局确实需要自己的喉舌,目前民众不信任警署的官方报纸,需要一个世俗媒体来做信任的突破口。”   简若沉觉得毛巾擦手不太干净,指尖还是有点油腻腻的,于是起身道:“我去一下洗手间,你们慢慢用。”   李长玉:“去吧。”   简若沉开门走出去,门外隐约传来侍应生引导的指示声和轻柔的道谢声。   李长玉听了一会儿后感叹:“应钧,简若沉实在是天赋异禀,他十九岁就能拥有如此的眼力和判断力,假以时日,绝对了不得。”   关应钧冷笑一声,“李叔,就怕他志不在警队。”   李长玉:“日久见人心,我知道你除了自己的判断谁都不信。但做人要用真心换真心。他帮小陈警官破了香江大学那个案子,又因此抓住了你一直想要抓的江永言,已经帮了你两个忙了。”   关应钧应了声。   简若沉确实聪明,一手审讯技巧出神入化,帮了他大忙,但高明的卧底都是用功劳做投名状的,他以前也是这样。   如果这样就彻底相信一个人,未免太容易了些。   李长玉见关应钧油盐不进,顿时不吭声了。   简若沉洗完手回来。   一开门,静默的氛围扑面而来。   李长玉抱着手臂坐在边上,眼皮耷拉着,嘴角微抿,好像不太高兴。   简若沉眨了眨眼,起了个话头:“关sir,饭也吃完啦,该说说江永言的事情了吧?”   “好。”关应钧平铺直叙,“江永言认为你迟早会回到江家,代替江含煜的身份成为真正的继承人。他喜欢江含煜,不想看心上人伤心,于是有了让你消失的念头。”   关应钧顿了顿,“但从江永言的供述来看,这起案件如果成功,既得利益者是江含煜。我不认为江含煜会完全不知情。”   简若沉嘴角的笑意一闪而过。   关sir的谨慎和疑心病平等地辐射到了每一个人。有趣。   “江永言的供述足够定罪吗?”   关应钧道:“足够。你协助破案有功,我会弄一封表扬信发到你们学校,你可以借着这封表扬信的势头转专业。”   简若沉心情好极了。   刚来就把江永言送进去了。   业绩加一。   关应钧举杯道:“江永言是江鸣山的左膀右臂,知道的秘密只多不少,对整个西九龙总区警署来说至关重要。这次还要谢谢你的配合。”   他仰头喝完杯子里的酒,还想再说点什么,包厢的房门就被敲响。   关应钧只好咽下到嘴边的话:“进来。”   侍应生进门,手里拿着一个信封,视线在包间里转了一圈,落在简若沉身上,“有您的信件。”   简若沉起身去接,“什么东西?”   他拆开一看,里面是一张华丽的邀请函,封面上用从报纸上剪下来的中文黑体字贴着:“一份礼物。”   什么礼物?   “哔哔哔。”   关应钧工作用的寻呼机响起来。   他拿起听了片刻后沉沉看向简若沉道:“出事了,深水埗警署死了一个巡警。”   简若沉不解:“怎么跟我说?”   关应钧道:“死的是发现冯嘉明尸体的巡警。”   简若沉的脸色变了。   难道江永言买凶案还没结束?   可这怎么可能呢?   江永言早已伏法,整个案件的逻辑链也已经十分完整了,难道江永言背后还有别人?   简若沉将手中的信封缓缓转向关应钧,“我刚刚收到了这个。”   邀请函封面上的一行黑体字贴得整整齐齐,每一个字的间距像量过似的一模一样。   那油墨黑得令人胆寒。   沉默在包厢中弥漫开来。   原本轻松的氛围荡然无存。 第10章 默契初现   邀请函与巡警的死讯一同送到,算好了时间似的。   显然不同寻常。   邀请函的背面有烫金质地的勾边,正文部分写着:周日晚九点,白金会所。   纸张洒金,拂动间有香味散出。   简若沉翻转手腕,拿着信封一倒,里面掉出来一张白金会所的VIP卡。   他脸色微沉。   这个送信人所写的“一件礼物”究竟是指巡警的死讯,还是这张白金会所vip卡?   关应钧走到侍应生面前问:“有没有看到送信人长什么样?”   他眼神如刀,凌厉凶悍,侍应生被看得缩起脖子,小声回答:“是我们店的外送跑腿。”   90年代没有外卖app,外卖还被称作电话订餐。   提供这项服务的大多是中高端餐厅。   他们会雇佣动作利索,车技好的送餐员来满足客人的需求。   皇记就是其中之一。   “他人呢?”关应钧掏出证件展示,“西九龙CID(重案组)查案,配合一下。”   侍应生忙不迭点头,“我现在就去帮你叫。”   他不是没见过警察,但关应钧的眼神几乎能杀人,他腿都被看虚了,出门时撞到了门框,痛得倒吸一口凉气,但停都不敢停,跌跌撞撞去找人。   简若沉等人走远,举起邀请函对光观察。   发现“一件礼物”这四个方块底下都有一道细而虚的灰色横线,黑体字也比纸面高出一小截。   四个正方形纸片里面的字大小不同,但却都被贴在了纸片中间。而且这些正方形纸片裁剪的大小完全一致,直角尖尖,像用尺子量过。   但那个“件”字比其他三个字都小。   按照它在文章中的排版,切下来时应该能切到它周围的字才对。   可这个“件”字切得干净又利落。   简若沉看完,拿着邀请函给李长玉展看,“老师,这个人是不是有精神疾病?”   他有点不确定。   毕竟他擅长的是犯罪心理学中的微表情心理学和审讯心理学。其他方面不如从业多年的李老师经验丰富。   李长玉戴上老花镜,细细看过,鼓励地问:“为什么会有这种判断?”   “大多数犯人在利用报纸来遮掩字迹时,不会特意将大小不一的字剪成完全一样的方块。”   简若沉直说结论:“这些字分明是从报纸上一笔一划地刻下来,粘贴到大小一致的正方形中央,最后才统一贴在了邀请函上。”   “正常人做不出这么多此一举的事。您看,这个人贴字时甚至还在下面用铅笔画了一条线对照着贴,这种对整齐近乎偏执的追求,让我怀疑他多半有OCD焦虑障碍。”   这种病症有个更让人耳熟能详的名字——强迫症。   李长玉欣慰地看着简若沉,“判断不错,知识面很广,分毫不差……还有吗?”   简若沉颇有一种上课时突然被老师点名的酥麻感。   为什么这么问?难道看漏了?   他谨慎想了想,回答:“没有了。”   李长玉一拍手,“确实没有了。”   简若沉:……   李老师竟然在逗他玩?   简若沉抬手摸了一下耳朵上的红痣,转头问:“关sir要看吗?”   “嗯。”关应钧凑上前,半弯下腰,摆了个扎马步一样的姿势低头打量邀请函。   两人凑得近了,关应钧鼻尖钻进一股奇妙的香味。   像柚子香气,又凉又甜,间或掺杂了一丝甜腻呛人的香水味。   他眯起眼,微微侧了一下头,鼻尖不小心蹭到了简若沉垂落在颈侧的发丝,蹭过了一个温软的尖。   关应钧垂眸一扫,看见简若沉耳朵软骨尖上的漂亮红痣近在眼前。   他意识到两人贴的有点近,那股不自在又猛地升上来,甚至比坐在沙发上时更甚。   关应钧后退一步,从兜里掏出一张手帕摊开在手心,“邀请函放上来,我看一下。”   “哦。”简若沉把邀请函放上去。   关应钧用手帕捏着邀请函的一脚,往鼻尖上凑了一下,然后被熏得打了个喷嚏,“ Lancome Tresor 的香水。”   他又闻了一下,这回打了两个喷嚏:“璀璨系列,这一款名字叫珍爱。”   这邀请函简直像是在香水里腌过,熏得人发昏。   关应钧想到了之前闻到的柚子味。   香水是邀请函上的,那柠檬柚子味就是简若沉身上的了?   “这也能闻出来?”简若沉不信,凑过去闻了一下。   香味也不刺鼻,感觉和大多数香水没什么两样,味道甚至没有关应钧身上的红茶烟味重。   这人怎么会打那么多喷嚏?   他抬手闻了一下自己,没有味。   关应钧是狗鼻子不成?   简若沉探头问:“还有什么?”   关应钧侧目,对上一双亮晶晶满含期待的眼睛。   他僵硬了片刻,从兜里掏出几根棉签,逐一蹭了蹭邀请函上的字。   擦前两个字时,棉签只有头部微微发灰。到“礼”字的时候,棉签猝然变黑。   简若沉恍然,“礼物这两个字的油墨很新,应该是最近印刷的报纸。”   关应钧嗯了声,又甩了两下邀请函,纸张发出硬挺的哗哗声,香水的气味顿时更加馥郁。   他被熏得眼睛发红,“纸张很厚实,上面还有烫金和高温压花的工艺,这东西不便宜。”   简若沉点着头喔了一声,了然:“你的意思是,这邀请函是在特定的高端礼品店买的。香江这么多礼品店,你准备怎么找?”   关应钧捏着邀请函,心头涌上一股奇妙的感觉。   简若沉竟然能跟上他的思路?   他刚说出上句,简若沉就能接上下句?   少年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身侧,那股又凉又甜的柚子味顿时冲淡甜腻的香水味,缓解了鼻尖的痒意。   关应钧不动声色吸了一口。   简若沉见关应钧不回话,更好奇了,抬起手肘,碰了他一下,“怎么找?”   90年代,商场没有监控,想根据一张邀请函找人难上加难,难道要拿着邀请函一家一家店问?   关应钧回神,“托线人找。这种小事可以让他们去做。”   他一边看表一边往门口走,等脱离了柚子味包围圈,放松下脊背,“那个侍应生叫人叫到哪里去了?”   李长玉道:“你急什么?一碰到案子就火气大?该多喝点凉茶下火。”   简若沉听到凉茶就头大。   他上辈子上大学之前在广东长大。   军区大院食堂里的炊事兵一到夏天就煲凉茶。   一煲就是一大锅。喝得人都要变成凉茶了。   凉茶绝对是他最不想见到的饮品。   简若沉小声道:“喝凉茶不如喝甜水,烦心的时候就喝冰可乐和甜酒。”   关应钧不以为意地轻笑一声。   十九岁,还小着呢。   不知道男人下火只需点两根烟抽,或者把被子一盖,自己和自己睡一觉就好。   关应钧摸了一根烟叼在嘴里,刚点燃吸了一口,刚刚的侍应生就满头大汗地拉着一个人姗姗来迟。   来人身上穿着一件宝蓝色防水充棉冲锋衣,鼻尖和面颊冻得通红。   他捂着兜,满眼警惕,“信是别人让我送的啊,让我送信的人说了,钱是我的了。阿sir,你不会要把钱要回去吧?”   “那要看你配不配合。”关应钧叼着烟,对着来人又亮了一次证件,“他给你的现金吗?长什么样?”   跑腿冲锋衣男怕被收钱,很是配合地掏兜,把钱拿出来展示,“长这样。”   简若沉哭笑不得,“他是问给你钱的人长什么样。”   “哦……哦哦。”男人憨憨挠头,囫囵把钱塞回兜里,“我没看清脸,但是……”   男人伸手比画,“跟我差不多高,穿的也不是什么名牌,衣服有点旧了,看上去一般有钱,感觉比较年轻。”   他又仔细想了想,确定没有漏说的才道:“其他的我就不知道了。”   关应钧拿着随身的工作本,笔走游龙记下男人的口供,急匆匆收了本子,对着人伸手,“钱给我。”   男人顿时捂住口袋,“不是吧阿sir,我还不够配合吗?你不能言而无信啊!”   “不要你的。”关应钧催,“快。”   男人不情不愿地把钱拿出来,嘴里还嘟嘟囔囔,见关应钧将那沓钱装进物证袋,脸都青了。   简若沉张了张嘴。   余光却见关应钧把一个磨毛了边的皮夹拿出来,数出一样的面额和张数,放到男人手里,“你的钱上可能有线索,我要留着,但不白拿你的,用新钱跟你换。”   男人顿时喜笑颜开,舔了下拇指,搓着票子点了一遍,“多谢警官!还是连号的新钱,阿sir大气!”   他把手举在额角,对关应钧做了个敬礼的姿势,“下次还有需要再找我啊!”   简若沉若有所思,伸手揉了一下耳尖,摩挲着上面的红痣。   原来关sir不是不会做人,而是觉得没必要。   他要想收买人心的时候,做得也不差。   关应钧又抬手看了一眼表,抬手把餐桌边放着的账单拿走,又从钱包里抽了100块塞到李长玉手里,“时间紧,我要立刻回西九龙总部,李叔,您和简若沉一起打车回学校吧。”   简若沉幽幽道:“关sir,喝酒不开车。”   关应钧脚步一顿,视线瞥向餐桌上已经被三人喝空的红酒瓶。   简若沉抽出关应钧放在李长玉手里的一百块,快步跑出去把没有走远的跑腿冲锋衣男喊回来,“100块,帮我们开一下车。”   他揽着跑腿小哥的背将人带回包厢,哥俩好地道:“没送过阿sir吧?关sir现在有个案子,很着急的,会飙车吗?”   跑腿小哥眼睛一亮。   电视上那种飙车戏码,终于落到他身上了吗?   他摩拳擦掌道:“我会得很!”   关应钧掏出车钥匙抛给财迷跑腿小哥,转头简若沉道:“既然这样,你跟我一起回西九龙总部。”   他又问李长玉,“李叔,您呢?” 第11章 进军警署   李长玉穿好皮夹克,“你带我学生回总部干什么?”   关应钧道:“他跟这桩案子有关系。再说,您不是要让他来做顾问,我先带他去认一下人。”   李长玉简直要翻白眼,“你就这么把人介绍给你的组员?事不是这么办的。不能让你带着简若沉,我也去。”   免得有人狗脾气发作,欺负人。   关应钧不置可否,在柜台前面付账。   简若沉抬眸扫了一眼账单,三个人竟吃了4000块。   羊棒骨900块一根,比面条贵4.5倍,就连烤鸡翅也要50一对。   这顿饭直接把关应钧的毛边钱夹给掏瘪了。   趁着客人付钱,财迷跑腿小哥去和主管说明了情况,麻利把车开到门口,一脸跃跃欲试。   李长玉比画了一下自己的腰围,对简若沉道:“你和关应钧坐后座,这车后排不大,我过去的话坐不下。”   简若沉不想和关应钧挨着坐,但又知道老师和学生腿贴着腿坐不好,被人看见后难免会传闲话,只好应了一声,钻到内侧。   他想系安全带,却发现后排的安全带似乎很久没用过,被塞进座椅的缝隙,抠出来不太容易,随即作罢。   关应钧一坐进来,原本十分宽敞的后座立刻变得逼仄,那双大长腿根本不能并起来放,岔开才能塞进前座与后座之间的空当。   简若沉为了与他保持最基本的社交距离,被挤得几乎要贴到车门上去。   但很快,这点社交距离就被司机神乎其技的车技打破了。   丰田一路风驰电掣往西九龙的方向飞驰。   拐弯的时候,简若沉被惯性往右一甩,先是额角撞到了关应钧的肩膀,然后往下一出溜,滑到人胸口,撞进对方坚实饱满的胸廓。   “不好意思。”他艰难地直起身,转头使出吃奶的劲儿抠出后排闲置已久的安全带。   锁扣咔嗒响了一声。   安全带一扣,简若沉不得不坐到了椅子中央。   原本给关应钧腾出来的位置也没了,两个人彻底腿挨着腿。   关应钧不动声色垂眸看了一眼腕表。   照这个速度,还有十分钟才能到警署……   他第一次觉得回警署的路难捱。   关应钧放缓呼吸,几乎要屏气了,但那股柚子味还是在往鼻子里钻。   这股淡淡的香味存在感极强,几乎要冲淡鼻腔里的茶烟味。   他开了一扇窗。   寒风钻进车里。   简若沉看了他一眼,又转头看向自己一侧的窗外。   路边驶过一辆勃艮第红色的双层公交巴士。他只在电视里见过这种车,一时间新奇地睁大眼。   时至正午,街道两边的店都开着,蓝底红字和黄底白字的招牌层叠错落地悬浮在楼宇街道之间,被阳光照得反光。   一闪而过的中医馆门面是手写的繁体字,红字白幡在寒风里飘扬,好几次都扫到了高高的曲颈路灯。   招牌边上的霓虹灯管以及门头小灯泡都蛰伏在阳光中,泛着剔透的灰色,不难想象夜晚时亮起后会多么绚丽。   这是独属于90年代的魅力。   是一种光怪陆离,近乎荒诞不经的美。   简若沉看得专注,完全忘了社交距离。   两人的腿紧挨着,关应钧隔着衣料都感觉到了那种没经过锻炼的软和。   他勉强挪了挪,腿在逼仄的空间内一动,半点没挪开不说,甚至还蹭了简若沉的大腿一下。   软和的触感瞬间放大,空调吹得人发干发燥,火气难消。   关应钧摸出车门侧面储物格里放着的矿泉水,一口气喝了大半瓶,这才扬起脖子靠在座椅上,面色平静,毫无波澜地呼出一口气。   半晌,他又转头看向简若沉。   少年还神色专注地看着窗外,表情新奇,眼神都亮晶晶的,像是在计划去哪里春游的高中生。   这些天他和简若沉之间的博弈打得有来有回。   经常忘记这个人只有十九岁,刚上大学,和高中生没差多少。   车子飙过一座罗马风格的建筑,门口的石牌上写着临港新城公馆。   简若沉视线追随着,想到了打车跑掉的江含煜。   江含煜现在应该已经回到江亭公馆了吧?他今天说话没留情面,也不知道江含煜之后会如何应对。   ·   江亭公馆。   江含煜在温和如春的房间,换了一身纤薄的白色真丝睡衣。   他踩着毛绒地毯,提着一瓶刚开的烈酒,拿茶几上沉手的欧式电话听筒与陆堑说话,声音都蔫巴巴的,“陆堑哥哥,你来陪我喝酒。”   他语调失落地喃喃,“若沉哥真的不要我了……”   陆堑扬声:“你去找他了?他又欺负你?”   江含煜本来在演戏,可等陆堑的话音落下,却想到简若沉冰冷的眼神,一时怔怔,“……他真的不要我了。”   陆堑心中一紧,一字一句道:“想他干什么?你的身体能喝酒?给我在家里等着。”   江含煜嘴上应了一声,挂断电话后却立刻给自己倒了一杯,灌进去。   一口接着一口。   陆堑回来后,看见江含煜趴在沙发扶手上,脸上满是红晕,眼神涣散,整个人似乎都喝迷糊了,还在掉眼泪,哭也没有声音,泪珠一颗一颗地掉,我见犹怜。   江含煜一言不发地看着陆堑。   陆堑抖开毛毯,把他露在外面的脚踝盖好,垂眸看见已经被喝掉了一小半的烈酒,心中一时间升上一股怒气,“不是叫你……”   话才开头,一滴眼泪掉在手背上。   陆堑瞬间服软,“这次就算了,你的身体随时会恶化,不能这样喝。”   江含煜眨眼,“反正我迟早会死的。”   陆堑掩住他的嘴唇,“别说这种话,我不会让你死的。”   他顿了顿,有些疲惫,昨天起他就为了江永言的事连轴转,已经很累。   “你爸呢?他怎么不回来看着你?”   江含煜撇嘴,“你知道的,他总是一心扑在事业上,难得回来一次。”   陆堑嗤笑一声。   是啊,一心扑在事业上,又在乎名声,所以才会让报纸那样写。   他想到报纸上黑体加粗的标题:【江鸣山为救管家出手阔绰,狂压媒体,江管家所犯何罪?】   江鸣山想要借机挽回名声也在情理之中,但此时断尾求生,放弃江永言才是最好的办法。   这个报道一出,看似没有提陆家,实际却让民众把视线聚焦在案件本身,警方一旦公示案件结果,陆家和江家都会被拉下水!   陆堑抬手揉了揉江含煜柔顺的黑发,“你什么都不用想。如今简若沉自动放弃了婚约,等江永言的事情结束之后,我们就订婚。你好好养身体,别为了一个狼心狗肺的东西伤心。到时候我带你出去玩,嗯?”   他说着,却想到简若沉那双明晰的眼睛,以前觉得那双眼睛和江含煜的很像,但现在却完全不同了。   江含煜的眼睛更无害幼圆一些,简若沉眸子里全是洞悉明察的狡黠睿智,一点都不一样。   江含煜紧紧抓着陆堑的手指,没回应订婚的事,双颊绯红,耷拉着眸子道:“我怎么不伤心,他可是我哥哥啊……他以前对我那么好,我要什么他都会给我的……”   如果是以前的简若沉,一定会把血给他。   ·   “阿湫——”   简若沉踏进西九龙总区警署时,仰头打了一个喷嚏,用力到脑袋都在发晕。   谁?谁在算计他?   江含煜?陆堑?江鸣山?还是关应钧?   简若沉转头。   关应钧对上这道视线,想到之前打开通风的车窗缝,抬手摸了下鼻子。   署内岗亭的巡警对着关应钧立正敬礼,“关sir!”   关应钧对他点头,从烟盒里抽出一根丢过去,脸上也没什么表情,不像发烟,像包拯丢判签。   他道:“工作辛苦。”   巡警接了烟,别在耳朵上,“应该的。”   简若沉没想到面如关公,冷厉如关应钧也会发烟,新奇地盯着他的侧脸。   关应钧瞥过一眼,“看什么?你也要?”   “不要。”   他压根不会抽,要什么烟?   关应钧将人带到cid刑事侦缉处所的大楼,上到顶楼,拧开A组大门。   里面八张L形办公桌靠墙排着,桌上地上堆满卷宗。牛皮纸袋子和案件记录本堆叠起来,有几摞几乎要与桌面齐平。   东面一整面墙壁都是白板,上面用吸铁石钉着几张照片,左上角的那张里是个巡警。   他戴了一顶军装帽,一双眼睛满含笑意地看着镜头,意气风发地敬着礼。   关应钧也盯了一会儿,扫完了白板上的字,“他就是发现冯嘉明尸体的那个巡警。”   “24岁,和你一样都是香江大学的学生,案发当天得知了自己即将用巡警升到警员,可以进警署工作了,于是准备回学校看看老师,想报喜。”   结果现在却变成了报丧。   关应钧话音落下,第一张办公桌下面的行军床上支起来一个人。   那人眯着眼,“关sir来了?”   他摸了摸桌面,几次碰到上面摇摇欲坠的文件也没摸到想要的东西。   简若沉看到挂在桌沿的黑框眼镜,伸手拿起来递过去,“眼镜。”   “谢谢谢谢。”那人接过,哈了一口气,用衣摆蹭了蹭镜片后戴上,视线里出现一张绮丽的脸。   他一愣,“你是?我们这边不好参观的,明星要拍视频的话就去找公共关系科谈。”长这么好看,哪家公司的啊?   关应钧扫了他一眼,“我带来的。李老师的学生。”   “哦哦哦,不好意思。”男人眼睛一亮,笑起来,伸手和简若沉握手,“我是张星宗,cid警员。”   简若沉与他握手,笑道:“什么不好意思?刚刚没戴眼镜嘛,看不清楚也很正常。你是不是很崇拜李老师啊,要不要拿个签名?”   张星宗感觉身上被热水烫过。   天,这种想要台阶就能有的感觉已经好久没有过了,没想到今天还能体验到。   不愧是行为分析之王李长玉老师的学生!   搞心理学的,说话就是好听!   张星宗双手握住简若沉的手上下抖动,激动道:“要要要!”   李长玉拿着马克笔,笑呵呵地在他工作牌后面签了名。   关应钧……   怎么?递个眼镜,给个话头,要个签名就能把你收服了?   他蹙着眉,突然有点后悔把简若沉带过来,于是板起脸,声调危险,“还在看什么?捧着工作牌能破案?”   张星宗条件反射立正站好,挨批得十分熟练。   关应钧对着门口偏头示意,“去把人都叫回来,开会。” 第12章 关应钧呼吸滞了一瞬   张星宗两腿用力一并,立正敬礼,“Yes sir!”   他顾不上捯饬在行军床上睡出来的乱发,冲进边上的休息室喊:“A组开会!”   里面或趴或睡的人立刻翻身坐起,个个睡眼惺忪,眼睛下面挂着黑眼圈,满脸疲惫。   “张星宗你做咩,唔好讲?(不会好好讲?)”   “是啊~差点被你吓得心脏骤停!”   “下次你午休的时候,我要拿收音机在你耳朵边上放摇滚歌……”   张星宗憨笑,“快起,关sir把李长玉老师请过来了,我还拿到了签名。”   “真请到了?”   “签名?潮喔。”   大家怀揣着对传奇人物的好奇,麻利跑回岗位。   关应钧对众人介绍:“我身边这位是从FBI行为分析部回来的李长玉老师,目前在香江大学任职教授,边上是他的学生简若沉。”   大家相对着颔首,就算打过了招呼。   不约而同想:这个学生仔靓翻天了!长得雌雄莫辨,肤如凝脂,风姿绰约。   是变态杀人狂最喜欢那一类。   关应钧敲敲白板,直入正题,“你们谁来说一说案件?”   张星宗自告奋勇,“我来。”   他走到白板前,“本次的死者是深水埗警署负责巡查香江大学周边的军装警。香江大学小树林抛尸案的第一发现人。”   “他的尸体于今天中午11点被一个清洁工老翁发现,地址位于在香江大学附近的白金会所后街。尸体被发现时身着便衣,报警人与第一发现人一致。”   张星宗把老翁的照片用磁铁吸到白板上。   老爷爷的脸是风吹日晒的黑,沟渠明显,背佝偻着。   张星宗道:“这个阿翁看到尸体之后六神无主地报了警,我们已经接触过了,什么也问不出。死者生前并未与人结仇,应该不是仇杀。”   他长叹一声,“反正就是毫无线索——”   关应钧道:“也不是完全没有。”   “在我得知巡警死讯时,简若沉收到了一份邀请函。”   关应钧将装有邀请函的物证袋被钉在白板上。   四个大字黑沉沉的,占据了所有人的视野。   关应钧将送信人的事说了,总结道:“这张邀请函大概率和案件有关。现在看来,我们的突破口只有这个,以及随着邀请函一起送来的白金会所vip卡。”   空气沉静下来。   破案时毫无线索是常态,警员没日没夜地侦缉数月,死皮赖脸上目击者家里走访却竹篮打水的事情也多。   简若沉看到白板上受害者生前意气风发的样子,心里一阵发闷。   一个人的生命竟如秋毫之末,轻飘飘逝去后又化作重如千钧的山,沉沉压到心头。   他看了一会儿巡警的照片,忽然道:“如果凶手就是送我邀请函的人,那他的动机是什么?为什么会把杀死巡警称为一件礼物?”   “思路对了。”李长玉赞赏地点点头,鼓励简若沉继续说。   简若沉一抬眼,就见8个西九龙重案组警官全专注看着自己,像对着太阳扬起脸盘的太阳花。   他沉默一瞬,麻木背书:“这种患有ODC焦虑障碍的患者,行动中都会带有强烈的指向性。他们通常以此来宣泄情绪,达到自我满足的目的。”   李长玉竖起大拇指,“很不错。”   关应钧脑袋里似有电光闪过,拍了一下桌子,接话:“所以嫌疑人把字剪成方块,弄得很工整,是为了给人留下好印象。给邀请函喷上名为珍爱的香水,是希望收到的人能读懂自己隐秘的爱意。”   关应钧语速极快,“他杀害香江大学小树林杀人案的第一发现人,是因为警方还未正式公示案件结果。”   “如今外界的小道消息五花八门,有些报纸仍然认为简若沉和柴劲武是杀人凶手。凶手可能觉得杀害第一目击者,就是在变相保护简若沉。”   关应钧微微松了口气。   还好,这个嫌疑人和江永言没什么联系。   江永言那边要是再复杂些,检方的庭前取证时间就会延长。   取证时间一长,犯人留在深水埗警署拘留所的时间也会延长。   拘留所没有监狱安全。   江永言不能在里面待很久,他们重案组这边还想靠江永言挖一些江家的犯罪证据。   迟则生变。   简若沉也松了一口气,“他杀人后给我送邀请函,可能就是想要邀功,以此为契机与我见面。”   张星宗反应了一会儿后猛拍大腿,“有道理!”   从前他们办案都是摸着蛛丝马迹找到人,还未直接从心理方面下手过!   果然啊,李长玉就是牛,带的学生都不是一般人,角度新,思维迅速,聪明至极!   张星宗看向关应钧,“那我们派人在白金会所蹲点,让简若沉配合一下,守株待兔、瓮中捉鳖?”   “不安全。”关应钧点了根烟,半倚在窗台上抽,“白金会所里面太乱,我们没法保证简若沉的安全。”   “这个嫌疑人很谨慎,一张邀请函过了2个人的手才送过来。按照你的方法,我们只有一次机会,一旦失败,再想抓就难了。”   这就算了,万一嫌疑人伤害简若沉怎么办?   “总不能干等。”不远处抱着手臂的女警抿唇,“我和简若沉身形差不多,不如我扮成他的样子去?”   “不行。”这次是简若沉否决。   他冷静道,“我的头发颜色特殊。而且患有ODC焦虑障碍的患者通常很在意细节。他连字间距相差一毫米都能看出来,不可能看不出头发上的不对劲。”   简若沉顿了顿,“关sir,我可以做你们的诱饵。我演技还不错的。”   关应钧低头,凝眸深望他,“你不怕他拿刀捅死你?”   “他做不到。”简若沉笑了一下,“你不会让他做到的。”   关应钧呼吸滞了一瞬。   他沉着脸,明知这不过是说话的艺术,却难免出神。   简若沉撩拨人心的手段实在高明。   关应钧在凝滞的空气里抽完了一根烟,将烟蒂摁灭在桌上的烟灰缸,说:“那就这么定了。”   “周五你正常上课,周六上午10点来西九龙,商量一下周日的具体安排,”   简若沉应下。   案子告一段落,李长玉要留下来拜访老朋友,关应钧好像也忙得忘了将他以“犯罪心理顾问”的身份介绍给组员认识。   简若沉若有所思地看了关应钧一会儿,意识到自己如果想要在重案组站稳脚跟,必须用实力说话,树立威严。   而关应钧接下来如果继续怀疑他,那就必须想想办法了。   否则关应钧永远不会把他当成同一级别的同事来看待。   简若沉告别重案组,独自踏上了回家的路。   几天没用手机,他的手总想抓住些什么。   现在是1992年12月5日,第一部可以发短信的手机已经诞生。   简若沉打车到香江最好的电器市场,在最深处找到了那部诺基亚1011。   他瞟向标价,13000港币。   还好,对于他如今的财产来说九牛一毛,当日利息都没花完。   买两个!   谁能拒绝收藏世界上第一部能储存99个电话,通话时长90分钟还能发短信的gms便携手机?   这可不是什么大哥大,而是能装到口袋和钱包里的手机。   简若沉买了电话卡插进去,怼着九个按键输来输去,看灰绿色屏幕上的像素小字增加又减少,一路玩到回家。   次日。   简若沉在罗彬文温柔的敲门声中起床。   今天是他在医学院的最后一天。   他先去李长玉那里拿转院申请表。填好后转头去了医学院临床系的辅导员办公室,双手奉上表格:“老师,我想转到李长玉,李老师所在的社科院去。”   辅导员怀疑自己听错了,很沉默。   简若沉:“今年医学院的特等奖学金就别给我了。”   辅导员一阵眩晕,“你是系第一,又是贫困生,不是很需要这份奖学金吗?”   简若沉腼腆,“现在不是了。”   医学上,除了精神病,其他的基本不会。   钱么,多得花不完。   辅导员呼吸困难,想不明白,“为什么转系?医生的薪资高,社会地位也高。不好吗?”   话音刚落,学校的广播站就滋啦响了一声,放了一段简短的音乐,然后响起了浑厚激昂的播音腔。   “今日,香江大学医学院收到了一封来自香江西九龙总区警署的表扬信,上面写道:1992年12月2日,香江大学医学院学生简若沉,帮助警方侦破了一起惨无人道的案件!!为警方找到了小树林抛尸案的真正犯人……”   激昂的播音腔足足响了10分钟。   8分钟是案件详情,2分钟极尽溢美之辞。   简若沉打赌这东西绝不会关应钧的手笔,或许是那个一看就很有文化的张星宗写的。   他耳尖发红,轻轻把转系表放到桌上,“老师,就是这样。”   辅导员恍惚至极,广播里说的那个人是简若沉吗?   简若沉平常性格孤僻懦弱,这样的人会协助警方破获杀人案?   她是不是听错了?   几息后,男播音腔又情绪激昂地念了一遍。   辅导员仰头看着简若沉的脸出神。   印象里,简若沉是现在这样的吗?   这样少年意气,神采飞扬,锋芒毕露?   “老师?”简若沉提醒了一声。   辅导员沉默半晌,问:“你喜欢犯罪心理学大过临床医学?你要考虑好,所有人都只有一次转院机会,去了就不能回来了。”   简若沉斩钉截铁,“是。”   “我知道了。”辅导员抽出一支签字笔,拔开笔帽,在表上签了字,“记得复习一下转院考试,寒假后考。”   “谢谢老师,老师再见。”   简若沉得偿所愿。   与此同时,江含煜正坐在香江大学音乐学院的视听教室里,怔忪地听着全校广播。   耳边是同学们的议论声。   “咦?广播里说的是你哥?”   “真的是他?他这个本事吗?”   “没有吧?不是说他的成绩都是和教授睡出来的吗?提前知道考题吧?”   阶梯教室里响起窸窸窣窣的笑声,大家心照不宣似的睨着眼睛。   江含煜的手缩在袖子里,紧紧攥着拳。   从前的简若沉,什么时候出过这样的风头!   他恨得咬碎一口银牙,小声道:“我…我不知道,爸爸不让我们住在一起。”   同学们应声:“应该的应该的,私生子哪能和婚生子住在一起呢?”   江含煜垂下眼,“别这么说……他不是私生子。”   “哎,你别为他辩解,你就是脾气太好了。”   “对啊,你要硬气起来。”   江含煜勉强笑了一下,脑子里却在想江永言。   该死,简若沉竟然真的把江永言送进了局子!   就算爸爸没将简若沉认回去,但一笔写不出两个江字!   江永言可是简若沉血脉相连的亲人!   简若沉以前那样渴望亲情和爱情,对江家人掏心掏肺,现在为什么会变得如此冷酷无情?   哪怕是欲擒故纵想吸引陆堑和江鸣山的注意,也不用做到这个地步吧?   江含煜坐不住了,裹上围巾,匆匆往医学院赶,“我去问问他究竟怎么回事,麻烦帮我和视唱老师请假,回头请你们喝咖啡。”   他一路跑到医学院门口,站在那里眼巴巴等着。   直到校园的灯都亮起来,脸都冻白了,也没等到人。   江含煜从未遭受过这样的冷遇,气得踹了一脚路牙:“去哪儿了啊?”   ·   简若沉回家了。   他吹着暖乎乎的空调,吃着甜滋滋的草莓,靠在沙发里看电视。   惬意至极。   简若沉捏着遥控器换了好几个台,突然看到穿着警装礼服的关应钧出现在屏幕上,现场看着像是场记者发布会。   关应钧肃容道:“下面就江永言教唆杀人一案进行公示,请记者提问。”   闪光灯不停地亮,有幸被点到的记者站起来问:“警署这次破案这么快,是因为有一位证人参与了警方调查,为警方提供了帮助,请问这是真的吗?”   这个可不是什么好问题。   关应钧应该不会说实话,毕竟直说就相当于承认警署能力不行,下台就得挨批。   关应钧说:“是。为保护证人隐私,多余信息不便透露。下一个问题。”   简若沉挑了下眉,坐直了身体。   关应钧这么老实?   有点意思。   他咬下一个草莓尖,转头问边上的罗彬文,“罗管家,您觉得陆堑看到这个公示会怎么想?”   罗彬文思忖一秒,“我觉得他想都不敢想。”   花了钱压消息没压成不说,事情还被警方搬上荧幕冲业绩。   陆堑不疯谁疯?   罗管家转移话题,“您明天真要去夜店?您准备怎么配合警方演戏?”   那种地方对他的痴情恋爱脑小少爷来说是不是太超前了?   小少爷会不会不适应?   简若沉端着草莓盘子想了想,然后道:“先请十个男模?” 第13章 会一点点魔术(修)   周日上午。   西九龙总区警署,刑事侦缉处,重案组A队办公室内传出来一声惊喝:“十个什么?!”   简若沉揉了一下险些被震麻的耳朵,冷静重复,“十个男模。”   张星宗看看坐在不远处,抱着手臂面无表情的关应钧,又看向面色如常的简若沉,嘴里喃喃:勇啊勇啊勇啊……   他本以为关sir会发火。   但关应钧思索一瞬道:“可行。”   张星宗:哪里可行?   “关sir,这会不会有点不符合规定?”   “什么规定?”关应钧双眸一抬,锐气逼人,“规定能帮你破案?还是说我们就这么干坐在这里,等我的线人来告诉我们邀请函是在哪家店买的,然后上门走访。拿着东西去一个一个问嫌疑人长什么样,再找他十天半个月?”   张星宗讷讷,“可是关sir,队里没钱啊,咱们让简若沉往吧台一坐,然后等人上钩不就行了吗?”   重案组是真穷。   A组还好,关sir大方,经常自掏腰包补贴。   B组现在穷得都要吃糠咽菜了,cdefg那些难兄难弟更不用说。   毕竟破悬案靠的都是真金白银。   出外勤走访要钱,养线人要钱,遇上沉尸请打捞队要钱,遇上失踪在山里的,请专业的挖掘队也要钱,就连加班时想喝好一点的咖啡也要钞票。   他们一个多余的子儿都掏不出来。   哪有钱这样挥霍?   关应钧沉默一瞬,“先记我账上。”   张星宗的黑框眼镜都震歪了,表情呆呆,“啊?”   关应钧点了一支烟,将烟盒放回衣服口袋,“这个嫌疑人极其谨慎,干等恐怕很难露面。再说了简若沉这张脸往夜店角落一放,扑上来的人前赴后继,你能认出来哪个是嫌疑人?”   “那点了男模就能认出来了?”   简若沉提醒道:“最生气的那个。”   张星宗恍然。   对哦,前天关sir说了,嫌疑人好像喜欢简若沉的。   换位思考一下,一个人自以为帮心上人解决了难题,准备好地点想要浪漫约会,结果心上人去了约会地点,反手先点了十个男模。   ……这得多气人啊?   张星宗咬牙问:“十个是不是太多了,你能应付吗?”   那地方无论男女,手段都高超极了。   他絮叨:“你千万不能喝酒,也不要让那些人离得太近,离得太近会影响我们盯梢。”   简若沉哦了一声,好像听话又懂事。   张星宗和重案组的其他兄弟们缓缓放了点心。   傍晚过后。   关应钧用烟头点了香,带着重案A组的兄弟们去重案组大厅东南面角落的神龛拜绿袍关公。   关二爷的铜像威势逼人,左手捻着胡子,右手提一柄青龙偃月刀,威风八面。   简若沉只在港片里见过这种阵势,新奇地瞪大了眼,等关应钧说完了话把香插进香炉,才眨眨有点干涩的眼睛。   关应钧问:“没见过?”   话音刚落,就见简若沉缩着手指“嗯”了一声。脸蛋透着点粉,乖巧老实得有点反常。   香江西九龙总区警署重案组一共有10个小组,每组15人左右,总计约150人,小组之间用英文首字母区分,都在同一层楼办公。   不少人看到了关应钧拜关公的阵势。   C组的头惊讶道:“关sir,深水埗巡警的案子这么快就有线索了?”   关应钧:“嗯。”   C组督察倒吸一口凉气,“羡慕啊,我们的案子都跟了两个月了,你们是怎么搞的啊?”   关应钧没接话,总不好说他们为了破案点男模。   他带着人转身出警。   关应钧带的A组人员精简,只有8人,算上简若沉这个编外人员一共9个。   9个人,三辆车,分成三组风驰电掣驶往香江大学不远处的白金会所。   简若沉和关应钧一辆车,张星宗开车,两人坐在后排。   关应钧道:“白金会所是陆家产业之一,目前是Z组负责抓扫黄证据。”   张星宗羡慕道:“肥差啊,查缴这种地方,收到的钱多,上面给的奖金很高的。”   简若沉若有所思,陆堑的?   华灯初上。   夜色阑珊。   白金会所内部灯光绚丽,音乐声震耳欲聋,男男女女推杯换盏,抹月批风。   简若沉按商量好的计划,走到警员所形成的包围圈正中坐下。   他把厚重的外套脱了,露出里面的白色的针织毛衣。   毛衣的领口开到锁骨,袖口搭在掌心,紧身的牛仔裤勾勒出纤瘦的腿,大腿也没什么肉,被沙发边缘挤出一点,带着点青涩的引诱。   值班主管一看,那针织衫是阿玛尼的!   大单!   他亲自拿着酒水单过去,“您好,请问您需要什么?”   简若沉靠在卡座的沙发里,双腿交叠着,慵懒惬意地抬起下巴,“全场酒水我包了。”   离得比较近的卡座里传来几个小声的惊呼。   “好阔绰!”   “运气真好,居然能碰上这种公子哥~”   “你要不要去搭话?要个联系方式呀。”   窃窃吹捧声中,也有人不屑道:“不就是包场?能值几个钱?”   “肯定不如您了。”他身侧的人恭维。   简若沉扫视一眼,将身侧卡座众人的表情尽收眼底。   没钱的人高兴,有钱的人不屑。   只有几个藏在阴影里的独身男性看不清神色,与因为有人买单而突然嗨起来的夜场氛围格格不入。   简若沉收回视线。   主管把腰弯更低,将印着照片的册子递上去,小声道:“您需要点别的服务吗?”   简若沉不动声色从兜里摸出只银色的烟盒,学着关应钧的动作抽出一根,含在嘴里后侧头。   主管连忙掏出打火机,帮他点亮。   张星宗看得目瞪口呆。   他捂着胸口,“我这心放早了。”   张星宗转头问关sir,“他跟你有仇?”   关应钧看着那个眼熟的烟盒,沉着脸摸了一下衣兜,放在里面的烟盒果然不翼而飞。   他甚至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被拿走的。   手脚倒是灵活,不是说不会抽?   关应钧半眯着眼看简若沉,见他吞云吐雾得很生疏,只是将烟含了一会儿以后吐出来,根本没过肺。   烟雾缭绕里,简若沉意有所指地轻声道:“主管么?你看人的眼光好像不怎么准。”   主管恍然大悟,连忙换了个册子递过去,这回里头都是男的,个个剑眉星目,边上还写了特长和价格。   简若沉随便点了10个,“就这几个,两本册子都留下来放我桌上。”   “好。”虽然不明白,但金主说什么都好。   主管回头使了个眼色,边上就有服务生端着果盘上来。   他道:“您先吃点水果。”   简若沉没吃,掏出兜里的寻呼机,贴在嘴边道:“八点钟方向和三点钟方向,反应可疑。”   少年眉头轻蹙,像是有些等烦了,说话的声音也轻如鹅毛,估计贴近了也听不清。   关应钧能听清,因为简若沉的信息发到了他的传呼机上。   他听完,面沉如水。   张星宗呆呆张着嘴,觉得嫌疑人还没被气冒头,他们重案组的头可能就要被气死了。   关sir的钱也是钱,不能这么花吧……   今天要是无功而返,事情该怎么收场呢?   男模来得很快。   简若沉的目光掠过其中那个穿得最少的,那人立刻笑起来,摇曳生风地走过来。   他刚做出想勾肩搭背的动作,简若沉就抬起脚往来人小腿上踹了一下,启唇道:“我叫你来了?”   他睨出一眼,“我不喜欢不听话的狗,自罚一杯吧。”   简若沉对主管道:“贵酒都来一瓶。”   张星宗汗流浃背,简直想原地昏厥。   晕之前,他看到简若沉拿出一张银行卡,抵在主管带来的pos机上把钱划了出去。   他不想昏了,震撼道:“他自己买了?他这么有钱?”   关应钧冷冷道:“刚继承。据说有百亿。”   张星河羡慕得两眼发直。   全场都在看简若沉,盯梢警察们的视线也因此可以光明正大地落在场地正中。   张星宗抹了抹头上的汗,看着面不改色的关应钧问:“头,你一早知道他会自己买?”   关应钧语调发凉,“不知道。”他顿了顿,提醒:“别光顾着看简若沉,注意八点钟方向穿冲锋衣的青年,和三点钟方向穿西装的男人。”   三点钟方向穿西装的男人应该是个上班族,他点了一杯蓝调威士忌,目光游移,几次划过场地中央,视线没有焦距,看不出醉酒与否。   八点钟穿冲锋衣的青年只点了一杯柠檬水,视线若有若无地扫向简若沉那一边,手上戴着一只江诗丹顿手表,神色肃然,几乎面无表情。   简若沉心想,也不算面无表情。   嘴唇下压,上唇提升,嘴角拉动,这是一个既厌恶否定,又带有一丝紧张的神色。   这个神色出现一瞬后,又皱眉更深,眼睛眯起,明显更加反感。   这点情绪不够明显,不足以证明他就是那个嫌疑人,得激怒他。   简若沉不动声色地收回打量的视线,抬手接过男模递过来的酒,一口没喝,侧头对笑容满面的金发男模说了两句话,然后将那杯酒喂进了对方的肚子。   有几个胆大的想装醉往少年身上贴,刚靠近就被一脚踹回原位,然后痛苦又快乐地自罚一杯。   张星宗又看呆了,完全忘了关sir的提醒。   关应钧扫了他一眼,“你不觉得奇怪?”   张星河:“什么?”   关应钧:“一个性格孤僻,沉默寡言的人,怎么会突然变得活泼开朗,讨人喜欢。”   张星宗长吸一口气,“不奇怪……我要是像他这么有钱,我都不敢想我会不会比他更活泼开朗。”   关应钧:……   说话间,简若沉竟拿起果盘里的银叉,戳了个西瓜送到了一个男模嘴边,把出门猎艳的叛逆少爷演得浑然天成,淋漓尽致。   张星宗哽了哽,“他这么会演,是什么性格我都不奇怪。”   简若沉没让服务人员靠近,身侧有一道天然的真空护城河,这使那个别有目的的嫌疑人接近时十分明显。   嫌疑人身着一件蓝黑色冲锋衣,拉链敞开,眼神阴翳,扒开人群走过去的样子看上去都要气疯了。   关应钧立刻站起来,右手往腋下伸,摸出配枪,避开人群往简若沉身边走。   重案组的所有警员都是警察中的精英,个个火眼金睛,自然不会放过这个细节。   以至于嫌疑人被好几双手按在卡座桌子上时,人都还是懵的。   关应钧举着一支黑色的配枪,抵在冲锋衣男的额角,掐着男人后颈的手用力到青筋爆起。   他语调森冷,如阎王索命,“西九龙重案组,cid做事,给他戴手铐!”   简若沉起身把主管放在桌子上的两本册子拿起来,对着呆愣的十个“男模”道:“不好意思啊,办案需要,多踹了几脚。”   男模们心里都有点惘然若失,但很快又高兴起来。   虽然掉在眼前的上升渠道是假的,傍不上大款了,但是今天的业绩是真的啊!   谁不喜欢这样大方又事少的客人呢?   名叫卡利的金发男模大着胆子对简若沉飞吻,“阿sir下次再来呀。”   关应钧冷冷瞥了他一眼,伸手压着嫌疑人的后颈,将人压得弯腰低头后道:“走了。”   重案组的探员们压着人走出白金会所之后纷纷长舒一口气。   这案子破得有点不真实。   从未有过的轻松容易!   法医鉴证科的工作都还没做完呢,他们案子就要破了。   以前这种几乎没有线索的案子不头疼十天半个月,再熬几个大夜都不可能破。   现在呢?   简直不费吹灰之力!   重案组甚至一分钱都没花……   不可思议!   张星宗已经对简若沉心服口服了,“天,你这本事哪儿来的?运气与实力缺一不可,演得太像了!”   简若沉笑道:“天生的吧。”   关应钧把人押进警车,一回头就听到这句,看着张星宗佩服又羡慕的表情,一时无语。   这也能信?   他对简若沉伸出手,问:“烟盒,什么时候拿的?”   “拜关公的时候啊,我站你侧后方,你兜又开那么大。烟盒在里面闪闪发光,勾引我!”简若沉把东西递过去,用右手比画了一个指甲盖的距离,“我会变一点点魔术,就把它变过来了。”   关应钧沉默。   怎么会有人理直气壮地把拿人东西说成变魔术?   他又看向简若沉带出来的册子,上面的男男女女衣着暴露,明码标价,“你带这个干什么?收藏?”   简若沉惊讶,“怎么可能?”   他把册子递给关应钧:“呐,关sir,业绩。”   “这可是扫黄打非时可以用的重要证据。”   香江的会所产业大多都和陆堑有关。   他不能真让自己的钱进渣男兜里。   简若沉意有所指道:“今天我刷到主管那里的钱多,应该可以让他们罪加一等。查封会所的事尽早做啊关sir,查完之后白金会所的所有收益充公,重案组就有钱了。”   张星宗双手交握,抓住简若沉的一只手上下挥动,“财神爷!你就是我们财神爷啊。”   “你为什么还在上大学!你什么时候毕业?毕业后会当警察吗?当警察会考虑我们重案组吗?”   简若沉笑道:“好说啦。”   经过这一遭,他在重案组做什么都不会被轻视了,至于地位和威信,机会一来自然会有。   简若沉坐在警车上,想到白金会所即将被查封,憋不住想笑。   陆堑啊陆堑。   警方刚刚公示了江永言买凶案,天全都娱乐城因此被牵连,不得不准备应对警察查访。   此时要是再得知白金会所被查封。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怎么样?   焦头烂额了吧? 第14章 你想要什么   西九龙重案组A队收队时。   江家祖宅灯火通明。   江鸣山坐在正厅主位,面无表情,“陆先生,你的意思是要我彻底放弃江永言?”   江含煜被吓到似的侧侧身体,“爸爸……”   江鸣山放缓神色,“小含,你先上楼。”   江含煜:……   他又不是真的害怕。   只是想借此提醒父亲对陆堑说话的态度好些。   订婚宴还未举行,一切都还未有定数。   江家怎么能在这时候对陆堑摆出长辈的姿态?   江含煜抬换了一副委屈的表情起身上楼。   陆堑没有阻拦。   江含煜天真善良,确实不该知道这些腌臜事。   等人离开后,江鸣山接着道:“陆总。江永言为江家工作了近十年。他知道得太多。落在警方手里的时间一长对江家不利。”   陆堑哼笑一声,“原来是因为这个?我还以为世伯您看不惯我。”   江鸣山忙道:“哪能?我老了,小含又太天真,往后还要靠你照顾。江家也不像陆家人丁兴旺,我还在为子嗣发愁。”   陆堑心想,什么清朝余孽。   既想用江含煜换取利益,又嫌江含煜不够聪明,想有另一个儿子来继承家业。   江鸣山实在是贪得可怕。   他转回正题道:“江永言在我的场子捅出祸事,如今警方想借此机会查访天泉都。我正焦头烂额……天泉都关系到我能否正式接班,这个项目绝不能折在这里。”   江鸣山在心里快速权衡利弊。   他要的是个能继承陆家的女婿,不是随便哪个姓陆的。   但江永言……   陆堑见他神色微缓,立刻加码:“如今江永言仍在深水埗警署的拘留所,拘留所的安保不严,您只需要派人让江永言在放风时间走到西面的矮墙下,剩下的交给我。”   江鸣山:“陆总有办法把人劫出来?”   陆堑笑而不语。   江鸣山明白了,“劳烦陆总,实在是我家小辈不懂规矩给您添了麻烦,您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您不是一直想要九龙城寨边上那块地吗?我拿下来后给您当订婚贺礼。”   江家在香江没什么人脉,就是生意做得好,钱多。   九龙城寨边上那块地很有名,全香江都在盯着,江家拿下后以订婚贺礼的名义转赠陆家,所有人都会明白他们两家人共结连理。   陆堑对这种小把戏心知肚明,“谢谢世伯,您要尽快,江永言送检之后会被移交监狱,到时候再想动手就难了。”   江鸣山笑道:“一定。”   陆堑应了一声,“合作愉快。我上去看看小含?”   “去吧。”   陆堑走上楼,发现江含煜嘟着嘴侧坐在沙发上。   他走过去,“这么生气?”   江含煜哼了一声,嘟囔:“江管家还能不能回家啊?”   江永言是他最好的耳目,会心甘情愿为他做事,现在却被简若沉送进去了!   江含煜咬牙,半遮半掩地发脾气,“若沉哥哥怎么能这样……那虽然只是旁支,但好歹是他血脉相连的亲人……永言哥不过是一时糊涂……”   陆堑没接话,抬手揉了揉江含煜乌黑的头发,“别想了。”   江含煜垂下视线,遮住眼底愤懑的神色。   ·   与此同时,西九龙总区警署里热闹非凡。   关应钧急速收队的事情传遍了整个重案组。   西九龙总区负责的大多都是性质极其恶劣的重大案件。每一个都能让阿sir们焦头烂额。   他们从没见过破得这么快的案子!   从案件发生到缉凶归案,用时3天不到!   一切都那么顺理成章。   连证人都恰巧是犯罪行为分析之王李老师的学生!   关督察破了案,拿到了业绩,还白捡一顾问。   他上辈子拯救世界了?   “那个证人呢?”   “不知道啊,和关sir在一起吧?”   “关sir脾气那么差,我觉得他肯定受不了!”   “重案组10个小组呢,A组受不了来我们B组呗~”   “你这就惦记上了?”   ……   被惦记的简若沉正缩在休息区的沙发上喝咖啡。   这具身体很虚,一到晚上就精神不济,得喝点儿提神。   关应钧坐在他身侧,翻看那两本白金会所“菜单”,上面的文字描述直白至极,男男女女明码标价。   Z组之所以在“白金会所”上毫无进展,就是因为拿不到“从业者”的照片。   拿不到照片就找不到人,更不用提之后的走访和审讯。   这东西是花了真金白银才能碰的“内部商品”。   关应钧合上册子,闲聊似的问:“怎么想给A队送业绩?这东西少说值500万,你完全可以拿它去跟z组交好,换个人情。”   简若沉:……   他来了他来了。   他带着试探走来了!   简若沉被警署特供美式苦得舌头发麻,皱着脸道:“咦?我不是刚做完笔录吗?怎么又有人在审我?”   关应钧不接茬,“喝不了倒了。”   简若沉无视他,起身拿无糖奶精往咖啡里加,加了五颗之后又喝一口,这才觉得舌头少受了些罪。   但坐回座位抿了几口,越喝越觉得这咖啡无聊,“关sir,你们西九龙有没有橙汁啊?”   关应钧指着咖啡机下面的柜子,“里面有冲泡粉。”   简若沉半眯着眼,一副看不清的样子:“哪里哪里?”   关应钧只好去帮他拿,当了一回服务生,然后眼睁睁看着简若沉把那一小袋速溶橙汁粉全部倒进咖啡杯,再用搅拌吸管搅拌混匀。   他想到了简若成用羊棒骨蘸红酒的壮举。   简若沉喝了一口,舒畅地呼出一口气。   这回对味了。   他啜饮着橙汁拿铁,“关sir,你怎么老想套我话?”   关应钧靠在椅子里,食指一下一下点着摆在膝头的两本相册,“回答我的问题。”   简若沉收回视线,“想给就给喽,A队不是没钱?白金会所那种地方,查封了好造福社会嘛。”   关应钧嘴角微抿,“是吗?”   简若沉瞥了一眼,扯唇笑道:“说实话你又不信。”   他仰头想喝最后一点咖啡。   但西九龙总区警署的咖啡杯设计得有点问题,就是喝不到最后一口,只好把搅拌吸管插进杯口,准备凑上去吸。   关应钧蹙着眉起身,从饮水机边上拿了一根新的,“那根你用手捏过。”   “吇。”简若沉抿唇,“自己的手,我又不嫌弃。”   关应钧拆开吸管上的塑料膜,隔着最后一截塑料把管子插进杯子才扯掉塑料膜,又用塑料膜隔着,捏起那用过的吸管扔掉。   简若沉抿着新吸管把最后一口喝干净,揶揄道:“服务这么周到?想晓之以情啊?”   关应钧不置可否,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大前天,我们在深水埗警署与江永言对峙时,江永言说你和陆堑有婚约。白金会所是陆堑手里的东西,你这样帮着警署,不怕他生气?”   简若沉手指发力,把喝空的纸杯捏扁,挥手投进不远处的垃圾桶。   他温和一笑,薄唇微粉,眼尾轻轻挑了一下,轻声道:“关sir,今后我们还要一起做事,你不能这样无休止地试探我,没有信任,什么都做不成的。”   此前面对试探时他总是轻轻揭过,次数一多,关应钧便以上位者的身份去试探和怀疑,觉得他是蓄意靠近,非要当西九龙的顾问不可了。   其实他不过是想当李老师的学生。   之后的路可以慢慢走,他是来做同事,不是来当犯人。   只有关应钧将他放在合作者这个位置上,他才能彻底在重案组获得话语权。   或许该摆出态度,至少别让关应钧觉得他脾气软。   简若沉唇角弯起,意味深长道:“关sir,你到底想说什么?”   关应钧抬眼:“你在冯嘉明案大放异彩,逼出江永言,把人留在了深水埗警署,然后又火速成为李长玉学生,变成了西九龙重案组的一员。现在,还未等我跟警队同事介绍你,你就挥金如土地帮我们解决了一个棘手的案子,让所有人都对你刮目相看。”   “同时你还拿到了荡平白金会所最关键的证据,分文不要,别无所求地送到了我手里。间接收买了重案A组的人心。”   关应钧起身,关上了通往休息室的两扇大门,确保这个空间里只有他们两个后,转身走回简若沉面前,轻声道:“你知道吗?整个西九龙重案组一共153人,没有人比你聪明。”   简若沉扬眉。   他就说关应钧这人情商不是很低,就是不愿意做。现在顶着这张脸,又是衣冠楚楚地帮人插吸管,又是诚恳地连声称赞,连那双冰冷的眼睛都开始明眸善睐了。   简若沉短促笑了下,“承蒙夸奖。”   话音落下,他便褪去了笑容,脊背挺直了嗤道:“你也知道我帮了警局这么多?”   这双狐狸眼一旦敛去笑意,琥珀色的眸子便衬得那近乎妖异的长相便充满威慑力,叫人不敢直视。   关应钧没有将这点愤怒放在眼里,俯身凑得更近,直直与简若沉对视,鼻尖对着鼻尖,似乎要看透那张玲珑面上的每一寸表情,“你以前是医学生,人生前18年都辗转在不同的兼职里,生活窘迫,没机会出国,到底哪来的时间学会这么多东西?”   他轻声道:“你现在又足够有钱,做人八面玲珑,去哪里都前程似锦,为什么非要和警局与犯罪搭上关系……你究竟想要什么?”   关应钧觉得自己的耐心从未这么好过。   他没用任何审讯技巧,真诚又恳切,“如果你有想要的,那我们尽早把交易摆在明面上。只要不过分,我都可以为你争取。” 第15章 拿捏   简若沉被关应钧漆黑的眸子盯得怔忪一瞬,很快回神。   他只掀了掀眼睛,眼尾立刻泛起了红,转瞬便伸手攥住关应钧的衣领,狠狠猛然往下一扯,凑在他的耳边道:“我想要什么?我想要法治社会,海清河晏,想警局门口升五星红旗,这你也能给我?”   关应钧喉结滚了一下。   脑子里冒出的第一个想法是:简若沉支持回归,是个清醒的。   第二个想法是:简若沉好香。   离得太近了,他呼吸间满是清澈的柚子香气,甚至觉得那浅色的卷翘睫毛能扫到他的脸。   简若沉说着,竟然难过起来。   他来这里之后,从小一起长大,好到能穿一条裤子的兄弟没了。   养了他十几年的长辈再也见不到了。   这些钱对他来说根本没有多重要。   他现在没有可以信任的朋友,还要留心别人的算计,要帮原主报仇。   回又回不去。   本来就烦。   简若沉两只手攥着关应钧的领口往后猛地一推,“在关督察眼里,别有所图的人才配做好事?你能想着要把罪犯都送进监狱,别人想就不行了?”   关应钧没防备,被推得往后退了两步,迟疑一瞬后才道:“我没这个意思。”   他是真心想打开天窗说亮话,“我是……”   “够了!”简若沉脸色沉沉,“关督察,你要搞清楚一件事。”   “我帮你破案、给你递线索,不是给你把柄,让你来审问我的。先不说找出冯嘉明案凶手这件事。就说如果没有我,你要多花多少时间才能在霍进则那里问出江永言的线索?你要多熬几次夜,才能找到这次的嫌疑人?”   他抬高声音,用关应钧昨天说过的话辩驳,“你准备拿着那张邀请函,让你的线人去问。然后再拿着照片一家一家找吗?”   关应钧哑然。   他盯着简若沉蕴意起红意的面颊和眼眶,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应对诘问,不知道再开口,面前这双眼睛会不会突然湿润,掉下眼泪。   简若沉俯身拿起关应钧暂时放在座椅上的两本相册,“我听张星宗说重案组没钱,花钱把证据买出来——”   他深吸了一口气,顿了顿,把话咽了一半,抬眸扫了关应钧一眼,随后面无表情道:“关督察,你要清楚,这顾问我也不是非要给你做!是李老师不方便来才换成了我。现在看来,你们重案A组好像不是很需要顾问。”   他将手上的相册啪地一合,两本一起用力甩进关应钧怀里,神清气朗,心旷神怡地披好外套,拉开休息室的大门拔腿就走。   离开时用力甩了一下门。   休息室的木门“哐当”撞在门框上,接着反弹回墙壁边。动静大到最靠近休息室和茶水间的D组成员探头出来看。   关应钧站在休息室中间,冷冷扫过去一眼。   D组成员立刻一蹬滑轮椅,咻地回了自己的办公室。   关应钧走到窗边,把相册夹在腋下,侧头点了一根烟,垂眸看下去,见简若沉径直出了警局,拦了一辆出租车绝尘而去,头也没回。   烟头在寒风中亮起一抹红光,星星点点闪烁。   关应钧只吸了一口,就把剩下的夹在手指间晾着。   简若沉的话在脑海中盘桓,他心里有些触动。   但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他18岁回国后就被下达了卧底任务,上面不希望他的学籍在警校档案里出现,于是送他去学了4年会计,暗地培训卧底技能。   毕业后直接被送去当了三年卧底,曾亲眼看到同僚被线人出卖,被关进私牢,仅仅抗了3天就要吐出卧底名单。   他习惯了活在警惕之中,怀疑已经成了习惯。   而简若沉实在太过聪明,太会收买人心……   关应钧想到几分钟之前简若沉红透的脸和眼眶,思绪停滞一瞬,又拿起晾了一半的烟吸了一口。   吐了一半,张星宗跑过来,扒着门框,小心翼翼道:“头,我们去搜查嫌疑人住处的人回来了。这个人好像还是个连环杀人犯啊……”   关应钧回神,“嗯。”   张星宗小声:“我们现在问不出来,您看……”   关应钧,“我来问。你带着人先去做查访白金会所的案子,照片全复印出来,一人负责十个,一个一个走访。”   ·   A组查访白金会所,算是抢了Z组的肥差。   z组那边焦头烂额一个多月毫无进展的活计到了A组手里,只做了一个礼拜就拿到了关键证据。   那两本相册里不少人都不是自愿,一听说警方会保护他们的安全,很快就有人反水。   有个地位较高的女孩在白金会所的管理那里偷出了账本,立了大功。   张星宗写案情报告时写写改改,把查封这件事写成了“顺便查封”,把突然得到的账本写成“被逼迫的可怜姑娘拿到之后奋不顾身弃暗投明”,“正好放在了关sir桌上。”   他们只是在抓深水埗巡警案的犯人时顺便查掉了白金会所。   顺手的事,怎么能叫抢差事呢?   至于最重要的“两本相册”……   张星宗拿不定主意,留了一个空,拿着报告去问关应钧,“头,怎么解释相册的来历?要不要叫简若沉来问一问?顺便问问他愿不愿意再接一封表扬信?”   关应钧揉着眉心,“你不会打电话叫他来?”   张星宗欲言又止,“我没有他电话……关sir你有?”   关应钧也没有,但他有简若沉寻呼机的地址。   这七天,他一直在和“深水埗巡警案”的嫌疑人磨,只磨出来嫌疑人的名字和作案动机。   一问是不是还杀过其他人,半个字都不多说。   嘴巴严实得像河蚌。   警局有不能搞屈打成招那一套,顶多精神施压,只好慢慢问,磨到第五天的时候他实在等不下去,想着简若沉脾气很好,之前面对试探时总是笑意吟吟。   再生气也不会超过五天,如今差不多也该消气了。   于是关应钧在传呼机上给简若沉发了一条语音。   简若沉没理。   那条消息至今没回。   关应钧原本以为简若沉是想把他晾一天,等第二天时再回。   但现在都快第八天了……还是没等到任何回音。   张星宗的表情在关应钧的沉默中逐渐扭曲,他伸着脖子问:“难道你们那天吵架之后就没再联系过了?这都几天了,七天了吧?”   关应钧:“嗯。”   张星宗不知道这个“嗯”说的是没有吵架还是没有联系,见关应钧神色不悦,微微往后退了一小步。   关应钧抬眸扫过去一眼。   张星宗把后退的半步又挪了回去,端端正正道:“关sir,我觉得简若沉应该不会生这么久的气。”   他在裤兜里掏吧掏吧,掏出来一张皱巴巴近乎包浆的门票,“您看,李长玉老师在香江大学连开了三回讲座,我抽空去看了一场三天前的。”   “简若沉是李老师的助教呢。逢人就笑,可和善了,我们打了招呼,他还请我吃了一种叫车厘子的樱桃。”   哪像您啊,天天板着脸。   后半句张星宗很有眼色地憋住了,没说。   他压低声音道:“再说了,那嫌疑人我们都磨了一周了也不开口,要不然咱们给李老师打个电话?您和简若沉要是有什么误会,也好借此机会说说清楚。”   要是没有误会,那就低头服个软嘛,这有什么难?   那可是能送业绩来的财神爷啊!   您知道现在BCDEFG之类的组别有多眼馋这个财神爷吗?   有钱、演技好、还是李长玉学生,不管是挖来做顾问还是做线人都前途无量!   关应钧顶着直勾勾的视线拿出手机,给李长玉打了电话,“喂?李叔。”   “嗯?什么事?”   李长玉正在改简若沉刚写完的考卷。   他拿着手机不方便改卷子,就开了免提放在桌上,一边改一边和关应钧说话。   关应钧道:“深水埗巡警抛尸案的嫌疑人不开口,我想请您来看一下。”   李长玉的红笔刷刷刷画着勾,“没空,我不是把小沉给你了?他那审讯技术都不用我教,你不够用?”   简若沉正抱着抱枕,坐在李长玉会客区的沙发上看书,脸被空调吹得绯红,听了这话,头也没抬。   李长玉扫过一眼,心里了然,挑眉问:“关应钧,我上次没去,你欺负人了?”   简若沉在心里轻哼了一声,竖起耳朵听。   关应钧在电话另一边沉默半晌,避开这个问题,干涩道:“他不回我消息。”   “嚯。”李长玉对简若沉道,“小沉来,关sir找你。”   关应钧有些紧张地摩挲了一下听筒。   简若沉对着摆在桌上的手机问:“关督察有何贵干?”   关应钧一听这声“关督察”就知道要遭。   简若沉不生气的时候,叫的都是关sir。   他斟酌道:“那天我——”   话才开头,简若沉就打断道:“你是为了让我去审深水埗巡警抛尸案的嫌疑人,才打电话来的?”   关应钧愣了一下,也就一秒不到。   再想开口时,简若沉吧嗒挂断了电话,听筒里响起一阵忙音。   嘟嘟嘟——   关应钧看了一眼手机,三秒后又打了一个,刚接通,还没说话,重案A组门口就冲进来一个人。   他气喘吁吁道:“关sir,江永言在深水埗警署拘留所放风时被枪杀!” 第16章 做正事前要道歉   关应钧把举在面颊边的手机拿下来,脸色阴翳,“什么时候的事?”   “今天下午四点半……”   众人的脸色都不好看。   西九龙总区警署内压了不少受益者是江家的悬案。这些悬而未决又缺乏证据的案件,大多只差一个知道内情的人证。   江永言身份特殊,不仅是江总的特助,还是江家的管家,知道的秘密只多不少。   对西九龙总区警署来说至关重要。   他们本想等检方解决“冯佳敏案”,得知江永言刑期之后,再去监狱面审。   没想到却等来了江永言的死讯。   张星宗挠头,“现在怎么办?”   “先解决手上的案子,深水埗那边我下班后去一趟。傅一围那边我摸不出来,你们也去探探试试,我先……”关应钧顿了顿,想起还在跟简若沉打电话,顿时心中一紧。   他刚刚才愣一秒,简若沉都把电话挂了。   现在停了少说一分钟……   关应钧垂眸看向手机屏幕,上面有三个跳跃的小字。   通话中…   他不动声色松了口气,重新把手机放到耳边,“抱歉,刚刚有工作。”   简若沉嗯了声,“听到了,手机收音不错,正事要紧。”   李长玉已经批完了卷子,揣手在边上看热闹。   关应钧从小就喜欢一意孤行,不撞南墙不回头。   他早想看这人踢上铁板了。   等了这么多年,总算有人不负所望。   关应钧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接话,自己给自己找了片台阶,“我去接你来重案组,把你介绍给A组员。”   简若沉凉凉道:“原来你记得。”   关应钧轻咳一声。   他之前怕简若沉和A组成员交往过深,三言两语就把人全攥住了,所以一直有意没有正式介绍。   以至于A组的人只知道简若沉是李长玉老师的学生,不知道他就是未来的犯罪心理顾问。   关应钧问:“那我现在去香江大学接你?”   “不了,我自己打车更快。”   ·   西九龙总区警署,重案组A组办公室。   关应钧看着挂断的电话迟疑。   这是不生气了?   也不像,总觉得有点公事公办。   张星宗抱着案情报告,揣摩关应钧脸上的神色,支支吾吾试探:“怎、怎么样?”   关应钧道:“人马上到。”   张星宗:“……顾问没丢就好。”   哎,说句对不起,稍微服个软又怎么了?   “对不起烫嘴吗?”   两人面面相觑。   张星宗竖起案情报告遮嘴:“我说出来了?”   关应钧沉默半晌。   如今事情的主动权完全在简若沉手里,不能这样,必须拿回来一点。   他问:“你觉得一个喜欢法治社会的人,会喜欢什么礼物?”   张星宗:?   好抽象的问题。   “你准备给一哥(警务处处长)送礼?勒处长应该喜欢功勋警吧?多立点功试试?”   关应钧若有所思。   ·   简若沉到西九龙重案组时,A组办公室里面只有关应钧,没看见别人。   他后退一步看向门口的标牌。   确实是A组办公室没错。   简若沉刚退一步,面前就传来略显急促的脚步声。   关应钧以为他要走,伸手抓住了简若沉的肩膀,小声道:“抱歉。”   他顿了顿,生疏开口,“我不该在你屡次立功帮忙之后还试探你……冒犯你了,不好意思。”   简若沉没接话。   关应钧低着头,逐字逐句斟酌着道:“李老师固然能够帮忙查案,但决不能一掷千金为A组拿到那样重要的证据。你不是李老师的替代品。”   他语气轻缓,“我知道你想要什么。你想当警察是不是?等你大学毕业,我给你写推荐信,让你去警校读书。 ”   香江的警校是半年制,仅需27周,要么直接走招考,要么靠人推荐。   关应钧没给简若沉拒绝的机会,从兜里掏出一颗圆形的蓝边银质勋章压在他手心,“这个放你这里作抵押,三年后你可以拿它来问我要推荐信。”   简若沉展开手心一看。   那是一颗英勇勋章,基本只颁发给有重大立功表现的卧底。   大多数人都不能活着摸到这枚勋章。   他用拇指摩挲了一下,感受到了勋章上温热的体温和关应钧的诚意,带了点调侃问:“怎么不是金的?”   关应钧:……   “金的得追授。”   他还没死呢。   简若沉缓缓道:“东西我就不拿了。”   关应钧喉头微微发紧。   简若沉将勋章塞回关应钧的胸口口袋,顺手拍了拍硬挺的胸廓,“不合适。”   “勋章不能进行抵押和售卖,只能赠与特定家属,否则违反授勋嘉奖制度,以后可别乱送……这次我就不举报你了。”   关应钧愣了瞬。   这勋章自从拿到起,就被他压在箱底,根本不知道还有这种规矩。   三个月前,媒体还把油麻地警署警司将勋章送给新婚妻子事吹得天花乱坠。   原来竟只能送给家属……   简若沉道,“咱们一次把话说明白。”   关应钧压下不自在,“好,你说。”   简若沉竖起手指,“首先,我不需要你彻底信任,你私下里自己调查可以,但你不要一而再再而三的试探我。好烦。”   “其次,私下里如何我并不在意,但做事的时候最好互相信任,避免出问题。”   “最后么……”   关应钧垂眸看他,以为那张柚子味的嘴巴会说出什么令人为难的提议,却听到简若沉道:“第三,你立刻把我视为顾问,向我介绍A组成员。”   关应钧心头骤然一松,突然又意识到这场谈话的节奏全然被简若沉掌握,与最初的想法背道而驰。   他强迫自己不再深想,转头把A组成员叫回办公室,先对着组员介绍简若沉:“这位大家都认识了,是李长玉老师的学生,从今天起,正式成为我们A组的犯罪心理顾问。”   张星宗带头鼓掌。   不管这问还是那问,把财神爷绑住才是正事。   但是……   “简若沉不是才大一嘛?配合我们钓鱼执法是不错,钓鱼执法只要演得像就行了,不需要什么专业知识,但当顾问可就不一样了啊。”   张星宗边上的瘦高个儿怼了他一手肘,“他是李长玉学生,碰到不会的问李长玉不就好了?”   李长玉不愿意来警署,绑住他的学生也是一样的。   简若沉心知在拿出真本事来之前,这些重案组组员心里认可的犯罪心理顾问只会是李老师。   但警署是个靠实力说话的地方,不急。   关应钧又指着组员,向简若沉介绍,“丁高、刘司正、霍明轩,毕婠婠,宋旭义,林嘉诚,张星宗。”   简若沉与他们一个个握过手,认真打了招呼,省去无用的寒暄,直入正题:“这七天的审讯记录呢?我看一下。”   众人俱是一愣。   一周之前的简若沉和善亲人,逢人就笑,这会儿正经起来,威慑力竟然不比关应钧少。   张星宗把审讯记录递过去。   简若沉翻了翻,发现上面的信息少得可怜。   杀死深水埗巡警的凶手名叫傅一围,杀害巡警的理由是想借此约简若沉出门进行约会。   然后在感情升温到一定程度的时候吃掉自己的恋人。   “只有这些?”简若沉抖了抖手上的纸张。   关应钧:“嗯。”   丁高小声道:“才七天,有这些就不错啦。”   丁高人如其名,长得瘦瘦高高,像个竹竿。   他身着一件黑色的长风衣,领子软塌塌的,下摆也有些皱,衣服看上去没有熨烫过,应该不怎么注重个人形象,比较不拘小节,看着像是快言快语的一类人。   简若沉收回视线,“辛苦。麻烦关sir带我去见凶手。”   关应钧抬手给他打开办公室的门,边走边道:“这个凶手疑似是连环杀人案的相关人员。那起案件横跨五年,受害人都是长相漂亮,16-20岁左右的青少年。我们重案A组认为是连环杀人案,但由于没有找到尸骨,上面一直让我们按失踪案查。”   “一周前,我们的人在傅一围家的淋浴间测出了大量血液反应。而这次的受害者尸体完整,没有被肢解的痕迹,所以那些血迹应该都是其他受害者留下的。”   简若沉抬眼:“但是?”   关应钧接话:“但是嫌疑人咬死自己是在杀鸡。”   说话间,两人走到了审讯室前面。   关应钧想着道歉也该有始有终,于是道:“辛苦你跑这一趟,一会儿等你问完结案,我请你吃饭。”   简若沉似笑非笑,“你不怕我问不出来?”   关应钧回头看了一眼亦步亦趋跟过来的组员们,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问:“他们喜欢你,但不服你。你不想给他们看看真本事?” 第17章 你拿这张脸考验干部?   简若沉掀起眼睑,含笑说:“好吧。我现在要看一下嫌疑人家里的布局和照片,这些你们有吗?”   “有。”关应钧说着往后瞥了一眼。   张星宗立刻脚跟一转,跑着去取来,送到简若沉手里。   照片拍得详实。   从上面来看,这位嫌疑人确实是有极其严重的强迫症,他家的所有摆设都像用尺子量过一样,排列得整齐笔直。   简若沉思考一瞬,垂头将自己加绒卫衣领口的抽绳一拉。   原本整整齐齐的抽绳就变得一长一短,极不规整。   丁高撇嘴。   这些小动作有什么用?   关sir的这个决定实在草率。   一个还没毕业的大学生,能比他们这些警察更懂什么是审讯吗?   丁高侧头对身侧的女警毕婠婠道:“一会儿他要是真一无所获,你去安慰一下?”   毕婠婠瞥他一眼,“我?”   丁高嘀嘀咕咕,“你又不是不知道关sir的脾气。”   “我刚进组那会儿,看到尸体就吐,关sir怎么骂我的你忘了?简若沉要是问不出,肯定比我还惨,要是被骂哭了可怎么办。”   毕婠婠意味深长,“你几岁,简若沉几岁?你工作两年,创造的业绩还没有他在白金会所干一夜多。你觉得关sir对你和对他能一样吗?”   丁高不说话了,抱着手臂看向审讯室。   ·   傅一围正在里面闭目养神。   他垂头坐在审讯椅正中央,身姿端正。   听到动静后也没睁眼,坦然自若道:“该说的我都说过了,我只杀了巡警,理由是为了给心上人解决麻烦,你们可以直接将我送检,把我判个无期徒刑。”   简若沉没有立刻接话,等了将近十秒后才道:“我不信。”   傅一围倏然睁眼。   简若沉笑了一下,“你好像很惊讶?”   “还好。”傅一围舔了一下嘴唇,“差佬(警察)怎么把你找来?那天也是你和警察配合演戏抓我?真想不到。”   他眼神落在简若沉的衣领抽绳上,那一长一短的绳子像变成了两条蛇,窸窸窣窣往身上爬。   傅一围不自在地挪开视线。   简若沉毫无预兆地猛拍了一下桌面,喝道:“直视我!”   审讯室外。   关应钧挑了一下眉。   张星宗肩膀一抖。   他还以为简若沉会走柔和审讯的路线,小意温柔地打开嫌疑人心防,诱骗对方说漏嘴。   没想到竟然还会如此威严狠厉!   有、有点帅。   简若沉脸色发沉,命令道:“说话!”   傅一围只好抬头,那两条长度完全不一致的抽绳又蛇一样游进眼帘。   为了避开这令人难受的东西,傅一围只能退而求其次,将视线聚焦在简若沉的脸上。   这样一来,原本藏好的表情完全暴露在了所有人的视线中。   简若沉从照片中抽出浴室那张,上面拍摄了鲁米诺试剂产生反应时的亮点,大片大片的荧光色异常显眼。   他将这张照片甩在傅一围面前,逼问:“你喜欢杀鸡?”   “多少只鸡才会溅出这么多血?”   “哪一只鸡的血液溅到了天花板上?”   傅一围视线游移。简若沉怎么不按常理出牌?   其他警察都是威胁他,让他配合调查,简若成怎么会顺着他的话问杀鸡过程?   他完全没有准备!怎么办?   傅一围不自觉地想到了那些在浴室被虐杀的男男女女。   天花板上的血液是什么时候溅上去的?   好像是他的初恋,一个短发的女孩。   他当时第一次杀人,还不熟练。   第一刀割得太浅,没能一击毙命。   那女孩当时挣扎得厉害,血就溅到了天花板,后来他用花洒冲了好久才洗干净。   简若沉打量他的表情。   眼珠上翻,一看就是在回忆作案现场。   他冷笑一声,“你杀掉的那些鸡呢?”   傅一围怪笑一声,又舔了一下嘴唇:“当然是吃了。”   他邪佞的目光划过简若沉的脖颈,毫不掩饰地吞咽了一下。   简若沉:“骨头呢?”   傅一围不说话了。   这是无声的否认。   人骨坚硬,不易处理,扔掉太过显眼,很容易被人捡到后报案,但警方这边并未接到有关报案,说明傅一围没有扔掉人骨,而是将它们藏了起来。   藏在哪儿了?   简若沉思索着,翻看着手中的资料。   强迫症行事,一般都有固定轨迹,不喜欢计划外的东西。他藏尸地点必定会选在一个极其稳定,不易被外人侵入的地方。   俗称心理安全区。   简若沉翻到了傅一围所住小区的平面图,目光一寸一寸掠过去。   审讯室里安静得出奇,只剩下地图被翻动的声音。   丁高看不懂,“他怎么不问了?是不是没招儿了?”   “不可能。”张星宗本着对简若沉的信任道:“财神爷这么做,一定有他的道理。”   关应钧看了张星宗一眼,觉得他现在盲目至极。   才认识半个月不到就这样,以后不知道该怎么办。   还好他一直有自己的判断,绝不会如此离奇。   十分钟的沉寂后。   傅一围终于被这不明所以的停顿弄得急躁起来。   之前的差佬大多按程序逼问,根本不是这样的流程。   简若沉到底是什么人?   他在地图上找什么?   妈的,烦。   简若沉合上地图,陡然发问:“你平常是不是经常健身?”   傅一围思绪空白一瞬。   怎么会突然问这种问题?   简若沉自问自答道:“我问你的时候,你出现了一瞬间眼睑上提,下唇往下的表情,这是惊讶的表情,说明这个问题在你的预料之外。”   “然后你又垂眸掩饰眼神,眼球左右摆动,这是在思考如何回答。”   “张你嘴之前又微微偏头,视线转移了一瞬,嘴唇微抿。这是说谎前兆。”   简若沉靠在椅背上,“谁给了你在我面前说谎的勇气?”   傅一围浑身冒汗。   他应该掩饰得很好啊。   怎么会这样?   他明明什么都没说!   傅一围口干极了,频繁吞咽着。   简若沉惋惜摊手,“这就是个很普通的问题,正常人只需要回答是或者不是就行,你为什么会想要说谎呢?”   他拖长了一点音调,声音中的不谙世事让人毛骨悚然。   简若沉轻声逼问:“是不是因为你常去的健身房有猫腻?”   傅一围呼吸急促,“你看错了,我怎么可能说谎?再说了警察能看不出来我练过吗?”   简若沉:“警察当然能看出来。关sir又不傻。”   关应钧站在外面,抱着手臂抿了下唇角。   这人……   他想到简若沉站在面前说“我绝对不会害你”时信誓旦旦的坚定表情,竟走了一瞬神。   简若沉是真的信任他吗?   关应钧只恍惚一瞬,立刻又将视线重新放到了审讯室内。   简若沉道:“杀鸡也是力气活,你要是没练过,怎么可能按得住人?”   傅一围的注意力已经被健身房相关的问题拉走,丝毫没有注意到“鸡”已经被换成了“人”。   他满脸都是汗,一时竟没有反驳。   简若沉道:“好吧,你看上去不愿意聊健身,那我们来聊聊健身房吧。”   傅一围气得手都在发抖。   妈的,这两个有什么区别?   简若沉哗啦展开地图,从审讯桌上拿起一支红色的马克笔,将地图用吸铁石吸在白板上面。   傅一围抿唇。   他的小区周围有四家健身房,这四家他都有卡,警方在没有证据时做事情动静不能太大,否则会被狗仔大写特写。   西九龙的差佬绝不可能一家一家去搜,只要他不露馅,让差佬有了特定目标……   一切都没问题!   真的没问题吗?   简若沉笑了一下。   傅一围一时毛骨悚然。   简若沉手腕一转,潇洒地在地图上画了一个圈,贴心解说:“一般来说,罪犯的心理安全区在方圆500米到1000米之内,以你家为圆心的话……划出来的圆大概就这么大。”   马克笔在白板上点了点。   简若沉语气里带着虚假的为难,“这个圆里竟然有两间健身房。”   他在其中一个上画了个小圈,回头问:“是这个吗?”   傅一围不知道简若沉在搞什么幺蛾子。   他怎么可能会回答?   妈的,简若沉这种人完全不适合作为恋爱对象和猎物。   他应该直接把这颗脑袋里最红润的舌头割下来,和那个差佬的尸体一起塞进垃圾桶!   简若沉见他不说话,遗憾地叹了一口气,“看来不是。你看上去很有底气,还有点有恃无恐。我看看…你印堂鼓起,上唇上扬……好像还很恨我,恨到想把我塞进垃圾桶。”   傅一围惊愕地瞪眼。   简若沉怎么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他会读心吗?   简若沉又踱步到地图另一边,“那就是这边?”   他走路时,脖颈前的两条一长一短的抽绳晃动起来,偶尔缠绕在一起,像一头游动的双头蛇。   傅一围暴喝:“够了!”   他捏紧了拳头,焦灼地挪动着手腕,腕骨被手铐磨得血红,“你到底在问什么?难道我去健身都不行?”   简若沉:“你急了你急了。”   傅一围气得想站起来揍人。   可他的脚被锁在椅子上,手也被锁在桌面,动弹不得。   简若沉往审讯室外看了一眼。   单面玻璃雾蒙蒙的,根本看不清外面。   但关应钧知道简若沉看的是他。   关应钧上前打开门,走进去看地图,“确定吗?”   “基本确定。我估计骨头在健身房私人储物柜里。高级健身房的储物柜密封性好,私密性也高,吃剩的骨头只要用密封袋一封,根本散不出味道。”   简若沉说着,想到那个场面,为难地皱了下鼻子,“我也要去吗?”   说实话,他还没见过新鲜的尸体。   听警校的前辈说无论多牛的同学,第一次都会吐。   他不想那样,有点脏。   “害怕?”关应钧还以为他天不怕地不怕。   少年的脸在审讯室的死亡灯光下仍然漂亮得出奇。缺少血色的嘴唇是湿润润的,像是被频繁舔过,唇珠微微凸起……   他猝然收回视线,本能开口,“你留在这里,可以去我办公室休息。”   简若沉松了口气,有些奇怪地往关应钧胸口掠了一眼。   他是不是看错了,关sir的胸肌是不是撅起来了?   去找犯罪线索,有必要这么激动吗?   简若沉不明所以地走进关sir的专属办公室。   高级督查有单人办公室,但关应钧大多数时候都在外面,和组员们一起办公。   简若沉往老板椅上一坐,然后用底下的轮子“咻”地转了一圈,“关督察啊关督察,拿私人办公室考验干部呢?”   想看看他会不会乱翻?   呵,上了年纪的男人,嘴上一套,背地里一套。   说不定还在抽屉里放了录音器,就等着他上钩。   简若沉往椅子里一缩,闭上双眼。   倘若他直接睡大觉,阁下该如何应对?   简若沉睡熟,进入快速眼动期开始做梦的时候。   关应钧找到了傅一围藏在健身房私人储物柜里的人骨。   丁高人都傻了,“哇,真的在这儿?我还以为他是瞎猜的!那傅一围一个字都没说啊,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人与人之间的差距真的这么大吗?   简若沉该不会是什么会读心的超能力者吧?   毕婠婠拍了拍他的肩膀,“现在你还觉得人家和你一样吗?”   丁高打了个寒战,表情怔忪而不解。   张星宗道:“你不懂了吧……我早就告诉过你,财神爷这么做,自有道理!”   丁高恍恍惚惚地想:到底是什么道理?他完全看不懂啊!   傅一围被审问地……焦虑症都发作了,简若沉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丁高忽然想起那两根长短不一的卫衣帽绳。   ……那竟然不是多余的小动作!   简若沉在审讯室外就已经做好了诱发傅一围焦虑症的准备,走一步看十步。   可笑他当时还觉得那是没用的小动作,感情人家在大气层!   丁高回过味来,喃喃:“好帅,他是天才吧?”   张星宗纠正道:“是财神爷。这个连环失踪案也就我们关sir当杀人案在查,都查了这么多年了,谁能想到在今天破了呢。”   他搓搓手指,“这得多少奖金?”   “还有白金会所涉黄案,肥死啦。”   以后啊,可要对财神爷恭敬些。   一行人收好证物,关应钧给傅一围租过地三个储物柜都贴了封条。   打道回府。   找到了尸体,又有审讯录像,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很多,跟进交给下面的督察,报告交给警员。   关应钧洗手准备下班的时候才想起来自己的办公室还有个人。   他愣了一下。   办公室是个很私人的地方,里面还有毛毯与水壶之类很容易被下手的东西。他走之前怎么会顺口说出让人进办公室这种话来?   简若沉会乱翻吗?   关应钧抬手拧开门,看见人仰面躺在他的椅子里。他坐起来还有些逼仄的椅子,在简若沉的身下显得有些大。   少年敞开四肢躺在上面,睡得嘴唇微张,身上还披着他放在一边的毛毯,脸色红润,呼吸绵长,就差打小呼噜。   关应钧扫视一眼四周的摆设,掀开水壶盖子查看,又抽出左侧抽屉,拿出那只24小时开着的录音笔快进放了一遍。   听到了那句——   “关督察啊关督察,拿私人办公室考验干部呢?”   关应钧:……   误会了,这一次他真没想那么多。   “叮铃铃——”   放在桌上的老式撞铃电话骤然响起。   关应钧以最快的速度接起来,余光扫了简若沉一眼。   还是被吵醒了,眼神都是懵的。   关应钧对着听筒道:“喂?”   “应钧?”陈云川的声音传出来,“我听李长玉说简若沉在你这里帮忙?”   关应钧嗯了一声。   陈云川压低声音道:“你带他来深水埗一趟,江永言家里来人,江家江含煜明里暗里指简若沉与江永言有仇,最可能杀人,我把李长玉也叫来了,现在要做一下不在场证明。”   关应钧蹙眉:“江家人过去了?江鸣山也在?”   陈云川愤愤道:“何止,他们还带了狗仔!准备炒警局拘留所不安全的话题!”   关应钧扫了一眼还有点恍惚的简若沉,“舅妈我们等会儿去,等20分钟,他刚睡醒。要缓一缓。”   陈云川:“哦?哦。”   她握着被挂断的电话,恍然。   这个点?在一起?办公室?还刚睡醒?   啊? 第18章 谁是小丑啊?   20分钟后,简若沉跟着关应钧驱车赶到深水埗警署。   警署门口的大理石门牌边拉起了警戒线。   有巡警在线外守着,张开双臂,挡住举着长枪短炮往里探的记者。   其中一个记者看到关应钧这张眼熟的面孔后,伸长脖子大喊,“阿sir,说一说江氏江永言啊!他真的被枪杀了吗?你身边的是什么人,是帮深水埗警署解决杀人案的证人吗?”   关应钧闻言落后一步,用身体挡住了朝简若沉窥探的镜头。   他往后冷冷一扫,争抢着向前挤的狗仔们顿时噤声。   只敢窃窃聊天:“好凶,这谁?”   “西九龙重案组的头,前两天上过电视的。”   “啧啧啧啧。”有人藏在人群里阴阳怪气,“威风八面哦。”   关应钧眼神低垂着,走路时风衣扬起,全然不在意狗仔的议论,护着简若沉踏进警署大门。   一进去,就看见了站在门口,等得十分焦灼的陈云川。   “madam,人我给你送来了。”关应钧道。   陈云川视线激光一样把两个人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   衣服很平整,外套也几乎没有褶皱。   走路的姿势也没有异样。   很好,是她想多了。   三人一同往审讯室走。   简若沉忙了大半天,脑子一直在高速运转,下午又一直睡觉,很长时间没有进食了,肚子饿得咕咕叫。   关应钧听见了,叫住想把人直接带进问询室的舅妈,“陈警官,他还没吃晚饭,你早点问完,我带他去吃。”   陈云川:……心放早了。   关应钧这个窍怎么一副要开不开的样子。   她打探:“你准备带人去哪里吃?”   “没想好。甜汤吧,他之前说喜欢。”   陈云川眼神变了。   关应钧什么时候记过别人的喜好?   也就做卧底,接近曼谷毒头的时候,记过那边人的喜好吧?   但那是任务,这是生活。   不一样。   陈云川问饿得出神的简若沉:“你喜欢喝甜汤?我还以为你爱喝咸粥,鱼翅粥那种的。”   简若沉回神:“甜汤?”   “一般吧。心情不好的时候可以喝点。”   陈云川:……   关应钧怎么回事?这还能记错?   这两人怎么给人一种若即若离,云里雾里,似喜非喜的感觉。   “好了关sir,在这里等。”陈云川在问询室外走廊处的等候室拦住关应钧。   她还想说点什么,隔壁警员办公室的大门就骤然打开。   一个身着高定西装的中年男人走出来。   他表情愤懑,横眉倒竖,极力掩饰着怒气,压着嗓子道:“江永言就算是犯了错,也不该枉死在警局的拘留所!你们是怎么办事的?”   简若沉眉梢一挑,细细看向对方。   愤怒的表情很多变。   人在愤怒时眼轮匝肌会紧绷用力,会在一瞬间做出掺杂着悲伤,愤懑和厌恶的表情。脸部肌肉会被完全调动。   但这个人的表情很单一,他是装的。   五十岁左右,又和江永言有关……   江鸣山吧?   江鸣山面前的钟警官焦头烂额,“先生,江永言死在拘留所的事我们会尽快查清,还请您不要着急。我们警署办案要讲究证据,没有证据就不能进行下一步,您不要这么激动。”   激动也没用。   江鸣山更激动了,“这就是你们警察对受害者家属和纳税人的态度?”   简若成叹为观止。   主角团的人,嘴里的台词永远都和新年零点的烟花一样炸裂。   你方唱罢他登场。   这边炸完那边炸。   钟警官实在没办法了,抬手往询问室外的等候区指,“您要是不着急走,就去休息区坐一会儿,或者安慰一下您的孩子。”   休息区的角落里坐着一个打扮精致,不停垂泪的少年。   简若沉定睛一看,是江含煜。   陈云川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蹙眉:“他就是暗指你会对江永言怀恨在心,杀害江永言的人。他真的是你亲弟弟?”   简若沉漠然道:“我们没有血缘关系,他是江鸣山的养子。”   陈云川几乎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不明白为什么有人放着自己的亲生儿子不疼,反而去宠爱一个养子。   要么就一起视若无睹,要么就一起宠。   江鸣山是个什么奇葩?   陈云川心疼道:“李长玉刚才来过,他已经为你做了不在场证明,西九龙重案组那边也同意拿出你审讯傅一围的录像。”   “我看过了,你审讯傅一围的时间是四点五十分。江永言被枪杀的时间是四点三十分。”   “仅仅20分钟,不足以在深水埗警署,香江大学和西九龙之间往返。”   陈云川拉开询问室的椅子坐下,“你没有嫌疑,我们花十分钟走个程序就行。”   实际上,十分钟都不到。   简若沉回答完问题,走出询问室时,还有些恍惚。   上次他在这个小房间坐了三小时出头呢。   时过境迁啊……   简若沉踢着步子走出去找关应钧要饭吃。   到了等候区,视线还没聚焦,就听见了江含煜哽咽的声音:   “钟sir,永言哥哥怎么会无缘无故走到墙根边上呢?一定是有人跟他这么说了,简若沉这段时间经常出入警局,又和西九龙总区警署的警察有关系,他……他……”   江含煜的眼泪吧嗒吧嗒地砸在地砖上。   简若沉清楚地看到角落里的保洁阿姨眉头皱得死紧,手指用力到快把拖把撅断。关应钧正靠在座椅上闭目养神,被吵得眉头皱起。   这种半遮半掩话配上眼泪,是警局最常见东西,刑警们看得太多,麻木得看到就烦了。   警察办案只讲究真相,要是掉两粒眼泪就能左右案情,这个世界上的所有警署都不用存在了。   钟sir深吸一口气,开始赶人:“口供已经做完,你们可以回去等消息了。”   话音落下,江鸣山心中的气顿时无处安放。   他猛地抬头,忽然和已经走到关应钧身边的简若沉对上视线。   简若沉:……   别来烦他!   好饿,想吃饭。   江鸣山走到简若沉面前,“你还有脸出现在我面前!”   抬手就想给简若沉一个耳光。   简若沉往后面的椅子上一坐。   江鸣山扇到了空气,手臂惯性一抡,差点把自己抡出去。   关应钧的喉咙吭哧漏了点笑音。   被简若沉的眼风一扫,很快隐没在宛如一潭死水的脸上。   江鸣山厉声道:“这就是你不跟陆堑回家的原因,有钱了,找别人了?”   找也不找个权力大的,有用的。   看江含煜多懂事,一找就找到香江灰色产业最强的陆家。   简若沉以前不是喜欢陆堑吗?   虽然没什么眼力见,但好歹眼光还不错,现在呢?   江鸣山指着简若沉:“眼光真是越来越差。越来越不争气了。”   关应钧看了眼身侧的人。   简若沉要是喜欢陆堑才叫明珠暗投,现在这叫弃暗投明,远见卓识。   简若沉在便宜渣爹的眼神中晒干了沉默。   他伸手挥开指着自己的手指:“你不要闹了。”   语调平静,语重心长。   江鸣山:……   此话一出,显得他像是个笑话。   或许简若沉当众这么说,就是想让人看他笑话。   简若沉:“这里是警署。”   他指了一下墙壁,“你看那里是什么?”   江鸣山回头,墙上贴着【禁止大声喧哗】。   他七窍生烟,声音响彻警署:“你在教我做事?”   “你不要以为自己继承了遗产就万事大吉!我是你老子,你的钱就是我的钱,反正你没本事,再多的钱到你手里都和纸一样!不如——”   简若沉打断道:“不如交给你来管?”   江鸣山愣住,随即高兴起来。   他就知道!这个上不了台面的赔钱货无论怎么羞辱,都会想要回家的。   呵,简若成要是把遗产给他,那他就勉为其难给简若沉上个户口养着他。   看着他暗喜的表情,简若沉嗤笑一声,“你真是癞蛤蟆想吃灵芝草——白日做梦。”   江鸣山脸色大变:“你!!”   江含煜指责道:“你怎么能这么说爸爸?”   他声音尖锐,音调高得出奇。   简若沉蹙眉:“爸爸?对不起,我从小没有爸爸。我的户口本上只有我一个。”   前19年不闻不问,现在他继承了巨额财产,就突然想起来自己有个儿子?   江鸣山脸色涨红,血压升高,眼前一阵发黑,“你故意的?故意等我说完后呛声?”他   “哪儿能啊,你要是不说,我能有这个机会吗?”简若沉漫不经心道:“我不爱留隔夜气,喜欢有话直说。”   关应钧站起身走到一边。   他要被简若沉逗笑了,再不走他怕破坏现场气氛。   简若沉语重心长道:“您少吃点山珍海味,少省点气,以后生气的地方还多着呢。”   关应钧站在边上捱了一会儿,把笑意压下去。   抬眸看见简若沉湿润的嘴唇上下一合,“您要是觉得在警署里生气没意思,我也可以送您去局子里生气。”   这话蛮有气势。   如果说话的人没有在说完之后肚子咕咕叫就更有气势了。   关应钧再也忍不住,轻笑一声。   他上前对江鸣山道:“江总,我们还有其他事,请您不要在这里浪费我们的时间。”   江鸣山脸都绿了。   关应钧亮了一下自己的证件,“西九龙CID,请您撤除外面的媒体,否则我会让检方依法起诉您诽谤警署,妨碍司法公正。”   站在边上一直没出声的江含煜,一下子脸蛋煞白。 第19章 总不能抱起来吧?   江鸣山喝道:“谁跟你说外面的狗仔是我弄来的?”   他对着关应钧怒目而视,抬手拦住江含煜的肩膀,扫过简若沉,“没规矩的东西!小含,我们回家。”   至于简若沉,就在外面待着吧!   他倒要看看这条对父爱和爱情摇尾乞怜的狗能忍多久!   江含煜傻眼。   爸爸怎么回事?   没看到简若沉和警署关系好吗?   只要把简若沉拿捏住,他们江家就在黑白两道都有人了啊!   他刚才都唱白脸了,江鸣山竟然没理解!   江含煜个子矮,有点跟不上江鸣山。   跌跌撞撞走到警署门口时回头看了一眼。   简若沉正仰头跟身边那个高大威严的男警官说话,“你真要让检方起诉江鸣山?”   关应钧抬眸,对上江含煜看过来的视线,很快挪开,意味深长道:“恐怕没机会。江鸣山不敢把事情闹大,外面的狗仔一定会被撤掉。”   不撤,裁判法院虽然不能剥掉江家一层皮。   但绝对能搞得他们焦头烂额。   关应钧想到死去的江永言,多少有些惋惜。他站起身,垂眸问:“晚上想吃什么?”   简若沉轻声:“什么都行?”   关应钧:“都行。”   简若沉瞟了他一眼,发觉今天的关应钧格外好说话。   看来立功发火小连招不是一般的有用。   简若沉来了兴致,“那去吃夜排档里的炸鸡烧烤。”   好久没吃了。   上辈子的警校全封闭管理,外卖进不来,他们也出不去。食堂的炸鸡面衣都是坨的,根本没有灵魂。   关应钧没想到简若沉会选这个,“不干净,换一个?”   简若沉呵了声,一字一顿地轻唤:“关督察?”   关应钧现在听到这三个字都有点应激,“行,就夜排档。”   简若沉坐上副驾驶,把车窗打开,把手肘支在车窗横杠上,撑着下巴看香江夜景。   白天折服在阳光下的霓虹灯管和彩灯都亮起来,那些错落的招牌在夜空中悬浮着,好像赛博朋克电影里才会出现的场景,漂亮极了。   他看得入迷,鼻尖被风冻得通红。   关应钧侧头顺着简若沉的视线看了一眼,目之所及不过是寻常景色,也不知道有什么好看。   车开了半小时,停在西九龙船坞码头边上。   这里有香江最大的夜市排档。   关应钧下车前叮嘱,“这边东西好吃,但有点乱,下去之后跟紧我。”   简若沉身上什么都可能是假的,但这张脸绝对是真的,他已经验证过了。   很多混社会的古惑仔和藏在城市暗处的杀人狂都很喜欢这个类型的脸。   清纯,看上去洁净乖巧,不谙世事。   会让人向往,忍不住想据为己有。   简若沉哦了一声,下车之后便亦步亦趋地贴在关应钧身侧。   他对自己这副身体有自知之明,一步三喘,打架肯定不行。   夜市之中人声鼎沸,好些穿着皮衣,敞着怀的大哥坐在路边支起的塑料桌椅上,岔开着腿推杯换盏,与人称兄道弟。   关应钧走到支起油锅的摊位前,“看看想吃哪个?”   简若沉扫了一眼菜单,“破了两个案子……那炸鸡腿和炸鸡翅各来2份,你吃多少?”   关应钧:“我不吃。”   简若沉哦了声,“老板,他也要两份。”   关应钧沉默一瞬,还是付了钱,“我们一会儿来拿。”   简若沉被带着去买了些烤串,回来的时候鸡刚炸完,热乎乎地放在沥油架上,老板装好了递过来。   关应钧接过,拎着袋子道:“不在这里吃,走吧,去海边。”   这地方多方势力盘踞,简若沉长得实在有点不安全。   关应钧又买了两瓶啤酒和一瓶果汁,提着上车,开去海边。   简若沉站在西九龙海滨的沙滩上,看着不远处的船坞码头,推开关应钧递过来的果汁,拿起玻璃瓶装的啤酒,用牙撬开瓶盖,仰头灌了一口,舒畅地呼气:“哈~”   关应钧垂眸看着瓶盖上的牙印,不明白豆腐似的一撞就碎的人,怎么会有如此尖利的牙齿。   他沉默半晌,掏出钥匙,那上面挂着的多功能起子开了酒瓶。   简若沉:……   你不早点拿!   关应钧看着那双瞪得圆乎乎地眼睛,心情很好地笑了一下,把外套脱下来垫在沙滩上,“坐。”   长风衣坐两个人绰绰有余。   简若沉坐在上面,一口炸鸡一口啤酒,心情难得放松。   墨蓝色的天空星云密布。   关应钧仰头看了一会儿,忽然想到在曼谷时的卧底生活。   刀口舔血的日子不好过,但他过惯了。   回来之后,署里也没有能跟上思路的人。   C组那个同为卧底退役的同事也话不投机。   简若沉是第一个。   关应钧用塑料袋包裹住炸鸡腿的杆,拿到嘴边咬了一口。   盐味有点重,但不难吃。   简若沉觉得淡了,但还是被油滋滋的鸡腿香得灵魂出窍,“就是这种不干不净的味道。”   太好了,稍微干净一点儿他都不稀罕。   关应钧垂眸看着简若沉沉迷美食的样子,鼻尖从纷杂的油盐味里嗅到了一丝柠檬柚子的香气。   这时候的简若沉没有演戏,褪去了与人相处时包装在身上的外壳,显露出一丝真实。   关应钧是个对“真实”有执念的人。   “简若沉。”他喝了一口酒。   “嗯?”简若沉把吃干净的骨头丢进塑料袋,侧头看关应钧。   关应钧的视线扫到他随着海风飘扬额银白色发尾,简若沉鲜活至极,演戏的时候似真似假,像个谜题,让人摸不清哪一个才是真实。   他想看看这个谜题最直白真实的样子。   简若沉没等到关应钧说话,便反过来问:“关sir,说说当卧底的事呗,你当时怎么潜入敌方阵营的?靠在敌方阵营门口卖烤肠吗?”   关应钧:……   怎么联想到烤肠的?   “当会计。到一个集团去卧底,最接近老大的不是什么二把手,而是会计,集团所有的钱都从我手里过,想查什么都方便。”   简若沉开心的时候嘴巴很甜,“怪不得A组最富。”   关应钧似笑非笑,“我线人也多,消息很灵通。”   简若沉不明所以。   关应钧就道:“我接下来的话不是试探你。”   他真是被简若沉给吓怕了,怕简若沉发火,也怕简若沉甩手不干,跑去和别人搭档。   A组不能没有简若沉。   关应钧斟酌着语气,“我听说你以前很喜欢陆堑,跟他来往甚密。”   他想不出简若沉要是喜欢一个人会是什么样,“我们西九龙想铲除陆家的势力很久了,你跟他来往时间长,有没有什么独家消息?”   简若沉啃着羊肉串儿,含混道:“没有。陆家能做大做强,不会轻易给人留下把柄。”   不过……   “最近陆堑应该正烦着呢。”   关应钧看过去:“怎么?”   “你不是一直疑惑媒体为什么会炒作江鸣山花钱压消息这个假新闻吗?”简若沉凑过去,小声道:“我做的。”   热气吹在耳蜗里,关应钧惊异地看向他,心脏重重跳了一下。   简若沉刚才……是不是透了一句底?   简若沉喝了点酒,面颊绯红,眼神有些迷离,但语调清晰,“陆堑不是也花钱压消息了吗?那些钱……也都是我派人去领的。”   关应钧:“……”   简若沉以前真的喜欢陆堑吗?   他的线人出错了吧?   出错了也好。   关应钧愣了一下,出错了为什么会好?   没等反应过来,简若沉就道:“现在,白金会所也被查了,天泉都也要应对查访进行一段时间的合法经营,陆堑会亏很——多钱!”   简若沉晕晕乎乎的,觉得自己好像有点醉了。   啤酒也能醉人?   他眉头一皱,发现事情并不简单。   举起酒瓶一看,产地-丹麦,烈啤,330毫升,酒精度数23。   是啤酒刺客!   比葡萄酒度数高那么多,他还喝了一瓶!   简若沉举不动了,把酒瓶往沙滩上一戳,转头看向关应钧,还没张嘴。   关应钧道:“你自己抢的。”   简若沉哼出一声,“又不怪你。”   他顿了顿,又道:“陆堑亏钱之后资金流周转不过来,必定会去搞钱,你说他会怎么做?”   关应钧觉得喝晕乎的简若沉有意思极了。   真实又坦诚,带着少年的意气风发,说话时还会露出一副‘你没想到吧’的得意表情。   关应钧看着,不知不觉带了点笑意,“他会翻开香江法典,在里面随便选一个来钱快的。比如抢劫。”   简若沉点点头,“没错!”   “你可要盯紧他。”简若沉困极,说话都含糊起来,一把将没吃完的串搁在塑料袋里,横七竖八,“盯紧了,我们抓他现行!”   他仰面躺下,下半身往沙滩上出溜一截,上半身躺在关应钧的风衣上,声音越来越低,“抓不到他就砍他的左膀右臂,让他亏得血本无归,最后把他送进局子……换功勋。”   关应钧听不到声音了,往身侧看去,简若沉灵动的眉眼沉寂下来,面颊上是两抹红晕,发丝在他的深色外套上铺开,丝线一样延伸,有一缕缠在了纽扣上。   简若沉好像特别喜欢业绩和功勋,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情结。   那天他把勋章递出去的时候,简若沉明知道不能要,但还是在手里盘了好一会儿。   做人要用真心换真心么……   关应钧拿起简若沉杵在地上的酒瓶,仰头喝完里面剩下的,理好了垃圾挂在手腕,看着睡得正香的人一时迟疑。   总不能直接抱起来。   才犹豫几秒,私人手机就响起来。   简若沉被吵得扭了一下。   关应钧揽着人提起来,在外套兜里找到了自己的手机。   张星宗打来的。   一接通,咋咋呼呼的声音就从听筒里传出来,“关sir,咱们不是抢了Z组肥差吗?Z组不服气,把状告到冯警司那里去了!”   “冯警司您又不是不知道,他不敢管您,又把状往高级警司那里告,Madam林喊你回来谈话啊……怎么办?到手的鸭子不会飞了吧?”   “难说。”关应钧用外套把简若沉一裹,整个捞起来之后揽着腰固定住,道:“别慌,我马上回警署。” 第20章 关应钧竟然让人进办公室了?   简若沉身上没几两肉,关应钧单手就能把人抱起来。   他一手托起简若沉的腰胯,让人上半身靠在肩头。   另一只手挂断电话,将手腕上的塑料袋扔进垃圾桶,走向停在船坞码头夜市边上的车。   关应钧把人放进副驾驶。   抽手之前,手臂被简若沉抱住了。   他嘴里嘟囔,“咱们买的火炉到了,老三,我们烤年糕吃,你去阳台整点冻梨。”   关应钧愣了一下。   冻梨是什么?   老三是谁?   他俯身给简若沉系安全带,余光瞥见简若沉咂了下嘴后把手松开,含混喃喃,“这火炉真热。”   关应钧哭笑不得。   他从小体温比普通人高一些,喝了酒更甚。   遇见简若沉之后又总是心烦意燥,抽烟喝凉水都压不下去。   莫名地,脑子里闪过简若沉毫不设防睡在黑色风衣上的画面,纯洁而妖异。   关应钧蹙了下眉,拉开驾驶座的车门,坐上去之前耳边幻听似的响起一道清泠泠的声音:‘关sir,喝酒不开车。’   他动作一顿,侧头去看。   简若沉根本没说话,睡得正香。   关应钧甩上车门去找代驾,走远几步后又不放心地折回来,锁上门。这才去船坞夜市拎了一个老实人。   给五十块,让人开车送他们去西九龙总区警署。   ……   简若沉一觉睡醒,被头顶的白炽灯晃了一下眼睛。   他恍惚一瞬,视线逐渐聚焦,看清了面前的摆设。   怎么是关应钧的办公室?   关应钧回来加班了?   简若沉用手囫囵捋了捋头发,抬手摸上门把手。   刚打开,就听到关应钧冷掉渣的声音,“警局不是公司,没有什么抢项目的说法,案子不是你家的,也没有写着你的名字,我为什么不能破?”   简若沉探头。   关应钧面前的男人被这句话气得胸口上下起伏,吭哧吭哧喘气,咬牙道:“关应钧,我们组的人顶着寒风,没日没夜去周边走访,在白金卧底,整整查了一个多月。所有人的精力都放在这个案子上,我好几个组员每天都睡在办公室,半个月没回家。你让我们组这么久的努力都打了水漂!”   他拍桌问:“你现在就是这个态度?”   关应钧想到简若沉说话的方式,舌尖的话转了一圈,变成了类似的:“不过是个涉黄案,里面又没有杀人犯,z组这么久破不了案,你觉得是运气有问题,还是实力有问题?”   简若沉:……   这话怎么能对同事说呢,这不是结仇吗?   Z组何督察把拳头捏起来,憋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对着关应钧挥过去。   边上的张星宗忙抱住何督察的腰往后拖:“别打别打,您打不过他!他把你打坏了我们要扣钱的。”   何督察更气了,“放开!”   A组的动静惊动了其他组,都在走廊探头探脑。   这样下去不行。   简若沉上前一步,装作什么都没听到,“好吵,在做什么?”   与此同时,一道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由远及近而来。   A组办公室进来个人。   来人戴着一副椭圆形半框金丝眼镜,踩一双恨天高,长发及腰,气势逼人。   z组的头对着她敬礼,“madam!”   半点看不出刚才气到丧失理智的样子。   关应钧随意道:“林警司。”   他看见刚睡醒的简若沉,又介绍:“这位是z组的督察,叫何超勇。这位是刑事侦缉科的高级警司,林雅芝。”   简若沉:“二位晚上好。”   高级警司在警司之上,总警司之下,一般负责统辖协调一个部门的督察组,算是关应钧的上司。   破了别组案子的事可大可小,但要是上司来管就不一样了。   简若沉上前,拽住关应钧手腕处的衣服,示意他不要说话,然后对何督察道:“何sir,不要上火啦,我定楼下的咖啡大家一起喝?有什么事情坐下来聊嘛。”   林雅芝看向简若沉。   短短几天,这个混血少年的事迹已经传遍警署。   总区警察的手里都有自己的线人,消息灵通。   这会儿大家已经把简若沉在深水埗警署帮陈云川破案的事摸清楚了。听说还豪掷千金,配合关应钧拿下了白金会所的犯罪证据。   现在重案组个个都在羡慕关应钧。   不怪大家羡慕。   简若沉说话这么好听,做事又这么舒服,别说督察,她们上面这些警司也羡慕。   关应钧上辈子拯救地球了吗?   伸手不打笑脸人。   何超勇看着简若沉的脸,一时不知道怎么接话,像一只被放了气的气球,咻得瘪了一点。   简若沉把关应钧拉走,回头道:“那我把关sir借走一会儿,我还不清楚大家的口味,关sir记忆里好,应该清楚。”   他说着,松开了手里的袖子。   关应钧知道该他了,对林警司道:“对。”   林雅芝:……   对个屁哦!   好一招釜底抽薪。   对峙的人突然少了一个,气生不下去,她两边各打五十大板的计划也泡汤了。   林雅芝和何超勇面面相觑。   林雅芝指向何超勇,“你给我挑事儿是吧?你特意把状告到冯警司那里,不就是知道冯警司不敢管,一定会告诉我么……”   简若沉将关应钧拉进办公室,把门一关,林雅芝训人的声音就听不到了。   训的不是A组就好,否则抢案子这件事绝对会在警局津津乐道一阵,对A组的公信力不好。   现在津津乐道的估计会变成何超勇找事不成的事儿了。   他舒了口气,拿手机打电话订餐,“咖啡都要美式,奶球白糖另外配,到时候大家想吃什么口味自己调……重案组多少人?”   关应钧道:“153。”   简若沉头也不抬,对着电话里的服务生定了160杯。   关应钧:“这么破费?”   简若沉睨他一眼,“虽然案子受益的是整个A组,但其实是我抢的。大家心里和明镜一样。”   难道要让其他组从此以后提防A组?   办案讲究一个信息流通,被孤立不是什么好事。   关应钧无所谓道:“z组自己破不了案,还不许别人破?世上没这种道理,警局靠实力说话。”   简若沉哦了一声,语调公事公办,客气疏离,“那关督察出去和何督查打一架,再自己应付林警司,最后因为说话太冲激怒上司,被扣工资和绩效,把已经结案的案子给出去,丢掉整个组的奖金?”   关应钧沉默半晌,打开办公桌的抽屉,从里面数出5张1000面额的钞票,“咖啡记我账上。”   对比自己处理可能获得的损失,简若沉竟然四两拨千斤,仅用5000块钱就换下了价值将近100万的奖金和功勋绩效。   A组确实不能没有简若沉。   关应钧沉吟,“别叫我关督察。”   他受不了简若沉喊这三个字。   咖啡很快被送上来,服务生尽职尽责地跟着安保警员身后分发到每个办公室。   到了A组这边,简若沉上去付了咖啡和甜点小吃的钱,又自掏腰包给跑了好几趟的送餐员拿了200小费。   林雅芝骂了一会儿何超勇,早就渴了,一拿到咖啡就拆开奶包放进去,吨吨喝了两口。   何超勇和林雅芝还都分到了汉堡和甜品。   吃了人的嘴短,拿了人的手软。   连吃带拿的何超勇都快忘了自己来A组的目的。   他看着笑吟吟的简若沉,扼腕,这么好的人怎么不是他们组的呢?   关应钧怎么就这么好命?   林雅芝注意到他的眼神,皮笑肉不笑道:“关sir手里的证据价值500万。证据是简若沉买下来的。他现在是A组的顾问,工资从关督察的账上走,你要是想要这个业绩,求我没用,你问问他愿不愿意把证据给你。”   何超勇震惊,什么证据能值500万?   随即震撼,什么样的关系能送价值500万的证据?   何超勇被怒火冲昏的头脑逐渐冷静,这时候才想起来,简若沉一开始就是从关应钧办公室里走出来的。   重案组谁不知道关应钧有疑心病,只有自己在办公室的时候才会让访客进去。   像现在这样自己在外面,却能放心让人在里面的情况从未有过!   何超勇神魂俱震。   他刚刚还想挖一挖墙脚。   这还挖个屁。   但简若沉是真牛啊。   重案组都穷,互相之间抢案子常有。   以前的A组光会抢,不会处理后续,面对类似的情况,不仅会被批评,奖励也会减半,但这次居然拿到了所有业绩。   简若沉哪里是什么顾问,是财神爷。   关应钧问:“不闹了?”   何超勇啧了一声,没理他,厚着脸皮走到简若沉面前,“你愿不愿意来我们组?我们组氛围好,人多热闹,薪水也足,比A组强多了,关sir给你多少,我开两倍。”   关应钧没想到何超勇竟然敢当面挖墙脚。   他难得心里没什么底,侧眸看向简若沉。   简若沉:……   关sir给他多少?   给他俩鸡腿俩鸡翅,20串烤串,和一瓶烈啤。   简若沉转头看向关应钧,“你给我多少?”   “我工资的一半。如果我有奖金,也给你一半。”   林雅芝:“行,我给你记着,到时候多给你们组一个信封。工资还是老规矩,打A组总卡上,你自己算。”   简若沉探头问何超勇,“现在你还要给我双倍吗?”   何超勇:……   大家都是高级督察,工资在一个水平线上,关应钧这么一给,他要是给双倍,自己喝西北风吗?   何超勇咬牙,“不了。”   他想告辞,但被林雅芝叫住,“闹完就想走?你刚才想打人是吧?回去写2000字检讨,周一晨会读。”   何超勇脸色发红,应了声好。   林雅芝回头,眼刀刺向关应钧,“还有你!喜欢做别人的案子是吧?那你给我去做轮渡大劫案!”   何超勇兴奋。   大悬案啊!   要是长时间破不了,他都不敢想关应钧会多没面子。   关应钧眼睛一亮。   林雅芝:……   坏了,成奖励了。   她自觉管不住舅舅是警务处处长的关应钧,这回有简若沉在中间周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省了不少事。   林雅芝抬手摸了摸简若沉的脑袋:“你好好读书,毕业了我给你写推荐信,到时候还来我们警署做警察。”   简若沉乖巧点头。   林雅芝心都要化了。   天生的警察啊,情绪稳定,会安抚人心,还会审讯套话。   什么证人嫌疑人都在他面前无所遁形。   长得还好看,让人一看就有好感。   林雅芝拎着自己的小蛋糕,怎么来又怎么走。   何超勇也不怎么生气了,光想关应钧在大劫案里翻车的样子就开心。   他一边喝全糖咖啡,一边回z组办公室。   呜~真甜啊。   等人都走了,张星宗和丁高顿时哀嚎出声,“大劫案人员复杂,又是在海上,这可怎么办!”   丁高喃喃:“有得必有失,有得必有失……”   毕婠婠把手插进头发,一捋,掉了三根。   她看到关应钧唇边的笑,“关sir,你笑什么?”   关应钧看向依然懵然的简若沉,“大劫案和陆堑有关。”   简若沉的眼睛也亮了。   关应钧笑道:“上一艘开往大陆的轮渡是一周之前,轮渡一个月走一次,上面大多都是想要在大陆和香江之间做生意的商人。”   “港商出行,油水很多。我之前一直好奇,陆堑是怎么在警察的盯梢和查访之下,让天泉都合法经营这么久,就托线人打听了一下。”   “他们告诉我,陆堑和大陆那边的匪徒合作。虽然没查到具体是合作什么,但前段时间大劫案发生时我有了怀疑的方向。”   简若沉接话,“陆堑体会到了不劳而获有多方便,应该还会做第二次!”   怪不得吃饭时关应钧会说那样的话!   毕婠婠又薅了一把头发:“陆堑是陆家长子,他很谨慎,我们难道能在船上抓他的现行?”   简若沉想了想,原文中写过这段。   写了陆堑陪江含煜在医院输完血,回家过元旦节。   原文细致描写了元旦节美丽的雪景,和江含煜在雪中哭着想爸爸的场面。   蛮离谱的,香江这种地理位置居然还能下雪。   不愧是能掏心挖肺的古早地摊文学。   时隔这么久,里面矫情的文字还是让人头皮发麻。   简若沉冷静道:“陆堑应该不会去。但是江鸣山会去。因为江永言的事,江鸣山欠了陆堑人情。”   江鸣山生性贪婪,他太想攀住陆家这棵大树了,又眼馋黑钱路子,想横插一脚。   丁高不解,“你怎么这么确定?”   简若沉嗯了声,“他算我亲爹。”   丁高脑子里顿时充斥满了乱七八糟的豪门悲惨故事,眼前叱咤风云的天才少年顾问,立刻变成了被渣爹折磨的豪门小可怜。   他干巴巴开口,“哦。”   果然。   另一边正在ktv,左手搂着少爷,右手搂着公主喝酒的江鸣山听说了陆堑做了一起大劫案的消息,当即动了心思。   他在动次打次的音乐中对陆堑举起酒杯,“既然陆总要留下来陪我家含煜过元旦,那么半月后的轮渡就由我来负责,算是给陆总赔罪。”   陆堑看他左拥右抱的样子,不屑地笑了笑。   要不是为了江含煜,他绝不会理这样的人。   他举起酒杯,“好啊,我把手里的人给你,这一杯祝江总旗开得胜。”   江鸣山一饮而尽。   他有些醉了,张嘴就道:“我知道小含需要血,到时候我会让简若沉上船,让他消失得无声无息,随你取用。”   陆堑似笑非笑,“他也是你儿子,你不心疼?”   江鸣山一秒都没有犹豫,“狗屁。”   他眼里迸发出精光,“我打听过了,他的那个英国管家暂时不在香江,我把他给你,你拿他给江含煜续命。他的百亿财产归我。”   不能为他联姻,绑住陆堑的儿子。   不如死了有用。 第21章 江鸣山完了   简若沉从西九龙总区警署出来时已是深夜。   他裹紧羽绒服, 看着不远处的霓虹灯发了会儿呆,有种不知今夕何夕的迷茫感。   今天星期几了?   明天是不是该回学校上学啦?   哎,这大学……   本来都要毕业了, 现在又上一遍。   关应钧把车从车库里开出来, “走吧,先送你回家。”   “你不是喝了酒吗?”   “就那点,早代谢了。”关应钧把方向盘一打,“没有法律规定喝完不能开吧?”   简若沉在记忆里翻了翻。   香江的酒驾新规是1999年出的,现在才1992, 早着呢。   他本想说这次算了,但刻在DNA的遵纪守法让嘴不受控制, “打车吧, 之后我给重案组配个司机, 以后有什么特殊情况也更安全。”   关应钧不想惹人生气,把车停回去, 刷身份卡出警署,“我没那么多闲钱。”   他的钱要养分散在西九龙各处的线人。   时不时还要拿一部分出来修车洗车,请组员吃庆功宴。   4万港币的工资, 一个月下来顶多还剩两万。   现在这两万也要拿出来养一个重案组顾问简若沉。   分文不剩了。   关应钧算完,出租车也拦到了。   他平静道:“先送你, 你住哪儿?”   “住在丽锦国际花园山顶别墅。”简若沉支着头,窝在后排座椅里, 慵懒道:“你不用考虑钱。我来了, A组就不会缺钱了。”   “钱花出去创造了价值才是钱,否则就是废纸。”简若沉的发丝被风吹得扬起。   莹白的侧脸被一晃而过的路灯照得熠熠生辉, 偏向浅金色眸子里满溢着意气风发和志在必得,   亮晶晶湿漉漉的。妖冶异常, 有点勾人。   关应钧笑了一声:“怪不得张星宗说你是财神爷,你何止是财神爷,简直像散财童子。”   “我一天花出去十万美金,存款才暂时不会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   简若沉逗他,“你不想让我给A组花?关sir,你可要考虑好喔,西九龙重案组想要我的组应该很多的。”   语气里带着胸有成竹的小得意。   关应钧对他束手无策。简若沉从第一个案件就开始布局。先对陈云川展现出能力,又抓住机会,一举转系,变成了李长玉的学生,破了巡警案。   然后豪掷千金,在白金会所弄了一个大场面,趁z组上门发难的机会,给全重案组的人点了咖啡。   现在整个西九龙都知道简若沉的本事。   他做得环环相扣,抓住了每一个机会。   借着东风,扶摇而上。   关应钧让出租车司机把车停到山顶别墅门口,道:“你想做什么就做,你想花钱就花,我给你兜底,保证组里的人不会升米恩,斗米仇。”   简若沉开门下车,撑着车门往里看,“关sir,认识你这么久,你说这句话的时候最有魅力。”   关应钧有点不自在地别开眼。   这张嘴……   对谁都是张口就来。   他拍了拍前座示意出租车司机开车,“走了,有事电话联系。”   小红出租落荒而逃。   简若沉回家,泡在浴池里昏昏欲睡了一会儿,陡然睁眼。   不对吧,关应钧没他电话。   他拿起传呼机发了串数字过去,后面带着三个字,【电话号。】   次日。   简若沉踩着第一节课的上课铃进教室。   里面只剩下前排的位置,他走过去坐下,在老师点名后答了到,接着翻开带来的法医人类学。   简若沉现在是个名人,所有医学系教授都知道他转系的事,见他看其他科目的书,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反正这个学期只有最后一周。   12月23日。   离校当天。   简若沉在校门口碰到了有一段时间没见的江含煜。   江含煜是原书里钦定的万人迷,站在那里什么也不做,就有人上去搭讪要电话号码,但都被摆手拒绝了。   江含煜怕冷,平常都会戴手套,但今天没带。摆手时,手腕上的手链熠熠生辉。   这条手链很眼熟,好像和陆堑是一对,就是原主省吃俭用三个月也要买假货的那根。   简若沉收回视线,这手链是故意带给他看的。   想来试探他还喜不喜欢陆堑?   简若沉没什么表情,抬手要拦出租车。   江含煜急了,快步上前,“哥哥!”   简若沉回头,“怎么了?”   江含煜抬手撩了撩头发,又露出了手链。   他开口说:“哥哥,我和陆堑正式订婚了,订婚宴就在平安夜,你能来参加吗?你会祝福我的,对吧?”   简若沉:“对的,祝福,锁死。”   到时候你们夫妻双双把局进。   江含煜哽住了。   这话乍一听十分真诚,仔细一想又有点阴阳怪气。   他一时说不出哪不对,拿出两张邀请函递过去,声调雀跃,“陆堑哥哥订了2米的蛋糕呢,到时候我把最上面那块给你吃呀。”   简若沉垂眸看向邀请函。   如果只有一张他就不接了,但这是两张。   两张……意味着可以带人去。   江家祖宅错综复杂,里面的机密文件数量惊人,其中最直接的犯罪证据就是账本。   如果能拿到江家的账本……   简若沉抬手接过,真诚道:“谢谢你邀请我,祝你和陆堑携手共生,同生共死。”   江含煜一时毛骨悚然。   如果是以前的简若沉,看到这张邀请函的时候就会不发疯大闹,然后大哭一场。   可是现在……   简若沉不再理睬江含煜,抬手拦了一辆出租车,“师傅,去西九龙总区警署。”   车子开走之前,简若沉听到飘到耳边的一句:“你真的一点都不喜欢陆堑了?不会是装的吧?”   不喜欢陆堑还用装?   多少有点为难老实人了。   出租车很快就到了总区警署。   简若沉直奔关应钧办公室。   这段时间,A组所有人都在翻轮渡大劫案的卷宗,期望能找到一个明晰的突破点。   得益于几天前简若沉给整个重案组点的咖啡,现在大家对A组和和气气。这次好几个卷宗信息都是其他组友情送来的。   只不过送卷宗来的人总是伸长了脖子在办公室找人,问要找谁又不说。   兴致高昂地来,平平淡淡地走。   简若沉踏进A组办公室的时候,毕婠婠脑子里灵光一闪。   那些人找谁?   找简若沉啊!   哪儿有人会无缘无故送礼?   原来是看中了他们的小财神爷。   想要来抢人!   怪不得来送卷宗的要么就是漂亮年轻的姑娘,要么就是身材倍儿棒的小伙。   呵,美人计都用上了!   可简若沉长成这样,自己就是个美人,整个警署哪儿有能与之旗鼓相当的?   毕婠婠摸了摸自己的脸。   她要是长这样,每天起床都得对着镜子自夸三分钟。   “madam?”简若沉摸脸,“我脸上有东西吗?”   毕婠婠失笑,“没有。关sir在里面,快进去吧。”   “哦。”简若沉不明所以地拉开关应钧办公室大门。   他没去坐那把会客椅,绕到关sir身边举起手里的东西,“看看这是什么?”   关应钧定睛一看,是江含煜和陆堑的订婚邀请函。   订婚宴在江家祖宅,江亭公馆举办。   “怎么是两张?”   “想借机羞辱我吧。”简若沉把其中一张递给关应钧,“豪门就是这些手段,给两张票,暗示带着伴,如果我不带,就说明我不受人待见,连一同出席宴会的男伴都没有。”   关应钧挑眉,“不能是女伴?毕婠婠也能去。”   “你疯掉啦?”简若沉侧身坐到关应钧办公桌一角,“以前我喜欢陆堑喜欢得众所周知,现在我当然是选你跟我一起去了。”   他顿了顿,倾身问:“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带你去吗?”   关应钧心脏跳漏一拍,呼吸微滞。   脑子里骤然闪过简若沉倚在车门上说:关sir,你说这句话最有魅力时的模样。   他闭了闭眼,将画面清空,有些恼怒,简若沉难道是个小恋爱脑吗?   见一个撩一个,撩一个爱一个。   简若沉在他耳边说:“你做过卧底,又是会计,会看账本,我们潜入江家,偷江家的账本吧。”   这一瞬,关应钧的大脑一片空白。   简若沉为什么带他去?   偷什么?   他从来都是为了真相不择手段的人,转过来之后没少挨过骂,干了一段时间以后,才勉强把做卧底时的行事风格改过来了些。   现在居然有个比他还不按常理出牌的。   关应钧深吸一口气,一字一顿,“盗窃罪。”   简若沉抿唇,腼腆一笑,“你忘了吗?我是江鸣山亲儿子啊。亲儿子在自家散步,不小心捡走了账本,怎么能叫偷呢?”   他咬着“捡”字,意有所指。   “再说么,做人,要变通。”简若沉轻车熟路地打开关应钧办公桌的抽屉,从里面拿出那个录音笔,“你连录音笔都有,微型摄像头应该也有吧?都做卧底了,这点装备你没有?咱们不拿走也可以拍照嘛。。”   关应钧心动。   这个计划很对他口味。   拿到证据最重要,其他都是虚的。   简若沉不动声色地把录音笔顺进自己的兜,然后抬手把抽屉关上,“到时候我在下面搞点大动静,你悄悄地上去。书房在二楼,门口有一个青丝花瓶。”   原文中江含煜曾经在进书房之前打碎了那个花瓶。   关应钧彻底被说动了。   账本诱惑太大,能直接证明江家偷税漏税。   江家一定在偷税漏税,这一点所有香江人都心知肚明,只是大家找不到证据。   但拿到账本就好办了。   关应钧的心跳得厉害,从cib回来这么久,他第一次重新体会到了做卧底时的刺激感。   简若沉伸出手,“合作愉快?”   关应钧握上去,“合作愉快。”   两人对视一眼,又把手松开。   简若沉问,“大劫案的消息整理好了吗?再过一个礼拜船都要开了。”   关应钧道:“还没有,涉案人员太杂。A组人又少,还得3天。”   他忍了忍,一忍再忍,忍无可忍,“你为什么不坐凳子?”   “嘿嘿。”简若沉蒙混过关。   总不能直说,为了转移你的注意力,把你的录音笔变没!   这就是视线诱导,这就是魔术!   他从桌子上跳下来,“明天就是24号,关sir做好准备,我去外面帮您整理卷宗!”   简若沉一边说,一边走出办公室,声音还越来越小。   关应钧垂眸沉思一瞬,拉开放录音笔的抽屉,里面的东西不翼而飞。   显然是被人“变”走了。   关应钧:……   他走到办公室角落的保险柜。   里面第一层是组内支出和一些待发放的奖金。   第二层是成堆的监控设备,他从里掏出一支崭新的录音笔,装好电池,打开,放回抽屉,再关上。   顿觉安全感倍增。   23号,简若沉在重案组帮未来的同事们整理大劫案的卷宗信息和资料。   24号中午,突然回国的罗彬文出现在西九龙总区警署重案组,并且给A组带来了豪华午餐。   连熬了一周大夜的A组人吃着澳龙,喝着鲜榨果汁,被美食刺激得泪眼婆娑。   24号下午,罗彬文得知简若沉要参加江含煜订婚宴的消息,将他按在按摩椅上做spa。   等把简若沉的皮肤盘得像剥了壳的鸡蛋,再裹上奢华的高定礼服,弄了头发,带上昂贵的翡翠袖扣。   这才放过已经要被盘晕的人,送到江亭公馆门口。   关应钧在不远处等着。   他站在阴影里,一身黑色的西装,不认真看都察觉不到那儿有人。   简若沉走过去。关应钧垂眸看他。面前的人被盛装打扮过,一身墨蓝色西装笔挺,配一对祖母绿袖扣。   唇红齿白,脸上还有些懵懂,似乎还没搞清楚状况,头发扎了一个低低的马尾,发尾卷曲着垂在一边,宛如银色的绸缎。   发绳都是镶钻的,尾巴垂落着隐没在头发里,灯光一照,像落满了星星。   乍一看不出挑,但越看越明白这身有多昂贵。   关应钧曲起手臂,“手。”   简若沉把手搭上去。   手指刚触碰到结实的小臂,就被人带着往前一步,两人的距离瞬间拉近。   简若沉抬眸,两人视线交错。关应钧盯着他几乎在发光的脸失神一瞬,小声道:“别站太远,看上去不太熟。”   简若沉哦了一声。   这剧本感觉还挺有意思。   “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   关应钧垂眸,“你想是什么?”   简若沉微微兴奋:“那你就是我新包养——唔。”   嘴被捂住了。   “好了。”关应钧的思绪有点飘。   好漂亮的一张脸,好跳脱的一张嘴。   两人相携走进江亭公馆。   简若沉发现关应钧比自己还熟门熟路,“你怎么知道宴会厅怎么走。”   “昨天我们商量过后,我找线人顶替侍应生混进来踩过点。”关应钧声音很低,但还是清晰地传到了耳朵里。   好专业谨慎的卧底。   怪不得能功成身退。   两人走到宴会厅前,随着引援从侧门进去,入目就是高高的香槟塔。   简若沉看了一会儿,嘟嘟:“你说我一会儿不小心撞倒它,动静够大吗?”   关应钧立刻把臂弯夹紧,夹着简若沉的手,带人强行远离杯盏,“你光是露面,动静就已经很大了。”   简若沉今天太好看了,像下凡的神仙。   进门的时候整个宴会厅都寂静一瞬,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他的身上。   白发,琥珀瞳,混血。   这不就是江鸣山流落在外的孩子?这看起来也不像恋爱脑啊?   真的恋爱脑会带着现任来参加订婚宴?   江家在外面的传闻不会是假的吧?   大家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   江鸣山是新贵,没有家族底蕴,做事只认钱不认义。   香江的老钱家族最看不起这种“暴发户”,但这人做生意厉害,不得不结交。   大家表面上和和气气,实际上背地里都嘲笑江鸣山的为人处世实在荒唐。   两个儿子,一个不闻不问,另一个被当作棋子,送给陆家长子当老婆,企图彻底攀上陆家这颗大树。   而他自己还在追三子四子,不停的和不同的人上床,简直荒谬可笑。   现在,简若沉穿得正式又体面,就那对祖母绿袖扣,少说也得百万。   江家根本没有渠道买这样的东西。   江鸣山怕是想利用传闻给江含煜造势吧?   那这个小混血受的是无妄之灾啊。   不少世家子弟看着简若沉,起了结交的心思。   但碍于陆堑的脸面和简若沉身边那个一直板着脸,护食一样的男人,都没上前。   江含煜站在楼上,将楼下的情形尽收眼底。   简若沉拉着关应钧在自助台前面拿了点吃的,到休息区坐下。两个人贴得很近,几乎是在耳鬓厮磨。   那个对他横眉冷对的刑警,还低头抓住简若沉插了一个小番茄的银叉,把那番茄吃了。   江含煜几乎要咬碎一口银牙。   这就是简若沉不再喜欢陆堑的原因?   这个警察有什么好?   工资低成那样,说不定连饭都吃不饱。   陆堑才是简若沉这个层次能接触到的,条件最好的男性!   他是不是瞎?简若沉要是对陆堑没有一点感情了,他还怎么拿捏这个人?   关应钧吃完那颗番茄,凑到简若沉耳边道:“有人在看我们,继续吃,视线别找人。”   简若沉哦了一声,哐哐炫小蛋糕。   江家人不怎么样,厨师手艺倒是不错。   他一边吃一边说:“上楼的楼梯在大厅后的回廊,你上去后冲着花瓶去。”   “放心。”关应钧看了一眼表。   仪式要开始了。   关应钧站起身,把喝完的水杯放回路过服务员的餐盘里,“我去一趟洗手间。”   那名服务生立刻说道:“先生请往这边。”   两人擦肩而过时最后对视一眼。   简若沉收回视线,看向站在平台上的人。   “陆先生如今让陆家企业蒸蒸日上,我们拿下九龙的地,准备做一个史无前例的开发……”江鸣山春风得意,举着酒杯吹嘘着陆堑的功绩,“今天是鄙人麟儿订婚的日子,我作为一个父亲……”   江鸣山又开始吹自己了。   五分钟的致辞说完,江含煜才和陆堑交换了戒指。   简若沉向二楼看了一眼。   没什么动静。   他心脏跳得厉害,几乎要蹦出喉咙。   千万别出什么意外,千万别出什么意外。   事与愿违。   恍惚之间,简若沉听到一道温柔尖细的声音:“今天,在这个我人生中重要的日子,我的哥哥也携男伴来到了订婚宴的现场。”   “哥哥能上前来祝福我两句吗?我希望我们的关系还像以前一样亲密。”   所有人的视线都随着江含煜的话聚集到简若沉身上。   简若沉掌心出了点汗,听到江含煜问:“呀,哥哥,你的男朋友呢?”   “刚才你们在边上吃蛋糕的时候,他不是还在吗?”   咚咚!   简若沉的心脏重重跳了两下,在这一瞬飚上了120.   他面上不显,抬步往台上走,不动声色地打开了录音笔,笑道:“我喂他吃蛋糕他不吃,男人总有点小脾气,小含弟弟,你的男人没有?”   江含煜没想到他这么直白,这么游刃有余。   含羞带怯地低头,声如蚊呐:“陆堑没有。”   简若沉接过扩音麦。   江家最聪明的其实不是江鸣山也不是江永言,而是江含煜。   边上的江鸣山察觉到关应钧离开太久,有点起了戒心。   他转身想走。   简若沉对着麦道:“江先生。小含。”   少年清隽如流水的声音徐徐划过场地,众人的视线聚焦在被喊出来的名字上。   江鸣山走不了了。   简若沉道:“我先在这里祝福江含煜先生和陆堑先生永结同心。”   “其实大家都误会了,小含也误会了。我不是江先生的儿子,也没有喜欢过陆先生,希望这样的传言以后不要再有,对我和陆先生的名声不好。”   台下的宾客被这落落大方的语气逗乐,响起善意的笑声。   “江含煜先生和陆堑先生的相爱是一段佳话,我的名字不便横插其中,否则会显得滑稽与不真实。”   陆堑看着今天与以往判若两人的简若沉,眸光落到他发梢的点点星光上。   简若沉今天是那么美,美得刺人。   他好像长了一点肉,要亲手将以前的自己否决,将另一个人的名字从身上扒下来。   为什么一个人能如此决绝?   简若沉笑吟吟地看向江含煜,“我喜欢的不是陆先生这个类型,小含,我们这么亲密,你是知道的。”   他把话筒凑到了江含煜嘴边。   江含煜这时候要是说不是,就是在砸自己的订婚宴。   他只好说:“是的。”   简若沉又道:“陆堑先生,今天之前,我见你的次数不到两次,不可能纠缠你,对不对?”   陆堑脸上的肌肉抽动一下,“嗯。”   他呼吸有些急促,很快又平复下来。   简若沉回头看向宾客,调侃:“您看,清白是男人最好的嫁妆。让我们恭贺他们生死相依,余生幸福。”   这一出不按常理出牌的戏让台下的人大饱眼福。   简若沉做得滴水不漏,谁都挑不出错处。   本来那些传来传去的东西就没什么证据,现在当事人穿着一身江家买不到的高定来澄清。   他们怎么可能不信?   那祖母绿宝石袖扣乍一看只是贵,但仔细看来却是英国王室贵族特供。   江鸣山那暴发户鳖孙哪里有资格碰这个?   他们这群人里都没有人能带上那个袖扣。   这说明简若沉身上说不定有英国的爵位!   简若沉道:“让我们为江含煜先生的爱情举杯!”   来宾们很给面子地喝了一口。   “哦,对了。”简若沉对着脸色阴沉的江鸣山问:“江鸣山先生,我母亲离家出走时来香江生下了我,虽然我确实不知道生父是谁,但应该不是你,毕竟我们长得不像。今天,您就在这里澄清了吧?”   此时,江鸣山要是硬认儿子也没什么说服力。   江含煜和陆堑已经表了态。   如果江鸣山此时承认简若沉是他的孩子,就会当众落陆家的脸。   他不敢。   简若沉举着话筒等江鸣山开口,10秒后,中年男人从唇齿之间挤出一声:“好。”   他看着台下说:“简若沉先生……和我确实没有血缘关系。”   简若沉浑身轻松,直接笑出了声。   真没想到,他能在被人为难的时候给关应钧打掩护,打掩护的时候还能在众目睽睽之下甩掉用血缘绑架自己的臭虫。   一箭三雕。   过去皆是谣言。   此刻即新生。   江鸣山看着简若沉的笑脸,忽然有些迁怒江含煜。   为什么要把人喊到台上来?   让简若沉澄清他们之间的关系,对江家难道有什么好处吗!   简若沉变聪明了,不能再留。   江鸣山藏住眼中的阴翳,嘴唇一勾,“为表对简先生的歉意,我请简先生到轮渡上玩。12月30日下午,开往大陆方向的游轮就会起锚,上面吃喝玩乐应有尽有,等到了大陆,我做东,请简先生好好游玩一番,还请赏光。”   “一定。”   反正本来就要去。   简若沉把话筒放回,下台时才察觉背心都是汗水。   他尽力了,关应钧再不下来,神仙难救。   简若沉有点气呼呼的。   不是授勋卧底吗,业务能力怎么这么差?   他数着秒数,看到江鸣山沉着脸上了二楼,顿时为关应钧捏了一把汗。   传呼机不静音,不能随便发。   容易让人暴露。   只有干等。   20秒后,拐角处,之前带着关应钧离开的服务生又带人回来。   关应钧的头发有点乱了,似乎是在外面跑过。   简若沉低声问:“怎么样?”   关应钧看着简若沉脖颈上亮晶晶的汗,知道他给自己拖了不少时间。   他打开西装外套,从内兜里掏出一枝玫瑰,“我去给你摘花。”   服务生被酸到,贱兮兮地拆台:“这位先生去洗手间后看到外面就是花园,想到刚才惹了你生气,就从窗户翻出去摘花了!”   想搭讪简若沉的人停住了。   关应钧这张脸很多人眼熟,是个刑警。   配简若沉这种身上可能有爵位的,简直是现实版本的罗密欧与朱丽叶。   但是年纪小的可能就是喜欢这种浪漫情调。   简若沉举起花闻了一下,很开心的样子。   他勾住关应钧的臂弯,伸手拿起一杯香槟,遥遥一敬:“大家见笑,我还有事,先告辞了~”   他仰头把里面的液体一饮而尽。   潇洒自在。   众人脸色各异。   简若沉和江含煜是完全不一样的类型。   相比之下,江含煜的做派十足小家子气,完全不像简若沉一样落落大方。   如果事情不是今天澄清的那样,那陆堑就是真瞎。   简若沉挽着关应钧直奔保姆车。   上去后长舒一口气。   他把衣服扣子全解开,脱掉紧绷的西装外套,拿掉头饰,“办得怎么样?看看成果?”   关应钧把衣摆一掀,拿出藏在裤腰里的两本账本。   简若沉目瞪口呆:“不是说拍照吗?”   关应钧用拇指顶开侧面快速翻动一遍,“这么厚,不好拍。干脆就拿……”   他到嘴的话转了个弯,“干脆就变走了。我全翻过了,这两本问题最大。是铁证。”   简若沉把账本抱到腿上翻,看到里面密密麻麻全是字,也不明白关应钧为什么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看出不对劲来。   他拍拍前座:“罗叔,快跑。”   一会儿江鸣山发现不对劲就难跑了。   “我刚刚和江鸣山断了关系,明面上不是他亲儿子了,我现在不能捡了。”   简若沉把账本郑重地放回关应钧怀里,嘟囔,“都是你干的,我什么都不知道。”   关应钧:……   这就把锅甩了?   保姆车一路火花带闪电,风驰电掣开回山顶别墅。   两人交换了彼此的收获。   关应钧听着录音,脸上是掩饰不住的震惊:“你就是这么帮我拖时间的?”   “对啊。”简若沉理直气壮,“多好啊,一箭三雕。我要把这个录音散播开,先给你预热一下。”   关应钧:“给我预热什么?”   简若沉:“你不是查到了江鸣山偷税漏税的证据吗?总不能不声不响地把事儿做完吧?那就对江鸣山没什么影响了。”   关应钧若有所思:“你想利用舆论做连锁反应?”   “对。”简若沉觉得关应钧能理解已经不错了。   现在的舆论还很单纯,大多都是搞点不明所以的八卦,没有后世舆论战那个级别的复杂程度。   看多了舆论战的惊心动魄,再看1992年的舆论节奏。   那真是从星球大战到玛卡巴卡。   简若沉道:“这两天我把录音复制出来,卖给媒体,让他们大肆宣传。”   “你就找税务那边的人合作,趁这个时间把江鸣山旗下偷税漏税的企业查封。其他的不用你管,你应该也没时间。”   果然。   接下来几天,关应钧忙到脚不沾地。   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外面已经全是【江总错认儿子】的消息了。   豪门的八卦总是传播得最快。   张星宗被真真假假的消息迷惑,目眩神迷地找到关应钧,晕乎乎问:“关sir,简若沉和陆堑分手,真是因为你横插一脚?”   关应钧:?   什么东西?   毕婠婠也过来:“听说你送了99朵玫瑰哄人开心?”   关应钧:?   狗仔是怎么把1增值成99的?   更何况那是任务需要,找个幌子,哪里哄人开心了?   丁高狗狗祟祟:“关sir,我听到的是:陆堑苦苦追求简若沉未果,将眼型有几分相似的江含煜纳入囊中。这个对吗?”   关应钧:……   他把卷宗往桌上一摔,“你们这么闲?大劫案的嫌疑人信息都总结完了?”   他训完人,还是去外面的报刊亭买了一份报纸,摊开看里面的相关报道。   根本没有组员说的那些东西,话题点都聚集在江鸣山身上。   关应钧隐约察觉到了简若沉的目的,是想趁着大众将目光全部聚集在江鸣山身上时,一举将其偷税漏税的事情曝光。   在这样的推波助澜之下,聚焦在江鸣山身上的视线会几何倍增长,议论度也会变高。   简若沉在这方面实在是敏锐聪明得可怕。   他甚至能预料到每一个消息放出去之后民众的反应。   关应钧把看过的报纸塞进垃圾桶,回警署继续办案。   ·   一月一日,元旦节。   江含煜订婚后的第7天。   关应钧带人闪电出击,与税务部门合作,一起查封了江鸣山旗下的两家企业。   根据约定,税务部门在查封后火速准备公示,拿出了前所未有的魄力和速度。   税务部门在写公示稿件的时候。   西九龙总区重案组A组的9位成员在港口码头面面相觑。   大家都穿了便衣,稍微乔装了一番,本以为看上去不像警察了。   没想到刚到码头,就被渔民呵斥:“差佬,滚,踩到我的鱼了!”   丁高点头哈腰鞠躬:“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对不起阿伯。”   张星宗简直没眼看,“你现在不是警察!”   关应钧啧道:“这样不行。”   简若沉想了想,道:“我有办法。”   他把手腕上的鹿皮带表给关应钧带上,然后又跑去边上的小商品店买了几条金属狗链和狗牌,分给众人,“带上。”   大家不明所以。   简若沉又道:“衣服别系,敞开。”   关应钧懂了,这是要装匪徒同行。   他把风衣外套领子一提,拿了根假金链子带脖子上,然后叼烟点燃,又蹲下身把系得规规矩矩的鞋带重新扯散,系了个四不像。   再起身时,正气变成匪气。   大家纷纷开始扯弄自己,9个人,7个从警察变成了匪徒。   毕婠婠没得到分配,“我呢?”   简若沉道:“你就这样,看着已经很像大姐大了。”   毕婠婠又问:“你呢?”   众人的视线聚焦在简若沉身上。   看着不像混社会的,也不像警察。   像什么呢?   张星宗脑子里划过了最近看过的800篇八卦,一拍手,大声道:“不就是大哥身边带着的小情人吗!”   简若沉晒干了沉默。   说实话,剧本不错,但是他怀疑关应钧演不来。   演纯情警察,那是本色出演。   演大哥也还有卧底功底在。   演有情人的大哥,属实是有点为难一个死脑筋。   不出意外,关应钧一定会拒绝。   简若沉看向关应钧。   他抽了口烟,下巴一抬:“可行。”   语气和当时同意简若沉一口气包十个的时候一模一样。   关应钧眯着眼睛,抬起一只手臂,“过来。”   进入角色还挺快。   简若沉走过去,“怎么了?”   关应钧就叼着烟,半敛着眸子,抬手把简若沉扎着的低马尾扯散了些,看半天后叹气,“穿得太小了。”   显得他有点变态。   关应钧道:“就这样,走吧。”   船上的人估计奇怪呢,怎么还上来一波同行,说不定还能钓到对面最有本事的来谈一谈。   丁高边上,一直默不做声的刘司正小声道:“脑子还是新的好使,我们老了,思维不活跃了。”   丁高说:“有道理。”   有人叹了口气,“其实简若沉不该来的,他不会打架,可能会拖后腿。”   张星宗说:“你对我财神爷放尊重点。”   简若沉笑了一下,一行人顺利踏上船,找到自己的船舱时,渡轮正好鸣笛启动。   笛声沉重而悠远,散开在海面上,像是一声号角。   简若沉订了头等舱的票,江鸣山就在他们不远处,想要窃听之类的都方便。   张星宗摸摸这里摸摸那里,语气梦幻,“我从没有打过这么富裕的仗。”   他对着简若沉拜手手,“财神爷保佑我明年发大财。”   渡轮猛地一顿,起锚了。   简若沉拧开放在高等舱桌面的收音机,调到星网娱乐的频道,里面传出主持人平铺直叙的郑重语调:   “近日,江亭集团总裁江鸣山旗下的江星电子科技,与江有建筑工程有限公司发生了重大偷税漏税事件,金额高达10亿。”   “下面请看详细报道——”   简若沉又换了个台。   里面是娱乐八卦主持人义愤填膺的声音,“你是说江鸣山强迫你喝酒,不然就猥亵你是吗?”   “他让我喝掉50杯深水炸弹,我怎么可能喝得完……他是个人渣。”   众人惊呆了,“江鸣山不是有控制媒体吗?香江大部分媒体在陆家手里啊。这次爆这么快,为什么没人压?”   简若沉笑道:“因为这次是我家的,他们压不下去。”   张星宗失声惊叫:“你家的?星网也是你家的?你也太富了。”   简若沉失笑。   江鸣山最在意名声和面子。   今天过后,这些都将不复存在。   偷税漏税就已经足够江鸣山获刑。   更不用说带有即将发生的轮渡大劫案。   他完了。 第22章 渣爹后悔,痛哭流涕   电台广播里铺天盖地全是江鸣山做过的混账事。   香江的媒体被天降大料砸晕, 兴奋至极,各个都想立刻回报社加班。   港商代表江鸣山无恶不作,多好的热点。   谁蹭谁发财。   几乎所有报纸都在加刊。   记者们在外面东西奔走, 打探联系更多受害者, 抢更多的江家秘闻,鞋跟都要磨出火星子。   香江印刷厂的胶印机都因为印的报纸太多报废了两台。   讨伐江鸣山的声浪层层叠高。   将江家推上风口浪尖。   江含煜都要疯了。   他不明白事情为什么突然变成这样。   江家以往也有企业被查过,但每一次都被轻轻掀过。   就算警方公示详情,舆论上也不会砸出什么水花。   而这一次……   江含煜居高临下地看向江亭公馆的门栏。   大量记者举着长枪短炮聚集在那里,几乎要冲破安保的阻拦, 嘈杂的人声甚至都能从门口传到屋内!   他气得摔了桌上的水晶杯。   杯子撞上墙边的书架,摔得四分五裂。   江含煜低头, 嘴唇微张着喘气, 闭着眼睛平复心情。   当务之急是把媒体稳住, 把麻烦甩脱。   否则港交所那边,集团的股价就要彻底保不住了!   他想要的是如日中天的江亭集团, 不是一个烂摊子!   江含煜脸上毫无血色,抬脚往座机电话那边走,没迈几步就眼前一黑, 倒在了地上。   意识彻底消失之前。   他想到了家庭医生说的话:“骨髓纤维化会影响造血系统,如果不能尽快找到合适的血源, 你的贫血问题会逐渐严重,甚至晕倒。”   简若沉, 血……   ·   “阿湫!”简若沉打了个喷嚏。   响得把准备布置任务的关应钧都打闭嘴了, “感冒了?”   简若沉捏了下鼻尖,“没有。”   可能是有人在骂他, “你继续。”   关应钧收回视线,果决迅速, 有条不紊地下达命令,“毕婠婠去和乘务员沟通,换上女招待的衣服,推上餐车,在五个头等舱里找出江鸣山包厢,借机把窃听器放进去。”   毕婠婠:“yes sir.”   关应钧看向张星宗:“你去和船长沟通,把通讯器给掌舵的,让他们随时配合工作。为防止船上的工作人员和大劫案有牵扯,看到警察后有所警惕,你就说我们是上来抓粉贩子的。”   张星宗:“我明白。”   关应钧:“大家对一下表,现在是下午三点三十,我给你们十五分钟,十五分钟后回包厢。”   “yes sir!”   关应钧:“我上过电视,不方便露面,剩下的人分散开把船舱过一遍,看一看有没有形迹可疑的嫌疑人。”   “十五分钟,去吧。”   简若沉站起身,想跟在刘司正后面一起去。刚走几步,手腕就被拉住。   关应钧道:“你太打眼,别跟着。容易暴露。”   也对。   简若沉顺着力气坐回去,看到关应钧从兜里掏出一个纯黑的渔夫帽,抖开后待在脑袋上,帽檐耷拉着,遮到鼻子的山根处,露出硬挺的鼻尖和薄唇。   更像个混社会的大哥了,演都不用演。   十分钟后,船舱的门被敲响。   简若沉看着磨砂船舱上毕婠婠的剪影道:“进来。”   移门被推开,毕婠婠推着一个餐车站在外面,第一层是些糖果零食,第二层放着保温餐盒,边上的布兜里还装了计生用品和棋牌娱乐。   戏做得很全套。   毕婠婠的头发用丝巾包起来,像个真正的女招待,嗓音殷切甜美,“先生需要点什么吗?”   简若沉配合她:“拿两幅牌,你给我找点零钱呀姐姐。”   毕婠婠差点没接住戏,停顿一秒后接过纸币,将牌和找零递过去,“祝您旅途愉快。”   她推着推车走了。   简若沉听着隔壁舱门被敲响的声音,走回来拆牌。   关应钧随口问:“买这个干什么?”   “拖时间。”简若沉开始洗牌,一开始还有些滞涩,后来纸牌便发出流畅的碰撞声。   “头等舱一共有5个,毕婠婠从我们3号开始敲门,4号和5号舱都没有敲,这使她到1号舱的时间太快,可能会惹江鸣山怀疑。”   关应钧沉默几秒,夸道:“论心思缜密,猜测人心,西九龙没有人比得过你。”   最后一个字落下,简若沉毛骨悚然,吓得手里的牌都呲飞一张。   关应钧会夸人了?   五分钟之后。   毕婠婠换回常服,和其他领了任务的人一起回来。   关应钧问:“都完成了?”   “完成了,sir。”   关应钧:“找到多少嫌疑人?”   “目前能确认的只有麻子,黄毛和卖报员,这三个人的特征比较明显……太难了sir,上次轮渡大劫案的信息太少,他们作案时都戴了面罩,受害者的口供信息基本没什么用。”   刘司正叹气,“照这样下去,岂不是只能抓到三个?”   “不要急,船还有一小时四十五分钟才到岸。”关应钧打开监听手提箱,将设备与窃听器连通,打开外放器。   外放音响吱吱响了一声,传出江鸣山的声音。   “吔屎啦泪!”江鸣山砰的拍了一下桌子,“这点小事你都做不好?”   “对不起。我装上去之后不知道碰到了什么,它一下子就亮了。”   90年代的设备质量一般,滋滋啦啦的,大家越听凑得越近。   简若沉听得认真,脖子往前伸,眼神专注。   白晃晃的脖颈在眼前一晃,关应钧抿唇挪开视线,往椅背上靠了靠,垂眸继续听。   江鸣山骂:“痴线!(白痴)”   他顿了一会儿,说:“一不做二不休,你去把弟兄们叫来,你们想办法把船上的东西捞干净,不要管以后了!”   简若沉小声道:“他要把人全叫来,我们就能知道有多少人了。”   张星宗不明白,“怎么知道?还让毕婠婠扮女招待进去数?那样是不是有点太危险了?”   “数脚步。”简若沉有点奇怪,“警校没教吗?每个人走路习惯都不一样的,脚步声也会不一样。”   张星宗:……   警校就上27周,撑死了半年,哪里会教这种技能?   只有被选进cib,准备去当卧底的警员才会细学这种知识。   “你是不是对警校有什么误解?我们没有那么神奇。”   简若沉:……   不啊,他们学校就教的。   他叹气,“算了,我会。”   关应钧的视线落到简若沉的发顶,垂眸道:“都安静,让他听。”   很快,纷杂的脚步声在船舱外响起。   简若沉闭眼,侧耳倾听片刻后道:“6个人,没有女性,有一个跛脚,他腰间挂了一大串钥匙,撞击声一轻一重…有一个体重比较轻。”   “是瘦猴!”刘司正压低了嗓子惊呼,“这个对上了。”   轮渡大劫案受害者的口供是他们一早就整理好的内容。   简若沉帮忙时整理工作已经开始收尾,没有机会看到任何受害人口供和A组给嫌疑人起的代号。   简若沉竟然真能听出来!   张星宗目瞪口呆,“你不是搞心理学的吗?怎么连cib的技能都会?关sir都不会这个。”   简若沉瞄了一眼神色不明的关应钧,小声:“我还以为大家都会呢,电视里不都这么演吗?就学了一下。”   关应钧扯了一下嘴角,没像以前那样盘问,“继续监听。”   江鸣山在对面点卯,“我不管你们用什么办法,在30分钟之内给我把船洗劫一空,然后到船舱内放救生艇的地方集合。”   “瘦猴那痴线装炸弹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了倒计时开关!”   关应钧一下子坐直了身体。   监听器里传来几人气急败坏的声音。   “我就说不要带炸弹上来!”   “是江鸣山说要干一波大的,关我什么事?”   “他说干你就干?他让你吔屎你怎么不去?”   江鸣山暴喝:“别吵了!”   他脸色阴森,“那东西就算启动了又怎么样,天知地知我们知,拿了值钱的快点走,到时候船一沉,谁也不知道。”   “陆堑手底下的人,干一票大的都不敢吗?”   众人咬了咬牙,对视一眼,现在也没别的选择了。   “干!”   “从头等开始搜!”   “这次好像有同行上船,我们要避开吗?”   “先去探探底!反正都是要死的人,如果太厉害了我们就别得罪,叫他们让一单给我们,然后叫他们都沉海里,嘻嘻嘻。”   简若沉脸色一变。   监听里传来一号舱舱门被拉开的滑轨声。   关应钧迅速将手提箱一关,“刘司正、毕婠婠、张星宗,你们三个爬舷窗出去,其他人留下,两个站门口,两个分散站我这边,快!”   简若沉看到相对文弱的张星宗拉开舷窗,扯出皮带做攀爬挂绳,哧溜挂在了外面。   脚步声愈发近了,2号舱传来求饶的哭泣声。   显然是被抢了。   等三人挂好,关应钧反手关上窗,另一只手把简若沉拉到身边,“不好意思,冒犯。”   “不冒犯。”简若沉声音发紧,出了一背汗,他到底还没毕业。   这算是正儿八经出的第一个任务。   毕婠婠看了一会儿,说:“你们看上去有点不熟,不像那个。”   简若沉心一横,把天蓝色的羽绒外套脱了,丢在地上,然后扯着毛衣往上提。   关应钧拉住岌岌可危的毛衣,把他差点露出来的肚脐遮住,“不用。”   他点燃一支烟,叼住吸了一口,抖了一下腿,“坐过来,背对门。”   关应钧把身上的大衣脱了,放在边上。   2号舱的求饶声消失了,变成了低低地啜泣,接着是舱门打开的声音。   越来越近了。   简若沉有些急,抓着关应钧的领子坐在他一条腿上。   关应钧叼着烟。   两人数着脚步声。   哒、哒。   皮鞋的声音停在了门前。   来人很有礼貌地敲了两下门,没等回应,猛地拉开移门!   关应钧在对方拉开门的一瞬间,将大衣扯起来,把简若沉连人带脑袋包住。   站在门口的人愣了一下,只看到一抹白。   他眼睛往大衣里找,什么都还没看到就听到了上膛的声音。   关应钧一手揽着人,一手握着配木仓,叼着烟,说话有点含混,“往哪儿看?”   “误会,兄弟,误会。”那人眼睛乱瞟,看见房间里站的四个人,嘿嘿笑道:“兄弟,办事儿还带保镖啊,哥们儿是同行,这趟想多赚点,兄弟就在这里享受,别跟我抢行不?”   简若沉靠在关应钧身上,听到他越跳越快的心脏。   外面的人在打探衣服里是谁吗?   他长相太明显了,不能让人直接掀开衣服检查。   不能露馅,船上还有炸弹。   简若沉卷起袖子,把手伸出大衣,往上摸到了关应钧的嘴唇,把烟拿下来,吸了一口,往外吐烟的时候压着嗓子道:“烦死了,钱有我重要吗?”   只露了几根手指,门口的人眼睛都看直了。   关应钧把木仓栓扣下来,“还看?”   “好好好,不看不看,不好意思啊嫂子。”那人点头哈腰,走的时候带上了门。   简若沉刚想长舒一口气,却没听到离开的脚步声。   这个人穿的是皮鞋,怎么可能没有鞋跟敲击地板的声音。   “他没走。”简若沉拉住想要挪动的关应钧,“还在门外。”   丁高攥紧了拳,边上的霍明轩也没好到哪里去,脑门上全是汗。   这群人还挺谨慎。   现在怎么办?   关应钧也看简若沉。   怎么办?   简若沉沉默几秒,“冒犯了啊关sir。”   关应钧不大理解。   吃亏的好像不是他吧?   简若沉清清嗓子,啪地拍了一下关应钧的肩侧,大声道:“来个人你就这样,没吃饭吗!”   关应钧:……   门外的人:……   性格那么狂,没想到不行。   他不再怀疑,带着人拉开了3号舱的门。   简若沉这才长舒一口气,一骨碌从关应钧腿上起来,“任务需要啊关sir,别生气,回头请你吃饭。”   关应钧没说话,披上大衣,把舷窗打开。   霍明轩眼神都虚焦了。   关sir一直没拍拖,署里也有一些那方面的传言,但是大家也就私下里八卦一下,这种事谁敢当面说啊。   简若沉,勇。   张星宗他们咻咻咻从舷窗外爬进来。   大家都没把刚才的事放在心上,这样解决效率最高,最不容易受怀疑。   关应钧开口,嗓子有点哑,“分散开找炸弹。”   他把简若沉的表拆了,还回去,“你带好。”   名表在关键时刻能抵命。简若沉不会打架,需要这个来以防万一。   简若沉:“他们那个炸弹是倒计时的,你们没表怎么行?”   “传呼机带秒表。”   简若沉听罢,接过鹿皮戴手表,重新待在手腕上。   金属表盘的背面有些烫。   关应钧道:“我去扣江鸣山,你们的任务是去找炸弹,碰上嫌疑人不要手软,不服就先把腿打断,上面问起来算我的。”   警员们鱼贯而出。   关应钧出去,很快1号船舱发出一声巨响。   然后江鸣山就像一条狗一样被拖着回到3号包间。   关应钧用手铐铐住了还不够,掏出塑料扎带,束住江鸣山的小臂和腿。   简若沉:……   这就是插翅难逃吗?   关应钧问:“我能踢他吗?”   这毕竟也是简若沉的爸爸。   简若沉道:“你随意。”   江鸣山破口大骂:“你个死——嗷!”   他的小腿不自然地歪在一边,关应钧一脚把人大腿踹脱臼了。   简若沉:……   这是踢吗?   关应钧把木仓举了起来,对准了地上哀嚎的江鸣山,“说!炸弹装在哪里?”   今非昔比,江鸣山不敢嚎了。   他抿着嘴巴不说话。   关应钧问:“你知不知道岸上发生了什么事?还在这里嘴硬?”   简若沉配合着打开桌上的收音机,让江鸣山听一听江家已经沦落到了什么地步。   “江家偷税漏税,预计将要赔偿8亿元。”   “港交所消息,江亭集团股票跌停。”   “警方消息,被江鸣山诱奸、欺辱的ktv女招待,联名向警方提交证据,并合资起诉江鸣山。”   “警方消息,江鸣山旗下科技集团疑似有走私嫌疑,将没收非法所得。”   “小报消息,江鸣山独子江含煜今日在家中晕倒。”   “江含煜醒后面对警方和媒体的质疑,表示做错了事就该承认,就要躺平挨打,接受法律的诘问,希望父亲能够早日醒悟自首。”   简若沉挑了一下眉。江含煜竟然比他想得还要狠心,竟然直接把江鸣山直接放弃,并想借机独掌江亭集团!   但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简若沉笑着看向怔忪的江鸣山,“江先生,你把炸弹装在了哪里?”   关应钧把枪抵在江鸣山额头,问得更直白:“你是想死在船上,把毕生心血拱手送给你当做棋子的养子,还是想活在监狱,只要不死,财产就不会被儿子继承?”   江鸣山一个都不想选。   他看着简若沉,第一次感受到了什么叫后悔。   他怎么会这样糊涂!   简若沉才是他唯一一个有血缘关系的儿子啊。   儿子现在这样出息,但却不像以前那样对他言听计从了。   他都做了些什么!   江鸣山蹭到简若沉脚边,落下泪来,“小沉,你帮帮爸爸,你救救爸爸,爸爸错了。真的错了。”   以前的简若沉会在他生病时用保温桶带来一碗热汤。   但他嫌弃保温桶不干净,从来没有喝过。   以前的简若沉会在冬天给他织手套。   但他从未带过那些劣质蹩脚的东西,如今也记不清手套的具体样式。   以前的简若沉那么渴望父爱,那样听话懂事。   但他却从未将这个亲儿子放在眼里过。   如果他以前没有那样做,今天会不会完全不一样?   江鸣山失声痛哭,老泪纵横。   他手指攀上简若沉的裤脚,“爸爸错了,你想一想办法,企业不能落在外人手里啊!”   他有些恍惚,似乎很久以前,简若沉也这样痛哭着哀求过。   那时候他是怎么做的?   他扇了简若沉一巴掌……   完了,都完了。   ·   简若沉没有正面回答,“炸弹装在哪里?我们要是死了,不就帮不了你了吗?”   江鸣山难得聪明一回:“你骗我。”   他脸上很脏,表情滑稽而狰狞。   “你连江永言都能送进去!”   江鸣山蛆虫一样扭动着身体,鱼似的翻动了一下。   简若沉听到了滴得一声。   江鸣山怪笑起来。   关应钧抬脚踩住他的肚子,从他裤兜里找出了一个手机大小的遥控机。   上面的红字原本是00:30:00,但在他拿出来的那一刻,变成了——【00:09:59】   十分钟的倒计时!   江鸣山疯癫狂笑道:“哈哈哈,炸弹在甲板下的船架上,有本事就去拆吧!去拆啊!”   他上气不接下气,“或者你们自己坐着救生艇逃走,把其他人都留在船上。警察?哈哈,警察会不会看着一船的人去送死?选吧!”   简若沉盯着江鸣山嗤笑一声,“你放心,我一定会让你活着接受审判。让你亲眼看着家族一点点败落。”   真不巧。   炸弹,他稍微会拆一点。 第23章 关应钧的心从未跳得这么快   简若沉和关应钧离开3号包厢前把舷窗和舱门关紧, 用束缚带扎了一圈,免得江鸣山逃了。   做完,两人争分夺秒往甲板附近跑。   “你真会拆炸弹?”关应钧边跑边问。   “会拆简单的。”简若沉喊出的声音被吹散在风里。   海上风大, 像刀刮着脸, 吹得人只能眯着眼睛,几乎无法呼吸。   船板上潮湿滑腻,简若沉踩到一根粗麻绳,陡然失去平衡,踉跄一下, 眼看就要撞上围栏。   他条件反射伸手想要找支撑点借力。   下一刻,腰间忽然被有力的臂膀捞住, 随即视线倒转, 一阵眼花耳鸣, 鼻尖抵在了关应钧坚实的臂膀上。   剧烈的颠簸袭来。   关应钧跑得比没带人时更快,到了甲板下装着炸弹的船架, 气都没多喘一下。   简若沉被颠得头昏眼花,扶着钢架喘气,“你……起子刀……”   计时器发出轻微的滴滴声, 鲜红的数字跳到了8分32。   关应钧迅速解下多功能起子,拇指按下侧面的卡扣, 起子侧面立刻弹出一把小刀。   简若沉接过,细细把钉死在船架上的炸弹看了一遍, 银色的长方形铁盒看上去有点旧, “铝制饭盒?”   “嗯,毒头那边, 经常用这种饭盒来倒模,做粉砖, 一条就是1000克。”关应钧抹了一下饭盒的外侧,扫了眼沾在指尖上的一点白色晶体,“是猪肉。”   “猪肉?”简若沉用刀尖依次拧开固定饭盒盖的四颗小螺丝。   “就是冰。”关应钧擦掉指尖的东西,掏出传呼机,“各单位注意,炸弹已经找到,任务变更,靠岸之前尽力抓捕6名疑犯。”   有条不紊的命令声里,简若沉把起子横在嘴里咬着,屏息凝神,双手把饭盒盖一点一点慢慢揭开。   脑海里想起老师的声音:“有些罪犯会在盒盖上设置陷阱,必须多加小心。生命只有一次,望各位同学不要大意。”   果然,才揭开五厘米便有些阻力。   简若沉微微侧头,看到盒盖上连着一根引线。   一旦有人开盖时牵扯到这根线,炸弹就会立即爆炸,如果想要顺利拆弹,就需要有人拿着盖子。   简若成鼻尖渗出了汗珠,一时庆幸。   还好关应钧一起来了。   他叼着起子含混道:“关sir,拿盖子,保持在这个位置,千万不要动。”   关应钧伸手拿住,连呼吸都放得极轻。   简若沉用刀面撬开连接着引线的装置,迅速果断的将接线装置拆下来。   他微微吐出一口气,喃喃:“火线零线回路线,看到正极找出链。”   不要急,上课老师教过的。   关应钧垂眸看向简若沉。   少年的头发被海风吹的有些蓬松,表情紧绷着,眼睛里藏着一些第一次拆弹时的紧张,亮得惊人。   坚毅而果敢。   鲜红的倒计时跳动着,还有7分46秒。   简若沉用刀尖挑起一根黄线划断。   红色的计时器停滞一瞬。   关应钧感觉呼吸也跟着停了。   这一刻,他甚至准备抱着简若沉跳进海水里避开冲击。   下一秒,秒表再次走动起来。   两人齐齐呼出一口气。   简若沉把有些遮挡视线的头发往一边拢,接连挑断了蓝线和红线。   现在只剩下最后两根,50%的死亡率。   濒临死亡的恐惧和紧张,使交感神经系统兴奋性增强。关应钧心跳快极了,从未有过地快。他在曼谷在机枪扫射下逃命时都没有现在紧张。   关应钧盯着最后两根线看了一会儿,“我来?”   简若沉反问:“你知不知道有一种精神疾病叫幸存者综合症?”   他语调平和,“比如我现在留下来拆弹,让你先走。但是呢,我技术不到位,不小心拆炸了。从今往后你就会十分愧疚,独处时都忍不住想:如果我不走,事情的结果会不会不一样?”   简若沉调侃,“然后你会被梦魇折磨,变得抑郁,情感脆弱,彻底crazy。”   关应钧想到那场面,出神了一瞬,呼吸微滞,声音艰涩地提醒,“只有30秒了。”   “哪儿有30秒?”简若沉曲指敲了敲已经熄灭的屏幕,“早拆完了。”他捏着拇指和食指,“医院里的护士也会通过聊天来转移病人的注意力,然后出其不意一扎!”   关应钧唇角一勾。   简若沉就是有那种三言两语让人放松下来的魔力。   他吐出一口灼热的气。   危机诧然解除,飙升起来的肾上腺素无处发泄,只好通过升高体温来消耗,憋得人燥热。   风一吹,简若沉打了个寒噤。   他脊背湿透,衣服潮唧唧地沾在背上,转头一看。关应钧正拿出两个叠得一丝不苟的物证袋抖开,隔着手帕拿起炸弹缓缓放入其中。   男人身上蒸腾着热气,头上冒着汗,汗珠随着动作滚落脖颈,隐没在毛衣里,好似不在冬天。   关应钧撩起眼皮,“我们一直没有江家和陆家涉毒的线索,现在终于拿到这个,也算是不小的收获。好了,回去吧。”   两人一起往甲板上爬。   简若沉的身体还没养好,爬得吭哧吭哧。   关应钧看不下去,“你真该锻炼了。”   简若沉抱着船架的钢筋往上蹭,嘟嘟囔囔,“明天……不,今天结案之后要先休息一天。后天、后天就锻炼。”   关应钧看出他的敷衍,没有说话,一手提着炸弹向上跳,一手抓住横在头顶的钢筋借力而起,翻身踩在甲板上。   片刻后又两手空空地回来,“我带你。”   “好啊。”话音刚落,眼前一花,脚已经落在实地。   简若沉一时恍惚。   嗯?这就上来了?   “呜——”   渡轮发出悠远的鸣笛声。   旅程过半。   关应钧的传呼机响起来,他拿起来外放,里面传出刘司正急切地声音:“关sir你们怎么样?我们抓到人了,现在正在3号舱。江鸣山说简若沉去拆炸弹了?!”   一条刚刚放完,另一条接踵而至。   “sir,需要派人告诉大副准备救生衣吗?”   简若沉呵呵一声。这个声音他认得,是上船之前说他会拖后腿的宋旭义。   这人根本不信他能成功拆弹!   关应钧想到简若沉说“我有气当场就发”的样子,权衡片刻后按下录音键,把传呼机凑到他嘴边,无声开口:说。   简若沉眼睛一眨,凑过去:“给我?说什么?我才不跟他一般见识!”   说完,他捏着关应钧的大拇指提起来,让那条录音发了回去。   此话一定能让宋旭义知道是关sir主动递来传呼机让他撒气。   但他又没真的撒气,宋旭义就没法儿跟他发火对峙,只能有所顾忌,掂量言辞。   关应钧眸色深沉,“利用我?”   简若沉歪了下脑袋:“嗯?”   一副无辜至极听不懂什么意思的样子。   关应钧意味深长:“我们A组顾问,真是能言善辩,伶牙俐齿。”   谈话间,两人走到了3号舱门口。   门刚移开。简若沉便脚步一顿。   屋里满是血腥味。地上排排坐着六个嫌疑人,其中两个挨了枪子,小腿上满是血迹。   张星宗看到简若沉,先凑过来:“你还会拆弹呢?你怎么什么都会?太酷了。”   刘司正蹲下去看关应钧手里提着的物证袋,被复杂的结构震得头皮发麻,喃喃:“我的天。你怎么敢拆的。”   丁高羡慕地啧啧咂嘴:“想想都帅,可惜我不会。”   毕婠婠呵了声:“你会你能在这儿吗?早就被行动处挖走了。”   丁高嫌弃道:“那边可是男人堆,没劲,我不去。”   宋旭义没说话,有点拉不下脸。   他得独自消化一下当众听到简若沉语音的尴尬。   那条语音就差把关sir希望他对顾问态度好点写在明面上了。   刘司正立正行礼,报告:“sir,6个人人全抓到了。有两个准备跳海,我一时冲动按了两下扳机。”   简若沉看着嫌疑人裤子上的洞陷入沉思。   看这个角度,开枪的人经过了精密计算,完美避开了骨头。   枪法挺准,不像一时冲动。   他探头:“是故意的还是不小心?”   张星宗正腼腆接话:“阿正可能是故意不小心。”   刘司正:……   关应钧笑起来:“没事,这几个人应该涉毒,我给你们兜着。”   涉毒贩毒的罪名和抢劫可不一样,前者要死刑。   香江这几年在准备回归,禁毒力度大。   瘸子立刻慌了,“我没有啊sir!我们就是看着船上油水多,想抢点钱花花!别的什么都没做。”   他企图站起来争辩,但手脚都被绑着,只能将地板撞出哐哐的声响,像一头穷途末路的蠢驴。   “没有?”关应钧表情凛若冰霜。   他拿出手里的物证袋,里面的饭盒发出一些细微的声响,“那这是什么?”   “只是装炸弹的饭盒!我们……我们之前都是小打小闹,根本没有碰过粉!”瘦猴急切道。   简若沉喝道,“你管抢劫、强奸、捅人叫小打小闹?”   他几乎想要一巴掌扇过去,“你说谎。人说真话时需要回忆。回忆时,眼睛会不受控制地下垂或向侧面看。但你说话时盯着关sir,是不是想观察关sir面对谎言的反应?”   瘦猴大张着嘴,不寒而栗。   关应钧沉声道:“这饭盒装过整条的猪肉,我干过的,不要骗我。”   这句话更让瘦猴胆寒,“你怎么知道!你不是普通刑警?你是cib?”   他忽然浑身一震。   被诈出来了!   他间接承认了!   没碰过的人怎么能听得懂行业内的黑话?   这两人在唱双簧。   瘦猴浑身发寒。   他完了,全完了……   之前来舱内确认关应钧身份的那个皮鞋男啐了一口唾沫。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   他阴冷道:“你俩不是一对?”   简若沉一愣,对上毕婠婠、张星宗、刘司正等人落在身上看热闹的眼神,连忙摆手,“当然不是。”   关应钧淡淡:“嗯。”   他眼神飘忽一瞬。简若沉没锻炼过,肉都是软的,坐在怀里时和团柚子味的棉花一样。   轮渡在大陆海岸停了30分钟后起锚回程。   任务做完了。   嫌疑人被五花大绑,插翅难逃。   诸位警察坐在包厢里面面相觑,难得感到有些无所事事。   张星宗:“真快啊……我还以为六个人会逃走一个,然后我们开始焦头烂额之类的。”   毕婠婠:“我以为这次来只能确定嫌疑人人数和嫌疑人画像,C组不是办过类似的吗?他们确认嫌疑人都做了二十几天……”   丁高:“我都做好白跑一趟的准备了。”   谁能想到人数可以通过脚步听出来?   刘司正靠在椅背上,眼神虚焦:“空虚啊……”   简若沉从兜里摸出两幅牌,“打吗?”   众人不敢越过关应钧答应,但满脸都是想打,眼神直勾勾。   关应钧:……   “打吧。”   他好累。   这辈子没打过这么富裕、跌宕起伏,还略带荒诞的仗。   A组快快乐乐打了一个半小时纸牌,开开心心押送犯人回警局。   现在是晚饭时间。警署本该人去楼空。   但西九龙重案组却人员齐全,一个没走。   大家都在等A组回来。   轮渡大劫案这个案子太难太大了,他们不信A组的人上一次船就能破。   之前C组也负责过一个类似的,查了整整小半年才全部抓到,这都算快了。   A组就算有关应钧和简若沉……少说也得一个月吧?   Z组何超勇伸长了脖子看向门口,心中冷笑:   哼,关应钧要是破不了案,脸色肯定奇差无比!风一样走进来。饭也没心思吃,开始熬大夜!   何超勇被脑补爽得笑出声。   “笑什么?”关应钧一进门,就看到一双龇着的大牙。   “没什么。”何超勇抹了把脸,扫了一圈,“你带人回来了?”   关应钧嗯了声,押着人进了A组审讯室。   何超勇眼睛瞪酸了,也没看见有人垂头丧气。   整个A组活泼开朗,喜气洋洋。而且那个江鸣山怎么也在里面?   他也是轮渡大劫案的嫌疑人?   不会吧?   江鸣山逃税漏税金额巨大,外面的媒体都猜他已经畏罪出国。   有些狗仔甚至已经开始炒作警局不作为。   A组这是在大劫案捡了个大漏啊!   何超勇一拍茶水间的桌子,羡慕嫉妒恨,“关应钧真是好命!为什么叫他碰到简若沉了!早知道这样,当初就不该拒绝拓展顾问的提议。”   他身边一个同事道:“是啊,谁知道犯罪心理顾问竟然对破案的帮助这么大?”   “自从有了简若沉,A组运气就变好了。什么案子都能在7日之内告破。简若沉大概是旺财福星下凡,哎……”   “他好厉害,才19呢,前途无量啊。”   “羡慕去捞过来啊。”   “没本事喔,我听说关应钧把一半的工资都给他,2万港币呢,真舍得。我给我老婆也就这么多。”   “这叫投资,投资2万,破一个案子的绩效就够追回了。”   简若沉出来接水时听到这句,笑道:“关sir说破案的奖金也给我一半的,改天我拿他给的钱借花献佛,请大家喝咖啡?”   众人立刻欢呼起哄,“简sir大气!关sir大气!”   他们笑完,再也不把视线放在A组破了大劫案这件事上,勾肩搭背地去楼下茶餐厅吃饭了,走在楼梯上还咂嘴回味着简若沉讲话时笑意吟吟的和善模样。   哎,跟A组那群怪物天才不搭啊,像被丢进狼群里的小白鹿。   ·   简若沉拿着装满了水的保温瓶回A组,进门就看到审讯室里的丁高一脚踹在锁着嫌疑人的审讯椅上,问得上火。   关应钧接过保温瓶,弯腰放在一边,“我刚问过律所的朋友,他们说就目前的证据不足以把江鸣山判死,那边请的律师很厉害,会尽量给他做轻罪判定。”   简若沉心情沉郁。   世道就是这样。   有钱人请好律师,黑的也能说成白的。   如果有更有力的人证能证明江鸣山杀过人就好了。   他一定杀过人,而且不止一个。杀人犯看人的眼神不一样。   这个念头刚刚落下,A组办公室大门就被敲响。   关应钧过去开门,一个男人站在外面。   他穿着安保巡查的衣服,畏畏缩缩看了简若沉一眼,喉结快速滑动着。他往前几步,走到简若沉面前,眼睛盯着脚面,声如蚊讷,“我、我是来自首的。”   男人深吸一口气,快速道:“前段时间江鸣山找到我,让我在下午四点多把江永言叫到深水埗拘留所的矮墙边。”   “江永言刚走过去就被枪杀了,我当时……不知道会这样。”   简若沉蹙起眉,世界上真有这么巧的事情吗?   他想要人证,人证就来了?   关应钧不着痕迹挡开自首人,轻声对简若沉道:“有鬼。”   一个深水埗的拘留安保巡查怎么会认识简若沉,还能精准地走到他面前?   除非有人跟他说了简若沉的长相!   会是谁?   简若沉思忖一瞬,猝然发问:“谁让你来的?江含煜还是陆堑?” 第24章 阎王发笑,生死难料   简若沉的话音刚刚落下, 男人的瞳孔在一瞬间收缩成针尖大小,脸上露出惊异的表情。   简若沉垂眸思索一瞬,笃定道:“是陆堑。”   深水埗拘留所巡警目光涣散, 嗫嚅着唇辩解, “不是,没有人让我来,我自己要来的……”   关应钧冷笑一声,喝道:“老实点!”   自首人猛地瑟缩起来。   简若沉拿手肘撞撞关应钧,“好好说啦关sir, 要对主动投案的嫌疑人好一点啊。你这样凶,会把本来想坦白的嫌疑人吓得不敢说。”   他去边上打了一杯水递给嫌疑人, “怎么称呼?”   “丁、丁嘉民。”   丁嘉民接过纸杯, 握在手心捂着没喝, 惊疑不定地抬头。   简若沉任由他打量,“说吧, 是不是陆堑让你来自首的?”   “别担心,无论谁叫你来,都不会改变主动投案积极认错的事实。”   话音未落, A组门口突兀传来一道声音:“为什么不是江含煜?”   张星宗提着三份饭走进来,“江鸣山被判死后最大的获益者是他啊, 江含煜能立刻继承江明山的全部资产。”、   他手上握着一只用油纸打包的烧鹅腿,倾身将手里的饭放在关应钧办公桌上, 好奇地眨巴着眼睛。   简若沉鼻尖满是饭香, 五脏庙愈发空虚。   好想吃饭……   他加快语速道:“因为江含煜已经和江鸣山割席,独自稳住了江亭集团的股价, 一举使江鸣山成为董事会弃子。江含煜已经得到了想要的东西,接下来慢慢掌权就好, 没必要多此一举。”   “而陆堑不一样,陆堑手下的天泉都娱乐城被警方查访,连日入不敷出,正是最需要钱的时候。陆堑等不了江含煜慢慢掌权,所以……”   张星宗一拍大腿,激动道:“所以他怂恿丁嘉民自首,判死江鸣山,使江含煜用最快的速度继承家产,然后利用婚姻关系分钱!”   他又啪啪啪拍了好几下腿,好似在给简若沉鼓掌,“竟然还有这一层!我怎么就想不到!你真厉害!”   简若沉瞟了眼被晃得摇摇欲坠的鹅腿,喉结一滚。   关应钧轻笑了声。   重案A组思维敏捷的顾问,饿得眼珠子都要掉到饭盒里去了。   他摩挲了下指尖,不疾不徐地问:“张星宗,你吃过饭了吗?”   “吃过了呀。”张星宗不明所以,“阿正他们还在下面吃,我见你们没下来,就帮你们和丁高带了三份。”   关应钧朝门外看了一眼,“你先把丁嘉民带进问询室好好问,剩下的等我们吃完饭再说。”   张星宗并腿立正,“yes sir!”   哎,简若沉的推断太精彩敏锐。他听得入迷,差点忘了关sir和简顾问还没吃饭。   边上的丁嘉民神情恍惚,完全想不通。   怎么会这样呢?   他明明什么都没有说,却像把陆堑给卖了。   简若沉难道是会读人心的鬼?   丁嘉民打了个寒噤,畏惧和胆怯一股脑涌上来。   ·   人一走。   简若沉立刻坐到饭盒前,动作迅速地干饭。   关应钧垂着眸子慢条斯理掀开盒盖,“江鸣山想要巴结的人,竟然变成了压死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人性被贪婪和欲望支配之后竟会变得如此丑陋。   现在的香江,表面繁华,风平浪静。   实则暗潮汹涌,毒瘤就像土豆,挖出一个,下面连着一长串,还带着浑浊的泥巴。   关应钧盯着食盒,半晌没有动筷,轻嗤:“陆堑也算做了件好事。”   “嗯嗯。”简若沉含含糊糊。“有了这个人证,江鸣山就绝唔唔翻身可能了。”   唔唔?   关应钧抬头,见简若沉已经叼着一根烧鹅腿骨在啃。   腮帮子被塞得鼓起,半点不见拆弹破案时的强硬和成熟。   饭盒盖被掀开丢在一边,上面放着一坨没有沾上烧鹅汤汁的白米饭,边上还有三根被挑出来丢弃的清水青菜心。   挑食都挑得理直气壮。   不像是苦过的贫困生。   倒像是被人宠着长大的。   关应钧不动声色地把被丢掉的饭菜倒进自己饭盒,“口味太重对身体有负担,以后多吃点水煮菜。”   简若沉敷衍:“哦哦哦。”   水煮菜?那多没劲啊。   人活着就是要吃炸鸡啤酒奶茶和烧烤串儿。   他垂眸看着被关应钧夹过去的青菜,难得心虚。   以前在警校和大院的时候,吃得都是食堂,不喜欢的菜可以不打,这还是第一次挑食物。   简若沉拿干净勺子弄了两块烧鹅腿肉放在关应钧饭盒里,煞有其事道:“感谢关sir帮忙解决寡淡的青菜和白米饭。这块是您的工资,这块是您的奖金。”   关应钧太阳穴一跳,“讨好我?”   简若沉张口就来,“这是您的劳动所得,如果您嫌多,我可以接受一点找零。”   买卖的事,怎么能叫讨好?   他瞄了一眼关应钧饭盒里的鹅腿骨。   都一起拆过炸弹了,也算是过命的交情,找零的话请给他这个。   关应钧:……   他把腿骨夹过去,“好了。”   简若沉弯着眼睛笑:“谢谢关sir~”   关应钧端起茶杯喝了口凉水,无奈道:“快吃。”   冬天饭冷得快。   华灯初上之时。   两人吃完了晚饭。   关应钧主动把垃圾收好,提到外面扔掉。回来时看到简若沉正在把办公室的窗户挨个打开,将滞留在空气中的味道散出去。   风把桌上和地上堆着的卷宗吹得沙沙作响,简若沉又拿了重物把最容易飘走的A4纸全部压好。   关应钧神色微顿,唇边升起点笑来。   “关sir?你怎么站在这里?在看什么?”张星宗拿着丁嘉民的口供记录表凑上前。   眼神还没飘过去,手里的东西就被抽走。   “他都招了?”关应钧倚在门框上翻文件。   张星宗的注意力立刻被转移,“招了,和简若沉说的一分不差!陆堑还给了丁嘉民一笔钱。丁嘉民就是因为害怕被没收非法所得,所以才没吐露陆堑的名字。”   他满脸羡慕:“关sir,你说我什么时候能像简若沉一样聪明?他这次连问都没问就得到答案了,劲啊。”   关应钧睨了张星宗一眼,“多吃肉蛋奶。”   做梦比较快。   他将口供记录全看过一遍,蹙眉问:“丁嘉民不知道陆堑和江鸣山是同谋?”   “好像不知道……”张星宗有点沮丧,“要不要让简若沉再去问问?”   关应钧:“不用,丁嘉民恐怕只是一个传话的,他知道的也不多。”   张星宗:“那这个案子要往后压吗?”   香江法院虽然是三审终审制度,但上诉条件严苛。   所以警方会将证据不足的案件往后压,等证据充足后再对凶手进行上诉。   这样才能一击毙命,一判即中。   关应钧又把文件翻了一遍,摇头道:“不压。压后面去也不能给陆堑定罪。丁嘉民只在自首前见过陆堑,他的证言只对江鸣山有用。”   张星宗的热血熊熊燃烧,“我要人渣死!”   挖出社会烂疮的成就感简直无敌。   加班!   这边,张星宗热血沸腾地决定加班。   那边,简若沉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对着关应钧探头:“没有我的事了吧?”   下班喽?   张星宗:啊?   关应钧失笑,“嗯,接下来都是我们的工作。你这几天就好好在家休息,辛苦了。”   简若沉像模像样地学着敬礼,“yes sir。你让人放假的时候比给人兜底时还有魅力。”   关应钧手指有点痒,静静看着说完就跑的简若沉,直到那团身影快速消失在楼梯间门口。   ·   紧张刺激的大劫案消耗了太多精神,拆弹更是耗费心力。   简若沉一回家,就在床上睡了个昏天黑地。   吃吃睡睡三天,也没能彻底恢复精神。   与此同时。   整个重案A组为了江鸣山的案子连续通宵三天,所有人都睡在了警局。   他们先整理出所有案件的卷宗资料,又从绑回来的六个打手嘴里套出大劫案的部分口供。   这六个人骨头都不硬。   关应钧一踹审讯桌,立刻屁滚尿流地招了。   六张嘴什么都能往外蹦,每个人都能声泪俱下地说阿sir饶命,却只字不提陆堑也不提涉毒。   问就是不认识,不知道。   关应钧火气大到整个重案组都退避三舍,在休息室里泡茶说话时都不敢大声。   “A组那边怎么回事?大劫案不是破了吗?”   “没完全破啊,那边抓来的人咬死不认自己和陆堑有关系。”   “哎……也好,看着A组的业绩扶摇直上,我心里还怪不平衡的,现在终于好点了。”   “那个顾问怎么没来上班?他审讯能力那么强,让他去问问看呗。”   “不会是闹掰了吧?关应钧脸色这么差,我要是他组员早就受不了了。”   “明知道罪犯是谁却不能定罪,换成是你,你火气也大。”   “看看他们怎么解决这次的事,如果这次的人不承认上次大劫案是他们做的,A组可就结不了案了。”   ·   第四天早晨,关应钧终于被连日熬夜的火气折磨得再也忍不住,走到茶水间,一边泡特浓咖啡,一边给休假中的简若沉打过去一个电话。   简若沉被铃声吵醒,接起来后坐在床上看了眼时间。   五点半……   太阳都没起床!   他半眯着眼,呆坐了一会儿又躺回去,困倦地问:“案子不都结束了吗?什么事?有新案子了?”   没睡醒的人声音含混,带着一点轻微的不情愿。   关应钧的火气立刻散了,耳朵有些痒。   他换了一边听电话,放轻声音,“打扰你睡觉了?猴子他们不愿意供出陆堑,只承认是被江鸣山指使。这样一来,我们根本没法结轮渡大劫案。同一案件,检方一审结束后很难接受警方再次增加嫌疑人。”   关应钧押了一口咖啡,余光瞥见茶水间有人探头探脑,似乎是在偷听。   “哦哦,没事啊。”简若沉迷迷瞪瞪地念经,“你把案件分两次上报好了。第一次大劫案和第二次分开。第一次是陆堑,第二次是江鸣山啊。”   “你先报第二个。检方也不能确定两次大劫案一定是一个吧……法院那边不会揪住这点不放的。”   关应钧:?   好有道理。   茶水间外偷听的警察们:?   还能这样?   他们之前到底在平衡些什么?   简若沉一句话把一个业绩拆成两个了啊!   他怎么这么会赚?   本来就不怎么平衡的心理,突然雪上加霜,变得更加不平衡起来。   大家被这个从没见过的思路震撼到了,整整沉默了十秒。   关应钧刚张口想夸一句,就听简若沉呼息清浅,声音愈发低下去:“你不要这么早叫我啊关督……”   查字没能念出来,带着埋怨隐没在听筒里。   因为声音极轻,从听筒里传出来时带着轻微的电流声,埋怨都像带上了点儿撒娇的意味。   关应钧失笑,唇角刚拉起来,忽然想到简若沉想喊的是关督察。   关应钧:……   不是说好不叫这个吗?难道生气了?   他真受不了这三个字。   拿李叔的话来说,这应该是PTSD。   关应钧挂上电话,没有理趴在茶水间门口,酸得直挠门框的同事,他快步走到审讯室,“丁高,不问了,立刻起诉江鸣山!我们结案!”   他转而看向坐在审讯椅上的瘸子,和善一笑。   能白送两次业绩的活菩萨世间罕见。   他不介意多个笑脸。   如今,警察手里的证据,足以让江鸣山数罪并罚,判处死刑。   江鸣山的末路就在眼前。   中午十二点。   简若沉睡醒后不想动,窝在被子里听星网娱乐的午间星闻。   庄重优雅知性的女声娓娓道:【1月4日,早上八点。警方正式起诉江鸣山。中午12点,警方将江鸣山移交至西九龙裁判法院看守所,等待审判。】   【据悉,江鸣山犯有强奸罪,诱奸罪,组织杀人罪,危害公共安全罪中的爆炸罪和非法携带枪支等危险物品罪,过度损坏交通设施罪,侵犯他人财产罪中的抢劫罪,妨碍社会管理秩序罪,妨碍国防利益罪,偷税漏税且走私金额巨大……】   女主持足足念了3分钟。   简若沉微笑着,缓缓合上眼。   恶人自有法院收,他被念困了,再睡一会儿。 第25章 关sir要把他牢牢抓在掌心   江鸣山被移交至西九龙裁判法院看守所后, 属于警方的工作正式结束。   西九龙总区警署重案组A组彻底结案。   其他组羡慕得眼睛都红了。   “抓一个人,结三个案子,土地公真是偏心。”   “偏心的哪里是土地公?A组花钱养小财神了嘛。”   “低投资, 高回报哦。”   “哎……他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和关sir闹掰啊?”   众人摩拳擦掌, “如果闹掰,那我们岂不是有机会拥有顾问了?走啊,去打探一下。”   A组办公室。   关应钧站在窗前抽完了两支案后烟,眉目微敛,表情难得放松, “案子结了,大家辛苦。我请大家吃饭。”   原本在行军床上躺尸的张星宗蹦起来, “有饭吃?好啊好啊!”   刘司正道:“关sir, 别忘了叫简顾问一起来, 要是没有他,我们这个案子还不知道要破到什么时候呢。”   丁高:“是啊是啊。会拆弹、会审讯、还会做业绩, 逻辑又严密。”   他越数越心惊:“这样聪明的顾问上哪里找第二个?”   毕婠婠单手插兜,另一只手做出凌空抓握的动作,“所以, 关sir要把他牢牢抓在掌心里。”   越说越过分了。   张星宗赶紧挤上前,张开双臂, 将得意忘形的众人往后拢了拢,连声道:“关sir本来就想请简顾问来吃饭的!对吧关sir?”   关应钧脑海里回荡着那句:把他牢牢抓在掌心。   忽然想到简若沉头上盖着衣服窝在他怀里的样子。少年的头发凌乱散开在肩背, 肩膀一手可握……   关应钧猛然收回思绪, 不自在极了,全身似有滚烫的虫蚁在爬。骨子里都藏着闷闷不解。   他怎么会想这些?   关应钧抬手赶人, “好了,都去休息, 晚上五点陈荷塘门口集合。”   A组办公室里的人一哄而散,出门时碰上了蹲在门口听墙角的C组成员。   两方人马面面相觑。   C组大叹:“哎!还没闹掰!没劲没劲。”   他们一股脑站起来,扬长而去。   关应钧心里陡然升起些危机感,想到早上简若沉被电话吵醒之后,那声没喊出来的关督察。   他拿起传呼机,斟酌着给简若沉发了条信息:【晚上四点半,A组庆功宴,我去接你?】   另一边。   简若沉正顶着一头泡泡趴在浴池边上泡澡,传呼机一响,惊得整个人往上耸了一下,头顶上堆着的泡沫都歪了些。   他不明所以地拿起来看。   这消息还加什么问号,多此一举。   地址都没发,根本就没给他自己选择的余地。   简若沉回:【好,想来就来吧。】   下午四点半。   白色丰田准时到达丽锦国际花园山顶别墅。   简若沉钻进副驾驶,边系安全带边道:“关sir,1月22号之前,我都不去警署了。”   关应钧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   听称呼,不像在生气。   看结果,人好像要跑了。   鼻尖的柚子味格外浓郁,他思索片刻,不动声色问:“为什么不来?有事吗?”   简若沉叹气:“开学有转系考试。李老师的专业被分在社科院。最近这么忙,香江大学社科院的人文资料我还没背全。”   “行。”关应钧松了口气,“那就等22号后再说。”   下午四点多,街上没什么车,两人一路畅通无阻来到陈荷塘大酒店门口。   一下车,就看到聚集在酒店门外聊天的A组成员。   毕婠婠今天穿了一件红色的针织长裙,嘴巴上涂着同色口红。外面披了一件黑色的羊绒风衣,一头卷发披在腰间,精心打扮一番后,飒爽的女警变成了九十年代画报里风情万种的港风女郎。   张星宗和刘司正也穿了便服,好好收拾了一番,英俊潇洒,意气风发。   一众俊男靓女聚在一起,惹得路人频频回头。   简若沉和关应钧走过去,两人往人群里一站,灯光都黯然失色起来。   刘司正看向关应钧,“关sir怎么冷冰冰的?破了大案,笑一个啊。”   他说完,心脏猛的一跳。   简若沉来A组后,关sir的脾气都好了不少,让人忘记他以前的不苟言笑。   坏了,关sir不会因为这句调笑生气吧?   关应钧没接话。   简若沉笑道:“冷冰冰更有气场呗,一看就是有能力的领导,手下团队肯定也战功赫赫。”   这下所有人都笑起来。   明明没有吃糖,嘴里却甜得要命。   怎么有人圆个场也能把所有人夸一遍呢?   关应钧垂眸看了简若沉的发顶一眼,嘴唇轻轻抿了抿。   这张嘴真的是一视同仁。   对谁都好得没有差别。   “人都齐了?齐了就进去。215号包间,想吃什么自己点。”   简若沉坠在队伍后,这里看看,那里瞧瞧,什么都觉得新奇。   酒店里黄色浮雕花纹的墙纸,墙上悬挂着的复古壁灯,一切都像旧电视里才会出现的景色。连进包厢里木质夹板菜单,也是从未见过的东西。   一行人轮流点了菜,推杯换盏。   笑闹了一个多小时。   宋旭义红着脸站起身,倒了一杯酒,站起来对简若沉道:“我之前以貌取人,轻视你,觉得你不能胜任顾问的职位,不相信你能拆弹。是、是我不对。”   他脖子都涨红了,整个人像煮熟的螃蟹,“我说话欠妥,这一杯算我给你赔罪。”   宋旭义仰头,豪气云天地干了一杯白酒,辣得满头是汗。   简若沉刚要倒酒回应,杯子就被关应钧按住了。   关sir站起来,黑色底衫的下摆松松垮垮垂在腰间微微凸起的皮带上,长腿一迈,走倒宋旭义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   动作之间露出一截劲瘦有力的腰,“你不要太自责,以后不要钻牛角尖,专注做事就行。”   宋旭义眼睛有点红,垂着头不知道说什么。   说什么都苍白无力。   桌上装白酒的盅里还有一小半,关应钧将它拿起来,对着宋旭义举杯,然后仰头喝干,哑声道:“简若沉年纪不大,喝不了多少,我替他喝了。”   宋旭义有点无地自容。   发觉自己刚才当众道歉的做派竟然有逼人喝酒的意思。   他连忙摆手,“我不是那个意思,我……”   宋旭义又卡住了,气氛有点尴尬。   简若沉把伸向酒瓶的手缩回来,给自己倒满果汁,“宋哥,我干这杯就行,您也是无心的。”   宋旭义赶紧顺着台阶点头,弯腰坐回位置。   凝滞的气氛立刻重新轻松起来。   这顿饭吃了整整三个小时。   大家走出酒店的步子都有些打飘。   关应钧还算清醒,有条不紊地发号施令:“张星宗和丁高,你们两个一起送毕婠婠回家,务必看着人进门。”   “其他人分成两组打车走,车费我来报销。”   夜风撩着众人的头发,吹得人困意漂浮。   这一刻所有人的脑子里既没有杀人案,也没有什么江家陆家的人渣,只有家中久违的席梦思。   他们熬了这么多天,终于睡上一个安稳觉了。   关应钧安排完所有组员,垂头问简若沉,“你怎么回去?是跟我一起骑车,还是叫你的管家来接?”   简若沉:……   骑车?   骑什么车?   丰田小汽车?   他抬眸看向关应钧有些迷离的眼睛,试探着问:“你住哪里?”   关应钧垂着眸子,避开对视,不说话。   简若沉啧啧称奇。   这就是卧底的警觉性?   大概每个人心里都有恶趣味的一面,看着关应钧垂眸不与他对视的样子,简若沉反而更加好奇。   他想了想,忽然问:“要不然我先送你,然后再自己回家?”   关应钧哑然失笑,“你打探我”   简若沉无辜至极,“我担心你才会送你回家,这怎么能叫打探?”   “嗯……”关应钧知道简若沉身上一定有鬼。   越是相处,越想不明白。   越是打探,越让人困惑。   关应钧笑了声:“那你送。我住得离你不远,就在丽锦国际花园2别。”   “你跟我住一个地方?”   简若沉拦了辆车。   红色的小出租停在面前时,关应钧甚至还能步履平稳地给简若沉拉开车门,“请吧,简顾问。”   简若沉一钻进去,立刻闻见出租车里有一股黏腻复杂的香臭味。   他被熏得头晕,关应钧要是闻见……狗鼻子不会被熏坏吧?   简若沉小声道:“师傅,不好意思,我突然有点事,不想打车了。”   后视镜里传来一瞥,驾驶座的人结结巴巴问:“您、您是嫌弃我、臭……臭吗?”   关应钧听不到里面的动静,动作利落地矮身往里坐,尾椎刚沾到坐垫,立刻连打三个喷嚏。   简若沉:……   他对司机解释:“我朋友鼻子有点敏感,他一闻到香水味就会这样。不是您的问题。”   司机沉默着,没有说话。   关应钧蹙眉吸了一下车里的空气,忽然回头往后备箱看了一眼。   车里没开灯,暗极了,简若沉看不清关应钧的表情,只好凑过去问:“要换车吗?”   “不换了。”关应钧哑着嗓子咳了几声,对司机道,“去西九龙百灵烟厂。”   简若沉一愣。   不回家了?   哪个警局的好督查住烟厂里啊?   关应钧用大腿撞了一下简若沉的,小声道:“家里烟抽完了,顺便去买点。”   他垂手捉住简若沉放在座椅上的手,翻开,在他掌心写了两个字。   同时唇瓣一张,声音轻得发飘,“让我买点?”   简若沉有点毛骨悚然。   那两个字是。   尸体。   他抬眸扫了一眼后视镜,对上一双阴森暗沉的眼睛。   这司机似乎是个单眼瞎子,左边半边眼睛几乎全是眼白,眼皮不自然地耷拉着,遮住了眼珠中间泛青的瞳孔。   简若沉被吓了一跳,猛地拍了身边的人一下。   关应钧痛得倒吸一口凉气。   简若沉连忙找补道:“抽……抽烟!天天就知道抽!”   他恶狠狠说:“师傅,先去烟厂。”   暗红色的出租缓缓启动,发动机发出有节奏地闷响。森冷的视线通过后视镜,绕着简若沉转。   司机前倾身体打开车载广播。   里面滋滋啦啦传出一些电流声,很快响起记者嘈杂尖锐的发问:“江鸣山先生,听说简若沉逼迫您在江含煜和陆堑的订婚宴上,承认他不是您的亲身儿子,是吗?”   江鸣山桀桀笑了两声:“是啊。”   记者:“您认为他为什么会这么做?”   “可能是因为我没有将遗嘱立好吧。所以他才会联合警局,将莫须有的罪名压在我身上,给我施压。”江鸣山说着,又深情款款似的,“我很喜欢这种心狠手辣的孩子。”   “他从上学起就是第一,无论做什么都很好,以前对我很孝顺,我讨厌那种孝顺。可他这次做得让我很满意。”   “如果我被无罪释放,那么出来后会将所有财产的继承权移交给简若沉。”   “他才是我的骄傲。”江鸣山的声音很轻,为了一线生机按捺住所有癫狂,“若沉,等爸爸回来。”   他想用整个江家做筹码,和简若沉换自己的生命!   滋滋的电流声空白一瞬,很快换了频道,接上了一段邓丽君的歌。   悠扬飘忽的女声充斥在毫无灯光的出租车里。   她悠然唱道:“我知道你的话儿,都是在骗我,你狠心抛弃我,也不管我死活,谁爱我,谁爱我,谁来爱我……”   车载电台卡带了似的,滋滋停在了最后一句上,不停的,反反复复地唱。   简若沉脊背窜上凉意。   这个司机认识他!   故意把出租车停在他和关应钧明前,又将江鸣山走投无路时说的话给他听。   为什么? 第26章 我在,不会有事。   司机摁了一个按钮, 出租车的车载电台里换了一首更轻柔的粤语歌。   诡谲的氛围让人心如擂鼓。   肾上腺素骤然飙升,简若沉一时间冷热交加,手指轻轻发抖。他抬手将窗户摇下来, 让微凉的夜风灌进车厢。   夜色下, 车流霓虹与喧闹的人声交织着吹进车内。吹散了香水与尸体混合出来的复杂气味。   简若沉迅速冷静下来,手指轻点着思索。   这个司机虽然认识他,但应该不认识关应钧。否则应该不会将载着尸体的车停在刑警面前。   这无异于自投罗网。   那就是冲他来的了?   什么动机?   简若沉舔了舔嘴唇,挪动位置,离关应钧近了些。   关应钧垂头看他, 压低声音用气声问:“害怕?”   毕竟才上大一,没见过新鲜尸体, 再怎么聪明也会怕。   这是人之常情。   关应钧不知道怎么安慰。   身为一个从cib转进cid的铁血刑警, 他见过的鲜血太多, 多次死里逃生,遇事时说一不二, 组里的成员看似笨得各有千秋,实则都是层层选拔上来的精英。   他们不需要安慰,从入行起就独自消化恐惧和看到尸体时的生理反应, 一步一步走到现在。   关应钧没碰到过比他小这么多的合作者,有点束手无策, 只好抬手将人拉的更近,轻声道:“我在, 不会有事。”   简若沉鼻子出气:“嗯?你误会了。”   关应钧“嗯”了一声, 走神一瞬。   青春期的男生好面子,他明白。   简若沉趁着关应钧出神, 手往他衣服里快速一伸,在胸廓边上摸了一把。   关应钧顿时浑身僵硬, 表情怔然,整个人几乎要弹坐而起,肌肉瞬间紧绷。   他攥住简若沉的手吸了口气,又被车里的气味呛住,猛地咳嗽两声。   司机的视线缓缓移过来。   关应钧只好板着脸,把咳嗽压下去,等视线撤走,才咬牙切齿地用气音道:“你做什么?”   简若沉学他说悄悄话,“看看你带木仓没。”   关应钧紧绷的脊背缓缓放松,他冷着脸松开掣肘,一字一顿,对着简若沉的耳朵问:“要木仓做什么?刑警的木仓有专属编号,不能外借。”   “你带了就好。”简若沉嘟囔道,“我看看能不能再多问点业绩出来。”   关应钧感觉事情不妙。   问就问,要什么枪?   疑惑在脑海中划过,留下了轻微的痕迹。   他侧眸注视着简若沉,少年眼睛里哪有半点害怕。   全是跃跃欲试和兴致勃勃。   简若沉轻咳一声,带着和善的笑意起了个寻常话头,打探道:“师傅,你做这行多久了?跑车的时候有没有碰到什么趣事?”   司机通过后视镜瞥来一眼,漫不经心道:“做了挺久,有趣的人很多。”   简若沉:“说说呗。”   车子遇上红灯,沉闷的发动机声响停了下来。   司机突兀地笑起来,嗓音沙哑粗粝,“我拉过一个学生妹,上来时正和她男朋友吵架。我啊……向来劝分不全和的。”   红灯结束了,出租车再次启动。   轮胎和地面摩擦着发出尖利刺耳的声响,像有人在用指甲剐蹭黑板。   司机抬眸,后视镜里又露出那双半黑半白的眸子,眼尾的褶皱形成了一道天然的笑纹。   他意有所指道:“那个学生妹好花心,脚踩两条船啊。”   简若沉若有所思。   出租车司机话锋一转,“这个世界花心的男人女人太多了,那个江鸣山的儿子,叫什么若沉的,仁义礼智信全没有啦。”   简若沉“哦”了一声,心中了然。   中老年男性出租车司机,不是在感叹政策不好,就是在感叹行情坏。   个别人总说着荤话,调笑上车的男女。   他们审判这,审判那。   逮到机会就想教人做事。   想让这种人失去理智,最好的办法就是激怒他。   司机明明知道他是谁,却还当面骂人。   显然是想看他气愤反驳,愤怒争辩。   偏不。   简若沉像不知道话题中心就是自己似的,顺着司机的话,满脸好奇,“怎么说?”   出租车司机愣住了,表情有些僵硬。   怎么回事?   他载错人了?   不可能!   简若沉长相特别,轻易不可能认错。   可正常人当面被骂,就算不当场发怒,也该开口辩驳。   这是什么反应?   真有人如此不知廉耻?   他无暇思考,脑海中本就不多的理智啪地断了,“简若沉为了钱,为了获得继承权,竟然用莫须有的罪名将父亲送进监狱!这难道不是不孝?”   关应钧蹙起眉,这传言够离奇的。   西九龙裁判法院的看守所移交程序怎么搞的?   竟然允许记者问话?   他们不知道负隅顽抗的嫌疑人为了活命,什么话都会往外说,什么脏水都敢往外泼吗?   关应钧张嘴:“他——”   简若沉一巴掌捂在关应钧嘴上,点头附和司机,“啊对对对,确实有点,还有吗?”   关应钧:?   司机:?   司机怒意上头。他急切地想听到简若沉的反驳,想看那张漂亮的脸染上狰狞的怒火。   他的呼吸急促起来,恶狠狠道:“他还喜欢玩弄人感情。”   简若沉眼睛一亮,“具体点说。”   这司机对感情专一似乎有奇怪的执着。   短短五分钟不到,两次提到花心和玩弄感情。   这或许是一个突破点,是司机最在意的地方。   司机有些癫狂地拍了一下方向盘,出租车发出尖锐的爆鸣声,“他还在香江大学医学系时,就在学校里和教授周旋,骗来考题后考到第一。同时还去骚扰和追求自己亲弟弟的未婚夫!转系之后又在西九龙的高级督察之间左右逢源!”   “仗着有一张还不错的脸,哈!”   他嗤笑一声,讥讽道:“把人耍得团团转。”   简若沉目瞪口呆地“哇”了一声,“这么多?你知道得好清楚。”   关应钧胸膛里因为这些谣言而升起的怒气陡然一滞。   听自己八卦还能这样情绪稳定?   不生气?   简若沉嘴上附和道:“照你这么说,好像是不太好喔。”   司机彻底卡壳,心里被不上不下的郁气冲得难受,情绪逐渐失控。   简若沉为什么不心虚?为什么不露出愤怒的神情?   如今这样,他还怎么审判这个人?他怎么惩罚这个人?   司机从唇齿之间挤出一句话:“这还不止!我今天才知道,他竟然在家里还养了一个。”   简若沉愣了一下。   看了看司机,又转头看向关应钧。   片刻后反应过来。   哦,这司机误会他和关sir的关系了。   从目前的谈话来看,司机可能脑子有病,患有臆想症,觉得自己是世界的主宰,可以随便审判他人的生死。   臆想中的简若沉犯得错越多,司机就会越生气。   简若沉一边点头一边道:“家中红旗不倒,在外彩旗飘飘。”   他斟酌着司机对“感情”的态度,拿出精神,非常义愤填膺地大声道:“真坏!”   关应钧:……   他把手伸进怀里,不动声色地把木仓摸出来拿着。   怪不得简若沉问他有没有带枪,确实得带。   司机被噎得不知道怎么接话。   大脑一片空白。   如果简若沉气愤至极的反驳,他还能说教几句,理直气壮得审判和教育。   但简若沉竟然句句回应,次次附和。   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司机撕下脸上的笑意,盛怒之下狂踩油门,仪表盘指针一弹,直冲120。   他不装了,暴怒大吼:“你现在认识的名人多了,能攀附的也多了,所以不再喜欢以前那些了,是不是!你无论对着谁,都能这样笑意满面地抛媚眼吗!你和那个男人一样!是社会的罪人!是该死的鬼!你——”   司机用粤语,连声骂了一串脏话。   关应钧听着不堪入耳的言辞,心中莫名涌上些怒气,缓缓给木仓上膛,垂眸拨开保险。   简若沉眼睛更亮了。   哪个男人?还活着吗?是在车里的尸体吗?   快,多说点。   简若沉当即冷笑一声,激他:“笑着聊天也能被说成抛媚眼,你真是异想天开。你车里的后视镜难道照不出你长什么样?谁会对你抛媚眼呢?”   司机猛然踩下刹车,喘气如牛,看向后排的视线淬着毒。   简若沉把垂在面颊边的头发拨到耳后,整个人都要靠到关应钧身上去了,变本加厉地挑衅道:“这样呢?也像你说的那个男人吗?”   司机拨弄了一下驾驶座边上的中控锁键。   咔嚓一声。   四扇车门锁住。   汽车再次缓缓发动起来。   司机不再笑了,脸颊上松弛的面皮像融化的蜡像一般耷拉下来,更显几分狰狞可怖。   他沉声道:“你得意的时间不多了。”   简若沉语调不以为意,“哦……那个骗了你的男人最后怎么样了?”   司机愈发无所顾忌,行容癫狂,“我把他装在盒子里,锁进床边的橱柜。他永远都会和我在一起。”   简若沉攥住关应钧垂落在座位上的衣摆,用力揉成团。   嫌疑人口中的男性受害者在家。   那车上这个是谁?   简若沉垂着眸子思忖一瞬,“没有人想和你这样的人在一起,死人也不会。”   司机的呼吸骤然粗重起来,最后的理智消耗殆尽。   他暴怒地砸了两下方向盘,伴随着鸣笛声低吼:“你该死!”   “是吗?”简若沉看见关应钧藏在手里的枪,顿时安全感倍增,像个真正的小混蛋一样嬉笑,“看到了吗?他说要杀了我诶,不过就是个出租车司机,竟然敢大放厥词。”   司机再也忍不住。   他停下车,从驾驶座侧面的布兜里拿出一把民用猎枪,回身指向简若沉。   “不过是个司机?”   “你竟然敢看不起我?所有说这句话的人都死了!都死了!!”   “我本来还在犹豫,你这样好看,我不想杀你。”   “如果你刚才乖巧听话一些,和那些不三不四的男人断了,态度端正得认个错,我就把收的钱还回去。然后把你锁进笼子。我真不介意养你一辈子。”   “可惜……”司机冷笑一声。   盛怒之下,他甚至没有注意到猎枪并未上膛,整个人都在病态地发抖:“看不起我?哈哈!就算被看不起,我也杀掉5个人了!你最后也会是其中之一。”   “水性杨花的东西——”   简若沉:……   五个?竟然有五个?   关应钧猛然出手,左手握着猎木仓的木仓管往上一撅。   这种木仓管是铁质的,不够坚硬,此时被关应钧单手掰弯。   他右手握着早已上膛的配木仓抵在司机的脑袋上,冷笑一声,“五个是吧?”   关应钧将早已积攒的怒火倾泻而出,冷声问:“你怎么知道简若沉今天在陈荷塘吃饭?”   “你说收了钱?有人买你来对简若沉下手?谁给的钱!谁告诉你那些谣言?” 第27章 吸引的不是罪犯就是警察   狭小的空间之内, 风云瞬息突变。   司机癫狂的神情僵在脸上,瞳孔猛然放大,面皮上的肌肉狠狠抽动了一下。   浑浊的眼珠微微转动, 看向仍然端坐在座位上的简若沉。   出租车停在两盏路灯之间, 灯光昏暗发黄,零星的光斑洒在混血少年左侧的面孔上,显得迷离而诡谲。   简若沉勾唇笑了一下,轻声道:“阿sir在问你话,怎么不回答?”   司机蜷伏在关应钧的木仓口之下, 忽然打了个冷颤。   明明额头上抵着能要人命的东西,但他却觉得看似无害的简若沉更加令人害怕。   那是直击人心的恐怖。   此刻, 猎人变成了猎物。   司机咬牙切齿, “你是在故意激怒我, 套我的话?”   简若沉两手一摊,“聊聊天而已。”   司机缓缓垂下眼睑, 胸腔中的愤怒如潮水一般褪去,只剩懊悔。   他不该得意忘形,不该嚣张大意。   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 长得越漂亮越会骗人。   现在想什么都晚了。   他必须想办法脱身!   关应钧用木仓头顶住司机的额头往后推了推,“我的问题很难回答?”   简若沉:“一个一个来。第一个问题, 你怎么知道我在陈荷塘大酒店?”   司机蜷缩着,眼睛里布满血丝, “有人想要你的命, 他买我出手,自然会想办法把你的消息告诉我。”   简若沉蹙眉:“有人?是谁?”   “这就要问你自己了。”司机怪笑一声, “道上接活不见面。”   出租车空间狭窄,一向是他作案的圣地, 如今却变成作茧自缚的囚笼。   如果能下车就好了。   司机抬眼看向关应钧持木仓的手。   如果能下车,他就有机会夺木仓劫持简若沉,获得一线生机。   简若沉的视线绕着司机看了一圈,了然:“你想下车?”   司机怔住了。   为什么?   简若沉怎么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他艰涩地咽了咽口水。   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点头。   简若沉:“正好,我也想下车。”   车里空间狭窄,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能开木仓。   高速射出的子弹可能在空间内折射弹跳,误伤他人。   而且车里实在太臭了。   随着时间的推移,香水味逐渐散尽。一股臭鸡蛋掺杂着腐肉和咸鱼,在臭水沟腌了三天似的味道斥在整个车厢里。令人作呕。   简若沉道:“两只手都放在明面上,慢慢打开中控锁。我劝你在下车过程中别动什么歪心思。”   司机没把后半句放在心上,他小心翼翼将中控锁打开。   车门解锁,他内心涌出一阵狂喜。   接下来只要找机会夺木仓劫持简若沉!   关应钧打开手边的车门下车,手中的木仓口自始至终没有离开过司机的脑袋。   简若沉紧跟其后。   司机垂着头,躬身下车,双脚踩在地面上的一瞬间,忽然小腿发力,弯腰往外冲。   他双臂张开,企图用冲劲和体重撞倒关应钧夺下配木仓,一举转身挟持不远处的简若沉。   简若沉:……   真是好言难劝该死的鬼。   大慈悲难度自绝之人。   都说了别动歪心思,怎么就不听呢。   轮渡大劫案时关应钧随便一踢都能把江鸣山踹脱臼,在这儿出手不得把人打成烂肉?   A组会不会因为殴打嫌疑人扣钱啊?   说不定还会被人捅到林警司那里去……   本来A组最近就因为破案多,够出风头,够引人注目了。   关sir又是西九龙总区警署最年轻的高级督查,不知道多少人眼红。   职场如战场啊,总不能次次都请重案组喝咖啡吃下午茶吧?   有钱也不是这样花的。   简若沉心思电转,伸直腿在司机的前进道路上一绊。   关sir,我只能帮你到这里了。   接下来只需要利落地铐住嫌疑人问话就行。   司机万万没有想到看起来柔弱不堪的人会出手,一时没有防备,踉跄一步,失了准度。   关应钧立刻侧身飞踢,狠狠踹在他的肚子上。   司机呛咳干呕一声,随着惯性撞上人行道边上的墙壁。   刚喘了口气,还未反应过来。   关应钧反手给了他一木仓托。   砸飞一颗牙。   简若沉看了带血的牙根一眼。   嗯……只有一颗。   轻伤,还行。   他在司机面前蹲下来,“你看,我叫你不要动歪心思。”   简若沉开门见山:“车上有尸体,你刚刚也亲口承认自己杀过五个人,我已经一字不落地录下来了。你现在已经没有任何退路,我劝你说实话。说实话,才对你最有利。”   司机咳出一口血沫。   大势已去。   司机嗬嗬喘着粗气,自嘲道:“我小看你了。”   他沉默半晌,忽然嘻嘻嘻地笑起来,形容疯癫,“他们该死。”   “出轨,该死。”   “脚踏两条船,该死。”   “和男友吵架,该死!”   “问不同的男人伸手要钱,该死!!!”   “你,不孝。”司机尖声道,“也该死。”   简若沉冷冷看着他,“他不是我父亲。”   关应钧侧目,手指把木仓栓保险拨开又顶回去。   “你没有看到给你钱的人,那给你消息,告诉你谣言的人是谁?”   简若沉在关应钧打开保险的那一刻,捉住他的手腕往上一抬,把人当木仓架,直指司机。   关应钧由着他做,没有吭声。   “没有什么具体的人。”司机笑了一下。   “我恰好在酒吧听到了你水性杨花的消息,觉得你该死。恰好回家时看见家门口有一个装了钱的包,恰好那袋钱里有一张纸条,写着让我干死你。我拿着钱来陈荷塘边上买东西,又恰好看见你和姘头进了陈荷塘。那么多人,玩得很开心吧?”   司机淫邪的目光略过简若沉。   关应钧立刻抬手,又狠狠给他一木仓托,“好好说话。”   司机咳嗽两声,舌尖舔了舔松动的牙齿,啐出一口血痰,眼睛始终盯着简若沉,“我说过的,我本来不想杀你。”   世界上哪来那么多恰巧。   一切都是碰巧的时候,就绝对不是巧合。   这个司机是买凶者早就挑好的人选,他知道司机想杀什么样的人,故意让司机听到了谣言?   简若沉眉眼低垂着,“你知道很多关于我的谣言,从哪儿知道的?”   “酒吧。”司机眼神发直。   简若沉觉得他有些精神恍惚,好像不对劲。   司机歪着头,努力回忆,“上个月,我听说半夜酒吧单子多,想多赚点,就开去了西九龙酒吧一条街后巷。在距离巷口最近的酒吧后门听到了那些话。”   他抬手,用两只手抓挠着自己的脖颈,脸色发白,眼神溃散,“那个酒吧好像叫1892。”   司机的小拇指上留着一根长长的指甲,抓挠脖颈的时候留下一条条红印,病态又疯狂,“给我……给我一口。”   他缩在墙角,膝盖跪在地上,眼神溃散,毫无尊严,“求求你了,给我一针。我什么都说,我什么都告诉你们。我真的不知道他是谁。”   关应钧脸色变了。   他扼住司机的咽喉,将对方的头颅抬起来,先看向那张脸,然后迅速扫了一眼脖颈,沉声道:“这人开过天窗。”   颈部注射毒 pin,俗称开天窗。   人走到这一步,神仙来了都救不了。   司机抓着关应钧的手腕,似乎完全忘了自己被打过,“我车里有钱,我有钱……买一针,帮我买针,求求你。”   简若沉意识到那是买凶的赃款。   关应钧从兜里掏出一张叠得方方正正的手帕递过去,“你去找一下赃款,我在这里看着他,顺便叫人来。”   “嗯。”简若沉将手帕附在掌心,弯腰钻进驾驶座,屏住呼吸,借着路灯看向车内。   驾驶座沾着油腻的污渍,车座底下有一个提手编织袋。   他用手帕包着提手将袋子扯出来,拉开拉链看向内部。   全是英镑现金。   为什么会是英镑?   九十年代,英镑在香江并不少见,但突兀出现在这里,立刻叫人心头一跳。   简若沉肺活量不大,一口气憋不住多长时间,很快就满脸通红地钻出车子,大口喘息起来。   关应钧刚打完电话,就看到这一幕,顿时心头一紧,“看到尸体了?”   别把他请来的顾问吓出什么好歹。   “没。”简若沉大口吸气,“里面太臭,我憋气。”   关应钧:……   才看了几秒就喘成这样?   “确实有钱,是英镑。”简若沉估算了一下,“大概小百万。”   关应钧轻声问:“谁要弄你,你有头绪吗?”   “江含煜?江鸣山说想要将继承权给我,他急了?”   简若沉蹙着眉想了一会儿,“也不一定,时间对不上,司机听到谣言的时间是上个月。如果谣言也是买凶者计划的一部分,那么那时候江鸣山还未入狱,江含煜的动机不足。”   那会是谁?   难道是陆堑?   可上个月陆堑也没有动机做这个事啊。   还是说这一次不是他们两个?   做事的人太谨慎,看来要去酒吧稍微打探一下才行。   出神间,警笛声响彻夜空。   这里离西九龙总区警署不远,出警的重案组成员很快就到了。   关应钧把配木仓收回去,扫过去一眼,“怎么是你?”   C组老大陈近才痞笑一声,“madam林让我来的呗。”   陈近才脚上踩着一双中梆黑皮战靴,战术裤的裤腿缩在靴子口。   他三两步走到简若沉面前道:“简顾问厉害啊,出来休息,吃顿饭也能破案?”   简若沉跟他握了握手,无奈道:“不是我找上案子,是案子找上我。”   香江真是太不安全了。   陈近才转头对组员道:“搜车。”   又回头笑嘻嘻,“案子找上你不就是业绩找上你?你运气也太好了,又那样聪明。考不考虑到我手底下做事啊?”   他拍拍胸膛,“我也是前刑事情报科成员,是关应钧前辈,在国内金融犯罪集团卧底过两年,端过一个大型人口贩卖组织,同样是高级督察,工资和关sir一样多,我也可以给你一半。”   陈近才看似压低声音,实则超级大声道:“我脾气还好,绝不会给你脸色看。”   关应钧忍无可忍,说得好像他敢给简若沉脸色看似的。   “这人是个连环杀人犯还吸毒。今天这个业绩还是我分给你的。要不是我组员休了假,轮不到你。”   陈近才瞄了一眼关应钧的脸色,玩味一笑,“我也是要为这个案子加班的啊,到时候结了案,奖金分你们A组一半,我自己的奖金拿一半出来给我们简顾问。”   “小财神嘛,没有只许你上供,不许我上供的道理吧?”   “摆在重案组大厅的关公还10个组一起拜呢,关sir不要太小气嘛。”   大冬天,简若沉被两位人高马大的前卧底夹在中间,汗都冒出来了,“陈sir,我不怎么缺钱的。”   关应钧唇角一勾。   简若沉吸了一口气,又道:“但是A组有点缺。你和A组分就行。”   关应钧不笑了,陈近才直接笑出了声,“你可真有意思。”   简直是警察界的吉祥物,收业绩的小锦鲤。   聪明又能干。人往那儿一站,犯罪嫌疑人啪啪往上凑,业绩哗哗往下掉。   说话做事也有趣,光说两句就能叫人心情舒畅。   竟也没有因为先认识关应钧而偏向熟人,反而一人说一句,把水端的平极了。   陈近才拍拍关应钧的肩膀:“我更眼馋了,关sir,松松口啊。”   关应钧把他的手抖下去,“太晚了。我送他回家。”   他冷着脸发号施令,也不管什么前辈不前辈,“关键信息已经被简若沉问出来了,你最好今晚就能结案。”   陈近才啧道:“我手下的人又不是吃白饭的,大家都是重案组,谁也不比谁差。”   他掏出车钥匙,在指尖转了一圈,“简顾问,要不要坐我的车?我送你回家?”   简若沉:……   陈sir怎么这么热情?   热情得有点突兀,让人有点瘆得慌。   关应钧出手如电,一把掏过陈近才指尖的钥匙,“我跟他住一起,我顺路。”   简若沉年纪不大,本事不小,不是吸引罪犯,就是吸引警察抢人。   不安全,得看紧点儿。   关应钧的酒彻底醒了,他伸手抓住简若沉的肩膀对陈近才道:“那个嫌疑人收钱害人,有人想害简若沉,我去他听到消息的酒吧看看,车先借我们用。”   陈近才听到正事,也不开玩笑了,肃容道:“好。”   简若沉对着陈近才笑:“谢谢陈s~”   sir都没念出来,整个人就被关应钧兜着转了个身。   关应钧飞快地把人塞进车厢,回头对陈近才道:“陈哥,业绩给你了,有功有过你都自己扛着。”   陈近才一愣,上次听关应钧叫他哥,还是两人在警校念书时闯了祸,关应钧让他独自背锅的时候。   这回是什么意思?   有功他明白,过从哪里来?   没等陈近才出声问,关应钧就关门开车一气呵成。   绝尘而去。   强烈的推背感袭来,简若沉愣了一秒,“停车停车,我录音笔还没给他。” 第28章 真刺激   关应钧没停车, 掉头把车开了回去,急停在陈近才面前。   简若沉被惯性一颠,恍惚地掏出录音笔递出去, 隔着车窗道:“按这个键播放录——”   最后一个音字没说出来, 关应钧一脚油门踩到底,再次绝尘而去。   车尾气把陈近才衣摆喷得动了动。   陈近才握着录音笔笑了声,“稀奇。”   除了案件和真相,这世界上竟然也有关应钧舍不得的东西了。   ……   简若沉心情复杂,“关sir, 你和陈警官关系不好吗?”   “没有。”关应钧语调和脸色一样冷,“他在警校带过我一段时间, 我们关系还不错。”   简若沉“哦”了一声, 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以往关应钧对谁都板着脸, 但那单纯是不想做表情,并不是在生气, 今天却有点不一样。   应该生气了,还有点恼怒。   为什么?   简若沉的视线落在车窗外。   这辆车和关应钧的不同。这是一辆底盘极高的大吉普,坐在上面的时候视野很开阔, 隔着窗户往外看时有种一览众车小的感觉。   车里安静了一会儿,简若沉觉得关应钧应该平复下来了, 便轻声道:“你还记得我们约法三章时说过的话吗?”   “记得。”关应钧目不斜视,“我可以现在背给你听。”   “不用。”简若沉失笑, “第三条不是让你把我视为A组顾问?”   “嗯。”   “我说到做到, 说是A组顾问,就是A组顾问。”简若沉把胳膊肘放在车窗上, 手掌根支着下巴,“我跟你吵……”   他顿了顿, 换了个平和些的词,“我跟你争执,是因为你总是试探我,我不喜欢。如果你有分寸些,我不可能无缘无故去别的组。你不用为了这个生气。”   前面亮起红灯。   关应钧拉起手刹,侧眸看向身侧,“能不能留住你要看我的本事,你想去待遇和氛围更好的地方无可厚非。我不会因为这个生气。”   简若沉又笑了声,“你眉头下沉,双唇紧闭,下颚肌肉后缩,脖颈用力。虽然幅度比较小,但这个生气的微表情已经做得相当标准了。”   “我不是在生你的气。”关应钧说完,停顿了一会儿。   红灯鲜红的倒计时一点点减少,他又轻声道:“今天会让你陷入危险,是我的问题。我不该把酒楼定在陈荷塘。”   简若沉:“哦?看来你已经有头绪了?那司机说话颠三倒四的,我还没整理好呢。”   关应钧发紧的喉咙猛然松弛下来。   他明知简若沉聪明绝顶,思维绝不可能比他慢。   明知这句话是体面话,是用来哄人开心用的,但还是勾了下唇。   绿灯亮了起来。   关应钧发动吉普车,“这件事最关键的突破点,是司机为什么能在拿到钱之后,立刻恰巧碰上目标进入陈荷塘用餐。”   “嗯。”   简若沉接话道,“如果不是有人直接将我的动向告诉他。就是有人引导了他的行为。我倾向于是后者,你呢?”   “跟你一样。”关应钧开车时目不斜视。   他视线里明明没有任何有关简若沉的东西,但脑海里却出现了对方歪着脑袋问他的样子。   简若沉确实是个神秘到让人想要扒开看一看的谜团。   但这个谜团在这一刻像一朵云,轻而易举裹去了心头的沉闷。简若沉总有让人心情愉悦的本事。   关应钧:“陈荷塘大酒店离西九龙总区警署比较近,一向是警察聚餐最常选的酒店。如果陈荷塘的老板不干净,那么他一定有手段监视店内警察的动向。”   “我在中午定好了包厢,引导司机进行杀人的人,完全有时间制定计划。”   “但这样一来,有人让司机在一个月前听到有关你的谣言,引起他的兴趣。这件事就显得有些多余了,你怎么想?”   简若沉听他的语速和语调,就知道关应钧不生闷气了,调侃道:“关sir,怪不得没人和你拍拖,跟你认识这么久,你竟然只在分析案子的时候话才会稍微多点。”   关应钧道:“拍拖浪费破案的时间。说说你的想法?”   嗯?能接调侃了?   简若沉挑了下眉,“我觉得,一个月前让司机听到谣言的人和今天买凶杀我的人并不是一个。”   关应钧凛然,“怎么说?”   “从动机上看,这两个行为目的相同,都想杀我,所以才会给人同一人所为的感觉,”   简若沉看着窗外星星点点的灯光,眼神有些虚焦,“但从犯罪心理学上来说,这两件事的发起人,思维方式截然不同。”   “第一种隐蔽。他清楚司机的性格,熟悉他的犯罪模式。知道他选择的杀害目标都是什么人,于是不动声色地利用人性,想通过谣言来达成目的。”   “第二种直白。他知道杀人犯缺钱,或许还知道杀人犯为什么缺钱,于是简单粗暴地满足了杀人犯的金钱欲望。这个人和杀人犯是单纯的买卖关系。”   关应钧心中的疑惑被瞬间解开,在脑海中盘桓的违和感完全消失。   是啊,如果是两个人在策划,那么司机的遭遇就完全说得通了!   “所以这件事应该是这样的——”   “我在陈荷塘订好晚上的包间后,陈荷塘的服务生看到了我的名字。因为最近一段时间我跟你高度相关,所以他报告给了老板。老板得知这点后,策划杀人,用钱买通司机,并且下达命令。老板知道时间和地点,很好下手。”   简若沉一面赞同地点头,一面接话道:“司机说:他拿到钱之后,立刻来陈荷塘边上买东西,恰好看见我和你进了陈荷塘。”   关应钧对他换掉姘头两个字的行为不置可否。   简若沉:“这说明那个给钱的老板并没有将我们吃饭的时间直接告诉司机。他只是算到了司机拿到钱后会立刻出门。”   为什么?   关应钧语调发沉,抬手拍了一下方向盘,“因为司机有很强的毒瘾。他拿到钱之后会立刻买东西来吸。所以陈荷塘的老板知道司机吸毒!”   简若沉轻声道:“他不仅知道司机吸毒,还知道陈荷塘边上就有贩毒的店。”   为什么会知道的这么清楚呢?   是因为陈荷塘老板和毒头有合作?还是说他本身就是将毒品卖给司机的上家?   简若沉一时有些毛骨悚然。   这绝对是个买凶杀人的老手。   他甚至自始至终没有露面,在没有实际证据的情况下,司机的所有证言都对他无效!   关应钧吸了口气,“现在只要能知道陈荷塘是谁的产业,基本就能确定谁在对你下手。”   “你等等,我打电话问问。我家管家说不定知道陈荷塘是谁的企业。”   简若沉拿起手机,拨通罗彬文的号码,开门见山,“罗叔,您知道香江陈荷塘大酒店是谁家的产业吗?”   “小少爷,香江的产业我不太熟悉。不过这边大部分的大型酒店和夜店基本上都和陆家有关系。他们一开始通过买卖房产来洗白资金,为此强拆过不少民房。”   罗彬文说完,担忧地问:“您怎么突然问这个?是碰上什么麻烦了吗?如果要吃饭还是去皇记吧,那边更干净些。老板也是个好人。”   简若沉默然一瞬,最终还是没隐瞒,“我已经吃过饭了,没碰上什么大麻烦,小麻烦倒有一点,不过不用担心,晚上关sir会送我回家,我和警察在一起很安全的。”   罗彬文沉默半晌,“好的,我等你回家。”   简若沉如今才19岁,正是最叛逆的年纪,小姐当年离家出走时差不多也是这个岁数。   当年小姐就是因为家里管得太严而离开。罗彬文没有信心再赌一次。   ·   简若沉挂断电话,侧头道:“关sir,陈荷塘大酒店应该是陆堑的产业。”   吉普车逐渐拐进酒吧一条街。   关应钧选了一个三面都是路,周围没有其他停车位的地方将吉普车倒进去。   他一手搭在方向盘上,偏头看倒车的位置,“居然是陆堑的?我们一般不关注酒店之类的产业。只关注夜店和洗浴中心以及娱乐城。”   “陆堑再怎么胆大,应该也不敢在给人吃的东西上大做文章。他不会想看到股价暴跌的。”   简若沉:……   关sir还是太天真了,这哪里是吃的问题。   “关sir,大酒店的吃食里面可能有罂粟壳,致使人上瘾,大床房的浴室里可能有偷窥摄像头,酒店宾馆还会和涉黄集团合作,往客人的门缝里面塞涩情小名片,更有甚者会在酒店聚众吸du。”   关应钧:……   “你有内部消息?”   他们查了这么久,也没在大酒店里看到这些。   简若沉委婉提醒,“现在不会有,但有利益就有刍狗。”   “我会提醒cib注意。”   关应钧应了一声,开门下车,掏出根烟叼在嘴里点燃,心不在焉地看向简若沉的侧脸。   从这个角度看过去,少年的侧脸有一丝柔软的弧度,眼睫毛绒卷翘,很柔和。   陆堑毕竟是他喜欢过的人,简若沉会不会伤心?   他之前怀疑简若沉时找人调查过,当时线人给的情报十分详尽。   简若沉曾经因为想和陆堑戴一样的手链,甚至在最贫穷的时候省吃俭用,只为买下一条仿品。   哪怕因此在学校传出傍大款的传闻也从未摘下来过。   直到霍进则杀人嫁祸案发生。   简若沉如果难过,他……   关应钧还没想出自己要怎么办,就听简若沉长叹一声。   简若沉遗憾道:“这些都是我们的推测,要是能找到实际证据就好了,杀人未遂啊,这可是杀人未遂!这罪名虽然不能判人死刑,但也够陆堑喝一壶了。”   关应钧:……   他线人们的情报真的没出错吗?   两人一道往酒吧一条街里走。   越靠近一条街,道路上飘扬的废报纸与塑料袋就越多。街道两边还滚落着一些竹签和纸杯。显出一种肮脏又颓靡的繁华。   两人走到街尾,看见了那家名叫1892的酒吧。艳俗粉红的霓虹灯管扭曲地爬在门牌顶上,边上还包裹着一圈纯蓝色高饱和曲管灯。   审美十分超前。   简若沉仰着头,看得脖子都酸了,也找不出这个设计到底美在哪里,“我们进去之后怎么看?”   “后厨、厕所、包间和调酒台。就看这四个地方。”关应钧掏出一只黑色的口罩戴上,又展开那顶有点皱皱巴巴的渔夫帽,“进去之后如果不小心跟我走散,你就先出来,到车位边上等我。”   简若沉迅速在脑内过了一遍需要检查的地点,对着关应钧比了个ok,“这次我们演什么关系?”   关应钧笑了声:“在这个酒吧还能有什么关系,只有轮渡上的关系。”   简若沉轻车熟路往关应钧臂膀下一窜,勾肩搭背,“走吧,哥。”   关应钧:……   看着像兄弟。   他把手往下放,揽住简若沉的腰。   嗯?腰呢?   关应钧用手一掐,把简若沉套在身上的羽绒服掐瘪了。   他沉默半晌。这羽绒服,绒充得挺多……   简若沉不知道关应钧在找他的腰。抬步往酒吧里迈。   一进门,音浪和喧闹声顿时直击鼓膜。   刚想迈第二步,门口的保安就将两人拦住,“不好意思,生脸验资。”   他一眼就看到容貌迭丽身穿名牌手戴名表的简若沉,觉得自己好像说了一句废话。   这一身,比他一年的工资都贵。   这还验个屁?   保安沉默一瞬后,恭敬道:“您就不用了。您身边这位验一下。”   简若沉靠在关应钧怀里,“干嘛啊,我吃的用的都是他买的,我一分钱都没有。”   他轻咳一声,把声音夹住,下巴抬高,气沉丹田道:“给他看看你的实力!”   关应钧:……   月底了,刚刚又请了组员吃饭,兜里分文不剩。   保安看着关应钧。   关应钧看着简若沉,“我的钱不都是你在管?”   简若沉:……懂了,关sir没钱了。   他伸手,在关应钧硕大的口袋里一掏,拿出一张金卡,“这是什么?你现在会跟我藏私房钱了?”   保安:……大富豪!   他对着关应钧露出了怜悯的神色。   这么富,还不是要和普通人一样背着老婆藏私房钱,说不定买烟的钱都得问老婆要,多可怜啊。   感同身受了。   简若沉把那张摸出来的卡放回自己兜里,“没收。”   保安觉得关应钧更惨了。   他恭敬弯腰,垂头道:“二位请跟我来。”   保安带着两人走过廊厅来到存包处,“这边可以存放大衣和外套,那边有衣帽间,可以去买自己喜欢的衣服,如果需要,会有专人带您。”   简若沉抬眸往他指着的地方看。   瞧见一个穿着银色亮片小背心的男生从衣帽间走出来,他下半身穿着一条机车小短裤,走路的时候银色的链子打在两条细腿上,晃来晃去。   啊,简若沉收回视线,揪着自己的衣领。   太非主流了吧?   不想换。   穿上这种衣服,感觉一开口就是:“老登,鬼火停你家楼下了”。   夜场的热气熏人,简若沉把蓬松的羽绒服脱了,挂在寄放处的柜子里。   要是两个人都不脱外套,在这个酒池肉林的声色场里未免太过显眼。   他一脱衣服,纤瘦的脖颈和手腕都漏出来。抬手时,套在身上的毛衣扯住,贴在细瘦柔软的腰肢上,那股被蓬松羽绒服衬出来的娇小感瞬间褪去,变成了成熟冷艳的美人。   保安眼睛都看直了。   怪不得能给大哥管钱,这是个有管钱资本的。   简若沉脱了外套,忽然感觉有一股视线落在身上,他蹙眉往人群中间走,企图甩脱这股黏腻的视线。   关应钧紧跟其后,嘴里提醒:“生气了?”   简若沉立刻停下脚步,等人并排走上来,感觉到腰间的手落下后才道:“抱歉,有点奇怪。我总感觉有人在看我。”   关应钧一愣。   他抬眸扫了一圈,最终看向二楼,对上了一双阴沉的眼睛。   是陆堑。   关应钧手指瞬间收紧,缓缓别开视线,又环视一圈才不动声色地收回来,轻声道:“陆堑在这里。”   简若沉呼吸一滞。   关应钧拥着人往吧台方向带,“你要是不想继续,我送你出去,过会儿一个人来查。”   简若沉脊背僵了僵。   正当关应钧以为他要放弃的时候。   简若沉带着一点小小的兴奋,轻声道:“真刺激。” 第29章 撒钱   关应钧额角一跳, 当即把简若沉抓紧了。   脑子里不合时宜冒出了李长玉说过的话:喜欢尝试新鲜口味的人,大多都爱追求刺激。   声色场内的喧闹震耳欲聋,摇滚乐带着低沉的鼓点, 震得地板发颤。   1892酒吧的二楼。   陆堑垂眸盯着简若沉的脸。   少年穿着重工针织毛衣, 没了羽绒服的遮挡,雪白纤长的脖颈和锁骨都露在外面。   缎子似的长发拢在身后,垂落腰际,被人强搂着往前走时,发尾在腰臀之间一晃一晃, 精致又撩人。   显得揽在那截腰上的手臂有点碍眼。   陆堑扯起一个嘲讽的笑,拿雪茄剪将手里的雪茄剪开, 用高温火枪点燃。   从前的简若沉清贫而古板, 用最廉价的衣服遮住寡淡苍白的躯体。   唯一的可取之处, 就是和江含煜有些相似的下半张脸。若是能挡住上半张脸,躺下后红唇微张, 舌尖轻吐,想必也有勾人的资本。   所以他给过简若沉机会。   毕竟是个男人都得找点替代品解决生理问题。江含煜受不住,他总不能硬憋着。   但简若沉清高, 只想谈感情。   现在呢?   有钱了,反而谁都可以了?   陆堑微微眯起眼, 目光垂落。   ·   黏腻的视线沾在身上,简若沉感觉浑身有蚂蚁在爬。   他伸手挠了挠发痒的后颈, 才碰一下, 就有一只滚烫的手摸上来。   关应钧用虎口勒住那块软肉捏了捏,枪茧磨上去, 令人难过的痒意立刻散了。   他玩世不恭地问:“好点了?”   “嗯。”简若沉点头。   关sir演匪徒的技术没得说,卧底三年的实力确实强。   动作间, 两人走到调酒台。   1892的调酒师是个五官分明的帅哥,鼻梁很高,穿着西装马甲,看上去非常年轻。   他耳朵上戴着黑色的挂脖式单边耳机,线控垂在领口。   这东西在90年代是稀奇货,一般性的酒吧供不起。   这一趟来对了。   调酒师的目光在两人身上转了一圈,笑问:“要点什么?”   简若沉本想拉张椅子坐在关应钧身边,但对上这道玩味的眼神,立刻放弃这个想法,等关应钧坐下之后一屁股坐在了他腿上。   关应钧一边伸手把人往腹前搂了搂,一边垂眸翻看酒水单。   这里的酒水价格不高,利润不足以支撑一个开在西九龙的酒吧。   说明1892另有盈利点。   关应钧:“美国威士忌和石榴汁。”   说完,把酒水单推到一边,揽住简若沉的手在他肚子上拍了两下。   简若沉立刻意会。   该他问了,调酒师看他的眼神不对劲,应该认识这张脸。   简若沉双手撑着吧台,探出身体,直直盯住调酒师的脸,“你见过我吗?”   关应钧的视线垂落,停在少年探头时露出的那一截雪白后颈上。   今天的简若沉和以前好像有点不一样,以往都是循序渐进地套,今天怎么会直接问?   关应钧揽着简若沉的手紧了紧,免得人坐不稳掉下去。   调酒师笑了声:“你这张脸在圈子里很出名,大家都知道你在白金会所豪掷千金,一下子点十个的事情。”   简若沉“欸”了一声,紧张地回头看了一眼关应钧,没等人说话,立刻回身道:“你可不要瞎讲。那次我也没办法啊……被杀人犯盯上了嘛。要是不帮一帮差佬,死的可就是我了啊。”   关应钧挑眉,在简若沉嘴里听到差佬这种蔑称,感觉实在是有点奇妙。   他稍稍思索就明白了简若沉的目的,他今天要扮演的,是一只藏不住话的小漏勺。   看似在漏,实际上捞出来的都是干货。   简若沉对着调酒师说完,又侧身扭了扭,对关应钧卖乖道:“那次我也是被逼的呀。”   关应钧:……   他是个成年男人。   不是愣头青也不是柳下惠。   他真没想到简若沉演起来竟然这样放得开。   上回在渡轮上是迫不得已,上上回在宴会中也没有如此亲密。   关应钧轻咳一声,“我知道了,别乱动。”   调酒师先前升起的戒心逐渐消失。   这样一个什么都写在脸上的漏勺能兜住什么呢?   如果他能从简若沉嘴里套点话,岂不是能在陆堑面前站稳脚跟?   调酒师把石榴汁推到简若沉面前,“你男人做什么的?”   关应钧把搂着人的手往上移,捂住简若沉的嘴巴,像是怕他口无遮拦说出什么来似的,另一只手把石榴汁拿到鼻尖底下闻,“做点生意。”   他不轻不重地将玻璃杯搁在桌上,发出“咚”的一声,“加了氯胺酮?换一杯。”   调酒师表情凛然。   在这里干了这么多年,下药加料都做过,被人闻出来还是第一次。   他条件反射往楼上看,对上陆堑半眯起来的眼睛,惊出一身冷汗。   耳机里传出一道声音:“怎么回事?”   调酒师把石榴汁拿回来,换了一杯干净的,“对不住啊大哥,之前眼拙,没看出您是同行。”   这话是说给陆堑和耳机频道里的所有人听的。   只有常年和毒品打交道的人,才能闻出各种毒品之间的区别。   这大哥看上去可不仅仅是打打交道,应该是技术人员,K·粉就K·粉,说什么学名。   调酒师换了一副面孔,殷切道:“您是来走货还是来玩?”   简若沉:“我们来打听点消息啊。”   他微微趴下来,说悄悄话似的往吧台前凑,“有人在你们这里传我是八爪鱼,脚踩十八条船,他生气了。”   调酒师往下一瞥,看见简若沉因为下趴而微微敞开的领口和里面袒露出的一抹白,在心里发出了尖锐的爆鸣:   小美人你不要害我!你男人看我的眼神像要把我沉八号码头喂鱼!   他别开视线,尬笑一声:“都是传闻嘛,漂亮的人总是传闻多。白金会所被查之后,里面好多调酒师都换了工作,他们一散开,当天的事情就传出来了。”   “那我在学校里的事情呢?”简若沉蹙着眉,“他们居然说我追陆堑!还和教授周旋,我看上去那么没品?”   调酒师汗都下来了,感觉这辈子没这么热过。   面前,是一个带着帽子口罩,一看就很牛的大佬。   头顶,有一个不知道为什么一直盯着这里的陆老板。   耳边,是全开麦的全频道耳机。   现在1892酒吧里,所有带着这个耳机的员工,都能听到有人说喜欢陆老板是一件没品的事情。   包括陆老板本人。   陆堑多爱面子一个人?   他会不会被灭口?   调酒师感觉自己死到临头了。   他刚刚还觉得简若沉是只漏勺,问什么说什么,可以从他嘴里打听一点消息。现在他恨不得把漏勺的孔给堵上。   调酒师语速极快地开口,“那些传言只是19号卡座来的客人随便说的,他们也不是我们这里的常客,里面还有一个外国人,我觉得他们就是随口传一传风云八卦。”   他求救地看向关应钧,“大家都是无心的,您看您今天除了来查这件事,要不要做点小生意?”   让他拉一单吧!   陆老板有了进账,或许就不会怪罪他了。   关应钧:“你这台里卖什么?氯·胺·酮、GHB、三·唑·仑、开心水和奶茶是不是都有?还有别的新鲜玩意吗?”   调酒师以为他要帮自己一把,连连点头,“这些都有,我们不做新鲜货。您进货还是……”   关应钧玩味笑了声:“过来玩,开什么单?开间房吧。”   吧台这边查完了,谣言从哪儿来也有了头绪,现在该去查查包间和后厨。   简若沉掏出金卡,“帮我们开个好点的。”   调酒师欲哭无泪,哆哆嗦嗦刷卡结账,才把房卡递给关应钧,就听到陆堑在耳机里道:“稳住他们,别让他们上楼。”   调酒师:……   真是月薪一千八,拿命往里搭。   房卡都给出去了才说?您看这黑衣男像好说话的人吗?   他唯唯诺诺:“东西已经给出去了。”   陆堑有点烦躁,“你被套话了。”   真是蠢货!   竟然把吧台里的货种都说了!拦都来不及!   陆堑拍了一下栏杆,“通知所有人收拾东西,随时做好撤离准备!”   他把雪茄放到架子上,起身往楼下走。   简若沉带来的人不对劲,虽然气质上像同行,但有说不出的违和感。   陆家能在香江活到现在,靠的可不只是运气。   陆堑一动,关应钧立刻垂头道,“陆堑下楼了,应该是冲我们来的。”   简若沉侧头,避开吹进耳蜗的热气,抬眸扫过去一眼。   二楼的楼梯到吧台不远,下楼后再过一条走廊就能到。走廊旁边就是舞池,里面都是在摇头晃脑,疯狂蹦迪的人。   如果陆堑把他们盯住,接下来就没办法去查后厨了,必须彻底绊住陆堑的脚步才行。   但这里地形开阔简单,太难发挥。   关应钧有些惋惜。   这个酒吧不提供点餐,只提供果盘,果盘这种东西在吧台切一切就算了,哪里需要在寸土寸金的西九龙弄那么大的厨房?   里面肯定有鬼。   他小声道:“这里地形太开阔,很难避开陆堑。先上楼看包厢和洗手间,后厨下次再来。”   虽然线索很可能会被转移,但安全要紧。   简若沉眨眨眼:“我有办法避开陆堑。”   他放开关应钧的手腕,独自往台上一迈。   舞台被架高,人一走上去,立刻比所有人都高出一头。他站在人群里,天然带着聚光灯效应,一下子吸引了全场大半的目光。   有人吹了个婉转的口哨。   简若沉笑着从裤兜里掏出一打千元面额的港币现金,将食指和拇指捏起,抿进唇瓣打出一个响亮的呼哨。   台上台下的人立刻全部抬头。   他们兴奋至极地看着这个雌雄模辨的美人,眼睛里全是最原始的欲望。   简若沉拆开绑住两沓现金绑钱的纸带,手指一捻,港币呈扇形打开,扬声道:“Ladies and Gentlemen,have a crazy night!(女士们先生们,来度过一个疯狂的夜晚)”   话音落下,抬手一扬。   橙红色的千元港币立刻飘散在空中,洋洋洒洒落了一点在舞池里,剩下的陆续飘到舞池边的走廊上。   周围寂静一瞬,甚至连音乐的声音都小了很多。   0.1秒后,震天的欢呼声像是要将房顶掀翻。   喧闹的人群冲下舞台,蹲下去捡掉在地上的钞票,将楼梯堵得严严实实。   陆堑从没有见过这样肆意妄为的简若沉。好像双臂一张,天生就该活在所有人视线的正中央。   他回过神来时,已经被疯狂的客人彻底堵在了楼梯口。   陆堑撑着扶手跳出来,拥挤的人潮让人动弹不得。他暗骂一声,再抬起头时,面前却没有了那抹白色的身影。   简若沉顺着人流下去,抓住关应钧的手腕,“走,去看后厨!”   世界的喧闹声如此扎耳,但关应钧却觉得这一刻毫无声音。   一切像是浸泡在滚烫的热水里,什么都听不真切。   他极力保持冷静,刚一愣神,简若沉差点脱手而出。   关应钧连忙将人搂住,先前忽略的柔软触感在这一刻分外清晰,烫得人蜷缩起手指。   简若沉幽幽道:“你能不能轻点。”   腰都要被撅断了。   关应钧缓缓把手松开。   两人走过一条走廊,往侧面一拐,就能看到在舞厅后面藏着的厨房。   简若沉往外面探头,探到一半被压着脑袋揽回来。   关应钧道:“站直了也能看见,别探,容易被发现。”   后厨灯火通明。   三堆排的整整齐齐的铝制饭盒在灯光下闪烁着银白色的光辉。   简若沉呼吸逐渐急促,他想到了轮渡上那个被改装成炸弹的饭盒。   要是能拿到这里的饭盒就好了,如果和警署里收缴的炸弹比对成功,他们就能拿到陆堑涉毒的初步证据。   后厨里传来气急败坏的喊声:“转移?为什么突然转移?这个中转站我们经营了这么久,说不要就不要了?”   几息过后,先前调酒师的声音响起来:“陆老板说什么就是什么,跟着陆堑才能活命,快点清点数量,少一个就准备吃枪子儿吧。”   “哎……”有人叹了口气,忽然蹙眉道:“外面怎么突然这么吵?出什么事了?谁出去看看?”   简若沉心中一紧。   从后厨到大厅只有一条路,里面的人要是出来,一定会看见他们。   怎么办?   简若沉用气声问:“走吗?”   他嘴里说着要走,眼睛却直勾勾黏在后厨最靠近走廊的那一堆饭盒上。   要是能拿到,哪怕只有一个……   简若沉舔了舔嘴唇。   走廊里吹过一阵穿堂风,后厨里的人道:“今年冬天真冷。”   调酒师的声音又响起来,他骂了句:“一群扑街!你们干活,我出去看看。” 第30章 超级变变变   关应钧脱下风衣外套, 罩住被冻得有点发颤的简若沉,当机立断:“走!这么多货放在这里,这些人手里肯定有木仓, 不能冒险。”   简若沉被拥着往大厅走的时候, 回头看了一眼后厨走廊。   调酒师的影子被灯影拉长,印在灰白的瓷砖上。他的手垂落着,握着一个长条形的东西。   人影从拐角处探出来的一瞬,简若沉看清了他手里的东西——   一把锃光瓦亮的霰弹木仓。   两人在调酒师的目光抬起之前,重新步入大厅。   舞厅里的狂欢已经接近尾声, 堵住楼梯的人群逐渐散开。   两人趁着这个机会矮身上楼。   二人踩到二楼地板时。   陆堑终于从人群中走出来。   他环视一圈,没在一楼找到简若沉, 只垂眸思索一秒, 立刻调转方向快步往后厨走去。   简若沉站在楼上看着陆堑的背影, 心脏突突跳得厉害。   还好……还好刚刚没有贪,还好没有投机取巧。   但凡犹豫一秒, 他们现在或许就要进退两难,命丧黄泉了。   陆堑真不愧是犯法的老手,聪明和敏锐都没用在好事上。   简若沉轻轻闭上眼, 手指微微发着颤。到陆堑的中转站探查,竟然比在轮渡大劫案上拆炸弹还要刺激!   关应钧微不可察地呼出一口气, “走吧,去包厢。”   “那个调酒师给我们开得多少号?”简若沉摸了摸身上风衣的兜。   这兜比他想象的还要深, 里面叮铃哐啷装着一堆东西。   他摸到了火柴盒、摸到了香烟盒, 摸到了手帕和便携物证袋,还有一本半个巴掌大小的工作簿, 就是没找到房卡在哪儿。   简若沉又开始掏另外一边,摸出来一个扁平弧形的小酒壶……   关应钧沉默地掀开左半边衣领, 从左侧内兜里拿出了房卡,“在这。”   简若沉:……   还有内兜?   他说不出话,直勾勾看着关应钧。   这衣服好像90年代卖唱片和小光碟的货郎穿的。   这些人熟练掌握衣内乾坤,看到潜在顾客就会走上前,拎住衣襟利落一敞,殷切推销:买片儿吗?   那大衣里哗啦啦挂着三四列光碟,活像移动百宝箱。   关应钧避开简若沉的视线,垂眸看房卡上的编号,“2123,在西面。”   大衣的百宝兜极大地缓解了命悬一线的紧张感。   两人并肩走向2123,路过洗手间时进去看了一眼。   二楼不高,洗手间的窗边有根钢制水管,直通地面,能看见一楼的白炽灯。   “白炽灯?”简若沉疑惑。   他趴在窗台上,半边身体探出去,竖起耳朵听了听。   楼下舞厅的音乐隐隐约约从窗口飘上来。   舞厅和卡座都是霓虹灯,没有白灯。   一楼唯一有白炽灯的地方是后厨。   这个洗手间竟然就在后厨的正上方!   关应钧拉开厕所隔间的门,查看里面的水箱。   都正常,没藏什么东西。   也是,大货那样光明正大地放在后厨,说明陆堑极有自信。   这样猖獗的犯罪分子,怎么会在水箱之类的地方藏货?   关应钧转身走出隔间,对上简若沉发亮的眼睛,微微眯起眼,“你在盘算什么?”   简若沉摆手,“没有。”   关应钧没怎么信,弯腰把手上的灰冲干净,“我们光看自己的包厢没什么用,得去别人的包厢看,一般来说,中转站上面的包间里都会有现场吸的。”   “哦。”简若沉把水龙头重新打开,伸手接了一点水掸在脸上,又用沾水的手指顺顺头发。   洗手间的灯颜色暧昧昏黄,暗橙的光落在简若沉的面颊上,显得人汗津津的。   关应钧表情古怪,“你干什么?”   简若沉小手比出ok,“我装醉,帮你撞开其他包厢的门,你记得来捞我。”   他伸手摸了摸风衣右边的兜,拿出之前摸到的小酒壶,“我能喝吗?”   关应钧呼吸微滞,委婉拒绝道:“我喝过。”   理智鼓噪着,叫嚣着越界。   可内里却有一道声音在说:任务需要,给他喝一口又怎么了?   简若沉晃了晃那酒壶,还剩两三口的样子,“我喝酒上脸,不醉也像醉了,要装的话最好还是喝点儿。任务需要啊,关sir,大不了我以后给你买个新的。”   少年说话的语速很快,刻意节省着时间。   吐息时清新的柚子香气丝丝缕缕钻进鼻腔。   唇瓣开合之间,小巧的唇珠微颤,露出一排洁白的贝齿。   关应钧别开视线,觉得酒吧这地方实在邪门,让人神经躁动。   他挥手道:“喝吧,不用买新的。这是应急用的,度数高,喝一口就行。”   简若沉立刻拧开螺纹瓶盖,仰头灌了一口。   杜松子的气味顺着绵柔的酒液落入胃袋,让人像是置身于碧绿的松林,随后,柑橘的芬芳冲上鼻腔,强烈的香味格外提神醒脑。   他“哈”出一口气,将瓶盖拧好,放回口袋,把外套脱下来还给关应钧,再抬头时脸已经红了,“这多少度的?”   关应钧道:“55%的杜松子酒,我带着是为了应急点火和消毒。”   实在憋不住想泻火的时候也会喝点。   酒精可以抑制大脑对性冲动的传导,很有用。   关应钧将手插进兜里,摩挲着金属的酒瓶瓶身,想到粉红的唇齿抿着瓶口的样子。   明明只是喝了同一个瓶子罢了……   他却觉得那两片唇瓣的存在感那样强烈。   简若沉觉得脸烧得慌,却极度清醒。   他又接了点水,拍在脸上,心一横,把毛衣脱掉拎着,露出里面的丝质打底衬衫。快步往洗手间门外走去。   他在几个不够喧闹的包间门口停了一会儿,最终选择了一个最闹腾的。伸手搭在门把上一拧,脚下一错,跌跌撞撞冲了进去,直接撞到茶几边上。   坐在沙发上的人发火:“1892现在的安保怎么回——”   他声音戛然而止,盯着跌坐在茶几边的人。   太好看了,不是人能长出来的脸。   他甚至以为自己吸出了幻觉。   这是常有的事,只是这次的幻觉格外漂亮罢了。   简若沉眼神瞥过茶几上密密麻麻的插着管子的矿泉水瓶,胃里一阵翻腾。   这东西警校里有图,是最早的简易吸du装置。   这么多!   那人见他盯着瓶子看,立刻会错了意,诱哄道:“小美人,跟哥哥混,想玩多少都有。过来?”   简若沉站起来,往后退了一步。   这个动作激怒了面前的男人,他刚刚吸过,正是最兴奋的时候。   他站起身想去抓人,伸手却够了个空。   关应钧一只手揽着简若沉,脸藏在口罩帽子里,语调阴鸷,“不好意思,我家的走错了房间。”   男人讥刺道:“你家的?你知道我是谁吗?”   关应钧转身,衣摆一动,恰到好处露出配木仓,“你是谁?”   男人立刻不说话了,死死盯着关应钧。   他不堪一击的尊严不许他在这个时候低头,但就算是现在的香江,也不是人人都能持木仓的。   关应钧搂着简若沉出了门,继续往2123走。   简若沉伸手,用力掐了一把脖颈处的软肉,甩了甩发昏的脑袋,“报警,他吸du。”   关应钧:……   虽然有点醉了,但法律意识是一点没忘。   不过这确实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陆堑性格谨慎,今天过后必定会换中转站,不再将1892视为最重要的交易地点。   趁他们还没有将货品全部转移的时候叫来cib。   cib就算不能截断这批货,也能抓一批吸du的回去。   绝不会空手而归。   关应钧拿出手机,找到通讯录中半年没打过的电话,拨出去,“计督察,是我……”   简若沉侧过去,竖着耳朵偷听。   关应钧垂眸看了一眼,由着他了,“嗯……还不错。我们这边也在跟陆堑,现在查到西九龙酒吧一条街这边的1892酒吧,这里是陆堑贩毒的中转站,香江西九龙的毒品基本都从这里走。”   “陆堑手下的马仔买完,再层层加码分销。今晚过后陆堑恐怕要换地方了,你带人来查,要快,半小时之内。”   “嗯……”关应钧笑了一下,“事成之后业绩分点过来就行。”   电话那边的人笑着骂了一句。   关应钧没理,挂断电话后动作利落地刷卡开门。   电子门锁发出“滋”一声解锁。   简若沉抬眼,还未扫视完内部陈设,就和坐在座位中央的男人对上视线。   是陆堑。   他不是去后厨了吗?   怎么会先一步等在这里?   简若沉心思电转,抬手勾住关应钧的手臂,整个人几乎要挂在上面,嫌弃地啧道:“你来干嘛?”   “来看看你。”   陆堑双手交握搁置于腿根,左腿微微抬起,膝窝搭在右腿的膝盖上。   跷着二郎腿的姿势,让他露出一截包裹在黑色皮鞋丝袜里的脚踝。   简若沉在心里呵了一声。   真是一个被窝睡不出两种人,这陆堑和江含煜一样,每一个动作都是精心设计过的,充满了心机!心机男!   “看我做什么?”简若沉几乎要把头塞进关应钧的肩窝。   陆堑不笑了,觉得这一幕格外碍眼。   他不信一个人会有这么大的变化。   这个人独自喜欢了他三年多,那种黏腻的爱火燃烧了简若沉整个青春期,现在说不爱就不爱了?   或许是欲擒故纵。   陆堑烦躁地蹙起眉,“你到底在搞什么?怎么找到这里的?”   他总觉得有点不对劲,视线划过简若沉通红的脸,被汗水浸透的面颊在灯光下亮晶晶的,莹润极了。   头发潮湿着,一缕缕聚在一起,脖子上有个红肿的印子。   毛衣也被那个男人挎在臂弯里,那衬衫被解开几颗扣子。   两人像是刚刚才酣畅淋漓地大战过一场。   陆堑紧咬着后槽牙,讥讽道:“你不是不当别人的床伴吗?”   简若沉觉得陆堑有点莫名其妙。   他张口就来,“我只是不想和cheap man纠缠,你不会以为谁都一样吧?”   关应钧垂头看他,瞳孔震颤,脑袋上的渔夫帽都歪了点。   简若沉胆子真的大,敢指着毒头的鼻子骂贱男人的……做警察以来还是第一次见。   但或许就是因为这份肆意妄为,才让陆堑没有怀疑他的意图。   这应该是简若沉拿捏好的分寸。   陆堑拿起桌上的威士忌喝了一口,压下火气。   他不能在同行面前落了下城,扬起一个笑,“兄弟,西九龙是我的地盘,抢生意,不好吧?”   关应钧抬眸看了他一眼。   一双锐利的眸子在帽檐下扫过来,陆堑浑身一凛。   这双眼睛有点熟悉,但眼型没什么辨识度,又没有五官,叫人难以分辨真身。   是大屿山那边的刘家?   不,刘家好像已经金盆洗手了。   到底是谁?   陆堑点了根烟,将滤嘴咬在嘴里,“兄弟,我们谈生意也要有点诚意是不是?咱们不能总遮着脸。”   关应钧漫步走到陆堑侧面的沙发上坐下。   这是个单人沙发,他叉开腿,简若沉立刻意会了,侧身坐过去。   陆堑脸都扭曲一瞬。   这算什么?   在他面前就是贞洁烈子,在这个男人面前就乖乖巧巧小意温柔了,软得找不到骨头,哪里有以前那木头的样子。   如果以前的简若沉是这样……   陆堑不自禁将现在的简若沉和江含煜对比起来。   这两个人总是被放在天平上。   以往赢的总是江含煜。   但这一次陆堑惊讶地发现,被精心养着的简若沉在公共场合落落大方,私下里却会给足男人面子,竟然找不出缺点来了。   除了长得有点高。   可这也是相对的,简若沉一米七几的身高,窝在那黑衣男怀里的时候却显得很小。   陆堑想到了简若沉继承的遗产。   他不自禁算计,如果简若沉还喜欢他,天泉都娱乐城肯定不会像现在一样捉襟见肘。   失策了,不该派司机去杀人。   但既然简若沉坐在这里,就说明司机没有得手,他或许还能像以前一样钓着简若沉。   不过……现在必须先确认黑衣男的身份。   跟他一样都是商人还好,就怕是条子。   陆堑站起身,走到单人沙发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两人,“兄弟,你连脸都不敢漏?不会是条子吧?你怀里这个,最近和条子近得密不可分啊。”   简若沉现在就和关应钧贴得密不可分,他刚要说话,嘴巴就被人捂住,上半身和头都被揽进关应钧怀里。   他懵了一瞬,就感觉面颊下的胸膛震颤。   “你怎么知道他不是我派去警局的卧底?”关应钧嗤道,“怎么?西九龙最大的枭雄,不会警局无人吧?”   简若沉:……   要论做卧底,还得是关sir啊。   陆堑要是说有,那他们回去之后就可以开始排查了。   陆堑沉默半晌,“你诈我?”   关应钧笑道:“交流交流。陆老板别这么拘谨,我只是听说这个小东西脚踏十八条船,所以来查查流言,顺便玩一玩,没有别的意思。”   简若沉看了眼腕表,距离他们报警已经过了快15分钟。   cib就要来了。   他心脏跳得有些快,想到了在后厨正上方的洗手间。   如果能拿到饭盒……   简若沉直起身,伸手擦了一下脖颈上热出来的汗,对着关应钧笑道:“我想去洗手间。”   少年笑起来的时候真心又好看,可能是因为学过微表情,所以笑的时候会格外注意眼睛和脸部肌肉的统一,眼睛微微弯起来,笑肌也提起。   又浅又甜。   关应钧伸出手,极自然地帮他顺了顺湿漉漉的头发,“去吧。别跑远。”   陆堑后槽牙咬得死紧。   他脑袋里一会儿是一年前,清隽的简若沉被他远远甩开的模样。   一会儿又是简若沉此时窝在别人怀里,软和又甜腻的样子。   简若沉起身,走之前还对着陆堑瞪过去一眼。   包厢的门在身后缓缓虚掩上。   锁扣声一响,简若沉立刻快速跑到一楼,把挂在存取处的羽绒服拿出来披着,然后又回到二楼。   他之前来看的时候算过了,这个窗户在后厨大门的正后方,和后厨的门背道而驰。   小心一点就不会被发现。   他将羽绒服挂在洗手间隔间的挂钩,穿着衬衫,一只脚搭在窗沿上,看着下面的水泥地吸了一口气。   二楼而已。   以前他们训练的时候五楼都练过的,没什么问题。   简若沉微微侧身,踩在了固定在外墙的水管上往下爬。   这一个月被罗彬文好吃好喝养出来的肉,足以支撑他从二楼爬到一楼。   冷风打在脊背,酒精令人极度兴奋又极度冷静。   简若沉喘着气,脚有些发软地踩在了一楼地面。   关sir说得对,确实该认真锻炼了。   他一边想,一面侧身藏在阴影里,视线看向窗内。   铝制的饭盒少了很多,大半都被转移了。最后一摞还有30个左右,零星散落在架高的木板上。   后厨里暂时没人。   简若沉伸手将窗户推开了一些,手腕一撑翻进去,脚才落地,就听到后厨门外传来的声音。   “怎么回事?”   “黑警来了消息,说cib正在往这里来!”   简若沉一凛。   黑警,一般指毒贩在警局内部安插的人。   陆堑竟然真的在警局里安排了卧底!   他拿起一个饭盒,揣进裤腰,用皮带固定好。   越来越近的脚步声让人鼻尖冒汗,调酒师和马仔进门的前一秒,简若沉翻窗出了后厨,轻轻关上窗。   肚子前面贴着一个冰凉的盒子不好受,爬水管上去比爬水管下来更难。   简若沉刚扒上水管,就听到后厨里传来一声:   “咦?谁开的窗?我们刚刚出去的时候开着窗吗?”   “就这么一条小缝,你想太多吧?谁会想到我们陆老板在寸土寸金的地方摆这么多货啊?”   简若沉咽了咽口水,扒拉着水管网上爬。   水管已经有点老化,爬的时候只能轻轻地,否则会闹出动静。   爬到中段时,他听到窗户被移开的声音。   简若沉几乎完全不敢动了,脑子里甚至能模拟出调酒师探头出窗,发现他后,用霰弹木仓一喷子将他打下去的样子。   还有一米……   简若沉喘了口气,听到下面的人说:“老大,外头没人。”   “老八不是怕热吗?说不定是他偷偷开了条缝通风。”   “别管了,条子要来了,快点搬最后一点!”   窗户滑轮滚动的声音再次响起来。   接着是窗棂撞到窗框的声音。   窗户关上了。   简若沉猛然松了口气,竭尽全力向上一蹿,扒住了二楼洗手间的窗沿。   他探头看了看,确定洗手间没人后才翻进去,靠着墙缓缓滑坐在地上喘了一会儿气。   刺激。   肺都要喘出去了。   就是这上厕所的时间有点长,一会儿得想个办法糊弄陆堑。   简若沉走到挂衣服的隔间,取下羽绒服套在身上,一丝不苟地拉好拉链。   蓬松松的羽绒服臌胀地罩在身上,立刻把凸起的小腹遮住了。   好在饭盒扁平,不是很大,不然他真的不知道怎么带。   简若沉站在洗手池前面,将手上脸上蹭到的灰洗干净。   陆堑这人疑心病比关应钧还重,必须找一个顺着陆堑心意的理由才能搪塞他。   不论怎么说,陆堑的脑子和心一样脏,估计觉得他和关sir弄过了。   简若沉收拾干净自己,确认没有一丁点破绽才动身回2123.   距离他们报警已经过去28分钟。   再过一小会儿,缉毒警察就要到场。   他推开2123的门,步履有点蹒跚地往里走。   陆堑眯起眼,狐疑道:“你去干什么了?怎么穿了羽绒服?”   简若沉:“洗手间那么冷。”   陆堑思绪一滞。   也是,那步履蹒跚怎么说?   蹲久了腿酸?就算是解大手也不至于去将近一刻钟吧?   他盘问:“你做亏心事了?”   简若沉裹紧自己的羽绒服,用肚子顶着饭盒,嘟囔:“没你干过的亏心事多。”   他感觉饭盒要掉了,于是伸手捧了一下。   陆堑:……   他有点怀疑自己的判断。   做了亏心事的人会这么嚣张?   “你捂肚子做什么?”   简若沉:……   我窝藏了你的犯罪证据。   他心思电转,小心翼翼把脸埋到关应钧颈窝,然后道:“弄太里面了,难受。”   关应钧:……   幸亏是有帽子和口罩,不然他此时此刻震撼的神情,必定会暴露他们之间清清白白的关系。   陆堑冷着脸站起来。问不下去了,情不自禁想要东想西想。   面对这个周旋了十几分钟仍然没摘下口罩的男人,他觉得自己彻底输了。   现在又不可能去掀男人的帽子,如果真是同行,这样做就是得罪人。   以前他能得罪,但现在他的财路被断了两条。   轮渡大劫案被查,暂时不能再做。   江鸣山入狱,江家那边也暂时捞不出油水。   江含煜虽然拿到了继承权,但是江鸣山的判决还没下来,他拿不到所有财产。   现在只能靠贩毒。   陆堑还想说点什么。   但警笛声响彻夜空。   陆堑掐了一下指节,心脏猛跳。   关应钧投出一抹戏谑的视线,“陆老板安保一般啊,把条子招来了?”   陆堑笑了声,“管好你自己。”   他转身往外走,将关应钧和简若沉抛在身后。   陆堑一走,简若沉立刻掐着关应钧的手臂长舒一口气,“快跑!”   他站起身,抱着肚子里摇摇欲坠的饭盒,“快出门上车,上车后跟你说。陆堑迟早会反应过来报警是我们做的,否则不能解释我们一来,家就被抄了。”   “嗯。”关应钧带着简若沉从酒吧后门冲出去,掠过一条街,直奔停车场。   简若沉被他扛在肩膀上,感觉自己身上的零件都在叮铃哐啷,铛铛作响:“我可可可以自己跑。”   “你太慢。”关应钧眨眼之间跑到吉普面前,把简若沉丢进副驾驶,上门开车一气呵成。   他将车钥匙插进孔,刚要打火,一束强光就照过来。   简若沉立刻矮身弯腰,藏在座位和仪表台中间。   关应钧也让上半身滑落,任由强光从车内扫过去。   紧接着,货车柴油发动机的声音响起,一辆红色货车风驰电掣地开上了马路。   简若沉看了一眼那辆车,车上集装箱后面的铁门敞开着,门上攀着两个拿木仓的马仔,眼睛死死盯着外面,随时准备开木仓。   等货车走远,两人才从外部的视野盲区里钻出来。   关应钧点火开车,有些沉默。   铝制饭盒里的货被全数转移,下次碰到这种机会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   陆堑太警觉。   一般人绝不会碰到一点疑点就立刻转移。   他太果断了。   关应钧后仰躺在座椅上,抬手捏了捏眉心,额角发疼。   每一次碰到这种事,都让人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这些扎根在香江的毒瘤,害死的警察数以百计。   “咚咚。”   窗户被敲了两下。   关应钧几乎立刻拿起配木仓,条件反射上膛,指着敲窗的人,另一只手把简若沉支棱起来的脑袋按下去护住,“谁?”   窗外的警察被吓了一跳,“我啊……”   关应钧呼出一口气,“计督察。”   简若沉的肚子都被还没拿出来的饭盒膈痛了。   他直起身,抱着肚子吸气。   计督察看向坐在副驾驶的白发混血少年,“简若沉是吧?久仰大名啊小财神。”   简若沉:?   他的名字都传到cib了?   计督察看起来大约30出头,脸色蜡黄,一看就经常熬夜。   他穿着一件黑色带帽子的冲锋衣,戴一副金丝眼镜,看上去还挺斯文败类。   简若沉问好:“计sir晚上好。”   关应钧看了他一眼,对外面道:“计白楼,上来说。”   计白楼打开后座的门,坐在简若沉身后,笑道:“我现在连你的副驾驶都坐不上了?”   关应钧道:“这是陈近才的副驾驶。”   “我一看这车,就知道是你又抢了陈近才。”   计白楼叹了口气,“让陆堑那群马仔带着货跑了,这回只能抓到点吸的,和以贩养吸的。”   简若沉从后视镜瞄过去一眼,   计白楼笑起来,“看什么啊,我好看吗?”   计白楼、陈进才和关应钧是三种完全不同的男人。   计白楼斯文,陈近才张扬,而关应钧处事带着处变不惊的冷漠。   能被关应钧直呼大名还请上车的人,大概率跟他关系不错。   任谁也想不到这三个竟然是好朋友。   简若沉掂量了一下三个人的关系,很给面子地夸,“好看。”   计白楼笑起来,说了和陈近才一样的话,“你真有意思。”   简若沉:“你在cib什么职位啊?保密性高吗?”   计白楼惊叹地看着他:“你对我这么直白?哪里有这么直白的打探?”   “因为直白地问叫聊天,隐晦的打探,叫刺探敌情。”   简若沉笑道:“关sir疑心病可重了,我猜你们刑事情报科出来的都这样,所以直接聊比较好,省事。”   计白楼看向关应钧,“陈近才跟我说你运气好,我还觉得他在说大话,现在我信了。”   他调侃完朋友,又对着简若沉不紧不慢道:“我和你关sir以前在cib的保密等级差不多。”   简若沉点了点头,他拉住拉链,把衣服解开。   计白楼震惊,“你干什么?我们——”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镜片后狭长的眼睛都瞪圆了,“你?”   关应钧震惊地呛咳一声,“你怎么弄来的?”   饭盒!   天,简若沉竟然在那样严密的防备之下弄了一个饭盒出来!   计白楼听到关应钧的质问,更加震撼,“你不知道??”   关应钧:“我跟你一起知道的。”   他看向简若沉,“所以你抱着肚子,说……”   “我当时差点就露馅了。”简若沉呼出一口气,“还好脑子转得快。”   关应钧耳根发烫。   简若沉把盒盖打开,露出里面的粉砖。   计白楼凑上前看了一下,“是整条猪肉,恰好一千克。”   他垂眸看着简若沉的发顶,再次说了和陈近才一样的话,“关应钧,我真眼馋啊。”   关应钧握着方向盘的手用了点力。   “还有。”简若沉看向计白楼,“我去偷……额,拿emmm。”   怎么说都有点不遵纪守法。   关应钧给他改词,“变。”   简若沉:“……我去变这个的时候,听里面的人说,他们安插在cib的黑警告诉他们cib出警了。”   计白楼的眼神一下子冷下去,“你是说……我这里有卧底?”   简若沉摸了摸鼻子,“嗯。”   三人还想说点什么,不远处传来跑车低沉的发动机声。   简若沉不管三七二十一,将羽绒服团成团,包住饭盒后扔向后座,然后没趴稳似的跌到副驾驶和驾驶座中间的空隙里。   他痛呼了一声。   关应钧一手拽住他,另一只手解开车门锁,“计白楼,快走,不能让人看到你跟我在一个地方。”   计白楼看着团成团的羽绒服,到底还是没拿。   这是关应钧拿到的东西,没说给他,他不能拿。   跑车的隆隆声停在吉普车前面,车门开启的声音传来。   关应钧神色一凛。   是冲着他们来的!   他单手戴好帽子,又扶起简若沉,把痛得泪眼汪汪的人端到自己腿上,“好了,没事,疼就哭。”   简若沉刚憋出来的眼泪差点被笑憋回去。   “咚咚。”   驾驶座的车门又被敲了两下。   关应钧烦躁地啧了一声,将车窗降下来一半,“干什么?没看见在办事?”   简若沉湿润的眼睛出现在车窗缝里,一颗泪珠坠在眼睫上。   陆堑呼吸有点炽热。   他盯着看了一会儿,忽然冷笑一声,“是不是你拿的?”   简若沉嘶着气:“什么我拿的?你在说什么?”   陆堑爆了句粗,“别装!是不是塞在羽绒服里拿走了!”   他后来想了想,越想越不对,简若沉的羽绒服,肚子那里鼓起一块。   看着很像塞了东西。   简若沉看向后座的羽绒服,感觉自己腰间的手紧了紧。   陆堑视线森冷阴沉,“我们少了一条猪肉。”   简若沉:“你要猪肉你去菜市场买!”   陆堑讥讽地笑起来,“你男人就是搞这个的,你不知道猪肉是什么情有可原,他会不知道猪肉是什么意思?”   他等不下去了,一脚踹在吉普车的后车锁上,抬手握住后座的车门,用蛮力拉开。   关应钧的手放到了腰间的配木仓上。   简若沉的眼泪也收住了。   陆堑看向后座上团在一起的羽绒服,一只手摸向后腰,握住木仓,玩味的眼神落在简若沉身上,“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从那人身上下来,然后跟我说,到底有没有?”   他顿了顿,引诱似得,“以后跟着我,我给你活命的机会。”   关应钧揽着简若沉的手指收紧,另一只手抽出了木仓,拨开保险。 第31章 越界   简若沉趴在驾驶座, 手臂搭在车座上,莞尔道:“谁会把猪肉放在羽绒服下面?不油吗?”   陆堑的耐心彻底耗尽。   他猛然掀开羽绒服,同时将手里的木仓指向驾驶座, 唇角扬起志在必得的笑, “我看你还在嘴硬什么?”   陆堑说着,视线落在毫无遮挡的后车座上,随后笑容僵在唇角。   没有?   怎么可能没有?   他又将那蓬蓬松松的羽绒服翻了翻。   真的没有。   陆堑愣神一霎。   关应钧也愣了一瞬,随后反手将上膛的配木仓对准了后方,“陆老板, 三番两次打扰我办事,还砸坏了我的车门, 这就是你做生意的态度?”   陆堑的面皮抽了抽。   他拿不准车里的人到底是谁, 一时间投鼠忌器, 做什么都放不开。   如果车里是个普通富商,他就有资本可以搜车。   可对方的态度如此嚣张, 手里还有木仓,根本不可能是个普通人。   陆堑在关应钧身上闻到了近乎同类的味道。   他现在没有资格和同行掀桌子。   陆堑勉强笑了笑,“不好意思, 我这边丢了货,也是一时情急, 做生意,谁都有困难的时候, 体谅一下。”   简若沉眉欢眼笑, “陆少刚才不会还想搜车吧?”   这次演得匆忙,没来得及调整坐姿, 他慌忙之间坐到了关应钧的皮带上,磨得人痛得要命。   他嘶了一口凉气, 抬起身体,想挪一挪位置。膝盖刚抵着驾驶座支撑起身体,还没来得及挪,就感觉身体一腾空。   关应钧单手把他抱了起来。   简若沉搭在驾驶座椅背上的手挪下来,慌忙勾住了关应钧的脖子。   关应钧将人放在了大腿中段。   陆堑站在后座车门边,阴沉地看着这一幕。   从他这个角度只能看到简若沉的肩膀和黑衣男的侧耳,看不到肩膀下的下半张身体,更看不到下半边身体。   两人在弄什么,全靠看着现有的动作猜。   越猜越觉得荒谬。   陆堑的面色森冷如鬼,他此时此刻有种强烈而清晰的直觉,没有什么欲擒故纵,没有故意离开的心机,简若沉就是不爱他了。   他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觉。   陆堑紧紧抓着被他踹坏的车门把手,手背青筋暴起,一字一顿道:“不用搜车。”   关应钧一手将简若沉的脑袋按在胸前护着,免得陆堑突然发疯开木仓,另一只手平稳地举着木仓,他斜睨过去一眼,“不搜就滚。”   陆堑心里刚刚落下去的怀疑又陡然升起来。   从刚刚简若沉起身的动作来看,他们应该已经完事了。   一个不将法律放在眼里的同行,会在车门被砸坏,事情被打断的时候急于赶走肇事者吗?   不算账立威?   简若沉挣了挣,没挣开关应钧按着自己的手,只好埋在对方胸口闷闷道:“陆少,这事情不能就这么算了吧?”   关应钧也反应过来,嗤道:“陆老板被条子盯着,估计也拿不出多少现金。车门的事,我就不计较了。”   陆堑如同被人扼住了咽喉,脸色铁青。   他明白这个黑衣男为什么不算账立威了。   因为这人压根就看不起他。   他丢的不是一个货,而是一个男人的面子!   陆堑硬憋着怒气,眼睛红得要滴血,从兜里拿出一打空支票,随意写上一串数字,放在简若沉被揉乱的羽绒服上,“今天不好意思,下次有机会,我做东请您来玩。”   关应钧:“免了。”   他顿了顿,“陆老板,不送。”   陆堑将车门关上,看着吉普车微微一颤。几乎能想到简若沉从那人腿上爬到副驾驶的样子。   为什么?   简若沉已经那样有钱了,为什么会和毒头厮混?甚至还愿意帮他去警局做卧底?   陆堑的呼吸急促起来。   他想到了简若沉被人搂着进入2123包厢时汗津津的脸和略带迷离的眼神,那是从未有过的生动和风情。   等陆堑回过神,载着简若沉的车已经开远。   关应钧死死踩着油门,将陆堑和酒吧一条街甩在身后,用最快的速度开到了僻静安全的地方。   他停下车,侧眸凝视着坐在副驾驶的简若沉,哑声问:“你把饭盒藏在哪里了?”   关应钧忽然想到简若沉丢衣服时摔了跤,思绪一滞,弯腰伸手摸向驾驶座底下的空隙。   指尖先接触到滑轨,然后碰到了冰凉的饭盒。   他掏出来,沉默地将其放进物证袋,将物证袋的自封口一点一点捏紧……那一下摔得那么实在。   关应钧把封好的物证袋放到车载储物柜,靠在驾驶座上道:“手拿出来看看。”   简若沉:“嗯?”   他伸出左手。   关应钧道:“不是这边。”   “怎么了?”简若沉又伸出右手,两只手往前杵着,像是要被逮捕的坏蛋。   关应钧单手抓住两节手腕,将右边的袖子挽上去,果然看到一块青紫的肿印爬在白皙的皮肤上,格外骇人。   他用食指和中指并拢按了按。   简若沉小声吸气,“别按。”   痛死了。   关应钧松开手,“也不知道有没有伤到骨头。”   他想到简若沉摔下去时好像发出了一声闷响,“你故意摔下去的?”   简若沉:“……不是,吉普车构造比较大,跟你的车不太一样。”   他小声,“我没看清。”   谁故意摔一跤把自己摔成这样啊?   那时候陆堑又没冒头,根本不需要做戏。   不过……   “摔一跤也好,正好摔出点眼泪,顺势把饭盒塞到你那边。”简若沉在脑子里复盘了一下之前的场景,满意点头,“演得真像。”   陆堑现在指不定真以为他是黑老大派进警局的卧底。   呵,目眩神迷了吧?   关应钧一滞,本能地吞咽了一下,目光轻轻从简若沉的唇瓣上滑过去,车内的灯光很暗,照在简若沉身上时却为他笼上一层朦胧的光晕,显得那两瓣一张一合的唇格外莹润。   他猝然收回视线,“我带你去一趟警察医院,拍个片。”   简若沉看了一眼时间。   晚上十二点多了,罗彬文还在等他回家呢。   “不了吧……太晚了,我想睡觉。”   简若沉弯曲手臂又伸直,“做动作的时候不疼,应该没有骨裂和骨折,就是肿了点,不要紧。”   关应钧一哽。   他和简若沉之间的关系不算亲近,能提一句去医院看看就已经是极限。   简若沉既不是他的下属,也不是关系很亲密的朋友,再强硬一点就是越界。   关应钧发动车子,“随你。”   他把车开到丽锦国际花园山顶别墅门口,探手拿起后座的羽绒服抖开,想让简若沉穿好下车。   但这羽绒服东灰一块,西灰一块,活像被人放在地上踩过又捡起来。   简若沉:“……”   这怎么回去呢?   穿这个回去跟罗彬文说:我今天什么麻烦也没碰到。   罗管家肯定不信。   要不穿毛衣?   “我毛衣呢?”简若沉在车里翻了翻。   关应钧:“你那里没有?”   两人面面相觑,简若沉的目光逐渐谴责,“好像一直放在你那里。”   关应钧目光微移,“……跑的时候没注意。”   简若沉:“……”   关应钧轻咳一声,公事公办道:“等陈近才那边的业绩分过来了,我再给你重新买两件。”   “算啦。”简若沉摆手,“家里衣服多得是,要你的做什么?只是今天冷一段路罢了。”   关应钧缄默着,将大衣兜里的零零碎碎全部掏出来放在一个空的物证袋里,然后把衣服脱下来递给简若沉,“先穿我的。”   山顶别墅的门口有个花园,香江的冬天虽然没有其他地方寒冷,但是单穿一件乱七八糟的衬衫穿过200米的花园,还是容易生病。   简若沉也没拒绝,接过后穿上。   关应钧的大衣真的很大,里面全是被滚烫体温熏出来的热意,还有点醇厚的红茶味。   他跳下车,对着关应钧挥手,“明天见啊关sir。”   关应钧一愣。   明天见?   简若沉不是说这段时间都不去警署了吗?   简若沉笑起来,“出租车司机谋杀案肯定要我去做证人笔录和受害者口供啊。”   关应钧恍然,“你怎么……”   简若沉又道:“你上眼睑微微提升,眉头翘了一下,然后下嘴唇后缩,做了一个疑惑的表情。按照前后逻辑推一推,就知道你要问什么了。”   他最后对着关应钧挥手,然后拢住过长的大衣,冲过花园,直奔还亮着灯的别墅。   关应钧坐在车里,双手搭在方向盘上,看着简若沉的背影。   很快,这抹背影消失在幽深碧绿的树丛里,彻底看不见了。   关应钧微微向后仰起脖颈,靠在车座上,不自禁想起简若沉坐在他腿上卖乖的模样。   他晃了晃脑袋,强迫自己去想在深水埗警署时,简若沉审讯霍进则的样子。   语气拿捏得那样恰到好处,做事那么周全,一个表情摆出来,既迷惑了嫌疑人,又取得了深水埗警署警察的信任。   甚至连他舅妈都没有怀疑简若沉前后判若两人有什么不对。   所有人都觉得这是正常的。   关应钧的思绪很跳跃。   他又想到包间里,简若沉捂着肚子坐在他怀里,小心翼翼把脸拱在肩头,小声卖娇的样子。   说荤话时呼出的气息就伏在他的耳廓,好像他们真的关系匪浅。   是任务需要。   关应钧轻声告诫自己,“这样讨人喜欢的人,为什么会被那么多人讨厌。你想明白了吗?”   他想不明白。   明明没有整容顶替,也没有换人。   “你到底有什么目的。”关应钧脑海里略过的画面太杂,全是简若沉这些天做出的惊天大事。   拆炸弹,偷账本,拿饭盒,陪他端了陆堑的中转站……   关应钧不想和简若沉靠得太近,虽说已经陈诺了不再试探简若沉,但并不代表他不怀疑。   简若沉身上有疑点,还有那股会讨人喜欢的劲。   简若沉太会讨人喜欢了,只要他想,好像就能投其所好,永远不让人生气。   从前做任务的时候,关应钧从来没有跟人这样暧昧过,直到简若沉出现。   怎么会靠得不近?   关应钧点了根烟,咬着烟嘴吸了一口。   他没碰见过比这更合拍的搭档,能接上思路,志趣相投,而且同样能为了真相无所不用其极。   从把简若沉放在身边起,他们就已经在一条船上了。   关应钧低头看了一眼皮带,垂眸拿出酒瓶一口气喝干。以往觉得有用的东西,这次却让欲望变得变本加厉起来。   他闻到了掺在柑橘味道里的柚子气,又想起包裹住瓶口的两瓣唇。   关应钧抿唇,仰头等了半晌,酒精彻底发挥作用后才觉得好受些。   他想开车,刚拉动手刹,简若沉幽幽的声音就响在耳边:关sir,喝酒不开车。   他只好把车停在山顶别墅门口,走回去。   好在山顶别墅是1别,他家在2别。   也不是很远。   次日。   简若沉睡了个好觉,早早来到警局,还没进问询室,就被关应钧拎进了办公室。   他看着对方手里的一瓶红花油,蹬蹬后退两步,左手捂住右手,浑身写满了抗拒,“不抹这个!”   关应钧道:“不抹好得慢。”   陈近才站在门口,敲门的手举起又放下,最终侧耳,趴在了门上。   先满足一下好奇心再说。   他和关应钧这么多年的兄弟了,稍微听一听墙角应该没什么吧?   办公室里,关应钧道:“过来,坐着。”   他说完惊觉语气生硬,随即放轻语调,“弄完我带你去比对饭盒。”   来请简若沉去录口供的陈近才心说:嚯~   为了绑住小财神,关应钧这是准备无所不用其极了?   他们别的组虽然……确实很想要抢人,但关应钧也不用急成这样吧?   还是说昨天CIB在酒吧的大动静和这两个去酒吧探查的人有关?   计白楼是不是也见到简若沉了,眼馋,所以关应钧急了?   有一说一计白楼长得确实帅。   但急也不能这样。   他们是警察,不是变态!   陈近才仔细想了想那幅场景,还没想明白,A组外面就冲进来一个巡警,他一眼看到陈进才,立刻大喊:“陈sir,你快下去看看吧,外面聚了一堆记者,说要采访新招的顾问,说他……”   陈近才神色微凛,“说什么?”   巡警咽了咽口水,“说他身为香江公民却从不献血,自……自私自利。”   “……哈啊?”陈近觉得这个闹事理由简直匪夷所思,一听就知道是故意闹事。   他手指用力想要开门。   与此同时,紧闭的办公室大门里却传来一声痛哼。   简若沉一只手被关应钧抓着,另一只手紧抓桌角,别过头,尽量不去看在伤患处打圈的手。   痛,太痛了。   要泪眼婆娑了。   他小声道,“关应钧,你不会轻点吗?” 第32章 关应钧,你难道是想当daddy?   办公室内。   “你力气太大了, 我不弄了。”简若沉抽了抽手腕。   没抽动。   关应钧紧紧扼住掌心的腕子,免得人逃走,“昨晚不是说不疼?”   简若沉眼角湿润, 但男儿有泪不轻弹!   他憋着一口气, 忍痛咬牙道:“这种都是第二天痛。”   门外,陈近才缩回了想直接开门的手。   巡警有点尴尬,两人面面相觑。   在警局,办公室恋情也不是什么稀奇事,隔壁ICAC(廉政公署)抓贪官很厉害的高级督察, 还跟他们林雅芝警司求过婚呢。   但是男的和男的这样搞,还是有点……   这怎么搞?   巡警凑到陈近才耳边, 用气音问:“怎么办啊陈sir?要不你去处理记者?”   陈近才悄声:“你觉得我有这个资格?”   那些记者显然是冲着简若沉来的。   如果简若沉不在, 那处理记者的人也该是关应钧。   陈近才重重响咳一声, 提醒:“关sir,在不在?”他笃笃敲门, “有急事。”   关应钧道:“进来。”   陈近才:?   这么快就完事了?   他按下门把手,推开门,还没进门就闻到了一股浓烈的药油味, 冲得人往后仰倒。   陈近才脑子都停转了。   他扫了一眼胳膊上青紫一片的简若沉,恍然:“在抹红花油?”   简若沉闷闷“嗯”了一声。   陈近才:……   哎, 都是他思想污秽。   关应钧就差和案子结婚了,怎么可能拍拖?   陈近才脊背骤然放松, 笑道:“楼下来了堆记者。”   巡警进来, 把刚才对陈近才说的话又说一遍。   关应钧的办公室一片沉寂。   这个闹事的理由极其愚蠢、透露着精明的小家子气。   简若沉默半晌,轻轻笑了声, “道德绑架?”   关应钧一怔。   这个词倒是很贴切。   他蹙眉用手帕擦干净沾满红花油的手指,对巡警道:“用聚众闹事的名头赶走。”   巡警讷讷, “可这样……他们可能会乱写。”   最近警署的公信力刚刚上升了点,署内很想维护好这点公信力,遇事不想闹大。   那些记者嚷嚷得这么卖力,一看就是收了钱,说不定就等着被赶走,然后乱写一通。   闹大之后,上面必定会向简若沉施压,让他意思着献一点血,息事宁人。   警局没有蠢人,大家对此心知肚明。   现在就看简若沉怎么处理了。   关应钧呼出一口气。   这种恶毒的戏码,蒙昧却有效。   简若沉身体弱,根本达不到献血标准。   怎么办?   简若沉走到百叶窗前,拨开窗叶往下看。   西九龙警署门口的人正越聚越多。   献血,这个词的指向性太明显。   一看就知道是江含煜干的。   假弟弟这是装不下去,准备跟他撕破脸对着干了?   “我下去会一会。”简若沉放下因为抹药油而折起的衣袖,“昨天的事能说吗?”   关应钧垂眸思索一瞬,“不把饭盒说出去就行。”   “我有数。”简若沉披上崭新的羽绒服,走到陈近才身边,斜着身子与他擦肩而过。   手指顺着陈sir敞开的兜溜进去,摸到了里面的录音笔。   他拿出来晃了晃,“这里面的东西你拷走了吧?我要用。”   陈近才恍然摸了摸兜,“哦?哦。”   真牛啊,A组顾问身上还有这一手呢?   反正这录音笔也是要还的,拿走就拿走吧。   关应钧有些不放心,拉着脸站在办公室的窗口往楼下看。   ·   警署楼下的玻璃门被推开,简若沉不紧不慢走出来。   记者们霎时安静一瞬。   简若沉竟然在警署?   江含煜给钱的时候言辞凿凿,说简若沉不敢露面,只要闹到警署的人赶他们走就好了,不用开机采访任何人。   现在警局的人没来赶人,反倒是简若沉亲自来了。   怎么办?   一个记者凑到摄像身边,“哥,我们开机采访吗?”   摄像:“你找死?江鸣山还在看守所里等判决,轮渡大劫案是谁出的力你忘了?”   如今舆论倒在警局这边。   黑港商倒了一个,民众们正在最信任最喜欢西九龙警署的时候。   大家都在对江家口诛笔伐,这时候谁来写警局的不是,谁就是社会的罪人,资本的走狗。   这几年时局敏感,弄得不好电视台和报社都得倒。   简若沉站到十几位记者面前,笑了笑,“我来了,你们反倒安静了?”   他伸手扶了扶面前摄像师举歪的大头摄像机,莞尔,“没开机啊?光打雷不下雨?”   摄像师讪讪笑了声。   雇他们的人也没付下雨的钱啊……   “江含煜给你们钱让你们来闹事?才入行几年,就忘记做新闻最重要的是什么了?”简若沉侧头,对着记者们抿唇一笑。   这抹笑容明艳极了,眼神却带着清澈的冷意,给这张美得近乎妖异的脸带上了几分危险的艳色。   简若沉语调轻柔:“知不知道收钱在警局门口闹事是什么罪名啊?”   这句话如同重锤一般击打在所有人心里。   一个年轻的记者颤巍巍地问:“什么罪名?”   “聚众闹事,破坏社会秩序,处五年以下有期徒刑。”简若沉说完,示意摄像大哥,“来啊,开机。”   摄像哪里敢开。   他是来赚钱的,不是来坐牢的。   他现在就想立刻跪下道歉,然后回去把收到的钞票甩在江含煜脸上。   一众人战战兢兢,拿捏不准简若沉的想法。   这是想让他们当场罪加一等,还是在威慑?   总不能是字面意义上的开机吧?   简若沉:“现在知道怕了?早干什么去了?不是想要钱吗?我教你们怎么赚钱。”   他沉着脸,命令道:“开机!”   摄像的手一抖。   他好怕,怕坐牢。   不敢开,又不敢不开。   他在进退两难之下瑟瑟发抖,两眼发昏,最终顶着简若沉冰冷的视线把机器打开。   简若沉又对着边上敞着门的媒体车和拿着话筒的记者扫过去一眼。   两队人马立刻动作麻利,把线和电全接上,生怕动作一慢,立刻被警察抓走。   记者全副武装地举着话筒下来,硬生生扯出职业微笑,“我们现在在西九龙总区警署重案组门口,有幸碰到了重案组实习的新顾问,让我们采访一下他。”   他凭借多年的职业本能憋出一句话,随即尬在了原地。   记者在心里大骂江含煜,5000块钱就想让他们来坐五年的牢。   心真黑!   简若沉对着摄像头笑了一下,伸手拿过了记者的话筒。   记者:?   简若沉声调平稳,“轮渡大劫案凶手江鸣山曾在移入看守所之前称,如果能被无罪释放就将财产移交给我继承。”   “并声称我其实是他的孩子,因不满财产分配,才在宴会上逼迫他承认我们之间没有血缘关系,让他入狱。”   记者顿时汗流浃背。   上来就澄清这么猛的料?   摄像大哥腿一软,几乎要坐到地上去。   这话能随便回应吗?   一般得开个记者会吧?   他们有点恍惚。   他们小破电视台……收视率不会要爆了吧?   简若沉直直盯着摄像头,眼神锐利,“这种利诱行为十分可耻。”   “我希望任何个人,势力,不要将钱财作为资本,妄图买通警局和法院。西九龙重案组用事实说话,正义和真相绝不会因为区区几十亿而动摇。”   坐在媒体车里的调音师意识都有点模糊了。   区区……几十亿……   这个叫区区?   简若沉这是要把法院架在道德的高地上用火烤。   现在法院想轻判江鸣山都不行了!   江含煜这都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这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爹。   简若沉拿出录音笔,“至于江鸣山先生突然声称我们是亲生父子关系,这点我不置可否,但当时江鸣山亲口承认了我不是他的亲儿子,我认为我们之间的谈话很平和,没有逼迫痕迹。”   他对着话筒,重新放出了江含煜宴会上的录音。   清晰的对话声通过话筒传出去,比之前记者们拿到后用来传播的二手录音更加清晰。   这里面的每一句话都带了人名,底下甚至还有围观者起哄的声音,绝无可能造假。   录音里——   简若沉:“江鸣山先生,我母亲离家出走时来香江生下了我,虽然我确实不知道自己的生父是谁,但应该不是你,毕竟我们长得不像。今天,您就在这里澄清了吧?”   江鸣山:“简若沉先生……和我确实没有血缘关系。”   简若沉放完录音,引导记者发问:“碰上这种事,你的第一反应是想问什么?”   记者颤巍巍地问:“你们没做过亲子鉴定吗?”   简若沉勾起唇,“没有。”   当然做过,江鸣山做过,他不想承认,所以把鉴定书烧了。   “但现在想要做亲子鉴定也不是不行。”   简若沉眼尾弯弯,十分坦荡,“我听说江家独子江含煜得了一种罕见的血液病,需要持续输血才能维持生命。我可以和江鸣山先生以及江含煜先生分别做一个亲子鉴定。”   边上已经有记者站不住了,顾不上会弄脏衣服,腿软地坐到了一边。   简若沉竟然因势而谋,利用他们澄清了江鸣山在移交法院时说的话,逼迫法院严厉裁决!他们这些前来采访的人,必定会被江含煜恨上。   这是在逼他们得罪江家,逼着他们站队!   少年的声音轻柔,笑得那样如沐春风,可就是让人恐惧至极。   那种聪明和步步为营,叫人怕到天灵盖发麻。   现在竟然又主动提了血液的事!还主动要做亲子鉴定?   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那录音遍布人名,难道简若沉在录的时候,就已经在准备应对今天的局面了?   ·   西九龙总区警署楼上,重案组A组办公室聚了一片人,都是趴在窗户上看的c组警察。   A组的新闻电视开着,上面是简若沉的脸。   他们顾不上惊叹简若沉精妙的布局,只感到揪心。   “怪不得江家那小瘪三要闹事让简若沉献血,原来是他自己需要!”   “简若沉说这个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他真要献?”   “江家没有好人啊,那个老的快死了,这就算了,那个小的能干出这种找人闹事的事儿,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简若沉不会连这都分不清吧?”   “他会不会是为了西九龙的名声……”   “那我们就不是东西了,要他一个19岁的编外人员护着。”   有人回头看了一眼关应钧,扫过他紧握的双拳。   电视里,简若沉直勾勾地看着屏幕,仿佛知道那边一定有想听他说话的人。   简若沉:“如果我与江鸣山和江含煜先生都没有血缘关系,那么我愿意与江含煜先生匹配血源。”   他说着,唇角勾起意味不明的笑来,“江先生如果真和我是兄弟……恐怕就要找其他血源了。”   简若沉一字一顿道:“因为一般情况下,亲兄弟之间不能相互输血,可能加大输血相关性移植物抗宿主病的风险。”   ·   江亭公馆。   江含煜看着电视机里的脸,紧紧咬着牙,尝到了嘴里蔓延开的血腥味。   简若沉好狠!   他先让记者倒戈,又澄清血缘关系,再提献血的事情。   就是掐准了他不敢去做三个人的亲子鉴定!   这个鉴定一旦做了,他是江家养子的事情就会暴露在全香江人民面前!   到时候,他刚拿到手的继承权也会因为400cc的血液拱手送人。   如今身陷囹圄的陆堑会要一个没有继承权的养子吗?   江含煜没有把握。   简若沉这是在逼他做选择!   江含煜手中的书砸向电视,眼前一阵昏黑,他喘着粗气,紧紧抓住沙发的扶手。   口腔中的血腥味愈发浓重。   他走的这一步虽然是个急切的烂招,但胜在有用,简若沉如果想要化解,最好的办法就是献血息事宁人。   没想到他竟然能够反击至此。   怎么办?   现在怎么办?   江含煜的大脑一片空白。   他想到简若沉直勾勾的眼睛,打了一个寒战,抬头看向屏幕。   电视里,简若沉说:“各位记者跑这一趟不容易,光说陈年旧事也没什么意思。”   边上,年迈的线路调试员拿出一瓶降压药,抖抖霍霍倒出来一粒,干嚼着咽下去了。   啊……感觉还不太够。   再来点。   他又倒了一粒。   简若沉:“昨天,西九龙酒吧一条街里的1892酒吧被查封,里面抓出了不少吸毒和以贩养吸的罪犯。”   江含煜听着,忽然升起不好的预感。   1892?那不是陆堑的地盘吗?   简若沉继续道:“这个酒吧是陆氏旗下一个极其重要的盈利点,我不清楚陆总知不知道酒吧如此混乱,也不明白陆总是否在刻意纵容以贩养吸,大家可以去问一问。”   他笑着拍了拍手,“cib那边惯来不喜欢接受记者采访,要不是你们今天来问我为什么不献血,我还不知道怎么告诉大家这个好消息呢~”   江含煜彻底支撑不住,眼前一黑,倒在沙发上。   简若沉竟然在挑拨离间!   这句话说出来,陆堑一定能想到记者是他找去的。   1892被查,陆堑正是焦头烂额的时候,现在因为他做的事情,还要在众目睽睽之下应付媒体……   江含煜微微偏头,看到电视里简若沉的脸,模糊的重影让这张脸变成一个令人恐惧的鬼影。   ·   简若沉笑着重复了之前说过的话作为结束语,“我们西九龙,不接受任何个人和势力,用钱财作为资本,动摇正义和真相,希望记者们也坚守初心。”   楼上,听到这话的重案组C组警察们一阵热血沸腾。   拍着窗台道:“太帅了,这话太帅了。”   有嗓门大的撑在窗台,双手凑在脸颊边比作一个喇叭冲下面喊:“说得没错!”   “哈哈,我们也有踩着记者做事的时候了!”   电视台:……   好啊好啊,继把法院架上火烤之后,来烤他们新闻从业者了是吧?   好好好。   都烤,都烤!   记者声音虚弱,语调发飘,浑身冷汗地问:“完了吗?”   简若沉道:“好了,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记者头都要摇掉了。   他哪敢问啊。   再看一眼就要坐牢,多呼吸一次就要加刑。   不了不了。   摄像大哥把机器关掉。   简若沉笑着掏出个红封,“大家受惊了。”   他把红封塞到摄像大哥胸口,“这里是点零钱,算请大家吃顿庆功宴,今天收视率肯定大爆。”   摄像大哥眼睛都湿润了。   明明只是采访一下,怎么感觉在鬼门关前面走了一遭呢?   他看着简若沉隐没在警署的背影,伸手摸了摸红封,被厚度惊住,拿出来一看,“劲,好多钱。”   年轻男记者凑过来,“不是说零钱吗?能有多——”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劲啊……”   摄像数了数,“十一万。”   他忽然意识到什么,回头点了点人,来闹事的,恰好11个,简若沉一人给了他们一万,而且还给了他们收视率大爆的业绩。   他们呢?   他们险些毁掉简若沉的名声。   简若沉的声音又响在耳边:做新闻,最重要的是什么?   摄像忽然抬手,狠狠给了自己一巴掌,“我真不是东西。”   “这个钱我们不能要吧?”记者小声道。没脸要啊……   众人商量了一下,一致觉得要不起,就把钱给了边上值班站岗的巡警,叫他上去还给重案组,灰溜溜地逃离。   业绩是有了,但是陆堑和江家全得罪完了。   从今往后,他们必须坚定地站在警察这边,否则香江没人会保他们。   简若沉爬到重案组所在的楼层,刚一迈出楼梯间,就被热情的c组成员们簇拥住。   “太帅了啊。”   “公共关系部肯定很眼馋我们这边有这么会说的,还长得这么好看。”   众人安静一霎,忽然手忙脚乱把门关上。   笑话,他们组内抢一抢就算了,其他部门要是也来抢那算什么?   陈近才急切问,“你怎么能对着记者许诺那样的话?江含煜要是真来跟你做亲子鉴定怎么办?”   关应钧思绪有些溃散。   简若沉血型稀少,如果以后再出任务的时候不慎受了伤……出血量多,需要输血的时候怎么办?   简若沉没注意到有人出神,意味深长道:“他不敢。”   江含煜又不是江鸣山的亲儿子,他和记者玩了文字游戏,推敲起来就是只愿意同时做两份亲子鉴定。   给江含煜十个胆子他也不敢来。   不仅如此,陆堑恐怕也会因为这件事与江含煜生出龃龉。   这是两个唯利益至上的人,江含煜没有触碰到陆堑利益,且能给陆堑带来足够收益的时候,陆堑会喜欢。   要是触碰到了呢?   ·   江亭公馆。   陆堑站在花园里,第一次没有第一时间上楼去看江含煜。   他看着江亭公馆楼下花园里用钱养出来的玫瑰,却想到他和江含煜订婚那天,关应钧摘了一朵玫瑰送给简若沉的事。   只有一朵,简若沉却如获至宝,那样的高兴。可转头另外一个毒头同行又告诉他,简若沉是被派进西九龙的卧底。   以前简若沉只喜欢他一个,爱得稚嫩又笨拙,现在却会在不同的男人之间周旋了。   陆堑点了根烟,深深吸了一口。   从前他感觉简若沉愚蠢,现在却惊觉他聪明。   仔细想来,简若沉会对那种只给一点回应的感情感到满足,又愿意在得到百亿的情况下给毒头当卧底也情有可原。   他太缺爱了。   一点爱就能让他唯命是从。   陆堑垂下手,把烟灰掸进花丛里。   柔嫩娇艳的玫瑰被灼烧出一个缺口。   本来……本来他也会是其中之一。   陆堑仰头,将烟气憋在肺里,对着楼上江含煜漏出灯光的窗户呼出去。   呼完之后笑了声。   他那样宠爱江含煜,江含煜给他带来了什么?   陆堑的笑容隐没在脸上。   他将烟头丢进花丛,转身大步走进江亭公馆,直奔二楼,来到江含煜房间,看着蜷缩在沙发上的江含煜,轻缓地蹲下来,盯着他泪流满面的脸,却笑了声,“委屈吗?”   江含煜一怔,觉得气氛有些不对。   他抽了口气,期期艾艾地,“嗯……”   陆堑在江含煜空出的位置上坐下,伸手抚弄着他的头发,指尖划过柔韧的耳垂,“西九龙总区警署外面的那群记者是你搞过去的吧?”   江含煜感受到那截微凉的手指,像蛇信子。   他瑟缩一瞬,轻轻把脸贴在陆堑的大腿上讨饶,“我只是太害怕了,我不想死。”   “那你想让我死?”陆堑垂眸看着江含煜,冰冷至极。   看了一会儿,忽然又意识到江含煜并不知道他涉毒,又笑了笑,“没关系,你什么都不知道,这次我不怪你。”   他捏了捏江含煜的脸,“下次不要自作主张了,简若沉的血你也别惦记,他现在不能得罪。”   为什么!   江含煜都要疯了。   简若沉怎么就不能得罪了,不就是和警局关系近一点吗?   陆堑捧住江含煜的脸,低头看着他的眼睛,想要亲,脑子里却出现简若沉水润的嘴唇。   他没能亲上去,“你什么都不用想,只要好好待在家里,不要沾外面那些东西。”   只要江含煜像以前一样天真善良,纯洁可爱又讨人喜欢,像个小太阳,他就能一直宠着。   陆堑轻声道:“先配合医生吃药,我会想办法帮你找血源,世界上那么多人,不只有简若沉一个。”   “你现在还不到必须输血的时候。这次的事就算了,好吗?”   江含煜毛骨悚然。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错了。   陆堑不爱他,只把他当作一只听话的金丝雀在养。   陆堑不是在跟他征求意见,而是再说——“这次就算了,我不跟你计较,你也听话一点。”   简若沉的挑拨离间那样高明。   所有人都被他玩弄于股掌之中。   简若沉成功了。   ·   傍晚。   成功人士简若沉,刚刚做完“出租车司机连环杀人案”和“1892酒吧涉毒案”的笔录。   正在接受警局表彰。   他一个编外人员,还没入队,居然就能拿到表彰,还有小勋章!   简若沉站在重案组大厅里开会的地方,看着伴随音乐走出来的中年男人,神情恍惚。   居然还有bgm呢……   中年男人走到简若沉面前,“啪”地给他敬了个礼。   简若沉条件反射,举起右手回礼。   才举起来,立刻惊觉不对。   大陆的警察敬礼和香江不一样!   香江这边是英式礼,手心要朝外,而大陆是掌心朝下。   简若沉连忙屈指挠挠耳侧,眼神亮晶晶,崇拜地看向中年警官,“好有气势啊,我好像学错了。”   勒金文被他逗笑,“以后进警校进修的时候会有人教你。”   他伸手做出握手的姿势,“先握手好了,我是勒金文。”   简若沉:“我是简若沉。”   勒金文觉得他有意思,回身从托盘上把奖牌和勋章拿下来,“本来这个奖今年都颁完了,但是警务处公共关系部的人商量了一下,觉得还是应该给你加一个。”   “原本是警务处公共关系部的人来跑这一趟,但是我实在想看看云川盛赞的孩子长什么样,就亲自来了。”   简若沉先接过奖牌,端着反映了一会儿。   谁?陈云川?   这难不成是关应钧舅舅?   简若沉瞟了一眼站在大厅关应钧,关应钧好像在笑,又好像没笑。   勒金文又转身,拿起托盘上的勋章,拧开后面的别针,挂在简若沉左胸,“才到重案组一个月,就能帮应钧破这么多案子,确实不错。”   听这个语气,勒金文真是关应钧舅舅。   简若沉看看关应钧又看看勒金文。   都说外甥似舅,这也不像啊。   勒金文好像弥勒佛,笑眯眯的。   关应钧成天板着脸,没有表情就是他的所有表情。   简若沉垂头看警察生涯……哦不对,是香江市民生涯的第一枚奖章,银灿灿的,还挺好看。   但没有关应钧的那枚漂亮。   他又看手里装裱好的奖状,红色的木框,里面的证书烫金勾边,还是凸字印刷。   好有排面!   以后要在家里开一个透明的玻璃柜,专门收集这些奖章。   勒金文提醒他,“抬头,要拍照片的,回家欣赏你的小奖状啦。”   简若沉不好意思笑笑,站直身体,凑到勒金文身边,十分正经地拍下了这一张荣誉照片。   勒金文离开之前,从兜里摸出个红包来,“这是2000块钱奖金。”   简若沉接过,很给面子地哇了声,“谢谢勒警官。”   陈近才站在下面,扯着嗓子提醒,“这是一哥啊!”   他竖起大拇指,“鼎哥,我们处长!”   简若沉:啊?   香江这边的警务处处长,不是就相当于内地的公安局厅长?   简若沉看着勒金文的目光都变得更崇拜了,一哥真的酷,车牌号都是只有干脆利落的一个数字——1。   他立刻走上前,这回贴着勒金文站了,“再拍一张照片吧!”   勒金文心中没有被认出来的错愕感立刻被冲淡了,“好好好,再拍一张。”   他揽住简若沉的肩膀,两个人旅游一样,在西九龙重案组关公像边上拍了一张照片。   氛围立刻轻松不少。   简若沉对着拍照的公共关系科成员道:“洗一张大的,我请你吃饭!”   勒金文又被逗笑了。   这小孩,真有意思。   太讨人喜欢了。   他今天来这一趟,不仅是因为陈云川在夸。   更因为他看到了穿着单衣走回来的关应钧。   外套给顾问了,又喝了酒,车也停在人家楼下,自己走回来的。   太稀奇了。   关应钧是他妹妹的遗孤。   这个外甥喜欢男的还是女的都无所谓,老关家有没有绝后也和他没半毛钱关系。   他只要妹妹的孩子开心安全,不要在感情上受到任何伤害。   勒金文走到关应钧身边,跟他一起看着被陈近才他们簇拥起来笑闹的简若沉,“cib那边说你拿到了陆堑的贩毒证据?”   “不是我拿到的。”关应钧冲着简若沉扬起下颚,“他去拿的,从二楼爬着窗户下去,我和计白楼都不知道。也不算确凿的贩毒证据,只是一个饭盒。”   那些人手里全是喷子(霰弹木仓),简若沉要是被发现了,后果不堪设想。   想想都后怕。   关应钧说着,看到陈近才伸手勾住了简若沉的肩膀。简若沉还在长身体,现在还不是很高,被这样一勾,整个人都要窝到陈近才怀里去了。   他蹙起眉,心里升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焦躁。   关应钧轻声道:“如果能通过饭盒顺藤摸瓜,找到陆堑的制毒工厂,那才叫犯罪证据确凿。”   勒金文:“嗯。”   人群中的陈近才开始变本加厉,他伸手挠简若沉痒痒,简若沉笑着躲开。   勒金文立刻侧头看关应钧脸色。   关应钧眉头紧锁,扬声道:“简若沉。”   简若沉回头,“嗯?”   他端着奖牌跑过去,脸色都因为开心而红扑扑的,“怎么了?”   关应钧垂眸,“你人文资料背完了吗?”   勒金文:……   这请人回头的借口,简直惨不忍睹。   你是要当人家daddy吗?   舅舅闭上双眼,想了想关应钧和简若沉的年龄差。   还好,7岁,有点变态,但不是很多。   简若沉摸了下鼻子,“我看完饭盒就回去背。”   关应钧勾唇笑了一下,“鉴证科那边物质比对结果出来了。两个饭盒上的物质残留一致,制作材料和工艺也一致。”   “哦哦哦。”简若沉看向一言不发的勒金文。   一哥就是一哥,八风不动儒雅威风!   他也好想去一哥位置上坐坐。   关应钧:……   这么崇拜?   他换了个话题,声音微微抬高了点,“陆堑最近被查了那么多次,元气大伤,最近应该不敢出货。”   简若沉听到陆堑的名字,骤然回神,“那我们可以先试着查一查饭盒的源头工厂,看看能不能顺藤摸瓜找到陆堑的制毒点。”   “我记得炸弹饭盒上有个编号吧……是C-803-299?应该生产编号。”   关应钧盯着简若沉,真情实意地笑了一声,“你知道?我以为你忙着拆弹,没有看见。这回拿回来的饭盒上也有。”   这种推理和思路有人能跟上的感觉令人上瘾。   简若沉觉得奖牌有点重,往上兜了兜,“看见了,但我觉得一个没什么用就没有说。”   关应钧伸手接过,帮他拿了。   简若沉甩着手,又道:“不过,我觉得陆堑肯定还会再找机会出货的。他现在手头紧,损失那么大,江含煜又不能给他带来收益,陆堑又在继承家业的关头,他资金链那么紧张,现在一定着急上火。”   关应钧脸上的笑意立刻隐没在眼底。   简若沉对陆堑的了解超过他这个跟了陆家这么多年的警察,   是不是因为他喜欢过陆堑?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关应钧又感受到一股无法言喻的躁意。   他突然想到了简若沉敬的那个礼。   那样干脆果断,不像是敬错了,倒像是不小心把习惯漏出来了。   那是什么礼? 第33章 我负责你的安全(修+1000)   简若沉说完, 半晌没得到回答,抬头一看,对上一双沉敛冷厉的眼睛。   他舔了舔嘴唇, “怎么了?”   关应钧扫过那一小截粉色舌尖, 倏然移开视线,把脑海中纷杂的念头全部压下,“没什么。”   都已经约法三章了,他难道还敢当面试探简若沉不成?   说不定就是敬错了,他在多想。   勒金文看不下去, 抬手拍拍关应钧的肩膀,“你啊……”   狗仔说得对, 长这么条靓盘顺, 26岁都没有拍拖过, 还是0经验,不是上面有问题, 就是下面有问题。   他外甥,问题蛮大。   勒金文叹了口气,走到简若沉面前, 鼓励他,“明年年底还有一个年度好市民奖, 奖状比这个更大,勋章样式也不一样。按照你的能力, 肯定能拿到。”   简若沉眼睛“噌”地亮了。   勋章这种东西, 谁不想集齐一整套?   “好了,我就不打扰你们工作了。”勒金文说着, 转身离去。   他要早点回家,把今天的发现当笑话说给老婆听。   和外甥不一样, 他可是有漂亮老婆的人。   关应钧按住想要去送一送领导的简若沉,“不用送他。时间不早,我们先上去看饭盒,看完我送你回家。”   简若沉应了一声。   时至傍晚,西九龙重案组的警察们下班的下班,加班的也全部去了楼下茶餐厅吃饭。   楼上只留了几盏昏黄的边灯。   A组办公室昏暗至极,林林总总的案件卷宗层叠在办公桌和地面上,这些大多都是还没有下文的悬案,看起来像一座座沉默的矮峰。   简若沉小心跨过它们,没踩脏一页纸,跟着关应钧来到灯火通明的督察办公室。   装着饭盒的物证袋就摆在办公桌上。   关应钧扯了一副手套递给简若沉,“香江能生产这种饭盒的厂不多。”   简若沉接过手套戴上,迅速进入状态,“一般来说,能生产铝制饭盒的厂家,应该还会生产其他铝制用品,比如多格餐盘和食品罐头。”   关应钧拿出一打A4纸递过去,“这是鉴证科那边出的物质检测报告。”   简若沉接过扫了一眼,放到手边,“我等会儿看。”   说完,专心致志观察起两只铝饭盒。   关应钧已经看过那两样东西,现在站在自己的办公室,竟有些无所事事。   他转身打开文件柜,从里面拿出一份档案卷宗,靠在窗边翻了两页。   卷宗里密密麻麻的字聚拢在一起,会飞似的在眼前乱窜……这文件谁印的?字这么小,排版这么密,夹在案卷里的尸体照片也不够清晰。   关应钧合上卷宗,随手放回文件柜,转身坐到了简若沉对面的会客椅上,直直盯着心无旁骛的人。   他心里突兀地想:快六点了,要不要去楼下给简若沉订个餐?   简若沉小心翼翼把饭盒翻过来,拿起插在笔筒里的放大镜,看里面的拓印编号。   关应钧把订餐的想法按下去了。   现在定了,估计也没心思吃。   在白炽灯下看银色的饭盒有点晃眼,简若沉看完之后微微眯了眯眼睛,抬手拿过边上鉴证文件翻看……嗯?   “这个铝制饭盒里有铁?”他说着,抬起头,眼睛又被灯光刺了一下。   这回更严重,直接流眼泪了。   简若沉抬起袖子擦,“关sir,你的灯要谋杀我。”   关应钧抬头扫了一眼白炽灯。   刚换的,是比平常更亮一些,但只要不直视,也不怎么刺眼。简若沉的眼睛难道有问题?   他起身关了白炽灯,摸黑开启书桌上的台灯。   灯光昏黄,暗蒙蒙的,恰好能照亮书桌中间一段。   简若沉立刻觉得眼睛活了,“谢谢。”   他眨眨眼,半点没停顿,“一般来说,铝饭盒里不会含铁,铁会加快氧化,对人体造成危害。用这种餐具吃饭,肝脏和神经系统会出问题,还会引起严重的血液疾病。”   简若沉指着A4纸,“这个值超过安全值太多了。”   关应钧看不清。他往前凑了点,直到近到能闻见简若沉身上清新的柚子气味,才勉强看清楚报表上灰色的小字和箭头。   简若沉把报表一目十行地翻完,后面没有什么可以使用的信息。   关应钧垂眸看着他。简若沉脑子转得很快。不仅聪明,知识面还与他互补,总能看出一些疏漏的东西。   他顺着简若沉的话,轻声往下说:“饭盒里含铁,说明制作饭盒的工厂并不是纯铝厂,他们还生产一些铁制品。厂家应该知道这个饭盒不会被用来盛饭,所以才敢在里面掺铁。”   “对,香江造铝又造铁的厂不多吧,应该很好找。”   简若沉把两个饭盒并排放在一起,“这两个盒子几乎完全一样,应该是开模批量制作的,开模比较贵,我觉得这个厂可能会做差不多的纯铁盒拿到市场上卖,以求回本。”   关应钧应了一声,看着简若沉布满血丝的眼白,忽然不想讨论了,直言道:“编号是毒品类别加生产顺序。炸弹那个。c代表毒品,803代表冰du,299代表第299盒。”   简若沉听得一愣一愣的。   他看向另外一个从中转站顺来的,编号是c-803-820.   “那这个是第820盒?”   “对。”   “好哇。”简若沉一掌拍在桌子上,“820公斤!够枪毙陆堑一万六千四百回!”   关应钧捱了一会儿,还是没忍住,被逗得漏了声笑音,“你这么恨他?”   简若沉一愣,“那倒没有。”   他想办江家和陆家,一是为了给原主报仇。   毕竟拿了人家的遗产,不能什么都不做光享受。   二是因为从小受的教育就说过了,败类就该死。   关应钧唇角拉平。   他直直站着,上半身全隐没在办公室的黑暗里,有些憋得慌。   简若沉看不清他的表情,索性趴在桌子上,仰面看上去,“为什么c是毒品?”   昏黄的灯光拢住少年,为他附上一层轻柔的面纱。   关应钧愣神一瞬,忽然明白了那一句谚语——灯月之下看美人,比白日更胜十倍。   他闭上眼,脑子里却还是这幅画面。   简若沉眼神清澈得很,没有故意招惹他,但他是个正常的男人,一个比常人欲望更强一些的男人。   但生理上的反应和心并不挂钩。   关应钧垂眸,语调喑哑而平板,“大部分毒品的化学不等式都是C开头,比如冰du,就是C10H15N。”   简若沉忽然嘎巴一下把桌上的台灯脖子扭起来,让灯光照在关应钧脸上,“你老盯着我做什么?有话就说。”   嘴不说,表情来说也行。   关应钧回神了,眯了眯眼睛。   简若沉立刻道:“你在快速思考!你刚才盯着我发呆呢?想什么?”   不会是在想他敬错的礼吧?   按照关应钧的疑心病和敏锐程度还真有可能。   关应钧正经时没什么表情,“没什么。吃不吃晚饭?”   简若沉的思路停滞一瞬,“嗯?”   饭?   “走吧,我带你去吃饭,吃完送你回家。”关应钧拿起门口挂在架子上的衣服披上,拿起自己的车钥匙。   陈近才的吉普车钥匙孤零零躺在一边。   简若沉瞥了眼,这才想起来关sir现在没钱修车,自己的车耳朵是破的,陈近才的吉普,车门都烂了,换一个更好的不知道要花多少钱。   修车都没钱,还有钱请他吃饭?   吃什么?   吃食堂。   关应钧刷了工作卡,端了两份标准港式茶餐厅直供烧腊饭,将其中一份放到简若沉面前,“吃吧,这个最好吃。”   简若沉抽了对一次性筷子扒开,互相磨了两下,把毛刺给去了,有些出神。   关sir到底是怎么把近五万的月薪花得精光的?   这可是92年的五万块啊。   烧腊饭很香,和上次的烧鹅饭有异曲同工之妙。   关应钧动筷之前把简若沉的白饭和水煮青菜夹到自己饭盒,又把一份特意多点的西兰花炒牛肉递过去。   这道菜味道重,简若沉一口不落全吃了。   吃完饭被关应钧开车送到家门口的时候还觉得撑肚皮。   简若沉:……下次可不能再这么吃。   他拉开车门,正要回头和驾驶座上的关应钧说再见,就听见安全带咔嗒响了一声。   关应钧下车了。   他站在山顶别墅花园门口,垂眸道:“我有话说。”   简若沉从鼻子里哼出一声疑惑的,“嗯?”   关应钧道:“明天带好你要背的书,我带你去警局背。”   简若沉越听头越歪,更疑惑了。   关应钧把手伸进兜里攥住。   此时此刻,他的脑袋几乎没有转,嘴唇上下一合,转瞬之间,话就从嘴里脱口而出,“陆堑本来就对你有杀心,我们在1892时挑衅了他,他很可能狗急跳墙,再次雇凶杀人,你现在并不安全。”   简若沉挑了下眉。   狗急跳墙,这个词用得不错。   关应钧呼吸清浅。   他觉得自己有点奇怪,不管是用感性做决策,还是用理性做决定,都不想简若沉离他太远。   关应钧:“我撒谎说你是毒头派进警局的卧底,可哪里有卧底半个月不接近目标,独自把自己关在家里背书的?”   简若沉:……有道理。   但总觉得有点不对,关sir以前有这么关心他的人身安全吗?   关应钧没给他太多思考的时间,最后道:“过两天我们cid会和cib以及icac开一个针对江家和陆家的联合会议,三方合作,交流目前持有的信息,看看有没有什么关联性。”   “现在会议的时间还不确定,如果你想听……”   “这段时间最好每天都在。我接送你,保证你的人身安全。”   简若沉当即答应了关应钧的要求。   这个会要是能去,当然得去,他需要更多的信息,不然怎么掀翻江家和陆家报仇。   不就是去警局背书吗?可以!   ·   与此同时,香江廉政公署内,会议室。   一群人正围着白色幕布上的漂亮脸蛋开会。   一位年轻的警察站起来发言,“刘sir,我认为这位新起的百亿富翁资金来源不明,很可能涉嫌金融犯罪,他还是江鸣山的亲生儿子。”   刘督察摩挲着下颚,“你确定?今天上午西九龙那个新闻你没看?你觉得说出那种话的人会是罪犯?”   “他是江鸣山的儿子!”年轻的警察梗着脖子道:“我找到了当年做亲子鉴定的医生!我认为无论他再怎么亲近西九龙重案组,立过多大的功劳,都不该让他参加联合会议!”   众人七嘴八舌。   “你有点太偏激了吧……他又没做坏事。”   “是啊,再说了,找到医生有什么用?你得拿鉴定报告出来啊,我现在随便找个医生,给他点钱,他也能说自己给江鸣山和简若沉鉴定过。”   年轻的警察涨红了脸,转头看向刘sir。   刘督察笑了声,“既然大家有疑虑,那我们就先查一查简若沉的资金来源,看看他和江陆两家有没有关系。如果有问题,那就按规矩办事。如果没有问题……”   他眼神骤然沉冷如冰,直直射向年轻的警员,“你就要说说你为什么会有这样武断的推断了。”   年轻警员紧咬后槽牙,面色有些发白。   ·   简若沉吃完饭洗完澡,美滋滋躺在床上消化烧腊饭的时候。   江亭公馆里。   江含煜正在焦头烂额地筹钱。   虽然陆堑没有将不满宣之于口,但他必须尽快筹取一笔资金,安抚陆堑。   以前他撒个娇就算了,但现在不行。   如果他不能为陆堑带来价值,简若沉在他们之间撕开的裂痕只会越来越大。   现在的江家不能没有陆堑。   江含煜急切地冲向书房,进去之前脚步一晃,打碎了放在书房边上的花瓶。   他尖声道:“都瞎了?没看见吗?快滚来扫!”说完冲进书房,拉开抽屉,翻找里面的文件。   他必须找一个现在收益一般,但大家都觉得前景可能不错的产业卖出去,最好还是要亏本一两年才能做起来的。   是什么……到底是什么!   江含煜忍不住想哭,用力地揪着头发。   为什么他不能再聪明一点?   为什么他总是要输给简若沉!   快想啊,一定有的。   他不要输给那个死全家的东西!   “对了,是这个。”江含煜扯出压在最下面的一份文件,兴奋地笑出声来。   这个一直在亏钱的电子科技!   他听爸爸说过,本来就准备要卖的!   叫……计算机!   ·   次日,早上六点半,简若沉爬出被窝,浑浑噩噩坐在餐桌前吃饭。   身体醒了,灵魂还在床上。   罗彬文跟他汇报一些产业进账和决策,大多数时候简若沉都听不太懂,只知道今天要花9000万才有可能花完昨天赚的钱。   但是有一个东西他听懂了。   简若沉恍然抬头:“你说什么?你说江亭集团要把旗下唯一一个电子科技公司卖了?他们在研发便携计算机?”   简若沉依稀记得,1998年,国内第一台智能便携笔记本计算机通过了测试,连上了联想的系统。   那个主事教授,好像就是从香江被挖回去的。   不会吧,不会能捡漏吧? 第34章 钱,好多的钱   简若沉喝了口热奶茶, “江含煜准备卖多少钱?”   罗彬文一愣,“这家公司的市值很低,只有18亿, 目前几乎没有进项, 开支又大,只能赌前景。”   但前景这个东西,全靠硬吹。   罗彬文翻了翻手里的笔记本,“他准备卖10亿。”   简若沉缄默。   10亿,有点贵。   不过今时不同往日, “我现在还有多少钱?”   最近花钱没什么节制,应该花了不少吧?   罗彬文长叹一声, 眉宇间是熟悉的恨铁不成钢。   简若沉:?   怎么?要破产了?   罗彬文沉痛叹息, “您还有132亿八千多万, 零头就先不算了。您怎么能这么节省呢?要知道钱放在银行里只会持续贬值。”   “最近港币汇率下跌,我们在香江的产业, 每天有将近一个亿的纯利润,您这一个月,看似存了32亿, 实际上亏损近1亿,您明白我的意思吗?”   简若沉:……对哦, 他还有职业经理人在给他赚钱呢。   原来不是破产。   是越花越多了。   他轻声道:“那我们把那家电子科技买下来?”   罗彬文:“好。”   就该这样,虽然投出去的钱可能会打水漂, 但投资获得的经验却是真的。   钱, 哪怕是拿来扔着玩,也不该在银行的保险柜里发烂发臭。   罗彬文心满意足。   虽然事情的展开有点出乎预料, 但这个漏还是被简若沉捡到了。   罗彬文准备请职业经理人到家里来洽谈收购事宜的时候,简若沉神思恍惚地吃完了早餐。   他拎起书包看向挂钟, 七点了,“罗叔,这段时间我都去警局,家里就交给您了。”   罗彬文:“需要司机接送吗?”   话音刚落,门铃声响起。   门口的男仆开了门。   关应钧从外面走进来,停在玄关。   他今天没穿最常穿的风衣和黑色高领羊绒衫。上身穿着黑色的立领冲锋衣,下身是灰色抽绳运动长裤,脚上蹬一双黑跑鞋。冲锋衣的衣袖拉到小臂上端,露出结实的肌肉和手腕上的黑色表带。   简洁干练,内敛淡漠,有点禁欲。   简若沉还没走近,就感觉到他身上蒸腾的热意,“你晨练去了?”   “嗯。”关应钧抬眸扫了一眼客厅。   装修低调雅致,暗藏珍奇,很明显的英式风格,一个英式管家臂弯间挂着白色的防尘巾,直直看向门口。   简若沉反应过来,介绍道:“罗叔,这位是西九龙重案组高级督查关应钧。”   “关sir,这是我家管家,罗彬文。”   两个男人互相颔首,算是打过了招呼。   简若沉把书包往肩膀上一挂,回头和罗彬文拜拜,“我走啦。”   丽锦国际花园到西九龙总区警署的路程不到30分钟,关应钧硬生生用车技缩短到了15分钟。   “你每天几点起床?每天都去晨练?练什么?”简若沉看着关应钧拉手刹时小臂绷起的肌肉问。   关应钧道:“五点半。每天都晨练,做点慢跑和俯卧撑,晨练一小时结束。”   简若沉抿唇一算。   今天关应钧晨练结束的时候,他才从床上爬起来……   堕落了,堕落了。   谁能想到他上辈子也是一个跑完1000米,气都不多喘一下的警校生?   关应钧把车停在警局车位,带着简若沉刷卡进楼,在门口放着的签到表上找到自己的名字,打钩。   简若沉单肩挎着书包,亦步亦趋跟在后面。   这还是他第一次跟别人来上班,挺新奇。   原来在90年代上班也要打卡。   香港警局七点半上班,现在是七点二十。   关应钧几乎是踩点到的。   警署大厅里全是来来往往的人,大多数都穿着笔挺的制服,文职部门的女警身着淡蓝色的警服,稳稳当当端着高至下颚的档案,步履生风掠过大厅。   人人都在抢时间。   两人七拐八拐,拐到简若沉脑袋里全是问号的时候,终于停在了电梯门口。   简若沉看着面前的铁栏杆,一时沉默,“你们有电梯?”   他爬了一个多月的楼梯!   关应钧“嗯”了声,“太偏了,平时不乘。但今天要迟到了。”   “可你不是签到了吗?”   “上去还得在自己部门再签一次。”关应钧站到电梯里,空出一个位置,让背着书包的简若沉也站进来。   这电梯是从停车场上来的,里面站了不少身着制服的文员警察。关应钧一进去,逼仄的空间顿时更加拥挤。   简若沉拥着自己的书包,感觉文员警察好像都要比他稍微壮实一点,根本挤不进去。   边上,一个拎着公文包的男警官往侧面让了让。   简若沉就站在关应钧和他让出来的空隙,转头抿唇笑笑,小声道:“谢谢。”   他本来就面嫩,现在又背着书包,看着更是和高中生没什么两样。   “没事。”男警员道。   一时间,电梯里的警员们都觉得关sir大概是做卧底做变态了,回来之后心理疏导没有做好,脑子里还藏着黑道的匪气。   这些匪气经年累月下来终于压不住了,出手拐了个漂亮又可爱的未成年放在身边养着玩。   说起来,关sir的心理疏导好像是在cid那边做的。   回来后没几天就被调到他们这边……   不会真有什么心理问题吧?   大家一边想,一边偷偷瞄简若沉的脸。   要命了,关sir究竟是从哪里骗来这种三观又正,长得又靓,性格又好,还慷慨大方的学生仔?   这张脸,靓翻天了,比电视上还好看百倍。   电梯叮一声到了8楼。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去。   上班铃响起前一秒,关应钧在林警司面前的签到簿签上名字。   简若沉看着龙飞凤舞的字,叹为观止。   原来关sir也会为了赶时间把名字写得像一团毛线。   关应钧照常走到办公室落座,倚着办公椅的靠背,缓缓呼出一口气。   他平常总是平静而游刃有余,直到拿着签字笔胡乱写了个名字,才像是被剥开了冰冷沉默的外壳,露出有血有肉、活生生的一面。   A组的其他人都在休假,整个A组只有两个人。   简若沉窝在办公室的沙发上背书,关应钧就在办公桌前翻悬案卷宗。   一时间房间里只有纸张被翻动的声音。   日光很柔和,但一到晚上免不了要开灯。   简若沉有点受不了办公室的白炽灯,一开就掉眼泪,只能借着昏黄的台灯背,颇有一种挑灯夜战的艰辛感。   关应钧看着,觉得读书比卧底还累。   香港警署是轮班制。   早上七点上班的,下午三点就下班。下午三点上班的,晚上十一点下班。   他做卧底的时候,毒头还能让他做六休一。   简若沉居然能从早上八点,一直学到晚上九点!   一学就是一周。   专心致志,头都不抬。   简若沉发挥大学生特长,一周背完一科资料后才惊觉不对。   他不是来警局蹭会议的吗?   简若沉狐疑地看向关应钧,“关sir,你不是说可能会开一个联合会议吗?会呢?”   怎么一点风声都没有?   关应钧一怔,这周一直在看悬案卷宗,整理资料,竟然也忘了有这回事。   他抽出工作簿来翻,“只是暂定有联合会议,刑事情报科那边说什么时候开都行,但廉政公署那边还没确定好时间。”   香江警察各司其职,各有各的擅长领域。   刑事情报科(CIB)负责扫黑缉毒,收集情报。   廉政公署(ICAC)负责金额较大的金融犯罪,打击偷税漏税和贪官污吏。   刑事侦缉科(CID),负责影响恶劣的杀人案,绑架案和各种集团牵头的贩卖人口案。   江家和陆家这种能同时惊动三个部门的犯法天才实在不多。   简若沉咂咂嘴,“会议时间这么难定吗?”   “嗯。”   关应钧扫了一眼简若沉干燥起皮的嘴唇,用新添的玻璃杯接了杯水递过去,“其实这三个部门互不信任,大家都只愿意相信自己人。我和计白楼私交不错,平时会互通有无,所以现在刑事情报科和刑事侦缉科的关系还不错。”   “但廉政公署不在西九龙总区警署内,又有自己独立的消息渠道,每次开会之前都要自己把目标查一遍。”   关应钧说着,目光不动声色地落在简若沉脸上,轻声道,“我猜他们还有得忙。”   简若沉乖乖坐在沙发上,捧着水杯吨吨喝完,端着空杯子沉默半晌,还是想不明白。   联合会议不就是为了三方都少忙一点才开的吗?   大家汇总信息,更好做事。   开之后才会忙。   会还没开,廉政公署到底在忙什么呢?   ·   廉政公署在忙着查简若沉的家底。   忙得焦头烂额。   “刘sir,这个星网娱乐是简若沉名下的娱乐公司,它本身是康纳特时代传媒影业有限公司在香江的分公司。资金链没有问题。”   “刘sir,康纳特时代传媒影业有限公司也是简若沉的财产,但那是英国注册总部在美国的公司,如果想查到那边,我们得先联系大使馆。”   “刘sir,简若沉名下的金融、汽车和餐饮以及房地产都是他从英国母亲那里继承的遗产,与江家没有关系。”   “刘sir,简若沉在香江的企业,12月净利润达到36亿元,纳税超过5亿。”   查不完,根本查不完。   产业,数不清的产业。   钱,好多的钱。   五个亿的税,能养廉政公署所有人一年!   刘督察沧桑地看着面前摞起来的文件,这里面每一张都是一份产业报告。   他抬起手,制止还想往前递纸的下属,“没有问题的产业就不要说了,说说有问题的。”   廉政公署鸦雀无声。   刘督察:“没找到吗?”   他一开始只想走个程序,排除一下简若沉身上的怀疑,做事严谨一点。   现在却开始觉得匪夷所思了。   一个19岁的大一学生,突然继承这么多财产,数都数不完,居然还会去上学!   上学就算了,居然还转到刚开的冷门专业,一有空就往西九龙总区警署跑,不为享乐,只为了帮人破案!   这是怎样一种让人自愧弗如的定力和精神。   “来。”刘督察抓住先前提出简若沉可能有问题的警员,抬手拍了拍他的面颊,“你说说,一个百亿富翁,为什么要蓄意接近一个月薪5万的香江警察?他图关应钧什么?你说说怀疑简若沉的理由。”   与其怀疑简若沉,还不如怀疑关应钧骗人当差,图谋不轨!   年轻的警员掏出一份文件,“我没有理由,只看事实。简若沉最近购入了江家的一个电子科技产业,有8亿资金流向江家。”   “江含煜又用这8亿帮扶陆堑,陆堑有了钱,立刻维持住了天泉都娱乐城的合法经营。”   刘督察看着报表,忽然深吸一口气,“这个电子科技公司,预估市值18亿,简若沉砍到8亿买回去,你觉得是在帮江家?”   这一刀都砍到大动脉了!   刘督察把报表扔到桌上,发出“啪”的一声,“这个理由不成立,我不接受。”   警员涨红了脸,紧咬住后槽牙,“您太独断了,我拿到的这些消息,都是别人没有拿到的,您为什么不相信我?”   “刘sir,您也说了,百亿富翁为什么会蓄意接近5万月薪的高级督察?他肯定是别有所图!西九龙重案组一定有他想要的东西!有比钱更重要的东西!”   “我在CIB的朋友告诉我,CIB的计白楼查封1892酒吧那天,简若沉和一个毒头在现场!他们关系匪浅,简若沉很可能是被派进西九龙的卧底!”   刘督察眯了眯眼,“你在刑事情报科的朋友?”   他捻起桌上的文件,重新翻了一遍,“这些资料也不是你一个人搞来的吧?……你先走吧,我再想想。”   刘督察抿唇想了想,给cib负责江陆案件的关应钧发去一则消息【有内鬼,会议延期,1月16日晚21:00,香江龙庭酒吧见,叫上计白楼。】   ·   1月16日,香江大学开学,转系考试只考专业课,压力并不大。   傍晚,简若沉考完最后一门,刚从教学楼里出来,就看到等在不远处的江含煜。   他身边围了一圈人。   那些人看着家境都很不错,体态纤长细瘦,不是学舞蹈的就是学音乐的,正围在江含煜身边安慰他。   江含煜眼睛红红的,似乎悲痛至极。   简若沉停住了,转身想走。   江含煜厉声道:“站住!”   他蹬蹬走到简若沉面前,“爸爸被判了死刑!你满意了?这就是你想要的结果?”   简若沉愣了愣,江鸣山今天开庭了?   西九龙裁判法院做事效率还挺高,看来媒体施压的效果不一般。   江含煜见他不说话,还以为他心虚,抿唇冷笑一声,“你没话说了?”   之前围着江含煜的同学义愤填膺地道:   “你跟一个只会炒作的私生子有什么好说的?揍他。”   “就是啊,他抢了你那么多东西,你就是脾气太好了。”   简若沉:……   真炸裂啊。   每次主角团一来,他就感觉自己还在上辈子的古玩市场,接受地摊文学的洗礼。   简若沉叹了口气,轻声问:“你在装什么呢?”   江含煜脸色微微一白。   “江含煜先生,江鸣山要是死了,最开心应该就是你了吧?江家落在你手里,没人会怀疑你和江鸣山的血缘关系,你稳稳继承了财产。”   简若沉说着,缓缓眨了眨眼。长时间盯着试卷让他有点不舒服,“你现在来跟我嚷什么?装受害者博人同情吗?要是真的舍不得江鸣山,你可以选择上诉。”   江含煜被激出了火气。   总是这样……   简若沉总是这样!   无论他做什么,简若沉好像从来没把他放在眼里过,凭什么!   江含煜看着那张脸,脑子里响起同学的声音——打他。   他理智全无,抬手就想挥下。   不是他要打的,是别人叫他打的。   是啊,他看这张脸不爽很久了。   长那样精致做什么?   如果能一巴掌打花了最好!   反正他已经卖掉了电子科技公司,用钱稳住了陆堑。   只要他身边还有陆堑,他就还是以前那个可以为所欲为的江家小少爷。   江含煜的手才挥下去一半,就被人握住狠狠一甩。惯性作用之下,他踉跄后退了两步,没站稳,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简若沉回头,看见关应钧站在身后,他眼尾弯了一下,有点意外,“你怎么来了?”   关应钧目光闪了闪,视线落在面前这张扬起的脸上。   他今天早上没接到简若沉,这才想起来香江大学已经开学。   路上没有跟他聊天的人,办公室的沙发里也没有东倒西歪背书的白脑袋。他竟觉得这一天过得烦躁极了,像是有什么东西超脱了掌控。   关应钧突兀地静默了一会儿,语调平稳地开口:“我来带你去见几个人。”   他说完,垂眸看着坐在地上的江含煜,眉目冷厉,“犯罪伏法,天经地义。你敢在学校动手?” 第35章 好像他的副驾驶,就该被简若沉坐着。   江含煜掌心被地面膈得生疼, 瞬间面色煞白。   他痛得眼泪在眼眶打转,唇角却勾了一下,蜷缩着坐在路边, 抬手轻轻吹了吹掌心, 颤声道:“好痛。”   话音落地,眼眶里的泪珠也落下来,砸碎在地面。   简若沉挑了下眉。   好家伙,江含煜居然还能在这方面吃一堑长一智。   上次故意解开衣领搓手喊冷,关应钧和李老师没信。   他知道这两个不好骗, 这回居然换了目标,开始演给路人看了。   简若沉轻声:“可惜了, 今非昔比。”   江含煜:?   什么意思?   简若沉缓缓蹲在江含煜面前, 又等他落了两滴泪, 才笑了笑,目光清明冷厉, “江含煜,你现在所有的一切,都是我给你的。”   江含煜一愣, 险些跟不上简若沉跳跃的思维。   他白皙的脖颈爆出一些青筋,“你说什么?”   他收紧手指, 指甲死死嵌入掌心。   简若沉扯唇看着江含煜青白交加的脸,“我不需要父亲, 不需要财产, 不需要狐朋狗友的追捧,更不想要陆堑。”   “这些腌臜东西, 我不要,你才能捡到, 明白吗?”   江含煜脸色发沉。   捡?竟然说他努力得到的东西是捡来的?   简若沉抬手,轻轻拍了拍江含煜的面颊,“你怎么敢在学校里传我是江鸣山的私生子?在香江这种二房三房都合法的地方,非婚生子享有的继承权与婚生子同等。”   “一旦我与江鸣山有血缘关系的事实被爆,你现在继承的财产,全要分我一半。”   江含煜浑身颤了一下,只觉得简若沉轻抚在面颊上的两下,像是两个响亮的巴掌,打得人面皮肿胀发痒。   他惊骇地瞪圆了眼睛。   最近他拿着8亿资金稳住了陆堑,快活了一段时日,考虑事情竟然变得这样不周全。光想着弄坏简若沉的名声,却没想到私生子这个名头可以跟他平分利益!   江含煜嘴唇哆嗦着,说不出一句话。   简若沉道:“不过我不稀罕江家的脏钱,那东西你自己拿着数去。”   他说着,扼住江含煜的下巴迫使他抬头,直直盯着他哭红的眼睛,短促地笑一声,“江含煜,江鸣山是你一个人的父亲。明白吗?”   “以后我不想在学校里听到那些谣言。”   江含煜心慌至极。   他总觉得这事情有哪里不对。   成为江鸣山唯一的儿子,继承江家的财产,得到陆堑的爱。   这些明明就是他最想要的东西。   他得到了,为什么现在却开心不起来?   简若沉甩手丢开了江含煜的下颚。   江含煜的脸因为惯性偏到一边。   他抬眸,还未转过脸,就对上了一道道复杂的眼神。   那一双双眼睛里充斥着怜悯、漠然、疑惑和同情,唯独没有往日的仰慕。   简若沉起身,顺手把坐在地上的愣神的江含煜搀起来。   声音顿时从四面八方涌入耳廓。   “那就是江鸣山的儿子?”   “是啊,真惨,有那种父亲。”   “不过能继承江家的所有财产,心里偷着乐呗。”   “江鸣山死刑了吧?活该喽~做了那么多恶事。”   “组织抢劫和强奸……真恶心。你看庭审报道了吗?江鸣山的罪名念了三分钟都念不完!”   “虽说祸不及家人,但江含煜也是享受着赃款长大的啊……”   “江含煜也无辜不到哪儿去吧?”   江含煜如坠冰窖,一时面无血色。   他上前一步,“我其实不是……”   其实他不是江鸣山的亲生孩子!   简若沉伸手,按住江含煜的肩膀,“你要想好。”   “你知道主动承认自己不是江家的孩子会有什么后果么?你会失去江家所有的财产,没了财产,陆堑再喜欢你也不会和你领结婚证。”   江含煜浑身汗毛竖起,骇然转头。   他明白哪里不对了。   江鸣山臭名昭著,他的儿子会跟他一起声名狼藉。可如果抛去江鸣山这个父亲,他所得到的一切财产都会消失。   此时此刻,不是他想做江鸣山的儿子。   而是简若沉在逼他做江鸣山的亲儿子!   他没得选……   最后一丝天光隐没在香江大学周围耸立的灰色建筑里,与此同时,街道边上的路灯以及圣诞节过后还未拆掉的装饰灯骤然亮起。   江含煜惊惶之下被突然亮起的灯吓得惊叫一声。   他后退一步,踩到路边花坛的路牙,中重心不稳就要摔倒时,简若沉伸手拉了他一把。   江含煜站稳后惶然抽手,一句谢谢憋在胸膛里,怎么也说不出口。   他们已经撕破了脸,简若沉为什么还要拉他?   简若沉道:“如今你得到自己最想要的一切了,开心吗?”   星星点点的灯光落在简若沉的发梢,照得那张脸如山间的精灵鬼魅,白天看起来漂亮至极的面孔,此时骤然显现出一抹逼人心魄的艳色。   江含煜畏缩着后退一步,从前他嫉妒简若沉的漂亮,现在却觉得这张脸宛如艳鬼,恐怖至极,叫人不敢直视。   关应钧的视线落在简若沉身上,挪也挪不开。   江含煜终于忍不住,紧紧咬着嘴唇,真正落下泪来。   此时再想到坐在地上掉的那两滴眼泪,只觉得难堪至极。   怪不得当时没人上来安慰他,怪不得简若沉要说一句今非昔比。   简若沉收回视线,对关应钧道:“走吧,你要带我去见什么人?”   关应钧看着他唇边的笑意,哑声道:“我同事,我们一起吃饭。”   简若沉走出去几步,又想起什么似的,回头提醒:“记住啦,我不想再听到谣言,你记得澄清一下。”   他说完,也没等回答,对着江含煜挥了挥手,转身跟在关应钧身边,步履轻松地往校门走。   好像刚才那个和江含煜对峙的人不是他似的。   关应钧看着简若沉被风吹起来的发梢,喉咙发紧。   认识这么长时间,他还是看不明白简若沉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聪明活泼,八面玲珑,演技收放自如,情绪平稳,果敢而有魄力,今天又展现出近乎杀伐果决的一面。   “你为什么想做警察?除了想看海清河晏,有没有什么私人一点的愿望?”关应钧提起简若沉的书包,随手拎着。   简若沉睨了他一眼,“你打探我隐私啊?”   关应钧坦坦荡荡,“嗯。”   “私人一点的愿望……就是把江含煜和陆堑绳之以法。”简若沉叹了口气。   说真的,看书的时候就想抓了。   “再稍微个人一点,那就是合法报仇,让江含煜和陆堑尝一尝……吃过的苦。”简若沉把原主两个字隐去,拉开丰田的车门坐上副驾驶,“嗯?车耳朵修好了?”   关应钧道:“十天前就修好了,你备考太专心,没注意。”   简若沉又仔细看了两眼,好像是换了个新耳朵。   新得和车身形成了强烈的对比,有点格格不入。   “关sir,你为什么想做警察?”简若沉扯开副驾驶的安全带系上,嘴里不停,“难道是因为你舅舅是一哥?”   “我也是为了报仇。”关应钧随口道。他听着充斥在车厢里的说话声,微微勾起唇,那股有东西超出掌控的烦躁感突兀地消失了。   好像副驾驶就该被简若沉坐着。   关应钧的思绪猛然顿住了,觉得自己好像有点不对劲。   他将拉动的手刹又推了回去,把已经打了火的发动机熄了火。   关应钧抬眸看了身侧一眼。   简若沉被这道滚烫又略带审视的视线拢住,像是被层峦叠嶂的山压在了山涧里。   他眯了眯眼,提醒:“我们刚刚是在聊天啊,我没套你话。”   可别又犯疑心病。   关应钧:“嗯。”   他目光灼灼地盯着简若沉的脸,将他从头看到了脚。   简若沉被看得手指发麻,把脚缩进车座下方。   他摸不准关应钧的目的,只好抬头观察对方的表情,奈何这人早有预料似的,一张脸紧紧板着,笑怒悲喜皆无。   简若沉干脆瘫在了座椅里。   算了,没事。   男人越老,内分泌越容易失调,一个月总有那么几天的。   关sir也26了,奔三的年纪,很正常。   考了一天试,眼睛有点酸痛,简若沉眨了眨眼,干脆闭上眼睛等。   等着等着,积攒了半个月的疲惫席卷而来。   他睡着了。   关应钧:……   心这么大?   竟然丝毫不设防。   关应钧伸出手,把沾在简若沉面颊上的发丝拨开,头发的触感冰凉而滑腻,像是脆弱的蚕丝。   他很快松开手。   ……   简若沉舒舒服服睡了一觉,醒来的时候,丰田已经进了海底隧道。   他回头看了沉默开车的关应钧一眼,然后静静靠在窗户上看这条海底隧道的构造。   东区海底隧道是一七八几年建成的,隧道两边的瓷砖有点老旧。   简若沉看了一会儿,忽然喃喃,“你说陆堑把货运去哪儿了呢?会不会已经不在西九龙了?”   就像他们一样,通过海底隧道,去往了香江其他区域。   “他不会放弃西九龙的市场,西九龙的价格更贵。”关应钧把湿巾包丢进简若沉怀里,“擦脸醒醒神,快到了。”   简若沉从塑料包装里抽出一张拆开,敷在脸上胡乱抹了抹,把额头上的碎发都擦得湿了一些才作罢。   关应钧:……   长这样一张精致的脸,洗起脸来居然和当兵的一样。   他拐出隧道,简若沉面前骤然一亮,条件反射眯起眼,眸子都湿润了些。   以往闭上眼都会好,这回眼前却出现了一点重影,怎么闭都觉得有东西在晃。   简若沉抬手揉了一下眼睛,关应钧余光一扫,右手伸出去,单手抓住简若沉的手腕,“别揉。眼睛怎么回事?过劳?”   简若沉茫然眨了眨眼,“不知道,我过段时间去医院看一下。”   太奇怪了,上辈子猛猛学的时候也没这个毛病啊。   关应钧拐上小路,“不要过段时间。今天吃完饭,回去路上顺便去医院看一下。”   八点半,丰田停在了龙庭酒吧门口。   简若沉看着龙庭酒吧四个大字,很沉默。   酒吧吃饭?   “都有谁在这里吃饭?”简若沉跟上关应钧的脚步。   “廉政公署的刘奇商,刑事情报科的计白楼,还有我的一个线人,叫黄有全。”关应钧说着,回头看了一眼门外,确定无人跟踪之后才伸手把简若沉拢近了些。   “这里是我们的接头地点,里面的路比较复杂,跟紧我。”   他只搂了一下就松开手。   似有若无的柚子气飘在鼻尖,叫人胸口发痒。   关应钧垂下眼,面无表情地摩挲了一下指尖。   他压下心头的燥意,垂下手,隔着简若沉的衣袖抓住他的手腕,“我们这次来是为了讨论黑警。” 第36章 抓到小偷   简若沉眨眨眼, 手臂一扭,轻巧地从关应钧的掌心挣开。   关应钧手指蜷缩了一下,垂落在身边。   龙庭酒吧是个清吧, 里面很安静。   两人绕了一会儿, 穿过九曲十八弯的走廊,终于走到了提早订的包间。   关应钧侧身开门,简若沉刚要往里面探头,就被一股力拢到墙边。   一秒后,他听到包间里传来木仓支保险关上时发出的机锁声。   计白楼把木仓塞回木仓套, 对着门口笑骂:“门也不敲一下,差点吓死我。”   关应钧言简意赅, “忘了。”   他伸手把拢在身后的简若沉掏出来, “刘奇商, 你要见的人我带来了。”   简若沉抬眸。   包间里坐着三个人。   计白楼今天穿着一件黑色冲锋衣,戴了个半框的金丝边眼镜, 头发还是新潮时髦的微分碎盖,很蓬松,看着像刚刚洗过。   虽然脸还是那张颓丧的熬夜脸, 但很有大学生的气质。   黑色冲锋衣果然是男人的减龄神器,谁穿谁年轻。   计白楼边上的人穿一身灰色西装, 打着骚包的酒红色领带,看着像个银行职员。   他梳着背头, 锐利的眼神中藏着一丝震惊和茫然, 木然开口:“我什么时候说要见简若沉了?”   关应钧呵了声,“不想见还背着我们查了半个月?”   刘奇商啧道:“你都不在情报科了, 怎么还这么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计白楼抓了颗透明骰子在手里盘,笑道:“是你手下的人动静太大, 现在大家都知道了。”   刘奇商有点尴尬。   要是现场就他们哥几个也就算了,偏偏被他查了半个月的正主就站在面前。   简若沉伸手,“刘sir晚上好。”   刘奇商忙放下酒杯,伸手握上去,“你好。”   两人一触即分。   关应钧转身锁门,回正视线后正式介绍道:“刘奇商,廉政公署高级督查。负责跟进江陆两家所做的金融犯罪,查贪污和非法获利。陆家能做这么大,头顶必有保护伞。四年了,廉政公署还是没能查出来陆堑的保护伞是谁。”   刘奇商沉默地盯着关应钧。   关应钧恍然,又加一句,“他当众跟林警司求过婚,没成功。”   刘奇商更沉默了。   他坐回计白楼旁边,拿起酒杯,神情低迷地灌了一口。   查陆堑查了四年一无所获。   查简若沉查了半个月,现在看来也是白忙活。   林雅芝还拒绝跟他结婚,只愿意和他拍拖。   啊……他真是一个失败的man。   简若沉看着,都有点心疼他了。   关应钧拍拍简若沉的后背,示意他看单人沙发上坐着的人,“这是我的线人,名字叫黄有全。”   黄有全脑袋上顶着头黄毛,嘴里叼着没点燃的香烟,四仰八叉地坐在单人沙发里,两条腿大敞着。   他流里流气笑了一下,右手食指与中指并拢,举在额前朝简若沉敬礼致意,“简sir好哇,久仰大名。”   线人,一个游走在灰色地带的职业。   他们以情报向警务人员换取金钱,一般都是作奸犯科的罪犯。   这些人犯案较轻,被警方抓到把柄。警方以提供情报为条件,不起诉他们,或网开一面。   简若沉冲他笑着点了点头,“你好。”   黄有全有些怔忡。   他不抖腿了,屁股往后挪了挪,坐直了些。   真要命了。   他还是第一次直面这种毫不嫌弃的眼神。   在简若沉眼里,他好像不是什么游走在边缘地带的人,而是和计白楼、刘奇商一样堂堂正正的警察。   关应钧最后看向计白楼,“这位你见过的。计白楼,刑事情报科高级督察。负责跟进陆家涉毒贩毒。目前查掉了陆堑的一个中转站,就是我们上次去的那个。”   简若沉“嗯嗯”两声,肚子唱起空城计。   九点了,还不开饭吗?   关应钧带他坐上空着的联排沙发,把菜单拿过来。   简若沉点了份龙虾炒饭,又加了一份看上去就很新奇的冰魄梅子酱,正准备再整份小吃搭一搭这个梅子酱时,刘奇商突然直起身。   他目光灼灼看过来,“关应钧,你刚刚说什么?你说计白楼查掉的那个中转站,你和简若沉去过?”   关应钧应了声,“是,计白楼都是我们叫过去的。”   刘奇商的脑子都宕机了,“是你们报的警?”   他震惊地问:“那和简若沉厮混在一起的毒头是谁?”   厮混……   简若沉手一抖,铅笔掠过洋葱圈,划到了炸蟹腿上。   关应钧垂着眸子,把“厮混”两个字咬在嘴里默念一遍。   他又想到简若沉捂着肚子凑在他肩窝的样子,再想到他们在车里做戏给陆堑看时的模样。   关应钧靠在沙发里,勾唇道:“是我扮的。”   刘奇商觉得自己带个红鼻子就能去马戏团演小丑。   他死死握着杯子,愤愤道:“我要毙了陈祖丹。”   简若沉瞄了一眼刘奇商的腰,小声提醒,“刘sir,廉政公署配木仓吗?”   刘奇商:……   是啊,廉政公署不配木仓。   他只能说着过一过嘴瘾。   简若沉很理解。   他安慰道:“没关系的刘sir,你和关sir是朋友,又是警察,一开始对人有戒心,很正常。”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跟罪犯周旋的警察还是谨慎点好,不然怎么死的都难说。   简若沉态度好得出乎预料,刘奇商都有点羞愧了。   这可是一个月交税五亿的大佬。   一份税就能养一万个月薪五万的高级督察。   全香江一共才三万警察。其中的高级督查少之又少,根本没有一万个。   简若沉一个人交出去的税,都能养活全香江的警察了。   刘奇商叹了口气,“这顿我请,真不好意思,差点把你查得底朝天了。”   简若沉:“没事,正好我也不知道我的钱是怎么赚的。查查也好,犯法的事情咱们不能做。谢谢您帮我排查一遍,没问题我就放心了。”   刘奇商:……   感情他还给简若沉打了白工?   这意思是32亿白白飞到你手里了呗?   啊……   刘奇商木然地想:真是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我果然是一个失败的man。   服务员在外头敲了敲门,打破了包间里略微有些尴尬的气氛。   计白楼过去开门,手放在腰后的配木仓上,半个身体都藏在阴影里,十分谨慎。等服务员把小吃和饭全部放好,转身出了门,才松弛下来,“我们cib有黑警渗透是板上钉钉了,就是查不出是谁,现在我看谁都觉得有嫌疑。”   关应钧笑了声,“应该不是你组里的。”   “对。”简若沉把拆好的炸蟹腿戳进梅子酱里蘸蘸,“我当时偷听到的原话是:黑警来了消息,说cib正在往这里来。”   “这个表述很明确了,说明黑警没有一起跟你们出警,他甚至不知道出警的是哪一组。”   刘奇商震惊:“你还去偷听了?”   计白楼心说这才到哪儿。   他还去偷犯罪证据了呢。   刘奇商不甘示弱,从内兜里抽出几张A4纸,“我有线索。说起来,我之所以会排查简若沉,是因为我们组有个人固执己见地认为简若沉是内鬼。”   “我不查,难以服众。”   关应钧道:“那个陈祖丹?”   刘奇商点头道:“他先是拿来了简若沉花8亿收购江亭电子科技的消息,又告诉我简若沉在酒吧和毒头厮混。”   “他说这些消息都是他在cib的朋友告诉他的。”   关应钧单手翻了翻刘奇商递过来的档案资料。   里面是陈祖丹和他私交甚笃的警员。   简若沉凑过去看了眼,没他认识的。   感觉好像帮不上什么忙。   关应钧带他来吃饭,本意可能也不是让他来帮忙。而是为了让刘奇商放下戒心,不要再把时间浪费在查他家底这种注定不会有收益的事情上。   资料在包间里传了一圈,最终落在计白楼手上。   简若沉见他们还有得聊,就凑到关应钧耳边道:“我去一下洗手间。”   他吃完饭了,想去洗手。   关应钧想了想,配木仓不能外借,但是手铐可以。   他把手铐卸下来递过去,“出去以后左转直走就是洗手间,碰上不对劲的人就直接铐在原地,然后回来找我们。”   简若沉:……   这招真损,把人铐在洗手间,然后他跑是吧?   好的,会了。   他侧身把衣兜对准关应钧,“我手脏,你放进来。”   关应钧就把手铐放进他的衣兜。   简若沉用手肘压下门把开门,出去了。   包间里。   刘奇商和计白楼直直盯着关应钧。   不对劲,真不对劲。   以前的关应钧性格淡漠,非必要不做人情,给人发烟都像判官发签。   现在怎么变得这么有人情味?   这人情味是大家都有,还是只针对简若沉一个?   关应钧抬眸扫过去一眼,不明所以,“看我干什么?我脸上写了谁是卧底?”   计白楼低头。   原来这人情味是单独给一个人的。   他垂眸将资料上的人名和样貌都记在脑子里,一颗心沉沉坠下去。   关应钧知不知道在这个时代喜欢男人意味着什么?   先前有个小港星,被爆出有男友后不堪其扰,顶不住舆论压力,跳楼自杀了。   简若沉有钱有后路,民众总是会对名声好的资本更宽容些。   可关应钧不一样,他没有这些,舅舅还是一哥,受到的审判只会多不会少。   他作为关应钧的兄弟,真不想看人陷入那种境地。   “哎……”计白楼长长叹了口气。   喜欢男人,好像是天生的吧?   黄有全本来都要睡着了,被计白楼一口气叹醒了。   他坐直身体,脑袋上的黄毛一颠,疑惑道:“简若沉怎么还不回来?”   洗手能洗这么久吗?   不会真碰上事了吧?   ·   简若沉碰上了一个小偷。   这个小偷大概以为他兜里银光闪闪的东西是首饰或者名表,趁着他洗手,站在身边将东西摸出去了一点。   简若沉:……   他看着小偷看似机敏实则漏洞百出的动作,反手捉住了对方的手腕,“你这业务有点不熟练啊。”   在关公面前耍大刀呢?   小偷懵了瞬。   他动作已经够快够果断了,哪里不熟练了?   这么多年都是这么偷过来的!   怎么有人不懂乱说?   简若沉轻叹一声,“你叫什么名字?我来给你演示一下。”   小偷挑眉。   这是碰上同行了?   “我姓林。”他话音刚落,手腕就一重。   简若沉趁他愣神,抓起小偷另外一只手塞进手铐。   “咔”一下,铐住了。   关应钧这手铐,怪好用的。   简若沉抬手推他:“老实点,林某。”   小偷:……   他看了看“银手镯”,又看了看简若沉,表情皲裂,“你是阿sir?”   简若沉道:“也不算。”   小偷:也不算?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   什么叫也不算?   简若沉拢了一下头发,“我看上去很好欺负是不是?”   上辈子就是这样。   只要出了大院和学校,他就格外容易吸引罪犯。   学校的教官都觉得他很适合去钓鱼执法。   小偷:真倒霉,竟然看走眼了。   “哎呀阿sir,我就拿了你一副手铐,这不是没拿到嘛,这算是未遂不?要不就算了吧?”   简若沉一听这个语调,就知道他是老油条。   他笑了笑,“行啊,不过开手铐的钥匙在包间,你先跟我回去。”   手铐只能限制手,不能限制脚。   人要是想跑他不一定能追得上,但骗到关应钧和计白楼面前就不一样了。   那两个一看就很能打。   简若沉推推他,“走吧。”   小偷惊疑不定,有点将信将疑,“你不会骗我吧?”   简若沉掏出传呼机,一边发消息给关应钧一边道:“什么骗不骗的,有本事你就跑,你敢跑,我就敢开木仓。”   刘奇商那一嘴“我要毙了某某”的空城计也挺好用。   “林某”立刻老老实实。   他跟着简若沉走进包厢,一抬眼就看到坐在沙发上的关应钧,顿时脸色大变,转身想跑。   计白楼站在门边,头上戴着关应钧收到消息后就递给他的渔夫帽,抬脚把门“哐”地踹上了。   他反手掏木仓,顶在来人肚子上,“不许动,双手举高,低头蹲下!”   林征震惊抬眸,“计白楼?你怎么也在这里?”   简若沉看看计白楼又看看林征。   计白楼已经做好了伪装,只露出了鼻尖以下的部分。   如果不是极熟悉他的人,应该认不出来才对。   计白楼收起木仓,语气有点不确定:“林征?”   “是我啊计sir。”林征站起身,把被铐住的双手送到计白楼面前,“快快,计老板,帮我解开。”   计白楼后退一步,没碰手铐:“你怎么回事?”   “是这样的……”简若沉把林征偷东西,偷到手铐的事情说了。   整个包厢陷入了惊人的沉默。   这玩意,又倒霉又好笑。   林征看向简若沉,没想到自己有一天竟然会栽在没有戒心上。   他这辈子没碰到过骗人时这么真诚的警察。   说好了同行交流,结果反手把他铐上了。   说好了回来拿钥匙,结果门一开三个刑警站在面前。   还带木仓。   计白楼把木仓别回腰间,冷声道:“你之前不是说以后不偷了吗?”   林征讪讪,油腔滑调地说:“我就是有点手痒,哎呀……就是忍不住想摸点东西。我也没偷到啊,这不是还没开张就被铐过来了吗?”   简若沉:“你说谎。”   “你说话时脖子涨红,鼻尖充血,眼睛眨动的频率也比之前快一些。你今天还偷过别人吧?”   林征心里暗骂了一声,勉强一笑,“我是CIB的线人啊。”   计白楼扯了扯嘴唇,“CIB的线人就能偷东西了?偷民众的钱难道也在警员给你的任务里?”   林征双手抱拳,弯腰躬身讨饶:“计sir我错了,我下次再也不偷了,真的。”   关应钧扯唇笑了声,“上次我抓到你的时候,你也是这么说的。”   他伸手提起林征的衣领,将他的外套拉开,伸手进去掏。   林征顿时大惊失色,想要挣脱钳制,可关应钧力气大,一掏一个准。   金表、钻戒、金珠子手绳、手镯、钱包……   一样样,一件件,叮叮当当落在地上。   计白楼被气笑了,“这就是你说的再也不敢了?”   关应钧估了估价格,“判八年吧。”   “八年?计sir。”林征抓着计白楼的衣摆凄然哀求,“我给你们cib做了这么久的线人,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再怎么样也不至于让我坐牢啊。”   计白楼看了一眼关应钧,“抓你的人是关sir,我保得了你一次,保不了你第二次。”   林征心一横,冲着关应钧跪下去,“你再放我一马,我这次愿意给计sir当专属线人,你们不是在查陆堑吗?我愿意去他手下的毒窝帮你们做卧底。”   专属线人就不只是打探点情报了,那是要深入敌军做卧底,拿命来抵。   一般人宁愿多坐几年牢,也不愿意当刑事情报科的专属卧底。   除非他知道即将去做的事情能活命,有钱赚,还能给他自由。   计白楼一脚踹在林征肩膀上,语调森冷,“把我们当蠢货?你想进毒窝,然后两边赚?”   林征歪倒着,狼狈地趴在地面上。   他用尽浑身解数求不来一点仁慈,终于忍不住了,目眦欲裂地喊:“线人不就是帮警察做你们做不了的脏活吗?你们就给那么点钱,一下就花完了,现在东西这么贵,我也要生活的。我也有老婆孩子要养!我搞点小偷小摸补贴一下又怎么样?功过相抵了不行吗?”   林征嘶声道:“进毒窝卧底的哪个不吸?哪个不卖?只要最后端掉毒窝不就行了?”   计白楼脸色彻底变了。   他抓着林征的头发,把林征按在地上,“你的联络人是这么教你的?段明是这么说的?”   简若沉一怔。   段明,刚才那叠表里有他的照片和名字,应该是陈祖丹的朋友。   是黑警嫌疑人。   计白楼狠狠将林征的头往地上一撞。   那额头砸在地毯上,发出一声闷响,林征倒吸一口凉气,整个人抽了一下。   计白楼道:“说话。”   简若沉:……   怪不得大家都说cib审讯暴力,这放到回归以后,计白楼都得被叫去训话。   简若沉伸手拦他,“计sir,还是我来问吧。”   这林征,再挨两下估计就说不出话了。   计白楼还没开口,刘奇商就问:“你行吗?”   简若沉虽然很有钱。运气很好,总能碰上作奸犯科的人,是个能给关应钧带业绩的小财神。   但审讯?   他能比得过专业的cib?   关应钧走回沙发上坐着,“他行的。”   他跟刘奇商说着话,视线却紧紧盯着简若沉。   包间里明明只开了一盏边灯,阴沉而晦暗。   可简若沉却是亮的。像是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借来了一抹银月的光辉。 第37章 简若沉有点邪门在身上的   计白楼松手起身, 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逐渐恢复平静。   他拿起桌上的湿毛巾擦手,“警察系统为避免出现跳反的情况, 所有的线人都会一对一登记在册。林征的联络员是段明, 他是CIB三组的督察,跟我关系还不错。”   他声音里带着些许怀念,“我们几个是同一届警校生。”   计白楼让出位置,“简若沉,你来问吧。”   林征脑子发懵, 耳朵里都是嗡鸣声,爬都爬不起来。   简若沉把他扶到墙边坐着, 又回头对着关应钧伸手, “给根烟啊关sir。”   关应钧从烟盒里抽出一根, 跟火柴盒一起精准丢进他怀里。   简若沉将茶烟戳进林征嘴里,然后擦亮火柴, 护着火苗给他点。   林征被打得直抽气,条件反射吸了一口。   烟头亮了。   简若沉将废火柴丢进烟灰缸,顺势坐在大理石茶几上, 静静看着林征抽了小半根。   等人彻底缓过神后才拿起烟灰缸放在他面前,问:“关sir的烟抽起来怎么样?”   林征沉默着抖掉烟灰, 不说一个字。   刘奇商看不懂。   他跟计白楼说悄悄话:“计哥,这什么意思?”   计白楼道:“拉关系吧?我们有时候也会这么搞。就好比你去查贪官的时候, 要先私下里请他喝咖啡。先礼后兵嘛。”   刘奇商怔然, “可林征是他拷过来给你揍的,能吃这套?”   两人说话的声音很小。   林征听不见, 但心里也这么觉得。   他嗤道:“你把我骗来,让我被阿sir揍一顿, 然后给一根烟,稍微讨好讨好我,就想让我倒豆子似的什么都说了?”   “天下哪有这样容易的事情?”   简若沉惊讶,“你怎么会这样想?”   “我给你烟,是因为香烟中的尼古丁会迅速到达你的大脑,麻痹神经,缓解焦虑。而烟草中的烟碱成分,则能够起到缓解疼痛的作用,让你别头疼。”   “你平静下来了,我才好问话。如果这里有镇静药片,那我给你的就不是香烟了。”   林征眼神茫然。   什么尼古丁,什么烟碱?   他初中没念完就辍学了,听不懂这些。   但顺着简若沉的话一想,又觉得头确实没有之前那么痛了,心情也平静不少。   什么讨好。   原来是他自作多情。   简若沉伸着足尖,踹了一下地上的赃物,“你偷了这么多金饰,一看就很贪心,我当然知道香烟不能喂饱你啊。”   刘奇商:……   他略带疑惑地看向计白楼。   先礼后兵?   计白楼抬手摸了下鼻子。   不就是解说错了吗?   没关系,反正简若沉没听见。   嫌疑人当众自作多情,估计比他还尴尬。   林征把抽完的烟蒂摁灭在烟灰缸里,调整好坐姿,眼神低垂,落在不远处堆着的赃物上,脑子里急速思索着脱身的办法。   “想什么呢?”简若沉猝然问,“想怎么跑?”   林征猛然抬头。   简若沉怎么知道他在想什么?   简若沉:“你调整坐姿之后,脚尖直指门外,身体语言很明显是想跑。”   刘奇商、计白楼和黄有全不约而同看向林征的脚。   还真是这样!   关应钧的视线落在简若沉的背影上。浅色发丝软塌塌地铺开,几乎遮住了整个肩背。   林征欲盖弥彰地回正身体。   思路三番两次被否认和打断,他脑海里几乎一片空白。   简若沉没给他重新整理思绪的时间,“你为什么笃定自己能在陆堑的毒窝周旋?是不是有人会在陆堑那边保你?”   “这个人是段明?”   林征一颤,冷汗瞬间布满额头。简若沉的话不带任何个人情绪,简洁清晰,直切要点。   直到这一刻,他才明白计白楼为什么会抓着他的头往地上撞。   他的话里破绽太多了。   林征咽咽口水,梗着脖子嘴硬:“保我的是谁跟你们有什么关系?你们只管算我能带来的利益就行,为什么一定要刨根问底?互惠互利不行吗?”   他喊道:“你就说你们想不想要一个能去毒窝的卧底!”   计白楼摇摇头。   林征这种老油条太清楚警察需要什么了,他知道怎么把自身价值最大化,从警察这里换取更多的利益。   林征能三番五次逃脱惩处,靠的就是今天这招。   简若沉怕是要在他身上栽跟头。   简若沉乐了,“你怎么敢跟我讲条件?”   “我心平气和地坐在你面前,是为了给你争取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但这个罪该怎么赎,是我说了算,不是你说了算。”   林征神色紧绷。   奇怪了,这个人怎么不像其他人一样跟着他的节奏走?   简若沉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现在即将因为偷窃罪被起|诉,八年刑期板上钉钉。但如果你能做段明的污点证人,计sir肯定愿意帮你减减刑。”   林征死死握着拳,抿唇不言。   简若沉蹲下,与他平视,“你刚刚说你要养老婆和孩子。你小孩几岁了?”   提到家人,林征神色柔软下来,“一岁不到。”   简若沉叹道:“那我理解你不想坐牢了。你的妻子需要你,你的孩子也离不开你。”   林征以为他心软,表情松快些许。   简若沉轻声问:“你知不知道做卧底要面对什么?有人保你,但他会保你的老婆和孩子吗?毒窝里的人有什么理智呢?他们杀人不眨眼。”   他伸手拍拍林征的肩膀,“好好想想你的老婆和孩子。你赚钱不就是为了他们?钱哪有家人重要?”   林征浑身过电似的抽搐了一下。   比计白楼打他的时候抖得还厉害。   他不知道想到什么,眼睛一下子红透了。   黄有全也是线人,很懂林征在想什么,帮腔道:“那些人奉行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你这种人进去就是小喽啰,小喽啰护不住老婆的。”   他抖抖腿,身上的配饰叮叮作响,“跟着阿sir好好混啦,以后小孩还能让警署介绍去个好学校,做个好人。”   简若沉抓着林征的弱点,最后加码,“你看,你供出段明就能减刑,如果一点牢都不想坐,那你就转到计sir手下做事。你要是实在想做间谍,那就去做计sir和段明之间的间谍,帮忙抓住段明是黑警的犯罪证据。”   “在两个警察之间周旋,你也能拿两份钱。都是两份钱,在计sir这里拿不比去毒窝卖命强吗?”   简若沉恨铁不成钢似的,“你看你,账都算不清。”   林征茫然:……   好像挺有道理。   计白楼都看呆了。   简若沉在偷换概念。   黑马是马,白马也是马。   所以白马是黑马。   黑钱是钱,白钱也是钱。   两份白钱能保你老婆和孩子,附加价值高,所以白钱比黑钱好。   这谁听了不迷糊。   计白楼尝试站在林征的立场上找这套话术的漏洞,越想越蒙圈。   人都有趋利避害的心理,这是人性的本能。   林征闭眼想了想,踌躇片刻之后,终于做出了决断。   “……我说。”他咽咽口水,艰难开口:“前段时间,我和段明在路边的小吃摊接头,我吃到一半肚子疼,就去上厕所……”   “回来的时候却发现段明在和陆堑手下的老八说话。老八比较好认,他胖。一开始我还以为老八也是段明手下的线人,只不过爬得比较高,就没在意,我一边系皮带一边走过去。”   “然后就听到段明和老八说,叫他告诉陆堑最近小心点,不要再做轮渡大劫案了,刑事侦缉科好像在查。”   简若沉一怔。   什么?   当时陆堑竟然知道刑事侦缉科在查轮渡大劫案?   那他还让江鸣山去做第二次?   简若沉一时头皮发麻。   陆堑是故意的!   他让江鸣山去做第二次大劫案,怎么都不会亏。   江鸣山成了,钱是他的。   江鸣山被抓了,财产会被江含煜继承。钱还是他的!   简若沉攥紧手指,将注意力拉回来。   林征轻轻咳嗽了一声,“当时我就明白了,段明心里想着陆堑,他不是真警察。”   计白楼灌了一口酒。   威士忌杯里面的冰球早化成了水,这口酒并不好喝。   包间里,气氛有些凝滞。   关应钧开口道:“线人就是帮警察做脏活。这话也是段明教你的?”   林征:“他知道我偷东西,不怎么管。这话……段明手底下的线人都知道。”   刘奇商暗骂一声,“上学的时候那么老实一个人,怎么会变成这样!”   啧,段明还把陈祖丹那个愣头青当枪使,把他们整个廉政公署B组耍得团团转!   “人会变吧。”计白楼又倒了一杯酒,“我们都毕业四年多了。”   简若沉转身,扫了一眼三位阿sir的脸,“你们和段明是同一届警校生?”   关应钧:“嗯。”   简若沉:……不是吧?   计白楼看着像32岁,刘奇商看上去也有30岁。   关应钧看着差不多二十八九。   原来都是26岁?   当警察老这么快?   他摸摸脸,看来以后得稍微注意一点。   林征靠着墙,艰难地站直身体,“我之所以笃定自己能去陆堑的毒窝,就是因为段明有绝对的能力保我。段明不是从警察跳反的,他和陆堑是初中同学,认识的时间很长,关系不错。”   他直直看向计白楼,“计sir,我愿意替你和段明周旋,探听陆堑的消息,你能不能帮我保护我的老婆和孩子?”   计白楼沉默半晌,看向关应钧。   关应钧道:“我们有证人保护计划,可以派专人保护你的妻子和小孩出国,刑事侦缉科出推荐信,想去哪个国家自己选。事情结束之后再回来,钱不是问题,就看你舍不舍得和家人分开了。你孩子还小。”   林征一咬牙,“好。如果我死了,我小孩能当公仆吗?”   简若沉:……   公仆就是香江公务员。   他盯着林征上上下下看了一遍,企图从这人身上找出山东大汉的特质。   否则解释不了这种让后代|考公的执念。   计白楼难得无语,“你不死,你小孩也能考。只要你以后不偷窃盗窃就行。”   林征松了口气。   在他贫瘠的认知当中,社会底层的人只有考上公务员,才能做人上人。   他轻声道:“我可以了,我愿意做,让我写保证书。”   刘奇商:……   现在倒是积极了,十分钟之前被人按在地上揍还嘴硬。   他凑到关应钧身边,“钧哥,简若沉也太行了,我想让他来廉政公署开反传销课。”   半点没有之前质疑的样子。   关应钧拒绝:“他要上学,暂时没时间。”   他说完,赶时间似的从兜里拿出饭盒的复印件,分发给在场的人,“这是1892酒吧流出的铝制饭盒四面图,陆堑用这种饭盒来装货,我们现在在找制作这个饭盒的工厂,你们也出点力。”   图只有三张,没传到林征手里,关应钧掏出手铐钥匙给他解锁,“这是你最后一次机会,以后别手痒。”   明明这话语调平稳,听上去却像是“再偷我剁掉你的手。”   林征:……   “知道了关sir。”   偷到手铐这种糗事应该会成为他一辈子的心理阴影。   关应钧收好手铐,看了一眼手表,“我还要带他去趟医院,黄有全。”   黄有全站起来:“到!”   “你把精力放在找饭盒工厂上。”关应钧掏出一沓钱,“你上个月的工资。”   工资!   黄有全眼睛锃亮,“yes sir!保证完成任务!”   发工资时的关sir真和蔼。   黄有全搓开钱点了点。   简若沉瞥了眼厚度,大约有一万块。   林征眼睛都直了。   简若沉问他:“段明给你多少?”   “2000。”林征咬牙切齿道。   简若沉:……   怪不得要重新做贼,2000港币在90年代只能算底层,这里吃个烧腊饭都至少28块,香江这种地方,花钱比呼吸还容易。   林征的小孩还要喝奶。这点钱根本不够一家人用。   他小声道:“你看,我给你找的工作好吧?计sir给的肯定和关sir一样多。”   “谢谢。”林征说着,觉得事情有点不对劲。   怎么他被简若沉拷过来,又被人按着打了一顿,然后还要道谢?   刘奇商:……   他还得谢谢咱呢。   简若沉是有点邪门在身上的。   今天晚上简直和做梦一样。   他们来讨论黑警,本身也没想着一次就找到人,结果现在连证人都有了。   真够戏剧的。   如果没有这个证人,打死他也不信黑警居然是跟他们一届的警校生段明。   刘奇商看向简若沉:“你怎么要去医院?”   “体检。他眼睛有点畏光。”关应钧脸色不大好。   计白楼:……   这兄弟确实是动心了。   当初读书的时候他发高烧,差点晕在宿舍。   关应钧把酒倒在杯子里,加了点蜂蜜和柠檬给他喝,说是能治感冒。   他还以为关应钧不知道香江晚上有私人医院呢。   原来是知道的,只是不想带他去。   简若沉对林征说,“看见没,给阿sir工作还包体检。不是公仆,胜似公仆。”   关应钧:……   他把羽绒服往简若沉脑袋上一挂,“走吧。”   别忽悠人了,林征都要被忽悠瘸了。   简若沉就冲着包间里领了新任务的阿sir们挥挥手,“拜拜。”   刘奇商看着手里的饭盒照片,有点恍惚,“关应钧怎么搞到这个的?”   计白楼睨他一眼,心说:嘿,你不知道吧?   我知道内情呢。   可惜了,现场有线人在,不能开口说。   刘奇商啊刘奇商,这下你可只能被蒙在鼓里了。·   那边包厢里还在讨论怎么找饭盒的源头工厂。   这边简若沉就被押送到了私人医院。   关应钧挂号付钱,钱包肉眼可见瘪下去大半。   简若沉:……   怪不得月光呢,关sir可真大方。   验眼睛的机器要么是全自动,要么是半自动,出结果都很快。   看诊的老先生看着手里的报告单,“视力5.1,没有近视和散光一切正常。很好啊,畏光可能是因为你最近看书看太多了,眼睛虹膜的色素又比较低。两相结合之下重新开始畏光。”   “琥珀色的眼睛嘛,漂亮也有代价,这个是天生的。有的浅蓝色眼睛也会畏光。”   简若沉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医生道:“你之前应该用过缓解这种症状的眼药水吧?用完怎么不去配?”   关应钧站在简若沉身后,视线垂落。   这道目光如有实质。   简若沉脊背发麻,背心渗出些汗。他下意识想转头观察关应钧的神色,最终只是微微偏了些头,强忍住了。   不能抬头,这时候抬头明摆着是心虚。   不能做蠢事。   他抬手不好意思地挠挠侧脸,情急之下道:“我不喜欢点眼药水。”   话音刚落,简若沉心里就咯噔一声。   坏了,这句话和他坐在关应钧车上说的那句“我不知道眼睛怎么回事,要去医院看一下。”前后矛盾了! 第38章 男人的心,海底的针   老医生“嗯”了声, 低头在薄薄的就诊单上写字, “不喜欢滴眼药水也要滴。”   深蓝色的字迹龙飞凤舞,看不出是英文还是中文。   简若沉盯着圆珠笔尾巴上自带的塑料裁纸刀分神。   觉得关应钧灼热的视线都要把人烧穿了。   他伸手捏了一下耳尖。   关应钧扫了一眼简若沉捏过的地方, 耳尖上那颗小痣被搓得艳红, 比周围的皮肤微微凸起一点,格外扎眼。   他被烫到似的,猝然收回视线。   “滋——”   医生将处方裁下来递给关应钧,“去窗口配这个眼药水,早晚各一次, 滴半个月。”   简若沉伸手去截,“我自己配。”   关应钧手一扬, 避开后不着痕迹地打探:“医生, 治疗这种先天症状的眼药水就这一种吗?有没有口服药剂?”   “眼药水就只有这种, 又不是什么大病。再开个B族维生素的咀嚼片吃吧。注意用眼就能恢复。”   老先生又唰唰开了张单子,起身道, “他得少吃腊肉、咖啡和啤酒,浓茶也不能喝,辣椒最好也不要吃。”   简若沉舔舔唇珠。   这些都是他经常吃的东西, 半点也没忌口。   警局楼下茶餐厅的烧腊饭每周都要吃,奶茶每天都会喝, 酒喝过几次,咖啡也没断过, 辣椒更是最爱。   华国刑事警察学院在辽宁沈阳。   他待了四年, 早就从广东口味变成了沈阳口味。   那菜,又辣又好吃。   简若沉脑海里出现了大盘鸡和锅包肉的动态大图, 配有舌尖上的中国BGM,口腔逐渐湿润。   哪怕有酸菜汆白肉呢……   老医生又叮嘱道:“要多吃新鲜蘑菇、牛奶、苹果、胡萝卜、猕猴桃和黄瓜。少吃腌菜。”   他边收拾就诊桌上的文件, 边对关应钧道:“你当哥哥的多上点心,别什么都由着他。一会儿不爱点眼药水,一会儿又挑食。”   两人不约而同想到了烧腊饭里被扔掉的清水菜心。   简若沉小声道:“我没有很挑食,而且他也不是——”   “……知道了。”关应钧打断道,“谢谢。”   “去开药。”老医生挥手赶人。   关应钧捏着处方付钱取药,又开了一张可以跟警局报销的账单。   他拿起装药的牛皮纸袋,垂眸看向身侧。   简若沉埋着头,两只手揣在袖子里,溜溜达达跟在关应钧侧后方,走得心不在焉,余光跟着视线里走动的鞋跟。   去龙庭酒吧的路上,关应钧问他眼睛畏光是不是因为过劳。   那时他说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可一个人怎么会不知道自己的先天疾病?   一会儿关应钧要是抓着破绽问,该怎么狡辩?   简若沉想得入神。关应钧陡然停下。   他跟着停住脚步,用鞋跟急刹。   医院临近下班,才拖过地,瓷砖湿滑。   简若沉今天穿的英伦矮帮小靴子没有防滑功能,鞋跟扁圆,踩在瓷砖上时就溜冰似的滑来滑去。   如今一脚踩在水痕上,立刻脚往前滑出去。   简若沉前倾着身体直直撞进关应钧结实的胸廓。   他连忙直起身站好,“不好意思。”   “没事。”关应钧语调喑哑低沉,“走路看路。”   简若沉“哦”了声。   沉默在两人之间弥散开。   关应钧蜷起手指,紧紧扣住牛皮纸袋折下去的部分,忽然想到第一次见面时简若沉摔在怀里的样子。   明明只是一件极微小的事,如果换个人,他根本不会记得。   可简若沉当时的样子却历历在目。   关应钧的视线在少年的下颚游动着。   他将另一只手揣进兜,摸了一下放在里面的随行酒壶。   简若沉被看得发毛,低声问:“怎么了?”   关应钧下颚紧绷,“走路心不在焉,在想什么?”   简若沉:在想怎么狡辩。   他咽下这句,顺着之前编的话道:“在想怎么才能不点眼药水。”   关应钧转身,继续往前走,“别想。我会盯着你。”   简若沉以为他会抓着破绽审问或试探。   结果直到上了车也没听见一个字。   怎么回事?   难道关应钧没注意到他的话前后矛盾?   简若沉思绪有些乱。   其实就算注意到了也没什么……   车到山前必有路,总会有办法。   再说关应钧这人如此冷静,难道还能被情绪主导?   从理智出发,这个世界上还有哪个合作伙伴,能像他一样让西九龙狠狠扼住陆堑的咽喉?   他已经展示出了自己的价值,关应钧就算怀疑他有问题,甚至认为他是卧底,此时最好的办法就是不撕破脸,暗自蛰伏,等一举扳倒陆堑之后再细查。   秋后算账嘛……那至少也得一年吧……   这期间他可以慢慢透露点玄学方面的事情,给国外长大的唯物主义阿sir一点准备时间。   简若沉心里琢磨着,视线扫向关应钧。   关sir手里的牛皮纸袋已经被扣烂了,折痕皱皱巴巴,遍布裂缝和指印,抓着它的人像是忍耐到了极点。   简若沉咽咽口水,往车门边靠了靠,手指刚搭上门把。   关应钧就抬手锁门,低头拿出一支眼药水,“在我面前滴完。”   简若沉:……   怎么还锁门呢,是不是玩不起?   他拧开盖子,盯着滴头看了一会儿,又拧上,“我回家再滴。”   总不能前脚刚说自己不爱点眼药水,后脚就毫无心理负担地用。   会穿帮。   关应钧分辨不清简若沉是在演戏还是想敷衍。   他扯了下唇角,伸手拿回药水瓶拧开,问:“滴不滴?”   关应钧身形英武,因为火气旺,所以大冬天也穿得不多。   不薄不厚一层黑色的衣物罩在身上,隐约透出手臂和肩膀上肌肉的轮廓。一靠近,热气沉沉拢过来。   简若沉不自在地往后靠,觉得整个人都像被泡在了红茶里。   又烫又热,鼻尖全是男人身上的味道。   他眨眨有点干涩的眼睛。   演得差不多了吧……   应该可以装作畏惧强权的样子滴眼药水了。   过犹而不及。   他小声道:“滴。”   简若沉说着,伸手去够药水瓶。   关应钧灵巧避开,抓住少年的肩膀,将人上半身拖到身前。   简若沉一时不查歪倒过去,下颚顿时被滚烫的虎口掣住。   他微微瞪大眼。   不是自己来吗?   关应钧做什么?   还没反应过来,一滴冰凉的药水就落在左眼里,浸润到眼底,舒服极了。多余的药水溢出眼睛,顺着眼角流出去。   关应钧看着乖乖仰头的人,视线扫过他颤动的眼睫,平直挺翘的鼻梁和小巧的鼻头,落在略微有些红肿的藕色唇珠上。   他盯着看了一会儿,觉得五脏六腑的燥意烧得人浑身发烫。   关应钧道:“睁眼。”   他说着顿了顿,难以置信地用手背擦了一下喉咙。   嗓子怎么会这么哑?   简若沉眼皮一跳,条件反射睁开双眼,左眼水润润的,像是刚刚哭过。   关应钧立刻烫到似的缩回紧紧箍着他下颌的手,“过来,滴右眼。”   简若沉犹豫一瞬,仰面把脸凑过去。   滴就滴。   这会儿后退,显得他怕了似的。   关应钧蹙着眉,伸手拢住他的后颈往自己这边拉,一时无从下手,“刚刚不是睁得挺圆?”   现在怎么又半睁不睁了?   简若沉嘟囔,“那是被你吓的。”   “自己撑开点。”关应钧说完顿了顿,转而道:“算了。”   简若沉:……   关sir的心,海底的针。   变得这么快,猜也猜不透。   关应钧一只手拨开简若沉的眼睑,利落将药水滴进第二只眼睛,“以后我送你去学校,顺便盯着你点眼药水。”   简若沉闭着眼,缓解异物入眼的酸胀感,慢吞吞道:“你真想当我哥啊?”   他睁眼,侧眸观察关应钧的神情,半开玩笑似的回击,“这么不放心我吗,钧哥?”   关应钧呼吸一滞,猛然转头,难以置信地看向副驾驶。   座位上的人眼睛通红,明明什么都没做,他脑海中却出现了简若沉眼尾粉红,汗津津地,惊慌失措又无处可逃的模样。   关应钧死死咬着牙,迟疑地想,简若沉刚刚叫他什么?   “钧哥,你现在管我点不点眼药水,以后难道还要管我吃饭时吃不吃辣?睡觉时盖不盖被子?”   简若沉说着,系好安全带,若无其事戏谑道:“钧哥这么在意我么?难道我以后和爱人拍拖你也要盯着吗?”   关应钧浑身紧绷,用力抓着还没放到储物箱里的牛皮纸袋子,沉声道:“开我的玩笑很有趣?”   简若沉笑笑,“医生误会的时候,不是你先打断我的吗?”   关应钧坐在驾驶座上,脊背绷直,迟疑地想:他当时否认是因为……   是因为不想和简若沉断了关系,哪怕是误会……   关应钧瞳孔骇然扩散一瞬。   简若沉笑意渐深,终于觉得自己站在上风,满意了,“关sir,回家吧?”   关应钧沉沉看向身侧。   少年漂亮的眼睛波光潋滟,表情灵动至极,仰头时笑意吟吟,丝毫不觉得那一声声钧哥有什么不对。   其实也没什么不对,只是稍微亲密了些。   刘奇商也这样喊过,但是刘奇商喊起来就很正常,没有像是把他名字里的最后一个字含在舌尖滚过一样。   简若沉偏了一下脑袋,“关sir?”   关应钧视线一低,落在简若沉微微鼓起的唇珠上。   【难道我以后和爱人拍拖,你也要盯着吗?】   爱人……   关应钧强迫自己拉回注意力,不去猜测爱人这两个字可能囊括的人选。   毕竟简若沉说话时,好像没有将他纳入其中。   简若沉有点狐疑地提醒,“钧哥,十一点了,不回家吗?”   关应钧挪开视线,简若沉这一声怎么又叫回钧哥了?   他抬手挂挡。   第一次摸了个空,第二次才摸上凸起的手柄。   关应钧握着方向盘,看向车窗前面的路,却忽然感觉什么都看不清楚,只能听见耳边有轻轻浅浅的呼吸声,带着柚子气的吐息充斥在狭窄的空间里。   一闻见,眼前就会出现一张灵动的脸。   关应钧握着方向盘的手指用力,骨节凸起,指节泛着白,头低下去,发丝垂落,遮住了视线。   纷杂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   “关应钧,你对他有反应。”   “你喜欢他。”   “可警察怎么能喜欢上一个不清不楚的人?”   “他要是真的有什么问题,你那样喜欢他,之后难道还能做到铁面无私?你下不了手的。”   “你怎么对得起入警时的宣誓!”   关应钧死死闭着眼,凝神静气。   “可是关应钧,你可以去查清楚。”   “警察不能喜欢卧底,但可以喜欢清清白白的顾问。”   关应钧手刹一拉,油门踩到底。   丰田直直窜出停车位,甩尾漂移,车灯在黑夜中划出一道弧线,冲出了停车场。   简若沉靠在驾驶座,紧紧抓着安全带,心跳不自觉加快了。   关应钧刚才在隐忍什么呢?   他眼睛畏光,但在黑暗中视力很好。   简若沉古怪地瞥了一眼关应钧的皮带。   如果他没看错,关sir那里是不是起立了?   主要关应钧那东西蛰伏的时候就有点……大。   要是稍微有点变化,就更明显了。   这里能刺激关应钧的就只有……   简若沉在心里倒抽一口凉气。   可他刚才也没撩拨关应钧吧?   就叫了一声钧哥。   总不至于有人这样也能上火。   那火得多大?   简若沉紧紧抓着安全带,喉头发哽,脑子里都是浆糊。   关应钧对他有反应,难道是喜欢他么?   简若沉被吓回了神,一抬眼看到车子急急擦过一辆货车,直冲海底隧道,立刻脱口喊道:“慢点!要超速了!”   关应钧立刻换挡放缓车速。   海底隧道的光黄白交加,车灯混杂在其中,间或照亮车内的陈设。   简若沉侧眸看向开车的人,男人肌肉紧绷着,脸色严肃,额角上青筋暴起,开个车弄出了抓逃犯的气势。   但慢慢的,或许是想通了,关应钧又逐渐放松下来。   简若沉舒出一口气,缓缓靠在椅背上。   这口气也没松多久。   二十分钟之后。   关应钧把车停在了石矿场门口。   他下车,走到副驾驶外拉开车门,看向坐在里面的人,轻声道:“下来。”   简若沉说不要试探,那他就不试探。   光明正大地查。   今天,他必须要得到一个准确的答案。   他要对西九龙重案组115位警员负责,对肩章负责。   如果再晚一点,他可能都没有带着人来石矿场的勇气。   关应钧太渴求一个“简若沉没有问题”的答案,以至于理智被汹涌澎湃的情感淹没。   只剩下岌岌可危的一点理性,守着那条可怜的、摇摇欲坠的底线。   关应钧眨了眨干涩的眼睛。   他想不了太多,顾不上其他。   只想在理智彻底消失之前,给一切疑点找个理由。   简若沉扫了一眼四周。   关sir这个人,怎么一点策略都不讲?   就算一时情绪上头,脑子里充满了被人戏耍和背叛的愤怒,好歹也该先聊一聊吧?   互相试探一下又不会浪费多少时间。   又不是不能谈……   简若沉有点想不明白,关sir不像是会被背叛冲昏头脑的人呀。   他想了想,端着顾问的威严,肃正表情,对着关应钧勾唇,“关sir,你最好能给我一个正当的理由。”   关应钧呼吸微沉,骨子里充满了焦躁烦闷,“我……”   简若沉像是没感觉道关应钧灼灼的目光,他视线一扫,不动如山。   关应钧轻声道:“你就当……满足我的好奇心。”   他低下头,走到简若沉面前,示弱似的,“你要是觉得不行,我送你回去。”   简若沉唇角勾起,“不用。” 第39章 你告诉我吧……当我求你。   简若沉面不改色地下车。   关应钧站在车门外, 头被冷风一吹,冷静了些,“你以前住哪一栋?”   “第二栋。”简若沉朝着前面指指, 拉平嘴角。   “对你有疑心, 是我的不对。”关应钧边走边道。   他向来攻无不克,但对着简若沉的时候,以往无往不利的思维和招数似乎都没有用处。   简若沉没想到他会这么坦诚,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接。   关应钧沉默了一会儿,声音低沉轻哑, “这次想查你,是因为我……”   他呼吸微沉, 扫了一眼那双漂亮的眼睛, 喉头发哽, 不知道怎么说,更不敢把心思宣之于口。   大上托石矿场位于九龙最东边, 是个贫民区。   简若沉精致漂亮,与这里格格不入。   少年站在风里,表情都没怎么变, 一派自然,似乎坦坦荡荡, 看上去像只与虎狼平分秋色的狐仙。   狐仙只略微哈出一口气,就能让豺狼虎豹节节败退, 攻守易型。   简若沉笑了一声。   关应钧这个人, 真相至上。   一旦有了怀疑和好奇心,如果不找到答案就会一直记在心上。   他能理解这种刨根究底的精神。   这是刑警的条件反射。   但这种状态不能再持续下去了, 会影响到他们之间的合作。   此时最好是让关应钧自己找个答案,因为现如今, 他无论说真话还是假话,关应钧都不会信。   他只会信自己看到的。   简若沉默默把手揣进兜里,对着廉租房扬起下颚,“查吧,不过你既然想查,那就要准备好承担后果。”   ·   关应钧跟在简若沉身后,后悔没多看几秒他的眼睛。   如果多看几秒,他就能知道简若沉是在真笑还是假笑。   现在只能往前。   廉租区的灯是临时搭的。   风一吹,铁皮圆锥形灯罩一晃一晃,灯光把布满粉尘的路照得崎岖不平。   关应钧扫了眼四周。   他做卧底时都没住过这么破的房子。   在曼谷,只有制毒的底层工人和贩毒马仔才会住草棚和集装箱。   怪不得简若沉要当众和江鸣山撇清关系。   但凡江鸣山能从指缝里漏出一点钱,简若沉也不至于吃这么多苦。   两人错落的脚步声落在工地边的碎石和沙地上。   简若沉停住回头:“就是这里,我以前住在二楼第三间。”   他冲着楼上扬起下颚,“去吧。这儿人员流动大,住的都是在石矿场上班的工人,也不知道我之前住的房子有没有被租出去。”   简若沉表情平静,“如果没租出去,房东应该就住在不远处的厂房居民区,我们可以去叫他开门。”   关应钧攥着拳,指节有些泛白。   明明是他在探究简若沉,却觉得自己才是被审判的那一个。   简若沉只在医院里说错话时有短暂的犹豫,后来就一直如此……游刃有余。   他抬手敲响廉租屋的门。   里面很快传来拖着脚跟走路的声音。   男人拉开门,不耐烦极了,手里还拎着一个酒瓶,“大半夜的谁啊。”   铁皮门一开,一股热气伴着酸臭味冲出来,臭烘烘的,混着些呕吐物的味道。   简若沉被冲得后退一步,却见鼻子敏感的关应钧一动不动杵在门口,掏出证件道:“cid,过来查点事情。”   那人的酒一下子醒了,“阿sir?我应该没犯事吧?”   关应钧没正面回答,抽出工作簿问:“你什么时候住进来的?对上一任租客了解多少?上一任租客有没有留下什么东西?”   男人一听阿sir要查的不是他,连忙配合道,“我一个月前就住进来了,这里的房子便宜紧俏,离上工的地方又近,一空出来我就住进来了。”   他摸着头,嘿嘿一笑,“上一任租户在我们石矿场很有名,长得很好看,整个人白白的,据说耳尖上还有一颗小红痣。”   漂亮的美人,总会成为工友们闲暇时谈论的对象。   关应钧手指用力,笔尖在工作簿上画出一道扭曲的弧线。男人语调里的妄念让人心烦。   他眼眸沉沉抬起,“上一任租客留下来的东西呢?”   男人舔舔唇,心虚道:“当废品卖了。”   简若沉悠然。   心说:说谎。   不过这次他不会提醒关sir。   关应钧道:“你说话时脖子涨红,鼻尖充血,微微偏头,嘴唇抿起一瞬。你在说谎。”   简若沉:?   关应钧居然学会了撒谎的微表情?   他走出来,“我想把书拿回去,还在你这儿吗?”   关应钧诧异,心安了些。   这样坦荡配合,就算有猫腻,或许……或许也是无伤大雅的小问题。   男人看到简若沉,愣住一瞬。   太好看了,真的和天上的神仙一样。   可惜是个男人。   他咽咽口水,五迷三道地开口:“书……书我烧了一部分,只有一本了。”   简若沉:……   你说你,怎么不烧完呢。   原主的书虽然都是二手书,但保不准上面有原主的字迹。   90年代的香江,警局还没有专门的字迹鉴定,需要找外援。   但李长玉就是关应钧的外援啊,李老师可是犯罪心理学的全才!   简若沉心思电转,对着男人伸手,“一本就一本,能还给我吗?”   男人喝了酒,本来就没清醒到哪里去,面前的人一笑,他立刻目眩神迷地转身,从一个放了柴火的油漆桶下面,抽出了半本浸满了柴油的书。   书本上半部分已经被烧成碳色,下半段染了黄油,脏得无从下手。   简若沉伸手过去,却见斜里伸出来另一只手。   关应钧用手帕提着书本一角,抓住了,“我来吧,免得弄脏你。”   简若沉抿唇。   关应钧看向扉页上的名字。   很稚拙的笔记,一笔一画写着简若沉三个字,楷体。   不像简若沉,写起字来铁画银钩,自信又带着笔锋,很有力,一看就专门练过。   不用鉴定就知道是两个人。   他不动声色将名字那一角撕下来包在手帕,心里却想。   或许是他记错了,简若沉根本写不出书法大家一样的字迹,这就是简若沉能写出的字。   他记错了,等简若沉在车上,重新写过后再下定论也不迟。   关应钧把书还回去,“泡油泡成这样也用不了,你继续烧吧。”   简若沉转头问男人,“还有别的吗?我可以花钱买回自己的东西。”   得把东西都过一遍手,掌握好信息,这地方他不想再来了。   这世上所有人都爱钱。   利诱之下,浑身酒气的男人从边上的柜子里拿出一个塑料瓶,瓶子上是两个用记号笔手写的黑字——维B。   男人盯着简若沉的脸,搓手道:“只有这个了,我问过房东,他说这个是……是什么补品,我本来想自己吃的,有天早上嚼了四颗,当天就晕在工地上。”   “后来我就不敢吃了,这玩意到底怎么吃?是嚼着吃吗?”   “是。”简若沉转动瓶身,迅速看了一眼。   这维生素是“三无”产品,瓶身上没有贴标。可就算是三无假药,药商一般也只敢放便宜的维生素C或淀粉片。   这些东西怎么可能放倒一个成年男性?   关应钧垂眸,语调有些生硬,“我能看吗?”   简若沉把药瓶放在他手心,“拿去检测吧,我怀疑有问题。”   关应钧:“……嗯?”   这么坦荡?   他有些反应不过来,拿着药瓶怔忪。   “什么维生素b还能把人吃晕?”   简若沉说着笑了笑,“怪不得我离开出租屋之后精神越来越好。”   罗彬文的调养固然有用,但身体上的轻盈感骗不了人,以前这具身体瘦弱至极,面容枯槁,一步三喘。   有一部分原因是穷,但90年代的香江,机会遍地。   按照原主吃苦耐劳的心性,在餐馆端盘子洗个碗绝对没什么问题,没道理吃不饱饭。   可他刚来的时候,这具身体弱得不正常。   简若沉:“现在想想,我之前或许被人下药了。”   他在脑子里把原主的仇人过了一遍。   江含煜虽然有嫌疑,但他需要原主的血液续命,不会做出把人毒死的事情。   陆堑也有嫌疑,但是陆堑与原主之间的矛盾没有到不可调节的程度。   原著中,简若沉并没有触及到陆堑的利益。   如果既不是陆堑又不是江含煜,那么给他下药的人会是谁?   可惜没继承原主的记忆,所有的信息都来自于那本语焉不详的小说,否则他还能推得更远。   简若沉思考的时候。   关应钧也在思考。   如果简若沉前后并非同一个人,那怎么会一看到维生素b,就知道自己之前被下药了?   总不能身体是一个,但灵魂是两个?   那他是继续探案,还是去拜神婆?   当代一哥勒金文办过的案子里就有一个类似的,有个连环杀人犯杀了七个人,被抓时声称自己无辜,是另外四个人做的,审讯室当场发疯,把当时的勒金文吓得够呛。   简若沉会是那种情况吗?   关应钧把维生素b瓶放在物证袋里,问:“你还记得这个药是从哪里来的吗?”   简若沉耸了一下肩,“关sir,查出这一点是你的任务吧?时间过去这么久了,我可不记得。”   他从口袋里摸出一张1000块钱的港币递给男人,“好好收拾一下自己,别搞得脏兮兮的,容易生病。”   男人一愣,伸手接过那张港币,捏在拇指和食指之间摩挲了一下。   一本书,一瓶药,值这么多钱吗?   还是说……简若沉只是好心,所以说的话也是字面意思,想让他好好收拾一下自己?   简若沉最后扫了一眼室内。   没想到来一趟竟然还能有意外收获……   但凡这个工友稍微老实一点,不那么喜欢占便宜,他都很难知道这瓶药有问题。   ·   两人离开住宅区,一前一后上车。   关应钧抽出工作簿和便携笔递出去,“写个名字。”   简若沉抓着圆珠笔,也不遮掩,坦坦荡荡在纸上落下笔迹。   关应钧缓缓打开攥紧的拳头,展开手帕,露出包在掌心的纸片。   两个完全不同的名字被摆在明面上,打破了他最后的一点侥幸。   刚刚写好的那份铁画银钩雅韵非常,一看就专门练过。   而浸透了油的那份仅仅只是端正娟秀,称得上一句稚拙认真。   关应钧拿着本子和纸片的手微微发颤。   感觉有一双无形的手扼住了咽喉,使人脖颈酸胀无比,语调艰难,“我需要一个解释。一个人怎么能在短时间内写出两份完全不同的字迹?才一个月……”   “你究竟是谁?”   他几乎要拿不住那两样轻飘飘的东西,抬手将它们扔到仪表盘上的小平台。   缩回手后探向后腰,先摸了一把枪,又实在不忍心拿枪口指着简若沉,只好一把扯下手铐,把简若沉的右手和自己的左手铐在一起。   简若沉随便找了个借口,“我练了字。”   关应钧视线落下来。   简若沉呼吸发紧,忽然感受到了关应钧身上从未出现过的,难以忽视的压迫感。   平静里透着隐忍,带着上位者极致又毋庸置疑的权威。   简若沉垂眸道:“关应钧,你要是不信,就带我去做DNA比对测试,香江大学医学院的入学检查很严,资料都在,还录了DNA。”   他深吸一口气,不闪不避对上关应钧的眼睛,“你究竟在怀疑什么!”   关应钧抬手,靠着手铐的束缚将人拉得更近,声音微微发着颤,“你连自己的先天性疾病都不知道。”   “一个月不可能练出这种字,你还在骗我。”   DNA……   最要紧就是DNA了。   耳尖的红痣,灵动的表情,混血的长相。   种种迹象都表明简若沉的身体特征性很强,无法被刻意调换。   可一个人怎么会拥有两个灵魂呢?   理智与情感冲撞着,荒谬与现实对峙。   推理与常识背道而驰的冲突感几乎要把关应钧撕裂,“你究竟是谁?从哪里来?怎么来的?是不是……”   他查得越深,知道得越多,越想不明白。   简若沉与他对视,看清楚了男人脸上的表情。   男人眼中好似盛着万千的挣扎,浑身紧绷用力。   但那股力气无处宣泄,只能憋在心里,憋得呼吸粗重,面色发红。   关应钧垂着头,从唇齿之间挤出一句:“你告诉我吧……当我求你。”   简若沉眨了眨眼,仔细看着关应钧的表情,男人连这种话都能说出口,脸上的表情却不是诱哄那样简单。   他是真的在挣扎,在与内心的选择抗争。   为什么呢?   简若沉一时想不明白,他反手抓住手铐的链子,用尽浑身力气一拉,关应钧一时不察,竟被拉得倾身过去。   简若沉凑到他耳边,激他:“关sir,有种你现在就让我坐上审讯椅,想好审我的理由……毒头卧底还是别国间谍?我都——”   关应钧整个人绷紧,像一块坚硬的石头。   他骇然瞪大了眼,“简若沉!”   骤然之间,这道压抑在喉咙里,歇斯底里的声音打断了未能说完的话。   简若沉垂眼,看到关应钧颈侧微微凸起的青筋鼓噪着。   关应钧只觉得理智都要随着风飘走了,“我要是早就想审你,根本不会带你来这里,也不会等到现在,更不会坐在你边上跟你说话!”   他解开手铐直起身,离简若沉远了些,堪堪维持着岌岌可危的理性:“我要带你去见李长玉。”   简若微微眯起眼睛。   关应钧真的不对劲。   这个行为逻辑,好像根本不是想要来证明他有罪。   真奇怪。   关应钧为什么要带他去见李长玉?   从行为动机上来说。   关sir好像不是在证明他“有罪”,而是在强证他“无罪”。   强行到有了一种……   自我说服的意味。 第40章 公事公办吧   李长玉住在香江大学的教职公寓。   公寓楼矗立在校园与商市的交界处, 外墙是寒光四射的灰黑色单面玻璃,和四周的公司写字楼融为一体,耸入云端。   这些楼房就算放在二十多年之后也不算矮。   李长玉身为终身教授, 被分在了顶楼风景最好的房间。   出了电梯, 踩上走廊里铺着的消音地毯,隔着手边暗灰色的单面玻璃朝外望去。   灯光星点,橙红与亮黄交织,车水马龙的都市和波光粼粼的维多利亚港湾就在脚下,仿佛一手可以掌握。   好像真的站在云端上了似的。   简若沉看着不远处林立的大楼和夹在大楼之间的矮房, 终于切身感受到自己正站在时代的交汇口。   他不是时间旅客,而是能参与每时每刻的人。   100多亿的现金流, 甚至足以让他参与国际贸易中心的投资。   就算今天关应钧没得到一个好的答案, 闹崩了。   他也有足够的底气。   “那栋楼是什么?”简若沉隔着窗户指了指不远处比这栋公寓还要高的白色大楼。   “那是中环怡和大厦。”关应钧扫过一眼, 视线在半空划过一个弧线,精准落在简若沉的侧脸上。   他定定站了一会儿, “走吧……以后有机会带你上去看。”   简若沉笑了,“好啊。”   不管关应钧是想要证实还是证伪,他都无所谓。   简若沉跟着关应钧往李长玉的房间走, 好像之前拉着手铐跟关应钧对峙的不是他。   关应钧心知这不过是一句客气话。   如今他们并排走在同一条走廊上,关系却好似不复从前。   他们中间隔着一人多的距离, 却像是被虚无的墙彻底分割。   柔软的隔音地毯吸走了所有的脚步声,这份安静持续了几分钟的时间, 直到关应钧按下了李长玉的门铃。   一次, 门没开。   关应钧又把手指戳在门铃的圆扭上,快而短促地按了三下。   李长玉顶着一头乱发和带歪了的眼镜过来开门, 眉头皱得死紧,横眉倒竖着啧了声, “小子,你干嘛?”   “干爹。”关应钧杵在门口,一抬眼,对上李长玉的视线,不禁眼眶一热,“我来找你有事。”   李长玉一惊。   哦哟,这个表情真不得了。   都叫上干爹了?关应钧这小子自从认了干爹,总共也没喊过十次。   都是李叔李叔的。   上回这小子喊干爹,是为了让他劝勒金文放他去曼谷做卧底。   这回又是碰上了什么大事?   李长玉半夜被人喊起来的烦躁劲立刻淡了。   他让开门,“进来。”   关应钧脱了鞋走进去,露出了后面的简若沉。   李长玉一愣。   简若沉腼腆笑笑,“李老师晚上好,这么晚来打扰您真不好意思。”   “你也有事?”李长玉狐疑,回头看了一眼关应钧。   简若沉摆手,“不是,关应钧要带我来。”   “哦……”李长玉拉开鞋柜,拿了双新拖鞋,“进来吧。”   真奇怪,简若沉怎么直接叫关应钧大名?   以前不是叫关sir吗?   李长玉囫囵擦脸梳头,收拾了一下自己,又出来给关应钧和简若沉冲了两杯咖啡。   小老头忙得团团转,五分钟后才坐到茶几前,“说吧,什么事?”   简若沉端起热咖啡,下意识想抿一口,嘴唇还没碰到杯沿,杯子就被人拿走了。   关应钧把自己那杯给李长玉,然后端起简若沉的,“医生说你不能喝咖啡,我喝。”   他顿了顿,接着道:“李叔,你看看这份笔迹,它有可能是一个人写的吗。”   两张纸片被放在茶几上。   李长玉都不用去拿放大镜,“这显然不是一个人。怎么?我们小沉又碰上变态杀人犯了?”   他起身去拿柳橙汁,重新倒了一杯放在简若沉面前,“喝这个。”   简若沉:“谢谢。”   他喝了一口,然后语出惊人,“李老师,这都是我写的。”   李长玉:……   他转身取出了放大镜,对着那两块纸片看了又看,最后坐在沙发上怀疑自己的专业水平。   这要是一个人,那他有关笔迹鉴定的6篇sci论文要飞4篇,其中还有一篇一区,三篇二区。   他收的是学生吗?   是论文粉碎机吧?   如果他从现在开始改论文,要从1993年初改到1994年。   李长玉艰难挣扎:“这就是两个人。”   他掏出一张纸一支铅笔,“除非你现在再写一遍。”   简若沉端着杯子,坦言:“我现在写不出来。”   他点点纸张,“这是两个月前的我。”   又转而指了指刚刚写的笔记,“这是现在的我。”   他勾唇道:“我继承母亲的财产之后,觉得人生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人不能回到过去,笔迹自然也不行。”   李长玉恍然:“笔迹确实会随着心境和境遇的改变而变化,最短只需要20天。不过……在这么短时间之内变这么彻底,还是第一次见。”   好好好。   有理有据。   论文保住了。   关应钧一怔:“所以这变化是合理的?”   他微微松了一口气。   李长玉一愣。   这口气松的,把他给整不会了。   关应钧到底想要个什么样的答案?   简若沉就是简若沉?   “是合理的。”李长玉道。   关应钧浑身一松。   简若沉笑了声,前倾身体,将喝空的橙汁杯放上玻璃茶几,杯底与茶几相撞,发出“咯哒”一声轻响。   关应钧脑子里还有“眼药水”和“敬错的礼”呢。   必须一起解决。   不能仍由关应钧这样无休止的弄下去。   简若沉扫过关应钧,直直对上李长玉的眼睛,“李老师,既然关sir说不出口,那我来说吧。”   “关应钧觉得我与之前判若两人,认为我不该知道心理学和微表情这些不在医学生常识范围内的知识。介于以上两点,他或许在推测……我是潜入西九龙的卧底。”   关应钧没想到他会说得这样绝对,微微张开嘴唇,却又不知道如何辩解。   李长玉这才明白关应钧将字迹拿过来给他看的原因。   简若沉:“但是我在霍进则杀人案中,被采集过DNA信息,当时留下的信息和一年前香江大学医学院入学时留下的信息一致。”   他的笑意不达眼底,“难道现在有伪造DNA信息的技术了?”   1992年,查个DNA机器都要跑3天,这都还是快的。   伪造,怎么可能?   李长玉沉默半晌,“关应钧,你跟我来!”   他说着,把电视打开,对简若沉道:“DVD就在旁边,想看电影什么自己放。我去说说他。”   李长玉带着关应钧走到书房。   一关上门,立刻叹了一口气,“你在做什么?”   关应钧垂下眸子:“我在刨根究底。”   他在信任的亲人面前,自我剖析道,“从公事上说,简若沉与江家和陆家都有关系,是局中的人。如果他有问题,必然会对西九龙产生不可磨灭的影响,排除他身上的嫌疑是我的工作。”   “从私事上来说……”关应钧卡住了,一时没能说下去。   李长玉在屋子里转了两圈,“简若沉如今和西九龙高度绑定,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觉得什么卧底能做成这样?”   关应钧闭了闭眼,坐到书房边的沙发上,缓了一会儿才道,“从私事上说,我好像喜欢他,我害怕万一他有问题,而我一等再等,会控制不住自己的理智,做不到狠心。”   如果简若沉真有问题,他甚至可能做不到把人带回拘留所。   李长玉:“嗯?”   “他……在我眼里,有时候甚至是发着光的。”关应钧喉结上下一滚,声音轻到要听不见了。   李长玉惊讶极了。关应钧还会心软?   关应钧仰面靠在沙发里,“今天,我甚至没舍得对着他拔枪,如果相处的时间再长一些,我怕我会做出更加出格的事。”   李长玉:“你铁面无私,克己复礼,自然是好事。但你以前做事无所顾忌,所以这一次也没考虑过事情该怎么收场是不是?”   关应钧愣了愣。   李长玉:“简若沉是脾气好,可他心里有一杆称。”   “他不是你的部下,也不是你的嫌疑人。你用质疑的态度对他,他自然也会做出相应的反击。”   “力的作用是相互的,情绪也是。”   李长玉顿了顿,转身从书架上抽出几份文档盒,“其实只要DNA不出问题,简若沉就是简若沉,没有其他选项。”   “至于你的疑惑,我也可以解决。”   “这几份,都是我在FBI碰到过的案例,这两个都是典型病人。”   李长玉虽然穿着睡衣,但这一瞬似乎回到了万人大讲堂,他讲课时很幽默风趣,继承了美国游学时留下的风格。   “关于简若沉的症状,你想要听科学一点的解释,还是灵异一点的解释?”   关应钧:……嗯?   有两种?   李长玉:“科学一点来说,这种经历人生重大转折后判若两人的症状,学术上叫分离性身份障碍。他经历巨大的挫折之后,开始不认同自己之前的身份和性格,分离出一个更强大的人格来处理风险。”   李长玉两根食指并在一起,然后咻地分开,互相弯曲一下,“这两个人格一个表一个里,独立存在,互不干扰。”   他帮关应钧翻开了案件卷宗,“这个案例与我说的这种情况相同,但他分离出了五个人格。”   关应钧第一次接触这种说法,低头认真看了一会儿文件才道:“他生病了?”   怎么那么多病?   眼睛不好,身体不行,精神还可能有问题?   李长玉深沉点头,“一般来说是这样的,还有不一般的。”   关应钧:“什么?”   “美国那边有那种通灵术,有的女巫甚至可以和死去的人交流,有个人专门以此为特技,破案比我还快。”   李长玉铺垫了一下,“人的意识和灵魂是高纬度的,无法观测。这些看似虚无缥缈的东西很可能都是真的,只不过我们现在没办法用科学解释。”   关应钧:……   李长玉:“通俗一点来说……简若沉可能是经历了灵魂转换或者借尸还魂。”   他说着,把两个食指又合到一起去,“我们的世界每做一个选择,就会产生不同的分支,形成无数个基于这个选择发展出的新世界。”   “而我们这个世界的简若沉很有可能和平行世界不同时间线上的简若沉互换了。”   李长玉用圆滑的美式英语道:“量子力学。”   关应钧听得恍惚。   真从破案跨越到请神婆了?   他闭上眼睛想了想,忽然抬手给了自己一个响亮的巴掌。   疼的。   但怎么跟做梦一样。   李长玉清了清嗓子,“如果简若沉是分离性人格障碍,那么他在再次受到伤害的时候很可能再分离出第三人格,或者换回之前的人格。”   “如果他是第二种现有科学无法解释的存在,那么他或许会像突然来这里一样又突然消失。”   关应钧拇指相互摩挲着,神色不明。   李长玉道:“现在这个简若沉是个好孩子,但以前那个不一定。他那样喜欢陆堑,显然有点盲目。你更应该担心现在的简若沉会不会消失。”   关应钧猛地攥紧了拳,他张张嘴,一个字都说不出。   男人哑口无言,呼吸粗重。   在安静的书房里,那样粗重的喘息声,如同狂风翻卷着巨浪,一下下拍打在鼓膜。   关应钧眨动着眼睛。   忽然发现自己已经做好了简若沉是卧底的心理准备,却没有做好简若沉可能会消失的准备。   如果这个人突然又变回线人描述中那个可以为了陆堑放弃一切的医学生……   关应钧都不敢想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无论是第一种还是第二种情况,他都有可能会消失?”   李长玉点头,“当然。”   关应钧猝然起身,他转身打开书房的大门,大步走到客厅。   简若沉歪在沙发的扶手上睡着了,心大得很,能预测他与李长玉谈话的结果似的。   电视上放着一部电影。   关应钧瞟了一眼名字,《情人》。   幕布里的人爱火渐浓,在马路边的公馆接吻,港星坚毅的侧脸染着欲与色,手指顺着衣摆爬上爱人的脊背。   关应钧听着简若沉的吐息,却开始害怕叫醒他。   醒来之后的简若沉还会是与他对峙的那个吗?   李长玉:……   自律是好事,但坏就坏在以前的关应钧太自律了。   无论做什么都能面不改色地往前。   活得扁平而无趣,这就导致他压抑着本性,克制着自己,完全不会释放。   如今高压之下触底反弹。   李长玉建议道:“或许你可以和简若沉倾诉一下,他心理学天赋很高,学得很快。你可以做他第一个病人。”   关应钧直起身,“如果他不能接受我这样的人呢?”   李长玉耸肩,“他有资格选择接不接受,这不是你能决定的。”   电视里传来港星演员咿呀的呢喃,伴随着木架床摇晃的响声。   “哔哔哔——”   关应钧的传呼机突然响起。   简若沉“噌”一下从沙发上弹坐起身,睡眼惺忪地摸出小方块传呼机看了一眼。   不是他的。   关应钧抬手关了有点少儿不宜的电视,放出录音。   张星宗萎靡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   “关sir,西九龙中环三区89号,发生一起杀人烹尸案,你快来吧,yue那么多饭盒……嫌疑人yue——”   录音到这里就结束了,很突兀。   饭盒?   简若沉对这个字格外敏感。   他手脚并用爬起来,眼神都是懵的,“中环三区?不就这儿吗?”   说着,不动声色往边上挪了挪,离关应钧远了些。   关应钧察觉到排斥,抓紧了传呼机,塑料的机器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咯吱声。   李长玉提醒:“捏坏了。”   关应钧低头一看,发现自己捏错位了传呼机的塑料外壳,细小的电线和零件从缝隙里支棱出来。   他抬手,把坏机器扔在茶几上。   简若沉干脆起身,理了理头发:“你查完了?”   他扫了眼被捏坏的传呼机,关应钧和李老师的谈话结果不好吗?   关应钧做领队很沉稳,办案的能力也不错,就是疑心病太重了。   一起共事,有个疑心病太重的搭档可不是什么好事,关应钧只相信自己经过反复求证的答案,这也是他这次什么都不做,纵着关应钧查的原因之一。   毕竟就算他说了真话,关应钧也不会信。   但总不能一直这样,太累了。   不如就……   “公事公办吧。” 第41章 牵手   李长玉悲悯的视线落在关应钧身上。   他转身去茶水台, 把剩下的柳橙汁都倒在一个随行杯里,“小沉啊,带点橙汁路上喝。”   手心手背都是肉。   一个是养大的孩子, 一个是他的开山大弟子。   李长玉看着简若沉粉雕玉琢的脸, 劝他原谅关应钧的话突然就说不出口了,只能干巴巴道:“我已经说过他了。”   “谢谢老师。”简若沉双手接过随行杯,扫了一眼对方欲言又止的神色,“老师,您不用不自在, 我也是拿钱办事,和关sir不过是互惠互利的关系。”   他语调平静缓和, 冷静理智到了冷酷的程度, “我拿了关sir一半工资, 自然会做好顾问的本职工作,您不用担心我们, 我不会让您为难的。”   李长玉目瞪口呆。   这个情绪处理能力太强了,天生就是学心理学的好苗子。   这是天赋。   但这对关应钧来说却不是什么好事。   简若沉回头道:“走吧,关sir。”   房间里很寂静, 没有一丝声音。   关应钧垂眸看着他,心中五味杂陈, 勉强压下心中酸涩,深吸一口气, 打起精神, “走吧。”   李长玉盯着关应钧。   犟种,还走吧?   吧个头。   怎么?   爱情难道会变成一块饼, 砸到你头上?   这道视线如有实质,关应钧立刻伸手去拿柳橙汁的杯子, “我帮你端?”   简若沉看他一眼,松手:“嗯,谢谢。”   免费劳动力,不用白不用。   关应钧接过杯子,心里松快了些。   走过那扇简若沉来时停留的窗户时,他问:“怡和大厦下面有商圈,你想去玩吗?想什么时候去?”   “等办完案子再说吧。”简若沉语调平平,“照现在这种情况,估计很难有时间。”   关应钧看着走在一个半身位之外的人。   简若沉比他小六七岁,身上有股风华正茂,意气风发的少年气。   脸上稚气未脱,有种雌雄莫辨的美,身上每一处,都像是被人精心雕琢出来的白玉,连发丝都格外柔软,像飘在风里的蚕丝,美得勾心心魄。   他越看,心头的燎原之火就烧得越旺。   什么公事公办。   他不想。   简若沉这样会讨人喜欢,难道会跟所有人公事公办?   难道他真的要眼睁睁看着简若沉和别人站在一起?   关应钧心底的岩浆翻滚着,一下下舔舐这胸腔,烫得人煎熬无比。   他吸了口气。   该先道歉。   可道歉是一回事,被接受是另一回事。   简若沉感受到这股烫人的视线,口腔有些干涩,睫毛颤了颤。   看要盯着看,话又不说一个字。   关应钧的情绪好像变了。   刚才李老师跟他说什么了?   他侧眸看了眼关应钧,被那道火热的视线惊得缩了缩。   这表情他能看懂的……   关应钧是不是喜欢他?   到底要不要试探一下?   简若沉好奇极了,心里像有一只猫爪在挠。   关应钧拉开车门上车,两人往张星宗说的地方赶过去。   一路红灯。   只要在等红灯,关应钧就侧头去看简若沉。   他酝酿了一会儿,忽然道:“李叔说你不是分离性人格障碍,就是灵魂换了一个。”   简若沉被他吓了一跳。   李老师这么时髦?   不过也对,FBI那边信息流通快,美国还有女巫通灵和邪教什么的。   FBI行为分析部对这类案子很有研究。   关应钧看着他瞪圆的眼睛,笑笑:“他还说他在美国见过一个女巫,可以和死去的人对话,破案比他都快。”   简若沉“哦”了一声,点点头:“李老师确实见多识广。”   关应钧斟酌着语气,“我不会再探查你了,你不要……”   绿灯了。   关应钧一下子顿住,发动车子往案发现场赶,边打方向盘边道:“你不要生气,这次是我的问题。”   “嗯。”简若沉轻轻道,“我不生气。”   “排除嫌疑和认真对待任务中的每一项疑点是你的工作,我不会怪你。”   这句话那样温和有人情味,关应钧甚至以为简若沉和他的关系又回到了以前。   可是有微妙的区别。   以前简若沉会趴在车门上开他的玩笑,甜话满天飞,现在一个字也没有。   但他觉得这样的简若沉也很好,像只高傲精明的小狐狸。   关应钧将车子停在警戒线外面不远处,开门下车。   迈步时脚步一顿。   第一天见到简若沉的时候,他想:谁要是在简若沉面前卸下心防,就会被抓住心尖,哄得晕头转向,目眩神迷。   现在目眩神迷的人成他了。   两人走到警戒线门口。   负责守护警戒线的巡警立刻抬起亮黄色的警戒线,关应钧弯腰走进去之后,抬手把界限举高了些,让简若沉走进来。   西九龙法医鉴证科正在勘查现场,这次的案子是先报到分区的,因为性质极其恶劣所以转到了总区。   分区的警察还在现场。   “Colin!把案件记录上交给总区法医啦,快别磨蹭!”   “哎呀,知道拉——”Colin不情不愿看了关应钧一眼,嘴里嘟囔道,“总区总区,总区就高人一头吗?想要走什么案子就要走什么案子,这样下去二等功什么时候才能轮到我们啊。”   关应钧习惯了,只当没听见,吩咐道:“动作快,别耽误时间。”   这语调虽然冰冷,但中规中矩,Colin顿时胆大起来。   他扫到跟在关应钧身后的简若沉,视线落在那头漂亮的浅色白发上,声音还大了些,“查案就查案,带花瓶干嘛?”   围在警戒线之外的狗仔看到对峙的三人,立刻闻到了新闻的味道。   他们举起照相机,打亮闪光灯,咔咔就是一通乱按。   90年代胶片机的闪光灯是另加的,这些狗仔和记者为了能在晚上拍到高清的照片,不惜为自己的相机装上高功率的闪光灯。   成片的灯光一闪,简若沉立刻眯起眼,眼前白光练成一道白练,留下一片重影。   他连忙转身背对灯光,眼睛里生理性的泪水一滴滴落下来。   关应钧回头,扫了一眼那些狗仔,声音压着涛涛怒火:“案发现场50米之内,未经允许不得拍照,诸位请回。”   Colin被吓住,狐疑的视线在简若沉和关应钧之间转了一圈,在关sir从衣兜里拿出眼药水递过去时达到了顶峰。   大半夜,西九龙总区重案组其他人都是分开来的。   只有关应钧是和这个简若沉一起来的,不会是住在一起吧?   他轻蔑地想:总区警署把这个外编人员吹得天上有地下无,实际上只是想造神吧?   毕竟总区那边的公共关系科最会玩这一套,那些草包港星往屏幕前面一站,也能变成精通法律知识的宣传警察。   有时候为了体面,还会送这些人去警校读一段时间,发个最底层的警衔。   炒作嘛……   简若沉肯定也是这样炒作起来的,一个大学都没有毕业,警校都没有上过的人会有什么真本事呢?   ……   简若沉伸手去接关应钧手里的眼药水瓶,却因为眼睛里都是光斑和重影,根本看不清楚,一下子抓在了关应钧的拇指上,把它当药水瓶拽了一下。   关应钧感觉简若沉抓的是他的心尖。   那样轻而易举地一扯,就把人弄得浑身发麻,牙齿都在发酸。   他哑声问:“我给你点?”   简若沉本想要拒绝,但又想到要试探关应钧的事。   于是话在舌尖一转,随即仰面凑过去,“好啊,我看不清了,你给我点。”   关应钧呼吸一重。   这样的角度,这样半遮半掩带着朦胧泪意的眼神,实在让人脸红心跳。   那两片薄唇里的舌尖浸着水光,只稍微探出来舔了一下抿起的唇线又轻轻缩回去。   关应钧伸手,极其快速地扒开简若沉两边眼皮,手指用力,利落将眼药水挤进去。   简若沉眼睛闭了一会儿,声音里带着点笑意,“我们站在巡警后面滴眼药水,像不像借着职务之便干坏事?”   他说完,立刻睁开眼观察关应钧的表情。   眼睛里的重影已经消失了,眸子亮得惊人。   关应钧喉结上下滚了几次,声音沙哑,“什么意思?”   简若沉往前走了一步。   他今天要是弄不清楚,会好奇到睡不着觉。   关sir都那样试探他,惹他了……   回敬一次又怎么样?   简若沉心跳有些快,勾着唇笑起来,轻巧把手搭在关应钧的手臂上,然后顺着往下落,摸到了掌根,又摸到手指,最后将手塞进去,“我看不清,你带我进去。”   关应钧身形僵硬,矗立在黑暗里,像一尊沉默到快要融化的蜡像。   他庆幸这里没有灯,这样就能藏住一切污秽的妄念。   关应钧一边带着简若沉走,一边再次道:“抱歉,今天是我的不对,我实在不该试探你到那种程度,或许我在带你去大上托之前应该先和你谈谈。”   他抓住简若沉的手指,语速越来越快。   这是他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和简若沉牵手,以前都是在演戏。   这次是他自己想借着送人的机会牵。   他其实可以松开,但他舍不得。   简若沉小声道:“你别攥得这么用力。”   他看得清路,又不会摔。   关应钧松开了一些,带他往案发现场去。   掌心的手柔软,不算小,手指很纤长,没有茧子,很滑。   像条游鱼。   关应钧微微仰着下颚,脑子里想得更过分,现实里却半个字也不敢多说,连道歉的话也要车轱辘似的说,斟酌再斟酌。   简若沉跟着他走到充满腥臭味的案发现场,飞快地将手抽出来。   关应钧抓了个空,思绪被迫回到了现实。   “关应钧……”简若沉有点笑不出来了,“你真行。”   啊,虽然没有彻底升旗,但确实是翘起来了。   说实话他伸手试探的时候没想到居然真是这种结果。   毕竟关应钧平时冷着一张脸,对待组员和犯罪嫌疑人冷酷到了无情的地步。   背地里居然这么容易……就算了。   再往前想一点,关应钧甚至还能在升起来的时候维持理智,冲到大上托石矿场查他。   简若沉:“……你真行。”   关应钧:“嗯?”了一声。   “我说我不该试探你,你说我真行?”   简若沉:……   他呵呵一声,“对,你真行。”   三次真行,每一个都不一样。   关应钧听出最后一个是反话,一时不知道怎么回。   他视线扫过不远处的案发现场,乱七八糟的心思立刻烟消云散。   该工作了。   Colin一直用要给法医送案件文本资料的借口跟在两人后面。   他听力不怎么好,听不见关应钧和简若沉在说什么。   但心里确定了简若沉必定是个绣花枕头。   呵呵,跟重案A组的头子那样亲密,指不定有什么权色交易!   他倒要看看简若沉怎么帮忙的,如果真是假的,他就把消息卖给外面的媒体,说不定还能添一笔外快。   说起来这是简若沉第一次出外勤看到尸体吧?   也不知道这个小顾问看到之后会不会吐出来呢?   ……   案发现场是一家蒸饭店,门头上是白底红字的招牌,上面写着阿吉铁盒煲仔饭。   木质的招牌有些掉漆,红字刷得不均匀,有油漆从笔画中滴下来。   像血。   后厨里的地板黏腻腻的,沾满了黑色的油泥,走上去后粘得鞋底吱吱作响,踩一下几乎都要抬不起来。   简若沉的视线落在墙角堆起来的一整面饭盒上,那些饭盒密封性一般,有些边上挂着血水,滴滴答答落下来。   边上,张星宗已经吐过3轮,脸色青白,状似虚脱。   他看到简若沉,第一时间拦住,“太恶心了,你别看。”   “总归要看的,不看怎么破案。”简若沉穿上鞋套,走进去,站在了饭盒墙壁前面。   香江的饭盒千千万万。   这么像1892铝盒的还是头一次见。   量这么大,肯定是工厂货。   简若沉戴上法医手套,得到鉴证科允许之后拿起一只饭盒打开。   里面出现了一只血淋淋的手。   这是一只女人的手,惨白可怖,丧失了生机,白肉有些肿胀。   指甲上还贴着精致的美甲,手指丰腴,戴着一个精巧昂贵的宝石戒指。   应该是砍下来之后临时放在这个饭盒里。   嫌疑人可能准备等到用的时候再精心处理。   “戒指没拿下来,凶手应该不是在图财。”   毕婠婠面色苍白地和关应钧报告情况:“嫌疑人奸杀被害人之后分尸,剔骨处理后烹饪卖出,做成煲仔饭、烧腊饭和咸菜蒸饭之类,每一个饭盒都会用至少半斤肉。”   简若沉喉头涌出一股气。   他咽下去了,垂眸把饭盒递给关应钧,“这个饭盒和装毒品的那个铝制饭盒应该是同一个模具,估计是从同一个厂家出来的。”   他憋着胃部的翻滚,看向张星宗,“这面墙都是一个受害者?”   张星宗在边上干呕:“yue——是16个人,已经找到16只右手了。”   跟在简若沉身后进来,想要看看简若沉笑话的Colin,看到墙和手之后张开嘴,惊天动地大叫一声,然后:“呕——”   简若沉走过去,掏出手帕递过去。   Colin伸手攥住棉质的手帕,面红颈赤,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谢谢。”   “不用。”简若沉屏住呼吸。   Colin心中震动。   总区外编顾问的性格这么软和?   他鼓着腮帮,一时都忘了吐。   难道简若沉没听到他在外面说的话?   不可能,他刻意没有压低声音。   简若沉肯定听见了。 第42章 犯罪心理学鬼才   简若沉蹙了下眉, 抬手对着后厨外连着的巷子一指,“那边有个绿化带,要吐就去那里。不要在这里吐, 会破坏案发现场。”   Colin脸色青白交加。   这和当众说他碍事有什么区别?   他都听见实习法医的笑声了!   简若沉后退一步, “手帕送你了,不用还我。”   沾上脏东西了。   “如果受不了,就早点回家。”   Colin几乎要把手帕扯烂了。   这根本不是什么脾气软。   这是没把他当回事!   他在简若沉眼里,还没有案发现场一块砖重要。   简若沉:“你是来送文件的吧?鉴证科的警司就在里面,你是自己去给, 还是给我转交?”   Colin遥遥看了一眼靠墙伫立的那堆饭盒,面如土色。   他哪儿敢去?   只要一想到那些盒子里面都是尸块, 脚就和钉在地上了似的, 寸步难移。   简若沉身后, 鉴证科督察和警司对视一眼。   这顾问,好劲!   他们早就看中西区的警察不爽了。   九龙这边的法医资源好, 经常要帮香江各个区的警署化验样本。   中西区仗着自己是上面钦点的重点发展区域,英国人最多,态度最颐指气使, 好像隔着一条海底隧道就高人一等似的。   呵呵,谁还不是高速发展区了?   警司使了个眼色, 鉴证科督察立刻抬手比出ok,然后环视一眼厨房, 高声道:“关sir, 厨房内部发现一个大冰柜,里面都是冷藏的尸块。”   Colin再也忍不住了, 狼狈地将文件塞到简若沉怀里,飞快跑到花坛那边大吐特吐。   简若沉眉尾一跳, 转身走到鉴证科督察面前,扫了一眼对方的名牌,向景容。   “向sir,您的文件。”   向景容接过来,惊奇地看着简若沉。   这位面不改色的顾问和闻风丧胆的Colin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啊!   Colin在他面前更像是个编外人员。   简若沉做什么顾问?   天生就是做法医的料子!   “你以前学医的?”向景荣闲聊似的,一边翻看文件一边问。   “嗯,学过一点。”简若沉不欲谈论这些,不着痕迹地转移话题,“这个厨房好像挺大。”   “有扩建痕迹,后面建了冰库,地下还有屠宰场。”向景荣脱掉一层手套,拿出钢笔在文件上写写画画,“这个案子不好破。”   他叹了口气,“哎……开年就有大案,看来今年不太平。”   两人一前一后走到人堆里。   饭盒墙已经全部取证完毕,定位线和照片也全拍过了。   鉴证科photo section(照片组)的警员拍得脸色蜡白,“撩楞(麻烦),只带了5卷胶卷,接下来还要拍冰库,不够了啊……”   他小心翼翼瞥了一眼督察和警司的脸色,小声道:“能不能打电话叫总区送胶卷过来啊?”   警司眉宇间满是怒色,沉声低喝,“来的时候怎么不多带些?鉴证做完A组才能开始查案,你让这么多警察等你一个?”   抱着相机的警员脸色白了白,“我已经多带了,平常用两卷就够……”   现在除了打电话叫人送或者自己回去拿,还有别的办法吗?   总不能自己出钱买吧?   高级胶卷那样贵,他工资才3000多……   简若沉道:“外面的记者应该带了空胶卷。”   “哎呀,他们不会给的。那些胶卷和他们的命一样。”警员抱着相机,眼眶红红,泪都要掉下来了。   那种所有人在等他一个的感觉令人格外难堪。   怎么办呢,不会因为这件事转不了正吧?   简若沉抿抿唇,手伸进兜里,掏出张千元的港币递过去,“拿钱跟他们买,算我的。”   照片组的警员双手拿着那张钱,连声道:“谢谢谢谢。”   天啊,重案组的警员都说简若沉大方,还以为是夸大的呢。   没想到他不仅大方,而且人好!   天神下凡不过如此,今年他不去黄大仙祠了,从今天起他就对着简若沉大拜特拜!   这边警员急匆匆跑出去买胶卷。   那头关应钧早听完了汇报,正等着鉴证科做完工作后去其他区域看。   一转头,看见简若沉和鉴证科的有说有笑。   向景荣与简若沉攀谈:“我之前去听了几场李长玉老师的讲座,听说搞犯罪心理学的,可以侧写凶手样貌。你会吗?”   简若沉:“会一点。”   他看着向景荣,征求道:“我可以在那边走一圈吗?”   向景荣扫了一眼,是已经拍好照,整理好易抹除标记的地方,“可以。”   简若沉便走过去,环绕厨房的工作台走了一遍。   他视线扫过每一处,看得极其认真。   不远处刚刚缓过来,有点无所事事的张星宗甚至觉得简若沉下一秒就要和电视里的神探一样,看完之后对着某个方向一指。   然后说:“凶手就是他”了。   张星宗和刘司正咬耳朵:“你觉得他能看出多少。”   刘司正:“不知道……你能看出多少?”   张星宗:“凶手不爱干净……”   毕婠婠翻了个白眼,“有眼睛就能看出来。”   “他会说错吗?”宋旭义话音刚落,见同事们看他的表情不对,立刻解释,“我不是盼他错的意思,我是担心他说错之后会难过。我现在没看不起他了。”   张星宗“喔”了声,“没事。”   他已经悟了,“看不惯我财神爷的,最后都会被财神爷折服,只要不犯法,都是小问题。”   关应钧定定地看向简若沉,这好像是简若沉继拆弹和审讯之后,展现出的第三个破案技能。   他能看出些什么来呢?   简若沉走过一遍,立刻道:“厨房的灶台高度偏低,凶手摆放饭盒的位置只到一米五左右的位置,说明这个距离让他感到安全。”   “凶手的身高大概在175,中等偏矮。”   张星宗翻了翻鉴证科手写的初步分析单,确实有这个身高。   简若沉说话的语速很快,“灶台上放着的砧板凹陷度很大,但看上去却不是什么用了很长时间的老货,说明这个凹陷是在短时间之内敲出来的。”   “凶手力气很大。”   简若沉示意操作台,“厨房不大,整个操作台摆满了物品,几乎没有一点空位,这是亚斯伯格综合症中比较典型的外在表现。”   “凶手具有与孤独症同样的社会交往障碍,局限的兴趣和重复、刻板的活动方式。而物体摆放密集则会让他有安全感。”   鉴证科的警司和督察向景荣也站过来了,这儿已经有点听不懂了,这怎么有安全感了?   又脏又臭。   向景荣好奇地问:“他有病就有病,和案子有什么关系?”   简若沉:“这个病症会让他在触手可及的范围之内摆满东西,你们看地上。”   他说着,让开了一些位置。   众人看向地面。   简若沉:“凶手在右手边堆放了满是尸块的待处理饭盒,在脚下放了一个垃圾桶,又在左手边堆放了一些旧的报纸,看上面的血迹,应该是用来吸水的。”   “这种凹字形四面环绕的状态,会让他很有安全感。”   “一般来说他不会留出这么多的空间,我还能走能转身。这说明这个位置对我来说还算可以,但他来说很可能已经有点逼仄了。”   “他应该很胖。”   矮小的175左右的胖子,男性。   患有亚斯伯格综合症,有社交障碍,不会与人交流,比较孤僻。   向景荣:……   光是看了一个厨房,简若沉竟然就能获得这么多信息。   他以为简若沉可能是个学法医的天才,没想到这是个犯罪心理学的鬼才。   这就是祖师爷赏饭吃的感觉吗。   张星宗都听呆了。   就这么几分钟,都有调查方向了?   嗯?   这个叫什么?   “这个叫嫌疑人侧写。”简若沉道。   他咂咂嘴,有点想喝柳橙汁压一压窜到喉咙的那股浊气,“我学得一般,厉害的人看一眼现场就能把嫌疑人从小到大的经历说得大差不差。但我还需要依靠法医报告。”   张星宗:这个叫一般?再往上点那都要往文学作品里的福尔摩斯靠了。   向景荣又叹气,“还好你还需要依靠法医报告,不然我都要失业了。”   简若沉笑了笑,“哪里能啊,法医可是帮尸体申冤说话的神圣职业,是最先到达现场也是离真相最近的人。”   向景荣被夸得浑身舒畅,觉得自己都要冒圣光了。   简若沉看向即将被鉴证科收进物证袋的菜刀上。   那菜刀有两个月牙形状的豁口,一个在前一个在后,隐隐让菜刀形成了一个M的形状。   这种刀切起来肯定费劲,根本不可能是凶手用来分尸的道具。   那凶手为什么留下来?   是不是有什么纪念意义?   简若沉上前一步,“您好,这个刀能不能给我看一下?”   鉴证科的警察捏着物证袋,提到简若沉面前展示。   那个空出来的m看起来更明显了。   一个在前刃,一个在后刃。   像是有两个用刀习惯完全不同的厨师都用过这把刀似的。   “如果是一个人在用这把刀,豁口肯定会一直在同一个地方……”简若沉回头看向张星宗,“这个案件有几个嫌疑人?”   张星宗一愣,“目前就一个。”   他抬手摸了摸鼻子,简若沉怎么问他?   以前不都是问关sir的吗?   张星宗瞄了一眼关应钧。   关sir站在那里,有点孤零零的意思。   半点插不上话。   张星宗小碎步飘过去,小声问:“您和小财神,又怎么了啊?”   关应钧喉结动了动,低声道:“我惹他生气了。”   简若沉没在意正在和张星宗说话的人。   他现在更在意这个饭盒从哪里来。   简若沉快步走到宋旭义那边,“宋哥,饭盒测量过了吗?比对得怎么样?是不是和铝制饭盒分毫不差,我看着像是同一个模具里浇筑出来的。”   少年逐渐走远,背影一点点消失。   关应钧深吸一口气,试图让心里的酸涩与郁气消散一些。   感情原来会这样不受控制。   张星宗看着他的样子,安慰道:“没事,简顾问脾气很好的,您好好道个歉,哄一哄就行。您认错了他就会原谅你的。您看宋旭义,简若沉现在都能喊他宋哥了,他好不计前嫌的。肯定不会对你生太大气。”   关应钧摇了一下头。   他顿了几秒,忽然道:“A组的灯不太好。”   张星宗脑子没转过来:“啊?我觉得挺亮啊。”   全警局不都是那灯吗?   这么多年都一样啊……   关应钧垂下眼,“有点太亮了。”   对眼睛不好。   明天回警署,打电话买个新灯换上去。   那边,简若沉得到了确切的回答。   用来装尸块和铁盒,和陆堑用来装毒品的铝盒为同模具生产。   分毫不差。   “其实……就算两种饭盒都是同一个模具生产,应该也代表不了什么……”   宋旭义嘶着气,鼓弄着手里记录饭盒三维图的半透明硫酸纸,有点想不明白,“说不定是凶手恰巧买到这种饭盒呢?” 第43章 我错了   简若沉张嘴, 刚要说话,就听身后传来一道声音。   “不会。”关应钧不知什么时候走过来,“我们拿到铝盒也有一段时间, 却没有在市场上找到任何同类型样本, 说明这种饭盒并没有以零售的形式流入市场。”   宋旭义懂了一半,欲言又止,想问又不敢。   简若沉的视线在两人之间转了一圈,解释道:“市场上没有零售品,说明中间商没有从供货商那里拿到货。”   “中间商没拿到, 凶手却能靠批发拿到大量饭盒,说明凶手必定和厂家关系匪浅。”   宋旭义大彻大悟, “原来如此!”   他这脑筋, 刚才没转过弯来。   关sir从来只解释一半, 一般人跟不上他的脑子,根本听不懂。   还得靠简若沉。   宋旭义啪啪甩着手里的硫酸纸, “也就是说,这个凶手就算和陆堑没关系,也一定和厂家有关系。抓住他就等于找到了工厂的位置!”   只要能找到饭盒工厂, 他们就能顺藤摸瓜找到陆堑的制毒点!   端掉制毒点,就相当于砍掉了陆堑的大腿。   他冲过来, 紧紧揽着简若沉的肩膀,大力拍了两下, 激动得说不出话。   他们为了饭盒, 几乎要把西九龙翻遍了,线人都找遍了也没找到突破性线索。   没想到今天竟然看见了曙光。   简若沉被这铁砂掌拍得晃晃, 半边身体都麻了,一时精神恍惚。   宋哥, 要不然你还是质疑我吧。   这种佩服和喜爱实在有点太沉重了……   十几分钟之后,鉴证科收集完了现场证据,将临时现场报告递给关应钧。   向景荣满脸疲惫,“关sir,这次尸块分得太多太碎,又有大量骸骨遗失,我们尽量在一周之内把尸体拼接完,给你们出一个详细的尸检报告和受害者分析。”   “目前从冰库和地下屠宰场的鞋印看来,凶手是单人作案,这是他的足印分析。”   向景荣将报告递给关应钧,“确实和简若沉推测的一样,凶手身高为174,经过计算,他的体重大概是175斤,矮胖身材,力量应该很大。”   他声音萎靡困乏,整理厨房和冰柜的尸块实在有点耗人心神。   向景荣摘下沾满血迹的手套,丢进随身携带的垃圾袋里,“你们多了一个简若沉,出嫌疑人侧写比法医都快了。”   他语气里的羡慕和嫉妒不加掩饰。   关应钧一目十行地看资料,余光扫过身侧等着看报告的少年,嘴里道:“他天生就是做警察的料子,又有正义感,又有一副好心肠。上对办案程序了然于胸,下能跟着一起面不改色出外勤。”   “内能帮我审讯,在外能捞业绩。”   “在破案方面,他已经是自成一派的专家了。”   向景荣已经听傻了。   他刚刚说那话的意思,是要听人炫耀的吗?   这是什么意思?   关应钧看他嫉妒了,就炫耀一下,让他更嫉妒?   这么坏?   关应钧接着夸赞,“李老师都说在微表情方面没什么好教他的,现在也就只能教行为侧写。你别看他现在看这么准,实际上才刚学没多久。”   向景荣神情恍惚。   真奇怪。   共事这么长时间,这好像还是关应钧第一次夸人。   原来关应钧是有情商,会说话的。   关应钧调动双商说话的时候,真能让人心情愉悦,奉承起来叫人舒畅极了。   简若沉抿唇,扫了一眼向景荣的神色,谦虚道:“行为侧写和法医鉴证技术相辅相成,缺一不可。向sir的数据出得谨慎,更加稳定,有理有据。”   向景荣被说得舒坦极了,却一时不知道怎么接话。   这是个什么场面?   他没经历过啊。   关应钧根本没管向景荣,嘴巴没停,“重案组的人都说他是小财神,我倒觉得像观音。”   向景荣反应过来,“确实,观音是智慧菩萨嘛。”   关应钧道:“是,他还帮你们照片组的警员解了围,既能借库求财,又才思敏捷,还好心。”   简若沉被夸得发毛,但又有点好奇关应钧接下来会怎么做。   再夸就过了……   再夸的话他就拦一下。   这个念头才冒出来,关应钧手上的报告就翻到了最后一页。   他合上后递过去,“你看看。”   简若沉接过来,竟然有点遗憾。   关应钧看着简若沉的发顶,出神一瞬,又转头道:“向sir,你还有什么没报告的吗?”   向景荣“哦”了声,“凶手用电锯分尸,切成篮球大的块状物,再用菜刀切成小块,所以菜刀上会有那么多豁口。”   “至于凶器,我们现在还没找到实物,要等全部骸骨拼凑好之后,才能确定凶手用什么凶器杀人。”   他说完,看了一眼手表,“我们先撤了,今天还得熬大夜,你们忙。”   等载着鉴证科和尸块的车子发动,简若沉也看完了手里的报告。   他疑惑喃喃,“凶手怎么会只有一个呢?”   关应钧神色一凛,“怎么说?”   这已经是简若沉第二次提出这种疑虑,他绝不会无的放矢。   “菜刀的豁口,我想不明白。”简若沉有些出神。   “亚斯伯格症伴随着一定程度的刻板行为,这个凶手应该习惯于用前刃或后刃切东西,按照这样非此即彼的习惯,他不可能把刀弄成那个样子……”   话音落下,身后传来一声嗤笑。   简若沉转头,Colin为首的分区警还没撤离,正站在边上伸长了脖子看。   笑的不是colin,而是他身边一个棕色头发,前额发量稀疏的英国人。   他用流畅的英式英语道:“法医都说了,作案现场的脚印只有一个,凶手肯定只有一个呗。”   张星宗这会儿已经完成了第一轮围观群众走访,正巧从外面进来。   他一看那面墙就开始干呕,手一抬,精准地推开Colin和英国人站出去,在外面喊:“关sir,我们在外面说,里面好碍事。”   简若沉:哈哈。   这张星宗,竟指桑骂槐给他出气。   他走出去,张星宗立刻道:“我刚刚问了一圈,围观群众说这家蒸饭店的店主叫陈吉,平常大家都叫他阿吉老板。”   张星宗皱着脸,“街坊邻居和附近商户称,阿吉总共卖了八年蒸饭,一年多以前,突然闭店半年,大家还以为他不开的时候又回来了。”   “回来之后的阿吉长胖了好多,变得不爱说话,喜欢戴着帽子和口罩,但是做的蒸饭却比以前肉多,比以前好吃,生意也火爆起来。”   “阿吉有时还会拖着板车,给天桥底下的流浪汉送盒饭,这条商业街里的人对他的印象都还可以。”   边上的Colin满脸想逃,惊声道:“记者和群众还不知道这家店卖出去的是人肉?”   他说话的声音其实不大,正常来说并不会让警戒线外的人听见。   但是记者都耳聪目明,个个留心着现场。   他们本来就在想方设法捞消息,现在隐约听到Colin的话,立刻骚动起来。   “什么?阿吉卖的是人肉?”   “出事的不是阿吉?”   “那在阿吉店里吃过盒饭的,岂不是都有可能吃过人肉?”   “天啊——”   有些和记者站在一起的围观群众当场就吐了。   张星宗杀了colin的心都有,“谁给你培训的?”   他虽然在总区A组的时候是个脾气软和的好好先生,但是到了外面威严非凡,“不管是谁让你留在这里,现在立刻给我滚!”   Colin自知闯了大祸。   他张张嘴,扫了一下在场诸位警官的神色,半个字也不敢多说。   真倒霉,好不容易碰到一个够得上二等功的案子,转头就被总区拿走,今天还出了这么大的丑……   他心里不满总区,却不能对总区的警察发泄不满,只好将气全都发泄在记者身上,“围在这里干什么?看什么看?”   记者非但没有散去,反而变本加厉挤到colin身前,话筒都要戳进他嘴里,“刚才你说这家店卖出去的是人肉,这个情况属实吗?”   “现在案件有什么进展吗?做出这种丧心病狂的凶手是不是阿吉?”   “肯定是阿吉啊!你会不会问!”   “我来!”   那记者把所有同行挤开,“阿吉有什么特征?他这么危险,杀了不少人吧?警方应该公布他的信息,让市民引起重视!”   众人:“对!公布信息!”   colin哪里见过这种阵仗,脸色被闪光灯照得惨白,“我不知道。”   平常说一句我不知道没什么稀奇,但是当着案发现场的记者说,相当于凉水入油锅!   记者们哗然一片:   “不知道?”   “警方现在难道没有任何线索?”   “已经这么久过去了,连嫌疑犯可能会逃窜的位置还没有确定?”   “九龙的警察什么时候这么无能了!”   提到无能,就让人想到力破无能谣言的简若沉。   诸位记者安静一瞬,“简若沉呢?我们想采访他!”   简若沉转身,往记者的方向迈出一步,但很快被人抓住手腕。   关应钧喉头发紧。   李老师说得对,简若沉如今和西九龙高度绑定,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他逐渐取代了总区警署的外在形象,变成了警署的活标志。   他会承受非同一般的压力。   关应钧手指用力,将简若沉拉回来,“闪光灯太亮了,别去。”   他沉声道:“我来。”   简若沉拍拍他的手背,“一会儿点眼药水就行,这个案子好蹊跷,我有点猜想要验证一下。”   他手腕一扭,轻巧地从掣肘中挣脱出去,走到记者面前,“女士们先生们晚上好。”   此起彼伏的快门声响起来。   简若沉眼前闪烁出一片白光,很快就有了重影。   他没移开视线,直直盯着一个点,坚定开口,“凶手不一定是阿吉。”   什么?   话音落下,全场寂静。   张星宗呼吸都要停了,“如果最后凶手是陈吉,简若沉会受到舆论的重压……”   关应钧道:“我有办法护着他。”   张星宗:“你有什么办法?”   之前西九龙总区被骂那样惨,怎么不拿出来?   关应钧语调平平,“就说是我让他这么说的。”   张星宗:……   好好好。   这样受到舆论重压的就变成关sir了。   这何尝不是一种妙计。   简若沉正在经历短暂的失明。   但记者却觉得他目光灼灼,气势逼人,让人不敢直视。   简若沉道:“凶手身材矮胖,175左右,170斤上下。”   记者打断道:“那不就是阿吉老板吗?”   “不。”简若沉对着声音发出的方向扫过去一眼。   记者缩了缩脖子。   简若沉:“有群众供述称,一年半以前,阿吉蒸饭店闭店了一段时间,阿吉回来之后身材更胖了,还变得不爱说话,开始戴帽子和口罩隐藏面目身份,我怀疑真正的阿吉在一年半之前就已经被调包,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至于真正的阿吉,我们还不能确定去了哪里。”   他怀疑胖子杀了阿吉,取代阿吉成为阿吉蒸饭店的老板。   这样,就可以解释厨房里为什么只有一个人的脚印,菜刀却有两个人使用的痕迹了。   而患有亚斯伯格综合症,且外在表现为囤积癖的患者,确实会留下第一次杀人的凶器作为纪念。   那把菜刀,很可能就是杀死阿吉的凶器。   记者们顿时感到毛骨悚然。   边上的围观群众又吐了两个。   “那一年多以前,有段时间阿吉饭店的饭特别油,呕——”   “不会是阿吉老板的肉吧……”   “是啊,阿吉以前也胖,但是没有这样胖的。”   简若沉对着话筒道:“希望市民们警惕身高175 左右的胖子,他很可能通过袒露五官,不再戴口罩和帽子的行为来表现出与警方推论相悖的面目,以此掩饰行踪。”   “我要说的就是这些。”   他说完站着没有动。   关应钧立刻意识到简若沉看不清了,快步上前,一只手按住他的肩膀,挥手道:“大家可以回去写新闻稿了。”   记者拿到了想要的东西,立刻一哄而散。   关应钧扣着简若沉略显单薄的肩膀,手指缓缓收拢,等记者散尽后才道:“之前是我错了。”   简若沉闭着眼缓了缓,“你没错。”   警察有疑心很正常。   但次数多了,泥人也烦。   等陆家和江家的事情解决,他完全可以把总区警署当做跳板,跳去警务处做事。   关应钧喉头发紧:“对不起。”   临近一月末,香江逐渐转暖了。   简若沉站在风里,笑了声,转头看向过去,“对不起,我错了,是我不对。然后把怀疑藏在心里,下次还敢做?”   关应钧道:“这次不会……我知道自己错在哪里。”   简若沉意外地挑了下眉。   这人居然认识到自己错在哪儿了?   “哪里?”   关应钧道:“我不该没有经过你的同意,就突兀带你去大上托石矿场。”   他松开揽着简若的手,并肩站着看向远处,“我不该半夜带你去见李长玉,李长玉是我的叔叔你的老师,亲疏有别,这会显得很冒犯。”   简若沉:……   真知道了?   难道是李老师教会的?   他眨了眨眼,忽然起了些坏心眼,“还有呢?”   继续问下去,关应钧该不会编一个出来吧?   关应钧真的编了一个出来,“我不该在跟你牵手的时候……”   他从没说过这么孟浪的话,越说声音越低,越说越说不下去。   时隔数小时,他总算知道了简若沉当时说的你真行是什么意思。   简若沉耳朵腾地红了。   他猛然想起关应钧滚烫的掌心,不自在别过头。   关应钧说完,语调平静地重复:“我冒犯你了,对不住。”   简若沉逃避似的岔开话,“眼药水给我。”   关应钧慢吞吞塞过去。   简若沉仰头抬手,利落地点完,将药水塞回自己兜里,“橙汁喝多了,我看边上有个公共洗手间,去一下。”   “嗯。”关应钧应了声。   道歉好像没奏效……   他转头往张星宗那边走,和组员一起勘察现场,理了理案件思路。   不一会儿见刘司正慌慌张张跑过来。   刘司正脸上全是汗,满脸惊恐:“关sir,刚才案发现场没有人,厨房隔间后的暗门打开了,里面居然是成排的榔头!”   刘司正咽咽口水,惶然道:“那榔头用收纳卡在墙上,最左边的卡扣空了,应该少了一把长榔头。”   鉴证科刚刚并没有发现厨房有暗门。   那东西必然只有凶手本人知晓。   凶手就在附近!   关应钧呼吸一滞,喉头发紧,抬腕看表。   十分钟了。   “简若沉怎么还没回来?” 第44章 你想对我做什么都行   关应钧反手掏出配木仓, 大步往简若沉离开的方向走,脖颈和手背上的青筋绷起,“简若沉去公共卫生间了。”   张星宗嘴里爆出一句脏话, 手往后探, 也拔出配枪,“凶手急着冒头,肯定是因为刚才简若沉说中了他的心思,恼羞成怒,凶手真的不是阿吉!”   关应钧面上不动声色, 唇角抿直了,半点情绪没透出来, 没握配枪的手却在轻轻发抖, “两两分组, 包抄过去,毕婠婠和丁高留下看住案发现场。”   他恍然觉得鼻翼间的呼吸都在微微发着颤。   现场如战场。   发生什么都有可能。   他做过卧底, 又当了一年刑警,本该习惯了,可当简若沉身在其中时, 却让人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   害怕失去,也是“爱”带来的后遗症吗?   关应钧不敢细想, 带着张星宗往洗手间正门方向赶。   ……   公共卫生间内。   简若沉正在最后一个水盆前面洗手。   水声滴落,发出淅淅沥沥的响声。   很快, 这道响声被一道粗重的拖拽声盖过了。   简若沉动作一滞, 迅速拧紧水龙头,侧身躲到视觉死角。   这个声音不对, 像是有人正拖着一柄榔头走路。   “蹬——咚”   沉闷的碰撞声砸在地砖上,门口传来一道笨重油闷的声音, “你好。”   “有人吗?”   这绝对不是一个正常人进公共卫生间后会出现的反应。   这是冲着他来的。   简若沉垂眸,摸了一下口袋,掏出出一对锃光瓦亮的银手镯。   还好他早有准备,来之前拿了关应钧的手铐。   和记者透露“阿吉不是阿吉”时,他就料到会有这种情况发生。   亚斯伯格综合症的患者很难控制住情绪。   他们碰到问题后要么会疯狂逃避,要么会胡搅蛮缠。   患有亚斯伯格症的凶手只要在场。听到了他对记者说的话,就会被他激怒,主动跳出来。   法医那边工作复杂,进度慢。   等拼好尸体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等线索不是他的风格。   门口的人等不下去了,闷闷笑了一声。   “我看到你进来了。”   他拖着榔头,敲响第一个隔间的门,“咚咚。”   “咚咚……”   脚步声渐渐逼近,粗重的喘息声愈发明显,榔头拖行时发出的声音让人头皮发麻。   简若沉屏息凝神。   凶手很胖,行动比一般人迟缓,只要能灵活走位,一击即中就行。   他闭了闭眼,调整呼吸,紧贴着墙壁站直。   胖子敲到最后第二间隔间的时候终于忍不住了,桀桀笑了一声,“在最后一间吗?”   他走到最后一间隔间的门口,猛然弯腰。   他实在太胖了,一弯腰,肚子上的肉就堆起来,限制了动作。   但他不在乎,俯身趴在地上,从厕所隔间门与地面之间的空隙往里面窥视。   那双被肉挤成一条缝的眼睛忽然瞪大。   没人!   怎么会没有人?   他眼珠一转,忽然看到   有一双脚在隔间后面放拖布的水池边!   胖子支撑着地面,想要爬起来,行动迟缓极了。   简若沉看准胖子的手腕,灵巧地窜出去,将他铐在厕所隔间下悍在地面的支撑杆上。   他心脏跳得厉害。   脊背上出了一层汗,头发都粘在额角。   那胖子蹲坐在地面,脸上露出一个狰狞的笑。   他左手紧紧抓着铁黑色的工地榔头,然后猛然将右手一扯。   “嘭!”   隔间下的焊钢支撑杆发出了巨大的响声。   简若沉忙往后退几步,离开榔头能攻击到的范围。   这胖子,力气怎么会这么大?   简若沉掏出BB机,快速输入关应钧的地址,言简意赅:来!   “嘭!”   胖子疯狂地拖动了一下手臂,巨大的力量让木质的门板裂开了一条缝。   简若沉当机立断,转身就往门口走。   刚才他是靠着巧劲略胜一筹,如果胖子挣脱手铐,正面对上,他不一定能赢。   他往门口跑了几步,忽然停住。   门被锁了!   “嘭——”   “吱嘎——”   木板断裂的声音愈发明显。   简若沉握住卫生间的手柄扭了扭。   拧不动,锁死了。   怎么办?   他千算万算,没算到这个凶手有公共卫生间大门的钥匙!   ……   公共洗手间门外。   关应钧到了。   他抬手拧了拧洗手间的门,锁住了。   关应钧清楚地听到了愈发急促的心跳声,他口腔干涩,呼吸微窒,甚至有些晕眩,“这个厕所有几道门?”   “两道。”张星宗轻声道,“现在都是两道。”   关应钧从木仓套边上将消音器拿出来装上。他开口道:“让开点。”   张星宗立刻后退。   关应钧再次拧拧门把,没有拧动,随即立刻抬手对着锁孔就是一木仓,抬脚对着被子弹射坏的门锁用力一踹。   巨大的力量直接将门锁从门框上踢飞了。   门顺着惯性撞在后面的墙上,又反弹回来。   关应钧抵了一下门,快步往里走,看见了隔着洗手池和卫生间的第二道门。   这扇门的门锁在微微颤动,似乎有人在后面撬锁。   张星宗立刻提高声音喊:“简若沉?”   简若沉一愣,“是我。”   他一边回答,手上不停,将银行卡猛然怼进门缝之间用力一捅,然后上下快速滑动。   接着顺势按下门把。   撬开了。   关应钧的视线落在简若沉身上转了一圈。   少年手上抓着一张破破烂烂的黑卡,眼睛里满是兴奋的光,他没有受伤,刚刚理顺的头发有些乱,额头上多出了点汗,鼻尖上的汗珠聚成一颗,眼看就要掉下来……   关应钧心头骤然一松,鼻尖些微微发酸。   刚想说话,洗手间内就传来了巨大的响声——   “嘭!”   胖子见简若沉打开了大门,瞬间爆发出惊人的力量,不顾手腕被手铐划破,猛然一拽。   木板断裂。   他直起身,拖着榔头往前走了一步。   简若沉立刻让开位置,“快,凶手!”   关应钧下意识摸了一下兜,手铐不在。   不在?   他一愣,转头看向胖子,视线落在了他右手手腕之间挂着的手铐上。   简若沉来公共卫生间之前竟然拿了他的手铐。还好简若沉够聪明,考虑够周全。否则都不敢想象会发生什么事。   关应钧哑声道:“张星宗,用你的手铐。”   两人合作把毫无理智,完全控制不住情绪的男人制服,跟着刘司正他们一起把人押上警车。   张星宗和刘司正满头大汗地对视一眼。   张星宗:……   “阿正,你说简若沉是不是有点邪门。”   刘司正啧道:“我觉得正常,他应该是料到凶手可能会回现场看警察查案的情况,所以才对着记者说那些话。”   “那不就更邪门了吗?”张星宗打了个寒战,“上一个这么算无遗策的,好像还是十几年前的勒处长……一哥年轻时不就是这样,抓了好多犯人。”   刘司正算着简若沉的岁数,忽然意味深长地投过去一眼,“你别说,下一个一哥是谁还真不一定。”   简若沉聪明又厉害,嘴甜又会做人,很讨长辈喜欢。又足够年轻有钱,还有很长的时间可以沉淀经历。   更别说他资本雄厚,在政商界有天然优势。   简若沉说不定真能够上一哥的位置。   ·   关应钧带着简若沉上了自己的车。   沉默着把装在手木仓上的消音器拆下来放好。   淡淡的硝烟味立刻在车内弥散开。   简若沉坐在副驾驶,视线落在关应钧的手上。   男人的手指还在微微发着颤,擦木仓的时候格外用力,配木仓上的零件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嗝哒声。   简若沉张了张嘴,扫了一眼关应钧的表情,一时讶然。   这个人……对他好像不是单纯的生理反应。   如果只是单纯的生理反应,情绪不会紧绷成这样。   关应钧擦完了木仓,将放在杯架上的柳橙汁拿下来递给简若沉,哑声道:“喝点。”   简若沉看了看关应钧起皮的嘴唇,接过之后想了一会儿,还是将杯盖掀开递过去,“你喝吧。”   明明面临困境的人是他,但关应钧看上去比他还需要这口甜橙汁来压惊。   关应钧没伸手接。   他低下头,就着简若沉的手喝了一口。   鲜榨的柳橙汁微微发苦,带着极其明显的酸味。   他喜欢吃淡一点的东西,向来不喜欢鲜榨橙汁这种又苦又甜,还可能涩嘴的饮品,这一次却觉得这杯普普通通的柳橙汁好喝极了。   甜的。   甚至好像还带着蜂蜜柚子的味道。   他呼吸停住一瞬,接着大口吞咽,一口气喝了半杯。   简若沉端着杯子,微微倾斜。   眼看着关应钧喝了半杯还想再喝,立刻猛地把杯子抽回来,“给我留一点。”   谁一口喝一杯橙汁啊?   关应钧舔舔唇,定定看着简若沉,“对不起。”   简若沉:……   他又想到关应钧被他诈出来的第三个不该……   关应钧当时的声音那样滞涩,那么低哑,他说;“我不该想跟你牵手……”   他现在一听到对不起就想到这句话。   简若沉快速移开视线,“多喝几口橙汁罢了,我又不会因为这个怪你。”   关应钧却摇头,俯身过去,斟酌道:“我知道你不会生气,你只是没再把我放在眼里了。”   简若沉眉尾微微一跳。   转头看向关应钧。   关sir的神色很平淡,甚至没有说“不该想跟你牵手”时的那种赧意。   他将两人的关系当作重点案例分析了一遍似的,又恢复了理智。   关应钧:“我对你道歉,你原不原谅是你的事。”   他轻声道:“能不能让你把我重新放在眼里,要看我的本事。”   简若沉心说,那我倒要看看你有什么本事。   刚想完,关应钧就抓起他的手放在了脸侧。   掌心一烫。   年轻英俊的督察垂着眸子,露出脖颈,完全不设防,将人身体上最脆弱的部分送出去。   关应钧扫了一眼简若沉的神色,低低道:“你想怎么样都可以。”   简若沉身体微微向后仰倒。   关应钧就是这样,不是不会讨人开心,也不是不会人情世故,不做只是觉得没必要。   一做起来就有点儿力道猛,惊天动地,反差感很大,叫人防不胜防。   简若沉很谨慎地缩回手,“时间很晚了,我觉得现在还是先收队比较好,您觉得呢,关督察?”   关应钧骤然笑了一声。   比起冷冰冰的“大名”和丝毫不带声调的“关sir”,他现在居然更喜欢这句带着点脾气的“关督察”。   能有情绪了是好事。   关应钧拿起对讲机,声音里不自觉带上一点松快的笑意,“各单位注意,封锁现场后收队。明天开始走访,下午三点开针对性会议。”   简若沉靠在副驾驶,把杯盖盖回去,对着随行杯的杯口喝剩下半杯的橙汁。   关应钧看着他双手捧着杯子,抿住杯口的样子,猝然收回视线。   简若沉都看乐了。   天啊,关应钧真的有点纯情过头了。表面沉熟稳重,四平八稳,实际上是个摸手都要翘一翘的纯情人。   不就是喝了同一杯水么?   至于这么大反应吗?   他忍着笑,连续咳了好几声,脸都憋红了。   关应钧发动车子,“我先送你回家。”   简若沉:“喔,谢谢。”   关应钧没等到闲聊,就主动开口:“你居然把他制住了,只用了一副手铐……”   他真没想到简若沉在那种情况下还能冷静思考,保护自己的同时还抓住了罪犯。   能在轮渡上拆弹的心理素质果然不一般。   关应钧:“后来怎么把门撬开的?”   简若沉:……   他摸出了自己的黑卡,“银行卡撬开的,那种老式门锁头不是很紧,一般插进去一划就能开。”   就是银行卡被划烂了,要重新弄个新的,改天要去银行一趟。   简若沉想着想着就睡着了。   时间接近凌晨一点,他实在太累。   那胖子也比他想的吓人。   关应钧侧眸看过去,觉得今天过得实在令人恍惚。   他以前总嘲笑刘奇商,为了追求林雅芝都变得不像自己。   现在轮到了他,才知道爱情散发的荷尔蒙到底有怎样的威力。   人为了爱,理智都会后退,只会凭着本能的冲劲做决定。   变得不像自己。   ……   简若沉这一觉直接睡到第二天早上。   他醒来时看着房间的天花板陷入了恍惚。   嗯?   他昨天出门了吗?   怎么睡着的时候在关应钧车上,睡醒了在床上?   卧室门口,罗彬文笃笃敲门,推着放了换洗衣服的小推车进来,“小少爷,早安。 ”   简若沉坐起,还以为做了一场梦,“我昨天怎么回来的。”   罗彬文握着推车的手指猛然攥紧,“是那个警察抱您回来的,当然,我并没有让他进门。”   简若沉:……总觉得这张脸,有种笑里藏刀的感觉。   罗彬文呵呵呵呵,连笑四声:“这是您今天的信,还有别人送您的花。”   简若沉:?   信?这么有年代感?   他接过信和拆信刀弄开,里面是锋锐的钢笔字。   【简先生,展信佳。】   【见字如面……】   中间是一段道歉,简若沉一目十行地看过去,找到了关键且有用的信息,【下午三点至西九龙开会——关应钧。】   看来昨天没做梦。   简若沉拿起推车上的花束看了一眼,好像是黄玫瑰和满天星,黄黄白白凑在一起,漂亮又可爱。   花束里的小卡片上终于没有写“我错了”和“对不起”。   就画了个笑脸。   简若沉被逗笑了,关sir哄起人来真的蛮有趣的。   他把花递还给罗彬文:“插在客厅吧,一进玄关就能看见的地方。”   他要看看关应钧看到这束花之后是什么表情。   罗彬文咬牙道:“好的,小少爷。”   他道:“对了,您买的电子科技公司,我们目前的总投入在4亿左右,今天早上,那边传来消息,便携电子计算机已经做出来了。”   “哦?”简若沉下床换衣服。   那今天真是个好日子,双喜临门。   抓到了知道工厂在哪里的人。   又得到了笔记本电脑研发成功的好消息。   “好好宣传一下。”简若沉笑着看向罗彬文,“我们要开始赚钱了。”   罗管家:……   说实话,他不看好这个项目,总感觉赚不了多少。   那东西成本太高,很少有人能买得起。   他语带疑惑:“您不去看看吗?”   “改天吧。”简若沉看了一眼挂钟,“明天转系考试结果就出了,今天是最后一天假期,我要去西九龙审犯人。”   这个犯人直接关联着陆堑的制毒点。   华国禁毒力度那样大,他从小就在看禁毒宣传片。   现在看到有人贩毒,就感觉浑身有蚂蚁在爬。   啊……是想枪毙毒贩的感觉。 第45章 要和陆堑抢时间   香江的冬季不长, 一月中旬,气温就已经回升到了二十度左右。   下午两点多。   简若沉潦草冲完澡,换好衣服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一边吃下午茶点一边吹头发。   热气喷在头顶, 叫人肩膀处的酸意都少了些。   背后, 罗彬文摇晃着吹风机,在呼呼风声里打探:“小少爷,您对另一半有什么要求吗?”   简若沉含着一口法兰西多士,表情微怔,“没什么要求吧……人好就行。”   罗彬文恨铁不成钢, 怎么能没什么要求呢?   他家小少爷什么都好,就是喜欢cheap man这一点, 实在很难让人放心。   罗彬文斟酌道:“男人呢, 都是先有感觉, 后有责任。可没有责任就不算男人,陆堑就是这种人。”   “嗯。”简若沉很赞同。   罗彬文:“陆堑表面上是个男人, 但心理上其实已经阉掉了。”   简若沉:“……”   “嗯。”   罗管家,好犀利。   闲暇时光里一定看了不少港剧。   简若沉拿小银叉戳起第二个西多士。   这种小茶点是吐司切掉边边之后制作的,罗彬文将它们做成了一口一块的形状, 味道很丰富。   前一个是奶香芝士的,下一个就有可能是熏肉生菜。   吃起来和开盲盒一样, 很新奇。   一边享受美食,一边听人骂陆堑。   这个感觉也蛮新奇。   罗彬文滔滔不绝, “有责任感是第一, 第二还要有钱。”   简若沉咀嚼的动作一顿。   之前是明着骂陆堑,现在是不是在隐射关sir?   关sir只不过是送他回来, 也没将喜欢宣之于口,罗叔被吓得都有点草木皆兵了。   罗彬文悄悄打预防针, “只有有钱的男人,才会在爱和钱中选择真爱,否则钱永远是他们的第一位。”   简若沉嘴巴一麻,细细一品,原来这个西多士里面夹了一块胡椒煎肉。   好新奇。   他笑着转过身,下巴搁在沙发的靠背上看罗管家,“我知道了,可是现在全香江,谁又比我有钱呢?”   罗彬文哑然。   他这会儿觉得自己刚刚的口吻,好像港剧里劝人分手的恶婆婆。   “罗叔,你好像我爸爸。”简若沉这辈子没感受过什么具体的父爱。   父母的战友固然也是爱他的,但那只是长辈的爱护,并没有父亲的感觉。   简若沉仰头,半调侃似的问:“罗叔,你要不要当我干爹啊?”   罗彬文表情怔忪,下意识伸手摸了一下怀表。   但凡简若沉身上有一点江鸣山的影子,他都不会像现在这样爱护小少爷。   小少爷长得……   实在太像他妈妈了。   罗彬文牢牢焊在身上的游刃有余一下子散去。   一时间不知道怎么接话。   “叮铃铃——”   门铃被摁响,简若沉眼睛弯了弯,转身跳下沙发,踢着拖鞋走到玄关。   他就知道关应钧今天必定会来接人。   李老师说得对,关sir就是犟脾气,心里有了章程之后就绝不会放弃。   负责门厅的男仆开门。   简若沉半倚在门厅摆着的木柜上看向门外,“昨天多谢你送我回家。”   客客气气的。   关应钧:“不谢,应该的。”   他拿不准简若沉的态度,视线往后扫,落在被插起来的花上。   花没扔,说明简若沉给了他点儿机会。   花被插在门口,没放在卧室书房这类私人空间。   说明简若沉虽然给了机会,但也不是很多。   这花放在这里,应该就是摆给他看的。   关应钧收回视线,一垂眸,看见简若沉正在弯腰穿鞋。   少年今天穿着一身浅蓝色的连帽卫衣,浅灰色七分休闲裤。弯腰给板鞋系鞋带的时候,露出一截细瘦的脚踝。   又白又漂亮。   关应钧手指蜷缩,微微攥了攥。   简若沉起身,“好了,去警署。”   他说着,也没忘记身后的罗管家,回头道:“您要是觉得为难,就当我是说着玩的。”   罗彬文这才从思绪里回过神,看着门口的关应钧,眉头一皱,愁得都要把手里的吹风机撅瘪了。   仔细看看,这个小伙子长得也算一表人才,身材身高都很不错,是小少爷会喜欢的类型。   小少爷好像就喜欢这种表面上彬彬有礼,实际上骨子里有股匪气的人。   罗彬文张嘴道:“以后我送您去警署?”   简若沉:“您不是要帮我管公司吗?我又不会跟着职业经理人和人谈判。”   罗管家拿着管家的钱,操着顾问、营养师和司机的心。   罗彬文往前走了两步,最终还是停住了。   他确实忙,香江这边鱼龙混杂,普通司机很容易被收买,雇来给别人用用还可以,给小少爷万万不行。   这也是他一直没有给小少爷请司机的原因。   陌生人坏起来,为了钱,什么事都做得出。   这么一看,还是交给警察放心些。   得把英国庄园那边的司机请过来。   罗彬文咬牙道:“您去吧,一路顺风。”   简若沉挥手和管家道别,然后把手揣进肚子前面的卫衣连通兜,跟着关应钧上车,赶往西九龙总区警署。   两人坐电梯上楼,一进重案A组办公室的大门,简若沉就被热情的A组成员们围住了。   张星宗手里捧着一碗打包好的糖水,还没靠近,就让人闻到一股奶茶和豆制品的甜香味。   简若沉视线落过去,“这是什么?”   “这是最近很新的吃法,港式豆腐奶茶。”   张星宗说着,把塑料袋挂到简若沉手腕上,“你不是喜欢新奇口味嘛,我们就在走访的时候留意了一下,这个够新吧?”   “还有这个,珍珠丸子。”毕婠婠也递过来一个棕色油纸包着的东西。   简若沉打开看了一眼,是个白色的团子,闻起来却有一股明显的肉味,“这也是走访的时候买的?”   毕婠婠应了一声。   她面色有些疲惫,但眉宇之间却带着笑,“我们这次走访比以前都有效率。”   “是啊,多亏了简顾问。”   刘司正也把顺路带的新奇小吃递出去,“以前我们没钱,走访的时候想要获得什么信息都得软磨硬泡。那边又是商业街,里面的人奉行时间就是金钱,半个字都不想和我们多说。”   丁高:“现在不一样,现在我们有钱。”   简若沉来了之后,业绩奖金和雪一样洒下来。   A组现在绝对是整个西九龙重案组最有钱的。   “有钱了,办案时的资金就多,走访的时候我们就能买小礼品带着上门拜访。再软磨硬泡的时候民众的态度就会好很多呢~”张星宗说着,开心地眼睛都眯起来。   简若沉默然咬了一口肉味的糯米团子。   原来回归前香江警察上门走访都带得带小礼物。   大陆就不用,2030年时法制完善,小学生都能扯着罂粟花报警。   案件走访时,周边民众配合得要命。   他师哥实习的时候,差点因为留在群众家里吃大肉面被处分。   主打一个热情到让人难以招架。   关应钧也从办公室里拎出一些小吃,放到会议桌上,“好了,开会。”   张星宗拿了包薯条坐在简若沉左手边,悄悄道:“你来了之后,关sir都变得有人情味了,以前无论我们多饿,他都不许我们一边讨论案情一边吃东西。”   简若沉一怔,“我喜欢新奇口味这件事也是关sir跟你们说的?”   张星宗挠挠脑袋,“我们走访之前他提了一嘴。”   简若沉翻看着手里的糯米丸子,觉得关应钧确实有能脱离卧底身份,功成身退的本事。   他要是把这一手用在毒头身上,毒头肯定迷糊。   毕竟这也不是很直接的讨好,而是把喜好告诉别人,通过别人来让人开心。   就很委婉。   属于一种进可攻,退可守的手段。   这要是卧底的时候用,毒头肯定觉得这人可堪大用,是个可塑之才。   简若沉边啃糯米丸子,边听汇报。   毕婠婠拿着笔记本,站起来道:“因为不知道凶手的名字,我这里先称他为阿吉。”   “阿吉平常只做中午一顿,晚上大多数时间都不在,有群众反应他中午卖完蒸饭后,会在下午三点或五点前出门,不知道去了哪里,半夜才会回来。”   “我走访的人里,有一个经常去游戏厅通宵打老虎机的社会人,声称曾在早上四五点察觉到阿吉在杀猪。”   说是杀猪,实际上是杀人。   张星宗吃着薯条,“他怎么知道阿吉在杀猪?他的屠宰场不是在地下吗?”   毕婠婠拿出一张照片,用磁铁吸在白板上。   那是一条脏污的下水道沟渠,里面满是污泥,腥臭的水沟味似乎都能从照片里溢出来。   毕婠婠:“这条水渠连通了阿吉的屠宰场,那个社会人四五点回家时,看到了水渠里飘出来的血水,所以才察觉到阿吉在四五点时杀猪。”   关应钧坐在简若沉右手边,手里的钢笔点在草稿纸上,“鉴证科那边有什么消息?丢失的人骨找到了吗?”   “没有。”毕婠婠翻过一页笔记本,又拿出一张照片。   那是个被钓在屠宰场天花板上的女尸,半边身体都没有了,腿间沾着白色的精斑,头低垂着,露出内里的脏器和骨头,血红骇人。   诸位刑警面不改色。   毕婠婠道:“目前有完整半边骨头的尸体只有这一具,法医从她身上的痕迹推测出凶手有性侵行为。”   简若沉囫囵吃完了团子,“你们问过阿吉了吗?”   张星宗叹气道:“问过了,他一个字都不说。”   “哦,对了。”张星宗拿出一份报纸,“今天的午间报纸,有媒体已经知道我们抓住了阿吉,这照片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拍的。”   报纸头版有一张模模糊糊的照片,胖子双手被铐,押在张星宗和刘司正之间。   阿吉身形特殊,很容易辨认。   熟悉他的人一看就知道这是谁。   关应钧蹙起眉,拿起报纸细细看了一眼,“这人是在后门拍的?你们当时没感觉到闪光灯?”   “没有闪光灯,关sir,现在的记者鬼精着。”张星宗耸耸肩。   “不对啊……”简若沉凑过去,看了又看,“这个角度……这不是安保室吗?”   安保室里的人拍下来,然后把消息给了记者?   为什么?   糟了。   关应钧蹙眉,“阿吉如果真和工厂有关系,通过特殊渠道批发了饭盒,那他很有可能也和陆堑有一定联系,否则阿吉靠什么知道工厂在卖铁饭盒?”   简若沉立刻明白过来,“有人借着这个照片给陆堑传递信息?”   这张报纸的意思是:   ——知道工厂位置的人已经被抓,尽快处理!   西九龙,也有卧底。   关应钧擦擦手,拿出手机打到楼下:“昨天后门岗亭值班的巡警是谁?把排班表复印一份送到重案A组。”   ……   陆宅。   陆堑看完报纸上的内容,面色阴沉地将报纸往女佣身上用力一砸。   “死差佬!”他扫了一眼噤若寒蝉的女佣,“还站在这里做什么?滚!”   陆堑站在原地,沉默半晌,拿起电话座机上挂着的听筒,拨通了一个号码。   他沉声道:“饭盒工厂和制毒点全部停工,所有工人拿货撤到备用点。不要被条子抓……一旦有人被抓,你们抢在条子前面动手,别留活口。”   “货?能带走的全部拿走,现在风声紧,东西用一点少一点,别浪费。”   ·   于此同时,西九龙。   简若沉没去吃那个奶茶豆腐。   来不及了。   以陆堑的谨慎程度,必定会在看到消息的一刻做出应对措施。   他们必须在陆堑的人全跑掉之前问出工厂位置。   现在要和陆堑抢时间!   简若沉飞快地将能用的照片和法医资料拢过来,叠成一排整理好,“快,把阿吉带到审讯室!”   陆堑那样谨慎,能撬动他的机会不多。   这样的机会要是溜走了,下次再抓到陆堑的尾巴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必须要快。 第46章 关应钧牌跳楼机   时间紧迫, 整个A组都动了起来。   所有人不约而同将手中的走访报告放在注定要负责审讯的简若沉面前。   A4纸不一会儿就叠成一小摞。   办公室里充斥着凌乱的脚步声。   关应钧面色肃然,有条不紊下达指令:“丁高、宋旭义,你们去把人押到审讯室。”   “毕婠婠、张星宗, 你们去楼下人事部查昨天在岗亭值班的巡警, 这是刚才发上来的名单,嫌疑人只有两个,你们查这两个人的去向。”   “刘司正,你带着其余人三人分散走访,梳理这两位巡警的社交关系, 半小时之内做一张关系图给我。”   “毕婠婠,你是警长, 如果查到两位巡警的踪迹, 不用上报, 立刻带人制服并带回A组!”   毕婠婠立正:“yes sir!”她就喜欢A组这种氛围。   其他组虽然表面上和乐融融,实际上根本不会让女警领队挑大梁。那些臭男人自己没本事争, 就要拿相夫教子那一套来说教女人。   A组呢,谁拳头硬本事强,谁就是老大。   众人领命后眨眼之间全部散开。   简若沉一目十行看完大家的走访报告时, 阿吉也被丁高和宋旭义押进了审讯室。   这个凶手太胖了,甚至塞不进审讯椅, 只能动用审讯桌。   铁质的长条桌被打开,关应钧从缺口处抽出一根戴着镣铐的长锁链, 将手铐扣在阿吉的手腕上。   审讯桌长三米, 宽两米。   简若沉与阿吉面对面坐时,甚至能清晰地看见对方脸上的褶子。   这样近的距离, 对审讯者和被审讯者来说都是个挑战。   关应钧锁好阿吉之后,拉开简若沉身侧的椅子坐下来, 拿起审讯表和钢笔。   审讯室外。   闻讯赶来旁观的别组成员个个震惊到瞪大双眼。   关应钧这是准备给简若沉当记录员?   关sir竟然甘愿做文职?   “以前都是关应钧审,张星宗写表……”   边上的人打了个寒噤,“关应钧审人,张星宗都不知道该写什么。那场面,太暴力了。”   大家抱着手里的笔记本,站在一起窃窃私语,看到熟人就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   你也来学习啊?   嘿,我也是。   这样优秀的顾问抢是很难抢到了,偷偷学一点总可以吧?   C组派来的偷学代表小声道:“这次的犯人据说连杀16人,我感觉他不怕警察,应该没前面那些犯人好审……”   B组代表面带疑惑,“法医那边连受害者结果都还没出,我感觉这个案子一点突破口都没有。”   “审讯固然很帅,但办案主要还是靠线索……哎,A组要踢上铁板了吧……”说话的人语气里带着遗憾。   身为警察,他们想看简若沉通过审讯大杀四方,早早将凶手送上法庭。   但身为关应钧的同事,他们又不想关应钧业绩太多,升职太快。   每年的内提名额有限。   关应钧升了,他们就没戏。   谁不想升职?升一级,工资能翻整整一倍!   哎,人性好复杂,真想既要又要。   “如果简若沉是我们组的就好了。”   那就可以既要又要了。   “嘘——别说话,开始了。”   众人立刻噤声。   审讯室内。   简若沉缓声道:“叫什么名字?”   “陈吉。”   沙沙沙,沙沙沙。   审讯室内外,钢笔摩擦纸张的声音不绝于耳。   所有人屏息凝神,不放过简若沉说的每一句话。   根据他们看录像的经验,这个小顾问每一个动作,每一个字,都有深意!   简若沉道:“我问的是你的真名。”   “我就是阿吉。”凶手抬起眼,盯着简若沉,呼吸渐渐粗重起来,像是刚刚启动的风箱。   他嗬嗬笑出声,露出一口参差不齐的黑黄色牙齿,淫邪道:“好睇(真好看),嚼起来一定比她们更嫩。”   凶手伸舌舔过上唇,嗬嗬声渐响,“我会把你吊在天花板上,吃你的——”   嘭!   不等他说完,关应钧就起身挥动足有五元银币厚的案件记录本,狠狠扇在凶手脸上。   那案件记录本厚厚的书脊都被一下打断。   凶手偏过头,半晌直不起脑袋,一张嘴,被腐蚀了的黄黑色牙齿从口腔滚落。   胖子盯那颗牙看了半晌,短促笑了声,嘴里嚼动着,竟把口腔里的血全咽了下去。   简若沉看懵了,说实话,审讯的时候被嫌疑人骂是常事。   考虑到审讯节奏,再生气也得忍着。   他没想到关应钧会出头。   审讯室外,正在记录的众人也蒙了,不约而同停下笔。   c组来偷师学习的警员一脚把录像的电源从墙上踢下来,做作挠头,“哎呀这个插头真松。”   众人附和,“肯定是老化了!”   “这可怎么办,刚刚审讯开头的录像没有保存,一定没有了!哎,真可惜。”   把胖子押送回来之后就一直在外面看的丁高接话,“啧,这嫌疑人真是不小心,自己一头磕在审讯桌上了,真蠢。”   一句话,瞬间给嫌疑人脸上的伤口的来处找好了理由。   宋旭义反应过来,磕巴道:“可、可能是因为脑袋太重了,竟然把牙齿磕掉了!”   可千万不能因为关sir打凶犯扣钱啊!   c组的警员又蹲下来,把录像机插头插上,然后操作着外部电脑重新打开,边弄边道:“哎呀,我真是毛手毛脚。”   外面重新插好了电源,审讯室里的录像机“滴滴”响了一声。   简若沉这才回过神。   他余光扫过关应钧。   关sir半点不心虚,那破破烂烂的案件记录本也不要了,甩烂的钢笔也被他丢在一边。   他抱臂坐在边上,黑眸发沉,语调冰冷地告诫,“老实点。”   简若沉抿抿唇,视线回落到凶手脸上,脑海中迅速浮现出几分钟之前看过的资料。   他语调平静,语速却极快,“一年多以前,陈吉突然闭店半年,当时你去哪里了?”   胖子没想过简若沉会这么问。   这句话把陈吉和他彻底分开了。   “我回家了。”他微微闭上眼。只要不承认,没有人能把他怎么样。   只要他还是陈吉,被送上法庭之后判死刑的就是陈吉。   等外面的人把捞他出去,他稍微躲一躲,过一段时间再用自己的身份出来混就行。   简若沉:“那陈吉去了哪里?”   胖子双拳紧握,用力砸在审讯桌上,“我就是陈吉!”   “撒谎。”简若沉轻飘飘落过去一眼。   凶手却打了个寒噤,绿豆大的眼睛不停地转动。   简若沉难道察觉出什么了?   不可能。   事情都已经过去了那么久!   他不擅长与人交流,不知道这时候该怎么说,只会讲车轱辘话。   简若沉从手边的走访记录里抽出一张纸,举起道:“如果你是陈吉,那你一定知道阿吉蒸饭店的对面曾有一个同类型的成品快餐盒饭店,可是这个店后来关门了,你知道它为什么关门吗?”   胖子缓缓抬起头,凶狠地盯住了简若沉。   简若沉道:“因为陈吉四处说这个店的老板坐过牢,他开不下去了。”   胖子嗬出一口气,那生啖其肉的恨意几乎要从眼睛里窜出来。   关应钧蹙起眉,手指微微一动,简若沉立刻拿左腿撞了一下他的大腿。   关应钧瞬间不动了,像是被施了定身咒。   简若沉扫了他一眼。   还想打?   1993年初,香江还未全面禁止刑讯逼供,直到1998年,回归后一年才重新修订了《公安机关办理刑事案件程序规定》。   但这不代表1998年之前香江警察可以明目张胆胖揍嫌疑人。   刑事情报科性质特殊,这方面的管理比较松。   但刑事侦缉科可是要接受群众审阅的,不能这样。   简若沉边用动作告诫关应钧,边直直对上胖子满怀恶意的眼神,戏谑地念出走访记录上一个老嬷的话:   “啊哟,本来阿吉蒸饭店对面也有个快餐店啦,但是这家店做得太贵,而且我听阿吉说那个老板还坐过牢呢,所以我们都不敢去买。”   简若沉缓缓勾起一个笑,惟妙惟肖地拿腔学调:“那叫什么店来着……哦,是老八烧腊饭。因为大家都不买,后来也没什么生意,所以就关门了,我们也不知道那老板去了哪里。”   阴暗的审讯室好像有风,吹得人直打颤。   胖子似乎被冻住了,一动不动。   简若沉垂眸看了一眼腕表,已经过去5分钟。   午间时报下午三点发售,供吃下午茶的人一边饮茶一边阅读。   陆堑看到报纸的时间应该和西九龙差不多。   陆堑现在应该做出决断了。   搬空工厂需要的时间很多,所有人一起做估计也要一个半小时。   如果工厂在西九龙,那么警方赶过去差不多需要40分钟。   这样算,他必须在50分钟之内问出工厂地址。   现在还有45分钟。   简若沉心中好似有秒针在滴答作响。   本来他心里也没什么底。   毕竟这条商业街人员来来往往,近年来商店变动不少。   东面的饰品店换成了一家炸豆腐店。   阿吉蒸饭店对面的老八烧腊饭也变成一家照相馆。   想找到谁杀了阿吉又替换了他是一件难事。   但是这么多份走访记录看下来,就只有这个已经搬走的老八烧腊饭和阿吉蒸饭店是同类商品,有竞争关系。   一般来说,竞争关系牵扯利益,完全可以构成杀人动机。   从走访口供来看,陈吉唯一的敌人就是老八烧腊饭的老板。   不仅如此,老八烧腊饭的关门时间和阿吉烧腊饭的闭店时间放在一起,实在蹊跷。   一年多以前老八烧腊饭关门。老八烧腊饭关门后一个月,阿吉蒸饭店也紧跟着闭店,半年后再开门却开始主打加肉的烧腊饭。   香江这边,蒸饭和烧腊饭并不是一个东西。   烧腊饭是将烤好的烧腊放在蒸饭上,再淋上酱汁。   蒸饭则是把肉和饭一起闷,有甜有咸,口味丰富。   两样东西根本不是一种做法。   这世上没有老板会自砸招牌,打着蒸饭的名头,卖的却是烧腊饭。   除非他根本不会做甜饭。   看这胖子的反应,他与老八烧腊店有联系简直就是板上钉钉。   逻辑对了,嫌疑人的反应也对了。   简若沉勾起嘴角,抬眸看向胖子,声音轻柔地飘出嘴唇,“老八烧腊饭的老板去了哪里?是不是变成了阿吉?”   胖子抬起手,用力往后一扯,卡在桌面上的锁链立刻发出令人牙酸的巨大碰撞声。   他神色癫狂,脸上的肥肉抖作一团,“我就是阿吉!我有身份证明!”   “不是吧?身份证明上的照片那样不清不楚,又能辨出什么呢?”简若沉否决他的辩解,又抽出一张照片。   这次照片上是把菜刀。   简若沉:“如果你就是阿吉,那你怎么解释这把刀上位置完全不同的两个豁口?”   “前刃的豁口很旧,应该是阿吉用出来的,后刃的豁口很新,应该是你使用菜刀的习惯。”   简若沉说着,身体微微后靠,把左脚搭在右脚上,翘起闲适的二郎腿,“专业的厨师在使用华国菜刀时,多半会用菜刀的前半部分。豁口在那里才是正常现象。”   “而你用刀的方法是错的,你的本职工作根本不是厨子。”   审讯室外。   c组踢电线的那个小机灵鬼已经听呆了。   他拿起一把尺子,匆匆模拟了一下厨师切菜的动作,发现不仅是专业厨子,普通人在切菜的时候一般也不会用到菜刀的后半部分。   因为前半部分更省力!   未曾想过的破案角度增加了!   这个案件的突破口居然是一把菜刀?   简若沉居然靠一把菜刀分辨出阿吉不是阿吉。   又从老嬷的走访口供里,察觉到了竞争关系可能是作案动机。   基于这个可能,又想到了两家店闭店的时间太接近,过于巧合。   最后还能想到菜品种类和口味问题,从而推测出阿吉蒸饭的厨子可能被调换成了老八。   啊?   这才过去7分钟吧?10分钟都不到!   嫌疑人身份都有了?   小机灵鬼转头问同事,“你学会了吗?”   同事答:“……比较难。”   难就难在一般人找不到这个切入角度。   “但是老八烧腊饭都消失了那么久,简若沉该怎么找这个老板的身份信息,确认老板就是胖子?”   小机灵想了想:“啧,嫌疑人应该也明白这个道理,所以这么有恃无恐。”   凶手双手撑在审讯桌上,脸上每一块横肉都透出无所谓,“无论我以前是谁,都改变不了我现在就是陈吉。人是会变的,我变胖了,和身份证明上有点差别也正常。”   “哈!”简若沉短促地笑了一声,忽而转头看向关应钧,“关sir,打电话给香江税务局,要中环三区商业街一楼88号商铺一年前的税收记录和纳税人证明。”   关应钧微怔,“嗯。”   他心脏跳得厉害,理性和感性在这一刻齐头并进,明明简若沉只是动动脑子和嘴巴,却叫人觉得他性感极了。   简若沉一扬手,把尸体的照片扔到胖子面前,“商业街开商铺要纳税和开证的,你忘了?”   胖子脸色骤变。   眼神狠厉到几乎要将眼前的人千刀万剐。   简若沉哼笑一声,“你有纳税证明,熟食许可证,税务登记证,商业登记证,只要有店名,我们就能轻而易举找到你的真名和照片。”   他缓缓说完,忽然声音一沉,“说!你从哪里拿到那些饭盒?给你饭盒的人,知不知道你用这些饭盒干什么?”   胖子脸上的横肉一抖。   饭盒?   为什么简若沉会问他饭盒?   ·   “饭盒和命案有什么关系?”   “……不知道。”   “从税收查人……我真的万万想不到。”   有人无语凝噎,戳在本子上的钢笔半天没写字,积成一个墨点,“这到底是个什么脑子,好自由的思维,我也想要。”   他用力在工作簿第一页写下大大的税收二字。   “你光有这个脑子也没用。”C组小机灵鬼轻声,“你打电话给税务局,税务局也不一定会接。里面那个,上个月纳税五个亿。”   堪称税务局天王老子。   退一万步说,关sir好像还有个警务处处长的舅舅,这两个人打出去的电话和他们打出去的电话分量根本不一样。   B组过来学习的警员呆呆道:“这个审讯技术真能推广吗?我感觉我学不会。”   太难过了,他既没有钱,也没有聪明脑袋,技术也看不懂。   光是想想,感觉就要流眼泪了。   丁高和宋旭义听到别组同事们夸赞简若沉,心里竟然升起一股与有荣焉的感觉。   回首过去,想到自己也曾质疑过简若沉,只觉得往事如同云烟,根本把握不住。   审讯室内,关应钧坐在胖子面前和税务局打完了电话。   五分钟之后,A组办公室收到了一份传真。   关应钧去拿传真,扫了一眼上面的名字——陈巴。   他对丁高道:“查一查这个名字有没有过往犯罪记录,陈吉不是说他坐过牢?”   丁高立正:“yes sir!”   关应钧回到审讯室,简若沉也拿到了传真。   他扫过上面的照片和名字,“陈巴?关sir,有没有他的犯罪记录?”   关应钧道:“叫丁高去查了,一会儿送来。”   简若沉眉尾挑了挑。   从第一次见面起,关应钧就总能跟他想到一块去。   他视线回落在陈巴身上,“陈巴,我再问一次,饭盒是从哪里来的?”   陈巴死死咬着牙,垂下头,整个人像根木头,不会说话,甚至好像不会呼吸了。   他想不明白,明明自己没怎么说话,为什么简若沉就像会读心似的,一下子查到了真名。   他更想不明白,为什么简若沉会把视线聚焦在饭盒上。   如果陆堑知道他偷偷将饭盒搞出去了,不仅不会捞他,甚至可能毙了他。   简若沉细细打量着陈巴的脸,“你眼皮上扬收紧,眉毛上扬且紧锁,嘴唇发颤巍巍张开。”   “你在恐惧。”   “陈巴,你在怕什么?”   陈巴更加怕了。   面前的人真的好邪门。   他不信有人能通过一闪而过的表情判断出对方在想什么。   直觉度简若沉一定是西九龙请大师养在警局里的小鬼。   只有鬼才知道人心里在想什么。   简若沉垂眸沉思,视线里,手腕表盘上的秒针转过一圈。   陈巴之前不怕审讯,是因为还未暴露真名。   不暴露真名就不怕,是因为法院判决下达之后,他有可能会被捞出去。   未来也有这样的例子,因为名字不对,所以出去后安然无恙。   甚至还有走关系逃脱惩罚,出去后改个名就逍遥自在的人。   如果陈巴关系够硬,那么真名暴露后就不该这么怕。   除非他怕的不是判刑,也不是怕没人捞他。   而是怕得罪人。   之前不怕,提到饭盒之后才怕。   陈巴怕的人是谁昭然若揭了。   简若沉轻声道,“陆堑如果知道饭盒的来历被你走漏,他一定会弄死你。原来如此,你在怕这个。”   知道了嫌疑人怕什么,审讯就很好做了。   利用恐惧,对症下药。   简若沉道:“你憋着饭盒的来历有什么用?陆堑又不会感激你。陈巴,你知道江永言吧?”   陈巴骤然抬头。   他怎么会不知道?   江永言,一直是江家干脏活最多的人。   是给陆堑带来利益最多的牵头客。   陆堑通过江永言,认识了不少商界名流。   简若沉表情讶然,很惊奇似的,“你真以为江鸣山一个人能杀得了江永言?江家不过是个港商,他们虽然有钱,但是道上无人,而江永言可是在拘留所被枪杀的。”   他加重了拘留所三个字,一字一顿道,“拘留所,你也会去,陆堑想要弄死你,轻而易举。”   陈巴惊恐地发抖,“不不不,他不会。”   “会不会你自己心里清楚。”   简若沉笑了声,“你要是不说,就得和江永言一样。拘留所安保一般,陆堑再雇个人枪杀你也不是不可能。”   “我说了也是死!”陈巴撕心裂肺地喊起来,“我说了也是死,有什么区别!你们直接枪毙我好了!杀了我,现在就杀了我!”   简若沉往后仰了仰,避开飞溅的唾沫,半真半假道:“这怎么能一样呢?要知道,香江虽然有死刑,但是执行时间很长的,说不定拖着拖着就不执行了。”   “江鸣山不是还没被枪毙吗,判决下来都一个月了吧。”   都等烦了。   陈巴想到这一点,立刻动摇了。   是的,香江的死刑有点儿名存实亡的意思。   他供认罪名之后,被移入法院看守所,只要挨过判决就行,监狱里没有陆堑的人,他很安全。   只要不被陆堑弄死,那在监狱里待一辈子也没什么不好。   简若沉太熟悉这个表情了,他已经看过很多次,“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不说算了。”   “饭盒是从哪里来的?”   陈巴呼哧呼哧喘着气,他张嘴又闭上,闭上又张开,几经挣扎,艰难开口,“从西九龙……深水埗,大上托石矿场后面的新地村……”   陈巴陡然丧气了,浑身软倒下来,像一团烂肉。   他没得选。   背叛陆堑,才有一线生机。   “新地村北面,有个文具厂,表面是文具厂,其实里面是饭盒工厂,我和老板认识……”   他还想再说,简若沉和关应钧却没心思听了。   审犯人什么时候都行。   工厂的人跑了,他们还怎么顺藤摸瓜找到制毒点!   快快快!   关应钧起身,飞快地冲出审讯室,对着目瞪口呆的组员们道:“ABC前三组集合出警,一分钟的时间整理行装,快!”   那可是和陆堑制毒点挂钩的工厂!整个西九龙重案组都在留意的点!   小机灵鬼把手里的记录簿一丢,转身就跑,“老天爷,财神来保佑我了!”   简若沉抬起手看了一眼时间,才过去半个小时,比预计快了30分钟。   希望陆堑手下的人动作别那么快。   可千万不要人去楼空啊。   简若沉跟着关应钧往下跑,没跑几步就落下了。   关应钧立刻折返,一把将简若沉兜起来,抱着人往下纵身一跳,一步下去,半截楼梯就没了。   简若沉感觉自己在坐跳楼机,又不好在这种争分夺秒的时候叫人慢点,只好紧紧勾住关应钧的脖子,免得摔下去。   关应钧干咽了咽喉咙,轻声道:“你真的该锻炼了,明天早上,我来叫你?”   虽然他很想一直抱着简若沉,但……做警察,还是身体素质最重要。 第47章 意外收获   “不用你喊, 我自己练。”   简若沉被颠得脑袋发昏,只能紧紧闭着双眼,莫名想到昨天关应钧被他逼得双眸微敛, 神不思蜀的事。   不过是牵了牵手而已。   光有身体反应倒也没什么, 但后来他逃脱危险后,关应钧竟后怕到擦枪时手抖。   拿两辈子的心理学经验来看……这应该就是喜欢……   简若沉不自在地咳了两声。   嗓子眼里的气才传出来,就感觉到揽在腰臀处的手紧了紧。   简若沉睁眼一看,原来是这两口气吹到关应钧耳朵里去了。   啊,真不好意思。   这回不是故意的。   关应钧一手护着简若沉, 到一楼之后在无人处迅速放下,“半个多月前, 你说办完轮渡大劫案后休息一天就锻炼, 现在呢?”   简若沉视线飘飘忽忽, 难得有点心虚。   上辈子被军事化管理那么久,一放松就产生惰性, 一时支棱不起来了。   哎……资本主义害人。   他憋了一口气,噌得窜出去,三步并作两步跑向停车场。   仅仅50米, 上车之后却呼哧呼哧喘气。   关应钧完成负重60kg速降下楼,发动丰田的时候仅仅只是多吸了几口气。   简若沉瞥了一眼, 发现早早坐在后排的宋旭义都比关应钧喘得厉害。   宋旭义喘匀气后问:“丁高呢?”   “他在查陈巴的犯罪记录,来不了。”关应钧说着, 握上换挡手柄, 利落挂挡。   丰田倒出停车位,拐了一个近乎直角的弯后冲了出去。   他带着简若沉最后一个上车, 却第一个冲到停车场车道。   发动机沉闷的低吼声击打在鼓膜。   简若沉敏锐地听出了一丝不对劲,“你接我来时开的那辆车, 好像不是这个声音。”   下午不是正常的商务车发动机声吗,这听着都要像跑车了!   关应钧平淡道:“不是一辆。这辆改了发动机,赶时间用。”   他一脚油门踩下去,简若沉被速度惯性推背,反射性抓住车门上的门槽。   关应钧甚至没等岗亭的人开门下来把拦车的木栏拿走。   他降下车窗,一手举出证件,根本没减速,直直撞了出去。   那木栏嘭一声,精准飞到了岗亭不远处的绿化带。   简若沉一转头,见关应钧把手里展示过的证件丢到方向盘后,一脸习以为常。   宋旭义“啊”了一声,“又要扣50块!”   “让c组的头付。”关应钧别好车内通信对讲器。   “我丢!”对讲器吱吱啦啦传出陈近才的声音,“就知道跟你一起出任务准没好事!”   关应钧理都没理,一手扶方向盘一手举对讲机,“各单位注意,全速前往大上托石矿场后的新地村,新地村北的文具厂是陆堑做饭盒的工厂。”   “具体情况让你们来听审讯的组员解释,不予重复。”   简若沉瞟过去一眼。   关sir对其他人公事公办的样子好冷,跟他认识的那个有点不一样。   这人最怀疑他的时候也没这么冷过。   简若沉想起关应钧把手跟他铐在一起时,一字一句说的话:你就告诉我……就当我求你。   “当我求你”和“不予重复”这四个字重叠在耳边,似乎组成了关应钧的两面。   办案时铁面无私沉着冷静,像个三四十岁的老男人。   但他也会着急,被刺激得露出属于毛头小子的一面。   这反差感大得有趣。   简若沉笑了一声。   十多辆车冲出总区警署,宋旭义在车后面的箱子里扒拉,弄出来一个吸顶式报警灯。   他降下车窗,举起手,啪地将灯吸在车顶上。   按下按钮后,警笛声立刻响彻云霄。   简若沉回头看了好几眼。90年代就有这个了?   关应钧淡声道:“坐好。”   简若沉立刻回正身体。   刚刚坐稳,这辆商务外壳,跑车内心的轿车就再次提速。   紧急情况下,亮警灯,鸣警笛,不受交通法规限制,不限速。   窗外的景色浮光掠影,视野里全是模糊的残影,仿佛亲身经历电影里时光隧道启动时的样子,一切都在后退。   仅仅五分钟,就绕开了九龙城寨,驶向深水埗。   与此同时,九龙总区警署之内。   丁高终于在档案室找到了陈巴的犯罪档案。   他举着纸质文件冲进了办公室,兴高采烈地喊:“关sir!我找到了!陈巴上次坐牢是因为以贩养吸!嘎?”   人呢?   A组办公室早已人去楼空,审讯室前面凌乱地散落着好几个巴掌大的笔记本。   丁高捡起来翻了翻,转头跑出去一看。   A.B、C三组办公室倾巢而出,一个人都没有。   丁高:?   他资料才刚找到,简若沉都已经问出来了?   这就问出来了?   所以厂子到底是哪儿?关sir带着人去了哪儿?   ·   关应钧带着人一路飞驰,20多公里,20分钟的路程,竟硬生生被他缩减成了10分钟。   简若沉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车技的极致。   他们到达大上托石矿场就关停了警笛,以免打草惊蛇,恢复正常速度开到新地村,在村北小路停车。   关应钧拿起对讲机问:“陈sir,到哪儿了?”   陈近才在对讲机里滋啦滋啦,“丢啊,再等十分……不,五分钟!”   关应钧短促笑了声,“来不及了陈sir,陆堑那边肯定得到了消息,人在撤了,我们得先去,免得扑空。”   陈近才顿了顿,“你们当心,我马上到。”   “收到。”关应钧掐断对讲,下车打开后备厢,从里面拿出防弹马甲穿上,快速整备弹匣。   冬末的风把新地村小路边的灌木树丛吹得沙沙作响,简若沉解开安全带下车,站在边上看关应钧和宋旭义准备弹匣。   他也好想有自己的配木仓……   可至少还得再等三年。   关应钧装完四个弹匣,将马甲胸腹处的弹匣兜填满后又装了四个,转身给简若沉穿防弹背心,“手张开。”   简若沉不至于在这时候拉开距离浪费时间。   他张开手,任由关应钧帮忙。   一低头,见关sir将新装的弹匣塞在了他身前的弹匣袋里。   简若沉一愣,“我又没木仓。”   关应钧垂着眸子,语调稀松平常,“万一里面的人把我弄死,你就捡我的木仓用,这样你子弹充足些,弹匣这么换。”   他把弹匣推下来又顶上去,然后演示了一遍如何开保险,“看懂了吗?”   “嗯。”简若沉应了声。   他本来就会,各个枪支的区别其实并不大,一眼就能明白。   关应钧把木仓放好,“我活着的时候,你就不会有事。”   简若沉哑然。   如果这话说得郑重其事,反而叫人怀疑关应钧的用心。可偏偏这话说得平常,不像是生死承诺,倒像在说:下班后,我带你去吃饭。   简若沉忽然意识到关应钧的疑心确确实实全部消失了。   不是藏起来不让人发觉,而是散得干干净净。   他有点怔忡。   是李老师说了什么吗?   关应钧站在车门边,看向站在车尾的简若沉,“上车,车窗是玻璃防弹,先在车上看情况。”   简若沉坐回副驾驶,车窗密闭。   宋旭义等车开动的时候才反应过来,“不对啊,A组是不是就来了我们三个?”   “嗯。”关应钧应了声。   宋旭义又发了会儿呆,脑子里还在想关sir刚才的话。   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真奇怪,他记得关应钧第一次带他们出任务的时候,说的是:死了也要守好你们的木仓,绝不能给别人!   车轮碾过碎石地的声音不大,关应钧开得很慢。   文具厂门头映入眼帘。   门前冷清,没有人。   于是三人隔着灌木丛,从小路开到厂房后。   简若沉在副驾驶侧面的储物柜翻出一个小型望远镜架在眼前,“好像没人。”   宋旭义:“这么快就没人了?那岂不是白跑一趟!”   “走,下去看看。”关应钧说着,开门下车。   简若沉紧随其后。   三人贴着视线死角来到厂房侧面的窗户处,窗户不高,可以轻而易举看见里面。   车床机器全部停了,厂房散发出金属熔化后产生的臭味。   关应钧闻了闻,“是这里没错。”   简若沉探头,快速扫了一眼,抿唇道:“没人……”   厂子里不仅没有人影,就连成型的饭盒都没了,地上散落着一些浇筑了一半的饭盒,边上有半成品的盖子散乱地堆在一起。   陆堑反应也太快了!   关应钧刚要开口,厂房后门处传来一阵说话声:“英哥,最后的成品也搬上去了。”   “快走。”   “村口望风的马仔说,有生车开进来。”   “扑街!现在才说?赶紧上车,现在条子不穿皮,都是便衣!这破地方,除了条子,还有谁会来?”   ·   简若沉和关应钧对视一眼,眼睛发亮:“还有人!”   宋旭义想要去抓人,却被关应钧一把拦住,“别去,他们既然撤得这么快,就说明陆堑早有备用点。我们现在抓了,还得花时间问,跟着他们走,看看能不能找到陆堑藏货的地点。”   就算不能,跟到老巢抓人逮得更多。   厂房后门传出发动机发动的声音。   不一会儿竟然开出来两辆面包车。   三人弯着腰,隐蔽身形上车,等车开远了些才发动跟上。   关应钧拿起对讲机道:“陈近才,工厂没人了,最后一队人分了两辆面包车,车牌照分别是8932,和7739。我们跟车!”   陈近才:“丢,打照面!”   对讲机里,传来面包车发动机突突的声音。   简若沉的心瞬间提起。   这群人的警惕心极强,跟陈近才的车打过照面后,一定能反应过来是警察到了!   果不其然,陈近才道:“糟了,他们发现我们了。”   简若沉劈手夺过对讲机,“你们明着跟,然后借机佯装被甩,他们肯定以为只有两队警察跟着,我们跟远一点,等你们拉开一些我们再跟上去!”   宋旭义眼睛一亮。   妙计!   关应钧垂眸笑了声,这脑子,转得真快。   陈近才更是干脆道:“yes sir!”   不远处,车队的警笛声响彻云霄。   关应钧不再装警笛,悄悄跟上前面的货车。   ·   面包车里。   英哥听着警笛声,狠狠捶了一下方向盘,拿出呼机,大声道:“过了前面长道,分开跑!”   坐在他身侧的马仔喉咙发紧。   做这一行,要生一起生,要死一起死。   一旦分开,必定要死人。   他顾不上去想兄弟的下落,甚至卑劣的庆幸自己和老大在同一辆车里。   很快呼机另一头传出大喊:“英哥,不能分开啊,要死一起死!”   英哥冷笑,“货都在我这里,你们被抓了,说什么都不知道就行,条子拿你们没办法很快就会把你们放了。等事情完了我再来找你们。”   他顿了顿,又道:“事成之后,给你们一人三万!”   那边不说话了,似乎下定了决心,“好!”   英哥身边的马仔问:“哥?真有这么多钱?”   他又后悔跟老大在同一辆车上了。   ·   简若沉和关应钧跟得不远。   陈近才开着的吉普车跟得极近,好几次都要别到打头的面包车,却还是被让开。   简若沉一愣,“不是说跟车吗?他这是想抓人?”   关应钧道:“假抓。陈sir惯用的手段,这样犯罪分子只顾着逃,分不了心,注意不到我们。”   进石矿场后只有一条路能往里走。   出了石矿场,面前就是四通八达通的小路。   开上去,就能通向全香江。   长路将尽。   两辆近乎并驾齐驱的面包车却忽然分开。   其中一辆猛踩油门,直直窜了出去。   关应钧瞳孔一缩:“他们要分开走?”   不,不对。   先行的那辆出租车里忽然探出一个人头,他手里握着一把喷子(霰弹木仓),往侧面一指。   简若沉看着那张熟悉的面孔:“调酒师!”   是1892的调酒师!   那调酒师对着另一辆面包车的油箱,扣动了霰弹木仓的扳机。   “嘭!”   巨大的橙红色火花翻卷着直冲天际。   调酒师对着火花打了个呼哨,扬声:“兄弟,三万冥币改日烧给你们!帮哥拦栏差佬!今日弟弟帮我开路,改日大哥给你用钱在阴间开道!”   面包车里传出几声惨叫,“英哥!你说话不——啊啊啊火!下车!”   那面包车的车门被撞开,伸出来一只染火的手臂。   浑身灼烧看不清面目的人影刚要跳车,侧面油箱卷着的烈火就收束一瞬,然后直窜云霄!   哄——   二次爆炸发出的响声堪比一组炸弹。   有一队警车被逼停。   打头那辆警车甚至被冲击波吹翻了。   简若沉抓着车门的手一紧。   关应钧一手落下,安抚拍拍他的手背,另一只手拿起对讲,沉声布置,“B组被逼停的全部留下,处理现场。C组卸除警笛,继续任务。”   陈近才跟英哥的面包车更紧,离爆炸更远,侥幸逃过一截,c组没被爆炸波及。   “该死!”他用力敲了一下方向盘,吉普车发出滴的一声。   很快,车队再次启动,这一次他们分散开,隐没在车流中。   面包车内。   “英哥,我们甩掉了吗?”   “差不多了。还有一辆。拐个弯就没了。”   果不其然,拐弯后熟悉的车子全部消失。   ·   陈进才拿起对讲,“佯装跟丢了,你们接上了吗?”   “接上了。”简若沉盯着面前的车,眼睛里是蓬勃的怒意,那调酒师竟然为了拦住警察杀人!   “7739正在往九龙淘大那边去,现走上了振华道。”   陈近才一愣,半晌才道:“关应钧教你的?这么专业?”   这种报点方式只有CIB有。   关应钧侧眸扫了简若沉一眼,拿过对讲机,“对,我教的。你有什么意见?”   简若沉:……   关sir怎么开始配合他说瞎话了?   李老师教了他什么啊?   陈近才:……   “您教吧。”   谁敢有意见啊?   陈近才发动车子,跟着简若沉的报点声,从另一条路跟上面包车。   很快,一行人跟到了九龙城寨门口。   简若沉下车,看着远处矗立的,密密麻麻像是四角蜂窝一样的水泥楼房,从心里升起一丝寒意。   九龙城寨?   1993年,九龙城寨的拆除计划已经提上日程,现在正是最乱的时候。   这里人多,不仅有毒窝,还有□□。   里面建筑林立,错综复杂,四通八达。   哪怕是来自2030年的简若沉,也曾听说过此处恶势力的威名,在课上看过几个案例。   而现在,正是九龙城寨恶势力最猖獗的时候。   简若沉喉结上下一滚,咽了咽口水。   他们真能在这里面找到陆堑的暂时安置点,然后全身而退吗?   陈近才扶住车门,看向关应钧,“怎么办?进不进?”   关应钧看向简若沉。   如果这里只有他自己一个,那必定要进。   可简若沉在他身边……少年虽然聪明,却没什么自保能力,单独留在外面肯定不行。   这张脸漂亮而无害,简直是香江繁华与纸醉金迷的象征,与贫民区格格不入。   要进一起进,要退一起退。   关应钧决定让他自己选:“你要不要进?你进我们就进。”   简若沉咬咬牙:“进!我空间感强,只要给我地图,我就能做你们的活导航,去过一次的路我就绝对不会忘记。”   陈近才笑了一下,从腰后拆了一支木仓,丢给简若沉,“防身木仓,你陈哥我在英国那边有路子,这木仓我在警局登记过,开了算我的。”   关应钧盯着他,眼里都要冒火。   反手从工作簿抽出九龙城寨的地图给简若沉,“地图,我做卧底的时候拿到的。”   简若沉:“?”   你不是在曼谷卧底吗?   那不是湄公河三角洲?   泰国跟香江九龙城寨相隔十万八千里。   这也能给你拿到? 第48章 窄门   关应钧不疾不徐道:“香江寸土寸金, 没有毒品种植点,所以很多在港毒贩都在外国包了田,种好之后做成半成品, 再运回来提炼, 这样对他们来说风险更小。”   陈近才恍然大悟似的,“哦~~~曼谷那个毒头和我们这里有关系,所以你才能拿到这张图?”   简若沉弯唇,被他做作的语调逗笑。   紧张的氛围顿时松弛回落。   傍晚,17:25分。   濒临日落。   简若沉回头看了一眼。   九龙湾就在身后, 水湾之外,落日挂在耸立的高楼, 把不远处衔接九龙湾的维多利亚港湾照得浮光跃金。   维多利亚湾的每一滴水, 似乎都是一粒金子, 引诱着来港拼搏的所有人。而阳光却不曾落到九龙湾,这里的水漆黑幽深。   转头, 面前的九龙城寨灰蒙蒙一片,笼罩在薄雾中,水泥外墙的高楼耸立, 歪歪斜斜靠在一起,相互依靠着往上违规加叠。默默一数, 最高竟然有15层。   再远一些,九龙城寨边缘处的矮小平房已经被拆除了一部分, 只留下一地残垣砖瓦。   九龙寨城的拆除工作已经开始了。   简若沉拆开弹匣验枪, 确认无误之后将枪放进防弹背心自带的枪套,他微微闭目, 呼出一口浊气。   说不紧张是假的,追缉毕竟是与人博弈, 他攥了攥指尖,转头对关应钧道:“关sir,手机借我一下。”   关应钧掏出手机递过去,“怎么了?”   “打电话给计白楼。”简若沉从通讯录翻到计白楼的名字拨号,在忙音里解释,“我们人太少,A组只来了三个,加上C组也就15人。如果陆堑真把这里当做备用存放点,里面的东西一定很多,光靠我们几个弄不走。”   电话很快接通。   计白楼声调萎靡:“关应钧?什么事?”   “计sir,是我,简若沉。”   计白楼拿下手机看了看来电显示,呆了三秒。关应钧陷得够深啊。   这个疑心病晚期竟然会把手机这样私人的物品借出去?   简若沉等不到下文,立刻接着道:“九龙城寨里面有大量毒品,我们需要你帮忙缴货。”   计白楼短促地“啊”了一声,听上去精神不少,“什——”   “没时间解释了。”简若沉打断他,语速极快地道:“陆堑的人很警惕,随时都会转移,我们先进去,这通话就这样开着,有什么您和关sir聊。”   这样果决的语气,把电话对面的计白楼听得一愣。   陈近才摸摸下巴,眼睛斜睨了一眼关应钧。这两个人,指挥起人来时的气势怪像的。   简若沉反手将手机抛回关应钧怀里,“等我一分钟。”   他展开手里的地图。   这张立体楼层图清晰地标注了每一层楼都有什么东西。   城寨密密麻麻,方块划开的小房子跃然纸上,简若沉快速扫过去一遍,将这份地图从二维转换成三维,拓印在脑海里。   虽然他各种刑侦推理法学得一般,记忆文字的能力在学校内不算佼佼者。   但是记忆图像的能力绝对是首屈一指。   这也是他记忆微表情比常人更加迅速的原因。一分钟记下九龙城的地图,不算难事。   40秒后,简若沉合上地图默背一遍,确认无误后便将地图还给了关应钧:“我背完了。”   陈近才:……   陈近才身后的C组成员:……   不一样啊不一样。   能考上香江大学李嘉诚医学院的脑子确实非同凡响。   “我要是有这个脑子,何至于读书的时候被阿妈打!”   “是啊,虽然我知道简顾问不是会吹牛的性格,但他背这么快,我看着心里好没底。”   “怎么办啊哥,我好scared.ddd……”那个帮关应钧踢掉录像电线的小机灵鬼害怕到在边上抖抖抖,话都说不清,枪也在手里搁楞搁楞响。   被称作哥的警员一巴掌拍在他肩膀上,“怕什么啊,要出事也是我先出事喽,警局就是这样,老的照顾小的嘛。”   “可是九龙城寨这么大,我们难道要一层一层找吗?”   陈近才走过去,敲了一下他的额头,“笨啊,这儿也有普通居民啊,犯罪团伙只占49%。我们可以去问路嘛。”   简若沉瞳孔发颤。   都占一半了,居然还能用“只”作为量词。   这叫只占?   也就是说,在九龙城寨踩死一只苍蝇,它都有二分之一的概率吃过人肉。   陈近才一马当先,从正门进了九龙城寨,直奔一楼角落处一家烧饼店去了,“大伯,你有没有见过一伙马仔,开面包车的,刚刚从这边进去?他们去哪边了啊?”   大伯眼睛上翻,扫了一眼陈近才,冷笑一声,“不知道。”   咚!   他手里切饼子的长刀砍在案板上,似乎下一秒就能提起来砍人。   陈近才有点尴尬。   简若沉上前,摸出一张500面额的港币递过去,放在案板边上的角落。   他笑眼弯弯,双手合十对着老伯拜拜,“不好意思啊阿伯,我看你的招牌被人搞断过,是不是廉政公署的人来收税的时候搞断了?这500就当给您赔罪啦。”   陈近才目瞪口呆地后退一步,低头看向脚边的炊饼招牌,黑黢黢的,中间裂了个口子,露出里面崭新的木屑。   确实是刚断的,这种东西如果是在案发现场,其实很容易注意到。   而廉政公署正在负责这个地方的清缴拆迁,所有刑警都能轻而易举推理出来这个结论。   可此时此地,只有简若沉看到了那个木牌上的豁口。   阿伯抿着唇,快速摸上钱,拿回塞进围裙的兜里,嘟嘟囔囔,“什么收税,政府是要逼死我们啊,香江要做城市规划,要发展九龙,要拆城寨,补偿款就那样一点,我们能住到哪里去?”   简若沉心里着急,但眼睛还是盛满了笑意,“阿伯,你卖的什么饼?”   “麦芽糖夹饼。”   “给我来一包吧。”简若沉看看价格牌,又掏出一张50的,买了10个。   这一个饼也就半个巴掌大,店面灶台还挺干净的,这个老伯穿着气球的毛线衣,但脸上和身上干干净净,这饼能吃。   简若沉把热乎乎的饼分出去,自己捧着最小的咬了一口,眼睛蹭得亮了,“好吃!”   老阿伯一愣,面前的少年笑起来时极有感染力,眼睛里全是欣赏,全无其余人那种目露嫌弃,一时无从下嘴,完全不敢咬下去的表情。   简若沉三两口吃完了,咂嘴道:“阿伯,我不骗你,这个真的好吃。”   关应钧跟着吃干净了饼,“对,是老香江的味道。”   简若沉又对着阿伯道:“无论您愿不愿意告诉我们面包车进来之后的去向,我都愿意在事情结束之后来买您的麦芽糖饼配方,到时候我跟您详细谈生意。”   阿伯笑了笑:“不好说,不好说,你们快走吧。”   先前他不说,是因为看不惯差佬那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这次他不说,是想让简若沉快点离开这里。   这儿太乱了,不安全。   这样好的孩子还是不要进去了。   他挥手道:“不要你来买我的配方,你快回家吧。”   简若沉拍拍手上的碎屑,“好吧,那我再去问问别人。”   他刚刚转身往不远处藏着的理发店去,身后就传来一道声音,“后生仔!”   简若沉脚步顿住,微微回头。   那老伯道:“不要一个人去那边!”   他扫了一眼把简若沉围住的关应钧和陈近才,缓缓叹了一口气,“我告诉你们,开面包车的人叫姚英喆,是个马仔,这些东西一般都住在寨子内部庭院四周。”   老伯挥手赶人,“快走吧。”   简若沉快速往里走了两步,忽然又折返回来,看向一直在发抖的小年轻,“你叫什么名字?”   “我我我叫”小机灵鬼哆哆嗦嗦,话都说不清楚。   陈近才看着,觉得莫名有点丢面儿。   他C组的新人怕成这样,比他还新的简若沉,却在A组打头阵!   “你带着这个老伯去警车上,我们问他的事情这边所有人都看见了,不能让他一个人留在这里,会被记恨的。”简若沉拍拍他的肩膀。   梁信悦踌躇一瞬,“C组就我不去的话,算我绩效吗?”   陈近才气笑了,“当然有!快去。看车不是什么轻松事,如果有人靠近,你立刻开车离开。”   “yes sir!”梁信悦敬过礼,转头问阿伯,“走吧阿伯……”   简若沉这才放下心,快步跟着关应钧跑向九龙城寨之内。   没跑几步,听见梁信悦在后面道:“对对对,这饼打包。哎呀我有钱的。”   陈近才脚下一个踉跄……   虽然A组只来了3个人,C组足足有13人,但他还是觉得自己在关应钧面前丢了面。   陈近才边跑,边绞尽脑汁转移众人的注意力,“多亏有简若沉,否则我们说不定要跟无头苍蝇似的在城寨里摸半小时。”   众人小声附和,“是啊,省了整整几十分钟的工作量呢。”   “你怎么知道买了老伯的饼,他就会说啊?”   简若沉笑笑,低声道:“劳动人民么,心肠很软的。”   社会主义的经验呗。   众人似懂非懂,疾步穿过了九龙城寨阴暗而窄小的巷道。   这里没有进行垃圾分类,被四片大楼围住的庭院是灰土色的,臭气熏天。   关应钧从兜里掏出一支薄荷膏,在人中处抹了一下。   他鼻子实在受不了。   站在这个庭院里,隐约还能听到金属碰撞的声音。   简若沉侧耳听了几秒,“这里有金属加工厂?”   “这都能听出来?”陈进才讶然,“确实有不少,这些工厂多半在地下室。”   简若沉喃喃:“怪不得陆堑要把备用点设置在这里。”   这里有极其完备的制毒条件。   他扫了一眼四周的建筑,忽然察觉出不对来,“关sir,你的地图确定没有错?”   陈近才挑挑眉,“怎么说?”   “西面五层那里,那个凸起的小楼,地图上没标。”简若沉抬手一指,接着又顺着那个方向往后挪,“这一层,地图上标错了。”   关应钧展开地图看了看,除了小楼,他没发现有什么明显到一眼就能看出来的错,“哪里错了?”   “面积错了。”简若沉小声道,“按比例尺算,这地图上足足少标了8平米。”   一层少八平米没什么,但若是整栋楼少了八平米,就很耐人寻味了。   关应钧道:“地图不可能有错,画这个图的人……亲自来过这里。他是个小头目,除非……”   除非他故意藏起来了一部分。   犯罪分子心照不宣的那部分。   “欲盖弥彰。”简若沉勾唇道,“或许只需要找地图上少的两部分就行。”   “分两队吧。”陈近才指挥C组,“1-3号跟我,4-12号去查小楼。”   小楼突兀矗立在边缘,违建的时间应该不长,估计里面没什么危险。   危险在消失在大楼里的部分。   关应钧拿起薄荷膏,又在鼻子底下抹了抹,然后才带着简若沉和宋旭义上楼。   陈近才紧随其后。   这大楼明明是水泥浇筑,踩上去时却让人有种摇摇欲坠的错觉。   简若沉垂着手,紧紧握着枪,额角上出了一些汗。   外面看有窗户的一面,从大楼内部看,却是一面水泥墙。   果然有房间藏在大楼里!   陈近才将摆在楼道里的小柜子移开,露出了里面的通道。   只有半人大小,很窄,必须侧身才能过。   简若沉眯起眼,“姚英喆应该不是从这里进去的,他比这缝宽。”   关应钧:……   陈进才:“那我们进不进?”   关应钧耸耸鼻尖,用气声道:“有罂粟味,应该就在里面。”   陈近才挽起袖子,企图找回刚刚被组员丢失的场子:“我打头!”   他侧身走进去,挪动了几步。   三步之后,消失在了黑暗中。   一秒。   两秒。   没什么声音。   五秒,简若沉抬声问:“陈哥?”   关应钧额角一跳,眼尾扫过简若沉微微鼓起的腮肉。   原来这小狐狸,管谁都能叫哥。   他口腔里泛了些水,喉结一滚,咽了下去。   不远处,传来陈近才的声音,“我到了。”   他声线有些紧,“来吧。”   简若沉回头道:“我断后?”   关应钧“嗯”了声。   ·   与此同时,陆宅。   陆堑一把挥落了桌上的文件,抓着电话的手都在发颤,“你说什么?条子跟到九龙城寨了?姚英喆呢!”   “……谁透露的消息!卖饼的老伯,他人呢?杀了他!……不在了?”   陆堑冷笑一声,“一群废物。”   他的备用点不止九龙城寨一个,但是现在再转移显然来不及。   陆堑低垂下眉眼,轻声道:“护住货,弄死他们。”   江含煜给的钱虽然多,但没有货,他资金流会断!   ·   简若沉最后一个过窄门。   他侧身走进去,只觉得心跳得厉害。   不对劲,为什么过去之后的人没有声音?   侧身走过几步,忽然,清脆的霰弹枪上膛声响起来。   简若沉额角处一凉。   调酒师英哥阴恻恻的声音自耳边响起,“小富翁,晚上好啊。”   他顿了顿,用奇怪的强调,不三不四地学道:“have a crazy night?”   简若沉抬眼,看见重案组的人都被人一对一看守,用枪指着。   一对一?   简若沉喉结滚了滚。   他向后扫了一眼。   英哥单手举着霰弹枪,另一只抓着他的肩膀。   也不是不能挣脱……   简若沉刚要动,却见关应钧冲他微微摇摇头,于是他不动了,像个木雕。   英哥道:“怎么哑巴了?你不是很能说吗?”   他得意忘形地笑了笑,枪口都偏开一些。   “咚——”   一道清脆的响声落在地面。   简若沉还未反应过来,就被人猛然推倒在地面,一道身影重重压下来。   一只滚烫的手捂住了他的口鼻,另一只捂住了眼睛。   关应钧将人死死护在了怀里了。   紧接着,是闪光弹和催眠弹爆开时的响声。   30秒后,简若沉拍拍关应钧的侧腰。   别捂了,再捂下去他没被催眠弹熏晕,要被捂晕了。   关应钧缓缓松开手,翻身让开。   室内的光散了,英哥没想到他们有催眠设备,一时不察吸了一口,软倒在地。   简若沉将他的枪踢远,举起手枪,回敬道:“晚上好,调酒师。” 第49章 简若沉肚子里的坏水咕嘟嘟   “呵。”英哥嗤笑一声, 浑身无力地倒在地上,脸色一变再变,最终凝成一副面无表情的脸, “你们警察, 又不能随便开枪,拿枪也不过是装腔作势。”   简若沉似笑非笑,“可我又不是警察。”   他收起笑容,拇指在枪尾一抹,打开保险, 上前一步。   英哥脸上的表情变化很细微,但简若沉还是从他脸上看出了踌躇和恐惧。   简若沉冷冷地看着他, 恍然想到在石矿场门口被炸翻的车。   ……也不知道里面的警察怎么样了。   英哥几乎不敢直视简若沉, 他眼动极快, 余光将室内扫了一遍。   之前被挟持的条子全都一转攻势。   不,或许根本没有什么一转攻势。条子刚进门时的弱势是装的!   而今, 房间内所有马仔都被戴上了手铐。身体好一点的抱头蹲着,差一点的只能躺着。   简若沉稳稳举着枪,忽然枪口微微一挪, 对着英哥大腿侧面开了一枪。   子弹精准地划破了英哥的裤子,在他大腿侧面留下一个不大不小的伤口。   枪响声回荡在楼内。   空气寂静一瞬。   陈近才眉头一挑。简若沉玩枪的手段不比他们任何一个人差!   一枪开出去, 子弹像是轻巧地割了人一刀。   这是何等精准的控制力?   英哥呆呆看着腿侧的伤口逐渐洇出鲜血。   一抹红在牛仔裤边扩散开。   他这才像是感觉到了疼,猛然蜷缩起来, 伸手捂住腿侧, 大张着嘴哑声嘶叫:“……啊……啊!”   简若沉垂眸看着他,“叫什么名字, 在这里干什么?这里都有什么?从工厂匀出来的货都藏在哪儿了?”   简若沉永远记得母亲牺牲后,被送回的手机壁纸上有一句话——对犯罪分子仁慈, 就是对人民犯罪。   他调转枪口,对准英哥的头。   “姚……姚英喆……”   姚英喆终于感受到了死亡的恐惧。   他蜷缩在地面,下半身有半边都毫无知觉,只能拖着一条伤腿往后靠了靠。那条窄缝易进难出,将整个空间变成了只进不出的鱼篓。   先前用来掣肘敌人的手段,如今却成了作茧自缚的工具。   房间内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被简若沉的气势震住了。   陈近才咽了咽口水。   理性上,他知道简若沉不会随意开枪杀害嫌犯。   但感性上却感觉简若沉真有可能在一怒之下毙了姚英喆。   姚英喆沉默的时间太长,简若沉抬左手拉动枪栓,上一颗空弹壳被抛出,落在地上,发出了叮地一声。   仿佛一声催促。   所有人都知道,退了弹壳,就能开第二枪了。   姚英喆被这种生死之间的紧迫感逼得近乎发疯。他转头看向另外两个在道上大名鼎鼎的警察。   陈近才站在房间的角落,脚边是蹲成一团的马仔们。   关应钧立在简若沉身后,枪上了膛,紧紧握在手里,仿佛一座怒目阎王像。   姚英喆微微闭上眼睛,语速极快道:“在、在这里藏货,陆哥……陆哥让我来转移货物,把饭盒藏到这里。”   简若沉没听到毒品的下落,便垂下眼帘,淡声道:“你真可笑,落到这副田地还要帮陆堑藏着毒品?你以为他会感激你?”   姚英喆浑身发寒,他张张嘴,却拼命摇头,脸上涕泪横流,狼狈至极。   陆堑怎么可能会感激他,那个人只会觉得他没用。   简若沉眉眼一弯,轻笑着问:“说不说?”   威严与压迫感环绕在房间,简若沉面上的表情与平常相比却没什么区别。   他笑时眉眼弯弯,眉峰下压,眉尾垂落,如果忽略那双摄人心魄的眼睛,这张脸简直堪称温柔。   关应钧视线落了一些在简若沉身上,仿佛钉住了。   重压之下,姚英喆终于一败涂地,“饭盒都在第五层,猪肉和西瓜分散在8到12层,茄子和草在13层,还有一些金蛋和果子,在最顶层。”   简若沉:……   什么菜市场?   除了猪肉,一个都听不懂。   说起来,猪肉代表的是什么还是关应钧教他的……   老式的手枪挺重,举得手累。   简若沉放下枪。   姚英喆当即松了一口气,心里还有一丝微小的希望,盼望房间里的人会因为他给出的信息分散。   这样或许就能趁人不备跑掉。   陈近才也松了一口气。   简若沉搞得和真的一样,他是真的怕罪犯被弄死。   这还是他第一次看简若沉审人,压迫感倒是和传的一样,但简若沉话也不多啊……   他走到关应钧边上,用手肘顶人,“艾,这小财神审人跟你好像没什么区别喔,不都是逼供吗?打一枪,问一句。”   关应钧怜悯地扫了陈近才一眼。   陈近才:?   这什么眼神?   这种转瞬即逝的蔑视是什么意思?   关应钧道:“简若沉的问话很有节奏,看似无用的动作也有用处。刚才他抛弹壳的时间很好,那时房间里很安静,弹壳落在地上的声音有心理暗示的作用,换成是你,打完第一枪之后必定会立即抛壳。”   陈近才:……   警校老师三令五申要立即抛壳,时刻准备好下一颗子弹……   说得好像你不是这样似的。   他觉得关应钧实在是太奇怪了,奇怪到让人浑身刺挠。   陈近才转移话题,“你们留在这里看着人,我带人上去缴货?”   简若沉摇头,“楼里人多,我们别分开,等CIB他们到了再说。”   缴货,计白楼和关应钧才是专业的。奈何关sir现在和光杆司令差不多,身边就只有他和宋旭义。   一身本事无处伸展。   角落里靠墙支撑着身体的姚英喆眼神灰暗,心里最后一丝希望被简若沉的话打破,浑浑噩噩坐在墙角。   他在道上不过算个小头目,地位也就那样,手上卖出去的数量太多,又被抓了现行,现在落到条子手里,根本不会有好下场。   更骇人的是……CIB竟然来人了……   可他们埋在警局的鬼呢?   为什么没把消息传过来?   难道鬼被抓了?   可他们埋在警局的卧底为什么会暴露?   姚英喆想到了1892酒吧遗失的饭盒。   简若沉和那看不见脸的毒头刚去,他们的中转站就暴露了。   简若沉刚在大厅弄出大动静,他们撤退时就丢了一个饭盒。   撤退时,老八明明在外间偷懒,后厨里的人却说窗户开的缝是因为老八觉得热……   仔细想想,大半个月之前,简若沉身侧那个自称毒头的黑衣男,身形和关应钧几乎一模一样。   香江长到一米九五的亚洲人可不多!   姚英喆越想越骇然,越看越觉得简若沉和关应钧宛如索命恶鬼。   他今日的溃败,竟然全都是因为面前这个二十岁都没有的少年!   众人在原地等了一会儿,期间关应钧又往人中上抹了两回薄荷膏,抹得简若沉都好奇了。   他凑过去,觉得那东西好像泰国鼻通,塑料的小筒,简朴而眼熟。   一面是薄荷油,另一面是筒状吸剂。   上辈子,大学考试之前,图书馆里全是吸这个的。   70岁退休老前辈来华国刑警学院做缉毒讲座时,差点没被前排的一零后男大学生吓晕头。   这东西,吸起来实在是像啊……   简若沉想了想那薄荷剂的滋味,觉得闻起来光是凉了,背面那个薄荷油好像没什么味道,真能除臭吗?   或许90年代出的这种能除臭吧……   长时间的寂静实在磨人。   喜欢热闹的陈近才憋不住对简若沉道:“今天多亏了有关sir,哎……幸亏他还留着CIB时的习惯,带全了装备,不然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简若沉“嗯”了一声,没接什么下文。   关应钧直直站着,不动如山。   脑海里却闪过简若沉一个月前靠在车门上夸人的样子,又想到最近几天简若沉公事公办的模样。他呼吸微滞,转身把姚英喆铐上,两只手往外微微一扯,手铐立刻锁得死紧。   简若沉看着,嘴唇弯了弯。   关sir挺有意思,竟然会自己跟自己较劲。   香江这边开放,就算是90年代也很少有人单身到26岁。   所以当深水埗警员蹲在外面说关应钧没拍拖过,他也只当笑话听。   但现在看看……关sir确实不像谈过。   简若沉生出一点逗弄关应钧的心思。   他偏过头,对着陈近才道:“陈sir反应好快,说跟车就跟上了姚英喆,还帮我们别车,如果没有陈sir,我们说不定跟不到这里。”   陈近才被夸得天灵盖发麻。   好会说话一张嘴。   他挠挠头,“那你考不考虑跟我做事啊?”   关应钧滋啦扯出一段黑胶布,面无表情把姚英喆的嘴贴上。   简若沉勾了勾唇。   陈近才:……   他看简若沉又看关应钧,感觉身上愈发刺挠,尴尴尬尬地沉默下来。   好在计白楼很快就到了。   他动作轻,来时甚至没发出什么声音。   计白楼还带了一队毒品调查科的警员,乌泱泱一片,个个荷枪实弹。   一时间,简若沉只听到耳边此起彼伏的暴喝:   “不许动不许动!”   “双手抱头!”   “给我趴下!”   “嘭”的一声,也不知道是谁先开了枪。   紧接着耳边响起了一连串的“突突突,突突突”。   简若沉伸长了脖子看不见什么,只能看到不远处隔间里传出来的,乍亮乍暗的光。   “计sir!13楼有人追龙!”   计白楼看了一眼简若沉茫然的脸,解释道:“追龙就是正在吸的意思。”   简若沉恍然,好奇地问:“那茄子,西瓜,果子,金蛋和草呢?”   关应钧低声道:“是氯胺酮、海洛因、麻古、金表和大麻。”   计白楼:……   你看看你自己,谁问你了?   小沉问的不是他吗?   哪儿有做兄弟还抢话说的?   简若沉看着关应钧这副既较着劲儿,又隐忍辛苦的模样,肚子里的小坏水咕咕嘟嘟往外冒。   他侧头问计白楼:“是真的吗?”   计白楼心里顿时熨帖。   这水端得多平啊,小财神好会雨露均沾。   他笑道:“是真的。”   关应钧舔了一下上唇,舌尖被落在上唇的薄荷油刺了一下。   “计sir!5层清缴完毕!”   “计sir!6层清缴完毕!”   “……12层清缴完毕。”   “14层清缴完毕,全楼确认无遗漏!请指示!”   简若沉环视一圈,计白楼带来的人至少有30个,每组6个,分了五个小队。   他仰起头,莫名有些失落。   哎,要是陆堑没那么小心就好了,要是陆堑亲自来转移就好了。   要是陆堑在,那说不定他就会被逼到天台,听别人对他说:收手吧,陆哥。下面全是警察。   简若沉走在关应钧边上,遥遥跟着计白楼往下走。   走到四楼左右时手边有个小阳台,被夹在宋旭义和另外一个小警员中间的姚英喆竟然撞开了桎梏,拼命探出身体,朝着阳台之外一翻!   简若沉瞳孔紧缩。   却见关应钧猛然上前,单手扯住姚英喆的衣领往回一拖,接着双手借力,用力一提,狠狠丢在地上。   他心里有气,谁也不能说,只好阴恻恻对姚英喆道:“你这条命,法院说什么时候死才能去死。”   “你自己做不了主。”   姚英喆呆呆看着九龙城寨昏暗的天,外面已经彻底黑了。   他忽然啜泣一声,掉了一滴眼泪。   简若沉知道这不是后悔犯罪的眼泪,而是害怕的眼泪。   1993年,一月底。   西九龙重案组三组出动,与西九龙刑事情报科和毒品调查科一起对九龙城寨进行清缴,诸位警员在西侧楼抓获60名毒贩与马仔,全部押回了拘留所。   还好西九龙总区警署拘留所建得够大,否则都不一定塞得下这么多拘留犯。   西九龙刑事侦缉科警司林雅芝站在楼上,看着那些被成批压回来的罪犯,对着身侧斜睨过去一眼,“刘奇商,关应钧和计白楼在扫毒,你在干什么?”   刘奇商:……   “我是负责后续清缴的啊,前线没我的份。”   他把捧花放在林雅芝办公桌上,还没讲话,就听林雅芝道:“那么接下来九龙城寨的后续清缴就交给你了。廉政公署管理这么宽松?马上九龙城寨都要拆了,里面还盘踞这么多势力!你们到底有没有好好干活?务必在一个月之内完成工作,不然我去廉政公署警司部,告你的状。”   林雅芝翻了个白眼,嘟囔,“一天到晚就想着谈恋爱。”   刘奇商立刻投降了,“好好好,yes madam。”   林雅芝笑眼弯弯:“要不是简若沉,我看你什么时候能完成清缴城寨的工作!你一定要好好去谢谢我们西九龙小财神啊!”   自从有了简若沉,他们西九龙重案组从下到上都有了升职加薪的希望。   小财神一点都不藏私,明明没见过几面,相处起来却叫人舒服极了。   刘奇商说:“好啊madam,那我能不能约你吃晚饭?”   林雅芝当场变脸,“不好意思,我要工作了,吃饭改天吧?”   简若沉回来的时候刚好看到垂头丧气往外走的刘奇商。   刘奇商道:“哎呀,谢谢你帮我们廉政公署拔出一颗毒瘤啊!”   简若沉:嗯?   计白楼:“你确实要谢谢他,我们都要谢谢他喽。”   这业绩,掉下来,换成钱,能把脑袋砸疼。   “是啊是啊。”连毒品调查科的组长也来跟简若沉握手道谢。   简若沉一个一个握过去,手都酸了。   回头一看,关应钧在人群之外,眼睑耷拉着,不说话也不揽功劳。   他心里的坏水又开始嘟嘟嘟冒泡。关应钧越是这样默不作声地憋下去,一副隐忍又克制的样子,越是让人想逗。   于是简若沉游刃有余地笑起来,轻飘飘开口,“哎,其实这次还要多谢谢关sir啦,全靠关sir带来的地图,我才能发现大楼不对劲!他不仅有本事拿到九龙城寨的立体三维图,还带全了装备,什么闪光弹催眠瓦斯之类的,我根本想不到。”   一串话砸下来,众人的视线顿时飘到关应钧身上。   大家面面相觑。关sir有本事这件事,他们是一直都知道的,但关应钧脾气不好,做事手段又有点极端,是西九龙出名的刺头。   关应钧,出了名的不爱听别人夸他。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有警员小声交头接耳。   另一个人学得惟妙惟肖,抱臂道:“与其在我这里浪费时间,不如去把欠的报告写完。”   计白楼心说人跟人能一样吗?   他这兄弟,等这一句夸赞等了一路!   计白楼转头看向关应钧。   关应钧看着简若沉的笑颜,心弦被重重撩了一下。   他直直盯着那张灯光下莹白的笑脸,似乎要将这张脸刻到脑袋里去。   他忽然上前一步,还未说话,大厅的电视机就传出来一句——   “恭喜简氏电子科技集团股票后来居上,一跃成为最有前景的股票,目前竟一股难求!我们今天请来了研发这款便携计算机电脑的专家,来为我们介绍这款足以划时代的产品。”   专家两鬓花白,站都站不稳,一到台上立刻鞠躬。   他道:“首先,我要感谢慧眼识珠的简若沉先生。”   众人齐刷刷回头,目光灼灼看向简若沉。   谁?   专家看上去很社恐,说话磕磕巴巴:“原、原本在江氏,我们的研发一度进行不下去,是简若沉先生在危急时刻买下了这个公司,又投入两亿元,帮我们完成了项目。”   他眼睛湿润了,哽咽道:“这是我毕生的目标,但江氏集团做电子科技公司只是为了用于逃税,我们的资金一直都不够,直到简先生派来的人接手公司。谢谢简若沉先生为我递上最后一节石台。”   简若沉顶着同事们的视线摸摸鼻尖,这个……"   他其实也不知道有两亿投下去了。   股票变得难买……应该就是赚得很多的意思吧。   可他不知道是怎么挣的啊…… 第50章 你喜欢我,是不是?   西九龙总区警署毒品调查科的组员, 第一次受到财神爷三个字的冲击。   毒品调查科的高级督察凑到计白楼边上,眼睛却钉着简若沉,表情很垂涎, “这就是在你们那里最近传得特别厉害的那个小财神?”   随随便便能拿出两亿投资, 普普通通请喝下午茶都是咖啡加甜点最高配置。   查案的时候手一挥就给能卖饼老伯500块。   如果这个人在他们毒品调查科,他都不敢想象他们组会有多活泼开朗。   毒品调查科高级督查搓搓手,撺掇计白楼,“反正他现在只是编外人员,你怂恿简若沉毕业后报我们这边吧?”   计白楼:“你以为我不想?”   他对着关应钧扬了一下下颚, “旁敲侧击几句等着简若沉自己选还行,真要上手拐人, 我和关sir的兄弟就没得做了。”   重案组休息室的电视里, 专家还在展示手上的新产品。   简若沉靠在墙边, 手里捧着冲泡果珍,仰头看着电视。   第一代笔记本电脑并不便携, 合起来时长得像个手提保险箱,但打开之后屏幕和键盘一应俱全,从外表上看, 甚至已经有了后世笔记本电脑的雏形。   他有些出神,没注意到关应钧已经走到身边。   关应钧明知简若沉有的是收买人心的手段, 用起来神不知鬼不觉,但还是走过去, “我……”   简若沉转头, 眉头轻轻挑起一点,“嗯?”   关应钧倏然别开视线, 只觉得视线里的两道弯眉,变成了一对细钩, 戳得胸口发痒。   简若沉唇角微勾,慵懒地拖长了语调,“你是想问我为什么会夸你?我说了公事公办就是公事公办,不会抢你的功劳。如果没有你的地图,我们肯定要在里面转很久才能找到藏起来的楼中楼。这次确实是多亏了你。”   关应钧只觉得那对细钩,勾着心脏往两边一扯,又酸又胀。   他转移话题道:“明天早上我来叫你锻炼?”   健身房刚在香江兴起。   90年开了第一家,一年之后就遍地开花。   现在高档小区周围都有了配套的健身设施,有些赶时髦的高档公寓,甚至会将配套健身房作为卖点向白领推销楼盘。   但丽锦国际是老楼盘,又是建在山上的别墅区,远离闹市,没有这种配套设施,周边最近的健身房要开车才能到。   罗彬文上了年纪,最近又忙,早上肯定没法带他去。   简若沉想到要重新开始早起就不情不愿地“哦”了一声,“好吧……”   大家在重案组的休息室歇了一会儿,喝了杯警局特供咖啡,勾肩搭背说说笑笑地吹了吹近期见闻,等下属们安排好了马仔,这才不约而同长叹一口气,无可奈何地将空纸杯往垃圾桶里一丢。   “哎!干活干活。”   “60多个人,要问到什么时候去啊……”   不少人的视线扫过简若沉。   真羡慕啊,要是他们也有简若沉那样的问话能力就好了。   又帅又省事。   如果简若沉能来帮忙……   林雅芝注意到他们的眼神,当即挡在简若沉前面冲着其他部门的人挥手:“看什么看什么?他才19岁,明天还要上学,要早点下班回家睡觉的。”   “都要他来问,西九龙招你们做什么!快去快去!”   毒品调查科的高级督查是个身高185的猛男,他西子捧心,“哇,madam林,你好狠的心!”   林雅芝恨天高在地砖上一跺,“我还有更狠,你要不要试试?”   其他部门的人顿时蜂拥到电梯门口,坐不上电梯的就走楼梯,快速从重案组的地盘跑了。   简若沉从林雅芝身后探出脑袋,一时叹为观止。   林警司好有威严。   其他部门的人一走,西九龙重案组的原班人马才得以走进休息室。   毕婠婠他们早就找到了将老八被抓的消息漏出去的巡警,做好了他们的警局内社交关系网,只等着向上级汇报。   这些小巡警,刚从学校毕业,有些甚至没在警校进修过,工资不高,正是容易受人蛊惑的年纪。   记者和犯罪分子给点钱,就容易透露信息。   再加上很多人觉得谁被抓了这种小消息,就算拍了卖出去上面也不会查,无关痛痒,于是便时常钻空子,利用职务之便来赚外快。   算不上卧底,只能算是记者藏在警局的线人。   关应钧翻看着两位值班巡警的资料和毕婠婠做了一天后,弄好的警局社会关系文件,冷声道:“降级吧。”   “你看到同事拍照却不阻止,降级到分警署做巡警。你的队长是巡警部长,你去告诉他,他的提升调令没了。”   “而你,你拍照泄露警局抓捕信息,革职,终身不予录用。”   简若沉愣了愣,转头看向关应钧。   好严。   这种错,就算放在上辈子也是停职调查较多,卖给记者和直接卖给犯罪分子的动机不同,错误自然也不同。   前者是为了小财,不够坚定。   后者才是与罪犯同流合污的卧底。   没想到关应钧竟然等同而视。   简若沉看着关应钧面无表情,堪称铁面无私的脸,忽然想到他坐在车里,握着方向盘,缓缓垂下头的样子。   当时他的破绽那样明显,疑心病十级的关sir竟然没把他从警局踢出去……   时隔24小时。   简若沉忽然明白了关应钧当时到底在忍什么。   他在忍着不心软。   然后没忍住。   简若沉舔了舔唇,心跳不自觉加快了。   这一刻,五年的心理学知识聚集成了一道敏锐的直觉……   关应钧真的喜欢他。   男人会对着漂亮脸蛋起反应,这是劣根性,是基因作祟。   关应钧对着他起反应,可能是因为喜欢男人,本能作祟。   欲望这种东西,不一定会和喜欢挂钩。   所以他试探出来之后也没放在心上。   关应钧能对着他认错,送信道歉,送花讨人开心,也能解释为需要顾问,而目前能用的顾问只有他一个,这才不得不低头。   所以他看到之后只觉得有趣,也没放在心上。   但关应钧作为一个卧底回来的刑警,面对疑似卧底的人时却强忍心软,既没有带他回警局,又没有直接弃用开除顾问。   而是带他去见了身为顶尖心理学家的干爹。   从心理学上来说。   关应钧逃避切实线索,寄希望于旁人虚无缥缈的判断,想知道的从来都不是“简若沉到底有没有问题”。他是要得到“简若沉绝对没问题”这个答案。   他渴求从生命中最权威的人那里得到这个回答。   这样的渴求,或许连关应钧自己都没注意到。   简若沉咽咽口水,坐在重案A组办公室里不知什么时候多出来的小沙发上,看向L形办公桌后的关应钧。   一月底,香江冬末春初。   大家都开始缩减衣衫,脱去厚重的外套,穿上偏薄的衬衫与单裤。   关应钧也不例外,他早脱了防弹马甲,露出里面的白色衬衫,靠在旋转座椅里,面色肃穆。   那买消息的巡警一听要革职,愣了一会儿,立刻声泪俱下地悔过,“我不知道那个记者是陆堑的人,下次真的不会了,我愿意停职反思一段时间,关sir……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   关应钧伸手将文件丢到男人面前,“总局不留有过错的人。”   他冷酷极了,眼神扫过巡警的脸,“西九龙面对的都是什么案子?我留着你是害了其他人。”   段明是个例外,谁能想到10年的腼腆老同学竟然是陆堑弄进来的卧底?   简若沉呼吸微滞。   关应钧伸手扔文件时候,熨烫板正的衬衫微微绷紧,勾勒出肩膀、胸廓与手臂的线条。肌肉蛰伏在皮肉里,看上去流畅紧实。   简若沉想到关应钧把姚英喆从阳台边拉回来时的场景。   又抿唇舔舔唇线。   少年的视线如有实质。关应钧目光微微一挪,却见简若沉已经收回视线了,正仰头看灯。   简若沉眯起眼睛,忽然觉得灯管似乎不一样了。   不刺眼了。   他忽然开口,“关sir,你换灯管了吗?”   关应钧一怔,觉得脖颈上微微出了些汗,他伸手摸了一下,低声道:“嗯。”   不是关应钧,不是关督察。   是关sir。   简若沉眼睛一弯,靠在茶几前面的小沙发里笑,“谢谢关sir,你这么照顾我啊?看来我晚上就只能待在A组,眼睛再转好之前哪里都去不了啦。”   警局的灯也不是想换就换的,要打申请,还要打电话调查厂家,做厂家背调。   关应钧不是为了私事麻烦别人的性格。   他竟然用一上午独自做完了这些。   简若沉开心的时候嘴巴最甜,他看了看头顶的灯,还是给关应钧递出去一个台阶,“关督察,明天锻炼完,你请我吃早饭啊。”   关应钧喉结滚了滚,额角甚至冒出一点汗来。   哭天喊地的巡警已经被带走,今天重案组做出了成绩,也不急着加班,A组其余人早已欢天喜地下班回家吃饭。   整个办公室此时只有他们两个人。   简若沉抬眸看看四周,忽然站起身,走到关应钧面前。   他撑着桌子,俯身看向关应钧的眼睛。   办公桌上还有关sir刚才发火时丢下来的文件。   那东西是蓝色的光面塑料壳,用力一按,立刻错开一滑,简若沉猛然失去重心,手往下一撑,摸到了关应钧的大腿。   关应钧伸手,揽了一下他的腰,帮人稳住身形。   简若沉指尖动了动,本想缩回手,但想到心理学告诉他的答案,忽然又不想缩回来了。   他想要更加切实的答案。   想要实实在在从关sir嘴里说出来的供词。   人为什么要长好奇心呢?   疑问长在脑子里,却叫人百爪挠心。   简若沉手指收紧了些,立刻感受到指尖下的肌肉绷起,硬得和石头一样。   新灯的光很柔和,接近日光照在室内的样子,照下来的时候软软的,不会刺痛眼睛,却很清晰。   清晰到简若沉看见关应钧额角处落下来一滴汗,吊在下巴尖,聚成一颗水珠。   2月都还没到呢……   简若沉伸手,用手背擦了一下他的下巴。   男人的下颌立刻绷紧了,死死咬着牙齿,从喉咙里逼出一道气声来,“简若沉。”   “嗯?”简若沉眨了下眼睛,觉得手撑得有点儿酸,便微微挪动了一下。   关应钧倒吸一口凉气。   他伸手把简若沉两只手拢在一起,单手抓着,声音低哑,“简若沉,不要这样……”   不要怎么样呢?   不过就是擦了一下汗,在他腿上撑了一下手而已。   简若沉是在试探他?   还是在玩他?   关应钧牙床发酸,咽了咽口水,喉结的尖尖在脖颈的皮肉里上下一滑。   简若沉看着,指尖被关应钧的掌心烫得蜷缩起来,他脑子有点懵,好像泡在了红茶里,“你喜欢男人,是不是?”   一阵冬末的微风吹进西九龙敞开的窗户,把A组散落的卷宗文件吹得沙沙作响。   关应钧猛然松开了简若沉的手。   简若沉一愣,重心立刻散了,整个人往前趴过去,半边身体落在男人怀里。   “啪”的一声。   A组新换的灯管突然爆闪一下,灭了。   黑暗的办公室,办公椅与办公桌之间狭小的缝隙,简若沉闻着关应钧身上的味道,出口的话不自禁带上一股冲劲。   他不知怎么的,迫切想要得到一个“是”或者“不是”的答案。   简若沉微微张开嘴,还未说话,就听到关应钧一下一下,强而急促的心跳声。   忽然,腰后拢过一只手,把他往前一挪。   简若沉躲闪不及,腿一弯,跨坐在了关应钧腿上。   他又退缩了。   或许不该问出口的。   这种事,心照不宣才好。   关应钧在黑暗里低下头,轻轻“嗯”了一声。   低沉又性感。   简若沉脊背上冒了些汗。   他手臂撑着关应钧的肩膀想站起来,但腰间的手比孙悟空头上的金箍还死。   令人动弹不得。   简若沉心一横,张口又问:“你喜欢的是不是我?”   他问出口又后悔了,恨不得掐着关应钧的耳朵跟他喊:你没听见!   哎,好奇什么啊。   要是关应钧不过是有点身体反应,根本不喜欢他,那怎么收场呢?   他太冲动了。   好烫。   简若沉用手背蹭了一下滚烫的面颊,觉得每一个毛孔都在冒小汗珠。   他又后悔,又好奇关应钧会怎么说。   关应钧呼吸忽然重了一瞬。   所以……简若沉是在试探他,还是在质问他?   如果他说是,又惹了人生气,那事情该如何收场?   黑暗滋生着恐慌。   ·   与此同时,江亭公馆之内,陆堑站在江含煜面前。   客厅只有一盏灯,照得两人面孔诡谲。   陆堑看着江含煜凄红的眼眶,轻声问:“你给我的八亿,是买了未来能日收80亿的企业换来的?”   他不明白:“你怎么这么……”   笨?   卖给别人也就罢了。   偏偏是这个时候。   偏偏买的人是简若沉。 第51章 关应钧喜欢他   黑暗中。   关应钧下颚紧绷着, 脑子混沌极了,足足静默了半晌。   简若沉一手抓着他的肩膀,只觉得臀下的腿热度惊人, 几乎要把人烫得跳起来, “你……”   话才开了个头,A组办公室外的走廊便传来一道耳熟的声音:“咦?”   “A组的紧急备用灯怎么灭了?”   是陈近才的声音。   警局里哪怕是下了班,也会给办公室留一盏备用灯,这样能对觊觎文件的小偷起到一定的威慑作用。   因为哪怕只有一盏小灯,也能让整个办公室一览无余。   要是外面的人突然开灯, 就能看见A组办公室里。   那他们这样……   简若沉手指收紧,紧紧抓住了关应钧的肩膀, 他想要站起来, 腿却是软的, 像是钉在了关应钧身上。   静谧的办公室里。   呼吸与心跳交织着,形成一道澎湃潮湿的音律。   鼓噪而响亮。   不远处的门外, 陈近才“啧”道:“哎哟,A组电闸跳了,怎么回事?”   “咔哒”一声。   A组对面, D组办公室的门打开,里面探出一颗头, 小声道:“不好意思啊陈sir,我们在吃插电火锅, 上回那锅不是让madam没收了嘛, 这回买的锅功率大,不小心让A组跳闸了。”   ABC三组一排, DEF三组在对面。   AD两组共用一条电路。   陈近才:“嘿,你小子真会享受, 给我来两口。”   他说着抬手将A组的电闸拨上去。   顶灯轻微响了一声。   黑暗的办公室骤然被照亮。   刹那间,两张鼻尖对着鼻尖的面孔清晰地呈现在对方眼前,毫无遮掩。   这一刻,两人的心跳几乎重合。   同时一颤。   简若沉呼出一口气,微微发着怔。   外头,陈近才满心都是D组偷偷烧的火锅,根本不知道他的好兄弟到底在办公室里做什么。   回头一瞧,疑惑喃喃:“关应钧这人,下班怎么不关灯?”   他一抬手,又把办公室的灯关了。   黑暗重新降临。   那种随时会被人抓住的,偷情一般的刺激感叫人浑身发麻。   简若沉一下子卸了力气,实实在在坐到了关应钧的大腿上。   少年身上没什么肉,但该有肉的地方一点肉都不少,柔软的腿肉一捻,带着浑身的重量在黑暗中压下来。   关应钧呼吸重重一沉,眼前甚至出现了一片重影。   他舍不得放开简若沉,又弄不清简若沉目前到底是态度,又是出于什么样的目的问出了这句话。   要说不生气了,简若沉原本就没生气,只是不想将他放在眼里。   要说喜欢,简若沉怎么可能会这么快喜欢上他?   他才做了混账事。   D组的门缝里飘出一些牛肉海鲜的香味,勾着人的味蕾。   简若沉等不来回答,又觉得肚子饿,于是催促似的问:“关sir,你是不是中意我啊?”   关应钧沉敛片刻,轻声否认:“不是。”   简若沉蹙起眉。   不是?   不可能。   他心理学分析水平那样好,绝对不会出错。   可恨陈近才竟然有随手关灯的习惯,否则他现在就能看见关应钧的微表情,判断他到底有没有说谎了!   怎么可能不是呢?   总不至于他第一次出错是在关应钧身上。   他怎么可能会出错呢。   简若沉抿着唇,心想:是关应钧说谎了。   身为警察,怎么能对人说谎?   他好想听到真话。   想听到准备用心理学上的技巧去逼问。   此时,最好的选择……   简若沉手心出汗,呼吸微微急促了些。   他轻轻缩回了手,只后仰着坐在关应钧膝头,静静等了一会儿,然后缓缓靠近关应钧耳边,轻声问:“真的吗?”   柚子味的香气呼在颈侧和耳蜗,关应钧近乎要被逼疯了,他半闭着眸子,颈侧青筋暴起,手攥成拳,指节用力掐进掌心。   他张口想说违心话,想告诉简若沉他不喜欢他。   但如同哑了一般,一个字都说不出。   简若沉的眼睛逐渐适应了黑暗,他看到了关应钧挣扎的神色,觉得有趣。   于是脑袋一热,伸手摸上关应钧的下颚,指尖一划,戳到凸起的喉结,“你说是真的,我就离你远些。”   关应钧眼眸晦暗,欲望与克制在其中交替沉浮。   “简若沉。”他嗓音低沉沙哑,压抑着欲念,“你是不是想玩死我?”   简若沉咽了咽口水,本能地感觉到了危险。   但关应钧的表情让人一时发怔,忘了推开。   关应钧急急喘了一口气,仰头缓了一会儿才低声问:“你……”   他伸手,猛然抓住了简若沉的后颈,“12月,你那样喜欢陆堑,喜欢到恨不得为他去死,你现在还喜欢他吗?”   简若沉还没说话,就感到后颈被人往前一挪,命门被人握在手里,他不得不顺着力道往前。   从关应钧的膝盖,移着移着,坐到了腰腹。   关应钧放任理智溃败。   他把额头抵在简若沉的肩膀上,“你现在是不是因爱生恨。”   如果陆堑回头,简若沉会怎么选?   如果陆堑死了,这个像是为了反抗而来的简若沉会像李叔说的“第二人格”或者“灵魂转换”一样,虚无缥缈地突然消失吗?   简若沉被这样浓稠的情感震住了,他手腕微微一动,就被一只滚烫的手拉住了。   这只手没什么力道,似乎给了他选择的余地。   关应钧低低道:“你为什么偏要从我这里得到一个答案?”   简若沉哑然,他自己也不知道。   关应钧用拇指轻轻摁了摁简若沉的掌心,“无论你是想弄死我,还是想报复我惹你生气都行,就趁现在。”   哪有那么严重呢?   简若沉混乱地缩了缩手,却没有抽走。   关应钧牵着呆住了似的简若沉,将他的右手凑到唇边,试探地亲了亲指尖。   简若沉震惊地瞪圆了眼睛。   然后那吻寸寸往前,滚烫的唇角落到掌心,落下一片灼热的呼吸。   简若沉手指微微一蜷,似乎就能抓住这股滚烫似龙息的吐息。   他脑袋一片空白,忽然觉得大腿隔着两层衣服,碰到了一团灼热滚烫的东西。   简若沉声音发哑:“关应钧……”   A组之外,走廊的灯忽然亮了一瞬。   一墙之隔。   陈近才的声音又响起来:“哇,鸡汤好鲜!你们组吃夜宵吃这么好,当心madam上门喔!”   “陈sir,哎。这个帝王蟹你拿去和组员分,快走快走。”   “陈近才,你做什么这么馋,你们前三组不是刚做了业绩,很快就有钱了,有钱后可要请我们吃一顿啊。”   他们说到了业绩,就不免提到简若沉。   “哎,A组那个小财神下班了吗?没下班让他来吃点啊。”   “肯定下啦,A组都没灯了呢。”   “快吃,吃完去找陆堑和江家麻烦!”   陈近才问:“怎么找麻烦啊?”   “当然是上门走访喽,搜是搜不到什么的,但是能让陆堑他们在想办法应对的时候分心!”   “哈哈,好损!”   外面热热闹闹,简若沉却觉得灵魂出窍,听不真切。   他手忙脚乱挣脱了关应钧的桎梏。   不用听什么回答了。   这答案还不明显吗?   关应钧就是喜欢他。   简若沉听着陈近才的脚步走远,立刻猛地从关应钧身上下来,跑出了A组办公室,一口气从漆黑的安全通道蹿下去,跑得气喘吁吁。   关应钧站在楼上,看着简若沉下去之后兔子一样直直窜上出租车的背影,垂下眼睑。   在心里低低道:是啊,我是中意你。   ……   简若沉窜上了车,却一时不想回家,又不知道能去哪里。   他往窗户上一看,发现一张脸粉扑扑,几乎要烧起来了。   哦,该死的荷尔蒙。   人体的调节器。   简若沉冷脸沉默半晌,在出租车司机揶揄的眼神里道:“师傅,去中央商城。”   他要找个地方,放空一下脑子。   花钱!   中央商城,是香江环球贸易中心做起来之前最大最贵的商城。   简若沉钻进里面,第一时间去了表店,他对着柜台里帅气的男接应笑了笑,指着台里的金表,“这个金表,女士的一块,男士的8块。”   “这个绿宝石戒指……三个吧。”   男接应:?   碰上钱王爷了?   哦,开年大单!   是小富豪!   男接应倒了杯水,“您别急,我拿宣传册给您挑,VIP贵宾室这边走?”   简若沉挥手拒绝,“不,我赶时间。”   他想了想,又从口袋里掏出五张1000块递过去,“我一个人拎不动,你能不能先下班帮我拎包呢?这是5000块小费,我只带了这点现金。”   男接应双手接过:可以的爸爸,没问题爸爸。   5000块,他一个月的工资了!   这头,简若沉在中央商城购物,一时间忘了刚才被人攥着手亲的事情。   ·   那头,关应钧开车到家,没进家门。   他把自己锁在丰田里,难得没有喝酒强压着欲望,只是靠在车里一手夹着一根点燃的香烟探出窗外,嘴里含着喘息,另一只手随便抓了张纸巾弄。   平日里冷酷沉敛的眸子微微眯着,脖颈仰起。   指尖的火星在黑夜里明明灭灭,欲望焦灼起伏。   关应钧想起简若沉点在他喉结的手指。   破一次戒……   他心想,就一次。   ……   另一边。   江亭公馆。   江含煜看着陆堑的脸,忽然感到恶心。   8亿。   纵然他卖了电子科技公司的初衷是为了稳住陆堑,让他消消气帮忙稳住江家这艘大船。   可平心而论,这8亿难道没有帮陆堑解决燃眉之急?   这些钱难道没有帮陆堑撑起因为合法经营多日而连日亏损的天泉都娱乐城?   江含煜轻轻眨了一下眼睫,真情实感地掉了一滴眼泪。   他当然是爱过陆堑的,这个男人曾能满足他年少时的所有幻想。   有钱有权,专一深情,从前对他几乎百依百顺,对着简若沉那样漂亮的脸也能无动于衷。   可自从江鸣山入狱,江家大厦将倾。   陆堑暴露出来的野心和本性令人心惊。   “……陆堑。”江含煜转瞬之间变了一种表情,凄婉地看着他,“你是不是不中意我了?”   陆堑哽了哽。   江含煜抬手从桌上的纸巾台上摸下一张纸,抖开之后整个铺开在双手,然后把脸埋进去,“我也不懂这些的,那个电子公司,本来就是爸爸想要卖掉的东西,之前你那么缺钱,我好着急,我想帮帮你。”   他号啕大哭,“我不知道这个会赚钱,个人电脑那样笨重,全香江都没几个公司在用,我真不知道这东西会有什么发展前景!”   江含煜肩膀耸动,泪水很快浸透一张纸,“我也不知道买的人是简若沉,他又没有亲自来,对不起。”   陆堑第一次看到他哭得这样厉害。   江鸣山被判死刑的时候,江含煜也只是无声掉了几滴眼泪。   江含煜团团纸巾,丢到一边,又扯了另外一张,边擦眼泪边道:“我帮不到你,对不起,对不起。”   陆堑被哭得心软又心烦。   他站起身,走到江含煜身前安慰道:“不是你的错。”   是他自己选了个没脑子的。   陆堑把手指插进江含煜的头发,看着哭到抽气的人,轻轻顺了顺那头细软的黑发。   江含煜顺着陆堑的力道,缓缓把头靠在对方的腹部。   他看错了陆堑。   这个人的深情专一是真的,但却不是因为陆堑有多喜欢他,而是为了在外吹嘘自己的“爱”罢了。   实际上陆堑只爱他自己,这个人自私自利,根本不会爱上任何人。   怪不得……江含煜忽然无声地笑了一下,怪不得简若沉会不要陆堑,头也不回地走掉,宁愿和一个月薪只有五万的穷警察拍拖,也不愿意和陆堑扯上一点关系了。   简若沉总是这样。   总在赢。   凭什么?   他也要赢。   江含煜抬起头,下巴磕在陆堑的皮带扣子上,对着陆堑笑笑。   既然陆堑没把他放在心尖上,那就别怪他把陆堑踩在脚下往上爬了。   江含煜摩挲了一下中指上的订婚戒指,轻声道:“阿(e)叔,你不要生气了,有什么困难也可以跟我说说,我虽然帮不了你什么,但可以把江家的文件给你看,到时候,你来决定卖哪个好不好?我再也不瞎卖了。”   陆堑看着江含煜仰面往上看的乖巧脸蛋,心里重重一跳,原本觉得选择了江含煜有些后悔的天平立刻歪了回来。   简若沉就算是最喜欢他的时候,也没有这样哄过他。   陆堑看着江含煜哭红的眼睛,轻轻拨开他的额发,俯身吻上他的唇,单手扯开了皮带。   江含煜险些吐出来了,他伸手推推陆堑,男人纹丝不动。   就当他以为陆堑要强来的时候,门铃被按响了,传声电话里传出一道冷厉的声音:“警察走访,请问江先生在家吗?您未婚夫陆堑先生涉及一起贩毒案,我们想要跟您聊一聊。”   江含煜从前厌恶警察,但这一刻,他无比庆幸香江还有九龙总区警署这样尽职尽责,敬业至极的警局!   他推推陆堑,催道:“警察来了。”   陆堑只好又扣好皮带,前去开门。   这群条子,真是一点喘息时间都不给。   ……   简若沉疯狂购物到后半夜,几乎扫空了商场里所有看得上眼的东西。   不顺心就花钱。   钱果然能包治百病。   他一回家,倒头就躺。   呼呼睡到次日。   隔天早上。   山顶别墅的门铃被按响,门口值班的男仆一个激灵,开门后对上一双黑沉的眼睛。   他吓得微微后仰,“您好?关先生?”   关应钧把手里拿着的一束雏菊郁金香递出去,“我与简……你们小少爷约好了,五点锻炼,去叫他起床。”   男仆是英国人,他没上手接花,微微弯着腰,将关应钧请进门,随即操着一口不大流利的中文道:“小少爷昨晚三点才到家,目前才睡下不到两小时。我认为他很虚弱,不适合起床锻炼。” 第52章 想要配一把枪吗?   男仆很有礼貌, 操着一□□灵活现的翻译腔,“您要前往会客室等小少爷起床吗?”   关应钧一脚踩进玄关,入目便是满地的购物纸袋和已经拆开的包装盒。   男仆面带微笑, 不经意伸伸手腕, 露出一块金表,“让您见笑了,这些都是昨天小少爷给我们带的礼物,大家拆得太开心,还没来得及收拾。”   方形金表盘, 黑色鳄鱼皮表带,镶嵌翡翠的指针。   远看低调, 近看奢华。   一块表, 抵得上香江高级督查4个月的工资。看地上散落的包装盒, 简若沉一次性买了足有8块。   关应钧收回视线,抬手把带来的花随手放在了玄关的柜子上, 端端正正摆在花瓶旁边。   花瓶里还插着昨天的那一束。   关应钧的手搭在那捧白色与粉色相间的小花旁边,拇指拨了一下垂落下来的那朵,然后抬脚脱了鞋, 跟着男仆走到会客室。   一等就是6个小时。   简若沉一觉睡到11点,醒来的时候神清气爽。   这一个礼拜。   他抓到了黑警的线人, 抓住黑警的马脚。   抓到了连环杀人犯。   帮西九龙收缴了陆堑的毒品存货。   还抓了六十多个马仔!   想想都心旷神怡。   “噜~~噜噜~”简若沉哼着不成调的歌洗漱,换上罗彬文拿来的衣服, “罗管家, 今天的课表有什么?”   罗彬文欲言又止,最终勾起一抹笑容:“您今天下午有一节专业课, 一节人文社科选修,这两节课中间有半小时的休息时间。2点半上课, 六点下课。”   简若沉精神焕发地感叹:“真轻松。”   上辈子上刑警学院的时候,六点就得开始跑操,这都还算好的。   再早些时候,他住在大院,五点半就会被外面的拉练号子吵醒,然后被提溜着一起锻炼身体。   哦,锻炼……   他是不是和关sir约好了来着?   简若沉视线游移一瞬,“早上有访客吗?”   他忘了。   罗彬文不笑了,“据说关先生五点的时候就到了。”   几点?   简若沉迟疑偏头。   罗彬文道:“您没听错。他现在正在会客室里等您起床。”   简若沉愣了下,“他不上班?”   罗彬文拿了梳子,给他扎头发,“香江警局是三班轮换的模式。七点到下午三点一班,三点到晚上十一点一班,十一点到次日7点一班。他可能选了下午上班?”   简若沉:……   “恐怕不是。他每天都七点上班,十一点下班。一个人干两班活。”   罗彬文心里腹诽:香江警察真是又辛苦,赚得又不多。   政府说是高薪养廉,但也没高到哪里去。   他给简若沉的低马尾麻花辫扎了个蝴蝶结收尾,满意道:“真不错。”   简若沉笑道:“罗叔手艺一直很好,要是没有罗叔在,我恐怕就要披头散发啦。”   罗彬文被他逗笑,跟在简若沉身后下楼。   简若沉看着桌上丰盛的早午饭,侧头对罗彬文道:“叫关sir一起来吃吧。”   好歹也等了一个上午。   他想到昨天在重案A组办公室发生的事,却全然没了浑身滚热的感觉。   从心理学上来说,黑暗有助于催产素和多巴胺的分泌。   人在白天时大脑额叶系统兴奋,人类处于理性思维活动的巅峰。而夜晚时,激素分泌旺盛,感性就会压倒理性。   冲动情绪会增强。   所以他才会那样好奇。   所以关应钧才会在黑暗中流露出混乱澎湃的情感,以至于差点越界。   简若沉抿抿唇。说到底,链接他和关应钧的纽带是利益,是缉凶。   能做一对好搭档就行,关系太近和太远都不好。   但他不后悔对着关应钧藏匿起来的情感刨根究底。   他就是这个性格。   谁来也改不了。   简若沉等关应钧在右手边落座坐稳,才端着泡了花茶的茶杯示意:“关sir,中午好。”   关应钧颔首,“中午好。”   简若沉眼睛微弯,“下楼的时候我看到了你带的花。”   关应钧“嗯”了一声,攥了攥手指。   买花的时候,他特意问了花店的老板选了这两种。   比起第一次的带花道歉,这一次带上了隐秘的倾诉。   “你很有诚意。”   简若沉语调平静,“我接受你的道歉了,不过这是最后一次了,我这里可没有事不过三喔。”   关应钧捏着银叉的手指紧了紧。   细微地呼吸声在空气中拂动。   简若沉的视线从他的手指上扫过,“至于花……以后不用这么破费。”   关应钧穿着绒面的拖鞋,却觉得脚底的地砖有些冷。   昨天晚上还坐在他腿上,摸他脖颈的人,此刻却如此疏离。   仿佛是是刚认识没多久,甚至比刚刚认识的时候还要克制。   关应钧心重重一揪。   简若沉又道:“锻炼的事情……”   关应钧打断道:“是我没跟你商量时间。”   他的视线落在简若沉的眼睛上,忽然错开,一寸寸滑落下来,“下次九点?”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开。   关应钧的视线落在简若沉耷拉在肩侧的发尾上,那里有一根墨绿色的丝带。   简若沉想了想,“也行。”   做警察,身体最重要,入队后也有体测,他也不能一直偷懒,有人能严格监督也好。   关应钧不会在这种事上公私混谈,是最好的人选。   简若沉抬手,将一盘烤蘑菇放在关应钧面前,“尝尝这个,不放蘸料的时候比较淡,更符合你的口味,我不怎么爱吃。”   关应钧拿刀一割,蘑菇流出滚烫的汤汁,香气扑鼻,吃到嘴里却是酸苦的。   不是蘑菇的苦味,是他嘴里泛出的味道。   简若沉在很体面的跟他拉开距离。   客厅里一时只有刀叉划在陶瓷餐盘上的碰撞声,   关应钧把那盘烤蘑菇吃完,哑声道:“陈巴伏法了。”   陈巴,卖人肉烧腊饭的胖子。   简若沉:“嗯?他和陆堑的关系查出来了?”   “是。”关应钧说着,把吃完的空盘子放到一边,“段明的线人林征……就是你在龙庭酒吧抓住的那个小偷,他来指认了陈巴。”   林征曾经见过陈巴和段明在小吃摊接头。   简若沉起身,去拿被放在关应钧那边的法兰西多士,桌子又宽又大,有点够不到。   他伸长了手臂道:“法医那边的验尸报告出来了吗?陈巴到底杀了几个人?受害者的身份呢?通知家属认领了?”   他拿不到也不请关应钧帮忙,前倾着身体,指尖终于碰到了盘子的边缘。   关应钧的大腿靠在桌腿边上,简若沉一前倾身体,膝盖就碰到了一条灼热的腿。   他立刻缩回手,往边上挪了挪。   关应钧嘴角拉得平直。   这是要跟他保持距离?   他嘴角轻轻抿着,抬手把西多士端到简若沉面前。   简若沉小声道:“谢谢。”   他把边上一块分到关应钧盘子里,“谢礼。”   算得清清楚楚。   关应钧看着那块澄黄的西多士,他虽然觉得人情世故并不必要,但却对他人的情绪很敏锐。   简若沉给出的冷淡讯号太明显了。   关应钧道:“昨天的事情,抱歉。”   简若沉“嗯?”了一声,想到关应钧落在掌心的那几个灼热的吻。   他安静地看着关应钧,“没关系,荷尔蒙作祟,我会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关应钧眨了一下眼,艰涩道:“不是那……是我不该问你是不是还喜欢陆堑。”   简若沉恍然,“哦……那个东西。不喜欢。我没喜欢过他。”   关应钧想到李长玉说的可能性,一下子明白了。   喜欢过陆堑的简若沉,不是面前这一个。   他被鱼线缠紧的心脏微微松快了一些,氛围的焦灼感令人难以面对。   关应钧转移话题道:“还有一件事……之前想要杀你的那个出租车司机还记得吗?”   简若沉一愣,“那个在陈荷塘受陆堑指使的?”   “对,警局起诉他了,法院下午开庭,大概率是死刑。可惜,虽然大家对陆堑指使他杀人这件事心知肚明,却没法让这个案子落在陆堑身上,他做得太迂回干净了。”   简若沉恍然,“不着急,陆堑丢了那么多货,说不定会狗急跳墙,出昏招,他虽然小心谨慎,但欲望太强了。”   他说着,一口一小个西多士,嘟囔,“江鸣山的死刑什么时候执行?再等下去……”   死刑都要废除了!   江鸣山的社会影响那么差,法院不会连一颗枪子儿都舍不得吧?   关应钧道:“就是最近,我催过。法院那边在走流程了,通报时间是一月底,还有十几天。”   简若沉连哦两声。   下一口就吃到了芋圆西多士,甜甜的,感觉好像是做完了一打任务之后,到手了一个隐藏奖励。   爽到天灵盖。   简若沉微微眯起眼,“下午我要上学,今天锻炼就……”算了吧?   “我可以带你去练枪。”关应钧打断道,没让他彻底说完。   简若沉:……嗯?   关应钧道:“中午和下午,警局的靶场会一直开着,我可以带你进去。”   简若沉有点心动,但他有钱,自己想练也可以去商用场地练。   关应钧道:“商用射击的后坐力受到政策限制,和警局配枪的后坐力不同,而且警局的子弹,你可以随便用。”   他早发现了,简若沉和所有男生一样,拒绝不了玩枪。   昨天……虽说是简若沉主动逼问撩拨他,但也是他给了机会。   人,毕竟是他拉来腿上坐着的。   关应钧不喜欢欠人,得再还一次。   得再还一次……   他轻声道:“你练一练射击,如果够标准,我今天就带你去申请警局的持枪证和出入证。”   简若沉微微瞪大了眼睛。   关应钧继续道:“我可以给你申请一把警局的配枪,你想不想要?”   简若沉:想啊想啊!   他上辈子都没拿到自己的配枪,这辈子能提前拿到吗?   简若沉声音扬起:“西九龙警署能给编外人员发?”   关应钧“嗯”了声,“虽然没有这个先例,但是我可以说服上级给你开先河。你毕竟是不一样的。”   简若沉呼吸缓了缓,喉结一滚。   关sir……最近怎么这么喜欢夸他?   关应钧道:“你在极短的时间之内给西九龙带来了前所未有的收益,警局的业绩和商场不一样,我们这里,这是实打实的功勋。”   “你是我的顾问。”关应钧顿了顿,艰涩地改了口,“你是西九龙重案组的顾问,我不会让你受委屈,如果上级卡申请,我可以再往上递,给你做担保。”   “你开枪就等于我开枪。”   简若沉抬头,看向关应钧。   关应钧沉默半晌,忽然低语道:“我后悔了。我后悔把你带到大上托石矿场,后悔查你,后悔昨天……以至于让你现在甚至想要跟我划清界限,甚至连花都不想要。”   简若沉万万没想到关应钧会直接说开。   这个人,就是有那种直来直去,横冲直撞,不按常理出牌的能力。   靠着返璞归真,完美避开了他的所有针对性技能。   关应钧抬手,想去抓简若沉的手指,在快要碰到的时候却克制着收回了手指,“抱歉。”   说完,他站起身,“你慢用,我出去等你。”   关应钧又顿了顿,道:“陆堑可能会有新动作,路上跟你讲。”   陆堑这次的货价值6亿欧元,是他这段时间产出的所有货品。   简若沉,竟然一举切断了陆堑的命脉。   聪明又有能力,漂亮又讨人喜欢,狡黠又不失分寸。   这样有分寸的人,却会坐在他身上,摸他的喉结。   如果简若沉不是在玩他……那真的没有一点喜欢吗? 第53章 你就是那个出门就能碰到罪犯的   关应钧拐出餐厅, 很快消失在门厅处。   罗彬文见客人走了,从远处走近,摊开记事簿道:“昨日您的净利润为2.3亿, 简氏电子科技公司占净利润的二分之一……”   简若沉有点走神, “嗯。”   罗彬文:“……小少爷?”   简若沉吸了口气,抬起眼睑,疑惑:“嗯?”   罗彬文合上记事簿,“您有什么烦心事吗?”   “没有。”简若沉否认,“罗叔……可以把果汁换成牛奶吗?”   罗彬文:“好的, 我这就去热。”   简若沉垂头把剩下的西多士切开,流心的奶黄流到盘子里。   他心不在焉地用银叉戳起面包往上蘸蘸, 一口塞进嘴里后抬眸。   餐厅的落地窗直面外部花园, 早起的园丁们早就侍弄好了花圃, 餐桌的角度正好,可以看到花园里摇曳着的红蔷薇。   风把红蔷薇吹得晃动, 露出了隐没在树丛之后的关应钧。   他低垂着眸子,好似在看地上花坛里浅色的灌木花,指尖夹着一根点燃的烟, 正把烟灰抖进随身的小烟灰缸内。   简若沉有点出神,视线飘忽一瞬, 快速将嘴里的东西吃完,折起毛巾擦擦嘴巴, 难得有点迷茫。   扪心自问, 昨天他刨根问底的时候,真的没有一点私心吗?他是不是更想听到关应钧说“是”?   简若沉微微闭上眼, 胸腔之内心跳有些快……   好感和喜欢天然不在他的探究范围之内,也没人教过这些。   大院带着他们上山刨土的教官哥哥不会教, 父母牺牲之后,带着他们长大的父亲的战友们也不会教。   好像……缉凶扫毒抓陆堑、赚钱花钱等回归、空闲时候数数功勋小奖章。   哪个都比谈恋爱更刺激有趣。   简若沉想着,把餐叉平整摆在一边,转头对罗彬文眼睛弯弯地笑:“罗叔,中午我去警局靶场,然后下午去上课,晚上我自己回来就行。”   罗彬文:“好的,您注意安全。”   简若沉收拾好心情,神清气爽地出门。   他拉开丰田的副驾驶坐进去,看见储物格里原本还没用多少的纸换了新的,圆形的小蓝标上写着“维达”。   “你换新纸了?”简若沉一边扣安全带一边问,“不用卷纸了?”   “卷纸太薄。”关应钧拉动手刹开车。   车内洗过了,弥漫着青苹果洗车剂的味道,旧旧的丰田在洗车行里过了一遍,有种焕然一新的感觉。   简若沉没细想,“关sir,你之前说陆堑可能会有新动作,什么动作?”   “昨天D组去江亭公馆走访之后,陆堑就把天泉都娱乐城关了。”关应钧直视前方,表情浅淡。   两人之间弥漫着一股若即若离的青涩果味,心照不宣地装成若无其事的样子谈论正事。   简若沉微微扬声:“关了?之前他资金周转那样困难的时候还硬撑着没关。”   关应钧:“你断了他6亿的货,让他半年的努力都打了水漂,陆堑的资金链一时半会儿没什么着落,他自然不会再开天泉都。”   他说着,缓缓放慢车速,在红灯的停车线之前停下。   简若沉将手肘撑在门把内侧的门槽,歪着脑袋看向身侧。   高大英俊的男人一手搭在手刹上,目光专注地盯着红灯,嘴里道:“真好。”   也不知道是夸灯还是夸人。   简若沉闷声问:“好什么?”   “陆堑怎么那么难抓?姚英喆应该供出陆堑了吧?他是陆堑的直属下级,不能靠供词抓吗?”   关应钧侧眸,视线在简若沉微微抿起的嘴唇上一停,“不能。”   他解释:“首先陆堑没有直接出现在现场,警署没有实质性的证据将其抓捕归案。其次,陆堑没有参与吸毒,警署没法让他暂时拘留,或者送往戒毒所看管。最后,陆堑名下的经济账户之内,一切进账和出账走得都很合法,我们查不出有非法收入,所以没法从这一块下手去抓。”   姚英喆的指认固然重要,可在没有实质性证据的情况下,只要陆堑咬死自己没有参与,警察就没有任何办法。   简若沉垂着眸子,琢磨着陆堑的破绽。   关应钧道:“我了解陆堑,他此时关掉天泉都,绝不是想要偃旗息鼓,而是想要寸积铢累,积攒力量扳回一城。这个人骨子里就不是肯规规矩矩赚钱的商人。”   他把车停在警局楼下,“你最近当心点,我还是会接送你上学。”   简若沉张张嘴。   关应钧料到他想拒绝似的,“我的车防弹。香江这边定制防弹玻璃要三个月,时间不够。”   简若沉:“好,谢谢关sir。”   他跟在关应钧身后往靶场走,耳边只有鞋跟敲在地面的声音,显得空气寂静,沉闷潮湿。   警局的练枪场地在人迹罕至的操场边上,午休的时候人最多,门边上有负责看管这个区域的警察值班。   关应钧拿出证件,跟值班警察交涉了一下情况,押了警员证件,这才得以带人进去。   透明的塑料板将一个一个枪道隔开。   靶场之内有不少前来练枪的人。   大多都是毒品调查科、刑事情报科和刑事侦缉科、有组织罪案调查科的警员 。   一眼扫过去,不少都是熟面孔。   “咦?”张星宗从靠门的枪道处探出头,“关sir?你带简顾问来打枪啊?简顾问能申请配枪了吗?”   关应钧平静道:“能。”   张星宗“哇塞”一声,转头看向简若沉,“你才19岁就要拥有自己的配枪了?你知道我是什么时候申请到的吗?”   简若沉配合地露出了好奇的表情,“什么时候?”   张星宗哀嚎:“我才拿到四个月啊!”   周围的警员都笑出了声,“哎,张星宗,上头是怕你打到自己人啊!”   “天知道你持枪证发下来的时候我有多紧张!”   张星宗挠头憨笑。   组织罪案调查科的警员们还没见过这个传闻中的小财神,面露新奇地围过来。   “你就是那个上洗手间抓到连环杀人凶手的小财神?”   “你坐出租车,结果发现出租车司机是连环杀人犯?”   “去九龙城寨买饼吃,结果发现了城寨里的贩毒马仔据点?”   简若沉一愣。   前两个传言还有迹可循有理有据,这第三个是怎么回事?   哦,对了。   说好要和那个卖饼老伯谈生意的,回来之后事情太多,竟然给忘了。   那老伯可不能回九龙城寨,城寨里保不齐还有余孽,根本不安全!   简若沉转头盯着张星宗,“那个卖饼老伯在哪里?”   张星宗欲言又止,“这个……他被梁信悦带回家,做了三天饼。梁信悦还给他3000块钱呢。”   简若沉:?   张星宗露出了牙痛的表情,“梁信悦说那个饼太好吃了,他想要屯一点。这几天C组小零食就是麦芽糖饼,嘶……我看着就牙疼。”   简若沉:……   一时不知道该庆幸还是该哀悼。   跟警察住在一起,安全是安全了,但是连烙三天的饼……也不知道老伯从梁信悦手里逃脱之后还愿不愿意再烙饼。   边上关应钧装好了弹匣,准备好了训练用枪后出声道:“简若沉。”   “来了。”简若沉闻声回头,小步跑过去。   张星宗一愣,“关sir喊人了?”   众人面面相觑,“喊了吗?我怎么没听见?”   “是啊,我也没听见,简顾问耳朵真好。”   “你们重案A组,现在可谓是风头无两,风光无限啊。”有人在人群里酸唧唧地叹气,“哎……搞得我都想去香江大学社科院的心理学专业抓一个顾问过来了。”   张星宗一甩头,仿佛被夸的是自己,得意道:“想什么呢,犯罪心理学目前就这一株独苗苗,幸亏我们关sir慧眼识珠,下手又快!”   “哦哟哟~”警察们起哄着,簇拥着往前凑凑,视线落在走进枪道内的简若沉身上,枪也不练了,交头接耳地聊天。   “你们这个小顾问,应该不会玩枪吧?”   张星宗不知道,“可能不会?”   九龙城寨他没去。   组织罪案调查科的人堆里,有人挑眉道:“关应钧难道想给他配枪?是不是有点太早了?”   “可能只是带着来玩一玩吧,男生嘛,谁不想摸枪?”   所有警察心里不约而同冒出一个念头——顾问是文职,不会上前线战场,不应该配枪。   如果简若沉配枪,那以后必定要做便衣警察,跟他们就是同一赛道上的人。   他这样年轻,又这样又能力。升职考试的时候,他们怎么可能争得过简若沉呢?   小财神能打差点最好,千万别给他配枪啊……   所有人不谋而合,视线死死落在简若沉身上。   看少年带上耳罩,姿势标准地举起手枪,然后扣下扳机。   “砰!”   第一枪。   枪道尽头的靶纸微微一动,上面出现了一道孔。   关应钧扫了一眼,“6.5环,偏左。”   简若沉对这个成绩不怎么满意,刚摘下隔音耳罩,还未说话,就听到边上传来一阵松了一口气一般的感叹。   “呼……还好还好。”   “第一次摸枪,这个成绩很好了!”   “没关系,顾问不会打不要紧。”   “还好不会打……”   简若沉扫过去一眼,立刻看出了这一排排脸上五花八门的情绪。   庆幸、欣慰、复杂又唏嘘。   认识的,不认识的,似乎都觉得他不会射击是件好事。   张星宗快步走过来,安慰道:“多练练就好了,我第一次还脱靶呢,那弹孔,出现在3个弹道之外的靶子上!现在也能打7环了!他们不是在笑你,没什么坏心。”   简若沉笑笑,“我知道,职场就是这样的。我这样年轻,如果有了配枪,进入职场后就跟他们是一个赛道了,很可能一飞冲天。他们怕我升职太快,自己没机会嘛。”   警察也是人,也有欲望。   升职加薪,人之常情。   组织罪案调查科那边推出来一个人:“龚sir!快让小财神看看你射击的本事!说不定他会被你的枪术折服,跑到我们这边来呢?”   龚sir长相硬朗,寸头的发茬立在脑袋上,笑起来时还挺阳光。   他对着简若沉道,“我组员太没分寸,冒犯了,不好意思。”   “没事啊。”   简若沉一边回答一边在心里想:你看我的眼神也没怎么把我放在眼里。   他大学还没毕业,在这群职场精英里没话语权很正常。   简若沉环视一圈。   以后,他必定会以最年轻的年龄在警界往上走。   面对同事的质疑自然是要打服了,不能退缩。   否则以后怎么参与大型的联合抓捕行动?怎么去摸勒金文屁股底下那个位置?   处长,谁不想当?   简若沉垂着的睫毛微微颤了颤,接着缓缓抬起,看向被推出来的龚sir,“这位警官,你要不要跟我比一比?”   龚警官挑眉扫了一眼关应钧,“哦?你刚才第一枪才打六环多,这样也要比?”   “我刚才没校对准心嘛。”简若沉巧笑着眯起眼睛,“龚sir,我输了就给你免费打一个礼拜的工?”   龚警官心里突突一跳,一半是被简若沉笑的,一半是被关应钧看过来的眼神吓的。   但他实在太想要简若沉过来打工了,他们还有个很棘手的犯人审不出。   现在的西九龙,谁不想沾沾小财神的福气?   龚英杰一咬牙,“比!”   他一个配枪五年的老警察还能输给第一次摸枪的愣头青不成?   关应钧伸手,抓住简若沉手里的枪,垂眸问:“你真要比?”   简若沉轻声道:“我又不会输,这支枪的准心没校准,一会儿弄好就行。”   关应钧上前一步,拿起配枪拆开重装,熟练地校准准心,随口问:“你要立威?”   枪支的零件散落在台子上,散发出一股保养油的气味。   关应钧站在身侧,热度野火一样冲破了衣衫的阻隔,烧得人浑身冒汗。   原本刻意保持距离的两人,因为枪道的狭窄而紧紧贴在一起。   简若沉有些不自在,微微往侧面挪了挪,“对。”   要立威。   外面的人怎么想,目前不在他的关注范围之内。   但西九龙警署内部对他的质疑声越少,于今后的抓捕而言就越有利。   谁也不知道下一次陆堑会撞到那个组手里。   陆堑……   他要亲自抓。 第54章 简顾问,好劲!   老式的半自动手枪在关应钧手中复原。   漆黑的枪身入手冰凉。   简若沉握住枪柄, 抬手瞄了一下靶纸,舒服多了,瞄准处的凹槽正巧卡在准心处。   他垂下手, 侧头看龚sir, “这位先生,还未请教您的名字。”   男人一愣,抬起左手呼了一把毛刺刺的头发,“龚英杰。”   “龚sir。”简若沉手掌向上,抬手对着枪道示意, “您先请。”   这么一让,立刻就有了剑拔弩张的味道。   龚英杰原本想压点实力, 让简若沉输也输得体面些, 现在却被激起了斗志。   这不得让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开开眼?   他笑着走上前, 边上立刻就有人把夹着靶纸的电动滑轨拉到面前,换了张新靶纸上去, 调到十米的位置。   龚英杰淡声道:“20米。”   他说着看向初生牛犊不怕虎的简若沉,“我打20米,你随意, 别说我欺负后辈。”   简若沉笑笑,“好。”   张星宗急得在关应钧边上打转, “关sir,你哎……你怎么不拦着点?龚英杰可是靶场有名的神枪手!”   关应钧不动如山, “嗯。”   “……”张星宗噎了一下, 他擦擦额角渗出来的汗,“小财神要是输了, 就得去有组织犯罪调查科待一周,万一他去了以后不喜欢重案组了呢?”   他过惯了有简若沉在的好日子, 实在不想把小财神拱手送人。   一周也不行!   关应钧淡淡扫了张星宗一眼,“他会赢。”   砰!   龚英杰开了第一枪。   十环!   犯罪调查科那边传来小声地欢呼。   龚英杰开过一枪之后,气沉丹田,凝神静气,直直盯着靶心,连开9枪。   砰砰砰砰——   淡淡的硝烟味飘散在空气中,简若沉耸耸鼻尖,小时候军营靶场里总弥漫着这个味道,他很喜欢。   不远处的靶纸显示出龚英杰精湛的枪技。   仰头看靶纸的警员惊喜道:“十发子弹,8个十环,2个9环!龚sir,枪法又精进了啊!好厉害。”   “哈哈哈哈。”龚英杰爽朗大笑,“天天来打一梭,当然要有点进步才行。”   他转头看简若沉,“怎么样啊小财神,要不要认输?”   简若沉也笑得眼睛弯弯:“总要试试吧?迎难而上嘛。”   “好好好。”龚英杰叉腰笑道,“有志气。”   边上来练枪的人也不练了,全都围过来看热闹。   有几个敏锐的警员咂摸出味来。   “咦?简若沉这话说的,明明是在挑衅,但怎么让人这么舒服?”   他们观察着简若沉。   “这装弹手法还挺熟练。”   “你别说……光是赏心悦目这点上龚sir就输惨了,长头发真好看,你说我要不要也去留一个?”   “你?算了吧!”   简若沉把十颗子弹装进弹匣,推进手枪,咔嗒一声,上膛锁死。   关应钧帮他拉下靶纸夹,换上新靶纸。曲臂时藏在白色衬衫下的肌肉线条起伏,把衬衫撑得平整光滑。他把控制器往前拉,“十米?”   简若沉摇头,“二十米。”   靶纸哗啦一声,停在了20米的位置。   20米,听着近,但实际上透过准心去看,只能看到一个小小的白布。   张星宗看着,心都揪起来了,“哎,20米,我把靶子拉到20米的时候都看不到上面有红点!”   太远了,听着都慌。   边上陪着张星宗练枪的警员喃喃,“没有天赋的人是这个样子的。”   有人凑到张星宗身边,“你们小财神是不是有点太爱面子了?没必要20米吧?”   “就是啊,龚sir都让着他了,干嘛不领情?十米嘛,就算输了成绩也会好看一点。”   张星宗握了握拳。   虽然他也不觉得简顾问能赢,但是他们重案组的人被这样看不起,还是叫人生气。   要是简顾问能赢就好了。   给这些看不起年轻后辈,仗着自己入行早就呱呱乱说的人开开眼!   不蒸馒头还要争口气。   老天保佑要赢啊。   ·   简若沉举起训练枪的那一刻。   整个训练场的窃窃私语霎时之间全部停止。   大多数人都觉得简若沉应该会输,可他们心里总有一个声音。   这个人在西九龙创造的奇迹还少吗?   一会儿是不是还会多一个?   灼热的视线落在背上,简若沉恍若未觉。   他脊背挺直,左脚在前,右脚在后,双腿分开,左手展开托住右手,右手下三根手指握住枪,虎口紧抵着枪托,食指轻轻搭放在扳机护圈之外。   简若沉轻轻吸了一口气,接着缓缓吐出,闭起左眼,看向准心。   少年的吐息声在寂静的靶场格外明显。   这一刻,所有人心中都冒出一个结论——他练过。   这姿势标准得像从教科书上抠下来的一样!   “砰!”   仿佛回应一般,子弹出膛,“噗”一声在靶纸上落下一个洞。   张星宗抬眸一看,“十环!”   20米,十环,打出来的人还没上过警校!   “砰!砰砰!”连续的枪声响起,一秒两次,堪称速射。   8枪射完,靶纸正中央的枪口凝聚成一个连成一片的空洞。   十环区都射空了。   十环有一片区域,射击赛事上,正中红心叫做10.9环。   龚英杰的十环分散在十环区域各处,但简若沉的十环只在一点。   十环与十环也有区别。   张星宗看得目瞪口呆。   他刚刚在担心什么东西?   怪不得关sir那样气定神闲,肯定是看过简顾问的英姿了!   看过就看过呗,做什么捂得那样死死的?   多见外!害得他担惊受怕!   还有两枪!   龚英杰攥紧了拳头,心里默念“打歪打歪打歪”。   丢不丢面子的没什么要紧,主要是他们科真的很眼馋小财神。   他真的很需要!   只要简若沉能打出一个7环,那最后一枪就算是十环也是他赢。   打歪打歪打歪……   “砰!”   简若沉扣下扳机。   所有人齐刷刷仰头,看向遥视电视机的屏幕。   又是一个正中红心的十环!   靶纸中间都打漏风了。   简若沉侧眸扫了一眼龚英杰的脸,最终在让人挂零和人情世故中选择了后者。   他微微偏转枪口,将最后一枪落在了红心与九环交界处的黑线上。   龚英杰:……   做人情,倒也不用做这么明显。   他吸了一口气,对着简若沉抱拳,“甘拜下风。”   张星宗傻乎乎的,“这天赋要是能分我一指甲盖,我也不至于练三年才考上持枪证。”   老天真不公平,感觉要掉眼泪了。   简若沉放下枪,“我一开始也脱靶,多练就好啦。”   张星宗:……   “你人真好,你还愿意骗我。”   话音落下,盯着简若沉和龚英杰的警员们像是才反应过来似的,又笑又哗然,七嘴八舌道:   “好厉害的技术!”   “有什么诀窍啊,能不能教教我们。”   “天啊,我还以为你会输呢。”   何止是以为会输,他们甚至觉得简若沉跟龚英杰打一样的20米是自不量力。   可这哪里是自不量力,人家可太有自知之明了。   “好劲啊……”龚英杰对着自己的组员嘶气耸肩,“我是没本事给你们赢个小财神回来了。”   谁知道关应钧请到组里的顾问竟然是个全才呢?   这简顾问,实在够劲。   龚英杰站在边上琢磨了半晌,忽然发现这一场比试下来,靶场的警员们竟都打消了简若沉会枪对他们来说有“威胁”的危机感。   从担忧简若沉配枪之后对他们的晋升之路产生威胁,到现在的心服口服。   简若沉竟然只用了十发子弹。   他这是被利用了?   简若沉好不容易才应付完热情的总区警员,挤出人群,走到龚英杰面前,对他伸手,客气道:“多谢龚sir手下留情。”   龚英杰跟他握握手,“你真是……”   简若沉看他眉梢挑起,露出玩味的表情,就知道这位高级督察反应过来了。   能在西九龙总区警署往上走,要么就是聪明至极靠着功勋堆起来。要么就是双商皆有,比普通人强出一截的精英。   关应钧是前者,龚英杰就是后者。   简若沉笑着眨眨眼,“我请你们科吃下午茶呀龚sir。”   他从兜里掏出一张楼下咖啡厅的充值卡递过去,“里头有5000,吃好喝好喔。”   龚英杰心里刚刚升起来的那点滋味立刻散得干干净净。   他接过棕色的会员卡,一把勾住简若沉的肩膀,“我就不跟你客气了。我们也算是不打不相识了,你真的不考虑来我们这边试试?”   简若沉往远处看。   关应钧站在人潮的角落,若有所觉地抬起视线。   目光在半空相交一瞬,关应钧目光里灼热直白却克制的情感烫得人难以招架。   简若沉错开视线,从勾肩搭背里溜出去,故意蹙眉道:“龚sir,重案组忙得脚不沾地啊,我为了不打两份工特意赢了你欸!”   龚英杰被彻底逗笑了,简若沉实在是有趣极了。   轻而易举就能叫人开心起来。   关应钧的运气怎么这么好!   等简若沉跑远,有组织犯罪调查科的警员才上前,那个撺掇着龚英杰展示雄风的警员唯唯诺诺,“头,不好意思啊……”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龚英杰拍拍他的脑袋,“诺,小财神请我们喝下午茶,5000块。”   “芜~”   犯罪调查科,从未有过这么充足的下午茶资金!   靶场里的警员正琢磨着喝什么咖啡的时候。   靶场之外,简若沉回到A组,一字一句填好关应钧拿来的配枪申请表。   按理说,关sir的疑心病应该要发作一下,问一问“你枪哪里练的?”“为什么第一次碰就这么厉害?”   但是没有。   十分钟,关应钧整理着桌上散落的文件,一句话没说,最后只问道:“渴吗?”   简若沉下意识舔舔嘴唇,有点刺。   他点头:“嗯。”   关应钧拎着保温壶,冲了一杯温热的柠檬水放在桌上。   简若沉捧着喝,柠檬水酸酸甜甜,比白水好喝多了。   他不爱喝白水,但关应钧好像爱喝。   关应钧口味很淡,喜欢一切寡淡没味道的东西,吃饭要把米饭和菜分开,不让菜汁沾到饭上,喝拿铁要不加糖的,办公室里没有任何饮品和小零食,只有一个干干净净连茶垢都没有的玻璃杯。   简若沉一口气喝完,“重案组什么时候进秘制柠檬片了?”   “没进。”关应钧语调平常,“洗车行边上有家茶行,我去买的。”   “哦。”简若沉摩挲了一下玻璃杯,“谢谢关sir啦。”   关应钧笑了,他把申请表夹在个人文件夹里,锁进抽屉,“我先送你去学校,持枪申请下午网上递,争取年后给你弄到枪。”   他拿起挂在椅背上的外套,“走吧。”   该去上课了。   香江大学是名校,学习氛围并不宽松,社科院比医学院要好些。   简若沉听完了一节专业课,一节公共课,久违地感觉到了精神的宁静。   老教授讲话实在是太催眠了。   犯困啊……   他一边收拾课本,一边打哈欠,眼角逼出一些困乏的湿气。   等把书本抱到怀里的时候,身侧坐下来一个人。   简若沉转头一看,还是个熟面孔,好像是跟着江含煜混的小跟班。   不会吧?   不会又要用炸裂的主角团台词侵犯他的耳朵吧?   简若沉脚步向外一挪,想要起身。   来人拿出一束花:“简先生,以前我听信谣言,还说了你的坏话,实在抱歉。”   简若沉:?   他终止逃跑动作,又坐稳了。   难道90年代的香江人,都喜欢在道歉的时候送花?   简若沉接过花束,沉默半晌,“不好意思。”   正当那人以为自己不会被原谅的时候。   简若沉默默道:“你叫什么名字?”   来人:“……”   简若沉把花还回去,“江含煜跟你们明说了是不是?”   “嗯。”   简若沉看着这人黯然神伤的样子,怀疑这人是不是跟江含煜割席了,所以才有勇气来跟他道歉。   他想了想道:“好好学习,不要管太多身边的事情。至于道歉,以前我不在意你们说了什么,也不会接受你现在的道歉。”   毕竟真正需要一个道歉的人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   简若沉站起身,“再见。”   还没走两步,又被人堵住,这回是个社科院学长,也带了花。   简若沉都要对花PTSD了,“你也是来道歉的?”   学长一愣,“不是啊,我想约你吃饭,问一问转系的事情,警局怎么样啊?社科类就业好难,我想转犯罪心理学,以后去警局工作!”   简若沉松了口气,抬手接过花花,“满天星哦,真好看。”   他把花束里的装饰卡片拿出来,用圆珠笔写下李老师的电话号码和犯罪心理学转系要买的书,“你先把书本买了看一看,背完再去找李老师聊聊,李老师很惜才的,肯定愿意给你指点迷津。”   学长拿着小卡片,一愣再愣,这样就到手了?   他说的那么迂回,结果简若沉抬手就给了关键信息,连老师电话都给了?   简若沉难道没有私心吗?   他就不怕李老师收下别的学生之后不在关注他了吗?   简若沉抱着满天星,“花我收下了,吃饭就不用啦。”   他道完别,赶紧跑出学校,不然还不知道要被多少人拦下来。   真奇怪,总觉得身上隔绝人群的debuff好像消失了。   简若沉抱着花跑出学校,坐上关sir的车回家。   过了一段家、学校、警局三点一线的日子,转眼就到了春节。   西九龙的法医们终于结案,江鸣山的死刑执行令也在春假之前放出来了。   三天之后执行。   简若沉看着新闻里的字,被开心的罗彬文抓起来在客厅转圈。   罗彬文照顾着根本不会华尔兹的小少爷,简单转了两圈就道:“小少爷,您的银行卡是不是要补一补了?”   “哦。是啊是啊。”简若沉点头,“明天早上去吧。”   新闻画面一转,甜美的女声传出:“警方报道:西经银行遭遇建设以来最大的持枪抢劫,劫匪五名……”   简若沉:……   “我们的钱存哪里的?”   “港行啊。”罗彬文满不在乎,“香江这边只能存点您的利息,大头我们存在瑞士,您不用担心。这些人就算抢到咱们头上,您也损失不了多少。”   比起被抢劫,罗彬文更担心没什么金融常识的小少爷会被银行柜员推荐莫名其妙的理财产品。   抢劫损失钱,可以责怪别人,这无所谓。   被骗钱后却可能会责怪自己,那不行。   他唠唠叨叨:“明天,您最好不要随便购买理财。”   简若沉:“黄金也不能买吗?”   金条,哪个华国人不爱? 第55章 超级加倍   罗彬文笑道:“当然可以, 不过港行发行的金条和金钞款式寡淡,您要是真的喜欢黄金,可以去金店采购一番。”   简若沉:……   说得像在菜市场买白菜一样。   他转身回餐桌, “不用啦, 我也不是想带金饰,只是想买来屯着,等涨价了再转手卖。钞票那么多,总要花点的嘛,给罗叔也带一套收藏呀。”   罗彬文感慨万千, 还好简若沉没有为了男人斩钉截铁拒绝财产,否则哪儿会有现在这样洒脱开心呢?   罗彬文掀开怀表的盖子看了一眼时间。   晚上七点。   “明天我陪——”   “不用, 我自己去就行。”简若沉打断道, “您好好处理工作, 争取在新年的时候休息一段时间。补办银行卡而已,我一个人可以。您好久没有过年了吧?”   罗彬文想了想才道:“是。”   他虽然长着一张东方的脸, 但却是个彻头彻尾的英国人,英国人只过圣诞节。   跟着小姐来香江玩时,是他第一次过春节。   一晃已经20多年。   罗彬文看着简若沉, 唇角不自觉勾起笑,“好, 如您所愿。”   简若沉:“等你休息了,我们一起贴春联。”   罗彬文微愣, 心被轻轻戳了一下。   小少爷待人赤忱。   一起贴春联……   好像他们已经是亲人了似的。   简若沉冲着罗管家挥手。   转身上楼洗漱。   因为学业和案件而长时间紧绷的精神骤然放松。   简若沉一觉睡到次日九点。   他吃完早饭, 套了一件卫衣,晃出丽锦国际, 随便拦了一辆出租车前往港行。   临近过年。   街边商铺的卷帘门上都贴上了喜庆话,一眼看过去红红火火, 朝气蓬勃。   港行里也全是来存款的人。   大爷大妈和职场男女挤挤挨挨排着队。   他们穿着90年代最流行的港风衬衫和碎花棉衬,一边等存钱,一边侃天侃地,明明不认识,却能聊得兴致勃勃。   “靓姐,你手里的奶茶是哪家啊?闻起来好香哦。”   “福记冰室啦,甜得喔。”   “诶那家啊,我知道,又便宜又好喝。就是珍珠做得太大,总是吸不上来。”   简若沉默默记下在讨论中出现的奶茶店,侧身挤过人群往内部走。   边上维持秩序的经理本就笑眯眯的,看到简若沉之后,脸上的笑容更加真诚,“简先生,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   简若沉脚步一顿,抬手摸摸侧脸。   经理立刻解释,“您是大客户,照片和资料我们都看过,不会认错。”   身着职业包臀裙的女人微微弯腰示意,“您这边请。”   简若沉想起罗彬文的告诫,警惕抬眸:“我就补办一下银行卡,在柜台排队就行。”   经理道:“您是贵宾,有专人给您处理,不用排队。”   简若沉再一次尝到了特权的味道。   真的很爽。   这何尝不是一种军警优先。   他坐在沙发上,掏出磕碜扭曲的银行卡。   上次被陈巴关在洗手间,他就是用这张卡撬开了大门。如果当时手上没有可以撬门的工具,他或许不会那样镇定。   可惜废卡需要销毁,不能留作纪念。   经理动作利落地帮忙重办。   香江富人圈子里流行一句话:你知不知道我一分钟值多少钱?   帮这些人办事,效率排在首位。   快速,就是最好的服务态度。   十分钟后,崭新的黑金配色银行卡被双手奉上。   简若沉接过,在金钞和金条之间犹豫了一会儿,“现在金价多少?”   2030年,金子都涨到800多了。   1993年的黄金再便宜又能便宜到哪里去呢?   经理一愣,随即狂喜。   香江大多数人倾向于在金店购买成品金饰,不会来银行购买金条作为理财产品,也不会购买收藏价值比投资价值更高的金钞。   港行的金条和金钞囤积,根本出手不了!   本来,金子就算卖不出去也没什么,毕竟“货币天然是金银”,再贬值都不会贬值到哪儿去。   可目前有消息称。   华尔街那边正打算做空黄金,将本国金融风险转嫁给香江和内地,那些金融巨鳄出手就没有失败的时候。   日后的金价必定会暴跌!   港行正愁出手不了压仓的黄金呢!   经理看着简若沉的眼神灼热滚烫。   救苦救难活菩萨,富贵吉祥财神爷。   她难道要在新年伊始时做成一个大单,并且解决分行黄金压仓的危机?   经理很想卖,最好立刻成交。   但一旦卖出,简若沉可能就要面临亏损。   她的良心如烈火烹,最终还是咬咬牙道:“今日金价95元每克,但我不建议您在此时投资黄金,这段时间的金价不稳定,可能会跌回60。”   “金价暴跌往往是全球金融局势不稳呈现出的表象,届时可能会有金融危机,再涨起来或许会要数十年的时间。”   简若沉斩钉截铁,“不会的。”   自有记忆以来,黄金的价格一直在螺旋式上升,波浪式前进。   最多小有波动。   他顿了顿,“我要20公斤。”   经理:?   多少?   简若沉微微低头,“再多提不动。如果你们能派车送……200公斤也不是不可以。”   95一克,一公斤也才95000,20公斤不过是190万。   连名下公司每天净利润的零头都不到。   简若沉仔细算了算,忽然觉得黄金的保值属性对他来说轻如鸿毛。   黄金涨得再多,有他手底下的专业人士们赚得多吗?   那些人一天能给他净赚一个多亿。   他买黄金……更多是在满足购买欲罢了。   简若沉叹了口气,“算了。”   看来他这辈子注定不需要自己赚钱。   经理:?   怎么?小金主想开了?   泼天的富贵要飞走了?   她一时不知该庆幸还是该失落。   失落吧,业绩没了。   庆幸吧,金价要跌。   她又救了一个未来会伤心的人。   没等经理复杂完,简若沉就道:“换成金钞吧。”   过年的时候塞在红包里,给别墅里回不了家的工作人员发。   金钞有溢价,但收藏价值高,发给员工后他们多半会舍不得卖,自己留着。   黄金这个东西,留着留着就翻四倍了。   经理恍惚发问:“哪怕金价会跌?”   “嗯。”简若沉轻声,“这钱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总要花点嘛。”   不然就要和滚雪球似的,越来越多了。   花不完,根本花不完。   经理:……   她想了想简若沉卡里的余额,然后缓缓起身。   担忧什么呢?   190万,对简若沉来说和19块没什么差别。   她木然道:“运钞车刚走没多久,所以还需要您自己带回去。”   简若沉比出ok,“没问题。”   20公斤的金钞,带着外面的塑料保护膜层层堆叠,足足装了一个黑色的皮箱才装下。   分行的库存不多,最后还塞了两根10克的小金条,这才凑够重量。   行长被惊动,出来一看,才发现购买金钞的竟然是个熟人。   他握着简若沉的手,嘚嘚嘚发抖:“幸好有你,终于啊……”   眼看着金价就要大跌,愁得他头发都白了半边。   行长道:“您下次再来。”   真是行走的财神爷。   行长泪眼婆娑,送走简若沉的时候恨不得拿领巾出来挥一挥。   简若沉哭笑不得地告别行长和职员,低头提着笨重的箱子,卯足了劲儿往银行门口走。   刚走出贵宾室回廊,忽然听到一声耳熟的:“简若沉?”   他抬头,看见了从人潮之中挤出来的男人。   关应钧今天穿了件黑色冲锋衣,看上去年轻到能重回大学读书。   简若沉顺着话头道:“你怎么在?”   关应钧扬了一下手里的皮箱,“取点钱做投资,你也来取钱?”   他说着,看向简若沉的手。葱白纤长的手指已经被皮箱的握柄勒红了。   简若沉点头“嗯”了声,“取点钱给家里的员工发年终奖。”   关应钧换了左手拎自己的皮箱,矮身伸出右手,拿过他手里的箱子,“我来。”   皮箱的握柄很窄。   男人的手指伸进握柄时,简若沉触碰到了他食指侧面的枪茧。   毛躁躁的,又很热。   他猛地松开手,舔舔有些发干的嘴唇,“谢谢。”   关应钧喉结滚了滚,声音里压了些许笑意,“不用。”   两人并肩往银行门口走。   关应钧道:“每年年初一,重案组都会去黄大仙祠祭拜,你来不来?”   简若沉:“黄大仙?”   这是哪个神仙?   “就是赤松子。”关应钧已经对简若沉不清楚香江风俗见怪不怪。   他把左手的箱子放在地上,从兜里掏出一张票,“黄大仙祠里供奉了黄大仙和观音,还有五大财神之类,警局每年都发票要我们去拜。”   简若沉接过票据翻了翻,上面还有警局的章和编号,还真是统一发放的票。   集体活动,又是新鲜景区,自然是要参加的。   “当然去,我还没见过——”   砰!   一声枪响骤然之间炸响耳边,简若沉被吓了一跳,反射性往关应钧身边侧了侧。   银行的侧门被猛然踹开,门口窜进来五个蒙面大喊。   为首的人满身横肉,凶神恶煞。   简若沉刚要反应,就感觉手腕一紧。   他被关应钧拉得往后一退,面前的光鲜骤然暗下来,被男人高大的身躯挡得严严实实。   简若沉一怔,思绪有些凝滞。   一人之隔,劫匪持枪爆喝:“所有人不许动,抱头蹲下!把值钱的东西都交出来!”   银行大厅的花色大理石地砖反射出令人目眩神秘的光。   挂灯摇晃着,灯影婆娑,令人恐慌。   人群压着细碎的尖叫声,恨不得缩成一团。   简若沉看向侧面的旋转门。   他和关应钧距离大门仅有两步之遥,此时也与劫匪离得最近。   首当其冲。   劫匪端着冲锋枪上前,枪口直指关应钧,“箱子打开。把你的手从身后拿出来,别耍花样!”   他冷笑道:“我认得你,差佬。赚得挺多吧?”   关应钧慢慢松开抓着简若沉的手指,打开自己的皮箱,一叠叠千元港币整齐的摞在里面。   简若沉呼吸微滞。   这些钱看着多,但一想到这是做卧底卖命赚的,就好像又有点少了。   有人赚钱,靠力气靠卖命。   有人赚钱,却要靠偷靠抢!   劫匪提过箱子,看也没看,将里面的东西粗暴倒进麻袋,随后踢踢另外一个,“开这个。”   关应钧没动,劫匪的枪口微微一抬抵上他的额头,“不舍得?”   简若沉立刻掰开关应钧紧攥的手指,在男人惊愕的目光中上前,“是我的。他不知道密码。”   无论关应钧对他的感情如何,他都不是躲在别人身后的性格。   简若沉眯了眯眼,谨慎道:“你冷静点,我来给你开。”   劫匪的动作极其迅速专业,他们分工合作,一分钟不到就收完了整个银行的财物。   此时竟然只有这个黑皮箱未曾开过。   简若沉往那三个麻袋里看了一眼,几乎全是手表首饰。   声势很大,但收益不多。   对着关应钧的枪口瞬间调转,直指简若沉,“蹲下来搞,敢弄虚作假,我弄死你。”   四周全是老幼妇女,寻常百姓。   这时候硬来绝不是什么好选择。   简若沉蹲下输入皮箱的密码,咔哒一声打开,面向劫匪掀起箱子盖。   金灿灿的金钞!   劫匪瞳孔骤然收缩。   他这辈子没见过这么多钱!   “老大!”   “金钞!”   简若沉悄悄抬眸,借机观察现场每一个带头罩的人。   这些人设备专业。身着土绿色迷彩服,外面套着灰绿的防弹背心,手里拿的枪像佣兵配置,面罩是毛线质地,纯黑色的只露出眼睛鼻子和嘴巴,鞋子也是统一战靴。   有组织有纪律,不像草台班子。   简若沉浑身紧绷。   带着头套看不到脸,不好抓。   那领头劫匪头也不回,“金钞就金钞,装了快走!”   老二“哦”了声,与另一人合力,将一箱金钞倒进麻袋。   劫匪头子环视一圈,视线落在一个缩在角落的小姑娘身上,“抓个人质。”   银行柜台里,职员早就按下了紧急报警按钮,但西九龙警局这里有点远,出警时间是五分钟,可这群人动作太快。   他们根本撑不到五分钟!   简若沉咬着后槽牙,看到为首的大汉一把抓住角落里小姑娘的头发。   女孩尖叫一声,猛然哆嗦起来,哭喊道:“妈妈!妈妈!”   她身上红色的小洋裙乱糟糟地卷起来,狼狈不堪,泪水爬了满脸。   简若沉喉头发哽。   不行!   不能让劫匪带走小孩!   他才微微动了动,就听面前的人道:“老大,抓这个,闹得更大。”   装金钞的老二用枪指了指简若沉。   劫匪松开小姑娘,走到了简若沉面前,眸子微微一眯,“西九龙的犯罪心理顾问?”   简若沉喉结一滚,“是我。”   他脑子里回荡着老二说的话——抓这个,闹得更大。   仔细想想,银行的存钞有限,抢回去也不好销赃,熟练的抢劫犯一般不会抢银行,因为性价比不高。   难道这些人的目的根本不是为了钱,而是为了引起关注度,把事情闹大?   为什么?   简若沉视线落在被倒空的皮箱上,忽然道:“我还有5000万,在这里。”   他拿出一张备用的普通银行卡丢进皮箱,“密码六个零。”   不管这些人到底想干什么,反正银行已经抢了。   保险点,加量至无期徒刑。 第56章 我代表纳税人强烈谴责   银行卡落下, 发出一声轻响。   大厅落针可闻,只剩下小女孩细弱颤抖的哽咽。   “嗒——”   皮质战靴的鞋跟敲在大理石瓷砖上,危险而充满压迫感。   简若沉盯着逐渐逼近的劫匪, 不由自主屏住呼吸。   劫匪低哑的嗓音带着戏谑的嘲弄, “犯罪心理学顾问?我知道,你们这种专家最喜欢和我们谈判博弈。五千万,你想要换什么?”   话音还未落地,清脆的上膛声响立刻彻银行大堂。   冰凉的枪口抵在下颚,简若沉不得不顺着劫匪的力道抬头, 与暴徒对视。   劫匪命令道:“说话。”   简若沉抬眼:“五千万,买人质的命。”   说完这句, 他放轻语调, 维持在仅供一人听见的音量:“你们不是想闹大吗?我可以帮你们。抢了香江首富五千万, 这个话题够不够大?”   劫匪猝然眯眼。   他们的目的被看出来了?   简若沉昂着头,神态平静, 游刃有余,“你不会开枪的,你的主要目的根本不是抢钱。我看了新闻, 你们连续作案四次却没有造成任何人员伤亡,显然很有分寸。”   劫匪吞咽了一下口水。   他们当然不会伤人。   开枪之后子弹会留下痕迹, 弹痕也是警方破案的线索。   动作越少,越容易逃脱。   简若沉勾唇道:“五千万, 对你来说可是意外收获。你的上家能给你这么多吗?”   不能。   简若沉轻声诱导:“等会儿记者来了, 我就说香江首富被抢5000万,视线肯定会聚集在我这里, 这样你们既拿到了额外的钱,又完成了上家的任务。”   “三年不开张, 开张吃三年啊。”   话音落地,整个银行里静得只有立式挂钟秒针走动的声音。   “滴答、滴答。”   在柜台下趴着的银行职员们用气声交流:   “还有多少时间到五分钟?”   “还有一分半。”   “……这表坏了吧,怎么走这么慢。”   ·   简若沉道:“还有一分半就到五分钟,你们的黄金撤离时间快过了。”   五名劫匪呼吸一滞。   这人怎么连黄金撤离时间都知道!   这完全不是警察思维!   不远处,警笛的声音响彻街道。   简若沉轻轻压下下颚,压低了枪口。   他后退一步,拉开与劫匪的距离,平视前方道:“财物装车30秒,但要是杀人越货,你还需要一分钟。”   劫匪死死握住枪。   如果开了枪他们一个都走不了!   简若沉勾唇道:“你是现在开枪弄死我,放弃5000万的同时,准备被逮捕接受死刑。”   “还是拿着换人质的5000万滚?”   老二呼吸粗重,催促道:“大哥,你还等什么?拿着东西走啊!”   劫匪收枪褪膛,深深看了简若沉一眼,“走!”   30秒,五名劫匪提着麻袋鱼贯而出。   等五人的身影彻底消失在旋转门之外,银行里蹲着的人才脱力坐到地上,面上是劫后余生的空茫。   简若沉立刻走到门边看向银行外侧。   灰色的面包车刚刚开远。   车牌号:AA1223。   简若沉收回视线转身。   那个穿着红色洋裙的小姑娘这才敢放声大哭,“妈妈,头发好痛。”   “哪里疼?我看一下。”简若沉快步走过去。   小姑娘头皮有点红肿,但没出血。   还好。   这一幕终于唤醒了众人的神志。银行里一时间全是哭泣和拍着大腿的哀嚎。   “我存了一年的钞票啊……”   “天杀的东西!我的戒指是我家老头留下的遗物。”   “早知道就晚一天再来了,呜呜……”   哭泣声交错,吵闹无序,痛苦又焦灼。   带着小女孩的女人腮边全是眼泪,她看着简若沉:“谢谢,可……可是我没有5000万还你……”   简若沉中间有些话声音不大,所以大多数人只听到了他要用五千万买人质,其余一概不知。   女人紧紧抱住小女孩,让她面对着简若沉,“囡囡,乖囡囡……不哭了好不好,谢谢大哥哥。”   小姑娘奶声奶气,哭得打嗝,“谢、谢谢哥哥。”   简若沉蹲下来,擦掉小姑娘的眼泪,转脸对女人道:“不用放在心上,那些钱跟你们没有关系,他们当时已经把目标放在我身上了,本来就不会绑你们。”   买人质这种话骗骗劫匪也就算了,不能把受害者和自己也骗了。   对话之间,警察破门而入。   几乎同时,闻风而动的记者赶到现场。   他们穿着黄马甲,背心的反光条上印着“press”,举着摄像机和录音笔,与警察一起鱼贯而入。   龚英杰持枪打头阵,刚进门就见到蹲在人群中的白金色脑袋和门边的关应钧。   现场没有劫匪的影子,显然已经逃逸。   龚英杰垂枪巡视一圈,确认现场没有危险之后才收枪回套。   刚转身,摄像机镜头就戳到他面前,“阿sir,请问你到达现场后,却发现劫匪已经逃逸时,是什么心情?请问有组织犯罪调查科的反应速度和出警速度是不是有待提高?”   简若沉快步走过去,侧身挡住媒体镜头,“龚sir,劫匪车牌号为AA1223,灰色面包车,刚走30秒,走不远,快去追。”   龚英杰点头:“那银行这里麻烦你和关sir。”   简若沉:“嗯。”   龚英杰挡开汹涌而来的记者话筒与摄像,“不好意思,让一让,CID做事。”   关应钧捻住微微发颤的手指,对龚英杰道:“劫匪有五名,身高分别是187、185、177、175以及170.”   “鞋跟上沾有黄色细沙。”   关应钧伸手在劫匪走过的路径上一抹,捏着食指和拇指捻了捻,凑到眼前,“不是工地用沙,颗粒更细,里面有颗粒均匀的白色石英和一点钙质碎屑,是沙滩上的海沙。”   “他们抢劫前在某个沙滩待过很长时间,那个沙滩很可能在他们的据点附近。”   “经过奔波,还能掉下这样多的沙土,说明劫匪从据点到银行的路程在30分钟内,且中途没有更换交通工具。”   “劫匪据点应该在尖沙咀海滨附近。”   关应钧站起身,低垂着眸子回忆,语速极快道:“劫匪用枪为ak47自动步枪,看上去应该是新设备,你们当心。”   简若沉垂眸看看地面。   观沙识地?   这么离奇?   他学着关应钧搓了一抹沙在指尖抹开。或许他太以来犯罪心理学,导致演绎法和归纳法用得不好。   刀不磨不快。   记者拍完关应钧推理的英姿,转而就去拍还在啜泣的小姑娘。   媒体对于新闻的嗅觉十分敏锐。他们清楚地知道该怎么样博人眼球。就算简若沉帮助小报社创造业内收视率神话又能怎么样?   观众们难道是想要看人在抢劫案中气定神闲吗?   不,他们想要看人间惨剧,想要看冲突和故事。   那名记者转身蹲在小女孩面前,“小妹妹,你告诉姐姐为什么哭啊。”   小姑娘委委屈屈,“那个坏人抓我的头发把我抓得很痛……”   简若沉扫了一圈,对着不远处带星网工作胸牌的记者招手:“starnet新闻,这边。”   抬着摄像机的女生立刻提着微型稳定云台摇臂冲过来。   她漂亮的栗色波波头跑得乱蓬蓬,眼睛发亮,“简先生,你有什么料?”   简若沉眉梢一挑,“我被抢了5000万。”   记者:这消息不大不小,好像没什么看点。   简若沉又道:“我是STN的老板。”   STN,starnet的缩写。   香江最大的传媒公司,成绩遍地开花,捧出不少港星,新闻只是它的一个分支。   传闻,STN的老板同时拥有名誉全球的康纳特时代传媒影业。   但为人神秘,从未露面。   记者扛着摄像机的手猛然一抖!   大新闻!   “你就是那个让我们骗陆堑钱的老板?”   “这段不能播啊……”简若沉对着记者笑笑,“我是香江首富吧?”   记者被问懵了,“现在的首富应该是顾有明先生吧?”   简若沉若有所思,“他身家多少?”   “算上企业……应该是200多亿。”   简若沉“哦”了一声,“那他现在不是了。”   “你就播香江首富简若沉先生,在港行被劫匪抢走5000万,暗指西九龙总区警署出警过慢。”   记者更懵了,“您不是在西九龙工作……体验生活吗?”   简若沉蹙眉嗔怪,“你懂不懂怎么搞传媒?”   哎,90年代,媒体还是太有良心了。   另一边。   关应钧正配合九龙巡警维持秩序,疏散人群。   顺便帮忙拉起警戒线。   他思绪空茫。   李长玉老师说得喜欢刺激……   原来是这么喜欢的吗?   对着劫匪的枪,能把自己送上去。   沉着自信的简若沉固然很抓人眼球,可当时……   关应钧双手微微用力,“啪”一下,警戒线崩断,光荣殉职。   巡警:“……关sir?”   关应钧扯住两边,利落打了个结,“不好意思,不小心。”   他抬手拍拍巡警的肩膀,“辛苦。”   现场处理得差不多,关应钧抬步走向简若沉身侧。   少年对着摄像机侃侃而谈:“粗略估计,劫匪的涉案金额约六千万,希望九龙总区能帮我们这些受害者追回损失。”   关应钧脚步一顿,记者脸上的表情堪称木然。   简若沉尽职尽责地完成着自己的陈诺,“作为starnet的老板,在香江遭遇这样的事情,可见此处治安管理办法之不完善,我代表纳税人对此表示强烈谴责!”   他做完收尾,对着记者道:“怎么样?”   记者比出ok,“非常有煽动性,就是您这样……西九龙负责此案的警察压力会不会有点大?”   简若沉笑笑,“压力大一点好,任何抢劫案都有黄金三小时的破案时间。”   他对着记者挥手,“好了,你回去交差,我要去破案了。”   记者:啊?   现在流行自己给自己增加难度?   简若沉回头,视线落在关应钧身上:“关sir,你加不加班?不加班我就自己去有组织犯罪调查科啦?”   “休假期间赚外快,应该不算叛出A组吧?”   关应钧深深吸了一口气,“我跟你一起。”   他把两个空掉的皮箱拎起来,“走吧,坐我车。”   丰田一路飞蹿,车影消失不见后,星网记者才回过神,“哎!忘记要名片了!”   不过小老板看起来好像没有定制名片……   龚英杰那边,无功而返。   西九龙有组织犯罪调查科B组一群人回到办公室,刚打开电视就看到简若沉的脸,听到了他对着镜头的话。   众人沉默半晌,忽然觉得之前拿的5000下午茶有点顶胃。   “什么意思?”   “这哎……”   “这难道就是欺负小财神的下场?”   “哪里欺负了?之前他不是赢了吗?”   “那是人家有本事。”   “简若沉要是没本事不就要出丑了嘛……记仇也是应该的。”   “什么记不记仇,他确实损失了五千万,这不是5000块,会生气才正常。”   龚英杰说着,将劫匪逃窜地图铺开在白板上,“别看电视了,现在媒体都盯着我们,过来破案,抓住黄金三小时。”   话才落地,办公室的大门就被敲响。   龚英杰:“进。”   简若沉拧开把手走进门,双手合十对着众人拜了拜,“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来给你们打工赔罪,劫匪的目的不是抢劫,而是想要闹大,我顺着他们的话做的。”   有组织犯罪调查科的诸位警官面面相觑,齐齐发出一声:“啊?”   简若沉转头,笑着把关应钧拉进来,“关sir也来给你们打工。”   “哦对了,5000万也是我故意给劫匪的,不然的话300万以下的赃物应该只判10-20年,五千万可以顶个无期徒刑,这样大家的业绩也多呀。”   简若沉又笑着对龚英杰双手合十,“新年发大财!”   龚英杰:……   从未想过的发财方式增加了!   他脸色稍缓,“得抓到才行,我们跟过去,没在尖沙咀海滨看到拍照为AA1223的面包车,是不是关sir搞错了?”   关应钧道:“不会错,应该是你——”   简若沉伸腿,踢了一下关应钧的小腿。   这时候怎么好怪别人?   A组必定要和有组织犯罪调查科合作的,得打好关系才行,至少不能得罪人。   关sir明明有情商,怎么就不稀罕用?   简若沉打断道:“应该是他们有隐藏踪迹的手段,这伙劫匪你们应该跟了不少时间吧?有没有逃窜路线图?给我看一下。”   龚英杰转身,把五张地图吸在白板上,“你打算怎么找他们的据点?抢劫案的黄金破案时间只有三小时,超出三小时,劫匪或许会完成销赃和转移资产。”   他抬手看表:“我们还有两个半小时。”   简若沉拿出记号笔拔笔帽,没拔开。关应钧刚要伸手,就见简若沉张嘴把笔帽咬下来了。   他把红笔的笔帽盖在记号笔的尾巴上,利落地在一张空白地图上画出了劫匪的五次逃窜路线。   然后将路线链接尖沙咀海滨,站在白板前面想了一瞬,又圈出三个重合点。   再以三个重合点为圆心,画出比例尺为500米的圆。   三个圆的重合区域仅仅只有一小片,预估面积为500平。   而这500平,又有300平精准地擦到了尖沙咀海滨的一块地。   简若沉点点它,“这里是什么地方?居民楼还是什么?他们的据点应该就在这个范围之内。”   他扫了一眼桌上还没打开的午餐饭盒,“多亏你们能拿到这么详细的逃窜线路图,不然我也没法用这个办法。”   “你们是想先吃饭,还是先抓劫匪?”   龚英杰觉得有点匪夷所思,“这看上去像瞎画了一个圈。”   不是他不信,但这一手实在有点玄了。   小财神不会真在耍他吧?   这地方要是扑空了,黄金三小时全部打水漂!   简若沉笑笑:“你有其他想法?”   他很给面子地铺了一个台阶,“我们也可以试试你的想法。”   龚英杰:“回来再吃饭……B队所有人整装!一分钟内出发!”   简若沉转头看向关sir:“是不是应该关注一下最近有没有什么异常?劫匪既然要闹大掩人耳目,转移警方视线,恐怕是因为上家另有打算。”   关应钧扬了一下传呼机:“消息已经发给线人了。”   此时此刻,庞大的线人网就是监视着九龙区的眼睛。 第57章 时代变了   有组织犯罪调查科的组员在更衣室穿防弹背心时, 不自禁谈论起简若沉的计谋。   “给劫匪5000万……他不怕追不回来?”   “追不回来又怎样?STN炒这样声势浩大,还能害怕今天利润不够多吗?”   “这5000万,既让劫匪增加了刑期退无可退。又让自家媒体赚得盆满钵满, 还能让我们业绩翻倍。”   “不止, 他让所有人的视线聚集于这起抢劫案,表面让幕后之人如愿以偿,放松警惕,实际上暗地里顺藤摸瓜,说不定还能抓住劫匪上家的把柄。”   大家越想越觉得离奇。   “妙计啊………”龚英杰把防弹背心胸侧的魔术贴拉紧贴好, 抬手检查枪套和弹匣,长叹:“人不服老真的不行, 我像他这么大的时候, 哪里能想出这么周全的计谋。”   “妙是妙了, 就是不知道能不能抓到。”   “是啊,头……我怎么感觉那么玄乎呢……你说简若沉会不会要搞我们。”   职场里, 挤兑和穿小鞋的情况常有,警局也不例外。   能进九龙总区警署CID的都是从业多年的老警察,那种无关大局但绝对能影响升职的阴谋诡计见得多了。   龚英杰斜睨过去一眼, “刚刚新闻里不是说了吗?人家是STN传媒的老板,真想搞我们, 犯得着这么迂回?”   “也是。”   大家嘴上聊着,手却没有停, 利落地准备弹匣。   “哎……小少爷体会生活喽。他后台硬, 事情办错了没什么事,我们就惨了。”   龚英杰抬腿给那人屁股一脚, 压着嗓子告诫,“你今天怎么酸唧唧的?没有线人么?简若沉又不是天生的小少爷, 他以前吃的苦你不知道?”   更衣室里顿时没人再说话。   简若沉毕竟是首个外编犯罪心理顾问,人刚进九龙总区警署大门,就被扒得底朝天。   龚英杰将弹药和备用闪光弹以及催泪瓦斯放到胸前的口袋,扫视一圈,出言缓和气氛:“反正按照我们的惯用方法,接下来本来要先分析逃窜路线,然后拿着车牌号对着线路问周边的商铺和居民,一家家跑。”   “这样搞三小时肯定抓不住,不如按简若沉说的搏一搏。找错了再按我们原计划走,压力不在我们这边。”   有组织犯罪调查科面面相觑。   是啊……   现在最有压力的是简若沉。   龚英杰带着组员出去时,简若沉和关应钧也穿好了行头。   一众人开着车,朝着被圈出来的区域疾驰而去。   龚英杰坐在关应钧车子后座,扶着椅背探头看向副驾驶上的人,“这次要是找错了,你在靶场树立的威信会化为乌有,请我们吃下午茶的钱也会浪费,会不会没面子?”   简若沉抬眸,从侧视镜往后扫了一眼,“面子又不能破案。”   他垂着眸子淡声道:“如果我错了,那这面子不要也罢。威信得和实力匹配,否则要来干嘛呢?”   龚英杰脊背上窜起一阵颤栗。   少年人英姿飒爽,意气飞扬的情态震撼至极。   他坐在简若沉身后,恍然觉得自己在这一瞬回到了刚进总区警署的时候。   热血沸腾。   龚英杰又往前瞄了一眼,侧视镜里照出简若沉撑着下颚看窗外景色的样子。   他收回视线。   劲啊。   这样聪明的人以前怎么会喜欢陆堑呢?   还好现在不喜欢了,要是简若沉不站在警局这边,事情会变成什么样还真不好说。   二十五分钟之后,五辆车停在了尖沙咀海滨附近。   简若沉下车拿出地图比对,“就这一片,应该是前面那片小区。”   众人的视线从花花绿绿的地图上挪开,看向远处。   那片错落的红砖楼房很难被称为小区。   大多数房子只有两层,挤挤挨挨靠在一起。   不远处就是九广铁路公司的办公处,红砖楼应该是九广铁路公司的员工分配楼。   尖沙咀海滨以灰色产业闻名,多方势力盘踞,危险程度仅次于九龙城寨。   不同的是,尖沙咀海滨全场1.2公里,面积极大,势力极多。   香江警察在这里的话语权不多。   龚英杰舔舔唇,呼吸有点急促,“我们最好不要惊动九广铁路公司的人,这是英国人的地盘。”   他顿了顿,轻声道:“看地图……应该是靠沙滩那片楼?”   “嗯。”简若沉抬手指了指,“四选一。”   关应钧接道:“是西面最后一栋。”   龚英杰惊讶反问:“为什么?”   A组的人难道都有特别的技术吗?   就那种显得他们其他人没读过警校的技术。   他连瞅了关应钧好几眼也没等到回答:“算了,我们先去看你说的那一栋。”   西侧最后一栋楼靠着海滨沙滩,前方是路,侧面是沙和小港口,背面是海洋礁石。   简若沉一深一浅踩在沙滩上,球鞋里很快进了沙。   如果光是绵软的细沙就算了,可沙滩上还有碎掉的贝壳和大颗粒的石头,很磨人。   他蹙了一下眉,逐渐落在队伍最后。   关应钧走在他身边。   简若沉憋了一会儿,实在难受,只好靠说话转移注意力,“为什么是西面最后一栋?”   关应钧唇角微勾,“劫匪踢你的皮箱时,我看到他的鞋子上有水泥灰和礁石摩擦出的痕迹。”   简若沉了然“喔”了声,“原来如此。这些房子里,只有西侧最后一栋的沙滩边堆放了消波块,而消波块一般就放在礁石区。”   那老二的鞋上为什么会有被礁石和消波块蹭到的痕迹?   疑问刚刚冒出头,简若沉立刻自问自答,“他们一定把来不及处理的赃物藏在消波块附近的海岸上,那地方既不容易被发现,又方便运走。”   关应钧垂眸看向身侧的人,海浪声响在耳边,浪浪都推着心潮。   简若沉总是能迅速跟上他的思路。   不仅能跟上,还能顺着往下想,思维迅速……   简若沉转头,“怎么不说话?”   关应钧笑了声,“你说得很全,我没有想要补充的内容。”   少年走在身侧,又凉又甜的柚子味隐隐盖过海风的腥味,让人心情舒畅。   简若沉眨眨眼,接道:“是关sir的头开得好。”   夸赞一来一回,竟然有一种相互抵消的感觉。   低声说话间,诸位警察走到了目标建筑之前。   简若沉立刻噤声,忍住鞋子里翻滚戳脚的异物,快步走到队首。   建筑外部停着一辆灰色面包车,拍照是……AA1223!   真的在这里!   诸位有组织犯罪调查科看着简若沉的眼神彻底变了。   简若沉打靶厉害,那说明他硬件合格,具有成为便衣警察的必备条件。有钱,会做人,说明跟他相处做同事会很愉快。   但这都不是最主要的……   最要紧的是,他三分钟画四个圈,就能精准找到劫匪据点。   这脑子,这技术!   天生就是做警察的料子!   龚英杰脑子里窜过一道思绪:等这个案子结束了,得想个办法把简若沉从重案组抢走!   他矮下身体,握拳举起下压,接着变换手势,比出一个2,然后双指并起直指前窗。   【潜行】   【前窗分两人看守,避免劫匪破窗逃走。】   队尾立刻分出2人。   龚英杰刚要动作。   关应钧就猛然握住他的枪柄,缓缓摇头。   男人掌心垂落向后,指向房子后侧。   【有后门。】   队尾再次分出两人,绕后堵门。   简若沉屏住呼吸,视线还未从关应钧比出的手势上收回,人就被关应钧和龚英杰联手往后一塞。   关应钧回头看简若沉,对着他比了一个C。   【弹匣】   A组锁门,更衣室的钥匙在madam林手里,碰不到管控的子弹。   但简若沉的防弹背心里有上次去九龙城寨时关应钧装的四个。   他抽出一个递过去,盯着关应钧利落插进枪柄,后拉枪栓上膛。   渴望从眼睛里冒出来。   配枪至少要等年后呢……   龚英杰比:【准备破门】   他枪口对着锁头,手指刚刚按上扳机,就听木质门板里传出大笑。   “——哈哈哈哈!五千万,换人质的命,这些有钱人真蠢。老大,咱们这次可是大丰收!”   “来喝,吃完这顿再走!”   龚英杰把脚又缩回来了。   所有人的视线又再次落到简若沉身上。   当知道简若沉这五千万花出去会得到多少份有形和无形的利润之后,就显得里面的劫匪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却不自知……格外愚蠢可笑。   简若沉不知道身后有十个人在盯着他,正侧耳偷听。   门板里竟然还传来推杯换盏的声音,“老大,香江的警察实在是越来越蠢了,他们那破案手段,我都能想到呐。”   另一人嘿嘿一笑,十分猥琐:“肯定拿着我们前几次的逃跑路线一个点一个点问呢。虽然往海滨方向的路只有一条,但我们每次都会绕着走,等他们跟丢再回来,哈哈。”   “等那些条子找到,我们早就放弃据点坐船走了!就让那些差佬在这里看着我们的剩菜发傻吧!哈哈!”   简若沉听着听着,看向龚英杰,“你们……”   真打算拿着逃跑路线一点一点问?   龚英杰:……   有组织犯罪科的众组员:……   简若沉没来之前他们确实是这么想的。   大家都这样办案啊,警校就这么教,又不是人人都像关sir一样精通什么演绎法,什么归纳推理法。   所有人,都更擅长送社会关系和目击证人口供来推结论。   劫匪嘲笑简若沉的理由荒谬可笑。   可嘲笑他们的理由却宛如一支利箭,戳进膝盖。   痛、太痛了。   犯罪调查科B组成员决定把这股气洒在劫匪身上。   龚英杰抬起枪口,对着锁孔猛然开枪。   关应钧紧跟着飞起一脚,踹向大门。   “砰!”   门猛然打开,撞在门框后的白墙上,霎时散架半边。   简若沉还没进去,就闻到了一股红油火锅的味道。   这不是香江人的口味,这边流行吃海鲜锅和鸡汤之类。   他已经很久没有闻过正宗的红油味了。   关应钧和龚英杰同时爆喝:“不许动,所有人趴下!”   银行被抢劫的一幕在此时重演。   但这次蹲下的是劫匪。   那头子想拿枪反击,龚英杰毫不犹豫对着他的手开了一枪。   “砰!”   “我说趴下!”   简若沉忽然眯起眼,靠近后门那里,有人碰到了靠在门框的枪柄!   不能让他拿到枪。   简若沉扬声:“后面!”   龚英杰回头,“什么?”   与此同时,关应钧却立刻闻声抬手,当机立断扣下扳机,一枪打在后门处小喽啰的手臂上。   劫匪吃痛,手里的自动步枪掉到了地上。   龚英杰一愣。关应钧反应好快!   简若沉快步走过去,一脚踢开后门,把地上的枪踢到门外,确定没有罪犯能碰到枪械之后才转身看向劫匪。   劫匪头子的脸上有一道横贯的伤疤。   他看到简若沉的瞬间,惊骇道:“是你!”   西九龙总区警署犯罪心理顾问!   “你怎么知道我们在这里?怎么会来得这么快?”   诸位警察动作迅速地给被制服的五名劫匪带上手铐。   简若沉瞥了一眼红油火锅。   小矮桌上一片狼藉,但仍然隐约可见飘在锅里的毛肚。   毛肚这种东西在90年代的香江分文不值,没有香江人会在庆祝发财的时候吃这个。   他收回视线,冷笑一声,“你是不是想喝完这顿再走?”   简若沉弯腰拿起桌上的酒杯,走到被关应钧踹得跪在地面的劫匪面前,用杯子边缘抵开他的嘴,“我们西九龙向来人道,我可以成全你。”   他手倾斜的弧度大,杯沿阻止了劫匪张合嘴唇,只能徒劳地大张嘴巴,他喝第一口的时候猝不及防呛了一下,此时喝不喝已经由不得人。   劫匪强忍着咳嗽喝完,被呛得泪眼婆娑。   简若沉灌完,用酒杯底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脸,“时代变了,现在的警察不靠问路抓人。”   龚英杰心虚,目光游移。   简若沉甩手将酒杯丢到一边,反手拿起桌上的酒瓶,“说说看,给你钱让你抢五次银行的上家是谁。”   虽然关sir有线人在盯着九龙,但还是得问一问。   线人毕竟是人,是人就有私心,说出口的东西远没有当事人或者日后的监视器靠谱。   他缓缓蹲下,直视劫匪的眼睛,“如今我为刀俎你为鱼肉,好好回答我的问题。再支支吾吾,我还会请你喝酒。”   关应钧盯着简若沉,只觉得心脏都要跳到喉咙口。   脑子发胀,好像喝酒的人是他。   龚英杰呆滞半晌,转头问:“这是什么意思?”   为什么要给劫匪灌酒?   关应钧压着气声解释:“由动作完成地位转换,让人以为他是行动主导者,方便施压。”   龚sir懂了。   简顾问长得不够威严,所以需要这样的手段辅助。   他看向罪犯。   劫匪的表情不屈不挠,倔得像头蠢驴。   简若沉轻笑一声:“抢劫100万到300万,刑期10到20年。五千万及其以上,无期徒刑。”   “这年头,钱可没你想得那么好赚。” 第58章 大获全胜   话音落地, 劫匪目眦欲裂,“那5000万是你故意给的!”   “没有啊。”   简若沉语调无辜,“我面对枪械威胁, 不得不用5000万跟你买人质的命, 全场受害者都可以为我作证,可谁能为你作证呢?”   他蹲下与劫匪平视,一字一句道:“我是被迫的。”   龚英杰:好一个被迫!   好漂亮一张脸,好能说一张嘴。   劫匪牙关紧咬。   他跪在地上,喉咙里发出困兽低吼一般的闷响。   男人面上的伤疤狰狞至极, “你说帮我闹大……”   “我难道没有?”简若沉闻着红油火锅鲜香的酱气,叹息道:“STN新闻部全体都聚焦于此次事件, 黄金时段的新闻一共十分钟, 五分钟给了你们。”   他歪着头反问:“闹多大才算大?”   劫匪一时哑口无言。   他垂下眸子权衡利弊。   最近香江警方大肆反黑, 监狱里不是贩毒的,就是帮派的势力, 里面肯定有他们上家的人。   反正无期徒刑已经是板上钉钉,此时再说出上家。   那他在监狱里不仅会无人庇佑,还会被上家手里已经进了监狱的马仔针对。   日子根本不可能好过。   不行, 绝对不能说!   龚英杰“啧”了声,“这种人嘴硬得很, 没有三四天磨不出来。”   他看向身侧,“关sir, 不如把人带回去审?”   关应钧道:“再等等。”   龚英杰迟疑。   等又能等出什么?难道简若沉还能现场审出来?   关应钧是不是有点盲目信任简顾问了?   劫匪表情麻木。   他瘫坐在地上, 脸色是被酒精熏出来的红,癫笑道:“简sir, 虽然我们确实是拿钱办事……但是出钱的人始终没有露过面,我真不知道他是谁。”   龚英杰暴喝:“撒谎!我丢你……”   他把差点爆出口的脏话咽回去, 扫了一眼跟这个环境格格不入的简若沉。   在小财神面前说脏话……有点不雅。   龚英杰转头上膛,直指劫匪:“你再说一句瞎话试试!”   劫匪笑了声:“不是吧阿sir,吓唬我啊?你以为我不知道香江警察难开枪?你们打打手脚就很出格了,还敢打我脑袋吗?”   他把头凑到龚英杰的枪口下,“来啊,开枪。”   龚英杰暗骂一声,手指扣在扳机护圈之外,握着枪的手指收紧。   嫌犯已经丧失反击能力。   他确实不能开枪。   简若沉伸手,抓着枪口往下按了按,“龚sir,没事,他不说算了。”   龚英杰:“这怎么行!”   劫匪也惊疑不定地转头。   简若沉短促地笑了声,“你不会以为自己不说出上家的名字,就能在监狱里安稳度日吧?”   劫匪微微睁大双眼。   他的心思被看出来了?   可看出来了又怎么样?   只要他咬死不说,香江警察不可能刑讯逼供。   这里的警察没有这个权利!   简若沉半敛着眸子,平静开口,“你的装备是迷彩服、军用防弹背心和自动步枪。往大了说,是假扮军人进行有组织抢劫,罪加一等。”   他伸手把劫匪肩膀上的假肩章撕下来,“你知不知道无期徒刑再往上一等是什么?”   在场所有人心里冒出来两个字——死刑。   江鸣山的死刑执行日期发出之后,香江的死刑制度就不再名存实亡。   从今往后,刑场上的子弹真的会打出去。   简若沉冷冷道:“你现在有一次减刑的机会,是想一死之后一了百了,还是在监狱里苟活全看你自己。”   龚英杰摩挲着枪柄,听得热血沸腾。   他脊背上甚至出了些汗。   这天聊的,聊着聊着,罪犯的刑期就到顶了。   说着说着,他们犯罪调查科的业绩就噌噌噌往上涨。   好爽,躺着都要赢了。   他转头看关应钧,“你最近几个月,每天就过这种舒服日子?”   关应钧斜睨他一眼,上前一步,“看你们的口音和口味不是香江人。”   红油火锅还在咕咕嘟嘟冒泡,那块毛肚已经烧得老化翻卷,缩水成了发圈大小,看着像根灰色的皮筋。   劫匪吞咽了一口唾沫。   计划完全败露的挫败与惊恐让人几欲崩溃。   关应钧问:“大陆偷渡来的?”   简若沉接道:“偷渡客,与本地帮派勾结谋害香江市民,还假扮军人抢劫五千多万。”   “哇。”他惊叹,“你好会选,加起来够枪毙两回。”   简若沉笑笑,“你真要咬死不说?”   劫匪还想权衡,但他手下的人却等不了。   “老大,说啊!我们跟着你是为了赚大钱,不是为了敢死!”   “哥……我求你了哥,我还不想死……”   家乡食物的香味还飘在空气里。   上一秒还普天同庆,甚至连回家之后买什么楼,坐什么车,娶什么人都想好了。   这一秒却已落入身不由己的境地。   这一个月的花天酒地和声色犬马,竟不过是南柯一梦。   “哥,我求你,就当是救救你的兄弟。”   “我们从内地翻山越岭来到这里,跟着你出生入死,早就做好被抓的准备,但我们不想死!”   劫匪的眼睛憋得通红,胆寒的战栗感从尾椎骨爬上脖颈。   简若沉看似是在对他说话,但实际上却同时给五个人施压!   他听着兄弟的哭嚎,终于顶不住。   和死亡比起来,在监狱里被人针对又算什么?   无期就无期,表现好还能减刑!   劫匪颓然道:“我们和潮义帮的豹头合作,接下任务,拿钱办事。”   “我的上家就是潮义帮,但潮义帮归谁我不怎么清楚。”   男人惨笑一声,“消息就这么多。”   简若沉若有所思。   不远处,负责搜房间的警察拖来一个编织袋,“龚sir,找到他们和帮派交易的赃款了。”   编织袋的拉链被“呲”地拉开。   露出了里面的英镑。   英镑?   简若沉转头看向关应钧,悄声问:“上次接了陆堑的活来杀我的出租车司机,拿到的钱好像也是英镑?”   关应钧垂头,配合着音量小声道,“是。根据我线人的消息,潮义帮和陆家有关系,黄有全你记得吗?”   简若沉的脑袋里浮现出一个在龙庭酒吧乐呵呵点钱的黄毛。   他点点头。   少年点头的时候,扎起来的长发跟着动作一晃一晃,显得格外乖巧。   关应钧的视线追着晃动的发尾,“他是我安插在潮义帮的卧底。”   他顿了顿,“根据他的消息,潮义帮几次动手,表面上是为了帮派扩张,实际上是为了帮陆堑清除商场上的障碍。”   简若沉喃喃:“陆堑?”   他咬牙,“又是他……这人做事谨慎,实在难抓。”   真是乱港败类!   少年的双眸里闪烁着愤怒,宛如燎原烈火,灼灼逼人,偏偏一张脸仙姿玉质,连生气起来都别有一番风姿。   关应钧收回视线,“所以西九龙总区警署才会恨不得生啖其肉。”   两人并排说了几句话。   另一边龚英杰已经收拾好现场的劫匪,把人押上车,连藏在房子周围的赃物也找得八九不离十。   那堆黄金还没来得及泡进海里,仍然干燥的,闪着金光。   耀得人眼神发晃。   龚英杰眯着眼把麻袋拖过来,“关sir,简sir,你们的东西。”   简若沉抓了一排金钞出来塞龚英杰怀里,“辛苦了啊龚sir。”   龚英杰捧着钱,有点不知所措。   哪里辛苦了?   他都觉得自己是跟在简若沉后面撑场面的。   打枪吆喝,啥也没干。   简若沉尘笑道:“我对着媒体那样说也是权宜之计,没跟你商量实在不好意思,现在人抓到了,你们也好跟媒体交差。”   “西九龙总区警署门口肯定围了好多记者,您正好开个新闻记者会,公示一下案件进展,让香江人看看九龙的实力。”   龚sir感慨。   简若沉竟然把扬名的机会都给他想好了。   简若沉又双手合十拜了拜,“新闻记者会上碰上我们STN的记者,记得照顾一下啊,多点他们问问题。”   龚英杰看着少年一脸“拜托拜托”,心里却知道这是在给他台阶下。   不仅给了台阶,还给了犯罪调查科脸面和业绩,连审问都是现场进行,就差把饭喂到嘴边。   他伸出一只手,把胸脯拍得当当响,“没问题,以后我们开案件发布会,必定让STN传媒当犯罪调查科B组的御用媒体!”   简若沉笑道:“谢谢龚sir!”   龚英杰看看笑颜如花的简若沉,又看边上正在收拾钱和金钞的关应钧。   哎,多开朗的小财神。   怎么就跑到A组去了呢?   不过刚才抓捕犯人的时候,关应钧和简若沉配合起来好有默契。   上次联合调查,关sir我行我素,现在竟然也会好好听人讲话了。   果然是一物降一物。   龚英杰边想边道:“你们是跟我们一起回警署,还是……”   “我就不回去啦。”简若沉挠挠脸侧,“我们休假了。”   要不是碰上了劫匪,他现在应该在家里包红包。   “行。”龚英杰拍拍简若沉的肩膀,用硬汉的方式告别,“那过两天去黄大仙祠的时候再见!”   其他犯罪调查科成员也来道别。   “多谢我们小财神给我们送来开年第一个业绩!”   “是啊是啊,这个案子要是没有你,我们不知道要调查多久!”   有人自嘲:“肯定是要拿着劫匪逃窜的线路图一家一家问,说不定要跑断腿,连春节都过不好,多亏你我们才能安心过个好年。”   简若沉被夸得不好意思,连连摆手,“哪里哪里。是龚sir愿意信任我。”   龚英杰拿着金钞的手一抖,忽然觉得压岁钱拿着烫手,想了想,硬生生找了个回馈理由:“好了,反黑的事情就交给我们,潮义帮有消息之后我第一时间call你。”   简若沉笑意真诚,“好啊好啊,消息共享喔,龚sir大气!”   龚英杰被夸得飘飘然。   关应钧收好两个皮箱,出言提醒,“龚sir。”   “哦哦哦,我也该撤了。”龚英杰对着简若沉抱拳,“过个好年,年后考虑考虑来我们组啊。”   简若沉没回后半句,学着龚sir的江湖姿势抱抱拳,“拜拜,过个好年。”   调查科撤退后。   简若沉立刻跑出红砖房,坐在礁石上脱掉了鞋。   刚才审讯时,鞋里的沙子和石子膈脚。   他差点就要破功,还好绷住了。   简若沉脱掉球鞋往沙滩上倒,手在侧面拍了又拍,细碎的黄沙和石子粒哗啦啦掉出来,落在沙滩上。   矮帮的球鞋就是这点不好,关sir穿了皮靴就没这个问题。   要不也买双皮靴?   关应钧远远站着,视线落在简若沉身上。   少年坐在靠海的礁石,身后就是一望无际的海面。   浪潮翻卷着,好像要收走乘风而去的小神仙。   傍晚的海风里到处都是咸腥味,他心里生出些许恐慌,有些头晕目眩。   “简若沉……”关应钧喊了一声。   很轻。   简若沉倒完左脚的沙又倒右脚,把鞋子侧面拍得邦邦响,根本没听到。   声音被吹碎在海风里。   关应钧定定看了一会儿,最终转身去了海滨广场附近的小超市。   简若沉处理好了沙子,这才觉得舒舒畅畅,他回头道:“关sir……”   人呢?   两个皮箱并排放在边上,四周空无一人。   海风把头发吹得蓬起,他抬手弄了一下炸起来的马尾,哧一下梳顺了,拢到一边。   简若沉小心踩着沙滩的边缘走了几步,一抬头看见关应钧正提着一个红色的塑料袋站在不远处,颇有一种克己复礼,非礼勿视的感觉。   关应钧背对着海面,眼神落在远处的九广铁路标志上,铁质的繁体字已经生锈,看上去破败颓靡。   他看着字,脑子里却全是简若沉,海浪翻卷,搅得人心绪不宁,燥气难消。   上次的放纵已经是僭越,他不能屡次那样。   简若沉是个有独立判断、内心坚韧、有明确目标、公正而坚毅的男孩子。   冒犯他,好像是一种亵渎。   爱情有时很像博弈,他已经输了一回,再冲动只会叫人望而却步,不能心急。   关应钧吸了一口气。   眼睛闭上又缓缓睁开,“我会抓住你的。”   简若沉刚走进就听到这句,“你要抓谁?”   关应钧闻声回头,没正面回答,问道:“弄好了?”   简若沉嗯了声,视线落在他手上,“这里有小卖部?”   “有。”关应钧敞开塑料袋,两块塑料包装的红油火锅底料沉在袋子里,“我看他们吃,就知道附近可能会有小店在卖。这东西虽然是内地的吃法,但是不像广州那边的。光靠带恐怕不行,容易变质,所以应该是现场购买的。”   “内地过来的劳动力便宜,九广铁路附近都是来打工的内地人,所以这里的小卖部有这个。”   简若沉看着那两块红油,脑子里出现了翻滚的毛肚,“店在哪里?我也想去买点。”   关应钧把袋子一合,递上前,“给,我不吃辣。”   简若沉接过,看看火锅底料又看看关应钧。   总不好白拿……   “可惜你不吃辣,不然可以一起。怎么谢你?要不我在黄大仙祠给你上一炷头香?”   关应钧脚步顿了一下,刚想说话,兜里的传呼机就响起来。   简若沉凑过去。   绿底的像素屏上有一行字:【陆堑出入已关闭的天泉都娱乐城,其他无异常。】   ·   此时,天泉都内。   陆堑在恒温温泉游泳池里享受,身侧坐着身着连体泳衣的江含煜。   陆堑摸摸江含煜的脸,轻声问:“简若沉被抢了五千万却这样大张旗鼓,是不是太刻意了……你说,他是顺水推舟在炒STN,还是想做什么?”   简若沉实在太聪明了,不得不防。   江含煜被摸得毛骨悚然。   他轻轻颤了一下,埋进陆堑的肩窝遮住表情,“我也不知道,哥哥,你为什么不卖我的产业?卖掉就不用这么辛苦了,快过年还要来天泉都工作。”   卖掉了……那些灰色产业就不在他手上。   江鸣山的死刑太吓人,他不能做那些会死的事。   陆堑却摇头,“你爸爸留下的都是摇钱树。”   他摸着江含煜的头发,“对了,血源已经找到,今后想要输血还是换血都随你。”   江含煜呼吸一滞,“就知道你对我最好啦。”   他软乎乎地仰着脸,“等过完年……你带我去金融晚会玩好不好?我想吃那里的蛋糕。”   陆堑似笑非笑,一把卡住身侧之人的脖颈,手指收拢轻轻握住,似调情又似威胁:“小含,我刚刚帮你找到血源,你就想去金融晚会认识新男人?小宝贝,人不能既要又要,别做这么明显。论演技论聪明,你都不如简若沉。”   江含煜惊恐地瞪圆眼睛,听到陆堑压低声音在耳边道:“我说了,你只要乖乖的,我什么都能给你。小含,你怎么不如以前爱我了?”   ·   简若沉迎着海风打了个喷嚏,“阿湫——”   他闷声道:“天泉都都已经关了,陆堑还去干嘛?”   那里面……该不会另有玄机吧? 第59章 该死的传呼机为什么不能静音   海边昼夜温差大。   简若沉说完这句, 又觉得鼻尖发痒,背过身再打了两个喷嚏。   关应钧拉开黑色冲锋衣的拉链,利落脱下来, 抬手一扬。   冲锋衣的衣摆在半空中划过一道弧度, 带着余温落在肩膀上。   简若沉闻见了关应钧身上的味道。   不是茶烟的气味,更像是薄荷被拍打后散发出的气味,但又不完全是。   干燥而冷淡,很特别。   关应钧扯着冲锋衣的领子提了提,“手。”   简若沉抬眼, 轻声道:“算了。”   关应钧垂着眼睑,拉住冲锋衣的下摆, 把拉链扣子对着戳进去往上拉, “这时候生病不划算, 你既要上学,又要来警局上班。本来身体就没养好, 奔波之后更容易受凉生病。”   简若沉低头看着这只手拽着拉链,从底拉到顶。   挺有道理。   为了保持距离生病不要紧,但生病会耽误事。   那就不值得了。   他咻一下把左手伸进袖子, 然后拿过右手的火锅底料,又把右手伸进暖烘烘的冲锋衣。   “先谢谢关sir啦。”简若沉笑道, “关sir体魄好,穿单衣就能抗冷风, 真羡慕。”   关应钧“嗯”了一声。   他视线扫过简若沉的发梢。   冲锋衣脱下来的时候摩擦起了静电, 把乱飞的头发吸住了几缕,近乎白色的发丝与黑色交织着, 平白添了几分暧昧。   两个人沉默地走过尖沙咀海滨,来到停车的地方。   简若沉坐上副驾驶, 心里琢磨着陆堑出入已关闭天泉都娱乐城的事。   正紧的商人有自己的社交圈子,高尔夫球场、马场、慈善晚会厅甚至书法交流会,哪里都是他们谈生意的地方。   这些人根本不会冒着被人拿捏的风险到陆堑那里去消费。   脑子清楚的商人都知道,在商场上怎么勾心斗角都可以,但商战手段和踩犯法红线是两回事。   所以天泉都没了高消费的犯罪人群什么都不是。   天泉都是一座吃水吃电的庞然大物,如今陆堑断了一大批货,没了收入来源,他却还能出入天泉都,怎么?   没钱了还能开着浴池party享受?   简若沉摩挲着车门上的内槽,心不在焉的想,要是能绕路去探一探就好了。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身侧就传来一道声音。   关应钧直视前方,一边开车一边问:“想去天泉都查一查吗?”   简若沉道:“想。”   他侧头看关应钧,眼神很淡。   淡到关应钧怀疑自己说错了话。   那个晚上过后,他们虽然没有说开,但也和明牌差不多了。   简若沉是个人精,又是搞心理学的,不可能看不出别人对他是什么感情。   他现在既想要和简若沉敞开聊,又怕聊得太开,被彻底拉开距离。   简若沉太讨人喜欢了,到哪里都能吃得开。   简若沉看了关应钧一会儿,又别开视线,思绪空茫地在尖沙咀上空飘了一圈,又落回行驶的车子上。   天际逐渐出现了夕阳的余晖,金灿灿地,把香江也照得辉煌无比,衬出真正意义上的寸土寸金。   窗外的场景变换,从合抱粗的大榕树变成了古香樟,层叠的绿叶逐渐遮住了天光,将夕阳恢弘的尖沙咀抛在了后头。   红灯的时候,关应钧打开了车内的电台。   主持人情绪高昂的声音立刻响彻车内。   女:“今年香江警方的破案率上升了整整4个点!”   男:“哈哈,大发力哦,都是最后几个月上升的吧?”   女主持笑道:“不全是哦,全香江的警察都在为扫黑除恶努力呢,只不过西九龙发力很猛诶。”   男主持捧哏:“有madam林带领的cid在,什么大案都不在话下喽?”   女声嗔怒道:“你们男人就知道看美女,要我说啊,应该是龚sir和关sir功劳多些吧?还有那个——”   她一顿,男人立刻“哦哦”两声,“西九龙犯罪心理顾问!”   “两月破六案。哇,他出现之前西九龙可没这个效率。”   “这次龚sir还在警署门口特地感谢他呢。”   “哦?龚sir不是被放狠话了吗?那个顾问还对着媒体强烈谴责呢。”   “哪里有,刚说完就去帮龚sir破案啦,谴责什么啊,人家是帮自家媒体刷业绩诶,STN股价暴涨,那边的代理经理人脸都要笑烂了,老板亲自下场做业绩诶……”   男人道:“哎,又有钱又漂亮,真不知道他会喜欢上什么样的人,我这样的脸,站在他身边都要自惭形秽的。”   简若沉被夸得人都热了。   他抬手,把电台边上的齿轮一拨,换了个台。   结果里面也是夸他的,不过这次的话题是——年纪轻轻就跻身豪门,实力深不可测!   简若沉:……   感觉这些媒体把他当做流量密码蹭。   他干脆把台调到音乐频道,电台里的声音终于变成了邓丽君曼妙的嗓音。   一首歌后,关应钧把车停在天泉都隔壁商业街的停车场。   简若沉拿皮筋把头发扎成一团,“关sir,有没有帽子?”   他指指自己的头发,“太显眼了。”   关应钧打开储物格,拿出里面的渔夫帽罩在简若沉头上,少年的脸立刻被遮得只剩下巴。   简若沉扒拉着帽子,好不容易调整到不遮挡视线的位置,才开门下车。   天泉都娱乐城建在九龙区,油麻地,旺角街。   西边是巴富街运动场,东边临着渡船街,南边不远处,就是尖沙咀海景大厦。   堪称九龙区中心建筑。   车门关闭的声音响起时,街道两边的路灯也正好亮起。   星星点点,红蓝黄绿相间的高饱和色彩腾然跃动,交织起绚丽又迷离的色彩。   天泉都的门头极高,霓虹曲管灯交织着叠起,形成一道约六平米的牌匾。   金灿灿的小灯泡闪烁着,呈半圆形包裹着霓虹曲管灯边框中央的金色大字——天泉都。   颇有一种xx人间的味道。   简若沉扫了一眼,视线落在天泉都娱乐城对面的香烟店和家庭便利店上,“先去便利店看看?”   陆堑可能就在天泉都之内,此时贸然直接靠近显然不是好的选择。   “嗯。”关应钧也扫了一眼家庭便利店,看到柜台上放置的春联,轻声道,“假装挑春联?”   “好。”   两人配合调查多次,早就有了默契。   走到柜台之前都不用对台词。   关应钧垂着眸子,一张张翻动着在柜台上堆起的红纸,“今年贴什么样的?”   “当然要红底金字。”简若沉拿不准便利店的老板有没有被陆堑收买,也不好直接盘问。   只能借着挑春联的样子,侧眸把天泉都四周的景色打量一遍。   “这一个?”关应钧扫了一眼周围,看到了停在天泉都不远处的一辆车,不算贵,但绝对新。   他提起春联,对准车的方向,手肘往外轻轻一撞。   简若沉抬眼,春联上写:悠悠乾坤共老,昭昭日月争光。   越过去,是一辆新车。   陆堑这个人,骨子里改不了的虚荣,伪装也弄不像,知道把豪车换了,却不知道要换个稍微旧一点的。   忽然,天泉都旋转门边上的侧门开了,陆堑竟从里面走了出来,头发还在滴水,半点没有遮掩的意思。   简若沉呵了声,转身道:“看看别的。”   身后家庭便利店的老板娘笑道:“这张不好吗?新婚用很好呀。”   关应钧把春联端正放回台面,“再看看。”   他不明白老板娘为什么会觉得他们是情侣,但当视线落在简若沉身上大得不像话的冲锋衣上时,忽然又明白了。   家庭便利店没有连锁便利店大,两人为了躲避陆堑的视线,不约而同往店里走,停在了卖福字的地方。   简若沉看了一会儿,拿起福字边上的布缝鸡仔捏了捏。   1993年,鸡年。   一会儿买两个。   关应钧回眸扫了一眼店外,“陆堑往这边走了。”   两人靠得近,简若沉半边身体靠着关应钧,也顾不上什么暧昧不暧昧,耳朵竖起,数着脚步。   陆堑走进边上的香烟店。   简若沉悄悄舒了一口气。   这人太警觉了,要是进了便利店,他真不知道这戏要怎么唱。   老板娘看两人对着一框鸡仔如临大敌,觉得挺有趣,“贴在一起做什么啊?”   她手里拿着细长的烟斗,在烟灰缸边上一磕,烟灰就从烟斗的口里掉出来。   老板娘吸了一口香烟,好整以暇地瞧着关应钧,“靓仔,买鸡仔都要犹豫半天么?钱归对象管啊?”   关应钧的耳朵一下子红透了。   简若沉怕老板娘是陆堑的眼线,抽出一张纸币,指指布鸡和金色的福字,“这两个先包起来,其他还要再选一选,还有那个红包。”   他又看向老板娘背后,放在最顶端的红纸包,“那个也要一打。”   想办法让老板娘别盯着他们才最要紧。   老板娘接过钱,放下烟杆,喜笑颜开地去拿红包,嘴里念叨着吉祥话。   简若沉这才松了口气,光明正大对着隔壁香烟店伸耳朵。   陆堑好像在买烟。   “万宝路来一盒。”   “给,陆老板。”   陆堑:“附近有没有什么可疑的人?”   “没啊。”烟店的老板嘶了口气,“您不开张,来我这里买烟的人都少了很多,今天只有全哥来过一趟,拿走一条南阳红双喜,说是要请兄弟们抽。”   “哒哒、呲——”   对面传出金属打火机按钮搓响的声音。大概是陆堑点了烟。   此时,老板年拿了红包下来,“喏。”   简若沉立刻道:“谢谢靓姐。还要这边顶上那个盆和盆边上的那包。”   关应钧伸手拍拍简若沉的背心,还没说话,就听老板娘笑道:“你要什么尺寸?”   简若沉:?   什么东西还有尺寸?   随便说一个码数算了,就说衣服的尺码,“M号。”   老板娘把两人看了又看,摇头又叹气地站上椅子拿东西去了,“全要吗?”   “要要。”简若沉嘴里说着,眼睛和耳朵却不在这里。   老板娘念念叨叨:“这么多也能用完?现在的小年轻啧啧。”   她不说话了,简若沉才终于又听清了隔壁陆堑和香烟店老板的话。   陆堑:“……段明这段时间没来递消息?上次九龙城寨的事情,他那边一个字都没传,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明哥来是来了……”香烟店老板有点支支吾吾。   简若沉都替他着急。   憋什么呢,快说快说。   “明哥看上去没怎么睡好,有点疑神疑鬼的,来了也总往身后看,我问是不是有人跟踪他,他也不说话。”   陆堑轻声道:“他手里不是有个林征吗?那边呢?”   “阿征啊……”香烟店老板道,“没什么消息。”   “啧。”陆堑似有些不耐烦,“大哥那边呢?最近派人来没有。”   “……也没有。”香烟店老板都有点怕陆堑突然发怒,声音畏畏缩缩。   简若沉还想再听,老板娘就拿着两样东西下来,她笑眯眯地把袋子放在盆里,“刚才那春联要不要?”   “一起结账。”简若沉道,恨不得把耳朵尖拉长了,伸到隔壁去听。   关应钧看着盆里的东西,屡屡欲言又止,喉咙里还没窜出话来,就听到——   “哔哔哔——”   声音响亮,把在场三人都吓了一跳。   是关sir的传呼机!   关应钧第一时间掏出来摁断,看向传呼机上的话:【维生素b的化验报告出来了,里面有猫腻,这是谁吃的?现在怎么样?关sir,你要不要来一趟?】   简若沉想起那个吃四颗就能放倒成年人的维生素,心跳得厉害。   一半是被答案惊的,一半是被猝然响起的声音吓的。   他算是知道为什么早期港片里有警察潜伏在停车场,呼机诧然响起之后暴露的剧情了。   不是编剧没长脑,是这个玩意它压根不能静音!   静音手机真是一个伟大的发明……   简若沉死死抓住关应钧的手臂。   两个人都凝神静气,整个便利店只剩下老板娘拨算盘算钱的声音。   不远处,陆堑道:“怎么有呼机的声音?”   他微微抬声:“崔姐,你店里有客人?” 第60章 我能不能抱你一下?   陆堑的话音落下, 家庭便利店内陷入短暂的安静,只剩下崔姐拨拉算盘的声音。   简若沉呼吸微窒,视线在家庭便利店之内环视一圈。   各种小包装的零食和日用品挤挤挨挨堆在一起, 店内只空出仅容一人通过的窄道。   没有地方藏人。   听陆堑的语气, 老板娘应该和陆堑认识,没道理帮他们说话。   陆堑扬声:“崔姐?”   似乎要走过来了。   关应钧垂眸,拨开塑料袋里的东西看了一眼,对老板娘轻轻摇了摇头。   崔姐被他们逗笑了,扬声道:“刚才来了对小情侣, 他们的传呼机,现在已经从后门走啦!”   美艳的老板娘紧了紧身上的兔毛披肩, 把东西所有东西装进盆, 让关应钧抱着, 拿指尖指指他:“年轻人,一代比一代保守, 姐姐又不会笑你们。好啦,知道你们脸皮薄,货架后面有个后门, 快走吧。”   她从柜台下掏出一瓶精油放进盆,“零钱我就不找了, 给我做遮掩的小费,送你们一瓶好东西。”   简若沉顾不上细想老板娘的话, 压低了声音, “谢谢阿姐。”   他一马当先,三步并作两步冲出后门, 等关应钧出来后立刻轻轻掩上门。   木门才刚刚关上,便利店里就传来陆堑的声音。   “崔姐?什么小情侣买完东西要从后门走?”   他果然亲自来看了!   老板娘似笑非笑, “自然是买走后门的东西喽,陆老板不是过来人么?他们脸皮薄,不敢光明正大呗。”   关应钧紧紧捂住那个盆,低声道:“走。”   陆堑警觉至极,说不定会拉开后门检查。   简若沉低低“嗯”了声。   两人快步绕回停车场,等坐上车,锁好门,才缓缓呼出一口气。   空气沉寂。   紧绷的心弦猝然放松下来之后,简若沉才意识到老板娘误会了什么,又为什么帮忙遮掩。   所以M号的是……   简若沉顺着塑料袋的缝隙往里瞧了一眼,白色半透明的正方形塑料袋一沓沓排在里面,整整齐齐。   90年代就有这东西了?   他屈指挠挠面颊。   谁知道老板娘会把这东西藏在最顶上?   2030年,这都是放在收银柜门口最显眼的位置,包装比烟盒还绚。   而这个零散包装,分外朴实无华。   简若沉耳朵有些烫。   关应钧垂眸把装满了“年货”的塑料袋扎好,一起丢到车后座。   收回手时,两人的视线在半空相撞,像是带着电,细小的麻痒从眼神之中蔓延,烫得人对视后又匆匆挪开。   简若沉压下心头的异样,“趁着陆堑在外面,我们绕到天泉都后面查一查,查完再回警署看维生素b的报告。”   他一口气说完,又觉得这样的话语包含的命令感太强,于是侧头缓声问:“你觉得呢?”   关应钧发动汽车,“按你说的来。”   白色的丰田驶出停车场,避开便利店的视线范围,绕到天泉都娱乐城之后。   正面灯火辉煌,绚烂无比的天泉都娱乐城,背面竟然连着一条有点脏乱的夜市小吃街。   一条马路之隔,仿佛是两个世界。   丰田维持着正常车速行驶过街道,简若沉靠在车窗上,看向四周。   似乎没什么异常。   难道陆堑真是进天泉都享受去的?   不可能。   如果陆堑是去享受的,又何必鬼鬼祟祟问安插在香烟店做眼线的老板那么多问题。   显然有鬼。   车子在歇业的夜市绕了一圈,又回到天泉都后门。   白色的卷帘门耷拉着,只露出了小半边天泉都室内的地面,天泉都室内与外面相接的地方有一片深色的水泥,这导致浅色的痕迹在上面格外明显。   那里有两条车辙印!   这车轮的印记很重很新,和普通的轿车不一样!   简若沉立刻道:“有没有相机?”   关应钧打开储物格,拿出备用的胶片机递过去。   简若沉立刻打开,端着相机,隔着车窗,对车轮印子拍了两三张,“好了,走吧。”   天泉都附近不便停车,这里很可能到处都是眼线,拍照还有单面玻璃挡着,停车容易惹人怀疑。   再往前就要路过便利店,陆堑很可能还在里面,关应钧转手把方向盘打到底,掉头换了一条路,堪堪避开天泉都。   车子行驶出一段距离后。   简若沉回头看向天泉都的霓虹灯牌,赫然发现那灯牌下站着一个人,他嘴里叼着烟,红色的星火随着呼吸明明灭灭。   是陆堑!   他竟然既没有在便利店里守株待兔,也没有就此打消疑虑回到天泉都娱乐城之内。   而是站在外面看!   陆堑如此警惕,天泉都果然有鬼!   还好绕开了路,从陆堑的角度看来,这辆车应该只是经过了天泉都,并非绕着天泉都转了一圈。   等到了九龙总区警署门口,简若沉立刻下了车,也顾不上身上的冲锋衣尺码不对了,把袖子往上一拢,扎紧袖口,抱着相机往警署里走。   有什么在思绪之中呼之欲出。   他只需要再仔细看一眼照片,就能知道那两道印子从何而来。   简若沉想得太投入,等打开了电脑,拆开相机后盖看到了胶卷,才意识到现在已经不是拔出存储卡就能打印的时代。   现在的照片要在暗室内洗出来才能成像。   简若沉低头摆弄着相机,正忙碌时,听见身后有人喊了句“关sir”。   他这才想起来身侧还跟着个人,动作微微一滞,若无其事转身,把相机塞进关应钧手里,轻声道:“洗……照片。”   关应钧转手把相机递给了喊他的向景荣,“向sir,麻烦值班的鉴证成员帮我们弄一下。”   向景荣呆呆捧着相机,看看简若沉又看看关应钧,视线黏在简若沉身上那件冲锋衣上。   这款式,这大小,一看就是关应钧的。   关应钧好像很爱干净,还会把衣服给别人穿?   他变异了?   向景荣张口欲言,“你……”   关应钧淡淡扫过去一眼,向景荣顿时不说话了。   沉默晃悠在三人之间。   简若沉的视线落在向景荣手上的报告单上,“向sir,那条传呼信息是你给关sir发的?”   差点把他们嚇死。   向景荣“啊”了一声,又:“嗯。”   好好一个白大褂眼镜精英男,此时竟弄出些许呆若木鸡的感觉。   他缓慢地递出手里的一沓文件,说话间,视线巡回在简若沉身上的外套上,“前段时间我们忙着拼尸块,没时间检测那瓶维生素,春假之前终于有空来弄。我做了个提取比对,这根本不是维生素b,而是高纯度的preludin(苯甲吗啉)。”   简若沉接过报告翻了翻。   他不是学药品管理类的,看不懂这些,想起关应钧之前随口就能说出毒品的化学式,想必是有研究,于是将报告递向身侧。   关应钧接过,静静翻看了一遍,捏着报告的手指发紧,眼中情绪沉浮,最终哑声道:“我知道了。”   他从兜里掏出一包没开的烟递给向景荣,“多谢。”   向景荣呆滞接过。   平常关应钧让他们鉴证科做事,说声谢谢就很了不得了,发一根烟算是极致褒奖。   一包茶烟是什么?   最高礼遇?   关应钧给完了谢礼,立刻挥手赶人,“我要做事,半小时后去你那里拿照片,向sir,慢走。”   向景荣搓弄着手里的相机,“这药是谁在吃,这么大半瓶吃下去……他还在吗?”   关应钧表情冷凝。   “好好好,我知道了。”向景荣后退一步,举手做投降状,“是保密内容?我不问了。”   他一边说一边后退。   转瞬之间,白大褂的衣角就消失在了重案A组办公室的门口。   一时间,重案A组里静得只剩下呼吸声。   关应钧转身拉开自己办公室的大门,打开灯,转身道:“来坐。”   简若沉走过去坐进沙发。   感觉自己好像一个长期熬夜之后去医院检查的低烧病人,等体检报告单都好像在等病危通知书。   关应钧坐到他身侧。   这个沙发不怎么大,两个人并排坐就会挤在一块儿。   简若沉的腿侧贴着关应钧的,胳臂也几乎相交。   他低头看着被关应钧捏在手里的体检单,只觉得一股热意从身侧爬过来,顺着尾椎骨慢慢上升,窜上了脖颈,全身都不自在。   关应钧浑身紧绷,捏着报告单的手指用力到发白,神色冷凝,“你现在有没有不舒服?”   “没有。”简若沉舔舔唇,“怎么了?”   关应钧轻声道:“苯甲吗啉是精神类药剂,可以直接刺激中枢神经系统活动,过量服用会导致血压上升,心搏过速,循环衰竭,陷入昏迷。”   简若沉若有所思。   这症状……跟连嚼四颗在工地陷入沉睡的工人对上了。   关应钧把文件放到茶几上,手指搭在膝盖,“服用数周之后,会开始食欲不振,判断力受影响、运动失调、心悸、血压上升、焦躁、情绪不稳定、思绪混乱丧失判断能力,还会伴有恶心反胃的肠胃症状……甚至会产生幻觉,冲动自杀,意外死亡。”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将话语挤出唇齿,“而贸然停用,会变得极度疲劳。”   所有的症状竟都能和线人口述中的简若沉对应上。   线人描述中的简若沉不怎么爱吃饭,极度瘦弱,同时对陆堑盲目信任,思维很混乱,没有什么判断能力,情绪也时常不稳定。   几乎不像一个活人。   而现在的简若沉在继承遗产之后忘记……或者根本不知道自己要服用这一罐维生素B。   所以才会在刚进警署的那段时间表现得极度困乏。   那段时间,简若沉不是在喝咖啡,就是在喝奶茶,就算如此还是很容易睡着。他不是没有戒心,而是真的很累。   关应钧眉头紧蹙着。   简若沉窝进沙发的椅背里,“熬过停药副作用后还会有事吗?”   “不会。”关应钧声音有点哑,“药是陆堑给你的?”   “应该不是。”简若沉微微闭上眼,仔细揣摩回忆继承遗产当天陆堑的微表情。   时间久远,他记得的细节不是很多。   但陆堑对原主的爱厌恶又不屑一顾,不可能会通过药物来控制他。   “也不是江含煜。”他细细梳理线索,“数月之前的江含煜还没有继承江鸣山手里的家产,他没有弄到苯甲吗啉的渠道。”   关应钧双手紧紧交握着,“那是江鸣山?苯甲吗啉在香江被列为一级精神药品管控,也不能通过植物提取,大陆那边管得更严……如果想要弄到就必须去英国或者美国。”   简若沉缓缓摇头,“这得等见过江鸣山才能知道。”   而江鸣山的公示行刑时间在明天下午一点。   他要死了。   简若沉站起身,“我去见一见江鸣山。”   药是江鸣山弄来的还好,如果不是江鸣山,那说明除了主角团以外还有人想要他死。   简若沉刚想绕过茶几往前迈步,手腕就被关应钧抓住。   关应钧只抓了一下就松开了,“现在不是看守所的探视时间,法院下班了,明天早上再去。”   简若沉转头看关应钧。   重案A组办公室的灯里里外外换过一遍,照下来的光柔和明亮,能清楚看见面前之人的每一个表情。   关应钧的长相硬朗成熟,下颌线很清晰,脸上没有胡茬,收拾得很干净。   他鼻梁很高,这样的长相怎么样都有精神,可此刻眼白却微微红了些许,冒出一点血丝,显得有点颓靡。   但这点颓靡也是有力的,藏在薄薄的衬衫里,像是能厚积薄发。   关应钧仰头看着简若沉,忽然又伸出手,一把抓住那道细瘦的手腕,相比一个月前,这条胳膊已经被养出了点肉,不再骨瘦嶙峋。   他拉着简若沉,借力似的站起来,又松开,语调平静,“明早我跟你一起。”   关应钧顿了顿,“现在想不想吃火锅?我去D组借电热锅。”   简若沉蓦然想到那天晚上,关应钧把他拉到腿上后的情形。   差不多的地方,差不多的位置。   他抬头看向关应钧,意识到那天过后,早上说的那些隐含拒绝的话没什么用。   关应钧找各种各样的理由来接近他。   这种追求细而无声,一般都是当下最好的选择,让人没办法拒绝。   比如靠推理劫匪的来历和家乡的距离买到火锅底料。   比如冷风之下的外套。   比如坐在车上,精准揣测出他想去天泉都查一查。   关应钧拿起车钥匙,转身往门口走了几步,“你有什么特别想吃的?”   “都想吃。”简若沉道。   关应钧回头,看向简若沉,少年脸上勾着笑。   以前他看不出,但现在知道这个神色有点坏,很狡黠。   关应钧的理智“啪”得崩断了,他忽然想到这些天经受的后怕。   想到简若沉仰头用下颚压下劫匪枪口的样子。   想到刚才的报告。   现在这个鲜活漂亮,狠心又狡黠,聪明至极的简若沉,差点就要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了。   关应钧把车钥匙丢进沙发的角落,大步走到简若沉面前,俯身把人困在阴影里,伸手抱住了他。   抱了一下又松开,嘴里道:“抱歉,我能不能抱一下?”   简若沉迟疑一瞬。   不是都抱完了嘛?   他抬手,迟疑着,安抚地拍了拍关应钧的背,轻声道:“你只是陷入一种情绪里了,人在经历过大的情绪起伏之后都会这样,从科学上来说,唔——”   他没能说下去,嘴被捂住了。   关应钧看着简若沉的眼睛,感受着呼在手心的热气,确认他完全不反感,才低下头,用力把人揉进怀里,再抱了一下。   一瞬间,或许一秒都没有。   关应钧就松开手,缓缓后退了一步,弯腰拿起椅子上的车钥匙,“我去买菜,你在这里休息一会儿,半小时内我会回来。”   他顿了顿,“你要是等不及,就去楼下鉴证科拿刚才拍的照片。”   简若沉看着此时的关应钧,那股被拥抱过后的战栗感才后知后觉窜上手臂,把寒毛都刺激起来。   他在关应钧办公室的沙发上坐了一会儿,起身走到鉴证科,敲门进去,“照片好了吗?”   简若沉才走了一步,就看见办公桌上的报纸。   一张是:【黑港商江鸣山明日“问斩”!】   另一张是:【扫腐反黑里程碑——香江人真正意义上的好年】 第61章 吸吸衣服   简若沉把报纸折起的部分掀开。   上面有一张江鸣山西装革履的照片, 他在江含煜订婚宴会上举杯畅谈。   纸醉金迷的灯光,穷奢极侈的装扮,得意洋洋的脸。   向景荣拿着照片过来, 顺着简若沉的视线看过去, “才一个多月,如今却已经物是人非。”   他靠在办公桌边上,“多亏了你,否则真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才能捉住江鸣山。”   简若沉把报纸叠好,“也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   向景荣把手里的东西递过去, “照片。”   几张照片色彩清晰,黑白分明。   翻开后, 背面还写着详细的车胎型号, 货车类型以及预计载重。   简若沉一愣, “向sir?”   向景荣抬手摸了一下后颈,“我猜你们需要, 所以顺便做了痕迹分析。”   关应钧给的那盒烟实在有点烫手,不做点事他会良心不安。   “谢谢。”简若沉一张张翻过去。   他绝对见过这个印子。   这样的双轮车辙,一般出现在承重较大的货车下。   而跟陆堑有关的厢形货车……   只有cib查封1892酒吧当天, 马仔转移成品毒品时开走的那辆!   可那辆专门运毒的货车为什么会出入天泉都?   难道陆堑把仅剩不多的货物都放在了那里?   简若沉心脏跳得厉害,恍然觉得自己好像摸到了陆堑的命门。   “哔哔哔!”   放在桌上的传呼机陡然响起。   简若沉被吓得立正站直, 下意识摸了一下衣兜,手伸进去, 才想起来衣服是关sir的。   兜里没有传呼机, 只有冰凉的小酒壶。   向景荣被逗笑,拿起呼机看, “你对呼机铃声这么敏感?哦,是关sir叫你。”   简若沉松了一口气, 扬了扬手里的照片,“多谢向sir。”   这铃声真的吓人,和2030年x果手机的默认闹铃有得一拼。   90年代的人肯定不懂2030年的人类对电话铃和闹铃的恐惧。   改天得给那个电脑科技公司多投点钱,让他们早点把能静音震动的手机研发出来……   D组借来的电煮锅功率极大。   简若沉才走到门口就听到热水咕嘟咕嘟的冒泡声。   打开门,三篮子洗好择好的菜和冻肉被摆在茶几上。   关应钧的衬衫袖子挽起一半,正用长柄汤勺撩水化锅底。   红油的辛香味窜至鼻尖,勾得人口腔湿润。   简若沉反手关门,“关sir,照片拿到了,向sir帮我们做了车辙分析。”   关应钧应了声,把提鲜的野菌菇倒进汤底,擦手接过照片看,“厢式货车?”   简若沉:“嗯,我猜测可能是1892酒吧被查封当天,陆堑用来运货的那辆车。”   关应钧起身把看完的照片放到办公桌,“确实有可能,可惜陆家上面有人,计白楼能拿到一次搜查令就很不错了。上次拿到了搜查令却什么都没查出来,已经让人诟病。再想申请一次,理由还是去查已经关门的天泉都……估计很难批下来。”   简若沉直勾勾看着锅里随着热浪翻滚的香菇,“陆堑后台这么硬?”   “陆家从清朝起就扎根香江,这么多年下来已经有一套自己的人脉。”   关应钧开了两瓶酸奶,递给简若沉一瓶,起身把火锅里的沫子撇了,下了丸子和鱼片才又坐回去。   热气熏人。   不一会儿就让人红了脸。   简若沉涮着肉,嘴里念叨:“要是有麻酱就好了。”   在辽宁吃火锅的时候,老板总会调一碗麻酱蘸料给他们,味道堪称一绝。   关应钧提起几个绑在一起的塑料袋,“蘸料在这里。”   这还是南边鱼市里讨生活的那个线人找来的。他从未想过有一天会用线人网来找调料。   简若沉调完了蘸料,边吃边听关应钧说陆家的情况。   陆家一共只有两个孩子,陆家长子陆荣和陆堑同父异母。   陆荣在香江岛发展,陆堑在九龙半岛发展,多年来互不干扰,直到三年前陆家主重病住院。   一场争夺战便拉开了帷幕……   简若沉从关应钧的描述中,隐约能窥见《豪门》这本书里不曾着墨的部分。   三年的争夺激烈非常,陆家的亲情在这场争夺之中名存实亡,陆堑和陆荣的母亲也在这三年中先后殒命。   此时,战斗已经进行到了最关键的时刻。   “陆堑的哥哥遵纪守法吗?”简若沉拿漏勺筛了一勺子蛤蜊出来,面色辣得绯红。   关应钧扫过去一眼,被烫到似的收回视线,“陆家就没有遵纪守法的人,不过陆荣他主要在香江岛活动,抓他是香江皇家警署的事。”   “哦。”简若沉一口一个蛤蜊,余光瞥了一眼关应钧的料碟。   竟然是一碗飘着黄色絮状物的醋!   “那是什么醋?”   关应钧嗓子已经有点哑了,“柚子醋。”   他抬手喝完手边的酸奶,然后又开了一瓶。   简若沉笑了,关sir还知道要喝酸奶解辣,“你真的不能吃辣呀?那你还叫我一起吃?”   关应钧沉默了一会儿。   正当简若沉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边上传来一句极其平淡的陈述:“我只是想跟你一起吃饭,无所谓吃的是什么。”   简若沉一噎,喉头下意识动了动,把嘴里才嚼了一半的丸子囫囵吞下去了。   他顾不上舌尖已经烫得发麻,惊愕地瞪圆了眼睛。   关应钧把剥好的虾肉递过去,“怎么了?”   他细细观察简若沉的表情,发现那张桃花面上只有惊讶,没有厌恶和拒绝,才勾唇道:“吃虾。”   简若沉木然一口一个,吃的时候甚至有点茫然。   这话是那么平常的话吗?   怎么就这样说出口了?   好像根本不会不好意思似的,一派自然。   关应钧道:“这顿吃完,我会挑个时间把你的病历给罗管家看,医生说你得忌口,这锅底太辣了,不能多吃。”   简若沉拨弄着碗里的丸子,看着它在麻酱里沉沉浮浮,低低“哦”了一声。   得撑圆肚皮再回家。   涮火锅是件挺增进感情的事。   毕竟也不能干吃,哪怕是聊工作也能聊两圈。   一顿饭吃了近三个小时。   最后简若沉脱了外套,细嚼慢咽到近乎硬塞,吃完倒在沙发上缓了十分钟才勉强缓过神。   他觉得今天吃的不是火锅,而是在回忆上辈子无疾而终的友情和“亲情”。   老师和教官都对他们很好。   他有时也会想回去,吃那颗和舍友一起埋进阳台的厚雪内,没来得及挖出来的冻梨。   简若沉有些失神,无言靠在沙发的扶手上,呼吸微微发沉。   其实来到这个时代也没什么不好。   他有了能挥霍三辈子的钱,有一个对待他如父如友,好似亲人的管家,还有一帮能一起前进笑闹的同事。   现在他还能记得华国刑警学校舍友的脸,还能记得养大他的军区大院。   但再过几年,这份记忆或许也会逐渐淡去。   简若沉手指搓弄着湿巾,眼睛微微发酸,用力眨了眨,还未把水汽眨掉,就看见了处理完锅碗瓢盆,正用手帕擦手的关应钧。   关应钧看见他的眼睛,动作立刻一顿,“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简若沉笑笑,带着鼻音说:“火锅后劲儿大,有点辣。”   缓了缓,又补充,“一想到下次不能再吃就难过。”   他说着,站起身,“我去趟洗手间。”   关应钧看着房门关上,视线回落在沙发的靠背上。   一件黑色的冲锋衣搭在那里。   他捡起那件衣服,鬼使神差展开抖平,看了一会儿,明明很热,却还是穿上了。   房间内,空气里尽是没散去的火锅气味,可关应钧就是能闻到这件衣服上属于简若沉的味道。   清新干净,淡淡的,像是柚子一样的香味,混着一点沐浴露的甜气。   关应钧把拉链拉好,转身拉起百叶窗帘,打开窗户,凉风一下子灌进来。吹动了办工作上的文件,却没吹凉心头的燥意。   关应钧扶着窗台思忖。   看今天简若沉的表现,不像是真的讨厌。   简若沉看似对谁都不错,实际上分寸感很强,如果他真的讨厌一个追求者,一定会极其强硬地划分界限,根本不会吃那个人剥的虾。   关应钧低低笑了声,觉得追简若沉也挺有意思的。   ·   简若沉在洗手间冲了一把脸,收拾好的绪,回办公室又坐了一会儿,等肚子没那么难受了,才动身坐关应钧的车回家。   正好罗彬文也忙完了工作。   简若沉一进门就被上下打量了一番。   罗管家确定小少爷没在劫匪手里掉一根汗毛,才舒了口气,“我让银行行长把当时的监控录像发来了,你实在是……”   天知道他看到小少爷用下巴压枪的时候多恐惧。   “罗叔。”简若沉把在便利店买的东西拿出来转移管家的注意力,“咱们一起贴春联吧,我下次一定不会这样了!”   罗彬文道:“我不相……”   他顿住,表情有点奇怪,伸手在塑料袋里拨了拨,“这么多?”   “我就买了一副春——”简若沉的话戛然而止,忽然想到情急之下为了拖住老板娘乱买的东西。   “罗叔,你听我说……”   罗彬文微笑道:“没事,我都懂,我们先贴春联。”   简若沉:……   真的买错了。   M号他用得了吗?用不上吧……   这副春联在两人的努力下贴得方方正正,漂漂亮亮。   福倒了。   简若沉也摆了。   算了,就这样吧。   他心里装着盘问江鸣山维生素b来处的事情,觉也睡不长,次日早上七点就醒了。   昨天吃得太多,收拾好之后也没觉得饿,只坐在餐桌前喝了点牛奶,吃了一颗鸡蛋,等到关应钧上门,就坐车去了九龙裁判法院不远处的九龙监狱。   关sir的脸在九龙监狱里是最好的通行证。   上到狱警,下到看守,每一个都认识。进门之后不需要申请就一路通畅,直接被带到了会面室。   分割式会面试安全通透。   会面室中央有一道透明带气孔的钢化玻璃墙面,将房间一分为二。   无罪之人在外面。   有罪之人在里面。   “二位稍等。”狱警道:“我去把江鸣山带过来。”   法院的死刑判决下来之后,江鸣山就从法院看守所转移到了法院管辖的九龙监狱。   昔日风光无限的男人再次出现时已经变得双目无神,麻木不仁。见到面前的人,江鸣山眼中透露出一丝疯狂。   简若沉静静看着他。   江鸣山在玻璃隔板后坐下,脸上升起一抹亢奋的红。   简若沉还是来了!   一定是他的案件有了新的机会!   狱警给他解开手铐,然后关上门,站到了一边。   简若沉还未说话,江鸣山就前倾着身体,“我的案子是不是有转机?我就知道你不会放弃我的财产的!让我走!让我出去!”   简若沉没废话,开门见山拿出维生素b的照片,“认识这个吗?”   他盯着江鸣山,观察他每一寸表情。   茫然,细细打量,然后眼睑垂下思考。   江鸣山脸上没有出现任何具有回忆特征的微表情。说明他根本没有见过这种东西。   简若沉眯了眯眼,放下照片。   “我知道的。”江鸣山猛地拍向隔断玻璃,“你让我出去!出去我就告诉你。”   “说谎。”简若沉把写有「维b」字样的一张照片凑近江鸣山,“那你说说这个瓶子里装的是什么?”   江鸣山近乎癫狂喊道:“维生素b!”   简若沉不语。   江鸣山惶然改口:“维生素C!……补品?不……是、是鱼油!”   今天下午就是他的死期。   他不想死。   江鸣山扶着玻璃,几乎要把脸都凑上去,眼眶里全是癫狂的血丝,“江家那样有钱,你不会嫌多的,我可以帮你买通做官的路子,今后我什么都可以为做!”   简若沉站起身。   既然给维生素b的不是江鸣山,那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他对观看丧家之犬没什么兴趣。   “叮铃铃铃——”   手机铃声响起。   简若沉接起来,“喂?”   对面说话声音很大,兴奋至极,“老板!您还记得我吗?”   简若沉看了看来电显示,沉默片刻道:“说。”   关应钧勾唇。   这语气,肯定不记得了。   电话对面道:“您眼光独到!这家被江含煜卖掉的电子科技公司里竟然藏着未完成的服务器芯片!江鸣山那蠢货竟然把这么有前景的项目砍了!我用最近的利润回投,那些科学家把那东西做完了。”   “您如果增加投资金额,我们马上就可以拥有自己的工作基站,您接下来是垄断技术还是卖出芯片都行。”   “这家公司会扶摇直上的!”他果然没有选错人!   简若沉说:“我会投钱,你继续做就行,具体和罗管家谈。”   90年代手机听筒的保密性不好,也不能调整音量,男人说话大声,兴奋得毫不遮掩。   江鸣山听着,气得眼皮都跳了跳,“江含煜那个逆子,他把电子科技卖给你了?那个蠢货!”   简若沉转头。   不明白江鸣山怎么好意思说别人蠢。   后面的狱警都看不下去,“2190号,江家的企业除已经关停一半,江含煜继承的资产不到您鼎盛资产的三分之一,您已经没有钱了。”   江鸣山眼前一黑,胸口痛如针扎。   关应钧慢条斯理地陈述:“剩下的三分之一,又有十分之九是违法产业。如果我们找到证据,那这些最终也会被查收,剩下的最后一成则会被法院拍卖还债,你身无分文。”   香江已经没有江家的立足之地了。   江鸣山只觉得浑身血气上涌。   他木然看着光鲜亮丽的简若沉,又低头看看身上棕色的囚服,颓然弯下腰。   他的死期是下午一点。   可却觉得那颗子弹已经射入了脑袋。   此时此刻,他已经死了。   这些年他穷尽一切手段,费尽心思得来的拼来的家产,居然就这么没有了?   蒸发了!   最值钱、最有前景的产业还被简若沉买下,收入囊中!   为什么!   凭什么简若沉会有这么好的运气,这样好的眼光!   江鸣山耳边嗡鸣,整个人颤抖起来。   他死前竟然又变成一个穷鬼!   贫穷,对他来说是比死还要可怖的东西。   ·   简若沉没再看江鸣山一眼,转身离开了监狱。   外面太阳正好,暖融融的。   晒得人骨头都酥酥麻麻。   边上,关应钧的手机响了一下。   他拿出来看,“计白楼再次调查天泉都的申请果然没有通过。”   简若沉若有所思。   关应钧又道:“madam那边说,年后开会,想办法查天泉都内部。”   简若沉问:“madam林要干什么?没搜查令怎么查?”   关应钧道:“自然靠我。”   他顿了顿,“计白楼要不到的东西,勒金文可以发。”   简若沉:……原来是走后门。   “要是拿到了搜查令,天泉都里面却什么都没有,岂不是会影响勒金文仕途?”   关应钧拉开副驾驶的车门,示意简若沉上车,“所以我们过年烧香拜完黄大仙,再去搜查天泉都。”   简若沉:“找菩萨保佑重案组旗开得胜?”   关应钧声音里带着点笑意,“让菩萨保佑勒处长仕途顺利。至于重案组……”   他拧动钥匙打火,踩下油门。   发动机沉闷地吼了一声。   关应钧启动车子,低声道:“重案组不是有你保佑么?小财神。” 第62章 大仙大仙,陆堑什么时候坐牢?   从九龙监狱回来之后, 又过了两天。   江鸣山被执行死刑的消息在报纸上飘到大年初一,全香江的商人们都安分了许多,税务局出现了大批补缴税收的人, 点钞机都点坏一箱。   简若沉看到这条消息。发现自己间接让税务局加班点钱, 心虚地摸摸鼻子,把报纸卷成小卷塞进回收纸篓丢掉。   九点半,门铃被拉响。   简若沉过去开门,看见门外穿了身墨绿色长风衣的关应钧。   风衣质地很有垂感。   风一吹,下摆就微微飘动, 显得人矜贵又有气质。   这是他们自九龙监狱回来之后第一次见面。   关应钧垂眸看着穿了鹅黄色加绒连帽衫和灰色运动裤的人,顿了顿才道:“去黄大仙祠了。”   “嗯。”简若沉听到这个地方, 就想到关应钧前两天接二连三说出口的话。   直白, 简短又滚烫。   像吃了一口淋上了烈酒的薄荷。   他松开门把手, 坐在门厅的小沙发上穿鞋,披散的头发垂落到眼前, 随着呼吸拂动。   关应钧看向简若沉发丝之间露出来的那截白皙后颈,觉得没扎头发的人平白多了一丝慵懒的生活气,“怎么不扎头发?”   “我不会。以往都是罗管家扎的。他很早就出门了, 估计是去谈服务器芯片的事情。”简若沉说着,起身把头发拢到一边, 随手捡了根黑色的皮筋敷衍一束,又把放在鞋柜上的零钱盒打开, 拿了一沓千元港币才出门。   没办法, 千元虽然是港币最大的面额,但已经是他们家最小的钱。   每天的找零都会被罗管家发给厨房买菜, 所以他次次都只能花整钱。   关应钧看了一眼塞了十万也没怎么鼓起来的卫衣兜,问:“眼药水按时点了吗?”   “点了。”简若沉掏出随身携带的药水瓶晃了晃, “还剩三分之一。”   两人走到那辆白色丰田边上。   关应钧拉开车门坐进去,声音里带了一点笑意:“原来你当时说害怕点眼药水是骗我的。”   简若沉学着关应钧这两天的态度,坦坦荡荡“嗯”了一声,“就准你怀疑我,不准我骗你?”   关应钧道:“我之前说过了,你想对我怎么样都可以。”   他语气不咸不淡,好像在谈论天气,眼睛也直视前方,开车开得专心致志,“但我想帮你点眼药水是真的。”   简若沉:……关应钧这个人真的是犟脾气,认死理。   认准了的南墙就一定要撞。   认准了的人也一定要追。   所以之前隐晦地拉开距离根本没用。   没用算了。   关应钧硬聊都可以聊出一种平淡而具有冲击性的感觉。   像一把烧热的钢刀。   简若沉没回话,抬手抓住胸前的安全带,转眼看向窗外。   自上次从九龙城寨内抓出六十多个马仔,将城寨彻彻底底清洗一遍后,城寨的拆迁进程都快了很多。   原本住在那里的居民,半数搬进了政府提供的公共屋村和临时住房。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九龙城寨附近的街道都好似干净了许多。   简若沉看着看着,唇边渐渐勾起一抹笑。   他刚来时只想着帮原主的仇报了,然后好好当警察,报答祖国的养育之恩,贯彻从小听到大的那句“为人民服务”。   但却从没想过要怎么做。   他常常想,一个小警察,和螺丝钉一样,除了惩恶扬善,改善治安,又能改变什么呢?   至少……   至少现在,他加快了九龙最乱城区改变的进程。   港英政府在香江和大陆之间搅浑水,上层与帮派势力勾结作乱,民众生活在黎明之前的黑暗里。   抢劫、杀人、吸毒、强奸、赌博,甚至被抓壮丁收取高额保护费。   除了报仇……   他是不是还能做点什么?   简若沉胸腔里涌现出一股热意。   还没等他想明白,身侧就传来关应钧的声音:“到了。”   简若沉解开安全带下车。   黄大仙祠的牌坊出现在眼前。   牌坊不远处,全是九龙总区的警察,认识的不认识的,跟团建一样。   大家相互问过了新年好,站在门口续了一会儿旧,等一组到齐就三三两两一起进门买香祈福。   简若沉视线一错,看到了站在牌匾西面一个劲儿挥手的张星宗。   张星宗才回家几天就胖了一些,挥起手来上半身都在摇摆。脸上呆板的粗边黑框眼镜换成了一副半框银边眼镜,整个人看起来洋气多了。   差点认不出来。   他走过去,手揣在肚子之前的连兜里,说:“新年好。”   “新年好。”张星宗笑得见牙不见眼。   A组的9位成员陆陆续续到齐,跟着简若沉和关应钧走进去。   丁高看看四周:“哎……去年来的时候,咱们的关系还没这么好。”   A组的组员只在出任务的时候会拧成一股绳,不像其他组那样好得和亲兄弟。   但简若沉来之后,组员们之间的关系忽然就跟坐火箭似的突飞猛进,如今也能互相开玩笑了。   他们的顾问好像天生带了凝聚力。   刘司正搓着手道:“因为关sir没以前那么冷冰冰了。以前拜黄大仙祠,别人组的头都带着四五个人一起,就我们关sir,独自去摇个签就算做过了,香都不上一支。”   张星宗在一边衣兜里装了一把西瓜子,边走边磕,“我打赌,头儿今年肯定上香。”   毕婠婠问他要了一把瓜子,好奇道:“怎么说?”   张星宗下巴一扬,“简sir和来旅游的似的,一看就第一次来,关sir肯定会教他的。”   两人凑在一起咔咔一顿嗑,视线追着关应钧和简若沉。   张星宗还自带了小垃圾袋,撑在另外一个兜里,专门用来装嗑完的瓜子壳。   果然。   关应钧在门外的领香处拿了两份香,将其中一份分给简若沉,“一共是三个殿,每一处上三支香参拜就可以。”   “哦。”简若沉新奇地看着黄大仙祠里络绎不绝的善男信女,跟着关应钧一个殿一个殿拜过去,听他用低沉的声音介绍黄大仙师宝殿,三圣堂和盂香亭。   大家上香的时候都挺虔诚,就连关应钧也认认真真。   在香江,新年拜黄大仙祠是一种传统文化,和封建迷信几乎没什么关系。   简若沉握着香,不知道许什么愿,只好念了三回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把香插进香炉的时候,他听见后面的张星宗在虔诚念叨:“升职加薪……升职加薪……升警长升警长……”   简若沉:……   他侧眸看了关应钧一眼,又想起这人前两天说的保佑不保佑的话。   所以关应钧真在让黄大仙保佑勒金文的仕途?   上完香要去殿内求签问事。   排队等签筒时,紫红的蒲团垫上跪着的警察们表情平静,有些嘴边还带着笑。   关应钧拿着签筒道:“ 闭上眼睛之后心里默念姓名、出生年月、出生地点、居住地址、现在的情况和所求的事情就行,最后请神明保佑,求黄大仙赐一签。”   简若沉接过签筒,正好蒲团空出来一个。   他伸手推了一把关应钧,“你先去吧。”   关应钧垂眸看他一眼,走过去摇签。   男人跪的时候脊背挺直,长风衣的衣摆落了一截在地面上。   他闭着眼,脸上印着香火烛光,明明灭灭,高挺的鼻梁和直直的眼睫在面上落下一道阴影。   不说话不做事的时候倒有一点贵公子的气质了,平常动起来的时候总会露出一些骨子里的匪气。   难道是因为做过卧底?   简若沉抱着签筒,直到关应钧求完签都没想好有什么要问黄大仙,等关sir站起来,脑子里才灵光一闪。   随即走到蒲团之前跪下,闭眼默念:陆堑什么时候能坐牢?   关应钧记下自己的签文数字还回签筒,视线落在简若沉身上。   少年今天只穿了件加绒的鹅黄色卫衣,领口敞开,露出些里面的白色圆领打底衫,这种嫩黄色显得人格外面嫩,闭上眼睛的时候遮住那双狡黠伶俐的狐狸眼,瞧着和高中生差不多。   殿外刮了一阵风,竟淅淅沥沥下起小雨来。   简若沉的签筒噗地落下一支竹签。   1号。   他记下签数,转头看到外面的小雨,扯着帽子罩在头上,跟在关应钧身后去解签。   黄大仙祠里有专门的解签人,免费解签那边排着长队。   简若沉抬头看了一眼天空,总觉得一会儿会下大雨,于是去了要钱的那边。   解签的是个道骨仙风,留着长须的老头。   简若沉在他面前坐下,“老先生,怎么样?”   “1号?上上签。”老先生抬眸看简若沉,“你问了什么?”   “我问了一个不法分子什么时候能坐牢。”简若沉眼睛弯弯,“是不是很快了?”   老先生被逗笑,“快了吧,一年之内肯定能,具体的时间么……天机不可泄露。”   “怪不得你会摇到这支签。龙虎得风云际会,您立下的大志,将会得偿所愿,并能到达至善至乐的境界。正所谓:东成西就,万事如意。”   大志。   简若沉忽然就想到坐车来时,想的那些事情。   什么才叫大志?   老先生低头写签文,嘴里滔滔不绝,“你的正财会有大丰收,过段时日也会连续发些小财。做的是公仆一类的工作吗?学业和社会服务类的事业会有褒奖。流年大吉。”   他总结道:“这一签叫姜太公封相,很少有人能抽到。”   “砰砰、砰砰。”   心脏越跳越快。   简若沉看着签文,忽然又想到了勒金文走到面前的感觉。   那种浑身发热,想要伸手抓住某种东西的欲望。   他现在只是一个小顾问,手上没有太多的权力,做不了多少事,也保护不了多少人。   在香江这个盘根错节的地方,手里只有钱不行,还要有掀桌子的能力。   胸腔中深埋的渴望逐渐苏醒,来黄大仙祠路上产生的茫然终于找到了归宿。   他要一步步走上去,把那些回归前奔逃至海外的帮派扫平,要做一哥,不是因为一哥有多威风八面,也不是因为一哥用的一字车牌有多新奇拉风。   而是因为一哥有掀翻桌子,和违法帮派对着干的绝对权利。   是因为一哥能在回归的时候站到国旗下面,在香江甚至内地的警校教科书留下自己的名字。   谁能拒绝这样的诱惑!   他起身,接过老先生递过来的,装签文的小红封,摸了张千元港币递出去,“谢谢先生为我解惑。”   老先生:?   啊?这么多?   他说什么了?   他拉开抽屉想要找钱,再一抬眼,眼前的少年已经不见了。   ·   简若沉出去的时候,正好碰到了从另一边出来的关应钧。   他刚才好似被黄大仙下发了“人生计划”,此时正在兴头,于是兴致勃勃问关应钧:“你怎么样?”   关应钧笑了一下,“也不错。”   11号签文,上吉。   他想起解签阿婆的话。   「小伙子今年求什么?还是事业?」   「不,今年问一下姻缘。」   「求之必可得,风雨皆可喜,是个好意向。我记得你,去年还是孤苦命呢,遇上贵人了吗?」   「嗯。」   「看来他运道很好,也影响了你。你今后事业也不错,会有显著成就,名誉和功勋不会少。这一签叫汉文帝赏柳,预示着工作时要劳逸结合,汉文帝还懂得分段式睡眠,你也要好好睡觉。」   「我会注意。」   关应钧想着,又抬手给满脸好奇的简若沉理了理帽子,“走吧,雨要下大了。”   简若沉眨眨眼,“不等张星宗他们了吗?”   “他们说要去吃腊烧烤肉。”关应钧扬了一下传呼机,“你忌口,不能吃。”   灰绿的屏幕上果然有那么一段话。   简若沉有点馋,但也知道身体更重要,于是还是忍着馋跟着关应钧往停车场走。   才走到半路,迎面便刮过一阵大风。   一滴冰凉的雨水落在面颊上,接着瓢泼大雨倾盆而下。   附近没有避雨的地方,两人只好埋头往停车场的方向跑。   越是跑,雨便迎面而来,冲湿了半边衣服。   简若沉在雨里打了个寒噤,猝然窜起的寒意还未从身上消失,雨就小了很多,带着暖意的风衣罩下来,被当成雨衣顶在头顶。   是关sir脱了衣服给他当雨衣?   简若沉呼吸微窒。   关应钧只穿一件黑色的内衫,护着简若沉,挡住随风而来的倾盆大雨。   两人埋着头,快速走进停车场。   好在关应钧停车喜欢停在三面都有路的地方,不一会儿就能走到。   简若沉拉开车门坐上去时,风衣已经变成雨衣,湿哒哒滴着水,他脱下。   一侧头,看见了发梢都在滴水的关应钧。   男人正拿着纸擦脖颈,顾得了中间,顾不上头尾。   黑色的打底衫湿哒哒黏在身上,勾勒出结实的臂膀和胸廓。车里的暖风机拉满了,关应钧身上竟蒸腾出一些水汽。   雨水打在玻璃上,形成一道水幕,这样的环境下,车窗都不能开。   这场雨将这辆车,封闭成一个密闭的小盒子。   关应钧擦完了头发,一侧头,忽然看到简若沉抱着他的衣服,藕色的嘴唇紧抿着。   风衣的水滴在副驾驶下的地垫,有些沾湿了少年的裤腿。   关应钧拿过衣服,随手一卷,转身从驾驶座和副驾驶的缝隙丢到后座。   男人的头发还滴着水。   简若沉感到有几滴飞溅到脸上,于是拿手帕擦了一下脸。   余光又看到垂在关应钧脸侧的黑发潮湿得拧成了一股,发尖淅淅沥沥的水滴落,漏在手刹和换挡杆上,顺着缝隙漏进去了一点。   他忙一抬手,将手帕握上去,轻轻一擦。   关应钧豁然回头,“你……”   简若沉猝不及防,手帕竟然顺着关应钧的动作,呼了他一脸。 第63章 这个就叫心动,懂了吗?   关应钧感受到手帕残留的温热体温, 闻见藏在棉质布料里清新至极的香气。   他猝然愣住。   风和雨拍打着车顶和车窗,混杂着心跳声,交织成杂乱的轰鸣。   突如其来的狂风把不远处一家奶茶店的门头吹落, 金属的门牌掉在地上, 轰然一响。   关应钧骤然之间回过神。   他抬手抓住了简若沉的手。   男人指尖沾着水,湿润而微凉,但掌心灼热,仿佛有一团火在烧。   烧得简若沉呼吸一颤。   “手怎么这么凉?”关应钧拿走他手里的棉质手帕,声音低哑, “我给你捂。”   关应钧一只手拿着帕子胡乱擦了一把脸,又向上擦干头发上的水。   一只手紧紧抓着简若沉的手。   热度源源不断从掌心传递至全身, 简若沉轻轻抽了抽手, 却感到被攥得更紧。   男人的掌心毛毛躁躁, 手指根部有茧,掌心留有一些伤疤。   关应钧擦完了头脸, 拽着简若沉的手,轻轻往身前拖了拖,“另一只。”   简若沉道:“不用了。我对着暖风吹一吹就好。”   关应钧呼吸微顿, 他伸手抓住了简若沉的另一只手,然后垂眸捂在掌心。   更烫了, 烫得简若沉心尖一颤。   昏暗狭窄的车内,温度不断上升。   关应钧双手捂着简若沉的手, 用力搓了搓。   毛躁躁的, 简若沉垂眸看向关应钧的手指。   关应钧有一双挺不错的手,手指匀称, 很长,有点粗, 但因为手大,所以整体很和谐。   他手背上的青筋用力时凸起,向下延伸,隐没在衣服里,这双手一看就是警察的手,上面有枪茧,也有一些浅棕色的伤疤。   有一道伤疤在虎口内靠近大拇指肌肉的地方,有点深,很直,看角度和痕迹,大约是握住利刃后留下的。   卧底要拿命搏,不好当。   简若沉挪动指节,刮扫了一下那条疤痕,“你就是想找机会牵手。”   “嗯。”关应钧点头,半点没有藏的意思,“想把你焐热。”   喜欢上简若沉的第一秒起,他就知道自己往后没什么秘密。   在微表情心理学的顾问面前,全看顾问会不会装傻。   关应钧拽着简若沉,缓缓往身前拉了拉,“好了。”   他垂下眸子,轻声道:“那天晚上,你问我是不是中意你,我没回答。但你也看出来了,是不是?”   简若沉手很热,脸也热。   他思绪有些混乱,不知道面前的人为什么要旧事重提。   明明装作不知道就好了。   关应钧看着他晶亮的眼睛,松开一只手,碰上简若沉的脸。   半边手掌在脸侧,中指往后却能摸到耳侧与脖颈。   关应钧微微侧头,呼吸不断靠近。   两道鼻息交织一瞬,然后错开。   简若沉脊背上都出了汗,古怪地想:关应钧刚才……是想要亲他么?   关应钧垂着头,额头抵在简若沉的肩膀上,“我松了一只手,你明明可以推开我,甚至扇过来一巴掌。”   但是没有。   关应钧放纵又贪婪地吸了一口简若沉身上的气味,低低笑了声。   那天晚上,简若沉能坐到他腿上来试探,就不是一点都不喜欢。   他喜欢的人不是没有心,也不是捂不热,只是太懵懂了。   什么理论都明白,却只会纸上谈兵。   实际上呢,简若沉根本不知道喜欢和爱是什么感觉,需要有人来教。   关应钧对鼻尖的气味上瘾,呼吸有些急切。   鼻息滚烫,吹得人发痒。   简若沉的脖颈都热极了,耳朵都开始发烫,他窘然往后躲。   关应钧先一步松开手。   简若沉一愣,随即感觉腰间一烫,关应钧箍住了他的腰。   男人低垂着视线,又凑过来,鼻尖和简若沉的小巧的鼻头蹭过,呼吸带着语调轻飘飘落下来,“那天,你问我喜欢的是不是你。”   他当时以为简若沉在质问,所以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现在不一样了。   关应钧轻声道:“是的,我钟意你。”   声音在耳边落下,简若沉大脑一片空白。   他其实不想捅破这层窗户纸的。   他和关应钧毕竟是同事,还是上下级的关系,捅破窗户纸,说不定会影响办案。   关应钧试探地抬手,手指从简若沉的后腰网上攀,落在他的肩胛骨。   简若沉觉得痒,整个人颤了颤。   “关应钧……你……”   关应钧抓起简若沉的手指亲了亲,“我知道你现在不喜欢我。”   这话里掺假。   简若沉看着他的表情,下意识道:“你说话时眉梢微挑,嘴唇抬起一边,表达你对自己的话不认同,你……”   说谎两个字卡在喉咙里。   不对啊,如果关sir说谎,那岂不是……   关应钧“嗯”了声,接着简若沉的话说下去,“我说谎。”   “我知道你现在对我有一点好感。”   简若沉搞不清关应钧怎么能用这张没什么表情起伏的脸,说出这么暧昧的话。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这个人打招呼都和录口供似的,冰冷得要命。   简若沉下意识想否认。   但还未张口,关应钧的手指就从肩胛骨爬上了颈侧。   指腹之下,是代表心脏的脉搏。   关应钧哑声道:“我不会看微表情测谎,但你的心跳不会骗人。”   雨逐渐停了,砸在车顶上的声音小了一些。   简若沉觉得自己的心跳声几乎要盖过雨声。   关应钧收回手,笃定道:“123左右。”   他垂眸看着简若沉颤动的眼睫,“这叫心动,懂了么?”   简若沉猛然退开,整个人几乎要贴到门上去。   他想要反驳,却又不知道怎么说。   说什么呢?   事实胜于雄辩。   这次既没有涉及好奇心,也没有什么未曾得到答案的问题。   香江的雨大多都是一阵一阵的,下得很大,但很快就停了,而且三四月就要进梅雨季,一月底已经暖和起来。   雨一停,太阳就出来了,把路面的积水照出澄澈的光。   漂亮得像是海市蜃楼。   关应钧坐正身体,每一个字都说得慎重,“我喜欢你,追求你,会做到不影响你工作。我不会让喜欢这件事变成你的负担,也不会让同事觉得,你能往上走是因为被一个高级督察喜欢上才有了特权。”   “还是那句话,你想做什么就做,想花钱就花,我会给你兜底。”   关应钧侧头道:“我也有能力给你兜底。”   简若沉的耳朵一下子热得发麻。   他侧头,把一边脸贴到冰凉的窗户上。   以前在警校上大学的时候,学校里也不是没有互相表白的,毕竟华国刑警里也有不少女警,各个都很优秀。   躁动的青春期男生们总会冲动地拉着人去操场中心告白,一束花,租点无人机,再摆上一些电子蜡烛和气球。   幼稚又热烈,完全不顾这样的举动会给那些女孩造成什么样的社交压力。   关应钧好像不一样,很成熟克制,不像那种小男生似的喜欢。   简若沉闷声:“嗯……”   关应钧见简若沉宕机似的,迟迟不系安全带,就倾身伸手,帮他把安全带系上,“你要是不想和我在一起,就挑一天直说。”   以退为进么。   审讯室里也常用。   没想到有人能在表白里融会贯通。   简若沉侧眸看关应钧一眼。   这人是不是把他当什么“湄公河卧底任务”在攻略呢?   外头的雨停了,身上的雨水却干不了,衣服粘得难受。   关应钧驱车回丽锦国际花园,抬手打开车载广播。   谁也没有提刚才的事。   电台节目在播江家的事,好像请了江含煜上去做访谈。   男主持操着一口标准的粤语,问道:“请问江含煜先生,当您看到您卖出的电子科技公司在简若沉先生手里走上新高度时,心里会不会觉得不舒服呢?”   好犀利的问题!   简若沉挑了下眉,看向显示电台调频数字的小屏幕,“这是什么台?”   “启明商业电台。顾有明的产业。”关应钧道。   顾有明,那个被简若沉挤下香江富豪榜第一位的富商。   简若沉微微坐正身体。   这种非国有的电台放出的内容,往往代表着其主人的站位。   看来顾有明是在通过针对江含煜来表态喽?   电台内。   江含煜轻轻笑了笑,“我不会觉得不舒服啊,这个电子科技公司需要大量的资金投入,我无力撑起,不如交给更有实力的人打点。简先生资产颇丰,是一个极好的人选。”   他只能对着镜头笑,藏在演播桌子下的手紧紧握着,指甲都要攥得扣进掌心。   媒体就喜欢做这种有争议的比对,他要忍住,现在不是翻脸的时候。   现在,陆堑和他都没有跟简若沉翻脸的实力了。   男主持又道:“对于江鸣山先生被执行死刑的事,我表示深切的哀悼,请问江含煜先生,您能保证继承后做到公正公开透明吗?”   江含煜小声道:“我学的是艺术类,对金融一窍不通,所以留下来的企业都是我的未婚夫在打理,我相信他。”   简若沉撑着脑袋,听着这句明显是夹着嗓子说的话,嘴角勾起一抹笑,“怪不得江含煜会在江鸣山被执行死刑后上节目做访谈,原来是想要和有问题的产业撇清楚关系。”   “他既想要撇清关系,又放不下利润,所以才会这样弄。”关应钧沉声道,“江含煜和陆堑的信任危机到临界点了。”   简若沉嗯了一声。   关应钧又道:“我真想不到你竟然能通过几句话,几件事,就让这两人的信任名存实亡。我们以前从未想过要在这方面下手。”   简若沉:“他们本来也没多相爱。”   电台内,男主持道:“原来如此,怪不得这些企业在补缴税收过后仍然蒸蒸日上。”   简若沉:……噗。   这不是在指桑骂槐,暗指江含煜自己上,企业绝对会亏么?   男主持:“看来您和陆堑先生恩爱无比,不知道您和陆先生什么时候能好事将近呢?您对婚礼有什么要求?”   江含煜羞涩道:“我最近可能要进行一台手术,希望能等养好身体之后在结婚,有一个女孩愿意为我捐献骨髓,我想以最好最健康的姿态站在陆先生身边。”   简若沉眯起眼。   江含煜找到配型了?   不可能啊,书里说了,全香江只有他和江含煜能配成,这个女孩是从哪里来的?   男主持显然手上有料:“我听说你在香江国际医院上传数据之后,和香江所有捐献者匹配都未能成功,毕竟你的数据十分稀有,请问这个女孩是外国人吗?”   “不,她是大陆人。我真的很感谢她。”江含煜声音很温柔,“我想让她跟我一起来这个节目接受访谈,但她说什么都不同意,希望能在手术之后尽快回大陆。”   简若沉垂着眸子。   不对劲,无论是在大陆还是在香江,骨髓配型成功后应该不能获取对方的信息,更不会见面才对。   香江目前还沿用英格兰法律,但英国法律更讲究隐私和人权,至少表面上是这样……   英国也不会允许配型者相见。   江含煜的话有漏洞。   男主持恍然“哦”了一声,“我记得配型成功后,双方不能见面吧……您是怎么……”   “这个人是陆先生联系的,她是陆先生的朋友,专门过来帮忙……”   江含煜还在说,简若沉却觉得有点毛骨悚然。   太不对劲了。   这话半真半假,叫人怀疑至极。   简若沉侧眸问关应钧:“这是直播吗?”   “不是,私人企业会放春假,这恐怕是假期开始之前就做好的访谈。”关应钧察觉到简若沉表情不对,“怎么了?”   “我怀疑那个给江含煜捐献骨髓的配型对象不是自愿的。”   可事情已经过去这么久,江含煜的手术恐怕已经做完了……   简若沉拿出手机,拨通了通讯录里罗彬文输进去的STN新闻主管的号码,“喂?”   一道女声传出来,“简先生。”   简若沉语速很快,一股脑道:“陈女士你好,我想问问你们手里有没有关于江含煜的消息?他是不是刚刚做了手术,正在住院?手术具体是什么时间做的?”   “江含煜……江先生是么?”女声没什么起伏,公事公办,效率极高,“我们这边的消息是江先生在三天前完成了骨髓移植,现在正在香江国际医院住院疗养,您需要我们去做个访谈么?”   陈女士顿了顿,“我觉得访问他的价值不高。”   “需要。”简若沉轻声道,“你们帮我问问那个捐赠者的下落,如果他们拒绝透露,就问她的长相,性格,穿着,喜好,越详细越好。”   陈女士一下子听出了不对劲,“您觉得他们违法……”   这就涉及到血液贩卖和器官贩卖了。   是大案!   简若沉提点道:“还不确定,你就去问问,说话的时候目的性不要太强。做好报告后递给罗彬文就可以,我看过之后会告诉你能不能播。”   “好的。”   简若沉挂断电话,仰头靠在副驾驶的椅背里。   贩卖骨髓、血液和器官,完全是原著里那个陆堑能干出来的事。   希望那个姑娘没事。   如果姑娘出事了,除非他们能找到遗体并确认身份,否则这件事很可能会不了了之。   做警察,最怕的就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别太担心,自己先注意身体。”   关应钧道:“回家洗个热水澡,春假结束之后你就能拿到审批配枪,开完会之后扫平天泉都。”   他在山顶别墅门口停车,侧身看向简若沉,“我知道你想做的事可能有很多,但事也要一件一件做的,铲除陆家和江家这件事总区警署做了整整十多年,你才十九岁,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   “江含煜移植骨髓这件事已经发生三天了,你不要想那些已经过去的事。我们先做力所能及的。”关应钧俯下身,倾身伸手。   简若沉看着他凑近,微微屏住呼吸,然后耳边听到咔哒一声。   安全带被打开了。   他紧绷的肩膀微微放松,关sir是真的很能忍,几次好像想要亲下来都忍住了。   关应钧唇角勾了一下,“去吧,好好休息,春假我就不来叫你跑步了,等上班后再说。”   他是想吻简若沉的,可简若沉也才心动,像个冬日里自雪窟之中探头的好奇小动物,贸然前进太多,必定会吓到对方。   事,要一件一件做。   人,也可以一点一点追。   ·   警察的春假比大学生的短一些。   香江大学还未开学,九龙总区警署就已经上班了。   拖了很长时间的联合会议通知终于下发。   春节结束之后,上班的第一天。   总区警署重案组大厅就聚集了几组人。   关应钧、陈近才为首带着的重案组。   计白楼为首带着的刑事情报科。   刘奇商为首的廉政公署。   以及龚英杰为首的有组织犯罪调查科。   四组人齐聚一堂 ,人数有将近100.   林雅芝作为主事人,是全权指挥此次会议的madam。   一时间,会议室内都是压低声音窃窃谈论叙旧的声音。   简若沉作为唯一的编外人员,难免成为讨论的对象。   “那是重案组犯罪心理顾问?这么年轻?”说话的人低头看了一样流程表,“嚯。重案组那边请他上去发言阐述近期调查线索?他能吗?”   “不知道,阐述线索的一般都是最大功臣吧……今年竟然不是关sir?”   “madam林定的人。”   大家不约而同看向刘奇商,这人追madam追得苦哈哈,应该知道点内幕吧?   刘奇商想到自己当时对简若沉的质疑,再看到这些眼神,仿佛看到了以前的自己。   他心里冒起坏水。   凭什么只有他被简若沉震撼?   他也要看这些人被震撼到的表情。   一定很有趣。   刘奇商怪笑一声:“看我干什么?简sir有什么能力,我也不知啊。”   反正大家不知道他和简若沉认识,想怎么说就怎么说。   他叹气:“哎,也不知这位简sir出了什么力。”   大家面面相觑,掸了掸手里下发的资料文件,“重案组那边出了10个疑点线索,简若沉能出5份力,我就认可这个人。”   “否则啊……做任务的时候当玻璃看喽。” 第64章 十条全有简若沉的功劳   九点整。   联合会议正式开始。   林雅芝打开ppt和讲话麦克风, “我是这次行动总指挥林雅芝。”   她一头长发高高束起,上身穿了一件白色的半高领打底衫,下身是一条纯黑的修身运动裤, 脚上是一双带气垫底的白色跑鞋, 利落又干练。   林警司拿蓝色文件夹敲了敲桌面,“本次会议目的是梳理陆堑的违法证据,最后才是针对查访天泉都制定计划,明白了吗。”   英气逼人。   会议室内众人个个面色肃正,连呼吸都放缓, “yes,madam!”   林雅芝环视一圈, “按照惯例, 发言顺序按所获信息重要程度和数量多少划分。发言者每说完一条之后, 诸位有1分钟讨论时间,首位发言者结束发言之后, 其余组按顺序补充。”   “总区重案组此次有10条信息,那么就让我们重案组先来?”   会议室内鸦雀无声。   10条,加起来比前五年获得的线索都要多!   不论是看在madam的面子上还是看在这十条线索的威力上, 他们都没有出声的理由。   林雅芝点点头,“看来无人反对。”   她看向简若沉, 起身让开位置,“交给你了简sir。”   “好的madam。”简若沉抱着面前纯黑色的文件夹起身。   张星宗立刻将早已准备好的文件传向周围, 一人发一份。   近百人的视线落在身上。   有审视, 有怀疑,有不以为意, 也有满不在乎。   简若沉不紧不慢走到发言处,视线往重案A组的方向扫过去一眼。   当然也有完全信任, 甚至引以为傲的同伴。   他打开文件夹,“请大家翻到附件第十页。”   “香江大学小树林谋杀案的始作俑者江永言先生认罪之后,在深水埗警署拘留所被枪杀。经深水埗自首巡警丁嘉民反映,让他把江永言先生叫到墙边的人是江鸣山。”   “附件一就是丁嘉民的口供,其中的标黄部分。丁嘉民明确指出,是陆堑给了他一笔钱,让他来自首。”   会议室里传来窸窸窣窣翻看文件的声音,能进入这个会议的,都是从业多年,背景干净,做了不少大案,立过功的警察。   大家看起文件一目十行,很快就看出疑点。   “陆堑怎么知道江鸣山找了丁嘉民?”   “共犯?”   简若沉适时调了ppt,屏幕上出现一枚子弹头,“我们的法医在江永言体内取出一枚狙击枪的子弹。”   “经过分析,该子弹为M20狙击步枪专用子弹,而江鸣山被查收的产业里有一间枪械俱乐部。其中并没有这款步枪。”   简若沉话音一停,大厅里交头接耳的声音嗡嗡然响起。   “这么说狙击江永言的杀手是陆堑联系的?”   “肯定是,如果陆堑没有参与,那他怎么会知道江鸣山叫巡查把江永言喊到墙边?”   “江永言不是因为买凶杀人被抓的吗?报告上有写江永言买凶的地点就在天泉都。”   “江永言被抓之后,计sir进行了第一次突击查访,相当于是江永言惹的祸要陆堑买单,他心里有恨是正常的。”   “陆堑有双重动机。”   分析报告上赫然写着:陆堑和江含煜为订婚关系。   江鸣山因江永言被枪杀事件罪加一等,被判死刑,江含煜继承了江鸣山所有未被收缴的财产。   此后,江含煜卖掉其中的电子科技公司,获利8亿,其中有7.5亿元被陆堑用于维持天泉都的正常运营。   报告的页眉上,写着案件负责人和直属关系人。   简若沉赫然在首位。   再翻下去,这首位也不是白待的,他居然是被害人之一。   江永言买凶杀人就是为了嫁祸给简若沉。   众人:啊?   大家愣了一瞬,很快又反应过来   这枚子弹确实能说明很多问题,但却不能作为切实证据给陆堑那东西定罪!   这也能算一条证据?   太水了吧?   简若沉俯身挪动鼠标翻页,“只有一颗子弹确实不能给陆堑定罪,但我们抓到了开枪的人。”   “上次与计sir执行联合行动时,我们在九龙城寨抓到了60名马仔,其中就有开枪杀死江永言的那一位。”   “以下是口供记录。”   他没有参与审问60名马仔。   毕竟还要上学,没那么多时间一个一个问过去。   这些人大部分都是靠着整个重案组一点一点磨。   关sir他们审得更多一些,马仔心志不坚,为了减刑什么都肯往外说。   六十个人一旦开始互相出卖,有效信息就会成倍增加。   他也是开会之前才得知这个线索。   ·   A组的报告详尽又清晰,以至于讨论时间仅仅过去30秒,整个会议室就重归寂静。   大家不约而同翻到最后一页看报告人——A组张星宗。   又是关sir带的人。   会议才开始,A组那边就放出一条能够让陆堑定罪的线索。   就这一条,他们今天就算在天泉都一无所获,也能把陆堑带回来盘问几天。   简顾问有点东西。   众人微微坐直了些,看向简若沉的眼神变得慎重。   这小子,有实力。   简若沉扫视一圈,“看来大家没有问题。”   他语速很快,马不停蹄拐向其他线索,“1892聚众吸毒案中,我们拿到一个用来装毒品粉砖的饭盒。”   饭盒的四面图出现在荧幕之上。   “我们顺藤摸瓜,找到了制作饭盒的工厂。具体案件可以看附件四,上面详细记录了陈巴杀人烹尸案完整的破案过程。”   “找到制作饭盒的工厂之后,我们由工厂摸到了陆堑的备用存货点,也就是九龙城寨楼中楼。”   简若沉说着,顿了顿:“如今制作饭盒的工厂和九龙城寨皆已清查,其中工人和马仔全部招供,马仔的领头羊姚英喆对陆堑指使他制毒□□的事情供认不讳。”   “虽有多人指认,但由于并未有陆堑犯罪的实质性证据,所以很难为其定罪。”   “该事件牵涉甚广,涵盖线索8条,现在给大家五分钟阅读报告,然后向我提问。”   会议室里立刻只剩翻找报告的声音。   为追求保密,组别与组别之间的信息不互通,除去重案C组的人,其余组别都是第一次翻看A组上交的报告。   不翻不知道。   十条线索,各个都和简若沉有关系就算了。连他们自己手里的线索,大多都是基于简若沉的发现做的。   比如段明是黑警这个事儿,负责陆堑案件的人都接到了消息,如今正一起对着段明演戏,指望着这个黑警再给他们带点业绩呢。   但他居然是因为一个在厕所偷到手铐的小偷暴露的。   丢,好诙谐。   像小说一样。   小偷还是简顾问抓的,他们的头还都知道!   头子怎么都把认识简sir这件事捂得死死的?   那他们刚才讨论,落在头儿眼里岂不是很搞笑?   这十条线索里,有九个是因为简若沉是受害者,才落到A组手里。   之前问刘奇商知不知道情况的组员回过味来。   “刘sir,你不是说不知道简sir出了什么力吗?他抓林征的时候您不是也在吗?”   刘奇商呵呵笑了声,“震惊不震惊?意外不意外?”   他阴恻恻凑过去,“我当时也是这种感觉,我要让你们也体会一下。”   ·   五分钟,足够这些人扫完报告。   A组的报告写得太好了,所有结论都会标黄。   这个叫张星宗的,就差把饭嚼碎了喂到他们嘴边。   都这样了还要提问题。   相当于告诉所有同事自己的智商有问题。   简若沉扫了一圈,嘴角勾起一抹笑,“看起来大家都没有问题了,那么我们来说最重要的一点。”   “请大家翻到附件最后一则。”   “天泉都后门车库的车辙印,这个车辙印和之前1892的车辙印相符,所以重案组怀疑陆堑很可能将一批毒品转移到了天泉都之内。”   如果能在天泉都之内找到这一批毒品。就相当于有了能给陆堑定罪的切实证据!   看似小小的车辙印,此时竟然成了能让陆堑一击毙命的线索!   而它的获取人,竟然还有简若沉!   还是休假的时候拍到的!   至于简若沉名字边上的关应钧?   关sir以前也总是线索发现人,他们早就习惯了。   这个才19岁的编外人员更加让人惊讶!   谁没有年轻过?   谁不是从“入职”这一步开始,一点一点走过来,一点点拼过来的?   A组这些线索,看似只是一沓纸,但个个都有简若沉的名字。   这小子怎么这么拼?   该不会和陆堑有什么血海深仇吧?   “现在的小年轻……劲哦……”   “十九岁,前途无量。”   “还好我刚才质疑得不大声,不然现在脸都要肿了。”   “真没想到我们手里的奖金都是从重案组漏过来的。”   “要不是重案A组人少,那些奖金可能还真轮不到我们,真是感谢香江警署的分组制度,哈哈哈。”   短短十分钟,会议室里盘桓着的淡淡质疑就完全消失。   警察们虽然都有升职的心,但也大都聪明也明事理,谁都知道这种会议没办法走后门,都是拼硬实力。   这位顾问绝对有真本事在身上。   重案组的顶灯散发着柔和的光,照在简若沉脸侧。   他合上文件夹,“我的线索陈述到此为止,接下来请诸位补充。”   简若沉转头对着林雅芝点点头,一步步走回A组的区域坐下。   坐稳之后轻轻呼了一口气。   对着百八十个老刑警说话还挺有压力。   还好镇住了场子。   张星宗竖起大拇指:“特别棒,特别有气势!”   丁高也压着嗓子道:“我刚刚翻了其他组分发下来的报告书,基本是靠我们漏过去的案子做的,很多线索都与我们做出来的重复。”   关应钧笑笑,“毕竟无论是1892酒吧聚众吸毒案,出租车司机连环杀人案,又或者是九龙城寨清缴6亿欧元货物的案件,都是简sir打头阵。”   简若沉摆摆手,“没那么夸张,专业的事让专业的人做,我们又不是搞反黑的。”   “没有计sir和陈sir,只靠我们自己也不行啊。”   重案A组和C组各个脊背挺直,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好像有种特别长脸的感觉。   龚英杰在一边竖着耳朵,注意着这边的动静,听到这句话,心里有点酸酸的。   夸了计sir和陈sir,没有夸他。   哎……   一定是因为他给简顾问留下的第一印象太差。   当时就不该和简顾问比枪法……   林雅芝站上台,“大家可以补充了。”   众人面面相觑。   补充什么?   大部分线索都在重案A组做的报告上。   他们知道的A组也知道。   他们不知道的A组也知道。   计白楼站起身,“我来吧。”   他拿着报告上前时,刑事情报调查科的组员便下来分发报告资料。   简若沉拿到一份,低头看过去,上面赫然是一张天泉都内部的详细地图。   地图使用硫酸纸手绘,质地呈半透明状,分成五张,叠在一起的时候能清晰地看见层层对照的楼层和摆设。   计白楼走到台上,推了推眼镜,露出长期熬夜者自带的浅褐色卧蚕。   “我是刑事情报科A组高级督查计白楼,这是我们第一次搜查天泉都后绘制的详细地图。”   “天泉都一共五层,呈现出一个倒A字形,有一个进口,两个出口。”   他说得不疾不徐,光看脸,完全看不出这么斯文的人居然会抓着嫌犯的头发往地上砸。   简若沉看着计白楼,思绪还未发散开,就感到靠近关应钧一侧的小拇指被蹭了一下。   他转头。   关应钧垂着眸子,语气和台上的计白楼一模一样,“不好意思,是我翻文件的时候不小心。”   简若沉:……   如果关sir眨眼的频率没有比平时快两下,他就信了这句话。   计白楼继续道:“虽然关sir拿到了第二份搜查令,但说实话,我对此次行动并不看好,因为从这张地图来看……”   “天泉都娱乐城形状规整,没有隐藏空间。”   “它不像九龙城那样有建造楼中楼的能力,天泉都没有隐藏大量毒品的能力。”   会议场内顿时一片哗然。   计sir这是公开对重案组获得的最后一条线索表达不信任?   张星宗傻了,探头看向关应钧:“关sir,计sir不是跟你关系挺好吗?”   关应钧“嗯”了声,“关系好他才敢当众这么说。做事么,还是要公事公办。”   他顿了顿,“也不排除他这段时间睡觉睡得太少,说话没过脑子。”   简若沉抿唇压下勾起的唇角。   他垂眸,用红笔圈出车辙印记出现的位置。   是倒A的右腿末端。   陆堑这么谨慎的人,肯定不会把东西藏在容易就能找到的地方。   他会把东西藏在哪里?   与此同时。   香江国际医院,江含煜的病房之内,来了一位意想不到的访客。   江含煜抬眸看向眼前的人,“您是?”   “我是陆荣。陆堑的大哥”男人撑着一支文明杖,很厌恶这两个字似的蹙了一下眉。   他垂眸看向病床上的人,“我看了启明娱乐给你做的访谈,你好像没有传闻中那么爱陆堑。”   江含煜抓了一下被子边,“我……”   “嘘。”陆荣打断道,“现在,我给你一个摆脱他的机会。”   江含煜心脏狂跳两下。   陆荣怎么知道他想要摆脱陆堑?   这是他赢简若沉的机会吗?   ·   “阿湫~”简若沉猛地打了个喷嚏,笔尖没来得及提起来,顺势在硫酸纸上划出一道重重的痕迹,贯穿了整个天全都。   他吸吸鼻子,忽然眯起眼,看向A字形建筑的正中间,“这里怎么会空出一块?这是什么位置?”   他举手想问,奈何人海茫茫,台上的计白楼困得有点神志不清,根本没看见。   简若沉只好站起来,“计sir!请问天泉都顶楼正中间的房间是什么?为什么会空出来?”   计白楼道:“那是陆堑给自己预留的房间,我进去看过了,没什么奇怪的。”   简若沉心脏狂跳起来。   不可能!   他转身将硫酸纸对准玻璃,透过天光往下看,这些重叠的部分,正好框出一个极其细小的正方形,按比例尺算,大概只有一平米左右。   一平米,好像藏不了什么货。   简若沉盯着那一个点。   可是纵向贯穿全楼的一平米呢?   这一平米可能藏不了货,但一定藏了别的!   是什么?   计白楼感觉不对,“怎么了?发现什么了?”   办公室里其他人立刻将地图叠起来观察。严丝合缝啊,没什么漏洞,重案组那个顾问发现什么了?   简若沉用红笔圈了一下顶楼房间被映出的正方形,“这是什么?”   计白楼想了一会儿:“陆堑的衣柜。”   简若沉又道:“顶楼是衣柜,可是注意看楼下,这些地方都是被空出来的,柱子,突出的墙壁……不约而同框出一个一平米的空间,谁家衣柜打通整栋楼?”   关应钧凑到简若沉身侧,垂眸看他划出来的部分。   炙热的呼吸喷在耳廓,简若沉不自禁躲了躲。   关应钧笑了声:“计白楼,谁家衣柜做得像口井?”   井?   “是电梯井!”简若沉诧然转头看向关应钧。   一平米,贯穿整栋楼的东西还能是什么!   陆堑在他的房间里藏了一个电梯!   这电梯会通往哪里不言而喻!   会议室内的警察都被震了震。   多么普通的联想,多么朴素的推论,是他们陷入了思维定势,认为天全都内部的空间就这么大。   脑子果然还是年轻的好用!   林雅芝立刻起身,“感谢计sir的地图,所有人动起来,整装搜查天泉都!”   陆堑消息灵通,总区开联合会议的消息瞒不住,那边肯定有所察觉。   这次可不能再扑空了!   要赶快。 第65章 准备爆破   简若沉刚刚站起来, 就听到刘奇商的手机铃响了起来。   刘奇商拿起来看了眼,“是段明的电话!”   整个会议室宛如被按下了暂停键。   多有人都停下了脚步。   段明,黑警!   他怎么会这时候打电话?   难道是陆堑已经察觉, 逼迫段明来要消息?   林雅芝道:“接, 其他人不要出声。”   简若沉的手指紧扣着桌面边缘。   阶段性的胜利就在眼前,这时候可千万不要节外生枝……   刘奇商接起电话,将听筒靠近耳边,“喂?”   “刘哥。”段明的声音从听筒里外扩出来,在寂静的会议室显得格外清晰。   他语调似乎平缓, 甚至还带着笑意,“刘哥, 我有事到廉政公署找你来着, 一问才知道你不在。”   “哦。”刘奇商笑了声, “什么事这么着急?不去找你计哥倒要来找我?”   段明短促一笑,“计哥最近忙得神龙见首不见尾, 今天也没在楼里,你们该不会又去开会了吧?”   他叹了口气,“哎, 要是我当初也被选进清查组就好了,可惜被刷下来。”   众人听出段明的试探, 死死咬着后槽牙,心都要跳到喉咙口。   简若沉屏住呼吸。   这时候可不能回答“没开会”, 越是撇清关系, 越会让段明怀疑。   众目睽睽之下,刘奇商额角渗出薄汗, “哎,做督察么, 不就是这里开开会,那里开开会?陆堑真的难搞,听说他把九龙城寨附近一块地弄下来了?”   段明紧绷的声音松快了些,“你们在搞九龙城寨啊?”   “是啊,还有些小喽啰,难抓哦……”刘奇商看了一眼手表,过去一分钟了。   他鼻翼上也冒出了小汗珠,身体紧绷到极致,语气却毫无端倪,开玩笑似的道:“不是吧段sir,你说了这么久都没说要我帮什么忙欸,你晓不晓得我一分钟值多少钱啊?”   段明笑道:“我想跟你要关sir最近的消息啊,他跟那个顾问走得太近,我怕他被骗。”   刘奇商:……   他抬眸扫了一眼在两步开外站着的关应钧和简若沉。   段明这借口找得,他替人尴尬的毛病都要犯了。   段明接着道:“你们清查组不是要铲除陆家的帮派势力为之后做准备吗?说到底不还是和港英政府对着干?”   “简若沉的母亲是英国人,他继承的大笔遗产,大部分的流动资产都在海外,清不清白还要另说,我觉得你们还是小心一点比较好。”   简若沉侧眸对上清查组众人的视线,偏头眨了眨眼。   众人:……   看现在这样子,简若沉被关应钧骗还差不多。   段明该不会觉得关应钧三年卧底白当的吧?   这种借口也敢找?   再说了,关应钧的线人网络遍布香江,一周就能把人扒得底朝天。   简若沉要是真有问题,早在牢里了,还轮得到外人说?   刘奇商实在是没憋住,“段明,虽然我们私下里关系不错。”   他憋出这一句都觉得反胃,“但我不可能给你任何关sir的消息,你怎么变得这么公私不分?你是不是脑子有泡!”   他“啪”一下把电话挂了。   还想怂恿他挑拨离间?   其心可诛!   林雅芝唇角带笑,拍拍刘奇商肩膀,“做得不错。”   刘奇商耳尖微红。   计白楼道:“段明应该没发现。”   简若沉“嗯”了一声,“刘sir说的是九龙城寨的事情,陆堑那边就算收到了段明的消息,也不会管的。九龙城寨已经是陆堑的弃子。”   可以行动了。   林雅芝道:“走吧。”   她抬起手摸摸简若沉的发顶:“我们都知道你从小就……我们不会把段明的话放在心上,你也别多想。”   简若沉笑笑,“yes madam~”   林雅芝稀罕得要命,拍拍他的肩膀,“关sir是不是还没把那个惊喜给你呢?你也快去更衣室吧。”   简若沉:嗯?   惊喜?   什么惊喜?   很快他就知道了。   是配枪!   关应钧把装配枪和手铐的皮套拿出来,“审批下来了。”   简若沉看着枪套的眼神熠熠生辉,满眼开心。   关应钧勾了下唇角,“不过这是临时的,今天要执行任务所以破例给你,任务执行完了我会重新回收,等你考完持枪证再正式下发。”   临时的也行。   就当解解馋了。   要是能亲自把陆堑铐上那就更好!   简若沉接过枪套,打开看了看,手枪编号是3098,半自动式,能装13枚子弹,枪身漆黑,锃光瓦亮。   张星宗看着,酸酸道:“哎,19岁就有了配枪,我真的一点都羡慕。”   丁高笑了,“你二十几的时候都打脱靶,十九岁……哈哈。”   一切调侃,尽在不言中。   张星宗佯装发怒,轻轻踹了丁高一脚。   善意的笑声充斥在更衣室。   简若沉也跟着笑。   他绑好枪套,把手铐别到腰后,穿好了防弹背心,坐上了前往天泉都的车。   三十分钟后。   二十多辆或黑或白的轿车,悄无声息地将天泉都围住。   队内对讲机里传来林雅芝的声音:“所有单位鸣警笛。”   下一秒。   警笛声响彻天泉都娱乐城之外的街道。   气势逼人。   林雅芝道:“鸣一分钟,等天泉都开门迎接我们了再关。龚sir,计sir,二位带队守好出口,持枪戒备。如果有车或者人想要硬闯离开,不要犹豫,直接开枪。”   简若沉往香烟店的方向看了一眼,那烟店老板跳起来拉住正对着天泉都的卷帘门,竟被吓得当场关门。   对讲机滋滋啦啦响了声。   “madam,天泉都大门里有人影在观察,可以去了。”   林雅芝道:“关sir,搜查令不是在你手上吗?A组去打头阵。”   天泉都的旋转门内,站着一个马仔。   他敞着牛仔外套,嘴里叼了支香烟,脚上穿一双拖鞋,吊儿郎当靠在墙边,“不是吧阿sir,又来?年前不是才查过?”   关应钧抖开搜查令,言简意赅:“开门。”   马仔暗骂一声,眼珠子一转,“你说开就开?知不知道这里是谁的地盘?”   关应钧将搜查令对折再对折,叠成一个四四方方的方块,抚平后收到胸前的口袋。   他的动作沉静,慢条斯理。   下一瞬却抬手将身侧的简若沉往后揽,同时骤然抬起脚,挟着万钧之力的小腿裹挟着气流,重重踹向天泉都的侧门。   “哗——”   玻璃飞溅,应声而碎。   里面的马仔慌忙后退要躲,不想拖鞋打滑,竟然一屁股摔在了地上。   关应钧垂眸,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我是在通知,不是在征求意见。”   他按下对讲机,“门开了。”   林雅芝:……   她沉默数秒才道:“陈近才,刘奇商,带人跟上!”   简若沉踩过碎玻璃,垂眸看向马仔,“陆堑叫你来拦门拖延时间的?”   马仔的手微微发着抖,眼睑下压,眼神回避,在简若沉的逼视之下,挪蹭着往后退了退。   典型的心虚和逃避。   “看来我说对了。”简若沉收回视线。   张星宗上前,一把抓起地上的马仔戴上手铐,“你这么喜欢门口,就在门口蹲着吧。”   他回头招呼C组新人,“梁信悦。”   梁信悦立正,“到!”   张星宗道:“过来看着人,两只眼睛一只站岗一只放哨,别让人跑了。”   “yes sir!”梁信悦站到马仔边上,持枪对准了马仔。   陈近才带C组留下来守大门。   关应钧和刘奇商带队往上走。   脚步声有序响起,每层都分散出四五人守楼梯口。   很快,剩下的八人便停在了陆堑的房门之外。   天泉都娱乐城内采用欧式装修,高大的隔音木门顶天立地,浮雕与花纹格外精致,青铜质地的荆棘图腾扭曲地缠在铜门把上,入手冰凉而崎岖。   简若沉侧身推开门。   留声机的唱片声立刻从门缝里传出来。   水晶吊灯散发着昏黄的光,陆堑坐在正对大门的沙发上,手里拿着一个威士忌酒杯,对着门外不紧不慢地举了举,“关sir,一来就踢坏了我的大门不好吧。”   关应钧扫了他一眼,没有接话,淡声道:“搜。”   警员们立刻有序四散开。   刘奇商直奔书房,A组的几人则对视一眼,转身前往卧室。   陆堑扫过他们,有恃无恐地嗤道:“我已经联系了记者,如果这次你们还是无功而返,记者必定会满载而归。”   “总区警署的名声一定会坏在你的手上。”   他一口喝完酒杯里的威士忌,将厚底玻璃杯重重搁在桌上,“关sir,仗着有个好舅舅就随意擅闯民用宅邸,你觉得这个话题怎么样?”   上次,最擅长查访的情报科都没能找到什么。   这一次,这些差佬想必也会无功而返。   陆堑一只手搭在沙发的靠背上,微微用了点力。   谁会想到他在衣柜后面藏了一个电梯?   陆堑看向站在关应钧身侧的简若沉,眸色一暗。   少年今天穿得格外利落,头发低低束在脑后,上身穿了一件圆领白色线衫,下摆束在高腰的浅蓝色牛仔裤里,脚上还穿着一双马丁靴,显得一双腿又直又长。   那是与江含煜完全不同的漂亮。   陆堑想到在病房之内休养的江含煜,轻轻摩挲了一下手指。   他的宝贝最近格外喜欢阳奉阴违,逢场做戏。   令人心烦。   关应钧侧身挡住陆堑看向简若沉的视线。   陆堑微微张嘴,还未说话,就听到卧室里走出来的人道:“关sir,简sir,卧室放置的衣柜里确实有暗门,打开之后确实是一台电梯。”   一切都和会议上发现得分毫不差!   简顾问对地图的敏感度厉害得格外惊人!   关应钧直直盯着陆堑,“你有什么要解释?”   陆堑瞳孔剧烈收缩一瞬。   为什么会被找到?   明明上一次……   他忽然想到了一个人。   简若沉!   这次警方多了一个简若沉!   陆堑扯出一个笑,语调不疾不徐,摊手道:“全香江的富豪家里都有暗道。天泉都虽然不是我家,但也是我的心血,我在这里的时间比在家里都多,有个暗道很正常啊……”   他起身走到关应钧和简若沉面前,针尖对麦芒,“关sir想坐电梯下去看看吗?我可以带路。”   简若沉心脏重重一跳。   他怎么会这么坦荡?   难道天泉都有电梯是真的,电梯通往的地方却什么都没有?   东西被转移了?   不,这次的消息封锁做得很好,警局的动作也很快,陆堑不可能有时间转移。   那他为什么会如此胸有成竹?   是虚张声势,还是有恃无恐?   简若沉上前一步,单手前伸,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那就麻烦陆先生带路,请。”   陆堑笑笑,“请。”   他走在简若沉侧前方,手指紧攥,没走几步,心绪便逐渐恢复平静。   警署能发现衣柜后的电梯已是意外,简若沉再聪明也不可能想到电梯通往的地方有猫腻。   他走了几步,按下电梯上的按钮,垂眸看向简若沉。   时过境迁,以前那个时常词不达意,神色癫狂,畏畏缩缩的人竟然也会有这样光彩夺目的时候。   如果是现在的简若沉喜欢他……   叮——   电梯到了顶层,陆堑率先走进去。   1平米的电梯站不了几个人,八个人前胸贴着后背,勉勉强强能挤进去。   简若沉在角落里,背靠着电梯的金属壁,鼻尖之前是关应钧的胸膛。   灼热的暖意带着红茶的香气,混杂着一点薄荷味,源源不断从男人身上传递过来。   他垂眸盯着关应钧黑色衬衫的扣子看了一会儿,直到电梯猛地一沉。   到了。   叮——   电梯门开合,陆堑率先出门,“这里是天泉都的仓库。”   简若沉抬眸看去,地下一层放置着诸多预制罐头和酒,还有一些层层堆叠在一起的新浴巾和浴衣。   整个楼层,一览无余。   干净到毫无遮挡物,只有承重柱和位于楼层正中央的电梯。   没有毒品。   关应钧回头道:“分散开搜。”   陆堑表情轻快,像是在宴会上一般侃侃而谈,“诸位警官自便。我不知道你们在怀疑什么,陆某一贯配合公事,年前还往医疗基金会捐赠了一笔巨款。”   简若沉差点没绷住表情。   真是癞蛤蟆穿金装——道貌岸然。   用脚趾头想,都知道陆堑往医疗基金会捐钱的理由和江含煜移植骨髓有关系。   关应钧扯扯唇,“捐多少?六亿欧元?”   简若沉没忍住,借着抹脸的动作遮住下半张脸笑了一下。   他们从九龙城寨收回的毒品总价值六亿欧元。   这话好戳人心窝。   陆堑脸色黑沉一瞬,双拳紧握,“六亿?我恐怕没这个实力,但想必身为首富的简先生有。”   三人身后,诸位警官的神色难看。   “关sir,西南方向无异常。”   “关sir,东北方向无异常。”   “……关sir,地下一层无异常。”   陆堑紧攥的拳头松开,唇边笑意渐深,“算算时间,记者应该到了,关sir想好怎么和记者交代了吗?”   他声音低沉,宛如蛇信吞吐,“你们的搜查令是勒金文批下来的吧?不知道你这位……高级督查出错,会不会连累勒金文下马?”   简若沉掐了掐掌心。   天泉都绝对有鬼。   如果地下只是仓库,陆堑何必多此一举设置一个暗藏玄机的电梯?   他闭上眼,曾经在会议上看过的地图再次清晰地出现在脑海中。   第一层到第四层装修得很开阔,第五层除了衣柜,也没什么异样。   他忽略了什么?   他们最开始怀疑天泉都有猫腻,是因为后门的车辙印。   而货车出入的车库在一层出口处附近,A字两条腿的正中央。   不算大。   按面积来算,应该就在……   简若沉侧移几步,走到了墙根处,手掌贴上墙壁。   应该就在这个位置的正上方。   简若沉伸直了手臂,地下的层高很矮,只有两米多一点,连三米都不到。   而天泉都地上每一层层高都有将近五米。   这一层会不会根本不是地下一层?   陆堑走向电梯门口,“好了,既然找不出什么东西,也该从我家里离开了。”   张星宗等人死死握着拳。   好一张豺狼面貌!   他们看向关应钧,不甘心地低声道:“关sir。”   关应钧仰头看了眼天花板,“陆先生,您的地下仓库,层高是不是有点太矮了?”   简若沉没想到他也注意到了这点。   是的,作为一个仓库,两米多实在矮得离奇。   关sir伸手就能摸到顶。   简若沉忽然走到陆堑身前,抬眸看向他的表情,“陆先生,您介意带着我在仓库走一圈吗?”   地下的灯闪了闪,照得陆堑脸上的神色格外阴鸷。   他声音低哑:“好啊。”   两人并肩而立,谈论的却不是天泉都。   陆堑低声道:“以前你喜欢我的时候,我们也在香江大学的河畔这样散过步。”   简若沉漫不经心道:“以前?我比较喜欢现在这种氛围。”   他每一步都踩很重,皮靴的鞋跟落在水泥地面,发出有节奏的声响,手指曲起,在墙面轻轻敲打。   此起彼伏的“咚咚”声,让陆堑紧绷的神经隐隐作痛。   简若沉余光打量着陆堑的表情。   在噪音之下。烦躁、不安和焦躁交替出现在男人脸上。   他们没出错,天泉都果然有鬼。   简若沉与陆堑走了一圈,缓缓停在了“车库”正下方的位置。   他抬起眼皮,眼神幽幽,“陆先生,这一层不是地下一层吧?”   陆堑面上的神色骤然变化。   他眨眼频率增加,极为快速地眨了,瞳孔扩张,一边眉头微微抬起,两腮肌肉紧绷一瞬,紧接着便扯出笑。   这个笑绝不会出现在平时的陆堑脸上,因为它太长了。   这一切表情在一秒之内转瞬即逝,最终定格在唇角提起的假笑上。   陆堑抬手摸了一下后颈,“当然是。”   简若沉一字一顿,笃定道:“不是。”   他不确定天泉都藏货的地方是在这一层之上还是这一层之下。   不过他有嘴,陆堑也有脸。   他可以问。   “这上面是不是还有一层?”简若沉直直盯着陆堑的脸。   陆堑表情僵硬一瞬,还未说话,就听面前的人道:“你的表情回答我了,这一层上面还有藏起来的一层。”   陆堑笑了一下,耸了下肩,“看你这样子,就算我说没有你也不会信。”   他迈步走到简若沉面前,俯下身,阴影拢下来,语带威胁:“有本事你就找给我看。”   简若沉后退一步,回眸看向仓库之内。   陆堑还是有点犯罪分子的天赋在身上的,他是真的很能藏。   怎么在短时间内找出隔层呢?   还未等有头绪,关应钧就拿起对讲机,“madam,电梯通往的仓库并无异常。但仓库在地下二层,我们推测上方还有一层,位置就在车库正下方。”   他顿了顿,在陆堑惊愕的目光中轻声道:“让龚sir准备爆破。”   陆堑浑身发凉,鸡皮疙瘩窜了满身,他猛然攥了一下手指,倏然回头看向简若沉。   简若沉快步走到关应钧身边,“直接爆破?”   关应钧面色平静,从容至极,“如果出了错,总归有我扛着。”   他垂眸,“我说了,给你兜底。”   简若沉有些热,额角出了些汗,看着关应钧避开的眼神,忽然意识到,“不止吧?”   关sir再恋爱脑也不能盲目成这样。   这可是高级督察。   关应钧叹了口气,说好话也会被看出来吗?   他解释:“我下来时注意了一下电梯的牌子,香江做别墅电梯的就一家,我有这种电梯运行速度的详细资料,就算了一下。”   “电梯下降的速度和天泉都的内部高度不匹配,时间长了五秒左右,所以我推测上面还有一层。”   他瞥了一眼简若沉的神色,补充:“得出跟你一样的结论。”   简若沉:……   真没想到平常那样正经的关sir,私下里竟然会这样说话。   约莫两分钟之后。   一道如响雷一般的轰鸣声自头顶炸起。   天花板窸窸窣窣掉下一些墙灰。   简若沉眯着眼睛挥了挥手,赶走落在鼻尖的灰尘,一颗心微微提起。   炸出来了吗?   “滋滋——”   所有人的传呼机不约而同响了两声。   里面传出龚英杰欣喜若狂的声音:“真有一层!顶啊小财神,A组,真有你们的。”   陆堑微微晃了晃,骇然看向简若沉。   年轻的顾问面容平静,看起来从容极了。   仿佛对这个结果早有预料。 第66章 财神爷开张   “不许动!”   “所有人蹲下!放下手中的武器!否则我们就开枪了!”   简若沉插在防弹背心侧面的对讲机内, 短促而极具压迫感的呵斥声传入地下二层,传到陆堑的耳朵里。   头顶脚步声络绎不绝,墙粉窸窸窣窣往下掉。   所有人的视线不约而同落在了简若沉身上。   竟然真有?   陆堑直直站在墙边, 寒气从脚底蔓延, 直直爬上脊背,又顺着脊椎窜入心底。   真的被找到了。   他算到了警察会来第二次,所以他雇佣劫匪抢银行,刻意吸引警方注意。   算到了卧室里的衣柜可能会被发现,警察可能会通过衣柜里的电梯往下探查。   所以他在地下修了一个仓库以防万一。   但还是被找到了。   仓库内灯光昏黄, 被简若沉看着的陆堑手指微微发着颤,恐惧在心中悄然升起。   他轻轻吸了一口气, 不料呛到了断断续续从天花板震落的墙灰, 狼狈地呛咳两声, 接着死死咬住牙,硬生生忍住了。   恐惧微微散去一些之后, 怒火与杀意猛然窜起。   简若沉智多近妖,关应钧也不遑多让,一个看人表情就能问出真假, 一个能通过微末枝节算出真相。   这两个人该死!   当初就该利用简若沉的爱,杀了简若沉!   “你看起来想杀我。”简若沉的声音猛然响起。   语调很轻缓, 却像一声惊雷炸响在陆堑耳边。   陆堑额角的汗缓缓滴落,顺着下颌线凝聚在下颚。   他缓缓抬手, 意图摸向腰侧。   还未碰到衣摆, 仓库内就响起齐刷刷的上膛声。   “不许动!”   这一刻,跟着关应钧下来的六位便衣警察同时持枪, 枪口第一时间对准了墙角的陆堑。   陆堑垂下手,极速思考。   得想办法脱罪……   简若沉视线紧盯陆堑, 按下对讲机道:“楼上有什么发现?收到请回复,收到请回复。”   楼上发现的东西,关系到他们以什么样的理由逮捕陆堑。   “这里是CIB计白楼。”   “楼上发现制毒用脱羧反应堆四套,反应罐、搅拌机、粉碎机、冷凝器、过滤罐、脱水机、加热装置、高压反应釜各十套。磅秤、漏斗、不锈钢桶、玻璃器皿、封口机、衡器若干。”   “现场有大量炮制完成的猪肉,目测有一吨左右。初步判定,地下一层是一个制毒窝点,完毕。”   简若沉挑了下眉。   他们当初跟着饭盒顺藤摸瓜找到制作饭盒的工厂,本意就是想要顺藤摸瓜找到制毒点。   但陆堑的制毒点显然不在九龙城寨,那里鱼龙混杂,容易暴露,陆堑只在九龙城寨设置了备用的饭盒制作工厂。   所以他们一直没能找到的制毒窝点竟然就在天泉都之内?   好一个灯下黑,暗中盲。   警局默认天泉都娱乐城是吃水吃电的庞然大物,而制毒恰好需要大量水电,在浴场和泳池的掩护之下,天泉都用多少水电都不奇怪。   陆堑就是算好了这一点,才敢堂而皇之将制毒点放在九龙总区警署眼皮子底下。   关应钧走到陆堑面前,“我是九龙总区警署高级督查关应钧。”   他拿出证件,举到陆堑面前,确认被看清之后继续道:“现依法对你进行强制传唤,带离现场。”   关应钧伸手,强行按住陆堑,将人调转方向死死摁在墙壁上,随后往简若沉的方向看了一眼,“手铐。”   他语气平平,堪称理直气壮:“我没带。”   刘司正往前走了一步,刚要卸自己的就被张星宗一把拽住。   张星宗冲刘司正挤眉弄眼。   多没眼力见儿啊,没看见财神爷开张?   简若沉没听到身后的动静。   他走上前,卸下手铐,抵住陆堑的手腕用力往下一沉。   咔嚓。   两枚齿扣紧紧锁死,中间的锁链在昏黄的灯光照耀之下仍然闪烁着寒光,熠熠生辉。   其实按照程序,人不该他拷,毕竟他还没有证件能展示。   但关sir没带……他也是被迫的~   简若沉轻笑一声,“算算时间,陆先生为警察请的记者们也应该到了。”   “陆堑,你想好怎么和记者以及股东交代了吗?”   他将陆堑威胁警察的话语原封不动还了回去,“虽然警方没有无功而返,但是记者仍然会满载而归。”   简若沉顿了顿,才又哼笑一声:“陆家的名声一定会毁在你手上。”   陆堑闭了闭眼,呼吸有些粗重。   他怎么也没想到,那些为警方准备的记者,最终会落到自己头上。   陆家是一个能淹死人的泥潭。   如果天泉都的事情被爆出去,那他的好大哥一定会乘机蚕食他的资产和势力。   继承权就……   外面都是警察,跑是不可能了。   他必须想办法脱罪。   关应钧押着他,“走。”   话音刚落,仓库角落里,陆堑所站位置的侧前方,落下了一截升降梯。   从上面探下来一颗人头。   龚英杰看看他们,“嚯,下面还有个假仓库呢。”   他抱着枪跳下来,“这个升降梯应该就是从地下上到制毒点的暗道了,我摸了好半天才打开。真能藏啊,九曲十八弯的,跟蛆一样。”   简若沉勾了一下唇角,好悬没笑出声。   龚sir留了个寸头,人也和他的寸头一样糙。   龚英杰昂了昂下颚,“你们先回署里,我、计sir和刘sir把这地方抄了,上面还有些被抓的制毒工人,你们也一并带走。”   “嗯。”关应钧押着陆堑站上升降梯。   简若沉与龚英杰擦肩而过时顿了顿,忽然对他招招手。   龚英杰侧身一弓,“怎么了简sir?”   简若沉悄声:“外头有陆堑请来的记者,他付了钱的,别浪费了,一会儿拉好警戒线,让记者在外面拍一拍,曝光一下。”   最好是能炒多热炒多热。   陆堑只是陆家的一部分,陆家上头还有港英政府安插的保护伞。   如果不炒热话题,光靠刑法恐怕不能让陆堑怎么样。   龚英杰:……   好损,真不错,他喜欢。   龚英杰竖起大拇指,悄悄道:“yes sir!”   简若沉这才走到升降梯上站好,和关应钧一起回到了地面。   排排车辆边,林雅芝正在打电话,估计是在和上级汇报工作,看到简若沉后只说了几句就挂了电话。   还未走过去,边上的黄马甲就冲到了简若沉面前。   “简先生!我看到您和关sir押着陆堑出来,请问他犯了什么罪?”   “简sir!这次的搜查是否与天泉都的停业有关?”   “简sir,请问警方是否掌握了陆先生犯罪的切实证据!如果是疑似犯罪,将人铐住带走是不是有点太过分了呢?”   简若沉扫过话筒上的标识,见没有自家标志,就对着现场直播镜头笑笑:“后续情况,还请大家关注STN新闻频道,我毕竟还未有正式的警官证,不能贸然透露案件信息,各位如果需要采访,不妨去现场问问另外的警官。”   “想必他们也很乐意回答你们的问题。”   他如今与九龙总区高度绑定,身上的话题度也很高,说出口的话真实性与时效性比其他人要高些。   这么好的热度当然不能便宜别家。   是时候联系STN和警局的公共关系科,来一场酣畅淋漓的合作了!   简若沉打电话给罗彬文提了这件事。   虽然他不知道这种合作具体怎么运作,是个什么样的互惠互利模式,但是罗管家懂啊。   他只需要提出需求,然后等人解决就可以了。   真舒服。   一众警察回到警局的时候时间还早。   九点开会,九点四十杀到天泉都,十点查完,十点半回警局。   总计用时不过一个半小时。   堪称迅速。   张星宗脱了防弹背心瘫进办公室椅子里的时候眼神都是虚的,“我知道有简顾问在,联合会议肯定开不长,但我没想到这次去天泉都竟然也这么顺利。”   毕婠婠卸下配枪和子弹,放好后拿了个瓷盘,堆了一个三层的橘子宝塔端到简若沉面前,“诺。”   “这是什么?”简若沉拿起宝塔尖的橘子剥开,一口吃了一半。   刚才又是动脑又是跑步的,还真有点饿了。   毕婠婠甩甩长发,微微一笑,“这是给小财神的供果。”   张星宗福至心灵,他掏了一把瓜子放过去,“哎哎,我也有我也有,吃吃我的。”   简若沉哭笑不得,“其实也都是大家努力的结果,多亏关sir最后当机立断爆破,不然我也不能短时间找到夹层。”   毕竟心理学又不是算命神婆。   不是真能掐指一算指哪儿打哪儿。   刘司正摸了一份斋烧鹅,“哪儿能啊,关sir也不是第一次直接炸,他上上上次,炸错了被madam好一顿说。”   斋烧鹅有点像大陆90年代小卖部里面的小辣条,隔着塑料包装袋就闻得到香味。   简若沉眼睛发亮,没心思管关sir的上上上次直接爆破,直勾勾盯着包装袋,“这也给我?我都没见过这个,辣吗?”   “不辣。”刘司正看了不远处正在整理文件的关应钧一眼,凑到简若沉耳边低声道,“其实有一点点,但关sir叫我们别给你吃辣,一会儿关sir问起来,你就说不辣。”   “刘司正。”关应钧叫了一声。   刘司正赶忙立正,“到。”   “我是在忙,不是聋了。”关应钧伸手去拿简若沉手里的包装,稍稍用了点力想要拿走,却发现少年抓着塑料包装的边缘不舍得松开。   简若沉抬起眸子,直直看着关应钧,“就这么小,不要紧的,给我尝一口。”   多稀奇的东西,2030年的人没见过。   想尝尝。   琥珀色的眸子透着一股眼巴巴的味道。   眼底浸润的金色似乎都荡漾着水光。   关应钧缓缓松开手,“就一个。”   简若沉立刻撕开包装袋吃了,甜酥软糯,口感很有嚼劲,有点弹牙齿。   鲜香微辣,香得要命。   可惜就一个。   他吃完细细品味一会儿,又把刚才剥开的橘子吃了,酸酸甜甜的汁水迸发,带出短暂的惬意。   等橘子的气味消失在舌尖,A组办公室外走进来一个人。   丁高额角有些汗,鼻息急促,“关sir,陆堑请了律师,全程都是律师在说,他执意说自己只是喜欢研究制毒,那些东西……还没来得及卖……”   张星宗牙齿咬得咯吱作响,“真不要脸。”   “仅制毒在香江最多只叛过十五年。”毕婠婠脸色不太好,“陆家有保护伞,我们要是找不到他贩毒的证据,他恐怕只能被关七年。”   简若沉擦擦手,“不是还有组织杀人罪吗?他是共犯。”   丁高摇头道:“我刚刚打了电话,上面认为江永言案件已经结案了,不能再增加嫌疑人,这项罪名算不到陆堑头上去。”   关应钧垂眸。   这就是九龙警署对陆堑厌恶的根本原因,他太会脱罪,保护伞太大了。   毕婠婠叹息道:“刘sir怎么回事啊,脑子该不会不好吧……追madam也追不到,查账也查不出猫腻。”   关应钧:……   简若沉擦擦手安慰:“没关系,退一万步来说,七年,足够我们找犯罪证据了。”   他起身道:“人在哪里?我去跟他聊。”   虽然不能保证聊出证据,但问总比不问强。   关应钧道:“丁高,你带他过去。” 第67章 好响的巴掌   简若沉看向丁高, “给我一张九龙区的地图。”   丁高愣了愣,“问贩毒罪证要九龙地图干嘛?我觉得还是直接查流水和账本比较靠谱,有交易记录比什么都强。”   简若沉道:“廉政公署的刘督察找了五年都没找到账本, 我觉得可能不是他业务能力有问题, 而是陆堑根本没有做账。”   他说着,走到刘司正身边,借身体遮掩指指放在角落的斋烧鹅小包装。   刘司正立刻意会,偷偷摸摸又递出一块。   简若沉接过藏在掌心,面色不改, “你们记不记得江含煜移植骨髓的事情?我怀疑给江含煜捐献骨髓的女生是被迫的。”   关应钧见丁高还不动,就走到文件柜边, 亲自从顶端拿了张地图递, “我来跟他们解释, 你先去。”   “好。”简若沉接过,随手拿了支红色记号笔别在地图边缘, “谁去帮我们带回来的那些制毒工人做一下口供?”   张星宗弹射起跳,“我去我去。”   关应钧看了他一眼,回头道:“毕婠婠, 你和张星宗一起去。”   毕婠婠:“yes sir。”   简若沉眉尾微微一挑。   关sir平衡职场的能力倒挺不错,怪不得能镇住A组这帮性格各异的天才。   他走到审讯室前, 抱着地图站住,透过单向玻璃观察着陆堑的神色。   男人眉头蹙起, 但面上并无愁色, 他跷着二郎腿,手里还夹着一根烟, 看上去有恃无恐。   陆堑边上的律师,正翻看面前的文件, 目光悬浮,手指紧攥。   简若沉垂眸等了一会儿,直到陆堑抽完了烟,又抬手把通风扇打开吹了五分钟凉风才开门进去。   “中午好陆先生。”简若沉勾起一个淡漠的笑,双手撑在桌子边缘,居高临下地看着陆堑。   这种人不好审。   因为陆堑清楚地知道自己要是说了实话就什么都没了。   他是个投机取巧的商人,知道选什么对自己最有利。   陆堑笑笑,“中午好。”   他摊开手,“想问什么随便问,我知无不言。”   现在外面一定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但是没关系,江含煜稳场子的能力不差,一定能帮他稳住股东,现在最要紧的是脱罪或者轻判。   只要人不死,陆老头有的是办法把他捞出去。   大不了就等七年,七年后出狱,又是一条好汉。   只要人不死。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陆堑靠在审讯椅冰凉的椅背上,“我知道你们想弄死我,但也要看看你们总区警署有没有这个本事。”   审讯室外。   透过单面玻璃观察陆堑现状的陈近才握紧了拳头。   好不要脸,好有恃无恐!   关应钧抱起手臂,走到门边。   想了一会儿还是没进去。   审陆堑,简若沉一个人比带着人更好。   审讯室内。   简若沉轻笑一声。   他转身拉过白板,展开地图,用磁铁分别吸住四角。   陆堑的视线落在简若沉身上。   少年扎成低马尾的头发,随着动作微微晃动,发尾擦过腰窝上方的位置。   线衫在少年倾身弯腰时包裹住腰线,衣服上突出一道脊椎的痕迹,很细微。   高腰的浅蓝色牛仔裤裤腰上束着一条纯黑色的、一寸宽的皮带。   底下的腿又长又直,比起以前健康了,长了些肉。   那条皮带束得很紧,很妥帖,让人有种解开一看究竟的冲动。   陆堑微微眯起眼。   从前的简若沉从来不能给人带来这样的感觉。   如今呢?   性格多变,古灵精怪,聪明绝顶。   一会儿能酣畅淋漓坐在毒头身上,一会儿又能跟着警察一起逮捕他。   叫人捉摸不透。   简若沉弄好地图,回头看了陆堑一眼,带着一点笑。   陆堑愣了一下,随即心跳缓缓加速起来。   这是什么意思?抛媚眼?   很快,这速度随着简若沉的话倏然攀升至最高点——   “陆堑,给江含煜移植骨髓的那个大陆女孩是自愿的吗?”   陆堑呼吸一窒。   他全身心防备有关毒品的问题,根本没想到简若沉竟然会问这个!   “你什么意思?什么叫是不是自愿?她是我朋友,当然自愿。”陆堑微微坐正了身体,死死盯住简若沉的脸。   简若沉摇了摇头。   说谎。   看来那女孩确实不是自愿的。   陆堑脸上接连出现的防备和心虚就是最好的证明。   STN的记者至今也没传回什么消息,看来江含煜拒绝了访谈。   真谨慎啊……   果然一个被窝睡不出两种人。   “捐赠人在哪里?”简若沉语调平和,随口似的问,“在九龙区的哪里?”   他拨开记号笔的笔帽指了一个地方,“是这里吗?”   八号码头。   书里的简若沉被抛尸的地方。   人一般会在心理安全区之内作案。   八号码头是陆家掌管的区域,陆堑会觉得安全也很正常。   陆堑看了一眼,微微吐出一口气。   指错了。   简若沉问得那样突兀,说得那么肯定,他还以为警方得到了什么消息。   看来没有,只是虚张声势吓唬他罢了。   这样问来问去能弄出什么来?   陆堑垂下眼,轻蔑地勾起唇,简若沉这样细瘦漂亮的,天生就只适合做床伴,警局选这样的人来问,能做成什么大事?   简若沉看着陆堑的表情,心中有了数。   看来是猜错了地方。   但刚才陆堑视线经过了昂船洲和尖沙咀,落在了维多利亚港湾的另一边,也就是港英政府总部附近。   还好这张图足够详细,足够大。   因此东西两边隔得很开,按照惯例来说,陆堑视线经过的地方一定有猫腻。   但陆堑犯罪天赋极高。   他会不会刻意不去看藏东西的位置,刚才的动作是在诱导?   应该不会,陆堑又不懂心理学。   现在互联网还没有普及,专业知识并不互通,犯罪心理学知识被李老师一人垄断,陆堑没道理会根据犯罪心理学反推,利用逆向思维糊弄警察。   所以他会本能地确认藏东西的地点。   思绪转瞬之间走过一圈。   简若沉用笔尾敲了敲白板,“陆先生,看看。”   他用红笔在白板上画出了一条弯曲的弧线,从八号码头经过尖沙咀东部海岸,落在了港英政府总部附近。   全部都是陆堑刚才的视线落点。   他勾勒的时候,用余光注意着地图上的位置,视线紧锁在陆堑身上,没放过每一个细微的表情。   这双眼睛在刺眼的日光和灯光下不怎么顶用,但是却天生很适合昏暗的环境。   审讯室这种就刚刚好。   这双眼睛如此适合在审讯室内观察别人的表情!   审讯室外。   陈近才握着拳,呼吸都屏住了。   他浑身发热,脊背上都出了些汗。   微表情零点几秒就会结束,堪称转瞬即逝,需要非常强的动态视力才能捕捉。   陈近才看不出陆堑脸上的表情与之前有什么不同,只知道他浑身肌肉紧绷,很紧张。   陈近才喃喃:“怪不得简若沉的射击水平那么好。他真的很有天赋。”   老天在赏饭吃。   关应钧道:“嗯,确实。”   陈近才:?   作为组长,这时候不该稍微谦虚一下?   还未反应过来,就听审讯室内,简若沉开口:“看来你没把捐献人藏在半岛上。”   简若沉说着,圈出香江大学到港英政府总部,红笔在地图上一转,圈出了一个鸭蛋。   陆堑的呼吸急促起来。   边上,一直没找到机会插话的律师都要崩溃了。   接委托的时候只说了要做“制毒”的轻罪辩护,没说边上还涉嫌违规器官交易啊!   他来之前都想好了。   不打无准备的仗,只要咬死是只制毒没有来得及贩卖就没什么事。   看简若沉这么年轻的警察进来的时候他心里都要乐开花了。   年轻嘛,情绪不稳定,好糊弄。   万万没想到,他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说,九龙总区这边就要找到新罪名的证据了!   不是,抓捕理由是制毒,审讯室里问的东西怎么跟毒品毫不相关!   律师抓挠着头发,想说话,却又不知道说什么。   说什么?   英国法律能容忍贩毒,但是对贩卖器官,豢养人奴可是零容忍。   英格兰法律重人权的。   早知道不接这单……   ·   简若沉没管陆堑要吃人的视线,兀自盯着白板上的圈想了一会儿。   江含煜就在香江大学医院对面的香江国际医院疗养。   照这么看,捐献者应该不会离得太远。这地方寸土寸金,想藏下一个人不怎么容易。毕竟不远处就是全是警察的丽锦国际花园和山顶别墅区……   他用红笔一下一下敲着掌心。   在警察老巢边上做猫腻的做派倒是很符合陆堑喜欢搞灯下黑,铤而走险的个性……   陆堑等不到简若沉说话,见他一直盯着香江大学医院的方向,终于有些慌了。   制毒贩毒、陆家有能力保他。   但豢养人奴,做人体实验,贩卖器官一旦被爆,跟他做过生意的港英政府会为了保全自己的官员而出手。   他会被保护自己的人抛弃!   简若沉正思考,身后有声音传出来,“若沉,我们聊聊。”   陆堑说话了。   他声音沙哑粗粝,夹着些许急切。   简若沉抬眸,没有回话。   陆堑尽量让自己保持松弛。   他笑道:“我知道你现在是大老板了,所以看不起以前的情义,但你之前有多喜欢我,大家都知道。”   审讯室外。   计白楼刚荡平天泉都收队进来,就听到这句。   他心中一紧,立刻转头看向关应钧。   他兄弟会不会醋死?   关应钧唇角抿得笔直,面无表情,直直盯着审讯室内。   计白楼:……   好平一张脸,根本看不出。   ·   审讯室内。   陆堑微微前倾身体,“你现在这样针对我,难道是因爱生恨,恨我选了江含煜,没有选你?”   他顿了顿,“你要知道,我那时候正在争权夺利的要紧关头,江含煜手上拿着继承权,你什么都没有……我也是有苦衷的。”   简若沉细细看了陆堑一眼。   这一眼把陆堑看得心头一跳。   简若沉的状态实在是太好了,白色的线衫都穿得那么漂亮,整个人锋利又不失柔和,看上去很凉,但尝到嘴里一定是火热的。   他忽然想起1892时,简若沉靠在黑衣男身上,捂着肚子的样子。   一时间,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说出的“有苦衷”有几分真几分假。   抛开利益不谈,简若沉……   陆堑攥着手,“我们不如好好聊聊,简老板,你想一想,我们才是一个阶层。”   他引诱似的,轻声道:“香江是赚钱的地方。谈情谈笑谈利益,讲法律就没什么意思了,是不是?”   简若沉笑了声。   慌了?   关应钧被笑得心头一颤。   他知道现在这个简若沉不会被陆堑说动,也不会被蛊惑。   但心里还是有个声音在说。   万一他走了呢?   万一他忽然换了一个人,顾起旧情了呢?   关应钧深吸一口气,心脏跳得厉害。   眼睛落在简若沉身上,看到他冷漠转身,抬手在地图上画了一个圈,接着用笔敲了敲白板版面,冷声道:“那个捐献骨髓的女孩就被你藏在香江国际医院之内,是不是?”   “移植的骨髓来历不明,做手术的医生却仍然敢做,想必他也不算无辜。”简若沉说着,往审讯室外看了一眼,“你说我们现在出动,会在里面找到什么?”   陆堑双手死死握住,精神上的步步紧逼让人神经紧绷,近乎崩溃。   简若沉看着他笑,“陆先生做生意蛮有天赋,一分钱都不用掏,就能赚过亿。好会压榨。我们可不是一个阶层。”   他信社会主义的。   陆堑听见话里的嘲笑,锁住理智的弦啪得崩断了。   他口不择言道:“你以为你能好到哪里去?你当初跟在我身后讨好我,花700块买高仿手链就为了贴近我的时候,像一条狗——”   啪!   一声脆响,陆堑的话语声戛然而止,随即面颊上传来剧痛。   他这是……   挨了一巴掌?   陆堑难以置信地看向简若沉。   简若沉垂眸看着他。   书里的那个角色那样赤诚,陆堑凭什么?   他想到那些被陆堑害死的人,被毒品弄得支离破碎的家庭,借着惯性的力道,反手又扇过去一耳光。   啪——   这一巴掌更响了。   响到审讯室外的陈近才都跟着嘶了一声。   听着好疼啊。   还是用骨节扇的,扇得实诚又对称。   关应钧一愣。   缓缓勾了一下唇角。   计白楼:……   这下看出来了,关sir刚才肯定吃醋了。   审讯室内。   边上的律师都看呆了,“你——你!”   他终于找到了抨击的理由,“你这是暴力审讯!”   简若沉轻轻笑起来,“暴力审讯?这个词是用在警察身上的吧?是警察才能叫审讯,我刚才只是在和陆先生聊天罢了。”   律师惊呆了,“你……”   管这个叫聊天?   “我不是警察,我才十九岁,没到入职的条件。”   简若沉和善地勾着唇角,一双桃花面半点没戾气,却叫人如坠地狱,“而且是陆先生先出言侮辱我,我已经在他的订婚宴上澄清了我们之间的关系,如今他当着我同事的面这样胡说八道,给我的名誉造成了非常不好的影响。”   律师骤然明白了面前的人想要干什么。   简若沉扫向瞳孔骤然收缩的人,从裤兜里掏出罗彬文硬塞过来的名片夹翻了翻,动作生疏而缓慢找到了一张律师名片。   他抽出来夹在指尖,轻轻甩过去。   名片飘落在律师眼前,上面的名字,正是律政界赫赫有名的白律师!   香江就没有他打不赢的案子,这是真正的法务天才。   简若沉居高临下看着他,“我会状告陆先生侵犯名誉权,等我律师函吧。”   律师的手崩溃颤了颤。   这是什么?   这审讯室是什么十八层地狱吗?   陆堑被扇了两巴掌,反而要被告?   罪名怎么还增加了?   陆堑终于反应过来,他攥紧了拳头想要还手。   简若沉目光垂落:“我劝你不要动手,否则罪名还能再加一条。”   他转身走出审讯室,开门后一愣。   这么多人?   哦,对。   陆堑是整个九龙警署的仇人。   陈进才竖起大拇指,“打得好!”   他整个人都通了!   关应钧道:“走,去香江国际医院救人,以我对陆堑的了解,里面肯定不止一个受害者。”   男人声音里带着笑。   他抬起一只手,想要揉揉简若沉的头发,最终却往侧面一滑,落在了少年的肩膀。   轻轻拍了拍,又用力握了一下。   热度从肩膀蔓延开,简若沉挪了挪视线。   一会儿他要坐陈近才的车,方便偷偷吃斋烧鹅。   那东西味道挺大的,关sir鼻子太好,他吃完得散散味。   ……   与此同时。   香江国际医院之内。   江含煜对着围在病床边的记者落下一滴眼泪。   “我、我不知道陆先生会这样做。如果知道,那我不可能同意的。”   记者犀利发问:“那你现在怎么突然知道了呢?”   江含煜轻声道:“是大哥看不下去过来告诉我真相,他说大家不该被蒙在鼓里。”   江含煜声音哽咽,眼眶红透了,“我太对不起那个女孩了,我会承担她后续一切治疗费用,将她送回家。”   STN的记者夹在诸多记者之中,只觉得面前这人恶心。   既得利益者不知道真相?   她不信!   老板的眼光真的厉害,这里绝对有大料!   她要想办法把事实爆光在群众面前! 第68章 罪证   江含煜的病房里人声鼎沸。   记者们长枪短炮严阵以待, 生怕漏掉什么关键信息。   日光倾泻下来,恰好洒在病床上,照得那些眼泪每一颗都晶莹剔透。   他垂着眼睑啜泣, 手指紧紧攥住被子一角。   陆堑说他不如简若沉聪明, 演技也不如简若沉,可实际上演技好又有什么用?   陆堑和陆荣那样的男人,就喜欢看上去笨一点的。   江含煜抬起眼,对着镜头勉强勾起唇,余光环视了一圈周围, 迟疑地想。   是不是少了几个记者?   香江国际医院之内。   万籁俱寂。   记者陈竹瑶微微躬身,带着搭档摄影师穿梭在层层楼道之间。   摄影师小声道:“陈姐……这里人好少, 病人都没几个, 阴森森的, 我们别拍了,回去吧?”   陈竹瑶斜睨过去一眼:“嘘。”   摄影师换了气声, “就算是顶头上司给的任务,我们也没必要这么拼命啊?”   “老板说过的,做新闻, 最重要的是什么?”陈竹瑶侧头看向摄影师,“是要把真相呈现给民众。在这句话面前, 老板都是次要。”   她拢了一下头发,“我喜欢现在这个老板, 他理念先进, 搞舆论的手段高超。新闻界就需要这样敢说真话的资方。”   陈竹瑶昂了昂下颚,“看到对面那个病房了吗?那是港英司政艾力曼华德的病房。”   “来吧, 干活。”   摄影师紧了紧握着摄影机摇臂的手。   与此同时。   简若沉顶着关应钧扫过来的视线,拉开了陈近才吉普车的车门。   陈近才对着关应钧笑, 也不说话,关门换挡踩油门,一气呵成。   管他为什么,先载着小财神跑了再说。   张星宗看着绝尘而去的吉普车,想到关sir的狗脾气,条件反射外加PTSD犯了,扭头就问:“诶,头儿,你又惹小财神生气了?”   关应钧笑了一声,“没有。”   他想起简若沉身上隐约漏出的胡椒味,回眸看向刘司正,“你是不是又给了他一个斋烧鹅?”   “嗯……啊……”刘司正心虚垂下视线。   前面是红灯。   关应钧停下来,声音里带上一点笑意,“他偷吃零食去了。”   再聪明,再运筹帷幄。   简若沉身上还是有那种朝气蓬勃的学生气。   叫人拿他毫无办法。   四十分钟后。   车队在香江国际医院门口停下。   刚下车,简若沉就见医院正门连滚带爬冲出一男一女两个人。   男人的手里提着摇臂摄像机,眼镜歪斜着挂在耳朵上,左侧镜片裂开一块。   他神色惊惶,跑得跌跌撞撞,仿佛后面有鬼在追。   女人也没好到哪里去,衣服上全是血,腹部红了一片。   暗红色的血迹在纯白的职业西装外侧蔓延,触目惊心。   微风吹拂,天气微暖,天光化日,一切好似寂静无声。   警察们下车,毫不犹豫冲向前方。   一行人掏木仓戒备,冲着香江国际医院的方向探查。   一行人跟着简若沉搀扶住疑似伤者的人。   简若沉看到摄像机上STN的标识,轻声道:“叫什么名字,受伤了吗?怎么回事?”   “我们还、还好。里、里面……”男人呼吸急促,面色僵硬,瞳孔收缩,极度恐惧。   他拿着摄像机的手都在哆嗦,脸色青白,浑身都在颤,站也站不稳。   直到看到简若沉的脸,才缓过神:“你,你是……”   边上,陈竹瑶喘匀了气,强撑着站直,“我是陈竹瑶,STN晚间黄金时段主持人兼记者。”   她顿了顿,顺着简若沉搀扶的力气,坐到吉普车后备厢掀起后拓展出的临时座位上,沉声道:“没事,身上的血不是我们自己的。”   简若沉忽略她微微发颤的声线,“还是做个检查比较保险。”   他回头看向关应钧,举手在耳侧晃了晃,比了一个打电话的手势。   关应钧拿起手机拨通香江大学医院的警方合作电话,“喂?我是西九龙重案组高级督查关应钧,现在需要三辆救护车来香江国际医院楼下待命,对,这边出事了,要准备急救设备……”   简若沉绕到关应钧的车后,从后备厢的一打矿泉水里抽出两瓶,拧开后递给两位STN员工,“先休息一下,然后仔细说。”   陈竹瑶接过水,轻声道了一句谢。   远处探查完香江国际医院四周的陈近才走回来,“医院四周未有异样。看来不是外面的问题。”   “这医院在做非法器官交易,说不定还搞人体实验。”陈竹瑶说着,用手肘撞了撞身侧的男人。   摄像立刻当下水,端起相机,将侧面的小屏幕拨开,按下了回放键。   一众警察凑过来。   十几个人挤在一处,探头看向屏幕。   简若沉就坐在摄像旁边,看得最清晰。   画面中出现了一个病房门牌。   【艾力曼华德,319病房。】   陈竹瑶对着镜头点点头,然后看着门牌深吸一口气,从容抬手,“艾力曼先生,我是STN记者陈竹瑶,请问能进来采访您吗?”   “come in.”   陈竹瑶开门进去,摄像紧随其后。   镜头微微晃动,摇得人心慌。   病房的设施不错,有气扇,有瓜果,还有电视,躺在病床上的中年男人手背上插着针管,掌心压着一本书。   病床边,规律晃动的机器上放着几个血袋。   张星宗看着,忍不住出声道:“他在输血?司政的领头羊有贫血的毛病吗?”   话音刚落,摄像内就传出艾力曼有些失真的声音,“贫血,老毛病了。”   陈竹瑶不置可否,转而问题他对“江含煜接受非法捐赠”这件事的看法。   政客的回答平平无奇,把全神贯注的警官都看困了。   接着画面一转,拍摄了一段走廊。   光线昏暗极了,只有走廊尽头处的安全出口散发着幽幽绿光。   录像里,陈竹瑶蹙眉道:“消防地图上好像没有这个出口。”   “嗯。”摄像轻声道,“地图上这里是医疗仓库。”   陈竹瑶:“进去看看。”   两人掀开两道老化发黄的厚重防风塑料,画面微微晃了晃。   “好臭。”   “再往里走一走。”陈竹瑶打开挂在钥匙上的便携手电筒,迟疑一瞬后还是没打开。   机器运转的声音,和细小微弱的呻吟声夹在一起。   此起彼伏,若隐若现。   简若沉看到无数张单人病床,密密麻麻地排布在仓库一样脏乱的室内。   边上的医疗器械和各种仪器管链接着床上的人。   塑料的医疗设备都有些发黄了,和上层的病房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艾力曼的病房干净,体面,应有尽有。   而这里潮湿、昏暗、充满挣扎。   有张病床上的人脸色青白,他手指垂落,血顺着指尖滴落在地面,凝聚成暗红的一摊。   陈竹瑶走过去推了推他,“你还好吗?”   强烈的求生欲望让男人抬起手指,抓住一切能碰到的东西,“我不是……自愿的。救我,救救我,放我出去。”   陈竹瑶强忍着恐慌,“快,来拍特写。”   “我们都不是自愿的。”   画面之外,一个女声道。   众人看得投入,不约而同被吓了一跳。   陈竹瑶也吓得窜了一下,她还想问点什么,但门口却传来脚步声。   “走走走!”   “快跑!”   地上潮湿滑腻,陈竹瑶慌忙之间摔了一跤,身上沾了血。   画面一闪,录像到此为止。   简若沉看完,久久不言。   这毫无疑问是一个非法贩卖器官,豢养人奴的窝点。   陆堑竟然弄来了这么多人!   丧尽天良!   陈竹瑶撩起衣摆,从后腰抽出一沓纸,“还有大料,我们逃跑时不甘心,就摸到江含煜主治医生的办公室,找到了这个东西。”   简若沉戴上布手套翻开那册纸,里面赫然是主治医生记录的受捐人签名!   再往后翻,谁几号来,做了什么手术,用了哪一种器官,捐赠人是谁,玩了什么人都记得清清楚楚。   这是一份清清楚楚的罪证!   是医生记下后,用于威胁达官贵人以求获取更多利益的东西!   简若沉心脏几乎要蹦出胸膛。   名下有个享誉全球的传媒公司原来是这种感觉?   他只要发号施令,员工竟然就能为他拿来这么重要的东西!   这原来就是知人善任吗?   心脏鼓噪着撞击胸膛,简若沉第一次如此明确地体会到了权力的好处。   什么宴会、什么保时捷卡宴、什么贵族排场,都是虚的。   作为警察,只有拿到手里的证据才实实在在。   才叫人心潮澎湃!   简若沉提住册页一脚,往后翻看,瞧见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港英司政艾力曼华德根本不是贫血。”   简若沉竖起册页,面对着大家展示,“他是想通过换血达到永生。”   张星宗紧握双拳:“狗!”   “组织这种活动的陆堑才该死。”陈近才喃喃。   他都不敢想,有多少香江民众,悄无声息消失在了香江国际医院里。   名册后还卡着的黑色录像磁带。   简若沉摸了摸它,转头问:“这个黑盒子……”   “应该是受捐人的录像。”陈竹瑶说着,眼神发亮地看向简若沉,“咱们,能播吗……”   这名单上,个个都是他们得罪不起的大人物!   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了简若沉身上。   STN是他的产业,作为老板,简若沉有权决定这则消息的去留。   但他身份特殊。   不仅是传媒公司的老板,还是总区警署重案A组的顾问。   更是总区警署的活招牌。   他的选择,几乎能牵连整个警署。   陈近才道:“里面这么多港英官员,播出来……我们总区警署要得罪好多人,以后就不好过了。勒处长也不好过。”   “是啊,播出来之后上面还会不会给警局拨款?本来这几年分下来的钱就不多。”   关应钧看了说话的人一眼,垂眸道:“简顾问,你不用考虑勒金文,他不是港英派。”   丁高快人快语,“不播怎么抓陆堑?我无所谓,反正只要不牺牲,我什么都能做。”   简若沉摸着磁带,脊背上出了些汗。   怪不得陆堑有恃无恐,他拿捏住的哪里是保护伞。   这都是被陆堑掐着命脉的港英高官!   英国人,日本人,美国人,面面俱到。   一边是诸位警官的高薪,另一边是将真相大白于天下。   简若沉思考30秒后才道:“我记得1990年的时候,我们和香……额内地开了反黑斗争的座谈会?”   2030年的警校教科书有写这个会议,可惜一笔带过,他知之甚少。   关应钧挑了一下英挺的眉。   简若沉说话的时候,好像下意识把自己放在了内地的位置上?   简若沉仰着头问:“反黑组织在哪儿呢?”   众人面面相觑,“就是我们啊……你不晓得吗?不然上面怎么会让我们负责陆堑的案子。处长还去京城开会了呢……那个、那个什么……”   关应钧接道:“内地和香江警方合作情况新闻发布会。”   简若沉把磁盘小心护住,“把事情告诉勒处长,咱们先和内地媒体联系,这个磁带上的新闻可以发,但我们这边要和内地一起发。这样内地可以借机抨击港英,换一批站队是内地的官员上去。”   他把磁盘和名册都递给关应钧,“东西就先放在关sir那里,大家有什么异议吗?”   众人齐齐摇头。   多妙啊,他们怎么没想到呢?   和内地一起发,压力就不是他们警察给港英政府的了!   是内地给的压力。   这比简若沉独自发力量大多了。   陈近才本来还有点担心,现在跟着大部队有节奏地摇头。   摇着摇着又觉得不对劲。   咦?简顾问怎么这么有总指挥的气势!   和林雅芝警司有一拼了。   陈竹瑶眼神亮晶晶看着简若沉。   她就知道没跟错人。   简若沉是个玩弄舆论,借势办事的高手!   这种人,天生就会站得高高的。   她老板,以后会有大作为!   简若沉察觉她的视线,顺势看向身侧,“做得很好,多亏有你们。”   陈竹瑶心中一热,笑道:“不是啊,多亏有你才是。如果不是你叫我注意江含煜受捐的事,我怎么可能拍到大料?”   简若沉摇头,“如果你们不勇敢,我也不能拿到这个。我会通知罗彬文,让他给你们升职机会的,具体等通知吧,工资加倍。”   摄像呆滞地大张着嘴巴:“啊?”   这就加倍了?   谈笑间工资翻倍?   “三倍。”简若沉起身,拍拍两人的肩膀,“消息一播,STN肯定招港英记恨,你们更是首当其冲,拿三倍应该的,这段时间风平浪静,好好陪陪家人,之后我们这边会给予你们保护。”   摄像听着都想给简若沉磕头,有这样的老板,他愿意多干点活!   太慷慨了。   陈近才有点汗流浃背。   不是做督察不好,实在是简若沉的公司太香了。   跟着简若沉干,又刺激又有业绩。   虽然“和内地同时发新闻”这件事还没发生,但他已经能想到录像带曝光之后会有多刺激。   这消息一爆出来,港英政府迫于压力,肯定第一个收拾陆堑。   他们九龙总区的警察居然能利用本来在对立面的港英政府给陆堑定罪了!   “倒反天罡”!哈哈!   舆论的重压更会让法院加判。   陈近才莫名打了个哆嗦。   简若沉好果断!   他都不害怕吗?   他为什么不怕扎根多年的港英势力?   简若沉起身:“救护车已经到了,别愣着,我们救人要紧。”   好在看录像制定完策略总共也没耽误十分钟。   关应钧道:“陈近才,你们组去救人,我们去抓主治医生,分开做事。晚上五点,警局见。”   陈近才点点头,“警局见。” 第69章 穷途   简若沉从裤兜里掏出一支卷得死死的港币, 表面看起来只有拇指粗细。   他塞到陈竹瑶手心,语速极快,“你们的衣服沾了血, 就这么回去不好, 家人看到后会担心,回家之前记得买两套新衣服换上,我先走了。”   陈竹瑶一愣,垂眸看了一眼钱。   刚想开口说话,再抬头时眼前的人已经不在了。   她抽开绑钱的皮筋, 卷成拇指粗细的橙红色千元港币倏然伸展开,膨胀成一坨。   摄像小哥看着, 咕咚吞咽了一口唾沫, “这得有多少?”   陈竹瑶点了点, “有20张。”   2万。   她捻开,分了一半给摄像, “你的。”   陈竹瑶戏谑道:“你之前说……别拍了,回去吧?”   摄像抓着钱,又想到即将翻三倍的工资, 小声嘟囔:“我跟着陈姐您一起出这个外勤又不是为了钱。当然有钱更好啦……”   他把那些钱展平压直,想到简若沉刚才当机立断的话, 感叹:“陈姐看人好准,我们简老板果然有魄力。”   就是不知道抓捕主治医生这件事能不能顺利……   此时。   简若沉一行人以最快的速度到达江含煜主治医生办公室所在楼层。   A组诸位警察持枪侧身藏在门侧。   他们没有搜查令, 得先敲门走个程序。   简若沉抬手。   笃笃笃。   “廖医生, 在吗?”   浅色的柏木门内无人应声。   简若沉微微蹙眉,又敲了三下, “廖医生?”   见仍无人回应,他便微微压下门把, 将门彻底推开。   20平米左右的办公室窗明几净,窗户大敞着,风从外面灌进来,吹得桌上和地上散乱的文件纸张翻卷,好几张顺着风飘到了门口。   “坏了。”   简若沉轻声道,“如果这里是陈竹瑶他们翻成这样的,廖医生看见之后必定知道办公室有人进来过,并察觉到名册遗失。”   关应钧“嗯”了声,“如果是廖医生自己翻成这样,那代表他已经察觉事情败露。”   他逃了。   关应钧拿起对讲机,“陈sir,分四个人出来封锁医院的四个出口,医生逃了。”   陈近才:“收到。”   关应钧回眸,“按惯例,两两一组分开找,简若沉跟我。刚才,我们就聚集在出医院的必经之路上,没看到有车和人从医院里出来。医生应该还在医院里。”   A组人少,一共只有9人。   两两一组正好分成四组。   简若沉和张星宗跟着关应钧,从南方向的安全通道开始搜。   张星宗紧张得直絮叨:“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香江国际医院死的人太多,我总觉得这通道有点阴。”   简若沉安慰道:“怕什么?就算这个世界上真的有鬼,那这个医院里的鬼帮得肯定是我们。”   张星宗:……   有道理。   关应钧轻声道:“安全通道的门锁了。”   消防门应该保持敞开。   锁住说明有鬼。   关应钧看向锁孔,“这门不能用枪打,容易卡死。”   简若沉摸了一下,“我来。”   他走上前,一只手摸摸后脑勺,从夹碎发的一字夹里抠下来一个。   还好今天是罗彬文帮他扎的头发。   他自己可不会夹这么多肉眼看不见的夹子在后脑勺。   这东西就是根小铁丝,能开90年代的大部分门锁。   他小时候还偷偷开过军区消防演习厅的锁,带其他小伙伴一起在里面玩了一下午。   在一群小朋友眼里,里面和游乐场没区别。   简若沉嘴角勾起一抹笑,将发卡轻轻抵住锁芯,手腕微动,听到轻响之后果断一转。   “开了。”   简若沉抬手推门,昏暗的消防安全通道出现在眼前。   他抬步往里面迈,脚还没踩在地上,就听到了急促又带着回音的脚步声。   有人在逃!   安全通道里果然藏了人!   关应钧立刻撑着扶手往下跳,转瞬之间下了一层。张星宗紧随其后。   简若沉不会这个,他撑着扶手从楼梯井往下看。   螺旋状的扶手延伸进黑暗里,视野中闪过一片白色的衣角。   应该是白大褂。   他凑到传呼机边上,“关sir,我去另一边。”   “好,自己当心。”   简若沉转头跑出消防安全通道,直奔电梯,按下下行按钮。   医生之所以会躲在安全通道里,是因为他知道医院内外都有警察。对医生来说,与其出门闯关卡,不如在消防通道内赌一赌。   不被发现最好。   要是不幸被发现,也能利用警察开门的时间差先一步下楼,进停车场开车闯关。   简若沉走进电梯,毫不犹豫按下负一楼。   电子屏上的数字一点一点减少。   直到停在F1。   “叮。”   大门应声而开,简若沉摸了摸后腰。   空的。   抓完陆堑后,他们所有人都卸了装备。   他的持枪证还没下来,所以不仅脱了防弹背心,连配枪也上交了。   “不许动!”张星宗的爆喝声从不远处传来,“再跑我开枪了!”   急促的脚步声未停。   紧接着,汽车发动的引擎声响彻车库。   与此同时。   简若沉身后的电梯有“叮”地响了一声,出来一个身材高挑,身着花色衬衫的男人。   他哼着歌,走向了简若沉身侧。   男人摇头晃脑的,“看什么啊?想哥哥带你兜风?”   简若沉死死盯着不远处骤然亮起的车灯,没管身后的人。   男人瞧见扫了一眼简若沉的白毛,总觉得这头发眼熟,但电视上那个西九龙顾问应该不会出现在这里吧……   这想必是哪个跟风染发的小年轻。   男人抬起手想要揽简若沉的肩膀,“你们现在是不是都挺崇拜那个西九龙简顾问?我的小患者里有很多都崇拜他呢,可惜香江警察说得再好听都是港英的狗。”   不远处,低沉的发动机轰鸣声近了。   男人听着变了点脸色,“廖医生的车么?晦气。”   简若沉回头扫了他一眼,“别说话。”   吵死了。   红色的跑车转瞬之间到了眼前,后面跟着衣摆都要飞起来的关应钧。   人怎么能追上车?   简若沉当机立断转头,“借下车。”   男人一愣,“你是简若沉?”   碰上本尊了?   那他刚才……   岂不是当着本尊的面骂人?   “唉,其实我不是那个意思,警察其实都挺不错的。”   简若沉抬高声音:“开车门!”   “哦哦。”男人打开车门,还未反应过来,驾驶座便窜上来一个人。   关应钧看了男人一眼,“谢谢。”   张星宗拉开后座坐上去,千钧一发之际,男人也钻进了后座。   没人有时间管他。   简若沉拿起对讲,“各单位注意,廖医生开着一辆红色福特跑车逃逸,将从地下停车场离开,车牌号为4432!”   对讲机滋滋啦啦响了一声:“收到。”   话音刚落。   陈近才又道:“4432强行闯关,撞损一辆警车!”   关应钧拿起对讲:“我们去追,你们专注救人。”   他油门踩到底,后座的男人发出一声母语骂街:“顶你个肺,轻点开啊,我新车啊!车贷还没还完!你们不能仗着自己是警察就强行征用民众的车吧!”   这会儿话语间倒也没有恨不得钻到地缝里的尴尬了。   简若沉掏了张支票,拿出挡板前的圆珠笔迅速写了一串数字,夹在指尖往后递,“100万,我买了。”   男人一口气卡在喉咙里。   多少?   张星宗睨他。   男人呆愣愣接过支票,数了数后面的零。   好家伙,真是100万!   这辆车真实价值的一倍!   “天窗按键在哪里?”简若沉问。   “在方向盘下面,哎对,就是这个。”男人哽了哽,忽然觉得自己的花衬衫都有点不雅。   他应该穿西装服务的   好多钱啊。   他可能会不喜欢一个人,也可能会不喜欢香江警察,但绝不会不和一张百万支票过不去。   天窗被打开的同时,车辆窜出了车库,险之又险地紧紧追上了前面的福特跑车。   简若沉对关应钧道:“关sir,枪能借给我吗?”   “按规定不行。”关应钧视线紧紧盯着前方,一只手却解开了枪套上的防盗链。   但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他将配枪递出去,简若沉接过,将车座往后调,上半身钻出天窗,双手握枪对准了前面的车,大喊:“一次警告,停车!否则开枪了!”   廖医生在车内嗤笑一声。   开枪?   刚才喊了半天也没见开,喊呗。   他死死盯着海底隧道的入口。   只要穿过海底隧道,进入九龙,再跑40多公里就到了华国深市。   进了大陆,香江警察就会失去执法权!   快!   “他要进海底隧道!”张星宗惊叫道,“隧道里不能开枪!”   隧道是双向的,进出车辆多,很容易误伤。   男人在后座,抓着安全带喊:“那在隧道外开啊!”   张星宗也喊:“你以为是电影啊,随随便便能打一梭子出去!我们开枪的每一颗子弹都要打报告的!”   “那怎么办!”男人看上去比张星宗还急,“照这个速度,还有八秒廖医生就能进隧道了,你们可得抓住他啊,他下台了,我就是主任了!”   张星宗:……   怪不得这么恨,原来是竞争对手。   海底隧道愈发近了。   黑洞洞的隧道口,宛如一张巨大的嘴,吞噬着进入的车辆。   简若沉凝神静气,将自己死死抵在天窗口,稳住身体,微微压低重心。   移动靶而已,他上辈子也不是没打过。   可以的。   张星宗想到了脱靶的自己,双手合十,一双眼睛紧紧盯着隧道入口,默默倒数:5、4、……   三秒,够瞄准吗?   可不能犹豫啊……   简若沉摸上护圈之内的扳机,这一刻,吹在面颊上的狂风,灌入耳廓的引擎声都逐渐远去。   他视线里只有那红色的跑车。   必须避开油箱打后车轮……   “砰!”   张星宗浑身紧绷,打中了吗?   子弹出膛裹挟着气流击中了跑车的后轮。   轮胎骤然泄气,在地上擦出些许火星,尖锐的摩擦声响彻云霄。   跑车在隧道口打滑,猛然撞上了海底隧道边上的减速带。   灌满水的蓝色减速桶被撞裂,里面的液体洒了一地。   跑车在惯性之下侧翻一瞬,接着狠狠砸落,侧门的玻璃碎了,玻璃渣飞溅开来。   张星宗呆憨道:“真打中了?”   离谱啊!   这是什么枪法!   关sir也就这个水平了吧?   关应钧开门下车,“张星宗别愣,抓人,跑车油箱破了,当心爆炸。”   简若沉坐在副驾驶没动,只觉得手指还在微微发着颤。   千钧一发!   其实这一枪7分靠他上辈子在大院里玩出来的经验,3分靠运气。   还好……   还好打中了。   他转头看向窗外。   廖医生被张星宗和关应钧从车内扯出来。   他脸上破了一道口子,面色惨白。   器官贩卖,违法豢养未成年男女,他完了。   一切都完了!   他要逃!   廖医生扭动的身躯,企图撞开关应钧,可他不过是一个医生,怎么比得过受过专业训练的便衣?   关应钧押着人回来,简若沉推开副驾驶的门,刚要说话,就听不远处传来一声巨响。   一簇卷着黑烟的火光陡然升起,热浪翻卷着冲来。   “当心。”关应钧把廖医生往地上一按,随即矮身挡住了蓬勃的热浪,将简若沉死死按在了副驾驶。   他浑身肌肉绷紧了,被气流冲得一晃,闷闷哼了一声。   简若沉鼻腔里都是关应钧的气味,肩膀上的手按得重极了,却没感觉到有多疼。不远处传来张星宗的闷哼,和嘟嘟囔囔的声音:“丢,烫死了烫死了……”   很快,热浪消失。   关应钧松开了抵住简若沉的手,直身拿起对讲机,冷声道:“各单位注意,廖医生已经抓到,A组准备收队,毕婠婠和丁高开车到海底隧道这边来接一下人,通知警署处理车祸的来一下。”   “剩下的人直接回警署。”   简若沉等他下完了命令,才问:“你的背……你疼不疼?”   关应钧抿着唇,“没什么事。”   简若沉不信,但这里人多,深问不好。   关sir是领头人,下属面前还得留点面子和空间。   等回了警署再说……   几人在海底隧道边等了一小时。   终于处理完了爆炸现场,能带着犯人回警署了。   几人押着廖医生进A组时,边上的审讯室的门应声而开。   陆堑双手被锁着,头发有些凌乱,显然被例行审问折磨得不轻。   他面上荣光不再,梳着背头的额发落下来几缕,看上去有点落魄。   明明才过了几小时,陆堑却觉得比几年还要难熬。   在审讯室里,他不是风风光光的陆老板,而是一个毫无尊严的囚犯。   这些该死的警察……   等他出去了,一定会让他们付出代价!这股蓬勃的恨意夹杂着一些臆想的快感,从陆堑眼中迸发而出。   直到他看见了狼狈不堪,连白大褂都被灼烧了一角的廖医生。   陆堑的脸色倏然苍白。廖雁筹怎么被抓了?   他怎么能被抓?   他就是死了也不该被抓进警局!   那录像带呢?   那些记录着港英政府成为人体实验和人体器官的获益者的录像带是不是也到了简若沉手里?   不,不可能的。   没了录像带,谁还能保他?   陆堑心中冒出一股无法言语的恐惧,他侧头看向廖医生,企图跟他说一句话。   但身侧暂时负责审讯和押送的B组成员推了他一把,“不要乱看,我是让你出来吃饭,不是让你观光!”   廖雁筹呆滞地往前走,好像魂魄都丢在车里了似的。   简若沉与陆堑擦身而过,将廖医生送进审讯室。   他回头扫了圈室内,没看见关应钧就对毕婠婠道:“婠婠姐,你去做一下基础审讯好不好?这个人应该很好审,我要做其他事。” 第70章 陆老爷子   毕婠婠点头, “OK,去吧。”   她转头,“宋哥跟我一起。”   宋旭义菠萝黄油包塞进嘴里, 囫囵吃完。   简若沉见他咽得艰难, 转身提起水壶给宋旭义倒了杯水。   宋旭义接过,凑到嘴边喝了几口,勉强顺过气,“谢了。”   他边说边咀嚼黏在嘴里的菠萝包,慌忙拿起桌上的双层玻璃杯和文件夹, 跟在毕婠婠身后赶往审讯室。   简若沉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转身往医务室的方向走, 半路碰见龇牙咧嘴一步一喘的张星宗。   他歪着脖子, 一手提着衣服后摆, 一手拿着根没卷好的纱布。   走起路来宛如超市门口放着的跳舞气球人,手里要拿一根写着【今日大促销】的彩带。   简若沉:……   他想不出关sir这么走路的样子。   一米九几的气球人。   简若沉嘴角勾了一下, 往张星宗身后看了一眼,没人。   他收回视线,“你怎么样?伤这么严重吗?”   “不严重, 就烫破一点皮。”   张星宗笑了一下,“就是今天值班的医生手法一般, 药膏涂多了又没给包扎,我怕沾到衣服上才要了一卷纱布, 准备回去擦一擦。还好关sir没去医务室。”   简若沉道:“不要擦掉, 烧伤膏就是要涂多点的。不包扎是因为湿润暴露疗法能加快烫伤伤口愈合。”   张星宗听都没听过。   小小烫伤,竟有这种学问?简顾问真是博闻强识。   简若沉抬眸笑道:“你回去休息吧, 毕婠婠和宋旭义在审廖医生了。”   张星宗:“行。我去趴一会儿。”   两人互相道别。   简若沉顺着地标来到医务室,问里面的医生要了烫伤膏面前和浸泡好的消毒碘棉, 提着袋子径直走到关应钧的办公室门口,抬手敲门。   门内传来关应钧平稳低哑的声音:“进。”   简若沉推门进去,看到关应钧正站在办公室储物柜前。储物柜开了扇门,里面是一面全身镜。关应钧的衬衫扣子解开一颗,好似正准备看伤。   关应钧垂眸,视线落在简若沉手上的塑料袋上,嘴角慢慢勾起。   简若沉无视这个微小的笑容,“我去医务室的时候碰上了张星宗,他已经弄完了。爆炸发生时,你们的位置差不多,估计也需要擦药。”   他把装了药水的塑料袋放到办公桌上。   关应钧道:“不严重。加完班在弄。”   简若沉回头,琥珀色的眸子在室内呈现出一种暗金的色调,里面满是清澈的洞悉,“我帮你?”   关应钧呼吸一顿。   他定定看了简若沉一会儿,只觉得自己都要溺死在那双澄澈的眸子里。   简若沉明知道他在等这句话,但还是说出口了。   他走到沙发边上坐下,抬手解开了第二颗衣领扣,然后顺着解开第三颗……   简若沉:……   关sir像是把平时藏起来的小心思,都毫不避讳挖出来给他看,打明牌了。   他拧开装满碘酒棉花的搪瓷罐,垂着眸子准备医疗用品,用镊子夹起棉花,走到关应钧身后。   白衬衫被搭在了沙发边的扶手上,皮肤上,一片触目惊心的红出现在眼前。   浅二度烫伤。   简若沉盯着看了一会儿,轻声道:“肩胛骨下方有水泡,我帮你刺破,可能会有点疼。”   关应钧轻轻“嗯”了声。   话音才落下,冰凉的棉球落在伤患处轻轻滚了滚。   接着他又等了等,还未感觉到什么,身后就传来一道声音。   “好了。”   简若沉将纱布丢进垃圾桶,细细检查了一遍眼前的后背。   男人的肌肉线条很流畅,但又不突兀,蛰伏在皮肤之下,他也见过这肌肉蓬勃的姿态,很有力量。   脊背上,除去新加的烫伤,侧面还有交错的浅褐色伤疤,后腰侧面甚至还有一颗圆形的弹孔。   简若沉边看,边拿双氧水在破皮的地方消毒,双氧水接触到破皮的皮肉,发出了轻微的响声。   办公室内悄无声息,只有关应钧压抑而轻缓的呼吸声。   简若沉擦完关应钧,又用双氧水擦了擦自己的手,然后挤了一坨药膏在手心,后轻轻按上去。   凉意若有若无地附上来,关应钧差点蹿起来,又硬生生忍住。他脊背紧绷,脖颈猝然蹿红,青筋凸起。   很快,显眼的红色便窜上耳廓。   简若沉笑了一下,“放松点。”   关应钧吸了口气,“你用力些。”   简若沉语调平静:“用力擦不利于伤口恢复,而且会疼。”   关应钧深呼吸了一口气,隐忍着哑声道:“我想要你让我疼。”   他鬼使神差地说完,又恨不得把话捡回来,这话实在经不住细想。天知道他本意不是……   还好简若沉看不见他的脸。   关应钧蹙着眉,一张脸紧紧绷着,额角的青筋鼓噪了两下。   少年的手心只有一层薄茧,大概是以前做家务打工留下的,但抚上脊背时,又没有直接接触他,只隔着一层薄薄的药膏轻轻拍打。   若即若离,隔靴搔痒,拨雨撩云。   关应钧硬生生忍着这股痒意。   警署的药膏很快起了作用,冰冷的凉意从伤口扩散开,驱散了自烫伤起就蔓延的烧灼感。   背有多凉,心就有多热。   简若沉擦完了药,摊着蹭满了药膏的手站起来。   办公室内整洁干净,办公桌上只有一份文件和一支钢笔,处处透着严谨和克制。但匆忙之下脱掉的衬衫却潦草挂在沙发的扶手上,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让人有些面热。   关应钧低声问:“好了?”   简若沉“嗯”了声。   关应钧披上衬衫,矮身抽出一张湿纸巾,转身抓住他的手,仔仔细细擦。   又湿又凉的纸巾带走手上黏腻的药膏,简若沉低垂着眸子,看到关应钧敞开的衣襟,心跳有些快。   他想起拜大仙那天关应钧说的话。   这个叫心动,懂了吗?   心动吗……   关应钧擦完一遍,又拿了张新的再擦一遍,确定指缝里清清爽爽了才道:“我刚才给舅舅打了电话,他让我带你回家吃饭。”   简若沉思绪飘忽一瞬,“勒处长?”   关应钧虚扣着简若沉的手没松开,脸上的神色却没什么变化。   他平铺直叙道:“想叫你一起谈录像带的事,东西毕竟是你的人弄到的。到时中心局的联络人也会来。就是国际刑警组织华国国家中心局留在香江的联络员。”   简若沉呼吸加快了些,“好。”   他轻轻抽了一下手,灼热的掌心立刻松开了。   关应钧站起身,拉开抽屉,从里面抓出一小把糖放进简若沉手心,“维生素b的糖,馋了就吃这个,辣得斋烧鹅少吃,等休息了我带你去买咸蛋黄味的。”   简若沉看看掌心的糖,又看看关应钧。香江好时髦,90年代就有咸蛋黄味的小零食了?   他拆了一颗糖吃,表面的酸沙一下子在口腔里炸开,津液霎时泛滥。   天啊,好酸。   有趣。   下一颗是什么味道?   再抬头的时候,关应钧已经把衣服扣好了,走起来很平稳,和平常没什么两样,不像“跳舞的气球人”。   关应钧抬手,拨开简若沉垂落额前的碎发,直直盯着他的眼睛,“你来为我擦药,单单是为了谢我帮你挡了一下?”   简若沉刚张嘴,话还没出口。   关应钧就低下头,两人的鼻尖几乎蹭到一起。他最终只是轻轻蹭了一下简若沉的鼻尖,哑声道:“你明知道我在等你,还是来了。”   等这个字还是含蓄了。   直白来说,他在以身为饵,守株待兔。   简若沉耳尖有些热,抬眸对着关应钧笑了一下,“当然要来了。”   他调侃道:“我可不是忘恩负义的坏蛋,给你上一次药,换一兜糖一袋蛋黄斋烧鹅,以后就会有高级督察一直罩着,一本万利的买卖我为什么不做啊?”   关应钧笑了。   他喜欢简若沉。   聪明的、机灵的、懵懂的简若沉。   这个人,就是有叫人开心却恪守底线的魔力。   简若沉嘴巴里的糖吃完了,又拆了一颗塞进去。   这颗是胡萝卜柠檬味。   关应钧从哪儿搞来这么新奇的糖?   “笃笃”   办公室的门被敲响,外面传来毕婠婠的声音,“关sir,廖雁筹招了,要不要立刻对陆堑做二次审讯?”   关应钧开门道:“不用了,陆堑知道说真话就得死,他不会开口的,先整理到手的证据,等录像带播了之后再说。”   他抬腕看表,“先吃饭。”   毕婠婠踌躇道:“恐怕不行……”   简若沉用舌尖把糖顶到一边,含糊问:“怎么了?”   “陆家,陆老爷子来了,指名要见简若沉。”毕婠婠手插在兜里,耸了下肩膀。   陆堑的爸爸身上也有一官半职,但却是根深蒂固的港英派,全身浸透了官僚主义的臭味,恶习良多。   关应钧蹙起眉,“特意饭点来,就是要试探警署的态度,看我们是先应对他还是先吃饭。我们先吃饭,让他等。”   简若沉:……爽。   哪儿有做警察看不法分子脸色的道理。   等着就是了。   A组的人浩浩荡荡下去,在楼下茶餐厅说说笑笑吃了一餐饭,才散步似的往楼上走。   重案组休息室内。   陆老爷子微闭着眼,直直坐在沙发上。   他身着一套灰黑色戗驳领西装,脸上皱纹纵横交错,半长的头发灰白相间,扎成一缕,垂在肩膀上。双手交握着,边上是陪他一起来的陆荣。   一行人经过时,关应钧率先停下脚步,侧眸问:“陆先生,请问有什么事?”   陆景琛抬眸,扫过人群,视线在简若沉身上定格一瞬,又落在关应钧的脸上,“关先生。我找的是简若沉不是你,你又何必这么大火气呢?”   关应钧半点面子也没留,“如果想探视陆堑请走相应程序。如果没事,请不要在警署逗留”   A组众人紧随其后,简若沉嘴巴里还有块酱汁菠萝没嚼完,此时也没什么功夫开口说话。   陆荣的视线落在简若沉鼓起的腮帮上,垂手摩挲了一下文明杖上端雕刻的花纹。   陆堑真是瞎了,放着这么聪明的人不抓住,不利用,选了个空有爱情心计的蠢货。   一个男人,成天想着怎么勾引男人。   江含煜实在蠢得可笑。   陆老爷子抬高了声音,“简先生,我知道你是个聪明人。”   简若沉回头扫了他一眼,对上一双精明阴森的眼睛。   陆景琛道:“你身负英国爵位,身体里流着英国皇室的血,为什么要帮港派警察做事?”   “我知道你有手段,要做好名声,你想要什么尽管跟我提。放了我儿子。”   英国皇室的血?罗彬文说过,不过他也不在意。   简若沉的视线在神色不明的陆荣,和气势磅礴却有些色厉内荏的陆景琛身上转了一圈。   按陆荣和陆堑的关系,怕是巴不得陆堑明天就死。   陆老爷子不会觉得他们兄友弟恭吧?   简若沉咽下菠萝,嗤道:“你怎么知道是我在给总区警察做事?”   简若沉轻轻偏了一下脑袋,“就目前情况而言,是我在用九龙总区警察做事才对。”   他现在半只脚踏进警局,做了这么多事,影响这么大,毕业后再到警察学校走个程序就能直冲云霄。   如果没有总区警署,他不可能拥有这么多话语权。   他借了重案组的东风,重案组也受了他的好处。   怎么叫帮九龙总区做事?   他破案,帮的是底层民众。陆景琛要是说他为人民做事,还能当作夸奖。   简若沉看着陆景琛挑了下眉,讽刺道:“陆先生,家主做得太久,不会做人了?摆不清我的立场和陆家的关系?我看你这家主,恐怕不过尔尔。”   张星宗和刘司正面面相觑。   正面怼啊,好劲……   做了他们一直想做又不敢做的事!   好会说。   再说几句给他们九龙出气!   做了多少年警察,就栽在陆家身上多少年,他们也是人,也要撒气的。   快,再来点!   简若沉扫了一眼陆荣,“陆先生,你不是还有一个儿子吗?急什么?”   他一语双关,“好东西都在后头。”   录像带可还没放呢。 第71章 吃饭   陆景琛盯着简若沉, 他从未被人这样顶撞过。   在家里,他可以摔了杯子泄愤。   但在警局,简若沉可以和他撕破脸, 他却不能对简若沉如何。   他儿子还在简若沉手上。   陆景琛闭眼平复怒气, 接着琛缓缓站起身,独自找了个台阶,“简先生不必把话说得这么死,过两天我们可以私下里再谈。”   陆荣跟着站起来。   他看着简若沉,忽然笑了一下, 欠身致意后才拄着文明杖,转身离去。   张星宗眼睛瞪得溜圆, 恨不得把陆荣和陆景琛的背影盯出一个洞, 嘴里嘟囔, “蛇鼠一窝。”   关应钧道:“走了,做事。”   陆堑被抓不是结束, 只是开始。   整个总区警署都忙碌起来。   刑事情报科那边刻意留下做幌子的黑警没用了。   计白楼亲身上阵,抓捕段明审问。   同时还要抽时间彻查天泉都娱乐城,排查贩毒证据。   有组织犯罪调查科内。   龚英杰徜徉在“潮义帮”案件里, 把银行劫匪的皮都要磨烂了,才问出潮义帮的帮派盘踞点。   相比之下, 重案组竟是最清闲的。   只要依次给130名器官贩卖案的受害者做笔录就行。   反正反黑联合会里不养闲人,都是层层筛选出来的精英。   查毒品有专门的毒品调查科。   去陆堑名下涉黄洗浴中心扫黄, 有警务处特别职务队负责。   偷税漏税责归廉政公署管。   简若沉是编外人员, 不用操心受害者笔录这种事。   于是独自坐在关应钧的办公桌前写了好几小时的案件报告。   从江永言的事情开始,事无巨细地往纸上写。   写到日头西斜, 钢笔灌了三次墨水,才阐明了抓捕陆堑的经过。   一桩桩一件件, 都是罪行。   一字一句,全是业绩。   简若沉抬手揉了下后颈,起身活动筋骨。   关应钧拿着受害者笔录表进来时,正巧看见他又拆一颗糖塞进嘴里,办公桌边上的垃圾桶里,浅浅铺了一层塑料糖纸。   “喜欢这个糖?”他走到办公桌前,拿掉鼻梁上的无框眼镜,翻了一下简若沉的报告,“怎么没署名?”   简若沉含混道:“我又没入职,这业绩能算我的?与其被上面拿掉,不如给A组的人分。”   “签吧。”关应钧点点那个空出的位置,“可以押到你入职之后算,有我在,该是你的就永远是你的。”   简若沉仰头看了他一会儿,然后拧开笔帽,在特意空出的署名处落下了自己的名字。   他心跳快了些,耳尖有些热。   窗外的夕阳红得令人目眩,橙红的光落在签名的地方,照得那名字格外清晰。   简若沉写完,仰头对关应钧笑:“那就多谢关sir啦。”   “不用,应该的。”关应钧拿了外套披上,“下班了,回家吃饭。中心局的人肯定会先试探你的立场,不过主动权掌握在你手里,不用太担心。”   简若沉“嗯”了声。   两人并肩走到停车场,坐上车离开警署。   傍晚的香江浮光跃金,高楼林立。   九龙这处地界遍布高档酒店,车子经过酒店之外时,总能看见身着高档晚宴礼服的男男女女从轿车上下来,踩着婀娜的步子谈笑进出,格外纸醉金迷。   简若沉撑着下颚,敏锐地注意到九龙旺角区和码头港口边的酒吧和饭店关了不少,连陈荷塘都彻底停业,街上遍布加班的警察。   关掉的大概都是陆堑的产业吧,不知道这些店面会不会被法拍?法拍价格低,干脆买回来玩玩……   简若沉想着想着,迷迷糊糊睡着了。   关应钧往身侧看了一眼。   简若沉身体没完全养好,事情一多,就容易嗜睡。   白天做了那么多事,这一天又实在惊险,确实是累人。   他把车开到家门外,见2别的客厅灯没亮,就熄了火,没急着喊人。   关应钧的视线落在简若沉身上。   睡着的少年格外柔软,眉眼低垂着,呼吸平稳绵长。   路边,花园园艺灯昏暗的灯光洒进车内,扫过简若沉的眼睫,落下一片扇形的阴影。侧脸压了一部分在车座靠背上,把酒窝挤得若隐若现。   关应钧盯着看了一会儿,忽然想到自己好像已经很久没有抽烟了。   以前压力大,心绪不宁时总会抽烟缓解,大部分便衣警察都是烟枪,连毕婠婠烦躁时都会抽两根女士烟。   但他们A组自从简若沉来后,所有人都很少再抽烟。   压力少了,整天忙得脚不沾地,业绩一个接着一个,拿钱拿到手软,奖金多得花不完。   再心烦的事,看到简若沉笑着走进A组办公室,好像就都不算什么了。   关应钧听到身后传来了汽车的引擎声,喊了声简若沉的名字,轻声道:“醒醒。到了。”   他停好车,等简若沉抽湿巾擦完了脸,才带着人与中心局的联络人一前一后进了门。   “舅妈。”关应钧问了声好,弯腰给简若沉和客人拿拖鞋。   简若沉在门口换了鞋,抬眸看到许久未见的陈云川,率先笑道:“陈警官,好久不见啦。”   “是啊。”陈云川笑笑,视线在简若沉睡得红扑扑的脸和关应钧之间转了一圈,“快进来。”   勒金文跟随后进门的中心局联络员握手,“老李,好久不见啊。”   “好久不见,勒处。”   “进来边吃边聊吧。”勒金文扫了关应钧一眼。   关应钧就对着简若沉介绍道:“这位就是国际刑警组织,华国中心局的联络员,李茂明。”   “李警官,这位是九龙总区警署重案组A组的犯罪心理顾问简若沉。”   简若沉抬眸看过去,李茂明大约四五十岁,头发微白,剪了个利落的短发,头发往后梳起来,身材很健硕。   穿了一套利落的灰黑色运动外套,衣服敞开,露出里面的白色里衬,没有什么肚腩,腰后还别着一支枪。   李茂明也在打量简若沉。   简若沉看上去实在有点太年轻了,长得也不像个警察。   华国有句古话,叫做嘴上无毛办事不牢。   他是不认同的。   都说少年英才,很多行业,20岁之前不出名,这辈子没机会。   刑警越老越香,香的是经验,但脑子有时候是越年轻的越灵光。   两人皆只沉默一瞬,然后同时伸手。   李茂明微微挑了一下眉,“你好。”   简若沉笑道:“你好呀,李警官。”   普通话。   李茂明脊背上的汗一下子冒出来了。   90年代,会说普通话的香江人寥寥无几。大部分香江人都看不起大陆人,更不会特意学普通话。   录像带是下午拿到的,吃饭是拿到后才决定的。   简若沉总不至于一下午学会了普通话吧?他一定是本来就会。   他什么身份?   为什么会在拿到录像带的第一时间打破惯性思维,想到联系内地同时发新闻?   难道是上面临时增派了人,没告诉他?   李茂明拿不准简若沉的身份性质了,但面上不显,笑道:“说得真标准。”   “准吧?”简若沉声音里都带着笑,“我以前在内地老板的餐馆打过工,他还教了我几手呢。”   与其让李茂明事后查出不对,这怀疑那怀疑的,不如他先出手。   李茂明脊背放松了些。   他今天带着任务来的,可不能弄砸了。   勒金文都被简若沉的普通话震惊了,他也学过,能说,但绝对做不到像简若沉一样毫无口音,跟土生土长的内地人似的。   一行人走到餐桌之前坐下。   勒金文举杯说了开场白,大家寒暄过几轮,才慢慢进入正题。   李茂明道:“我听说九龙总区警署抓住了陆堑?”   “是。”关应钧道,“但陆家犯罪经验丰富,法院立场又不坚定,我们定罪比较困难。”   李茂明“嗯”了声,看向简若沉,“我知道你们的想法,两边同时发录像带施压,利用舆论逼迫法院公正评判,并且让政客自顾不暇,放弃保护陆堑。”   勒金文道:“铲除这种港英扎根在香江的顽固势力,对咱们一家人很有好处啊。”   简若沉嘴角微微勾了勾。   说真的,内地警察,只要屁股不是歪的,都很喜欢听港澳台的说“咱们一家人”。   勒金文能坐上处长还是有道理的。   李茂明脸上划过一丝动容,“哎……最近几年,大家都难。”   陈云川接话道:“黎明前的黑暗么。忍一忍就过去了。”   “既然都是自己人,那我就直说了。”李茂明看向简若沉,严肃道:“这条录像带很珍贵,能间接帮香江政府换血,你给了我们,内地和香江这边同时播了,你就是我们认定的自己人了。”   简若沉道:“您就说后面的但是嘛。”   李茂明一下子严肃不下去了。   这年轻人,分寸拿捏得正好。   他笑道:“但是啊,你毕竟身份特殊,我们需要的是长期稳定的合作伙伴。”   不想要墙头草,和随时就能跑的合作对象。   简若沉这个身份,要么就是完全信任,要么就是互相戒备,得试探出一个度来。   关系不能太暧昧。   李茂明拿出一份文件,“这样,其实我们也有一点私心,简先生愿不愿意和内地做一笔开发生意?”   简若沉擦擦手,接过文件。   上面赫然是一份港深两市之内的开发项目文件和预期估价。   李茂明压下紧张,侃侃而谈,“上面打算大力发展深市,但是现在敢做的人不多,都在观望。简先生手里资源多,不知道能不能跟我们合作?”   简若沉文件里的跨海大桥,看着里面的国际商贸广场和免税城,看着希望投资建造的纺织业衣贸大厦。肩颈处出了些汗。   这表面来说是个试探站队的东西,一旦他签了字,就在明面上彻底选了边。   内地能放心确认他是自己人。   什么英国爵位,皇室血统,之后都会装作看不见,就跟日后狗大户狂买华国大宝剑是一个道理。   但是背地里这算是……   算是祖国妈妈给他送钱!   深市的开发项目啊,这以后能赚多少钱!   能帮多少人就业!   光是想,简若沉就有点热血沸腾了。   才59亿,他一年利润下来都比这多。   李茂明以为他犹豫了,毕竟一开口做59亿的生意确实不好。   哎,他好苦。   要他说,拿个录像带就拿呗,播呗。反正互惠互利就在眼前。   整这破事儿,哎。   外交部的事为什么落到他手里,气人。   李茂明道:“其实……咱们也可以换个项目少的。”   降低点也不是不行。   价格嘛,可以还的。   他伸手想要拿回文件。   简若沉一把按住李茂明的手。   喂到嘴边的饭还想弄回去?   休想!   李茂明抽了抽,没抽出来。   “……”   这小伙子,力气不赖。   有劲儿。   简若沉转头对关应钧道:“笔。”   李茂明:?   什么?这就签了?   这就打算和内地绑定了?   他在椅子上晃了晃,“暧,要不还是先找人看看合同再说。想好再签吧?”   这事儿弄得,搞得跟他骗了人家小孩一样。   59亿呢,可不是59块。   “仔细看看合同再说呗……”李茂明小声劝说道,“其实我们现在挺穷的,这么大工程也是第一次搞……”   简若沉很有信心。   跨海大桥和国际商贸中心他又不是没去过,漂亮得要命。   他斩钉截铁:“哎,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勒处长也说了嘛,都是一家人。”   话音落下,勒金文看李茂明的眼神都不对了。   人家一腔赤诚,你在这里像要骗人。   李茂明有苦说不出。   他劝道:“你再考虑一下。” 第72章 陆堑要见简若沉   李茂英道:“一旦签下合同, 有心分裂的港英派肯定会针对你。”   他一颗心七上八下地吊着。   快五十岁的人,被不按常理出牌的小年轻整懵了,心里竟陡然升起些许内疚。   勒金文给李茂明续上红酒, “五十九亿。怎么?当我们警局是印钞机啊?”   李茂明干笑:“哈哈。当然不是啦, 这怎么能?”   他举杯喝了一口酒,品着勒金文的话。   一哥把主语从简若沉换成警局,意思很明显,这是要护着简若沉。   勒金文笑笑,“介意我看看合同吗?”   李茂明:“请。”   简若沉应声松开压住合同的手。   勒金文抬手翻了翻。   条目倒是很实在, 要的资金也不算特别多。   只不过简若沉年纪小,所以才像是在欺负人。   其实早在1988年, 就有英籍港商看到了内地的发展前景, 将大批资金投入广省。   对比起来, 59亿不过是小巫见大巫。   勒金文抽出西装口袋里的钢笔,压在合同上递回去, “还可以,签吧,项目进程全权掌握在你手里。”   简若沉半点没犹豫, 在签名处落下自己的名字。   李茂明长舒一口气。   一哥气势非凡,一哥的外甥和老婆也不遑多让, 天知道刚才桌上只有合同翻动声的时候他有多紧张。   简若沉坐在这一家子中间,白白净净和和气气的, 看上去没什么心计, 有点格格不入。   简若沉签完名字,抬眸一笑, “现在李先生能放心了吧?不如来谈谈正事?”   能投资有前景的项目固然好,但他现在是香江警察这边的人。   谈判的时候可以适当让步, 但绝对不能让勒处长和九龙总区警署难做。   “李先生。”简若沉拿起桌上的酒杯,对李茂明遥遥一敬,“我知道内地肯定想要借着这份录像带换掉港英政府里的毒虫,安插一批自己人。”   “撤换政员我没意见,但经此一事,九龙总区就变成出头鸟了,港英针对我,我无所谓,但其他警员怎么办?”   李茂明:……   他要收回简若沉没心计这句话!   简若沉笑着,软声道:“李先生也要考虑考虑我们九龙总区警署的难处,现在的九龙,好穷哦……”   李茂明手里压着刚签好的59亿合同,热得出汗。   香江就是热得快。   冬天好短,春天也比其他地方热。   一和简若沉说话,就更热了。   刚花出去59亿的人,为什么能这样心安理得替人哭穷啊。   简若沉道:“不过我也是提议,如果让李先生为难,那我先道个歉。毕竟我大学都没毕业,还是个编外人员,加工资加拨款这种好事落不到我头上喽。”   李茂明吸了口气。   好一个以退为进!   他举起酒杯和简若沉地碰了一下,“总区警署都是做实事的,上面肯定会重视,我会往上提。”   玻璃杯发出悦耳的碰撞声。   简若沉笑道:“没关系,无论有没有额外的赞助,录像带也好,内地项目也好,我们都会照常做的,STN新闻也会全力配合内地官媒报道。”   “真相最重要。”   关应钧看着简若沉,垂眸挑了一些虾放在碗里去壳。   他唇角勾起来。   简若沉胜券在握,意气风发的样子太好看了,像颗注定要闪闪发光的明珠。   李茂明都有点儿目眩神迷了。   他一口干了红酒,“我相信你。”   59亿说投就投,他给人西九龙找个硬后台怎么了,应该的!   试探结束。   关应钧开口,直切正题:“录像带放出的时间不能再拖。港英有自己的消息渠道。时间一长,很多证据会被处理掉,甚至连陆堑都会被他们找借口弄死,所以录像带最好在36小时之内放出。”   他腕看了一眼手表,“现在是我们拿到录像带的第10小时,还剩26小时。”   李茂明打了个激灵。   时间不多了。   关应钧无视勒金文扫过来的视线,直言不讳,“中心局与其在这里试探我们顾问的立场。”   “不如加派人手,帮九龙总区抓陆堑的犯罪证据,在录像带放出来之前做好起诉的报告,抢在港英政客应对之前起诉陆堑。您觉得呢?”   李茂明根本没有说话的机会。   关应钧递出一份陆堑的涉案档案,“李先生,我们现在还缺陆堑的贩毒证据。”   李茂明只好顺着简若沉和关应钧的节奏道:“你们放心做事,其他的我来想办法。”   简若沉一边竖着耳朵听,一遍拆螃蟹吃。   陈云川垂眸笑笑,小声问:“这么好吃?看来我手艺不错。”   简若沉夸道:“这一桌都是陈警官做的啊?厉害。”   “我只蒸了螃蟹,其他都是勒处长做的。”   陈云川说着,又压低些声音,打探似的道:“关应钧前段时间跟勒金文学着做了一批糖,还特意磨了维生素粉混着柠檬粉沾上去,你知不知道他送给谁了?他是不是在追什么人?”   简若沉猛然咬到了舌尖,痛得嘶了口气,“关sir还会做糖啊……”   陈云川:……   勒金文跟她说的事竟然是真的。他真的喜欢简若沉。   果真把糖送给简若沉了。   不过……倒也不是无迹可寻。   简若沉夹起第二只螃蟹想吃的时候,碗被边上的关应钧拿走,换成了一碗剥好的虾仁,浸着调好的糖醋汁,边上还插着牙签。   简若沉挑起一条塞进嘴巴,尝到了柚子醋的气味。   蛮好吃。   丽锦国际花园的饭局其乐融融。   九龙总区警署。   拘留所之内。   陆堑坐在单人隔间内一人宽的床板上,独自消化晚上的吞进肚子的咖喱土豆花生和一对卤鸡翅。   他这辈子都没吃过这么差的东西。   寡淡,软烂,寒酸,令人恶心想吐。   简若沉甩在他脸上的巴掌,连带着这一餐饭,把他的尊严打到了泥地里。   而更令人恐惧的,是廖雁筹被抓。   陆堑紧紧抓住冰凉的床栏,看向室内的洗脸盆和便池。   这简直是牲畜住的地方。   他恨没能力逃脱警方追捕的廖雁筹。   恨关应钧,恨未曾露面的陆景琛和不闻不问的江含煜,以及坐山观虎斗的陆荣,恨把他弄进来的简若沉。   全都该死!   陆堑走到洗脸池前面,看向镜子里憔悴而愤怒的脸。   他不甘心就这么完了。他和九龙总区警署斗了这么多年,最后竟然栽在了以前最看不起的人手里。   陆堑又有些懊悔,如果当年选了简若沉,一切会不会不一样?   他这么想着,竟然想不起自己有多爱江含煜了。   江含煜没有简若沉有钱。   没有简若沉聪明。   没有简若沉会演戏。   更没有简若沉有用。   甚至没有以前的简若沉那么爱他。   陆堑捧着水洗了一把脸,拔掉了中指上的订婚戒指,丢在了洗脸台上,发出“叮”的一声轻响。   他要赌一把。   ·   次日。   简若沉把价值59亿的投资合同放到罗彬文的办公书桌,踩着轻快的步伐上学。   昨天饭局结束后,录像带被刻录成几份,一份由李茂明连夜带回内地,一份被送到stn新闻部。   今晚的18:30,黄金时间段。   这篇新闻将由STN新闻部和内地晚间新闻官媒同时播出。   晚上六点二十。   简若沉上完一天的课,赶到警署。   他把书包丢在A组会客厅的沙发里,转头看向张星宗,“案件进展怎么样?”   “昨晚联合会的组别除了我们都在加班,哇!”张星宗一脸八卦,“不查不知道喔……陆堑名下的洗浴中心全都涉黄,警务处特别部门抓了300个男男女女,这会儿还在做笔录呢。”   “他还偷税漏税,那歌厅更是离奇,连消防执照都没办下来,里面全是追龙吸粉的衰仔。啧啧啧,癫啊……”   丁高举着根港式烤肠,边吃边说:“廉政公署的刘sir已经36小时没睡觉了。根本查不完。”   他把打包的油纸包提起来,“吃唔吃?”   张星宗伸手:“吃啊。”   简若沉回头看了一眼,见关应钧办公室房门紧闭,才道:“给我一支。”   张星宗笑笑,“怎么偷偷摸摸的啊?吃这个也害怕被关sir发现?他又不管的。”   “那天关sir带我去看医生,医生叫我不要吃这种东西。”简若沉咬了口烤肠,香得含含糊糊,“什么做的?好多汁。”   “腊烧烤肠。”丁高小声道,“要遵医嘱,以后我不带了。”   简若沉“喔”了一声。   明明脸上没露出什么表情。   但张星宗就是觉得他们顾问好像有点委屈巴巴。   他转移话题,“马上录像带就要播了吧,去不去看?”   简若沉刚要说话,毕婠婠就从门口进来,“好香。”   丁高道:“烤肠,放在桌上了,你自己拿。”   毕婠婠拿了根,“关sir叫我过来传话,陆堑要见简若沉。说要见过简若沉再开口。”   简若沉问:“他在哪里?”   丁高道:“审讯室。我们轮流审了一天了,这人实在是死猪不怕开水烫,一个字都不愿意说。”   “我去看看。”   简若沉扔了手上的竹签,缓步走到审讯室,开门进去。   才一天没见,陆堑已经憔悴得不成人形。   熨烫整齐的西装衬衫和马甲套装皱皱巴巴黏在身上。没了发胶的束缚,额发垂落,凌乱地黏成一缕一缕。   关应钧抱臂坐在陆堑面前,转头看向简若沉,“来了?”   “嗯。”简若沉拉开他身边的椅子坐下,抬眸看向对面的陆堑,“听说你要见我后再开口,有什么事?”   陆堑抬起视线,细细描摹简若沉冷淡的眉眼,呼吸逐渐急促起来,哑声道:“其实根本没有什么毒头,那天在1892酒吧的人是关应钧,你们一唱一和骗我,对不对?”   简若沉挑了下眉,“跟你有什么关系?”   还以为陆堑是要悔过认错,最后博个好名声,体面点离开。   现在看来不是。   他贪恋人间权势。   陆堑急急吸了一口气,毫无预兆地吼起来,“这些警察是利用你!利用你来抓我!”   他剧烈挣扎着,手腕上的手铐发出尖利的撞响声,“关应钧利用你的感情!”   简若沉匪夷所思地勾唇,“你说什么?”   神经,编得这么离谱?   他笑了一下,“你继续。”   陆堑紧紧握着拳,“你以前喜欢的人是我!我不信你对我一点感情都没有!”   简若沉直直盯着他,憋不住笑出声来,“哈哈。”   “你对我说这句话时目光游移,说明你对自己的话毫无自信,是在逢场作戏。”   “你说话时虽然做足了姿态,但嘴角单边微微下撇,眼下肌肉紧绷。说明你对我不屑一顾。”   简若沉意味深长道:“三个月了,你演起苦情戏来竟毫无长进,犯错都犯得一模一样。”   陆堑歇斯底里道:“我无论说什么你都不再信了是不是?我是被江含煜骗了,我根本不爱他,我喜欢的是你。”   他发狠地盯着面前的人,“你被他上了是不是?”   关应钧不喜欢有人用如此轻浮的语调,污秽的字眼污蔑简若沉。   他猛然起身,抬脚踹向审讯桌的边缘   吱!   钢质的桌子陡然快速前移,带着尖锐刺耳的声响,直直撞上陆堑的腹部。   “呕——”   陆堑干呕一声,从椅子上滑下来,痛得跪在地上喘息,喉咙里涌出铁锈味。   不,不……   他必须在廖雁筹流出来的录像带发出之前走出警局。   否则就再也走不出去了。   他会死在这里!   陆堑终于感觉到了滔天的恐惧,简若沉的无动于衷击碎了他最后一丝理智。   昔日光鲜亮丽,泰然自若的男人膝行到简若沉身前,狼狈至极地跪着。   他甚至无法呼吸。   耻辱、愤恨、羞愧、恶心、纷沓而至。   简若沉看着,唯独没找到后悔。   陆堑只是为了逃避惩罚,他根本没有认错。   陆堑哽咽道:“算我求你,你原谅我一次好不好?我爱的其实是你!”   “不,你自私自利,目无法纪,你不爱任何人,爱的只有自己。”简若沉抬头看了眼挂钟,“六点半了。”   他转头对眸色凛冽的关应钧道:“关sir,带没带随身tv啊,给我们陆总听听新闻?”   关应钧面色沉沉,垂眸拧开按钮,砸在陆堑身上,“看。”   简若沉看向陆堑,“收起你令人作呕的表演。”   “我怎么会放着警察不喜欢,去喜欢罪犯?”   “笃笃”   审讯室的门被敲响。   毕绾绾拿了份传真文件进来:“国际刑警中心局那边传过来一份文件,是陆堑在内地走私毒品的证据,内地海关那边弄到的。”   她实在想不通。   原来一个录像带,竟然真能把国际刑警中心局也拉入局做事?   简若沉真的聪明果断,敢想敢做。   突破口终于被他们抓住了。 第73章 想赢就别怕输   毕婠婠说完见关应钧站着没动, 疑惑道:“关sir?”   关应钧攥了下有些僵硬的手指,抬手接过传真文件飞快地翻了翻。   刚才被陆堑的污言秽语激起的情绪,全都消失在了简若沉刚才自然而然说出口的话里。   他一目十行翻过去。   简若沉侧眸问:“怎么样?”   关应钧道:“能用。”   话音落下, 随身tv机里传来STN新闻部开始的前奏。   两秒不到, 陈竹瑶的声音就从扩音器里传出来。   “欢迎大家收看今天的STN黄金时间,我是陈竹瑶。”   “今日的主要新闻有——”   “香江国际医院发生的人体器官非法贩卖案被警方告破。凶手被逮捕,送往九龙总区警署。”   陆堑跪坐在审讯室的地面,拿着不断发出声音的随身tv,头晕目眩, 呼吸不畅。   为什么会播得这么快?   那些政客为什么不阻止?他们难道不害怕身败名裂?   太快了,以往的那些程序呢?怎么不走了?   陈竹瑶看向镜头, “下面是本台记者拍摄到的画面。”   tv里, 廖雁筹被押送警局的画面一闪而过。   陈竹瑶道:“参与非法医疗的医生廖雁筹, 涉嫌86起非法移植手术,43次非法输血。该案件的主要受益人为港英政府的官员, 下面我们来看九龙总区警署重案组提供的详细记录。”   “滋啦”,画面转到录像带。   STN甚至贴心地给这些人标注了目前的职位。   打头的就是香江保安局副局长班嘉玉。   画面之外,廖雁筹的声音响起, “班先生,你的肾病不能再拖, 我这边已经为你找到了肾源,但是来源……不怎么合法。”   班嘉玉道:“点么(怎么)?陆堑没教过你啊?所有的事情我们都会帮你搞定的。”   录像未做处理, 全部放出来显然不太现实, STN只选取了五名典型,但就这五名典型, 也足以掀起滔天巨浪。   陆堑恍惚摇晃了一下脑袋。   班嘉玉明知道诊室里设置了24小时录像机,还是提到了他的名字。   为的就是防止有一日录像带披露, 而陆家却置身事外。   保安局……   他紧紧握着随身tv,浑身发颤。   接下来……   香江皇家警署政治部部长。   政治部秘书长。   香江教育基金会会长。   陆堑不敢看了,他想砸了这个东西,却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   他恍然看向站在面前不远处的简若沉。   少年的头发被梳得一丝不苟,连每一根发丝都稳稳收拢在低低的马尾里。   陆堑看着,恍惚觉得那条穿插在发丝之间用作装饰的墨绿色丝带,都变成了一根绞绳,死死勒住了脖颈。   简若沉微微昂起下颚,“看我做什么?看电视。”   录像带已经全部播完。   陈竹瑶道:“下面是警方为我们提供的涉案名单,ICAC负责此类案件的高级督查刘奇商,已带队抓捕保安局副局长班嘉玉,下面是当时的录像。”   摇晃的画面之中,班嘉玉面色平静,他似乎早料到了会有这一天似的,对记者凑到面前的话筒道:“陆堑,我早就说过,不要留下任何证据,就当没做过,可惜你太贪心。”   贪心地录了像,并且用作筹码威胁港英政府。   陆堑忽然什么都听不见了。   尖锐的耳鸣像一根刺,直直刺入鼓膜。   他猛然晃了一下脑袋,才听到了从tv机里朦胧的声音。   陈竹瑶道:“相信大家一定对伥鬼和各位受益人口中频繁出现的名字格外感兴趣。”   “陆堑,陆景琛次子。系天泉都娱乐城贩毒涉毒案主谋。   陈荷塘组织贩毒案主谋。   1892酒吧聚众吸毒案主要责任人、出租车司机买凶杀人案主谋。   九龙城寨□□,制毒案主谋。   1992年11月发生的第一次特大轮渡抢劫案主谋,并参与大量暴力违法刑事案件。”   “经过廉政公署和九龙总区警署的努力,现查封陆堑名下器官贩卖产业和人口交易产业一所,违规生物制药产业一所,不合法营收ktv八所,涉黄洗浴中心12家,追查偷税漏税金额超过10亿元。”   “适才,本台收到国际刑警组织,华国国家中心局的消息。陆堑还涉嫌走私毒品以及文物,将内地不合法发掘的文物拿到香江拍卖会高价卖出,导致大量内地珍贵文物流入英国。”   “本台将会持续跟进此案后续,记者将会直接采访icac、九龙总区警署以及裁判法院。做到透明,公正,公开。”   “今天的STN黄金时间就到这里,稍后会有其他新闻,我是陈竹瑶。”   “再见。”   TV机里传出平和的过渡音乐。   陆堑身形微微摇晃。   报道居然直接提到会采访法院……简若沉真的好狠。   竟然一点生路都没给他留。   陆堑攀附着审讯桌起身,“你知不知道你这样会得罪多少人,我死了,你也别想好过!”   简若沉笑道,“想赢就别怕输喽。”   他耸了下肩,“港英政府接下来要准备面对内地问责,他们自顾不暇,我觉得我挺好过的。”   他话音刚落。   不远处的重案组休息室内传来几乎要掀翻屋顶的欢呼声。   “喔——”   “播完了播完了!顺利播完了!”   “爽啊!”   “呜呜呜,五年了。”   “STN,新闻界的曙光!”   “如果不是简若沉在,这种事谁敢播?太厉害了。”   “哦耶!”   “喔呼——”   无意义的吼叫声响彻整个重案组,林雅芝高声喊道:“再高兴也不要在走廊里跑步!”   关应钧拿走掉在地上的TV机,“整个九龙总区警署,连带着内地都会保简若沉。”   陆堑胸口猛地起伏两下。   他眼眶通红,脸上的肌肉哆嗦着,几乎做不出什么表情,痛苦又狼狈。   心如死灰。   关应钧扬起手里的资料,“我们证据确凿。你说不说都无所谓了。很遗憾,陆先生。”   “你到最后也没选对路。”   ·   毕婠婠压抑不住兴奋,转身离开审讯室,在A组办公室跳了两圈。   整整五年的追踪,终于……   终于告一段落了!   她从22岁追到27岁,把青春全都送进了这个案子里。   毕婠婠拿手背擦擦眼睛。   “别用手背擦啊,多不卫生。”张星宗递来一张纯水湿巾,“用这个。”   毕婠婠接过,笑道:“你怎么在这里?”   张星宗挠挠头,“偷吃烤肠咯,关sir肯定不会吃的,我把他那份吃掉。暧,审讯室里怎么样?”   毕婠婠想了想:“光靠嘴说不出那种爽利,你到时候看审讯录像带就知道了,陆堑真的癫啊……不过我们关sir和简sir很劲。”   ·   陆宅客厅之内,脚步声格外凌乱。   “老爷子晕倒了!”   “快!氧气!”   陆荣站在二楼的廊厅,垂眸看着下面,身侧站着脸色仍有些苍白的江含煜。   身着工作服的佣人跑上二楼,“陆大少,老爷子晕倒了,怎么办?”   “晕倒就送去医院。怎么?我是医生?”陆荣斜睨了一眼佣人,“叫人送些香槟和果汁上来。”   男佣吞吐道:“可是……现在这种情况,陆家外面全是蹲守的记者,医院里也肯定都是蹲点的媒体,这……”   陆荣唇角勾着笑,笑意却不达眼底,“你对我的安排不满意?”   男佣顿时噤若寒蝉。   低着头,下巴都要藏到脖颈里。   “去吧。”陆荣道,“念在你陪老爷子时间久,我不追究。”   男佣感激涕零,冲着陆荣躬身道:“多谢大少,多谢大少!”   他跑下去,组织佣人将陆景琛送医,等一行人浩浩荡荡走远。   陆荣才看向管家,轻描淡写:“刚才那个男佣,开了。”   江含煜吞咽了一口唾沫。   陆荣这个人两面三刀,比陆堑那样的更加可怖。   陆荣接过管家递来的香槟,又给江含煜倒了一杯果汁,“cheers。”   江含煜笑着与他碰杯,“恭喜啊,未来的陆家主。”   陆荣抿了一口香槟,唇角弯了一下,“还是你识时务。”   那佣人,大少大少的。   怎么,难道从今往后陆家还有第二个继承人?   江含煜悬着的心终于微微放下了一些,脱离了陆堑,终于不用胆战心惊,提心吊胆地过日子了。   “不处理外面的舆论吗?港交所的交易大厅肯定乱套了,陆家的股票怎么办?”   陆荣道:“跌么,我刚好低价买入。”   他晃了晃酒杯,澄澈的香槟微微倾斜,恍然让人想到简若沉的眼睛。   陆荣轻声道:“亏的是陆景琛又不是我。那些人抛得越多,我的人买得越多。”   江含煜呼吸微窒。   怪不得陆荣一直作壁上观,他放任警署除掉陆堑,为的是家主的位置!   可这样一不小心就会引火烧身……   江含煜紧张的握紧了手中的玻璃杯。   陆堑已经没有用了,他自己也管不过来那么大的集团,卖又卖不掉了。   他必须依附别人……   没得选。   这个世界,半点不由人。   江含煜想起简若沉的脸,微微闭上眼睛。   他真的好嫉妒,好想代替简若沉。   半年前多少,学校里所有人都不喜欢简若沉,现在呢。   一切都变了。   客厅里,电视还未关闭。   黄金时段之后的新闻仍然聚焦于陆家的事情。   记者道:“我现在在港交所之内,可以看到香江股民已经乱套了,现场挤满了想要低价抛售陆氏股票的人——”   “我想请问这位老伯,你买的时候想到会有今天吗?”   “谋啊!我的养老钱全部都投进去了啊,谁知道会出这样的事情,我就是看陆氏的信用好才会这样选,现在怎么办,哎……”   ·   警署之内。   简若沉在休息室看着这则新闻,打电话给罗彬文道:“STN的股票,能不能多发点低价散股出来?”   罗彬文无奈道:“小少爷,看来跟着你做事,还是得多叫些人手过来。”   简若沉卖乖道,“罗叔啊,帮帮忙嘛,我完全不懂这些的。”   他顿了一下,“干爹,我也不想看着那些股民亏到爬天台啊,到时候又有媒体要说警署太绝情……万一影响我们STN和康纳特传媒的口碑怎么办啊……”   罗彬文无奈道:“好好好,小菩萨。”   关应钧榨好橙汁,就看见简若沉挂断了电话,面上带着放松的笑意,他把橙汁递过去。   “谢谢。”简若沉接过,嘴里哼了两句不成调的旋律,“嘟嘟,嘟嘟嘟嘟!”   关应钧听了一下,“嘟嘟嘟”的,哼得竟然是义勇军进行曲最后一句的“我们万众一心”。   他笑笑,坐到简若沉身边,抿了一口咖啡,“你……”   简若沉:“嗯?”   休息室里没人了,大家都勾肩搭背地回工位说笑庆祝,整个重案组都洋溢着欢呼雀跃的声音。   关应钧在连成片的欢笑声里摩挲着手里滚烫的杯子,“算了,没事。”   简若沉不明所以哦了声,垂头喝着橙汁,“今天的橙汁好酸。”   “是吗?”关应钧拿过来,凑到唇边抿了一口,轻声道,“甜的。”   简若沉微微怔忪一瞬,猛然站起身,“没事……那我们回去做报告,做起诉准备。”   脚步声有些乱。   关应钧看着简若沉的背影。   脑海里都是少年通红的耳尖。   简若沉才走几步,身后忽然想起有力而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手腕被粗粝的掌心紧紧箍住。   热度从触碰的地方源源不断传来。   他转身道:“你……”   关应钧比他更快开口,哑声道:“报告很简单,有人做,我带你去个地方。”   简若沉身上清冽柚子味萦绕在鼻尖,冲击着克制着欲望的枷锁。少年在审讯里简简单单的一句话,轻而易举地击碎了耐心与自持。   关应钧轻声道:“我们聊聊。” 第74章 吻   简若沉舔舔干涩的嘴唇, “去哪里?”   “吃饭。”关应钧一口喝完了咖啡,拿起橙汁的杯子,“还喝不喝?”   纸杯被两个人抿过, 边缘处却只留下一个湿润的印子。   简若沉眼睑垂落, 摩挲了一下手腕,摇头道:“太酸了。”   关应钧仰头喝完橙汁,丢掉纸杯,“下次我放点糖。”   简若沉干巴巴“喔”了声,“去吃什么?”   关应钧:“汤面。”   “我不喜欢吃没味道的。”简若沉轻声道, 他抿抿唇,下唇侧面毛毛躁躁的, 有点起皮。   其实他不想关应钧把话说得太明白。   一段关系的开始和结束不是做加减法, 说加一就加一, 说归零就归零。   加加减减,最后很可能变成负数。   他不想和身边的人走到覆水难收的地步。   “去试一下, 不好吃就换。那家店我常去,老板很有本事。”关应钧走到饮水机旁边,兑了一杯温水递过去, “喝点水再走,我去趟办公室。”   “嗯。”简若沉垂着眸子, 不紧不慢喝完。   干涩的嘴唇和口腔终于得到了缓解。   人的爱太飘渺不可控。   陆堑爱江含煜爱得惊天动地满城风雨,排除万难与之订婚。   不到三个月, 两人便连貌合神离都做不到了。   陆堑一出事, 江含煜就撇清了关系,甚至没来看陆堑一眼。   而陆堑呢, 也可以为了一丝活下去的希望,抛弃尊严和爱情, 跪在地上说鬼话。   简若沉有把握看透人心,却没把握看透爱情。   关应钧对他的态度平淡又暗藏热烈,克制又有分寸,但……   万一是荷尔蒙作祟呢?   ·   关应钧回去签了下班时间,对办公室里因为能给陆堑定罪而乐不思蜀的组员道:“大家早点走,不要熬夜写报告,身体重要。”   刘司正笑道:“好啊。”   张星宗嘿嘿搓手,“要不要选个地方庆功?”   “庆功就算了,起诉完再庆祝也不迟,希望不要出现什么警察抓人,法官放人的事情。”毕婠婠说着,举起双手,拿中指按住两边太阳穴,“想想就头痛。”   宋旭义靠在桌子边,“不会的啦,媒体都那样施压了,我刚刚得到消息,港英政客面临全面调查。法官不敢的。”   他道:“有简顾问在,放心好了。”   “哇。”张星宗抬手勾住宋旭义脖颈,“宋哥现在都能说出这样的话了,以前你还:‘带他干嘛?拖后腿。’是不是这样说?”   宋旭义赶紧道:“没这么严重啊,你不要瞎编。我现在已经完完全全折服在他的能力之下了。”   关应钧笑笑,“他又听不到你们这样夸,起诉成功之后我请客,要夸就当面。”   毕婠婠竖起大拇指,“关sir大气,关sir拜拜。”   关应钧提着公文包和简若沉的书包回到休息室,少年坐在沙发上,水已经喝完了,纸杯边缘留下了一小排牙印。   他唇角勾起,只当没发现,“走吧。”   简若沉就把纸杯丢掉,两人并肩走出警署。   香江的街巷,人文情怀很重。   黄灰色的楼建得很近,楼距很短,楼宇之间的电线交错。   白底红字或横或竖的招牌错落悬浮着,夹杂着些绿底白字和蓝底红字的霓虹小招牌。   仅供三四人并排行走的小道两边,隔几步就有小吃棚车,小吃车后都是门头只有三米宽的小店面。   门头边上挂着红底的菜单价牌,门口逼仄,进去之后却别有洞天。   简若沉看得目不暇接,暗暗记下咖喱鱼蛋和烤鱼尾的位置,跟着关应钧来到一家干净至极的面店。   老板是个光头大爷,一看到关应钧就笑起来,“关sir,今天吃公仔面、车仔面还是云吞面?”   “两碗云吞面加猪手,调料多一份醋两份辣椒油。”关应钧递了钱,拉开方桌的板凳,“坐。”   简若沉坐下,回头看店内。   整个店面十平米左右,只摆了四张桌子,地上铺着的白色瓷砖被擦得锃光瓦亮,灯打下来都有点反光。   锅炉煤气的声音响起来,很快,两碗热乎的云吞面端上了桌。   简若沉看着飘在碗里的清水菜心沉默半晌。   不是吧。   关sir天天在警局吃清水菜心,出来吃饭,还要吃清水菜心?   “菜心沾点料再吃。”关应钧将多点的调料放在简若沉手边,“邱老板的酱料做得很不错,辣椒油很香,试一下。不合口再给我。”   简若沉拆了筷子,从菜心上撅了片叶子在酱料里蘸了蘸,没抱什么希望地塞进嘴巴。   舌尖上突然窜起的咸香却叫人精神一振。   真的好吃。   “怎么样?靓仔?”邱老板笑道,“是不是很惊喜啊?很多人都要来吃这一口酱,这可是卤猪肉的汤汁,里面还有蟹壳和鱼翅,很香的,不然我怎么敢收酱料钱呢?”   “好吃,老板手艺好靓。”简若沉把两个菜心都吃了,“这真的是香江最好吃的菜心。”   “哈哈哈。”邱老板摸摸凸起的肚腩,“关sir第一次带人来喔,你好面嫩又好像有点眼熟,你也是警察?”   简若沉道:“我是警局的顾问。”   邱老板喔喔两声,“我记起来了,是你,我在电视上见过你。”   这时,店里又进来一桌客人,邱老板就转身去招待新客了。   简若沉垂眸挑了一筷子面。   根本不寡淡,滋味很丰富,第一口尝起来不过是咸味和鲜味,细细咀嚼的时候,鱼肉的甜味和香味就渗透出来。   面很有嚼劲爽口弹牙。   汤底晶莹金黄。   云吞的皮薄馅靓,粒粒饱满。   关应钧握着筷子的手微微放松,眼底涌上笑意,“好吃吗?”   “嗯。”简若沉埋着头吃云吞。   “汤底是虾头虾壳,加上猪骨、罗汉果和大地鱼骨鱼皮煲的,12个钟头才能出一锅汤。”关应钧话音刚落,老板就把热好的卤猪脚端上桌。   明明就两个碗,却叫人吃出一种目不暇接的感觉。   关应钧不怎么怕烫,很快吃完,坐在桌前,定定望着简若沉。   小店的灯光昏黄,落在简若沉纤长浓密的眼睫。他眼睫的颜色比头发稍微深一点,垂落时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弯曲的弧度,视线垂落的时候,上挑的眼尾更加明显,下眼睑颜色更深,显得眼睛下方的区域也很好看。   每一毫厘都精致漂亮。   但这份精致,却没给吃面带来什么负担。简若沉吃面时不咬断,无论多长都要用筷子钩住塞进嘴巴,把面颊都塞得凸起一块,嘴唇被汤汁浸透了,藕色逐渐褪去,红润充血,热成一抹雨中花瓣似的艳色。   云吞也要分两口吃,第一口吃纯味的,第二口在特色酱料里滚一圈,沾满了才肯咬下去。   简若沉吃到最后捧着碗把汤都喝了。   他放下碗,盯着里面最后一颗虾仁打了个嗝。   实在吃不下了。   “很多东西,试一试才知道喜不喜欢。”关应钧忽然开口,声音低沉有力,冷静而清晰。   这话说得突兀,简若沉抬起眸子,琥珀色的瞳仁碧弯一样清澈见底,洞悉而明亮,“你说人还是面?”   关应钧道:“都一样。”   他起身,“走吧,边走边聊。”   简若沉抽了张纸,擦干净脸和手,跟着关应钧走上七拐八拐的小路。   越过长满青苔的台阶,跨过错落的围栏,一步步登高,最终停在了一个小山坡顶的旅馆天台。   关应钧走到面对着夜景的铁质园艺椅上坐下。   微风吹过,简若沉坐到他身侧。   两人静默了一会儿。   “我刚开始做卧底,还没能打入目标社交圈之内的时候经常来这里。”关应钧指了指星点灯火之中,最亮的一片,“那里是天山社团的据点,五年前被警方端了,变成了一间公益养老院。”   简若沉看了一会儿,“很好看。”   关应钧唇角轻扬,转头看向身侧。   夜风把简若沉没束进辫子的发丝吹起来,一缕钩到简若沉小巧的鼻头。他的鼻尖是圆的,鼻梁和山根连成一条直线,挺翘好看。   关应钧呼吸停住了,他知道接下来的话说出口之后一切都会变得不一样,但是爱这个东西那样不讲道理,他年纪这么大了,总不能等着小的开窍,他要试一试。   简若沉太会拿捏与人相处的分寸。   再不说,或许他们这辈子就这样了。   关应钧盯着简若沉,“你要不要跟我试试?”   简若沉看着脚下星星点点的灯光,想的却是刚刚吃的那碗面。   看上去平平无奇,尝起来却滋味丰富令人惊喜的面。   连他最讨厌的清水煮菜在那碗面里都变得不一样了。   就好像关应钧。   看上去冷面,淡漠,心里只有真相和案子,甚至有点不近人情。   实际上心是热的,滚烫的。   关应钧伸出手,将几乎要被风吹到简若沉嘴里的头发拨开,然后张开掌心,贴在少年的侧脸,视线深邃而灼热,“既然动心了,为什么不试?”   简若沉不知道是被碰的,还是被烫的。   他哆嗦一下,深吸一口气道:“如果我们最后分开了,我没法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而且你或许承受不住跟我在一起产生的后果。没有孩子,会被人诟病指点,可能对仕途有影响,勒金文和陈云川或许不同意,哪一个都会让你退缩的。”   简若沉低声道:“现在这样不是很好吗?友情更稳定,我也不用去想什么才是喜欢。”   关应钧笑了。   他心跳很快,声音低低哑哑,“原来你想要稳定的感情。”   简若沉吞咽了一下,小巧的喉结一滚,“对。”   “你怎么知道我不是非你不可。”关应钧的视线扫过简若沉的嘴唇,直直对上他的眼睛,“你看我像在说谎吗?”   简若沉看着男人平静而坚毅的脸,看到他眸子藏着的,不再克制的蓬勃感情,烫到似,慌乱地别开视线,耳朵慢慢地烫起来。   关应钧伸手,掌心托住他的下颚。简若沉不得不转过脸来,盯着那张诚挚的,半点说谎表情都没有脸,只觉得下颚处的手指与手心异常的火热。   关应钧道:“勒金文和陈云川都知道我喜欢的是谁,你不用担心他们,至于其他,我更不在意。”   简若沉看着他眼中映着的,星星点点的星光,飘忽不定的心慢慢回落。   关应钧轻声道:“给我一个跟你在一起的机会,试一试,一个月?你要是觉得公开试太突然,不稳定,那我们偷偷试也可以。”   他顿了顿,“我都可以。”   夜风是凉的,简若沉却热得浑身冒汗。   他是成年人了,意识到动心之后想得自然也会更多,关应钧这个90年代的人都不怕困难了,他一个2030新青年怕什么?   他抓着关应钧的手,从脸上拿下来。   关应钧喉结滚了滚,以为简若沉不同意。   感觉被枪指着的时候都没这么心凉过。   结束身体接触的少年却慌乱地摸了一下通红的耳尖,“我要上学的,又不能一直待在警局。”   关应钧明白了,他低下头,低低笑出声,“那两个月。”   “好。”   简若沉话音刚落,关应钧就抓住了他的手,另一只手挪到简若沉的脑后,托着他的后脑勺,手指插进发丝里轻轻摩挲着。   头皮上传来的麻痒叫人发抖,简若沉道:“接下来做什么啊,钧哥。”   关应钧呼吸一下子停住了,心脏几乎要撞破胸膛。   简若沉离得近,甚至听到了这道声音,都试一试了,那也不必拘着逗弄的心思。   他笑道:“你不能教了我动心,却要我自己悟接下来的东西,教教我怎么喜欢人啊,关sir你——唔。”   二月的香江。   夜风吹得勤,树影摩挲着,发出沙沙的声响,楼顶的杂草扫在脚踝,楼下是来往的行人,第一层,是明亮的餐馆。餐馆里是说说笑笑推杯换盏的人。   天台上,关应钧在亲简若沉。   他亲了一下就离开。   一触即分。   两人额头抵着额头,纷乱的呼吸交错在一起。   关应钧低声道:“我钟意你。”   简若沉有点懵了,他碰了一下唇瓣。   哦,原来再冷硬的男人,嘴巴也是软的。   关应钧低低笑了一下,“确认了关系就是喜欢,要接吻的。知不知道?” 第75章 扎头发   隔壁楼层里传杯弄盏的声音忽然响亮起来。   杯子相撞的声音, 勺子碰到碗筷的声音,服务员的传菜声交错在一起,伴随着飘上半空的粤菜香气, 混杂成一种湿润而吵嚷的烟火气。   旅馆的天台上没有灯, 侧楼散发的昏黄光影,让关应钧高挺地鼻梁在侧脸落下一道阴影。   两人额头抵着额头,鼻尖对着鼻尖。   简若沉热出了汗,血液鼓噪着,冲击着鼓膜, 心跳一下比一下快,和关应钧的交错在一起。   呼吸愈发混乱。   他偏了偏头, 将吻落在关应钧的唇角, 声音轻而哑, “我知道。”   简若沉碰完就退开。   他觉得胃没刚才那么顶的难受了,又害怕关应钧再亲下来, 于是转移话题似的,“我想吃炸鱼尾。”   关应钧的手握在简若沉的后颈上,轻按着捏了两下, 隐忍又难耐地笑了声。低哑的,透着股欲色。   简若沉觉得后颈的麻和痒顺着脊椎骨窜至全身, 甚至叫人坐立不安起来。   “走吧。”关应钧道。   他伸手,慢慢理顺了简若沉的头发, 见马尾被摩挲松了, 就拆开丝带重新帮他绑了一个,然后抚平了少年起了些许褶皱的上衣。   简若沉抬手摸了一把头发, 比自己扎的好多了,“你怎么会扎这个?”   “有天早上, 你说你不会扎。”关应钧抬手,用食指的指节蹭了蹭他的面颊,“走吧,去吃炸鱼尾。”   简若沉把脸对着风吹过来的地方晾了一会儿,才转头走回关应钧身边。   这件旅馆建在一个小山坡上,台阶阴暗潮湿,没什么人来。   关应钧垂落的手指碰了一下简若沉的,然后抓住他的手攥在手心。   两人静默地走了一段。   前面传来几个男人哈哈大笑的寒暄声。   “林哥,这次就拜托你了。”   “都是兄弟,小事小事。”   “话不能这么说……”   关应钧就松开手。   简若沉立刻把手指塞进衣兜里揣着走。   炸鱼尾的摊子离得不远,油锅滚着暗色的豆油,鱼尾用铁钩穿着,挂在铁锅的边缘,油锅里冒着细密的泡。   “炸鱼泡炸鱼尾都有,要多少?”老板娘看了一眼简若沉身后的关应钧,“唷关sir,来做事?”   关应钧道:“不是。都来一份,辣椒换成胡椒粉。鱼尾要脆的。”   老板娘本来还想攀谈,问问简若沉和关应钧要不要介绍女朋友之类,对上关应钧那张公事公办的冷脸,顿时什么话都咽下去了。   没劲儿。   她把纸碗递出去,收了钱,转头招呼其他路过的客人。   简若沉接过碗,先插起鱼尾咬了一口,含混道:“买的有点多。”   “吃不了给我。”关应钧道。   空气里顿时只剩下咔嚓咔嚓的脆响。   ……   同一时间。   江含煜从总区警署里走出来。   车流的尾灯流星一般消失在黑夜中,凉风裹挟着灰尘吹到眼睛里。   他走进小巷,拔下左手上的订婚戒指,扔进了角落的下水道,思绪一片空茫。   这样狼狈的陆堑,他还是第一次见。   畅快吗?   当然不畅快。   那是他爱了十年的人,一个愿意为了他调动所有资源去找血源的人。可同样也是把他当玩物,当台阶,当炫耀资本的人。   陆堑真的爱他吗?   江含煜觉得脸上有些凉,抬手一摸,却发现已经泪流满面。   他终于忍不住了,泪水夺眶而出。   为什么啊……   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仅仅三个月,他没了父亲,没了未婚夫,家产蒸发一半。   什么都没了。   江含煜放声大哭,他仰着头,呼吸不畅,嘴唇发着颤,哭得整个人都在发抖。   可是他做错什么了呢?   他不过是想活得好一点,让大家都更爱他,这样也有错吗?   如果陆堑真的爱他,愿意为他做得更多,他又何必去和陆荣交易,何必坐在病床上对着记者说那样的话。   江含煜哭得六神无主,眼前晕开一片昏沉的黑色,浑身发痛。   他意识到不该再哭了。   骨髓移植手术之后需要8个月的修养时间,他必须停下来,可眼泪却止不住。   不远处,陆荣坐在车里,静静看着这一幕。   司机有点不忍,转头问:“先生,要不要去接?”   陆荣转过眼,勾唇道:“怎么?他现在还有什么用?”   司机嗫喏,胆战心惊地垂眸。   坐在副驾驶的秘书回头道:“军情处A组保密室那边传来消息,简若沉对港民的影响太大,民调中,有8成港民对港英政府的信任度跌倒谷底,期盼回归。同时香江政客落马太多。上面想让我们击溃简若沉,您不方便直接出手,江含煜与他有旧怨,可以做棋子。”   陆荣摩挲了一下文明杖,沉思数秒后道:“去接人。”   江含煜好不容易停住了眼泪,就看到一辆黑色的保时捷停在面前,车窗降下来,露出一双与陆堑有五分相像的眼睛。   陆荣道:“上车。”   江含煜用衣袖抹了一把脸,拉开另一侧车门坐上去,系好了安全带,“谢谢。”   “没事。”陆荣勾唇笑了下,意味深长道:“我对合作伙伴的态度一向还不错。我知道你和简若沉都在香江大学读书,有件事要交给你去做。”   他对着副驾驶的秘书招手,接过一份文件递给江含煜,“看一看?”   江含煜翻了翻,呼吸一顿,捏着纸张的手指发了白。   他挪开压住页脚的拇指,看到那个灰色的防伪码以及小字【MI6秘档】。   陆荣道:“不会让你白做,你不是一直都想要脱手江家的违法产业吗?你做好这件事,我就帮你把江家的资产换成真金白银,足够你后半生无忧无虑。”   他没说得太明白。   但江含煜听明白了,他抬头看向陆荣:“如果我天生是一颗棋子,那就做棋子好了。我会做的,但我想先甩脱赌场和货币交易所,那两个违法太明显,不够安全。”   “可以啊。”陆荣道,“有长进了,我还以为你会永远做个男人的玩物。”   江含煜深吸一口气,勉强笑道:“做棋子,是人是玩物还是工具都没分别。陆先生,我只要我想要的。除此之外,你觉得我应该是什么,我就是什么。”   陆荣笑了笑。   这个江含煜,确实很会审时度势,讨人欢心,可惜了。   小聪明太多,没有真本事,却喜欢自作主张。   陆荣看向司机,“走吧,回家。”   ……   简若沉吃完了半根炸鱼尾,又咬了一口鱼泡,实在吃不下了才转手把碗递给关应钧。   关应钧把剩下的解决,扔掉了碗,将人送回家。   简若沉侧身开门下车的时候,手腕被勾了一下。   他回过头,对上关应钧暗含笑意的眼睛,“国际刑警华国中心局联络人那边来了消息,海关那边查到一批伪装成减肥药送进来的苯甲吗啉。”   苯甲吗啉。   维生素b瓶子里装着的东西。   四颗就能让一个成年男性工人昏倒在工地上。   简若沉眨眨眼,“你担心被拦截的这批是幌子?其实还有苯甲吗啉从另外的渠道流入香江?”   “嗯。”关应钧拇指在少年微凉的手腕上摩挲着,他实在喜欢简若沉这股聪明劲。   话只要开个头,就能被想到结尾。   简若沉道:“我会注意入口的东西。”   “中午跟我吃。”关应钧圈住掌心里的手腕,“我给你做。”   简若沉比了个ok,打开车门下去,关上车门才游刃有余地眨了一下眼,“多谢钧哥照顾啊,明天见~”   关应钧:……   仗着他抓不住倒敢撩拨人了,刚才规规矩矩,乖乖巧巧的,原来是装的。   他呼出一口气,开车回了2别。   ……   西九龙总区警署里。   A组的警察说好了不加班,但穿上衣服,收拾好东西,又觉得熬一次夜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这报告不写,心里那股胜利的喜悦就无处发泄。   对着一个犯罪分子研究五年,现在看到陆堑的照片就想吐。   真是一天都等不了了!   于是,a组的同事们抱着点儿侥幸心理和对陆堑的愤恨,转身回了办公室,和其他组一起连夜赶报告。   次日。   上午十点。   西九龙总区警署重案组开过例会,核对完所有部门的报告。   警司林雅芝正式宣布起诉陆堑。   中午十一点。   陆堑被移交至九龙裁判法院。   迫于港媒压力,法院宣布将于十日之后开庭,打破了香江最快的记录。   中午十一点半。   简若沉在李老师地办公室打开了关应钧送来的饭,“……好多青菜。”   他想吃肉!   “底下有。”关应钧把另一盒送到李老师面前,“干爹,给你的。”   李长玉睨他,阴阳怪气,“真辛苦你哦,还要多给我做一份。”   简若沉就笑起来,“哇,李老师还有腊烧,医生都不让我吃这个,关sir特意给您做的啦。”   李长玉这才满意道:“有心了。”   “关应钧,我听说陆堑的案子解决了,接下来准备做什么?你们那个联合会是解散还是重组?”   关应钧语调平淡:“不知道。反正有案破案,无案破悬案。反正在香江,警察总不会没事做。”   他一边说一遍看向简若沉:“吃蔬菜。”   简若沉:“……”   他扒拉一筷子菜进嘴巴,发现这蔬菜居然有点肉香味,往下一翻,发现底下铺着一层肥瘦相间的糖醋五花肉。   糖醋五花肉?新鲜。   李长玉的视线在两人之间转了转。   嚯,关应钧这是追上了?   爱情的大饼真的从天上掉下来砸到他只会埋头猛干的干儿子了?   稀奇。   十栋楼开外。   香江大学艺术学院外的一家简餐店里,江含煜略微有些紧张地咽了咽口水。   “那个简顾问,是不是就是你之前说不是私生子那个?”   有人坐到江含煜这边来,他笑问,“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事情啊?他到底什么身份,长得好有特点,好漂亮。”   另一个人支支吾吾道:“你不要太难过,陆堑那种人渣,被判死刑了也好,不然你进门之后不知道要受什么委屈呢。”   江含煜握着勺子的手紧了紧,勉强扯动一下嘴角。   自父亲被执行死刑以后,这种假惺惺的话不知听了多少。   这些人不知道在心里怎么笑他,怎么厌恶他。   但现在知道他和陆荣搭上了关系,想来蹭一手资源,还不是巴巴凑上来!   江含煜闭了闭眼平复心情。   想到秘档文件上的内容——挑拨简若沉与内地高层、国际刑警华国中心局以及西九龙总区警署的关系。   他轻声道:“简若沉当然不是私生子,他妈妈在英国地位很高。”   “啊?那他还这样针对英政府?”   “对啊,听说港英的官员都被彻查了,港英为什么不找他麻烦啊。”   找了。   不过普通人不知道而已。   江含煜垂下眸子,轻声道:“你们说……简若沉会不会是港英派进西九龙总区警署的卧底啊?为什么他一去就找到了陆堑犯罪的关键证据?我在陆堑身边这么多年,我都不知道。”   “说不定他本来就知道内幕,而港英也想处理掉一批犯罪的政员,又不好下手,所以才让简若沉出手呢?”   江含煜心跳得格外厉害,“简若沉多合适啊,他妈妈是英国人。”   他尽量平稳地拿出一份报纸,“你们看,这家报社上刊登的这篇文章就是这么说的。”   与此同时。   这张报纸也被关应钧放在了简若沉面前。   关应钧道:“看看,今早有人送到西九龙总区警署,点名要给我,应该是想挑拨你和西九龙总区警署以及内地的关系,让你孤立无援。”   “不过你在我们这边已经通过了调查,内地那边更严,派人来见你之前肯定就都查清楚了,又签了长期开发项目做保障,没什么好担心的,但舆论方面得有个心理准备。我们之后会发声明澄清。”   简若沉刚拿起来,关应钧的传呼机就响了。   里面传来张星宗的声音,“关sir,香江皇家警署那边传来消息,负责组织调查陆荣的钱警司意外身亡,保安局那边越级做主,把陆荣的调查权利归到了西九龙这边的联合会。”   第一条听完,第二条就接踵而至。   这次是毕婠婠发来的。   “关sir。香江大学宿舍区,B7号楼楼顶的储水罐有一具赤裸的男尸,预估死亡时间不到3小时。他……你还是带着简sir来一下吧。”   简若沉听到这句时刚好看完了报纸。   微妙的违和感让人有些难耐。   突然被送进海关的苯甲吗啉、报纸的谣言、陆荣的调查权、香江大学宿舍区出现的命案。   消息爆发的时机巧得令人心惊。   有人在针对他。   李长玉办公室的电视里播报着新闻:   “stn news 午间新闻时段,现在是十二点钟,我是陈竹瑶。”   “今天的新闻有,香江大学发生一起命案。香江皇家警署钱警司意外身亡。陆氏长子陆荣出手,力挽狂澜,陆氏股价回升。港交所出现三起跳楼案……下面请看详细报道。”   简若沉猛然站起身。   港交所有跳楼民众?   不可能,他不是叫罗彬文发了低价散股吗?   当时无论是舆论还是放出的消息,只要股民抛掉陆氏的股票,买走散股,应该不会亏损多少才对。   关应钧立刻道:“你去港交所,我去宿舍区。”   李长玉道:“恐怕不行,宿舍区那边……死的是想要转系到我手下的学生。”   他转过笔记本电脑,正对着简若沉:“死者你认识。”   简若沉看着被害人的脸,瞳孔剧烈收缩一瞬。   他记得这个人,捧着花来问他转系的事情,很开朗的大二学长。   李长玉道:“你得去,避免媒体掐住“心虚”这点,口诛笔伐。很多狗仔根本不会管你有没有不在场证明,他们会瞎写。”   简若沉吸了口气,刚想打电话给罗彬文问问港交所的情况,手机铃声就响起来。   来电显示,未知号码。   他接起来,“喂?”   “我是李茂明。”电话对面的人道,“上面很信任你。放心吧,港交所的那边我们有头绪,应该是港英政府那边的人出手,花钱雇绝症患者跳楼。我们这边有线人看到他们曾在半年前出入香江国际医院。”   李茂明说的是标准的普通话:“别担心,港交所的跳楼案我们来解决。你专心解决你那边的案子。”   简若沉微微提起的心一下子落到了实处。 第76章 靠一下   “好。多谢李警官。”简若沉挂了电话。   他跟李茂明签下59亿发展合同时, 根本没算到会有今天。   没想到,都跨时代了,还能被祖国照顾。   简若沉弯腰拿起饭盒, 端起来潦草扒了两口后盖上盒盖, “李老师,我先去了,回来再吃。”   “去吧。”李长玉转头看向关应钧,“解决不了就给我打电话。”   “嗯。”关应钧抬手握了一下简若沉的肩膀。   又沉又热的力道从肩侧蔓延至全身,简若沉缓缓呼出一口气, “走。”   宿舍区与教职办公区离得不远,跑步十分钟就能到。   简若沉把新申请下来的工作牌挂上, 在天台的铁门外定了定神, 握上铁质的圆形门把手。   手腕轻轻一转, 门开了。   天光自逐渐敞开的门缝洒进眼底。   记者的长枪短炮立刻纷沓而至,嘈杂交错的人声自耳边响起。   “简先生, 请问您对此次的案件有什么看法?”   “听说这次的死者也是想要转到李老师名下的学生,请问你对此有什么想说的吗?”   “简先生,西九龙总区警署对陆堑赶尽杀绝, 导致陆家股票暴跌,大量股民亏得血本无归, 甚至有三人因此跳楼身亡。这三条人命应该由西九龙总区警署负责吗?”   “简先生,请问您会排斥同类型人才出现吗?李老师为什么没有跟您一起出现在现场?”   简若沉抬眸扫了一圈, “案件详情请关注西九龙总区警署公共关系科之后的新闻发布会。请大家不要干扰破案, 分清轻重缓急。”   一向眼里带笑的人,此刻收敛了唇边的笑意, 面无表情,神色凛然。虽然面嫩, 但身上却透出一股被锤炼出的威严,令人心生敬畏,不敢逼视。   更不用说他身后还站着一个眼神凌厉,以不近人情著称的高级督察。   记者们缄默半晌,小步挪开,让出一条路。   “多谢各位配合。”简若沉说着,快步走到警戒线边。   关应钧撩起警戒线,“你先去,我去周边看一圈,鉴证科有时会漏线索。”   “好。”   简若沉弯腰走进警戒线内。   现场很安静,为避免案件信息泄露,鉴证科和警员交流的声音都压在喉咙里。   向景荣走过来,“关sir又去周围看了?关键证据已经找到了。”   简若沉抬眸,“不方便跟我说?”   “不是。”向景荣道,“西九龙总区警署没有蠢货,现在这个节骨眼出了这么多事,明眼人都知道怎么回事。但是关sir这个人……疑心病有点重。他要是欺负你,你就来跟我干鉴证怎么样?”   简若沉:“……”   说得好真诚。   他都分不清向sir到底是在安慰还是在挖墙脚。   关应钧走进来,语带警告,“向景荣。”   向景荣不说了,把临时鉴证报告递出去,“都在这里。”   又把装着关键证据的物证袋递给简若沉,“关键证据。”   物证袋里有一张支票。   收款人叫秦嘉阳。   支票抬头的银行是启东银行。   向景荣趁着关应钧看鉴证报告,低声解释, “启东银行1841年进驻香江,是港英手里的东西。这张支票额度太大,有它的人必定和港英有关系。不过除了这个信息,目前还没有确切的证据表明秦嘉阳就是凶手。”   向景荣抿抿唇,接着道:“死者名叫林自明,不是支票上的收款人。”   “这张支票被死者折成小方块含在口腔内,唯有左上角写有收款人姓名的地方被用力折了一个角。”   支票左上角有一道明显的折痕。   看印记,这道折痕甚至被林自明用指甲划过。   简若沉将物证袋还回去,“这是被害者留下的死亡信息吗?”   “一般来说是的。”   向景荣说着,看向天台顶上的蓄水罐,“林自明是被淹死的。香江大学的蓄水罐存水时间是早上七点半,七点半之前水泵不开。经过一夜的使用,水箱之内水位很低,所以林自明在其中不会有危险,直到水泵被打开。他有足够的时间把支票折好,放进嘴里藏住。”   难以想象那该多绝望。   简若沉眨眨干涩的眼睛。   关应钧翻完了鉴证报告,“先不说这张支票是怎么来的。一个溺死的人怎么把支票藏在口腔内?人呛水之后会条件反射张嘴,支票应该会随着呛咳和水流飘出来。”   向景荣耸了耸肩,“关sir,人死前肾上腺素飙升,通过意志力做到什么都不奇怪。”   关应钧环视四周,“案发现场的第一发现人是谁?”   “是屋顶清洁工。”毕婠婠走过来,语速极快:“我问过了,清洁工每天中午12点会打扫宿舍楼顶楼的水箱,凶手应该算好了尸体被发现的时间。”   “三小时前,这位清洁工在清洁无人的讲座教室,没有不在场证明。”   关应钧道:“香江大学里谁最后一个看到林自明?时间呢?”   毕婠婠:“张星宗和刘司正去查了。”   话音刚落,天台的门就被撞开。   围在门口的记者们自发散开,抱着照相机,大气都不敢喘。   张星宗跑到众人面前,气喘吁吁道:“问过林自明的舍友了,他昨晚回了宿舍,今早六点半和秦嘉阳一起出的门,说是去晨跑,后来就没人看见他了。”   跟在张星宗身后的刘司正踌躇一瞬,递出物证袋,“我负责搜查林自明生前物品的时候,发现他留下了一封信。为了排查信息就拆开读了一下,是给简若沉的……”   简若沉接过。   林自明的字很清秀。   【简先生,展信佳   万分感谢你给的书单和电话。   春假时我读完了你给的书单,年后又在公开讲座上回答了李老师的问题,成功给老师留下了印象。   后来我拜访了李老师,上了几节一对一课程,对犯罪心理学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李老师跟我讲了几个你经手的案子,听说你还会变魔术,能神不知鬼不觉换走高级督查口袋里的东西。真酷,我也学了几个,希望以后能跟你探讨魔术原理。   期待成为你的同门……】   简若沉用力眨了一下眼睛。   林自明留下的死亡讯息,竟然是从凶手身上摸来的。   “秦嘉阳找到了吗?”简若沉声线有点颤。   “没有。”刘司正肃正神色,“秦嘉阳是林自明的舍友,我们去的时候秦嘉阳不在宿舍,电话也打不通,我怀疑他畏罪潜逃。”   关应钧道:“立刻通缉。毕婠婠去辅导员那里拿秦嘉阳家的地址,其他人检查一下案发现场,确保没有遗漏信息就清场贴封条。”   大学生犯案,大多都是第一次,手法不像重案组接手的其他案件那样老道。   要不是案发地离总区近,案子出现的时机又巧,这样的案子根本分不到重案组手里。   关应钧看向张星宗,“去,和记者谈新闻发布会的时间,然后通知公共关系科。”   简若沉有些怔愣。   忽然,天台门口的记者和摄像骚动起来。   下一瞬,简若沉的电话响起。   他接起电话,“喂?”   李茂明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来,“解决了,我们找到了三位跳楼者的病例,三人都在香江国际医院体检过,身患绝症,本来就活不长了,所以想拿钱留给家人,一了百了。”   “……”简若沉看了一眼腕表。   半小时。   祖国派到这边的人有两把刷子。   李茂明:“你那边怎么样?”   简若沉道:“有嫌疑人了,不过缺少指向性证据,抓到人之后需要审讯辅助。现在准备通缉。”   “审讯啊,你擅长的。”李茂明笑笑,“我们这边放了发新闻发布会的消息,准备公布你签下发展合同的事,你愿不愿意?”   一旦公布,就是彻底和港英撕破脸。   简若沉想到林自明,“公布吧。”   反正港英政府也没脸。   李茂明赞道:“好!有魄力!”   他语调温和,“我把你们那儿的记者全都叫走,你趁这个时间休息一下,把饭吃了。身体最重要。”   “好。多谢李警官。”简若沉挂了电话,天台门口围着的记者们已经闻风而动,消失不见。   重案组收拾好现场证据,拉好封条,开始准备一个半小时之后的新闻发布会。   简若沉再回到李老师办公室时已经过了半小时。   他没什么胃口,看向放在塞在天花板电视架里的大脑袋TV机。   屏幕里是一张市民义愤填膺的脸。   大爷对着镜头“呸”了一口,“你们这些媒体真不要脸,警察还没公布结果就在这里乱写,我看港媒就只有stn会实事求是,有点可信度!”   “我以前住在九龙城寨,睡三平米的笼子!简先生帮我们扫平了黑色帮派,廉政公署组织我们迁入了安置住所。我们这才有了正经房子住。”   “港英?他们的眼睛里只有钱和利益,坏!简先生是好人!”   大爷怒骂:“乱写!滚!”   简若沉:“……”   嗯?不是骂他的?   他迟疑地换了个台。   柴劲武的脸出现在荧幕上,背景是香江大学医学院的门牌。   简若沉明知柴劲武可能不会有好话,还是停下来看向屏幕。   柴劲武蹙着眉,“他看不起嫌疑人?你开什么玩笑。简若沉对谁都一视同仁,当初我被怀疑成嫌犯,没洗清嫌疑时都能给我带粥喝。”   “犯法了就接受审判,这不是正常的吗?陆堑?他就算是天王老子贩毒也该死。”   “你什么台的?不要再来医学院堵门,烦死了,你知道我爸是谁吗?”   简若沉:“……”   都三个多月没见,柴劲武怎么还是这个样子。   傻得劲儿劲儿的。   他鼻子有点酸,唇角缓缓地勾起一点弧度,把筷子头叼在嘴里,又换了个台。   STN的标志出现在屏幕上。   接着是罗彬文坐在书房里的样子。   简若沉一愣。   电视扩音器里传来有些失真的声音。   “介于今日传出的有关简先生母亲和简先生立场的不实谣言,我方在此给予澄清。”   罗彬文鼻梁上架着那副金丝边眼镜,黑白参半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手边是一沓文件,“康纳特家族在港投资超过千亿,项目从1973年开始,包括国金房地产,便民牛奶,地铁线路,商业中心,公众传媒以及港口发展。”   “此类便民项目已经惠及民众,目前可公开的文件将会投放至屏幕。”   简若沉目瞪口呆地看着原主母亲龙飞凤舞的签名。   地铁?1973年就计划建了?   罗彬文对着镜头,脸上和善的笑容全部消失,“康纳特始终保持中立和善意,期望与社会共同进步,协同发展。希望别有用心的人明白。康纳特是低调,不是死了。”   “啪——”   李长玉办公室门外落下一声脆响。   “谁?”关应钧立刻起身走到门口,门外只有一支摔断的钢笔。   墨水流了一地。   江含煜站在拐角之后,抱着陆荣递来的计划书,整个人缩着,双手捂住口鼻,大气都不敢喘。   为什么……   明明所有的都是按照上面给的计划书来的。   谣言、跳楼、泼脏水、用命案牵制简若沉。   为什么本该千夫所指的人会得到这么多声援?   难道平常一点儿微不可察的善意,就能得到这样多的回馈?   为什么连柴劲武都会为简若沉说话?   他不是讨厌简若沉的吗?   江含煜看向计划书上写的:试探李长玉对简若沉的态度。   他抿唇直起身,缓缓退出了教职工楼。   ·   关应钧隔着手帕捡起钢笔放进物证袋,关死办公室大门,转身坐回沙发。   他垂眸扫了一眼茶几上的饭盒。   菜只动了一口。   简若沉又想换台,遥控却被李长玉拿走。   李老师拍拍少年的肩膀,“林自明的死不是你的错。不要找了,没有人会怪你,你也不要怪自己。”   “你看,电视里都是你帮过的人,那些从前散发过的微小善意,都会像雪花一样回馈到身边。”   简若沉用力眨了一下眼睛。   转身靠进关应钧的肩颈。   他闭上眼,放任自己陷入这个带着红茶与薄荷气味的地方。   算了,李长玉火眼金睛。   什么都能看出来。   在这儿就不要藏了,憋着难受。   他把额头抵在关应钧的肩膀上,缓缓地呼出一口颤抖的气。   关应钧抬手揽住他,将人搂近了些,用手摸了一下他的脸,轻声道:“别哭。”   触碰面颊的这一下没有任何杂念,语调里的珍重清晰地传入心底。   简若沉轻声道:“我没哭。”   他只是觉得这个世道太荒谬。   1993年的香江,资本当道。   在他们的眼里,人命竟可以当做筹码摆上棋盘。   他知道自己没有错。   可林自明的死,叫人明白盘踞在香江的是怎样一股势力。   他还不够狠心,不够锋芒毕露。   简若沉静静靠了一会儿才,“吃饭,吃完回警署做事。” 第77章 你怎么这么冷   西九龙总区警署总指挥室。   重案组警司林雅芝站在总指挥面前, 她双手按在办公桌上,身体前倾,“我们需要简若沉来代表警署说话, 他是最好的人选。陶sir, 你在犹豫什么?”   陶鸿云叹道:“别激动啊林小姐,我又没说不办。他怎么代表?他都没毕业。”   林雅芝气得在办公室里踱了两圈,高跟鞋把地面敲得哒哒作响,“无论有没有毕业,他现在就是总区公认的门面!”   “他不上新闻发布会, 外面会怎么看西九龙总区警署对简若沉的态度?”   “民众不会觉得你陶sir稳健,只会觉得你软弱!”   陶鸿云不笑了。   他一身警服笔挺, 近六十的年纪, 头发却已经花白, 鼻梁上架着的无框眼镜有些反光,叫人看不清神色。   林雅芝开电视, 把声音调到最大,“现在STN亮底牌了。港交所跳楼的事情连小报社都在跟,民众怎么说的?”   “亏损过半时STN就放了低价散股, 他们抛掉手里的股票用仅剩的钱转买STN,现在都回本了。根本没人心生怨怼!”   “国际刑警中心局刚刚也公布了港交所跳楼案的调查结果, 说是收了钱。真相和简若沉根本没半点关系!”   话音落下,总指挥室一片寂静。   只有电视机里主持人的说话声。   陶鸿云平静道:“林小姐, 你父亲是警务处监管处处长, 你当然什么都不怕。”   林雅芝翻了个白眼,“陶sir, 我就直说了。我们查了陆堑,香江皇家警署现在又把陆荣甩给我们, 我们不可能不得罪港英。拜托你搞搞清楚,你在为谁服务。”   “到底是谁失之偏颇,您心里难道没有数?”   陶鸿云缄默一瞬,“关应钧什么态度?”   林雅芝道:“他还没回警署。”   “那就等他回来再说。”陶鸿云话音刚落,办公室的大门就被敲响。   他刚张嘴,进字还未出口,关应钧就推门而入。   男人只穿了件黑色衬衫,神色冷峻,臂弯下虚虚夹着份文件,衬衫的袖口挽到小臂,两三步就跨到陶鸿云面前,“陶sir。”   陶鸿云 :“你……”   关应钧没说话,把文件放到办公桌上,抬手拿起电视遥控器换台。   国际刑警那边的新闻发布会发言人刚好说到了发展合同的事。   “鉴于今日产生的不实流言,我方有三点要澄清。”   “第一,我方与康纳特旗下产业为合作发展关系,简先生在内地投资超过50亿元。我们秉持端正、中立、公正、公开的态度面对公众审视。希望个别别有用心者,不要分裂内地与香江的……”   后面都是官腔。   关应钧关了电视,把文件翻开,“这是公共关系科新闻发布会流程报告。我们一致认为简若沉做发言人是最好的选择。”   林雅芝简直扬眉吐气。   好好好。   做刺头,气领导还得看关应钧。   只要气得不是她就行。   简若沉也争气。   现在他们总区算是真正的上头有人,这还怕什么?   闯就完了!   林雅芝两手一摊,“总指挥官,关sir已经来了,你还要等其他人吗?”   陶鸿云脑子里回荡着那句“简若沉在内地投资超过50亿。”   沉默而安静地在文件上签下名字。   简若沉这靠山,太硬了。   硬得他都不怕港英了。   这还怕个屁。   ·   三十分钟后。   西九龙总区警署会议厅。   简若沉看着文件,疑惑地歪了一下脑袋,“我上?”   “是的。”林雅芝把人从上到下扫视一遍,转头对公共关系科化妆师道,“梳子沾点水,把他的碎发梳一下。”   公共关系科部长笑笑,“早上的时候,舆论把你说成十恶不赦的坏蛋了。短短两小时,风向就完全逆转。但西九龙总区警署却迟迟没有在公众场合表明立场。”   “我们总要表示一下的,还有什么比你和总区警署的人一起上场说话态度更明确?”   林雅芝道:“多亏了关sir,不然我一个人说服不了头顶那个保守派。”   严格来说,关应钧那不叫说服。   林警司摸了摸鼻尖:“放心吧,我们都信任你。”   简若沉抿了一下唇,“好。”   他不会辜负信任。   发布会即将开始之前,简若沉跟着公共关系科走上会议台,坐在铺了蓝色衬布的长桌前。   头顶的射灯很亮,照得人浑身发热,思绪落不到实地上。   关应钧走到简若沉身边坐下。   他换了一身警服,肩章闪着银光,气势逼人,气宇轩昂。   一露面,先进场的记者连交头接耳的声音都变得窸窸窣窣,鬼鬼祟祟。   STN派来的记者坐在第一排,眼神亮晶晶的。   简若沉能上场,就是西九龙最好的表态!   太好了。   港英的离间计没有得逞!   她鼻子微微发酸。   这一上午发生的事情太多,外面风云际变,一不小心就会万劫不复。   实在太叫人担心。   还好……   公共关系科部长主持发布会,他先念了一段充满威慑力的开场白,回答了几个刁钻的问题,表明了态度之后才将话筒传给简若沉。   简若沉拿起话筒,沉着冷静,不卑不亢,语调流畅地叙述香江大学宿舍区顶楼蓄水箱案的案件详情。   最后一锤定音:“秦嘉阳有重大作案嫌疑,作案后未曾出现在校园中,已经畏罪潜逃,现公布照片,如有目击者,望积极提供线索,奖金10万港币。”   他说完,按照流程表上念道:“下面是提问时间。”   现场的记者面面相觑,翻动着手里的纸,数着稿子交头接耳。   “你准备的什么问题?”   “我准备问西九龙对简顾问是什么态度,现在么……这个态度还不明显?”   “是啊,都直接上台说话了,信不信任很明显喽。我准备的问题也问不了了。”   “简若沉又聪明,又会做人,后台又硬,人又好,还解决了违法工厂和九龙城寨的问题。太尖锐的问题……我实在问不出口啊,昧良心。”   “那怎么办?我们总不能回去写【西九龙总区警署出奇招表态度,众媒体铩羽而归】?”   “也不是不行。”   STN的记者站起身,“简顾问,请问你有什么想要对港交所股民、九龙城寨搬迁居民说的吗?”   简若沉想到电视上一张张义愤填膺的脸,唇角勾起一点笑:“感谢大家的信任。”   简短、真诚而有力。   媒体人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我对着这张脸,实在说不出什么尖锐的话。”   “算了算了。以后还要坐他们家投资的地铁。”   钱又多,人又好。   谁会为难这样的人呢?   一场本该充满腥风血雨的发布会,在关应钧平稳冷淡地结语中收尾。   等到记者退场,整个会场的人不约而同松了口气。   公共关系科爆发出一阵压抑的欢呼。   “这辈子没这么爽过。”   “我就喜欢看那些媒体人想问又没话说的样子!”   “我真想看看港英政府里策划这件事的人是什么表情。”   “计划失败,肯定气急败坏喽。”   简若沉把稿子还给公共关系科,扯松绑得过紧的马尾,“不知道有没有人目击到秦嘉阳的逃窜路线。”   张星宗出言安慰,“不要急,以往我们的案件破十天半个月都是正常的,这才几小时。除非线索直接撞我们脸上,否则很难快速破案。”   刘司正道:“据我了解,秦嘉阳和林自明早有摩擦,他们在争同一个社科研究基金的申请名额。没有港英,秦嘉阳一样会对林自明起杀心。错不在你。”   简若沉轻轻应了一声,垂眸摩挲了一下手指。   不远处,关应钧举起传呼机,“线人传来了秦嘉阳踪迹。开工。”他脱下脑袋顶上的警帽,扣在简若沉脑袋上。   这顶警帽有些大,帽檐垂下来,遮住简若沉小半张脸。   他抬起帽檐,看向关应钧。   关应钧唇角微动:“休息一下,准备审讯。”   简若沉看着一众人走远,抓着警帽回到A组,将帽子摆在关应钧的办公桌上。   躺在椅子上缓缓闭上眼睛。   ·   与此同时。   陆荣见到了江含煜。   两人坐在后排,相对无言。   简若沉实在太厉害,太得人心。   厉害到什么都不做,就有其他人自发地帮他说话,摆平一切。   陆荣看着江含煜叹息一声,“你真该学学简若沉怎么调度资源,把控人心。”   江含煜死死咬住后槽牙。   比!又拿他和简若沉比!   反正所有人都觉得简若沉比他好!   陆荣惋惜开口,“冒牌货就是冒牌货。”   江含煜一时间如坠冰窖。   陆荣怎么知道?   ……   简若沉这一觉睡得不算太好。   醒来的时候有点昏昏沉沉。   他起身倒了一杯热水,心里装着事,没注意热度,直直灌进嘴巴。   关应钧抓了人回来,就看到简若沉被烫到直嘶气。   少年眼角微微泛着红,舌尖冒出来一截,脸侧睡出一道红印,模样有些可怜。   以往总是聪慧狡黠,运筹帷幄的少年,实际上也才不到20岁。   关应钧心想,比他整整小了七年。   小了七年,社会责任感却比谁都重。   他关了门,从柜子里拿了瓶矿泉水拧开递过去,盯着简若沉通红的舌尖,一丝杂念都生不起来,心脏有些闷,“喝点凉的。”   “嗯。”简若沉灌进去半瓶,这才觉得烫麻的舌尖恢复了知觉。   他拧上瓶盖,“怎么样?”   “抓到了。”关应钧抬手,摩挲着简若沉的侧脸,“他不认。”   这种珍重却不轻不重的手法叫人眼酸。   简若沉别开头,哑声道:“你们去找证据。我去审他。”   关应钧嘴角勾了一下,“有证据,林自明的衣服在秦嘉阳包里。”   简若沉一愣。   关应钧道:“他不认也得认。其实就目前来看,秦嘉阳杀害林自明铁证如山,案子已经解决了。”   “但是有件事还需要你去审。”   简若沉恍然一瞬,“支票的来历?”   问出支票的来历,才能拔出港英的爪牙。   “张星宗走访时,有目击者称,看到江含煜与秦嘉阳一起吃过饭。”   关应钧说着拿出文件,“我们怀疑支票和江含煜有关系。”   简若沉接过,还未抽出来,手就被关应钧握住搓了搓,一股暖意顿时蔓延上来。   关应钧蹙眉道:“怎么这么冷?”   简若沉道:“不知道。”   这股暖意实在让人身心舒畅,他把另一只手也塞进关应钧掌心里,“再来一下。”   关应钧笑了一下,把两只手都焐热了。   他松手想说点什么。   简若沉却拿起文件走到门边,“多谢关sir,工作了。” 第78章 拍拖浪费破案的时间   关应钧眼见着大门在眼前缓缓合上, 快步走过去扶住门打开,看着简若沉的背影轻笑了声,“小没良心。”   这句话飘进耳朵, 简若沉脚步没停, 唇角勾起一点笑,边走边翻完了手里的走访口供。   秦嘉阳在走访口供里是个挺优秀规矩的人。   上课下课,吃饭放学锻炼。   和林自明的社交圈高度重合。   两人表面上关系还算过得去。   直到林自明提出转系却仍要竞争社科研究基金的申请名额。   简若沉翻完最后一页,深吸一口气,抬手打开审讯室的大门走进去。   无论之前有什么情绪, 心里究竟是怎么想,审讯人员最忌讳的就是在犯人面前露怯。   简若沉面色沉静, 缓步而行, 稳稳坐到了秦嘉阳的对面。   秦嘉阳喉结滚了滚, “怎么是你?”   “看来你光顾着畏罪潜逃,没来得及看新闻。”简若沉勾唇一笑, 游刃有余摊手,“挑拨离间的计划没成功。”   秦嘉阳眼神乱瞟,“什么挑拨离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简若沉心里有了数, “给你支票的人是怎么跟你说的?是不是他叫你杀了林自明?他是谁?”   审讯室内陷入一片寂静。   秦嘉阳沉默地垂着头,双手死死交握着, 一句话不说,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   审讯室外, 重案A组的警员站成一排, 张星宗拿着审讯记录本奋笔疾书。   丁高问:“为什么说这句?秦嘉阳杀害林自明的动机不是为了争夺基金名额吗?我们现在不是要弄清楚支票和江含煜有没有关系?”   张星宗头也不抬,“不知道啊, 不过小财神这么做,自有道理。”   丁高恍然。   再看向审讯室之内时, 简若沉却已经站了起来。   他一边垂眸收拾手边的文件,一边道:“既然你不愿意说,那就代表杀害林自明完全是你自己的意愿。你知道现在香江的死刑制度已经不是形同虚设了吧?”   秦嘉阳的呼吸一下子粗重起来。   他张了张嘴,面上闪过一丝挣扎,最终闭目不言。   有戏。   简若沉了然引诱:“如果有人教唆你杀人,教唆者量刑更重,你要想好。”   秦嘉阳喘着粗气,死死瞪着前方。   简若沉道:“支票是非法所得,警局会没收。对于现在的你来说,支票已经没了,保命才最重要。”   他轻声道:“其实……枪毙时要挨至少四颗子弹,你知不知道?”   “你想象一下,四个警察围着你,枪口指着你,时间一到,砰!你根本不知道自己死在谁的枪下。”   简若沉称述的声音很轻,轻到叫人毛骨悚然,却充满了威慑力。   秦嘉阳吞咽了一下口水,“砰”字说出来时,他被铐住的手腕猛然一抽,厉声道:“不不不,给我支票的人是江含煜!”   他神色惶然,眼神微移,嘴唇发颤,“是他叫我杀人的,我……”   “好了。”简若沉直起身道,“我们会和江含煜求证。”   他拿着文件出去,看向目瞪口呆的丁高以及张星宗,“怎么?”   张星宗咽了口唾沫,回头看了眼关应钧,“总觉得你现在办案的风格开始和关sir有点像了。”   “没有啊,我只是稍微威胁一下。”简若沉掐着食指,比了一个指甲边的宽度,“我知道秦嘉阳后半句肯定说了谎,江含煜应该没傻到直接教唆杀人的地步,毕竟江永言就栽在这上面。”   他顿了顿道:“但只要秦嘉阳说了支票是江含煜给的,我们就能传唤江含煜过来问询了。”   丁高一拍手,“我懂了!你表面上问他的作案动机,实际上是不着痕迹引导秦嘉阳恐惧审判结果,从而供出江含煜!”   “哦~”张星宗恍然大悟,“等江含煜来之后,我们再给他看秦嘉阳的这句口供。届时,他们两个肯定会互相推卸责任,我们就能获得更多信息了!”   简若沉眉眼一弯,“是这个道理。”   他掩住鼻尖,偏头打了个喷嚏,觉得嗓子有点痒,“我趴一会儿,剩下的事等江含煜过来再说。”   关应钧瞥见他升起红晕的脸,蹙眉轻唤了声,“简若沉?”   简若沉趴在关应钧在A组办公室设置的工位上,偏过头,眼神困倦,“嗯?”   关应钧抬手碰了一下简若沉的额头,比寻常更热的温度从指尖传入心底,烫得人心慌。   他眸色沉沉缩回手,“毕婠婠和刘司正去请江含煜过来,其他人去看看鉴证科那边有没有什么新线索。”   张星宗负责组内文职,这会儿最大的任务就是把前置报告写了。   但他想到关sir的动作,心里一惊,“简顾问是不是生病了?”   “估计有点感冒。”关应钧用单衣外套把简若沉一裹,倒了杯热水,拉开抽屉冲了一杯柠檬盐水放到简若沉手边,“先喝点热的,喝完带你去医院。”   简若沉捧着杯子抿了一口,“不去,做完事再说。”   关应钧靠在办公桌旁边,垂眸不言。   柠檬淡盐水很好喝,温度热却不烫口,简若沉一口气喝了半杯,没听见关应钧回话,就用膝盖撞了一下男人的腿,“关sir?怎么不说话?”   关应钧道:“心里有事不利于养病,不如让你了却心事再说。按你说的,做完事再说。”   蒸腾的水汽蕴意在眼前,模糊了人影。   简若沉本以为要和关应钧争论一番案件重要还是身体重要的事,没想到……   他捧着杯子把热水喝完,昏昏沉沉趴在桌上睡过去。   半梦半醒之间,听到张星宗的声音。   “……简sir身体好像不怎么好,以后警校身体素质那关可怎么办。”   “没事,会养好。”关应钧轻声道,“他有点特殊情况。”   简若沉恍惚之间觉得有人站在窗户边上挡住了从外侧透进来的光。   意识游离一瞬。   简若沉彻底睡着了。   ·   再次醒来时已经过了一个多小时。   简若沉直起身,抬起酸麻的手臂摸了一把额头,还热着,但出了些汗,感觉好了不少。   他咳了一声,唇边便凑上温热的杯沿。   “喝水。”关应钧低声道。   简若沉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口,然后接过杯子,环视一圈,发现张星宗躺在他放在办公桌下,800年也不挪位置的行军床上睡着了。   显然也累得够呛。   简若沉小声打趣,“关sir,你怎么没床?”   关应钧道:“睡觉浪费时间,我白天不睡。”   这句话似曾相识,简若沉微微一怔,随后轻笑出声。   他轻轻嗓子,学着关应钧当初的语调道:“拍拖浪费破案的时间。”   关应钧浓眉一挑,“那是没碰到你。”   简若沉没想到他会这么说,瞪圆了眼睛,一时不察,自己给自己灌了三大口水。   他捂着嘴咳了两声,生怕把张星宗吵醒,脸都憋红了。   关应钧无声笑了一下。   他算知道了,简若沉为了任务演戏的时候什么都能演出来,什么话都敢说出口,好像什么都明白似的,实际上在这方面脸皮薄得要命。   一上真货就不行。   他搬了一把椅子在简若沉身边坐下,抓过少年的手拢在掌心摩挲。   简若沉手心发痒,头皮都麻了。   他瞥了一眼眼镜都睡歪了的张星宗,想把手从关应钧掌心里抽出来,但想到刚认识关应钧时,对方那副“我们不熟”“你肯定有鬼”的样子,底气和胜负欲就上来了。   要松也该是关应钧先松开。   他先抽走,搞得像害怕了一样。   简若沉止住了咳,有一口没一口地抿着热水,强作镇定,眼含笑意,曲指在关应钧掌心轻轻挠了挠。   关应钧贴在简若沉手背上的拇指一顿,有一把无名火从手心烧到心口,他盯着那两片被热水浸透的藕色唇瓣,轻声道:“跟你做什么,都不算浪费时间。”   简若沉硬着头皮“哦”了一声。   就在他险些撑不下去的时候,外头响起的鞋跟急促敲击地面的声音。   两人不约而同松开手,拉开了距离。   下一刻,刘司正抬手开门,探头大声道:“我们把江含煜带来了。现在安排在问询室里,简sir问不问?”   办公室第一排的行军床里,张星宗被吓得翻身掉下床,他手忙脚乱戴上眼镜,眼神都是懵的,“开工了?”   简若沉“嗯”了声,喝干杯子里的水,拿着支票的照片和口供文件夹起身。   烧还没退,走起路来时有点疲软打飘。   他又在问询室门口接了一杯热水端着,转头看向张星宗,“张sir,秦嘉阳的审讯录像拿了吗?”   “拿了拿了。”张星宗打了个哈欠。   简若沉看着,也跟着打了一个。   两人面面相觑。   “哈欠会传染的。”张星宗笑着说道,他神色放松,但当打开问询室大门的那一刻,眼睛里的笑意,连带着和善一起隐没。   以前,他只觉得江含煜只是生错了家庭。虽然感性上来说,用着赃钱长大的既得利益者令人愤恨。   但从理性上来说,江含煜本身并没有犯罪。   可是从“香江国际医院器官贩卖案件”告破开始,江含煜就是有罪的。   他嘴上说着不知道自己使用了无辜女孩的骨髓,但实际上呢?   去那边移植的人不可能不知道,只不过江含煜并未留下录像而已。   张星宗面色冷峻,跟着简若沉坐到了江含煜对面。   说是问询。   实际与审讯并无差别。   简若沉看向面色苍白的江含煜,拢了拢文件夹放到桌上,“真没想到,再次面对面竟然是以这样的方式。”   江含煜浑身起了鸡皮疙瘩。   直面简若沉时,他就想起简若沉步步为营,让他和江鸣山绑死在一起的样子。   这个人太聪明了,正面来他斗不过。   西九龙总区警署这么多人,来的为什么会是简若沉?   江含煜起身,“我要求换人问。”   简若沉笑起来,压着喉咙里的痒意道:“坐下吧,没让你去审讯室,纯粹是因为审讯室现在有秦嘉阳。”   “你们正在同时接受问询。”   江含煜面色沉冷,“跟我有什么关系?”   张星宗被他气笑了,“哈,跟你有什么关系。”   简若沉拿起录像机,按下回放键,将小屏幕直直对着江含煜,然后起身打开了问询室里的录像机,扶着三脚架道:“江先生不如看完再说话。”   江含煜看着简若沉唇边地笑,心里陡然升起不好的预感。   录像带里传出秦嘉阳慌乱地喊声:“不不不,给我支票的人是江含煜!是他叫我杀人的!”   简若沉按下暂停按钮,直直看向江含煜的眼睛,“秦嘉阳指控你教唆杀人,你现在有什么要说?”   张星宗掌心出了些汗。   他们所有人都知道江含煜并未直接教唆杀人。   此时的一切都是审讯手段。   想要让江含煜交代支票来历,就要给他制造自证危机。   张星宗明知这是最冒险也是最稳妥的办法,但还是紧张到手脚发麻。   万一江含煜不上当怎么办? 第79章 我想吃奶茶豆腐   问询室里的画面通过录像机, 实时传送到问询室隔壁的小房间。   刘司正和毕婠婠坐在屏幕前,不由也紧张起来。   刘司正搓着手指,“张星宗都要把水笔握烂了, 简若沉倒还挺镇定。”   毕婠婠道:“江含煜有鬼, 他在抖。”   ·   简若沉靠在椅子里,抬眸道:“怎么不说话?是没想好怎么编,还是没想到秦嘉阳会把你供出来?”   江含煜抿唇。   他这次很谨慎,按计划将支票转交给秦嘉阳的时候特意留了一手,录了音。   当时……   “我确实没有教唆秦嘉阳杀人。”江含煜强作镇定, 把微微发抖的手藏到大腿之下。   简若沉轻声道:“手拿上来,放到桌面上, 让我们看见。”   江含煜脸色一变再变, 最终深吸一口气, 逐渐归于平静。   他依言将手放到桌上,再次强调, “我真的没有教唆秦嘉阳杀人。”   简若沉淡声道:“口说无凭。”   江含煜扯了扯嘴角,拿出了兜里的录音笔,“我承认支票确实是我给秦嘉阳的。但我没教唆任何人杀人。”   他按下录音笔侧边的按钮。   秦嘉阳的声音传出来, “只要能破坏简若沉在李长玉心里的形象就行?”   江含煜:“对,随便你怎么做, 诽谤、散播谣言或者做点其他的。这张支票香江多少人想要,你不要让我们失望。只要能做到, 秦家以后就不用愁了。”   秦嘉阳静了半晌才道:“我明白了。”   江含煜:“等你好消息。”   衣物摩擦的声音响起。   录音到此结束。   江含煜盯着简若沉, 一字一句道:“你能进警署参与破案,不就因为是李老师的学生吗?我拿支票给秦嘉阳, 就是想让他做点手脚,让李老师厌恶你。”   “我想看看你不在李老师门下之后会怎么样。”   他顿了顿, “谁知道秦嘉阳理解错了,杀了林自明想要利用猜忌和舆论来作弄你。”   可惜林自明太有本事,死前竟然偷走支票留下讯息。   江含煜自觉扳回一城,“简顾问,教唆他人诽谤不算犯罪吧?”   张星宗紧握着笔,死死咬住后槽牙。   录音只有一小节,明显就是为了应付警察。   江含煜确实掉进了自证陷阱,但却有后手,现在竟然想要利用法律扳回一城。   怎么办?   张星宗看向身侧。   简若沉笑了,眸光清明,“看来你了解不够全面。单方面的录音操作空间太大,容易断章取义,一般不能作为呈堂证供。”   “你咨询的律师教了你教唆诽谤不构成犯罪,没教你录音不能作为自证?”   他抬眸扫过已然站起身的江含煜,对着空位一昂下颚,“坐。”   江含煜喉头发紧,他攥了攥手指,缓缓坐回了问询桌对面的椅子内。   简若沉压下喉咙里的痒意,“你刚刚承认了支票是你给的。可是我们查了祈付账号,归属单位是香江和平大酒店。”   他从文件里抽出两张,“而香江和平大酒店并不是江家的资产,而是香江政务司行政署署长名下的东西。”   众所周知,香江政务司目前是港英爪牙。   江含煜终于维持不住表面上的镇定了。   他紧盯着桌上两份文件,那一行行米粒大小的文字,搅和成令人头晕目眩的漩涡。   简若沉翻了翻文档,慢条斯理拿出一份记录,“行政署署长在前段时间因非法移植人体器官被拘留,目前正在接受调查。你再不交代支票真正的来历,我们会默认非法移植和贩卖人体器官的案子里有你一份。”   江含煜慌张辩解,“我没有。”   他心脏狂跳。   陆荣太深不可测,不能出卖。   可冒认自己和行政署署长有关系要坐牢。   他不想坐牢。   简若沉睁开眼,呼出一口灼热的气,“我最后再问一次,支票是从哪里来的,确定是你自己的吗?”   江含煜脊背上出了一层汗。   他死死咬着下唇,将唇瓣咬出一道白印。   问询室隔壁的录像室里。   毕婠婠喃喃,“这一段偷换概念实在精彩。”   江含煜站起来的时候,他们都以为支票的来历要不了了之了。   没想到事情峰回路转。   简若沉竟然能在这样短的时间内,抓住仅有的线索发问。   刘司正忍不住笑了声:“江含煜站起来又被迫坐下的样子,实在是太解气了。”   两人相视一笑,又双双看向屏幕。   问询室内。   江含煜深吸一口气,“支票……支票是陆荣给我的。我不知道他是从哪里来。”   简若沉的脊背一下子放松下来。   只要和行政署署长求证过出处,这张支票就能成为陆荣和港英政府勾结的证据。   张星宗也合上审讯记录,“江先生,感谢你的配合,有需要的话我们会再去找您。”   简若沉心想:可惜了,不能拘留江含煜。   要是能牵绊住江含煜的脚步,icac刘奇商那边就能派人去查江亭公馆,找一找江家其他违法产业的证据了。   这个念头才冒出来,问询室的大门就被打开。   关应钧走进来道:“江含煜先生,我们调查到您在香江大学简餐店散布不实谣言,公然捏造事实诽谤简顾问,抹黑简顾问声誉。”   江含煜面上的血色刷得褪去,“我没有……”   关应钧拿出了一张录像带,塞进张星宗带来的播放器里,调转屏幕。   屏幕上是简餐店的俯视视角,看角度,应该是个装在角落的监控摄像头,摄像头有些模糊,但还是能辨认出江含煜的脸。   关应钧道:“香江大学1990年发生一起影响恶劣的食堂投毒案,后来就与警方合作,在校内所有的餐厅装上了监控设备。”   他按下播放键,江含煜略微有些失真的声音从扩音器里传出来。   “你们说……简若沉会不会是港英派进西九龙总区警署的卧底?……说不定他本来就知道内幕,而港英也想处理掉一批犯罪的政员,又不好下手,所以才让简若沉出手呢?”   “简若沉多合适啊,他妈妈是英国人。”   关应钧只放了最关键的一小段就按了暂停键,“公然捏造事实诽谤他人,处以五日以下拘留,500元罚款,江先生,稍后会有警员来负责这件事。”   江含煜嘴唇微颤,难以置信地喊道:“拘留?”   太荒谬了。   他不过是说了两句似是而非的坏话,怎么可能构成诽谤?   “我要请律师。”   关应钧瞥见简若沉烧得发红的侧脸,耐心告吹,“请。张星宗,既然江先生想要对簿公堂,就准备证据起诉,也好给这出舆论闹剧做个收尾。”   张星宗啪地立正:“yes sir!”   他在心里啪啪鼓掌。   解气,好解气。   诽谤罪判不了几天,伤害性不高,但侮辱性极强,警局手里还有铁证,江含煜一旦上庭,名声就算是彻底完了。   等张星宗把江含煜带走。   简若沉强撑的一口气立刻散了,疲惫和身上的不适瞬间席卷而至。   关应钧把问询室内的录像设备关掉,抬手碰了碰少年的额头,滚烫。   他眉头蹙起,匆匆拽下外套给人披上,一把抱起简若沉,一边从安全通道下楼,一边拿起传呼机道:“毕婠婠,江含煜正在走诽谤的拘留程序,你叫刘奇商抓紧时间,该查什么赶紧查。”   他说完开了车门,将简若沉放上去系好安全带。   简若沉昏昏沉沉地拨弄了一下车内的储物格,从里面拿出张湿巾敷在额头上,含混道:“其实我身体比以前好多了。”   关应钧发动汽车:“嗯。”   简若沉的大部分身体问题都是长期服用苯甲吗啉造成的。   现在时间不够,再养大半年还会变得更好。   “谢谢。”简若沉喃喃,“多谢你每天早上喊我去锻炼。”   执行的时候累,也会嘀咕几句好严好早。   但锻炼确实是一件好事。   他侧眸看向关应钧,“你怎么想到要去查香江大学的监控?”   关应钧笑笑,“不是我查的,简餐店的老板是我养的线人,我付了钱。”   他一手握着方向盘,红灯时才得空把披在简若沉身上的大外套往上拉了一下,接着手往下落,摸了一下少年的手心。   滚烫。   简若沉困乏地闭上眼,“我睡一会儿。”   半梦半醒之间。   他恍然觉得手背一痛,想动一动的时候,手腕又被一只滚烫的大手摁住了。   有人低声道:“乖点,别乱动。”   简若沉恍惚意识到自己应该是挂了水,于是迷迷糊糊“嗯”了一声,缩在被子里,闻着消毒水的味道沉沉睡过去。   这次再醒过来时已经是第二天上午。   一睁眼,雪白的床单和天花板印入眼帘,鼻尖充斥着医院里的消毒水味。   简若沉蜷缩了一下发麻的手指,转头看向身侧,关应钧一手握着他的左手手腕,一手拿着份报纸搭在腹部,靠在病床边的椅子上睡着了。   寻常英俊威严,疏离冷淡的眉眼也在此时显露出一丝平和安稳,   简若沉看着手背上渗出点红褐色的薄棉球,微微扭了扭发麻的手腕,起身想下床。   关应钧立刻惊醒,他唇角微微压着,“怎么起来了?”   “饿了。”简若沉声音有点哑。   “躺着。”关应钧道,“我去叫医生。”   他扣住简若沉带着针眼的左手,五指缓缓插入指缝,十指相扣着,用拇指摩挲了一下少年回冷的手背,“不烫了,你昨天烧到39.8度。以后你——”   “钧哥。”   叮嘱的话被打断。   简若沉扫了一圈病房,确定没人,便就着十指相扣的动作抓起男人手凑到唇边快速亲了一下,抬眸观察关应钧的表情,“我真的好饿。”   关应钧喉结滚了滚,刚想问简若沉有什么想吃的,就听见本该忌口的人图穷匕见,“想吃奶茶豆腐。” 第80章 三句话,气晕陆老爷子   关应钧微挑了下眉尾, 眼睑提升一瞬,随即轻轻吸了口气,红色爬上耳廓。   简若沉没想到主动亲亲手背就能让关应钧这样惊讶。   惊讶过后好像又有点害羞, 耳朵都红了。   简若沉抿着嘴角, 憋住笑意。关应钧跟他确定关系那天特意选了旅馆天台,景色好是一方面。   另一方面该不会是因为那里光线不好,叫人看不清脸上的表情吧?   一想到表面上游刃有余的关应钧,心里或许在翻江倒海,却强作镇定。简若沉就觉得有趣。   他低低笑了一声, 轻轻拽了一下相握的手,“奶茶豆腐, 能不能?”   关应钧眸子里带上些了然的笑意。   有些人为了不听叮嘱, 什么都敢做。   他反手把报纸丢到病床的床头柜上, “我去叫医生,看过再说。”   简若沉摸摸床单, “……好吧。”   关应钧垂眸看着,然后宽大有力的手掌一翻,抓着简若沉的手抬起来, 又把自然蜷缩在一起的手指顶开,凑到唇边吻了一下掌心。   鼻息不轻不重拂过手心, 简若沉只觉得被气息吹过的地方都在发热,热度很快蔓延至全身。   简若沉不自觉往后缩。   关应钧便顺着力道松开手, 用被子掖住简若沉的手腕后起身去叫医生了。   值班医生过来时。简若沉直愣愣倚在靠背上, 盯着前方发呆,耳根和侧脸绯红。   医生看了眼医疗单, 又稀奇地看了看简若沉绯红的面颊,“还没退烧?不可能啊。”   挂四瓶水, 多高也该退了。   他拿起床头柜上的温度计给简若沉量体温,五分钟后拿起来一看,“37.2摄氏度,还有点低烧,再挂一天水稳定一下。”   简若沉强作镇定地点头,“好的。”   医生一边写诊疗单一边叮嘱,“冬春交替,容易病毒性感冒,你身体一般,要注意不要有太大的情绪波动,情绪波动一大,免疫力更会急速下降……”   薄薄的诊疗单上,注意事项越写越多。   简若沉便往被子里一缩,眼不见心不烦似的闭上眼睛,又睡了一道回笼觉。   再醒过来时,病房里没有别人。   简若沉穿了拖鞋去洗手间简单洗漱一番,再出来的时候却闻见了扑鼻的香味。   转眼一看,病房的门开着,房间里没人,但病床的小桌板立起来了,上面放着一碗粥。   看来是没奶茶豆腐吃了。   简若沉曲着腿坐到床沿,拿瓷勺搅了搅保温碗里的粥,虾仁便从碗底浮上来。   他一愣,看向碗侧,皇记的标志印在保温碗上。   病房门的锁扣咔嗒响了声。   关应钧提着纸袋进来,“怎么不吃?”   简若沉:“看着好贵。”   关应钧唇角勾了一下,“要是你的管家在这里,他也会给你买这个吃。”   他云淡风轻道:“我养得起你。”   简若沉手一顿,瓷勺“叮”一声碰到了碗沿。   心里的滋味还没来得及品,就听男人道:“玉米和青豆算不上素菜,我让厨子加了点青菜。”   简若沉:……   青菜青菜,在哪儿都能看见关应钧搞青菜!   他搅着粥,把青菜捞起来数了数。   十个小菜芯。   长得还挺可爱,嫩绿嫩绿的,拇指大小一颗。   简若沉蹙着眉,一边安慰自己,一边囫囵吃完,然后垂头喝完这碗少说要两千多的时蔬粥。   贵有贵的道理,虽然碗不大,吃不尽兴,但至少每一口都能吃到虾仁。   简若沉有点遗憾没能吃到奶茶豆腐。   上次张星宗给他带时,大家都忙于案子,又有突发情况所以没来得及吃。   再回去时豆腐已经散了,不能再吃。   藕色的唇角一抿,关应钧就推测出简若沉在想什么。   他把后拎进来的纸袋放到桌板上,“吃吧。”   “什么?”简若沉扒拉开纸袋往里面看。   最上面是一碗酱汁花菜,熟悉的酱料味散开。   简若沉一愣,“这是面店那个老板做的酱?”   “嗯。”关应钧拿出那碗素的,又把散发着奶茶香气的小杯子端出来,“豆花里加了白糖,所以奶茶没再加糖了。”   简若沉咽了咽口水。   自己也不知道是因为奶茶豆腐还是因为关应钧。   他垂头,看着修长有力的手指拨开杯子的塑料盖,接过勺子吃了口。   没加糖是对的,好甜。   热热的糖水蕴意着热气上升,最终慢慢蒸腾成水汽。   简若沉垂着头,心脏跳得厉害。关应钧的喜欢很细,像一杯水,看着无色无味,平平淡淡。实际上凑到边上一尝,是滚烫的糖水,甜的。   又热又烫,只有尝的人才知道。   一顿饭吃完。   简若沉才后知后觉,“你尝过吗?”   关应钧道:“没有。”   简若沉看了眼底都被倒干净的杯子,“下次再一起去吃一次?”   关应钧别过头,目光沉沉看过去。这个狡黠的,对谁都不错,实际没把任何人放在心里的简若沉,似乎有点变了。   他抬手捉住简若沉的后颈,轻轻往身前拢了一下,然后倾身吻过去,吮了一下就退开,把报纸摊开放在腿上,垂眸道:“现在我尝过了,不要套我带你去。这个不能多吃。”   简若沉碰了一下唇角。   其实关应钧亲人的时候很规矩,仅有的两次,第一次碰一下就退开了,第二次跟碰一下就退也没区别。   但还是叫人头脑一片空白。   他垂头把桌板上的空碗收拾到纸袋里,余光扫过关应钧,发现这人也不是表面上那样游刃有余,手指捏着报纸,眼睛却盯着虚空中的一点,根本没读。   关应钧心里憋着一口气,报纸上密密麻麻的小字一个也读不进去。他自控力还算不错,人生前二十六年也没感受过什么叫做欲望。   自从碰到了简若沉,引以为傲的原则和自律好像都要往后退一步。   关应钧转头看向病床,简若沉在收拢装着空碗的纸袋,日光映着他略微有些苍白的侧脸,把过分艳丽,极具攻击性的美照出一种清冷的神性。   简若沉浑身上下都是白的,正因为白,所以红起来的时候很显眼。   叫人不敢轻易冒犯他,但又压不住劣根性,想要亵渎。   简若沉被他盯得受不了,只好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江含煜的事情怎么样了?”   关应钧道:“他说你就是为了报复人才追究诽谤,所以想给你点钱,跟你道个歉,和你私了。”   “哈。”简若沉短促地笑了一下。   关应钧:“我估计你不差那点,再说……”   “再说我们拘留他,本身也不是为了报复,而是为了方便icac查案。”简若沉靠在病床上坐着,“刘奇商那边查出什么了吗?”   刘奇商的工作能力其实不低,否则也不会被选进联合会里。   他进联合会之前,五年查掉三个高官,十多个违法企业,扫了八次九龙城寨,清查了不少黑店,可谓是ICAC的一把好枪。   进了联合会之后却屡屡碰壁,只能说罪犯也有高下之分,会吸取入狱前辈的教训,一年比一年难搞。   关应钧轻叹了一口气,“江家之前丢过账本,江鸣山入狱时又被彻底清查过一次,江含煜只要不傻,就不会把关键的资料藏在已经被警察的地方,难查。”   这次查不出,以后会更难查。   江含煜虽然不聪明,但是做事情比较谨慎,说白了有点胆小,没什么魄力,又怕又想要。   简若沉也跟着叹了口气。   关应钧起身,拧了热毛巾递给简若沉擦脸,看着他胡乱抹脸的样子,“秦嘉阳杀人的案子破得快,江含煜的诽谤没造成太大影响,拘留不了多长时间,估计也就五六天。”   “希望刘奇商能在这几天查到江含煜其他违法证据。”简若沉把脸埋在毛巾里,瓮声瓮气道,“否则我们就只能在六天之后把江含煜放走。”   “廉政公署的刘sir要是不争气,第一个骂他的绝对是林雅芝。”关应钧说着,接过擦完的毛巾拿在手里,不知道想到什么,忽然笑了一下。   他道:“刘奇商为了在林女士面前挣点面子,肯定会在这六天没日没夜地干。”   话音刚落,病房的门就被敲响了。   关应钧把毛巾放到盆里,先去开门。   门一开,就见陆景琛坐在轮椅上,被陆家的家庭护工推着,一张脸青白交加。   关应钧堵在门口,“有什么事?”   陆景琛道:“我要见简先生。”   他看了一眼关应钧的样子,视线在他挽起的袖子和滴水的指尖一停,心里升起一丝古怪。   传闻中,西九龙重案组A组的高级督察最不近人情,天生就是一个心里只有公事的机器,和手下的关系不怎么样。   怎么会在简若沉的病房,还一副在照顾人的样子?   陆景琛没细想,满脑子都是已经被押送法院的小儿子。   他近乎低声下气地道:“关sir,简先生见不见我,还是简先生说了算吧?”   简若沉在里面听到这句,“进来。”   关应钧让开位置,让护工把陆景琛推进去。   这间病房朝南,光线很好。将陆景琛外强中干,强撑体面的脸照透了。   上次见,这个年逾半百的老人还精神抖擞,这次竟然有了些老态龙钟的意味。   简若沉道:“要是来问陆堑的事,我只能告诉您法律不容挑战。”   陆景琛的面皮抖了抖,眼睛里透出一丝阴毒,又一掀眼皮遮住了,颤巍巍道:“陆堑犯的错会有人替他承担,任何一个父亲都不会希望自己的儿子死去。”   原本风光无限,风头无两的陆老爷子低头求人,“简先生,我们不谈公事,也可以谈谈生意。九龙城寨那块地如今在陆家手里,政府一直都想买回去,但我们没放手。简先生要是能救下陆堑,我老头子做主,把地皮送给简先生。”   “谁有这块地仕途就会更加顺利。”   简若沉笑笑,“留给陆荣吧,我就祝他走得高高的。”   摔得惨惨的。   后半句没说,但在场都是人精,不至于连阴阳怪气都听不出。   陆景琛一口气没上来,差点又被气晕过去。他靠在轮椅上,胸脯起伏,喘息声又粗又重,护工赶紧拿出随身的氧气给他吸了两口,这才缓过神。   他挥开护工的手,终于维持不住表面上的和善,脸色怨毒阴森,“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简先生,多行不义必自毙。我求你救救陆堑,您要是做不到,我只好想别的法子。”   陆景琛语调又急又快,“你以为真能以一己之力改变港英对死刑的把控吗?死了港商,现在又威胁到高官的生命,这个泯灭人权的刑罚还能维持多久?”   简若沉歪了下脑袋,“还能维持多久?”   陆景琛恨不得举起手里的拐杖打上病床上的人,但关应钧就在他背后站着。   打了,西九龙总区警署更有理由诟病陆家。   他只能生生压下这股气,任由脑袋被冲得发昏。   陆景琛不说话,简若沉便自问自答,“你这么说,那死刑多半只能维持到年底,可就算港英1994年初就彻底废除死刑,陆堑也撑不到那时候。”   关应钧勾了下唇角。   心神挂在简若沉身上,他实在喜欢这副有气当场出,半点不给犯罪分子留情面的聪明样。   从江鸣山到陆堑,再到江含煜和陆景琛。   从没看见过简若沉给这些人一丁点儿面子。身上有股很热很正的冲劲,能带得感受到这股冲劲的人也热血沸腾。   关应钧倒了一杯水递过去。   简若沉接了,对着陆景琛喝了一口,然后端茶送客,“陆先生慢走,我们就看一看,是陆堑先被执行死刑,还是死刑被彻底废除。”   这一次,法院的压力那么大,政客的压力那么大,陆堑已然是一枚被政客舍弃的棋子。   陆景琛但凡有一点手段,一点向港英政府走后门的能力,也不会求到他这里来。   简若沉笑眯眯的,狐狸眼弯着,好整以暇地看到护工惊声叫起来,“陆先生!您怎么了?快!医生!”   关应钧敞开大门,看到轮椅一路滑出去,载着被气晕过去的陆景琛跑远了。   他走到简若沉床边,给功臣削了个苹果,刀尖一下下落在果皮上,苹果沙沙作响。   关应钧久违地感受到了什么叫作踏实。   原来坐在病床边给心上人削苹果,也能感到满足。   他把苹果削成片状,盛在碗里递出去,自己把长条状的果核啃了,随后才轻轻笑了声,道:“有本事。”   简若沉叼着苹果轻哼,“当然了。”   学犯罪心理学,学微表情心理学。能精准地让人开心,也能精准的叫罪犯破防。   简若沉在医院里住了一天多,第二天挂完水就回去休息和上学。   日子平稳过了五天。   简若沉被李老师抓着补了补行为心理学的知识。   第四天开始,他没课的时候,就恢复了去重案组打卡的行程。   但刘奇商那边一直杳无声息,好似一点进展都没有。   正当西九龙重案组的警员们觉得找罪证这件事儿没戏的时候,刘奇商抱着一束花,提了一兜包着红纸的小橘子,敲开了重案组的门。   林雅芝正好在休息区喝咖啡,一见刘奇商就冷哼,“还敢来?”   刘奇商把花递给她,笑道:“怎么不敢,我来谢谢你们西九龙小财神。怎么样,他病好了没?”   林雅芝闻了一下玫瑰,翻了个优雅的白眼,“我警告你,线人不要盯着我们家的顾问。”   刘奇商穿得西装革履,平常看着很精英范儿,但在林雅芝面前像个毛头小子。   他乐道:“哎,这事儿线人也好奇他,我又管不了太多。”   简若沉听说刘奇商到了,就到休息室冲了包豆浆粉,“刘sir?找我什么事呀?”   刘奇商把红纸包的橘子递出去,“哎,吃点果子。”   小财神是真有威力。   “江含煜名下有个大型的货币交易所不太干净,涉嫌洗钱,我们找到证据了,这会儿正查着呢。”   刘奇商嘿嘿直乐,“不知道这次能罚多少钱,但搜查令肯定能申请下来,先过来谢谢你呗。”   简若沉提了橘子,笑笑:“又搜江亭公馆?里头应该没什么东西了吧?”   刘奇商道:“不一定,说不定和天泉都一样,有什么我们忽略的地方,我想再去查一遍。就算什么都没有也无所谓,反正货币交易所有问题是板上钉钉了。”   “江含煜估计也知道这东西有问题,前段时间急着出手,这才被我们抓到了破绽。”   警局的豆浆粉没甜味,简若沉喝了一口就觉得没劲,端在手里不喝了,“那刘sir可要好好和林警司汇报,她这段时间愁得掉头发呢。”   刘奇商顿时心不在焉起来,撇着林雅芝,嘴里嘀嘀咕咕,也不知道说什么好话去了。   简若沉唇角勾着笑,优哉游哉捧着豆浆和橘子回了重案组,转手就把豆浆塞到关应钧手里,“关sir,喝点豆浆。”   关应钧看着杯子边上湿润的唇印,了然:“不好喝?”   “更合你的口味。”简若沉和关应钧并排站着,看向已经开始抢橘子吃的同事们,轻声道,“你喝一口,肯定喜欢。”   关应钧就着印子喝了一口。   淡的,只有豆浆的香味,确实是他的口味。   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简若沉喝过,又让人觉得回甘。   他一手端着纸杯,另一只手抬起来,搭在简若沉的肩膀上,握住摩挲了一下,面上一派冷静,很是公事公办地平淡开口,“确实喜欢。” 第81章 犯罪证据   简若沉恍了下神, 视线离散一瞬,在聚焦时发现红纸橘子都要被抢完了。   趴在口袋边上的张星宗按着袋口道:“留点留点,关sir和简顾问还没吃呢。”   提到了关应钧和简若沉, 众人的视线便一致抬起, 在室内晃悠一圈,落到并排站着的两人身上。   张星宗嘿嘿一笑,“还在讨论案子啊?关sir,你可别把简顾问也带成脑子里只有案子的工作狂。他才多大,我像他这么大的时候, 天天在大学操场上踢球。”   简若沉眨了眨眼,眸子里多了些笑意, “关sir脑子里可不是只有案子。”   “那还有什么?”张星宗把文件卷了卷, 假装话筒伸到简若沉下颚处, “有请我们的读心神探说一说~”   简若沉笑着拨开话筒:“我不好说。”   关应钧唇角抿了一下。   他伸手在袋子里挑了两个橘子,手指掐进橘子底部的果脐, 将皮扣弄出来一块,然后顺着纹路拨开。   简若沉心里一突,莫名觉得这动作充满了欲气。   湿润酸涩的橘子气立刻充斥到鼻尖。   关应钧垂着眸子, 喉结滚了滚。   他想有朝一日能与简若沉正大光明牵手走在大街上,走到同事面前。   可惜表白时都说了偷偷试一试, 现在都不知道两个月过完会怎么样。   不好说也正常。   他三两下剥完了橘子,抬眸静静看向简若沉。   真好看。   眉眼、鼻子、嘴唇都好看。   笑起来的时候好看, 意气风发的时候好看, 生气的时候好看,生了病躺在病床上的时候也好看得让人心疼。   嘴巴像把小钩子似的。   说出口的话能勾得人心痒, 也能叫人连气都生不起来。   他都想把简若沉亲得发不出声音,只能跟他依偎在一起。   关应钧垂下视线, 把手里剥好的橘子递给简若沉,动作含蓄又守礼。   简若沉接过时,两人的手指都没碰到一下。   他掰开一瓣塞进嘴里,咽下去之后才笑道:“多谢关sir照顾啦。”   关应钧看了一会儿他的眼睛,才道:“没事。”   张星宗拿着纸卷话筒的手紧了紧,总觉得有哪里不对,但细想又没有头绪,只好转了个话题,“刘奇商这么高兴,是不是找到江含煜的问题了?”   “说是江含煜手里的货币交易所有问题。”简若沉窝在椅子里,脊背靠着办公桌,一瓣一瓣地吃橘子,一边道,“但我觉得除非有江含煜参与洗钱的直接证据,否则这宗罪名算不到他头上。”   毕婠婠蹙眉:“为什么?”   关应钧很快接上思路,“因为江鸣山生前靠着货币交易惠及港英政府多年,帮他们的高官洗了不少钱。”   “刘奇商那边总是查不到贿赂证据就是这个原因,钱都被洗干净了。”   张星宗“啧”了声,“意思是上面的人会尽量保住江含煜?”   “嗯。”   简若沉不意外会出现这种情况,“再说了,江含煜在香江国际医院被查出问题的时候当众跳反,立场偏向陆荣。”   “根据资料,陆荣向来与港英走得很近,陆荣都能让香江皇家警署里负责调查他的高级督查意外身亡,足以见得他在港英一派多得人心。”   毕婠婠烦躁地挠了挠头发,“那怎么办?”   “等等看。”关应钧扯唇,眸子里却没什么笑意,“只要刘奇商能找到货币交易所的犯罪证据,江含煜为了保住自己,必定会想尽办法脱罪,而脱罪的手法就那么一种。”   张星宗沉默数秒,忽然一拍桌子道:“替罪羊!现在最好的替罪羊就是陆堑了!”   “是呀。”简若沉趴在椅背上,笑容满面,“江含煜早就在专访中说过自己不懂经营之道,所以手下的产业都是陆堑在管,此时出了事,肯定顺着这个话推给陆堑。”   他顿了顿,看了一圈重案A组众人兴奋的表情,压低声音道:“届时我们看他们互相攀咬就行。”   丁高快人快语,“狗咬狗,我爱看。”   张星宗捏了个兰花指点他,“暧,粗俗。”   众人相视一笑。   “怪不得刘奇商要送橘子,感情是因为感受到了小财神庇佑的力量,送供果来了。”   如果没有简若沉,案子绝不会顺利进行到这一步。   毕婠婠眼带笑意,“对了,那张支票,还要和已经入狱的和平酒店大老板核实一下,最好能拿到陆荣和港英勾结的口供。”   众人立刻簇拥着吃完最后几个橘子,散开处理工作去了。   傍晚的时候。   简若沉刚下楼,看见罗彬文站在一辆锃光瓦亮的黑色的丰田埃尔法,车子四角分别站了四个壮汉保镖。   他脚步一顿,轻轻往后一退。   虽说1993年的香江确实治安差到让人害怕,但也不必如此严阵以待吧?   罗彬文贴心地拉开车门,“我们改装的防弹玻璃弄好了,以后还是我来接送您。”   简若沉抿唇“嗯”了声,脖颈犹豫着动了动,最终还是回头看了关应钧一眼。   “小少爷?”罗彬文眼睛一眯。   简若沉立刻回头,像青春期被家长发现偷偷恋爱的高中生似的,快速而若无其事地躬身上车。   埃尔法算是90年代最贵的六座豪车,。   简若沉坐在中排,身后坐两个大汉,副驾驶一个,驾驶座还有一个专门开车的。   整个人被壮汉包围。   男上加男。   罗彬文坐在他身侧,靠在小羊皮的椅背,左腿搭着右腿,边翻看着文件边解释,“陆堑的案子马上开庭了,陆家很可能会狗急跳墙,我怕他们对你动手脚,所以才来接你……无论你想做什么,安全都是第一位。”   “我知道。”简若沉看向侧视镜,见关应钧的车不远不近地跟着,唇角不自觉勾了一下,“等这阵子过了就好了。罗叔,你怎么找到可信的保镖呢?”   罗彬文道:“用你妈妈留下的。”   简若沉喔了一声,看着外面的车流。   最近手头的事情多,都没怎么花钱。   也不知道那个电子公司发展成什么样了,“罗叔,服务器的事情怎么样了?”   “快造出来了,便携式电脑也已经有了生产线,预计在明年初正式铺货。届时正好接入我们自己的服务器网络,可以和市场上的现有产品隔离。”   罗彬文有条不紊道,“新电脑的定价不宜过高,这种新产品,接触过台式电脑的中产阶级更容易接受,所以我们定价一万五一台好吗?”   简若沉道:“你定就好,罗叔最专业啦,我们只要按时缴税,什么都好。”   罗彬文被夸得浑身舒畅。   简若沉继续说:“对了,等造出来先给重案组配一组吧。钱从账上扣,多给研究员发点红包,别让他们被别的地方挖走。”   他想到不合时宜随地大小叫的传呼机,以及不能静音的手机,又侧目道:“我们能不能造屏幕大一点,可以静音的手机呢?”   罗彬文:……   他沉默半晌,“屏幕大一点?”   简若沉伸直手掌,“巴掌大,最好是彩色。”   话音落下,车上几名保镖不约而同探头看了一眼小老板。   好前卫的要求,星际电影看多了吧?   再夸张点都要光感屏幕了。   手机不就打个电话,要彩色做什么?   “静音了,机主怎么知道来了电话?”罗彬文问。   简若沉跟他大眼瞪小眼,“震动啊。”   他顿了顿:“其实屏幕是次要,主要是不能有声音,我们做潜伏任务的时候,一旦有来电提示或者来信提示就会暴露,很不安全。”   罗彬文立刻应声:“我来安排。”   航天飞机都能造出来,不能叫的手机怎么会造不出?   小少爷需要,从今以后就得有。   钱到位,一切好说。   丰田埃尔法开进丽锦国际花园,经过2别的时候,后面跟着的白色车子往里一拐,消失不见。   罗彬文挑了下眉。   那个警察住2别?   勒金文家里的?   埃尔法在山顶别墅的地下车库里停下。   简若沉提着书包上去,吃过晚饭,写完作业,喝掉补剂,洗碗完躺上床,五分钟不到就睡着了。   生了场病,好不容易甩脱的嗜睡又回来了点。   秦嘉阳的案子解决之后,西九龙重案组又忙了起来。   这年头案子实在是多。   杀人的,持枪抢劫的,偷金店的,恐怖袭击在公共场合装炸弹的,层出不穷。   小案子给分区解决,连环大案分区解决不了,只能送到总区来,但凡是送过来的,全是缺少证据的烂摊子。   能把人磨得叫苦不迭。   关应钧时不时还要去深水埗帮一帮陈云川,只能在西九龙总区警署和深水埗警署之间来回跑。   简若沉也要上学,空闲的时间全抛在李长玉丢来的海量卷宗里,如饥似渴地学。   别说独处谈恋爱,两个人连见面的时间都少。   时间过了一个礼拜。   简若沉终于得了空闲,趴在关应钧办公室打瞌睡,睡意刚上头,就听见重案A组响起一阵欢呼,“顶啊!”   他一个激灵坐起身,开门出去,“怎么了?”   张星宗调高了办公室电视的声音,表情兴奋至极,“货币交易所的犯罪证据被刘奇商拿到了!ICAC的卧底搞到了交易记录!”   记者簇拥着挤到刚刚结束拘留的江含煜面前,高举着话筒,大声质问:“江先生,刚才ICAC公布了您名下货币交易所的洗钱与滥用信用卡的犯罪证据,请问您是否知情?”   “该货币交易所涉嫌妨害信用卡管理罪,非法经营罪,掩饰隐瞒犯罪所得及其收益罪。请问您如何解释?”   “据说您因为诽谤简顾问被行政拘留8天,请问您是如何诽谤的?为什么要这么做!”   “江先生!……”   电视里传出的声音一道接着一道。   重案组的众人看得全神贯注,鸦雀无声。   江含煜会把罪责推到陆堑身上去吗?   只要江含煜把事情做绝,陆堑就一定会反咬一口。陆堑那种人,穷途末路的时候什么狠事都做得出。   只要陆堑反咬,警署就有机会获得新线索。   陆堑才是知道得最多的那一个!   ·   江含煜被堵在拘留所的出入口,脸色被媒体灯光照得煞白,嘴唇毫无血色。   该死的,货币交易所没能脱手?   陆荣根本没用心善后!   他深吸一口气。   冷静下来,冷静……   这时候只能自救,陆荣不会管的。   怎么办?   江含煜习惯性摩挲了一下中指,摸了空,才想起订婚戒指已经被扔到了下水道。   陆堑……对,陆堑!   江含煜抬眸道:“我之前就说过了,我学的是艺术,对金融一窍不通,所以产业都是陆先生……我的……前未婚夫在管,我不知道他做了什么。”   他越说脸越白,几乎被风吹得摇摇欲坠。   不能怪他。   他想好好活下去……   ·   九龙裁判法院开庭等候厅。   陆堑面无表情看着电视里江含煜的脸,忽然扯出一个嘲讽的笑。   这就是他一直以来爱的人,力排众议,不顾老头子反对都要娶回家的人。   可笑至极。   这一刻,陆堑脑海里再次出现了从前的简若沉。   落魄、清高但热忱的冷美人。   他怎么就瞎了眼,爱错了人。   律师坐在陆堑身边,表情呆滞,“陆先生,你跟我说实话,货币交易所跟你有关系吗?我要给你做减罪判定,你再加罪名必死无疑。”   陆堑嗤笑一声,神色冷漠,“本来就减不了,上面放弃我了,你看不明白?”   律师张了张嘴,最终只道:“今天……今天的庭审有多家权威媒体到场,一点余地都没有,陆先生……”   “好了。”陆堑垂眸打断。   其实他知道,从录像带曝光的那一刻起,就一点余地都没有了。   他以为能拿捏政客的工具,实际上是一道这辈子都出不来的泥潭,一把双刃剑。   杀了政客,也能杀死他。   看守陆堑的两位军装警道:“陆先生,开庭时间到了。”   陆堑站起身,理了理身上熨烫整齐的黑色西装,戴上眼镜,眸子垂下,遮住阴鸷的眼神。   江含煜念不念旧情倒是其次,他都要死了,本不介意再宠爱一次这个“未婚妻”。但他不能忍受江含煜倒戈向陆荣。   他的母亲就死在陆荣母子手里。   陆堑扯了扯嘴角,在严密的监视下,缓缓坐上被告席。   ·   西九龙总区警署之内,正对着江含煜的电视画面一转。   STN记者陈竹瑶的脸出现在上面。   “大家下午好,我是stn记者陈竹瑶,今日,陆堑案将进入庭审流程,经过多方确认,九龙法院为表公平,公正,公开,破例准许媒体转播庭审内容,接受公众以及政府的检阅。”   “相信这次的公开庭审,将使法院即将跌破谷底的公信力有一定回升。”   “庭审还有30秒开始。”   “现在开始倒计时——”   简若沉掐了一下掌心,还未用力,一只手就横插进来,拨开了他的指尖,十指交握着藏在了衣摆之下。   关应钧道:“别担心。”   “陆堑一定会反咬。” 第82章 狗咬了狗汪汪汪   简若沉侧眸扫了关应钧一眼。   这几天太忙, 又没有一起回家,偶尔在重案组碰面,也只是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 然后匆匆错身而过。   这样藏在几排同事身后并排坐着, 把交握的手藏在衣摆底下,倒有了背着所有人偷偷恋爱的意思。   简若沉呼吸微顿,心跳有些快。   三分之一是看到陆堑要被庭审了,兴奋的。三分之一是不确定陆堑会不会攀咬江含煜,有点担心。   还有一点是因为, 只要前排的同事有一回头,必然会察觉他和关应钧交握在一起的手。   刑警们火眼金睛, 只要看见了必定搪塞不过去。   刺激……   简若沉没挣开, 反而扣得更紧。   两人掌心贴着掌心, 手指黏在一起,都微微出了点汗。   关应钧扭头看简若沉, 见少年唇角勾着轻笑,似乎觉得这样很有趣。   他浑身都热。   简若沉怎么能这么矛盾又充满魅力呢?   明明是正义的,但有时候肚子里又坏得冒泡。   明明是偷偷谈恋爱, 有时候给他光明正大拍拖的错觉。   比如现在。   关应钧喉结滚了滚,忍不住用拇指轻轻摩挲了一下简若沉的手背。   倒计时的30秒, 如此的漫长,又如此的短暂。   电视屏幕里。   倒计时终于走到了“1”。   法官与执法人员入场。   穿着黑色工作服的法官严肃认真地宣读完法庭秩序, 惩教署的警员便大声道:“court!(开庭)”   门口, 惩教署的警员将陆堑押到被告席坐下,锁好挡板。   今天的陆堑打扮得体面又精神, 风度翩翩,但黯淡而疲惫的脸还是暴露了他的真实状态。   丁高没忍住“嗤”了声, “人模狗样。”   法官看向手中的A4纸,“姓名、户籍和身份编码报一下。”   核对被告人信息是一个公开透明,毫无隐私的过程。   陆堑觉得难堪至极。   法官平平无奇的一句话,竟然就让他堪堪维持的体面变成了笑话。   让他前面将近30年的人生变成了一摊恶臭的烂泥。   陆堑无比窘迫地认识到,他已经不再叱咤风云,而是一个被绳之以法的罪犯。   他喉咙发哽,掩饰住窘迫,尽量平静地说完了身份信息。   法官道:“被告陆堑,近日组织过一起轮渡抢劫案,参与组织人体器官贩卖,拐卖人口,拍卖国家保护文物。有组织、领导参加以暴力威胁社会生活秩序的□□性质的行为。”   太长了。   一口气根本念不完。   法官喘了口气,读那些令人心惊的文字:“以及,被告陆堑在九龙城寨盘踞一方,违法兴办工厂□□。”   “在1892酒吧,组织聚众吸毒,□□,违法持枪。”   “在天泉都娱乐城制毒,违法排放不达标的,制毒所产生的废水。”   “利用陈荷塘大酒店,违法监视西九龙总区警署。”   “因为以上违法行为,被告陆堑,于1993年被香江九龙半岛西九龙总区警署逮捕。”   “以上案件均由西九龙总区警署侦查终结。”   “西九龙总区警署以被告人抢劫罪;组织、领导、参加□□性质组织罪;涉嫌妨害信用卡管理罪;非法经营罪;掩饰隐瞒犯罪所得及其收益罪和洗钱罪;拐卖人口罪;组织出卖人体器官罪;倒卖文物罪;非法储存爆炸物罪;制造毒品罪;容留他人吸毒罪;窝藏、转移、隐瞒毒品、毒赃罪;非法持有、私藏枪支、弹药罪;污染环境罪等15项罪名起诉。”   法官又喘了口气。   声音还挺大。   张星宗看笑了,“陆堑比江鸣山的罪名都多,差点把我们法官阁下念断气。”   毕婠婠叹道:“扬眉吐气啊,光听他念我都浑身舒畅!”   刘司正乐呵呵问,“是觉得裁判法院不得不忍气吞声公正评判解气,还是觉得陆堑坐在被告席解气?”   “都有。”毕婠婠道,“双重叠加的解气。”   她真的很庆幸简若沉选择了重案组。   如果没有简若沉利用舆论一步步推高事件热度,堆起西九龙总区警署的公信力。   那么民众对陆堑犯罪的关注度根本不可能这么高。   法院更不会为了挽回口碑,被迫公开公正地审理案件。   这场庭审太多民众在关注。   如今所有民众都知道陆堑是个什么十恶不赦的人了。   ·   电视屏幕里。   法官咽了咽口水。   他真是恨透了简若沉。   这次的事情闹得太大,上面要求给陆堑判死刑。   他要彻底得罪陆景琛了!   法官看向被告席上坐着的人,“经过裁判法院核实,所有证人证言、证据均属实。请问被告有什么要辩解?”   陆堑道:“有。当庭为什么给我增加涉嫌妨害信用卡管理罪,非法经营罪,掩饰隐瞒犯罪所得及其收益罪和洗钱罪?”   简若沉微微坐直身体。   来了!   这三个罪名是江含煜的!   陆堑要反咬了吗?   陆堑坐在被告席,语调平稳,“请法庭再次与我核对这三样罪责的证据。”   法官额角冒汗。   证据都在icac手里,廉政公署根本没有递交证据进行起诉。   他根本没有一点证据!   陆堑笑了一下,“据我所知,裁判法院只有接受起诉的权利,没有私自调查案件的权利。”   “江含煜刚刚在外面污蔑我干涉了他的货币交易所,你们就把罪责安到我头上来了?谁让你这样做的?”   反正他就这样了。港英当他是弃子,父亲没能力保他,大哥也要他死。犯罪的又不是他一个,凭什么只有他遭罪?   就算是死,他也要搅浑池水,拉一个垫背。   陆堑懒散靠在被告席位的挡板上,看着侧面成排的摄像机道:“江含煜,我没碰过你的货币交易所。”   ·   已经回到江亭公馆。   正坐在客厅看庭审的江含煜猛然站起,失手打翻了手边的水杯。   陆堑都要死了,为什么不能再帮他一次!   电视屏幕里。   陆堑在法官震惊到失语的表情中不紧不慢地道,“我并未碰过江含煜手上的任何产业,所有决策均由他拟定后,再拿着不确定的来询问我。”   “我没有在里面看到过货币交易所的内容。”   “陆堑!”江含煜惊声尖叫一声,抬手挥落桌面上已经翻倒的水杯。   清脆的声音响起。水杯摔碎在地板上。   江含煜一阵眩晕。   不是这样的,明明是陆堑接手做好决定再给他看,怎么到了陆堑嘴里,就反过来了?   陆堑一直盯着屏幕,眼神阴沉,皮笑肉不笑地道:“宝贝,你说过的,犯错就要承认。”   “还记得你小时候特别爱去的地方吗?油尖旺旗申私立国际中学边上的废弃河堤,那个斜坡上刷着黑白的格子,你说那东西像个棋盘,你很喜欢。”   陆堑呢喃道:“你从小就爱把东西藏那里。还把送我的情书埋在河堤边,叫我去找,现在你……”   他说着停住了。   寻常想起时甜蜜温馨的回忆,现在只会让喉头翻滚,令人作呕。   陆堑喉结滚了滚,嘴唇微张,“我猜你还没改变这个习惯。”   法官脸都吓白了。   虽然不知道上面为什么要保江含煜,但这句话不是给警方送线索吗?这怎么行?   他厉声道:“请当事人不要讨论与本案无关的话题!”   陆堑垂眸道:“那三个罪名,我不背。”   ·   江亭公馆里。   江含煜脸色煞白,脑子里最后一根弦崩断了。   陆堑这是要拉他同归于尽?   为什么?   为什么不能帮帮他?   就算他们最后貌合神离,但他们从小两小无猜,青梅竹马的感情难道是假的?   当初在医院,他也不是故意要背叛的,他只是想干干净净活下去。   陆堑为什么就不能成全他!   ·   西九龙总区警署。   关应钧避开所有人的视线用力捏了一下简若沉的手指,最后揉了揉才起身道:“陆堑不会无缘无故提这个地方!去搜一下!说不定会有别的线索!快!”   “yes sir!”诸位警员齐声道。   重案组的其他部门显然也意识到了这点。   一时间,周边的组别都动了起来。   A组办公室大门紧闭,但却能听到陈近才的大嗓门——   “动作快!如果那里真有猫腻。港英想要保江含煜,一定会出动人马去这个地方销毁证据。”   “我们要和他们抢时间!”   “不仅如此,我们还要和距离现场极近的民众抢时间!他们很可能会因为好奇而破坏现场。”   “快!”   话音落下。   纷杂的脚步声,子弹装进弹匣的声音,配枪检查时零件发出的摩擦声响彻重案组。   关应钧垂眸看向拒绝带枪的人,“你真不带枪?”   “不能带。”简若沉抬眸,琥珀色的眼睛清明而冷静,“你给我开了太多先例,以往记者来得晚不要紧,这次记者肯定会比我们先到。”   “如果被他们拍到我破例持枪,港英借机大做文章……不得了。关应钧,你要负责的。”   关应钧笑了笑。   负责……这话不能细想,光想就觉得甜。   简若沉抬手拿起靠墙充电警棍,在手上耍了一下,“不要紧,我带这个。”   他很轻地笑了一声,扭头对关应钧道:“钧哥,你要是想负责,还是等以后吧。”   关应钧把子弹推进弹匣的动作一顿。   咔哒一声,最后一颗被装好。   不到一分钟。   所有人整装待发。   关应钧扫视一圈,垂眸轻声道:“你算好了我没时间收拾你,才敢说这种话。”   这话太厉害了,叫人百爪挠心,浮想联翩。   关应钧把枪塞进枪套,皮质的背带式黑色枪带把胸廓的肌肉勒得紧绷。   他沉声道:“出发!” 第83章 关sir要把绝活教我啊?   关应钧开车最快。   白色的丰田副驾驶载着简若沉, 后排坐着刘司正和丁高,一马当先冲在最前面。   丁高瞄了一眼侧前方的关sir,想提要求又不敢, 只好小心翼翼戳了一下简若沉从副驾驶支棱出来的胳膊肘, 悄声道:“简顾问,你让关sir把车载电台打开呗,我还想听审讯。”   简若沉回眸看了一眼,抬手拧开电台开关,拨弄下面的齿轮, 调到STN总台。   扩音器里传出法官和陆堑有些失真的声音。   丁高听得津津有味,心满意足。   虽然电台只有声音没有画面, 但通过法官一字一句的案件复盘, 却能让他想象出陆堑被折磨得濒临崩溃的样子。   太解气了, 越听越爽。   下班都能多吃两碗饭。   丁高拍着大腿道:“有了简顾问,终于有人帮我们顶着压力开车载电台了。”   刘司正简直无语。   他们小财神哪儿有顶着压力的样子?   这不是问都没问, 随手就开了。   跟开习惯了似的。   关sir那么有领地意识的一个人,察觉简若沉碰上电台的时候,连眼睛都没斜一下。   他想到这里, 思绪一滞。   奇怪,关sir跟简顾问之间的关系是不是有点太好了?   不像是寻常同事那种客客气气的好, 而是没有距离感的好。   刘司正一时间想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只能归结于关sir惜才。   毕竟简顾问实在是太抢手了, 不对人好点的话根本留不住。   十分钟不到。   车子就开到了油尖旺旗申私立国际中学附近。   关应钧绕着中学开了一圈, 很快找到了陆堑在法庭上提到的废弃河堤。   此时河堤边上已经站了几个喜好热闹的民众和身着黄马甲,带着摄像的记者。   更有大爷手里还拿了根铁铲, 已经沿着河堤挖了两三个小坑了。   一行人连忙开门下车。   丁高快步跑过去,“先生!不能挖不能挖!”   他举起自己的证件:“西九龙CID办事, 配合一下!”   大爷“暧”了一声,把铁铲往地上一插:“你们警察能找,我们也能找啊!我想帮忙嘛,我要是找到了,你们能不能给我发好市民奖啊?多点奖金嘛?”   丁高竹竿似的身体摆了摆,哭笑不得道:“先生,我们需要完整一点的现场……麻烦您配合一下。”   大爷的脸一下子垮了下来,“你什么意思?觉得我碍事?”   丁高头都大了。   有些老年人听不进话,情绪不稳定。   虽然是好心,但仍会给破案工作带来麻烦。   他本就是组里最不擅长看人脸色与人交流的人,这会儿更不敢随意激怒周边民众。   警戒线拉不起来就算了,就怕有港英的人藏在民众里浑水摸鱼,趁机进入河堤,先一步找到证据。   刘司正立刻上去赔罪,“不好意思啊,我同事没这个意思。我们要拉警戒线了,麻烦您跟我到那边说话好吗?”   丁高:……   虽然他不会说话,但刘司正也没会到哪里去。   大爷血压升高,面色逐渐发红,丁高看着,朝刚刚戴好工作牌的简若沉投去求救的视线。   简若沉比出一个ok,面带微笑上前,“阿伯!你这个铁铲看起来好好用啊!”   大爷的注意力被转移,“是啊,我看你们也没带什么挖掘工具,不如让我帮忙啊。”   “哎呀……”简若沉遗憾道,“我们有规定的,上面不允许,不过我想借一下铁铲,不知道阿伯愿不愿意呀?事后署里会奖励您,给您发奖金的!”   丁高和刘司正提了口气,拳头无意识握着,紧盯大爷。   警戒线已经拉了一半,就差他们这边,要是这个大爷不出去,工作进行不起来,不知道还要耽误多少时间。   毕竟河堤只是泛指。   这里或许会有线索,但江含煜不一定真的会把关键证据藏在这里。   一切还要等搜过再说。   时间紧迫。   媒体就在边上虎视眈眈,态度又不能太强硬。   否则明天就会有【西九龙警署CID大发官威,轰走热心民众】这种标题的离奇新闻出现。   只能寄希望于简顾问了……   简若沉见大爷面上表情松动,立刻道:“您的铲子帮了忙,也算是您帮忙了嘛。”   大爷:“暧,是这个道理。”   简若沉掌心向上伸手,将大爷请出警戒线范围,“您跟我去车子边上做个登记,我们征用您的铁铲,事情结束之后会将表扬信和奖金送到您家里,感谢您为维护社会秩序做出的贡献!”   大爷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这小年轻,说话真好听。   借个铲子都是为维护社会秩序做贡献。   看来他这个年纪的老爷子,也有点用的嘛。   大爷颤巍巍在口供登记表写下家庭住址等基本信息,身上那点儿对抗的劲头在短短一分钟之内全部消失。   丁高看着游刃有余的简若沉,用力挠了挠后脑勺,把头都挠响了。   刘司正看过去,“这么痒?”   丁高“啊”了声,“痒。”   主要是想不通。   简若沉也太牛了,应对市井民众的时候真诚又厉害。   哎……他这嘴,怎么就学不会呢?   头好痒,不会是要重新长语言系统了吧?   简若沉录好信息,将表格放在车内储物柜里夹好,接过阿伯的铁铲后又道了谢,这才走回警戒线旁边。   丁高伸手撩起警戒线。   简若沉弯腰钻进去,“谢了。”   “该我来谢你……”丁高曲指挠挠侧脸,从兜里掏出一次性鞋套递出去,“要是没有你,我都不知道怎么办……”   简若沉接过穿上,“怎么会?以前没这种事吗?关sir怎么解决的?”   刘司正:“直接请出去……态度强硬一点。”   所以媒体经常写西九龙的坏话。   说他们不近人情,群众满意度和公信力连年降低,林雅芝为了这个事说了重案组好多回。   简若沉失笑。确实是关应钧能干出来的事。   “好了,做事。”   说话间,毕婠婠以及其余组别的人到了。   大家穿好鞋套,尽量不碰到泥土,每人负责一块区域整理线索。   观察现场不是简若沉擅长的领域。   他走到关应钧身侧,“能观沙识地,经验丰富的关sir有没有看出什么来?”   关应钧站定,忍住揉一把他脑袋的欲望,淡声道:“土地不怎么平整,有几处植被有异常,铁铲给我,我去挖开看看。”   简若沉将借来的铁铲递过去,虚心好学。   关应钧掂了掂,走到一处,将铁铲往下一插,用力踩下铲头一撬,一块土带着枯黄的杂草翻出来。   他干活的时候动作利落,每一次都铲到实处,肌肉微微鼓动。   简若沉视线偏了偏。   第一次发现关应钧长得挺有味道,带着股只在不经意之间会漏出的野性。   他舔了下唇。   以前也经常一起做事,但从未关注过这些。   现在不一样了,不故意关注,脑子里也会时不时冒出点东西来。   关应钧大约挖下去半米。   “咚”的一声闷响。   铲头似乎碰到了东西。   他蹲下,戴着手套拂去上面的土,将碰到的东西挖出来。   是个饭盒大小的马口铁盒。   毕婠婠听到动静走过来,“真找到东西了?”   关应钧叫来鉴证科给铁盒四面拍照,然后才打开盒子。   他将沾了泥土的手套脱了,换上一副更干净的,翻看着铁盒里的东西。   一本硬皮笔记本,一张存折,还有一打折在一起的纸。   简若沉掀开存折,“是江含煜的。”   他不理解,“怎么会有人把存了钱的存折埋在野外?还是瑞士银行……”   张星宗道:“很多想给自己留后路的犯罪分子都会这样做。因为被通缉时回不了家,常去的地方也不能去。港内的银行卡一旦使用就会被银行上报,暴露行踪,更不能使用,所以就会弄一笔瑞士银行的存款备用。”   他探头,凑到简若沉身边看了一眼,“嚯,500万。”   90年代的香江,500万是大钱,但也只能买100平左右的房子。   500万对普通人来说不少,对江含煜来说不多。   “他应该不止藏了这一个。”简若沉想了一遍江含煜的为人,“他平常的生活成本高,准备后路的时候一定考虑到会过苦日子,所以绝对不止埋了这一个。”   关应钧拿出工作簿,画了个河堤的简笔画,在其中圈出几个地块,“临摹几份,发给陈近才,让他帮忙挖。”   毕婠婠:“OK。”   关应钧翻开黏在日记本上微微泛黄的纸张,抬头是6个加黑加粗的大字——亲子鉴定报告。   鉴定人:江含煜。   红色的方形章头盖在名字旁边,鲜红、刺目、令人震惊——确认无亲缘关系。   印章上方有一行小字,【经过我中心鉴定,江含煜与江鸣山先生确认无亲缘关系。】   鉴定时间,1987年,1月2日。   关应钧捏紧了报告。   线人给的情报上显示,江鸣山于1990年将简若沉认回,没有经过过户手续,也没有办过接风宴,什么都没有,当时简若沉才16岁。   而江含煜竟然在13岁就知道自己不是江鸣山的亲生孩子了?明明知道,却能鸠占鹊巢,在简若沉回去之前演了三年。   简若沉探头,“这么早?”   原书没写这个,还以为江含煜是原主被认回后才知道的,没想到13岁就自己做过亲子鉴定了。   关应钧一愣。   简若沉看着他的神情,摸了下鼻子。   这事情不怎么好解释。   他把锅抡起来,甩到罗彬文身上去,“管家说我们被抱错了。”   轻描淡写一句话,叫人心脏抽疼一瞬。   关应钧蹙了一下眉。   香江对新生儿的管控很严格,产下后不会离开父母的视线,有专人看管。   这样的情况下会抱错?   他折好亲子鉴定,潦草翻了翻日记。   简若沉偏着脑袋一起看,被上面既非主流又逻辑不通的发泄型话语震了震,缓缓缩回了脑袋。   避开主角团太久,好久没有受到过炸裂台词的冲击了,没想到日记本里密密麻麻全都是。   令人震撼。   远处。   江含煜戴着帽子,沉默地隐没在人群之中。   他还是来晚了一步。   不过还好,警察被陆堑的话误导了,误以为他把重要的物品埋在土里,只找到了亲子鉴定、存折和日记。   江含煜神色冷漠。   那份亲子鉴定就算被爆出来也没什么事。   反正江鸣山已经死透了,财产也已经被他拿到手。   继承人继承遗产之后,已经继承的财产不会被收回。   再说了,简若沉也不稀罕他的钱。   江含煜扯开唇笑了一下。   觉得看一群警察在河堤上做无用功也挺有趣。   怪不得陆荣说很多人杀过人之后会在警察搜查时回到现场。   原来如此,确实爽。   警察再聪明又怎么样,还不是只能找出一些无关痛痒的东西,被耍得团团转?   江含煜眸色阴冷。   ·   简若沉忽然若有所觉地回过头。   江含煜慌忙垂下视线,侧身藏在了一众围观民众的后面。   关应钧顺着简若沉的视线往远处看:“怎么了?”   “好像有人盯着我。”简若沉迟疑道,“可能感觉错了。”   关应钧立刻下达指令:“张星宗,刘司正,你们去周边围观群众里排查一下,看看江含煜或者港英的人有没有混在里面。”   等两人走远,他才将手里的东西装进物证袋,“不要小看刑警的直觉,直觉依赖于大脑的信息处理,你一时间想不明白却用直觉感受到的事情,很可能是因为脑子给了答案,但理性却没反应过来。”   简若沉意外挑了下眉,“关sir,你要把绝活教我啊?”   关应钧轻笑了声,“慢慢教。”   简若沉一下子想到滂沱大雨里,男人告诉他什么是心动的样子,脚跟缓缓往后蹭了一步,语速极快道:“我觉得江含煜既然能给自己准备瑞士银行存折做后路,应该不会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   关应钧沉吟:“怎么说?”   “他很可能在附近别的地方还藏了东西,这样一旦东窗事发,他不仅能取到存折,还能顺路去不远处拿走不利于他的证据。”   简若沉剖析道:“再有,如果出现现在这种情况,江含煜也能保证关键信息不被一次找到,拖一拖时间。”   “这样一来,无论是逃跑还是处理证据都有更充足的机会。”   简若沉说着环视一圈,“江含煜自我意识很强,以自我为中心,有点自以为是,从他埋情书让陆堑找的行为来看,是个重形式和意义但轻视后果的人。”   “这样的人多半会将东西藏在对他们来说有特殊意义的地方……”   简若沉说着,声音逐渐小了下去,视线定在河堤边,油漆刷出来的黑白棋盘格上。   陆堑在被告席也提到过这个地方。   只不过他们都把棋盘格当做定位点和标志,没往藏东西方面去想。   简若沉呼吸微顿。   实际上,对江含煜来说意义最大的很可能是这个棋盘格!   河堤侧面没拉警戒线!   简若沉猛然迈开脚步,鞋套都没来得及脱,撩开警戒线冲出去,躬身稳住重心,一举跳下。   关应钧见他纵身往下跳,心跳几乎要停了,“简若沉!”   简若沉落地之后踉跄一步,又往上爬,直奔国际象棋中国王摆放的位置。   河堤是水泥和泥土浇筑的,如果猜错了,反馈会很直接。   简若沉往格子上跺了跺脚,轻微的空响声传出来。   这一块,下面是空的。   不远处。   江含煜刚刚躲过即将排查到他的警察就看到了这一幕。   他猛然攥紧了拳,大脑一片空白。   天气晴朗,阳光正好。   江含煜却觉得眼前昏黑,耳朵里发出了尖锐的响声。   他呢喃:“不要……”   简若沉弯下腰,手指摸了摸这块格子边缘,找到被人为切割过的缝隙紧紧扒住,双手用力,往上一掀——   “关sir,有东西!” 第84章 不走就行   简若沉摸了一下口袋, 匆匆戴上手套,伸手提起压在水泥方砖的黑色防水袋递出去,“关sir。”   “是什么?”关应钧接过。   “不知道。”简若沉睨过去一眼。   撇开他和关应钧的关系不谈。   证物这种东西, 由经验更丰富的刑警先看才正常。   要是他贸然打开, 关应钧会不会生气另说,破坏了线索更得不偿失。   关应钧找来鉴证科拍照留存防水袋未打开时的样子,随即打开密封条,取出了里面的东西。   一沓纸,一把钥匙。   江含煜站在阴影里, 直勾勾看着这一幕,身形不由晃了晃。   他死死扣住身侧老旧至极并未刷漆的红砖墙。   紧张、恐惧、心惊的情绪令人几欲作呕。   他算到了警察可能还会针对江家, 所以没有将东西藏在江亭公馆。   算到了警察可能会发现河堤上证据, 所以将最重要的东西藏在了棋砖下。   他避开了那么多犯错的地方, 为什么简若沉还是能找到?   为什么会这样?   江含煜嘴唇发颤,眼泪掉了出来。   他抬袖抹了把脸, 死死咬着牙,扶着墙隐没在小巷里。   跑,必须马上跑!   九龙已经不安全了, 陆荣靠不住,港英见他没有利用价值之后更不会保他。   必须跑出九龙, 跑出香江再做打算。   江含煜压低了帽子,拦下一辆出租车, “先生, 去江灵大饭店。”   ·   废弃河堤边。   关应钧盯着文件,面色发沉, 微微垂手落下点高度,将文件送到简若沉眼前。   简若沉定睛一瞧, 看见了文件上印着的灰色小字——MI6秘档。   再看项目细则,除去针对他的几条,竟然还有在香江大学校内组织反归游行和社团的方式方法。   意图昭然若揭。   简若沉阴沉着脸往后翻,看见了江含煜在确认处按下的手印,还签了字。   他缓缓吐了口气,一时不知道江含煜属于危害国家安全罪,间谍罪,还是分裂国家罪和煽动分裂国家罪。   太复杂了,好像都有。   感觉要去考个香江法硕才能学明白。   关应钧见他看完,便将防水袋中的文件和钥匙分别放进透明物证袋,语速极快地转头道:“毕婠婠,立刻打电话给上级,报明情况,就说江含煜危害国家安全……不。说他参与间谍活动。”   “陈近才!”他扬声喊了句。   河堤上,陈近才便扶着栏杆探出头,“怎么了关sir?”   关应钧:“去发限制出港出境的通告,带江含煜的照片!河堤交给你组员!”   他说完,立刻拿出手机拨通龚英杰电话,“龚sir,江含煜涉嫌参与间谍活动,目前在逃,组织人去找,找的时候注意别暴露原因,就说是因为金融犯罪在抓人。”   龚英杰嘴里塞着饭,面前是潮义帮的资料,身侧立着一个写满了字的白板,眼睛下面挂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说话含含糊糊,“江含煜?间谍?”   不是……这罪犯得……   这么离奇?   “他拿到MI6秘档,还签了名。”   关应钧一边说,一边看向身侧,用另一只手贴在耳边晃了一下,做出打电话的动作。   简若沉立刻意会。   他走到一边,拿起手机,给国际刑警华国中心局留下来的联络人李茂明打电话。   李茂明接得很快,“喂?简先生?出什么事了?”   简若沉道:“李先生,我们这边查到江含煜疑似在进行间谍活动。”   对着李茂明,终于不用想说话立场和乱七八糟的法律了。   他按着内地法律思维铁口直断:“江含煜应该犯了危害国家安全罪。可能在香江大学组织了反回归的社团,港英给他了秘档,让他按上面做。上面还有组织游行的办法。李警官,你最好带人来西九龙一趟。”   李茂明吸了口气,“我先给上级打个电话确定一下方针,打完就来。”   江含煜参与间谍活动,查起来绝不是抓个人那么简单。   要顾及他背后的势力,看看是不是能放长线钓大鱼。   简若沉应了声,挂断电话。   另一边,关应钧也跟龚英杰解释完了现状,不远处排查围观群众的张星宗和刘司正气喘吁吁跑过来,挂在脖颈上的胸牌都晃到身后去了。   刘司正喘着粗气,“怎么回事?怎么乱起来了?”   关应钧摇了一下头,“没找到?”   张星宗道:“民众都光顾着看警戒线里,没在意身边有谁。”   关应钧道:“回去再说。张星宗、丁高、简若沉这三个跟我回去,其他人和毕婠婠一起留下来,负责找全现场线索。”   “yes sir!”   一行人分散开。   几人快步走出警戒线。   简若沉刚钻出黄线,记者的话筒就伸到面前,“简顾问!请问你们找到了什么证据?能不能跟我们透露一下?”   “简顾问,听说你会讲普通话,能不能讲两句给我们听听?”   “简顾问,我看您今天并未持枪,但配了警棍,请问顾问配带电警棍合理合法吗?”   “简顾——”   “好了。”关应钧手臂一伸,绕过简若沉的肩侧,伸手挡了一下几乎要把人戳到他怀里的话筒。   这个动作,隐隐有一种将人圈在怀里护住的意思。   强势而不容拒绝。   记者们安静一瞬,还未有所反应,关应钧便上前一步,“案件目前还在调查中,具体看公共关系科通告,能公开的部分都会公开。”   记者:……   阿sir,你知不知道新闻有时效性,抢的就是时间,就是要比警局快对他们来说才更有价值啊?   哎,STN肯定又能获得一手情报吧?   老板是警局顾问,根本不愁大料!   真羡慕。   简若沉探头对不怎么敢开口的记者们笑笑,“还有什么问题?”   “没有没有。”   记者们一边摇头一边挪开。   简顾问是很和善啦,看着就让人想坐下来多聊两句,但他身前的关公实在吓人。   不敢有不敢有。   “那我们就做事了。”简若沉抱拳对记者们拱了拱,笑道:“多谢担待。”   关应钧先迈步,简若沉、张星宗和丁高紧随其后。   记者们看着四人的背影,百思不得其解。   “你们说……简顾问抱拳拜拜的时候为什么就那么和气漂亮呢?和拜年似的。丁高抱拳的时候,我以为他下一秒就要打我了。”   有个摄影啧了声,“你以为他是真和气啊?忘记他几个月之前,是怎么把记者架在火上烤的吗?”   摄影边收拾相机边道:“他只是看关sir脸色不好,态度太强硬,怕A组把媒体得罪太过才那样。人精喔……”   记者们走在一起笑笑,“让人舒服就行啦,反正没料大家一起没料,看看STN怎么报喽。要是STN也没料,那我才是佩服简顾问。说保密就保密,公正不阿。”   “走啊,收工。去吃沙嗲牛肉面!”   现场记者收工的时候。   西九龙总区警署重案组刚刚开工。   顶楼综合会议室。   龚英杰扒拉着自己的寸头,拿着手机疲惫而崩溃地指挥下属,“不知道行踪就找银行要监控啊,香江大学、江庭公馆和油尖旺旗申私立中学附近的银行都去找一下。跟他们要正对街道的监控。”   “都拷贝一份来,哎……总有一日,我要让香江大街装满监控!”   简若沉欲言又止,“……会有的。”   龚英杰愣了一下。   别人说会有的,他会当作是安慰。   简若沉说会有的,他会当真。   小财神手里可握着一个能造随身电脑的电子科技公司呢。   陈近才叹了口气,“我跟律师咨询了一下,总算知道江含煜为什么要选择做间谍了。做间谍的处罚不怎么严重,香江司法部门对间谍的态度是驱逐出境,不判刑……”   “没事啊。”简若沉摊一下手,“等会儿华国中心局在香江设置的联络员会来,我们这边驱逐,内地那边抓人就行。”   “那边判得重。”   “这样人我们表面上听话地驱逐了,罪犯也被内地绳之以法得到制裁了。反正我们都已经得罪了港英,不如顺势和内地联合。多简单。”   陈近才和龚英杰脑子里回荡着:先驱逐,然后让内地抓。   那边判得更重,那边判得更重……   嗯?   奇怪,好合理。   碰上这样的案子,又是几位高级督察聚在一起,难免提到敏感话题。   龚英杰凑近关应钧,“关sir,勒处长怎么看那件事啊?他们都说内地接管之后会驻军。”   关应钧淡淡看过去一眼,“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他翻看着桌上的文件,“政客做政客的事,警察做警察的事。杀人犯、毒贩、黑色社团到哪个政体下都是罪犯,你管这么多,怎么?怕丢饭碗?”   龚英杰尴尬地挠挠脸皮。   陈近才笑笑:“龚sir。其实脑子里只有案子是好事,别多想。”   说话间,李茂明被林雅芝带进了顶楼综合会议室。   林雅芝雷厉风行:“李警官,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反黑那边的龚英杰,这位是重案C组高级督查陈近才,职能和关sir一样,比较全面。”   “另外两位您认识的。”   李茂明道:“各位好。请坐,开会。”   简若沉看了李茂明一眼。   他在这群人里显得有点年轻,资历不是很够,这种会议也能参加?   要不还是……   他脚尖往外转了转。   李茂明察觉,立刻抓着简若沉的肩膀,将人按着坐到自己身边。   他们的59亿!   上一个拿5000万在首都开大饭店的香江老板都去见首长了.   正义的59亿送财童子开个会怎么了?开!   六人围着一个长方形书桌坐下。   关应钧把分别装在物证袋里的纸张递给李茂明,简要说了一下案情,“现在是江含煜有金融罪的犯罪事实,间谍罪我们暂时没有对外公布,通缉和限制出境的借口都是用的金融犯罪。”   李茂明道:“敏锐。确实不能直接用间谍罪通缉,容易让港英介入。上面意思是抓住江含煜直接审。”   龚英杰一愣,“之前不都是放长线钓大鱼的吗?江含煜背后肯定有人,确定要全力抓,不等等?”   “等什么?再等小鱼都得跑。”李茂明很不理解,“你们现在不是有5……简顾问和李长玉老师吗?抓回来审啊,审出幕后者了之后就依法驱逐出境,我们的人会等在外面抓的。”   他意味深长:“今非昔比了,打破陈旧惯性思维嘛。”   陈近才:……   李茂明做事的调子和简顾问好像啊。   他凑到关应钧耳边,“你觉不觉得李sir和简顾问很像一伙的?”   关应钧垂着眸子,“说不准。”   陈近才稀奇,“不是吧,你都会接我的玩笑了?”   关应钧轻描淡写地看过去一眼。   反正两边的调查都通过了,现在简若沉是哪里的都无所谓,不走就行。   他将话题扳回案件:“李sir,现在最大的问题是江含煜的行踪。”   关应钧食指在桌面上轻轻敲了敲,“没取钱,没经过银行,没回家。”   “他去哪了?”   简若沉接道:“还有……这把和秘档放在一起的钥匙是哪里的钥匙,有什么用?”   陈sir沉吟,“我做卧底破金融犯罪案的时候好像见过这种,这应该是银行保险柜的钥匙。” 第85章 哈哈,被西九龙总区警署穷笑啦~   陈近才拿起装钥匙的物证袋仔细观察。   钥匙很短, 金属部分仅有两三厘米。   塑料握柄很厚,防滑纹密密麻麻。   他喃喃:“不是香江三大行的。港行保险柜的钥匙为圆柱形,瑞士银行是十字纹, 启东银行是全铁质的双面钥匙……十大商业银行里也没有这种钥匙……”   越分析, 陈近才越不确定自己的推断,“怎么可能都不是?难道我记错了?”   李茂明道:“拍好照片,派20人拿去银行逐个询问,一个人跑两个银行,四十分钟就能出结果。”   陈近才:“……我的组员在挖河堤。”   西九龙总区重案组能干活的人总共就百来个, 个个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一下抽20人,叫他们放下手中现有的案子去跑银行不现实。   其他组别审查没重案组严格, 人员水准参差不齐, 容易被记者逮住套出案情就算了, 怕就怕港英渗透,漏出消息, 打草惊蛇。   李茂明蹙眉发愁,“中心局一共就留了十个人,现在在跟一个案子, 走不开。   可以信任的人太少了。   关应钧道:“不急,我先试一下。”   陈近才不信, “你?你以前做贩毒集团卧底的,能懂银行保险柜?”   话音刚落, 会议室大门就被敲响。   门外传来张星宗的声音, “关sir,东西我拿来了!”   林雅芝扬声道:“进来。”   张星宗用背顶开会议室的大门, 抱着两本厚厚的资料盒进来,将牛皮纸盒子放在桌上, “都在这里。”   “辛苦。”关应钧说着,按住资料册挪到面前,“去通知一下ICAC刘奇商,通缉令从他们那边出,但是线索收集点设置在我们这边,让提供线索的人证到西九龙来等级录口供。”   张星宗立正,“yes sir!”   李茂明被吓得一耸肩。   他来香江快十年了,但团队里都是内地人,下达命令之后,下面的人应“好的”就行,大家平常不会sir来sir去,乍一听还怪不习惯的。   张星宗小跑着出了会议室,关应钧把文件资料盒里的东西都拿出来。   全是保险柜钥匙的照片。   不仅有三视图,边上还有齿痕注释、所属银行和银行的地点。   简若沉:……   关sir不工作时到底在干什么?   这是普通刑警能有的知识面?   他抬眸扫过去一眼,正巧对上关应钧的视线。   男人低垂着眸子,唇边挂着浅淡的笑。   他面相上有些眉压眼,眉眼之间的距离比常人短一些,不笑时看起来凶狠凌厉,但一旦唇角带笑,专注看向某一个人时,藏在眸子里的深情便会显露出来。   这一眼转瞬即逝。   简若沉一愣。   关应钧做刚才那个表情时眉尾微扬,单边眼睑微提,嘴角弯曲一瞬,苹果肌用了点力。   这个表情带着微小的得意,翻译成人话是:想听你夸我。   简若沉失笑,没看见似的摆正视线。   大庭广众,会议桌上,哪儿有自己人夸自己人的道理。   要夸也是找机会夸林雅芝和李茂明啊……   关应钧抿唇拨开写有塑料把手的分隔页。   从里面排除双面钥匙和圆柱形钥匙,最终抽出五份资料注意比对细节。   陈近才直愣愣拿起散落在一边的文件翻了翻。   不是吧兄弟,你真懂啊?   谁没事把全香江的银行保险柜都租一便,只为了拍照?   怪不得半年前A组穷得只能喝粥,那些人的钱原来都花在这种地方了。   都是疯子。   三分钟不到,关应钧便道:“找到了。九龙金鲤门茶岭银行,是个小银行。”   小到在场无人听过。   “在九龙最东边靠海处。”关应钧将文件压在钥匙下,推到桌子正中。   李茂明讶然挑眉。   重案组果然人才辈出。   “钥匙的问题解决了,那么江含煜的行踪呢?”   通缉令发出后,至少要半小时才会有民众携线索上门,其中还会有大半无效线索。   如果不注意辨别,不仅会做无用功,甚至会让嫌疑人借机脱网。   李茂明沉吟道:“要不联系交管部门设置关卡查车吧,没被人看到,又没去银行,最大可能就是还在车上没下来,嘶……公共关系科有电台吗?最好能通过车载电台将通缉消息告知出租车司机。”   林雅芝:……   别说电台了,他们连电视台都没有。   公共关系科开新闻发布会都要借媒体转播的。   哈哈,被西九龙总区警署穷笑啦。   家里穷自己知道就行,现在被内地警察看见,面子上多少有些过不去。   林雅芝尴尬笑笑,“我们没有专门的……哈哈。”   李茂明:……这么穷。   简若沉给林警官解围,“总区警署公正不阿,没跟政客同流合污,所以会被港英针对,整个香江,西九龙总区警署拨款最少,没办法的嘛。”   “哦……”李茂明恍然。   是啊,简若沉有钱不代表西九龙警署有钱。   李茂明:“可惜港英没同意中央在香江设置媒体电视台的举措,否则我就能帮忙了,现在只能再想别的办法通知出租车司机。”   “没事我有。”简若沉掏出手机,“STN有电台。”   他拨通陈竹瑶的号码说明情况,三言两语确定了电台播放通缉令的时间,随后道:“李警官你放心,STN新闻目前是香江民众信任度最高的港闻,传播度很广。大家都能听到的。”   李茂明目光灼热。   富啊。   真的富!   要是能跟内地合作,多报一些改革内容,推翻港英恶意散步的谣言就好了……   可这样一来政治色彩太浓,也不知道简若沉会不会愿意。   李茂明道:“现在我们就需要你这样有担当的良心企业家。”   简若沉推说不敢当。   还企业家,他不懂金融,只会花钱。   林雅芝看着两人寒暄,顿觉心情舒畅。   没事,西九龙警署没钱跟西九龙重案组有什么关系?   重案组有小财神呢!   她唇边挂起笑,“陈近才,你负责拿着钥匙去九龙金鲤门茶岭银行,查一下保险箱里有什么,记得打开后先拍照。”   “龚英杰,你负责找江含煜的行踪。”   “关应钧,你和简若沉带着组员应对二十分钟后前来提供江含煜行踪线索的证人,注意辨别信息真假。”   林雅芝有条不紊地下达完指令,又看向李茂明,“李先生,您有什么安排?”   李茂明道:“我负责带人在境外接收你们的驱逐成果喽。”   香江法院必定会包庇间谍罪,判得最重也就是驱逐出境。   说是驱逐出境,实际上是不是被转移到英格兰保护起来也为可知。   关应钧食指点了点桌面,“他身上还有金融犯罪,我们不能保证他一定会被驱逐出境。”   李茂明摆手:“没事,金融罪判十年,间谍罪可以秋后算账。”   西九龙重案组这边刚达成一致。   香江所有开着车载电台的出租车司机,就接到了一条紧急消息——“大家好,我是陈竹瑶,下面插播一条紧急消息。”   “以下是一条通缉。涉嫌洗钱等重大金融犯罪的嫌疑人江含煜目前在逃。江含煜,19岁,身高165到170之间,身材纤瘦,体重50千克左右,黑发华裔。可能会遮蔽五官,如有目击者,请到西九龙总区警署重案组问询室提供线索,有重大帮助线索者奖励十万港币……”   江含煜坐在出租车后排,浑身僵硬,抬手压了一下脑袋上的帽子。   前排的司机乐呵呵地,边开车边道:“十万?这么多?这些差佬倒是大方。哇,江含煜啊……这个人我在电视上见过,啧啧啧,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洗钱呢,真没良心,赚的都是老百姓的血汗钱,真是臭资本家。”   江含煜闭了闭眼。   滔天怒火从心头窜起来,最终烧成一股令人麻木的焦糊味。   他掩着嘴干呕一声。   想反驳又怕暴露自己,只能打落牙往肚子里咽。   司机见乘客不接茬,便从后视镜往后瞄,后排的人低垂着脑袋,帽檐将脸挡了大半,看不见半点表情。   他忽然想起刚才广播中的话——身高165到170之间,身材纤瘦,体重50千克左右,可能会遮蔽五官。   这不是对上了吗!   车子在江灵大饭店前缓缓停下。   司机惊疑不定地转头确认,“你……”   江含煜从兜里抽出200元递过去,打断道:“不用找了。”   司机接过,狐疑地搓了搓钱上的防伪标识,接着问:“你该不会是江含煜吧?”   江含煜简直想破口大骂。   多管闲事!一点眼色都没有!烦死了!   不就是有十万奖金吗?   这些穷鬼,想钱想疯了!   他沉声道:“你有病吗?无缘无故冤枉乘客?”   话毕,将车门甩得震天响,转身呼出一口气,强作镇定地快步走进江灵大饭店。   司机看着,越想越不对劲。   态度可疑不可疑,他也看不明白。   但身高、体重、面部有遮蔽物,华裔,这四点都对上了……   他心一横,转动方向盘,驶向西九龙总区警署。   这不就跟买彩票似的?   他得去赌一把。   万一真的是,岂不是白拿十万块!   说不定年底还能拿到好市民奖呢!   ·   警署里,简若沉面带微笑地应付着面前提供线索的阿姨。   女人约莫五十岁,烫着头细碎的卷发,穿着套碎花衣服,戴着一双挂着油渍的袖套,脸圆圆的,“阿sir,我肯定看见了,他昨天来摊位上买过烧饼,绝对不会看错的,那就是江含煜!”   张星宗勉强扯了扯嘴角,根本笑不出来,“阿姐,你是清水湾的,江含煜家靠近香江大学,就算他真的会去买烧饼,也不会跑到那么远的地方去买。谁会穿过海底隧道,开一小时车买烧饼吃?”   江含煜闲得慌吗?   通缉后收集信息就是这点不好。   香江底层民众多的是被剥削到连睡觉都睡不起的人,因此一有似是而非的消息,就会来碰运气,企图让警署发钱。   碰上不讲理又胡搅蛮缠的,实在令人头大。   简若沉看着手里五十张口供表。   这50个人里,有30个说了谎话,其余20个虽然说的是真话,但线索与江含煜的实际情况对不上,逻辑不通。   他疲惫地捏了下眉心,“张sir,我去洗把脸。”   张星宗心力交瘁地嗯了声,“去吧。”   他也起身道:“阿姐,无论这条线索是对是错,钱都不可能当场发,我们需要核实比对,等抓到人,打过了报告再结算,您回去等消息就行。”   简若沉关上问询室的门,将声音抛在脑后,快步走向洗手间。   问询室的灯没换过,照下来的光惨白干瘪。   在那种灯光下对着纸看得太久,眼睛便有点发酸。   他拧开水龙头,接了把清水往脸上搓。   因为没扎头发,俯身时鬓角两侧的发丝顺势垂下,落在面颊边沾了些水,凝成一缕,眼见着就要掉到水池里去了。   简若沉不怎么在意,只觉得凉水舒服极了,恨不得把脑袋都伸到水龙头下面去。可惜警局的水龙头不是长柄……   刚这么想了一瞬,便听见身侧出现一道熟悉的脚步声,而后边上探出一只手,拢住几乎要垂到池子里的头发往后一收。   关应钧平缓低哑的声音响起:“怎么没扎头发?罗彬文不在家吗?”   简若沉拧上水龙头,随意抹了把脸,“嗯。”   关应钧松开微凉的发丝,蹙眉掏出手绢,擦了一下少年滴水的下颚,“滴到衣服上了。”   “没事。”简若沉浑不在意,“水是干净的,一会儿就干了。”   关应钧想到他胡乱而毫无章法的洗脸方式,勾了下唇角。   简若沉身上有股肆意生长出的质朴气质。   生活不拘小节,追求效率,湿巾洗脸能把头发搓乱,用清水洗完脸之后竟然抹一把就算了,擦都不擦一下。   他把手帕折好,擦过少年的唇瓣,掠过脖颈和耳侧,最后折到干净的一面擦了一下湿润的上半张脸。   简若沉心里记挂着案件,沉默地站着,有点心不在焉。   少年睫毛上挂着的水珠一颤一颤,眼睛因为不舒服有些红,好像被弄哭了似的。   关应钧看得呼吸一滞。他脖颈发紧,喉结滚了滚,一手捏着手帕,另一只手伸出去,捧着简若沉的侧脸反复摩挲,拇指压在少年藕色的唇瓣上,还未用力就轻轻压下去一个印子。   好软。   这么软的嘴唇,却是西九龙审问犯人时最无往不利的武器。   那么清明玲珑的心思,却连夸一下他都不肯。   简若沉终于被盯得回过神。   见关应钧低垂着眸子,嘴唇也抿着。当即明白这人还记着会议室里的事情呢。   他环视一圈,见洗手间没人,就眯起眼,坏心眼地伸出舌尖,撩过唇边的拇指,“关sir连钥匙是开哪个保险箱都知道,很厉害嘛。”   他仰着头,自下而上观察关应钧的表情,“刚才在会议室,你是不是想我这么夸你?”   关应钧一怔,一瞬间烫到似的蜷缩了一下拇指,脖颈连着耳朵全红了,只觉得被舌尖碰到的地方都不是自己的。   手帕濡湿的潮意被掌心的温度蒸腾成水汽飘起来,叫人呼吸急促,;灵魂都要发烫了。   从前他们接吻时都闭着眼,什么都看不见。   原来……原来简若沉的舌尖艳红,颜色比唇瓣深很多。   关应钧呼吸变得急促起来,低头想亲一亲这两瓣令人又爱又恨的唇。   简若沉后仰躲过去,抬手捂住他的嘴,轻声道:“关sir,还在做事呢,现在不行。”   关应钧:……好的,是。   工作要紧。   他放下手,直直盯着简若沉。   他真是栽了,一点办法都没有。   简若沉说什么便是什么。   “眼睛怎么样?”关应钧清了清嗓子。   “没什么事。”简若沉掏出眼药水仰头点进眼眶。   闭着眼缓了缓,觉得眼睛舒服了,心情也好了许多。   两人转身走出洗手间。   刚走到问询室门口,就见张星宗从里面冲出来,“有消息了!应该是真的。有出租车司机说在油尖旺旗申私立中学边上接到一个乘客,170不到,男性,脸上有遮蔽物!在江灵大饭店下了车!”   简若沉精神一振。   原来他当时的直觉真的是对的!   江含煜当时就在现场!   简若沉语调急促,“江灵大饭店附近有银行吗?门口的摄像头有没有拍到什么?”   关应钧道:“打电话给林雅芝报告,我们先去江灵大饭店。通知附近巡警加强巡逻!交通署那边要是有消息就给我打电话!”   话音刚落,关应钧的电话铃声就响起来。   “喂?”   陈近才大声道:“保险柜打开了,里面是牛皮纸包装的粉末状物体,我看了一下不是毒品,应该是药。上面写……pre什么什么……”   preluding ,苯甲吗啉! 第86章 死刑判决   老式手机藏音能力不行。   简若沉也听见了陈近才的话。   可江含煜怎么会在银行存违禁药品?   难道之前在维生素b里下药的人是江含煜?   不可能。   按动机排查, 数月之前的江含煜根本没理由给“简若沉”下药。   简若沉抬手抓住关应钧的手腕拉下,将电话凑到耳边,“上面写的是不是preluding?”   “对!对对对。”陈近才惊道:“就是这个单词, 手写的看不清楚, 你一说,后面的单词越看越像,你怎么知道?”   简若沉张张嘴,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情况太复杂,时间跨度太长, 三言两语说不清楚。   但下药的是不是江含煜,还要等抓住人问过再说。   从动机心理学上来说, 江含煜根本不符合作案条件。   简若沉还未想好。关应钧就飞快地将手机换到左手, 凑到耳边, “我们碰见过。”   陈近才短促地“啊”了一声。   后知后觉愣住。   奇怪,简若沉接话的速度怎么这么快?   他拨通的不是关应钧的号码吗?   关sir既有疑心病又有点洁癖, 怎么愿意把自己的手机给别人听?   关应钧手臂微微一转,手腕从少年的手心翻出来,顺势抬起, 安抚似的抚弄了一下简若沉的脊背,很快缩回手, 泰然自若地对电话另一边的人道:“陈近才,记得让鉴证科拍过照片之后再挪证物, 别忘了。”   “……行。”   陈近才将拿在手里的牛皮纸袋放回保险柜, 将其恢复原状。   挂了电话。   两人直奔停车场。   经过休息室时,里面靠着五六个端着茶水看电视的警察, 角落的电视里传出法官的声音——   “九龙裁判法院当庭宣判,判决被告人陆堑犯窝藏、制造毒品罪, 抢劫罪……以及倒卖文物罪等13项罪名,直接或间接致使超过百人死亡,犯罪手段极为残忍,犯罪情节特别恶劣,犯罪后果严重,社会危害性极大,依法予以严惩。”   简若沉抬头看过去。   法官审理了三个多小时,面上已经有些疲惫,语调却不容置喙。   他道:“判决如下。”   “被告人陆堑,数罪并罚,判处死刑。”   “并罚款3000万元……被告应当……”   后面的话听不清了。   他根本来不及高兴,跟着关应钧跑进楼梯间往楼下赶。   刚跑了一层,便听见楼上的重案组传出了震耳欲聋的欢呼声。   休息室离得近,吼叫声清晰至极。   “7日内执行!”   “好!”   “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终于!简顾问呢?抬起来庆祝!我要请他去吃港香亭的烧鹅!”   “咦?不见了,刚才还在呢。”   “哈哈,被你吓跑了吧?”   简若沉唇角短暂地勾了一下。   三步并作两步冲下楼,气喘吁吁坐上副驾驶,探身去拿放在后做地下的吸顶式警笛。   关应钧瞥见晃在手边的一截细腰,食指曲起,摩挲了一下方向盘。   简若沉长了些肉。   腰没那么单薄了,但裤腰还是空的。松垮的腰带里露出些许白皙的腹部。   很平缓,没练出肌肉来,两道浅浅的腹外斜肌凹槽隐没在裤腰的昏暗里。   他抿唇收回视线,但余光却仍然能看见简若沉够东西时晃动腰背和臀。   少年的好看无关性别,单薄而匀称、白皙清瘦,但该有肉的地方又长了些肉,很美。   像摆在美术馆里的雕像。   简若沉够到了吸顶警笛,将手伸出车窗,按在车顶打开。   警笛声响起的一刹,关应钧踩下油门。   简若沉立刻系好安全带,随后白色的改装丰田窜出了警署停车场。   出租车司机50分钟之前就将江含煜送到江灵大饭店,这50分钟的空档期,不知道江含煜跑到了那里。   他们必须马上去江灵大饭店收集线索,找出江含煜的下落。   无论是出入境限制还是交通关卡都不可能设置太久。陆堑刚刚被判决死刑,又被罚了3000万元。   虽然3000万对于陆堑的作案金额来说,不过是九牛一毛,甚至是法官不得已的妥协。   但哪怕只有3000万,也无疑是在打港英的脸。   港英必定会想办法给西九龙找事。   关应钧道:“卫星对讲在储物格,拿出来调一下频道,有消息随时往回传。”   简若沉打开翻了翻,终于在角落里看到了卫星对讲机。   看着很新,应该才弄来没多久。   他生疏地找到老旧款式卫星对讲机的开关拨开,趁着等红灯的时候问:“关sir,你怎么连卫星对讲都有,总区不是没钱吗?还会给重案组配这么先进的东西?”   这种机器七几年刚刚发明,2030年时才在警局全面普及。   九十年代用这个,西九龙总区警署会这么大方?   关应钧道:“A组都有,我这两天弄来的,用BB机和手机还是不够快。”   简若沉:……   他对关sir月光的能力有了新的认识。   挺会花的。   红灯跳到绿灯。   十分钟之后。   丰田在江灵大饭店门外停下。   两人下车,直奔前台。   关应钧掏出证件,“CID做事,有没有看见过一个带着帽子,170左右的小个子男性?”   大理石柜台里站着的年轻前台服务生吓了一跳,随即看向简若沉,脸色微微变了变,眼神游移,“没……”   话音刚落,不等简若沉张嘴,关应钧便道:“说谎?”   服务生表情微凝,懵了。   一时不知道面前这个高大威严的警官是在诈他,还是真的看出来他在说谎。   服务生额角渗出些汗。   简若沉快速道:“你想好再说话,如果你隐瞒关键信息,造成严重后果,我们有权以妨碍司法公正的罪名逮捕你。”   服务生面色一白。   他刚刚也听了判决陆堑的电台广播,知道西九龙总区警署雷厉风行,什么都敢干,贿赂和派系在西九龙总区警署面前就是个屁。   重案组里都是不近人情的疯子。   简若沉抬手看了眼腕表,距离有人目击到江含煜进入江灵大饭店已经过了一个多小时。   他没耐心再用引导式审问技巧,直言不讳:“我们没时间跟你打太极,你现在还有3秒钟跟我说真话,否则就等警署的传唤。”   “3——”   前台的服务生小哥万万没想到这两位警官不按常理出牌。   聊都不聊一句。   他在前台干了五六年,什么警察都碰到过,鬼话和谎话也说了不少,没有哪一组警察像面前这两个一样。   刚听了一个字,就知道他说了谎。   太荒谬了。   简若沉:“2——”   “哎呀,我知道了。”服务生恨不得举手捂住简若沉读倒计时的嘴,脊背一下子塌了。   他只是想发点小财,可不想去坐牢。   坐过牢的人到社会上只会被人看不起,连媒婆都不会给这种人介绍老婆。   服务生小哥拿出个牛皮纸信封,“江含煜确实来过了,江家是我们的老客户,江鸣山三年前就在江灵大饭店买下了一个停车位,将一辆备用的车停在那个停车位上,定期缴纳维护金。”   关应钧隔着手帕结接过来,拨开牛皮纸信封的开口往里面看了一眼。   一打橙色的千元港币,这个厚度,少说有三万。   他把钱放回去,“维护江鸣山留下的车都是你负责的?”   服务生尴尬挠头,“你怎么知道?”   关应钧眉头蹙起,“一般都维护什么内容?”   “就洗车擦车,定期开出去充油换油之类的,确保能开……”   他越说越迟疑,“对了,说起来有点儿奇怪……江鸣山还在时特意嘱咐我在后备箱放三桶汽油,后来他被执行死刑之后,这个要求也延续了下来,我还好奇呢,江家那么大,难道连多停一辆车的位置都没有?我以为这是富人的爱好……”   “嘶……他该不会是想逃跑的时候用吧?”   关应钧:“……”   这种世界上蠢货真多的感觉,实在久违。   简若沉问:“车牌号是多少?”   “这我知道。”服务生一边抬眼瞟两位并肩而立的警官,一边暗戳戳伸手摸上柜面上牛皮纸袋的边缘,一点一点往回拽。   他嘟囔:“A8456,不是什么好牌照。”   关应钧问:“确定不是套牌车?”   服务生:“……不怎么确定。”   关应钧:“车长什么样?什么牌子?型号多少?”   “比较普通,是丰田v20,就是这两年香江街头最常见的那种白色丰田,比较特别的是,后视镜放在叶子板上面,有点复古。”服务生连说带比划,绘声绘色描述一番,然后搓搓手,赔笑道,“这个钱……我能留着吗?”   “留着吧。”关应钧垂眸将钢笔插回工作簿的笔插内,“这算你劳动所得,但江含煜另外给你的封口费,你要交出来。”   服务生刚想反驳说没有,就对上简若沉洞悉清明的眼睛。   他脊背上窜上股寒意,一转头,又对上关应钧冰冷至极的眼眸,顿时如坠冰窖,一个字不敢多说,将另一个更厚的信封递出去。   关应钧接过,放进物证袋。   简若沉走到一边,拿起卫星对讲机,将刚才获得的消息告知西九龙重案组之内的林雅芝。   ……   江灵大饭店50公里之外,九龙半岛到香港岛的海底隧道入口处。   江含煜坐在驾驶座,看着前方亮起红灯的关卡红灯心中一紧。   他刚才也听到了自己的通缉令。   这个地方不能过了。   怎么办?   交通关卡过不去,出入境又受到限制,他到底该怎么办?   该死的,陆堑!   江含煜狠狠拍了一下方向盘,歇斯底里的嘶喊出声。   他不敢发出太多声音,只能将喊声压在喉咙里,嘶叫出的声音像揉皱撕破塑料纸时的响声。   怎么变成这样了呢?   四个月之前,他还是香江大学最有前途的艺术生,距离最高音乐殿堂只有一步之遥。   现在只能发出这种恶心破碎的声音。   逃不出去!   靠自己根本就逃不出去!   江含煜扶着方向盘喘息一阵,不顾后面车辆车主的大骂,打了转向灯,临时变道,从紧急停车道掉头,开进僻静的无人小道停下,拨通了陆荣的电话。   “陆荣。”江含煜声音发着颤,“你必须帮我,MI6的秘档被简若沉拿到了!”   他根本控制不住情绪,歇斯底里大喊:“你必须帮我!否则我就把你拖下水,谁也别想好过!”   陆荣轻笑一声,拖下水?   证据没有,只凭一张嘴,怎么拖下水?   江含煜以为他会像陆堑一样昏头?   陆荣冷冷道:“注意你跟我说话的态度。”   “你——嘟嘟嘟……”江含煜话才起头,电话里就传来忙音。   陆荣把电话挂了。   他一把摔了手机,胸口起伏,难堪又无助。   ……   另一边,简若沉刚刚坐回车内,卫星对讲机里就传出林雅芝的声音:   “交通署那边传来消息,东区海底隧道外有一辆白色丰田紧急变道,逆行驶出车流,怀疑是江含煜看到关卡后转向。”   简若沉按下对讲键:“收到,我们立刻去。”   “要快。”林警司咬牙切齿,“上面说我们会导致交通拥堵,下了死命令让我们在30分钟后撤除关卡。”   关应钧偏头凑近对讲机:“madam,调点人手。” 第87章 关应钧开车地时候很野   昂船洲八号干线北侧。   钟枝公园南侧未开发区小路上, 白色丰田v20内。   江含煜听着耳边似有若无的警笛声,视线落在被摔在地上的手机上。他弯腰拾起,手忙脚乱地装好被摔飞的电池, 盖上后盖, 重新开机,点开通讯录。   江永言、江鸣山、陆堑……   这些熟悉的人名和号码再也无法拨通。   江含煜泪流满面,眼泪争先恐后落到手机屏幕上,眸光被泪水冲得溃散。他捏着袖子往手机屏幕上擦,手足无措地按着下移键, 往下数人名。   订婚宴上,他认识了不少权贵, 应该有能帮忙的才对。   保安局副局长班嘉玉, 入狱。   司政部、立法局……   越翻, 江含煜越是浑身发冷。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通过陆堑结识的人,要么是陆堑的同党, 要么就因为跟陆堑有利益往来正在接受警方调查。   细看下来,如今唯一能接他电话的人竟然就只有陆荣。   拨过去也没用的。   陆荣只会想怎么利用他,榨干他的价值, 根本不会帮他。   江含煜拔了手机里的电话卡,重新插上一张新的, 打开后备箱,挪开暗格, 提走放在里面的备用港币和黄金, 翻出父亲准备的假护照。   出入境受限制了,不能做飞机和轮渡。但公共轮渡坐不了, 私人游艇还能搞。   假护照还是能用的。   他盯着江鸣山的照片看了一会儿,合上后丢到一边, 抽出另外一份,接着拎起备用的汽油,全部倒在了车身和停车位的旁边。   现在全九龙的警察都在找他,必须分散警力,否则一点逃走的希望都没有。   江含煜从储物格翻出应急火柴,擦亮之后丢出去。   簇簇火苗亮起,很快顺着汽油留下的湿痕爬上汽车。   十分钟后。   轰——   丰田的爆炸声响彻钟枝公园。   三分钟之后,西九龙总区警署重案组。   林雅芝不得不给正在追击江含煜的简若沉以及关应钧打去电话,“三分钟之前,昂船洲八号干线北侧,钟枝公园南侧发生一起汽车爆炸案,尚未得知人员伤亡情况。”   “目前消防警和重案组都出了组员去现场,C组和你们A组都在河堤边上,重案组其他组别还有杀人案之类的要办……我让Z组来听你们调度?”   Z组虽然用了最后一个字母,但实际上是第十个小组。   是专门管扫黄打非的特别行动组,数月前还因为A组端了白金会所和关应钧红过脸。   关应钧想到何超勇的脸和微凸的小肚腩,沉默半晌:“……让他带人去深水埗和油尖旺几个大路口的交通亭问一下有没有交警看到A8456这个牌照,有的话报一下方位。”   林雅芝道:“ok。”   挂了电话。   关应钧展开一张地图,用记号笔划断了几条海底隧道。   简若沉探头去看,“现在仅有的3条海底隧道都设置了关卡,江含煜被困在九龙半岛。警方又公布了他的车牌号,我觉得他应该不会再用车,太容易暴露。”   江含煜这个人,虽然没有道德感也不够聪明,但绝不是蠢人。   车不能用。   飞机和轮渡不能坐……   还剩什么出行方式?   “货轮偷渡?”   九十年代,很多香江人看到了内地和香江之间信息差带来的商机,于是坐渔民出海时的渔船或者货轮偷渡到内地赚钱。   赚差价,赚暴利。   把香江的灰色交易带到内地。   江含煜在港商家庭长大,应该知道这种路子。   地图上的字实在小,再怎么探头都看不清楚。简若沉只好伸出右手,摁在关应钧大腿上撑住重心,半边身体都歪倒过去,左手指着地图左上角的码头线,“江含煜在隧道口掉头,回头开的话,全是码头,十个呢。”   关应钧一半注意力都在被少年撑住的大腿上,下半边身体紧绷着。   他垂下视线,喉头不自觉发紧,又强迫自己把另一半注意力放在地图上。   简若沉迟疑一瞬,忽然视线一凝,指尖也停在地图上一处,“钟枝公园?”   这不是发生汽车爆炸的地方吗?   会这么巧?   简若沉按在关应钧腿上的手指蜷了蜷,“江含煜如果弃车用私人渡轮,一定会经过钟枝公园!”   关应钧被弄得发痒,一手把简若沉揽正,另一只手拨通了Z组督察何超勇的电话。   何超勇:“喂?”   关应钧一手抓住简若沉两只手的手腕,“何sir,有没有消息?”   “有是有……”何超勇欲言又止。   正当关应钧以为他要狮子大开口的时候。   何超勇笑了声,“算啦,看在小财神的份上我就直说了。”   “深水埗这个路口的交警说看见过一辆牌照为A8456的丰田车。他说之所以会多看两眼,是因为他平常就比较喜欢研究复古车。而这辆侧视镜被装在叶子板上,很符合他的审美。”   “这辆车从枝角道往西北方向走了。”   何超勇说完,又强调,“我是看在小财神的份上才告诉你,咱们同事一场,你没帮过我什么,但是简若沉不一样。”   关应钧垂眸,看向简若沉,“帮你什么了?”   简若沉眨眨眼:?   何超勇笑笑:“他可能自己都不知道。扫黄打非的新闻很敏感的,全香江没有媒体愿意出专题报道,只有STN愿意做啊……多亏了简若沉我们Z组的努力才能被香江人民看见,否则啊……”   他叹了口气,“扫黄这个工作,外面偏见很大的。”   何超勇“嗳”了声,“好了,消息我给到了,不耽误你们做事,有需要再跟我开口。”   关应钧道:“辛苦,改天请你吃饭。”   何超勇刚要客气一下,电话对面就传来忙音。   他沉默半晌,摇头笑了声,“这个关应钧……”   ·   关应钧启动车子,驶出应急车道,“江含煜的车从枝角道往西北方向走了,那个方向就是钟枝公园。你想的没错。”   简若沉:“那他炸车应该就是故意分散警力了?”   “嗯。”关应钧道,“钟枝公园西侧是货柜码头,那边不少货轮会帮人偷渡。你拿我手机打给黄有全,找他问今天的货轮启航时间表。”   简若沉在仪表台上看了圈,“你手机呢?”   关应钧:“衣兜里。”   车速很快,又要赶时间。   关应钧直视路况油门松开些许,简若沉立刻扯起他的衣兜,掏出手机,找到黄有全的电话拨通。   三声忙音过后,电话里传出黄有全朦胧的声音,“喂?”   简若沉眨了下眼,瞬息之间敲定了称呼,“全哥,我是简若沉。”   “哦哦,简sir。”黄有全声音里的困倦下去了。   他狐疑地看了眼来电显示,对这位顾问在关应钧心里的分量有了新的认知,“叫我全名就好了,可当不起您一声全哥。嗳,是不是关sir有吩咐?”   “是啊。关sir让我问问你货柜码头今天的货轮安排,钱好说。”简若沉声音里带着笑。   线人。   再遵纪守法也有可能是暂时的。   跟这种人交往,必须把握好分寸。   他们很敏感,很可能会因为接头人的一句话行差踏错,坠入深渊。   比如段明手下的线人林征。   简若沉含笑道:“价格随你开。”   “哇,这么大方?”黄有全坐到桌子前面翻看堆起来的纸张。   听筒里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简若沉听着,调侃道:“是啊,这次我出钱,不过你可不能狮子大开口喔,要一两亿的话就有点多了。”   黄有全呼吸一顿,“哪儿可能那么多呢?一两万顶天了哇,我又不是这辈子只做这一单了。”   “找到了。”他扫了一眼资料表,“今天只有八号码头有航线开。”   简若沉:“时间呢?”   “下午六点。”   “多谢。”简若沉笑笑,抬腕看了眼时间。   还有9分钟就18:00了。   简若沉道:“后天你到香江大学门口来,我和关sir一起请你吃午饭。”   黄有全客气两句,挂了电话。   简若沉将手机塞回关应钧衣兜,“关sir,八号码头有货轮,18:00开。再快好吗?”   关应钧脚掌前压,发动机的低吼声响起,速度表的指针一跳,直奔150。   他低声道:“坐好。”   男人低哑的声音混杂在发动机的轰鸣中,显出一种别样的性感,他开车的时候很野,有股亢奋又嗜血的兽性。   这股野性与关应钧冷淡俊逸的外表和冷静果断的办案风格形成一股反差。   简若沉说不清这种反差有什么魅力。   但仔细想想,当他不知道该怎么在短时间内,合理找出天泉都娱乐城暗层的时候,关应钧薄唇微动,念出“爆破”那两个字时,确实又野又帅。   简若沉看着前窗两侧急速倒退的景色,心脏直直撞着胸膛。   车开得太快了,他有点紧张。   于是拿出对讲机转移注意力,“madam,我和关sir现在正前往昂船洲八号码头,根据推测,江含煜很可能是想要利用八号码头货轮进行偷渡,请求支援。”   六分钟之后,关应钧将车停在八号码头外,两人开门下车。   关上车门的刹那。   香江昂船洲八号货柜码头上的照明灯诧然亮起。   明黄色的光照得整个码头星光点点,不远处水面上的光点在夕阳里跃动着,像是盏盏明灯。   “呜——”   不远处,汽笛响了一声,宛如悠长的号角,在空旷的海面上荡出回声。   简若沉定睛看去,一眼就看见停靠在码头边,已经开始收锚解停套绳索的货轮。   那个货轮不像2030年的承重力强,只摆了几十个集装箱。   关应钧快步冲过去,举起证件道:“CID!我怀疑你们窝藏被通缉嫌犯!立刻延迟启航!”   船下负责解绳所的老伯没停下动作,耳背似的偏头,“什么?”   老伯表面姿态放松,但下巴后缩,眼神乱转,显然是在打岔。   这种人看多了偷渡,想必也从中捞了不少油水,很可能想浑水摸鱼,觉得船一开走,警察没有证据,也不能拿他们怎么样。   简若沉道:“他装的,别跟他浪费时间。”   他拉了关应钧一把,指着登船梯,“船还没动,我们跳过去。”   老伯目瞪口呆,“你们……”   两人没再多说一句,三步并作两步爬上登船梯,关应钧抬脚越过去,然后对着简若沉张开双臂,“来。”   简若沉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后退几步,助跑之后纵身一跃。   男人轻而易举接住了简若沉,将人抱稳放在甲板上。   “比之前跳得远了。”关应钧说着,掏出枪上了膛,“上次轮渡大劫案的时候,你挂在船架上爬不上去。”   简若沉耳尖热了一下,“我不记得了。”   关应钧意会,“好。是我记错了。”   简若沉:……   哪有安慰得这么明显的。   关应钧唇角勾了一下,随即肃容转身,走到驾驶室边上,敲了敲门,对着前来开门的大副举起证件,“CID!立刻停船,我怀疑你们窝藏罪犯。”   他举枪,语调平稳:“停船配合调查,否则状告你们妨碍司法公正!”   简若沉在驾驶舱内环视一圈,忽然眯了眯眼。   他走到驾驶台前,掏出手帕,捡起一小瓶玻璃瓶装的金豆子,对着大副晃了晃,“哇,金豆啊?哪儿来的?海上难道还有交易所能用黄金?”   他沉声逼问:“哪儿来的?给你这个的人在哪?”   大副举起双手,额头冒出些汗:“阿sir,你听我解释……”   关应钧打断道:“停船!”   话音刚落,重叠而起的警笛声响彻码头。   支援到了。   简若沉轻声问:“先生,你是配合警方,等着嘉奖,还是选择坐上被告席,听法官宣告你妨碍司法公正?”   大副哈腰,“我停我停……不不不我现在就再次靠岸,欢迎阿sir上船搜查,这里面藏了什么我不知情!” 第88章 或许第一次见面时,简若沉就撞到心里去了   简若沉被这个变脸速度惊得一震, 打好的诱导腹稿都噎在了喉咙里。   怪不得能当大副。   原来是会见风使舵!   关应钧垂下枪,看向那瓶金豆子,“你什么都不知道, 那这是哪儿来的?”   大副赔笑, “您掉的吧?”   简若沉:……这么谄媚?   关应钧扯了扯嘴角,将东西装进物证袋,下颚微扬,“去停船。”   货轮再次靠岸。   等在登船梯上的警察一拥而上。   那大副瞄了一眼无动于衷的关应钧,悄悄松了口气。   都说西九龙重案组警察清正廉洁, 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嘛。   哼,反正那金豆也不是他的, 给了就给了, 破财保身嘛。   简若沉欲言又止, 朝着得意洋洋的大副投去一道饱含遗憾的目光。   随即,关应钧上前, 掏出手铐,“咔”一下铐在大副手腕上,“企图贿赂警察, 行贿罪。”   他对刚上来的警察招手,“来一个, 把他带走。”   大副被扯出驾驶舱的时候还是懵的,走到甲板上才反应过来, 剧烈挣扎起来, “你收了黄金!你已经收了!”   “退一万步来说,就算我真的有罪, 难道你就没有错吗?”   诸位分区支援警察唰地转头,震惊地看向关应钧。   关sir受贿?   怎么可能?   关应钧扯出装着玻璃瓶的物证袋。   分区警察:“……”   众人看向大副的眼神逐渐不理解。   谁受贿用物证袋装呢?   是准备逮捕自己吗?   “走!”被派出来押送大副的年轻警官按着人下了船, 其余人将整个货轮团团包围。   陈云川从人群后走出来。   她今天穿了双高帮的马丁靴,鞋跟敲在甲板上时发出逼人心魄的声响,马尾高高束起,英姿飒爽,岁月似乎没在她身上留下半点痕迹。   简若沉这才意识到八号码头在深水埗管辖之内,支援之所以能到得这么快,是因为林雅芝给陈云川打了电话,陈云川离得近。   天际暮色沉沉,货轮上灯火通明。警察们右手持枪,左手拿着手电筒靠近枪支,整装待发。   陈云川伸手,接过下属递来的扩音设备递给简若沉,“喊话。”   ·   货轮顶部的集装箱内。   江含煜蜷缩在角落,将随身携带的包裹拥在身前。   凌厉而熟悉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里面的人注意,你们已经被包围了,放弃无谓的抵抗!”   他抬手捂住耳朵,但简若沉的声音却像有魔力一般回荡在脑海。   他浑身都疼,像针扎一样,或许是手术后没有养好……江含煜眼前昏黑,心脏处传来的痛楚令人发懵。   海风好大,几乎把最顶层的集装箱吹得摇摇欲坠,叫人天旋地转。   江含煜张着嘴大口呼吸。   为什么,为什么不肯放过他?   他已经很努力地在跑了!   简若沉为什么不肯放一线生路给他,刚被认回家那三年,简若沉不是一直在扮演一个蠢货,一个想要融入家庭的好哥哥吗?   为什么一切都变了……   江含煜抽噎着,捂住自己的嘴,呼吸不畅,却不敢发出一点多余的声音。   他听到下层集装箱里好像出去一些人。   ·   未能走成的偷渡客举着双手,走到警察面前,被面前一圈枪口吓得腿脚发软,差点当场跪下,“阿sir……我……我们就是想去内地做点生意。”   陈云川:“有话到署里说,带下去。”   简若沉喊了两遍,关应钧又对天鸣枪示警一次,集装箱里陆陆续续出来十几人,也没见江含煜的影子。   陈云川身后剩下的警员道:“会不会不在?”   关应钧:“不会。他没别的选择了。”   他看向陈云川,“陈sir。”   陈云川一点头,抬手道:“逐个搜。”   扩音器没关。   这冰冷的三个字清晰地落入江含煜的耳朵。   他抓紧怀里的包裹,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   江含煜走到集装箱后侧的开口处,将门推开一条缝,还未看清楚外面的景象,就有手电的灯柱扫过这里。   他惊得慌忙往下一蹲,团做一团发着抖,这才终于看清楚了外面的景象。   港口灯火通明。   登船梯上挂着几盏灯。   一束光刚好落在简若沉站着的地方。   把简若沉照得那样光彩夺目,熠熠生辉。   江含煜喉头发哽,紧紧咬着后槽牙。   这四个月,他失去了真正疼爱他的远房哥哥江永言,失去了拿他做筹码,但依然对他很好的养父江鸣山,失去了大半的财产,失去了未婚夫,失去了光鲜亮丽,被人喜爱的身份。   可简若沉呢?   他什么都有了!   简若沉继承了巨额遗产,有一个无条件疼爱他,亦父亦友的管家,一个能护着他,全心全意爱他的男人。   那不是什么穷警察,竟是警务处处长勒金文的外甥!   如果他知道关应钧的身份,他早就……   江含煜死死盯着那里。   看到那个高挑挺拔,面容英俊的男人伸手,将风吹到简若沉头上的一根用来绑货的红色塑料丝摘下来,顺手理顺他乱飞的头发,然后把那条红色塑料揣进兜里。   动作很温柔,和那张脸毫不相符。   江含煜听着警察们乱中有序,越来越近的脚步声想:陆堑这样珍重地给他弄过头发吗?   没有。   陆堑的抚弄是带着欲望的,黏着蜜糖,但稍有不满,蜜糖就会变成砒霜。   他好羡慕现在的简若沉。   羡慕又嫉妒。   算计了这么久,他就是怕简若沉有朝一日会爬到他头顶上,就是怕别人指着他的鼻子嘲笑——看,假货就是假货。   永远比不过真的。   “砰——”   最顶部集装箱被猛地踹开,手电筒的光照亮了江含煜藏在黑暗中涕泪横流的脸。   警察愣了瞬,回头大喊:“找到了!”   江含煜惨笑一声,竟将手上装有现金和黄金的包扔出去,趁警察分神,抬手去抢警察的配枪。   但他从不锻炼,个子又小,为了迎合陆堑的审美,故意保持了身材,又没怎么锻炼肌肉,才伸手,便被警察一脚踹翻在地。   黑暗中,江含煜嘴角磕到了集装箱的底面,血流了出来。   他屈辱至极,又别无他法。   五分钟之后。   警员将江含煜押到了关应钧和简若沉面前。   江含煜一张嘴,口腔里全是摔出来的血。   他盯着简若沉,愤恨又不解,“你为什么不亲自上去找我?”   如果是简若沉,他一定不会这么被动,一定有胜算。   他打得过。   简若沉眼睑微抬,“我是顾问,警署这么多当值警察,轮得到我抢功么?”   江含煜嗤笑道:“你不就是不想做苦力,说得这么好听。”   连扣押江含煜的军装警都觉得这个论调离奇。   他难以置信地解释:“我们来抓人,写报告时自然会在报告上有一席之地。”   那可是功勋和奖金。   小财神让给他们,那是小财神有度量。   再说了……   “抓你对我们来说能算做苦力吗?”   枪都没开。   江含煜难堪至极。   他几乎要站不稳,只能盯着简若沉,脑袋嗡嗡作响,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你为了打压我猜走到这一步的是不是?江鸣山知道你是亲生儿子,却没把你认回去,没给你上户口,你报复他,让他判了死刑!是不是!”   关应钧蹙起眉,扫了一眼在场的警察,想上去拦,却被简若沉拦住了。   江含煜现在什么也看不见,视野里,简若沉变成了一尊扭曲的铜像,怒目圆睁,惨白而扭曲。   他越怕,越色厉内荏歇斯底里,机械地张嘴:   “你接近这个警察,也是因为他的身份,对不对!等他喜欢你了,你就利用他进了警署,然后给陆堑判死刑,接下来还要给我判死刑!是不是?”   深水埗警署的警察本来都想收队了,听到这话脚步又停下来,满脸匪夷所思。   不是吧,小财神有那么多钱。   别说利用区区西九龙高级督查。   真把钱砸下去,直接空降政府司政部都没问题。   真以为100亿现金是什么仨瓜俩枣呢?   还蓄意接近关sir,上一个蓄意接近的已经在牢里了。   ·   江含煜说到判死刑那里,理智才逐渐回笼,他对上简若沉冰冷的视线,后知后觉发起抖来,“你为什么不阻止我?难道你真是怎么想的?”   羁押江含煜的军装警嫌晦气,松开了扶住江含煜的手。   他站不稳,身形晃了晃,一下子跪在简若沉面前。   江含煜面色苍白,瞳孔剧烈收缩一瞬又陡然放大,他鼻翼翕动着,嘴唇发颤,想站起来却无能为力,只能半跪着看向简若沉,“哥哥……哥我错了,我刚才是一时糊涂,我不是真想那样说你的……我只是太害怕……”   他抽噎道:“哥哥,我知道你从来就心软,是个好人,你救救我……我不想死。”   简若沉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才道:“首先,我不是你哥哥。”   他垂着眸子,直直看向江含煜眼底,“江鸣山生前与我做过一次亲子鉴定,鉴定结果为无亲缘关系。”   江含煜大张着嘴摇头。   不,有的。   他见过那张鉴定书。   江鸣山本想留一阵子,但他当时正和陆堑蜜里调油,哭闹一阵之后,江鸣山就将那纸证书丢进了壁炉。   烧了。   如今,江鸣山在一个月前被执行死刑,简若沉到底是不是江鸣山的孩子,在大众眼里已经成了“死无对证”的秘密。   江含煜忽然意识到,如今所造成的一切,原来都是他在自作自受。   他的退路,竟然都是他自己一点点切断的。   简若沉语调平稳,有理有据:“其次,江鸣山倍判死刑,是江鸣山作恶多端,警局只有调查和起诉的权利,不能断人生死,给江鸣山判死刑的是法官,不是我。”   至于……   “至于蓄意接近。”关应钧上前一步,“是我请简若沉来当顾问,而他有很多选择。”   简若沉其实很适合玩政治。   如果按正常流程毕业,他很快就能跳到普通警察摸不到的高度。   关应钧垂着眸子想了想。   也就是简若沉年纪小,年轻懂得不多,刚继承遗产,没完全反应过来还有进上层圈走政治捷径那条路。   他才能把人留下来。   如果认识那天,他没有在下班后被舅妈叫去深水埗警署帮忙,没撞到简若沉,或者再固执一点,探究得更多一些。   那么之后的一切都不会有。   他留简若沉的时候就有私心。   或许一见面,简若沉便像颗明亮的星星似的,撞到他心里去了。   关应钧蹲下来,看向江含煜慌乱又难以置信的眼睛,用仅能两个人听见的声音道:“就算有人蓄意接近,也是我。”   江含煜一下子听不见任何声音了。   他抬眸,机械性地祈求道:“简若沉,我不想死……”   简若沉忽然想起了被沉入八号码头的那个角色。   就是这里,同一个地方。   事情似乎翻了个面。   他垂眸看向跪在甲板上的人:“江含煜,无论是金融犯罪还是间谍罪在香江都罪不至死,顶多也就是被关一辈子。”   简若沉轻声道:“除非你还做过别的事,比如……苯甲吗啉。”   话音四个字落下时,简若沉视线紧紧锁住了江含煜的脸。   人在这种前后不搭的语句中,听到关键信息时,条件反射做出的反应最为直观,最难以掩饰。   不必等到审讯室,现在就是最佳的探究机会。 第89章 都肿了   江含煜的脸上闪过茫然, “什么?”   简若沉:“preluding。”   猎猎海风吹散开两人的头发。   江含煜额前的头发沾了泪水,黏在狼狈又茫然的面孔上,一双眼空茫茫望着简若沉。   他没听懂这个名词。   简若沉蹲下来, 平视着面前那双棕黑色的眼睛, “大上托石矿场,维生素B。你知不知情。”   江含煜下唇控制不住发抖,眼神空洞,泣不成声:“你到底想让我说什么?我猜不到……我真的猜不到。”   他唇角痉挛着,最终双手掩面, 跪坐在地面放声大哭。   太大了……   他和简若沉之间的差距太大了。   简若沉那样的光彩夺目。   比他漂亮,比他聪明, 懂得比他多, 选的路也更好。简若沉一出现, 就把他比下去了。   他甚至听不明白简若沉的问题,也想不明白到底该怎么回答。   江含煜浑身都痛。   “不是他。”简若沉直起身。   关应钧转头道:“押上车。”   军装警抓住江含煜一只手臂, 将他从地上硬生生提起来,连拖带拽拉塞进警车。   陈云川道:“支援电话打到我们这边来,现在看来, 钟枝公园南侧的汽车爆炸案也是他做的,所以先拉到我们警署做个笔录, 如果顺利,明天中午就送总区警署。”   “嗯。”关应钧应了声, 侧眸看向简若沉, “晚上吃什么?”   简若沉一愣,迅速从怔愣中抽离, “嗯?”   关应钧看着井然有序押着偷渡港商和投机倒把泥腿子撤离的深水埗警员,抬手揽住简若沉的腰。   以前他觉得工作忙点才好, 就怕那种碰不到线索,无头苍蝇一样乱晃的日子。   认识简若沉之后,案子的线索一个接着一个往手上撞,整天忙得脚不沾地。   一开始还忙得挺让人高兴,直到和简若沉确定了关系。   这恋爱谈了快一个月。   他们好像还没有之前没确定关系的时候熟。   那时候的简若沉说起话来什么都不顾忌,总喜欢逗他。   真的谈了反而什么都没了。   关应钧揽着简若沉的手用了些力,将人半抱着往下走了几步,微微一用力,把人抱上登船梯下的铁横杠上坐着,双手撑在栏杆两边,平视着问:“还在想preluding?”   “嗯。”简若沉说着,微微蹙起眉,“不是江鸣山、不是江含煜也不是陆堑,我想不出还有谁跟我有利益冲突。”   关应钧抿了下唇。   海风撩着简若沉的发尾,将又长又直的头发吹得微微卷曲。   他长开了,也长高了,眉眼更锋利,长相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   偏幼态的相貌从他身上褪去,显露出英气的美。   简若沉自己穿衣服就不怎么讲究,松垮的套头线衫往身上一挂,再穿一条牛仔裤,蹬一双靴子,就已经是出行的最高礼仪。   松弛又有气质。   思考的时候,又放大了身上所有美好的特质。   简若沉喉结滚了滚,本能地错开视线,不敢再直视那双炽热的眼睛,轻声道:“我在说正事。”   关应钧声音喑哑,“很多问题审过江含煜就会有答案,等他被深水埗警署转移到总区就行。”   他捏住简若沉的手,凑到唇边亲了一下,“不要急。”   也不知道是在告诫简若沉还是在告诫自己。   简若沉微微低垂着眸子,忽然伸出手,勾住关应钧绷在臂膀和胸廓之间的枪套带,身体往前倾,“关sir,别人的枪套都绑在皮带上,你怎么穿在身上?”   关应钧愣了一下。   他也没想过,“皮带上有手铐,再栓抢不方便。”   “原来是这样。”简若沉就忽然松了手,皮质的黑色带子不轻不重弹回去,发出“啪”的一声,撞在男人身上。   关应钧被弹得轻轻吸了一口气,站在原地愣了一会儿,不确定简若沉是在玩他还是在撩他。   简若沉伸手,勾了一下关应钧的脖颈,凑到他耳边,“你是不是喜欢这样啊?”   他唇边带着笑,狐狸眼弯着,狡黠极了,“你表情是这么说的,喜欢我逗你。”   关应钧浑身都热了。   心脏震得胸膛都发了麻,灵魂荡到半空,还没说话,耳边“咕咕”响了两声。   他怔了瞬,问:“饿了?”   简若沉猛地松开勾着关应钧脖颈的手,抬起膝盖,一脚把人顶远,“走,吃饭。”   哎,叫什么呢?   把他撑起来的气势都叫没了。   简若沉往栏杆下面跳,落地时又想起关应钧刚才一愣再愣的表情,又笑了起来。   太有意思了。   关应钧那种有心无胆,忍着看他反应的样子,和平常办案时雷厉风行的风格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越逗越有意思。   “吃夜排档吧……”简若沉往之前去过的地方一指,“正好离得近。”   关应钧:“好。”   两人并肩回到车上,开到夜排档。   今天排档的生意一般,露在外面的圆桌上都没坐什么人。   估计是警笛太响,把这边的古惑仔都吓散了。   简若沉闻着炸鸡腿的味道去了之前的摊位,点了一兜子炸货,又去选了些别的小吃,装着去了海滩。   海水争先恐后追到沙滩上,翻起些白沫,又刷得退回去。   简若沉先吃完了炸鸡腿骨头上的筋和脆皮,对着肉犹豫一瞬。   吃了肉,剩下那些小吃肯定尝不完,买多了,吃不下。   总不能浪费……简若沉刚张开嘴凑上去,鸡腿就被没收了。   关应钧道:“不爱吃算了,吃别的。”   简若沉“喔”了声,把鞋蹬开,脚插进沙子里,刚拿起牛杂串咬了一口,就见身侧的关应钧就着啤酒把只有白肉的炸鸡腿吃光了。   表情很淡,习以为常的样子。   简若沉恍然记起,他刚进重案组没多久时,把不爱吃的清水白菜挑出来,也是关应钧吃掉的。   他眯了下眼睛,鼓起的腮帮子里嚼着黄喉,含混道:“你经常帮组员解决他们不爱吃的东西吗?”   关应钧左腿曲起,提着酒瓶的左手搭在膝盖上,回眸看向身侧。   从俯视的角度看吃得腮帮子鼓起的简若沉。   他身上那股狡黠的劲都削弱了,问问题都像是好奇,不像是打探。   “不会,只有你。”关应钧收回视线,“我不喜欢碰别人碰过的菜,你不一样。”   简若沉把最后一截牛杂串凑到他嘴边,“这个蛮好吃的。”   关应钧接过吃掉。   确实好吃,有股很香的路边摊的气味。   他把竹签放到塑料袋上。   忽然就明白了那些过节时走在步行街上,你吃一口我吃一口的情侣。原来两个人吃一碗东西,是那样亲密自然的事情,叫人满足。   简若沉听着海浪拍岸的声音,举起买酒时店家送的塑料杯,“给我来一点。”   “不行。”关应钧铁面无私,“医生说你不能喝。”   简若沉眼睛一转,抬手把两人之间装着串的塑料袋裹起来,翻身凑到关应钧膝头,“给我一点吧,钧哥。”   关应钧额角跳了跳。   他头一次明白自己完全经不住简若沉玩。   这个人往面前一凑就叫人浑身发麻,溃不成军,理智和心脏都不受控制。   他定定地看着简若沉,忽然举起酒瓶,一仰头,在诧异的目光里一口喝干了剩下大半瓶。   喉结一上一下在眼前滑动,灌得脖颈上青筋凸起。   简若沉惊呆了,没想到关应钧这么野,为了不让他尝一口做这么绝,“你别喝这么急……”   关应钧一口气喝完,最后一点含在嘴里,捞过简若沉,朝他靠近,微眯着眼睛亲上去。   他这次刻意睁了眼睛,看见了简若沉的表情。   简若沉瞪圆了眼睛,条件反射微微张开唇。   湿润的,微甜的酒就顺着唇缝和呼吸淌进来,于是他控制不住吞咽了一下,唇瓣一合,呼吸就交融在一起。   海浪翻卷着砂砾,一下一下推上来。   空气里的潮湿都蔓延到呼吸里。   关应钧伸手揽住简若沉的腰,把越来越往下缩的人往上一提。   两人的重心摇摇晃晃,简若沉身形不稳,只能伸手往关应钧腹部撑了一下。   摸到凸起的肌肉。   他脑子咔嚓一转,又烫到似的缩回手,猛然往后退,半张着嘴巴喘气。   关应钧嘴里还含着小半口酒,撩起眼睑,眸子里带着点放肆的挑衅,一向被理智克制的猛兽,好像一下子挣脱了缰绳,冲出了束缚。   结结实实,只朝着一个人撞过去。   简若沉冷笑一声,抓了勒住男人胸廓的枪带,跪坐好了,垂头凑过去。   他一个2030年的人,没吃过猪肉还没看见过猪跑吗?   不让喝是吧?   他偏要喝!   简若沉凑过去,最终喝到最后一口。   两人的呼吸声愈发急促混沌,关应钧忽然感觉自己的舌尖被咬了一下,嘴唇都磨得发胀了,才停下。   两个人藏在海滩一块礁石后面。   简若沉靠在关应钧肩上,额头抵在他的衬衫领口,额角汗湿了,脊背上出了汗,黏着衣服,急促的呼吸也停不下来,全往关应钧领口里面吹。   关应钧受不了,又舍不得将人推开,便把紧绷的枪套松开一格,抬手解开领口两颗扣子。   简若沉往里一看,还穿了件工字头的背心。   保守得要命。   亲起来却又野又火热。   他摸了一下嘴巴,感觉有点麻。   为了讨一口酒喝,付出实在太大了。   简若沉不敢靠在关应钧身前,皮带下有东西硌他。况且他自己也是男人,好像也有了点反应。   简若沉爬起来,又转身去继续吃,咬了两口炸肠才恍然,“你喝酒了怎么开车?”   关应钧摩挲了一下嘴唇,哑声道,“我有一套房子在附近,走十五分钟就到,不用开车。”   简若沉嘴巴里含着肉,不嚼了。   关应钧低低笑了声:“你这样回家?叫你家司机来接吗?见了罗管家该怎么说?”   他伸手,单手捧住简若沉一侧面颊,拇指顶住他的嘴唇压下去。   都肿了。   关应钧说:“或者我打车送你。”   简若沉睨过去一眼,声音也有些哑,清了清嗓子才道:“不了,我明晚才有课。明天跟你一起去警署上班更快些,急着审江含煜。” 第90章 我是个男人   两人靠坐在一起。   关应钧拢着简若沉, 手指一下一下摩挲着他的腰,将空酒瓶放到一边,把买的一兜子小吃又提回来。   简若沉捧了一碗港式酱汁羊肉, 用竹签戳里面的羊眼吃。   关应钧看了两眼, 收回视线,脸上没什么表情地吃了一串骨汤涮菜。   青菜是刚摘的,很新鲜,但骨汤是冲的,不知道用了什么粉包, 吃着鲜味很足,却没什么盐味。   简若沉吃完了新奇的羊眼睛, 又吃两口羊腩, 就理直气壮把其余的肉往关应钧手里塞, 转头吃别的去了。   关应钧吃了一口,咸得喝了口青菜汤才缓过来。   他盯着远处海面上闪着红光的灯塔思考。   简若沉这样喜欢尝试新奇事物的人, 或许不会喜欢一个人太久,谈两个月之后就腻了。   然后像把吃了两口就没兴趣的羊肉理直气壮给别人一样,觉得恋爱没什么意思, 于是就不谈了。   关应钧有些心揪。   他一直逃避着去想两个月之后的事情。   也不想做简若沉选择和他分开的假设。   他把咸得人发昏的羊肉吃完,等简若沉吃饱, 收拾了空碗和垃圾,走远几步, 丢进海滩边上的垃圾桶里。   简若沉把脚上黏着的细沙抖掉, 穿上袜子,绑好靴子的鞋带, 起身后左右看了看,把手塞进关应钧掌心里, 歪着身子探头,自下而上看他的表情:“怎么?不开心?”   关应钧一怔,猛然抓紧掌心的手指,忽然勾唇笑了一下,“有点。”   他低声道:“羊肉太咸了。”   简若沉意味深长地看他。   关应钧真不愧是做过卧底的,知道谈话对象会测谎就不说慌,避重就轻倒是有一套。   他曲起手指,挠了一下关应钧手心,“酒有点太甜了。”   关应钧一下子笑起来。   他知道李长玉为什么说简若沉一定是个很好的心理医生了。   这个人,三言两语就能叫人想起一天中最开心的事情。   夜深了。   远处的夜排档见等不来客人,都收了摊。   大大小小的白色塑料椅子一只只堆叠在一起,放在街角,比人都高。   两人牵着手,穿过海滨,走进市区之前,关应钧主动放开了手。   九龙这座不夜城,喧闹无比。   越接近兰桂坊,上家打烊越晚,灯牌越五颜六色,虹光闪烁着,照得每个人的脸都像是打翻了颜料盘,昏红昏红。   简若沉看到酒馆门口,有穿着漂亮红色小背心的女孩在跟同伴们喝酒划拳,洒脱又肆意。   关应钧伸手搭住他的肩膀,揽着穿过人群,抄近路走到大厦下面,划了身份卡进去。   这是个近年新建的大厦,虽然靠近商业中心,但却是民用住宅,第一层摆着两排崭新的信箱,看数量,这么高的楼,住在这里的却不足200户。   两人乘电梯上顶楼,走到最南侧的房间。   关应钧掏钥匙开门,进去后顺手开了玄关灯,打开鞋柜拆了双新拖鞋,弯腰放到简若沉面前。   他动作时,微微敞开领口的衬衫紧紧贴着身体。   居高临下看过去,能看见衣衫下微微鼓动的背肌,和那截充满力量感的腰。   衬衫的下摆被塞进裤腰里,蹲下弯腰时,皮带往后扯动,栓在上面的皮质手铐带沉沉坠了坠。   简若沉有些口干,不自禁舔了一下嘴唇。   关应钧起身道:“只有我的尺码,你先穿一天。”   “嗯。”简若沉换好鞋,走进去打量屋内。   很干净,跟样板房似的。   餐桌和茶几上没东西,垃圾桶里没垃圾,沙发上甚至连抱枕都没有,整个房间,家具一尘不染。   警备纠察来了都得打满分。   那面朝着维多利亚港湾的落地窗锃光瓦亮,映射出星星点点的灯光。   五十层的大厦,每层只住4户。   风景确实非同凡响。   “好看吗?”关应钧开了瓶橙汁饮料倒了杯。   “还不错。”简若沉接过,抬手跟他的白开水碰杯,“刚才经过信箱的时候我看了一眼,大多数人都订了警察日报,住这里的都是功勋警吗?”   “嗯。”关应钧半倚在沙发靠背,“半分半买。”   他抿着水,视线细细描摹着简若沉的眉眼,灯光落在少年的身上,勾勒出纤瘦漂亮的轮廓。   “这房子只有一张床。”关应钧抬起下颚,示意浴室的位置,“浴室在那边,左边是热水。”   简若沉没扭捏,“衣服呢?”   “先穿我的,我给你拿。”关应钧喝完水,去卧室找衣服。   开门时简若沉往里面看了一眼。   床品是灰色的,铺得很整齐,表面上还盖着透明的防尘罩,其他物品没盖防尘罩,也干干净净,没有落灰。   估计是有保洁定期打扫。   关应钧拿着衣服出来,又去拆新浴巾,叠在一起递出去。   简若沉接过的时候,不可避免碰到了关应钧垫在衣服下面的手。他掀起眼睑瞟过去一眼。   看见了关应钧红透的耳朵和微微出汗的脸。   “你是不是紧张?”简若沉捧着衣服问。   关应钧深吸了一口气,反而不紧张了,“没有。”   很平常的对话,空气却好似越来越热。   简若沉笑了一下,转身去了浴室。   浴室的门是半开放的。   门板被掏空了一小条,镶嵌了一条磨砂玻璃。   关应钧看到简若沉微微躬身,将衣服放到了洗漱台,然后站直了,捏住衣服的下摆一提,露出一截腰。   这玻璃半遮半掩,只能照出朦朦胧胧的人影。   但脑子能补全剩余内容。   关应钧甚至能想出简若沉脱了衣服,不讲究地团一团,丢进衣篓里的样子,然后解开腰带,脱剩下的。   他闭上眼,轻轻吸了口气,转头打开冰箱,掏出一瓶冰矿泉水灌下去后,起身把卧室收拾了一遍。   ·   简若沉擦着头发出来的时候,透过门,看到主卧的被子被掀开一角,关应钧坐在沙发上,面前摆了三四个矿泉水瓶。   他走过去坐下,“这么渴?羊肉有那么咸吗?”   关应钧感受到简若沉身上传过来的热气,一时间大脑一片空白,甚至觉得神魂都要飘出躯壳。   洗了澡,简若沉身上的柚子味好像被蒸出来了似的,轻飘飘钻入鼻尖,细细去闻,能找见里面熟悉的沐浴露和洗发水味。   是他在家时常用的那款,备在公寓里的也一模一样。   带着点茶香味,闻起来很舒坦。   他们的味道混在一起,形成一股闻起来很和谐,带着一点甜味的香气。   简若沉的脸湿漉漉的,泛着光,像是刚刚被捞上岸的白色小鱼。   身上穿着他的白衬衫,扣子都没扣好,露出白皙的锁骨,坐下时领口微敞,视线往里,甚至能看见更露骨的。   关应钧半边灵魂在发疯,叫嚣着冲破躯壳,想要钻到简若沉身体里去闯一闯。   半边灵魂禁锢在身体里,控制着手,往上抬,微颤着把简若沉半敞开的领口扣上一颗,哑声道:“我在你眼里不是男人吗?”   简若沉一愣。   关应钧:“没有防备心?”   简若沉往下扫了一眼,反应过来。   他蜷起一条腿,侧坐在沙发上,面对着关应钧,逗他:“我又没说不可以。”   关应钧猛地站起来,居高临下看着简若沉,呼吸急促起来。   简若沉喉结滚了滚,有点紧张,规规矩矩坐好了。   他就是开开玩笑,嘴巴上占便宜,关应钧应该不会来真的吧?   关应钧长相偏冷,又冷又厉,居高临下看人的时候,带着强烈的上位感,很有压迫感,又有点匪气。   不工作的时候,甚至会让人误会不是警察。   关应钧盯着简若沉,解开皮带,抽出上面的皮质手铐袋,又抬手解了肩枪套,反手丢到了茶几上。   手枪和手铐落下来,发出“咚”得一声闷响。   简若沉微微往后仰了仰。   关应钧问:“你可以什么?”   简若沉喉头发紧,面颊蒸腾起热意。   “毛巾给我。”关应钧道。   简若沉把毛巾递过去,头发湿漉漉乱糟糟顶在脑门上。   男人走到背后把他擦,一边擦一边用排梳弄顺,等吹风机的声音响起来,简若沉的脊背才微微放松,往后靠了靠。   关应钧拖住他的后脑勺,“靠哪里?”   简若沉仰头看了眼,“啪”一下又坐直了。   这个男人,像压在五行山下五百年没吃过桃子的猴。   满心都是桃子,偏偏有个路过的,还要玩心上来,提着桃子凑到人鼻尖去。   哎,错了。   简若沉揪着沙发套子抠了抠。   刚才不该逗的。   关应钧吹干了他的头发,手指插进去摩挲几下。   简若沉被弄得脊背发痒,实在受不了往前躲了躲,才听关应钧低声道:“你就折磨我。”   关应钧抽手离开,把湿漉漉的浴巾也带去浴室,“我去洗澡。”   浴室的门咔嚓一声关上。   简若沉一下子放松下来。   他把脸埋在沙发扶手上,整个人趴在上面,浑身都热。   抬手一看,手臂都红了。   他缓了一会儿,往屋子里走了几步,站在卧室门口踌躇。   如果刚才关应钧不抽皮带。   他就敢进去,甚至敢坐在床上拍拍被子,叫人上来一起睡觉。   但现在不行了。   关应钧是个500年没吃桃的男人。   明天还要去坐审讯室,不能逗下去了。   他怕坐不住。   ·   关应钧把自己关在浴室里,抱着简若沉擦过头发的浴巾闻了两下,最终还是没用,垂手丢进衣篓,打开开关洗澡。   简若沉实在是太干净了。   聪明又果敢,狡黠又精明。   心肠软,和善。   有时又像没有心一样,若即若离,又仙又欲。   感觉背地里想着弄一下都是亵渎。   他以前不这样,根本不会想,脑子里只有案子,洗澡也想案子。   碰到简若沉之后就变了,一点接触就受不了。   简若沉那么聪明,他在浴室里时间一长就知道是在搞什么,要是知道了,不知道会怎么想他。   忍吧。   忍忍就过去了。   关应钧冲了把冷水澡,等劲头过了,才转了热水。   ·   简若沉抱了床备用的被子铺在沙发上,对着刚洗完澡的关应钧道:“我睡这里。”   他意识到关sir是个男人了。   怕明天上不了班。   审江含煜是件大事,牵涉到很多谜团,一定要亲自审才行。   他刚刚已经跟罗管家发短信抱了平安,说自己正在朋友家睡沙发。 第91章 谈下去吧   关应钧头发上的水一滴一滴落下来, 掉在脖颈上挂着的毛巾里,蕴意出一片潮湿的热意。   他垂眸看向简若沉,“这床被子没晒过, 一直放在柜子下面, 脏。”   简若沉脑子里闪过螨虫、疥螨和乱爬的小蜘蛛。   手臂上汗毛直竖。   关应钧拿毛巾擦了下脸侧的水,刚压下去的火气又升上来了些。   他现在忍着,提都不提,是怕他们走不到最后。   怕简若沉两个月之后后悔。   那简若沉呢?他是不是早就知道这段感情的新鲜感不会超过两个月,所以这么戒备, 把界限分得这么清楚?   简若沉把那条被子弄远了些,“我……”   话刚起头, 就见关应钧猛然上前一步, 接着手一伸, 眼前天旋地转。   简若沉挂在男人肩头,闻到他身上浓烈的气味, 懵了。   干什么?   关应钧把人弄到卧室,箍着滑腻的腿弯,俯身将人放进床榻, “你在这里睡。”   简若沉咽了下口水,抬眸扫过关应钧的表情。   男人眼睑下垂, 眼神回避,眉头微微蹙起, 唇角下抿, 口轮匝肌用力。   这是一个忍耐着欲望,又带着一点儿恼意和难过的神情。   煎熬、渴望又有点委屈。   简若沉眨眨眼, 知道关应钧误会了。   他第一次看到关应钧脸上露出这种复杂的神情。   真实又带劲。   关应钧发梢上的水又落下来一滴,掉在简若沉鼻尖上。   水珠往下滑, 凝聚在唇边。   少年陷他的床榻里,被单是黑的,人是白的。   简若沉伸出舌尖,舔掉了那颗水珠。   关应钧闭了闭眼,五脏六腑中火气乱窜。   他直起身,哑声道:“我回警……”   话语戛然而止。   简若沉伸手抓住关应钧黑色T恤的领口往下一扯,然后仰头凑上去亲。   沙滩上亲过一次,他感觉自己已经会了,但是半仰着亲人,靠的全是腰腹的力量。   他撑不住往后倒,直到被关应钧揽住,才支撑住了。   呼吸交错,被套褶皱乱飞。   关应钧理智都要被勾没了,最后一刻才恶狠狠地松开不怎么会喘气的简若沉,把人揽在怀里,轻轻拍着他的背,低声问:“你到底想干什么?”   简若沉伏在他颈侧,鼻尖抵着一跳一跳的脉搏,小声地笑起来,“关sir刚才好像误会了,我这个人呢,生气和误会都不留到明天的。”   关应钧愣了一下。   简若沉撑着他的肩膀,跪坐起来,直视着那双眼睛,“我不是不可以,只是明天还有案件要办,所以今天不可以。你不会对自己没数吧?”   虽然不知道关应钧有没有数,但他对自己有数。   这个人光是翘一下都那样了。   同为男人,他在洗手间绝对不要和关应钧站一排。   关应钧呼出一口颤抖的气,低头亲了简若沉额头一下,“对不住,是我误会。”   卧室里只开了一盏床头灯。   简若沉摸了一把额头,往下瞄了一眼,忽然笑出了声,“不该给你吃羊肉的。”   关应钧眼睛眯起,槽牙磨了磨。   “关应钧。”简若沉仰头,认认真真仰头,眼波里噙着温存的水汽,“没有两个月的期限了,谈下去吧。”   关应钧彻底愣住了。   他料到简若沉能看出些他的想法,但没想到简若沉竟然真能把他心里想的,推得明明白白。   关应钧一条腿放在床上,单膝跪着,眼神一错不错盯着面前的人,眼睛都看红了。   爱情好像是一种很复杂的情感。   喜欢一个人的时候理智和情绪都那样的不稳定,思绪乱飞,但又像风筝一样,一头紧紧攥在另一个人手里。   简若沉指尖勾了一下关应钧裤子边缘的皮筋,强作镇定道:“我不可以,但是……手可以。”   关应钧垂眸,盯着勾住皮筋的指节。   白白净净,明明做着这样的事情,却仍有种屈尊降贵的意味。   关应钧把手指插进简若沉的指缝,又很轻地啄吻他。   他这辈子不可能再喜欢上别人了,就心甘情愿栽在这个人手上,哪怕是被卖了,也说不出半个不字。   简若沉抬眸看关应钧,觉得他眼睛都湿了,好像要哭了似的。   两个人呼吸都有些重,生疏又青涩.   简若沉不怎么会,毫无章法,也没有轻重。   关应钧嘶了口气,和简若沉交握在一起的那只手松开了,往下探,低声道:“迟早被你磨死。”   简若沉睨他一眼。   琥珀色的眼睛波光潋滟,关应钧当即受不了了,握住他的手,“我教你。”   简若沉催他:“快点交代。”   “审我?”关应钧笑了声,说了句半荤不荤的情话,“我骨头硬得很。”   简若沉眨眨眼,又仰头亲他,吻凸起的喉结,坏心眼地用了点力。   审罪犯是脑力活,审关应钧是体力活。   审困了才结束。   后半段他也审出火气来了,终于知道男人憋着不吃桃是什么感觉。   但他没力气摘桃子吃了,躺在床上盯着屋顶,困得要命。   关应钧把动作间掉落的毛巾捡起来,给简若沉擦手,然后埋头看看他,俯身下去。   简若沉一下子惊住了,热血轰然涌上头顶,拒绝的话说了半句,就咽进喉咙里。   天花板都变成模糊的重影。   他都不知道关应钧这么开放,这么能豁得出去。   要命了,现在不是90年代吗?   关应钧不是还在衬衫里穿背心吗?   简若沉迷迷糊糊伸手,抓了一下他的头发,然后困倦地闭上眼睛。   脑子里最后闪过的念头是:   桃子还挺好吃。   关应钧吞咽下去,起身拧毛巾收拾。简若沉半边脸陷在枕头里,头发散着,黑色的枕套,衬得脸又粉又白。   太好看了,怎么能这么好看。   ……   第二天,简若沉是被菠萝包的甜味勾醒的。   起来看到房间里的简约性冷淡装饰,脑袋还是懵的。   哪里冷淡了。   那些设计师到底为什么会给这种装饰起个那么有歧义的名字。   他感觉今天都拿不住筷子。   简若沉洗漱完,看到团成一团丢在垃圾桶里的毛巾,脸上有点热。   走到客厅,听见玄关传来开门声,关应钧提着塑料袋和纸袋进来,里面装了双大小合适的棉拖鞋。   简若沉踩进去问:“你几点起来的?”   “六点。”关应钧说着,把纸袋递给他,“衣服。昨天的还没干。”   他眸子里有点笑意,脸上还是不动声色,半点看不出昨天唆了口桃子汁。   简若沉接过,打开一看,是一件墨绿色的线衫,和一条休闲裤。   标价牌已经扯了,但从款式和用料看,应该和他昨天穿的是一家。   不便宜。   简若沉没跟他客气,换上衣服坐到餐桌前,拿左手举着叉子,戳着菠萝包吃完早午饭。   十一点钟。   两人一起去了警署。   深水埗那边说了,江含煜中午之后才会被押送至总区警署,昨天A、C两组的组员又在河堤边上忙了一天,累得发昏,都没选择上午上班。   关应钧坐在办公室里翻了翻昨天河堤边上挖出来的其他证据。   银行存折就有三个,江含煜就跟打地洞的老鼠似的。   这边挖完,那边挖。   简若沉在边上的沙发上躺得歪七扭八,手里拿了张叠成方块的A4纸,用圆珠笔在上面整理思路。   江含煜不知道“假维生素b”的事情,却拥有锁住违禁药物的钥匙,那么说明他并没有去看过保险箱。   从他将保险箱钥匙和MI6秘档埋在一起这个行动来推导。   江含煜来或许认为这两样东西同样重要,且性质相同。否则他应该会像埋银行存折那样,分开藏。   那么这两样东西会不会是同一个人给的?   谁呢?   陆荣吧……   江含煜目前能接触到的港英派只有陆荣,除非有港英势力的人亲自接触他。   英国势力现在想搞他可以理解,毕竟都撕破脸了。   但数月之前的原主老老实实,本本分分,没道理跟英国人交恶。   简若沉斟酌着,在白纸上写下四个字——利益冲突。   “丁铃铃铃——”   手机铃响起来。   简若沉接起,“喂?”   罗彬文温文尔雅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来,“小少爷,睡得舒服吗?”   简若沉一下子从案件里抽离,侧眸看了关应钧一眼,耳尖有些烫,“挺好的。”   反正最后没睡沙发。   “那就好。”罗彬文问,“需要我接您去警署吗?”   “不用,我已经在警署了。”简若沉一时不知道怎么说,又生怕罗叔再问,便岔开话题道:“啊……嗳!罗叔,我有事情问您。”   “我母亲的遗产还有其他继承人吗?非直系的?”   罗彬文沉吟,“应该还有一位远亲,他是大学的终身教授,既不看重钱财,也不需要这笔遗产,您大可放心。”   简若沉抿了下唇,“他叫?”   “奥利维·康纳特·基思。您想跟他见面聊一聊吗?我可以帮您约时间。”   罗彬文话音刚落,楼下就传来警笛声,简若沉走到窗边拨开百叶窗往下看,江含煜的身影出现在视野中。   外面的办公室里也传来凌乱的脚步声和毕婠婠的声音,“张星宗,江含煜被转来了,你和刘司正去接一下。关sir还没来?”   简若沉对着电话快速道:“暂时不用见面,我就是问一下。我先做事了,罗叔晚上见。”   他风风火火挂了电话,拉开门看向毕婠婠,“来了。”   毕婠婠闻到简若沉身上的味道,愣了一下,倏然看向坐在办公桌后面的关应钧。   一样的?   巧合吧……   她抬手拍了下简若沉的肩膀,“江含煜的金融犯罪会由icac审,我们有十二小时攻破他的间谍行为。”   “明天中午十二点,我们这边要将江含煜转送icac。”   简若沉比了个ok,转头拿了关应钧桌上的证据记录往审讯室去。 第92章 全组群演   A组彻底忙起来了。   简若沉靠在审讯室外的墙上, 翻阅证据记录。   确定每一条信息都烂熟于心后,才抬手打开审讯室的门,和负责审讯记录的张星宗一起进去。   审讯室温度低, 灯光昏暗。   简若沉拿遥控器开了灯。   审讯桌后。   江含煜端坐着, 脊背挺得笔直,强撑着岌岌可危的面子。   但未曾打理,凝结成一缕一缕的发丝,和膝盖处带着污渍的裤子暴露了他的外强中干。   简若沉收回视线,审讯位落座。   江含煜眼神怨毒, 双眼通红,“你很得意是不是?”   昨天他被关在深水埗警署的审讯室里。   五个警察轮流问了他七小时。   真搞不懂那些问题到底有什么意义。   是, 钟枝公园汽车爆炸是他做的。   但他炸的是自己的车, 也没伤到别人, 这难道也有错?   一定是简若沉和深水埗警署的警察打了招呼,让人故意折磨他!   江含煜想到深水埗警署泛着霉味的拘留所, 忍不住干呕一声,低声道:“昨天我求你救我,你视若无睹, 是不是就是为了今天的审讯?你想踩着我往上走是不是?”   “你死了这条心!我什么都不会告诉你的!”   张星宗笔走游龙,将江含煜的话一字不落地记下来, 匪夷所思地撇了撇嘴。   上次见到脑回路这么离奇的罪犯还是上次。   简若沉眸色沉沉,对江含煜的话无动于衷, 冷声道:“姓名, 籍贯,现居地报一下。”   江含煜屈辱得涨红了脸。   他已经经历过几次审讯, 知道这是审讯开始之前的必备流程。   但为什么……   为什么西九龙总区警署来审他的人是简若沉?   “我不说!我不要你!换人!”江含煜疯狂地摇着头,拳头一下又一下砸在审讯椅上, “不要你问!”   他无法面对如此光彩夺目,神采奕奕的简若沉。   这个四个月之前还像个乞丐的人,摇身一变,成了决定他命运的人。   凭什么?   他偏不要让简若沉如愿!   江含煜歇斯底里地尖叫起来,“换人!”   张星宗被这道声音刺得蹙眉偏头。   目前为止,这还是第一个在简若沉审讯时要求换人的嫌疑人。   江含煜对抗心理这么强,或许一点都问不出,怎么办?   难道真要换人?   简若沉将证据表一合,发出“啪”的一声。   江含煜对上那双在黑夜中显得宛如金眸的眼睛,浑身瑟缩,尖叫哑在喉咙里。   他害怕极了,只能机械喃喃:“我不会说的,我绝对不会说,除非换一个人来问。”   “其实你说与不说,不会对我造成任何影响。”简若沉声音浅淡,声调淡漠。   “我会在两年内修完所有课程,从香江大学毕业,然后去警校进修半年,结业之后考政府单位,考上之后会一边上班,一边攻读研究生。”   江含煜脊背发寒。   他忽然意识到……   “要给履历添光,陆堑已经为我添过了。STN新闻几次舆论战的成功和与内地的商业交易,也足以为我打开上升渠道。”   简若沉盯着他,出口的话直击心防:“江含煜,别以为自己很有分量。”   江含煜色厉内荏,不过是想确立自己在谈话中的主导地位。如果警局在此时让他如愿,那么气势便会弱下一城。   到时就算真的换了人,江含煜也会强撑着,留住最关键的秘密。   审讯就是博弈。   是击破嫌疑人心防的过程。   简若沉起身,唇角微微勾起,“既然你这么不配合,那我觉得没什么审讯的必要了。”   审讯室外。   刘司正咬着指甲,“简顾问真不问了?我们只有十二个小时,容不得浪费啊……”   宋旭义挠头,“那换你上?”   刘司正手和头一起摆,“不不不,我肯定不行,江含煜这种思想毫无逻辑的罪犯,给我48小时都不一定问出来。关sir去好了。”   毕婠婠“呵呵”两声,“你看江含煜抗吓吗?”   众人拿不准简若沉此时的用意,视线追着他的动作,跟着走到审讯室门口。   简若沉打开门,朝外面道:“江含煜不配合,不审了,直接送国际刑警中心局吧,那边审间谍的方法比警署全,设备也多,刑讯也不犯法。”   刘司正一下子就懂了。   什么不审了,都是假的。   按照流程,江含煜应该先送icac。   再说了,刑讯在哪里都是犯法的,只是借用国际刑警的名头更真。   因为大多数人不了解那个组织。   这是在吓唬江含煜,暗示他到了下一家更惨。   A组众人对视一眼。   毕婠婠配合道:“那我们轻松了,警署还不能搞屈打成招那套,中心局里应该没这种规矩。”   简若沉用门框挡着,冲外面竖起大拇指。   审讯室里头,张星宗也意会,合上审讯记录本,冲外面道:“刘sir,过来一起押人。”   刘司正取了钥匙,打开审讯椅,作势抓住江含煜的手臂,要将他提起来。   江含煜心里一突,慌了,“不……不要。”   他浑身都在抖,发疯似的挣扎着想躲开,“我不去,我不想去。”   他惨白的脸上挂着泪,好不容易捋顺的头发被甩的更乱。   江含煜涕泪横流,“我不换人了,简若沉你来问,我不要换人了……求求你……我不要去你说的那个地方。”   他用力挣脱了刘司正的手,哀求地看向门口。   简若沉眸光凛冽。   刘司正顺势松手,转身出门。   “咔嚓”审讯室的大门落锁。   “噗!”刘司正憋不住笑出声来。   怪不得简顾问喜欢演呢,原来演犯罪嫌疑人是这么有趣的事。   天,简若沉是怎么忍住不笑的。   这不好笑吗?   刘司正一笑,宋旭义也跟着笑,毕婠婠忍了忍,也没能忍住。   看犯罪嫌疑人破防实在太好笑了。   虽然他们都受过专业的训练,但该忍不住还是忍不住。   审讯室内。   不等简若沉发问,江含煜便老老实实报了姓名、籍贯、现居地和身份编号。   张星宗吸着腮肉,上嘴唇包住下嘴唇,努力睁大眼睛,忍笑垂头记录。   简若沉扫过去一眼,唇角勾了勾,“江含煜,MI6秘档和钥匙是不是一个人给你的?那个人是谁?”   “是。是一个人给我的。”江含煜惊魂未定,生怕一句话说不对,简若沉又撂挑子把他送到别处去,“陆荣的。”   江含煜梗着脖子,咬牙切齿道:“我完成骨髓移植手术住院的时候,陆荣来找过我……他说服我脱离陆堑控制,投奔他——”   “别编。”简若沉打断道。   江含煜一哽,“我没——”   简若沉蹙眉,再次打断:“你说话时眼神先向上看了一下,这代表你在回忆当时情况,说的是真话。但说到陆荣说服你脱离陆堑控制之前有停顿,同时瞥了一眼右下方,接着高频率眨眼。这说明你后半句有编造的成分。”   江含煜脸色涨红。   学校请了李长玉之后,他也抱着了解一下的心理去听过一回讲座。   确实很有趣,很吸引人。   但其中很多理论玄之又玄,让人觉得不太真实。   毕竟普通人根本不可能捕捉到别人脸上一闪而过的情绪。   他以为选择这门课的人都是为了噱头。   没想到简若沉是真的会!   江含煜微微张着嘴,仔细回想。   他刚才真的做出那么多表情了吗?   “别想了。”简若沉往椅子上靠了靠,“人说谎时,大脑会不断计算如何编造谎言,并对外在环境和人物做出逃避反应。这些计算和反应都会增加大脑的负担,导致眨眼的频率增加。”   他顿了顿:“你最好不要浪费我们的时间。”   江含煜立刻联想到刚才诸位警察口中,很可能会逼供的“国际刑警中心局”,慌忙道:“是我想脱离陆堑!是我自己想!我看陆堑撑不了太久,而我又不会经营手上的产业,所以想再找一个靠山。”   江含煜越说,视线越是模糊。   简若沉面无表情的脸在视线中形成几道重影。   他只觉得耳畔隆隆作响,往日最珍惜的尊严和人格此时全被简若沉的逼问烧成了一把灰。   他嘴唇发着颤,“我没有经商的天赋,什么都不懂,我只能这么选。”   “不……我、我其实根本没得选。”   “那么非法移植骨髓这件事,你知不知情?”简若沉问。   江含煜觉得这道声音好似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飘过来的。   似有若无。   他条件反射摇头,想要说谎。   但对上黑暗中简若沉那双接近暗金色的的眼睛,又觉得惊惧至极。   江含煜不自禁点头,喃喃:“我知道……我其实知道它来路不正,但我不知道那家医院关了那么多人……我只是隐约知道……”   他魂不守舍,“我只是太想活了。你不会懂的。”   简若沉没接话。   他不懂,但书里的简若沉一定懂。   那个角色被麻袋裹着沉入八号码头的冰水里的时候,难道就不想活?   江含煜真不愧是江鸣山养大的。   自私自利得超乎想象。   简若沉闭了闭眼,“MI6秘档上有组织违法反动社团的内容,详细写明了从建设社团到组织游行的全部流程。你现在做到哪里了?香江大学怎么肯批这样的社团?你有没有同党?”   江含煜耳边隆隆作响。   这些问题太缜密了。   他此时才意识到自己不仅仅是棋子,而且还是一个注定没有生路的废棋。   陆荣用他的时候,根本没留一点后路!   简若沉问:“我看到秘档中有一段密码,需要解密才能了解内容。你看过那段内容吗?”   江含煜死死握着拳,“我把密码的对照本藏在了单人宿舍楼,那边只是在考试期间做备用住所,我不常去,藏东西方便。我……我嫌解密太麻烦,就想等以后有空再看……”   他把哽咽压在喉咙里,“简若沉……以前是我对不住你。对不起。”   简若沉扫他一眼,“不好意思。请你说正事。”   张星宗喉咙里漏了声笑音:“……吭。”   他笑了一半,死死捱住了。   圆珠笔在审讯记录上画出一道扭曲的弧线。   江含煜深吸一口气,“我有同党,就是他给了我密码本。”   他轻声道:“你们抓我的时候那样大张旗鼓,我想那个密码本已经被他拿走了。”   简若沉往外侧看了眼。   关应钧立刻道:“毕婠婠,你带人去香江大学宿舍楼找一遍。” 第93章 江含煜觉得自己彻底输了   毕婠婠:“yes sir。”   她转头道:“宋旭义、丁高跟我走。”   丁高遗憾地看了眼审讯室。   哎……要跑外勤了。   好想继续看审讯。   他噘着嘴披了件风衣, 风风火火塞好证件,跟在毕婠婠和宋旭义身后一“跑”三回头地走了。   审讯室里。   简若沉垂眸沉吟数秒,忽然轻声道:“你刚才说‘这个密码本放在了单人宿舍’又说‘密码本可能被人拿走了’。但我记得香江大学的单人宿舍有严格的门禁, 安保措施还不错。”   江含煜不明所以, “那又怎样?”   简若沉抿着唇,“说明你的同党能无视安保,自由出入单人宿舍楼。”   “那么他要么本身就住在单人宿舍里,要么是可以凭借身份出入宿舍楼的辅导员或是教授,要么是宿舍楼安保部门在监守自盗。”   简若沉语调拉长, 语速放慢了,仔仔细细打量着江含煜脸上的表情。   见提到安保时, 江含煜骇然睁大了眼, 瞳孔扩散一瞬, 双唇微张,便对结果了然于胸。   这是一个惊骇、恐惧, 并且带有抗拒的表情。   简若沉撑着下颚,不冷不热道:“看来是安保在监守自盗。宿舍保安是你的同党?我想想……光一个宿舍管理员恐怕不能插手社团的事情,只能传递一下消息。那么审批社团的人应该还在上层, 他并没有直接和你见面,于是让宿舍管理人当中间人。是不是这样?”   江含煜脊背上窜上一股寒意。   明明已经开春, 却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冷。   冷得人牙齿打颤。   他明明什么都没有说!   一个字都没有!   他不怕出卖同党的后果,但怕极了心中的所思所想被简若沉看透。   大脑是他最后的遮羞布。   那些龌龊的、自私的、不能宣之于口, 只能藏在心里的想法要是被捅出来……   江含煜嘴唇青白, 惶然摇头,“不……不可能。你怎么会看出来?你是人是鬼?”   简若沉:?   他转头对张星宗道:“我去倒点热水。”   得让江含煜稍微缓缓, 把人逼疯了可不好。   简若沉出了审讯室,对上一道视线。   关应钧垂着眸子与简若沉对视。   他真喜欢简若沉审人的样子, 自信又张扬。   每一个动作都能给人不一样的感觉。   特别是眼神,又野又有攻击性,和平常笑眯眯,和和气气,春风化雨的样子一点儿也不一样。   和拿着人命根子的时候倒有点像。   看着就让人心痒。   简若沉对上关应钧的眼神,有点心慌,反射性移开。   他走到外间的L形办公桌前找了三个纸杯,又提了个矮胖的小水壶,叠在一起回审讯室门口。   刘司正还在笑:“妈妈呀……这才问几句,江含煜被吓得,都觉得你不是人了。”   简若沉哭笑不得,“我就当你是夸我了。”   “就是在夸你啊。”刘司正歪着身子,把手肘往简若沉肩膀上一搭,“你实在是太厉害了。嗳,不是我说,你是不是真的会读心术啊,然后拿微表情这个技能做掩盖,其实你真能读出别人脑子里在想什么。是不是?”   简若沉哑然失笑,“像那种嘴上说着要相信科学,说完御剑飞走的道长?”   刘司正一愣,笑得更开心了。   天啊,简若沉实在是太有趣了。   说话真有意思。   刘司正笑起来东倒西歪,越凑越近。   关应钧站在后面看着,视线冷冷淡淡落在刘司正的脖颈上,眼睑微垂着,半眯不眯。   单面玻璃上模模糊糊反射出三个人影,刘司正余光瞥见关sir的神色,忽然浑身一凛,倏地站直了。   完了。   案子做得太顺,忘记关sir不喜欢有人在办案时嘻嘻哈哈。   脸色如此之差,他的职业生涯怕不是要到头了!   刘司正飞快地把手从简若沉肩膀上收回来,立正站直,对着单面玻璃扬了扬下颚,心虚开口,“我不打扰你做事了。”   “不打扰啊……”简若沉不明所以地歪了下脑袋,若有所感地回头看。   关应钧没站在后面,站在放保温瓶的边桌前,拉开抽屉,拿了片蜂蜜柠檬出来,走到简若沉面前,拆开放到那摞纸杯的第一个里,“喝有味道的。”   简若沉垂眸看着捏着包装袋,骨节分明的,深色的手指,耳尖有些热。   明明只是放了片柠檬到杯子里,但却有种当着同事的面偷情的感觉。   简若沉咽咽口水,“谢谢关sir。”   他说着,悄悄抬眼,瞟了一眼刘司正的表情。   刘司正咂嘴,视线在关应钧和简若沉之间转了圈。   关sir对简顾问真好。   哎……   关应钧顺着简若沉的视线看过去,问刘司正,“你要?”   刘司正一愣,连连摆手,“不不不不不。”   他怎么能吃头儿特意给简顾问买的柠檬。   关sir对简顾问好点是应该的嘛。   毕竟外头那么多人对着小财神虎视眈眈,一不留神就会被撬墙角。   要想抓紧小财神,自然要搞点区别待遇,用点攻心的手段。   理解的,理解的。   简若沉顶着刘司正的眼神,耳尖腾一下红了。   耳尖软骨上那颗小痣充血成艳红的颜色。   关应钧盯着看,直到简若沉转身回审讯室。   矮胖的老式水壶里装着温热的茶水。   简若沉把叠在一起的纸杯分开,倒了三杯,分给张星宗和江含煜。   江含煜垂着头,一动不动看着那杯热水,脸是白的,唇也毫无血色,整个人发懵,还未从刚才的骇然中缓过来。   他盯着面前的水,自欺欺人地想。   简若沉一定不会这么好心给他端水,他说不定倒了一杯开水,想把他烫死,或者看他出丑。   江含煜心里知道这样的揣测没有半点逻辑,但还是控制不住这么想。   因为简若沉越是平静,越是没有反应,给他的感觉就越可怖。   他宁愿被简若沉当做一个仇人。   被恨,被报复。   也不要被简若沉当做一个普普通通的罪犯。   那样就好像彻底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   他衷心期望这一杯水有猫腻,藏了简若沉的小心思,那么他就能借机发难,指责简若沉的小肚鸡肠。   就算只能膈应人,也算是叫他赢了一瞬。   江含煜双手被拷着,不能像简若沉和张星宗那样单手喝水,于是双手端起水杯,凑到唇边抿了一口。   温热的水流浸润了唇瓣。   他忽然想哭。   没什么猫腻,只是一杯普普通通的温水。   为什么啊……   简若沉为什么连恨都不恨?   他难道从未把任何一个人放在眼里过吗?   江含煜忽然埋下头,失声恸哭。   张星宗被惊住了,低声问:“他怎么了?”   简若沉回忆着李老师新教的内容,把眼前的案例对号入座,轻声解释,“江含煜的心理可能有问题,情绪压抑到极点了,身体给出了发泄的反馈。没关系,等等看。”   江含煜埋头哭了一会儿就喘不过气了。他仰起头,大口呼吸,边哭边喊:“宿舍的舍管的确是我的同党!”   “你都猜对了!舍管只是传递消息的中间人,他顶上还有人,可我没见过,我知道……我知道自己不够资格,知道自己只是棋子!”   “简若沉,都是你的错,我是因为恨你,想赢你才这样做的,是你让我走上了这条路。”   “江含煜。”简若沉语调平静,“你如果真想赢我,有很多堂堂正正的办法。”   他笑了一下,觉得江含煜听不懂说教,与其浪费时间,不如痛快做事。   证据记录表上的内容都没疑问了,间谍罪的问题也基本问完,还有最后两个。   简若沉:“江含煜,陆荣将银行保险柜钥匙给你的时候,有没有说保险柜内物品的性质和作用?”   江含煜哭着说:“没有!”   简若沉蹙了一下眉,脸色发沉。   江含煜被惊住了,连哭声都小了许多。   他现在是真怕简若沉。   有很又怕。   简若沉身上已经有了CID重案组警察的气势,沉着脸的时候很有压迫感。   让人捉摸不定。   简若沉垂着眸子思索。   陆荣给江含煜钥匙的时候,没说过钥匙做什么用,MI6秘档也没写钥匙的用法,难道是在那段还没破译的密码里?   这不扯吗?   给他下毒是这么大的事情吗?   值得MI6用密码写到秘档里?   简若沉抬眸看向江含煜,“陆荣怎么拿到秘档的,你知道吗?”   江含煜抽抽噎噎,“我不知道,我没有问……”   他根本不敢问。   简若沉“嗯”了一声,合上证据文件,“有关金融犯罪方面的问题,会由ICAC问你,张星宗,把口供记录给他看看,按手印签字。”   “ok.”张星宗检查一遍记录,把A4纸和红色印泥放到江含煜面前。   简若沉道:“在最后一行的日期边上写姓名,然后写‘以上笔录我看过,和我说得一致’写完再在日期姓名和关键证词上按手印。”   江含煜哭得抽抽噎噎,眼泪乱飞,字都写不好。   张星宗等得不耐烦,抓着他的手往红印泥上戳,啪啪按完。   简若沉起身离开前,轻声道:“江含煜,你错的从不是恨我,也不是胜负欲,而是犯了罪。”   “好好坐牢。”   说完,与张星宗并肩出了审讯室。   刘司正进去押人。   江含煜直愣愣的,都做不出什么反应。   好好坐牢那几个字,宛如一记重锤,砸在天灵盖上,让人耳朵里嗡嗡作响。   张星宗在外面看着,觉得畅快极了,但碍于职业道德,还是转头问关应钧,“要不要让江含煜在我们这边吃饭?廉政公署那边……刘奇商的审讯风格您是知道的,他不一定会给江含煜吃饭。”   都是关应钧朋友,物以类聚。   审起人来都狠得要命,手段百出。   目前所有机构,只有被简若沉审的犯人最有“人权”。   至少肉体上不会受什么伤害,都是精神攻击。   谁都知道英式法治体系的人权是对资本的。   谁有权利,谁就有人权。   平民和香江人要是犯了罪,被英籍警察打得半死也是常有。   江含煜如今没什么利用价值了,上面不可能保他。   去了icac肯定还要吃苦头。   张星宗看了眼桌上的拘留所餐标:“今天是海带豆腐和清蒸鲳鳊鱼,素菜是咖喱玉米青豆。”   关应钧冷声道:“送他走。”   边上,一直没什么存在感的霍明轩道:“别留了,他刚才在审讯室都要把犯罪动机盖到简顾问头上去了,真是晦气。”   张星宗学着简若沉的动作比出ok,“我和刘司正去送。”   剩下的人做完了手头的事。   去楼下茶餐厅吃饭。   下午的时候。   外出找密码本的毕婠婠和丁高回来了。   两个人脸色都不太好。   简若沉给他们泡了甜水递过去,“怎么?没找到?宋哥呢?”   毕婠婠接了水,道了声谢,叹息道:“何止,我们连宿舍的门都没进去,楼下的舍管说什么也要看搜查令,没有就不让进。”   丁高喝了口水,“多谢小财神。”   他顿了顿,一口气喝干了,“宋哥觉得那个舍管有问题,留下盯梢了。”   简若沉眨眨眼。   A组的组员确实各有本事。   宋旭义老是老了点儿,思想也比较保守,但老刑警也有老刑警的一套法子。   “老宋猜的不错。舍管和江含煜是一伙的,他应该是港英那边养的线人。”关应钧靠在办公桌边,“别让老宋一个人盯,太累了。”   他昂头看向另一侧,“霍明轩,林嘉诚,你们两个和宋旭义轮流盯。”   简若沉看过去。   这两个人在A组的存在感不不强,平常也不怎么出风头,长相周正,精神气不错,但五官很普通。   就连穿的衣服都低调的要命,不是灰的就是白的棕的。   乍一看,会觉得满大街都是这样的人。   他之前几乎从不注意,也说明这两个人极其适合盯梢。   霍明轩和林嘉诚对视一眼,立正道:“yes sir!”   关应钧看了眼表:“差不多下班时间了,手上事情放一放,明天再做。”   刘司正忽然觉得奇怪。   从前的关sir可是全警署最爱加班的人,大家都觉得关应钧差一步就要给他的办公室带上头纱,和一间屋子结婚。   现在怎么……   到点就回家?   他想不通,只好挠挠头,写报告去了。   简若沉收拾书包去学校上课。   晚上有节社科选修,上课的老先生就爱点名。   上课点,下课也点,可不能缺课。   六点半上课,八点下课。   下了课,一出校门。   就看见门口那辆围着四个保镖的车。   简若沉:……   罗彬文笑眯眯打开车门,“小少爷,我来接您回家。”   简若沉连忙坐上去,“下次还是让他们在车上等吧。”   “好。”罗彬文膝头放着一本笔记,衣服上还有亮粉和杂乱的香水味,似乎刚从社交场走出来。   简若沉一时有些内疚,“我把家里的事都丢给您了,害您没时间休息。”   罗彬文笑笑,伸手摸了摸简若沉的头发。   他这辈子没结婚,没有孩子。   其实不知道有孩子是什么感觉。   但自从找到了小少爷,便终于体会了一把做长辈,做父亲的感觉。   怕他吃不好,睡不好,又怕他吃得太多对胃不好,怕他善良又天真,交了不好的朋友,又喜欢上不好的人。   “上次你问我要不要做你干爹。”罗彬文理了理简若沉乱飞的发丝,“很多事,都是一个家长该做的分内事。”   简若沉微微一怔。   罗彬文打开一直随身携带的怀表,轻轻放到他手心,“看看你妈妈。”   简若沉垂眸,看到一张彩色的照片。   那是一个特别恬静的美人,白金色的卷发垂在身后。   她坐在花丛里的格子桌布上,头上带着一顶插了鲜花的草环,脚边放着茶点篮子,微微笑着看向镜头。   罗彬文站在她身后,穿了身衬衫,头发还没白,和女人差不多的年纪。   他没有看镜头,而是低垂下眸子,视线落在草环上,唇边带着温和的笑意。   简若沉一下子就明白了。   为什么罗彬文能为了一个素昧谋面的人,坐在咖啡厅里劝说八小时。   他劝的根本不是“简若沉”。   简若沉眨了下眼,将怀表还回去,一路都没说话。   半夜。   简若沉睡不着,闭眼就想到“妈妈”的样子。   原书里,这个女人生下简若沉之后没得到及时救治,大出血死了。   他打开露台的门透气,一低头,看见站在花园外面的关应钧。   他愣了愣。   关应钧也愣了一下。   他只是半夜睡不着散散心,顺路走过来,停在这里看了眼。   没想做什么。   简若沉跟他对视,忽然勾了一下手指,又拍了拍露台的栏杆。   关应钧笑了声,助跑一段,灵巧地借力跳上去。   简若沉嘴角勾起一抹笑,“关sir,夜闯民宅啊?”   关应钧低声道:“冤。你冲我招手,我才上来。简顾问要审我么?”   简若沉轻声道:“好累,我审不动。”   关应钧伸手,抹了一下他的嘴角,压下那抹弧度,“你是不是不高兴?”   这不像是真笑。   简若沉真笑起来时嘴角会有梨涡,很甜。   他一把将人抱起来,在露台上蹬了鞋,赤脚走到房间里去,轻声道:“别想了,我能让你高兴。”   简若沉双腿夹着他,树懒似的挂着,低头看过去,狐疑道:“怎么高兴。”   关应钧就把人放到床上,撩起青年的衣服,摸上紧致漂亮的线条。   正当简若沉以为他要做坏事的时候。   关应钧曲指一挠,手底下平坦的腹部猛然一弹。   简若沉:“……噗。”   好痒。   他又不敢笑得太大声,怕吵醒已经睡着的罗管家,憋得腹肌都痛了,只好抬手去推关应钧,“不要挠我,呋……”   关应钧眼睛里带了点笑意。   简若沉受不住,扯着关应钧的领子,将人翻身压下去,俯身亲他,总算是止住了痒。 第94章 你真是第一次谈恋爱吗   简若沉跪坐着缓了一会儿。   关应钧一翻身, 把人掀下来,“不能亲了……”   他将人拢在身前,从背后抱住, 手指抚着人微凉的肚子摸了摸。   简若沉打了个激灵, “你手好烫。”   关应钧低低笑了声,“是你太凉了,这么小,又一点火气都没有。”   简若沉翻了个身,正面对着关应钧, “我看着你,你把刚刚的话再说一遍。”   他觉得关应钧仗着资本雄厚, 在这内涵人。   关应钧对上那双澄澈的眼睛, 定定瞧了一会儿, 唇角一勾,“我说的是年龄。”   简若沉踹了他一脚, “没眨眼,说谎。”   “眨眼太多太快是说谎,没眨眼也是说谎?”关应钧嘶了口气, “这辈子就你能踹我了。”   简若沉有点无语。   刚认识那会儿,关应钧这张脸简直和关公一样。   聊天都像在审讯, 一点人情味没有。   谈个恋爱,荷尔蒙一分泌, 藏在骨子里的匪气就藏不住了。   他想了想自己, 觉得面对喜欢的人时是会露出平常藏起来的一面。   简若沉道:“正常人最多十五秒就要眨一次眼,很多人五秒钟就会眨一次, 但刚才你盯着我看了20秒,又说了一句话, 愣是没眨一次。”   “除了是在说谎时观察受众反应,我想不出别的理由。”   关应钧抱着他,盯着简若沉耳尖上的小痣看了一会儿,埋头下去,用牙尖轻轻磨了一下。   白天看简若沉审人的时候,他就想这么干了。   他咬了一口,就抽出床头的纸巾给人擦耳朵。   简若沉反应过来的时候,纸团已经落在了门边的垃圾桶里。   他抬手摸了一下耳尖,震惊地看着关应钧,“你真是第一次谈恋爱吗?”   牵手都能翘一翘的男人,怎么能这样花样百出?   关应钧笑了,“遇见你之前没喜欢过人。我都不准备结婚。”   “只不过做卧底的时候见世面多,毒头走到哪里都带心腹,他们谈事情的时候很乱,换成你去,也是眉毛上吊钥匙。”   开眼。   简若沉余光瞥见关应钧裤子处的阴影,不敢再往下聊了,果断换了个话题,“你怎么这么晚不睡觉,在外面散步?”   “想关于你的案子。”关应钧老老实实道,“想银行保险柜里的苯甲吗啉。”   简若沉一愣,“怎么说?”   关应钧摸到简若沉微凉的手,抬手将被子掀起来,包在他身上,一边道:“陆荣将保险柜钥匙递给江含煜时,却并未告知江含煜保险柜内物品的性质和作用。这很可疑。”   “确实。”简若沉道。   关应钧单手枕在耳侧,“这里有两种情况。”   “第一种,钥匙的作用和苯甲吗啉的用法被军情六处用密码写在了MI6秘档里。”   “这说明杀害你对他们来说是非常重要的间谍行为。”   “第二种,秘档里没有写钥匙和药物的使用方法,江含煜没有任何渠道知晓钥匙的来处,这把钥匙是顺带的。”   “这说明陆荣早已料到了江含煜会被我们抓住,于是借江含煜之手,让你接触到钥匙关联的信息。”   关应钧轻声道:“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简若沉挑眉。   关sir的逻辑整理能力真是优秀的一骑绝尘。   他当时在审讯室也感觉不对,但没理得这么明白。   简若沉缩在被子里想了想:“从动机来推测。”   “第一种,MI6认为杀害我能影响大局,所以将这个行动用密码写进秘档。”   “第二种则可以延伸出两种动机。”   “一是陆荣想要与我交好,暗示井水不犯河水,所以将钥匙的线索送给我们。”   关应钧蹙眉问:“二呢?”   “二是陆荣和想要杀害我的人有利益冲突,想要利用西九龙除掉他。这样既可以卖个人情,又能转移警方注意力,还能除掉自己的对头,对陆荣来说一箭三雕。”简若沉说着,裹起被子,蛄蛹着挪了两下,“其实犯罪心理学破案有时也有主观成分,还是用在审讯上更靠谱。”   关应钧唇角勾了一下,没作声,默默等接下来的安慰。   “不用多想。等我们拿到密码对照本,是一还是二,不就能迎刃而解了?”简若沉伸手把被子分了一点出去。   关应钧接过,盖在自己身上,忽然想起过年时在黄大仙庙里的签文。   风雨皆可喜。   他笑了一下,“我睡不着是因为案子,你呢?”   简若沉愣了愣才道:“罗管家给我看了妈妈的照片。”   没什么不能叫的。   她拼命生下这一具身体,要是他叫的是“简妈妈”,那太不应该了。   他都能在两个世界活了,也能有两个亲妈,两个爸爸。   简若沉不知道心里那股怅然的感觉该怎么表达。   他给原主报仇了。   江鸣山死了,陆堑过几天也得死,江含煜也伏法。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去,但被害死的人却再也不会活过来。   关应钧摸着简若沉的侧脸,一下又一下。   他知道简若沉现在根本不需要别人的安慰。   就是年龄不大,看过的事情不多,还不适应这个残酷的社会,以后都会好的。   关应钧沉默半晌,等简若沉面色好些就道:“要是我爸妈还在,他们肯定也会喜欢你。”   简若沉又笑起来。   两个人又小声闹了一会儿,后来简若沉犯困,不知不觉睡着了。   次日。   简若沉醒来后愣了半晌,转头往边上看,关应钧已经不在了,被角好好掖着,伸手一摸,另外半边还有点儿温度。   应该刚走没多久。   他起身洗漱,下楼。   餐厅里的电视开着,罗彬文整个人神采奕奕,大清早就开了瓶红酒。   简若沉走过去,“罗叔,有什么好消息?”   罗彬文道:“陆老爷子今早于医院病逝。”   陆景琛?   简若沉转头看电视,上面铺天盖地都是这个消息,陆家的股票一跌再跌,陆荣身着黑色西装,站在镜头之前,满脸悲痛,面颊带泪,“……我弟弟实在混不吝,父亲受到的打击太大了,我没想到……我对此深表遗憾,陆氏会尽快做好善后措施……”   简若沉:……   演得可真不怎么样。   哭的时候嘴唇没有发颤,鼻翼没有扩张,不符合微表情逻辑,说不定连眼泪都是用眼药水点的。   陆家的消息又放了五分钟,接着画面一转,出现了西九龙总区警署的航拍视角。   新闻主持道:“西九龙总区警署三反联合会,有组织犯罪调查科于今早抓捕23位潮义帮成员。查封潮义帮在香江的所有据点,民众欢欣鼓舞感谢警署警察,称再也不用交保护费了。”   潮义帮是陆堑手下的残余势力。   之前抢劫银行的人就是他们找来的。   平常堪称无恶不作。   潮义帮一倒,香江组织强抢金店的劫匪团都会少很多。   治安水平直线提升。   简若沉唇角勾起,轻笑了一声。   电视里,新闻一个接着一个,不一会儿话题转到了他身上。   主持人夸赞“简氏”和“康纳特”旗下的产业都很有社会责任感,做了不少便民举措。   光夸还不够,甚至举着话筒,挨家挨户采访了不少阿婆和老伯。   简若沉听得耳热,又觉得有点不对,“这家媒体是谁家的?”   罗彬文回想一瞬,又翻开笔记本确认,“好像是陆荣旗下的。不过这都是行内消息,表面上,这家公司在另一位商人手里。”   简若沉挑眉道:“陆荣这是要捧杀我?”   罗彬文倒没想到这层,“我们怎么应对?”   “无论陆荣怎么夸,STN都是全香江最有影响力和公信力的媒体,他强调个人,我们就强调团体。”   简若沉条理清晰地开口:“让STN多报一报西九龙警署别的部门的政绩,将大家的视线转到总指挥身上去,说他用兵如神,心胸宽广,大胆创新,怎么夸都行。”   罗彬文恍然,“这样总指挥既不会因为你出了风头而生气,又可以减轻陆荣捧杀的影响力。”   “是这个道理。”简若沉塞完最后一口土豆泥,含含糊糊道,“上学~”   江含煜的案子进行到这里,全看icac怎么审。   事情要是顺利,就和西九龙总区警署没什么关系了。   就是MI6秘档的事情令人头大。   宋旭义和林嘉诚、霍明轩三个人都要把香江大学单人宿舍楼的大门盯烂了,也没找到宿舍安保管理员的破绽。   第三天中午。   宋旭义轮班回来,脸上挂着两个硕大的眼袋,声音发虚,“关sir,那个舍管太谨慎了。”   “他应该知道自己已经被盯上,所以既没有转移密码本,又没有和别人接头的动作。”   关应钧沉声问:“一无所获?”   宋旭义抹了把脸,惭愧道:“是。”   “没事。”关应钧安慰的话已落下,宋旭义整个人打了个寒战。   头儿会安慰人了?   他都准备好被骂了!   宋旭义呆愣着,看了看简若沉。   天,小财神的魔力实在是太大了。   果然有了钱,连关公都会高兴。   关应钧把手上的文件往桌上扔,“软的不行来硬的,我去弄搜查令。”   张星宗挠脑袋,“这种应该批不下吧……毕竟是MI6相关。”   上面肯定会卡。   关应钧淡定道:“没事。”   他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张旧的搜查令。   简若沉目瞪口呆看着他用笔筒里那支蓝色圆珠笔的笔尾擦了擦上面的申请原因,接着重新写了个新的上去。   关应钧甩了一下那张“崭新”搜查令,“还好上次我去申请的时候就料到会有这种情况,换了笔,让他们用可擦笔写。”   “现在有搜查令了。”   宋旭义咽了下喉咙,“要是找不到密码本怎么办?”   虽然以前也不是没搞过,但现在西九龙A组出名了,很多人关注着,暴露出去,岂不是闯大祸。   关应钧笑笑:“安保那样严防死守,说明肯定有猫腻,怎么会找不到?”   只要找到了,上面就不能拿这张搜查令怎么样,反而要捏着鼻子认。 第95章 急智   简若沉简直叹为观止。   他两辈子做得最出格的事, 就是在大学宿舍里用小饭锅煮火锅面吃。   改搜查令肯定是不对的,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毕竟……   特殊时期嘛。   简若沉视线游移,跟着整装待发的A组一起往电梯门口走。   走得整整齐齐, 却没什么脚步声。   有点鬼鬼祟祟。   刚走到电梯门口, 电梯就“叮”地响了一声。   简若沉被吓了一跳,抬头一看,电梯里出来一个挺着肚腩,梳着背头,两鬓斑白, 目露威严的男人。   关应钧道:“陶sir。”   陶鸿云笑眯眯地,“关sir, 准备走访呢?”   关应钧面不改色地编, “嗯。”   心想:还好陶sir不懂微表情。   他转头对简若沉介绍, “这是我们西九龙总区警署的总指挥官,陶鸿云。”   简若沉脑子里飘出那张“假”搜查令, 手心都出了点汗,心里紧张透了。   但对上陶鸿云的眼神,又生怕应对不好, 砸了接下来的行动。   于是他勾起笑容,两只手伸出去, 抓着总指挥的手握住,上下摇摆, 热情道:“久仰久仰, 您在警界的传说,我从小就听!”   关应钧扬了下眉尾。   陶鸿云呵呵笑道:“是吗?”   他一面和简若沉握手, 一面用力拍拍简若沉的肩膀,“好小子。我今天来啊, 就是来夸一夸你。”   简若沉浑身都热,说话都靠本能:“哎……都是我职责之内的事情。”   陶鸿云摆摆手,“宣传西九龙总区警署应该不是你分内之事吧?”   “现在外面都夸我们西九龙总区警署懂责任,有担当,你可真是给重案组长脸。”   张星宗在后头嘿嘿傻乐,胸都要挺到下巴上去了,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   简若沉却咽了咽口水。   这话听着好听,实际上是试探。   看来罗叔已经让STN夸西九龙总区警署总指挥了。   陶鸿云知道STN是他的,这是来试探他的“夸奖”是真心还是利用。   “哈哈,我能进重案组,也是因为陶sir您开明,敢于尝试新的破案手段,如果没有您的支持,关sir也不能去外面请顾问的。”   简若沉一边说,眼睛笑得弯弯,一面对陶鸿云道:“我当然是很想当警察啦,但如果陶sir不让我做顾问,我肯定不能这么早来警局,实在是感谢陶sir网开一面喔~”   陶鸿云看了一眼重案组的门牌,又看了看简若沉。   想到拍着他桌子,就差指着他鼻子骂的林雅芝女士。   以及仗着舅舅有本事,就行事强硬的关应钧先生。   深切感受到了什么叫作人与人之间的差距。   瞧瞧,这才叫懂事。   说得人多熨帖啊。   简若沉身份背景又不差的。   这么一个人,说这么好听的话,长得又那么叫人舒服。   一时间,陶鸿云都有点飘飘然了。   他感觉自己终于在重案组体会了一把当总指挥的排面。   陶鸿云褶子都笑出来了,拍着简若沉的手臂道:“都是分内工作。你要是有什么难处,尽管跟我提。”   简若沉脑子里又飘过“假”搜查令。   要是有真的自然好,但决不能把此时的客气话当真。   他就笑笑,“那就提前多谢陶sir啦。”   陶鸿云道:“你的大局观真不错,好好努力,前途无量。”   他说完又狐疑地看了眼刘司正和毕婠婠,忽然问:“你们现在走访都要带枪了?阵仗这么大?”   刘司正脸上的笑一下子僵住了。   扑街啊……   这老头在上面待了这么多年,刑警的本事怎么还没丢?   毕婠婠道:“现在外面乱。”   简若沉顺着往下编,“陶sir,主要是为了保护我,哎……我这……我最近得罪的人有点儿多嘛。总不好干活都带着保镖,会把民众吓到,到时候人家会觉得我们小题大做。”   陶鸿云一想也对,严肃的表情松弛下来,抬手给A组众人按了电梯,“那我就不打扰你们工作了,我去林警司那里看看。”   “ok。陶sir拜拜。”简若沉一边挥手,一边跟A组众人一起进了电梯。   大家都浑身紧绷,生怕陶指挥最后一刻察觉不对,功亏一篑。   三秒后,电梯门关闭,将陶鸿云的脸隔绝在外。   “呼——”众人齐齐松了一口气,肩膀往下一塌。   刘司正扯着衣袖擦汗,“妈妈的,吓死我了。”   丁高问:“刚才陶sir说有什么需要他可以帮忙,咱们为什么不申请个真的搜查令下来。”   毕婠婠白他一眼,“你知道你现在为什么还是普通警员吗?那种脱离基层很久的领导,跟我们根本不是一条利益链上的,他的话不能信。”   丁高似懂非懂,懵懵懂懂“喔”了一声。   电梯里沉默下来。   张星宗终于反应过来了,他咂嘴道:“我还以为他真是来夸简顾问的呢,哎……可惜没有录像机,不然刚才那个应对,我该录下来逐帧学习。”   他实在太想进步了。   众人出了电梯,分散开,驱车穿过海底隧道,前往香江大学。   简若沉把插在副驾驶侧面收纳网兜里的书拿出来,压住书签,翻到上次看过的地方继续往下读。   上辈子条件有限,警校分科经过改革,奉行专业的人做专业的事,分科泾渭分明,十分严格。   他只攻读了犯罪心理学相关的内容,法医和毒品鉴别之类的都没学。   现在身边有了关应钧,又有了一个被称作犯罪侧写全才的李老师,自然要如饥似渴地补。   刑侦这门学问太深了。   日后的罪犯会越来越聪明,只靠犯罪心理学不行。   毕婠婠坐在后座,扫了一眼副驾驶的收纳网兜,又想到了那天简若沉身上,和关应钧一模一样的味道。   关sir这个人,有点洁癖和强迫症,说白了领地意识很强,不喜欢在车上放别人的东西,更不能接受有人在车上吃东西。   所以这辆丰田里的收纳空间很少。   但现在呢?   加了个网兜,换了质量更好的抽纸,网兜里有夹着书签的书,还有小饼干小面包以及利是糖。   毕婠婠一边数,一边暗自啧啧啧。   什么巧合?   关sir就算没跟简顾问在一起,也绝对动心了。   哇,关sir难道想用自己帮助小财神?   是个好办法。   毕婠婠借着抬手撑脸的动作捂了一下嘴,把勾起的唇角藏在掌心里。   半小时后,车子停在了香江大学单人宿舍门口。   关应钧手机联系不远处正在盯梢的林嘉诚:“怎么样?保安有没有离开过视线?会不会将密码本转移?”   林嘉诚嗓子有点哑,“没有,我们轮流盯,没有空档期。”   “行。”关应钧挂了电话,转头道,“我们一行动,港英的人就会收到消息,他们最迟十五分钟就能赶到现场核对搜查令,我们必须在他们来之前找到密码对照本。”   找不到,就会功亏一篑。   简若沉觉得心脏越跳越快,他攥了一下手指,“我在车里接应你们。应付意外情况。”   他长相辨识度高,出面会打草惊蛇。   关应钧应了声,领人往单人宿舍的方向去了。   简若沉看到他举起了那张搜查令,押着保安往上走,很快消失在楼道里。   看不见了。   他抬腕看表。   五分钟,十分钟……   简若沉抿着唇,侧眸看向车窗里反射出的光影,伸手捋了捋束起的头发。   等陆堑被枪决,就把头发剪短些,也算是跟原主告别了。   现在头发太长,睡觉时总是压住,办案时也太显眼,又因为发量多,不方便戴假发。   会把假发套撑得太鼓。   简若沉又抬起手腕看了一眼表。   十三分钟了。   怎么还没下来,密码本那么难找?   简若沉有些坐不住,手刚扶上车门,就听见了“砰”的一声。   是枪响!   他瞳孔微微发散开,紧接着,又听到了接连响起的枪声。   香江警察的开枪制度很严格,除非对着劫匪和正在逃逸的毒贩,否则不会连续开枪。   他们的搜查令又有猫腻,关应钧会更加谨慎。   所以是宿舍管理开的枪?   他怎么有枪?   简若沉拉开车门,前脚掌才踩到地面,就听到了愈来愈近的警笛声。   一回头,一辆黑色的警车停在了重案组车队旁边,上面下来一个棕发的英国警督。   他环视一圈,很快锁定了简若沉,快步走过来,举起证件,“我是凯文克里斯,有人举报你们伪造搜查令,请问是否确有此事?”   简若沉抬手看表,十五分钟了,关应钧还没出来。   他担心A组有人中枪,却不得不集中精神,全力应对英籍警督,“伪造搜查令?”   简若沉冷笑一声,“怎么可能?我们的搜查令都是合规的。”   凯文冷冷地扯开嘴角,露出被甜食腐蚀缺角的牙齿,还未说话,宿舍楼里又传出一声枪响。   紧接着,一道人影从2楼翻出来。   撞翻了单人宿舍楼下的垃圾桶,身上落下一本沾了点血的书。   他捡起来,拔腿就想跑。   英国警督无动于衷。   简若沉暗骂一声无耻。   凯文掀起眼睑,“我们是来查搜查令的,其余不归我们管。”   那表情,显然对掉下来的是什么心知肚明。   简若沉冷下脸。   这个人绝不能跑掉,否则关应钧会遭殃。   密码本拿不到,秘档也解不出来,又会影响国际刑警中心局。   秘档里的东西危险性未知,若是只针对他也就罢了,就怕事关大局,一旦出问题,会有更多的人遭殃。   来不及犹豫了!   简若沉上前一步,忽然看向凯文身后,“咦?您怎么在这里?”   凯文狐疑回头,“谁?”   简若沉趁着他走神,探手摸出凯文腰侧的配枪,接着转身对准逃跑的人,迅速扣动扳机。   “砰!”   子弹打到了保安下半身,他应声跪倒在地。   凯文难以置信地转回视线,“你?你干什么?”   简若沉掏出手帕,将手枪擦干净,动作迅速地塞回警督的枪套:“多谢凯文克里斯先生仗义出手,给西九龙添光添彩。”   他扯了下嘴角,学着凯文的语气,“我们会在报告上写出这一点的。”   关应钧从二楼翻下来,打开那人手里的书翻了翻,冲简若沉的方向遥遥点了一下头。   凯文的脸顿时黑如锅底。   西九龙重案组,简直是流氓!   不要脸!   这个叫简若沉的,动作怎么能这么快!   这样灵巧!   叫人根本反应不过来!   简若沉冲凯文意味深长地笑,“您这么紧张干什么?难道您知道他护住的犯罪证据是什么?” 第96章 不该在车外,应该在车里   凯文面皮发胀。   太屈辱了。   无论是被一个没有正式警衔的黄种人夺枪, 还是被当面嘲讽都太屈辱了!   他抬手指着简若沉,沉声道:“夺枪后私自开枪,我会上报你的行为!”   还好带了录音笔。   只要能激出简若沉的话, 西九龙就等着倒大霉!   简若沉低低笑了声, “您当然可以上报。”   他呢喃似的,“反正我也没开,毕竟枪上没有我的指纹,您有什么证据?您该不会想污蔑我吧?”   将配枪塞回去之前,他特意擦过一遍。   凯文呼吸一重。   他清楚地知道简若沉在气人。   但偏偏还轻声细语, 带了敬称,尽显嘲讽!   更气了!   简若沉道:“退一万步来说, 枪肯定不是我开的, 你又不认枪是你开的, 那么这颗子弹就是您遗失配枪后,被不明人士捡到而射出去的。”   他两手一摊, 在救护车越来越响亮的鸣笛声中,慢条斯理道:“以目前的法条来看,警督失枪收到的处罚更重, 我觉得您还是认下比较好。”   凯文简直想破口大骂。   这是简简单单的失枪问题吗?   这是丢失了配枪,还打伤了自己人, 又丢失了密码本,直接导致上层计划失效的大问题!   上面治不了简若沉, 还治不了他这种警督?   凯文克里斯口腔酸涩, 额头挂上汗珠,急得两眼发昏, 却想不出一句辩驳的话。   他今天来之前都想好了。   拦下西九龙重案组,核对出造假的搜查令, 然后借此机会弹劾现任一哥勒金文,找机会让勒金文一派亲内地的警察下台,换一批自己人。   到时上头一定会对他另眼相看。   之后想要高升,岂不是易如反掌!   现在呢?   简若沉开了一枪。   功劳没了,他甚至还会被追责!   高升的路就这么破碎了。   凯文看着风驰电掣赶来,停在安保身边的救护车。   觉得自己不该在车外,应该在车里。   他要气晕了。   凯文两眼一翻,手臂往白色丰田上撑,还没碰到,就被收拾完现场后赶来的关应钧单手架住往旁边一推。   关应钧反手把装着密码本的物证袋丢进车内,转头又握住凯文的手,挡住车窗和车门,“你好,我是西九龙重案组关应钧。”   凯文克里斯勉强笑了一下,心脏悬起来,另一只手偷偷伸进兜里,摸了摸里头的录音笔。   还有救。   简若沉谨慎,一直没说真话。   但关应钧不一样,他也看到简若沉开枪了,只要能让关应钧说出这个事实……   关应钧瞥了一眼他的动作,假笑着握着凯文的手上下摇了摇,“多谢警督仗义出手。”   简若沉抿唇憋了憋。   最终还是没忍住,转头无声笑了出来。   凯文闭了闭眼,面如死灰。   好啊,他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关应钧比了个请的手势,“我送警督上车?”   动作彬彬有礼赏心悦目。   就是表情和动作不符,没演好。   嘴上说的是上车,表情看起来像,我送您上路。   简若沉靠在车门上,好整以暇看着英国警督恍恍惚惚地上了停在路边的黑色警车。   那车歪歪扭扭开了一段,撞了下花坛,往后退时又剐蹭到路边的垃圾桶,最终落荒而逃。   简若沉眸子里涌上笑意,转头看向关应钧,刚想说话,就闻见一股血腥气。   他想起之前接连响起的枪响,神色一凛,“你们枪战了?你受伤了?”   关应钧:“小伤。但林嘉诚伤到腿了,安保朝他小腿开了一枪,好在没打中骨头。”   简若沉微微松了口气。   没打中骨头实在是不幸中的万幸。   林嘉诚的特长是盯梢,要是打中的骨头,很难恢复巅峰时期的身体状态,难免会影响职业生涯。   如今立了功,腿休息一两个月就能好,今后的路能顺很多。   简若沉这么想着,鼻尖的血腥味却愈发浓烈。   他狐疑地看向关应钧的肩膀,黑色衬衫湿哒哒地黏在男人身上,肩颈的连接处破了道口子,皮开肉绽。   哪里是小伤!   简若沉扫了眼密码本,东西放在车里,有心人探手就能抢走。   车边离不了人。   他只好指着救护车,“快去。”   关应钧笑了声,抬了一边手,摸摸简若沉的脸,低声问:“这就红眼眶了?”   简若沉侧头,在男人带着茧子的掌心里蹭了下面颊,哄他似的,哑声道:“没,快去。”   关应钧不知道自己是喜欢简若沉心软还是喜欢他嘴硬。   可能都有。   因为面前的是简若沉,所以这个人干什么他都喜欢得要命。   简若沉被盯得不自在,视线偏了偏,接着掌心一凉,低头一看,竟是关应钧把配枪卸下来塞给他了。   关应钧道:“你拿着以防万一,看好密码本,开了算我的。我先去包扎。”   简若沉低低应了声,看着关应钧走远。男人身姿挺拔,走起来脚下生风,半点看不出受了伤,直到坐在救护车里,解了上半身的衣服,才看出肩膀上如何触目惊心。   这么远,都能看到红了一片。   简若沉垂下视线,坐上后座,将密码本护住。   拿到了密码本,上面就不会追究搜查令的事。   秘档里的信息也有了着落。   现在就怕安保摆了他们一道,拼命护住的东西不是密码本。   简若沉握着枪,提醒吊胆将近半小时,等关应钧处理好伤口,带着毕婠婠等人回来后才放松下来。   毕婠婠手背上缠了道纱布,隐隐约约渗出血色,脸上挂着笑,“看我们小财神紧张的。”   “毕竟是你们拼命搞回来的东西。”简若沉关了配枪保险,将其还给关应钧。   毕婠婠撩了下头发,忽然有点感动,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关应钧打开后座车门,把密码本拎在手里,转头坐上驾驶座,“好了,今天先休息,留个人在医院里看着那个保安。等他醒了再说。”   简若沉心中一紧,“我把他打晕了?”   “没,他也伤了腿。”刘司正钻到后座,系上安全带,“他中枪后绊了一跤,额头在地上撞了下,晕过去了。”   简若沉:……   还怪倒霉的。   一行人驱车回了警署。   林雅芝得知后联系了国际刑警华国中心局的联络员李茂明,通知他带人过来接手密码本。   这东西是个烫手山芋,顶天了留个复印件,决不能长时间放在总区。   李茂明也明白这个道理,让手下拿了就离开。   A组的任务这才算是告一段落。   简若沉松了口气,“关sir,罗管家会派司机和保镖来接,你现在不方便开车,要不要跟我一起走?”   毕婠婠听着,收拾办公桌的动作都慢了许多。   她就想看看铁树开花。   开开眼界,见见世面,没别的意思。   关应钧道:“不用,我今晚不回去,住外面。”   毕婠婠的视线狐疑地挪了挪,怀疑自己猜错了。   动心后不该千方百计接近心上人吗?   蹭车、吃饭都是基本操作。   这个反应,难道关sir没动心?   不应该,没动心的话车里的小玩意怎么解释?   她把A4文件第一张挪到最后一张,中间扯一张出来假装整理,竖着耳朵听。   简若沉笑道:“关sir受了伤,不想让家里人知道啊?”   关应钧“嗯”了声。   “那我顺路送你。”简若沉一锤定音。   毕婠婠面不改色,放好了文件,拎着包出门,走到楼梯口又跺了下脚,吸了口气,轻声道:“肯定是!你逻辑推理将近满分,怎么能自我怀疑!”   张星宗跟在后面,不明所以,“是什么?”   毕婠婠又冷下脸,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似的:“没什么。”   次日下午三点。   简若沉上完了课,前往西九龙总区警署的路上接到了李茂明的电话。   李茂明:“简先生,密码破译完成了。我派人把译本传给了林警司,政治风险较大的内容不在你们的职责范围之内,交由我们处理就好,你安心解决其他事情。”   这种安心的感觉!   有靠山就是好!   简若沉嘴唇勾起,“我知道,多谢李警官。”   “道什么谢,自己人嘛。”李茂明对59亿,而且是以后肯定会涨的59亿亲切又尊敬。   他正色道:“是我们要谢谢你们。这次解出来的内容影响很大,如果没有你们,我们会面临更多的风险。”   简若沉一愣,“您客气了。”   两人又客气了一会儿,简若沉才挂了电话。   他这会儿对秘档里的内容更好奇了,恨不得瞬移道警局去看。   ·   与此同时。   九龙,陆宅。   陆家的管家恭敬地站在陆荣面前,垂头道:“陆先生,线人传来消息,西九龙总区警署昨天拿走了密码对照本,现在应该已经破解了信息。”   陆荣笑了声,“动作挺快。”   他靠在沙发里,垂眸看着桌上的文件,拿钢笔在某一份上画了一道:“这份打回去重做。”   “是。”   “还有。”陆荣勾了下手指,等管家凑近了才道,“把下面人弄到的苯甲吗啉包装成减肥药往香江大学售卖,扰乱警方视线。不要做得太急,多过几道程序,用陆堑留下的势力做。”   管家想不明白陆荣为什么要这么做,但却知道此时发问绝不是好选择。   他低头应是。   陆荣又道:“廉政公署总主任不是想要跑车吗?我听说他的小女儿会来逛我们的商超,周末的时候,以抽奖的名义把那款限量的跑车送给他。”   管家低头应了声,问:“换江含煜出来?”   陆荣笑了声:“金融犯罪,换他出来之后你去顶上?”   管家不说话了,额头上冒了些汗,低着头,直直盯着脚尖。   陆荣道:“后天陆堑就要枪决了,我想要视频。”   他说着,又笑了声:“这个简若沉停了药,倒比半年前有意思多了,可惜选男人时候知道迷途知返,和他妈妈不像。”   管家的汗终于滴在了地摊上,渗出了一个圆点。   他不敢接话,战战兢兢退出了书房。   ·   另一边。   西九龙。   重案A组,简若沉看着破译出的秘档,喃喃:“配合组织大学生进行宣传民主和人权演讲、杀害资助内地的港商,在接手其资产后,将注册地迁往海外,形成双注册的局面,以便后续盈利……特别注意……简氏电子科技。”   秘档上的内容无关钥匙,也没说苯甲吗啉的用法,可确实又在针对他。   但又不止是在针对他。   而是在针对所有投资过发展风口的商人。   这代表港英在为回归后从香江捞钱做准备。   这条信息,让他联想到了“简若沉”母亲的死。   她来过香江之后,大力发展便民设施,让利香江人民,投资发展风口,在香江上市多家公司。   从根本上触及到了上层的利益。   她生产时得不到救治,或许不仅仅是因为爱错了人……   造成“简若沉”悲剧的人,表面上是陆堑和江含煜,但再深究呢? 第97章 你给我把这个整成黄的   简若沉抿唇想了一会儿, 将手上的文件传给其他人。   毕婠婠看完后鬼火直冒,连喝三杯凉茶才缓过来,“这种计划, 不就是眼看着把持不住大权了, 所以想靠搅浑水获利吗?”   西九龙总区警署基本都是土生土长的香江人。   办的也都是触动上层利益的大案。   不论是和CIB互通消息缉毒,还是近年来破获的恶性袭击案以及连环杀人案,都是在与上面对着干。   更别说最近送走的江鸣山以及陆堑。   这两人都是在港英的默许和扶持下起来的。   一个掌握着香江最多的地产和黑钱,一个掌握着香江最大的毒品交易市场。   这类案子办得多了,知道的内幕也就多了, 自然不会对港英政府有什么归属感。   一份解密密码文档把人越看越气。   等再传回林雅芝手里时,早已被愤怒的组员们捏得皱皱巴巴。   林雅芝沉默半晌, 好气又好笑地将文档捋平, 压进文件夹。   她拍了两下手道:“行了, 政治上的事情有上面接手,我们专心把本职工作做好就行。”   林雅芝含笑道:“你们和中心局那边交接一下, 把中枪的安保转移到他们手里,张星宗准备一下移交材料。”   “这段时间辛苦你们了。因工受伤的经济补偿会根据医院开单上所写的伤势核对金额,和下个月工资一起发。大家记得查收。”   简若沉心里装着事情, 正一边想一边扣手指甲。   林雅芝话锋一转,“这一次, 从抓捕陆堑到离间江陆两家,再到抓捕江含煜, 利用舆论刺激陆堑当庭背刺江含煜, 又帮助我们审问了诸多罪犯,少不了我们简顾问的功劳。大家鼓掌!”   噼里啪啦的声音顿时此起彼伏响起来。   简若沉吓了一跳, 不明所以跟着鼓了两下,随后见组员们都笑着看他, 这才意识到林警司刚刚夸了自己,顿时耳根发热,连连摆手,一时间脑子都停转了。   他缓了两三秒,才拿手背贴着面颊降温,笑道:“全靠林警司信任,愿意配合A组,需要支援的时候二话不说就给分警署打电话,否则哪会这么顺利。”   林雅芝眉尾一挑,“可惜简顾问不是正式警员,发不了勋章,拿不了奖金,这样吧,我请A组吃饭。”   她掏出一张酒楼餐券递出去,“这个餐厅全是特色菜,主厨从五湖四海来,地方偏,知名度不高,但胜在新奇。”   “多谢林警司。”简若沉接过。   张星宗凑过去看,“霍!一万港币的餐券!madam,你怎么知道我们简顾问喜欢新奇吃食啊?”   林雅芝撩了一下头发,“我也有线人的嘛。”   她笑道:“你们今天和中心局交接完,明天起放假半个月,都先把伤养一养。搜查令的事情我来收尾。”   哦对,还有那张“可擦笔”造就的搜查令呢。   简若沉眼神游移。   关应钧半点不心虚,“辛苦林警司了。”   林雅芝翻了个白眼,踩着高跟鞋出了A组办公室。   下午,A组没有受伤的组员东奔西走交接证据和任务,受轻伤的则留在办公室写写报告。   忙完了手上的事情就打道回府。   关应钧肩膀受伤,不方便开车。   简若沉就把保镖叫来充当司机。   他心里装了案子和疑点,一路没怎么说话,直到手被攥进了一个温热的掌心。简若沉条件反射抬头瞄了眼驾驶座,见没引起保镖注意,便挠了挠男人掌心,   关应钧唇角微勾,垂眸看过去。   手心痒,心里也痒。   恨不得能现在就亲一亲他。   简若沉眼睛眨了眨,起了玩心,拿指尖在他掌心写字:今晚住你家,好不好?   关应钧拇指塞进简若沉的手心里,撑开一片面积,曲指写:玩我?   简若沉耳朵腾一下红了,难以置信地看向他,脚趾都蜷了蜷。   关应钧低低笑了声,对上保镖从后视镜里的视线,便抬了一下腿。   放在大腿上的文件歪倒下去,遮住了两人扣在一起的手。   他余光看到简若沉紧张地吞了吞口水,低声道:“帮我拿一下。”   简若沉顺势松了手,捡起蓝色的文件,顺口道:“你怎么不自己拿?”   关应钧抿唇道:“肩膀疼。”   他看懂简若沉了,就是心软又容易害羞。爱逗弄亲近的人,又经不住别人逗弄。   他眼睛里带着笑,看着嘴里嘟嘟囔囔,却还是探过来,把文件摆好的简若沉,轻声问:“真想来住?”   简若沉摸了把被气息吹得发痒的后颈,回头瞪他一眼,“不要。”   关应钧笑了下。   车子缓缓停在公寓楼下。   关应钧打开车门后道了声谢,转头提着公文袋往公寓里走,掏身份卡的时候,右手不知道是痛还是怎么,一下子没拿住,卡掉到了地上。   简若沉还在摇摆的心一下子软了。   他明知道关应钧或许在扮可怜,但还是说对前座的保镖道:“你自己回去吧,我今天住这里。”   保镖:?   “可是罗先生说……”   简若沉打断道:“现在在办的案子有疑点,我需要和同事讨论。案子重要,我走了。”   他背着包下车,反手将车门一甩,把保镖疑惑的脸关在了里面,快步走到关应钧身边,弯腰捡起那张身份卡,举起来刷。   两人一起往楼里走。   等电梯的时候,关应钧眉尾一挑,“不要?”   简若沉呵了声,“你受伤那天,还能忍着痛把英国警督甩开,现在却拿不住身份卡,不就是——”   “叮”的一声,电梯门开了。   关应钧走进去,单手牵住简若沉,将人拉进来,摁了楼层又摁关门键,半点看不出痛得拿不动卡的样子。   他一只手握着简若沉的肩膀,揽在身前亲,把那张嘴里的话全咽到自己喉咙里。   简若沉后脑勺靠在电梯壁上。   电梯上升时的失重感和接吻时气息被掠夺的窒息感叠加,让人头晕目眩,心跳加速。   简若沉感到扣在肩膀上的手往下挪了挪,搭在腰上没几秒,又往后挪,轻轻拍了一下尾椎。   电梯快到顶层了。   关应钧才放了人,嘴唇微微张开,轻轻喘息着,盯着简若沉,又快又轻地笑了声:“别总逗我,最后还是你来受着。”   简若沉拿手背擦了下嘴,心里想:看谁逗得过谁!   电梯门叮一声开了。   门外站了个牵着杜宾犬的女人,她穿了条紧身的粉色针织包臀裙,斜挎一只大牌妈咪包,看见简若沉之后愣了一下,又冲着关应钧点了点头。   三人擦肩而过。   女人走进电梯,门又关上,往下走了。   关应钧介绍道:“那位是廉政公署总主任卓亚文的妻子,楼里都叫她卓太。”   简若沉蹙了下眉,本能地反感这个称呼。   毛主席都说了,妇女能顶半边天。   结婚后也不该丢失自己的名字,变成x太或者xx妈咪。   简若沉问:“她叫什么名字。”   “董慧欣。”关应钧拿了钥匙开门,“她和卓亚文有一个女儿,在横桥小学读书,成绩还算不错。”   简若沉一哽:“这你都知道?”   关sir的知识面真是个谜。   关应钧把钥匙放在鞋柜上,关了门,单手圈住简若沉的腰,“我线人多。”   他垂头亲亲简若沉琥珀色的眼睛。   简若沉推了他一把,摸到藏在衬衫底下很有弹性的胸肌和上面的小石子,脸色都变了,“关应钧,你一点都不疼?”   关应钧说:“还好。”   说不疼是假的,但这点伤确实算不上什么。   简若沉往下瞥了眼,有点怕。   倒不是怕做那个,就是关应钧有点大,所以还有点怕。   不过他也不是不能做上面那个,但光看身板,还没开始他就会被关sir掀翻。   反正得再练练。   简若沉脑子里的字纠缠在一起,逻辑都掉了。   他连忙道:“我有正事!”   关应钧抬手摸简若沉的脸,笑道:“怕什么?”   他抬手把带回来的文件放到一边,往屋子里示意,“去书房说。”   简若沉换了鞋,亦步亦趋,撵着关应钧脚后跟走到书房边上,一抬眼,就见关应钧掏出钥匙,插进锁孔。   左边扭了三圈,又往右拧了两圈,接着将门把手往上一抬,这才开了门。   那门还是全金属的,侧面看上去寒光凛冽,暗锁一个接着一个,书房里有个柜子,那把手竟然还是轮盘手柄,和银行保险柜差不多。   再往上,是消音棉制成的墙壁,地上还铺了消音毯。   简若沉:……   “关sir,你家这个书房,保密性是不是有点儿太好了?”   关应钧要是在这个里面做坏事,受害者叫破喉咙隔壁也听不见的。   关应钧站在房间里,“进来。”   简若沉走进去,关了门。   关应钧便搂着他,坐到房间里唯一一把椅子上。   简若沉坐在他腿上,视线直直盯着面前的墙壁,密密麻麻都是嫌疑人的黑白照片,大头钉钉在照片上端,尾部缠着红线,一个连着一个,形成一张密密麻麻的红色丝网。   太震撼了。   简直是电影里太会出现的场景。   视线顺着丝线一个个看过去,简若沉在上面找到了陆堑的脸,陆堑脸侧的空白处盖了一个拇指大的红章,上面写着complete。   陆堑的钉子上有一道黑线,顺着看过去,简若沉看见了自己的照片,还挺明显的,是一张审讯室里的监控截图。   是这面墙上唯一一张彩色照片,也是唯一一个延伸出黑色棉线的钉子。   简若沉回头看关应钧,狐疑:“我怎么是黑线?”   他倒不觉得关应钧还怀疑什么,就是觉得黑色多少有点不吉利。   关应钧低声道:“你太关键了,不能撤下来,我又不想你和别人拴红线。”   香江人还蛮在乎这些。   简若沉:……   他想了想,舔舔嘴唇,“不行,那你给我换成黄的。”   五星红旗上的红色不行,那黄色总可以吧。   多吉利啊。   简若沉转头,亲了一下关应钧下颚,颐指气使似的,“换金黄色。”   关应钧没见过简若沉撒娇,心都要化了,一点反抗都没有,真的拿了一卷金黄色的棉线出来。   简若沉就一边看着,一边说正事:“陆荣把钥匙给江含煜的动机,应该就是想让我在抓住江含煜之后,得知有人要害我。”   关应钧“嗯”了声,“他和想要杀害你的人可能有利益冲突,想一箭三雕。但也不排除他本人就是给你下药的人,此次是在转移你的视线,让你以为他在跟你交好投诚。”   简若沉点了点面颊。   案子都结了,但疑点还没破,有种既安全,又心慌的感觉。   他盯着关应钧劲瘦的蜂腰,眼神有点儿发虚。   关应钧缠好了线,转身道:“看什么?”   “看你。”简若沉笑笑。   关应钧盯着简若沉被亲得有点胀,又有点水润的嘴唇,心脏跳漏了一拍。   他走过去,哑声道:“又玩?”   关应钧脑子里晃过简若沉在电梯里接吻时的表情,还有亲完之后擦嘴的样子。   两个人同处一室,简若沉又年少,多想些也正常,正当关应钧以为他要蹦出些软话的时候。   简若沉起身道:“关sir,坐。正好你这儿有关系表,我就用这个说说我的推测。”   关应钧:……   简若沉在边上挑了根30厘米的尺,当做指示棍,往最顶上一指:“就从陆景琛开始。” 第98章 我不是那个意思   关应钧半靠在椅子上, 姿态懒散,盯着眼神清明,却耳廓半红的简若沉。   怎么能有这种人?   勾得人欲罢不能, 却能及时抽身。   乍一看, 觉得简若沉什么都明白,细细一探,就知道他懵懂又清纯。   简若沉:……   还没开口,他就有点说不下去了。   这道视线太烫,让人觉得自己像只躺在油锅里, 被煎得噗噗冒泡的荷包蛋。   关应钧敛下眸子,“陆景琛的案子, 我舅舅年轻时跟过。杀人放火、贪官污吏、强男强女, 无恶不作。”   “陆家根基深, 从旧社会起就是香江独霸一方的地头蛇。他们靠毒品和黑色交易起家,通过社团和帮派无形中掌控着这里。”   “廉政公署成立之后, 清扫了一部分陆景琛的势力,古惑仔社团逐渐减少,陆家的影响力才逐年走低。”   他叉开腿坐着, 抬左手拍了拍大腿,“站那么远干什么?过来说。”   简若沉握着那把尺, 站着没动。   关应钧道:“其实你最不了解的就是陆景琛。过来,我给你看资料。我在东南亚卧底的贩毒集团, 和陆景琛有点关系。”   他就这么大马金刀地坐着, 语气很平淡,有种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的意思。   简若沉想了想, 硬扛着“独家消息”这个肥饵的诱惑,站在原地道:“我推测当时的陆景琛与港英政府貌合神离。因为从逻辑上来讲, 他们都想要做拿钱的人,都想做握着香江命门的人。”   他吸了一口气,快速道:“可是第一永远只有一个。所以,在陆景琛的方针里,港英政府是吸家族血成长起来的势力,与陆家天然对立。”   关应钧“嗯”了一声,“有这个意思,不过不全。”   他没有说下去的意思,撩起眼睑,默默地等。   信息差太要命了。   简若沉怎么想都不知道不全的地方在哪里,只好放下尺,快步走过去,坐到关应钧特意支起来的腿上。   屁股刚挨上去,又觉得坐都坐了,他们又不是没亲过,怕什么呢?   关应钧现在受着伤,总不至于荒谬到受伤也要开荤。   于是简若沉又不怕了,胆子很大地靠过去,抓着关应钧的手扯弄,“关督察,我漏了什么?”   关应钧一听这个称呼,就知道再逗下去简若沉要恼,于是道:“右手边第二个抽屉,第三个文件夹。”   简若沉拿出来翻看,上面都是一些剪报。   关应钧低头亲了一下眼前人的后颈,凑在他耳边道:“廉政公署成立之后,陆家知道全黑的家族企业不是长久之计,于是开始洗白。这个过程中,又有外来势力在香江抢夺市场。”   他伸手,越过简若沉的臂膀,精准翻开一页,食指在上面点了点。   旧报纸的底色有些发黄,油墨印刷的字体洇出些深色的印记。   黑色字体加粗报道:【神秘公司中标,将参与建设香江地铁线路,同时收购地铁周边房产。】   “这个神秘公司我当时没查出来。前段时间才知道是你母亲的公司。”关应钧右肩受了伤,偏偏右手没闲着,一边说话,一边溜进简若沉腰侧,掌心捂着软肉捏。   简若沉痒得受不了的时候就瞪他。   关应钧有时候真的太有心机了。   知道装可怜有用,就会当机立断装一个。   知道他不会不管不顾挣开这只受了伤的手,就拿左手干正事,拿右手干坏事。   明明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关应钧性子很冷,那样公事公办。   谁能想到平时很冷的人,热起来竟然是这个样子的。   简若沉缩回去一只手,抓住关应钧的手指,“这么说来,陆景琛和我母亲也有利益冲突。”   “按照现在的信息推测,当时陆景琛、港英政府和康纳特三足鼎立,陆家表面风光。实际上,经济命脉被攥在康纳特手里?”   关应钧道:“不错。”   简若沉抿了抿唇。   那这不就和他之前的猜测对上了么?   原主母亲的死果然有猫腻。   她同时触犯了陆景琛和港英政府的利益,所以才会在生产时无人救治?   可是事情过去太久,很多细节已经无从考究。   原书中,“小姐”是独自跑出去,跟人私奔的,做得所有决策都瞒着“控制欲极强的管家”罗彬文。   所以罗彬文应该也不知道内幕细节。   “当年的事情已经不可考,你不如想想你自己的事。”关应钧抬手轻抚了下简若沉的脊背。   少年身上还是没什么肉,一摸上去全是骨头,但压在腿上的那一块倒是软乎乎的,关应钧颠了下腿。   简若沉微微一晃,肩膀靠在了关应钧身上。   他干脆靠上去,“我知道,很多家族性质的连续作案都会动用长辈使用过的,已经成功的手法。他们认为这样成功率更高。”   关应钧回想着之前看过的审讯,“类似于你说的心理安全区?”   “嗯。”简若沉无意识地用手指搓关应钧的指缝,一下又一下,“我身上,最有价值的就是财产了。”   关应钧被搓弄得心尖发痒,指缝一合,一下子夹住了进进出出的手指。   简若沉:……   他抽了下,没抽出来,只能就着这个动作顺着往下说,“上次我问过罗叔,他说旁支里有可以继承财产的继承人,但那个人是终身教授,罗叔说他对财产没什么兴趣。”   关应钧眉梢挑了挑。   简若沉看见这个表情,就道:“我知道这种话不能信。世界上没有男人会对近在咫尺的钱和权没兴趣。”   “他有动机杀我,陆荣也有动机杀我……”   他现在都不知道怀疑谁好。   或许这两个还串通了。   可没有证据,怀疑就只是揣测,什么罪都定不成。   简若沉叹了口气。   只觉得要做的事还有许多。   军情六处的秘档一冒头,他都担心自己在历史的洪流中做不了太多。   哪怕穿进虚构的小说里,都抵不住浑水的漩涡。   关应钧解开简若沉的头发,白金色的发丝垂落下来,他用手插进去梳顺,时不时按一下。   简若沉舒服得眼睛都眯起来。   关应钧手指摩挲着,嗅着简若沉身上的气味,低声道:“陆荣要杀你,本质上也是为了拿走你手里掌握的利益。”   简若沉小声应了句,“是啊,我一死,康纳特股价不稳,罗彬文不会再守在香江,业务说不定会全线撤除,空出来的市场就会被现有资本分割。”   “嗯。”关应钧停下了按揉后颈的动作,手指往下移,轻轻拢住了怀里的人。   简若沉这样一声不吭,信任又依赖似的,靠着人的样子很久没有过了。   上次好像还是在1892酒吧,做戏给陆堑看。   简若沉靠在他怀里说……你弄得太里面了。   关应钧盯着简若沉耳尖的小痣,哑声克制着扯了点正事:“你持枪证的考试时间出来了,四月十五,上午九点半。”   “哦。”   关应钧实在忍不住了,他轻轻嘶了口气。   简若沉立刻仰头,狐疑道:“怎么了?我蹭到你伤了?”   关应钧便低头,熟门熟路地噙住那两瓣唇。简若沉呆愣一瞬,随即唇齿被撬开。   他本能地抬起手,撑住面前的东西。   完蛋了。   关应钧第一次亲人的时候根本不是这样的。   他们第一次在老旅馆天台上接吻的时候,就轻轻碰了一下嘴巴。   轻得宛如青草被微风吹着,拂过脚踝。   现在怎么就成这样了?   狂风骤雨打下来,把腰都要压弯了。   简若沉攥了一把手里的衣服,感觉自己好像踩在云端上,头晕目眩。   他拼命想张开嘴呼吸,但越是张嘴,被侵犯的领地就越多,越想吸一口气,便越是得不到。   溃不成军。   简若沉眼尾都泛出泪了,实在忍不住,狠狠掐了一把关应钧胸前的肉,等人离开了,才低俯着喘了会儿气,咬牙切齿道:“你想弄死我?”   关应钧眼神幽深。   简若沉哽了哽,从他腿上起来,手软脚软地撑了两次才坐到办公桌上去,一脚蹬在关应钧膝盖上。“我不是那个意思。”   关应钧捉住那截脚踝,把掉下来的拖鞋套上去,嘴里的话有理有据,“我肩膀受伤,洗澡时间可能会长,你饿了的话,我先给你做饭。”   简若沉:……   多可怜啊,整得跟他欺负人似的。   他说:“我帮你。”   最后帮了整整四十分钟。   帮到后来,他手酸撑不住,整个人砸进浴缸里,顺便也洗了一遍。   一个澡洗了一个多小时。   后来关应钧先出去了。   浴缸要是有思想,都会觉得被装在关应钧家里很可怜。   再这么互帮互助下去,他的手要酸得拿不动枪了。   简若沉进厨房,看见关应钧用左手炒菜,就把人赶出去,快速做了三个简单的,端着出来。   两人吃完了饭,又去书房看了会儿卷宗。   第一天休假就算是过了。   次日。   简若沉上学前,对着光着膀子缠纱布的人道,“今天我不来了,上完课要去警署练枪。”   关应钧摆弄纱布的手顿了顿,低低应了一声,“正事重要。”   简若沉便走过去,三下五除二帮他绑好新纱布,“好了。”   转身离去的时候,手指被勾了一下,简若沉回头,关应钧就坐在沙发上,仰头看着他。   简若沉仗着自己要走了,半点没收敛,挠了一下关应钧的掌心,“之后见。”   他风风火火地出了门,上完课就回了家。   之后几天都去靶场练枪,为持枪证考试做准备。   简若沉一进门,就有人围着看。   少年戴了透明的护目镜和墨绿色的隔音耳罩,眼神坚毅,人枪一体。   “砰!砰砰砰——”   十声枪响过后,靶纸的十环区,密孔连成一个空洞。   边上观摩的警官们立刻道:“哇!无论看多少次简顾问的枪法,都叫人觉得好劲!”   “有没有什么诀窍啊?”   “有啊。”简若沉笑眯眯地,“持枪的手要和头在一个重心位,注意力要放在靶心不要放在枪上。”   警员听罢,立马转身实践,“独门秘籍就这么传授给我们啊?那我可要好好学习,说不定能超过关sir,成为西九龙新枪神!”   简若沉笑道:“大家共享嘛,以后有好秘籍,各位也要照顾照顾我呀。”   “嘿嘿,好说好说。”   谁不想和小财神打好关系呢?   大家回到自己的枪道上,举枪——   “砰!”   与此同时。   西九龙的刑场也传来一声枪响。   陆堑被枪决。   一小时后。   一盘录像带被放在了陆荣的桌上。   “陆家主,陆堑执行的视频给您拿到了,您要看吗?”   陆荣轻笑道:“卓亚文办事效率很高啊,不愧是能坐上总主任位置的人。”   他道:“我就不看了,母带也不必留着。我听说十天后,西九龙重案组的林警司在东明船坊定了一桌菜,给重案A组庆功。”   “找个跟整件事无关的人,把母带送给简若沉。”   “就当是庆功礼。”   陆荣点了支檀香,插到香插里,眯起眼,轻声道:“庆功礼送出去后,立刻告诉康纳特先生药已经开始卖了,能卖到谁手里,全看他的本事。”   管家脊背爬上毛骨悚然的痒意。   陆荣抬起眼,幽幽道:“趁着简若沉和警方视线被转移的时间,陆荣和江含煜手里能收回的白色产业,有多少收多少。”   ·   半个月后。   东明船坊。   休假最后一天。   西九龙重案组A组众人聚集在一起,一边看着江景,一边碰杯。   毕婠婠道:“庆祝江陆两家的案子告一段落~感谢小财神!”   她笑道:“呐,去年呢,最好的事情就是关sir慧眼识珠,给我们带回了简顾问!叫西九龙破案率蒸蒸日上!”   简若沉连忙摆手,站起来随了一盅酒,翻开杯底道:“我喝完了喔,伤还没好的就不用跟了啊。”   宋旭义鼓掌:“好——!”   关应钧怕组员给简若沉灌酒没轻重,就拿铁勺敲了一下酒杯,“拿筷子,吃饭。”   毕婠婠喝了点酒,胆子也大了,调侃,“唔……关sir这么心疼小财神啊,不该带头表扬一下,说两句?” 第99章 多谢你来我身边   毕婠婠话音一落, 坐在她身侧的张星宗便慢慢瞪大了眼,眼珠子僵硬地往关sir那边转了转。   还没瞥见关sir的脸色,就收回去, 用腿撞了撞毕婠婠膝盖, 悄声道:“快、想办法岔开。”   关sir最不喜欢这种“吃饭前说两句”的事了!   毕婠婠斜他一眼,呵呵两声:“等着吧。”   简若沉转头看着关应钧,船坊二楼包间的窗口挂着飘摇的黄灯笼,照得那双眸子亮晶晶。   他笑着侧眸:“关sir,大家要听你说话, 您就稍微给我点面子吧?”   关应钧端起茶杯,在玻璃转盘上一磕, “去年, 组里来了新人, 给我们带来了新的线索,我们一起破了跟进多年的案子。如果没有他, 陆堑的案子或许还没有进展。”   诸位组员连连点头。   “是啊是啊。陆堑做事狂得很,仗着有后台,什么都敢弄一弄!太可恨了!”   “他消息网铺得开, 又多疑,每次都撤得快, 要不是简若沉拿到关键证据……”   越仔细想,就越明白简若沉在整个案件中的关键性。   如果没有他, 重案组说不定还和无头苍蝇一样在香江乱撞呢!   宋旭义心里一阵惆怅。   真是不服老不行。   关应钧提杯道:“多谢简顾问选择A组。”   其他人举杯附和, “多谢多谢~”   简若沉本以为关应钧会随便敷衍两句,没想到他竟说得这么郑重, 便续了一点葡萄酒跟大家碰杯。   “新的一年请诸位前辈多包容照顾呀,我还没入行啊。”   酒杯碰撞的声音响起来, 叮叮当当的声音里,关应钧用仅能使简若沉听到的声音道:“多谢你来我身边。”   简若沉喝酒的动作一顿,眯着眼睛道:“只会嘴上谢可不行啊,关sir。”   宋旭义没听见简顾问和关sir的私聊,脑子里回荡着“前辈多多包容”。心里更惆怅了,一口闷了酒杯里的液体。   悲从心来。   他人老,事办得没有年轻人好,连说话的水平都不如活得更少的人。   天啊……   苦酒入喉心作痛,这就是淘汰的滋味~   众人又坐在桌前聊了两句,冷盘吃得差不多了,厨房便陆陆续续端上热菜。   裹着鲜红汤汁的麻婆豆腐一端上来,辛辣的油香立刻扑鼻而入。   毕婠婠脸色变了,“这个菜……不能选微微辣吗?”   关应钧道:“这就是微辣。”   简若沉脸色也变了。   虽然他是个土生土长的广东人,但在东北待了四年之后,其实挺能吃辣的。   微辣的麻婆豆腐有什么意思。   再说了,麻婆豆腐本来也不怎么辣。   他顶着大家震惊的表情,拿公勺挖了一大勺浇在饭上,脸色十分平静地道:“我先帮你们试一下。”   嫩豆腐被切得细碎,但哪怕只有一厘米见方,也能看出混着肉沫和红油的豆腐有多嫩滑。   简若沉尝了口,眼睛都亮了。   好地道的内地菜!   好辣!   微风把船坊上的灯笼吹得摇摇晃晃,简若沉忽然想起不怕辣的是以前的身体,不是现在的。不禁愣了一愣。   他好像挺久没想家了。   简若沉嘶了口气,哑声道:“还是有点儿辣的。”   张星宗蠢蠢欲动,“看得我好奇,我也尝一尝。”   桌子上都是没怎么见过的菜。   一圈吃下来,大家都在汤碗里倒了些白开水。   太辣了,涮一涮。   太咸了,涮一涮。   太甜了,涮一涮。   好吃是好吃,就是味道太重了。   等酒足饭饱,关应钧去结了餐券,又用餐券余额打包两份简若沉动筷子最多的菜提着,坠在队尾。   跟简若沉并肩,与众人一起下船。   才走到门口,就被追出来的侍者拦住。   他递出来一份包装精美的长方形包裹,“哪位是简先生?”   简若沉回头,“我是。”   “这是一位女士叫我转交给你的礼物,说祝贺你又破奇案。”侍者把礼物包往前递。   简若沉看着,脑子里闪过炸弹、硫酸、催泪瓦斯、燃烧弹等危险物品,没立刻上手接。   关应钧拿起来,对侍者点头,“多谢。”   侍者腼腆挠了挠头,转身回了船舱。   两人又并肩往下走。   鞋跟在木质的登船板上踩出轻微的哒哒声。   简若沉道:“知道我们在船坊吃饭的女性就两位,一个是你的舅妈陈警官,还有一个是给我们餐券的林警司。他们都不是会私下送礼物的人。”   关应钧应道:“确实。”   他轻声道:“不过我没闻见瓦斯一类的刺激性味道,应该不是危险物品。”   简若沉:……   哦,忘了关sir是个狗鼻子。   隔这么远也能闻出来?   “拆开看看?”关应钧问。   简若沉“嗯”了一声。   其他等在一边的警探也陆陆续续围过来,盯着金红色包装纸和银色丝带绑住的礼品盒。   宋旭义惊叹道:“这个包装纸2000一张!”   简若沉惊讶:“多少?”   他以为2000一碗的粥已经是香江物价的天花板。   没想到还有2000一张的包装纸!   震撼。   简若沉喃喃:“好贵。”   这都什么物价,怪不得是个地摊小说。   宋旭义身体一仰,“你也觉得贵?”   “我的钱又不是大风……”简若沉顿住了。   他的钱还真是大风刮来的。   两人面面相觑了一会儿,旁边关应钧“哧啦哧啦”把2000块的精美包装纸扯开了。   又掏出把钥匙在包装盒封口的透明胶带上一划一掰,里面的东西就暴露在众人面前。   黑漆漆一个盒子。   怎么看都不是正常礼物的样子。   关应钧蹙起眉,心里那点若有似无的,阴暗酸涩感霎时间褪去。   他掏出只崭新的橡胶手套,叼着边缘套上,捏起盒子看了又看,“是录像带。”   毕婠婠抱着手臂:“霍~”   录像带对于警察来说是个很敏感的东西。   恐吓、证据、求助。   都可以装在这一盘小小的带子里。   播出来之前,没人知道这是什么。   简若沉环视一圈,见同事们目光都跃跃欲试,便提议道:“看完带子再散?”   张星宗积极拍手:“行!”   简若沉转头看向关应钧。   见他拿了一个叠成方块的物证袋出来,将录像带放进去。   关应钧道:“走吧。回警署,看完再散。”   简若沉叫保镖开了两辆车来,载着同事们回了西九龙总区警署重案组。   ·   两个礼拜没来。   休息的时候没什么感觉。   但办公室的灯一亮,往办公桌后面的椅子里一坐,便有了一种和久别重逢的老友对话时才会有的复杂感。   简若沉拍了拍扶手,仰头看向电视。   关应钧把录像带放好,调了频道。   黄灰色的画面出现在屏幕里,印出了军装警的枪口和陆堑灰白平静的脸。   所有人刹那间坐直。   这么敏-感的内容……   毕婠婠喃喃:“坏了。关sir,按暂停,我去拿DVD录,避免烧带。”   有些录像带只能放一次,放完之后会自我销毁。   刚才大家都在兴头上,竟然没能想起来。   关应钧按了下暂停按钮。   “咔哒”声回荡在办公室内。   “不行,暂停不了。你先去拿过来录,能录多少是多少。”   关应钧说着,低头看向坐在他工位里的人,“你能记多少?”   简若沉图形图像的记忆能力强,如果他都不能记下多少……   “我试试。”简若沉直直盯着电视。   画面里,三名全副武装的军装警直直站着。   服装统一、步调一致。   看摄像角度,摄像头应该被放在第四位军装警身上。   画面里没出现枪支枪口,说明摄像头没装在军装警的胸前,而是被放在枪支上,很可能是枪身侧面。   很快,摄像头微抬。   是枪口抬起了!   简若沉不禁紧紧握住椅子的扶手。   他是想让陆堑伏法。   千吨毒品,打成筛子都不够解气。   但这不代表他想看到一盘记录着陆堑行刑过程的录像带从刑场流出来!   这盘带子拍到了行刑的军装警,要是陆堑手底下尚未清扫干净的马仔看到了视频,调查出行刑的军装警是谁……   他们说不定会报复!   简若沉扫了一眼陆堑的穿着,随即调转视线,快速记下了镜头里三名军装警的腰带和鞋子。   在着装一样的情况下,腰带和鞋带的系法,最容易分辨一个人——   “砰!”   四道重合的枪声陡然响起。   一簇溅射形的血花喷至沙地。   关应钧手指微动,想要挡住简若沉的视线,但抬起一半,还是只搭在桌沿一瞬,又垂落,握住了他的手。   电视画面里,镜头垂下了。   毕婠婠举着相机,以最快的速度来,也只录到第四位军装警的鞋。   下一瞬,录放机里传出一阵焦臭味。   接着冒出一簇火花。   “烧带了!”毕婠婠放下录像机,上前就要抢救带子,还未碰到,就被张星宗扒开,“我来!”   他拿钢笔撬开放录像带的地方,好歹将录像带外壳抢救出来,跟拿着烫手山芋似的左右手倒腾,最后半丢半放地弄到了自己桌上。   但也只剩个壳子了。   张星宗叹息:“怎么办?”   简若沉能记得住画面里的信息吗?   关应钧沉默数秒,“录像的人是什么意思?威胁我们,告诉我们他会对行刑的军警下手,还是单纯地挑衅,让我们去找录像的人?”   “就怕是前一种。”张星宗面色肃穆。   简若沉没说话,扯了几张A4纸,写写画画,记录下刚才看到的,四个人系皮带和鞋带的方法。   “那些军装警,分别用三种不同的方法系鞋带,前两个是十字交叉法,第三个是锯齿系法,第四个录像的,是平直系法。”   他点了点纸张,“第四种最明显了,因为鞋带明面上不交叉,头尾藏得比较好。”   毕婠婠凑上去,边看边拿出录像机对照。   她虽然只录了最后一个,也足以看出这幅图的准确度。   “好厉害,那么短的时间里,你竟然能看出他们系鞋带的方法!”   没有简若沉可怎么办啊。   关应钧道:“毕婠婠,拿去复印,弄完之后跟林警司汇报这件事。”   毕婠婠脸上还有喝酒喝出来的红晕,声音却很稳:“yes sir!”   “不管给我们录像带的人是为了什么,我们一定要在其他人找到军装警进行报复之前联系行动队,把他们保护起来。”   关应钧捏了下眉心,看向宋旭义,轻声道:“联系廉政公署刘奇商,告诉他这件事。”   军装警录像。   实在荒谬。   上头肯定有人下了指令。   贪污受贿少不了。   关应钧有条不紊下达命令:“丁高,你来带人查录像带,看看能不能从产地和出厂处弄出消息。”   他顿了顿,最后道:“大家劳逸结合,累了就先休息一会儿,不要硬撑,林警司会叫其他组帮忙。”   “yes sir!”   简若沉有些困了,刚打了个哈欠想要趴着歇会儿再动。   刚趴下来,关应钧的手机就哔哔哔哔催命似的响起来。   关应钧接起。   电话对面,传出爆炸事故处理科高级督查杨宁宇浑厚的声音:   “关sir,香江大学附近的半山雅居13号楼,发生一起爆炸案,我们初步判定是人为操控的煤气爆炸,涉及刑事案件!请你们来一下!” 第100章 凭亿救人   除去已经领到任务的毕婠婠、宋旭义和丁高。   A组剩下的人全部倾巢而出, 赶往案发现场。   爆炸使三层的居民楼变成了直立的火柱,为方便消防车进出,避免火灾掉落物伤人, 警戒线只能一扩再扩。   关应钧不得不在路口停车, 对守在警戒线边的军装警亮出证件,这才得以带队进入现场。   “关sir。”穿着一件军绿色衬衫的中年男人和关应钧握手,“好久不见了。”   “杨sir。”关应钧转头看向小楼,“火烧得这么大,你们怎么确定是人为的煤气爆炸?”   杨宁宇道:“煤气泄漏引起的爆炸与火灾一般都只能烧一层。现在这个烧了一座楼了!至少要十几二十罐煤气放在一起炸才能达成这种效果。”   他说着, 视线溜到简若沉身上去瞄了两眼。   小伙子比电视里还精神,虽然留着长发, 但一点也不柔弱, 瞧着很飒爽。   杨宁宇收回视线道:“楼里逃出来几个幸存者, 你们先去录一下口供。等火势彻底扑灭了,再去看现场。”   “ok, 辛苦。”关应钧抬手拍拍杨宁宇的手臂,带着组员往救护车边上走。   冲天的火光照映出人间炼狱般的景象。   裹着棕色小毯子的小男孩面上全是灰尘脏污,仰面大张着嘴号哭。   他身侧坐着一名呆滞的小姑娘, 头发凌乱,裙子破了一个角。腿上血流如注, 只被草草包扎了一下。   不一会儿,有护士拖着担架跑过来, 抱起女孩平放在担架上推上车, 语调急促道:“快送到玛丽医院去,这孩子不能拖了。”   “我要妈咪。”小姑娘掉着眼泪, 怯怯道。   “你……”护士面露难色。   简若沉回头看了眼烧得焦黑的窗口,探头对小姑娘道:“你妈咪还在忙, 等她忙完好不好?”   小姑娘捏着裙角,不肯接话。   简若沉便钻进车里,握住她的手,“我们今天自己去医院,等妈咪忙完再跟她炫耀一下有多勇敢,好不好?”   小姑娘盯着简若沉琥珀色的眼睛,恐慌感逐渐消散,缓慢地点了下头,“那你要帮我告诉她,我在marry医院,让她早点来接我喔。”   “好的。”简若沉松开她的手,转身下了救护车。   护士松了口气,探头道:“多谢。”   要知道她当时没报儿科,就是因为不会哄小孩。   西九龙重案组这个名声在外的犯罪心理顾问居然真有两把刷子。   她还以为公共关系科那边又出了什么新的炒作办法呢。   哎……   以讹传讹的无稽之谈还是不能信啊。   简若沉目送救护车绝城而去。   身后,哭嚎的小男孩正在跟关应钧大眼瞪小眼。   关应钧蹲下,扯出一个笑:“你叫什么名字?家长呢?”   小胖墩打了个哭嗝,吓得一屁墩坐在地上,蹬着小靴子,手舞足蹈,哭得更厉害了。   简若沉闻声转头,正好见到小男孩抬起腿。   他脚上的这双靴子款式平常,是一双浅棕色小马丁靴,小巧可爱。   但这双马丁靴的鞋带用的是平直系法,和那个录像的军装警系法完全一致!   关应钧也注意到这点,眸色微凉。   小胖墩逐渐不哭了,偷偷摸摸把脚脚缩回来,端端正正坐好。   天哪。   姥姥说的“再哭就叫关二爷把你抓走”居然是真的!   这就是关二爷吗?   果然和神龛里供着的一样凶,可他的脸不是红的吔。   为什么不是红的?   小朋友眼睛滴溜溜转着,求生欲大爆发,配合着磕磕绊绊道:“我叫朴嘉年,今年4岁了,在上幼儿园,爹地是朴永升,姐姐是朴美林,妈咪是廖敏。电话是193xxxxxx,爸爸说了,如果走丢了,就找警察叔叔帮忙,打这个电话。”   关应钧:……他有这么吓人?   简若沉唇角勾了勾,记下这串电话,牵着小男孩送到另外一辆救护车边,蹲下来问,“朴嘉年,那刚刚站在你边上的女孩是你姐姐吗?”   朴嘉年“嗯”了声,“是的。”   “那么你在这里等一等好不好?”简若沉缓声道。   朴嘉年探头看了眼关应钧的方向,见那个“关二爷”没在意,便觉得自己安全了,放心地点点头,坐到医护人员准备的小板凳上。   简若沉看了他一会儿,又转头去问坐在其他小板凳上的受害者。   他语调轻,情绪又稳定,讲话的时候有条有理,让人如沐春风。面上虽无笑意,声音里却带着柔和上扬的安抚意味。   医疗区的哭嚎声竟在逐步进行的询问中小了许多。   简若沉没在十几个幸存者其中遇见朴永升和廖敏,心知他们很可能凶多吉少。   朴永升很可能就是刑场录像的人。   找不到他,就很难找到向他下达命令的人。   难道这场爆炸案意在灭口?   狠毒至极!   他走到关应钧身边,“关sir,问完幸存者了。”   关应钧正在看爆炸物调查报告,边翻边问:“怎么样?”   简若沉道:“大多数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着重问了他们对朴永升一家的看法。”   “大多数人都对朴永升夫妻的为人赞不绝口,说朴永升是个热心肠,经常帮助楼里的邻居修点水管之类。他和廖敏结婚时,在每一个邻居的把手上挂了喜糖,之后在朴美林和朴嘉年出生时也送了满月糖。”   简若沉拿出一张口供记录表递过去,“关sir,有位阿伯说,朴先生最近在为朴嘉年的小学名额发愁。他想让自己的孩子上好一点的私立。”   “我跟那些幸存者们聊了聊,都说这间私立小学不仅收费高,还对父母职业以及学历有要求。学历至少都要是本科。朴永升学历不错,但廖敏读到高中之后就没读了。”   关应钧结果扫了眼,“这样看,朴永升接受上司指派,去刑场录像的动机就有了。”   “前提是他真的是刑场录像的人。”简若沉叹了口气。   朴永升要是因为这场大火丧生,凶手会很难抓,录像带的事情也很可能会不了了之。   火势渐小。   焦黑的大楼里抬出一个又一个幸存者。   却看不见朴永升和廖敏的影子。   关应钧脸色渐沉。   不久。   张星宗灰头土脸,满头大汗地跑过来,气喘吁吁道:“关sir,在、在震塌的废墟下,找到廖敏和朴永升了。朴永升护着廖敏,好像受了重伤。但是……但是消防的起重机恰好调到另一处去了,现在没法吊起楼板!”   关应钧挑眉,“恰好?还有哪边发生了火灾?”   张星宗眼睛里有了些泪光:“金茂大厦,40分钟之前发生了特大火灾。全香江的消防署都派了支援……”   这可怎么办?   难道要看着两个活生生的人被压死?   别说他们是案件的关键人物。   就算不是,也不该就这么死了。   张星宗都要哭出声了:“关sir,现在怎么办?”   简若沉想了想,忽然道:“建筑队的起重机能不能用?”   张星宗一口气卡在喉咙里,要哭不哭地“嘎?”了一声。   “能用。”关应钧道。   简若沉便掏出手机,“等我打个电话。”   他走到一边,摁着软啪啪毫无手感的按键,在罗彬文输入的通讯录里翻了半分钟才找到建筑队的号码,顺利拨通。   正值半夜。   忙碌了一天的刘老板正在床上搂着老婆打鼾。   手机铃乍然响起,把他吓了一个激灵,迷迷糊糊接起后语气也不是很好,“喂?谁啊?大半夜的。”   简若沉道:“我是简若沉,想让您临时调动起重机来半山雅居,这里发生一起火灾,有人被埋了。”   刘先生狐疑看了看来电显示,发现竟然真的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想在警署体验生活的小老板。   他一时间不知道自己是在现实还是在做梦。   整个人都犯迷糊。   职业本能让他犹豫一瞬,“这个事情吧……”   简若沉道:“200万,完事之后你自己和今天来的手下分。要快,救人要紧,紧急调用的车钱和油钱都算我的。”   刘老板当即一个立正:“yes sir!”   无论是不是做梦,他先去赚了再说!   不、不对。   人命关天,他就是做梦也得做点好事。   哎呀,简老板实在是……   太和善了!   ·   一通电话,把远处正在和消防队讲道理的张星宗听得目瞪口呆。   谈笑间,200万灰飞烟灭!   试问全香江,哪个警署能复制他们西九龙重案组A组的破案套路?   没有!   这是用钱砸一条人命出来啊!   也就简若沉能干这种事了。   500万“买个”扫黄证据,200万买人命。   张星宗在心里叹气。   哎……   男模菜单买贵了。   关应钧借着夜色的遮掩,伸手捏了一下简若沉的后颈,轻声道:“真不知道该怎么谢——”   “哎……”简若沉打断道,“200万,也就几天利息,花不完啊……”   根本花不完。   这100亿,花了小半年了,越花越多,越花越多!   眼看着就要奔200亿去了。   只要在家吃早饭,他就要听产业汇报,听完后一算钱,便又要再听一遍罗叔的“存钱亏本论”。   真的很难。   消防队:……   以前他们觉得西九龙总区重案组的组员很碍眼。   毕竟火场里浓烟滚滚,谁救了人出来还要被盘问,心情都不会好。   往日里,他们也碰到过这种警力不足的情况,干等着是不可能的,徒手搬开楼板却碰到二次垮塌,牺牲自己人的情况也有。   没人想到能用钱砸开一条生路。   这不在他们的培训范围里。   消防队长走过来道:“多谢简先生……只是这个——”   简若沉竖起手掌,“廖敏和朴永升是重要证人,牵涉很广,你们尽力救人。”   消防队长要说的话卡在了喉咙里,迟疑地想:简顾问该不会是怕被救的人执意要用全部身家还钱,才这样说的吧。   他真好。   简若沉道:“改天我给你们多捐两台起重机,下次再碰到这种情况就出两台,留一个备用。”   消防队长看简若沉的眼神已经不一样了。感觉自己在看菩萨,他还想说什么,但刘老板调动的起重机风驰电掣来了。   只好立刻转身回到岗位,和同事们一起救人。   沉重的钢筋水泥被吊起。   深埋地下的幸存者被抬上担架,小心翼翼送进救护车。   简若沉视线落在朴永生和廖敏身上,朴永升的脊背上血肉模糊,廖敏上半身却没什么伤痕,只是小腿情况不妙。   他跟着担架走了一段距离,顺手牵了幸存者区域,乖乖等在椅子上的小男孩,探头对救护车里道:“送marry医院,他们的女儿也在那里。”   担架上,朴永升糊满鲜血的嘴唇动了动。   marry医院是香江大学医学院的附属医院,很贵,他们付不起账单。   简若沉扫了一眼他的装束。   视线掠过平直系法的马丁靴,回头看向关应钧。   关应钧道:“朴先生,您只需眨眼。是就眨两下,不是眨一下。”   他直直盯着朴永升:“行刑时的录像是不是你拍摄的?”   朴永升艰难又缓慢地,眨了两下眼。   简若沉松了口气。   确定了朴永升的身份之后,事件的动机就成立了,这两下眨眼实在关键。   200万花得不亏。   关应钧对着车内伸手。简若沉顺势搭上去,借力跳下,把小胖墩留在了车内。   关应钧道:“我怀疑有人想要灭口,你的治疗过程会由西九龙重案组全程跟进,治疗要紧,明天我再来找您。”   张星宗在远处,看看关应钧又看看简若沉。   感觉浑身刺挠。   奇怪,真奇怪。   但是究竟是哪里奇怪呢?   简若沉朝着张星宗瞥过去一眼,“怎么了?”   张星宗恍然,“哦,我在想……额,既然上面的人急于杀了朴永升灭口,是不是代表着他知道有人把录像带给你看过了?” 第101章 要是没有简若沉   简若沉视线一定, 直直朝张星宗看过去。   路灯幽幽,照得那双琥珀色的眼睛格外摄人心魄。   张星宗挠挠乱糟糟的头发,呆笑道:“可是从接手到播放, 一直都只有我们A组的人, 消息究竟是怎么传出去的?”   关应钧转眸看过去,视线跟着简若沉的,沉沉笼在张星宗身上,冷厉的眸子里山雨欲来,“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张星宗喉结滚了滚。   这才意识到自己话里话外, 竟怀疑起出生入死的兄弟来。   他们在一起共事五年,进组时就经过了严格的背调。   纵使简若沉进组之前, 组内成员私下里不怎么来往。   可是他们失败和成功都一起经历过了。   一起走过鬼门关, 闯过龙潭虎穴, 本该已建立起坚不可摧的信任。   此时此刻,在他心里, 他们之间的信任竟因为一卷录像带崩溃了一角!   张星宗背后出了身冷汗,陡然想明白了幕后之人将“简若沉已经看过录像带”这个消息透露出去的用意。   他不仅仅想要让指派手下拍摄录像带的人灭口,还想要借助此举瓦解重案组成员之间的信任!   微风拂面, 裹着春日的细雨落下来,空气渐冷, 卷着细雨吹进仍有细小火星的案发现场。   仍举着水枪工作的消防员们爆发出一阵欢呼:“下雨了!”   “太好了!”   “复燃的概率还高不高?有没有二次爆炸的可能?”   “火场应该不会复燃了,至于二次爆炸……只能祈祷雨再下大些, 瓦斯再漏得干净些。”   “压在楼板下的人都救出来了没有?”   “救完了。我们根据幸存者口供核对过人数。人已经全了。”   上扬的声浪夹杂着微凉的水汽, 拍打在张星宗额头。   他打了个寒颤,立正后低声认错:“关sir, 对不住。”   关应钧眸子里的冷色褪去了些,“反应过来了?”   张星宗满心的愧疚变成了被算计的怒火。   简若沉看着他攥紧的拳头, 忽然道:“去把其他人叫来。”   A组最乐观,最耿直的就是张星宗。他都这样想了,其他更敏感的还不知道会如何,还是叫过来一起聊聊比较好。   张星宗沉默着点了点头,难得没什么精神地去案发现场周边喊人。   关应钧安静看着他的背影,在外衣的口袋里摸了摸,掏出仅剩下两支烟的烟盒,从里面抽出一根,叼在嘴里,咬着滤嘴,没有点。   雨愈发大了。   他咬了两下滤嘴,觉得没什么用,便拿下来丢进边上的垃圾桶,借着边上救护车的遮挡,低头在简若沉颈侧嗅了一下,接着很快抬起头。   简若沉侧眸,看到他抽烟似的,憋了一会儿气才吐出来,皱着的眉头都舒展了。   他忍俊不禁,“关sir,我是什么味道的?”   “是……”关应钧还没来得及答完,就听到了繁杂的脚步声。   张星宗带人回来了。   刘司正和霍明轩站到关应钧面前,“关sir,您叫我们?”   关应钧应了声,站姿放松了些,“张星宗刚才提出……既然上面的人急于杀了朴永升灭口,就代表着他知道有人把录像带给简若沉看过了。你们怎么想的?”   张星宗表情尴尬,球鞋网面微微拱起,十根脚趾死死抠住了地面。   真要命,感觉自己在被当众处刑。   刘司正和霍明轩等人犹豫一瞬。   简若沉立刻明白了。   说白了,每一个刑警都会下意识想到这一点,这是他们的职业本能,是思维惯性。   幕后之人显然已经算到。   但幕后之人没算到,关应钧这个人是实打实的犟脾气。   无论是怀疑还是相信,都相当的“从一而终”。   刑场录像带这东西对西九龙A组来说毫无用处,但对幕后之人来说,却是一件离间A组成员的利器。   简若沉想了想措辞,“自己人是不可能有问题的。”   他找了个颇为放松的姿势,闲散地靠在救护车的车壁上,“既然不是自己人的问题,那么就是录像带源头出了问题。”   刘司正、霍明轩等人的思绪一下子就被这一招“肯定”加“转移”给带懵了。   什么猜忌,什么怀疑,什么挣扎和犹豫全都变成了疑问。   霍明轩:“什么问题?”   简若沉道:“录像带的源头和录刑场录像的势力不一致。”   “为什么这么说?”刘司正心里跟有猫挠似的,抓心挠肝。   他总觉得自己好像抓住了什么头绪,但细想,又半点猜不透。   关应钧见组员的心思定了,便道:“录像的人如果一早就知道录像带会被流传出去,那么他何必等到简若沉看过再灭口?”   简若沉接道:“是啊,陆堑半个月前就死了,录像带早就录好。如果指使军装警录像的人和把录像带给我的人是同一个。那他完全可以把灭口这件事做得更神不知鬼不觉。”   张星宗恍然,“有道理。如果是同一个人,他完全可以在你没看录像带的时候灭口啊。”   那时候A组全员休假,这个案子甚至到不了A组的手上。   刘司正和霍明轩嘴巴微张,连连点头,“按照这个逻辑,我们已经看过录像带的消息,就是‘给’我们录像带的人透露给‘录’录像带的人了!”   周密又恶毒。   如果A组里没有定海神针,那么多年经营起来的信任甚至会因为这次的时间,埋下一颗名为“怀疑”的种子。   信任一旦有了裂痕,再想修复就很难了。   其心可诛!   关应钧道:“查出指使朴永升录像的人,才有可能找到在背后算计一切的人。”   他伸手,“邻居的走访口供录完了吗?给我看一下。”   “好了,好了。”刘司正匆匆忙忙用衣袖把被细雨打湿的蓝色文件夹擦了擦,递给关应钧。   刚才如埋下隐针一般,令人不适的隔阂感顿时散得一干二净。   张星宗、刘司正和霍明轩等人对视一眼,纷纷脊背一松。   趁着关应钧和简若沉看文件的功夫,走到一边小声聊天。   张星宗:“天……你们都不知道,我说完那句话,简顾问和关sir一起看过来的眼神……我都以为自己要完蛋了。”   刘司正抿唇,“幸亏你没藏着掖着,说出口了。”   “是啊……”霍明轩感叹道,“有些问题不说,隐患就埋下来了……不过你们有没有觉得关sir变了很多?”   “是有点。”刘司正感慨道。   “哪里变了?”张星宗拿了张纸,掏着擦后背的汗,看起来像一只在猴山上抓耳挠腮的猕猴,“还是凶。”   刘司正:“……已经很好了。这要是以前,关sir看见队里出了这种情况,绝对要就地解散,自己一个人查案了。”   简顾问没来之前,他们A组虽然办公时配合默契,但私下里却没什么交流。   简若沉来了之后。   一起喝了下午茶,一起抢了Z组的案子发了财,又一起拆了炸弹,办了多年未曾有进展的案子。   如今才小半年,关系却突飞猛进,真的变成了无话不谈的兄弟。   要是没有简若沉,幕后之人的“离间计”说不定就真的成功了。   刘司正锤了张星宗肩膀一拳,勾住他的肩膀,“小财神是有点邪门哈。”   张星宗把擦过汗的纸巾往垃圾桶里丢,低声开着玩笑:“你怎么能用邪门这种词,实在不敬,我劝你再放尊重点。”   边上。   简若沉和关应钧看完了走访口供。   没什么特别有用的。   但有三四个人都提到了朴永升和廖敏正在为小儿子的小学名额发愁。   朴永升的录像动机差不多板上钉钉。   消防署的杨宁宇缓步走过来,那件军绿色衬衫已经湿透。   他扯出衣摆拧了下水,哑声道:“关sir,现在火是灭了,但是不确定里面的情况,煤气爆炸比较危险,一旦有火星,就有可能产生二次爆炸。我建议你们明天再去现场搜证。我这边申请军装警巡逻戒严,确保现场完整。”   关应钧朝着半塌的大楼看了眼,点头道:“好的。”   他把烟盒里最后一根烟抽出来递过去,“辛苦,那我明天早上八点来。”   杨宁宇接过,笑笑:“OK。等你接手。”   他视线又落在简若沉身上。   这个小顾问了不得。   做决定的速度相当果断,200万,眼睛都不眨一下,就花给了素昧平生的人。   简若沉笑道:“多谢杨sir打电话给关sir,我们来得及时,录到了关键口供。”   杨宁宇挑眉,“我分内的事。”   一行人互相道别,坐车直接回了家。   关应钧将简若沉送到门口,按下抓着人温存的心思,催促道:“今天淋了雨,回家先洗澡换衣服,别着凉了。”   “嗯。”简若沉应了声,匆匆下车,跑进家门。   次日。   他为了赶早八的课,没能去爆炸现场。   下午四点,最后一节课之前。   简若沉接到了关应钧的电话。   听筒对面传来纷杂的脚步声。   护士大叫:“肾上腺素给一支!”   “起搏器!快快快。”   关应钧的声音掺杂在其中,叫人有些听不真切:“朴永升进了icu,他可能不行了。你要不要来一趟?”   简若沉瞳孔骤缩,猛然起身。   朴永升绝不能死!   他一死,炸楼案的线索便彻底断了!   可人命如此脆弱……   除了医生,谁也不能从死神手里抢人。   ·   简若沉赶到医院时,医生已经下了第二次病危通知。   廖敏精神状态不佳,她头发有些乱,看着抢救室里的丈夫流眼泪。   医生道:“朴太太,您的丈夫需要大量输血,他已经恢复心跳,但情况不妙。我建议还是先进icu。”   廖敏抹了抹手里的就诊单,喃喃:“我女儿要截肢啊!我们哪里有那么多钱呢?”   简若沉刚上前一步,就见关应钧掏出银行卡,“我来垫。救人要紧。”   男人沉声道:“立刻进icu。” 第102章 传唤陆荣!   廖敏谢了又谢, 医生接了卡,立刻开单划钱。   人只要住进了icu,就是在用钱买命。   简若沉默默看着关应钧付完钱, 将诊单放进钱包。   认识小半年了, 关sir的钱包还是初见时毛边的那个。   简若沉走过去,“这个钱警署能报销吗?”   “不能。”关应钧把钱夹收起来,垂着眸子算了算自己的资产。   他将闲钱取出来炒股,稍微赚了点。   如今的香江,只有地产、保险、陆荣、前首富顾有明和简若沉家的股票涨势好。   地产和保险都不可靠, 港交所里的红马甲稍微运作一下,说跌就会跌。   而陆荣迟早会吃官司。   顾有明则已经开始将中心产业迁往美国。   看来看去, 竟然只有买简若沉的最保险。   赚是赚了, 但比起简若沉差得远。   他或许这辈子都赚不到简若沉所拥有的财富。   关应钧的视线落在身侧之人身上, 神情变幻莫测。   简若沉对他笑:“关sir,警署不给你报销, 我可以给你报销的。”   关应钧眉尾一挑。   “不过呢……”简若沉拖长了声音逗他,“也有报销条件。”   “什么条件?”关应钧牵住简若沉的手,拢在掌心握住, 唇边勾起一丝笑意。   他心底那些思绪散得干干净净。   简若沉将手从他掌心里抽出来,低声道:“以后再说。”   这个人实在是太能亲了, 他想让关应钧在家的时候收敛点儿,叫停就能停那种。   关应钧便意识到条件多半和情侣之间亲密的事有关系, 立刻道:“不用你报销。我用闲钱买了你家的股票, 收入能覆盖这部分意外支出,实在不行, 银行里还存了一千多万,必要时也能取出来用。”   简若沉:……   好家伙。   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朴永升在鬼门关挣扎的时候, icu外的两人也没闲着。   浅聊了几句后就转回正事。   关应钧眉眼低垂着,双手抱胸,神色冷厉,“自从根据江含煜口供,到香江大学抢出密码本,破译MI6秘档后,我们都被牵着走了。”   他没继续往下说,看向简若沉,等他往下接。   简若沉目光微闪,“拿到密码本破译秘档之后,我们的首要任务其实是找到密码本的上家。”   毕竟江含煜是执行人、安保是中间人,还有一个上家没找到。   陆荣给了江含煜MI6秘档和锁着苯甲吗啉的钥匙,却没有给江含煜密码本。   这足以说明江含煜通过安保联系的上家并不是陆荣。   “江含煜还有一个上家。”简若沉喃喃。   关应钧顺势推了一把,“我们本该去找江含煜的另一个上家,并按照程序,根据江含煜口供传唤陆荣进行问话。”   本该是这样的。   但在开工前一天,一条录像带在庆功宴结束的时候突兀出现。   一个炸楼案顺势横插进来。   将所有人的注意力夺走了。   那样的巧。   不是休假时的任何时候,而是开工前一天的晚上!   简若沉呼吸一滞,发麻的冷意从肩颈蔓延至脊椎。他不禁打了个颤,“如果说一切都是陆荣做的……那么就说得通了。”   他舔舔唇,声音又低又快:“陆荣为了转移我们的视线,卡着时间,在开工前将录像带送给我们。同时将录像带已经送到西九龙重案组的消息,告诉了组织拍摄录像带的人。”   “听到陆荣的话,安排朴永升拍摄录像带的人慌了。因为在这之前,他根本不知道录像带会被送出去。为了灭口,他立刻安排人利用煤气罐,炸毁了朴永升一家所住的居民楼。”   一旦将注意力拉回,一条完整的逻辑链便清晰地出现眼前。   陆荣的心思缜密至极。   他竟然能在转移重案组注意力的同时,给重案组制造了一次信任危机。   警方的注意力本该一直在陆荣和密档上,现在却落到了录像带和炸楼案上。   如果不是关应钧从业多年,应对犯罪分子时心思缜密,逻辑能力强……   简若沉轻轻吸了一口气,捏着拳头在心里念叨:逻辑、逻辑。   这辈子有机会再上一次警校,他这次一定好好学这门课。   不能再像上辈子那样只依靠心理学了。   关应钧夸他:“聪明。”   简若沉默默地看过去,“你什么时候想到的?”   “确认朴永升就是在刑场录像的军装警时。”关应钧坐在icu外大厅的等候椅上,姿态放松,一只手搭在简若沉身后的椅背,顺势轻轻抬起,拍了下少年的脊背:“慢慢来。”   简若沉的脑子本能地往外一瓢。   突然想到种桃树上去了。   当时关应钧也说了这句。   接下来一句是:我一点一点教你……   糟了。   他以前可不会瓢到这种地方去。   简若沉快速将注意力收回,“现在怎么办?炸楼案实打实发生了,根本走不开。”   现在的A组,一队人分出去查证消息,保护军装警。   一队人正在跟廉政公署通气。   还有一队在跟半山雅居炸楼案。   九个人,恨不得分成18个用。   要想再分两队人出来。   一队牵制陆荣,一队拉回注意力去调查和江含煜接头的人根本不可能。   “没事,查陆荣是整个西九龙总区重案组的活,前三组随时待命。”关应钧拿出手机,给C组陈近才说明了情况。   让他传唤陆荣进行盘问。   这段时间,A组和其余组别的关系好了不少。   不少有空闲的警察都自发帮忙。   这都是简若沉的功劳。   关应钧抬手,无意识摩挲着身侧之人的后颈,侧眸一看,就见小功臣探头问:“那江含煜的事情怎么办?”   “好办。”关应钧低低笑了一声,“秘档中要求江含煜组织反动社团,这种带有政治性质的社团一般都在暗地里进行,但明面上仍然需要有遮掩的文书。”   简若沉恍然,“对啊,那个给江含煜批下社团资格的人就算不是江含煜的上级,也一定和那个上层有联系!”   大学是一座象牙塔,同时也是一个与外界隔绝的小社会。   象牙塔内部的消息流传得非常快。   只要去学校里打听就行了。   关应钧道:“我已经联系了安插在香江大学的线人,让他们留意消息。”   简若沉:……   是呢,关sir一个人养着大半个香江的线人。   连香江大学简餐店的老板都和关sir有联系。   他真是以一己之力,打造了最早的“互联网”。   关应钧伸手拨顺简若沉额角有些凌乱的发丝,“手上有资源的时候,你只要调度就可以。”   19岁,其他人还在摸索的年纪,简若沉却能凭借一己之力进入西九龙重案组,且站稳脚跟。   他相信简若沉的野心绝不仅于此。   但作为年长的那一个,他不希望自己喜欢的人靠吃亏成长。   很多事,他可以亲身示范,亲自提醒。   反正简若沉聪明,点到为止就行。   简若沉恍然,“你的意思是,我该了解我母亲留下的资产和人脉了?”   关应钧侧眸,还未开口。   简若沉便道:“我自己也有。”   他眯着眼睛笑了一下,忽然体会到了什么叫作大有大的好处。   简若沉靠在关应钧身侧,拿起手机拨通李长玉的电话:“喂?李老师?嗯,是我……”   “哦,我是想了解一下我们学校的社团是怎么批的。”   李长玉一边写教案,一边道:“我刚来,不是很清楚学校里支持社团的人是谁,不过一般都需要校领导或者院领导的支持。”   简若沉:“哦,我知道了……谢谢李老师。”   李长玉笑道:“怎么突然问这个?”   “有个案子相关。”简若沉接到关应钧的眼神,知道案情需要保密,不能多说。   恰好,负责朴永升的医生快步走来,朗声道:“朴永升脱离危险!他醒了!”   简若沉立刻起身,“李老师,先不说了,后天带好吃的给您!”   他风风火火挂了电话。   医生面上也带了点喜色,“朴永升醒后,叫我带句话。”   关应钧:“什么?”   医生摇摇头,低声道:“他语言功能还未完全恢复,只含含糊糊说了一句——是卓亚文。我也不知道自己记得对不对……”   关应钧脸色骤沉。   简若沉呼吸微滞。   他没见过卓亚文,却与卓亚文的妻子董慧欣有过一面之缘。   将肩颈侧面受伤的关应钧送回家那天,他们在电梯里碰见了牵着狗狗,背着妈咪包的董慧欣。   可住在那栋楼里的都是功勋警才对。   怎么会……   怎么会糊涂到帮陆荣录像?   关应钧对医生道:“麻烦您多注意一下朴永升的情况,他是一桩案件的重要证人,很可能会被灭口,进出icu的看护人员至少要三人一起,互相监督。”   医生面露难色:“可是我要下班了……”   简若沉把挂在身后的书包往前拢,反手从小兜里掏出一张名片递过去:“麻烦您配合一下我们,改天请您吃饭。”   医生确实不能收礼,但没说医生不能和警察一起吃饭。   搭着橄榄枝的人脉就摆在面前,谁也没有拒绝的道理。   那医生双手接了名片,插在胸前的口袋,“职责所在。”   简若沉便冲着医生摆手,和关应钧一起快步跑出医院。   还未上车,关应钧便打完了刘奇商的电话,将消息递过去。   随后,他又直接将电话打给陈近才:“陈sir?陆荣叫来没有?”   陈近才站在询问室之外,深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头怒火,“叫来了。我丢!他真是个蚌精。”   简若沉凑过去,侧着身子,一边扣安全带一边问:“怎么说?”   陈近才狐疑地看了眼时间,一边感叹关sir和简顾问感情愈发亲近,墙脚不好撬了,一边低声骂道:“陆荣这个东西,他不仅带了律师,还带了一瓶酒来。”   “坐在我们面前,一句话不说,就品!硬品!”   陈近才情绪上头,都要爆炸了,“我们问什么,他的律师都回答:陆先生,你有权缄默。”   这还问个屁,谁问谁生气。   这种人,简若沉来了都没办法吧?   陈近才叹息道:“我受不了,简顾问,你快回来吧。”   陆荣现在只是有嫌疑,警局只要询问权利,没有审讯权利。   审讯室都用不了。   问起来难上加难。   简若沉道:“就来,你再撑会儿。”   关应钧等两人说完,才将手机放到耳边,一边给车打火,一边接话:“我把简若沉送过去,然后到廉政公署去一趟。”   他顿了顿,想到陆荣比陆堑的心思深沉太多,又实在不放心,便低声告诫:“陈近才,你护着点。” 第103章 九龙城寨那块地,我要了   陈近才挂了电话, 快速搓搓手臂,难受得“嘶”了口气。   离奇,关sir是不是有点太在意简顾问了?   这么惜才?   他来不及细想, 转身拉开询问室的门, 又坐回陆荣面前。   陆荣靠在椅子里,姿态懒散地抬腕看表,“陈sir,你问的问题我都不了解,如果没有其他事, 我就回家处理公务了。”   陈近才听笑了,“公务?”   他嗤了声, 食指点着桌面, 冷声道:“江含煜说了, MI6秘档和锁着大量违禁药品的钥匙都是你给他的!你今天要是不交代清楚就别想走!”   陆荣转眸看了律师一眼。   律师挺直脊背道:“陈sir,你这是非法拘捕, 我有权利代表我的当事人投诉你!”   陈近才身体后仰,深吸了一口气。   他当过金融犯罪集团的卧底,又做了这么多年的警察, 碰见过太多熟知法律漏洞的老油条。   陆荣绝对算是其中最气人的那个。   天爷啊……简顾问怎么还不来?   再不来,他沙包大的拳头就要克制不住了。   陈近才勉强勾起嘴唇, 假笑:“陆先生,众所周知, 内地来的国际警察已经盯上你了。你要是想和港英和反动信息撇除关系就得趁现在。”   他引诱道:“你得说出自己和MI6秘档以及银行保险箱钥匙之间的关系啊……你说了, 我才好帮你嘛。”   陆荣似笑非笑:“帮我?”   他身体往前,一只手搭在了问询室的三角桌桌沿, 低声道:“陈sir还是想想怎么帮自己吧。据我所知,你的母亲患了重病, 现在急需要一封推荐信和一笔充裕的资金去国外治疗。”   陆荣意有所指:“信和钱,西九龙总区警署能帮你出吗?”   话音落下,问询室内落针可闻。   陈近才在这一刻,明白了陆荣为什么能成为港媒口中那个最像陆景琛的继承人。   陆荣虽然瘸了一条腿,也不碰黄赌毒,经营理念甚至和历史上陆家的一贯的暴力理念背道而驰。   但是,陆荣绝对是最会找人弱点的那个。   陈近才低低笑了声:“陆先生,你的意思是……西九龙总区警署不能帮我的事情你能帮我?”   陆荣微微昂首:“当然。”   陈近才心思百转千回。   陆荣明知道询问室的录像开着,却还是要这么说。   明显就是想要制造贿赂机会。   想通过此次恩惠脱身的同时,握住他的把柄。   这不仅是一张空头支票,还是一张会让人万劫不复的空头支票。   这哪里是他在利用审问拖住陆荣。   这是陆荣在利用审问来策反他!   陈近才喉结滚了滚,竟后知后觉产生了一丝后怕,他不着痕迹看了眼时间。   才十分钟。   他知道以关应钧的车技,从半山雅居到西九龙总区警署至少要十五分钟。   但十分钟了。   简顾问怎么还没来!   ·   五分钟之后。   简若沉冲下车,直奔西九龙总区警署。   一进门,就看见值班警察们开始交接班。   大厅人满为患。   他看了眼电梯,果断转身进了安全通道。   等到了询问室门口时,那扇紧闭的大门恰好打开,扶着门把的是一个头发有些微卷的中年男人。   他一身裁剪得体的商业西装,脊背挺得笔直:“陈sir,如果没有其他问题,那么我的当事人是不是可以离开了?”   是律师。   这个律师的态度如此强硬,想必陈近才的询问毫无收获。   简若沉思索一瞬,利落转身,将书包放进A组办公室,随后打开关应钧的办公室大门,从柜子里拿出一只威士忌酒杯,这才往询问室去。   陈近才眼看着拖不住陆荣,急得都想跳脚了,余光看见简若沉的身影,一时都觉得走廊的光给他镀上了一层银光。   简若沉脸上挂着笑,探头对陆荣道:“我听说陆先生带了好酒,不介意我蹭一口吧?”   正要起身的陆荣眉梢一挑,兴味道:“西九龙是简sir的地盘,自然是简先生想要什么就有什么。”   他又坐了回去。   简若沉知道他话里有话,“陆先生是生意人,资产遍布。”   他说着,把杯子推到陆荣面前,趁着陆荣拔开瓶塞倒酒时,漫不经心似的聊:“陆先生也什么都有了,怎么还要利用亲弟弟的行刑视频来拖住警察?您想要什么?”   “什么意思?”陆荣垂眸,把倒了一半的威士忌酒杯放到简若沉面前,“我不明白。”   隔壁录像室。   陈近才看着这看似和谐,实际剑拔弩张的一幕,额角直跳。   太刺激了。   简若沉居然能让陆荣亲自开口说话!   哦,不是。   简若沉居然能用一只玻璃杯和一句话,把想要脱身的陆荣留下来!   录像室里,众人目不转睛地看着,窸窸窣窣喃喃:“黄大仙保佑,一定要牵制住陆荣。”   想从这种人嘴里套出东西来基本不可能。   但他们这次传唤陆荣的目的,并非想要审出东西。   而是要尽力拖住他。   只有拖住了陆荣,才有可能查出陆荣为什么想转移A组视线,才能知道他究竟想要做什么。   简若沉抿了一口酒。   他喝葡萄酒喝得不多,基本喝不出好坏。   简若沉一手抓着杯沿,一手撑着下颚,抬眼盯住陆荣的脸,轻声道:“半个月前,你叫人录下陆堑的行刑过程。”   “半个月后,你在重案A组开工之前,把录像带送到我们手里。你算到了我们收到录像带后会看完再散伙。”   “同时,你通知了帮你拿到录像带的人,录像带已经送出。你也算到,他得知这个消息后会急于灭口。”   简若沉每说一句都会停顿一两秒。   让陆荣以为他的话已经结束,然后再在陆荣即将开口的时候,先一步打断他,继续往下说。   短短三句话,陆荣面上的平静与淡然逐渐变成了压抑着的怒火,“简先生?”   简若沉了然,陆荣听到他的话后,表情很镇定,但眼球转动的频率明显增加,手指也有小动作。   显然是被说中了。   简若沉唇边挂起笑:“怎么了陆先生,被我说中了计划,所以恼羞成怒?”   陆荣闭上眼,轻轻吸了一口气,“自然不是。”   他手指搭在椅子的扶手上摩挲了一下,“作为一个教养良好的绅士,您至少应该等人把话说完再往下聊。”   简若沉“唔”了一声,仰着脸,眸子里的无辜都要溢出来了,“可是我刚刚说的是一整段话。”   他笑笑:“为了让您维持绅士风度,我特意在您开口之前往下说。”   陆荣安静了。   和简若沉对峙,比与陈近才对峙累得多。   他知道自己此时不该生气,简若沉就是在激怒他。   但情绪这个东西,有时很难自己控制。   早知道简若沉会成长到这一步,他就算脏了自己的手也该早早把人杀了。   都是年少时胆子小,不懂事。   陆荣平复下心绪,轻轻摩挲着手杖上的蛇头,垂眸道:“简sir,办案要是靠揣测,如今九龙监狱里不知道要关多少无罪之人。”   “你要证据啊?”简若沉笑笑。   询问室的暖光打在他发梢,照得人散着光晕,影影绰绰。   两瓣樱粉的嘴唇上沾着点深红色的酒液,潮湿而柔润。   陆荣眼睛眯了眯,“简顾问,不是我要证据,而是你要证据。”   简若沉道:“那要等一等,我们的人已经去找卓亚文了,不如看看其他人会不会供出你喽。”   ·   询问室不像审讯室那样公开。   有个单面玻璃明晃晃摆着,可以让警察们在外面观摩。   询问室只有几个放在侧面的录像机。   想要实时观摩,便要挤在一间逼仄的录像室里。   此时,这间录像室已然人满为患。   陈近才爽得都有点缺氧了。   解气啊,太解气了!   他是众人中最明白被陆荣气是什么感觉的人。   看见简若沉把陆荣气得说不出话,他恨不得冲进询问室啪啪鼓鼓掌。   有人不确定地喃喃:“咱们传唤陆荣应该只是为了拖住他,没想要从他嘴里撬出来点秘密吧?”   “是的,拖住就行。”   “陆荣这种人,没有铁证,根本不可能开口的。”   “你们说……简顾问能不能在拖住陆荣的同时,问出点什么来?”   “咱们会不会有意外收获?”   众人面面相觑一番,竟然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出了一丝期盼。   虽然这个要求有点高,但是做人嘛,还是要有梦想。   ·   陆荣想过西九龙会查到卓亚文身上,但从未想过会这么快。   不应该。   难道朴永升没有死?   他道:“就算卓亚文先生来了,我也还是这个说辞。”   简若沉身体往后靠,缓缓呼出一口气。   难搞。   陆荣的情绪比陆堑稳定得多。   不愧是洁身自好,不碰黄赌毒,只搞官商勾结,贪污犯罪的男人。   正想说下一句,询问室的房门被人敲响。   门外站着一个眼熟但叫不出名字的警察,他举着一部手机,“简顾问,你的手机一直响,我怕有急事,就帮你接了。是你的管家,他说是有急事,要我拿着电话来找您。”   简若沉便冲着陆荣示意,“招待不周,我先出去接个电话。”   陆荣:……   还招待不周,他又不是来做客的。简若沉这表面功夫真够足,是个对手。   他抬手:“请便。”   简若沉接过手机,对送电话的警察道了谢,转身走到一边,“罗叔,什么事?”   罗彬文语速很快:“陆堑和江含煜的资产正在被成批拍卖抵债,消息流出得晚,现在已经被人拍掉了一部分。”   “你还记不记得九龙城寨附近那块地?”   简若沉回忆,“是江鸣山作为订婚礼物送给陆堑的那个?”   “对。”罗彬文道,“这块地要价很高,内部消息,政府之后会将那边打造成香江的交通中心。现在竞争这块地的人数不胜数,很可能会被拍上天价。小少爷,您要不要?”   简若沉拿着电话,突然想明白了陆荣为什么要转移警方的视线。   陆荣不仅是在转移警方的视线,更是在转移他的视线!   陆荣就是想要独吞陆堑和江含煜手中仅剩的白色资产才弄出了这一出!   拍卖抵债的消息被刻意控制,只要不留意就接触不到。   二警方要是将视线持续放在江含煜和秘档上,他们必定会第一时间接触到江含煜和陆堑资产拍卖的消息!   简若沉舔舔唇,忽然轻笑一声,“罗叔,别管多少钱。”   “九龙城寨附近那块地,我要了!”   陆荣或许已经拍走一部分产业,但一定很看重这块注定要和政府项目挂钩的地。   这是他勾结人脉的关键!   之前陆荣频频看表,急于脱身,想必就是想要去参与拍卖。   那可不行。   这种人渣,最好是要啥啥没有,干啥啥不行。   简若沉挂了电话,重新进入问询室,拉开椅子,坐到陆荣面前。   陆荣心里平白升起一丝不安,“好消息?这么开心?”   简若沉道:“算是吧。家族生意有一点……小小的意外收获。”   他举起酒杯,撞了一下陆荣的高脚杯,“cheers~”   “叮”   碰撞声响起。   酒液光华流转。   简若沉喝了一口,继续道:“为了避免陆先生跑两趟,不如就坐在这里等卓sir来了再说?”   他又“哦”了声,举杯示意:“还有。多谢陆先生让利。”   简若沉仰头,喝干了威士忌杯子里的葡萄酒。   陆荣喉结滚了滚,刚要说话,兜里的手机疯狂地响了起来。   简若沉比出一个请的手势,“陆先生,请。” 第104章 真是一场酣畅淋漓的拍卖   铃声响起的几秒, 陆荣想了很多。   审讯室中的一幕幕快速从脑海中划过。   但无论他怎么回顾,都找不出有什么疏漏的地方。   陆荣半提着的心放下来,接起电话。   对面的人道:“陆先生。有人在跟我们抢九龙城区那块地!”   陆荣言简意赅:“加钱。”   由于被警方强制传唤, 他不能去拍卖现场, 于是临时委托给了一位业内声名显赫的拍卖行接线员。   但现在看来,这位拍卖行接线员的业务能力也不怎么样,这点小事也值得打电话来问?   陆荣:“我给的预算应该足够。”   接线员为难地开口:“陆先生,您给我的预算已经到顶了,对面一下子出到了24亿, 您如果想要,就得再加一点。”   陆荣算了算手里的钱。   他买那块地的预算是20亿, 陆家因为陆堑赔了不少, 他暂时也拿不出更多的钱。   跟他竞争的人既然能一下子把价格顶到24亿, 说明手里肯定还攥着底。   要不要放弃那块地?   但那块地就靠着九龙湾,临着两个避风塘, 又有一个轮渡码头。   那个地理位置实在是太重要了。   过两年,政府肯定会重点开发。只要拿下了,撑到开发完成。   香江政府在面对他的时候必定会多想几分, 内地政府自此也会有所顾忌。   不能放弃。   加吧,必须要加!   “加到26亿。”陆荣道。   话音落下。   录像室里把声音调到最大, 侧耳聆听的诸位警察纷纷倒吸一口凉气。   虽然不知道陆荣在争什么,但他们由衷希望陆荣买不到他想要的东西。   可26亿。   真是天价。   香江还有谁能一下子拿出这么多钱, 争得过这样的人?   26亿说得跟26块一样。   ·   询问室内。   电话对面的接线员安静了一瞬, 不过30秒之后,他更为难了, “陆先生,现在只剩一个竞价者了, 他出价31亿,你还要跟吗?”   陆荣额角一跳。   如今能在香江拿出这么多现钱的人不多,顾有明算一个。   但前首富顾有明已经打算从香江撤离。   仅剩的一个,是简若沉。   陆荣骤然想明白了简若沉为什么会跟他碰杯,为什么说出那样的话。   但一切为时已晚。   此时此刻,他才意识到警方传唤他来的目的,根本不是想从他嘴里套出些什么。而是要拖住他,摸清他一系列动作的真实目的!   陆荣的呼吸微微急促起来。   他举着手机,定定地看向简若沉:“你要抢?不怕我抬价?”   简若沉笑笑:“你抬吧。尽管往上抬。抬了我可以不跟嘛。我们拼一拼谁后收手。九龙城寨旁边的地值得搏一搏。”   他顿了顿,蜜糖似的眼瞳熠熠生辉,“但你要想好,如果炒到100亿,我付得起,你付得起吗?”   26亿,已经是陆荣目前能拿出的全部。   他不敢抬了。   心有余而力不足。   陆荣死死咬住了后槽牙,恨不得已经咬住了简若沉的咽喉。   唾手可得的东西就这么没了!   他这段时间步步为营,就是为了抢这块地。   这东西关系到他以后的布局,关系到他能不能和内地政府搭上线。   就这么没了!   陆荣又气又恨,心都在滴血。   电话对面,接线员还在催促:“陆先生,拍卖师已经落了一次锤,您要是还能加就得趁现在。”   “不用了。”陆荣忍着滔天的怒意挂了电话。   他紧紧握住手杖,任由上面的雕花刮得手心生疼。   简若沉眼睛里噙着笑,“承让。”   他气定神闲坐在询问室对面的椅子里。   感谢老手机宛如老人机一般的漏音功能,让人听得津津有味。   真是一场酣畅淋漓的拍卖啊。   录像室里。   专注看着一切的警察们长吁出声。   以前他们碰到这种情况,连真实情况都摸不到,摸到了也只能忍气吞声。   “简顾问可真是妙。”   “有钱、长得又好看、性格又好,而且还是个好人。”   “要我说啊。全香江,要看警察在案发现场大杀四方,就去找关sir。要看警察在询问室和审讯室给我们出气,还得看简顾问!”这人说完,还不忘拍一下陈近才马屁,他笑道:“论带枪缉凶,捉拿逃犯,当然就要看陈sir啦。”   陈近才唇角一勾,拿着口供表,佯装要往他头上敲,“别贫嘴,好好看。”   询问室内。   简若沉道:“所以你利用录像带,操纵炸楼案转移警方的视线,为的就是拿这块地?”   他肃正神色,质问:“炸楼案件里受伤的那些人呢?你有没有放在心里!”   陆荣气得五脏六腑都在疼,内火直烧,面上却要带着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陆荣的律师站在一边,经过三十多亿的震撼,他已然萌生了退意。   在如今这个混乱而百废待兴的时代。   钱,就是力量。   有钱什么都能买得到。   他想到自己的妻子,想到自己的孩子,想到家里的一切。他甚至怕自己要是再顶撞简若沉,下班后等来的就是一帮打手。   这些有钱人,什么都做得出。   他从业这么多年,见得太多了。   陆荣就是其中之一。   但要他出卖自己的老板,更不可能。   因为陆荣是个伪君子,他足够心狠手辣。   简若沉又问了几个问题,但陆荣翻来覆去就是“我不知道”“没听说过”之类的措辞。   他也不生气,陆荣不说,那就翻来覆去问。   这个人的脸皮比城墙还厚,嘴皮比钻石还硬,碰上这样的,就不能指望审讯技巧有用,只能拖着等实证。   四小时后。   关应钧风尘仆仆赶回了西九龙总区警署。   他额头上出了一层细细密密的汗,脊背都湿透了,整个人蒸腾着热气,直奔重案组询问室。   陈近才正在录像室外面透气,左手指尖夹着根烟,刚抽了一口,就对上了关应钧的视线。   他呛了一下,疯狂地咳嗽起来,右手狠狠捶了几下胸口才缓过来,笑骂:“我丢,你走路怎么没声音?”   关应钧侧眸扫了眼询问室紧闭的门,“不是叫你护着点?”   陈近才乐了,“我护着他?你都不知道他把陆荣气成什么样了。他来护着我还差不多。”   话音落地,关应钧颈侧的一条筋微微凸了凸。   陈近才被他看得发毛,以为他想抽烟,就递了根,“白金万宝路的烤烟,甜的。”   关应钧推开,“不抽了。”   现在就算再烦,只要想到简若沉,就能一下子静下来。   他道:“我去做事。”   关应钧推开询问室的门进去,拉开简若沉身侧的椅子坐下,将手中签了字的口供甩到陆荣面前,“陆先生,卓亚文指认你通过赠送跑车的方式贿赂他,让他拿刑场录像,你有什么要说?”   陆荣笑笑:“我不清楚这件事。卓亚文可能是狗急跳墙,胡乱攀咬人。”   他做得很隐秘,卓亚文的车是抽奖抽到的,程序都很公开,他们的交流也很短暂,没人知道内容。   陆荣转头看向律师,沉默已久的律师总算反应过来,“如果有证据证明我的当事人有罪,那么请你们直接上诉。证据不足的情况下,警方询问查证的时间不得超过8小时,我的当事人要离开了。”   关应钧将一张照片扔到陆荣面前:“这是朴永升,他现在躺在床上,话都说不了。”   “给陆堑干活的人至少都是自愿做了坏事,错得明明白白。你却利诱两个孩子的父亲在不知情的情况下犯罪。”   关应钧语调冷漠,“你连陆堑都不如。”   陆荣慢慢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   如果说简若沉是西九龙里最懂怎么激怒他的人,那么关应钧就是那个最会戳人肺管子的。   他这辈子,最讨厌有人拿他和陆堑比!   陆堑都死了,还要来膈应他!   陆荣连表面功夫都做不出了。   他今天来的时候是想看西九龙总区警署的警察像无头苍蝇一样忙得团团转。   现在却变成他吃尽了苦头。   他真想杀了简若沉这个绊脚石。   陆荣杵着他的手杖,一顿一顿,一瘸一拐地离开了西九龙总区警署,连绅士的姿态都维持不住。   简若沉站在休息室,连喝了五杯水,那股口干舌燥的感觉才将将缓解。   他两辈子没机会连续说五小时的话,今天算是体会到了。   关应钧掏出颗凉糖,剥开糖纸抵上简若沉的嘴唇,“没人,快吃。”   简若沉舌尖一勾,把凉糖卷走了,含含糊糊地哑声道:“卓亚文那边怎么回事?炸楼案结了吗?”   “炸楼案还没结,但卓亚文很配合。”关应钧给保温杯里灌满温水,泡了点薄荷,边往办公室走边一五一十把事情讲了。   原来卓亚文的女儿无意抽到跑车时,卓亚文并不知道那是陆荣特意为他准备的“礼物”。   等他开着跑车炫耀了几天,又带着女儿出去玩过,甚至被港媒拍到登了报纸,陆荣才找机会跟他见面,告知了这辆车的来历。   关应钧领着简若沉进了单人办公室,关了门,挨着人在小沙发坐下,低声陈述:“陆荣以贪污受贿这点为要挟,威逼卓亚文帮他搞到陆堑行刑时的录像,借口是想要看看仇人怎么死。”   “陆堑和陆荣的关系恶劣,港内尽人皆知,卓亚文相信了,本着息事宁人的态度答应了帮陆荣办事。”   简若沉嘎嘣嘎嘣地把薄荷糖嚼碎了,“那炸楼案呢?他也不知情?”   “他自称不知情。”关应钧道,“卓亚文说陆荣联系他,告诉了他录像带不小心泄露出去,被西九龙总区警署看过了,并且自称可以帮他解决一切。卓亚文答应了,他不知道自己会害那么多人。”   关应钧说着,拿出一盘录像带:“我不擅长测谎,所以复制了一盘审讯卓亚文的录像带。刘奇商让我带回来给你看看。”   “放吧。”简若沉靠在小沙发里,目不转睛地看完了一盘录像带。   关应钧的审讯和问话自成风格,很严厉,又有压迫感,好几次把总主任都吓得颤了颤。   简若沉摸着嘴唇道:“他没说谎。”   卓亚文不知道自己会害人。   朴永升也不知道自己的一个举动,会害得那么多人家破人亡,会害得女儿截肢。   他们都是被生活中微小的诱惑和困难迷了眼,听信了魔鬼的引诱。   陆荣利用人心,一手操控了一切。   他害得那么多人因他而死,改变了美好的人生轨迹,却能理直气壮地对着所有警察说:我不知道。   简若沉低垂着视线,觉得当面抢了陆荣的“囊中之物”还是太轻了。   要是能把陆荣绳之以法该多好。   可惜他太贼,没留下任何证据。   证人单方面的指证,不能当作起诉证据。   他现在几乎可以肯定“简若沉母亲”当年的死不简单。   无论是陆景琛造成的,还是陆荣造成的,他都要查出来,否则对不起把这副身体生下来的那个女人。   精神高度集中五个小时,铁人也受不了。   简若沉想了一会儿,竟靠着关应钧睡着了。   关应钧视线微抬。   看向眼前那扇紧闭的办公室大门。   他想有一天能打开这扇门,让所有人都看懂他们是什么关系。   这样陈近才也不会说“他来护着我还差不多”这种话。   警署这些朋友都很懂分寸,不会乱开朋友对象的玩笑。   但关应钧明白,现在还太早了。   简若沉的事业和人生都才刚刚起步,他不想警署里有人说简若沉的闲话,至少要等简若沉坐上高级督察……   或者成为总督。   关应钧摸了一下简若沉的脸,拇指贴着摩挲了两下,把人抱起来放平了,又帮他脱了鞋,盖了床小毯子。又拿简若沉的手机给罗管家报了平安,这才坐到一边整理炸楼案的卷宗去了。   卓亚文和朴永升都很配合,这是好事。   但设置煤气罐,引爆大楼的真凶还未找到,这个真凶手里或许有陆荣涉案的铁证。   就算不查炸楼案真凶,也要找找帮江含煜批反动社团的那个人。   香江大学教授和校领导的资料他全弄到了。   看完也需要些时间。   总不能让简若沉一张一张看,他眼睛受不了。 第105章 煤气罐   简若沉醒来后抱着小毯子发了一会儿呆, 视线渐渐聚集。   不远处,关应钧趴伏在办公桌上睡着了,手臂下压着凌乱摊开的文件。文件上面是写满了批注的分析图表, 以及爆炸第一现场的照片。   简若沉垂眸想了一会儿, 轻手轻脚出去,在洗手间潦草冲了把脸,漱漱口,抹了水便往回走。   他脑子还是蒙的,迷迷瞪瞪拿着鉴证科和爆炸事件处理科送过来的资料和照片复印了一份, 坐在A组办公室里翻。   人刚醒,肚子里又没东西, 密密麻麻的字便看得人烦躁, 半点读不进去。   简若沉索性不读了, 直接把图抽出来逐一翻看。   图片里的半山雅居13号楼破败至极,大火把线索也带走了, 鉴证科只拍到了爆炸现场被炸烂的煤气罐。   想找到炸楼的执行者,抓住真凶,多半就要靠这些破破烂烂、不成形状的东西。   简若沉蹙眉想了一会儿, 没找到什么头绪,便拉开墙上白板的扩展板, 将近百张A4纸彩印的照片一张一张贴上去,慢慢调整顺位, 逐渐拼凑出了整个爆炸现场的地面。   压抑的焦土色在白板上蔓延开。   简若沉停滞的大脑终于在图像的刺激下活了过来。   他迅速捕捉到了灰蓝色煤气罐上的一点暗红色。它们细碎地分布在个别煤气罐碎片的边缘。   简若沉盯着它们, 心里突突直跳。   这些暗红色的东西是什么?血?   不,血液经过高温和氧化, 应该已经成了褐色,不可能是这种接近油漆一般的鲜红。   思及至此, 简若沉呼吸一滞。   就是油漆!   如果能拼出一整个煤气罐,或许就能知道这些暗红色的油漆画了什么。   他快速将没有出现红色色块的纸张取下,此时白板上只剩下了三十几张A4纸。   “一个煤气罐有两个圆肩。”简若沉从仍然可以看清构造的图片中选了两个出来,将他们叠在一起,拿吸铁石压住。   随后一点一点往下拼。   这些红色的油漆似乎不是一个煤气罐上的,排除重复的部分,再从破碎的片状物里面挑选。简若沉一点一点尝试,精神高度紧张和集中之时甚至感受到了一点眩晕。   但他痴迷于这种沉浸感,根本不想停。肾上腺素上升,心率跟着往上飙,整个人除了眼前的线索和脑子里的案子,再也想不到别的。   “嗒”。   吸铁石将最后一片碎片沾上白板。   与此同时,关应钧办公室的门开了。他走出来,一眼便看到了白板前的简若沉。   简若沉的面色略微有些疲惫,但琥珀色的眼睛却流光溢彩、熠熠生辉,透着满足,那样的美。   关应钧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看见一只煤气罐。   这罐子每一块部位扭曲的弧度都不同,每一块部位的颜色也有细微差别,像是从不同尸体身上捡来了一部分,缝缝补补拼凑在了一起。   关应钧看见了煤气罐身上的红字。   他看向叠放在一边的,散乱的A4纸,又看向那个不到15张纸片拼凑出的煤气罐。   除了震撼,一时间竟找不出别的感受。   他知道简若沉在图像方面有极为特别的天赋,但没想到简若沉能用一个早上的时间从百张线索细碎的图片里,弄出一个完整的煤气罐。   ·   简若沉有些站不住了,扶着一张滚轮椅坐下,脚掌在地面一蹬,往后滑了滑,仰头看向拼凑出的字。   【液化石油气 华中】   红字下面还有几排密密麻麻的小字。   他喃喃:“这是什么?”   2030年,新能源发展到了极致,路边摊都不用煤气了,这种老古董一般人真接触不到。   “这是出厂印。”关应钧出声。   简若沉被吓了一跳,回头瞪圆了眼睛看过去,“你走路怎么不出声?”   “习惯了。吓到你了?”关应钧唇角勾起。   这个笑很温柔,跟平常那个长相眉压眼,看起来就很凶的冷脸关sir格格不入。   本应该很帅的。   但关应钧趴着睡久了,面颊靠近耳朵的地方留了一道红印,有种很生活化的感觉。   有种冰雪初融的人夫感。   简若沉看了又看,没忍住跟着笑了声,嘴里习惯性说:“没有。”   关应钧笃定:“嘴硬。”   简若沉瞪他,刚要说话。   关应钧就抬手,大手一张,捉住简若沉的腮帮,把那张舌灿莲花的嘴捏成一个O形,“出厂印一般写明了煤气罐的出厂时间、所属单位和单位地区。这只煤气罐是华中煤气有限公司在渣华道上,临着九龙湾,过了海,对面就是九龙城寨。”   他说完松开手,顺手理了理简若沉洗脸时不讲究,粘到鬓角和脖颈的头发,低声道:“下次我走路的时候出点声。”   “那倒不至于。”简若沉瘫在椅子上,肚子饿得咕咕叫。   思考和审讯都是脑力活,酣畅淋漓干了一场,只觉得身心俱疲。   他眼睛半眯着,又想睡了。   关应钧拿了办公室留着的洗漱用具,把毛巾挂在脖子上,又拆了一只新牙刷,压着简若沉的肩膀带人重新认认真真洗漱一遍。   简若沉刷完牙,用手接了水往脸上抹,一边抹一边喝两口,把泡沫漱出来。   关应钧哭笑不得地拿着梳子给他扎了个马尾,边扎边道:“早上得吃饭,不吃饭就干活会困。”   简若沉说:“哦哦。”   关应钧没再说,提着湿毛巾,拿着插了两根牙刷的牙杯,漫步走回办公室。   两人去警署楼下的咖啡厅吃完早饭,就到了简若沉上课的时间,关应钧把人送去学校,便想着带人去华中煤气有限公司问一问,看能不能找到什么线索。   重案A组又全组出动,忙了起来。   等简若沉上完了一整天的课,再次来到西九龙总区警署时,A组的走访也结束了。   张星宗拿着走访记录,顺口把过程说给简若沉听:“我问了华中煤气有限公司的给货负责人,他出具了一份月初到月中的购买清单,其中一次性购买超过18瓶但低于30瓶煤气的商家或个人一共有23位。”   “分别是这23个。”张星宗把一张表递出去。   简若沉接过,“红圈圈出来的都是有嫌疑的?”   “对。”张星宗道,“一共8个。他们的收货地点在案发地方圆三公里之内,要将煤气偷运进案发地点很容易。”   香江的天气已经快到20度了,关应钧跑了一天,热得受不了,冲了杯凉茶灌下去,又把衬衫的袖子卷起来,露出结实的小臂,靠在窗边道:“大家把走访成果汇报一下。”   毕婠婠:“我去问了佑佳菜馆的老板娘,在她后厨看到了那些煤气罐,和表上的一致,排除了她的嫌疑。”   “接着我又走访了黄天中药炮制馆的老板,他们家煤气罐用完了六瓶。半山雅居爆炸案,至少有18只煤气罐涉案,黄天中药炮制馆消耗的煤气罐数量和爆炸时产生的数量不一致,所以应该也不是。”   其他人也差不多,要么就是煤气罐都还留着,要么就是消耗的数量和案发现场的数量不一致。   关应钧越听,眉头蹙得越紧。   直到宋旭义开口。   中年男人挠着头,“乔沙冰厅这个店……我没找到。准备明天跟着口供再去别处看看。”   简若沉骤然坐直了身体,“怎么说?”   宋旭义也意识到了什么。   现在这种情况,没找到不是坏消息,甚至是个好消息。   他肃正表情,认真起来,“我去了乔沙冰厅在华中煤气有限公司登记的位置,那里是一间空置的门店,很破旧。”   “我问过了街坊邻居,他们说乔沙冰厅是个港式茶餐厅,但是早在五年前就关了门,前段时间乔沙冰厅老板的儿子好像回来了一段时间,又传出重开的消息,但后来不知怎么,不了了之了。”   宋旭义越说,越觉得不对劲。   他起身,把手上的走访记录表逐个用吸铁石钉到白板上,“乔沙冰厅对面的弄堂卷饼店老板说,半月前的一天半夜,他听见乔沙冰厅附近传来了货车卸货的声音。”   香江的老居民区,大家都喜欢把店铺开在自家楼下。   于是一楼就敞开做店面,家人小孩就挤在二楼睡,所以街坊邻里起夜时听到卸货声很正常。   简若沉道:“原来如此。因为大家听到了货车卸货的声音,又看到了老板儿子,所以就以为乔沙冰厅要重开了。”   宋旭义点头,“但是乔沙冰厅却没有重开……”   如果乔沙冰厅老板的儿子是炸楼案的凶手,那他回来就根本就不是为了重开茶餐厅,而是为了借用茶餐厅作案!   宋旭义脊背上出了汗。   他没想到自己在重案组沉寂了这么久,竟终于成为了手握关键线索的人!   但还是简若沉厉害,要是没有简若沉拼出来的煤气罐,他们今天恐怕连华中煤气有限公司的门都摸不到。   宋旭义点点那张起夜老头的走访表,“他告诉我乔沙冰厅的老板叫乔金,乔金的儿子叫乔觉民。乔金关掉茶餐厅之后搬了家,搬去小马山新村住了。”   他掏了掏兜,摸出一张纸条:“地址是这个。”   小马山新村22号601。   关应钧接过看了眼,“别等明天了,带家伙,先去看看。”   众人直奔停车场,驱车前往地址上的地点。   过了海底隧道,又等了好几个红灯,到达小马山新村门口时,已经过了一个小时。   好在小马山新村没有门禁,重案组一路畅通无阻地到了22号楼601.   关应钧抬手敲门,“有没有人?”   房间里没有脚步声。   简若沉蹲下看了看,低声道:“门缝里有光。”   关应钧又敲了一回门,还是没人来开门,却能隐约听到门板后嗬嗬喘气的声音。他顿觉不对,果断飞一脚踹在门锁上。   门板一震,门锁的插销直接把木质的门框刮烂了。   简若沉目光游移。   他们没有搜查令啊.   关应钧往后退了一步,又踹了一脚。   “嗤啦”一声。   门框彻底碎了,门板撞到后面的墙上。   众人端着枪冲进去,看见了令人震惊的一幕。   疑似乔觉民的男人,正用一根麻绳挂在天花板上吊!   他已经踢倒了脚下的椅子,整个人挂在空中晃荡,翻着白眼,双腿本能乱蹬。   关应钧举起枪,一枪把麻绳的接口射断,“叫救护车!”   乔觉民抓脖梗咳嗽。   他边咳边笑,边笑又边哭,口水和眼泪一起掉在地上,狼狈得像一团烂肉。他将额角抵在地面,死死盯着简若沉,双眸通红,又恨又惧。   为什么不让他死?   他都听到了。   是简若沉发现房间里有光,其他警察才想破门!   乔觉民大叫一声,发疯似的站了起来,朝着简若沉冲过去。   关应钧心中一紧,条件反射往简若沉的方向迈开脚步。鞋跟还未落下,简若沉便抬起腿,一脚把乔觉民踹翻在地面。   乔觉民摔得满口是血,仰面看着头顶的灯和那截被射断的绳索,再也叫不出声了。   他的眼泪从眼角流下去,滴在地砖上。   乔觉民嘴里喃喃:“杀了我,我死了才算完。”   他发了狠,竟然扬起后脑勺,重重向地面撞去。   这一瞬,简若沉心跳乍起。 第106章 也就刺激了一下下   关应钧想也没想, 单手抓住乔觉民的领子,硬生生将人从地面上提起来,打断了乔觉民寻死的动作。   他将乔觉民翻了个身, 反扭过两条手臂, 摸出手铐铐住。   一串动作行云流水,乔觉民还未反应过来,就被关应钧用膝盖抵着死死摁在了地上,动弹不得。   简若沉乍起的心跳逐渐平复。   乔觉民寻死的决心实在让人心惊。   他赴死时表情决绝,丝毫不惧, 当手腕被手铐铐住时,瞳孔却猛然扩散, 恐惧至极。   他不怕死, 只怕死不成。   简若沉面色微沉, “关sir,手巾。”   关应钧立刻拎起乔觉民, 把手巾拿出来团成一团塞进他嘴里,防止他咬舌自尽。   乔觉民万念俱灰。   他不明白事情怎么就成了这样,明明只差了一点!   A组众人狠狠松了一口气。   关应钧半押半提地带着乔觉民下楼, 免得这个爱寻死的找机会顺着楼梯滚下去。宋旭义落在队伍后面,双膝发软, 心里升起一阵后怕。   如果简若沉没有一醒来就察觉现场照片的不对劲,拼出关键信息。   如果关sir没有在看到关键信息的第一时间就叫他们去走访, 寻找线索。   如果他在看到乔沙冰厅关门的那一刹那偷懒, 打道回府。   如果关sir没有当机立断来小马山新村确认。如果简若沉没有发现门缝之间的灯光。   如果……   有太多如果了,但凡差之毫厘, 乔觉民就会死在他们面前!   宋旭义狠狠吁出一口气,   简若沉听见了, 落后几步,走到他身边,“宋哥,这次多亏你。”   宋旭义笑笑:“做警察这么多年,我没见过这么想死的犯人。”   简若沉:“其实大多数人都只有一次死亡的勇气,在生死边缘徘徊时,很多人都会后悔,求生的本能会让他们想到一生中最美好也最遗憾的事。”   他语调平缓又柔和,音量不高也不低,节奏韵律都刚刚好,宋旭义听着听着,竟慢慢平静下来。   宋旭义不解道:“那乔觉民为什么会如此决绝?”   “这就要进审讯室问过才知道了。”简若沉道。   不远处,关应钧拉开后座车门,等张星宗进去了,才把乔觉民塞进去,紧接着,刘司正也坐了进去。   “走吧。”简若沉说着,率先迈开脚步,坐上副驾驶。   宋旭义去了毕婠婠开的那辆车,等坐稳了才意识到自己被一个小了十岁,初出茅庐的少年安慰,无奈笑笑,又摇了摇头,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简若沉实在聪慧地惊人。   A组押着嫌犯回到了西九龙总区警署。   张星宗和刘司正押着嫌犯去办手续。简若沉便去了休息室。   他掏出电话,靠在角落里给罗彬文拨过去,“罗叔,我今天要晚点回家。”   罗彬文:“……”   简若沉察觉罗叔的沉默,莫名有点虚。   毕竟昨天他就没回家,在西九龙总区警署睡了一夜,醒来就干活,早上也来不及回家收拾,到时间就去了学校。   放学后又马不停蹄到总区警署来。   简若沉低声道:“有个嫌犯比较特殊,必须今天审……”   “吃晚饭了吗?”罗彬文问。   简若沉:“……现在就吃。”   罗彬文无奈叹息一声,“身体重要。”   他又叮嘱几句,问了要不要派人送饭去,这才万般不放心地挂了电话。   简若沉舒了口气,去楼下茶餐厅买了十套菠萝包套餐,拎着打包袋进了办公室,招呼空闲的同事来吃晚餐。   大家跑了一天,早就饿了,这会儿精神一放松,肚子更是唱起空城计。   毕婠婠咬了口热乎乎香喷喷,表皮甜甜的菠萝包猪排汉堡,只觉得灵魂都要香得出窍。   她嚼了嚼,又嗦一口港式奶茶,那滋味,美得让人恨不得打个颤。   她半眯着眼,仰面躺在办公椅里,半瘫着道:“天,这真是我吃过最好吃的猪扒包。”   累了一天,午饭都没吃。   这还是重案组第一顿饭。   简若沉趁关应钧不在,开了杯奶茶,猛喝两大口。   香啊,真香。   茶多酚真叫人精神抖擞!   张星宗他们办完羁押手续回来,进门就闻见了香气。简若沉嚼着一口肉,含混道:“我请客,随便拿。”   “嘿嘿,多谢啦。”张星宗马不停蹄直奔而去,掀开一看,每个猪扒包竟然都是双层的肉!   天啊!他们重案A组竟然能吃双层大猪扒的汉堡了。   太富裕了!   曾几何时,最穷的时候,他们只敢买夹着一片黄油的菠萝包充饥。   现在想想,那种贫穷的日子真是恍如隔世。   张星宗捧着汉堡,吃得热泪盈眶,嘴里发出意味不明的感叹。   简若沉觉得好笑,又想贪一口奶茶,便顺手就摸向随手放在一边的塑料杯子。一摸,便摸到了一片干涩的皮肤和藏在皮肤下面微微凸起的血管。   简若沉猛地缩回手,转头看去,对上关sir似笑非笑的眼神。   关应钧低声问:“还喝不喝?”   简若沉在喝与不喝之间摇摆了一会儿。   感性上当然是想喝的,谁能在疲惫时拒绝一杯热乎乎香喷喷的奶茶呢?   但理性上,这具身体确实还需要好好养养,眼睛要是再出什么问题便得不偿失。   再说了,关应钧那双塞着威胁的眼睛,也不像是要给他喝的样子。   简若沉想到自己在沙滩边上问关应钧讨酒喝,结果两人亲得七荤八素的事,当即摇头:“不了。”   关应钧就拿起那杯被喝过两口的奶茶,坐在简若沉身边,一边吃猪扒包一边喝。他两条腿岔开,大腿挨着简若沉的,少年身上的温度传过来,烫得人心尖都热了也没舍得挪开。   仿佛今天在同事面前腿靠着腿,今后就可以光明正大手拉着手了。   张星宗看到关应钧第三次喝了简若沉奶茶的时候,脑子里生锈的齿轮终于咔嚓咔嚓转动起来。   关sir不是有洁癖吗?   用同一根吸管,那不就和嘴对嘴一样严重吗!   要不要提醒?   这大庭广众的,说出来关sir多尴尬。   要是关sir当即放下杯子漱口,那简顾问该多尴尬。   算了,还是憋着吧。   张星宗纠结着,吸管都被他咬瘪了。   最后还是把话咽进肚子里,什么都没说。   20分钟之后,众人吃完了晚饭,准备审讯。   这会儿的西九龙总区警署,除了晚间值班的警察就没什么人了,只有重案组还灯火通明。   A组人最多,大家都在为审讯乔觉民的事发愁。   主要是乔觉民求死的意志太强,他们怕刚把他嘴里的毛巾拿出来,乔觉民就又要咬舌头。   必须先试探出乔觉民为什么寻死才行。   可是不能说话,又要怎么试探?   大家一时没什么头绪,期盼地看向简若沉。   简若沉想了想,“一般来说,求死心强烈的人只有两个求死的动机。一,得了非常痛苦的绝症,觉得活着是一种折磨。二,被人用家人或者外物威胁。”   关应钧道:“张星宗、刘司正。你们立刻拿着乔觉民的身份信息打电话给香江的各大医院确认。我们排除这一可能之后才能往下审。”   “yes sir!”   “其他人去做手头的报告”关应钧拉开办公室的门,又一本正经道,“简顾问跟我来一下。”   简若沉慢慢走过去,抬起眸子看他,“什么事关sir?”   关应钧把办公室大门关了,才搂住简若沉亲了亲他的发顶,低声道:“休息一会儿,等下我叫你,还有硬仗。”   简若沉回头看了一眼门,觉得偷偷谈恋爱真的蛮刺激的。   这扇门或许会被莽撞的组员推开,然后看到他们……   关应钧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咔嚓一下把门锁了,“好了,睡吧。”   简若沉:……   哦,也就刺激了一下。   他爬到小沙发上去,用毯子把肚子一盖,侧枕着墨绿色的靠枕,思绪空飞了一会儿,很快便睡着了。   半晌后,迷迷糊糊之间,听到连串的敲门声。   张星宗一边敲一边喊:“关sir!查完了!乔觉民半年前在德诚医院做过一次体检,很健康!”   简若沉条件反射从沙发上翻身而起,不然惊醒让人心脏跳得厉害。   他翻到关应钧柜子里的备用湿巾搓了一把脸,又清了清嗓子才走过去开门。   张星宗眼睛发亮,“应该是有人威胁乔觉民,我查到乔觉民做体检时,同行的还有一个女人和一个小男孩,小男孩也姓乔,应该是他儿子。”   他将手里的纸递出去,“这是医院那边传来的传真,还有体检表上的照片。”   简若沉翻了翻,心中有了数,又拿了之前整理过的证据文件夹,将体检记录和放大的证件照都夹了进去。这些东西必要时都可以成为击碎嫌疑人心防的利刃。   关应钧走到外面,对毕婠婠道:“提人来审讯室。今天就审。”   拖不了,拖得越久,变数越大。   乔觉民这种人甚至有可能闹绝食饿死自己。   他又看向简若沉,“这次我跟你一起,乔觉民太危险。”   “OK。”简若沉快步走向审讯室,手指握上门把手时忽然一顿。   他回头看了看,见同事们还未跟上,便低声道,“钧哥,一会儿无论乔觉民说了什么,你都别打他。”   关应钧说:“我尽量。”   其实只要嫌犯不出言不逊,他一般还是能忍住甩人冲动的。   简若沉深吸一口气:“进吧。”   硬茬子他碰过,但乔觉民这种他是一点应对经验都没有。 第107章 一唱一和   简若沉推开审讯室的门。   乔觉民坐在审讯椅上, 手脚都被拷在了椅子上,嘴里还塞着一团手巾,目光沉寂而决然。   只要有人敢拿下那团手巾, 他就敢发狠咬断舌头, 让舌根处喷涌而出的鲜血呛死自己。   简若沉扫了一眼便收回视线,拉开椅子,与关应钧一起坐下,再次翻开了蓝色的证据文件夹。   一时间,审讯室里只有纸张摩擦的声音。   乔觉民耐心等了一刻钟。   他打定主意, 只要能说话了,便第一时间寻死。   这一刻钟里, 简若沉把薄薄的证据记录翻来覆去看了三四遍。   乔觉民疑惑了。   简若沉到底想干什么?   到底还问不问?   良久, 久到乔觉民不由自主放松警惕的时候, 简若沉开口道:“乔觉民,半山雅居十三号楼是不是陆荣要求你炸毁的?”   话音刚落, 简若沉便将审讯室所有灯全部打开,乔觉民的所有表情顿时无处遁形。   他的瞳孔骤然扩散,双拳紧握, 止不住地发颤,整个人惊恐地摇着头, 嘴里发出了“唔唔”声。   说中了。   简若沉笑了笑,“不对, 我刚才仔细想了想。我们在小马山新村601抓到你时, 你说过:‘我死了,才算完’。这说明你的死有目的性。”   “你不是为死而死。”   乔觉民说不出一个字, 仓皇又拼命地摇着头。   一刻钟之前,他渴望有人能拿走这块该死的毛巾, 让他快点死。   现在,他渴望有人能拿走这块该死的毛巾,让他说话!   绝不能让警察认为是陆荣指使他干的!   否则他的家人……   乔觉民崩溃地闭上眼。现在的警察怎么回事?   审讯的时候不让说话还审个屁!   简若沉心脏跳得厉害,掌心也出了点汗。   他得保证手巾拿下后,乔觉民的第一反应不是自尽。   现在还不保险。   他从文件夹里抽出一张医院传过来的照片,“乔觉民,抬眼看看,认不认识?”   乔觉民直直看着,心中扬起骇然的巨浪。   他怔怔的,眼角都有些湿润。   警察是怎么搞到他老婆的照片的?   这是什么意思?   他们是不是什么都知道了?   简若沉慢慢把照片放下了,捏着另一张,走到乔觉民面前,“不是为死而死,那是不是为了家人?陆荣拿着你的家人威胁你,逼迫你独自揽罪?”   乔觉民还是摇头。   自简若沉说话起,他就一直在摇头,但一次比一次更迟疑,一回比一回动摇。   简若沉把小男孩的证件照放在了审讯椅的小桌板上,接着抬手扯出乔觉民嘴里的手巾丢到一边。   乔觉民愣住了,甚至忘了把大张着的嘴合上。   他怔怔盯着照片上那张天真烂漫一无所知的脸,看着儿子眼睛里毫无阴霾的笑意,忽然掉了滴眼泪。   他多想在死前再看一看他们,摸一摸儿子的头发,亲一亲妻子的脸。   儿子一定又长高了吧?   学习成绩进步了吗?   和妈妈一起过得开心吗?   泪水滴落在照片上,乔觉民慌乱地伸手去擦,却越擦越多。   简若沉松了口气,回头抽了张纸递过去。   乔觉民接过,一点一点把照片上的泪轻柔地沾完了,嘴里不知所云地呢喃着,听不真切。   简若沉心头微松,他明白,策略对了。   只要把话题往“陆荣是始作俑者”上引,乔觉民就会被“我要完全认罪”这个任务转移视线,继而放弃死亡。   审对了。   乔觉民不会再寻死了。   简若沉转身坐回自己的位置,关应钧拆了包便携湿巾递过去。   他想抓着简若沉的手指一根一根擦过去,可这是审讯室,外面有人,头顶还有监控。纵使再想也得忍着。   简若沉接过,客气地道了谢,顶着关应钧的视线将手指手心里里外外擦了个便。   他等乔觉民情绪平复了,才催促:“乔觉民先生,您有什么想说的吗?不要害怕,我们会尽量为你解决问题。”   乔觉民摸着照片,眼神很柔和,嘴却硬得很,“炸楼案不是陆荣叫我做的,一切都是我一个人的计划。”   “你没有理由这么做啊。”简若沉循循善诱,“根据我们的调查,你是一个建筑工程师,朴永升则是一个军装警,你们两个没有任何交集,你为什么想杀他?”   乔觉民一哽,此时此刻编什么理由都站不住。   他滞涩道:“我不是想杀他,是想杀那栋楼里的其他人。”   简若沉追问:“谁?”   他拿出一叠表,捏着边角搓开,“我们登记了13号楼内所有住户的信息,你仔细说说,有谁与你有私怨?”   乔觉民说不出。   他不认识那栋楼里的任何人,只好又改了口,“其实我和朴永升有私人恩怨。”   关应钧敲了敲桌子,轻嗤道:“你刚才还说自己不想杀朴永升。乔觉民,你最好老实交代,否则我们帮不了你。”   乔觉民又垂下视线,表现出抗拒审讯的姿态。   简若沉:“既然你说整件事不是陆荣指使你做的,那你有没有证据?”   关应钧眉尾微微一跳。   这是一个典型又巧妙的自证陷阱。   一件事要是没人做过,根本不会产生任何证据。   简若沉引诱道:“如果陆荣挟持了你的家人,逼迫你违法,那么我们可以先以营救你的家人为主。”   乔觉民呼吸急促起来。   他心动了。   关应钧接道:“我们和国际刑警有合作,即便你的家人被转送国外,我们也可以开启营救。”   其实很难,但现在必须这么说。   他看了那么多场审讯,知道攻心为上,“你要是死了,陆荣身为一个外人绝不会管你老婆和儿子的死活。”   “他会放任你的家人自生自灭。”   简若沉赞赏地看了关应钧一眼,添油加醋道:“现在外面很乱的,谁也不知道意外和明天哪个先来。”   乔觉民越听越恐慌,越想越觉得有道理。   他害怕一切有可能会发生在家人身上的意外,害怕他们遭遇不测。   陆荣都敢指使他炸楼杀人,这样的人难道会比警察更可信?   要不是家人在陆荣手上,他肯定……   乔觉民捏紧双拳,指甲死死掐进掌心,忽然难以自制地深吸了一口气,低声道:“我的老婆和孩子被陆荣送去了菲律宾,在看到他们安全之前,我什么都不会说的。”   他为了家人能去杀人,自然也可以为了家人背叛陆荣。   乔觉民察觉到自己的心态转变,顿时微微一愣。   奇怪,半小时之前他还一心求死,半小时之后就变了个想法。   乔觉民后知后觉地看向坐在审讯桌后面的简若沉,一时毛骨悚然。   刚开始的时候,他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   再一开口,就被简若沉带着走了!   这是什么样的本事!   乔觉民咽了咽口水,紧紧按着儿子的照片,眉眼微微往下压,祈求地看着简若,“只要能看到我的妻子和孩子,我就什么都说。”   简若沉深深吸了口气,“这期间你要是死了,我们不会——”   “不不不!”乔觉民打断道。   他急的想站起来,手臂一用力,把锁住手腕的链子拉得嗤嗤作响,“我绝对好好活着!”   关应钧双眼微眯,“如果你出尔反尔……”   “我可以立字据,我按手印!”乔觉民慌了,他不怕说真话,只怕妻儿遭遇不测。警察说得太对了,现在这么乱,菲律宾又不是什么好地方。   香江这边还稍微好些,至少能吃到一点政府福利……   关应钧出门拿了纸和印油让乔觉民字据。等他写完,简若沉才接着道:“接下来我们会借由媒体放出你已经认罪的消息,让陆荣放松警惕,间接保护你的妻子和孩子。”   乔觉民连声感谢,一张脸上沾满了泪痕,头发和衣服都乱糟糟的,牙齿上也都是被简若沉踹翻在地时摔出来的血,狼狈至极。   短时间内的心态转变让他茫然极了。   乔觉民喃喃:“简先生……我……我想问一下,大楼内造成的伤亡严重吗?有没有人……”   死。   他说不出这个字,尴尬地停在那里,喉结上下滑动着,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   简若沉平铺直叙道:“朴永升病危,他的女儿断了一条腿,要截肢。目前暂时没有死亡,爆炸事故处理科和消防到的及时,都救出来了。”   乔觉民没有接话。   “乔先生,世界是由千千万万个家庭和个人组成的,保护家人的愿望不能建立在伤害他人的条件上。”简若沉说着,拿起审讯记录走到他面前,“这里签字,这里写以上笔录我看过,和我说的一致。然后在所有时间上摁手印。”   乔觉民沉默着,垂着头,有点麻木地落笔。   简若沉的话源源不断钻入他的耳廓,宛如一记又一记的重锤,击打着他的鼓膜,“乔觉民,你保护妻儿的时候,可曾想过你伤害的人也是别人的父亲,别人的孩子?”   乔觉民摁下最后一个手印,终于被良心的谴责和身为父亲的羞愧压垮了。他垂着头,失声痛哭。   回想这几天。   他竟然因为被威胁,慌得六神无主,慌得不知如何是好了!   他怎么能做出那样的事情,做出了那样的事情,就算救回了妻子和孩子,又怎么和他们交代!   他无地自容,一下又一下地捶打着审讯椅的桌板,仿佛这样就能叫心里好受一些。   简若沉拿着口供记录出去,张星宗和刘司正进去收尾。   大家忙碌近一个小时,才在A组的小会议室落座。   众人长舒一口气。   张星宗瘫在椅子上,拿了剩下的一个汉堡,“刘司正,你吃不吃?”   刘司正摆手。   张星宗就道:“没人吃我吃了啊。”   毕婠婠白他一眼,“馋死你得了。”   张星宗剥开包装纸咬了一口,有气无力地说:“你都不知道,简若沉审乔觉民的时候,我大气都不敢喘,眼睛都不敢眨,生怕哪里不对劲,乔觉民就又寻死了。”   “这样的犯人我们都没碰见过,要不是简顾问抓住了他的弱点,一击即中,现在我们看到的,说不定就是乔觉民的尸体了!”   “唉……”宋旭义叹了口气。   越看越觉得这审讯方法难学,简若沉对情绪的把控力和控制力相当高,耐心也好。   换成他坐在乔觉民面前,在嫌疑犯嘴硬的那一刻,他就要急了。   毕婠婠喝了口冷掉的奶茶,“那现在怎么办?他妻子和儿子都在菲律宾,怎么救?”   让国际刑警救是幌子,说白了,乔觉民没到那个级别,去请国际刑警,得花简若沉的人情。   关应钧沉吟半晌。   西九龙总区警署破案再厉害也就是个分警署,跨国救人这种事还得更专业的人去才行。   他搜了一会儿关系网,最终还是决定给勒处长一个机会,让他为缉拿罪犯做点贡献。   自家人,不用欠人情。 第108章 世界是一个巨大的地摊小说   关应钧道:“救人的事我来想办法。”   办公室里的灯很亮, 把每一个组员都照得清清楚楚,大家的神情都有些疲惫,连轴转了一整天, 又是走访又是抓人, 眼睛早就耷拉下来了。   简若沉打了个哈欠,“那舆论这边我来想办法。”   他也累,毕竟从昨天起就一直在干,白天上完学之后又马不停蹄抓人审讯,早已困得头脑发昏, 此时仅凭着一口气在撑。   关应钧舌根处泛起酸,心尖细细密密地痒。既心疼, 又知道这就是简若沉自己选的路。   他扫过去一眼, 克制地收回视线, “炸楼案基本已经定性了,大家可以把注意力重新放到江含煜的另一个上家上。”   秘档的事情牵扯出那么多人, 不能就此不了了之,要想咬死陆荣,必须全方位下手, 一点钻空子的余地都不能有。   关应钧看了眼时间,已经凌晨一点多, 再熬下去神仙也撑不住,“今天就先到这里, 大家回去后好好休息, 明天上下午班,散会。”   “yes sir……”A组众人胸口憋着的气忽然散了, 刘司正站起来时腿都打摆子,一瘸一拐往工位上走。   简若沉跟着关应钧进了办公室, 坐在沙发上迷迷糊糊发了一会儿呆,又张嘴打哈欠。   嘴巴刚张开,舌尖就尝到一丝冰凉的甜味。简若沉无精打采把两瓣嘴唇一合,半眯着眼睛嚼了嚼,口感软弹,满溢着茶香的小丸子在口腔里滑动。   简若沉一个激灵清醒过来,“是奶茶里的粉圆?”   粉圆就是波霸珍珠,八几年的时候出现在香江,此时即将风靡全港,成为冲击泡沫红茶的一大力将。   警署的茶餐厅也跟上了时代的潮流,这就是今天的新品,简若沉买了两杯,混在十杯里,其中一份被毕婠婠拿走了,另一杯不知所踪,原来是在关应钧那。   关应钧把塑料杯里的奶茶倒进已经喝完的空杯里,拿了个勺子戳进沉底的粉圆里递给简若沉,随后边收拾东西边道:“江含煜上家的事你有没有头绪?我估计他和给你下药的人有一定联系。”   “暂时没什么头绪。”简若沉用勺子把杯底的丸子拨散,脑子困得停摆。   他思绪在案子上停留一瞬,又飘到眼前的珍珠上,仰着头一口气全干了。   关应钧哭笑不得。   简若沉再聪慧,本质上也只是一个20岁不到的少年,再怎么老成,身上也仍有孩子心性,叫人觉得他聪慧又可爱。   凌晨一点五十二。   西九龙重案组A组全员下班。   关应钧开车,载着简若沉回了丽锦国际花园。   罗彬文披着晨衣下来接人的时候,既心疼又无奈,但细想简若沉这段时间的成就,又觉得这孩子身上的冲劲与他母亲十成十的像。   哎……当便衣警,特别是重案组的便衣警多累啊。   ·   次日,简若沉一睡醒便冲进浴室洗了个澡,随后神清气爽坐到餐桌前。   罗彬文不知从哪里请来一个内地飘过来的厨子,竟做了一桌子内地风味的早餐,那小笼汤包皮薄得都能透出汤汁的橙黄色,夹起来后,底皮沉沉坠着,一副稍不注意就要破掉的样子。   简若沉只得拿汤勺接着,咬破表皮,小心翼翼吸了口热汤,转眸看向边上的罗彬文:“罗叔,坐下一起吃呀。”   管家是要等主人吃完才能吃,但哪儿有干爹站在边上干看的。   简若沉烫得受不了,便把汤包放在勺子上晾着找话劝服罗彬文:“上次跟您说的事,您考虑好了的话,咱们找个时间正式走一下仪式?”   罗彬文道:“不用那么麻烦。其实我本该是你的……”   他顿了顿,“老师。”   “在英国,一个执事应该担任教养家族孩子的职责。英国贵族在选择管家这方面要求严格,康纳特是老牌贵族,早在他们还未有现在的地位时,就实行了严格的筛选制度。对血统和学历都有要求,还要考执事证。”   简若沉:……   还以为这个世界就是一个巨大的地摊小说。   没想到原著没提到的部分还挺细节。   罗彬文低声解释:“康纳特这一辈没有男性,你母亲是唯一的继承人,她无论选择谁结婚,生下的孩子都有康纳特的继承权。”   罗彬文说得含混,但简若沉却第一时间想到了那张怀表里的照片。   他一口吃掉了放得温热的汤包,把话题岔开,免得叫罗彬文想起伤心事,“虽然不用仪式,但您以后就是我的家人。”   简若沉眨眨眼,可怜巴巴似的,“一个人吃早饭实在是太孤单了。哦对了,能不能让stn的娱乐电台传出些消息,就说炸楼案告破了,不登报。”   罗彬文心软得一塌糊涂,说好好好我帮你办。好好好,以后早饭都一起吃,连每日启发简若沉花钱太保守的话都忘了说。   简若沉心满意足吃完早饭,坐车上学。   四月,正是香江逐渐步入夏季的时候,天气不冷不热,舒服极了。   距离一个学期结束仅剩两个月不到,校内的转系渠道又打开了,李长玉马不停蹄开启了一周三场宣传讲座的生活。   不仅在香江大学里讲,还要带简若沉一起到其他大学讲。   同样的课件,简若沉一周听三遍,边听边学,一个月下来把四份课件背的滚瓜烂熟,忙得头发都没时间剪。   这一个月。   炸楼案告破的消息传得沸沸扬扬,媒体电台稿子一写,竟然把这个事件炒成了充满爱恨情仇的都市传说,真假难辨,听得人目眩神迷。   没人知道陆荣到底信没信,但毕婠婠觉得再这么整下去,她都要信了。   廉政公署(ICAC)终于审完了江含煜,做好了案情报告并将起诉上递。   江含煜的金融犯罪看着很大,但法院那边为了讨好上层,必定会轻判。   而在港英的把控下,间谍罪的最重处罚也就是轻拿轻放的驱逐出境。   现在就怕他们判个不痛不痒的刑期,再整个驱逐出境,最后江含煜被送到外国坐牢,这样港英既能把控江含煜还未被卖掉的资产,又能让其他为其卖命的人安心。   在联合调查组多方讨论之下,廉政公署刘奇商决定继承简若沉一案分两次报的优良传统,只报了金融犯罪。   先看看法院判多久,等江含煜刑期一到,立刻再报间谍罪,此时若是还驱逐出境,那么就可以联系国际刑警按计划在境外抓人了。   与此同时。   重案组始终没有放弃对秘档的调查。   但江含煜嘴里挖不出什么,陆荣更不可能配合调查,线索就此断了。   虽说以往经常会有这种事,但自从简若沉进了组,那线索总是一条条往脸上蹦,虽然过程惊险,但好歹也有进展。   这会儿再由奢入俭,竟然都觉这班上出一种生无可恋的感觉。   张星宗一天叹十遍气,八遍跟案子有关,两遍是觉得内推考试里的射击项目对他来说难度太大,升职好难。   重案组里始终有一面白板被空出来。   上面写着陆荣的动线逻辑,大家都知道他把银行要是给江含煜,是想让西九龙重案组在抓到江含煜时,通过钥匙和钥匙锁住的违禁药品了解到另一个上家,甚至想要借着重案组的手除掉那个人。   但这线索实在过于难查,叫人直掉头发。   关应钧把救人的任务“交”给勒金文之后便专心致志攻破陆荣案,硬熬了一个月,终于在五月初拿到一条似是而非的消息,“最近,香江大学风靡起一种减肥药,脂肪燃烧果素瘦身片,该产品宣称能在一月之内快速瘦身十斤,很多艺术系的舞蹈生都在服用。不过目前还未摸清他们的购买渠道。”   简若沉与他对视一眼,立刻意会。   苯甲吗啉刚出现英国时就作为减肥药传播,而在香江大学出现的减肥药或许会和苯甲吗啉有关。   江含煜的上家还没有消息,如今又出现意义不明的减肥药,他们需要更加清晰明了的线索。   线人都是案件边缘人士,摸不到太深的消息,为今之计是找香江大学之内的人打探。   而他就是最合适的人选。   简若沉道:“我会在学校里打探一下,李老师现在忙着招新,还未参与学校的社交活动,他知道的消息也不多。”   他本来不想借着康纳特的关系去见另一个远房亲戚,但此时却不得不重新考虑。案子这么久毫无进展,总不能再这么耗下去,“我的管家告诉我,康纳特家族实际上还有另一个继承人,只不过根据亲缘关系,我排在前列,而他只是远亲。”   关应钧抱胸靠在桌沿,冷厉的眸子微微垂着,若有所思,“这么说来,他和你有利益冲突?”   “按理是这样。”   简若沉眨眨眼,“但罗叔说,他是个对钱不太在意的终身教授,对这份财产没什么需求。不过也不排除他是在装腔作势。”   可这个世界,又有多少人能真的做到不为钱权所动?   简若沉摩挲着手指,“我会找个时间把他约出来见面,顺便试探一下他对香江大学的事是否知情,对秘档中的返归社团和陆荣插手的事是否知道内情。”   现在必须主动接触了。   张星宗猛吸一口气,一拍大腿,“我就说!”   边上的刘司正吓了一跳,“什么?”搞这么一惊一乍。   张星宗心中因为案件毫无进展而压下的巨石落下了,笑道:“我就说,有简若沉在,总有办法搞到线索!哈哈!”   突破口这不就撞上来了吗!   简若沉无奈笑笑:“还不确定能不能问到线索。”   关应钧叮嘱道:“注意安全,我先……”   话音未落,他的手机响了起来,关应钧接起还未开口,对面就传出勒金文疲惫的声音,“小子,人救到了。”   菲律宾那么乱,这年头,监控那样稀奇,找两个人无异于大海捞针,要不是年轻时的一身本事还没忘,他都不知道怎么完成这个难题。   其中之艰辛……勒金文坐在办公室里,深感外甥肖舅的劳累。   他年轻时也是这样,做事不计后果,横冲直撞,幸亏娶了个好老婆,学会了怎么为人处世,这才步步高升。   关应钧喜欢的人那么八面玲珑,做事怎么还是这样桀骜不驯。   不会是没追到吧?那这小子前段时间高兴成那样干嘛?   哎……真是……   他说呢……就关应钧这种做案子时,为了真相才能对陌生人好言好语搞人情关系,对熟人反而直来直去的人,能追到人就怪了。 第109章 剪头发   勒金文心思百转千回, 嘴上却只说正事:“警务处更安全,人先放在我们这里,他们母子在我们这录下的录像带我会派人送过去, 现在差不多快到了。”   关应钧道了谢, 匆匆挂断电话,派人去取录像带,又叫张星宗和刘司正把乔觉民去拘留处把人弄上来。   等琐事都交代完,心里那股因为担忧而升起的一丝不安也淡了下去。   不过是试探一个底细未明的教授罢了,简若沉这么聪明, 不会有什么事的。   关应钧道:“既然有了试探的最佳人选,药和反归社团的事就交给简若沉打探, 我们先结炸楼案。”   半山雅居13号楼炸楼案走到现在, 已经是半破不破的状态。   最关键, 最惊险的那层窗户纸已经被简若沉戳破,接下来只需善后即可。   无论多少次, 只要是到了结案这一步,A组众人都会觉得有简顾问和没简顾问的工作量完全不同。   审讯室再次打开。   关应钧神情平静地坐在乔觉民面前等他看完自己妻儿的录像带和陈述。   陆荣此人,万事以自我利益为先, 做事没什么底线,经常在交易中下套子, 但至少表面上仍然会装一装。   他将乔觉民的妻儿送到菲律宾之后,为他们买了保险, 又给了一大笔钱, 接着便撒手不管。   表面上仁至义尽,似乎找不出什么错处, 实际上菲律宾贫富差距巨大,社会环境脏乱, 在这样的生存条件下,横财易来不易守。   乔觉民妻儿语言不通,他们的钱很快就被当地□□洗劫一空,只能靠零钱勉强果腹。   勒金文的人找到他们时,乔觉民的妻子正在应对一个皮条客,幸好警察及时赶到,才不至于酿成大祸。   关应钧冷眼看着乔觉民懊悔落泪,看着他磕磕巴巴,断断续续说着陆荣如何指使他,撺掇他做错事,他又如何后悔。   听了十分钟,关应钧耐心告吹,打断道:“有没有陆荣撺掇你时留下的录音或者合同?我们需要更切实的指认证据。”   简若沉站在审讯室外,抱臂而观。   里面,乔觉民愣了顺,哑然张了张嘴,半晌吐不出一个字。   他忽然意识到。没有监控,没有录音,没有合同,甚至连买煤气罐的钱都是两箱沉甸甸的现金。   陆荣在指使他犯罪时,竟没露出一丝马脚!   乔觉民浑身发寒,如坠冰窖。   他死死抓着审讯椅的边缘,骨节泛白,目眦欲裂,慌乱至极,“我会怎么样?我会被判死刑吗?”   话音刚落,审讯室外。   毕婠婠轻啧出声,“一个月前还在小马山新村上吊寻死,恨不得马上投胎,现在又开始怕死了。真搞不懂。”   “妻儿被救回,乔觉民有了盼头,自然想跟他们见一面。”简若沉看着乔觉民的脸,心中五味杂陈。   乔觉民不算是一个好人,但他勉强算个好丈夫,好父亲。   人性复杂……   简若沉收回视线,转身道:“我先回去了。”   毕婠婠一愣,“你不等关sir审完?”   简若沉离开的脚步一顿,回头看向毕婠婠。   这句话问得奇怪。   为什么要等关应钧审完?   关sir又不是不会,既然组里有人会,那他作为顾问没什么留下的必要。   毕婠婠是不是察觉出什么了?   要是察觉了,她会是什么态度?   简若沉斟酌着毕婠婠脸上的表情,有点拿不准。   毕婠婠被看得发毛,抬手摸了一下脸,“怎么了?”   “没什么。”简若沉眉眼一弯,勾起唇角,温和地笑了起来,“不等他了。等炸楼案结了,我再请大家到船坊吃饭,虽说有点咸,但味道还是不错的,是不是?”   毕婠婠一下子就想到了过三遍水都有辣味的农家小炒肉,又怕又馋地舔了一下嘴唇,注意力一下子飞走了。   再回过神时,面前已经没了简若沉的影子。   ·   简若沉坐车回了家。   与另一位康纳特见面的事,还得和罗彬文商量过后再做打算。   毕竟精神领袖说过:不打无准备之仗。   罗彬文手里拿了叠文件夹,与简若沉在书房里对坐着,逐字逐句介绍这位教授,“奥利维·康纳特·基思先生,是你外公的表妹与另一个英国贵族生下的女儿的儿子。”   简若沉:……   这关系也太远了。   罗彬文拿出一份印着基思先生全名的文件,“康纳特只是他的中间名之一,英国贵族的名字都很长,中间名一个串着一个,对外展示什么中间名,全看个人选择。”   简若沉看着文件上足足三行的名字沉默了。   真是难为奥利维·基思在这么多中间名里选出一个康纳特。   就这么一个举动,足以说明他并非外界传闻那样,对遗产没有觊觎之心。   任何借口都抵不过选择所体现出来的动机。   判断一个人的好坏,不该看他做了什么,该看他最终能得到什么。   结果,才是人心的映射。   简若沉指尖抵着纸张边缘摸索,“罗叔,您为什么会觉得康纳特对遗产没兴趣?”   罗彬文坐阵康纳特多年,在“母亲”去世之后稳住了家族企业,这种人不可能会盲目信任奥利维·基思的一面之词,其中肯定还有他不知道地事。   “奥利维·基思做了什么?”简若沉问。   “他把所有的积蓄都用来办学术沙龙,参加学术聚会,搞研究基金了。”罗彬文耸了下肩膀,“奥利维·基思痴迷于天体物理与数学。五年前他因为学术立场被英国那边的研究会排挤,于是将工作地点转到了香江。”   四年前……   简若沉的眉头微微蹙起,“这个时间有点巧合,我就是四年前被江鸣山找到的。”   无论奥利维·基思是在江鸣山找到原主之前来,还是在江鸣山找到原主之后来,都有点微妙。   但也不能硬把人往有罪的方向上靠,还得再看看。   “还有没有别的?”简若沉低声问,“他性格怎么样?”   罗彬文眼睛往上瞟,想了又想,憋出一句:“还可以。他并未主动跟我接触。你母亲失踪那段时间,很多人都来打听遗产的事,但他并不在其中,所以……”   简若沉了然。   所以罗彬文才会坚定的认为一个将毕生精力和积蓄投入学术研究中,且不善言辞,不善社交的终身教授不可能觊觎财产。   换做任何人碰上都会这么想。   但这一桩桩一件件的事,却与奥利维·基思选康纳特这个名字做中间名相悖。   简单来说,就是逻辑不通。   简若沉沉吟半晌:“康纳特这个中间名对奥利维·基思有没有什么特殊的意义?比如救了他的实验项目,给他造了个研究基金之类的。”   “没有。”罗彬文也觉察出疑点,三行长的中间名,为什么偏偏选了康纳特?   既然想要撇清关系,为什么不再彻底点?   从这个中间名来看,奥利维·基思以康纳特这个中间名活跃在学术界,假设他最终继承了遗产,便不会有人觉得不妥。   只会觉得他走运。   越是深挖,便越让人觉得蹊跷。   简若沉蹙眉理了理手中的文件,沉声道:“既然他是香江大学的教授,那我就先去听一听他讲的课。”   “罗叔,三天后,你以康纳特集团要开发天体物理科研项目基金之类的借口为由头,请他到皇记吃饭。”   这个试探可谓是对奥利维·基思表现出来的样子迎合到了极致。   如果他真的事一个痴迷学术又被主流学术圈排挤的教授,就一定不会拒绝。   罗彬文脸上挂起欣慰的笑。   他不怕小少爷思虑周全,就怕小少爷和小姐当年一样聪慧有余,性子却太天真。   还好简若沉不是。   他立刻把奥利维·基思的课表放在了简若沉手边,“明天下午四点,有一节他的公开讲座,公开讲座最能体现一个人的学术追求和讲课水平,您或许会想听。”   简若沉捋了一把扎起来之后仍然长至腰间的头发。   来了小半年,头发也长了些,顶着这么一头长发去听讲座是在显眼,还是剪了吧。   今天就剪,不等江含煜的庭审了。   反正江鸣山、江含煜和陆堑的案子都结束。   江含煜的案子虽然还没有开庭,但他的路也走到了头。   就算法官格外“开恩”,国际刑警华国中心局也不会放过他。对他轻拿轻放,只会让香江的间谍们更加猖獗,更加胆大,最终让香江变成一个间谍中转站。   江含煜身上的政治意味太重,中心局绝不会轻拿轻放。   简若沉揪了揪马尾,看像罗彬文:“我想剪头发。”   他拿手比了比脖颈末端,“剪到这里。”   罗彬文微微一怔,“不想要长头发了?”   “不方便。”简若沉笑得狡黠,手在脑袋上比划,“半案出外勤时我这个颜色的头发太显眼了,稍微剪短点方便弄一顶黑色的假发带。罗叔,您也是黑头发,您想不想看看我黑发的样子?我自己的头发……弄一个跟您很像的发型怎么样?”   罗管家看妈妈的眼神跟关应钧看他的眼神是一样的。   如果没猜错,罗彬文应该很喜欢康纳特女士。   喜欢到曾幻想过自己成为她的丈夫。   毕竟罗彬文说过:康纳特这一辈只有一个女孩,她生出来的孩子,无论父亲是谁都可以继承康纳特。   这句话的立场实在耐人寻味。   罗彬文几乎立刻被诱惑了。   他与笑吟吟的简若沉对视一瞬,叹息道,“谁能拒绝您呢?我去拿剪刀。小少爷,请您去盥洗室等一等。”   一小时后,随着簇簇潮湿的发丝落下,额前的刘海被修成得细碎而富有层次,长发便从及腰修成将将及肩,发梢尾部微微翘起,勾起细小的圆弧。   简若沉在温热的吹风机风里昏昏欲睡,一睁眼,便看到了崭新的发型。   他甩毛似的甩了下头发,对着镜子笑,“罗叔手艺真不错。”   罗彬文语调里带上轻微的炫耀:“您喜欢就好,这毕竟在我的专业范围之内。”   次日上午八点,西九龙总区警署让乔觉民在指认陆荣的口供上签字,又确认过录像后,正式起诉乔觉民,并将其移交法院。   下午三点五十。   简若沉戴着一顶静心修剪后和真发差不多的微分碎盖的黑色假发,鼻梁上架一副银丝平光眼镜,穿着黑色运动服,坐在了讲座教室后排。   讲座还有十分钟开始,后排的同学却仍在交头接耳,频频回头。   这谁啊?   怎么帅成这样?   姿态那么正,脊背那样直,连垂着头的时候,颈椎好像都和别人的弧度不一样,看着就觉得有气质,那白玉似的手指撑着面颊,另一只指间夹着只黑色的长杆签字笔漫不经心地转,笔杆几乎要在指尖翻出花来。   松弛又肆意,英俊的少年气扑面而来。   这么帅,到底哪个院的?   怎么既眼熟又陌生? 第110章 这是谁?   今天有点热。   关应钧结了半山雅居炸楼案之后闲不住, 乔装打扮一番,想进香江大学打探一下减肥药的事。   刚找了个靠近艺术系的冰室落座,还未翻开菜单, 就听隔壁桌的男男女女语调兴奋地讨论:“我听说, 康纳特教授的公开讲座上有个帅哥!”   “咦?康纳特教授?哪个康纳特?是那个咳咳——”说话的高大男生清清嗓子,沉声模仿:“康纳特只是低调,不是死了!的那个康纳特?”   同桌的女生被他逗得前仰后合,捂着嘴道:“他教天体物理的,我们学芭蕾的怎么可能知道他的私事。”   另一个长着头金色小卷毛的男生脚尖在地上戳了戳, “天体物理到底学什么?难道他们天天看星星?我对死板的理工男没什么兴趣。但帅哥看星星,我还挺感兴趣的。”   女孩们对视一眼, 用粤语交头接耳, “啧, 英国佬。”   关应钧:……   这聊的什么?   正当他想换一桌坐,看看有没有人聊减肥药的时候。   隔壁桌的女孩接着转成英语道:“据说那可是个有钱的帅哥。”   模仿康纳特的那位壮硕男同学道:“再有钱, 能比社科院的简若沉有钱?”   小金毛苦着脸,“简若沉那张脸,真不是一般人能肖想的, 长得太神圣了,特别是他的头发, 什么样的血统能长出那么漂亮又长又直的头发,像精灵一样。”   关应钧的冰咖到了。   他嘴里噙着吸管, 身体微微后仰, 靠在椅背上,忽然就想到第一次去海滩上吃夜宵时, 简若沉喝多了烈啤,醉倒在他风衣上睡着的样子。   白金色的发丝在身后铺开, 丝丝缕缕地卷着,有几缕还缠在了他的风衣扣子上。   现在想起来,竟觉得海滩上所有细碎的月光都落在了少年的身上,把他照得发光。   记忆力太好也挺磨人。   关应钧又想到了接吻时将手指插进简若沉后脑勺摩挲时的感觉。   他一口喝了半杯冰美式,把跳到简若沉身上的思绪又拉回来。   隔桌的壮男酸唧唧道:“那听你们这么说,那个帅哥长得特别匀称,又白又没有赘肉,说不定是吃了那个呢!”   他们也想买药,只不过那款减肥药特别难买,大家的嘴都很严实,连倒买倒卖的人都没有,想试试都不行。   “那我们去看看他?”小金毛眼睛亮晶晶的,写满了对富二代还可能喜欢看星星的帅哥的渴望,“我们跟他认识一下,如果他真有买药的渠道,就让他带我们去买怎么样?”   他捏着肩膀的肉发愁,“我还想让肩膀上的肉少一点,这样穿肉色演出服的时候会更好看。”   女孩们无所谓:“好啊,反正下午没课。”   一行人结账出门。   关应钧抓着咖啡杯跟上去。   既然这行人提到了减肥药,那他就有必要跟上去看看了。   讲座已经进行了快一个小时。   一般来说,这种在大型礼堂教室进行的公开讲座在进行到一小时的时候,就会有大量只想过来试一试结果半点听不下去的学生退场。   但这一次,只有少量中排的同学猫着腰离开。   所有人都在有意无意地注意着后排靠门处的那个奋笔疾书的人。   他那么认真,写字那么多,那么流畅。   卷发金毛的小个子男生站在后门口,呆呆地看向简若沉,捂着心口,用咏叹调喃喃:“哦,他有一头乌木一样的头发。看上去特别聪明。”   关应钧刚走到门口就听到这句。   他不明白头发黑和聪明有什么逻辑关系,觉得这群跳芭蕾的英国佬是不是把脑子给蹦坏了。   关应钧反手将咖啡杯丢进了讲座礼堂门口的垃圾桶,将脑袋上的帽子往下压了压,道:“借过。”   小金毛回头看了眼,被帽檐下沉冷威严的眼神吓到了,脊背上升起一阵寒意,他条件反射往边上挪了一步,才动就后悔了。   因为他看到那个男人竟然长腿一迈,坐到了聪明富二代的侧面!   礼堂教室的座位一排可以坐三人,天体物理不是热门专业,来听得不多,那“香饽饽”坐了最左边,那个冷脸男坐到最右边。   两人中间虽然隔了个位置,但他总不能厚着脸皮对其中任何一个说:让让,我要坐你们中间。   小金毛满脸崩溃地盯着简若沉看,视线如有实质。   简若沉感到身侧的椅子坠了坠,又觉得身后有人盯着他,便回头扫了眼,对上后门处的四道视线,有男有女。   小金毛一愣,随即欣喜若狂地揪住了身侧之人的手臂,“他眼睛是不是金色的?”   天啊,好妖,好美。   “我感觉我要恋爱了。”   女生无语地翻了个白眼,“你要进去搭讪吗?不是要问能不能买药?”   小金毛直愣愣的,脑子都转不动了。   简若沉对他点了下头,为免节外生枝,笑也没笑,冷冷地收回视线。   小金毛喃喃:“他好酷。”   关应钧:……   什么恋爱脑。   他正想着怎么打探药物的事,结果一抬眸,看见了黑发男青年耳尖上,微微凸起的小红痣。   关应钧一怔。   这颗痣他熟得不能再熟了。   毕竟含着的时候,简若沉会缩着肩,把头埋下去,笑着踹他一脚,叫他不要用牙齿磨。   是简若沉?还是巧合?   关应钧喉结滚了滚,将帽檐往上抬了一点儿,细细打量眼前的人。   少年只穿了一条灰色的运动短裤,下面是灰色袜子和白球鞋。   一双白玉似的小腿互相搭着,又长又直,裤腿边缘露出的膝盖都没有其他颜色,像瓷白的器物似的。   他的跟腱很长,给这双腿增添了别样的爆发力。   就是简若沉。   虽然还未做到最后,但简若沉的腿他亲过,别说脚趾了,下面是什么样他都知道。   关应钧喉结滚了滚,手臂压着中间空出的椅子,往简若沉身侧挪了一个位置,低声叫他:“同学。”   小金毛在后面看着,悔不当初。   要是他没被吓住,没让那一下,现在坐在富二代边上搭讪的或许就是他了!   简若沉头也不抬,视线死死盯着台上的奥利维·康纳特·基思,笔下龙飞凤舞,嘴里道:“别说话。”   一副对天体物理很感兴趣的样子。   关应钧唇角勾起笑,垂眸看了眼他的笔记本,果然都是行为分析和微表情转变记录,和天体物理没有半毛钱关系。   简若沉本着“穿不同皮肤,演不同性格”的宗旨,尽善尽美地演着酷哥。   他奋笔疾书记了一会儿康纳特的表情,在教授宣布中场休息十分钟的时候停笔。   教室里一下子喧闹起来,大家不约而同往后排看。   哇,确实是帅。   礼堂的光线比较暗,很特别,照得那双眸子像是暗金色的宝石,散发出潋滟的美。   这张脸实在是太厉害了,极度地美,又丝毫没有多余的表情,好像和社科院的笑面美人简若沉是完全两个种类的人。   简若沉是那种看上去和善,但叫人不敢接近的类型,这一个恰恰相反,是看上去很冷漠,但勾得人心痒痒,想上去要个联系方式。   关应钧不想有这么多人盯着简若沉,于是侧身挡住一半视线,低声道:“简若沉。”   简若沉骤然抬眸,直直看向身侧,视线落在他头顶的渔夫帽上,哭笑不得:“……钧哥?”   这是怎么认出来的?   哦对,痣。   简若沉抬手扒了一下右边耳侧的头发,“现在呢?”   关应钧道:“遮住了。”   他直直盯着简若沉的脸,觉得喉咙痒得厉害,太痒了,连带着心尖都发麻。   像是神仙往下跨了一步,轻盈盈跳到了人间,对着其他人不苟言笑,只对他笑意吟吟。   关应钧的视线一错不错,盯着那双藏在平光镜之下的眼睛,出口的声音都比平时沙哑一些,“我想亲你。”   他用粤语说的,格外黏着,像是情人的呢喃。   简若沉耳尖有些烫,狐狸眼都惊得瞪圆了,生怕他大庭广众之下做出惊世骇俗的事,堪堪横过去一眼,“不行,没空。”   关应钧也就那么一说,当然知道不行。   他转头就说正事,“你觉得这个教授怎么样?有没有可能是江含煜上家?”   “人不怎么样。”简若沉见关应钧的注意力回转得快,知道关应钧有分寸,不会在这里拿他怎么样,于是又起了点坏心眼。   他转眸扫了一眼四周,确认大家都不可能看到之后,一只手垂下来,借着礼堂椅子的遮挡放到了关应钧腿上,摁着侧身过去,拉着笔记快速道:   “康纳特教授上课很幽默,但是开的玩笑都太刻意了,而且几乎都与学术领域无关,这说明他这个人并不是个循循善诱语言幽默的老师,玩笑是提前准备的,风趣是他装的。”   “上课之前,他逐条介绍了自己的个人成就和学术论文,在想要学生的老师也不会这样,李老师都只会一带而过,说自己是FBI的王牌之类,开个玩笑就过去了。”   “这种逐个介绍成就,浪费课堂时间的老师,要么是肚子里没货,要么是好面子,以自我为中心,喜欢吹嘘,注重名利的人。”   “这点就和奥利维·基思用康纳特做中间名一样,和他平时表现出的性格不符。”   关应钧想垂手握住简若沉搭在他腿上作乱的手,但这儿这么多人看着,两个人的手都藏起来,未免会惹人怀疑。   还是算了。   简若沉屈指戳了戳手掌底下绷得梆硬的肌肉。   关应钧额角的青筋动了动,心头直跳,哑声道:“别动,我们到这一步了,再这么弄,还不是你自己受?”   简若沉眸子里噙着笑,脸上没表情,手上却没消停,“我不动就不用想以后了?钧哥,谁更行还不一定,我还在长身体。”   关应钧深深看了他一眼,“你打算什么时候跟奥利维·康纳特·基思正面对上?”   简若沉见好就收手,“后天吧,我借着科研基金的事约他到皇记吃饭,他这样好面子,爱立人设,应该会欣然赴约。”   关应钧第一次听到“立人设”这种词,反应了一会儿,觉得贴切极了。   奥利维·康纳特·基思一定想不到,才刚打一个照面,话都还没和简若沉聊一句,底裤都要没有了。   简若沉慢条斯理道:“走吧,不听了。他这么表里不一,出现在香江的时间又那么巧合,与我又有利益冲突,我真的觉得他给我下药的可能性很大。如果奥利维·基思真是给我下药的人,那他杀我的动机只会是图谋遗产,这样一来,他是江含煜上家,和陆荣联手的可能性也最大。”   课间休息也快结束了,两人站起来,一前一后往门口走。   那小金毛刚找了个离简若沉近一点的位置坐下,凳子还没焐热,一抬头,他的梦中情人就消失了。   关应钧离开时顺手带上了礼堂的门,“奥利维·基思出现在香江的时间巧合?”   简若沉“嗯”了声:“他是四年前因为被英国学术圈排挤才转到香江的。这条消息并未有实际证据,所以我怀疑是他故意放出的消息。”   “四年前,刚好是我被江鸣山找到的时候。”   或许也是原主拿到假维生素b的时候。   他觉得假发套勒得头有点难受,于是伸手在额头挠了挠。   关应钧道:“你跟他见面时我暗中陪你。”   “怎么陪?皇记包间的保密性那么好……”简若沉一心想把假发解开,没注意脚下的路越走越偏。   等踩到图书馆后小树林的灌木,他才惊觉竟不知不觉走到了学校边缘。   简若沉刚要说话,就被男人箍住了腰。   关应钧熟练地将人调了个方向,面对面站着,另一条手臂摘下简若沉鼻梁上的眼镜,露出那双琥珀色的眸子。   他盯着看了一瞬,垂头吻下去。   唇瓣落在简若沉的额头,眼角,鼻尖,最后到嘴唇。   男人亲得太突然了,那样炽烈灼热,真挚而直白,简若沉被那两片唇烫得一个激灵,腿都软了一下,差点倒在关应钧怀里。   他抓着男人的衣领,两人互相贴着,手越收越紧。   简若沉不甘示弱地仰头,追逐着口腔里的热意,毫不落后地亲回去。   两人都不怎么会换气,亲了一分钟,吻就变味了,竟然搞出一种看看谁厉害的感觉。   简若沉肺活量不够,惜败。   关应钧拢住他,思绪飘在空中。   光是亲一下简若沉,都让人觉得这辈子值了。   以后可怎么办。   简若沉把脑袋埋在关应钧的肩膀上轻轻喘着气,“后天你怎么陪我?”   关应钧道:“我带着A组给你做服务生,保护你的安全,顺便窃听。” 第111章 先生,你杀过人吗?   简若沉终于摸到脑后的假发的扣子了, 拨了两下没解开。   关应钧伸手帮他解开,看见假发边缘勒出的红印,他用指腹轻轻揉了揉, 低声道:“这假发太紧了。”   简若沉扬手摘下发网和发套, 白金色的发丝立刻从里面散落开,凌乱又卷翘的支棱起来。   他用手随便捋了捋,捋到肩膀处便弄不开了,扯起尾巴一看,原来是有点打结。   关应钧帮他理了理额前胡乱翘起的头发, 用手指一点点梳直,“剪头发了?”   简若沉“嗯”了声, 解头发解得烦, 曲指卷起发尾就要往外拔。   “等等。”关应钧握住他的手, “我来。”   他轻轻把那团越缠越紧的头发搓松,一缕一缕拆开, 一边解,一边多看了简若沉几眼。   新发型很合适。额前柔软的额发搭下来,垂落在眉眼和面颊边, 末尾微微卷曲着,贴着白玉似的面颊, 衬得眼尾眉梢被亲出来的一点绯色更加明显。   看得人心尖发痒。   关应钧解开了最后一缕头发,垂头亲了一下他蓬起来的发顶。   简若沉拿膝盖顶他, “我出汗了。”   关应钧嗅他, “没有。”   那股类似于柚子的味道更浓了,像是有人剥开了柚子皮, 捻开里头的果肉,吃进嘴里之后空气里才会留下的那种气味。   关应钧低声道:“香的。”   简若沉:“……”   他鼻子不会出问题了吧?   关应钧笑了声, 垂手牵住简若沉的手,慢慢穿过树林,这段路不是很长,之前又发生过命案,所以来这里消遣的学生很少,只有鸟虫的低鸣声。   简若沉手指微微一张,插进关应钧的指缝里去,十指相扣。不一会儿,拇指外侧便被男人摩挲了两下,痒意顺着胳膊蹿上来。   他轻轻笑了笑。   关应钧这个人挺稀奇。   保守、冷酷、铁面无私、不苟言笑、绝对的理智。   但在感情上又会时不时地闷骚、温柔和冲动。   两相结合竟然也不会让人觉得突兀。   挺好的,太呆的没意思。   静谧的小路很快走到了头,下午六点多,外面车水马龙。   关应钧停了步子,垂眸看了简若沉一眼,又吻了一下他的额头,“好了,我送你回家。”   简若沉松开手应了声,“减肥药的事情不好打听,我不常在学校出现,长相又太有辨识度,大家又知道我是西九龙总区警署的犯罪心理顾问。所以无论我去哪里,接触到的人都会不由自主谨言慎行。”   两人一边说话一边往停车场的方向走,关应钧给他拉开车门,若有所思道:“确实会这样,看来还是要不常露面的警员来做这种事。”   “等我见过了康纳特再说吧,如果他真与减肥药有关系,那我们就省事了。”简若沉系好安全带,靠在椅背上有点出神,“明天是不是四月十五了?”   “对。”关应钧扶着方向盘,开得不紧不慢,“我接你去考持枪证?”   简若沉催他:“开快点。我要回去写作业。”   香江大学,作业还是挺多的。   李老师虽然风趣,但其实是个严师,布置下来的影像分析论文是一篇接着一篇。   累是累了点,但学到的东西也多,总比一直吃上辈子的老本要强。   关应钧只好把速度提到限速之下,忽然就有了一种自己骗了个学生仔回家的罪恶感。   简若沉现在19,不知道什么时候过20岁生日。   他呢,现在都奔27去了。   差了这么多。   平常简若沉身上总有一股老成的气质,说话做事都不像个才上大学的学生,反而像是个在机关单位日夜熏陶的。   该威严的时候威严,该风趣的时候风趣。总让人忽略他的年龄。   现在开口说“我要写作业”,那年龄差距大的感觉一下子就来了。   关应钧都想不起来自己上一次写作业是什么时候……   他把车停在丽锦国际山顶别墅门口,简若沉提着书包下车,“明天我自己去就行,罗叔把英国那边的保镖和司机都接过来了,你忙你的。”   关应钧:……   这位罗管家是不是有点不待见他。   做了这么多年警察,这还是第一次在非罪犯的人身上体会到这种严防死守的感觉。   他坐在车里,看着简若沉的身影消失在门内,才发动车子离开。   次日上午九点,简若沉跟李老师请了假,来警署考证。   四月份考证的人挺多,好在他报名早,又经常在警署的靶场练习,与考官和前来考试的警察们都混熟了。   大家都知道依简若沉的射击水平,拿下持枪证板上钉钉,于是竟丝毫不好奇,都老老实实待在自己的枪道上考试。   别区来的监考考官都没见过对同行分数这么没好奇心的警员。   毕竟持枪证这东西,有和没有对警察来说是不一样的。   持枪证是升级成军装警的必备条件,能打开上升渠道。   警署就那么多岗位,内推名额更是紧张。当大家互为竞争对手时,自然会在意分数。   可西九龙总区警署竟如此和谐,实在不同寻常。   别区的考官独自琢磨了一会儿,没想出什么头绪,直到看到了这一批考生的成绩。   光满分就有两个,最差也有九十分,好得离奇。   等考生都走了,他才探头问身侧的西九龙总区考官,“你们这一批……怎么练的?”   西九龙总区警署的考官笑笑:“我们有简若沉,你知道吧?那小孩是这个。”   他得意洋洋竖起一个大拇指,跟夸自己家儿子似的,“他不仅自己打得好,还愿意把诀窍分享给想学的,现在西九龙总区警署全署上下都稀罕他。”   “本来咱们做了一年警察才能考证嘛,他比较特殊,上面给开了特例,本该招人嫉妒的,现在啊……没人嫉妒他。谁要是开口说简若沉不好,这群小子第一个站出来维护。”   另一个考官啧啧称奇,“还有这种人?他还是太小,这样不藏私,现在是交到好朋友了,但以后这些人可都是要跟他同台竞争的啊。哪儿有帮自己竞争对手的?”   “你格局太小。”总区警署的考官摇头又叹气,“要不说有人能连跳三级,有人一辈子都做靶场教练和考官呢?”   另一个考官:……   什么人啊,骂得真脏。   ·   简若沉考完了证,又去楼上A组看了会儿卷宗,窝在关应钧的办公室里写李老师布置下来的论文。   次日下午,皇记。   简若沉率先坐进预定包厢。   他披散着头发,遮住耳朵里塞着的传呼耳麦,将链接信号的黑盒子别在衣服下摆。   又拿出关应钧备的窃听设备,藏在了包厢的花瓶之后,接着打开录音笔,用透明胶沾在了桌面下靠近手边的桌角。   等做完这一切,耳麦里便传来关应钧的声音,“康纳特到了,罗叔在接他,正在往三楼走,东西弄好了吗?”   “好了。”简若沉低声道。   关应钧:“随机应变,注意安全。”   简若沉低低“嗯”了一声,话音刚落,侧面的门把手便被微微下压。   罗彬文微微躬身,“基思先生,请。”   为了防止客人看不清门内和门外的落差,皇记的包间门口特意装了一排射灯。   托这排射灯的福,简若沉清晰地看见了奥利维·康纳特·基思脸上的表情。   这位教授在听到基思先生这个称呼的那一刻,极快速地眯了一下眼睛。他上眼睑下压,嘴唇单边勾起,额角肌肉紧绷,这是一个典型的厌恶后轻蔑的表情。   奥利维·康纳特·基思不喜欢这个称呼。   可是外国人的姓就是最后一个单词,罗彬文的称呼没有出任何差错。   简若沉站起身,为避免身上佩戴的设备暴露,没有上前,只是对着面前的座椅伸手,“康纳特教授,请坐。”   奥利维·康纳特·基思的眉眼果然舒展开,“您好。”   他走到简若沉面前坐下,“不知道该怎么称呼您,是简先生还是康纳特先生?”   简若沉没回答,扫了仍然站在门口的罗彬文一眼,侧身让了个位置出来,拍了拍身侧,“罗叔,一起坐。”   奥利维·康纳特·基思又微微眯了下眼。   意识到罗彬文和简若沉的关系比他们表现出来的更好。   冷落罗彬文这件事,让这位小康纳特先生不高兴了。   罗彬文并未推脱,躬身对着奥利维·基思行了一礼,款款坐到简若沉身侧。   “基思先生。”简若沉又换回了称呼。   他双手交握,十指交叉搁于桌面,“我今天是以康纳特继承人的身份来跟您谈论科研基金的问题,所以您还是叫我康纳特先生吧。好吗?”   奥利维·基思呼吸微微一滞。   有那么一刻,他几乎要在简若沉身上看见当年那个女人的影子了。   那么强势,那么像。   一样的聪明,一样的毫不留情。   简若沉肃着脸说完,盯了一会儿基思教授的表情,又低低笑了声,“我开玩笑的,您放松些,叫我简若沉就行,说实话我还不适应继承人的身份,也不适应康纳特这个名字。您看看菜单,也不知道您的口味。”   隔壁包间里。   张星宗没忍住笑了一声。   妙啊!这哪是不适应继承人身份,这是在阴阳基思教授明明姓基思,却对外有意无意强调中间名呢。   就喜欢简若沉这种受不了一点气,有仇当场报的样子,太舒服了,令人心情愉悦。   精彩。   正当众人期待着简若沉的妙语连珠时。   奥利维·基思刚拿起菜单翻了一页,默默揣测着简若沉的意图。还未有头绪,简若沉便突兀开口:   “先生,你杀过人吗?” 第112章 一定很劲   话音刚落, 奥利维·基思猝然抬眸,瞳孔猝然收缩一瞬。   他直直盯着简若沉的眼睛,不确定自己到底有没有听错。   简若沉不动如山地等着。   他唇边挂着笑, 眸子却冷然逼人。   这是一场无声的博弈。   不是审讯, 胜似审讯。   奥利维·康纳特·基思喉结在有些松弛的脖颈皮肉里上下滑动两下。   他脊背发寒。   自从进了这扇门,事情的发展就与他的预期背道而驰,简若沉竟然在短短几分钟之内,将主动权牢牢握在了手心。   他甚至摸不清简若沉这么问话的目的是什么。   奥利维·基思很快镇定下来。   他笑笑,反问:“你觉得我有没有杀过人?”   简若沉看够了他的表情, 却没理会反问,而是低头看向菜单, 边翻边道:“蜜烤小羊排怎么样?”   奥利维·基思脊背发僵, 喉咙里像是卡了一块尖锐的刺。   他几乎完全僵住了。   简若沉这是什么意思?为什么不理会他的反应?   简若沉是不是知道了他这些年做下的事?如果知道了, 那知道了多少?   他身上的事情,苏格兰场的警察都束手无策, 小小香江之中,区区一个西九龙总区警署的重案组又能知道什么呢?   奥利维·基思死死盯着简若沉,顿了半晌才道:“小羊排不错。”   眼前的少年像是油画上走下来的美人, 漂亮得过分,那双近乎金色的眼睛, 还有灯光下洒满了银辉的头发,无一不像当年那个女人。   太漂亮了, 妖异得像是山间鬼魅, 令人恐惧。   简若沉偏头对着罗彬文说了几句话,将点餐配菜的事情全权交了出去, 这才转头继续刚才的话题,“我觉得您杀过人。”   奥利维·基思整个人都麻了, 凉意从脚心直窜头顶,心里的报警器发出一声尖锐的爆鸣。   西九龙总区警署一定知道什么了!   简若沉看着奥利维基思蜡皮一般苍白的面颊,轻轻笑了笑。   基思教授的表现不算明显,但足够做判断了。他在听到问题之后表现出了明显的防备和对抗的情绪。   没有杀过人的人听到这种话的第一反应绝对是惊讶、匪夷所思甚至可能会觉得问问题的人脑子不大好,而不是防备之后进入短暂回忆。   奥利维·康纳特·基思绝对杀过人。   而且从他回忆的时间长短来看,他杀过的人绝不止一个!   意外收获!   简若沉舔了舔唇,心跳逐渐加快。   得想个办法让奥利维·基思疑神疑鬼才行。   一般来说,当罪犯对自己处理过的犯罪现场产生不自信的情绪时,很可能会重回现场进行二次处理和检查。   那是就是西九龙总区警署拿到证据的机会!   简若沉屈着手指,轻轻敲了两下桌面,唤回奥利维·基思注意力,表情松弛地笑笑:“其实……不仅您杀过人,我也杀过人。”   奥利维·基思被弄糊涂了,“什么意思?”   简若沉:“您有没有听过一种说法,世界上的每一个人,都间接或直接地参与到杀死另一个人的过程中去过。”   奥利维·基思懵了。   怎么突然哲学起来了?   他和简若沉对视着,愈发觉得这个人深不可测。   包厢的空气也令人压抑,少年似是而非的问题和笃定的语气,让奥利维基思开始不确定自己往日究竟有没有处理干净案发现场的一切。   他越回忆,越觉得可疑。   每一桩每一件,似乎都有那么一丁点没处理好的地方。   越想,越坐立不安。   简若沉笑得和善,“我没有让您感觉不快吧,教授?”   他的英语流畅而抑扬顿挫,声音轻轻地飘进耳廓里,像是地狱中传出的歌声。   简若沉笑道:“您知道的,我现在是西九龙总区警署重案组的犯罪心理顾问,对继承家业没什么兴趣,产业都交由罗彬文打理,反而对研究罪犯的微表情感兴趣。”   “我一见到您,就觉得您格外亲切,忍不住话多了些。”   奥利维·基思毛骨悚然,总觉得简若沉话里有话。   是啊,简若沉会犯罪心理学,现在跟着FBI的犯罪行为分析专家学习,且参与了多场审问,早就已经是西九龙总区警署的传奇人物了。   虽然他不喜欢简若沉,但不可否认的是,简若沉的一身本事确实不容小觑。   奥利维基思汗毛乍起,简若沉分辨微表情那样厉害,会不会从他的回答里看出什么来?   刚才的问话是不是简若沉的试探?   奥利维·基思刚要张口说话,包厢的房门便被敲响,两名服务生端着密烤小羊排的隔热木盘进来,将两份羊排分别放到了简若沉和奥利维·基思面前。   霍明轩板着一张路人脸,语调平稳地和奥利维介绍着小羊排,视线快速将这位教授从上到下扫了一遍。   略微发福,但总体而言身材还算匀称,衣着整齐,全是高定立裁,很合身。   后腰、大腿和腋下都未见配枪,机动攻击性和危险性不强。   奥利维·基思没注意到霍明轩的眼神,他垂眸盯着铁板上被炙烤得滋滋作响的小羊排,和羊肉边缘处冒出的气泡,只觉得如今在铁板上的那块肉好像就是他自己。   焦灼,压抑。   简若沉拿起刀,有条不紊地把小羊排切成两厘米见方的方块,“您介意边吃边聊吗?我们还是说正事吧,咱们不是为了科研基金的事情才聚头么?”   奥利维·基思手中的银质刀叉在铁盘里发出一声刺响。   他眼神阴鸷地盯着面前这块充满羊兴味的肉,现在的局面对他来说不利,主动权完全掌握在简若沉手里,他好像连话都插不上一句。   实在太气人了!   迟早要把那条能说会道的舌头割下来!   他阴沉着脸,切了一块羊肉塞进嘴里,“我还以为您约我来闲聊呢。”   隔壁包间。   皇记的老板得知他们是警察做事,很是热情地送来三份小吃拼盘。   关应钧没拒绝。   现在正是饭点,组员们都还饿着肚子,一会儿去前台把小吃的账结了就行。   于是毕婠婠一手操纵着窃听机器,另一只手拿指尖捏着薯条,边听边吃。   另一边,张星宗和丁高头碰着头,两人连啃6根鸡翅。   享受!   有好吃的,还能听到简若沉用精妙的语言技巧和说话节奏碾压康纳特·基思这个板上钉钉的杀人犯。   实在是享受!   关应钧抱臂站在一边,他都能想象出简若沉与康纳特对峙时目光灼灼的样子,可惜了,要是能有画面就更好了。   一定很劲。   简若沉和奥利维·基思又聊了些科研基金的事情。   90年代的人可能不知道。   2030年,世界正式步入了航空竞赛时代,天体物理之类的专业成为了国家趋之若鹜的香饽饽。   他试探奥利维是认真的,弄航空航天和天体物理一类的科研基金也是认真的。   简若沉来自未来,哪怕只带来了一些似是而非的理念和对未来科技的印象,也叫人觉得神奇。   奥利维·康纳特·基思看着弹起正事来语言逻辑清晰的少年,心中五味杂陈。   这一刻,简若沉的形象和二十年前那个女人的形象完全重合了,基因这个东西实在神奇。   哪怕简若沉有一个道德败坏,自私到了极点的父亲,他还是完全继承了康纳特家族对未来发展的毒辣眼光,以及康纳特脉系流淌在血脉里的仁爱、理智、聪慧和友善。   奥利维·基思忽然叹了口气。   简若沉沉默一瞬,“如果您对金额还有更多的要求,我们还可以再次上调。”   奥利维·基思摇了摇头。   他叹气,不是觉得基金的金额不符合预期,而是觉得简若沉太聪明了。   一个情商这么高,做事如此滴水不漏的人,怎么可能一进门就说出让他感觉到冒犯的话?   除非简若沉是故意的,他就是在试探!   奥利维·基思将手上的刀叉放下,“我认为现在的金额很合理,但您想过这个基金的名字吗?如果用简氏,是不是缺乏一些底蕴?”   简若沉“嗯”声。   他知道奥利维·基思打的是什么主意。   多年来,奥利维·康纳特·基思屡次强调中间名,以至于同学们在称呼他的时候普遍会将他称作康纳特教授。   如果这个基金项目被命名为康纳特,那么这个好面子的教授,就可以不着痕迹地,用开玩笑的方式吹嘘:瞧,连科研基金都以我的名字命名。   依奥利维·基思上课前列举自身成就这点来看,这个中老年男教授完全能吹出那样的话。   而且……   一个杀过人,且很可能杀过不止一个人的男人,怎么配碰瓷科研基金。   简若沉神色微黯,“康纳特教授,香江终究会回归的,我们都是国家的一部分,我对素未谋面的祖国很是好奇和向往,所以……”   他越说,奥利维越觉得不妙。   “我想将科研基金命名为天工。”简若沉笑笑,“我决定每年拿出康纳特产业净利润的百分之十支撑这个基金的运转。”   康纳特手里的勺子掉在了餐盘里,“不行,太多了!”   简若沉眉梢微抬,“多吗?我觉得还好,反正钱也花不完。我投资的电子科技公司还在挣,您急什么?”   简若沉轻轻“嘶”了一声,“哦,我突然想起来。还有一件事要问您。”   他俯身,前倾着凑过去,低声道:“教授,您知不知道苯甲吗啉?能伪装成维生素那种。”   两人直直盯着对方,简若沉靠的近,几乎只隔了两个拳头的距离。   他清晰地看到了奥利维·基思鼻子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一颗一颗地聚集起来,男人的瞳孔骤然放大,这一瞬露出了惊恐的表情。   奥利维·基思眼神阴沉下来,缓缓后退,拉开距离。   心中涌起滔天骇浪。   简若沉知道了!   他一定什么都知道了! 第113章 放长线钓大鱼   这一刻, 两边包厢内落针可闻。   简若沉身上发生的事在A组不是秘密,所有人都一清二楚。但没人料到他会在这个时间点,以这样的方式问出来。   太突然了。   简若沉把试探的节奏掌握得太好, 以至于连旁听者都在大量有关“科研基金”的话题中放松了警惕。   这对重案组成员来说何尝不是一种考验!   张星宗第一时间放下啃了一半的鸡翅, 拿湿巾囫囵擦了擦手后拔枪握在手心,等挪开了椅子,才发现关sir早已提枪站在了门边。   关应钧一只手压下门把,将包厢门打开一条缝,另一只手握着枪, 肌肉紧紧绷着,警惕到了极点, 做好了随时冲出去的准备。   他微微偏着头, 仔细听着窃听设备里传出的声音。   简若沉语调不疾不徐:“看来您不知道苯甲吗啉的事。”   奥利维·基思迷惑了。   是他表现得格外天衣无缝, 还是简若沉并非像外界传闻的那样厉害,又或者是简若沉看出来了, 隐而不发,另有打算?   “苯甲吗啉是一种神经性药物,怎么伪装成维生素?”奥利维·基思斟酌过后, 含糊其辞。   简若沉蹙眉道:“我以为您知道呢,最近……”   他顿了顿。   这一瞬, 奥利维·基思脊背上出了一层冷汗,他甚至怀疑陆荣在西九龙总区警署接受问询时, 把他们的合作供出去了。   西九龙总区警署或许已经知道了陆荣在香江大学买药的事……   奥利维·基思的神情越来越凝重。   简若沉轻咳一声, 苦恼道:“最近我发现……半年前吃的维生素被人掺了苯甲吗啉,我服用的时间比较长, 已经忘了是从哪里得到的了。”   “我想着您在香江大学当了四五年的老师,或许您知道校医院里是否会提供这样的东西?”   奥利维·基思头皮发麻。   他抑制住了倒吸一口气的冲动, 缓声道:“我不清楚。教授一般不会去校医院看病。”   “是吗?我以为您知道。”简若沉话音刚落。   奥利维·基思就“铛”的一声把餐叉扔进盘子里,冷声道:“简先生,难道您觉得我是给您下药的人?”   罗彬文今天才知道简若沉被下过药,差一点就要死了。   他死死握着餐刀,敛眸遮住神色道:“半年来,小少爷一直在追查这件事,可惜时间过去太久没什么线索,所以每次认识了新朋友都会问一下。他没有别的意思,您见谅。”   简若沉配合地眨眨眼,瞳仁外立刻蒙上一层水光。   奥利维·基思半晌没有接话。   他被罗彬文这句解释架在半空,下不来了。   这不仅显得他掷餐叉的样子很傻,还显得他做贼心虚!   “咚咚”。   敲门声适时响起,门外的人道:“餐后甜点。”   奥利维·基思立刻松了一口气。   谁都行。   只要能打断这种一边倒的节奏就行。   他放松脊背,“进来。”   简若沉扫过去一眼。   关应钧推门进来,他穿着一身服务生工作马甲,单手托着一个圆形托盘,眉眼低垂着,肌肉蛰伏在白色的衬衫下。手臂上黑色的袖箍在肱二头肌附近勒了一圈,显得那双臂膀格外精悍结实。   他把餐盘搁置在桌沿,将里面的法式焦糖布蕾取出来放到桌上。   简若沉没想到他竟亲自来,惊得一时没控制住表情,眼眶里要掉不掉的眼泪砸下来一滴,正巧落在关应钧扶着餐盘的手上。   关应钧一顿,侧眸扫了一眼奥利维·基思。   那眼神,像是下一秒就要把法式焦糖布蕾扣在奥利维·基思头上,让他变成法式焦糖教授。   简若沉连忙不着痕迹踢了一下关应钧的鞋尖。   那杯布蕾完好无损地落在了奥利维·基思面前。   也不知道关应钧从哪儿弄的衣服,一点都不合身,胸前的扣子紧绷着,仿佛下一秒就要崩开。   为了不露馅,他把手铐和手枪都卸了,乍一看还真像个寻常服务生。   卧底技术强悍。   眼神要是能再柔和一点就更好了。   关应钧放好了甜点盘,又收拾好桌上的残局,离开之前转头看向简若沉,从他裸露在外的脚踝往上,一点点扫到那双眼睛,确定简若沉是演的,才道:“先生,我似乎听到了你们的争执,请问您要报警吗?”   奥利维·基思:?   报警?   他就扔了一下叉子!   奥利维·基思勉强笑了声:“是误会,我们没有起什么争执。”   关应钧点点头,托着装满残羹的餐盘走了。   奥利维·基思松了口气。   简若沉也松了一口气。   他真怕关sir没理解他放长线钓大鱼的想法,控制不住把手铐往奥利维·基思手腕上一甩,直接把人抓回去。   这样做确实是爽,但西九龙重案组没有证据,就算抓回去了也只能关起来问一会儿。   不如从长计议。   古人有云,围师必阙。   面对濒临绝境的敌人不要逼迫,反而要留一条生路。这样,敌人对抗的意志就不会过分坚定,甚至会开始疑神疑鬼。   只有奥利维基思开始疑神疑鬼,不断地回忆当年的作案手法,甚至故地重游,重案组才有可能获得更多信息。   否则那些十几二十年之前的陈年旧案,很可能再无翻盘之日。   奥利维·基思听到问话后的表情说明了一切。   他杀过人,也知道伪装成维生素的苯甲吗啉。   简若沉表情内疚,“康纳特先生,您是我最后一个亲人,所以在面对您时我说话比较直白,没顾及您的心情,真不好意思。”   奥利维·基思觉得这顿饭,从头到尾就是一场鸿门宴。   可细细想来,他们对话时,简若沉虽然话中有话似的,但事实上简若沉也没占到什么便宜。   只要他能拿下科研基金的名额,那岂不能坐拥康纳特年利润的10%?   可这个基金毕竟不叫“康纳特x-x科研基金”,恐怕得凭真本事去拿……   奥利维·基思心思电转。   一会儿觉得自己好像是赚了,简若沉的话没什么内涵,本质上就是一个天真的蠢货。   一会儿又觉得简若沉一定知道了不少事,话中有话。   频繁试探他不说,竟然还让一个管家和他们同桌吃饭,这简直就是侮辱。   极大的侮辱!   简若沉就是来看他出丑的。   奥利维·基思的表情一变再变,整个人像是被油煎了一样。   如坐针毡,如烈火烹。   简若沉吃完了焦糖布蕾,示意罗彬文把科研基金的合同拿出来给奥利维·基思看一下,“康纳特先生,下放科研基金这种东西有一个标准而完整的流程,这不是我一个人能决定的,但是您作为我们自家人,会想办法给您保个底,您看一下。”   奥利维·基思瞧了一眼合同,又觉得简若沉善良到了愚蠢的地步,合同上写着,无论他有没有做出造福社会的成就,每年都可以获得1%。   这可是康纳特净利润的1%!   但再往后翻,看见“如有科研结果造假或法律问题,本合同单方面作废”时。   奥利维·基思又觉得简若沉可能从头到尾就没想过要把钱给他,只等着罪行败露之后,将他送进监狱。   简若沉见他视线停留在最后一条上,“哦,这条啊……这条是个保险,毕竟我也不想让大比资金落在不法分子手上。”   “只要不犯法,最后一条就跟您没有任何关系。”   他顿了顿,又道:“您在犹豫?是不是合同还有什么问题?”   “没有。”奥利维·基思拧开钢笔笔帽,在合同右下角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只要事情不败露,他就能白拿钱,何乐而不为?   只要他把当年遗漏的证据都一点点处理干净就可以了。   这样一来,就算他完不成与陆荣的合作,杀不掉简若沉,钱也不会少,何乐而不为!   合同一式两份,简若沉收好自己的,将奥利维·基思送到皇记外,笑着看人上了车,等车子的尾灯完全消失在车流里,才冷下神色,抿直了唇角,“罗叔。”   简若沉轻声道:“奥利维·康纳特·基思不是什么淡泊名利的学者,他杀过人,还知道苯甲吗啉的事情。”   “是我不够了解。”罗彬文道。   “不。他或许知道康纳特家族的背调方式,专门针对你们的调查做出了一份完美的档案。再说,他早年发表的论文和学术成果也不是假的。”简若沉转头看了罗彬文一眼,抬手拍了拍他衣角蹭出的褶皱,“奥利维·基思针对你们专门做的骗局,怎么可能让你们看出端倪。”   罗彬文叹了口气,“小少爷,你怎么不跟我说被人下药的事?”   简若沉勾住他的手臂,“这不是怕你担心嘛。”   罗彬文又叹了口气,“所以这个药,确实是奥利维给你下的?”   “错不了。”简若沉面无表情道,“应该就是他。”   两人并肩走回包厢,关应钧领着下属卸了伪装,正坐在包厢的会客区讨论刚才简若沉和奥利维·基思的交锋。   “那个基思,真是不像话,怎么聊着聊着还摔东西,把我们吓了一跳。”张星宗道。   “是啊。”毕婠婠开口,“关sir担心你的安危,第一时间借了衣服去包间确认情况。”   “那还要多谢关sir。”简若沉说着看了一圈,包间里的窃听设备和录音笔都已经收回了。   可惜针孔摄像头还未出现,否则就能录像。   简若沉坐到沙发上,“奥利维·基思确实杀过人,而且不止一个。半年前,我吃的伪装成维生素的苯甲吗啉应该也是他弄的。”   关应钧开门,正牌服务生进来,提着水壶给每人倒了一杯。   等服务生走了,简若沉才把水杯捧起来捂在手心,继续道:“我没有直接发难,主要是考虑到我们没有证据,所以想通过放长线钓大鱼的方式来找一找证据。”   张星宗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怪不得这次聊得这样一惊一乍的,他们在隔壁听着,心率都忽快忽慢,好几次差点就忘记吸气,厥得发晕。   跟着简顾问干活,确实是需要一点心理素质。   丁高这会儿还没缓过来,拿水杯的手后怕得发抖,“简顾问,你这……你有没有想过要是奥利维·基思突然发难怎么办?我们很可能来不及过来。”   简若沉收敛起面上的严肃,沉默了一会儿,又笑着安抚,“不会的,关sir不是来了吗?”   张星宗觉得有点奇怪。   关应钧连喝三口简若沉喝过的奶茶时才有的感觉又毛毛然爬上了头。   不是,这两人之间的信任感,怎么比他们这些跟着关应钧干了五年的老员工还足啊?   太足了。   以至于让人觉得关应钧装成服务生进包间之后,基思教授那股被压迫到极点才产生的滑稽感都那么的理所当然。   张星宗凑到毕婠婠耳边,“毕警长,你觉不觉得他们有点奇怪。”   毕婠婠冷冷地笑:“呵呵。开会呢,注意点。”   关应钧道:“这周,霍明轩和宋旭义负责盯梢基思教授,每天跟我汇报动向。”   霍明轩和宋旭义对视一眼,肃正道:“yes sir!” 第114章 手机   关应钧的视线扫向另一边, “其余人继续调查香江大学里出现的减肥药,我们必须拿到药片进行化验,如果化验结果是安全的, 再正式放手。”   “yes sir!”   “散会吧。”关应钧摆手, 众人立刻起身出门。   张星宗走到门口,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悄悄探头往里瞟了一眼,关sir抱臂站在简若沉侧面,嘴唇微动,似乎还在说着什么, 接着若有所感地睨来一眼。   吓得张星宗倏然缩回头,往后退了两三步, “太敏锐了, 吓人……”   “吓什么人?”毕婠婠的声音幽幽响起。   张星宗一蹦三尺高, 惊魂未定地看向身后,呼哧呼哧喘气, 一边回头看门,一边拉着毕婠婠离远了些,“你怎么没走?”   “我走了怎么看到你偷看被捉住的狼狈样。”毕婠婠用手腕上挂着的皮筋扎起头发, 若有所思地看着张星宗,“你怎么神经兮兮的?”   张星宗左看右看, 确定身边没别人,这才拉着毕婠婠走得更远了些, 藏在拐角处的花瓶后面悄声道:“我总觉得关sir和简顾问有点奇怪。”   “哪里奇怪?”毕婠婠觉得稀奇。   他们组里一共两个榆木脑袋, 一个是脑袋转不过弯的张星宗,还有一个是快人快语说话不过脑子的丁高。   这种榆木脑袋也能想明白关sir和简顾问之间的事?   毕婠婠故意道:“我不觉得他们有什么地方奇怪啊。”   张星宗大惊:“怎么可能?我们联合调查组成立五年多了, 我们也跟着关sir干了五年,都没有一个刚来五个月的顾问和关sir有默契, 这还不够奇怪?”   “所以你是想和简顾问争宠?”毕婠婠匪夷所思,“你每天小财神长小财神短的,没想到原来是这种——”   张星宗一把捂住了她的嘴,又左右观察一番,“别瞎说,我不是这个意思,再说了……”他嘟嘟囔囔,“要争宠那也是跟关sir争小财神,我还等着小财神保佑我升官发财呢。”   毕婠婠:……   真是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   要不说是个榆木脑袋呢。   真敢想啊!   “我认真的。”张星宗急了,他压着声音,语调又急又快,“你说我们关sir,是不是喜欢简顾问啊?”   毕婠婠将他上下打量一番,竟然真有呆子能蒙对。   张星宗越想越觉得有道理,“这可怎么办,小财神才20呢,他能懂什么。他都没正式入警呢,关sir就这样了,以后外面的媒体会有闲话的。”   话里话外,没考虑关应钧。   毕婠婠觉得好笑,“你不觉得两个男的在一起不好?”   张星宗摆手,“哎,这会儿不多着呢么?前段时间枪毙那个,不也光喜欢男孩儿了。合适就行呗……”   他顿了顿,“年纪差太多就有点……哎!”   毕婠婠觉得好笑,“你操什么心?就算他们是真的,关应钧也会安排好一切,当事人没担心呢,你担心什么。快走吧,磨磨唧唧的,怪不得到现在都没对象。”   张星宗:……   聊天就聊天,怎么还骂人呢!   ·   包厢内。   简若沉仰头看着关应钧,“关sir,只派两个人盯梢,会不会太累了?”   “没事,一周后会轮换。不会出现疲劳工作丢掉线索的情况。”关应钧不着痕迹站到简若沉身侧。   一张沙发只能坐两个人,罗管家和简若沉坐了,他自然不能挨着简若沉坐。   关应钧倚在沙发的扶手上,手指微微垂下,搭在一边敲了敲。   简若沉往身侧瞅了一眼,见罗彬文一手扶着笔记本,另一只手拿着手机打电话,注意力都在工作上,便悄悄伸手,勾住关应钧的食指一拉,等男人五指张开了,一下子将手指钻进去。   关应钧顺势紧扣手指。   两人掌心抵着掌心,十指相扣,热度源源不断从对面传过来。   “你的持枪证再有两天就能批下来了,到时候记得来拿。”关应钧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   “这两天没空,要帮着李老师跑讲座。”简若沉心脏跳得厉害,总觉得在罗彬文边上这么偷偷牵手,有种背着家长偷情的错觉。   怪刺激的。   关应钧垂头,用气声道:“我知道你为什么喜欢刺激了,确实有趣。”   “是吧?”简若沉眯起眼睛,狡黠一笑,“当初做轮渡大劫案的时候,我就知道我们的性格里有类似的地方。”   都是会为了案子露出激进一面的人。只不过由于性格不同,表现出来的方式也不同。   关应钧摩挲着他的手背,心里像是有股火在烧。   但碍于罗彬文在场,他既不能亲一亲简若沉,也不能低下头,摸一摸他的头发,更不能把人抱到怀里坐着。他有一下没一下地按着少年柔软的掌心,按捺着没说话。   简若沉被弄得发痒,也不讨饶,就仰头看着他笑。   关应钧嘴角翘了翘。   简若沉仰着脸看人的样子实在是太乖了,从上往下看,狐狸眼似乎都换了个更无辜的形状,看得人心都要化了。   怎么这么讨人喜欢?   罗彬文快速打完了那个突然打进来的工作电话,简若沉一下子放开了手,还悄悄把掌心在裤子边上蹭了蹭。   他倒不是怕罗叔不同意,主要是按照罗叔可能对“少爷/小姐谈恋爱”有PTSD。   最好缓一段时间,再让罗叔一点一点接受。   罗彬文拎起简若沉的包,“少爷,您要求的可以振动和静音的手机我们研究出来了,不过由于是和国外的公司合作,所以大约五月中旬才能上市。五月初,我们会送一批成品给西九龙重案组。”   简若沉笑道:“太好了,辛苦罗叔。以后我们出外勤的时候,终于不用再提心吊胆了。”   罗彬文心里熨帖,“还有,服务器也弄好了。关sir,我想去和勒处长谈一谈,看看能不能和警局合作,我们会免费送一批台式机给西九龙总区警署。条件是警局的局域网络要接在我们的服务器上。”   关应钧道:“您得和勒处细谈。”   这意味着,警局的数据对简氏科技集团完全公开。   这么大的事情,他一个重案组高级督察可做不了主。   “我是想通过您约个时间。”罗彬文笑道,“如果您觉得麻烦,我可以亲自上门拜访。”   关应钧言简意赅:“不麻烦。”   罗彬文就彬彬有礼道了谢,领着简若沉道别,结账离开了皇记。   简若沉坐上家里全新定制的防弹汽车,透过车窗往外看,见关应钧开了白色丰田驾驶座的门,便偷偷对他挥了挥手,只张嘴,不出声:拜拜~   关应钧笑笑。   简若沉总是这样,虽说身上有股与年龄不符的老成,却能时不时露出叫人心软的少年气。   越看越喜欢。   ·   简若沉是顾问,盯梢这种活有专门的人去做,这段时间只要安心读书、跟讲座准备期末考试就行。   为了两年修完学分,他转系的时候报的课是别人的两倍,平时还好,一到期末,光是复习人文社科类的就让人头大如斗。   但再忙也得咬着牙硬干,毕竟他实在不想再上四年大学。   到了五月初。   罗彬文给西九龙总区警署重案组,送来了第一批“哑巴手机”。   他真不知道这个世界上,除了小少爷这样的警察,还有谁会需要这样能静音振动,不需要播放铃声就可以接电话的手机。   所以他打算在上市的时候把价格定贵一点。反正也没人买,不如主打高端公务商品。   话是这么说,但当罗彬文看到简若沉握着手机,凑在身边叫他打个电话试试时笑得见牙不见眼的样子,却叫人觉得辛苦也值了。   ·   重案A组,张星宗捧着手机哇了好几声,“手机!我有手机了!”   1993年,便携手机刚出现一年,价格高昂,大部分警员还在使用传呼机。   反正传呼机和手机都会“滴滴滴”,对大多数警察来说没什么区别。   现在,他们不仅白得一个手机,还是可以静音的那种!   天啊!小财神万岁!   自从简若沉来了西九龙,整个西九龙都焕然一新,现在竟然给人一种往事沉沉不可追,今非昔比的扬眉吐气之感。   其他警署能有这种安全感拉满的手机吗?   没有!   他们执行任务的时候还要提心吊胆,生怕手机在不合时宜的时候响起来!   张星宗乐不可支地在楼层里转来转去,逢人就要存一下电话号码,整个人喜气洋洋。   关应钧把旧手机里的电话卡拔出来,插进新的里面,靠在茶水间边上的小沙发,视线落在不远处的简若沉身上。   陈近才抓着手机靠过来,顺着视线看过去,笑道:“真羡慕你,我还想让简顾问来帮我干活儿呢。可惜啊……这墙角我可撬不动了,现在大家都知道你和小财神关系好。”   关应钧眉毛一挑,没接话。   茶水间里欢声笑语,气氛快活又自在,大家恨不得都围到简若沉身边去感谢一下。   人声把电视机里的新闻声都盖过了些。   直到里面的女主持道:“今日,九龙裁判法院完成了对江鸣山之子,江含煜的审判。”   “经确认,江含煜金融犯罪事实确凿,将没收非法所得3亿元,因江含煜认罪态度良好,判处两年零十个月有期徒刑,即日起执行。”   所有人的笑声都轻了下来。   才三年不到……   哪怕只算金融犯罪,江含煜涉嫌金额巨大,至少也该有十年才对。   上面拿到江含煜上交的非法所得之后,果然放松了宣判。   陈近才骂道:“我丢,还好我们没把间谍罪报上去,不然九龙裁判法院或许真能做出把江含煜引渡到国外坐牢,好好养着,助长其他间谍胆量的事!”   简若沉默然一瞬,轻轻拍了拍罗彬文攥起来的手,“没事,等江含煜服完刑,我们会再报间谍罪,到时就是驱逐出境,外面会有华国中心局的人接他去华国继续坐牢。”   罗彬文咬牙道:“你一定不能放过他。江家人欠你的,也欠你母亲的。” 第115章 睡不着的奥利维·基思   罗彬文一向绅士有礼, 这还是简若沉第一次从他脸上看出如此强烈的排斥情绪。   他对江家的恨意,深入骨髓。   简若沉低声道:“我知道。您别担心,不会让他跑了的。”   罗彬文顿了一会儿, “你也别太累了。”   “我知道。”简若沉道。   罗彬文起身道:“我不打扰你工作了, 今天记得早点回家。”   “多谢罗叔特意为我跑一趟啦。”简若沉在兜里掏了掏,摸出个薄荷糖塞到罗彬文手里,“呐,这样也不算空手而归了。”   罗彬文盯着手心里的糖,心情终于明快起来。   等罗彬文离开之后, 林雅芝便亲自走过来,把持枪证递给简若沉, “批下来了, 你是考得最好的那个, 刚进有组织犯罪调查科的拿群臭小子想通过龚sir请你吃饭,龚sir托我来问一问, 你想不想去?”   “不了吧。”简若沉接过持枪证,爱不释手,翻来覆去地看, “我最近要准备期末考试,要背的东西太多, 实在是太忙了。”   林雅芝一拍手,转头就对陈近才道:“我说他肯定不去, 十块钱, 别耍赖!”   陈近才苦哈哈从钱夹里掏出张纸币,唉声叹气, “不应该啊,简顾问不是最喜欢新奇玩意了吗?龚sir搞反黑的, 认识的人多,他们肯定能带你去吃好吃的。”   简若沉笑笑,“我要考试,太忙了嘛。”   陈近才连忙道:“那还是考试更重要。”   “好啦,快去熟悉一下新手机。”简若沉拎起书包走到关应钧身边,“我去做事了。”   ·   江鸣山和陆堑都倒台了,西九龙总区警署的工作量骤减。大家都专注于找陆荣的破绽。   只不过陆荣比江鸣山谨慎,比陆堑更狡猾。   江含煜被抓,MI6秘档被找到之后,陆荣竟然就这么安分下来。   这段时间一点破绽都没露出来,ICAC那边查了三四回陆荣名下的企业与公司,全都十分配合。   警察刚进去,话都来不及说几句,就被几大箱早就准备好的资料打发走了。   办公室里,关应钧道:“陆荣这样两边下注,接下来要耗很久。”   “也没多久。”简若沉大约能摸清陆荣的想法,“他看似两边下注,实际上是想要坐山观虎斗。”   “其实从他想买九龙城寨边上的地就能看出来。”   “陆荣的最终目的根本不是甩脱警署的调查,而是想要成为香江的话事人。”   关应钧蹙眉,“怎么说?”   简若沉趴在办公桌上,侧脸看他,“其实大家都知道,港英政府撤离香江是板上钉钉的事了。这片土地始终还是华国的土地。还有四年,上层就会不可避免迎来一次换血。”   有些话他不方便说得太明白,只好含含糊糊道:“资本运作得当,就可以转变成话语权。”   “九龙城寨边上那块地临着九龙湾,有三个轮渡码头,九龙半岛又与大陆相连,这意味着那块地将成为大陆和香江岛的运输纽带。”   关应钧眯着眼看他。   单人办公室的门关着,台灯昏黄的光落在简若沉侧脸上,照得人朦朦胧胧,像是蒙上了一层细细的纱。   好看。   聪明又好看。   他伸手摸了摸简若沉的侧脸,“所以有了那块地,就相当于有了直接和内地政府对话的权利。”   “是的。”简若沉轻轻笑了声,“但现在它是我的了。”   关应钧跟着笑了一下。   陆荣输得不冤,简若沉的政治嗅觉比常人敏锐就算了,还有钱,有魄力,不怕输。   简若沉道:“陆荣现在就等着我把注意力放在奥利维·康纳特·基思身上,想让我把他斗倒了,然后再来弄倒我。”   “他不是消停了,他是想养精蓄锐?”关应钧一把将简若沉抱起来,放到自己腿上拢住,满足地喟叹一声。   “对。”简若沉磕巴了一下,“他、是想养精蓄锐,然后找机会扳倒我……你干什么?”   “你继续说。”关应钧靠在椅子里道。   “我解释完了。”简若沉撑着扶手想起来。   才撑了一小半,关应钧就把腿往外一岔。   简若沉没了着力点,重心一偏,立刻结结实实坐下去,椅子往下沉了沉,发出一声轻响。   关应钧双腿一合,一双长腿把人圈住了。他把一边的书包提过来,掏出里面砖头似的书,摆在办公桌上,“你学你的。”   简若沉看了看门,又转头看着他,蠢蠢欲动又有点犹豫,“不好吧……”   关应钧闷笑一声,捉住他的腮帮,偏头亲了一口,“真觉得不好?”   动作快到简若沉没反应过来。   他愣了一瞬,轻轻用脚后跟踹了关应钧小腿一下。   关应钧倒吸一口凉气。   简若沉:……   也没用力啊。   “你现在跑2000米的成绩很不错了,自由搏击也学得挺好。踢人比以前疼了。”关应钧垂下头,唇抵着简若沉的肩膀亲了一下,   才练出来的漂亮的肌肉藏在皮肉底下,很秀气,显得皮肤都饱满白皙起来,像刚蒸出来的年糕似的,想让人吮一口。   简若沉被他看得发麻,一下下瞟着门,察觉到关应钧没用力桎梏了,便忙不迭抓着书起身,直奔小沙发,坐下后还不放心,回头威胁,“你就在那里工作。”   一门之隔,同事们的脚步声纷杂又凌乱。   关应钧勾了下唇,语调淡然而平常:“别担心,你进来之后我就把门锁了。”   简若沉:……   他回想起刚认识时关应钧不苟言笑的样子,一时间都有点迷惑了。   那么正言厉色一个人,也有这样一面吗?   都会逗他了。   简若沉没吭声,垂眸背书,读了三行就沉浸其中,忘了刚才的事情。   学习重要。   关应钧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见简若沉没有理人的意思,便有些忐忑,怀疑自己是不是逗得过了。   可这跟简若沉逗他的手段比简直是小儿科。   总不至于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等到晚上送人回家的时候,关应钧把车停在山顶别墅花园外面,偏头对靠在副驾驶假寐的人道:“到了。”   简若沉“嗯”了声,就要去解安全带。   关应钧摁住他的手,“生气了?”   “嗯?”简若沉奔波了一天,困得迷迷瞪瞪,反映了一会儿才想起是怎么回事,“你说办公室里?”   “嗯。”关应钧抬手,拢住他的后颈捏了捏。   “没生气。”简若沉觉得舒服,就侧过身去,“旁边一点,嗯,用力点……唔。”   关应钧手劲大,一下子捏到酸处,他忍不住舒服得哼哼两声,“就是这里。”   关应钧周身气息都压抑了些。   他不捏了,把副驾驶的座位放下来,吻住舒服得迷迷糊糊的人,等亲完了,才哑声告诫:“你别招我。”   “不是你来捏……”简若沉往下瞥了眼,伸手过去,又缩回来,眼睛一眨一眨,里面不知道是困出来的水光还是吻出来的泪花,嘴里说着撩人心弦的话:“这段时间不行,你自己弄,我要专心考试,等学完这一个月再说。”   关应钧被他撩得额角直跳,快速解开了副驾驶的安全带和车门锁,“走。”   再说几句,他就忍不住了。   简若沉就像冬日里刨猎物的雪狐似的,蹭一下窜走了。   关应钧低低笑了声。   他翻了翻工作簿上的日历,用红笔在简若沉考试结束地日子上画了个圈。   ·   这一个月。   简若沉挑灯夜读备战期末。   奥利维·康纳特·基思教授则在他的丝绸床单上辗转反侧。   距离与简若沉同桌吃饭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了,他越是复盘当天的对话,就越觉得简若沉一定知道了什么。   可知道了什么呢?   他又想不明白。   只要一闭上眼,就想起简若沉笑盈盈地张口:你杀过人吗?   仿佛一个噩梦!   他已经一个多月没睡过好觉了,太恐怖了。   直面简若沉的时候只觉得紧张,顶多有一点恐惧,可等到回了家,关上灯,饭桌上的一幕幕与一句句话有浮现在脑海,叫人心惊胆战,惊悚至极。   奥利维·基思每天临近天亮才堪堪睡着,没几个小时又满头是汗的惊醒。   梦里,他被一行警察押送到监狱里,光着腚接受检查,接受高压水枪的洗礼。   所有人都在嘲笑他,所有人都指着他议论!   什么终身教授,什么学术天才,不过是一个肮脏的杀人犯!   奥利维·基思掀开被子,颤抖得走到水壶前想倒一杯水喝,刚拿起来,发抖的手指就脱了力,水壶重重落在他的脚上,连带着热水也喷涌而出。   奥利维·基思惨叫一声,一瘸一拐地走到浴室用凉水冲。   冰凉的水流砸在脚面,却叫人更加煎熬。   他盯着浴池里逐渐升高的水流,看着水面的涟漪,忽然觉得水面地下出现了一张泡发泡胀的,青紫色的人脸。   他猛地打了个寒颤,将脚缩了回来,急促地喘气,整个人都发着抖。   西九龙总区警署是不是找到了他多年前杀害的研究生的遗体了?所以他们才会派简若沉来问那样的话!   他们一定有所发现了!否则怎么解释简若沉突兀发问呢?   解释不了!   可他当年处理得那么干净,连死者的鞋子都拿去烧毁了,尸体也不知道随着水流飘去了哪里,或许早就被鱼吃干净了……   奥利维·基思愈发胆战心惊。   又觉得或许是校医透露了苯甲吗啉的事情,可是那个校医开完药就离职了,怎么可能被西九龙总区警署的差佬找到呢?   他不顾脚上的烫伤,坐在桌子前面,一点点回忆自己这些年作案的细节,终于在一处地方感觉到了毛骨悚然的寒意。   医院!   简若沉出生的那家医院!   当时他在国外,很多事不能亲临现场,都是买通当地的地头蛇来做。   简若沉是不是发现他母亲的死不对劲了!   奥利维·基思将手中写满了字的纸张团成一团,丢进烟灰缸点燃。   天已大亮了,但他无心上班,更无心去监考什么期末考试。   他要去处理一下当年遗漏下来的事。   期末考试当天。   监视奥利维·康纳特的是张星宗和毕婠婠。   张星宗刚盯完晚班,睡在后排四仰八叉,呼噜声震天响。   毕婠婠捏着个三明治塞得腮帮子鼓起,忽然眼睛一眯,“张星宗,起床!奥利维·基思出门后没往香江大学的方向去!”   张星宗蹭一下窜起来,“跟!开车开车!我打电话给关sir!” 第116章 捐款也需要预约?   天空响起一声夏雷, 暴雨倾盆而下,狂风大作,玻璃都被吹得撞起窗框, 簌簌作响。   简若沉写完了一门课的试卷, 坐在教室里,撑着下颚往外看。   香江的夏季就是这样的,高温多雨,潮得人浑身发蔫。他看着窗外暴雨中清水的校园环卫,百无聊赖地玩着一枚五元面额的港币。   一块小小的硬币在指节翻滚, 从右到左再从左到右,流畅又肆意, 从未掉下来过。   一些同样写完了试卷的同学频频侧目, 羡慕地看着他。   这是多么精准的控制力, 多么灵活的手指,玩硬币都玩得这么顺滑漂亮, 一点多余的声音都没发出来,仿佛就是他思考时候的惯性动作一样,影响不了任何人。   他们是不敢的, 连转笔都不敢试,生怕掉下来弄出点响动。   简若沉忽然停了, 手腕一翻就把硬币收拢在掌心。   下一刻,收卷的铃声响了起来。   监考老师走下来收卷。   纸张窸窸窣窣的响动声中, 简若沉听到了门外巡考老师的说话声。   “天体物理那边, 康纳特教授今天没来……研究生的小组汇报是他们的大师兄主持的,本科生的监考是新来的讲师临时顶上。他怎么了?”   “不清楚, 你没给他打电话?”   “我打了,没人接。”   简若沉心头一跳。   等了一个多月, 奥利维·康纳特·基思终于上钩了?   他还想再听,面前的试卷却被监考老师抽走,接着肩膀被人拍了拍。   简若沉回头。   那人笑眯眯趴在桌上,“哥们儿,你硬币玩得真好,怎么弄的?”   “主要是运气。”简若沉道。   “怎么可能呢。”那男生一脸不相信兴致勃勃地,“教教我呗。”   简若沉直觉康纳特教授那边有了进展,不想再学校耗着,又不想给面前的同学留下什么不好的印象。   出门在外,多个朋友总比多一个对自己印象不好的同学强。   他将手中的硬币放到后桌的手里,笑道:“喏,幸运硬币,真的是运气,你要是感兴趣就去找个魔术师学一学,就用这个硬币。”   男生愣了愣,耳根慢慢爬上薄红。   他盯着手心里还温热的五元硬币发呆,脑海里全是简若沉的笑。   他从没见过长得这么艳丽的男生,笑起来的时候明艳狡黠,叫人不敢直视,那双琥珀色的眼睛清透得和琉璃一样,直击心魄,令人震撼。   再抬头时,前桌已经没了简若沉的身影。   笔盒和书袋都不见了。   咦,人呢?   简若沉把书包顶在脑门边上,踩着暴雨淋出的水潭,飞奔去了停车场。   开车的保镖吓得眼睛都瞪圆了,“小少爷,您这个样子,我不好和罗管家交代。您给我们打电话,我们可以带着伞去接您。”   “来不及!”简若沉掏出手机,拨通关应钧的电话开了免提,“关sir,奥利维·康纳特·基思没来监考,他是不是行动了?”   关应钧沉声道:“猜得不错,今天清晨,奥利维·基思就从家里出来,径直去了一家香江岛内的教会医院,我们跟到这里就不方便跟进去了,想等人走了在进,但整整一天,奥利维·基思都没有出现。”   简若沉一边听,一边在后座脱了上衣,拿早早备在车里的毛巾囫囵擦了一遍上身,又扯出车载储物柜里的新罩衫换上。   接着边擦头发边道:“教会医院?后门和侧门呢?”   关应钧:“都有人看着,目前还没动静。你考完了?”   简若沉:“后天还有三门,我先去你那里看看。”   “在浅水湾这边的教会医院,有点远。”关应钧道。   “没事,我觉得他跟我母亲的死有关系,我一定要去看看。”简若沉擦干净头发上的水,示意保镖开车,又弯腰换了一条新的五分裤,这才觉得好受许多。   车子一路飞驰,硬生生把一个多小时的路程缩短了一半。   简若沉撑着伞下车,远远环视一圈,拉开藏在树丛里的白色丰田的副驾驶坐上去。   关应钧靠在驾驶位上,车里弥漫着一股黑咖啡的涩味。   他拿起杯座里的纸杯灌了一口,声音里带着些许疲倦,“刘司正,再给张星宗他们调个对讲问一下。”   “OK。”刘司正调到张星宗那边的频道,“星宗,你那边有没有异常?教授出来了吗?”   简若沉把伞收起来,靠在一边。   对讲机里传来窸窸窣窣的雨声,等了一会儿,是断断续续的回复,“无异常,无异常。完毕。”   刘司正疲惫地笑了笑,关了对讲,“这个教授不会准备住在里面了吧?”   关应钧蹙眉,忽然道:“不对劲。”   有鬼。   他拿起对讲,拨通张星宗那边的内线,“张星宗收到回复。”   对讲机里传来窸窸窣窣的雨声,等了一会儿,又是断断续续的回复,“无异常,无异常。完毕。”   不妙。   两次回答,一模一样!   真要追究,再往前一次也是一样的!   黑色的雨伞靠在车门边上淅淅沥沥滴着水。   车内无名地生起一股寒意。   刘司正打了个哆嗦,“婠婠和阿星不会出事了吧?”   简若沉与关应钧对视一眼,当机立断,“去看看。”   关应钧发动车子,开到教会医院的后门。   毕婠婠那辆黑色的萨博95停在路边。   车窗开着,暴雨打在上面又溅进车里,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简若沉想过去却被制止了,关应钧拿起他的伞,“我下去看看,等等再说。”   暴雨限制了视线,树冠在狂风之中摇摆晃动着,仿若绿色的怒海狂涛。   关应钧一手撑着伞,一手拿着配枪,绕着黑色的萨博95走了一圈,确定周围没有狙击点之后才打开车门。   他看了一会儿,站直了,一手对着丰田挥了挥,示意安全。   刘司正当即趴在后座,掏出两把伞,分了一个给简若沉,两人撑着伞下车,顶风往关sir那边走。   这伞质量一般,被风吹得歪七扭八,连带着把简若沉和刘司正也吹得步履蹒跚。   关应钧看不下去了,快步走过去,把黑伞撑过去,“我们撑一把。”   简若沉就把伞收了,抓在手里,“张sir没事吧?”   “还有呼吸。脖子上扎了一针,针管还在,估计是麻醉枪一类的东西。具体情况还要等化验过后再说。”关应钧侧身道,“刘司正,你拿物证袋取证。”   “什么?”刘司正没听清,一张嘴,灌了一口雨水。   他在狂风里步履蹒跚,伞骨弯折,眼睛都被雨打得睁不开了,像一多被摧折的娇花。   关应钧:……   简若沉:“……我来吧,你手套和物证袋呢?”   “右边衣兜里。”关应钧侧身。   简若沉伸手去掏。   这兜里还和半年前一样,不知道都放了些什么,掏起来有种琳琅满目的错觉。   黑色的萨博95之内,张星宗的手里死死握着对讲机,手指还摁在接听上,边上放着一个循环播放录音的小录音机。   那段声音估计是在车外录制的,不太清晰,雨声很大,可惜这种对讲机本就有杂音,削弱了雨声的嘈杂感,所以关应钧才在第二次询问的时候才听出不对劲。   简若沉摸出手套戴上,又取了两个物证袋,将张星宗和毕婠婠脖颈上插着的针管拔出来,动作流畅,又快又准。   他把物证袋提在手里,心情有些复杂。   奥利维·康纳特·基思身上的猫腻真不少,竟然随身带着能放倒人的药。   而且……毕婠婠和张星宗都很警惕,怎么可能在盯梢时降下车窗,给人可乘之机?   关应钧转头对刘司正道:“你开车,带毕婠婠和张星宗去医院,把针管交给鉴证科化验并说明情况,再看看录音机和针管上有没有指纹。我们去医院里面探一探。”   “yes sir。”刘司正觉得这么大的雨,撑伞根本没用。   他索性收了伞,把驾驶座的毕婠婠横抱起来,放到后座,自己坐进驾驶座。   简若沉把物证袋放在油表盘前面的空位上,“路上小心。”   刘司正点点头,绝尘而去。   简若沉给保镖发了个消息说明情况,又把手伸进关应钧的衣兜,掏出里面折起的渔夫帽抖开,戴上后又将头发塞进去,两人并肩往教会医院里面走。   这里虽然偏僻,但绿化设施却不错,暴雨打着花园里的风信子,看上去晶莹剔透,水晶似的,十分漂亮。   走进医院,先入目的是一个红色的十字。   一个穿着黑色修士服的男人坐在边山,表情肃穆又警惕,“您好?请问有什么需要帮助?”   简若沉扫了一眼访客名录,没在上面看到康纳特的名字。   虽然没有他的名字,但康纳特的笔记很特殊。他在写英文的时候,会在圆弧字母的脑袋上画一个小圈。   访客名录最后一个人名就有这样的特征,康纳特应该用了假名。   简若沉对着修士笑笑,谎话张口就来,“我哥哥说,20年前我是在这家教会医院出生的,当时我差点就要死了,是这里的修女救了我。”   他好奇又感动似的,“我一直想要来这里看一看,或许这里还有需要我帮助的人呢?”   关应钧若有所思。   这出戏里的哥哥是谁?   简若沉伸手挽住关应钧的手腕,仰头道:“我身体不好,不常出门,求了哥哥很久他才肯带我来。对不对?哥哥?”   关应钧背着手攥了攥手指,低低应了一声,浑身火热。   修士脸上的警惕少了些,“但是我们需要预约……”   简若沉惊讶:“捐款也需要预约?”   修士:……那倒不要。   是他唐突了。   修士有点尴尬,快速把访客记录表推过去,“您可以在这里签名。”   简若沉拔开钢笔,用潦草的英文写了一个长长的假名,顺便把上一个名字记了下来。   大多数犯罪分子为了犯罪的逻辑链完整,通常会在不同场合的同一人设下使用同一假名。   基思教授那样爱立人设,显然就是这样的人。 第117章 年轻真好,倒头就睡   男修士眉眼低垂, 看着笔墨落下出写出的名字,心中震撼。   光是中间名就有三个贵族姓,这一定是谁家的有钱少爷!   他心里的猜疑完全消失了, 态度小心翼翼起来, “我们的主管正在忙一台手术,我可以带您先在医院里逛一逛。”   简若沉放下笔,帽檐下的唇角微微勾起,“好啊。”   还好他看基思教授全名的时候留了个心眼,那么长的名字, 稍微背一点都够用了。   修士又多看了他两眼。   有钱人家的孩子一般不带这种棉帽子,最差也该是软呢的。   但转念一想, 现在是夏天, 带毛呢质地的帽子恐怕会热得发慌。   就说这身衣服吧, 这么合身,一看就是立裁, 露在外面一双腿修长白皙,肌肉匀称。   富,是一种感觉。   修士领着他们穿过大厅, 走到产科的病房,轻声介绍, “我们这里从20年前起就是一对一24小时看护,如果产妇们出现意外, 我们可以第一时间知道。”   简若沉“哦”了一声。   这就说明原主母亲如果是在这家医院生产的, 那么她后未得到及时治疗一定是人为。   猜测被证实,简若沉胸口发闷。   关应钧将微微弯曲的手臂往下垂, 顺势拉住简若沉的手轻轻捏了捏,随后停住脚步, 沉声道:“不好意思,我弟弟身体不好,走不了太久,请问能不能给我们一架轮椅。”   简若沉:?   这么刁钻的戏你都能接上?   不仅能接上,还能给教会医院的找事!   不愧是活着回来的卧底,有两下子。   修士看过来,简若沉抿着唇,脑袋往关应钧手臂上一拱,嘴里道:“其实我还能走一会儿。”   关应钧指尖微微蜷缩起来,忍住了顺势揽住他的冲动。   修士忙不迭道:“天主也不舍得劳烦您走路,请您等一会儿。”   五分钟之后,他推来一把胶圈轮椅,上面还铺了一层崭新的小毯子。   简若沉坐上去,让修士推着走。   不是不能让关应钧推,但他要是推了,就没手拿枪了。   那不行。   他靠在椅子里,路过饮水区的时候,关应钧还过去给他倒了一杯热水,两人仿佛真是一对前来重游的兄弟,亲昵又熟稔。   修士介绍地愈发卖力,企图让面前的金饽饽多捐一点,“我们的教会医院链接着教堂和边上的福利院,福利院的孩子们经常来医院里做义工,擦擦地,浇浇花什么的,他们每天都很快乐,但这些年愿意做善事的富人少了,我们的资金周转不开,有些维持不了孩子们的生活。”   简若沉道:“去看看。”   医院里能获得的信息太少,修士又盯得很紧,不如拓展一下。   一行人穿过大理石质地的拱形长廊,来到一扇铁门之前。   孩童的嬉笑声从里面传出来。   “佩妮丝淋雨啦!”   “佩妮丝,你把衣服弄湿了,修女会生气的。”   “你这样可没人会领养你,刚才那个老先生怎么没带你去玩呀?”   老先生?   简若沉侧目,一个穿着碎花裙的小姑娘站在墙角,裙摆淅淅沥沥滴着水,整个人湿漉漉的,三四个小男孩围着她嘻笑。   她整个人紧贴着墙站,手死死藏在身后,唇紧抿着,全身紧绷,眼神却有些涣散,焦虑又戒备。   简若沉用手肘碰了碰关应钧的腿侧,示意他自己要过去。   小男孩们回头瞧了瞧简若沉,面面相觑,随后一哄而散。   简若沉道:“修士,这就是您说的孩子们每天都很快乐?”   修士:……   短短一刻钟不到,他已经在这位贵族少爷面前尴尬了三回。   人生是一场苦修吧?   “你们应该约束一下那些欺负人的孩子。”简若沉侧目,语调不容置喙,“现在就去!”   修士被这种上位者与生俱来的威严吓得连连点头,后退几步忙不迭离开。   简若沉不着痕迹呼出一口气。   终于!   终于支开了!   关应钧按了按简若沉的肩膀,悄声道:“我去医院那栋楼看一下,帮我拖几分钟。”   简若沉点了下脑袋,随后微微前倾身体,看向女孩,“小朋友,你今天见的那个老先生长什么样?”   或许和奥利维·基思有关系呢?   佩妮丝拧了拧裙角,雨水淅淅沥沥掉在地面上,她吸了吸鼻子道:“一个带眼镜的怪老头。”   她拧干了一边的水,就把一直藏在手心的一卷纸币放进了裙子腰部的兜。   那厚度,少说也有3000。   简若沉呼吸一滞。   暴雨、老先生、明明在盯梢却在无故在暴雨中降下车窗的黑色萨博95!   一切似乎都连上了!   小女孩浑身都湿透了,肯定不是贪玩冲进雨里晃了几分钟,而是站在雨里淋了一段时间,这才能潮得浑身滴水。   简若沉手指微动,从口袋里掏出一颗糖,“看着我。”   佩妮丝抬起头,挺起小胸脯,“我现在有钱了,能买很多这样的糖果。”   一副不好骗的样子。   简若沉笑笑。   他把糖果放在手心,接着拍了一下掌根,镭射纸包装的水果糖就猛地跳起,升上空中。   佩妮丝咽了咽口水,目光追逐着糖果扬起。   简若沉接着视线诱导的机会,抓了几张纸币攥在手里,动作迅速地接到落下的糖果,用力往掌心一攥,“我能把这颗糖,变成3000块。”   “我不信。”佩妮丝道。   简若沉缓缓张开手心,团成一团的纸币蹭地冒出来,像三朵橙色的花。   小姑娘惊呼一声,“糖呢?”   “糖变成钱了,自然就没了。”简若沉道,“现在你要吗?”   佩妮丝咽了咽口水,“要!”   她吸了口气,“你是不是也有条件?”   简若沉心道果然。   奥利维·康纳特·基思或许就是利用这个小女孩让毕婠婠和张星宗放下警惕,降下车窗,这才有机可乘。   她打开录音笔,“把今天的事情告诉我就行,那个老先生让你做什么了?”   佩妮丝没想到这么简单,她娓娓道来,“他让我叫他教授。”   “我不知道教授怎么和修女说的,总之他说要带一个到外面去玩。”   “我们都知道这个流程,一般富人来领养孩子都是这样。先陪我们玩一会儿,然后领出去玩一次看看合不合适,再决定是否领养。”   “我还以为他也是要来领养的呢。结果出了门就说给我3000块钱,让我去敲一辆车的车窗。”   佩妮丝撇了撇嘴,看着面前那双琥珀色的漂亮眼睛小声道:“3000块钱,挺多的了,这样我就能在外出做义工的时候少干一点,偷偷买面包吃。”   简若沉点点头,拿出一个纸币团塞进佩妮丝小财迷的手里,“继续说。”   佩妮丝:……   这个有钱人性格真好。   要是所有有钱人都这么打招呼就好了。   见面先给个1000块,多棒啊。   建议推广这种交朋友的方式。   佩妮丝将钱收好,“我就去敲那辆黑车的车窗,开窗的是个姐姐,她很漂亮,我还没说话,她就噌一下睡着了。怎么也叫不醒。”   她有些忐忑,“然后她边上的男人也睡着了……我是不是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或许我是美杜莎,所以他们一看到我就石化了,死了。”   简若沉:……   这倒不至于。   小女孩感性又天马行空,简若沉哭笑不得地又给她塞了1000,宽慰道:“不是的。我们成年人就是这样,有时候会倒头就睡。”   退一万步来说。   美杜莎和天主教也不是一个体系。   佩妮丝羡慕道:“真好,我有时会睡不着,这里的被子太潮了,有点发霉。”   不远处,修士终于收拾好了那几个喜欢欺负人的熊孩子,朝着这边走过来。   简若沉一边将手中最后一团纸币递出去,一边掏出手机,拨通了关应钧的电话。   静音震动手机震的好,再也不用担心打电话暴露同伴了。   佩妮丝藏好了钱,忽然道:“你的头发是白色的?疯修女跟我说,有一个白色的头发的天使,诞下小天使之后就被恶魔带走了。”   简若沉猛地抬起头,佩妮丝说得是不是原主的母亲?   孩子和大人眼里的世界是不一样的。   关应钧和修士俯视坐在轮椅上的他,而佩妮丝仰视他。   所以能看到帽子下的容貌。   “疯修女?”简若沉悄声打探。   佩妮丝抬头看了一眼他身后,“你要买我的地图吗?我是这个地方消息最灵通的人,看在你把糖变成了钱的份上,我可以给你打对折。只要500块就可以了。”   简若沉:……   好会做生意一小姑娘。   他毫不怀疑打对折只是小姑娘的话术,其实她本来就想要500块。   说话间,修士已经走到了简若沉身侧。   他四处看了看,“咦?小先生,您的哥哥呢?”   “哦,他觉得这里有点吵,所以想四处转转。”简若沉看了一眼兜里的手机。   无人接听。   他咽了咽口水。   这里四处都是猫腻,不知道关应钧会不会碰到什么意外。   修士道:“我去叫他?”   简若沉抬起眸子,直直盯向修士,“你?”   他掌心出了些汗,祈祷着关应钧这次回来别再用什么“我给你摘花去了”这种不适用于兄弟之间的借口。   脑袋里思绪天马行空,简若沉心思电转,冷笑一声,发难道:“叫什么?你现在应该跟我解释解释,你口中过得很好的孩子们,被子为什么是发霉的,他们连觉都睡不好!”   简若沉冷声道:“你们这样,我很怀疑捐款是否会被用在正当的地方。”   修士目瞪口呆,顿时将找人的心思抛在脑后。   这个小少爷,该不会不想捐了吧!   “最近比较拮据。”简若沉身后传来一道沉闷的呼吸声。   来人一步一顿地走过来,有些吃力。   修士大汗淋漓地低头,“主管。”   简若沉心中一凛,把手伸进衣兜,再次拨通关应钧的电话。   主管笑眯眯的,面颊上的肉堆起来,一双小眼睛挤成一条缝,“最近多雨又潮湿,我们没有多余的被子,只能这样将就一下。佩妮丝,你也要理解我们。”   佩妮丝瑟缩一下,躲在了简若沉轮椅后面。   主管伸出手去拉她,手臂不经意似的蹭到了简若沉头上的帽子,渔夫帽摇摇欲坠,佩妮丝尖叫起来。   简若沉护了帽子就护不了佩妮丝,他犹豫一瞬,抬手隔开小姑娘和主管。   下一刻,一只手摁在摇摇欲坠的渔夫帽上。   关应钧微微喘息着,反手隔开几人,“你们在干什么?”   他把画着红十字的牛皮纸袋塞进简若沉怀里,“这就是你们接待的态度?”   主管脸色一僵。   简若沉捏了捏纸袋,底部很硬挺,应该有折起来的文件。   关应钧拿到了东西!   得快点走。   简若沉道:“看来你们也不是很需要捐款,我会将这里的现状报给ICAC,哥哥,我们走。”   他从轮椅上站起来。   佩妮丝目瞪口呆地看着,整个人都愣住了。   这个世界上真有魔法吧?   这还是她第一次看到能从轮椅上站起来的人呢!   天啊!怎么回事?   主管目光发沉,他阴恻恻舔了一下嘴唇,“等等。”   他顿了顿,“我们这边的药不能随意带出去,请把药袋和处方给我看一下。”   一个不愿意露面的贵族,一个形迹可疑的男人。   这两个人嘴里的鬼话,他一个字也不信! 第118章 钓鱼执法   主管直直盯着面前的人。   简若沉捏着纸袋的手指紧了紧, 回眸与主管对视。男人长相油腻,一双小眼睛闪烁着警惕又算计的精光。   不知何时,四五个男修士聚拢过来, 将这个角落围得密不透风。   简若沉面上镇定, 心却跳到了嗓子眼。   这么多人看着,他不可能神不知鬼不觉地从完整密封的纸袋中取出任何东西!   表面文章做不了。   怎么办?   转瞬之间,简若沉的手心里出了些汗。   关应钧伸手,又拿过纸袋,眼神毫无温度, 冷漠至极地盯着主管,“我弟弟吃的药, 任何陌生人都不能经手。”   主管不依不饶, “我需要看一看, 不一定要碰。”   他们这里的药片都是透明小密封袋装的,上面贴上标签和用量, 一目了然。   “您倒出来给我看一眼就好,这是我们的规定,请您不要让我难做。”   关应钧冷笑一声, 伸腿勾住轮椅往身侧一拉,接着敞开纸袋的袋口, 将里面的东西倒到椅面上。   透明的方形塑料袋和一张纸掉在椅子上,散落开来。   主管抓起那张纸。   简若沉微微闭眼, 掌心渗出细汗。   他余光飞过去, 发现那张纸很薄,普普通通一张, 并未叠成方形,不是刚才摸到的手感。   应该只是一张手写处方。   果然, 主管惊疑不定地翻到背面看了眼,怎么是张正常的处方?   他又垂头看向轮椅上散落的东西。   竟真的全是药片   什么猫腻都没有!   简若沉捏紧的拳头放松了,夏风吹过来,将濡湿的掌心吹得冰凉。   关应钧又将纸袋倒了倒,接着将大敞的口对准主管,“看清楚了吗?”   他唇角勾起一抹讥讽的弧度,“是不是都是普通药品?”   简若沉看了眼纸袋,转瞬间明白了关应钧藏东西的手法。   应该是有两个牛皮纸袋套在一起,而先前摸到的证据,藏在两个牛皮纸袋的夹层里。   表演的时候到了。   简若沉眼睛一眨,不满道:“我看你们根本不需要捐款。”   主管视线阴沉,想将处方递回,关应钧淡淡扫了他一眼,没接。   他弯腰把散落在轮椅上的塑料药片袋又捡回牛皮纸袋。   佩妮丝看着剑拔弩张的大人们。   她吓坏了。   没人注意她,也没人带她去换衣服,淋湿的裙子还断断续续滴着水,明明是夏天,小姑娘却冻得瑟瑟发抖。   简若沉本想掉头就走。   但这个教会经营的福利组织太过奇怪。   他们一走,教会没占到好处,佩妮丝他们或许会被迁怒,甚至在得不到照顾的情况下被迫接受盘问。   总不能让孩子们受他们牵连。   简若沉冷笑一声,低声骂道:“荒谬。”   围过来的修士们脸上火辣辣的。   无措和懊恼一下子爬上心头,甚至有人握了一下胸前的十字架,在心里暗暗责怪起主管。   那样咄咄逼人干什么?   害得他们下不来台。   简若沉深吸一口气,状似平复了一下心情,“现在外面不安全,先生您谨慎一点也是好事。”   主管心中惊疑不定。   他直觉不能再让面前的人说下去,情况有点不妙,“您能理解——”   简若沉打断道:“我还是会捐款。”   修士们一惊,面面相觑。   “我会捐1000万。”简若沉唇角微微勾起。   1000万,够多了。   足够让这些“清修者”起贪念。   挪用、侵占和贪污捐赠款物超出十万的,退还财物并判处五到七年有期徒刑。   超出500万,无期。   钓鱼执法嘛,他很熟练了。   总不能白白让人恐吓。   关应钧扫一眼,唇边勾起一点笑,什么都没说。   太机灵了。   那黑色渔夫帽的帽檐耷拉着,明看不见帽檐下的面孔,却能想象出那眸子灵动的模样。   简若沉道:“这些钱,你们拿去给孩子们换新的被子,买新的衣服,好好用起来,过段时间我还会来看一看,希望那时候你们已经……”   被抄家了。   他顿了顿,“改善了孩子们的生活水平。我希望你们能对得起自己的信仰和内心。”   不贪最好。   贪了,就不要怪西九龙总区警署捡业绩了。   这笔钱不仅是钓鱼执法的鱼饵,更是保护佩妮丝他们不受迁怒的护身符,也是再来此处的借口。   那个疑似和母亲有关的疯女人还没问清楚。   简若沉低垂着眉眼,拿着关应钧递来的钢笔签下一张支票,没看主管,而是将其递给一开始接待自己的修士。   支票给了修士,主管的威严被挑衅,他肯定会抢。   这些人之间的信任很脆弱,稍微用点技巧就可以让他们内讧。   简若沉道:“修士,你搬过轮椅,照顾孩子们的事情就交给你了。”   雨恰好停了,天还没放晴,阴沉沉的。   空气中的水汽发黏。   简若沉拧好笔帽,转身示意关应钧离去。   修士们看着他们的背影,臊得耳根发红,无地自容。   世界上竟然有这样的人。   被主管这样冒犯了,还会怕孩子们过不好,捐了款。   整整一千万!   给孩子们换完生活用品后还能剩下很多,他们可以分一分。   这位先生真是个好人!   主管太坏了,不就是买点维生素和钙片吗?居然这么疑神疑鬼。   他一定是犹大转世!   ·   简若沉与关应钧并肩走出教会福利院。   确定身后没有跟踪的人后,便立刻加快脚步直奔停靠在路边的汽车。   直到坐上副驾驶,简若沉才惊觉自己出了一头汗。   他摘下渔夫帽,藏在里面的头发顿时散落开,有几缕湿哒哒黏在额角,简若沉顾不上整理,问:“关sir,你拿到了什么?他们那么警惕,应该是有重要的东西藏着。当卧底偷偷潜入敌方阵营找证据,你最擅长了。”   关应钧:……   他无奈地笑了,“你是夸我?”   “是啊。你对文字和数字比较敏感,看东西一目十行,找档案之类肯定比我快。”简若沉说着,等不及了,抬手拿过牛皮纸袋,两根手指一捻,果然搓开了。   他将两个套在一起的纸袋提开,露出了藏在夹层里的,叠得方方正正的一张纸。   关应钧看着,只觉得他们默契。   都不用说,甚至不用对视,简若沉就知道他会用什么手法藏东西,迅速打好配合。   太契合了。   除了简若沉,这辈子不会有人能这么快跟上他的思维和节奏。   简若沉展开纸张。   这是两张档案里抽出来的纸,第一章 右上角还别着一张泛黄褪色的照片,上面是那个跟简若沉又八分相像的女人。   再看名字:克莉斯多·关德林·康纳特。   下面是她的身体检查报告和病历。   简若沉一目十行地扫过去。   从长相和病历时间看,这一定就是原主的妈妈。   关应钧等他翻到下一张才开口,“这一张是缴费记录。”   简若沉看着密密麻麻的细格子和上面蚂蚁大小的浅灰色数字就头大,草草读了几个账户抬头之后,就把纸越举越高,越举越近,恨不得贴着看。   “我看了,都是香江本地账户,港行的,但是账户名称好像并不属于康纳特,这个誉诚船务有限公司是香江本地企业。”关应钧遮了一下简若沉的眼睛,“别看了,字太小,车里光线不好,回警署看。”   简若沉放下纸,“我母亲来香江后。罗管家直到20多年后才找到我。说明她来香江后没有使用康纳特所属账户里的钱。”   康纳特这种级别的银行VIP用户,如果有找人和找资金流向的需求,哪怕只找一块钱,也能被找到花在了哪里。   罗彬文找不到,说明原主的妈妈根本没有花账户里的钱。   简若沉:“但据我所知,誉诚船务有限公司不是江家的。”   江鸣山死刑,江含煜被判。   江家的产业他早已烂熟于心。   “我问问罗叔。”他给罗彬文发了短信,不足十分钟便收到了回复。   上面是一个预料之外又情理之中的名字。   “陆景琛。”简若沉垂眸思索一瞬,恍然,“怪不得。”   面前红灯亮起。   关应钧扶着方向盘,食指不自觉敲了敲方向盘的皮面,“原来如此。”   有了这个为简若沉母亲付医药费的账户名,一切未解之谜似乎都呼之欲出。   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想起了前段时间他们在警察公寓的书房里分析的内容。   陆景琛和母亲有利益冲突。   当时,陆家、港英政府和康纳特三足鼎立,陆家表面风光。   实际上,经济命脉和产业开发一类的项目都被攥在康纳特手里。   陆景琛本就想与康纳特争斗一番,但没多少实力。   此时,奥利维·康纳特·基思出现了。   俗话说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陆景琛与原主母亲有利益冲突,想要抢下香江的经济控制权。   奥利维·基思也与原主母亲有利益冲突,想要抢下康纳特的继承权。   利益的驱使之下,使这两人达成了合作。   那么20年后,陆荣和奥利维·基思再次合作也不奇怪了。   简若沉面无表情地侧头看向窗外。   毕竟这两个人的共同敌人变成了他。   红灯变绿。   车流缓缓向前。   车轮压在马路的水坑里,发出潮湿黏腻的,水流飞溅的摩擦声。   简若沉撑着脑袋叹道:“可惜了,这些都是我们的猜测,虽然很可能是真相,却不能作为呈堂证供。”   而能做人证的陆景琛已经被陆堑的死给气死了。   归根结底还是他给气死的。   简若沉:……   哎,气早了。   那老头怎么就不多撑几个月,让他审一审再死。   哎!   他一连叹了两声,又有些发怔。   那样一个优秀的人,一个企业家,一个母亲,一个风华正茂的女人,竟然就这么被害死了。   关应钧侧眸看了一眼。   少年眉眼低垂,眉心蹙着,眼睛有些发红。简若沉自出生起就没有母亲,生活在算计里,多年后知道真相,却只能看到一张冰冷的病历。   20年,没有证据,没有立案,又过了追诉期,即使所有人对真相心知肚明也不能起诉。   简若沉聪明,喜欢揽责任,或许会难过好几天。   关应钧手腕一转,转头把车开到一家店门口停下,“等我五分钟。”   简若沉心不在焉“哦”了声,还在懊悔太早把陆景琛气死的事,眼神都虚虚的。   还好陆荣的心理素质不错。   没因为九龙城寨那块地被气死。   还能再审。   五分钟不到。   关应钧便带着身水汽回来。   他抬手关了车门,将一捧白里透金的绣球花放到简若沉怀里。   绣球花团团锦簇,三四团聚成一堆,漂亮极了。   简若沉呆了一瞬,“怎么送花?”   太突然了吧?总得有个理由。   “哄你。”关应钧没急着开车,语调与平常几乎没区别。   他顿了顿,叹息似的:“别蹙着眉叹气。”   叹得人心疼。   简若沉哑然,张了张嘴。   关sir这么会,晓得他在恋爱上略逊一筹!   关应钧道:“20年前的事情告不了,但苯甲吗啉和奥利维·基思脱不了干系,校医也是一个彻查的方向。”   “对。他还杀过其他人,那串假名也可以查。”简若沉盯着花。   他其实不需要哄,但是看到花,却觉得沉重的心情雀跃起来。   简若沉抱着花团锦簇的绣球,转过头,看着右侧驾驶座的男人。   那双眼睛深邃而藏锋,眉宇敛着,藏着一点担心,但更多的是汹涌而澎湃的温和情感,将人裹得密不透风。   简若沉还以为他会亲过来,毕竟关应钧就是火气大,就是喜欢亲人。   但两人对视了三分钟,简若沉眼睛都看累了,关应钧还是这副随时准备开车,带他去查案的正经姿势。   ……又没人,忍什么。   是个找回场子的机会。   简若沉昂起下颚,“你凑近点。”   他理直气壮道:“我要亲你。” 第119章 很拮据,没有零钱   话音落地, 简若沉又觉得耳热,他垂眸瞟了眼花。   这捧花塞得很满,抱在怀里满满一捧, 撤去哪一只手都有可能拢不住, 但不收手又解不了安全带,所以最稳妥的办法就是让关应钧凑过来点。   天气终于放晴了,雨后的阳光透过车窗洒进车内,潮湿又暧昧,照得人出汗, 发热。   简若沉舔了下唇,抬眼睨他。   关应钧脖颈处藏在皮肉里的喉结上下滚了滚, 哑声道:“这是车里, 离警局又近, 会被看见。”   简若沉心里升起一股微妙的满足感,觉得自己大获全胜, 他笑笑,偏头道:“怎么?你不敢?迟早会看见的,又不可能瞒一辈子。”   “什么?”关应钧一时愣住, 随即心里生出汹涌的喜悦。   一辈子?他从未想过简若沉对待这段感情竟然这么认真。   他不敢想,不奢求心上人也考量未来。   但简若沉想了, 他怎么那么好。   关应钧倾身凑过去,一手搭在简若沉伸手的椅背上, 一手摁住少年的肩膀, 细碎地轻吻落在他眼睫轻颤的眼角。   一下一下,珍重至极。   简若沉愣住一瞬, 一股热意从脚底升上来,直直蹿上头顶, 将全身蒸得发麻,连抓着花的手指都紧了紧。   滚圆的绣球花束被挤在两人之间,窸窸窣窣地变扁了。   他有些走神。   上次关应钧亲得这么小心,还是他们第一次亲吻的时候。   炙热的吐息透过唇舌,从面皮上往身体里钻,变成滚烫的糖浆,细细密密地将人的心脏裹起来。   关应钧亲了几下便停住。   两人额头相抵,简若沉呼吸有些急促,也主动亲了亲关应钧的薄唇,兑现了找场子时的话。   他抬眸,哑声道:“好了。”   关应钧没收回手。   男人的身影沉沉拢下来,手一垂,抱住简若沉,满足地喟叹一声,随即松手坐直。   他反手掏出钱夹,从里面抽出银行卡和存折,“这是我的工资卡,这是我存下的奖金。”   雨后的夏日,闷热潮湿。   关应钧出了一背的汗,他解开两粒扣子,又从钱夹的拉链包,拿出一把钥匙,“这是我公寓的钥匙。”   “这一张,放的是我投资的利润。”   他把这些东西,都放进一个随身带着以防万一的崭新物证袋里,见简若沉没手拿,便塞进刚买的花束里勉强放着。   做这些的时候,他的神色仍然很平静,仿佛早就想好要这么做了似的。   关应钧道:“我知道这些对你来说不算什么,但这是我的诚意。还有,我的个人简历和未来规划在办公室放着,回去给你看。”   简若沉噎住了,哭笑不得,“你把这些给我干什么?”   他又不是关应钧的上司,看什么简历和未来规划啊……   关应钧拉起手刹,换挡,语调沉稳:“大家都是给对象管。”   他扶着方向盘,发白的骨节暴露了紧张的情绪,那力道,仿佛要把方向盘拔起来转。   简若沉抿唇笑了一下,忽然明白了。   这是在回应他那句:又不可能瞒一辈子。   在为未来做打算。   有些人,表面上一本正经,其实心里都算到八年后了。   他垂下头,看着花丛里的物证袋,低低笑出了声。   车子开到了警署。   简若沉也没避讳什么,大大方方将花插进了A组办公室的花瓶,放在了茶水台边上。   藏着掖着反而遭人怀疑,不如大大方方。   关应钧真从文件柜上层取了个人简历和未来规划下来。   简若沉翻了翻。   还是表格的呢,密密麻麻的数字,看得人头大。   他缓缓合上文件,“太详细了。”   关应钧眼睑微微垂下,心里有些堵。   是不是,是不是觉得不好?   他低声道:“我可以简化。你觉得不好的地方,可以改。”   简若沉笑起来:“不是,你知道我的,我不爱看密密麻麻的字。我其实知道你的意思。”   关应钧日常生活中都要走一步算十步。   从他收拾房间的风格来看,他是那种无论做什么事都要列个表格,完成一项画一下的性格。   为了达成目标,又什么都能做。   “我会好好考虑我们的以后。”简若沉抱了抱他,“不要急。工资先就先收着了。”   关应钧心里那股酸意一下子消失了。   他直直站着,身形高大挺拔,因为领口解开了两粒扣子,于是领口敞着,露出胸前一块区域,能看见微微凸起的锁骨和肌肉的轮廓。   “对了。”简若沉看着都有些燥,别开视线从兜里数了十张1000面额的纸币,“这是你对象给你的零花钱。”   好,一天给一万块零花,又花掉了每日银行利息的十分之一!   关应钧以为是一个月一万零花。   结果第二天上班前,简若沉又抽了十张,还趁着没人看见,调皮地塞到他胸口勒着枪套带里。   美其名曰:高薪养廉。   关应钧忽然想到他们第一次合作时,简若沉张口就要包十个男模的事情。   他本来都不在意了……   但简若沉实在是、实在是有点太熟练了。   这都是哪里学来的招数,随手就能撩得人心尖发痒。   关应钧抽出枪套带里的纸币塞进钱包,昨天的一万还没来得及花……   富得让人恍惚。   以至他根据康纳特留在医院访客表上的假名向线人打听消息的时候,竟破天荒的给不出零钱了。   那街头小混混看着关应钧拿在手里的橙色一千块狂喜,“就帮你问个名字,给这么多?以前不都500一次的吗?我涨价了?我能和黄哥比了?阿sir大气!”   他搓搓手,嘿嘿直笑,刚要去接。   下一秒,关应钧道:“找我500。”   线人:……   高兴早了。   还是原价。   ·   晚上,简若沉终于熬过了期末考试。   浑浑噩噩回家,结结实实睡了一个好觉。   ·   暑假。   大街小巷里的学生们就多起来。   街边开着的书店里聚着一团一团的小崽子,有的叉开腿席地而坐,手里抱着一本翻得黄边了的漫画书,看得津津有味。   杂货店柜台上的大脑袋电视滋滋啦啦地放着剧,音质旧旧的。   街道上。一些热衷于扮演古惑仔的男学生,穿着黑色的汗衫背心,脖子上带了根银色的铁链,三三两两并排,走起路来一晃一晃,嘴里还要叼一根牙签嚼。你喊我一声龙哥,我喊你一声东仔。   仿佛这样就成了电视里威风凛凛又讲义气的江湖大哥了。   简若沉穿过这些人,来到街头巷尾,跟着A组的老刑警们一起走访。   大热天,阳光毫不留情晒下来,把所有人的脸蛋都晒得通红。   潮湿让热意成倍增加。   毕婠婠盘起头发,一个劲用工作簿扇风:“热死了。五年前,艾德兰到这里来干什么?”   艾德兰是奥利维基思的假名。   简若沉眼睛畏强光,于是带了个墨镜,他叼着刚从身侧小店里买来的冰棍裹,含糊道:“不知道。我宁愿出来走访找线索,也不要在警署看奥利维·康纳特写的论文。”   他们现在为了找线索,连教授写的论文都不放过了。   那么多字,头疼。   还是给张星宗看吧。   “也是。”毕婠婠也馋冰棍,转头也买了一根。   关应钧怕热,破天荒穿了件宽松的灰色丝绸衬衫和蓝色休闲短裤。   风一吹,衣服便鼓起来。   他翻看着地图和资料,“线人的消息,五年前,有人看到教授在这边的野钓渡园钓过一段时间的鱼。”   教授,重案组给奥利维·基思起的代号。   “前面有个渔具店。”关应钧指着地图,“不过线人说这个老板脾气古怪,不喜欢和警察打交道。”   简若沉把冰棍咬断,另一半递给关应钧,很自然地开口,“你把剩下吃了,我去问。”   毕婠婠眼睛滴溜溜转,嘴巴滋溜溜吃着冰棒,感觉这个场景特别有趣。   她真是没想到,关应钧这样的铁面关公,在简若沉面前竟然这样好说话。   太好了关sir,就这样不择手段抓住小财神!   这样他们A组就不怕被撬墙脚了!   她愿意装作不知道,有财神爷的日子太好了。   简若沉把墨镜摘下来,别在领口。   他今天穿了一件蓝黄繁花的东南亚风格花衬衫,小墨镜一别,看着像是来香江旅游的游客。   渔具店老板一瞧就知道这是个大客户,“先生,您需要什么?”   简若沉左右看看,“给我来套最好的,我听说这附近有个野钓公园很好玩,我想去试一试。”   关应钧站在店门外,他已经把冰棍吃完了,只将棍子拿在手里。   简若沉脊背上出了汗,浅色的衬衫黏在背上,竟然勾勒出曲线漂亮的脊柱沟,叫人移不开视线。   老板动作麻利地提来一组,“初学者用这个,半自动呢,卷线方便,这个假饵,放到水里之后和真的一样,上鱼更快。”   简若沉半边身子倚在柜台上,“真的吗?多快?我听说,五年前,野钓公园出了个鱼王,哇!我就是为了那个人来的!我可不信他能钓出88厘米的鱼。”   “怎么样?”他昂着下颚,得意道:“你见过吗?”   人在聊天时听到与自身认知相悖的消息时,第一反应就是反驳。   这是询问的小技巧,不要发问,而是陈述一个错误的然后等人反驳。   果然,老板蹙眉道:“他吹牛,野钓公园里的鱼苗都是周围渔民放的,他们年纪大了,又做了一辈子鱼货,离不开这些,就联合起来搞了那个公园。”   简若沉后仰:“真的吗?我不信。”   他言之凿凿,还拿出一张奥利维·康纳特·基思五年前的照片,“就是这个人,你看,他亲口说的,钓了88厘米的大鱼!他说自己是鱼王!”   老板本来不想和客人争论,但简若沉的语气那么笃定,便接过照片眯着眼看,“这人来过吗?”   “当然了。”简若沉道:“他说自己在这里旅居了一年呢,就为了钓鱼!”   “他说自己是鱼王!我听说你是这里最好的渔具店,但你不会连他都没见过吧?”   毕婠婠叼着残存着甜味的冰棍木棒,目瞪口呆。   他们套话是出示证件,一板一眼问。   简顾问这是什么路数?   怎么还聊起来了?   还是用编的话跟人套线索。   这不纯纯空手套白狼?   老板急切纠正:“有点眼熟,但他不是鱼王,这里的鱼王我认得!”   简若沉还是那个后仰的姿势:“啊?我不信。”   老板被这个语气气得仰倒,他东西都不卖了,抬手指着墙上,“你看,那个才是鱼王,他是华国人,钓了一米二的!”   简若沉瞄了眼,“不可能,我朋友怎么可能骗我呢?”   毕婠婠叹为观止,这个睁眼说瞎话,说演就演的本事,她这辈子估计都学不会。   老板都气出汗来了,他拿起柜台上的座机,“你等着,我给他打电话,他在这里十几年了,肯定认识你说的这个男人,我把他叫出来跟你当面对质。”   简若沉唇角上扬,哼了声,“对质就对质。”   他超额完成任务,趁着老板打电话,回头对着他们的方向wink了一下。   毕婠婠都看傻了。   这、这真不怪关sir铁树开花。   她刚要说话,手机就震动一下,拿起来一看,却是上面发下的紧急任务。   简若沉也收到了,他垂眸,那屏幕上写着:   【浅水湾,野钓公园,有人钓出尸块。请周边警员立刻前往保护现场。】 第120章 浅水湾野钓公园碎尸案   浅水湾野钓公园, 正是五年前奥利维·基思教授常去的地方,也是他们此行的目的地!   浅水湾属于香江岛,不在九龙。   万一尸块和“教授”有关系, 案子却被分到了背靠港英政府的香江皇家警署。   再想真相大白, 恐怕不会容易。   得抢。   不仅要抢在皇家警署的警察之前到。   还在抢先找到案子的证据,看看浅水湾尸块的案子和“教授”有没有关系。   简若沉抬眸看向关应钧,朝着浅水湾野钓公园的方向偏了下脑袋。   关应钧颔首,侧身对毕婠婠道:“我们先去保护现场。简若沉留在这里打探消息。”   两手抓。   毕婠婠把木棒扔进渔具店门口的塑料桶里,“OK。”   两人快走了几步, 双双跑了起来。   背影很快隐没在人群里。   简若沉收回视线,手指轻轻摩挲着渔具店用来展示假饵的玻璃台面。   一条条五彩斑斓以假乱真的塑料小鱼躺在里面。   奥利维·基思近年来的活动路线围绕着学校、学术沙龙以及科研基金会, 从未去过其他钓场。   但五年前, 却用一个假名, 连续来了浅水湾野钓公园硬生生钓了一年的鱼。   为什么?   他图什么?   “你喜欢这个青黄色的假饵吗?”老板语气还有点冲。   简若沉回神,掏了一沓钱放在柜台上, “是啊。给我包起来吧。对了,这些渔具我也买了,帮我收一下。”   老板一噎。   这年轻人, 脾气虽然固执了点,但为人大方, 竟还记得自己是来买东西的。   他一边将推销出去的渔具收进一个手提箱,将鱼护和伸缩抄网叠好, 放在手提箱外侧的网兜里, 苦口婆心道:“我看你年纪不大,又是来旅游的, 你就听我一句劝,你这个朋友太爱吹牛, 你一定是被他骗了,回去之后离他远一点。”   简若沉:……   不是我被他骗,是你被我骗啊。   他目光飘了飘,抿唇道:“我不信。等鱼王来了再说吧。”   老板气得仰倒。   这富人家的傻儿子,怎么这么固执!   好好好。   真是不撞南墙不回头,不到黄河心不死。   再说就再说!   男人顶着个地中海的秃瓢数钱,嘴里嘟嘟囔囔地算着,拿一柄有些生锈的钥匙打开柜台抽屉的锁,从里面翻出零钱想找钱。   简若沉笑眯眯地:“不要找了,剩下给你当辛苦费。”   老板惊讶:“这么多?”   简若沉意味深长:“辛苦你把鱼王找过来。”   要不是这个老板,他们真不知道要摩挲多久才能找到和“艾德兰”这个假名挂钩的人。   破案不仅看脑子和手段,有时候真的要看一点运气。   老板心里嘀咕。   呵,等人来了,你就知道你那个朋友只是个会吹牛的草包了!   到时候这富人家的天真小子说不定会因为被突朋友欺骗,哭得眼泪汪汪,委屈巴巴,好不可怜!   看在这顾客出手阔绰的份上,他可以送一包打窝的饵料安慰一下,交个朋友。   十分钟之后,人到了。   男人只穿了一件黑色的背心,寸头剃得很短,几乎紧贴着头皮。   他皮肤被晒成麦色,肩膀上还有一道细长的疤,还未进门,就豪爽道:“我听说出了个新鱼王,方圆五公里全是我认识的钓友,哪里有——”   他左脚刚踩进门,声音就顿住了,眼睛落在简若沉的身上,用有点蹩脚的英语道:“你就是王老板说的人?”   简若沉对他笑笑。   那青年的耳朵一下子红起来,“你、你钓上了88厘米的大鱼?”   简若沉摸了下侧脸,觉得稀奇。   专业缘故,他对情绪很敏锐。   这人看着浓眉大眼,凶悍至极,背地里是个腼腆老实的颜控?   他侧头问老板:“这里钓鱼最厉害的人,怎么看上去不像好人。”   这句是用粤语说的。   老板还没反应过来,下意识据理力争:“怎么可能,怎么就不像好人了?他那疤是小时候跟着他爹出海时弄的!”   男人走进店里,眼珠子还是僵的,“我不打架。”   老板觉得他奇怪,“杜落新你落枕了?快,这小子总觉得他那朋友是鱼王,你快看看认不认得,要我说,他肯定是被骗了。”   杜落新回过神,“哦”了一声,收回视线又不敢看他了。   简若沉笑笑。   这个人看着真挺老实,再顺着演恐怕会让人误会,还是速战速决。   他掏出临时的证件,“是好人就行。CID重案组做事。”   他拿出刚才的照片递给杜落新,“看看认不认识?五年前他来这里钓鱼,断断续续住了一年。”   老板愣住了。   什么?   警察?   那……那刚才他们的聊天竟然是这警察在套话?   现在的警察套话都这么厉害了?   他完全没意识到自己被骗了!   天啊,被骗的竟是他自己!   杜落新抬眸看了简若沉一眼,接过照片,勉力集中精神才看清了上面的老头,“艾德兰?”   他精准地说出了奥利维·康纳特当时的假名!   简若沉眼睛一亮:“不愧是鱼王!我就知道钓鱼最厉害的,认识的人一定最多!”   不枉他刚才演了一出。   简若沉掏出工作簿,从里面拿出一张叠成方块的走访记录表展开,“说说你对艾德兰的印象。”   这种公事公办,不近不远的态度让杜落新的心跳逐渐平稳。   他的神色虽没有回到最初的状态,但也不会出现会对微表情观察造成影响的神情了。   简若沉鼓励他,“随便什么都可以,可以慢慢回忆。比如……你第一次见到他是什么时候?”   杜落新随手扯过店里一张椅子,捏着照片坐下,回忆道:“我记得……第一次见他是在冬天。”   “他一个人吗?有没有同行的人?”简若沉打开录音笔,一边问一边在纸上写写画画,坐到杜落新对面。   “一开始是一个人。”杜落新道。   老板沉默着端来两杯水,神情恍惚。   他还想着,这富人家的天真小子会因为被骗,哭得眼泪汪汪,委屈巴巴,好不可怜。   结果呢,被骗的是他啊!   他真是……真是好不可怜!   简若沉接过水,道了谢,又问:“后来呢?”   “后来他在这里认识了朋友,他们聊得还不错。”杜落新眼尾微微下耷,唇角抿着,失落一闪而过,“一年后,他们两都没再来过了。”   简若沉:“艾德兰认识的朋友叫什么?你有他的联系方式吗?”   “叫冯野。”杜落新嘴角扯了扯,“野钓公园能弄起来,有他的功劳。我们都是渔村的人,但我已经四年多没联系上他了。”   说到这里,杜落新也不用引导,越说越顺。   简若沉逐渐还原出奥利维·基思在这里的行动轨迹。   五年前的冬天,教授化名的艾德兰先生前来野钓公园钓鱼,并在这里认识了一个钓鱼技术很好的年轻人,冯野。   冯野在清水湾名声极大,因为他是个出了名地热心肠,也是渔民村里第一个拿全额奖学金出国留学读研的大学生。   就连野钓公园也是他提议组织的,这家出点钱,那一家出点力,竟然就这么起来了。   认识艾德兰后,两人相谈盛欢,很快就成了忘年交。   杜落新捏着照片嗤了声:“艾德兰怎么可能能钓到88cm的鱼?他的钓鱼技术很差,刚来的时候什么都不会,一看就是新手,连怎么下鱼护都是冯野教的。”   “冯野跟艾德兰聊天时总是很开心,他跟我说……回香江之后,很久没有人跟他讨论星星了。”   简若沉一愣:“冯野是学天体物理的?”   杜落新怔了下,“对,是叫这个。”   只不过渔村里的人没什么文化,冯野又善解人意,但凡乡里乡亲问起来,就说自己是去国外学看星星了。   简若沉的面色沉下来。   不妙。   竟然和基思教授是同一个专业。   自从听过奥利维·基思组织的公开讲座,他就怀疑起这位教授的学术成果来。   说实话,他真不相信一个会在讲座上开乱七八糟低俗玩笑的教授,能拿出和“终身教授”这个头衔匹配的研究成果。   奥利维·基思在他的专业领域顶多算研究生水平,与李老师这种讲课出口成章,信手拈来的大拿相比,简直是个草包。   因为这份怀疑,A组才分出人阅读他这些年写出的论文,看看有没有什么发现。   现在,杜落新联系不上冯野和艾德兰。   艾德兰是个假身份,联系不上很正常。   可冯野是个真人,又是个热心肠的渔村人,连野钓公园都是他组织着弄起来的,应该很喜欢这里才对。   联系不上又多年没出现……   恐怕已经出了意外。   “你好像和冯野关系不错?”简若沉问。   “以前很不错,毕竟是穿一条裤子长大的兄弟,小时候总一起在渔船上玩。”   杜落新忍不住道埋怨道,“可突然有一天莫名其妙联系不上了。他以前虽然在外留学,但每年过年都会回渔村。冯野最喜欢吃鱼生,每年都要吃。”   他握拳砸了下桌子,“现在连野钓公园也是我在替他管。”   简若沉张了张嘴。   他不能安慰杜落新什么。   因为有很大可能,冯野这辈子……都不能回去渔村跟那些亲人朋友一起吃捞鱼生了。   杜落新叹了口气,“我没什么要说的了,你是香江皇家警署的警察?我如果再想起什么,可以再去找你。”   简若沉把走访口供递过去,“我是西九龙总区警署的。你看一下这个,然后在后面签字,写以上笔录我看过,与我说得一致。”   杜落新看着这张纸上铁画银钩一般的字迹,忽然就后悔小时候没认真读书。   他以前觉得,渔民只需要会打鱼就好,读那么多书没什么屁用。   可是现在竟有点耻于落下自己的姓名。   他很久没写字了,不怎么好看。   杜落新接了笔,认认真真一笔一划落下姓名,又照着要求写完了那句话。   简若沉接过看了看,叠成方块放到工作簿里,“多谢你配合工作。”   他伸手去拎刚买的渔具,老板哽了哽,“要不我把钱还你吧阿sir,这渔具……你是为了套话买的吧?”   “说不定要用。”简若沉眉眼弯弯,“你放心,这是我个人的钱,和警署没关系,不会有人跟你要回去的。”   “诶,诶。”老板应了两声,不知道说什么好。   这西九龙总区警署的警察,怎么这么……这么和善?   和皇家警署里那些差佬一点也不一样,今天要是换了那些英国人,肯定会理所当然从他店里拿东西。   “你粤语说得没什么口音。”杜落新道。   其实还是有一点的,有些用语和说话习惯更像深市那边。   “我是香江人,当然会说。”简若沉道。   他眉眼肃穆。   杜落新心底一抽,忽然升起不好的预感,“艾德兰是不是犯事了?冯野呢?他现在什么情况?”   简若沉沉声道:“野钓公园有人钓起一个尸块,我们需要一点时间打捞,你认识的人多……等尸体拼凑完整,恐怕需要你来辨认一下身形。”   杜落新脑子里轰然一响,一时头晕目眩,竟打翻了手边的水杯,“不可能。”   不会是冯野……   他呆愣了一会儿,猛地站起来,高大的身躯原地晃了晃,“你现在要去野钓公园做事是不是?我可以帮你们借抽水机,我跟你一起,我骑了摩托,带你去更快些。”   ·   野钓公园周边已经拉起警戒线。   关应钧带着橡胶手套解开挂在钓友鱼钩上的黑色塑料袋,将里面的东西排开。   勉强能看出是耳朵、两根大拇指、舌头、和双脚。   时间太长了,塑料袋里全是水,这些器官也都烂透了,连肉都看不到多少。   那双脚骨的缝隙里挂着零星的烂肉,散发着难闻的恶臭。   饶是见惯了大世面的毕婠婠,都扶着树干吐了一场。   怎么会分得这么碎! 第121章 二合一   简若沉挎着渔具包, 跳上杜落新摩托车的后座,反手抓住了摩托车后的一截金属杆,“好了。”   杜落新拧动油门, 朝着野钓公园的方向飞驰而去, “脚收好,我们抄近路。”   简若沉刚收拢双腿夹紧车身,摩托车便一个甩尾漂进了小巷。   巷子里的穿堂风带着一点咸腥的鱼腥味扑面而来,其中还夹杂着些洋灰地的气味。   简若沉听见杜落新哽咽的呜咽声,断断续续的, 隐没在海风里。   他张了下嘴,偏头看着渔村的水泥房子和错落的窄楼梯, 沉默着, 什么都没说。   真该死啊。   为什么废除死刑呢?   杀人者人恒杀之。   “吱”的一声, 摩托车在警戒线外停下。   简若沉从车上跳下来,对着守线的军装警亮了下证件, “CID顾问。”   军装警沉默地敬了个礼,伸手抬起警戒线,视线却落在简若沉身后眼睛通红的男人身上。   简若沉解释:“他是这里的主管。”   他转头看向杜落新, “在这里等一下,我去找人。”   杜落新紧攥着拳点了下头。   野钓公园圈起来的河面被太阳照得波光粼粼, 看了几年的寻常景色,此时却叫人堵得慌。   他茫然站着, 不一会儿又想:尸体的身份还没确认, 或许冯野还活着,只是太忙, 回不了信,听不到电报, 也接不到电话。   怎么会死呢?   ·   简若沉快步走到关应钧身侧,“怎么样?”   才开口,就被尸臭味冲得反胃。   他瞄了一眼,碎石块散落在一个黑色的塑料袋边上,那塑料袋质量还不错,竟然没有破,里面兜着一袋腥臭的尸水。   鼓鼓囊囊挂在一个翘起的枝丫上。   夏天,气味散得快。   简若沉被冲得眼前发黑,喉间涌上一股酸味。   味道实在是太大了,生理反应不是靠着心理素质能压住的。   关应钧脱了层手套,又拿湿巾擦了一遍手,才从裤兜里掏出薄荷膏,挖了一块,抹在简若沉鼻子下面。   粗粝的指尖带着膏体磨上软肉,让简若沉打了个激灵。   又凉、又痒、还有点燥热。   “好点了?”关应钧把指尖上剩下一点,擦在太阳穴提神,才又换了副新的手套戴上,回答之前的问题,“有点麻烦。”   “怎么?”简若沉一说话,就觉得整个上唇都凉飕飕,火辣辣的。   毕婠婠从边上买了袋装的矿泉水,咬破一袋,灌进嘴里漱了口,接话道:“尸体分得太碎了,我们推测可能有多个垃圾袋分散在池底,得请打捞队。”   “最好是能找到这里的主人。”   简若沉朝后一指,“在后面呢。”   毕婠婠一愣。   “之前那个渔具店老板说的真鱼王,就是这里的老板。这个野钓公园是渔村的人共同建设起来的……”简若沉一边说,一边将杜落新的口供记录表拿出来。   毕婠婠叹为观止。   简若沉的办事能力是真的强,效率高就算了,准确度还了不得。   人缘好不说,打听消息比线人都专业。   天生就是做警察的料子!   真是便宜重案组了,还得是关sir,出手真果断。   ·   关应钧一目十行看完,心里有了数,“毕婠婠,打电话给捕捞队,钱从我账上……”   他顿了顿,忽然扫了简若沉一眼,从皮夹里数出4000递过去,“给现金。先捞两天。”   破案是真的费钱,特别是这种还没完全划下来的案子。   要是想抢,就得抢证据,就得花钱。   关应钧掏了钱,就去警戒线外跟杜落新交流,得知他愿意借抽水机,便抬手从兜里掏出烟盒,抽出一支烟递过去,“麻烦了。”   杜落新接过,也没点,抬手别在耳朵上,勉强笑了一下,“不麻烦,对你们有帮助就行。”   他转动眼珠,看向河畔边蹲着的简若沉,少年正蹙着眉看地上血肉模糊的东西,身侧是刚刚赶来的鉴证科,一边听还一边点头,显然是在跟着学。   关应钧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眼睛微眯,眸色暗沉,“有事找我顾问?”   杜落新摇头,“没有。”   他朝着关应钧看了眼,脑海里蓦然出现刚才这位督察给那少年抹薄荷膏的场景。   自然又亲昵。   他没心情往下想,脑子里全是冯野的事,事情到了这种地步,他宁愿冯野是个不恋家的混账,也不愿意冯野死了。   杜落新对着关应钧点点头,转身跨上摩托,去弄抽水机了。   关应钧盯着那辆摩托车看了一会儿。   刚才简若沉来得这么快,肯定是坐了杜落新的车,摩托车就那么点大,坐两个人。   他垂下眼,从烟盒里抽了一支烟在嘴里叼着,站在警戒线外面,拨通林雅芝的电话,语调清晰地说明情况。   “案子是肯定要抢的。”林雅芝道,“皇家警署里那群蛇王天天混吃等死,一点骨气都没有。”   夏天到了。   陆荣和奥利维·基思的案子拖了几个月没有进展,西九龙上下都憋出一股火气。   林雅芝喃喃:“真是个畜生。”   她闭了闭眼,“张星宗那边抱怨论文太多,你看要不要分给B组一点,一周后我会请一个国外的天体物理专家来看一下。”   “分吧。”关应钧低头点了烟,吸了一口。   他好久没抽了,猛地这么一吸,心情不仅没变好,反而把鼻子里的薄荷味冲淡了。   更躁。   业绩和功劳算什么,这时候抓人才是最要紧的事。   挂了电话,关应钧又抽了两口烟,潦草摁灭了,散了散味,转身回到现场。   西九龙鉴证科的法医们穿着出外勤时的西装,蹲在地上忙碌,连塑料袋里混着尸水的河水都装了三个试管。   向景荣道:“还好凶手把分尸后的尸块装在塑料袋里。不然这地方鱼这么多,线索肯定留不住。”   简若沉眉尾一跳。   不对劲,凶手抛在这里不就是因为这里鱼多,想让鱼吃掉尸体和线索吗?   那为什么要套塑料袋?   奇怪。   很快,打捞队和抽水机一起到了,跟在他们身后的,是不远不近,想上前又怕自己碍事的渔民们。   简若沉撩开警戒线出去,感觉自己浑身都是臭的。   主要是尸臭这东西,确实很难散。   上辈子那些学法医都说洗了澡也散不干净,碰到案子,回家就得倒一杠热水,搓洗三遍,把皮都泡皱,才能勉强洗干净味道。   他走去小卖部,又买了根冰棍,靠树底下边吃边听渔民的话。   “……听说是捞上尸块了。”   “怎么会呢?哎……这地方我们管得这么严,怎么会出了这档事。哎!阿野回来后可怎么和他交代。”   “阿野四年没回来了吧?也不知道在干什么?他爸妈想得很呢。”   “要我说啊……这书,恐怕越读越傻,把一个好好的孝顺孩子,读得回不了家了。”   简若沉想了想,转头在小卖部买了一兜子的糖水提在手里,走到渔民身侧,“各位阿叔阿伯,站在这里热不热,我请你们喝甜水吧?”   这糖水只要八块一碗,但对渔村的居民来说却算是贵了。   他们的鱼,一斤也才那点钱,英国人买过去的时候压价,真赚不了几个钱。家里有喜事或者弄到大鱼的时候才会买碗糖水尝一尝。   简若沉见他们不主动拿,便从红色塑料袋里掏出来,一个一个递过去,再将塑料袋一捋,卷起来塞进裤兜。   这动作很朴实,看得阿叔们会心一笑,大家都没想到长相这么精致,穿着这样干净的年轻人竟然是这么爽直的性子,心里那点拘谨也消失了。   他们打开糖水碗的盖子,拿了塑料勺,在靠近小卖部的墙根下面蹲成一排,边吃边聊。   为首一个阿叔道:“小警察,现在什么情况?”   “得抽干水再看。”简若沉没什么胃口,蹲在人堆里,有一嘴没一嘴地嗦着冰棍,“阿叔,你们别担心,我们一边抽,一边让捕捞队护着点鱼,不会让你们损失太多的。”   “嗐,这里就是供给爱好者钓鱼玩的,其实也转不了几个钱。”阿叔笑了笑,勺子搅着糖水碗里的糯米丸,语气惆怅,“咱们捕鱼的时候,难免网上来一些鱼苗,放回去又舍不得,通常是一起卖了,直到有一次,冯野说可以养在这边的洼地里,弄一个钓鱼的公园。”   大家七嘴八舌道:“念过书的大学生就是好,脑子都灵光些。”   “是啊是啊,阿野一个人一句话,养活我们全村人哩。往里面填鱼苗,这不是顺手的事情嘛。”   说起村里唯一走出去的研究生,大家脸上都洋溢起自豪地笑。   简若沉听着听着,就拼凑出了冯野的一生。   冯野十岁的时候,就能和他的父亲一起出海打鱼了,后来考上了高中,学费太贵,本来不想念了,是渔村的居民们劝说,你一分我一分地凑够了高中读书的学费。   再后来他考上了大学,拿着奖学金读完了本科,又出国读了研究生,四年前回国之后,是想要去香江大学读博深造,最后留在香江任教的。   然后他就失踪了。   “上次我们一起吃饭的时候,阿野叫我把这湾填起来,做个矮一点的闸,这样海水涨潮的时候能灌新鲜的海水进来,退潮后又不至于把鱼带走。”杜落新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简若沉身边。   他一手插在兜里,看着抽掉了水的塘喃喃,“他这么聪明,不会死的。他只是没空回家。”   这话说得小声,好像自己在骗自己。   简若沉把棍子上化得水唧唧的冰吃进嘴里,忽然一怔,“你说什么?你说这个塘是后填的?不是一开始就有?什么时候填的?填的时候你联系上冯野了吗?”   如果这塘真是后来填的,那么他们就可以确定大致的作案时间了!   杜落新被他吓了一跳,“是后填的。”   “具体时间。”简若沉仰头问,“几几年,几月几号?”   “1989年8月填的,8月最后一天。”   简若沉一下子站起来。   五年前,1988年。奥利维·基思化名艾德兰前来香江。   他在渔村这边旅居一年,和冯野成为好友。   一年后,1989年,正好就是四年前,奥利维·基思以本名入职香江大学。   时间对上了!   长时间蹲着 让人脑供血不足,简若沉眼前阵阵发黑,他甩了甩脑袋,扶住身边的树,刚想靠一下,就被人揽住了肩膀,在嘴里塞了一颗柠檬糖。   关应钧摸了一下简若沉脸侧,摸到一手汗,他掏出手帕附在简若沉侧脸,“擦一擦。”   简若沉摁着,小动物洗脸似的胡乱抹了抹,一边抹一边盯着杜落新:“你最后一次联系上冯野是什么时候?在填塘之前还是之后?”   “在之前,我8月31日早上十点去找他,没找到。”杜落新蹙着眉,“我记得很清楚,我就是为了填塘的事情去找他的。九月份学校要开学了,他也要去香江大学报到,我们想在他上学之前填完,然后好好吃顿饭。但我没找到他,他阿妈说他可能提早去学校了。”   “再往前就是8月30日,那天我联系到了,早上我们一起出了海,他上了那么多年学,都不怎么会撒网了,我们傍晚才回家。”杜落新说着,唇角抿起有些落寞的笑。   简若沉觉得不对劲,这话没什么漏洞,只是从冯野家人的角度来说太奇怪。   儿行千里母担忧,冯野的妈妈一定很疼爱这个孩子,会给他准备不少吃的用的。   冯野要是死了,那他肯定拿不了行李。   冯野活着,且真去了学校,那他才会带走收拾好的行李。   如果死者真是冯野,那消失的行李去哪里了呢?   简若沉扫了圈还在吃糖水的渔民,对杜落新道:“你跟我们来。”   关应钧伸手,把简若沉擦脸时黏在面颊上的头发捋到一边。   杜落新看明白了,这个男人喜欢这小警察。   他也喜欢男的,所以一看就知道了。   杜落新抿起唇,看见简若沉用手肘杵了一下身侧的人,“应该就是8月30日晚到8月31日早上这段时间。”   关应钧唇角一翘,简若沉无意识的亲昵令夏日里的烦躁都少了很多,他低声道:“还得先确认身份。”   要是确认不了身份,再多的口供也不管用。   他凑在简若沉耳边,低声又快速地道:“别太信这个鱼王,要做第三方求证。”   任何消息都不能只听一面之词,简若沉从没有担心过这一点,因为没人能在他面前说谎。   但有时太信任自己的专业也不行。   他道:“那你去和杜落新确认细节,我去和其他渔村人求证。”   简若沉顿了顿,趁着没人看,伸手勾了一下关应钧的手指。   有一个大了不少,办案经验丰富的对象真挺好的。   其他人哪儿能在关sir这里学到这么细的。   关应钧脚步顿了顿,伸手拍了下他的后腰,“去吧。”   他动作很轻,但简若沉还是觉得自己脊柱沟的尾端被蹭了一下,又痒又麻。   两人对视一眼,错开往不同的方向走。   简若沉照着杜落新的新口供,围绕渔村翻来覆去问了一圈,得到的都是差不多的回答。   因为这两个日子很有代表性,一个是开学前最后一天时出海,还有一个是填塘,都是大事,所以大家记得非常清楚。   简若沉兜兜绕绕,竟然找到了冯野的家,家门大敞着,里面开了一盏灯,坐着个老妇人在补渔网。   另一个穿着老头衫的男人躺在椅子上,正抽着一杆烟,见简若沉停在门口,立刻回头看了眼老婆子,随后起身,撂下烟杆,走出房子又掩上门,警惕道:“什么事?”   “西九龙CID。”简若沉亮了一下证件,“您是冯野的父亲?”   “是。”冯镇听看了一眼证件,又比了比更远的地方,“我知道河边弄到了尸块,现在正在抽水,你们是不是怀疑死的人是阿野?”   简若沉一怔。   冯镇听实在是太冷静了,好像早就料到了似的。   冯镇听看着简若沉的眼睛,忽然冷笑一声,“我们报过警,香江皇家警署的人没有理,说成年人怎么可能失踪,说不定是离家出走了,那些差佬。”   简若沉谨慎道:“目前还没有证据证明死者的身份,我们现在也还在走访。只是说……有可能。”   冯镇听叹了口气。   简若沉打开录音笔,一手又抽出新的记录表,“杜落新说,1989年,8月30日,他和冯野一起出海,有没有这件事?”   “有啊。”冯镇听笑笑,“我一起去了的,杜落新爹娘死在海上了,我们当自己孩子养,出海都用我们的船。”   简若沉吸了口气,意识到杜落新绝不可能说谎。   他看了房内一眼,再压低了一点声音,“杜落新说阿妈说冯野很可能提前去学校了,他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   “按理说,提前去学校应该会收拾行李,冯野的行李呢?”   冯镇听道:“我们之所以认为阿野是失踪未归,是因为他走之前还留了一张票。”   他颤巍巍走进房子,翻找了一番,拿出来一张写满英文的机票递给简若沉,“我看不懂,但问来问去,大家都说是机票,去国外的机票。”   简若沉垂眸一看,这张放在防水膜里,保存良好的纸,是一份前往英国的机票,起飞时间是1989年九月初。   这张机票没有使用过。   也只能骗骗老实淳朴没见过世面的渔民们了。   简若沉道:“我们要带走查一查,行不行?”   “查吧。”冯镇听苦笑,“这么多年了,我早做好准备了,只不过老婆子心脏不好,你们不要吓着她。”   “我就不进去叨扰了。”简若沉想了想,还是拿出教授的照片,“这个叫艾德兰的,你有没有见过?”   冯镇听看了看,“没见过,不过我听阿野提过,他说这是个老师,跟他是朋友。”   “阿姨呢?她见过吗?”简若沉把照片递给他,“我不方便进去,麻烦您去问一问。”   “好。”   片刻后,冯镇听拿着照片和烟杆出来了,他沉默半晌,才道:“我老婆说,8月31日晚上,这人来帮冯野拿了行李,说他们要去国外一趟。我们听惯了阿野说这老师有多好多好,所以也没多想。”   简若沉浑身血液倒流,手指发凉。   不可能的,从渔民的表述来看,冯野是一个很有规划的人,他既然已经确定留在香江大学,次日又要开学,那么他不可能在前一天突然改变主意想去国外!   那时候……那时候的冯野多半已经遇害了。   而教授来取走行李,留下这句话和一张机票,恐怕就是为了让冯野的家人延迟发现冯野的行踪。   这样报案的时候就只能报失踪。   而成年人的失踪,而且是港英政府统治下,香江市民的失踪,不可能让皇家警署重视起来。   简若沉吸了口气。   这不是激情杀人。   是有预谋,有组织,经过精准计算的犯案!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这样一来,凶手给尸块套塑料袋的行为就说得通了。   凶手不是渔村人,不知道湾会变成塘,觉得水流会把装着尸块的塑料袋带进海里,浪花会把塑料袋卷散。   这样尸块就会散落在香江四周的海域里,不会有人找到。   可他没想到,杜落新雷厉风行,做出了矮闸!   死者应该就是冯野。   简若沉又问冯野的父亲要来的冯野放在家里的一些体检单和医院的就诊单,随后便往回走。   行李。   冯野的行李会在哪?   奥利维·基思那么谨慎胆小,应该已经处理了。   难道线索又要断?   不,不一定。   想一想奥利维·基思的心理,很多杀人犯会拿走受害者的东西作为纪念,显示自己的强大。   奥利维·基思爱好吹嘘自己,上课恨不得在ppt上列出一二三四五六的成就。   他是这样的人吗?   应该是,这年头幻灯片多贵,那种胶片都是耗材,用一张少一张,不像以后,电脑那么一点,什么画面都有。   奥利维·基思那种东西,很可能在杀了人之后盯着被害者的遗物暗爽。   认为……   无论你生前如何,此时我才是赢家。 第122章 我饿了   奥利维·康纳特·基思整整36小时没合眼。   他一闭上眼, 就是简若沉嘴唇一张一合,笑问:“先生,你杀过人吗?”   该死!   奥利维·康纳特·基思一杯接着一杯地喝酒。   辛香的白兰地, 此时泛着酸苦味, 令人作呕。   奥利维·基思闭着眼,又灌了一口。   他太想睡觉了。   这段时间他战战兢兢,本就摇摇欲坠的精神濒临崩溃。   无时无刻都在担心自己的罪行暴露。   简若沉太聪明太敏锐了,他从未见过这样令人胆寒和后怕的人。   奥利维·基思有些失神。   教师公寓的电视柜上,电视机屏幕在黑夜里闪烁着莹莹光辉。   STN台柱陈竹瑶肃容道:“昨日, 浅水湾野钓公园码头传来噩耗,有热心钓友在野钓公园钓到黑色塑料袋装着的尸块。”   “经警方确认, 这些尸块属于同一人。”   “西九龙总区警署重案组第一时间请来捕捞队寻找其他尸块, 下面请看现场情况。”   电视上画面一转, 播放起捕捞队辛勤工作的场面。   有记者在现场周边采访渔村的渔民。   奥利维·基思目光阴沉,轻蔑一笑, “蠢货。”   怎么可能找到呢?   那些尸块早就按计划散落在了海里,被鱼群吃得分毫不慎了,想去大海找, 简直是大海捞针。   个别零碎的没飘走又能怎么样?   四年过去了,尸体早就变成白骨。   谁能想到受害者竟是冯野!   他拎起酒瓶得意洋洋抿了一口, 醇厚辛辣的酒业从喉头滚下去,醉醺醺道:“该死的东西。”   冯野该死, 简若沉该死, 都该死!   “还有教会医院。”奥利维基思有些出神。   那个教会医院的主管竟然将简若沉母亲当年的病例留了下来,想以此要挟他。   看来是时候弄死那个老东西了。   当年就该把他一起杀了。   可惜, 当时主管身健体壮,而他人少力寡, 杀不了。   难杀。   奥利维·基思在沙发上躺了一会儿,在脑海里构思着杀死简若沉和教会主管的办法,唇边勾起满足的笑。   他幻想着犯案成功后能获得的东西,竟觉得满足至极,心情愉悦又放松,甚至越想越困。   他昏睡过去。下一瞬,喉间却涌上一股酸意。   接着,奥利维·基思身体一翻,“哇”一声狂吐不止。   美梦破碎。   恍惚中,他听到电视里的新闻女直播道:“四年前,野钓公园的主管人杜落新为这里建设了活水闸,西九龙总区警署推测,所有装有尸块的塑料袋仍在野钓公园的池中。目前已经打捞出四袋。具体情况,我们会继续跟进。”   “今天的STN午夜焦点就到这里,我是陈竹瑶,下面……”   活水闸?   什么活水闸?   警方已经找到了四袋?怎么可能!   尸块不应该顺流而下,散落在海里吗?   奥利维·基思骇然地哆嗦了一下。   他趴在沙发上,只觉得空气如有千钧,压得人喘不过气。   新闻里那些字,单个听来好像都能懂,连在一起怎么就想不明白了?   他忽然又想到简若沉的眼睛,想到他幻想中那颗从海底浮上来的,诡笑的人头。   煎熬又恐惧。   他甚至怀疑这新闻是简若沉特意想给他看的,就是为了折磨他的精神,让他溃不成军!   他绝不能坐以待毙!   要是简若沉找到了他犯案的证据……现如今这样名利双收,受人爱戴的舒服日子就没了,他不想东躲西藏,变成一个流浪汉。   他不想要不体面的生活。   奥利维·基思打了个寒颤。   不能再拖了,他要杀了简若沉。   奥利维·基思从沙发上爬起来,走到卫生间漱口擦脸。   忽然对着镜子笑出了声。   还好……   还好他分尸时长了心眼,分得稀碎。   简若沉再聪明,也找不到那尸体的具体身份吧?   谁能想到那人竟然是早年离家的冯野呢?   西九龙重案组说不定正和无头苍蝇一样乱转呢。   他还有足够的时间构思简若沉的死法。   与此同时。   西九龙总区警署。   重案A组,简若沉拿到了鉴证科递来的报告。   关应钧还留在现场盯着,办公室里没几个人。   简若沉打量着向景荣。   这位鉴证科督察熬了三天,双颊凹陷,眼瞎青黑,连鼻梁上的银边眼镜都带着一丝颓气,好好一个帅哥像是被吸干了精气。   “向sir辛苦。”他垂头,从关应钧办公桌侧面的抽屉里取出个小面包递过去,才翻看报告:“怎么样?”   向景荣恍惚一瞬,觉得简若沉递小面包的姿势和关sir递烟时好像。   他来不及细想,迫不及待拆了包装,两三口闷了,含糊道:“捕捞队弄上来的塑料袋里一共有182块骨头,敲得稀碎,我们整整拼了三天。”   “DNA数据跑出来没有?”简若沉看了看拼出的骨头的照片,那大腿骨竟然断成了好几截,惨不忍睹。   “DNA还没出,不过血型检测出来了。”向景荣拖了张椅子过来坐下,伸手精准翻了一页,“O型血,和你弄来的体检报告上一致。受害者99%就是冯野。”   他顿了顿,感叹似的,“你怎么总是这么厉害。尸体检测还没出来,你就把案子知道得差不多了。受害者和嫌疑人都能心中有数。心理学真有这么神?”   简若沉叹道:“这种时候我宁愿自己不要这么准。”   冯野实在太好了。   他死在善良和热情下,死因竟是没有戒心,识人不清。   这简直是时代的可悲。   简若沉起身倒了两杯水,递给向景荣一杯。   两人沉默着将水一口一口喝完。   向景荣看着简顾问,忽然觉得他比半年前刚进警署的时候又成熟了许多。   张扬的少年气迅速沉淀下来,变得内敛而藏锋。   不愧是关应钧带出来的,做事的风格像极了。   还好做人的风格和关sir不太像,否则西九龙重案组全是酷哥刺头,一个乖的都没有,那madam也太苦了。   向景荣站起来,把纸杯丢掉,“现在你们打算怎么办?”   “找实证。”简若沉打了个哈欠,摆手道,“我趴着睡一会儿,有什么等关sir回来再说吧。”   打发走了向景荣,简若沉走进督察办公室,仰面倒在沙发上,抬手遮住眼睛。   自渔村捞出第一袋尸体,已经过了三天。   这三天他都没怎么睡,闲下来时脑子里总会冒出一个问题——除了克莉斯多·关德林·康纳特和冯野,奥利维·基思还杀过其他人吗?   简若沉想着,昏昏沉沉睡过去。   恍惚间察觉有人开了办公室的门。   他警觉一瞬,又闻见关应钧身上那股浓烈的薄荷味和案发现场的味道。   不算好闻,但是熟悉,令人安心。   于是便翻了个身,把鼻子藏在墨绿色的抱枕里,再次沉沉睡过去。   关应钧无声笑笑,抬手扯过翻边的毯子展平,把简若沉整个盖住,自己坐到办公椅上理了理散落在桌上的文件,趴下来休息。   西九龙总区警署抢到了案子,冯野的案件在这边立案调查。   香江皇家警署那些好吃懒做的蛇王,只能看着上面放下来的结果吹胡子瞪眼。   他在现场一直寸步不离的盯着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么……主要是简若沉有本事。   简若沉找的人证是野钓公园主管。   又用了一碗糖水迅速和渔村人打好了关系。走访时认认真真,给冯野的父母留下了好印象。   冯镇听竟然敢公然呛声香江皇家警署的英国佬,硬生生在西九龙总区警署这边立了冯野的失踪案。   现在被害人和嫌疑人身份都已经确定。   案子的归处稳定下来了。   香江皇家警署再想插手绝无可能。   关应钧想到那些人愤恨跳脚的样子,喉间沉闷地笑了声。他闻着简若沉身上的气味,沉沉睡去。   再醒时,天都亮了。   简若沉正靠在沙发上对着地图写写画画,地上散了一地的图纸。   他眉头蹙着,嘴里嘟嘟囔囔:“二号硫酸纸……2号。字多的放哪里了。”一边念一边翻找,头发还蓬蓬松松顶在脑袋上,一看就没好好梳。   关应钧抬手,把牙刷毛巾拿出来,声音有些哑,“飘到门边上了。”   他避开地上散着的地图和半透明硫酸纸,精准捡起2号递过去:“在做什么?”   “一小时之前你传真机响了,你的线人传来了教授的行动路线,我就想看看能不能算出心理安全区,找到他藏冯野行李箱的地方。”简若沉拿起2号,叠在另外一张地图上,四五张硫酸纸叠起来,最下面那张地图就有点看不清了。   要是有电脑或者透写台就好了。   90年代什么都好,就是科技实在是……   一言难尽。   从2030到1993,仿佛从三维变成二维。   简若沉叹了口气。   关应钧抬手戳了一下他的脑袋,“先洗漱,把头发梳一梳,然后吃早饭,身体重要。”   简若沉睨他,唇边挂着笑:“钧哥,你管得好严。”   关应钧唇角勾起。   少年的头发乱糟糟的,衣服也穿得不规矩,皱皱巴巴,还露出一截白皙软和的腰,看上去可爱极了。   他向前走了一步,想亲一亲简若沉,却又觉得刚做完事又睡了一觉,身上的味道肯定不太好闻,便停住脚步道:“走吧。”   西九龙总区警署设施齐全。   通宵达旦破案的警察们,此时全聚在盥洗室刷牙洗脸。   简若沉混在里面,洗起来和边上的陈近才一模一样,捧着着水就往脸上搓,一边搓一边往外呼气,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   水花四溅。   关应钧:……   他站在陈近才和简若沉中间,两个手臂都打湿了,只好朝着简若沉边上挪了一步。   陈近才:?   他气笑了,撑着洗手台,脸还往下滴水,阴阳怪气,“阿sir,简顾问溅出来的水比我香不成?”   关应钧客气又冷淡:“不一样。”   陈近才:……   他感觉身上有蚂蚁在爬。   这态度……勒处长来了估计都要觉得开眼了。   关应钧不动声色打量简若沉,见他又用手捧水往嘴里送,顺便挤牙膏刷牙,脸上的水淅淅沥沥往下落,掉了一领子。   ……好漂亮的脸,好粗糙的打理方式。   无论看几次都觉得可爱又好笑。   两人潦草洗完,关应钧接了一盆水端着,回办公室又拧了一把毛巾,仔仔细细擦干净简若沉脸上的水。   “钧哥。”简若沉仰着脑袋,含糊道,“我真是说对你了。”   关应钧:“什么?”   简若沉嘟囔:“你不仅管我点不点眼药水,管我吃饭时吃不吃辣,睡觉时盖不盖被子,以后还要盯着我拍拖,甚至连脸都要盯着洗。”   关应钧一怔,也想到以前两人对峙时发生的事。   他将毛巾放到水盆里,捧着简若沉刚洗完的脸,手指剐蹭一下,低头亲上去,舌尖在简若沉上颚勾了一下。   麻和痒窜上天灵盖,简若沉猛地一哆嗦。   关应钧笑道:“我还帮你吃过,怎么不说?”   简若沉一下子就想到关应钧把头埋下去时的样子,耳根热得发僵,脑子里却是:关应钧的头发长度正好,抓起来很趁手。   关应钧又亲了亲简若沉的腮。   大早上,都是男人。   两人身体紧贴着,摩挲之下,竟然起了些反应。   简若沉拿手背蹭了蹭嘴唇,往后躲了躲:“饿了。吃完早饭还得做案子。”   关应钧低低笑了声,揽着简若沉的腰,将人拢在身前,声音比平时更低哑一些,淡然道:   “我也饿了。” 第123章 男人有钱就会变坏(2合1)   简若沉感觉这个饿别有意味。   他不接话茬, 装作不懂,“吃什么?楼下的茶餐厅对付一顿?”   “警署的早餐都是昨晚就做好的快餐,不新鲜。街角有家早茶馆, 我带你去。”关应钧伸开五指, 插进简若沉虬结的乱发里,一下下将乱糟糟的头发理顺后,随手翻开抽屉,找了根皮筋扎上去。   粗糙的手指按弄着头皮,简若沉竟然又打了个哈欠。   两人并肩下楼, 拐去早茶店。   来香江这么久,简若沉还未吃过正宗的早茶。   学习忙, 警署这边事情也多, 案子一个一个找上门, 偶尔休息那么一两个礼拜也得看书和锻炼。   空闲时间只想躺在床上瘫着。   家里的厨子是英国的,偶尔请一下香江和大陆的厨子烧菜, 也就吃个新鲜。   吃早茶,当然要在热热闹闹的茶馆,一边听人聊天, 一边咬破灌汤虾饺表面晶莹剔透的薄皮,吸虾饺里滚烫鲜香的汤汁。   没有吹牛的大爷和市井的叫卖声, 早茶的滋味也会骤然减半。   简若沉吃着虾饺和清凉的绿豆汤,因为案子紧绷的精神都放松下来, “苯甲吗啉的事情有进展了么?”   关应钧:“有。大学放假了, 反而好查。”   “我们问了好几个舞蹈系的老师,拿到了一份名单, 上面都是近两个月体重锐减至合理范围内的学生,等冯野的案子结了, 我们就做一下上门走访。”   简若沉点了点头,一口一口把碗里的绿豆汤喝完,看着沉在碗底的绿豆和豆皮发呆。   虾饺和港式金网酥都太好吃,一口一个吃起来没数,他有点吃不下了。   关应钧端过来,三两口喝光,抬手叫人结账。   别人上缴财政大权之后买烟都要数零钱。   他倒好,更富裕了。   简若沉看着他鼓囊囊的钱包,眼睛一转,笑道:“一天一万都花不完,你知道吗?钱不流通起来,只会贬值。”   好啊,终于轮到他说别人了!   怪不得罗彬文喜欢说,原来这么爽的。   关应钧笑了笑,把之前几天剩下的都取出来,塞到简若沉手里,“这是之前几天没花完的,一共9000。”   距离开始给零花钱的日子已经过去七八天了。   这几天又是请捕捞队,又是找线人给线人费,一下子花了不少。   要是之前,他连吃早饭都要斟酌一下是吃甜馒头还是吃咸馒头,根本不可能来吃早茶。   关应钧上交了钱,起身往回走。   简若沉追上他,笑着逗道:“好啊,才谈几天,说你几句都不行喽,看来老话说得有道理。男人有钱就变坏。”   关应钧垂眸。   晨风徐徐吹着,面前的人脸上还带着一点疲惫,唇角勾起,琉璃似的眸子里闪烁着狡黠的光。   简若沉被这目光里灼热直白的情感烫到,难以招架地咬了下舌尖,“怎么?我说得不对?”   关应钧低低笑了声,没说话。   等回了办公室,反手锁了门,一下子将简若沉抱起来,放到办公桌上,低头含住两片唇。   动作快到让人反应不过来。   简若沉目瞪口呆,嘴巴都微微张开了,另一条舌头趁机钻进来,攻城略地一般地侵略。   他只觉得早茶店的绿豆汤根本没有清热去火的作用。   怎么说亲就亲?   呼吸交错,耳边只剩下钟表的滴答声和衣服窸窸窣窣摩挲时发出的声响。   简若沉晕晕乎乎换不了气时,关应钧才停下,抬手开了镶嵌在办公室墙壁上的箱式空调。   那东西动起来的时候发出吭哧吭哧的风声,简若沉靠在关应钧肩膀上,额角汗湿了,跟着箱式空调一起呼哧呼哧喘气:“原来是空调。”   别墅里也有,只不过都藏在高处的屋顶,不明显。   他一直以为这东西是通风口。   关应钧一下一下抚着掌心下的脊背,顺着脊柱摸下去,停在腰窝的地方把着。   简若沉被痒得笑起来,“你干什么?怎么突然亲我?”   饶是他把专业都学透了,也搞不明白关应钧刚才亲人的动机。   关应钧道:“男人有钱就变坏。”   简若沉一哽。   关应钧声音里也带上笑意,淡淡道:“大街上不好做什么,回来总能让你看一看,有多——唔。”   简若沉一抬手,把尚未出口的“坏”字自捂住了。   好一个会忍的男人。   竟然忍了一路,隐而不发,回了办公室,等他放松警惕了才回话。   滚烫的呼吸落进手心,简若沉一下子松了手。   关应钧看着眼前通红的耳尖,忽然张嘴咬了一下上面那颗小痣。   简若沉一惊,整个人弹起来,提膝顶在关应钧的腹部往外一推,捂着耳朵,抱起资料就冲到边上的沙发,“干活!”   还好。   还好他认真锻炼了半年,力量今非昔比了。   简若沉对着图纸,一眼都不看关应钧了,脑子异常清醒。   也不知道是肾上腺素的作用还是多巴胺的作用,抑或是肚子里的灌汤虾饺转换成了动能。   总之先前想不明白的地方,竟然一下子看进了脑子。   简若沉快速将早上画好的几张硫酸纸叠起来,举起后对着灯光细细观察。   教授真的很爱社交,五年来,几乎所有学术沙龙里都有他的身影。   简若沉每根据线人的口供,在硫酸纸上画出一张线路图,都会将其放在地图上。   厚厚的硫酸纸越跌越高,光是九龙区,就有三十几张。   除去学术沙龙,教授还去过其他地方,比如高尔夫球场和其余的娱乐场所。   简若沉中午出去吃了饭,回来又跟着看论文的张星宗一起干活。   两人一个在关应钧办公室里,一个在A组办公室里。   中间那扇门开着,一抬头,就能看见对方蹙眉的脸和挠乱的头发。   简若沉:画不完、根本画不完。   张星宗:看不完、根本看不完。   关应钧早就去现场了,野钓公园离香江皇家警署比较近,没人盯着不行。   到了晚上,大家又一起去楼下茶餐厅吃饭。   简若沉左右看了看,见关应钧没回来,便拿他的卡刷了份鹅腿烧腊饭,还加了块烧肉排。   干了一天活。   他感觉饿得能吃下一头牛。   重案A组留在警署的偏文职人员们凑在一起交流。   张星宗道:“我当年读大学的时候,最能写的研究生学长一年也就参与3篇论文,他现在在麻省理工读博。这个教授,一年发十二篇,sci和nature对半分,剩下的二类三类更是数不胜数,多如牛毛,还基本是一作。”   他现在觉得自己晕字,“看得我犯恶心。”   简若沉一口吃小半个肉排,腮帮子鼓鼓,含糊道:“离奇。他搞这么多论文,怎么还能有时间参加那么多沙龙?”   科研人员的忙碌和时代没什么关系。   大多数学痴睁眼学术闭眼学术,连家都没空回去,连学术会议也会让手下的学生代劳。   张星宗悄声道:“这些论文多半不是他写的,我最近看得多了,也能看出些名堂来。”   “天体物理有十几个研究方向,教授的论文十几个方向都有,就算他是全才,那也太荒谬了。”   谁上一秒还在研究太□□理学,下一秒就去写射电天文学论文?   刘司正叹了口气,“冯野也是学天体物理的,恐怕这七八十篇论文里有他的一份。”他拿筷子捣弄着饭盒里的青菜,有一口没一口地吃。   简若沉道:“这么说来,奥利维·基思恐怕是为了窃取研究成果而杀人。他动机充足。”   重案组里的人还是太少了,导致事情挤压,案子的进展快不起来。   简若沉吃完了烧肉排,将骨头丢到一边才道:“我想排查一下近五年……不,近六年的港内失踪人口,要大学生到博士,学天体物理这个方向的。”   张星宗叹气,“重案组里的人还是太少了。”   刘司正:“我去和madam说,让她分下去。”   边上听了一会儿的D组成员笑起来:“那估计是给我们,我们手头的案子刚结。”   “那可要好好查啊。”   “一定。”那警察整了整领子,“小财神真是雨露均沾,这业绩A组吃不下,都溢到我们这边来了,不如……”   张星宗警觉瞪眼:“你想什么?你想都别想!”   饭桌上因为案件而凝滞的气氛一下子被打破了,简若沉唇角勾了勾。   又过了三天。   西九龙这边总算在淤泥里捞出了冯野的头骨,拼出完整的尸体。   “头骨上有一处网状碎裂的痕迹。”关应钧将鉴证科拍出来的照片吸上白板,“经鉴证科判断,这处伤痕不是在分尸后留下的。应该是导致冯野死亡的致命伤。”   “凶器是钝器,一击毙命。”   “行李还没头绪,又要找凶器……”毕婠婠把手指插进头发里搓了搓,又搓下来几根长发。   “行李我有头绪。”简若沉道。   A组其余8个人,唰一下抬起头,目光灼灼。   简若沉对上这些期待又信任的目光顿了顿,“我也不是次次都能对的。”   关应钧让开白板前的位置,“你先上来说。”   “嗯。”简若沉吸了一口气。   他现在有了可以交付后背的同事和朋友,竟感受到之前从未感受过的压力。   以前他表现得和老刑警一样,是因为从小在院里长大,接触的都是穿军装的,上到将官,下到军士,都是他半个爹。   很多东西,看多了自然就会了。   没当过警察也能装得和当过一样。   演着演着,真成了香江警署的一员,很多演技却拿不出来了。   面对着同事们的期待,也开始怕辜负。   简若沉收拾好文件夹,拿了一盒小磁铁站到白板前,“根据关sir线人递来的传真可知,近六年来,教授在香江内参与的学术沙龙大多分布在这几个位置。”   他取了几个明黄色的磁铁,“西九龙贸易广场边上的中心酒店。”   “尖沙咀新世界中心旁的香格里拉酒店。”   “香江岛洪圣庙后的宝云山庄。”   “新界天盛山庄。”   “除了这四处,其余都比较分散。”   简若沉说着,从文件夹里抽出硫酸纸,一张一张拼在地图上。   硫酸纸上红蓝交错的线立刻和地图上的道路重合。   百余张图,全是简若沉做的路线分析。   这年头没监控,想要摸清嫌疑人的行踪,只能靠着这种穷举法。   工作量又大又累,但好在有效。   “教授入职以后都住在香江大学分配的住处,从中环到这些举行学术沙龙的地方,也就这么几种线路。”简若沉抽了根尺子,“对于他来说,经常走的路,无疑是安全的。比如尖沙咀和深水埗。”   关应钧细细看过去,确实是这两个区域重合的线条最多,纵横交错,像一张密密麻麻的网。   丁高问:“这些路线和行李有什么关系?他难道会顺路丢掉行李?这么多年过去,如果他扔掉了……那行李肯定被垃圾回收站处理了,我们怎么找?”   “不。”简若沉笃定道,“他不会丢的。”   或者说……   不会全丢。   “我找李老师问了一下终身教授能够享受的待遇,以及论文的奖金和工资。粗略算下来,奥利维·基思名下的账户应当有三四千万。”   简若沉笑了声,“可是他过得不像有那么多钱。”   张星宗不明白:“这怎么看出来?”   简若沉把复印好的心理分析发下去,“他很虚荣,自诩是个贵族,这样的人本该用大把的资金装点自己,买衣服,买表,买车,但他没有。”   “前段时间我们不是还谈了科研基金?他既然能来,说明他爱钱,要钱,缺钱。”   “那么多钱,他花在哪里才会这么穷?”   简若沉沉吟:“我猜他在香江买了房子,就在深水埗和尖沙咀。”   张星宗听出言外之意,“你推测他买了房子,专门放自己的作案工具和受害人的物品?”   “只能说……是个调查方向。”简若沉仰着头,在地图上画了两个红圈,“就在这两个范围之内,这里的房价5万-6万一平,买200平就是千万级别,而教授有一辆车,教师公寓是不带车位的,如果教授还在附近买了车位……”   香江的房子已经够贵了,但车位比房子还贵。   这地方哪怕是90年代,花掉3000万也是一眨眼的事。   简若沉又拿蓝色马克笔圈起几处,“我叫罗管家查了开盘日期和价格,确定了五个小区,这里的房子比较符合教授的购买条件。我们可以直接去管理处走访,拿业主名单。”   众人看向关应钧。   关应钧道:“按他说得来。”   “yes sir!”   林雅芝一进门,就听见响亮的应和声,笑道:“看来有大进展啊!”   她没仔细问,只道:“天体物理方面的专家请来了,他根据我们这边的粗略分类看了看,说这些论文基本不可能是一个人写的。但在他看来,教授占用一作这个事虽然不道德,但是没有什么大错。”   “学术圈会把一作当人情。”   简若沉呆了呆,“怪不得奥利维·基思嚣张这么多年,却没人弹劾。”   “失踪名单出来了吗?”关应钧问。   林雅芝:“还要一段时间。西九龙这边已经调出来了,其他警署有些不太配合,弄得比较慢。我派了E组去催。”   教授和陆荣挂钩。   为了这两个人,重案组马力全开,全员出动。   哪怕这样,收拾好所有证据也过了一个月。   查楼盘、查失踪报案、走访认识教授的人搜集证据。   蹦波三十几天,A组众人都晒黑了一个度。   七月十二日下午。   西九龙总区警署会议室。   参与排查奥利维·基思的组都在。   林嘉诚抱着杯冰奶茶左看右看,“关sir,简顾问怎么还没到?”   “是啊。”毕婠婠凑过来,“这么重要的会议怎么能少了大功臣?他不会出什么事吧?最近局势乱,绑架之类的案子挺多。”   关应钧道:“他给我发了消息,说是堵在路上了。罗管家护着他,车上又有保镖,他没机会被绑。”   “那就行。”毕婠婠真切叹了口气,“我真替两年后的警察担心。简若沉进了警署,内推名额估计就只属于他了。”   教授买的房子,竟然真在那五个楼盘之中。   昨天他们终于找到了业主是奥利维·基思的房子与车位。   这身本事真是稀奇。   不像新学的,倒像是打娘胎里出来就会,没忘干净,现在已经用得炉火纯青。   他跟着李老师之前就有基本功了,这到底是怎么会的啊?   太稀奇了。   毕婠婠怎么也想不明白,索性不想了。   人陆陆续续到齐,简若沉却还没到。   关应钧看了眼手机,“他还在隧道外面堵着,先开会吧。”   ·   西区海底隧道之外。   简若沉探头看了看前面的车队,“这里怎么能堵成这样?”   这条隧道他走半年了,每天都那几个时间点过,今天前一直很通畅。   “前面好像出了事故。”罗彬文道。   “奇怪。”简若沉把手放在门把上,“隧道里能出什么事故,难道还能撞车不成?我下去看看。”   “小少爷——”罗彬文话音才落下,车门咔嚓一声开了,简若沉扶着车门往里看,“怎么了?”   罗彬文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对开门的司机怒目而视,转头对保镖道:“去跟着。”   简若沉走到关卡,伸长脖子往远处看了看,隐约能看到一盏闪着红光的警戒灯。   他转头问关卡的工作人员,“阿叔,前面怎么回事?撞车了吗?”   那阿叔有点烦,啧了声,“不知道,不好说。”   简若沉笑笑,摸了张1000的纸币递过去。   阿叔一惊,左顾右盼一番,见没人在看,抬手抓了钱,态度略微好了些,“是撞车了,你要是赶时间,要么往后退,换一条路走,要么就等。”   他工作也烦,说着说着,竟然又不耐烦起来,挥手道:“回去吧。”   “隧道怎么会撞车呢?”简若沉问。   “哎呀……”阿叔蹙着眉摆手,竟是拿一次钱说一句话就翻脸,“我怎么知——”   阿叔的声音戛然而止,盯着面前两张橙色的纸币呆住。   简若沉掏了两张一千。   男人蹭一下抓过去,藏进兜里,轻咳一声,态度软和,“哈哈应该是刹车失灵,那辆车刹不住,一下子撞隧道边上了,一进隧道就失灵了,我看得可清楚呢!”   简若沉再掏了三张钱:“还有其他的吗?”   那中年男人猛地抓了钱,又馋又乐地藏起来,嘴角都要咧到耳后根,“应该是个基督教的吧,我看到他身上穿着基督徒的袍子,像个主教或者神父什么的。”   简若沉心里猛地一跳。   神父?   他转身就往事故发生地走。   两个保镖一个开道,一个警戒,生怕简若沉出了问题。   救护车还没到。   简若沉站在警戒线外,朝着车内看去,驾驶座弹出的气囊鼓鼓囊囊挤着司机,看不清人脸,只能看见黑色的袍子。   西九龙总区警署交通事故处理科的警察们忙忙碌碌。   为首那个干练的女警看见简若沉时愣了愣。   她将夹板夹在腋下,快步走过来,“简顾问。”   “事故司机的身份确定了吗?”简若沉直奔主题。   女警道:“还没。”   话音才落,安全气囊就被放气,车内的景象暴露在众人眼前。   事故司机垂着头,脖颈处都是鲜血,血液源源不断地流到车内的坐垫上,蜿蜒而下,落在车内又流到地面。   女警骇然瞪圆了眼睛,“救护车还没到吗?”   “到了,堵在外面进不来,医护人员准备直接用担架接。”另一人道。   可他们都知道,这个出血量,就算送去医院恐怕也没什么用。   简若沉绕到正面,看向事故司机的脸,随即脸色骤变。   正是那天在基督教会医院见过的主管!   简若沉快速观察了主管身上的伤口。   脖颈处的伤口不对劲,切面那样平整,好像有人用刀片划过一样。   “现场不要动。”简若沉对交通事故处理科的沙展道,“打电话给鉴证科,我怀疑是谋杀。”   ·   与此同时,西九龙重案组里的会议接近尾声。   关应钧做完汇报,总结道:“奥利维·康纳特·基思为了窃取学术成果,杀害冯野,并有可能造成至少8位天体物理学学生失踪,目前我们怀疑他将一些作案工具和被害人物品放在深水埗青山公寓8栋1209。”   林雅芝拿出搜查令:“A组负责搜查1209,B组去香江大学,搜查教授的办公室,C组前去教师公寓,请教授来警局一趟。”   她还想说话,却听公共线路电话响了声。   林雅芝走过去接起,“喂?这里是会议室。”   “madam!”接线的小姑娘都要哭出来了,“有人给警署打恐吓电话!他说……说在西区海底隧道装了炸弹!”   “交通事故处理科刚才来了消息,那边出了车祸,车流近一小时没动过了!”   关应钧站得近,听见了这句。   他眼皮猛地一跳,如坠深渊,几乎感觉一脚踏空,心慌至极。   他一瞬间攥紧了手指,耳边响起些许模糊的鸣响。   简若沉还在那里!   “他想要什么?”关应钧摁下免提,太阳穴针扎一般跳着,哑声道,“他既然打电话过来,就是想谈判。他要什么?” 第124章 警局见,教授(2合1)   接线员声音发着颤, “他说……如果西九龙重案组105成员不能在30分钟之内抵达西区隧道,他会立刻按下引爆按钮。”   林雅芝浑身发冷。   重案组成员不去,犯人会引爆炸弹。   重案组成员过去之后呢?   会不会有去无回?   会议室内落针可闻。   她抬眸环视一圈, 看见了同事们脸上凝重的神色, 低声问:“还有什么信息?”   接线员:“西区海底隧道口发生一起交通事故,事故可能是人为,犯人疑似与安装炸弹的嫌疑人一致。”   “嫌疑人指明让简顾问十分钟之内坐上事故车辆的副驾驶,并用车内的对讲机与他通话,一旦超时, 便会立刻引爆炸弹。”   接线员语速很快,鼻音有些重, 声音里透着哽咽, “隧道口堵了100多辆车, 很难疏散,交通部正在努力。”   “我知道了。”林雅芝挂断电话。   关应钧攥了攥手指, 修剪平整的指甲甚至不能掐进掌心,不能用疼痛唤回总是在急速运转的理智。   箱式空调隆隆运转着,冷风孜孜不倦从出风口吹进会议室, 吹得人脑袋嗡嗡作响。   这个电话太突然。   砸得所有人都懵了。   找到关键证据的喜悦都消失得干干净净,只剩下茫然。   关应钧一时分不清是自己在耳鸣, 还是箱式空调年久失修,发出的响声太大。   林雅芝道:“冲我们来的。”   偏偏是现在。   偏偏是他们发现了奥利维·基思作案证据的今天!   “犯人知道简若沉在现场。”关应钧声音控制不住地发颤, “他说要简顾问坐上事故车辆的副驾驶。”   十分钟之内。   按寻常车速, 西九龙总区警署到西区隧道至少要20分钟。   关应钧用力抹了一把脸,“他堵在西隧道了。”   林雅芝双臂张开, 撑着会议室的台面,别在耳后的长发顺着动作垂下来, 遮住了半张脸。   犯人怎么知道的?   要么是也在现场,要么是算好了简若沉的固定通行道路,特意用事故堵人。   空气沉闷得可怕。   秒针慢慢向前爬着。   十秒比十分钟还漫长。   可时间过一瞬少一瞬,堵在西隧道的人等不了。   林雅芝道:“给简顾问打电话说一下情况。”   关应钧垂着眼睑,掏出手机,灰绿色屏幕亮起的刹那,简若沉的名字窜进眼底,短暂飘忽的理智忽然落到了实地。   他拨通电话,忙音响了一声就被接起来。   简若沉:“关sir?”   关应钧声音发紧,“你听我说……”   他将现状复述一遍,而后问:“你那边怎么样?”   简若沉淡笑一声,“我也有事要跟你说。”   关应钧:“什么?”   “交通事故的受害人是基督教会医院的主管。”简若沉说着,让开位置,让匆匆赶到的医护人员将主管弄出驾驶座。   他挪了几步,靠在隧道边的墙壁上道:“昨天刚查到奥利维·基思的住处,今天就出了这样的事,嫌疑人还让西九龙重案组所有组员前往隧道,我很难不往奥利维·基思身上想。估计是我们的动作惊动了他,把他逼急了。”   “奥利维·基思既然会去教会医院,或许就是因为他知道教会医院有我母亲的病例,但主管没给他。所以他才想要杀了主管灭口。”   “现在只有他有动机杀主管,又想杀我,还想绊住重案组的脚步。”   “如果嫌疑人是教授,那么他必定会借着重案组被绊住的机会回到青山公寓销毁或转移证据。”   简若沉语调很平静,不慌不忙,有条不紊地说出推断,但手指却牢牢按在身后的隧道墙壁上,摁得指尖发麻。   毫无疑问,此时正是生死关头。   紧张又刺激,可怖又令人好奇,想要深入。   他心率慢慢升上来,撞得胸腔生疼,“如果教授要接机回青山公寓销毁证据,那他应该不在现场。”   简若沉定定地看着车流,“我会想办法拖延时间,你们派人去青山公寓,务必保护好证据。”   他佯装轻松:“最好能抓现行。”   清润平稳的声音从扬声器里传出来,落在静谧的会议室,如潺潺流水一般,一下子抚平了所有人紧张的情绪。   有人轻轻吸了一口气。   简若沉的反应太快了,从动机出发,分析得有条有理,毫无破绽。   确实只有奥利维·基思啊。   只有他会这么急不可耐!   丁高感叹:“简顾问可真是,身处其中还这么镇定,太……”   太令人惊叹了。   竟然在短短一分钟之内反应过来,叫人叹为观止。   所有人都在夸,只有关应钧手背上青筋鼓起,脖颈侧面一跳一跳地发疼。   简若沉真正放松时的声音不是这样的。   他也在紧张,在害怕又在追求刺激。   40岁的便衣警察都不一定能在这种情况下稳如泰山。   简若沉才20岁,自然不可能一点都不怕。   “如果嫌疑人不是教授呢?”关应钧问。   简若沉没有说话。   如果他专业能力不够,判断失误,嫌疑人不是教授,且正巧就在现场。   那么当嫌疑人看到西九龙重案组的人没来齐时,炸弹就会引爆。   “不会的。”简若沉道,“我有90%的把握。”   关应钧深吸了一口气,“如果他不在现场,怎么知道你有没有坐进车里,你……”   他意识到什么,声音戛然而止,脸色阴沉得骇人。   简若沉倏然笑了声,“你也想到了。”   有一种炸弹是靠重量触发。   西区隧道是新建的,还在试运行,管控很严格,没人能在快速来往的车流里装炸弹。   炸弹应该就在事故车里。   有人坐进去,炸弹感受到重量变化,即刻触发开始计时,安装的人自然会知道。   “没事。”简若沉低声道,“记得告诉爆炸物品处理科来拆就行。”   关应钧一口气哽在喉咙里,想说教又舍不得。   简若沉不慌不忙道:“既然是重量触发的,那我可以搬个小水马放上去试试,实在不行,可以去找麻袋装点砖头,又不一定要自己坐上去。”   水马,就是用来充当路障的重物,黄色塑料的外壳,大约有一米高,里面全是水。   他又不是什么个人英雄主义看多了的美国人,一定要去死才能破案。上辈子老师特意教过的。   关应钧:……   林雅芝:……   听简若沉刚刚那口气,他们还以为下一刻就要舍己为人,英勇就义了。   谁想到他话锋一转,说搬麻袋代替自身重量!   谁能想到啊?   林雅芝叹气:“年轻真好,新脑子就是会变通,好用一些。”   她看了看关应钧,“你我都二十七八了,老了,有思维惯性了。”   关应钧把电话挂断,没理她,转头道:“我去拿证据。”   林雅芝看了关应钧一眼。   稀奇。   有段时间没看见这么独断专行,不把上司当人的关sir了,怪不习惯的。   说他老,不服气?   她果断道,“我带C组。”   关应钧闭了闭眼:“嗯。”   林雅芝:“所有人整装!”   ·   西区海底隧道。   隧道口还算正常,没堵到出不去的地步,交通部疏散了一段时间,这会儿已经能掉头就走了。   简若沉快步跑到隧道口,低头对罗彬文道:“罗叔,你带保镖和司机先回去吧,前面有案子,过不了人。”   两位护着简若沉的保镖欲言又止。   说真的,他们觉得不是那么回事。   但他们刚从英国来没多久,能听懂的粤语很少,刚才简若沉的语速又快,现在回想起来更是云里雾里。   简若沉下意识将手插进衣兜,摸到里面的东西后忽然一愣。   原来他说谎的时候无论怎么注意微表情,也不可避免地会出现一些遮蔽行为。   简若沉被自己身体的真实反应逗笑,眉眼弯弯,“罗叔,我要去做事,你不是还有商业会议要开?这条隧道今天不会开了,要是想去香江岛的话就从东区那条路走吧。”   “好。”罗彬文应了声,“晚上回家吃饭吗?”   “不一定。”简若沉朝他挥手,又将两个保镖推着往车里塞,“好了,有警察和军装警在,用不着保镖,你们也回家。”   罗彬文无奈摇了摇头。   小少爷事业心重又不爱保镖跟着,和当年的小姐一样不着家。   他抬手把车窗升上去,示意司机开车。   黑色的商务车驶离隧道,逐渐消失在道路尽头。   简若沉唇角拉平,转身回到案发现场。   军装警来得最快,警戒灯换成了警戒线,整条隧道开始实行封锁,堵在隧道口的车辆逐一调头。   为首的军装警双腿并拢脊背挺直,“啪”一下敬了个礼,“简顾问,爆炸物品处理科的警察已经到了。”   “好。”简若沉站在事故车辆之外往里看。   视线还未找到落点,车辆底盘之下便“唰”地冒出来一个人。   她剪着短发,干练又精神,连防爆设备都没有带,腹部放着小型的拆弹工具盒,手里拿了个小型螺丝刀,见到简若沉之后一愣,“简顾问。”   简若沉挑眉,“你知道我?”   “你这么厉害,那么有名,西九龙谁不认识?”女生笑起来,露出两边虎牙,“炸弹我看过了,确实是重量触发的。哦对了,我叫许敏仪。”   车辆内部还有主管留下的鲜血,现在看上去已经有些黏稠和干涸,散发着咸腥的臭味。   简若沉颔首,略过寒暄,看向用来当路障的圆柱形水马,指着道,“用那个代替我,来一起搬一下。”   许敏仪迅速起身,“不用你,我一个人就行,我来。”   她一蹲一提,竟将五六十公斤重的水马随手抱起来,轻轻放在了副驾驶的座椅上。   轻微的“滴滴”声响起。   车辆底盘下,散发出轻微的红光。   触发了!   那女生竖起防爆盾,立在简若沉和自己面前等了一会儿,见炸弹毫无反应才放下盾牌,又躺到车底看了看,对耳麦里的人道:“包队,30分钟倒计时,目前剩余29分五十秒,申请开始拆除。”   与此同时。   车里的对讲机滋滋啦啦响了一声,里面传出来一道阴沉的声音,“简若沉,你没想到自己会有今天吧?”   简若沉想象自己就是那个呆若木鸡的水马,吸了口气,语调发颤,“你是谁?你想干什么?如果是我得罪了你,那和我同事无关,让他们走!”   爆炸物品处理科全科上下没见过这种精湛的演技。   许敏仪耳麦里,包队长喃喃:“鬼,假得够真。”   许敏仪轻轻笑了笑。   她实在不敢大声笑,生怕剪错了线。   错了他们全都得变成烟花。   简若沉面无表情,“我们已经按照你说的做了,你到底是谁?”   奥利维·基思得意洋洋道:“蠢货。”   这一句,骂得边上躲在防暴盾牌后面的军装警都冒了下头。   什么东西?   也配对他们西九龙警署说这两个字。   他手里的MP5冲锋枪都要压不住了。   简若沉扶着车门思考。   奥利维·基思手里或许还有一个远程控制炸弹的按钮,所以绝不能让他反应过来。   装个傻吧。   简若沉胸有成竹地冷笑一声:“陆荣,是不是你?”   包队长:……   真是蒙着狐狸说獾――睁眼说瞎话。   要不是行动前总指挥已经说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他真是要被这些演技蒙在鼓里了!   ·   奥利维·基思哽了半晌,随即怒从心来。   这起连环犯罪他足足策划了半个月!   算简若沉经过隧道的时间,设计主管经过隧道的时间,想办法给主管的刹车和安全气囊动手脚!   一步一步,精密至极!   虽然……虽然还有些小瑕疵,但时机已经到了避无可避的地步。   如此精妙的犯罪!   如此绝妙的计划!   如此完美的作品!   凭什么简若沉会觉得是陆荣想的!   陆荣那怂蛋,只敢躲在他的祖宅里,像阴沟里的老鼠!   奥利维·基思满心不忿,站在青山公寓门外,死死盯着面前的门板。   他知道现在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可心中的怒气却如烈火燎原。   奥利维·基思想要平心静气,却听对讲机对面的人道:“陆荣,我就知道是你!除了你,还有谁会做这种上不了台面的事?”   “你一个受人尊敬,有头有脸的男人,竟然如此寡廉鲜耻,卑鄙龌龊。只会躲在一个对讲机后面,不敢与我面对面。是不是我用30亿买下九龙城寨边未开发区的事情刺激到你了?呵,你这样的人,怎么配称得上一声先生?”   “闭嘴!”奥利维·基思暴怒道。   他一时分不清简若沉是在骂他还是在骂陆荣。   如果是在骂陆荣,为什么字字句句都像是在骂他。   如果是在骂他,那话头处又为什么是陆荣!   30亿!   简若沉竟然白白花了30亿!   就为了买一块大陆可能想要开发的地皮!   那可是百亿遗产的三分之一啊!   他怎么敢如此挥霍康纳特家的钱!   奥利维·基思额角钝痛掏出钥匙想要开门,插了三次才插进锁孔。   时间不多了,来不及转移,只能把这些东西烧掉。   可惜了这些藏品。   不过无所谓,反正他将是最后的赢家!   奥利维·基思胸腔之中涌现出一股快意。太好了,他就要达成自己的所有目的了!   从今往后,他不仅是人人爱戴的教授,还会是康纳特的唯一继承人!   对讲机里忽而又传出简若沉的声音:“你不要以为你不承认,我就不知道你是谁。”   奥利维基思一边朝着公寓里倒备好的汽油,一边冷笑。   知道谁?   陆荣吗?   蠢货。   “炸死你真是便宜你了。”奥利维·基思说粤语的腔调不是很准,听上去有点怪。   真应该用更痛苦一点的方式去折磨简若沉。   奥利维·基思充满恶意地想。   他应该用苯甲吗啉让简若沉精神恍惚,让他的身体每况愈下,只能被操控着爱上一个人渣,然后一点一点弄死。   到时候他那张绝望的脸,一定比现在还漂亮。   可惜时间来不及。   不过没关系,等他顺利消灭证据,炸弹爆炸就能成为康纳特最后一个继承人了。哈哈!   ·   十分钟之后,西九龙重案组将青山公寓8栋团团围住。   关应钧带队上楼。   他心里记挂着简若沉,浑身紧绷着,连短袖衬衫领口的扣子都没弄好,露出一截精壮的胸膛。   忽然,耳麦里传来陈近才的声音,“关sir,12楼有一户着火,疑似1209!”   关应钧道:“收到。”   一行人冲上12层,只见1209的大门敞开着,散发出一股刺鼻的汽油味。   毕婠婠立刻收枪,提起每一户门前备着的干粉灭火器,拉开保险栓冲了进去。   转瞬之间,情势变幻。   房间里,奥利维基思猖狂得意的笑容僵住了。   他万万想不到事情竟急转直下,变成了这样!   西九龙重案组的成员为什么会在这里?   他们不应该在西区海底隧道守着莫须有的炸弹犯吗!   难道这些自诩有情有义的差佬,实际上根本不在意简若沉的性命!   重案组上来8个人,7个都去拿了灭火器,刚刚燃起的火立刻被控制住。   关应钧始终举枪对着奥利维·基思,死死盯着他手中的远程遥控器。   教授低低笑了一声,“简若沉,你的朋友没你想得那么在乎你,他们是不是不愿意跟你一起去西区隧道送死?”   “你看,你的好人缘也不过如此。”   ·   西区海底隧道。   事故车辆下,许敏仪又缓缓移出来,胸前抱着那颗已经拆解完的炸弹,对着简若沉比了个OK。   简若沉竖了个大拇指,然后撕开固定对讲机的胶带,拿着它走到一边,语调平淡地回复,“那我好难过哦。”   奥利维·基思慌张一瞬,觉得有些不对,可一想到手上的炸弹,竟安稳下来。   没事,他还有底牌。   简若沉应该想不到这是颗重量触发的炸弹。   香江这地方,条件落后,华人警官不可能有英裔一般的见识。   奥利维·基思举着遥控,“放下枪,让我离开,否则我就按下去。”   他死死盯着关应钧,眼球通红。   差一点,差一点就可以成功了!   但此时为了脱身,只能把简若沉当人质,保住自己的性命。只要跑出了香江,回到英国,这片土地上的废物就将拿他毫无办法!   “你按吧。”   奥利维·基思恍惚一瞬,是关应钧说的?   不,面前的人没张嘴。   下一秒,他猛然低头,看向一直别在腰侧的对讲机,里面传来简若沉不慌不忙的声音,“你按下去试一试。”   “奥利维·康纳特·基思。”   他顿了顿,忽而叹道:“你真不配康纳特这个名字。”   两鬓染上花白的老教授浑身僵硬,转瞬之间竟然出了满背的汗,他两只眼珠子僵住了,几乎要瞪得掉出眼眶。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他不明白,一刻钟之前简若沉还口口声声一口一个陆荣。   现在为什么一切都变了!   奥利维·基思猛地摁下引爆按钮。   下一刻,关应钧忍无可忍,一脚踹在他的肚子上。   奥利维·基思干呕一声,脊背撞在身后的窗框上,竟然将玻璃都撞碎一块。   毕婠婠立刻低头,抬手抱住灭火器,痴迷地摸了摸它的铁皮,“真好看。”   张星宗吹了句不成调的口哨,从兜里拿出一打物证袋,开始装模作样地搜集鞋柜上的干粉,只当没看见关应钧踢人。   一会儿就说是基思教授自己没站稳摔的,和他们关sir没关系!   关应钧想到简若沉,想到在办公室听见西区隧道有炸弹时心如刀割的感觉,竟觉得自己也劫后余生。   他抓着奥利维基思的头发拎起来,猛地往地板上一贯。   “咚!”   刘司正:……好响的头!   一会儿报告上额……就写是基思教授自己撞的,和他们A组没关系!   奥利维·基思呆愣地看着落在地面上的对讲机。   只有寂静。   没有爆炸,更没有惨叫。   紧接着,竟响起一声极轻的嘲笑。   简若沉道:“警局见,教授。” 第125章 怎么不穿鞋?   奥利维·基思被送进西九龙总区警署的时候简若沉还有些恍惚。   这个道貌岸然的教授, 此时衣衫不整,半边脸上沾着白色的干粉,脚上的鞋掉了一只, 额角青紫大片。   张星宗和刘司正两人, 一人拽着一边臂膀,拖死狗一样把人拖进门。   简若沉面无表情地把刚买的三明治囫囵吃完,又灌了半杯白开水,才觉得堵在胸口的气吞进了肚子。   从他们摸到MI6秘档和苯甲吗啉,到抓到奥利维·基思, 已经过去了三个月。   本来重案组只是想通过银行保险柜里锁着的苯甲吗啉找到江含煜的另一个上家,没想到竟误打误撞破了这么多其他案子。   奥利维·基思牵扯的利益和案件太多。   西九龙通过冯野失踪案抓到他, 但决不能只靠冯野失踪案定罪, 否则就便宜他了。   所有人都知道, 真正的拉锯战现在才开始。   简若沉又冲了杯柠檬水,打开关应钧办公桌的抽屉, 抓了一把维生素硬糖揣在兜里,随手拆一粒含住。   肾上腺素褪去后,劫后余生的疲惫感后知后觉找上门。   刚才……   哪怕棋差一着, 算错毫厘,他就要死了。   那些爆炸物处理科的拆弹专家, 交通事故处理科的警察,看守警戒线的军装警, 还有隧道两端还未撤远的民众……   零零总总百余人生命都拴在他的判断上。   如果他错了, 自己要死反倒是错误的结果里最小的一件事。   简若沉撑着桌子,缓缓坐进办公桌后的椅子, 隐约听见外面的人道:“关sir,奥利维·基思关在第一拘留所, 手续半小时后办完。”   “嗯。”关应钧的气息似有些不稳,“晾一晾,一周内,所有人不许和嫌疑人有任何语言交流,一周后再审。”   “yes sir。”   脚步声渐近。   简若沉抬头看过去,下意识对着望过来的人扯开一个笑。   关应钧黑色的球鞋上沾着白色粉尘,看上去灰扑扑的,垂在额前的头发有些凌乱,还未走进,就能闻到一股汽油的苦味。   他脚步一顿,随后大步朝简若沉走过来。   气势汹汹,像是要兴师问罪。   但等走进了办公室,走到简若沉面前后却什么都说不出,沉默地将人看了又看才抬起手,指尖碰了碰简若沉的侧脸,话语在嘴里转了几圈,最终道:“没事就好。”   关应钧说不清心绪。   如果他不是警察,那在得知西区海底隧道有炸弹的那一刻,就可以不管不顾丢下手上所有事,冲到简若沉身边去。   可他是。   他知道简若沉在短时间内想出的应对方式就是最好的,执行起来最快,最有可能成功的。   但还是怕。   关应钧背对着房门,借着身体的遮挡,指尖缓缓摩挲着简若沉的侧脸,顾忌着身份,只能用视线一寸寸扫过简若沉的面孔。   他怕回到警署后,办公室里没有简若沉抱着抱枕窝在沙发里看资料的身影。   怕看到简若沉安安静静躺在病床上。   “没事就好。”关应钧又说了一句,正要收回手。   简若沉却抬手抓住那截颤抖的指尖,往脸上抬了抬,滚烫又有些粗粝的掌心贴上侧脸,烫得人哆嗦了一下。   他偏过脸蹭了蹭,一时间谁也没再说话。   关应钧盯着看了一会儿,忽然单手撑着桌子,俯身垂头,克制着亲了亲简若沉的额头。   毕婠婠一进门就看见关应钧俯身贴着简若沉,不知道在干什么,顿时抱着资料后退一步。   跟在后面的丁高没反应过来,踉跄一步,险些没站稳,“怎么了?怎么不进去?”   毕婠婠哽了哽:“……保洁在拖地。”   丁高:……   “重案组的卫生不都是咱们自己搞?哪里来的保洁?”   重案组保密资料遍地,为了方便,什么资料都往地上放,闲杂人等根本不可能被放上来。   毕姐怎么睁眼说瞎话呢?   毕婠婠叹气,“你怎么这么没心眼。”   丁高:……   怎么突然弹劾他?   两人在外面等了几分钟,毕婠婠抬头往里看了眼,见尽头处的督察办公室里两人已经分开才抱着资料走进去。   丁高跟在后面,只见简若沉在沙发上坐着看文件,更不明所以,坐在办公桌后面抓耳挠腮。   什么啊?   刚才这里面到底有什么事?   为什么不能进?   简若沉把脸藏在竖起的文件夹后面,拿手背蹭了一下发麻的嘴巴,侧眸看了眼关应钧,见男人牙齿一合,咔嚓一下把刚抢过去的糖嚼碎了。   简若沉声音发虚:“幼稚。”   这么大人了,还要从别人嘴里抢糖吃,抢不到还挠他腰上的肉,不讲武德。   关应钧喉咙里漏出声笑音,“今天我们把审讯的材料弄一下,一会儿我送你回家。”   他其实更想直接带简若沉回家。   今天的事实在太过惊险,让人心有余悸。   “不回了吧……”简若沉嘟囔道。   西区海底隧道车流量多,处理完事故后就开始逐步恢复通行,这会儿STN的新闻估计都播出去了。   自家新闻部的功力他还是知道的,消息来源靠谱,动作也快,警察抓小偷这种小事也能报得跟抓贼王一样惊险刺激,更别说今天这种环环相扣的连环事故了。   肯定拍得和纪录片电影一样。   罗管家那么聪明,一看新闻,肯定就明白他当时是知道了车上有炸弹,什么会议,什么东区隧道,都是专门唬人走才临时想的说辞。   心虚啊。   简若沉眼神胡乱飞了一阵,“我住外面。”   订个靠近警署的酒店也行。   关应钧转头笑了一下,“我把公寓的另一把钥匙给你了,这段时间住我家,离警局近。”   “喔。”简若沉干巴巴应了声,将这段时间经手的资料和案件按照时间顺序摆好,将文件夹摆到外面办公室白板下的桌子上,以便其他人往里加资料。   丁高看着简若沉整理好的文件喃喃:“可惜现在审不了奥利维·基思,他身上的案子太多,我们的线索还没整合。”   简若沉:“没事,先晾一个礼拜看看。”   丁高稀奇地看了他一眼,“关sir也这么说。”   简若沉道:“这种犯案多的罪犯,晾一会儿反而好审。”   一楼之隔的拘留所里。   奥利维·基思呆滞地坐在拘留室的椅子上,看着寒光凛冽的铁门发愣。   他想不明白。   想不明白哪里出了错。   明明一切都按照算计的走了,正常人怎么可能去赌犯人看不到现场的那点可能,反而让同伴继续查案呢?   简若沉不怕死吗?   他想破了脑袋也不明白,这世界上怎么可能有坐拥百亿的富人不怕死。   奥利维·基思捂着仍然隐隐作痛的腹部站起来,一瘸一拐地在拘留室里踱步,看到外面的看守警官后眼珠子一转,问:“我什么时候才能去见警察?我是被冤枉的。”   那警官心说傻鬼,还喊冤,都抓现行了还分不清大小王是不是?   他睨过去一眼,什么表情也没有,直直站着,一个字不说。   奥利维·基思额角跳了跳。   以前哪有人会这么无视他!   他又问了一句,门口的人却一个字不说。   过了几小时,守卫换班,他们换班时也没什么交流,互相看了一眼,就这么沉默着交接。   奥利维·基思心想换一个人总能说点了,又故技重施问了几句,但门口看守的警官和木头似的,连呼吸声都很轻微。   奥利维·基思焦灼地吸了口气,刚觉得拘留所的警察不能说话也正常,却听到边上拘留室里的犯人与警官说了两句话。   怎么回事?   为什么别人能说,他不行?   简若沉他们到底掌握了多少证据?   难道说……   难道说冯野只是幌子,实际上西九龙总区警署已经什么都知道了?   奥利维·基思被自己的猜测吓得魂不守舍,脊背上细细密密出了一层汗。   他一瘸一拐地在拘留室里踱步,越是疼痛,就越是恐慌和害怕。   不行,他不能坐以待毙。   更不能再次面对那个踹了他一脚又抓着他脑袋往墙上撞的人!   得想办法跑才行。   奥利维·基思等到半夜,等到西九龙总区警署静悄悄没了人,才对着看守道:“我想上厕所。”   凌晨,重案组下了班。   简若沉和关应钧回了兰桂坊后的紫荆公寓。   关应钧拿钥匙开了门。   简若沉跟在后面拿着手机认认真真回答了一下罗彬文问的什么时候回家。   说自己住在警署附近,让他别担心,一切都很好,大家都没出什么事,很安全。只是太忙了不方便回去。   一口气说完了,光速挂了电话,随后抬脚脱了袜子,穿上门廊处准备好的凉拖。   “洗澡吗?”关应钧放好了钥匙,抽出皮带,卸了手铐和配枪。   “你先吧。”简若沉道。   关应钧就去卧室拿了换洗的衣服进了浴室。   简若沉把袜子丢进脏衣篓,懒散蹑屣着走向沙发,横着倒在沙发前的地毯上。一闭上眼,不知怎么的,就想起关应钧刚回警署时的样子。   眼眶似乎是红着的,脚上沾着的灰也来不及打理,一进门就盯着他看,想摸又克制着,连亲吻都很快结束了。   简若沉抿着唇,听着水声,忽然站起来。   浴室里。   关应钧站在热水下面,囫囵搓了一把脸。   他有点后悔,后悔把简若沉带进重案组了。   如果他当时没让简若沉做顾问。   那么简若沉跟着李老师干,可以按部就班走政治路线,先去分警署做一做,再往上升时就不需要过这种刀口舔血,棋差一着就要死的日子。   手里那团洗发水淋得久了,从指缝里滑下去。   关应钧冲了一下手指,将热水淋到额前,有些遮挡视线的头发捋到后面,露出光洁的额头。   简若沉盯着浴室里模糊的影子看了一会儿,压下门把手走进去。   浴室的门响了一下。   关应钧一惊,侧眸看过去。   淋浴室有玻璃隔着,水汽一片,朦朦胧胧。只见到一只手掌压在淋浴室的玻璃上轻轻一抹。   外侧凝结的水汽立刻消失,玻璃清晰得露出一块,两人对视一瞬。   关应钧僵住了,他往下看,见到简若沉光脚站在瓷砖上,顿时脑袋里一片空白,热水从肩颈侧面浇下来,浇得人浑身滚烫。   简若沉轻声道:“我仔细想了想,你或许会想一些乱七八糟的。”   关应钧就是这种性格,表面上平静冷淡,内敛克制,实际上心里很敏感,一瞬间就能想个九曲十八弯的,把所有行为可能导致的结果都一排一排列一遍。然后试图选一个最好的执行,剩下的做plan B ,或者plan C。   那块被抹开的玻璃又逐渐蒙上水汽。   关应钧推了下门,防水条发出“啵唧”一声,热水瞬间溢出去了些许。   他又把门关上了,“怎么不穿鞋?”   简若沉拿脚尖踩了一下溢出来的水,在浴室里发出轻微地哒哒声。   混在在热水落下的声音里,那么明显,又那么隐秘。   关应钧忍不住了,他伸手开了门,将人拉了进去。 第126章 这么前卫?   热水浇下来, 淋了满头满脸,浇得简若沉的上衣裤子紧紧贴在身上。   他今天穿了一件蓝白晕染的丝质衬衫,很薄, 水一浇下来, 粉的白的,立刻清清楚楚。   简若沉低头看了眼自己,余光又看到关应钧的,于是耳畔发热,抬手将脸上水往下抹, 又仰头朝着关应钧看过去。   关应钧最受不了这种了然于胸的眼神,就像他受不了简若沉明明知道他会把人拉进浴室, 可还是要来。   光着脚来。   “怎么不穿鞋?”关应钧看着简若沉挂着水珠颤动的眼睫, 自问自答, “算好了我会拉你进来,是不是?”   他给简若沉买的凉拖上有一排小小的鹅绒球, 底边除了软草编的鞋底,也有一圈棉质的花边,打湿之后就算晒干也不好看。   所以简若沉是做好了打湿的准备才来的。   “是啊。”简若沉轻飘飘地承认了。   他觉得自己已经不是一开始那个试探一下关应钧喜不喜欢他, 都要面红耳赤,落荒而逃的人了。   明天还有工作, 就算关应钧把他拉进来也不会怎么样。   这男人就是这样的人。   一切都在预料之中。   关应钧摸着他的脸,“今天听到海底隧道有炸弹的时候, 我差点以为要失去你了。”   “我在。”简若沉勾着他的脖颈往下拉, 仰头亲了亲,湿漉漉的面孔互相贴着, 呼吸里都是水汽。   关应钧低着头,胸膛里压抑的情感顺着这个吻蓬勃而出。   热水从头顶浇下来, 流到眼角,淌到嘴角。   飘忽在半空的思绪被这个吻死死锁在身体里,化作热意,窜向四肢百骸。   简若沉没忍住,用鼻子吸了口气,随即呛了一口水,咳嗽起来。   关应钧关了头顶的花洒,轻轻拍着他的背。   衣服黏在身上,湿答答地难受,简若沉觉得烦,一把全脱了,开门丢出去,顺带把头发也解了,又把花洒打开,顺带着把身上的水洗了洗。   淋雨室的门敞着,浴室里简直水漫金山了,这房子买回来就没这么乱过。   关应钧抬手把门关实,搂着简若沉的腰拍了拍,“站直。”   “怎么?”简若沉并着腿站起来。   关应钧比了比他的个头,“长高了。”   “真的?”简若沉一下子就忘了自己来这儿的初衷,挺得直直的,胸膛对着胸膛,贴着关应钧比了比。   确实是长高了,以前他就关应钧的下嘴唇,脑袋一蒙直接能磕到人胸上,现在他到关应钧鼻尖下面,一抬头能把人撞一猛子。   半年,长了有四五厘米吧。   简若沉喜滋滋地,抿唇笑了一下,“你多高?”   “192。”关应钧挤了点洗发水,“转过去。”   简若沉沉浸在长高的喜悦里,一步一个指令,边转边算,“那我有176了。”   他才二十岁,照这么算,再长个一年,长到一米八没问题吧。   关应钧低低笑了声,没接话,将沐浴露抹在简若沉后背,从上到下打匀了,伸手摸到他的小肚子拍了拍,“腿并起来。”   简若沉“哦”了声,问:“还要比?”   “不比了。”   下一瞬,简若沉一个激灵,手指按到瓷砖上,震惊地往下看。   关应钧按着伏在他的肩头亲了一下,“没预料到这个,是不是?”   简若沉心说我哪里知道90年代的人还懂这个!   你不是很保守的吗?   怎么现在……这这这么前卫吗?   关应钧力气很大,抬手抱着人的时候有种不容置喙的感觉。   简若沉这才感觉到了一点失策,他抬手摸上浴室的门把,还没往外推,手腕就被抓住了,两只手被握在关应钧手掌里。   他脑子一瓢,想:还好不是手铐,不然和逮捕没两样。   逼仄的淋浴室,叫人避无可避。   简若沉:“你……”   “并好了。”关应钧沾了些沐浴露的手握住简若沉的,声音压着,耐心地哄他,“乖。”   简若沉支支吾吾,话还没说出口,就被抓成一团糨糊。   迷迷糊糊又想。   哦,这样确实……   光用腿确实不耽误上班的。   面前瓷砖的花纹一上一下。   简若沉感觉自己一会儿一米七,一会儿一米八,很快就并不住了。   “乖,合一合。”关应钧力气大,将人半搂着贴近,脚尖只能在地瓷上轻蹭。呼吸声交织在一起,随后随着水流一起消失,冲进地漏。   简若沉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洗完澡的,只记得吹风机吵得人腿疼。   次日,简若沉挑了一条最宽松的运动短裤。   吃完早饭,将腿搭高穿鞋的时候,关应钧一眼就看见裤腿尽头还有些红的地方,他不免有点心虚,但想到最后睡觉时,简若沉踹到他肚子上的那一脚,又觉得挺值。   简若沉凉凉地睨他:“看什么?”   关应钧语调平淡又认真:“我爱你。”   像在说,今天我要吃蛋炒饭。   简若沉哽了哽。   等读研了,他一定要针对关应钧这种性格的形成方式写一篇论文。   裤子是棉质的,宽松又舒服,但还是有点磨腿,但等到了警署,投入正事,身上这点不适立刻就从注意力里排除了。   “什么?”   “逃了?”简若沉瞪圆了眼睛。   张星宗竖起手指,“准确来说是没逃成。”   他忍了又忍,忍无可忍,吭哧吭哧笑出了声,挂在刘司正身上,笑得腰都直不起来,“哈哈哈正哥,你跟简顾问说哈哈哈。”   刘司正肩膀一抖,把人弄开,“昨天凌晨一点多,奥利维·基思谎称要上厕所,看守警员带他过去之后,十分钟没见到他出来便进去查看。”   “随后发现厕所窗户的栏状防盗网被卸下一根,奥利维基思想从缺口处逃走。”   简若沉好奇:“然后?”   “值班的警员过去时,刚好看到他卡住了,正在卸第二根防盗管。”刘司正也想到了有趣的事情,他笑了声,“然后他们就把他拔出来关回去了。”   简若沉:……啊?   张星宗终于笑完了,有点上气不接下气,“其实就算他把防盗管全卸了也跑不出去的,拘留所只有一个出入口,周围的墙壁上还有电网。想要进出,只能靠身份卡从唯一的出入口出去。”   西九龙总区警署负责的案件性质比较恶劣,能在分区解决的案子,根本不会挪到总区来,小偷小摸的,抢劫数额较小或者打架斗殴的,根本不会关到这边来。   这里都是连环杀人犯,或者极其危险的帮派社团成员。   从1974年开始,拘留所层层加码,逐步加固防逃措施,一步一步走到现在,如今已经固若金汤,连小瞭望台都建了4个。   想逃,没门。   简若沉沉默半晌,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这样的人怎么能杀那么多高级知识分子?   难道光靠利用他人的善心吗?越是善良的,容易相信别人的,越容易被他杀害。   所以死的反而都是好人。   “据说拘留所那边把人揍了一顿,他现在鼻青脸肿,吃饭都只能靠塞进嘴巴缝。”丁高道。   “哎,你这死心眼。”毕婠婠拿卷起来的文件锤了一下丁高的脑袋,“那叫逃跑时慌不择路,不小心被防盗栏卡住,卡肿了头,胃口不是很好。”   丁高讷讷,“……哦。”   简若沉叹道:“也是自作自受。”   没打死就行。   哦不,没卡死就行。   死了太便宜这种人渣了。   重案组这边收拾好了手头现有的审讯资料,开始根据鉴证科分析的证物信息,对着失踪名单寻找其他受害者的家属。   奥利维·基思身上背着的案子太多,光是可能与他有关的失踪案就有9个,除了已经找到的冯野,还有8个未找到,那天抢救出的物证数不胜数。   为了确认失踪者和奥利维基思有关系,还要拿着这些东西的照片上门去找受害者的家人做确认。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但找活人尚且不容易,更何况是找尸体。   七日之后,也只在马鞍山附近一口旧的老鼠井里找到一具骸骨。   那骨头都被老鼠啃噬得散了架,残破不堪,拼起来也不完整,渗人至极。   简若沉过去看的时候,正巧看到DNA结果出来,有对找到了孩子的父母正抱头痛哭。   其余过来做比对的父母惶然交握着手。   他们知道,没有消息就是还有盼头,哪怕不多,好歹也稍微有一些。   那阿姨头发已经白了一半,见到简若沉,只是啜泣着走过来,拽着他的手用力握着,颤声道:“好孩子,我知道你。”   她看上去很知性,文雅,像个知识分子,“我知道凶手是个英国人。”   她哽咽着,又咬牙切齿,“英国人。”   英国人在香江得到厚待,连法律也会“礼让三分”。   女人的眼泪大颗大颗落下来,“他杀了这么多人,他要偿命!”   她的丈夫过来搂住妻子瘦削的肩膀,“不要为难孩子。”   他说:“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孩子,你做得很好了。我知道给英国人判死刑很难……”   泪水一滴滴砸在交握的手上。   简若沉低低应了一声,“嗯。”   他知道的。   港英这么嚣张,说到底,还是欺软怕硬。   2030年,哪里是这样的。   简若沉道:“我会尽力的。”   ·   奥利维·基思被逮捕的第八天。   简若沉花了一个上午看完了厚厚一打证据文件,将铁证与待证实的文件粗略分了一下类。   下午一点。   简若沉、关应钧、张星宗、毕婠婠四人,坐在了奥利维·基思对面。   简若沉对着身着红褐色拘留所配衫的奥利维·基思笑了笑,“又见面了。”   奥利维·基思瘦了一圈,面孔上青紫未消,浮肿不堪。   他盯着简若沉,满脸的不忿与仇恨,也没藏住视线里的惶然。   简若沉翻开文件,“四个人审你,我们西九龙的待客之道规格这么高,你感觉怎么样?” 第127章 一巴掌扇醒   奥利维·基思张了张嘴, 艰涩道:“多谢抬爱。”   他感觉不好。   很不好。   手被铐着,腿被锁着,七天没有洗澡。   他现在还能想起来逃跑被抓后的场景。   那么的屈辱。   他已经闻不到自己身上的臭味了, 只觉得不安又惶恐。   七天, 没有一个人跟他说一句话,一个字!   放在简若沉面前的文件夹那么厚,好像能容纳一个人从小到大所有的罪行。   奥利维·基思打了个寒颤。   长时间的静默让人不知如何是好,更拿不准面前四个审讯人员的想法。   毕婠婠道:“姓名、户籍编号、现居地、籍贯等基础信息报一下。”   四个录像机从不同方位对准被审讯椅。   奥利维·基思攥着拳,捏了捏手指, 麻木地报完了基本信息。脑子里出现了这七天来仔仔细细想好的对策。   他一定要先摸清楚警察掌握了多少信息,然后再根据这些信息视情况认罪。   英国身份和英国地位就是他最大的保护伞。   再不济, 还有陆荣。   他们是一条船上的。   他手里握着陆荣的秘密, 他入狱, 陆荣不会坐视不理。   “在想什么?”简若沉嘴角挂着似有若无的笑,“在想谁能把你捞出去?”   奥利维·基思一惊。   简若沉心中有了数, “谁能?陆荣吗?”   奥利维·基思呼吸凝滞,浑身绷起,脚尖往后缩, 几乎想从椅子上蹦起来。   他面色涨红,“没……”   张星宗轻蔑地笑了声。   陆荣?   如果不是陆荣把银行保险柜的钥匙和MI6密档给了江含煜。   而江含煜又将它们放在一起, 银行保险柜里又有成堆的苯甲吗啉。   他们怎么会顺藤摸瓜查到奥利维·基思头上去?   他很想呛声,但进来之前说好了, 刚开始的节奏由简顾问把控。   审讯能不能问出东西, 前半个小时的节奏至关重要。而简顾问多半不会从一开始就让嫌疑人觉得自己所有的后路都已经堵死。   所以这个点还是得留着。   简若沉冷眉垂眼,翻开面前的文件夹, 亦真亦假道:“我们会通知陆荣的。”   他单刀直入,“奥利维·基思, 你谋杀多人,剽窃学术成果,对于这些罪名,你有没有需要狡辩的?”   毕婠婠心道厉害。   这话说得格外模棱两可,没有提到任何具体的受害者,任谁听了都不知道他们目前确定的骸骨只有两具。   奥利维·基思满头冷汗,梗着脖子道:“空口无凭。什么受害人信息都没有,你们难道是想把莫须有的罪名强加到我身上?”   简若沉叹了口气。   可惜了,竟然还有点脑子,有点警觉。   “空口无凭?”简若沉拿出一张照片,“深水埗青山公寓8栋1209不就是你放证据的地方吗?全是受害人遗物,你怎么解释?”   “那些只是……只是纪念品。”奥利维·基思拿出早就准备好的说辞,“有些是别人送我的,有些是我旅游时自己买的。”   “哦?”关应钧清冷的声线落下,“你是说你去旅游时,恰好碰到了9个来自世界各地的华裔天体物理学生,依次与他们成为好友,和他们相谈甚欢,而后收下了他们送给你的纪念品?”   奥利维·基思对上关应钧的视线,不自禁抖了抖。   他恍然觉得自己不能承认,承认了就完了。   关应钧将文件掷于桌面,发出细微的撞响,“回答我。”   奥利维·基思打了个寒噤,“不是。”   “不是?”简若沉挑了下眉头,“那怎么解释9个被害人身边的亲朋好友都反映被害人最后一个见到的人是你?”   “没有。”奥利维基思双手紧紧摁着审讯椅的桌面,如坐针毡,脑子一片混沌,他知道西九龙总区警署必定掌握了冯野死亡的证据,可没想到他们知道的竟然如此之多。   9个……   9个都找到了吗?   毕婠婠拿出冯野拼凑出的骨骼和检验报告放到奥利维·基思面前,“看看吧。”   尸检报告上清晰地写着【经检验,死者头部受到重击后当场死亡,推测凶器为尖锐石块、烟灰缸等有尖角状的坚硬物体……】   奥利维·基思的脑袋嗡嗡作响,不由自主地懊悔。   如果当时再过两天走就好了,他就能阻止杜落新修建活水闸口,那么冯野的尸块就可以按计划随着涨潮和退潮被冲进大海,自然也不会有现在这一系列事情!   他捏紧报告,捏得手指发白,满心懊悔,满眼恨意。   简若沉:“你杀害冯野之后,谎称要跟他一起去一趟英国,并返回冯野家,拿走了他的行李,留下一张机票,我们在青山公寓1209找到了那个行李箱,经确认,其中物品属于冯野。”   “经冯野的父亲辨认,该行李箱也是冯野的物品。你说自己没有杀人,那怎么解释受害者的东西在你家里?”   奥利维·基思解释不出来。   他色厉内荏地反问:“我为什么要杀人?我是一个终身教授,这些研究生和本科生就算真的和我有交集,我又怎么会去杀害他们?我没有理由这么做啊!”   毕婠婠一阵反胃。   真是好厚一张脸!   她气得嘴唇发颤,一时间紧抿双唇,怕自己一张口就是一句破口大骂。   简若沉淡淡道:“是吗?”   他起身,不紧不慢抽出一打泛黄的手稿,“这是冯野的父亲给我们的东西,经过查看,是一篇有关太阳光谱和电磁辐射的论文手稿初稿。我们请了天体物理专家检查,发现它与你在1989年12月发表的一篇sci相像,重合率高达90%。”   “那篇sci帮助你斩获了两个业内奖项,为你的终身教授身份添砖加瓦。”   简若沉语调平淡,那双浅色的眸子在审讯室昏暗的灯光下折射出暗金色的光,奥利维·基思浑身发着颤,抖若筛糠,一开口便只能听见牙齿相互碰撞的嘚嘚声。   他抬起头,不明白简若沉这样一个善心泛滥的人,为什么会在审讯的时候如此平静,如此难激怒。   简若沉看他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颗路边的石头,一片落在下水道的叶子。   全然没有将他放在眼里,仿佛审讯室里所有人的反应都在他的预料之内!   奥利维·基思耳鸣不止,只觉得前两天被关应钧和看守警员打过的地方又开始隐隐作痛,像是又被什么人狠狠揍了一闷棍。   他听到简若沉的声音忽远忽近:“你怎么可能没有动机杀害那些天体物理学的天才?你要剽窃他们的学术成果啊。”   奥利维·基思呆呆坐在椅子上,这辈子都没今天这么狼狈过。   他强撑的尊严,保守的底裤,都被一下子扒开来,赤裸裸展现在所有人面前。   他该怎么狡辩?   他还能怎么狡辩!   “除了这一篇……其他都是我自己写的。”奥利维·基思道。   “哦?”关应钧冷笑一声,“你一个人写了天体物理下六个不同的细分科目?给我看看你的初稿和实验数据。”   这段时间,他们没日没夜地将所有论文读了一遍,又有专家做分析,也认识了一些皮毛。   一个剽窃者,怎么会有初稿。   张星宗都被气笑了,他冷嗤一声,“狄秋河的两篇论文,一篇被你发表在nature,一篇被你发表在sci一区。”   他抽出那两本刊登了这两篇论文的期刊,猛地扔到了奥利维·基思脸上。   期刊的书脊发出一声闷响,然后哗啦啦掉下来,摔在审讯椅的桌板,又滚到了地上。   张星宗气得发抖:“狄秋河的父母在他的遗物里找到了这两篇论文的资料和稿件,经过比对,95%的内容与期刊上发表的内容一致,而论文的发表时间,正是狄秋河失踪半年以后!”   简若沉拍拍张星宗的肩膀,示意他冷静些,又从文件夹里抽出一张照片,缓缓走到奥利维·基思面前展示,“这是你扔掉狄秋河的地方,一个老鼠井。”   黑洞洞的井口,深渊一般卡在照片正中。   奥利维·基思徒劳摇了摇头,想要否认。   简若沉却道:“你杀了那么多人,难免睡不好觉,空闲的时候是否也会想起这些学生被你杀死时最后的样子?”   “他们是不是睁着再没有一点光彩的眼睛,直勾勾望着你,像是在问:为什么一定要杀我呢?我们不是朋友吗?”   简若沉的声音又轻又没有起伏,奥利维·基思听着竟直勾勾盯着面前的照片出了神。   越看越觉得这张照片中的井口宛如一个深渊,里面伸出无数只手,只要他一伸头,就可以被拉着,一头栽进去。   他拼命往后躲,却觉得一只滑腻肿烂的手钩住了脖颈,似乎有颗破碎的头颅凑到耳边,真的开口问道:为什么要杀我?   奥利维·基思心跳加速,浑身剧痛,他哆嗦着,神思恍惚,几乎要疯了。   他拼命缩着手,缩着脚,身体往后想要藏进逼仄的审讯椅里。   审讯室外。   其他几个组的头站着看,百感交集。   陈近才低声道:“他杀的人太多又没有精神病,所以会害怕成这样。”   “我还以为他不怕呢。”C组的梁信悦感叹,“简若沉怎么知道他害怕已经被自己杀死的人?”   “可能是靠着精神状态判断?”陈近才蹙了蹙眉,摸着下巴,“丢,照这么问下去,奥利维·基思不疯也要被逼疯,逼得崩溃了。”   审讯室里。   简若沉拿出了狄秋河被拼成的,残缺的骸骨,“他被老鼠啃了一点,不过还算比较完整,来吧,认一认。”   他说:“你认一认他,也让他认一认你。”   “活着,让他去梦里找你报仇。死了,就在地狱里相见。”   奥利维·基思脸上毫无血色,他瘫坐在审讯椅上,毫无动静,像死了一样。如果不是椅子拴住了身体,他就要滑到地上去了。   简若沉把照片排排放在他面前,垂眸道:“你承认了,说不定还有减刑的可能,不承认,就只能牢底坐穿了。我知道你有底牌,觉得自己不会被判死刑,觉得陆荣会保你。”   奥利维·基思眼珠子转了转,恢复了一丝生气。   下一秒,简若沉道:“可是你知道吗?有关你的线索是陆荣提示我的。”   他拿出了那把银行保险柜钥匙,放在了奥利维基思面前,压在那些证据照片上,“认不认识?这里面锁着的都是苯甲吗啉。”   简若沉道:“我知道你给我和我妈妈下药的事情了。”   奥利维·基思愣了一下。   简若沉平静地拿出一张病历,“我母亲当初的病例,尿检里有查出这一项,你伪造交通事故,杀了主管,是不是就是想要这个?”   “由于你想要杀害康纳特继承人,康纳特不会再放任你使用账户里的资金,罗彬文已经办好了冻结资产的手续。根据我们当初签约的基金合同,你一旦犯罪,合同作废,保释金无处可来。而陆荣本身就不想你活着,更不会出钱来保你。”   奥利维·基思顿时如坠冰窖,他跌在椅子里,终于昏死过去。   毕婠婠冷笑一声,走上前,抡起手臂,一巴掌把他扇醒了。   响得外面观摩的警官们都颤了一下。   陈近才:“鬼鬼,和简顾问扇人的力道有一拼。”   毕婠婠叫张星宗:“去拿杯冰水来,给我们的杀人犯醒一醒神。”   吓死她了,都到这一步了,怎么能在该交代的时候晕!   简若沉:……   这扇巴掌的姿势,好眼熟啊……   他视线游,看向眼神发懵的奥利维·基思,“你看,你现在好好交代,法官或许还可以看在你认错态度良好的份上酌情减少惩罚。”   所有警察都知道这是一步一步制造心理陷阱,降低犯人期待后的假话,这种人,简顾问恨不得直接持枪打一梭子。   但人性如此,所有的犯人都会在这种情况下燃起一丝奢望,忍不住要赌。   简若沉笑了笑:“反正你拿不出保释金,给不了港英任何利益,对他们来说没有任何保护价值。”   他低头,用不会被收录的气声道:“我有钱,你想要保释金吗。” 第128章 听一听算了   这其实属于诱供, 一般在审讯中是不允许的。   当法官发现审讯人员在审讯中诱供或逼供,证据口供很可能会作废。   但如今,9个受害者的骸骨只找到了两具, 他们需要奥利维·基思的口供才能继续破案, 否则无异于大海捞针。   而只要能根据口供找到实际证据,那么诱供就可以“不存在”,因为在铁证如山的情况下,法官不得不更看重证据。   简若沉盯着奥利维基思红肿的侧脸看了一会儿,耐心地等着。   奥利维·基思看着他的眼睛, 心里冒出一种奇异的期盼。   也不知道他的保释金会是多少,但简若沉继承了大笔遗产, 那是康纳特的钱……   他挂满了脂肪的上眼睑耷拉下来颤动着, 眼球在眼皮的遮掩些快速转动, 盘算着“我可以给你出保释金”这句话的真实度。   简若沉抱臂站在奥利维面前等了一会儿,忽然转身回头, 坐回了自己的椅子上。   奥利维·基思余光看见,猛地一愣。什么意思?   难道是他想得太久,久到让简若沉没耐心了?   “你能出多少?”奥利维·基思谨慎地问。   简若沉想了想, “我去问一问。”   他说着,走出去, 对着外面的警察们笑了笑,“怎么干站着, 估计还得问好久, 拖张椅子来坐着看呀。”   陈近才:……   那多冒昧啊。   “你怎么出来了?”梁信悦就站在审讯室的电闸边上。   关sir要是忍不住一脚把人踹进医院,得有人能及时把电闸拉掉。   梁信悦迷惑地看着简若沉, 一时也摸不清他说的话是真是假,“你不会真要给他弄保释金吧?”   “怎么可能。”简若沉震惊道, “我的钱就算是大风刮来的,也不会给人渣花一分。”   世界上有两种话不能信。   床上的承诺。   审讯室里的没事,你说。   听一听算了,怎么还信呢?   简若沉怜爱地看了一眼梁信悦,缓步走到饮水机边上冲了一杯蜂蜜水,就着小饼干慢悠悠喝完,又从关应钧的抽屉里抓了一把糖揣在兜里,回去时路过梁信悦,还往他手里塞了一颗,“我出来喝点水润一润。”   说话太多,费力又干巴。   得见缝插针的补充一下能量。   梁信悦心道又被骗了,嘟着嘴撕开糖果包装纸,然后被酸得一激灵,眼神都清澈许多。   审讯室的门再次合上。   梁信悦定睛往里一看。   简若正抓着手机放回兜里,仿佛刚打完电话回来似的,“我问过了,你的保释金要4亿。”   梁信悦目瞪口呆。   要不是简若沉当着他的面又吃又喝,他真要觉得这人刚刚打过电话了!   这……这能有用吗?   奥利维·基思狐疑抬眸。   他觉得不对,简若沉都知道苯甲吗啉是他下的了,还会这么好心?   说不定是警方掌握的证据太少,不得不对他进行诱供!   简若沉将手指藏在兜里捏了捏,心跳有些快。   这种尚且还有几分理智的杀人犯不好对付。   他故作犹豫,“有点太多了,虽然我很想破案,但我不想捞一个杀母仇人。”   “……要不还是算了,你就当我没说过。”   奥利维·基思慌了。   怎么就算了呢?   他还什么都没说!   奥利维·基思都要被逼疯了。   从进审讯室起,他就没有真正答过话。   不是不想,而是根本没机会。   信息一条接着一条砸下来,让人猝不及防,心理期待一退再退。   奥利维·基思喝了一口冰水,打了个哆嗦,“我……要……”   他觉得屈辱极了,竟一时说不出保释金那三个字。   简若沉意会,立刻逼问:“你和狄秋河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到了这时候,反而不能急。   一急就会暴露重案组没掌握太多信息的事实。   “好好说,说慢一点。”张星宗拿着笔,手边是写满了字的四五页口供记录,“从你第一次见到狄秋河开始说。”   奥利维·基思不敢看仍然放在审讯椅上的照片,后仰着脑袋,竟真的想起了狄秋河身前的模样。   他又打了个寒噤,“是在一场学术沙龙里认识的。那时候狄秋河刚刚回国,我也刚当上香江大学的教授。”   “他看到了我发在sci上的文章,主动过来攀谈,然后我们就这么认识了。”   关应钧蹙眉。   这么看来,冯野是香江的第一位受害者。   奥利维·基思用冯野的论文作为敲门砖,撬开了香江大学天体物理系的大门,然后踩在冯野的尸体上,加害更多的归乡学生。   他抿唇道:“你怎么发现他手上有未发表的论文?”   简若沉微微侧目。   关sir的问话技术好像变好了,换做以前可不会这么层层递进,说不定会直截了当地问:你在哪里杀了他。   奥利维·基思竟笑了笑:“他想入学香江大学的博士,自然要物色导师,交流一下学术成果。”   “他信任你。”简若沉冷声道,“沙龙结束之后,你们约好在其他地方见面。随后狄秋河取来手稿,给你展示。”   他两手交握,骤然抬高声音:“是不是!”   奥利维·基思浑身一颤,面露惊骇。   警察究竟知道多少了?怎么连当时的细节都知道得清清楚楚?   那他还能说谎,还能隐瞒吗?   基思害怕。   简若沉也紧张。   毕竟这内容证据名录和口供名录上根本没写,是他根据奥利维·基思在审讯室内为数不多的口供现场推测的。   一般人根本不会在前往学术沙龙的时候还带着自己的论文手稿,就算狄秋河不讲究,真的带了,也不可能在众目睽睽之下拿出来。   这个年代,论文手稿何其珍贵。   当年,狄秋河与奥利维·基思初步交流后,必定进一步约了时间,只可惜他不知道是当天还是之后,于是刻意模糊了两人约见的时间。   人在听到与自己往日境遇相同的事情时,大脑会自动补全一部分疏漏内容。   奥利维·基思果然没注意到这个漏洞,磕磕巴巴道:“是……晚上的时候我看到了他的两份手稿。”   他说着,又不甘心就这么全部交代了,想说个谎试探一下警方。   可是此时此刻,他竟一时间想不到有什么弥天大谎能瞒天过海。   真是辨无可辨。   简若沉抬眸扫过去一眼,“不要想着隐瞒。隐瞒,只会浪费我们双方的时间。”   奥利维·基思呆呆看着面前的人。   谈话的节奏全然掌控在简若沉手里。   他左侧坐着蛰伏的关应钧。   右侧是一个眸色犀利,看着似乎有些文弱,拿着笔奋笔疾书的青年。   隔着这个青年,是翘着二郎腿,靠在椅子上,抱着手臂,居高临下审视的一位女警。   奥利维·基思看着她,只觉得嘴角火辣辣地发疼,脑子嗡嗡作响。   毕婠婠冷笑一声,“看我干什么?我脸上写了怎么称述你自己的案情?”   她毫不客气,抓住机会就骂:“你不要像碗里的鱼头一样,拨一拨才动一动,自己称述自己怎么杀的人都不会么?还终身教授,怪不得你要剽窃学术成果,原来是连话都不会说。”   张星宗在边上刷刷刷地写。   简若沉看了眼,记得那叫一个龙飞凤舞、义愤填膺。   他沉默一瞬,提醒:“这句不记。”   张星宗点点头,刷刷划掉后面一句,然后翻页。   奥利维·基思脸色发红发胀,几乎升不起什么反抗之心,他道:“我看过两份手稿之后,主动问了香江有什么好玩的地方,狄秋河说马鞍山还不错,他很热情,说可以带我一起去。”   “这正合我意。”   案发地竟是狄秋河亲自带着杀人犯去的!   他不知道自己选定的导师是一个魔鬼,不知道这个人已经杀害了一个天才,竟还把人当成人生的信标。   奥利维·基思陷入了回忆里,越说越顺,“我们去了几次,第二次时,我谎称喜欢登山,登山时学术思路会格外清晰,问他是否要跟我一起去。狄秋河答应了。”   “我在天体物理上的造诣不是假的,我们聊了很长时间,我觉得他只不过胜在观测点新颖,我要是比他先想到,写出的论文也不会差。”   简若沉微微蹙眉。   这个陈述话里的我太多了。   一段话,8个我。   这种人独断而专横,不在乎他人感受,自我意识过于强烈,盲目自大。   奥利维·基思很可能有注意力缺陷或者自我中心偏见。   他敛着眸子,“所以你就杀了他,把他抛尸在老鼠井?独占了那两篇论文?”   奥利维·基思神色莫名,他死死盯着简若沉,竟诡异地笑了一下,“那口井真不错。”   张星宗汗毛直立,这个眼神他太熟悉了,是杀人犯的表情。   他都到这步境地,竟然还想杀了简若沉!   张星宗把笔一拍:“你以为这里是什么地方?态度严肃一点!我告诉你,凶器的检测报告已经全部出来了,9位受害者的家人已经将受害者遗物领回!”   关应钧语调冷漠:“奥利维·基思,你把狄秋河推下旱井后离去,之后还返回现场看过吗?”   奥利维·基思道:“没有。”   他说一句,警察就能往下接一句,好像真的什么都知道一样,如果是冯野的案子,那还算正常,毕竟冯野尸体的寻找过程几乎是公开的。   但这不是冯野,而是狄秋河。   一小时之后,奥利维·基思再也没有了侥幸心理。   说了那么多,那叠厚厚的证据文件竟然才翻过去几页。   西九龙总区警署的警察必定什么都知道了。   他麻木地坐在椅子上,说起西九龙总区警署没能找到的失踪者遗体。   审讯室外。   林雅芝将剩下6具遗体的任务分配下去。   等日头西斜,这场笔录才堪堪做完。   奥利维·基思嗓音沙哑,简若沉都把关应钧买了放在办公室的小饼干都吃完了,肚子饿得咕咕叫。   “8小时了。”毕婠婠清了清嗓子。   笔录时间一次不能超过八小时,否则会被弹劾。   简若沉摁着桌子起身,腿都有点软。   他觉得办公室小零食可以换成沙琪玛之类的东西,顶饿。   关应钧哑声道:“押回去,明天继续审。”   所有人瘫在办公室里一动不动缓了一会儿。   张星宗双手交握放在腹部,安详道:“我想吃车仔面,要加两个蛋一个猪蹄髈,三个油豆泡。”   简若沉咕咚咽了咽口水。   他也想吃。   正当大家准备起身吃晚饭的时候。   办公室里的内线电话响了声,关应钧走过去接起,里头传来了勒金文的声音,“你们抓的那个教授怎么回事,上面怎么把放人的电话都打到我这里来了?” 第129章 资本家画大饼(2合1)   简若沉竖起耳朵, 又打开装零食的抽屉翻了翻,从一堆柠檬片里翻出一张果丹皮。   小心剥开塑料皮之后,便塞进嘴里潦草嚼了嚼, 囫囵吞下去。   饿。   关应钧挑眉, 抬头扫了办公室一眼,往办公桌的方向偏了一下头,示意大家收拾收拾下班。   他握着电话,懒散站着,靠在办公桌边缘道:“那是杀人犯, 放不了。”   勒金文“哦”了一声,问:“还有别的身份吗?保安局局长亲自打的电话。”   “可能是英国贵族。”关应钧说着, 察觉到一个暖烘烘的身体靠过来, 半边都凑在他胯部, 正侧着耳朵偷听。   关应钧看着,心头烦躁全消。简若沉唇上还沾着一些果丹皮的梅色, 颜色比平时深一些,有点像刚与人亲吻过。   他抬眸扫了一圈,见大家都各回各位, 正在收拾文件,于是便抬手刮弄了一下简若沉下颚。   简若沉怕痒, 往后躲了躲,轻轻笑了一声。   关应钧拿湿巾, 摁在简若沉唇角, 边擦边道:“保安局怎么会给你打电话?副局长班嘉玉不是下台了?”   保安局副局长班嘉玉与陆堑沆瀣一气,非法移植和买卖器官, 早就被抓。   大陆那边趁机将保安局副局长换了自己人,怎么还有这种放人电话?   勒金文道:“不是还有个局长?”   简若沉的肚子咕噜噜叫了一长串。   关应钧无声笑笑:“舅舅, 你先想办法应付一下。”   勒金文:?   这兔崽子说什么?   简若沉凑到听筒边上道:“勒处,您就直接跟他说吧,就说这个人跟我有仇,推我身上就行了。他们说不动您,自然会派人来找我的。”   勒金文张了张嘴,一时哑然。   关应钧道:“还有事,挂了。”撂了电话。   勒金文:……   高下立判啊,高下立判!   这么一看,这两个孩子性格互补,倒还挺配。   他笑着摇了摇头,侧眸对面前头发半白的男人道:“局长,你也听到了,家里的小辈性子比较硬,不好管。”   原来,保安局局长亲自登门了!   诺兰达·威尔勃然大怒,又生生压下。他身后就是两位守门的警务处警员,荷枪实弹,虎视眈眈。   他勉力笑了一下,“勒先生还需好好教导小辈。”   勒金文道:“我老了,教不动了。”   他瘫在椅子上,指了指门。   诺兰达·威尔沉着脸,甩手离去。   ·   西九龙总区警署重案组。   A组终于关灯下班。   简若沉说了一天话,一到饭店就点了一杯薄荷水,吨吨灌下去半杯。   9具尸体的位置都审出来了,奥利维·基思身上的案子也算了结了一小半,关应钧把菜单递给张星宗:“点吧。”   张星宗眼睛一亮,“关sir,你要请客啊?”   关应钧看向身侧。   简若沉笑出两个梨涡,“对呀,关sir请客!”   丁高搓搓手。   嘿嘿,那他就不客气啦。   就是家常饭店,大吃一顿也用不了几个钱。   菜单转到简若沉这里,他抬笔点了牛腩面、钵仔糕和咖喱鱼蛋,侧头问:“你吃什么?”   关应钧:“云吞面多加一份面和青菜。”   简若沉:……   你还是忘不了面和青菜。   他将菜单递给候在一边的服务员,懒洋洋靠在椅背上等着,圆桌上铺着的红色桌布垂下来,落在众人膝盖前。   等菜百无聊赖,简若沉揪住一个角扯弄着玩。   关应钧看不下去,抬手抓住他的手腕,低声道:“脏。”   他掏了张湿巾拆开包装,仔仔细细把简若沉的手擦干净,然后又擦了擦自己的,接着大手一张,捉住他两只手腕,捏着把玩。   简若沉看着这情形,莫名想到了浴室里自己被关应钧捉着手腕,双臂举过头顶,面对着瓷砖一上一下的那一幕。   历历在目!   想起来大腿就隐隐作痛!   烧火棍之刑!   关应钧摩挲了一下手中的两截手腕,眼看着简若沉耳朵上的小痣越来越红。   饭桌是圆的,正坐在对面的毕婠婠一边吃刚上的蛋挞,一边偷偷抬眼瞄着对面。   关sir一只手垂在桌布下,看走势是往简顾问那边伸的,随即关sir敛着眸子笑了声。   简顾问耳廓绯红,眸子里闪烁出一点薄怒。   毕婠婠:嘿嘿。   偷偷摸摸在大庭广众之下摸腿是吧?被她发现了吧?   她把流心蛋挞里的馅吃了。   好甜,爱吃。   面条上得快,大家干了一天活,都饿得前胸贴后背,也顾不上烫,纷纷低头吸溜面条。   张星宗吃着加了蹄髈和两个蛋的车仔面,泪眼婆娑,“要是能不上班,天天吃,还能升职就好了。”   毕婠婠顿时一言难尽,从自己点的卤菜拼盘里挑了个卤鸡心和卤猪肝给他,“瞧你没心没肝的,吃点补补。”   怎么能在上司面前说这种话。   也就是A组氛围好,关sir只在乎实力,不计较这个。   简若沉觉得好笑,唇角刚勾起来,碗里就多了颗青菜。   他扭头对着关应钧怒目而视。   关应钧道:“吃点素,不吃容易上火。”   简若沉嘟囔着把菜吃了:“天天吃那么多青菜,也没见有多清心寡欲。”   关应钧笑了声。   意味深长。   这顿饭吃得有声有色,其乐融融。   大家都很默契地没提保安局给勒处长打电话要求放人的事。   晚上。   简若沉回了家,靠在床头看罗彬文硬塞过来的财报,半晌,艾艾叹了一声,“罗叔,您就直说赚了还是亏了,赚了多少或者亏了多少吧。”   他这辈子真是和金融无缘了。   罗彬文:“七月份,康纳特旗下所有产业的净利润为42亿,比上月增加8亿,每日净利润为14亿,其中在港产业的净利润只有8亿美金。”   简若沉确认:“美金?”   不是港币吗?   罗彬文委婉道:“现在时局不好,港币波动太大,不适合作为计算单位。”   简若沉:……   真是好小众的文字。   烦。   这钱怎么越花越多,他也没认真赚。   罗彬文坐在床边的椅子上道:“你的眼光很好,买回来的电子科技公司已经开始入侵国际市场大展拳脚,静音震动的手机功能也获得了一致好评,销量暴增。”   “我本来不看好这些项目。没想到手机和电脑竟然能带来八亿增幅。”   简若沉一下子坐直了,“这么好卖?”   怪不得有一句话说,选对了风口,猪都能飞起来。   “你其实很有天赋,要不要试试在金融领域深耕?”罗彬文劝说道,“当警察还是太危险了,况且……越庞大的资产,越是要握在自己手里才安心,我迟早要把实权交到你手里的。”   简若沉哧溜一下滑进被窝,“不要。”   他瓮声瓮气道:“罗叔,你拿着吧,不用交到我手里。”   这样他如果真的出意外了,有罗彬文一直坐镇,康纳特也不至于产生什么动荡。   国际化企业走到这一步,关联着很多人,很多家庭的命运。   他对金融没兴趣,更无法轻率地背负起那么多来自世界各地的家庭。   罗彬文拍拍被子包,又是欣慰,又觉得怅然。   小少爷没继承江家的贪婪固然很好。   可是,这样怎么叫人放心呢?   简若沉感受着身上的力度,想了想,决定偷偷立个遗嘱。   都别穷惦记了,他要是出了意外就全给罗彬文算了。   反正康纳特的血脉到他这里就算断了,他喜欢男人,这辈子都不会有孩子,什么继不继承的,能者居之。   他这么想着,疲惫感席卷而来,在有节奏的轻拍里沉沉睡过去。   次日中午。   简若沉刚到西九龙总区警署,就看到了一位大腹便便的英国人。   他大马金刀坐在重案组休息室,坐下去时,腿都合不拢,肚子挺着,面前的茶几上还放了个咖啡壶和三层的甜点架。   林雅芝站在他对面,脸上勉强挂着一点笑:“威尔局长,警局有警局的规章制度,案子还没结,奥利维·基思身上背了至少9条人命,我们不可能放人。”   诺兰达·威尔就着咖啡吃了一块花朵形状的糕点,“不是让你们放人,是引渡回英国调查。”   林雅芝心道,我打死你个猪头。   她笑笑:“引渡令呢?”   诺兰达·威尔不满道:“自然不会少,只不过程序还没走完,不会下发得那么快。”   按照英国那边的办事速度,怎么也得半个月。   但他们等不了半个月。   现在西九龙重案组的破案速度太快,要是半个月之后奥利维·基思的所有罪行都公之于众,到时候他们想带走这个亲英的康纳特继承人也带不走了。   必须现在就引渡回国!   毕竟简若沉根本没有任何回英国的可能,他甚至连康纳特的名字都没有使用。   这种继承人对于英国来说没有任何好处,到时候康纳特在香江缴税,给大陆发展经济,而英国呢?   百亿千亿的资产就在面前,却一分钱,一点好处都捞不到。   诺兰达·威尔蹙着眉催促,“我今天就要把人带走。”   休息室里只有林雅芝和保安局局长诺兰达·威尔。   通往办公室那一侧的门开了条缝。   简若沉定睛一看。   只见张星宗、丁高、陈近才等人一个人头叠着一个人头,正藏在后面偷听,表情狰狞,气得恨不得原地打一套拳。   简若沉退到楼梯间,悄悄拿出手机给关应钧打电话,“关sir。”   关应钧挑眉:“怎么?”   “我想干票大的。”简若沉坐在楼梯间,手指腿上划拉两下。   “说。”关应钧说着,走到门边,垂眸看了张星宗他们一眼。   几人立刻窸窸窣窣,推推搡搡地走了。   “一会儿我找点记者来,不小心透露一下案件的进展,让大家抒发一下对罪大恶极之人的愤怒。”简若沉道。   关应钧:……   “怎么不小心?”   怎么不小心,才能正好泄露一万字都写不完的案情?   那可是整整九个受害者。   楼梯间凉快又舒服,简若沉看着绿色的exit发光标识愣了顺,随口编道:“就说重案组遭了贼吧。”   关应钧:……   好一个无中生贼。   “监控还恰好坏了,没拍到人。”简若沉道,“他逃跑的时候慌不择路,不小心把案情报告掉在了报社前。”   他编得兴致勃勃,“然后报社记者闻风而动,前来西九龙总区警署采访,恰好看到保安局局长的车停在西九龙警署门口,于是蹲在门口等着采访,而后将保安局局长蓄意包庇杀人犯这个消息散播出去。”   关应钧捏了捏眉头,忽然轻轻笑了一声,“你说话有点回音,又知道保安局局长到了西九龙总区警署,是不是已经在楼梯间了?”   “嗯。”   “我把案情报告的复印件拿给你。”关应钧挂了电话,脚跟一转去了总机房,抬手把重案组走廊的监控关了,转身回办公室,将案情报告复印一份,从电梯下去一层,绕到安全通道上去。   果然看到了简若沉。   昏暗的光线下,简若沉就在安全通道的标识之前坐着,胳膊搭在屈起的膝盖上,一条腿抻直,肆意极了。   仿佛这不是楼梯间,而是办公室的沙发。   关应钧被保安局局长闹出来的烦躁一瞬间散得干干净净。   他走上几级台阶,把文件递过去。   简若沉接过翻了翻。   详略得当,该有的全有,不该有的保密内容都被抽出来了。   这个贼还挺懂事。   他对着关应钧眨了眨眼,“你回去吧,我走了。我们两个一起太显眼。”   关应钧深深看他一眼,“你带着保镖一起,小心。”   “知道了知道了。”简若沉拿着那份案情报告,三步并作两步跳下楼,玩弄舆论去了。   90年代的时候,局势乱,大家都在为温饱奔波,香江的民众被长期欺压着,是社会金字塔最底层的一部分。   港英政府看不起这些人,也看不懂正是这海量的普通人托举起了整个香江。   更不会明白,庞大而持续的舆论海啸,足以影响一个案件的进展。   正好还能掰一掰部分香江人对大陆的排斥心理。   简若沉的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   一路从西九龙总区警署打到报社门口。   诺兰达·威尔却不知道自己即将面对什么。   他吃完了面前的下午茶,心中的不耐到达了极点,“madam,我只是来拿个人,香江皇家警署30分钟就能办完的事,换成西九龙总区警署3小时也办不完。怪不得您只能在警司这个位置上苦熬五年,您的父亲也止步于警务处监管处。”   林雅芝额角突突直跳,她抬手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开始思考一巴掌甩在保安局局长脸上后该怎么收场。   收不了。   再忍忍。   烦死了,昨天这时候,奥利维·基思都已经在审讯室被简顾问弄崩溃了。   本来今天还得继续问的,现在好么,保安局局长一来,他们只能把奥利维·基思放在拘留所里等着。   林雅芝道:“我们也有我们的工作流程。香江皇家警署看不到引渡令就放人,那是他们工作态度不够端正,我们西九龙会对自己的行为负责。”   诺兰达·威尔脸色发青。   这话说得,就差没指着香江皇家警署骂:你这港英的狗。   诺兰达·威尔喝完最后一点咖啡,“希望林警司不要为自己的决定后悔。”   林雅思笑呵呵,“我送您下去。”   “不必!”诺兰达·威尔道。   林雅芝“哦”了声,“您请便。”   她说着,客气都懒得装,腰往下一沉,稳稳坐在了沙发上。   诺兰达·威尔一连在两处碰壁,起身时又想到昨天在勒金文办公室遭遇的一切,顿时怒从心来,快步走到停车场后,再也忍不住,大骂:“该死!”   话音刚落,侧面就冲进来一群人。   他们挂着记者工作牌,穿着黄马甲,身后还跟着几个看似要拦实际根本没拦的巡警。   这群壮汉喳喳呜呜冲进停车场,为首那个话筒一举,险些插进保安局局长嘴里。   他大声道:“请问您在骂什么!”   “是不是西九龙总区警署不愿意配合港英放走英国籍杀人犯,导致你恼羞成怒!”   另一大汉震声道:“香江大学终身教授奥利维·康纳特·基思六年连杀9人!9人全是归国或前来香江求学的华人,请问他杀害天体物理学研究人员并剽窃受害者学术成果的事情是不是你授意!”   “如果不是你授意,那你为什么要来西九龙总区警署捞人!”   这话一点道理都没有。   好像大街上碰瓷的无理大爷,撑着腰嗷嗷叫唤:就是你撞的,不是你撞的你扶我干什么?   诺兰达·威尔被挤得后仰。   他伸手想要开门上车,可记者们身经百战,哪里不知道他想什么,一群壮汉往前挤,硬生生把他从车子边上挤开了。   记者们其实也心里发虚,可想到简若沉给的厚厚一沓钞票,又把心一横,举着话筒往前冲。   反正戴上了纱布口罩,看不见脸,根本不知道他们是谁。   冲!   西九龙重案组休息室朝外的窗户口探出一排脑袋往下看。   眼看着记者和摄像把诺兰达·威尔从停车场里又挤到了西九龙警署的门口。   那摄像师还后退两步,咔咔拍了一张全景,捧着相机满意点头。   这一刻,所有人的心情从极致的压抑变成了极致的舒畅。   比直接扇局长一巴掌还舒服。   林雅芝扭头问:“谁把案情透露出去的?”   这不合规定。   万一保安局发癫问责可怎么办?   关应钧面不改色,“中午的时候A组进了贼,监控刚好坏了,什么都没拍到。”   林雅芝:……   简若沉说谎可信度高,是因为会演。   关应钧说谎可信度高,纯粹是因为平铺直叙,理直气壮。   可惜了,西九龙警署的监控除非自己去机房关,否则不会坏。   看来是简顾问想的办法。   “监控恢复没有?”林雅芝问。   “修好了。”关应钧撑着窗棂往下看。   诺兰达·威尔节节败退,狼狈至极。   他越是闭口不谈,不知该如何解释,记者们就越群情激奋。   “港英政府是否有意杀害港内人才!”   之前生气还有演的成分,此时摸清了保安局的态度,顿时真情流露。   “这帮老畜生!”   楼下安静一瞬。   简若沉:……   在心里骂一骂得了,怎么还漏音呢?   他笑着走上前,一副刚来的样子,“干什么呢?”   诺兰达·威尔脸色发白,指着刚才不小心漏音的男人道:“他说的什么?”   虽然他听不懂粤语,但也能听出来这不是什么好话。   “哦。”简若沉抬手把诺兰达·威尔的手往下一压,“他说港英政府是……”   记者们心头一跳。   简若沉不会过河拆桥吧?   “实在是感官迟钝。”简若沉笑眯眯道。   众人齐齐松了口气。   简若沉捉住诺兰达·威尔的手握了握,快速道:“我知道港英政府针对我是为了利益,为了搅浑水。但回归的事宜确定了这么多年,你们应该知道这件事早已板上钉钉,就算再怎么挣扎也无济于事。”   诺兰达·威尔脸色一变。   “我知道你们想要什么,但就算我死了,康纳特也不可能是奥利维·基思的。今天上班之前,我已经立好遗嘱。如果我去世,家族产业将全部赠与罗彬文先生。”简若沉低垂着视线,直直盯着面前的男人,冷笑一声,“你们讨好错人了。”   诺兰达·威尔没想到他竟然能如此果断决绝,一时面色发白,“你怎么能这么做?康纳特是英国的贵族,康纳特的繁荣有英国撑腰!应该为英国付出血肉!”   “我有权利这么做。”简若沉顿了顿,又道:“回去和你上面的人商量一下,与其把现在这个没有任何作用的杀人犯接回去,不如与康纳特通力合作。康纳特产业遍布全球,英国要是想分一杯羹,最好跟我们共同合作,达到双赢。”   诺兰达·威尔面皮发抖。   好一招釜底抽薪!   那他怎么办?   “我包庇杀人犯的谣言已经传出去了!你想我怎么收场?”   “谣言?收场?”简若沉惊讶道,“收什么场?”   这记者刚冲到面前你就受不了了,以后全民唾弃的时候,岂不是要气得睡不着觉?   反正保安局的副局长上去小半年了,也该升个职了。   新的副局长,大陆应该会安排。   希望原副局长能适应这个升职节奏。   简若沉摆了个请的姿势,“您先回去和上面谈一谈,我会帮您拦住记者的。我觉得我家里上面人说得对,套用到康纳特和港英政府上也很合适。”   “康纳特的繁荣是整个康纳特家族一代代努力的结果,不能归功于英政府,相反,你们应该从中获得了很多利益。我不是非要和你们彻底决裂,放下奥利维·基思之后,你们可以和康纳特做生意。”   至于成不成功那就不一定了。   资本家画大饼,谁不会似的。   诺兰达·威尔脸色发白。   什么“我家里上面人”,你干脆说“华国人”。   简若沉对着停车场仰头示意,接着真的招招手,将记者带进了警署大厅。   诺兰达·威尔一时间来不及细想,慌慌张张魂不守舍地离开了。   扛着摄像机拿着话筒的记者们伸着脖子看了一会儿。   劲啊,真是过瘾。   真涨志气!   大家悄悄对视一眼,都在心里暗自喝彩。   为首的大汉戴着口罩闷了一脸汗,看着简若沉目光灼灼:“保安局局长意图包庇杀人犯的事情是真的啊?”   “都是真的。”简若沉意味深长,“今天的事都是真的,丢的文件也是真的,至于怎么写更能赚钱,看大家的本事。”   他找了三家报社,两家媒体,为了避嫌,特意没找自家人。   五个公司,总有一个能顶用吧。   他又掏了一沓钱点了点,分五份给了领头的,“辛苦了,看你们挺热,请各位喝甜水。”   关应钧站在不远处看着,轻飘飘笑了声。   这一局开得很妙,形势瞬间扭转。   简若沉这口才,不玩政治真是可惜。   他还以为这回不过是为了保下奥利维·康纳特·基思不被港英救走,没想到简若沉是想直接推波助澜,趁机把保安局局长换人。   浪头一推高,诺兰达·威尔再想从风口浪尖下来就难了。   他抬手对简若沉招了招:“走吧。继续审。”   简若沉快步走过去,扯着衣领抖了抖,“外面好热。”   少年身上的气味随着动作冲入鼻腔,关应钧垂眸一扫,只见敞开又合起的领口里,玉白的皮肤上缀着两抹粉尖,胸前晶莹剔透地反着光,全是细细的汗。   关应钧偏头避开这副闯入视线画面,耳尖红透了。   他附和:“确实热。” 第130章 上了大当啦(2合1)   简若沉余光瞥见他的神色, 垂眸看了看自己,顿时讷讷,眼疾手快反手扯住后衣摆, “唰”地往下一拉。   领口霎时缩上去, 顶住了锁骨,遮得严严实实,什么都看不到了。   关应钧耳尖的薄热散了些,走到电梯口,抬手摁下上行键, 低声道:“吃都吃了,哪里没见——”   简若沉抬起手, 一把捂住了他的嘴, 耳廓都要烧起来了。   什么叫吃都吃了!   电梯门“叮”的一声, 他又快速将手收回来,等开了门, 见里面没人才彻底松了口气。   两人进去,摁了重案组的楼层,电梯门缓缓闭合。   关应钧抬手, 仔细理正简若沉卡着脖子的衣服,又将领子细细折起, 抹平褶皱,“怎么蹭的, 领子翘了。”   “哪里翘了?”简若沉不解。   关应钧这个人, 开车比谁都野,日常性格也没见有多细腻, 反而会露出点糙。   但就是眼里有活,家里干干净净不说, 衣服也总穿得一丝不苟。   “稍微翘一点也没事。”简若沉随口道。   关应钧“嗯”了一声。   两三句话的工夫,电梯到了,重案组人声鼎沸,喜气洋洋,像在搞团建。   有几个年轻一些的警察聚在一起,其中一个还在学诺兰达·威尔离开警局时仓皇的步伐和铁青的神色。   那人脚步错乱,挤眉弄眼,面上的肌肉乱窜,魂不守舍,惟妙惟肖。   其他几个笑得前仰后合。   丁高麻秆似的长腿往前一迈,一把了揽住简若沉的肩,“原来还能用这种方法把人赶走,哈哈,他肯定再也不敢来了。”   张星宗远远看到关sir的视线刀子似的,在丁高搭着简若沉肩膀的手上游移,顿时打了个激灵。   他快步上前,英勇就义一般从另一边勾住了简若沉的肩,大笑:“哈哈哈!这么一搞,那老东西肯定疲于奔命。嘿嘿,烦死他。”   两个重案组文弱大汉左右一夹,简若沉顿感火热,矮身从两人胳膊下钻出来,“哎,我刚从外面回来,身上全是汗。”   丁高:“嗳,都是男人,有什么事?”   张星宗在心里发出一声尖锐的爆鸣。   是简若沉有事吗?   是你有事啊!   看来这个重案A组最死心眼的人是丁高!   他觎了觎关sir的神色,一把抓住丁高,“走,跟我去把奥利维·基思押上来!”   张星宗边说边狂摁电梯,等门一开,拽着人走进去,又开始狂摁关门键。   简若沉站在门口不明所以看了一会儿,忽然意味深长地笑了声,“怎么办?张星宗好像知道我们的关系了。”   “他知道还特意上前勾你肩膀?”关应钧进了办公室,拿起审讯文件。   “可能是只知道你对我有意思,但不清楚我在想什么。”简若沉拿了个大杯子,往里冲薄荷柠檬水,做好和奥利维·基思旷日久战的准备。   A组这些人,真是有趣又可爱。   半小时之后,奥利维·基思稳稳当当坐在了审讯室。   简若沉跟着关应钧等人进去,看见他颓靡地坐在审讯椅上,偏头想了瞬,亲自上前解开了审讯椅脚部和手部的镣铐。   奥利维·基思浑身瑟缩。   昨天的审讯结束之后,他一闭眼就能看见那九个学生死后狰狞的模样,仿佛他们真像简若沉所说,彻底记住了他的样子,只等着报仇。   奥利维·基思张口,牙齿上下一磕,颤颤道:“你干什么?”   简若沉往方形审讯桌的方向指了指,“鉴于你昨天表现良好,今天用普通审讯桌就行,坐到那边去吧。”   关应钧配合着抠出桌上的暗槽,从里面抽出一条链子,拴在奥利维·基思的左手腕。   奥利维·基思一时拿不准简若沉的意思,一颗心七上八下地钓着,恨不得避得越远越好。   “好了。”简若沉拧开茶杯盖,“我有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个?”   奥利维·基思刚要张口,便听面前的人道:“你想先听好消息是吧?”   审讯室的灯还没开全,昏昏暗暗,照得人晕头转向。奥利维·基思恍惚着应了一声,忽然又觉得自己好像没说话。   他脊背上顿时升起密密麻麻针刺一般毛骨悚然的惊骇。   简若沉笑道:“好消息是保安局局长诺兰达·威尔想亲自保你,并将你引渡回国。”   奥利维·基思一阵狂喜。   回国?   他竟然还有可能回国!   果然,只要没有丧失康纳特的继承权,英国就不会放弃他!等回国躲过风头,再考虑未来也不迟。   太好了!   怪不得简若沉今天的态度格外不同!   那可是保安局局长。   谁都会给几分薄面。   想必简若沉也拿他没有办法了!   奥利维·基思苹果肌微微鼓起,眼看就要扯开一个笑。   简若沉比他更快笑了声:“坏消息是你已经丧失康纳特继承权,我已经立好遗嘱。如果我死亡,康纳特旗下产业将全部赠予罗彬文。”   半扯开的笑容顿时僵在了奥利维·基思脸上。   他神色扭曲,猛然站起,颤抖地指着简若沉,手腕上的铁链咔咔作响:“你怎么能把家族产业给一个外人!”   简若沉抬手示意他稍安勿躁,随后慢条斯理开口,“诺兰达·威尔听闻这个消息,当场放弃将你引渡回国,打道回府了。”   其实没有当场放弃。   但他迟早会放弃的。   不仅会放弃,还会丢掉工作,顺便恨上奥利维·基思。   资本主义社会看的就是钱和产业,连国会、议员、总统或是女王,最后都不过是资本的提线木偶。   英国背后的势力,为了康纳特可能分出的蛋糕,必定会放弃两枚无用的棋子,前赴后继扑上来。   简若沉靠在椅背,看着奥利维·基思大喜大悲之下神色模辩的脸,畅快笑了声,“你也不用太伤心,毕竟诺兰达·威尔如今因为意图包庇罪犯而自身难保。如果他身上还有别的罪行,说不定你们或许还能在监狱里碰个面。”   奥利维·基思勃然大怒,“你戏弄我!”   什么好消息坏消息。   这不都是坏消息吗?   毕婠婠瞥过去一眼,冷笑一声:“审讯室里没有私人恩怨。”   什么戏弄?   这是在击溃最后的心理防线罢了。   简若沉翻动文件,“既然你不想聊这个,那我们来聊一聊苯甲吗啉吧。”   奥利维·基思咬牙切齿,“我要先看到四亿保释金。”   他已经落到这一步,还怕什么?   关应钧眸色沉冷。   也怪保安局局长拖的时间太长,竟让奥利维·基思反应过来了。   虽然这人终身教授的身份名不副实,但好歹是个连杀9人的杀人犯。   “我要保释金……”奥利维·基思死死盯着简若沉喃喃。   这个人长得那么像克莉斯多·关德林·康纳特。   眼睛,头发,性格几乎一模一样。   简若沉有可能是骗他的,其实根本没什么保释金。   奥利维·基思的理智在疯狂的边缘徘徊。   他死死扣住审讯桌的边缘,“看不到保释金,我不会告诉你任何有关苯甲吗啉的消息!”   审讯室里陷入一片寂静。   简若沉眯了眯眼,起身在裤兜里掏了掏,抓出一沓叠在一起的港币翻动,从里面翻出一小叠空支票。   他收得不是很好,从玄关临时鞋柜顶上的小铁盒里抓出来后,便随手揣进了裤兜,导致那叠仅剩的港币和空支票夹纠缠在一起,纸币皱皱巴巴。   关应钧唇角一抽,硬生生把喉咙里升起的一点笑意压下去。   简若沉填了张一亿的,放到奥利维·基思触手可及却无法碰到的地方,“这是一亿的支票,等出去以后,你可以自己兑。”   奥利维·基思脸上升起兴奋的红晕。   是真的!   真的支票!   简若沉冷眼看着,没什么表情,“数月前,江含煜将一份MI6以及银行保险柜钥匙藏在油尖旺旗申私立国际中学边上的废弃河堤,MI6密档中有一段密码,翻译之后,其中提到他将在香江大学组织一些反归和鼓动民主的社团,并加害一批与大陆联系密切的商人。”   “这种社团需要学校领导的审批,这个审批和帮助江含煜的人是不是你?”   简若沉用力拍了一下桌子,掌心直直按在那张写了金额的支票上。   奥利维·基思被吓得整个人往上一耸。   “是不是你!”关应钧厉声逼问。   “是……”奥利维·基思伸手想去够那张支票,指尖摸到了边缘却怎么也够不回来。   急切和恐惧交错,令他浑身发颤:“你说过给我……”   简若沉没松手,“问过与苯甲吗啉有关的问题才能给你。这是一亿,之后还会有第二个一亿,第三个一亿。”   张星宗瞳孔地震。   真给啊?   不能吧?   简若沉摁着支票逼问:“先说明违规社团的具体名称,然后告诉我,陆荣为什么会有大量的苯甲吗啉?”   奥利维·基思贪婪地盯着近在咫尺的救命稻草,“民和会……叫民和会。”   关应钧:“现在是否已经解散?”   奥利维·基思絮絮叨叨,“批准成立之后就不是我管了,应该已经解散了。毕竟连申请社团的人都已经入狱。”   “而且我也不知道陆荣为什么会有那么多苯甲吗啉!”   关应钧将保险柜的照片甩到奥利维·基思面前,“看着照片好好想!”   枪林弹雨之间养出来的气势刀锋一般直冲而去。   奥利维·基思难以自控地抖了抖,兴奋全消,面无血色。   简若沉冷冷看着,从他的表情里看出了对关应钧的恐惧。   奥利维·基思垂头看了眼,忽然一顿,骇然道:“我想起来了,这是——”   他闭了闭眼,却怎么也不肯说了。   简若沉又签了一张2亿的支票扯下来,和先前那张一亿的一起扔到奥利维·基思身上,“你要的钱,继续说吧,如果情况属实,我会把最后一点给你。”   奥利维·基思抓着那两张纸,心中苦涩又惊喜。   这是两张可以救命的纸!   可惜这些钱作为保释金只能在他手上停留一段时间,终究不是他的。   奥利维·基思斟酌半晌,颓然塌下脊背,先前那种强撑起来的气势不复存在,“这些苯甲吗啉……应该是我当年委托陆景琛做掉克莉斯多·关德林·康纳特时剩下的。”   简若沉表情很平静,藏在桌下的手指却死死摁住了膝盖。   事实竟然真与陆景琛有关系。   可惜陆景琛已经死了!   奥利维·基思絮絮叨叨念道:“当年,克莉斯多·关德林·康纳特第一次来香江之前,我联系了当地的地头蛇,委托他们想办法控制那个女人。”   “黑,帮是香江这片土地上信息流通最快的地方,我的心思很快被地头蛇背后的人知道了。”   “陆景琛盯上了康纳特庞大的资产,想要与我合作。他负责找人用药控制克莉斯多·关德林·康纳特,我则专心争夺遗产,处理剩下的旁系继承人。”   “连续用药十天后,克莉斯多·关德林·康纳特碰到了江鸣山,江鸣山借着陆景琛的指示,趁罗彬文不在与克里斯多发生了关系。 ”   奥利维·基思看了简若沉一眼,真情实感流露出了一丝惋惜:“可惜你不是那一次出现在克里斯多肚子里的,要是那是在药物的作用下……你怎么会像现在一样聪明?”   关应钧坐着没动,桌下的腿抬起,一脚踹在对面的椅子上。   奥利维·基思猛地后仰,直直摔在地上,后脑勺磕出“邦”一声。   他一时头晕目眩,腿也挂在椅子上,直愣愣躺着,似乎不明白自己为什么突然摔了一跤。   审讯室外。   刘司正的手搭在审讯室总电闸上,思绪飘忽一瞬……这奥利维·基思的头撞起来,真是格外的响。   还好关sir的动作被审讯桌挡住,又收了力,就算不拔插头也没什么事。   刘司正定睛往里看,只见关应钧正慢条斯理地告诫:“爬起来,好好说。”   简若沉视线游移。   关sir揍人的水平竟然提升了,以前不是拿审讯记录本甩人耳光就是直接邦邦两拳。   现在,比起CIB那个抓着小偷脑袋就往地上砸的计sir,关sir揍人的时候竟然还挺文雅。   奥利维·基思扶着椅子踉跄着爬起来。   他浑浑噩噩,第一时间展开手指,看护在掌心的支票有没有被弄破,支票要是皱了破了,银行会拒绝兑现。   这可是他的命根。   奥利维·基思仔细压好支票,扶正椅子坐回去:“克莉斯多与江鸣山发生关系后没多久,事情就被罗彬文知道了,他强行把克莉斯多带回了英国,并将这件事告诉了克莉斯多的父亲。”   “他们被禁止通信,禁止见面。我们本以为计划会就此失败,但我花大价钱买通了英国康纳特庄园的佣人,让他在克里斯多的饮食和水杯里频繁使用苯甲吗啉,她很快消瘦下来。”   “这时另一被我推荐进入庄园的佣人又借机出现在她身边提起江鸣山。她很快就受不了相思与幻觉的折磨。我将江鸣山接来,让他们见面,当天晚上,他们收拾好行李,带着200g黄金只身离开了康纳特庄园。私奔了。”   “老康纳特找不到女儿,为此郁郁寡欢,很快病逝。”   康纳特·基思说着,露出一个沉醉的表情,深深吸了一口气。   如果冯野这边没有出意外,那他的犯罪手法是多么的隐秘和完美。   可惜啊。   可惜克莉斯多·关德林·康纳特的肚子太争气,竟然生出了一个聪明绝顶的儿子!   奥利维·基思木然道:“反正我也继承不了康纳特,不如全部告诉你,说完了,我就可以离开这个鬼地方!”   他还有些家底,足够逍遥后半生。   张星宗厌恶地皱起眉。   恨不得冲过去撕烂那两张支票。   简若沉不置可否,“请你不要谈论与案情无关的展望和内容。”   他垂头扫了眼文件,“他们离开英国之后,事情就脱离了你的掌控是不是?”   奥利维·基思咬牙切齿却无可奈何,“是的。”   简若沉逼问:“苯甲吗啉并未全部用完,你却不知道,是否代表着陆景琛和江鸣山那边私自停了药?”   “应该是。”奥利维·基思冷嗤一声,“或许是克莉斯多·关德林·康纳特发现了一切,或许是教会医院贪婪的主管在检查时告知了真相,企图换一笔钱。谁知道呢?”   “总之我知道克莉斯多·关德林·康纳特没有按照原定计划死亡的时候已经晚了,我赶到教会医院时,她已经被推进了产房。”   奥利维·基思的视线在简若沉面孔上刮了两下,恶意地笑了声:“长时间的停药和戒断让克莉斯多·关德林·康纳特恢复了理智和清醒的头脑。她在进入产房之前和一位修女护士做了交易,让她调换婴儿,想带着你回英国去。”   “我到的时候,保温箱里的孩子已经变成了江含煜,而你不知所踪。我想着……婴儿罢了,罗彬文不可能在毫无线索的情况下找到你,再说……我后来还放了一把火。”   真可惜啊,小小的简若沉竟没死在火里!   奥利维·基思低低道:“我买通主管,让他拔掉克莉斯多的氧气又伪造了大出血。而我则去按下火警铃,顺便放了一把火。”   他高亢地笑了两声:“哈哈!”   19年!   因为他所做的一切,罗彬文整整找了康纳特家的小少爷19年,他不愿意相信康纳特小姐的孩子葬身火海,宁愿年复一年地找。   简若沉冷冷看着奥利维·基思,屡次抬头确认录像机是否正常运转。   这可得好好记录下来。   有了这些录像,法官再想放水也无能为力了。   而他刚好还未过20周岁生日,克莉斯多·关德林·康纳特身亡的案件,追诉期还没过!   他要告死这个人渣!   “香港大学里的苯甲吗啉是你在卖吗?”简若沉不动声色地将奥利维基思的注意力从当年的事情上转移到现在。   他说着,签下了最后一张支票,“你老老实实交代完,这一张也会给你。”   奥利维·基思心潮澎湃。   就算简若沉知道了真相又如何,他有了这些钱,法院还不是要放他回去!   哈哈!   果然,坚持要保释金的要求是对的!   毕婠婠盯着奥利维·基思狂喜的脸,竟有些看不懂。   所以这四亿元竟是真要给这种杀人犯吗?   可这样……就算将真相大白于天下,抓不到人又有什么用?   为了弘扬自己的名声?   毕婠婠有些怀疑,但仔细想想,又觉得简顾问不是那种只爱名声的人。   简若沉催促:“说!不要浪费我们的时间!”   “不是。”奥利维·基思得意洋洋地撇嘴,“买药是陆荣的意思。他让剩下的药流入市场,是想让我把药再次卖入你的手里,控制你。”   关应钧反手摸了摸配枪。   想现在就崩了他。   简若沉怕他真的忍不住,便用膝盖撞了撞关应钧的腿,细细贴着。   有审讯桌挡住,谁也不知道面上毫无关系,铁面无私的两人,私底下腿靠着腿,身体的一部分紧紧相贴。   关应钧心口腾然升起的怒火降下来些,抱臂问:“这么说来,三年前江鸣山将简若沉认回后,给简若沉下药的人也是你?”   简若沉细细观察着康纳特的表情。   陆堑那种人,但凡脑子正常都不可能喜欢。   原主医学系第一,怎么看也不是个为了爱情不顾一切的蠢人。   康纳特·基思点头承认,“可你也没死,这不算一宗罪。”   毕婠婠猛拍了一下桌面,“你杀人未遂,还敢顶嘴!”   杀害同族亲属,杀害9位天体物理学学生,又意图杀死简若沉争夺遗产!   这种人怎么配活!   奥利维·基思见简若沉真信守承诺给了四亿,顿时有恃无恐,竟然将这些年做的恶事一股脑全说了。   像是艺术家展现自己的作品,带着炫耀,说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张星宗面前的口供记录表垒起厚厚一摞。   他写得手都要断了,字迹愈发龙飞凤舞。   等口供做好,请奥利维·基思签字摁了手印又存好录像,时间已经过了八小时。   刘司正走进来,想押着奥利维·基思回去拘留。   谁知这人竟将四亿支票扬起,大笑道:“你们的简顾问亲自给我了四亿保释金,哈哈我自由了!”   简若沉偏头:“关sir,没什么要问的了吧?”   “没了。”关应钧倒不担心。   简若沉这种有气当场发的性格,没亲自送奥利维·基思一梭子都得归功于他情绪控制力强。   毕婠婠抿唇问:“真要走保释的程序吗?西九龙重案组没这个先例。”   简若沉诧异:“怎么可能?”   A组众人面面相觑,一时拿不准这是说怎么可能没先例,还是说怎么可能走保释程序。   奥利维·基思得意极了。   “别急。”简若沉快步走到A组公共办公室关应钧办公桌边上。   这张桌子几乎要变成他的了,上面乱七八糟散落着大量的学习资料和文件。   他在里面扒拉出一本翻卷边的香江法典,顺着便签,翻到写有保释金的部分,指着上面的条目道,“根据法律规定,保释金与是否要判刑坐牢基本没有直接关联。”   众人:……   没有关联吗?   警校没教啊。   简若沉道:“其实保释金是案件还未有证据的情况下,嫌疑人递交给上级的保证金。意思是:我没有犯罪,申请不要拘留。”   他顿了顿,夸道:“西九龙重案组都是重罪犯人,大家破案快速又神勇,所以没碰到过这种硬交保释金的。”   张星宗一哽。   这话说的可真好听。   简若沉继续道:“奥利维·基思的犯罪事实已经成立,其实从他招供9个受害者遗体开始,保释金就没用了。”   “再说,一般取保候审的条件较为严格,只有情节轻微、社会危害不大的才可以用钱走出警署。连环杀人犯交再多保释金也没用。”   毕婠婠:……   那这不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大当?   简顾问把奥利维·基思骗了不说,差点把其他人也唬住了!   简若沉从那堆乱糟糟的文件山丘里翻出自己看法典时记下的笔记递出去:“如果警校没教还是一起看看,挺有用的。”   张星宗讷讷,为审讯室里的怀疑感到了一点羞愧。   他不清楚保释金的具体运作程序,怀疑小财神,他坏。   小财神骗嫌疑人,还给他看笔记,小财神好!   毕婠婠:“那钱怎么办?不还是给出去了?”   奥利维·基思目光呆滞,呼吸几乎要停了,只觉得耳朵里隆隆作响,整个人晕眩至极。   简若沉伸出两根手指,从他手里抽出支票,笑眯眯道:“不好意思啊,既然这个是保释金,那按照正常流程走的话……这笔钱在你犯罪事实成立的时候就被西九龙总区警署没收了。”   支票不兑现,就不算已经支出。   这四亿,一分都不必花。   A组众人:……哈哈。   奥利维·基思,你真是上了大当啦。 第131章 基思对此闭口不谈   唾手可得的自由不翼而飞。   大喜大悲之下, 奥利维·基思两眼一翻,一阵耳鸣目眩,脱力坐倒在地, 发出一声细微的闷响。   刘司正连忙将人拽起拖到一边, “坐到我考试资料了!”   简若沉愣了瞬,垂眸一看,竟看到一沓厚厚的督察考试资料。   这位老实人平时闷声不响,背地里竟然这么努力。   “阿正,你怎么在准备考督察?不先升警长吗?”张星宗说着, 蹲下来顺手理了理。   “督察以上复习的就不一样了,我想着反正我学历也够, 干脆直接考督察试试。再说……考过了也不一定能当。”刘司正叹了口气, 惆怅开口, “咱们这特殊联合调查小组也成立六年多了,现在只差一个陆荣就能收工, 等抓住了陆荣,肯定就要各奔东西。”   A组所有警员都一愣。   明明又破连环大案,高兴的情绪还未升上来, 愁绪就萦绕在心头。   丁高抓了只早上新买的沙琪玛吃得津津有味,含糊道:“嗳, 这不还没抓住陆荣呢,他比陆堑还狡猾, 说不定又得抓个四五年的。”   毕婠婠翻了个白眼, “好了丁高,你和刘司正一起, 把奥利维·基思押回去,我去办一下后续手续。”   大喜的日子, 就不能讲点好话。   等奥利维·基思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重案组,大家才觉得恍如隔世,纷纷松了口气,放下了心里的重担。   跟奥利维·基思有关的案子实在是太难了。   他们从找江含煜的另一个上家开始,找到密码本和苯甲吗啉,又碰见了炸楼案,以及在香江大学校园内凭空出现的减肥药。   甚至直到奥利维·基思被抓,香江大学的减肥药事件也并未真正解决,只获得了减肥药确实就是苯甲吗啉的口供。   奥利维·基思因胆小而缜密,因贪婪而狡猾。   这两三个月,他们提心吊胆日夜兼程,就怕错过什么关键信息。   “这些案子可真是……”林嘉诚看了一眼自己的腿。   夏天了,大家穿得凉快。他今天也穿了条军绿色的短裤,小腿露在外面,腿肚上有一道圆形的疤,是追密码本时,被歹徒用枪打的。   “哎……真是多亏了简顾问。”霍明轩笑着摇头,“密码本是简顾问找到的,鱼王杜落新是简顾问找来的,就连冯野当年的情况也是简顾问一家一家走访问出来的。”   “是啊。”张星宗托着腮羡慕道,“关键信息都是简顾问拿到的。”   “这次审讯,满打满算也有20小时了吧……”林嘉诚哇了一声,感叹,“我在外面听着都觉得累,简顾问坐在里面,精神高度集中,竟然也撑下来了。”   张星宗噌一下坐直,“我在里面都要气死了!这英国佬脸皮真厚,我都不知道简顾问怎么能在那种人面前都不动如山!他脾气可真好。”   “他脾气好?”霍明轩仰头笑道,“他要是脾气好,奥利维·基思会被气晕吗?”   说到简若沉在审讯室里层出不穷的话术,大家都有些意犹未尽,越是回顾和琢磨,就越是觉得这种审讯手段实在是令人大开眼界。   林嘉诚岔着腿,反趴在椅背上,“太强了……现在想来,今天奥利维·基思再次提到保释金时,简顾问就知道他对保释金的底层逻辑不熟悉,并快速制定了应对方法。”   霍明轩应和,“关键是没有把钱一次性给完,一点一点给,反而让奥利维·基思更加相信保释金能还他自由这点是真的。”   大家围着简若沉夸了一会儿,张星宗还从抽屉里翻出一袋斋烧鹅递给大家分。   简若沉抓到三小包香辣味的,趁着关应钧没在办公室,逐个拆开,塞进嘴巴里,还没来得及咽下去,就听到了熟悉的脚步声。   关应钧等人办完手续回来,一进办公室就闻见了咸香的辣味。   他扫了眼垃圾桶里的空包装,走到吨吨喝水的简若沉身边,“吃了?”   简若沉眼神一移,嘴硬:“没吃。你看,你垃圾桶里没包装纸。”   “扔在张星宗那边了。”关应钧平铺直叙,“张星宗口味淡,一次不会吃那么多斋烧鹅,其余人办公桌边上的垃圾桶里都有两三个,就你没有?”   简若沉睁着真诚的眼睛,狐狸眼硬生生瞪成杏仁眼:“没有。”   关应钧:……   他抽出张面纸,抵在简若沉喝水的杯子边缘上擦了一下,磨出零星一点酱油色的酱汁。   嘴都没来得及擦干净。   人赃并获,只能招了。   简若沉底气不足地哼出个语气词,“就吃了一点。”   不过就是三个微辣酱香斋烧鹅,不知道的还以为关sir在担心——   你染上斋烧鹅了?你以后可怎么办?   关应钧轻声道:“外面的太咸太辣,你要是想吃,我给你做。”   “真的?”简若沉狐疑抬眼。   “嗯。”关应钧把擦过杯子的纸团起来扔进垃圾桶,“把嘴擦一擦,准备吃饭了。”   一行人粗略整理了一下桌上的东西,这后续工作没半个月弄不完,也不急这一时半刻。   大家走出了重案组,七嘴八舌讨论去哪里吃饭。   张星宗搓手道:“去吃猪扒包吧,咱们楼下咖啡厅边上新开了一家冰室,我听梁信悦说,那家店猪扒包一绝,放好多酱!他们还新琢磨出一种炸里脊,很香喔。”   简若沉立刻点头:“好啊好啊。”   刘司正笑了两声:“小财神怎么就喜欢吃这种路边摊味道的东西?”   简若沉睨他,“就要用那种炸过很多鸡腿的油,炸了猪扒和里脊,再刷上咸酱,那些商家为了节省成本,酱汁都是用焯骨头的汤调的,肉味都浸在里面,很香的。”   他说着,不由自主咽了咽口水,“就那家吧,我来请客~”   “芜~”张星宗和刘司正对着击掌,“小财神大气!”   众人有说有笑,浩浩荡荡出了警署,迎面和提着头盔的杜落新打了个照面。   杜落新脚步一顿,看到警员们的脸色,怔怔看向简若沉:“案子破了吗?人抓住了?”   “杀害冯野的人已经招供了。”简若沉抬手看了一眼表。   保安局局长一直赖到下午三点多,他们又审了奥利维·基思八个多小时,再弄好了后续手续,现在已经快凌晨两点。   杜落新提着头盔的伸缩带,手里还抓着一个红色的塑料袋。   他有些窘迫,“我是看到外面报纸上写了……保安局局长诺兰德意图保释奥利维·基思,一时着急,就来这里等等看。”   “诺兰达。”丁高纠正他,“诺兰达·威尔。”   “你不用担心。奥利维·基思的犯罪事实成立,证据确凿,谁也不能将人保释出去。”简若沉想了想,还是没上前,只站在原地道,“案件已经进入最后的结案程序。我们西九龙重案组不会让犯人跑了的。”   杜落新松了一口气,鼻子发了酸,他把红色的塑料袋递出去,“辛苦了,这是冯野妈妈做的一点甜糕,我知道警察薪水高,或许看不上这点小礼物,不嫌弃的话……”   张星宗一把接了,“不嫌弃不嫌弃。”   简若沉安抚道:“我们能破案,也多亏了渔村人的配合,你给的信息也至关重要。还受害者一个公道也是我们应该做的。”   他抓住杜落新的手,用力握了握,“也谢谢你。”   杜落新忽然哽咽,几乎说不出一个字。   他这些天总是在想,要是五年前,他再用心找一找冯野就好了,要是小时候努力读书,和冯野一起去留学就好了。   这样冯野也不会因为回国后没人与他有共同话题,而轻信了那个教授。   冯野是他的兄弟啊。   简若沉松了手,“照顾好冯野的家人,过段时间……等奥利维·基思上了法庭,你们或许还得上庭作证的。”   杜落新重重点了一下头,噙在眼眶里的泪顺着力道掉出来,砸在警署大门前的地面上,很快隐没在了水泥地里。   他低声道:“谢谢。”   声音轻飘飘的,似乎要碎在风里了。   杜落新说完,也没等回答,戴上头盔,跨上停在警署外面的摩托,俯身拧动油门。   随着发动机的喷气声响起,那辆有些旧的红色摩托车消失在街角。   张星宗看着,轻轻叹了口气:“还是太乱了,什么时候治安好起来了,我们也不用面对这样悲伤的受害者家属了。”   心里真是不好受。   “很快了,总会好起来的。”简若沉笃定道。   关应钧眸子微侧,扫了身侧的人一眼。   到底什么样的地方能养出这样的人呢?   这么的坚定,有信仰,与年龄不符合的沉稳和勇敢之下,也藏着与年龄相符的可爱。   比如……有点贪咸和辣。   进了冰室,拿到炸里脊。   关应钧眼疾手快摁住了简若沉摸向辣椒粉的手,抓住往桌下一塞,“好了。”   简若沉抽了一下,没抽出来,悻悻咬了一口孜然里脊。   哎,这里脊怎么没味。   ·   次日。   全香江铺天盖地都是保安局局长诺兰达·威尔企图包庇莲花杀人犯,并妄图将其引渡回国的新闻。   简若沉站在警署报刊亭之前,将各个报社的小报都买了一份,坐在路牙边上,一边喝八块钱一袋的袋装珍珠奶茶,一边一张一张看。   【六旬老人竟是世纪贱男,为同乡杀人犯脱罪!】   【港英攻破西九龙!竟在重案组休息室大吃特吃还要带走杀人犯!】   【61岁保安(局长)惨被驱逐,惊天大案爆炸内幕!】   ……   爆字还加黑加红底,很是抓人眼球。   媒体将当天的事情大写特写,详细地像是看到了林雅芝和诺兰达·威尔的谈判现场。   简若沉喝完了奶茶,将袋子扔掉,心情颇好地笑了声,顺手将看过的报纸分给路过的上班族。   港媒起的标题就是劲爆,想必五条街外的印刷厂又要因为加刊而报废几台机器。   他又在警署门口站了一小会儿,等身上的奶茶气味散干净,不会被狗鼻子闻出来了,才转身走进西九龙总区警署。   奥利维·基思招供的东西多,就是剩下的7具尸体都有得查。   西九龙鉴证科向景荣带着徒弟拼尸拼得都要麻木了。   上次连续拼这么多人,还是陈巴卖人肉烧腊饭的时候。   案件侦破了,A组闲下来,其他组反而开始忙忙碌碌。   陈近才长时间跑在外面做证据比对和走访调查,一个夏天做完,又黑了一个度。   黑是黑了,钱也多了。   一个月之后,9位受害者的尸体全部被受害者家人认回,案件也进入了最终的证据核对阶段。   暑假最后一周的周日早上。   STN早间新闻播报了诺兰达·威尔下台并被遣送回国的消息。   简若沉吃着西多士,看着电视里,诺兰达·威尔呆滞的表情,心情颇好地哼出一声,“罗叔,最近英国那边要是给您打电话要求合作,您看着松点口,让他们稍微尝点甜头,也不要太多,一点点就行。”   也没到鱼死网破的地步。   “好。”罗彬文有些心不在焉,银叉竟在瓷盘上磕出一点声音。   简若沉看过去,对上一抹深邃的目光,他抿了下唇,很快避开了。   罗彬文叹了口气,“小少爷,你是不是在躲我?”   “……”简若沉目光缩回来一点,“我其实……有件事不知道怎么跟你说。”   罗彬文放了刀叉,轻声道:“家人之间无须顾虑太多,直说就好。”   “是有关妈妈的。”简若沉坐正了,清晰而缓慢地转述奥利维·康纳特·基思在审讯室里交代的一切。   真相残忍。   他憋了一个月,在心里模拟过无数回将它说出来的场景,但一看到罗彬文藏着白发的头发,嘴唇就像黏住似的,怎么也张不开。   “……婴儿是她主动委托修女护士换掉的,本想带着我一起回英国。”简若沉喉咙有些堵,艰难地说完最后一句,“但奥利维·基思到了,他趁着妈妈产后虚弱,拔了氧气管,伪造了大出血,并在教会医院里放了一把火。”   罗彬文怔怔看了一会儿简若沉,忽然低下头,举起手遮住了眼睛。   他的手发着颤,露在外面的嘴唇微微颤抖着,鼻翼微微翕动,却没有眼泪。   这是简若沉第一次在真人身上看到痛苦到极致的表情。   他挪开椅子,走到罗彬文身边,轻轻拢住他,用力抱了一下,又将手巾塞过去。   罗彬文揪住那一截手巾,低声道:“她没有喜欢江鸣山。”   “嗯。”简若沉轻轻应了声。   罗彬文靠在椅子里,发了一会儿愣,“我们第一次来香江的时候,正好是克莉斯多正式继承家产的第二年,当时家族内的局势已经稳定,我们准备来这里看一看,有没有新的商机。”   “她的商业眼光一向不错,投了不少当时英国人看不上的便民项目,这些我觉得挣不了多少钱的项目,反而聚沙成塔,聚少成多,成了康纳特在香江扩张市场的支柱。”   “她很喜欢喝奶茶,曾经说等下次再来,想在香江买一个老配方,雇那个做奶茶最好吃的老板开一个连锁的奶茶店。但有一天,她碰到了江鸣山,很快又将自己说过的话抛在了脑后,她以前不会这样。”   “不过我不在意,我只是有点看不惯江鸣山,我当时为什么没有在意。”   因为他想,回去之后就会按照计划结婚,老康纳特家主让他一直和克莉斯多一起长大,所有人都对此心照不宣。   他当时太年轻,太有恃无恐了。   罗彬文哽咽起来。   听到真相时未曾落下的眼泪一下子涌出眼眶,一滴滴落在铺开在腿上的餐巾上。   简若沉眼眶有些热。   他别过头,缓了一会儿。   罗彬文扯开腿上的餐巾布,起身道:“我有时太自信,竟然屡次相信一个杀人凶手,还告诉你他对家产没有兴趣,差点也害了你。”   简若沉:“没有。奥利维·基思很会骗人,跟他相处时间长的,反而容易被骗。”   罗彬文看着简若沉,眼神却有些虚焦。   简若沉和克莉斯多真是太像了,像到让人觉得19岁的,鲜活的克莉斯多又重新站在了面前。   很快,罗彬文别开视线。   简若沉道:“罗叔,等奥利维·基思移交法院开庭的日期确定下来之后,你要不要去看庭审?”   “去。”罗彬文道。   “那我先走了。”简若沉扯了个保鲜袋,将没吃完的西多士倒进袋子里,将餐厅留给罗彬文。   比起安慰,现在的罗彬文更需要一点个人空间。   简若沉跳上那辆装了防弹玻璃的埃尔法,催促保镖开车。   一直坐别人开的车固然很舒服,但也是时候去弄个驾照了。   否则以后要是碰到必须独自追凶的情况,难不成要无证驾驶?   简若沉盘算着时间,发现真是忙得脚不沾地,根本没时间去学去考,恐怕要等大学毕业之后再说了。   等到了西九龙总区警署门口,下车就看见林雅芝站在警署门口,正在召开临时的记者会。   她身侧还站着身着白衬衣短袖的西九龙警署总指挥,面前放了一个临时搭建的讲台,与身侧有些老迈的总指挥相比,林雅芝警官显得精神奕奕。   记者举手发问:“请问奥利维·基思教授连续杀害9位天体物理学归国英才的动机是什么,单单只是想要剽窃学术成果吗?他是否有蓄意杀害华国人才,影响香江发展的动机呢?”   林雅芝正色道:“剽窃学术成果,为奥利维·基思犯案后获得的利益,至于是否蓄意杀害人才,影响香江发展。奥利维·基思对此闭口不谈。”   简若沉:“……”   哇,西九龙重案组应对记者提问模棱两可的能力真是大涨特涨!   这回记者肯定就按照自己的理解写了。   他再定睛往提问的记者那里一看,原来是STN派来的。   自家人果然专业。   记者:“受害者家属是否会得到补偿?会有多少补偿?”   林雅芝:“奥利维·基思名下财产会由专人汇总,均分给受害者家属。”   记者又问:“西九龙重案组的破案速度极快,似乎有点不正常。请问你们有没有用刑讯逼供的手段,逼迫犯罪嫌疑人说出真相呢?”   简若沉看了眼他举起的话筒,竟把标识特意撕掉了!   他下意识拿起手机想要拍下该记者的面容,刚举起来,就和灰绿色的经典小灵通屏幕面面相觑。   哦,忘了……   现在的手机还没有拍照功能。   得想办法让电子科技的员工造一个。 第132章 感谢您为党和人民   林雅芝盯着那个记者看了一会儿, 直到他举起的话筒越来越低,才收回视线,“西九龙重案组有严格的规章制度, 严禁刑讯逼供, 所有审讯建立在证据之上。”   “新招募的犯罪心理学顾问简若沉先生,在审讯中发挥了极大的作用,这应该就是我们破案速度变快的根本原因。”   话音落下,简若沉快速往后退了几步,但眼尖的记者还是看到了他。   两方人马对视一眼。   简若沉又往后退了一步。   记者顿时反应过来, 一拥而上。   “简顾问,请问能不能透露一下审讯细节!”   “简顾问, 请问你在审讯的过程中有没有使用诱供的手段?有没有因为对方与你有血缘关系而放松警惕?”   “简顾问, 据说这个案件满打满算你省了20小时, 请问这个数据是否有夸张的成分!”   “简顾问,你这么早就融入了西九龙总区警署, 请问你大学毕业之后是否还会继续做西九龙总区警署的犯罪心理顾问?据我所知,全香江只有西九龙增加了这一职位。您之后是否会面临无处可去的情况呢?”   “简顾问,西九龙外聘一位不曾上过警校的大学生做犯罪心理顾问, 您是否会感到些许心理上的压力?这是否不符合规定呢?”   问题一个接着一个砸下来。   简若沉细细听了一会儿,忽然感觉有点不对劲。   这些问题看似没什么猫腻, 实际引导意味很强,特别是撕了台标的那位记者, 次次问出的问题都很犀利。   简若沉边想边道:“按照规定, 审讯细节不便透露。至于无证上班……其实一开始西九龙警署要请的人是我的老师,但是李老师坚持教书育人的想法, 想要为香江培养更多人才,所以将这个机会转手给了我。”   “我要是有不能解决的问题呢, 就给李老师打电话。”   记者们听得津津有味。   原来一个犯罪心理顾问背后竟然有这样一件事。   简顾问就这么厉害了,他口中的李老师又会是怎样一个人呢?   大家好奇地揣测,将之前的问题一股脑抛到脑后。   简若沉笑着,闲话家常似的,“希望大家帮我们香江大学宣传一下犯罪行为分析这个专业,这是新开设的一门课,在社科院,新学期开学后前两个月,每周三和周日上午九点到十一点有公开讲座。”   他说着,还从兜里掏钱。   每当这时候就怀念手机支付,扫一扫,就是比现金方便。   简若沉掏掏点点,一人发个十张,“麻烦帮我们招一下学生。我们李老师是终身教授,还是前FBI行为分析小组的组长,往后各个警署和分警署都会设立有关行为分析和犯罪心理的职位,就业也不成问题。”   那撕了台标的记者憋红了脸,还想再针对简若沉挑点事儿,却再也不好意思了。   手里的钱,好厚啊!   简顾问真是平易近人。   ·   简若沉打发记者们去写“招生简章”,看着他们的背影,默默呼出一口气。也不知道那撕了台标的记者是别人派来的,还是本身就想挑事。   可惜没有相机。   “今天没案子,怎么过来?”林雅芝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身侧。   简若沉:“我来帮忙。后续资料太多,A组写不过来,早点做完也好早点走起诉程序。”   他想起这几天经常出神的罗彬文,顿了顿,低声喃喃:“毕竟是杀母仇人。”   林雅芝叹了口气,生硬地调转话头:“对了,这次A组功劳特别大,上面决定发奖金!你也有呢,100万港币喔。”   简若沉“哇”了一声,“天降横财!”   他说着,自己都笑起来,“好多钱啊!”   100万和100亿比起来不过是九牛一毛,可100万是他自己赚的。   意义不同。   “大家都有100万?”简若沉跟着林雅芝一起往重案组走。   “那哪发得起,按照贡献算的,其他人大概是50万到80万。这个大案跨度大,林林总总加起来,发50万奖金的,最后能拿到70万呢。”   林雅芝说着,向后看了一眼,见总指挥不在才低声道,“你别看关sir总不吭声,实际上这个钱是他知道保安局局长即将下台,亲自跟上面要的。”   简若沉:……   你是说诺兰达·威尔在下台之前还被西九龙重案A组的高级督察敲诈近千万,用来给帮他下台的人发奖金?   杀人诛心啊!   简若沉没忍住,轻轻笑了一声,“上面怎么会给?”   “可能以为能破财消灾吧。”林雅芝耸了耸肩,“对了,现在那个保安局局长让我给你这个。”   林雅芝从兜里掏了掏,摸出一个信封。   简若沉扒开口子看了眼,里面有一封信和一张饭票。   现在这个保安局局长就是华国派来的副局长,他果然抓住了这个机会,一举登顶了。   “他不知道从哪里听说你爱吃大陆菜,所以给你送了张大饭店的餐券,据说这家饭店有个大陆北方来的厨子呢。”林雅芝兴致勃勃,“这家店又贵又难订。现在这个局长,对你还挺上心的。”   能不上心嘛。   副局长的位置坐了小半年,屁股还没捂热凳子,蹭一下变成局长了。   林雅芝细细想了想,觉得等陆荣落网之后,沾光升职的人肯定不少,简若沉难道真是什么财神转世不成?   两人在重案组门口分道扬镳。   简若沉打开那封信,逐字逐句读过去。   【简先生,展信佳。   感谢您为党和人民做的一切。】   还是简体字!   简若沉“啪”一下把信合上了,心脏突突直跳,左右看了看,见无人注意,才将信纸塞进办公桌下面,用初中时偷看漫画的姿势读。   【……半年前,我接到命令,渗透敌对势力,曾焦头烂额,不得寸进,没想到……】   他写得模棱两可,模模糊糊,换个人看到了根本不知道这人在嘘嘘叨叨什么。   但简若沉看得懂,他继续往后看,又读到些许有关59亿开发项目的事,说什么工程师找到了,是个美国归来的爱国教授,刚回来就签了保密协议,已经保护起来了,名字不便透露。   悄悄念叨完可能被牵挂的一切,才在最后含蓄地说了一长串。   翻译过来是:你有没有想要的啊?要不要成为光荣的党员呀?想进香江商会吗?   该起步啦,我们港陆之间的感情,也是要从小培养的嘛。   前香江首富顾有明先生,仅用半年时间就将产业带到美国,又从美国携资产和部分产业进驻大陆,已经开始在大陆抢占市场了,你要跟他学习啊!   看得简若沉汗都出来了。   这到底是59亿的威力,还是他连续把港英走狗拉下台的威力?   怎么感觉上面都要扒开他的嘴,恨铁不成钢地往里灌饭了?   不太正常……   但仔细想想,顾有明四五十了,意识形态已经定型,那边想要和更亲陆,更年轻的企业家培养一下感情也还算正常,毕竟他政治立场一看就很坚定。   可是他不是企业家啊!   简若沉把那信折起来,翻出关应钧的烟灰缸,摁在里面烧了,又找出大饭店的预定餐券。   上面果然写了预订时间和几号桌。   如果是保安局局长想跟他见面,应该不必如此大费周折,估计是有其他人要跟他见个面?   他站起来,焦灼地走了几步。   谁?来的会是谁?   年初在黄大仙祠看到的签文,竟然这么灵?   姜太公封相,上上签。   他想要掀桌子的权利,必定是要走上这条路的,现在不过是早了点……   93年了,还有4年,也不怪那边着急。   那他何必犹豫呢?   简若沉捏紧了那张预订券,下定了决心。   10月7日。   国庆节假期的最后一天。   到时候他肯定赴约。   “在想什么?”关应钧从鉴证科回来,就看见简若沉面对着窗户出神。   “在想以后啊。”简若沉左右看了看,见办公室里没有人,便凑到关应钧耳边,“你以后想做什么啊?离开了重案组,你想往哪个方向升?”   “回CIB。”关应钧将简若沉被风吹乱的额发理了理,“之后十年都做情报。算算时间,那时候差不多该清扫港内残余的港英情报人员和涉黑社团了,我做CIB更容易打配合。”   他垂下眼,意味深长看了简若沉一眼,“如果那时候的一哥会这么想的话。”   简若沉摸了下鼻尖,“你看我做什么?”   关应钧目光落在他被热得泛红的面颊和明亮澄澈的眸子上,唇角弯了下,“你挺适合当。”   简若沉:……   勒处长知道你这么想吗?   他嘟囔:“万一你当上一哥呢?你舅舅都已经是了,人脉什么的也都给你继承,多好。”   关应钧笑了声,缓缓摇了下头。   比起当一哥操心全香江的治安,他更想做一把最好用的刀。   不需要什么人情世故,简若沉觉得好用就行。   “什么人脉能比得上你现在搭上的线?”关应钧拿起放在窗口的烟灰缸,指尖戳进去,抹了一把里面的灰。   “纸灰,灰色碳化,很像草木灰的情状,应该是250g左右的信纸,这个。”他顿了顿,拿起没能烧完的一脚,是个红色的双线条纸角,边上还有拓印封边,封边的字印是简体的小字,“大陆的信纸。”   他说着,掏出打火机把漏网之鱼烧干净,“以后竖着烧,团起来烧不干净的。”   夏风吹过来,灰色的纸灰飘摇着卷到窗外,璀璨的阳光落在窗棂。   简若沉拿了湿纸巾,垂着头,将关应钧的手翻来覆去,连指缝都弄干净了。   关应钧垂眸看着,脖颈不自觉绷紧了。   “最后的证据也消灭了。”简若沉轻声道。   他心脏跳得厉害。   关sir当面推理的次数不是很多,但每一次都……笃定又坚毅。   好像从没错过似的。   简若沉抓着他的手哼笑打趣:“怎么样,我作案,你毁灭证据,我们是共犯?” 第133章 你那钱,是一分没花了啊!   关应钧反手将简若沉的手抓在掌心, 轻轻捏了捏,眸子敛着,没有接话, 有些出神。   简若沉这张嘴实在有点太甜了。   撩拨人心的手段果然高明。   关应钧双手一合, 将简若沉的手抵在掌心搓了搓。   粗粝的掌心磨着手心,惹得人有些痒。   简若沉耳尖发热,被搓得笑了声,“你怎么不说话。”   “不好说。”关应钧放开手,抬眸看向落了一抹红的耳尖, “办公室里人来人往,回家再说。”   简若沉怔了怔, 回头扫了眼。   本来A组办公室里的人都在忙, 进进出出复核文件, 办公室里人不多,停留时间也不长, 没人注意这边。   但或许是时间差不多了,A组的人渐渐多了起来,好在他和关应钧面对着窗户, 背对着办公室,就算有人抬头, 也只能看到他们站在一起,看不到什么。   简若沉缓缓把手抽出来, 往侧面挪了一步, “我去做一下香江大学减肥药的书面文件。”   关应钧:“去吧。”   暑假。   香江大学的校园里空无一人。   减肥药自然也没了流通的环境,想要真正抓住香江大学校园内贩卖苯甲吗啉减肥药的组织, 还得等到开学。   简若沉做完了材料,又将张星宗复核过的审讯文件看了一遍, 签字摁下手印。   等到了日头西斜,A组这边负责的部分才完成了一半,其余组更有些哀声整天。   “这奥利维·基思怎么会收藏这么多没用的东西,害得我们比对证物好艰难啊!”   “就是啊……光鳄鱼皮表带的手表就有十几个,谁知道受害者身前戴的是哪一个呢?”   “A组负责的冯野和狄秋河都做完了吗?我刚才路过,看到他们都准备下班了!”   “人家有简若沉啊走访起来比我们顺得多呢,听说渔村的人还给A组送了谢礼。真羡慕喔,我们E组负责的这个受害者,全家搬到新界。好远的啊……”   “算了,慢慢搞吧。”陈近才叹息道。   简若沉潦草收了收办公桌上的东西,准备提包走人。   才拎起来,关应钧就道:“等等,今天下午,渔村那边的居民送了些鱼丸和炸鱼皮过来,分了再走。”   他说着,指了指茶水台边上分成9份的红色塑料袋。   每个袋子里还分别放着两个白色的泡沫餐盒。   打开后,一个里面满满都是又大又圆的鱼丸,另一个则是洒了干料和不知名黄沫的鱼皮。   张星宗:“这黄色的粉是什么粉?我还没吃过这种鱼皮。”   简若沉提起袋子闻了闻,又捻起一块翻卷的炸鱼皮送进嘴里,竟然是咸甜口的,带了一些姜味和胡椒的辣,上面的粉是咸蛋黄,吃进嘴里,喷香扑鼻。   “是咸蛋黄鱼籽粉。”毕婠婠也尝了一个,“有些繁殖的母鱼开膛破肚之后,肚子里就有这种鱼籽,炒熟之后是黄色的。”   “哎,我这袋子里有一张纸。”刘司正掏出来展开。   那是一张有些皱巴泛黄的A4纸,上面用铅笔歪七扭八地写着:【谢谢西九龙重案组送渔村的孩子回家,冯野已经安葬,就在野钓公园里的一座小土山上,他以前放假回家,喜欢在那里读书。野钓公园发现了尸体,已经有些开不下去了,很多常年不曾出海打鱼的家庭最近重返海湾,这是我们最近捕捞到的一些鱼,特意选了最好最新鲜的部分当做谢礼送给重案组,希望不要嫌弃……】   红色的塑料袋坠在每个人手上,沉甸甸的。   A4纸上的字迹并不好看,句子也没什么修辞手法,更没有分段,所以有些难读。   字歪歪斜斜倒在一起,有大有小,挤挤挨挨,看上去摩肩接踵。   简若沉看着这张写满了感谢的纸,心潮澎湃又有些无措。   这是他首次直面这么质朴、灼热的谢意,所有渔村人都只是在表达单纯的谢意,别无所求。   往年这些肚子里带籽的母鱼,想必都是放到野钓公园的鱼塘里繁殖,以便来日旺季,客人不至于无鱼可钓。   现在野钓公园开不下去,就将这些鱼杀了,做成蛋黄鱼籽碎,洒在了鱼皮上,送给他们最想感谢的人吃。   因为这大概是他们能拿得出手的,最好的东西了。   “哎哟。”张星宗抬起手肘,用袖子擦了一把眼睛。   心里酸酸的。   简若沉又吃了两块鱼皮,又香又脆,好吃开胃,可以卖。   不仅可以卖,还能当做九龙湾的特色,可以和九龙城寨捞出来的麦芽糖阿伯一起开个香江码头一类的连锁零嘴铺子。   专门搜罗这些被埋没在民间的老味道。   简若沉提着红色塑料袋往后看了眼,“今天就不一起吃晚饭了,你们和关sir说一声,我还有点事,先走了。”   张星宗的心还酸酸的,提不起什么劲,低低“哦”了一声,再会过神,面前已经没人影了。   简若沉催着保镖司机风驰电掣开回家,吃完饭时对着还有些愣神的罗彬文连比划带说,描绘了一下一格一格,分区售卖的炒货零食铺子,“……可以营销包装,用香江老味道打响名头,顺便和大品牌的饼干厂合作,专门售卖一些可以被包装零售,称重贩卖的零食。”   “这样,哪怕想尝鲜的人没什么钱,也可以少买一些,想要多少称多少就行。”   他把红色塑料袋摊开,“尝尝这个鱼皮。”   罗彬文夹了一块,垂眸看着简若沉,神色柔和,“确实不错,很有风味。你想帮一帮他们?”   简若沉挠了下侧脸,“毛利可能不高,但如果走两种路线就没有这种问题了。一种主打亲民,走零售,撒料只有蛋黄不加鱼籽。一种主打礼品高端,走整售和高端包装,面向中产销售,撒料加上鱼籽。逢年过节提一袋送人,也不会觉得寒酸那种。”   总体而言……   “只要做大做强,刨去人工和店面之类的成本,还是有的赚。”简若沉掰着手指数,“以后还可以开到内地去,捕鱼嘛,每个渔民都会,进货渠道也不用愁的,也能创造不少就业岗位。”   罗彬文又吃了一块,低低笑了一声。   真的好像。   克莉斯多当年做便民牛奶这个项目的时候也是这么说:   【骑自行车嘛,每个人都会,做个便民牛奶可以创造多少送奶工?这些人有了钱,就可以消费,以后就可以坐我们的地铁,买我们的报纸,看康纳特出品的电影,钱就动起来了,他们过得好,我们也有更多利润。】   简若沉一拍手道:“双赢呀!我觉得可以做,康纳特在全球都有电影院,我们甚至可以在电影院里出一个小食拼盘,就用鱼皮、麦芽糖和爆米花或者薯条。”   暴利。   罗彬文迅速得出结论。   这条产业链在构想时就是活的。   未来20年,电影电视等娱乐行业将高速发展,人们走进影院消费,尝到好吃的零食,难免会想要再次尝试。   那他们要么再次走进电影院,要么在院线下寻找,那么影院就给零食铺打了广告。   而院线也可以通过零食,甩开其他影院,大多数时候,所有影业上映的片子都差不多,观众选择进入哪里往往是靠微小的差别。   这个差别就得从服务上做。   “你……真的不想学金融?”罗彬文翻开笔记本,扫了一眼简若沉的课表,“按照你的计划,明年就可以修完所有学分了,不如再读个金融的双学位?”   简若沉一个激灵,连连摆手,“不……不。”   他看到密密麻麻的数字和文字真的有点受不了。   “我只能提一些构想……”   这些构想还都是吃了穿越福利,也没什么创新性。   是踩在巨人的肩膀上摸高。   简若沉一把勾住罗彬文的手臂,“罗叔,其实我已经找律师立好遗嘱了,如果我出了什么意外,康纳特所有财产都由你继承,我不行啊,只会花钱。”   罗彬文:……   哪里会花?   100亿花了这么久,还是100亿。   赚得倒不少。   30亿买了九龙一块地,给大陆签掉59亿,总共也就花了89亿。   满打满算,四舍五入,也就康纳特三个月的净利润。   还得是行情不好的时候。   罗彬文叹气,“你的100亿,一分都没花掉。”   简若沉:……   真的吗?   这么夸张?   “你怎么能立遗嘱?”罗彬文又叹气,操碎了心,“去撤了吧,我并不是康纳特,而你以后还会有孩子,给你的孩子不好吗?”   简若沉缓缓把手指从罗彬文的手臂上拿下来,搭在膝盖,正襟危坐,“您知道的,我喜欢男人。”   罗彬文想到了陆堑,蹙眉道:“你不是说奥利维·基思给你吃了苯甲吗啉?你当时是真心的?”   “不是。”简若沉瞄了眼罗叔的神色,张了张嘴,还是觉得现在说,对罗叔来说还是有点太刺激,于是含含糊糊道,“反正没办法了。外公要是有什么兄弟姐妹有后代,你可以抱一个回来养。”   罗彬文一时无奈,不知道该怎么说,“你还小,长大以后思想会变,我们不谈这个,说那个香江码头零食铺子。那个卖麦芽糖饼的老伯,如今生意做得风生水起,不一定肯卖配方。”   “没事,你先去聊一聊,我总觉得那个老伯不是那样的人。”简若沉想到九龙城寨追凶时的场景,又有些出神。   最近陆堑没了之后,香江的毒贩似乎都少了许多,再没有大量制毒的大工厂了。   “晚上我们一起去渔村看一看,他们不认识你,我带你去认一认人。”简若沉咔嚓咔嚓把鱼皮吃完,又囫囵吃了晚饭,跟着罗彬文一起去了渔村。   浅水湾野钓公园,塘里因为涨潮,已经灌满了澄澈的海水,水塘里认真清过了泥,种了些海草,显得清澈见底。   可惜池子里没有鱼,边上的钓位都没有人,很冷清。   简若沉刚下了车,就和杜落新对上视线,男人蹬蹬后退两步,“我刚出海回来,有点腥。”   罗彬文扫了他一眼。   简若沉道:“没事。我看池子里没有鱼,鱼呢?”   “放归了。”杜落新抿着唇,怅然道,“发现尸体之后,大家听附近的人说这里的鱼不干净,所以我们干脆没放回去,都送到闸口对面,放回大海了。”   “继续做吧。”简若沉环视一圈,“重新进些鱼,第一批我去鱼货市场进,让电视台过来拍摄放鱼,野钓周边也加固一下,建一些围墙和围栏,做成真正的公园,收些门票,再把景色搞舒服些。”   杜落新摆手道:“那太破费。”   “对我们小少爷来说,这不是一次帮助,是一次生意。”罗彬文出声道。   简若沉介绍:“这是我的管家。”   杜落新:……   管、管家?   他知道简若沉或许家境不错,但没想到会好成这样。   “我尝了你们送的鱼皮。”简若沉见他脸色有些白,知道他有些不自在,甚至是怯懦自卑,便放轻语气。   杜落新攥了攥手指。   不好吃?不干净?   还是嫌弃别的?   是他们多此一举,送错了吗?   “很不错。”简若沉平静道。   杜落新猛地抬起头,目光灼灼,“真的?”   “真的。”简若沉淡然陈述,“你们完全可以把它当做渔村的招牌。我打算在野钓公园内开一个炸鱼皮的小店,你们出一个手艺最好的管理门头,客人买票进园钓了鱼,可以直接去门头,让你们处理钓到的鱼,让他们付点加工费,按斤两和损耗换成鱼丸和炸鱼皮。”   杜落新震惊的瞪圆了眼睛。   你是说让钓鱼佬付钱钓鱼,然后把钓到的鱼上交,再加钱换成鱼皮和鱼丸?   这对他们渔民来说……不是白赚吗!   那些钓鱼佬能愿意么?   “鱼皮还有另外的销售方式,这些我的管家会和你们谈。”   简若沉说着,想了想小时候吃完晚饭,在大院里跟着部队一起看的年代农村致富影视剧,“到时候我们可以在公园南边墙上刷:把握机遇,迎接挑战,共创辉煌!”   “北边的刷:勤劳致富,共奔小康!”   罗彬文:……   杜落新:……   “这个还是刷在村里比较好。”杜落新委婉道。   简若沉:“好吧。”   等杜落新叫来了村里有威望的老人,简若沉便坐回车里等罗彬文谈完。一个多小时后,罗彬文返回来拿出发前就起草好的几种合同,回去签字画押。   等事情全办完,不过也才十点多。   回去的路上,简若沉又去看了眼新店面里卖麦芽糖饼的老伯,被热情的老爷爷拉着说了好一会儿话,回家的时候又满载而归,装了一袋炒货,甚至吃到了新品糖浆核桃仁。   又脆又甜。   再休息四五日,暑假也结束了,到了大学开学的时间。   张星宗拉着简若沉的手,嗷嗷干嚎:“你怎么就还要上学,你上学了,我们怎么办?”   简若沉哭笑不得:“以前没有我不也一样办的么,再说我又不是不来了。”   话是这么说,但开学忙得很。   简若沉真连续一周都没时间去警署,连奥利维·基思被转移去法院的最后一步程序都没时间参与,只能从电视上看到奥利维·基思呆滞而落魄的脸。   生活除了忙碌,平静得令人心慌,直到又五位艺术系的女生,集体站上宿舍天台。   简若沉当时正在楼下的简餐店吃饭。   西九龙总区警署第一时间接到了他的电话——   “关sir。”简若沉扬声道:“香江大学有人组织集体跳楼!宿舍楼大约7层,带消防署的来!”   香江大学艺术系的压力不大,里面大多数都是富二代。   生活惬意又舒适,怎么会想跳楼? 第134章 身上有虫子在爬   简若沉囫囵把面前的简餐扒拉进嘴里, 掏出张橙色港币往柜台上一放,含混道:“不用找了。”   “那怎么行。”简餐店老板摆手,“关sir给得够多了, 我怎么好再收你的钱, 这顿就当是我请。”   简若沉瞪过去一眼:“剩下的帮我算在会员账户里!”   他好不容易将蓄在腮帮里的饭全咽下去了,又从柜台上拿了一瓶矿泉水拧开,边喝边拨通了李老师的电话,“李老师!学校西区艺术楼边上的学生宿舍,有5个人要跳楼, 警方和消防署的救援专家还有一会儿才能到,您……”   李长玉打断:“五个人?这么多?你站在楼下别上去, 我马上到。”   “好的, 明白。”简若沉挂了电话, 三两口把一瓶水喝完,反手将水瓶扔进垃圾桶, 从兜里拿出闲置一周的工作证挂在脖子上,又翻翻找找,跟辅导员打电话, 要了艺术系辅导员的手机号。   手机连续通话,已经热得有些烫耳, 简若沉将听筒拿远,拨通艺术系辅导员的电话, 后退几步, 听着忙音仰头看向宿舍楼天台。   五个女生有说有笑,其中一个已经爬过护栏, 坐在了楼顶边缘。   她晃着腿,仰头看着初秋湛蓝的天空, 不知道有没有在唱歌。   大风把几个姑娘披散的长发吹得虬结罩面,但无人退缩。   听筒里,忙音响了十几声,终于接通了。   简若沉连忙低头,走到一边的树下,“喂?舞蹈系黄老师是吗?”   黄宗杰:“是的,你是?”   “艺术系有人跳楼,五名女生,穿着得像是舞蹈系练功服,麻烦你带着其他两个系的辅导员老师来现场维护一下宿舍秩序,避免围观。”简若沉语速极快,一口气说完。   黄宗杰笑了声:“别闹了,你是哪个专业的?是不是又耍我呢?不会是不想做下午的功课吧?偷懒可要不得啊。”   这孩子,找也不会找个稍微好点的理由。   艺术系一帮富二代,最差也是中产,虽然多愁善感了点,但好在想干啥就能干啥,情绪不好了就去酒吧迪厅ktv发泄,怎么可能跳楼?   黄宗杰窝在沙发的小毯子里缓声道:“你唬我呢?好了,午休还有2小时结束,你稍微休息一会儿,下午准时来练功房哦,今天要称体重的。”   称体重?   简若沉蹙了下眉,一时来不及细想,大声道:“黄老师,我是社科院犯罪学的!没跟你开玩笑!”   黄宗杰愣了瞬,猛然掀开毯子起身。   扑街!   这专业不是新开的,最近很火的那什么……   学犯罪心理学和应用行为分析的那个……   简若沉!   这学生都做了半年的西九龙总区警署重案组顾问了,肯定不会说谎。   黄宗杰迅速起身,抬手推醒边上鼾声震天的美术系辅导员,“起起起!要死了啊,还睡!有学生要跳楼!”   他说着,又把手机开了免提,手忙脚乱穿长裤,“现在情况怎么样?我们马上去。”   “还在楼顶。”简若沉仰头看楼上,那几个姑娘,其中一个忽然哈哈大笑,边笑边在楼顶边缘打滚,在午后寂静的校园中显得格外令人心慌。   他喃喃:“快点吧,她们的精神状态不对劲。”   9月份,天气还未转凉,秋老虎发威,正午时的温度直逼35摄氏度。   简若沉站在楼下等了五分钟,几位辅导员踩着忽远忽近的警笛声冲到了教学楼底下。   黄宗杰仰头一看,脸都白了,“韩贝贝!你们干什么呢!快回去!”   全是他们舞蹈系的!   “誒!别嚷嚷。当心吓到人。”李长玉猛力一拍黄宗杰的肩膀,胸口起伏,呼哧呼哧喘着粗气,“这学校……哪里都好,就是依山而建这点不大好。”   特别艺术系还是新院系,和社科院不在一起,南辕北辙。   李长玉撑着膝盖喘了几口,看了黄宗杰两眼,“你是舞蹈系老师是吧?走吧,带我上去。”   黄宗杰刚想说:你谁啊。   就听简若沉道:“李老师。”   黄宗杰:“……李老师,救命。”   这些孩子都是家里的宝贝疙瘩,就算不是家里的宝贝疙瘩,跳下来不仅要她们的命,还会要他的工作,他的命。   李长玉竖起手掌,示意他先别说话,转头对简若沉道:“你在下面等,配合消防和警署的工作,不用跟我上去了。现在不清楚她们的情况和动机,很可能劝不动。要是真劝不动,随便跳下来一个都不是闹着玩的。”   简若沉愣了一瞬。   不让他上去,竟然是因为连李老师都没有把握。   李长玉转头对黄宗杰道:“都是你们系的?”   黄宗杰红着眼眶,“对。”   “最近有没有什么异常?”李长玉掏出兜里的鞋套,一边歪歪扭扭往脚上套,一边向宿舍楼里走。   黄宗杰离得近,却还在愣神,“没有啊,就是这几天刚开学,很多很不想吃开筋拉背的苦,总是打电话来请假,谎称有事,不想上课。”   简若沉眼看着李老师晃晃悠悠要倒,忙上去扶住,等人穿好了鞋套才松开。   李长玉心头熨帖,觉得这学生真是没收错,不枉他护着。   简若沉又想到之前打电话时黄宗杰的话,“黄老师,你不是说今天下午要称体重什么的?怎么回事?”   黄宗杰道:“舞蹈专业就是这样的,有体重要求,每次开学称一回,接下来每周都会称,超重就要减。今天下午刚好是开学后的第二次承重。”   李长玉:“这几个女生刚开学时有没有超重?”   “有一点,但是在优秀的范围之内,很多人放假回家之后,一胖能胖五斤十斤,她们也就胖了一两斤,控一下饮食就能瘦回去。”黄宗杰百思不得其解。   舞蹈生,体重上上下下很正常,总不会有人因为瘦不下那一两斤跳楼吧?   他管的根本不严!   “行,先上去看一看。”李长玉跟着黄宗杰往上走,叮嘱道:“一会儿我不让你说话的时候你千万别说话,明白吗?”   黄宗杰:“知道知道。”   两人刚上了楼,西九龙重案组就到了现场。   关应钧开车野,开到宿舍楼下之后漂移进停车位,解了安全带开门下车,一气呵成。   他走到简若沉身侧,“怎么样?”   “李老师上去了。说是看一看能不能劝下来。”简若沉又昂头看了眼。   有个女生倒在地上抽搐,只需一翻身就能滚下宿舍楼。   7层的宿舍楼,算上天台就是八楼。   掉下来必死无疑。   她又一只手虚虚攀着护栏,翻身打了个颤,半条腿耷拉下来,竟是一个踉跄。   简若沉惊呼一声,“消防怎么还没来?”   他捐的起重机,这么快就不起效了?   “来了。在后面。”关应钧回头吩咐跟他一辆车到的张星宗和刘司正,“你们两个,去舞蹈系的宿舍走访,问一下有关那五个女生的事情。再问一下近况,看看有没有人教唆。里面都是女生,记得先敲门告知身份,然后等一会儿再进去。”   两人立正:“yes sir!”   又过了五分钟,西九龙重案组和拉警戒线的军装警都陆陆续续到了,消防还是没到。   简若沉抬手看了好几次表,就怕大楼边上摇摇欲坠的姑娘掉下来,砸在面前。   楼下寂静无声,所有人的心跳越来越快。   上面怎么样了?   怎么还有三个女孩子就站在天台边上?   其他两个呢?李老师劝下来了吗?   关应钧眯着眼睛仰头:“这个状态不对,有点像吸high了,或者刚戒断。”   他转头对毕婠婠道:“你给计白楼打个电话,让他带人来搜楼。”   “消防呢?”简若沉也转头问。   “堵路上了。”丁高感到纳闷,“午后又不是高峰,怎么会堵住的?”   强压之下,血压升高,再加上天气炎热,日头又大,简若沉一时有些头晕目眩,思维都有些凝滞。   他抬头往上看,那个在护栏之内蹦蹦跳跳嘻嘻哈哈,好似在跳舞唱歌的姑娘不见了,李老师已经靠近了护栏边缘,从下向上,只能看见露出的一颗头。   那两个在护栏外的女生实在不好救,拉了一个,另一个很可能会受刺激掉下来。   怎么办?   李长玉满背都是汗,太阳照在头顶,脸上更像是被水洗过。   他没听见消防的声音,也没听见防坠楼充气气垫充起来的声音。   这要是掉下去可什么都完了。   “你叫韩贝贝是不是?韩贝贝,来,看着老师……”   ·   简若沉眼前昏黑。   他靠在树干上缓了一会儿,转头去简餐店买了两瓶冰水,站在树底下拧开,垂着头往头上浇。   浇了一瓶半,又喝了半瓶,这才觉得思维活跃起来。   他将水瓶扔掉,掏出手机,随便找了个负责高楼建筑的人打过去,“你们有没有防坠楼气垫,香江大学这边有人跳楼,拿过来用用,就近调度!”   “你谁啊?跳楼不会找——”   “你老板。”简若沉抹了把脸,将手上的水甩到树根底下,“快点来,会给钱的。”   他心里想着迟到的消防队,头顶又人命关天,也有些躁意,催道:“快些,五分钟之内到场,价格随便你开。”   顿了顿,又叮嘱,“路上可能有点堵,绕开车多的地方。”   “好的老板!”   五分钟,很短。但倒计时的时候,又显得格外漫长。   简若沉站在楼下看着,只觉得煎熬万分。   李长玉离大楼边缘越来越近了。   那坐着的女孩也低下头,直直向着简若沉看过来。   那么的远。   但这一刻,简若沉却觉得已经看清楚了她的样貌,很漂亮,正值青春年少。   他又抬腕看表,脸上的水又变成了汗。   还没来!   正想着再打一个电话催一催,身后一辆灰扑扑的小货车飞速驶来,一个急刹,顶着毕婠婠的车停住。   车上下来一个挺着肚腩的中年男人。   他开了车门,从后面拿出气垫,一抬头,脸比刚浇了冰水的简若沉还要白,“我的的的的天,琪琪!”   赶在五分钟之前到就能拿钱的喜悦荡然无存。   他白着脸,转头颤声道:“我女儿,坐着的是我女儿,快来摊气垫,充气还要三五分钟。”   简若沉走过去,和其他人一起帮忙拉平气垫,那男人只恨自己没有三头六臂,恨充气的机器太慢,恨自己不能用嘴往气垫里吹气。   ·   “呕!”   楼上。   那个一直痉挛的女孩竟然吐了出来。   这是最好的时机。   可李长玉不敢上去拉,因为他不可能同时拉住两个。   必须等一等气垫。   他决定先试着救一救毫无力气,没有反抗可能的姑娘:“韩贝贝,黄老师说你很棒,是同学们的榜样,你如果有什么需要可以和老师说,我们会尽量满足你的。”   “你想想开心的事情。”李长玉道。   黄宗杰小声附和:“是啊,想想你父母。”   李长玉踹了他一脚,怒目:不是叫你别说话?   他转头,果然见韩贝贝一面趴在地上,侧脸浸在呕出的秽物里,眼眶里的泪水缓缓流出来。   李长玉忙道:“不用想、不用想啊。老师看见校门口新开了一家饰品店和理发馆,那理发师据说是美国回来的呢,进了新的烫发机器,还会做指甲,那叫什么……美、美……”   他故意不说全,等着人接。   韩贝贝小声哽咽着接道:“美甲。”   “对对对。”李长玉一边说,一边悄悄看手机。   上面是简若沉发来的消息:气垫还有两分钟。   他瞥了眼,很快收回视线,笑道:“老师请你去做美甲,做了再想别的吧?”   李长玉看着韩贝贝脖颈上比别人多出的项链和穿插在头发里的发饰,知道她是个爱漂亮的女孩子,“你还没试过做指甲吧?老师也没试过,老师可以陪你去试。”   韩贝贝看着头发斑白的李长玉,似乎想象到了他满手都是粉指甲的样子,扑哧笑出了声。   李长玉弓着腰,慢慢靠近韩贝贝。   下一瞬,手机震动。   简若沉:【好了。】   李长玉猛地前扑,双手穿过护栏,抓住韩贝贝往回一拖。   黄宗杰也扑上来,但那坐在楼顶边缘的姑娘却惨笑一声,身体前倾,闭眼对着楼下翻下去。   黄宗杰:“不要!”   几道尖利刺耳的喊声似乎重叠了。   人从8楼坠到地面,不过3秒不到。   “噗”的一声,那姑娘直愣愣陷进气垫里,扬起一层工地上带来的灰。   简若沉提着的心终于放下,狠狠松了一口气,心率直彪,眼前发昏,腿一软坐到边上石阶上。   差一点……   “管紫琪!”那个带着气垫来的中年男人往前扑过去,手脚并用爬到气垫中心,将闺女抱进怀里,“管紫琪!你吓死阿爸了。”   他泪流满面,“要是简老板不给我打电话,你就死了你知不知道!多亏了简老板……”   如果他怀疑那个电话是骗子打的……那琪琪……   还好。   还好他贪那些钱,还好简若沉大方沉稳。   “Daddy。”管紫琪还有点愣愣的,她越过男人的肩头,看向后方的简若沉,定定道,“我好痛啊,身体里像是有虫子在爬。我想吃药,但是买不到了。”   关应钧冷声道:“准备尿检。阿诚叫救护车!”   “组织军装警封锁宿舍楼,一个都不许出去!计白楼呢?让他开快点!” 第135章 现在他们都很恨你   简若沉坐在台阶上, 领口湿透了,半是汗,半是浇下来的冰水, 薄薄的衬衫全贴在身上, 勾勒出薄薄一层肌肉。   他在台阶上坐着缓了一会儿,听到宿舍楼的楼梯口传来几道忽轻忽重的脚步声,回头一看,看到一头在秋风中乱癫的黄毛。   “你好。”卷毛小男生小声道。   简若沉点头,“你好。艺术系宿舍暂时只进不出, 请你回去。”   小卷毛脸色有些白,他揪着衣角, “请问她们还好吗?”   “天台上的人你认识?”简若沉撑着膝盖起身, 余光注意着来人的神色。   “认识的, 我们是同班同学,都是古典芭蕾舞专业。”小卷毛揪着衣角, 脸有点红,雀斑显得更明显。   简若沉若有所思,“你叫什么名字?”   “琼·格罗夫。”他顿了顿, 又补充,“你可以叫我jony。”   简若沉微微蹙起眉。   刚见面就要叫昵称?   这是做什么?   想跟他套近乎打听案情, 还是单纯想搭讪?   无论是哪一种都不太对劲。   前者做贼心虚,后者则心理不太正常。   格罗夫被盯得不自在, 垂头将自己上上下下扫了一遍。   难道有哪不妥?   “格罗夫先生。”简若沉收回视线斟酌一瞬, 将嘴边赶人的话变成,“你有什么事?”   格罗夫有些失落, 连连摆手,伸长了脖子往外看, “也没什么事,就是想问问现在的情况。”   简若沉侧挪一步挡住他的视线,笑道:“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你先上去等通知,一会儿黄老师会去宿舍里找你们的,到时可能会有详细说明。”   他笑时眼角微弯,澄澈的瞳仁里漾着细碎的光,唇角边还挂着浅浅的梨涡,显得很是真心实意。   琼·格罗夫怔怔看了一会儿,干巴巴“哦”了一声,转身回了宿舍,等坐到了床上才察觉不对。   刚才那话,说了不和没说一样吗?   他这是被打发了啊。   同宿舍的男生凑过来,“Jony,下面怎么样?”   格罗夫摇摇头,“不清楚,只说不让出去,估计不太妙。宿舍楼下全是警察,犯罪学的李老师和简若沉也在。”   “哇,大阵仗啊。”他说着,兴致勃勃打开阳台的门,趴在栏杆上探头往下看。   楼下垫着的防坠楼气垫脏兮兮灰蒙蒙的,中间陷下去一个极深的凹陷。   整个宿舍楼周边已经围起警戒线,抱着枪的军装警直挺挺立在警戒线的每一个拐角,表情严肃,不一会儿,此起彼伏的警笛声响起来。   粘着吸顶式警笛的警车、救护车和消防车一起到了。   格罗夫也站到他旁边,“消防怎么才到?”   “是啊。”室友也纳闷,“消防都没到,气垫是从哪儿来的?不过幸好有这个气垫。”   楼下。   消防署的警员们看着楼下那个明显是从工地上借来的气垫,一时百感交集。   幸好,幸好有人伸出援手。   他们硬生生在中环路上堵了20分钟!   不上不下,就是过不来。   那班长回头问正从简餐厅里拖出一箱冰水的老板,“你们学校有哪里在施工吗?怎么会有这种防坠楼气垫?我去谢谢那个工头。”   简餐厅的老板冷笑一声:“那是西九龙的简顾问打电话叫来的!等你们到,人都摔成烂泥了!”   他说完,不再理人,弯腰抱起冰水,分给忙前忙后的警察们,“免费的,嗯嗯,多谢简顾问照顾我生意。”   天气炎热,大家也不客气,拿到就往嘴里灌。   简若沉看了看有些尴尬的班长,将老板硬塞到手里的冰水拧开递过去,“肖班长,赶路辛苦,喝点吧。”   肖容津接过抿了口,更加不是滋味,“你记得我?”   “是啊,炸楼案的时候也是你们署帮的忙。”简若沉轻声道。   肖容津苦笑一声,麦黑色的面孔上藏着苦涩,“上一次最关键的起重机也是你调来的。这次的气垫也是靠你。”   他都不敢想,要是楼顶上的人真因为消防队晚到而丧命,那会有多少家庭因此破碎。   他们会多么痛苦和内疚。   肖容津用力握住水瓶,塑料瓶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声,半晌才堪堪出声:“谢谢。”   他肩膀下垂,嘴唇微抿,频繁吞咽口水,眼睑耷拉着,痛苦内疚的神色不似作伪。   简若沉叹道:“不用谢我,你好好想想,大家都是走得差不多的路,为什么只有你被堵了,堵你们的那批车有没有异常。”   他说着,抬手拍了一下肖容津的手臂,转头去了关应钧那边。   张星宗和刘司正已经走访回来了,两人分别拿了个A4夹板汇报。   张星宗:“五名跳楼女生都是古典芭蕾舞系的,今年大二。宿舍是两人间,他们分别住在602、606和640。640是六楼最后一个房间,只住了韩贝贝一个人,640和601是对门。”   刘司正道:“因为住宿较好,大家的隐私空间比较多,所以我们只能打探到这些女学生平时的情况。”   “五位女生分别是管紫琪、韩贝贝、刘敏霞、林婉雪、姚梦绒。五个人都是香江人,在班上也算尖子生。”   “从大一下学期开始,艺术系里就开始流行脂肪燃烧果素瘦身片,大家为了应付每周的体重测试,都会在测试前两天吃一两天保持低食欲,提高练习量,从而控制体重。”   毕婠婠啧了声:“这不就是我们在查的那个?”   “对。”张星宗点了点头,语调复杂,“根据奥利维·基思之前的口供,这些学生吃的应该就是在校园里流通的那批苯甲吗啉。”   “一些同学表示,韩贝贝平时不怎么忌口,比较贪吃,经常去吃炸鸡翅一类高油高热的食品,但也不见长胖。我怀疑这几个女生之所以会跳楼,是因为服用了过量的苯甲吗啉后突然戒断,产生了严重的戒断反应。”   简若沉凑过去看了看走访表上的字,“黄老师说她们的体重保持得很不错,是班里的佼佼者,说不定是因为放假回家前买了药,回家一边品尝美食,一边大量服药,这才过量上瘾。”   但跳楼是为什么呢?   总不至于五个人同时出现了一模一样的幻觉吧?   “我去和李老师说一声。”简若沉道。   关应钧嗯了声,“张星宗,你们去和管紫琪的父亲沟通一下,人我们要先带去医院做检查。”   边上,计白楼把冰水浇在帕子上,洗了把脸醒神,一双眼睛自带烟熏卧蚕,疲惫至极,“这意思是有人在香江大学兜售违规药物,这个药品还是擦了边的毒品?”   “算是。”关应钧抬头看了眼宿舍楼,“这栋楼都要查,根据已知口供,这批药很有可能和陆荣有点关系。”   按照规定,得一间房一间房找。   计白楼低骂一声,回头道:“开工!”   CIB一众穿了特警防弹衣的警察便轻手轻脚,有条不紊地走进宿舍楼。   简若沉看着,吸了吸鼻子,觉得脑袋有点昏沉。   另一边,管紫琪的爸爸一听要和管紫琪分开,说什么也不肯撒手,嚷着要跟上救护车。   张星宗被吵得头疼,“管先生,您想跟着去可以,但从现在起,您也会被我们列入监管范围,如果您工作忙的话……”   管先生忙道:“不要紧。”   一行人上了几辆开来的救护车,简若沉对关应钧打了个手势,转头上了管紫琪那辆。   管紫琪坐在大楼上的时候就看下来一眼,掉下来后也看,说不定是有什么想说。   小姑娘躺在救护车的床上,脸色煞白,手指细细地抽搐着,却不由自主转头,看向简若沉那边。   “管紫琪。”简若沉缓声道,“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跟我说?”   管紫琪怔了瞬,张嘴又闭上,恍惚着别开视线。   “现在不想说也没事。你想不想吃猪扒包?”   简若沉安抚着,见她不着痕迹咽了咽口水,便拿起手机给警署楼下新开的冰室打电话,“西九龙重案A组。点五份猪扒包套餐到香江大学附属医院,沙拉酱换成千岛酱,奶茶要无糖的,再加五份蔬菜粥,少油盐……一个半小时以后送来就行。”   这一听就都是给孩子们准备的。   管先生搓着手,局促地看向管紫琪,“琪琪,爸爸以后不会再逼你学跳舞,也不会限制你的体重了,你喜欢吃什么就吃,想做什么就去做,不想学跳舞咱们就换一个专业,不想上学就休学好了,反正爸爸可以养得起你。”   他看了一眼边上的简若沉,也顾不上面子,抬手握住管紫琪的手,“爸爸错了,对不住。琪琪,你可千万别再做傻事了。烧烤、炸串还有你最爱吃的车仔面,我们都可以抽时间去吃。”   管紫琪咬着嘴唇,忽然把脸埋在枕头里,压抑着呜咽,小兽哀鸣一般哭出声来。   简若沉抬手,把被子往上拉,遮住她下半张脸,“管紫琪,我知道你只是想让家长和老师高兴,所以才买减肥药吃的,对不对?”   管紫琪抽噎着点头,一个字都说不出。   刚见了一面的人都知道她心里渴望的是什么,父亲却要等到她跳楼才能明白。   为什么啊?   她好后悔。   她好渴望这样的父亲,又怨父亲明白得太晚。   她也不知道那个药会让人上瘾,会越吃越想依赖。   简若沉学着罗彬文拍被子的动作,拍了拍鼓起的被子包,“你为什么会想跳楼?是因为买不到药了,害怕面对失望的老师和家长,还是因为怕戒不掉?”   “都有。”管紫琪瓮声瓮气道。   “那你为什么频频看我?”简若沉顺势问。   管紫琪弓着腰,将脸都藏进了黑暗的被子里,轻轻发着抖,“有人说新学期没人再卖药是因为你,说你查得太紧了。”   简若沉若有所思。   要这么说也没错。   毕竟减肥药停卖是因为奥利维·基思被抓,陆荣“借刀杀人”的目的已经达到,再加上他手上的药很有限,又比较胆小,所以不在涉足这个行业也很正常。   可香江大学的学生是怎么知道这么详细的消息的?   奥利维·基思刚进入诉讼程序,法院那边审查证据链还需要一段时间,最快也得十月底才能开庭。   开庭之前,所有案件细节都不会流出,更不可能有普通学生知道减肥药和奥利维·基思有关。   管紫琪是怎么知道的?   “是Jony告诉我的,他是我们中间最先接触减肥药的人。”   管紫琪啜泣着,“如果不是你,我或许会吃减肥药吃到死。谢谢你……”   “跳楼是韩贝贝提出来的,她说用这招威胁卖药的,说不定就能再拿到两袋。”   “你要小心琼·格罗夫,他们这些能拿到药转卖的人,现在都很恨你,你断了他们的财路。”   话音落下,狭窄的空间里只剩下救护车发动机的动静。   简若沉低声诱导:“你呢?你也是这么想的?你是他们当中唯一一个一开始就坐到了边缘的人,她们都没你这么勇敢。”   本就心存死志的人会格外勇敢。   管紫琪道:“我……其实不想再吃这种药了,我想戒掉。可是每每发作就又痒又痛,难受得想死,我拼命地抓,拼命地挠!”   她颤抖着抽搐起来,语不成调:“可是那些虫子好像在血管里爬,我想死了或许就不会这么难受……”   管先生扑过去,紧紧抱住她,限制住她抓挠的动作,“忍一忍,到了医院就好了,爸爸会想办法治好你的。”   一个中年男人,眼眶里噙着泪,手足无措地哄:“宝贝、宝贝,嘘……嘘。”   管紫琪渐渐安静下来。   简若沉靠在救护车边的车壁上,在管先生低低哼唱的摇篮曲里昏睡过去。   管先生哼了三分钟,抬头一看,小老板昂着头,后脑勺抵在车壁上,也睡着了。   ……这么有用?   一哼放倒两个?   车子到了医院。   简若沉被关应钧推醒。   他向前一冲,一脑袋撞到关应钧的手掌心,浑身哆嗦了一个激灵,“关sir?我睡着了?睡多久?”   “最多十三分钟。”关应钧摸着他的额头,眉心拧着,“你发烧了。”   “没事。”简若沉避了避,“回去喝点热水就行。”   “他们现在正在尿检,做些检查,尿检报告要三小时出,可能还要挂盐水。正好有时间,我带你去看医生。”关应钧将人拉下车,又伸手摸了把简若沉脖颈上的汗,“听说你往头上浇了两瓶冰水。”   他张了张嘴,想说教几句,但看着简若沉因为发烧而布满血丝的眼白,又实在舍不得,“下次别这么弄。”   “谁告诉你的?简餐厅的老板?你这线人,都监视起我来了。”简若沉嘟嘟囔囔,跟着关应钧昏昏沉沉往前走,脚步一深一浅。   “他跟了我不少年,有点职业病。”关应钧边走边打电话把任务分下去,带着简若沉去量体温,做检查。   香江大学附属医院与警署有合作。   医生也算见过大世面,但从没见过用两瓶冰水把自己浇病了的警察,一时无语。   他拿了帕子教,“你当时体表温度那么高,再热也不能浇冰水,铁人都受不住。你看,应该这样倒一点水在帕子上面打湿,擦一把,又舒服凉快还不容易生病。怎么能直接浇在头顶?贪凉贪出问题来了吧。”   简若沉定定地看着,半晌才接过那帕子道了声谢,叠成长条捂在脑门上。   医生:……   你还以为这是给你降温用的呢?   他笑了声,觉得在外头传奇一样叱咤风云的简顾问私下里还有点孩子气,真实又可爱,“烧到39.3了,有点高,挂点退烧药缓解一下。”   长得这么精致,活得这么糙。   哎,小时候肯定淘气。   医生唰唰开了单子,递给脸色青黑的关应钧,“哎,关sir,看开点,等简顾问上完警校,应该就不会这么不注意了。”   那口气,仿佛那种口口声声说,孩子上了大学,生活就轻松了的无良长辈。   关应钧沉着脸接了单子,带着人挂水。   等一会儿,冰室外送来的套餐到了,那些舞蹈生吃不了太多,蔬菜粥都被分散出去。   简若沉也分到了一碗。   他尝了一口,油盐几乎没有,难吃得离奇,眼巴巴看着关应钧付了钱才小声道:“你吃吧,我还不饿。”   关应钧意味不明地笑了声:“快吃。”   他坐在一边,端着碗舀了一勺,送到简若沉面前,汤水摇摇欲坠,眼看就要掉到衣服上。   简若沉立刻张嘴含住,刚要缩回头,就看到丁高在输液室门口绊了一个踉跄。   丁高捏着刚从医院食堂买来的包子,一时间进退两难。   简若沉抿也不是,张嘴把勺子放开也不好,竟也怔住了。   关应钧把勺子向上一撬,抽出来,顺着他的视线回头一看,和丁高对上双眼。   丁高滞了下。   关应钧回过头,继续舀了一勺粥送出去,淡淡道:“什么事?”   简若沉咳了声,快速低头吃掉。   丁高把包子都捏得变形了,半晌才敛神汇报:“两小时了,血常规和腹部彩超结果已经出来,五个女生都有不同程度的营养不良和贫血。韩贝贝食用量应该很大,她腹腔内出现一些囊肿,可能要手术,我已经通知她的家长,但是他们还没到。”   “知道了。”关应钧搅着菜粥,“尿检结果出来之后通知我。”   丁高小声:“yes sir。”   他怎么感觉,有点不对劲呢?   这这这不太好吧。   有点太暧昧了。   他想说又不敢,只好硬憋着,却见简顾问坦坦荡荡用没扎针的手把碗拿起来,一口气闷了半碗,接着将其往外一推,“难吃死了,吃不下。”   丁高一怔。   哦,原来是挑食!   看来关sir不过是在帮简顾问治疗挑食罢了,是他想太多。   还好还好。   关应钧看了看剩下半碗,一仰头喝干了,起身去输液室外面扔碗。   丁高:啊?吃一碗?   他手指一用力,肉包里的丸子突破了包子皮,啪叽一下挤在了塑料袋里。   这……   他喉结动了动,垂下视线。   “尿检结果出了以后打电话叫我。”关应钧擦了擦手指,思考一瞬,又道,“打电话通知陆荣,让他晚上九点到警署配合调查。”   “再通知ICAC,让他们出一队,趁着陆荣不在家的机会,去找一下陆荣企业的麻烦,看看能不能查到东西。”   “叫刘奇商带队去查消防署,请他们的署长喝点咖啡,问问他为什么总是掉链子。” 第136章 关sir怎么不穷了?   挂水的时候, 简若沉又睡了一觉,醒来时针已经拔了,他的脑袋正搁在关应钧的肩膀上。   关应钧低声, “睡饱了?”   “嗯。”简若沉觉得神清气爽, 只是肩膀还有些酸沉,回想起这段时间的疲惫,竟然有些焕然新生的错觉。   “跟重案组跑了一暑假,开学又跟着李老师跑讲座,还要上课修学分完成论文。”关应钧深吸一口气, 憋了憋,还是没忍住, “又不在意自己的身体。”   简若沉轻轻一笑, “哎, 我这不是想把十月七号空出来吗?”   到时候要去饭店见人,总不能背着一堆没写完的论文和没做完的事去, 显得他不够成熟庄重。   “十月七日?”关应钧没细问,“刚才丁高打电话来,尿检结果出来了, 五个全是阳性。管紫琪吃得剂量比较少,损伤最小, 目前最清醒。”   “他们的家长到了吗?”简若沉把医用胶带黏在手背上的棉球撕了,扔进黄色垃圾桶。   关应钧一哂, “没有。张星宗打了几个电话去催, 都说工作太忙走不开。只有管紫琪的爸爸一直在她病床边上守着。她妈妈没露面,估计是单亲家庭。”   简若沉叹了口气。   所以说孩子出现问题, 家长多半有错,偏偏好多人管生不管养, 觉得给口饭吃就该感恩戴德。   输液室外面,探头探脑了一会儿的毕婠婠抬步进来,“关sir,韩贝贝等人的笔录做完了。但是管紫琪怎么也不肯说,要求做笔录的人换成简顾问。”   关应钧蹙眉。   “行,那我去给管紫琪做个笔录。”简若沉摊开手对这关应钧摊开,“给我一张记录表。”   毕婠婠唇角勾起又压下,“那我先回去了。”   输液室里的护士忙忙碌碌,医疗小推车的铁轮子滚在地上,嗒嗒作响,掩盖了毕婠婠离开时的脚步声。   两人选的地方偏僻,但不少前来输液的病人还是转头打量着这边,互相靠着窃窃私语。   “那个就是简顾问吧,靓喔。”   “旁边那个关公是谁?”   “重案组的头哇,叫关应钧,我们街坊邻居都叫他关公喔。还好我年轻时老板不这样,否则真不知道怎么干到退休。”   “嗳,关公的脾气也没那么差吧?刚才还让简顾问靠着睡觉呢。”   “人家是兄弟情嘛,换了别组的,你看他肯不肯。”   关应钧耳听六路,一时唇角下撇,反手掏出一张折成方块的口供表放在简若沉手里,“你闲下来也不肯休息。”   简若沉笑了声,“还不到休息的时候啊。在救护车上的时候我问出来点东西,挺重要的。”   关应钧知道当警察的都闲不住,他也一样,于是也收拾了东西干活。   这个跳楼的案子,归根结底是校园毒品案,还与诱吸和贩毒挂钩,背后有一长串利益链。   可惜陆荣手里留下的苯甲吗啉很少,他做事又相当小心,“见好就收”,想要直接抓住他的破绽不太容易。   简若沉抓这口供记录表进去,看到病房床头拆开的菠萝猪扒包的油纸包和已经喝空了的奶茶,了然笑了笑,轻声:“这家店很好吃吧?”   管紫琪掀开被子坐起身,低低“嗯”了一声。   “店铺就开在西九龙总区警署楼下的马路对面,离开香江大学也就三十分钟左右的车程,你要是想吃可以经常去,堂食更热乎新鲜。”   简若沉说着,将床头柜上的垃圾收拾进垃圾桶里,把口供记录表摊在床头柜上,“放轻松,和当时在救护车上时问的问题都差不多,你只需要回忆和增加一些细节就行。”   聊了两句闲话,管紫琪顿时放松下来。   她从第一次买药开始,仔仔细细将这段时间遭受的一切变故描述出来,生怕漏了一点,给西九龙重案组添麻烦。   毒瘾发作时的那股劲已经被压下去,管紫琪如今头脑清晰,叙述仔细又有条理,焕然新生。   简若沉做完了笔录,拿出随身携带的拇指印泥让她签字画押,随后对管先生道:“管紫琪需要戒一段时间的毒,过几天等她情况稳定了会送到西九龙管辖下的少年戒毒所去,您稍微准备一下。”   管先生连连道谢说一定一定,简若沉这才关门离去。   西九龙重案组聚在医院的食堂,把手里的口供记录表一对。   张星宗心情沉重:“根据刘敏霞的口供,她的药是从美院的人那里买到的,这个药流通的面很广,整个艺术系都沦陷了。”   刘司正:“林婉雪跟她一个宿舍,他们两个的药是一起买的。”   “其他三人的药都是从琼·格罗夫手上拿的。”简若沉点了点三张笔录表上用便利贴标记的部分,“管紫琪说,格罗夫手上的药最多,她偶然看见格罗夫将药片用塑料袋套着,装在一个行李箱里,藏在后山。如果有人要买,就再买瓶子,去行李箱里装20粒。”   “后山?”丁高想了一瞬,“那不是靠着发生杀人案的那个树林吗?”   香港大学是开放式校园,哪里都是校门口,正大门不过是一个小石牌,在一条小林荫道的尽头,很难找。   但后山却相当明显,自从后山边上出了命案,竟也变得出名起来,一些胆子大的会在后山上游玩,发现后山竟可以连到太平山,能将维多利亚港湾的景色尽收眼底。   这个地方临着图书馆和校长宫,要说不安全,倒也没特别不安全。   但由于树多,路窄,人已经去就被遮天蔽日的树丛包裹,行踪难觅。   是个藏东西的好去处。   “管紫琪说是在后山上的一从矮棕榈树边,用一块石板压着,像个小小的地窖。”简若沉托着腮垂眸,“我没逛过后山,不知道矮棕榈树从在哪里。”   “有地标会好找很多。”关应钧道。   “是啊,换了我们都不一定能问出来。”张星宗心有戚戚地瞄了简若沉两眼。   都是两个眼睛一个鼻子,怎么简若沉的气质如此平易近人,他们在别人眼里就凶神恶煞呢?   他到现在都忘记不了,管紫琪一见他就往被子里钻,瑟瑟发抖地要求换人。   关应钧:“计白楼那边什么情况?打电话问过了吗?”   毕婠婠道:“问了,一层40个房间,一共七层。他目前只查了2层,搜出来12瓶,受害者名单记着了,说整体查完后给我们。十分钟查一间,起码得再查一天。”   “行。张星宗和刘司正返回香江大学抓琼·格罗夫。”关应钧拿出鼓囊囊的钱包,把剩下的钱掏了大半全递给张星宗,“给学生订简餐,让老板送上楼,封两天楼,查完之前谁都不许出去。”   张星宗点了点,心底泛起嘀咕。   这么多钱?   他们A组是富裕了,但关sir富成这样了吗?   随便一掏就是三万?   他们一个月工资不就5万吗?抓奥利维·基思的奖金得跟着十月工资发呢。   这钱说多不多,说少不少,正好卡在五万以内,张星宗心里的怀疑飘忽一瞬,很快就消失了。   他领了任务走人。   简若沉回家之前,又去住院病房挨个看望了受害者,进了韩贝贝的房间,却见李老师把学校附近那个做美甲的人给带来了,病房床头摆了一圈指甲油。   韩贝贝伸着手,脸上带了笑。   他微微一怔,走上前,看到李老师竟陪着韩贝贝涂了粉紫色的指甲,显得可爱又诙谐。   李长玉摆弄欣赏着手指:“你看,老师不是为了救你下来骗你的,说请你做就请你做。想要的东西其实都很容易得到,除了吃药,快乐也有很多其他获取途径。”   简若沉站在李长玉身后,“老师。”   “来啦?”李长玉回头,又说:“那个奶茶不错,韩贝贝说好喝。”   韩贝贝偷偷看向简若沉,怕这个优秀的校园传奇看不起她。   又有些自卑,觉得坐在病床上玩指甲或许很不懂事,不雅观。   害怕从别人脸上看到嫌弃的表情。   但对上简若沉的眼睛,却是一愣。   那双眼睛那么平静柔和,看她的眼神与看任何一个正常人时没有什么不同,仿佛她就是一个普通的同学,不是病患,也不是发了瘾,企图用跳楼威胁毒贩的疯子。   简若沉笑了声:“奶茶是警署楼下买的,可以常去喝,用的鲜奶和纯茶,不会长胖。”   他看到韩贝贝的手,又道:“左手无名指贴的那个白色蝴蝶结挺好看的。”   韩贝贝放松脊背,轻轻笑出声来:“李老师叫我贴的,说很配头发上的蝴蝶结。”   “嗯。”简若沉有些怅然,没有犯毒瘾的时候,她们都是情绪正常活泼开朗的好孩子。   “有什么需要跟我说,这是我电话。”简若沉把准备好的纸条递出去,“老师,我还有事,先回警署了。”   李长玉点头道:“去吧。注意身体。”   ·   西九龙总区警署的动作很快。   四十分钟之后,琼·格罗夫被张星宗和刘司正押进了审讯室。   简若沉帮忙办审讯手续时,办公室里的内线电话突兀响起。   他走过去接:“喂?这里西九龙重案A组。”   “我,刘奇商。”刘奇商声音有些哑,加班不好受,“简顾问是吧?关应钧呢?”   “他不在办公室。”   “那跟你说也一样。”刘奇商咳了声,“消防署这边的调查结果出来了。消防署署长很干净,没有收过贿赂,我顺便帮你们查了一下堵车是怎么回事。”   “经过肖队长和其副驾驶回忆,当时大量车辆呈包抄形突然增多,又有车辆违规逆行,消防车为了不出现事故只能被逼停,渐渐就堵在了正中央。”   “听描述,这个车堵得很有纪律性,我怀疑有人故意雇人堵车,拖延救援进度。”   关应钧从办公室外进来,走到简若沉身侧时刚好听见这句,他凑进简若沉道:“知道了,辛苦刘sir,我会和林雅芝女士说一说你出的力。”   刘奇商:……   那还真是谢谢了,多谢好兄弟。   他刚要道谢,就听电话里穿来嘟嘟嘟地忙音。   不禁嘟囔:“着什么急?”   关应钧帮着挂了电话,鼻尖不可避免蹭了下简若沉的面颊,“手续办好了,这次我审?” 第137章 碰上活爹了   “还是我去问。”简若沉搓了一下手背上的针孔。   那地方还有点隐隐作痛, 摁下去时有点轻微地酸胀感。   关应钧倒了杯热水放到桌面,“你还在低烧,算了。又不是什么重犯。”   言下之意。   既不能涨审讯经验, 也不能开拓眼界。   简若沉一想也对, “行。”   他端着水,进了关应钧的办公室,一口气喝干,扯着小毯子往沙发上一倒。   与此同时。   关应钧打开审讯室大门,抬手将文件不轻不重往前一扔, 薄薄的文件夹带着风,“啪”一下落在琼·格罗夫面前, “看看。”   格罗夫盯着敞开的审讯室大门看。   “等什么?”关应钧抱着手臂, 敛眸拉开审讯位的椅子, “身份证拿出来。”   张星宗手臂下夹着审讯记录表,小跑着到审讯室门口, 进去时还不忘把门带上。   格罗夫的心凉了半截。   新闻上不是说西九龙总区警署只要有审讯就会由新顾问负责吗?   怎么到他这里就不是了?   STN做假新闻?   “发什么愣!”张星宗见简若沉不在,意识到多半是要用以前的审讯方法了,厉声道, “拿身份证!”   他将审讯记录表往自己的位置上一甩,走到格罗夫面前, 一把抽出他捏在手里的身份证,“编号报一下!别耍花招!”   格罗夫:“我要打电话叫律师。”   “报身份编号也要等律师?”关应钧皮笑肉不笑, “你吃饭是不是也要律师喂?”   他顿了顿, 淡然开口,“不报我们就认定你没有香江合法身份, 有什么后果你自己想清楚。”   格罗夫涨红了脸,狠狠盯着眼前两位警察, 一字一顿报完了身份编号。   STN新闻不是鼓吹西九龙总区警署的审讯是最人性化的审讯,连杀人犯都能获得最基本的尊重吗?   有个屁!   格罗夫咬牙切齿:“我要简顾问来问。”   “哇。”张星宗满脸稀奇,微微后仰。   他第一次看到有罪犯有这种需求。   这个格罗夫,很有自信嘛。   数月之前,江含煜哭着闹着不要简若沉来问的场景还历历在目。   “他下班了。”关应钧抱臂昂起下颚,示意格罗夫看文件,“看文件,我不想说第三次。”   抱臂这个姿势让关应钧手臂上的肌肉显得格外明显,格罗夫抬眸扫了眼,战战兢兢低头,翻开文件。   上面是CIB刚发来的《香江大学艺术系宿舍楼1、2楼情况》。   大多数普通学生都抵不住CIB的诘问。   根据供述,12瓶药,有8瓶都是从他手里走的。   格罗夫合上文件,“卖卖减肥药而已,有什么错?”   关应钧没理他:“你知不知道脂肪燃烧果素瘦身片里面的主要成分是苯甲吗啉?”   格罗夫毫不犹豫道:“我不知道。”   “不知道?”关应钧像是听到了什么极有趣的事,“不知道你会把药片藏在香江大学后山的矮棕榈树丛下,还用石板做了个小地窖!”   “不知道你会卖的如此隐秘,连装药的小瓶子都是临时买的。”   他沉着脸,死死盯着格罗夫,神色阴沉,语调却反常的平静:“你以为你不知道,就不算贩毒?”   话音落下,审讯室内顿时只剩下箱式空调运转时发出的沙沙声。   格罗夫与关应钧对视着,觉得这方眼睛仿若深潭一般深不可测,令人恐惧至极。他想移开视线,但浑身如同定住了一样,半点动作也做不出。   审讯室外。   刘司正的手指搭在电闸上,眼睛一错不错盯着里面,脊背上冒出些汗。   跟着关sir干了这么多年,头儿什么时候想打人他还是能看出来的。   估计快了。   “我不知道,怎么能算贩毒?”格罗夫干巴巴道,“如果你不能证明我有罪,那我就是无罪。”   刘司正一听这句话,就“啪”一下把审讯室的电闸拉了。   摇头摆尾,哼着歌,漫步到办公室接了杯水,慢慢喝完后才转回去开闸调试录像机。   他拉开门对着审讯室里头的人道:“不好意思啊关sir,刚才不小心跳闸了,我去喝水了没注意,之前的内容都没录上。”   关应钧掸了下衣服,微微加快的呼吸很快平稳下来,“嗯。”   他对椅子上勉强坐正了的格罗夫扯了扯嘴角:“那我们重新走一遍。”   “身份证拿出来。”   格罗夫还未缓过神,他一张口,便觉得浑身都隐隐作痛。   张星宗意味深长道,“这一遍你要是不配合,我们也可以再来一遍。”   ……   简若沉在沙发上昏天黑地睡满三小时,坐起来时还有点懵。   香江初秋的晚上有点冷,署里还开了空调,他披着小毯子出去接热水喝,刚走到办公室,就看到被张星宗和刘司正从审讯室里压出来的琼·格罗夫。   格罗夫直直盯着顶了一头乱发的简若沉,目眦欲裂,“你们不是说他下班了吗?”   “是下班了。”张星宗看智障似的,“下班后睡在警局是常事啊。”   格罗夫一个踉跄,刘司正看准时机把手一松,嫌疑人膝盖一软直直跪在地上,砸出一声闷响,随后便顺势捂着肚子蜷缩起来。   毕婠婠连忙道:“不好意思,我刚拖了地,还没干,有点滑,摔到你肚子了吧?”   简若沉:?   那不是膝盖?   好一个指膝为腹!   他思忖一瞬,忽然之间福至心灵,这肚子……   怕不是在审讯室里摔的吧。   简若沉咕嘟嘟灌了一杯热水,喝得背上出了点毛毛细汗才停下。   接下一杯的时候,边上伸出来一只大手,捏着个纸袋往杯子里一抖,留下一撮姜丝和一片柠檬。   关应钧:“我去楼下茶餐厅弄的姜丝,喝这个,好得快。”   简若沉看着,突然想到小时候生了病,咳嗽到吐的时候,哪个首长爷爷也是这么教的。   确实一喝就好,立竿见影。   简若沉又冲了杯热水,捧在手里抿着,说起来,30年七十多的几个便宜爷爷,这会儿应该也才三四十岁。   他想象着那些长辈年轻时的样子,不自禁笑了声,“你怎么知道这个的?”   “去曼谷卧底的时候,一个大陆人教的。”关应钧想起当时的场景,娓娓道,“那边的条件不好,没爬上去的时候毒头根本不会管手里小弟的死活,病了只能硬扛,那个大陆人知道我是香江人,就端来这杯水,然后就认识了,我们对彼此的身份心照不宣。”   “后来呢?”简若沉好奇。   “后来他跟了另外一条线,去缅甸了,不知道现在怎么样。”关应钧的手指搭在简若沉的脖颈,轻轻摩挲着,“……大陆人,嘴巴严,我碰到几个,宁愿自己牺牲也不会出卖同事。”   简若沉喝着姜丝柠檬水,心道自然不会。   因为我们训练的时候都不叫同事,叫兄弟。   “叛徒这东西,哪里都会有。”简若沉接了句,觉得后颈都要被搓出皮肤碎片了,忙往侧面躲了躲,“格罗夫招了吗?”   “招了。可惜跟他联系的人不是陆荣,只是一个残余社团的小喽啰,那个社团最近在洗白资产,估计钓不出大鱼。”关应钧坐到公共办公室的转椅上。   这桌子椅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开始姓简了,他一坐下去便察觉与平常习惯的高度不同。   椅子调的太高,他坐在上面,腿伸进桌子都勉强。   那桌子才收了没多久,又摊了七七八八的书,什么法医人类学,毒品研究室之类的大部头,这个那个摊开穿插着,乱糟糟的。   关应钧沉默了半晌,觉得简若沉总会把桌子弄得乱七八糟这点也挺可爱。   以前看到要出口训的事,现在都觉得可爱了……他这辈子真是栽在简若沉手里,半点翻不了身。   关应钧认命收拾桌子,碰到摊开的就往里面加个回形针,免得人下次翻还得找翻到了哪里。   简若沉夸他:“我自己总下不了手收拾,觉得摊开好读一些,没有你可怎么办呀。”   关应钧唇角微勾:“哄我?”   他懂简若沉说话的套路。   凡是做得好就拼命夸,唬着人心甘情愿给他干一辈子活,还要感恩戴德。   “当然是夸你。”简若沉脸不红心不跳,左右看看没人,凑上去亲了一下关应钧的唇角。   生姜柠檬味的吻。   关应钧深深看他一眼,回头收拾好剩下的,“我们接下来要去格罗夫口中的社团一趟,问他们的头要人,可能要谈判,你能不能一起?”   简若沉不假思索:“当然能。”   三小时又不是白睡的。   “我去下盥洗室。”   水喝多了。   洗脸的时候,简若沉模糊响起医生的叮嘱,摸出手帕浸了点水,拧干搓了把脸,神清气爽地跟着A组一起出外勤。   凌晨两点。   西九龙的霓虹彩灯怦然闪烁,灯管散发出的光辉扩散在黑夜之中,将云彩也染上几分颜色。   兰桂坊附近隐隐传来轰鸣的低音,舞厅地面随着节奏震颤,男男女女嬉笑蹦跳着,在污浊的空气里摇头晃脑地跳舞。   黑暗滋生着多巴胺与疯狂的肾上腺素,有人在这里艳遇,也有人藏在这里做鬼。   关应钧耸了耸鼻尖:“有蓝仔的味道,大家注意,有人在这里弄。”   蓝仔就是摇头丸。   “大家注意,先找大友哥再说,不要轻举妄动。”关应钧打了个手势,示意大家分成两组,散开找。   友哥长什么样,全凭格罗夫的叙述。   众人只知道他镶了个金牙,右手没有小拇指,只有四根手指。   四根手指,有三根都带着戒指,据说是为了方便打人。   简若沉环视一圈,见外侧无人的卡座桌面上洒了些白色的粉末。   关应钧摸了一把,捻了捻,拍掉粉末后抬起手背,隔着手背闻了一下,“是da麻弄成的粉。”   丁高道:“前段时间西九龙查得紧,九龙城寨那一批抓出来,也毙了不少,这些人估计怕了,只敢搞这种劲头小的。”   港英对da麻和蓝仔的管控几乎没有。   “就是钻法律的空子,觉得有恃无恐了。”简若沉叹了一口气。   这是时代的局限性。   除非有个有绝对话语权且对毒品深恶痛绝的人能参与回归时的立法。   否则香江真不能养成大陆这种贩毒50g以上必死无疑的优良传统。   “不敢搞冰一类的,就算有进步啦。”张星宗道。   简若沉抿着唇,没有说话。   他侧身穿过被肾上腺素和欲望支配的人群,仔仔细细环视着,终于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看到了目标。   “在那!”简若沉朝着友哥的方向昂起下颚,探手在关应钧裤兜里掏了掏。   关应钧神色有异,垂着头,咬牙切齿道:“摸什么?”   “帽子。”简若沉指了指头发。   关应钧深吸一口气,从工装短裤侧面的方形兜里摸出叠好的帽子,展开给简若沉带上,“以后别摸侧面的兜。”   简若沉古怪地调整了一下帽子,恍然:“哦,你是不是腿根怕痒?”   敏感的地方一般都会更怕痒,因为这些部位敏感神经组织更多。   关应钧:“……是。”   简若沉道:“好好好。”   两人说了几句,毫不耽搁,直奔友哥而去。   丁高不远不近的看着,心里刚升起一丝奇怪,转瞬之间又压下去。   正事重要,正事重要!   简若沉、关应钧、丁高、张星宗四人呈包抄形式将友哥团团围住,刚走进卡座,却见友哥身侧的男人突然暴起,将他的头摁在卡座的玻璃茶几上,喝道:“谁大爷的让你在我的厂子里搞毒品,你大爷的,想他大爷害死我是不是?”   一句话里三个大爷。   关应钧手一抬,下意识将简若沉往后挡了挡,“飞爷。”   简若沉:?   认识?   那人听到这声,立刻回头,见是关应钧,气势顿时就弱下来了,“关sir,您怎么来?”   他顿了顿,反应过来,又一脚踹在想跑的友哥身上,“你大爷的招过来的是不是!”   飞爷踢完又对着关应钧笑,“对不住啊,手底下的小弟不懂事,我会教训的。”   简若沉挑起眉,“飞爷是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李飞泉稀奇地瞥了眼被关应钧护着的人。   哎哟,关sir现在会享受了。   出来办案还带家属呢?   这半拉脸露着,小嘴那么粉。   他想归想,不耽误点头哈腰,“我清场,各位尽管查,行不行?”   “清场了,我们查什么?”关应钧扯起对讲,“毕婠婠注意,带人封了三个出口,现在开始谁也不许出去。”   李飞泉脸色一变,“关sir,手下的人搞这种东西真不是我本意,你们这样一封,以后我这生意还怎么做?”   简若沉缓声安抚,“您还是想想怎么脱身才好。友哥完全可以说卖毒品是你指使的,你不配合我们调查,到时候难辞其咎。”   李飞泉立刻被说服了,但很快察觉出不对劲来。   这要是关sir的家属,那现在西九龙警署警察的家属都这么专业了?   比他大爷的真警察还会说。   “你是谁啊?”李飞泉打探,“咱们这个场面,外行人还是别……”   “你好。”简若沉摘了帽子,伸手打断道,“简若沉。”   李飞泉一屁股跌坐在卡座的沙发上。   大爷的,他刚才还说什么外行人。   这是外行人吗?   这是三合会的爹啊!   西九龙的三合会再也不敢碰毒品,百分之八十归功于简若沉。   有不懂事的小马仔觉得一个19岁的黄毛小子没什么可怕。   大爷的,没点眼力见。   不可怕,他一进西九龙,西九龙就倾尽全力一举捣毁九龙城寨底下的大型制毒工厂?   不可怕,他一进西九龙,法院都被吓得一反常态,连续枪毙两个?   据说第三个就要出现了,应该是那什么奥利维·基思。   太他大爷的可怕了。   李飞泉拎着友哥的领子,又将人摁在卡座的玻璃桌面上,对着边上的小弟道:“去,你把所有弟兄都叫来。你们两个,过来摁着!”   关应钧笑了笑,掏出一根烟递过去,“多谢飞哥配合。”   香江的情况摆在这里,底层人民里还有很大一部分古惑仔。   有些人讲义气,也没做错什么事,只是懒,头脑简单,没上学开蒙,更不想搞正经工作。   李飞泉和黄有全都是这样的人。   只不过黄有全有脑子有见识,被收编成了正经的线人。   李飞泉接了烟,庆幸自己识时务,当场点了,吸的时候手都在抖。   他怕关应钧,因为那是个活阎王。惹了必定要脱层皮。   但怕简若沉,纯粹是因为这是个活爹。   他怕死。   李飞泉赔笑:“配合警方工作嘛,应该的应该的。”   很快,场子里聚的十几个小头目都到了。   李飞泉将开雪茄的雪茄剪丢在友哥面前,“曹友方,别怪你哥不讲情面,规矩就是规矩,今天趁着大伙都在,你先把咱们家里的事情了结再和警察走。”   “我以前说了,谁碰毒,谁就砍了右手大拇指!曹友方,自己动吧。”   简若沉蹙了下眉:“等等。”   李飞泉睨过来。   这活爹干什么?   驳他面子吗?   真等等了,他以后怎么做这个老大?   简若沉捋了把头发,“按照曹先生这种情况,他做不了几年牢的,飞先生……”   李飞泉面色一扭。   不姓飞!   简若沉顿了顿,假装没叫错,面不改色地改口,“李先生,你在道上这么多年,做人留一线的道理你比我懂。”   李飞泉觉得有点道理,他光想着立威,没考虑曹友方会报复。   他稀奇地看了两眼简若沉,觉得这小子有点东西,往后说不准是个会一飞冲天的料子。   大爷的,人中龙凤!   一句话,竟然卖两个人情!   曹友方被抓了还会庆幸自己没被断手指。   他呢,也要谢谢简若沉提醒。   人中龙凤啊这是。   李飞泉摆摆手,帮他摁住曹友方的手下松了手,他往卡座里一靠:“关sir有个好顾问啊,我一开始还当您带家属办案呢。”   关应钧给曹友方带手铐的动作顿了顿。   简若沉笑道:“那这场子我们能随便查了么?”   “请!”李飞泉一摆手。   命重要,老大不做就不做了吧。   重案组众人顿时四散开,拔枪厉喝:“所有人抱头蹲下!”   “警察!”   “西九龙查毒!都不许动!”   简若沉没有动,他在李飞泉边上坐下了。   男人一激灵,站起来,老老实实站在简若沉面前。   他不敢和简顾问坐一张椅子啊!   简若沉盯着他笑:“你杀过人没有?”   李飞泉一听,一脑门汗:“没有没有,我们就算是械斗也不会下死手的,我们是正经的社团。真的。”   简若沉盯着他瞧了一会儿,见他没说谎,便轻声道:“我看你这样也不是个事,如果你手上有钱,可以全买我家股票,赚够第一笔立刻抛售退场,之后30年,进汽车、房地产、正经体育彩票或者信息公司都随你。”   李飞泉浑身一热,脑袋都浑然懵了。   大爷的,首富能说谎吗?   这是碰上贵人了啊。   真是他的大活爹啊。   他要上岸做好人,做老板啦!   李飞泉想了想,又盯着简若沉的眼睛看了会,提起还剩小半瓶的洋酒:“哥,都在酒里,我干了!”   他仰着头,一口气吹完,放下酒瓶一抹嘴,红着脸道:“我知道你们在查陆荣,我手里有一点路子,你想要线人吗?”   简若沉惊讶地瞪圆了眼睛。   随口做点好事,还有意外收获呢? 第138章 想想就爽   虽然都姓陆, 但陆荣比陆堑难抓得多。   他做事谨慎,不碰毒也不碰黄。   香江大学那点苯甲吗啉都不是他亲力亲为布置的,除了生意, 其余事只在背后有点影子。   他手下的势力盘根虬结, 数量很多但暂时看不到什么大人物。   查得西九龙焦头烂额。   简若沉回头看了眼正忙碌的A组同事,一时拿不准李飞泉这么说,单纯是得到指点了想报恩,还是觉得他年轻好拿捏。   他笑了笑,试探:“飞爷, 我现在还不是在编警员,自己养线人违规, 您要是想走线人的程序, 得挂在关sir手下做事。”   李飞泉面露难色。   简顾问一看就是给钱大方, 事情还少的好老板,只要没有二心, 肯定能飞黄腾达。   但关sir向来“勤俭”,据说给线人费都要求线人找钱。   黄有全跟了这么久,不还是买不起香江一套房?   “不行啊。”李飞泉没别的爱好, 就是爱钱,“简sir, 关sir给得太少了,你不知道, 70年开始, 香江这房价跟吃了火箭似的,噌噌往上冒, 现在九龙一间千尺的房,两千万啊!我一家六口人, 怎么也得住千尺吧。”   说是千尺豪宅,但千尺也就八九十平方。   2000万,八九十个平方,六个人住。   李飞泉直叹气,“现在香江的人均工资才300多,就算我一个月赚两三万来还银行的贷款,又能还到什么时候呢?简sir,你让我跟着你吧!”   简若沉笑笑:“规定就是规定。”   他脸上总是挂着笑。   和善的、开心的,很少会有这种不容置喙的强硬感。   李飞泉知道没有走后门的希望了,又低垂着头叹了一声,这个世道,钱怎么这么难赚。   “走正规程序是为了你好,只有登记过的线人才有保障,到时西九龙总区警署会善待你的家人,让你的小孩去好学校,和警察的孩子们一起念书。”简若沉拿过桌上另一瓶未开的酒,手臂往下一沉,起泡酒的瓶盖嗑在桌角。   “哧——”   瓶盖打开,白色的泡沫涌出来。   简若沉给李飞泉用过的杯子倒满,潇洒,并掌一指:“飞爷,请。”   李飞泉暗叹道。   这酒倒得不卑不亢,潇洒肆意。   喝得人都有种少年轻狂的感觉了。   李飞泉一口闷了,“我知道你的意思,做正规的内线线人可以让小孩清清白白,没有后顾之忧。”   可是钱少啊!   简若沉见他一副纠结到脸都皱起来的模样,莞尔。   看来不是有什么歪心思,是有条件没符合预期。   联想到李飞泉听到该怎么赚钱时,当场露出的归顺反应。   简若沉了然:“你不会是嫌钧哥给得太少了吧?我和他关系不错,可以先把钱给他,然后让他给你加钱。”   李飞泉一愣。   钧哥,什么哥?谁哥?   关应钧?   简顾问故意这么叫,想让他知道他们关系真的不错?   不会是只敢私下里叫吧?   那他可不上当。   “看来你不信。”简若沉靠在卡座的沙发椅背里。   场内的音乐不知不觉停了,天花板上的霓虹灯花旋转着,落下的灯斑是不是扫过这边,照在简若沉脸上,显得那双眼睛深邃而洞悉,好似在黑暗中散发着金光。   “不信也没事,我给你的消息足够发财,实在不行,你贷款买两三套房,30年后应该能翻20倍,到时候你再退场卖出,相当于白赚4亿养老钱,也够你子孙花。”简若沉起身,转身欲走,“线人的事我就当没听过。”   华国祖传砍价精髓:   这么贵?   没事,我去那边看看。   然后转身往外走。   十步之内必有后悔者。   简若沉才数三步,李飞泉就大喝一声:“我干!”   不就是可能钱少点吗?   比起虚无缥缈的经营消息,那肯定是拿在手里的钱更实在!最关键的是,他小孩也到了要进小学的年纪了。   他做了这么多年,知道人脉和起点的重要性。   简若沉转身,“哦?不嫌关sir给得少了?”   李飞泉摸摸脸,“股票这玩意我也不懂,叫着职业经理人帮我全买你家的,趁着股票赚钱的时间,可以做做线人。”   简若沉没深究,回身坐下:“说说你手里的线,我也不能白给,是不是飞爷?”   李飞泉连忙道:“当不起当不起,您叫我小飞就成。其实……”   “陆荣最近应该在洗钱。”   这个年代,黑转白或者富豪洗钱都不是什么稀奇事。   全看洗钱的手段正不正规,有些富豪手里养了一茬又一茬的白手套,用股票或炒楼的方式洗钱。   房价越炒越高,股票也大涨大落尽显疯癫。   这是灰色的方式,归廉政公署(ICAC)管,西九龙重案组查不了。   但要是用违法赌博等黑色方式洗,西九龙就能介入了。   简若沉心思电转,面上不显,“洗钱啊……他手上的白钱确实不够了,九龙城寨的地都没买下来。”   李飞泉:……   不愧是香江的首富,钱的计算单位都和别人不一样。   他麻木开口:“陆堑留下的产业大多被查封,还交了罚款,陆家的家底就那么多,藏在深处的想要洗出来不太容易。”   简若沉:“你知不知道他为什么洗钱?”   李飞泉精神一振,“这就是我有底气要求做线人的原因!据我所知,他准备投资内地的项目,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   内地那地方,物价低不说,人民的消费欲望也不高,饭都还没吃饱呢,比他们香江人过得还差。   有钱不投资香江,投什么内地?   简若沉:“……”   李飞泉这人,有点远见,但是不多。   陆荣的最终目的可不仅仅是通过内地赚钱,他是想通过项目和内地搭上线,在回归开放之后,仍然盘踞香江,做个滋润的地头蛇。   他是想用项目在内地的政府面前买几份薄面,这样以后就算犯了错,香江的法院应该也会网开一面。   简若沉起身,一巴掌拍在李飞泉肩膀上,沉沉道:“好兄弟,你做了线人,记得把陆荣想投的项目都告诉我。”   他要打劫。   “别的线索你等关sir跟你说,估计是查一查他的洗钱手段,办好手续之后我们就会保护你的家人。陆荣这个人喜怒无常不好对付,要我说还是送到内地的机关小学好些,你自己考虑。”简若沉说着,又拍了拍他的肩,起身去了吧台的墙角那边。   A组已经做完了事。   墙根底下蹲了一长排抱着头的男男女女,有的仍沉浸在药品的余韵里没醒过来,五官乱飞。   关应钧道:“张星宗,刘司正开车带人回警署,按照剂量办拘留手续。”   “这三个做中间商卖了的,丁高和霍明轩带回去,按克重出材料,做口供,准备起诉。   “曹友方跟我走。”   众人齐声:“yes sir!”   毕婠婠叹了口气,“这曹友方看着是个愣货,估计也问不出什么线索。”   连奥利维·基思这种和陆荣有直接联系的人,也是被算计和出卖的命运,最后也只给出一句香江大学校园内的苯甲吗啉和陆荣有关系……   “这陆荣身上一点破绽和线索都没有……该不会真要再抓十年吧?”毕婠婠抹了把脸,面露难色。   简若沉探头往蹲着一排嫌疑人的墙根下看了看,估量着距离应该听不见,才谨慎道:“我给关sir谈了个线人。那个李飞泉,说是要给我们西九龙做专用线人。”   毕婠婠面上的难色变成了疑问。   发生什么了?   怎么发生的?   以往他们谈个边缘的机灵古惑仔回来当线人都要磨个三五天。   黄有全那种豁出命干的专用现任,他们磨了一个月。这才几分钟?   张星宗想起关sir那个毛边钱包:“咱们养不起了吧?”   这个月三万块钱都给封楼的学生们订餐了。   “钱不是问题。我有。”简若沉肃正神色,“李飞泉说他可以跟陆荣的线。”   众人面色一正。   线索!   如今,简顾问刚刚说服的李飞泉是他们唯一的希望。   宋旭义口中苦涩。   刚刚他们问了一圈,曹友方那么怂包一个人,却一脸没听过陆荣的样子。一条线索硬生生断了。   他们除了沮丧,什么办法都没有。   但简若沉不过是在卡座里和李飞泉聊了一会儿,就套出了线索还白得一个线人!   他真是老了。   老得要靠一个小辈才能获得一点心安。   简若沉实在是太妙了,这样的人要是都不能飞起来,谁能飞起来呢?   他真是心服口服,五体投地。   关应钧定定地看着身侧的人,他的身形长开了,介于青年和少年之间。   仿佛青涩的果子熟了半边,那张面孔也多了些肉,仿佛一咬就能抿出汁水来。   他心脏跳得厉害,不由伸手按在了简若沉的脊背上抚了抚,又想起之前在办公室,简若沉哄他的话。   哪里是简若沉没他不行,是他没简若沉不行。   简若沉被弄得痒,侧眸看他:“你收不收?我看李飞泉挺真诚,估计会直接把这个场子转手。”   “他不转手,这里也开不下去了。”关应钧淡淡道,“用道上的话来讲,差佬扫过的场子,不够劲。”   他垂手拍了一下简若沉的腰,“我去会会,一会儿听到什么动静都别怕。”   简若沉不明白,谈都谈好了,还会有什么动静。   十分钟之后。   最里侧的卡座里传来一声暴喝:“你大爷的关应钧!劳资辛辛苦苦开了十几年的场子你说端就端!大爷的,劳资又没犯法,今天跟你拼了!”   简若沉回头看去,却见李飞泉双手一用力,将玻璃茶几从地上拔起来,掀翻在地。   那茶几撞在地上,噼里啪啦碎了一地。   简若沉吓了一跳,沉默半晌:“这是又崩了?”   不能吧,谈好的生意还能崩?   毕婠婠觉得这副难得呆愣的表情格外可爱,手痒想捏一把,但考虑到关sir就在前面,还是作罢,“做戏,表面上闹翻才安全。”   简若沉呼出口气。   吓死,他还需要李飞泉探一探陆荣看上内地什么项目呢。   凡是陆荣看上的,他就抢先买。   不仅能支持祖国发展,还能把陆荣气到瘸腿。   想想就很爽。 第139章 简老板人真好   李飞泉把深处的卡座砸得稀巴烂。   毕婠婠使了个眼色, 宋旭义立刻意会,一脚踢在曹友方屁股上,“走!都上车!给我老实点!”   “双手抱头!快点!”张星宗抬着枪, 目光锐利。   简若沉戴好帽子殿后。   他坠在队伍后面, 手在衣服边上找了找,摸到衣兜的袋口揣进去,刚溜达出夜店,就碰见了闻风而动的黄马甲。   为首的记者眸光晶亮,身上黄马甲的反光条在黑夜中耀眼至极。   他举着话筒:“请问这里出了什么事?是不是有人在违法贩卖毒品?”   另一人紧随其后:“请问这里的案子是否和香江大学内的五女跳楼案有关?”   张星宗蹙着眉, 一手挡住话筒,一手将车门关上, “可公示部分会由公共关系科公示, 目前案件还在侦查中, 无可奉告!”   简若沉暗道不妙。   女学生跳楼的事件才过去十几小时,现在正是外界讨论度最高的时候。   记者也代表了一部分的民意。   越无可奉告, 越会激起他们的逆反心理。   短暂的寂静后,一位记者小声道:“我认为香江的民众拥有一部分的知情权,这能让大多数人对危险做出应对措施。毕竟整个香江不止一所香江大学, 大多数家庭都有两到三个孩子,他们总不能一直活在未知的阴影下。”   另一人赞同地点头, 重新发问:“请问香江大学艺术系为什么会突然出现集体跳楼的情况,是学习压力太大, 还是遭遇猥亵, 抑或是过量吸食毒品?”   宋旭义的眉头蹙起,“张sir, 上车,准备押送犯人。”   “OK sir。”   话音落下, 人群里传来几声失望的叹气。   “西九龙总区警署的警察其实也不怎么样嘛。”   “你还是太年轻,他们一直都这么不近人情,简顾问来后风评才慢慢变好了些。”   “要是简顾问也在就好了……”   简若沉想了想,对记者中举着STN台标话筒的记者招了招手,接着抬了一下帽檐。   那小姑娘看见帽檐下琥珀色的眼睛,心中一喜,一步跨上前,惊喜道:“老板!”   简若沉轻轻应了一声,再抬眼时就对上了面前数十个话筒。   他笑容柔和地打趣:“大家动作都挺快嘛,天黑看不清,不要挤,当心脚。”   大家不由自主站直了,自发呈圆弧形散开。   简若沉趁他们调整位置,又偏头看向那个波波头的女生,“我记得你,港行抢劫案的时候就是你在跑现场。”   “对。”女生笑出一对白色的小虎牙,“我叫唐诗瑶。”   简老板给人的感觉和其他警察完全不一样。   西九龙警署的其他警官给人感觉威风又严肃,一看就不好说话,和受害者的关系估计也不是很好。   但简老板就不是那样的,该威严的时候威严无比,气势逼人,该亲和的时候也不会摆什么架子,更没有警务处和保安局里一些人会有的官威。   好像完全不是一个地方熏陶出来的一样。   唐诗瑶佩服极了,说话也不像对着其他警官一样公事公办。   她笑眯眯地:“老板,你有什么料啊?有没有什么能说的?要是规定不许说,那您还是别告诉我了。”   此话一出,其余想打听的只能不尴不尬闭嘴。   珠玉在前,他们总不能明知不懂事,还要没脸没皮地问吧?   简若沉笑道:“我们来这里,是因为有人在违法贩毒,至于是谁,我不能说,总之不止一个人在卖。”   他顿了顿,又帮张星宗解释:“这次的事情复杂,我们不能透露太多,犯罪分子极为狡猾,或许会通过你们的报道来制定后续犯罪计划。”   “我知道你们也是要交差的嘛,职业操守重要,业绩也重要。”   简若沉有条不紊地引导:“场子这么一查,这里的老板也开不下去了,和我们西九龙结了梁子,冲突和结果都有,中间你们可以自己想想怎么写。”   唐诗瑶满脸震惊。   她想起stn台柱陈竹瑶说的话:新闻就是部分的事实,但并非事实本身。   她之前并未明白,现在却完全懂了!   不愧是老板!   “对了。”简若沉弯下腰,给诸位记者演示了一下李飞泉气急败坏掀桌子,砸卡座茶几和椅子的场景,“他当时就这样,掀碎了桌子,隔壁楼应该能从窗户拍到西面最后一个卡座,你们可以去拍一下,弄点素材。”   记者们:……   好、好懂行!   先前逼问张星宗的记者小声问:“还有别的吗?”   简若沉随口就编:“他还放了狠话。让我们等着。”   反正李飞泉都要去陆荣那里卧底了,他完全可以送人一程。   光靠这些记者的报道,飞爷在陆荣那边至少能少走20%的弯路。   “香江大学那边的事件,西九龙之后会组织一个新闻发布会,你们把名片给我,到时候打电话叫你们来。”简若沉摊开手,名片立刻像雪花一样堆了一叠,他洗牌似的理了理,挥手道,“我要回警署了,各位也早点休息。”   说是早点休息,实际上天际已经泛起了雾蒙蒙的亮光。   黎明已至。   众人连轴转了24小时,个个头疼欲裂,奈何案子还没完全结束,下不了班,只能在办公室趴着休一两个小时。   张星宗那张军床也不知多久没换,睡得灰乎乎的,毕婠婠的折叠软椅就很干净,连靠枕都洒了柠檬味的香氛。   简若沉轻车熟路往关应钧办公室里的小沙发上一倒,呼呼大睡。   次日一早。   A组之外传来陈近才的大嗓门。   “我丢!你们昨晚干了票大的啊?趁着我不在居然把李飞泉的场子端了?关sir,我听说李飞泉要你们等着,他要跟你拼命!”   关应钧趴在办公桌上将就了几小时,起来时一脑门的汗,他抹了一把,将箱式空调打开,一眼就看到门都没敲的陈近才。   他竟然从后门喊到了督查办。   关应钧偏头看了眼一条腿耷拉在沙发边上,睡得正熟的简若沉,哑声道:“小点声。”   陈近才直愣愣“哦哦”两声,又揉了一把眼睛。   离奇,简顾问竟一直睡在关应钧的办公室里?   说起来上次他们重案组C组也睡在警署时,简顾问和关sir也是一起出来刷的牙。   一起刷牙这件事要放在别人身上那倒没什么奇怪的。   可这是关应钧啊!   他不是有洁癖还独来独往,而且基本不近人情吗?   陈近才抓心挠肝地好奇,“他怎么睡在你这儿?”   关应钧没回答,起身轻手轻脚拿了洗漱用品,端着洗脸盆走到陈近才身边,一把将人推了出去,反手带上门,“你刚才说李飞泉怎么?去盥洗室说。”   陈近才愣了愣,回头看了眼虚掩着的房门,眼神狐疑。   兄弟,你不对劲。   他定了定神,“刚放的早间新闻,十几个台都那么报。吹你们犹如钟馗在世,半夜拷走伥鬼的。还有鼓吹你们A组是西九龙重案组中给民众安全感最强的一个组。”   陈近才说着咂咂嘴,“我看了那报道,跟无良路边摊包的云吞一样,只有面皮,没一点肉,一喝汤,全是味精。”   事实只有一点,其他基本靠编。   “还说什么?李飞泉怎么?”关应钧把脸擦干,又仔仔细细把手臂打上肥皂从上到下冲了冲。   “说李飞泉与西九龙相安无事十几年,场子一招被端,恼羞成怒翻了脸,当场把东西砸得稀烂。”陈近才说着,又感叹一声,“还有彩照呢,现在的记者够厉害啊。”   “那应该是简若沉操作的。”关应钧一想就知道这是在给李飞泉铺路。   记者拿到了材料,李飞泉有了敲门砖,西九龙还获得了好名声又打发了狗仔。   一箭三雕。   他又接了热水刮过胡子,才拍了拍陈近才的肩,“我们也认识十多年了,算一起长大的。”   陈近才露出嫌弃的表情,“我在美国还是很合群的,那时候我要是不理你……”   “李飞泉要做A组的专属线人了。”关应钧低声打断道,“我晚上过去假意抓了他,带进警署办手续。”   陈近才倏然瞪大双眼,“什么?”   专属线人说得好听,实际就是赌命的卧底。   李飞泉这人在西九龙盘踞这么长时间,自然和西九龙总区警署打过不少交道。   这人怕死又爱财,怎么可能同意当线人!   陈近才脑子一转,“我丢,简顾问谈下来的是不是!”   关应钧应了声。   陈近才:“记者也是简顾问应付的?”   关应钧瞥过去一眼,“组里也没别人有这个本事了。”   陈近才嫉妒得牙痒,   怪不得那十几家报社对着简顾问大肆夸赞。   这个夸简顾问平易近人,那个夸简顾问笑容满面态度和煦,以后一定是个好警察。   更有甚者,还觉得简顾问最好不要上警校,说西九龙其他警察如此冷面,或许是警校教坏了。   夸得天花乱坠,说得不像人话。   可惜他认识简顾问太晚,这墙角和凝固的混凝土一样硬,根本撬不动!   哎,简顾问要是他们组的该多好啊。   这会儿他们肯定是要钱有钱,要线人有线人,要名声有名声,要前途有前途!   关应钧听着他磨牙,眉眼舒展开,去外面打包几份早茶餐点,提回A组,“醒醒了,洗漱吃饭,准备开工。”   他留了份豆浆和糯米包肉,刚提进督查办,简若沉就被香醒了。   他火速起床开干。   香江大学五女跳楼案查到曹友方这里算是到了头,哪怕知道曹友方嘴里或许问不出什么,但该走的流程还是要走。   审讯室里。   简若沉坐在曹友方面前,语调平静:“我是个讲道理的人。”   曹友方盯着简若沉绮丽的面孔,满脸匪夷所思。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瞧飞爷昨天那癫狂的样子,就知道西九龙警署根本不可能有讲道理的警察!   简若沉:“减肥药是谁给你的?”   曹友方抿唇道:“我知道逃不了牢狱之灾,等上了法庭,能不能看在我认错态度良好的份上,给我一个减刑?”   简若沉似笑非笑,“看你表现。”   曹友方忙道:“我表现肯定好!但我真不知道减肥药是谁给我的。我们的交易方式是最隐蔽的埋地雷。”   简若沉蹙了下眉。   这黑话什么意思?关sir没说过。   他偏过头,视线没离开曹友方,咬着牙,唇几乎没动地轻声问张星宗:“埋地雷什么意思?”   张星宗耳朵都被吹热了,刚要张嘴,就感觉一道犀利的视线落在头顶。   他张了张嘴,喉结一滚,心说完蛋。   简顾问不知道没事,要是被关sir知道他也不知道,岂不是要被训!   张星宗也学着简若沉的姿势轻声道:“我也不知道。你打探一下。”   简若沉直起身:“……不要说黑话,录着像呢,说人话。”   曹友方赶忙道:“就是上线将货物藏在某一处垃圾桶里,告诉下线方位,让下线去拿,不见面。”   “你知不知道减肥药是毒品?”简若沉盯着他问。   曹友方一个激灵:“不、不知道!”   “砰!”   简若沉手掌往桌面上一拍,嗤道:“说谎!不想减刑了是不是?”   曹友方嘴唇发抖,眼圈瞬间红了,他面皮都在颤,“上面说这个是新型的,主要功能是减肥,只要不吃过头就行,劲头不大,……我知道是毒品。”   他想到自己贩卖的剂量,一阵绝望。   40kg的苯甲吗啉再加上少说有200kg的da麻和yao头丸。   按照毒品价值来说,少说也要判20年!   他已经快30岁了,这和终身监禁又有什么区别?   曹友方手都在抖:“我、我可以当你们的线人,我能不能不坐牢?”   张星宗扯起嘴角:“你?”   “你以为线人谁都能当?”   简若沉思索一瞬。   如果曹友方的上线与曹友方交易过多次,那么根据垃圾桶的位置,有可能可以给那个上线圈定一个大致的活动范围。   “你和那个上线交易过多少次?”   曹友方:“只有一次。”   他忍着泪,水却从鼻子里流出来,“香江大学放暑假之前,货卖得特别好,我当时起了贪念,想再要点货品来卖,于是打电话过去,但人工说电话注销了。”   简若沉暗骂一声专业。   这种关键点就在眼前却摸不到的感觉不好受,叫人心里有些堵得慌。   这个上线越专业,越能说明他与陆荣有直接联系。   可惜了,摸不到。   简若沉起身出去,换毕婠婠进来把剩下的基础问题问完,将曹友方押回拘留所。   香江大学这回出的事大,上面干脆停了两天课,全力配合警方调查。   简若沉抓紧时间休息两天,睡饱之后第一件事就是花钱。   没法子,心情不好的时候就是要花钱才爽。   他坐在茶几前的地上,摆弄着罗彬文用来工作的笔记本电脑。   这个便携电脑还有点笨重,装在防震的保险箱里,周围垫了一圈黑色的防震棉,底下也没有散热孔。   显得很有年代感。   简若沉盯着那又老又慢的系统弄了一会儿,根本受不了一点。   恍然觉得自己从星际时代穿越到了原始部落。   2030年,车都能飞了,快递都空投了,吃饭都有机器人服务了。   这会儿,开个局域网还卡99%呢。   简若沉转头打开本地表格扫了一遍,指着上面的项目“乱点”:“这个、这个还有那个,全投一遍,从我的账户里扣。”   然后又指着有竞价标识的项目:“这个陆是陆荣?他看上的,全给我截胡,当然了,特别没前景的就别挡了,给他留着。”   他说完,顿觉神清气爽。   陆荣卖苯甲吗啉是谨慎,西九龙抓不到证据。   但他可以用钱膈应陆荣啊!   罗彬文:……   他都能想象到小少爷去饭店点菜是什么样子。   这个那个都要,点完还要:这些不好吃的,都给隔壁桌我讨厌的那个人送去。   “能拍照的手机做出来了没有?”简若沉期待转头。   罗彬文笑道:“科研和许愿一样,有了钱的支撑,还需要一点点运气。他们还需要一点时间。”   “这样。”简若沉理解地点了点头,“给他们加点钱,让他们顺便研究一下怎么升级电脑芯片,再顺便做个快点的系统出来。多加点,出三倍。”   罗彬文想了想,决定在小少爷继续报复性畅想未来的时候转移话题,“为什么要投国际商贸?这是个大项目,我对港英撤走后的香江……有点没信心,到时或许会更乱,随着暴乱和可能发生的恐袭,香江民众的消费能力会降低,物价则会升高。现在或许不是什么投资国际商贸中心的好机会。”   简若沉道:“不会乱的。”   罗彬文又想到被逐渐夷为平地的九龙城寨,他看着面前笃定至极的少爷,豁然开朗。   是啊,不会乱的。   一切都在变好。   罗彬文轻声道:“好吧,如您所愿。反正您这钱像有魔法一样,永远都下不去一点。”   简若沉:……   总觉得这句话有点恨铁不成钢。   两日之后,香江大学停课结束。   一共有五十多位学生被请进西九龙总区警署喝咖啡。   其中,艺术系琼·格罗夫和文学系科文·雅各布没能再回到学校。   其余四十多位学生陆续办理休学手续,送往少年戒毒所进行短期戒断。   10月3日,西九龙办理完香江大学跳楼案的所有手续,正式起诉琼·格罗夫,科文·雅各布和曹友方,并且准备在晚上八点召开记者会。   七点半,西九龙重案组下班。   今天办起诉手续,警署里事情多,简若沉贪图方便,住到紫荆公寓去了。   这地方真是人杰地灵,随便坐个电梯都能碰见报纸上见过熟脸的功勋警。   等关应钧拿钥匙开了公寓大门,简若沉便直奔客厅,掏出“查李飞泉”那天收到的名片,给上回“互助共赢”过的记者们打电话。   他坐了一天,本就有点坐不住,打着打着就在客厅里走动起来,见关应钧书房的门开着,便探头看了看,对上视线后便走进去,嘴里不停,又踱着步打了两三个电话。   书房里就一张椅子,这时候他反倒是想坐了,于是便走到关应钧身边,拿脚尖戳他小腿。   关应钧放了手里的书,见他还在打电话,也不张口,默默前倾身体,手臂托住简若沉的臀,用力将人抱上书桌。   简若沉一脚踩在关应钧大腿上,惊得嘴里的话都磕巴了一下:“……对,就是、是九龙大酒店顶层。不,我不出席。”   关应钧眸子里带了点笑意,捉住他小腿肚上的软肉捏了捏。 第140章 十月真是个好月份   二十分钟后。   直到打完所有记者的电话, 简若沉也没能把小腿从关应钧手里抽出来。   坐在桌上实在是不好使力,总不能蹭着桌子往后挪,也不知道关应钧是不是故意的, 特意让他坐在台灯和笔筒的前面。   他左腿被握在关应钧手里, 膝弯抵着桌沿,右脚晃荡在下面,有一下没一下扫着男人岔开腿坐时,支棱出来的膝盖。   关应钧把书摊在桌上,时不时翻动。简若沉看着, 拿不准他到底读进脑子里了没有。   要说读进去了,那关应钧抓他的腿揉是什么意思。   要说没读进去, 那这翻书的节奏装得也太好了, 和真的在读一样。   关应钧一心二用地翻完最后两页, 将书合上丢掉一边,垂眸看向被自己抓住的那条腿。   简若沉没用力, 腿肚上的肌肉放松时摸上去软乎乎的,手掌合起来轻轻一抓,肉就滑出指缝。   他今天穿了双浅鹅黄的短棉袜, 露出微微凸起的踝骨,衬得这双腿又直又白。   简若沉拿脚尖轻轻踢他的肩膀, “你看什么。”   这么入神。   关应钧喉结滚了滚,沉声道:“没什么。”   肩膀下面被踢过的位置散发出麻痒, 直窜指尖。   他眼睑微动, 勉力将简若沉的腿放开了。   简若沉垂眸一扫,看见小腿肚都泛起了红。   他反手拿过关应钧看得入迷的书翻了翻, 随后果断略过内容看向封面《侦查学下的公安情报学》。   简若沉想了想,还是想不通。   怎么有人能一边抓着腿, 一边把专业书给看了。   他思考一瞬,忽然起了坏心眼,抓起那本书,清清嗓子:“咳。都看完了是不是?”   关应钧:“嗯。”   “那我来考考你。”简若沉找到被关应钧草草翻过的最后几页一看。   ——再版后记!   往前再翻十页,是后记①。   简若沉被逗笑了,“你看了20分钟后记?”   他看书从不读前言和后记,关应钧竟然认认真真全读完了。   “很多著书者都会在前言和后记里写上一些灵感由来和致辞感谢,他们会提到一些书,我可以从这里找下本要读的书。”关应钧伸手,把简若沉往下一端,并上腿,让人岔开腿坐在腿上,盯着简若沉的眼睛看了一会儿,又半敛着眸子亲了亲。   怎么有人能让人越看越喜欢?   以前他不理解香江人拍拖时总喜欢腻在一起,当年刚毕业时,刘奇商动心,他们兄弟几个一起喝酒。   刘奇商喝醉了,拉着计白楼的手演示,醉醺醺地强调:“警校模拟击毙匪首的时候,林雅芝跟我组队,问我要弹匣,我还以为她要跟我比心哩,诺就这样。”   他左右手分别比了两个c ,看上去像个苹果形状的爱心。   刘奇商比完,哭着跟他们说自己会错了意,被林雅芝揍了一顿,说那时候就知道自己的老婆不能是别人了,如果追不上林雅芝就不结婚。   关应钧揽着简若沉,终于理解了刘奇商的感受。   如果简若沉不同意,那他这辈子也不会和别人结婚。   简若沉被看得耳尖滚烫,抬手遮住关应钧的眼睛,垂头亲他的唇角,“别看了。”   什么眼神,像是要吃人。   关应钧被亲出了汗,白色的衬衫短袖紧贴在身上,半透着勾勒出前心精赤的肌肉。   简若沉看了眼,也开始发汗。   书房里没开空调,热意一蒸腾起来就下不去了似的,熏得人满头都是细细密密的热汗。   简若沉拿开挡住关应钧视线的手掌,低头撩起衣摆往脸上擦。   覆了层薄肌的白腰和圆形的肚脐大剌剌露在外面。   关应钧别过头,不敢细看。   他有时候搞不懂简若沉的性格为什么是这样的,仿佛是在男人堆里长大的,跟谁都能揽着肩膀叫兄弟的那种男人堆。   他虽然别开了眼,但脑子里还是浮现出白花花的肚皮。   关应钧哑声发问:“你什么时候20岁?”   他能再等等,至少得等人20岁再说。   否则显得他欺负人。   “十月份吧……”简若沉不知道原主什么时候生日,他想了想查奥利维·基思时,从教会医院里偷出来的那张病例,“10月11日。”   跟他原来的生日竟是同一天。   十月7日还要和内地的人见面,十月真是个好月份。   “还有9天。”简若沉想着数完,笑着看面前的人,“我20岁就能读完大学,牛不牛?”   关应钧闷应了声。   只要一想到简若沉20周岁时,他表面上27岁,实际都快到28周岁了,就有点堵得慌。   简若沉热得受不了,腿一抬,从关应钧腿上下来,走到箱式空调前面摁开,背对着空调,让凉风吹背心,问关应钧:“你生日是什么时候?”   关应钧道:“农历九月初九。”   日历摆在箱式空调上,简若沉转头看了眼,“重阳节……那今年你10月23过生日,我们挨得挺近。”   他说完,想到9在传统易数中是阳数,九九重阳,虽然这个节是为了敬老祈寿,登高健身。   但从字面意思来看,关应钧火气大真是应该的。   比他大七岁多……好像也是应该的。   简若沉想着,实在没忍住,噗嗤笑了一声。   关应钧靠在椅子上看他,呼吸有点急,指了指房门,“你先去洗澡。要是想泡澡,浴缸在书房侧面那个盥洗室里。”   “哦。”   简若沉出去拿了留在这边的换洗衣物,站在淋浴室面前想了会儿,还是有点无法面对这个玻璃房。   一看到就感觉腿根在隐隐作痛。   还是泡澡去。   书房边上这个盥洗室大概不常用,里面的摆设又新又干净,等浴缸放满热水,再往里一躺,立刻便有了昏昏沉沉的睡意。   恍惚间,简若沉觉得香江对功勋警其实够不错了。   市中心大平层,三千尺的豪宅,坐拥维多利亚港湾的的灯火,还有个至少能容纳三个人的浴缸。   被牵扯进炸楼案和刑场录像案的卓亚文其实只要攒一攒钱,也能买得起跑车,到时候他同样能开着跑车带着妻女兜风。   可惜陆荣卑鄙。   先用抽奖的方式让卓亚文得到车,再等七天。   七日后所有人都知道卓亚文有跑车之后,才现身告知跑车的来处和自己的要求。   那根本就是一场强买强卖的贿赂。   卓亚文为了息事宁人,自然不会拒绝陆荣看似无害的要求。   简若沉的脸被热水蒸得发红。   一墙之隔。   堪称铜墙铁壁的书房,里面的人本该听不到一点外面的声音,但关应钧却觉得似乎能想象出些许水声。   他再也待不下去,起身关了书房的空调,去开外面的,拿了浴巾去淋浴室冲凉水。   ·   数公里之外。   陆荣将那份轻飘飘的财务报表扔到书桌上,靠在椅背里,半眯着眼盯住面前的人,“你是说我划出的竞标项目,一个没中?”   那人站在书房里,双膝紧紧并在一起,手指冰凉,几乎连口水都吞不下去。   陆荣食指曲起,轻轻点着椅子扶手,“说话。”   那投标主管憋了半晌,颤声应了一个字:“是,第一梯队的项目都没中。”   “标书我都看过了,没有问题。”陆荣曲肘撑起额角,“那是你们竞标时的操作有问题?”   主管偷偷瞄了陆荣一眼,嘴里泛起一股酸味,这酸味很快又泛上眼眶。   他颤声道:“咱们钱不够,竞不过对手。”   说完,陆宅的书房里,只剩下主管牙齿打颤时发出的轻微碰撞声。   他来过陆宅好几次了,也碰到过陆家那个二少陆堑,但从不怕。   陆堑这人就是个阴鸷的二世祖,最好欺负穷人。   他不够穷,陆堑看不上眼。   陆荣不一样,他心机深沉,能让手下的人飞黄腾达,也能让手下的人再顷刻之间一无所有。   香江这个寸土寸金的地方,若是一无所有,连30天都不一定能活得过。   可投标中不了,真不是他的错。   陆荣给的预算够是够,可别人显然更多。   陆荣翻了翻报表,“连锁餐饮这么抢手,你怎么竞到的?”   90年代,连锁快餐刚刚新起,快餐店遍地开花。   廉价快餐这么赚,很多餐饮公司就对中高端连锁餐饮起了点兴趣。   如今正是最抢手的时候。   主管尴尬道:“这个标,跟咱们抢的那个代理人没来。”   人家看不上的被他拿到了。   实在不体面。   陆荣气得咳喘一声,又勾唇笑起来。   钱不够是他技不如人,里子不够,但捡了别人不要的投,面子都不够丢的。   “谁在跟我们抢?”陆荣问。   主管愣了愣:“查、查不出。”   “算了。”陆荣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低喃道:“现在整个香江,除了简若沉,谁还有这样的底气?”   他手里的活钱只有30亿不到,重心还是要放在内地。   据说顾有明已经将大半资金投过去,成了内地的座上宾,连首长都见过了。   那边正是缺钱的时候,如果能洗了白钱,弄过去60亿,未来不仅有的赚,还能压简若沉一头。   他不是才投了59亿吗?   陆荣盘算了一会儿,没对战战兢兢的主管发难,“既然简若沉想抢我投的东西,就让他抢。”   抢的越多,简若沉手里的钱就越少,转投内地的机会也更少。   “他消息这么灵通,估计是有人在盯着你们,接下来注意点,标书别做太好,让给他们抢。”   陆荣轻笑一声。   简若沉聪明是聪明,政治嗅觉也不错,可惜没什么金融头脑,这一跤,是必定要栽进去的。   让他来教一教简顾问怎么做人。   ·   简若沉正在被关应钧教做人。   做男人。   关应钧见他洗了半天澡没出来,怕他睡晕在热水里,便端了杯冰橙汁进去,果然看见人热趴在浴池边上,面颊蒸得通红,唇也微张,像是吐着舌尖散热的小狗。   浴缸边上的凉水龙头开着,哗哗往里灌。   关应钧将橙汁端着,喂过去给人喝。   简若沉喝得急,滴下来些,顺着脖颈滑下去,落了点在锁骨的凹陷里。   关应钧看着,觉得刚冲的冷水澡没半点用,他将喝空的玻璃杯丢到一边,细细吃了简若沉嘴里的柳橙汁,又埋头把他身上的喝了。   两情相悦总是更容易情动。   简若沉觉得自己也到血气方刚的年纪了,喝什么柳橙汁,应该喝点凉茶去去火。   他手往下伸,但总是不得要领。   他小时候几乎是独自长大的,大院里管得严,小男孩儿住在一起,上下通铺,皮的要命,顶多比比谁袅袅更远。   根本没人教怎么自己弄。   关应钧张开掌心,包裹住他的手,无奈道:“慢点,你怎么是急性子。”   平常审罪犯时不是稳得很吗? 第141章 大家都是富商   简若沉脑子里偶尔升起关应钧弄得好慢这种念头, 但很快就消失在温热的情潮里。   也不知道这种互帮互助的事情是不是越弄越久的,总之好像比第一次和前一次久了些。   但总体而言,还是没关应钧久。   姜还是老的辣。   简若沉泡完热水, 全身烫得泛红, 披着浴巾去浴室冲了把温水,出来一看,指尖的皮都洗得发皱了。   浑身热乎乎的,适合躺在床上吹空调,什么都不干。   ·   接连的大案子结束。   重案组久违的捡到个7天的假期, 前面五组都沾了A组的光,跟着一起休假。   便衣警察们的生活终于丰富起来。   吃饭聚会的, 偷偷摸摸去书店准备升职考试的, 拉着对象拍拖的。   应有尽有。   C组的梁信悦嗜甜, 和兰桂坊边上卖麦芽糖饼的老伯混得极熟,放了假就来帮他干点小活, 顺便吃吃新出的琥珀核桃仁,日子过得自在又爽快。   要是买醋时没见到简顾问穿着休闲裤和拖鞋从功勋警公寓里出来买小吃,就更自在了。   梁信悦用膝盖学的侦查学和逻辑学想, 都知道简顾问肯定是住在关sir家!   他提着醋瓶,躲在小摊位后面看简顾问边走边吃鱼丸串串, 震惊得抓耳挠腮。   简顾问和关督察私下里关系竟这么好!   那他们C组还有什么机会!   陈sir嘴里念叨的什么挖墙脚,什么骗过来, 岂不是痴人说梦!   梁信悦眼睁睁看着简若沉在楼下逛了一圈, 手腕上挂着一溜塑料袋,又慢慢溜达回了紫荆公寓的方向。   关督察竟到楼下接人了, 还抬手接过了简顾问挂着的一部分袋子。   梁信悦满脸恍惚。   他都不敢想和简顾问这样性格好,情商高, 有钱有脸的人住在一起有多快乐。   没想到关督察表面上冷冷清清,背地里竟背着警署里的人过着这种好日子!   连小吃都不用自己下楼买。   ·   连小吃都不用自己下楼买的关督察敞开塑料袋,看着里面洒了三倍辣椒面的糖醋番茄豆腐,呵了声:“你溜出门偷吃就算了,还要放这么多辣?”   简若沉眼神坚定得能立刻入党,“是摊主手抖。”   “这家佐料是客人自己撒。”关应钧语气平板,“老板是黄有全管着的线人。”   简若沉不说话了,动作极快地将手里的烤鱼丸全塞进嘴里,生怕吃晚了要被“关纠察”没收。   应付纠察,他专业的。   关应钧眼底涌现出一抹笑意,恍然想起自己很小的时候,父母带他去外面玩,阿妈趁着阿爸不在,偷偷买冰激凌吃的样子。   简若沉这样,好像他们早就亲密到是一家人了一样。   等到了家。   关应钧看着简若沉巴巴看着豆腐的眼睛,忍不住心软,拿勺子把糖醋番茄豆腐表面蘸着辣椒粉的部分刮了,将只剩了一点辣粉的豆腐给他尝了尝鲜,又下楼买腐皮、蟹黄和高汤,做蟹粉斋烧鹅。   考虑到简若沉口味偏咸,关应钧在炸过葱姜蒜,又洒了调了麻椒和胡椒的高汤做酱汁,再将过好酱汁的腐皮沾满蟹粉。   吃起来麻椒弄得人嘴唇发麻,比真烧鹅还要鲜。   简若沉吃完之后,对张星宗和刘司正藏在抽屉里的斋烧鹅彻底失去了兴趣。   10月4日。   香江大学有课。   简若沉跑去修学分时,察觉到前段日子找记者们写的招生简章产生了作用。   不少社科院其他专业的学生想要转到犯罪学这边。   李老师忙得脚不沾地。   简若沉被热情的同学轮流拥抱,耳边的夸奖不绝于耳,手里还塞了不少小捧花。   关应钧来李长玉这里接人时,正巧看到有个染着黄毛的男生,捧了一从满天星,笑得灿烂至极,满嘴胡话:“我想要学这个科目全是因为你,你接受记者采访的时候实在是太帅了!还有港行抢劫案那次!我要是能和你做师兄弟,天天在一起,我以后也能这样吧?”   简若沉手里已经塞了四五个小捧花,臂弯上还挂着一簇黄色的桂花枝。   小小的黄色花朵挤挤挨挨凑在耳边,衬得那张脸白若新雪,藕色的唇也若隐若现,花瓣扫过唇角,叫人想一亲芳泽。   关应钧喉结滚了滚。   今天是四号,离十月十一不远了。   到时……   简若沉笑笑:“能的能的,你去问问李老师吧,换专业还是要慎重些。”   他有些抱不住怀里的花,花束开始往下沉,眼看就要掉下来时,关应钧眼疾手快伸手接住放到一边,又将剩下的接过:“我来。”   黄毛尴尬地缩回了手。   简若沉只抱着桂花枝,对关应钧轻轻笑了笑,转头对黄毛道:“我走了,书单我印了一份,就放在桌上,你照着买就行。如果不喜欢也不必勉强自己转系。”   黄毛张了张口,半个字也说不出,只能眼睁睁看着简若沉走远。   10月7日早。   简若沉将自己要去饭店与内地领导见面的事情告诉罗彬文。   他摸不清罗叔对于内地的想法,只好偷偷觎对方的神色,“您要不要跟我一起?”   罗彬文叹了声。   他觉得自己可能有些问题。抛开事实不谈,简若沉没像小姐一样瞒着他去就已经很好了。   “如果您愿意我跟着。”罗彬文轻声道。   简若沉连连点头,“我们是一家人,我的遗嘱上有你的名字,当然愿意你一起去。”   中午,十一点。   银黑的埃尔法缓缓停在九龙城角落的一家酒店门口。   简若沉出示了餐券,被一名一看就是华国军人伪装的领班带进到包厢门口。   那领班皮肤黝黑,耳朵上还挂着一个有线麦,盯着简若沉的视线格外灼热。   传说中无条件豪掷千金的59亿!   他放柔语气,“请二位稍等,需要安检。”   简若沉天灵盖一麻。   安检?   来的是谁啊?   这么严?   他本来也不紧张,但一想到历史书上香江人在首都开饭店都能见首长的事,觉得自己进历史书也不是不可能。   简若沉张开双臂,任由仪器在身上扫过,又把钥匙和手机都放进托盘。   领班没想到他这么上道,被查时也没露出什么不情愿的表情,乖乖站着,仿佛早就习惯了似的,唇角勾起一抹笑,“好了,这位罗先生,请您张开双臂。”   罗彬文侧了侧身体,“我是英籍华人,可能不适合进门。”   “适合。我们查到简先生的遗嘱,他很信任您。”他说完,快速收下罗彬文身上的金属制品,连皮带扣都抽了。   越是这么搞,简若沉便愈紧张,脊背上都爬着细细密密的汗。   等领班开了门,入目便是一个圆形的屏风隔断,前面还摆着一座长满青苔的根雕,绕过去是个方形的房间,圆桌摆在正中,桌边差不多坐满了。   简若沉只觉得头顶的灯晃眼,上唇都是汗。   他环视一圈。   还、还不止一个呢。   “哈哈,小朋友紧张了。”为首白头发的爷爷笑笑,“热就把外面衣服脱了,我已经退休了,不必这么正式。”   1993年,那位确实退休了。   简若沉一把将外套脱了,挂在椅背上,看向桌子边上其他人。   顾有明竟然也在,他长得很儒雅,鼻梁上架着的金丝眼镜上还挂着一条防掉链。   他对着简若沉颔首打过招呼,眼镜上的链子随着动作轻晃。   刚开始说话的爷爷笑眯眯乐呵呵地介绍,“这个是顾有明。现在是华国总商会的理事,川省籍贯。”   简若沉一愣。   好么,籍贯都改了!   这么有眼力!   怪不得能当这么多年香江首富呢。   “这是我们现在的领导人。”   简若沉往那边一看,整个人在椅子上晃了一下。   脑子里满满当当都是——长见识了。   爸爸妈妈我出息了!   顾有明觉得他这副满眼都是崇拜的表情很有趣,比什么场面话都有用。   在座的都是人精,自然看得出真假。   他今天来,是上面怕简若沉一下子见太多首长不自在,所以请个香江人过来跟这个年轻人找点共同语言。   但顾有明感觉简若沉跟大陆那边的共同语言都比跟他多。   桌上的人都是长辈,最大的都八十九岁了。   简若沉20岁不到,够给一半人当重孙。   大方嘴甜又讨喜,年纪小可塑性强。   谁看了不喜欢。   顾有明在心里叹了口气。   他走到这一步,花了不少钱,喝了不少酒,做了不少人情。   而简若沉……   内地的领导爷爷用带着口音的粤语道:“我听说,你在香江投资了不少便民项目,帮助渔民解决了生存问题,抓住了不少坏人,很不错啊!现在很少有资本这样关心基层民生啊。”   一股乡音扑面而来。   简若沉被夸得脸红。   他拿出上辈子跟大院退休首长们打交道的功底,“是浅水湾的渔民自己有争小康的心理,大家都淳朴又争气,乐意配合我的想法。现在渔村产生的成果,离不开他们的努力和劳动,我只是出了个办法。以后他们一定会越来越好的。”   字正腔圆的普通话,偶尔带了些许粤语的腔调,夹在话里,显得谦虚又可爱。   顾有明听着,觉得这说话的方式真不像纯正的香江人。   他刚去大陆的时候,傲气惯了,觉得大陆哪里都落后,自己是去搞开发,带领他们的。   根本不会把民众放在前面说。   简若沉好像从未觉得自己高人一等。   还有,顾有明迟疑一瞬。   他在刑警队里有些人脉,隐约记得简若沉说普通话是没口音的。   难道是刑警队对他有滤镜,夸大了?   还是说简若沉故意的?   瞧瞧一句话把那些阿叔阿伯乐的。   “小伙子谦虚。”   “但是被您这样肯定,我还是很开心的!”简若沉说着没端住,咧开嘴笑了一下,比起平常胜券在握的笑容,这个笑显得不太机灵。   这么一笑,大家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桌上的氛围顿时一松。   香江澳省这边分别来了一些人,众人看着简若沉,忽然不约而同在心底叹了口气。   不懂金融也有不懂金融的好处啊。   换他们也喜欢这样的,金融上没心机,政治上有嗅觉,思想端正,说话还好听。   关键是有一颗赤诚之心。   他们果真是老了。   这一顿饭,什么都还没谈,简若沉在对面那些人精的心里地位就和他们全然不同了。   合作是互惠互利,朋友是两肋插刀,小辈是张开羽翼护着。   到底还是不一样。   “我听说你喜欢吃大陆菜。”带了点乡音的普通话又响起来,“大家先吃饭吧,边吃边聊,酒就不喝了,小孩在桌上,拿走。”   顾有明和身侧的澳省工商会主席对视一眼。   果然会护着的。   这是要拿简若沉当亲崽子看了。 第142章 有饭他是真吃   桌上摆了些冷盘。   烧鸭掌, 酱牛肉,莲子红枣,港式片烧鹅之类。菜系齐全。   首座上的人先动了筷子, “都是自家人, 饿了就吃。我是个粗人,就先不客气了。”   他笑呵呵看了罗彬文一眼,“罗先生筷子用得很好啊。”   罗彬文侧眸扫了简若沉。   总觉得小少爷说话的风格和大陆那边的领导人更像。   温和中带着强势,试探也不动声色。   “比起刀叉,还是筷子好用。”罗彬文道。   “哈哈。筷子吃华国菜, 刀叉吃英国菜,各司其职才好。”   首座上的人仿佛随口一说, 边上那个澳省工商会主席脑门上的汗都渗出来了。   搁这点他们两边没回归的呢。   简若沉看向边上有点轻晃的桌布, 捧场解围:“刀叉吃烧鸭掌就不方便。”   说着, 眼疾手快地从面前慢慢旋转的转盘上夹了个烧鸭掌。   这厨子真是有水准,鸭掌烧得格外软烂, 像是果冻一样,汤汁滑而不落,夹起来后挂在筷子尖上, 软趴趴,弹嘟嘟的。   一看就入口即化, 软糯适口。   简若沉本意是当个润滑剂,但现在是真的有点馋了。   他低下头, 一口把拐骨上的筋吃掉。   半眯着眼, 克制地吸了一口气。   唔,香啊。   顾有明:……   香江菜是亏待你了不成?   他有点哭笑不得, 转念又想起简若沉刚继承家业时,也没在香江大肆招家佣。   连厨子都是罗管家从英国带来的……   那怪不得。   简若沉吃鸭掌的动作相当熟练, 看着倒像是用解围做矛头,实际上就想吃个鸭掌。   但刀叉确实戳不起来这样软弹的鸭掌。   就像港英管不会管香江人民的死活。   他吃得香,看得上了年纪的阿叔阿伯都起了食欲,纷纷动了筷子,一盘鸭掌刚好一人一个,吃得精光。   “我听说,简先生在香江做新闻。”边上一个穿了军绿色衬衫,一看就和军事脱不开关系的老先生道,“知不知道港内对现在的生活状况有什么担忧和看法?”   简若沉回味着鸭掌:“其实无论什么时候,大家最基础的愿望就是吃饱穿暖,生活安稳,天下太平,要是能提高些生活质量让后代过得比自己好,就更好了。”   他想起过年时,去港行存取现金的大爷大妈以及职业男女。   想起河堤边争拿好市民奖,尽绵薄之力,哪怕出个锄头也能高兴半天的老大爷。   想起三伏天,渔村人蹲在树荫地下分甜水的样子。   简若沉不禁勾唇,“大家只想着明天的生活会不会更好,因为大多数人都觉得,再差也不会比前几年更差了。”   前几年,香江的治安确实是不好。   今非昔比。   首座上的人哈哈笑道:“我们今天坐车来的时候,发现道路干净许多,路边的流民也少了一些,西九龙的店铺非常丰富,大家脸上的表情都与前几年不大相同了。”   顾有明道:“是九龙城寨拆了,康纳特投资了一些政府的济民房,很多住在九龙城寨鸽笼里的香江人都搬进了济民房。”   简若沉都不怎么记得这事。   真的吗?   他投了那个?   罗彬文瞥见他微颤的眼睫,轻声道:“是你妈妈投的,那个项目早就有了,投了之后港英一直不愿意履行义务,直到九龙城寨被拆除,才彻底提上日程。”   “这个项目不错。”那个绿衬衫老先生盯着简若沉看了好几眼。   越看越觉得亲切,好像在哪里见过似的。   但仔细想来,两人根本没有见面的可能,毕竟这是他第一次来香江。   他总觉得,这一趟最不用担心的就是这个小的。   思想觉悟很高啊。   聊完了简若沉,上面又逮着顾有明和另外两个澳省人聊。   香江和澳省还流落在外,可以信任的人比较少,澳省仅有的两位独苗身兼数职。   教育、工商、体育、安全等项目都有他们的职位。   听着就累。   简若沉一边听他们聊天汇报工作,一边啃了个红烧狮子头。   冷盘很快撤了,热菜上桌。   首先就是一碗粒粒分明的扬州炒饭。   简若沉看着上首拿了,桌板慢慢地转,眼巴巴等炒饭转到面前,看见里面剩了有两份,那块焦了边的金黄小蛋皮就趴在盘子边,无人问津。   精华啊,没人盛走吗?   嘿,便宜他了!   大陆的首长们见他乐滋滋把蛋皮盛走,互相对视一眼,笑着低声道:   “我说他盯了一圈了,肯定是盯这个蛋皮。”   “我孙女也爱吃这个,首长都没盛,留给他了。”   “还在长身体嘛,吃得倒也不多,我家那个一顿能吃三碗蛋炒饭,真是……”   简若沉自己盛完,顺手给罗彬文盛了。   这扬州炒饭,再浇上一点宫保鸡丁,搭配几口松鼠鳜鱼,和龙井虾仁。   好吃得叫人热泪盈眶。   顾有明坐在简若沉身侧不远处,低低叹了声。   大大方方是更讨喜些,可惜他们都是四十岁以上的人了,架子端起来就很难放下。   简若沉投给内地的59亿,是实打实的真金白银。   签合同时提的唯一一个要求还是让内地派出的国际刑警配合他抓香江暂时治不了的间谍。   这算什么要求。   四舍五入等于白送,还是送两个。   那么一比,显得他们这些早去的生意人利字当先,别有用心了。   他还不算早,更早的20年前就开始和内地合作,但大多都是为了家族发展,单纯往下砸钱的,一百年来也就简若沉这么一个。   好在上面也给足了面子,以往简若沉没在,也看不出什么区别,现在真是让人有点落差。   那军区的首长都开始跟简若沉炫耀自己包烤鸭的手法了!   ……   桌子上的人从两岸合作谈到税收,从税收谈到政策稳定,从政策谈到军事,又从军事谈到奥运。   简若沉听着听着,就吃饱了。   他感觉自己就是来见见世面的,大佬太多,也没什么他能决定的事情。   这世面也太大了。   大得让恍惚。   “我们国内的人民,最不缺的就是勤劳和力气,劳动最光荣嘛。可是岗位就那么多,还是要创造一些新岗位,让大家有使力气的机会。”首座上的人道,“总不能人人都来种地,那就倒退回农业经济了,咱们现在还是要继续推行市场经济。”   简若沉心说这个我熟。   当年学政治的时候背得滚瓜烂熟。   早在70年代和80年代,一部分政治嗅觉敏锐的港商就闻到了变革的商机,积极到内地办厂。   成为第一批吃到改革红利的人,形成了现在的“香江接单,广省制造”的模式。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个模式能吃到的红利也不多了。   目前即将陷入利润停滞阶段。   “……除去鞋子、玩具和纺织品制造业,我们之间还需要更加紧密的联系。”上首的人道。   他看向正盯着文思豆腐汤的简若沉:“我听说你有做零售的想法,正在部署一个零食的零售店?”   简若沉把视线收回来,也不觉得想法被别人盯着有什么冒犯,“是的。香江有不少渔民,很多人上了年纪之后不适合频繁捕鱼,但是因为靠海吃海,积攒了很多新奇的手艺。”   “这些小吃完全可以通过零售和包装流通起来,给他们带来生机。”   “这个想法很不错,有得搞。”他们商量了半晌,又接着道:“你完全可以和已经在内地扎根的顾先生合作,将内地的小吃卖到香江,再将香江的小吃卖到内地。”   顾有明后槽牙一酸。   香江多大地方,内地多大地方?   他虽然有野心,但不想累死。   简若沉笑笑:“生意上的事情我不太熟,都是罗叔在管。”   罗彬文适时出声,将零售产业和连锁餐饮的布局说了一遍,表明将打造两种路线。   这种薄利多销的产业大多数巨鳄都看不上,边上的澳省人和原香江人都更喜欢股票和制造厂。   现在身上的活都不够干的了,就算听到了所有计划也不可能着手抢活。   首座上的领导听过后立刻赞扬:“我年轻时就听过罗先生的名字和康纳特在世界商业做出的贡献,现在看来果然名不虚传,非常专业。”   “主要依靠若沉的奇思妙想。”罗彬文垂眸看向身侧。   只见简若沉抓紧时间,已经喝了一碗文思豆腐,现在正在吃银鱼牛肉羹。   罗彬文:……   家里的饭不会真的不好吃吧?   可之前的西多士,简若沉不是说不错么?   难道是他烧的好吃,英国那个厨子不行?   要不还是给那人放假,找个内地的厨子常驻。   首长们也看见了。   “年轻嘛,思维就是跳跃一些,毕竟这个世界归根结底最后还是年轻人的世界。”   “但是这样的生意也有一个问题,运送的成本会不会太高了点呢?”   顾有明道:“我有个港口,如果需要,可以专门做这个。”   大陆方的人看他一眼,笑道:“全走水路不行,吃的容易受潮。”   这是不想让一个人垄断的意思。   况且,桥都是简若沉投资来修,如果没有这样一大笔无条件支持内地的资金,那座早在构想中的大桥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开工。   可能再过十年,甚至二十年。   “最好还是用货车来拉,走地面!”大佬们一拍桌子。   “年轻人奇思妙想多,还是年轻人来办,说不准有新产业出现呢。”   简若沉:……   这不是物流行业吗?   饭都喂到嘴边了,不接下来也说不过去。   “可以利用送货链,将全国各地的零售业串联起来。”简若沉对这方面不怎么熟,只能模糊回忆起一些,“在全国各地设置连锁店的仓库,同时做一些其他零售业务的暂存,可以让利给货车司机和管仓库的人,让他们带动物品的流动,同时控制税收。”   将商品的流通合法化,再立法避免哄抬物价。   这话听得顾有明一脑门汗。   真敢说啊!   商机确实不错,但这合法吗?   “这些设置好的零售点,后期可以发展成百货大楼之类的。也能创造不少岗位。”简若沉说着说着,把窜到喉咙的饱嗝咽下去了。   这么多偶像在,打嗝不雅。   他随口提了那么一两句,这顿饭又多吃一小时。   众人把生意和路线商量好了,还要签合同、分责任、提要求。   一圈下来,各有各的收获。   简若沉见顾有明忙着签合同,没拿餐桌上转过的黄桥小烧饼,就夹到了自己碗里。   他真的吃不下了。   但点心是点心,饭是饭。   首长们这会儿觉得他不是馋,是真的饿,至少五年没吃过好饭,大家等了一会儿,没听见简若沉提什么要求,都有点纳闷。   保安局的那个局长没暗示他要香江商会里的位置吗?   副座上的首长不得不聊天似的打探:“简先生,你小时候有没有什么梦想啊?我小时候想去造火箭呢。”   简若沉吃了不少碳水,有点晕碳。   他一本正经:“军费是不能少。”   说着,想了想十月的利润,觉得饭也不能白吃,钱拿着花不掉还被罗叔念叨。   不如为祖国做点什么。   简若沉想了想,在坐对香江总商会会长这个位置有兴趣的,无不提气。   半晌,他道:“是应该支持航空的发展,捐十亿造火箭吧。”   众人:……   那他们首长倒也不是在暗示这个。   有些港商谈事情时说自己喜欢大陆菜,基本是场面话,实际觉得口味重,吃不惯。   来之前他们也觉得简若沉肯定也差不多。   一顿吃下来才明白他是真爱吃。   都吃迷糊了。   罗彬文笑着补充:“我问他对金融有没有兴趣,他说不想学,就想当警察。”   “哦。”军绿色衣服的爷爷道,“警察好!那要好好学法律,毕业了竞选议员,参与立法,到时候你们会有自己的立法会。”   简若沉一个激灵。   一下子清醒了。   什么?   那他岂不是努努力,就可以助力香江贩毒50g枪毙?   罗彬文开了张支票。   小少爷说捐那就捐,这点小钱也无所谓,“这张差一分就到十亿,支票有限额,只能开这么多。”   拿去支持航空航天吧。   顾有明:……   他一看,竟还是美金。 第143章 嘴角流下思乡的泪水   顾有明打心底里认为, 撤离香江是他这辈子做过的,最正确的决定。   他拿什么跟康纳特家族的继承人比?   没得比。   现在零售的命脉算是握在简若沉手里了,物流网络也即将打开, 以后内地还会有在这两个产业的基础上建设出来的数个购物中心。   仅仅一顿饭的工夫, 看似没怎么出手的简若沉,反而获利最多。   虽然他没要什么金融方面的职位,对常委好像也没什么兴趣,但这些实业未来可是实打实的资金流。   如果他以后有兴趣,随时有人扶他上去。   简若沉今日白送的十亿美金, 不日将会成倍地返回他手中。   而这种无条件的赠送,在此时的内地政府心中无比珍贵。   所有人都明白, 这样的“钱”很难得。   因为无人能做到同样的事。   流动的现金对所有商人来说与黄金同样珍贵。   只有简若沉会这么花。   也只有他有底气这么花。   最后一道水果上桌。   十种水果摆盘, 象征十全十美。   简若沉想了半天, 挑了个最小的山楂。   但凡还有一点肚子,他都要再吃几个西部砂糖橘。   聊完所有事项, 内地那边的首长们叫来隔壁等着的记者,先拍了几张合照,又挨个拍了握手的照片, 用于日后的宣传。   简若沉看着记者存胶卷的避光盒,有点羡慕。   要是有能直接拍照的手机该多好, 他就能留下这些照片了。   等送走了大人物。   港商们凑在一起打眉眼官司。   吃饱了吗?再续一局?   太咸,没吃饱, 可以再续。   走!   简若沉看着他们“眉目传情”。   刚才这顿饭, 这几位渣盘都换得很勤,很多菜其实都只吃了一小口就没再动。   加上顾先生都已经变成了川省籍贯, 本该和内地领导一起离开,却孤身留下来, 明显就和其他几个中的某人还有生意要谈。   他出声打断:“我就不去了。”   顾有明:“……嗯。”   他有些错愕,但转念一想简若沉的名声,又觉得他看不出猫腻才更奇怪。   顾有明沉吟道,“你对香江总商会会长的位置真的没兴趣?”   简若沉说出饱含质朴与真诚的五个字:“我真的不会。”   顾有明:……   简若沉刚刚提出的想法可执行性和远见性都很强,就差没把“我很会赚钱”写在脸上。   哪里不会了?   他叹息一声,惋惜似的:“好吧。”   简若沉看他神色,笑道:“您想做就做吧。”   顾有明没否认,目送简若沉收拾好上缴的物品,跟在罗彬文身后,回到那辆银黑的埃尔法。   简若沉一上车,立刻长吁一口气,放松脊背横躺在车座上,后知后觉感觉到了一点刺激。   场面太大了,有点吓人。   菜太好吃了,有点撑。   两相结合之下,竟觉得十分恍惚。   像在做梦一样。   他掏出手机,这顿饭吃了将近三个小时,手机里进了不少未接电话。   全是关应钧的。   简若沉侧眸探查副驾驶上的罗彬文,见他正忙工作,便仰倒着拨回电话,嘴巴靠着收音孔,小声问:“怎么了?有急事?”   气音汇聚成电流,从听筒里细细密密地传到另一头。   关应钧觉得耳廓被这道声音轻轻咬了一口。   他轻呼一口气,“没有,你电话一直打不通……我以为你出了什么事。”   失联整整三个小时!   “有点私事,去见几个人。”简若沉看着车顶,有些犯困。   关应钧恍然想起今天就是简若沉口中的10月7日。   他怔了怔,没细问:“没事就好。”   简若沉:“你不问我去见谁?”   “你不说,我也知道是大陆那边的领导。”关应钧笑道,“上交了手机,又一声不吭,估计是大人物。”   简若沉笑了声,“好,推得准。”   两人低声说了几句,简若沉听见罗彬文盖上钢笔帽的声音,立刻悄悄道别,挂断电话。   罗彬文透过后视镜,看向后排躺着的人,“小少爷,您经常在警署和同事一起吃晚饭,是不是因为家里的饭菜不合胃口?”   简若沉目光飘了飘,避重就轻:“其实您做的奶香西多士挺好吃,我愿意天天吃,您做的红烩牛尾也很好吃。”   罗彬文的厨艺非常不错,但他忙着管理多如牛毛的公司,没那么多时间下厨,所以还是得仰仗家里的厨子。   厨子烧的其实也不错,但英国食材太贫瘠,一两周还好,大半年下来真的……   让人难以接受。   “意思是科洛林厨师做的西多士不合您的胃口?他说您挺喜欢英式苹果派。”罗彬文试探。   “今晚要吃吗?”   “不吃。”简若沉坐起身,咽回所有场面话,“我中午吃得挺饱的,今晚什么都不用吃。”   罗彬文:……   看来确实得换一个厨子了。   “你刚刚在和关sir打电话?警署里又有什么事?”罗彬文说着,言语之间颇有些不满。   “没什么事。”简若沉有些心虚,他真不知道该怎么告诉罗叔自己和关应钧的事,“……我们、我们休假呢。”   罗彬文“嗯”了声,又往后看了一眼。   小少爷欲言又止的,恐怕不是想说这个。   车厢内喷了柠檬味道的香水,司机开得很平稳。   简若沉一手支着下颚,扭头看向窗外。   午后的阳光格外地金,照得大地泛白,看得人眼酸。   边上人行道上有个骑自行车的大爷,车把上的铃铛摇起来叮叮作响,后座绑着的篮子里,放了两三罐可可粉和几条软蓬蓬的新毛巾。   自行车的横杠上还横坐着一个小女孩,笑声飘扬在风里。   简若沉看着,嘴角情不自禁勾起来。   埃尔法驶过市区,停在山顶别墅门口。   简若沉下了车,回家洗漱又看了一会儿书,舒舒服服躺在床上进入梦乡。   与此同时。   陆宅。   陆荣冷笑一声:“把你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主管站在上一次站过的位置,声音发抖:“之前跟我们竞标的那些人,之后再也没出过手。”   他咽咽口水:“倒是我们……故意做差了的标书没什么用,投中一个翡翠行业,需要五千万的资金。”   陆荣长吸一口气,鼻孔微微张大,盛怒之下,表情却平静至极:“你有什么用呢?”   说是假意投标,但翡翠这个项目陆家从未接触。   别人有矿源,有赌石的师傅,他们有什么?   陆氏绝不会往翡翠这个行当放一分钱!   “投翡翠?”陆荣气笑了,“你怕简若沉不知道我们要耍他是吗?”   他顿了顿,闭上眼,眼不见心不烦:“去把工资结了,明天起不用再来。”   主管的面孔骤然惨白。   被陆荣开掉的投标主管,再也不可能在这里找到任何工作!   他完了!   他跪下,膝行着,几乎手脚并用的爬过去,“不要,陆先生,您再给我一次机会!您唔唔唔——!”   陆家的管家带着保安从外面进来,捂住他的嘴,将人拖走。   陆荣将那份白白浪费了五千万的标书丢进了碎纸机。   手上的白钱本就不多,不想这一计用下去,叫他这五天的努力全部白费。   简若沉已经和内地搭上了线,那59亿的资金绝不是白给的,他却连门路都还未摸到。   或许不该将眼光放那么远……   据说,香江总商会的会长要换人了。   或许该先争取这个会长的位置,再靠着会长这条线搭上内地。   陆荣连夜计划未来时。   简若沉对今天的饭意犹未尽,正在睡梦里吃部队的席。   大院里,最好吃的莫过于白面馒头。   广省的大院饭,馒头里会放少许糖,吃起来又甜又香,哪怕就着白粥吃白馒头都别有一番滋味。   炒菜则有香喷喷的锅气。   那红烧鸡块的汤汁浇饭,别提多香。   香得人睡醒之后饥肠辘辘,嘴角流下思乡的泪水。   ·   西九龙总区警署重案组10月4日起休息7天。   10月10日,下午四点。   简若沉上完最后一节课。一下课,讲师比学生跑得还快,教室里立刻喧哗起来。   “旺角那边新开一家糕点铺,我哥说那里的虾糕可好吃了,还卖甜水。要不要去?”   简若沉微微侧过头。   “旺角啊……这个点肯定很挤吧。”另一个人抿着嘴巴,不大情愿,“我还要回家看电视剧,今天有《包青天》呢!”   “包你个头!到时买碟片看喽。”那男生反手去拉同伴的手腕,“一周一周等更新,拖拉又烦人。”   他余光瞥见简若沉鹤立鸡群的银发,“包青天探案到底是以前的事,现在么,看就要看西九龙探案啊!读stn家出的报纸就好啦!”   那人说着,撒起娇来:“去嘛去嘛。大不了我以后送你《包青天》的高清碟片!”   男人夹着嗓子说话,听起来像唐老鸭。   身边那人很快就受不了,“好好好,去去去。在旺角的哪里?”   “就在老金店的旁边。快走!”   简若沉记下位置,准备明天买些到重案组和大家一起吃。   重案组10月4日开始放假7天。   今天刚好是最后一天。   10月11日警署复工。   到时正好可以一起在警署过生日。   明上午去买,人少,糕点新鲜,一定不用排队。   简若沉盘算着,出校门后上了关应钧的车,将计划和他说了,“……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关应钧随口应了声,曲指搭在方向盘上:“金店边上是不是有个进口日用品贸易店?”   “嗯。”简若沉思索一瞬,“家里缺什么了?要换牙刷了?”   关应钧没说话,探出手,曲指扫了下身侧之人的软腮,“20岁,长大了。”   简若沉眼睛缓缓睁大了,两腮上升腾起热意。   这样的暗示他要是听不懂,还学个屁犯罪心理学。   “你要买……买……”他憋了一会儿,在那股炙热的视线里实在难以开口,只好低声换了个说法,“你要犯罪了?”   “嗯。”关应钧伸手捉住简若沉的后脖颈,拇指轻轻摩挲两下,他盯着简若沉琥珀一样澄澈的双眼,缓缓低头,将额头抵在简若沉的肩颈处,轻轻闻了一下。   是熟悉的气味,带着点柚子气,细闻又不是很像。   好香。   心脏怦然跃动,几乎要撞破那层皮肉,跳到简若沉那边去。   他真是喜欢这个人,喜欢得恨不能咬一口,揣在兜里永远藏在身上。   他缓了缓,克制着抬起头,与简若沉鼻尖对着鼻尖,“我好中意你。”   关应钧亲了下简若沉的额头:“你要做一辈子警察?”   简若沉含糊“嗯”了一声。   “警察不方便戴婚戒。”关应钧凑在他耳边说话时,只觉得多年来冷淡内敛的情绪再也不受压制,烈火一般对着面前的人席卷而去,“素戒也不能带,以后我们戴什么?” 第144章 吃醋   戴什么?   简若沉从来没想过。   华国警察在执行公务时不能带任何与人民警察无关的配饰。   但他记得香江好像没有那么严格的规定。   车里有些热, 微微一动,就能听见饱经风霜的副驾驶摇摇晃晃时吱嘎作响的声音。   简若沉答非所问:“你要不换辆车吧。”   这车真是有点破了。   侧视镜耳朵的外壳上布满了划痕,车头侧面还有一道硬币大小的凹陷, 也不知道是在哪里磕的。   关应钧无奈一笑, “不用,才开一年半不到。”   他和简若沉认识不过一年,却有了一起度过大半生才会有的默契。   这一年实在是太过跌宕起伏。   “我记得香江的警察好像是可以戴素戒的,要不再等等……等能戴了再戴。”简若沉轻声说着,偏头看向车外的人流。   周围都是人。   关应钧这辆车侧面贴了防窥膜, 但前挡风玻璃擦得透亮,亮得外面的人往里一看, 就能将一切尽收眼底。   他咽咽口水, 没由来有点紧张, 但实际又知道自己做好了被人看见的准备,导致这紧张里还夹杂着一些了然和平静。   关应钧不知道能带了再带具体是什么时候。   他回正身体, 静默地坐了一会儿。   不知道内地对同性对象这件事怎么看。   不知道有这样一段感情会不会对简若沉以后有影响。   如果只做一个警务处一哥。   那么跟谁谈恋爱,怎么谈,其实都是简若沉的自由。   但想想7号时三小时没打通的电话。   他又明白, 内地不会舍得让简若沉只做一个一哥。   简若沉在正值用人之际的地方,是一个极好又极其值得信任的选择。   他想着, 侧眸去看简若沉的脸。   “看什么?”简若沉抬手摸了一下脸,笑问, “怎么不回家?”   关应钧拉起手刹, 换挡开车,“晚上想吃什么?”   “咖喱蛋炒饭。”简若沉最近迷上吃各种各样的蛋炒饭。   那天和首长一起吃的蛋炒饭实在香得人念念不忘。   于是丰田经过兰桂坊外的市场时停了一下, 关应钧下车买菜,随后回到紫荆公寓。   这两天, 香江都没发生什么恶性事件,重案组竟然平平安安休完了整整七天的假期。   这平静得都不像往年的香江了。   简若沉吃着香喷喷的咖喱炒饭,有点嫌弃地把里面的青菜挑到一边,“你为什么要在炒饭里放青菜?”   “不这么放,你不会吃。”关应钧的饭碗前面放了一盘清汤寡水的过水青菜,“你跟我吃这个?”   简若沉把炒饭里挑到一边的青菜又挑回来,嘴里嘟囔:“婉拒了哈。”   关应钧笑了声。   他发现了,简若沉对外时真的很会端气势。   为了让自己有话语权,为了更加威严,他会先发制人,把自己往更高的位置上放。   那是他自我防护的外壳。   但私下里与真心信任的熟人相处,就是正常的大学生。   挺好的,让人心软。   让人越了解,越喜欢。   怎么才10号。   胸膛里浓烈的情绪翻滚着,关应钧面上不显,平静而面无表情地吃饭。   客厅的电视里正在播放新闻。   “近日,香江岛浅水湾友商金店发生一起持枪抢劫,损失超过两千万港币。香江皇家警署追凶时与劫匪发生枪战,现场3人受伤,一名路过的孕妇重伤抢救,2位浅水湾巡警在维护秩序时被劫匪用枪支击中头部,当场死亡……下面请看现场详细报道。”   简若沉下意识抬头,远远看向屏幕。   现场记者:“我们可以看到,友商金店内目前一片狼藉,所有的玻璃柜台都被砸碎,现场墙壁上还有数个弹孔,足以看出当时的争斗有多激烈。”   “金店的地上洒落着一些较为细碎的黄金首饰,大多都是耳钉与挂坠,大件被一扫而空。”   “如今黄金价格正呈现出缓慢下跌的趋势,不知劫匪为什么会出手抢夺黄金,本台请来了经济学专家,下面请看详细分析。”   电视画面里,警戒线内正在工作的鉴证科身影一闪而过,重回演播室。   穿着西装的专家端坐在桌前。   主持主播接话:“杨老师研究黄金走势多年,不知道杨老师有什么看法?”   “黄金虽然有价格下跌的趋势,但它自古以来都是货币。”杨老师挺胸抬头,自信大方,“如今的香江正大力整改治安,因此削减了很多灰色地带,社会边缘人士获取钱财的途径经过严打之后变少,就会另辟蹊径。”   杨姓专家暗自得意,这些光有脸的草包女主播最好引导,他只要稍加修辞,一定可以达成自己的目的。   主持主播笑了声:“那您的意思是……削减人民的灰色收益,反而促使了抢劫案这一类案件的发生?是矫枉过正?”   “暧。我可没有这么说啊。”杨姓专家满意笑道,“只是灰色的收入也可以让人民获得尊严,维持体面,选择获取这一部分收入是他们的自由和权利,我们香江是一个讲人权的地方嘛。”   简若沉一挑眉,扒饭的动作都稍稍慢了一些。   除了社会主义国家,大多数资本体系内的人权都是玩政治的人画出来的,掺笑话的大饼。   杨专家“不经意”扯开一点话题,又立刻回到正题:“黄金的价格虽然持续走低,暂时不会升值,但它永远是销赃最快,最好变现的货币,这或许就是劫匪选择抢劫黄金的原因。”   香江美都新闻电视的主持主播笑了声:“您刚刚说,获取灰色收入是人民的自由和权利。那请问,我们香江皇家警署的巡警,是否也有在劫匪枪击中活下去的权利呢?”   杨专家僵住了,不尴不尬地张了张嘴,表情凝滞。   他完全没想到笑眯眯的电视主播会发出这样的问题。   明明就在刚才,这个女人还在他的引导下说出了矫枉过正这样的话!   难道她是故意上钩,就为了在此时反击?   杨姓专家浑身发寒,哈哈笑道:“自然也有,枪击过于激进,并不可取……”   简若沉吃完了最后一口饭:“这个主持人还挺机灵,要是能挖到STN……”   关应钧收拾碗筷的动作顿了顿,“STN的新闻天才已经很多了。”   简若沉就是那个最大的新闻天才。   玩弄舆论的一把好手。   “你也得给你的竞争对手稍微留一点。美都新闻挂在顾有明的传媒公司下。”关应钧道。   简若沉想起戴着金丝眼镜,一派儒雅中年男斯文败类风范的顾有明,“那还是给他留着吧。”   他想了想,靠在厨房门口,看正在洗碗的关应钧,抱着手臂评价顾有明:“顾有明的经济嗅觉比陆荣都要强得多,竟然在我刚继承家业时就果断而立刻退出香江。”   “我刚往内地投了59亿,他立刻紧随其后,将转移出去的资产上市,然后流通进入内地抢占金融市场,拉开局面。”   “政治上也有魄力。在这个很多人都想要逃港的时期,他放弃了香江的身份,直接改成四川籍贯。关键是他真的有风度,不会犯法。”   简若沉总结:“可以做朋友。”   关应钧听得额角直跳。   他将手指上的泡沫冲干净,心里忽然涌现出一丝不安定感。   简若沉实在是太优秀了,让人有种自己不够好的感觉。   关应钧又开了水,刷洗碗池:“顾有明今年38岁了。”   简若沉一愣:“嗯。”   这个角度,能看见关应钧用力时,隆起的,一鼓一鼓的背肌。   他思忖一瞬,轻手轻脚脱了鞋,赤脚走到关应钧侧面偷瞧对方的脸色。   哦,听他夸别的男人。   吃醋了。   又知道这个醋吃得没道理,所以隐而不发,默默刷早就锃光瓦亮的水池。   关应钧这个性格,有时候其实也挺可爱的。   简若沉大致能推演出关应钧的想法,无非是顾有明太有钱,他也太有钱。   让关应钧觉得有点患得患失。   但其实关应钧也挺有钱的。   上交的那份工资也没干放着,混进资产里让罗叔打理,现在估计翻了好几倍。   少说也有5000万了。   五千万,他上辈子反正赚不到这么多。   关应钧余光看到简若沉没穿鞋,踩在冰凉的瓷砖上,立刻把手里的清洁用具扔了,囫囵洗了手,将人一把兜起,“入秋这么久了,寒从脚起,记得穿鞋。”   简若沉哭笑不得:“你比我爸管得都宽。”   关应钧没说话。   简若沉凑到他耳边:“至少顾有明不管别人踩在瓷砖上的时候穿不穿鞋,你把我放在心上。”   关应钧胸腔里的心脏像是被熔过的铁水浇过。   滚烫、沸腾。   去年刚意识到自己喜欢简若沉的时候,他就知道。   今后的日子,理智都要往后一退再退。   简若沉稍微说一句话,哄一哄,他就完了。   怎么才10号。   他觉得自己忍不到11号了。   关应钧揽着简若沉,站在厨房门口想了想,还是把他放了下来,哑声道:“别哄我。穿好鞋去做会儿事。书房里那个卷宗还有一半没有看。我去洗澡。”   “今天不看了。”简若沉跳下来,把脚踢进拖鞋,“今天还是热。”   出了一身汗。   “我要先洗。”他说着,往浴室走,边走边扯着下摆往上提衣服,半点不讲究。   等浴缸的水放好,跨进去,趴在边缘往外看。   浴室门上镶嵌的磨砂玻璃上,透出关应钧的身形,半晌外面响起声音:“你是不是故意忘记拿换洗衣物的?”   简若沉笑着,声音轻飘飘从没关严实的门缝里传出去:“是啊。”   他心里的小坏人得意得翘脚。   关应钧也算一言九鼎,说是明天再弄肯定就是明天。   那今日不撩拨,明日一样要为去年一年的撩拨付出代价。   不如今天先耍个过瘾!   否则……简若沉脑海里窜过许多上辈子跟同学去古玩市场闲逛时翻过的地摊小说。   今天要是耍不过瘾,明天他岂不是亏得血本无归?   作为一个男人,他对自己还是很有数的。   简若沉对着门外喊:“你去帮我拿一下衣服好不好。” 第145章 闹钟(2合1)   门没关严实。   关应钧站在外面, 感受着缝隙里透出的热气。   丝丝缕缕的水汽卷着窸窸窣窣的水声,将天地间万事万物的声音都冲散了。   透过半透明的磨砂玻璃,能看到简若沉趴在浴缸边上时, 模模糊糊的影子。   他半晌没有说话, 呼吸有些急,抬手搭在门把上轻轻往前推了推。   那条缝隙大了些。   简若沉抬着眸子与门后的人对视。   他从没见过关应钧这种眼神。   充满了紧迫的克制和欲言又止的侵入感。   人站在外面,视线却像是已经将他浑身上下都吃过了。   简若沉下意识往浴缸下面缩了一下,头发披散在肩背上,朝着关应钧乖笑, “不是把阿sir,帮我拿拿衣服都不行吗?”   说着, 底气又足了起来, 抬起身冲外面摆手:“快去快去。”   关应钧垂着眸子, 扫过若隐若现的粉,几不可察地颔首, 只觉得面前的那扇木门似乎有千钧重。   他拉上门,声音从外面朦朦胧胧传进来,“穿哪件?”   简若沉有恃无恐, “你想我穿哪件就穿哪件。”   门前的身影歪了歪,很快消失不见了。   简若沉在浴池里翻了个身, 靠在被热水焐热的边缘,仰头看着天花板笑。   太有趣了。   明明都要28了, 面对撩拨却还像个愣头青。   关应钧这种六几年出生的老古董, 再怎么前卫也不懂太多的。   就算到了明天又能怎么样?   说不定被子一盖,埋头撞一通就完了。   之前用腿的时候, 不也就埋头撞了一通么?   他想着,又有点昏昏欲睡。   香江人真会享受。   浴缸边上还有另外的出水孔, 泡澡时开了开关,便会一直从下往上涌出热水,上面一层冷水就从浴缸防溢孔漏下去。   无论泡多久,水一直都是热的。   比起家里那个大得能游泳的古典浴池,还是这个浴缸泡起来更像现代人。   简若沉想着,又觉得关应钧出去拿衣服的时间是不是有点太久了?   半小时。   缝纫机踩得熟练的,扯块布都做完了。   他整个人往水里沉,下半张脸隐没在热水里等了一会儿,转身到浴缸边挂着的置物架翻了翻。   上面备用的肥皂他打过一次,侧面还挂着一块崭新的圆形的搓澡棉巾。   整个浴室透着一股关应钧从未来过的气息。   简若沉拆了那块圆形的搓澡棉巾,半躺在浴缸里认认真真带自己体验大东北澡堂文化。   主打一个用力。   搓完身上,浴室的门才被推开。   简若沉都没什么逗人的心思了,转头看过去:“你是拿衣服,还是做衣服?好慢……”   他看到关应钧手里的纸袋,震惊至极,“你去买衣服了?”   关应钧一双眸子古井无波:“嗯。”   简若沉把圆巾递出去,“帮我弄一下背上,够不到。”   关应钧看着他红红的,眼见着就要擦破皮的手臂,把挂在手腕上的纸袋挂到浴缸边的置物架上。   然后接过圆巾,放在洗手池的水龙头底下冲了冲,拧干后重新挂起来,才侧身坐到浴缸边:“转身,我帮你。”   简若沉转身背对他,把头发随便捋了一下。   关应钧的掌心很粗,带着一层茧,掌纹很深,摸在脊背上时,无端带起一阵直达灵魂的颤意。   简若沉笑了声,微微躲了躲,“没吃饭吗?这点力。”   脊背上的力道立刻沉沉压下来,一下又一下,很慢,估计有点不顺手。   “你等等。”简若沉说着,把自己翻了个面。   关应钧垂眸看过去。   浴缸是椭圆形的,够大够长,趴在里面时,简若沉的腿能向后伸直,那截腰往下塌了个弧度,脊柱沟特别好看。   他将人向上提了提。   简若沉把下颚抵在他膝盖,“西裤子有水了。”   关应钧:“没事。”   他看着简若沉毫不设防的神情,敛着眸子,沉默地帮人搓背。   男人几次俯身时,简若沉的鼻尖都抵到他的衣服,闻见他身上独特的气味。   一下一下,随着对动作,从鼻腔冲到肺里,让人有些面红耳赤。   水声淅淅沥沥地响着,关应钧撩着水,给他冲背,“好了。”   简若沉鼻子里哼哼出两声,“你买了三件衣服?”   “没……”关应钧的声音又低又哑,好似从喉咙间挤出来的一样。   简若沉狐疑抬头:“没有?那这三个袋子……”   “找会裁缝的线人做了一件。”关应钧捉住那只想要扯开袋子一探究竟的手,“……做了件丝质的衬衫,穿着睡觉舒服。”   简若沉狐疑,但很快就被关应钧的动作惊住。   只见这人反手将身上衬衫短袖的扣子解了,抬手脱下丢在一边的竹篓里,又垂眸将皮带扣捏住解开,手铐袋都没卸,连着皮带和湿了半边的裤子一同丢进了篓子里。   简若沉连忙撇过头,耳朵都红透了。   怎、怎么都不遮一下。   身侧的水位骤然上升,“哗啦”一声。   另一个人跨进浴池,漫出的水立刻涌出浴缸,落在了浴室的瓷砖上。   简若沉毫不犹豫,想撑着浴缸跳出去,才直起身就被一股力按住了肩。   关应钧声音里带着点笑意:“不是互相搓背吗?怕什么?”   怕?   呵,伸头一刀缩头一刀。   他会怕?   简若沉坐回去,拿着那个白色的圆形双层棉巾套在手上,扶着关应钧的肩膀使劲。   上辈子在大院澡堂,皮猴儿们一起长大,自然会互相搓澡。   到北方上了四年大学之后,就更放得开了,觉得相互之间搓搓背而已,根本暧昧不起来。   简若沉撩着水,手法专业地给关应钧弄完,惊觉自己这么用力,这人竟然一声没吭。   关应钧身上的肌肉很精悍,是长年累月在生死之间练出来的,看起来很有味道。   叫人羡慕。   简若沉将棉巾放在浴池里搓干净,丢到关应钧身前的水面上,“好了。”   今天四点放学,八点吃饭,将近九点洗的澡。   洗了两个多小时!   简若沉随便在腰间围了条浴巾,起身去翻挂在置物架上的纸袋。   里面就是一件普通的黑色衬衫,面料很滑,穿在身上直往下坠。   他拿关应钧的剃须刀在镜子前面刮了刮本来就没几根的胡子,刮完换刀片的时候,听见外面有东西“丁铃铃铃铃”乍然狂叫起来。   简若沉猛抬头:“什么声音?有案子?”   “没有。是闹钟。”关应钧接过那柄换好了刀片的刮胡刀,在闹铃声中慢条斯理刮脸。   简若沉:……   半夜定闹钟?   提醒什么的?   关应钧刮完,擦了一把脸,低头去亲简若沉。   这是一个炽烈而澎湃的吻,柔软的唇触上来时带着汹涌而不容拒绝的情绪。   简若沉刚要说话,唇角就被咬了一下,他下意识张开唇,但对面的人毫无动作,只轻轻磨着,像在勾人似的。   勾人也不太熟练,带着点生疏的试探。   简若沉吃软不吃硬,受不了这样。   他抵着关应钧的肩膀吻回去,半晌,难耐地蹙眉,“闹钟怎么还不停。”   “快了。”关应钧哑声道。   话音刚落,铁片敲击响铃的声音立刻停下,但那叮铃铃铃的声音还在简若沉的脑子里绕。   模模糊糊又听见一句低沉的:“生日快乐。”   简若沉直觉有点不对,还没反应过来,就见关应钧提起剩下两个纸袋,接着整个人腾空而起,被人夹着带进了卧室。   他仰面躺在被子里的时候,意识到……   什么明天。   过了零点就是十一号了。   这闹钟是提醒关应钧零点的闹铃!   那他刚刚岂不是在虎口拔须!   简若沉盯着闷声不响的关应钧,蹭着被子往后挪了一下,“又没准备东西,不安全。”   关应钧握住简若沉的腰,单手将人拖回了原位,一只手按得人动弹不得。   他一只脚站在地面,另一条腿单膝跪在床上,用空着的手在纸袋里摩挲,找到了简若沉借口里的东西。   单手一撑,方形的小纸袋嗤一声破了。   简若沉终于明白洗澡时那一小时关应钧干什么去了。   这个人去找裁缝做了件蚕丝的衬衫,然后去日用品贸易店,买了本应该明天才买的东西。   关应钧低低笑道:“现在有东西了,你准不准?”   他松开桎梏的手,将人搂起来靠在自己身上,从纸袋里拿出另一个小瓶子。   简若沉看着,有点意动。   也不是不想尝试。   这东西就和看鬼片或者坐过山车一样,明知道刺激害怕,但还是想试一试。   他本身也喜欢新鲜刺激的东西。   简若沉伸手去够那个小瓶子,“我想在上面。”   关应钧抬手一让,“好。”   他拧开瓶子,倒了点在简若沉手心,垂着眸子遮住神色,耐心哄骗:“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简若沉狐疑地把油焐热了。   这么好说话吗?   他手往下伸,还没碰上去,手腕一下子被捉住,接着乾坤颠倒,从坐在床上变成了坐在关应钧身上。   关应钧托着他的大腿,将人抬起来一些,将小瓶子抵着简若沉尾椎倒空了。   天气不冷,但溶液落在身上时,简若沉还是打了个激灵,但很快这些东西就被手掌抹匀,揉热。   两人耳鬓厮磨,关应钧凑在简若沉耳边道:“就一次,宝贝。”   简若沉被揉得晕晕乎乎。   他很少俯视关应钧。   这个人仰视着他的时候,眸子里还有一个小小的倒影,五官不复冷厉,柔和得不可思议。   简若沉意动,又被人亲了亲鼻子,滚烫的手贴着脊背中心。   关应钧腰腹处用了力,筋肉血管凸起来些许。   他咬着后槽牙,低声下气哄:“点头,宝宝,你点头。”   简若沉没被人这么叫过。   上辈子爸妈一个当兵一个当警察,都是严厉那一挂的,不会这么叫。   严父严母,棍棒教育。   他心里唾弃自己就吃硬汉柔情这一套,连与关应钧对视都不怎么敢。   明明只是对视,却感觉像连精神都在接吻。   关应钧耐心等着,终于等到人点了点脑袋。   他做卧底的时候都没这么耐心过。   箭在弦上的时候,竟然能耐下性子给弓弦擦一个半小时的松香。   不擦满,真怕箭射不出去,又把宝贝弓弦弄坏了,弄断了。   ……   卧室的顶灯是方形的,边框上也没什么花纹,简若沉坐在关应钧腰腹上,仰头盯着灯。   方形的灯在天花板上晃,好像要掉下来了。   简若沉看着,眼睛酸得掉水。   什么就一次。   这都第二次了。   肺里的空气都要被挤干净了。   他也不疼,就是觉得理智飞在半空,世界颠倒晃动着,温热的躯壳相互依靠,气息交缠在一起,仿佛两个人成了一个,又酸又麻,搅得人大汗淋漓。   朦胧之间。   又听到外面那个该死的闹钟开始响。   简若沉就觉得世界晃得更快了,快得人支离破碎。   闹钟铃结束的时候,他深刻理解了什么叫颠鸾倒凤不知天地为何物,声音嘶哑:“……这是提醒什么的闹钟?天亮了?”   “还早,现在两点半,才弄一小时。”关应钧把用完的东西打了结丢进垃圾桶里,“这是提醒我该让你睡觉了。”   简若沉趴在床上,感觉三观都要和自己一起碎了。   怎么有人开始的时候定闹钟。   结束还定闹钟。   太有时间观念了,人才。   关应钧拧了毛巾给简若沉擦腿,里里外外洗干净之后又帮人揉了揉腰和肚子,这才将被子一卷,抱着人,在昏黄的夜色里盯着稀罕。   简若沉脸上热出的绯红还未完全褪下去,头发黏了几缕在嘴边,将面庞带出一些青涩的余味。   他真是死在简若沉肚子里也甘愿。   关应钧不敢再盯着想,闭上眼酝酿睡意。   ·   次日。   简若沉十点才醒,起身时才体会到关应钧设定闹钟的意义。   折腾一小时都腰酸。   要是折腾一个晚上,今天他别想起来上班。   早上吃了一碗关应钧下的卧蛋云吞面,两人便去买昨天就定好要买的虾糕。   对于旺角步行街的门市店来说,一天才刚刚开始。   从早上八点起,他们就开始准备第一波商品。   擦好地板,将柜面收拾得锃光瓦亮,准备在十点半时用最好的状态迎接第一拨前来步行街消费的客人。   这条步行街最有名的就是各种小吃。   著名的沙嗲酱在这里都有单独的小铺面。   还没到卖虾糕的地方,简若沉手腕上已经挂了一串小吃。   关应钧走在外侧,挡去人流,提着简若沉经过金鱼摊时买下的两条观赏金鱼。   两人到糕团店时,正好买到第一锅蒸出来的虾糕。   简若沉闻见店铺里飘旋着的甜味,好奇地问:“现在做的是什么?好香。”   那穿了白色围裙的阿伯笑眯眯道:“是白糖糕!还有五分钟就出锅了。靓仔,要不要等等啊?后面还有一锅萝卜糕呢。”   “要等。”简若沉笑着靠到糕团店门口,倚着门框看向外面。   边上,老金店的牌匾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从玻璃窗看进去,里面也有几个正在挑选黄金的顾客。   简若沉被太阳晒得犯困。   关应钧的眼睛忽然眯了一下,总觉得200多米之外的小楼里有个反光点似乎在一直闪。   他朝着那个方向看了一眼。   镜子?   ·   端着狙击枪的人立刻起身,拿起边上的望远镜看过去,“扑街啊!”   “那是不是姓关的差佬?他好像看到我们了!”   “神经啊你,200米,有鹰眼才能肉眼看到我们这边。”   另一个在啃鸡腿的男“tui”一声把软骨吐了,臭骂,“一惊一乍,你做得了什么大事?关应钧放假呢,昨天MI6,D组那个线人说那差佬半夜十二点来这边买了十个套,现在不知道在哪个温柔乡里睡着呢。”   他斜斜看着小弟,满不在乎吃了一大口鸡腿肉,“你一晚上用那么多,到现在事儿估计刚办完事,怎么可能爬起来逛街!”   “不是啊……他一直看我们这边嗳.”小弟倒腾着手里的望远镜,“要不算了吧,我觉得这个钱抢得不踏实。”   鸡腿男破口大骂:“抢劫还要踏踏实实?这么喜欢踏实,你怎么不找个男人嫁了。”   望远镜男顿时不说话了。   他憋了一会儿,还是觉得心虚:“老大,西九龙这边的警察和香江皇家警署的一点儿都不一样,他们风头正劲又不是饭桶……抢哪里不是抢,咱们避开西九龙总区警署的吧……”   “抢的就是他老母的九龙!你忘记三天前给我们送信的人了?”鸡腿男吃完了鸡腿,扔掉骨头,冷笑一声。   富贵险中求!   他们选中这家金店,就是因为这家店是九龙这个区离总区警署最远的金店。   第一批到场的,不是深水埗区警署的警察,就是油尖旺区的警察。   最好是深水埗的,送信的人让他们在抢劫时至少“失手”用流弹杀掉一个陈云川。   西九龙总区警署的也好,虽然更加危险,但他们在这里架了狙……如果能杀了简若沉或者关应钧。   上面会直接给他们10亿英镑!   鸡腿男扶住身侧之人的肩膀,手掌握紧,“杀了一哥的老婆,就有一个亿再加上去英国的船票!”   “我们不要贪简若沉的人头,就算只有一个亿英镑!你们用脑子想想,飞黄腾达在此一举!钱、女人、豪宅、豪车!什么没有!”   小楼里,众人的呼吸急促起来。   是啊,又不一定要杀简若沉和关应钧的。   杀了陈云川一样也能完成任务。   还能抢到黄金。   老四是个斜眼,他道:“我听说西九龙重案组最近放假,我们运气真好,应该碰不上他们。”   他们不贪心,只要杀了陈云川!   鸡腿男更加心潮澎湃:“听着,只要在西九龙总区警署的人来之前走就行了!我们八个人,什么大场面都坐过来了,干完这一票,去英国养老!”   “好!”   “老二,留在小楼里狙击,老三到老七,我们六个人一起按老计划抢金店,巡警要是朝我们开枪,不必留手!”   ·   糕团店。   简若沉接过师傅递来的刚出炉的白糖糕和萝卜饼。   回头一看,关应钧竟在金店里买东西。   男人打量着一条长长的,不知道能带在哪里,一看就是投资品没有任何装饰价值的金链子,很满意地点头,掏钱包付了钱。   简若沉:……   这东西除了底下那个红宝石挺好看的,做项链太长,做手链也得缠个十七八圈的,到底有什么用?   他走过去,匀了一块小糖糕塞出到人嘴里:“甜吗?”   关应钧将装着金链子的盒子揣进兜里,把配枪枪套的位置调到腰间触手可及的地方,舌头抵着糖糕倒腾进腮帮,盯着简若沉道:“甜。”   也不知道说的是糖糕还是人。   还没咽下去,身后传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声。   “咳咳咳咳!!!”   简若沉一愣,回头一看,瞧见了愣在金店门口的刘奇商。   这人西装革履,头发打了发蜡,全往后抓,手里捧着一大捧玫瑰花,脸上残留了一丝春风得意的气息。   他身侧,林雅芝穿了一条白色的束腰裙,一直束起的长发散开了,垂在腰际,手勾在,刘奇商臂弯里,对着关应钧挑了下眉,“哟。”   关应钧眉头一跳,侧眸看了眼简若沉。   刘奇商半晌才咳嗽完。   他抖着手,指着关应钧。   多少年的兄弟了,相互之间连裤衩穿什么颜色都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他真不知道,关应钧私下里竟哄骗20岁的,刚出社会的顾问!   禽兽!   还甜!   林雅芝倒不觉得奇怪。   这一瞬,办公室里关应钧对简若沉的不一般似乎都有了解释。   关应钧缓神道:“刘sir,有情人终成眷属了?”   林雅芝挑眉:“你不也是?”   简若沉退到一边吃糖糕,问刘奇商:“你们拍拖,怎么来金店?”   “给我家bb打个金镯子。”刘奇商夹着嗓子道。   简若沉抖了抖手上的鸡皮疙瘩。   再硬汉的ICAC高级督察,叫心上人也是BB!   刘奇商垂眸时,看到简若沉领口里竟还有几个红印子,顿时犹如被打了一闷棍,脑子都嗡嗡作响。   去年查简若沉资产查不出毛病的时候,他就知道有毛病的估计是关应钧!   这么富的公子哥,要不是被人哄着了,能去西九龙一个重案组当顾问吗?   简若沉想做警察,走政治路线,直接从警务处开始才最合适。   刘奇商将人拉到角落,悄声问:“你和老关……你是自愿的吗?你是不是被他哄骗了。”   言下之意便是——   你要不要报警?   简若沉哭笑不得。   刚要张口,忽然就被刘奇商按着肩膀往地上一压,接着他滚到林雅芝旁边,将人护在身下。   下一瞬。   “砰砰砰砰!”   连续的枪声响起。   刘奇商早将花束丢到一边了,他护着林雅芝的脑袋,高声问:“关sir,听声音是什么枪!”   “警用MP5冲锋枪!”关应钧猫着腰匍匐到简若沉身边,将人往身侧一拖,滚到柜台后。   林雅芝揪着刘奇商的耳朵往收银柜台里滚,“趴我身上有什么用,不怪你当年实战模拟考那点分!”   她一把扯开裙角,掏出绑在大腿上的配枪举在脸侧,鞋跟敲在柜台内侧地面的紧急报警按钮上。   简若沉虽有了持枪证,但由于要上学,没有随身带枪的习惯。   他屏息凝神听着踩在碎玻璃上的脚步声:“六个人。”   “这么多。”林雅芝有点犹豫,这里只有她和关应钧带了枪。   很快,重案组三人的手机同时震动,浮现出一条短讯;   【油尖旺步行街,老金店,持枪抢劫,速去!】   这条讯息,负责油尖旺步行街的所有巡警都会收到。   很快,现场的脚步声就更加杂乱起来。   门外传来手枪的声音。   简若沉往外探头看了眼:“深水埗的警号,今天他们在这里值班吗?他们先到了。”   一个小小的红点落在他额头。   关应钧眼神一凝,猛地将人护回怀里,接着“嗤”一声。   一颗子弹悄无声息穿过破碎的玻璃,打穿了柜台的木板。   将地面上铺设的瓷砖打出了一个小坑。   林雅芝面色微白:“有狙击!” 第146章 敢动试试?   “这个狙击手装了激光瞄准镜。”关应钧说着, 惊觉刹那间竟出了一背汗。   他脑袋嗡嗡作响。   还好这狙击手装了激光瞄准镜,瞄准时暴露了红点。   否则他根本来不及护住简若沉。   关应钧摸了一下狙击枪留下的弹孔,“有点像英国L129A1狙击步枪的子弹。”   林雅芝死咬住后槽牙, 脖颈上绷出青筋, “又是英国佬!”   迟早把他们都赶走!   简若沉:“现场这么混乱,他一开枪就盯着我打,估计认出我了。”   长相辨识度很高并非全是好处。   装金鱼的塑料袋被现场炸开的玻璃划破了,两条小鱼顺着水流摔在地面,徒劳地弹动, 逐渐没了力气。   关应钧干脆将挂在手腕上的空塑料袋扔掉,靠着柜台磨了磨后槽牙。   劫匪的子弹太密, 他们根本没有任何露头的机会。   林雅芝从柜台边的缝隙伸出手, 往外试探一枪后, 立刻收手躲避。   下一瞬,察觉试探的劫匪调转枪口, 朝柜台内侧射击。   子弹穿过木质柜台,落在柜台下防止抢劫用的钢板上,发出噼噼啪啪的震响。   关应钧长得高大, 不能完全缩在挡板之下,一颗子弹打穿了木板, 擦过他的耳朵,鲜血立刻从耳边流下来。   四人面面相觑, 肾上腺素和心率一齐飙升。   怎么办?   该怎么办!   四个人, 两支枪,金店里还有十三个民众!   “外面到了7个巡警。”   林雅芝话音刚落。简若沉就看见为首那个戴着黑头罩的劫匪举枪, 子弹直直打在其中一个巡警的肩膀上。   巡警闷哼一声,控制不住躺倒在地, 手上的枪甩了出去,落在金店破碎的展示窗边。   他歪着头,一手捂着肩膀,侧身蹭着地面,用手肘抵着往配枪这边爬。   枪在人在!   那劫匪眸光冰冷,像在看一个死人。   他第二次举起了手枪,直直对着巡警的头。   正午的阳光洒在外面,照得巡警领子里掉出来的项链熠熠生辉。   那是一条串着钻石婚戒的项链。   他的家里,还有人在等他。   这一刻,时间仿佛停滞。   所有人都知道,这个巡警来不及捡枪,劫匪已经瞄准,子弹穿透头骨的速度会更快。   林雅芝举枪,发现射击弹道被这柱子挡住。   射向柜台的子弹已经不密集了,但要是没人吸引火力,她和关应钧就无法转移射击位置,救不了人。   思考的时间只有一瞬。   简若沉看了关应钧一眼,接着立刻站起身。   他举手做出端枪的姿势,“CID!不许开枪!否则击毙!现在命令你转头!”   他喊得太有底气了,仿佛手上真的有一把上了膛的枪。   那老大余光见到一双端起的手,看不清那是不是真的枪,于是立刻调转枪口,抬手将手枪指向简若沉。   关应钧早在简若沉起身时就挪到了可射击点位,此时果断开枪,击中劫匪头部。   一枪毙命!   劫匪残存的视觉里,只看见简若沉放下用手比出的那个“枪”。   听到关应钧歇斯底里地大喝:“简若沉——”   他脑海里闪过了最后一个想法:真是关应钧。   西九龙的警察竟然真的在附近!   晦气!   ·   关应钧大喝:“简若沉!趴下!”   简若沉立刻卧倒在地。   狙击枪者看到目标到瞄准射击的最快时间是1.7秒。   这个劫匪的狙击手装了激光瞄准镜,应该不够专业,瞄准时间会更长,算他三秒。   简若沉趴下时,子弹擦着耳侧被风吹起的头发射进了墙壁,留下一个冒烟的弹孔。   被射断的那缕头发飘在风里,被阳光镀上一层金光,很快也落了地。   枪声、尖叫声、心脏跳动的声音交错着,令人目眩神迷,似乎连光都形成了重合又分离的光晕。   林雅芝呆了一瞬,脸上大汗淋漓。   这是怎样默契、怎样惊险的配合!   仅有四秒!   如果关应钧没立刻领会简若沉的虚张声势。   如果简若沉没有在关应钧出声时立刻卧倒!   后果不堪设想!   地上那个巡警呆滞地看着简若沉趴在地上的身影。   他咬牙奋力往前一扑,捡起枪,关掉保险,将配枪和随身携带的备用弹匣扔到简若沉手边,嘶声道:“捡!”   接着一个翻滚,在枪林弹雨之中安全滚到了金店门口停着的车后。   他惯用手受伤,开不了枪,不如给有能力的人。   听说简顾问今年的持枪证考试有9个十点五环!   满分!   这样聪明优秀的人,一定要活下去!   ·   简若沉捡起枪,打开保险,缩回挡板后。   刚刚趴下时太用力,手掌剐蹭在碎玻璃上,也破了。血液掉下来,有点耽误握枪。   他潦草扯着衣摆蹭了一下,竟没感觉到疼。   关应钧抹了一把脸上的汗,哑声道:“我知道狙击手在哪里。”   虽然他不想在这种情况下离开简若沉。   但现在最好的解决方式就是他去抓狙击手,剩下的人配合即将到来的深水埗警察维护现场。   油尖旺这边的步行街交错复杂,道路混乱,他很难说清小楼的位置。   必须亲自过去。   “你一个人?”林雅芝问。   “我一个人。”关应钧握紧了枪,“深水埗的警察还有半分钟就会到。”   林雅芝比了个ok,“我掩护你出去。”   刘奇商抱着脑袋躲在简若沉边上,“要我说,ICAC真的很需要配枪,配手枪。”   “真希望我们廉政公署也设立一个飞虎队或者火箭队之类的。”   简若沉“嗯”了一声表示赞同,“刘sir,你当年射击多少分?”   “60多吧。”刘奇商道,“嘿嘿,我本来也想来你们cid的,但是射击不好被刷了,只好去廉政公署。”   简若沉:……不怪你。   持枪证80及格,张星宗第一次拿枪都能射七十多呢。   “刘sir。”简若沉安慰道,“廉政公署失去您是他们的损失,您要带领ICAC走上更辉煌的道路。”   还是别做CID了。   刘奇商被夸得暖暖的,“真的假的?”   简若沉闭上眼,没接话,侧耳听了一会儿,“还有五个劫匪。”   “12点钟方向,金店门口有一个。”   林雅芝立刻反手举枪,看也不看,朝着简若沉所说的方向连射三枪。   闷哼声响起。   林雅芝缩回来,怜悯道:“显然是假的。60分,CID文职你都做不了。”   刘奇商:……   关应钧趁此机会,从砖柱后方绕出去,走到了街上,直奔小楼而去。   ·   小楼里。   扶着狙击枪的老二满头大汗地拿起对讲机,“老大,当时那个往这边看的警察真的是关应钧!我看到简若沉了!朝他开了两枪!都没中!”   每次就差一点点!   “老大……老大?”   无人回话。   ·   金店外。   被关应钧一枪打死的劫匪尸体边,有个不断闪烁着通话灯的对讲机。   简若沉隐约听到这两声老大,忽然心生一计。   警察马上就到了,届时劫匪逃跑无门,必定会回来劫持人质,以求顺利脱逃!   得想办法给店内的人质争取机会!   简若沉猫着腰,连开数枪,中途还换了弹夹,借着火力掩护拿到对讲机之后,拿回来递给刘奇商:“调到公共频,跟他们说:到金店正门边集合,有……灰色面包车接应,准备撤退!”   金店门口的街边,正好停有一辆灰色的面包车!   刘奇商了然,比出ok,粗声粗气复述一遍。   老大的尸体有红砖柱子挡着,金店里的看不见,不知道他死了。   狙击手应该也看不见。   枪声立刻停了。   金店里响起拉着装满了赃物的包撤离时发出的响声。   简若沉把手里对讲机的声音调整至最小,以免突然有响声,引起劫匪注意。   等劫匪撤离金店,他立刻看向林雅芝。   林雅芝意会。   ·   小楼里。   老二听到指示之后松了口气,嘴里嘟嘟囔囔:“还说什么差佬半夜买十个套。买屁啦!就算只买了五个,今天也不可能这么精神吧,情报肯定错了。”   他说着,又想到了什么,用私人2频连过去问:“老大,咱们不等深水埗的警察到了吗?”   这句话把简若沉和刘奇商听愣了。   现在的抢劫犯都这么嚣张?   还要特意等深水埗的警察到了再走?   难道还有别的阴谋?   刘奇商不知道怎么回,他看向简若沉。   简若沉比划:再等等。   刘奇商回他:“再等等,待命,我回来说。”   老二觉得老大有点不对劲。   脾气太好了,都没骂他蠢货,根本不像真人。   这语气像个差佬!   老二蹙着眉想了一瞬,没收狙击枪。   他回到窗前,拿起放在一边的望远镜朝着金店的方向看。   只见侧面的面包车边,已经聚集了四个人,老大和老四却不在。   老二往外探了探身子想看得更清楚,只见老四倒在门口,身上中了两枪,地上蔓延开一摊血液,眼睛徒劳睁着,胸口已经看不清起伏。   死了!   老二瞳孔一缩,却见那凑在面包车前面的几个同伴正面面相觑。   他把搁置在窗台上的对讲机调到公共频道,里面传来了同伴的谈话声:   “老大呢?”   “不知道。”   “不是说要撤了?”   “这面包车老大什么时候安排的?怎么也不跟我们说,我们没钥匙,怎么开?”   老二觉得有些不对劲,拿起望远镜找老大的身影。   ·   简若沉趁着他们注意力分散,又跑过去卸下那老大的手枪和冲锋枪,将还有半匣子弹的冲锋枪递给刘奇商:“60分专用。”   端着扫就行,主打一个火力压制,不用考虑能不能中。   林雅芝从远处看过来一眼,又转身去护现场的民众,“谁是柜员?你们这个金店的后门在哪里?”   “在……在厕所旁边。”   “慢慢出去,一会儿警察过来包围金店,劫匪被逼退后或许会退回来劫持人质。”   林雅芝低声催促,“你们排成一排从后门走,要快!”   距离抢劫开始已经过去了7分钟,深水埗的警车停在了金店门口。   与此同时。   小楼上的狙击手找到了老大的尸体。   这个位置其实看不到全部,只看到老大尸体掉出来的腿。   那双蓝色的跑鞋,正是一周前他们一起去小商铺买的。   老二心里发凉,拿起对讲机大喊:“叫你们撤退的不是老大!老大中枪倒地!生死不明!你们走不了的!快退回去!退回去劫持人质!”   ·   对讲机里传出的声音几乎破音。   简若沉心中一紧,朝人质撤退的地方看。   林雅芝垫后,侧对着正门,白裙子被风吹开。   只见门口听到指令退回的劫匪们对她举起了枪。   刘奇商立刻端起机枪,把弹匣往上一顶,起身探出柜台,持枪就扫,表情愤怒,嘴里还蹦出几句,夹带了大屿山口音的粤语脏话。   简若沉有点听不懂,但看劫匪的表情,刘奇商应该骂得挺脏。   火力太密了,劫匪再生气也不敢对喷。   “扑街啊!这差佬疯了。”   “你瞄的是他女人吧!”   “那个白裙子?大爷的,早知道换一个。”   “蠢货!”   刘奇商打完一梭子,把冲锋枪丢在地上,又躲回防弹柜台下面,手互相握着,被后坐力冲得发抖:“我五年没握过冲锋枪了。”   简若沉问:“痛?”   刘奇商表情陶醉:“老天,真爽。要我说,就该给ICAC配枪,冲锋枪!”   简若沉:……   刚刚不是想要手枪吗?   他们争取的时间足够送走全部人质。   但自己想走却难。   冲锋枪打完,没有火力压制,劫匪重新退回了老金店。   下一瞬,门外传来一道女声:   “我是深水埗警署陈云川,你们已经被包围了,放下武器,就地投降!不要做无谓的挣扎!”   ·   老二放下对讲机和望远镜,眸色发沉,心脏乱跳。   怎么会这样!   老大死了,老四也死了。   七个人就剩下五个!   老金店怎么会有四个警察!   为什么这么倒霉!   他趴到狙击枪前,调转枪口,对准了正在对金店喊话的陈云川。   简若沉和关应钧躲藏的地方有防弹板,轻易打不中。   但陈云川暴露在外,还是背对着这边,应该能打中。   事情走到这一步,就只能等着完成任务,让MI6的英国人帮他们逃脱了。   杀了陈云川,他和剩下的兄弟们才能活。   老二的视线刚刚聚焦,就感到后颈上贴上一个冰凉的枪管,“找到你了。”   关应钧冷声道:“不许动,双手离开枪支,否则我会开枪。”   老二浑身一僵。   他轻轻抬起右手,接着猛然暴起,左手抡起狙击枪往关应钧脑袋上砸。   关应钧侧身一让,毫不犹豫朝着地面射出一枪。   老二惨叫一声,抱着被射穿的脚面蜷缩在地。   他不明白,为什么所有警察反击时都会偏向于逮捕而非击毙。可关应钧却会盯着脚,毫无预兆地开枪!   这是什么路子!   “你那时候……果然看到了。”老二死死盯着关应钧的脸,唇角抖着,痛得几乎说不清话。   关应钧面无表情:“是吗?”   他单脚踩着老二的右手用力,咔一声。   断了。   嚎叫声响彻小楼。   老二叫了半晌,忽然抓起对讲机:“劫持简若沉!我被关应钧抓住了!你们劫持柜台后面的简若沉!西九龙不会不管他!跑!跑——”   砰!   关应钧一枪托砸在他脑袋上,拖死狗一样将昏迷的老二拖到一边放着,从他手里抠出对讲机:“敢动试试。”   滋啦——   对讲机响起刺耳的电流声。   劫匪们面面相觑。   老三咽了咽口水:“二、二哥?”   没有回应。   “死了?”   “现在怎么办?”   “还怎么办?按照二哥说的做啊!”   “金店里就三个差佬,一个还是女人,我们劫持了简若沉,让上面帮我们备飞机。”   活的简若沉,对港英来说或许比死了更值钱。   “谁去劫持他?”   老三道:“这里就我会开飞机,我不能去。”   劫匪们安静了一会儿,发出了推搡声。   紧接着,脚步声朝着柜台逼近。   简若沉呼吸有些急,他握着枪,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他扬声拖延时间:“我死了,外面的警察会不顾一切冲进来击毙你们!”   这个道理劫匪也懂。   他们知道。   想要活,就得抓活的简若沉!   简若沉看向林雅芝。   林雅芝看了看手里的枪,对他摇了摇头。   没子弹了。   简若沉也退出弹匣数了数。   刚才枪战用了不少,弹匣里只有1发。   他们3个人只有一发子弹,但对面还有4个劫匪。   刘奇商万念俱灰地吸了口气。   这怎么办?   简若沉沉默一瞬。   关应钧已经制服了狙击手。   劫匪那边虽然传来推搡声,但他们弹药充足。   如果拼命,他们三个不可能打得过。   简若沉偏头看刘奇商,“你和林雅芝什么时候结婚?”   刘奇商哭丧着脸:“不知啊,她只答应跟我拍拖嘛。”   “那我听说关应钧号称枪王,是不是真的啊?”简若沉悄声而快速地问。   “这个倒是真的。”刘奇商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你要干什么?”   “没什么。”简若沉仔细回忆着方才的场景,盘算着劫匪们的关系。   老大和老二关系应该不错,老二也有威信。   老大死后,他是主心骨。   随后做决定的是老三。   老三和穿着白色球鞋的劫匪关系不好。   那人举枪瞄了林雅芝,被刘奇商一梭子打回去了。   老三和白球鞋立刻发生了争执。   劫持人质的匪徒最有可能被警察率先击毙。   这是个苦差,应该是被群体排挤的那个人来。   来的应该是白色球鞋的那个。   子弹只有一颗了,想要威慑劫匪和他们谈判,就必须击毙一个。   穿白球鞋的那个劫匪多高?   快想,快算!   简若沉想了想金店门口的牌柱。   关应钧是192,经过的时候正好与装饰的牌子一样高,白球鞋……   179左右。   简若沉数着脚步,起身举枪:“砰!”   子弹正中来人眉心。   那劫匪难以置信地看着站起身的简若沉,不明白简若沉为什么连瞄准都不需要。   他的视线逐渐溃散,在子弹的惯性里后仰,厚重的身躯轰然倒地,摔在了满地散落的弹壳和黄金里。   这颗子弹精准而大胆。   剩下三个劫匪对上简若沉那双坚定至极的眼睛,心中发寒,纷纷举起手中的枪。   上膛声响起。   来不及下蹲躲子弹了。   简若沉果断举起双手,扔掉了手枪。   枪支落在地面,发出一声轻响。   简若沉平静道:“我没子弹了,刚才那是最后一颗。”   “活的才叫人质,你们应该知道我的分量。”   他跨过柜台,在刘奇商震惊的目光里走到仅剩的三位劫匪面前。   这是他第一次杀人。   简若沉的手不停地抖,手心,脊背,指尖,额头,鼻子。   全是汗。   他嘴唇也发颤,但思维却仍然清晰:“我配合你们逃出去,你们放除我以外的其他人离开。”   “我要看到他们走到警察那边,再配合你们出去。”   刘奇商都要哭了,他不知道该怎么和关应钧交代。   老关虽然变态了点,但这么多年铁树开花,这辈子就喜欢了这么一个!   世界上只有一个简若沉!   简若沉厉声道:“我留在这里,放其他人离开,如果你临时开枪,我立刻撞死在你们的枪口,让他们毫无顾忌,可以击毙你们。”   他顿了顿,直视着老三面罩后的眼睛:“明白了吗?”   劫匪们看着躺在地上的同伴,明白这个顾问绝对有这个决心和魄力。   他们近乎不合时宜地想。   如果简若沉是坏的,是他们的头。   这么果断,这么狠心。   他们怎么会被困在金店里。   老三将简若沉拖到身前,枪支对准他的太阳穴,对刘奇商和林雅芝道:“你们两个,可以走了。” 第147章 试试就逝世   油尖旺步行街老金店在步行街中间的大道边。   步行街大道两端已经拉好警戒线。   香江警务处行动部机动部队全员出动, 紧随深水埗警署之后到场。   摩托车更灵活,到场快,警务处的设备也更加齐全。   他们维护步行街的民众秩序, 护送周边行人和摊贩安全撤离现场。   警务处特别任务连的警察们身穿防弹衣, 将冲锋枪端在身前,与陈云川身侧一字排开,枪口直指老金店。   警务处医用抢救车停在角落,上面已经坐了几个被流弹击中的伤员。   直升飞机盘旋在油尖旺步行街上空,为可能会进行的追击战做准备。   两侧小楼分别还有特别任务连的狙击手待命。   警务处公共关系科驱赶现场媒体车撤至安全点位, 留下4名有战地报道经验的摄影和记者在前线。   分别是香江星网新闻STN一姐陈竹瑶,以及只身报道过港行抢劫案的唐诗瑶。   香江美都新闻MTN一姐刘佩贞和其摄影马伯觉。   陈竹瑶握着话筒道:“现场硝烟弥漫, 可以闻到呛人的火药味。老金店正门和侧面破碎的展示玻璃外躺有两名劫匪。”   “一名胸口中两枪, 生死不明。一名额头中枪, 当场毙命。”   “警务处和深水埗警员赶到现场时,激烈的枪战已经结束, 我们只听到最后一声枪响过后,老金店陷入一片寂静。”   “目前……情况不明。”   陈竹瑶的声音有点哽咽。   做港闻的媒体人都有自己的消息渠道。   她来时就收到线报——西九龙疑似有四名警员被困老金店。   其中一人疑为简若沉!   两方媒体的播报结束之后。   整条步行街都陷入一片寂静。   风卷着民众四散奔逃时丢出的塑料袋掠过马路,那蓝色的塑料袋被吹得滚圆, 它沾了灰,盘旋着, 翻滚着上升,卡在了老金店边的电线杆上。   突然, 老金店门口出现两个举着双手的身影。   众人精神一振。   警务处行动科长官房凯昌立刻拿起对讲机:“各单位注意, 无指示不得开枪,一哥命令, 优先保证所有人质安全,都给我把扳机护住了!”   此时此刻。   所有警官的呼吸几乎被动地被调整到了同一频率。   他们不知道一个小小的金店抢劫案为什么要调动警务处几乎所有人。   但他们懂什么叫做一哥的命令。   勒金文虽然很久没“上战场”, 但他年轻的时候是个远近闻名的活阎王。   这里很多警员,都是听着他的事迹长大,最后因为崇拜他而选择成为一个警察。   出来的是谁?   是人质还是劫匪?   如果是人质,那劫匪为什么突然放人了?   ·   数分钟之前。   小楼。   关应钧把老二拷好,拿着劫匪遗留的望远镜往金店的方向看。   劫匪选的狙击点位很不错,很近,距离适合外行,而且借助望远镜就能清晰地看到金店里大半的动向。   他看到劫匪逼近柜台,看到林雅芝枪膛空仓,枪栓套筒停留在机体后方,就知道林雅芝没子弹了。   简若沉那支枪的子弹也不多。   因为巡警巡逻时,一般只会带一个备用弹匣,与枪支弹匣相加,不过22枚。   那个巡警自己用掉一些,丢给简若沉时,第一个弹夹早已所剩无几。   关应钧立刻放下望远镜,趴在了狙击枪之前,反手拉动枪栓。   “咔”。   狙击枪侧面抛出一颗子弹壳,顶针将新弹上膛。   关应钧还未来得及瞄准那个逼近柜台的白球鞋,便在瞄准镜里看见简若沉忽然起身,举枪射击!   “砰!”   劫匪应声倒地。   随后,简若沉果断扔掉配枪,举起双手,翻出柜台,消失在瞄准镜之中。   看不到了。   关应钧吸了口气,从这一枪的震撼里反应过来。   他的手有些颤,几乎想要立刻冲到简若沉身边,摸一摸心上人扎了玻璃还在流血的手,碰一碰那一截颤抖的脊背。   但是不行。   他起身找到被丢在一边的枪包,从里面翻出另一个专业瞄准镜,卸下激光瞄准镜换上另一个狙击镜。   简若沉击毙劫匪,主动跳出柜台,必定不是想创造3对3的搏斗局面。   现在刘奇商、林雅芝和简若沉都没子弹了。   3对3必定会处于下风,但若是能把刘奇商和林雅芝换出去,场面则大不相同。   按照简若沉那性格,一定会和劫匪谈判放人。   关应钧调试瞄准镜,心脏的狂跳声如同沉闷的鼓点,血液撞得人耳朵里的鼓膜都有些胀痛。   他很清楚,简若沉虽然心善,但绝不是一个个人英雄主义泛滥的人。   但凡有别的办法,都不会选择只身上前谈判。   而简若沉之所以有底气这么做,多半是算到了他会用这把狙击枪!   所以他不能走。   关应钧调试好狙击枪,冷冷地笑了声。   半是对劫匪的愤怒,半是无奈,还夹着一丝后悔。   早知如此……   不该让简若沉睡觉。   ·   老金店。   午后的热浪里。   陈云川率先认出了从老金店里出来的人。   她回头道:“是西九龙的林警司和ICAC刘督察!各单位注意,不要开枪!”   所有警员枪口微抬。   林雅芝和刘奇商缓慢地走向警员部队。   他们知道自己身后分别有枪指着,行差踏错一步,死的可不仅仅是自己。   林雅芝经历过枪战,身上有伤,手臂和大腿上有不同程度的划伤,膝盖侧边还卡了一点碎玻璃。   刘奇商也没有体面到哪里去,他西裤磨破了,一开始趴在林雅芝身上护着她的时候,一颗流弹擦过他的肩胛,留下一道伤痕。   两人走到警察中间,立刻被医务人员带上车。   房凯昌扶着后备箱的门框:“里面什么情况?劫匪怎么肯放你们出来?”   “简若沉谈判,做了人质。”林雅芝身上搭了一件小毯子,医生蹲在她面前,给她取扎进肉里的玻璃。   房凯昌的脸一下子就白了,“谁?”   简若沉?   警务处与香江安全挂钩,信息流通快上加快。   简若沉跟大陆签了59亿发展合同之后就被警务处重点关注。   上面来了命令,无论如何都得好好保护这位金疙瘩。   前几天,大陆那边的领导人还亲自前来香江,特意与香江这边的港商见了面,其中就有简若沉。   那饭店的安全措施都是大陆和警务处联手做的。   房凯昌一把抓起扩音器:“里面的人听着,无论你们有什么要求,都请放平心态,不要伤害手中的人质,目前整条街道未有任何民众死亡,你们还没有杀人,还有回头路可以走!凡事都有商量的余地!”   房凯昌的声音击穿空气,直奔金店内部,响彻整个街区。   三位劫匪呼吸急促,“三哥,怎么办?”   成了!   要了飞机他们就能离开这个鬼地方了!   “三哥,我来控制他,你去和警方谈判!”   简若沉打断道:“我还有要求。”   老七:“……说。”   “三哥举枪劫持我,你们两个把能拿的黄金拿起来,这种……”简若沉说着,踢了一下脚边带翡翠戒面的黄金戒指,“这种带绿色戒面的比较值钱,记得带上。”   判得也比较重。   “你们经常抢劫,比我懂行。”简若沉打量着他们眼睛里迸发出的贪婪,攥了攥还在发颤的手指,冷静地诱哄挑拨,“干都干了,付出这么多,带上钱才能远走高飞,是不是?”   有道理。   听得人十分心动。   但这话由简若沉来说显得格外奇怪。   “我不做控制你的那个。”老三道,“劫持人质的人将会面临警方集火,我不想死。”   此话一出,另外两个劫匪一愣,面面相觑。   什么意思?   他们难道就该豁了命出去干,就想死了?   临了头了,三哥竟然连为他们搏一把都不愿意?   这态度,叫人心寒至极。   “三哥……”老七蹙眉,“这……”   简若沉不着痕迹勾了下唇角。   这七个劫匪,活下来的三个人是最贪生怕死的三个。   从他们推搡白球鞋出来劫持他就可以看出,这些人其实都害怕劫持人质。   因为一旦上手,就再也没有回头路了。   而老三是这个里面最有话语权,最心狠的人。   他是最后的主心骨。   只要老三没了,剩下两个成不了气候。   老三劫持他,关应钧看到后,必定会优先击毙老三。   简若沉死死盯着老三,“就要你,否则我们就在这里耗着,看我先死,还是你们先死。”   其他两个劫匪慌了:“三个,我们耗不起了。”   “是啊,要我说,按照咱们抢惯了的路子,拿完黄金就该走了,都是你们非要留下来杀陈云川!”   “陈云川有什么好杀的,她不过就是勒金文老婆,她死了,勒金文换一个老婆不就行了?真不知道你和老大为什么会同意接这个任务。”   眼看人心涣散,老三终于明白简若沉这张嘴到底有多邪门。   他扯开一张黑胶布,贴在简若沉嘴巴上,“好了,我押人,你们拿着黄金跟上。”   老三深吸一口气,将简若沉推到身前做盾牌,挡住身体。   他抓着简若沉的手腕,朗声对如临大敌的警务处道:“把天上的飞机给我!等我们到了安全的地方,会把他放了!否则我杀了他!”   房凯昌头晕目眩,刚要让谈判专家开口。   老三又道:“别让你那老啰唆蛋说话,否则我毙了你们这个宝贝疙瘩!”   谈判专家缓缓闭上了嘴。   他看着简若沉嘴上的黑胶布,意识到这个劫匪已经被李老师的亲传弟子用语言攻击过了。   老三的情绪在崩溃的边缘,如履薄冰的气氛,让他无比怕死:“都给我少废话,把飞机停下来给我!给我——!”   日光耀眼。   所有人的肾上腺素一齐飙升。   正前方没有人敢开枪。   房凯昌转身问两侧设置的狙击手,“视线怎么样?”   “被遮挡,开枪会伤害人质。”   房凯昌深吸一口气:“另一个呢?”   “房sir,我也没把握,他挡得太严实了。”   房凯昌浑身发寒。   他当然明白,简若沉敢于和劫匪谈判,放走两名警察,必定是信任他们这些外面的人,可以在他引诱劫匪出门谈判时击毙劫匪。   可他现在根本做不到!   “不能给飞机。”谈判专家提醒。   给了,劫匪或许会上机就撕票。   怎么办?   劫匪一手抓着简若沉两只手腕,一手握着机枪,举在简若沉额角边。   机枪沉重,一只手握起来太勉强。   他的手逐渐失了力气,愈发歇斯底里,“给我飞机!”   ·   小楼里。   关应钧深深吸了一口气。   简若沉的命如今握在他的手上,一旦打偏,很可能会射中简若沉的脑袋!   他慢慢地调整呼吸,将心率控制走低,迅速沉静下来。   这一瞬,他想起自己和简若沉第一次合作的场景。   那艘海面上行驶的轮船上,简若沉倚靠着他,拆了一个炸弹。   那时简若沉的表情那么的灵动,竟让人觉得好似就在眼前。   他似乎能记起每一个和简若沉相处时的场景。   甚至记得他们第二次见面时,在李老师办公室里碰到一起的大腿。   那次简若沉穿了一件蓬蓬的面包羽绒服,鹅黄色的,身上还有一股甜甜的柚子味。   关应钧盯着劫匪,扣下了扳机。   “噗!”   子弹穿过肉体的声音响起。   血花溅射。   那劫匪被冲力带着往边上倒去。   抵着简若沉的机枪挪了挪。   简若沉立刻反应过来,下蹲挣脱桎梏,伸腿横扫,将老三踢倒,反手夺过机枪。   下一瞬,老三轰然倒地。   他还有意识。   额角开的孔往外流着血,源源不断。   狙击枪子弹更大,射出后伤口很小,但穿透头骨时,会直接炸开一个洞。   粉色的浆液从碗大的洞里流了出来。   老三死死盯着简若沉,嘴唇微张:“你……骗、我……”   简若沉一把撕了嘴上的胶布丢了。   他端着枪,指着剩下两个左右手分别拿着两袋黄金,无法第一时间掏枪的劫匪,缓缓后退。   机枪在他手里上下地抖。   “不慌,凡事都有第一次。”简若沉嘴巴里念念叨叨地安慰自己,“小、小场面。都没有和首长坐一桌吃饭刺激。”   他叨叨着回到警方保护圈里,下意识朝着小楼看了一眼。   关应钧正飞奔而来。   “咔!”   警务处特别任务连的警官们反应过来,齐齐抬起枪口。   那两个劫匪吓得丢掉手中的黄金袋子,霎时跪下,高举双手。   “投降!我们现在就投降!”   “别开枪!别开枪!”   关应钧拨开边上的警务处成员,冲到简若沉身边,一把将人抱进了怀里。   他拥了一下,又立刻抬手,拨开简若沉沾在脸侧的头发。   这双以平稳著称的,刚刚还能精准将匪徒击毙的手,此时却抖得厉害。   简若沉微怔,劫匪的胶布质量不好,搞得嘴上有点黏巴巴的。   他捉住关应钧发颤地手贴在脸上,小声地,不知是安慰关应钧还是安慰自己:“没事了。大家都还好好的,没人殉职,我厉不厉害?” 第148章 生死与共,亲如兄弟啊!   关应钧捧着简若沉的脸, 呼吸急促,半晌才低低应了一声。   警务处特别行动连上金店门口铐人,收拾残局。   房凯昌看了看关应钧, 又看向简若沉, 再默默往陈云川那边扫过去一眼。   这、这关系有点不对啊……   也不知道勒处家里是什么态度。   他笑呵呵上前打圆场:“厉害厉害,你们西九龙总区警署重案组真是生死与共,亲如……亲如兄弟啊!”   关应钧摩挲了一下简若沉出汗后被风吹得微凉的脸蛋,克制着现在就吻一吻他的冲动,低声道:“房sir, 我带他去处理一下伤口。”   “ok。”房凯昌道。   等简若沉被揽着肩走远,铐好了劫匪的众人似乎才意识到刚才发生了什么。   太惊险, 太危急了。   连房凯昌都有些惊魂未定, 这帮劫匪是惯犯, 刚才他们的狙击手被防得严严实实,根本没机会开枪救人。   如果不是关应钧在小楼的方位, 出其不意开枪射杀劫匪,简若沉很可能凶多吉少。   现场的两方媒体也被震撼到无话可说。   被誉为STN金舌头的陈竹瑶最先反应过来,问身边的后辈:“唐唐, 刚刚那一枪,拍下来没。”   唐诗瑶视线落在劫匪的尸体上, 愣愣地点头。   陈竹瑶:“回去带给技术部剪一下,今晚的黄金新闻着重播这个。”   “ok。”唐诗瑶说着, 又转头去找简若沉的身影, “老板呢?我们要不要去采访一下?”   “不用了。”陈竹瑶想起关sir拨开人群的那个拥抱,小声道, “还好不是直播……”   唐诗瑶没听清:“什么?”   “没事,采访其他警员就行, 至于关sir和简老板……给他们点时间休息。”   “采访完其他警员,再拍一拍警察的收尾工作就行。”   唐诗瑶点头,将摄像机架在了林雅芝旁边。   此时,林雅芝已经处理好了伤口,正在做详细的笔录。   她从头至尾描述了老金店里发生的事。   房凯昌神色顿时更加震撼,“所以说……金店内的柜员和其他民众,也是简若沉利用死去劫匪的对讲机和其他劫匪进行通话,调虎离山救下的?”   林雅芝:“可以这么说。”   房凯昌赞叹一声,“这小子了不得。”   这么年轻,碰上这种情况竟还能维持镇定,果断做出选择和判断,击毙罪犯时也并未露怯。   和劫匪谈判时更是凛然无畏。   这一次无人伤亡。   老金店里的三个西九龙总区警署重案组成员和ICAC的刘督察功不可没。   但归根结底,靠的是简若沉的胆大心细、果断以及对同伴的信任。   简若沉调虎离山解救人质,林雅芝护送人质、刘奇商机枪掩护。   发现子弹不够后,简若沉立刻击毙劫匪进行谈判,再加上关应钧最后的夺命一枪。   环环相扣,才造就这场足以写进教科书的黄金应对方式!   肾上腺素带来的镇定感逐渐消失。   所有警务处警员们都渐渐陷入一种名为后怕的情绪之中。   如果简若沉因为这些劫匪在香江出了事,以他的重要程度,他们这一群人都会被问责,房凯昌首当其冲,甚至有可能会丢掉工作!   房凯昌抹了一把脸,探头对林雅芝道:“尖沙咀、油尖旺到香江大学中环大道这一片的安保今后由我们警务处接手了。我会增加警务处机动部队的巡警,开摩托车24小时巡逻。”   太吓人了。   好好的工作,差点就没了!   林雅芝乐得清闲:“正好啊,反正西九龙的拨款用来破案都不够呢。”   房凯昌哈哈赔笑两声。   做笔录的那个警察问完林雅芝和刘奇商,拿着笔左右看了看。   咦?简顾问和关sir到哪里去了?   ·   简若沉正在医护车里处理手上的伤。   医护警员小心翼翼将嵌入伤口的玻璃渣用镊子取出来,洗净伤口之后洒上药粉。   简若沉一声没吭,实在忍不住疼了,才轻轻嘶一口气。   关应钧心脏闷疼,盯着简若沉的伤,恨不能代为受过。   医护车里静得之后医疗器械碰撞磁盘时发出的细微声响。   “好了。”医护警员道,“回家不要碰水,这片玻璃扎得比较深,碰了水容易留疤。每三小时就要补一次药粉保持伤口表面干燥,避免和纱布粘连。”   关应钧开口:“知道了。”   医护警员身形微顿,打量着关应钧落在简若沉肩膀上的手,又试探着多说了两句,“最近吃清淡点,有利于伤口恢复,辣椒酱油一类的都不能吃。”   简若沉自上药起就绷住的高冷镇定表情逐渐裂开。   他挣扎,“我觉得……”   “知道了。”关应钧打断道,“谢谢。”   医护警员看着这一幕,在心里默默感叹。   只要活得够久,真的什么都能见到呐!   以前那个18岁回国,22岁只身闯毒线,连唯一的舅舅都没放在心上的天才,如今居然也有放在心尖上的人了。   真稀奇。   勒金文那老小子还被蒙在鼓里呢。   嘿!那老小子前几年还受不了他炫耀自己孙女,做梦想当关应钧孩子的干爷呢。   这会儿全没有啦!   医护人员想着,仿佛窥破了巨大的隐秘,嘴角的笑容分外兴奋,带着诡异的慈祥,看得简若沉连忙逃离医务车。   医护车就停在警务处车队的最末端,蓝白车身,不太起眼。   这支车队将前方的战地和后方早已人去楼空的店铺隔开,形成一道天然的屏障。   两人没第一时间回去。   简若沉察觉关应钧的情绪有点不对劲。   他停下脚步,用没受伤的那只手拉住关应钧:“我没事,你看看我。”   关应钧抓着他,手却还是有些发颤,心里的恐慌和惧意,仿佛都凝聚在这双手上。   “我知道。”关应钧一转身,抬手牢牢拥住简若沉。   他将额头抵在简若沉颈侧,腰背佝偻着躬下来,“你不能有事。”   其实,当舅舅有了舅妈后,他就知道自己在这个世界上再没有能肆无忌惮去亲近的人了。   勒金文和陈云川和他再怎么亲近,也是两家人。   勒金文总视他为责任,陈云川被他影响,暂时也没要孩子。   可这不代表他们不想要。   简若沉是他在这个世界上,唯一能称为归处的地方。   关应钧颤抖的呼吸喷在颈侧。   简若沉抬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脊背,半晌,竟感觉肩侧有些湿意。   他微微一怔。   怎、怎么还哭了。   原来关应钧这种人,也会掉眼泪吗。   简若沉有些无措,顺着关应钧脊背的手停顿一瞬。   下一刻,关应钧直起身,潮湿又急迫的吻落下来。   两瓣唇触碰着他的额头,眼角,眉尾,鼻尖,两腮,像是在确认他的存在一般。   简若沉被亲得发愣。   午后的日光落下来,晒得人有点头晕目眩。   一车之隔。   身后就是忙忙碌碌的警务处警员们。   简若沉想了想,拽着关应钧的领子亲上去。   两唇相贴。   这个吻有些凶,和打仗似的,谁也没后退一步,简若沉背靠着车,舌尖在关应钧口腔里扫了一圈。   关应钧由着他胡来,半晌才挪开唇,缓声道:“别招我。晚上回去……”   简若沉喘着气,哑声打断:“好了,笔录还没做。”   舌尖都要亲肿了。   关应钧捧着他的脸,“下次再遇到这种事……”   他的话没能说下去。   谁都明白,再有下次,简若沉还是会做出一模一样的决定。   关应钧把话咽回去,改口道:“算了,去做笔录。”   两人走到警务处特别行动连的警员面前,将事件笔录做完,又一起做了路线和动机分析。   边上,公共关系科放开部分限制。   等在门外的媒体立刻蜂拥而至。   “请问本次事件有无民众伤亡?据传,枪战开始时,金店内至少还有13位普通民众,该情况是否属实?”   “如果有普通民众身亡,香江警署是否应该为此负责?”   “据传,劫匪在现场劫持一人质,想要交换逃跑工具,但并未得逞,请问那个人质现在怎么样了?”   “警务处出动得是否不够及时?据说九龙的巡警有伤亡,请问……”   公共关系科的警察们张开双臂维护秩序,房凯昌见此情况,倍感头疼,转头夸赞简若沉:“还是你家的媒体比较懂事,说不能直播就立刻切断直播线路,很配合警方的工作。”   简若沉笑道:“顾先生家的美都新闻也做得很不错。”   房凯昌笑了声:“好了,你和关sir赶快走吧,被媒体围住了,再想走可就难了。”   他说着,上前道:“本次事件,没有任何民众有伤亡,西九龙巡警在与歹徒英勇搏斗时,都有不同程度的受伤,但都未危及生命。”   “这都归功于正巧在老金店附近休假的三位西九龙警员以及一位ICAC。”   房凯昌说着,自豪骄傲地挺了挺胸脯,“其中,西九龙重案组的简顾问果断英勇,关键时刻挺身而出调虎离山救下人质之后还击毙一名匪徒,并与其谈判,救下另外两名弹药不够充足的同事。”   “据传,他有意向在大学毕业之后进入警务处做事,我们警务处,就缺少这样的少年英才!他……”   房凯昌滔滔不绝,听得坐在车上准备回家的简若沉额角发胀,“我什么时候说要直接去警务处了?”   关应钧轻笑了声:“他就是这样。特别任务连里头那些人,全是房凯昌从各个部门挖过去的。”   他顿了顿,又道:“这次你受了伤,署里会给我们放个长假,最近也别去学校了,等警务处那边的安保设置好再说。” 第149章 这我对象   说是长假, 实际不过七天。   当晚还要配合警务处调查。   活下来的那两个劫匪本就心志不坚,被警务处那边一问,立刻什么都招了。   房凯昌双臂张开, 撑着办公桌, 直直盯着简若沉,“港英对你有想法,你知不知道?”   “知道。”简若沉用没受伤的左手翻看着劫匪的口供记录表。   上面详细记录了MI6 D组的人怎么找到他们,开出哪些优渥的条件,又希望他们做掉哪几个目标。   这是一场用抢劫金店作为掩饰的刺杀行动。   关应钧坐在一边:“房sir, 港英为什么要对陈云川下手?”   陈云川工作能力很不错,但到底只是一个分警署的督察, 客观来说, 不值得这么兴师动众的刺杀行动。   “杀的哪里是陈云川, 杀的是一哥老婆。”   房凯昌长叹一声,“你舅舅现在能这么理智能干, 还不是靠madam在背后周旋提点?依勒处长原来的性子,整个警务处怕不是要变成一盘散沙。港英大约是觉得警务处风头太盛,压过了保安局, 怕控制不住局面,所以急着想扳回一城了。”   房凯昌说到此处, 又笑了声,抚了抚鬓边斑白的头发:“勒处要是一开始就懂人情世故, 也不会把你教成这样。”   关应钧看过去, “房sir。”   房凯昌笑着摆手,转头和简若沉说话:“你家没给你请保镖?”   简若沉:“请了。”   “请了怎么没跟着你。”房凯昌哭笑不得。   简若沉:……   他昨天住关sir家里, 总不能带几个保镖一起吧,那多少有点没隐私。   再说谁知道他们出门买个虾糕也能碰上抢劫。   关键是……   他们俩的事情, 罗叔还不知道呢。   房凯昌见他不解释,又想到白天时关应钧狂奔而来的那个拥抱。   关应钧这小子从小就是个独狼,能跟人一起出现在步行街闲逛就已经很奇怪了,射杀劫匪之后露出那种失而复得一般的狂喜情绪就更奇怪。   再想想请了却没出现的保镖……   到这儿他要是再不明白,警务处特别行动连高级督察的位置就可以给别人坐了!   哎,这……   小年轻真偷偷谈起恋爱来了。   新潮。   刺激!   房凯昌目光游移,轻咳一声:“以后要让保镖跟着,你现在对整个香江来说都很重要,千万不能有事。”   对警务处特别任务连和机动部队来说格外重要。   一旦简若沉出事,这两个部门的头儿首当其冲丢工作,警务处势力直接重新洗牌。   简若沉一边觉得那倒也没这么重要,一边乖乖点头,“我知道了房sir。”   老金店抢劫案中午发生,这会儿已经晚上五点,再过一小时就是STN播黄金时段新闻的时间。   今天的黄金时段新闻必定会着重播抢劫案的始末。   罗叔肯定会看见的。   这可怎么办。   简若沉心虚抠抠手指,罗叔本就觉得当警察危险,想让他改学金融。   他心里揣着事情,连房凯昌接下来口若悬河的夸奖都没放在心上,神游天外面带微笑地应付了十分钟,和关应钧离开了警务处的办事大楼。   17:30,正是警察们吃饭的时间。   警务处停车场里的车辆进进出出,停车场门口还有三五勾肩搭背的警局兄弟。   大家有说有笑,大多都在谈论白天的抢劫案。   “哎,西九龙重案组不知走了什么好运道,一起抢劫案,竟然有三个警员在现场,这次的风头真是被抢尽了!”   “可不是,满打满算,咱们可是一颗子弹都没用。就连劫持简若沉的匪徒都是关应钧击毙的。”   说起这个,几人对视一眼,不禁挤眉弄眼起来。   “哎,那个关sir,真看不出啊……竟还是个情种。”   “我们这里谁不是?你难道不是了?你家小青梅今天揍你没?哈哈哈。”   “去去,少编排她。”   一行人说说笑笑走向不远处的茶餐厅。   简若沉听着他们话里的调侃,垂眸扣好安全带。   “咔嚓”。   关应钧听得心头一跳,他喉结滚了滚,不受控制地看向简若沉的眼睛,“你……”   会不会觉得这份感情不合时宜?   “跟我回家。”简若沉平静开口。   关应钧一时怔怔,“你刚刚在房凯昌办公室心不在焉,就是想这个?”   “嗯。”简若沉回头看他,“我认了罗叔做干爹,他现在算我爸。我想在今天晚上吃饭的时候,告诉他我们的事。”   关应钧低声应下:“好。”   说了之后,保镖用起来更方便,今后也不必遮遮掩掩了。   但要是罗彬文不满意他怎么办?   关应钧想着,将方向盘一打,掉头去了和平商城,“罗叔有没有什么喜欢的东西?”   简若沉想了想:“……烟丝?”   罗彬文有个金丝楠木的长烟斗,不常用,但偶尔闲下来还是会抽两口。   那烟斗大约是克莉斯多·康纳特送的,金属的连接杆上有她名字的缩写。   关应钧最后也没在和平商城里买烟丝。   罗先生见多识广,拿这里的烟丝送人,多少有点没心意。   他买了一套显年轻的衣服换上,靠着仅见过几面的回忆,雷厉风行挑了几个崭新的怀表夹和大牌领巾,又回头进了舅舅舅妈家里,从礼品库里掏了几瓶极品红酒。   零零碎碎这么一凑,竟然也把见面礼摆满了后座。   简若沉叹为观止。   谁说关sir不通人情世故呢,该懂的时候不还是挺懂的嘛。   这件黑色敞领休闲服选得不错,穿着像大学刚毕业似的。   晚上六点,关应钧将车子停在丽锦国际山顶别墅门口,难得有些紧张。   他理了理从头到脚着一套新得刚剪了标签的衣服,侧眸看边上的人,“要不还是换西装?”   简若沉:……   “已经很体面了。”   关应钧这一身很好看。   黑色的敞领休闲服,拉链拉到胸口,露出里头的白色圆领打底衫。下半身是一条新得没一点褶皱的蓝灰色休闲裤,脚上蹬一双黑色板鞋。   头发都用摩丝浅浅抓了一下,打理得蓬松有序。   简若沉舔了下唇,忽然觉得男人还是不开荤比较好。   他以前看到关应钧穿得好看,绝不会想到别的地方去。   但现在……   简若沉目光飘忽地想了一圈,欲盖弥彰地挪开视线,抬手叩响门扉。   罗彬文到家没多久,刚洗完澡,边擦着头发边亲自开了门。   简若沉立刻扬起笑脸,先上去抱了一下:“罗叔!”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您今天回来这么早,想必公司业务顺利,蒸蒸日上吧。您可真是康纳特的顶梁柱,康纳特没有你不行,我没有罗叔也不行。”   罗彬文笑了声,拍了拍简若沉蓬松的发顶:“确实蒸蒸日上,你买的那个电子公司真让人惊喜,便携笔记本电脑的市场打开了,十一月的净利润估计会翻倍,我原以为会亏钱。”   简若沉“哦”了声,心不在焉地往身后瞟,“翻倍会有多少?”   “十几个亿美金吧,不是很多。”罗彬文将擦头发的毛巾放到家佣端来的托盘里。   简若沉两眼一黑。   这么多?   那他给祖国母亲捐的十亿美金不是相当于没花吗!   罗彬文倒了一杯柠檬水端在手里,隐去唇边的笑意,抬眸看向站在门口的人,“关先生。”   “您好。”关应钧提着礼物,不卑不亢,“罗叔。”   罗彬文直觉不对劲。   如果关应钧提礼上门是有求于人,那么这时候应该要说明来意寒暄一下了。   如果不是,那他带这么多礼物做什么?   罗彬文垂眸看向进门就卖乖的简若沉。   简若沉呼吸猛地一顿。   半点也没有在关应钧车上时那种平静又荡气回肠的气势了。   反而有些无所适从。   他斟酌了一下用语,在男朋友,达令之类的称呼中勉强挑了个符合时代背景的。   “罗叔。”简若沉小声介绍,“这我对象。”   带、带回来给你看看。   “咔”   装着柠檬水和冰块的玻璃杯发出一声脆响。   罗彬文神色如常地将杯子放回托盘,看向关应钧:“进来吧。”   关应钧进门,换了拖鞋,提着礼物往里走,放在了茶几上,“简若沉说您很珍惜您的怀表,我们就一起选了几个怀表夹给您。”   这话说得滴水不漏,简若沉都暗自赞了一声好。   怀表夹这个东西指向性强,如果关应钧说是单独挑的,反而叫人觉得他打探人喜好,投机取巧。   罗彬文看着半垂着脑袋的简若沉,“好了,谢谢,放边几上就行。”   关应钧依言放下,坐到简若沉身边。   罗彬文仔细看了看两个人。   关应钧长相高大,有点寡言,但看上去没什么小心思,满心满眼都是简若沉。   这是好事。   康纳特家有的是钱,小少爷喜欢的人不需要会什么金融,也无所谓有多少野心。   只要能不伤害小少爷就行。   小少爷呢……没什么架子,从没把自己当作一家之主过,也不知道他认这个对象是因为一时意气,还是就这么认定了。   晚上六点。   家里的家政男佣按时将电视打开,切换到STN新闻频道。   简若沉抓了抓膝盖上的裤子,顿感紧张加倍。   罗彬文盯着他,看小少爷把下巴戳到前胸,差点要自己把自己包起来的时候,忍不住笑了声。   现在这种情况,竟然真让他品出一种自己是简若沉父亲的感觉。   如果简若沉真是他和克莉斯多的孩子……   罗彬文端起红茶,给简若沉和关应钧一人倒了一杯:“昨天你在关先生家里睡的?”   简若沉捧着红茶抿了一口,耳尖都烫得熟了。   这个睡。   是动词还是名词?   他刚沉默地点了点头,耳边就听见电视里,陈竹瑶铿锵有力地播报:   “今日,油尖旺步行街老金店发生一起持枪抢劫案,警方未赶到时,现场仅有三位西九龙总区警署重案组的警官维持秩序并与劫匪枪战。”   “简顾问以一敌三,勇破僵局!”   简若沉对上罗彬文的视线,扯开唇角,乖笑,“哈哈。”   罗彬文摩挲着手中红茶茶杯的杯把,没有喝也没说话,静静看完了所有报道。   从枪战到简若沉悍勇毙匪。   再从谈判放人到成为人质。   最后是关应钧的神来一枪。   STN到底是自家媒体,没把最后那一抱放上屏幕。   简若沉松了一口气,打量着罗彬文的神色。   半晌。   “吃晚饭了吗?”罗彬文问。   简若沉小声道:“还没。”   “受伤了。”罗彬文的视线落在简若沉的手心上,“大陆那边送过来一个身手不错的厨子,烧饭挺好吃,我去跟他说你最近得吃清淡点。”   他说着,连红茶都没继续喝,放下茶杯,转头进了厨房。   简若沉:……没啦?   关应钧愣了一瞬。   他都准备好迎接狂风暴雨了,没想到罗彬文除了最开始听到两人关系的时候有点反应,之后便十分平静。   “可能是因为没什么能比‘喜欢陆堑那种人渣’更能刺激人了。”简若沉小声道。   关应钧呼吸一滞。   他明知道喜欢陆堑的那个简若沉不是现在的简若沉,喜欢陆堑也多半是因为药物影响,不是之前那人的本意。   但他还是觉得自己的宝贝被人摸了一把似的。   心里难受。   关应钧顿了顿,低低道:“大陆还给你配厨师了?”   简若沉有点不好意思:“可能是因为和首长吃饭的时候我吃得……”   像一年没吃过饭了似的。   而且……身手不错的厨子。   听起来怎么那么像炊事班过来执行保护任务的呢?   改天让他炒个糖色。   简若沉脑子里正摆上满汉全席,半小时后,桌上是炒豆角,炒缸豆,韭菜炒鸡蛋,冬瓜海带烧肉,玉米排骨汤和青椒炒花菜。   目之所及,一点酱色都没有。   主食是香菇鸡丝粥。   香是香,寡淡也算不上,就是不够刺激。   没辣也没酱油,没醋也没番茄酱。   简若沉沉默干饭。   他右手受伤,不方便拿筷子,只好左手拿着勺子,可怜巴巴地喝粥。   电视里播了一遍中午的事情还不够,STN还请来特邀专家,分析中午出现这种情况时,还有没有个更好的解决方法。   罗彬文低声道:“以后让保镖跟着你。”   简若沉连连点头:“我知道。”   “你知道?”罗彬文无奈笑了声,“你应该知道的是,你对我,对这个家,甚至对关应钧先生来说有多重要。”   简若沉愣了愣。   “你也要想一想,没有了你之后,康纳特是不是会成为一辆失控的资本战车。”罗彬文近乎残酷地道,“不要觉得将遗嘱立好就万事大吉了,小少爷,我已经老了。”   话音落下的一瞬,简若沉看见了罗彬文头发里夹杂的白色,看到他有些褶皱的手背。   罗彬文别开视线:“你需要一个继承人。”   得知克莉斯多的死因是药物影响后,他对“爱情”这个东西的执念消失了。   只要简若沉不会后悔就行。   但……   “康纳特也需要一个继承人。”   关应钧握着筷子的手紧了紧。   怪不得刚才罗彬文没有反对,原来是在这里等着。   “我已经喜欢男人了,不会转头和女生谈恋爱,也不会跟她们生孩子。”简若沉轻声否决。   这不是耽误人吗?   罗彬文定定看了他一会儿,忽然叹了口气,“我就知道你不会同意。”   “算了。”罗彬文低声重复,“算了。你们领养几个,或者从康纳特的旁支过继,总有能继承康纳特的人的。”   罗彬文双手交握,搁置在桌上:“怎么样?”   简若沉:……   可以是可以。   但他不怎么想20岁当爹。   算上上辈子,他现在也就25岁而已。   “领养和过继的事……”简若沉看见关应钧,低声道,“我要跟他商量一下,现在还太早。”   关应钧心软至极。   他忽然觉得,就算简若沉因为职业的事情,要搞一辈子地下恋也没什么大不了。   罗彬文:“好。”   他放下碗筷,转头道:“把家里客房收拾一下。”   但最后,关应钧也没睡在客房里。   他抱着枕头和警务处医务警察给得药粉去了主卧。   给简若沉换了药,才搂着人昏睡过去。   七天的假,前三天还算正常。   简若沉在自己家里歇着,闲来无事还能去厨房里,找大陆厨子学学怎么炒糖色。   这人一看就是个炊事兵,那腰杆,挺得比院子里的装饰柱还要直。   等手掌上的裂口初步愈合之后,简若沉实在受不了家里寡淡的汤汤水水,跑到紫荆公寓去找关应钧了。   两人去老旅馆楼下那家面店,吃了一份云吞面,又弄了一份炸鱼,简若沉这才心满意足,在紫荆公寓住下。   老金店劫匪的事被大陆方面知道后,两个劫匪的口供录像被用作外交,以威慑和谴责港英。   这会儿外面正硝烟四起。   简若沉反而是饱受赞扬且最无所事事的那个。   在家还得自己吃饭,在关sir家,连碗都不用自己端。   “煎云吞不方便用勺子吃,我帮你。”关应钧道。   简若沉看了看屁股底下的床,“其实我腿挺不错的,要不还是去客厅吃。”   也不必这么周全。   “你自己在家躺了半天,怎么叫都不想起来。现在又要出去了?”关应钧笑着,用云吞的尖角沾了一点醋,“好了。”   简若沉妥协了。   四天了,第一口醋,错过这村没有这店。   他伸头过去咬了一半,剩下那半没有醋味的留在了筷子上。   关应钧垂眸看过去一眼,将那一半塞进嘴里解决,“下一个吃完,别挑食,不然晚上喂你吃点别的。”   他说着,将筷子夹在碗边,手搭在简若沉肚子上摸了摸。   简若沉挑衅似的,又只吃了半个。 第150章 开车和开车   吃了一半的煎云吞搁置在床头柜上。   简若沉陷在柔软的灰色沙发里, 沙发上的绒布抱枕因碰撞而滚到地上。   客厅这张足以横躺下两人的沙发对面,是一扇面对着维多利亚港湾的观景窗。   关应钧将简若沉受伤的那只手抓起,挂在肩上, 单手拢着他的腰往上提, 动作又野又强势。   这感觉和第一次完全不一样。   不一样的程度不亚于开车和开车,吃肉和吃肉。   简若沉昏昏沉沉里,看到上下颠动的维多利亚港湾,觉得又饿又饱,主要还是饿。   “你怎么还没完……都快两个钟了, 我有点饿。”   关应钧的动作停了一瞬,幽深的眸子直直盯着面前的人, “什么?”   简若沉:……   “我不是那个意思。”   不是那个饿。   “我想回去吃……”   云吞两个字被捣碎了, 发出支离破碎的音调。   关应钧摸着他汗湿的脊背, 他力气大,单手就可以抱着简若沉走到卧室, 再拿起凉透的云吞放回厨房。   简若沉晕晕乎乎商量:“你把我放下再收拾。”   “没事,顺手。”关应钧道。   平常就很爱干净的关sir这时候也很讲卫生,无论多少次, 用完的东西都记得要打结再扔进垃圾桶。   最后还是没得用了才停下来。   简若沉躺在床上,脑子里还是书房、沙发、厨房、浴室颠起来的样子。   他完全被第一次那两个闹铃给骗了, 不知道男人荤起来竟然是这个样子的。   那两口云吞吃得顶胃,饱腹感极强, 堪比大胃王自助餐。   睡过去之前, 脑子里最后一个想法是——短时间内他不想再吃云吞了。   ·   次日,简若沉是被闹钟铃声叫醒的。   卧室的遮光帘垂着, 室内昏暗,物件的轮廓模糊, 叫人觉得分外不真实。   他腰间搭着一条手臂,受伤的那只手好好在被子外面放着,看纱布的状态,应该刚换过药。   床头柜上放着一杯温度正好的水。   简若沉慢吞吞喝水的时候,早就醒来的关应钧起身打开卧室里的电视。   昨天没怎么在卧室弄,被子都是干爽的,关应钧垂手给身侧的人揉腰捏腿。   他昨天不是有意要拉那么高,主要是简若沉在书房里受不住,抬脚踹他的时候用力过猛,自己拉上去了。   他是将计就计。   电视里,正在播报香江商会总会长的竞选情况。   场地用的是顾有明出资搭建的一个慈善宴会现场。   简若沉定睛一看,标语基本是重建港口,便民儿童基金等福利项目,都是和内地首长吃饭时就谈好的内容。   棕金色交错的地毯摆设恰到好处,展台边摆放着错落的高脚桌,每一张桌子都围着手里捏着香槟的男人和女人。   顾有明和罗彬文站在一起,两人有说有笑,碰杯而饮。   这无疑透露出一个信号。   顾有明和康纳特已经统一立场!   电视里播放的长镜头容纳了不少势力。   有香江专注于搞艺术品和古玩的薛家。   薛家为祖国拍下一座流失兽首并转赠回国的事情最近广为流传。   专注于青少年教育的许家。   许家在内地投资建设24所中学,名声蒸蒸日上。   以及……专注于房地产和实业的陆家。   陆家砍掉大半黑色家业,洗白上岸。   看似一心向好,作风正确,但却并未有什么实际的付出,反而更像在迎风自保。   在一众爱国港商中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许家不过20亿的资产,都敢在内地大投中学。   而陆荣手握40亿,却仍未有所动作。   围在陆荣身边的人明显没有其余几家多。   现场火药味十分浓重。   简若沉蹙眉,“陆荣难不成还想竞选香江商会的会长?”   他的嗓子还有些哑,说话时发出轻微的颤音。   “嗯。”关应钧听得心痒,干脆起床,背对着床穿衣服。   衬衫落下来,遮住那条精悍的脊背。   简若沉盯着看了一会儿,恍然明白这个人为什么天天能有使不完的牛劲。   他现在体力也不错了,换成一年前,第一次还没结束就要晕过去。   现在被人翻来覆去折起又打开,也就嗓子哑,腰和腿有点酸。   这个事情,舒服还是挺舒服的。   但以后还是定闹钟吧。   不能这么没节制。   关应钧穿完衣服,俯身亲了亲简若沉的额头,“有罗叔去给顾有明撑场子,别的港商会掂量一下康纳特的分量,陆荣跟你有仇,他选不上。”   他语气冷静又平淡,透着一股狠意,与温存的动作不符。   油尖旺步行街老金店劫杀案已经落下帷幕,背后的势力就是港英。   如今,事情上升到国家外交的层面。   但这不代表其背后没有陆荣的推波助澜。   陆荣杀人的手段太无声,他擅长挑拨和引诱。   否则港英怎么会得罪一个在本土有大量实体企业的庞然资本。   况且……   关应钧蹙眉道,“之前那个保安局局长下台的时候,你就跟他说过,英国方面最好和康纳特合作,放下成见,达成共赢。”   “你说得很清楚了,港英为什么还会对你有想法?”   简若沉思忖半晌,道:“因为港英是港英,英格兰是英格兰。”   “港英这一派,虽然根源上和英国相通,但一旦香江回归,他们回国后在国内不一定能得到座上宾的待遇。”   势力这个东西,一旦增加了分吃的人,再好的关系都要分崩离析。   “英国不会承认他们在香江得到的政绩,也不会承认这些人的继承人在香江得到的学历,港英政府的身价会一压再压。如果操作不好,甚至可能会被卸磨杀驴。”   简若沉说着,把喝干了的玻璃杯举起来。   关应钧会意接过,又去兑了一杯温水。   简若沉喝着,哑声总结:“港英是很容易被说动的。”   再加上mi6的D组本来就是个情报间谍机构,他们驻守在香江,为的是将这里变成间谍后花园,搅乱华国的水。   他与内地的联系越紧密,影响力越大,这些人就会越发畏惧他,恨不得让他横死当场。   “楼下有保镖盯着,楼上又有这么多功勋警,紫荆公寓是九龙最安全的地方,不会有事。”关应钧揉了一把简若沉的脑袋,“身上我给你洗过了,想吃什么,我去买。”   简若沉:“火锅。”   关应钧外出买菜的时候,简若沉洗漱换衣,看完了会长竞选的全过程。   陆荣嘴里挺多冠冕堂皇的话,可惜他说话时,下面那些企业家几乎只是装装样子,没有认真听的。   他们看着陆荣,目光里透出难以言喻的轻蔑。   陆家虽然还是香江的三大家之一,可如今断了一臂,没有了掌握在手心的社团实力,早就不是之前那个令人闻风丧胆的庞然大物。   如今的陆荣,已然举步维艰。   “想要得太多,反而什么都得不到。”简若沉低喃。   陆荣从一开始就两头下注。   他想要名声,又想要地位。   既想借西九龙之手搞死陆堑,握住陆家实权。又想控制他,杀害他,让康纳特易主,退出香江市场,独吞空余市场。   脑子里想要当个只手遮天的地头蛇,表面上却想跟内地联系,摆正身份,博得名利。   陆荣的计谋都是好计谋,可堆得太多,反而互相影响,最后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反观顾有明,他嗅觉敏锐,政治立场更坚定,据说最近还表露出意向,说自己的亲弟弟想要加入华国共chan党。   这姓顾的,一家都是妙人。   顾有明当选香江总商会会长着实当之无愧。   电视里。   刚荣升为会长的顾有明举起话筒,对着记者镜头诚恳道:“其实这个会长,我实在受之有愧。”   简若沉:?   他抬头看向电视,直直对上一双精明而不失温和的眼睛。   顾有明斩钉截铁:“论对香江商界的贡献,我实在不如简先生。”   “简先生在继承家业后的一年里,以一己之力推动了集成电路的计算机的发展,让电子计算机走入了民众的视野,甚至将走入千家万户,成为如今各个企业必不可少的一样物品。 ”   “此后,简先生又陆续发现各大风口,大力投资,推动了香江岛与九龙之间的航线建设,甚至为九龙和内地的链接出了一份力。”   “我们很多人都跟随着他的投资脚步,才发现了内地这块宝地的商机,才明白什么才叫做真正的一家人。”   “他和他的母亲,对香江民生的贡献不可估量。在此,我由衷感谢简先生将这个位置拱手相让。”   简若沉一手扶着墙,一手撑着腰,站在卧室里发呆。   他到底还投什么了?   哪里来的各大风口?   哪里来的大力投资?   电视里。   顾有明话音刚落,摄像师傅立刻扛住镜头对准台下。   黑洞洞的镜头直直找到一堆港商里,一个风口都没抢投上的陆荣。   陆荣的文明杖靠在座位边上,腰杆挺得笔直,双眼毫无情绪,嘴角勾起,似笑非笑,正在勉力鼓掌。   谁都能看出他强颜欢笑,几乎要维持不住表面的体面。   简若沉看着他,终于想起自己还投了什么。   得知奥利维·康纳特、苯甲吗啉,以及陆家关系的那天,他一时生气把陆荣看上的项目全抢了!   陆荣如今如此狼狈,一个风口都没跟上的原因……竟然是他。   ·   记者凑上前:“陆先生有没有什么想说的?”   陆荣咬肌微动。   有什么想说的?   他手里足足40亿资产,一毛都没花出去!   他恨不得立刻杀了简若沉,将人碎尸万段!   陆荣笑着道:“恭祝顾有明先生得偿所愿,希望香江商会在顾先生的带领下蒸蒸日上。”   顾有明扬起标志着会长身份的水晶柱,款款致谢:“借你吉言。”   简若沉看着,视线游移。   其实……后来罗叔还投了什么他根本不清楚,但既然顾有明之类的港商也跟投了,说明陆荣看上的项目确实很有发展前景。   而随着大笔资金的注入,项目管理者有了筛选的余地,自然会把控注入资金的风险。   有了选择,谁还会去用一个家里出两个犯罪分子的钱?   陆荣的信用极低。   所有人都对他避之不及。 第151章 暴露   时至深秋。   关应钧提了菜回来, 在餐厅摆起火锅,熏得整个餐厅热气腾腾。   菌菇鸡汤的香味飘散在空气里,间或夹杂了一些番茄的清香, 诱得人食欲大增。   简若沉一步一个脚印走过去, 腿酸得像跑了20公里。   他拉开椅子,“怎么没买辣汤。”   关应钧将择好的芹菜切成丁,跟着牛肉一起放进番茄锅,视线凉凉扫过去,“你的手, 你的……”   简若沉竖起手掌,打断他:“我知道了。”   耳尖仿佛在汤锅里煮过, 热得灼人。   两人慢慢将这顿火锅吃完。   简若沉被热气熏得满头大汗, 偏偏这汤底香得离奇, 简直像是用高汤吊出来的一般,烫了肉和菜之后, 喝起来更别有一番滋味,叫人舍不得放下勺子。   他一边喝汤,一边和关应钧说了陆荣落选的始末。   关应钧想了想陆荣什么项目也投不到, 辛苦洗白的资金一点都花不出去的场景,被逗得勾起唇。   说完陆荣落选的原因, 话题自然而然转到香江大学苯甲吗啉跳楼案上。   这案子结得很漂亮,不仅给奥利维·基思最后一击, 还抓住了陆荣手里的边缘下线曹友方。   最重要的, 是结识了李飞泉。   他自愿成为线人,手上有陆荣的线。   简若沉问:“李飞泉做了线人之后, 有没有传回消息?他还安全吗?怎么一点声音都没有?你们怎么联系的?”   关应钧将简若沉挑剩下的青菜都挑进自己碗里,“刚做线人时都是这样, 第一年获取不到太多信任,做什么都如履薄冰。李飞泉手里还有跟着他的小弟,这些人既是帮手,也是破绽。”   “我不会主动联系他,也没有问他的联系方式,等他自觉安全后,会找机会联系我们。”   他说着,给简若沉捞了一点芹菜丁。   简若沉不爱吃软趴趴的绿叶蔬菜,但茼蒿杆、芹菜杆、花菜这类没有叶子的蔬菜却不讨厌。   他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眉头不大高兴似的蹙起来,“陆荣……难道真要抓好几年?”   关应钧笑了,“你进西九龙之后,虽然常常游走在生死线边缘,但破案还是太顺了。实际上与陆荣这样长线交锋的才是重案组的常态。”   一个案子查半年甚至一年或者三年都很正常。   简若沉张了张嘴。   90年代,天眼监控还未提上日程。   没有监控,没有人脸身份识别,警方查案困难,犯罪者有恃无恐,嚣张作案。   到了2030年,监控系统,DNA身份系统完善。   案子是上午报的,晚上要是还没破,热心民间大神就要在问候警察的同时着手介入,帮忙寻找线索了。   gps全球覆盖,通过一张照片就能找到详细定位。   警校还特意将这项技能写进了专业必修一,供所有刑警学习。   如果一个案子查半年还没破,那这个警局的局长多半会被省指导组特别问候,顺便查一查有没有贪污受贿。   陆荣难查,最主要的原因还是他们找不到陆荣的犯罪痕迹。   “对了,黄有全呢?”简若沉轻声道,“李飞泉拿的钱比黄有全高出一倍多,这样不好。”   黄有全毕竟是跟着西九龙卖命多年的老线人,豁出命拿到不少有关陆堑的消息。   现在陆堑被枪毙,黄有全暂时没了主要任务,如果没有李飞泉,那他的钱变少点就是小事。   可不患寡而患不均。   李飞泉多拿的事要是传到黄有全耳朵里,恐怕会让人起异心。   老线人起异心对警察来说很要命。   “至少得给一样的价钱。”简若沉想了想自己抢的那些项目,“给黄有全加钱吧,加多点啦,要比李飞泉多。”   关应钧一怔,很快明白。   线人们有自己的圈子,消息流通快。   黄有全线人费暴涨的事情一经传出,所有人都会知道跟着关sir干,越老越有前途,越忠诚越有钱。   黄有全跟他的时间最久,其他线人就算听说黄有全涨了线人费也不会嫉妒。   那是他应得的。   给一个人涨价,白得所有线人的衷心。   关应钧以前不明白外面为什么总说舅舅有了舅妈变圆滑,变得好说话,官途坦荡,节节高升。   现在……   他看了一眼简若沉。   简若沉撑着下巴道:“钧哥,做老大要大方点嘛。你的线人就是我的线人,不用给我省钱。”   花不完,真的花不完。   那些莫名其妙的风口,无缘无故扩展的家族产业,怎么往外扔都始终保持在100亿岿然不动,甚至越花越多的遗产!   真是莫名其妙,咄咄怪事!   他两手摁着太阳穴呢喃:“你得帮我花。”   这100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不如花在有意义的地方。   关应钧:……   活了这么久,头一次感觉自己是吃软饭的。   “我给他加。”   两人吃完这一顿火锅,又倒腾地方休息两天,等警务处那边的安保做好了才又复工。   彼时西九龙总区警署已经上班一周,正对着陆荣坚不可摧的防守焦头烂额。   连茶餐厅推出的新品饭菜吃着都不香了。   张星宗吃着茶餐厅新做的香菇炸酥鱼,生无可恋地躺在他的行军床上,“简顾问呢?关sir为什么自己回来了?”   他们西九龙,没了小财神之后运气都变差了。   出门碰不到线索了!   “他准备期末考试去了。”毕婠婠叼着根薯条,对着组里新装的电脑焦头烂额地一指禅,嘴巴半点不饶人,“都像你一样大二选修挂科,西九龙就要完蛋了。”   张星宗大悲,“毕姐姐,您就饶了我吧!”   丁高笑出了声,从张星宗的炸酥鱼里挑了一个吃,“这个炸酥鱼是不是进了渔村的货?比以往的鱼肉都新鲜。”   “那是。杜落新给警署茶餐厅打了折,香菇还是他家后院种的呢。整个香江,只有我们西九龙总区警署里这家有香菇炸酥鱼。”   张星宗护食,“别拿我的,要吃自己买去。你学会怎么用电脑没有?”   丁高“呵呵”一笑,“小case,洒洒水。”   一脸我虽然不是文职,但已经比你强了的优越感。   ·   简氏电子科技最近给西九龙总区警署捐赠一批电脑,重案组和文职部都换上了,又请了什么电子信息技术老师来讲课,科普国外正新起的电子信息犯罪。   自愿上课。   大多数安于现状的老职员难以接受新事物,不愿再学,上面也不强迫,但西九龙重案组将有自己的内部网络,信息和身份编制和普通文职部门区分开来。   不难想象,日后香江所有警署的刑警部门信息和重案信息互通时,将会是怎样的盛况。   简若沉忙于考试时,西九龙总区警署的警察们同样在受上课的罪。   别样的同甘共苦。   12月20日考完试。   12月23日,简若沉正式离校。   他走之前帮李老师整理好了转系和新生入学需要的课件,又回警署帮忙,吃到了茶餐厅的新品香菇炸酥鱼,比什么英式炸鱼薯条好吃多了。   平安夜就在眼前,警署茶餐厅的门牌上也贴了圣诞图像,角落里矗立着一棵挂满了彩球的漂亮松树。   明明是平安松快的氛围,但重案组却觉得憋屈。   自从陆荣落选,他竟像是缩进龟壳一般,什么异动都找不到了!   关应钧连续熬了几周,眼睛都是红的。   陆荣用mi6秘档操控江含煜犯间谍罪。   换出陆堑的行刑视频。   操纵炸楼案,造成数十个受害者。   又在香江校园内散播苯甲吗啉,造成跳楼案。   他从一开始就知道陆景琛杀害简若沉母亲的手法,甚至连在香江校园内散播苯甲吗啉,也是为了故技重施,想要不着痕迹操控或杀害简若沉。   这些罪名板上钉钉,却连半点线索和证据都没留下。   定不了罪。   李飞泉那边也没有半点消息。   案件陷入了僵局。   平安夜与圣诞节也没过踏实。   直到1994年,1月1日,元旦。   早上十点。   西九龙重案A组所有人接到了总指挥发来的短信。   【油麻地九龙中心维港汇新赌场顶楼有人身绑炸弹,准备跳楼!】   【赌场内有械斗,目击者称带头者为李飞泉,经判断,可能是社团寻仇,速去!】   李飞泉?   简若沉蹙眉道:“他不是线人吗?怎么可能挑事出头?”   关应钧盯着这几行塞满了屏幕的字,低声道:“不妙。”   众所周知,陆荣在洗钱。   洗钱的手段变幻莫测。   其中一种是通过赌场轮转后,一部分贿赂官员,一部分转回手中。   这个赌场很可能就是李飞泉所掌握的那条线。   可这条线西九龙都不知道,怎么会突然出事?   难道李飞泉暴露了? 第152章 草鞋   油麻地, 九龙中心,18号,维港汇新赌城一层外围赌场, 人声鼎沸。   西九龙重案组A、B、C、三组的警员们乔装打扮, 穿梭在赌徒中间。   A组负责排查赌场内出现的械斗。   B组负责与赌场管理人交涉谈判,试探能否让其配合清场配合警方调查。   C组负责配合爆炸物品处理科到顶楼拆弹。   陈近才进去一会儿又出来,低声道:“不让上去,20万以下的筹码只准在一楼消费。我看赌场内的情况,上面估计不会配合西九龙调查。”   B组和C组想要执行任务, 只能暴露身份。   关应钧思忖一瞬:“我们先进去探一圈。”   “ok。”陈近才点点对讲设备,“十分钟以内, 有进展联系。”   关应钧:“嗯。”   简若沉、关应钧、刘司正、丁高四人一组。   简若沉戴了一顶学生头的假发, 穿着一件厚蚕丝黑衬衫, 领口半敞,露出一截点缀着吻痕的脖颈。   他单手插兜, 衬衫的衣袖挽起,露出手腕上价值不菲的名表。   关应钧搂着他,身上套了件白色的线衫, 相比之下分外显得有些寒酸,只有表是贵的, 像个因为不想努力所以刚被包养的普通职员。   四人走进赌场大厅后,立刻明白陈近才为什么会觉得这里不会配合西九龙调查。   大厅里, 金黄的吊顶水晶贝壳灯闪烁着细碎的光晕, 暗红的灯带夹在吊顶的凹槽里,照得红色绿色的绒布赌桌光影重重, 模糊不清。   大厅正中间是个跃层宴会厅,摆放了一个三层楼高的圣诞树。   顶端的星星亮着白光, 树上缠着彩灯和塑料彩球,折射出星河一般绚烂的光。   一楼贷款兑换筹码的地方人满为患。   肥头大耳的老板,骨瘦嶙峋的捞仔。   男的女的,高矮胖瘦,面上皆涌现出狂热的神采,高举着手上的抵押合同想要一战成名,一举翻盘。   那筹码兑换的柜台里,身着马甲的服务生叼着烟,手脚麻利地数着筹码,“都说了,名下没有房子车位,不要来抵啊,这些金项链能值几个钱?美女,听我一句劝,没钱别来这里玩啊!”   女人抓着柜台护栏的金色栏杆,急切道:“金项链不值钱,那你看我值不值钱!”   她输掉了那么多,下次说不定还可以赢回来。   她今天刚开始手气那么好,一定还可以赢回来!   那男服务生抬起眼,将人上下打量一番,狎昵地笑了声,数出20个一万的筹码,整整齐齐码在铜盒里,压着一张纸条递出去,“这张纸上写名字,身份编码,联系方式。把你身份证明留下。”   那女人盯着纸条犹豫一瞬,咬着下唇接过,递出了身份证,“好。”   服务生接过,“喜欢什么颜色?”   “蓝色。”   服务生掐灭了烟,取了个门口圣诞树上一模一样的蓝色空彩球,将女人的身份证明塞进去,叫身后徒弟去挂,“树腰。”   他眯眼盯着女人笑:“我给你挂高点,赢了记得回来赎,输了呢,就攀个阔佬。”   女人没说话,转身离去,背影淹没在麻将、扑克牌,骰子落下时发出的合奏声里。   ·   简若沉面色微变。   这个赌场竟然还涉黄诱赌!   他收回视线低声道:“这里不像有械斗的样子。”   “可能不在一楼,他们不会让械斗影响生意。”关应钧凑到他耳边,轻笑着仿佛调情,嘴里的话却与暧昧的表情毫无关系,“先转一转。”   刘司正和丁高跟在两人后面假装随阔少出行的保镖。   丁高的视线落在简若沉脖子根,敬佩呢喃,“简顾问这吻痕怎么弄出来的,跟真的一样,化妆技术真好。”   刘司正看傻子一样斜了他一眼。   不远处。   钢珠与奖券碰撞激发出欢呼的声浪。   “钱老板好手气!果然是8号!發!”   “钱老板的姓好啊!钱钱钱,發發發!嘿嘿嘿嘿嘿。”   “来来来下一盘!”   “再这样赢下去,钱老板一定能从门口的圣诞树摘果子吃了!好福气啊!”   “钱老板喜欢什么颜色的彩球?”   “嘿嘿嘿嘿嘿,再搞一盘啊,赢得越多,摘的果子越高,越高越漂亮啊!”   钱老板分出筹码推到9号的位置,对着美女荷官吐了口烟圈,豪爽道:“今天我一定要吃到饼!来,下一盘!”   ·   丁高上前一步,俯身凑到简若沉和关应钧中间的空隙,“这是嘿嘿哥①,一楼赌场的管理人。根据我线人的消息,嘿嘿哥有意向顶风作案,参与贩毒。”   简若沉表情扭曲了一下。   什么哥?   不远处,嘿嘿哥正看着钱老板笑:“嘿嘿嘿嘿嘿。”   三个头凑在一起,造型奇妙,立刻引起场内警戒打手的注意。   关应钧立刻一把将丁高向后一推,一手将将简若沉搂得更紧了些,一手把帽子微微抬起,露出下半张脸,似笑非笑道:“怎么?做保镖满足不了你了,想搞这种小手段上位?”   丁高被推得踉跄一步,对上隔壁桌嘿嘿哥狐疑的视线,一时哑口无言。   嘿嘿哥剔着寸头,对着丁高无声扯唇。   他脖子上戴着根金链子,手臂向后挂在椅背上,笑起来时露出一口布满烟渍的黄牙,一双倒吊眼白多黑少,透着精光,叫人毛骨悚然。   丁高喉结滚动,浑身紧绷,下意识想要摸后腰的枪。   赌场侧面的看场打手立刻向前走了一步。   简若沉反应快,指尖夹着一张银行卡递给关应钧,纨绔少爷似的安慰人,“好了,消消气,保镖而已,你去换100万筹码来玩。”   关应钧抿着唇,没有动。   谁也看不见他帽子下的脸面无表情,只觉得这被包养的男人还挺拿乔。   但谁知阔少是不是就喜欢这款呢?   嘿嘿哥眯着眼看好戏。   简若沉不笑了,冷冷盯着关应钧,音调毫无波澜:“不想要?”   四周顿时一片寂静。   连荷官都眉眼低垂,不再转动轮盘,这一片似乎与喧嚣热闹的赌场隔绝开来,显得格格不入。   嘿嘿哥突兀大笑:“嘿嘿嘿!钱老板看到没,这包养男人的少爷还是个硬茬,杀过人的。”   这是杀过人才有的眼神。   关应钧盯着简若沉肃冷的表情,有些心痒。   他舔了下唇,接过卡,侧眸扫了丁高一眼,擦身而过时轻声叮嘱:“通知陈近才,场内打手太多,bc两组放弃潜入,亮身份。”   一边说,一边死死盯着丁高。   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好似情敌胜利的示威。   丁高感到场内打手几乎都盯着他,连头也不敢,勉强对着关应钧哼笑一声,别过头。   关应钧不意外他跟不上节奏。   以前就是这样,能在高压情况下临场应对随时随地表演的警察很少。   毕竟重案组也并非都是卧底出生。   丁高已经表现得很好了。   赌场作为各大黑色社团的洗钱场所,各个社团都会出人保护。   利益驱使下,这些人异常警觉。   丁高心里清楚。   如果不是简顾问和关sir反应快,配合默契,这次行动恐怕会砸在他手上。   B组和C组是明面搜查。   他们A组查械斗必须保护线人。   现在还不知道报警的到底是谁,贸然露面很可能让李飞泉陷于不义之地。   李飞泉的命正攥在A组手里。   他们必须为此负责。   简若沉扫了丁高一眼,帮他找借口脱身:“撅着腚站在这里干什么?尿急不知道找厕所?难道要我找人给你扶着上?”   纨绔子弟的派头十足十。   丁高立刻点头哈腰道谢,捂着膀胱的位置往外跑,一边跑一边用重案组信号通知C组督察陈近才和B组督察任秋华。   场边的打手面面相觑。   嘿嘿哥食指微抬,他们立刻退回去。   气氛又活络起来。   “嘿嘿,来玩?”嘿嘿哥看着简若沉笑,抬手比了比自己,“你觉得我怎么样?够不够陪你玩?”   简若沉插在兜里的手指攥紧,下颚绷紧,光明正大将嘿嘿哥仔仔细细上下打量一遍。   蛇纹衬衫没什么褶皱和破损,手指上没有新增的伤口,说明他短期内大概率并未参与械斗。   真的不是一楼。   得往上走。   陈sir那边还还没传来消息,看来他们的探查也不顺利,很可能被直接带到了顶楼,没有探查其他楼层的机会。   嘿嘿哥任他打量,等着回答。   这几个人是生面孔,万一有猫腻,他可就完了。   刘司正浑身冒汗,视线直直盯着简若沉脊背。   这一句试探,简若沉答不好。   他们就完了!   答了够陪玩,他们就会被绊住脚步。   答了不够,嘿嘿哥难免会恼羞成怒,更加麻烦。   怎么办?   刘司正大脑一片空白,却听简若沉轻轻笑了声,不经意道:“长得太凶,会管人的,我不喜欢。”   男人大笑:“嘿,你小子,会说话!”   这种场合,说这种话和夸他有威严有什么区别!   “来!这20万筹码,哥送你了!过来玩两把?”   简若沉固然可以陪他周旋下去,可他们不能耗在一楼。   关应钧恰好回来。简若沉反手拿过他兑换出来的筹码,数出40万筹码堆在嘿嘿哥面前,“还是我请您,双倍,就当交个朋友。”   他上辈子没事就翻地摊小说,看警匪电影,演起来得心应手。   简若沉拍拍关应钧的胸,伸出两根手指,“烟。”   关应钧抽出一根递出去。   简若沉接过递给嘿嘿哥,等他含在嘴里,看着他点燃,才绕过赌桌拍拍他的椅背:“哥,有空找你玩,今天带了人,我想去上面高兴高兴。”   嘿嘿哥打量着关应钧,露出满意的笑容,正当所有人以为他疑心全消时。   男人忽然道:“什么情人这么见不得人?出来玩还戴着帽子,摘了我看看。你不喜欢凶的,那喜欢什么样的。”   刘司正心脏一紧,一阵头晕目眩,差点脚软晕过去。   关sir要是长得不凶,就没人凶了。   况且头儿经常上电视,打眼的很,这帽子一摘,岂不完蛋!   可千万不能摘!   简若沉回头道:“摘了,让嘿嘿哥看看。”   刘司正顿觉耳鸣目眩。   关应钧抿唇摘下渔夫帽。   他戴的假发是金色的,鼻梁上架了副银边平光镜,遮住过于锐利的眉眼,鼻尖与眼角边分别点了一颗美人痣和泪痣,更显斯文。   简若沉乍一看,竟也晃了下神。   真帅。   尤其是那两颗出发前他加的小痣。   嘿嘿哥:……   怎么又眼熟又陌生的?   这谁?   好像在电视上面见过。   难道是哪个模特或者明星?   刘司正松了一口气。   血压一上一下,差点晕过去。   关sir一路戴着这渔夫帽,谁也没看见他的伪装,没想到不仅准备了新假发,甚至还点了痣!   关应钧很快又将帽子带回去。   嘿嘿哥搓搓手指,忽然一个哆嗦。   他晃了晃脑袋,从兜里取出一个拇指粗的小金属瓶子,熟练地将里面的粉倒在荷官桌上,拿银行卡分出一些,低头随便拿一张钱卷成小吸管,猛地一吸。   接着眼睛翻白,在椅子上抖动起来。   简若沉死死咬着后槽牙。   这人竟然当众嗑药!   怪不得丁高说嘿嘿哥有意向贩毒,这是想要以贩养吸?   真恨不得现在把人拷了,可是不行。   嘿嘿哥手里有货,说明还有人卖货,抓了他,上线就摸不到。   西九龙竟还有人在顶风涉毒!   简若沉唇角勾起,转身欲走“走了哥,你在这里享受。”   他刚想脱身,嘿嘿哥就抓住了他的手腕。   关应钧手往后,看似叉腰,实际已然摸向后腰上别的枪。   “嘿嘿嘿嘿嘿,你送我40万,我送你一个消息。三、三楼,草鞋在开片,五楼是骨场,要玩去那边,爬……坐电梯。”他扒了扒领口,靠在椅子上昏睡过去,松开了简若沉的手,脸上红白交错。   简若沉知道他如今心智不坚,戒备不深,走漏消息完全是因为嗑high了脑子不好。   但做戏要做全,他拍了嘿嘿哥的肩膀,“多谢。”   一行人在楼梯口验了资,走到楼道,离开安保打手的视线,立刻齐齐松了一口气。   简若沉靠在墙壁上缓神,“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关应钧扯了张湿巾擦简若沉拍过嘿嘿哥的那只手,“草鞋是社团的第二梯级成员,实际是社团的联络官,估计就是飞爷。开片的意思是械斗,五楼骨场,是按摩浴室,涉黄。”   刘司正蹲在地上,头晕目眩地缓了一会儿,“这比陆堑那个浴场规模大多了。”   简若沉也比查陆堑的时候更加厉害了。   这演技,这气势。   真不愧是在老金店持枪抢劫案底下击毙过劫匪的男人。   关应钧将擦过的湿巾团起,扔进拐角的垃圾桶:“港英产业,名义上正规,自然规模更大一些。传消息给计白楼,让他们盯嘿嘿哥。”   简若沉与他对视一眼,异口同声:“李飞泉在三楼械斗。”   “叫人,去三楼。”   无论李飞泉暴露与否,他们都必须尽力保全李飞泉!   这里安保做得这么好,报警的人身份存疑。   很可能就是李飞泉报的警。   ·   陆宅书房,电话铃乍然响起。   陆荣拿起听筒:“喂,你好。”。   对面的男人用英文道:“陆先生,您放在赌场帮忙洗钱的人与其他三合会成员发生了冲突。”   那人的英式英语听上去粘牙极了,像是张不开嘴,“陆先生,您洗得数额太大。你赢了,散客就要输,输得多了,就想死。”   他嗤笑了声,“自杀就自杀,还绑炸弹,不小心惊动了西九龙的警察。您能理解我吧?”   “陆先生,华国有句古话,叫破财消灾,不知道你听过没有?”   陆荣霎时捏紧了听筒。   他一开始就知道,与港英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所以一直想搭上大陆的线。   可惜合作无门。   陆荣心中惊疑。   西九龙的警察到底是谁惊动的?   是港英,自杀的人,还是是他留在赌-场负责当洗钱联络员的李飞泉? 第153章 顶楼   维港汇新赌城, 三楼,楼梯口,A组齐聚。   毕婠婠肉疼道:“花了180万才上来。”   都是真金白银!   若是换了别的组来, 恐怕会卡在一楼, 连隐藏身份上楼探查的机会都没有。   这样的场子,以警察的身份光明正大进来,定会竹篮打水一场空。   刘司正探头往里看了眼,神色变得奇差无比,“不妙。”   三楼看守楼梯的两位打手倒在不远处的地毯上, 胸口毫无起伏,手枪已经打空了, 弹壳和空枪掉在不远处。   “死了。”关应钧沉着脸。   他低声道, “赌场打手用了枪来维持秩序, 说明械斗双方至少有一方有枪,李飞泉……”   恐怕凶多吉少。   空气中充满锈味的血腥气, 混杂着火药味刺入鼻腔。   三楼械斗枪战,死伤者血流如注。   二楼以下的赌徒们吆五喝六,人声鼎沸, 醉生梦死。   赌赢的欢呼声,赌输的哭丧嚎叫声传到耳朵里, 衬得三楼愈发沉寂诡谲,连卓卓亮灯的老虎机都显出几分阴森, 叫人不寒而栗。   关应钧摸到后腰, 拔出配枪:“拿好枪,走。”   简若沉弯腰去取绑在小腿上的配枪, 上膛后想了想,又退下弹匣, 从兜里掏出子弹,多装了一颗填满弹匣。   三楼的一部分地毯吸满了血,踩下去时发出细微又黏腻的水声,令人毛骨悚然。   关应钧打头,毕婠婠垫后。   一行人举枪戒备,自三楼大厅来到隔间包厢附近。   几个隔间的门大敞着,抬眼就能看到里面散乱断腿的木椅和摆满了牌九的牌桌。   “怎么没人?”张星宗低声道。   也不能算没人。   一路走来,墙边倒的,地上躺的。中枪的,被钝器开瓢的,被揍得面目全非,不知死活的。   都是人。   就是不知死活。   简若沉提心吊胆吊胆地看着,生怕在其中找到李飞泉的身影。   “再看看。”关应钧话音才落,走廊尽头的包厢里就传来肉体落地的沉闷声响。   接着,枪声诧响!   “砰!”   诸位警员脚步一顿,纷纷贴墙而立,举枪警戒。   尽头处包厢的门微微敞着,隐隐有男声从里面传出。   他道:“飞爷。我真想不到,你这样有情有义的人竟然也会帮陆荣那种伪君子做事!”   简若沉屏息凝神,侧耳聆听。   那人道:“陆堑是他亲兄弟!出事之后,陆荣却见死不救!”   “潮义帮的兄弟们被CID那些差佬找上门时,多少次上门求陆荣出面主持大局。”   “他呢?竟然叫陆宅的保镖把人打了出去!”   “陆家靠三合会发家,多少兄弟迎来送往,到头来却无情无义!嫌社团赚得钱不够干净!”   男人说着,语调忽而透出些不忍,“陆堑再怎么混账,到底也让陆爷留下的社团在西九龙再次站稳了脚跟,领兄弟们发了财。”   “贩毒啊!那么多钱!”   “陆家想洗白,遣散社团,兄弟们能理解,可他根本没留活路!一分遣散费都没留下,只顾洗钱!兄弟们怎么活?”   他举起枪,对准了李飞泉的脑袋:“飞爷,你别怪我。如今社团里的兄弟等着拿钱逃命。你与西九龙翻脸之后,转投陆荣手下,负责帮他洗钱,应该知道他把套出后还未洗白的现金藏在了哪里。”   “说!”   李飞泉躺在地上。   他肩膀中了一枪,眼前阵阵发黑,喘息着看向包厢顶灯,隔着裤子摸了摸藏在兜里的软盘。   “大爷的……”   不早说,吓他一跳。   还以为是他暴露了,陆荣来派人试探。   这些人上门械斗,竟是因为陆家自断一臂,洗白上岸之后没安抚好无处可去的马仔!   哈哈哈。   杀人者人恒杀之!   陆家以黑色社团和毒品起家,此时竟然在这方面栽了跟头。   他这辈子最恨贩毒的人,他爷爷吸鸦片死了,他爸爸追龙失去理智,强迫母亲开了天窗(颈动脉注射),双双死在九龙城寨。   所以他开的场子,绝不许有人贩毒!   他恨极了姓陆的!   陆荣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自作自受!   这些陆堑手下的残余马仔,他也不会给半分好脸。   李飞泉扯开一个笑,动作扯到肩膀,痛得倒吸一口凉气,“你大爷的!老子能把藏钱的地方告诉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配不配!”   那是要给警察的消息。   男人沉默一瞬,“李飞泉,你还不懂?忠诚在陆荣眼里不值一提。”   李飞泉he了一口唾沫,tui出去,道:“我呸!”   械斗开始时,他正偷偷复制陆荣洗钱的证据。   枪声一响,他作贼心虚,以为暴露,用藏在洗手间的手机报了警。   这显然是近月来唯一一个传递消息的机会。   他就是死,也得把证据都传出去。   西九龙定会看在他拼命的份上,安顿好他的妻子儿女。   简顾问是个有钱又讲江湖道义的好人,只要简顾问拿筹码带A组上楼为他收尸,必定能看到他放在裤兜的软盘。   如今,警察也该到了。   李飞泉已抱了必死之心。   他嗤道:“你大爷的。狗东西,打着为陆堑抱不平的旗号,不还是想捞钱?孬货!”   马仔见李飞泉油盐不进,叹息一声,左手拉住枪支尾部往后一拉。   “咔嚓”。   枪支上膛。   与此同时,重案组众人刚好悄声潜伏到门外。   关应钧一脚踹开房门,将配枪抵上马仔的后脑:“都别动,cid做事。”   包厢里的其他马仔顿时紧张,纷纷举枪,直直关应钧。   “老大!”   “谁报的警?”   “有内鬼?!”   “谁是内鬼!”   众人仓皇环视,两方人马霎时间人心惶惶。   李飞泉得意一笑。   他知道男儿为什么想当差了。   大爷的,当线人骗过马仔就这么爽。   当差击毙匪徒的时候,岂不是能爽到天灵盖!   早知如此,就该早点当线人,开什么场子?   多亏那日简顾问提点他。   可惜这辈子或许要到头了。   关应钧一手举枪抵着领头马仔,一手提着他后颈的衣服,牢牢抓着,“都放下枪!”   简若沉怕有枪战,趁此机会走到李飞泉身边挡住他。   李飞泉一怔,眼眶有些热。   A组其余人蜂拥而至。   宋旭义厉声道:“全部蹲下!缴械投降!”   张星宗:“抱头!”   毕婠婠:“开枪者立刻射杀,后果自负!”   简若沉环视一圈。   这些人紧咬牙关,双目圆睁,握枪的指节微微泛白,胸脯起伏剧烈,呼吸逐渐急促。   不好,他们要拼命!   角落的马仔率先开枪,直指关应钧。   关应钧本就站在领头人的后面提防马仔忽然出手,大半身体都被挡住,这一枪直接打在了领头马仔的腹部。   领头马仔难以置信地低头看了一眼,又抬头看向开枪的人。   关应钧举枪回击。   简若沉立刻蹲下拽住李飞泉没受伤那半边手臂,用力往后一拽,刚将人拖出包厢。   还未站稳,包厢便传出此起彼伏的枪声。   李飞泉忍痛爬起,跪坐在地,掏出裤兜里的软盘:“这是陆荣洗钱的证据,这几个月,所有黑钱基本由我来经手。”   简若沉将软盘揣进兜,扶着人藏进边上的空包厢,“他怎么这么信任你?”   “多亏你让记者编排我。”李飞泉勉强笑了一下,竖起大拇指,“再说……陆荣和三合会切割,手底下能信的人本就不多,我是趁虚而入。”   外面枪声震天,夹杂着马仔的骂街。   简若沉听见几声熟悉的闷哼,心中一紧,起身想走。   李飞泉抓住他的裤脚,语速极快地道:“陆荣把准备洗白的现金放在了赌场负责人办公室。赌场负责人是港英那边的,他早就对陆荣手里的钱起了贪念,经常暗示陆荣分赃,但陆荣小气,洗钱时一直二八分成,没有松口。”   “负责人办公室的电脑里还存着这个赌场的犯罪证据,负责人手里说不定还有陆荣的其他把柄,我没机会上去拷,电脑密码是84502977。”   他喘了口气,忍着肩膀上的疼痛道:“我听说……赌场负责人正在应付西九龙前来调查的另外两组警察,你们如果想要拿走更多证据,还要趁现在。”   话音刚落,外面传来马仔们交谈的声音,“搜!路上碰到警察和陆荣的人一律开枪射杀,不要犹豫!”   “楼下嘿嘿哥放了兄弟上来帮忙,条件是要我们牵线搭桥,帮他引荐卖药郎(贩毒的)。”   “厨房(制毒工场)都被西九龙端了,有个屁的货!先稳住他,骗人上来帮忙,活下来再说!”   砰砰砰砰!   装了消音器的警用枪射击声响起,门口那两个马仔立刻压下把手,想躲进李飞泉所在的房间。   简若沉毫不犹豫举枪,对着刚冒头的两人膝盖射击,见二人跪下之后还想举枪反击,不再犹豫,开枪射杀。   他心脏跳得有些快。   看着两人倒下的身体出神一瞬。   这种境地,但凡因“不忍心”犹豫一秒,死的就是李飞泉和他。   李飞泉看得发怔。   短短数月不见,简若沉竟成长如此之快。   简若沉掏出手铐走到李飞泉面前将人铐住,拉开牌九桌上落地的暗绿色绒布将人藏进去,“飞爷,委屈你藏在这里。”   李飞泉垂眸看了看手腕上的手铐。   “我不是不信你。”简若沉平静道,“如果这次行动顺利,我们可以靠着这副手铐假意逮捕你,帮你脱身。如果不顺利,我们不幸牺牲,你就靠着这副手铐向陆荣证明自己的立场,一旦陆荣问责,你也有资本说警不是你报的。”   “门我不关,马仔看到有同伴尸体,不敢进来的。”   李飞泉哑口无言。   其实不为他想这么周全也没事,他今日视死如归,没想过还有活路。   简若沉他们要是舍不得钱,连3楼都不可能上来。   这条活路,是西九龙重案组硬生生给他拿命拼出来的。   今日之前他为简顾问和关sir做线人为的是钱和家人的前途。   今日之后他该为了道义给这二人卖命了。   李飞泉喉头发哽,眼眶微红。   他垂眸看见简若沉的手指,只见简顾问死死握着手枪,骨节泛白,也并非像表面展现出的那样,对击毙马仔无动于衷。   简若沉放下桌布,转身走出半敞的包厢门。   关应钧刚好从另一个包厢出来,他看了一眼倒在包厢里的马仔尸体,“你没事吧?”   “没事。”简若沉将李飞泉告知的信息原封不动转述给关应钧,“……除此之外,嘿嘿哥和这些马仔似乎有联系,拨了人手上来帮忙,让大家小心。”   三楼必须有人拖着才能去顶楼的负责人办公室弄更多证据。   关应钧将头顶的黄毛摘了,跟平光镜一起扔进垃圾桶。   他盯着简若沉不断开合的嘴唇,看着琥珀色瞳仁里的迫切与坚定,忽然抬手拢着心上人后颈往面前一拉,狠狠亲了一口,“我在三楼拖着。”   简若沉:“嗯。”   男人舌头在口腔走了一圈,离开时,他舌尖都麻了。   生死之间激发的肾上腺素让这个吻格外刺激。   仿佛灵肉合一,神魂交融,不分彼此。   关应钧不舍得他,但还是低声道:“你自己小心。”   A组是乔装探查,带的子弹不多。   简若沉脚脖子上一共绑了三样东西。   右脚外侧绑了手枪,内侧是备用弹夹。   左脚绑了消音器,备用子弹则像花生米似的装在裤兜。   他将绑在脚脖子上的备用弹匣取下来递给关应钧,随后比了一个电话的手势,“你也注意安全。我们电话联系,叫陈近才他们在上面帮忙拖一下负责人。”   对讲机无法静音,还是电话更加安全。   简若沉将沾了血的软盘潦草擦了擦,放进没有子弹的一侧裤兜,随后将手枪插进裤腰,拾级而上。   四楼,楼梯口的打手验过筹码兑换的单子,将人放上去,半点没起疑心。   哪个警察能随手拿出这么多钱查案?   差佬一个月顶多十万块,这样破案,不要命了?   上面的人说了,防着白金色头发的就行,这个黑头发,可以上。   ·   上到五楼骨场时。   简若沉脑子里却还回荡着枪战时手枪发出的震响。   好在骨场淫声艳语,十分吵闹,手枪的声音淹没在震动的音乐和人们的欢呼里,让楼上的人没察觉端倪。   过了骨场,越是安静。   简若沉一手后伸,握住别在后腰的手枪,骗过重重关卡,换了数不清的筹码,终于走到了顶楼。   楼梯口没有人,估计是跟着负责人上了天台,配合警方调查去了。   可这么多房间,办公室是哪一间?   李飞泉没说!   简若沉咬了下嘴唇。   总不能一间一间找,时间来不及。   陈sir和负责人见了面,他应该知道。   ·   顶楼。   陈近才正安抚那个攀在护栏边上,随时准备炸了自己的男人,“先生,莫尔克林先生已经免去了你的所有赌债,你无需归还贷款,只需要签下一份保密协议就行。”   “哈!免去赌债?”男人惨笑一声,“赌债算什么?我在这里输了2000万!我要翻盘!赌债算什么?我不赢,不是因为我运气不好,而是庄家在出千!”   他指着肥头大耳,肚腩□□的莫尔克林,“你安排荷官出千!”   莫尔克林面无表情,“我们是正规赌场。”   “……你。”陈近才刚想要说话,就感到兜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他对任秋华使了个眼色,随即双手举起,缓缓弯下腰以示无害,“我说服不了您,让我朋友来。”   陈近才缓缓退到同事身后,借着梁信悦身影的遮挡掏出手机查看MSN。   【三楼枪战,顾问正在顶楼拿证据,办公室号没有,拖延负责人下楼的时间。】   发件人:关。   陈近才删了短讯,深吸一口气。   三楼枪战,天台炸弹。   简若沉竟然还敢只身上顶楼拿证据!   “陈警官在看什么?”莫尔克林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他身边。   陈近才手臂上汗毛乍起,他忍住将手机立刻藏起欲盖弥彰的冲动,信口胡诌,“我爸发的讯息,让我下班后记得带肉回家,今天要喝排骨汤。”   莫尔克林神色模辩,“肉比身上绑着炸弹的人更重要?”   “哪里?我们来了这么多人,还不能体现他的重要性?”陈近才一边说,一边背着手,快速发了一串数字过去,随后删除发信记录,将手机别在后腰穿在皮带扣上的小皮包上。   莫尔克林低笑一声,不着痕迹道:“我还以为会是A组来,没想到到场的事你们。看来你们西九龙真和媒体说得一样,半点也不重视英国人。”   这话绵里藏针,看似埋怨,实则在打探A组的动向。   陈近才单手插在裤兜里,腰部绑着的设备和弹匣让精壮的腰身显得攻击性十足。   他笑了一声,丝毫不与人虚与委蛇,“STN的含金量和新闻公信力众所周知,他们什么时候报过假新闻?”   我们就是不重视港英,怎么?有意见?   莫尔克林哽住,好半晌才道,“不重视是好事,我听说你们A组惯会伪造搜查令搞突击。我可不想面对关应钧那条疯狗。”   陈近才微笑道:“是吗?”   他可就在楼下。   ·   顶层。   简若沉刚拿出手机准备问一问陈近才,就收到了陈近才发来的MSN。   0997。   没头没尾,但一想便知是办公室号码。   看来关sir回想谈话,发觉李飞泉没说办公室在哪里,便立刻问了陈近才。   简若沉勾了勾唇,直奔负责人办公室。   顶层没有铺地毯,走路时鞋跟与瓷砖相击,发出细微而有节奏的响动,在沉寂的顶楼走廊格外抓耳。   他脚步微顿,最终将鞋子脱了,塞进路过的垃圾桶。   白色的棉袜落在瓷砖上,寂静无声。   简若沉找到0997,压下门把,办公室房门依然紧闭,纹丝不动。   锁住了,得撬门。   时间够吗?   他鼻尖冒了些汗,蹙眉在头上摸了摸,拆下别假发的卡子,刚插进门锁,就听见不远处的电梯传来叮的一声。   脚步身落下,隐约有对话声传来。   “莫尔那老头真多事,警察都在天台,还要我们上来看看办公室,真是……”   “没办法,打工喽。来的警察是B组和C组,一群穷鬼,哪有钱潜入顶楼?这里的门票可要500万。够一个差佬赚8年!哈哈哈!”   两人说着,似是觉得警察这个工作格外令人发笑,面面相觑之下,竟忍不住嘲笑出声。   简若沉鼻尖冒了些汗。   此时撬门藏进去再反击时间不够,立刻转身正面迎上也并非明智之举。   他的枪还没装消音器,一旦开抢,很可能惊动天台上的人,得不偿失。   简若沉果断拔掉插进门锁的铁卡子,将缩进裤腰的衬衫拿出来,快速回到拐角处蹲下,将消音器抽出来,垂眸拧到配枪上。   为今之计,只能等潜入办公室逐个击破。   门也不用撬了。   开门的人到了。 第154章 拔硬盘   成串钥匙提起时的撞响声细碎地回荡在走廊里。   简若沉提着装好了消音器的配枪, 静静靠在拐角,半分衣角也没露出去。   那两人挑出开办公室的钥匙,随后先压了压门把手, “从外面锁的, 莫尔克林那老头实在是草那什么兵。”   “草木皆兵。”另一人道:“少看查先生的书吧,大字都不认识几个。”   他懒散道:“里头肯定没人,也没什么进去看的必要。”   简若沉闭了闭眼,屏息凝神地等着。   耽搁了这么久,天台上情况未明, 但照西九龙重案组救人的手段,陈sir他们不可能拖太久。   久了反而更招人怀疑。   顶多20分钟。   这两人要是还不进去看, 等他们走了再自己开门, 恐怕时间上来不及。   难道要直接上去抢钥匙?   这不太稳妥。   走廊毕竟是开放式公共场所, 脚步声都那么明显,消音器又不是哑炮神器, 只能消除一部分音爆声,贸然在外开枪,肯定会引起其他房间的注意。   他攥着手指, 微敛着眸子,心里数着秒数, 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藏身的拐角后就是一条不深不浅的走廊, 左右两边各有一个房门, 共两个房间。   门缝中有高昂的谈话声传出,里面的人仿佛随时都能推门而出, 发现他的藏身之处。   简若沉背上细汗密布,将衬衫吸附黏在脊背上。   十秒后, 不远处0997办公室的门锁传来咔嚓一声轻响。   门开了。   简若沉站直身体,朝着办公室的方向探头,侧眸看了一眼。   那两人走进去,听动静,似乎在装模作样搜查。   简若沉走出拐角。   刚往0997号房间才走几步,就听到藏身拐角处传来了开门的声音。   出来的人脚步虚浮,勾肩搭背地调笑着:“哈哈哈,王哥,今天手气不错啊,一会儿一起去摘果子?”   “你这色痞,来水房跑分(洗钱机构洗钱),还想着摘果子,迟早要肾亏。”   声音愈发近了,像是紧紧追在身后,听脚步已经到了拐角,只需再多走几步多看一眼,就能看到光脚踩在瓷砖上形迹可疑的人。   心跳震响,简若沉顾不上太多。   他快走几步,到门口扫了一眼办公室内部的装饰,见探查的二人都背对着房门,立刻悄无声息抓住门把,反手带上门,同时顺势蹲下,藏到背对着门摆放的英式绒布沙发的椅背后。   才稳住身形,门外那两道声音和脚步声也很快到了0997办公室门口。   调笑声渐大,语调里带着醉醺醺的酒气。   “莫尔克林不知道在忙什么,改天得备点薄礼上门拜访,好好谢谢这位英国政客,也不知道他喜欢什么。”   “钱、权、酒、烟、茶、色。我送后三样,你送前三样,怎么样?哈哈哈!”   笑声渐远。   简若沉半提着的心神放下些许,松了松握枪的手,在裤缝擦了手上渗出的汗,以免坏事。   办公室里,两位打手又在数钥匙。   “保险柜钥匙哪几个来着?”   “圆筒十字纹那个……根本没人进来,还查什么保险柜……”   “莫尔克林不在,你不想拿一沓钱走吗?”之前在门外说草什么兵的那一道男声鬼鬼祟祟,“那柜子里的钱都是黑钱,那么多,就算少了一两打,莫尔克林也不会发现。”   另一个被说动了,“有理。你快开,我去门口给你望风。”   简若沉听着脚步和呼吸声。   这人走到门口,必然会发现他藏在沙发之后的身影。   他往后退了些许,蹲伏在地面,浑身肌肉紧绷,蓄势待发。   视野之内,门把上搭上一只手。   男人忽而蹙眉。   他刚刚关门了吗?   好像没有,这门怎么是关上的?   风吹的?   可走廊里又没风。   男人想着,余光一掠,忽而对上简若沉藏在黑色碎发下的浅色眼瞳,顿时毛骨悚然,大惊失色。   他反手摸枪,想将大门打开,张口示警。   不远处,背对着这里专心开保险箱的打手一无所觉,心里想着即将到手的横财,竟哼起歌来。   转瞬之间。   简若沉攀着沙发窜出去,一把攀到打手的背上,用手死死捂着他的口鼻,另一只手握着枪,从下至上狠狠往他颈动脉敲了两下。   打手眼前一阵昏黑,他想吸气,想出声示警,可那捂在面前的手掌没给他任何机会,接着他脖颈后方一痛。   彻底不省人事。   简若沉抵着他的身体,将人拖到了沙发之后轻轻放好,几乎没发出半点声响。   这两人还未拔枪,他不能率先开枪,随意击毙。   刚才已经因躲藏浪费了十分钟,解决这个打手又花30秒,必须在九分半的时间里解决另一个打手,拿到证据!   否则恐怕会和从天台上下来的赌场负责人撞上。   简若沉低低喘了口气,敛着眸子,面无表情地将被打手拉开一条小缝的办公室房门重新关上。   把视线锁到摇头晃脑哼歌的打手身上。   脚步落在地毯上。   还好脱了鞋。   如果不拖鞋,鞋底很可能会和地毯摩擦出细微的声响,惊动打手。   但棉袜落在地毯上却悄无声息,半点声音也没有。   简若沉静静站在摇头晃脑的打手身后,耐心等他数着钥匙打开了保险箱的三道锁,接着猝然伸手,死死捂住他的嘴,如法炮制打晕了他。   赌场为避免有人夺枪,打手们的配枪有铁链锁在腰上,段时间无法拆下,办公室内又没有绳子,再想办法绑人太浪费时间。   还有8分钟。   证据重要。   如今他孤身一人,耳目闭塞,不知道三楼枪战的结果如何,关应钧他们安不安全。   也不知道顶楼情况如何,受害者救下来了没有,赌场负责人是不是正准备回来。   简若沉只觉得无比煎熬和漫长。   他脊背上全是汗,一手拿枪,一手翻动桌面的文件,又摸了摸电脑主机。   老旧厚重的磨砂塑料还有点热,说明刚关没多久。   办公桌上的长条形盒子里还放着一排花花绿绿的软盘,粗略估计有二三十个。   但一个软盘仅能靠背2M不到的内容,谁知道这笨头大脑的老机器会不会在拷贝时卡进度条。   若是门外来了人,里面进度条卡在99%……   想想都窒息。   不能拷贝,还是直接拆了内存硬盘,将证据连锅端,又快又保险,甚至省去了筛选的步骤。   简若沉思忖一瞬,立刻将电脑的电源切断,打开主机机箱侧面的盖子。   他深吸了一口气,还是觉得不放心,将机箱后面连接的电线一口气全拔了,抽空看了一眼时间。   20分钟竟已经过去15分钟。   还有5分钟。   办公室里老式挂钟的钟摆晃动着,秒针颠动,发出“咔哒咔哒”的声响。   或许是心理作用,简若沉总觉得这钟似乎愈来愈响。   他呼吸慢慢变重,直觉体温升高,情不自禁咬紧牙关。   要快。   如果他被发现,赌场负责人很可能破罐子破摔,与整个西九龙重案组出门执行任务的警察对抗,发生大规模枪战。   赌场这么多人,届时肯定会造成大量无辜人员伤亡。   不能走到那一步!   如果被撞上,他必须死守身份,绝不能被人看出他是西九龙重案A组的顾问。   简若沉一边想,一边将之前拆下的几根铁丝发卡穿在一起拧了拧,做了个简易的平口螺丝刀,插进机箱护板的螺丝里。   发卡到底不是正规螺丝刀,转几圈便会滑一次,滑了又得凝神静气,重新怼进螺丝的凹槽里。   简若沉盯着那四个螺丝,眼前几乎出现了重影。   额角隐隐渗出的汗水终于凝聚成汗珠,顺着面颊落下来,挂在下颚停了一会儿,落在了地毯上,砸出一个圆形的印子。   4个也太多了,以后都是2个。   他回去就和罗叔提,他们家的台式机的配件固定,必须只用2个螺丝,方便拆卸。   第17分钟。   机箱的挡板被拆下,横放机箱之后,便能巴掌大,大约1cm厚的固态硬盘。   呼吸要轻,手指要稳。   简若沉屏息凝神,轻轻拧掉剩余螺丝,卸下硬盘,接着手脚麻利将拆下的螺丝随便往办公桌下面一扔,电线也来不及重新插好,抓着内存条起身,转身看向已经被打开的保险箱。   保险箱大约3平米大小,边上连通一个小房间似的隐藏柜子,里面是成堆的英镑。   简若沉看也不看,直奔角落里的一堆5cm厚的A4纸。   他抓那沓纸,也不管里面写了什么,将硬盘夹在中间,用卡子在四周潦草一别,撩起衣服,往肚子前面塞。   多亏大院里管得严,他们以前往肚皮前面藏漫画书瞒教官的时候就这么来,很熟练。   恰逢此时,兜里的手机轻轻震了震。   简若沉拿出来看了眼。   【三楼已结束。】   发信人:关。   好事成双!   也不知道他们有没有受伤。   简若沉心头微微松了一口气,越过地上横躺着的两个打手,手指搭上了办公室门把手。   刚下压三分之一,就听外面隐隐传来交错凌乱的脚步声。   其中有一道特别重,似是特意提醒似的。   紧接着,门外传来了陈近才的声音。   他大声道:“莫尔克林先生,您最好在我们面前和受害者签协议!在一楼大厅签,否则我们不放心!”   就是提醒!   简若沉轻轻松开了把手,往后退了两步。   与此同时,被打晕藏在沙发后的打手,手指微微抽动了一下。   简若沉退至窗边往外看,这里是7楼,而外面没有任何落脚地点,摔下去必死无疑。   前狼后虎,退无可退。   怎么办?   简若沉咬牙想着办法,思考着赌场的布局。   若是负责人直接进门,他再会演也拖不了多久时间。   必须想办法调虎离山。 第155章 因为爱   简若沉回忆起刚进入赌城时看到的火灾疏散逃生示意图。   那幅图不够精确, 非常敷衍,一路走来,至少有四五处和地图上不符。   但关键的不是逃生示意图, 而是挂在逃生示意图边上的消防检查合格单。   这说明维港汇新赌城为了“合规”, 正大光明长长久久地在香江开下去,老老实实构建了火灾报警系统。   火灾报警系统……   门外。   莫尔克林因陈近才忽然扬起的声音蹙眉。   他朝着办公室看了一眼。   大门紧闭,派去探查的打手也没有传来异常信号,里面应当一切如常。   可万一……   莫尔克林否决陈近才去一楼签合约的提议,“办公室更方便。”   陈近才眉头紧锁, 不自禁向四周张望,想找到能拖住莫尔克林的东西。   可是没有。   什么都没有。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莫尔克林往办公室的方向走。   陈近才默默将手放到腰间, 摸上枪柄。   脚步声越来越近了。   穿过墙壁, 穿过门缝钻入耳廓, 一声声,一下下击打在鼓膜。   办公室内的空气都变得稀薄。   简若沉顾不上擦满手的汗, 拿手机时不小心将其掉在了地上,才蹲下去捡,就对上打手虚虚睁开的眼睛。   他醒了。   打手也听到了外面的声音, 他张嘴想要出声示警。   简若沉一手抓住手机,另一手举枪, 额间眉梢全是汗液,眼神淡漠, 居高临下看着他, 轻声道:“你出声,我可能还能找到机会脱身, 但你一定会死。”   他没理由先开枪射杀打手,除非这些人拔枪与他发生械斗。   西九龙处在风口浪尖, 香江又还未回归,他又活在公共视野。   他可以受伤,但决不能率先开枪杀人。   简若沉垂着眸子。   打手惊骇睁大了眼睛,咽了咽口水,缓缓将嘴闭上了。   这个人真的会杀了他!   他在赌场见过太多狠人,但没有一人有这样邪佞的眼睛。   不是棕色,不是蓝色,也不是黑色。   金色的,像鬼像神,却不像人。   叫人恐惧。   简若沉怕低头发短信会被打手找机会反扑,于是便用余光找到关应钧的号码,走过去一脚踩在打手的脖颈,手中手枪垂下,直指打手眉心,死死盯着他,等待关应钧接电话。   门外,陈近才与任秋华尽力拖延,声音传进来。   莫尔克林似乎已经起了疑心。   门内,忙音只响了一声,电话便被接起。   听筒里传来关应钧有些不稳的呼吸声,“怎么了?”   简若沉低声道:“被困了,但还没被发现,这里有火警警报器,我最多还有30秒。”   他语速很快,说得也少,但关应钧却能意会所有信息。   ——这里火警设备相对完善,简若沉要他想办法用火警调虎离山。   30秒。   莫尔克林与简若沉恐怕就一门之隔!   一旦简若沉被发现,莫尔克林完全可以告简若沉非法入侵。   他们没有搜查令查顶楼,英国人惯来无耻,很可能会以此弹劾简若沉。   关应钧挂了电话,转头对着宋旭义道:“放火!”   宋旭义一怔,一时没反应过来为什么要放火。   关应钧三两步跑到楼梯口,那里有个火警按钮。   这东西按下去之后默认报警,大楼内的报警器也会响。   可楼内检测器没有检测到火势不会响铃,报警器也只能响那一瞬。   关应钧一枪托砸在火警报警器上,那东西立刻疯狂叫起来。   警铃响彻赌场!   他转头,见宋旭义愣着,扬声喊道:“放火——”   关应钧手臂上中了一枪,声音有些嘶哑。   他将随身携带的烈酒小瓶拿出来拧开,喝了一口,剩下的洒在距离楼梯间最近的包厢里。   地毯浸满酒液之后,宋旭义才反应过来,他擦亮火柴,扔了上去。   火柴接触到地面后,地毯发出一股焦煳味。   刹时之间,火光冲天。   关应钧看向架着李飞泉的张星宗,三楼枪战太激烈,大家都挂了彩。   只有张星宗受伤最轻,还有力气架人。   “撤。”关应钧冷声道,“下去之后,还能走的立刻帮忙疏散赌客,夸大火势,装成难以控制的样子。”   实际上赌场的消防系统很好,灭火器和消防栓就在不远处,包间里的火烧不了几分钟,动静很小。   不会有任何伤亡。   想要弄出更大的动静,又不伤害无辜,只能从其他方面下手辅助。   “毕婠婠,人交给你带。”关应钧比了个手势,“快走。”   丁高察觉不对:“关sir,你呢?”   关应钧道:“我要上楼。”   他说着,定定看了组员一会儿,抬手擦了额角落下的血,这是与打手肉搏时受的伤。   丁高见简若沉不在,又想到这位顾问与关sir在赌场只身闯进“厨房”拿到饭盒的事。   他将弹匣退下来掷过去,“还有5颗。”   A组这么多人,只有丁高还有5颗。   关应钧接过,褪下空弹匣,将新的换上去,深深看了几人一眼,“去执行任务。”   “yes sir!”   李飞泉心中震动。   他明白A组为什么会这么重视一个线人了。   不是因为他有多重要。   而是他们从来都这样,不会放弃任何一个兄弟。   ·   简若沉读着秒,甚至听到了莫尔克林手指压下门把的声音。   眼看着,把手就要按到底。   火警铃乍然响起!   简若沉脊背放松,低低松了半口气。   这一瞬。   门外的陈近才近乎喜极而泣。   终于有借口弄走这老头了!   “莫尔克林先生!赌场着火了!火源不明!我们先护送你们下去!”陈近才一把拉住他,往楼梯口拖。   任秋华意会,指挥B组和C组的人,几乎是半强迫地将人从顶层拖下去。   顶楼包间里也冲出不少人,见负责人都开始逃,顿时乱了阵脚,有几个连衣服都来不及穿好,披着衬衫就开始往下窜。   简若沉将另外半口气也咽回去。   地上躺着的打手低声道:“你脱险了,怎么还拿枪指着我?现在可以把我放了吧?”   简若沉刚要说话,就感到身后扫来一阵劲风。   他眼神一利,俯身下蹲,转身后踢,就见另一个打手也醒了,正反手拿枪,想要砸人,被这一踢逼退。   简若沉浑身的重量全落在踩着打手脖子的那条腿上,躺在地上的那个险些被踩断了气,眼前一阵阵发黑,再张嘴时,一时一句话都说不出。   打手下意识拼尽全力抓挠着简若沉的脚踝,企图为自己谋条生路,但脖颈上踩着的脚纹丝不动。   濒临昏厥之际,打手终于意识到自己也有枪,他垂手摸枪,上膛上举,开了一枪。   简若沉虽然及时松腿,但难免被子弹划过了大腿。   他嘶了一口气,翻身对两人连开4枪,迅速回头,躲到了莫尔克林办公桌后。   三楼开了4枪,刚才又开4枪。   枪里还剩6颗子弹。   他正想着脱身的办法,却听到后方有个打手拿起对讲道:“注意,注意,火警是j——”   “砰!”   假字才开了个头,简若沉就探头对他开枪。   装了消音器,子弹出膛的声音是很轻的砰砰声。   像是有人在用鼓槌敲被子。   这一枪直接打中了那人手中的对讲器。   还有5颗子弹。   见他冒头,另一人立刻开枪。   简若沉早有准备,躲得极快,但再快也没有子弹快。   他未能完全躲过这枪,子弹打在左肩。   简若沉闷哼一声,靠在办公桌后面,听到对讲机打开时发出的电流声。   不能让负责人知道火警是假的。   一旦他得知消息,必定知道有人调虎离山,那英国佬警觉又聪明,很难对付。   要是负责人此时折返,不仅证据要丢,A组和西九龙总区警署也要遭殃。   简若沉忍着疼,从办公桌侧面伸出手,对着声音发出的地方连开3枪。   左手中了枪,抬不起来,连子弹都没法再换,枪里剩下的2颗子弹就是最后的机会。   简若沉深吸了一口气,抓着配枪的手指紧了紧。   对讲机的电流声变成了通话时才会发出的滋滋声。   “楼下打手注意,没有火灾。”男人道。   简若沉闭了闭眼,开始考虑从8楼窗户翻出去但恰好没摔死的可能性。   还没等想好怎么翻,对讲机对面就传出一声暴喝:“放你狗屁,三楼都烧到楼梯口了!我从四楼下去的时候差点呛死,想死自己死!老子要跑了!”   简若沉一愣。   关应钧放火了?好周全?   他意识到打手听到这话必定也会发愣,立刻站起,对着站着的打手开枪。   “砰!”   对讲机报废,打手再无解释的机会。   那人回神举枪,才要按下扳机,就见简若沉眉眼冷漠,又开一枪。   子弹打在手掌,将手枪打飞,也让打手痛嚎一声。   简若沉原本是想打头的,但装了消音器后准头有些不够。   开完枪,立刻躲了回去。   中枪的左肩微微发凉,失血让人眼前发黑。   肾上腺素狂飙之下,竟觉得中枪也没有多疼。   没子弹了,简若沉一时想不到脱身的办法,靠在办公桌后面轻轻吸着气,脚步声踩在身后,发出细微的声响。   之前被简若沉踩着的打手走到了他面前。   黑洞洞的枪口直指眉心。   打手一脚踢在简若沉刚刚受伤的左肩,“彼时彼刻,恰如此时此刻,是不是?”   简若沉倒在地上,从这个角度瞥向门口,看到了正在转动的门把手。   他不知道来的是打手还是自己人。   没子弹了。   简若沉收回视线,冷冷地看着面前的人,一声没吭。   打手被他看得发怵。   这是怎样一双澄澈的眼睛,如何坚定的眼神。   仿佛可以随时赴死。   简若沉余光看到了关应钧的鞋。   打手扣住扳机。   “砰!”   一道血色自眼前溅开。   这一瞬,简若沉似乎看到一颗子弹穿过了打手的后脑,射穿他的脑袋,从眉心串出,又打到了玻璃上。   打手惊骇地转动眼球,企图往外看一眼。   他想转头,想眨眼,想在临死前对着简若沉开枪,可再没有力气。   他没能顺利扣动扳机。   这颗子弹精准地切断了神经,让他再没有机会做任何动作,轰然倒地。   简若沉看到了喘着粗气,眼睛通红的关应钧,轻轻笑了一下:“钧哥,真不愧是枪王。”   真准。   关应钧看着躺倒在地上的简若沉,浑身发冷。   他大脑一片空白,下意识往侧面举枪,一枪打断了另一个打手的惯用手。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简若沉面前的,只抬手抚上那张脸,不知道自己还能碰哪里,生怕一不小心把人碰碎了。   关应钧喉头发哽,“哪里受伤了?”   强大的理性不受感情控制。   他听着简若沉的呼吸声,知道心上人的肺部很好,没有受伤,看脸色,应该有些失血过多,肩膀湿润,有枪孔,中了一枪,贯穿伤。   一条大腿平放,裤子上有血,裤子也破了,应该是子弹擦伤。   脚踝有红色的抓挠痕迹,破了皮。   简若沉扯了下嘴唇,“就两处,没什么大事。”   他看向关应钧的手臂,“你也受伤了。”   紧绷的精神松懈下来,肩膀的疼痛愈发明显,叫人眼前发黑。   关应钧:“小伤,不痛。”   简若沉浑身都是冷汗,觉得有点冷。   他盯着关应钧怔然又心痛的神色,轻轻道:“那你背背我。钧哥,我走不动了。”   关应钧的心又痛又软,把枪递给简若沉,然后双手托着他后背和腿弯将人抱起来,“拿好,里面还有3颗。”   “你手臂受伤了,背着会扯到,我抱你。”   “钧哥,你这么抱着我回去,大家肯定什么都明白了。”劫后余生,简若沉紧紧攥着枪,提醒自己不要晕,含笑打趣,企图让关应钧别紧绷着脑中的弦,别这么魂不守舍。   关应钧手有些抖,感觉不到伤口的疼,甚至觉得胸口更疼一些,痛得人呼吸也是颤的,听到这句一时没反应过来,“明白什么。”   他等了半晌,没听到回话。   往怀里一看,简若沉歪倒在胸口,一手握着枪,一手护着肚子,身上的血染红他穿着的白色线衫,呼吸轻的几乎没有。   关应钧眨了下眼睛,嘴里一片干涩,眼泪滴在简若沉的额头。   时至今日,他才懂舅舅为什么会拦着他当卧底,为什么拦着他杀毒头,报杀父杀母之仇。   明明他的母亲也是舅舅疼爱的妹妹。   因为舅舅不要他出人头地,不要他拿什么紫荆勋章,也不想看他深陷囹圄做什么功臣。   说到底,是因为爱。   关应钧抱着臂弯里的人,低低道:“我也宁可你不做功臣。”   可若简若沉这么机敏,如此果断,勇敢,立场坚定,充满智慧和善意。   这一次李飞泉是他第一时间护着的,资料也是他去拿,连临时脱身的办法也是他短时间内想出来的。   他天生就是功臣。 第156章 小财神   下午两点, 九龙,玛丽医院。   医生推着便携救护床,轮子在瓷砖上发出令人心颤的急响, 直奔抢救室。   医生:“……失血过多, 先给支肾上腺素!”   他看了眼简若沉的伤口,“血压太低,要输血,他血型多少?”   关应钧站在抢救室门外,手脚冰凉, “RH……RH阴性。”   主治医生的脸色猛地沉下去,“这个我们这儿没有。”   90年代, 除了富人, 大多数穷人都不会做定期体检, 更不会花钱测血型。   血库缺血,信息不够完善, 有时连普通血型都拿不出,更不要说RH阴性。   玛丽医院虽然是警方直属的抢救医院,设施比其他医院更完善, 但想要rh阴性血还是有点强人所难。   “先注射林格氏液拖延时间。”医生果断道。   他一边说一边剪开简若沉身上沾了血的衬衫,为接下来的缝合做准备, “好在是贯穿伤,只需要清创, 不需要再动刀子找子弹头了, 这个血型,以后少上前线, 你……”   声音戛然而止,医生用手术剪挑起简若沉藏在腹部的那一沓纸, 他捏住一角,抽出来递给关应钧。   关应钧接过,半晌没有出声。   原来之前抱起简若沉时,他不是护着肚子,而是护着证据。   两个男人对视着。   医生的心像是被狠狠撞了一下。   他救过很多警察,中枪的,失血过多的,子弹穿过肺部的,断了一条腿,爬也要爬回来的。   简若沉是这些人里面最年轻的一个。   年轻得都能当他儿子。   还小呢。   医生别开脸,“赌场为合法持枪,手枪子弹的直径控制比警用枪的直径小一半,所以林格氏液至少可以给他拖延1-3天时间。”   他闭了闭眼,“他得输血。关sir,你去把手臂上的子弹擦伤缝合一下,然后想想办法。”   说完这句,医生将简若沉推进了急救室。   门口那盏红灯亮起时,罗彬文到了。   他刚从社交金融宴会上下来,身上还穿着一件戗驳领的浅咖色西装,精致的怀表夹别在西装从下往上数第二颗扣子上,一根链条延伸出来,坠着怀表隐没在边上的口袋里。   是简若沉挑的。   罗彬文头发跑乱了,胸口起伏着,喘着粗气,一眼就看到了坐在手术室外的关应钧,“怎么样?”   当警察必定无比危险,重案组更是如此,但他没想到简若沉一个犯罪心理顾问,一个文职!竟然躺进了手术室急救!   罗彬文不想责怪关应钧,毕竟这必定是简若沉自己的选择,但他不可避免地在心里责怪关应钧。   为什么那么信任简若沉,为什么不管管他。   “要输血。”关应钧低声道,“玛丽医院没有。”   玛丽医院都没有,相当于香江的血库里暂时没有。   他捏着简若沉拿到的证据,却没有查看的心思,垂着眸子道:“让STN报新闻,说简若沉中枪受伤,急需血源,24小时测出血液相符并捐献者奖金1500万。”   关应钧说着,看向罗彬文,“我的存款在他那里,只能拿出这么多。”   罗彬文:“原来那些钱是你的。”   他就说小少爷从哪里找来那么多零钱。   “现在已经变成5800万了。”罗彬文想不通5800万,这点钱在香江怎么养活小少爷。   “那奖金就变成5800万。”关应钧道。   罗彬文静静看着他,过了几秒,才道:“你们领不了证。”   关应钧没说话。   “陆堑和江含煜能昭告天下,然后领证举行订婚仪式,是因为他们与政治无关。”   罗彬文近乎残忍地将现实剖开,赤裸裸放在关应钧面前,“内地那边管得比香江严,他现在又与内地关系密切,说不定还会入dang,你们没办法去国外领证。没有证件,没有孩子,你们很难相爱一辈子。”   “作为长辈,我很感动你能将全部积蓄拿出来,但你有没有考虑过如果你们的关系无法善终,以后该怎么办?你总要生活的。”   关应钧道:“您不用试我。哪怕只有一时,我也愿意把什么都给他。”   罗彬文:……   这、这高级督查理智全无了!   跟吃了苯甲吗啉一样!   他可以肯定,如果是简若沉,绝不会把话说得这么绝。   小少爷会给自己留点,方便东山再起。   原来这一辈的恋爱脑没出在康纳特家。   那就行。   罗彬文:“好吧,这个办法可行,就5800万,其余为救人验证血型并成功捐献的,领取500元奖金和一份红豆点心,这个我来出。”   ·   如今的STN是香江新闻界一把手,一出手,信息传播速度奇快无比。   香江医院的献血点一小时后爆满。   验血抽血。没有吸毒史,身体健康就有500块,还白得一次体检,这钱简直和从天上白掉的一样。   各大医院血库前所未有的充盈,康纳特有注资的医院因为领奖流程快,更是满得一骑绝尘。   当天大出血的A型血产妇的家属,连血库紧张这种在医院里“老生常谈”的托词都没听见,立刻续上了新鲜的。   抢救及时,母子平安。   ·   rh阴性血藏于人群,这么一检查,竟还真在24小时之内找到了十几人。   筛查疾病后剩下8人合格,这八人差点为了谁来献血在医院门口打起来。   玛丽医院被这番操作惊得目瞪口呆。   24小时,狂掷19亿港币救人。   虽然是想要救简若沉,但实际上这个举动能救援不下百人,甚至为之后的献血带来便利。   除了康纳特,还有谁有资本做出这种事?   据说那个已经入狱的江含煜也是这种血型,他还患了血液病,急需输血和骨髓移植,却始终找不到匹配人,最后非法移植。   都是富豪,看看康纳特家这个格局。   救了自家少爷不说,还顺便把全香江的血库都填满,方便了其他需要输血的病人。   医生给简若沉挂血袋输血的时候,边上的护士道:“这个事情有点太荒谬了。”   医生说能拖1-3天,但其实他们都觉得没戏了。   rh阴性,那么少,香江又这么大,怎么找?   但这24小时过得,像做梦似的。   “和六大派围攻光明顶的阵仗有一拼。”她道。   只不过六大派是去围攻杀人,这些民众“围攻”医院是为了救人。   护士看向床上躺着的人。   简若沉面色比刚到的时候好多了,唇角刚用湿润的棉签擦过,那个以铁面著称的关sir,还细心地涂了点唇膏,那唇珠看上去水润润的,格外漂亮。   护士想到他们之间的关系,勾着唇角别开视线,随口聊道:“最后是谁献了血?”   “一个大陆飞过来的姑娘。”医生写着病案表答道,“她身体状况最适合捐献,而且她曾经给别人捐过造血干细胞。”   其实她当年那个根本不算捐,是被强行掳走,摁着捐献的。   受益人正是如今正在监狱里服刑的江含煜。   这姑娘后来被西九龙重案组救了,找到她的父母,送回了内地,据说父母长辈都找疯了,还是一个红二代,全家人的掌上明珠,因不想当兵离家出走被拐。   这次她看到了stn的新闻,直接坐了直升机飞来献血,如今小姑娘的身体已经彻底恢复,也不知怎么改了不当兵的主意,已经是个飒爽的女兵了。   “爱人者人恒爱之。”医生道。   简若沉这么好,多的是人舍不得他走。   “西九龙最近忙什么呢?动静那么大。”那护士又窸窸窣窣聊起来。   医生垂眸看过去一眼:“不该知道的,我一般都不知道。”   ·   西九龙正忙着收拾简若沉拿回来的证据。   那硬盘,那纸,随便拿出去一张都是能掀翻港英老底的东西。   况且那沾了血,看似平平无奇的用来保护硬盘的纸上,竟写满了曾经在赌场洗过钱的官员。   不仅如此,里面还有莫尔克林拿到洗钱抽成之后,将这些钱投资在香江的几所小学的单据以及账务流水单。   这么大规模的数额用于小学,根本不正常。   小学不需要这么多钱。   西九龙重案组深知这一票干得好,恐怕不仅能扳倒陆荣,甚至可以将香江的官员换一批血。   这都是小的。   更顶的是,他们或许能通过这些证据,查到mi6安插在香江的间谍情报机构老巢,甚至有可能将他们一网打尽,全部遣送。   陈近才摸着分到的一沓证据和任务,到重案组的大厅角落的神龛边上摸了三支香点燃,举香齐眉,对着关二爷虔诚地拜了拜:“二爷,身为武财神,你也保佑保佑我们西九龙的小财神,他一定要健健康康平平安安。”   “千万……千万不要再出什么差错了。”   这几天的关应钧没人敢惹。   他身上有一股冷静的疯味,要是简若沉要再出什么岔子,他都怕关sir会直接突突了别人。   回想起关应钧满身是血,抱着简若沉坐在他吉普车后座,命令他往医院赶的样子……   陈近才默默打了个哆嗦,将三炷香插进了关二爷面前的香炉,再次双手合十拜了拜,嘴里念念叨叨:“小财神这次立这么大功,值一个紫荆勋章了,天上那么多神仙,您就把这一个给咱们留着吧。”   这话才说了不到2小时。   简若沉醒了。   与此同时。   大陆那边授予的两个勋章、一封表彰信和一张字条一起送到了西九龙总区警署。   那字条上写着一行字:【公共关系科出面,照着念。】 第157章 表彰(2合1)   江含煜的判决出来之后, 就被九龙监狱收押,坐牢去了。   三年牢狱之灾,如今已经过去半年。   昔日他千方百计算计的, 顶替了简若沉真少爷身份, 成为江鸣山之子,吃尽冷眼和苦头才换来的一切。   如今全都没了!   ……简若沉!   江含煜几乎把这个名字翻来覆去地嚼烂,掺杂着恨意,死死压在喉咙里。   但转念一想,他又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畅快。   简若沉再聪明又有什么用?他要死了!   前天下午放风时, 场内新闻播报了验血和献血通知。   STN更是报道了简若沉中枪失血过多,急需输血的消息。   他也是rh阴性血, 自然知道失血过多之后找不到血源会何等痛苦。   当时江鸣山和陆堑私下里找了那么久都毫无进展, 全香江恐怕就只有他和简若沉血型一样。   如今简若沉急需, 根本等不了那么久。   他不会去献血的。   他要看着简若沉死!   活该!   哈哈,活该!   去死!   江含煜一改往日的麻木, 神清气爽地过了一天半,脑子里揣测着简若沉死亡时可能会有的狼狈模样。   他用梳子沾了水,将头发梳好, 去纺织部门进行劳改。   江含煜会得不多,体力不好, 还有血液病,曾经在种菜时晕在地里, 只能做纺织。   九龙监狱的条件极差。   吃饭、睡觉无一不穷酸, 连身上穿着的棕色服刑衣也是粗布,膈得人浑身发痒。   中午, 江含煜和往日一样,端着餐盘去取饭。   狱警见了他也没什么好态度。   其他犯人的家里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寄点日用品之类的进来。   懂点人情世故的, 便会在里面夹带香烟和手表,给狱警一些油水,让他们好好照顾自己的家人,不要过于苛责。   可这江含煜入狱之后,外面的人就像把他忘了一样,无一人来探望,更别提什么寄件和油水。   狱警盛了饭菜的勺子抖了抖,将浮于表面的肉抖下去几块,剩下的一股脑倒在江含煜的饭盆里,“好了,下一个。”   江含煜看了狱警一眼,没像往常一样为了两块肉据理力争。   简若沉要死了,他心情好。   江含煜什么都没说,找了个能看到电视的位置坐下,安静地喝了一口菜汤,等着电视里播放简若沉的死讯,眼角眉梢都不自禁勾起笑。   很快,面前坐下一人。   “江含煜,我知道自前天中午STN报新闻起,你就盼着简若沉出事,但他不会有事的。”霍进则笃定道。   他手腕上戴着一块鹿皮手表,头发剃得板正,脊背也挺得笔直,眉宇间不复当年的阴暗懦弱,自有一派狠厉罡气。   霍进则鼻梁上的眼镜也是新的,一看就混得很好。   这是他们入狱以来第一次对话。   江含煜看他一眼,冷笑了声:“他把你送进监狱,你却盼着他好?冯嘉明和你露水情缘,你怎么就杀了冯嘉明?”   江含煜看了一眼霍进则手上的表,“你当然盼着他好,他安排人给你寄医学课本,寄手表,寄衣服。你杀了冯嘉明,进了监狱,日子反而比在香江大学时有滋有味多了,没人上你的感觉很好,是不是?”   霍进则蹙起眉。   被冯嘉明弄过一段是他的耻辱。监狱里大多知道,但没人敢用这个惹他。   刚进监狱时,他就因被人耻笑而一挑三,打过一场架,从此立威,眉毛上也留了一道疤。   当时本要上报,但简若沉寄来的信件和物品里夹着不少香烟和三块手表,犯人不可抽烟,不能私藏金属物品,狱警借口没收了那些东西,事就那么过了。   监狱与世隔绝,自成一套社交体系。简若沉虽然是无意,但确实又帮了他不止一次。   霍进则成绩好,劳改态度也好,又是香江大学医学院的学生。后来被分配在了医务室,给医疗狱警帮忙,清闲又受人尊敬。   更无人敢惹。   江含煜看他一眼,厌恶地别开视线。   霍进则冷冷地看着他,“你和他血型一样,昨天为什么没来采血?你不想减刑?”   昨天上面来了消息,献血成功的,无论血型是否匹配,都有机会减刑。   “给他献血?减刑?”江含煜像是听到了极为可笑的事,“哈哈哈,我顶多坐三年牢,出去以后该怎么潇洒就怎么潇洒,管简若沉的死活?他以前也没管我的死活!他死了最好!”   简若沉没给他捐过,凭什么让他给简若沉续命?   偏不!   “你很怕他死吧?”江含煜似笑非笑地看着霍进则,“他长得那么好看,听说审讯你时还喂你喝过水,给你擦过眼泪,你喜不喜欢他?”   霍进则的脸色阴沉下来,他攥了攥手指,摘下手表和眼镜。   周围的人顿时噤若寒蝉。   这两样东西霍进则宝贝得很,想教训人之前都摘下来。   恰好此时,九龙监狱饭堂的电视里,午间新闻的前奏声响起。   霍进则仰头看向电视。   引□□在边上巡视。   饭堂里,勺子与饭盆碰撞发出的声音几乎没有。   电视里,STN主持陈竹瑶端坐在演播台之前。   STN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大新闻,必定是陈竹瑶这个台柱来播。   “欢迎大家收看STN午间新闻,今天是1994年1月21日,我是主播陈竹瑶。”她身着端庄正红色垫肩西装外套,里衬一件白色中领陈三,双手交握,搁置于桌面,唇角勾着一点笑意,神色格外放松。   江含煜屏住呼吸,心中升起不祥的预感。   简若沉是STN的老板,如果出了事,陈竹瑶绝对不是这个表情。   难道有人心甘情愿给简若沉献了血?   电视的莹莹灯光下,陈竹瑶飒爽的声音通过扩音器传入众人耳廓。   “众志成城,八方来助。前日,康纳特旗下企业,提供19亿资金支持与推动香江献血采血捐献的发展,成功找到数十位稀有血型的捐献者,其中一位大陆女孩听闻消息之后不远千里赴会,献血400ml,一位渔村老伯随后献血400ml,帮助病人脱离危险。”   “目前,简若沉已经醒来,感谢所有捐赠者的配合和付出,你们不仅救了简先生,也造福了千千万万需要血源的普通民众。”   “让我们来采访一下……”   江含煜看着屏幕里,陈竹瑶不断开合的嘴唇,恍惚至极。   数十位?   怎么可能有数十位!   既然有数十位,为什么他们江家一个都没找到?   霍进则放松下脊背,将脱下的手表和眼镜带了回去。   江含煜顾不上吃饭,惊愕地盯着电视。   镜头一晃,变成了病房的特写。   床上躺着的是一位抱着孩子的产妇,“我很感谢积极响应康纳特号召献血的人,我生产时大出血,医院里暂时没有血源,但运气好碰上了康纳特的行动……感谢大家……”   她说着,慈爱地抚摸了一下襁褓中婴儿的脸蛋。   现场记者凑上前道:“请问你有什么想跟献血者说的话咩?”   “等我坐完月子,休养好身体,一定也会积极献血,希望大家也继续传递自己的善意,将香江的血站建设起来。”   记者又采访了不同医院的几个受益者,大家无不感慨康纳特的大气与号召力,感谢此次行动。   镜头回到演播室,陈竹瑶笑道:“大家可能不知道,那位大陆女孩不仅与简先生血型一样,还有其他渊源。我们争取到了专访的机会。现在,镜头给到采访记者——”   镜头微闪,那女孩漏了脸。   她穿了大陆的礼仪军装,英姿飒爽,脸上没有半分妆容只涂了浅粉色的口红,卷边的军装帽戴在头上,显得脸小而精致。   记者:“跟大家打个招呼吧?”   她立正敬礼,朗声道:“大家好,我是贺旗光。”   江含煜看着,脸色骤变。   他认识这张脸!   这就是陆堑那边拐来,给他捐造血干细胞的人!   她怎么……   记者:“你怎么知道自己的血型与简顾问相同,想到要从内地飞过来献血呢?你家长同意吗?”   贺琪光端正姿势,“之前不懂事的时候,我曾不小心被人拐到香江,关在了一间医院进行非法采血,我也在那时知道了自己的血型。”   记者:“是那间参与非法人体器官移植的医院吗?”   “是的。”贺琪光神色柔和一瞬,“当时正是简顾问发现了那间医院的猫腻,STN的台柱陈竹瑶冒险拍摄医院内的场景,托了西九龙总区警署的福,我才能安全回家。”   “此后,我就经常关注STN的新闻,看到简若沉出事,第一时间就想过来。”   “家里人当然同意,飞机还是我爷爷叫来的呢。”   记者:……   她没来得及问下一句,就见这位女兵直视镜头,冷声道:“据说当年逼迫我献血的人在犯有金融罪的同时还犯有间谍罪,希望你好好改过,三年后,我们与简顾问就是一家人了,希望到时你能接受内地的盘问。”   其实她想说,59亿……   不是。   69亿小财神现在跟他们就是一家人。   但爷爷不让,说是现在只能心里想想,不然影响不好。   贺琪光憋屈地抿着唇,看向记者。   记者端起职业微笑,“好的,听说你没拿那5800万奖金,为什么?”   贺琪光:“我来报救命之恩,当然不要钱。这些钱我将分给其余与我同血型且体检合格的香江人,希望稀有血型的各位互帮互助,共建美好未来。”   她说完,又敬礼。   掌心朝下,中指指尖贴着帽檐,非常标准。   ·   江含煜看着电视,一时头晕目眩,气得呼吸不畅,额角青筋直跳。   今时今日,他恍然觉得,自己大半年前扇出去的巴掌,竟重重落到了自己脸上。   江含煜嘶声道:“这不是真的……”   这绝无可能是真的!   stn没了简若沉,不过是强弩之末!   这些一定都不是真的,是他们为了稳住康纳特股价而传出的假话!   江含煜浑身发着抖,勉力说服自己。   ·   西九龙重案组休息室。   关应钧看着女兵敬的礼,瞳孔骤然一缩。   他认得这个敬礼!   简若沉领第一个好市民奖的时候,对着勒金文条件反射敬过这个礼!   这原来是内地的军礼!   原来的那个简若沉就算是和大陆人待过一段时间,也绝对敬不出那样标准的军礼。   那是耳濡目染,日积月累才能形成的条件反射。   简若沉不是双重人格,而是真的换了个人!   他骤然起身。   关应钧脊背上出了一层汗,前所未有地害怕。   简若沉睡了这么久,醒来之后还是他爱的人吗?   如果不是,那他的简若沉会去哪里?   “怎么了?”陈近才手臂搭在休息室沙发的椅背上,斜睨着突然起身的关应钧打趣,“不是吧阿sir,人家女兵就是报个恩,你连这都要吃醋?”   如今,整个西九龙重案组除了极个别感情迟钝的,大家都对关应钧和简若沉的关系心知肚明。   那个老金店的拥抱,还有这次关应钧抱着人下来时魂不守舍的样子都是逃不开的证据。   其他组暂且歇了挥舞锄头将小财神撬到自己组别的心思。   撬不动,根本撬不动。   除非色相比过关应钧。   陈近才表情复杂地看着关应钧的脸。   这人脾气不咋地,身材是真的好,脸也是真的帅。   关应钧披上外套,“我去医院看他。”   陈近才挤眉弄眼,“你等不及了?后面还有公共关系科念得表彰呢,你不想知道内地怎么夸他的吗?”   关应钧无心想这些。   他一句话没说,拉开安全通道的门,走了几步便不由自主跑起来,朝着停车场狂奔。   上车,关门,拧钥匙,踩油门,漂移出车位,直直对着停车场外冲出去。   拦车的木护栏“哐”一声被撞到绿化带里。   一气呵成。   看守巡警瞄了一眼车牌号,见是关sir的车,顿时习以为常地在本子上记下罚款单,又去绿化带把护栏捡回来,坐在岗亭,打开STN电台来听。   里面正是陈竹瑶的声音:“简若沉身为康纳特继承人,却主动投入建设香江的事业中来,他说自己不懂金融,想用别的方式为香江市民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   九龙,玛丽医院。   简若沉靠在摇起的病床上,听着这话,满脸通红,气若游丝,“换、换台。”   罗叔怎么什么都往外说!   这、这也太煽情了。   多让人不好意思。   他脚趾抓着床单,“换个动画片看看。”   主治医生哭笑不得,“你还不知道,内地给你寄了表扬信还有勋章,接下来公共关系科出面来念,你真不想听?那我换了?”   简若沉憋了一会儿,见他真要换台,还是伸着脖子制止,“那听听。”   内地的表彰还是想听的,为了后面的表彰,前面的煽情内容也可以稍微忍忍。   主治医生笑了声,放下遥控,看着边上的心电图和血压仪做记录。   电视里。   陈竹瑶道:“简若沉参与内地与香江的联合投资项目数十件,与顾有明、许嘉辉等港商一起,成为响应改革开放发展的先驱,并与顾有明先生一起,合作创立了香江码头航空食品有限公司,推动两地的民俗与饮食交流。”   “内地特意寄来一封表彰信,我们争取到了转播公共关系科公开表彰信的资格,下面请看表彰内容。”   ·   渔村,野钓公园码头。   卖渔具的那老伯正在垂钓,听闻随身电台里这话,顿时连鱼竿都放下,“杜落新!上面表彰简顾问了,正播电视哩,你不回家看看?”   杜落新“嗯”了声,却道:“我带了随身tv,前两天地摊上淘到的,也有画面。”   老伯:“霍!好东西,我也来看。”   四五个渔村人顿时将杜落新团团围住,伸长了脖子看他手里那个屏幕只有四寸大小的tv机。   画面里。   公共关系科部长举信,端庄厚重的声音从扩音器传出。   “简若沉,香江基本法立法委员会委员,香江优秀企业家,为国家发展和建设作出重大贡献。参与帮助香江和内地的交流合作,建立国防基金“天工”,不仅推动了天体物理的研究,还大力推进了火箭研究。”   “不仅如此,简若沉积极增进香江青年对中华历史和文化的认识。”   ·   病床上,简若沉听着耳热。   立法委员会三年后回归了才有呢,上次吃饭的时候不过随口提了一句,他居然也正大光明的公之于众。   这是不是太早了点?   还有,什么历史和文化。   饮食的历史和文化吗?   他想弄香江码头零售铺子,主要是为了帮民众改善生活,然后顺便自己也尝尝天南地北的好吃的。   没想过连这个也会被表扬。   这有什么好表扬的。   还有“天工”,这基金也是为了诈奥利维·基思弄的,后面投的十亿美金是和首长一起吃饭时,吃得太多。   他光吃不说,不大好意思。   ·   公共关系科部长看着信件上的字,一脑门热汗。   这、这词。   他念了不会被港英暗杀吧!   算了,暗杀就暗杀。   公共关系科部长颤声道:“自返归风波以来,简若沉积极投身调查,破获数个大案,帮助香江除去社会毒瘤,进而成为别有用心者的眼中钉,肉中刺。”   他咽了咽口水,血压不断升高,硬着头皮往下念:“STN作为新闻界的标杆,在简若沉的领导下,勇敢说出了多个案件的真相,开创了公共审理不良资本家的先河,为民众讨取公道。”   “简若沉与西九龙总区警署通力合作,让江鸣山、陆堑等乱港商人伏法,阻止他们进一步残害香江人民,违法乱纪,是杰出的青年代表。”   “为表彰其坚决拥护党的领导,模范遵守宪法法律,积极投身特色社会主义建设,践行“树立远大理想、热爱伟大祖国、担当时代责任、勇于砥砺奋斗、练就过硬本领、锤炼品德修为”的重要要求,且具有突出的工作实绩和良好的社会影响。①”   “特别颁发华国青年五四奖章。”   “为表彰其为重大工程项目所做的重要投资,捐赠的航空军事捐款,以及天体物理方面的天工基金。”   “特别授予杰出贡献奖章。”   “此致,敬礼。”   画面转到STN演播室。   陈竹瑶眼角通红,哽咽道:“有了表彰和榜样,相信往后越来越多的热心民众会跟随前人的脚步。”   她顿了顿道:“来看下一个新闻。据本台独家消息,陆荣遣散陆堑名下三合会之后,并未给三合会中的兄弟留下安家费和安置费,而是将其中的收益都取走,进行洗白,他洗钱的路子已被西九龙探查,正在进一步调查之中,据说已经被传唤候审。”   ·   九龙监狱饭厅。   江含煜自STN午间新闻开始之时就一口饭都没吃。   看到这里,更是喉头发哽,胸口发闷。   陆荣……被抓了?   不可能,绝不可能!   他还等着陆荣和简若沉斗得两败俱伤,这样他出狱之后就可以坐收渔翁之利,逍遥自在了!   江含煜又想到女兵的话——   “希望到时你能接受内地的盘问!”   江含煜脑中轰然一响,他仰头吸着气,却觉得胸口疼得快要裂开,一口气都吸不进去。   他看向坐在对面的霍进则,看到那冰冷的,充满嘲笑的眼睛。   霍进则盘子里的饭已经吃完了,他表现好,还有一个鸡腿,那腿骨泛着红,规整地放在盘子里。   江含煜看着,食不知味地舀了一勺饭,塞进嘴里。   胸口还是疼,饭也没有味道。   味同嚼蜡。   霍进则看着他瘦削的,不复清秀娇柔,苍白无比的脸,拿着餐盘起身,居高临下道:“你看,他那么好,总能逢凶化吉,什么事都没有。你就不一样了……”   江含煜想说话,一张口吸气,嘴里还未嚼烂咽下去的米竟呛了一颗进气管。   他撕心裂肺地咳嗽起来,浑身血液倒流,那口饭咽不下去,只好吐出来。   江含煜咳得涕泪横流,可气管还是痒,什么都咳不出来。   他脑袋里盘旋着这两日的幻想,幻想简若沉去死,幻想出狱之后的美好生活。   随后,画面却是陈竹瑶无情开合的嘴唇,女兵冷凝的脸色与利刃一般的话语,还有内地对简若沉的表彰。   只觉得胸口涌上一股令人作呕的气。   江含煜眼前昏黑,浑身血液上涌,“噗”一声吐出一口血。   他咳得停不下来。   却没有人来管。   九龙监狱里有不少因为陆荣不讲道义而进来服刑的人,他们最恨的就是不能跟陆荣报仇。   现在简若沉出力,马上就要抓住陆荣,又做了那么多好事。   简若沉便值得敬重。   他们只是走投无路想要在香江挣扎着活下去,如果有选择,谁又天生是坏人。   江含煜捂着嘴,惊骇地看向面前的红色,彻底晕了过去之前,被霍进则卡住了人中,硬生生痛醒过来。   霍进则道:“你想保外就医吗?”   江含煜含泪点头,抓着霍进则的手指,“你救救我。你不是学医的吗?救救我。”   霍进则想到他那一口想要简若沉去死的言论,勾唇笑道:“保外就医需要家人来监狱办手续,我记得……你唯一的亲人是江鸣山,他是不是被你出卖害死了?”   香江还未回归,监狱并未改革,在这里,根本不会有人来救江含煜。   霍进则松开他,看江含煜狼狈摔在地上,举手跟狱警打了报告。   江含煜听到STN午间新闻结束时的音乐声,看到光明离他越来越远,听见霍进则的脚步声越来越远。   他两眼翻白,彻底没了知觉。   ·   玛丽医院里。   简若沉咬着牙,鼻子有些酸,不自觉轻轻吸着气。   明明是受表彰,但怎么就让人这么感动。   他知道祖国的表彰有一部分是在树立典型,希望通过他来扭转一些港民对内地的看法。   展示大国风范,展示香江回归之后,定会有功算功,有过算过。   没传闻里那么恐怖。   但还是感动。   好似他所做的一切,无论是大是小,是有意还是无意,都被另一个人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一点点攒了起来。   他拿右手抽了张纸,随意把眼角擦了擦,垂眸将纸团丢进病床边的垃圾桶时扯到了肩膀上的伤口,痛得失了准头,让纸团掉在了地上,滚到了一双皮鞋边。   简若沉抬头,看到了气喘吁吁的关应钧,“怎么了?”   关应钧仔细打量着他,“简若沉?”   “嗯?”简若沉不明所以。   关应钧坐在病床边,抬起手,手指发着颤,捂了一下脸,“没事。”   他捉着简若沉的右手,托起来吻了吻指尖,“没事,是你就好。”   就像刚意识到自己对简若沉动心的时担心的那样。   他喜欢这个人喜欢得一发不可收拾,毫无原则,不在乎简若沉的内里到底是谁,也不在乎他抱有什么目的,只在乎他会在哪里活。   关应钧带了一碗高汤皮蛋瘦肉粥,他端着杯子,让简若沉漱完口,收拾好情绪,拿勺子喂他。   简若沉睡着的时候没法吃东西。   乍一尝,觉得前所未有的香。   他被勾起食欲,看着关应钧瘦了一些的面颊,低声道:“你过来。”   关应钧凑近。   简若沉:“再近点。”   关应钧俯下身,还未反应过来,唇角就被亲了一下。   简若沉道:“我喜欢你。”   关应钧抿了抿唇,垂眸道:“我爱你。”   简若沉一下子哑口无言。   门外,主治医生关上刚打开的门。   哎,这两人拍拖这么甜吗?   他看着都想老婆了。   关应钧又拿起勺子喂简若沉:“快好起来,你想不想亲自审问陆荣?” 第158章 吃吃吃   “你们抓到他了?”简若沉问。   粥还是烫的, 皮蛋和肉丝炖得软烂,轻轻一抿就化开,顺着喉咙滑下去。   说话时, 香气顺着口腔反入鼻腔, 熏得脑袋都晕乎乎。   “皮蛋。”简若沉盯着最大块那颗皮蛋蛋黄道。   关应钧舀起来喂过去,“还没抓到。你拿到的硬盘里,记录了陆荣通过赌场洗过的每一笔资金,为防止他有多余精力转移资产,消灭证据, 我们每天会找借口传唤他进审讯室,耗上八小时。”   陆荣只有一人, 但重案组总共105人。   8小时是审讯法对陆荣的保护, 但绝不是重案组的极限。   “这个程序会进行到证据链彻底完善之前。”关应钧收拾好用完的碗筷, 又给人搅热毛巾擦脸,漱过口。   简若沉像个娃娃似的, 端坐着,被他小心翼翼摆弄。   滚烫的毛巾敷在面部,弄得人暖烘烘的, 舒服得每个毛孔都张开,连肩膀上伤口的存在感都小了很多。   关应钧抿唇看着, 又将毛巾放进热水里搓了搓,拧了一把, 手指烫得通红。   无人知道他看到简若沉晕在怀里时有多恐惧。   也无人知晓那个军礼出现在他面前时, 一直以来的自欺欺人不攻自破时有多恐慌。   不是双重人格,是壳子里真的换了一个灵魂。   那么的荒谬, 又让人不得不信。   格外不安。   前所未有的煎熬与胆怯如烈火烹,叫人肝胆俱裂, 如坐针毡。   他这两天过得行尸走肉,浑浑噩噩,仿佛灵魂被剖开一半,落在了简若沉身上。   直到简若沉轻轻吻了他一下。   关应钧一手端着水,一手拿着换过的垃圾袋出病房。   病房门口立着两名壮硕的保镖看着,顿时神色莫辨。   虽然理智上知道关应钧是个稳妥又忠贞的好选择,但情感上他们还是有点不能接受小姐的孩子喜欢别人。   这个情感不是针对谁,任何被小少爷看上的人,都会让他们觉得不顺眼。   关应钧扔了垃圾,靠在水房边上缓了一会儿,忽然感到有些疲惫。   这两天他每天只睡了三四个小时,闭眼就是噩梦,如今看到简若沉安全,提着的那口气忽然松了。   关应钧接了杯冷水灌下去,又出去买了点甜口的零食才回病房,刚坐下去,手机便震动起来。   简若沉举着穿在竹签上的几个钵仔糕,含混提醒,“你手机。”   关应钧应了声,抬手接通,“喂?”   “关sir,简顾问怎么样啊?”陈近才问。   “已经脱离危险了。”关应钧声音低哑,与前两日相比显出一股别样的柔和。   陈近才暗自松了一口气,“九龙监狱那边传来消息,江含煜看到今天中午的新闻之后,气急攻心,在九龙监狱的饭厅里吐血了。那边想问问我们还有没有什么要问他的,江含煜身体不好,可能撑不到刑期结束。”   关应钧不温不火开口,“没有,你去查查去年保存的审讯录像,是简若沉审的。”   说完不等陈近才反应,就挂断了电话。   简若沉嘴里含着钵仔糕轻轻地嚼弄,“怎么了?陈sir那边碰到麻烦了吗?还是我审过的犯人有人出了问题?”   “没事。”关应钧勾着唇,低低笑了声,“九龙监狱来了消息,是江含煜突然吐血,可能要撑不下去,他们打电话过来问我们还有没有什么要审的。我说没有。”不用管他的死活。   关应钧把后半句吞下去了。   简若沉“哦”了一声。   可能是刚刚吃了咸粥的缘故,竹签上穿着的钵仔糕格外甜。   又香又粘牙,很有嚼劲,吃起来快乐无比。   江含煜害死原主,也想要害死他。   没能成功,不是因为江含煜突然良心发现不想他死了,而是因为他进了西九龙。   如果是书里的简若沉,恐怕会和原著一样被抽筋剥骨,被江家和陆家吃得骨头都不剩,最终裹上麻袋,沉进8号码头。   【你吃过的苦我都让害你的人吃过了。】   简若沉在心里,轻轻对原主道:【杀母之仇我也替你报了,还剩一个陆荣,他也不会有什么好结果的。】   他不知道原主去了哪里。   但苯甲吗啉作用于精神,并且与咖啡因相冲。   刚来的时候,罗彬文正在咖啡厅与原主谈继承遗产的事,当时他们面前放了喝过的咖啡。   原主大概率是吃了“假维生b”后立即摄入了过量的咖啡因,导致了意识丧失和心搏骤停。   他早就被奥利维·基思、陆荣、陆堑和江含煜折磨死了。   简若沉顿了一会儿,偏头看向关应钧,“吃不下了。”   竹签上还有一个半的钵仔糕。   关应钧习以为常接过来,一口吞下去。   他动作自然又平常,但吃的时候眼神直直看着简若沉,好像要把面前的人一起吞进肚子里似的。   简若沉别开视线,耳尖热得发烫。   住院第四天。   简若沉终于受不了坐在床上被人盯着的感觉。   关应钧和罗彬文竟然是轮班制的,一个白天看,一个晚上看,其间还穿插着各种带着慰问品前来问候的人。   杜落新带着渔村里的人来看过,还带了鱼丸鱼杂汤。   鱼肉富含的营养丰富,对外伤愈合有好处。   渔村人烧鱼更是别有一番方法,汤烧得奶白鲜香,飘着黄澄澄的蛋花和圆滚滚吸饱了汤汁的鱼丸,飘在汤里的鱼块和鱼肉竟然全是没有刺的那部分,一碗汤不知道要杀多少条鱼才能做出来。   简若沉不忍辜负渔村人的好意,吃吃吃。   香江大学艺术系舞蹈学院因苯甲吗啉跳楼的五人,在管紫琪、韩贝贝、两人的带领下来看过。   少女们青春洋溢地簇拥在病房里,面色红润,在戒毒所待了一段时间后,半点也看不出被药品支配的狼狈了。   她们先谢过了简若沉,简单寒暄几句,把手中定制的花束与水果留在病房里,轻手轻脚离开。   简若沉闻着花香,不忍辜负姑娘们的好意,让关应钧把苹果和西瓜开了,吃吃吃。   吃到第9天拆线的时候,主治医生看着他微微凸起的小肚皮,笑了。   简若沉抿唇。   他也没想到自己一年多救了那么多人,个个都知恩图报,带慰问品来探望。   住院这十天,家里那个大陆来的厨子都毫无用武之地,闲得怀疑人生,在山顶别墅花园里狂做俯卧撑锻炼身体。   房间里传来金属器具碰撞医疗搪瓷盘的声音。   医生道:“拆线不代表痊愈,21天之内避免碰水,注意伤口护理,饮食清淡,在医院怎么吃回去就怎么吃,更要注意休息,不要熬夜做事。”   简若沉“哦”了一声。   医生知道他已经歇烦了,哦得相当言不由衷,平静道:“我会让关sir看着你的,更具体的情况也会跟你罗叔说。”   简若沉只好点了点头,认认真真回:“我知道了。”   他这个长假直接从1993年12月23日休息到了1994年2月14日。   简若沉舒舒服服在家把春假也休了,才回校上学。   他清闲过年疗养的时候,重案组谁也没回家。   所有人都在加班加点整理和筛选从赌场取出来的资料和证据。   太多了,太全了。   理不完,根本理不完。   光是有关陆荣的证据,就足足印出五个纸箱,里面全是他洗钱的罪证。   西九龙查了陆家五年,万万想不到最后会在九龙中心维港汇新赌场拿到陆荣洗钱犯罪,转移公共财产的铁证。   维港汇新赌场已开不下百年,与其说是赌场,实际更像是英格兰人的“租借”。   香江的法律在里面似乎完全行不通。   维港汇新赌场铁桶一块,每一层都需要用钱换取筹码作为入场券。   以前的警局拨款少,查案捉襟见肘,根本没有任何潜入搜查的资本。   这一次,赌场上有人绑了炸弹想要跳楼,B组和C组都没能第一时间上楼,还是负责人派人下来接才上去。   如果不是简若沉。   李飞泉不会同意给西九龙做线人。   他不做线人,西九龙就收不到赌场三楼有械斗的报警电话,拿不到陆荣洗钱的证据。   更无人能够在那样的情况下在顶楼拆下硬盘。   只有搞了个电子科技公司的简若沉知道硬盘在哪里,怎么拆。   换了任何一位警察去,他只有一个下场——死在顶楼。   这些证据的来之不易,西九龙重案组的警察们不想简若沉和A组的努力付诸东流。   他们必须抓住这个机会。   如今小财神整整两个多月没出现在警署,重案组将火气都发在前来接受例行审讯的陆荣身上。   审讯室里。   陈近才看着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死活不说一句话的陆荣,冷笑一声:“你以为不说话就能万事大吉?”   陆荣死死抿着唇。   他双手生理性发颤,冷声道:“你可以跟我的律师谈。”   陈近才扯了扯唇,“简若沉马上就回警署了。”   陆荣的瞳孔猛地扩散。   他如今的狼狈,全拜简若沉所赐!   如果简若沉不跟他抢九龙城寨边的地。   如果康纳特不支持顾有明。   如果……   有太多如果和他有关系!   陆荣眼前一阵阵发黑。   陈近才变本加厉刺激道:“九龙中心维港汇新赌场,顶楼人体炸弹跳楼,三楼械斗。”   他顿了顿,“赌场械斗基本都会瞒下,无人会报警,但你一定知道三楼有械斗。”   因为李飞泉不见了。   陆荣再也联系不上他。   如今,李飞泉全家已被送往内地,与纷争中心脱离,可以安安稳稳做个好人。   陈近才放心大胆地开口:“陆荣,你不知道吧?帮你洗钱的李飞泉,其实是简若沉的人。”   陆荣脸色骤变。   陈近才火上浇油,“明天简顾问考完小测就回西九龙了,你不想跟我们说,可以把话留着跟他说。” 第159章 我知道你很急   西九龙总区警署经手过太多穷凶极恶的罪犯。   对于杀人犯, 西九龙浩气凛然,不恶而严。   但对陆荣,林雅芝愿意短暂地以礼相待。   她算是明白简若沉为什么要在审讯室和陆荣抢九龙城寨的地了。   地理位置关键是一方面, 还有就是……   陆荣有气发不出的样子, 实在太有趣了!   她就喜欢看这个样子嘿!   今日的8小时审讯耗完。   林雅芝亲自请陆荣从审讯室出来,温柔而轻和地开口:“陆先生,限制出境的手续已经办好了,您现在非必要不可离港,必要也不可离港。”   陆荣的手指紧紧扣着文明杖。   林雅芝怎么知道他想联系港英, 找人带他离港?   林雅芝将落在腮边的头发别到耳后,轻柔一笑, 意有所指, “有些犯人一看四周没路能走了, 就会硬生生找一条新路出来,企图逃脱制裁。”   她帮陆荣摁开电梯, 手挡着门上的感应弹簧,笑问:“陆先生不是这样的人吧?”   陆荣自然是。   他唇角勾起的弧度一僵,一字一顿, “自然不是。”   林雅芝松开挡住电梯门的手,“看来限制出境的手续对您没什么影响。”   她顿了顿, 在电梯门关上前最后一秒,抬眼盯着陆荣的眼睛, 笑道:“这我就放心了。”   “叮——”   电梯门关上, 下行时发出的锁链声传来。   悄悄跟在林雅芝身后看热闹的重案组各组员纷纷笑出声来。   梁信悦拿了根竹杖扫帚支着半边身体,学陆荣支着拐杖的样子, “自、然、不、是。”   “哈哈哈!”张星宗笑得前仰后合。   解气!   “笑什么?证据整理完了?”林雅芝抱臂睨过去。   梁信悦立刻把扫帚放回去,“没有madam, 我这就去。”   丁高插着兜,与两人并排走,“香江大学怎么过个年,开了学还要考试?这么久没见简顾问了,我还挺想他的。”   张星宗脚步一顿,“你想他?”   丁高:“是啊。”   张星宗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一遍,“这话你别在关sir面前说。”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张星宗咂咂嘴,拍了拍丁高肩膀:“兄弟,哥只能帮你到这里了。”   想是可以想的,但话绝不能这么说。   关sir那样子,一看就是醋缸。   丁高愣了半晌,追上去问:“为什么不能在关sir面前说?他想我们孤立简顾问不成?”   张星宗看着他,露出匪夷所思的表情。   次日。   专业小测进入最后一门。   微表情心理学分析测试与谎言识别测试。   这项测试依赖电脑软件METT,最短的表情仅会显示1/15秒。   一次测试三小时,正好是西九龙一次短审讯的时间。   简若沉曾在审讯室与奥利维基思耗过两个8小时。   在机房穿着鞋套搞三小时无需对弈的看图判断对他来说相当轻松。   他交了考卷,又帮李老师判完大一新生的卷子,领了之后的学习任务 ,到了下午三点多,才解决完学校的事,踏入西九龙总区警署的大门。   进门就先照顾了茶餐厅的生意,给所有同事叫了一份茶点。   简若沉提着A组那份上了重案组,将冰柠檬茶放在茶水桌上,笑道:“三点几,饮茶先啦~”   张星宗一蹦而起,搓手道:“哇,红袍冰柠茶喔,楼下那茶餐厅越卖越贵啦,20一杯冰红茶,专门赚你来的喔。”   “那就让他们赚喽,说不定哪天需要他们帮忙呢?照顾一下生意,多个朋友嘛。”简若沉说着,拿着自己那份下午茶坐到办公桌前。   好久没来上班,外面这张桌堆满了学习资料的桌子收得干干净净,垃圾桶里没有垃圾,笔筒里只放了一支笔,连新装的电脑都摆得板板正正,键盘和屏幕的距离平行,准得像用尺子量过,一看就是关应钧的手笔。   简若沉喝了两口柠檬茶,记得自己不能多喝茶和咖啡,转手递给经过的关应钧。   关应钧刚跑了外勤,正是热的时候,他顺手接了,一口气喝了半杯。   毕婠婠看着这一幕,与闻讯而来的林雅芝对视,两人眼角都有些湿润。   还是这样的简顾问好,之前他躺在病床上恹恹的,连A组都没什么精气神。   现在简顾问一回来,整个A组都好像活过来了似的。   A组一边吃下午茶,一边开小会核对案件情况。   关应钧:“李飞泉给的软盘里,有一部分陆荣洗钱的证据。”   他敲了敲手边一摞A4纸,“都在这里。”   “经过确认,陆荣的洗钱手法只有两种。”   “一,将存有大量黑钱的银行卡交给李飞泉,由其和赌场负责人联系,换成现金,暂存于负责人处,接着,以每天1000万的量,将现金换成赌场代币,再在赌桌上做文章,输给庄家200万,并将剩下800万换回。”   “经此一转,黑钱也就成了白钱。”   “二,陆荣托李飞泉找到在三楼玩彩票、赌球或赛马的赢家,按照其赢取的价格,原价购买彩票和赢奖券,免去其意外所得税,再自行前去兑奖,于是这些黑钱,经过意外所得税后,就成了白钱。”   关应钧低声道:“经ICAC查证,陆荣手下的皮包公司已经在江含煜因金融犯罪被抓之后全部注销。”   张星宗接话:“应该是怕步其后尘。”   “除了洗钱,陆荣还有行贿罪。”关应钧拉出另一张纸,“陆荣在洗钱时,每洗10元,就有1元以分红的形式落入购买陆氏集团股票的官员手中。”   “因洗钱方式的不同。有时,10元中1元被官员拿走,两元被莫尔克林收走,最终10块钱的黑钱,仅能洗成7元白钱。”   “截至维港汇新赌城被查,陆荣总共洗钱59亿,美金。”   丁高倒抽一口凉气,“这么多!”   如今港币狂跌不止,波动极大,59亿美金,能换将近500亿港币!   “陆荣要是拿这些钱联合港英在香江作恶,整个香江的警察都不一定拦得住。”毕婠婠摁着太阳穴。   钱已经洗干净了,洗钱的证据也有,但陆荣要是死不认罪也判不了多少时间。   江含煜都只判了三年,陆荣想必会更短。   经常在香江犯罪的人都知道一句话,“坦白从宽,牢底坐穿。抗拒从严,回家过年。”   陆荣这一类人最难对付,因为他们清楚得知道,一旦在审讯室卸下心防就完了。   简若沉看着白板上的东西,手指抵着圆珠笔的脑袋,有一下没一下地摁,“既然他什么都不愿意说,不如给他一点空间,稍微晾一晾,顺便监视他。”   晾一晾陆荣,让他不清楚西九龙的动向,说不定能逼得人狗急跳墙,抓到更多把柄。   西九龙也能利用这段时间,审问其他受贿的官员。   毕婠婠一愣,“倒也是个办法。”   她思忖一会儿,百思不得其解道:“这陆荣拼命洗钱到底是为了什么?最近有什么东西是他投的吗?我们要不要防一下,以免他害了其他港商?”   总不可能光洗不用吧?   那他图什么?   此话一出,简若沉顿时沉默,“不会的……陆荣也不是不想投。”   他咳咳嗓子,顶着众人的视线道:“是我一生气,把他想投的项目都截胡了,其他港商见有得赚,也纷纷加入了截胡陆荣的行列。”   简若沉总结:“陆荣只是有钱没处花。”   毕婠婠默然。   好小众的报仇方式。   竟叫人半点看不懂。   新的商圈霸凌方式出现了!   “你截胡他,有得赚吗?”   简若沉想着几天罗叔逐渐松弛的眉眼,保守估计,“能赚两三倍吧,陆荣选项目的眼光还挺不错的。”   丁高:……   多诛心啊。   论气犯罪嫌疑人,他们西九龙没人能比得过简若沉。   张星宗道:“贸然把陆荣晾着,他必定会有所怀疑,不如先把他叫来,让简顾问跟他打个照面再说?”   关应钧点头:“可以。”   A组这边刚敲定了章程,D组就出动,把陆荣从陆宅请了出来。   简若沉休息养伤的时候,陆荣被频繁传唤,每天八小时的奔波和折磨之下,人硬生生瘦了一圈。   他双颊有些凹陷,身上的西装都有些空落落的,坐到审讯室里时,眼神阴鸷,好似恨不得将简若沉抽筋剥骨。   陆荣冷笑:“简先生运道真不错。”   简若沉谦虚道:“多亏陆先生照顾。”   没有您的照顾,康纳特在香江的产业怎么能快速翻倍呢?   坐在简若沉身侧的张星宗立刻紧紧抿住唇。   上次在审讯室憋笑还是上次!   论气人,还得是简顾问!   张星宗和丁高,一人坐简若沉一边,和左右护法似的。   陆荣深深吸了一口气,“我说了,有什么跟我的律师聊,再换多少人来问,我也只有这一句。”   “我知道您很着急,但您先别急。”简若沉情绪稳定,表情平稳,嘴唇微勾,“看看这个。”   他抽出一张写满了官员姓名和受贿金额的表,轻轻放在陆荣面前,“经过查证,这些官员在受贿之后便开始与你频繁往来,你委托他们中的某人,在美国办理了一个信托基金,转移了一部分犯罪资产。”   后半截是猜的。   陆荣眼睑微敛,面部肌肉提升,单边嘴角提起,轻蔑一笑,还未开口讥讽。   简若沉便立刻改口:“哦,记错了,不是美国。”   陆荣一愣。   “英国。”简若沉装模作样翻了翻面前的纸,余光留意着陆荣的表情,果然看到他瞳孔紧缩,下颌微微后缩,眼睑上抬,身体也微微向后一挪。   典型的逃避反射。   他猜中了。   简若沉轻轻吸了口气,“您在洗钱的犯罪事实被查出前,办理了信托基金,但根据法律,这条路不可行。”   “有犯罪记录者,不得出国出境。应将涉案的资产、财物全部清算完毕。”   “不得从事合法的国外经商,不得申请或使用国外的银行存款和信用卡,也不得买卖国外的股票和债券等金融产品,以及其他从事国外金融活动。”   “您还是尽早把信托基金里的钱拿出来,以免我们算个转移资产,叫您不小心罪加一等。”   简若沉和善微笑:“陆先生,我说明白了吗?”   你的钱,归根结底还是要被华国收缴的。   陆荣面色微白。   时至今日,他终于明白,光靠自己是斗不过简若沉的。   他背后是整个西九龙,整个华国。   陆荣咳嗽一声,看着简若沉的眉眼,寻找着反击的余地。   他惊骇地发现,简若沉几乎无懈可击。   金融,简若沉不会,但他知人善任,从不插手家族产业,全部交由罗彬文和职业经理人打理。   破案,简若沉擅长审讯,那他就专攻审讯,从不和同事抢活干,几次身陷囹圄被迫枪战,都是因为西九龙人手不够才顶上。   为人处世更不用说,他从不与人结仇,哪怕是经手过的犯人,大多也对他赞不绝口。   陆荣叹了一口气,“简若沉,你为什么要这样逼我?”   “我只是将利害关系讲给你听。我从不将个人恩怨带进审讯室。”简若沉说着,点了点写满了官员名字的那张纸,“这些人我们会挨个询问,你嘴里吐不出的东西,他们或许会说。”   陆荣抿着唇,一时没有接话。   简若沉动之以情,苦口婆心:“你现在告诉我,你与MI6安插在香江的情报组是什么关系,又如何联系他们,拿到了MI6秘档。”   “你只要告诉我,我们西九龙也可以为你争取减刑,你身上的财产那么多,没收违法所得之后至少也能留下一亿美金,你洗个钱最多坐五年牢,美金这么稳定,不会贬值的,足够养老。”   他知道陆荣答应的可能性很小,便加上一句诈,“我不追究你联合奥利维·基思用苯甲吗啉杀害我的事。”   简若沉端坐在审讯桌前,对着陆荣轻笑,又一拍桌子,豪爽道:“你只要告诉我们MI6情报组织的事情,算你戴罪立功!我给你出具谅解书,不追究你杀人未遂的事情了!”   左手边,丁高大惊失色:“这怎么行!”   另一边,张星宗沉默不语。   他总算知道简顾问为什么会让丁高进审讯室了。   丁高心眼直,听到假话立刻就信了,捧场至极。   他就跟古玩市场上无良老板找来的抢单捧哏一样。   顾客本来不想买的,看另一人说想买,立刻就出手了。   陆荣见丁高反应如此剧烈,果然犹豫,但很快他便意识到不对。   西九龙总区警署根本没有他参与杀害简若沉的证据!   这是诈!   陆荣脊背上瞬间出了一层细细密密的冷汗,他眼前发黑,喉结不自觉滚了滚,“简顾问,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他面皮抖了抖,呼吸也急促起来,耳朵嗡鸣,几乎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只听到声带震动发出的声音忽远忽近传出去:“我怎么会杀你呢?”   简若沉见没诈出话,也不气馁,反正这场审讯也只走个过场,“原来您不想杀我。那奥利维·基思的口供难道有假?”   陆荣直直盯着他,半晌没有回话。   张星宗用膝盖轻轻撞了一下简若沉。   别逼了,再逼陆荣得发疯。   简若沉遗憾道:“看来您不要这种机会。”   种下个能减刑的想法,等陆荣被逼到无路可走,必定还会拿这颗种子,意图跟西九龙交换什么。   到时就是他拿到“杀人未遂”这个口供的机会。   简若沉道:“既然如此,那今天就到这里,我们还要留出时间审被你贿赂过的官员。”   他上前,亲自给陆荣解开栓住手腕的链子,“签完审讯记录,你就可以走了。” 第160章 破绽(修+1000)   陆荣呼吸一顿, 垂眸看着面前的审讯记录。   今天的审讯记录格外少,他和往常一样什么都没说,薄薄两张纸上只记了审讯人员说的话, 记有审讯时间的那个空格里, 明晃晃写着30分钟。   30分钟……   陆荣又抬眸。   简若沉来之前西九龙每天磨他8小时,简若沉来之后时间反而变少了?   这是什么道理。   难道是审讯记录表里有诈?   陆荣翻开记录表,从头到尾仔仔细细检查两遍,生怕签了什么要命的东西,可却一个错字都没找到。   他拿起桌边的水笔, 犹豫一瞬,还是在空白处签上名, 无需提醒, 就拧开印泥盖, 在时间和姓名上摁了手印。   诈不在审讯记录里,那就是在别处。   简若沉智多近妖, 不会那么好心。   陆荣将签好的记录表往前一掷,两张薄纸轻飘飘落在简若沉手边,带起一阵极细微的风。   他有了疑虑, 不敢随意离开。   简若沉轻笑着拿起审讯记录抖了抖,对着门比出请的手势, “你可以走了。”   陆荣没动。   他瞥见简若沉脸上满意欣悦的神色,又怀疑自己刚才没检查清楚。   或许猫腻就在审讯记录里, 只是太隐秘, 他一时没有看出来。   陆荣额角上的冷汗越来越多,浑身汗毛耸立。   丁高再也等不下去, 豁然起身,走到陆荣身边将人架起来, “我送你。”   张星宗立刻跟他一人一边,把陆荣强行请出了审讯室。   出门前,陆荣回头,却见简若沉似笑非笑地站在原地,手里正拿着那两张薄薄的审讯记录。   他脑子里的警报疯狂响起,心跳恨不得震碎胸膛。   不对!   有什么不对!   他环视A组众人的神色,觉得似乎都别样的轻快,像是放下了心头重担。   刚才看的纸真的没有问题么?   正面好似没有,但反面呢?   反面有没有字?   好像有,又好像没有。   陆荣被请出了西九龙总区警署,午后的阳光照在头顶,却让人愈发寒冷。   不能再等下去了,得想想其他办法。   可万一……   万一简若沉是故意放了他,故意逼他想其他办法呢?   陆荣一步一步走到停车场,上了副驾驶,将文明杖靠在座椅边,侧头看向老管家,半晌才道:“许管家,给你一亿,拿着钱走吧。”   59亿美金。   从小到大如叔如父的感情,竟只愿拿出一亿来打发人。   许管家侧眸看他,忽然觉得好笑,“家主是因为多年情分,想我拿着钱远走高飞。还是因为我知道得太多,怕我被抓后出卖你,所以想将我支走?再或者……”   是知道了限制出境令已经下发,想让他当出头鸟,转移警方视线。   这是陆荣能做出来的事。   许拓从小跟陆荣的父亲陆景琛一同长大,小时候做玩伴,长大了做管家,又看着陆荣和陆堑从小孩长成男人。   眼看陆家高楼迭起,眼看着楼要塌了。   陆荣与他对视,低低笑了声:“有什么区别?您照顾我的时候像对自己孩子一样亲切,你在我心里与亲叔父一样。”   许管家勾了下嘴唇。   话倒说得漂亮,但陆荣是个连亲生父亲都能算计死的人。   陆景琛咽气时陆荣有多无动于衷,这话就有多好笑。   许管家发动车子,踩下油门,“警方弄了禁止离港的命令,无论拿多少钱,我都走不了。”   自陆荣斗倒陆堑,气死陆景琛上位家主之后,陆家就像对着深渊踩了一脚油门。   许拓直直盯着前方的路,“陆大少,你要还想和西九龙斗,还想再香江混,就把钱拿出来分给陆家社团的马仔,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去道歉,放下身段请他们回来,让他们立刻发财。”   陆荣听到那个称呼,面色扭曲一瞬,手指死死扣住了倚在车门的文明杖。   许拓只当看不见,“陆家自大清起就做三合会,那是我们的根基。人可以把根上的土洗干净,但决不能断根。你可以的带手下的弟兄们一起开店做事,但绝不能将他们完全撇干净。”   陆荣暴怒,一个管家,也敢教他做事!   他越愤怒,面上便越平静,眸色幽深,再转头时已不像是在看一个活人,“许叔,你不懂。简若沉就等着我犯错,你怎么能在此时劝我回头?”   许拓在红灯前停下,脊背骤然一松,重重靠在车座椅背,“不懂的是你!”   “分了钱,跟手底下的人讲道义,三合会那么多人,多的是有情义的大哥为了手下的人活着而上前顶罪,你眼里只看到利益,看不到人心。有三合会在,陆家再差又能差到哪里去?有了人顶罪,你犯了天大的错也绝无可能坐牢!”   他重重拍了一下方向盘,车子鸣笛,发出一声炸响,“你以为陆堑这么多年怎么过来的?他凭什么嚣张?因为他知道自己出了事有的是人给他顶!他有兄弟!你有什么?!”   要不是如今的西九龙人才辈出。   cid有关应钧、简若沉和陈近才,林雅芝,CIB有计白楼,ICAC又有刘奇商,反三合会的龚英杰也不是吃素的。   要不是他们联合起来,一举捣毁了陆堑的根基,这家主根本轮不到陆荣这种人来做!   许拓恨声道:“你比陆堑更不适合当家主!”   陆荣静了一会儿,忽然笑了。   他笑得停不下来,乐不可支地支着头看向驾驶座:“您怎么不怕我了?我刚接过陆家时,你那样战战兢兢,如今我快走投无路了你就敢——”   许拓打断道:“你喜欢看人战战兢兢,觉得那就是权威,我便可以演给你看。”   他侧眸,冷冷地看着陆荣,眸子里满是失望,“我跟着你爸出生入死的时候,你都不知道在哪里。”   红灯变了绿灯,车子再次启动,这一次,两人再没说一句话。   陆荣回到陆宅疑神疑鬼,杯弓蛇影,战战兢兢拆测简若沉为什么将他放了的时候。   西九龙以雷霆之势出击,按照受贿名单,配合ICAC廉政公署刘奇商一起传唤上面的官员。   保安局乃受贿重灾区,从上到下,就内地刚换过来不到一年的局长和副局长是干净的。   香江保安局负责治安维护、出入境管理、海关监管、反恐一类公务,是港英渗透的重点。   香江警务处则是主要执法机构,负责日常警务工作,预防犯罪、调查案件、维持公共秩序。   两者职能不同。   对于港英间谍来说,渗透保安局,掌握海关与出入境,显然更有性价比。   查贪官污吏,ICAC最专业。   西九龙跟着审了几个,便全权交给了廉政公署刘奇商。   刘奇商再次体会到了一年前刚认识简若沉时的痛苦。   查不完,根本查不完。   一年前,他日夜颠倒也查不出简若沉的错。   一年后,简若沉帮忙抓到的人,日夜颠倒也查不完。   全都是错!   ICAC特别调查小组A组。   刘奇商抱着脑袋,气游若丝:“关应钧真是找来个财神爷。”   业绩,好多的业绩。   从总区警署辐射到ICAC,从ICAC照顾到即将大洗牌的保安局。   送业务的范围广泛之极。   刘奇商打开计算器算了算,顿时支棱起来。干完这一票,买婚房的钱都有了,再努力点甚至还能带个车位!   要是能查出大货,得了勋章,成了功勋警,甚至还能进紫荆公寓分一套平层。   刘奇商一咬牙,灌了两杯黑咖,继续往下审。   经过将近一个月夜以继日地逼问,还真问出些东西来。   香江保安局消防处副处长邱嘉承,受贿超过3亿港币,多次干扰消防署工作和救援,其中3次皆是陆荣授意。   刘奇商把审问录像带送到西九龙总区警署重案A组,“据说炸楼案和香江大学艺术系集体跳楼案中,消防署都掉过链子。”   关应钧看着录像带里的内容,神色莫辨,“你当时不是和西九龙消防署的署长谈过?”   “是谈过,但署长也不清楚实情,他是被算计了,有上级给了他另外的任务,让他不得不先调动警力去别处。”刘奇商耸了耸肩,视线在办公室寻摸一圈,“雅芝呢?”   “在警司办公室。”关应钧直直盯着录像带,“口供和录像都给他确认过了?程序对吗?”   刘奇商拍胸:“我办事,你放心。”   过了许久,录像带放完,关应钧才道:“好指控,陆荣又多一项罪名。”   话音才落,敲门声响起。   简若沉推门进来,“关sir,维港汇新都城负责人莫尔克林和莫其用洗钱抽成投资的几所小学的校长到了。在等候室。”   陆荣用赌场洗钱,莫尔克林抽成20%,这些资金全部流向香江的两所小学。   西九龙重案组判断,这些小学和MI6安插在香江的情报组织有关。   硬盘里的证据足以说明这点。   关应钧看了刘奇商一眼。   刘sir自觉碍事,双手举在头顶做法式投降,抱起来时准备的捧花冲着关应钧挤眉弄眼一番后,直奔警司办公室而去。   关应钧这才站起来,从兜里掏出一根手链给简若沉戴上。   手链接触皮肤的地方冰凉,简若沉抬手看了看,麦丽素豆大小的苹果绿翡翠珠子串在一起,圆滚滚油亮亮的,看上去圆润可爱,像果冻,又像医院们口卖的青苹果味钵仔糕。   他不懂珠宝和翡翠,但光看这色泽,也知道定然价值不菲。   “中意吗?”关应钧盯着简若沉的眼睛。   简若沉摸了摸,“嗯。”   他放下手臂,回头看了眼紧闭的办公室门,“比起翡翠手串,我更中意你了。”   关应钧抿着唇。   认识这么久,他还是没习惯这张见一个就能撩一个的嘴。   他低头,咬住简若沉藕色的唇角,含混道:“不要和别人这样说。”   简若沉笑了声,抬手推他,“那我不能保证。”   这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是被动技能。   他抬手晃了晃手串,“你哪儿弄的这个,真好看,可惜不能一直带着。”   现在已经快3月了,到了6月,他就打算从香江大学提前毕业,考警察学院去。   到了警察学院,头发得剪,手串必定不能带。   以后出外勤的时候也不能带。   关应钧道:“我爸留下来一块玉板,这是用那东西车的珠子,一共就两串,你收好。”   他说着伸出手来,与简若沉十指相扣,手腕上明晃晃带着另一条。   简若沉肃正了神色,半晌,又有些哭笑不得。   原来真有这样的人。   用传家宝车珠子。   他抬手抵在关应钧额前,盯着男人看了一会儿,心里发软,“等这事情完了,我们一起请亲朋好友吃顿饭。”   关应钧喉间涌现出一股酸涩的哽意,“不能吃个饭就算了。等……可以了。算了,等你警校毕业,我们就去拍个照,以后要是真可以了,也能用上。”   如果他们也能直接拍10块钱的照就好了。   关应钧想着,抬手整了整简若沉的衣领,拨开看了一眼他肩膀上的伤,岔开话题,“还痒不痒?”   简若沉本来不痒,但热气吹着,注意力又集中在肩膀,难免会察觉出痒意,“痒又有什么办法?”   关应钧伸手进去,用力摸了摸新长出来的粉肉。   男人掌心粗,有茧,摸上去果然止痒。   简若沉鼻子里哼出两声,又感到冰凉的薄荷油倒在肩头,接着被缓缓抹开。   他抬手推推关应钧,哑声道:“好了,莫尔克林还在等审讯。”   关应钧拿湿巾擦了手,声音里带了些笑意,“等?他们不知道会有多害怕忐忑,这个世界上只有我会盼你来审。”   简若沉想到他们第一次互帮互助时,关应钧一直出不来,在他手底下说得荤话,耳尖一下子红了,指着他道:“硬骨头。”   两人对视着笑了一会儿,又双双肃正神色。   简若沉:“分开审,我来问小学校长,你先去对付莫尔克林,告诉他们,谁先出卖对方,谁就可以减刑。”   关应钧应了声。   ·   西九龙重案A组分成3小组进了审讯室。   莫尔克林以及德诚小学、明仁小学校长被西九龙传唤的消息,风一样吹进了陆宅书房。   陆荣豁然起身。   自上次被西九龙请出审讯室已经过去大半个月,那边好似把他忘了似的。   没想到原来是在这里等着!   怪不得简若沉会不审他。   原来是找到了其他能审问的人!   难道上一次,从头到尾都没有诈,是他多想?   否则他按兵不动半个多月,西九龙却忙得热火朝天,一点反应都没有。   一定是他多想,简若沉根本没有什么诈。   如今莫尔克林和两名小学校长被传唤,他们会不会把几方势力的合作说出去?   陆荣端坐在宽大的书桌前,难得迷惘,不知道该如何破局。   三合会与港英这条退路被他自己亲手斩断。   前进之路茫茫,和大陆挂钩的项目先是被简若沉一人截胡,接着被其他港商疯狗一样抢夺。   搭上内地的线被堵死,香江联合商会的会长也没能选上。   三块大石压在眼前,让人几乎喘不过气。   陆荣微微闭上眼,靠在椅背。   难道真要重新招揽三合会,让陆家一黑到底?   可按发展,如今应当洗白。   他想干干净净攀上时代的列车,难道也做错了?   许家有机会,顾有明有机会,薛家也有机会。   凭什么他没有?   明明是他最先反应。   顾有明不见得有多干净。他一定也曾兵不血刃地借刀杀人。   凭什么顾有明能上岸,他不行。 第161章 赛局理论   简若沉带了两杯水进审讯室, 将其中一杯放到明仁小学校长张庆哲面前,“请。”   “好,谢谢。”张庆哲将水杯握住, 惯性抬头看去。   他来的时候想过了, 只要不是简若沉来审就好。   只要不是简若沉,他就有把握挺住,糊弄过去。   可才抬眼半米不到,就先看到了一缕垂在肩侧的银白色马尾,扎得松垮懒散, 不是简若沉还能是谁!   张庆哲唇角一垮,连硬撑的体面都险些维持不住, “简顾问。”   “嗯。”简若沉拉开张庆哲对面的椅子坐下, 抬眸扫过去。   张庆哲, 63岁,原户口在香江新界, 自管理明仁小学以来,就将户籍落在了学校。   他今天穿了一套烟灰色的西装,靛蓝色的条纹领带打得潦草, 鼻梁上架着的眼镜有些泛黄磨损,看着很旧了, 就打量的一小会儿,张庆哲已经眯了三四回眼睛。   简若沉收回视线, 不经意问:“既然眼镜不合适, 为什么不戴平常戴的那副?”   张庆哲下意识想接话,转念一想, 陡然浑身发凉。   他故意换了便宜陈旧的眼镜,没带金丝的那一副, 就是为了与贿赂赃款一类的事情脱开干系,没想到竟然被简顾问一眼看出来!   还好他没贸然回答。   这是试探,绝不是随口一问!   他张庆哲喝了口水,压了压心底的不安。   简若沉盯着他抬手时裸露在外的手腕,又笑了,“您出门这么着急?怎么连手表都忘了戴?西九龙总区警署的传唤固然紧急,但也没急到连表都来不及戴的地步。这么大一个白色的印子在手腕上,想必原先一定带了一块常年不摘的爱表。”   张庆哲下意识拉着一下衣袖,遮住手腕。   他故意换银镜,没戴手表,就是因为知道了ICAC正在查贪污。这次查得那么严。要是戴个不符合收入的名表进西九龙,几乎与挑衅无异。   张庆哲心思电转,哈哈笑道:“这还是我以前的眼镜,年岁上来了,眼睛也看不清楚,新配的那副洗澡时不小心被我弄到地上,坏了。正好总区警署需要我们配合调查,我也来不及修,潦草找了旧眼镜,随手一戴就来了。”   他说着,低头整了整领结,“哎,连领带都没打好,手表也忘记戴,实在是失礼。”   简若沉对他换眼镜和不戴手表的真正理由心知肚明。   这老校长演得挺不错,跟当年江含煜顶着寒风扯开衣领在学校门口等他时的演技有一拼。   他用手指敲了敲桌面,沉默地看着张庆哲。   张庆哲浅笑着与简若沉对视,一分钟时还稳如泰山,到了五分钟时便在心里打起鼓。   这顾问光看不问是什么意思?   在想什么呢?   十分钟,张庆哲心中焦灼,不自觉将纸杯里的水喝了个精光,他咳咳嗓子,又整了整衣襟道:“这个调查……需要我怎么配合?”   简若沉恍然“哦”了一声,好似才回神,“我刚才还在想,你为什么会觉得西九龙叫你来是为了配合调查。您是被作为犯罪嫌疑人传唤,这回您听明白了吗?”   张庆哲面色一僵。   “还有。”简若沉抿唇道,“与您一同被传唤的还有莫尔克林以及德诚小学校长仇嘉文。请您态度稍微端正一点。”   张庆哲面色发白,“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需要律师。”   张星宗边做记录边道:“在重案组第一次讯问结束或者开始拘留您了之后,您才有权聘请律师,现在是我们第一次质询,所以不能请的~”   他早已谨遵简顾问教诲通读香江法典,将律法烂熟于心,就算当场转行当辩护律师也没什么问题。   可不要小看文职!   张星宗想着,挺起胸膛,很是骄傲。   真帅,这么帅的台词终于轮到他了!可惜尾音没压下来,没简顾问用刑法压人时威严,还可以再学。   张星宗眉眼低垂,暗暗反思。   张庆哲只觉得他气势逼人,进门时仅存的侥幸心理在这一唱一和之下消失得干干净净。   简若沉见他两腮发抖,气势散了一半,又道:“重案组时间有限,不得不三个人一起问,反正你们犯的错都差不多,谁先招了,就算他改过态度好,戴罪立功,可以争取少判甚至不判。”   话音落下,张庆哲屏住呼吸咽了咽口水,口腔干涩,舌苔像是砂纸一般磨着上颚,叫人呼吸凝滞。   张庆哲徒劳开口:“我不认识你说的那两个人。”   简若沉将一角沾上了血的流水单放到桌上,“你不认识?不认识莫尔克林为什么会给你名下的账户汇这么多钱?”   血是他中枪后流上去的,如今已经变成褐色,干涸的血液将薄如蝉翼的银行汇款单据弄出几道褶皱。   灰色的,极小的数字密密麻麻爬在单据上,看得张庆哲眼前发黑。   这么要紧的东西,竟然被简若沉拿到了!   莫尔克林在干什么!   张庆哲想不通,本能地照着三人早就商量好的话来说,“明仁小学是英资私立学校,莫尔克林先生很有善心,经常捐款。”   这话把简若沉听笑了,“捐款?”   “既然是捐款,那你来说说这些钱都用在了哪里?根据ICAC调查,明仁小学近十年来并未新建任何大型设施,连操场的胶皮都只换了一次,你说这个捐款到底用在了哪里?”   简若沉扬手,将刘奇商送来的ICAC调查报告“啪”一声摔在张庆哲面前。   响亮至极。   他冷声道:“指给我看!”   张庆哲翻开那报告看了眼,入目第一章 ,竟然就是明仁小学的平面图,从上到下,里里外外,画得清清楚楚,连地下停车场都没落下。   他脊背上冷汗密布,迟迟没有下手。   简若沉激道:“莫尔克林和仇嘉文就在你隔壁,你不说别人不说吗?”   张庆哲明知三人早已串供完毕,只要三人咬死一个说辞,警察也不能拿他们怎么样。   但他还是在简若沉的话术下产生了怀疑。   莫尔克林的想法暂且不论,仇嘉文呢?   他会不会临阵反水?   身为小学校长,他自然知道这一招审讯方式叫赛局理论。   这是一招明晃晃的离间阳谋。   张庆哲直直坐着,心里牵挂着另外两个审讯室的人,连嘴唇都怕得发抖。   隔壁。   关应钧双手环臂,垂眸看向面前的老头,“……隔壁张庆哲是简若沉在审,想清楚,先说的才有机会减刑。”   仇嘉文喉结在颈部的皮肉底下滚了滚。   宋旭义道:“简顾问会审人,全香江都知道,你当然可以跟我们耗着了,但张庆哲又能和简若沉耗多久?”   仇嘉文半张着嘴,人中上布满汗水,他心里担忧得厉害,但还是撑住了,什么都没说。   囚徒困境罢了,只要三个人齐心协力,咬死早已串供好的内容,警察也没有任何办法!   仇嘉文哑声道:“无论怎么问,我都是那么说。既然没有罪,也犯不着减刑。”   “是吗?”关应钧说着,冲宋旭义偏了偏头,“去给仇嘉文倒杯水,我们陪着他一起等。”   一小时。   足够张庆哲喝掉四杯水。   喝至第五杯,他终于忍不住,“我想去洗手间。”   “可以。”简若沉起身,“我们带你去。”   两人押着张庆哲出门时,刚好碰上出门抽烟的宋旭义。   张星宗问好:“宋哥。”   宋旭义点了烟,还未吸上一口,就听简若沉道:“张sir,你带张庆哲去洗手间,我找一下关sir。”   张星宗立刻应是。   张庆哲走到半路时回头,却见简若沉与关应钧凑在一起,关应钧不知说了什么,简若沉连连点头,眉眼舒展开一些。   他心里一突,不禁猜测两人为什么会有这副表情,难道仇嘉文松口了?   这才一小时!   等会儿得试探一下,如果简若沉顾左而言他……   那他就要考虑一下这不太坚定的同盟关系了。   ·   简若沉靠在墙边身形正好也能被门里的仇嘉文看到。   他笑盈盈地与关应钧耳语:“晚上吃烧鹅好不好?”   关应钧下意识想摇头,但硬生生忍住了,只在嘴上拒绝:“不行。”   他们靠在这里说话,就是为了让两位嫌疑人误以为对方负责审讯的那个已经招供了。   自然不能落脸也不能摇头,他只能点头。   简若沉道:“两个多月了,嘴里都要淡出鸟来。我们吃一份也行。”   在家一天天不是这粥,就是那粥,厨子有天大的本事也没什么施展的余地。   关应钧刚要说不,就见张星宗带着人回来了,只能点头收尾,“行,吃一份。”   他哭笑不得。   简若沉竟然能把待在审讯室里的犯人拿来算计晚饭!   两人对视一瞬,简若沉咬着牙,以气声道:“提间谍。”   关应钧点了头,两人错身而过,推门回到审讯室。   关应钧想到简若沉算计腊烧鹅的样子,眉眼里都是温和的笑意,“仇先生,张庆哲说,你们的钱是用来养英国间谍的,有没有这回事?”   仇嘉文只觉得毛骨悚然。   张庆哲那东西,果然顶不住简顾问问话,反水了!   一墙之隔。   几乎同时。   简若沉对刚刚坐下的张庆哲道:“仇嘉文说,你们的钱是用来养间谍的,是不是这回事?”   张庆哲把快要出口的试探死死咽回喉咙。   他不觉得西九龙真能把事情查得那么清楚,这地方如果有这么大本事,早就把香江的间谍全端了,怎么会等到现在?   一定是仇嘉文没撑住审问!   他先漏了底!   既然如此,也别怪他无义。   张庆哲道:“确实有这回事。”   简若沉挑眉,“间谍组织在哪里,你怎么将资金给他们?”   张庆哲闭了闭眼,他来不及细想,来不及犹豫,仇嘉文先漏了底这个认知追着他,逼着他快快的说,一定要比仇嘉文先一步才行。   “给得时候并不麻烦,莫尔克林安排过来的人几乎都成了外教,他们需要钱的时候,这些资金就会作为教师工资或者奖金发放到账户,以供他们在香江活动。”   张庆哲说着,双眼通红,死死盯着简若沉强调,“是我先说的!”   简若沉应了一声,又问:“这些人平常住在哪里?又在哪里交流信息?MI6在香江设立的情报组织,应该有固定的总部,这个总部是不是就在小学附近?”   “是。”张庆哲说着,感觉有些心悸和呼吸不畅。   他死死握住桌角,“明仁小学和德诚小学的地下车库实际是通的,中间藏着的那部分,就是他们的总部。”   情报组织建立在小学里,想想就知道,他们一旦暴露会做什么混账事。   简若沉豁然起身,“张星宗,告诉关sir,派机动部队去保护小孩!” 第162章 yes sir   张星宗刚要起身, 又被简若沉叫住,“等等!”   他垂眸,仔细打量着张庆哲面上的神色。   张庆哲眼睑耷拉着, 脊背勉强靠在椅背, 身形伛偻,不复来时的自信与潇洒,也没有做亏心事之后的心虚。   不像能和警察耍心眼的样子。   张星宗急切地不知如何是好,“等什么?”   简若沉深吸一口气,“你有没有想过, 机动部队行动的动静太大,或许会引起港英情报部门注意, 反而给他们提醒?”   张星宗脸色大变。   幸好简若沉反应过来了!   情报部门一旦警觉, 很可能狗急跳墙, 最终还是会以学校内的学生们作为要挟。   “那怎么办?”张星宗低声问。   简若沉:“给张庆哲办拘留手续,和仇嘉文分开关押。我去找一下关sir。”   他说着, 顿了顿,用仅能两人听见的声音道:“拘留手续办慢一点,拖足八小时, 拖延他们请律师的时间,避免消息从警署泄露, 惊动港英安插的情报人员。”   张星宗点头,铐好人, 押着出门。   才出审讯室, 就听隔壁的门咔哒一声开了。   关应钧手臂下夹了一份文件出来,对上简若沉凝重的视线, 愣了一瞬,等两名嫌疑人被分别押走, 才道:“你也问出来了?在小学地下车库?”   简若沉:“嗯。”   易守难攻的位置,小学是天然的屏障,随时可以将孩子作为人质。   “机动部队不能用。”   香江警察机动部队的主要部队骑机车执勤,到场快,一般的工作是控制公众秩序,或应对枪战、抢劫等紧急任务。   优点是动作快,缺点是动静大,而香江的反恐部门2009年才正式成立,现在根本没有。   关应钧:“找警务处飞虎队。”   警务处飞虎队就是警务处机动部队特别任务连,虽曾在老金店抢劫案中一个枪子都没打出来,但也是实实在在,精英中的精英。   他们虽然隶属于机动部队,但是更加专业,是反恐部门的前身。   关应钧拿起手机给勒金文打电话,反手将文件递给简若沉,“这是仇嘉文的口供,你看看有没有和张庆哲不一致的,你问出来的给我,我去找madam通报。”   两人交换了手里的记录表。   简若沉边往A组办公室走边看。   仇嘉文说的内容没有张庆哲全。   他只告诉关应钧总部在地下车库,没细说在地下车库的哪里,显然还有所保留。   如果张庆哲不说,谁能知道两个小学的地下车库之间有一个打通的空间?   届时贸然行动,打草惊蛇不说,留在学校里的学生又该怎么办?   简若沉将文件放上办公桌,静静站了一会儿,随后给STN总部打去电话,“陈竹瑶……一会儿明仁小学和德诚小学可能会有意外,带记者去拍,隐蔽点,在四周拍教学楼,盯着里面的学生,一旦里面出现什么异常,立刻给我打来电话。这次的罪犯有枪,你们不要贸然靠近。只准录像,不准直播!”   他没有实际的线人网,但细细想来,整个stn可以出外勤的记者都是他的线人。   过了一会儿,关应钧打完电话回来,带A组进更衣室戴装备,简若沉跟他讲了媒体记录的事情,关应钧又打电话上报,确认无误之后,两人双双将子弹推进弹匣,发出连续的咔哒声。   整个重案组都动了起来。   简若沉穿上防弹背心,将腰间的伸缩带一抽一拉一扣,腰身束在里面,显得精干有力。   关应钧拿手扶上去量了一下,哪怕经过一个月修整,长了点肉,这腰还是只有他一扎宽,撑起手掌,张开五指就能量完,抓着裤腰带一提,能将人单手从客厅提进卧室。   他垂下眸子道:“晚上吃烧鹅,我们一人一份。”   简若沉将备用弹匣、对讲机、手铐和手枪插进腰间的装备带,“你这时候倒松口了?”   关应钧“嗯”了声,“长些肉才好增肌,太瘦了打架吃亏。”   整装完毕之后,关应钧带队来到重案组大厅东南面角落的神龛拜关公。   重案组一共105人,按组排兵布阵在绿袍关公面前,仿若点兵。   关应钧拿打火机点燃线香,甩灭火星,对提着青龙偃月刀的关公拜了一拜,随后将香尽数插进香炉。   时间紧,任务重。   来不及鞠三躬。   想必关二爷也能体谅。   林雅芝道:“出发!”   警察们也不对着关二爷喊话求保佑,只在心里默念几句吉祥话,转身出了警署,直奔停车场。   梁信悦挠挠脖子:“也不知那地下车库有多少人。”   “是啊,上次这么大阵仗,还是九龙城寨那回。诶,对了,听说你那回吓哭啦?”   “欸哎!我可听说被你被吓得带着那买糖老伯开车就跑!”   梁信悦耳朵通红,“谁讲的?”   他看着同事们的笑脸,又轻声道:“我这次可不会跑了。”   C组的车队里,顿时传来哈哈笑声。   警署的车队一起前行,弄出的动静太大,只能分批次,分路段走。   A组打头。   简若沉刚扣好安全带,关应钧便一脚踩下油门,猛地冲了出去。   那值班的岗亭巡警早已接到消息,将破破烂烂的拦车木栏扯到一边。   白色丰田畅通无阻,直奔明仁小学而去。   ·   明仁小学,外教办公室。   两位外教正交头接耳,“听说德诚小学的校长今天也没去学校?”   “不清楚。”   两人对视一眼,起身站在窗口往外看去,明仁与德诚小学外侧是一条康庄大道,没有任何遮蔽物,车流与人流看得十分清楚。   “没有异常。”棕色头发的胖男人嗤道,“这些愚蠢的香江人不可能发现这里,我们在这里奉命驻守了20年,什么世面没见过?”   “还是小心点好。”另一人道,“西九龙今非昔比……”   两人对视一眼,双双哂笑出声,“那个简顾问命大,稀有血型中枪失血都能给他挺过去。”   他们想着,又沉默下来。   要是简若沉死了该多好。   简若沉一死,被一股劲莫名其妙串起来的西九龙必定会元气大伤。   康纳特也会撤离香江,港英能插手获利的地方至少能多三倍。   可惜……   “还是把枪装好,以免有什么意外。”   ·   明仁小学一条街以外的商城边,A组和特别任务连一起到了。   房凯昌与关应钧对视一瞬,心里涌现出一点羡慕,“自从有了简顾问,你们耙证据的速度快了不止一倍。”   间谍老巢都能找到。   显得他们特别任务连,特别像吃干饭的。   再这么下去,直接改名特别干饭连算了。   关应钧道:“他胆大聪明。”   竟然半个字也没谦虚。   房凯昌张着嘴,没想到他不会与人寒暄的臭脾气一点没改,半晌没说出一个字。   简若沉忙道:“房sir,证据与出任务不同,我其实也是运气好,侥幸碰到了证据,现在还要靠您带领我们抓人救人。”   “这个事,飞虎队才专业。专事专人做嘛,我们刑侦部门,碰到证据的概率自然会多一点啦。”   房凯昌听着这话,浑身舒坦,笑着拍了拍简若沉的右肩,“伤好了?”   如今保安局大清洗,局长与警务处处长一条心,所有人心里都清楚简若沉和内地联系紧密,保安局牵扯到内地“国安”,里面的位置肯定紧上加紧,不会变动。   但警务处不一样,上面属意谁,多少也能推测出一点。   真不怪上面喜欢,这么会说话的小辈要是自己家的,真是做梦都能笑醒。   说话间,特别任务连和西九龙总区警署重案组的人都陆陆续续到齐了。   房凯昌摁下颈侧的对讲,“大哥,人齐了。”   简若沉琢磨着能被房凯昌这个级别称作大哥的人,才将人从脑海里过了一遍,身后商场一楼的餐馆里就走出来一个人。   勒金文!   一哥竟然亲自到场指挥行动!   勒金文身着防弹衣,左右两边腰侧各插一支枪,胸前别了两根长条柱状的弹药。   行走飒沓,身形精悍,宝刀未老。   要是配上激昂的bgm,就和港警片里的大佬出场时一模一样!   勒金文抽出些纸巾,擦了擦嘴角,“这家猪脚饭倒还和年轻的时候滋味差不多。”   简若沉一呆,脑袋里的bgm戛然而止。   房凯昌道:“老板儿子继续开的店嘛。”   勒金文接过关应钧递来的两张地图看了眼,忽然抬手,对简若沉招了招,“来。”   简若沉立刻走过去,“勒……s处。”   他恍然明白大家为什么都称勒金文为大哥或者勒处。   因为勒sir(乐色)实在像骂人。   勒金文应了声,指着图道:“总部在两个地库中间,最好有人去摸清楚如何进入,里面有多少人,简顾问,你有没有推荐的人选?”   刹时之间,所有警员的目光都落在了简若沉身上。   这可是实实在在给机会,让他选立功的人了!   简若沉脑子里轰鸣一声。   他知道勒金文为什么把他叫来了!   这、这难不成是在教他怎么当领头狼?   简若沉心脏跳得越来越快,他看着面前薄薄两张纸,又抬眸扫过四周的人,最终落在关应钧身上。   这是一次机会。   但却不能给关应钧。   关应钧虽然做过卧底,但恢复身份后常常抛头露面,底子肯定被情报部门摸透。   他去,与送死无异。   再看重案组其他人,也是行事高调,上过电视的不胜枚举。   简若沉心思电转,最终看向房凯昌,“勒处,这个任务重案组不适合,您让房sir挑几个面生的去摸吧。”   勒金文唇角勾起笑来:“我也这么想。”   能避亲不用,简若沉虽然年轻,但非常好。   上面看重,不是因为他会讲话。   他是真的会做事。   勒金文命令:“房凯昌,你的队伍里挑一男一女脱去外部,装作学生家长试探。”   他有条不紊,肃正神色,一条条指令接连下发:“其余人自此商店街店铺的后门进入店铺之内隐藏,明仁月德诚小学门口道路没有遮蔽处,务必深藏店内,不要暴露身形。”   “林雅芝,联系爆炸物处理科以及警务急救医生待命。”   “特别任务连待命!”   “西九龙重案b、c、d组,卸去外部装备,与保安交涉,潜入小学,控制住所有成年人,缴去他们的手机与传呼机,以免其与间谍有联系,或中途绑架学生。”   “E组,联系交通署,限制车流,封锁交通,为保持无异常,两所小学周围,由重案组剩下的警员便车,装作普通便车巡游,以免引起情报部门警觉。”   “关应钧,带上A组和特别任务连的那名狙击手,去商场内占领狙击点,排查窃听器,狙击枪在车上,去拿一柄。如有人劫持学生,能毙则毙。”   勒金文顿了顿,摁住想跟着关应钧离开的简若沉,“你站在我边上,如果狙击角度不够……谈判就靠你了。”   总部虽然就在车库,但间谍不可能全在车库。   如果有人在逃窜中挟持学生,就需要进行谈判。   做头狼,自然要面面俱到。   甚至每一次都要做好最坏的打算。   在勒金文心里,简若沉就是这最后一重保障。   有的人,虽然年龄不大,但天生就能做定海神针。   勒金文拍了拍简若沉的肩膀,“大家都信你,有你在,其他人才能毫无顾忌地冲。”   因为他们知道,就算有人跑了,也有简若沉使出三寸不烂之舌能劝人把人质放了。   一年来的一切,证明了简若沉有被警务处当底牌的资本。   简若沉肩上发沉。   他站定,看了关应钧一眼,才回头对勒金文慎重道:   “yes sir!”   明仁小学里。   棕发肚腩的胖外教盯着外头的车流看了一会儿,忽然觉得心悸。   有哪里不对!   他回头喊:“格雷曼,快来看看。楼下的车流不正常!”   像是有人在故意兜圈!   难不成……警察真的查到了这里?   格雷曼过来朝下看了眼,“你要真觉得有问题就去我们找好的狙击点看看,实在害怕就叫几个学生来办公室待着。”   “这里从上到下都是人质,你怕什么。” 第163章 破门   陆宅。   陆荣静静在书房坐着, 手指抚摸着座椅的雕花扶手。   这祖宅传了五代,据说以前只是一个西南侧漏雨的木屋,后来不断修缮, 扩大, 经过一代又一代改建,才成了现在的样子。   他从不过手毒品,就是因为知道毒品撑起来的基业不会长久。   不碰黄,是知道那东西伤脑子伤根基,陆堑已经在上面吃过亏。他再碰, 陆家就再也起不来。   牵扯进赌场,是因为陆家的钱必须洗, 赌场是港英的, 进去洗钱, 与港英分了利益,不得罪也不讨好, 一切都是按规矩来做。   他连钱都不过手,更别提亲自赌博。就算内地的上层来了,也挑不出什么错处。   陆荣静静想了两小时, 还是想不通自己错在哪里。   得罪简若沉难道算错?   不算。   他亲自放下苯甲吗啉的线索,让简若沉报了杀母之仇。   如果没有那把钥匙, 简若沉根本无法触及真相。   思来想去,唯一的错处就是没能在简若沉之前搭上内地的顺风车。   他的所有谋算, 自简若沉抢下九龙城寨那块地开始, 土崩瓦解。   陆荣看向门口站着的人,“许管家。”   许拓垂头应了一声。   “莫尔克林那边怎么样了?”陆荣问。   许拓不紧不慢道:“还未回消息, 估计还在接受质询。距离莫尔克林被传唤才过去2小时,按照西九龙的习惯, 他至少还要在审讯室里待6小时。”   陆荣扯唇笑了声,很快又板下脸。   他总觉得今天太静了。   电视里,本该在午间新闻大谈港闻的STN新闻频道,此时此刻竟然在放无关紧要的内地新闻,竟是把内地的表彰大会又放了一遍。   简若沉虽未能到场,但表彰者依然念了他的名字。   陆荣听得心烦,又怕错过什么警局的消息,不敢关,只能再次问:“仇嘉文和张庆哲怎么样了?”   按STN往日的风范。   午间新闻就算没有两人吐露的消息,也该有两人被传唤的风声。   可今天却什么都没有。   许拓道:“家主。”   他没回答陆荣的问话,直直走到陆荣面前,递出一沓纸,“陆先生,我的辞呈。”   陆荣一愣,难以置信地抬眸,“许叔?”   他陡然感到一阵荒谬,“你要走?”   许拓道:“一个月前我说过的话你一句都没放在心上。”   以陆家手里的资金而言。   那么多钱,花出去才叫钱。   握在手里就是纸。   整整59亿,算上这个月的收入也有60亿了。   可陆荣宁愿自己握着,也不愿意重新召集弟兄分给他们。   哪怕不需要那些人再为陆家卖命,也要给一笔安家费和遣散费,这也是道上的规矩。   陆堑被西九龙追得最紧的时候,也给钱放了一批家里有老母亲的离开,这才有人愿意为他抛头颅洒热血。   陆荣太聪明,太会算计,却又无法坚定立场,到头来,反而什么都得不到。   许拓有时很羡慕罗彬文。   他与简若沉只认识一年,但两人之间的感情却比他们认识一辈子的人还要深厚。   许拓看着陆荣,眼中只有平静,“陆先生,走之前我再送你一个消息。”   “明仁小学和德诚小学周边的交通被封锁,MI6安插在香江的情报组总部应该被找到了。”   陆荣面色微沉。   他在审讯室迟迟没有张口,就是怕简若沉会盘问mi6情报部门总部的位置。   一旦撑不住说了,等于彻底得罪了港英,陆家的产业便再也不可能走到英国不说,他的最后一条退路也被堵死。   现在……   许拓道:“您当时如果不愿给手下的人分钱,应该转头回西九龙,告诉简若沉你知道的所有消息。香江的线人保护条例会根据你消息的重要程度,为你减刑。坐3年牢出来,手握60亿,何愁不能东山再起。”   可陆荣既不回头,也不前进,甚至没能联系上港英。   许拓道:“陆先生,言尽于此。”   许拓说完,转身就走。   陆荣拉开手边的抽屉,拿出手枪,对准了许拓的背,眼中漂浮的情绪立刻沉淀下来,变成沉沉杀意。   他不想亲手杀人,但许拓知道陆家太多事,手里人脉太广,一旦离开陆宅,会如同泥牛入海,谁也找不到。   许拓,不能留。   “砰!”   ……   明仁小学地下车库,特别任务连派出去探查地下车库入口的刘元佩举枪射杀一名扮成保安在地下停车库巡逻的情报人员。   这保安发现他们之后立刻警觉,甚至想举枪械斗。   刘元佩与另一名女警将尸体拖到承重柱后,以气声道:“还是咱们特别任务连规矩少,我听上面说,简顾问就是因为便衣警那不能随便开枪的规定才中枪性命垂危的。”   香江没有军队,特别任务连就可以类比特种部队,每一个被选进去的,都是万里挑一的人才。   女警没说话,处理完手上的血迹,又给两人喷了点清新剂除味,抬手挽住房凯昌手臂:“sir,找到入口立刻回报,这里戒备森严,一旦被发现恐怕很难出去。”   刘元佩应了声,“这保安如此警觉,看到我们问都不问就要举枪射击,说明这里平常根本没人来。”   这里的车轮上落满了灰尘,显然已经很久没有动过。   入口应该就在附近。   两人在四周巡视一番,果然在两量皮卡的后面找到一扇暗门,看位置,应该就是通往情报总部的门无疑。   他们做下记号,立刻用对讲传讯回去。   勒金文收到消息,立刻命令正在待命的特别任务连倾巢而动,“你们的安全第一,对面活不活无所谓。”   房凯昌一呆,“大哥,把英国人杀了,这……这能行吗?”   勒金文睨他一眼。   这个政治觉悟,真没比他外甥好多少。   勒金文拍了拍简若沉的肩膀,“你来说。”   简若沉环视一圈,落落大方道:“勒处这次亲自指挥行动,应该就是要给内地和世界摆一个态度。让所有人看明白,警务处的心朝着哪里长。”   “正所谓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   “只要能清缴英国的情报部门,自然能让其他国家投鼠忌器,掂量一下在香江安插间谍组织的后果。”   “港英撤离在即,内地态度格外强硬,勒处此时端了他们的情报组织,他们也不敢节外生枝。”   政治上,最忌讳两头倒。   既然要跟着内地走了,就决不能再对港英软弱。   勒金文暗道精彩,视线落到简若沉身上,将人从上到下看了好几遍。   越看越满意。   原本还觉得简若沉太年轻,再怎么提也不可能有做一哥的本事,但现在看,只能感叹内地的眼光好。   能管近千万平方公里国土的首长,果然火眼金睛。   有一哥坐镇,又有这一番话。   特别任务连做起事情来便毫无顾忌。   学校的地下车库里,很快传出阵阵枪声。   很快,1频道里传出关应钧的声音,“12点钟方向,教学楼顶楼办公室,有两个英国人与三个小女孩在办公室之内。”   简若沉举起望远镜,朝描述方向看了眼。   玻璃反光,从下往上只能看到模糊的影子在动。   明明只有一瞬,但此时此刻,所有人神色凝重,无人说话。   现在是午休时间,怎么会有学生在办公室?   难道潜伏在学校里的间谍发现了不对?   林雅芝不在,关sir也跟着特别任务连的狙击手上了商场顶楼的狙击点。   其他队伍都分散在学校里执行任务,无法纵观全局。   指挥的重担沉沉落在简若沉身上。   简若沉双眼微眯,唇角抿直,将对讲调到公共频道,“陈sir,学校里什么情况?”   陈近才道:“除了关sir刚才报的点位,一到6楼的成年教师和助教已经全部控制。”   “现在办公室内情况不明,也不知道那两人有没有枪,我们不敢破门。”   1频道,传出一个陌生的声音。   “有枪。”那位与关应钧一起上楼的狙击手道,“其中一人抱着小孩坐他腿上,面对着窗户,好像在教她画画,他的手枪正放在办公桌上。”   陈进才骂道:“畜生。”   将小孩抱在身前坐着,一是为了防止有狙击手贸然开枪,二是为了占便宜。   小朋友什么都不会懂,只以为老师是喜欢她。   简若沉抬手,摁下通话键:“能不能击毙?”   关应钧趴在瞄准镜前,屏息凝神看了一会儿,低声道:“没把握,玻璃反光,可能有折射误差。小孩离他们太近了。”   另一人没说话,显然默认了这个说法。   空气静默。   勒金文抬手道:“佯装巡游的车都停下,呈包围之势围住小学。”   他将扩音喇叭交到简若沉手里,重重拍了下简若沉的肩膀,随后沉声道:“陈近才,破门!若无机会同时击毙两人,破门后转移其注意力,让其背对窗户,暴露后背给狙击手!”   陈近才举枪射穿办公室锁孔,接着一脚踹在门板上,那门发出爆竹似的炸响,轰然倒地。   陈近才举枪暴喝:“不许动,cid做事!”   格雷曼看着黑洞洞的枪口,全身僵硬,呼吸如石头般卡在胸膛。   果然不对!   真有警察!   他猛地卡住腿上女孩的脖子,将手枪抵在她的额角,“不许过来!”   勒金文抵着简若沉的背,将他往前推。   简若沉走出藏身隐蔽的商店,拨开扩音喇叭的开关,“里面的人听着,你们已经被包围了,不要做无谓的抵抗,不要伤害人质,有什么诉求可以对话解决。”   “请立刻放下武器!”   他身着全黑的作战服,一步步往学校的方向,最终停在了门口,语调平静道:“我知道你们是英国的情报人员,香江的间谍罪法律不完善,放了人质,愿意留下来建设香江,我们欢迎,想回英格兰的,也可以发过路费。”   勒金文抱臂看着。   江山代有才人出啊,这话说得,如此平静,如此诱人。   身在异乡的间谍,谁不想回家? 第164章 金舌头(2合1)   明仁小学外, 一路之隔的商店街二楼。   记者们架着长枪短炮,趴在窗前,紧张地屏息凝神, 死死盯着这幕。   好几人手心出汗, 险些拿不稳手里的设备,只能不断向上托。   不断摇晃的镜头里,简若沉昂着头,虽然看不清,却还直视那面反光的玻璃, 音量降下来些,“前有火海, 后无退路, 你们已经无路可退, 与我正面交涉,还能有一线生机!”   房凯昌蹙眉。   好小的声音!   比起前两句中气十足的喊话, 声音小了一倍不止。   难道简若沉怕了?   不,简若沉与在老金店与持枪劫匪对峙时尚且一往无前,这回歹徒都不在面前, 他绝无胆怯的可能。   这是在引诱屋内间谍走到窗前,开窗与他对话!   一旦开窗, 狙击手便不会被玻璃折射和反光干扰,一定能一击毙命!   房凯昌豁然开朗, 简顾问的谈判根本不是对着释放人质, 为间谍寻找双赢出路去的!   他根本没想管间谍死活,也不怕得罪港英。   只求救下人质!   房凯昌摁着对讲:“关sir, 里面情况怎么样?”   关应钧道:“格雷曼有靠近窗户的迹象,但被另一棕发情报人员制止。”   棕发情报人员名叫赛尔特。   他挟持一名男孩, 死死捂住他的嘴,将人半提着抵在肚腩上,手枪则抵在男孩太阳穴。   赛尔特脸上热汗密布,眼神凶悍如鬣狗,盯着陈近才问:“他刚刚说什么?”   陈近才心跳剧烈,“我也没怎么听清。应该是叫你释放人质之类的话。”   赛尔特狞笑一声,“告诉他们,释放人质,想都不要想!”   格雷曼却有些意动,“可他说能让我们回国……”   赛尔特侧目,冷声道:“你不听听来的是谁!简若沉说的话你也信?”   格雷曼讷讷,就是因为来的是简若沉才更要信。   信了,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   不信,这位以一人之躯对付四位老金店劫匪的狠人,肯定能找机会把他们光明正大弄死。   赛尔特将手枪的保险拨下来,枪口甚至将怀里孩子的额角戳出一个凹坑,“阿sir,用你的对讲机跟你们的简顾问说,1小时之内让英格兰驻香江总领事馆派人来接我们!每隔半小时,我枪毙一个小孩!”   “别冲动!”陈近才举起一只手,“不要伤害孩子,他们是无辜的。”   他回头道:“梁信悦,你和简顾问联系。”   这里就梁信悦最年轻,哪怕突然爆发冲突也起不到关键作用,让他放下枪拿对讲机联系,是最有性价比的选择。   梁信悦拿出对讲,却不想就这么摁下通话键。   简顾问小声说话必有道理,说不定就是想引诱间谍前去开窗,他要是拿对讲出来传话,岂不是坏了简顾问的计划?   可不通话,又有什么办法?   陈近才催促:“梁信悦!”   这些英国人根本不把华人的命当人命!这里的孩子但凡有一个出了意外,就会被港英拿来大做文章。   间谍在香江比线人还要灰色,转身就能变成英国公民。   此次行动一旦有普通民众出事,整个行动的性质都会发生改变,西九龙总区警署要倒霉不说,警务处也会面临弹劾。   行差踏错一步,警务处和西九龙都要遭殃!   陈近才狠声道:“通话!这是命令!”   梁信悦只好摁下通话键,“简顾问,你说话上面听不清,他们想用对讲对话。”   他将赛尔特的要求重复了一遍。   简若沉听着对讲机传出的滋滋电流,有些遗憾间谍太聪明,竟然没上钩,但很快有了新计谋。   他凑近对讲机道:“赛尔特先生,我们双方真没必要把事情做这么绝。我们两方面只是立场不同,康纳特家与英格兰也还有不少双赢的合作。”   “你们的身份怎么能与油尖旺步行街老金店里的几个劫匪比呢?”   “他们当时已经开枪杀人,而你们一颗子弹都没有用。”   “我不知道你们在国内还有没有牵挂,但我也清楚背井离乡的滋味并不好过。”   “你们的家乡或许是在种满橄榄的德文郡,临海处有漂亮的滨海大道,如果住在内陆,秋天时能看到橙黄的秋叶林,如果你们的父亲是伐木工,或者林场主人,你们小时候一定跟着他砍过一棵又一棵大树。”   “你们或许住在繁华的伦敦西部,没有来香江执行任务的时候,你们可以每周跟着父母妻儿去与百老汇齐名的西区剧院听一听新出的音乐剧,再办一场party。”   “如果没来香江,你们或许与上学时坐在身边的女孩结婚了。”   “你的朋友与家人,她们一定在等你们回家。”   有了对讲机,简若沉说话的声音更加轻柔,好似从英格兰海峡吹来一阵暖风,叫人鼻尖发酸。   格雷曼本就心生动摇,听到这话,竟不由自主松了松捂住人质口鼻的手。   小姑娘立刻扒开指缝,大口呼吸,涨红的脸慢慢褪色,她小声咳嗽起来。   赛尔特出神一瞬,随即恼羞成怒:“关掉!关掉那该死的对讲机!”   有那么一瞬,他好似真的闻到了德文郡新采摘的橄榄发出的气味,听到了西区剧院传出的,音乐剧前奏!   这是怎样一张会煽动人心的嘴!   他看着格雷曼的神色,后悔逼迫警察打开对讲机了,声音小点又怎么样?   好过这样清晰,声情并茂,用标准的英式英语说起他们的家乡!   简若沉怎么跟亲眼看过英国一样!   梁信悦冷冷看着赛尔特,一张娃娃脸上寒霜遍布,“关了对讲,你又要说简顾问声音小,开了对讲你又嫌他说得太具体。”   这话从对讲里传出去。   传到每一个等在楼下的,警员的耳朵里。   勒金文忍不住笑了声。刚发现关应钧大冬天把外套给别人穿,自己却只穿毛衣走回来的时候,他就开始关注简若沉。   知道这人最擅长的舌战,就是给出两个都不怎么正确的选项给对方选。   选哪个都没有逃脱制裁,逃出生天的机会。   简若沉听着这话,低声道:“没事,关了吧。”   梁信悦这才愤愤关了对讲。   简若沉也关掉扩音收音设备,问房凯昌,“有没有信号干扰器?”   “有。”房凯昌在腰上一摸。   特别任务连身上的装备重达20公斤,为备不时之需,什么都带。   简若沉接过后垂眸摆弄了一下扩音喇叭。   刚才赛尔特如此色厉内荏,定然已经被说动。   此时再转头商量释放人质的事情,应该能让他们自乱阵脚。   他扯起对讲机,调到c组那一频,用粤语道:“接下来,一旦他们有更换通讯设备的机会,立刻解救人质。”随后又调到第一频道:“狙击手准备。”   英国人排外自大,无论在香江多少年,都不会特意学粤语,这就使得华人拥有将英国人隔离在外的一套交流系统。   数百米之外,关应钧喉头微动。   他几乎能想象出简若沉说这话时冷凝而沉着在胸的表情,光是想,就让人觉得心痒。   关应钧偏着头,趴在狙击枪前面,定定地看着顶楼那扇微微反光的窗户。   这窗户反出的光有些刺眼,不知道简若沉看着难不难受。   这么想着,半点不耽搁他将手指放进扳机护圈的动作,甚至连呼吸都放轻到了几不可闻的程度。   简若沉拍了拍扩音对讲喇叭,举起后大声道:“既然你们不想体面地回家,硬要挟持人质做出交易,我们也不是不能让步。”   “只要不伤害人质,一切都好商量!”   “我可以帮你们联系英国领事馆,条件是先释放一个人质!请你们先……滋滋……”   简若沉边说边打开干扰器,扩音喇叭立刻发出尖锐刮耳的声响。   在场诸位警察无不稍稍偏头避声。   简若沉拨弄着干扰器的开关,说话声音断断续续从喇叭里传出去,“如果……你……愿意……释放人质,我们就可以……”   关键的字一个也没放出去。   格雷曼忍无可忍,“What's the fuсking he say!”   赛尔特道:“让他换一个该死得清楚一点的喇叭!”   陈近才道:“我们只带了一个。”   “把你们的对讲机给我!”赛尔特想着,用对讲机总行了吧。   这玩意总不至于掉链子。   谁知对讲一到他手里,也开始吱吱啦啦,半个字也听不清。   简若沉面无表情拨弄着信号干扰器,嘴里没一句实在话,听得站在一边的勒金文脑袋发晕,只想喊师傅别念了。   赛尔特试了半晌,换了好几个对讲,终于意识到信号有问题,他狐疑盯着陈近才:“你们用了信号干扰器?”   陈近才眼皮一跳,暗骂间谍鸡贼。   梁信悦忍了忍,还是年轻,忍不住破口大骂:“西九龙哪儿有钱弄那个!我们的经费半数被港英扣下,喂你们这群走狗!什么时候有闲钱买那种东西了!”   他血压升高,面庞充血,骂得浑身出汗。   全是真情实感,没有一点表演痕迹。   陈近才沉默地看过去一眼,暗赞一声漂亮。   这演技简直深得简顾问真传。   赛尔特信了,却看出了西九龙对人质的重视,没有释放人质,反而将孩子抓得更紧。   这是他们唯一的救命稻草。   他走到窗边,没有开窗,只将对讲机凑近窗缝。   关应钧立刻道:“一人靠近窗户,误差减少,有把握击毙。”   另一狙击手自觉调转枪口,对准另一位,“格雷曼侧对窗口,戒心降低,但其距离枪口较远,有误差,可能射偏,打胸部命中率100%。”   简若沉为了和队友通话,将信号干扰器暂时关了。   他看着窗户上隐隐透出的人影,低声道:“我们会和英格兰驻香江总领事馆商量的,但既然走到这一步,就上升到外交……滋滋问题,滋滋滋具体情况,你们滋滋滋滋……”   干扰器又被打开,做戏做到底。   赛尔特将对讲机狠狠在窗台上砸了两下,滋滋声没有减少,反而变多。   他不得不让挟持着人质且离陈近才等人更近一些的格雷曼去找他们再换一个对讲。   格雷曼心里觉得赛尔特事情多,明明打开窗户直接谈就行。   这些香江人难道能在他们没开枪的情况下,不分青红皂白击毙他们不成?   但想到这次是赛尔特先发现了窗外的车流不对,才让他们有了谈判的余力,这才不甘不愿挟持着怀里的男孩,一步一顿走到陈近才面前换对讲。   想要拿新的对讲机,人质和枪总得先松开一个。   格雷曼选择用拿枪的手去拿对讲,“给我吧。”   梁信悦咬着牙,浑身紧绷,缓缓解开对讲递出。   衣料的摩擦声从对讲里传出去,简若沉回头,与勒金文遥遥对视一眼。   勒金文心头一跳,抬起对讲拨开公共频道:“动手!”   霎时之间,异变陡升。   梁信悦一手将对讲摔在地上,与陈近才同时举枪射击。   开枪的同时,他一脚踹在格雷曼腹部,衬衫下厚重的防弹衣顿时发出一声闷响。   他一把护住快被格雷曼拉走的男孩,死死卧倒,将其护在身下。   同一时间,关应钧对准窗边的赛尔特开出一枪。   这一枪破风而出,打出爆响,穿透玻璃,直奔赛尔特太阳穴而去。   赛尔特发现不对时已经太晚了。   他只来得及微微偏了一下脑袋,这颗子弹从耳根穿过,自斜上方走,撞破头颅,从天灵盖窜出来,子弹钉在天花板上。   血花四溅。   蹲在墙角,“备受冷落”的那个小朋友发出尖锐的大叫。   这一枪没有打中赛尔特的中枢神经,他还有一点意识。   此时此刻,黑暗席卷而来之时,他才想明白。   简若沉自始至终都没想过通过谈判放他们离开。   所有的话,都是在引诱他们露出破绽,走到窗边!   什么没有信号干扰器,都是假的。   西九龙总区警署,从上到下,个个都变得会骗人!   赛尔特看着办公室内的景象,看着格雷曼被击中的胸部,纵使有防弹背心护着,但狙击枪子弹口径太大,带来的冲击力让断掉的肋骨扎进了肺部。   格雷曼喷出一口血雾,瘫倒在地,只来得及抓住陈近才的脚踝。   陈近才一脚踢掉他手上的枪,转身去护人质。   赛尔特绝望地看着这一切。   不能就这么算了。   他得让西九龙总区警署吃点苦头。   杀警察不行,西九龙有了牺牲,反而惹人尊敬,名扬香江。   得杀人质。   赛尔特趴在地上,手枪正压在他腹下,没有被发现。血液源源不断流出来,身体越来越冷。   此刻,他脑海里只剩一个念头。   人质。   要杀一个人质!   那墙角的小女孩有三个警察护着,被他劫持的那个孩子也被送出了办公室,只有被压在警察身下保护的那个孩子还有丧命的机会!   他有13颗子弹。   赛尔特拼尽全力,挪了挪枪支的位置,头上的鲜血流下来,糊住了眼睛。   一片暗红之中,他低声道:“日不落帝国万岁……”   枪声响起!   “砰砰砰!”   “梁信悦!”   “阿信!”   梁信悦死死护住身下的小朋友,在孩子惊惶的目光中咬牙道:“不怕,哥哥长得壮,他打不到你。”   “砰!”陈近才一脚踢翻赛尔特,看着他开了瓢的脑袋,厌恶道:“命真硬。”   谁能想到这人意志力如此坚定,脑袋开瓢了还能开枪。   赛尔特眼睛圆睁着,没了呼吸,唇角却带了一丝诡异的笑。   他身体动不了了,但还有些意识,恍惚之间又觉得自己真闻到了德文郡橄榄林的味道,看见了简若沉口中的秋叶林。   听到了伦敦西区的音乐会。   陈近才将手枪插回腰间:“救护车!救护车!”   他跑到梁信悦身边,蹲下身摸了摸他的脖颈。   有心跳。   梁信悦是C组年龄最小的,半路选进来,父母都是警务处的人,家教干干净净,虽然是个来镀金的警二代,但侦查能力过硬,嘴巴又甜,一贯被C组宠着。   陈近才不敢多碰他,怕造成2次伤害,只庆幸他身上穿了防弹背心,子弹从侧面打进来,顶多也只伤到了腿和手臂。   陈近才嘶声道,“傻仔,站起来跑都不会。”   他几度哽咽,只脱下护目镜,拿衣袖蹭了蹭眼睛。   救护人员将梁信悦抬上担架的时候,他身下护着的男孩已经被吓呆了,冷冷看着这一幕,裤子上都是血。   简若沉上来时,看他正靠墙站着,眼神失焦,任护士怎么问也不愿出声。   护士只得撩起他裤脚检查一遍,才发现这些血都不是这孩子流的。   她将小朋友抱起,一手遮住他眼睛,避免再看到什么血腥的场景,和其他几名医生一起,带着剩下两名受惊吓的孩子匆匆离开。   简若沉朝办公室内看了眼,对上赛尔特的视线。   他的瞳孔已经扩散到了极致,唇角却微微勾着。   办公室里,地上、天花板上、布满了溅射状的血迹,简若沉面无表情地收回视线。   有些人,真是死不足惜。   简若沉闭了闭眼,侧身让开,让鉴证科的人进门收拾。   这学校里那么多间谍,死了两个,还有剩下的能问。   现场的排查工作交给特别任务连和其他组员。   简若沉只上来看了一眼,又回到队伍中去。   勒金文大力拍着他的肩膀脸上露出笑意,“你这舌头,真是金子做的。”   谁又能想明白,谈判的目的不是谈判,而是“调虎离山”?   勒金文又想到睚眦必报的英国人,心头升起隐忧。   如果英国派人暗杀简若沉该怎么办?   撇开这是外甥的心上人,出事之后必定让人发狂这种私人原因。   如果简若沉出了事,香江警务处和保安局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优势无疑会功亏一篑。   没有了简若沉,光靠他们,守不住这些东西。   简若沉太特殊了。   勒金文越想越担忧,忍不住低声告诫:“不过你要小心点,最近多派几个保镖跟着,警务处可以分几个人,贴身保护你。英格兰驻香江总领事馆已经知道这件事了,他们在你身上吃了这么多亏,难免会恼羞成怒,对你下手。”   简若沉抬眸,“他们不敢。”   他现在与内地绑死,身上还有不少继承于母亲的对英格兰极其有益的项目。   但凡有点脑子就知道,真的面对面撕破脸,等于和内地宣战叫板,这没什么好处。   政治上,没有永恒的朋友,只有永恒的利益。   英国人犯不着为了几个情报间谍,放弃近百亿的生意,甚至真刀真枪干上几场。   他们要是敢,早在谈判香江归属时就干了。   “接下来我会在英国大力投资信息技术,拓展计算机与手机的合作,他们如果能舍下这块蛋糕,就尽管向我动手。”简若沉呼吸平稳,语调平静。   来之前他就已经想好了。   间谍这个东西既然是政治上的事情,那就应该用政治上的交易来解决。   有舍才有得,态度硬起来,才能叫人高看一眼。   一味后退躲藏,不可能得到尊重。   勒金文看着简若沉,心头重担猛地一松,眼睛不由自主湿润起来。   他真是……何止是后继有人。   警务处处长这个位置他坐了十几年,每次竞选都拼了老命留下来,就是因为不放心交给别人。   太多人会被权势所迷,太多人不够坚定,更看不懂政治,玩不透人情。   勒金文忍不住揽着简若沉的肩膀,连声道:“好孩子。”   关应钧还完狙击枪回来,在两人后站了半晌,也没得到一句话,好不容易等到勒金文说完,又对上一双带着审视的眼睛。   勒金文那眼睛里好似写着:多好的孩子,感情上肯定也是好的,你以后要是敢让人伤心,老子揍你。   关应钧扯了下嘴角。   去年,也不知道是谁借着颁奖的名头来西九龙总区警署查人。   三人抬眸朝着小学看去。   地下车库里押出来一茬又一茬的人,中枪的,半死不活的,无论哪样都铐着手铐脚铐,没有半分逃跑的可能。   学校里的老师们被“请”出来,考虑到这些人之后的工作,大家走得还算体面。   收到消息的学生家长们陆陆续续到了,正焦急地等在校门口,等到有嫌疑的人全部押回警署,孩子们才被点了名,逐队送出来。   先接到孩子的家长们纷纷检查他们身上,随后抱着自己的宝贝喜极而泣。   关应钧看着,抬手搭上简若沉的腰,“特别任务连从情报组织总部所在位置搜出了成吨的炸弹。”   简若沉一愣。   关应钧道:“如果没有你冒死去拿到藏在赌场的证据,这些炸弹或许会在某一时刻将这里夷为平地。”   一个活口都不会留下。   关应钧看着简若沉,又想到他命令“狙击手待命”的样子。   回程的时候实在忍不住,将车子停在路边,拽着人狠狠亲了一口。   他真是太喜欢简若沉了。喜欢他运筹帷幄,喜欢他胸有成竹,喜欢这张嘴里这条金舌头说出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   关应钧理了理简若沉的腰部装备,眼睛落在上面,全是喜欢。   因为受伤,他们好几个月没亲热了,简若沉怕他在车里胡闹,抬手推他:“你干什么?”   关应钧坐正身体,语气和回答审讯似的平稳,“尝尝金舌头什么味道。”   语调平板,堪称无趣。   说出的话却与无趣没半点关系。   简若沉抹了把嘴,耳尖滚烫,憋了半晌,才意识到这个刚认识就能和他演匪徒大哥和小情人这种戏码的男人,怎么可能和传闻里一样呆板无趣!   这人只是……只是不做给别人看罢了。   关应钧只要想,什么调情的话都说得出!   简若沉吸了口气,想反击问:甜吗?   关应钧却像是知道似的,没等简若沉张口,就道:“甜的。”   他发动车子,踩了油门,朝着警署绝尘而去。   简若沉坐在副驾驶,抓着安全带,将副驾驶的窗户降下来一些,吹着风发呆,半晌没憋出一句回应的话。   怎么会这样?   一定是他刚才对着间谍说了太多,现在才没转过来。   关应钧开车快,没一会儿就追上车队,救护车临近总区警署时一拐弯,冲进玛丽医院。   简若沉看着,刚红润起来的面色又沉下去。   不知道梁信悦会怎么样。   中那么多枪,虽然不在要害,子弹的冲击力也够人喝一壶。   港英这些狗。   简若沉垂下眼,托腮看向窗外。   事情到了这一步,也是时候再次传唤陆荣了。   许拓作为陆家管家,想必知道得也不少,或许也能问一问。 第165章 我也要当警察   许拓中了一枪。   晚饭时听到这个消息, 简若沉微微一愣,“人怎么样?”   他还想和许拓在审讯室交流交流呢。   “估计难醒。他在衬衫底下穿了防弹衣,但规格一般, 这枪冲击到了脊椎和心脏, 现在人还在icu。”关应钧把自己餐盒里的腊烧鹅腿骨夹出来,递到对面。   简若沉不爱吃腿肉,但很喜欢吃味道重的腊烧皮和腿拐筋。   他三两口吃完,又乖乖吃了几根涮青菜,才蹙眉问:“陆家安保那么好, 许拓怎么会中枪?”   关应钧道:“许拓是背后中枪,被家中几名保镖护送出来, 无处可去才找上玛丽医院, 求里面的医生联系了西九龙总区警署。”   简若沉震惊:“……是陆荣开的枪?”   为什么?   按照罗叔对香江豪强世家的介绍, 许拓是陆景琛身边的人,算陆荣半个叔叔, 对陆家忠心耿耿。   陆荣怎么会对他开枪?   他怎么想的?   “不清楚。”关应钧说着,对端来芹菜蒸蛋的茶餐厅服务生点头道谢,将蒸蛋放在简若沉面前换了那份勉强才吃两口的涮青菜, “吃这个。”   简若沉吃了两口,忽然轻叹一声, “陆荣这个人,无论和谁合作都留一线退路给自己, 谁也不相信, 和许拓闹掰也正常。”   许拓在家都穿了防弹衣,显然也知道陆荣是个什么样的人。   可惜了, 穿了也没防住。   两人吃完饭,去关押莫尔克林所在的审讯室外看了一眼。   莫尔克林神色憔悴, 面对逼问,仍不松口,坚称自己的赌场在香江是合法企业,一切手续合规,西九龙没有理由查封赌场甚至扣留他。   态度之强硬,惹得帮忙审讯的扫黄特别小组Z组的何超勇冷笑连连,“赌场合法合规?那诱赌涉黄又怎么回事?半月前三楼的械斗怎么回事?顶楼绑了炸弹要跳楼的受害者又是怎么回事?”   “赌场门口,圣诞树上挂着的彩球里,那些女人的身份证难道是自己长出来的不成?”   何超勇把审讯室的桌子拍得震天响,“这不叫犯法,什么才叫犯法?”   莫尔克林沉默端坐半晌,突兀开口:“我饿了。”   何超勇吼道:“饿就饿着!你当我重案组是餐馆啊!想吃就吃?有本事叫驻香江总领事馆给你送饭,他们肯来,我何超勇今天就跪下来叫你一声爷!”   简若沉:……   自A组抢过白金会所涉黄案后,A组和Z组就处在各干各事的状态,不怎么碰面了。   一年没交流,何超勇还是这么勇。   莫尔克林气得浑身发抖,深呼吸半晌,闭着眼睛往椅背上一靠,装死。   何超勇起身,踹了一脚审讯桌腿,一时没别的办法,又坐下陪他耗着,抓着几个常规问题翻来覆去盘问。   一墙之隔,简若沉看不下去,抬手敲门,听到“进”后压下把手,进门道:“何sir。”   何超勇眼前一亮,“简顾问!你们回来了?怎么样?抄了吗?”   “抄了。情报总部确实在明仁小学和德诚小学地下车库之间。仇嘉文和张庆哲给的消息是对的。”简若沉说着,转头看向莫尔克林,对上一双湛蓝却浑浊的眼睛。   空气安静一瞬。   虽然是第一次面对面。   但双方都知晓,他们已经交锋。   莫尔克林想到失窃的办公室和中枪的安保人员,以及当天新闻里需要输血的简若沉,对拿走关键证据的人是谁心知肚明。   他面色阴冷,“简顾问。”   情报组织总部被找到,意味着他在香江20年的心血付之一炬。   他的任务失败了!   莫尔克林只觉得有魔鬼将灵魂往深渊拽去。   他死死摁着桌角,指肉发白,“简顾问,你拿走我办公室里的东西,我请问,重案组顾问行窃是什么罪?”   何超勇心里咯噔一声。   这问题答不好,莫尔克林恐怕会将西九龙直接告上法庭。   告就算了,问题是现在局势不好,法院势力还在港英手里,他恐怕会赢!   简若沉却游刃有余笑了声:“行窃?谁主张谁举证,请问您有什么证据说我行窃?”   再说了,搜查证据怎么能叫行窃呢?   他歪着头,表情无辜,“请问您办公室丢了什么?”   莫尔克林低着头,眼睛自下而翻起,下眼白半露,极为凶狠,刚要张口,却听简若沉道:   “西九龙最近只收到一份好心人送来的,有英国间谍在香江组织情报活动的罪证。其中还有莫尔克林先生给间谍总部提供大量资助的流水单。”   简若沉说着,身体微微后仰,惊叹:“这难道就是您丢掉的东西?”   莫尔克林僵住了。   脸上血色尽褪,一瞬间浑身发冷。   如果他坚持说丢了东西,就是变相承认自己在香江组织间谍活动。   如果说没有。   岂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脸?   莫尔克林进退两难。   何超勇看着他涨红的面色,憋了半晌,忍不住从喉咙里漏出一声:“吭”。   爽!   简若沉继续道:“仇嘉文和张庆哲都招了,接下来我们会传唤陆荣,再次质询。陆荣这个人……”   他顿了顿,低声道:“据说他意图击毙陆家老管家许拓,莫尔克林先生,您自己好好想想吧。”   说完,他起身,“何sir,人证物证俱在,如果问不出,也没什么问的必要了。身体要紧,吃饭去吧。”   何超勇笑着应了,心情前所未有地舒畅。   西九龙除了简若沉,还有谁能两三句将犯罪嫌疑人噎得说不出话!   舒畅啊!   何超勇摸摸脸,出门对上关应钧的视线,不自禁叹了口气。   真可惜。   可惜他长得没关sir好看,不然一定挥舞锄头撬一撬墙脚。   他不喜欢男人,谈感情就算了,但要是能把简顾问撬过来做事……   Z组都不知道会有多富!   关应钧半眯着眼,冷冷地看他一眼,何超勇莫名打了个寒噤,脚下生风,直冲茶餐厅。   惹不起。   审讯室里的莫尔克林被押去办拘留手续,整个西九龙都在为查到的间谍忙碌,那些老师也不都是间谍,还需细细审问,仔细辨别。   这活给了最近没什么活干的反三合会有组织犯罪调查科的龚英杰,重案组则下班回家休息。   大家今天在地下车库打了场硬仗,身心俱疲。   简若沉回家后潦草冲了个澡,拿洗发水囫囵洗了个头,又就着泡沫抹了下身上,头发也顾不上吹,趴在床上倒头就睡。   关应钧来时,就看见简若沉半边身体露在被子外面,蚕丝的被角只盖了后腰,衣服掀开,睡得四仰八叉,长发捋到一边,枕头上全是洇湿的水迹。   他只好拿了电吹风,插进床头插座,借着夜灯的微光给人吹头发。   简若沉迷迷糊糊被吵醒,还以为有蚊子绕着飞,抬手赶了两回,一巴掌打在关应钧手臂上,发出“啪”的一声。   关应钧把电吹风关停。   简若沉以为蚊子死了,翻身侧躺着,迷迷糊糊睁了眼睛,看见身边影影绰绰的人影。   他手往枕头底下伸,摸到枪后意识到保镖放上来的应该是熟人,于是叫了声:“关应钧?”   “嗯。”关应钧坐在床边,垂眸看他。   夜灯莹莹微光之下,简若沉的侧脸半边陷在鹅毛枕头里,眼睫耷拉着,因为警惕,眸子里勉强有半点清明。   他身上的睡衣只扣了两三个扣子,领口敞着,露出圆润的肩膀。   侧睡时支起的左肩上有个圆形的弹痕伤疤。再往下,衣料虬结着缩在一起,露出随着呼吸起伏的肚皮。   睡得一点不讲究。   他要是真的心怀不轨,简若沉都死了8回。   关应钧扯平被子,将人板正盖好,擦过手后侧躺下来。   简若沉松开枪,迷迷糊糊蹭过去。   关应钧道:“以后我们都一起睡。”他还是怕陆荣雇人对简若沉下手。   “嗯。”简若沉困得不知道东南西北,闻着男人脖颈之间的薄荷味,又昏昏沉沉睡过去。   次日,闹钟一响。   简若沉闭着眼,抬手就把床头的闹钟打趴下,缓了一会儿睁眼,看到关应钧被扯开的领口。   他额头抵在那胸肌上愣了愣。关sir睡觉向来规矩警惕,仿佛能随时站起来跑路,不可能睡着睡着把领子撕开。   这是他干的。   简若沉心虚伸手,把那领子掩住,扣扣子的时候却被抓住手腕,一抬眸,对上一双形如猛虎小憩的眼睛,立刻眼疾手快把手底下的扣子全扣上,并贴心地抚平领口褶皱,“好了,起床。”   关应钧定定地看着,忽然道:“我上次弄得你不舒服?”   简若沉一愣。   什么上次。   哦,紫荆公寓没定闹钟那次。   那倒也不是不舒服,是太过了,让人做的时候思维停滞,连快和慢都是胡言乱语。   做的时候,脑子空茫,像飘在天上,唯一的支点就是两个人相缠的地方。   那感觉,像一把火烧了缠绕在一起的两股绳,最后被泪水浇灭了,只剩下一吹就飞的灰烬。   简若沉顶着他的视线道:“不是。”   “那后来为什么总躲?”关应钧哑声问。   简若沉没说话,总不能说这事太舒服了,快活得让人想不了别的。而他需要一颗随时能动起来的脑子,所以还是少来。   这不是变相夸关应钧厉害,那这床还起不起了?   简若沉顾左而言他,“没有躲,今天还要传唤陆荣,再去医院看看梁信悦和许拓,最后还有再与莫尔克林对峙,这么多事……”   最好一次都别来。   关应钧盯着他越来越红的耳尖,闷闷笑了声,胸膛微震,听得人面红耳赤。   简若沉听到他平铺直叙,很了然地道:“原来是这样,下回不弄哭你。”   话音刚落,关应钧便挨了一脚。   这一脚十足十地用力,险些把人直接踹下床。   两人温存了十分钟,随后起床洗漱,强身健体做晨练,吃完早饭去上班。   进了西九龙总区警署重案组,还未进A组大门,就听到休息室里正在播出的早间新闻。   STN女主持唐诗瑶甜美又不失干练的声音从电视里传出来,“昨日,西九龙总区警署破获一起藏匿爆炸物的案件。”   这个世道,提间谍罪反而会叫英国人逃脱惩罚,只能先提别的罪名。   唐诗瑶道:“明仁小学与德诚小学的地下车库之间,竟然藏匿了一个英国的恐怖组织,他们在其中藏匿的成吨的炸药,准备危害公共安全。”   “这些炸药足以将两个小学夷为平地,幸好西九龙总区警署联合飞虎队(特别任务连)仗义出手,拿下恐怖组织,还小学生们一片安全的净土。”   “在飞虎队执行抓捕任务时,不想有英国组织扮演成外教混入小学,劫持学生,简顾问挺身而出与其周旋,精准拿捏这些恐怖分子的心理与其谈判,配合行动部队救下人质学生,下面请看当时的详细情况。”   简若沉去休息室接水的时候,正好碰上下来视察的陶指挥。   西龙龙总指挥官陶鸿云满面春风,喜气洋洋,见到简若沉就提起一个大大的笑脸,竖起大拇指,“太厉害了靓仔,真后悔没去现场看一看你谈判时的英姿。”   简若沉哈哈笑了两声。   这陶指挥能在七几年的香江一步步走上来,混上总指挥的位置,光有本事还不够,这人天生就是人精,被人情世故腌透了。   他开心,完全是因为重案组立了功,脸上有面子。   如果这次行动有一个人质受伤,陶指挥绝对会盘算这个人质对退休进程产生的影响,然后对重案组问责。   简若沉心思电转,张口就道:“没什么英姿,都是靠您在背后支持,我们才有了谈判的底气,您不知道,这重担落在我身上的时候有多忐忑,还是看过您当年应对贼王的风采,才不至于乱了阵脚。”   陶指挥虽然是个人精,但年轻时也有两把刷子,他配合勒金文生擒贼王的故事,在香江众所周知,津津乐道。   陶指挥道:“哎,长江后浪推前浪,我老了。以后大家就都要传你谈判时的英姿啦!”   这就是心里有点儿不舒服了。   简若沉笑吟吟回,“怎么会,再怎么传,我谈判时也是在您手下做事呀。”   陶总指挥哈哈大笑,拍着简若沉的肩膀大夸特夸,又从怀里拿出一封推荐信来,“我本来是想在考察考察你,没想到你这孩子这么懂事。”   他屈指一弹那推荐信,“警察学院的推荐信,我听说你要提前毕业?肯定是想去警察学院进修的。”   简若沉眼睛一亮,捏着信件,欣喜地看向陶指挥,“真的给我?您亲自给我写的?”   西九龙总区警署总指挥亲手写的推荐信!   太有面了!   陶鸿云欣慰道:“你值得。”   多会说话一小孩,西九龙就这么一个,以后一定前途无量。   上面在行动时不让他跟着队伍磨炼,反而放在勒金文身边,必定是想让他进警务处的。   现在不予简若沉方便,以后想结交都没有机会。   简若沉没想到出来接个水还能有意外收获,立刻对陶鸿云敬礼卖乖:“多谢陶sir!”   陶鸿云:“哈哈哈,不用不用,大家都是一家人嘛,不必算这么清楚。”   简若沉明白他意思,“那我就收下了,以后陶sir有什么需要,我一定在所不辞。”   陶鸿云稀罕地“哎哟”一声。   真上道。   被林雅芝和关应钧荼毒太久,他都有点不习惯了。   此时,电视里正放到梁信悦趴下保护人质的片段。   记者站得远,视频经过处理之后只能拍到一个模糊的影子,但配上声情并茂的讲解,还是将这一幕展现得格外完整感人,催人泪下。   唐诗瑶哽咽道:“西九龙总区警署B组梁信悦为保护人质,舍身作盾,身中数枪,至今仍然昏迷未醒。”   画面里出现梁信悦戴着呼吸机躺在病床上的画面。   “下面让我们采访一下人质的家长。”   那被梁信悦护着的男孩出现在镜头里,他父母将小朋友护在中间,对着镜头泪如雨下,“我们都没想到这间学校竟然和英国的恐怖分子有关系,这一次太感谢西九龙警署了。”   女人呜咽着,伸手顺了顺孩子的头发,“感谢简先生挺身而出谈判,感谢飞虎队的狙击手,还有……还有护着我孩子的梁sir,如果他……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他也是一对父母的孩子啊。”   她感同身受,哭得不能自已,记者将手中的纸巾递出去,又问:“您的孩子目睹这个场景,需不需要做一下心理介入呢?”   那孩子的父亲道:“我们找了香江大学的李老师,他非常愿意帮忙,现在三个孩子都将在他那边接受治疗,我们相信简顾问的老师。”   那小男孩沉默半晌,却在此时语出惊人。   他道:“妈咪呀,不要哭啦,宝宝很厉害,以后也会变成简顾问或者梁警官那样厉害的人!保护妈咪和爹地,保护香江!”   记者眼睛一亮,蹲下来将话筒举到他嘴边,“小朋友,经过这次之后,你是不是有了新的梦想呀?”   小男孩看着记者,坚定道:“我以后也要做警察!”   简若沉仰头看着。   此时此刻,却比听见别人夸自己还要高兴。   梁信悦护住一个好孩子,醒来后一定也会高兴的。   他提了水壶,与其他顺路关心他的同事们寒暄几句,听到大家都不约而同担忧他的安全,甚至想分班护送他上学回家,只好连连摆手,婉言谢绝。   最后还是关应钧半天等不到人回办公室,出来找人,这才把简若沉从人群中挖出来,救了回去。   早上九点。   关应钧办完手续,正要再次传唤陆荣时,重案A组收到了一个用黄胶带严严实实缠住的泡沫箱。   这东西看着就不是什么好货,不能贸然打开,只能请爆炸物处理科的人帮忙拆。   谁知里面竟不是炸弹,而是一沓卷成纸卷的A4纸。   关应钧戴上手套,拿出表面那张叠成正方形的纸展开。   又放下些,让探头的简若沉也能看见。   上面的字是打印的。   【重案A组,展信佳。】   【我是许拓。】   【既然你们收到这个包裹,想必我已生死不明。】 第166章 将功折罪   简若沉看着这三行字, 神情有一瞬茫然。   这居然是许拓寄来的东西?   许拓和陆荣闹掰了,那这里面……这么多纸难道也是陆荣的罪证?   可陆荣除了嘴硬,抵死不认间谍罪与金融犯罪, 还有什么罪名?   关应钧翻了翻泡沫盒里剩下的A4纸, 除了几个叠成小正方形,似乎包着东西的纸张,里面竟然一点猫腻也没有。   碍于案件保密条例,他没继续读信,而是提着箱子跟爆炸物处理科的人道谢, 给组长递了一盒烟,拉着简若沉回重案组, 将信件用吸铁石钉在白板上, 和A组的组员一起往下看。   许拓在信上说:   他收拾完这个包裹, 走完寄件的程序,就准备向陆荣递交辞呈。   如果陆荣意图枪杀灭口, 那么这个包裹将无人能够拦截,顺利抵达西九龙重案组。   包裹里是这些年陆家从上到下的所有动向。   陆景琛对简若沉的母亲,克莉斯多·关德林·康纳特下手时, 曾与奥利维·基思通信交流作案手法,这些信件已用A4纸包好, 放在编号为①的小纸包中。   许拓写道:当年留下这些信件时,只是想给自己留条后路, 以备不时之需, 没想到会用上,实在惭愧。   简若沉看着白板上的字, 忽然觉得荒谬得可笑。   警察与恶斗。   恶与恶也在斗。   七几年到九几年的香江就是这样乱。   人命好像才是这里最不值钱的东西。   张星宗翻出包裹里那个①号的纸包张开,果然看到里面泛黄干脆的信纸。   蓝色的墨水已经有些氧化, 散发出矿石的光泽。   简若沉拿来高透密封袋一张张整理好,才继续往下看。   信上又道:   陆荣曾与港英安插在香江的情报组织频繁往来,予以情报组织方便。   而简先生是港英势力的心腹大患,两方面一拍即合,想要合作杀害简若沉。   因此,陆荣拿到mi6秘档之后,便开始在香江大学散布苯甲吗啉,给奥利维·基思创造下药机会,意图达成杀害的目的。   而许拓自述,他就是帮助陆荣和MI6联系的中间人,同样也是安排苯甲吗啉流入香江大学的人。   他写到这里,生怕西九龙不信似的,加码道:   【李飞泉手下有个眼热毒品和违法药品暴利的小弟,名叫曹友方,陆荣让我联系他,以埋地雷的方式与其交易药品,曹友方没有见过我的样子,我们平常以一次性电话卡进行交流,所以你们在审讯室应当问不出我的特征与名字。】   【但我留下了曹友方取货的照片,足以证明我所言的真实性。照片在②号纸包里,同时③号里面还有陆荣与mi6情报组织首领莫尔克林交易时留下的电话录音带,④号则是陆荣与奥利维·基思见面交易时,我偷录的录音带。】   【皆保存完好,未曾遭遇损毁。】   【银色曲别针定号的A4纸上,有陆堑在世时手下所有三合会组织成员的势力以及成员名单。除去已经消失的潮义帮外,还有已经人心涣散的文华会以及鸿门会。】   【西九龙总区警署可以通过名单上的地址找人,那都是成员们的老家。】   重案A组的窗户开着,时值初春,外头的风带了些许暖意,却叫人觉得寒意阵阵。   这个许拓。   他不仅防着陆荣。   还防着陆堑,甚至防着陆景琛!   这包裹,不是炸弹胜似炸弹。   丁高呼吸粗重,几乎头晕目眩,“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背后中枪,被陆家的保镖救出来,直奔玛丽医院后又像算好时间似的,在西九龙即将再次传唤陆荣进行审讯之前,寄到证据。   这下陆荣想通过交代来减刑都没路子了。   许拓步步算计。   比陆荣更胜一筹。   “许拓抛这么多饵,肯定有别人难以完成的要求。”简若沉低声道,“看看下一张再说。”   果然,下一张信纸上,话锋一转。   许拓道:【三合会里并非个个都是恶徒,很多人只是为了在香江讨口饭吃,不想活得像个畜生,才跟了陆家做事。】   【我将这些证据亲手奉上,是希望西九龙总区警署重案组在逮捕陆荣之后,清算收缴的财物,交完罚款后,将剩下的钱财钧分给三合会名单上那些没有大错的人。】   【那是陆家欠下的工钱。陆荣不讲道义,更不愿意尊重劳动法例,我不愿意像他一样,做那样无情无义的人。】   【西九龙总区警署应该会根据劳动法例为这些人做主的吧?】   信件到这里戛然而止,半句没提许拓自己想要什么,也没提到自己想用这些证据减刑。   简若沉面色古怪。   这许拓居然还在信里给西九龙总区警署戴高帽子!他可以不提减刑,但有了这些证据,西九龙却不能不算他有功。   如此详细的证据和证物,西九龙总区警署可以直接抓捕陆荣,连审讯都省了。   许拓连从小跟他一起长大的陆景琛都能防一手,不可能不防着西九龙。   简若沉转头,“许拓被送进玛丽医院急救也有一天了,现在怎么样?送他去的两个保镖呢?他们怎么样?”   张星宗蹙眉想了想:“许拓还没醒,那两个保镖……嘶……没怎么注意。”   关应钧看他一眼,“打电话问问。”   张星宗点头,走到一边打电话给玛丽医院的人询问情况,没说几句,面色便逐渐狰狞扭曲。挂电话回来后,愤愤道:“那两个保镖正接受采访!”   张星宗一把抓起遥控器打开电视。   屏幕里,魁梧壮硕的男人正对着镜头和记者的话筒潸然泪下,说许拓被人背信弃义之后弃暗投明,冒死带出证据交给西九龙总区警署,希望西九龙给“工人”讨薪的故事。   简若沉看着,半晌才笑了声。   半是好气,半是好笑。   许拓在信里,句句不提减刑,但从行动上看来,句句都在提“我是将功折罪,我要减刑。”   他有些庆幸。   还好陆景琛被气死了,否则许拓和陆景琛把持着陆家后方,这场仗都不知道要打到什么时候。   而现在,大局已定。   他们赢了。   许拓的证据一交,那些曾经的马仔知道西九龙会给他们“讨薪”,便再也不会等陆荣回头。   此时此刻,就算陆荣走投无路想再召回三合会的成员都没可能了。   许拓用命和所有谋算给他们搏出来一个做好人的机会,这些成员也会因为道义,为许拓做事。   而西九龙要是不善待许拓,不仅风评会坏,还会对未来产生影响。   如果许拓都没有好结果,以后谁还敢将功折罪?   简若沉感叹道:“陆荣真是……”   狠心却刚愎自用,不懂用人不疑的道理。   如果陆荣能把许拓用起来,西九龙总区警署未必能把他的退路全部堵死。   他既想要干干净净的家业,又不想放弃黑社团带来的好处。   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陆荣是简若沉加入西九龙总区警署重案组之后遇到的最难对付的罪犯。   他活得模棱两可,人证口供俱全的情况下滑不溜手,死不承认。   可如今物证堆叠,陆荣再怎么嘴硬,也绝无逃脱可能。   关应钧将泡沫箱带到鉴证科,和鉴证科督察向景荣一起整理好其中的所有物证,确认无误,进行复制留档后向上提交,申请陆家祖宅的搜查令和陆荣的逮捕令。   如今保安局的港英走狗和各类贪官自顾不暇,不仅要应付如狼似虎的ICAC,还要应对华国国家中心局派来调查的国际刑警。   很多人的官职都被一撸到底,再也没办法找理由卡西九龙总区警署的搜查令。   等待搜查令和逮捕令手续做完的时候,简若沉打电话给罗彬文,小声道:“罗叔,救走许拓的保镖接受采访的视频已经放出来了,您注意港交所的动向,陆家的股票肯定会大跌,您看看能不能收了他名下仅有的几个白色产业。”   陆荣是真的很会做生意,留下来一个建材公司,一个演艺公司,还有一家拥有少量地皮的房地产公司。   都是大有前景的肥肉。   现在不抢,更待何时!   晚上八点,西九龙总区警署申请的搜查令和逮捕令顺利到手,A组整装待发。   与此同时。   陆宅。   陆荣也看到了电视上的内容。   他坐在客厅里,忽然看向身侧正瑟瑟发抖的女佣,笑问:“救许管家,你有没有份?”   那女佣战战兢兢地道:“我没有,我……我当天没值班。”   这几天陆宅的佣人少了一半,原来是带着许管家跑了!   如果、如果她当时在。   她也不会再来。   陆荣叹了一声,“陆家没什么人了,你想走吗?”   他环视一圈,视线落在客厅中每一个人身上,“你们是不是都想走?”   没有人敢接话。   电视上的采访说得清清楚楚,许管家递了辞呈,还未踏出书房大门背后就中了一枪,是他带大的另外两个保镖拼死将人救了出去。   许管家尚且不能全身而退,还有谁敢说真话?   陆荣起身道:“我父亲也算对你们有恩。”   他去书房,打开保险箱,把里面的现金都拿出来,一打一打摆在客厅的茶几上,“想走的,拿钱走。”   客厅中,众人惊疑不定,面面相觑。   什么意思?   真能走了?   那女佣到底没忍住上前一步,却在对上陆荣视线的时候僵住,缓缓道:“陆先生,我给您添一杯咖啡。”   陆荣微不可察地嗤了声,“不用,你下班了,走吧。”   女佣呼吸微微一滞,正犹豫不决的时候,陆宅门口走进来一个人。   正是帮陆荣暂理产业的秘书。   他步履匆匆,腋下夹了好几个文件夹,还未走到陆荣面前,其中两个文件夹便滑落下来,文件掉了一地,其中一份在地上滑了一段,落在陆荣脚边。   他捡起打开,瞳孔猛地一缩。   看着图表,竟是陆氏股票狂跌,康纳特趁机顺势做空陆氏,收购三家产业!   秘书呼吸急促,顾不上陆荣如今凶名在外,大声道:“陆先生,现在怎么办?”   陆荣一时间大脑空白,今天发生的事情太多了。   他想不到许拓竟然留了这么多后手,想不到简若沉居然会如此果断,更想不到早已只剩金钱的自己该如何应对。   那三家企业,可谓是他最后的救命稻草,在意识到自己的钱无处可去之后,有至少三分之一的资金都注入其中。   现在,没了?   陆荣张了张嘴,下意识抓起只剩个杯底的咖啡喝了一口,冰凉的液体划过喉咙,呛得人连声咳嗽。   他眼角泛红,哑声道:“给三合会……”   陆荣停住,许拓把这条回头路彻底堵死,如今再想联系,也不会有人愿意做了。   他停了半晌,浑身的精气神竟一下子松垮下来,“悬赏……”   陆荣眼前阵阵发黑,“悬赏人带我闯关。”   秘书一愣,“您……”   不管陆氏集团员工的死活了?   话音未出。   门口传来三声礼貌的叩响。   众人抬眼看去,只见身着作战服的简若沉脖颈上挂着西九龙身份卡,身侧站着关应钧。   他举着一张敲了红章的纸冲着陆宅里的人笑,“陆先生,不好意思啊,没看见保镖和保安,我们只好擅自进来了。”   简若沉笑得格外真心实意,“cid做事,这是逮捕令。”   陆荣面色铁青,嘴唇煞白。   他面上没表露慌张,但浑身却如摇摇欲坠的石像一般僵硬,发抖。   他的最后一个后手,来不及做了。 第167章 你这样跟我谈   简若沉的黑色作战服外套着防弹背心, 腰间胸口全是装备,腿上还绑着皮质枪带,上面插了一柄手枪和一把军用匕首, 脚上蹬一双军靴, 头发扎成马尾,低垂着视线,与陆荣隔着偌大的客厅对视。   陆宅内只开了几盏灯,昏暗而阴沉,大门敞着, 门口的景观灯光自A组身后洒进来,带出一众警员立身中正的影子。   凡有一点光, 简若沉的眸子就好似变成了深沉的金色, 给人一种会发光的错觉, 配上那异于常人的长相,显得似神似鬼。   陆荣一张口, 又觉得喉咙发痒,怔怔呛咳两声。   毕婠婠道:“看来我们来得不是时候,打扰陆先生和人商量着闯海关了。”   陆荣笑了, 也不觉得尴尬,竟慢慢坐直身体, 看着这帮跟自己斗了一年的警察。   与这些人相比,与他斗了五年的香江皇家警署警察堪称一群酒囊饭袋, 稍微给点蝇头小利就把持不住立场。   蠹虫不过如此。   而西九龙……如果没有简若沉, 应该也不是陆家的对手。   简若沉太有钱了,在政治上又敏锐果断。   西九龙总区警署恰恰就缺这么一个能拿钱开路, 帮他们打出公信力的人。   简若沉与西九龙总区警署是互相成就,谁也说不清哪个更幸运。   陆荣想着, 敛眸遮住神色。   无论哪个更幸运,他都沾不到光。   他低笑一声:“毕小姐,你听错了,我并未想闯关。”   事已至此,他不能再落一个畏罪潜逃的罪名。   “这里没有毕小姐。”毕婠婠手肘曲起,手掌下压至腰间,握枪道,“只有毕警官。”   关应钧没废话,抬脚往里迈出一步,皮靴的鞋跟敲在地面,声音不大,但在陆荣耳朵里,却如战鼓擂响。   门口的警察们顿时举枪至侧脸,从简若沉身后四散开,快步走进了陆宅。   关应钧走到陆荣面前,掏另一张纸一晃,“搜查令。”   陆荣的视线在关应钧和简若沉之间转了一圈,维持着体面道:“现在时局很乱,上面无人可用,你们送这么多人进去又有什么意义呢?许拓可以戴罪立功,我也可以。”   关应钧道:“跟我顾问谈。”   他说着,抬手抓住木质沙发边的细颈花瓶瓶口,往里看了一眼,随后便把里面插着的花全部提起来扔了,将那花瓶翻倒过来,竟倒出一层细细的黄金砂砾。   陆荣脸色微白。   这和抄家有什么区别!   张星宗拿了物证袋和小铲子,把这些碎石子一样的砂砾铲进物证袋,末了,还冲陆荣笑。   简若沉戴着鉴证科手套,去倒陆荣手边的另外一个,淡声问:“你想怎么戴罪立功?”   陆荣一怔。   事已至此,他只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没想到简若沉竟真的要谈?   难道传闻简若沉审讯时注重人权人道,无论别人犯了什么错,都能对任何罪犯一视同仁是真的?   简若沉倒完金砂,张星宗又提着新物证袋来铲。   后面闻风而来的鉴证科,又在客厅边上挂着的名画下搜出几支录音笔,拍好照,装在了物证箱里。   简若沉看着这一幕,别过头盯着陆荣,语调平淡而温和,“该交代的,许拓都已经交代清楚了,许拓不知道的,我们搜一圈也能知道,你拿什么立功?”   陆荣对上一双淡漠到了极致的眼睛。他忽然明白,所谓的一视同仁,是因为罪犯在简若沉眼里或许根本不是人,与地上一块砖,脚边一棵草没什么不同。   简若沉看似笑脸迎人,实际很难把人真正看进眼里。   关应钧究竟是怎么得到他喜欢的?   就凭气宇轩昂,长相帅气么?   陆荣竟有些不敢与简若沉对视。   毕竟他接下来要以关应钧和简若沉的关系作为要挟。   他错开视线,咬牙道:“在英格兰,坐过牢不妨碍人做议员,您如果能帮我改成英国国籍,引渡到英国坐牢,那边管得不严,刑期可以一减再减,刑满释放之后,我可以竞选议员,然后帮你在英国那边打下一片江山,帮你……您。”   他顿了顿,“帮您推进同性婚姻合法化,再从英国向香江推行,这样您就有机会正大光明和关先生结婚了。”   陆荣说话没有遮掩音量,警察做事时几乎只有窸窸窣窣衣物摩擦的声音。   这番话,所有人都听到了。   大家对关应钧和简若沉的关系心知肚明,但却从不在明处提起,就怕有闲言碎语对还没毕业进入职场的简顾问造成影响。   陆荣不仅说了,他还指名道姓地说!   一时间,整个陆宅的客厅鸦雀无声。   简若沉笑了一声,没有丝毫慌张,“陆先生,你可真是会做生意。我帮你改国籍,让你不受香江法律约束,帮你逃脱制裁,就为了……领证结婚?”   陆荣这么说,就是笃定了关系摆到明面上之后,他们或许会需要一个合法的证明,所以想以此为要挟。   简若沉感到匪夷所思,“你是商人,在你眼里‘合同’一定很重要,但我不这么觉得。”   人与人之间,真心才最重要。   陆荣几乎要坐不住了。   这一刻,他深刻地明白黔驴技穷是何等绝望。   这群人,听到这两人的关系竟然一点反应都没有?   公仆不是很在乎这个的吗?   陆荣想不明白,再看简若沉抱臂站在面前时,觉得他与虎视眈眈的老虎无异。   简若沉感叹:“你确实挺有商业天赋,可惜偏要犯罪,拦都拦不住。”   陆荣紧紧握住红木圈椅的把手,指节都发了白。   他必须想办法说服简若沉,这是他最后的希望,“婚姻合同当然重要!一段关系,没有孩子,不受法律约束,不被大多数守旧派接受,你们迟早会和陆堑与江含煜一样!你难道不怕他背叛你?我能——”   他话没说完,圈椅就被关应钧重重一踹。   陆荣连人带椅子从客厅正中偏后,飞出去四五米,又重重摔在地上,滑到临近门口的管家台。   那圈椅是老物件,榫卯结构,摔在陆荣身边,七零八落。   丁高看着这一幕,下巴微掉,嘴唇大张,满脸呆滞,半晌才看向身侧:“他说谁和谁?”   毕婠婠怜悯道:“没你的事,你快干活。”   正确答案放面前快小半年了也不知道抄。   真是缺心少肝。   简若沉冷冷看着地上的陆荣,“你父母山盟海誓,写了婚书,领了结婚证,妨碍陆景琛在废除大清律例,坚决实行一夫一妻的情况下,还让陆堑的母亲生下一个跟你作对的弟弟吗?”   陆荣脸上血色褪尽,嘶声道:“简、若、沉——”   一字一顿。   简若沉打断道:“我不信你跟你弟弟从小就不对付。”   他盯着陆荣的眼睛,缓缓蹲下,见人微微一怔,眼睛微瞥做出回忆表情了才继续道,“陆堑小时候或许也曾追在你身后,你们或许也有兄弟情义,签下了什么合约,一人继承三合会,一人经商,后来呢?现在呢?”   陆荣眼前昏黑,情绪层层堆叠,气急攻心之下竟喷出一口血雾。   他不该和简若沉谈的。   不该在大庭广众之下说破简若沉和关应钧之间的关系。   妄图用这种方式要挟。   简若沉太会说,太会反击了。   原来一个人的言语也能变成利刃,刀刀扎人心窝!   简若沉后退一步,避开脏污,冷然道:“陆景琛虽然老,但还没到撑不住直接气死的地步,你扪心自问,陆景琛当时在医院,你有没有让医生全力抢救?”   陆荣躺在地上,已经气得出气多进气少了。他当然没有让人全力抢救,陆景琛活了,还怎么继承陆家?   他拖延了付医药费的时间。   许管家……   许管家或许从那时就开始准备后手了。   毕竟连战战兢兢都是演出来的。   意识蒙眬之间,陆荣听到简若沉道:“血缘关系在你这里都没什么效益,却想让我信任你。多可笑啊……”   陆荣下意识抬手擦唇边的血,却越擦越多。   原来气急攻心是这种感觉。   原来陆景琛看到陆堑被枪毙的时候是这种感觉。   陆荣惨笑一声。   简若沉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打算什么。恕我直言,你这样跟我谈,就是找死。”   陆荣晕了。   丁高麻了。   又麻又爽。   他想过很多次,觉得等香江强起来,西九龙的实力强起来,他们就可以每天都这么跟犯罪分子说话。   没想到简若沉先实现了这点。   总觉得简顾问这个人矛盾,他根本不像是流浪着,勉强长大的孤儿。   更像是被一些很有底蕴和实力的人,耐心教导着,疼爱着长大,并寄予厚望。   简若沉会的谈判技巧和展露出来的自信,根本不是平常生活里能学会的东西。   丁高想不通,木着脸走过去看了看,恍如隔世似的,脚步都在发飘,半晌,又蹲下来,想办法把那个七零八落的圈椅拼好了,放回原位,再把陆荣扶起来,扛到上面放下。   他僵硬喃喃:“太不小心了,都摔得都、都吐血了,哎呀。”   抛开这借口不大合理这点不谈,他们简顾问是真会气人啊!   显得关sir这一脚不痛不痒的。   其实、其实他要是在简顾问那个位置上,听人这么一说,说不定就松动了。   丁高悄悄看向关sir,视线在简若沉和关应钧之间转了好几圈,此时此刻,仿佛被打通了任督二脉,越看越觉得这两个确实是……   很般配。   谁不想跟心上人领证呢?   简顾问居然一点都不心动。   那关sir看见他不心动,会不会难过?   丁高到边上去,帮着鉴证科的继续抄……做事,搜证,眼睛却悄悄放在关sir那边。   简若沉走到关应钧身边,手指伸出去,戳进他虚拢的手指里挠挠男人的手心。   嘴里嘀咕:没有也不妨碍要走一辈子,是不是啊?   他小声道:“我那么中意你。”   关应钧垂眸看他一眼,唇角勾起一点笑,抓住那根作乱的食指,陆荣算错了,西九龙重案组,特别是A组,大家按实力说话,都是刺头,这点关系算什么。   再说了,简若沉早被查了底朝天,香江能知道的消息,内地自然也能知道。   这样都没传来什么消息,反而让勒金文都把简若沉带在身边做了一回事,就足以看出上头默许的态度。   关应钧转头,淡声道:“这次搜完证,案子就差不多了,等转移陆荣进法院,结了案,我们请大家吃饭。”   领什么证。   简若沉要是答应陆荣,就不是他喜欢的那个人了。   丁高估计这顿饭就和昭告天下一个意思,应该会有很多好吃的。   他大声道:“吼啊,多谢关sir!请大的喔!可不要川菜啊,有糖吃没有?捱!”   他拿手肘推张星宗,“这种饭,礼金应当包多少钱啊?”   张星宗无语道:“你怎么就知道吃,就知道吃就算了,还长这么瘦!”   他顿了顿,喊了声:“关sir大气啊,九龙饭店行不行啊?”   听说九龙饭店有大陆的国宴大厨喔,什么菜都会烧呢。   据说那饭店,连炒瓜子都别有一番风味! 第168章 好坏的小计谋(2更)   伟大的新中华领袖曾发表过一篇文章, 阐明了婚恋关系中必须遵守的三个原则。   不影响工作和学习。   革命与政治立场一致。   自愿平等。   简若沉快速自省一遍自己的选择。   谈恋爱没耽误审讯破案,也没耽误他两年大学毕业,三年拿到警校推荐信。   关应钧很支持一个华国。他经过层层考验, 做过缉毒卧底, 回来后又被选入特别调查小组,与105位精英一起成立重案组,这些人的政治立场都很坚定。   自愿是一定的,至于平不平等……   简若沉想到早上狠狠踹在关应钧腿上,险些把人踹下床的那一脚, 视线游移。   嘶。   不太好说。   简若沉想着,把食指从关应钧掌心抽出来, 快速又小声地说:“先做事啦, 我请客你们还不放心么?就是普通庆功宴, 人到就好了,什么都不用拿。”   张星宗嘿嘿一笑。   说是庆功宴, 但大家都知道只是表面,毕竟身份和工作在这里,真的两情相悦了, 其实也没办法大张旗鼓。   所以什么都不用拿也不是客气话,而是真的不要什么礼金。   他龇着牙乐了几秒, 又转头做事。   很快,救护车到了。   毕婠婠和张星宗两人跟车前往医院, 看着医生对陆荣进行急救。   其余人与鉴证科以及随后赶来的C组, 将陆荣家里查了个底朝天。   半夜时,收到消息的刘奇商和计白楼也拿着他们所属部门刚批下来的新鲜搜查令到了。   刘奇商负责再搜一遍金融犯罪的证据。   计白楼则查看陆宅还有没有被藏匿的毒品。   客厅的地板, 墙上贴的墙纸,都被掀开找过一遍。   这样地毯式地搜索, 还真被他们找到些东西。   看包装,至少都是陆景琛当年藏的。   计白楼刚把那些装草的小袋子拆开,关应钧就被气味冲得后退三步,脱口道:“大麻。”   计白楼暗道一声狗鼻子,却见关应钧不动声色走到简若沉身边,微微低头,闻了闻他发丝之间的气味,刚被冲得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   计白楼顿时闭了闭眼,转到另一边,蹲着继续拆包查看。   他们同级的兄弟四个,现在就陈近才和他没拍拖对象了。   陈近才这人性格比较游离,是个不定心的,排除他之后……   计白楼看着面前堆得和小土堆似的毒品,疲惫合眼。   陆家有被查完的时候,毒品可没有。   除非有新的法律出现在香江。   他真是劳碌命,脸上的黑眼圈不会要跟一辈子吧?   关应钧领着CID众人,铐着陆家剩下的人去警署接受调查时,CIB和ICAC的人还在陆家后院刨土。   刘奇商边拿土铲挖土边道:“这要是有个尸体,重案A组不得加班?吭吭吭吭吭……”   这几个月,他为接住简若沉给ICAC送的业绩上下奔波,现在是回馈的时候了。   他这么想着,挖得愈发起劲。   而CID众人回了西九龙总区警署之后,便再次提审张庆哲、仇嘉文以及莫尔克林。   三人听说陆荣被抓,顿时万念俱灰。   张庆哲早就在之前的囚徒困境之中被折磨得没了心气,再见到简若沉时,将自己和陆荣仅有的几次见面翻来覆去说得清清楚楚。   无论两名华国人如何在审讯室倒豆子,莫尔克林却始终未曾松口。   他端坐在简若沉面前,一字一顿道:“成王败寇,我可以告你有关陆荣的一切,但我不会背叛我的祖国。”   时至深夜。   西九龙总区警署重案组灯火通明。   做了一整天事,简若沉有些累了,懒散靠在椅背上道:“我理解你不想背叛你的祖国,你真是一位勇士。”   莫尔克林听着简若沉放松的语调,脖颈上渗出密密麻麻的冷汗。   他还未张口打断,就听简若沉慢条斯理开口:“我欣赏你的忠诚,但你的祖国会像你保护她一样保护你吗?你被抓进西九龙这么久,英格兰驻香江领事馆管过你的死活吗?”   莫尔克林呼吸越发粗重,眉头紧锁,只恨耳朵为什么不能和眼睛一样紧紧闭上。   他越不想听,简若沉的声音就越往耳朵里钻,“莫尔克林,你的祖国甚至没有为你给西九龙打来一通电话,问问你在这里过得好不好,能不能吃饱饭。”   莫尔克林紧攥双拳。   这都是战术!   是动摇他信仰的话术。   是简若沉这个审讯专家卑鄙的阴谋!   是绝不能轻信的魔鬼之言。   可、可总领事馆为什么没有打来电话?   为何沉默不语!   他这20年……   人生的20年!   都为之付出了啊……   简若沉见他下唇微微发颤,知道他此时已经动摇到了极致,“你为英格兰做了这么多,英格兰又为你做了什么呢?”   莫尔克林狠狠闭了一下眼。   他微微张嘴,却又闭上,死死咬着牙,用力到舌尖尝到血腥味,才忍住了内心对信仰的怀疑,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向后,靠在了椅背上。   20年他都忍了。   这一刻他又为什么不能忍?   “还是那句话,我可以把陆荣和我之间的交易都告诉你,其余绝不会多说。”莫尔克林道。   简若沉喉结动了动。   他坐直身子,多看了面前两鬓斑白的男人一眼。   间谍。   资本主义政权其实对间谍很无情,根据他学过的以及所看过的实际案例,抓到别国间谍后不仅要加紧审问,还要严密看管。   不是防止间谍被救,而是防止他们被杀。   因为资本主义政权上层,不会将同党之人当做同志,他们大多数高高在上,不会救,只会杀。   莫尔克林足够聪明警觉,在有两队人马拖延的情况下,仍然察觉到办公室有异样,派人探查。   简若沉肩膀上留下的弹孔又有些痒,审讯室内挂着的钟表滴答作响,已经凌晨一点多了。   他看了眼资料,记下莫尔克林的家乡具体地点后起身,走到外面,从茶水台上挑了写满英文的便携茶包,用茶漏兜着,放进“请人喝茶”时专用的马克杯里,倒完热水后,去楼下茶餐厅给同事们叫了港式宵夜,又盯着茶餐厅里那长满雀斑的小哥道:“你会不会做英式的茶点?”   他低低笑了声:“不怎么会。”   西九龙总区警署经过将近10年的不断洗牌,大多英国人已经被排除在外。   这毕竟是离华国更近的地方,需要更加纯粹的心腹。   简若沉道:“三明治呢?最简单的也行。”   “这个可以。”雀斑小哥腼腆笑笑,“但我做得不好吃,是您吃吗?”   听说简顾问在吃上面很挑剔,不怎么喜欢英国的食物。   他不想让简顾问觉得警署茶餐厅的东西不好吃。   “不是我,是英国的犯人。”简若沉笑道,“不用特别好吃,你做得地道一点,他是英国伯恩茅斯那边的人,然后再加一份传统的炸鱼薯条。”   主打一个吃完思乡。   他都打算好了,要是茶餐厅小哥不会做,就把家里那个险些被罗彬文遣送回国的英国大厨喊来。   那个肯定会。   雀斑小哥喜笑颜开比出ok。   地道英国沿海口味。   这还不简单?   十分钟不到,小哥便将做好的菜肴放到餐盘,“您带上去,他吃完之后,盘子就不用还我们了,直接给拘留所那边就行。”   简若沉没想到这茶餐厅小哥还有心理洁癖,顿时哭笑不得。   他将两样夜宵端上去,又将泡在红茶里的茶漏取出,那澄澈的茶液泡了十几分钟,温度正好,浓香醇厚。   他将夜宵端进审讯室,放在了莫尔克林面前,“吃吧。”   莫尔克林狐疑垂头,熟悉香味直冲鼻尖。   他骇然,却不得不强压下情绪,“这是什么?”   简若沉:“夜宵。”   “我是说你在里面加了什么?吐真剂?”莫尔克林一时激动,声音逐渐加大,关应钧拿着证据记录表路过时听到这句暴喝,顿时脚步一顿,隔着玻璃往里面看。   看到简若沉身侧负责记录审讯内容的丁高正看着莫尔克林面前的餐盘咽口水。   三秒,喉结上下滚了两回。   他收回视线,又看向简若沉和莫尔克林。   简若沉回来后卸了装备,换回了便衣。   天气转暖,他今天穿了一件品蓝色的两用冲锋衣,像是把深沉的海披在了身上,显得格外白皙。   吐真剂,实际就是麻醉诱导剂,一般性为巴比妥类药物。   在香江,被私下广泛使用的此类药物一般是东莨菪碱,毒性比炭疽更强,有极高的致幻作用,1920年起被广泛运用于麻醉,发现其能让人无意识说真话的妇产科医生,将其称为吐真剂。   关应钧的脑子转得很快。   这类药物一般要通过注射生效,简若沉不可能把它放在滚烫的炸鱼薯条里。   “快吃吧,要凉了。这只是一份夜宵,里面什么都没有。”简若沉柔声道。   他说完,将莫尔克林今天的审讯记录拿出来检查,动作间,手腕上手串随着动作向下滑落,卡在手臂上。   关应钧定定看了眼,没想到出任务回来之后,简若沉不仅换了衣服,还带上了手串。   他抿着唇,喉结一滚,耳尖发烫,胸腔之中心脏咚咚直跳。   简若沉总是能在这种细小的地方让人感觉自己被他端端正正放在了心上。   简若沉看完审讯记录,跟丁高先后签了名,又放在莫尔克林面前,“你不放心,签完再吃好了。”   签完,今天的审讯就结束了。   再次提审有违人道。   莫尔克林签了字,还想张口拒绝这份闻着就有猫腻的食物。   还未说话,简若沉便打断道:“吃完以后会有拘留人员接你回拘留室,你顺便把盘子带去拘留所。我们要下班了。”   莫尔克林一愣,却见简若沉拿着审讯记录出门,审讯室大门合上之前,他看见那个关应钧低头,亲了一下简若沉的发顶。   咔哒。   大门关上。   莫尔克林看着面前的东西,闻着极为熟悉的味道心想:我就尝一尝,尝一下这个三明治。   他用两只手指捻起切成长方形的三明治,试探咬了一口。   切去边缘的吐司口感软糯,里面的鸡蛋流淌着半凝固的蛋液,切成片状的小黄瓜爽脆清口,薄如蝉翼,而那西红柿更是沙酥酸甜,细细品尝,其中的胡椒碎便散发出香辛料独有的芬芳,最后,舌尖又触碰到金枪鱼沙拉酱的醇厚。   莫尔克林难以置信地看向这块三明治。   情难自已,又仿若确认一般,小心翼翼垂下头,尝了一口。   错不了。   这竟然是家乡的味道。   他喝了红茶,想到自己刚毕业,没选入mi6的日子,那时他在警局里,喝的就是这种速泡茶。   苦、香,而且提神。   再配上一个甜甜圈,或者一份炸鱼薯条,就可以继续干活了。   这么多年了,他还以为自己忘了那个美丽的海滨。   忘了侏罗纪海岸和艺术节。   如今想起,一幕幕却鲜活至极,历历在目。   莫尔克林忘了自己只是想尝一下,他垂着眼睛,鼻尖发酸,忍着泪水,一口一口将面前的东西都吃完了。   简若沉和关应钧没走。   两人站在审讯室的单面玻璃外看着。   关应钧沉默半晌,唇角勾起一抹笑,“凌晨1点半,你给他喝浓红茶。”   真是……好坏的小计谋。   简若沉嘿嘿一笑,侧眸道:“你也不是第一天认识我。就是要让他思乡、多思、睡不着,我回家睡饱后,次日在早上十点叫他来问话,那时候我出什么招他都会措手不及的~”   关应钧稀罕他对犯罪分子耍心眼的样子,见周围没人,抓着他的腮帮抬过来,侧头亲了一口,“莫尔克林不好对付,他嘴和陆荣一样严,但身边可没有一个许管家,能给我们送证据。”   他语调轻而温存:“莫尔克林要是还不说,你会怎么办?”   简若沉腮帮被抓着,小鱼吐泡泡似的动了两下唇,含混道:“我还有后手,他再不说,我会亲自给英格兰驻香江总领事馆打电话,离间莫尔克林和MI6。”   反正不管怎么样,明天,莫尔克林必定会把自己怎么和陆荣搭上线的,说得清清楚楚,至于莫尔克林怎么从事间谍活动,能不能审出来都不要紧。   这个事情归香江警务处刑事情报科管,要是重案组能省出来,也算是天降业绩了。   反正他离警务处至少还有一个警校的距离,拿警务处的业绩,怎么能叫拿呢? 第169章 “他招了”   简若沉与关应钧在重案组兑付完一顿夜宵, 潦草收工,回家睡觉。   次日上午十点,上完一节课。   简若沉回西九龙做事, 路过玛丽医院时去探望了梁信悦。   他已经醒了, 因身中数枪,并未完全脱离危险,还住在icu里,面颊有些凹陷,显得很瘦削。   看着梁信悦, 简若沉又想到死不松口的莫尔克林。   他在探视窗门口站了一会儿后,转头去看了许拓, 问了一下情况。   医生说陆荣开的那一枪距离近, 强度大, 冲击力撞坏了他的心肺,撞断了许拓的脊柱, 就算醒来也可能导致终身的下肢瘫痪。   许拓虽然活着,但与死了也没什么差别。   而陆荣虽然被气得半死,情况却比许拓好很多。   很快就能出医院, 不会耽误他坐牢。   十点半,简若沉回到西九龙总区警署, 再次提审莫尔克林。   男人外面的西装脱了,只穿了一件没有任何金属配饰, 还有点沾灰发皱的黑色衬衫。外面套着一件拘留所统一发放的, 带编号的焦黄色马甲。   他眼下青黑,眼睛半闭不闭, 坐在椅子上只能勉强支起脑袋,显然困到了极点。   一点钟喝下去的那杯红茶, 让他到早上七点才勉强睡着。   陷入沉睡的三个小时,他梦见了学生时代曾经参加过的艺术节。   梦到了那个会给他做三明治,温柔叫他起床的母亲。   二十年了。   他好想回家。   简若沉坐到莫尔克林面前,直言不讳:“告诉我你和陆荣的事情。你们什么时候认识的?怎么认识的?”   莫尔克林怔然,面色古怪道:“你不问别的了?”   简若沉似笑非笑道:“问什么?”   他顿了顿,收敛神色,“不要顾左而言他,回答我的问题!”   莫尔克林整个人昏昏沉沉,下意识道:“我们通过奥利维·基思认识,教授为我引荐了陆荣。”   简若沉:“第一次见面是什么时间?”   “1988年夏天。”莫尔克林含混道。   他声音越来越低,脑袋低垂,眼睛似要闭上。   张星宗拍桌暴喝:“给我精神点!”   莫尔克林一个激灵清醒过来。   A组的人在审讯室里时,别的审讯技巧可能不怎么会,但威逼利诱和记忆恢复术练得特别熟练。   简若沉默许张星宗的手段,垂头看了眼手里的文件,忽然觉得1988这个时间点奇怪。   奥利维·基思就是1988年到的香江,化名后在渔村旅居,与冯野相识之后于1989年窃取其成果,并杀人分尸。   简若沉等莫尔克林缓过来,继续问:“1988年你们认识?那1989年夏天,奥利维·基思杀害天体物理学归国研究人员冯野,窃取其学术成果,这件事有没有你的授意?”   莫尔克林抬手摸了下鼻子,“没有,我不清楚这件事。”   “你说谎。”简若沉低笑一声。   人说谎时会分泌茶酚胺,从而引起鼻腔内部的细胞发生肿胀,轻轻地触碰一下鼻子能够缓解这种感觉。①   “再给你一次机会,好好说。”简若沉语调平稳,不紧不慢道,“好好说,说完我可以帮你给英格兰驻香江总领事馆打电话。”   莫尔克林心脏跳得厉害。   他分不清是因为听了这话,还是因为昨天睡得太少。   后脖颈,肩膀和腰腹传来一阵酸麻的热意,令人无端心慌至极。   他不敢直视简若沉的眼睛,也不知道这人为什么能看出自己在说谎,只能在煎熬中缓缓点头,承认道:“奥利维·基思杀害冯野不是我授意,但我们默许这件事发生。香江即将被收回,我们不能让华国有太多的人才。”   简若沉冷冷笑了声。   正当莫尔克林以为他要抓住这件事,以此为切入点询问他在香江的任务时。   简若沉话锋一转,问:“你昨天说和陆荣有交易,什么交易?”   莫尔克林困得要命,想着只要不透露自己的任务内容就行,说话几乎不过脑子,靠本能回答道:“我帮他洗钱,他帮我联系香江的官员,我们通过贿赂与游说,收买香江各类各级,各个部门的职员,监听内地与华联办之间的收回香江的计划与准备。”   “我们是想……”   他说到这里,戛然而止,浑身冷汗津津。   差一点……   只差一点他就不小心把自己的任务透露出去了。   好困。   简若沉眯着眼看向他,抱臂向后靠在椅背上,回忆自己小时候听过的故事。   他们这些长在大院里的孩子,睡觉前听的都是院内广为流传的,老一辈光荣事迹。那可比童话故事惊险刺激得多,孩子们都喜欢听。   而他恰恰在粤语区长大,那一片的老一辈,多多少少都参与过香江回归的历史进程。   记得有个阿公,曾给他们讲过香江间谍的事情。   那时候的内地的驻港单位将廉政公署称为准特务机关。   就是因为廉政公署中有一拨人,会与港英政府联系,在内部监控机密通信,对一些政治案件在重要时刻向传媒「爆料」,影响调查方向。②   这些人还会频繁对港内各个领域的人才进行游说,希望他们在英格兰安家落户,从华国国籍转变成英国国籍。   香江回归之前,有十几万人陆续通过英格兰安插在香江的情报组织,拿到了签证,拖家带口移民。   简若沉沉默半晌,回忆历史,随后骤然出声:“你的任务有三个。一,推动港内高端人才移民。二,安插间谍窃听内地驻港办为香江制定的回归计划。三,贿赂官员,蛀空香江。是不是?”他身体微微前倾,死死盯着莫尔克林。   莫尔克林眼睛骤然瞪大,眼白血丝密布,眼球凸起,呼吸急促,鼻孔长大。他全身颤抖,下巴和嘴唇几乎合不拢,只得将双拳死死抵在桌面上,妄图维持冷静。   审讯室外。   大家看到莫尔克林这副表情,就算没学过任何心理学,也知道简若沉一定一语中的!   “太神了,简顾问怎么知道的?”何超勇目瞪口呆。   他今天是来学习的,但过程呢?   没过程怎么学?   “是啊,简顾问是从哪里问出来的?”另一人百思不得其解,“这不还没问吗?难道靠猜?”   靠什么猜?   众人面面相觑。   半晌,却听审讯室里的莫尔克林艰难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没事。”简若沉安慰他,“看你的表情,我知道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张星宗忍着笑,在纸上七歪八扭地记下这句。   正当众人以为简若沉会乘胜追击的时候,他却又问回陆荣身上。   莫尔克林警觉至极,呆坐着,为弥补刚才的失态,一股脑将陆荣与自己的所有事都说了,包括陆荣不愿意增加洗钱分成的事情。   妄图用陆荣的信息转移警方的注意力。   莫尔克林口中的情况与许拓交上来的证据时间吻合,足以说明口供的真实性。   透露完与陆荣有关的一切,莫尔克林便不愿再说一个字。   他直愣愣坐在审讯室,任由简若沉说得如何诱人都不再开口。   直到简若沉拿便携座机打通了英格兰驻香江总领事馆的电话。   审讯室的门敞开着。   简若沉抓着那小砖头似的电话阐明来意,等线路接到港督办公室才道:“先生,你不来西九龙领你们忠心耿耿的间谍吗?您要是不来,我就要将其交给警务处了,届时则需要您去警务处交涉。”   这话说得太过强硬直白,让人一时摸不清话语下的暗示与底细。   电话对面的男人道:“什么间谍?”   莫尔克林难以置信,他瞳孔收缩成针尖大小,理智上知道否认是最好的解决方式,但他情感上不能接受自己会被抛弃。   被效忠20年的祖国抛弃。   哪怕、哪怕暗示一句会来救他也好……   简若沉对莫尔克林笑了笑。   莫尔克林心里升起荒谬的恐慌,本能地害怕接下来会发生的事,却听简若沉低声道:“别担心,你一定能回国的。”   这种人不能留在香江。   香江的间谍法律不完善,莫尔克林要是被港英抛在香江坐牢,这边不仅得好吃好喝,用单人牢房供着,还要防止他在监狱里拉帮结派搞事。   这样的定时炸弹,自然是要让英格兰主动引渡弄回他们国内。   国是要回的,但怎么回,可不是莫尔克林说了算。   简若沉看了眼电话上的录音灯,确认绿光闪烁后才道:“我已经知道了你们安插情报部门的所有目的。他已经全招了。”   莫尔克林惊恐地锤了一下桌面,铁质审讯桌发出“哐”一声巨响。   他嘶声骂道:“我什么时候说了?我没有透露任何事,不曾出卖自己的祖国!不要信他,这个狗杂种在胡说!”   关应钧走进来,抓着莫尔克林的头发,将他摁坐在审讯椅中,并将其手腕扣死在审讯椅中的环扣里,“辱骂警察抗审。”   他声音沉冷,音量恰好能收入电话,“这就是你们英国人的教养。”   简若沉看着,唇角微微一勾。   电话对面的英国人沉默半晌,权衡着这句话的真假,最终还是怀疑占了上风,“简先生,您是康纳特的后人,身上流着一半康纳特的血液,谁都可以冤枉一个无辜的英国人,但您不行。”   “呵。”简若沉冷笑一声,“你们的任务是推动港内高端人才移民。安插间谍窃听内地驻港办为香江制定的回归计划。贿赂官员,蛀空香江。我说得对不对?”   话音落下,莫尔克林头晕目眩,浑身瘫软,他眼前发黑,心脏沉到谷底,再看向简若沉时,只能看到白色的重影。   他无意识地重复:“我没说……我真的没有说。我没有出卖自己的祖国。”   简若沉笑着问电话对面沉默的人,“你现在还相信莫尔克林没有出卖你们吗?”   审讯室外,丁高被这一手无中生有惊得目瞪口呆。   这个计谋对莫尔克林来说近乎无解!   由于政治因素,英格兰一定会不惜一切代价引渡间谍们回国。   一切结束之后,这些人本该在英格兰平步青云,快活过完一生。   但现在……   经过西九龙和警务处的审问,莫尔克林虽然仍能回国,但将不被信任,甚至因为他,其他归国间谍也会受到调查。   他会被同事孤立,上司责备,他的母亲家人甚至也会以此为耻辱。   还好……   还好简顾问是他们这边的。   简若沉在惊人的寂静中道:“他全招了。” 第170章 我觉得我已经够心软了   莫尔克林看着站在面前的人, 他找不到发泄的机会,找不到扭转的余地。   五十八年的人生,他第一次感觉到了什么叫作无能为力。   他颤抖着嘶吼:“我没有说!我根本一个字都没有提!谁告诉你的?你究竟想干什么?你这个狗杂种!”   是啊, 谁告诉简若沉的呢?   西九龙重案组在审讯室外围观的同事们也很纳闷。   简若沉靠在审讯室的墙边, 淡淡看着他发疯,人总在最无能为力的时刻说脏话攻击他人的出生。   莫尔克林狼狈极了,斑白头发上的发胶已经失去了作用,头发散乱地披开,随着动作摇晃。身上穿着的带编号黄马甲实实在在展示着阶下囚的身份。   他面目狰狞, 与刚被请进西九龙总区警署时那个老绅士判若两人。   简若沉收回视线,对着电话道:“一般来说, 这么详细的行动纲领只有总负责人知道, 现在您还信他什么都没有说吗?您要是执意信任他, 我也无话可说。”   听筒里传来极重的呼吸声。   男人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回复。   此时此刻,任何一个字都有可能会成为外交上被攻讦的把柄。   他否认任务真实性, 就等于否认千百个特务在香江的一切成果。从今往后还有谁会爱祖国,谁会为此抛头颅洒热血,不计一切代价离开家为mi6做事?   他承认任务的真实性, 则将在国际上成为笑柄,会让英国在华国面前丧失外交的主动权。   回归的日期将近, 说错一个字,上层在香江的布局都会功亏一篑。   简若沉听着听筒里传来的咯吱的磨牙声, 默默等着回答。   男人顾左而言他, “你太强硬了,过刚易折, 这不是好事。”   简若沉只当没听见,“看来你默认莫尔克林说的是真话。容我提醒, 贵国情报组织设立在香江的违法站点已经被捣毁,其中的人员和名单都被扣押。”   你可以考虑放弃莫尔克林。   但能放弃整个情报组织吗?   那以后还有谁会给英国人卖命?   审讯室外。   闻讯赶来的重案组成员一个推着一个,人头一层叠着一层,趴在单面玻璃外,都看呆了。   他们待在西九龙总区警署这么多年,从没见过有人敢这么强硬和港英总领事馆这么讲话的。   这些年,他们被港英克扣拨款,被港英直属的皇家警署压着,被九龙城寨的乱象压着,看到港英的领导总会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避开就行。   这还是第一次……看到他们的人不卑不亢,堂堂正正挺直腰杆讲话的样子。   真帅。   不是色厉内荏的强撑,而是平铺直叙的底气。   简若沉平静地注视着眼睛通红的莫尔克林,镇静到了极点。   他对着电话里的人道:“先生,我不认为我很强硬,我的母亲死在奥利维·基思手上,你们默许了这件事发生,我得知真相后,并未追究港英政府的责任,仍然愿意将康纳特部分产业留在英格兰,这已经是我对身体里另一半血统的尊重了。”   他顿了顿,面无表情,“太强硬的是你。康纳特在英国有4个工厂,2个制造飞机和汽车,2个涉及轻工业和智能互联网以及手机芯片。你们最大的航空公司,康纳特手握51%的股份,”   总领事馆的那位港督沉默着,他控制着粗重的呼吸声,放轻了,只微微发出一点吸气时的颤音。   “没有将这些支柱性产业撤出英格兰,导致你们大批工人失业,提前引发金融危机。”简若沉轻声阐述,“我觉得我已经够心软了,你觉得呢?”   威胁,赤裸裸的威胁!   康纳特已经不单单是个姓氏家族,而是一个金融符号,传到简若沉这一代,康纳特这个姓氏则成了一个商标。   太多不姓康纳特的家庭撑起了这个名字的辉煌。   它不依赖英格兰,但英格兰却不能一下子彻底失去它。   港督浑身的力道都卸了,缓缓坐到办公室的椅子上,简若沉是一个很可敬的强劲对手,从前他并不理解为什么会有人在出谈判室后摔跤,现在却明白了。   简若沉那么聪明,强硬,冷漠,残酷。   他清楚地知道港英的底线,知道他们手里有什么牌,甚至很清楚英格兰对他们这些人的看法,明白英格兰会在香江问题上退到哪一步。   简若沉说得不错。他其实已经很心软了,是港英在得寸进尺。   但他们立场不同,互相之间没办法推己及人。   港督问:“为什么?”   为什么不干脆撤出去呢?   他看着面前闪烁的录音键。   此时此刻,只要简若沉说错一句话,哪怕涉及一点利益,也会被英国底层民众群起而攻之。   说吧……   说啊!   简若沉笑了笑,“撤走了,英格兰工人们的工作怎么办?”   他顿了顿,“我认为华国所说的世界人民大团结并不是一句空话。况且,人民在身不由己时堆叠的仇恨很不讲道理,我不想成为任何国家人民的敌人。当然,如果英国的帝国主义政权要是步步紧逼,我也没什么办法。”   言下之意,硬要撤也能撤。   港督额角出了汗,他抬手,把录音取消。   这话要是传到英格兰境内,被工人听见,或许会引发一场罢工示威游行。   那他就别想干了。   港督权衡利弊,最终道:“你想怎么样?我会派人领莫尔克林走。”   这道声音隐隐约约从听筒里传出去,传到莫尔克林的耳朵里。他疲惫地闭上眼。   他想要的是祖国心甘情愿将他带回家。   而不是因为抛弃他会产生连锁反应,不得不将他弄回国。   短短两天。   他才和简若沉见了2面。   这个人就将他20年的付出付之一炬。   仅仅靠一张嘴!   “领走?我们程序都没走完,直接领走还有什么上下文?”简若沉一语戳破他的打算,沉声道,“犯罪事实成立,就按规矩来。我们这边做完证据备份和名单统计之后,会把人移交警务处,那边应该会直接移交内地,你们准备好交换间谍吧。”   在处理外国间谍的具体方式上,华国可能会与其本国协商,通过交换被押人员在外国监狱里的本国间谍和外国线人。①   这么多间谍,都足够换个被扣在国外不能回国的科学家回来了。   港督忍无可忍把电话挂了。   他挂了,又有点后悔。   一个简若沉都这么难对付,内地那些老家伙该多恐怖?   这个人……   这人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现在人才转移计划失败。   干扰香江回归,监听内地驻港办的计划也进行不下去。   至于贿赂官员就更不行了,保安局被一查到底,换了不少华人上台,个个都无懈可击。   顾有明之类的港商,更是在简若沉和陆荣对垒期间就找到了归属,被内地诏安。   而陆荣是个不坚定的,既不想为港英做太多,也不愿意为华国做太多。   他想独吃香江。   别说救不出了,就算救出来了,陆荣对港英来说也没多大用处。   此时此刻,这个在香江驻守了多年的男人,终于体会到了举步维艰,进退两难的滋味。   ·   西九龙总区警署重案组审讯室。   简若沉走出去,被蹲在外面黑压压的同事惊呆了,“在干什么?”   张星宗在简若沉身后往外探头,“看热闹呗。”   审间谍。   这对警察们来说是难得的职场经验。   可惜简若沉的经验没人学得来,微表情或者行为学还有点根据呢。   但无中生有还能猜中,就很玄幻了。   一般人想不通。   关应钧垂眸,看向简若沉,看到他明亮的眼睛和微微闪动的睫毛。   一个荒谬的猜测从心底升起。   他不愿意相信自己的猜测,但仔细想想,每一个细节都能吻合,甚至以前解释不通的事情也都能解释清楚了。   为什么简若沉能会内地警察的军礼,熟知内地法律,对政治敏感,人格健全,拥有良好的家庭教养,自信自强。   他确实是换人了。   换成了一个来自未来的,知道香江曾发生过什么的人。   知道得这么清楚,简若沉的父亲母亲,甚至爷爷奶奶都可能是军人或者警察,他们亲身参与过这件事。   理智叫嚣着荒谬,但强大的逻辑却将正确答案双手碰到面前。   “简若沉。”关应钧低低唤了一声。   简若沉正在和张星宗说笑,转过头时眼睛里还带着明亮的笑意,“怎么了?”   “你会……”回去吗?   关应钧哑声问了一半,硬生生止住了。   他怕了,不敢问。   因为简若沉看上去那么爱那个地方,连菜都能多吃几口。   关应钧敛眸道:“没什么,事情多,不要围着简顾问,放他去做事。”   大家互相看了眼,视线不住往关应钧和简若沉身上落。   离开时还勾肩搭背窃窃私语。   “关sir吃醋了吗?”   “怎么可能?当然是催我们工作啦。”   “你别说,简顾问真的好帅。”   “是啊,我以前还不知道madam为什么会觉得他适合做警察,现在知道了,有些人这个天赋啊,与生俱来的。”   简若沉听见了,见关应钧有些心不在焉,便拿手撞他,“吃醋?”   关应钧握住他作乱的手指,“不是。”   两人一路走回办公室,等关了门,简若沉才听到他道:“我想亲你。”   简若沉“嗯”了声。   心说这有什么好知会的,都在一起这么久,什么都做过了,亲就完了。   思绪还没飘完,他就被关应钧抱起来,端到办公桌上,男人撑着桌子两边,视线死死锁上来。   简若沉本能地往后仰了仰,却没什么后退的余地。   关应钧像在端详打量,视线如有实质,滚烫炽热,又带着点试探和谨慎。   好烫,简若沉呼吸都停了停,他咽了咽口水,觉得浑身都似乎被看透了似的,轻声问:“怎么了?”   关应钧的视线掠过简若沉的眉眼,闭上眼,低下头,近乎虔诚地吻上去。   他抓着简若沉的手,搭上自己的胸口,又微微睁开眼,半眯着打量简若沉的神色,确定他眸子里带了喜欢,吻立刻充满了不容置喙的进攻意味,变得强势而热烈。   简若沉惊得蹬了一下腿,他本能抓住了办公桌的桌沿,以抵抗这股狂风骤雨一般,从鼻息之间涌入的纯粹感情。   关应钧教他:“不想亲了,可以踹我。”   他轻轻抚着简若沉的脊背,脑子里是他们从认识起的每一次画面。   简若沉有点缺氧,头晕目眩的捏关应钧胸口,拿手推开他换气,抬眼时,眸子里的水光几乎要荡出来了。   关应钧看着他,又去亲那双温柔起来时能溺死人的眼睛。   话就在喉咙里,但他拼了命也问不出口。   简若沉喘匀了气,抬手抹了把嘴,下意识舔了下唇瓣道:“你怎么难过了?”   审讯间谍大获全胜,陆荣被捕,陆家被查。   这不都是开心的事吗?   关应钧声音沙哑:“你……”   他将眼睛埋在简若沉颈窝,“晚上再说,先——”   简若沉想了瞬,忽然明白过来。   他掀了掀眼皮,抢了他的话头:“先做事。”   关应钧刚跟他打了个照面就看出他换了人。   这么聪明的人,听见他今天不经过审问就说出了答案,估计时察觉到他的来处。   结果昔日铁面的无情关sir不敢问。   有趣。   简若沉拽着关应钧的领子,把他的头往后提了提,又探过去亲了一口当做安慰,这才从桌子上跳下来,拍拍手,真到外面的办公室整理起诉证据去了。   得让陆荣在8月之前接受正义的审判才行,毕竟进警校后是全封闭管理,到时候可就鞭长莫及了。 第171章 移交法院   下班后, 简若沉没等到所谓的晚上说。   关应钧还是没敢。   简若沉觉得他这样挺鲜活的,像是露出了一个男人被生理和心理支配的一面,跳脱出基本程序和绝对的理智, 变得像个活生生的普通人。   可爱又真实。   这个念头冒出来, 简若沉神色便微微一滞,匪夷所思地笑了一下。   他居然觉得关应钧可爱了。   简若沉收回思绪,决定慢慢等着,只当不知道,看关应钧什么时候能自己跨过心里那道坎。   车已经停在家门口。   他也没干等, 从副驾驶伸手,把男人扶着方向盘的一只手抓下来, 捏着他的长而有力的手指一根一根地玩。   玩得关应钧耳根通红, 呼吸发沉, 又撒手不管,下车回家。   一开始是等着关应钧张口问他。   半个月之后。   事情的性质彻底变了。   陆荣被抓的事已经传得满城风雨, 媒体大肆报道,毫不留情地爆料。   将陆家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内里敞开在民众面前, 桩桩件件,堪称恶贯满盈。   一时之间民愤难消, 报纸上的谩骂讽刺铺天盖地。   写江含煜和江鸣山【父子情意千金,不如豪门一骑】   写陆荣【豪门苟熊骑墙, 终于把墙坐塌】   写陆堑【豪门毒头偷食子弹避祸, 逃避家族连坐】等等。   西九龙一边觉得报纸上层出不穷的毒舌标题好笑又贴切,一边轮着班, 连续两个月,24小时不灭灯, 加班加点将所有案件里有关陆荣的部分整理出来。   简若沉忙着在警局做事不说,回学校还要上课,回家又要写毕业论文,累得昏天黑地。   两人也就下班到了门口后,只有坐在车里的那段时间能短暂温存。   回家之后只想倒头就睡,连做都没力气。   简若沉一开始玩玩他的手指,到后面就玩别的了,反正关应钧怎么戳弄都不会开口,那股隐忍的劲头也挺有趣。   有时候简若沉都想脱口问问“你在忍什么”,但为了多玩几天,又硬生生憋了回去。   他不知道关应钧究竟在忍什么,反正他忍着不问,就是为了多玩几天这样的关应钧。   关sir这样聪明,想必对他的玩心也心知肚明。   两个半月之后,香江又步入盛夏。   白天太阳当空,阵雨频来,每次却都下不尽兴,零星的雨搞得香江又湿又热,空气中弥漫着洋灰地的气味。   傍晚蜻蜓低飞。   五月底,即将毕业答辩的时候,香江天文台发了强台风预警。   STN率先播报,唐诗瑶道:“欢迎收看STN晚间新闻,我是唐诗瑶,下面让我来关注台风的最新消息。”   “根据有关部门的透露,台风约克目前维持为超级台风级,预计将于明天晚上的时间,从东部登陆海面,由西向南移动。”   “明日晚,登录前一小时,香江将拉动防风警报,请大家听到警报后立刻回家,港湾船只归港,避免天气会带来的恶劣影响与损失,并为强风的登录早做准备。”   “下面来看详细的气象图表……”   罗彬文看到气象图,“你明天别去警署了。”   “不行,现在太忙,明天要办移交手续了,我有很多文件要签,要到场的。”简若沉说着,眼睛却落在餐桌上摆着的毛血旺上。   大陆送来的厨子做菜真有一手。   特别地道。   他拿毛血旺的汤,撇了红油,拿汤汁浇饭,又在饭上撒了白糖,潦草一拌,就着毛血旺里捞出来的豆子吃,不一会儿便热得大汗。   厨子在边上端着碗,乍一看这种吃法,一时忘了嚼嘴里的饭,呆住了。   罗彬文嗓子已经哑了,嘶着气解释:“少爷就是这种口味,他还会拿全麦面包蘸醋。”   你习惯就好。   厨子说不出话。   “光吃面包多没意思。”简若沉说着,瞥了眼罗叔的神色,“夏天太湿热了,吃点辣椒正好,很养生,明天吃辣椒炒肉吧。”   罗彬文险些气笑了,“医生说你不能多吃,一周最多一顿。”   简若沉又朝厨子看了眼。   男人来之前是个军士长,背着锅带队送饭都能绕到敌方阵营把敌人连锅端。   军士长身手极好,心肠硬是他的职业病:“去湿?吃一天红豆薏米粥。”   简若沉决定明天住在警署,不回家吃饭。   ·   次日早上十点,晴朗,吹北风。   西九龙总区警署终于整理完所有陆家罪证,备份提交,签字核准,确认无误之后走了起诉手续。   下午三点半,天边云卷,晴转多云,虫鸟不鸣。   陆荣被移交九龙法院。   他才从医院出来没多久,却身形萧索,被押送着出现在媒体面前之时,险些站不稳。   昔日那个撑着拐杖仍能走得风度翩翩的“贵公子”消失了。   拘留所里不能带任何金属物品,他的文明杖早就被收缴,不在身边,如今只能被两人拖着,一瘸一拐地上了法院的车。   车门关上之前,陆荣扭头往西九龙总区警署门口看了一眼。   只见简若沉站在警署正前方,面无表情地看过来,很漠然,像在看一个死人。   风一下子吹起来了。从押送车的铁窗里灌进来,气温骤降,叫人浑身发冷。   陆荣静静看着简若沉,仿佛只要对方暂时将视线避开,他就赢了一点似的。   可简若沉不闪不避,直直盯着他,直到法院的人开始拉上移门。   车门即将关闭之前,他看到陆荣空洞阴沉的眼睛里流露出滔天恨意。   如果只是金融犯罪,陆荣还有出狱的机会,但他沾上了杀人未遂,沾上了危害公共安全和间谍罪。   等他的只有死刑。   此时此刻,陆荣看着简若沉,心里涌现出骇然的杀意。   他终于明白了许叔的话。   不该遣散三合会的,如果他能控制陆堑遗留下来的三合会成员,他就能把简若沉杀了。   简若沉只是一个刚到21岁的年轻人。   他身边有再多的保镖,再多的警察和军人保护,总也有疏忽大意的时候。   要是能杀了简若沉,西九龙总区警署拿什么跟陆家斗?要钱没钱,要政治靠山没政治靠山,许拓也不会反水,可惜……   可惜他明白得太迟了。   陆荣眼前似乎出现了简若沉被杀死后的惨状。他莫名亢奋起来,几乎能想象到这样一个美人倒在血泊里时会是怎么样一幅美景。   他怔了瞬,又有些惶然地回神。   许拓说得对,陆家是洗不白的。   他们身上从始至终都流淌着弑杀的血。   车门关上之前。   简若沉对着目露杀意的陆荣笑了一下。   咔哒一声。   车门彻底关死,里面传出了几道闷响,大概是陆荣在愤恨,在挣扎,在徒劳抵抗。   听见这些声音的媒体不知道脑补了什么,神色各异,大约又想到了什么报道的新题目。   一摄像大哥和身侧的记者交头接耳:“就叫陆荣警署门前车震,惶然不知所终?”   “妙啊。”另一人道。   警署前,绿荫带绿木的树冠被吹得左右摇晃,沙沙作响。   简若沉看着押送车走远,垂眸对记者们道:“你们早点回家,台风要来了。”   记者们看着他写满关心的眼睛,心里涌现出暖意。   大家见西九龙总区警署重案组下来送人的警员们脸上皆有疲惫之色,竟然心软得问不出什么尖锐的问题。   只有一个记者将话筒伸到简若沉面前,“听说您想提前毕业去读警察学院,请问您警察学院毕业之后有什么打算呢?”   “先从香江大学毕业再说吧。”简若沉无奈笑道,“还没答辩呢,我还等着毕业典礼上拨穗。”   一句话,轻飘飘把想打探仕途的话挡了回去。   天空落雨,砸在地上,形成硬币大小的圆点,洋灰地的气味一下子蒸腾起来。   记者们只能护着设备打道回府。   西九龙重案组的成员们却还站在门口,看着外面落下的雨幕发怔。   陆家结束了。   案子竟然真的结束了。   盘踞香江几百年的地头蛇,被拦腰斩成三截,终于死了。   天边的云卷着水汽翻滚而至,连绵不绝的雾气霎时间笼罩整个香江,大团大团的灰云层层叠叠堆在天空,遮天蔽日,天光乍暗。   狂风夹杂着骤雨倾斜而下,与此同时,防风警报响起。   众人这才像惊醒似的。   林雅芝道:“走走走,回家先。”   丁高叹气:“太远啊,我家在香江岛呢,这么大的雨,怎么走?”   刘司正道:“哎,要不就待在警署加班好了。”   张星宗哈哈一笑,“加咩班?哪里有班给你加?间谍都被移交给警务处了,莫尔克林也审讯完,梁信悦都出院做过伤情鉴定了,有咩班给你加哇?”   事情做完了,反叫人空虚起来。   大家一边往楼上走,一边面面相觑,齐齐吸气又往外叹出:“哎!”   接着,又不约而同笑出声来。   笑着笑着,又有人背过身擦眼泪。   六年……将近七年啊。   陆家的案子总算完了。   可怎么就完了呢?   完了之后,他们重案组是不是就要重整了?   林雅芝哽了哽,轻咳一声道:“下班吧,等台风过了,再最后开一次会,届时收个尾,商量一下庆功宴什么的,都回家躲风吧!”   家有些远,不能在一小时内赶回去的警察们都打算暂时睡在警署。   丽锦国际花园山顶别墅离得远,简若沉也不打算回去。   便跟着关应钧回了更近一些的紫荆公寓。   台风裹着雨,分外不讲道理,手里的伞几乎没有任何作用,撑了和没撑似的,从停车场到紫荆公寓门口几步路的功夫,简若沉身上都湿透了,衣服黏在脊背腹部,勾勒出流畅紧绷的皮肉。   关应钧侧身护着他,垂眸看见他身上这段时间重新练出来的腹部肌肉,很浅,若不用力,一定还是软的。   两人匆匆坐电梯回家,简若沉的头发贴在面颊上,整个人都在往下滴水,一进门,踩着鞋跟把鞋随意脱了,边脱衣服边往浴室走,到了门口,就将湿透的衣服裤子塞进脏衣篓。   关应钧跟在他身后,默默将踩歪的鞋子摆正,鞋尖朝着门外,又跟着脱了衣服,潦草擦了身上的水,紧跟着,又拿拖把将地上的湿脚印拖干净。   浴室里,开闸放热水的声音响起来。   简若沉脖颈上挂着白毛巾,靠着浴室门框看眼里特别有活的钧哥,看男人裸着上半身脱完了地,竟然又要去门口,看架势是想要拿板刷洗鞋。   他轻轻咳了声,忍着笑,在对方看过来时冲人勾了下手指,“要不要一起洗?”   总得给关应钧造个说话的机会,不然真不知道这人能憋到什么时候。   关应钧一下子停住了。   他面上湿漉漉的,站在阴影里,显得眼睛极亮,雨水从耳根滴下来,顺着脖颈,划过喉结往胸口流,紧跟着淌进裤腰,隐没在贴着皮肤的裤子边里。   简若沉的笑僵住了。   他不就靠着门框勾了一下手指吗?   至于就……那样了么?   又不是什么都没尝过的毛头小子。   他们都谈了一年多了。   关应钧一步步走到浴室面前,看着微微张开嘴唇,目露吃惊的人,喉结滚了滚,声音有些沙,“两个多月了。”   简若沉心里咯噔一声,视线微微躲闪起来。   “你玩了我两个多月。”关应钧微微俯下身,与简若沉齐平,直直盯着他的眼睛,语调平静地称述,“我坐在车里时,从在想你是不是想玩死我,但又觉得,死在你身上也没什么。”   简若沉一下子瞪圆了眼睛,往后退了一步,伸手就要关门。   关应钧一手扶着门框,往里微微一撑,强硬站了进去,“一起洗,正好谈谈。”   浴室里的空气一下子变得潮湿闷热起来,旖旎又黏稠。   简若沉脸烫极了,甚至觉得浑身都是烫的。   台风将窗户吹得隐隐作响。   关应钧在这个响声里抽了皮带,连腰部装备带裤子一起脱了,扔进衣篓。   那黑色的裤子很沉,落下时发出一声闷响,把简若沉垫在下面的衣服直接压扁了。   简若沉喉结滚了滚,微微往后仰了仰。   但浴室里一览无余,毫无后退的余地,他只好退到放了一半水的浴池里。   关应钧跟着站进去,就这么在简若沉面前坐下了,水位顿时升高一半。   他看着人紧闭的双眸和微颤的眼睫,以及眼帘下一瞟一瞟,有一搭没一搭往他身上看的琉璃眼珠,面无表情扯了毛巾,遮住腰腹。   简若沉这才长舒一口气,谨慎坐下,“谈吧,你想了这么久,终于想清楚怎么问了?”   关应钧手臂敞开,挂在浴池边上,“你怎么知道我一直都在想?”   简若沉脱口道:“那你总不能是憋着不谈,就想让我玩吧?”   关应钧挑了下眉。 第172章 跟你在一起   简若沉很熟悉这个表情, 但很少能从真人身上看到这副……被说中后仍游刃有余,堪称自得的神色。   如果是犯人,这时候就该眼珠子狂转, 恼羞成怒了。   关应钧只是唇角勾着, 手指都没动。   简若沉在水下踹了他小腿一下,“你怎么总把做卧底的那套用到我面前。”   刚认识的时候是这样。   认识两年了还这样。   关应钧神情很淡,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我习惯了,也不是故意的, 而且……”   他顿了顿,抬眸看向对面, 低低道:“你很吃这套。”   说得也没错, 确实是这样。   简若沉深吸一口气。   浴缸的水面也跟着起伏一下, 露出半掩在反光水面下的一抹粉白。   他觉得有些热,伸手抓着水龙头往边上拧, 调出点冷水。   泡澡的这间浴室有扇灰黑色的窗户,不怎么大,但比淋浴间那个只有个换气口似的窗户好多了。这扇窗侧对着浴缸, 外面是一望无际的维多利亚港湾。   紫荆公寓很高,关应钧分到的这间又在顶楼, 晴天趴在浴缸上看出去,堪称一览无余。   现在的天气黑沉沉的, 透过窗, 只能看见外面星星点点,或黄或白的灯光, 狂风暴雨砸在窗户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窗子都被风吹得震响,简若沉听着,都怕窗户突然碎了。   浴池里的水又好像冷起来,简若沉又把龙头拧回去,放热水。   他靠着浴缸壁,往下滑了滑,只让口鼻露出水面来,瓮声瓮气催道:“谈吧。”   关应钧张张嘴,定定看着简若沉,呼吸发沉,眸子里的情绪沉沉浮浮,但最终都沉敛下去,“你来的地方……以后什么样?”   简若沉愣了瞬,“我们那时候,澳省香江台省都回归了,三战都结束了,正是华国最鼎盛强大的时候。”   他说着,脸上露出笑容,“电视和电脑都没有大脑袋了,我们还有光幕,不过那东西对眼睛不好,阳光下显示不够清晰,所以上面放弃了普及。”   “光幕……就电影里的差不多,电磁炮和激光炮都有了,搭载在海军舰上。”   关应钧越听,越觉得离奇,   每个字他都能理解,但合在一起后,仿佛是科幻小说里才会出现的场景。   简若沉看着他,抬手比划了一下无人机,“我们破案缉毒,追缴犯人,基本都是用这么大的无人机,它可以搭载弹药,也能搭载自动步步枪。”   “那牺牲就少了。”关应钧道。   简若沉沉默下来。   牺牲总是有的,当警察和军人就是这样,任何高科技都免不了有人在前断冲锋陷阵,有人卧底获取情报。   “也没少多少,很多都是无名英雄,警察厉害了,罪犯也会厉害,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大家的手段都在升级……”简若沉说着,声音缓缓止住了,他又想到说要去迪拜卧底的老三。   三站之后,大量电诈、传销、人体器官贩卖和贩毒者从缅甸迁移至迪拜,在那里安了家……   他们埋在阳台的梨还没吃呢。   冻梨。   还有说好的烤红薯。   两年了,都便宜老三一个人了吧。   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真去迪拜卧底了。   简若沉以为自己已经忘了老三长什么样了,但实际上一提起来,却能想到这人从小到大的所有样子。   他们毕竟是一起长大的兄弟,小时候一起翻墙出大院买吃的,论淘气,算是上天入地无恶不作,真正的有难同当,有福同享。   亲兄弟都不一定有他们关系铁,这种情谊不是那么容易忘记的。   他有些怅然,怔怔盯着水面,似乎能从潋滟的水中看到昔日的回忆。   关应钧呼吸窒了窒。   他张了张嘴,定定看着垂着头的简若沉,呼吸渐渐重了些,半晌后,才哑声问:“你想不想家?”   简若沉鼻子一酸。   他以为自己不想的。   刚来的时候还有点想,但这里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血海深仇压在“简若沉”这个角色身上,推着他不停地往前走。   他一来,就像是在不停的赶路,一刻也不能停。   那时他千方百计想要做警察,想要在警署有个容身之所,就是因为他不想忘记自己。   忘记那个从2030年来的,即将入警的简若沉。   100亿遗产是一座叫人迷失的金山,如果不花在破案上,不花在需要的人身上,他迟早会迷失其中,变成90年代的一个真正的资本家或是纨绔子弟。   他当然想家。   “哭了。”关应钧抬起手,拭去简若沉缀在睫毛上的水珠。   男人的手自始至终都没放在浴池里,但还是很热。   他心里又酸又麻,像被人用烧热的针戳了一下,“别哭了。”   关应钧抓着简若沉人的肩膀,将人揽到肩头靠着,粗糙温热的手指抵在他后腰,一下一下,一节一节抚弄他的脊背。   又看到两颗滚圆的泪珠掉在他腰间掩着的毛巾里。   “我们不聊了。”关应钧嘴里酸涩发黏。   那是简若沉长大的地方,他又怎么比得过这样一个地方呢?   “你要是想回家……我可以跟你回去。”   简若沉倏然愣住,明白了关应钧为何憋着不敢问。   这人在怕他走。   他埋在关应钧肩颈,看着眼前上下滑动的喉结,感受着两颗几乎同频跳动的心脏。   关应钧体能好,心跳也慢,此时此刻,却越跳越快,与他差不多了。   简若沉听着一下下的心跳,理了理情绪,抬手戳住关应钧脖颈上凸起的喉结,感受它在指尖滑动时的触觉,末了,又凑上去亲,咬耳朵似的道:“我每天都想回家。”   关应钧还没来得及浑身发凉,血液倒流,耳尖就被尖牙咬住磨了磨,耳边响起一道气声。   “现在,和你一起下班,就是一起回家了。”简若沉低低道,“罗叔在的地方是我家,你在的地方也是。”   一瞬间,关应钧胸腔被心脏震得发疼。   他不是不知道简若沉这张嘴的威力,但知道和体会是两回事。   就像刚认识一起出任务时,他明知简若沉是在演,还是被他弄得神思不属,五迷三道,理智腾飞。   关应钧抬手把简若沉一把拽到身上坐着,又扯开遮掩腰腹的毛巾。   浴室里,水声格外清晰突兀,响到掩盖了窗外的狂风暴雨。   简若沉趴在关应钧身上,耳廓发烫,眼神都是懵的。   他不敢往下坐,打着商量道:“先洗洗,回房间再……唔。”   关应钧没给他谈判的机会,以吻封缄,堵住了这张嘴。   热水溢出去,蔓过边缘,洒在瓷砖上,缓慢地涌进地漏。   气息交融,眸子里清澈清醒的神色逐渐褪去,朦胧潋滟,迷离混然。   简若沉抵抗的意识开始摇摇欲坠,现在这场景,有种预料之外情理之中的感觉。   好像也挺舒畅。   亲完,简若沉抬手撩了一把水,抹了抹发麻的嘴,汗水从他额头落下来,一滴落在关应钧的鼻尖,一滴落在唇角。   关应钧盯着身上的人,顺势将唇角边的那一滴卷入口中,又抓着心上人放松时软腻的股,拢近一些,亲他肩膀上的枪伤。   简若沉像被一块火炭烫到似的往后缩,不等他退去半分,关应钧便将人蛮横扣下。   雨下的更大了,简若沉失神看着窗户,看着落到玻璃上又滑下去的雨点,听着与水声交杂的雨声,恍然觉得自己像是在避风港里颠簸的小船。   每次要被风吹跑的时候,又被钉在海底的锚拉回去,死死钉在海面。   雨水密匝,闷热潮湿。   “别夹。”关应钧说着,又撑起简若沉后仰的脊背,托着他,吻挺起的锁骨。   他这会说话哄人的心上人实在漂亮极了。   与匪徒对峙时、与犯人在审讯室交手时,甚至算计他与他作对的时候,都别有一番风姿。   此时此刻,却像是人偶生出精魄,七情六欲的灵魂降落在空壳里,活色生香。   刚认识时,他试探地心无旁骛,简若沉再好看也挡不住他怀疑试探交锋的心思。   现在不一样了,他心猿意马地不受控制,简直要死在简若沉身上。   这个澡洗得时间有点长,长的简若沉肚子都饿了。   关应钧滚烫的掌心贴在那块肚皮上,声音低哑,语调是一贯的平铺直叙,“看来我没喂好你。”   简若沉脸色骤变,“我不行了。”   关应钧眉尾微微扬起,抬了下腰,简若沉压不住喉咙里窜出来的声音,叫了声以后,一拳揍在关应钧身上,恶狠狠道:“我要吃饭!”   最后也吃上饭了。   打死简若沉也想不到,关应钧这个洁癖,也有允许人在浴室吃饭的时候。   还拿了酒来,说今天能喝。   他好久没喝酒了,在家罗叔不让,在关sir边上,关应钧更是铁面无私得和青天大老爷一样。   这酒瓶包装新奇,瓶身上还印着柠檬和麦穗的画,瓶子里似乎有极光流转似的,格外漂亮。   简若沉被诱惑,他哄着关应钧给他多倒两杯,喝之前对人为所欲为,喝之后被为所欲为。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是睡着了还是晕过去。反正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三天了。   台风都走了,外面一片狼藉。   简若沉下床动了动,身上除了酸,倒也不痛,就是腿软。   他眉头微微蹙着,听到外面隐隐传来消防车的声音,探头从窗户往外看,能看到消防车开到楼下,正要收拾被吹倒了的树枝和店铺招牌。   陆荣就好似被台风卷倒的树,碎了,塌了。   休息的日子总是很快,七天后,台风假期结束。   简若沉神清气爽地去学校做完毕业答辩。   陆荣在九龙监狱,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地等了7天,等到法院随意分来的律师,等到一道道的起诉手续,一张张的签字。   他孤家寡人地寂寥地等着。   终于等到了西九龙总区警署特别调查组最后一次公开记者会。   九龙酒店顶层会议室。   简若沉被林雅芝抓着弄头发。   “你比以前更好看了。”林雅芝说着,后退打量,“长开了。”   有一股又艳又清冷的青年气,不再像个半大不大的少年人了,气势变了,气质也变了,有种历尽千帆的感觉。   “你这两年,经历得太多了。”林雅芝道。   关应钧拿起领带,给简若沉打,他手指灵活又长,打领结也很漂亮。   简若沉看着,视线飘忽,顿了顿才回答林雅芝,“是好事。”   他腰还有点疼,不敢往后靠,微哑着嗓子打趣,“我就是人才市场上要的那种,两年工作经验,省级成就的应届生毕业生吧?” 第173章 新闻发布会(加更)   林雅芝被逗笑了, “哪里的人才市场会这么刁钻?”   她拿梳子沾了水,把简若沉额角的碎发梳进去,又退后欣赏一会儿这张毫无瑕疵的脸, 叹息道:“可惜警察学校要统一着装, 你得剪了头发去。”   “那就剪。”简若沉挺无所谓。   剪了又不是不能再长。   再说他留着长发,一是为了提醒自己要给原主报仇,二是因为从小到大他活在大院的氛围里,最长也就留过一个微分碎盖,乍然拥有一头长发, 自然很新奇,想留着体验。   关应钧将打好的领结往上推正, 抬腕看表, “还有五分钟。”   隔板外的会议场地传来记者们入场的声音, 细碎的议论声穿过挡板传到后方。   “听说今天会公示陆家所有罪证,是真的吗?”   “不止吧, 听说还牵扯到江含煜呢。”   “西九龙最近作风强硬啊,皇家警署五年没进展的案子,他们一年就破了, 啧。”   “西九龙重案组破案效率高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么……只能说皇家警署和港英实在是一丘之貉。”   “STN又拿到正中间的位置, 哎……有个好老板,业绩都不愁了, 真是羡慕。”   “简老板……对了, 其实我觉得简顾问挺勤俭节约的,继承之后既没买游艇也没像其他人一样隔三差五开宴会挥霍。”   话音落下, 有一瞬寂静,半晌一人哑着嗓子惊道:“你管往内地白捐70亿美金叫勤俭节约?”   “那怎么一样?”STN的记者陈竹瑶转头看过去, 只一眼,就叫同行噤若寒蝉。   这港闻一姐的气势真不是盖的。   又有几个女记者目露羡慕。   听说stn氛围很好,没太多勾心斗角,更不会把女记者当做资源送来送去,大家凭着对新闻的一腔热血做事。   可惜只要大学生。   要不去香江大学考个中文系?   挡板后,简若沉又翻了一遍自己的稿子,五分钟转瞬即逝。   场内的灯光骤暗,只剩下会议台上方的高瓦射灯还亮着,林雅芝将蓝色的文件夹拢在手肘之间,转头,单手抚了抚刘奇商的肩章,“你第四个说,可别跟我掉链子。”   刘奇商喉结滚了滚,“不会。”   林雅芝笑了一下,转身肃穆神色,带头踏上搭起的台子,高跟鞋敲在铺了地毯的钢板台上,发出沉闷而清晰的响声。   她身着警察制服礼服,胸口别了近年来得到的所有勋章,沉稳凛然地站在讲桌前对记者道:“各位新闻界的朋友们,中午好。感谢大家百忙之中抽空参加今天的新闻发布会。我是西九龙总区警署重案组特殊调查组警司林雅芝。”   “今天,我代表西九龙总区警署以及ICAC廉政公署向大家通报一起大型刑事案件的进展情况,并公示所有证据。”   “希望能通过媒体的传播和报道,进一步加强社会各界的关注和参与,共同维护香江司法的公正、安全和稳定。”①   台下,记者们表情各异。   这稿子实在犀利,就差没指着法院的鼻子骂。   你不靠谱,之所以开新闻发布会,就是因为你需要监督了。   “近年来……地方势力盘踞香江,通过非法手段贩毒、组织卖淫、洗钱、资助间谍组织、贿赂官员等手段,给社会带来了严重的危害,下面请看证据公示,请CID总督察关应钧先生为大家进行详解。”   林雅芝说完,换关应钧上台,他起身打开了幻灯片。   男人今天穿了身纯白的制服衬衫,肩章闪烁,与胸前的紫荆勋章交相辉映,沉稳,内敛冷厉,气势逼人。   简若沉看着,想的却是早上来上班之前关应钧只穿了背心,认认真真拿熨斗给他烫衬衫的样子。   那紫荆勋章还是关应钧递过来叫他别的,虽然是一个人,但……   氛围完全不一样。   现场立刻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快门声。   关应钧微蹙眉峰,按照时间顺序,将陆景琛杀害克莉斯多·关德林·康纳特的铁证放上,慢慢称述这一家人意图用苯甲吗啉连杀两人的作案手法。   听得台下吸气声阵阵,不少人频繁看向端坐在台上的简若沉,却见他眼尾发红,眉眼低垂着看手中的文件。   他夏季西装衬衫的胸口别着两个闪闪发光的勋章,衬得那张脸精致又脆弱。   难以想象,简若沉是怎么靠自己熬过没有母亲的十几年。   他好不容易找到了父亲,以为自己找到了家,实际上却是另一个魔窟。   “真是畜生。”记者们义愤填膺压着嗓子道。   克莉斯多·关德林·康纳特是一个特别开朗的小姐,当年为香江做了很多便于民生的好事,这样一个人却惨遭毒手。   陆家变成现在这副样子,只能怪他们作孽太多,遭了报应。   西九龙拿到的证据很多,关应钧每说一句话就要换一页幻灯片,每换一次页面,地下的记者就咔咔按快门。   简若沉垂着眼避开闪光灯,但眼角还是越来越红,被刺得掉了眼泪。   九龙法院,看守所。   陆荣看着电视上,好似在为亡母伤心落泪的简若沉,讽刺一笑。   他脸上没有一丝血色,静静坐在椅子上,像是死了一样,脑子里却冒出一个念头:原来简若沉这种人,也是会掉眼泪的。   其实他很小的时候见过克莉斯多,那是个长相特别漂亮的女人,如果不是她太聪明,陆景琛会亲自上阵算计她,追求她。   偷偷跑来香江的克莉斯多,像一只出笼的小鸟。   他小时候看着父亲所做的一切。   看着陆景琛抛弃发妻,娶了姨太,又纵容姨太弄死发妻。   看着陆景琛一次次用高纯度的毒品控制手下的马仔,让他们生不如死,只能忠心耿耿,就觉得这世上或许会有报应。   他当时很小,一开始还害怕,但看着看着就麻木了,因为他知道,一旦表露出一点害怕,本就不喜欢他的陆景琛会毫不犹豫放弃他。   因为陆家还有陆堑。   他是恨这对父子的,也害怕因陆家遭到报应。   所以在接手家业的时候第一时间洗白,想办法和两边表明无害,以求合作投诚,甚至还捐赠了两个香江的儿童基金会,可惜毫无用处。   要说这辈子有什么错的,那就是不该选奥利维·基思教授做杀害简若沉的合伙人。   错在觉得简若沉碍事。   陆荣呆坐着想了半晌,听完冗长的证据公示,看到关应钧走回座位。   简若沉起身,走到讲台边道:“由于华国中心局不便,我谨代表内地驻港办,华国中心局进行发言,阐明港英政治人员在港内进行的非法活动。”   他话音刚落。   西九龙总区警署,总指挥办公室。   陶鸿云桌上的电话疯狂地响了起来,他靠在椅背上,看了一眼来电显示。   是英格兰驻香江总领事馆打来的。   陶鸿云没立刻接,转动椅子,看向窗外。   台风过后的天空一碧如洗,连一片乌云都没有,空气的湿度刚刚好,闻起来有办公室里散发的墨香味。   陶鸿云深深吸了一口气,抬眸看向办公室里挂着的电视,上面,简若沉正有条不紊,滔滔不绝阐述港英间谍在香江所做的种种事迹,并公示了一份间谍名单。   电话刺耳的响声几乎要盖过少年清泠泠的声音。   陶鸿云烦不胜烦,终于抬手接起,“喂?”   港督道:“总指挥官,你以前从不将事情做这么绝!”   陶鸿云笑了笑。   是,他总是在明哲保身,做个两边都不得罪的好人,这样不仅能保自己的官职,也能保住林雅芝和关应钧这两个做事百无禁忌的刺头。   他没办法才圆滑做人,又不是自愿跪在港英面前。   他跪了这么久,也想站起来让港英看看他陶鸿云站起来是什么样子!   “我应该没做绝吧?”陶鸿云笑反问。   港督道:“你公示了我们的人的名字!你让他们回国之后怎么办?”   “哈哈。”陶鸿云面无表情笑了声,静了一会儿?   等电视里,简若沉说到了莫尔克林才再次开口,“名字而已,你把人接回去之后改一下不就行了?别说没公示照片了,就算公示了照片又能怎样?”   “你要是不要这些间谍,那就判死刑!让他们永远留在香江的土地上。我不介意多浪费几颗子弹!”   陶鸿云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畅快。   他陶醉地眯起眼。   这种畅快竟然是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后辈带给他的。   陶鸿云觉得这辈子做得最正确的事,就是答应了关应钧硬要在组里加一个犯罪心理顾问的要求。   怪不得简若沉腰板总那么直,对着港英底气也那么足,这感觉实在是爽!   陶鸿云深吸一口气,沉声道:“港督,我要提醒你,如果这些间谍死在香江,mi6还能有多少忠心耿耿的间谍?”   “陶鸿云!”港督嘶声喊道,那口不太标准的粤语几乎破音。   “嗯。”陶鸿云应了一声,“没事我挂了。”   说完,不等对面的人反应,啪一下挂了电话。   他坐在老板椅里面,哼了两句不成调的粤剧,美滋滋地继续看新闻发布会。   关应钧负责公示的内容是为了逼九龙法院公正裁判。   简若沉负责公示的部分,则是为了内地与英格兰谈判做铺垫。   这部分说得越明白,越能煽动人性,就越可以借势勾起香江民众对港英政府的怒火,对间谍行为的抵抗,让唤回科学家这件事变得更加容易。   英格兰不可能一下子完全放弃香江这块肥肉,他们只能暂时妥协。   英国不妥协,世界上其他国家也会逼他们妥协。   简若沉公示完证据,合上文件,一双被光刺得通红的眸子直直看向STN的镜头。   他眼睛微微一眨,眼睫就挂上水汽,“莫尔克林等人不仅危害了香江的安全,华国的国家安全,还危害了人民的安全,这些间谍大肆在小学下制作炸弹,在香江开设一个又一个赌场,引诱人上钩,帮贪官洗钱,最终使人妻离子散。”   “香江是香江人的地方,小学里是香江人的孩子,哪怕是为了我们的家人,也决不能允许这样的事情再发生在这片土地上。”   “请港英政府尊重事实,深刻反省错误,停止误导香江民众,制造舆论,停止对香江人民的抹黑!”   简若沉说完,拿着文件下去,对关应钧偷偷弯了一下眼睛。   他记得有个能改进洲际导弹的科学家正被英国人扣着呢,这次运作得好估计能换回来。   东风快递系列再次享誉全球,指日可待。   但他不过是创造一个环境,剩下就该看外交官们的了。   新闻发布会最后,是刘奇商公布贪官受贿与行贿金额。   ·   港督办公室。   底奇维尔愤怒伸手,将桌上的文件扫落在地。   他撑着桌子,眼睛红得要滴血。   这是怎样精妙的偷换概念,按照简若沉的立场,他明明该说威胁到华国的国家安全,却偏偏说了威胁到香江的安全。   间谍这个东西,本来离民众的生活很远,如果简若沉不说这番话,港英还可以利用舆论偷换概念!   可他,竟然将间谍罪明确成在小学藏炸弹,在民间引诱人赌博!   这些罪责贴近生活,更加容易煽动民愤,引起恐慌!   他完了。   莫尔克林的任务失败了。   他的任务也要失败了!   底奇维尔喘着粗气,突然之间,桌上的电话响起,他吓了一跳,不耐地接起来:“喂?”   “您好。”电话对面的人道,“我是华国驻港办外交官,已经从香江警务处接手贵国的间谍,您该派人和我们接洽了。” 第174章 理发   新闻发布会结束之后还要应付记者。   简若沉坐在台上, 眼前一片白光,但还是能根据听觉,精准定位提问记者所在。   STN代表记者陈竹瑶率先举手。   林雅芝点她:“请说。”   陈竹瑶接过传来的话筒, “据说西九龙序总区警署特别调查小组是为了调查陆家三合会以及江家贿赂与金融案成立的, 如今案件已经结束了,请问特别调查组该何去何从?重案组还会保留吗?”   林雅芝微微怔了瞬,扶住面前的话筒下压,“重案组会保留,但为这两起连环大案设立的特别调查组会暂时解散, 重案组也会产生一些人员调动。”   话音落下,台下哗然一片。   “请问西九龙总区警署是否有卸磨杀驴的可能?”   “请问简顾问毕业进入警校之后还会回到西九龙总区警署吗?”   “请问——”   陈竹瑶提高声音, 打断场内记者插嘴的乱象, “请问陆荣是否会面临公开审讯?”   “会。”林雅芝斩钉截铁。   就算九龙裁判法院不想进行公开审理, 他们也会逼着九龙裁判法院这么做。   这也正是本次新闻发布会的目的之一。   陈竹瑶坐下了,STN已经有了西九龙总区警署给的面子, 她不能仗着简顾问的身份得寸进尺,让老板难做。   林雅芝又点了美都新闻。   一个男记者站起来,“香江有很多与陆家同等性质的豪强, 听说简先生帮助西九龙总区警署抓住陆荣的同时,吞并了陆家的企业, 请问今后简先生还会如法炮制,将其他资本赶出香江吗?”   简若沉抬眸看过去。   这不像是顾有明的人会问出的问题。   他眼前像是罩了一层雾, 手心出了点汗。   这是个刁钻至极的问题。   而且是一个只有他能回答的问题。   答不好, 他帮西九龙抓捕陆荣这件事的动机都会被质疑。   简若沉紧抿着唇,射灯之下, 眸子里的金色恍若熔化的金液,这样的问题落在他的头上, 反而让他觉得刺激极了。   简直热血沸腾。   他身侧,所有人的心都提起来。   林雅芝想帮他挡下这个问题。   简若沉却开口了,“任何一个利益集团,都不是一个人的,他们由千万个家庭组成。陆荣虽然倒了,但他手下这些人何其无辜,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失去在香江赖以生存的工作。”   “当然,目前已经并入康纳特的公司内部都已经开放了离职渠道,想要跳槽或离去的员工可以自行离开。”   他说话的速度很慢,一字一顿,极其慎重。   整个新闻发布会现场似乎都成了他的舞台,所有人都盯着说话的简若沉。   简若沉摁着桌上的文件道:“总区警署是因为这一打厚厚的犯罪证据逮捕陆荣,并非因为某个人的一己私欲行事。”   “我的一位长辈曾经说过,做警察,不要名,要帅,要给人改过的机会。”①   “请各位有税交税,有罪赎罪,西九龙总区警署绝不会无缘无故抓人,只要不是原则性的错误,都有改过的机会。”   所有镜头都对准说话的简若沉,他眼神坚定温和,包容又带笑,好像看了所有人,又好像什么都没有落入他眼里。   林雅芝大气都不敢喘,直到简若沉说完,才把吸进胸膛里的那口气深深吐出来。   这是个完美的答案。   稳住了人心惶惶的陆氏员工,稳住了与陆家同性质的强豪,还给了提问记者体面的答复。   她紧张得几乎灵魂出窍,这个针对简若沉的问题,要是答不好,西九龙一直以来树立的清正形象也要完蛋。   毕竟无人会信一个为利破案的警署。   还好。   林雅芝又回答了几个问题,宣布新闻发布会结束时,才惊觉脊背上全是汗水。   ·   简若沉躲在挡板后面点眼药水。   他不怎么看得清,总是拧不开瓶盖。   关应钧接过拧开,托住简若沉的脖颈帮他点。   冰凉的液体润在眼睛里,简若沉下意识闭上眼吸气,反手拉了拉黏在背上的衬衫,湿透了。   “不该被你哄……让你喝那么多酒。”关应钧道。   简若沉睁眼看他,笑道:“下次我也不会喝那么多,谁知道最后便宜谁?”   关应钧凸起的喉结在脖颈的皮肉里滑动。   他别开眼,“顾有明怎么回事?”   怎么会允许美都娱乐问这么辛辣刁钻的问题?   简若沉:“肯定是上面允许,通过他考验我呢。”   政治也不是那么好玩的。   上面估计是想看看他到底适不适合进去过尔虞我诈的生活。   这大概就是最后一关了。   再说……   “我跟顾有明虽然立场一致,但我们仍然是竞争对手,这个世界的商场上没有永恒的朋友。”简若沉说着,眉眼弯了弯,经过眼药水的滋润,他终于能看清关应钧每一个细小的表情。   简若沉左右看了看,见四周没人,便抬手勾住关应钧的脖颈拉下来,凑在男人耳边道:“……但是有永恒的爱人。”   关应钧垂眸看他,“别在这里玩我。”   简若沉就冲着他笑,射灯照下来的光很亮很热,照得人出汗,照得脸上都是潮红,连脖颈都湿漉漉的。   他笑问:“你这表情可不像真是真的不想听。”   像强撑。   关应钧对他无可奈何,抬手抓着简若沉的腮帮亲了一口。   发布会彻底结束之后,西九龙重案组打道回府。   简若沉抓着一把卡片塞到关应钧手里,“庆功宴的请柬,你拿去发。”   说是请柬,其实也不过是两打写了饭店位置和宴请楼层的卡片,内容很简洁,卡片白底黑字,边缘做了烫金。   上面是他们和林雅芝商议过的时间,七月三十一号晚上。   正是香江大学毕业典礼当天。   距离今天还有一个月。   运气好的话,那天也是陆荣公开受审的时间。   莫尔克林也会在经过外交部一个月的拉扯之后,和百余位间谍一起被遣送回国,把被扣押在国外的线人和科学家换回来。   华国的筹码多,足够坐地起价。   休息的时间总过得格外快,没有案子,不用上学。   简若沉终于有机会去驾校学车。   七月三十一日当天一早,简若沉晨练结束,准备冲个澡去剪头。   夏天了,长发实在是热。   练车的时候更要命,阳光透过前挡风板照在脸上,落在头发上,炙烤得人头晕目眩,浑身冒汗,偏偏头发披在脖颈上,被汗水黏住,拨开扎起来确实能凉快些,但还是不如短发。   简若沉简直被热得什么都不想做。   甚至不想床上有两个人。   他身体越养越好了,火气很足。终于明白了关应钧一到夏天恨不得能光膀子的痛苦。   冲完澡,简若沉将新换的丝质衬衫掀起来,把对着树林那面的窗户打开,露着肚皮躺在沙发上吃冰棍散热。   关应钧办完升职调离手续,在警务处走了一圈后回去找人,一进门的就看到这个画面。   他走过去把窗帘拉上,又摸了一把简若沉被吹得微凉的肚子,将衬衫拉下来,“早上吃冰棍?”   简若沉蔫巴巴的,“好热。”   他倒在关应钧面前,慵懒,随意,光影透过窗帘落在他身上,半遮半掩,显得朦胧而性感,“感觉补得太过了。”   他两年长了三十斤,不再皮包骨,如今刚好是正常体重,肌肉匀称,放松下来后看起来依然有力,因为肌肉密度大,所以看上去偏瘦。   家里隔三差五就来一次人参鹿茸鸡汤,海参当归粥,桂圆枸杞蒸王八。   神仙都要补成凡人。   简若沉把最后一口吃了,含在嘴里,都有点舍不得咽下去。   好凉,好爽。   想再吃一根。   如果关应钧不在,那他就偷偷吃了。   可惜了,青天大老爷今天在家,他肯定觉得早上吃两根不健康。   “你不是要去剪头发?”关应钧坐在沙发一角问。   “嗯。”简若沉冲他一眨眼,含混道:“剪完第一个给你看。”   关应钧半眯着眼睛,在明暗交错的光影里看着他,一只手撑在沙发靠背上,俯身道:“这是你家。”   全是人。   保镖,佣人,厨子,管家,一个不少。   简若沉一挑眉,把冰棍咽下去了,“我不就仗着全是人?”   要是在紫荆公寓,那他肯定不敢大早上这么逗人。   关应钧笑了声,“起来吧,走了。”   “喔。”简若沉应了声,下楼路过厨房时往里看了眼。   那大陆来的兵正坐在厨房的小板凳上,嗦一根橙汁味的冰棍,他身上只穿了件洗得松垮的白色背心,寸头热得滴水,在常年越野训练里晒得黢黑的脸上透着对香江夏天的不解。   如果他是蝉变的,现在一定在聒噪大叫:好热好热好热。   关应钧垂眸看过去一眼,拉开冰柜的门,从里面取了一根山楂味的,对那坐在小板凳上的军士长道:“没活儿的时候去哪儿都行,厨房太潮热了。”   这话听着很像个男主人,简若沉都偏头多看了关应钧一眼,要说吃醋,他也就看了一眼,好像又不至于。   军士长跟汇报似的,震声道:“不行,罗叔让我看着小少爷,他说小少爷会偷吃冰棍!上个礼拜天,他趁我们不在一天吃了四根!”   关应钧撕包装纸的手指顿了一下,那张印着冰棍牌子的油纸顿时黏在了圆滚滚的山楂冰棍上。@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油纸黄白,上面印着深紫色的繁体小字,大概是宋体,乍一看像东北大板的包装,简若沉看着都觉得它肯定是那种特好吃的老冰棍。   关应钧一手搭在简若沉肩上揽着,顿了顿道:“没事,我们今天出去。”   军士长立刻起身,半刻也待不下去似的从厨房后门出去了。   他站在风里,发出了舒畅的叹息。   厨房真是热。   简若沉心虚得冒汗,觉得自己就不该多余往这儿看那一眼。   正当他考虑该如何解释的时候,唇边被抵上一块凉滋滋的冰。   关应钧捏着下面的竹棍道:“只给你再尝一口,多了不行。”   简若沉就伸出舌尖舔了一口,山楂味很浓,但比他拿的那个玉米味的甜。   好吃,该直接咬一截下来的。   关应钧眸色有些深。   他收了手,三两口将冰棍吃完,扔了竹棍,开车带简若沉去剪头。   两人找到铜锣湾附近一家名声不错的店。   有空调。   简若沉洗过头,包着脑袋坐在理发椅上等的时候,视线怔怔落在面前的壁挂镜子上。   镜子边缘用艳红的塑料包着,上面有些烟头烫坏的痕迹,台面上的理发用具特别干净,卷发梳上没有一根多余的头发。   理发剪的把手看着很新,没有任何磨损。   简若沉眯了眯眼,忽然起身,在店内几个位置上都看了看。   皆是如此。   店里没什么客人,空调却开得特别足,给那些人剪头的理发师虽然动作娴熟,但翻找用具的时候却像是不知道包里有什么似的,总是找很长时间。   不对劲。   简若沉朝坐在一边的关应钧看了眼,两人刚对眼神。   理发师就来了,他走到简若沉面前就是一愣,“简先生?”   关应钧趁他没转头,立刻掏了帽子把脸遮住了。   “不是呀。”简若沉张口就来,说谎不打草稿,兴致勃勃展示眼睛,“很像他吧?他最近好火,长得又那么特别,所以我特意去英国染了虹膜,效仿一下。”   理发师没听过这种技术,但看简若沉如此坦然,又觉得……或许真有,可能是他孤陋寡闻。   简若沉又拆了发包:“还有这个头发,我特意去英国做的,这个颜色,这个长度,多劲!可惜现在天太热,我实在受不了,找人剪一剪。”   理发师“哦”了声。   他思忖一瞬,觉得信也不是,不信也不是。   万一是真的,他要贸然做点什么,岂不是上赶着给人送把柄?   万一是假的,那他要是当真了,岂不是显得愚蠢至极。   理发师挑了梳子工作,“您贵姓?”   “我姓刘。”简若沉道。   叮铃。   理发店门口的风铃响了声。   跨进来一个人。   简若沉还未说话,就听见身后的关应钧打了个喷嚏。   那人三两步跨到简若沉这边,对理发师道:“我听说最近香江很动荡啊……那个谁在西九龙!特别狂!”   “九哥。”他把脑袋伸到理发师眼皮子底下,“你瞧我纹在耳朵边上这条龙,帅不?”   理发师眼皮一跳,用手推他:“衰仔,坐边上去,我有客人你看不见?”   那人偏头看过来。   简若沉就冲他笑,“你刚回国啊?我也是,你看我这头发,英国做的,接的时候可疼了,不过我听说九哥剪头技术好,这天太热,就想来剪了,你呢?想剪什么样的?”   他身后,九哥愣了愣,突然信了大半,真要是传得很厉害那个简顾问,会这么跟一个耳朵上有纹身的社会人聊天攀谈?   他应该清高,而不是笑得这么、这么……   九哥不知道怎么说。   但一般人顶不住这种笑容,任何人被这么热情又笑盈盈看着,都要愣一愣,都要动一动心的。   无关性别,实在是这张脸长得太厉害。   男人女人看到了都会生理性地愣一愣。   九哥晃晃脑袋,告诫自己警惕,又瞥了来人一眼,警告他别乱说话。 第175章 疑云   简若沉透过镜子观察身后众人的神色, 将九哥唇角抿直,若有所思的警惕模样尽收眼底。   耳朵边纹了条青龙的男人收到九哥的眼神,刨了一把头发, 悻悻笑道:“我也不大清楚, 九哥可是我们业内最好的理发师了,收费还便宜。”   简若沉应了声,像失去了攀谈的兴趣,垂下眸子,没再说话。   毕竟是陌生人, 一直攀谈,过度热情, 会显得别有用心。   理发师微凉的指尖抵在头皮上, 梳子略显尖锐的尾部划过头皮, 留下微麻的战栗。   简若沉不禁蹙了蹙眉,下一瞬, 一条遮布遮掩视线,缓缓落在身前。九哥提着领口的绳子扣在他脖颈上,在后颈打好绳结。   “有点紧。”简若沉蹙眉。   紧得让人毫无安全感, 像被猛虎叼住了脖颈,利齿合着, 下一秒就会刺穿勒紧,窒息而亡。   “不扣紧, 碎发掉进去很痒的。”九哥道。   “松点。”简若沉抬眸, 透过面前的镜子,直直看向身后的人, “难受,九哥。”   九哥与他对视一秒, 眼睛条件反射眯了眯,还是将结扯松了些,笑道:“细皮嫩肉,这么娇气?”   关应钧捏着报纸卷的手指不自觉紧了紧。   他岔开腿,靠在等候的沙发上,干脆将手里的报纸展开,装作要读,眼睛借着遮挡,时刻关注着前方。   九哥腰间鼓起,应该有枪。   “剪个什么样的?”九哥问。   “偏分。留长了也能好看的那种。”简若沉只当不知道九哥不着痕迹的试探,笑吟吟地比画自己的头发,“现在TVB好流行三七分,我看那种头发留长也很好看。”   他在店里环视一圈,倾身拿了台子上的时尚杂志翻看,指着上面一个敞开衣服,露出八块腹肌,靠着红色柴油机车的男星,“就这种。”   九哥低头看了眼,帮简若沉扎了个低马尾,将剪子架在皮筋前面,“我剪了?”   “剪。”简若沉道。   他透过镜子往后看,对上关应钧的视线,冲他扬了一下眉,唇边勾起一抹笑,“剪完给我男人拿着玩。”   头发不能留在理发师手里,以免他细看。   否则稍微一琢磨就知道这根本不是接起来的头发。一旦被九哥发现他说的是假话,很可能打草惊蛇,出现意外。   让关应钧拿着是最安全的选择。   九哥剪刀一顿,好悬没剪下去。   他忍着别扭剪完,将那马尾递给沙发上的关应钧,试探的话卡在喉咙里,一时半个字也说不出。   头发交到客户的男人手里,他更不可能揪着这把头发细看。   九哥卷了一下小指。   关应钧问:“干什么?”   九哥讪笑,“不小心。”   一句“我男人”,让试探一下长相都成了奢望。   他总不能告诉客户:麻烦你让你男人把帽子摘一下,我看看他长什么样。   九哥看向另几个来剪头的,悄悄比了个手势,让几人不要轻举妄动。   店里落针可闻,只剩下剪刀的咔嚓声。   关应钧捏着半湿不湿的发尾,在指尖勾了勾,发梢打着卷,绕在了他的食指上,缱绻缠绵。   纹身男打了个寒战,憋了半晌才看向身侧的简若沉,“你、你就这么……”   “光明正大?”简若沉替他说,又掀起眼睑,将身侧两人上下打量一遍,“要是连喜欢什么都不敢说,算什么男人。”   纹身男咂嘴道:“爱果然是可以让人所向披靡的东西。不过呢,兄弟如手足,情人如衣服,太重感情,不得好死啊。”   简若沉立刻变了脸色,没再说一个字。   九哥挑眉。   有趣。   居然真的落脸。   明明像到几乎是同一张脸,却如此不相似。   简顾问那样的狠人绝不会这么情绪化,更不可能因为别人说了一句他的……爱人,就直接沉下脸。   能在短时间内混成那样的人,绝对是八面玲珑,无论什么时候都会笑脸迎人。   九哥想着,食指和中指并拢夹着分出来的第一层头发剪,白金色的碎发窸窸窣窣落下来,掉在白色的遮布上又滑下去,落在地上。   很多事,很多话,不可不信,也不可全信。   简若沉太狠了,能把香江三合会的巨头连锅端。   不警惕一点不行。   他毕竟只是小本生意。   简若沉不接话,纹身哥才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他本想就这么算了,一抬眸,却对上九哥威胁的眼神,只好开口赔罪,“不好意思啊,我这个人嘴巴快,主要走江湖走习惯了。”   简若沉瞥过去一眼,抿着唇没立刻接话。   纹身男又转头对沙发上玩头发的关应钧抱拳赔罪,“对唔住。”   关应钧低低笑了声,左腿微微抬起,脚踝架在右腿膝盖,嚣张匪气又有种帅而不自知的肆意。   他掏了根烟出来,对着纹身哥一扔,“没事,交个朋友。”   简若沉沉默一瞬。   他发现关应钧的交友公式只有一个。   点头,发烟,随便说点话。   偏偏大多数男人都很吃这套。   可谓一招吃遍天下鲜。   他也很吃这套,觉得关应钧这样应付别人的时候很倜傥,很劲。   纹身哥接了,抵在鼻子和上嘴唇之间用力一吸,陶醉得双眼眯起,“好劲的烟!”   简若沉透过镜子盯着看了几秒,这个品烟的姿势可不一般。   他似笑非笑,“喜欢就好。”   纹身哥一哽,随即点了烟,深深吸了一口,靠在椅背上边吐烟边道:“你到底叫什么名字?”   简若沉伸出右手,“刘玉成。”   纹身哥一挑眉,这名字在这个叫一声嘉明大街上三五个人回头的年代,还挺别出心裁。   他刚回香江,拿不准这是真名还是假名,便咬着烟头,伸出右手握上去,“宝家云。”   他抓住那伸过来的手握了一下,忽然知道了为什么有人会喜欢男人。   掌心是热的,手指修长,手指根部有点茧,但不像寻常老爷们那么厚,总体还是软的。   宝家云忍不住抬手闻了一下,满手的烟味里混杂了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香气。   “宝家云。”关应钧叫他。   宝家云愣了瞬,抬眸,从镜子里看回去,见男人翘起的二郎腿毫无遮掩,那劲瘦的蜂腰别着一把手枪,小腿上还绑了一把战术刀,看绑法绝不是从条子那学来的。   这把战术刀就用个皮筋扎带潦草一箍,条子可比这讲究多了,不用个尼龙皮扣刀套誓不罢休。   可扎带虽不讲究,但绝对轻便又好拔,必要时还可以用来抢救止血。   娘的,好像是同行。   宝家云咽了咽口水,合掌赔笑,“不好意思啊哥们儿,鬼迷心窍。”   和气生财,是他理亏。   简若沉适时假装打圆场,“烟好抽吗?我男人也喜欢劲大的。”   实际关应钧已经一年多没抽过烟了,他好像已经染了别的瘾,没事就喜欢埋在他脖颈吸一吸。   宝家云嘿嘿一笑,“我们这种都爱劲儿大的。”   九哥正在给简若沉做最后的修饰,闻言恨不得直接踹宝家云一脚。   蠢货。   要是这两人有问题,那这一句和自爆有什么区别?   简若沉不接话,笑着劝他:“在外面呢,现在香江查得严,这话少说。”   他长发变短之后,显得格外蓬松浓密,额发自然垂下来,白皙的额头从刘海之间透出来,碎发将略有些锋锐的眉眼遮住,突出精巧的鼻尖和下巴。   那双摄人心魄的眸子笑起来时格外妖异,但配上这句平稳的劝告,整个人看起来格外沉静。   宝家云看愣了。   九哥也愣了一下,现在的刘玉成有简若沉那股感觉了,他手上的剪子稍稍一顿,又看见简若沉蹙眉冷了脸。   藕色的唇瓣微张,简若沉冷冷道:“再这么看我,抽你。”   宝家云条件反射别开头。   好劲。   他理解那些喜欢男人的英国人了。   确实劲。   什么小意温柔,什么柔顺体贴,都不如用这张脸,这张嘴冷冷吐出“抽你”两个字。   半晌过后。   “咔嚓。”   最后一刀落下,九哥抄起吹风机随意吹了吹,满意看向镜子内的作品。   眼前这个人的条件太好了,怎么剪都好看,他理发技术是为了应付差佬学的,学着学着也练出点手艺,来他这里剪的小名人不少,但能剪出明星风采的,就这一个。   简若沉随便抓了一把头发,站起身,把身上的遮布解开,拿下来的时候,那块布和身上的衣服摩擦静电,粘起来一些,露出一截腰。   理发店外旋转的蓝白红灯条闪烁着混乱的光影,这光影照进店里,落在简若沉冷淡又艳丽的面孔上。   简若沉将遮布往下一扯,扔在椅背上,姿态肆意、嚣张又强硬,带着一种别样的风情,美得令人震撼。   宝家云看呆了。   这个发型,他也剪过,看着像是个要进厂打工的,但……放在“刘玉成”身上,就只能想到君子如玉四个字了。   所有人都在看他。   简若沉只看关应钧,冲着他笑,“哥,怎么样?”   很难想象,这张嘴说得上一句话是,再看抽你。   “嗯。”关应钧应着,又捏了捏指尖。   他想,要是简若沉一大早顶着这样的头发,敞着肚子在沙发上吃冰棍,那别说他再贪吃一根,再吃两根他也能答应下来。   短发的简若沉,没有人会弄错他的性别,美得极有攻击性。   在他眼里,关应钧能清楚地看到一种态度——那么多人喜欢我,但你是特别的。   关应钧掏出几张一千的,“多少钱?”   九哥道:“一千块。”   关应钧一顿,似笑非笑,“坐地起价啊?”   “给他算了。”简若沉拨了下刘海,“剪得不错,要是能打薄点更好。”   打薄是个技术活,九哥不会。   他不能直说,只道:“蓬松点好看,显小。”   关应钧觉得简若沉真不能再显小了。   显得变态。   他抽出张1000递出去,手搭在简若沉臂膀上,揽着他道:“下回还找你。”   九哥打哈哈应付过去,转头对宝家云道:“去送送贵客。”   关应钧是同行的信号有点明显,得打探一下。   简若沉这张脸也让人不放心,哪怕演得很好,就这么放走也不安全。   他小声吩咐宝家云,“看他们往哪儿去,有没有开车,开什么车,回来汇报,回来给你剪。”   宝家云觉得九哥有点多此一举,但九哥是亲表哥,他有点害怕,还是起身给简若沉开门,“请。”   简若沉与他擦身而过时,又冲他笑了一下,缓声道:“家云哥,铜锣湾这边有没有什么好吃的饭店?”   宝家云被一声家云哥叫得五迷三道,他看了关应钧一眼,见人什么都没说,就掏出两张名片递过去,“这老板我认识,去吃饭报我名字,鲍鱼海参鱼翅都免单。”   简若沉接了,“家云哥面子好大,那我去试试。”   他一转身,脸上的笑意顿时消失不见,背对着宝家云一撮手指,合成一张名片的两张展开,其中一张写着宝家云的名字。   “这人。”关应钧冷笑一声,当着他的面就想撬人了。   他拿过宝家云的名片,用拇指刮了一下侧面,抹出一些白色的晶体状粉末。   “怪不得你打喷嚏。”简若沉和关应钧挤挤挨挨,装作黏黏糊糊地往前走,“别往停车场走,宝家云看着呢,往饭店方向走,这理发店那么不对劲……九哥又如此严防死守。”   他顿了顿,低声问:“荣升CIB总警司的关先生,您就这么走了,能甘心?”   怕不是连晚饭都吃不好。   晚上那顿,可不是普通庆功宴,他和关应钧都不能随意离席。   毕竟……如果是普通庆功宴,就该是林警司付钱,而不是他和关应钧去发饭店请柬。   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地知道怎么回事。   简若沉手往下垂,抓着关应钧的手指,五指张开,扣进对方指缝,与他十指相扣,“等等再吃午饭,我们甩开宝家云的视线,偷偷去后门看看?” 第176章 也不用亲力亲为   关应钧用拇指摩挲了一下简若沉的手背, 侧眸看向经过的店铺。   时值正午,阳光照在鳞次栉比的楼宇之间,洒在窗棂, 反射出耀眼的金光。   白底红漆的招牌有新有旧, 上面的霓虹灯光在阳光的照射下泛出一层沉寂的灰色。支起招牌的铁架经过风雨的侵蚀,有锈迹洒在白底招牌上,留下红黄掺杂的锈斑。   天气炎热无比,但铜锣湾商业街却格外喧嚣,越往商场的方向走, 人越多,有些英国女人撑着这遮阳伞, 脚踩高跟鞋, 穿清凉的背心裙, 手腕之间挎着大包小包的纸袋,小步踩在步行街的地砖上。   关应钧拉着简若沉, 两人快步走进人群,冲着商场快走几步,拐进一家与商场相接的首饰店。   简若沉借着销售和顾客的遮挡往外探了眼, “宝家云没跟着,他这么容易被甩?”   “他没认真跟。宝家云刚从英国回香江, 对这边发生的事不熟悉,否则会更谨慎。”关应钧说着, 掏出小的密封袋将名片装进去。   简若沉若有所思, “干这行的,这时候回香江……”   在西九龙总区警署的动作下, 如今的香江三合会可谓人人自危,恨不得夹起尾巴来做人。   他们散的散, 逃的逃,入狱的入狱,清算的清算。   留在香江的恨不得明天就插翅而逃,怎么还有人上赶着回来?   这么搞不清局势?   两人在首饰店里逛了一圈,简若沉随便挑了两个素圈戒指付了钱,跟关应钧一人一个带上,消磨了十几分钟,又转头出店门,穿过商场,绕了小半圈,回到理发店附近。   关应钧想了想,将帽子摘下来,遮住简若沉在阳光下亮得反光的脑袋。   两人借着附近堆放的杂物和墙壁上拴空调外机的钢条往上爬,三两下便登上理发店侧楼的二楼房顶。   理发店边上是个饭店,老板在房顶上养了一群鸽子,网状的铁丝圈起一块地面,一层一层垒起,形成一个方正的鸽子笼,散发出阵阵鸡味。   简若沉借着房顶防水条的遮挡,趴在边上往理发店的方向看。   大白天,理发店2楼的窗帘拉着,侧面的窗户也关上了,后门的卷帘门更是半遮半掩。   不一会儿,有人抱着东西从半拉下来的卷帘门里出来,“哐”一声扔到地上,正是简若沉剪头时,另外几个顾客之一。   他眉眼低垂,歪头点烟的时候露出了额角的疤,在后门洗了一口之后,竟然浑身一个哆嗦,畅快地呻吟了一声,冲门内道:“货不错啊九哥。”   “最后一点,卖完就走了。香江现在管得严。”九哥道。   那人踹了一脚地上的框子,“走?走去哪里?难道去英国剪头?”   那框里是一筐碎发,被重重一踢,溅出来一些,黑的白的混在一起,显得有些诡谲。   九哥弯腰出了卷帘门,端起那框头发,一股脑倒在一个大的铁桶里,又拎起边上的塑料桶往里倒油,擦了火柴丢进去。   刹时之间,窜高的火光照在两人面庞。   夹着烟的那人眯着眼,慢条斯理吸了一口指间的香烟,定定地看着火光,“烧了干什么?”   九哥道:“以防万一,这些头发要是被警察弄去检测,你以为你能好过?”   “呵。”男人笑了声,“管管你表弟才是正事。”   九哥的眉眼一下子冷漠下来,“他刚回来,还以为香江是十年前的香江呢。”   “今天那人真不是简若沉?”   说话间,烟已经抽了一半了。   男人的神情也越来越飘忽,他有点站不稳,只好靠在墙壁上,一口一口,抽得越来越急切。   “不好说。”九哥眉宇间略有郁色。   看性格并不像是能叫人闻风丧胆的简顾问。   但简若沉能摁死那么多顶头罪犯,根本不会是什么简单的人,会骗人也很正常。   “怎么……不好说……我觉、觉得你们已经很隐蔽了,不是吸过十次以上的老顾客都搭不上线。”男人半闭着眼睛,陶醉地吸完最后一口,将烧到烟蒂的烟屁股丢进火桶,在热度里享受最后的余韵。   九哥沉默。   他是信这个话的。   仔细回想,他这间小理发店被香江皇家警署的条子查了不下十次,从一开始的怀疑,到之后的信任,再到能给条子剪头。   此时此刻,可谓无懈可击。   哪怕警务处的人来了,都不一定能找出什么错处。   简若沉来了又能看出什么来呢?   大厅那么干净,里面没有一点和毒有关的东西,是最正经不过的理发场所,连洗头的都是正经聘用的理发师,而且都是男性。   九哥放下心来,“要不要货?”   “要,买十万的。”男人拿出一沓千元面值的港币,“你们还有多少原料?”   九哥收了钱,从兜里摸出一个金属烟盒拍在男人手里,“都在里面,少打听,现在原料也不好提了,缅国那边的线也断了,工厂更是不敢开工,风声紧,你抽完……要么跟我们一起跑去国外,要么就自己戒了吧。”   简若沉听着,摸清楚了一些眉目。   宝家云从国外回香江,不是为了在这片土地上把贩毒做大做强,而是为了帮表哥赚完最后一笔,然后拿着钱出逃海外。   回归前这段时间,确实有不少三合会成员为逃避制裁,偷偷摸摸跑到了周边各个国家,有些变了国籍,有些成了黑户。   如今情报组织被连锅端,筹划了十多年的人才转移计划彻底失败,三合会更是开始人心惶惶,不受控制起来。   “我头发呢?”简若沉转头。   “兜里。”关应钧拍了下裤兜,他几乎立刻就明白了简若沉在担忧什么,“没有毛囊的头发做不了DNA鉴定,谁拿到了都不能丢在案发现场栽赃嫁祸。”   他侧头盯着简若沉,低声道:“去警校好好上刑事侦缉课,我会抽空……”   总警司很忙,他可能抽不出空。   关应钧顿了顿,转回脑袋,又转回栽赃的话题:“不会有事。”   简若沉哽了哽,拉回话题,“这个理发店开在这里多久了?”   “十多年了。”关应钧说着,忽然呼吸一滞,将简若沉一把搂进怀里。   简若沉余光一闪,只见九哥忽然抬头,竟隔着熄灭的火星,直直看过来。   霎时间。   简若沉耳边只剩下鸽子咕咕鸣叫的声音。   他屏住呼吸,整个人缩在防水条下,一时只能听见自己心脏闷闷作响的声音。   楼下响起几道脚步声。   九哥走近餐馆,敲了敲窗户,对从厨房探头出来的老板道:“阿伯,你顶楼的鸽子叫好大声,是不是没食了啊?快上去看看,我听说最近偷鸽子回家吃的人很多啊。”   “哦,哈哈,哪里会呢?肯定偷不到我们家,我们阳台有锁。”那阿伯笑嘻嘻的,“多谢你啊,我一会儿上去看看,要是没丢,就炖一只送你们尝尝。”   九哥笑了声。   关应钧比了个手势,简若沉立刻起身,猫着腰往后退了几步,确定站起来也不会被楼下贴着楼站的九哥看见之后,又回身朝楼底看了一眼。   还好,楼与楼之间只有一人臂展那么宽。   阴暗、潮湿、无人。   可惜没有攀爬的落脚点。   但两层楼也不高,硬跳也不是不行。   简若沉刚起了这个心思,关应钧便倏然窜起,直奔而来,他攀着楼层的边缘往下降,接着一蹬墙壁,悄无声息落在巷子里,借着张开双臂。   关应钧无声道:跳。   楼下传来九哥的声音:“阿伯,反正我店里没什么事,我来替你喂鸽子吧,您忙,我小时候常做这个,会得很。”   简若沉甚至听到了摸钥匙时发出的脆响。   那通往阳台的大门似乎即将打开。   他不再犹豫,对着关应钧张开的双臂纵身跃下。   关应钧抱着他,原地转了小半圈卸力,然后才将人放下,“走!”   这一带不算铜锣湾最繁华的地段,穿过小巷,又掠过几家甜水铺子与食品铺子,路过几个摆摊的小贩,两人才缓缓放松了神色,双双停在街边支起的遮阳棚里,相视着笑出声来。   关应钧额头满是汗水,“我叫计白楼安排人来跟。”   “他?”简若沉愣了愣,“他手上没别的案子了?”   “暂时没了。”关应钧拿了手机,边找电话边道,“陆家藏的毒品整理完毕之后,他就开始休假了。”   这是计白楼八年来休息得最长的一次,接到昔日挚友,如今顶头上司的电话时,他正在应付家里安排的相亲。   来之前他不屑一顾,来之后他觉得男人可能都是容易被荷尔蒙控制的动物,他完全可以理解关应钧看着简若沉出神时的心情了。   那姑娘是归国华侨,学的音乐,一头卷发搭在身后,遮了满背,如今是香江公开大学的音乐导师。   她亲声问:“你工作忙吗?”   计白楼道:“还好,以后可能就不忙了。不忙了跟……相处的时间就多了。”   他说话时紧张得掌心出汗,手指都在发抖,感觉自己可能要一见钟情了。   话音刚落,电话就响了。   关应钧道:“铜锣湾双清区69号的理发店里有人贩毒,你找人跟一下。”   计白楼看着对面女生揶揄的神色,恨不得把关应钧叫来单挑,他压低声音道:“不是吧阿sir,我现在没空。”   关应钧还没说话,就听见听筒里传来的,留声机浑厚的萨克斯声,他微微一愣,“你在约会?”   计白楼迟疑道:“我们才第一次见面。”   关应钧就道:“那你晚上别忘了来吃饭,铜锣湾的事我安排别人做。”   计白楼挂了电话,整个人都有点恍惚。   放在以前,关应钧就算不说,必定也会觉得案子比相亲重要,感情在他眼里轻如鸿毛,他会觉得人为了感情拒绝临时下发的任务非常糊涂。   毕竟所有任务都是升职的机会。   没想到短短两年,关应钧竟然变得如此通情达理,如此像个人了。   小财神功不可没。   那姑娘笑问:“要去工作了?”   计白楼道:“没有,我兄弟要办……宴了。”   他们是父母介绍,家里都在警察体系里工作,也算知根知底门当户对。   两人对视一眼,对办的什么宴,谁和谁办,都心知肚明。   ·   关应钧将任务下发给刑事侦缉科扫毒队D组。   新官上任就往下给业绩,这让CIB之中人心大定。   “你还说会新官上任三把火呢,怎么可能,关sir那人最讨厌玩官场那套,他在CID带A组的时候都靠实力说话。”   “他管得是不严,但任务做不好我们都得遭殃,别嘻嘻哈哈的,做事了。”   “说到CID……陆荣今天下午三点是不是要公开首审了?”   “是啊,不过看过陆堑的公开受审过程,我对公开审讯就没什么兴趣了,这些人罪名太长,听完实在浪费时间。”   “简顾问实在有本事,陆荣如今就是丧家之犬!我看着可真是解气,”   “哎,外面媒体都吹得天花乱坠了,说他是未来的香江警界之光呢!说实话……我要是他,有那么多财产,绝不会想不开做警察。”   “又没时间陪爹地妈咪,又没空恋爱。”   “他做心理顾问是很专业,谁知道以后做警察什么样呢?不过犯罪心理比我想象的还要有用,他现在享誉香江,也不是媒体无的放矢。”   另一人举起手指数:“枪法、胆识、魄力、学识,简若沉哪一样不劲!我虽然有点嫉妒,但他确实是实至名归啊。”   大家说笑一阵,换好防弹背心,又在外面套上便衣,领头的督察才低声道:“铜锣湾双清区69号理发店,九哥,卖烟吸式伪装成香烟的毒品。”   “见到人了,尽量不要攀谈,嫌疑人比较警觉,我们只跟,不接触。”   众人确认好任务,四散开来。   ·   另一边。   关应钧布置完任务就和简若沉回家,换下汗湿的衣服冲凉。   简若沉有点不适应这种把事情完全交给别人完成的失控感,坐在浴缸里走神,担心任务进展。   关应钧将他抱到浴缸边缘坐着,拿花洒把简若沉脑袋上的碎发冲得干干净净,低声道,“你站得高了,不用事事亲力亲为,简单小事放给手底下的人做,需要决定大方向时再上手。”   简若沉缓缓往后,靠在关应钧腰腹,“你现在是总警司了……”他还有点不习惯,低声问:“他们做砸了怎么办?”   “做砸了,证明他们不配这份工作。”关应钧将简若沉的脖颈往前托了托,哑声道,“别靠,六点就要去吃晚饭了。”   简若沉感觉到抵着后脑的东西,往前躲了躲,“你去冲凉吧。” 第177章 宴会(2合1)   洗过了澡, 处理完公事,简若沉下楼跟罗彬文说了一会儿话。   都是一些有关家族企业的老生常谈,最令人震惊的莫过于第一部能拍照的手机已经有了苗头, 最慢也能在1997年问世。   简若沉真愣半晌, 才缓缓出声:“钱果然是科研的润滑油,科技的加速器。”   罗彬文有些怅然,“是你肯花钱,又有前瞻性。”   这个半路归于康纳特的企业,竟在小少爷三言两语的指点之下一跃而起, 营收额占据了香江产业营收总额的大头。   罗彬文盯着简若沉看了半晌,想问问他和关应钧平常相处怎么样, 又怕干涉太多, 引人逆反。   上了警校之后, 有6个月不能回家。   以往的简若沉也忙得脚不沾地,但每周至少有三四天回家住一住, 吃一吃饭,多的时候七天都住在山顶别墅。   半年都见不到一次,光是想, 罗彬文就不自禁红了眼圈。   他家小少爷又要去过苦日子了。   他想说:咱们不上警校了。   可看着简若沉清明坚定的眼睛,无论如何也张不开嘴。   两人对视了一会儿。   罗彬文问:“去警校读半年, 要经常打电话回来。”   “九月才开学,还早, 而且……”简若沉顿了顿, 目光游移一瞬,咬牙道, “我读的是36周的。”   不是半年。   罗彬文一算,惊道:“9个月?”   半个月他都觉得苦得荒谬。   9个月?   “香江警察学院的课程分等级, 我要是冲管理层去,得读9个月的那类。”简若沉说着,拉着罗彬文的手指安抚道,“关sir这样的总警司,也要去进修为期14周的高级指挥课。”   “36周其实也不是很长,我听说内地的警校……”他将内地警校有四年课程的事娓娓道来。   罗彬文听完内地的训练内容,顿时觉得36周课程非常人性化,也不觉得时间长任务重了。   但他还是止不住地怅然。   简若成见状,连忙打开电视,把音量调到最大,转移罗彬文的注意力。   时至下午五点左右。   九龙裁判法院正公开审讯陆荣,现场画面由STN实时转播。   法官庄严肃穆,坐在台上,在落锤声中道:“……九龙裁判法院当庭宣判!判决被告人陆荣犯故意杀人罪,洗钱罪,危害公共安全罪,贩运危险药物罪,以及行贿罪五项罪名。”   “直接或间接致使超过百余家庭妻离子散,造成近百人死亡,犯罪手段极为残忍,犯罪情节特别恶劣,犯罪后果严重,社会危害性极大,依法予以严惩!”   话音落下,现场传来些许压抑不住的吸气声。   简若沉抬眼望去,竟然在其中看到了“香江大学苯甲吗啉跳楼案”以及“炸楼案”受害者家属的身影。   那恨之入骨的眼神,恨不得能将人剥皮去骨,将陆荣钉死在耻辱柱上。   法官顶着这样的目光,不敢拖延,沉声道:“判决如下。”   “被告人陆荣,数罪并罚,判处死刑,缓刑2个月。并罚款38亿元……”   法槌落下,判决再无更改的余地。   旁听席和证人席上的男人女人们顿时蹦起,竟互相拥抱,喜极而泣。   “太好了!我还以为……我还以为判不了死刑!”   “不会判不了。”   “我就知道不会判不了!西九龙总区警署的记者会开得那么透明,九龙裁判法院还能做什么呢?”   ·   西九龙总区警署内。   陶鸿云听到电视里传来的这句,顿时笑了,与手边的副指挥官对视一眼,“哪里是新闻发布会的功劳……”   新闻发布会只是给了港英和陆荣最后一击,让他们没了翻身的机会。   归根结底,是简若沉冒死拿到了藏在赌场的关键证据。   西九龙总区警署、ICAC、警务处CIB靠着他拿回来的证据和港英斗得有来有回。   没有简若沉,这一场没有硝烟的战役不知道要打到什么时候,不知道最后能不能赢。   副指挥看着放在桌上的两张小卡片,“陶指挥,我们去吃饭吗?”   陶鸿云顿时露出一言难尽的神色。   他都快六十岁了,经历动荡时代走到现在,让他接受两个男的在一起还是稍微有点困难。   男的和男的,阴阳不调啊!   这怎么可能呢?   但……但是吧,关应钧和简若沉又不是他家小孩,没吃他家一粒米,没喝他家一口水。   他也没道理管那么宽。   “勒金文去吗?”陶鸿云问。   副指挥更一言难尽地张嘴,还未说话,陶鸿云就一拍额头,“对啊,勒处好不容易出来露个脸都要把简若沉放在身边带着,肯定是同意的。”   陶鸿云说着,起身整了整衣服,“一哥都去了,我肯定也要去的。”   这个,叫政治风向。   晚上。   九龙饭店内,摆了几十张方桌。   桌上的冷盘还没上全,但看菜单,华国各个菜系的都有。   大家先在服务生端的盘子里端起酒杯欢饮庆贺,恭贺几位督察和警司高升,也庆祝陆家倒台,特别调查小组的任务圆满完成。   今时今日,正是举杯畅饮时。   简若沉穿一身银灰色廓形西装,短发的刘海略显蓬松,落在额角眉梢,随着动作轻轻摆动。衬衫领口间,挂着坠了碧蓝色椭圆形戒面宝石的波洛领结,正式而不拘谨,举杯与人相碰时也显得游刃有余。   关应钧站在他身后,穿一身颜色相近的银灰蓝色双排扣廓形西装,显得线条硬朗,很有力量感。   他脖颈间的领结是标准的警用礼服系法,额前的头发全抓了上去,将锋利的眉眼与额头暴露在外,显得极有压迫感。   警务处来的人不多,都是管理层的老先生。   房凯昌举杯和关应钧一碰,笑道:“你终于肯上来了。”   关应钧一口把香槟喝完,“江家陆家查完了,我不上来就没活做了。”   房凯昌一哽。   好嚣张的话。   他转头对勒金文道:“你这外甥,都成家了还这么嚣张。要小财神管一管啊。”   小财神。   以前是西九龙一个组喊,现在是整个西九龙总区警署、ICAC廉政公署乃至警务处都在喊。   这小财神实在是实至名归。   一个人竟然能带着大半特殊调查小组的成员跳级升职,甚至让警务处和ICAC都吃业绩吃得盆满钵满。   香港有警察这个职业以来头一遭。   勒金文嘿嘿笑道:“他不就为简若沉上来的吗?”   他还不知道这个外甥吗?   要是没人在后面推一把,他能在行动组干到死。   要是没简若沉……   勒金文眼神一黯。   关应钧这种把父母仇恨记得特别深的人,恐怕真会被特别调查小组绊住脚,再也走不出去了。   江家和陆家一日不消失,他就一日不会罢休。   勒金文想了一会儿,抬头却发现关应钧虽然还站在他们面前,眼睛却直直落在另一侧。   那边,简若沉穿梭在人群中,正和国际刑警华国中心局一位帅哥相谈甚欢。   “您就是内地派来监督立法的人吗?听你普通话的口音,像是湘潭人啊!”简若沉说着,杯口微微倾斜,眼疾手快,稍矮对方一些碰杯,仰头抬手,还未喝完就被人一把落下举杯的手。   那湘潭人乐道:“你少喝点,医生不是不让你多喝吗?”   简若沉笑笑,“你们消息这么灵通?”   怪不得是国际刑警。   “你怎么知道我是湖南滴?”他扒了扒头发,“我说话……这么卟标准?”   简若沉见他腼腆,也不打趣,认认真真道:“我听过毛主席的讲话嘛。你们口音挺像的。”   90年代,这绝对是对一个内地人最大的夸奖了。   那人立刻笑得见牙不见眼,硬生生从一个西装革履的领导,笑成了一个乡土小伙,“哈哈,也没有很像了。仔细算起来,我们其实不是一个地方的。”   “不能这么说。”简若沉冲他眨眨眼,低声道,“仔细算起来,我们都是一个地方的,都是华国人。”   话音落下,两人相视一笑。   那人伸出手,“我叫彭永超。”   “你好。”简若沉握上去,“我听说英国人在想办法往立法会里增加大约十个席位,想方设法安插自己人。”   没什么听说,都是他学的历史。   只看内地能不能信他了。   若是细问,就只能用康纳特的身份往下编点消息来源渠道。   彭永超立刻神色一肃,却根本不细细打听,“我会上报调查。”   “可以在间谍交易的时候做点让步,但立法会安插席位绝对不要退后,否则……”简若沉眉宇间闪过一丝忧虑。   否则会留下重大隐患。   香江的历史他学得很好,很多祸根都是回归时留下的,特别是立法会。   当时,香江回归竟没有并入国安法,正因如此,才会使间谍无法无天。   而泛滥的毒品,也正是隐患之一。   所以无论如何,立法会都不能再有英国人的影子。   他都走到这里了,不做点什么,实在不甘心。   彭永超拍拍简若沉的肩膀,“我立刻去报,感谢同志的付出。”   简若沉点了点头,转头看见关应钧站在不远处,正与计白楼和刘奇商谈笑风生。   他在人群里绕了小半圈,悄悄靠过去,却听刘奇商正打趣道:“关警司,简顾问以后是免不了社交了,或许还有不长眼的给他介绍小男生和小女生,你现在什么感觉?”   简若沉竖起耳朵等关应钧回答。   关应钧抿了一口酒,靠在墙上,垂眸看着酒店地毯的花纹,慵懒地勾了勾唇,“他……总是要回家的。”   刘奇商和计白楼纷纷咽了口酒。   多稀奇啊。   关应钧拍拖起来居然是这样的,看似很强,实际上在感情里竟然是弱势的一方。   这么一句话,感觉竟然像是……等红杏出墙的妻子回家的可怜丈夫一样。   话是这么说,但关应钧觉得,若真有别人,绊住了简若沉回家的脚步,他恐怕会在沉默中发疯。   光有这种假设,他就觉得心如刀割了。   计白楼又看刘奇商一眼,笑问:“刘sir,等陶指挥退休之后,林女士就要荣升西九龙总区警署总指挥官了,你什么想法?”   刘奇商想了想,觉得自己的处境没比关应钧好,他悲从心来,“嘤”了一声,掩面道:“……她晚上回家就好了。”   他要是日日过问林雅芝的行程,林雅芝指定削他。   简若沉看了几瞬,见他们又调侃起计白楼的姻缘,就转身去人群里又转一圈。   这回是勒金文带着他认人,大家都知道陆荣死刑的事情,就拿这件事大夸特夸简若沉,说勒金文眼光好,找了个特别优秀的徒弟。   勒金文连忙谦虚说,简若沉不是他徒弟,谦虚没几分钟,又很得意地炫耀,他们之间的感情,好比父亲和干儿子。   陈云川在边上翻白眼,小声告诫他少炫耀,罗管家看他们的眼神已经不对了。   等冷盘上齐,正式准备落座开宴的时候,简若沉手里抓了一把厚厚的名片,全是新认识的朋友。   九龙饭店的厨子做菜确实好吃又丰富,四川菜肴也考虑到了粤菜区的口味,削减的辣度,竟做到了只香不辣。   简若沉吃着觉得畅快,应付喝酒也更爽快了。   喝到后来,宴会后期,警务处即将退休的副处长过来与勒金文喝酒。   他看着简若沉,顺便也敬一杯,“简顾问来,以后说不定还要共事呢,不会不给我们这些老人面子吧?”   勒金文笑容淡了点,“老徐,你要是来找碴,我可不欢迎啊。”   别以为他不知道这人打的什么主意,眼看退休了,想给儿子找条好路是不是?   他们警务处不换人,可不是因为徐副处做得多好,只是因为势力盘根错节,局势没有明了之前没什么人用,只能这样。   徐副处道:“哪儿能,我带儿子见见世面,年轻人嘛,更有共同语言一点。”   跟在副处长身后的男人很儒雅规矩,长相和关应钧有点像,都是眉压眼的长相,但气质不同,甚至有点逆来顺受,不能相提并论。   他看着简若沉的眼神有些怔愣,像被美呆了。   关应钧起身接过副处长递给简若沉一蛊白酒,一口帮忙喝了。   抬手时,他左手手腕的翡翠串珠和无名指的素圈戒指熠熠生辉,仿佛将这段关系昭告天下。   简若沉看了一会儿,就笑着看向来敬酒的人,“不好意思啊,我酒量一般,吃醉了不好,我先生不让我多喝。”   此时,宴会已经临近尾声。   关应钧灌多了酒,也有些晕了,他放下酒杯,脑海里只回荡着三个字:我先生。   他看见面前人有些惊愕的神色,似乎没想到简若沉会这么正大光明将这段关系宣之于口似的。   他其实也想不到。   心知肚明的关系,和亲口说出来,还是不一样的。   特别是他们这种。   关应钧倏然笑了起来,又端起一杯酒,矮下杯沿,碰了碰徐副处长的杯子,学着简若沉在审讯室气人的语气,哑声道:“令郎要是想干警察,跳警务处的干部,还是从香江皇家警署开始做。那里急需整改,功劳遍地,正需要令郎这样的人才。”   皇家警署贪污腐败,如果没有能力和把握弄干净,那么那里绝不是个好起点。   徐处长有点尴尬,但关应钧又喝了一小蛊,还是白的,当着勒金文的面,他不喝就有点不识抬举了。   徐处长只好端起酒杯,连喝了两小盅,辣得脸红。   关应钧又对徐先生身后的男人举杯示意,仰头喝了。   勒金文只当没看见,任由关应钧把两个人拼得说不出话。   至于得罪,徐处长再过一个月就退休了,他那不争气的儿子连警校都还没考上了,得罪了又怎么样。   要不是他们先过来找茬,他外甥能顶嘴吗?   勒金文想着,笑吟吟看了简若沉一眼,转头对陈云川道:“老婆,我们应钧算是选对人了。”   陈云川应了声。   这两个人能借着庆功宴办一场已经很好了,她也没想到简若沉能亲自对人说“我先生”这种指向极为明确的话。   还有那个戒指。   虽然朴素,但也已经是象征了。   那是什么时候买的?   关应钧把徐副处喝走,带着点醉意坐下来,倒了一杯茶压住嘴里的酒味,才侧头目光灼灼看向简若沉。   他像是有话要说,最终还是忍住了,一个子都没讲,又站起身应付其他来敬酒的。   罗彬文看着看着,忽然也不难受了,换了别人,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都不可能像关应钧一样给简若沉挡酒,而且来者不拒。   这确实是个很有担当的男人。   而且,好像千杯不醉。   庆功宴散席之后,简若沉坐保镖开的车,带关应钧一起回别墅。   他好奇地看向身侧:“吃饭的时候你想跟我说什么?”   关应钧说:“我爱你。”   简若沉愣了一瞬,倏然抬头看向前座,只见罗彬文和保镖同时闭眼握拳,一副不想多说的表情。   他耳尖发烫,没说话。   到了半路,可能是后劲上来了,关应钧脖颈涨红,眼神只余一分清明道:“喝酒了不干净,我不去你家了,我回……紫荆公寓。”   简若沉吹着凉风,勉强将刚才的事抛到脑后,敷衍哄骗道:“没有不干净,没有味道,我们现在就在往紫荆公寓走。”   关应钧转头,看了简若沉半晌,又抬手摸他的脸。   罗彬文坐在副驾驶上,闭眼深吸一口气,把后座的挡板升上去了。   虽然简若沉不是亲生的,但他还是有一种自己孩子被骗走了的心碎感。   英国保镖深有同感,握着方向盘的手都紧了紧。   他眼睛瞪得像铜铃,像下一秒就要把方向盘拔出来抡人。   关应钧低声道:“你是简若沉,你不会骗我。”   简若沉心说这可不一定。   他看了看窗外的路牌。   都到丽锦北路了。   简若沉侧了侧身子,遮住关应钧往外看的视线,张口就来:“对,没骗你,我们现在在紫荆中路。”   关应钧拉着他,将人拢在怀里,嗓音微哑,神思不属似的含混道:“我爱你。”   他静了好一会儿,“我今年28岁,今天是最、开心的一天。”   “你骗死我,我也爱你。”   简若沉:……   这就有点太丧失原则了。   “倒也不必。”   关应钧一下子将他抱紧了,“不。”   斩钉截铁,言简意赅,很有关sir的风格。   “你醉了。”简若沉推他。   关应钧说:“没。”   当晚回到家,洗完澡。   简若沉听关应钧说了半夜的“我爱你”,抱着干念,什么都没做。   他挡了男人抱人的动作几次,后来实在热得受不了,一脚把关应钧踹到了一边。   还好家里的床够大,一张床睡两边也可以睡出分床的效果。   太好了,终于能安稳睡觉了。 第178章 花钱   后半夜, 关应钧迷迷糊糊醒了,看见简若沉睡在另一边,还以为他嫌弃自己身上有酒味, 竟然又去洗漱一遍, 回来把睡在床边的简若沉捞进怀里。   早上。   简若沉是被热醒的。   箱式空调制冷效果其实还不错,但关应钧身上实在是太热了。   像个火炉。   简若沉睡出一身汗,只能撂下关应钧去冲凉,下楼时看见罗彬文穿了西装要出门,便从桌上拿了片面包撕了边, 用中间的白心沾荷包蛋液,端着盘子跟在他身后边吃边问:“这么早就出去做事?早饭吃了吗?”   “吃过了。”罗彬文提了个银白色金属保险箱, 朝楼上看了眼, “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公司?”   简若沉一噎, 轻咳一声,“算了。”   他早不去晚不去, 偏偏一毕业就去露脸。公司里难免会有人觉得他是想要争权夺利。   反正不感兴趣,何必让别人猜来猜去。   罗彬文恨铁不成钢,“书房里有一份资助文件以及一份法务写好的起诉书, 你把那些看了,立案之类的做一下。”   他顿了顿, “继承遗产之后,你一直忙着查案和学业, 好不容易休息也该学着花钱享受, 不要过得这么清贫,今天至少花掉五千万, 否则……”   简若沉迟疑:“……否则?”   罗叔能怎么威胁他?   还有。   清贫?   他抬头看了眼天花板上的水晶吊灯和桌上陆续摆上的早茶,和清贫哪有半点关系?   “你不花, 我就买个游轮,带你去参加商业聚会。”罗彬文道。   简若沉说好好好,我用我用。这才把对贫穷二字略有误解的罗叔安稳送出了门。   吃完早饭。他去书房看罗叔留下来的文件,上面是一些资助钱款的走向。   简若沉翻看一遍,才记起这笔钱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这是一年前他捐给母亲当年待过的教会医院和福利院的资金。   当时,他与关应钧刚刚查到奥利维·基思的破绽,跟着他找到了母亲当年待过的教会医院,并在其中偷出了克莉斯多曾经的病例。   临走前,他怕主治医生察觉病例失窃之后为难里面的孩子,就捐赠了一笔钱。   不仅如此,他还察觉到孤儿院有贪墨的行为。   这笔钱还是钓鱼执法的鱼饵,是再次前往孤儿院查询当年真相的借口。   没想到后来奥利维·基思狗急跳墙,为了隐瞒当年的真相,杀害主管,又企图让他坐上有炸弹的汽车灭口并独吞康纳特遗产。   计策失败后。   警方又在渔村发现的尸体,牵扯出有关奥利维·基思的一系列陈年旧案。   后来,奥利维·基思被捕,母亲的死因也真相大白。   简若沉看着这一份资助资金流向,看着一笔一笔钱款明细,一时怔愣。   真相大白之后,他就将这件事完完整整地告诉了罗彬文,很快就被接踵而至的新案件冲得昏头转向,忘了再去孤儿院探查当时在小孤女口中听到的疯修女。   没想到罗彬文竟帮他记得清清楚楚。   孤儿院的主管被奥利维·基思杀害之后,如今的主管是之前的引路人。   他贪了大约500万的捐助款,还用这个钱在新界买房买车。   那份起诉书,正是针对新主管的。   简若沉看完,又翻了翻夹在调查文件里的照片。   当年那个裙子湿透的小姑娘长大了些,脸上稚气褪去,显得更加古灵精怪。   罗彬文亲自去看过这些孩子,因为装照片的信封最后塞了一张大合照。   胶片质感,略带青黄底色的照片里,罗彬文的视线直直望着镜头。   他穿了一件黑色的西装,特别正式,带着鳄鱼皮的袖箍,外套挎在臂弯,显得英俊而稳重。   简若沉拿近些看。罗彬文望向镜头的视线空洞无交点,嘴角微微下垂,肩膀紧绷,手借着外套的遮挡,握住了什么东西。   典型的悲伤表情。   罗叔握住的大概是装有他和母亲合照的怀表。   因为怀表链绷紧了,怀表如果还在兜里,那么那条拴着怀表的链条应该微微下垂,而不是绷直。   简若沉缄默半晌,将照片装回去,拿起起诉书推进流程。   等托廉政公署立案与律师对接完毕,确定这新主管再无一丝翻身可能时,已经到了中午。   关应钧没来找过他,估计是酒醒了,回忆起昨天做了什么,一时有点不好意思。   吃饭时,简若沉与他对视几秒,果然看到藏在发丝下红头的耳尖。   简若沉默默看着他,眼神揶揄。   关应钧被看得脖颈都烫了,一仰头,将凉粥一口喝干,灯光落在他无名指的素圈戒指上,找出一丝澄澈的光亮。   他哑声道:“下午…做什么?”   昨天没来得及温存。   今天……   “花钱。”简若沉幽幽道。   关应钧怀疑自己听错了,目露疑惑。   简若沉沉重补充,“花五千万。”   他很擅长把钱花在公事上,但实在不善于罗叔口中的花钱享受。   长辈没教。   大院里最奢侈的享受就是一群长辈约着喝茅台吃花生米,在饭店聊天,比一比国家给哪个部门拨款多。   一开始给导弹旅的比较多,陆军首长便挺直腰杆,与有荣焉。   后来拨给海军舰队的多,海军首长就扬眉吐气,嘿嘿直乐。   要是在家,就下一下楠木象棋,在弄点昆仑山额云雾茶品一品。   再奢侈一点的爱好,就是钓鱼和打羽毛球。   钓鱼、下棋、品茶、打羽毛球、种兰花、骑自行车。   这就是长辈教他的享受方式。   无论哪个都不可能一下子花五千万。   换成逛街,那花钱就真成折磨了。   奔着想买的东西搜刮还行,但漫无目的地走实在是痛苦,简若沉不喜欢。   其实,花钱办事破案就已经是无与伦比的享受,拿钱砸证据的时候,堪称其中之最。   简若沉直直盯着关应钧,“你有什么想要的?我送你。”   关应钧与他对视,平静道:“我最想要的已经有了。”   就坐在他面前。   两人对视一瞬,不约而同又别开视线。   简若沉有点纳闷。   他们在一起的时间也不短了,以前偷偷摸摸背着人谈的时候,也没像现在这样……   对视一眼都这么、腼腆想躲。   反而会横冲直撞地互相碰上去,不满足于目光的相接,想要试一试别的地方相互融合触碰。   怎么公开关系,吃了个饭,什么都做过了,反而变得比刚在一起的时候还青涩?   简若沉一时想不明白,看着边上罗彬文空空如也的位置发了一会儿愣,恍然想起他听闻母亲死因之时,颤抖着遮住眼睛的手指。   他想到怎么花了。   教会医院和孤儿院这个体系依赖于神学,那东西自始至终都相当不牢靠。   他要和玛丽医院合作,建立一个专门给儿童和单亲孕妇的基金会,收留那些港英政府撤离香江之后,抛弃在香江的孩子们。   简若沉将想法和关应钧一说,两人当即出发,前往香江岛看商铺。   “铜锣湾附近有大量商铺开始兜售,这些人大多都是没犯大错,想逃亡海外的三合会成员。”中介说着,时不时看向简若沉。   天,真的简顾问!   他看到真人了!   果然和电视上一样神气!   “三合会成员会这样落荒而逃,都是您的功劳!”他在这里干了这么多年,从没有一刻像现在一样高兴。   铜锣湾和以前的九龙城寨一样,都是三合会的必争之地。   又乱又狂。   但现在到了晚上竟再也没出过马仔械斗的破事,连商铺和房价都因为治安的提升上涨了一些!   “最近价格上涨,但我可以按上涨之前的价格给您,一平米只要20万!”   他激动得声音都在微微发颤,热情道:“如果您要建立一个基金会,那我建议购买多个店铺,将中间打通,横向做大。”   关应钧点上中介手里的本子,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熠熠闪烁,“这个店卖吗?”   中介一愣。   他看看关应钧的手,又看看简若沉的手,恍惚道:“这个理发店?”   简若沉有点哭笑不得。   平常什么都不甚在意的关sir,暗自较劲炫耀的样子,还挺有意思。   中介道:“这个理发店开了十几年,没听说要卖,不过他对面着一排,都是待售。”   关应钧指的,正是九哥的理发店。   简若沉没想到出来花钱还能碰上这种好事。   他思忖一瞬,对中介笑道:“您等等,我们去边上商量一下,这些您拿着买点冷饮。”   说着,从零钱包里拿出一叠成口香糖大小的千元港币递过去,不等人反应,就拉住关应钧的手走到一边,“我买下来,你让CIB的人混进施工队里干活盯梢,不容易被发现,方便点?”   关应钧也觉得可行。   等九哥被抓,廉政公署再一查,这条街将是铜锣湾净土,用来做慈善很合适。   而且……   “购置房产时,需要原房主和你见面签合同,可以看看有没有通缉令上的人。”关应钧反应极快。   两人一合计,简若沉当场转身,刷卡付钱。   一平20万,每间店铺两层,每层50平,顶上还带一层阳台。   简若沉把在售五间全买了。   黑卡上下一滑,余额就走了一亿多港币。   超额完成任务。   中介笑得见牙不见眼,甚至没觉得简顾问如此爽快,刷卡购买“落跑三合会”的遗留店铺有什么不对,乐呵呵道:“钱是存在我们中介账户里的,等办完手续再达到原户主那边,他们比较着急,您要是有空,就在今晚把手续办了?”   简若沉意味深长一笑,“办吧。我们要求和所有原房主见面确认合同,以免有争议。”   如果来人不在通缉令上,那就让人拿着钱老老实实滚去别的国家祸害别的政府。   如果来人在通缉令人,那正好抓了换点业绩,至于花出去的买房钱,被罚款的拿走也无所谓,就当给警务处充值军费吧。   买个房,能做慈善基金会,又能让CIB的警察监视九哥,还能捞点通缉犯交差。   这个才叫花钱享受。 第179章 通缉犯出现,速来   伊锡豪接到中介电话的时候, 正坐在出租屋外的纳凉椅上,吃着西瓜看电视。   出租屋是用集装箱铁皮质地的厂房搭起来的,木窗向外敞着, 被风吹出沉闷的撞响。   门外, 有个阿婆在院子里支起煤球炉,在上面炒菜,那洋灰地浸了油,深一块浅一块,油烟被风吹着往屋子里灌, 伊锡豪闻得蹙眉,抬眸道:“六子, 去把窗户关了。”   六子穿了个敞怀马甲, 麦色的肚子大剌剌晾在外面, 谄媚道:“豪哥,不然我把她赶走?”   “赶什么?”伊锡豪抓了一块西瓜塞到小弟嘴里, “现在外面风声这么紧,聋婆好心租院子给我们,别惹事, 等商铺卖了,我们就拿钱走人, 不要给任何人留下太深的印象。”   万一警察找过来,不好跑路。   六子嘿嘿傻笑, “哥, 你别难过,我们从小一起长大, 你发财以后带我吃香喝辣,我不会忘了这一份恩情……像其他人一样拿了政府发的钱就离开你。等咱们到了美国, 一定可以东山再起!”   伊锡豪嗤道:“说傻话。”   他说着,别过头,看向电视机。   上面在放华国内地和港英政府谈判成功,用20名间谍交换科学家回国的新闻。   六子看着老大拿纸巾擦手,三两口将手里拿着的西瓜吃了,籽也不吐,嘎吱嘎吱嚼两口便咽下去。   六子去扔吃完的西瓜皮时,电话响了。   伊锡豪心不在焉接起来:“喂?……有人买了?……两间都买了?七点半手续是吧?我让人过来弄。”   中介赔笑:“不行,咱们这边走过户要户主本人来。”   伊锡豪皱眉,“买家是谁?”   “是……”中介看向边上热得嗦冰棍的简若沉。   总不能说真名,对面都是三合会,听了简若沉和关应钧的名字,这生意能不能做成都不好说。   他是个中介,也是要业绩支撑生活的。   简若沉对他摇头,拿着笔,在记电话号码的工作簿上写:沉。   中介昂头后仰,恍然大悟,连珠炮一样道:“是陈先生,做慈善的,想买下来开一间资助基金会,帮助孤儿。他把那条街上的五间在售全买了。您要是不放心,跟他们一起来就行。”   “他听说是三合会的屋,也没嫌弃,愿意按20万一平给,连买600平,我们只抽百分之一啊。”   “伊先生,您想好,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现在九龙治安好,那边的房子更好卖,铜锣湾名声一般,租还行,但真不好找这种一下子能付这么多现金的买家。”   伊锡豪略带讽意地扯动唇角。   做慈善?   这群香江富豪,一天到晚就喜欢装模作样做慈善。   实际上是亏心事做得多了,晚上睡不好,只好多做点好事填补。   要是富人真的有心做慈善,他当年也不至于被逼上梁山,做了陆堑手底下的马仔。   如今陆堑死了,陆荣清扫门前雪的时候更是心狠手辣,半点油水都没给他们留。   最后还是许管家用命和彻底扳倒陆荣的证据,投诚西九龙总区警署,为下面的人挣来了安家费。   但也正是这笔因为简若沉信守承诺下发的安家费,让遗留下来的草莽不再愿意做三合会,不再愿意过刀口舔血的日子。   有百分之八十的人拿到法院发下的钱财后留在了香江,并对简若沉产生了尊敬的心理。   道上对道义看得很重。   简若沉这种警察,道上的就是再不喜欢,也会赞一声英豪。   他不像皇家总区警署的警察们一样,为了利益最大化,不把三合会的草莽看人。   他有自己的规矩,在规矩里,所有人都将被一视同仁。   但这样一来,简若沉做了有情有义的好人,倒让他这种从前混出头,犯了罪,上了警方通缉令的人没了后退的余地,兄弟离散,成了“手脚不能动”的孤家寡人。   若说简若沉遵守许拓的游戏规则时没想过让他们这种人陷入如今这种情况,伊锡豪是不信的。   简若沉绝对算到了。   他是个玩弄阳谋的好手。   陆堑和陆荣都斗不过他,伊锡豪更没有那个信心去斗。   香江是不成了,他必须快点去海外发展。   伊锡豪看了一眼日历。   这买家奇怪,但他是真不能再等了。   九龙现在没三合会可查,据小道消息,为调查陆家和江家成立的特别调查小组已经解散,里面的官,只有一半留在了重案组,另一半都跟着关应钧升上了警务处CIB。   那真是群活阎王。   更重要的是,警务处总部就在香江岛港岛线上,跟铜锣湾的直线距离仅有一公里。   如今关应钧还在休假,还未正式上任,现在不跑更待何时!   伊锡豪权衡利弊,立刻道:“行,晚上我和兄弟一起去。”   “行。”中介松了一口气。   两人挂了电话。   简若沉也松了一口气,“这个伊先生,还挺警觉。”   中介咂嘴,“不警觉也活不到现在,早在西九龙总区警署荡平西九龙的时候就被抓了。”   简若沉笑了,“你还挺了解。”   “我们这种工作,对周边逛得特别熟,会和所有潜在客户保持好关系。”中介和简若沉一起蹲在冷饮店门前的路牙上,给他翻手里的通讯记录本,“这一页已经联系不上了。”   简若沉垂眸一扫,不到20个名字里,至少有8个都是已经被清算的三合会成员。   再翻一页,则全是有意向投资房地产,小有资产的富豪,每一个后面都写着个人资产和爱好偏好。   简若沉甚至看到一个姓许的许家旁支,他喜欢在酒吧包间,一边喝洋酒,一边点俊男美女唱粤剧。   中介问:“怎么样?”   “挺抽象。”简若沉评价。   冰棍已经吃完了,他正含着木棍嚼,抿着上面的甜味含混道:“你倒是很有做线人的天赋,要不要跟我干?一个月这个数。”   简若沉比了个五。   中介回头看了一眼关应钧,又转头道:“五百?”   关应钧坐在甜水冷饮铺子摆在外面的木桌边,吃一碗冰甜酒,听闻此话,勺子一顿,视线落在简若沉脊背上。   那浅色的衬衫已经湿透了,湿哒哒黏在脊背上,勾勒出躬身时,背部微微凸起的棘突。   关应钧挪开视线,喉结动了动。   500,是他给线人的价格。   一个消息500块,简若沉向来大方,不可能这么给。   他摇头,“你又没犯罪,不用去警署做登记,我私人聘请你,一个月五万。”   中介刹时站起,长时间的蹲坐让浑身血液倒流。   他眼前猛地发黑,踉跄一下才站稳,“多、多少?”   “五万?”   江湖传闻,警察给线人费不都是500一次吗?   听说没零钱的时候还得线人找零。   一个月给五万?   月薪?他值这么多?   “对。”简若沉看着他笑,“这次要是能从商铺卖家里抓人,我可以直接给你结一次钱。确定以后我们签合同,拿你的身份证明备一下案,你中介的工作还可以继续干,我不干涉。”   这个中介很外向开朗,看本子,也是个乐于结交朋友的人,备注的细致程度堪比江湖百晓生。   五万不亏。   "干不干?"简若沉问。   “干!”中介深吸一口气,双手伸出,“鄙人王翰停。”   简若沉握上去,柔声道:“你是我第一个发展的线人。我看了你的笔记本,你好像很喜欢收集客户的信息,写得很详尽,连他们爱什么时候去什么地方都记录下来,这种精益求精的精神很让人佩服,你一定花了很多心思。你值得!”   王翰停眼圈都热了。   很多同事都说他多此一举,这么久了,只有简先生会这样夸。   关应钧此时已经吃完了甜米酒,正靠在桌边,撑着下颚看向简若沉。   杨梅冰棍将简若沉藕色的唇瓣染得艳红,像被狠狠吮过似的。   这张嘴只需稍微多说一句,就能拿捏住人,让人升起一股士为知己者死,恨不能肝脑涂地的念头。   王翰停双颊热得通红,呆呆看着简若沉,觉得一切和做梦一样。   简若沉道:“你按照你的节奏来做事就行,只要消息到位,不要犯原则性的错误,工作之余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王翰停紧紧抓着简若沉的手,“我一定不负所托!我——”   关应钧打断他,“你身份证明拿过来看一下。”   简若沉将手从王翰停手里抽出来,凑到男人身边揶揄地看他。   握手也要吃醋。   昨天还和朋友说什么:……晚上回家就行。   骗谁。   他忍着笑,看关应钧查完王翰停的身份,记下信息,又去不远处的影印点打来合同给人签。   关应钧一双眼睛将王翰停上上下下扫了个遍,将人早上去过哪里,有过几段感情,身上戴的饰品哪些是女友送的都说得清清楚楚。   王翰停尴尬又窘迫,觉得自己在警察面前毫无隐私,又庆幸自己的上司不是关sir。   晚上七点时。   伊锡豪跟其余两位卖方准时抵达中介公司大厅,解救了身陷囹圄的中介。   帽子被关应钧带着,简若沉潦草戴了一顶偏女士的假发,慵懒靠坐在沙发上。   他一身名牌,显得一身深色夏装,蒙脸站在身后的关sir像个保镖。   王翰停迎上去,“三位终于来了!那边就是这次的买家陈先生。伊先生、刘先生、李先生,这边请。”   伊锡豪打量一眼,随即脚步一顿,只见那长发“女人”抬起头,刘海下露出一张英气的脸,美得雌雄模辩。   他忍不住后退一步。   上一个长成这样的男人是简若沉,他不得不警惕。   简若沉笑着指了指对面的座位:“伊先生怎么了?过来坐。”   话音刚落,便感觉自己的后背被轻点三下。   接着,肩胛骨微微发痒,是关应钧一笔一划写了一个伊字。   他们约定,如果来的人在通缉令上出现过,就以此为信号。   简若沉看着伊锡豪的眼神逐渐热切,又矜持收回看向另外两人,打量一番道:“豪哥坐拥两套铜锣湾的商铺,应该是你们几人中最有实力的一个吧?我听说三位以前在一起共事?今日见到,伊先生果然人中豪杰!”   霎时间,另外两人不约而同看向伊锡豪。   这种捧一踩一的夸法,被夸得人听着爽,被踩的听着可就不怎么舒服了。   说伊锡豪是豪杰,那他们就不是了?   什么道理?   明明大家都是草莽,凭什么你这种被通缉的名声更好?   简若沉好像不知道自己这句话能挑拨到何种地步,有多大威力似的。   他手向后,懒散敲了敲关应钧的腰胯,九下,“烟。”   关应钧取出一根,沉默着含在自己嘴里点燃,他侧头吸了一口,才将烟插进简若沉嘴里。   王翰停看着,莫名有些口干舌燥。   这、这也太暧昧了。   可真会演。   只一根烟,就让别人觉得,简若沉是个把情人当保镖带在身边玩的纨绔了。   简若沉含着烟抿了一口,将烟雾含在口中后顿了顿,又侧头对着伊锡豪轻呼出来,朦胧雾气之中,那张脸竟然显出一种摄人心魄的美。   伊锡豪攥紧双拳,不由自主盯着他看。   这个人似乎天生就知道怎么让所有人的视线集中在自己身上。   简若沉对王翰停道:“既然都到了,那就准备签合同吧。”   没有人知道敲九下是约定的报警暗号。   关应钧借着所有人都看着简若沉的机会,用沙发椅背遮挡,拿出手机发信息叫人:【湾仔码头45号,中介公司,通缉犯伊锡豪出现,速来。】   伊锡豪道:“我只有三分钟能签合同。”   他算过了,从警务处出动警力最快也要五分钟,哪怕面前的人就是简若沉,他只要在3分钟之内签名,一个做完程序,就有机会全身而退。   六子还在外面接应。   这,就是他的底气。   简若沉眯着眼看过去,“你这么急啊?”   他垂着眸子,将烟头伸到烟灰缸上方一弹,冲另外两人笑了笑,低声道:“豪杰就是豪杰,急性子。”   这不像好话,没人敢接。   陈先生给人的感觉老道,狠心,成熟又笑里藏刀。   他唇边挂着笑,眼睛里却没有半分笑意,那威势压得人几乎喘不过气。   伊锡豪心中警铃乍响!   这人绝对杀过人!   他虽然警惕,但怀疑这两人是警察的心思却淡了,人在屋檐下,他太需要钱,刚想服软,就听简若沉道:“既然你着急,那就不耽误你了,你走吧,我跟另外两位签。”   说着,竟爽快在合同上需要签字的地方签下一个个名字。   两份签完,总共用时也没到三分钟。   简若沉把笔帽一盖,“你们也签过字,合同就成立了。钱不在我这,找中介拿。”   伊锡豪见他没有跟自己交易的意思,这回真急了,“等等。”   简若沉回头,眸中满含揶揄:“怎么?” 第180章 泡影(还加更)   伊锡豪急得胸闷头昏。关应钧上任在即, 真不能再等下去了!   以前这种想在铜锣湾做生意的小富商见了他,不看僧面也会看佛面,现在佛倒了, 便狗眼看人低了!   伊锡豪想到等在外面的六子, 忍下争辩的话,低头道:“陈先生,我太需要这笔钱,太心急了,我给您道歉。”   简若沉眉梢微挑。   敢叫嚣的马仔多的是, 但肯当众压下怒火和急躁低头的没几个。   这伊锡豪是个狠人,不愧是能上警方通缉令的东西。   他抬腕看了一眼表, “再怎么急, 没道理连这几分钟都等不了吧?”   伊锡豪咬牙:“是我的错。”   快五分钟了。   简若沉坐回桌前, 对王翰停道:“合同拿来。”   王翰停额角冒汗,不着痕迹瞥了一眼窗外。   刚才那里有黑影闪过, 将站在不远处盯梢放哨的马仔狠狠按下。   捂嘴、戴手铐、套麻袋、推上车开走一气呵成。   没给人半点反抗的余地。   刺激。   王翰停攥了攥发抖的手指,取来最后两份合同,轻巧放在桌上, “伊先生,陈先生, 两份都在这里,您可以确认。”   他起身时, 又借势往外探看。   荷枪实弹的警务处警察端着冲锋枪, 与他对视之后愣了一瞬,将食指束在唇边, 比了个“嘘”的手势。   王翰停咽了咽口水,转过头, 余光却看见那警察好似笑了一下,接着躬身隐没在窗沿下,将近十人的小队悄无声息地散开后藏好,乍一望过去,竟找不到半点破绽。   大厅里。   简若沉扫了一眼合同内容,确定伊锡豪没在上面做什么手脚之后便提笔签字。   伊锡豪掌心脊背全是汗水,他视线虚焦,心中的惶然终于散去。   签字了。   总计200平不到的商铺,能卖4000万港币,撇去抽成,到手3860万。   税……   他都要走了,还交什么税?   这些钱换成美金也有差不多500万,听说美国有些地方不限制毒品,拿着这些钱,带着留的罂,粟和大麻种子出国种。   以他和六子的技术何愁不能攀附当地黑,帮东山再起!   虚焦的视线里,美好的一幕幕似乎都已经出现在眼前。   等到了美国,他可以带六子泡洋妞,住小洋房,买小商铺,到时候他们表面上卖香烟饰品,实际卖毒品赚暴利。   那小日子,别提多行!   伊锡豪唇角挂着笑,却逐渐觉得另外两个人看自己的表情有些奇怪。   他转头看过去,却见两人捏紧了手里的合同别开头,竟躲开了视线。   怎么了?   难道……   “这家中介拟的合同有诈?”伊锡豪问。   那两人尴尬笑笑,   一人摇头道:“不是。”   另一人讪讪道:“没有。”   大哥,还问呢?   要不你低头看看这个陈先生签的什么名?   假名没有法律效益。   他签的是真名啊!   伊锡豪摸不着头脑,却彻底从畅想之中回过神来。   他视线重新聚焦在桌面的合同上,看简若沉翻过一页又一页,在需要签名的地方落笔。   他越看越觉得奇怪,那合同上落下的姓,好像并不是个陈字。   耳东陈,这起笔怎么是个竹字头?   伊锡豪坐直细看。   此时此刻,简若沉已经翻到了最后一页,纸上也只余一个空位,注意到伊锡豪落下的视线,他越写,唇角的弧度越大。   竹、間。   一个“簡”字落下,伊锡豪骇然站起,后退一步,反手就想拔枪。   怪不得!怪不得这人不肯第一个给他签!   怪不得他一进门就觉得不对!   这陈先生的陈哪是什么耳东陈,是水冗沉!   关应钧比他更快,拔枪举枪,一气呵成。   伊锡豪枪口还未来得及指向简若沉,就被黑洞洞的枪口直指额头。   他暴怒:“你他娘敢耍老子!”   简若沉慢条斯理签下最后一个名字,将合同拿起,轻轻摔在伊锡豪面前。   纸张落在桌面,发出一声闷响。   他笑问:“哪里耍你了?”   他如今还是西九龙总区警署的简顾问,帮忙抓人天经地义。   再说,沉先生就不是沉先生了吗?   乍一听全是谎话,但仔细一想,不都是真话吗?   简若沉笑弯眼睛,“房我也买了,钱我也付了,中介一会儿会根据合同上的账号转到你的账户。”   他顿了顿,促狭问:“你是没卖出房还是没拿到钱?我哪里耍你了?”   伊锡豪有口难辨。   他辩不过,脸涨得通红。   此时此刻,他终于明白简若沉为什么要在他们刚进门时捧一踩一,挑拨他和另外两人的关系。   不过是想让另外两个人看到合同上的签名之后不要声张。   因为那句话已经说明了警方对没上通缉令的三合会成员的态度。   简若沉是在告诉他们——为了所谓的兄弟情义,放弃大好前程不值当!   他走一步看三步。   狠,真的狠!   伊锡豪原本不信陆荣被抓捕前被气吐血的传闻,但现在不得不信。   简若沉确实有气疯别人的本事。   伊锡豪站在原地,一时不知该怎么办。   既然面前的人是简若沉,那他身后扮演保镖的就是关应钧。   伊锡豪呆立着,转头看向门外。   中介公司的大门是玻璃质地,能清晰看大绿化带。   望风的六子不知什么时候竟不在了。   风吹着绿化带里的香樟树沙沙作响,显出一种诡谲的静谧。   这一刻,他知道自己在劫难逃。   什么洋房洋妞,什么东山再起都成了笑话和妄想。   所有的算计,所有的打算,都在这一刻变成了泡影!   伊锡豪整张脸都变得通红,眼睛几乎能滴血。   他终于反应过来了一切,他做梦也没想到,自己竟然是这么落网的。   伊锡豪又想到关应钧和简若沉抽一根烟的暧昧关系,“简先生。我真想不到,你和关sir竟然是这种关系。”   关应钧面无表情,一手举枪,另一只手摸出手机打通电话,“准备行动。”   伊锡豪表情诡异,他盯着简若沉看了一会儿,忽然哈哈大笑,将手中的枪一甩,丢在地上,放声道:“我懂了!你一个22岁不到的学生,连警校都没上过,怎么可能当西九龙总区警署的顾问!”   他将人上下打量一遍,语气狎昵,“你这身衣服一脱,细腰软臀,什么障碍也坐平了吧!我要是进了九龙监狱,就将你的事迹到处宣扬,让你在罪犯当中扬……”   “砰!”   声音戛然而止。   关应钧面无表情,将偏转几毫米,还冒着火药气的枪口转回来,“再说一句?容我提醒,我现在是警务处CIB的人。”   警务处CIB性质特殊,开枪限制少得几乎没有。   伊锡豪愣愣抬手,摸上颧骨侧面。   湿漉漉的,都是子弹擦出来的血。   他盯着手掌上的鲜红看了半晌,后知后觉感觉到了刺痛。   这些年,这么乱,他杀了不少人,弄死很多男人和女人,手上沾了不少血,但没有一次是自己的。   他终于怕了,双腿一软,跌坐在地上。   简若沉站起,居高临下看着伊锡豪道:“你尽管去监狱宣传,看你昔日的同僚和其他罪犯会怎么看你,是因为你的话觉得我毫无本事,还是会更加看不起你,觉得你是个毫无底线的丧家之犬。”   伊锡豪双唇煞白。   他没说话,整个人抖若筛糠,狼狈至极。   说得对,没人会觉得简若沉毫无本事。   这个顾问如今在道上备受尊敬,据说有几个经手过的犯人,不仅不厌恶他,还很感谢他。   如今简若沉的声望,是他靠自己审犯人审出来的。   伊锡豪当然明白。   只是此时此刻,他只能呈口舌之快来发泄心中怒火。   可简若沉的情绪那么稳定,他身后的关应钧甚至都更生气。   警务处警员持枪冲入中介所,将伊锡豪团团围住,他们将伊锡豪从地上拖起来铐住,又拿黑色的头罩套住他的脑袋,将人往外拖。   伊锡豪半点尊严也没有了,宛如行尸走肉。   头罩套上之前,他抬眸看了一眼,关应钧放下了枪,简若沉将看过来的眼神收回去了,同样冷漠而平淡的两双眼睛对视在一起,竟然涌现出令人惊叹的笑意。   他们其实是一样的人。   伊锡豪想。   ·   “关sir。”刑事情报科D组,行动组高级督查对这关应钧敬礼。   关应钧:“嗯。”   他应完,那高级督查立刻转身,对着简若沉啪地立正,敬礼,“简顾问!”   这可是三句话就能审出情报的大佬,他们这种干情报的,天生就慕强,特别佩服这种人。   这眼睛亮晶晶的,一看就是个迷弟。   简若沉被逗笑,拿起桌上的文件,“喏,去复印一下,这个上面的账户应该就是他转移钱款用的港行账户,法院从里面罚钱发下来,你们多那点奖金,多充点设备费。”   那高级督查险些“哇”出声来。   天啊。   西九龙总区警署重案组到底背着他们过得什么好日子!   这就是有财神镇场的感觉?   这就是天上掉钱的感觉?   他看向关应钧,恍然。   原来如此。   明白了。   由于简顾问现在还没上警校,碰案子需要通过关sir做手续。   未来,简若沉应该要走政治,想碰行动处的案子,还是要通过关sir。   那么以后的香江警界,岂不就是得关应钧者得业绩。   他们CIB,可要把关警司守住。   守住了头儿,就是骗来了小财神!   关应钧看了一眼大门,“愣着干什么?还不去做事?”   高级督查:“yes sir!”   伊锡豪杀人放火贩毒无恶不作,实证已经拿到了,只不过他一直在逃窜,如今被抓,就彻底完蛋了。   再也翻不了身。   简若沉看向看呆了的王翰停,“愣着干嘛?拿pos机,给你打钱。”   王翰停傻傻指着自己,“我?真有钱拿啊?” 第181章 遗产膨胀   事实证明, 真有。   王翰停迟迟不拿pos机,简若沉就开了张支票给他,拿着五间店铺的钥匙走了。   次日。   铜锣湾商铺连卖五间的消息传到了九哥耳朵里。   他点燃一支香烟, 靠在理发店旋转的红白蓝灯条边上, 面色阴沉地看着对面。   店铺外,搬家收二手货的家具商进进出出,工人们脖颈上挂着白毛巾,脸上全是喜色。   “老板叫我们看到想要的全拿走带回去!”   “还有这种好事?要钱吗?”   “不要!说是免费送呢!挑完了再把剩下的往上报给老板卖二手!”   众人对视一眼,眼睛不断往进出的沙发茶几上看, 有些家具已经不好了,但大多数都还算体面, 脏了的换个罩布也能用。   这陈老板真是个体恤工人的好人!   店铺里, 敲墙拆墙的声音不绝于耳, 来送三餐和冷饮的餐车就停在一边,香味飘了近百米。   “伊锡豪怎么回事?这就卖了?”宝家云看向对面。   他光着膀子, 坐在理发店门口的小板凳上,脚边的塑料筐里是一篮成捆的叶子烟。   叶子烟呈深红褐色,边缘隐隐带着一点绿, 晒得干瘪发卷,这东西比烟丝便宜, 做好了卷成烟卖,味道和烟丝大差不差。   反正来他们这里买烟的, 好的是混在烟里的毒。   宝家云看着对面, 脑子里却闪过“刘玉成”。   那白金色的发,带笑的眼睛, 浑身的矜贵叫人实在念念不忘。   那天过后,他跟着九哥去洗脚都没劲儿了。后来他去问了那家饭店, 老板竟说没见过刘玉成。   他没去!   是看不起那家饭店吗?   也是,那人看着金尊玉贵细皮嫩肉的,看不上眼也正常。   而且刘玉成身边那个人……到底是不是他们同行?   要是同行,又比他们高贵多少呢?   宝家云越想越烦,手上一用力,把叶片捏碎了。   九哥踢过去一脚,踹在他小腿上,“心不在焉的,看着点儿,货少。”   宝家云赔笑两声,又重新问:“伊锡豪他们三人把店卖出去后,这条街就只剩我们了吧?”   “嗯。”九哥蹲下,将香烟在地上摁灭,又将烟头丢进装碎发的框子里,缓缓吐了口气,“现在CIB换人,海关也查得紧,这些东西都不好带出去,我们卖完立刻拿钱走人,理发店也挂出去卖,能多带钱走就多带钱走。”   “去哪儿?英国?”宝家云眉宇之间似有愁云,“哥,我不想再回英国,那边看不起华人,更看不起香江人。”   “那就去美国,再不济也能去意大利或者法国,反正不能在华国混。内地那边也开始严抓禁毒严,香江回归之后,我们不会有好日子过。”   九哥说着顿了顿,又低声道:“根据我拿到的消息,关应钧走马上任之前会去警校进修14周,警校9月开学,仔细算算,我们最多还有18周。”   半年不到。   九哥伸手将叶子烟顺着叶脉经络一点点卷起,封在卷烟纸里,制成像细雪茄一样的大小,前后不封,以便再加工时填充适量的毒品。   他们只要在关应钧正式上任之前离开香江就行。   九哥卷了几根烟,忽然又有点心神不宁,踹踹宝家云的凳子,“你去打听一下伊锡豪是怎么回事,买我们对面商铺的人是谁,还有……”   宝家云瞪大双眼:“还有?”   九哥看了他一眼,“找中介把理发店挂上市场,钱少点无所谓,要那种能全盘接管,买卖不需要双方出面的。”   宝家云不大愿意。   那种中介也是灰色产业,找他们,至少会亏百万。   但是面交更危险。   比起钱,那还是命更重要。   宝家云应下任务,挑了几个做好的纯叶子烟放进烟盒,赤膊走到对面“工地”上,递烟攀谈,“各位大哥,这铺子卖出去了?”   楼上。   关应钧眼睛一眯。   他正在指挥CIB盯梢,顺便帮简若沉做点事。表面上他们都是陈少爷弄到工地上帮忙,顺便保护陈少的保镖。   关应钧边上是已经打通拆完的墙壁,他一手支着铁锤,踩着黑靴,踏在一截残垣上往下看。   工地上热,好多人打了赤膊,关应钧那黑色汗衫和长在身上了一样,湿透了也没脱,汗水从精赤的臂膀上滚下来,砸在灰尘里。   简若沉看得热,低头猛吸几口杯满冰的柠檬红茶,另一只手抓了把纸扇猛猛摇。   他嫩生生坐在一个准备用来和水泥的水桶上,额头上几乎没什么汗。   好似坐的不是水桶,而是欧式小沙发。   上来搬运砖块的工人们总不由自主地将视线落在他身上。   这个陈老板太大方了。   发饭,发水,发烟。   虽然要求多,检查严,但这活儿干得舒服,他们愿意被盯着,愿意被人精挑细选。   抽了简老板发的万宝路,谁还稀罕没牌子的叶子烟?   楼下那个被宝家云选来打听的男人笑着摆手:“不抽不抽。有烟。”   宝家云出师不利,也不恼,自己点了一支边抽边道:“这买铺子的人够财大气粗喔,连买五家!你知不知是哪家公子?”   “不知道啊……就知道姓陈。”工人说着,又搅和起水泥来,满脸写着:我忙,你烦人,滚。   宝家云吃了个冷脸,面色不大好看。   暗骂:不就是个工人吗?泥腿子!   这点眼力劲都没有,能有什么出息!   他心中不忿,却硬生生绷住表情,辗转去送盒饭的车子边打听。   殊不知一举一动都被上面的一群cib警员看在眼里。   刑事情报科A组督察季正文打了个赤膊,斜靠在沾灰的墙壁上看了半晌,若有所思地笑了声,“这人有点易怒,脸色黄白,可能吸了。”   “我见过他,应该有瘾。”关应钧道。   季正文“嘶”了声,见宝家云在下面转了一圈,又探头往楼里看了几眼,无功而返才浅浅松了一口气,“应该就是瞎打听。没察觉我们这边的动作。”   他边说,边瞄向简若沉。   这位大名鼎鼎的简顾问正坐在水桶上看着关sir发呆,一双藕色唇瓣微微张着,水润得反光。   单纯的漂亮不足以形容这样的人。   他长得是真厉害。   季正文顺着简若沉的视线看向关应钧,忽然庆幸这位不仅有张好脸,有把好身材,还有个当一哥的舅舅。   否则他们CIB哪里能捡到这么……这么不屑搞官场关系,直来直去的上司,还附赠一个财神。   以前他们盯梢都是在附近顶着大太阳装卖货小摊贩。   哪像现在?有人帮忙把盯梢对象附近的店买下来,给他们好吃好喝供着,风扇吹着,只要装模作样敲敲墙就行了。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回想起从业十年,季正文几乎不敢想自己过的是什么日子。   季正文的视线在关应钧和简若沉之间转来转去。   关应钧终于不能忍受他总是落在简若沉身上的视线,抬手将手中的铁锤递过去,“带人轮班盯着,看能不能摸到九哥的上线。他们那些叶子烟量不大,看颜色大小气味,应该是一块地上产的,最好能找到种叶子以及生产毒品的工厂。”   季正文接了锤头,“yes sir。”   “估计规模不大,可能是零散的无知农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种什么。”关应钧抬手,重重拍了拍季正文肩膀,“交给你了,有情况及时报告。”   简若沉看着,微微一挑眉。   关sir要是想做出委以重任的模样收买人心样子,其实还是挺自然的,甚至没什么表演痕迹。   哪怕是用微表情心理学去看,也挑不出什么错处。   季正文信以为真,敬了个礼,没有说话。   关应钧便冲众人点头,叫简若沉一起回去。   简若沉对诸位CIB成员挥手拜拜,“工作辛苦,你们要吃什么就和送餐的说,钱我谈过了,多退少补,肯定够的。”   季正文又冲简若沉敬了个礼。   两人下到一楼,打算从后门离开。   这些商铺的后院连着小院和绿化带,常青树高高立起,叶片上落了些装修时落下的灰,隔绝车流人流,形成一道天然的屏障。   院子不足五平,堆满了报纸旧自行车一类的杂物。   关应钧闻见浓烈的灰尘味,湿透的汗衫黏得人难受,“等等。”   “怎么?”简若沉脚步一顿。   回头看见关应钧扯着汗衫下摆,一把脱了,布满肌理的精赤上身露出来,肌肉松动之间,汗水从胸前滚到腹肌的浅浅沟壑中。   关应钧将汗衫提到离简若沉较远的地方一拧,汗水落下,形成小小一摊。   两人离得近了,简若沉甚至能感觉到从关应钧躯壳上传来的热意。   隐隐地,带着一股浅淡又特别有辨识度的荷尔蒙气味。   他耸了下鼻尖,有些燥热,回头看了眼身后,后门关着,没人看这边,又凑过去,拿自己的手巾胡乱在男人身上擦了几把汗。   关应钧抓住他往胸廓上摸了两次的手,额角鼓噪,伸手抽开因怕脏而系在简若沉腰间的衬衫套上。   他薄唇抿直,“你……”   简若沉低头看他胸口,又仰头笑,嘴唇微张,说了两个字。   关应钧立刻展开衣服披上,顾不上热,抬手将扣子别到最上面。   简若沉笑起来,觉得逗这种一出门就隐忍克制,保守古板的老古董格外有意思。   这个人在任务里和不在任务里简直是两副面孔。   明明做卧底也养出不少匪气,但在这种事情上还是会因为两个字而如临大敌。   暑假过得极快,自从尝了人味,简若沉和关应钧每个礼拜都要互相吃几次,两人一合计,觉得定闹钟吃很科学,于是将第一次的闹铃作为固定情趣延续了下来,有商有量。   至于白天,则被公事塞满了。   铜锣湾不能常去,容易暴露,简若沉只能在家被罗叔和关应钧抓着,轮流开小灶。   关应钧提前教了些推理演绎法,两人暑假破了一个悬案。   干爹,好像对让他学一点金融知识有执念,扯着白板跟他讲怎么做空一家公司。   关应钧坐边上听,都能融会贯通举一反三了,简若沉还停留在融券借股这一步,听得只想睡觉。   他对数字是真没办法。   为了让罗叔高兴,只能一有空就去花钱投资,广撒网,凭着对后世的记忆乱投,主打一个慈善,希望能让罗叔对他的消费满意。   9月5日,香江警察学院开学的时候。   简若沉查了一下现金余额。   300亿美金。   一百乘以三,膨胀了。   除去罗叔带领康纳特给他赚的一百亿,和一百亿财产,剩下一百亿好像是他自己赚的。   简若沉放下电话,反思自己,想了想这段时间乱投的餐饮、零食、翡翠珠宝、电子科技、房地产,钢材以及船厂等等二十几种行业。已经尽量做到30天内投资种类不重样了。   实在不知道怎么花时,甚至专门砸钱拍卖海外文物,再无偿捐给内地的首都博物馆。   昨天还绞尽脑汁让人给渔村投资,打算新建一个价值千万的高档遮阳钓鱼台。   简若沉百思不得其解。   不是,他钱呢?   都花得这么努力了,怎么还能赚? 第182章 想你   秋日高悬, 香江的风还带着夏日的躁意。   提着行李箱进香江警察学院报到之前,关应钧收到了CIB情报组季正文发来的情报消息。   【毒品来源兔子队跟到了,在大屿山石鼓洲, 跟你说得差不多, 农民私种,等九哥他们开船收。】   石鼓洲是个小岛,上面人迹罕至。   “兔子队?”简若沉提着只装了几件洗漱用品和贴身衣物的皮箱探头。   “就是做监听和联络的卧底。”关应钧低声解释。   简若沉想了想石鼓洲的位置,抓着关应钧的手腕,走到一边, 让出了校门边上的位置,“现在怎么办?”   越是小而偏僻的地方, 警察越不好涉入, 很多毒窝里人人配枪, 连小孩都会玩喷子。   这种地方民智未开,他们不知道自己种的是什么, 只知道这东西能给他们带来财富,给他们吃穿,让他们过上好日子, 抽起来快活似神仙。   “再让他们跟一段时间。”关应钧边说边发短信,“周边的小岛挺多, 石鼓岛离香江岛不算近,说不定还有其他岛屿在种。”   过了会儿, 季正文那边发来消息:【收到】   关应钧虽然还未正式从原总警司的手里接过实权, 但已然能插手警务处业务。   简若沉思索一瞬,“既然岛屿上都是种地的农民, 那制毒工厂应该和原料产地分开了,可以留意一下工厂位置。”   关应钧应了声, 又补了一条消息,才收回手机。   两位风云人物凑在一起,靠在校门边说话,惹得同来报到的新生进校门的速度都放慢了,心里有种诡异的兴奋。   简若沉!   屡破奇案的简顾问居然跟他们一起上警校!   关应钧竟也陪着一起,这说明什么?   说明关sir一跃跻身警司行列了!   据说这两位关系不清不楚的,真的吗?   大家憋了一肚子疑问,一步三回头,又见停在不远处那辆埃尔法上面下来一个人。   罗彬文径直走到简若沉面前,将落下的电话卡塞过去,“IC卡办好了,有空多打电话回来。”   他目露不舍,抬手理简若沉被风吹到额前的碎发,默默打量他的眉眼。   真像。   脸像,性格也像。   决定好的事情半点回旋余地都没有。   罗彬文叹息一声:“算了,去吧。”   简若沉思索一瞬,向前走了一步,抱住罗彬文,“谢谢您。”   罗彬文鼻腔一酸。   “您别太累了。”简若沉叮咛,“有些事放给职业经理人做也没事,您可以在家多休息,或者去……福利院看看孩子。”   罗彬文低低应了一声。   “上次您叫我弄的捐赠款贪污案,过两天就要开庭了,您代我去一下,铜锣湾那边的基金会再过两三个月就装修好了,散散气味就能让孩子们挪地方。”简若沉说着说着,又看到罗彬文发丝里藏着的缕缕白发,也生出一些不舍来。   他咬了咬牙,觉得眼眶有些热,“那我走了。”   罗彬文又伸手理他头发,收回时顺势擦了一下简若沉的侧脸,“有需要不要憋在心里,立刻给我打电话,卡和现金都带了?”   简若沉点头。罗彬文才对他摆手,“进去吧。”   简若沉提着行李箱往里走了一段。   为方便训练,警校按照旺角的街道和大楼布局仿建,在拐过第一座大楼时,他最后一次回头看向门外,罗彬文还定定站在校门口看着他,像其他的家长一样。   简若沉两辈子没尝过被人这样送进学校的滋味。   上辈子,如果他爸妈还活着,送他去上警校时,或许也会像罗叔一样站在校门外迟迟不肯走,要等他背影完全消失才肯踏上回程。   简若沉脚步顿了顿,又冲罗彬文挥了挥手,这才拐进大楼。   普通学警和警司进修不在一处,关应钧把简若沉送去报道点,帮着领了被子。   1994年,学警宿舍还未扩张,宿舍既没有上下床也没有私人空间,12张1.2米宽的单人床摆在一个厅内。   关应钧站在1号床位看了半晌,忽然有回头告诉简若沉别读了的冲动。   这么硬的木板床,5公分都没到的褥子,简若沉睡惯了家里的席梦思,在这儿能睡得好吗?   警察学院的条件怎么会这么差?   一天前,他对罗叔的“少爷吃苦论”不以为意。   此时此刻,他与罗叔所见略同。   简若沉倒觉得没什么,他是伸手戳弄关应钧的后腰,“好了,一会儿教官可能要训话,你不好留着,也走吧。”   关应钧实在不想走。   从两年前起,他与简若沉几乎天天见面,就算再忙,也会因为案子牵扯到一起,如今要36周见不到……   还未分别,他就已经开始想了。   关应钧沉沉看简若沉一眼,哑声道:“那我走了。”   学警宿舍里的人到了大半,关应钧赖着不走已经引起了他人注意,大家都探头探脑看过来,眸子里满是好奇。   简若沉回头冲盯着自己的人笑笑,又抬手赶他,“走吧走吧。”   关应钧狠心转身,走到门口,没再看简若沉一眼。   他走过那道门,就实在忍不住了,回过头,在墙壁的遮掩下往里看。   才这么几步路,简若沉就已经将被子铺好,被人团团围住,一群身量高大的警二代簇拥着他,攀谈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   “简顾问!你知道吗?我看过你的新闻,以前我总觉得当警察根本没意思,太忙,连家都回不了,本来不想当的,但是……”   但是看了简若沉,也升起了想当警察的念头。   关应钧心知肚明。   简若沉就是有这种感染力,有让人追随的本事。   36周之后,这群与简若沉同级的学警们,无论走到哪里,都将会是简若沉最铁的兄弟。   警校就是这样的地方。   关应钧轻轻叹息一声,一抬头,对上教官揶揄的眼神。   他一愣,“钟sir,今年你带新学警?”   竟然是深水埗警署刑事案件组的钟警官来做教官!   钟sir道:“是喔。恰好轮到。”   庆功宴他也去了,知道两人的关系,说着往里看了眼,“怎么?舍不得?”   关应钧没答。   钟sir拿点名的木夹板敲他腹部,“不知道是谁第一次见简若沉的时候,绷着冷脸,还怀疑他身上有鬼,资料看了一遍又一遍。”   关应钧想到当时的心境,竟有些恍然,甚至觉得很模糊。   那些场景都没有简若沉揣着手走路,结果不小心摔倒他怀里时的模样清楚。   “麻烦你照顾。”关应钧道。   钟sir捶胸,“包在我身上。警司那边也要集合了,你快去吧。”   关应钧最后看了一眼简若沉,转身离去。   他走了几步,又抬腕看表,最后跑了起来。   香江警察学院的学警课程为期27周,一共有16门课,已经有学士学位证书的,则可以再多修两门,毕业后则可以直接考见习督察。   其中,策略交通以及道路管理简若沉学得最吃力。   这东西他上辈子没碰过,完全是新知识,但好在他背地图的天赋与生俱来,两周就将香江未来20年会规划出的地铁和道路都记得清清楚楚。   结课考试之前,他给指导老师和各位同班同学表演了一下什么是徒手画带交通图的香江地图。   这一手直接把交通科来的教官都看呆了,下课后盘旋在简若沉身侧,几度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把:你想不想来当骑警,摩托车很帅的。这句话给说出口。   他不配拥有。   教官想了想简顾问临危不乱,击毙老金店匪徒,还只身交易,保出人质,与老金店匪徒谈判的能力。   想了想简顾问拿喇叭与间谍情报部门周旋,解救人质的录像。   由衷觉得交通部不配。   简顾问,天生就应该在反恐反间谍反三合会的道路上深耕。   除了警务处,其他部门都不配拥有。   没事,这小伙子这么聪明,羡慕警务处的肯定不止他一个。   交通科的警司就这么自我安慰,又说服了自己。   但离开时,看来接班教学的警务处警司的眼神格外不对劲,透着一股带着狠意的嫉妒。   警务处行动部警司百思不得其解。   但等上完为期四周的模拟实战课,要离开时他完全理解了交通部门教官的眼神。   这是他带过的最好的一届!   简若沉脑子实在是太好了,不仅一教就会,不教的东西也会,甚至还能时不时提出一些新颖的战术。   优秀程度不像刚学的,像上辈子学过,这辈子没忘干净!   其他学警也不差,李嘉诚医学院毕业的就有两个。   哪怕有些知识点,有几个学生当时没有理解,回去之后询问简若沉,他也会毫不藏私,倾囊相授。   这个班级,前所未有的团结。   14周时,警司培训课结束。   关应钧临走之前来学警宿舍与简若沉见了一面。   来之前他担心简若沉睡不好,吃不好。   来之后发现他如鱼得水,面色红润,甚至把腹肌都练回来了,放松时摸着格外凉手。   他一时说不上是高兴还是惝恍若失,将人抓到杂物间抱着狠狠亲了一口,蹭着他的鼻尖道:“想你。”   想死了。   明明是一个学校,却连面都没见,电话也没打过几个,折磨得人都要疯了。   他是拿出了做卧底的毅力才念完了书。   简若沉笑,“我也想你。”   “小骗子。”关应钧摩挲着他的后颈,“骗我。小没良心的。”   分明是学得乐不思蜀了。   简若沉伸出截舌尖,装傻笑了声,敷衍他:“听不懂你说的。”   关应钧稀罕得要命,恨不得现在扛着人回家。   他不知道接下来几十周自己该怎么忍,只好叮嘱:“给我打电话,别只给罗叔打。”   简若沉说好好好,给你打。   哄了三分钟,又亲了亲他的嘴唇才让关应钧没忍住笑出声。   他连忙去捂关应钧的嘴:“动静小点,外面有人。”   杂物间的门关不紧,外面人来人往的脚步声听得格外清楚,惹得人无端紧张,竟有种偷摸的刺激。   关应钧深吸一口气,闭眼缓了半晌。   简若沉道:“你上任后记得收拾九哥的事。现在怎么样了?”   警司大多有要事在身,所以不收手机,对外界信息了如指掌。   关应钧想到什么,脸色不大好,“他准备跑了,最近有转移资产的举动,我们虽然已经跟到了制毒工厂所在,但是还没摸到他的上家,毒品的原料种子从哪里拿的,买家从哪里召集的。”   “这些都还不清楚。”   简若沉眨眨眼,“关sir任务很重啊。”   “嗯。”关应钧轻轻抱着他,抚弄他脊背上的脊柱沟,又去亲他的耳侧,气声微哑,“早点毕业来忙我。”   “这又不能提前毕业。”简若沉无情拒绝。   两人对视几瞬,还想说点什么,集合哨却响了。   简若沉从杂物间冲出去,砰一声将人独自关在了门后。   关应钧听到外面的人喊:   “简哥,你怎么从杂物间出来?”   简若沉撒谎:“去放个东西。”   “哥们儿,听说今天练枪!”   “简哥,你拿了持枪证吧?拿枪什么滋味?”   声音逐渐远去了。   关应钧又默默站了一会儿,简若沉明明是最小的,却因为实力被人叫哥。   呵,一群正值青春期的小伙子不到20周就开始称兄道弟。   他暗自蹙眉,又清理思绪,推开杂物间大门,离开了香江警察学院。   36周转瞬而逝。   九哥已经上了通缉令,被禁止离港。   他逃窜的时候,简若沉被选作了优秀毕业生。   以往,毕业之前选优秀毕业生代表时总是剑拔弩张。   大家都是靠长辈的推荐信进36周的班,谁也不想丢家里长辈的脸。   但这一回,所有人都选择简若沉做代表。   看得警务处行动处警司啧啧称奇。   钟sir笑了。   简若沉的会做人,可不是单纯的分点资源和零食,他能恩威并施,能不卑不亢地成为一个团队的主心骨。   他是天生的领头狼。   钟sir拍拍简若沉的肩膀,“写完稿子拿来给我看一下,警服礼服也别忘了试穿,有问题找我。” 第183章 太有实力了   “知道了, 多谢钟sir照顾。”简若沉敬礼。   钟警官看着,忽然有些恍惚。   简若沉真和其他学警不一样,他刚进学院就站得笔直, 脊背如松。   步操训练的时候, 他端着礼宾枪,脚一踢出去就知道不一般,钟sir见多识广,知道那是中式步操,帅得很。   可惜香江未曾回归, 现在只能踢英式的,英式步操更慢, 手臂抬得更高, 没中式看上去正气凛然, 头一节课踢的时候,步操教官还找他告了状。   说简若沉踢英式步操时板着脸, 嘴里好像在嘀咕普通话,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   钟sir想着,觉得有些好笑, 嘴角刚提起来,预备警铃就响了。   他一愣, 抬头看了眼,“还有什么课?”   “是职业指导。”简若沉道。   钟警官一愣。   就业指导?   “你去吗?”   他问完就忍不住笑了声, 觉得自己问了一句废话。   简若沉要什么就业指导。   他毕业就能进警务处O记, 投身有组织罪案及三合会调查科,在调查绑架及恐怖分子案件中亦担当重任。   O记那边的总警司房凯昌正虎视眈眈地等着呢。   房凯昌之外还有关应钧, 他做CIB总警司的,巴不得有个犯罪心理学专家继续帮忙情报组审人。   “我就不去了。”简若沉笑道。   “行, 那你收拾,我走了。”   钟警官一走,简若沉就往1号床上一倒,在上面滚了一圈。   哪里的警校都是差不多的规矩,包括桌上不能有杂物,垃圾桶里不能有垃圾,床上不能坐人。   香江是英式警校,规矩里还包括衬衫上不能有褶皱,皮鞋上不能有灰尘等。   但他就要走了,还不能叛逆滚一滚么?   简若沉滚了两圈,一拳把叠得整整齐齐的被褥砸扁了,看着扁了一个窝窝的花卷,畅快地笑出声来。   这英式内务要求的被子,一点都没有豆腐块看着舒服。   龚睿明进来,一眼就看见简若沉本就没什么的行李箱收拾得齐齐整整摆在桌上,只差盖上盖子。   白发的青年将穿了军靴的脚翘在小板凳上,坐在床沿剥沃柑吃,垃圾桶就放在他膝盖边上,歪头一吐,籽就落在塑料袋里。   简若沉见了他,就将剩下半个橘子抛过去。   龚睿明接了,坐到简若沉对面一瓣一瓣吃,“我昨天给我哥打电话,他让我先去他手底下锻炼锻炼。”   龚睿明不是家里的独生子,上面还有个哥哥。   正是西九龙总区警署有组织犯罪调查科的督察龚英杰。   “你不愿意啊?”简若沉半眯着眼看他。   “不怎么愿意。”龚睿明嫌一瓣一瓣吃太烦,将剩下的都丢进嘴里,一口嚼了,“他管得可宽了,还会和爸妈打小报告,我可不想连上班都在他的监视下。”   他翻了个身,和简若沉面对面躺着,看着眼前的人道:“再说,我们两个在模拟解救人质的时候那么默契,要是能一起工作多好,肯定是最佳拍档!”   龚睿明有点话痨,说完也不等简若沉回答,继续道:“还没谢谢你昨天在我IC卡没钱的时候借卡给我打电话。我打的时候和我哥吵起来,把你钱用光了,害你昨天没能打……”   “没事。”简若沉把被子又拍得蓬松了点,垫在身后靠着,“我一天不给家里打电话没事,干爹和关sir都不是那么小气的人。”   他抬手闻指尖,上面还有点橘子味,便抽了张湿巾出来,边擦边道:“而且……因为我已经有了两年基层工作经验,所以O记的房凯昌已经给我发来工作邀请了。”   在一起生活了这么久,晚上打电话也只有那半小时,龚睿明早知道简若沉和关应钧的关系,也见识过简若沉15分钟一个电话的极致端水操作,早已经见怪不怪了。   但此时,他倒吸一口凉气,“O记?”   那可是警务处O记!   比西九龙总区警署重案组更能接触大案的地方,警务处O记接手的案子,基本是和国家安全有关的大案!   龚英杰羡慕极了,“我不知道要干多少年才能升上去。”   简若沉冲着他笑,“你专业能力那么强,又是香江大学医学院毕业,天赋点在痕迹检验上,只要西九龙还能碰到大案,最多三年,你就能靠着业绩冲一冲警务处了。”   但是……   西九龙的业绩已经被重案组吸光了,目前已经是整个香江安全系数最高的地方,甚至有些香江罪犯倒冲广省成为“广漂”罪犯,在两广地区贩卖毒品,做黄赌毒的生意。   对这些人来说,哪怕在内地多吃点苦,做个客乡人,也不要在西九龙作恶。   西九龙的破案率实在太高了。   惹不起。   “你要是真不想去西九龙,那我建议你考虑一下香江皇家警署。”简若沉起身,脱衬衫试穿警服礼服。   时值1995年6月,又是一年初夏。   天气已热,但毕业典礼的警服礼服却是长袖,白色长袖扣好,再将黑色腰带一束,勾勒出劲瘦纤细的腰身和又长又直的腿。   龚睿明看着“嘶”了口气,“我还是忘不了你用腿抽人的场景。”   简若沉模拟被劫持人质的时候,竟独自和扮演教官的警务处行动科教官对峙,一套谈判下来,说得教官脑瓜子嗡嗡。   正当所有人以为简若沉只是想要通过谈判拖延时间或让教官放了自己的时候。   他反手抓了教官的臂膀,转身下蹲横扫一气呵成,直接把教官抽倒在地,上演了一出攻守易型。   那教官被别过手压着,脸紧贴着滚烫的水泥地,趴了半晌都没反应过来。   原来简若沉谈判根本不是为了谈判,而是为了转移教官的注意!   以前他们对简顾问的谈判技巧到底有多厉害没数,那次过后,所有人和简顾问说话都要琢磨一下。   龚英杰想着欣赏了一会儿,又叹气,将话题拉回就业,“皇家警署啊……刚才择业老师也推荐我去那里,说那里百废待兴,很快就要换水,我过去只要再苦两年,等回归之后,里面的英国人会换走一大批,届时我往上填,会升得很快。”   “是这个道理,我也是这么想的。”简若沉拉正衣摆,比了一下毕业典礼时别勋章的位置。   他现在已经有四枚勋章了。   除去内地发的两颗,还有香江这边授予的两个好市民奖章。   做了公仆就不是市民,以后可拿不到好市民奖了,那两个奖章虽然不值钱,但对他来说是绝版。   龚睿明看着白花花的衬衫道:“礼服好看是好看,就是胸口有点空,要是有礼穗更好。”   简若沉睨他,“可有礼穗就没地方挂勋章了。”   龚睿明:……   太有实力了。   这真不是他能考虑到的可能。   真的好羡慕。   简若沉笑道:“你那水平还愁以后拿不到紫荆勋章吗?西九龙是不成了,你要是去香江皇家警署干,最迟1997年,你肯定能授勋。我在警务处,碰到要香江总区警署合作的案子,就来找你怎么样?”   龚睿明一拍大腿:“你授过勋,我信你!”   干了!   门口陆续又有其他学警回来,压抑了9个月,此时此刻,终于不用再被内务纠察逮着扣分了,见简若沉将被子睡成一团,立刻有样学样锤几拳出气。   大家凑在一起试过警服礼服,就端着盆去澡堂洗澡。   刚入学时,大家还有些不好意思,现在坦诚相对也没觉得有什么。   简若沉开了水,站在下面冲头发,不拘一格,将快用完的洗发水瓶子灌了点水晃晃,再往脑袋上一浇,又能洗一天。   龚睿明觉得好笑,“没有我借你呗。”   无论看几次他都觉得简若沉洗漱有趣,明明是个富二代,平常花钱也豪气,一副不在意金钱的样子,但洗头洗脸刷牙的时候就是能弄出一股抠抠搜搜的气势。   “不要,我洗完这次就扔了,懒得拿瓶子回去。”他说着,又去晃沐浴乳的瓶子,如法炮制抹在身上乱搓,像小狐狸滚水。   每个隔间只有一块瓷板架在腰部以下挡着,身后又有浴帘,站在一排的人只能看见上半身。   龚英杰也不敢多看。   毕竟简若沉都有对象了,一直看,实在不礼貌。   众人洗完澡,回去收拾行李,等到了能打电话的时候,又打电话回家。   简若沉IC卡没钱了,又打不了,只好趴在桌前,用半小时写完了优秀毕业生致辞,拿去钟警官检查时道:“钟sir,你能不能帮我给关sir打个电话,让他叫罗叔在明天典礼之前,把勋章送来?”   钟sir欲言又止:“就这个?没别的要说了?”   要知道昨天简若沉没打电话,晚上他的手机差点被关sir打爆。   那边还以为简若沉出了什么事,说话声音发沉,声线都在颤,听到人没事才恢复正常。   结果简若沉竟然一无所觉!   “你还有什么要转告关应钧的?”钟警官问。   简若沉思忖一瞬,知道是关应钧想他,可能给钟sir打过了电话。   他明知道关应钧想听的是什么,可心里坏泡泡还是止不住地冒。   简若沉狡黠一笑,“那你让他告诉罗叔,就说我想罗叔了,明晚想回家吃辣炒黄牛肉。”   钟sir:……“好。”   关应钧啊关应钧。   你的小对象好像半点儿没想你啊。   这年轻,年龄差得多,心思就是不好定……哎!   简若沉拿回稿子,只当看不见教官脸上的表情,转身回了宿舍。   关sir和罗叔都不是什么小心眼的人。   两天不打电话没事的。   他逗一下应该也没什么问题……反正明天就回家了。   熄灯后。   简若沉躺到床上,扯着被子翻了个身,又想毕业入警的事。   上辈子没能在警校入警,这辈子倒熬到了最后。   简若沉难免兴奋。   感觉好像靠着穿越读了个研究生。   这一晚所有人都不舍得睡,他们知道明天作别之后,有些想要投身卧底事业的人恐怕一辈子都见不到了。   大家聊到后半夜,实在撑不住了,才闭眼昏睡过去。   次日。早上十点。   简若沉换上警察礼服,刚扣好扣子,宿舍门就被敲了三下,一抬头,是钟教官站在外面,他手里拿着四个小盒子,对简若沉道:“勋章送来了。”   简若沉笑着接过,“是罗叔送的吗?”   钟警官欲言又止,最后道:“关sir亲自送的,他现在就在操场。”   简若沉动作一滞,“他不上班?”   “你们的毕业典礼,有警务处各科总警司观礼,还有一哥发表讲话。”钟教官看了看宿舍里其他人,凑到简若沉耳边给关应钧说了句好话,“有些人因故请假,但关sir应该不想错过你人生中比较重要的时刻。”   简若沉头皮发麻。   他昨天敢逗弄关应钧,就是因为晚上才见面,到时候做什么都无所谓了。   可,入警仪式是白天! 第184章 毕业典礼   简若沉垂眸看了一眼自己的演讲稿, 莫名其妙紧张起来。   后知后觉意识到,这次毕业典礼,确实是人生分水岭一般重要的时刻。   他紧了紧握住勋章的手指, 哑声对钟sir道谢, 将关应钧的身影从脑海中晃出去,转身回宿舍戴勋章。   三枚银勋章和一枚铜金色勋章排在一起,挂在胸前,其他同学看着,纷纷上手去摸。   龚睿明感叹:“太帅了哥!”   “是啊, 谁23岁就能拿这么多勋章啊?我看着都流口水。”   “简哥,你太劲了。”   这个班都是靠推荐信进来的, 他们的父母大多数都在警察体系里, 大家也算是见多识广。   像简若沉这样, 还没上警校就拿了4个勋章,帮忙侦破数个大型连环案件的人实在是没见过。   简若沉可不仅仅是聪明, 他还帅,还会做人,能拿到西九龙总指挥陶鸿云写的推荐信。   太帅了。   简若沉冲着他们笑, “这么喜欢勋章?以后一起拿啊。”   “好啊!说定了。”龚睿明说着,跑到窗户边看了看, 只见一哥坐在阴凉处,胸前6个勋章在阳光下反光, 闪闪夺目。   一哥身边还围着CID总警司、CIB总警司、军械法证科总警司等。   一眼望过去, 竟然只能看到警司们胸前星星点点反着光的勋章,其中关应钧左胸绑了5个, 似有所觉地往上看了一眼。   龚睿明蹬蹬蹬后退三步,一下子紧张得腿软, “好、好多大佬。”   他想到他们一会儿要在这些大佬面前和其他班的学警们一起踢步操护旗升旗,接受检阅,就虚得发慌。   还来不及说什么,集合铃就响了,简若沉一手将头发往后捋,顺势将警帽一扣,拍拍龚睿明肩膀道:“走了。”   他也紧张,也兴奋激动,但真到了楼下,端起礼宾枪的那一刻却出奇的冷静。   老金店杀劫匪的时候他都没怕过,难道还会害怕一个小小的毕业仪式?   香江,6月的阳光已经很毒了,洒下来,照在每一个人身上,散发出由内而外的热。   关应钧级别够高,他坐在第一排,眼神死死锁住了第一方队里打头的人。   简若沉长大也长高了,身板挺得笔直,警帽下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在阳光的反射下显现出一抹澄金的色彩。   他面上毫无笑意,端正极了,学警的方队里,只有他的胸口别着4枚荧光闪闪的勋章,比边上军械法证科总警司别的还要多。   整整6个月的思念,犹如实质一般叫人浑身发烫。   关应钧眼里,只剩下了简若沉。   其他人,其他色彩似乎就这么远去了,他只能看到简若沉走到自己面前,定住,然后敬礼。   负责升旗的学警上前,所有警员起立时,关应钧还牢牢盯着简若沉。   简若沉好似有点太热了,双颊升起潮红,两瓣藕色的嘴唇开合,好似唱了英国国歌。   但脖颈却没有发力,喉结也没有动,关应钧知道他没有唱。   简若沉绝不会唱殖民者的国歌,他的信仰坚如磐石,让人心折。   升完旗,勒金文上台讲话。   他身着白色短袖警服,站在高台,抬头看过去的时候,几乎看不清他脸上的神色,只能听见勒金文威严的声音从扩音器传出来:   “学警们、教官们。在嘉木繁荫的六月,我们隆重举行毕业典礼,共同见证69名警察完成了他们的学业……过去几年中,香江经历过多起危害公共安全的恶性事件,有些人,为了一己私欲撺掇他人犯罪,危害民众安全。”   “在香江治安面对巨大威胁时,你们仍然坚定地选择成为一名警察,已经充分展现了你们的社会担当,我为你们感到骄傲。 ”   “……愿诸位毕业生明辨是非,心存正义,智勇双全。用智慧和勇气去承担你们的责任。”   “祝各位前程似锦。”   简若沉抬手鼓掌,他看向勒金文,敏锐地察觉到勒金文竟看着他眨了眨眼。   一副俏皮老叔的样子。   简若沉站了这么一会儿,面颊和脊背就湿透了,他抿着嘴唇,压下了唇边的笑意。   会操老师在上面主持,宣读优秀毕业生代表名单。   一个班一个,这届警校总共四个班,其中一个是女警班。   他念完,朗声道:“下面请优秀毕业生代表发言。”   简若沉在掌声中一步步踩上高台。   他看向写好的致辞,胸膛中涌现出一股炙热澎湃的感情。   他讲话时有些耳鸣,只觉得很热,太阳在眼前形成一抹白色的光晕,这些已经写就的文字太含蓄,太保守,太规矩,似乎不足以倾诉内心的展望。   简若沉内心百般激昂,但语调却平稳,“……我代表所有毕业生宣誓:忠于法律,保守秘密;秉公执法,清正廉洁;恪尽职守,服务人民、捍卫政治安全、维护社会安定、保障人民安宁。”   “愿我们坚守本心,砥砺前行、”   这话从别人嘴里说出来难免让人觉得有点儿形式主义。   但是简若沉说,格外令人信服。   因为他过去三年多就是这么做的,那四枚足以当做证据的勋章就在他胸前闪闪发光。   没有人比他更适合说出这句话了。   龚睿明在下面看着,热血沸腾,恨不得明天就冲去香江皇家警署大干一场。   好多人哭了。   香江是英式教育,很多人没经历过这么军事化的教育,所有人抬头不见低头见,为了对抗教官,一人放风,其余人溜去小卖部买零食的小动作都弄出来过。   临到头要分别,才生出许多不舍,几乎所有人都湿了眼眶。   毕业典礼结束之后,龚睿明噙在眼眶里的泪一下子落下来,砸在地上,他扑到简若沉身边,抓着他的手又哭又笑:“你今天真是太帅了。可惜我们不能一开始就一起共事。”   有龚睿明打头,一群热乎乎的男人立刻将简若沉团团围起。   本来夏天就热。   简若沉不得不摘下帽子夹在肘部,安慰道:“都在香江,一定还会再见的。”   “你升那么快,等我们进了警务处,你或许都成了一哥了。”龚睿明想想都觉得自己不争气。   怎么就没有像简若沉一样聪明的脑子?   简若沉就看着他笑,“哪儿有那么快,十年内能坐上就谢天谢地了,上面总不可能让一个30岁不到的毛头小子当一哥吧?”   众人一哽,齐齐道:“那不一定。”   龚睿明直言:“简sir,你对自己的影响力有点数吧,我觉得最多五年。”   简若沉就笑,没有接话。   那一头白金色头发许久不修剪,已经长得长了,几缕搭在耳后,剩下的因为戴了帽子,显得乱蓬蓬的,顶在脑袋上迎风招展,像一簇棉花糖机器里飘出的雪白糖絮。   他随便往后捋了捋,半点不在意形象,问:“拍照吗?”   “拍!”   一班12个人,勾肩搭背站到学校请来拍摄毕业照的照相师面前,纷纷将帽子脱下来,随手拿着,打闹谈笑时那拍照的师傅觉得有趣,就拍了几张,等他们板正站直了,又拍摄两张正经的。   这照片会由警校负责分类,寄回学生家里。   简若沉和每一个人好好拥抱道别。   关应钧站在观礼区看着,觉得那双眼睛格外亮,连热得潮红的脸也迷人。   简若沉与人道别完之后若有所感,一回头,就看见关应钧站在原地等他。   关应钧身边没什么人,勒金文倒被几位总警司团团围住,正在努力社交。   简若沉走过去站在他面前。   两人定定对视一瞬,关应钧想问“你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想问“你想不想我”。   他刚要张嘴,简若沉就对他伸出手,关应钧顿时不问了,前倾身体抱住简若沉,像是要一把将人揉进身体里合二为一。   “我好想你。”关应钧道。   “我也想你的。”简若沉低声道。   他把脸埋在关应钧肩颈处,脸上的汗蹭了人一脖子。   观礼之前都要掏纸巾另擦一遍椅子的关应钧这会儿好像没洁癖了,反而埋在简若沉脑袋里深深吸了一口气。   浓烈的柚子气味,掺杂了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清浅甜味。   还是一样的味道。   关应钧吸过了,才含混道:“小骗子。没人管着你吃穿,在警校乐不思蜀了。”   简若沉嘴硬说没有,把关应钧放开了。   众目睽睽之下,一直抱着不太好。   两人目光相对一瞬,又轻轻挪开。   关应钧展开手,用行动问牵不牵,简若沉思索一瞬,还是摇了摇头。   这里这么多不认识的大佬,之后或许会在香江立法会碰上面,最近还是谨慎一点好。   他想着,却又勾了下关应钧的小拇指,“情况特殊,回家再说。”   关应钧多看他一眼,抬手搭在简若沉肩膀上,这实在是一个模棱两可的姿势,再保守的守旧派也挑不出错来。   他带着简若沉去找勒金文,两人作为小辈,又被想要恭维勒金文的人围起来夸了一通,直到一个小时之后才得空提行李箱回家。   离开宿舍之前,简若沉将被子包端起来,让关应钧拿去还,又顺路去小卖部买了一次食堂做的咸味麦饼,这才往校门口走。   离开时,简若沉又回头看了一眼。   关应钧摸他的脑袋:“等你做上一哥,年年都能来这里讲两次话。”   这话一下子就把离别的伤感冲淡了。   简若沉笑出声来。   他看到警校对面停着的那辆埃尔法,和手捧鲜花的罗叔,顿时将行李箱丢给关应钧,张开双臂飞奔而去,“干爹……”   他一顿,抱住罗彬文之前乍然改口,学着其他人叫父亲的语气道:“daddy。”   罗彬文一下子愣住了,他定定地看着简若沉的脸,恍然之间觉得,如果自己真和小姐结婚了,生出来的也会是这样的小少爷。   康纳特的基因实在太强大了。   简若沉身上没有任何属于父亲的特征。   “爸爸,你发生什么呆?”简若沉歪着头,从下而上看罗彬文。   罗彬文眼睛通红,他嘴唇颤抖着应了一声,将花塞到简若沉怀里,哑声道:“我和关应钧一起挑的,喜欢吗?”   “喜欢。”简若沉捧着花笑,下颚抵在一簇簇开满的小绣球上,花团锦簇着,格外漂亮。   罗彬文背过身,偷偷抹了一下眼睛,“好了回家,关先生做了一道卤水黄牛肉,他最近在练厨艺。”   简若沉“哦”了声,打开后座车门,拿手肘怼关应钧腰,让他坐里面,自己坐另外一边。   关应钧手长脚长,坐进去时格外不方便,但他还是坐得毫无怨言。   等坐稳,简若沉又戳他,问:“我要吃的不是辣炒黄牛肉吗?”   关应钧侧头,视线在简若沉身上肆意打量,看到他水润的藕色嘴唇时低低笑了一声,“你最近不好吃辣。”   “怎么不好——”简若沉的声音戛然而止,哑了。   他盯着关应钧,慢慢往门边挪了挪,一抬头,却见前侧的挡板已经锁死了。   关应钧一把拢住简若沉的腰,单手把人拢到身边,他侧头亲了一下心上人的发顶,“你怎么想我的?”   简若沉耳朵一下子红了。   他想的次数不多,但确实也实实在在想过。   血气方刚的男人,还能怎么想?   “晚上吃完晚饭,想给我看一看。”关应钧那食指,擦了一下简若沉额角的汗珠。   他盯着指节看了一会儿,随后在简若沉震撼的目光中伸出舌尖,将那颗汗珠卷到嘴里去了。   真是大事不妙。   简若沉紧了紧拿着捧花的手,急急转移话题,“九、九哥的事情怎么样了?你抓到他了吗?”   “我封闭训练这么久,内地那边有没有新消息,立法……立法会那边有什么要求吗?什么时候拟定法案?”   “还有……唔!”   嘴巴被堵住,简若沉瞳孔剧烈收缩一瞬,紧接着,呼吸被强势卷走。   快一年没接吻,他几乎要忘了怎么亲,很快便溃不成军。 第185章 我也这么想的   简若沉抵着关应钧的肩膀, 推又不敢太用力,生怕把人一把惯到车壁上撞出声响,惊动前座的保镖、司机和罗叔。   他只能轻轻抵着, 人又往后躲, 抬眼看着关应钧的眼睛。   这双眼睛好像天生会说话似的,关应钧简直要在波光潋滟里溺死了,“好了。”   他停下吻,听着简若沉压在喉咙里的喘息,抬手去擦简若沉的嘴唇, “不亲你了。”   简若沉被他擦得嘶了一口气,用手背挡着, 耳尖烫得好像用热水浇过。   关应钧抬手越过他, 按下车窗, 凉风灌进车内,吹散了旖旎的气味。   简若沉都不敢看他, 侧头往车窗外打量,看着来往的车流,甚至产生了一种自己不该身在此处的恍惚感, 关应钧的出现,一下子打破了9个月警校生活所带来的秩序感, 将人拉入烟火气里。   香江好像变了一点样子。   有几处街道明显重修了,老旧的洋灰地不知何时被铲除, 一些旧楼铺子被拆了, 拓宽了道路,改了双向双行道。   车来车往, 轮胎摩擦在崭新的沥青马路上,再没有车辆会为了买一块旧铺子的港式炊饼停驻, 香江马路上的烟火气,正随着时间的流逝,逐渐聚集到商业街,拥进老街的小巷之中。   时代在变了。   变得逐渐令人熟悉。   简若沉靠在车窗边吹风,看了一会儿,忽然叹气。   关应钧以为自己亲过了,问:“怎么了?”   “你说香江的霓虹灯会消失吗?”简若沉回头问。   关应钧一愣。   他想到简若沉的来历,想到简若沉说这句话时略带失落的语气,低笑了声,“既然你这么问,就说明一定会消失了。”   简若沉定定地看着他。   关应钧的脑子是真的好,灵光得要命。   聪明到了性感的程度。   他想了想自己会喜欢关应钧的原因,除了脸和身材,就属这颗脑子最迷人了。   他想着,一只手卡在车窗边的拉条上,支撑起下颚,歪着头冲关应钧伸手。   车座宽大,他一时碰不到,又不怎么想动,便掌心偏着招了一下,关应钧盯着简若沉看了一会儿,轻呼出一口气,偏头过去靠了一下滚烫的掌心。   简若沉就笑着捏了一下他的脸颊肉,刚想说点什么,前座的挡板忽然发出解锁的声音,他立刻就想抽手。   指尖还未挪开,手指就被关应钧一把捉住,他盯着简若沉忽然变红的面颊,翻开掌心亲了亲。   简若沉紧张得要命,生怕被前座的罗叔看到了,又往回抽。   挡板降到一半时,关应钧终于松开了。   简若沉抽回手指,压在腿间,借着遮挡搓了搓,又抬手把胸口的勋章都卸下来。   做这事儿的时候,胸腔里的心脏跳得几乎要飞出去了似的,鼓噪得令人心虚。   等收好了勋章,关应钧又将上学前被放在家里的素圈戒指拿出来,“带吗?”   简若沉伸手过去,关应钧就给他戴上。   冰凉的戒指圈在无名指上,让人不自禁蜷缩起手指。   罗彬文的视线从后视镜里反射过来。   简若沉对上,耳朵又热了,他别过头,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看向窗外。   罗彬文觉得,自己要是简若沉真正的亲爹,那他现在就该让司机靠边停车,然后让简若沉坐到他身边来。   反正埃尔法一共有7个座位。   他捏紧了拳,盘算着晚饭时怎么敲打一下关应钧,让小年轻不要那么如胶似漆,如烈火烹。   等车开到了山顶别墅,简若沉冲进屋子里看菜的时候,罗彬文又舍不得扫他的兴了。   瞧给孩子饿的。   简若沉不爱吃英式菜,可香江警察学院目前还是英式教学,食堂也受到港英政府管控,连清炒的粤菜都没有,每天都吃干巴面包。   简若沉早受不了了,他换下身上的警服礼服,迅速穿了一件宽松凉快的家具服,三步并作两步跳下楼,对着那位大陆来的军士长露了个快活的笑:“哥,烧了什么?太香了!”   军士长一副终于有活儿干了的表情,他脖颈上挂了一块毛巾,身上全是这9个月自主训练弄出来的腱子肉,憨笑着指着桌上的菜肴介绍:“糖醋里脊、卤鸭掌、爆炒小龙虾、烤羊肉串、陕西名菜带把肘子,麻酱小凉皮儿、炝锅青菜、酸菜豆腐、鱼香肉丝、西红柿炒蛋。”   他顿了顿,指着最中间那个道:“还有这一道,关警官烧的,老卤黄牛肉,这肉烧得可香了,可以配今天贴的东北望奎筋饼吃。”   望奎筋饼很薄,像纸一样,叠得四四方方,每人手边放了两三块,简若沉展开看了看,这饼正宗极了,它能透光,可以从这边看到那边。   上一次吃,还是在辽省。   都是自己人,不需要客气,简若沉立刻就坐下了,他先尝了关应钧烧的牛肉,冲他竖起大拇指,嗷呜嗷呜夸好吃。   关应钧看着,忽然就明白了为什么简若沉去和内地首长吃了顿饭,家里就多了个大陆厨子。   他吃起来确实是一副内地菜好香的样子。   上次看到简若沉吃得这么不拘小节,还是他拿棒骨试探简若沉有没有整容的时候。   简若沉吃得特别投入,下筷子最多的就是那道老卤黄牛肉。哪怕关应钧知道多吃那两口可能是为了哄人开心,他也觉得自己下班就跟着厨子练烧菜的心思没白费。   关应钧坐在对面,一边吃一边看着简若沉,怎么都看不够。   穿着警察制服,站在阳光下,做优秀毕业生代表发言时的简若沉,整个人都像在发光。那时他身上散发出一股独属于警察的自信和魅力。   但现在回了家,脱了那身衣服,换上宽松的衬衫和短裤。简若沉就又还是那个不拘一格,喜欢把办公桌弄得一团糟的小顾问。   无论是哪一面,都让人喜欢极了。   这一晚,大家坐在一起,看着简若沉吃饭,每个人都多吃了几碗。   晚上的时候,简若沉和关应钧分别洗漱睡觉。   罗彬文坐在楼下,怎么也没有睡意,他看着笔记本电脑上的表格文件,忽然侧头问身边正在整理客厅各处花瓶的男仆,“今天这么累,他们总不可能乱来吧?”   男仆看了看罗彬文的脸色,安慰道:“不会的,现在警务处正忙着缉毒,抓捕九哥和宝家云,他们睡前肯定会讨论一下案件细节,不会乱来的。”   罗彬文叹了口气,又在楼下坐了一会儿,“我要不要把关应钧叫下来聊一聊,你说……两个男的做那个事,会不会对小少爷的身体有影响?”   男仆一个趔趄,差点打碎手中的花瓶,支支吾吾道:“您还是别叫了,万一他们真在……这个……只要不经常,应该没什么坏处。”   罗彬文沉默下来,眼前的报表和集团事务却半点也看不进去,他干脆将本子甩在桌上,上楼睡觉。   睡着了,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露台边的房间里,简若沉侧头咬着枕头的一角,才不至于发出什么声音,他眼前昏黑一片,是几乎在旋转的天空。   半晌,他听到了吞咽声,看到关应钧抬起头,喉结攒动着将什么咽下去。   他热得都有点受不了,想压在关应钧身上,趴下去找回场子,他虽然不会,但也可以学的,才低头到一半,就被关应钧拉起来,“不用,睡觉了。”   关应钧抬手拿了摆在床头柜的水漱口,全喝完,又抬手关灯。   简若沉抿着唇,在黑夜中趴伏下来,趴在关应钧胸前,盯着他的眼睛看,“你是不是有点低位感?”   关应钧已经帮他吃过两次了,但从没提过同样的要求,他今天主动一次,还被人亲自拦住了。   “你好像确实有一点。”简若沉仔仔细细观察他的表情,思忖一瞬,又低头亲他的锁骨与胸廓,然后在男人略显粗重的呼吸声中道,“你不会是做卧底时掌握主动权惯了,不习惯把身体部位给别人掌握,觉得没有主动权,不够安全。同时觉得我太好,功勋拿得太多,官职升得太快,所以有点不配得感吧?”   “不安全感和不配得感相结合,所以下意识不想让我帮你?”   关应钧喉结动了动,眼睫又垂下来。   他自己都没想过是什么原因,竟然就这么被一语道破了。   李长玉说得对,简若沉是他最好的心理医生,他甚至可以无视行规,放心地爱上这个心理医生。   先爱才敞开心扉,敞开心扉,才发现有问题。   简若沉想到这点,被这个顺序逗笑了,胸膛震动着笑趴下来。   关应钧就抬手搂他,“你说得对。”   他声音有点发紧。   有点紧张似的。   “那可以慢慢来。”简若沉蹭上去亲他,安慰道:“我们还有很长时间,你难道怕我治不好你?你能接受以后,我一定找回场子,让你……”   最后几个字说得很轻,关应钧几乎没听见,但这舌灿莲花的嘴里吐出的话,能掐着他的心尖,让他面红耳赤。   关应钧搂紧他的腰,眸色深沉,几乎溺死在这几句轻声细语里。   他吸了口气,缓了缓,将空调又打低了些,才将简若沉搂紧了些,低声道:“九哥已经把铜锣湾的理发店卖了,目前正在逃窜。”   关应钧说着,又打量简若沉的反应,以往突然说公事这招是被简若沉用在自己身上的招数。   他憋了几次,这回终于能用回去了,“我们吩咐了海关,又让人在港口巡逻,避免他利用船只出逃公海,目前虽然不知道他具体在哪里,但偶尔还是能抓住他贩卖出的货品的踪迹,应该是一直在换据点,一直在逃。”   简若沉被他话题的跳跃程度弄懵了,“啊?哦。”   上一秒还温存,眼看就忍不住了,下一秒直接开口说公事。   跟谁学的?   都学坏了!   反正肯定不是跟他学的。   简若沉趴在他身上愣了一会儿,随后想到什么,在关应钧揶揄的眼神里恍然道:“不对啊。他如果一直在逃,那他的货怎么办?总不能带着成千上百公斤的货流窜吧?他不是还在卖货吗?他肯定有固定据点!”   关应钧:……   他闭了下眼,艰涩开口:“我也是这么想的。” 第186章 岂能不服?   “你觉得他的固定据点在哪里?”简若沉趴在男人身上, 下巴搁在他胸骨上面,说话时一点一点。   关应钧的身材很好,平躺时, 肌肉线条仍从汗衫中透出来, 宽肩劲腰,看起来很有力量。   简若沉欣赏了一会儿,在关应钧开口之前低声道:“我好想你。”   关应钧哽住了,他万万没想到拐偏了的话题还能被简若沉拐回来。   公事一下子噎在了喉咙里。   在掌控人心这方面,他甘拜下风。   简若沉等了等, 好整以暇抬眼:“说啊,你觉得固定据点在哪里?”   “在尖鼻咀到罗湖一带。”关应钧说着, 又轻轻摸简若沉光滑的背脊。   如今他们在山顶别墅里, 家里全是人, 罗叔甚至跟他们住在同一层。   简若沉已经半点没想法了,他沉浸在思索里。   尖鼻咀到罗湖是香江与深市的交界, 与深市就隔着一条水路,甚至还有相连的地方。   这一片都属于新界。   新界山脉繁多,有大片的荒山野地, 尖鼻咀到罗湖这一条环线进可以冲进深市,退可以直至九龙。   再往后, 甚至可以走无海关的水路,用私船跑到澳门, 再从澳门做船跑到菲律宾。   这是一条进可攻退可守的逃跑路线。   九哥在铜锣湾混了这么多年, 还是很聪明的。   简若沉一翻身,从关应钧身上滚下去了, 他看着天花板,微微眯着眼, 香江的版图似乎就这么展现在了他的眼前。   尖鼻咀到罗湖这一带之间夹着新田,往外一点,还有他投资搞的桥。   现在也不知道怎么样了,估计连桥墩还没修好。   而尖鼻咀到新田之间,又夹着一个自然保护区,那是相当适合毒贩逃窜的地方,跨过香江这边的保护区可以直达深圳市边上的红树林鸟类自然保护区,虽然路很难走,但绝不是无路可走。   如果九哥要逃往内地,那么他一定会走自然保护区这条路线来规避海关的视线。   但自然保护区危机重重,九哥又不舍得扔掉手里仅剩的一点货,一定想卖完再走,这段时间……   简若沉翻了个身,将腿夹到关应钧身上,“九哥最近出货量怎么样?其实我觉得他完全可以找人全权接盘货品,一次性赚够利润,自己甩手走人,他挺聪明的,应该知道自己再不跑就再也没有机会跑了。”   “出货量很多,他好像不想把所有货都卖给同一个人,一次性最多只卖一条烟,绝不多卖,我感觉他在试探,或者说做给某个毒枭看。”关应钧手往下伸,搭在简若沉腿上,他发现了,简若沉夏天时简直像蛇一样,手脚都很热,但身上和腿上都是凉飕飕的。   伸手一摸,解暑得要命。   简若沉嫌弃他手热,把那滚烫的掌心拔萝卜一样弄走,“九哥的上线不是陆堑吗?”   “是,但他一个人,绝不可能统领那么多农民种毒品。”关应钧微闭着眼呢喃,“我们放到村里卧底的线人说,那地方不是小农模式,而是统一种植,统一出货,像一条深埋在香江的流水线。”   简若沉也有些困了,“是啊,陆堑的工厂已经被我们捣毁了,但九哥却能有自己的工厂,确实……”   关应钧等了一会儿,没等到下文,低头一看,简若沉靠在他肩膀上睡着了。   青年睡了几秒,又迷迷糊糊惊醒,侧头亲了亲他的肩膀,胡乱安慰:“明天我们回紫荆公寓,那里没别人。”   “嗯。”无论经历多少次,关应钧还是会为简若沉面对接吻等事情的坦荡态度而吃惊。   他总是把害羞的度掌握得很好,勾人又不会让人畏首畏尾。   关应钧将手指插进简若沉的头发里,顺着往下捋了两下。   小别之后,免不了这种事。   简若沉被捋得,舒服得哼哼,哼了两声,像是困得受不了,头一歪,埋在枕头里,打起小呼噜。   关应钧哭笑不得,把他摆正了睡,呼噜立刻就停了。   空调已经打到了最低,但第二天起来的时候还是热。   两人五点半就醒了,起来晨练吃早茶。   吃早茶的时候,罗彬文的视线在两人身上巡游三圈,其间又上楼了十几分钟不知道干什么去了,下来的时候,脸色红润,一副心情很好的样子,连带着对关应钧的态度都和颜悦色起来。   简若沉抿了抿唇,吃完早茶离开之前抱了抱干爹,小声道:“今晚我不回山顶别墅了,不用等我吃晚饭。”   罗彬文脸上的笑容一下子消失了。   简若沉就对着他挥手,上了关应钧的车,又探出车窗,对着罗彬文挥。   罗彬文勉强地笑起来,也挥了一下手。   “好了,系安全带。”关应钧道。   简若沉就缩回手,依言去弄安全带,锁扣刚响了一声,关应钧就拉杆换挡,踩下油门,倒出一段距离,然后打过方向盘调转车头冲出了别墅。   特别野。   简若沉挺喜欢他开车时这股野劲。   他把窗户敞开,任由夏日早晨的微凉晨风灌进车内,把头发吹得蓬乱,耳朵里全是鼓噪的风声。   香江警务处在香江湾仔军器厂街1号警察总部的警政大楼内。   关应钧停好车,扯了id卡,抵在边上刷开门,拉着简若沉进去,一股清凉的寒意立刻席卷而来。   简若沉搓了搓手臂。   关应钧道:“一楼是接待处和军械法政科,为了保持受害者尸体的新鲜度,一层和二层的空调都开得比较足。”   简若沉“嗯”了声。   关应钧摁亮电梯,把一个字条递过去,低声开口:“这是九哥最近出现的地点,你们上面估计还没收拾好,但你有了这个地点应该也能做事。”   简若沉接过看了眼,“这么信任我?”   在关sir心里,他这么聪明吗?   关应钧应了声,又道:“有组织犯罪调查科在9楼,房sir在9楼等你,我要在8楼下,你自己……”   七八两层是CIB的地盘。   “放心好了,我自己行,又不是第一天上班。”简若沉打断道。   恰逢此时,电梯叮的响了一声,八楼到了。   简若沉把关应钧推出去,外面出来茶水间接热水的警员放下杯子,“关sir早。”   关应钧站稳后回身,“早。”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跟简若沉分开工作这件事让他有点不习惯,明明已经干了半年,可当简若沉出现在警务处时,他还下意识觉得这个人应该留在身边,弄乱他的办公桌,趴在办公室的沙发上看书、喝水、吃零食。   可是简若沉要去九楼。   问候早的那位警员被关应钧的脸色吓了一跳,下意识往电梯里看了一眼,电梯门合上之前,他看到对着他弯了一下的琥珀色眼睛。   简若沉!   他和关sir一起来的吗?   关sir真把他拐到警务处来了啊?   牛啊!   关应钧脸色微沉,抬腕看表,“八点半喊人开会,昨天晚上我和简顾问聊了一下,现在有新想法。”   “yes sir!”他敬礼后顿了顿,小声道,“现在遇见简顾问是不是该叫简督察?或者简sir?”   “他有小半年见习期,叫他简sir。”关应钧眉头微蹙,快步走向自己的办公室。   9楼。   房凯昌见了简若沉,笑得见牙不见眼,先张开双臂,给了他一个热情的拥抱,“刑事侦缉处A组就交给你管了!我主管飞虎队,以后这个刑事侦缉处,还是要看你们年轻人啊!”   两人拥抱,简若沉一抬眼,看见好几个熟人。   张星宗、刘司正、霍明轩、毕婠婠这四人都升到警务处的刑事侦缉处来了。   张星宗呲着大牙,正傻乐。   大仙祠真的灵,小财神也灵,他竟真升职了嘿!   房凯昌介绍道:“毕婠婠,从警长升到见习督察了,我们看中她的统筹能力,所以从西九龙调过来。张先生和刘先生呢,两个人负责文书一块,升到警长,至于霍明轩……嘶……嘶!”   他有点没印象,看了半晌忽然道:“不对,你不是该去CIB报道吗?”   霍明轩一愣,拿起升调令看了眼,沉默半晌,抹了把脸道:“走错了。”   他走cid走了快十年,都习惯了,一时没反应过来自己要改做情报。   房凯昌看了一眼表:“快去吧,别第一天上班就被关应钧说。”   霍明轩忙不迭背着包往下赶,一溜烟消失在CID。   房凯昌又依次介绍了A组另外五位警员,基本是刚升上来的。   “除了A组,B、C两组还有不少英国籍的警员。”房凯昌告诫道,“你们做事的时候要严守保密条例,交给你们的案件,不能给B组和C组透露任何一个字。”   “A组所有案件资料,用中文处理,摒弃英文备份,明白吗?”   众人齐声,“yes sir!”   “我平常在飞虎队的总办公室,有问题就打电话下来找我,只要是你们简sir能一个人解决或者和cib关sir合并解决的问题,都不用找我。”   房凯昌话音刚落,简若沉顿觉肩头一重,此时此刻他才真正意识到,自己肩负起了同事的信任,成了别人人生的责任人。   警务处的cid是流动的,一旦出现一点失误都可能会被停职,他还有小半年的见习期,若是拿到手的第一个案子做不好,他恐怕要在见习督察这个位置上待够一年才能升督察。   简若沉深吸一口气,他看着房sir充满信任的表情,知道此时的上司并不想听什么冠冕堂皇的话。   房sir要的是真诚。   “我会和大家好好配合,早日将九哥缉拿归案的,要是真遇上了解决不了的麻烦,也不会硬撑着,A组还请您照顾。”简若沉声调平稳,不卑不亢。   房凯昌笑了,他最后拍了两下简若沉的肩。   小伙子,真的前途无量。   这话既表了态度,又退一步,让他觉得简若沉不自大,知道什么时候该找长辈。   他真的很久没看到这么不卑不亢,情商高得说话都恰到好处的青年人了。   简若沉目送房sir走远。   茶水间电梯一关,张星宗顿时狂松一口气,“我的娘,飞虎队老大的气势就是不一样啊,刚才他那个眼神,看得我腿都软了。简sir,你怎么不怕?”   “都是两个眼睛一张嘴,没什么好怕。”简若沉笑着找到办公桌,左右翻了翻,发现卷宗什么的都没理,桌子上空空荡荡。   他不欲将早晨的时间浪费在找资料上,于是拖出白板道:“九哥的贩毒案目前交到我们手里,情报这部分由cib负责,昨天我已经了解到最新情况,现在从头给大家讲一遍。”   原A组的立刻拿起笔记本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坐下,但新组员的服气明显还只停留在表面,微表情里透露出一丝不情愿。   简若沉没等他们。   他已经不是那个19岁无依无靠需要立威的少年人了,现在的他功劳傍身,足以直接用实力服众。   他拨开笔帽,从去年6月在理发店偶遇九哥,发现不对起开始讲,一直讲到九哥败露,关应钧联系海关调出港禁令和通缉令,再到昨天晚上和关应钧聊出地新推测。   原本那几个新员工还有些不服,但随着白板上的笔记增多,随着简若沉徒手画出自尖鼻咀到罗湖的地形图与交通图,随着密密麻麻的信息在白板上有条不紊陈列。   他们才意识到简若沉到底是怎样恐怖的一个存在。   太聪明了。   但凡见过他的人,都生不出什么嫉妒的心思。   简若沉混到这一步,完全是他应得的。   一个犯罪心理顾问,他的逻辑整合能力强成这样了,那他的犯罪心理水平到底强成什么样?   不会一进门就看见他们有点不服了吧?   “……根据现状推测,九哥应该已经等不及要跑了,现在的他要么把剩下的货品全部丢掉,要么找人接盘,赚取利润后,携款逃至内地或菲律宾。”   简若沉又徒手把香江与澳门之间的地图画出来,再接轨菲律宾航线,“如果他要往菲律宾逃,那应该是走这条路。”   张星宗看着四块白板上写满的内容,百思不得其解,“毕姐,咱们上警校的时候,要背世界地图吗?”   简顾问上完警校,专业得好离谱。   毕婠婠翻了个白眼,“我觉得他可能本来就会。你想想当时在渡轮大劫案之中的听脚步数人数。你上过警校,你会吗?”   张星宗:……   简若沉给他们这些老朋友一种:哈哈,终于上完学了,不用装啦的松弛感。   “九哥跑菲律宾这条线CIB他们应该料到了,最近几天海上都是我们的人,九哥没条件跑,他应该会选择内地那条线。”刘司正摩挲着下巴道。   “是的。”简若沉用一个红色马克笔,在密铺自然保护区下面的渔港重重画了一个红圈,将下方的渔港圈起来,“这里是规划内的渔港,地形非常适合避风,而且水路四通八达,我怀疑他会盘踞在这里。”   “根据CIB查到的露面地点和交易地点,这个渔港正好也在其心理安全区之内。”   简若沉说着,拿出关应钧给的纸条,对着上面的地点,又用蓝笔画了一个圈出来。   蓝圈与红圈之间,有个交集。   几个面生的新人看着,忽然脊背发寒。   这手要是用在他们身上,别说心理安全区了,他们小时候埋的时间胶囊恐怕都能找出来。   只要简若沉这样的人想,大多数人都没有隐私。   他们也一样。   太强了。   岂能不服? 第187章 令罪犯闻风丧胆的简sir   张星宗端着警务处后备科发下来的胶片机, 对着白板拍下十几张可拼接的照片,“简顾问……”   话音刚落,就被毕婠婠踢了一脚。   张星宗不明所以愣了半晌, 才意识到喊错了, “简sir,我去拼照片!”   简若沉笑笑,只当没看见两人的小动作。   周围有陌生人,点出来虽然能立威,但难免会让张星宗和毕婠婠没面子。   不值得。   张星宗往写着自己名字的办公桌前一坐, 恍然“噶”了一声,摸着L型办公桌的弧形区域怅然, “没电脑!”   警务处可真是赤贫!   “那直接打印, 编号序号给楼下CIB送过去。电脑……下午叫人送来。”简若沉说着, 抬腕看了一眼手表,“其他人互相认识一下?”   众人面面相觑, 不知是害怕还是有顾虑,竟无一人率先上前。   简若沉微微一挑眉,站直冲面前一排人率先敬礼, “简若沉,原西九龙总区警署犯罪心理顾问。擅长逻辑整合、图形记忆、犯罪行为及心理分析, 谈判以及审讯。”   “警务处局势逐渐利好华人,大家都是从不同警署升调过来的精英, 想来你们并不会一直在刑事侦缉处这个吃青春饭的地方停留很久, 但侦缉处面对穷凶极恶的罪犯,一点点隔阂都有可能导致我们在任务中丧命, 我希望大家私下里加强交流,不要形成所谓的小团体。”   简若沉说着, 顿了顿,“要是能处成兄弟自然最好。但若因性格使然处不成,也不强求,只要私下里不作弄手段就行,要想组内搞竞争,就堂堂正正竞争。”   青年立身中正,站得笔直,说话掷地有声,毕婠婠看着,竟恍然想起简若沉第一次进西九龙cid的时候。   他真的长大了,知道什么时候用什么方式最容易收服人心。   毕婠婠上前一步,第一个响应,“毕婠婠,原西九龙总区警署重案组警长,擅长统筹调度,现场突击,潜伏窃听。”   张星宗跟在她后边,“张星宗,原西九龙重案组文职高级警员。擅长审讯记录,记忆文字,调取报告,收集案件卷宗等。”   他拍着胸脯道:“有我负责案情报告,大家就放心吧,不需要你们改一个字!”   刘司正道:“西九龙文职警员,负责出临现场,押解犯人,打架还算在行,枪法也算不错,比较中庸,人老实话不多。”   简若沉抿唇,看了刘司正一眼,压下唇边的笑意。   还挺谦虚的,刘司正平常存在感不是很强,出临现场时的表现也不突出,但胜在稳,哪里都不突出,但哪里都很优秀。   四位西九龙出身的警员自我介绍完,其余人也不好继续哑着。   其中一个健硕的大高个儿两步跨出来敬礼,“解泰然,新界南总区警察总部刑事侦缉科警长,擅长打架、缉拿犯人。”   “卢鹏翼,新界南总区警察总部,刑事侦缉科督察,擅长逻辑分析,痕迹推测,演绎法推理。”   简若沉眉梢一挑,抬眼看过去,是个长相特别斯文的男人,看着和关应钧不是一个类型,但会的东西倒还蛮像的。   等剩下两个负责跟踪的介绍完,简若沉就一摆手。   正当大家以为他还要像以前的上司说两句的时候,简若沉道:“好了,大家收拾一下办公桌,我估计cib那边再有一个小时就要上来叫我们开联合侦查会议了,等第一个案子圆满结束,我请大家吃饭。”   气氛顿时一松。   整个寒暄过程也没超过五分钟,一句废话都没有。   警务处CID其乐融融。   新界,尖鼻咀,第九号码头边的一艘渔船外。   宝家云提着一网兜海货,踢着拖鞋鞋跟,掉了跟烟,靠在渔船生锈的船壁之外抽。   雾气缭绕之中,他眉目锁着,看向远处遮挡住视线的山峦,九哥走近的时候,正看到宝家云靠在船上发癫,像得了癫痫。   九哥默默看着他,忽然闭了闭眼,“你说我是不是作孽?”   宝家云迟钝地“嗯?”了一声,笑笑,“又不是你逼我碰的,我自己要碰,谁都拦不住。”   “你着手戒了吧,等跑到内地,咱们拿着钱再开一个理发店,我教你剪头,再不做这个了,你娶个老婆,好好过日子。”九哥劝道。   “哥……”宝家云颤巍巍喊了声,欲言又止,顿了顿才低声道,“剪头哪儿有贩毒来钱快?你一剪就要一个小时,在香江还能赚1000,到了内地,咱们只能收个十块。”   宝家云睨向表哥,“九哥。”   他顿了顿,又改口,“九爷,一条烟十万啊!你敢心去剪十块的脑袋?”   宝家云吸了最后一口,将烟蒂丢在沙地上,“反正我不甘心,我不想赚辛苦钱。”   九哥不说话了,他把手上最后一点货递给宝家云,“九面佛联系不上了,估计已经跑出了香江,他那么急,连工厂都没要。这些货卖不出去,既然你一时半会儿戒不掉,为了不耽误事,就拿着路上抽吧。”   宝家云愣了愣,“要走了?”   “嗯,香江要变天了。”九哥竖起食指,指着额头顶上的天空比了个圈,“关应钧一个人就算了,我们还能凭借多年经验逃窜周旋,但我今天回来的时候听到有渔民在听新闻,上面说简若沉进警务处CID任职了,我们赌不起。”   宝家云暗骂:娘的,死扑街。   他还是留恋香江的,留恋这里的繁华,留恋这里的纸醉金迷。   甚至迷恋这种一呼一吸都好似要黄金的感觉。   听说内地荒芜得很,他真不知道离了香江,他和九哥会过什么样的日子。   如今这种逃命的日子就已经够苦了。   都怪简若沉。   他思绪飘忽着,整个人的灵魂都好像飞在半空中,眼前五颜六色,光怪陆离。   宝家云想:要是能杀了简若沉,也算是造福全香江的瘾君子了。   九哥骇然,“你说什么?”   宝家云痴痴笑起来,抹着嘴角问:“我说出口了?”   “你娘的,陆荣陆堑都没把他弄死,我们能弄死他?你别把脑子抽坏了,以后一天两根,早上十点给你一根,晚上六点给你一根,不许多抽。”九哥沉重说完,见宝家云面露不服,表情狰狞,便蹙起眉,抬手狠狠甩过去一巴掌!   “啪——”   响亮的耳光响彻整个9号码头。   宝家云被打得偏了头,他愣愣摸着自己的侧脸,怔然看向眼前的人,重影消失了,“表哥?”   “清醒点。”九哥压着嗓子厉声喝道,“回去收拾东西,我们立刻偷船动身!”   他抬手,抓着宝家云的肩膀,“你别怪哥哥打你,实在是情况紧急,要是走不掉,你以为我们活得了吗?”   “要是被抓进了警署,你有信心在简若沉那个煞神面前守口如瓶?”   “把秘密全说出口也就算了,但我们见过九面佛,要是九面佛怀疑我们走漏了他的风声,你以为我们在监狱的日子能好过?”   “你知道香江监狱里多少毒贩是九面佛的人吗?他只要透露点意向,足够那些进去多年的毒贩动手脚整死我们。”   宝家云打了个寒战,“哥,我错了。”   “快进去收拾,枪支弹药,鱼竿麻绳网子都拿着,你收拾的时候,我在外面把鱼弄了路上吃。”九哥推他,“快去!”   宝家云应了,抬手抹了把脸,扶着船壁跌跌撞撞走进船舱内。   九哥拿火石点起火堆,将鱼货插在洗过的枝条上,支在火堆边烤。   鱼皮焦香,鱼油很快滴下来,他用装着棉条的空罐头接,准备当做闯湿地时的火种用。   九哥做这些的时候,眼睛也没闲着,远远看见一个提着渔网的老伯过来,就将那个罐头收起,又沾着火堆边的石头上的炭灰抹了脸,装作普通渔民。   他不想杀人,这里虽然人少,但一旦开枪,尸体被发现后,关应钧和简若沉这两人,完全有可能循着踪迹摸过来。   九哥将烤好的鱼装进塑料袋里扎好,提着进了船舱。   宝家云已经整理好了物资,此时此刻,竟躺在他刚交过去的那堆货里,又点了一根来抽。   九哥忍无可忍,一把将那根烟拔出来,摁灭在船只内部的小洗漱镜边,又将烟蒂收进货袋,“还抽!”   宝家云嘿嘿傻笑,说:“哥,我忍不住。”   “吃点冰水,去海边把胃里的东西吐干净,减瘾,别耽误跑路。”九哥看着宝家云的脸,想狠心把他扔下算了,但一想到这是自己唯一的亲人,又有些舍不得。   他总能想到他们小时候,在妓院里相依为命的日子,红灯女生下的孩子,最被人看不起,他们读不了书,连父亲是谁都不知道,母亲们又得病死了。   那时候,他们一块饼子都能你一口我一口分吃,   最苦的时候,他冰天雪地发了高烧,是宝家云把他背去九龙城寨的黑医馆,卖身给陆堑做事,才让陆堑给钱看病救了他一命。   要是此时把宝家云丢下,他就真是个畜生了。   九哥咬牙拿上柴油,去了早就看好要偷的船。   ·   与此同时。   警务处刑事情报科正在与刑事侦缉科召开联合会议。   关应钧已经将尖鼻咀9号码头的详细位置标注出来,“这是个小码头,只有一些渔民在用,因为水路不宽,所以货轮进不去。”   “根据九哥曾出现的地点和简sir的分析,我认为九哥很有可能就藏身此处。”   “无论是走湿地,还是直线开到内地都很方便。”   “应该还是会走湿地。”简若沉道,“这个地方树多,很容易躲避追击。”   关应钧点了点头,转头看向身后的警员,“去9号码头密探的兔子队到了没有?”   那男警员看了眼时间,“应该到了。”   “打个电话问问情况。”关应钧道,“无论周边有没有九哥的痕迹,我们都该动身了。”   张星宗一愣,下意识道:“这么急?”   说完才又意识到自己不在西九龙,这么和其他组别的总头讲话,实在有点没大没小,就后退一步,抬手悄悄捂嘴。   毕婠婠翻了个白眼。   说都说了,还要亡羊补牢,有什么用。   关应钧从不在意这些细枝末节,表情极淡,漫不经心道:“新闻已经把我们简sir从警校毕业的消息放出去了,不少罪犯要闻风丧胆了。”   他笑道:“根据我们消息,九面佛昨晚连夜闯了海关,将船只开进公海,现在估计已经逃进菲律宾了。”   简若沉被他看得偏过头,短发鬓角之下,耳尖发热。   这人,叫简sir的口吻怎么这么……这么不一样。   叫人感觉亲昵极了。   关应钧笑了声,“九哥谨慎,收到消息肯定想立刻跑,一旦他跑到内地,我们的机会就不多了。”   他在白板上画了一道,“如果他从湿地保护区开船走水路,最多200公里,渔船15公里一小时,他10小时就能开到内地管辖区。”   简若沉神色凛然:“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第188章 追击(1)   1995年, 香江警察未办理手续的情况下,不能与内地警察联合执法。   简若沉抱臂思索一瞬,转头问:“你们CIB也参与抓捕?”   CIB一位一直靠着办公桌坐的健硕潮流男闻言跳下办公桌, 走到简若沉身边探头:“哇, 简sir,这个九哥可见过九面佛喔,我们CIB追九面佛很久了,不能你们一来,就把我们的犯人给抢了吧?”   简若沉一愣, 眼尾掠过关应钧,“怎么会?浅问一句嘛, 人多好做事, 数数人数, 我好订结束后的庆功宴啊。一起抓人,总不好分开吃饭, 多见外?”   潮男哑了,站在简若沉面前,半晌也没想好该怎么往下接。   他不怎么擅长与人打交道, 支吾两声,懊恼地叹了声。   简若沉问:“你们加上兔子队, 有没有30人?”   潮男恍然踩下台阶:“头组加起来28人。”   简若沉比了个ok,转身对关应钧道:“我们上去整装了, 五分钟以后停车场集合。”   “嗯。”关应钧看着意气风发的人, 眼睛里带着笑。   他见证简若沉一步步走到现在,难免有些感慨。   警员整装待发之时。   新界, 尖鼻咀,第九号码头。   九哥已然偷到了一条渔船。   这是一艘闲置已久无人问津的废弃小渔船, 经过几个月的修缮,内部已经到了勉强能用的状态。   他把柴油放好,又将几个罐头递给宝家云,“拿着。”   宝家云吐完了,毒瘾暂时消失,缩在角落里不停地发抖,“这是什么?”   “炸弹,自制的。”九哥扯出罐头底部的一根引线,“像小时候的炮仗一样,点这根线,然后扔出去就行。跑的时候如果碰到警察,你就点了扔他们。”   宝家云哆哆嗦嗦点头,抱紧那四个罐头。   毒瘾褪去之后,理智回归,他后知后觉感觉到了恐惧,“哥,我都听你的,我戒毒,然后我们拿着这些年赚的钱,开一个理发店,你、你还给我剪头发。我的头发好长,好痒,好难受,我想剪头发。”   九哥笑了声,抬手摸他头上大半年没剪过的乱毛,哪怕他知道宝家云一旦毒瘾发作,这话就会成过眼云烟,还是低声应道:“好。”   他顿了顿,“我出去开船,你从船舱后面这个小窗看着后头望风。”   宝家云点了头,等九哥出去,就转头蹲在窗子边,直直看向窗外。   渔港静悄悄的。   渔民们做事时几乎不交谈,捕鱼似乎已经耗费了太多的心神。他们紧闭双唇,不想散去对抗苦难的最后一口气,就算偶尔说两句,声音也不是很大。   好累。   宝家云想。   码头边的水偏黑,被潮汐卷着往岸上的砂砾推,留下不轻不重的痕迹。   此时此刻,宝家云满脸疲惫,心中却充满了对未来的畅想。   他或许真可以像哥哥说的那样,跑到内地,找个消息不通的山村隐居起来,开个小小的理发店,过自给自足的生活,然后娶个老婆,生几个小子。   他盯着海面,嘴角勾起,笑了一声。   随即,船动了。   这条船不干净,船舱外面像被泥糊住了似的,开动时声音有些大。   九哥掌舵,听着发动机启动时,螺旋桨传来的突突声,心都提到嗓子眼。   祈祷渔民不要注意到这条藏在角落里的,被遗弃的小船。   九哥从没吸过,他曾经想试试,烟都点燃了,想到客户们求毒时狼狈的样子,还是没能往嘴里送,摁灭在了剪头镜子的镜框上。   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送去英国读书的宝家云会在那边染上毒瘾。   九哥将船开出码头那一刻,终于落下了眼泪。   他好像后悔,又好像因庆幸自己能逃出生天而喜极而泣。   只要能逃出香江,以他的本事,足以甩脱过去,在内地安稳度过余生。   船只逐渐消失在水面上。   刑事情报科A组,兔子队,高级督察此时已觉察出不对,打通关应钧电话报告:“关sir,我们现已发现九哥在尖鼻咀渔港9号码头生活的痕迹,这里有一个还有些余温的火堆,边上的渔船也应该是九哥曾经的据点。”   关应钧油门踩到底,全神贯注之下不便说话,他偏了下头,单手扶着方向盘,另一只手将手机递了出去。   简若沉立刻接过:“听你语气,他们应该已经不在了,渔船周围有没有异常?”   高级督察听见简若沉的声音愣了一瞬。   关sir并未出圣指示,怎么是个陌生人接电话?   如果这电话不是抢的,那这个世界上难道有不用说话就能心意相通的人?   “关sir在开车,我开了免提。”简若沉像是知道他的疑惑,言简意赅地解释。   “哦。”高级督查道,“周围没什么异常,问过周围的渔民,大多数人都不认识我们给出的照片,九哥他们应该做了改变特征的伪装。”   简若沉思忖一瞬,沉稳命令,“搜一下据点,看看里面有没有留下的重要生存物品和现金,如果没有,应该是先一步跑了。”   那兔子队的高级督察原本还有些不适应。   他毕竟是关警司的下属,听一个比自己级别还低的见习督察指示,这算什么道理。可他越听越觉得这个人和关sir的办案风格很像,简直像是关sir手把手带出来的。   简若沉有条不紊道:“如果查到他们跑了,就去四周打听一下看看有没有遗失的船。”   除去语调更温和,命令更详细,其余的办案顺序与关sir亲自下令时别无二致!   高级督察下意识立正应道:“yse sir!”   简若沉挂了电话,将手机插回关应钧胸前的衣兜。   他指尖触碰到男人的胸廓,但此时此刻却没有旖旎的心思。   只想快一点,再快一点。   警笛声从香江岛穿过海底隧道,到达九龙,最终响彻新界,抵达尖鼻咀。   3小时才能开完的车程,被关应钧他们硬生生缩短到了1小时。   张星宗从关sir后座上下来的时候腿都是软的,他单知道关sir开车吓人,没想到在西九龙时的速度竟然还不是关应钧的极限!   他冲到港口边的沙滩一角,趴在那里狂吐一场,才白着脸起身,在边上的小卖部买了一袋冰水漱口。   那老板盯着他看了半晌,忽然道:“你们是干什么的?”   张星宗掏证件:“警察,警务处CID做事——yue!”   简若沉也有点反胃,他走到张星宗身边抬手顺了顺他的背,随后给老板递出一张百元的钞票,“顶爷(老板),给我也来一包冰水。”   那老头接过钱,在塑料的泡沫箱里翻了翻,“噢哟,水全卖完了,刚才那是最后一包,不好意思啊靓仔。”说着就要把钱递回。   简若沉摆手,“那给我一包这个橙汁。”   这泡沫箱子里的冰块已经化了一半,剩下的一些漂浮在水面上,箱子里,可乐,橙汁,酸梅汁都还剩不少,每样不少于十样,但唯独冰水一袋不剩。   奇怪。   难道冰水更加便宜,所以卖的更快?   简若沉手指捻动着老板递过来的橙汁,叼着袋角咬开喝了两口,若有所思地收回视线,笑着试探:“顶爷,这橙汁也好喝,为什么没人买?是不是比冰水贵好多啊?”   “诶!哪有喔!”老板后仰着身体比出一个3来,“我这里冰淡水和冰甜水是一个价格啊,都是三块一袋!”   “那大家为什么不买甜水!”简若沉两三口嗦干净了袋子里的甜水,将塑料袋扔到门口的大桶里,好像在为甜水义愤填膺似的。   “不知啊……今天来了个怪人,一口气买了20包冰水,全喝掉又跑去岸边吐。”老板趴在柜台上打听,“那是不是你们警察的卧底啊?我们渔港难道潜伏着什么十恶不赦的杀人犯吗?”   “不是。”   关应钧的声音突兀地从后面传出来,“他是个逃犯。灌冰水催吐是为了消除吸毒后的躯体反应。”   简若沉被他身上散出的热度蒸得往边上挪了挪。   关应钧看到简若沉脊背上沾了一簇棉絮似的脏物,垂眸给他摘了,在掌心团成一团,丢到一边。   自然又亲昵。   张星宗看着,都觉得有点面红耳赤。   老板一听吸毒,脸色一下子变了。   他们这种靠海生活的,最怕的就是毒品,吸了毒,就打不动鱼,开不了船,全家都会毁掉。   简若沉连忙道:“不用找钱了,给你当小费。我们跟你打听点消息,那个人去哪里了?你这个店位置很不错,几乎能看见整个渔港,你有没有看见刚才有哪些渔船出港?”   老板想了半晌,“有三条,其中一个有点奇怪,是朝着湿地去的,这里今年才被划作保护区,都禁渔了,我说那条船怎么那么奇怪,但当时我没多想。”   他话音刚落,兔子队来报告情况的高级督查直直站在小卖部不远处,整个人十分沉默。   他们在周边渔村问了一个小时才推测出的消息。   简若沉去小卖部买个冰水就解决了!   这老板他们也来问过,当时他警觉得很,什么船啊港的都没说!   现在……怎会如此!   他一个cib情报专业的高级督察,玩弄情报竟然比不过一个CID见习督察?   关应钧一转身,就见自己手下的高级督察脚下生根,眼神发虚。   他问:“有什么报告?”   高级督查一哽,眼神幽怨,“本来有的,现在没有了。”   他低声道:“从警务处的海事部门调船来还需要几个小时,我们要等。”   简若沉:……   几个小时?   等船到了,人都跑没影了。   来不及。   “那怎么办?”卢鹏翼急切道,“我们等不了那么久,哪里还能弄来船?”   解泰然不知何时也站到此处,蹙眉叹道:“渔港里全是船,但这是渔民吃饭的家伙,看得比命重要,估计不会借。”   “没事。”简若沉安慰,“我可以租,如果坏了,按市价赔偿一艘新船的钱。”   解泰然呆了半晌,到抽一口凉气。   直到所有警员在渔船上整装待发,他才反应过来,目光直直盯着简若沉。   张星宗一手端着冲锋枪,一手抬起拍解泰然的肩膀,安慰:“没事,你习惯就好了。”   “西九龙自从有了我们小财神,一直都打这么富裕的仗。”   今天就给你们新界总区警署开开眼。   解泰然憋了半晌,“我们现在不都是警务处CID的吗?”   言下之意,小财神已经不是西九龙的小财神了,是警务处的,你的也是我的。   毕婠婠:……   她站在后面,越想越觉得离谱好笑。   这解泰然居然也是个愣头青,上午还看西九龙出生的不怎么顺眼,现在尝到了小财神出手时什么滋味,居然和张星宗争起来了。   两个愣子。   简若沉没管身后的插曲,他想了想航路图,发觉湿地没有能够行船的大片水路,九哥很可能准备中途弃船徒步前往内地。   他拿起对讲:“各单位注意,准备追击,沿湿地外围的水路走,不要离岸太远,看到船只立刻准备鸣枪警告!” 第189章 追击(2)   下午两点一刻。   尖鼻咀9号渔港阴雨沉沉。   七月的天气闷热潮湿, 老天憋着似的,连雨都淅淅沥沥,下不痛快。   简若沉站在甲板上用望远镜探查瞭望, 行船一个半小时, 衣服前面便沾透了水汽,贴在胸口。   张星宗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汽,浅蹙着眉,略显急躁,“离岸20公里了……怎么连个影子都没。”   “不急。”简若沉说着, 想转身回船舱待一会儿,才刚转身, 余光就看见远处水面上停留着一个黑点。   他脚步一顿, 骤然回身, 将望远镜举到眼前。   镜筒里,那渔船似乎是静止的, 浑身破旧,脏兮兮地漂在水面上。   有船!   简若沉松了口气,将望远镜递给解泰然, “你们新界出身的警察应该对水路更熟悉,你能不能估一下距离?”   解泰然接过。   他长得高, 脸大手大,拿着望远镜看的时候, 显得这望远镜格外娇小。   “这么模糊, 15公里开外了。”   简若沉算了一下,他们至少还得再开一小时才能碰到这艘船, 还是在它完全不动的情况下。   “得快点了。”简若沉神色肃然。   关应钧拿起对讲,“各单位注意, 全速追击15公里以外的渔船。”   刑事情报科里有不少在菲律宾和缅甸等地做过卧底的人,大多数人船技了得。   他们派出一人在前方破风,其余渔船呈人字形紧随其后。   解泰然站在甲板,摇晃的船身和直扑面孔的潮湿海风也动摇不了他分毫。   他举着望远镜,观察着远处刚刚发现的船,惊愕地发现那艘船虽然在水中央缓缓前行,但速度极慢。   解泰然:“简sir,那条船有鬼。”   简若沉微怔,“什么?”   “它开得太慢了,不像是在逃避追捕。”解泰然道。   简若沉接过望远镜看了一眼,沉默半晌,“追上再看。”   天穹之上,忽然雷声乍响。   细雨似乎都短暂地停了一瞬,紧接着,暴雨倾泄而下,天幕立刻变得雾气蒙蒙,水面上也被砸起了雾。   简若沉抹了一把脸,从腰部装备包里拿出卷成小卷的雨衣抖开穿上,又举起望远镜去看。   暴雨打在胶皮雨衣上,发出哆哆的声响。   目标船停在水面,非但没有因为雨雾消失,反而更加清晰!   坏了,九哥和宝家云很可能已经不在船上。   这绝不是逃命的速度。   他们很可能已经弃船徒步。   思索间,船队与目标的距离越来越短,最终停在了离目标船10米开外的地方。   张星宗立刻拔枪,鸣枪示警,“里面的人听着,你们已经被我们包围了!请放弃抵抗!”   嘹亮的喊话声被雨幕遮住大半。   船只毫无动静。   简若沉抹了脸上的水,忽然觉得雨衣碍事,他一把掀开雨衣,“靠近点。”   他与关应钧对视一眼。   关应钧立刻意会,“各单位注意,包围目标船只,CIB行动组出3人,配合刑事侦缉科进船调查。”   船只缓慢靠近。   简若沉闻到了一股霉味,他皱了下鼻子,将配枪举在脸侧,飞跃上这艘船的甲板。   雨似乎又变大了,砸得人几乎睁不开眼。   简若沉拿左手抹了一下,侧身靠在驾驶室的门口,伸手轻轻推了一下驾驶室的门。   没关。   吱嘎一声,门开了。   带着霉味的恶臭变得格外明显,还夹杂着一点煤油的味道。   简若沉习惯性站在门口观察。   忽然,船只一晃。   站在另一侧的卢鹏翼重心歪倒,不受控制地一晃,他条件反射往侧前方跨出一步。   谁知门框下方竟系着一根钓鱼线,卢鹏翼脚步落在鱼线上,竟牵扯到了放在门边小柜上的煤油灯!   简若沉抬眸看去,瞳孔骤缩。   那煤油灯倒下的位置,正放着一个漏出引线的罐头。   这是个触发□□的机关!   简若沉一把拉住卢鹏翼,“所有人跳水!跳!!不要留在船上!”   他拉着惊魂未定的卢鹏翼,转身猛踏几步,对着黑沉沉的水面一跃而下。   关应钧疑惑还未问出口,就听侧前方炸响——   “轰!”   他牙关紧咬,表情近乎狰狞,未等爆炸的冲击波完全过去,就对着水面一跃而下。   简若沉有些昏沉。   爆炸时产生的冲击波打在他的背上,让他情不自禁张口,氧气从口腔里漏出去,他呛了一点水,此时憋得难过。   不能咳。   千万不能咳。   简若沉一只手紧紧拉着被飞溅的船板撞晕的卢鹏翼,用力一蹬,向上划出一段距离。   卢鹏翼死沉死沉的,简若沉甚至怀疑他被炸死了。张星宗正牢牢抱住刘司正,牛蛙似的往上蹬。   毕婠婠没受什么伤。   他暗松了一口气,恍然又看见,关应钧急速游过来。   简若沉心头一松,死死控制住了张嘴吐气的欲望,伸手摸向关应钧伸来的手指。   触碰到的那一刻,他终于憋不住张嘴,眼前的昏黑立刻扩散开,还未等简若沉咳嗽,两瓣唇便堵住那口即将呼出去的气,又渡过来一口。   简若沉恢复了一点,忍着咳嗽的欲望,与关应钧一起将卢鹏翼带出了水面。   他趴在船只的甲板上咳嗽几声,将呛进肺部的水吐了,才就着雨水抹了抹脸,“我们的船没损伤吧?”   “有两条离得近,坏了。”关应钧哑声道。   他心脏跳得极快,要是简若沉的反应稍微慢一点,此次行动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样的惨剧。   关应钧勾着简若沉的脖颈,忍下此时亲过去的念头问:“怎么回事?”   简若沉将钓鱼线触发的炸弹装置说了,低声道:“九哥和宝家云这么安排,一是为了绊住我们的脚步,二是为了用爆炸提醒他们自己,警察已经到了他们停船的地方。”   关应钧“呵”了声,冷极了。   简若沉把落在额前的头发捋到后脑,露出光洁的额头与挺翘的鼻梁。   因为咳嗽,他眼角带了一点红,嘴唇也比寻常的藕色更深一些,“修整一下,没什么大碍的警员准备跟我们一起下船追击。”   湿地保护区绝不比陆地上安全,青草与郁郁葱葱的树木之下,是暗藏杀机的沼泽地,若是碰上有毒的水蛇更糟。   关应钧不想简若沉以身涉险,但看着心上人明亮的眼睛,看着这双眼睛里坚定至极的信念。   他还是没能把“你留下”这三个字说出口。   “时间不等人,我去安排。”关应钧冷静到了极点。   他握着枪,脑子里是宝家云玩世不恭的表情和九哥假正经的脸。   他闭了闭眼,低声对简若沉道:“还好你没事。”   这次的事谁都没有错,简若沉很谨慎,CID的新警员也很听话,怪只能怪那条船太晃。   关应钧定定地看了简若沉一眼,转身去做事,他一想到简若沉跳下水后船只炸开的场景,扶着配枪的手就越握越紧。   还好。   否则他真不敢想自己会做出什么疯事。   他已经到了绝不能离开简若沉的地步。   警队一共有3人在爆炸中受伤,还能出动26人。   刘司正自愿留下来看守伤员,剩余25人则向着密林进发。   出发之前,简若沉命令5人一组,用麻绳互相绑住,以免有人不慎掉下沼泽时来不及救援。   大雨还在下,一定程度上遮掩了九哥和宝家云的踪迹。   关应钧拿着强光手电蹲下来,看着地面上草从歪倒的方向道:“这边。我打头,其余人跟上。”   简若沉走了几步,战靴上立刻沾满了泥。   关应钧恨不能把他拴在裤腰带上做事,隔三岔五要看过来一眼,第五次时对上简若沉微微眯起的眸子和充满威慑的视线,终于不再看得这么频繁了。   有关应钧这个演绎专家在,警员们的追击速度十分迅速,他总能根据地上的痕迹,判断出九哥和宝家云在哪里休息过,又在哪里陷进泥沼过。   众人心里都想着刚才的爆炸,想着因为爆炸而受伤的兄弟,此时此刻,心中都憋着一股气。   要找到九哥,抓住宝家云。   否则这口气就一直堵在胸口,让人难过。   简若沉看关应钧观痕辨位的本事,觉得警察这行也是术业有专攻,他上了两次警校,还是没学会这一手。   这东西和微表情心理学一样,需要一点天赋。   又走了十分钟,阵雨终于停了。   但天还是阴沉极了,像是从下午一步跨进了傍晚。   忽然,简若沉眯起双眼,握拳立起手肘,打出停止前进的手势,“我看到他们了。”   张星宗抬眼向远处看了眼。   嗯?在哪儿?   没有啊。   “西北方向11点钟,他们好像起了争执。”简若沉说着,将望远镜递给身后的人。   张星宗接过看了眼,这才通过夜视镜筒看到简若沉口中的人。   他惊疑不定地看了一眼简sir,用望远镜看到很正常,但简若沉可是用肉眼在观测!   这难道真是一双狐狸眼,在黑夜中也能看清楚东西?   简若沉顾不上解释,打出手势:“隐蔽前进,包围他。”   ·   宝家云自认没和九哥起争执。   他实在是走不动了。   常年的毒瘾早就掏空了身体,能走到这里,已经是他的极限。   “九哥,咱们就在这里休息一夜,明天再走,行吗?”宝家云有气无力道。   九哥伸手想拉他起来,“你也听到了,我们用作诱饵的船已经炸了,警方很可能已经进了湿地,不能停,至少得再走30公里,藏到树更茂密的地方才行。”   宝家云屁股沉在地上,“哥,我真的一点都走不动了。”   九哥还想说点什么,耳边就响起一道熟悉又陌生的声音。   “宝家云,九哥,你们已经被包围了,请立刻放下手中的武器!法海无涯,回头是岸!希望你们配合调查,警务处不会为难你们。”简若沉说完,四周的树林里立刻亮起强光,所有警员摁亮手电。   白炽光集中落在包围圈中心两人的身上,照得人无所遁形。   九哥狼狈极了,早就不再是资料和照片里风度翩翩的样子。   他浑身都是泥水,脸上是被雨冲得一条一条的碳粉。   宝家云与之相比,更显窘迫,他浑身都是泥水,淤泥挂在下半身,几乎让他的下身与土地融为一体。   宝家云回头,看到了走在人群正前方的人。   他一眼就认出来了。   “刘玉成?”   不,刘玉成怎么可能穿警服呢?   九哥眼珠子转了转,落在简若沉的头发上,“你骗我。你根本没有接头发,也没有效仿简若沉的装扮。那天给我剪的,就是你的真发。”   “你根本不是刘玉成,你就是简若沉本人!”   简若沉面色肃然,毫无笑意,只道:“请二位束手就擒,配合警务处调查,争取将功折罪。”   宝家云想到九哥说的被抓后将要面对的一切,惶然撑着地面想要站起来继续逃,但他实在没有力气,起身时脚步一滑,竟摔了个狗吃屎。   他从包里摸出九哥给的罐头炸弹,想用火石点。   简若沉冷眼看着,所有警员都没有上前阻止。   这两人身上的东西都被淋湿了,这么简陋的□□自然做不到防水。   既然无法点燃,自然就不足为惧。   火石碰撞时发出的轻微响声格外急促清晰。   “呲、呲、呲、呲——”   宝家云忽然意识到什么,将那火石往地上一扔,哭喊道:“哥……”   九哥长吸一口气,抬眸看向简若沉,“想让我们伏法也可以,到了审讯室,戴罪立功,告诉你们九面佛的事情也可以,但我有要求。”   宝家云骇然瞪圆的眼睛,嘴里喃喃:“九哥。哥,我不想进监狱。”   关应钧冷笑一声,直直看向九哥,“你做炸弹放在船里,差点弄死我们警员的时候,有没有想过现在?”   他嘲弄道:“要求?”   想到简若沉刚上岸时的脸色,关应钧手背青筋暴起,恨不得直接摁着人到审讯室里揍一顿。   九哥沉默了,“走投无路时,人就是这样。”   他道:“我的要求也不多,给我们安排单人的监狱,和其他贩毒人员隔开,现在的监狱里有很多九面佛的人,一旦我透露他的信息,我就不再安全。”   “还有,宝家云有毒瘾,希望你们能让他戒毒。”   九哥说着,脊背完全塌下来,祈求一般将目光落在简若沉身上。   宝家云跪在地上,双手抱住九哥的腿:“哥,你说过要带我开理发店,再给我剪头的,你说过的!你怎么能说话不算数。”   他的毒瘾好像又犯了,浑身抖得厉害。   简若沉盯着两人看了一会儿,“九哥,你挺会算计。”   知道进监狱不好过就果断跑路,知道逃不掉了,也不犹豫,更不会负隅顽抗,反而冷静谈判。   “你如果将这些聪明用在商业谈判或者正道上,绝不会变成现在这样。”简若沉惋惜地看着他。   九哥竟真从那双眼睛里看出了实实在在的遗憾。   他发着怔,别过头。   还从未有人说过这种……看好他的话。   这话竟然是个他厌恶的差佬说的,多可笑啊。   简若沉道:“你的条件我们都可以安排,走吧,回警署。”   九哥垂下头,忽然觉得疲惫至极,尽显老态。   他并拢双手举起,任由冰凉的手铐落下。 第190章 可以把每个犯人   回程时, 宝家云一直在哭。   他被两个CIB警员拖着,脚步虚软,一深一浅地往前。   刚回香江时, 从英国带来的嚣张神态再也找不回来了。   宝家云脸上涕泪横流, 仰着头,大口地吸气,时不时回头看向九哥,嘴里呢喃着无序的话。   九哥神色木然。   从戴上手铐的那一刻起,一切都结束了。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 将半只脚掌踏上了回头路。   九哥一脚陷在泥潭里,踉跄一瞬, 肩膀上立刻重重挨了一下。   cib的警员冷声厉喝:“别动歪心思。”   九哥偏头, 对上一双充满锐利而威严的眼睛。   他好像从中觉察出一丝鄙夷。   从小生活在红灯区的人情世故里, 九哥变得极其敏感。   为了生存,为了保护弟弟, 他从小就学会了如何分辨情绪。   那些白眼、厌恶和避之不及的情绪,只要露出一点,便会在他眼里无限放大, 觉得毫无遮掩。   他像是被这眼神和情绪凌迟,恐惧、自卑、自厌。   一旦对上这样的眼神, 便清晰地知道自己低人一等。   那些红灯区的男男女女,像货, 像鬼, 像jiao配的狗,唯独不像人。   他们说的话, 许过的诺言,实际和狗叫没两样。   信的人会没命。   譬如他的妈妈, 譬如他妈妈的亲妹妹,宝家云的母亲。   九哥想着,脚步一深一浅地走着,长时间的奔波又淋了雨,他脑袋昏沉,连鼻腔里呼出的气都是灼热的。   宝家云半点力气都没有了,可还在抽噎。   走到半路时,他的毒瘾达到了顶峰,嚷着要抽一根。   没人理他,所有警员只拖着他往前走,过了一会儿那股劲过去了,宝家云也不哭了,变成双眼无神地絮叨。   离停船的地方越近,他说话就越清晰,“哥,你不算数,你说话不算数……你说过还会给我剪头发的,我本来想要剪个学生头,我还没剪过学生头……”   他越说越难过,又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九哥神色动容,眨眼时有泪落下。   他不自禁地想,要是当年发烧时,宝家云没有背着他去黑医馆里治病,他们硬熬过难关,此时此刻会不会换一种境地?   好像不会。   如果一直留在红灯区,他们会和其他哥哥一样,被鸨爷和鸨妈利用,最后死在千奇百怪的脏病上。   就算最后逃出来红灯区,他和宝家云两个人,身无分文,毫无技能,又能做什么呢?   为了生存,他们没有选择,或许还是会走上这条路。   先做打手,接着做马仔,然后做头目,最后接触毒品,开始贩毒……   越想当个人,想努力往上爬,一步步做人上人的人,越欲壑难填,越会走上歪路。   那如果当年他们碰到的不是陆堑,而是别的什么好心人,是否也不会落入今天这步田地?   九哥难得迷茫。   他不断地假设,不断地重推,但一次又一次地否认了脑海中构建出的光明未来。   无论怎么想,最后他都还是像一块烂在泔水桶里的肉。   社会的砧板上,有无数块这样的肉,只要还有人饥饿,他们就会毫不犹豫地将肉吞吃入腹,哪怕是臭了,也会被提去喂猪,榨取最后一丝价值。   时间久了,他们自己都不认为自己是个人。   如今他将自己待价而沽,与警察交易,换取一个毫无自尊,毫无隐私的余生。   但至少体面。   九哥觉得等回警局交代一切之后,枪毙他都无所谓了。   他说得多,立得功劳大,说不定还能登上报纸,作为回头是岸的典型来宣传。   人活着的时候见不得光,是块烂肉。   死了反倒能堂堂正正做人了。   荒谬。   九哥嗤笑一声。   “笑什么呢!”刑事情报科一位警员平静发问,“你不服气?”   “没有。”九哥心里突兀升起怀疑。   差佬如此看不起他们,这些人真能兑现诺言,把许诺放在心上吗?   如果应下的承诺不兑现,等他和宝家云的会是什么呢?   简sir真的够分量吗?   他是那么年轻,他会为了做出功劳来,诓骗他们吗?   九哥转头看向简若沉。   简若沉脚上全是泥,一步比一步沉重,最后不得不用鞋边把另一只脚上的烂泥踢下去。   他踢泥巴的时候对上九哥的视线,忽然一愣。九哥单眼微眯,另一边眼睑上升,眉毛微微扬起,两边嘴角微抿。   这是一个带有怀疑和审视的表情。   押送警员的态度让九哥不舒服了。   九哥这样的人打心眼里是看不起自己的,会将很多东西臆想得特别坏。   他思索一瞬,决定转移他的注意力,“九哥,你真名是什么?”   “九哥。”九哥顿了顿,自讽道,“我生下来就没有名字,因为在妓院的孩子里排行老九,后面的孩子就都叫我九哥,跟了陆堑后能办身份证明,那时候没人给我取名,就用了这个叫惯的名字。”   简若沉走到他旁边,正当九哥以为他要开口打探证据,却听人平静发问:“那宝家云呢?他的名字是你取的吗?”   九哥惊骇:“你怎么知道?”   简若沉笑了声, “既然你们是从一个地方出来的,不应该你没名字他却有,他比你小几岁,应该比你后办身份证明,所以我猜是你给他取了名字。”简若沉说着,垂下眸子。   他语调很平淡,像是在和朋友聊天,没有半点质问和打探的意思。   如果不是简若沉身上穿着警服,九哥还以为他是自己认识多年的朋友。   简若沉接着道:“你一定很遗憾没有一个自己的名字。”   九哥愣住了。   遗憾吗?   他好像已经忘了遗憾的滋味。   不知从何时起,活着就只是为了活着,赚钱也只是为了填满日渐膨胀的欲望。   乍然回想,好像还真挺遗憾的。   当时,他以为陆堑会给他一个名字,毕竟那也算是给予他们兄弟新生的人。   可惜重新置办身份证明的时候,他们连陆堑的影子都没看到。   据说当时那人在陪哭了的江家小少爷。   “我不遗憾。”九哥道。   “哦。”简若沉应了声。   海警派来的船已经到了,一排排停在水面上。   推着九哥登上船之前,简若沉才突兀道:“等审讯做完,你给自己想一个新名字,我们走程序给你办新身份证。”   “警务处会按照那个新名字上诉,你有了自己的名字,进去之后好好做劳动改造。”   “我觉得宝九哥不算好听,你可以再想一想别的。”   九哥脚步一顿,眼泪忽然夺眶而出。   多年来他都没力气觉得苦,他贱命一条,能活着,活得快快活就已经很好了。   可如今听了简若沉的话,他却觉得自己好苦,勉力维持的硬壳被突兀敲碎了。   九哥低着头,哭得浑身颤抖,心里对差佬的最后一点怀疑也消失了。   活了这么久,第一次有人用这么平静的语气,像是看一个正常人一样跟他说出这样的话。   他第一次哭得这么狼狈,像个孩子一样号啕大哭。   这号啕甚至是无声的,只是双唇大张着,表情歇斯底里,却仍旧发不出半点声音。   船开动时,九哥跪在海警快艇的舱位边,嗓子里忽然发出一声野兽一般的哀叫。   老天爷为什么没让他早点碰到简若沉这样的人。   如果他和宝家云小时候碰到的是简若沉,一切是不是就会不同?   他好后悔,后悔走错了路。   可是不走错该怎么活呢?   为什么啊?   为什么世道如此不公。   他像是要把一辈子的委屈都哭出来,从新界一直哭到了警务处。   简若沉一开始还觉得一切都在计算中,还能视若无睹。   等下了船,开车到警务处停车场,九哥还在哭的时候。   他就有点怕怕的。   怎么还在哭?   别脱水晕在审讯室外面啊!   宝家云坐在九哥边上都看傻了,他从没见过表哥这样,一副世界观受到冲击的呆滞表情。   他憋了几次,愣是没憋出安慰的话。   两个犯人,一个虚弱无比,一个嗓子哭哑。   诸位警官面面相觑,扯着身上半干半湿的黏腻警服,得出一个结论:   今日不宜审讯。   大家安置好两位犯人,办好拘留手续后立刻下班。   晚上,关应钧光明正大牵着简若沉,从警务处正门走。   翡翠的手串落下来,关应钧带右手,简若沉带左手。   碰在一起,主打一个夫夫关系一眼看透。   警务处的同事们嘴巴很紧,素质奇高,各个都当做看不懂。   今天过得太刺激,简若沉和关应钧一起回了离警务处更近些的紫荆公寓。   简若沉实在没精力在床上战斗了,洗完澡就装作不记得自己昨天许下的陈诺,裹着被子呼呼大睡。   关应钧洗完澡出来,一眼看见睡得像个卷饼的人。   被子裹得那么紧。   防谁?   他扯开一角,手探进暖烘烘的被子里摸了一下,简若沉迷迷糊糊抓住那截手腕推开,低声哄:“别闹我。”   关应钧靠在床头,透过黑暗懒洋洋看着他。   空调的凉风吹在身上,将心头的躁意吹得无影无踪。   “简若沉。”他轻喊了一声。   “嗯?”简若沉鼻子里哼出一声。   鼻音闷着,显得很软和。   关应钧稀罕极了,伸手去摸他的脸,“你也就偶尔对我这样。”   困的时候,或者腿软求饶的时候,才会这样软和,像个一口就能吃掉的芝心年糕。   简若沉反应了一会儿,又翻身背对着,“累了,腿疼,不弄,睡觉。”   关应钧从背后抱住他,扯了一半被子盖到自己身上,静了一会儿,听着简若沉的呼吸声,小声道:“快点升。”   快点飞,飞高一点,就不用再面对这么危险的现场了。   想到渔船爆炸的场景,关应钧还是后怕,他将简若沉翻了个面,找到那两瓣嘴唇亲过去,恨不得将人吃进肚子里带着。   简若尘“唔”了一声,象征性挣扎两下,没挣动就随便了。   浑身透出一股爱咋咋地的咸鱼气质。   关应钧这么没有安全感,哄哄吧,反正也不是他来动,躺着等人交代完就行。   简若沉哄道,“你快点,不能弄痛我影响工作,知道了吗老公。”   关应钧一下子愣住了,将人抱到胸前哄,“再喊我一次好不好?”   简若沉懒得作声,闭着眼有气无力踹过去一脚,“我要睡觉了,快点。”   不知道一次还是两次,他本来就累,弄的时候也没什么反应,只知道关应钧趴在他肩膀上,一边交代,一边掉了两滴眼泪。   简若沉摸着他的头发,“关警司,怎么都做总警司了,看到炸弹还掉眼泪啊?”   他说完,没等到关应钧回答,直接睡了过去。   次日醒来时,身体状况倒没出什么大错,清理过了,清爽干净,次数估计也不多,关应钧弄地时候还是很理智的,不耽误上班。   中午,警务处开始审讯九哥和宝家云,或许是因为昨天哭了一场,又得到了许诺,这两人格外配合,倒豆子一样说了整整三天。   张星宗手都要写断了。   第四天,所有口供整合留存,原件收进警务处档案所,复印件则分门别类,分发给各个有需要的部门。   警务处CIB还没经手过这么丝滑的流程。   从追缉到结案上报,一共竟仅用了五天。   第六天起,他们就开始围剿九哥口供中提到的毒品种植区和工厂。   原本这种案子,做个两三年都不一定能结,没想到这次只做了一年不到。   简sir一来,破案速度就跟摁了快进键一样。   爽。   九哥被捕的消息放出之后,与毒相关的人犯人人自危,只要落到警务处手里的,一点反抗意识都升不起来,所有人都将九哥当作了最后一根支撑着自己走下去的竹竿似的。   竹竿一倒,他们便失去了斗志,半点都走不动了。   整个1995年的夏天和秋天,警务处拘留所里住满了前来警务处“做客”的毒贩。   CIB这辈子没见过这么密集的业绩和奖金。   众人吃饭时插科打诨,勾肩搭背地聊:   “娘啊,年年拜黄大仙祠,今年最有用!”   “小财神眷顾喽,去楼上道谢啊!”   “等开庆功宴,我一定给简sir敬酒!顺便……讨好一下关sir喽。”他挤眉弄眼。   大家又畅快地笑起来。   ·   九哥的新名字是宝家逸,没别的意思,就是顺耳。   他将这个名字签在了口供记录表和认罪书上。   九五年十二月二十日,宝家逸被移交香江总区法院,在看守所等待开庭。   而宝家云被送去戒毒所,有专人负责拍照片寄给宝家逸看戒毒进度。   在看守所拿到宝家云戒毒照片的那一刻,宝家逸终于明白,为什么简若沉经手的犯人不仅不会恨他,还会敬重他,感激他。   他确实一言九鼎,值得所有人高看一眼。   这是一个真正能够一视同仁的警察。   在简若沉的眼里,罪人并不是牲畜,不会低人一等。   九哥在面对简sir的时候,才会感受到前所未有的羞愧与后悔。   才会觉得自己真的错得离谱。   他现在是宝家逸了。   哪怕死,也会顶着这个崭新的名字,做一回人。   九六年一月一日,元旦。   简若沉和关应钧在山顶别墅的露台放小卖部弄来的一块钱小烟花,红蓝交替的光亮起之时,电话乍响。   关应钧接起,开了免提:“喂?”   “关sir,我们跟着宝家逸给出的消息,真的在缅甸跟到了九面佛的踪迹!”   关应钧这才看了来电显示,兔子队的。   两人将小烟火丢进水桶,转头就和罗叔说要加班,囫囵吃了燕窝汤圆,转身冲回警务处做事。   罗叔叹道:“两个脑袋里只有工作的……”   他看向厨子,“今晚应该不会回来了,我们吃。”   好不容易能上桌吃饭的英国厨子道:“太好了罗先生,小少爷不在,那我们吃培根芝士金枪鱼面包和苹果派吧,正适合这样的节日~”   语气荡漾又期待。   罗彬文无情拒绝,“No,英式面包餐不该出现在这里。”   他已经不能接受半生不熟半软不软,又腥又臭的金枪鱼酱了。   “你如果想吃,可以做单人份。”罗彬文道。   他感觉自己的华裔血统觉醒了。   九六年一月五日,上午九点,宝家逸和宝家云的案件开庭。   CID恰好在休假,简若沉去旁听。   戒毒半年,宝家云看上去有些萎靡,但他好像长胖了一点,精神也稳定很多。   宝家逸真正站到被告席上的时候非常平静。   他看到听证席后面坐着的简若沉,甚至对着简若沉举了一躬。   两人对犯罪事实供认不讳,因配合警方调查,认错态度良好。   中午十一点十五,宝家逸被判处死缓,缓刑五年执行。   宝家云被判处无期徒刑。   没收所有非法所得,罚款1000万元,可以在监狱劳动抵债。   两兄弟出了法庭,对视一眼,相拥喜极而泣。   宝家逸还以为自己会死,他真想不到会是死缓。   死缓,只要表现好就能改成无期!   他还有机会,他还有机会!   简若沉竟真的说到做到!   听说九面佛的踪迹被找到了,这或许也是法庭判死缓的原因。   闭庭后,有十分钟的采访时间。   记者们站在安全线之外问宝家逸:“您开庭之前向场外鞠躬,请问是对着谁?为什么?他是你的同伙吗?”   简若沉:你……   宝家逸道:“是感谢简sir,感谢他真带着宝家云戒毒,感谢他对一个罪犯也能说到做到。”   记者有心存着刁难罪犯和警方的意思,见宝家逸认错态度良好,觉得没什么意思,又转头问宝家云,“你服不服这个判决?会不会觉得无期徒刑太久?”   宝家云摸了一下长到肩膀的头发,觉得长得有点难受,“法官说得都对,我觉得香江总区法院安排的监狱很不错。”   因为香江皇家警署以前都是酒囊饭袋,所以这边监狱里的都是因小打小闹进去的华人,一个九面佛手下的毒贩都没有。   他们进去之后一定不会被弄死。   宝家云满脸庆幸,“我对这个结果真的很满意。”   记者:……   这两个怎么一点怨言都没有?   简若沉这么大魔力吗?   “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听说您是因为剪头时坐在简sir身边,才被发现有鬼?”   宝家云:……   他真的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一回忆,他就能想起自己被骗得团团转的场景。   当时,他居然还想泡“刘玉成”。   真该死啊。   宝家云对着杵到面前的录音话筒答非所问,一副很不聪明的样子,“是的,我最后的愿望就是剪完头再坐牢。”   十分钟快过了,记者见问不出什么,就想转头去刁难简若沉。   宝家云看到简sir的身影,忽然浑身一抖。   不!   如果简sir问什么说什么,把他鬼迷心窍,受骗后还起了色心的丑态说去出去怎么办?   这个事情的丢脸程度,好比小偷偷到警察身上的手铐后被当场铐住!   他到了监狱,都会没脸出去放风的!   不!别问!   宝家云大叫:“等等——”   记者回头。   宝家云带着万分羞耻的哽咽开口:“你们的消息没错,我回香江后,第一时间去表哥的店里剪头,恰好坐到简警官旁边。他……”   宝家云硬着头皮编:“他说要给我介绍一个更好的理发师……”   简若沉挑眉。   这个真没有。   宝家云目露祈求,希望简若沉稍微给他一点面子。   他脸色涨红,羞耻得恨不得钻到地下去。   简若沉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还是张口替他圆了一下,帮他守住这不痛不痒的最后一点自尊,“是的。”   记者狐疑问:“什么理发师?是您的御用吗?能不能推荐一下?”   简若沉顿了顿,在数道期盼的目光中道:“我当时可能没说清楚。我要推荐的是监狱里的理发师,他们那里有可以把人推成光头的推子,技术特别好。”   可以把每一个刚入狱的香江犯人剃成卤蛋。   简若沉说完,对着面露呆滞的宝家云和善一笑。 第191章 科技发展靠许愿   庭审结束的当晚, 简若沉定下酒店,为CID和CIB参与此次行动的警员们举办了庆功宴。   宴席以中餐和粤菜为主,为提升警员之间的感情交流, 简若沉订了饭店里最大的圆桌, 正好能坐下28人。   菜品量不错,菜种丰富,流动性强。众人想到去年六月,简若沉进警务处之后,大家为此案做出的一切, 感慨又惆怅,笑容满面, 眉飞色舞, 传杯弄盏, 把酒言欢。   简若沉看着大家勾肩搭背互相调侃敬酒的场面,唇角不自禁勾起笑意, 拿起手边放着的白酒杯慢慢地抿。   白葡萄酒的清爽甜味在口腔内蔓延开,此时清炒黄喉茭白转到眼前,简若沉又夹了一筷子吃。   “这一杯敬我们简sir!”圆桌侧面有人举杯道, “多谢他当时第一时间发现了船舱内被触发的炸弹,提醒我们跳船。”   简若沉笑着看过去一眼, 是位cib的警员,叫蒋胜生。   炸船跳水之后被船板砸晕的人里有他一个。   蒋胜生道:“我这条命是简sir救的, 今后简sir和关sir有什么情报上的任务, 我第一个冲在前面。”   “我敬简sir!”他仰头,一口将杯子里的葡萄酒喝干了。   四周顿时一片叫好声, 还有人调侃。   “你这人道个谢怎么还连吃带拿?有了任务我们都想冲在前面的嘛。”   “就是就是。”   “越危险的任务功劳越大。简sir别光听他的,也看看我们啊。”   饭店吊顶中间挂着的水晶灯闪烁着璀璨的晶光, 这光芒落在简若沉眼睛里,折射出柔和又张扬的笑意。   他一手举杯一手撑着下颚道:“你们就别一个个跟我喝了,喝多少次我都只有一句话,祝所有人都能在警务处大有作为,咱们一起见证一个海清河晏的香江。”   简若沉说着,仰头将酒一口干了,众人立刻起哄叫好,又鼓掌又笑,陪着喝了几口。   简若沉坐下时,面颊已经红了。   关应钧转头去看,眸子里倒映出一个意气风发的身影。   青年嘴角沾着晶莹的酒液,因为后来又吃了辣菜,那两瓣唇又比平时红,看得人心痒。   简若沉察觉这道视线,偏头往右,小声问:“怎么了?”   “没事。”关应钧左手落下,搭在他腿上,“红烧辣牛腩端上来了,吃吗?”   简若沉眼睛一下子亮了,说吃。关应钧就用公用勺给他盛了最大最软的那一块。   刚出锅的肉,又香又烫,乍一看挺平平无奇一道菜,吃的时候却把人舌尖都烫红了。   简若沉无厘头地想,关应钧的爱尝起来也是这样,表面上不露端倪,只有尝到滋味的人才能知道,这份爱有多炙热直白。   这顿饭不仅是案件结束的庆功宴,更是简若沉转成高级督察的庆功宴。   大家默契地恭贺:   “简sir应该是我们警务处最年轻的高级督查了吧?”   “是啊,我像他这个年纪还在大学里忙毕业呢!”   “对了,简sir做出这么多成绩,都足够授勋了,上面怎么还没动静?”   “哎,这两年停了嘛,港英不愿意搞,等回归咯!回归的时候,该给我们简sir的肯定一个都不会少的。”   简若沉一边道谢,一边一口一口地喝酒,来一个人喝一口,来一个人喝一口。   他喝得节制,但放在他们这边的酒瓶还是不知不觉见了底。   简若沉双颊绯红,笑靥如花,眸如落星,甚至都有点坐不稳了,不自禁歪头靠在关应钧肩膀上道:“勋章……我还差4种,就能把香江能拿的都集齐了,我们以后一定要把它拿下!”   整个空间短暂地静了一瞬。   CIB那边的警员们看着这一幕,看着他们冷酷无情,铁面无私的关警司眸子里露出笑意,然后长臂一伸,将简若沉搂正,让他靠得舒服一些,紧接着语调纵容地附和:“拿下。”   所有人都能从这动作和眼神里,感受到浓烈和真实的爱意。   太美好了,惹得人开始向往一段灵肉合一的感情。   在见到简若沉之前,CIB的情报人员们并不看好两个男人之间的感情。   没有合约,只有誓言的关系终究太虚浮。   一个总警司和一个百亿富豪配吗?   从身份上来说,好像也不是很配,简若沉的才能、身份以及本钱,都让人有一种随时会脱手而出,抓不住的感觉。   但此时此刻,他们所有人都觉得关警司和简督察绝配!   简若沉笑道:“我们一起拿勋章,每一种都拿一遍,祝大家前程似锦!”   宴会散席的时候,简若沉昏得打飘。   关应钧一把将人兜起来,直接扛去了停车场。   走在路上时,简若沉不住地摸关应钧扛他时鼓起的肌肉,嘴里还嘟囔着听不清的话。   把人塞进罗叔开来的埃尔法的后座时,简若沉已经睡着了。   关应钧看向简若沉的睡颜,坐进车里,任由简若沉躺在腿上。   任青年在半梦半醒之间蹭他的小腹,他直直盯着简若沉,觉得自己好像活在梦里。   原来成功的男人过的是这种日子。   怪不得勒金文娶了舅妈之后每天都笑得那么开心,过得那么快活。   1996年的元月在追缉九面佛中过去。   2月,新年伊始,简若沉就开始狂看历年香江法典,从中筛选出和毒品有关的条目,逐一分析弊病,并根据现有案例和华国2030年的禁毒法案进行修改。   为了推行这套禁毒法案,简若沉难得放手了案件,没再对九面佛的案子亲力亲为,而是将指向性的任务下发给手下的警员们去做。   他则跟着罗彬文穿梭于各个商业宴会和慈善基金会中,认识各种可能会参与立法委员会的商业大佬。   结识、周旋、交换礼物、交换利益、称述目标。   简若沉越做越熟练。   罗彬文越看越觉得他应该再学个MBA。   罗叔没空带的时候,顾有明领了内地的“带小孩”任务,从内地飞过来带简若沉与老朋友们交易和谈论新法律。   顾有明带了一个多月,人都瘦了一圈。   他在一场慈善拍卖会上笑叹:“我都奔五十了还没孩子,如今带着你,也算享受了一番天伦之乐了。”   简若沉睨了他一眼,从随身的帆布袋里取出个最新版的翻盖手机,打趣:“那我可得表示一下。诺,孝敬您的。我们电子科技公司最新款的手机,静音振动电话响铃,照相录音上网等功能一应俱全。”   顾有明意外挑眉,接过后拆开包装盒。   纸盒里的手机小巧精致,入手冰凉,金属质地却不重,轻薄又高级,银灰色在灯光下能反射出一抹幽蓝。   顾有明旗下也有一个电子科技公司,很懂行,当即对这款入手冰凉的翻盖机爱不释手,“还是你们年轻人想法多,你为什么会想到要用手机拍照呢?”   简若沉摸摸鼻尖,“这样我外出搜证比较方便。”   顾有明:“……”   他略感不妙:“那它进化出录音是?”   简若沉挠挠耳尖,“方便我们警务处在和人谈话时录音,时刻拥有主动权。”   “……那、那这个外壳总应该是为了好看。真有艺术性,非常漂亮!”顾有明都没心思看台上的慈善拍卖会了,语调恍惚又虚无,“我觉得顾氏旗下的产品也可以用这个材料。”   “建议不要。整体而言成本比较贵,商业上来讲就是利润不高。我们做了限量版,大多数用来送人,真正流通在市面上的只有十台,一台十万。我们还没把这种金属的价格打下来。”简若沉委婉道。   顾有明不解,金属再贵能贵到哪里去呢?总不会是什么新物质吧?   他又好奇简若沉用这种外壳的原因,“你为什么会用这么昂贵的外壳?”   简若沉凑过去,悄声解释:“因为这是航空材料,它硬度强,质量轻,放在左胸口正好遮住心脏,可以防弹。”   顾有明:……   年过半百了,他第一次有种竞争对手开氮气加速拖拉机飞驰,超车顾氏兰博基尼的感觉。   简若沉到底靠什么制霸全球电子科技圈的?   靠和员工许愿吗?   怔神之间,简若沉举牌拍下一个秦代的铜镜。   这东西眼熟,好像在大英博物馆见过。   抢过来。   顾有明一愣:“你还喜欢这个?我听说你代拍了很多文物。”   “是呢,全捐给首都博物院了。”简若沉转头,满眼好奇,“你没捐吗?”   顾有明:……   没有。   他给内地做水路交易以及教育文化体育慈善已经很累了,勉强的空余时间还要当商会会长,怎么有空搞古董捐给博物馆。   现在的小年轻嘴巴真紧啊。   捐来捐去竟半个字都没透露!   怪不得内地这么宝贝简若沉!   知道简若沉想进立法会,还特意派他过来带着认人开路!   顾有明摸着刚到手的手机,“冒昧问一句,简sir,你这个航空材料怎么弄到的?”   他也想要。   简若沉闻言叹了一口气,“我投资了一个面向华国的天体物理科研基金会,每年年底多余的钱就弄进去,现在发展到航空航天的分支了,有个人研究出来后给的。”   顾有明:……   哈哈,这是什么需要叹气的事吗?   简若沉沉浸在愁绪里,又叹了一口气。   他的资产膨胀得有点不受控制了,眼看就要奔着一年赚千亿去。   那些投资的公司和项目都争气得要命,赚得盆满钵满,为了将遗产保持在一百亿,每年年底他都要往天工科研基金会捐好多钱。   还好有天工。   不然年底得挨干爹多少骂。   顾有明觉得他不是来带孩子的,他是来攀高枝儿的。   祖国能让他带简若沉,实在是看得起他。   如今互联网已然迅速成型,一旦信息高速流通。简若沉绝对会被内地塑造成一个家喻户晓的英雄人物,身价和声望将几何倍飙升,成为现象级的巨人。   顾有明推了下鼻梁上的金丝眼镜,“英国想在立法会安插十个席位,我可以尽全力给你弄掉五个,并确保你在立法会上畅所欲言。”   他一副斯文败类的商人样子,“所以简sir,你下一步,准备在电子科技行业许什么……”   顾有明把“愿”字咽回去,斟酌问:“发展什么项目?”   简若沉知道他是在打探商业趋势,揶揄地看着他,凑过去讲悄悄话:“互联网电子商业交易平台。”   顾有明研究平台,他投钱研究电脑。   就研究吧。   再好的电子商务平台,还不是要买他家的电脑上网。   嘻嘻。   顾有明似懂非懂想了一瞬,联想到最近爆火的虚拟币。   既然钱币可以通过银行交易虚拟钱币,那么也可以通过银行交易实物!   只要安排好陆上物流就可以。   而物流联通这个项目,早在当年吃饭的时候,简若沉就握在手里了!   他简直是个天才!   这么有前景的东西就这么说出了口?简若沉一定是为了报答他推行禁毒法案的功劳。   他真知恩图报。   顾有明真诚道:“多谢。”   简若沉微笑:“不用。”   希望顾先生努力,用一己之力带动简氏电子科技公司的电脑销量。   ·   过了年,香江又经历了一波倒春寒,最后的寒冷过后,转眼到了1996年3月。   草长莺飞。   1996年3月15日这天,立法会议正式召开。   简若沉以立法委员的身份坐上席位,周围所有人都是这段时间结识过并且已经串过消息的同盟。   他会帮助这些人推行与金融犯罪和医疗犯罪相关的法案,他们则会投桃报李。   他这段时间所有的努力,都是为了两个字:   禁毒。 第192章 为了禁毒他付出的太多了   香江立法会每届90人。   举委员会选举的40人, 功能团体选举的30人,分区直接选举的20人。   这90人里有五个港英安排进来捣乱的卧底,所有人心知肚明。   香江立法会会议厅类似于联合国会议的半圆会议厅, 勒金文和简若沉作为香江警界的代表, 一个坐在第一排最中间,一个坐在第二排最中间。   简若沉只需稍稍前倾身体,就可以和坐在前面的勒金文交流。   会议上午十一点开始,前三个小时,都在讨论与金融、社会人文相关的法律。   “九七年后, 有望通过银行办事门槛来限制洗钱,不应再有大量商人在香江注册傀儡公司, 将违法资金转移出香江。因此, 九七年后再犯洗钱罪的人知法犯法, 罪加一等。”   说话的企业家代表声音洪亮,正是之前跟简若沉一起, 和内地大佬吃过饭的人。   他道:“因此,希望洗钱罪的量刑金额降低……”   会议上,每一个人的发言都会被精确记录, 所有人都说得很慢,怕说错一个字, 让整句话变得不同,让人钻了空子。   这条法律明显触及了英国政府的利益, 他们不想放手香江, 就是因为这个地方有数不清的财富。   洗钱一旦变严,他们还怎么从香江捞钱?   他们的代表道:“在场有不少企业家, 如果转外汇和办理公司的手续变得繁杂,最终吃亏的还是香江的商人和普通民众, 现在已经是人权社会,我认为宁可错杀不可放过的举措是不符合人民民主的。”   “难道普通人就没有做小生意的权利了吗?在我看来,提升银行的办事门槛和降低洗钱罪入刑标准都不可取,很可能会误伤民众。”   简若沉闭了闭眼。   英国人就这样,一旦理论不占上风,就会开始偷换概念,狂吹民主。   港英安插的代表说完,现场鸦雀无声,只剩下书记员打字记录的哒哒声,和记者拍照时发出的快门声。   企业家不便硬怼,立刻将视线投向简若沉。   简若沉收到,立刻压下话筒声援,“首先,过于宽松的法律是滋生邪恶欲念的温床。”   “我认为这条提议非常合理,你提出的顾虑实际上都是空谈。首先,无论是否降低洗钱罪的入刑标准,都不会误伤普通民众,因为普通民众一般不洗钱。其次,普通民众也不会一次性投入百万级别的资金开一个空包公司打水漂。”   话音刚落,现场响起了此起彼伏的笑声。   在座的都是人精,所有人都知道,降低洗钱入刑金额这一项,不过是那个提出的企业家递给内地的军令状。   此时此刻,每一条立法,都代表着一个集团的利益。   他们懂,但不确定简若沉懂不懂。   这个小警察毕竟太年轻了,光看年龄都能当他们的儿子或者孙子。   但此话一出,所有人都知道简若沉懂得很。   他不仅懂立法的深层含义,还会利用自己的年龄优势在会议上“快人快语”地帮忙说话。   那港英安插的议员满脸通红,一时间竟找不到任何能反驳简若沉的理由。   会议主持人宣布投票,随后以85赞成,5弃权的压倒性优势通过了此项法案。   会议开到下午四点时,终于来到《禁毒法》和《危险药物条例》。   简若沉捏着手里厚厚的A4纸,额角出了一点汗。   这是一场硬仗。   他很怕之前谈好的盟友会临阵反悔,因为其他法案都已经立好了,其他人就算临阵反悔也不会有什么损失。   简若沉抬眼看向面前的镜头,目光灼灼,一字一句地念诵手中的危险药物条例,其中,苯甲吗啉等精神类药物赫然在列。   一条条,一项项,每一个都经过了深思熟虑,一点钻空子的余地都没有。   没有任何试探,一次性摆明了决心和底线。   简若沉轻描淡写一般念出贩卖海洛因或者甲基苯苯丙胺50克以上可以判处死刑时,一些摇摆不定的人大惊失色。   “这太严格了!”   “是啊,50g,一小包,很容易被陷害啊!”   有些企业家的孩子是二世祖,他们清楚得知道自己的孩子很可能也接触过这些东西。   如果禁毒法这么严,那他们的孩子是否有朝一日也会被枪毙?   这怎么行?   50g实在太少了。   其中一个人大着胆子开口,“简议员,50g是不是有点……”   简若沉道:“王先生,正因香江各地的毒品猖獗,我们才需要制定更加具有威慑力的法律,贩毒也是一门生意,当需要付出生命的代价,犯罪成本提高时,罪犯才会减少,受害者也会减少。”   王先生的心凉了一半。   他的儿子和朋友开了一个场子,不知道那臭小子有没有经手过毒。   如果有……   他脊背上出了冷汗,直直盯着坐在第二排的,简若沉的脊背。   如果他出尔反尔,在投票时不同意这条法令呢?   简若沉若有所觉,回头看向他,眸色平静,像是附着一层寒霜。片刻后,他回头扶着面前的小话筒道:“贩毒的人少了,被引诱着走上歧途的人也会更少,我们的后代会因此生活在一个相对稳定和安全无毒的环境里,此功在千秋。”   王先生浑身发冷。   感觉简若沉回头望过来的那道视线,似乎看透了他。   简若沉竟在他毫无破绽的情况下,精准地针对他的顾虑,道出了回答。   这句话又好像是个威胁。   威胁他要么按照约好的进行支持投票,要么散会后查他的儿子。   王震名浑身都是冷汗,不敢起任何歪心思。   这话看似是说给他听的,实际是说给所有开始打退堂鼓的议员听的。   港英安插的代表又站起来反对,旁敲侧击地跟所有人说明一下子切断毒品将会对经济产生严重影响,而且危险药物条例也太过苛刻,很可能会影响医院办事。   他洋洋洒洒,一口气说了十几分钟,没人听进去一个字。   所有人都在想那一句堪称平淡的话。   ——我们的后代会生活在一个相对稳定无毒的社会环境里。   此功在千秋。   功在千秋,这四个字足以让人热血沸腾。   谁不想要一个好名声,谁不为自己那十几个子女考虑?   法案是从他们手上过的,离回归还有一年,只要这一年他们能管好儿孙,清理门楣,这些法案还真利大于弊。   在教育行业大放异彩的蒋家率先表达支持。   蒋和霆道:“我认为此条法案具有其时代性和合理性,九七年生效之后,足以成为一根定海神针,如果不能通过,实在是所有香江民众的损失。”   他说着,竟哽咽起来,一副声泪俱下的模样。   立刻把全场议员都镇住了。   简若沉侧头往边上看了一眼,蒋和霆眼睑微耷,面无表情,哽咽语气全靠嘴轮匝肌颤动发出。   演的。   看来能在豪门里活下来的男人,确实得有点独门技艺。   简若沉牵头,蒋和霆打配合,会议室内摇摆不定的势力立刻倒戈,投票时呈现出一边倒的趋势。   最后两项法案只象征性修改了一下用词,90票全票通过。   港英安插的议员已经放弃挣扎了,他们觉得与其在这种情况下和简若沉作对,不如直接屈服,还能留下点好印象。   离开法庭时,警务处出了一组特别行动队来护送简若沉,生怕他被得了消息的毒贩们刺杀。   这一次,简若沉连记者采访都没露面,下班连家都不回,和关应钧一起住在紫荆公寓。   这地方全是功勋警,安保也严格,玻璃换成定制防弹的,特别安心。   这种神龙不见尾的生活方式一直延续到1996年10月。   9月30日,艳阳高照。   简若沉通过了内调考试,从高级督察跳级升成了总警司。   关应钧做了一桌子菜庆祝,两人还喝了点酒,又想着明天周日休息,就趁着酒劲滚到沙发上去了。   在一起这么多年,简若沉还是没习惯关应钧直奔主题,埋头苦干的性格。   他气息混乱,手搭在关应钧脖颈上,忍不住用了些力,将男人的头颅抱到面前,“我一年升……两级……跳得是不是太快了点,勒处说……说明年上半年让我去做警务处处长助理,我……我能?”   简若沉说话断断续续。   关应钧也不回话,他眸色沉敛地摁了下简若沉的小腹,半晌后俯身在他耳边呢喃,“你天生就是要飞那么高的,早晚也没什么区别。”   “但离开了CID我们可就很难天天白天都……见面了。”简若沉抓他的耳朵。   他抓了一会儿,很快就觉得连呼吸都有点费力。于是瘫在沙发上,将脊背上的汗全蹭到抱枕上,恍惚之间想,关应钧今天怎么这么不留情面呢?   他没力气说,盯着天花板发了一会儿呆后才回神,“出去。”   关应钧只当没听见,“我不舍得你,但总不能绊住你。我们都是不因为感情放弃事业的人。”   他说着,用手摸沾在身上的液体,全是简若沉的东西,“你今天好多。”   简若沉恨不得把他踹下去,但没力气。   关应钧这才忍不住了似的,抓着他汗津津的手指放到唇边亲,“我们警务处刑事情报科缺一个犯罪心理专家,你别去勒处那里了好不好?”   他眼睑上抬的时候,显得格外可怜巴巴。   简若沉看着他精悍的腰腹,看着他灯光下分外俊逸的脸,脑子宕机三秒。   怪不得说英雄难过美人关,确实难过啊!没看出来关sir还有当妖妃的潜质。   不行。   关关难过关关过。   他晕乎乎地说:“我可能只能给你做场外顾问了。”   关应钧抱着他,就这么进了书房,然后反手把门锁了。他眼睑上抬,看着简若沉的时候竟有一点可怜,“我不舍得你,以后白天见那么少,今天多几次好不好?”   简若沉一边被美色迷得晕晕乎乎,一边被顶得脑子停转,稀里糊涂点了头。   次日,他回忆起关应钧装可怜后的那股卖力的荒唐劲,觉得紫荆公寓安保太好也不是什么好事。   这书房真是,深刻诠释了什么叫喊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你的。   这些墙上的消音棉,地上的消音地毯,宽大的办公桌和冰凉的保险柜,终究还是有了别的用处。   要不是推行新法律后怕被毒贩刺杀,他绝不会跟着关应钧回紫荆公寓。   为了禁毒,他真的付出太多了。 第193章 他有家了(补更)   次日, 罗彬文难得空闲,带了点做生意时合作伙伴送的礼物和几份需要简若沉过目的合同上门。   简若沉刚洗了澡,昨天弄得太狠, 他走路时还有点打飘, 路过关应钧的时候借着沙发遮挡踹过去一脚。   不轻不重的,关应钧晃都没晃一下,神色如常给罗彬文泡了一壶绿茶,“罗叔,您坐。”   罗彬文捻了下拳头, 沉默着坐到沙发上。   沙发罩换了,原来是灰色的, 现在成了黑色, L型的长条沙发座位上, 一个抱枕都没有,罗彬文扫视一圈, 喝了一口茶,一抬眸,看见挂在南阳台拆开洗晒的一排抱枕芯和抱枕套。   罗彬文也是年轻过的人, 他有点喝不下去了,觉得这杯绿茶又苦又涩。   “爸爸。”简若沉看他不开心, 靠着他坐下,脸颊靠着他肩膀问, “谁惹你不高兴?”   香江这边更习惯喊爹地, 但简若沉还是更愿意喊爸爸。   他叠声喊爸爸的时候声调扬起,带了一点气声, 听上去格外亲昵。   罗彬文听得心软,连声说没有。   他被这双琥珀色的, 几乎和小姐一模一样的眼睛看着,什么找茬的话也说不出口。   罗彬文喝干了那杯绿茶,关应钧又给了他续了一杯,这回带了柠檬蜂蜜,还有一小罐方糖放在另一个托盘里端过来,一副“我也会看人脸色”的样子。   一杯纯茶硬生生泡成了甜柠檬绿茶。   罗彬文一边喝,一边将带来的合同放在简若沉面前,“这是简氏电子科技发来的项目企划书,我认为给笔记本电脑研发触屏、笔槽和指纹解锁实在多此一举,所以想拿给你看看。”   简若沉眉头微挑,将文件翻到最后,“他们要多少研发资金?”   “20亿。”罗彬文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美金。”   他顿了顿,“你把他们的胃口养大了。”   简若沉翻着这份项目策划,越翻眉头皱得越紧,“确实多此一举。在他们的计划里,这些东西不仅不能将笔记本电脑变得更加便携,反而会很累赘,这本末倒置了。”   罗彬文松了一口气。   他真怕小少爷像以前一样,大手一挥,把花钱当任务似的拍脑袋就做,做到最后又享受不到成果。   花钱事小,不开心了怎么办?   简若沉拿了支笔,在策划书上删改:“这样,单开一个项目,先将手机做成可触屏的,加一些指纹解锁。一开始这个指纹可以放在机器侧面,比如音量键的下方。”   罗彬文:?   “笔就算了,感觉暂时没什么用。”简若沉画出记忆中2000年黑莓旗舰机的模样,这东西他还是在科技博物展上见过,比他年纪还大,老得不能再老了。   画完带按键的滑盖黑莓,简若沉又开始画真正的触屏机,“下一步让他们把指纹挪到触屏上,将手机做薄,屏幕做大。笔记本电脑也是这个发展路子,轻薄便携,在办公、拍照和娱乐方面精专才是这两个电子产品的使命。”   罗彬文叫停,“好了,这条路够那些科研人员走五年。”   不要一次许太多愿。   “那经费?”   “先一年30亿吧。”简若沉想了想自己的余额,顶着罗彬文不赞成的目光硬加了十亿。   十亿,算上康纳特在海外的那些产业,四天就能赚到了。   不这么花,他压力真的很大。   简若沉假装看不懂罗彬文的眼神,拿起下一份合同,“这是?”   “这是一个面向香江孤儿的慈善基金会,总部就在铜锣湾刚修好的那个福利院。”罗彬文低声道。   捐钱的!   简若沉双眼锃亮。   好耶,又有地方“打水漂”了。   他翻了翻手中的文件,最终在简若沉善仁慈善基金会这个名字上停顿,“这个名字……”   罗彬文“哦”了一声,不解:“找大师算过,说这个很吉利。”   简若沉:……   干爹什么时候开始信香江这些大师神婆了?   “太招摇,换成仁善堂慈善基金这类的名字,不要把我的名字放在上面。”   他顺着罗彬文的“迷信”思想劝,“最近局势特别紧张,我之后还要做一段时间的众矢之的,等灯牌做好,我的大名挂在那里,被有心人看到,拿孩子们威胁我更不吉利。”   简若沉越说,眉头蹙得越紧,越想越不对劲儿似的劝道:“让您改这个名字的大师肯定不是真大师,他居心叵测啊!”   罗彬文觉得简若沉在忽悠他,但仔细一想又确实挑不出错,说得挺有道理,“那我下回换个道观逛。”   简若沉:……   他随手把那个名字改了,又加了些捐赠的预算,“孩子们怎么样?”   “还不错,我打算在基金会里成立一个幼小班,让他们在里面学完幼儿园和小学的内容,再送出去上学。”罗彬文提到孩子的时候眉目柔和,眼睫低垂着,嘴角轻抿,流露出淡淡的悲伤和遗憾。   但这抹遗憾在他抬手看向简若沉时不见了,变成了极温和的笑意,“天工基金会那边来邮件,说内地政府在载人航天方面需要支援,已经私下和天工基金会支持的科学家联系过了,你想加入吗?”   “当然。”简若沉刹那间坐直,“资金他们开多少我们就给多少吧。”   罗彬文却没有第一时间应下,转头看向对面一直没有说话的关应钧,“你呢?”   关应钧目露疑惑。   “你和简若沉是一体的,你们共享人生,共享财富,共享知识,甚至连仕途都相互牵扯。”罗彬文说得慢条斯理,“简若沉如今的消费观不算好,他的钱花在破案上,花在基金会和捐款上,花在人情世故上,但很少花在你和他自己身上,这似乎不是一个好现象。”   简若沉知道,罗叔是在试探关应钧,看到他将大把的钱散出去,有没有心理不平衡。   不仅如此,罗叔还想让他把更多的钱花在自己身上,吃喝玩乐,衣食住行,什么都行。   罗彬文希望他不要一花钱就只想搞科研、基金和投资。   说实话,他真没想过罗叔想的这些问题。   关应钧在沉默中想了想,斩钉截铁道:“爸,您算错了,他给我花了。”   罗彬文:?   他隐晦地看了一眼关应钧手上戴的表,不便宜也不贵,一看就是简若沉买来的柜台货。   他年轻时只是个贴身管家,都知道用一年积蓄给小姐买条蓝宝石颈圈项链当订婚礼物,到了简若沉这里,明明拥有万贯家财,却连结婚戒指都是素圈的。   这好比月薪两万的职场小年轻在热恋中,订婚礼物是街边超市买的五毛钱棒棒糖。   “我用不了太多,他每天给我一万。”关应钧说得很平静,“还好警务处CIB线人的费用一次一千,否则天天要他们找零也不方便。”   罗彬文:……   “你每天出门,就带十张钱?”   他们家厨子出去买菜都不止带十张。   罗彬文觉得简若沉这个“不会享受”的性格,多半也受了关应钧的影响。   他缓了缓,又赌气似的:“Don't call me dad.(你不要叫我爸爸)”   关应钧沉默下来。   简若沉忽然笑出声,“那叫什么?daddy?哈哈。”   他笑倒在罗彬文肩膀上,东倒西歪地道:“关应钧,你快叫一声给我爸听。”   无形凝滞的氛围立刻被冲散了,罗彬文无奈扶住简若沉,笑道:“算了,我只是……”   他只是舍不得简若沉。   他老了,开始感觉到另一种孤独。   “等过阵子,我们就回家陪您住。大不了多请点保镖。”简若沉道。   “好。”罗彬文拿出最后一份文件,“这是内地那边递过来的,说是表彰会的流程。”   简若沉翻开来看,雪白的A4纸上打了钢印和保密符号。   文件抬头上写着《1997年7月2日香江特区礼宾府勋衔颁授典礼流程草拟案》。   简若沉“啪”一下把文件合上了。   现在才1996年末,这东西这么早就开始策划了?   他真能在回归第二天拿到内地发的勋章?   真像做梦一样。   他难道真在做梦吗?   罗彬文道:“最近形势越来越紧张,但你这些年扫平三合会,拉回香江民众对警署和政府的信心,又做了舆论控制,下面对未来生活的信心比以前强得多。”   “嗯……”简若沉恍惚应了一声,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   他摸着那本草拟案,呆坐一会儿后才往后翻看,竟在金紫荆星章获得者的名录里看到了关应钧的名字。   再往后,还能看到荣誉勋章获得者里有勒金文。   简若沉越翻,心头越是火热,呼吸都急促了些,这上面太多人是熟人,若没在职场上见过,也在为法条蹦波时,私下在各种慈善基金会的社交宴会上碰过面。   回归啊。   授勋啊……   简若沉怔怔盯着已经翻到了底的A4纸,终于有了一种身处历史漩涡之中,又凝视着历史的感觉。   好像置身于其中,又因为来自未来,又似乎置身于事外。   简若沉抬手摸到茶几上的玻璃杯,喝了一口茶,温热的柠檬绿茶泡得有点久了,灌进胃里的时候,带出令人发汗的酸。   他下意识抬头,“关应钧,要是能在回归之前把九面佛抓了能有多好?”   一抬头,却发现脖颈有些僵硬,罗彬文不知什么时候走了,关应钧不再坐在他对面,而是坐到了他身边。   关应钧牵住简若沉的手,两人十指相扣,掌心贴着掌心,“我给你抓。”   简若沉嘴角一抽,“又不是夜市地摊套圈,你说抓就抓么?”   真的很难想象,天生不爱笑且铁面无私的关督察,谈恋爱之后竟然会变成这样。   外冷内骚说的就是这种人了。   关应钧将人抱到腿上,面对面看着,额头抵在简若沉脑门上,鼻尖对着鼻尖道:“差不多是说抓就抓了,我们的缉毒组扫了九面佛一批大货,都是从缅甸出来的,前天炸了他们最大的工厂,没牺牲警察,遥控玩具车载着炸弹进去炸了。”   简若沉想了想那个场面,慕然笑出声,“你以前办案也会用玩具车栽炸弹吗?”   “以前没钱买。”   能载重的仿真玩具车很贵,没简若沉,警署买不起。   简若沉忍不住了,坐在他腿上笑得东倒西歪,“你学坏了。我要投资遥控无人飞机给CIB,哈哈哈。”   这好像是他才会想出的坏点子,关应钧大多数时候都很正经,不会这么“坏”。   关应钧嘴角勾了一下,又下意识压下去。   简若沉就上手扯他的嘴角,“哪儿有人笑两个像素点就不笑了的?”   “习惯了。”关应钧单手抓住简若沉两只手腕,看着他下意识挣却挣不开的样子,终于低低笑出了声,“最晚明年,我们把九面佛抓回来给你审。”   简若沉一哽。   这话说得,像【明天我把九面佛抓回来给你玩。】   “安全第一。”简若沉亲了一下他的唇角,居高临下看着关应钧道,“不要着急,要是为了赶时间牺牲任何警察,你就等着吃处分。”   “不会有人牺牲,这次有缅甸那边的军方和我们合作,前线冲锋的不是我们,行动万无一失。”关应钧喉结一滚,心脏先是紧了紧,接着越跳越快。   他回头看了一眼时间,忽然叹了一口气。   简若沉狐疑:“怎么?”   说说还有意见了么?   关应钧哑声道:“可惜明天要上班。”   简若沉震惊地把狐狸眼瞪成了杏仁眼。   他垂眸看了一眼,紧接着从他身上跳下来,将搭在沙发上的毯子丢到关应钧腰腹,“你……”   他找了半天没找到说关应钧的词。   男人三十而立。   确实有点道理。   关应钧后仰靠在沙发上缓了一会儿,有力的脖颈和凸起的喉结,就暴露在简若沉面前。   他好像觉得热,抬手解开了衬衫最上面三颗扣子,简若沉发现他今天没穿汗衫背心。   他故意的。   简若沉明白了。   这个男人最会的引诱手段就是示弱、装可怜、暴露弱点以示信任、然后利用自身优势拿下目标。   呵,跟学心理学的玩心眼?   简若沉走过去,凑在他耳边道:“我今天要吃……”   关应钧慕然睁眼,拒绝的话都到了嘴边,却听简若沉道:“咸蛋黄蟹黄肉云吞,要吊高汤。”   关应钧怔了半晌,声音低沉,被简若沉这股坏劲儿逗笑了,“知道了。”   他在门厅的小铁盒里拿了钱下楼买菜,即将回头的时候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简若沉就站在门口的地毯上,明亮澄澈的灯光落在他的头顶,似乎让时间都停留在了这一刻。   关应钧恍惚一瞬,仿佛看到了日后几百个日夜,他们都会像今天这样。   他有家了。 第194章 买气   新年在山顶别墅过。   吃完年夜饭, 简若沉在自家山顶别墅花园之前的观景台上完成了一场别开生面的检阅。   他们家那个大陆来的军士长终于闲疯了,空闲时间给康纳特家族祖传的英国保镖和男仆们来了一套华国式军事化训练和拉练。   他们现在都能穿着西装踢正步了,每一个人都是保镖, 方阵里还混了一个穿白色厨师服的英国厨子。   他都瘦了。   诙谐荒谬中竟还夹杂着一丝合理。   “买烟花了吗?”简若沉回头问罗彬文。   “您可以在这里欣赏一场烟火表演。”罗彬文道看着花园里的喷泉感慨, “咱们家4000平方的花园终于不是被你们用来晨练了。”   简若沉的视线心虚一挪,“哪儿有四千平。”   罗彬文笑笑,“后面的森林小公园也是我们家的,1993年就装了监控,你以为是一别和二别的公共区吗?”   不知道是谁一有机会就来翻露台。   空气似乎在顷刻之间寂静下来。   一朵澄金滚圆的烟火在正前方升起, 等那火花完全绽开,才听到一声“砰!”   接着, 烟火末端似流星一般坠落发出此起彼伏的轻响。   这一记烟火好似一声号角, 整个丽锦国际的别墅区, 爆竹声此起彼伏,夜空都被漫天的烟火照亮了, 简若沉仰头直愣愣看着,忽然什么话也说不出。   往年也过年,但丽锦这片区域不会这样大面积燃放漫天的烟火。   或许是罗叔一家一家上门说了, 2别住着勒处,那边不知道怎么回事, 放出来的烟火总奇形怪状,反正没有圆的。   3别和4别是做餐饮和体育用品和健身房的, 简若沉只在宴会上见过几次。   5别是保安局新上任的一位副局长, 是四位副局长和一位局长这个体系下唯一的香江人,以前在警务处给勒金文当警务处处长助理。   他家烟火是那种特别响亮的二踢脚, 混杂着一点□□,炸开后是冷调的蓝紫色。   一看就贵。   “干爹怎么说服他们一起在十二点放烟火?”简若沉怔然喃喃, “好美。”   关应钧站在他身侧,没有抬头,目光直直落在简若沉脸上,看到他璀璨的眸子里,倒映出天穹上绚烂的光景。他嘴唇微张,满脸都是不加掩饰的欣喜与震撼。   好美。   “勒处的烟火哪儿买的,感觉不是一家出来的。”简若沉看到一颗炸开后扁圆状的红色呲毛弹,憋不住笑出声。   “别人都是我们买了送的,只有我舅舅硬要自己买。”关应钧抬手,牵住怔愣的简若沉,神情淡淡,与刚认识的时候几乎没有两样,只是眼睛里多了一道简若沉的影子,“法治社会我们一起努力,五星红旗你再等几个月,整个丽锦国际,如今都是一心为了祖国的人,黑港商和贪官污吏都在之前的案件中逐一落网清算了。这是不是你要的海清河晏?”   简若沉愣住了。   任何言语不足以形容他此时的震撼。   关应钧竟然记得他刚来时发脾气说的话。   那时候这人疑心病重,抓住他露出的疑点非要搞明白不可,他当时才来不久,做了功臣还要被怀疑,回又回不去,于是借着劲,半真半假地发了脾气。   他已经忘了当时说了什么,但关应钧却一直记着。   简若沉很少哭。   他感觉关应钧红眼睛的次数都比他多。   但这次真有点忍不住。   他把关应钧的手举起来,用男人的衣袖揩了一把眼睛,应了声:“嗯。”   他顿了顿,问:“你用零花钱买的烟花吗?钱还够不够——唔。”   嘴被堵住了。   关应钧亲他时用牙齿磨了一下柔软的唇,“好了。”   他思绪发飘,不知怎么想到第一次去江家偷账本时的场景。   那时候简若沉演上瘾,说他是新包·养的公关。   和当年一样漂亮的脸。   和当时一样跳脱的嘴。   关应钧不知道自己的心是今天跳得更快,还是偷账本那天跳得更快。   简若沉也想到了。   他还想到了江含煜,“按理来说,江含煜应该出狱了。”   “没。”关应钧道,“他死了。江含煜刑期快结束时,正巧赶上小学那边的间谍案结案,西九龙那边拿到了新的口供,给他加了刑。江含煜得知刑期增加后身体每况愈下,没撑过一个月。”   “这样。”简若沉点头。   没人再提他。   ·   过了农历新年,到1997年三月时,简若沉又去参加了一次内调考试。   结果出来之前,九面佛被抓回了香江。   他甚至撑过了CIB的大记忆恢复术,撑过了三次审讯室断电,没撑过关应钧一句:“看来你很想见一见我们简顾问。”   九面佛:不太想。   他在关应钧拿起手机打通电话的那一刻招了,并表示自己想要死缓,可以向上配合调查,抓墨西哥那边的毒枭。   简若沉在电话对面听完了全程,“国际刑警会接手你,给你安排任务,他们那边技术先进,我会通知他们给你装个起搏器,如果你有二心,10米之外就能用遥控器执行死刑。”   九面佛:……   被关应钧手下的霍明轩猛揍他心高气傲,听简若沉说话是生死难料。   据说这人会洗脑。   不管是不是真的,反正在心脏边上装起搏器总比被洗脑强。   两句话,怎么死都安排了。   关应钧花了两个月清扫九面佛的党羽,从缅甸扫到菲律宾,填满了新界山上的监狱。   期间,简若沉在警务处,逐步接手了勒金文一点点下放的权力。   本来大家还担心简sir新官上任三把火。   但很快各个部门就发现。   拨款变多了,电脑桌上终于装上电脑了,悬案一周清一个,业绩是带着线索与提示平均分配的,奖金是分包到手的。   小财神的光辉照耀整个警务!   1997年6月29日,简若沉跟着勒金文做戒严准备。   “九龙中环线封路,给周边商铺和居民楼的民众发今早准备的红袋子安抚,说明一下情况,注意一下语气,不要太严厉。”简若沉拿着对讲机道。   红塑料袋看着朴素,很像奶奶辈揣在衣襟里不舍得扔掉的小包裹。   但里面装的是今年刚出的纪念金钞。   勒金文也得了一张,哭笑不得看了一瞬才说正事,“内地那边和英格兰政府商量好了,会有一支先遣部队提前进港,晚上十点到。”   “明白,那边给了消息,封路的路线也发过去备份了。”简若沉道。   他没经历过这种载入史册的场面,难免紧张,此时才觉得自己昨晚好像没怎么睡着,满脑子都是上学时看到过的照片。   红底的,挤满了人,泾渭分明站在两边,两面旗帜一升一降,交替的一瞬间,是一个时代的落幕,一个辉煌的开始。   简若沉眼底有些青黑,但神情却很亢奋,此时关应钧也没闲着,CIB正排查首长必经之路的建筑,并在高层布防,防止有刺杀等恶性事件发生。   所有人都紧绷着一根弦。   警车内,有手机震动的声音。   所有人都拿出自己的手机来检查。   简若沉道:“是我的。”   他脸色微沉:“STN气象台那边来了最新消息,今晚十点左右多云转雷阵雨,26度。”   “有阵雨啊。”勒金文叹气,“不知道雨下得大不大,会不会有人浑水摸鱼。”   他顿了顿转头问简若沉,“你怎么看?”   简若沉沉吟片刻,“要不要派一队防暴队去港英驻军的地方守一下?”   勒金文欣慰道:“是该这样。爆炸物处理科把周边的垃圾桶也搜一遍,防止有人在里面设置炸弹。”   大多数底层香江民众是愿意回归的,但很多有钱资本家已经带子移民。   “不容易啊。”勒金文喉头发哽。   他看向身侧。   有时一个案子,一个人,竟然能改变那么多。   他不敢想,如果三年前港英间谍总部没有被连锅端,那香江的人才会流失多少,港英的人才转移计划是不是就成功了?   如果简若沉没帮西九龙抓住陆堑,三合会又会多么猖獗?   时间在紧锣密鼓的氛围下流逝,每个人心中似乎都有一块滴答作响的钟。   所有人都在倒计时。   香江街头的小摊上甚至出现了一群贩卖空罐头的小贩,宣传招牌和罐子上写着“英政府的最后一口气。”   简若沉路过时觉得有趣,花钱买了一罐做收藏。   ·   1997年6月30日晚上十点。   简若沉第一次直观感受到了什么叫大军压境。   2030年,打仗都靠高科技和无人机,这种场景他从未见过。   真切体会到什么叫“你同意了,那就7月1日零点还我,不同意就现在还我,反正这个红旗不升也得升。”   这样的意境之下,所有人大气都不敢出。   天气预报的阵雨淅淅沥沥下了一点,简若沉时不时抬头看天,觉得很就要下大雨了。   这种大事,最怕大雨。   大雨能见度低,警戒不方便,连热成像的质量都会降低。   简若沉一遍一遍地看勒金文手里的流程表,一遍遍回想今天工作有没有错漏。   他心跳得太厉害了,震得胸膛都发疼。   挂着CIB的频道滋啦响了一声。   关应钧道:“周边建筑检查完毕。”   简若沉浑身起了鸡皮疙瘩。   勒金文道:“我们也该动身了。” 第195章 见证历史   勒金文、关应钧和简若沉完成工作安排, 动身坐车前往会场时,滂沱阵雨转成小雨。   街道虽已戒严,但周边的人行道在特别行动队的警员把守之下, 仍然能够正常通行。   穿着红色、黄色或靛色胶皮雨衣的民众们夹道而立, 有些还撑着大伞,伞下挤了三四个人。   去香江会展中心之前,车辆远远绕过已经进驻了先遣部队的昂船洲。   简若沉仗着车玻璃上贴了防窥膜,靠在窗边往外看。   天色昏暗,街边灯火通明。   霓虹彩灯和澄澈的黄色灯条在马路两边错落地悬浮, 人行道上行人矗立,那些欣喜于香江回归的民众们聚在一起。   简若沉看到他们手里拿了叠在一起的红底布和写了字的小纸牌, 估计想等摄像机拍过去的时候举起来。   他们静静等着看两小时之后的全城庆典。   庆典是在教育行业转型成功的许家组织的, 他们打了申请报告, 请了舞龙和舞狮队,后半夜还有游灯。   这些纪录片里才会出现的场景, 如今画卷一般展现在眼前。   简若沉看得入迷,嘴唇微微张着,眼尾有些发红。   关应钧侧头看去, 舞龙舞狮在香江并不稀奇,每年过年游观音时都会有, 那时民众也这样站在路边拜神。   这是寻常的烟火气,但简若沉就是会被这种再常见不过的东西打动, 这或许就是他做警察的意义。   关应钧自知性格一般。   有些人做警察是为了海清河晏, 而他是因为喜欢。   喜欢寻求真相,喜欢过与人角逐, 喜欢过刀口舔血的生活。   车开了将近一小时,停在了香江会展中心门口的泊车区。   有保镖从门口过来撑伞接人。   简若沉走进会场时, 难免淋到细雨,他接过工作人员递来的手巾随意擦了一下衣摆,跟随侍从走入观礼区。   香江原属地的人员都坐在西侧会展厅最西侧,内地来的首长和见礼外交官则会在会展厅正中间。   简若沉辈分小,年纪又轻,仪式开始之前,被领导领着和一众七八十岁的大佬见面。   他实在紧张,见到教科书上熟悉的面孔就笑,之前吃饭时见过的首长问:“你坐哪里?”   简若沉指了一下后排靠门的位置,“那边。”   “这么远?”他若有所思。   现在他们部队对简若沉的戏称代号叫100亿。   搞这么远,这小孩在香江该不会被排挤吧?   安排座位的司仪被看得冒汗,“那一片都是香江警署的。”   简若沉笑道:“坐那边靠近门,有什么异常能第一时间做反应。”   “对对。”司仪连连点头。   一行人又寒暄几句,各自散开。   等走远,简若沉才虚靠在关应钧臂膀上将手摊开,长舒一口气,“出汗了。”   “这么紧张?”关应钧掌心贴上去,抹了两下。   “说不清。好像不是紧张。”简若沉走到贴有自己名字的座位边,站在边上环视全场,这个位置视野极好,可以看见每一个角落。   心跳越来越急促,连呼吸都跟着粗重起来。   他不是紧张,而是心慌。   好像忽略了什么重要的事。   难道是警务处负责的工作有错漏?   不可能。   他已经细细检查了不下三遍。   那是什么?   简若沉快速扫过会场,忽然呼吸一滞,紧紧钉在会场台上已经展开横挂在后方的两面国旗上。   他记起来了。   历史上,英国王子讲话的时间太长,拖延了升旗时间,导致华国国旗差点没能在零点升起。   简若沉慕然转身,贴着墙快速跑到门口,找了一个年纪轻,面部黝黑,腰杆笔直,额头上还有白色帽檐印记,一看就是被带出来重点培养的大陆军官道:“注意一下仪仗队进场,警惕英格兰政府发言代表刻意拉长致辞时间。”   他说完,立刻与此人错身而过。   大陆军官盯着简若沉远去的背影,和他的头发看,直到司令员走到身边问:“看什么?”   “100亿。”他道,“他真的会标准普通话。”   “我看你们不是在寒暄。”司令员道。   他声音浅淡,但其中威慑却如龙息直扑面门。   军官道:“他提了仪仗队,又让我们警惕英格兰政府发言代表刻意拉长致辞时间。”   司令员沉吟片刻,“看来是升旗仪式可能出岔子,我去和外交部司仪官说一下,到时候见机行事。”   简若沉都捐100亿了,没道理在最后给内地使绊子。   见过的都说他人品好。   首长们什么妖魔鬼怪没见过,他们的眼光不可能有问题。   转眼间,时间来到23点40分。   全场戒严。   所有人在自己的位置上坐好。   简若沉手指搁在膝盖上紧紧握着,哪怕只是观礼,也足以让他心率飙升,血压起飞。   见证历史。   如果唯物主义的警校生和军校生讨论穿越,那大家最想做的,要么是带着核弹回1937,要么是见证历史的转折点。   此时此刻,转折点沉重的大门被推开一条缝,远见者才能从门缝中窥见辉煌的未来。   “嗵嗵嗵嗵嗵嗵嗵嗵”   现场没有任何音乐,只有礼宾军队方阵进场时,军靴踏着铺在木质地板的地毯上时发出的沉闷而有力的声响。   简若沉的心跳几乎要与这些脚步声重合,他甚至有些耳鸣。   双方礼宾军队行枪礼。   双方领导人入场。   英格兰领导人代表讲话。   这位英国王子确实拖延了时间。   不知道是十几秒还是二十几秒,总之不长,因为华国护旗队盯着他,一副知道了什么的样子,让他有瞬间露出悚然的表情。   简若沉知道,这是完全不一样的世界。   回归是历史的必然性。   而大千世界,发展的细节则各不相同。   但殊途同归。   他熟悉的人和事,是他们又不是他们。   华国代表人讲话完毕。   红旗和区旗一同升到顶的刹那,简若沉忽然热泪盈眶。   他把潮湿从眼眶里眨走。   升旗之前,他隐约听到外面的广场上有民众在倒数。   透过眼底潋滟的水光,仰头看向旗帜,忽然低声对身侧的人道:“等有空了,我们去内地看看吧,我带你逛一逛我家。”   关应钧牵住他,“好。”   他顿了顿,在由近及远的,庆祝回归仪式成功的欢呼声中道:“冻梨是什么?”   简若沉一愣。   关应钧又问:“老三是谁?”   简若沉侧眸看过去,对上一双沉敛专注的眼睛。   关应钧刨根究底:“我第一次带你去西九龙的码头夜市吃夜宵时,你抢了我的啤酒,喝醉了。”   他嘴角微勾,夜风吹进会场,吹起飘扬的红旗也吹起关应钧的碎发。   雨彻底停了。   乌云散去。   蓝紫色的夜空星月齐升,星河遍布。   关应钧眼睛微弯,好整以暇道:“你喝醉了,我把你放到副驾驶想要收手的时候,你抱着我的手臂说胡话。”   他顿了顿,凑到简若沉耳边低喃:“你说买的火炉到了,叫老三一起烤年糕吃,还让他去阳台弄点冻梨。”   简若沉耳尖被热气吹得滚烫。   这都快五年了!   关应钧怎么还记得这么清楚?   他刚来时酒量不行,直接断片儿了,不知道自己喝醉后还说了这种话。   “你还抓着我说,这火炉真热。”关应钧声音里带着极浅的笑意。   两人一边说话,一边跟着大部队朝开室内庆典晚会的地方转移。   踏进会场时,简若沉才道:“老三是我穿一条裤子长大的兄弟,他也是烈士遗孤。我们一起上的警校,老三的目标是去迪拜当卧底,扫平电诈集团。”   冻梨……   “冻梨是一种冻住的梨。”简若沉比画了一下,“很大很甜。以后我带你去吃。”   关应钧静静听着,从一字一句之中,拼凑出一个他不曾见过的简若沉。   两人还想再聊时,前面接了首长命令的军官正转头找他们珍贵但疑似被排挤的100亿。   白毛反光,在人群中格外显眼。   他快步走过去,先是看了一眼关应钧,将这人的资料在脑子里过完一遍才道:“首长让你们跟着一哥坐第二排。”   简若沉连连摆手,说不不不,第二排是继任国家领导人级别的人才能坐的地方,一哥去就算了,他就不去了。   说着,抓了关应钧的手腕坐在司仪安排的第三排,勒金文的正后方,“这位置挺好的。”   可以和同一级别的打成一片。   他坐下后放了衣服占座,又起身带着关应钧,跟着军官一起和前排的领导们见面寒暄打招呼,谢谢他们的关心。   前首长身体不太好了,这回坐着轮椅带着妻子来的。   他问:“给你了的那个厨子怎么样,应该不错,你比前几年高了,也壮实了。我们华国的娃娃还是要吃华国饭菜长得健康。”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夸他长得高了壮了!   简若沉眼睛都亮了。   平日站在关应钧边上,没人会这么夸他。   天知道他多羡慕关应钧生死之间拼出的肌肉!   “真的吗?”简若沉把到嘴边的场面话咽回去,“我特别爱吃他烧的辣椒炒……额黄豆流蹄饭。”   简若沉顶着关应钧监视的目光改口。   “喔!”头发花白的老人乐呵呵笑起来,“趁年轻,要多吃。”   简若沉附和:“是这个道理。”   一副保证完成吃饭任务的坚定表情。   看得大家都乐呵呵地。   简若沉决定等看完庆典回家,就将明天的菜硬加一道剁椒鱼头。   吃辣。   是首长下达的任务!   两人跟前排的领导们打完招呼,又说了两句次日表彰大会的事宜才坐回自己的位置。   简若沉睨了关应钧两眼,谨慎问:“今明两天你回家吗?”   要不你别回了吧?   他想偷偷吃一盘剁椒鱼头。 第196章 授勋   庆典舞台上, 灯光高悬。   关应钧在歌舞声中打破了简若沉一个人吃一盆鱼的幻想:“回。”   简若沉抿着唇,遗憾地叹了一声。   载歌载舞的庆典整整持续了一小时,散场之后, 两人又到大仙祠边上去看游灯。   简若沉今天穿了一身极为得体的西装, 此时外套和马甲都已经脱了,里衬的袖子也挽起,露出一截如玉似的小臂。   保镖隐没在人群中,稳稳环绕。   经过大仙祠门口的时候,简若沉领了几只小烟花抓在手里, 举着龙首的舞龙队经过时,可以跟那打赤膊还举着火把的引龙人借火。   简若沉笑着挤进人群, 一只手扶着护栏, 半边身子都探出去要火。他腹部也搁在护栏上, 火光印在面庞,照得脸上的欢喜神色斑驳迷离, 乍一看,仿佛一个光彩射人,容貌绝世却偷偷下凡游玩的小神仙。   关应钧不自禁伸手, 摁住他后腰。   简若沉借完了火,立刻护着小烟火缩回来, 含笑道:“快拿一根,它要呲开了。”   关应钧拿了一根, 拢着简若沉看长长的龙灯, 烟火很快亮起金黄色的光,印在两人的面颊上。   关应钧看着眉开眼笑的简若沉, 有一瞬失神。   简若沉总是很有活力很开朗,简直像个太阳, 他碰到简若沉时26岁,如今已经过了整整五年。   他们俩都不怎么爱过生日,所以对年龄几乎没有实感。此时此刻,关应钧才想起简若沉才只有24岁,他已经31岁了。   “怎么了?”长长的呲花放完,龙灯刚好走远,简若沉回头看向关应钧。   还未等人说话,忽而听见“铛”的一声钟响。   悠长绵延,时间仿佛都在这声长钟里停滞。   随后又两声钟声响起。   “3点了。”关应钧道。   很少有人知道大仙祠有钟,因为大多数时候这口钟都不响。   看来如果真有神仙,今天也是高兴的。   “回家睡觉吧。”关应钧低声道。   简若沉意犹未尽道:“后面还有舞狮。”   “明早还要授勋。”关应钧说着,将人一搂一抗,抓着就走。   简若沉咽了咽,懵了。   保镖还在周围呢!   他垂手敲关应钧的脊背,才动两下,屁股上就挨了不轻不重的一巴掌。   “别动。”   简若沉的脸霎时红了,因为倒挂在关应钧肩膀上充血。   民众们都在看舞狮,除了一心为雇主安危考虑的保镖,没人注意这里。   简若沉被放上车,安安稳稳回家洗漱睡觉。   夜深人静的时候,人的欲望总会无限放大。   简若沉翻来覆去一会儿,终于忍不住牵住关应钧的手,滚到他怀里一窝,“我想吃剁椒鱼头。”   他说着,喉结还滚了滚,抬起眼,巴巴看着关应钧黑暗中睁开的眼睛。   “剁椒鱼头、蒜蓉麻辣粉丝扇贝、香辣蟹。”简若沉窝着窝着蹭到关应钧身上趴着去了,想了想,便抬起上眼睑,可怜巴巴看着人,面颊贴在他肩头,说话时热气呼在人颈侧,“我不会嘴馋多吃,每样就尝一两口,不影响眼睛。”   关应钧呼吸一乱,睁眼落下的视线滚烫。   他一手钳着简若沉的腰,将人单手往上一提,抵着额头亲下去,将这张嘴里跳脱的话全都吞进自己的肚子。   简若沉懵了,他趁着关应钧换气的工夫想翻身下床。   才有动作,一条有力的长臂就将他一把拖回去,关应钧声音莫名低哑,“勾我?”   “我没……唔。”   简若沉一句整话都没说完,亲得头晕目眩,上气不接下气。   “明天让厨子给你做。”关应钧亲够了,又拍拍他的后腰,说:“腿。”   ·   次日,简若沉幽幽盯着关应钧,见他确实跟厨子点了菜,并顶着罗彬文质疑的视线谎称是他自己想吃,这才顺气。   7月2日上午十点,首次勋衔颁授典礼由特区政府组织,在礼宾府举行。   授勋的台子临时搭建在礼宾府内,长而软的红毯铺在地上,踩上去时鞋跟都陷在里面了似的。   白色的塑料椅整排放在观礼区,简若沉和关应钧到时已经坐了黑压压一片人。   勒金文已坐在第一排,他听身侧人说了什么后回头,见到站在一起的两人眼睛一亮,抬腕招手,嘴型是:“过来坐。”   简若沉抬脚走过去。中间不小心踢到了地毯和地毯的接缝处,踉跄一步。   靠关应钧顺势拉了一把才站稳。   他无声瞪了一眼关应钧:“你昨天那么用力,蹭得人走不稳。”   关应钧轻声道:“你那时候明明很喜……”   简若沉眸色一利,关应钧立刻闭嘴。   两人走到勒金文身边,他正在和人炫耀自己的接班人和侄子:“……对,现在的小年轻是很聪明,我感觉我可以退了,再干五年,多拿退休金?……算了算了,我还想多点时间陪老婆,一家两个警察,很难碰上空闲嘛。”   “哎,我外甥?他不是那个料!你看他那张脸!”   勒金文边上的人齐齐转头看向关应钧,只见他面如霜雪,神色淡漠,眼睑低垂地坐在贴了“关应钧”三个大字的塑料椅子上,动作之间写满四个大字:不必寒暄。   如果表情也会说粗话,那应该是:别烦老子。   众人收回视线,拍着勒金文的肩膀安慰:“确实。”   “但你找的小徒弟不错,还是李长玉的学生,据说李长玉前两天还在讲座上提过他……”   简若沉没听见后面的话,他被礼宾府的工作人员叫走了,在西装的领口侧面别了一个用来夹勋章绶带的金夹。   工作人员道:“等叫到你的名字就上台,会由首任行政长官颁奖,你只要握手、站着等人给你戴勋章,然后转身立正拍照再从另一边下台就好。很快就结束了,然后再长官讲话就行。”   “嗯。”简若沉点头。   “关应钧和你一起的吗?他怎么不来戴?”工作人员说着探头过去看,等看清楚关应钧的脸,他沉默一瞬,将金色的夹子放到简若沉手里,“简sir,既然他不来,就请您帮一下忙。”   太严肃了,他不敢去。   简若沉笑道:“好啊。”   他走回关应钧身侧,在众目睽睽之下翻开男人的领口,将金夹刺进去,用小锁扣别好。   关应钧微微扬起下颚,方便动作,眼睑低垂,周身冷意尽数散去。   简若沉一边戴,一边将工作人员说的话原封不动和关应钧说了一遍,末了,叮嘱道:“记得笑,别一直板着脸,要拍照的。”   关应钧“嗯”了一声,眸子如冰雪初融一般,盛满了温和的爱意。   很多人的视线在此停留,但在这个遍布人脉的名利场,所有人都在和一年见不到几次的老朋友打招呼。   一些新起没几年的商业权贵见了简若沉对待关应钧的态度,也没了上前寒暄的打算。   左右简若沉也不参与商业竞争,身边还有一尊煞神,他们混到这种地步,不会没眼力见到这时候上前讨嫌。   仪式开始之前,全场静默,唱国歌。   简若沉这回光明正大的唱了,不像读警校的时候,只能盯着英国国旗假唱。   关应钧默默听着,简若沉平常一高兴就喜欢乱哼,有时还不在调上,没想到真唱起来会这么好听。   他认真听了一遍,感觉自己已经全会了,再有下次,可以一起唱。   首先颁发的是大紫荆勋章,总计获得者一共十五人,按照年龄排。   简若沉最小,排在最后。   等礼宾员叫到名字,他起身从右侧楼梯走到特区首长面前,与男人伸出的手交握。   青年掌心滚烫,焐得首长微微一愣,唇角不自觉勾起。他侧身从托盘上拿起勋章,倾身戴在简若沉胸口,用仅能两人听见的声音道:“大家对你寄予厚望,好好干。”   “我会的。”简若沉坚定应下。   两人转身面对摄像机,灯光一闪,定格此时此刻。   随后,勒金文上台领取荣誉勋章,关应钧领取金紫荆星章。   金紫荆星章虽然在大紫荆勋章下一格,但已经是一个警察能拿到的最高荣誉了。   星章不用追授,但很少有警察能活着摸到这枚奖章。   表彰结束之后,礼宾府准备了午宴,简若沉站着社交了一会儿,很快就累了,下午还有任命仪式,又不能先离开,只好拿了块小蛋糕在茶会区休息。   这蛋糕上的蓝莓被蜂蜜腌过,吃起来一般,简若沉左右看看,见没人注意,便将它塞进了关应钧嘴里。   关应钧口味淡,吃下去之后觉得太甜,不得不多喝了一杯水,半点怨言也没有,只含笑看向简若沉,伸手捏了一下他耳尖的红痣,“马上要做一哥了,什么感觉?”   简若沉恍惚一阵,“恍如隔世,出乎预料。”   现在回想起来,穿越好像是昨日才发生的事,刚来时他还以为这个世界没有警察。   以为……   如果自己还想重操旧业,就得重新建设警局。   他当时拼命想抓住一点和上辈子有关的身份和关系,不想完全成为“简若沉”而忘记了自己。   后来……就碰到了关应钧,碰到了张星宗还有那些可爱的同事们。   这不是地摊小说,这是真实的世界,每一个人都有血有肉。   除了主角团的台词比较炸裂,其他人都挺正常。   仔细想来,每一步他都算是脚踏实地走过来了。   现在就能做一哥实在出乎他的预料。   就算内地的首长给了态度,他还是觉得自己要等到30岁。   这行吃资历,越老越吃香。   他功绩是够了,但明显太年轻。   简若沉迟疑的想,估计是捐的钱太多,什么都不要,内地长辈们反而不安心,于是就用用另一种方式硬塞回来。   俗话说有一种需要,叫妈妈觉得你要。   如果穿书能选的话,他还会选择过来吗?   他舍不得关应钧,舍不得罗彬文他们。   他在这里也有家了啊。   简若沉这么想着,挑了一只草莓西饼塞进嘴里,含混道:“一哥……能做更多事喔,以后不用束手束脚了。”   关应钧笑了。   简若沉的身份无论怎么变,他都赤诚、坦然又意气风发,好似永远都有19岁那时,在警局里大显身手的少年气。   1997年7月2日。   下午三点三十。   礼宾府外艳阳高照。   简若沉经香江特区行政长官任命,接手勒金文的全部工作,成为最年轻的警务处处长。   今日接任的不止有他,还有其他几个年轻小辈。   接任总商会副会长的那个,看着只有20岁,比他还小。   勒金文上台,亲自将肩章带到简若沉的警服礼服上,灯光之下,那肩章熠熠生辉。   “好好干,香江的安全就交给你了。”勒金文冲着他敬礼。   “yes sir。”简若沉回礼。   这是勒金文最后一次以“一哥”的身份在公开场合敬礼。也是简若沉第一次以警务处处长的身份在公开场合回礼。   他以为自己会很高兴,但实际上却无比平静。   简若沉转身看向台下时,面上甚至没有半点喜色,戴在肩膀上的肩章似乎有了千钧的重量。   这一刻,他才真正感觉到这份重担的意义。   警务处处长接任仪式结束时,所有商业权贵和洗白上岸的商会都知道,属于三合会的时代真正过去了。   今后的香江正式步入了一个依法为治的社会。   这位禁毒的决心如何坚定,他们心知肚明。   简若沉运筹帷幄,关应钧则能掌控香江情报,高瞻而远瞩。   任何违法犯纪的举动都会变成廉政公署和警务处的业绩。   为了避开他们,一些富商甚至在新法案生效之前,就将家里碰过毒的浑小子都送出了国,更有甚者已经和逆子彻底断绝了关系。   从此以后,香江将百业待兴,安稳如山,安民家宁。   简若沉带着新肩章走到关应钧身侧。   两人的手指垂在身侧,不经意碰到了。   简若沉小指抬起,蹭了下男人的手背。   关应钧垂眸,默默牵住他,像五年来的每一次一样。 第197章 他们旁若无人的相爱   2001年, 初秋,周日中午。   丽锦国际山顶别墅门口。   新上任才一年的消防处处长柳旻恩就将车停在花园外,后备箱里都是备好的礼。   柳旻恩的助理道:“这花园那么大, 咱们不把车开进去, 难道要徒步走过去?”   “开车怎么展示诚意?”柳旻恩额头上全是汗。   九龙城寨新开发的那块地已经成了一个公园,周边坐落着新落成的工商中心、飞行总会、轮渡码头以及太平洋贸易中心。   昨天,房家在太平洋中心开发的新茂商城,在修建过程中起火。消防署第一时间进行救援,但新茂商城的消防通道还未修建完成, 火势又格外迅猛,导致救援行动不能顺利进行, 50位民工及其家属被困。   报火警灭火3小时后, 新茂大厦突发爆炸, 最终1名消防员重伤,4位民工死亡。   火势于今早彻底扑灭。   西九龙总区警署重案组于今日早上八点到达现场, 并在九点确认此次火灾可能是因施工违规、消防不达标和人为过失起火。   爆炸原因在查。   柳旻恩烦躁极了,都怪房太太,偏要一边建消防通道一边施工大楼赶进度。   现在好了, 搞不定简若沉他就完了。   今天再怎么伏低做小,只要能让简若沉松口保他就行。   这不是什么大案子, 他能不能继续做这个消防处的处长,只需要简若沉一个态度。   柳旻恩深吸一口气, 提起厚礼走到门边, 还未开口,就跟拿着水壶一边散步一边浇花的罗彬文对上了视线。   罗彬文一怔, 将半空的水壶反手递给园丁,“你是?”   柳旻恩忙堆笑道:“我是消防处处长柳旻恩, 来拜访一下简处长。”   罗彬文扫了一眼柳旻恩和其助理手上提着的大包小包,“我家少爷不收礼。”   他真觉得奇怪。   康纳特家看着像缺这点人参鹿茸的样子么?   “您请回。”罗彬文说罢要走。   柳旻恩连忙去拦,“可以见一面吗?”   “他还没起。”   柳旻恩不得不放下礼物,抹了一把汗,“没起?”   花园门口艳阳高照,时值正午,简若沉那么敬业,怎么可能还没起?   不会是不想见他的托辞吧?   “今天周日,是我家少爷的休息时间,您请回吧。”罗彬文面带微笑,温文尔雅地指挥保镖,“阿尔文,送一下客人。”   几乎和花园门柱融为一体的黑衣人从拐角处转出。   他戴着墨镜,看不清神色,肌肉偾张,几乎要撑破西装。   阿尔文道:“请。”   柳旻恩瞥了两眼保镖健硕的身体和沙包大的拳头,纵使再不甘心,也只能转头离去。   ·   与此同时,主卧。   简若沉一条腿搭在关应钧身上,一只手臂耷拉在他脖颈。   他睡觉时不老实,被子全被踢了,睡衣还蹭到胸口,露出仰躺时凹陷的肚皮和微微凸起的肋骨,躯干上全是吮出的点点红梅,比领口下两尖上的两朵颜色都红些。   关应钧睡眼惺忪之间,手往身侧惯性一摸,掌心在白皙微凉的肚皮上贴了一下,随即习惯性翻身将人扣在怀里,熟练地扯过被子把人裹住。   简若沉嫌热想踹他,腿才抬起来,小肚子就开始颤,头晕脚疼腰还酸。   他不得不放下腿,眯着眼,哑声道:“不就随口问一句你36岁要什么礼物么?”   关应钧一手揽着简若沉,焐着他的后腰,力道不轻不重地往下摁,“你当时趴在我身上,可不是这么说的。”   简若沉说得是:【时间过得真快,再过四年我们就能提前退休了,处长最多只能连任8年,等我退休,你已经40了。我们去游山玩水,就不用担心在宾馆睡过头,我也不会走不动路了。   对了,你想要什么生日礼物?】   “你觉得我年纪大。”关应钧敛着眸子道,声音里还夹杂着一些仅能使简若沉察觉的委屈,“本来我能忍住的,但后来你又演了一出简顾问贿赂关督察的戏码,你叫我关督察,我就忍不住了。”   简若沉怀疑关应钧又示弱撩他,于是用力在他胸口拍了一巴掌:“谁问你了!”   两个人在一起十年,他又特别喜欢新鲜感,还喜欢追求刺激,所以总会在房间里演一点小剧本。   比如简顾问第一次上班却被上司刁难,在办公室里贿赂关督察却被教育之类。   关应钧每次都配合得很认真,甚至会临时加戏,一副乐在其中的样子。   但简若沉觉得这个男人昨天就是自尊心作祟,还公报私仇。   他不想待在床上了,免得又擦枪走火,坐起身道:“吃午饭去,今天那个英国厨子做了腊烧。”   英国厨子为了不被遣送回国,彻底拜倒在华国炊事班大厨的糖色下,如今已经是个中餐战神。   颠勺、勾芡、炒糖色,样样都会。   前段时间还去参加了一个内地的中餐比赛,拿了个铜奖回来。   “少吃点腊烧,医生说你最近又多吃了辣,眼睛比上次检查的时候畏光。”关应钧一边洗漱,一边含混叮嘱。   下楼吃饭时,两人才知道消防处处长柳旻恩因新茂商城爆炸的事前来叫过门。   简若沉放下鹅腿蹙眉,“早上还是大火,后面怎么爆炸了?”   关应钧放筷子擦手,转身取笔记本电脑,“我看一下。”   他侧身坐在茶几上,掀开笔记本电脑阅读线人和下属发来的邮件。   简若沉则打开电视,调到STN午间新闻频道。   STN作为经简若沉直接监督的新闻频道,其权威性一度比肩官方港闻。   其中,香江警界警声则是和警务处公共关系科合作的项目,每天中午十二点准时播出。   里面详细说明了西九龙重案组对新茂商城火灾的中期调查结果——火灾可能是因施工违规、消防不达标和人为过失起火。   新闻播报声中,关应钧道:“黄有全来了消息,说新茂商城施工时时常有载满液体的货车进出,怀疑是有人囤积了违禁物品。”   他说着,将笔记本抱到简若沉面前,点开一张照片,“这是黄有全在灭火后第一时间潜进现场拍摄的照片。”   画面上,一摊焦黑黏腻的液体在镜头里微微反光,最里面还有些没能烧干净的白色塑料桶。   简若沉蹙眉翻看照片,默不作声靠回座椅,“如果只是单纯的工地失火处理不当,那来找我的人应该是九龙消防署的才对,无论如何都轮不到柳旻恩。”   “他这么急着来,就说明这个案子跟他扯上了关系,他有需求。”   简若沉说完沉默下来,夹着鹅腿把腿拐筋吃干净,嚼了半晌才问罗彬文:“新茂那一栋楼是房家买下来的吧?”   “是的少爷。”   “去年,柳旻恩上台之前是不是和房芝文结婚了?”简若沉记得每一个跟他打过照面的人,对整个政圈的关系了如指掌。   “是。”罗彬文低声道,“婚宴请了我们,我们没有去。”   “原来如此。”简若沉恍然,“新茂商城开始施工之前,要拿到消防安全证明,如果消防署真的定时定点,依次进行例行检查,就不会给一个没弄好消防设施的施工现场发证明,这说明房家和柳旻恩在消防安全证明上做了假。”   所以柳旻恩会在出事当天提礼上门。   他的诉求就是想让警务处压下西九龙对消防安全证明的质疑。   “西九龙的检测出来了,违规囤积的液体是乙-醚。”关应钧拿着传真机刚刚打来的报告单扫过一眼道,“这么大量……”   乙-醚是一种迷药,很久之前被当作麻醉剂,但它有一定毒性,如今已经不再临床使用了。   过量注射乙-醚会使得中枢神经紊乱,产生幻觉。   它同样也是实验室溶剂,可以溶解动物脂肪、树脂等物品。   在新的禁毒法案中,乙-醚也是违禁药品的一种,非法生产买卖乙-醚的,将处以三年或七年以上有期徒刑。   “这么说爆炸应该也是乙-醚导致的,主管对警察隐瞒了乙-醚的存在。”简若沉又拿起了鹅腿,“告诉林雅芝调查方向吧,这案子不难,突破点就在主管身上,好好审一审就完了。”   他边啃边含含糊糊道:“这点乙-醚赚的钱不够房家冒险,工人们又没有渠道弄到这些,他们没有作案条件。主管不一样,他权力大,知道的信息多,而且赚的不多,会缺钱。”   谈笑之间就确定了嫌疑人。   关应钧弯唇,“不用打电话,我去发个信息。”   简若沉“喔”了一声,趁关应钧回去放电脑发信息的功夫,把腊烧鹅翅膀撕下来吃掉,并将骨头丢进了厨子的渣盘里毁尸灭迹,嫁祸他人。   一番操作行云流水,看得英国厨子目瞪口呆。   他有糖尿病,也在管家的监视下,拿了小少爷的骨头,他就不能再吃了!   正当他准备把尸骨还给简若沉时,罗彬文推着放汤的推车出来,狐疑道:“你在干什么?”   英国厨子嗫喏半晌,最终慢慢缩回放骨头的手,在揭发老板和忍气吞声中,选择了用塑料中文唱歌:“帝国主义夹着尾巴逃跑辽~”   ·   西九龙总区警署如今威名赫赫,破案速度在诸个总区警署中一骑绝尘。   有了关应钧发来的调查方向和简若沉的分析,主管很快落网。   案件尘埃落定之前。   柳旻恩在警务处停车场与简若沉擦肩而过时,看到他眉目沉静威严地道:“给自己留点体面,记得辞职。”   柳旻恩骇然回头,却只见简若沉走到牌号为1的商务车之前,关应钧站在那里,正在为他拉开车门。   简若沉坐进去时,轻笑一声。   柳旻恩顿时如堕地狱。   他还是完了。   这话的意思是,要么在岗被处分,要么辞职保全名声,悄无声息被查。   简若沉给了他体面,但法不容情,违规开证明的事,竟半点没有回旋的余地!   2001年九月底。   消防处处长柳旻恩辞职。   副处长肖华融上台。   简若沉廉政的风气影响了整个警务处。   他在任时,警务处的福利极好,大家戏称其为贴钱上班的一哥。   财神爷时不时就要当一下散财童子,大家拿了福利,哪儿还能看得上别人给的那点东西。   受什么贿赂,还没工资发得多。   猛猛干!   2005年,香江已经没有在本土肆虐的毒贩,连被拦在海关的毒品货物都不多。   其中最大的一批,还是毒头那边送错了货,把卖到菲律宾去的货送到了香江。   那马仔还是个菲律宾人,最后死在了香江刑场。   自此,连错送过来的货都没了。   2005年7月1日,连任八年的简若沉正式卸任警务处处长一职。   他卸任地悄无声息,散伙饭都没吃,带着关应钧连夜收拾行李,私奔一样坐上了前往内地的飞机。   两天就到了辽省。   刚下飞机打车进了市区,就赶上东北大集。   下了车,简若沉一头白金色的头发迎风招摇,指着一筐黑红的辣条道:“那个是红糖面筋,买五块钱尝尝。”   关应钧穿一件廓形衬衫,风将衬衫吹得鼓起,他骨相好,岁月几乎没在脸上留下痕迹,只多了些成熟的韵味。   男人睨了一眼简若沉,“我闻得见。”   简若沉一讪。   好久不出现场,都忘记关应钧是狗鼻子了。   大集上摊贩们正卖力吆喝:“东北饭包啊!又香又大!”   “炸肉,看一看,又香又酥!”   “东北麻辣烫!黏糊糊的麻辣烫啊!”   关应钧死死拉着简若沉的手,生怕一撒手人就跑没影了。   他算是知道简若沉上辈子明明出生广省,为什么还会那么喜欢吃辣,这儿的菜几乎没有不辣的。   “冻梨,以前夏天都没有啊,现在有冰箱了,可不得夏天尝一尝?两位先生不是本地人儿吧?”   关应钧的普通话说得有点生涩,“不是。”   “哎哟,那可得尝尝我们这边的梨!”大娘乐呵呵地,她包了头巾,眼珠子在两人身上转了一圈。   简若沉的头发只剪过两次,后来又留长了,此时正披在身后。   俊得要命。   “老弟要不要?”   简若沉很久没听人这么叫了,轻轻笑起来,“要吧。”   大娘忙不迭挑了个,“现在天热,拎回家估计就能吃了,记得拿冷水稍微冲冲。”   “买两个。”关应钧道,“梨不能分。”   大娘没想到两个男人还讲究这个,“你们关系真好,亲兄弟都没你们这么铁。”   简若沉耳朵热得发烫,强作镇定“嗯”了一声,将老板娘递来的冻梨挂在关应钧手腕上。   随后酥肉、臭豆腐、熏肉、腊肠、辣条都左一袋右一袋挂到自己手上。   酥肉热得好吃,简若沉尝过,就戳起来喂给关应钧,“怎么样?”   关应钧咬了一口,品鉴三秒:“这摊7天没有换油了,不干净。”   简若沉毫不嫌弃将关应钧吃过一口的酥肉塞进嘴里,腮帮子鼓鼓,“就是这个味,你不懂。”   老油才香。   关应钧看着他,低低笑了一声,去路边的商铺买了一瓶冰橙汁,撬开瓶盖喂到简若沉嘴边,“你嗓子都齁哑了。”   简若沉低头抿了一口,嘶气道:“跟你在一起得久了,口味都变淡了。”   两人半点也没避讳关系,举止亲昵至极,东北离香江十万八千里,香江的电视台更与东北三省不同享。   就算在小巷子里打啵被人看见都没什么事。   简若沉挂着一手小吃袋子,有恃无恐地仰着脸任由关应钧拿着手巾给自己擦嘴,余光看见身侧一家照相馆,忽然愣了愣。   那照相馆门口的展示框里贴着一张用于揽客的婚纱照,新娘子身着粉色纱裙,搂着新郎的脖颈,笑得格外灿烂。   再看照相馆的名字「金玉良缘照相馆」   简若沉定定地看了一会儿就转过头,却发现关应钧的视线也落在橱窗上。   关应钧道:“我们还没拍结婚照片。”   话音刚落,简若沉唇角就落下一吻,他眼睛微微睁大了。   关应钧一直很内敛,就算在外面亲嘴,也会找个没人的地方。   这还是他第一次在大庭广众之下这么做。   他压下心中的热意,故意转头看向另一边,学着关应钧装傻的语气道:“听不懂。”   关应钧牵住他的手,“我想跟你拍结婚照。”   简若沉喉结滚了滚。   关应钧实话实说的时候最会蛊人。   “没带西装。”   关应钧道:“不一定要穿西装。”   简若沉忽然觉得很热,面前的男人内里像是藏着一团火,总能把人烫得浑身熨帖。   他点头道:“那拍吧。”   关应钧便拉着他,推开了照相馆的门。   叮铃——   挂在门板上的铃铛撞响。   两人说明来意,跟着老板娘来到后面的布景区。   这个小院子格外小巧,圆形的拱门之后是一棵假的梨花树,看着很是郁郁葱葱。   简若沉想了想,觉得半点道具都没有的话拍起来没什么意思,于是扯开道具箱里的一个头纱抖了抖,“你戴我戴?”   关应钧心头一跳。   拿过头纱展开,罩在简若沉头发上,洁白的头纱拢住心上人面孔,显得那双琥珀色的金瞳影影绰绰,清艳而绮丽。   正当简若沉以为他要掀开头纱一角的时候,关应钧撩开纱帘,俯身钻进来。   头纱拢住了两人。   关应钧捧着他的脸,低头闭眼,近乎虔诚地亲上去。   “咔嚓”快门声响起。   简若沉仰面看着关应钧,一手勾住男人脖颈,也闭上眼。   微风吹起头纱。   他们旁若无人地相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