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人攻到底误解了什么   作者:直到世界尽头   文案:   文艺版:   所谓救赎,不过是无聊的消遣,高高在上的施舍,同情,怜悯,自我感动。   你的世界,有因我而改变吗?   更好,还是更坏?我不知道。   命运的玩笑?   或许吧。   总之,我们相遇了,以另一种方式。   文案:   虐主*文当道,读者怒气冲天,应天道要求,改善虐主环境,争做文明市民,现诚租穿越局剧透系统,辅助本世界路人攻完成任务,以上。   1-4号世界特此公告。   接到任务的5201314默默地看着到手的能量:*#?%,你们这群世界,可抠不死你们   于是……   当路人攻被花式剧透,世界乱套了。   你,平平无奇的路人攻,幸运如你,未来竟有机会,与主角共赴巫山,无奈只是露水姻缘,转瞬即逝。   如今,你手握剧本,你选择……   江郎才尽的名作家:我审视,我挑剔,我抗拒,我亲手养成下一个大神   追名逐利的伪君子:襄王有梦,流水无情,我魂牵梦萦,苦苦追寻,终得挚友把家还   心狠手辣的东厂督:本是轻慢,濒死沉沦,食髓知味,思之如狂   凶名在外的异域神:总有人叫我去,我怎么去,啊啊啊,他好亮,我没了   强行摁头,肥水不流外人田,问就是因为爱(狗头保命)   #强扭的瓜超甜#   #自我攻略最为致命#   #坏掉的路人攻别乱扔#   #垃圾堆里捡男友OTZ #   有系统,热衷剧透的系统5201314,几乎莫得存在感。   本质上应该是个单元剧,双向救赎。   美攻强受/美攻壮受(?)有体型差   内容标签: 强强 相爱相杀 系统 快穿 轻松   主角视角路人攻互动原主角   一句话简介:我傲慢,轻佻,愚蠢,但我想爱你   立意:打破世界的隔阂,就此重生 第001章 名作家1   虐主文学当道,读者怒气冲天。   天道不胜其烦,召集被骂的最厉害的几个小世界来开会。   “再不改,你们都会消失啊,这会严重影响到我的业绩,你们赶紧给我想办法!”   “有什么不对吗?长得漂亮就是原罪。”   “路上看到一个顺眼点的男人,有了感觉,直接禽兽,至于那人痛不痛,愿不愿意,关攻什么事?主角恰好长得顺眼,吸引变态,时常遭遇这种事情,也是理所当然的吧。这就算虐了吗?那他们还看什么18r。”   1号世界叼烟,一脸冷漠。“世界设定就是这样,你还要我怎么改?以及,我讨厌主角受,好好躺平享受,不就没那么多事了吗?还挣扎个什么?真是矫情。”   “我,我觉得我家主角值得更好的,看他被骗,受辱,死去活来,我总有些于心不忍。明明他心性坚韧,一心向道,只求得道成仙,却被那群混蛋……”说到这,2号世界忍不住哭了,“可是,成仙不是终点,而是噩梦的开始呜呜呜。”   “但我什么都不能跟他说,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受苦受难。呜呜呜,主角太惨了,谁来救救他啊。”   “唉,那孩子啊,就是太倔了,总是在替人受苦,主角身,奴才命,我很喜欢他的眼睛,但最后被挖掉了,眼睛这种东西,果然还是长在眼眶里更好看啊。”3号喝茶,感叹道。“老人家最看不得悲剧,结果天天都在看,真是太惨了。”   “呃,真神遍地走,空虚寂寞玩弄感情不是很正常,不过,我并不同情那家伙,那就是个人尽可夫的碧.池,最后翻车那也是他自找的。”四号世界翻了个白眼,很是不屑。“也就只有他自己觉得身心俱损吧。”   “我不管你们怎么想,问题总要给我解决!”听了一耳朵牢骚,天道不满。“都给我正常点,别虐主角,这很难吗?昂。”   “得了吧,还有拯救的必要吗?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什么成分。”小黄文都要被取缔了。1号喝了一口酒,嗤笑出声,“我自己都要毁灭了,还管主角?当我吃饱了撑着?”   “关于虐文变甜文这件事,我倒是有些想法,我们可以委托时空管理局,发布个【拯救虐文主角】之类的任务。”对自家主角没太大恶意,3号倒是认真想了一下,建议道。   “那么问题来了,你们有能量支付吗?”4号撇嘴,“我就不乐意给那家伙花这钱,他又不是我亲儿子。”   “……别这样。主要是人工贵啦,或许我们可以从自己的世界里挑个人做任务?”2号擦干眼泪,努力说服同僚再给主角一次机会,“虽然很想直接给主角剧透或者开挂,但这样一来,我们会直接崩溃吧。”   “但如果是让本土人物当宿主,价格会直线下降,不用很多能量的。”   主角也是人啊,拜托了,别那么残忍,救救他吧。   2号哀求地看着其他世界。   闻言,众世界齐刷刷地看向2号。   “唔,拒绝中间差价,只要租个系统带一带,能省很多。倒是个办法。”反正不费事,3号颔首,表示认同。   “但是,我们要找谁去做这个任务?”眼见着事情有了转机,2号破涕而笑,跟着想了起来。   “至少得是有戏份的,不然系统带不动。”3号提醒道。   “那就他吧,路人攻!”   “不错,戏份少,感觉还能救一下?”   “随便吧,赶紧散了,听着烦。”   “反正要花能量的事儿别找我。”   最终,接到任务的剧透系统5201314沉默了。   ……你们都特么想吃屁。   救赎/攻略/穿书都给我找隔壁大佬啊岂可修,我特么就一个破剧透的,能改变个啥啊!   *   剧透系统已到达指定1号虐文世界:《全能小说家》   随机抽取书中评论:   【作者踏马报复社会吗?对主角恶意那么大?!】   【这评论我怎么看不懂了?主角不是挺滋润的吗?】   【楼上,作者被骂惨了又重修了,骂的都是旧版的评论。艹,想到原版,我也想骂了,作者特么虐主不做人!】   【气死了,老子气死了,主角受是什么品种的充.气.娃娃,妈的,不懂反抗吗?】   【艾玛,我去,作者真他娘的狠,七个疯子齐上阵,铁腚都遭不住啊。】   检测完毕。   请宿主扭转乾坤,平息读者的怒火,拯救虐文主角。   滴,能量不足,无法连接指定目标——路人攻。   系统5201314自主运转中……   剧情加载中……   定制剧本投放中……   目标锁定中……   已确定,路人攻陆离。   “这些都是中介收上来的稿子,你看有没有看上的。”   沉稳的女声在耳边响起。   背后是沙发柔软的触感,空气微凉,暴露在外的胳膊还有点冷。   一切都没有异常。   但一定有什么变了。   陆离十分冷静地捏着打印纸。   闭眼,再睁眼。   果然,刚刚还在翻阅的稿子,字体,内容,完全变了。   一切发生的如此自然,又悄无声息。   仿佛一开始,他翻看的就是这些内容。   但他知道,并不是。   面对如此灵异事件,陆离反而接受良好。   哪个血气方刚的年轻人,没有中二之魂,幻想着自己会是宇宙中最亮的一颗星。   这大概就是他虽迟但到的金手指了吧。   系统,老爷爷,器灵?   心里喊了半天,没有任何回应。   好的,看来不是。   陆离慎重地看着眼前重新排版的文字,漫无边际地推测着。   所以,是宇宙的意识,外星人时空旅行掉落的道具,短暂的时空交叠,还是来自未来的信?   猜不出来。   他干脆直接翻到最前面,从头开始看起。   本是随便看看,到头来,他震惊到忍不住坐直了身体。   故事的开端,要从一个命运多舛的少年讲起,天真懵懂的他,遇上了冷漠孤高的他,阴狠疯狂的他,正直善良的他,他,他,他,他……   生命中的七个男人,将给他的人生带来怎样的转折。   陆离沉默了。   ……这种水平的金手指还是扔了吧。   推送的文案都知道将军归来住狗窝,城墙门外挂干锅,器官搬家如插件,娇软壁咚就直播。   金手指,就这?   七个葫芦一根藤,小蝌蚪找爸爸,它不香吗?   还有,季辰这家伙是谁啊。   金手指还能跑错地,找错人?   话虽如此,他还是一边嫌弃,一边看了下去。   男人像猫儿一样,整个人窝在毛茸茸的懒人沙发上,修长的大腿支在地毯上,膝盖上放着一摞摞订好的文稿。   捏着纸张的手指一顿,羽鸦般的睫毛微颤,黑白分明的眼睛审视着手里的文稿,半晌,又不紧不慢地翻动了起来。   房子里忽然安静下来,只剩下纸张翻动时的摩挲声。   暖洋洋的阳光透过大片落地窗,落在了房间里,驱散了冬日的寒冷。   何珍眉头微舒,幸好最近天气开始回暖,连着几天都有太阳。   不然,就陆离这不开暖气,只穿件薄衬衣睡裤就敢到处晃的坏习惯。   风一吹,又该着凉受罪了。   阳台门大敞着,呼呼风声作响。   她心里摇头,有心要叮嘱两句,又怕打扰到正在看稿的男人,只好放轻手脚,把阳台门给关了。   纵然如此,门关闭时的那声轻响,仍惊扰到了窝在沙发里看稿的男人。   纸张翻动的声音戛然而止。   “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了?”好半天也没听到继续翻页的声音,何珍有些奇怪,扭头看向沙发的方向。   男人身形瘦削,身量却是高,窝在沙发里,仍露出细长的脖颈,顶着微卷头发的脑袋微垂,一动不动,像是在发呆。   ……大意了,竟然是,禁文吗?   同名角色,路人攻,穿书警告。   哦,他没穿越。   那是,剧本照进现实?   然而人设ooc,仿若某度的盗版同人文,完全没有代入感。   所以,这金手指的作用?搞笑吗?   彰显世界的参差?   满屏马赛克没有一点诚意,有本事打码,还备注“激情床戏”,你倒是解码啊,剧本来一半,算什么金手指。   陆离支着下颌,撇嘴,微妙嫌弃。   和他同名的家伙人设糟糕,沽名钓誉,欺名盗世,满嘴胡言。   一个反角。   骗身骗心,油腔滑调,还诱哄迷*,花样百出。   和男人纠缠不清就算了,还是七个前任之一。   开局送人头,猛男铁窗泪。   来,听听。   他,江郎才尽,即将被挤出第一梯队,甚至可能混到末流的网红写手,陆离。   集美貌与才华于一身的天才写手。   突然来了个金手指,似乎是什么预言,剧透,说他是路人攻。   在未来的某一天,他会遇到一个白净软糯的少年,即主角……   陆离有点怀疑这主角是怎么当上主角的,毫无亮点,就靠吸引变态的体质?   总之,作为路人攻的他见色起意,坑蒙拐骗,当晚把主角弄到手,这样那样各种折腾,吃干抹净,回头就翻脸不认人,还写书内涵对方是个婊.子。   活在回忆里的渣男,开局就铁窗泪的废物。   这合理吗?   他一个品行端正……   哦,没事了。   他现在正在违法边缘疯狂试探。   “何姐,我没事。”   陆离随手将一摞摞书稿扔到地上,放松了背脊,仰头,懒洋洋地说道,“没什么好看的,还不如我的废稿。”   “就这样的水准,论斤卖也没人要吧。”   何姐点头,表示认同。   试图用一压一捧的方式,让陆离趁早打消这不靠谱的想法。   “做枪手的,大多是急着用钱,或者匠气太重的,只会模仿,流水线生产,你想从这里头找到满意的稿子,恐怕很难。”   这是一个空洞麻木的年代,一个文明断层的年代,更是一个全民写文的年代。   人们期望在写作的过程中,寻找真实的自己,寻找那份热爱与激情,寻找人类该有的情感,寻找不一样的世界。   因此,人们将作者捧上神坛。   鲜花,掌声,金钱,荣誉,特权,一切,只要你能写出触动人心的杰作,你将成为最耀眼的明星。   星级评定制度,也因此诞生。   星级头衔,将作家分成三五九等,这是荣耀的象征,也是沉重的负担,因为,这并非一成不变的。   作为少有的,出道即巅峰的天才作家,陆离已经在五星的位置上待了很多年了,很多人赞誉他为天生作家,说他出书写文如同喝水吃饭一样简单。   可外人哪里知道,现在的陆离,正面临着一个严重的问题。   灵感全无。   更糟糕的是,两个月后就是星级评定。   如果在这之前,他写不出一本五星书,那毫无疑问,他会被降级。   跌落神坛是什么后果,谁也不会想知道。   对于自尊心极强的陆离来说,这是他绝对无法忍受的事情。   但是,写不出来,和找人代笔,完全是两码事。   助理何姐苦口婆心地劝说着,“听我一句劝,你再努力一下……”   后面的话,却是说不出口了。她自己也知道,要是对方能写,早就写了。   男人闻言,却是别过头,紧抿双唇,侧脸紧绷。   唉,这孩子,老是钻牛角尖。   何珍无声叹息,还说别人为保持星级不择手段呢,真轮到自己,怎么就想不开了。   她是亲眼看着陆离状态变化的。   一天天写,又一天天把不满意的稿子撕掉,睁着熬的通红的眼睛,一遍遍地写,对于自己的作品,他固执到几乎偏执。   前几天,陆离还因为通宵写稿,吹了冷风,发了高烧,进了医院,险些没命。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那次濒死的经历,彻底打击了对方的精神和体力,让对方路走偏锋,想到了这么一个主意。   但这些,都不能作为违背原则的理由。   “不管怎么说,有些底线是不能碰的。一旦碰了,就再也回不去了。”   要是被别人知道,一切荣誉都会毁于一旦。   女性长辈的话称得上诚恳真切,带着谆谆劝诫的意味。   会有什么后果,他当然知道。   更直观一点……   陆离看了一眼被扔在地上的稿子。   跳过那些被屏蔽的色块,还有尴尬的感情戏,字里行间,隐约能拼凑出某些剧情,比如说,他为什么铁窗泪。   “陆离”被告侵权。   原因,在某枪手代笔网站上,买到了某前辈的原创作品,未经授权占为己有。要不是还没开始获利,还得加个诈骗罪。   据说是某个前辈的孩子想挣点零花钱,通过同学的介绍,偷偷把前辈的稿子上传到了枪手代笔网上,正好被陆离看中买了下来。   头次买稿,心虚,没经验也没调查一下就发给出版社了,巧的是,前辈也投了这出版社。然后出版社同时收到两份署名不同,内容一致的稿子。   出版社:嗬,不简单。   通知当事人面谈。当事人不愿私了,证据确凿,陆离被判刑入狱。   如果不是剧本杀,特意提醒他这个路人攻早点脑抽,领便当下线,陆离伸了伸有些僵硬的腿。   那就是旨在告诉他,有人想搞他?   他看着白纸黑字,写得明明白白的剧情。   ……这就是我的人生。   就像不断下沉着的人,抓住了轻飘飘的稻草,麻木空洞的内心,竟也生起了几分斗志。   那就看着吧。   虽然时间线对不上……   陆离拢唇,“呼。”吹起遮眼的卷发,偏软的发丝悠悠落下。   上天选择庇护坏种?   这才对嘛。   当你得到预言,即便是只字片语……   “何姐,给个网址?”   “什么?”   陆离倚沙发边上,从沙发缝里扒拉出手机,翻身坐下,翘脚,眉眼上挑,嘴角带着几分恶意。“当然是……”   “举报。” 第002章 名作家2   举报了一堆网站,陆离看向扔在一边的稿子,却见那稿子恢复了原来的模样。   他翻了翻,没有任何异常。   很普通的工作室流水文。   “确定不用了?”   陆离兴致缺缺,摆手,“不用了。你见哪个买家会举报自己。”   断人财路可是会遭报复的。   得了准信,何姐意满离,顺便还带走了一众稿子,美其名曰,反正你也用不着了。   陆离可有可无地点头。   何姐离开了,房子里又安静了下来。   没把神出鬼没的金手指当一回事,陆离无所事事地躺在地上,铺满了毛毯的地上仍是微凉,他盯着天花板,脑海里构思着光怪陆离的世界。   思绪却又像时有时无的漩涡,将他吞噬。   不想写。   他抬手,阳光透过指间,在脸上落下一片阴影。   “无聊无聊无聊!”   烦躁地翻了个身,拿抱枕盖住脸,脚下却是碰到了什么。   “哲哲。”纸张被压皱的声音。   烦死了。   陆离满脸不快地坐了起来,看向脚边。   这什么?遗落的稿子?   手指捏起有些脆弱的纸,手稿质量粗糙,字都有些晕开了。   本是随便一瞥,只一眼,他不由坐直了身体。   这行文风格……   一口气读完残稿。   他盯着末尾缀着的备注,脸色难看。   小焚寂?!   这家伙是谁啊,竟然还敢学我?!   与此同时,咖啡厅。   “我们这行的规矩,你都懂吧。合同看一下,没问题就签了。”说着,男人摸了根烟,“不介意吧。”意思意思问问,正想点上火。   却听见年轻人一板一眼地回道,“我介意。”   衣服沾上烟味,回去会被奶奶闻到的。   干脆拒绝以后,季辰这才接过合同,礼貌道,“好的,我看看。”回答的是合同的问题。   赫,还挺有脾气。   将抽出一半的香烟揣回兜里,中介抬头,看向对面的年轻人。   二十来岁的年纪,长得倒是浓眉大眼,眉眼还带着些许少年意气,只见他身材高大,裸.露的胳膊线条流畅结实,简单的白t都能撑出形来。   是小妞喜欢的什么健气小奶狗,元气运动少年。   目光清正,还带着几分未经世事的单纯,只眼下青黑一片,泄露出重压下的疲惫倦怠。   还是个刚出象牙塔的年轻人。   他更为对方感到可惜了。   下海之前,他也是个编辑,虽然名不经传,带的作者也没一个出息的,但并不妨碍他作为编辑的基本业务能力。   以他阅文无数的经验,要是按照这样的水准写下去,只要后面剧情不崩的厉害,一书封神也不是不可能,有大火的潜力。   找个适合的平台,注册个账号,发表新文,要是火了,潜心磨练个两三年,营销一波,说不定就能成为下一个网红写手。   这要评级成功,有了星级,那妥妥的后半辈子不愁啊。   星级作家多吃香,名利双收,要不是他没有天赋,他都想自己写了。   “真的不再思考一下?说实在的,我觉得你的小说写的挺好。短篇,我可以做主收了,另一个只有开头和大纲的,恐怕不行。”   男人欲言又止,还是说出了最关键的原因,“你这开头写的太好了,我们这边大部分主顾,估计是比较少有这样的需求。”其实目前为止是没有。   他说的委婉。   一般知名度越高的写手,越爱惜羽毛,哪怕是自己抄自己,炒冷饭,或者是请长假出去采风,暂时封笔之类的,也不会去找代笔或者枪手。   毕竟,一旦出事,那就真的是身败名裂了。   而且,能站到那个高度,谁没两把刷子。   但凡有粉丝基础的,一般不是大跌水准,都会有人买账。   人红是非多,当红写手的写作风格,行文结构都被研究的透彻,就差拿着显微镜比对,换个题材写法都可能被说是代笔,更别说这种整容式代笔了。   不过,这年轻人嘛。   “我觉得你可以走陆离的路子,逼格和流量兼容,先从网文开始,再磨练几年……哦,陆离,笔名焚寂,年轻人应该没有人不知道焚寂的吧。”   看对方呆愣不语的样子,好像没听说过这人的似的,中介哈哈打了个圆场。   “可能你平时不太关注小说界的消息吧,不清楚也是正常的。”看这体格,似乎就是喜欢体育更胜于文学。   不过,不感兴趣还能写的这么好,说不定还真的挺有天赋?   发散性地想了那么一道,男人又很快的拉回思绪,简单解释了一番,“陆离,网红写手,小说界的当红炸子鸡,还是少有的五星作家,今年也才二十三岁。”   “啊,嗯。”季辰端起杯子,胡乱地应了两声。掩饰般的喝了一口,苦涩的咖啡麻痹了舌头,嘶,失速的心跳稍稍平稳了下来。   当然,他当然知道,比他大两岁,成名多年的偶像。   “要不是知道陆离基本不写这样的题材,看到这风格,我还以为是陆离的新作。”说的欢了,男人无意中感叹了一声。   “不说了,看过合同了吧,没问题的话在这里签名。”   本还想多听点偶像的消息,对方却是转回了正题,按下心里的失落,季辰认真地看着合同条款,转让著作权,捏着笔的手一紧。   是拿一笔快钱,还是等功成名就的那天。   根本不用选择。   墨水落在纸上,晕开了墨点。   可是……   做了抢手,会和偶像越来越远吧。   季辰失神了一瞬。   “不好意思,我接个电话。”   季辰心不在焉地点头,看着合同上突兀的墨点,脑海里浮现出奶奶的病容,他下定了决心。   笔尖一动。   “什么?网站被封了?”   震耳欲聋的惊叫响起,手里一抖,拉出长长的墨痕。   好像是,大叔的声音,季辰茫然抬眼,却见枪手中介面目狰狞地冲了过来,拿起座位上的手提包夺门而出。   “踏马的敢拖欠工资跑路,狗老板给老子等着!”   “那个……”   摇晃的玻璃门发出轻响。   被扔下的年轻人徒劳伸手,呐呐出声,“……合同。”   又,失败了吗?   *   夜幕降临,“哗啦啦……”的流水声响起。   浴室里,热气萦绕。   水声停止。   趿着拖鞋的大长腿踏出浴室。   “嚏。”陆离揉了揉发痒的鼻尖。   早就把小焚寂的小事忘在脑后。   皱了皱鼻子,男人眉头微皱,拢了拢敞开的白衬衫。   平坦的胸膛若隐若现,露出了苍白的肌肤。   比起闷热束缚的毛衣毛裤,他更喜欢软滑的衬衫,定制的长款,长及大腿,都能当睡裙了。   散开包住头发的浴帽。   抬手,摸了摸半干的头发,陆离对着镜子,喷了一管速干护发素,纤长的手指在发间穿.插,拨了拨细软的发丝,心不在焉地按摩着头皮。   做完一套护发工序,陆离穿过烘干区,坐在烘发机前,暖洋洋的微风顺着发尾往上吹,男人单手支着下颌,双眼微阖,有些昏昏欲睡。   繁杂的思绪涌上脑海,一时是酝酿许久的剧情,一时是刻画鲜明的角色,何姐担心劝慰的话语,新闻媒体的长.枪短炮,竞争对手的穷追不舍……   将角色逼入绝境,生存,还是死亡。   崛起,还是堕落。   就像他书写角色人生那样。   路人攻。怎么可能?   就算这个世界是本书……   “滴滴。”提示音响起。   陆离睁开双眼。   我就是主角。   摸了摸已经干透了的头发,拿起置物架上的梳子梳了几下,微卷的头发柔顺自然。   走出浴室,智能关灯。房子顿时漆黑一片。   过道有感应灯,人来即亮,人走即灭。   照亮了一路。   卧室没有感应灯,窗帘紧闭,房间里漆黑一片,过道的光也暗了下去,反手关门,径直往床边走,他对自己的卧室太熟悉了,闭着眼都不会出错。   “哒。”经过床头柜时,碰倒了什么东西。   “啪啪。”陆离拍了拍手掌,声控灯亮起,照亮了床头一片地方。   是个装饰品,他半蹲下来,捡起掉到床边的车载摆饰。   动作一顿。   脑海里闪过某个画面。   冰凉的触感自指尖传来,陆离捏着左右摇摆的皮卡丘,甩了甩,眼睛也不自觉地晃了晃。   刚刚,好像看到床板下,有什么反光的东西。   白天看到的小说片段突兀地涌入脑海。   二号“他”,是个变态杀人犯,似乎喜欢,乱发广告……   将摆饰放回床头柜上,他半趴在地上,伸手探去,手指一寸寸在床板下摸索。摸到靠近床中间的位置,有块突起。   他眉头一挑。   指尖顺着轮廓摸了一圈,周围有胶带沾着。   “撕拉。”   一本书。纯黑的封面写着……   “邪门歪道纲领。” 第003章 名作家3   什么东西?   陆离翻来覆去翻看着,就是一大纲。   按照早上那剧透的剧情推断……   二号变态攻搁他这的?床底下?   开玩笑吗?   那还不如说那变态就藏在他家呢。   哦,他早上踢掉便当,晚上就该继续走二号变态攻剧情了。   这么一想,竟然还很合理。   这戏是不是缺个主角啊。   陆离撇嘴。   疑心是不是自己最近没吃药,病的又重了。   难道,这是他脑子不清醒时,搞出的新花样?   但转念一想,他又觉得自己应该不至于那么没品。   不说别的,就这里边的内容,不管怎么看,都不像他会写出来的东西。   风格相差一万八千里不说。   文笔也差了好多。   倒是某些东西,确实有点熟悉,比如说,之前闹的沸沸扬扬的新书撞梗?   他和那龟孙还打了场官司来着。   “啧。”   脑海隐约捕捉到什么。   额头却是突突的疼。   时间转到了十一点。   陆离懒得多想,随手把黑皮书扔到桌面上。   明天的事情,明天再说,一阵困倦袭来,他低垂着眼,掀开被子,直接上床睡了。   月上枝头,有些人却还未沉睡。   辛苦送餐到了大半夜,季辰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其实还是下午赴约时穿的白t,坐在病床前,和病重的奶奶说着今天的经历。   略过试做枪手,网站被封的囧事。   将一天的经历详细而生动地讲给了奶奶听,得益于有双还算擅长观察的眼睛,路边野猫尾随求抚摸的事情都说的有趣。   强忍着涌到嘴边的哈欠,季辰握着奶奶的手,因打点滴,那手还有些冰冷,他呵了一口热气,捂住,“今天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好一点。”   躺在病床上的老人家一直含笑着听孙子述说这一天的行程,仿佛也在身边参与了对方的生活。然而,这么简单的关心,她几乎要落下泪来。   “好孩子,都是奶奶拖累了你。”   长了老人斑的粗糙手掌微微抬起,季辰配合的探身,趴在床头。   头顶传来轻柔的抚摸,他鼻尖微酸,压下喉咙的哽咽,竭尽全力保持气息平稳,“不辛苦的,今天找到了工作,能挣到很多钱。”   “月薪过万呢,一年的时间,付了医药费还有剩余。”   老人家病的不轻,精力有限,被季辰那么一哄,也放下心来,“还有你二叔呢,以后你二叔和二婶来照顾我,你也能专心去上班了。”   “自己挣了钱,也别全花我身上了,自己留着点,省着花,还要攒钱娶媳妇呢。”   季辰一一应下。   说得久了,药物发挥作用,苍老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没了声。季辰收起笑脸,沉默地看着液面越来越低的点滴。   二叔二婶,说是年底忙,抽不出空来,人就不过来了,转了两万块钱过来,全当是给奶奶的补品和请护工的钱。   所以,除了医药费,还有请护工的花费。   吃饭,医院有卖营养餐,价格还算实惠,比点外卖强。   睡觉休息的话,前段时间买了陪床椅,方便就近照顾奶奶。只是要出去找工作,就得麻烦护士小姐姐帮忙了。   这样一来,就省点一点时间和花费。   找到工作的话当然是假的,不过,如果好运的话,看今天送外卖的量,再搬几天砖,做个短工,这个月可能勉强也能存上一点。   先把之前欠的费用补上。然后再想办法。倒是有同学建议他去当酒吧侍应,上班时间灵活,日结,听起来确实挺适合他的。比体力活要轻松一点。   他也还在犹豫,听说那片还挺混乱的,时常有客人醉酒撒疯,聚众斗殴的,要是不小心出了什么事,奶奶怎么办?   唉,要是大学的时候选的实用专业,或者多发展些副业,也不至于到头来连个挣钱的门路都没有。   但他现在这情况,也注定只能打些散工。   暂时将酒吧侍应提到备选项。   对了,抽个时间问问医生,吃什么补品对奶奶的身体恢复比较好,最近附近的连锁商场打折,说不定有合适的商品,又能省下一笔。   点滴快要滴完了,季辰出去请护士来拔针。   认真地道谢,目送护士离开病房。   回想起中介大叔说的话,向偶像学习,他沉下心来,拿起一支笔,趴在空置的床边,在草稿纸上“莎莎”的写了起来。   网站关了,一部分稿子也退回来了。   这个不行的话,明天试着再投稿另一个看看,短篇,他可以的。   天赋,如果这天赋能够让他渡过难关,他愿意售卖他的天赋。   *   一觉睡醒,已然忘掉了什么金手指、灵异事件、黑皮书,陆离一大早就开始了自己的工作——写文。   然而,意料之中,事情进展并不顺利。   “啪。”   扔掉手里一摞不知所谓的手稿,陆离神色颓废,订好的稿子散落开来,刚收拾整齐的客厅,又变得凌乱起来。   为什么?手指插入发间,冷空气吹过光洁的额头,浑身发冷,陆离低垂着头,眼神沉郁,他明明那么努力了,为什么写出来还是这种东西?   赤脚踢开洒落在他脚边的纸张,看着满地狼籍,陆离仰头大喊,仿佛要将心里的憋闷全部发泄出来。   然而,这没有任何用处,心里反而因此更加烦躁了。   太难听了。   陆离单手扶额,站了起来,来回打转。   赤脚踩在纸张上,手稿皱起,发出“啫啫”的声响。   “大纲呢,片段呢,写半天这都写的什么!垃圾!都是垃圾!”   焦灼如同困兽。   “果然,我还是找枪手。”这个念头一升起来,就没办法停止了。   陆离咬着手指,神色焦虑,就像处于戒断阶段的瘾.君.子,他根本没办法摆脱这想法,只要碰上一点,就忍不住想要试探。   忍耐地躺在毛毯上,微卷的短发软乎乎地搭在毛毯上面。   他双眼放空,看着天花板。   心脏一下下的跳动着。   快被自己逼疯了,无处宣泄。   好难过。他盯着天花板,眼眶发热。   然后……   是大片文字。   呵,辣鸡金手指。   路人攻的戏份都结束了,剧透还有什么好看的。   不管是精神疾病的幻觉,还是真的金手指,都给我……   怼到了面前,不管眼球怎么转,都能看到那该死的小说,陆离干脆闭眼,脑海里仍浮现出带着亮光的字。   他毫不怀疑,现在睡着,这小说还能追到梦里!   该死!   强忍着恼火把小说看下去。   看文如上刑。   主角,季辰,天真懵懂的“他”,和蠢到进监狱的“他”分手以后。   遇到了变态杀人犯,被强制囚禁play,虐身虐心的同时,还被变态杀人犯压着写小说,就是要按照那邪门歪道纲领写,说是要上供给小说之神。   看到这,陆离终于忍不住了……   老人看手机都不足以概括他内心的问号。   开火箭吧,这文笔,这脑残剧情,地球已经容不下ta了。   又是一堆马赛克剧情,呵呵,这是准备后期收费?   陆离毫不吝啬自己的毒液,没用的东西最好赶紧滚蛋。   我要你剧透了吗?搁这阴魂不散!   后边又穿.插了杀人犯的一些回忆和自述。   剧情稍微有趣了点。   杀人犯的目标还挺特别,他谁也不找,就专门针对网红写手,暗搓搓地往各个榜上有名的写手家里发本黑册子,看着就像小广告的那种。   首页大致内容是,收到册子的人,要是在一个月内没有按大纲写文发文,上供小说给神,就会有审判者来收割他们的生命。   搁谁不当个玩笑,想要人写定制文,也得讲究个基本法吧,钱名利都没到位,写个鬼。   而且,这口吻就太像盟主评论威胁,说要给咕咕鸡寄刀片那种意思,所以,也没人当真。   于是,杀人犯怒了,大开杀戒……   咕咕会被刀?是这个意思吗?   哈,有朝一日刀在手,杀尽天下断更狗。   别人的嘴是豆腐,他一言不合就直接拿刀上了,厉害厉害。   有这本事,做什么杀手?殡仪馆欢迎您。   连环杀人犯,高大俊美?监狱劳改去吧。   [那是一个冬日罕见的雨夜,**驱车来到元哥家附近,距离纲领寄出去的时间,已经过去了一个月,这位排行榜上垫底的作家,无愧其垫底的水准,似乎看不懂神的指引,迟迟没有虔诚地上供祭品。]   [既然不愿意动动手指头,那就只好送他到神那里,和神亲自解释了。]   [元哥去兄弟家喝酒,回来的路上,倒霉催的遇上了大雨,他心里骂骂咧咧,眯着眼,抬着胳膊挡雨,一路跑着回去,就在他快要跑到家门口的时候,远处灯光一闪。]   [呲,嘭。]   [天旋地转。元哥被撞倒在地。痛,耳鸣目眩,鼻尖弥漫着血腥气,雨水冲刷着体温,男人颤巍巍地冲着亮光伸手,救,救命。]   [黑色轿车却是利落的甩身,扬长而出,沾了血的手臂砸进了水滩里,溅起水花,好冷,倒在血泊中的男人双眼涣散,渐渐没了呼吸。]   这笔名,有点熟悉。   暴躁的陆离稍微冷静了下来,他从沙发缝隙里翻出手机,大马金刀地坐在沙发上,搜索,元哥,三个月前,死于车祸。   还有一个牡蛎。搜索关键词加作者,出来一篇悼文,是死者好友发的。   两个月前,死于溺水。   [为什么总有一些人不识抬举?是把这当成恶作剧了吗?我可是很认真的在传教啊。**理了理潜水衣,扣上潜水镜,猪鼻子似的潜水镜罩住了他英俊的五官,只余性感的下颌。]   [牡蛎在浅海区划水,这里风平浪静,景色宜人,暖洋洋的阳光在空气中跳动,隐隐吹来带着海洋气息的海风,他忍不住闭上了双眼。]   [突然,小腿好像被什么绊住了。他心中恐惧,拼命举手蹬腿,救命,求救声还没喊出口,就被拽进了海水里。咕噜噜,腥咸的海水涌入鼻腔,喉舌,五脏肺腑。]   [窒息。]   “现实比小说魔幻。”陆离面无表情,他知道自己不用吃药萌萌哒,但是,还没到千里追踪,全知全能的程度,更不可能知道的这么详细。   在这之前,他甚至还不知道这两个作家是谁,更不知道两人身亡的全过程。   因为一时精神,一时神经,他这些年也没什么亲近的圈里人,何姐就更不会跟他说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   以至于他现查了才知道,竟然已经死了两。   所以,不是幻觉。   关键道具,那本大纲,不在目标手里,就该在凶手手里。   所以,我是目标?   还是……凶手? 第004章 名作家4   如果我是目标,怎么没有预告信?   连什么纲领的黑皮书都藏的那么隐蔽。   看样子就不打算给我看到。   但这也不符合原作里二号人物的行为模式。   搞个宗教出来,自己代行正义,颇有仪式感,一看就不会是那种看他可怜就放他一马的人。   既然不是。那么……   我是凶手?   一下子就从法制频道,转到了刑侦频道。   我抓我自己,我坑我自己?   不错的题材。   陆离双腿盘坐在地上,随手抓起被扔在地上的黑册子,翻了几页。   按这狗血剧情走向,要是写成小说,发出来肯定会被人骂死,噢,如果发在不可描述的平台上,说不定还能体验一下一夜爆红。   翻着书,他无意识地咬着手指,苍白骨感的指尖被嗑上了两枚牙印,微苦的味道顺着舌尖传到脑子,“呸呸。”他有些嫌弃地扯下一张纸巾,擦了擦嘴。   搭在膝盖上的重量几乎可以忽视,目光不受控制地又落在了这奇怪的册子上。   正常来说,该害怕惊慌的……   试想一下,他身体里可能潜伏着一头野兽,正虎视眈眈。   如果那邪魅狂狷的杀人犯真就是他本人,或者说是他内里诞生的副人格,最后东窗事发,他一定会被连累到独唱铁窗泪。   身败名裂。   光是这么想想,他就……   啊,一点不害怕。   身体反而像是被激起了斗志,呃,大概是所谓的应激反应,他竟然还来了点灵感,想要写文。   ……这么严肃的场合,写什么文?!   但是,这灵感是真的。来的是猝不及防,波涛汹涌。陆离转了个身。   大概是一个把高岭之花拉下神坛的故事,背景在修.真.世.界,剑道第一人,和隐藏至深的伪君子,你来我往,互相试探,纠缠转世,相爱相杀,绝配!   脑洞刷的飞快,被戳中了xp,身体控制不住颤抖起来,完完全全开始兴奋了。   男人趴在沙发上,止不住的颤抖,他抓着柔软的枕头,呼吸粗重。苍白的脸上染上红霞,原本空洞死寂的双眼却是亮的惊人,越发显得姿容艳丽。   他这是被精神污染了吗?   这种狗血剧情。   我爱狗血。   快,快,快,快写下来。   笔杆被拢在掌心,熟悉的触感唤起了记忆的温暖,心里一阵安.定。   防盗门,报警器,监控,这些都不是他安全感的来源。   纸和笔,唯有这两样平凡至极的东西,才能给他带来心灵的平静。   陆离深吸了几口气,压下心头的激动,沉下心来,动笔写文。   啊,什么杀人犯,七个葫芦一个爸,见鬼去吧。   空荡荡的大厅里,病弱的男人侧趴在沙发上,笔直的双腿随意搭在毛毯上,苍白的手指按着打印纸的一角,另一只手捏着鼻尖,极快地写了下来。   “莎莎。”纸笔摩擦的声音。剧烈跳动的心慢慢平静下来,陆离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渐入臻境。   纤长浓密的睫毛微颤,落下一片阴影。   突然,脑海里忽的想起了还没看完的小说,刚一升起这念头,源源不绝的灵感消失的无影无踪,陆离脸色不豫。   牛皮藓一样的小说,需要的时候就登时消失的彻底,连什么时候消失都不知道。他要是再看……   陆离气闷,扔掉纸笔。   啧,难道,只有这时有时无的垃圾小说,才能激发出他的灵感吗?   他有些烦躁的揪着头发,余光看到摔在地上的黑册子,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谁说不是呢?   这不就有个现成的,人形自走的素材吗?   相比屋内阴凉,屋外却是烈日炎炎。   工地尤甚。   听说一身精英打扮的大姐来找他,正在工地搬砖的季辰还有些疑惑,“你说,有人想见我?”他抹掉脸上的热汗和灰尘,最近艳阳高照,在外奔波也晒黑了几个度。   黑倒是其次,钱更重要。   他今天给了新的中介大哥一篇完结短篇,挣了两百,要是每天都有这质量,一天一篇,一个月下来都有六千了,再加上其他散工……   只是,为什么会有买家想见他?   不善拒绝的他一时还没想到拒绝,反而顺着思考了一下。   之前中介大哥不是说,雇主一般不会接触枪手的吗?怎么突然就找过来了呢?季辰心里有些忐忑,虽然知道这种事情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但还是有点担心会不会违法。   可是,上午才给出去的稿子,中午就被雇主买走了,这也太快了吧,不过,这也证明他确实有点天赋,这么一想,季辰也稍微有了点信心。   “中介应该和你说过了吧。”这地址,还是通过中介跟正主沟通得到的。   虽然何珍有点奇怪陆离是怎么知道,那中介有这么个枪手的,但在对方再三保证不动歪心思的前提下,她还是答应帮对方找人。   季辰点头,中介大哥刚刚确实也说了,买家要求见他。   难道是,稿子的问题?   尚且年轻的季辰还不知道什么人心险恶,见到是个颇有气质的大姐,竟还就傻傻的信了对方的说辞,完全不担心自己会遇到什么危险。   “不过,我还要先干完这些活。麻烦你一个小时以后再来了。”   年轻人穿着背心,露出结实的臂膀,头上戴着安全帽,阳光健气的脸上沾了些许灰尘,形容狼狈,但那双眼睛依然明亮,充满希望。   何珍看着眼前努力干活的年轻人,欲言又止,最后还是点头应了,她把车停在附近不挡道的空地上。   坐在车里,不知怎的,就想到了脾气越发暴躁的陆离。又想到这个积极阳光的孩子。要是两人凑在一起,说不定,陆离也能从中汲取到积极向上的力量。   陆离这么迫切地想要找人,难道说,是之前认识的?可是为什么陆离不直接说呢?该不会是要给对方个惊喜吧。   怀着崽崽终于学着主动交朋友的担忧欣喜,何珍稍微振作了起来,她坐直了身体,透过车窗,盯着工地的门口,一盯就是一个小时。   “这里。”看到想等的人,何珍把车开了过去,摇下车窗,“上来吧,我送你过去。”   借了工友住的棚房的冲澡间,稍微冲洗了一番,换上干净的衣服,季辰打开了车后门,看着车里干净的地毯,又看了一下自己满脚淤泥的鞋子,他迟疑了一瞬。   不好让对方载他去医院换一双。买一双新的就更舍不得了。   就在他想着要不要忍痛把背包里的汗衫拿出来垫脚,后悔没有随身带包纸巾,大姐姐就递过来一双鞋套。   真是帮大忙了,季辰感激的道谢,上了车,套了鞋套,扣上安全带。   车里的开了暖风,吹拂着头发,暖洋洋的,季辰眯了眯眼睛,本想闭眼小憩一会儿,谁知,累积的疲惫蜂拥而上,头一歪,却是呼呼大睡起来。   透过后视镜,看到年轻人歪头大睡的模样,何珍有些无奈地摇头,这孩子,警戒心也太低了点。   等待的过程中,陆离有些无聊,稍微认真地翻看着那黑皮册子,说是册子其实不准确,这是本大纲,一个要命的玩意儿。   切。什么狗屁不通的玩意儿。   这肯定不是他写的。   陆离背脊往后一靠,仰头,脆弱的脖颈暴露在空气中,看过的一字一句仿佛还残留在脑海里,他撇了撇嘴,满脸不屑。   那就让他看看吧,主角到底是何等国色天香,能一个照面就让他神魂颠倒,鬼迷心窍,以至于踏上犯罪的道路!   “醒醒,到了。”   “哦噢。”季辰猛然一惊,下意识地道歉,“对不起,我睡着了,我立刻就去……干活。”   迎着年长女性柔和的目光,季辰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尖,“呃,我就是……”   何珍没有多说什么,示意对方下车,转移了话题,“还没来得及自我介绍,我姓何,叫我何姐就好,算是个助理,我负责的作者想见你一面。”   “啊,你好,我叫季辰。”缺乏经验的年轻人没有一点保护隐私的意识,愣愣地就说了真名,他有些拘谨,亦步亦趋地跟着女人走进了公寓里,不敢乱看。   在楼下做了登记,何珍在电梯感应区刷了副卡,按键区自动亮起了10的数字,电梯门打开,两人走了进去,电梯门关闭,启动。   十,季辰默默记住了楼层。   不知道说什么,完全不清楚雇主见他一面的意图,季辰有些尴尬地看着显示屏上不断跳动的数字。心里想着还有哪些工作可以干,之前送餐,他是顶班的临时工,要找正式的,还要跑几家餐队面试。   面试,想到这个,他头皮发麻。   “叮。”的一声,电梯门打开了。   一眼望去,是条走廊,“那个,雇主,哦,想见我的人,住在几号?”到了目的地,季辰反而有些紧张了,他下意识的想收集多些资料,以排解心中紧绷的情绪。   “就一屋,没有房牌号,非要说的话,101吧。”   走廊尽头只有一樘门,两侧没有其他住户,这简直颠覆了季辰的想象,他瞠目结舌,“一,一层都是?”   “也不算,这里的户型比较特别,隔壁还有住户,不过,不从这个电梯上来。”何珍颇为耐心地解释道。   想到刚刚在楼下看到的另外一个电梯口,季辰好像稍微明白了,可是,想想楼下接待厅那么大的地方,楼上面积应该也差不多,一层只有两个住户,这,这也太……   入户式电梯,经过短短的走廊,里边就是大厅,不过,陆离不喜欢进电梯就是住所的设计,容易被开门杀,没有安全感,在两者间又给加了一扇门。   何珍在门口的地方换了室内鞋,从柜子里翻出新的一次性拖鞋,递给身后局促不安的季辰,“别怕,他和你年纪差不多。”   听到这个,季辰心里稍微松了一口气,还以为会是社会成名男士或者是威严的年长者,也对,不然谁会买他的稿子呢。   原来是同龄人,好像就没那么害怕了。   他利落地换上室内鞋。   “不过……”何珍的手握在门把手上,犹豫了片刻,还是委婉地打了个预防针,“他最近心情不太好,可能,说话不太好听。” 第005章 名作家5   结果……   何止是不好听,就差人身攻击了,习惯了人情冷暖的季辰都忍不住想要生气,脸上没了笑意,高大健硕的身体站在那里,很有压迫感。   他拉下脸来,犹带青涩的脸显得有些冷峻,“所以,你叫我来,就是为了让我在这,听你嘲讽我的小说?”什么人啊,这是。   “不然呢。”陆离嘴角上扬,眼尾下压,冷冽孤傲的脸显得有些沉郁。“你写的烂还不让人说吗?”   季辰脸色难看。   陆离并不在意别人的评价,他就喜欢在初见时抢占先机,一顿输出,在气势上把人给压的死死的。   这叫做自己先打破下限。   不过,不知道为什么,通常才开展第一步就没以后了。陆离支着下颌,沉思。后续还有洗心革面,痛改前非,幡然悔悟,好好做人来着,这样一套下来,肯定能把朋友套的死死的。   何姐就是最好的案例。呃,也是唯一的案例。   收回发散的思绪,陆离缓缓眨眼。   哦,按照自己的习惯打压了一下新朋友,陆离审视地上下打量了一番,本来想先看脸的,结果第一眼就光顾着看身材去了。   倒是和他想的不一样,看那书的描述,他还以为是满身肌肉的壮汉,实际倒是相对内敛的精肉,线条流畅,像优雅的豹子,就是那张脸,还有些青涩,浓眉大眼的,有种憨傻好欺负的感觉。   只有板着脸的时候,才稍微有那么点气势。   不过,万人迷?迷在哪?   迷惑?陆离严肃认真地思考。   就没遇到过态度这么恶劣的家伙。   垂在身侧的手忍不住收紧,季辰也不再看那人。扭头,看向一脸无奈歉意的何姐,紧绷的声音放缓了些许。   “何姐,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走了。”他还要继续工作,没时间陪有钱人家的小少爷玩这种无聊游戏。   季辰转身欲走。   看见男人真的要走,陆离心情顿时就不好了。他拉下脸来。   “我让你走了吗?昂。”   陆离捏着手里的黑色册子,骨节紧绷,他看着男人的背影,眼神阴鸷,“呵,我的好粉丝。”一字一顿,像要咬断骨头的声音。   粉丝?认真的吗?   真的是粉丝,怎么会认不出他的声音,认不得他的脸,什么叫他先骗心骗身,分明就是那家伙半推半就,嘴上说的甜,心里就没他。   这会儿,陆离倒是自我代入了老公的身份,活像被人戴了绿帽的无能丈夫,甚至还怨怪上书里的正主路人攻和没眼光的主角受。   说好的崇拜我,爱着我的才华和美丽的皮囊,不禁坠入爱河,为爱献身呢?   骗子!   凭什么啊?书里那家伙骂的比我还狠呢,油腻的台词我都快看不下去,结果刚一亮相你就认得他了。   老子也是陆离啊,呸,老子就是陆离,怎么换了个开场就不认得人了。还非得要人演一场英雄救美啊。   有眼睛的都看得出来,美的是我啊,救什么救?   简单点不好吗?   而且,我也没说错啊,你写的短篇就是烂!   “粉丝?”乍得听到冰碴似的声音,季辰一愣。消化了一下对方的话。   谁的粉丝?偶像?   他只有一个偶像。   季辰猛地转身,下意识的上前了几步,第一次认真打量着从开始就坐在沙发上,都没站起来过的傲慢男人。   男人脸色苍白,容貌俊美,微卷的头发垂在额前,狭长的丹凤眼桀骜冷冽,薄唇轻抿,神色不悦。一身简单的白色衬衣,被簇拥在毛绒沙发靠垫之间。   五官拆开来看,再拼起来看,啊,这,这是……   “陆,陆离?”   季辰结结巴巴地叫出来名字。   “眼睛不好使就捐给有需要的人,舌头不好使……”陆离冷笑一声,“那就割掉。”   被这冷嘲热讽的话刺到,像被兜头泼了一盆冷水,然而,季辰却并没有一开始的气恼。大概是偶像滤镜起了作用,甚至还觉得对方有点,呃,笨拙的可爱?   原来的没有礼貌,莫名其妙。登时就变成了性格孤傲,不善言辞。   毕竟,陆离……   等等,季辰眉头微皱,意识到了什么。   陆离想要见他=雇主想要见他=雇主想要见枪手=……   陆离在找枪手。   季辰双眼微睁,满脸震惊。   不可能。   脑海却是忽的想起之前粉圈流传甚广的消息,赤霄告焚寂融梗抄袭,诸多猜测,实锤,说的像模像样,有人说赤霄胜诉了,有人赤霄说败诉了,众说纷谈,沸沸扬扬。   焚寂就是陆离的笔名。   他当然相信自己的偶像,还曾在论坛里和黑粉互怼,虽然因为词汇量不够失败了。   但是,但是……   陆离,陆离他怎么可能……   找枪手。   枪手又不是融梗抄袭。   但那性质更恶劣啊,窃取劳动成果!   那都是你情我愿的买卖,买卖。   找枪手。   误会,一定是误会。   他!找!枪!手!   季辰单手捂脸,心中激荡,陆离找枪手,枪手就是他。   我,他,一定有什么地方不对……   “对,就是你想的那样。”像是从他变幻莫测的表情中,看穿了他的想法,男人冷眼讥笑,语气不耐。   他竟然,还理直气壮的承认了,季辰脸色难看。   看清楚没有,我,陆离,你偶像!陆离双手环胸,冷笑。   你这天天把偶像挂在嘴边,面对面都认不出人来的渣粉丝!   还有什么话要说的,陆离下颌微抬,昂着头,斜睨了一眼满脸震惊的家伙。解释一下,说点漂亮话,我也不是不能……   “砰。”男人夺门而出。   不,这不是真的,偶像失格,怎么可能?   被撞开的门碰到门挡,反弹,缓缓自动关上,“咔擦。”隔绝了视线,陆离呆愣了一瞬。   缓过神来,他面无表情,眼神阴沉。   很好,万人迷,你,被开除粉籍了。   “你和他在鸡同鸭讲些什么?”房子安静下来,何姐扶额,看对方的样子,似乎是陆离的粉丝,看样子还误会了些什么。   算了,也不是第一次了,陆离倔脾气……   暂且放开这事,她看向陆离搁在一旁的几张纸,眼带怀疑。   “你不是答应我不找枪手了吗?你手上这稿子是怎么回事?”   啊,这。   陆离重新低下头去,假装翻看着手里的册子,眼睛停在空白处,迟迟没有翻动,他低垂着眼,放低了声音,还有些委屈,“呵,咳,我只是想和他交个朋友。”做个室友。   “他拒绝了。”呵,胆子很大。   “为什么都没人愿意和我做朋友?”等他钓到了杀手,就把那家伙赶走。   “是我太糟糕了吗?”陆离微微抬眼,看向何姐,狭长的丹凤眼变得圆润,衬着病弱的脸色,显得愈发可怜。   暴击。   何姐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她心疼,又有些无奈,“那你就好好说话啊,还是小孩子吗?越喜欢越欺负?”   “没有喜欢。”陆离别头。   回答的太快了。何姐顺毛,试探着问道,“那我帮你把他找回来?”   陆离哼笑,“他会回来的。”   因为,他没卡! 第006章 名作家6   季辰心头杂乱,胡乱地按着电梯下行键,等了好半天,也没见显示屏楼层数字变动,他稍微分了点心思研究了一下。   竟然还要用卡。   他没有卡。   季辰颓然蹲在电梯口,扣着地砖缝。   哦,做了美缝,地砖间平整光滑,看上去宛如一体,连条缝都没有。他身体前倾,脑袋磕在电梯门旁边的墙面上,冰凉的触感稍微唤醒了他混乱的神智。   为什么?   到底是为什么?   陆离那么有才华,怎么会找枪手?   可他自己都承认了。   但是,果然还是不对。   陆离从不写短篇,拿他的稿子也没用。   那能是为什么?认错人了?!   可是,找枪手这种事,碰了就要被粉丝打入死刑。   脱粉,必须脱粉。   季辰脑袋磕着墙头。   太惨了,钱没挣到,浪费了时间,还赔了个偶像。   心里隐约感觉不太对,但又不知道哪里不对。已知,陆离不写短篇,他目前只写了一篇短篇,哦,还有……   季辰脸色一沉,那个开头和大纲。   比找枪手更恶劣的,是对方竟然想养枪手!   “草了。”年轻人无意识地呢喃着。   明明他一心想挣钱,至于卖掉的稿子,到底是什么去处,他并不关心。   闲暇时,他也有想过,买家都会是什么人?是被曝找枪手的xx,准备冲星的xx,还是口碑不佳的坑王xx……   唯独,没有陆离,没有焚寂。   身材高大的男人蹲在角落里,一贯积极阳光的气息变得消沉,过道里没有暖气,他上身只穿着一件白t,结实的肌肉暴露在空气中,因室外劳作时上升的体温早已降了下来,身体发冷。   你也和我一样,遇到什么难捱的槛了吗?   拜托了,不管怎么样,不要自暴自弃。   “焚寂。”   空荡的走廊里,响起男人的呢喃自语,微不可闻。   手机一阵震动,季辰有气无力地拿出来一看。   是短信。催款短信,连着好几条。   那一瞬间,什么伤感愤怒登时消失的无影无踪,赚钱,他要赚钱。季辰打起精神来,厚着脸皮折了回去,准备请何姐送他下去。   至于帮陆离写稿,成为对方的专属枪手。   做梦吧,垃圾偶像,一定不能助长这风气。   可是,赚钱。   算了,他还是找找看,有没有什么靠谱的杂志社征稿之类的,做枪手到底不是个正经的活计。   “扣扣。”敲门声响起,季辰硬着头皮走了进去,也不敢看窝在沙发里的人,径直看向了另一侧的年长女性,“那个,何姐,能麻烦你送我下去吗?”   没等何姐回答,陆离合上了黑色册子,站了起来,“除了待在这,你还想去哪?”他哼笑一声,几步上前,杵在对方的面前。   就这么不待见他吗?   不知怎的,陆离心里竟然还有些不太舒坦,明明这也只是他们第一次见面。   把脑子里的马赛克晃掉。陆离表情沉重。   传染,果然还是被那什么小说传染到了吧。   这家伙,有什么好的。   陆离居高临下地再次打量着眼前的愣头青,带着点挑刺的目光,寸头,黑脸,勉强算得上是眉目端正,气质阳刚的一类。   倒,倒还行?   一想到这哥们在床上……   陆离脸色发青,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错觉,都是错觉。   男人,呵,他怎么会和一个男人这样那样。他,直男,什么万人迷都只是工具人而已!   工具人!   瘦削的身影挡在他的面前,光线一下子暗了下来,季辰微微抬头,窝在懒人沙发上的时候,还没什么感觉,但这人一站起来,就很明显了。   季辰目测了一下,估计比他还要高个几厘米。嘶,他以为他一米八五都很高了,这家伙是要和门梁比肩吗?   个子高也改不了对方品行不端的事实,虽然两者没什么关系。季辰不想和这个没礼貌又人品卑劣的家伙说话,错开一步,拉开距离。双眼又落到了何姐身上,“何姐……”   陆离也看了何姐一眼,声音冷淡,“接下来,就让我和他单独谈谈。”偷偷冲着何姐眨了眨眼睛,眼尾微垂,无声祈求。   目光流转,看向男人的时候又是神色倨傲,眼神蔑视,双眼对方身上转了一圈,发出不屑的哼笑,他绕过茶几,径自坐在了待客的沙发上,大长腿支在地毯上,神色不明。   何姐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不知道刚见面的两人是个什么情况,不过,鉴于对陆离的爱护,她还是歉意地看了一眼等待她回应的季辰,“我有事,就先走了。”说着,便离开了大厅。   季辰却是没有趁机跟着何姐离开,他也不知道自己站在这里是为了什么,或许是为了对方那句单独谈谈,或许是为了心里道不明的一丝期盼。   他磨蹭了一阵,坐在陆离对面的沙发上。   “我让你坐了吗?”   季辰捏紧拳头,强忍着怒火,站了起来。   “坐。”陆离下颌轻点,晃了晃脚。   “你到底想说什么?”季辰没再听对方的话,他站得笔直,眉眼间带着年轻人独有的锐气,被三番四次地耍弄,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恼火。   拔高的声音激起了陆离的身体反应,他下意识地身体紧绷,表情空白了一瞬。   竟然还敢生气?   凌乱的记忆涌上脑海,女人尖锐的声音和他的心声重叠在了一起,隐约还有孩子的哭声。   额头突突疼痛。   陆离晃了晃脑袋。背靠着沙发,下颌微抬,语气不耐,声音尖锐,“既然你爱我,不管我怎么对待你,你不都应该感恩戴德地受着吗?做这副表情干什么,是想反抗吗?”   好难受。   尖锐刺耳的声音,仿佛隔着久远的时空,和另一个女声重叠在了一起。   好难受。   “我什么时候说过……爱你。”说到最后两个字,季辰脸色发青,他看向对面的男人,神色莫名,完全不知道对方在发什么疯。   但见对方那双微眯的丹凤眼,奇诡谲幻,虚虚实实,像江面的火光。   目光说是看着他,又好像是失去了焦距。   “喂,你没事吧。”直觉不对,季辰也顾不得什么嫌弃,上前一步,按上男人的肩膀,弯腰探看。“陆离。”   稍显粗糙的手掌抚上那人苍白的脸,好冰,他下意识地摸向额头。   细密的汗水坠在光洁的皮肤上,像块通透的冷玉,额头也是冷的,一贯飞扬的眉眼像蒙上了一层阴影,表情凝滞,像没有生气的洋娃娃。   季辰心底一揪,竟然觉得,还是之前那副高傲肆意的神情,更适合这张脸。突兀的想法转瞬即逝,他担心陆离是身体出了什么问题。   恍惚回到了奶奶出事的时候,季辰晃了晃脑袋,压下心头的惊慌,“陆离,陆离,你还好吗?”他靠的近了些,试图唤醒对方的神智。   没有回应。这到底是什么病?   季辰着急不已,拿出手机,“我去叫救护车。” 第007章 名作家7   灼热的温度顺着薄薄的衬衫传来。   “啵”就像一根针戳破了泡泡。   隔了一层膜似的虚幻界限破碎,重归现实,耳朵后知后觉接收到了讯息。   “陆离,陆离,陆离?”男人的声音响亮而急切。近在咫尺。   ???叫什么叫,陆离是你能叫的吗?   还有,你这靠的那么近想干什么?!!   陆离瞪眼。   狭长的丹凤眼微动,空洞的双眼仿佛注入了灵魂,横眉竖眼,像燃烧的小火焰,时刻盯着人的季辰发现了这一变化,他松了一口气,手忙脚乱地摁掉在播的电话。   “你没事吧。”他不放心地打量着眼前的人,试图从中找到些许硬撑的端倪。脸色仍是苍白,但比之前稍微好了点。   “不舒服还是要去医院。”季辰紧抿双唇,忍不住叮嘱了一声。关心则乱,他都没发现两人挨得多近,突破了按头杀的距离。   太近了。陆离感觉浑身不自在。   简直莫名其妙。   感觉到搭在肩膀的灼热温度,近在咫尺的呼吸让人不爽,陆离表情古怪,转念一想,就想通了个中关节,哼哼,果然,被他识破了吧。   万人迷就是馋他的身子才半推半就,现在他都没主动勾引,诱哄拐骗呢,对方就巴巴地凑上来。   被他发现了,就转移话题是不是。   陆离心里得意,之前被嫌弃的郁闷心情登时好了起来。然而面上还是一副高傲不屑的模样。他才不是随便的人。   完全不记得刚才的奇怪状态,陆离啪的一声把搁在肩上的手给打掉,撇嘴,“你才有病。”   被恶言相向的季辰顺从地退开了一步,直起身来,他眉头微皱,看着男人的眼神满是不赞同,甚至有些严肃,“你……”不能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还是去医院检查一下比较好。   如果不是顾忌他们陌生的关系,他都想直接拉着人去医院了。   陆离才不想听对方瞎扯,自顾自地说起正事来,“把这小说续写下去。”陆离抽出夹在沙发侧袋里的稿子,甩在茶几上。   “我给你钱。”   容貌俊美的男人背靠着沙发,下巴微抬,嘴角噙着冷意,满脸高傲不屑,活像嚣张跋扈的大少爷,自带恶人气场。   要是刚开始那会儿,听到这种话,他一定会生气的。季辰表情微妙,不知道自己中了什么蛊,只见男人脸色苍白,唯有眼角眉梢间的得意,带着些许活力。   算了,说话难听什么的,他高兴就好……   说傻大个还真没冤枉这家伙,哪有人把原稿白给出去的?只有大纲也不行。   还好他查到了那准备转行的中介,随手给要了过来。   自觉做了件好事,陆离双手环胸,端的是理直气壮。   感谢什么就算了,尽早把那什么杀人犯给钓出来,要是在这过程中,能给他提供更多灵感就更好了。人形自走的灾难,移动素材库,完美。   他在心里给自己点了666个赞。   季辰吐出一口浊气,看向桌面上的稿子,认真看完,火气一下子上来了,不是从内网上下载打印出来的副稿,竟然是他给中介的原稿。   果然,陆离打得就是代笔的主意!   心里的猜测成真,季辰心里忍不住失望又愤怒。   既然买到了原稿,自然也知道中介是谁。   想到何姐去找他的场景,恐怕中介那边还不知道买稿人的真实身份。果然,能做出这种事情,就不会落人把柄。   都是隐藏了身份,夹杂着似真似假的信息,他也不怕陆离会对他做什么,但他现在送上门来,有钱人的手段他也不清楚,保不齐对方会为了保密,做出什么事情。   想到住院的奶奶,指点他切题的中介大叔,甚至是工地上的工友……   瞬间阴谋论了的季辰,美颜暴击后遗症不治而愈,他猛地看向病殃殃的男人,眼里充斥着戒备审视。   完全没想到个浓眉大眼会脑补出那么多乱七八糟的剧情,陆离只是觉得这故事不错,想看到完结而已。定制文嘛,习惯性地金钱开道,他相当自我,“你不说,我就当你应了。”   当然,他才不会说是自己想看。   这事算是定下了,什么?拒绝?这世上还有人能拒绝他陆离……的钱吗?   把定制文的事情暂时扔在脑后,还有什么事来着?   陆离思维跳跃的厉害,通常是脑海里跳出什么,他就说什么,噢,突然想起出版社好像找他约稿来着。陆离轻点下颌,有了主意。   “之前合作的出版社找我约稿,筹备新文的消息我已经发出去了,出版社很感兴趣,先付了定金过来。鉴于你是个没什么经验的菜鸟,值钱的是我的头衔……”   虽然这家伙是人形自走的素材,调剂了枯燥的生活,但是真正写出来的不还是他嘛。   看在对方未来可能给他提供灵感的份上,出版的时候,就勉强加上这家伙的名字吧。   “到时候就勉强带上你吧。”自觉做好了安排,陆离晃了晃jio。   至于现在的他,写不写的出新文,那必须要写出来啊,话都放出去了,不写等着打脸吗?   在把自己逼入绝境这件事上,陆离绝不让人失望。   比如说,把两件并不相干的事情说的暧昧不清,偏偏他自己还丁点没有自觉。   “等等,你是想让我做你的专属枪手?”一篇还不够,后面还要继续?季辰简直要被眼前人的无耻给惊呆了。   “专属。”陆离无意识地重复了一遍,双眼微亮。   完美错过重点。陆离支着下颌,细品着这个词汇,眉宇飞扬,“空空如也的脑袋,偶尔也有点可取之处。”   “就是你想的那样。”   “从今以后,你的思想,灵魂,作品。”   “都是我的!”   心里的小人魔王叉腰狂笑。他怎么没想到呢?   只属于他的定制咕咕精!   季辰心里一颤,气的,这是什么中二台词,他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帅气浪漫,只觉得无耻。   自说自话有意思吗?   “呵呵。”从小的教养让他说不出骂人的话,心里愤怒,却只能选择扭头就走。   他就不该在这听对方在这瞎逼逼,有这时间去搬砖挣钱他不快乐吗?   昂?定制咕咕精跑了?陆离愣愣地看着男人的背影,勉强保持住一贯的倨傲表情,也,也对,定制文也是要给定金的,他刚刚还说了要给钱。   以为对方不满他的空头支票,陆离双手环胸,表情严肃,咳咳,提前预支一点给这家伙尝尝甜头,也不是不可以,他开口报价。   “二八。”   季辰动作微顿。不行不行,这是欺诈。   “四六。”   季辰表情挣扎。   “五五。”   季辰抓住门把手,满脸沉痛,“我能问一下,定金是多少吗?”   也不是不可以。   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看到对方心动了。忐忑的心放下一半,重新支楞起来。陆离表情深沉,暗自沉吟。   头一次约定制文,陆离没啥经验,回想了一下之前卖的版权,犹犹豫豫地说了个数字,“一百万。”先看看质量怎么样,再决定要这渣粉写多长。大概就先定这个数吧。   别人发网上,入了v,收入还得看订阅量呢,现在这小子的读者就只有他,没有中间差价,完全挣到了好吗。   陆离撇嘴,他倒不介意全款,反正就这傻大个,他完全能够掌控。   但是,他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   先把人给拿下来,只要对方想拿到剩下的报酬,就不会逃跑!   陆离心中得意,他真是个天才!   季辰脑袋一片混乱,陷入了剧烈挣扎。   五五分就是,五十万?!   “什么时候写完,什么时候结账。”有点困了,陆离支着下颌,双眼微阖,按照他平时的作息,这会儿该去睡觉了,他偷偷打了个哈欠,含糊地说道。“正式完本,剩下的再给你结算。”   季辰晕乎乎的,有点懵逼,怎么着,他这本书也不用写上一年吧。   一年五十万?甚至更多?   写小说,有那么挣钱的吗?!   要是多写几本,那不就……   陆离:昂?你在做梦吗? 第008章 名作家8   “成交!”季辰咬牙应了。   他转身,坐回沙发上,一副英勇就义的样子,“说吧,怎么做。”   要是因为这事坐牢,他一定会供出这家伙的。   从犯,应该不会判的那么重吧。   诈骗罪,要判多少年来着。   五十万以上,情节严重,好像是要十年以上,甚至是无期来着。   嘶,他抓着自己的短硬的头发,陷入了恐慌和挣扎之中,甚至还有点想逃,不行不行,他还是踏踏实实的搬砖吧。   正想头也不回地逃跑。男人的声音传来,少了点冷冽,多了点轻软,让人忍不住倾听。有一说一,前偶像的声音也好听,就是人品不怎样。   哦,他自己的人品也不怎样了。   季辰心里复杂。   “有地方住吗?”   话题突然变得这么家常,季辰不太习惯,拧眉,闷声道,“啊,没有,最近都住在医院。”   说完,才反应过来,自己不小心说漏了嘴?   明明之前还担心对方会对他的亲友做什么事情,冷静下来,季辰又有些犹疑,不至于吧。   他下意识的抬头看了男人一眼。男人低垂着眼,支着下颌,面容沉静,阳光落在苍白的皮肤上,美的像副画一样。   只要对方不说话……   “今天给我搬过来。”陆离没问对方为什么住院,手握剧本的他自然知道对方的奶奶在住院,急着挣钱,会答应他的要求,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他支着下巴,眨眼。   纤长的睫毛微颤,如蝴蝶振翅的羽翼。   既然要寻找灵感,那就得贯彻到底!   只要待在主角受身边,总能碰到刺激的事情,这样一来,灵感不就有了吗?   “不行,我……”还要照顾奶奶。   “钱我可以提前给你。”说着,陆离从沙发缝里掏出手机,骨节分明的手指在上面操作了几下,又塞回了原处。   先给一半吧,省得咕咕精跑了。   手机一阵震动,季辰掏出来一看,个十百千万,草了,五十万。全款,他竟然……   季辰心里更加复杂。   刚站起来的屁.股又坐了下去,“……我知道了。”   对不起,爸妈。   对不起,坟头(焚寂的粉丝)。   他,是他先给的钱。   我脏了,我犯罪了。   “三个月,写完就给我滚。”陆离调整了一下坐姿,紧绷着脸,端的是惯常的冷漠阴郁,“今晚先写个三章。”日万是作者的基本素养!   要不是怕催的急了,对方可能会写崩,烂尾,甚至太监,陆离都想把季辰关小黑屋,日夜不停地写小说。   给钱的人是大佬,季辰心里剧烈挣扎,最终还是沉重地点头,应了下来。   半晌,心里还有些害怕,看着眼前好像没那么尖锐的男人,他忍不住问了出声,眼里带着微不可查的担忧,“我不会坐牢的吧。”   坐牢?坐什么牢?   陆离对这词有点神经过敏。   他探究地打量着眼前的人,甚至怀疑这万人迷受是想要谋害朕。   怪异的目光直把季辰盯得心里发毛。“喂,你不……”想说就不说,盯着我干什么?   “蠢货。”陆离嗤笑,双手环胸,下巴微抬,“有我,你怕什么?”   虽然不知道对方说的什么,“只要是你自己写的东西,不违反读物条例,谁能让你坐牢。”   主角受嘛,虽然命运多舛,遇见众多渣男,被虐身虐心,但在流星陨落之前,它还是那颗闪烁的星。   季辰一噎,这我当然知道啊,关键是你想要直接拿我的作品改个名字骗出版社,这还不违法?   不过……   虽然“有我在”这种话很中二,听着还像蔑视法律的法外狂徒,但不知道为什么,季辰别开了眼睛,心中稍定,这种感觉,就像有棵树遮在了他的头上一样。   当然,真要东窗事发,他也一定会对警察叔叔复述这句话的。   ……   “奶奶,我今天,遇到了一个很好的人。”   好吧,也不算太好。   但不妨碍他把对方当做素材,讲给牵挂着他的奶奶听。“是业界很有名的小说家,他说我很有天赋,给了我一个深造的机会,很难得。”   “不过,需要封闭式训练三个月左右。”   得了一笔巨款,季辰把所有的借贷都还完以后,还剩下一点钱。   拜托熟悉的护士小姐姐,请来了一个口碑不错的医院护工。   他去打听了对方的情况,也亲自和对方沟通了一下。   护工大婶为人耐心实诚,工作勤快,还有一手按摩本事,家就住在附近,再加点钱,对方还能顺便做多一份饭带来,一日三餐都可以。   季辰决定先雇佣护工大婶一个月看看,也请对方做一个星期的伙食试试。   也不忘拜托护士小姐姐有空的时候看看,不管口碑有多好,总有看不见的地方,他不在身边,就有点不放心。   当然没忘记买补品。   医生说现阶段还是以温养为主,不适合吃太多补药。   所以他只买了医生推荐的几样,还有瓜果之类的。   哦,还买点小礼物,送给护士姐姐和其他给予他帮助的人。   最后是和奶奶交代一声。   年迈的老人家有些担忧,她摸了摸孙子头上的短茬,“小说家,这靠谱吗?”她没怎么接触过近几年兴起的职业,对于就业,还停留在老师,货车司机,村干部之类的印象里。   小说家,和作家一样吗?   想起小时候,村里穷困潦倒的老头,她有些担心,“能挣钱吗?”挣不了钱也没关系,别是被人骗了。   “啊,这……”季辰也解释不清楚。   小说家挣钱吗?   想到陆离眼也不眨地给他转了五十万,应该,还是挺挣钱的吧。   到了对方那个级别……   话说对方是怎么知道他卡号的,该不会已经把他调查个底朝天了吧。季辰心底发寒,对陆离更是忌惮了几分。   暂且拉回偏远的思绪,“啊,之前有段时间很流行的,衡山仙侠传,就是陆离写的,你那时候不也看的着迷了吗?还有山村教师,麦芽,我的父亲母亲……”   这么一说,陆离写的小说还挺正派的,人怎么就成那样了呢。   “哦,原来是他啊。”   要不怎么说名人效应,季辰就说了几个耳熟能详的电视剧,本还怕他被骗的奶奶反手就抓着他的胳膊,追问陆离的事情,比他这个粉丝还激动。   “是,挺有本事的,据说什么财富榜排名前列。”   “哦,长得很好看,就是有点瘦。”   “是在他家里。”   “好,我有记得买礼物。”   “父母?没见到他父母。他家就一个人,还有个助理,啊,他助理不住他那里。”   是啊,也没听说陆离说起他父母或其他亲戚的事情,暂且将疑惑压在心里,季辰继续耐心地给奶奶解答各种问题,就是有的问题吧……   陆离喜欢吃什么?   百科上的话,“苹果,鲜艳的菜色,汤圆。”   陆离喜欢什么样的对象?   “乖巧,可爱,温柔,健康,活力。”真的有人能集齐这些形容词吗?陆离怕不是个海王。   陆离平时喜欢做什么?   “撸猫,写作,睡觉。”他也没见到陆离家里有猫,毛毯倒是挺多。至于睡觉,真的有人把睡觉当爱好吗?那也太奢侈了吧。   满足了好奇心,老人家拍了拍年轻人结实的胳膊,“既然有这么好的机会,好好跟你前辈学习,说不定什么时候,我也能指着哪部电视剧说,这是我孙子写的故事。”   “那可就光宗耀祖了。”   这其实是编剧的活,季辰有些无奈的笑了笑,心生涟漪,“好,我会努力的。”谁不想名利双收,功成名就呢?   只是,现在,他更想要钱。   *   解决完灵感库的问题,陆离又陷入了漫长的空洞无聊中。   整个人仰躺在铺满地毯的地上。   苍白修长的手指搭在黑色册子上,久久未动。   有趣的,有趣,再来点有趣点的东西啊。   挂钟无声地转动。   半晌,几乎要和毛绒地毯融为一体的男人,才慢吞吞地翻身爬了起来。   屈肘,软绵绵的半个身子趴在了茶几上,微卷的头发轻动。   下颌抵着胳膊,漂亮的双眼盯着摆在茶几上的文稿。   就像猫咪看到了逗猫棒。   手指捏起一角,举了起来,平整的纸张垂下,潦草的字迹跃然纸上。   粗糙的质感从触碰的地方传来。   陆离微微仰头。   灯光透过纸张,映出了晕墨的字迹。   无聊地晃了晃,眼睛不由自主地跟着晃了晃,睫毛微颤。   脆弱的纸张被抖的簌簌掉粉。   普通廉价的草稿纸,寥寥几笔,勾勒出惊心动魄的世界,隐约可见跳跃的灵魂。   “写的很好啊。”   骨节分明的手指捏住另一角。   “撕拉,撕拉,撕拉。”   抬手一扬,碎成一片片的文稿像雪花般悠悠落下。   “季辰。”   陆离支着下颌。   屈指,弹开飘到眼前的碎片,“主角……” 第009章 名作家9   安排好了一切,在奶奶的催促下,季辰背起装满了行李的背包,依依不舍地告别了老人家,“奶奶,有事记得打电话,我每天也会打电话给你的。”   “快去吧,别让人等久了。”   季辰背着包,来到了公寓楼下,这次没人带着,他有些局促不安,照例登记,本还想问一下要怎么上去,值班管家看了两眼他登记的信息,递给他一张电梯卡。   说是业主副卡,要保管好。怕他不知道怎么用,还解释了一下。   再三保证他会了,感谢了热心的大叔,他学着何姐的样子刷了卡,进了电梯。电梯一层层地上升,季辰摸着手里精致的卡片,表情复杂。   何姐真好,这世界上还是好人多。   一声轻响,电梯门打开,季辰走了进去。中午那双带泥的鞋子被他用塑料袋装着,放进了背包里,现在穿的是另一双帆布鞋。   他学着何姐的样子,打开鞋柜,一双双价值不菲的鞋子暴露在他眼中,嘶,好像开错了,他忙关上,打开隔壁的鞋柜,上面一层是一次性鞋套,一次性鞋子,都整齐地放在收纳筐里。   下面一层,有一双蓝色拖鞋,和一双红色拖鞋。   看起来就是陆离和何姐的。完全不觉得会有自己的份,季辰换上了一次性拖鞋,把帆布鞋放进鞋柜里。   “扣扣。”他敲了敲门。   没有人回应,也没人开门。季辰紧抿双唇,有种自己又被人耍了的恼火不忿,看在钱的份上。要感恩,嗯,感恩。   “扣扣。”季辰稍微加重了力气。   “哗啦啦……”   浴室,水声戛然而止。   玻璃门被打开,水雾弥漫,一只手伸了出来,拿起搭在玻璃门外衣架上的毛巾,一只脚踩上淋浴间外的毛毯,纯白的厚毛巾包裹住高挺瘦削的身体。   擦干身体的水珠,陆离细致地抹上身体乳,从脖颈,到脚,从正面,到背面,在烘干区吹了一会儿,换上白衬衫,赤着脚走出了浴室。   “扣扣。”   此刻,屋子里漆黑一片,只有走出浴室时,侧对着浴室门的感应灯亮了一盏,朦胧的月光顺着落地窗落在大厅里。   陆离身形微顿,折回浴室,穿上挂在烘干区的内裤和睡裤,一阵暖风吹来,他眯着眼,本来是早上再穿的。   麻烦。   哼,凡人不配看他的肉.体。   穿戴整齐,陆离勾着毛绒拖鞋,走到客厅,“啪。”打开了头顶的大灯。   “扣……”   敲门的手落了个空,门从里面打开了,毛绒绒的室内鞋,黑色毛绒睡裤,过长的白衬衫像裙子盖到大腿中部的位置。   ?!!   这什么奇异搭配,就像匆忙从床上随便套了条裤子……   季辰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有一瞬间怀疑自己走错了地方,或者打扰到了陆离的好事。他抬头一看,却见熟悉的厌世嘲讽脸,清冷孤傲。   是本人没错了。   就是这打扮,和对方的脸完全不搭。   季辰神色复杂。反差太大。   自从遇到陆离,复杂这个词他已经说腻了,实在是这个人,就就很迷。   陆离看了来人一眼,却没多说什么,饭点以后,他就很懒得说话,夜晚是他一个人的时间,有自言自语的时间,不如多写几张稿子,或者睡觉。   大概是因为初见时的印象太深刻,以至于季辰对男人突然这么平和的表现,有点适应不良,他摸了摸鼻子,干巴巴地说道,“打扰了。”   陆离反手锁门,径自从饮水机里接了一杯水。仰头喝了一口,苍白的脸色因沐浴而微微泛红,他转身,站在落地窗前,拿着杯子,看着远处的风景。   完美,以后的日子一定会多姿多彩起来!   季辰看着男人高瘦的背影,等了好一会儿,也没听见对方的吩咐。他眉头微皱,明明是这家伙让他住进来的,什么安排都没有,难道,就让他在这干站着吗?   “嚏。”   打了个喷嚏。陆离揉了揉发痒的鼻子。   大概是照顾人习惯了,听到这喷嚏声,季辰就忍不住关心了两句,“大晚上的,天冷,洗完澡也要多穿件衣服。”   看着对方犹带湿意的卷发,以及空荡荡挂在身上的白衬衫,季辰紧抿双唇,“年轻时不好好保养,等老了就遭罪了。”腿倒是护的好,上半身至少也要加件衣服。   大概是见多了奶奶卧病在床时的痛苦,以至于他有点见不得认识的人随意糟蹋自己的身体。   “这句话同样还给你。”随手将杯子放在茶几上,陆离上下打量了男人一眼,哼笑一声,白t运动裤,那运动裤,还不如他的毛绒睡裤暖和。   余光看到男人穿着的一次性拖鞋,陆离眉头微皱,不识抬举,啧,下次还是直接给钱让对方安置算了。   他双手环胸,靠在沙发背上,冷冰冰地宣布道,“一日三餐,有钟点工上来做,我允许你蹭饭,餐具自备。”   “饭点分别是早上八点,中午十二点,晚上六点,准时开饭,过期不候。”   啊,这,听起来像是军事化训练,正常人吃饭哪有那么准时准点的。季辰心中腹诽,却还是默默从口袋里拿出便利贴记了下来,并决心绝不迟到,不给对方挑剔他的可能。   “洗漱用品,床上用品,你都有带吧。”陆离斜睨了男人一眼。   “有。”   “我不喜欢别人碰我的东西,希望你能遵守。”   “那纸巾……”   这小子的关注点有点奇怪。陆离斜睨了对方一眼。“杂物间有新的,你自己拿。”说着,陆离站直了身体,“把背包放下,跟我来。”   “哦哦。”   “浴室。”   “杂物间。”   “客房,你以后就住在这里。”   “这里是我的房间,不准进来。”   “书房,你今晚就在这张桌子上写稿。旁边有笔和纸。”说到这个,陆离的话稍微多了点,他写小说比较讲究手感,市面上各种类型的纸和笔,他都买了些放在那里,以至于摆放起来就像个文具店。   “电脑,平板,录音设备,有段时间没用了,需要调试……”要是习惯新式录入方法的,也有。   他个人是喜欢手写。但也不拘别人怎么写。   不过,万人迷后来的人设和他撞的,估计也……   “不用了,我喜欢手写。”季辰看了一眼价值不菲的写作工具,还是觉得手写比较适合他,万一碰坏了他还赔不起。   不过,为什么他说了这话以后,男人的脸色就变差了?   他说错什么了吗?   完全搞不懂男人阴晴不定的性子,季辰亦步亦趋地跟着对方参观了一下整个房子。   竟然还有健身房,这么好的资源,对方是怎么把自己搞成现在这病殃殃的样子的?   季辰悄悄打量了一下男人的背影。   个子高容易驼背,特别是纤瘦的人,但对方好像没有这个困扰。男人背脊挺直,下颌微收,举手投足间,都带着贵公子的气质。就是这穿衣风格……   嗯,挺特别。   陆离半阖着眼,中午没有午休,今晚还没到点就有点困了,转了一圈,回到大厅,他坐在待客的沙发上,从沙发缝里拿出手机,对着屏幕操作了一番。   又是熟悉的震动,季辰看了男人一眼,又拿起手机,这一回又是,“十,十万?!”   他瞪大了双眼,结结巴巴地问道,“你睁大眼睛看清楚啊,陆离,没转错吧,犯困也不是这样啊。醒醒,那都是钱啊。”说实在的,他有点害怕。   就是那种,你知道吧,就是欠了别人,害怕占了别人便宜的忐忑不安。   “没错,这是安家费。”随口扯了个借口,陆离背靠着沙发,将手机放回原处,双手环胸,“自己想买什么,附近有个商场。”   哼,以后这家伙的事情他才懒得管。只要对方给他提供灵感就好,陆离别头,莫名其妙的心里不舒坦。   大概是自己的地盘被人占了,心里不爽快。   “换身干净点的衣服,别穿的跟个乞丐似的。”怎么着以后也是个网红作家了,衣品不好,翻出来了要被群嘲。   对于熟悉的人,陆离不吝啬毒舌。   然而,他忘记了,除了那些个似是而非的剧透,他们俩满打满算才认识不到一天。   笑容凝固,被男人轻蔑的话语搞的火大,“乞丐?”季辰一字一顿地说道,看着眼前的男人,眼里充斥着熊熊怒火,“陆离,我是很感谢你给了我一笔钱,解了我的燃眉之急。”   “但你要是以为,这样,就能让我像狗一样被你来回羞辱,还摇尾乞怜。哈,我告诉你,你做梦!”   季辰打开手机,一阵操作。   他不喜欢玩手机,不代表他不会用。   “叮咚。”久违的提示音,陆离拿出手机,点开,是收款短信,不多不少,十万。   “稿子,我会写。”通宵达旦都给搞出来,他实在受够了陆离突然来一顿刺,这什么狗脾气,谁欠着那家伙的吗?“我希望你明白,这只是一场交易。懂吗?交易!”   货银两清的交易!   人身攻击就免了,谁还没个脾气?   说着,也不管对方是个什么表情,季辰抓着自己的背包,转身就往书房走去。   “对了。”男人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他身形一顿,也没转身,自然没有看到陆离目瞪口呆的神情。   “我没说过吧,你很讨人厌!”   对,就是很讨厌。   有本事冲着仇人疯狂输出啊。   融梗抄袭这事闹的那么厉害,也没见你出面说一声,心虚了,害怕了?面对真正伤害自己的人怂了吧唧的,对他这个陌生人就是一通怼。   他估摸着之前没得罪那家伙吧,真是莫名其妙。   “碰。”书房的门被关上了。   罕见的被一通臭骂,陆离愣了一瞬,尔后气成河豚,反了天了这家伙,苍白的脸上激起一片粉红,冷艳的丹凤眼怒火燃燃。   这样的老婆,不要也罢! 第010章 名作家10   检测中,剧情偏离,系统52013414自主运行中……   补丁已投放。   警告,剧情路径选择错误。   警告,剧情路径选择错误。   警告,剧情路径选择错误。   系统漏洞已修复。   被某人气的不想写小说,才到晚上九点,没什么娱乐活动的陆离,干脆早早地回自个房里睡觉。   和往日一样,身体陷在柔软的床上,伴随着淡淡的熏香,他很快进入了梦乡。   然而,和往日无梦的夜晚相比,今晚似乎有了些许变化。   他在做梦。莫名的,陆离就有那么个认知。但他不打算把自己叫起来,毕竟,他很少做梦,对此还有点好奇。   “我有证据,你就等着身败名裂吧。”开庭前,赤霄故意狠狠地撞了他的肩膀,像得胜的将军,扬长而出。   呵,证什么据,伪证吗?你爸爸就是你爸爸,你就配跟在我屁.股后头吃冷饭,爱模仿你就模仿一辈子吧,你个孙子!   画面忽的一转,陆离打量着周围的场景,法庭?他直觉哪里不对。   赤霄那怂货不是撤诉了吗?   又折腾出什么幺蛾子了?   果然,总有刁民要害朕。   “这个是赤霄的手稿,上传记录,还有vlog的片段截图,都能证明赤霄创作《凌云》的时间早于焚寂。”   根据专业比对,焚寂的作品《极光》和《凌云》综合相似度达百分之八十,属于完全照抄他人作品,期间,焚寂借助五星作家头衔,以未完成作品,发出预告,与出版社签订协议,谋取非法盈利……   “法官阁下,根据专业比对,赤霄和焚寂同期作品相似度达百分之三十,两位作家教育程度相似,经历相似,写作领域互有重叠。”   即便风格不同,系统分析仍会得到一个比较高的相似度,单纯的数据并不能作为判定依据。同时,创作时间早,并不能证明赤霄为原创作者,希望能考虑到两位作者借鉴同个大纲的情况……   陆离在被告席上听着,看着辩护律师唇枪舌战,心里却没什么实感。《极光》这名,谁给取的,听着就不是他的风格好吗。什么时候这种数据也能当证据了。   陆离嗤以之鼻。   听着毫无实感的内容,开头的恼火又找不到点火的人,只能憋屈的自己给灭了。陆离自顾自地走神。   说起来……   从那什么杀人犯那里得来的灵感,他倒是准备构思新文。   一众角色设定已经完善,但有两个男性角色,设定的尤为出色,他不舍得删掉其中一个,所以决定一个做男主,一个做反派。   写多了伟光正的男主,偶尔也想写个亦正亦邪的反派男主。   但是,反派必然有反派的习性,冷酷阴鸷,不折手段,罔顾人性,不幸的经历固然让人同情,黑暗中零星的光辉也让人感动,可这也抹不掉对方做的不符合普遍社会观的那些事。   按照小说界的不成文规定,弘扬主旋律,善有善果,恶有恶报,如果是反派主角的话,最后果然还是只能刀了?!   刀刀刀!   但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对刀这个词产生了恐惧,咕咕精会被刀!   陆离发呆。   男主都死了,剧情就结束了吧。   总不能是另一个角色接过接力棒,死掉的男主还算什么男主,不就成了反派了吗?   果然,一本小说里,不能出现两个同样出色的角色,不然必定会出现一方抢过另外一方风头的情况,除非……   陆离神色凝重,陆离摇头,陆离拒绝。   不,我绝不会写双男主的!   “情况对我们很不利,有几件事情我想向你确定一下,希望你能如实相告。”   晃神的功夫,场景又变了,这会儿是在他家里。   “嗯。”陆离不走心地点头,他窝在最喜欢的懒人沙发里,习惯性的从沙发侧袋拿出纸笔,他稍微有了灵感,果然还是要顾及一下市场吧,既然仍然伟光正的话,反派就要削弱一下了。   手指却是落了个空?   没有?怎么会没有?   他平时喜欢把纸笔放在随处可拿的地方,做梦也要讲究基本法。陆离翻了个白眼。到处都是破绽,又来搞他心态是吧。   之前说他是路人攻,铁窗泪。   现在牢饭踢掉了,又见身败名裂?   成天见的抄袭,为什么还有那么多乱七八糟的破事,好好写稿不快乐吗?   陆离心里不爽,要不是何姐说做事留一线,他那时就该反过来告赤霄诽谤,不发威当我是病猫是吧。   “你确定新书是你本人原创,不是借鉴大纲,或者别的什么吗?”   “当然是我自己写的。”   没等陆离酝酿一下炮火,画面又刷的回到了法庭。   “我查阅了一下作协公布的,关于捣毁枪手代笔网站的交易名单,有个交易名叫max的用户,追踪到的地址,正是焚寂的助手,何珍的登记地址。鉴于何珍和焚寂之间的关系,我有理由怀疑,焚寂找枪手代笔。”   “这样一个品行不端,将他人的劳动成果占为己用,沽名钓誉,有前科的作家,会不会利欲熏心,做出抄袭融梗的事情呢?”   “请控方律师不要猜测断案。”   “说到前科,我这边也查到了很有意思的东西,新晋作家上阳,进入小说界之前,竟然是职业枪手,卖出去好几篇焚寂的仿作,得到了非法收益。”   “反对,被告律师的陈词与本案无关。”   “法官阁下,我怀疑上阳和此案有关,原告可能存在诬告。”   “反对无效,被告律师继续。”   “作家上阳出道的时候,曾被称为小焚寂,对方也曾公开表示是焚寂的粉丝,但是奇怪的是,两人多个公开场合行程重合,但彼此却从来没有任何交流,反倒是上阳和赤霄,曾在多个场合畅谈合影,甚至最近还有两人准备合作新文的消息。”   “这么一个对焚寂知之甚详,又擅长模仿焚寂作品的作家,在这个关头,和原告合作新文,这不得不让人怀疑,上阳和赤霄会不会从什么渠道得到了我当事人的手稿,模仿我当事人的风格,抢先完成作品,反过来诬告。”   “请控方律师不要猜测断案。”   “传唤作家上阳……”   然后又是沸沸扬扬闹了很久。   人来了又走,上阳没有出庭,听说是因为亲属病重分.身乏术,拒绝出庭,但是对方好一些圈子里的朋友主动出庭作证,以证对方清白。   他看到了很多熟悉不熟悉的前辈后辈,在他们的口中,上阳认真诚恳,脚踏实地,坚强独立,命运坎坷,但从不自暴自弃,是一个积极向上的年轻人。   陆离忽的安静了下来。   真好啊。   不像他,性格孤僻,出道多年也没什么朋友,这么多年来,也就只有何姐一个,不是亲人胜似亲人,亦亲亦友。   他才没有羡慕,陆离撇嘴,他名利双收,事业蒸蒸日上,哪里是初出茅庐的新手能比的。   他有何姐就够了。对了,何姐……   回想了一下赶场似的场景。   何姐就像被人遗忘了一样。法官真的不用传召一下当事人吗?   陆离认真思考了片刻。回到现在。   辩护律师这祸水东引,是不是捅了马蜂窝。   所有人都在为上阳洗脱冤屈而努力,比前面调查他有没有抄袭还拼命。真的就两肋插刀的感觉。   这个人,一定有问题!   呃,他的律师说过,对方是他的粉丝?   还和他的对头赤霄处的好,这算什么?资敌背叛!   哈,他就知道,这年头的粉丝嘴上说的甜,心里根本就没有他。   渣粉,海王粉,开除,必须开除粉籍。   啊,陆离有些纳闷,这话好像有点熟悉,他似乎也对谁说过。   陆离沉思,豁然大悟,这届粉丝的质量不行。   虽然心里把那什么上阳打在了耻辱棍上,但是,听到那么多人都保他,陆离又有点好奇,这是什么神仙人物,人见人爱,比他陆离……的钱还迷人?   他试着想找百度。   这个奇怪的梦境,竟然还真的用手机和电脑。   百科关键词,置顶的是一个访谈。   第一眼看去是高大健硕,有别于圈子里或纤瘦或虚胖的一众作家,是少有的健美型,他的声音成熟稳重。不知道为什么,看着有点熟悉。   “陆离是不一样的。”   “当然,我一直都是他的粉丝。”   虽然知道是官方客套话,陆离心里得意,又有那么一点难过。   你是我粉丝,却和我对头搞在一起?   所以,你根本就没喜欢过我。   难道我不配当你的偶像吗?   我真的,很糟糕吗?   陆离别过头,克制地深呼吸了几下。   吃相太难看了,还不如一开始就说喜欢哪个作古的前辈,还没那么容易翻车。   这会儿可不就被人抓住把柄了?   这梦做的有点长,陆离不开心了,他想结束。   陆离刚这么想,画面一转,又到了法庭。   “我有证据。”   陆离心中腹诽,有证据你不早拿出来,扯来扯去有意思吗?浪费时间。   赤霄站了起来,拿着一份授权书,“这是大纲授权书,我已经得到了原作者的授权,原作者也已经做了备案登记。”   “焚寂侵权!”   就像在拍电影一样。   陆离坐在椅子上,嗡嗡嗡的响声在耳边响起,搞什么,你借鉴大纲,还嘚瑟个什么劲,我就不同了,都是我自己……   “作家焚寂能提供大纲吗?”   那当然啊,就在……   在……   “本庭宣判,作家焚寂抄袭罪名成立……”晏单听   何姐泣不成声。   有的人在笑,有的人在骂,有的人鄙夷,有的人嘲讽。   这是什么年度狗血剧?   就像他经常说的,把角色逼到绝境,生存,还是死亡,崛起,还是黑化。   这次,是他亲身上阵?   小说都不敢这么写。   拜托,这一点都不好笑。   画面一转,他在悬崖摇摇欲坠,一个个黑色的无脸人围在边上,声音嗡嗡在响。   有人试图拉他。是何姐。   何姐冲着他伸出手。鬼使神差的,陆离也伸出了手。   突然,他听到了一个声音。   “迁怒,你就当是迁怒吧。”   “抄袭别人作品的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就像听到了神谕一样,黑乎乎的无脸人纷纷向他伸出手,却不是来救他的。   真要说的话,众人推墙倒,就是这个意思吧。   “不按大纲著作的人都得死!”   眼前一片血色。   ……什么东西?   铮亮的刀子一闪而过。   黑漆漆的手一起把他推了下去,何姐伸出的手和他的手指尖相碰,越来越远。   啊,这,在警告他,不要刀吗?   也太真实了吧!   “嘶。”头痛欲裂,陆离猛地从睡梦中惊醒,只隐约记得做了一个漫长的梦。没有一觉睡醒后的舒适,只有经久的疲惫。   他坐了起来。微卷的头发垂在额头两侧,狭长的丹凤眼微眯,带着茫然呆滞。   好累。他重新把自己扔回床上,翻了个身,埋首在软绵绵的抱枕里。他眯着眼,想要继续睡会儿,可不知怎的,头突突的痛,睡不着。   房间里黑漆漆的,没有光,也没有杂音,只有他自己的呼吸声。   “啊啊啊,都怪那个家伙!”   陆离愤愤地捶着枕头。   自从那家伙来了以后,他都睡不好了! 第011章 名作家11   迷迷糊糊又睡了一阵,陆离躺在床上,身体软绵绵的,像条融化的猫,他睁着眼睛,虚空地看着天花板,肚子发出抗议的声音。   “几点了。”陆离嘟喃。   他翻了个身,看向床头柜的夜光闹钟。   七点。   该起床了。陆离揉了揉干涩的眼睛,打开房门,趿着拖鞋往洗漱间走去,久不见太阳的皮肤白的透明,白衬衫下摆微扬。   熬了个通宵,刚去洗手间洗把脸清醒一下的季辰打开门,迎头碰上一双白的晃眼的腿。   ?!!   “卧槽。”他吓得差点心跳骤停,匆匆一瞥,还是那张冷傲绝美的脸,季辰别开眼,脸色涨红,“你怎么不穿裤子?!!”这什么情况,他以前大学宿舍也见过打赤膊的,穿条裤衩裸.奔的,可他从没见过只穿条衬衫就跑出来乱晃的啊!   目测,里面好像还没有穿。   你要脱就脱个干净,脱一半,穿一半算什么事啊。   不是,你,你……   长得不好看的肯定会生理不适的,但,陆离他,我,他,好尴尬……   “你这是耍流氓!”   季辰憋红了脸,哆嗦着控诉道。   陆离打哈欠的嘴巴一合,迟钝的脑子缓缓转动,万人迷,渣粉,哦,他现在不是一个人住了,残留的偶像包袱让他登时把嘴里将要发出的哈欠声给吞了回去。   揉着眼睛的手,生硬地按在了鬓角的卷发须上,他站在原地,丹凤眼下撇,修长的手指漫不经心地卷着垂落的额发,“这是我家,穿成什么样要你管。”   男人声音冷淡,他站的笔直,单手逗弄着卷曲的额发,下颌微抬,琉璃般的眼睛上下打量着他,鼻尖发出不屑的哼声,“耍流氓?就你这样的,呵。”   明眼人都知道吃亏的是他!   轻蔑的冷笑,尽在不言中。   季辰:……   虽然听起来很有道理,但是季辰还是默默地拉开了距离,他贴着墙挪了出来,绝不把后背交给对方。   还算识相,陆离像得胜的将军,撇了一眼让开路的某人,坦荡荡地一脚迈进了洗漱间,“嘭。”甩手关上了门。   季辰看着紧闭的木门,心里更加复杂,这都是什么事儿啊。   门后。   “哈。”延迟的哈欠涌上鼻尖,喉咙发出猫咪一样呼噜的声音,陆离揉了揉酸软的鼻子,眼角渗出了一滴泪。   还好没败坏他的形象。   抹掉眼角的生理盐水,陆离闭着眼,迷迷糊糊地拿起电动牙刷,开始刷牙。   季辰抬手,抹掉脸上残留的水珠,内心的震撼足够写上百万字的小说,他从冰箱里拿了一瓶矿泉水,拧开,一口气喝了一半。   冷静,陆离虽然说话不好听,但他说的都是事实。   想到那张冷淡俊美的脸,洗漱间的护肤品摆了一柜子,再想想自己没有保养的糙脸,又黑又瘦的身材,季辰瞬间放心了。   咕噜喝下剩下的水,勉强填了个水饱。   昨天他还说了那样的话,看陆离那高傲的性格,不生气的把他赶出去,都是看在稿子的份上,怎么可能做多余的事情。   分析了一顿,季辰更加放心了。   把瓶子扔到垃圾桶,季辰转身回了书房,大纲他已经连夜重新整理了,写成了细纲,爆肝结果喜人,他已经从头三章,写到了三十五章,铺陈的世界背景逐渐深入,进入了第一个小高潮。   想来,一个月应该能写完,一个月五十万,挣到了,计算着时间,季辰安慰自己,很快就能摆脱这个无理取闹的家伙。   陆离就一张嘴会逼逼,看着就是个战五渣,真要打起来,就对方那样的,他一个能打十个。   季辰凭空挥了挥拳,想象着某人被打倒的模样,彻底放下了顾虑,重新拿起笔,写起小说来。   洗漱完毕,花了点时间涂护肤品,当陆离走出洗漱间,已经七点四十了,他趿着拖鞋,回到屋里,挑挑拣拣,挑了条冰丝内裤,还有西裤。   这家伙就是麻烦。他美好的肉.体对方不仅看过了,还上手过,这会儿扭头就不认账了。   完全没想到,他自己昨天晚上还穿的严实,不让人看。大白天的又在畅想,想一出是一出。   回想起大尺度的描述,陆离穿着衣服,心里埋怨,万人迷是怎么回事,看别人的身体就看的痴了,什么面红耳赤,双腿发软,看到他,就让他穿衣服,难道他就一点吸引力都没有?   陆离低头,看了看自己苍白的皮肤,腹部看起来很平坦,他捏了捏,软绵绵的。   ……没有腹肌。   这不是对方嫌弃他的理由!   等着吧,等以后……   陆离动作微顿,突然想起了重点,不对,我为什么要在乎什么万人迷的感受,我又不是书里那个凄凄惨惨路人攻。   陆离一下子硬气了,就是这样,他干嘛要在乎那家伙的评价,这是他家,平时,何姐没来,他也是那么穿的,就连钟点工上门做饭,他也没特意避让。   凭什么要向个工具人妥协!   陆离一把扔掉准备穿上的西裤,气势汹汹地走了出去。走到书房门口,透过敞开的门口,能看到男人伏案写作的背影,他想就这样进去。   眼前仿佛又浮现出对方震惊不适的表情,陆离,陆离脚步一顿。   他磨了磨脚尖,拖鞋上,毛茸茸的猫头晃了晃。   陆离趴在门口,伸头探看,犹犹豫豫。   有点在意。   那家伙骂人也很难听。   双眼无意识地盯着那人的动作,不着天际地想着,到底迷在哪呢?   万人迷,他也想变得受欢迎。   如芒在背,仿佛有什么人在盯着他,季辰猛地回头,敞开的门口空无一人。他有些困惑地挠头,转回身去,奇怪,是他感觉错了吗?   一大坨陆离贴在墙上,差点被发现了,他的形象……   他小步跑回房间,默默穿上扔在床上的西裤,嘟喃着,“算了算了,他不配看到我美好的肉.体。”   整装待发的陆离充满自信地踏进书房,这下没话好说了吧。他特意在季辰旁边转了一圈,似不经意地抬了抬腿。   不是你说了我才穿的,就是有点冷。   季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文思泉涌,脑海里浮现出众多画面,他笔速飞快,下笔成章,字迹越发潦草,波荡起伏的剧情跃然纸上。   半天没得到关注,陆离撇嘴,呵,男人。   写满了字迹的纸张散落一地。   他踮着脚尖,从间隙间走过,弯腰,纤长的手指捻起最靠近门口的一张,快速过了一遍,对话有点拖沓了。   毛绒拖鞋踩在毛毯上,避过满地狼藉,把散落在地上的稿子一张张的捡起来,按照顺序从上到下。   陆离倚着桌子翻看,大纲他看过了,题材是仙侠,讲的是主角从小寄人篱下,受人欺辱,一朝得了机缘,踏上修仙路,历经重重磨难,终于得道飞仙的故事。   没什么新意。   “咦?”陆离眨眼,这剧情和他想的不一样。   突然,斜来一截手指,按住了正翻动的纸张,男人眯着因熬夜而发红的眼睛,“顺序,反了。”声音沙哑。   “倒叙?”陆离来了点兴致,将对方连夜写的稿子放回桌上,拖来一把椅子,反坐,双手支着椅背,猜测道,“所以主角是重生的吗?”   这种感觉有点新奇,他写小说从没有和别人讨论过剧情,一直自己都是埋头写,写到满意为止。   所以才会有那么多废稿。   “嗯。”憋着气熬了一晚上,洗了一把脸还是好累,从专注写作的模式中出来,强烈的困意袭来,暂且忘记昨天和刚刚的不愉快,季辰仰着头,靠在椅背上,带着犯困的鼻音。   “男主已经够苦的了,怎么样才能让他更苦。”   制造矛盾,解决问题。   为了这些,他想了挺久,熬了一晚上才写了个还算满意的开头。   “年少失怙,母亲改嫁,相依为命的爷爷重病卧床。”指尖划过光滑的纸面,“亲缘断绝。确实还差了点。”陆离支着下巴。   啊,出乎意料,他还以为万人迷会很擅长写亲情戏。   毕竟按照那什么小说剧情,对方有个相依为命的奶奶,就是因为这个显而易见的弱点,被后面出场的渣攻给要挟了好几次,然后又是虐身虐心的剧情了。   陆离心里不爽,凭什么比不上他的垃圾,篇幅比他长那么多,竟然还是正牌攻,有腹肌了不起吗?   他今晚就开始练!   其实很多小说家都是这样,赞美爱情,歌颂友情,亲情却是鲜有涉及,大概因为太平淡了,对剧情发展没太大作用,与其写不好,不如一开始就没有。   神游了一瞬,陆离又回过神来。   “比起一开始就得到,或者得不到,得到再失去,才是最痛苦的。”圈外有名的刀子精如是说道。   “比如说,让主角喜欢的人为了救主角,委身反派?”想到最近流行的美强惨反派,陆离补充了一句,“又丑又老的反派。”   季辰:……   “你认真的吗?”这种剧情不用说都是个毒点好吗?   他要是读者,分分钟寄刀片过去!   就算是作者,好歹有点同理心啊。   “这就是网文和严肃文学的不同了。”陆离小嘴巴拉巴拉,振振有词,“严肃文学很流行家国天下,自我牺牲,无私奉献。主角,不都是越虐越强,挣扎中窥见人性嘛。”   “我还没进化到铁石心肠的地步。”季辰一时无言以对,他揉了揉发疼的额头,“你就不能搞点阳间操作?”哦,他忘了,眼前这位前偶像是出了名的刀子精,最喜欢把出彩的配角给写死,虐主也是一把好手。   因着这个,黑粉和粉丝占据半壁江山。   他以前还……算了算了。   假装听不见男人对他的建议,什么叫阳间操作,他写的小说一直很阳光好吗?绝望中挣扎出一朵花。陆离撇嘴,不安分地晃了晃椅子。   “形式呢?重生一次的话,总感觉差了点,无非就是报复,救人,弥补遗憾,好像没什么特别的。”陆离撑着下颌,“衔尾蛇怎么样?”   “无限循环?”季辰表情微妙,“前目的地?”他脑海里就想起这么个烧脑片,原著是科幻小说《你们这些回魂尸》,他不太欣赏的来,不过就视角布局确实很巧妙。   “bingo!”陆离打了个响指,有些兴奋,狭长的丹凤眼微眯,苍白的脸颊染上浅浅的粉,“所有的悲剧来源于不同时空的自己,如果人生是个圆环,从哪里开始不是开始?”   季辰:……   “我骗我,我恨我,我杀我,我爱我,等到真相大白,一定会是一场盛大的谢幕。时空悖论,很有意思吧。”   陆离期待地睁大了眼睛,望着唯一的听众,等待夸奖。   季辰:……听起来更绝望了。   “拜托,你可做个人吧。” 第012章 名作家12   然后,陆离就被赶出去了。   “就算你这么说,我也不会改的。你行你上,别逼逼。”   门里传来男人无情的话语,“嘭。”房门在他面前冷酷地关上。   陆离:……   很好,激将法。我写的小说比你吃过的饭还多,不就是个仙侠吗?老子代表作还是《衡山仙侠传》呢,怕了没。   他现在就写……   好吧,他写不出来。   能屈能伸的陆离灰溜溜地挪到饭厅,钟点工已经把早餐准备好了,人也已经离开了,悬挂的时钟正好指向了八,陆离坐了下来。   今天的早餐是小米粥和水煮蛋,旁边放着小罐的白糖和盐,还有一碟酱油。陆离先往粥里加了点白糖,吃了两口,觉得不太得劲,又加了点酱油。   甜中带咸的小米粥,他有一下没一下地吃着,撑着脸,有些郁闷。   他为什么要忍气吞声?   季辰他骂人有点凶。   那他也可以骂回去啊!   好男人不能骂老婆。   陆离厌厌地剥了个鸡蛋,那家伙又不是他老婆,他低垂着眼,看着浓稠适中的小米粥,暗自嘀咕,所以书里的他到底喜欢那家伙什么?至于威逼利诱吗?   刚这么想着,眼前的景象又发生了变化,玻璃材质的桌面投影出了一行行的字体,陆离叼着汤勺,来了,又来了。   [狗血的英雄救美,或者,美救英雄?   陆离冷淡地看着眼前不住鞠躬感谢的年轻人,昏暗凌乱的灯光之下,宽大的衬衫因为鞠躬的动作拉起,露出健康的一截腰背。   口干舌燥。   陆离有些烦躁地举杯喝了一口酒,又放下,杯底碰到吧台,发出闷响,冰块碰撞着杯壁,发出清脆的声响,他神色恹恹地抬起一根手指,抵住对方毛绒绒的脑袋。   “道谢就不必了,只是看你太惨,心血来潮,想体会一下救赎他人的快感。”结果也没什么特别的,他长腿一支,从吧台转椅上下来,绕过眼前挡路的人,“和随手救只小猫小狗没什么区别。”   “那个,陆离,啊,焚寂大大。”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男人拦住了他,灰头土面的脸上带着伤痕,说话时,牵扯到了嘴角的乌青,痛的倒吸了一口凉气,即便是这样,他仍然站在陆离面前没有让开。   灯光之下,那双眼睛亮的惊人。   “我,我是你的粉丝。我喜欢你很久了。”季辰有点紧张,他舔了舔嘴唇。“今天,真的很谢谢你。”   不是所有人都愿意见义勇为的,至少,在场的那么多人里,只有陆离站了出来帮他,不管是因为什么,他真的很感谢。果然,能写出那样温暖人心文字的人,一定拥有一个璀璨夺目的灵魂!   喜欢?陆离扯了扯嘴角,露出嘲弄的表情。“你以为自己很了解我?”他俯身,抬手,恶意地捏住男人的下颌。男人的指腹碰到了伤口,季辰忍不住轻呼,“陆离先生。”   然而,即便是被这样粗鲁的对待,年轻人看着他的眼神依然信任,带着克制的仰慕。陆离心里的烦躁更盛。“说那么多,你不就是想以身相许吗?”   迎着那人惊诧的目光,陆离拉住男人的手,一扯,季辰一个踉跄,向他扑来,陆离低头,对着嘴唇撞了上去,唇齿相贴。   唇齿间弥漫着血腥的味道,醉人的酒气熏染开来。   右手被制住,季辰脸色涨红,双眼弥漫出了水色,左手无力地抵住男人的胸膛,“陆……”破碎的话语淹没在唇齿间。   ]   陆离:?!!   他嘴唇微张,咬着的勺子掉到米粥里,溅起的粥水弄脏了桌面,零星飞到了他的脸上,微烫的温度刺痛了一瞬。   这,这是他能看的内容吗?   完了完了,他脏了。   之前不是这样的啊,这段他记得,“陆离”和“季辰”的初识,英雄救美,马赛克,然后就是去开房,马赛克。   陆离手忙脚乱地擦了擦脸,内心的慌乱难以言喻,如果说,前面的春秋笔法大概能知道两人都做了成年人做的事情,战况还很激烈,没什么经验的他还不能想象出这种激烈,啊啊,现在很多网文过审都用的这方式。   事后烟什么的。   啊,他的意思是……   小黄文突然变成了三级片!   马赛克解锁。   揭开了神秘的面纱,这小说突然变得好看起来,充满了超脱了人性的光辉。   陆离有些心虚地打量四周,生怕哪里突然冒出个监察员,以他违法观看不良读物为由,把他抓进监狱洗脑。   眼睛却又很诚实地偷偷地看了下去,这可是传说中的禁书!   [陆离推开了挣扎微弱的男人,形状完美的嘴唇上染上了红,卷曲的发丝垂落在脸侧,贴在嘴角,昏暗的灯光之下,狭长的双眼微抬,带着慑人心神的妖异。   “后悔了吗?”陆离表情冷淡,“后悔就给我滚,别成天把喜欢挂在嘴边,不知廉耻,你当自己是从哪个垃圾堆里爬出来的瘟狗。”   季辰脸色一白,“不是的,我,我是真的感谢。”也是真心喜欢着焚寂。他嘴唇颤抖,试图解释,“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情。”   陆离倚在吧台边上,修长的手指解开两个扣子,居高临下地看着仓皇无措的年轻人,他定定地看着眼前的人,酒精激化了心里的猛兽,半晌,他露出一个恶意的笑容,“好啊,今晚有点冷,洗干净你的**来伺候我,怎么样。”   季辰呼吸一滞,脸色煞白。“我……”   陆离嗤笑,眉眼间带着嘲弄厌倦,他抬腿,径直往门口走去。   擦肩而过。   浓郁的酒气混杂着道不明的香气,转瞬即逝,季辰下意识地抓住了要走的人。   陆离眉头微皱,这人烦不烦,他扭头,灼热的温度从背后袭来,两条胳膊绕过腰腹,抱住了他,季辰埋头在陆离的背上,闷闷的声音带着羞赧,“请让我温暖你吧。”]   陆离猫躯一震,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他好像懂了,又好像没懂。   那两个字,是他理解的意思吗?   马赛克的床戏?   男人和男人之间,不是也就亲亲,抚摸和用手吗?   为什么要用到那里?!!!   突然害怕.jpg   微弱的脚步声响起,陆离一个哆嗦,手忙脚乱地捂住投影的小片地方,犹如惊弓之鸟,望了过去。   一脚踏进饭厅,季辰脚步一顿,却见熟悉的身影,陆离坐在饭桌前,面前摆了碗粥,正剥着鸡蛋,似乎听到了他的脚步声,那人手忙脚乱地用手遮了遮抠的细碎的蛋壳,匆匆扭头看过来。   狭长的丹凤眼瞪的滚圆,微卷的头发散乱在额前,被烫的红彤彤的嘴巴微张,满脸惊慌地看着他,就像……   做了坏事怕被发现的宠物猫。   “咳咳。”季辰憋笑,握拳咳嗽,扭头。   突然觉得有点可爱是怎么回事。 第013章 名作家13   自从那天丢了脸以后,陆离愣是做了两天心里建设,才敢勉强在季辰面前端起他一家之主的架势。   但,但还是要做点防护。   季辰:……   “你干什么?”季辰看着眼前把自己包的严实的木乃伊,但见暴露在外面的苍白肌肤闷的通红,他有点无语,“你这样不热吗?”   “要你管。”陆离冷哼一声。   本是冷厉讥诮的语气,穿过厚厚的羊毛围巾,落在季辰的耳里,倒显得有些闷闷的,尾音习惯性上扬,甚至还有点娇俏?   娇……   被自己莫名其妙蹦出来的形容词给雷到,季辰心里打了个颤。   季辰别开眼,把手里拽着的稿子递了过去,硬邦邦地说道,“你要的稿子。”   陆离真是太邪门了,他要赶紧完成这交易,离开这地方。   看到季辰躲避的动作,陆离蹭的炸了,他一下子扒下捂着脸的围巾,苍白的脸被捂的通红,微卷的头发乱糟糟地散落在脸侧,凤眼一瞪,带着凛冬寒意。   什么意思,这家伙!   从来只有他嫌弃别人,还没人敢嫌弃他的!   鬼使神差的,看过的小说片段中毒似的涌入脑海。   他恶从胆边生,抬手,掐住了眼前人的脸。   温热的手指掐住了带着胡茬的下颌,大概业务还有些不熟悉,半个掌心完全盖住了男人的下巴,那手势完全不像纨绔子弟调戏美人,反倒是在抓着什么冰激凌甜筒。   “你躲什么躲。”没有一点逼数的陆离自以为动作桀骜潇洒,一手撑着桌子,低头,凑了过去,季辰被掰下巴,头被强迫着扭了过来,抬眼,迎头撞上了黑白分明的眼睛。   狭长的凤眼上扬,气势凌人,只眼角泛着红,大概是热的,流转间,因恼火显得格外生动,挨得近了,能看到,那双黑白分明的眼里,倒映出他木然的模样。   果然,坏掉了吧。   陆离绝对是图谋不轨。   他现在连夜逃跑还来的及吗?   但是……陆离给的太多了。   季辰看着总是在生气的陆离,心里叹气,半晌,他勉强扯了扯嘴角,被迫营业,“没有,因为你太可爱了,所以,我怕我忍不住。”   忍不住想动手。   酸,季辰心里被逼出了痛苦面具。   狗血台词差点没把他自己送走。   季辰努力睁大眼睛,假装诚恳地看着眼前的人。   尴尬吧,生气吧,害怕吧,一个大老爷们被说可爱,总该恶心到不想再看到他了吧。求求了,别关注我了。他有点慌。   “什,什么……”突然被一记直球打懵,少被夸奖的陆离,心里有些尴尬,又莫名有一点点道不明的欢喜,他耳尖发红,压下想要翘起的嘴角,嘴硬道,“就,就算你这么说,我也不会原谅你的!”   心里有些复杂,果然,他的魅力无人能挡。   唉,他真是个罪恶的男人。   季辰:……   这是什么少女漫的情节吗?   难道,因为最近要写这样的题材,所以陆离来了个沉浸式体验?   季辰默默保持着被掐下巴的动作仰头,不敢乱动,就怕对方被逼急了,做出什么更意想不到的事情。   但是,好累。大概因为最近都伏案写作,脖子还有点酸,坚持了个几秒就忍不住了。   他算是看明白了,对付陆离,就得顺毛撸,你骂他,他被刺激地能骂的比你更凶。你要是反过来夸他,他倒是像被抓住了后颈皮的猫咪,举着爪子就不敢动了。   季辰搜刮了一遍脑内的素材库,翻出了陪奶奶看电视剧时,无意间记下的台词,捧读,“噢,菩萨知不知道我有多难过,你竟然误解了我的心意,好痛。”   真的不行了,鸡皮疙瘩要出来了。   季辰抠着椅子扶手,手背青筋暴起,牙疼,胃疼,脑壳疼。   饶了我吧。   男人低落的声音传到耳边。   听到这话,陆离,陆离腾地跳了起来,“你,你……”他看向季辰,震惊不已,就怕下一秒对方就要脱衣服献身,什么洗干净温暖。   好尴尬,脚趾要抠出金字塔。   果然,万人迷太爱他了,就算后来和别人在一起,不也心心念念想着他吗?不行不行,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这是错误的。   他只想冲着季辰大喊,我们是不可能的,你死心吧!   但是,万一季辰没那心思,只是看他好看,口花花了两句,那他岂不是很尴尬?可恶,这家伙装的跟小白花似的,心里不知道,不知道塞满怎样的黄色废料。   想到那些剧情,陆离脸色通红。   他才不会说他昨天快睡觉的时候……   眼前莫名其妙又冒出了小说剧情,陆离窝在被窝里,好奇又迷惑地看着投放到天花板上的解码床戏,说回万人迷要以身相许,然后两人火速去了酒店。   陆离本还犯困地眯着眼睛,看着看着,眼睛慢慢瞪大,瞳孔地震。   初级玩家,激情摇滚,大兵出击,战战兢兢……   动作大片的主角们,他们一起看星星看月亮,从诗词歌赋,聊到人生哲学,决战到天亮。   看到一半,陆离脸红的要冒白烟,身体缩成一团,蜷缩着脚趾头,浑身通红,像被煮熟的虾米,他再次震惊地打开了世界的大门。   原来不止要用到那里,竟然还有那么多的花样?!   他终于知道百思不解的问题的答案,那和他叫着同样名字的路人攻,那家伙,那家伙根本就是只馋万人迷的身子!   然后,然后,今天早上起来,他发现……   陆离目光游移,想到了被塞到专用清洗机里的白衬衫。   所以,他也会那样吗?变得不像他自己。   陆离突然有些恐慌。   陆离不自觉地咬着手指,他抬眼,浓密纤长的睫毛不安地颤了颤。   原本黑瘦的男人在家待了两天,没见太阳,肤色白了些,但是,没有打理的脸依然粗糙,因连着几天赶稿,眼带下隐隐冒出了乌青,耷拉着眼皮,一副疲劳过度的样子,青涩的线条逐渐变得硬朗。   简单的白t勾勒出鼓鼓囊囊的肌肉线条,他知道,季辰这两天有去健身房锻炼,效果显著,而他,最多也就在房里坐了几个仰卧起坐,就气喘吁吁地躺床上瘫着了。   要是对方反抗起来,能把他从床上掀翻下去。   瑟瑟发抖.jpg   陆离胡思乱想了很多,这样不行,他们不适合,他得想个办法。   初衷,他的初衷不就是想打破沉闷的生活吗?寻找灵感吗?   说不定……   不行不行。   陆离摇头,眉眼坚定了下来,他绝对不会出卖他自己的肉.体的!   “决定了!”   季辰支着下颌,默默地看着陆离,但见对方一阵震惊,一阵懊恼,一阵焦虑,一张漂亮的脸,搞的像调色盘似的,最终,紧皱的眉头松开,骄傲的男人仰着下巴,眉眼间满是骄纵肆意,“我们今晚去酒吧!”   虽然万人迷的眼光糟糕,但是在同性缘方面还是挺好的,期间也有出现优秀的男性,只是最后万人迷那傻子都被衣冠禽兽给骗了。   虽然他给不了对方幸福,但至少也能把关一下。   总是待在家里是没办法碰上艳遇的,就算陆离是个小白也知道这个道理。   所以!   就从他们相遇的酒吧开始吧,转移一段感情的最佳方法,就是开始新的感情,想必季辰找到了另一半以后,就能忘掉对他这个罪大恶极的男人了。   活动名字他都想好了!   就叫做万人迷脱单大作战!   忽略掉心头的不舒坦,陆离扯掉围在脖子上的围巾,微卷的头发披散下来,坠在唇边,奇异般带着妖治的绮丽,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季辰,仍是熟悉的倨傲,形状完美的嘴唇巴拉巴拉,“记得打扮的好看点。”   高挺精致的鼻尖,喷出一声冷哼。   “别给我丢脸。”   季辰:……果然还是打一顿吧。 第014章 名作家14   震耳欲聋的音乐,晃眼的灯光,昏暗的环境里,酝酿着暧昧的色彩,画着浓妆的男男在卡位上热情激吻,双手互相搂着,毫不避讳地顺着衣服下摆,伸进了……   季辰默默收回视线,看着吧台上的菜单,陷入了沉思。   陆离他,该不会想要趁机把他灌醉,然后……   季辰牙疼,就算某种意义上,对方对他有恩,但是这根本就是钱货两清的交易,完全不用真情实感,谢谢,季辰捂头,粗糙的双手捂住了耳朵,像受到惊吓埋在沙子里鸵鸟。   所以,他为什么会答应来酒吧,好好待在屋里写小说不好吗?   就在季辰面对着吧台自我反省的时候,陆离背靠着吧台,单腿搭在脚踏上,长腿支着地面,无聊地转了转高脚椅。   舞池中央,衣着时尚的男人们陶醉地舞动着四肢,皮衣,铆钉,亮片,奇奇怪怪的饰品,过短的剪裁不是漏了这里,就是漏了那里,格外贴身的衣着勾勒出身体的轮廓。   陆离支着下颌,看着屁股格外挺翘的男人,有些迷惑,特别是他们还爱玩你撞我,我撞你的把戏,可是为什么呢?不是要跳舞吗?   怎么就变成碰碰车了?   谨慎地点了一杯啤酒,季辰转了过来,看陆离看的专注,他顺着对方的视野看去,却见狭窄的钢管舞台旁边,聚集了一堆男男在那热舞。   意料之中,没有女性,因为这里是gay吧。   悟出了陆离约他来这里的真相,怕不是想见识一下?还是更令人惊骇的理由?呃,好吧,都是成年人了,有需求也很正常。   就是莫名有种被当猪朋狗友搭伙的即视感。   不管怎么样,别心血来潮对他动手就好。   季辰神色古怪,音乐的声音有点大,他凑陆离耳边,大声道,“你要去跳舞吗?”   身边突然一声响,专注思考的陆离被吓得一抖,反应过来,心里恼火,他扭头就骂,“你……”喊什么喊啊!   没想到陆离突然扭头,季辰反应不及。   “啵。”嘴唇相贴。   四目相对。   !!!   陆离瞪大了双眼。   心里的恼火登时变成了惊吓,心跳的飞快,各种想法控制不住地蹦出来。   是吧是吧,他喜欢我吧,喜欢我吧。   还想要趁着灯光昏暗的时候亲我,平时那么凶也是为了引起我的注意吧。   在这种混乱的场所,心里的野兽就控制不住了!   果然,他馋着我的美貌和身体!   堆积于心的郁闷有了排解的借口。陆离心里的小人叉腰。   真没办法啊,不是我不想让他离开找个伴,但是呢,既然他爱着我,离不开我,我勉强养着他也不是不可以。   只要……   只要他眼里只有我,和其他乱七八糟的什么垃圾攻切断关系,只宠我一人,我也不是不能分点宠爱给他。   只,只有一点点哦。   ?!!   卧槽。季辰吓得一个后仰,身子不稳,摔下了椅子,他仰头,盯着呆住不动的男人,下意识后爬了两步,拉开了距离,他时刻盯着陆离的动作,生怕对方扑上来对他为所欲为。   他盯着陆离的动作,不敢松懈,慢慢扶着吧台站了起来,“呸呸呸。”抬手,用手背狠狠地擦了擦嘴巴。   这什么鬼偶像剧展开?!!   看到季辰躲避嫌弃的动作,陆离鼓了鼓腮帮子,有点委屈,搞什么啊,明明是你先主动的!   他貌美如花还有钱,你这家伙有什么不满的啊。   吃亏的是他好不好。   哼哼,算了,看在对方深爱着他的份上,他就稍微原谅一下这家伙的无礼。   陆离摸了摸嘴唇,害怕又好奇。   唇边仿佛还残留着另一个人的气息,他从前就觉得难以理解,情侣爱人之间,为什么要亲吻呢?互相交换口水,就不觉得恶心吗?要是有口臭的话,那不就完蛋了?   但是,碰一下的话。好像又没那么难受。   好软,还有点凉凉的薄荷味。   他变得不像他自己。   陆离有点害怕,想要咬手指。   不可以,在外面不可以,他克制地磨了磨吧台,指腹带着些许焦灼的热意。   心里升起一种道不明的感觉。   有点闷,有点甜。   这就是医生说的爱吗?鼓起勇气去尝试。   哼,他根本就不用尝试,勾勾手,露露脸,就有人主动靠过来了!   回忆起医生说的话,陆离不服气地在心里反驳。   他也是拥有爱人的能力的!   他老婆也超级爱他!   你到底在回味些什么啊!   看到陆离抚唇的动作,季辰简直要崩溃,要是对方像平时一样冷嘲热讽甚至大骂,他都没那么一惊一乍。   季辰抹了一脸油,难以置信,“你该不会真的……”他有点难以启齿,又有些接受无能,“你不会是……”真的对我有意思吧。   兄弟,偶像,我长成这样,你竟然也能看上,不是,应该震惊的是,你的性取向竟然真的是,是男性吗?   男人的声音被音乐掩盖,季辰站了起来,一米八几的身高,宽肩窄臀,颇能唬人,陆离还坐着,他仰头,隐约只能看到对方不断启合的嘴唇,垂眼看他的目光满是复杂。   陆离精通唇语,轻易看懂了对方的意思。   不会什么?他迟钝地想了想。不会不爱我。不会离开我。不会……   相似的画面涌上脑海,尖锐的声音在耳边环绕,是居高临下的轻蔑嘲笑。   ‘我才不会看上你这种人,不过是个游戏而已。’   ‘情书?你竟然还相信这种东西吗?’   ‘你的眼神让我恶心。’   陆离晃了晃脑袋。   不一样的。季辰他只是在引起我的注意!   以退为进,欲擒故纵。   小说里的季辰不是一直夸陆离是耀眼的星辰,永远闪烁在他眼里心里吗?   临死之前,他还是喊着陆离的名字啊。   这种感情,怎么会是假的?   哈,哈,哈,幻觉,都是幻觉。   陆离伸手,想喝口酒冷静一下。   看到陆离的动作,季辰却是心有余悸地后退了两步,拉开了距离。指尖碰到带着水珠的杯壁,有点冷。   ‘我没说过吧,你很讨人厌!’   他其实……   不喜欢我。   他讨厌我。   陆离握紧拳头,怎么会有人不喜欢他,老是口是心非真是太讨厌了!说句真话哄哄他不行吗?就只会惹他生气!   指背触碰到冰凉的杯壁,是他点的那杯很好看的彩虹鸡尾酒,他气恼地一把抓住酒杯,仰头,一饮而尽,霸道的辛辣味涌上喉咙鼻尖,“咳咳。”   ……他才没人被人讨厌。   没有。   眼眶发红。陆离弓着腰,咳着咳着,鼻尖发酸。   连季辰都不喜欢他。   “没事吧。”季辰下意识走上前去,想要拍拍陆离的后背,手臂伸到一半,顿住了。“那个,你……”   “啪。”陆离甩开了季辰的胳膊,酒精麻痹了大脑,他心里发狠,怒骂,不识好歹,坏蛋,大骗子。总还记得不能骂老婆,即便在心里也没破口大骂。   眼泪不受控制地掉了下来,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哭什么,就是,突然好难受。   他难受什么啊!他又不是非那家伙不可。   但是,好难过。   “走开。”陆离面无表情地推开了季辰,扭头就走。   这样的老婆不要也罢。   呜呜呜,他不是我老婆!他不爱我。他爱上别的狗了。   坏蛋,骗子,臭男人!   容貌精致的男人无声落泪,上扬的眼角低垂下来,发红的眼眶惹人怜爱,微卷的头发低低地扎了一个小辫,零星的发丝垂落。   简单的白衬衫勾勒出瘦削的轮廓,西裤包裹着一双大长腿,但见他身姿颀长,面无表情的时候,带着一骨子冷傲。   极品。   让人忍不住折断他的骄傲,将他压在身下狠狠疼爱,只能发出失控的尖叫,充斥着混沌情.欲的眼睛,想必比现在更加美丽吧。   感觉到落在他们,准确的说,是落在陆离身上的恶意目光,季辰快步走了上去,揽住了陆离的肩膀,靠在一起才发现,他还比对方要矮一点,索性他身材健硕,倒也没有那么违和。   打量的目光又在身材高大的男人身上转了两圈,看到对方紧绷的肌肉,衡量了一下得失,有些人遗憾的放弃了,有些人还紧跟着,甚至还有一些人,对这护花使者,肌肉型男产生了兴趣。   美人落泪固然好看,大胸型男玩起来也不差。   直觉不好,季辰眉头微皱,揽着陆离往外走,他凑到陆离耳边,压低了声音,“我感觉有点不太对劲。”   “我们快走。”   生生喝了一杯最猛的烈酒,后劲上来,陆离双眼迷蒙,心里的委屈无限地被放大了,沉浸在自己被戴绿帽的悲伤之中。   作为作家,他的想象力毋庸置疑,自从看到那莫名其妙的小说之后,他脑子里就构建出了模糊的音画。   直到今天,实地考察,模糊的背景才有了画面,仿佛和眼前的事物重合,让他有些分不清幻想真实。   走?去,去哪?   陆离的悲伤停滞了一瞬,眯着眼,回忆了一下,冲击强烈的片段一下子挤开了其他,从脑海里蹦了出来,“酒,酒店。”从星星月亮,谈,谈到人生哲学!   他要和他老婆快乐一整夜!   “呵,你不就是想以身相许吗?”那他就给对方这机会。陆离阔步向前,脚步坚定,双眼锐利,要不是脸上还带着泪痕,季辰都以为对方是在演戏了。   陆离拨开季辰揽住他肩膀的手,反手抓住了季辰的手掌,十指相扣。   牵手!老婆,他的!   “你干什么啊。”季辰涨红了脸,落在他们身上的视线更多,他羞赧之余,又有些担忧,怕在人生地不熟的酒吧出事,季辰强忍着心里的羞耻尴尬,默认了陆离拉着他走的动作。   索性,出了门口,也无事发生。   酒吧的位置有点偏,地处巷子里,还得走一段路才能到主干道。季辰还害怕有人追上来,对他们不利。   快走了几步,直到尽头拐弯,再也看不见酒吧,季辰才松了一口气,他低头,看着两人牵着的手,表情微妙,“喂,现在你可以放手了。”他挣了挣,没挣开。   他眉头微皱,“放手,听到了吗?”   不,要,要亲亲!   没想到陆离看着柔弱,喝醉酒以后,力气竟然会那么大,季辰扭头,想要和对方理论。   带着酒气的气息扑面而来,却见陆离整个头都要撞了上来,纤长的睫毛似乎拂过他的眼睑,额头相触,鼻尖相贴。   嘴唇一凉。   “你……”   还未说完的话被堵在了唇边。浓烈的酒气扑面而来。   卧槽!   季辰瞪大了双眼,一时分不清对方到底是真的醉了,还是在装醉耍流氓,没被桎梏的左手抬起推搡着,还没开始动作,就被陆离抓住扣在了身后。   陆离上前一步,季辰重心不稳,跌跌撞撞地后退了几步,后背抵上了墙,双手被陆离抓着背在身后,后腰被他们的双手给挡了一下,没有真撞上。   太亲密了,陆离双手抓着他,就像把他拥在了怀里,灼热的气息纠缠,迷蒙水润的双眼倒映着他呆滞的模样。   到底是怎么发展到这一步的,他明明……   “不要不喜欢我,好不好。”温热的唇瓣划过他的侧脸,留下一串水渍,尖尖的下巴抵在他的肩膀上,低低的,软软的,仿佛带着气音,可怜兮兮,带着强烈的乞求。   呜呜呜,他老婆不要他了。   铁窗泪。回头看看我啊。   错乱的幻想又蹦了出来,已然代入即将下线的路人攻,陆离哭的真心实意。“不要离开我,老婆。”   一声老婆把季辰雷的不轻。“谁他妈是你老婆。”   季辰简直要被气笑了,他用了点劲,还是没摆脱对方的束缚。   ……陆离这家伙是不是扮猪吃老虎。   之前那么多铺垫,就为了今天这一招是吧。   “你先放开我。”武力争不过,季辰像做贼一样,左右探看,小声呵道。   “不放,一放你就走了。”陆离迷迷蒙蒙地睁着眼,固执地把季辰压在墙上,嘟喃着。“回头你就把我忘了。”和别的狗在一起。   最后只剩下他孤单一人,可怜兮兮地待在小黑屋里,眼泪都流干。   好难过。呜呜呜。   昏暗的街灯照不到的地方,堆放的杂物,将两人的身影遮挡的严实。   脚步声响起,膀圆腰粗的壮汉从街道尽头走了出来,“人呢?”伴随着他的声音,又有些人冒了出来。   “不是说有好货色吗?”   “嘿嘿,一个病弱美人,一个大胸型男,听说还是一对情侣,要是一起弄到床上,那滋味,啧啧啧。”   “身份都查清楚了吗?会不会出什么问题啊。”   “不会,看那两个人愣头青的样子,肯定不知道酒吧的情况,碰上我们,算他们倒霉,别说了,快去找找,按照速度,他们也该来了。”   “会不会去了另一条路上了?”   “去,你打个电话给武哥,看他那边有没有。”   季辰一惊,越过陆离的肩膀,隐约看到几个人的身影。听到几人的对话,他反应过来,心里一阵后怕,要不是陆离在这里磨磨蹭蹭,按照他们的速度,恐怕已经自投罗网了。   现在也不安全,他心里着急,挣了挣双手,又不敢闹出太大的动静,让别人知道他们在这里。   背对着那些人,喝醉的陆离完全不知道事态的严重。   然而,脑子却是在疯狂预警,陆离下意识地蹲下,蜷缩着身体,双眼空洞了一瞬,他晃了晃头,尖锐的谩骂充斥着脑海,身上各处仿佛隐隐作痛。   季辰被拉了个踉跄,摔在了陆离怀里,鼻尖一痛,嘶,季辰心里暗骂,要不是陆离……   算了。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   有洞。陆离下意识地想要钻进去。   娃娃,温热的触感唤醒了他的神智,有温度的娃娃,陆离珍惜地抱着怀里的大型娃娃,要藏起来。   想了想,陆离还是觉得要把娃娃先放进去。他推了推靠在他身上的大型娃娃,没推动,陆离困惑地歪头。   季辰被推了一下,差点没摔地上,抬头,这才明白了陆离的用意。   那是一个废弃的储物柜,双开门的门板破了一个,正好对着他们这边,开口面对着墙壁内侧,一头抵着墙角,一头倾斜了大约四十五度,勉强足够他们挤进去。   后背板面对着街边的位置,破了个拳头大小的洞,透过光亮,隐约能看到里边蒙上了灰,似乎没有什么小动物。   他倒是想趁几个人不注意,冲出去,突破重围,但看对方的体魄,还有他们说埋伏在另一个出口的帮手,就他们两人,想突破重围,很难。   为什么推不进去?   陆离着急地又推了一下。   无声的催促,季辰只能小心翼翼地从破口处钻了进去,扑面而来的灰尘涌入鼻腔,他强忍着涌上喉咙的痒意。   推进去了!陆离眨眼,熟练地蜷缩着身体,钻了进去,扑面而来的灰尘刺激到了脆弱的鼻腔,他耸了耸鼻尖,眼角渗出了水花,他委屈地瘪了瘪嘴。   宝宝,好疼,这里好闷。   他习惯性地想向唯一属于他的毛绒公仔哭诉。   季辰背贴着内壁,侧对着背板上的洞,他拿出口袋里的手机,幸好他一直有静音的习惯,小心翼翼地拨打了报警电话。   屏幕上亮光闪起,照亮了眼前的一片地方,等待着接通,季辰心急如焚,余光却见陆离嘴唇颤动,似乎要……   他心里一个咯噔,下意识地探头亲了过去,直接了当地封住了对方的嘴巴。   电话接通了。   歹人还在外面。   嘶。   黑暗狭窄的储物柜里,两人呼吸纠缠,季辰分神地关注着手机和外面的情况。   壮汉们断断续续的谈话声传来,从罪犯口中泄露的消息,应该够让电话另一侧的接线员了解到他这边的消息了。   季辰侧眼看着站在储物柜前的壮汉,屏住呼吸,嘴唇不自觉地紧绷起来。   陆离困惑地眨眼,娃娃亲亲,他高兴地忘了委屈,紧紧地抱住了大只的娃娃,额头抵住,蹭了蹭。   好软,好温暖,可爱。   心里冒出了小花花。   额头相触,瘦削的身躯紧紧地搂着他,就像无声的保护和安慰,季辰呼吸乱了一拍,如果……不不不,强迫自己将视线落在通话页面中,忘掉莫名其妙的想法。   千万别当是恶作剧啊。 第015章 名作家15   “就两条路,还能跑去哪里?”为首的是膀圆腰粗的小头目,他叼着烟,眯着眼,看着昏暗的小巷,转了一圈。   季辰屏住呼吸,不自觉地握紧了手机。陆离还像个傻子一样贴贴亲亲。   小头目转了一圈,探视的目光扫过狭窄的小巷,没有发现异常,最后落到了堆在角落里的破储物柜,双眼微眯。   眯着的眼睛看向了他的方向,仿佛要透过后板的破洞,和他隔空对上眼。   季辰呼吸一滞,手脚冰凉。   敏感的感觉到体温变化,陆离紧张地抱住怀里的大型娃娃,两条纤弱的胳膊像钢筋一样把他勒得死死的,季辰呼吸不畅,差点没被勒死。   季辰瞪了一眼总会有莫名其妙举动的陆离,心里冒火。   这个时候你就别捣乱了好不好。   真要被抓住了,就你这小身板第一个完蛋!   一想到自己,还有陆离会遭遇什么噩梦,季辰恶心又反胃。   他心里着急不已,到底有没有成功报警?   “嘭。”一脚踹上了柜子,小头目嘴角渗着笑,“这重量不轻啊,可让我好找。”   被发现了!   季辰脑海里只回荡着这四个字。   怎么办?   柜子被踢得一震,刺激到了深藏的记忆,陆离呼吸粗重,他苍白着脸,紧紧地抱住心爱之物,被找到了,脑海里闪烁着灰暗的片段,好痛,他会死的,他不想死。   不要。   我不要写小说了。   “妈妈。”微弱的声音消失在唇齿间。   黑白分明的双眼翻涌着暗色,波诡云谲。   注意力全在外面人身上的季辰,完全没有留意到陆离说了什么,只隐隐感觉到对方嘴唇颤动,身体似乎也在隐隐颤抖着。他下意识回抱住浑身发颤的男人。   无数的念头在脑海里翻涌。   “给我砸!”   拼了。   就在众人围上来的时候,季辰侧身撞去,带着两人体重的柜子把靠的近的几人压在了底下,季辰拉着陆离,一脚踢开了破门,从柜子里跳了出来。   陆离脚下一个踉跄,踩到了一个人的手。   “啊。”一声尖叫,“东哥,弄死他们。”痛死人了,踏马的。   破碎的门板兜面而来,东哥下意识地抬手一挡,余光却见黑影一闪,他下意识地大喊,“给我追!”这两崽子,待会儿落在他手里,非得让两个人好看!   “快跑!”季辰拉着陆离往巷口跑去,常年锻炼的他爆发出了极致的速度,然而柔弱的陆离跑的有些踉踉跄跄,即便被前面的人拖着跑,速度也快不了多少。   季辰心跳的飞快,不敢回头看,焦急不已,快啊。   微风吹过眼睑,有点疼,两侧的事物变得模糊,往后退去,陆离眉眼飞扬,眼里带着虚幻的希冀,就像看着火柴燃烧的孩子,他看着拉着他奔跑的背影,现实与幼年时的幻想重合。   “精灵。”是精灵来救他了吗?   突然,发根一痛。   陆离被拽着摔在了地上,手肘膝盖擦破了皮,好痛,他低垂着眼,纤长的睫毛像静止的羽翼,脆弱朦胧。   好痛。疼痛把他从幻想拉回了现实。   会死吗?   陆离懵懂地想着。   “抓到你了。”膀圆腰粗的东哥揪着陆离的头发,把他从地上拉了起来,面容俊美的男人被迫仰头,露出纤细的脖颈。   他狞笑一声,“你跑啊,你再跑啊。”粗糙的双手掐住保养精致的脸,阴测测地看着跑在了前面的人,大喊一声,“你的好弟弟,不要了吗?”   身体又好像感觉不到痛了,陆离愣愣地看着远处的背影,就像看着可望而不可即的幻想,精灵又走了。   如果不能带我走,为什么要出现?   ‘你就是个没人爱的杂种,都是骗你的,傻子,哈哈哈。’   ‘完全不哦,没有人喜欢你。’   ‘对不起,我要走了。’   骗子,都是骗子。   牵着的手突然从手心消失,季辰因为惯性往前跑了两步,下意识地脚步一顿。回头,看到那一幕,心跳骤停。陆离。   “放开他!”季辰脸色骤冷,捏紧了拳头,咬牙,“你这样是在犯法!”   “哈哈哈。”像是听到了什么好像的话,大块头恶意地摩挲着美人的下颌,“犯法?我有的是本事让你自己签卖.淫.书,你看,到时候犯法的会是你,还是我。”   季辰脸色一沉。   “识相的就乖乖听话。”东哥冷笑,“不然,我可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情。”说着,他一只手,抓住了陆离的衣服。   “你别动他!”季辰心乱如麻,他知道现在最正确的做法是立刻转身就跑,去搬救兵,可是陆离,看到对方被这个恶心的男人那样对待,心里的怒火燃烧地更盛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慢慢走了回去,“我会听话的,别动他。”   “真是感人肺腑的感情。”东哥双眼直勾勾地看着逐渐靠近的男人。   比起脆弱精致的美人,他更喜欢折腾大胸壮汉,特别是这种浓眉大眼的货色,宽肩窄臀,肌肉鼓鼓囊囊的,屁股挺翘,想必享用的滋味格外美妙。   他舔了舔嘴唇,新人进厂,总要调.教一番,能看到硬骨头逐渐折断了尊严,在他手下变成摇尾乞怜的骚.货,那滋味,比干多少个男女都要爽。   被男人赤.裸.裸的眼神恶心到了,季辰捏住拳头,慢慢走近,不知道陆离吓到了,还是因为喝了那杯酒,身体出了什么问题,被抓住了也没有反应。   怎么办?要是被抓住……   他回来了。陆离睁着眼,看着逐渐走近的男人,逆光之下,仿佛蒙上了一层光,沉寂枯萎的心仿佛得到了召唤,他回来了,他为我回来了。   恍若消失的火苗重新燃烧起来。   我要保护他。不然妈妈会毁了他的。   不要,不可以。   季辰从来不是一个坐以待毙的人,当他走到男人面前,满脸横肉的东哥眯着眼,笑的得意,他猛地弓步向前,一个挥拳。   “嘭。”却被时刻提防着的男人抓了个正着。   “太嫩了,年轻人。”东哥咧嘴一笑。偏头,躲过又一拳。   心心念念的小美人送上门来,东哥眯着眼,用力一拉,只待美人投怀送抱,“还是个小……”腰侧突然受到重击,剧烈的疼痛传来,眼前一黑,没等他缓过神来,前额一痛,身子承受不住摔在了地上。   肘击,陆离猛地一跳,向倒地的坏人身上扑去,膝盖顶住男人的腹部,“啊。”东哥惨叫一声,只觉浑身疼痛,呼吸不畅,眩晕恶心,使不上劲来。   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陆离眼眶发红,强烈的冲动支配着身体,骨节分明的双手掐住了男人的脖颈,俊美精致的面容变得疯狂执拗,极端的痛苦甚至催生出了扭曲的笑意。   东哥不住挣扎,蒲扇大的巴掌拼命地拍打着瘦削的手臂,苍白的肌肤上,登时落下一片暗红,然而,陆离却像感觉不到痛一样,双手骤然收紧,眼神暴戾。拍打着手臂的力道变得微弱下来。   眨眼间,强弱调换,季辰如梦初醒,却见被压在地上的男人面容青紫,出气多进气少,他心里着急,“陆离,住手!”为了这种渣滓赔上自己的人生,不值得。   陆离像是完全没听见一样,他死死地盯着男人憋的酱紫的脸,恶狠狠的眼神像条阴鸷的蛇。   “陆离,冷静点。”情急之下,季辰从背后抱住了陆离的腰,双脚离地,灼热的温度顺着后背传来,陆离表情空白了一瞬,掐住脖子的手一松。季辰见状,赶紧往后退了几步,甩身,扛着陆离转身就跑。   快了,季辰喘着粗气,只觉喉咙干涩,隐约有铁锈味弥漫。   突然,巷口尽头,白光乍现。   “所有人不许动!统统抱头蹲下!”   尖锐的警车声响起,身着制服的警察围住了小巷。   “得救了。”季辰双腿一软,给跪了,陆离摔在了季辰身上,一屁股坐在了季辰的腿上,面对面,他愣愣地看着眼前满头大汗的男人,如梦初醒,哭唧唧地抱住了男人的头。   “呜呜呜,老婆,我好害怕。”   被迫埋胸的季辰:……果然还是打一顿吧。   还有,谁他妈是你老婆!!! 第016章 名作家16   有人说,作家不经历磨难,就没办法写出优秀的作品。   像陆离选手这样年纪轻轻,就写出惊人作品的新人,想必也曾经历过许多不为人知的辛酸痛苦吧。   呵,开玩笑吗,我是天才。   天才陆离。   所以,没有痛苦。   “不亲身体验,又怎么能写出真实的场景!”尖锐的女声隔着水幕,扭曲变调。“溺水,溺水怎么写我不是教过你了吗?!”   女人猛地拽起了他的头。   “呼呼呼。”男孩吐出一口水,剧烈地喘息着,水珠顺着苍白的脸上滑落,冷水挂在眼睫毛上,看不清楚眼前人的神色,他本能地喊了一句,“妈妈……”   “别叫我妈!”   “噗通。”整个头被按在了水里。   冷水涌进耳朵,一片扭曲。   双脚蹬不到地,失重,压在头顶的手,就像死神的审判。   女人盯着被摁着脑袋压在浴缸里的男孩,神色冰冷,扣在脑袋上的手青筋暴起,密集的气泡从水中浮了上来,她清楚的知道,这杂种能在水里憋多久。   不够,远远不够。   跨越生死的灵感,没有拿命去拼的觉悟,凭什么一鸣惊人!   她嘴角上扬,表情疯狂,仿若置身在颁奖台上,鲜花掌声,星光璀璨,受万人追捧,所有人都在喊着她的名字。   涂着豆蔻的手往下一摁。   脑袋一沉,瘦弱的身体挂在浴缸边缘。   “呼噜噜。”从小到大的气泡翻滚,冷水迫不及待地涌进鼻腔,喉咙,好痛苦,鼻尖酸痛,喉咙仿佛被灼烧。   好痛苦。   被水淹没的脸面容扭曲,眼角挤出了泪水。对死亡的恐惧让他忘记了所有,只剩下对生的渴望,瘦弱的双臂徒劳地拍打着水面,溅起了水花。   我不要死。   我不要死。   弱小的力量拍打在水面,溅起水花,滴在了妆容精致的脸上,看啊,像猫,像狗,弱小的轻易就能弄死。   挣扎的动静微弱了下来,无数的想法涌入脑海,他睁着眼,看着水里扭曲的画面,双手垂了下来,就像飘在水里一样,连五脏肺腑都要被水浸透。   很轻,好像随时能跳起来。   很重,沉重地像棉花。   他伸着手,变形的放水塞就像通向异世界的钥匙,扭曲的漩涡就像死亡的召唤,他突然感觉到平静,甚至觉得不再冰冷。   那一刻,他好像想了很多。   又好像什么都没想。   “哗啦。”   啵,耳里一阵轻响,像气泡破碎的声音……   男孩被摔在了地上,就像被甩上岸的鱼,他甚至忘记了怎么呼吸。   “啪啪。”直到女人狠狠地往他脸上甩了两个巴掌,居高临下,“会写了吗?”   残余的水渍甩在了地上,他被打得嘴角出血,咳出一口水,肺部火辣辣的痛,男孩睁眼,刺眼的灯光扎进了脆弱的眼里,透过晶莹的水珠,在眼里折射出七彩的光芒。   “我,会,了。”   【有人在哭,所以我回去了,是的,我又回到地狱了。看,沉下去的是灵魂,浮上去的是尸体。这样,我们都能得到自己想要的,对吧。】   ——《溺水之人》 陆离著   捏着书页的手指一顿,季辰看着颇有些黑色幽默的短篇,有些毛骨悚然,他看了一眼仍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男人,心里复杂,这完全不像是陆离的风格。本来没想来的,结果……   昏迷的陆离被送进了医院,季辰做完笔录,已经是凌晨一点,走出警局,一时间不知道去哪,深更半夜的,去看奶奶也不方便,万一被护工或者护士医生发现,回头不小心说给奶奶听,更是说不清。   倒不如过几天跟陆离说一声,回家一趟。   季辰独自一人走在街上,脑海里回想起这一晚上的事情,血压飙升,好脾气的他忍不住心里暗骂,都怪那奇怪的家伙。   喝醉酒了到处瞎扯淡。   ……最后还是到了医院。   两手空空的季辰得了警察的允许,进入的病房,作为知名写手,五星作家,陆离还是有点特权的,入住就是vip单间。   有钱人家的日子。   刚从挤满陪床的过道上经过,来到这里,堪比小型公寓的病房,短短几分钟,季辰算是感受到了世界的参差。   他平静地坐在了病床旁的沙发上,顺手抽出一本杂志,想吃点精神粮食,安抚一下他一晚上的惊心动魄。   【盘点天才写手的青涩之作】   这期的主题。   陆离的名字赫然排在第一位。   看到陆离的名字,季辰反手直接关上,作者失格的家伙,他一点也不想看到。   从书架上再翻出几本其他封面的杂志,《美人妆》,《如何驯服一头傲娇》,《看懂他的语言》,《时尚珍妮》,《天后十九宫》……   季辰抱着消遣的态度翻开了其他杂志,看了一眼,心不在焉,再看一眼,一脸懵逼,最后,看到那清晰的印刷,男男之间奇怪又莫名色气地动作,季辰猛地跳的起来。   放在膝盖上的书摔了下来,还没落到地上,就被他极限反应抓住了。   意识到自己抓了什么,看到了什么,季辰脸色红里透黑,黑里透红。   这,这不是禁书吗?!   “这都什么跟什么。”季辰像抓着烫手山芋一样,反手把书扔回了书架,花哨的字体赫然描绘着硕大的五个字。   天后十九宫。   要不是他没钥匙,季辰抹脸,勉强抓起了一开始被遗弃的杂志,翻开第一页。   《溺水之人》   咀嚼着平淡无奇的名字,短小精悍的文字仿佛还印在脑海里,久久无法磨灭,震撼人心。明明陆离也能写出这样的作品,想到对方做的事情,季辰紧抿双唇。   或许……   他心里猛地摇头,不管有什么理由,错的就是错的。   就算他能原谅,被欺骗的粉丝呢?   不是自己的作品,据为己有,难道就很光荣吗?   怀着复杂烦躁的心情,他翻开了下一页。   《我的母亲》   【又是经久不衰的命题作文,我的母亲。】   【那就讲讲我的母亲。】   【她是一个追求极致的作家,赤.裸.裸的写实派,那一年,为了描写主角怀孕时心理和生理变化,她生下了我。】   【被她视为亲生孩子的那本书,却永远失去了发表的机会,所以,她恨我。】   【但是,我能怎么办呢?】   【我爱她。】   一股冷意从背脊直窜脑海,就像有双甜蜜的枫糖般的眼睛,笑眯眯地看着他,明媚的阳光下,隐藏着阴戾的眉眼,被抓住时,亦会可怜兮兮地垂着眼哭着求饶。   痛苦磨砺了他的灵魂,不幸的遭遇,让他摇摇欲坠。   眼前仿佛出现了一个模糊的黑影,背着手,站在狭窄的栏杆上倒着走,肆意疯狂,毁灭别人,也……毁灭自己。   季辰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寥寥几笔,便勾勒出惊心动魄的开端,是他学不来的风格,他一贯不喜欢这种惊悚风,手指却很诚实地翻到下一页。   朦胧的灯光洒落在睫毛上,落下一小片阴影,浓密纤长的睫毛微颤,如同翻飞的羽翼,在无边的黑暗中挣扎,谁来……陆离猛地睁开了双眼。   安静的夜里,偶尔传来几声虫鸣,微弱的灯光挤进眼里。   耳边传来纸张摩挲的声音,枕头散发着他讨厌的消毒水味,身下的床板冷硬,硌得他腰背酸痛,手背传来一震疼痛,陌生的封闭环境让他有些焦虑,陆离挣扎着爬起来。   我,我要……   听到动静,季辰抬头,看着某人有些笨拙的动作,眼见着对方差点要拽掉针头,他放下杂志,走了过去,居高临下地看着在床上扑腾的家伙。   早在进来的时候,他就随口问了一下陆离的情况,本以为是醉酒,结果是低血糖。想到陆离一晚上又是亲又是搂的,发酒疯也没个底线,季辰脸色不佳,“没看见还挂着点滴吗?”   他很是熟练地调整了一下松动的针头,温热的指尖无意中碰到了男人手里的冰凉,季辰看了一眼点滴,嘀咕道,“速度是不是快了。”   微弱的灯光落在房间的每个角落,撒上了朦胧的光,鼻尖传来好闻的香气,像雨后青草的味道。   板着脸的男人抬头,望着挂在架子上的吊瓶,皱眉,眉眼间隐约带着担忧。   “我去叫医生。”   他,在关心我,对吧,对吧。   陆离罕见安静地看着眼前的男人,发呆。   【我只是……想要一个家。】   【但我知道,那都是假的。】   ——《母亲》 佚名著。 第017章 名作家17   季辰觉得,最近陆离有点奇怪。   不知道是不是被那天晚上的经历吓到,成天窝在卧室里,门也不开,错开了饭点,也没有像以前那样莫名其妙地凑上来。   安静的像没这个人似的。   这不是挺好的。   季辰看着纸上被钢笔晕染出的墨点,有点烦躁地推到一边,他仰头,背靠着柔软的座椅,符合人工体学的椅背撑住了他的后颈,没有带来任何不适,他看着雪白的天花板,脑海里浮现出那人冷傲倔强的眉眼。   那家伙,到底怎么了?   别是又低血糖晕倒了吧。   爆更!   陆离缩在被窝里,狭长的眼睛瞪得滚圆,双颊因兴奋而染上了浅浅的粉,精致的眉眼带着罕见的激动。   他终于明白自己加更时读者的心情了。   自从那次莫名其妙进了医院,直把他想要追求刺激的心给灭了,然而他是不会放弃的,灵感,灵感,一个优秀的作家没有灵感算什么天才!   就在他策划着下一次主动出击,利用季辰的倒霉体质自找麻烦的时候,小说又更新了,从不定时变成了准点每天早上八点,到晚上十点,还体贴的跳过了吃饭时间!   看,必须看,不看完真是太难受了。   陆离躺在床上,抱着抱枕,聚精会神地看着投影。   【自那一夜意乱情迷,他们顺理成章的,交往了。   他们牵手,亲吻,做最亲密的事。   “疼吗?”向来乖戾阴鸷的男人俯下身去,亲吻着爱人的后颈,薄唇擦过光洁的肌肤,蜿蜒曲折,修长的手指探进枕头下,捏起年轻人的下颌。   埋首在枕头里的青年被迫抬头,露出通红的眼睛。“疼吗?”低沉的嗓音喷洒在耳后,罕见的带着一丝温柔,因对方粗暴激烈的动作而溢出生理眼泪的青年红了耳尖。   心里软绵绵的仿佛溢出了甜。   “疼。”他别回头,蚊蚋般的声音带着些许鼻音,像撒娇一样。   可爱的猫咪向他袒露了柔软的肚皮。   “抱歉,下次我轻点。”陆离双眼微暗,像条阴冷的蛇,扶着青年的肩膀,贴了上去。低头,咬住了青年的喉结。   “嗯。”致命部位突然被袭击,季辰身体一僵,喉咙泄出一声闷哼。“有点奇怪。”青年低低地描述着自己的想法,他从不避讳在恋人面前袒露自己。   无论是身体,还是心灵。   陆哥完全拥有他,从里到外。光是那么想想,心里涌上一阵甜蜜。但是,陆哥呢?陆哥是不是也和他是一样的心情,他不确定。   他想回抱陆哥,但被陆哥压住了肩膀,无法回身,背对着男人,没办法看清对方动情的模样,然而,季辰红了脸,热烈细致的纠缠足以体会到对他的爱意。   陆哥他,有洁癖,这样,算是很喜欢他了吧。   季辰乖巧地放松了身体,任由恋人索取。像给自己的所有物盖章戳印一样,陆离的牙齿磨着皮肉,轻轻咬了一口,落下一个浅浅的印子。   柔软的发丝落在耳畔,感受到喉咙轻微的压感,温热的气息喷洒在脸侧,季辰仰着头,双眼迷离,脑海里涌现出一只威风凛凛的野狼,飘逸的长毛,矫健的身姿,有力的四肢抓着地面,向猎物进攻。   它气势汹汹地扑倒了藏在雪地里的毛茸兔子,丛林猎手,从不失手。   后背被压住,动弹不得,吓呆的兔子胡乱地蹬着双腿,身体却被翻了过来,冰凉的肉垫压在软乎乎的肚子上,有点难受,柔弱的发出嘤嘤嘤的叫声。   冷酷无情的捕猎者不为所动,它一只前爪压住猎物,另一只爪爪抬起,山竹似的肉爪“铮”的亮起五根尖锐的爪子。兔子的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哭的稀里哗啦。   野狼动作一顿。它从没见过这样会哭的兔子。   它神情严肃地看着眼前哭唧唧的小兔子,默默地摁掉一根尖尖,犹豫了一瞬,又摁掉一根,太弱了,完全不需要那么多,又摁掉了一根,剩下最后一根,它满意地点头,戳了戳小兔子的被毛毛盖住的脖子。   柔软的毛发陷下一个坑。   看着被爪尖压塌的毛毛,独来独往的孤狼满意地点头,这样,这只兔子就是它的了!   啊,好可爱。   突然有了动笔的冲动。   “噗嗤。”季辰忍不住笑出声来。   “你在笑什么?”陆离从脖颈间抬头,俊美的眉眼带着些许温柔,“傻兮兮的。”修长的指尖撩起青年湿润的额发,露出光洁的额头,抹掉通红眼眶边上坠着的泪水,往下,摸了摸对方因出汗而有些冰凉的脸。   “我……”正想和陆哥分享甜蜜的成人童话。然而,没等季辰回答,薄唇便贴了上来。   “陆……哥……”亲密的私语淹没在唇齿间,“呼呼呼。”结束了超长超亲密的热吻,季辰双眼晶亮,这是陆哥第一次在结束后吻他!   是不是,是不是……   他看着近在咫尺的男人,冰冷疏离的脸上点缀着细密的汗水,狭长的双眼微眯,像酒足饭饱的狼王悠闲地趴在地上,甩着尾巴。   坠在下颌的汗珠顺着脖颈,划过性感的喉结。   陆哥,好欲。   满心的情意无法平息,陆哥……   季辰脸色通红,短暂放弃了矜持,横冲直撞地亲了过去。   “啵。”两唇相碰,发出响声。   啊啊啊,季辰羞耻的脑袋要冒烟,但是,但是,他强迫自己抬头,柔亮的双眼望着近在咫尺的人。   他一定不知道,这时候的他,整个人都在发光。   我……   呼吸交错,陆离看着眼前的人,空洞的心仿佛活过来一样,下沉的灵魂有了上浮的力量。   噗通,噗通,噗通。   剧烈的心跳声顺着相贴的身体传来,彼此跳动,又趋近同步,有什么东西,要破出胸膛。   我……   “我好爱你啊,陆哥。”季辰望向那双倒映着他身影的眼睛,满心欢喜,“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   一声声的告白仿佛在耳边回响。   陆离掀开被子,钻进了被窝里,捂住脑袋,“突,突然说这种话干什么。”不知羞耻!心跳仿佛也染上了描绘的那种心情,剧烈跳动着。   噗通,噗通,噗通。   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被子捂着身体,没一会儿就热的不行,陆离翻了个身,柔软的衬衫被甩到了一边,垂落下来,露出一截净白的腰腹。半晌,他趴在被窝里,不敢再看那完全南辕北辙的小说。   “我也想爱你。”陆离抱着被子,喃喃自语。   啊啊啊,陆离翻腾着身体,胡乱滚动,这小说有毒啊。   “嘭。”陆离摔在了地上,有柔软的长毛毯垫着,不疼。他埋首在自己的臂弯里,日常自闭。   身姿纤长的男人趴在地上,双眼微垂,浓密的睫毛落下,脆弱而美丽。   才没有,没有人配拥有我。   哼。   【晶亮的双眼盯着他,仿佛期待着一个回应,自心里弥漫的感情破土而出,陆离看着闪闪发光的人,心头一颤,他俯身,在青年的额间,落下不带情欲的一吻。   “我爱你。”   我也想爱你。】 第018章 名作家18   【“所以,他们说的是真的,你只是……”隔着玻璃隔板,他看着眼前的人,几乎没有勇气再说下去,季辰觉得这世界真是太可笑了,他喉咙干涩,近乎呢喃,“你只是在,寻找灵感?”   “呵。”青年自嘲般笑出了声,越发俊朗的面容带着讽刺,他盯着曾经的爱人,突然觉得一切都很陌生,“灵感,寻找灵感,哈哈哈。”   那他算什么?素材?   因为需要写爱情,所以干脆谈场不需要负责的恋爱?   因为需要床.戏,所以也能忍住恶心,和他上.床?   陆离,你怎么可以!   捏着话筒的手不住收紧,眼眶不自觉的红了,心脏像被捏紧一样,喘不过气来。   容貌俊美的男人穿着囚衣,坐在另一侧,他抓着话筒,听到爱人的控诉,没什么表情,声音冷淡,不复曾经的甜言蜜语,“我以为,你是来帮我的。”   “我是啊,一直都是啊。”被这样冰冷的话戳到了痛处,季辰低吼出声,“但是你呢,你做了什么?你把我们的事情写成了小说,我是你的男主角吗?”   从来不是。   在你眼里,我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配角。   “在书里,你说我是低贱浪荡的男妓!”   一字一句都在说,你不配。   “在心里,你是那样想我的吗?”   季辰直直地看着眼前的男人,听到这些,对方没有任何表情变化,仿佛他说的只是无关紧要的事情。饱经折磨的心一点点下沉。   陆离沉默,半晌,他支着下颌,不置可否,“在你问出这样的问题的时候,你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别说什么只要我说不是,你就相信,这样的话。你我都知道,这就是事实。”   “谴责的话说完了吗?”   可以开始正题了吗?   自觉补完了男人的未尽之言,季辰脸色煞白,他以为自己会哭,会怨怪,会怒骂,但他没想到,最后会是这样平静。   他听见自己说。“你说爱我。”   不准说,不准说,不准说!   季辰在心里失态地大叫,骂自己,季辰你踏马犯贱!   清亮的声音带着颤音。   不是假的,那些记忆,不是假的。   就像倾家荡产的赌徒押上了最后的筹码。   “你爱我的灵魂,还是肉.体。”   “呵。”陆离轻笑一声,即便身着粗糙简陋的囚服,也无损他的美貌,反而增添了几分颓然的美感,微卷的头发垂落,深邃的五官带着些许异域风情。   “要么一切,要么全无。”陆离缓缓地念出了原句,兴致缺缺。   “提问的前提是,我爱你。”像没必要再伪装下去,男人背靠着座椅,冷淡厌倦地说出了答案。“就像我未完成的新书那样,你只是可有可无的,工具人。”   比回答肉.体更伤人的,是从未爱过。   看啊,他就是那样一个人。   沽名钓誉,满嘴谎言,玩弄感情,卑鄙无耻,彻头彻尾的败类,人渣,下水道里的淤泥,垃圾场里的不可回收垃圾!季辰不吝啬用最恶毒的词汇咒骂他。   但是……   鼻息喷洒在空气中,升腾起水雾,双眼朦胧,看不清楚眼前的事物,他抓着手里的话筒,就像抓着最后一点尊严。   但是,到了这个时候,看清楚他是一个怎样恶劣的人。   季辰可悲的意识到。我还爱着他。   “我恨你。”   我爱你。   青年呢喃出声,眼泪终于流了下来,声音颤抖,身体冷的发抖,身材高大的男人蜷缩着身体,像没有安全感的孩子,“你混蛋!”   你怎么敢让他哭。按在桌下的双手止不住颤抖。屁.股却像沾在了椅子上。身体仿佛分成了好几块,他面无表情地看着。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上去拥抱他,亲吻他,告诉他一切都是谎言,你是无辜的,你在撒谎,你爱他。   告诉他啊,你自私自利,阴冷偏执,阴沟里的老鼠也想拥抱太阳。告诉他啊,空洞的内心都是他的名字,拼成的情话永远只有那三个字。   我爱你。   另一侧的人却早已离开。   陆离怔怔地看着青年离开的方向,久久无言,迎着警员鄙夷的目光,他拢住双手,手铐压到了伤痕,密密麻麻的疼痛,远比不上内心的空洞,零星的血迹染红了衣袖,隐藏在衣袖里的手布满了掐痕。   即将被带离的最后一刻,他回头,看向空空如也的位置。   逆光之中,仿佛是那人闪烁着亮光的双眼,满脸都是欣喜。   陆哥,我喜欢你。   陆哥,我爱你。   我爱你,爱你,爱你……   一天,两天……一年,两年。   很久很久以后,久到他快病死了,那个人也没有再来。   那就这样吧。   遇上更好的人,过上更好的日子,像我这样的人……   是我不配。   陆离缓缓闭上了双眼。   黑暗中,是清亮的男声讲着的成年童话故事。   “威风凛凛的孤狼驮着毛茸茸的兔子,一起环游世界,它没有地盘,没有巢穴,没有族群,但它有一个家。嘻嘻,兔子在的地方,就是它的家。”   我爱你呀,陆哥。   】   “呜……”喉咙间泄露出一声泣音,看这小说之前,不,马赛克解封之前,他完全没想到自己的泪点那么低!陆离扑倒在地,涕泗纵横。   放狗屁的路人攻,回忆杀有什么用,看哭我有什么用。   你去救他啊!   离开了看守所,失魂落魄的季辰被连环杀人犯盯上,被囚禁,被强迫,被虐待,骄傲都被打碎,苟延馋喘的时候,被迫承受的那些痛苦,在泥泞中挣扎,绝望中的虚无缥缈的温暖。   唯有曾经的爱人趴在他耳边的轻语。   我爱你。   黑暗回忆里的一点光,都是虚假的。   【他爱过我吗?   或许吧。   季辰趴在地上,浑身赤.裸,像牲畜一样,被拴在床边,冻伤的手抓着笔,颤抖着写出不知所谓的小说。   那个人问,你最害怕什么。   我说,最害怕失去你,害怕你说讨厌我,害怕你抛弃我,害怕你忘了我。   “哒。”泪花坠在纸上,晕开了字迹。   季辰面无表情地抹掉纸上的水渍,缓慢地继续写着没有感情的故事。   我害怕,当我站在你面前。   我再也不能说出那三个字。   我知道的啊,你比任何人都要胆小。   没关系,我替你说就好了,你小心翼翼埋在心里的话,你不敢轻易说出口的话,你眼里藏着的话。   一百次,一千次,一万次。   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   啊啊啊,季辰被毒哑了。   他没办法再写自己喜欢的童话故事。   怎么可以!   他是天才啊。   他是天才小说家。   虐主的作者不是人呜呜呜。   吃完午饭,季辰罕见的没有直接回屋继续写小说,实在是为了更新熬了几晚,到了瓶颈,没什么灵感,怎么写都不对味,还不如休息一下。   顺便……   他双手环胸,坐在沙发上,看着紧闭的房门。   十三点,已经过了陆离自己定下的中午十二点的规矩。   饭桌上的菜已经凉了。   人影都没见到。   不会真的出事了吧,季辰站了起来,“咔擦。”却听见房门开动的声音,只穿了一件白衬衫晃荡的男人冲了出来。   季辰坐了回去,他才没有关心什么的。   然而,男人的动作更快冲了上来。等等,屁.股还没坐下,就被人撞了个满怀。   “嘭。”男人像炮弹一样冲过来,青年后退了一步,小腿抵住沙发,“我去。”季辰瞪眼,差点没把午饭吐出来。“陆离你……”   男人抱着他,浑身颤抖,散乱的头发湿漉漉的。有点不对劲。   “喂,陆离,你没事吧。”季辰扶着对方的脑袋,着急把人从胸前拔.出来,却对上了一张泪眼朦胧的脸。   “呜呜呜。”压抑的哭声响起,一下子把季辰搞懵了,这是,陆离?他,他哭了?   不是又喝酒了吧。   撒酒疯,认错人了?   总不是遇到什么伤心事……   “喂,醒醒,我是季辰。”季辰抬手,试探性地在男人面前晃了晃,“过量喝酒对身体不好,你都弱成这样了,平时多休息,多运动,构思多几本小说不好吗?”   “总之……”   季辰。陆离再次抱住了眼前的人,听着近在咫尺的心跳,他吸了吸鼻子,“我会保护你的,一定。”   犹带鼻音的声音响起,带着罕见的慎重。   季辰动作一顿,心里微动。   细碎的阳光顺着落地窗,洒落在男人细软的头发上,跳跃着光点。   抵住男人肩头的手不自觉地一松,真是的,这种话,季辰拍了拍陆离的肩膀,勉强回了一句,“我知道了。”   礼尚往来。   “我也会保护你的。”   啊,这到底是什么奇怪的展开。 第019章 名作家19   气氛变得更加奇怪了。   不知道为什么,完全没办法回到之前的状态,陆离翻来覆去睡不着。脑海里满是他们俩相顾无言的场景。   啊啊啊……   怎么会这样啊。   陆离在床上翻腾,柔软的床褥弹起。坐在床边缘的超大毛绒娃娃简直不胜其扰,直接扑倒在地,趴在地上,眼不见心不烦。   “不要不理我啊,娃娃。”   陆离神色恹恹地趴在床沿,像融化的液体一样滑下地毯,一把箍住毛绒娃娃的大脑袋。   杂乱的卷发垂落。   他蹭了蹭毛绒娃娃软绵绵的身体,带着阳光气息涌入鼻尖,像很久以前那样,向他的小伙伴倾诉,亦或者,自言自语。“他好像不喜欢我亲近他。”   陆离有些沮丧。   他抱着毛绒熊仔在地上滚了好几个圈。   也不能这么说……   他冥思苦想,终于勉强找到了支撑自己的理由,虽然被抱住的时候有点僵硬,但是,但是季辰没有推开他。   要是讨厌的话,一分一秒都没办法待下去吧。   心中振奋,灰蒙蒙的眼睛登时亮了起来,陆离猛地跳起来,抓着小熊的两只小粗手,转了两圈。   “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   嘴里哼着歌,清冷的声音带着几分久违的欢快,身姿颀长的男人翩翩起舞,发丝纷飞,修长的脖颈若隐若现。   最后一圈,陆离带着毛绒熊扑倒在床上,压住了毛绒娃娃敦实的身子。   大的像条抱枕的毛绒公仔静静地躺在那里,承受着不该承受的重量,胖乎乎的身体被挤得变形,亘古不变的豆豆眼括弧笑,仿若诉说着被迫营业的痛苦。   陆离罕见在夜里说了那么多话,闹腾了一阵,他终于累了,眼皮耷拉下来,他打了个哈欠,将小伙伴安置在他的旁边,细致地给毛绒娃娃盖上被子。   苍白纤细的手指拍了拍毛茸茸的脑袋,“晚安,杰克。”   【“妈,妈妈。”男孩怯生生地从房间里探出一个头,“我的……”被女人冷厉的目光刺到,他瑟缩着脑袋,抓住门框的手煞白。   但是,杰克,很重要。   他飞快地低头,闭上眼睛,一股脑地说了出来,“您有看到我的毛绒熊吗?”   “毛绒熊?”女人倚着书柜,手里拿着一瓶喝了一半的白酒,妆容精致的脸上染上一层薄雾,狭长的双眼微眯,带着一丝风情。   然而,年纪尚小的男孩,心心念念着他的小伙伴,那是他去年参加小学作文比赛得到的奖励。虽然……   “一个季军奖励。你竟然还当个宝。”女人发出短促的笑声,尖锐讽刺,烈焰红唇裂开夸张的弧度。   突然,“哐当。”她反手一敲,砸碎了酒瓶。男孩下意识一抖。玻璃四溅,劣质的酒液洒落在地上,一片狼藉。   被突如其来的响声吓到,陆离身体颤抖,“妈,妈妈。”   “你不是想找你的娃娃吗?来啊!”   女人的力气很大,像钳子一样抓住了他的手,“妈妈。”他下意识地挣扎,双脚蹬地,尖锐的玻璃碎片划破了脚趾头,鲜血淋漓。   “妈妈,我好痛。”   谁来救救我。剧烈的疼痛让他忍不住哭了起来。   救救我。   弱小的身体无法抵抗成人的体力,手腕被箍的青肿,男孩踉跄着,被拖行了数米。   “不要……”   女人充耳不闻,听着男孩的尖叫,心里畅快。   “妈妈……”   他惶恐地看着蜿蜒的血迹,牙齿战战。   我会死吗?   那么一瞬间,他后悔了自己的决定。   只是一个毛绒……   不,不是的,取了名字,那就是他的东西,不一样的,我,也不能抛弃他。我什么都没有,只有他,我只有他了。   他强忍着疼痛,踉跄地跟上了女人的的脚步。   没办法反抗。没,没关系。   不痛,不痛,不痛……   妈妈不是故意的,我爱她,她爱我,她,她只是脾气不太好。   这世界上怎么会有妈妈不爱孩子的呢?   妈妈只是,只是太着急了。   她只是想……   “看,你的宝贝。”后脑勺被粗暴地摁了下去,瘦弱的脸被迫贴在钢丝网上,变形,多余的软肉从钢丝网漏了出去,带着酒气的鼻息喷洒在耳边,仿若恶魔的低喃。   “你觉得珍贵的东西,不过是别人随意就能毁掉的垃圾。”   】   “不要!”   躺在床上的男人猛地睁开眼,房间里黑漆漆的,往日里给予他的安全感,如今全都变成了恐怖感,仿若深陷在无边的黑洞中,无形的眼睛在看着他。   冷汗浸湿了衬衫,背脊发凉。   陆离摸索着下了床,脚下一绊,慌乱间还摔在了地上。   不怕不怕。   一声闷响,感应灯开了。   不怕不怕。   他低着头爬了起来,踉踉跄跄地趿着拖鞋,跑到了洗漱间,反锁。   没事的,没事的,她不在这里,她不在……   男人背靠着玻璃门,躬身,捂脸,凌乱的头发垂落,眼前的视线有些模糊。   耳边充斥着他自己的呼吸声。   呼呼呼……   陆离觉得,自己,好像更加严重了。   头顶的灯光打在他的头上,陆离低垂着头,看着灯光投影在洗漱台上的黑影,张牙舞爪的,像挥舞着细长步足的蜘蛛,浓密的毛发分毫毕现。   陆离拧开水龙头,泼了一脸水。   双眼下意识地闭上,失去了视觉,丰富的想象力瞬间切断,哗哗水声响起,流水穿过指缝,陆离微微低头,再掬起一捧水。   我可以吗?   残留的水珠流划过额头,眉眼,脸颊,像那个女人一寸一寸地抚摸着他的脸,笑着一摁,呼噜噜,耳膜蒙上了一层杂音,整个人被水浸透,窒息。   “呼呼呼。”陆离单手撑着洗漱台,另一只手慌乱地关掉水龙头,掬着的水从手心坠落,溅在了洗漱盆里。   他剧烈地喘息着,安静的洗漱间里,只有他喘息的声音。   半晌,陆离抬头,望向梳妆镜里的倒影。   苍白的脸色因剧烈喘息而染上了浅浅的红,柔和了眉眼间天生带着的冷傲孤高,眼窝深邃,鼻梁高挺,一缕卷发自额角垂落,徒增几分脆弱的美丽。   他长得,越来越像那个女人了。   陆离有些惶恐。   慢慢的,镜子里的倒影变了,棱角分明的脸变得柔和,上挑的眉眼带着尖锐,“他”下巴微抬,自然的唇色变得鲜艳如血,唇角微勾,带着轻蔑。   像所有母亲一样,她亲昵地贴着他的脸,像恶魔引诱着世人,在他耳边低声述说,“受人追捧的感觉很棒吧,别人的崇拜和喜欢,有没有充盈你的内心?”   “好了好了,我知道你有多高兴。”   略带薄茧的手抚摸着他的脸,仿佛下一秒就要将他剥皮拆骨。   “既然你已经掌握体验派的入门技巧,接下来,也该进入到下一阶段的练习。”   “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只有读透了竞争对手的书,你才能永远立足于不败之地。”   “写书就是在写自己。”陆离不自觉地咬着手指,剪的圆润的手指被啃的鲜血淋漓,他像完全感觉不到痛一样,喃喃自语,无处不在的女声,在这一瞬间,和他的声音重叠,“书,就是作家的弱点。”   是这样啊。   比爱上纸片人更可怕的是……   我爱上了别人的爱情故事。   如果我爱他,我能爱他吗?   我真的爱他吗?   我……我能保护他吗?   【有人说,爱情是投入越多,就越没办法放下的事情。   付出越多,就越希望得到回应。   但,像世间所有事一样,努力不总会有结果。   更何况……   那不是爱情。   只有一个人的妄想,那就不是爱情,而是自我感动。   我从不涉足这种危险的感情。   因为,我知道,我连开始的勇气都没有。】   我什么也做不到。   季辰自然是早早的醒了,正想上个厕所,发现门给锁了,里边传来哗哗水声,估计是陆离在里边解决生理问题。   虽然他也有点感觉,但不是很强烈。到底是人在屋檐下,就算是同居舍友,也得分个先来后到。   季辰忍着,去书房写点东西分散一下注意力,谁知道,这感觉越来越强烈,他忍不住跑了几趟,结果每次门都是关着的,拧门,里边反锁了。   第八次,这都第八次了!   “嘶。”季辰撑着墙壁,面容扭曲,强烈的膨胀感让他忍不住跺脚,按在墙边的手指因用力而泛白,他额头青筋暴起,忍不住想骂人。   “啪啪啪。”季辰闭着眼,脸色涨红,揪着衣服强忍,最后,还是忍不住,轻轻的夹腿,快要爆炸的膨胀感稍微减弱了一点,做出这个动作,季辰快被内心的羞耻给淹没。   踏马的,季辰疯狂敲门,怒骂,“陆离,你赶紧出来。你踏马一大早在里面干什么?!搞来搞去都一个小时,快点快点,我快急死了。”   他险些没给跪了,要不是仅存的男性尊严在支撑,他真就给尿到矿泉水瓶里了!不行不行,不能浪费。从垃圾桶里翻昨天扔掉的空瓶子吗?   我踏马……   啊啊啊,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一贯自诩文艺青年的讲究人快要疯了。   “陆……”   门猛地被打开了,拍门的手落空,温热的掌心似乎,“啪。”拍到了软绵绵的胸膛。陆离红着眼,愣愣地看着摁在胸膛的手,似乎被人盯着有点害羞,肤色稍深的手指,忍不住蜷缩着指尖,白衬衫被揪出了褶皱。   陆离迟钝地睁眼。   操,季辰脸色通红,羞耻,尴尬,急,他目瞪欲裂,强烈的炸裂感袭来,他忍不住原地小碎步跺脚,一手拨开挡路的家伙,“让开让开。”   “砰。”   额前的碎发飘起,缓缓落下。   紧闭的玻璃门隔绝了他的视线。   陆离吸了吸鼻子,红着眼,失魂落魄地走到大厅。   漫长又响亮的水声,伴随着畅快的顺畅感,被生理支配的大脑慢慢回笼,季辰表情一僵,后知后觉的感觉到了不对劲。   就算大学时候兄弟玩的好的,也会注意那两个地方,他刚刚竟然下意识的……   心烦意乱的踩下冲水阀,洗手,洗手液在手指的摩擦下,冒出细腻的泡泡,柔软滑腻的触感,就像那衬衫……   “啪。”季辰忍不住拍了拍脸,“你踏马在想什么啊季辰。”哗哗的流水冲掉了那点莫名其妙的想法。   反手擦掉脸上的水珠,季辰打开洗漱间门,“喂,你可以继……”门外空无一人。   季辰摸了摸空空如也的肚子,还没到陆离定下的点,早餐也还没送来,犹豫着到底是自己先随便做点吃的,还是去书房继续写小说,到点再吃饭。   余光却见到一坨黑色的影子从沙发边上伸出了出来。   ???   早晨的阳光透过落地玻璃窗,洒落在大厅里,衣衫单薄的年轻人背靠着沙发后板,蜷缩着身体,下颌抵着膝盖,一米八几的个子团成球球,坐在毛绒地毯上,盯着地毯上的毛毛发呆。   突然,头顶一暗。   陆离缓缓眨眼,后知后觉地抬头,却见一个长了胡茬的下巴,麦色的肤色,棱角分明,但见男人垂眼看他,双唇紧抿,眉头紧皱,有点不太高兴的样子。   陆离没有说话,情绪低落,他垂下头,埋首膝盖,沉浸在无言的悲伤中,把自己缩的更小了。   这什么反应?季辰表情一言难尽,本以为会被怼一顿,结果无事发生,反倒变成他在针对人了。   最近陆离没对他冷嘲热讽,他都还有点不习惯。   半晌,眼见着陆离也没起来的意思,季辰干脆蹲了下来。   “喂,你……”本以为是陆离脾气上头,觉得他抢了厕所还袭胸,气的自闭,走近了一看,才发现那家伙的手在流血。季辰回屋拿了药箱,还好他之前打工受伤都是家常便饭,包里常备。   看不惯别人受伤,倒不如说,稍微有点良心的人都不会眼睁睁看着有点交情的舍友搞成这样,“手。”季辰拧开消毒水,抽出一根棉签,沾了点消毒水,空着的左手摊开。   不要。陆离看了眼前人一样,默默地扭了个身,侧对着男人,身体力行地表示拒绝。   这人,怎么就,不知道保护自己?!   季辰一把抓住蜷缩在膝盖边上的小手,颇有些恨铁不成钢,感觉到手心里微弱的挣扎力道,他一棉签怼了上去,“滋。”双氧水碰上伤口,冒出小小的泡泡。   “痛。”陆离别过脸,低垂着眼,小心翼翼地说道。   额头挂满黑线,鸡皮疙瘩狂飙,季辰无言以对,“你还是个小孩子吗?”擦干手指的血迹,能清晰地看见咬痕,刻在骨子里的说教因子被激发,“小孩子都知道不能随便啃手。”   “你压力大,买个咬棒磨牙也行啊,再不济,还能买多几包虾条,啃手指干嘛,不想更文找借口啊,啧,真要那样,你这波操作在大气层。”   季辰默默吐槽。   最后,他撕开一个创可贴。   耳边回响起男人小声的抱怨。男人低垂着头,蓬松的卷发耷拉在头上,没精打采的模样看起来还挺可怜。   季辰动作一顿,犹带湿润的两只手交叠,指腹间的薄茧相触,有点痒,像被毛茸茸的爪子轻轻挠了一把。心里一软。   真是麻烦,他别过双眼,低头。   面容端正的青年低垂着眼,凑近指尖,嘴唇微努。“呼。”细碎的阳光忽明忽暗,模糊了他的眉眼,显得有些温柔。   微弱的气息掠过湿润的指尖,轻飘飘地拂过侧脸。   贫瘠的土壤里挣脱出鲜红的花。   陆离蜷缩着指尖。   【以后,或许会有很多人爱我。   但是啊,现在出现在我面前的,是他。】   就算和毛绒熊一样,永远无法给予我回应。   在这一瞬间,我鼓起了所有勇气。   就算是一场梦。   就算是别人的爱情故事。   我想,我是真的有点喜欢你。 第020章 名作家20   但陆离完全不知道怎么对一个人好。   食不知味地吃完早餐,明明坐在同一张桌子,却完全没有话说,陆离心不在焉地擦了擦嘴巴,连喜欢的海鲜粥都没有好好享受。   “呲。”椅子腿发出轻响,季辰站了起来。最近卡文有点厉害,吃早餐的时候一直头脑风暴,想着要怎么跳出这死循环,但想来想去都没什么头绪。   换地图吗?   这势必会引出新的地图和人物,一方面,他并不想拓展篇幅,中篇变长篇,另一方面,新加入的内容,难免会破坏到之前的平衡。   没有写大纲的弊端就出来了,就算是个天才,也是会有卡文的时候。   季辰一脸严肃地走进书房,果然还是硬写,说不定,写着写着灵感就来了?   完全没留意到身后跟了个小尾巴。陆离找了个不远不近的距离,拖了把椅子坐着。   季辰拿着笔,苦大仇深地在纸上乱写。一开始写的都是狗.屎,后来渐入臻境,慢慢的又找回了状态。   下笔如飞。   笔尖摩擦着纸张,发出“莎莎”的声音。   陆离趴在桌子上,看着不远处的青年,发呆。   脑海里却是认真地细数着自己的优势,脸长得还行,身高还可以,资产储蓄也有点,一套房,没有车,对穿的要求比较高,其他的可以凑合,好养活。   双腿无意识地晃了晃。   嗯,大概,还挺招人喜欢的?特别是年长女性。   例子,何姐。   啊啊啊完全没有特色。好平庸。   笔尖弥漫着淡淡的墨香,是让人心安的味道。   笔,纸,小说。   对啊,陆离猛地跳起来,我是个作家,呸呸,网红写手!   “季辰,季辰……”   一个毛茸茸的脑袋凑了过来。   额头暴起青筋,“又有什么……”季辰抬头,对上男人亮晶晶的眼睛,一时语塞,他揉了揉头发,假笑,“有事吗?”   陆离撑着脸,眨眼,“我们来玩游戏吧。”   于是,客厅里堆了一堆零食,“坐啊。”陆离窝在自己最喜欢的懒人沙发上,拍了拍身边的坐垫,自顾自地撕开包装,叼了一块薯片,洒满了番茄粉的薯片鲜香带酸,好吃。   “咔擦咔擦。”   高高在上的冰山美人,突然变得接地气了起来,冷郁漠然的眉眼带着纯然的欢快,仿佛变了个人。   玩游戏就是……吃零食?   座谈会?   季辰无声叹息。行吧。   “才刚吃了早餐。”季辰盘膝而坐,忍不住说了一句。没有按陆离的指示坐到他的身边,而是直接坐在了对面。   他看着某人贴了创可贴的手指,已然沾了碎屑,“受了伤最好就别吃膨化食品。”虽然隐约感觉到对方似乎有点心理问题,焦虑症还是别的什么,但事关隐私,他也不好直接上来就问,最多帮忙处理一下伤口。   但是,这家伙也太不懂爱惜自己的身体了吧。   完全没想到自己成天通宵达旦也没好到哪去。   直面青年不赞成的目光。陆离狂吃薯片的动作慢了下来,“咔擦,咔……”再慢,慢,慢,慢,呃,不敢动。   这薯片,它一下子就不香了。   QAQ   陆离含着渣糊糊,吐出来也不是,吞下去也不是,只能含泪拧开矿泉水灌了下去。   “好吧,我就吃了一口。”他苦着脸,把薯片递了过去。“剩下的你吃吧,番茄味的,别浪费了。”   大概是男人的动作太理直气壮,季辰竟然接过去了,没有反手把薯片给扣到男人头上,他习惯性地打量了一下包装,上面写满了外文,勉强能分辨出生产日期,哦,没过期。   季辰一言难尽地吃了一片。   “咔擦咔擦。”   感觉,好像,还是乐事好吃一点。   “不喜欢吃就别吃了。”看穿了某人的勉强,陆离从零食堆里翻出芒果干,“喏,芒果干,口感清爽不甜腻。”嗯,好像还有蔓越莓饼干,果蔬干。   季辰还没说什么,手里的薯片就被抢了过去,换上了芒果干。他罕见茫然地看了一眼手里塑封包装的芒果干,还真就真实水果看得见。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   陆离拿着薯片,贴着创可贴的手伸进袋子里,看样子是要继续吃,“不是说了……”意识到自己的话有点太生硬,季辰改口道,“我建议,最好别吃。”省得到时候痛的哭唧唧。   季辰觉得,现在的陆离完全做的出这种事情。   “不吃不是很浪费吗?”陆离又往嘴里扔了一片,含糊地说道,“浪费粮食是会折寿的。”   身体和垃圾食品到底哪个重要啊。   一时间季辰也不知道在气什么,一把抢过薯片,抓起一把,吃了起来,随手把芒果干扔进陆离怀里。“乖宝宝就应该吃这个。”   在某方面,陆离还真的很像个小孩子,呃,或者老人家?   感动地吃着换来的芒果干,被粉色泡泡侵蚀的大脑,就记得季辰把最喜欢的零食给了他,陆离磨了磨牙,芒果干也挺好的,就是稍微,有点硬。   看着陆离像仓鼠磨牙一样,啃着芒果干。   季辰更觉得自己这是在带孩子。   “所以,我们这一上午的任务就是吃完这些零食?”   “啊?”陆离如梦初醒,恋爱脑勉强清醒了一瞬,“那,那什么,游戏,对对,游戏。”   “现在,我们为彼此挑选对方喜欢的零食。”   这是什么要求?   算了。抱着陪玩的心态,把陆离当成大龄儿童,心态一下子就平静了,谁能指望孩子偶尔体谅大人的心情?孩子有什么错呢?他们只是想找个人陪他玩。   零食的种类很齐全,有各种饼干,坚果,膨化食品,水果干,豆制品,腌制品……酸甜苦辣,应有尽有。   他先是挑了包辣条,看陆离开始就选了薯片,应该是偏咸口吧,想到陆离资料上写的,最喜欢的水果是苹果,又挑了苹果糖。   零零散散又挑了几样常见的零食,大部分是咸口,少有的甜口也是清甜的那种。   “挑好了吗?”陆离把硬邦邦的芒果干给含软了,嘴里弥漫着粉粉的甜,嚼吧嚼吧,得到了对面肯定的回视。我看看噢,他探头去,看了看分出来的一波,“呃……”虽然他很想鼓励一下。   但是,“完全错误,这些都不是我爱吃的。”   哼哼,完全没有用心嘛。   什么?!   漫不经心的神情一下子认真起来,被激发了奇怪的胜负欲,季辰有些难以置信,“你不是喜欢苹果?”   季辰看向苹果糖,成分,苹果,糖浆,透明的包装纸勾勒出圆润的轮廓,散发着亮晶晶的光泽。   没有哦,我喜欢吃梨。   陆离的梨。   陆离一口啃在芒果干上,结实的肉质落下浅浅的牙齿印,晕开了水渍,嘶,陆离囫囵一口把整个芒果干塞进了嘴里,嚼嚼嚼。   好吃是好吃,但是太费劲了。   眼瞅着陆离吃个芒果干都费劲,季辰突然福灵心至,“你不喜欢吃硬的东西。”   忙着啃掉嘴里的硬家伙,陆离抽空比了个大拇指,投以赞许的目光。就,就是这样啊,嘶。   仿若破密成功的喜悦涌上心头,本还觉得无聊的季辰一下子有了动力,他支着下颌,双眼在零食堆里徘徊。   可能,他也不喜欢吃辣?   想到一日三餐清淡的饭菜。季辰有些犹豫地退掉辣条,小鱼仔之类香辣味的零食,薯片的话,口感偏向香脆,嗯,海苔,还有豆干,脆骨肠,薯条。   自觉找到了思路,季辰认真地回忆着陆离的饮食习惯。他自己倒是没有什么忌口的,所以都是跟着陆离的食谱走,做饭阿姨手艺挺好,一个星期几乎没有重样。   既然是陆离认可的,不说喜欢吃,大概也是吃惯了的,某种意义上,这算是偏爱吧。   荤素搭配,肉类的话,基本上是鸡肉,牛肉,偶尔有兔肉,鸽子肉,好像没见过猪肉,鸭肉,海鲜?季辰默默地退掉了鸭掌,猪肉脯,鱿鱼干,拿起了鸡肉丸,酱牛肉。   蔬菜的种类倒是挺多,多叶的,上海青,小白菜,油菜,嗯?似乎都是整一小颗的那种?   他是喜欢吃菜头吗?   呃,这个好像没得选。   然后是根茎类,这个就比较多了,山药,各种薯,土豆,莴笋,莲藕,胡萝卜。果蔬类,就是各种瓜,番茄,茄子。还有菌类……   “呼。”忙了十几分钟,自觉交出了完美答卷,季辰颇有成就感地笑了,抬头,却见陆离正撑着脸认真地看着他。   看什么啊,我这张脸……   也没有你好看吧。   “咳咳。”季辰收敛了笑容,故意咳一声,稍微拔高了声音,“好了。”   “选好了吗?”陆离撑着脸,眨眼,“确定了吗?真的不用再想想吗?”   本还自信满满的季辰又有点犹豫了,他看了一眼自己选的一堆零食,回忆了一下自己的推理过程,没毛病,一定是陆离在故布疑阵,想要误导他。   “就这些了。”季辰故作不在意地坐回位置上,耳朵却是竖了起来,等待着陆离的回答。   “嗯呢,我看看……”陆离吧啦了两下零食堆,嘀嘀咕咕,“这次倒是多了些我喜欢的。水果胡萝卜,哦,我不是很喜欢胡萝卜,平时吃点,只是为了营养均衡啦,豆芽,海带,莲藕,新鲜的话我是挺喜欢的,但是腌制食品,我感觉太咸了。杏鲍菇还可以,不太咸。”   “鸡肉丸,酱牛肉,不错不错,我喜欢,啊,海苔,脆脆的,好吃,威化饼也不错,咸蛋黄味的超赞。草莓干,我的最爱,酸酸甜甜就是我……”   陆离说的很认真,对每一样零食都如数家珍,同时也说出了自己吃的心得体会。   罕见坦然。   就像,主动掀开了冰山一角,委屈巴巴地说,看我呀。   陆离,在讨好我吗?   不像,那他是……   试图诱惑我吗?   也不像。   啊啊啊,我都在想什么?   季辰心里疯狂摇头,眼睛却又不自觉地落在了碎碎叨叨的男人身上。   仍是一身轻薄的白衬衫,探着身子翻找着零食,时而皱眉,时而撇嘴,高兴的时候眉飞色舞,小卷毛上下飞舞。   季辰支着下颌,眉眼不自觉地放松了下来,他侧耳听着,记在了心里。   清冷的声音细数着各种零食的优缺点。   看来平时没少吃?   喜欢,吗?   “呼。”头一次一下子说了那么多话,陆离低头,想找水喝,却见矿泉水瓶凑到了他眼皮底下,这是……   陆离惊喜抬头,“季辰……”   “没喝过的。”被男人闪闪发亮的眼睛盯得有些不自在,季辰别过头。   眉头微拧,事情真的越来越奇怪了。   我……   “你真好。”陆离欢欣雀跃地接过矿泉水,拧开,喝了一口,一边喝,一边偷偷地看了兀自沉思的季辰一眼。   感觉到彼此之间缓和下来的气氛,陆离得意地在心里比了个v。   “好了,到我了。”   陆离干劲十足,他摸着下颌,看着眼前的零食,沉吟片刻,果断出手。   葡萄味的软糖,小鱼仔,烟熏肉干,芒果干,鸭肠,麻辣龙虾,泡椒凤爪,巧克力豆,抹茶麻薯……   随着一个个零食被挑选出来,季辰缓过神来,心头一震。   倘若让他自己说出自己喜欢吃的东西,他一时半会儿都想不起来,但是,平心而论,代入这些,他确实……   挺喜欢吃的。   季辰神色复杂,他自诩是陆离的粉丝,除了对焚寂的作品如数家珍……   不,想到在医院看到的短篇,要不是无意中看到了那杂志,他恐怕和所有叶公好龙式的粉丝一样,都以为陆离不写短篇。   这么说来,他完全,最多,也就是个书粉。   季辰叹气。都说看书就行,别粉作者。   他这算是遭报应了吗?   就这样,他对陆离都不算了解。   那么几天的相处,陆离竟然就知道他喜欢什么了?   观察你的习惯,揣测你的偏好,这种感觉,还挺微妙的。   关键是,他自觉没有暴露这些信息。   推理?观察?   像被猫挠了一下,轻飘飘的,季辰的好奇心一下子被挑了起来,看向颇为得意的男人。   “噔噔噔,是不是都是你爱吃的?”   男人双眼微眯,狭长的眼睛上挑,像得意的小狐狸,无形的尾巴晃啊晃。   “好吧,这次是你赢了。”季辰撇了一眼,干脆认输。   早在对方开始选的时候,他就知道了,比起这个,他更好奇的是,“你怎么知道的?”   “这就是我今天要教……呃,和你探讨的东西。”陆离双眼微眯,露出不那么邪魅狂狷的笑容,一本正经地说道。   “如何看懂一本小说。”   简称,阅读理解。 第021章 名作家21   “写书就是写自己,作者永远是在用自己的理解来描述整个故事。世界,人物,一草一木,都映射着现实。”   说到这个,他就不困了,陆离背靠着沙发椅,支着腿,下巴微扬,又有点初见时冷傲孤高的模样。   “啪啪啪。”季辰很是捧场地鼓掌,递了一包酱牛肉。   “听起来很有道理。”   陆离有些嫌弃地推手拒绝,挑了一包草莓干,咂吧,回忆着他看过的初稿,“你的女二号,身着银绣葡萄纹曳地裙,手持本命葡萄藤,头上还顶着个掐丝葡萄发簪。”   葡萄藤寓意飞黄腾达,枝繁叶茂,葡萄寓意多子多福,人丁兴旺,结合女二的身份背景,倒还挺贴切的。一个为摆脱联姻不择手段的心机美人,主动结交俊杰,唯天赋论者,把野心摆在明面上的投机者。   呃,嗯,其实就是单纯喜欢葡萄。   ……听起来好像都对,但这描述好像哪里怪怪的。   层层递进的描写,愣是被陆离说的像个憨憨,拜托,他又不是一次性就把什么乱七八糟的服饰堆砌起来,层次,他写的是有层次感的。   “这不明摆着……”说的上头,差点没忍住疯狂输出,意识到自己面前的是谁,陆离秒怂,“咳咳咳,那什么,很有特色,人物一下子立了起来。”   “所以,你觉得我喜欢葡萄?”季辰拆了一包葡萄味的q.q软糖,刚一入口,就被这酸涩的口感激灵的眉头发皱。   “当然不止啦。像男主回忆里的葡萄架下的其乐融融的一家人,出山后遇到的小孩,掉落了紫色的珠子,引发了争端,还有什么浅紫色的眼睛,紫水晶……字里行间都写着,你喜欢紫色。”   葡萄是顺带。   “我更喜欢芒果。”q.q糖的分量挺少,很快就没了,季辰又拆了包芒果干。   “但不喜欢黄色?”   “……芒果是橙色的。”   看着季辰在吃,陆离也想吃,他往嘴里扔了一个草莓干,撇嘴,“反正就是不喜欢太亮的颜色。”渴望关注又害怕被关注。   “至于喜欢吃咸辣,腌制食品,很明显,早餐你就吃的榨菜拌粥还加了盐。”   “文里的男主,年少失怙,母亲改嫁,从小和爷爷相依为命,老一辈的口味通常偏咸,男主的生活习惯也是这样。后来直接就夸张点,味觉失灵了,所以吃了女主的黑暗料理,还能屹立不倒,成功挺进了女主的夫婿候选名单。”   我在这听他瞎扯。   不过,真别说,一边听一边吃零食还挺上头。   “然后呢?”季辰又拆了一包藕片,主动催促,被陆离这么一分析,他灵感好像又有了,恍惚回想起埋下的伏笔。   然后?夸,夸夸呢?   陆离瞪眼,像在看负心汉。   呃,小费?   季辰试探性地把草莓干递过去,撕开,“你的最爱。”   “哼。”勉勉强强接受了贿赂,陆离扔了一把冻干草莓干,嚼嚼嚼,“鉴于这是你的第一本书,我还不能分析太多。理论来说,书里的主角和反派,承载着作者更多的特性,包括人生观,价值观,世界观。”   “这种事情,多分析一下就知道了。”   说着,陆离话语一顿,看了某伪粉一眼。疯狂暗示,我写了很多书,看我,看我。   “噗。”心头被扎了一箭。虽然,他看过,但,他完全没分析到什么,季辰莫名心虚,别开双眼。   “主角我能理解,但反派?”   没得到想要的反应,陆离有些郁闷地啃草莓干。   “人总是会向往自己没有的东西,厌恶挑剔自己拥有的东西。所谓同性相斥,异性相吸。”陆离支着脸,嚼嚼嚼,百无聊赖,“如果说主角是理想,反派就是现实。”燕闪厅   “这也是为什么绝大多数作者写的反派,比写主角来的真实。”   可以肆无忌惮地伤害,倾泻恶意,像高高在上的神明愚弄卑贱的造物,看着ta挣扎痛苦绝望,最后走向毁灭。   反正,反派反派,做什么都不奇怪。   主角总还要有基本的三观。   “……这就是你每次都把高人气反派安排死的原因?”曾经吃刀子吃傻了的前粉丝,表情一言难尽。   嘶,这苹果糖,真酸。   “我也搞不明白啊。”人气归人气,写书的是焚寂,关他陆离什么事?   男人坐着坐着没个正形,像融化的液体。   陆离瘫在地上,微卷的头发披散在毛毯上,像膨胀的毛球,“好人得到回报,坏人得到惩罚,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吗?”   干嘛说我刀。   ……又来了。   季辰吃着酸的掉牙的苹果糖,觉得这通感简直了,完全酸到了心里。这是在反讽?类似……我都没有心疼,你们心疼个啥。这样?   他撇了一眼,待看到男人眼里的茫然,他才意识到,陆离是真迷茫。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焚寂就是个码字机,他懂个屁小说?   他忍不住为年少哭成傻逼的自己辩护两句,“假若他坏的彻底,坏的无可救药,坏的理直气壮,我会骂他,恨他,咒他,这样,他死的时候,我只会拍手称快,世界上又少了一个像他那样的毒瘤。”   “但是他挣扎过,努力过,只是因为世界的恶意,失败了。他也曾善良,正直无私,受人崇拜,只能说,命运弄人,经历相似的两个人,走上了截然不同的道路。”   “如果没有那些回忆和过往,祁斌就只是一个为祸苍生的愉悦犯,有了这些,他才算个人,一个极端的理想主义者。”   “所以,只要有个悲惨的过去,情有可原的理由,十恶不赦的反派,也能改过自新?”陆离有一搭没一搭地挑着草莓干,语气平和。   季辰想反驳,但换做他来,也说不出肯定的答案。   “当反派被打败,他的结局只有一个,那就是死。”   期望他活着的人不足以支撑他活着。   来自作者的审判,轻飘飘的,冷静到近乎冷漠。   当然,要是主角原谅了ta,就是别的故事了。   “……我的意思是,下次可以不用把反派写的,那么真实。”但凡陆离多花点笔墨在主角身上,人气说不定还能更上一层楼。   如果没有深入挖掘反派形成的过程,祁斌对所有读者来说,不过是百万反派中不起眼的一员。丑角一样的存在,死了就死了。   正因为作者的一点怜悯,或者说是,恶意?反派才有了主角般绚烂的退场。读者才有了那么多的意难平。   陆离拆开了一包巧克力豆,咔吧咔吧,“祁斌,《衡山仙侠传》。所以,你觉得,打倒一只毛绒熊,会很有成就感吗?”真要写成工具人,大马路都不够他扑的。   嗯,顺便在心里向杰克默默道歉,毛绒熊最棒,毛绒熊最强,毛绒熊一个打三。   “我明白了。”完全说不过,季辰干脆投降。   反正就是升级推boss的套路,主角越强,反派越强,最终还是邪不压正,他现在也是这样写。果然,刀子精是成批出现的。   “说到这个,我看了你最新的稿子……”男人抬眼,微浅的双眼折射出微弱的光,“当你凝视深渊的时候,深渊也在凝视着你。不要试图理解罪犯的心理,那只会让你变得完全不像自己。”   沉浸式体验,很危险。   “以及,不要爱上不健全的人。”就算是主角也最好不要。   主角光环,也不见得能抵抗负面情绪。   开开心心多好,不要自讨苦吃。   沉默,季辰停止了咀嚼的动作。这说话的调调,某种强烈的即视感袭来。   半晌,他自然地扯开话题,“你还没告诉我,你是怎么知道的。”他晃了晃手里的零食。   说到底,他还是不怎么相信,有人光凭他写的那点东西就能推理出那么多的信息,如果是真的,那也太……厉害了吧。   “这个嘛。”男人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他直起腰来,盘膝而坐,摩挲着下颌,沉吟。季辰不自觉的身体前倾,总感觉……   男人眨眼,一本正经地说道。   “因为,我有剧本。”   似曾相识的对话在脑海里回响,仿佛一瞬间穿越到从前,季辰有些恍惚,主角承载着作者的特性……他看着眼前一脸无辜的男人,少年时看的小说男主登时有了脸。   果然是你!   那本让他魂牵梦绕的小说!   男主原型,就是你自己吧!   【“那我呢?在你的剧本里,我是什么定位?”   “昂?”少年叼着跟棒棒糖,回头,夕阳的余晖落在他的脸上,模糊了轮廓,像被阳光刺痛了双眼,少年转身,背倚着桌子,下颌微收。   细碎的头发散落,露出黑白分明的双眼,茫然的目光落在了她的身上,重新聚集对焦,他缓缓眨眼,澄澈明亮的双眼,仿若洞察了一切。   枝子下意识屏住呼吸。   少年拿开了棒棒糖,苍白的嘴唇带着些许润色,他双眼微眯,勾唇一笑。枝子心头一跳,面红耳赤。   他嘴唇微动。   窗外传来一阵嗡鸣。什……她下意识上前一步。   你的回答到底……   她竭力辨别,却见唇瓣开合,飞机引擎的声音,盖过了人声。   我听不到。枝子气急。   “呼。”一阵风吹进教室,窗帘翻飞,遮挡了视线。   等等,我……   风停音止。窗帘缓缓落下。   眼前的少年却没了身影。   跑,跑了?   门是关着的。想到了某种可能,枝子大惊失色,冲到窗边,探身,楼下却是空无一人。   徒留地上孤零零的一只鞋,彰显了某人的狼狈。   枝子目瞪口呆,“这里,可是三楼啊。”   未完待续】 第022章 名作家22   未完待续!   血压飙升!   连载于《推理世界》A版,题材校园奇想,定位是中篇小说,作者陆离!   虽然推理稀烂,笔力一般,名字透着中二风,但是,男主洛漓,堪称少年人设巅峰,圆滑不世故,理智不冷漠,正经起来超强,日常幽默搞笑,主角团之间真挚的感情,感动了他整个夏天。   然后……   季辰捂脸,表情逐渐失去管理。   少年永远留在了升学前的那个夏天。   因为,作者断更了!   直到《推理世界》停刊,渣渣作者也没有回来填坑,他甚至还给作者写过信。   说好的很喜欢这个故事,一定会写下去,结果……   “《XO少年侦探团》。”季辰幽幽地看着眼前的鸽子精,怨念几乎要突破天际,他想起来了,一开始就是因为这本小说,才注意到陆离这个名字,网上一搜,结果关联到了写手焚寂。   然后,入了焚寂的坑,到现在滤镜破碎。   本以为是同名。   兜兜转转,原来真的是你!   他深吸了一口气。“你还记得未完待续的洛漓吗?”   清朗的声音响起,压抑的嗓音带着某种强烈的情感,陆离无辜眨眼,曾经和编剧斗智斗勇的场景历历在目,XO嘛,他当然知道,陆离镇定自若,呃,至于,被读者当面问断更已久的小说有没有续上的可能……   嗯呐,陆离吃了一把草莓干压压惊。   “总之,今天的研讨会到这里就结束啦。”陆离麻利地站了起来。   “喂,你还没……”   眼前突然一暗,带着玫瑰香气的发丝拂过脸颊。男人弯腰,凑了上来,漂亮的双眼倒映出他呆愣的模样。太近了,季辰下意识身体后仰。   头顶一重,传来轻柔的抚摸,“想看的故事,就动笔去写吧。”   “这才是你开始写作的初衷,不是吗?”   不是为了生活,也不是为了钱,为了跳跃的灵感,心里的遗憾,想要诉说的欲望。   和动作一样轻柔的声音飘过,像山间的青烟。   身体仿佛被定住,双眼愣愣地看着男人的背影,直至消失。   “……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嘴巴才后知后觉,接上未尽之言。   所以男主到底说了什么啊,最后男女主角在一起没有,根据前面的伏笔明明是有第二部 的啊混蛋。   季辰捶地。   撑着地毯自闭。   半晌,动荡的心情才慢慢平息。   季辰坐了起来,揉了揉头发,触碰的发丝仿佛残留着那人的体温。   放屁,都是错觉。   “跑的倒是挺快。”   余光看到满地狼藉。敞开的零食袋上,封面的草莓在耀武扬威,青年坐了回去,拿起男人没吃完的草莓干,报复般全部倒进了嘴里。   舌尖涌上水果的清甜,微酸。“啧。”   “咔擦。”反手锁上门,蹦跶,扑到床上。   细数今天的待办事项,研究那本小说,抽空写个大纲,完善细纲,开始写……   不想写。   没有遗憾,没有感动,没有痛苦,没有快乐,就像轻飘飘的灵魂被关进了陶罐里,空空如也的脑袋再也迸发不出灵感的火花。   陆离翻身,左滚右滚,抱着毛绒熊滚。   埋头,吸一口假的毛绒绒。   想谈恋爱,贴贴,抱抱,亲亲。   心脏剧烈跳动,才有活着的感觉。   ……他现在把手稿翻出来,还有机会吗?   不行不行,陆离一头磕在床上,整张脸埋在了枕头上,薰衣草香气夹杂着浅浅的玫瑰香,柔软的触感包围着他,像一双手,温柔地托着他的脸,除了没有人的温度。   不柔软也……   唔,反正,不要说奇怪的话,不能靠近,不准暗搓搓地关注他,不许胡思乱想,心脏别乱跳!   你可以的,陆离!   “露露,看短信了,露露,看短信了……”   突然,寂静的房间里响起微弱的声音。   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响,甜腻的女声几乎油进心里。   什么时候?!   陆离猛地从床上跳起来,手机,手机,啊啊啊,不要被听到啊,我不是那样的人,连滚带爬地趴到床边,床底深处,小巧的手机散发着微光。   “露露,看短信了,露露,看短信了……”   搞什么啊混蛋。仿若背着老婆被小三勾引的即视感,啊啊啊,我没了,没了,被发现就完蛋了啊。   像炸毛的猫跳到地上,男人趴在地毯上,支楞着大长腿,从床底最深处,把那只被他踢进小黑屋的手机给勾出来,摁开。   奇怪的提示音戛然而止。   “呼。”陆离松了一口气,看向紧锁的大门,强自镇定。   屏幕亮起,倒映出他发丝凌乱的模样,超长待机的老人机惊人的还剩两格电。   跳出来的短信是极其普通的一句话。   陆离瞪圆了眼。   下午两点,记得复诊,小师弟∩_∩   小说分析是吧。焚寂是吧。陆离是吧。   一口气把所有草莓干吃掉,季辰重燃了斗志,他拿出久违的手机。   第一步,潜入焚寂的粉丝群。   然而,刚迈出第一步,他就被随机的入群问题给难住了,“陆离喜欢吃什么?”这个问题,他会。脑海里蹦出各种零食,他自信填上。   很遗憾,回答错误。   怎么可能,本人亲自认证!   行吧,三人成虎。   季辰冷静下来,翻百科,查资料,把论坛上真粉收集的各种资料背下来,好家伙,根据他的观察推测,八成跟本人的喜好相反。   防备意识有点强。   联想到陆离说的话,脑海里冷不丁的跳出一个大胆的猜测。   所以,陆离写书,代入的其实是反派?   我虐我自己?   这是觉得,自己不配拥有美好的结局?   自我厌弃,严重点的,自毁倾向,厌世?   按照陆离的说法,主角是理想,反派是现实,两者有作者绝大部分的特质,岂不是自己跟自己打架?   反派必须死,不就是……   诡异的连接上了陆离的脑回路,阅读理解式瞎扯淡,季辰单手扶额,巧合吧,等待通过的q.q蹦出验证通过的信息。   恭喜你,成为一朵可爱的梨花,努力为梨子增添光彩吧!   ……真粉是这个画风吗?   那他确实,还差了点。   总之,第一步get   第二步,收集资料。   上午十点,群里还挺热闹。正值寒假,学生都开始愉快的放假了,各种讯息飞快更新,一下子就到了99+。   季辰随意看了一眼,直奔群文件,果然,一下子就找到了真爱粉收集的资料,陆离出道前后发布过的小说、文章的官方地址链接,部分需要收费,有一些年代比较早,没有发布在网上的,也扫描成了电子档,甚至做了目录。   ……这么一对比,他连书粉都算不上。   呃,第二步get   第三步,看小说。   季辰首先点开了目录,一长串的书名罗列其上,最早竟然是十三年前,如果陆离的官方年龄没错的话,那就是……   “十岁?”   他十岁的时候……   算了,没法比。   季辰继续往下翻。   在焚寂之前,陆离是以本名写作的。拿过各种文学奖,也是各大杂志的常驻作家。几乎每年固定发表七篇。   很快,他看到了熟悉的书名。   《XO少年侦探团》,连载于《推理世界》(已停刊)   还真是他啊。季辰心情复杂。   杂志停刊那年,陆离以笔名焚寂出道,那时,距离《XO》断更已经过了两年。   那时候的他并不关注文学圈,更不关心网文圈。   还是住校需要,收拾行李时,翻出了一堆杂志,被各学科知识塞满的脑袋,才恍惚想起了曾经念念不忘,后来却逐渐被遗忘的深坑。   《XO》刚断更的时候,他还给杂志社写了信,收到了作者的亲自回复,说是保证会完结,结果,直到《推理世界》停刊,他差点忘掉这个故事,作者也没把结局写出来。   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   鬼使神差地带了一堆负重,因为新学期的学习压力,他又重温经典,看到那刺眼的“未完待续”简直血压飙升,怒而寻找作者的信息。   结果,又扎进了另一个坑。   可怕的是,这两个坑是相连的。   这,大概就是孽缘吧。   季辰眼神死。   后面焚寂的小说就熟悉多了,他几乎每本都看过。每年固定三本,光看篇幅和时间,陆离这更新速度简直不科学,名副其实的肝帝,听说最肝的时候,日更十万。   然而,他不追连载,也无缘看到这盛况。   所以,陆离他哪里来的那么多灵感,直到自己也写文,才知道灵感可遇不可求,更何况,本本质量极佳,不拘于俗套,就更加难得。   虽然最近两年状态有点下滑,但也在水准之上。   季辰若有所思。   只能说……不愧是天才?   翻到最后,季辰动作微顿。   陆离坑品极佳,黑粉都没得说,最多嘲讽他的作品粗制滥造。   唯一断更的作品,时间……   为免自己记错,他又翻了上去。   果然,《XO》断更后的两年,陆离没有发表过任何作品。再次出现,已然是焚寂了。   两年。一个疑似强迫症的勤快作者,突然断更。   灵感枯竭,乐不思蜀,懒癌发作,穿越了,一夜暴富,锒铛入狱,车祸,生病,治不好……   脑海里蹦出了各种猜测。   天灾,还是人祸? 第023章 名作家23   “叮。”手机一震,短信通知挤了进来。   ?   季辰拉下页面,点进去。是个陌生号码。   我今天下午出去一趟,我没回来之前,不要出门哦 :)——陆离   配合着那个哦,括弧笑莫名透着心虚。   季辰表情微妙。   这种……妈妈出门买菜,嘱咐孩子在家乖乖待着的感觉。   哦,应该是爸爸偷偷跑出去玩,徒留孩子在家赶作业的即视感。   你出门为什么要向我报备?   下午,看了眼时间,十一点半,快吃饭了。   “陆离?”季辰走出书房,试探性地喊了一声,没人回答,他拔高了声音,“陆离。”   房子空荡荡的,没有回应。   看来是提前出去了。这种事情,当面说一声会怎样,他又不会拦着不给出门,至于这么神神秘秘,还偷溜。   季辰一阵无语,噼里啪啦一阵操作。   知道了。输入框里,光标闪烁,青年低垂着眼,又加了一句。   记得吃饭,早点回来。   发送。   “露露,看短信了,露露,看短信了……”啊啊啊,这提示音怎么改不掉!点亮屏幕,摁掉,来了,来了,别催了混蛋!   完全没想到季辰会回复,以为又是那个大魔王发来短信,陆离浑身炸毛。   迎着司机好奇的目光,陆离匆匆扫码付款,下车,直奔目的地。   呼呼,他亮了一下卡,门开了,拉起落下来的围巾,遮住自己的脸,鬼鬼崇崇地从侧门溜了进去,私人医院,地广人稀,绿化做的挺好,花园的喷泉旋转,翻涌成柱,又散开成花。   水雾弥漫,驱散了秋天的闷热干燥。   正值中午,走廊上没什么人,只余他长长的影子在潜行。   突然,陆离停下脚步。   走廊尽头的窗户前,站了个人,长发披肩,背影窈窕,有点熟悉。   嘶,想跑,双脚蠢蠢欲动。   “呦,来了?”似有所感,身着白大褂的女人转身,手里捏着根女士香烟,身姿舒展,美艳的脸上不施粉黛,仍带着亲切的笑意。   陆离一抖,倒退了两步。   “噢,露露。”女人突然变脸,飞奔扑来,冷冽的薄荷香扑鼻而来,一把抱住了他,他,他,他,他一下子就推开,推不动?!   T_T   可恶,女人手劲惊人,回忆着对方当年扛着百斤尸体上解剖台的壮举,陆离挣扎。   脸上多了一双手,漂亮的脸蛋变形,食指和大拇指一捏,柔软的脸颊被拉扯,她掂量了一下分量,“最近好像长肉了呢。”看来有吃药。   目光上下逡巡,像精明的屠夫,打量着小猪仔,发出可怕的感慨,“白白胖胖才好。”   “放手。”陆离手足无措的想要推拒,然而波涛汹涌的柔软怼了上来,啊啊啊,陆离脸色爆红,眼疾手快地躲过,举手投降,他的手废了,废了。他别开双眼,“别摸我。”   “你不是很喜欢?”就像高冷的猫咪,成天一副愚蠢的人类的模样,大胆上手撸,身体就软了,晕乎乎地躺倒,诚实地发出呼噜噜享受的声音。   前提是,能扛过开始那顿凶狠的猫猫拳。   被伤害过的猫咪,固然比其他猫猫更渴望温柔的抚摸,但也不是谁都能摸的。   “别说这种让人误会的话啊!”陆离挣扎着低吼,双眼不自觉地看向电梯口,生怕里边突然出现个人。   双腿从心地往后退,拉开距离。然而,脸还在可恶的女人手里。   本想亲切问候就完事,却见男人不住往后退,女人又捏了一把富有弹性的小脸,若有所思,“谈恋爱了?”   “放……呸,别胡说!”   “哦,还没追到手。”   陆离,陆离放弃挣扎。“没有,他不知道。”   “先吃饭吧。”   到饭堂打包了两份套餐,刚放下,等待已久的陆离,很是自动自觉地分饭。   把大的那份放到女人面前,稍小的一份放在自己面前,递上热水,坐下。两人不约而同地打开便携餐具,女人拿起筷子,男人拿起勺子,朴实无华的不锈钢材质,放进杯子里,热水浸泡一分钟,提起,滤干水分。   动作整齐划一,同步进行。   任谁都不会怀疑两人的熟悉程度。   陆离用勺子边缘切割着鸡腿,沿着腿骨利落干脆地剥下肉来,吃了一口,嗯,还是熟悉的味道。两人节奏统一地干饭,面对面,忽略体型性别,跟照镜子似的。   不约而同地放下餐具。   擦嘴,丢垃圾,洗餐具,重新回到办公室,腹里有物的感觉,满满的幸福,浑身软绵绵的,想睡觉,陆双瘫在椅背上,才想起来八卦一下,“所以你们同居了?”   陆离坐在另一头,隔着桌子,犹犹豫豫地说出了整个经过。   “又是取材?”能不能换个借口。陆双支着下颌,双眼微眯,像只昏昏欲睡的狸花猫。“你做什么都需要找个理由?干脆顺从你的内心,承认是一见钟情吧。”   “我才没有那么肤浅。”他长得也就那,也,好吧,好看。   “那就是,日久生情?”年纪轻轻,要做好防护措施啊。   某些片段强势入脑,陆离脸色涨红。   哦呼,陆双一下子精神了,“你们,做了没有?”   啊啊啊,你在想什么废料啊。   “陆双!”   “我是来看病的,麻烦你拿出医生的专业素质!”   凶巴巴的小奶猫,只会让人想推倒rua秃……   陆双打了个哈欠,完全不怂,“下午两点以后才是陆医生,现在是你陆姐,真想看病你就不会这个点来了,说不说,不说我去休息了。”   陆离递手机,“哼,你以为我想来,快点,把铃声改掉。”   “别叫我露露。”铃声响起他差点人没了。   “嗯哼,梨子,小鹿,莉莉……”   “陆离,陆离就行了!”别搞那么多花里花哨的。   “嗯哼。”女人妥协,接过手机,陆离露出满意的笑容。余光看到男人的神情,陆双嘴角微勾,恶劣地加了一句,“好的,没问题……”   “露露。”   字正腔圆的国语充斥着耀武扬威的嘲讽。   你!   撩了一把猫猫,陆双心满意足地点开屏幕,设置,无意中看到页面打开的短信,女人看了陆离一眼,意味深长地笑了,她掐尖了声音,甜腻的口吻带着甜蜜,“记得吃饭,早点回来。”   陆离简直莫名其妙,“不是吃过了吗?”半晌,反应过来,他猛地跳起来,一把抢过女人手里的手机。   知道了。记得吃饭,早点回来。——季辰   短短的一行字,陆离看了好一阵。就像他幻想过的那样,黑暗的屋里永远留着一盏灯,空旷的房子里有了人。   终年笼罩着迷雾的双眼泄出了一丝光亮,眉眼柔和下来,带着或许他自己都不知道的笑意,陆双支着脸,看着容貌俊美的男人,不似真人的脸,一下子生动了起来。   “还说没有进展?这不挺好的嘛。”陆双挑眉。“终于想通了?”   任何药物,都有副作用。发病起来同样痛苦。所以,治疗只能是两害取其轻。   然而,眼前就有那么一个害怕副作用,宁可就这么耗着的家伙。   幻觉妄听,神经衰弱,性格突变,情感消退,自残,极端情绪化,敏感多疑,过程是间断而持续的,受到刺激就容易发作。   鉴于他们还是同门师姐弟,陆离跟着导师学了一阵,一般的心理疏导没什么用,催眠治疗失败了,对于一个有所防备的人来说,很难成功。   目前只能先是保守的药物治疗。   精神类药物,大多数是镇定,也可能会导致欲望消退,浑身无力,昏昏欲睡,思维能力下降,注意力涣散,发胖。   “我的建议还是那样,放宽心态,不要想太多,锻炼身体,多吃蔬菜水果,多喝水。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别太压抑自己,当然,也别做违法的事情。”烟单廷   目前来看,病情似乎因为爱情有所好转,但感情这种东西,从来都是双刃剑,希望梨子……   按捺下心里的担忧,陆双点开电脑,开出一张检查单。   副作用,随便拉一个出来,对一个作者来说,都是致命的,病着还灵感如泉涌,吃药了脑袋空空。但,脑海里浮现出某人的身影……   陆离避而不谈,小声嘀咕,“说的要养猪似的。”   就是要养猪。看出了陆离的抗拒,陆双是没见过有人为了写小说竟然能做到这种地步。   患者不配合能怎么办?只能是慢慢磨了。   盖章,把检查单递过去。   “来都来了,待会儿先做个全身检查。”   《衡山仙侠传》,季辰看着屏幕上的文字,再看一遍,好像,确实有了不同的体验,仙魔大战,一死一伤,活着的男主修为尽失,沦为凡人。   昔日荣光尽散,只余三两知己。   肉体凡胎无法在修真界生存,修为尽废的男主与凡人无异,只能去往人界,知己好友前来送行。   这种剧情,放到现在,肯定是要扑的,但在几年前,这种悲壮式(虐主)结局还很流行。   纵马扬鞭九万里   一剑飞来镇河西   如果天赋能轻易泯灭,那他就不是郑何惜。   真可惜?有何惜。 第024章 名作家24   “我回来啦。”   罕见活力的声音响起,季辰坐在沙发上,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句,“哦,欢迎回来。”   习惯性地一喊,完全没想到会有回应。   入门就看到那么大个人坐在那里,陆离心里一个咯噔。   他,他,他怎么会在这里。   陆离腾地把手里提着的袋子背在身后,关门,像螃蟹一样横着走。   啊啊啊,藏,藏哪里?   双眼飞快地寻找掩体,藏东西的地方,没有!他不喜欢密闭的储物空间,所以都是开放式的。   索性季辰垂头思索些什么,没有留意到陆离的异样。   对了,厨房!   藏好,陆离擦了擦额头的冷汗,镇定自若地倚在门边,“你不在书房写小说,在这里发什么呆?”是出什么事儿了吗?   季辰拧眉,看着手机里的通话记录,果然还是有点在意,“我想回家一躺。”   一颗心登时拔凉拔凉的。   “你要走?”陆离站直了身体,脑海里飞快地猜测各种理由,“为什么?别误会,我就是,那个,怕你……”   “对,怕你携款潜逃!”   这会儿总算知道全款没保障了吧。季辰回头,看向站在厨房边上的男人,有些沉重的心被陆离闹的有点无语。换个心怀不轨的人,都得把你骗得团团转。   可长点心吧。   “你要的小说,我已经写的差不多了,这星期完结。”说着,他站了起来,把准备好的,已经校验完成的部分手稿递给陆离,如果真像陆离他自己说的那样,书品即人品……   他深深地看了骤然色变的男人一眼。   他暂且信陆离一回,不管是用来做什么,至少,他会完结的。   “一,一个星期。”陆离看着厚厚的一摞书稿,有点发懵,虽然他已经做好了准备,但是,真的来临的时候……   已经过了这么久了吗?   陆离有些茫然。都到了要离开的时候了。   季辰伸着手,对面的人却迟迟没有接过。   ?   陆离掩饰般低头,走上两步,接过那摞手稿,他欲言又止,最后才干巴巴地问了一句,“什么时候走?”   “现在。”   季辰站了起来,想到陆离出门都知道和他说一声,他一声不吭就走了,似乎有点不太厚道,这才决定,应该当面跟他说一声。   既然已经说了,时间也安排好了。   他背上装了点衣服的背包,“那我走了。”   “啊,嗯,呃,一路顺风。”   啊,我在说什么啊?看着已然关上的门,陆离懊恼地拍头。   到最后,陆离也没能问出,到底什么时候回来。   房子空荡荡的,又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无精打采地把一袋子药拎回房间,随手搁在床头柜上,拿起白衬衫,去浴室洗了个澡。   擦着头发,用吹干机过了几遍头发,心里藏着事,第一次没有那么细致地做全套护肤。   距离晚饭还有一段时间。晏扇町   陆离把整理好的笔记拿了出来,牛皮藓式剧透,真就是牛皮藓,总是在各种冷不丁的场合出现。   好在断断续续几次剧透,已经完结。   马赛克“激情床戏”画叉。   除了陆离和季辰的那部分,还有零星提及到陆离的回忆,无法避免的部分解锁了一部分,最多的基本集中在杀人犯那里,到后面……   几乎就没有陆离的篇幅了。   直到最后,季辰死在冬夜里,嘴里呢喃着陆离的名字,或许是,也或许不是,谁知道呢?   人也不一定非要那么情深,稍微有记得他,他就很满足了。   对比凄凄惨惨的现实。一个星期后,各奔东西,他依然呆在这围城,季辰奔赴更远大的前程,估计就更没有交集吧。   要是季辰还愿意在网文圈大显身手,那他们或许还有再碰上的可能。   等他写不出小说,封笔。这点缘分都没有了。   “啪啪。”振作起来。陆离拍了拍脸,继续分析着小说。   七个葫芦一个家,按照先后顺序,具体名字没有出现,似乎都是用的定位,比如他一开始的标签就是路人攻,后来看着看着才变成了他的名字。   季辰也是一样,开始是叫主角受。   路人攻,变态攻,健气攻,人.妻攻,玩具攻,流氓攻,鬼畜攻……以上。为了研究小说里出现的某些奇怪名词,他还查了资料。   陆离单手扶额,脸颊通红,却是咬牙切齿。   路人攻,意思是和主角没有什么深入感情的角色,单纯工具人,见色起意,作用是,给……陆离深呼吸,才压下过分强烈的代入感……给主角受开,开瓶盖。   “啊啊啊。”纯爱的他为什么要分析18R!   “你可以的陆离。”给自己打气,陆离继续。   然后各种定位一般是性格,或者某种特别的行为,反正,除了健气和人.妻听起来稍微正常一点,其他几个听起来就不是什么好人。   为了区分几人,陆离干脆每个都建了个文档,按照出场顺序编号,其中,他评估最危险的,是二号。   根据描述的季节变化,特定地点名称,特殊节日。他大概分析出七人分布的季节时间,以及所处城市大致区域,一号在秋季九月初左右,S市,因为那时候有个作家聚会,在那之前,一号入狱,成为谈资。   二号活跃的时间在九月中旬,到十月中旬之间,国庆前加大了打击犯罪力度,全国严控,致使二号的囚禁行为被发现入狱。初期在S市,后期逃到了B市。   三号活跃在十月中旬到十二月中旬,B市,以此类推,除开一号二号是一个月,后面五个人都是两个月,一年间,主角受无间隙地前后认识了七个男人,身心俱损,最后流浪街头,惨死。   后面太遥远的不说,先说前面的。符合当前时间的,只有一号和二号,也就是他和变态杀人犯。   其实最好的办法,是不出门,但他又不可能让季辰一辈子不出门,次一等是让季辰提高自身实力,练个武术。   但由于小说的时间线不明确,谁都无法保证什么时候发生。   在他打算找枪手的时候,他甚至不认识季辰,所以,不是那一次导致入狱。而可能是后面的某一次。太过主观,他现在又没这想法了,自然不能成为时间定点。   关于二号,他是杀了四个人,囚禁一人后,被三号捉到的,被囚禁的是主角受。现在可以知道的是已经死了两,警方还没发现,这是一起连环杀人案。所以,理论上,现在二号还在s市。   第三第四个被害者没有明确指出是谁,但从侧面描写,什么百年不遇的天才,肝帝,什么吃枣,融梗王,这不明摆着是他和傻逼赤霄。   联系到从他房间里找到的那本册子,还有赤霄上告又撤诉的骚操作,以赤霄的个性,不可能会放过这个机会。因为,他们的新书,在某种程度上确实有相像的地方。   区别在于,他有证据证明,这是他写的。   赤霄呢?他敢吗?   一开始是敢的,后来为什么怂了?   因为心虚。   陆离翻开那本黑册子,同样的大纲,不同作者写出来,会是不同的效果。   赤霄也有一本。他以为我也有,或者,有人跟他透露我也有。这样一来,那就不是抄袭。赤霄怕被反告,所以撤诉?   不,这里还牵扯到授权的问题,使用没有授权的大纲也是侵权的,或许,他们打官司的阵仗太大,二号怕被发现,所以去警告赤霄了?   不管怎么样,赤霄大概知道点什么。   至于他,把书藏在他床下,要做到这点,两个途径,床在运输过程中动手脚,进屋偷偷放置。   前者,除非二号自己就是送货的员工,不然比较难实现,毕竟他还安排了安装师傅组装,那么明显的东西,没理由看不见。   后者,自从他搬来这里,基本上没出过门,关于安保,他还是信任的,所以,是进入过这房子的人,除了做饭阿姨,钟点工,安装师傅,何姐。其他人,哪怕是杂志拜访,他都没让别人进来过。   筛查了一圈,没有可疑人物。   还有一个疑点,贴在床板下那么隐蔽的地方,二号根本不想让他看到,按照杀人犯的逻辑,他必死,到底是因为他恰好写出了符合大纲的小说,还是因为他宅在家里,根本找不到机会,所以二号转移了目标。   还是说,他其实应该是第四个被害者,赤霄才是第三个?   可是,按照小说的时间线,这个时候,他大概率已经入狱了,结局还是病死,不可能又出来当第三第四个受害者。   额头突突的疼,陆离按住额角,脾气暴躁,“什么狗屎时间线。”   蝴蝶效应,时空偏差。   或许,现实已经发生了改变,那些事情可能不会发生。   万一呢?   他不敢去赌。只能抱着这漏洞百出的剧情在那瞎扯淡。   本想着稍微理一下思路,不知不觉都错过了饭点,晚上九点,稍微热一下饭菜,囫囵吃了一顿没滋没味的饭菜。   陆离站在窗边,看风景,消食,顺便放松一下精神。   倒了杯水,陆离心不在焉地嗑了片药,微凉的冰水在玻璃杯上起了雾,冷水携着药片滑入喉咙。   “咕噜。”   总感觉,还是哪里不太对,他是不是忘掉了什么。   今天好像,也没什么特别的事情吧。   他去看病,季辰回家。   陆离无意识地端着水杯,冰凉的水被卡在柔软的唇瓣外。   等等,回家?!   “咳咳咳。”手一抖,冷水差点没涌进鼻孔里,陆离惊天大咳,水渍晕染了胸前的一块地方,他都没有在意。   季辰父母双亡,和奶奶相依为命。   他哪里来的家。能被他称之为家的,唯有他奶奶住的医院。   这个重要剧情,季辰探监,被一号伤透了心,失魂落魄,仍打起精神,回医院照顾奶奶,路上被二号杀人犯掳走。   时间,正是晚上。   陆离脸色煞白,时间线偏离,完全乱套了。   他脑子里一片空白。   季辰已经走了一段时间了,他会不会……   陆离飞奔到沙发,翻出手机,播出了熟烂于心的号码,冲出家门,摁下电梯。   “嘟嘟嘟……”   看着显示屏不断跳动的数字,他心急如焚。   快接啊。 第025章 名作家25   “辰子,辰子……”   “季辰!”   “啊,诶,怎么了?奶奶。”季辰如梦初醒,看向喊他的人。   “你这是怎么了,心不在焉的。”季奶奶拍了拍孙子的胳膊,“有心事?”   “没……”季辰习惯性地否认,但这件事,他确实,半晌,他犹豫地问道,“您觉得,男人和男人之间,咳咳……”算了,这种事情,老一辈的可能……   “你是说谈恋爱,还是结婚。”头发花白的老人一下子理解了孙子表达的隐晦含义,感受到孙子惊讶的目光,老妇人骄傲抬头,“别以为我这老婆子就不懂你们年轻人的事儿,小刘可是教了我不少,现在,我都会看小视频了。”   “是,比我厉害多了。”季辰听着,有些辛酸,他也想时常能陪在老人家身边,写完这本,一个星期以后……他低着头,削了个苹果,递给奶奶。   “不用了,大晚上的吃这个,不好。”老人家习惯性地唠叨了一句,“你吃了吧,别浪费,浪费是会折寿的。”   季辰怔愣,应了一声,埋头吃苹果。脆脆甜甜,应该是他喜欢的口感。但是,反着推,他真正喜欢的恐怕是梨。因为他也是离?   这算什么,塑料兄弟之间的自相残杀?   被自己的脑洞笑到,吃苹果的声音都变大了。“咔擦。”   “差点被你糊弄过去,说说,到底怎么回事?”大概是接触到新鲜事物,转移了注意,从前总是忧心忡忡的奶奶,如今精神状态好了许多,甚至开始关心孙子的感情问题。   “嗯,我有个朋友……”   “我有个朋友,打仗时断了一条胳膊一条腿,我想带他回家一起住。即将归家的儿子给父母发了这样一封电报。”季奶奶看了孙子一眼,“你小学时候的语文作业,还是我给检查的。”   季辰哑然,然后父亲回了一封电报,我们可以请人去照顾他,你早点回来吧。士兵伤心欲绝,自杀身亡。原来,儿子说的朋友,就是他自己。   被戳开了拙劣的借口,季辰咬了口苹果,掩饰自己的尴尬,他含糊地说,“嗯……就是,有个朋友,好像,喜欢我。”都说男人少根筋,但陆离表现的都那么明显了。   说句偶像剧点的话,他看向我时,眼里有光。   有事没事往他面前凑,发呆的时候盯着他,黏黏糊糊,只要不是个死人都能感觉到啊。   一会儿勇一会儿怂,还自以为掩饰的很好。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季辰尴尬又羞耻,这样想好像有点自恋。但,真的没办法再忽视下去。   “感情是两个人的事,你不必来问我,如果你是想知道我的态度,那我是完全没有意见。”唯一的要求,希望那个人是真心对辰子好。   说句不好听的话,她这把年纪了,还能活多久还是未知数,何必因为某些观念,让孩子背负不该承受的东西?   以后的日子,还不是两个人一起过的?   “但是,如果你是来寻求过来人的经验,我倒是可以说一说。”季奶奶靠坐在床头,浑浊的双眼带着怀念。   “你有想过以后的日子吗?”   季辰下意识想到的是闲言碎语,虽然开放了同性结婚的渠道,但是受固有观念的影响,同性结合是背德堕落,还有后代的问题,他其实不是特别喜欢孩子,不知道陆……   等等,季辰呆愣。   结婚,他怎么直接就想到结婚去了?!   季奶奶的眼神多明亮,一眼就看出孩子对那什么朋友不是没有任何感觉,“你希望过什么样的生活?你理想中的日子应该是怎么样的?”   没等季辰回答,她就自顾自地说道。   “我从小就没什么大志向,能想到的将来,也就是结婚,生个大胖小子,带孙子。日出干活,日落回家,喂鸡养猪,耕田割草,一眼到头的日子。直到遇见了你爷……”   “他教我写字,鼓励我读书,我笨,不开窍,急了会乱发脾气,他也耐心安抚我,偶尔他也会急眼,我们吵架,吃个饭的时间又和好了。”   “我教他做饭,侍弄田地,喂鸡养猪,分辨野菜和野果子。”那可是她的看家本事。   “后来,日子好了,他带我去旅行,我向往又害怕。女人就该在家带孩子,操持家务,干农活。我,包括我父母都是这样觉得的,但他牵着我的手,带我走遍大好河山,他用行动告诉我,作为他的妻子,我可以有别的选择。”   人不可能一直潇洒,但只要有一次,足够铭记在心。   或许最后都会归于平淡,但平淡,绝不是一潭死水。   她依然嫁人,生子,养孙子,甚至遭遇更痛苦的事情,那段日子,那些回忆,那些感情,依然陪伴着她,支撑着她,一路咬牙挺过来。   那张布满褶皱的脸带着柔和的光芒。   “我年轻的时候……”   “是个大字不识的土妞,长得壮实,人晒的黑,脾气像个爆仗。你爷爷呢,是个下乡的知青,人长得好看,读过书,会识字,说话文绉绉的,有时候我都听不懂。”   “我俩结婚的时候,连我最要好的姐妹都说,好好的白菜,让我这野猪给拱了。我也纳闷呢,你爷看上了我什么?”   “他说了一堆,什么热情爽直,长得好看,勤快能干,心灵手巧……瞎扯淡,这说的跟没说一样,换个差不多的姑娘,他是不是就要抛弃我这恶婆娘跟别人跑了。”   “他说不过我,反问我为什么答应和他领证,我直说他长得好看,他也急了,问我是不是遇上个更好看的就抛弃他了。”   两人争得面红耳赤,吵着吵着,不约而同地就笑了。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看上了就是看上了。   美好的爱情是双向的,你身上有他想要的,他身上有你想要的,然后彼此扶持,两个人因此变得更好,每天睁开眼会期待,庆幸,希望余生有你。   “我不懂。”   “不用着急,顺从你的内心,或许在某个瞬间,你就懂了。”   季辰心不在焉地背着包,离开了医院,他原是想在医院住两天,陪一下奶奶,却被推搡着赶了出去,完全没有解决问题,他心更乱了。   他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八点半,走的匆忙,忘记充电了,只剩一格。   把手机放回兜里,不想那么快回去面对某人,季辰想了想,还是决定走路回去,索性也不远,走过去的话,大概四十分钟。   季辰迈开双脚,脚上却像碰到了什么,低头,却见一只毛绒绒的猫团子勾着他的鞋带,躺倒,“喵呜。”仰头,圆润的眼睛懵懂地看着他,姜黄色的耳朵抖了抖。   季辰居高临下地看着碰瓷的小猫咪,小猫咪眨眼,摇了摇尾巴,亲昵地蹭蹭,还真是自来熟,不知怎的,想起了某人,资料上说喜欢猫,说不定还是狗派。   太难猜。   他摇头,蹲了下来,轻轻地撸了一把蓬松的毛发,挠了挠下巴,“呼噜噜。”小猫咪眯着眼,翻滚着小身体,缩着四肢,露出白白的肚皮,诱惑着眼前闻起来香香的两脚兽,来呀来呀。   季辰轻笑,戳了戳猫咪的额头,猫咪亲昵地抱住。他环顾四周,要是没主的话,他或许可以……   “簌簌”却听见树丛晃动,一只修长健美的大猫跳了出来,上挑的眼睛,姜黄色的毛发,和蹭着他手心的猫崽几乎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   “喵喵喵。”它看了他一眼,甩着尾巴,冲着乐不思蜀的猫咪叫了几声。   猫咪飞机耳,扭头看了大猫一眼,又犹犹豫豫地看了季辰一眼,“喵呜。”   “去吧。”稍微有些失望,但季辰还是戳了戳赖着不走的小家伙,“跟妈妈回家。”他推了推毛绒绒的小屁股。   猫咪踉跄地走了两步,回头,又一步一跳地奔向大猫。   “喵。”近了,高冷的大猫张口,叼住猫咪命运的后颈,斜睨了两脚兽一眼,扭身钻进了树丛里。   “呼。”季辰仰头,看着夜晚的星空,“家啊。”   路上的行人越来越少,偏离了主干道,小巷显得格外幽静,季辰低垂着头,兀自思索,以后,到底要用什么态度……突然,一个身影迎面冲来,肩头被狠狠撞到了。   “嘶。”   有什么东西摔到了脚边。季辰一个踉跄,回头,空无一人,余光却见是个黑色的东西,他低头,是个册子,封面赫然写着,“邪门歪道纲领?”   他弯腰捡起。   “叮铃铃。”手机响了。   陌生号码。   他迟疑地接通,还没说话,熟悉的声音劈头盖脸地传来,“你在哪里?”   陆离?   至于吗?这样查岗?   季辰看了一眼巷子的指示牌,“我快回来了。”   “在哪里?!”   “惠民路……”   戛然而止。   “季辰,喂,季辰!”陆离握紧了手机,脸色一沉。   “没电了?”季辰看着自动关机的手机,摇头。   他犯难地看着捡到册子,这玩意儿要怎么处理?   明亮的路灯下,一道阴影从巷子口伸出,背对着它的男人却一无所知。   “哒哒哒。”鞋跟落在地板上的声音,一道白影一闪而过,值班的警卫随意地抬头看了一眼,不在意地低,猛地抬头,目瞪口呆,“等等,陆先生……”   他冲出警卫室,跟着跑了出去。   “卧槽,我的滑板!”却见被抢了滑板的少年气急败坏地追了上去,却被像装了喷射器的滑板甩在了身后,发出无能哀嚎。“啊啊啊,我的滑板!”   滑板带人利落摆尾,消失在黑夜里。   警卫呆滞,尔康手,“陆先生,你……”没穿裤子啊。   劲风呼啸而过,街上,一道白光乍现。   “啊。”尖叫声此起彼伏。   “什么?”正在巡查的王尚赫接到同事的通讯,“滑板暴露狂?!”   我应该死皮赖脸地跟着他去的。   劲风划过脸颊,陆离压低了身体,带板起跳,越过石墩。   我不应该犹豫担忧到底是不是幻觉。   我应该早点报警,而不是怕被当做精神病发作报假警,就干脆不去。   我应该,应该把他当做真实的人,而不是什么该死的主角受。   眼前的场景呼啸而过,身体因吃了药有些无力,陆离努力集中精神。   “呼呼……”汗水顺着额角洒落。   我只想着我自己。   我什么都没做。   我只想着我开心快乐,自我感动。   我贪恋那点温情……   “呼呼呼。”   心脏剧烈的跳动着,充盈的感情破土而出。   我爱你,无关剧情。   季辰就是季辰啊。   不要这么残忍,不要那样对他……   双眼一掠而过,极快地逡巡,眼角捕捉到一个身形,头带兜帽的男人举起了刀。   背对着的身影是!   “季辰!”提板急停转弯,动作有些生疏,脚一软,摔在地上,滑板腾空而起,在空中翻滚,冷静,男人双眼微沉,单手撑地起跳,旋身,加速,小腿弹出,回旋踢。   季辰!   杀不了陆离,也杀不了肖洪,完全乱了,顺序完全乱了,为什么两个人会同时写出相似的小说?!没关系,他还有备选,这个被陆离推荐的家伙……   他现在也有纲领了,看,我给过他机会的,他不听话,他没动笔,那就只能献祭了。   思维逐渐狂乱的男人双眼微眯,嘴角带着笑意,快步走了上去,骤然出刀。   寒光一闪。   破空声响起。   “砰。”   后脑勺遭遇重击。   重物摔倒的声音。季辰转身。   “哐当。”铮亮的小刀擦过他的脚边,撞到了前面的灯柱方才停了下来,他愣愣地摔倒脚边的男人,背脊一凉,仿佛在鬼门关里走了一圈,他刚刚……   “呼噜噜,哒。”滑板尾部旋转了两圈,摔在了地上。   “季辰。”熟悉的声音响起。   季辰抬眼,心脏骤然一滞。   强撑着身体跑了过去,不看一眼,我,“呼呼呼……”粗重的喘息,男人撑着墙壁,洁白的衬衫沾染了污渍,手肘磨损,毛绒拖鞋跑掉了一只,凌乱的卷发湿漉漉地垂在脸侧,脸色煞白,眼里是化不开的焦灼后怕。   很狼狈,但是……   我不放心。   恍惚间,仿佛听到了火花炸开的声音,心脏不受控制的疯狂跳动。为什么?你会……   “呼呼呼……太,太好了,你,你没事。”汗水顺着额角滑落,陆离精神一松,跪倒在地,呢喃,几乎要哭出声来,“太好了。”他没事呜。   季辰愣愣地看着眼前的人。他……   尖锐的警笛声响起。   季辰回过神来,冲上去,扶起几乎要倒下的男人,紧张地问道,“你还好吗?”好冰。   “我带你去医院。”季辰扶住男人的肩膀,手臂穿过腿弯,一把抱起陆离,无处安放的大长腿挂……等等,“你没穿……”   警笛声越来越近,该不会,他看了一眼倒在地下昏迷不醒的黑衣人,又看向怀里衣衫不整的人,手忙脚乱地想要找出点东西遮掩,背包,背包,他爆发出惊人手速,从包里抽出……   “我没……事?”身体发热,皮肤传来一阵痒意,喉咙梗塞,陆离低头,手臂出现了许多红疙瘩,神色茫然,他没碰过,抬眼,却看到,季辰衣袖上沾着的毛,姜黄色的,他瞪眼,呼吸凝滞,眼泪哗的流下来。   “你……”   你竟然背着我找别的……   话音未落,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第026章 名作家26   眼见着激情杀人,竟然牵扯到了别的命案,似乎要升级成连环杀人案。   在局里待了一晚上,囫囵睡了个觉,心里惦记着被送去医院的陆离,睡着也不安稳,要不是不给走……看着天边的微光,季辰叹气,脑袋空空,整个人都麻了,他是有事故体质还是怎样,怎么总是遇到这种事情?   似曾相识的感觉又来了,这个月,他和陆离一起在外两次,两次都把陆离送进医院,把自己送进局里,季辰单手捂脸,神色木然,这算什么事?   季辰心里甩头。科学,科学……   回想起陆离奇怪的举动,季辰有些怀疑对方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还有,那本黑册子,总感觉……   没等他想个明白,一墙之隔的审讯室里,传来男人的怒吼,“我……陆离!”里边的警员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误,关实了门,这才把探视的目光遮挡在外头。   听到熟悉的名字,他猛地抬头,然而,无情的门板,却是隔绝了他的目光。   因着是受害者,季辰没被请去审讯室,反而好生被安抚了一番,还睡了一觉,冷静情绪,面对熬了一夜依然精神抖擞的警察小哥,尬聊完全提不起兴趣,他捧着纸杯,心里想的还是昏倒的陆离。   他该想到的,喜欢猫,家里到处都是毛茸茸的地毯,连拖鞋都是猫头,但是却没养宠物,除了怕麻烦,爱干净,还有就是……   过敏。   季辰看着自己的手,之前这里还沾了点猫毛,如今被拍干净了,自然就没有了,然而,他有点担心自己身上哪里还沾了真的毛绒绒,回头又害得陆离挺尸。   后知后觉涌上了某种愧疚。   他从没认真了解过陆离。他早就知道了,陆离就是那么个口是心非的男人,就算对方不说,难道他就不会去问了吗?   说到底,是没那份心而已。   说着说着,年轻人又不说话了,王尚赫挠头,不知道为什么,他对这哥们一见如故,但对方似乎对他始终很平淡,难道,是因为他昨天没及时赶到?   等等,他一开始偏离巡逻方向去抓人,根本不是因为什么激情杀人案啊。   “你当时也在那里,有没有看到什么滑板暴露狂?”见年轻人似乎不太想聊私人话题,王尚赫转而聊起了两人都能说的事情。   季辰握着纸杯的手一紧。坚定摇头。   “也对。暴露狂一般是通过暴露自己的身体,让别人看到,以别人的过激反应,例如尖叫怒骂,来满足自己的人。滑滑板,那么快的速度,能不能让人看清楚还是另外一回事吧。”   他更倾向于是耍流氓,就是滑着滑板,掀女孩子裙子的行为。   不过,既然收到的报警是有人果奔,那他们也不能放着不处理。   “说起来,打倒歹徒的工具也是个滑板。”   季辰冷汗津津。   “巧合吧。”王尚赫也是个粗神经,完全没联想到其中的关键,又回到暴露狂,“啊,用滑板,难道是方便逃窜作案?就是,装神弄鬼,嗖的一下子出现,然后敞开大衣,暴露出身体,引起尖叫一片,那种。”都那么久了,早跑了吧,唉。   是是是,我那时候心里就差点没尖叫出声了。   季辰喝了一口热水,压压惊。   又感动又好笑是怎么回事。   都说了不要就穿着件衬衫在那瞎晃,还好是加长版的,稍微能挡一下屁股和前方,到了大腿中部,不然……想到那么多人可能看到陆离的屁股,季辰心里的那点哭笑不得的笑意瞬间消失,血压飙升。   他能怪谁,只能怪那个拿刀的家伙!   怪……他自己。   实力不济到陆离根本不放心,还狂奔过来英雄救美,但是,陆离他自己也没好到哪里去,明明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到底是谁给的勇气?以为自己能够遮风挡雨。   好歹稍微顾及一下自己,要是因此而受伤,他也会,也会担心愧疚。   但是,换做是陆离出事了,他……   啊啊啊,疯了。   担心害怕是控制不住的。无关实力。   暂时完成了笔录,后续的事情移交给专项组,事情有了进展,可能才需要他再去做笔录,告别了热情小哥,脑子挂念着陆离的事情,季辰身心疲惫地回到了住所。   打开门,屋里空荡荡的,没有人气。   你回来啦。要是没遇到这事,他早就回来了,打开门的时候,陆离或许会从各个角落窜出来,探着头,欣喜又假装平静地看着他,可能还会说上两句欲盖弥彰的话。   眼前似乎又浮现出两人坐在毛毯上,彼此挑着零食的场景。那个喜欢躲猫猫的家伙。青年低垂着眼,紧绷的神色不自觉地缓和下来,脑海里涌现出网上盛传的陆离的理想型描述,乖巧,可爱,温柔,健康,活力。   除了健康稍微有点勉强,陆离他自己才是自己的理想型吧。   想想初见时的陆离,高傲,尖锐,暴躁,病态,沉郁,几句话下来把他气的心肌梗塞。   似乎又是相反的特性,陆离想成为这样的人吗?还是希望有那么个人和他互补?   陆离这个人,喜欢躲躲藏藏,又害怕自己藏的太好,别人没办法发现,所以,总是偷偷在某些地方露出点小尾巴。   季辰摇头,挥去脑海里不住摆动的尾巴。   洗了个战斗澡,换了一身衣服,仔细检查了一遍,身上确实没有沾上猫毛。他才从背包里翻出个花袋子,想到里边少了什么,他……“咳咳。”   总之,先去拿两套换洗的衣服,陆离那边,他昨晚就用陆离的手机,给何姐打电话了,有何姐陪着,现在情况应该已经稳定下来了吧。   季辰心不在焉地替陆离收拾衣服,好闻的玫瑰香气萦绕在鼻尖,是衣服的味道,倘若染上体温,就会变成另一种更加热烈的气息。   咳咳,将清一色的衬衫装进包里,从角落里找出被挤在角落、可怜巴巴的西裤,季辰扶额,陆离是真不喜欢被束缚啊,还有,他目光游移,拿起了放置整齐的,内,内裤。   将最后一件衣服放进布袋子,季辰结束了这场酷刑,搞的自己满头大汗,面红耳赤,搞什么,又不是没碰到过舍友洗内裤,至于这么……   “啪啪。”季辰懊恼地拍了拍脸。   床头灯突然亮起,刺眼的灯光让他忍不住眯起双眼。声控灯?   亮眼的灯光照亮了床头的一片地方。   余光看到床上似乎躺着个……   ?!!   他猛地转头,却见是个一米七几的毛绒熊躺在床上,占据了半壁江山,不知道为什么,他松了一口气。   因为不能碰真的毛绒绒,所以干脆买个假的安慰一下自己?   似乎,又没有那么简单。   想起之前两人被追着躲进柜子,陆离醉酒失了智还不忘搂搂抱抱,季辰表情一言难尽,果然那家伙就是,就是,黏人,缺乏安全感,喜欢亲亲抱抱?   想到陆离孤零零地抱着玩偶熊……无依无靠的幼崽拖着破破烂烂猫窝,往自己身上一盖,可怜兮兮地卷成一团。喵。   季辰吐出一口浊气,房间里的陆离因子浓度过高,几个呼吸间,他脑子已经不正常了。完全中毒了。   提起收拾好的衣物,季辰又背起了熊,这种拖家带口去看望产后老婆的即视感是怎么回事?他需不需要再提一桶鸡蛋?   他背起大型公仔的胳膊,堪比成人的身躯遮挡了视线,无处安放的毛绒大长腿扫到了床头柜上的东西。   “簌簌。”哗啦啦掉了一地,几个纸盒掉到了脚边。   季辰动作一顿,低头,看清盒上的字,他呆愣。   这个是……   “我想要杰克。”陆离拱在被窝里,无理取闹。   他忘记了,他忘记了,他忘记已经换了睡衣了!   他竟然差点果奔,只穿了一条睡衣和果奔有什么区别?!换做以前,他肯定是不在意的,只要他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但是,但是,季辰,他当着季辰的面一路果奔过来了啊。该不会被当成变态了吧,不要啊,他真的没有当街果奔的爱好。   QAQ   社死。火箭,火箭在哪里,我要连夜逃离地球呜呜呜。   “好好好,我回去就帮你去拿。”何珍好脾气地安抚着,她隔着被子,拍了拍陆离的头,叹气,“赶紧出来,别又闷坏了。”   “知道自己过敏,怎么还招猫逗狗的。”   “哼哼。”得到许诺,陆离才勉勉强强从被窝里爬出来,“毛绒绒太可爱了。”抱起来暖呼呼的,被毛绒绒包围的感觉很有安全感。   “好了好了,下次小心点,不然又遭罪。”   何珍满脸无奈,又有些心疼,“想吃什么,我给你带。”顺便把某人心心念念的熊给抱过来。   “扣扣。”敲门声响起。   一只熊闯了进来。   光看背影,陆离一眼就看出是,“杰……”毛绒熊转身,“咳咳咳,季,季,季辰。”   “是季辰。”不是季,季,季辰。   用背顶开门,季辰放下手里的东西,把绑在背上的熊取下,放在病床对面的座椅上。   背着那么大个毛绒公仔一路过来,不知道被多少人看着,早早来看病的小屁孩一下子精神了,追着他想要摸熊,还好他跑的快,后来到了vip住院部,没什么人,才摆脱了窘境。   在楼下大门口消了毒,季辰大包小包到了病房。   “今天阿姨煲了木瓜排骨汤,我给带了一份。”   季辰微笑,“给陆离补充营养。”   忽略掉木瓜众所周知的功效,木瓜拥有丰富的维生素,口感清甜,生津开胃,润肠通便,陆离对这个也不过敏,何珍点头,正适合。   她又看了一眼被安置妥当的毛绒熊,心中感慨,没想到这些天下来,陆离和季辰的关系变得那么好了,陆离竟然愿意把这事儿告诉季辰。   她有些欣慰。孩子终于交上朋友了。   待看到保温壶旁边的白色塑料袋,隐约能看到是一堆药盒,她又有些迷茫,“这是?”   陆离也注意到了那突兀的塑料袋,心里一个咯噔,有了不好的预感。   “是陆离吃的药,不知道他需不需要继续吃,所以先带过来了。”   吃,吃的药?!陆离宕机。   “还是你想的周到。”何珍拍了拍小伙子的胳膊,一说到药,她就知道是什么了,不过……何珍眉头微皱,现在陆离过敏了,再吃药,会不会冲突,还是问一下医生比较安心。   看出何姐的想法,季辰咳了一声,“我看到里面好像有处方单。”说着,他看向坐在病床上的陆离。   何珍也跟着看向陆离,无声询问,陆离整个脑子一片空白,下意识地回答道,“啊,是,有,在,在最下面。”   啊啊啊,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陆离抱头。这不是自爆吗?   “我出去一下,你们聊。”拿着处方单,何珍离开了房间,顺便关上门。   病房里只剩下两人。   季辰提着保温壶走了过去。   “哒。”放在床头柜上。自己则是站在陆离面前。   头顶落下一片阴影,陆离如梦初醒。却又不敢抬头。   沉默。   心里慌乱,陆离先出了声。   “那什么……”他想解释,想掩饰,想装可怜,但事实就是这样。陆离低垂着头,颓然,“对,我有病,精神病,发起疯来连自己都打的那种。”   “我脾气暴躁,反复无常,老pua了。”自从看了那本垃圾小说,奇怪的知识又增多了,比起网上说的完美伴侣,他差的远了,可能……   那个,就是注孤生吧。   陆离悲从中来,“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你还是不要靠近……”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道歉,但是就是,好难过。   我可能真的没有……   “抬头。”头顶传来熟悉的声音,平静无波。   陆离摇头,“不要,你肯定……”   “我说,抬头。”   陆离小心翼翼地抬头。   季辰低垂着眼,嘴唇微动。   “在你的剧本里,我是什么角色?”却是问了个突兀的问题。清亮的双眼注视着他,似乎在等待着一个答案。   四目相对。   隐约察觉到什么,陆离呆愣,心脏乱跳,他脸色通红,下意识地跳了起来,病床发出咿呀的声响,不行不行,他转身就跑……   手腕突然被拽住。   季辰上前一步,抓住了陆离的手。   他逃避,胆怯,口是心非,书里写的比谁都勇敢率直,现实却总是犹犹豫豫。   你自卑个屁啊,拿出之前骄傲肆意的样子啊。   你从来没有对不起谁。   就像你自己曾经说过的,在绝望中挣扎出一朵花。   我可以这样认为吧,就当我是自恋。   手臂稍微用力一拉。   诶,身体不受控制转了半圈,被迫转了回来,身体一撞,“啪。”软绵绵的身体趴在青年的肩膀上,手肘支着季辰的肩膀,陆离晕乎乎的,还没完全褪去浮肿的脸红的更厉害了,纤长浓密的双眼疯狂乱颤。   季,季,季,辰,怎么突然就……   两人挨得很近,鼻尖相触,季辰抬头。   容貌俊美的男人脸部浮肿,裸.露的皮肤布满红点,颜值暴跌,说正值低谷也不为过,但是……   陆离蜷缩着手指,“那个,季辰……”微浅的双眼犹带水润,瞪大的眼睛仿若受到了巨大的惊吓,不安乱眨,颇具骨感的手指紧张地抓住了他的衬衣,呼吸急促。   那双漂亮的眼睛里,都是他的倒影。   他那么努力,那么努力克制自己,那么努力……想要保护,那么努力,期待幸福。   抗拒推诿的心一下子平静下来,心脏坚定地跳动着。   是啊,是这样啊。   “这里,可不止三楼。”季辰轻笑。   “呼呼……”微风顺着敞开的窗户挤了进来,窗帘翻飞。   季辰反手压住了男人的脑袋,仰头。   耀眼的阳光之下,半透明的窗帘上,倒映出两人的身影,逐渐靠近,重叠。   鼻息交缠。   脑海里炸开了花,陆离双眼迷蒙,头晕目眩。   彼此跳动的心逐渐靠近,同步。   一下,两下,三下……   [他嘴唇微动。   窗外传来一阵嗡鸣。什……她下意识上前一步。   你的回答到底……   她竭力辨别,却见唇瓣开合,飞机引擎的声音,盖过了人声。   我听不到。枝子气急。   “呼。”一阵风吹进教室,窗帘翻飞,遮挡了视线。   枝子气急败坏地冲了上去,掀开挡路的窗帘。却见少年一脚踩在了窗框上。   听到动静,骤然回头的少年表情凝固,罕见的惊慌失措。   “你宁愿跳楼,也不愿意告诉我答案?!”那么危险的事情,你怎么可以,这样不爱惜自己!被愤怒委屈支配,枝子一把揪住少年的衣领,把人给拽了下来。   “等等,你听我解……”大腿撞到桌子边缘,洛漓吃痛,摆手,却被少女抓住了手,压在桌子边缘,少年不自在地身体后仰,少女却是气势汹汹地压住他的肩膀,俯身,“咚”被推倒在桌上,后背贴着桌子,微凉,洛璃不知所措,脸色爆红,“冷静,枝……”   “我冷静不了!”   “啵。”   阴影落下,戛然而止。   “那个……”   “啵。”   “我……”   “啵。”   洛璃微微拱头,额头抵住少女的额头,挡住又一次的攻击,“是主角,主角,听到了吗?唯一的主角!”别再亲了,我要过载了!   不存在剧本,我的目光永远注视着你。   你是我人生的主角,如此耀眼。   这就是我的结局。   《XO少年侦探社》——陆离著   ]   我没了。我栽了。我完蛋了。   我爱上了一个男人,自此,所有幻想都变成了他。 第027章 名作家27   当何珍再次回到病房,只看到陆离在那低头喝汤,季辰则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看着陆离喝汤。明明是寻常的画面,但她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好像……多了点黏黏糊糊的感觉?   错觉吧,摇头,将处方单放回原处。   “医生那边说最好还是暂时停药,可能会有不良反应。”   “啊……”陆离胡乱应了两句,感觉到头顶注视的目光,分神了一瞬,差点没一勺子喂到鼻孔里,“咳咳咳。”勺子掉到汤里,差点溅他一脸。啊啊啊,好丢脸,被看到了,被看到了……   “小心点,还是小孩子呢,喝汤都……”何姐从口袋里拿出……   “何姐说的对。”一张手帕纸出现在他面前,修剪的圆润的指尖带着些许薄茧,陆离的头埋得更低了,安静如鸡地接过纸巾。   啊啊啊……连手都那么好看。   拿纸巾的手一顿,不对劲,真就不对劲,何珍就没看到过陆离这样,就算陆离最平和的时候,也没见着对哪个人那么……   总之就是怪怪的。   陆离擦了擦嘴,他低垂着眼,睫毛疯狂乱颤。说点什么啊,让季辰赶紧忘掉他的失智行为,心里的小人疯狂乱跳。正头脑风暴,余光却看到被子下的一截花色,登时忘了原来的目的。   ???什么鬼?   他双指提起肥大的裤子边缘,一脸嫌弃,“何姐,你找谁借的花裤子咋,这也太丑……”了吧,还不如条纹的。   没等何姐回答,身边传来死亡低语,“……我的。”   陆离:……   “啊,啊?那什么,这设计真好看,看着就是纯手工制作,有点磨损,有点磨损才正常,旧衣服穿着更舒服啊哈哈。”   男人抬眼,狭长的眼睛瞪圆,努力做出真诚的模样,仿佛以为这样就能抵过他之前说的话。   欲盖弥彰。睁眼说瞎话,胡扯,但是……季辰叹气,爱怜地摸了摸陆离的头,手指顺着发尾落在脸上,摸了把某人发烫的侧脸。   感觉到指尖的温热,陆离的脸更红了。啊啊啊,大脑宕机。   好像没那么热了。季辰若无其事地收回手,耳尖微红。嗯,红点也退下去了一点。   完全不知道老婆心里想的什么,自觉维护了老婆的面子,陆离骄傲挺胸,心里呜喵,脑袋小心地凑上去蹭了蹭掌心,要不是顾及场地不够,他还想扑上去咳咳亲亲抱抱。   O(∩_∩)O   奇怪的感觉更强烈了,何珍审视地看着两人。感觉到落在身上的目光,陆离有些不自在地缩了缩脑袋,活像被家长抓早恋的未成年,他摸了摸鼻尖,“何姐……”目光乱飘。   “你们,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何珍忍不住,问出声来,这种如坐针毡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突然感觉自己好多余。   被何姐这么一问,又,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陆离鬼鬼祟祟地看了季辰一眼,两个大拇指比划了一下,啵,像亲亲,又像比心,眨眼。   季辰看在眼里,为陆离的幼稚途径翻了个白眼。   你够咯,爱说不说。“我们在一起了。”   “我们在谈以……”   ???   两道男声交织,其中一道慢了半拍,显得格外明显。   当事人之一和何姐齐刷刷地看向陆离,慢了一拍的陆离,强自镇定,骄傲挺胸,有,有什么不敢的,大声宣告,“以结婚为前提的……恋,恋爱。”   “我,和季辰,在,一,起,了!!!”   季辰撇了某人一眼,嘴角带着他自己都没发现的笑意。陆离更是明目张胆地抱住了季辰。   “咳,别闹。”怼开乱蹭的家伙。何姐还在呢。   又贴上去,“有什么关系,何姐知道了。”   粉色泡泡冲天而起。   何姐呆滞,看着突然甜甜蜜蜜的两人,满头问号,“你们,两个???”什么时候?!   她就出去找个医生的功夫,回来怎么世界都变了?   我是谁?我在哪?我为什么要在这里?   “这世界也太魔幻了吧。”因着误打误撞抓到了罪犯,王尚赫被特批加入专案组,他看着严阵以待的陌生同僚,挠头,表情困惑。   “就这,因为秋拾奖主办方连续几次没选中他的题目,他怀恨在心,所以把往届冠军得主都杀掉?”   这和得主有什么关系,难道不应该找主办方?   “而且,死去的两个小说家也不是前后届耶。”王尚赫疑惑更多了,“前面还有那么多前辈,后面也还有人。”   秋拾奖,四季奖中含金量最高的奖项,一个作者一生只能参加一次,所以也有试金石的说法。从设立到现在,已经连续举办了十届,每三年举办一次,也有文学小奥运的别称。   今年刚好又到了三年一度的举办时间。   每年的题目都是主办方邀请过往参赛者出题,从中挑选最佳选题,作为大赛题目。连续几次没被选中也不是没可能。   就是这做法也太极端了吧。闫善亭   “有什么魔幻的。”组长点了根烟,看向窗外的烈日,“体验派的那些疯子,哪个不是离经叛道。”在法律边缘疯狂试探,他们有什么做不出来,偏偏还被推崇成大师。   这个,不过是又一个崩溃的例子。   “柿子都挑软的捏,你看过往得主有几个过得差的,也就几个安保不那么严实。”才被找到了机会。组员阿濯推了推眼镜。“嫌疑人是推理悬疑小说家,偏爱完美犯罪,擅长设计意外。”但体能一般,像特种兵一样潜入目标家中,那可就为难他了。   目标不出现,再有耐心,设计再精巧也没用。   偏偏他自己设定的还那么严苛。   “经调查,元哥和牡蛎意外身亡,确实是他的把戏。”调查员肯定了这说法。“在他家里找到了作案工具,还有沿途的监控,捕捉到了他的行动轨迹。”   “那这册子?”王尚赫看着证物,隐隐猜到了什么,“他这些年出的题目以及参考答案吗?”所以才强制选定获奖得主,享受支配他人的快感?   嫌疑犯享受操控他人的感觉,一旦被破坏了计划,导致的结果就会是……   也不对啊。   “万一,有人觉得这大纲不错,用了怎么办。”   “很明显,有人这么做了。”调查员将电脑上的资料转过来,一敲键盘,哗啦啦出现一堆数据,最后,定格在两张照片上,“焚寂陆离,赤霄肖洪。”抄袭之争,谁才是刺激了嫌疑人发疯的最初目标?   “哟,这不是瓜娃子吗,见到你爸不打声招呼?”在警局门口,陆离碰到了肖洪,在外人面前,他可没什么该说不该说的,被口罩遮住了脸,余下一双狭长的双眼极尽嘲讽,“都说了,路边的垃圾不要随便捡,你还当那是个宝。”   “呵呵,我喊你一声你敢应吗?”被戳破了真相,肖洪强自镇定,反唇相讥,“说的好像全天下只有你有梗,这不一年不比一年了?”   “肝不动就回家养娃去吧,前辈。”   “也对,我没你这龟孙子。”陆离斜睨了,“已经气急败坏到用年龄说事了吗?真是可悲啊,脑子空空的草包。”   “你以为你写的什么狗屎垃圾,注水猪!”   “抄袭狗!”   “哼。”两人相看两厌,大道两边走。   走在后面的季辰表情微妙。“他们一直这样?”   何珍见怪不怪,看着对面肖洪的助理,还有几分同病相怜,“见面就吵架,在网上也吵,甚至连新书都要打擂台,互相在文里内涵对方。”   心脏梗塞。   他完全没有作品。   还靠陆离养着。   没等季辰想明白这梗塞从何而来,气的走远的陆离又颠颠地跑回来,牵住他的手,偏低的体温透过相触的手心传来。注视着两人交握的手,季辰目光柔和了一瞬。   感受到落在身上诧异的目光,季辰坦然回视。   没看过情侣牵手?   有什么关系?陆离,是他的了。   待几人再次警局出来,完全是不同的心境,肖洪脸色难看,在助理的示意下,勉强来到陆离面前,低下了头,“这次是我……”   男人的身影却是呼啸而过,半点没分给他一点眼神。   直到人上了车,汽车扬长而去,肖洪才反应过来,他一脸不可思议,几乎要跳脚,“他这什么意思?看不起我?”   陆离才懒得理会无关人士,只是……   想到他看到的杀人犯,分明是个身材虚胖,眼神阴郁的男人,而不是小说里英俊疯狂,还带着些许性感的二号。还有那三号王尚赫,不是应该在B市吗?   捉错人了?还是……那根本就是,假的剧本?   我这算什么?   和空气斗智斗勇?   “陆离?你在想什么?”清亮的声音唤醒了他的神智。季辰打量着有些不太对劲的新晋男友,他摸了摸陆离发烫的脸,“是不是不舒……”   话音未落,就被抱了个满怀。   嗅着带有体温的清爽味道,陆离忍不住收紧手臂。   剧本是假的,但是老婆一定是真的!!! 第028章 名作家28   被塞了一肚子狗粮,不想继续当电灯泡,何珍把自己当成莫的感情的司机,把两人重新送回医院,嘱咐了两句,就暂且回家歇着了。   打了点滴,有点犯困,再次睁眼,又是晚上了,朦胧的月光之下,有个身影坐在他床上,屏幕微弱的光芒照亮了他的脸。陆离凑了过去。   “怎么不开灯啊。”   毛绒绒的脑袋凑了过来,枕在他的大腿上,伴随着软绵绵的声音,还蹭了蹭,像刚睡醒的猫。戳键盘的手一顿,换个心理素质不好的,突然来那么一下,可不得吓死。   “你醒了不就开了。”季辰随手开了床头灯。   柔和的光芒落在青年的脸上,带着温柔的气息,“像男妈妈。”陆离小声嘀咕。   季辰:……   “你喜欢这种类型?”   陆离摇头,巴巴地搂着季辰的腰,“我喜欢的只有一种类型,那就是季辰。”   甜起来的陆离简直让人招架不住,“瞎说什么。”季辰不自然地咳了一声,不轻不重地拍了拍陆离的头,“赶紧吃饭。”   “哦。”   磨磨蹭蹭吃完饭,洗漱,躺在床上都晚上十点半了,很平淡,但他喜欢这种平淡,因为有老婆在啊。陆离盖着被子,两只手抓着被沿,只露出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看着换了一身睡衣的青年。   “看我做什么?赶紧睡觉。我关灯了。”   “等等。”陆离拉住季辰的衣角,忧心忡忡,“你今晚谁哪啊。”   “有隔间,我睡那,有什么需要叫我。”   “别啊,我想,和你一起睡。”陆离期期艾艾地抱着被子,拉了拉季辰的衣角,红着脸,大胆撒娇,“好嘛。”   嘶,“能不能正常点,别用这种语气跟我说话。”季辰屈指,弹了一下男人的额头。“不行,自己睡。”他被挤下床还没什么,不小心把陆离给挤下去了,那不白遭罪了吗?   陆离努力睁大眼睛,狭长的双眼变得滚圆,毛绒绒的卷发披散在枕头上,他无辜地看着眼前的青年,“喵呜。”这样也不行吗?   暴击。   等季辰回过神来,他已经躺在病床上了。   季辰自我反省了一瞬,美色误我,随后又为过分靠近的距离紧张不已。   狭窄的床上容纳了两人,手臂挨着手臂,灼热的温度顺着彼此相触的地方传来,黑暗中,传来两人此起彼伏的呼吸声,夜色遮掩了两人通红的脸色。   “咳咳,那个……”陆离习惯性地侧过身来,蜷缩着身体,一条腿搭了上去。像抱娃娃一样。   过分亲密的接触让季辰僵硬了一瞬,浑身发烫,他推着某人的腿,“好热,你过去点。”   “啊,会吗?”陆离掀开半张被子,两人的狂野的姿势暴露在空气中,白花花的大腿搭在膝盖上,他的手还按在陆离的腿上,虽然知道自己这是在推人,季辰刷的收回手,脸色更红,“你干什么,赶紧盖上。”   “哦。”   半晌,陆离又忍不住了,脑袋蹭到季辰耳边,压低了嗓音,像说悄悄话一样,“你会怪我吗?是我拒绝了当评委,还推荐了你参赛,才……”让那家伙注意到了你,激情杀人。   他低垂着眼,有些自责。   要是季辰因此出了什么事……   毛绒绒的头发擦过脖颈,痒,被黏人的猫咪折腾的没了脾气,“怪你做什么,你又不知道。”   “那,那如果我知道呢?”   沉默。   黑暗中,青年轻叹一声。   “你最后不是来找我了吗?”   衣服摩擦发出轻响,季辰侧身,和陆离面对面,近在咫尺,呼吸可闻。“你为什么总觉得是你的责任?”不需要道歉,也不需要自责。   “我不希望你因为我而卑微自贬。”   温热的手抓住了他微凉的手,陆离屏住呼吸。两只手摁在了心头,强健有力的心跳,隔着布料,彰显着强烈的存在感。   “我是真实存在的,你又在害怕什么?”   “跳的好快。”陆离贴了上去,隔着交握的手,侧耳倾听,虽然没听到什么,但是,“跳的好快。”他拉着季辰的手,摁在自己心脏的位置。   我的心,也跳好快。   我知道,我们都是一样的感觉。   “嗯。”   温热的呼吸喷洒在脸上。陆离拉上了被子,盖住两个人的头。   眼前一片黑暗。   陆离支着身体,拱着被子,探身,灼热的唇瓣落了下来。   季辰躺在床上,睁着眼,看不到什么,但能清晰地感觉到湿润的嘴唇压了上来,他下意识地舔了舔,喉咙微动,交握的双手带着些许汗意。   被窝里,传来两人急促的呼吸声,季辰回抱住纤瘦的男人。   被窝仿佛带来了某种安全感,他也忍不住压低了声音,探寻某些隐藏的秘密。“那么你呢?你就没有什么想要和我说的吗?”关于你的病,你的亲人,所有,我想了解。   陆离僵硬了一瞬。   季辰安抚般地轻拍男人的背脊,“没事的,不想说的话,先听我说好了。”   “小时候,大概,五岁吧,那天,风很大,雷雨交加,爸妈迟迟没有回来,奶奶担心,把我安顿在邻居家,喊了些村里的叔叔伯伯去找,待在陌生的地方,我害怕,哭了好久,哭着哭着睡着了,等醒来……”   “他们带回了爸妈的尸体。不小心摔进了湍急的河流里,溺亡。”就那样,突然又轻易地被剥离了他的人生。   “我那时对死亡没什么概念,还推着爸妈的尸体,想喊他们起来,奶奶抱住了我,哭了好久。再然后,我亲眼看着他们的棺材被埋进土里,人来人往,人走人散。”   “然后,和奶奶相依为命……”   清亮的男声娓娓道来,带着些许伤感。陆离抓紧了季辰的手。   “……奶奶住院后,我到处打工,挤出时间写小说,还想过当枪手,结果没当上,网站老板跑路了。”   陆离心虚了一瞬。   “然后,遇到了你。”清亮的声音带着些许笑意,仿佛回忆起开始鸡飞狗跳的相遇,“自说自话,还怼人,你那一张嘴,气的我血压飙升。”相处久了就会发现,完全是外强中干。   “大概是一开始的印象太差了,后面相处着,慢慢觉得你这人还不错,再然后,经历了那么多事,莫名其妙被吸引,到现在,完全被你迷住了。”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又娇又傲,狂起来还疯。   我竟然也陪着他发疯。   真的是……   “我……”陆离趴在季辰的胸前,听着青年沉稳的心跳,被子遮盖的世界似乎真的有某种安全感,是结界,也是庇护所。他也有了倾诉的欲望。   “我从小,就没有爸爸,不懂事的时候,还曾缠着要爸爸,妈妈说,我是借种来的,是个野种,没有爸爸。那时候,我好像还哭了很久。”   季辰摸了摸陆离的头。   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陆离继续道,“我妈妈,她是个体验派的小说家。所以,她教我学体验派……”   交握的手指忍不住收紧,季辰脸上带着压抑的愤怒,怎么可以,他抱住有些颤抖的男人,“没事的,没事的,你成年了,你已经摆脱她了。”   “没有。”陆离摇头,死死的抱着近在咫尺的人,仿佛要从中汲取到些许力量,“十六岁那年,我高三毕业,被Q大录取了。看到我的录取通知书,她发疯了,硬拽着我上了车。”那时候的他真是弱小,病弱的身体甚至无法反抗。   “然后,我们出车祸了。”陆离有些恍惚,“临翻车前,她扑了上来,用身体保护了我。”就像临死前的忏悔,竟然也能迸发出零星的母爱。   如果她死了,那么他们之间的事情,就当是一笔勾销。   但是……   “我受了轻伤,她因伤势过重成了植物人。”   不明真相的旁人赞叹母爱的伟大,时间长了,连他都开始怀疑,那女人是不是真的爱他,只是,用错了办法?   如果反派幡然醒悟,再加上点悲惨的身世过往,是不是就能拥有美满的结局?他不知道。   然后,他病了。   “那段时间很糟糕,好像远离了人世,什么都无所谓,什么都不在乎,虽然身体没什么大碍,但我始终提不起劲来,甚至一度想要直接了断。”   还是导师听说了他的事情,那只是他为了揣摩一个角色学的心理学,伪装研究生混进去拜的导师,因为嘴甜长得好,得到师母的偏爱,这才有机会成为真弟子。   少有的慈爱长者把他从泥潭里拉了出来,还有师姐,他逃避般疗养了两年,尚且年轻的他没有生活来源,保险赔偿金已经全部用在了那女人高昂的住院医疗费上。   他想到了他从小到大唯一会且擅长的事情,写作。   “为了和过去做个告别,我给自己取名焚寂,转战网文,哈哈,焚烧寂寥。”   一开始只是写,打发时间,然后慢慢变成了宣泄,再后来,“我发现我逐渐变得傲慢,疯狂,执拗,尖锐,阴沉,世俗,急功近利……一无是处,我不想把这样的自己赤.裸.裸地剖开给读者看,至少要阳光一点,积极一点,优秀一点。”   不要像我,不要像我,不要像我……   季辰呼吸一重,心像被狠狠地敲了一下。“你很好。”   “你很好。”他坚定以及肯定地说道。   “大概是天分吧,我看了我自己的书都觉得压抑,喘不过气来,但是那些书竟然还很畅销。”   “然后,我突然发现我写不出什么小说了,没有遗憾,没有期盼,没有冲动,这世界太旧,所有的话都被说过,我还能做什么?我什么都做不到。”   “陆离。”季辰掀开了挡在两人头上的被子,月光倾泻而下,照亮了两人的脸,季辰低头,捧着陆离的脸,从胸前抬起,陆离双眼茫然,脸上还残留着颓然自弃。   “一起写书吧,没有灵感的话,我分享给你。爱情,友情,亲情,我都讲给你听。”   季辰低头,额头相抵,眼前倒映出彼此朦胧的模样,季辰看着近在咫尺的人,“如果你愿意的话,为我写书吧。”所有激情,向往,渴望。   如果你也和我是一样的心情,为我拿起笔,去做勇敢的战士,开疆扩土吧。   不要因为他人的错误惩罚自己。   你从没有对不起别人。   陆离,陆离眼眶发红,强忍着没有落下泪来。   他听到了这世间最甜蜜的告白。   呜呜呜,我爱你三个字已经完全不够了。   诗人的浪漫是为你写诗,画家的浪漫是为你作画,而作者的浪漫……   为你写书。 第029章 名作家29(完)   楼主:《真相是真》,五星小说家焚寂、上阳联合之作,双男主阵容,强势来袭,新书大卖,欲购从速。ps.双男主真是太好磕了。   1L:这是单身狗配看的书吗?老子死了。   2L:呜呜呜,骗狗进来杀。我看了,焚寂大大好狠的心。   3L:唉,看了这本书以后,我都无法直视其他双男主的书了。   4L:基眼看人基啊。   5L:虽然在主贴下跟别的内容就不太好,不过,别看焚寂现在变甜了,以前咱们吞的刀子还少吗?据说晚点会出black版本,看这名字都晓得是个啥内容。   6L:哈哈哈,被刀ptsd吗?   7L:懂的都懂,焚寂老粉都看过访谈吧,那句神言夺笋,“不是读者想他死,也不是我想他死,是角色自己想死,于是他死了。”刀的理直气壮,刀的清新脱俗。   8L:哈哈哈,还专杀人气角色,万人血书都救不回的那种,头铁的一批。   9L:话说,这不是双男主吗?怎么都讨论焚寂去了,上阳咧?   10L:上阳是新晋小说家嘛,虽然是很有天赋,但是毕竟资历浅,也没什么梗啊。   11L:我觉得他写的倒是挺接地气的,有种脚踏实地的感觉,心情不自觉就放松了,很治愈。风格还挺明显的,跟焚寂搭起来的话……怎么说呢,地主家的傻儿子和餐风饮露的小仙男?   12L:认真的吗?你们给我看着上阳大大的虎背熊腰说对不起啊,混蛋。   13L:噗,虎背熊腰,没这么夸张吧,人家最多就是高大健硕,看起来没少锻炼哦。   14L:我觉得你们对上阳是有什么误解。   15L:昂,不是热情开朗,温柔体贴的帅小伙吗?难道还有我不知道的事情?   16L:这么说,我大概也知道了。   17L:楼上在打什么哑谜哦,快说快说。   18L:好吧,让你们开开眼界。#链接#   19L:……哇哦,上阳也很会嘛。   20L:还有上阳写的客中语录,卧槽了,看完以后,我反手一个好家伙。   21L:没想到啊没想到,真的骚。&链接&   22L:好了,我搬来了一截,你们感受一下。   上阳:说好的为我写书,你为什么老是虐主?我不配?   焚寂:我不是我没有,是手,手它有自己的想法……   上阳:这么说,你也有自己的想法?左拥右抱,夜夜笙歌?   焚寂:那个,我确实……有点想,不是,不是,别误会,冷静冷静,那什么,就是,我,想我的声控小夜灯了//////   上阳:……   23L:声控小夜灯?什么梗?   24L:就是……那种啪啪就会响的灯,你懂的。   25L:好像有车轱辘往我脸上压了过去。个浓眉大眼的,竟然是段子手?!   26L:我有点怀疑这是纪实文学。怂怂的焚寂也好香啊,爱了爱了。   27L:如果我有罪,请让法律惩罚我,而不是让我吃狗粮撑死。   28L:现在是越来越放飞自我了吗?嘿嘿嘿,干的漂亮。   29L:说好的越单越强呢?这两个人是怎么回事?   30L:哈哈哈,夫夫联手,天下无狗。   夜深人静,月黑风高。   在季辰的强烈抗议下,陆离放弃了小夜灯,转而去了季辰的房间。   虽然是同样的装修布置,但里头多了很多个人物品,风格和陆离的房间截然不同。   和他极简风格不同,季辰的房间,第一感觉也是整齐,呃,但还挺有家的感觉。   大概是因为真的经历过很艰难的一段时间,展示柜里装满了各种速食食品。他那边则是放各种奖牌、奖杯、荣誉证书之类的。   陆离揪着衣服,倒不是说嫌弃或者什么,就是,他犹犹豫豫地看了一眼身边的老婆,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小声问道,“那么多,你吃得完吗?”   “要你管。”季辰面无表情,垂下的手指不自觉地蜷缩,按理说,两人早就负距离接触了,更羞耻的事情也干过了。   可他这会儿就有种莫名被公开处刑的窘迫感,曾经的私人领地被占领,总有种难言的……   “我就是有点担心,那个,你吃那么多油炸食品,会不会长痔疮。”被身边人的情绪感染,莫名紧张,陆离目光游移,语无伦次,嘴巴不过脑子,“咳咳,这样的话,会很恐怖吧。”   草了,这样的人怎么会有对象。   ……太难了,我竟然是他对象。   “那你就躺着让我动。”季辰面无表情,被骗了,绝对是被骗了,体贴什么的,对这狗男人体贴个屁。“总之,今天,我要在上面。”   “可,可以啊。”对此,陆离是没什么关系。一人一次,也很公平吧。   他低头,认真地解开白衬衫的扣子。   不得不说,陆离狗归狗,但是某些方面就真的很会,特别是对方成天穿着个“白衬衫裙”晃来晃去,大长腿白的发亮,就……   引人犯罪。   修长的手指解开扣子,露出精致的锁骨,轮廓分明的胸膛腹肌,等等,“你竟然有腹肌?”   这不能够啊,对方成天吃了就睡,睡饱了开始写小说,偶尔还熬个夜,也没见对方有时间锻炼身体啊,怎么这腹肌还比他多两块?!   季辰满脸震惊地绕着男人转了一圈。   白衬衫落地。   “因为,想要保护你吖。”小仙男绕过挡在面前的老婆,躺在床上。“万一有人想从我身边抢走你怎么办?”   季辰无语,只想说你想太多。   腹肌不等于武力值。而且,谁无聊没事干会抢他?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你比较危险。   不过……他也跟着想了想,要是有人想绑走陆离……   季辰面无表情,明天再报个班。   哪个性价比高一点?跆拳道,搏击,散打,空手道……   季辰脑子刷的飞快,逐渐偏题,陆离却是兴奋地扑腾两条腿,左右翻滚,趴在枕头上,吸。“好软,好香,有你的味道。”   “别说这种让人误会的话啊!”季辰登时回神,脸色爆红。你说这话就不会羞耻吗?!   “这里又没别人。”被吼了一声,陆离委屈巴巴地扭头,“快点啦,有点冷了。”   “这玩意儿怎么用?”季辰拿着盒软膏满头问号,“上次也没这东西,还有小雨伞,你没准备吗?”   “小雨伞在这里。啊,这个,很简单的。”陆离爬了起来,趴在季辰的背上,“先这样……”温热的鼻息喷洒在耳边,柔软的手指握住他的手,探向半固体凝胶,无名指上的银戒交相辉映。   “哦,我会……”季辰扭头,陆离低头。“……了。”   “啵。”唇瓣相贴,四目相对。   鼻息纠缠。   “辰辰。”   “……别这样叫我!”   “呜,老婆。”   无暇顾及。   被骗了,他果然还是被骗了吧。   精疲力尽。   第n次反击失败,季辰选择放弃,累了。   “今天上网的时候,看到了一个很有意思的评论——最惨的是早上抢厕所,正拉着屎呢,门在那啪啪响差点没给拆了,我一着急,提着裤子,就把屎给夹断了。”   黑暗中,褪去了青涩,越发成熟明朗的声音幽幽响起,“夹,这个词用的很生动形象啊,你觉得呢?”至于吗?就那么几分钟,他就去厕所久了点,至于差点把门拆了吗?   他又不会被外星人抓走!   “呜,那个,我……你以为我会道歉吗?哼,我还敢。”抱住,亲。   “嘶,你属狗的吗?没见过男人?”   “除了你,没见过吖。”   “……啧。”   没等一会儿,季辰又闲不住了。   “喂,说话,别搞的我跟个工具人似的,没有体验。”   “……那你说。”陆离哪里敢说话。   “搞,你不觉得这个字,有点粗俗吗?”   “哪里?”你刚刚不才用的这个字。陆离心中腹诽,完全不敢吭声。   “各种意义上的。”   “哦,那用弄?”   “呵,这两个有区别吗?”   “……那你,亲身体验一下?”   “嘶,搞,弄,草了,我觉得没区别。”   “所以,你为什么那么喜欢用草了?”陆离撩起男人额头上湿漉漉的头发,摸了摸对方的脸,被他半撒娇半胁迫去保养以后,简直容光焕发,当然啦,不保养也很好看!   在嘴角印下一吻。   “啵。”又一吻。蹭蹭,贴贴,亲。   眼底冒起粉色泡泡。“我爱你,老婆。”   季辰呼吸一重,麦色的皮肤变得通红,他有些不太自然地别过头,自动忽视某人的日常告白,“啊?我就觉得这么说很有气势。”目光游移,他以前还骂陆离中二来着。   啊,感觉也没什么气势啊。   陆离困惑,然而,他还是闭上了喷洒毒液的嘴,甚至还很认真的赞赏了一句,“嗯嗯,说的太好了。”   然后,发烫的手臂暗搓搓地搂住老婆劲瘦的腰,狭长的双眼眨了眨,带着些许期待的暗示,“确实,草这个字也很有灵性……或许,我们应该,为这个词庆祝一下?”   再说一遍,晚上的陆离,是真的让人顶不住。季辰翻了个身。   “来!” 第030章 名作家30(番外)   当我回顾过去,只觉像做梦一样。   父母意外去世,和奶奶相依为命,听起来有点惨,但是,有政府补贴,在乡亲们关照下长大,日子不是大富大贵,但也是三餐温饱,不算惨。   小学,初中,大学……   按部就班地经历了常人眼里应有的人生,本以为我会回到熟悉的小山村,继续过着平凡而平淡的生活,一场意外降临。   奶奶病了。   我带着奶奶四处寻医,身体的疲惫不算什么,最重要的是没有钱,我前所未有地痛恨自己不争气,明明比很多人都要幸运念了书,却始终没有什么过人的天赋。   我搬砖,送外卖,做各种零零散散的工作,每天折腾得精疲力竭,我迷茫,我困惑,我焦灼,不知道前方在哪里,只能捉紧一切的机会挣钱,哪怕杯水车薪。   我坐在尘埃弥漫的工地边上,和大家伙一起吃着夹杂着灰尘的盒饭,一开始也不适应,后来也学会了大口大口吃完,抓紧时间休息,日渐麻木。   或许我应该学点什么本事挣多点钱,但奶奶不能等,我不能停,在无尽的恐慌之中,我就这样来回奔波在各个工地,穿梭在各个车流小巷里,累得完全没办法思考未来。   未来在哪里,我不知道,我只想奶奶好起来,我只有她一人亲人了。二叔二婶来过一次,留了钱,又走了,说是家里孩子离不开人,这里有我,他们放心。奶奶不怪他们,我也没什么好怨怪的。   说到底,我其实是不愿意麻烦别人的,我努力想办法,借贷,借钱,申请补贴,走医保……零零碎碎的程序有点折腾人。   和之前的同学联系起来,探寻些机会。毕业以后,大家忙了起来,也少联系了,突然联系,就有点突兀,隔着屏幕都能感觉到那种无话可说的尴尬。   稍微感觉自己做人有点失败。不过……   舍友仗义,二话不说借了我一万,还鼓励我,跟我一起想办法,后来,无意中说到小说家的报酬,坦白说,听到那些数字,我心动了,但我知道我不是那块料,之前写毕业论文都得绞尽脑汁。   再然后,在乡下玩的好的兄弟听说了我家的事,也赶来看望,临走前,还留了钱,感叹,说我从小读书就好,作文还老是得到老师表扬,当成范文,还写过小说,被同学们传阅。   最后他拍了拍我的肩膀,对我说,一切都会过去的。   不得不说,对方的话让我想起了从前,无处宣泄的情绪有了诉说的渠道,我对自己说,是为了挣钱,这种时候说情怀,有点不合时宜。强逼着自己挤出时间写,先是短篇,然后开始琢磨长篇。   休息时间争分夺秒地抽空写小说,然后在各个场地奔波工作,我变黑变瘦了,但是精神却越来越好了,真的,太痛苦了,这种情绪。我不能跟奶奶说,也不想和兄弟说,徒增别人的烦恼。   这不是我想要的。   把情绪都宣泄在小说里,是我唯一的慰籍。   再然后,因为小说,我遇到了他。想到这,我无比庆幸自己当初拿起了笔。我感激所有在逆境中帮助过我的人,但他果然还是最特别的那个。   那人,怎么说呢,就像深海章鱼,喷着毒液,他隐藏在人迹罕至的地方,波诡云谲的双眼隔着水幕,冰冷地注视着人间。   比神明多了一点火气,骄傲肆意,像他写的小说,永远带着微弱的热情,像被冰封的火种,奇迹到不可思议的魔法。   他长得好看,如果没长一张嘴的话。   忽略掉自说自话的恶劣行径,他其实是我这段时间以来,少有能沟通的对象,加上偶像滤镜加成,哪怕他找枪手……不,这个不行,践踏他人劳动成果的人,没有资格当小说家。   我是那样想的,却为钱弯下了腰,只要钱给够,原则也不是什么不能舍弃的东西,对吧。当别人的枪手,和当他的枪手有什么区别,既然选择了这条路……   我一边唾弃自己,一边安排着这笔堪称雪中送炭的钱。   平心而论,就算是这样,陆离也称得上是我那段时间以来,最和蔼可亲的老板了,因为,他不会辞退我,甚至给我提前发了工资,还包吃包住。就是,偶尔,我心情复杂,每次想要感激,都被他一通怼给磨灭了感情,火气日渐飙升。   明明只是个钱货两清的交易……   后来才知道,我写的那点东西根本不值那个价钱。陆离那个傻子,败家,到底在想什么啊!精准扶贫吗?!   他从没想过要我感激,或许,他只想要我的人?意识到这点,我……心情更复杂了,只能默默肝文。   不知道是不是直觉感受到了陆离的外强中干,本来我还是个小心翼翼,没见过世面的大学毕业生,和陆离同居了一段时间,胆子就大了,日常交锋还有来有往,甚至略胜一筹。   但有时候我又觉得,他真的,像猫一样难以捉摸,谨慎地探出爪子,扒拉着海胆,又会被膨胀的海胆吓到炸毛。   我,浑身都是胆,生气了还会爆炸。   (ー_ー)!!   有句话说的,人总会对亲近的人肆无忌惮。   有些事情,在开始的时候就有了端倪。   也或许,可能是我单纯的……欺软怕硬。   微妙有被他可爱到。   酒吧那一次,算是第一次突破,我从没和别的男性这么亲近过,以至于第一反应是抗拒推诿,和男人亲嘴,尴尬又反感。   但……   狭窄的空间里,闻着带着酒气的香气,温热的体温,相贴的唇瓣。   我竟然有点,心跳加速。   明明是那么危险的时候。   循规蹈矩的心跳出了牢笼,耀武扬威。   我拉着他逃跑。风呼呼作响,莫名有种朝着自由飞奔,为爱私奔的感觉,有种难言的,冲破牢笼的刺激,真是疯了。   和陆离在一起,很容易血压飙升是真的。   因为有时候我都搞不懂他的想法。   去到哪里都能碰到他,鬼鬼祟祟地探头。   ???我满头问号,什么鬼。   写着小说,感觉自己像化身稻草人,身上插.满了灼热的箭头,差点没被烧着,扭头回去,空无一人,再扭头,某人躲不过,背手仰头吹口哨假装若无其事。   ……我无话可说。   就陆离这种奇奇怪怪的试探,还是猫猫捕猎?鬼鬼祟祟,神神秘秘,不知一天到晚脑补些什么,以至于我有种被当成小白鼠的奇妙幻想。   真正稍微触及到他的真心,是那场无论开始还是结束都很突兀的零食大会,听到了关于写书就是写人的说法,还意外发现了他就是那个挖坑不填的混蛋。   虽然后面看到了手稿真结局,知道没完结,是因为被编辑以“少儿不宜”打了回来……他就喜欢野的,还好,我勉强够野,没装,真的野……从此封尘,但这不妨碍我那时心里骂他。   我研究了他的小说,开始看时觉得很爽,但再看一遍,我感觉到无处逃离的绝望,被掌控的命运,那是拼命挣扎也要盛开的脆弱之花。   他有怎样的过去?我不知道。   但我……开始想知道。   去看望奶奶,回家的路上遇上了歹徒,说实在的,我那时候没有太大的实感,大概反应过来之前,我先看到了陆离。   对,他那时候很狼狈,眼眶通红快要哭出来,最重要的是……还没穿裤子,回想起来我都忍不住想笑,笑着笑着,又有点心酸感动,为了重要的事情奔跑,为了爱的人全力以赴,这样的陆离……   怎能不爱。   意外发现陆离在吃药,精神类的药物,他为什么性情反复,他为什么总是试探又若即若离,甚至,他为什么近两年来写作水平下滑……似乎都有了答案。   我能接受吗?这样的他。   我不知道我当时是什么感觉,心不在焉地坐车回医院。   背着大包小包,在门口,听到他的声音,透过门窗,看到他的人,回过神来,我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冷静,我审视自己,聆听内心的声音,我……   支开了何姐,房间里只剩下我和陆离。我把汤搁在床头柜上,陆离吓了一跳。   我问了他那个问题。   他又想跑了,我知道。他只是被伤害过,怯怯想要靠近,却在接近的那一瞬间,想要逃离,害怕抗拒未知的变化。一个,胆小鬼。   伤痕累累的流浪猫。   我拉住了他,陌生的鼓.胀的感觉在心里翻涌,我想……   摁住了他的头,直接亲了上去。   陆离瞪大了双眼,脸色涨红,像脱水的鱼,呼吸粗重,我也没什么经验,只能学着电视剧里的画面,更加深入的……   “哒。”突然,温热的眼泪落在了我的眼皮上。   我心头一跳。   他哭了。是,是我,自作多情了吗?   我怔愣地松手,心像被无形的手撕扯。   我以为我是一时冲动,怜悯感动,但是……   脑海里固执地回忆起那些点点滴滴,最终确定了最终的答案。   ……我爱他。   我爱他!   陆离哭了,哭的稀里哗啦。   我有点心疼。   我,没想弄哭他的。就算……   陆离却是一下子抱住了我的脖颈,埋头哽咽,温热的泪水顺着我的脖颈哗哗落下,“我爱你,我,我以为你一直都讨厌我。我,我,没想到,呜呜呜,太丢脸了,我这不是哭,没有拒绝,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他吸了吸鼻子,“我要和你在一起。”   难得坦率,这样的他……   大起大落的心骤然安.定下来,我紧紧地抱住了眼前人,鼻尖充斥着带有体温的玫瑰香气,我忍不住偏头,“啵。”再次亲吻。   ……他好甜!   因为幸福而落泪,才不是什么丢脸的事。   后来,因为歹徒的事情,我和陆离又去了一次警察局。看到陆离和赤霄的互动,说实在,我有点危机感,但被陆离的牵手安抚了。他一直注视着我。   他真的好甜!   ……我觉得我没救了。   然后是正事。一句话来概括,就是入戏太深引发的血案。   说到底,不过是为了杀人安排的借口。   秋拾奖被完败,同届冠军转投网文,事业蒸蒸日上,亚军默默无闻,被现实压弯脊骨,嫉恨交错,决心写出一书封神的小说,挣回脸面,结果运用技巧不当,过分代入,开始杀人。   无辜的两个作者就成了试刀石。   本想对最终目标下手,关键道具丢失,被赤霄捡到,两人几乎同时出书,扰乱了计划,打破了罪犯自己定下的规矩。   于是那人就陷入了混乱之中。   很魔幻吧。   更魔幻的是……   陆离推掉了秋拾奖的评委邀请,转而推荐了我,呃,帮我报名,然后一下子就被罪犯注意到了。觉得我是夺冠热门。   所以想着干脆先杀我填上这个月的“指标”。   陆离为此还耿耿于怀,觉得是自己的错。   我不知道他哪里来的这种想法。明明一直处于危险之中的是你,是你啊。   陆离你就是个傻子。   那晚,躲在被窝里,我们聊了很多。   热,热到冒汗,但是心跳扑通扑通跳的飞快。我爱他,一如既往的坚定。   我讲了很多关于我的事情,他也说了自己有些魔幻的过去。我心疼他,为他背负的痛苦,经受的磨难。   他也心疼我,为我当初经历的一切,嚷嚷着说要和我一起见见奶奶,说完又怂了。   那晚,我们彼此敞开了心扉,更近一步。   再然后……   我参加了秋拾奖赛,侥幸得了冠军,算是入门了。   有了这层光环,我的新书也趁热发表了,后知后觉才发现,根本没什么代笔枪手,我们两那时简直是在鸡同鸭讲。   甚至当时,很长一段时间,我对陆离的态度都是反感负面的,却又忍不住被吸引,怎么会有那样的人?嘴欠的时候想暴打他,装乖撒娇的时候又忍不住想rua秃他。   矛盾又闪耀的灵魂。   不是镜花水月,不是虚无缥缈,我抓住了他,他也抓住了我。   渐渐有了些许名声,我和陆离一起写小说,有人说我蹭热度,倒贴碰瓷,陆离气的跳脚,操起键盘舌战群儒,我并不关心什么名气,也不在意新书发布,焚寂的热度永远高于上阳。   和他一起,无论做什么都很开心。   做饭除外。他真没这天赋。   小说家聚会,我们都被邀请了,你一口我一口,不小心就喝多了,回到家,陆离醉的摔倒了,还拉倒了我,撒娇贴贴,亲吻拥抱,滚来滚去,温度飙升,然后,咳,自然而然地发生了亲密关系。   第一次,什么都不懂……因为某人理论知识丰富,占据了上风,加上担心他脆弱的身板恐怕不太能承受,我勉强做了下方,后来,躺着躺着,感觉不用费劲也挺享受的,然后就……咳咳。   见过了奶奶。奶奶身体转好,很快能出院了,看到他带着陆离来探望,还很高兴。陆离正经起来,还挺讨老人家喜欢的,奶奶甚至对他,比对我还好,我就,陆离那么可爱,有谁不爱?   是我也爱!   也曾隔着探视窗,看到靠仪器维持生命的人,陆离血缘上的母亲。那个陆离嘴里性格多变,癫狂暴戾的女人,也没撑多久,次年春天,在沉眠中死去。期间一直没有醒来。   我不知道她会不会希望,当初干脆死在那场车祸里,现实就是,她变成了动弹不得的植物人,延续了零星的时间,走的无声无息。   无法窥伺她当年的想法。   要么不要伤害,要么冷酷无情,不要用道歉和忏悔侮辱被伤害的人。   她去世了,一切好像就烟消云散了。   但陆离消沉了好一段时间,大概,他对那人,也不是全然没有感情的吧。   我看在眼里,叹气。   我带着他回了老家,他还以为那是什么网红景点,强打着精神,试图做攻略,我知道他曾写过公路文,还亲自跑了大江南北,经历可谓是丰富多彩。   但我的老家,只是一个普通的,安宁,籍籍无名的小山村。没找到相关信息,陆离一路上还在那叨叨,直到我把他连拖带拽拉扯上山,带到我父母坟前,嫌累拼命黏着我撒娇的陆离一下子站直了,像所有登门拜访的女婿,呸,算了,就当是女婿吧,局促不安地鞠了一躬。   一个小说家,登时词汇贫瘠的说不出话来。   我会对季辰好的。   给他做饭,逗他开心,有危险挡在他面前……   越说越离谱,我捂住他的嘴。   总之,爸妈,我们要结婚了。我做出了总结。   陆离瞪大了眼睛,仿佛在说,什么时候?   何姐都告诉我了。   祝福我吧,爸妈。我在心里默念,虽然这么想有点太理想化了。但,如果你们也能看到就好了。你们一定会喜欢他的。   他真的,很好,很好。   微风吹过草地,仿佛是长者的回应。   在山坡上,我们接吻,陆离红着脸,给我戴上了戒指,我也给他套上了我准备的戒指。这样,你就逃不掉了。我也需要着你啊。   很多年,我们每年这个时候,都爬上这山坡看望爸妈。   望着山上的风景,记得小时候看过《飞屋环游记》,主角回忆里闪烁的片段,比起一个离开,一个独活,我更贪心一点,希望两个人能永远在一起。   我永远忘不掉,那天,夕阳西下,陆离扑闪着双眼,对我说,季辰,我爱你。   爱你如生命,不,更胜……   傻子。谁要你的命。   我堵住了他的嘴。   结婚那天很热闹,来了很多人,奶奶,大学的舍友,老家的兄弟,看着我长大的乡亲们,还有陆离那边的亲友,师兄弟姐妹,导师,师母,还有何姐……   完全没想到他们会接受,但,不管怎么说,真的太好了。   一定要幸福啊。亲友拍了拍我的肩膀,坐上了车。   送走最后的客人,只剩下我们俩,又是折腾了半宿,我疲惫又亢奋地睡了过去。   陆离。   朦胧间,我做了一个梦……   梦里的我似乎和现在没什么不同,就是,好像比现在还惨一点,惨也不是没好处的,每次到了危机时候,总有贵人伸出援手。   我很感激。   有引我入门的中介大叔。带我做职业枪手,让我挣到了治病钱,是我踏入小说界的引路人。   有好心帮我还债的大小姐。哦,那时,我因为借贷逾期被追债,差点被砍了手。天知道为什么会发展到那地步,这年头竟然还有这种追债方式。   有慧眼识珠的编辑。帮我摆脱了枪手的阴影,成为星级作家。和我讨论剧情,帮我分析市场,算是亦师亦友的存在。   有志同道合的朋友,是在某次比赛的时候认识的,我们一见如故,后来,在我陷入抄袭风波的时候,对方力挺我,还找了帮手为我出谋划策。   听说这件事还牵涉到小说圈的一个前辈,但好友让我把事情交给他,那我也从善如流,不再过问了。那时候,我还要抽空照顾奶奶,不得不说好友的鼎力相助,真是帮了大忙了。   有正气凛然的警察小哥。我时常仗着自己身强力壮,晚上回家也是头铁,从不怕一个人走夜路,差点被粉丝跟踪杀害,暴尸荒野。结果在和对方缠斗的时候,被赶来的警察小哥给救了。   但是对方跑了。   后来才知道,原来那是个连环杀人犯,杀害了好些小说界前辈,也不知道图个什么。   本来,我应该关注一下的。   但是,二叔的事情,又弄的我焦头烂额。是关于奶奶的事情,借着给奶奶迁坟的事情,对方找我要钱,当然,钱,我现在也能说出我穷的只剩下钱这种话了。   把新书的收益全给了二叔,说了很多难听的话,我买断了这段脆弱的亲情。二叔拿了钱,也不再吱声,离开了我的住所。   或许他是有苦衷的。谁都有苦衷,我体谅他,但是,有谁能体谅我呢?   我知道,我不应该这样想的,要像奶奶教我的那样,善良,认真,诚恳,脚踏实地,不要给别人添麻烦,别人帮了你要说谢谢,不要做违法的事情……   很多,很多,我按照奶奶的期待,成为一个看起来还算正直的社会主义接班人,但是,在我功成名就的时候,奶奶却是看不到了。   半个月前,奶奶病情恶化,需要特效药,但我没筹够钱,即便向替我还钱的那个大小姐借了点,还是不够。   等我筹到足够多的钱,却是错过了治疗的最佳时期,后来,我被卷进了抄袭风波。纷纷扬扬闹了好一阵子。   我没有告诉奶奶,怕她担心。   但不知道为什么,奶奶知道了。大概是因为这样,奶奶担心我,病情也没有好转,最后还是去了。   临死前,还惦记着我。   被袭击后的半个月,奶奶去世后的一个月。   好友暗中调查取证,终于找到了关键信息,证明了我的清白,另一个被告抄袭的作者被判入狱,这场风波算是结束了。   但这有什么用?   迁怒,就当是迁怒吧。   我使了点手段,推波助澜,让那被判抄袭的人彻底身败名裂。至于那人叫什么名字,我并不在意,焚寂,还是寂焚?   有什么关系。是他先来招惹我的不是吗?   抄袭别人作品的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还有那个掀起风波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再后来,过了没多久。那个连环杀人犯也落网了,据说是精神病,自己弄出了个什么宗教,或许该叫邪.教,捡到纲领的人必须要按照大纲发表小说上供神明,不然就会被审判者杀死,哦,审判者就是那杀人犯。   对方挑选对象,都是名作家。   死了,大概有三个人吧,说起来,我曾经也是目标之一。   嗯,名作家。   我想想,一个月前,哦,我拿了秋拾奖。   我该感谢那家伙对我的认可吗?   这当然也是我要对付的人之一。精神病?那就当他是精神病好了。   哦,还有脾气古怪的老师,虽然他是只鸽子精,最喜欢的咕咕借口是外出采风,平时正儿八经给我上课的时间也不多,但真的有教我很多东西。   我在小说界如鱼得水,参加过很多比赛,拿了很多奖,也出了很多书,打败了很多前辈,成为小说界的头号人物。   然后我又进军娱乐圈,做编剧的时候,我认识了很多人,导演,明星,幕后人员……交际圈又扩大了,当然,除了接触电影,电视剧,综艺,甚至还有广告。   我看到了不一样的世界,一切都让人流连忘返,但我逐渐开始迷茫,这样是我想要的人生吗?   有时候也会觉得,自己就像提线木偶,在舞台剧上,穿梭在幕间,表演着令人发笑的滑稽戏份。   哈哈,我这样的经历,小说都不敢这样写吧。   如果有,我一定会是主角。   三年,还是五年?   我已经很久没有写小说了,但很多人都说,我更合适去写剧本,反正写小说最后也是要改编成影视,还不如一开始就做这行。   我觉得有点道理。失去了创作的热情,所以,也就干脆封笔转行了。   说起来,编辑曾说我很像一个人,之前我也好像确实总把一个人挂在嘴边,小说界的前辈,啊,偶像吗?   不记得了。   这个世界很大,有很多吸引我的东西。   至于写小说……   那些畅快淋漓,那些意气奋发,那些辛苦耕耘,好像都离我很远很远。   在娱乐圈扎根,不免会受到各种诱惑。   灯红酒绿,纸醉金迷,除了不碰毒,我几乎都碰了一遍。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心里越发空虚。   我的人生跌宕起伏,惊心动魄,精彩纷呈,名利双收。   得到过很多,也失去不少。   但我总觉得缺了点什么。   是什么呢?   我看着自己孤零零的影子,想到了答案,我还缺个伴侣。   就这样,我交了很多女朋友,偶尔也试过和男性来一发,来来回回,换了一个又一个,不是这个,不是那个。   圈子里传出了我花心滥.交的传闻,遭人非议,也引来了更多狂蜂浪蝶。   对此,我并不在意,我只是,只是想找一个人,一个让我怦然心动的人。如果他能接受,那就皆大欢喜,如果不能,那就不能。   人生在世,总要有点依托,不然不就白活了,不是吗?   找啊找,找了很久,没有找到,就像那人从来没有出现一样。   到最后,我放弃了。   直到,作家纪念日,我看到了那张黑白照片。   陆离。   空洞的心好像一下子填满了。   我疯了一样找寻他的消息。   他啊,是个可怜人。   五星作家,人品卑劣,抄袭融梗,打压对手,陷害新人,最后,在被押送入狱的路上,被个精神病罪犯捅了一刀,死了。   他的助理给他办了后事,没有人给他吊丧,粉丝都在网上骂他,连作协都剥夺了他的头衔,要不是他的助理后来在他的屋子里发现了线索,证明了他的清白,恐怕他在九泉之下,都要毁的肠子都青了吧。   他也是的,好好的一个人,有什么事情不能说出口呢?别人泼脏水,他有证据就反击啊,藏着掖着做什么。   不过,也可能是因为那次意外,让他彻底失去了反击的机会。   就是倒霉吧。   所以说,想做什么,立刻去做,不要让自己后悔才是。   有个小道消息,听说他是个私生子,和母亲相依为命,但奇怪的是,自从他母亲出了车祸成了植物人,他花钱给她供着,却从不去探望。   明明出车祸的时候,还是他母亲用身体保护了他,自己却因伤势过重成了植物人。血缘亲人都吝啬探望。   对待亲人也这样冷血,怪不得人缘那么差。   可怜他母亲,在他死了没多久,也死了。   我就这样听着,有些恍惚。   原来他和我也曾有过交集,是我硬生生地斩断了这点缘分。甚至,我还是造成他死亡的帮凶。   我害死了他。   怎么会这样?   哪怕是争锋相对,互相伤害,总好过阴阳两隔,再也不见。   为什么?为什么我会有这样奇怪的想法?   明明只是个陌生人,为什么,我会觉得心痛?   我托了很多关系,得了消息。   驱车到了他的墓地。   那是个很荒凉的地方。但也是一个诗情画意的地方,依山傍水,虫鸣鸟啼,还有时不时散步的野猫。   他会喜欢的。莫名其妙就是这么笃定。   我站在他的坟前。   墓碑上没有照片,也没有姓名。   只有一句话……   我心怀宇宙,落笔尽是平庸。   那一瞬间,我潸然泪下。   我猛地睁开双眼,无声落泪。   奶奶,没事,我后知后觉的想起来,但是陆离……   眼泪不受控制地一直流。很少有这样感性的时候,但是,我控制不住。   为什么?   被吵醒的陆离吓了一跳,手忙脚乱想要安慰我,满脸担忧,温热的手托住我的脸,怎么啦怎么啦,是不是闹的太凶了,我给你揉揉?手指温柔地抹掉无意识掉落的眼泪,怎么办,要不你,你打,打我一顿出出气?   他探身,亲亲,贴贴,蹭蹭,像猫一样笨拙。   眼前的人才是真实的。他是我的陆离。   我哭着掀翻了他,把他给办了。   很激烈的体.位,我又躺了一天。   蠢猫担心愧疚地跑来跑去,转圈圈,连小说都没在写,跑到厨房捣鼓了一阵,又巴巴地捧着碗热气腾腾的红糖水回来,要不你喝点?啊,还有暖宝宝,我拿来。   ……谁要喝这玩意儿。   趁着对方转身,把糖水放在床头柜上,我伸手把他拦腰拖到床上。诶,等等,他蹬腿大喊。反抗无效,盖上被子,冰凉的脚碰到了我的腿,嘶,热的要冒汗的脚凑上去,压住某人冷的蜷缩起来的脚尖尖。你才更需要什么暖宝宝吧,袜子都不穿。   别以为我……   不要啦,你还没好。   满脑子废料的家伙挣扎。   你把我当什么人了啊混蛋,谁大白天做那种事情!   我翻了个白眼,一把摁住猫猫,从头狠狠rua了一把,大腿一伸,压住。   嘶,拉扯到了某个地方,一阵酸爽。   把某人翻过来,面对面,抓住双手,手脚被擒住,毛绒绒的脑袋也不动了,半晌,又拱了拱,唠唠叨叨,你有没有好点,难受吗?要是……好烦,我直接低头堵住他的嘴,他瞪着眼,迷迷糊糊地回应着。   那个,还是……   未尽之言被堵在嘴里。   好吧,不说就不说。陆离嘀咕着,别过头。   不行,有句话忘记说了。陆离别扭地又转过来。今天也是爱你的一天,老婆!突然大声。   震得我头皮发麻,硬了,拳头硬了。   蠢猫还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误,黏黏糊糊地凑上来,蹭了蹭我的脖颈,仰头。   所以……不要不开心啦,(≧^.^≦)喵~   伴随着软绵的喵,嘴角落下轻柔的一吻。明亮的眼睛里,满是我的倒影。   我给过他机会了!   他真的就……欠亲。   狠狠压住对方的脑袋,加深了这个吻。   今天是永远爱你的一天,老,老……   草了,太肉麻了吧,老子喊不出来。   算了,总之……   我爱你,陆离///// 第031章 修真者1   已到达指定2号世界:《调*清冷大师兄》   随机抽取评论:   【呜呜呜,好惨啊大师兄。】   【本是枝头高洁的梅,被人硬生生折下,非但不珍惜,还百般折磨,碾落成泥。作者好残忍的心。】   【麻了,我特么整个人都麻了,磕的正开心,下一章作者就啪的给我喂.屎,呕,已举报。】   【地狱空荡荡,恶魔在人间,唉,莫名有些讽刺。】   【不是,你们来小黄文找什么存在感,淦的爽不就完了,这作者写的挺好的,肉香四溢。】   【这路人攻什么鬼,还三白眼,一股小家子气,穷酸样,作者什么破审美,这描写就好猥琐,第一次开*好歹也给来个美攻吧。】   系统5201314自主运转中……   剧情加载中……   定制剧本已投放。   目标已锁定,路人攻,李修凡。   “当年,你师傅我还年轻,十六岁,已然是宗门第一高手,挥剑镇九州,人称狂剑仙,是个惊才艳艳的绝世天才。什么紫霄,宏光,玄机,统统不是我的对手……”   “嗖嗖。”   “可恨天妒英才,小人作祟,上古秘境,我侥幸打败了守护兽,夺得能洗髓经骨的血灵芝,不料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那卑鄙无耻的紫霄老儿,竟跳了出来,想杀人夺宝……”   “嗖嗖。”   “那时快,那时慢,我一招偷天换日,舞动乾坤,直把那卑鄙小人击退,那贼老头自知不敌,竟冲我洒了一把迷药,无耻之徒!要不是你师傅先前杀守护兽的时候耗费了大半真气,哪轮得到紫霄这无耻老贼在我面前耀武扬威……”   “嗖嗖嗖。”   “我自知人单势孤,再拖下去,恐怕有性命之危,只能且战且逃,可惜,千辛万苦夺来的血灵芝,终是落入贼人之手。紫霄那斯还反过来污蔑我夺宝在先,害得我受人唾弃,丢尽脸面。我心有不甘啊,奈何人单式微,最后,犹如丧家之犬,回了宗门。”   “这事也成了我的心魔,百年过去,我……”   “嗖嗖嗖。”   “你个逆徒,为师正教导你入世之道,你成天在那戳戳戳,戳个甚?!”   头发霜白的老人吹胡子瞪眼,左手捂住胸口,右手指着一旁拿着根木棍戳戳戳的少年,一副被逆徒伤透了心的模样。   汗水顺着光洁的额头滑落,没入灰扑扑的麻衣里,李修凡回身,收势,磨合光滑的木棍背在身后,少年意气,身姿凌然,初显光华。   “我始终无法勘破这魔障,修为迟迟没有精进,这一切,都是那紫霄老儿害得。徒儿啊徒儿,此番入世,你定要为为师挣个脸面,好让那无耻老贼看看,我狂剑仙后继有人!”   李修凡面无表情,一字不落地补充了师傅的未尽之言,甚至连最后的感叹号都模仿的有模有样。   自他懂事以来,关于师傅和紫霄仙尊的纠葛,他已然听了不下千遍,最近探听到上古秘境开启的消息,师傅说的更加频繁了。   半夜不睡觉,坐在他床头忆往昔峥嵘岁月,以此磨练他的意志,此道他颇为精通,自然不会让师傅失望。   伴随着熟悉的声音,他安然入梦。   再到今日,为着凌云宗没有送来请帖的事,师傅又是发了一通牢骚,他也被迫听了许多奇奇怪怪的爱恨情仇,当然,他的心思大部分还是在练剑上。   是的,这并非无聊地戳戳戳。   少年睁着眼,又认真地解释了一遍,“我有听师傅的话。这不是戳戳戳,我在练剑。”说话时,他很是恭敬地微微垂头,直视着对话者。   少年面如冠玉,飒爽而立,只那双眼,破坏了浑然一体的美感。   眼睑遮住了上半截眼珠,眼白过多,整个人显得有些冷漠无情,似又带着些不屑倨傲,加上毫无起伏的声音,无端嘲讽。   哪怕知晓徒儿在单纯的陈述,没有别的意思,药炼老儿也忍不住气血翻涌,痛了,这会儿心是真的痛了。   你一个丹修,练什么剑?   搁这嘲讽我不如紫霄那斯?   还有那脸啊,唉,药炼老儿不忍直视,心如刀割。   造孽啊,好好的一个孩子,怎么长了那么一双眼睛。   他捶胸顿足。   他们倾力养成的孩子,本该是少年英杰,谦谦君子,一派门面,前二者都有了,十岁时,修凡初显天资,师姐都感慨他们这土窝窝竟还能飞出个小金龙,简直师祖显灵。   但是,后者,唉,小时候还好,圆滚滚的小孩,眼睛眯着小,也还算冰雪可爱,后来长大了,抽条了,这,这完全就不对劲了。   你看过谁家一派门面,出门在外,瞪着一双死不瞑目的鱼目吗?还有越发古怪的想法,毫无起伏的声调,整一个木偶人,别说,千机门的木偶人都比他灵动!   有时候,药炼都怀疑,是不是十岁那一磕,把这孩子的脑子给磕坏了,别说放出去了,在宗门里,不说人憎狗嫌,也是人人避让,和气如他偶尔都被气的跳脚。   他们本指望着这孩子下山后能一鸣惊人,闯出名声来,好为他们越发式微的万变门吸收些新鲜血液。   可修凡这般,一张嘴就得罪人,不结仇就是师祖保佑,指望他拓展人脉,结交名门弟子,简直是痴人说梦。但这辈就李修凡修为到了,百年一遇的上古秘境,好东西可不少,哪怕担心,也只能让那孩子去了。   眼见着少年始终恭敬地立在那里,药炼老儿心也软了,师不嫌子丑,更何况,他弟子不丑,只是不那么符合时兴的审美,容貌天赐,多说无益,修凡天资如此,又何惧妄言?   他挥了挥手,“罢了罢了,既然你喜欢练剑,便去藏书阁瞧瞧吧,我记得里边有几本剑谱。炼丹术记得时时温习,那可是你师傅我的独门绝学,可别拉下了。”   独门绝学?   李修凡困惑,黑漆漆的双眼看向师傅。   “可是,您不是狂剑仙吗?”   糟糕,说漏嘴了。   “……小孩子家家的,问那么多干什么,滚滚滚。”   又一次被师傅轰了出来,李修凡习以为常,却没有去那狭窄的堆满书的藏书阁,早在去年,他就把里面的书倒背如流了。   更何况……   一脚踏进后山,呼吸着独属于草木的清香,面无表情的脸微微放松,李修凡抬头,看着遮天蔽日的乔木,漆黑的眼里泛起波澜。   他知道自己要成为怎样的人。   精力过剩,只能在山林间奔跑,发泄多余的力气,带着崽子们上蹿下跳蹦了十几圈,勉强松了松筋骨,惊鸿蹲坐在枯枝上,居高临下地看着还带着绒毛的崽崽们,肉乎乎的小团子累得气喘吁吁直吐舌头。   “汪汪。”爹,我们跑不动了。   “汪呜。”是啊是啊,好累。   “汪嗷。”好饿,要吃饭饭做的鱼。   “嗷呜,汪zzz”想,想睡觉zzz   饭饭,还惦记着饭饭,那该死的人类,生生把他从冰原上掳来,生生拆散了他和众多漂亮妹妹。   无依无靠的他凄惨度日,不复冰原王者的威风,那年春天,竟,竟还被那恶婆娘给夺了贞.操,如今日日夜夜迫于她的淫威之下……   惊鸿不禁悲从中来。   算了算了。   他很快又强打起精神,抖擞耳朵,黑白相间的帅脸很是人性化地板起来,上扬的眉眼带着蔑视,眼睛周围的一圈黑毛,更是增加了这般气势,他看着自家大小不一的崽,湛蓝色的眼里满是恨铁不成钢。   “嗷呜嗷呜……”就你们如今的表现,怎能继承你爹的威名,想当年……   突然,微风吹来,带来某人的气息,糟糕。   惊鸿猛地跳起来,“嗷嗷……”快跑快跑。   威风凛凛的大型犬身姿矫健,腾空而起,快如闪电,然而,有人更快,犹带薄茧的手斜伸出来,黑影落下。   身体停滞在半空,被人举着腋下,僵硬地伸着爪爪,尾巴无力地拖在地上。鼻尖充斥着某人的气息,惊鸿自闭了。   身体被翻转过来,惊鸿耷拉着眼睛,有气无力地抬眼,尾巴有一下没一下地甩着。李修凡平静地看着眼前脏兮兮的灵宠。相似的两双眼睛对视。   “你该洗澡了,大白。”   “嗷呜。”惊鸿痛苦哀鸣,耳朵无力地垂下来。老子叫惊鸿啊。   大白是我儿子。   ……不要洗澡。 第032章 修真者2   哗哗流水声响起,伴随着欢声笑语,一派和谐。   欢乐是他们的,与我无关。   饱受摧残的冰原王者瘫成肉饼,挂在树枝上,温暖的阳光顺着树枝的间隙落在他干爽蓬松的毛发上,暖洋洋的,想睡觉。   可恶的人类,就算对方及时烘干了他的毛发,那种置身水中的可怕感觉,依然萦绕在身上,他心有余悸地抖了抖身上的毛发,尾巴无力地晃悠着。   他真的,很讨厌水。   崽子们欢快的叫声涌入耳际。他恹恹地扒住耳朵。   和亲爹不一样,崽崽们都喜欢玩水。   少年挽起袖子,一身青衫立在水中,长发高束,澄澈的潭水堪堪过腰,发尾飘在水面上,他赤足踩在石头铺成的潭底,托着一只半人高的狼犬,微微低头,骨节分明的手打着泡泡,揉搓着,冷厉的眉眼低垂下来,神情认真。   被摁着洗澡的狼犬有些无聊地扒拉着野果,其他还没轮到的崽子们泼着水,吐着泡泡玩耍。   唯有一只最小的,睡在有阳光照到的地方,打着呼。   骨节分明的指尖在湿漉漉的毛发间穿梭,他喜欢做这种细致的事情,起伏不定的心都平静了下来。   比起和同门一道玩耍,他还是更喜欢和山林间的野兽一道,虽然不知道为何,无论是同门还是野兽,见到他就跑,最后身边也就只剩下惊鸿他们一家还一直有在联系。   惊鸿,冰原魔狼,是他依照梦境指示,前往冰原带回来的魔兽。至于名字,想不出更好的,便按梦里的取了。   据书上所说,冰原魔兽祖上曾是魔族坐骑,后来因着魔界战败,部分魔狼滞留在修真界,被妖兽驱逐,只得在荒无人烟,冰天雪地的极地安家,几代繁衍,便成了如今的冰原魔狼。   它们通常成群出动,和寻常狼群相似,只是体能更强,通人性,四肢强壮,擅长联合作战,有天赋的魔狼觉醒以后,能修炼,能学习人言,极罕见的,还能获得传承,习得冰系法术。   无论是战斗还是出行,都是修士的好伙伴。   但他直到目前为止,都没发现惊鸿有什么天赋,李修凡呆了呆,甚至体能和速度还比不上灰狼。难道是他养护的方法不对吗?可是,他也按照养灵兽一样,不说顿顿灵丹,至少也有不少废丹。要不是他是丹修,还真撑不起这花销。   还是说,灰狼其实是什么不起眼的灵兽,李修凡想了想,唯一能记得的,就是树林月夜,纵身飞跃,那矫健的身姿,锋利的獠牙,眼神凶厉,比起看上去有些呆傻的惊鸿更像冰原霸主。   哦,灰狼其实是惊鸿的伴侣,山间不止一只灰狼,可既然他认识了,那在他心里就只有那只,虽然她也一直很神秘,鲜少出现在他眼前,但他也稍稍在心里给她起了名字,嗯,所以还是叫灰狼。   至于几只小的,搓完一只,少年又捞了一只,仔仔细细地清理着因贪玩纠结成团的毛发。   冰原魔狼与山间母狼结合,生下的孩子。   老大的是半大的小伙子,继承了父亲的黑白毛发,性子活泼好动,有时候都拉不住。   二妹是灰狼,目光睿智,性情温和。   三妹继承了父母双方的优点,毛发蓬松雪白。   四弟亦是狼,夹着些许杂色,先天不足,成天睡着。   是一群庞大的家族。   将一只只洗干搓净,用灵力烘干,放到有阳光照着的地方,随意到不远处的瀑布下冲了冲,弄干了身体,李修凡和毛绒绒们并肩躺在大石头上,享受了罕见的宁静。   少年单手垫在脑后,阳光顺着树叶的间隙落下,树影斑驳,透过叶子上被虫子啃坏的小洞,他看着一点点湛蓝色的天空,纯粹的,仿若不带一丝云彩。   梦境里的天空好像总是灰的。   但更多的,是没头没尾的几个场景,一只手抚摸着受伤的冰原魔狼。瘦削的手握着一柄木剑,勤学苦练。拨开遮挡的绿植,后山洞穴里坐化的尸骨,埋藏的剑谱。还是藏经阁牌匾后的木盒,轻轻拂去面上的灰尘。   李修凡抬手,对着阳光端详着,最近两年才开始练剑,也是受梦境启发,虎口处磨出了薄薄的茧,净白修长,指甲粉白,握拳,青筋隆起,隐约透出青紫的脉络。大抵是偏向术法一道,所以不像体修那般关节粗大,肌肉虬扎。   和梦境一致。   不由得,又想起频繁出现的身影。   时而是与一群身着白衣的人走在一起,身姿颀长,清冷如月。   时而是印在窗纸上的身影,头发披散,弯腰,吹熄了灯。   时而是剑势如虹,百鬼尽散。   时而是坐而论道,众星捧月。   我会认识许许多多的人。妖界少主,鬼界女王,魔界护法,蛟妖,树精,神族末裔……   遇到很多事情,秘境冒险,大战守护兽,切磋比斗,寻得机缘,惩恶扬善,匡扶正义……   不断扣问本心,终成大道。   我会成长到能够让亲友依靠的存在。   认真沉稳自持。   虽然现在还没这样的征兆……   但是,细碎的光芒落在眼里,满是憧憬,我会成为那样的人,如此,连始终萦绕着的,对世俗,对修士,对世间的忐忑不安,都成了斗志昂扬。   多少人一生在跌跌撞撞,浑浑噩噩,不知要成为怎样的人,他何其有幸,得上天关怀,知晓将来。至少也要成为梦境中的那般,不,是更好。   啧啧,惊鸿趴在树上,眯着眼,看着少年又是一副欢欣鼓舞的模样,见怪不怪地甩了甩尾巴,又是平静的……   “我要出趟远门。”临别时,少年冷不丁地落下惊天大雷。   “嗷?”刚从树下跳下来的惊鸿差点没拐到脚,双眼皮的狗眼套着黑圈毛毛,拉平的上眼睑线条紧绷,半晌,反应过来,迷之蔑视的双眼斜睨过去,“嗷嗷嗷。”人可以走,灵丹给留下。   比起世故的老父亲,崽子们显然单纯舍不得又香又温柔的人类哥哥。挤挤挨挨地围成一团。   “汪汪?”   “汪呜?”   “汪嗷。”   被兄弟姐妹吵醒的崽崽,迷迷瞪瞪地跟着嚎了一声,“嗷,嗷呜。”倒头又睡了过去。   此起彼伏的叫声响起,柔软的毛毛蹭着他的腿,大小不一的脑袋扬起,澄澈的眼睛望着他,发出软软的叫声,似乎在挽留。心里软成一团。   李修凡扯了扯嘴角,露出略显僵硬的微笑,挨个摸了摸毛绒绒的脑袋们,抬头,稍显刻薄凶厉的眼睛透过树叶间隙,望向密林遮挡的天空,就像看到了他的未来。   “我,要去很多地方。”   直面我作为天选之子的命运。   会会那些注定与他命运纠缠的男人,们? 第033章 修真者3   “你确定,要带着它们去?”   前来送行的北斗长老欲言又止,“虽然看起来狼模狼样的,但它们是犬。”还是看起来有点憨傻的犬,气势上就差了一截。   “二灰是狼。”李修凡认真地纠正。“三妹是狼犬。”   “汪呜。”听到自己的名字,精神抖擞的灰狼发出稚嫩的叫声,骄傲挺胸。   “汪嗷。”玉雪可爱的团团蹦跶了一下。   没叫到名字的大白乖巧蹲,吐舌头。   至于小四,这会儿还在亲娘的怀里呼呼大睡,怕是赶不上了。   少年一袭白衣,马尾高束,腰间系着华美的宝剑,风姿卓卓,气质凌然,飘飘欲仙,隐世门派子弟的做派,脚边却扒着稚气未脱的狗崽?   成何体统?!   早知李修凡不靠谱,没想到他能不靠谱到这份上。药炼老儿吹胡子瞪眼,说话更直接了当,“你还带着他们,他们能做甚?小小身板,还指着他们给你拉车当坐骑?”   他苦口婆心地劝道,“此行多危险,带着他们就是累赘,你还得管吃管喝,管睡管撒,万一他们不懂事,冲撞了什么大人物,自己没了性命也罢,还害得你受到波及,岂不坏事?”   李修凡不为所动,固执己见,“他们很乖,不会闹事,我会护着他们。”   “护,你拿什么护?”这孩子怎么就说不通呢?老头急的跳脚,“修真界大能众多,有脾气好的,自然也有脾气不好的,这要碰上脾气不好的,就你这点修为,还不够人塞牙缝的。”   谈笑间灰飞烟灭,不是说笑的。   李修凡紧抿双唇,“遇上脾气不好的前辈,我多看一眼,他亦觉碍眼,倘若我必遭一难,带或不带,无甚差别。”   “所以,我选择带。”   药炼听的一愣一愣,差点被绕进去,总感觉哪里不太对,又说不出来,他只得换种说法,“你这般实在自私,你可有想过,它们不过是寻常的野兽,血脉低劣,有生之年甚至难以开启灵智,懵懂无知,只亲近你便跟着你走。”   “身为它们的主人,你更该为它们考虑,跟着你到处奔波,定会碰到各种各样的人,有你护着还好,倘若你一时分神,它们自身又没有实力,便是一只灵鸟都能撵得它们抱头鼠窜,当真碍了别人的眼,死还是干脆,被折磨着,生不如死,你又能如何?”   “倒不如在这三分地里逍遥自在。”   说到最后,头发花白的长者甚至还有那么几分真情实意,“修真界,向来是强者为尊。”   “修真本是逆天而行,既要逆天,何惧逆人。”李修凡面无表情地说出一通道理,平淡地如同吃饭喝水,“没能杀死我的,只会让我变得更强。”   “只要我活着,一切皆有可能。”   倘若死了,那一切便与我无关。如此而已。   “说得好!”本还默然旁听的紫徽长老抚掌大笑,“好一句,既要逆天,何惧逆人。强者自该有强者的胸襟,实力会有的,修为会有的,一切都会有的。”   停滞多年的修为隐隐松动。紫徽眉头一松,活了几百年,竟还不如活了一个零头的小子看的透彻。后生可畏啊。   正想着,她意味深长地看鹤发童颜的师弟一眼,拍了拍师侄的肩膀,“此番历练,师伯我也无甚宝物可赐,唯有这一对冰晶铃还算精巧,能挡住金丹期修士的全力一击。予你,便当个玩意儿使使。”   “且珍且行,勿忘初心。”   “是,多谢师伯美意,谨遵教诲。”李修凡恭敬地接过一对古朴的铜铃,转身拆成两只,装进了准备好的护身符里,半蹲下来,系在了二灰和三妹脖子上。   “汪呜。”脖子突然一重,二灰有些好奇地伸爪,拨了拨脖子下的护身符,被装在护身符里的银铃,发出闷闷的响声。她歪头,抖了抖耳朵,“汪呜?”   这是什么东西?   “汪嗷。”我也有,我也有。三妹跳了跳,被遮掩的铃铛发出闷闷的声响。   隐隐感觉到建立起来的联系,李修凡点头,这样,他就能感应到灵宠们的去向了,一旦有性命之危,他也能及时赶到。有铜铃护体,亦能撑上一阵。足以自保了。   “汪。”空无一物的大白失落地耷拉着耳朵,我没有。   李修凡安抚地摸了摸小白毛绒绒的脑袋,也挂了个护身符上去,比起姐妹们更加微弱的联系印在识海里。   有机会的话,还是再添点东西进去。   感受到毛发间坠着的微弱重量,完全没发现和妹妹们的区别,单纯的狗狗快乐地甩着尾巴,蹭蹭主人的手,“汪汪。”我也有了。   傻孩子哦。惊鸿舔了舔爪子,那可不是什么好东西,卖身契,卖身契懂不懂。   不过……   他看着神色各异的人类,感慨,这年头,愿意花如此代价,契约三只常人眼里血统斑杂的野兽,不可谓不情深义重,李修凡这小子,卑鄙是卑鄙了点,但还算有点良心。   不枉他们这些年来,一家老小齐献身,白被撸了那么多次,如今总算有了名分。   “你……”脾气温和的北斗长老皱眉,有些为师姐打抱不平。哪有小辈接了长者所赐,转头又给畜生戴上的,这不明摆着不敬长辈吗?荒唐。   看出了师弟的想法,修为最高,年纪最大,容貌却最是年轻的紫徽洒然一笑,拍了拍师弟的胳膊,“不必如此。我既给了他,如何用,给谁用,便是他的事。”   倒不如说,她更欣赏对方不为外物所动的心性。一般修士,得了灵器,怕就自己用了,有多的,方才匀一些给灵宠,无法增强战力的存在,终归是消遣的玩意儿。   修凡既知这对铃铛的本事,如今又身无长物,哪怕这灵器的作用只是抵御些许伤害,也该知晓,不是能随手用于灵宠的东西。   到底是真心对这资质愚钝的野兽产生了感情,还是尚且年轻,不知这灵器的重要?   紫徽看着眼前这个算是她看着长大的少年,心里泛起波澜。   无论如何。   借助外力,终归小道,固守本心,方成大事。就看这番历练,修凡能否固守本心,不被外界所惑。   真龙在天,还是假蛇遁地,她拭目以待。   紫徽长老走了,北斗长老意思一下,给了个阵图,也走了。本就是寻常的历练,以他的身份地位,还轮不到长老们齐送别。不过是恰好闲着,来看看热闹。   至于师弟师妹们,这个时辰,恐怕还睡的香甜。   破旧的正门外,又恢复了以往的冷清。   李修凡站了起来,后知后觉自己的行为似乎有点冒犯长辈,他睁着无神的双眼,在赶上去道歉,和下山找找看能不能买到师伯爱吃的干贝寄回来赔礼,两个选择之间徘徊。   “汪呜。”   “汪嗷。”   “汪汪。”   嗯,第一个汪出现的次数更多,那就,选择第二个吧。   成功地做出了选择,李修凡心里一松。   却见师傅捋着胡子,看着他,神色复杂。   当着师伯师叔的面,他不好说,跟师傅,就没什么了。   “其实,我带着他们出门,亦是有私心的。”李修凡认真解释。   “带着毛绒绒的人都不是坏人。”李修凡睁大了自己那双稍显冷漠阴鸷的三白眼,努力显得真诚。   说着,他弯腰,托起最冰雪可爱的三妹。   懵懂的三妹睁着一双鸳鸯眼,无辜地冲着老儿吐着小舌头。李修凡抓着她的爪爪,冲着师傅挥了挥,神情严肃,“有了他们,大家就不会一看到我,便直觉我是阴险奸猾之辈。”   药炼:……我信了你的邪。   可不知为何,比起弟子冲昏了头脑,玩物丧志,这般有些功利的说法,反倒更容易让他接受。   看着两双有些相似的眼睛凑在一起,药炼好气又好笑,还有那么点心酸。   “唉,你……罢了。”   最后,也只能多给点钱。“记得财不露富,到了大型城镇,买多几身体面的衣裳,这世道,总还是先敬衣裳,后敬人。出门在外,注意言行,别丢了万变门的脸。”   “别总是板着脸,多笑笑,待人和煦点。呃,能不说话就不说话,多看看别人怎么做,别闹了笑话。实在要说话,好歹带点情绪,热情点。”   唉,临渴掘井,也不知徒儿能听进去多少,改掉多少,终归别那么得罪人,他就谢天谢地了。   李修凡有些困惑,怎么才能做到面上和煦,又不说话?说话还要热情?他暗自思量,暂且记下。   “该用的也别省着,不够了传信回来,我给你再支点。”   “是。”李修凡答的认真,“徒儿不会忘记的,定会让紫霄仙尊知晓,狂剑仙后继有人!”毫无起伏的话语带着强烈的决心,十分热情。   “倒,倒也不,不必如此。”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药炼登时冷汗津津,佯装大度,转移话题,“旧事莫提。做好你自己的本分,结交名门,拓展人脉,名扬天下,为师就心满意足了。”   “即便不成,也早点回来,万变门永远是你的家。”   人类就是墨迹,都要走了,话还那么多。   惊鸿眯着眼,有些犯困。   一大早被几个崽子拱起来,让他驮着他们来追饭饭,搞不定这群祖宗,他只好从了,好说歹说还是赶上了。   软绵绵的团子第一次那么任性扒拉着某人的衣摆,只为他能留下来。   真是感动天地,铁石心肠的李修凡都心软了。   尾巴无聊地甩了甩,惊鸿打了个哈欠。送走了崽崽和那家伙,他就回去睡个回笼觉。   至于崽崽,年纪到了,总该出去闯闯,是生是死靠自己,想当年,他不也是被他亲娘给撵出来了,他爹屁都不敢放一个。   要不是那会儿惨兮兮落单了,他至于被那小子掳走,来到这热到失智的地界,浑身不得劲,昨天还被那臭婆娘压着来了几次,这会儿腰还疼着,造孽啊,他一个翩翩公子,怎么就碰上了她那么个不讲理的莽妇。   交代完毕,药炼看着门前的四犬一人,“……等等,你的坐骑呢?”别告诉我,你想靠两条腿跑去昆仑山。好不容易平复的心脏似乎又有狂跳的倾向。   药炼盯着眼前总有稀奇想法的徒弟,表情微妙,真要这样你就别去了,去了也是丢人。   李修凡睁着厌世眼,满脸无辜,他抬手,指了指躺在一边昏昏欲睡的大狗,“坐骑。”   又指了指蹲在他脚边的三小。“灵宠。”   齐活。   “嗷嗷?”感觉到落在身上的目光,惊鸿瞬间清醒,猛地跳了起来,不干不干,坐骑,骑个屁,他的背只能让老婆骑。   区区人类……   却见李修凡背着手,面无表情地冲他伸出了两根手指。   哼,两瓶废丹就想打发我?想得美。   惊鸿刨了刨身下的泥土,伸爪,五瓶。   李修凡看着趁火打劫的大狗,又看了一眼脸色越发难看的师傅。   握拳。成交。嬿闪廷   得了承诺,惊鸿兴奋地跳了跳,仰天长啸。“嗷呜嗷呜。”   老婆,我跟孩子们一起出去历练啦。   引起不知何意的狼嚎回应无数。   “嗷呜。”睡的迷糊的小狼也跟着干嚎了两声,扭头,又拱进母亲的怀里睡了过去。   眉眼凌厉,身强力壮的母狼睁开琥珀色的双眼,呵,那条蠢狗,也该去历练了,省得成天跑来跑去不干正事,浪费食物,她咧开獠牙,看着山头那侧鸟雀纷飞,气沉丹田,“嗷。”   颇有穿透力的一个字,响彻山头。   滚。   鸦雀无声。   “呜。”惨遭嫌弃的惊鸿伤心泪奔,连背上超重的负担都忘了抗议。   “师傅,等我的好消息吧,我一定会名扬天下的。”   微风传来徒儿的雄心壮志,大犬驮着人,人肩上挂着三幼犬,药炼瞧着这奇奇怪怪的一行,不知怎的,微妙有种不详的预感。   名扬天下,吗? 第034章 修真者4   名扬天下。被毛绒绒簇拥着,夜宿荒野的男人很是心大地闭上了双眼,脑海里依然徘徊着深沉的问题。   如何才能名扬天下?   大抵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李修凡又做梦了。   刺眼的白光映入眼底。   不似从前亭台楼阁,山峦如画……却见山脊怪石嶙峋,山峰陡峭不可攀,置身其中,能感觉到自身的渺小,徒增几分凄冷寂寥。   这是御剑飞行难以看到的风景。虽然,他还不甚精通。   李修凡睁着眼,看着眼前的场景。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在做梦。修仙者的做梦不是无的放矢,如他这般十有八.九成真的,嗯,就是天赋异禀。   天边下着小雪。他下意识地抬手。   雪花穿过他的掌心,落在地上。   李修凡怔愣,这回竟能动了。   和以前一样,没有寒风划过脸颊的刺痛,没有几乎要钻进骨头缝的刺骨寒意,唯有耳朵能听见忽远忽近的风声,感觉到自己的存在。   自十岁那年磕到头以后,他总会梦到奇怪的场景。   一开始他还以为自己得了癔症,然而,伴随着各种梦境一一应验……   在极地一处山脚,捡到受伤落单的冰原魔狼惊鸿。   在藏书阁的暗格得了通灵宝石。   甚至,在后山荒废的山洞里,发现了祖师爷坐化的尸骨,和无名剑谱。   虽然目前似乎都没什么作用,但他相信,有朝一日,定会发挥出用处。   ……嗯,是以,对于梦境,他已深信不疑。   上天给予他的警示,便是不加掩饰的偏爱。   李修凡沉思,点头。   我,天选之子。   然而,如今却是和以往不同。   李修凡低头,看着手里拿着把朴实无华的十字剑,发呆。   这是从未有过的经历。   从前他总是一个旁观者,无法动弹,无法干涉梦境,只能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看着,也因如此,那么多年来,他虽相信梦境,却对未来之事无甚实感。更何况,他凭借着上天的预示,提前做了不少事情,让他感觉……   未来是可以轻易改变的。   无论是他开始练剑,小有所成,下山奔赴秘境,遇到心灵相通的挚友,还是不慎中了魔修的热毒,与一个看不清脸面的男子春风一度。甚至,将来仙魔大战,会被入魔的挚友背刺,手刃友人,大彻大悟,一夜白头。   若是处理得当,似乎,都不是什么大事。   李修凡很是乐观地想着。   提前预知了那么长远的将来,李修凡又有些困惑今夜的梦境,那么,此前我在干什么?为何提着剑,难道,上天预示,未来已然由我自己掌控?   脚下堪堪站在悬崖边缘,黑漆漆的山崖带着森冷之意,仿若再往前一步,便是坠入深渊,他后退了一步。   李修凡环顾四周,试图寻找别的预兆。   天边集结了乌云,黑压压的悬在头顶,带来某种压迫感。天地间,唯有远处的一抹火焰般的红,照亮了整个雪地。   却是一个熟悉的背影。   一个身着绛红大袖深衣的男子。正是伴随着他长大的,时时在梦中相见,将来的自己,李修凡远远地看着悬崖之上的身影,发呆,他看着手里握着的剑,陷入了沉思。   他是我,我是我,那我是谁?   上天的预示,莫不是……   浑然忘我?斩心魔?方能成就无上大道?名扬天下?   和以往一样,男人依然背对着他,看不清正脸,身姿笔挺,背手持剑。   但见他乌发成髻,束髻冠,并蒂莲白玉簪穿过玉冠没入发间,露出修长的后颈,宽肩窄腰,红衣昭昭,稍显单薄。   好像,比之前更瘦了。李修凡虚虚比了比自己的肩背,又伸手,远远地比划那人的身形,如果从背后揽住腰的话,他若有所思,或许胳膊都得收半圈。   他摸了摸自己的腰,反手抱住,也是半圈。李修凡有些遗憾,明日再多吃点,瘦成梦境这般,着实可怜。   红衣更衬得皮肤冷白赛雪,但白色更清冷凌然。他就喜欢穿白的,有君子之风,站的累了,李修凡蹲了下来,横着剑,托着两腮,望着男人的背影,发呆。那么,另一个他又在干什么?   他抬头看了看飘过的雪花,还有黑压压的乌云,这天气有些古怪。   赏雪吗?倒是风雅。李修凡点头,是他将来会做的事。   很快接受了自己将来或许会产生心魔的事实,他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仰视着那抹身影。   他就这样看着另一个他在那里站立不动……整整两个时辰。若非肩头发间的白雪堆了厚厚的一层,他都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   就在李修凡以为,这场无声的梦境将会持续到天明的时候,男人动了。   看不清起势,但见寒光乍现,剑既出招,隐有剑阵浮动。   李修凡身体前倾,稍显怠懒的双眼炯炯有神,他握着剑站了起来,挽了个剑花,豁然开朗。   上天是要让将来的我,教我练剑!   “嗖嗖。”破空声响起。   宽袖飞扬,露出一截皓臂,起手挽花,抹剑,弓步上前,剑臂外旋,挥剑,屈肘,横剑相抵,翻身挂剑划圈,劈砍,侧身腾空,飞身疾驰,扬起雪花,翩若惊鸿,下压仆步,抬手一刺。   李修凡稍显笨拙地跟着,初时晦涩,后来却是越发流畅,越是跟着练,越能体会到这剑法的精妙,绝非他独自一人琢磨能达到的效果。   他目光热切地看着将来的自己,浑然进入了另一个境界,剑式越发凌厉。   细碎的发丝飞扬。衣诀翻飞。   远远看去,一红一白的两道身影,动作几近重合。   “铮。”利剑振动,发出尖锐的嗡鸣。   虚幻的剑阵已成,剑刃自下而上斜刺而出,脚下幽蓝的剑阵直冲天际。两人相背而立,反手刺剑,凌厉的剑气碰撞,螺旋升天,冲开乌云。   雷云退散,晴空万里,微光倾泻而下。   久违的成就感涌上心头,像第一次引气入体的喜悦,迫切想要找人分享,这世上,有谁比自己更加亲密?李修凡转身,罕见像个寻常的少年,朝着更加另一个年长的自己跑去,“我学会了。”   男人收剑而立,仍背对着他,冷淡自矜,似一座没有生气的石像。   伸出的手,穿过了男人的肩膀。   是梦。李修凡收回了手,背剑,有些低落,他甚至期盼另一个会出现。或许,这不是未来的他,而是心魔呢?   心魔,想到有那么一个完全了解他,拥有他所有负面情绪,或许巧舌如簧,或许阴鸷冷漠,或许高傲冷冽的自己。   双眼骤亮。想要。   激起了内心的渴望,李修凡忍不住畅想。   心魔会是怎么样的呢?红色的,脸上会有漂亮的花纹吗?眼睛呢?也会变成了血红色吗?啊,突然变成红色,是为了舍弃白衣的自己,相反的另一面。   这样的话,红色也好看!   似听到了他的心声,男人骤然回眸,忽然狂风骤雪,纷纷扬扬的细雪,遮掩了他的面容,只余一双倦怠厌弃的眼睛。   那眼睛……   李修凡猛地睁眼,天边隐隐亮光,霞光浮动,呼吸间带着清晨的湿意,虫鸣鸟叫缓缓涌入耳际,挥手撤掉周遭的护罩,他躺在地上,经脉运转,吸收着活跃的灵气。   望着头顶一片绿叶凝结的水珠,发呆。伴随着幼崽呼噜噜的响声,乱跳的心平静了下来,颇有些岁月静好的意味。   本还围着各自睡着的幼崽趴在男人的腰腹上,就连惊鸿都支着条腿,大岔着朝天扒着他的腿。   怪不得有时感觉喘不过气来。   缓过神来,挪开在他身上叠罗汉的毛绒绒们,李修凡撩起下摆,半蹲在河边,探头,看着水里的倒影,他抚摸着自己的眼睛,忆起梦中那双倦怠厌弃的眼睛。   “想要。”微不可闻的呢喃,消失喉咙间。   好想要。   另一个我。   远在千里的男人骤然背脊一冷,脚步微顿。   “师兄?”   “无事。”又恢复了寻常。   只是……   眉头微皱,心突然跳的好快。 第035章 修真者5   李修凡心不在焉地吃着野果。   崽崽们哼哧哼哧地扒拉着废丹,仗着体型巨大和亲娃抢食的狗子拱着屁股,尾巴晃得厉害。   “慢点吃。”他不轻不重地拍了拍狗子肥硕的屁股。   “赫赫。”嗷嗷,好吃,好吃,吝啬鬼终于大方了一回。   感动。   眼见着满满一盆快要到底,李修凡又给盆里倒了一瓶下品灵丹。   这已经不是大方了。简直就是神仙下凡。   惊鸿吃的更欢快,吃掉吃掉,免得待会儿那家伙后悔了。   圆润的黑球球一颗颗倒进玉盆里,发出清脆的声响。   李修凡又摸了摸小兽的背脊,吃的凶狠的几只发出呼噜噜护食的声音,那么好吃吗?他捡了一颗,扔进嘴里,独属于药材的苦涩,带着未尽杂质的粗糙口感。   嗯,还行?   他怜爱地挨个摸了摸毛绒绒的头,坐回原处,挑了个青涩的果子,啃。   独属于植物的清香,带着未成熟的酸涩,汁水饱满,微弱的灵气还未被吸收,便消散在空气中。这样没有品级的野果,储灵能力几乎没有,吃成千上万个,还不如一颗废丹。   倘若有修士在此,定会觉得荒谬至极。   千年以前,仙魔大战,魔界入侵修真界。   以修真界第一宗门为首,合众修士之力,共同击退魔修,封印了魔界之门,惨胜。   一役过后,被迫成为战场的修真界损失惨重,靠近战场的南海,更是死气沉沉,常年萦绕着魔气,已然成了修士的禁区。   自那以后,修真界灵气骤减,用一点少一点,修真一道更为艰难,本还超然物外,不问世俗的修士们,不得不为了修真资源你争我夺,大打出手。   一颗下品灵丹,说不得都会引发血案。   竟还有人把这般珍贵之物喂给毫无灵气的畜生,当真世间罕见,荒谬至极。   把摘下的果实吃完,果仁随手埋进土里。   李修凡看着毛绒绒分食着早点,发呆。   被梦境勾起的悸动平息下来,他清醒地意识到,梦里的想法终究是妄想。他撑着脸,叹气。   当世第一人,凌云宗大长老,紫霄仙尊,如今修为也不过化神。   真正能剥离本体,自主思考行动的心魔,诞生之时,却是在渡劫期,每次进阶或者道心动摇时的异状,不过是不成形的魔障。   修真八个境界,练气,筑基,金丹,元婴,化神,合体,大乘,渡劫。他如今不过筑基,堪堪摸到修真门道。   李修凡动了动手指,张开,又摁掉,张开,摁掉,像毛绒绒把玩着自己的爪子,“六个境界啊。”他躺倒在地上,单手垫着脑袋,看着头顶的蓝天白云。   幻想和现实终归有些差距,心魔和本体,一旦共存,定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恨不得互相捅刀,又怎会像他梦境那般,还教他剑法?   或许,连教都只是他一厢情愿。   对方甚至无法给他回应。   就像一段投影,上天的预示,终归只是虚妄。或许,那只是将来的他在练剑,恰好被他看到,提前练了去。   将来和如今是无法共存的。   少年忧愁地叹气。   如果,这世间,当真有另一个他就好了。   这样,他们就能一起练剑,玩耍,名扬天下。   “师兄,不如我们便在这里休息一晚,明日便渡船回去吧。”梳着双环髻的少女背身,歪头,发间的流苏微动,灵动的双眼注视着眼前的人。   身着统一制式白衣男女闻言,也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   “是啊,左右寻不到那蛟妖的踪迹,倒不如先回宗门,再做打算。”   “百年一遇的上古秘境即将开启,我们也该回去,早做准备才是。”   “听闻最近燚城会开放交易所,我们再多待几日,或许能购置到不错的法宝丹药。”   “不妥不妥,这小地方哪有什么好货色,还是别耽搁时间了,尽快回宗吧。”   “我们既已接了任务,又怎能轻言放弃?罗盘分明指示那蛟妖就在附近。坊间有护法大阵,大能镇守,蛟妖怕是避其锋芒,不敢入内,我们还是在附近多找找。”   “那蛟龙狡猾的很,我们穷追不舍也好几个月了,也不见成效,再待下去也是浪费时间。不如早作打算。”   “修行之人,遇到些许困境便轻言放弃,又怎能逆天而行,得道成仙?”   众人各抒己见,却又谁也说服不了谁。   最后,十几双眼睛又齐刷刷地看向修为辈分最高的顾师兄。   男人身姿颀长,面容冷峻,被众人问及,他沉吟片刻,终是做了决定。“此任务乃长老所托,不可敷衍懈怠。两两成队,再探蛟龙踪迹,酉时在此聚集。”   有人眉梢渐缓,有人面有不渝,无论如何,还是听从了师兄的安排,和素来交好的同门组队,索性平日里做任务也需要协同合作,动作并不生疏。   总计分成了八组,正好对应八个方位。   按顺序安排排查之地。   见顾师兄依然寡言少语,分好任务,就直愣愣地就要走,温易眼疾手快地暗中拉住,扭头,冲着师弟师妹们说道,“此番只为打探妖物踪迹,若有线索,即刻联系,切勿擅作主张。无论是否找到线索,酉时必要在此集合。”   “若是顺利,今晚还能逛逛燚城的夜市,想必也是别有一番趣味。”   男人声音轻柔,让人如沐春风。本还有些情绪的人们红了脸,连连应是,紧绷的情绪放松下来,也有了些许期待。   说罢,温易微笑,看向还杵在原地的师兄,眼神疯狂暗示,快说点什么啊师兄。   ?   感觉到衣袖的拉扯,顾时真一愣,回头,对上温师弟温文尔雅的笑脸,漆黑的双眼带着纯然的困惑。还有事?   温易微笑,最后的叮嘱,叮嘱,注意安全。   半晌,顾时真仿佛意会到师弟的提醒,后知后觉似乎确实漏了些什么,嗯,哦,“出发。”   “燚城。”李修凡抬头,看着散发着微光的城匾,抱着幼犬的手往上托了托。稍大些的大白挨着亲爹,趴在地上,累得气喘吁吁,身长六尺,体力惊人,却也被那家伙溜的脚心发热的惊鸿,也没心思教训自家不争气的娃。   因为他也快累瘫了。   要不是仅存的雪地王者的尊严作祟,他早就像他大儿一样趴在地上喘气了。他看着少年的背影,恨不得冲上去,挂在对方身上。   他也想坐人形座驾啊。   来往的修士都对奇怪的一行投以惊奇的目光,翩翩少年身着白衣,墨发高束,艳丽的红色发带随风飘扬,带着几分热烈。但见他腰上束着简单的云纹腰带,腰侧别着精美的宝剑,窄袖高靴,倒也利落。   只是这双手抱着两只气息浑浊的凡兽,脚边还挨着两只,就有些奇怪了。   一个修士,带着四只毫无灵力的凡兽。连负责收取入城费的弟子都有些看不懂这少年是来干什么的,莫不是骗那些个天真烂漫的女修,买回去当凡宠?   别说,这一只只膘肥体壮,毛发蓬松,有娇小玲珑的,亦有威风凛凛的,即便不能当战力,亦能买回去当个消遣。有钱人家也不缺钱养个吃白饭的。   入城费,两块下品灵石。   李修凡看了一眼城门外的告示,学着别人的模样,往石狮嘴里投进两枚灵气斑驳的灵石,过道处,拦在面前的栅栏逐渐虚化。   轮到那少年,跟在后头的一只敦实的狼犬踮脚,歪头,好奇地看了他一眼,“嗷呜?”   莫名被那纯然的双眼勾起了恻隐之心,趁着人不多,守门弟子忍不住靠近了些,小声提点了两句,“来咱们燚城,东市售卖兽禽最为安全,虽要交些摊费,却也不必担心惹来祸端。”   那里是官方市集,来往的有权有势的小姐少爷也多,说不得哪个就看中了乖巧懂事的凡兽,买回家去当家宠,如此,好歹还能跟着回去享福,别是被黑心肝的剥皮拆骨炖咯。   李修凡一愣,侧目,虽不明所以,却也少有的感觉到了这城镇的温暖,素未谋面,竟也如此热情,他微微颔首,转身,郑重地道谢,“我会去的,谢谢。”   直到第三十九次被拦下来,被问及大白他们的售价,有什么特殊能力,祖上有无灵兽血统,诞生何时何地等一系列问题,李修凡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守门人的那番话是什么意思。   怕都把他当成了犬贩子。   李修凡低头,对上三双纯真一双蔑视的眼睛,陷入沉思,说起来,那些人问的那些问题,他也,不知道。   无名密林出身。灵兽血统,或许有?嗯,冰原魔狼的后代。擅长,千里奔袭,互相配合,寻人寻宝?好像,并不会。唯一的能力,大概是,能吃,爱娇,会长膘?   售价的话。   他颠了颠手里的重量,论斤卖……   好像就……   “一颗下品灵丹啊。”   “诶,师弟?”走着走着,骤然失去了同行人的踪影,少女茫然四顾,人来人往,繁杂的气息交错。“师弟?”   突然,熟悉的气息一闪而过。   她下意识回头,却看到另一个熟悉的身影,这不是,“师兄!”梳着双环髻的少女忙不迭地跑了上去,所见那人脚步飞快,“等等。”脑海里闪过一丝疑惑,师兄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却也顾不得细想,追了上去。   “师兄,顾师兄!我……”   伸出的手还未碰到那人的肩膀,男人蓦然回首,一双冷厉的双眼直把她定在原处,她心头一跳,悬在半空中的手臂一僵,笑容凝固,怎么会?明明这气息……   无声对峙。   李修凡转身,看向突然从后方靠近他的少女。啊,该不会是,又来找他买犬?   他又有些困惑,但是,刚刚好像听到,她喊他,师兄?   难道是哪个师伯在外收的弟子?   李修凡稍微认真了些许。   盯……   好,好凶。   “抱歉,那,我,抱歉,我认……”筑基后期,隐约感觉到对方的修为,她紧张的心头乱跳。   囫囵看了一眼男人的面容,眼白过多,眼仁不显,带着些凶煞之气,看起来就不是好惹的,他,我,呃,会不会误会她光天白日的想偷袭?   万一……   “汪嗷?”雪白的团子冒出头来,蹬腿。好饿,想吃球球。   娇软的,独属于幼兽的声音,少女的双眼不可抑制地看了过去。   嗯,万一……颜膳挺   “汪呜。”被拘在怀里的另一只灰团子,被少女髻发间晃动的绒球吸引,伸爪爪。想玩,球球。   它,它在向我招手!   不不不,万一……   少女后退了一步,目光游移。   “汪汪。”好香好香呀。   又一只大犬从男人身后探头出来。圆润的眼睛湿漉漉地看着她。   一……   呜,她沦陷了。   有那么多毛绒绒的修士,一定不是坏人!少女上前一步,发出真挚的询问,“我,我能摸摸他们吗?我,我有带犬粮,上品,白龙吃了都说好!”   死鱼眼的惊鸿:……   三白眼的正主:??? 第036章 修真者6   于是……   两人便跑到僻静的地方喂兽去了。   二灰和三妹在怀里不安分地钻来钻去,险些摁不住,李修凡只得先把两只放下。   才放下,之前还累得趴在地上装死,赖着让他抱的两只,扭头就颠颠地凑到手握犬粮的少女跟前。   仰头,鼻子耸动,垂涎欲滴。   李修凡:……   他屈肘探袖,从储物袋里掏出惯用的玉盆,递过去。   三白眼默默示意。   先来一盆。   看到干饭的盆,不管是犬是狼,还是狼犬,大小四只都激动起来,簇拥着眼前的漂亮姐姐,巴巴地看着临时饲主,摇着尾巴。   多点,多点,多放点。   好香,想吃。   “汪汪。”   “汪呜。”   “汪嗷。”   “嗷嗷。”   从没这么受欢迎过,俏丽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红晕,少女拢了拢裙摆,蹲了下来,小心翼翼地摸了摸最小的一只,雪白的毛团也不怕生,亲昵地蹭了蹭她的掌心。   鼻头湿漉漉的,有点凉,温热的气息喷洒在指尖。   她摸到了,她终于摸到了。   少女双眼晶亮,逐渐沦陷。   呜,它怎的如此乖巧可人,想养。   还有这面容冷峻的小狼,憨厚老实的半成犬,体型巨大的……这似狼非狼,似犬非犬的兽?长得也很有特色,看起来还有点像顾师兄养的冰原魔狼。   想到那只实力强悍,冷傲孤高的魔狼,她打量着眼前长得有些特别的……狼,犬?变异品种?   凌绒迟疑。   像白龙和韩卢的后代。   又有点像黑狼和白犬的后裔?   只是,那厚重的眼圈,耷拉着眼皮,三白过多,尽显蔑视嘲讽,完全没见……   不不不。   脑海里浮现出一双超凶的眼睛。她猛地抬头,看向伫立在侧的少年。   半蹲着的少女突然抬头,直直地看着他,神色复杂。   ?   有何不妥?   李修凡茫然。抑制住摸脸的冲动,他默默回视,试图理解对方的意图,看到被捋了一圈,嗷嗷待哺的众兽,他若有所思。   难道是?   试探性地伸出玉盆,准备给报酬了吗?   一盆。   “嗷嗷。”好了没有啊,老子要吃饭,吃饭。   被迫出卖身体,却迟迟没得到回报,惊鸿有些不满地拍爪。言珊町   三个小的也跟着凶巴巴地拍爪。   少年伸盆。   五双眼睛齐刷刷地盯着她。   凌绒恍然大悟。   这相似的眉眼,这整齐划一的动作,相亲相爱一家人!   眼前人,竟是……   罕见能化形的,少年狼吗?!   脑海里浮现出外冷内热的大只毛茸茸,带着一群毛绒绒勇闯人类城镇,战战兢兢,艰难维生。   T_T   想到眼前的少年可能经历过怎样的人间险恶,少女有些心酸,看向少年的眼里多了几分宽容和慈爱……   背脊骤然一凉。   ?!   李修凡环顾四周。僻静的巷子里只有两人四兽。   无事发生。   他迟疑地收回视线,错觉?有些纳闷地一甩发尾,也没忘了正事,看向笑的奇怪的少女,屈指,敲了敲玉盆,板着脸,“犬粮。”报酬。   毛绒绒绝不白捋。   就像宗里还没到饭点就拍着爪子催促的祖宗们。   心里不可抑制地升起几分怜爱,豪情纵横。   从前,她只能远远看着,猫憎狗嫌,而现在,她终于短暂拥有了好多毛绒绒,不是一只两只,是五只!   不就是犬粮。   给他,都给他!   “当当当。”清脆的碰撞声响起,满满一盆。   奇异的香味弥漫。   确实,很香。   李修凡下意识捻起一颗。   凌绒屏住呼吸,看着少年的动作,暗含期待。   凑到嘴边,动作一顿,李修凡默然回望。   看着我作甚?有毒?   “你不吃吗?”他看向脸色通红的少女,诚恳地问道。   他,他竟还邀请我进食。被毛绒绒侵蚀了脑袋,凌绒晕乎乎的,跟着抓了一把,“嘎巴。”好吃,不愧是她偷师学艺,精心制作,攒了许久的上品犬粮!   收回视线,李修凡端详着芳香扑鼻的犬粮,迟疑地啃了一口。   “咔擦。”咬碎,嚼嚼嚼。   嗯,颗粒分明,酥香可口,咸淡适中。   “确实不错。”比下品灵丹要好吃一些。   被夸奖了。凌绒捂脸,莫名的幸福感自脑海里炸开。   她终于,被毛绒绒承认了!   完全没想到眼前人在编排着什么,已然不是人的李修凡半蹲下来,将玉盆放到早已按捺不住要冲上来的凶兽面前。   “嗷嗷。”冲啊。   “嗷呜。”“汪汪。”“汪呜。”   又多了四头拱着屁股哼哧哼哧的小猪仔。   他摸了摸几小只毛绒绒的背脊,“吃慢点,别噎着了。”   “呼噜噜。”   少年低垂着眼,阳光在他的眉眼间跳动。   模糊了冷厉的双眼,竟显得有些温柔。   亲人,这绝对是看亲人的眼神。   外冷内热的少年狼……   凌绒磨磨蹭蹭地蹲了下来,没有学着少年的模样抚摸毛绒绒,背部无论对人还是对兽来说,都是敏感部位,不熟悉的人靠近,定会引起它们的反击。   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之前的行为是多么莽撞,凌绒脸色微红,目光游移,双眼却是忍不住看向少年的发顶。   乌黑的长发高束,随风摇曳,引得人浮想联翩。   会不会……   “抱歉,我,之前在街上,把你误认为是我认识的师兄了。”   冒出兽耳……   “冒犯到你,和它们,我很抱歉。”   亲近起来就能摸摸了吧。   “认识一下吧,我是凌云宗的凌绒。”   打好关系,打好关系。   ???   抚摸着幼崽的动作一顿。又感觉到灼热的视线。   李修凡莫名。   为何,她又在看我的头发?   他疑惑抬手,摸了摸发顶,却只摸到束发的发带。   又往旁边摸了摸。   兽耳!凌绒克制地握拳,抵住嘴唇,耳尖通红。   没有东西。李修凡满腹疑虑地收回手,只当是对方某些毛绒绒的怪癖。   然后,要说什么来着。   啊,自报家门。   “我是注定要名扬天下的李修凡,来自万变门。”   “请多指教。”   酉时,云来客栈。   大堂一角,已然聚集了数十人,分坐一桌,身着白衣,袖带云纹,正是归来的凌云宗弟子。偶有打尖的修士看了一眼,又见怪不怪地收回视线。行色匆匆的住客,就更不会注意到这僻静的角落。   众弟子正襟危坐,双眼却忍不住看向窗边的身影,面面相觑,谁也没有吭声。   “出去一趟,可有什么收获?”   说罢,女修端起茶杯,撇去浮沫,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润润喉。也不说别的,真就起了个头。   关于蛟妖的情报,自然不能大庭广众下说,胡天海吹倒是无碍。众人心领神会,顺势打开了话茬。   “吃了一堆小食算吗?街口那家馄饨真不错。”   “修道之人,忌口腹之欲,师兄还是克制些比较好。”   “哈哈哈,你干脆直说阿伟他吃胖了。”   “何师兄,莫说笑了。庞师兄,某,某绝无此意。”   “行了啊,一个个的,别欺负白师弟。”   “冤枉啊,敖师姐,我可什么都没说,都是老何他多嘴。”   “说的就是你,白师弟说的没错,你这要是再不克制一些,回头御剑飞不起来,又要被师叔压着闭关辟谷了。”   “噗嗤。”   “哈哈。”   “……师姐,能别提这事儿吗?忒丢人。”   “哈哈,好好好,我不说,大家伙都给记着呢。”   一派欢声笑语,气氛和睦。   窗边,面容冷峻的男人却是独坐一桌,朴实无华的长剑置于桌上,他坐姿笔挺,握着茶盏,却是久久未动,只侧头,望着窗外,带着些许与世隔绝的孤冷。   看到此情此景,意与师弟妹汇合的脚步一顿,偏头,和同行的师弟说了一声,温易换了个方向,转而走向独一桌的师兄。   落座,喊了一声,“顾师兄。”   没有回应。   却见对方仍专注着看风景,不知在思索些什么。   他顺着视线看去,只能看到漫天的红霞,天边飞着几只白鸽,湖水微波荡漾,一片祥和。   本该如此,然而,丹田忽的一动,竟是罕见的预兆,温易下意识掐诀,灵气全身游走一圈,双眼涣散,陷入玄妙之境。   感觉到熟悉的气息靠近,顾时真回过头来,却见一贯和煦的温师弟神色冷漠,周身灵力涌动,温润的双眼失去了神采,通透空茫,带着些许超脱世俗的漠然。   知晓卜修的特殊,讲究天人感应,时机到了,随时随地都有可能施展卜术,洞察先机。顾时真嘴唇微动,终还是缄默不语,只静静地看着。   看着……   又发起呆来,想到了最近身体的反常。   心神不宁,绛宫失守。   他抬手,指尖触摸着胸口的位置,眉头微皱。   或许,他该找个医馆瞧瞧?   “道合乾坤,阴阳两立。”虚无缥缈的声音传来,顾时真有些困惑地抬眼。   通透空茫的眼睛注视着他,仿若看透了他的过去来日。   “孤阳不生,独阴不长……”阴阳离决,精气乃绝。   “师兄师姐,不好了,我把凌师姐给弄丢了,呜呜呜。”   预示未尽,突如其来的叫喊,却是打破了玄妙之境。意识骤然抽离,灵台一空,浑身灵力被抽去,温易的身体摇晃了一瞬。   “师弟。”顾时真反应极快,扶住了骤然虚弱的师弟。   温易单手扶额,脸色苍白,惊疑不定。   卜卦,中断了。   耗费如此多的灵力得来的预示,绝非小事。   隐约记得说出口的内容。   没有任何头绪。   无法勘破上天预示,温易拧眉,却也只能叮嘱道,“顾师兄,最近定要小心。”   顾时真点头,若有所思。   温易心里微叹,暂且压下心中忧虑。言陕亭   这段时间尽量结伴同行,多看着点,总不会造成什么大祸。将来的事将来再说,眼下还有事情要处理,他头疼地揉了揉额角,看向闹成一团的同门们,“我们也去看看,到底发生了何事。”   哭的稀里哗啦的小师弟踉踉跄跄地冲了进来,昏头转向的,兜头撞到了最近的庞伟身上。   索性庞伟身宽体胖,不动如山,笑呵呵地接住了冒失的小师弟。“发生什么事儿了,绒师妹又……”   “起开。可急死我了。”还在那慢悠悠的,半天说不到点子上。听到凌师妹不见了,敖沁急得不得了。真要出了事,师傅还不得削了她。   她瞪了成天乐呵的师弟一眼,在对方连连“冤枉”的呼声中,扭头追问,“什么叫弄丢了?怎么弄丢的?什么时候丢的?在哪弄丢的?给你们的传音符都是摆饰不成?怎的都没有向师兄师姐求助?”   一连串的追问吓坏了年轻的修士,他呐呐出声,“我和师姐一道,正要穿过东市,突然,感觉到蛟妖的气息,正想和师姐说一声,一道追去,扭头就不见了师姐的身影。”   “只隐约……”   “隐约什么?你说啊。”早在追问的时候,敖沁就设了隔音咒,索性云来客栈是凌云宗的产业,识趣的修士看到他们聚集在此,也侧身回避。   师兄弟姐弟们也纷纷围了上来,她就不信,还有谁能在他们的眼皮底下造次。   走近,听了一阵,大概知晓了来龙去脉,师妹的护身符没被触动,想来暂时没有性命之忧。   温易看向跑的满头大汗的小师弟,走了过去,拍了拍对方的肩膀,轻声道,“别急,慢慢说。”   肩膀僵硬,灵力凝滞。   他神情自然地收回了手。果然。   轻缓沉稳的声音响起,如同山涧泉水,稍微安抚了众人焦急的心情。   “师兄,小绒她……”敖沁眉头微松,正待细说。   刚还犹豫不决的小师弟骤然抬头,看向紧随其后而来的大师兄,他轻咬嘴唇,“隐约,隐约能感觉到大师兄的气息。”   “所以我才……”   “你的意思是,大师兄把师妹带走了?”敖沁气笑了,“怎的,弄丢了师妹,还赖到师兄头上?”   “陆师弟,你怕不是错认了吧,师兄一直和我一道。”另一个弟子作证。   被指责的少年倔强地站在那里,他低垂着眼,赌气扭头,“我就是感觉到了啊。谁知道眼前这个师兄,不是谁假扮的?”   假扮……   众人齐刷刷地看向站在外围的男人。   身量高大,面容冷峻,手握长剑,姿态凌然,仿若即将出鞘的剑。   短衣孤剑客乾坤,修真界四大君子,孤剑,顾时真。   岂是宵小能假……   下一瞬,众人皆感觉到一抹熟悉的气息迫近。   ?!!   众人震惊。齐刷刷地看向眼前的师兄。   这,顾师兄?   随之而来的,还有另一道熟悉的气息。正是引起他们争执的凌绒师妹。   众人谨慎地退了一步。   敖沁神色复杂,“师兄你……”   顾时真却是再也听不见旁的声音,他下意识握住了手里的剑,骤然望向门外。   心跳的飞快,似警惕,又似欢喜。   是谁?! 第037章 修真者7   噗通。   耳边传来一阵心跳声。   是谁?   李修凡脚步一顿,茫然四顾。   一无所获。   地处偏远的客栈,周遭鲜有人烟,唯有零星往来住店的修士,衣着各异,行色匆匆。   胸腔的心脏飞快跳动。   到底……   噗通。一阵心悸,仿若深入灵魂的呼唤。   他猛地抬眼,看向敞开的大门,被蛊惑般走了两步。   想,我想……   在那里,他就在那里……   心脏迫切地冲撞着身体,仿佛要离开这具血肉之躯。奇怪的渴望难以抑制。嘈杂的声音在耳边疯狂叫嚣,发出野兽般的嘶吼。   靠近他,控制他,杀了他,挖心剥骨,融为一体。   衣摆无风自动。   隐约感觉到什么,少年停了下来。   他睁着眼,凝视着客栈的大门,纤长浓密的眼睫落下一片阴影,晦暗不明。   反手握剑。   “我们师门的兄弟姐妹们都很友好,正好,上古秘境就在……”   少女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嗯?”本是并肩而行,侧头,发现没了踪影,少女有些奇怪地回头,“李……”   无形的威压自门内爆发。   来了!   弓步上前,骤然拔剑!   狼一般凶厉的双眼仿若穿过眼前的重重障碍,与目标厮杀。   剑出,无形的灵力破开空气。   “嗖。”几成残影。   一声厉啸。划开凌厉的弧度。   扭曲的风刃迎面而来,少女呆呆地站在那里,像忘记了躲避。   “师妹!”   危险,脑袋做出警告,身体却在骤然爆发的威压下动弹不得,周遭的声音仿佛就此离去。   近了,风刃却是划过一道弧,形若弯月,其疾如风,锐不可挡。   风刃斩过,发丝翻飞。   什……漂亮的杏眼不可思议地侧目,却连风刃的尾巴都没有捕捉到。太快了。   “嗖。”两道强大的灵力在门前碰撞,炸开,粉尘弥漫。   发髻一轻。风刃余波扫过发簪,坠在发钗上的绒球坠落在地。   柔软的绒毛沾上了灰尘。   一切发生的太快,凌绒还有些反应不过来,她愣愣地看着地上沾了灰尘的绒球,傻傻地站在原地,耳朵后知后觉接收到声音。   “师妹,快离开那歹人!”   傻师妹,快找个安全的地方……敖沁心里着急,飞身上前,想把人带走,然而,有人更快,已然拔剑的大师兄一脚迈过门槛,眨眼,只能看到对方略显迫切的背影。   这……敖沁诧异地看了一眼。   歹人?凌绒迟钝地看着保持着拔剑姿势的少年,李师兄,李修凡,是歹人?   后撤的脚尖回地,少年站直了身体,状若无情的眉眼下压,更显冷漠,但见他面如冠玉,灵力翻涌,白衣猎猎作响,绯红发带坠在唇角,竟似玉面修罗。   剑已出鞘。   雕刻精美的剑鞘之下,竟是打磨的光滑的木剑。   明明只是把无甚用处的钝器,握在少年手里,却有种一往无前的锐利锋芒,少年抬眼,狠厉的目光像把利剑疾驰而来,被这般锐利的目光震慑,凌绒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并剑,稍显阴戾的双眼微转,落在少女身后。   “嗷嗷。”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同样被吓到的毛绒绒们,也感觉到空气中紧张可怕的气氛,紧紧抱着临时宿主的腿,瑟瑟发抖。   柔软温热的气息包裹着小腿,软绵绵的叫声唤醒了她的神智,颤抖的身体仿佛被注入了力量,毛绒绒,相亲相爱一家人,兽耳!   李师兄不是那样的人,一定是有什么误会!   从受惊害怕的情绪中挣脱,凌绒上前一步,正待说话。   温热的手掌却摁住了她的肩膀,动弹不得。   她扭头,却见苍白的脖颈,抬眼,是熟悉的轮廓。   顾师兄。   素来冷静自持的大师兄却是没有看她,双眼直视前方,目光落在了对面的少年的身上,眉头微蹙,薄唇紧抿,神情严肃,周身灵力翻涌,显然动了真气。   生怕对方误会了少年郎,打出个好歹来,凌绒忙开口,试图解释一二,“师兄……”话还没说完,却被反手一推,轻柔的力道袭来,“诶诶。”天旋地转。   余光却见黑影一闪,清风拂过。身体不受控制地往后飞去,身侧早已没了顾师兄的身影。   “砰砰砰。”只听见身后传来似金非金的碰撞声。   完了完了,打起来了。   身体一摔,栽倒在香软的怀里,鼻尖充斥着熟悉的香粉气,“你这丫头,是不是缺心眼……”长姐般的关怀责备。   不不不,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从敖师姐的怀里挣扎出来,凌绒挥舞着手臂,晕头转向,“师姐,师姐,等等,等等再说。”循声望去,却见天边两道残影,时而飘忽在屋檐,又坠入街头,腾空而起,又跃然水上。   竟是不分上下。   从一开始的紧张,到瞪得眼睛发酸,凌绒表情麻木。她单知李师兄修为不错,却也不知对方同样擅长剑术,竟还能与动了真气的师兄打个势均力敌。   联想到对方说的要名扬天下的话,或许,对方不知打哪听到的修真四大君子的美名,所以是来挑战的?   那师兄呢?怎的就直接动起手来,小小的脑袋有诸多困惑,莫不是相似之人总爱互相攀比?清冷如师兄都不能免俗。   但,这样打下去是不是不太好?   熟悉的气息靠近,凌绒幽幽转头,不知何时,温师兄便取代了敖师姐的位置,但见他怀里抱着眼熟的白毛团子,悠然观战,一点看不出担忧。她忍不住问道,“温师兄,你就不去制止他们吗?”   就这样看着,真的好吗?   她鼓了鼓腮帮。   温易沉吟片刻,摸了摸不知打哪来,自己凑过来求抚摸的小狼犬,微笑,“我过去的话,大概会被同仇敌忾的两人打的很惨。”   更何况。   “我是柔弱的卜修。”   只能算算天时的样子。   众人听在耳里,心中腹诽。师兄你这还柔弱,我们这些师弟妹莫不是豆腐做的。   “顾师兄才不会和旁人一道打你。”关键时候,凌绒还是分得清亲疏远近的。只是,眉眼间依然带着担忧,忍不住说两句好话,缓和一下众人对李师兄莫名糟糕的印象,“李师兄不是坏人,他还送我回来。”   “一定有什么误会。”   绒师妹说出了他们的心声。   至于后面那两句,还李师兄,到处认师兄弟姐妹的习惯该改改了,别逮着个道友就喊,好不好人另说,就说他敢当着师妹的面拔剑,差点伤着师妹,那就是他们凌云宗的敌人。   没等众人你一句我一句地反驳。   温柔和煦的师兄轻笑出声,“师妹说的对。”   素来温和的眉眼温柔依旧,他看向混在人群中,即将悄然脱身的少年,神色平静,“我也想知道,这其中,到底有什么误会。你说是吗?”   “小,师,弟。”   “当。”似金似木的双剑撞在了一起,顾时真压剑下劈,李修凡抬剑相抵,屈膝,后腿抵住青砖,“滋。”剑刃摩擦,发出粗粝的声音。隔着剑身,两人骤然贴近,呼吸可闻。   剑眉凤目,神色冷冽,但见男人下颌微收,薄唇紧抿,唇珠微突,心跳漏了一拍,脑海里闪过某些画面,握着剑柄的手渗出了汗。李修凡别开双眼,觉得自己有些魔怔了。   察觉到对手的走神,顾时真眉头微皱,腰腹发力,手臂紧绷,力压身下之人。胳膊一重,少年双脚用力,腰腹使劲,暗中用力相抵。   交错的剑身发出不堪重负的声音。   祛除杂念,李修凡抬眼。   冷眼相对。   更近了,连脸上细小的绒毛都清晰而见,意外澄澈的双眼倒映出他阴戾的模样,男人眉头微蹙,眼底闪过一丝困惑。“你是何人。”   李修凡哼笑一声,眉眼飞扬,带着些许少年意气,“打赢我,我就告诉你。”灵气一震,撤剑,翻手突刺。   “当。”   两大修士在此争斗,燚城已然许久没有那么热闹过,来往的修士纷纷驻足围观,两人闹的动静太大,更有甚者,还特意从别的街坊跑过来,一睹为快。   但见一片残影,“乒乒乓乓”隐约传来刀剑的碰撞声,众人勉力观看,却只能看到两人翻飞的衣衫,暗影浮动。   两人打的凶狠,那架势,恨不得杀死对方,偏偏两人修为相当,比拼之际,都是雷声大雨点小,碰撞的灵气彼此抵消,销声匿迹。   “他们也不怕惹到城主?”   “城内禁止斗法,想来很快监市就会赶来了吧。”   “看这服饰,似乎是凌云宗弟子,怎的,这是,兄弟阋墙,同门内斗?”   嘈杂的声音响起,酣战的两人眉头微皱,迎面挥剑,夹杂着灵气的剑气在半空中炸开,“当。”剑尖碰撞,摩擦,交错,冲势不减,两人擦肩而过,发丝飞扬。   侧目间,四目相对。   李修凡瞬间明白了对方的意思,他也知道对方已然知晓,目光蜻蜓点水般地一碰,分离,没再回身纠缠,两人背向而驰,几番跳跃,消失在屋顶。   城外树林。   “嗖嗖。”两道白影一前一后地飘过。   “簌簌。”衣衫擦过树叶,发出轻响。   粗布黑靴一踩枝头,纵身一跃。   洁白的绸缎云纹靴点地,紧随其后。   “哒哒哒。”鞋尖踏在水面,荡起阵阵涟漪,衣衫翩然。   湖中心,两人伫立相对,握剑。   湖水倒映着两人的身影,不尽相同的眉眼,带着相似的酣然,双眼满是战意。   再来!   两个人不约而同地踏水飞剑。   “砰。”湖水自两人为中心,炸开了水花。   “嗖嗖嗖。”剑刃破开水珠,水帘间,两人剑招齐出,越来越快,到最后,已然看不到剑刃,全然是凭本能防御反击。   畅快淋漓。游走在生死间,仿若稍不留神就会落败。   步步紧逼的迫切感,正是他所求的突破。痴迷剑道的男人目光灼灼地看着眼前人,模糊的想法涌上脑海,却又被层出不穷的剑式压制,暂且按下。   再快,再快一点。   不尽相似的眉眼染上了相同的狂热,同样天赋异禀的两人用尽了全力。就像在和自己打架,一次次突破防御,一次次不留余地地攻击。   很强。   两人心里涌上相似的想法。心尖一颤,异样的情绪弥漫。   一决胜负!   两人骤然抽离,不约而同地挥剑,寒光乍现,“当。”剑刃相碰,一红一白的灵力对拼,抬眼,四目相对,皆是对胜利的势在必得。两人脚下,浮现出同样的剑阵,红白交加。   “啊啊啊。”李修凡咬牙,大喊。“给我破!”周身红光乍现,灵气翻涌。   无形的气流席卷而来。   湖水颤颤。   “碰。”整个湖泊荡起数尺水柱。   泛红的灵力竭力压住了纯白。   顾时真后退了两步。灵台一空。   不好。   鞋面浸入水中。   “呼呼呼。”拼尽全力的李修凡没了力气,灵力耗尽,身体一软,整个人扑了上去。   “噗通。”   撞在一起的两人摔进了微凉的湖水里。   好安静,水流遮盖了世间的杂音,灼热的温度,从相触的胸膛传递,不习惯与人接触,顾时真迟疑地伸手,摁住砸过来的少年的肩膀。   触及肩骨,有些单薄,指尖一颤,坚定地推……   散开的墨发飘扬,越发衬得皮肤冷白似雪,男人神色疲倦,狭长的双眼微垂。四目相对,李修凡迷迷糊糊地睁眼,朦胧中,男人的轮廓仿若与梦中重合。   心头一颤。   那一瞬间,他登时忘记了什么上天预示。   就像终于找到了丢失了另一半的灵魂,他是我的,这世间真的……李修凡搂住了对方的腰,紧紧地,就像扒住了心爱之物。   腰身一紧,少年死死地抱住他,仿若抱住了水中浮木,顾时真神色一肃,顾不得推搡,莫不是溺水?他反手抱住少年,双腿一蹬,加速往上游去。   “哗啦。”破水声响起,身形高大的男人拖着纤瘦的少年,游到岸边。   “呼呼呼。”两人狼狈地趴在岸边,一时半会儿也没力气上岸。   身下泡着水,衣衫湿哒哒地沾在身上,李修凡扒拉着岸边的石头,偏头,吐出一口湖水。“咳咳。”   一条小银鱼混杂其中,活蹦乱跳。   李修凡瞪眼,木着脸。   怪不得,他总感觉什么地方一直在跳。   顾时真看在眼里,不自觉地轻笑出声。   却是引来少年的侧目,顾时真下意识收敛了笑意,恢复了往常的稳重冷静。   少年定定地看着他。   他默然回视,眼里闪过一丝茫然,他,做错了什么吗?回忆了一瞬,好像确实,嘴唇微动,正待道歉,他刚刚并非嘲笑。   少年却是哼笑出声,眉眼间带着些许得意骄傲,“这次,是我赢了。”   顾时真不明所以,还是点头承认。“是,你赢了。”   李修凡却是很高兴,并非为了打赢了眼前人,而是……他撑着脸,看着眼前的男人,双腿晃悠,踢着湖水。   忍不住想要亲近。   心里涌上诸多情绪,迫切想要宣泄,李修凡罕见像个孩子一样,对着信赖之人倾诉自己的想法,“你知道吗?见到你的时候……”   少年比划着。   “心像要跳到你的身上。”   顾时真呆愣,迟钝地想,这意思是,一见如故?   “我试图反抗,但失败了……”   明明用的是失败的字眼,少年脸上却是截然相反的笑意,留白过多的双眼显得有些凶煞,然而,黑白分明的双眼看着他,带着期待憧憬,又是那么的……   夕阳挣扎着最后一丝余晖,尽数落入少年的眼中。   ……璀璨夺目。顾时真走神了一瞬。   “所以,我觉得,我们是注定要做朋友的。”   “朋友?”顾时真迷茫。   “嗯嗯,迟早,会变成挚友。”李修凡晃了晃腿,说出了自己的理解,“命运相合,不离不弃,生死相依。”   顾时真被说的一愣一愣的。   挚友。心里默念这两个字,奇异的情绪涌上心头。   从未有人如此直白地对他说这样的话。   生死相依,吗?   未免太过美好。可是,他们明明才……   “嗯嗯,挚友。”稍微有了力气,李修凡撑着岸边土地,蓄力一跳,翻身坐在石头边上,探身,冲着注定的挚友伸手,一边畅想来日,不住叨叨,“以后我们就能一起睡觉,喝酒,练剑,除奸惩恶!”   湿哒哒的头发垂落,越发衬得少年面如冠玉,清俊通脱,连那双眼都显得格外特别。盐擅霆   半晌,顾时真握住少年的手。   犹带薄茧的双手交握,像做出了什么承诺。   男人双眼微动,眉眼舒展。   嗯,挚友。 第038章 修真者8   天边的最后一抹云彩没入黑暗,城中逐渐燃起了灯。   从上往下看,规划齐整的燚城就像四四方方的一个田字,唯有四面边界,以及内圈一片灯火通明,角落各处,只零星点缀着微弱的光亮。   云来客栈,便是其中一个小光点。   看热闹的修士们早已散去,街上一片漆黑,标记住宿的旗帜,在客栈高处呼呼作响,敞开的大门里倾泻出一片亮光,落在一人一兽上,投下长长的影子,随风摇曳。   凌绒有些无聊地蹲坐在客栈旁,轻轻靠在瘫成一团的毛绒绒身上,摸着毛毛,嘟囔着,“师兄到底什么时候回来。”   她曲着腿,支着下颌,叹气,“还有李师兄。”希望他们不要受伤才好。   他们?想到自家小心眼的饲主,惊鸿翻了个白眼。   他们怕不是在外头玩的正开心,乐不思蜀。   跟那几个不孝子女一样。   哼,见色眼开,肤浅。惊鸿龇牙,不屑地甩了甩尾巴。   “唉……”少女又叹。   又来了。   惊鸿恹恹地双爪扒住耳朵。小年轻的哪里来的那么多烦心事,唉声叹气也不怕老。   要不是他不想进去面对那笑面虎……   “可是,到底为什么?”   兀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没有察觉到大犬的异样,娇俏可人的少女撑着脸颊,仰头,看着天空,仍想着白天的事。   被温师兄当众揭穿,就骤然化成青烟逃跑的蛟妖。到底为什么?   她百思不得其解。   为何那蛟妖自投罗网,还要让大家误会李师兄。   难道……   对方原本想趁机掳走她,不料她先看到了李师兄,追了上去,不经意间躲过了对方的算计,而后,她又一直和李师兄一道,没给到机会。   所以,那蛟妖歹计不成,心生怨愤,转而赶在他们之前,假扮小师弟,陷害李师兄,还把大师兄拖下水。   离间计,这分明就是离间计。   “太狠毒了。”少女跳了起来,愤愤握拳,“要是我再遇到那家伙,我就……”   愤愤不平的声音戛然而止。   是师兄,敏锐的感觉到师兄的气息,少女惊喜扭头,看向昏暗的街道。   黑暗中,两道白色的身影并肩而来。   身量高大的男子头戴玉冠,一丝不苟地尽数束起成髻,面容冷峻,宛若皑皑雪山。另一个稍矮一些,红带束发,面如冠玉,偏头,侧脸俊美,宛若山涧迷雾。   一冷一热,并肩而来,相谈甚欢,完全看不出之前还刀刃相向的模样。   这……   少女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幕,微风吹来,隐约能够听到两人说话的声音。“这……师门……”   “这么说,过几日,你们就要重返师门。”李修凡有些失落,连稍微活泼起来的声音都变得低落。“好不容易才交上朋友,结果,那么快就要离开了吗?”   “我还想看看你的剑法,关于反手剑力道不足和出剑时机的破绽,我觉得还有能改进的地方。”   反手剑,顾时真脚步微顿,有些困惑。他从未在外人面前展示过此剑法,李兄弟又从何得知?当然,比起这个,他更关心的是,“你不觉得,这有违君子之风?不够坦荡?”   “诶?”李修凡惊诧,偏头,却见友人一脸认真,不由困惑。   “你为何会这么想?”   长长的绯红发带,因偏头的动作,落在脸侧,稍显颓然的双眼带着纯然的疑惑,“背对着敌人的人,是你。”他不由得认真掰扯。   真要说的话,难道不是你更危险?   倘若敌人同样是君子,自然会收手,就不会撞到你的剑。假使敌人是小人,那就是他自己撞上来的,与你何干?   更何况。   李修凡转了半圈,慢悠悠地倒着走。   怎么说……   “所谓君子,是经历了世间所有险恶,看破红尘,却依然拥有面对俗世的勇气。真诚待人,坦荡人生,无论善恶。这就是我追求的君子之风。”   “即是如此,又何必强求形式?”   君子在行亦在心,自己都想不明白,做人都没学会,又做什么道德典范?   剑意随心,大道至简。   何必在意庸人如何相看。   时真也是这样想的吧。但是,他很自然地问我了。   他在意我的看法。   李修凡心里高兴,我在时真心中,果然是不一样的,得到这般结论,少年欢欣雀跃,眉眼间带着明显的笑意。   他鲜少做这样明显的表情。常人的喜乐,他体悟的比他人更迟钝些,反倒是哀伤痛恨,这般激烈的消极情绪,他却能轻易感觉到。   也因如此,他总觉得,这世间并没有什么可期之事,什么君子,名门,不过是为了成为最终的自己。夺取资源,修心炼体,参道悟道,最后得道成仙,我该过这样的人生。   但是……李修凡克制的,没有雀跃地蹦着走,他看着男人的脸,心里涌上无尽的欢喜,有些事情,孤独一人,和两人一起,终究是不一样的。   “而且,我学的也是反手剑。就算有人指指点点。”李修凡眨眼,“我们一起打回去啊。”做一切离经叛道的事,做一切快意恩仇的事,做一切未曾触及的事。   纵然只是枯燥的修行,也会觉得有趣。   喜欢。   少年面对着他,笑意盎然。星光坠入少年眼底,璀璨夺目。   顾时真怔愣。   君子之风……   打回去……   难言的情绪在心里蔓延。   朦胧的月色,连带着那随性通透的灵魂,一道映入眼底,分不清到底哪个更加耀眼,破开了混沌的内心,就像有另一个自己,将心中深处压抑极深的想法,坦然说出。   心底不受控制地颤动着。   他懂我。我亦懂他。   顾时真迟钝地看着笑意鲜活的少年,初见时相似的冷冽,尽数变成了另一番模样,坦率真挚。   相似又不尽相似。   直到这一刻,他才后知后觉地理解了对方所说的。   我们注定要成为友人。不,是更加深刻的……   第一次迫切想要说些什么。   “李兄。”修凡,“我……”   “师兄!”   少女响亮的喊声却是打破了男人少有的冲动。   少年翻转过身来,再次并肩而行。“嗯?”没有错过挚友的叫唤,他侧目询问。   心里汹涌的情绪一退,喉咙微动,却始终拼凑不成完整的句子,脑袋空白了一瞬,顾时真有些窘迫地摇头,“无事。”想到自己那一瞬间的突兀想法,他紧抿双唇,神色越发冷峻。   唯有耳尖的一点绯红暴露出他的真实情绪。   到底是什么?   就像有只毛绒绒的爪子在心里挠了一把,双眼忍不住探看,瞥见微红的耳尖。   看这样,也不像是无事。   李修凡困惑又好奇,挚友到底想对他说什么?   感觉到身边人的视线,顾时真身形微顿,有些不自然地撇头,握拳抵住唇边,干咳了两声。   听到男人的咳嗽声,李修凡吓了一跳,也顾不得想那些有的没的。   以修真者的体魄,怎么会突然咳嗽?   他忙不迭地凑了上去,摁住对方的肩膀,伸头探脑,指尖摸了摸额头,“你是不是受伤了,受凉了,还是……”   “嘶,李兄……”从未和旁人如此贴近,顾时真反手抵住少年的额头,脖子后仰,“我真的没事。”   “可是你……”   四目相对。李修凡被对方坚定的目光劝退了,“好吧,要是不舒服,一定要告诉我。不然,不然,我会不舒服。”   为什么啊,有什么事情不能告诉我吗?   少年有些恹恹地拉开了距离,顾时真松了一口气,虽不明所以,还是含糊地应了一声。   凌绒小跑迎了上去,近了,敏锐地感觉到两人之间有些奇怪的气氛,她脚步一顿,上下打量了一下两人,小心翼翼地问道,“我,我没有打扰……”   在两人的注视下,少女的声音越来越小,“咳咳,打扰到师兄,们吧。”这种两个大师兄在前的可怕感觉是怎么回事?感觉在直面她爹娘T_T   暂且按捺住对乱七八糟的想法,李修凡神情严肃,抱拳,因着还抓着剑,姿势有些奇怪,但态度是十分慎重。   “抱歉,我那时候……”   虽说他那会儿有些不太对劲,但剑是他使的,意识也还清醒着,凭着一股冲动,就敢靠着没练多久的剑法朝人砍,虽然收了力道,但这般狂妄蔑视的态度,就该……   “没事没事,我都知道啦。”一下子领会到李师兄的意思,凌绒忙摆手,“都是那蛟妖的错,可惜被他跑了。”少女颇为懊恼地挥拳。   “李师兄也是被那蛟妖迷惑了吧,我相信朝我挥剑绝非你本意。”更何况,她这不是没事嘛。   凌绒摸了摸鼻子。“如果你坚持,那我接受李师兄你的道歉。”所以,真的不用那么慎重啦。   被凌绒一连串的话弄的有些迷茫,感觉到对方的善意,李修凡心中触动,只是,蛟妖,又是怎么回事?他下意识地看向身边的人。   蛟妖,这关蛟妖什么事?顾时真听在耳里,同样不明所以,他回以同样茫然的目光。两人面面相觑,又齐刷刷地看向眼前人。   顾时真嘴唇微动,“师妹……”正待细问。   轻柔的声音同时响起,意外打断了他的问话。   “有什么话还是进来说吧。”   三人循声望去。   “温师弟。”“温师兄。”   李修凡沉默。这人,对我有敌意。   温易的目光落在师兄妹身上,天生含笑的眉眼和往常一样和煦,他不着痕迹地打量着顾师兄,确认没有受伤,黑白分明的眼睛转而落在了唯一的外人身上。   “师兄,这位道友是?”   男人垂眼,瑞凤眼温润带笑。   少年抬眼,三白眼倦怠而轻蔑。   两人目光相对。暗潮汹涌。   嘶。敏锐的感觉到气氛不对,凌绒倒退两步,紧张地抱住毛绒绒,一双眼睛克制地在三人之间逡巡。   温师兄素来和顾师兄亲近,该不会……   横隔在两人之间,顾时真却是有些茫然,虽然感觉有点奇怪,但他还是认真地为二人引见。“温师弟,李兄是……”他微微侧身,正待偏头,看向身后侧的友人,手肘忽的一重,骨节分明的手抓住了他的手肘。   他竟没反应过来。顾时真错愕,更重要的是,修凡他……   李修凡上前一步,肩膀顺势靠了上去,胳膊揽住时真的肩膀,像市井兄弟一样,单方面的勾肩搭背。鼻尖萦绕着冷冽的气息,紧贴的温度带来某种安全感,因微弱的敌意升起的暴躁被尽数压了下去。   灼热的体温隔着衣衫传来,太近了,顾时真有些混沌地想到,友,友人是这样,这样相处的吗?但是为什么要在……意识到师弟妹还在看着,他身体一僵,低呵,“李兄弟……”不应该这样的。   君子之交淡如水。   这,这……   少年大大咧咧地搂住了比他稍微年长些的男人,仿若哥俩好的架势,在温易眼里,便是劫持挑衅。他眼神微冷,身体紧绷,暗自提高警惕。   这人出现的时机如此巧合,果然另有所图。   竟还敢……   得寸进尺地拉近了距离,揽着怀里的友人,拉平的眉眼盯着骤然站直了身体的某人,李修凡舔了舔牙槽,哼笑。   少年昂首,眉眼间带着年少张狂,“注定要名扬天下之人。”   “我,万变门,李修凡是也!”   ……还敢大放厥词。 第039章 修真者9   大堂终归不是论事的地方,凌云宗一行,便在二楼开了个包间,叽叽喳喳,正说着小师弟被蛟妖附体的事情。   “不是我说师弟你,怎的就那么容易被骗了呢?”   “是啊是啊,这寻常老妪和妖修,完全是截然不同的气息,一个虚弱无力,一个浑浊暴戾,不用靠近都能感觉到吧,为何等到被碰到才惊觉不妙。”   “别说了,既能骗过小师弟的感知,定是做了伪装,一开始,我们不也没发现小师弟的异常吗?”   “师姐说得对,但师弟确实还需勤加练习感知术才是。”   丢了大脸的少年被诸位师兄师姐围着,被迫反复回忆这段丑事,又是羞愧又是懊恼,虽知师兄师姐都是一片好意,可,可,他真的知道错了,别再念叨了。   犹带青涩的少年欲哭为泪。   “说起这个,为何……”见师姐还要说,敏锐地感觉到熟悉的灵力迫近,小师弟一跃而起,“我感觉到大师兄的气息了。”忙不迭地跑到门边。   “我给师兄开门!”   嗯?哪里?   直到小师弟双手拉开门把手,众人才后知后觉感应到熟悉的气息,罕见沉默,表情微妙,这个,确实,还不止一个。   房间突然安静,小师弟松了一口气,终于,大师兄威武,他感激地扬起笑脸,打开了门,“大……”   笑容凝固。   ?你谁?   迎面对上凶煞的双眼,犹带婴儿肥的少年倒退了两步,震惊茫然,半晌,他反应过来,“不好了,师兄师姐,大师兄被妖怪……”   “卢子仁你个傻子!”凌绒猛地从打头的少年身后跳出来,从身后一把箍住小师弟的脖子,摁住对方的脑袋,强迫对方转身扭头,“你看看,那是谁。”   动不动就被妖怪抓走了,大师兄哪有那么容易被抓走!   身体被强扭回去,少年愣愣地看着接连而来的两人,干巴巴地说道,“两,呃,半个大师兄?”他傻傻地看着眼前的两人,凌乱的脑海里蹦出一个念头。   这分明是……   “大师兄被切成两个了?!”   “噗嗤。”众人笑出了声。   “哈哈,小师弟说话真有趣。”   “虽然大体感觉很像,但走近完全能区分出来。”   “雪水与熔浆。”   “倒不如说是清汤寡水和胡辣汤。”   “师兄慎言。怎能当面妄议大师兄。”   “诶,冤枉,我可什么都没说。”   “庞师兄!”   “世间竟有如此巧合,实属罕见。”   “这般相似,莫不是……”失散多年的兄弟?   “来来来,师弟,多吃点葡萄,可别嘴皮子开瓢,凭空酿酒醉倒自己。”   温易却没有跟着笑,他打量着少年的背影,沉吟。   虽然被少年啼笑皆非的宣言打消了些许疑虑,但这偶尔泄露出的混沌暴虐之气,绝非良善。   有道是相由心生,三白有剑难,生性刚傲,自负不羁,伪装至此,所图非小。   他们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抬眼,却意外和敖师妹对上了视线,四目相对,计上心头。   师兄?   眼神交流了一番,敖沁摩挲着剑柄,转眼,看向站在大师兄身旁的少年,若有所思。   生死之间的反应,定不能作假。   “好啦好啦,大家别笑话小师弟了。来来来,我来介绍一下,这是万变门的李修凡,李师兄,多亏了他,我才没有被蛟妖抓走。”凌绒偷偷地看了一眼温师兄,一贯和煦,调和各方的人,今晚却是罕见的沉默。   甚至有些,有些不讲道理。   修凡师兄独身在外,遇到这种事情,本就无辜,温师兄还咄咄逼人……为李师兄遭遇的不公对待感到歉意,努力想要让对方感觉到凌云宗的温暖,凌绒收回视线,背对着李师兄,冲着众师兄师姐们比划眼神。   快说话呀。   将小师妹的心思看在眼里,若不是没在对方眼里看到倾慕之意,她都以为师妹对这小子有了好感。   敖沁拍了拍小姑娘的肩膀,虽然没有温师兄那般警惕,但也不像小师妹一般没心没肺,掠过那双吸睛的眼睛,成熟稳重的女人神色冷淡,“虽然开始不太愉快,但师妹都原谅你了,我也没什么好说的。”   “但是……”   寒光乍现。   “铮。”金戈碰撞之声。剑柄抵住了出鞘之剑,剑气四溢。   顾时真皱眉,看向出剑之人,满是不赞同,“师妹。”   绯红的发带飘落,长发纷飞。少年站姿挺拔,散发着冷冽之气的剑刃贴着脖颈,堪堪被截停,脸上却丝毫没有惧意,像是还没反应过来,他看向悍然拔剑的女人,神色迷茫。   这是,什么特别的招呼方式?   双眼掠过眼皮底下晃眼的剑身,定睛一看,眼底的困惑更深了,这剑,好像还没……   少年突然抬手。仿佛感到被侮辱,激起了血性。   凌绒心里一跳,“李师兄,冷静,别冲动!”她紧张地盯着对方的动作,生怕出了个好歹,血溅当场。   “师姐,师姐,冷静,冷静,别伤了和气。”   “不至于啊,不至于,打一架,打一架就好了。”   众人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忙劝阻道,虽这年轻人只是小门小派出身,但凌云宗作为修真界第一宗门,不看门第,总还是要有些容人之量的,这不,罪魁祸首跑了,也不能拿无辜之人撒气啊。   也有少数几人没掺合的,看着这场景,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行了。”一个两个的,都把她当成邪门歪道呢。敖沁利落收剑,有些纳闷,大师兄为何会插手。   这样一来,不是白试探了吗?   剑光一闪,抬起的手落了个空。   嗯?   看到少年的动作,敖沁挑眉,“怎的,真以为断几根手指能弥补师妹受到的惊吓?”深浅暂且试不出来,胆子倒是挺大。   以对方能和大师兄打个有来有往的身手来看,总不会躲不过她的剑,可他偏偏就一点没动。   敖沁双眼微闪。   城府颇深。   “师姐!”凌绒心惊肉跳,只想冲上去把师姐的嘴给捂了,双眼紧张地盯着对面的人,生怕李师兄被激的真就当场断手自残。   呜呜呜,师姐的爱太沉重了。她也没法指摘。   骤然的惊惧褪去,顾时真收回剑鞘,看向行为偏激的敖师妹,虽知晓对方不过是说说,但身体还是忍不住上前一步,将少年护在身后,眉头紧皱。   没有错过大师兄的动作,敖沁哼笑一声,转头看向被遮了半边脸的少年,沉声道,“这次就算了。再有下次,犹如断带!”   “李师兄,师姐不是那个意思……”小师妹一如既往的心软。   少年……   少年有没有激怒先不说,反倒是大师兄……   神色冷峻的男人脸色微沉。   敖沁心里一跳。   “师妹慎言!”顾时真神色严肃,向来空茫的眼睛带着郑重,显然是动了真火,“借他人之事,逞凶斗勇,这就是你修行的结果吗?”   “凌云宗门规如何,你可还曾记得?”   剑者,君子也,拔剑为仁义,护己亦助人,严于律己,宽以待人,大道之行,方得始终。   被大师兄犹如实质的不解失望的目光刺痛,敖沁捏着剑柄,登时语塞,本就是胡搅蛮缠,更不占理,又不能供出温师兄,桀骜不驯的女修心里苦涩,干脆垂头认错,“……是,是我鲁莽了。”   有大师兄在,还试探什么啊,护的紧紧的。   李修凡站在原地,越过友人的背影,看着对面神色各异的修士,半天反应过来,他愣愣地看着落空的手,想起那把剑,刃口钝厚,显然还没开刃。   所以,她只是吓唬一下我。   又或者是单纯的,不喜欢我,想要赶我走。   “凌云宗门规如何,你还曾记得?”男人的声音沉稳严肃,颇有长者气势。对待他时,桀骜不羁的女修,也有些窘迫地低头认错。   “你要道歉的对象,不是我。”   男人转身,稍微熟悉了的脸上,带着不太熟悉的神情,“李兄弟,我替师妹向你道歉,是我……”   “不不不,师兄,是我。”本还有些勉强的女修登时拱手致歉,干脆利落,“是我性情鲁莽,借题发挥,枉做小人,请李师兄原谅我介个。”   众人的目光都落在了他的身上。   如芒在背。   为什么要道歉?为什么,要替她道歉?   李修凡看着站在他对面的人,仿佛被割裂开来,渭泾分明。   格格不入。   明明,他是为了我。少年拧眉,眼神空茫。   又不全是为了我。只是,对亲近之人抱有期望,才会出口训斥。   他对我从没有期待。维护我,也只是……   骨子里的教养作祟?   “轰隆。”天边突然一声炸响,腕大的雷电劈下。   直把众人吓了一跳。   靠近窗边的男人探头看去,“轰隆。”好家伙,乌云密布,雷网交加。“哪位大能在此处渡劫?”竟还是没布结界的,进阶之时,未被阵法聚集,多余的灵气四溢,他们靠的近的,说不得还能蹭上些许。   看这架势,少说也是元婴。   “古书记载,邪崇出世也是这般。”   “那还少了红霞漫天,不像不像。”   “这么说来,正是大能渡劫?”   “就不能是纯粹的天公抖擞?”   “瞧着吧,看看下不下雨……”   众人被突兀的雷电转移了心神。   大能渡劫啊,那可是难得一见的盛况。   顾时真倒没特别的感觉,大抵是因为师傅是修真第一人,化神后期,冲击合体,已有十余年,几乎每年都能见到如此盛况,自然就无甚稀奇。   修凡,忆起刚刚少年难看的神色,他有些担忧地看去,如果对方还不满意,那就,让他们先打一架,打到精疲力竭为止。   “呼呼呼。”狂风翻涌,吹熄了屋里的蜡烛,眼前一黑。   温易骤然警惕。借着窗外的光亮,飞快地向大师兄的位置靠近。果然,他们的目标就是……   察觉到有人靠近,顾时真下意识护住了眼前的人,靠近了些许,敏锐地发现了不对。   少年低垂着头,脸色苍白。   我害怕……   稍显刻薄阴戾的双眼涌上一片绯色,凌乱的想法涌上心头。自看到男人的同门出现那刻起,就隐隐不安的情绪,在黑暗中尽数爆发。   我害怕。   到最后,都是我的一厢情愿。   你也做我的唯一好不好。不管我变成什么样。   时真。   “轰隆。”雷声越来越急,越来越近。   少年身体忍不住颤抖。   “修凡?”没有回应。   情急之下,顾时真伸手,抓住了对方的手腕。好冷。真气,没有紊乱,但是身体怎么就……难道?顾时真看向窗外,电闪雷鸣,似万马奔腾。   害怕雷电吗?   男人上前一步。   手腕一重,撞进了温热的怀里,冰雪般的气息涌入鼻尖,灵台清明,暴戾偏激的念头骤然散去。干燥温热的双手轻轻捂住他的耳朵。   好温暖。   少年吸了吸鼻尖,轻嗅,心里突然安.定了下来,双手抱住近在咫尺的人,听着耳边沉稳的心跳。   那我就当你答应了。   下颌抵住结实的肩骨,脖颈交缠,肌肤相贴,热的发烫,仿佛能感觉到血液流动,脉搏跳动。   真好啊,终于可以抱到你。   心里流淌着久违的快乐。眉眼微弯。   感觉到对方紧绷的身体放松了下来,顾时真眉头微松,正待说些什么。温热的唇瓣贴在耳边,他心头一颤,怔愣。   “我有点冷。”少年压低了声音,气流微弱,有点痒。   这……顾时真有些迟疑,师弟妹们还在这里,可是,感觉到少年仍有些冰冷的体温,他稍微抱紧了一点,应该,没关系吧,大能渡……   “轰隆。”   一声巨响,伴随着电闪,照亮了围观的众人。   (⊙o⊙)   顾时真:……?!! 第040章 修真者10   雷鸣电闪突兀地又消失了。   黑乎乎的房间里一片沉寂,莫名尴尬的气氛在蔓延。   我们什么都没看到,对,什么都没有,这月亮,真圆啊。   不过话又说回来,大师兄……   “嗖。”突然,火苗跳跃,房里重新亮起了烛光。   众人齐刷刷地看向点火之人。   掐着诀还没放下,白晋肃着脸,冷静地放下手,默然回视。   干得好,白师弟!   骤然分开的两人隔着好一段距离,看着男人僵硬的背影,李修凡捏着手心,耳尖微红,默默靠在门边,反思。   他到底为何会说出那样的话,想法也……   余光看到坠在凌绒师妹身边,昏昏欲睡的惊鸿,后知后觉想起了崽子们。他到底做了什么?他什么都没做。   素来平和的心境被搅得乱七八糟。   “咳咳,天色不早了,都早点休息吧。”自进来,便没怎么说过话,温易清了清嗓子,打破了沉寂,他温声提醒道,“明日城中有唱衣,师弟妹们还是早做准备。”   话音刚落,气氛肉眼可见的热烈起来。忘掉了跌宕起伏的小插曲,众人兴致勃勃。   “唱衣,是唱衣诶,师兄师兄,我们真的可以去吗?”   “当然可以。”温易点头,看向神色冷峻,已然缓过来的大师兄,“是吧,大师兄。”   众人眼巴巴地看着大师兄,眼里充满渴求。   去吧去吧。   强行忘掉刚才的小插曲,说到正事,顾时真认真思考了一下行程,温师弟所说的唱衣,他略有耳闻,虽规模不大,但也有不少稀奇玩意儿,倒是可以去看看。   素来寡言少语的大师兄点头,“备好灵石,量力而行。”   众人雀跃,叽叽喳喳,开始讨论要带多少灵石。   “咳咳,既然如此,我们就先行告退了。”敖沁拉着小师妹,不顾对方微弱的挣扎,抬手,向二位师兄行了一礼,便风风火火地离开了。   剩下的人面面相觑,也纷纷行礼告退。   最后只剩下三人,没了凌绒从中调和,气氛越发怪异。   最终,还是温易打破了沉默。   “来者是客,李兄弟的食宿便由我安排吧。”   虽不明所以,但还是隐约感觉到两人之间的微妙气氛,顾时真转身,提议道,“还是我……”   “不……”李修凡正想拒绝。   “还是我来吧。”男人的声音温和而坚定,笑意不减,他看向眉头微皱的少年,生性带笑的眉眼微弯,“李兄弟的灵宠,还在我屋里睡着。”   “顺便,一道领回去。”   李修凡紧抿双唇。   四目相对。   “好。”   拒绝了某人的提议,兀自在隔的最远的上房入住,李修凡躺在床上,久久无法入睡。   身下是冷硬的红木床,带着木材的淡淡香气,夜里微凉,狼犬的酣睡声此起彼伏,像弹奏着新的乐章,他翻身,给爱踢被子的崽子们盖上毛毯。   月光倾泻而下,看到他们毫无防备的睡颜,少年动作微顿,脑海里浮现出他把三小接回来的场景。   不忍叫醒熟睡的幼兽,刚想把崽子们连抱带背,睡眼朦胧的毛团们便睁开了眼,撅着屁股,伸出爪爪,李修凡伸手要抱,他们却是掠过了他这正儿八经的主人,一蹦一跳地向隔壁那笑面虎献殷勤。   “小没良心的。”他面无表情地伸出手指,挨个戳了戳脑门,泄愤般揉乱了幼兽们毛绒绒的毛发。   “呼噜噜。”在熟悉的气味中沉睡,小小的毛团完全没被这小动静吵醒,反而舒服地发出咕噜声,袒露着肚皮。   掖了掖被角,压住。   李修凡翻身,重新睡下,单手压在脑后,看着帷帐,心里藏着事,又有些怏怏不乐。   纵然被那短暂的拥抱安抚,他仍有些患得患失。   平心而论,论为人处事,他不如那笑面虎,也怨不得旁人似乎更喜欢对方。   英姿飒爽的敖师妹,性格直爽,爱憎分明。   更别说心地善良,天真无邪的小师妹。   还有其他没有介绍的同门。   他有些迷茫烦闷,这和他想的不一样。   为什么?   若按梦境,难道不是围绕在他身边的朋友更多吗?   李修凡捏了捏自己的手臂,有些不安。   虽然很像,来日或许会更像,但现在,无论是交友,还是体型,神态年龄,时真分明,比他更像梦中人。那我梦到这些,又有何意义呢?   只是看着……   强行保持平和的心境有了裂缝,心神不宁。   李修凡干脆坐了起来,盘膝而坐,双手交错,掐子午连环诀,收敛心神,抱元守一,默念清心咒。   不会的不会的。   清心如水,清水即心。   微弱的法阵亮起,无序的灵气争先恐后地簇拥上来,仿佛置身在温暖的泉水中。打坐的少年双眼紧闭,身体放松了下来。   意识变得很轻,很轻。   入定。   *   插件自主运行中……   剧情投放中……   投放模式已确认……   全息投影构建中……   “哒。”轻飘飘的意识骤然被拉了下来。   像是飘在天上的云,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的事物。   一切都是那样渺小。   山谷之中,灰蒙蒙的天空缀着雷云,密密麻麻的黑影向着空中的某个身影冲了上去,数量众多,瞬间将同样渺小的身影覆灭,下一瞬,又齐刷刷地被撞飞出去,“砰砰”撞到地上,扬起了尘雾。   这是在做什么?   念头一想,一股强大的力量涌现,直把他拉拽下去。   天旋地转。   后背撞上了土地,“呕。”胸膛震荡,扭头,便吐出一口鲜血。   李修凡懵然。   却听陌生的声音在他身边响起,“这大魔头太强了,根本打不过。”   又有人应和埋怨,“谁让我们小门小派,被推出来打头阵。”   “别说了,你要有顾时真的实力,你也可以一剑定乾坤。”   时真?李修凡心里一跳,下意识想要环顾四周,身体却又像从前一般,不受他的控制。   “消耗了那大魔头一点魔力,我们这算是功成身退了。”   “咳咳,说的也是,我们走。”   “那位,李道友……”   “别叫他了,人家可是青云宗的宗外弟子,穿着打扮一样样,只爱和名门结交,我们就别去自取其辱了。”   “可他也没跟青云宗一道啊。”   “呵,心比天高,命比纸薄。巴巴凑上去,人家才不稀罕。”   冷嘲热讽的声音渐行渐远。   他们说的,是我吗?李修凡茫然又奇怪。   即是与魔修一战,还能在战场搬弄是非?   他何时攀附名门?分明今日才初识。   除了时真……   “顾时真,又是你!”咬牙切齿的声音响起,熟悉的嗓音带着陌生的腔调,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名字,带着嫉妒怨恨。   李修凡一愣,这分明是他的声音!   明明昨天才做了那样的事,强行被撕裂的痛苦,元阳被夺,体力耗尽,竟然还能爬起来,哈,昨日就不该心软,狠狠把你干到一个手指头都抬不起来才是!   今天,是我出头之日,你为何要出现!   陌生的心音响起,强烈的情绪席卷过来,恍惚间,自己也变成了那人,满心愤恨。不对,李修凡强打起精神,抱元守一,头脑清明。   这到底……   撑在地上的手骤然收紧,青筋暴起,男人狼狈地趴在地上,狠厉的双眼带着赤.裸的贪恋。   名扬天下,我要名扬天下!   快想办法。   剑谱,灵光一闪,无情剑谱。   被冷言冷语刺激,引以为傲的修为被全面碾压,我不要做随时会消失的蝼蚁,我不要做籍籍无名的喽啰,容貌俊美的男人神色癫狂,在危险重重的战场上翻着剑谱。   【忘掉心上人……】   爱恨交加,仿若发出野兽的嘶吼,陌生强烈的情绪卷携而来,无法动弹的李修凡只愣愣地看着,震惊失色,荒诞的念头涌上心头。难道,我……   此间之人亦是一惊,疯狂的神色凝滞,茫然了一瞬,心上人,脑海里竟浮现出一道素白的身影。   仰头大笑。   我,哈,我怎么可能爱他。   双眼泛红,神色骤然冰冷,夺去了我整个人生的孽种。   顾时真!   听不懂将来的他内心絮语,只感受到强烈的杀意,是对时真的,李修凡徒然一惊。   不——   然而,如此前所有梦境一样。他什么都没办法改变。 第041章 修真者11   ……我,杀了时真。   脑海里不断重复着血色场景,李修凡瞠目欲裂,血液粘腻的触感如此真实,鼻尖还残留着血腥气,我杀了时真,喉咙微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胸膛像破了个大洞,明亮的双眼晕染了血色。   少年茫然呆滞。   为什么会这样。他徒劳睁眼,脑海里浮现出他们相识的点点滴滴,明明只是初识,却比从前数十载都要开心,就像,缺失的部分回来了。   垂眸浅笑的他,认真聆听的他,茫然歪头的他……   弥足珍贵的记忆消失,陷入无尽的黑暗。   我珍视的他。   被将来的我,杀死了。   啊啊啊啊啊啊。   被绝望痛苦浸染,未曾察觉周遭的场景徒然一变。   “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面容温润的男子脸色一冷,拦住了拜祭的人。   “是不是你。”想到那些传言,温易一把揪住男人的衣襟,脸上没了温和,“以那大魔头的修为,还不至于让师兄同归于尽。”   他双眼微沉,连声质疑,“就算是。两个金丹期的大能同归于尽,爆发出的冲击,又岂是你一个筑基期的修士能抵挡的?”整个秘境几乎都铲为了平地,可见威力之大。   在场的所有修士几乎都受了重伤。   眼前的人竟只受了点皮外伤?他忍不住做最坏的预想,是不是对方见势不妙,拿师兄挡刀,害怕被他们追查,才谎称师兄与魔修同归于尽。   面容清俊的男人抬眼,神色冷淡地看着眼前人,像是在看一个无关紧要的物什,即便在温易刻意放出的威压之下,仍背脊挺直,不为所动。   “你还是一样刻薄,不管我做什么,都觉得是不怀好意。”   “你是不是怀疑,是我杀了他。”阴沉的眉眼微弯,露出不带感情的微笑。   是我。   在对方越发愤怒的神色中,男人一脸无趣地收敛了笑意。   “身死道消,仅此而已。”话语凉薄,极尽嘲讽。   “你!”温易盛怒。   吊着眼,满不在乎。   现在知道追问了,当初你们都去哪里了呢?   双眼扫视前方默然哀悼之人,皆是顾时真曾经的追求者,看着他们失魂落魄的模样,心中畅快。   至于眼前的人,[李修凡]心中嗤笑,“啪。”拂去对方的手,没有解释更多。   越过挡路的人,从木盒里捻起三根香,点燃。   头七。   白烟萦绕在还魂灯前。   人死如灯灭。   你呢?被我杀死的你,会回来找我报仇吗?   他低垂着头,眼尾上扬,嘴角不易察觉地勾起。你再也不能拦我了。   像将潜藏在心里的毒瘤狠狠地挖了出来。   回忆起冰刀没入男人心脏时,对方罕见错愕震惊的神情,向来空无一物的双眼,终究倒映出他的模样。   “我是李修凡。”记住我的名字。   杀你的人,是我,李修凡。   他低头,堵住了对方即将出口的声音,男人推拒,却被他擒住了手,十指交握,粘腻的血液粘连。很亲密。   像那一夜荒唐,简陋的山洞间,石壁上,褪去了衣衫,仿若交*的野兽。他低头亲吻,男人却是嫌恶地扭头,沉默地承受着风雨,始终没有情动。   被你厌恶的人压着做这种事情如何?   鼻息交加。黑白分明的双眼倒映出他稍显狰狞的模样。   很难看。   男人不动了,眼里尽是他看不懂的神色。   不要说话。   无论是咒骂,斥责,诅咒,还是足以让他身败名裂的陈述。   不存在了。   不要说话。   由我亲手……   铁锈般的味道通过接触的唇舌浸入大脑,鼻尖闻到厚重的血腥气,嘴唇是温热的,然后慢慢变得冰凉。[李修凡]神色缱绻,眼底却是漠然。   睫毛微颤,“我……”男人喉咙颤动,仿佛想说些什么。   插在后心的冰刀微转,隔着利刃,他托着男人的背,低垂着眼,眼底是极致的黑,隐约泛着不详的红,勾连的血丝落在唇边,他贴着男人的嘴唇,温声道,“乖,不疼了。”他紧紧地抱住了怀里的人,任由冒出刃尖的冰刀,同样刺破他的胸膛。   一寸,两寸。   紧绷的肌肉微僵,气息一滞。疼,不仅是皮肉之苦,仿若骤然失去了什么,[李修凡]失神了一瞬,胸膛起伏,喘着粗气。   “哈。”   我熟悉你的一切,但是,你好像对我,一无所知。   “恨吗?”栽在你看不起的小人物手上,屈辱死去。   哈,我终将拿回属于我的一切。   他低垂着头,想看看对方的神情。   下一秒,怀里忽的一空,收紧的臂膀无处安放。   心像空了一块,空荡荡的。   结束了吗?   [李修凡]愣愣地看着消失在原地的光点,下意识地伸手。   发光的小点却是穿过他的指尖,消失不见。   没有,什么都没有留下。“嘀嗒。”血色染红了白衫,[李修凡]茫然地捂着流血的伤口,仿若还能感觉到两颗心串在一起的悸动。   “哈,哈哈。”这么轻易啊。带血的手扶额,越发显得脸色惨白,面容俊美的男人披散着头发,张狂大笑,阴鸷疯狂,半晌,笑声戛然而止,面无表情。   “好笑吗?”一点也不。   心头颤动。   满头乌发染上了白。   不知何时,温易便被前来拜祭的同宗弟子强拉走了,人来来往往,目光有意无意地落在了站在最前面的男人身上,一头白发夺目,精气散绝之兆。   曾在场远远看到过的,欲言又止。   不曾亲至,有所耳闻的,摇头叹息。   即便是如此惊世骇俗的感情,也不得不钦佩那生死相随的勇气,可惜啊,命运弄人。   “你拉着我作甚?”硬被同宗师弟给拉了出来,决心要个真相的温易有些恼怒,“问你们,你们支支吾吾。好不容易堵到了当事人,你又在这里从中作梗,你们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说到这个,师弟颇有些难以启齿,他小心翼翼地左右探看了一番,方才凑到师兄面前,将当初的事情细细说来,最后,他总结道。“李道友喜欢大师兄,所以,你以后别说李道友居心不良,害死师兄了。”   唉,千错万错,都是那魔头的错。   分开了这对有情人。   听了师弟一席话,温易非但没有解开疑惑,心里越发觉得古怪了,“你们,为何都不觉得奇怪?李修凡活着,就是最大的疑点。”那么近的距离,这伤势,不可能……   就算李修凡当真爱慕着师兄,可他平日里也没听师兄提起过这号人物,八成是对方单恋。   难道,就凭对方当众拥吻了师兄,师兄没有拒绝。   就能说因为对方爱慕师兄,所以绝不可能杀害师兄,因此,来洗脱对方谋杀大师兄的嫌疑吗?   再说,即便是爱,也还有因爱生恨。   他怎么就错了?   师弟责怪地看着钻了牛角尖的男人,“师兄,你对李道友偏见太深了。分明是两人共同御敌,李道友也受了伤。好,假使李道友从中使诈,企图害死了重伤的大师兄,可师兄被大魔头自爆余波掀飞,被李道友接住,这段时间,师兄还是意识清醒着的。”   “如果李道友真的做了什么小动作,以大师兄的本事,难道连发个信号的力气都没有了吗?”   更何况,那人亲吻师兄尸体的时候,悲恸麻木的神色绝不是轻易能演出来的!   冲破世俗的爱恋,需要多大的勇气,如果这都不算爱,那他们这些人完全就是无情无义。   “我知道了。”看出师弟已然被那李修凡所迷惑,温易按捺不说。心里下定主意,查出真相,还师兄一个公道。   如果我爱他,就不会舍得伤害他。[李修凡]抚摸着顾时真的灵牌。   若是不爱,一身修为何来?   “你在干什么?”沉浸在悲痛中的男人感觉不对,上前阻止。   然而,[李修凡]的动作更快。染血的法器拴住了灵牌。   这是?!   “不好,他要结婚契。”怎么可以!   冥婚是不可能……   契约已成。微弱的牵连扎在心里。   天空骤然出现大片红霞。   果然,你还真是阴魂不散啊。粗糙的指尖抚摸着光洁的灵牌。   你拥有世间所有的善,我承受着无端的恶。   我算什么?   哈,就算这样,似乎更加爱你了呢。   世间的另一个,我。   “他,是我的。”扯掉披在身上的白衣,谁要当狗屁君子,[李修凡]抱着灵牌,一步一步往外走去,绯红的衣衫仿若喜服。   “你疯了?!把时真的灵牌交出来!”   无数人阻止,无数人被不断攀升的灵气击飞。   直到……   “紫霄仙尊,快拦住他,李修凡……”   门外,是神色复杂的长者。   门里,是抱着灵牌的绯衣男人。   “我该叫你什么?”[李修凡]停下脚步,笑弯了双眼,“师尊。”还是,师公?   你在透过我,看向谁?   顾时真,还是……   你一生的污点?罪恶之首?   [李修凡]讽刺一笑。   紫霄有些恍惚。   回过神来,他神色复杂。   孤阴不生,独阳不长,阴阳离决,精气乃绝。   这般道理,他竟现在才领悟。   太迟了。   “大胆!”还敢厚着脸皮喊师尊,做出这种强迫之事,卑鄙无耻。“时真绝不会和你成婚!”   知道旁人误会了什么。   紫霄沉默,暗叹,“是我错了。”   “是吗?”[李修凡]不置可否,微笑,“这话说的,好像晚了点。”   我等着你杀我,顾时真。   你我,至死不休!   “时真不要死……”李修凡猛地睁开双眼,跳了起来,“砰。”撞到了床顶。   “……嗷呜。”眼角渗出一滴泪水,少年痛的捂着头,红着眼,翻身下床,缩成一团。不仅是痛的,还有羞愧可耻,伤心难过。失去时真的痛苦绝望仿若还残留在心里,他揪着胸襟,像被雨水打湿羽毛的雏鸟,瑟瑟发抖。   强烈的情绪在心头翻涌,怎么会这样?   梦到如此真实的预示,他心里慌乱苦闷。修士的梦境从不是无的放矢,所有梦境联合起来,他终是明白,他从前梦到的人根本不是他自己,是时真,寻到的机缘亦属于时真。   这一刻,李修凡觉得自己就像卑劣的小偷,机缘巧合之下,窥伺了他人的人生,夺取了他人的机缘,还大言不惭地跑到正主面前,说要做一辈子的朋友。   以后,竟然还会和时真反目成仇。   完全被这个震撼的信息蒙蔽,混沌的大脑没有更认真地对比着梦境与现实的差别,只恐慌害怕自己未来某天性情大变,手刃亲友,是了,当初误以为是的时候,他就在防备着,没想到兜兜转转,那歹人竟是他自己。   “轰隆。”   顾时真骤然惊醒,下意识地摸了摸嘴唇,他好像梦到……   天边电光一闪,照亮了床头的身影。   “谁?!”结界竟然没被触……   意外对上一双含泪的眼睛,趴在床边,哀伤痛苦又愧疚地看着他。“修凡,你,你怎么了?”困倦的大脑顿时清醒。   少年摇头不说话。   小眼瞪小眼。   雨声越来越大,空气渐凉,看着少年衣衫单薄,身体颤抖,却固执地没有离去,顾时真无声叹息,往里面挪了挪,“天冷,上来说吧。”   李修凡恹恹点头,带着某种失而复得的珍重,爬上了床。   脱掉鞋袜,两人并排躺在床上,中间隔着一臂的距离,过分端庄的睡姿让李修凡很没有安全感,他侧身,背对着男人,蜷缩着身体,闷声道,“我今晚,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   “嗯。”   “我梦到,偷了你的东西,还杀了你。”   “嗯。”   李修凡忍不住转过身,面对着男人,重复道,“我说,我杀了你。”   “嗯……”   “你真的有听我说吗?我,杀了你。”   顾时真有些困倦地耷拉着眼皮,侧身,拍了拍少年的肩膀,干燥的手往下,抓住了少年的手。   ?难过闷涩的心情一滞,少年不明所以,任由对方拉过他的手。   “噗嗤。”顾时真犯困。嘴里发出不那么优雅的拟声词。骨节分明的手被带着,触碰到跳动的心脏。李修凡睁大眼睛,灼热的温度袭来,心头发烫。   “好了,你杀了我了。”   挣扎着眯眼,他转而摸了摸少年柔软的头发,声音轻缓。   嬿删亭   “睡吧。只是梦。”   话音刚落,眼皮落下,手腕垂落,竟睡了过去。   愣愣地接住从头顶滑落的手,看着男人安然睡熟的侧脸,李修凡迟钝眨眼。   黑夜中,少年蜷缩着身体,侧身,轻轻地捧着男人的手,戳向胸膛。吸了吸鼻子,憋住了眼泪,又是更汹涌的自责怒骂,为什么要来,为什么要说,明知道时真会原谅你,还跑到时真面前说这种话。   你,你就是又蠢又坏。   低头,捂着温热的手,额头轻轻挨着男人的肩膀。颤抖的身体平息了下来。   时真那么好。   鼻息闷在仿若冰雪浸染的衣襟上。他握着男人温热的手。   一定,一定能长命百岁,得道成仙。   谁也不能伤害你。狭长的双眼充斥着霞光,执拗固执。   包括我自己。 第042章 修真者12   可是我要怎么做?   辗转反侧,李修凡小心翼翼地坐了起来,蜷缩着身体,抱住双膝,埋头。不甚温暖的怀抱带来了些许安全感,梦境中的可怕场景不断萦绕在脑海里,他试图说服自己。   不是这样的。   我那么喜欢时真,怎么会亲手杀了他?   我不是那样的人。   时真,时真也没有那么弱。   然而,越是想,越是心慌,万一呢,将来的我每况愈下,终成卑劣善妒之人。   如果是因为那样的理由,无论是嫉妒,怨恨,报复,还是鱼水之欢,意气之争,最后害了时真……   心里冰凉,脸色煞白。   不会的。   半晌,他侧身,低头,看着内里安然熟睡的人。仿佛要从中汲取些许勇气。   月光朦胧,男人睡姿笔挺,左手规矩地搭在小腹上,右手有些突兀地被被褥的褶皱淹没。指尖微动,双眼忍不住落在了那只手上,仿佛仍能感觉到肌肤相触时的干燥温热。   握剑时,指骨微突,手腕翻飞,寒光残影,剑势如虹。   蓦然回首,眼尾微垂,倦怠而冷清。   鬼使神差的,他握住了男人的手,和他想象中的一样,温热干燥,带着奇异的安全感。他翻手向上,两只不尽相同的手并排贴在一起,肌腱纹理……   “一模一样。”他喃喃自语。   掌心相合,十指相碰,完美贴合,亲密无间。   心里一阵战栗,像泡在温酒里,暖洋洋的,让人迷醉。   忆起小时候的天真幻想。   如果这世上有另一个我,我希望……   他能过得好一点,更好一点,世界上最美好的东西都给他,所有罪恶都远离他,做我想做却没办法做到的事情,看我想看却没看过的风景,不必事事完美,但一定要能感到快乐。   如果世间没人爱他,我永远爱他。   如果以后会有很多人爱他,那我就比所有人都爱他。   我不懂怎么爱自己,才会显得不那么狭隘自私,但是,爱另一个我,理所当然……   十指相扣,灼热的体温仿佛传到了心里。   李修凡翻身,虚虚揽着毫无防备的男人,下定了决心。   一切伤害你的人,哪怕是将来的我……   黑白分明的双眼升起了前所未有的光,十指收紧。   也绝不会得逞。   以前,现在,将来,我最爱你。   只是,如果我们的相遇会带来不幸。   “呼。”李修凡重新躺下,翻身,平躺在床上,睁着眼,看着头灯的帷幔,神色空茫,他下意识抓紧了男人的手。   不管如何……   我们,一定,一定不会走到那一步。   对吧。   *   “吱呀。”门轴传来摩擦的声音。   “莎莎。”伴随着笔尖摩挲的声音,烛芯燃烧,发出轻响,睡梦中的惊鸿被吵醒,他打了个哈欠,掀起眼皮,橙黄色的烛光被挡了一大半,却见饲主站在桌上,唰唰唰写着什么,桌下团成的纸球堆满了一地。   他抖了抖耳朵,翻了个身,迷迷瞪瞪地想到,修士不都用的玉简,谁还用毛笔写信?   这年头谁还写信?   这也是凌云宗弟子们的第一反应。   师兄带回来的修士连夜走了。后知后觉抓到了关键信息。   众人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地看向神色诧异的女修,心里嘀咕,别是被师姐昨天那一剑给吓跑了吧,呃,也可能是被气跑了。   敖沁也想到了这茬,看向身旁的师兄,神色复杂。少年出现的时间太巧合,他们怀疑,等到对方潇洒利落地走了,她又心生愧疚,反思自己是不是做的太过分了,犯了“疑人偷斧”的错误。   温易沉吟,“把信给我看看。”   凌绒心里着急,把拆开的书信递了过去,嘴里不住念叨,“之前我们约好了,如果我们一道上路的话,辰时就一起去喂犬。结果,到了时辰,都没见到李师兄。”   “我敲门敲了好久,都没人回应,稍微用力了一点,门就开了。”   “房里空无一人,桌上只剩下这封信。”   “问了伙计才知道。李师兄,带着他的凡兽连夜走了。”   凌绒忧心忡忡,“昨天下了那么大的雨,李师兄还带着一群凡兽,附近又没有旁的城池,他能去哪?”   “李师兄真的很好。”   “他送我回来,见我对街边吃食感兴趣,还请我吃了好些小食,他自己却是一点没吃。昨天回来更是……”   想到昨晚糟糕的会面,她心里更加愧疚了,“我问了厨房,昨个李师兄没有叫饭,我也没想到要备着,他孤身一人,不远万里前去秘境试炼,没有同门好友相伴,就靠两条腿。”   那么节俭的李师兄,却愿意给她买吃食。   她说过要一起去的。是她邀请李师兄一道的。   被小师妹真情实感的话影响,众人脑海里不禁浮现出瘦弱的少年,背着大犬,双手夹着幼崽,在狂风暴雨中艰难前行,雨水顺着湿哒哒的头发坠落,低垂的眉眼满是落寞。动了恻隐之心。   “或许他只是一时冲动,说不定……”不忍看到小师妹担忧自责的模样,敖沁紧抿双唇,劝慰道,“不若,我去找到他,亲自赔礼道歉。”   “他不会回来了。”温易将信纸放在桌上,神色复杂,或许,是他……   “什么不会回来了?”稍显冷淡的声音响起。   衣衫划过,脚步轻响。   布靴踏上木梯,云纹浮动,面容冷峻的男人手持佩剑,缓步而下,仍是棱角分明的轮廓,长发一丝不苟地束成髻,双眼黑白分明,带着纯然的疑惑,几步走到众人面前。   这……   众人愣愣地看向眼前人。   似乎和以前没有什么不同,然而,靠近了,更能看出差别,冷白的肌肤带着柔亮的光泽,眉眼上挑,没有往日不经意间泄露出的倦怠之意。   用个词来形容就是……   “容光焕……”   还没说完,就被身边眼疾手快的同门给捂住了。   “要死啊,会不会用词,会不会用词,不会就闭嘴,没人叫你哑巴。”   隐约听到师弟们的动静,顾时真侧目,却见打闹的二人忙不迭地分开,尴尬地冲他笑了笑。   ?   顾时真心怀疑虑地回过头来,看着眼前眉眼温和的师弟,想了一下,才想起刚刚的话题,“温师弟,你方才说,谁不会回来了?”不知怎的,明明昨日睡的踏实,醒来却有些心绪不宁。   还有修凡怎么……   “师兄,李师兄他……”   “李修凡不会回来了。”   如遭重锤,顾时真愣愣地看着眼前人,想找出玩笑的成分,没有,温师弟从不玩笑。   所以……   一贯脾气温和的男人把桌上的信纸递了过去,“这份是给你的。”到底做不出偷看别人的信的行为,哪怕对李修凡的离开依然心生顾忌。   确定只是普通的信件,没做任何手脚,温易把信递了过去。   “好了,唱衣也差不多开始了,我们过去吧。”   “温师兄!”你怎么这样。   凌绒看着若无其事的温师兄,有些生气,“你怎的总是对李师兄有偏见?我们应该……”   “他只是萍水相逢的过客,不值得你费心。”   “他不是!我们昨天还……”   师弟师妹的争吵,顾时真却已听不见了,脑海里嗡嗡回响,迟钝地反应过来,所以,修凡走了。   怎么会这样?   忆起少年闪烁着亮光的眼睛。   ‘我们注定要成为挚友的。’   ‘不管做什么,有我陪你。’   为什么?   男人低垂着头,眼底充斥着迷茫。   昨天他们还抵足而眠。   他为什么要走……   因为,他看穿了我并非良友,所以才不辞而别吗?   已经难以忍受到,一刻都没法停留。   为什么?   说了那样的话,又轻易反悔。   心骤然一空,像失去了什么。   前所未有的情绪萦绕在心头,顾时真愣愣地看着自己手里的剑,君子之交淡如水,他该像温师弟那般轻描淡写,一笑而过,但是……   握剑的手不住收紧。   我做不到。   “我去找他。”强烈的冲动驱使着他不顾一切地冲了出去。   “不必管我。”   凭着直觉,朝着一个方向,一往无前。   一定要找到他,然后……   但见黑影一闪,眼前登时没了大师兄的身影。   “等等,大师兄,你又不知道……”   眼前的事物一闪而过,几近模糊,冷风呼啸而过,夹杂着沿街叫卖声,鼻尖犹能嗅到雨后泥泞的味道。   一定要找到他。   素来平和的双眼带着异样的执拗。   强烈的情绪直冲脑海,只剩下一个念头。   找到他,把他绑回来! 第043章 修真者13   “哦?分开了?”头顶犄角的魔修蹲坐在屋檐,好整以暇地看着带着一群魔兽,孤身上路的年轻人,暗红色的双眼微眯,转眼,看向客栈里一无所察的男人。   两个人,谁才是魔种化身?   他摩挲着下颌,兀自思索,仔细感受着魔气之间的波动,他纵身一跃,追了上去,缀在清瘦的少年身后。   果然还是这个吧。   李修凡拖家带口,顶着风雨前行。   却不知道目标在哪里。   梦境……   在毛绒绒身上附上了灵力,隔绝了雨水,他自己却是吝啬如此,零星小雨飘在空中,落在身上,覆上了薄薄的一层水雾。   微风轻抚着脸,呼吸间带着一股凉意。   我该去哪?   李修凡看着尚未开启的城门,一脸茫然。   少年怀里抱着三只犬,背上还挂着一只大型犬,他直挺挺地站在城门前,盯着城门,不躲不避,仿佛要耗到天荒地老。   无忧无虑的凡宠们睡的正香,完全不知道主人的烦恼,李修凡低垂着眼,看着怀里陪伴他多年的伙伴,有些挣扎,或许……   天微微亮,常年跑商押送货物的镖局,接到了有些特殊的护送对象,“呃,这是什么珍惜品种吗?”   “我没看出来。”   “看样子是普通的杂犬。”   “小模样倒是挺讨人喜欢。”   “行了,雇主加了钱,让我们快马加鞭,护送这三位尊敬的客人去南岭密林。左右一夜的功夫,早去早回。”   “小心别伤着他们。”   惊鸿一脸困倦地跟在饲主身后,打了个哈欠,睡的好好的,被对方摇醒,说要让他带着崽子们回去,你让我来就来,让我走就走,这不扯淡吗?   咬住衣角不放松,这才得到了随行机会。   想到在睡梦中被送走的崽子们,亲爹不仅一点没担心,反而觉得自己每天能多吃点大补品,嘿嘿,嘴角不自觉上扬,尾巴晃动。   少年沉默地走在森林里,兜帽遮挡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流畅的下颌,衣角划过灌木,树叶摩挲,发出轻微的声响。   贯彻我自己的道路。   孤独,坚定,孤注一掷……   “咕咕。”自昨天晚上就没进食过的肚子发出尖锐的声响,少年脚步微顿。   “嗷?”咋了?   眯着眼跟在后头的大犬,迷迷糊糊地撞上了前人的小腿,顺便蹭了一把,挠痒痒,仰头,看着突然停下来的饲主,忍不住打了个哈欠。搞什么?   周遭突然安静了下来。   微风吹过,树叶碰撞,发出轻微的声响。   旭日东升,微弱的亮光透过树叶的间隙,落在阴冷昏暗的密林里,粉尘浮动。   哦?紧随其后的魔修极快地停了下来,立在枝头,居高临下地看着树下的身影,眉眼微挑,竟然发现他了吗,还不算无可……   “饿了。”少年抚摸着自己的腰腹,喃喃自语。   魔修:……   眼睁睁地看着少年直挺挺地拐了个弯,直奔附近的溪流,找到一块干净的大石头,一人一犬很是自然地蹲了下来。   魔修:……   魔修站直了身体,勉强找回了堕魔者该有的姿态。他双眼微眯,肆无忌惮地看着兀自吃着丹药的少年。   太弱了。   圣女后裔,天生魔种,未来的魔界之王,流落修真界,竟还变成了这副模样,和血脉稀薄的魔兽为伍……   看来那些个道貌岸然的修士们,没给他们可怜的魔族皇子足够的历练。   不够憎恨吗?   “簌簌。”黑靴踏上枝头,树叶晃动。   但见黑影一闪,惊起飞鸟无数。   男人面无表情,握着剑,在森林中疾驰。   衣角划过凌厉的弧度,他紧抿双唇,神色冷漠,清正的双眼注视着破开云雾的朝阳,胸膛压抑的情绪翻涌。   近了。   附着在双足的真气再度爆发。   双脚蹬地,纵身一跃。   李修凡!   一股寒意直窜背脊,握着瓷瓶的手一抖。   李修凡有些茫然地抬头,环顾四周。   没有人。   错觉吧。他转回头来,有气无力地垂眼。   放空心神,少年看着眼前潺潺流动的溪流,面无表情地啃着丹药,脑子里却是在想些鸡毛蒜皮的事情。   最近丹药消耗的有点快。   我是个丹修,但我好久没练过丹了。   剑,哦,今早的份还没练。   那几个小的怎么样了?应该快回到宗门了。   半宿没睡,双眼无神,李修凡有一下没一下地给自己喂丹,混沌的大脑艰难地运转着。   我太弱了,至少要把修为提起来,才有资格守护最好的他。   那我是不是先找个山洞闭关一下,尽早突破,进入辟谷期?   但是,比起餐风饮露,他还是比较喜欢将食物吞入喉舌,熨贴脏腑的温暖,为此每天耗费些许时间,也算不得什么。   药材杂糅的苦涩味道在口腔中蔓延,吃多了丹药会有杂质残留,对修行亦是没有什么好处,但他……不会做饭,烤食也,完全不在行。   少年低垂着头,兜帽从发间滑落,露出有些凌乱的头发,看着自己的手,发呆,半晌,缓缓眨眼,睫毛微颤。   我一开始的目的是什么来着?   开了两天的房,住了一晚,哦,三个时辰,只退了一半的钱。   好贵。   要不以后还是随便找个山洞凑合,反正也是修炼打坐,住店和睡地上都一样。   大概?困倦的三白眼带着些许不确定。   嗯,正好省点钱给时真买好吃好玩得用的。   得用的……   剑穗就不错,啊,时真也喜欢毛绒绒,或许,他可以收集惊鸿脱落的毛发,做个绒球剑穗。   这样想着,李修凡动作一顿,斜眼看去。   却见大犬整个大头埋在饭盆里,发出“哼哧哼哧”的进食声,尾巴不住晃动,一身毛发蓬松油亮,黑白分明。   嗯,可以做个八卦球。   趁对方不注意,李修凡捋了一把老伙计的背脊,掠起毛发无数。   !   “呼噜噜。”突然被撸的大犬发出护食的声音,不悦抬头,有些憨傻的眼睛严肃地瞥向某个成天不干正事的家伙,“嗷。”   干嘛,想打架?!   整天在他吃东西的时候动手动脚,烦不……   “哒哒哒。”修长有力的手指一晃而过,小半瓶丹药被倒进了他的盆里。   加餐!!!   惊鸿有些狐疑地看着突然大方的饲主,对上那双和往常一般,甚至更加呆滞的双眼,分辨了一下,嗷,像是在无意识的动作。   难道是,犯傻了?!   心中窃喜,本想怒骂的嘴闭上,扭头,“哼哧哼哧”地狂吃,快吃快吃,别让这愚蠢的人给发现了!   李修凡双眼微转,按了按惊鸿背部被犁了一道的毛发,拨了拨,勉强让薄了些许的毛发看起来和别处一样。   被撸习惯了的大犬有些不耐地甩了甩尾巴,警告般拍了拍某人的手,头也不抬地努力干饭,心里不屑,高傲自得,愚蠢的人类,多么肤浅,成天见的就知道窥伺本王的身体,等着吧,等我……   嗷,中品养神丹!!!   好吃。   李修凡将捋来的毛发捏了捏,团成球,装进空瓶子里,竟然将瓶子塞的满当。   嗯。少年神色复杂。   惊鸿他……   掉毛掉的,有点厉害。   下次买个更大些的容器吧。哦,还有养发膏。   冷眼看着落魄皇子的蠢样。   魔修双手环胸。   既然人类那点小打小闹影响不了对方的心境,那就让他众叛亲离。双眼微闪,身体和灵魂的双重折磨……   憎恨吧,痛苦吧,在绝望中汲取力量,苟延残喘,暗红的双眼注视着一派天真的少年,心头一动,那就这样。嘴唇微勾,手指翻折。   去。   混沌之气一闪而过,光影扭曲,影影憧憧的人影不断蠕动扩大,它僵硬地爬起来,猛地向少年扑了上去。   背对着黑影的少年,还一无所知。   近了。感受到熟悉的气息,顾时真双眼微红。   “铮。”一声轻响。男人骤然拔剑,神色冷凝。   双指并拢抚剑,剑气,出!   寒芒将至。   “嗖。”夹杂着灵力的巨大剑刃劈开了挡路的灌木。   一只靴子踏上了对岸。   孤剑,白衣,雪肤,冷眸。   时,时真!   不经意间看到了熟悉的身影,少年猛地站了起来,不顾身后疾驰而来的剑刃,转身要跑。“惊鸿,快。”召唤着伙伴,他纵身一跃,呃,迎面扑来一个黑漆漆。   李修凡发懵,投怀送抱,自投罗网?   他身后什么时候出现了这么个东西?!   脚下一空。   不对劲。   他扭转身形,想逃。太晚了,黑影颇为惊喜地长着大嘴,扑了过去。   巨大的吸力袭来,半个身子陷了进去,这是什么?   “时真,别过来!”只来的及警示对面的挚友,身体顿时被吸入其中。   顾时真怒极,“李修凡!”双脚一蹬,纵身飞跃。   灼热的手扯住还未逃离的胳膊,反手打散他初时挥出的剑刃,你竟然,一个踉跄,巨大的吸力袭来,彰显着对方坚定逃离的决心。   顾时真怒极反笑,见到我就想跑是吗?全然失去了往日的冷静,他反手收剑,扯下腰封,手指掐诀。   素白绸缎疾驰而出,缠住了两人交缠的手。   跑,我让你跑。   放弃拉扯抵抗,顾时真干脆跟着跳了进去。   顺着抓住的胳膊滑上,擒住对方的肩膀,摁住,腰封蜿蜒盘旋,收紧。   ?!!你为什么要进来啊啊啊。   肩胛骨被擒住,李修凡姿势别扭地被禁锢在男人怀里,反应迟钝的脑子骤然惊醒,感觉不妙。“时……”   “闭嘴。”   天旋地转,强烈的坠落感袭来。   “嗷?”听到饲主的召唤,惊鸿抬头,眼前却是空无一人,搞什么鬼,又去哪里躲懒去了?他鄙夷地抖了抖毛,继续埋头大吃。   一箭双雕吗?看着同被吸入其中的两人,魔修双眼微眯,轻点下颌,正好,就让他看看,谁才是真正的魔种。   “砰。”一阵闷声。   不住坠落的两人终于着地。   真气散去,两人摔倒在地,没等李修凡跳起来,身上骤然一紧,熟悉的气息缠绕。   “……时真,你的法宝缠到我身上了。”   “嗖。”素白的腰封缠绕其上,不住收紧,光滑的绸缎捆住了少年的腰腹,连带着双手被结结实实地绑在腰后,双臂垫高了后腰,悬空,被迫拱起。   对半身满怀信任,李修凡没有挣扎。   只是,好奇怪。   唇红齿白的少年躺在地,散乱的头发披散下来,像盛开的荆棘之花,冷厉的双眼犹带着困倦茫然,目光却是不自觉地追逐着他的身影,眼底是毫无缘由的信赖。“时真。”   顾时真站了起来。   就是这样的眼神……   “时真?”   没有回答。   周围安静极了,微弱的光线从头顶倾泻而下,似乎是个极深的洞穴,少年睁着无神的双眼,有些不安,试图打破寂静,“时真,你怎么会……”来找我。   就是这样的眼神……   谨遵主人的意志,素色的腰封像蛇一样蜿蜒而上,腰腹,胸肌,脖颈,“簌簌。”一寸寸爬上去,最后,是那张惯会骗人的脸。下颌,鼻尖,眼睛,只剩下殷红的嘴唇。   素白的绸缎附着其上,失去了视线,少年有些茫然地动了动,“我看不见了嗷。”   挣不开。   “时真,帮我。”   “说话啊,理理我,时真……”   “不。”面容冷峻的男人紧抿双唇,发出声响。   却是意料之外的拒绝。   ?!李修凡怔愣。“为什,呃……”他挣了挣,腰腹骤然一紧。   诶?   做出了那样的事情……   男人半蹲下来,反手抓住了绸带一端,左手掀起挡住少年视线的绸缎,温热的掌心摁住了对方的额头。俯身探看。   眼皮受到拉扯,双眼不自觉地睁大。冰雪般清冽的气息扑鼻而来,身体僵硬。   时,时真。   男人垂头,骤然拉近了距离,两人挨得极近,一拳之隔。   散落的头发垂在脸侧,有点痒痒的。   心跳的飞快,莫名心虚,李修凡喉咙微动,吞了一口唾沫,“时……”   为什么要跑……   顾时真低垂着眼。握着绸缎的手一紧。   李修凡呼吸一滞。   算了,这不重要。盛怒的神色冷凝。   我抓住你了。   清正冷冽的双眼注视着眼前人,眼神认真。   “我要把你绑你回去。”不会让你再有机会。   清冽的声音在耳边回响。李修凡呆滞。   时真说了,说了什么……   我,你,我……   绑,绑绑绑?! 第044章 修真者14   李修凡只觉头颅嗡嗡作响,残存的困意消失殆尽。   他有些不自然地卷了卷被捆住的身体,却被男人反手压了回去。   灼热的掌心贴着胸口,少年僵硬了身体,目光游离。   “时真,你,你先把我松开,好不好,这样好奇怪。”   “我不跑了,你信我,我真的不跑了。”   “时真……”   没有回应。   “嘀嗒。”水珠从嶙峋的钟乳石上坠落。   湿冷的风穿过,发出呼呼的声音。   湿滑粘腻的绿藻恍惚都带着摇曳触碰的声响。   悬在他头顶的人却没有发出一丝声响,唯有喷洒在脸侧的呼吸能够清晰地感受到对方的存在。   没被包裹的脸上微烫,敏锐地感觉到了落在他脸上的目光。   被绑在身后的双手不自觉地蜷缩着。   李修凡又小声地喊了一声,“时真……”   理一理我……   “嘀嗒。”凝结的水珠坠入浅浅的水洼,荡起涟漪,摇晃的水面倒映出两人几乎交叠重合的身影。   湿冷安静的洞穴里,两人的呼吸声显得格外明显。   温热的气息拂过脸颊。   近了,隐约能够闻到某种特别的香气,混杂着泥土和青草的气息,湿冷的树木清香,仿若雨后森林,安静湿润。   顾时真低垂着眼,注视着被他强绑起来的友人。   面如冠玉的脸被捆了个结实,只余下一双格外明亮的眼睛,还有一张能说会道的嘴。   我说不过他,再让他多说几句,我或许就会像我本该做的那样,让他离开。   但我不想。   我不想……   殷红的嘴唇不断开合。   少年放软了声音,一声声唤着他的名字。   没有得到回应,眼尾低垂,双眼茫然无措地找寻着他的身影,分明是锐利的轮廓,眼神却像森林里不谙世事的小动物,湿漉漉的,带着纯然的信任。   完全没办法继续宣泄恼怒的心情。   他这样看着我……   为什么会这样?   为什么到了这个时候……   面容冷峻的男人神色微动,茫然困惑,摁住额头的手轻轻下移。   眼前突然一黑,灼热的温度袭来,犹带薄茧的掌心贴着眼窝。   “时真?”   骨节分明的手遮住了双眼,骤然失去了视野,少年睫毛微颤,迟钝眨眼,有些委屈,“我又看不见你了,时真。”   为何总是掩住我的眼。   果然还是因为,太丑了吗?   “时真,你是不是……”有点想问,又害怕得到肯定的回答。   李修凡嚅嗫出声,“你是不是也觉得我这眼睛,不详?狠厉?很丑?”   不丑。   睫毛扫过掌心,有点痒,心也像被羽毛掠过,柔软的不可思议。   犹带薄茧的指腹勾勒出眼睛的轮廓,温热的体温从相触的肌肤传来。   少年有些不太适应地抖了抖眼皮,却也没有瑟缩,反而扬了扬头,努力睁大了眼睛,仍是澄澈信赖的目光。   顾时真轻抚少年的眼角。   指尖往下,掠过鼻尖。   没被完全包裹的鼻尖传来一阵痒意。被遮住的双眼不适应骤然变化的光线,双重刺激下,眼角染上了红,像被欺负了一样。   少年犹自不觉,可怜兮兮地讨饶,“哈哈哈,时真,别,痒……唔。”   没说两句就被捂住了嘴。   ?   “呜呜呜。”时真你为何要捂我的嘴?   半睁不开的眼睛充斥着大大的疑惑。然而没人给他解惑。   没被堵住的声带发出意味不明的声响,殷红湿润的嘴唇带着些许湿意。   “嘻嗦。”衣衫碰触,发出轻响。顾时真半跪在少年身侧,另一只手扯住缠绕在脖颈上的缎带。   “咕噜。”李修凡忍不住吞了一口唾沫,喉结滑动。   “呜呜呜。”时真你说话,我好害怕。   脖子传来一阵痒意。   看不到男人的动作,李修凡双眼含泪,望着湿冷的穴顶,心中戚戚。   躺平,不再挣扎。   时真在认真研究怎么把他绑回去吗?   脑海里浮现出螃蟹被五花大绑的模样,泪花涌动。   绑就绑吧。只要时真愿意理我。   时真生气真的好可怕。   拨开捆住对方脖颈的缎带,敏感的皮肤一阵战栗,冷白的皮肤上落下了零星红痕。顾时真紧抿双唇,真气凝聚在指尖,轻抚,浅浅的红痕登时消失不见。   顾时真看着比绸缎更白的脖颈,发呆。   自始至终,少年都像没感觉到危险一样,一动不动地躺着。   不可能感觉不到。   即便是最亲近之人,骤然被触碰到双眼,脖颈,喉咙这些地方,身体也会下意识地防备,但是,修凡这般,就像是……   亲手把自己的生命,交给了我。   仿佛在说,不管你对我做什么都可以。   我毫无缘由地相信你。   意识到这点。   心头不由一颤,指尖战栗。   我……   顾时真神色空白,自胸膛涌上陌生的热意,让他有些无从适应。理智回笼的大脑有些头晕目眩。   我得到了一个人毫无保留的信任。   他喉咙干涩,连一开始的怒火都忘的一干二净。   少年有一双极其美丽的眼睛,歪头注视着他时,微笑着,眯起眼睛,满是快活。   我们是注定要成为挚友的啊。   但是……   他跑了。男人脸色紧绷。   又被抓了回来。   男人低垂着眼,发丝散落,神色不明。   清凌凌的双眼注视着衣衫凌乱的少年,注视,注……   双眼出神,发呆。   绑了以后,要如何做?   上锅蒸?   “时真……”一直没有得到回应,李修凡本能地喊着挚友的名字,他有点慌,虽然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慌。   他应该要说些什么的,但是此情此景,他竟口拙到不知道说什么。   我们之间一定有什么误会。   误会……   混沌的大脑冒出诸多想法。   该不会……   想到某个可能,他睫毛一颤,双眼涣散。   他试图冷静思考。   这不像时真。   清正端方的凌云宗大师兄,清心寡欲,冷静自矜,不苟言笑,私下却是对同门师弟师妹颇为照顾,恪守君子之道,严于律己,宽以待人。   眼里是正道和大义。   从未做过逾矩之事。   这般,这般……   我,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把时真害了。   就像梦境中的他,莫名其妙就突然性情大变,手刃挚友,还强行,强行做了那样的事情,那时候时真该是有多疼。   虽然我现在不疼。   但是,但是,就算时真不对劲,他还念着我。   这不是他的错。   李修凡心中触动,又被不住翻滚的猜想冲刷了下去,开始思考自己的错处。   时真他为什么想绑我,还说出这样的话?   因为我离开了。   离开,黑影,山洞……   种种迹象加起来。李修凡神色微怔。   几乎从未出过差错的梦境……   曾经梦到过的……   无法控制的视角,仿若局外人一般,李修凡注视着又一次奇怪的梦境,习以为常。   和往日枯燥的修行寻宝不同,梦境有了新的人物。   昏暗的光线从洞口倾泻而下,照亮了湿冷的半壁山洞。   一红一白两道身影倚靠在石壁上,避着光,像畏惧强光的蟊螟。   站在上方的男人单手撑着石壁,伏在冷白的脖颈之间,唇色殷红。背脊拱起,乌发披肩,劲瘦的肌肉若隐若现,绯红纱衣挂在臂弯间,衣摆荡漾,掩住了素白的亵衣。   红白纠缠。呼吸粗重热烈。   伴随着湿冷山洞里回荡的地下暗河的潺潺水声,“撕拉。”仿若绸缎破碎的声音。   “嗯。”   “呃。”   一场恶行。   推拒的手被压在石壁上,骨节分明的手指蜷缩着,指腹带着薄茧。握剑时稳健有礼,此时却无力地垂落。   像高悬在枝头高洁冷冽的梅花,承受着霜雪。   风停雨止。   男人贴在冷白的脖颈上,剧烈喘.息着。   周遭突然安静下来,唯有施暴者肆无忌惮的呼吸。   李修凡看着这一切,明明不曾相识,心底涌上密密麻麻的疼痛。   放开他,不能伤害他,他……   身体却无法做出任何反馈,他只能看着,看着……   披散在宽肩上的乌发垂落,被压着的男人扭头,隐忍不发,长发遮住了大半张脸,只余一双清冽端正的眉眼,神色空茫。   发间摇摇欲坠的玉冠坠落。   “嘀嗒。”   ……梅花,落了。   水珠凝聚在倒挂的山棱上,盈满而坠,落入浅浅的水洼中。   “时真。”   刻意遗忘的梦境涌入脑海,李修凡脸色煞白。   心一阵阵抽痛,仿若感同身受。   会很痛,坚毅如时真都忍不住泄出压抑的声音。   我不要……   “时真,你有没有感觉不适,我们赶紧离开这里,去找医师……”脑子空荡荡的,怎么办?如果还是像梦境一样,他们都中了蛟妖的媚毒,必须结合才能,才能……   不,还是他离……   “撕拉。”但听见绸缎破碎的声音,情绪动荡之下,他竟挣开了束缚。   身上的束缚一松,李修凡呆滞,这是时真的腰带,我,我撕碎,不,不是,破碎,不对,撕破,弄坏……弄坏了时真的腰带。   我,我要做那等禽兽不如的事情了吗?   不不不,不行。   习惯性神游天外的顾时真骤然凝神,注视着被蛮力扯开的绸缎,这样捆不住吗?他抚摸着衣袖里的内袋,迟疑,只剩下捆仙锁了,手指微勾……   感觉到凝聚在他脸上的视线下移,落到了已然崩裂的腰带身上。   李修凡:⊙_⊙   敏锐感觉到了不对,起了一点的身体又重新躺了回去,背在身后的手指微勾,艰难地掐了个诀,吸气,健硕的腰腹往里收了点,灵力涌动,微风吹过,反手将断开的绸缎缠了两圈,把自己绑住。   “我不是故意的,看,我,我绑回去了。”   对,你这样绑着我。   我就不能做伤害你的事了。   不对不对,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刚躺下来的李修凡又跳了起来,甩开身上的绸缎残骸,不对,现在不是说这个和时候,他扑了过去,摁住了友人的肩膀,满脸认真,“你听我说……”   水幕中,倒映出山洞里的场景。   少年挣开了束缚,眉头紧皱,反手推开了压在身上的男人,冷厉的双眼看着对方,神色不明,但见他嘴唇微动。   “嗯?”不感兴趣地看了两眼,完全不关心两人说了什么,又在争执什么,他耗费魔气可不是为了看两个男人耍嘴皮子功夫。   暗红色的双眼微眯,“太慢了。”神色不满,废物,不详的魔气翻涌,双手翻折,催动契约的魔兽。   突如其来的疼痛袭来,在地下穿行的巨型蠕虫不住翻滚,头顶的烙印散发出黑红的魔气,密密麻麻的触脚挣扎着掀开了沙石泥土,横冲直撞。   “所以……”神色认真的少年忧心忡忡,“我们还是分开比较安全。”   实在不行……   他紧抿双唇,就,就让我承受……   话音未落,熟悉的失重感再次袭来。   地动山摇,两人之间的土地上突然裂开了一条缝,一张一合,仿若巨兽的嘴巴,裂缝不断扩大,将周遭的土壤吞噬。   两人不约而同地跳起。   “修凡!”顾时真下意识扑了上去。   衣袖间,手腕粗的锁链猛地疾驰而出。   “时真!”李修凡伸手,穿过男人的指尖,十指相扣。   “嘻嗦。”粗重的锁链将两人捆在了一起。   ?   灼热的身躯紧紧相贴,身上一重,加快了下坠的步伐,李修凡神色呆滞,“时真,你……”   有锁链,为何不用它把我们吊上去?   还有,你的剑呢?   T_T 第045章 修真者15   “轰隆。”长满了荒草的土壤被掀翻在空中,沙石漫天,白影乍现,巨大蠕虫破土而出,“轰”摔在了地上。猩红的魔气四溢,好痛好痛,白软的身躯翻滚拱起,发出嘤嘤般尖锐的叫声。   布满环形花纹的身躯一节节蠕动,密密麻麻的触脚扒着地面,布满锐齿的口.器大张,呕,“哗。”尚未消化的绿液,连带着不能消化的东西,猛地被吐了出去。   绿液纷飞,溅到沙石上,腐蚀了一个个小洞。空中划过一道黑影,夹杂着劲道,“嗖。”仿若燃烧的炮弹疾驰而去。   “砰。”撞断了高耸的石柱。   石柱轰然倒塌,撞倒了旁边的石柱,一个带一个,起了连锁反应,周围的一圈石柱接连倒塌,自裂口处辐射出去,仿若散开的花。   “砰。”刚硬的小炮弹去意不减,洞穿了石柱,冲势稍缓。   “咳咳。”   飞在空中,无处着力。   破碎的石块划破了衣裳,发丝凌乱。   粉尘扑面而来,夹杂着刺鼻的气味,李修凡屏住呼吸,捂住口鼻,双手被缚,他下意识低头,努力够着自己肩膀处的衣衫,余光却见粘腻的污渍,他呼吸一滞。   果断扭头,埋首在男人肩脖间,吸了一口,自带清洁咒的法衣纤尘不染,犹带着冷冽的清香,仿若冬日的梅子被霜雪渍入了味。被自己的联想笑到,紧蹙的眉头微松。   “咳咳。”嚣张的结果便是又呛了两口老黄沙,李修凡苦着脸又吸了两口,屏住呼吸,假装如此,便能堵住周身萦绕的腐败气味。   毛绒绒的脑袋在脖颈间动作,灼热的气息喷洒而来,顾时真双眼微怔,身体僵硬,修凡他怎的……   男人神色呆滞。反手却是护住少年的后脑勺。身体一转,将自己垫在身下。   察觉到男人的动作,李修凡腰腹使劲,反压回去,两人较劲般一上一下,你护着我,我护着你,纠缠的身躯不住翻滚。   “砰。”动作间,又撞飞了几块碎石。   风声呼啸而过,身体撞到干涸粗粝的沙石地上,黏糊糊的汁液风干结块,沾染了灰,簌簌落下,随风而去。   但见泥团落下,周身似生起一股痒意,眼前是衣诀飘飘仿若嫡仙的友人,浑身泥泞的手衬着光洁柔滑的衣袖,显得格外显眼。   李修凡脸色微变,双眼发直,烫手般一松,身体直直地坠落。   市集小贩的叫卖声仿若在耳边回响……   黏糊糊,软绵绵,滚豆粉。   软糯香甜的黄豆糯米糍新鲜出炉咯。   我,糯米糍,自由翻滚。   “嗖。”   刚硬的身体硬生生撞出了一条道,排列井然的石阵里突兀地出现了缺口,一路横冲直撞的黑点狠狠地撞上了高耸入云的主柱,啪叽,摔在了破败的祭坛上。   “砰。”后背撞上了石块。   李修凡吃痛,黑影一闪,少年伸手,成年男子的重量加速砸下,撞了个正着。   退无可退,“砰。”一声闷响。   嗷,少年身体一弓,脸色煞白。   看似寻常的石柱纹丝不动,反倒是堪比花岗岩的身躯被前后夹击,震得发麻,少年白着脸,抱住另一颗有点沉重的挚友,双眼发懵。   软糯的球变成了饼,他就是那被捶的滋粑。   T_T   “砰。”身体被锁链拉扯,迎头撞了上去。   冷峻的神色空白了一瞬。   粘腻的恶臭下,隐隐传来独特的森林般幽深的气息,仿若肌肤自带的香气,截然不同的气味杂糅,组成格外矛盾的味道。灼热的身躯碰触,清晰地感觉到彼此的存在。   心头一跳,脸色涨红。   太近了……   清冽的双眼微怔,下意识后退了一步,脚步慌乱,威风凛凛的锁链骤然收回。   身上没了束缚,发软的身体颓然滑落,少年一个踉跄,却立刻被扶住了。   后退的脚步骤然上前,下意识地支着手,别住对方的臂肘,很是自然绕过肩膀,扶住有些瘦削的身体。   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顾时真神色空白。   羞赧繁杂的思绪涌上脑海,有些不敢直视挚友的神情,他扭头,直视前方,目光散乱,心乱如麻。   不知友人纷乱的思绪,本是跳脱的心却是罕见稳健,心绪平和,李修凡迷瞪瞪地顺着对方的力道站了起来,下意识搜寻那张熟悉的脸,顺着相触的肩膀看去,却只见男人棱角分明的侧脸。   冷冽的眉眼目视远方,紧抿双唇,神色罕见严肃。   ?顺着对方的视线看去,只见漫天黄沙,狂风大作,隐约透出巨物的轮廓。形容狼狈的少年笑意微敛,神色染上了同样的凝重,“这是……”脑海里浮现出模糊的画面。   感觉到落在脸侧的视线转移,有些心绪不宁的男人松了一口气,感觉到少年站稳了脚,他有些僵硬地收回了手,手指蜷缩,仿若还残留着余温。   “这是……”耳边传来少年的声音。   顾时真稳住心神,抬眼看去,神色微变。   五指微收,本命剑立显,剑柄跃然掌中。   男人双眼微沉,低声道,“魔界奇虫。”   硕大的身影自尘埃中显出身形。   形若蚕虫,背扎细刺,腹有百足,齿密生花,缩地成寸,神行千里。   李修凡反手握剑,双眼微眯,“七之青蚨。”   凌云宗。   雪山高耸,云雾缭绕,一男一女拾级而上。   前方的男子健步如飞,衣摆翻飞。追在后头的少女却是气喘吁吁,大汗淋漓。   “师,师兄,等等我……”梳着双环髻的少女捏着裙摆,竭力追着。   忆起短短数日之事,凌绒心绪起伏。   先是李师兄留书离去,大师兄骤然追去,一夜未归,杳无音信,说好的唱衣自然也没去,想要找寻大师兄的方位,竟连传讯符都失去了作用。   就在众人准备四散去寻之时,掌门急召。   再加上蛟妖之事。   又道燚城出了上古仙器,终归妖界少主所得,原先也只是唱衣大会里平平无奇的物什,也有说是在东市淘的。不管如何,边陲小镇燚城,可谓是出了名,人人论之。   一听说他们错过了那场唱衣大会,渡船的船夫都为之可惜。   忆起同行弟子们的神色,凌绒神色复杂,纵然知晓去了也不一定会有奇遇,但曾经那么好的机遇摆在眼前,他们却硬生生错过了,还是因为大师兄……   当然,这不能怨怪大师兄擅自离去,甚至温师兄也说过让大家自行安排,只是碍于同门情谊,无人独自离去玩乐。   不管如何,心里总还是憋闷,不自觉就迁怒起外人来,不止一次听到旁人说李师兄和蛟妖一伙的话,头两次,凌绒还试图解释,后头说的多了,再加上大师兄久久未归,她竟也心生动摇。   但,忆起少年凝视狼犬时认真的神色,少女神色坚定,李师兄绝非心术不正之人。   憋了一口气,凌绒三步作两步,冲上天梯,抓住了男人的衣摆,“温师兄!”   纵然每日有人打扫,石梯上仍很快落满了枯叶。少女有些狼狈地跌坐石阶上,仍固执地抓住男修的衣摆。   枯叶发出轻响。温易脚步一顿。   冷风吹过,犹带着彻骨寒意。凌云宗终年萦绕着雪山,护法大阵加以维持,是为锤炼筋骨,磨练意志,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问道梯,共计九十九步台阶,入门者,不得使用法术器物,需得一步一步脚踏实地,拾级而上。”见师兄停了下来,凌绒双眼一亮,思索已久的话脱口而出。   “问道问道,求仙问道,不假于物,不蔽于心,心境通明,方得始终。”   “簌簌。”精致的绣花鞋踩在枯叶上,发出轻响。凌绒冲到了师兄面前,犹带婴儿肥的脸上满是认真,“即便罪大恶极,也当有辩释的机会,更何况,非众目睽睽,证据确凿,若是先入为主,便猜疑无度,实非君子所为。”   鼓足勇气,少女站在了更高的一阶上,仿若这样就能占据上风,温易抬眼,似笑非笑,“《功课经》,今年该是论到师妹教习了。”   凌绒脸颊微红,她的课业还是大师兄所教,温师兄也时常助她温习,正是因为这样,她神色一肃,“我不想届时师兄后悔。”   维持不住冷肃的神色,温易眼神微缓,“莫不是在你心里,师兄就是如此是非不分之人?”还怕他告状不成。   凌绒摇头。   人心总是偏的,圣人也是如此,哪是一两句说的清的。   感觉到师兄态度软化,她大胆地抓住师兄的衣摆,摇了摇,“反正你说你的,我说我的,不管你要去哪,都得带着我。”   温易无奈摇头,急切的心情微缓,追究孰是孰非已然无用,当务之急,还是先将此事禀告师伯。归来路上他已传信给掌门和师傅,本还以有其他师弟妹在,他便可先行上峰禀告师伯,谁知凌师妹竟防他如此。   李修凡到底是给师妹灌了多少迷魂药?   “罢了,你便一道吧。”届时见到了师伯,别又结巴的说不出声来才好。   “是!”少女握拳,主动抓住了师兄的衣袖,“我们快走,师兄。”   温易摇头,加快了步伐,后发先至,不忘给师妹借力。   “咔擦。”两人踏上最后一层阶梯。   “簌簌。”但闻枯叶脆折之声,素白的衣角出现在视线之中,感知之术竟一无所察,温易心中一震,汗毛直立,抬眼,却见满头白发的长者背手而立,童颜鹤发,不怒而威,正是修真界第一人,紫霄仙尊。   两人忙躬身行礼。“师伯。”   紫霄锐目微阖,看了阶下二人一眼,神色冷淡,微微颔首,“青莲首徒,赤焰家的……”话语微顿,双眼掠过两人的肩膀,往后看去,却没有见到熟悉的身影。眉头微拧,十指一掐。   稳住心神,余光看见师伯掐算的动作,温易喉咙微动,思衬片刻,终还是说出了声。   “大师兄三日前自燚城失去了踪迹……” 第046章 修真者16   乌云压顶,灵力与魔气交汇。   荒无人烟的秘境,一片狼藉。   “啪。”两道身影被拍飞在地,犁出了两道沟渠,沙尘滚滚。   小山般的身躯遮天蔽日,脚下那片荡起的尘雾显得格外渺小。   尘雾间,李修凡拔出深陷泥土里的后脚,直起腰背,有些郁闷。   初下山历练,除了和时真打了一回,他还未曾遇到过这般对手。   皮糙肉厚。   破坏力惊人。   比劈山碎石还费劲。   他舔了舔后牙槽,抬头,看向仍旧皮糙肉厚的魔物,颠了颠手里的木剑,暗自思索。   依照方才的手感……   顾时真反手刺剑,抵住退势,站直了身体。抬头,看向体型庞大的身躯,若有所思。   弱点……   两人不约而同地对视了一眼。   脚下一蹬。   两道身影腾空而起,一左一右,自空中交汇。   挥剑。   灵力附着其上,爆发出亮光。   寒光乍现。   无形的剑刃交错。   “呲。”偌大的十字冲天而起。   来的正好!巨虫直起身体,呈攻击之势,张开锯齿般的大嘴,发出尖锐的叫声,“嘤。”   夹杂着魔气的音波以巨虫为中心爆开。   灵力与魔气碰撞,销声匿迹。   呵,不堪一击,青蚨轻蔑嘲笑。   “噗嗤。”却听一声轻响。   暗红的双眼倒映出一片猩红,血液喷溅。   这是……   笑意凝固,有些茫然。   我的,血?   直立攻击的庞大身躯骤然停滞。   夹杂着剑气的灵力倏地穿透了身躯。刚硬的身躯出现了两道巨大的血痕,直把庞大的身躯拦腰折断。   身体不受控制地下坠。   一阵疼痛袭来。后知后觉意识到了什么,铜铃大的双眼眦裂,满是不可思议。   怎么可能?!   区区筑基修士……   巨虫拼命压榨身体的魔力,身体却像破了洞的木船,无以为继。   “哒。”粗布黑靴踩上祭坛,身体半蹲。   “簌。”干脆利落地避开攻击,单脚落地。剑尖点地。   两人抬头,站了起来,并肩而立。   “轰。”重物落下。断壁残垣轰然倒塌,碎石横飞。   不,我怎么可能会败。   我可是——   “轰。”巨大的石头压在身上,双眼犹带不甘地盯着沙尘间并肩而立的二人,发出残破的嘶吼。   地面徒然一震。最后一块巨石落下,将尸块彻底埋葬。   连带着尚未宣泄的愤怒,一并掩埋。   翻涌的魔气消散。   “砰。”一声巨响,狂风大作。   李修凡眯着眼,注视着埋骨之地。   死了吗?   然而,隔着厚重的尘埃,看不真切。谨慎起见,还是等尘埃落定,远远观望,省得中了魔物的圈套。   本还是认真瞧着,看着看着,就有点走神。   睡眠不足,本就无力的眼神耷拉下来,显得有些无神,少年双眼放空,思绪翻飞。   大白他们应该还要过两日才能回到宗门。   给师傅师伯带的补品,还有游历时的信件,啊,出门在外,炼丹之事他也没落下。   师弟们的养发护发丹,还有师妹们想要容光焕发美貌动人丹,他已经有眉目了,再过两日,定能研究出来,虽然送回去的只是半成品,想来也能挽回一半?   有修凡在身边,顾时真心中安.定,暗自思量。   不辞而别,师弟师妹定是担心了,不知缘由误入此地,追人又浪费了些时日,虽然无法辨认天时,但按身体的疲惫感判断,约莫过了六个时辰。   眉头微皱。顾时真摸了摸袖里藏着的千里镜。   还有魔物现世的消息,也需要禀告师尊和掌门师叔,无不可告人的秘密,自然无须避讳,但是,修凡似乎老是想跑,万一趁着他联系师门,又不辞而别……   清冽的眉眼带着十足的认真,衬着端方正气的面容,仿佛在做什么振救苍生的决定。   那就待确定魔物死亡,找个僻静安全之地,把修凡捆起来,然后再联系师尊师弟。   心里点头,认可了如此安排。   并肩的二人不知彼此心中所想,相似的身影并肩而立,脸上皆是认真的神情,远远瞧着竟有几分默契。   风声渐弱,李修凡缓了缓神。   浅浅的灵力附着在周身,筑成了一道防线,隔绝了沙尘,灰蒙蒙的天地间,一红一白,仿若沙洲上摇曳的小船。   久违的安宁。   就像他们默契的合剑。   并肩作战,圆满!   沙尘落地,逐渐能看清眼前的场景。   微风吹过,轻软的发丝拂过手背,指尖无意识地勾了勾,丝滑柔韧的发梢掠过指腹。   嗯?   头发……   他的头发,好像要更硬一些。   桀骜难驯的眉眼低垂,呆呆地看着指尖缠绕的发丝。   时真的……   认真严肃的大脑走神了一瞬。   脑海里蹦出奇怪的想法。   拥抱的话,会比这样触碰更加温暖吧。   灼热的温度从胸膛传来,隐约能够听到心跳声,冷冽如雪的香气萦绕,像融化的雪水。   时真的手骨节分明,稳健有力,紧握剑柄时,手背的骨节微突,青紫的脉络透过冷白的皮肤,若隐若现。   少年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因在山野间长大,偶尔侍弄药草,劈柴炼丹,刷锅洗碗,除了练剑的薄茧,还有其他磨砺的痕迹,指尖摩挲,还有点粗粝。   时真的手,也有类似的痕迹吗?   要握多久才能感觉出来?   掌心相贴的话,谁的手掌会更大些?   干燥温热的手,握久了会出汗吗?   想着想着,面如冠玉的脸不自觉地升起淡淡的粉,眼角微红。   诶,是耗费了太多灵力了吗?李修凡摸了摸自己发烫的脸。   有点热。   少年迟钝地想。指尖一颤,不自觉地拨了拨柔软的头发尖尖。   痒痒的。   “修凡?”隐约感觉到发丝牵扯,顾时真侧目,却见一缕长发缠到了好友的指尖,神色一滞。   却见少年低垂着眼,愣愣地注视着有自己想法的头发,脸色微红,似有些不知所措。   不知怎的,本不觉得如何,看到好友这副模样,顾时真也有些,有些莫名尴尬羞赧,扯了扯牵连的发丝,没扯动,眼里闪过一丝困惑,下意识地喊了一声名字,“修凡……”   还没想好说什么,余光却见看到少年脸上的伤痕,顾时真神情严肃地转过身去,认真打量。   冷白的肌肤被划开了一道口子,隐隐渗着血,伤口平滑,伤的不深,似乎是被尖锐的石头刮到了。   从衣袖里掏出了一条手帕,递了过去。   “修凡,你脸上流血了。”擦一擦。   缠绕在指尖的发丝因主人的动作收紧,耳边传来熟悉的叫唤,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全然没听到好友说了什么。   直到,余光看到时真拉扯头发的动作。   李修凡如梦初醒,像被烫到了一样,匆匆松开了指尖的发丝,“啊啊,抱歉。”   我到底在做什么!   李修凡心中懊恼,将自己骂了个狗血淋头。   怎的突然对好友的身体发肤关注了起来。   这也太孟浪了。   但是,李修凡又有点纠结。他其实早就对时真的劲瘦流畅的身躯好奇不已,分明是相似的轮廓,同是练剑的,可为何他自己瞧着还有几分单薄,时真却是宽肩窄腰,端凝稳实,身材匀称,站立时自有风骨。   难道,是因为他晚练了几年吗?   想到这,李修凡有些羞赧地挠了挠下颌。   在时下清心寡欲、修身养性的修真界,他这番想法,定是要被骂离经叛道的。   哪有清白的修士成天惦记着别人衣衫下的身躯的。   但,但他也只对时真的有些好奇。   倘若是换做澡堂子里袒.胸.露.乳的男子,他还不乐意去看咧。认真思量,将自己的行为归咎于慕强,以及男子的自尊心作祟,他终于能坦荡地面对自己有些与众不同的想法。   不过,如果时真对他的身躯也感兴趣的话,他定是二话不说就脱……   “修凡……”顾时真忍不住把手帕往前递了递,清冷的双眼关切地看着俨然凝聚了血珠的伤口,若不是恪守君子之交,他这会儿都想直接上手压住伤口。   目光艰难地从伤口处移开,顾时真看着少年变幻莫测的神色,迟疑了一瞬,还是直接问出了口,“你瞧着脸色不佳,是受伤了吗?”   “啊,啊?”   雪山般清冽的香气扑鼻而来,骨节分明的手捏着帕子送了上来,脱,脱,脱了……直面正主,哪怕知晓自己没有旁的想法,还是有点奇奇怪怪的别扭。   近了,李修凡目光闪躲,缩了缩脑袋,更加不敢面对,害怕又被锁链伺候。   洁白的手帕擦过侧脸,沾上浅浅的灰。感觉到少年的紧张,动作一顿,顾时真后退了一步,拉开了距离,双唇紧抿,有些黯然。   果然还是太唐突了吧。   不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耳尖地听到一声轻响,石块滚落的声音。   李修凡夸张地大喊一声,“谁在那里!”手里的木剑刷的飞了出去。   ?被少年的惊呼声吸引,顾时真顺着木剑飞出的方向望去,神色茫然。   顺利转移了视线,李修凡松了一口气,眼前的尘埃散的差不多了,他干脆跳下祭坛查看。   “修凡,等等……”伤口。   身后似传来友人担忧的呼声,以为对方在叮嘱他小心,李修凡背对着人,摆了摆手,表示知晓,脚下几番腾挪,落在了石堆里。   两人交谈的声音随风传来。   “簌簌。”细小的身影顶开头顶的碎石,灰头土脸地爬了出来。   傻了吧,爷有九条命!   脑子和身体一起变小的青蚨鬼鬼祟祟地贴着石块游走,思索着要如何弄到两人的血液,有道是“青蚨生子,母子分离,必合一处”,寻子寻母才是它的真本事。   “谁在哪里!”但听见一声高呵。青蚨身躯一僵。   怎么可能,我已经很小心了!   小蛇似的身躯疯狂逃窜,扭出九曲十八弯的步伐,我躲,我再躲。   我就不信……   “咚。”却被破损的木剑钉住了尾巴。   逃窜的上半身被拉扯了回来,身体一弹。   “啪。”柔软无力的身躯落在了地上。   拇指粗的魔物上蹿下跳,本是脆弱材质制成的木剑依然稳固。除了将自己累的气喘吁吁之外,什么也没得到。   青蚨翻着白眼,瘫在地上,生无可恋。   突然,头顶一片黑暗,放大的人脸袭来。   “哇哦,变小了?”   李修凡纵身跃下,拔起剑柄,戳了戳变小了的魔物,弱小无助的魔物只能发出嘤嘤嘤可怜的叫声。   绿豆大的眼睛满是愤恨,恶狠狠地盯着由远及近的家伙,又是这该死的修士。   “时真快看。”少年回眸,拨弄着小拇指粗的小蛇,像得了新鲜玩意儿,冲着远方的男人招手,迫不及待想要和友人分享。燕闪厅   灰蒙蒙的天空之下,骤然亮起的眉眼耀耀生辉。   他永远拥有那样一双澄澈明亮的眼睛。   顾时真神色微松,心里摇头,纵身一跃。   尚未结疤的伤口渗出了血,盈满的血珠顺着脸颊滑落,蜿蜒出一片血痕。正逗弄着小蛇般的魔物,少年未曾察觉这点插曲。   血。   暗红的双眼捕捉到缀在下颌尖上的血珠,像见了骨头的狗,瞧见饵料的锦鲤,青蚨抖了抖尾巴尖,快,掉啊,掉下来啊。   “哒。”仿若听到了魔物迫切的心声,缀在下颌的血珠坠落。   眼前一亮。拼尽全力猛地一挣。   但见黑影一闪,断尾求生的魔物叼住了坠在半空的血珠。   拿来吧你。   身体一抖,疯狂逃窜。   “哒。”一前一后两道灵力闪过。再次将死而复生的青蚨斩断。   “啪。”衔着血珠的虫头摔在祭坛上,凄凄惨惨地吐出血珠,身体再次缩水。   我才没那么容易死!   你们完蛋了!   “修凡!”心头一跳。顾时真冲到友人面前,顾不得什么距离不距离,他单手摁住对方的肩膀,探身看去,怎的如此不小心,想到刚刚看到的一幕,苛责的话又说不出口,有没有咬到,是陷阱吗?   心急如焚,“你……”   温热的掌心附上有点冰冷的侧脸,罕见强硬地抬起对方的脸,“你抬头,让我看……”   戛然而止。   嘶,这倒霉徒弟,顶着满脸伤口,白发老儿龇牙咧嘴地关上门,谁教的他送师伯送羊鞭?!   害得他被师姐打了一顿,说他为老不尊,教坏小孩。   放屁。   往日他都是看笑话的那个,这会儿还被牵连遭了殃,别提多委屈。   摸了摸脸上的肿块,嘶。   “个倒霉徒弟!”狠狠骂了两句,药炼愤愤地打开书信,看到对方说不方便照顾灵宠,特意送回来,让他偶尔费点心思,好好看护,药炼撇嘴,年轻人总的走点弯路,撞点南墙,才知道长者的建议不是无的放矢。   省得成天见的只知道让自己快活。   捻着纸翻了一页。   看到熟悉的名字,不在年轻的褶子脸活像吃了苍蝇一样恶心,“那家伙的徒弟。”   什么狗屁紫霄赤霄。   一个能打的都没有。   不过……   “又是姓顾的。”   药炼纳闷。   忆起二十多年前那个惊才艳艳的年轻人。   顾非凡,人称君子剑,百年不出的天才,紫霄那家伙的首徒,后来勾结魔人,欺师灭祖,下场可谓是凄惨。   怎的,紫霄老儿不说心里膈应,还又找了个同姓的,真是奇了怪了。 第047章 修真者17   “我的后代,你终于……”血脉烙印滚烫,直把他从黑暗中唤醒,只余一缕残魂的顾非凡居高临下地看着被拉入秘境的两人。   等等,两人?   冷傲俊逸的面容怔愣了一瞬,表情古怪。   若记忆没出错……   他就生了一个崽。   没有留意到秘境中烟雾似的身影,两人旁若无人地紧紧相拥。   “时真,我好热。”额头冒出了热汗,少年缩在男人怀里,呢喃出声,冷白的肌肤通红,冒着热意,纤瘦的手紧紧抓住男人的衣袖,状若狠厉的双眼无力地垂着,隐约泄露出不详的赤色。   顾时真稳住身形,半扶着怀里的人,掌心贴着少年的后背,不断输送着灵力。   夹杂着冷意的白雾弥漫,登时又变成了热腾腾的蒸气。   不够。顾时真焦灼不已,手上加大了灵力输送,灵力却像小溪汇入大海一般,杳无声息。   李修凡觉得自己就像一滴水,落入了沸腾的油锅,整个人都要被蒸发掉。迷迷蒙蒙的睁着眼,看着男人紧张焦灼的神情,眼神涣散。   疼痛削弱了意志,感觉到身体的变化,隐约和梦境相合,堕魔,终于到这里了啊,往日被强压下来的阴暗念头抢占高地。   一定不会放着我不管的吧。   若是我再凄惨一些,你会一直看着我吗?   没有别人,只有我们。   扶着肩膀的手骤然收紧,李修凡整个人贴在男人的胸前,抱着结实有力的臂膀,嗅着熟悉的冷香,他不禁悲从中来。   怎么可能?   时真,前途无量的大师兄,终归会碰到形.形.色.色的人,好人,坏人,不好不坏的普通人。   妖界少主为人仗义,性格爽朗,热情如火,与时真志趣相合,若非身怀异宝,招人惦记,英年早逝,挚友这词还轮不到他喊。   蛟妖差强人意,实力差了点,被栽赃陷害,还差点死在时真剑下,但胜在还算识时务,长得也还可以,知情识趣,定不会让时真受委屈。   还有时真同门那个擅长算卦、总是对他有敌意的家伙,看起来温文尔雅,像个文弱书生,也欺负不了时真。最重要的是知根知底,脾气相投。   而我……   越想越难过,喉咙忍不住泄出一丝悲鸣。   “很疼吗?”附在背后的手一顿,更加温柔平缓的灵力从身后涌入,送到四肢百骸。   冷冽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安抚,没入耳中,李修凡身体一颤,整个人都恍惚了,就像突然被强光照到的阴生植物,又像被水搅和的软趴趴的淤泥,反正不是什么好东西。   要是我们能一直在一起……   不,时真是自由的,他尽可以做一切自己喜欢的事,斩妖除魔,闭关苦修,修仙悟道,最后,得道成仙,登无上之境。唯有我,会早早地死去,迟早成为微不足道的虚影。   若我最后当真变成梦境那样,我该死。   “不要对我那么好。”近乎呢喃的声音响起。   不然,我会贪婪的想要更多。到头来,连积攒的零星勇气都没了。   少年神志不清地嘟囔了两句,似埋怨,又似释然。   不要让我留念,不要让我舍不得,我本就……   不该存在。   “什么?”专注输送灵力的顾时真没有听见,稍一分神,掌心的温度又升了上去。“你别说话,休息一会儿。”话虽如此,消耗了那么多灵力,顾时真的额头也冒出了热汗。   如今修真界灵气匮乏,修行不易,灵力消耗一些,都要好久才能积攒回来,更别说他如今消耗了六七成,若没有旁的天灵地宝相辅,日夜苦修,最快也要一年半载。顾时真紧抿双唇。   若是耗完了,得不到补充,修凡他……   “时真。”耳边传来友人的声音。   嗯?   有点硬的头发戳在耳边,温热的气息喷洒在脸上,清朗的少年音极轻,像怀揣着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小心翼翼地只想和他分享。   “我……”   顾时真心里一沉。“别说话。”不断掐着法决,给怀里的人降温,但是没用。   手指无力地蜷缩着。顾时真有些茫然无力,为什么会这样?   是我太大意了,我应该擦掉他脸上的血。   是我恪守陈规,保持友人之间的距离,过分放任。   所以……   男人低垂着头,素来平淡的脸上泛起波澜,他无从知晓心中的不安惶恐,只本能地将怀里的人更抱紧了一点。   赤眼,怕热,灵力紊乱。   入魔的征兆。   若被师尊知晓,我要如何护他?   心里深处,有另一个声音响起,若他为祸苍生,又该如何?   你要助纣为虐吗?   我……   “我真的……”下颌靠在男人的肩膀上,少年笑了笑,所谓挚友,就是从不让友人为难。   所以……   唇角忽的一凉。   ?!顾时真倏地扭头,柔软的嘴唇相贴,双眼不自觉地睁大,惊愕失色,“修凡,你!”   唇齿相依,隐没了未尽之言。   李修凡反手抱住了眼前的人。按头压了上去,强行撬开了男人紧闭的牙关。   顾时真呼吸一重,下意识地推搡着,触及少年滚烫的肌肤,他心头一跳。焦躁不安的心却仿佛受到了吸引鼓舞,跳的厉害,头晕目眩。   为什么……   纤长浓密的睫毛微颤,李修凡抬眼,专注地看着近在咫尺的人,仿佛要把对方的模样印在脑海里,虽然,不知道死后还会不会有意识,心里鼓胀酸涩,若感情更深一点,我一定舍不得,但果然,我还是,“好喜欢……”喜欢你,时真。犹带药香的光团自唇舌间渡去。   不,修凡!   微凉的光团触碰到舌尖。   这是……   舌尖抵住硬挤进来的内丹,清冽的双眼满是不可置信。   为什么?   少年的脸色肉眼可见的衰败。顾时真剧烈地挣扎,看似纤瘦的少年爆发出惊人的力气,将他摁在原地,动弹不得,“修……嗯呃……”   为什么?   顾非凡:……   这黑团子是疯了吗?   关键时刻把人给挪走,好悬没来个一尸两命。   看了一出生离死别,顾非凡神色更加微妙,即便同根同源,魔化的内丹也不是修炼先天罡气的身体能轻易转化的。若不是能感觉到两人之间的情谊,他都怀疑那被抛弃的魔种是来复仇的。   这么想着,他目光微转,落在此间仅剩的人身上,话虽如此,但总感觉哪里有点奇怪。兄弟情深?   他单手扶额,表情沉重。我到底混了个什么崽出来。   怀里倏地一空。顾时真呆愣在地。耳边嗡嗡作响,朦胧间,似听到少年消匿在唇齿间的话语,‘好喜欢……’   什,什么喜欢。   男人双眼茫然,还没反应过来。   抬手,抚摸着嘴角,却摸到了粘腻的血液。   血……   “修凡!”   顾时真神色大变,罕见失态,他环顾四周,空茫的双眼不住逡巡,然而,在这片黑暗之地,他始终没有找到熟悉的身影。   冷静。   强行镇定下来,后知后觉意识到又落入了异空间,空茫焦灼的双眼凝聚,看到了突兀的身影,心里一跳。   他在此观望了多久?什么身份?目的如何?   凌乱的想法挤进脑海,顾时真喉咙微动,到最后,“敢问阁下,把我的友人弄到何处去了?”遵从内心问出最迫切的问题。   拳头紧握。修凡,还活着吗?不敢问出声。   喉咙干涩,甚至期望这是有人从中作梗弄出来的幻境。   但他知道,这都是真的。   为什么?只是有入魔的征兆,为什么要自裁?我们一起想办法,为什么要把内丹给我?   修凡,你到底在想什么?   从未有这样一刻,他竟觉得,自己一点也不了解友人。   男人神色空茫,失魂落魄。发丝凌乱,尽数披散下来,分明是冷峻的眉眼,身量高大,如此垂首低眉,奇异般带着凌.虐破碎的美感。   然而唯二的存在并不能很好的欣赏。   师傅到底怎么教的,这未免太过单纯脆弱了些。顾非凡一阵无言,莫名有种傻乎乎的白菜被猪拱了的错觉。   正待说些什么,幻阵中的影像突兀地挤了进来,一瞬看完,那魔种竟敢!顾非凡心里掀起波涛巨浪,看向崽子的眼神瞬间变了,什么狗屁兄弟情深,他头皮发麻,血气翻涌。   那家伙,黑团子,魔种!   魔族果然没有好东西!   冷眼瞧着崽子失魂落魄的模样,气不打一处来,顾非凡哼笑一声,“友人?”俊美冷傲的残魂阴阳怪气,“你道他只想和你当寻常友人。”   醒醒,好歹是他的后代,别又被骗了。   呵,魔族祖传的花言巧语。   迎着对方犹如实质的目光,轻狂桀骜的男人眉眼微挑,直言不讳,“他只是馋你的身子!”   ……   白光一闪,又是一黑。   最后一幕,是时真惊愕的神情。   我不想成为你人生中可有可无的过客,哪怕付出生命的代价。这样看来,我果然还是一个自私自利的混蛋。李修凡迷迷糊糊地想着。   失重,头晕目眩,不过一瞬,又是熟悉的脚踏实地的感觉。稳住身形,李修凡下意识环顾四周,眼前依然漆黑一片。   灵识像被封印了一般,无法探寻到周遭的一切。   他摸了摸发疼的丹田,失败了吗?   我没死。   李修凡神情恍惚,心中复杂,不知庆幸还是遗憾后悔,他舔了舔后牙槽,试探般地喊了一声。   “时真?”   意料之中,没有回应。   心不在焉地掐了个法决。下一次,时真有了防备,定不会让他轻易成功,可,一命换一命,他们总不能一直这样下去。指尖“腾”的冒出一撮火苗,橙黄色的火光照亮了脚下的一片地方。   魂魄不稳,修为越高,越容易出岔子。趁着他们如今修为相当……   “簌簌。”衣服摩挲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李修凡猛地抬头,惊喜出声,“时真?”   隐约知道是自己自作主张了,可是,若入了魔,被本能驱使,做了什么不可饶恕的事情,那还不如就这样死了。他知道此举如何突兀决绝,时真回过神来,又会是怎样恼怒悲恸。   但,心里无端又生起一丝期盼。时真最是心软,或许……   他小心翼翼地抬手,举过胸前,燃烧的火苗随着动作摇曳,橙黄色的微光向远处延伸,到达极限,骤然撞到了一片白。   骨节分明的足跟映入眼帘。掌心贴地,修长端正的脚趾晕染着浅浅的橙,足背青筋微突,呈现出奇异的力量感,鲜少见到阳光的肌肤在火光的照耀下,泛着瓷白的光泽。   李修凡呆立在地,结结巴巴地问道,“那个,时真,你,你鞋掉了吗?”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这场景,似曾相识。   不自觉地吞了一口唾沫,李修凡下意识后退了一步,汗毛直立。   “簌簌。”又是一声轻响。李修凡忍不住循声望去。却见绣着云纹的腰封落在地上,少年瞳孔一震,等等,洁白如雪的亵裤顺着光洁的小腿肚滑落,然后是外衫,中衣,内衫……   等,等等,李修凡脑袋一片空白。   “哒。”劲瘦匀称的脚从堆叠的衣衫里抬了出来,踩在地上,先是左脚,然后是右脚。   黑暗中的人转身,一步一步向他走来,近了,李修凡像被施了定身术一般,动弹不得,只能傻愣愣地站在原地,看着自黑暗中走出的人。   高大修长的身躯完全暴露在他眼前,李修凡嘴唇颤抖,完全失去了言语,黑白分明的双眼倒映出男人的模样,胸膛横阔,腰腹劲瘦,四肢颀长,仿若雪地间舒展身姿的雪豹……   “砰。”猛地扑倒猎物。   黑影一闪,李修凡却升不起一丝防备。   怎么……   后背猛地撞到地上,黑影压了上来。李修凡发懵,愣愣地看着近在咫尺无比熟悉的脸,犹带冷香的发丝垂落,冷峻的面容带着平淡的神色,冷冽的眉眼上挑,目光灼灼。   会……   骨节分明的手毫不犹豫地伸进他的衣襟,啊啊啊,李修凡瞳孔微缩,热意冲顶,如梦初醒,剧烈挣扎起来。   这样……   “时真你怎的不穿衣服!!!”   还,还想扒我衣服,不要啊呜…… 第048章 修真者18   冰凉的指尖略过发热的胸膛,衣衫褪去。   “别。”被碰到了胳肢窝,李修凡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不常做这般大幅度的表情,脸上的肌肉还有些僵硬。但当他肆无忌惮地笑起来,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双眼晶亮,仿若山林间畅快奔跑的小动物,让人忍不住心里柔软。   压在少年身上的男人却完全没有这般想法,他神色平淡,仿若遵从指令的傀儡,手下不停,更没耐心,“撕拉。”解不开腰间的麻绳,干脆利落的一撕。   结实耐穿的粗衣麻布登时变得破破烂烂。   身上一轻,炽热的身躯感受到了微弱的凉意,破碎的布料掠过肌肤,有点痒。   微弱的火光因着少年大笑的动作而抖动着,投在两人身上,在石壁上印下长长一条轮廓起伏的黑影,衣衫被撕开,又被甩在地上,光影变幻,就像上演滑稽的皮影戏。   笑累了,少年收敛了笑意。黑白分明的双眼注视着认真动作的男人。   如果是真的……   橙黄色的微光落在少年的眼里,柔柔的,仿若海里的飘忽的水草。   “果然还是好奇怪。”李修凡撇头,嘟囔着。   “撕拉。”最后一件内衬彻底破碎,劲瘦的上身暴露在空气中,冷白肌肤透着浅浅的粉。   身体不自觉地紧绷,热汗顺着隆起的轮廓滑落。   面容冷峻的男人低垂着眼,冷淡地像例行公事,骨节分明的手扯住了亵裤,往下拉。   却被另一只手拦住了。   男人抬眼。倏地对上了一片猩红。   “噗嗤。”但听一声轻响。   男人茫然低头,却见被洞穿的胸口,鲜血淋漓。双眼微颤,本还空白木然的脸上带着错愕,一板一眼的面容此刻竟也显得生动起来。   “哒。”粘腻的血液顺着手臂滑落,温热的血液喷洒在脸上。   李修凡抬手,满不在乎地抹掉落在脸上的血,有些嫌弃,“这种地方就不必力求真实啦。”   话音刚落,“砰。”一声轻响,眼前的人消失的无影无踪。   紧绷的肌肉稍微放松了下来,扭头看去,连堆叠的衣衫也消失了,唯有手上粘腻的血液证明对方曾经存在。   “假的。”李修凡小声嘀咕。   后颈彻底放松了下来,他瘫在地上,望着石顶,久久没有动弹。   或许,刚刚应该试着交流一下?   但是,那家伙用了挚友的脸,不可饶恕。   可不管怎么说,那也是挚友的脸,摩挲着指尖的粘腻,少年紧抿双唇,感觉就像亲手杀了对方一样。   半晌,李修凡坐了起来,随意擦干了手上的血渍,穿上外衫,神色恹恹。   心里胡乱猜测。   怕不是画皮鬼弄的把戏,没有影子,擅长伪装幻化,常年出现在鬼域。   所以,这是鬼域?   鬼域……   这么说,他们掉到了冥界?   奇奇怪怪的黑洞,一层又一层,倒是挺像冥界的风格,入口飘忽不定,徘徊于六界之中,不说毫无灵力的凡人,粗心大意的修士也容易中招。   可是,冥界不都是昏天黑地,哀嚎遍野,阴气弥漫吗?   他回忆了一下。   这一路上不是山洞崎岖,就是荒山遍地,更像误入了古老妖兽的巢穴。   只说那荒废的祭坛。   祭坛,一般需要灵力或者夹杂着灵力的物什方能开启,对冥界的游魂野鬼来说,灵力更似不致命的毒.药,对妖魔也是如此,所以修士斩妖除魔,逼不得已也会往武器上抹血,因为血中的灵力更盛。   祭坛本质上是法阵,绘制之初就需要灵力,所以,他们是不会允许自己的地盘上出现这么个碍眼的东西,毕竟他们对灵力,嗯,李修凡不确定地想到,很敏感?   像梦境中的妖界少主,本体是只通体金黄,毛发旺盛的狮虎兽。被允许出外修行的妖族定是能成功化形,并对灵力有一定的忍耐力的,毕竟在修真界处处都是灵力,虽然不好吸收,但呼吸都会感觉不舒服。   如此人物,第一次与时真相遇时,都被激的冒出了毛绒绒的耳朵,一阵窘迫。   嗯?可是为何碰到别的修士就没事?之前还和窥伺他秘宝的修士们打了好几次架呢。   李修凡困惑了一瞬,百思不得其解,索性放下。   总之,这里或许是人界,修真界,也可能是六界之外尚未被公诸于世的秘境。   点头,逐渐忘记了方才羞耻难过的经历,李修凡专心致志地认真思考。   六界之中,神人仙冥魔妖。   神界已陨落成为禁地。魔界入口被封印,百年没有踪迹,哦,突然袭击他们的魔虫算一个,那它又是怎么出来的?魔界封印松动了?还是诞生了别的通道?   暂且记下这疑点,少年继续思考。   妖界避世而居,踪迹难寻,冥域生死地,生者禁入,死者不归。人界自成一派,修真界介于人界和仙界之间,至于仙界……   仙界。千百年的传说,修士最终的目标。李修凡发呆了一瞬。   按照梦境所示,时真最后是得道成仙了,他掰了掰手指,修真八个境界,练气,筑基,金丹,元婴,化神,合体,大乘,渡劫,越往上,修炼越是艰难,不仅需要天资悟性,还需天材地宝相助,每次进阶都需要大量灵力。   以修真界如今稀薄的灵力,最后能得道成仙之人恐怕只手能数。其他三界,妖魔冥界也是类似,甚至因着业障,修行一道,比寻常修士更艰难。所以……   脑海里隐约跳出了猜测,此前魔界大举进攻修真界,难道就是想占据修真界的地盘?可是灵力不是他们最讨厌的存在吗?   莫不是,掌握了转换,甚至取而代之的方式?   仙魔大战,死伤无数。眼前仿若又出现了那无比真实的梦境,血流成河。   等等。   灵光一闪,破开了迷雾。李修凡怔愣,反应过来。   身死道消,灵气归于天地。   只要死的够多,归还天地的灵力越多,杀人夺宝,不外如是,这样一来,人越来越少,修炼到最后的人,时真……   李修凡心里一跳,低头看着手里的血,恍惚间,忆起梦中的自己所言,原来如此。   少年低垂着眼,眼底红光越盛,呢喃自语,“以杀止杀。”   ……   不知好友正误入歧途,另一边的顾时真强忍心急,听了一出天才修士与卑鄙无耻花言巧语的魔女之间的往事,虽因着牵挂修凡的安危,没听进多少,但当残魂说到他十月怀胎生下一儿。   顾时真紧抿双唇,在对方情绪动荡之际,忍不住问出了声,“男子,也能生子吗?”他颇有些难以启齿,虽知世界之大,无所不有,但这般确实超出他的认知范畴。   谁知这么一句,面容冷傲的残影登时怒了,“你当我,我愿意,还不是……”想到姿容柔美的妻子,脱下裙摆竟,顾非凡脸色铁青,本以为柔弱不能自理的人间女子,变成了魔族圣女,他还能勉强说服自己,出身不是对方能选择的,至少情谊是真的,妻子身上也无血腥之气,定与残忍暴戾的魔族不同。   结果,妻子当着他的面,褪去衣衫。   骄傲自矜的前修真界天才呆愣在地,而后是被欺骗的愤怒。   与他日夜厮磨的妻子,竟是男子!   男子,此前种种因爱意被蒙蔽的细节浮出水面。每次鱼水之欢,他总感觉昏昏沉沉,有好几次,感觉隐秘处有些不适,却都被搪塞过去。   相遇时的窘迫,身中奇毒,兽性大发,占了姑娘家的身子。   所有的一切,包括相遇,都是密谋已久,想到对方偶尔看着他沐浴更衣时脸色绯红,有些痴了的神色,还有在睡梦中,对,对他做的那些事情。   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魔界阴损的修炼方式。   顾非凡怒不可止,大打出手,两人斗得天昏地暗,力竭倒地,最后,他用剑指着那人的要害,只差一送,就能了结这满嘴谎言的恶徒。   形容狼狈的男人笑容肆意,毫不在意地吐出一口血水,倦怠冷厉的双眼看着他,眼里带着他看不懂的感情,一头乌发因战斗被削的坑坑洼洼,然而,这无损他的美貌,素来温柔低垂的眉眼扬起,神色张狂,同样的脸,彰显出截然不同的气质。   这才是他,男扮女装的魔界圣女,卑鄙无耻之徒。   顾非凡忽然觉得索然无味,收剑,“滚。”   “你心软了是不是?”素来知晓得寸进尺的男人撞了上来。“哎呀呀,迟早要死,死在你剑下岂不美哉。”   “你……”顾非凡下意识地收剑,谁知就是这一时迟疑,一团迷雾喷洒过来,头晕目眩,登时昏了过去,半梦半醒间,隐约感觉到微弱的疼痛,然后是密密麻麻的酥痒,陌生的快.感不住攀升,宣.泄而出。   白光乍现,他醒了。   仍是熟悉的小屋,两人一点一滴布置的,当初有多浓情蜜意,如今就有多愤怒仇恨,一切都在直白地告诉他,是他识人不清,咎由自取,策划了一切的恶徒恐怕还在背地里嗤笑,笑他天真愚蠢,把他当做炫耀的战利品,得意地在睡梦中将他肆意侵.犯。   冷眼看着床上一片狼藉,周围早就没了旁人身影,只余一张敞开的纸条,‘这是我最后的礼物。’还画了个不伦不类的微笑,那混账,纵然身上没有任何异样,脑海里仍能清晰忆起那般羞耻的感觉,顾非凡脸色难看,一把火烧了山野小屋,他什么都没带走,只把曾经封存的剑挖了出来。   经此一事,他彻底顿悟,松动的修为突飞猛进。   心中无情人,拔剑自然神!   愤恨地写下剑谱,扔回到洞中,连带着他纯纯的爱恋一同埋葬。   顾非凡独自离开了隐居之地,发誓翻遍六界,也要找到那家伙,千刀万剐。   再后来,“魔界大举进攻,修士齐聚,共同御敌。”残影神色复杂,他无颜面对师尊师祖宗,改头换面加入其中,抵抗魔族,甚至……   残影低垂着眼,看着俨然没有掌纹的手,“魔教圣女被围剿而杀,你师傅紫霄仙尊和师祖玄城仙尊合力将魔王击杀,四大护法败退,修真界惨胜,集众人之力,封印了魔界之门。”   尘埃落定。   “自那以后,我肚子却一日日大了起来。”想起那屈辱的过往,顾非凡心中怒火中烧。若非修行到了瓶颈,牵一发而动全身,他非打掉不可,“十月怀胎,生下了一个崽。”说到最后一个字,颇有些咬牙切齿。   然后又回到了开头,顾时真似懂非懂,隐隐似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转念一想,他和修凡也曾坦诚相见,虽然隔着湿哒哒的衣衫,他有些迟疑地看向平坦的腰腹。   所以,我也会,怀孕吗? 第049章 修真者19   然后又听了一出人魔混血的故事。   心里更是困惑。   垂在身侧的手微动,最后还是忍不住附上腰腹。   触之平坦,顾时真认真感受了一下,没有什么动静。他素来节制,不重口腹之欲,日夜勤练剑术,是以身形不曾有太大的变化。所以,对于残影所言,怀胎十月,肚子越来越大的说法,十足的迷惑好奇。   肚皮鼓起来。塞进一个婴儿的大小。   想起历练时看到的妇人,四肢寻常,唯有肚子高挺,走起路来颤颤巍巍,光是瞧着都让人心惊胆战。   无论男女,孕育生命,大抵都是一件极为艰难之事。   不由得,顾时真对素未蒙面的父亲产生一丝敬意。转念又想,若是他怀孕了……   正待说明崽子和魔种二者的关联来历,余光却见对方抚摸肚子的动作,顾非凡心中警觉。“你摸肚子作甚?”   隐约猜出残魂的身份,虽不知对方为何反应激烈,但他还是恭敬地回答了,“孩儿在想,若是有孕当如何。”   孕?和谁孕?犹在气头上的顾非凡脑子一懵,极快反应过来,难道,他神色大变,“你,你和那小子……”难以启齿那龌龊之事,看到眼前人懵懂无知的模样,他放缓了声音,“你仔细说来,你们都做了什么?”   “寻常碰触是不会怀孕的!”   师尊啊师尊,你到底教的什么?男女之事怎的不细细分说,回头这崽子让居心叵测的家伙骗了该怎么办?!   殊不知,正因为有他的前车之鉴,紫霄仙尊才刻意避开什劳子男欢女爱之事,只让顾时真专心修行,若非蛟妖之事牵扯重大,他还不乐意自家拥有澄澈道心的弟子触碰那些个红尘俗事。更何况,他自己也只晓得阴阳结合,他一男人,还能怎的细说。   残魂说的含糊,顾时真犹自不解,寻常触碰?   他认真回忆。   自有意识起,这是他第一次出宗门,其余的大半时间,都是在宗里。   在宗门,同门师弟师妹们都是恪守礼节,不曾逾矩,虽给予了彼此充足的独处间隙,但未免有些客气疏离。而且,不知为何,同门弟子对他总有些避之不及。   他曾远远看到师弟们手持书卷,高谈阔论,笑做一团。   只隐隐听见“开窗秋月光……”是首未曾听过的诗,有些好奇靠近,念诗的师弟却像见到了妖魔一般,腾地跳了起来,脸色涨红,呐呐出声。   “大,大师兄,你怎的来了。”   旁的师弟们亦紧张地将书卷藏于身后,神色仓皇。   待他说出为诗而来,让师弟们不必拘谨,师弟们却是脸色煞白,两股颤颤,只差落荒而逃,见此情形,他也只好先行离去。   却不知逃过一劫的师弟泪流满面,生怕被师伯知晓他们带坏了大师兄,回头把他们的狗腿打断。   修真之人不拘小节,男女大防不甚严苛,是以,偶尔,他也会碰到师妹们。   “大师兄。”或爽直或腼腆,迎面而来,便打声招呼。   “师妹。”他颔首回礼,正待说些什么,师妹们却是红着脸,匆匆低头,拔腿就跑,只余他在原地茫然费解。   师妹们:啊啊啊,活的大师兄!   宗门大比,师弟师妹们大显身手,搬搬抬抬,布置武场,设下结界,好不热闹,他欲帮忙,尽力所能及之事,却被小师妹推到阴凉的树荫之下,手里强塞了点心,“大师兄,你就瞧好吧,有你在,我们干劲更足了。”   “可是……”   只余小师妹风风火火的背影。   顾时真茫然吃糕。   久而久之,他也鲜少在宗门里乱走,转而潜心修行,索性也有了些许长进,被师尊委以重任。   一路上除了小师妹和温师弟,都是不怎么熟悉的师弟妹们,难免有些隔阂,虽然他们都对他敬重有加,但他总觉得有些不够亲近,他想改变,却又不知如何是好,时时苦恼。   偶尔碰到同行的修士,看到他们着装,知晓他们的身份,言辞间也颇为客气。留宿的人家,也是战战兢兢,即便好奇的孩子想要亲近,被大人逮回去一通训斥,回头见了,又是胆怯瑟缩的模样。至于妖兽,见了他们就跑,也无甚好说的。   仔细想想,除了必要的递送东西,人多时无意间的碰触,似乎并没有旁的寻常的触碰。这样一来,就只剩下,过分热情的挚友。   但见男人一脸坦然,“比剑,共浴,搂肩,牵手,抵足而眠……”犹豫了一瞬,也不知道对方有没有看到,大抵是看到了的,还是加了上去,“衔口吮舌。”   顾非凡眼前一黑。   傻乎乎的白菜果然让猪给拱了。出息了,那混账迷*,这小混账竟然敢诱*!   迎着男人茫然无知的眼神,残影罕见捡起零星的父爱,顾非凡深吸了一口气,“你听着,男子也要保护好自己,如你这般长得冰清玉洁的,尤甚!”   借腹出生的魔种,竟还想染指他的后代,真真活腻了。   ……   “以杀止杀。”李修凡呢喃自语。   少年脑袋昏沉,眼里的红光却是更盛,单打独斗定是不行的,还需要更多的帮手,自仙魔大战以后,老一辈的大能们陨落,再无一锤定音之人,宗族势力盘枝错节,互相争斗,各有心思,若想重现当年合力御敌的场景,恐怕很难。   即便有当世第一人紫霄仙尊坐镇,也是独木难支。   想起梦境中,仙魔大战的场景,宗族间勾心斗角,互相拉扯,背地捅刀,可谓是精彩纷呈。   大宗族间相互桎梏,谁也不愿彼此坐上统帅之位。   到最后,竟让“李修凡”捡了个便宜。   于是,名不经传的小人物便当上了修真界正道魁首的位置,名扬天下。   李修凡撑着脸,意识到或许能从梦境中得到些许消息,他努力回忆着除了皮肉纠缠外的细枝末节。   “李修凡”强行和“顾时真”结了冥婚,随身带着灵牌,连睡觉都不曾放下,用情至深的模样,做足了架势,再加上杀妻证道,嗯?妻,李修凡清醒了一瞬,紧抿双唇,认真地纠正了自己的错误,嗯,杀友证道,印证功法,短短一年间,实力大涨,再加上他广交好友,出手阔绰,在修真界的名声越发响亮。   也仅止于响亮。   直到公开大比,力挫群雄,一战成名,这才真正坐稳了正道魁首的位置。虽然大家心知肚明,那不过是个虚名。   沽名钓誉,贪恋权势的卑鄙小人,终于得偿所愿。   然而,好景不长,仙魔大战,暗地里勾结的魔教护法临阵倒戈,揭露了他们之前的合作之事,还公布了他的身世,指明是他打开了魔界之门,方便魔界大举入侵,苦苦追寻真相的温易亦一同发难,证明是他杀了“顾时真”。   一时间,“李修凡”便成了喊打喊杀的魔种,魔界潜伏多年的奸细,修真界叛徒,不愿面对身败名裂的事实,他当场自爆,彻底摧毁了魔界之门。魔族亦销声匿迹。   苦苦钻营之徒一朝陨落,此消彼长,在他身死道消的那天,被他杀死的“顾时真”复活了。   不知怎的,自那以后,素来寡淡的大师兄竟穿上了红衣,终日在那人陨落之地练剑,渐渐变成了他魂牵梦萦的模样,直至悟道飞升。   “红衣啊。”李修凡低头,看了一眼潦草披上的外衫,甩头,他如今也和时真穿上了一样的颜色,转念又想,这白衣似乎不是他二人的专属。   那,霜色?   好像有点寡淡。   少年掰了掰手指,念叨着,“茶白,月白,鸦青,缃色,嗯咳咳,藕色,桃粉,胭脂红,榴花红。”说到后头,他的脸越来越红,呐呐不出。   心里一颤。   不不不,他摇头,支着下颌,神情严肃,说好的要大干一场。   就先从……   白的发亮的酮.体忽的又出现在他面前。   双眼微动。   但见男人身披绯色软纱,缓缓而来,影影灼灼,忽的蹲下,春光乍.泄,修长的指尖勾住他的下颌,清冽的双眼带着水色,嘴唇轻启,犹带冷香。   “开窗秋月光,灭烛解罗裙……”清清冷冷的声音响起。   柔韧不失健壮的身躯倚了上来,唇舌轻挑。   少年不觉意外,随口道,“含笑帷幌里,举体兰蕙香。”   男人探身,长发披肩,鲜红欲滴的嘴唇不断贴近,即将吻上薄唇。   懒懒抬眼,屈指抵住。   动作一顿,分寸未得。   骨节分明的手指抵住了喉结,清俊的眉眼微挑,看向近在咫尺的人,一派含情脉脉,“修凡。”   少年仰头,戏谑应声,唇舌间挤出寥寥数语。“呦,满江红。”   话音刚落,尸首分离,纷纷扬扬的血珠落下。   血幕之间,半阖的双眼满是漠然。 第050章 修真者20   没有理会地上的尸体和流了一地的血渍,摸了摸阴冷的石壁,李修凡暗自思索。   在幻影的干扰下,他见缝插针地看遍了整个石室,没有发现任何缺口,也尝试过用灵力破开,石壁依然巍然不动,缩地成寸的神通亦不起作用,神行符直把他带着撞墙。   四四方方的地方,就像一个牢笼,把他封锁在了这里。   李修凡一锤石壁,眉头紧皱。   算算时日,妖界少主的死劫就在数月之后,按照梦境所示,是魔修所为,正因为有了共同的敌人,一贯与世无争,鲜少与人为伍的妖族,也和修士联合起来,一同除魔。   无论他是要颠倒是非,毁尸灭迹,壮大魔族的力量,在人魔大战之际趁机清除一批修士,还是和妖界交好,得到进出妖界的资格,寻找洗涤筋骨的灵植,一切都要仔细谋划,尽早离开这地方。   还有修凡,这事情定不能让对方知晓。   恐怕到时候,他又要,又要不辞而别,想到对方盛怒的模样,李修凡心里瑟缩,甩了甩头,只有这个,绝对不能让对方知晓,就算时真追上来,和对方打一架,他也非离开不可。   暂且定了目标。他静下心来,思考破解之法。   世间万物,相生相克,不存在全然无解的存在,即便是法器,亦有缺陷,可这到底为何?五行阵法也试了,甚至没能留下一点损伤。   既然外力不可为……   李修凡从一堆衣服里摸索着,半晌,掏出一个灰扑扑的储物袋,翻过来,抖一抖,“咕噜噜”一堆瓶瓶罐罐滚了出来,“蕴灵丹,生生不息焕发膏,九转养颜玉露水,……”将没太大用处的丹药放回储物袋里。   “上品辟谷灵丹三瓶,中品七瓶。”省点吃,足够他闭关修炼一年半载,至于带出来的废丹,还有其他零零碎碎的小食,他都给大白他们给捎带回去了。   等等,李修凡神色空白,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他,是不是把惊鸿给忘了?!   “气息到这里就消失了。”成熟稳重的魔狼扒拉着湿润的土壤,口吐人言,“还有一股……”肖似人类般拧眉,常居在冰原之上的魔狼,未曾接触过参与过人魔大战,自然也无法分辨魔族的气息,但这种感觉,“很邪恶,像尸首腐烂的腥臭。”   他耸了耸鼻尖,有些嫌恶。   温易绕着溪流转了一圈,若有所思。   小师妹凌绒亦神色严肃地在周围查探着,突然,远处传来一阵簌簌的声音,枝叶颤动,越来越近,一道白影闪过,向她扑来,敌袭?!她徒然一惊,高声示警,“师兄!”   掐指兰花诀,双臂高举,左右画弧,偌大的八卦盾跃然空中,右掌虚空一拍,灵光乍现。   “嗷。”直把白影击飞。   凄厉的叫声响起。“扑通。”摔进了溪流里。   “嗷嗷嗷。”更加凄惨的叫声响起,凌绒动作一顿,不由疑惑,这声音,仿佛似曾相识。   “师妹?”温易唤出了宝器乾坤龟甲镜,看向溪流处。灵识铺陈开来,暗中警惕。   魔狼抬眼,看了一眼散发着中正之气的宝物。   巴掌大小的棱面,黑铁石为底,黄铜面,面上雕刻着古朴繁复的经义,鲜红的字迹悬浮在龟甲之上,夹杂着天道之法。   紫霄老儿还真舍得。   不喜这气息,魔狼走远了点,突然听到了熟悉的腔调。   “嗷嗷嗷。”救命,我不会游泳啊。   矫健强壮的魔狼抖了抖耳朵。   纵身一跃,跳到岸边的石块上。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在水里扑腾的奇怪凡兽,肖似族亲的面容和熟悉的口音让他稍感亲切,就是这旁支族兽,脑子,好像不太灵光。   不足腿高的溪流潺潺而过,威风凛凛的魔狼神色古怪,到底还是提了个醒,“嗷。”你站起来就不会淹了。   “嗷?”听到久违的乡音,灰头土脸的大犬猛地抬头。   师兄妹二人也到了岸边,“啊,是李师兄的灵宠惊鸿。”一下子认出熟悉的模样,眼见着大犬泡在水中,知晓对方怕水。自责没看清就出手,心有愧疚,凌绒几步上前就要下水捞犬。   “等等。”温易拦住了对方。那人,似乎一直在模仿大师兄,竟然连灵宠的名字也……   果然,魔狼亦口吐人言,问出了声,“惊鸿。”他看向水里的大犬,神色更加古怪,“你也叫这名?”   ……   “所以,我和修凡是……”顾时真徒然一震。   他茫然睁眼,抚着肚子的手一顿。   兄弟?   萦绕在嘴边的两个字始终没办法说出口,仿若镇压着妖魔的封印,一旦开启,一切将毁于一旦。   繁杂的思绪涌上心头,却像凌乱的丝线找不到始末。心里却又像堵了一块石头,从未感受过这般复杂的情绪,顾时真陌生又困惑。   和修凡成为亲眷,不好吗?   “半身,极恶,魔种,心魔,随便你怎么说。”看着男人反应迟钝的模样,高傲冷冽的残影一阵无语,他双手拢袖,俨然对自家后代的悟性已经不报期望,到底有没有认真在听,“就像沙石虫卵挤进了蚌壳,时间久了,成了蚌珠,他带走了你的精魂,你身上亦有他的痕迹。”   “你们都是不完整的存在。”   你们的魂魄同源共生。   你们的血肉互为表里。   你们曾从混沌中纠缠。   直到天雷将你们分离。   一字一句,在心里回响,震得心头不住颤动,像泡进了温酒里,暖洋洋的,让人感到头晕目眩。   顾时真怔愣,陌生又强烈的感情在心里横冲直撞,我们本是一体,是世间最亲近的存在,比亲眷更特殊,比友朋更契合。   空洞茫然的内心充盈了一瞬,然后又是密密麻麻的,更加奇怪的情绪。   但我……   从未猜到过修凡的想法。   我无法理解,无法揣测,无法碰触,明明是那么亲近的关系,从来只有他看透了我,我却雾里看花一样,没办法触及他内心真实的想法。   为什么?   这种感觉……   无法宣.泄的情感逐渐攀升,第一次有了清晰的念头。   我想见他。   这次我一定……   完全不知崽子下了什么决心,残影支着下颌,淡淡道,“本该被驱逐扼杀的异物,贪婪地吞噬一切,世界极恶的情绪都是他成长的土壤,他本能地向你靠近,掠夺才是他的本性,再这样下去……”   “不是你死,就是他亡。”   ……   李修凡单手扶额,懊恼了一瞬,甩了甩头,既是这样,那就更应该想办法早日出去。   还有时真,虽然知道对方实力与他不相上下,但果然还是有点担心……   争分夺秒继续分拣起来。   除了常用的丹药,还有蒙汗药,笑笑粉,化骨粉之类不太常见的东西,好像是之前不小心夜宿黑店,除奸惩恶剿来的东西。   暂且将化骨粉留下,看能不能把石壁给融了。   “师傅给的护身法器,后山坐化前辈留下的灵珠,炼丹用的炉鼎,无名剑谱。”穿上锁子甲,沉甸甸的银色链甲贴近肌肤,李修凡念了咒语,身上一轻,感觉不到锁子甲触碰肌肤的冰凉,低头看去,只见大敞的胸膛,伸手摸了摸,方才能感受到冷硬的质感。   将灵珠和炉鼎收入囊中,犹豫了一瞬,还是留下了剑谱。   扉页所言,此剑谱乃大能顿悟所作,参悟之后,实力大涨,甚至能做到越级挑战,对此,李修凡有些怀疑,哪怕梦境中的他确实修炼了此法,一日千里,但若要害时真性命,他宁愿想别的法子提升修为。   但好歹是大能遗物,或许会有些许不为人道的心得体会。   “这是什么?”零零散散的东西收了进去,地上还剩下有些突兀的瓷瓶,隐约闻到一股脂粉香,大肚瓶身贴着红纸条,“软筋蚀骨散?”   听起来似乎和化骨粉是一样的?   “叮铃铃。”一声轻响。   又来了。   细白的脚腕缀着一串铃铛,风姿卓卓的男人出现在狭窄的石室里,轻薄的胸衣挂在冷白的肌肤上,腰间系着轻软纱衣,柔韧的肢体扭动着,配合着无声的韵律,旋转轻舞。   收起储物袋,系在腰间,李修凡抬眼,狂乱的魔气倏地炸开。   尚未展现柔软身段的舞姬瞬间被碾了个粉碎。   第十次。看了一眼地上残留的血迹,李修凡神色淡淡。   “……修凡。”二十八次。   “是男人就……”三十九次。   “郎君……”四十五次。   “扑通。”无处着力的身体摔在地上,脖颈歪折,瞳孔涣散,高洁清冷的眉眼暗淡,呈现出一派死气,仿若折枝染尘的梅花,凋零衰败。   四十八次。   “没用。”血腥气夹杂着药粉独有的闷呛,还有些许脂粉香,薄如蝉翼的魔气隔绝了眼耳口鼻,才不至于把自己毒死在这,李修凡仰头,随手抛了一颗光球上去,耀眼的白光散发出刺眼的光芒,亮如白昼,直把封闭的石室照亮。   斑驳的血迹,阴冷的石室,夹杂着厚重的血腥气,仿若一处屠宰场。   少年倚在石壁上,乱发垂落,俊朗疏眉,眼底一点殷红,增添几分不羁暴戾。微微仰头,凝视着那点光亮,神色平淡,似在思索些什么。   只能试着破阵了吗?   寻常石料遭到重创,哪怕再坚硬亦会留下痕迹,如石壁这般无坚不摧,多半是加持了法阵。   可惜他对法阵不甚精通,连阵眼都没找到。   既是法阵,又靠什么运作?   而且,不知为何。   李修凡苦思冥想,随着层出不穷的幻影出现,他越发感觉这场景似曾相识。   实力不济,能轻易杀死,只会层出不穷的色.诱幻影。   听起来就像大宗门的入门试炼,钱权色,三者通达,才有资格入门。   但肯定不是,他未曾经历过类似的试炼。   到底在哪里看……   旖旎的画面猛地涌入脑中,少年猛地跳了起来,神情凝重。   他想起来了。   梦境中有一处秘境,妖族少主和时真一行误入此间,妖族少主便是被困在了清心寡欲阵中,被困之人的欲念越强,阵法越强,若想从内部破解,被困着需叩问本心,抵制诱惑,断情绝爱,亦或者……   少年低垂着头,神色晦涩。   得偿所愿。   “当。”锁链碰撞的声音响起。   大衍五十,天演四九,一线生机。晏陕厅   所有阵法都绕不过去的法则,第四十九次,最薄弱的时候。   李修凡抬眼。   空无一人的地上突然出现了一个刑架。   身量高大的男人被吊在木架上,肩胛骨被锁链穿透,手腕,双臂皆缠绕着粗重的锁链,本该握剑的手无力地垂着。   垂在身侧的手不住收紧。少年脸色难看。   沾染了血迹的破损衣衫堪堪遮住了身体,透过间隙,仍能看到紧实健硕的身躯布满了各种各样的伤痕,鲜血淋漓,结实有力的双腿被捆成屈辱的姿势。   哪怕知道这都是假的,看到这一切,李修凡仍控制不住怒气翻涌。   脚下蹬地,眨眼便到了男人跟前。   修长有力的五指掐住了对方的脖颈,温热的肌肤温顺地贴着掌心,只要稍微用力,就能结束这段幻境。   李修凡盯着那段脖颈,五指一收。   离开的机会……   我内心的欲念,到底是什么?   正如妖界少主在幻境中看到了佳人千面,得偿所愿。   我呢?李修凡茫然,我不想他受伤害。   可我,一直在伤害。   收紧的指尖压迫着喉骨,又像碰到了烙铁一般瑟缩。   “嗯呃。”一声闷哼,睫毛微颤。伤痕累累的男人睁开了眼。   光影流转,仿若傀儡注入了灵魂。   李修凡瞳孔一缩。   他喉咙干涩,指尖颤抖,心神不定,无法维持从前的漠然置之,到底是幻境越发真实,还是……   “修凡。”清冷的声音响起,喉结在掌心滚动。李修凡如梦初醒,这个是真的!   他手忙脚乱地收手,切断锁链,“对不起,时真,对不起,我……”我差点杀了时真,我怎么这么蠢,我……   “我们双修。”清冷的声音罕见打断了少年无措自责的自语。   什么?李修凡神色空白,双眼怔愣。   你在说……   “双修。”我想知道,黑白分明的眼里倒影着少年惊慌呆滞的神色,面容冷峻的男人一脸认真,横冲直撞的憋闷仿佛有了宣.泄之处。   我想知道你所有的想法。   他看着那双宝石般透亮的眼睛,一字一顿,“你,我,双修。”   一切,毫无保留。   冷漠倦怠的双眼猛地瞪大,你在说什么啊啊啊时真?!!   好像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师兄?!”狼狈摔进来的师兄妹双双傻眼。   ???残影默然。我建议你杀猪,没让你拱猪啊! 第051章 修真者21   死一般静默。   在用符阵追踪到大师兄之前,他未曾预想会遇到这般尴尬的场面,和预想的大师兄被困牢笼、昏迷不醒的场景不同。亮如白昼的石室里,衣衫不整的两人,地上残留的血迹,夹杂着刺鼻的味道,似乎还是化尸粉和迷情剂。   着实,让人意外。   温易抬手,遮住小师妹的眼睛,灵力覆住两人周身,左手握拳,克制地干咳了两声,“衣服。”   刑架不知怎的消失了,连带着衣衫褴褛的时真也恢复了寻常,除了发髻扰乱,衣袖微皱,完全是分离时穿戴齐整的模样,这样一来,就只有……   低头,看到自己大敞的胸肌,本还觉得凉快,这会儿却像在耍流氓,李修凡脸色涨红,捡起地上的衣服,囫囵穿了起来,“等等,马上就好。”   少年动作极快,就连他想帮把手都没赶上,半晌,顾时真愣愣地收回手,若无其事地背在身后,只看着对方动作,眼神专注。   突然,感觉到落在身上的目光,抬眼,便与气质温润的男人对上了眼。   不知两人的眉眼干系,李修凡逃避似的低头穿衣,三五下囫囵将自己包了个严实,“咳咳,那什么,好了。”   温易探究地打量着大师兄的神色,神色冷峻的男人似有所感,抬眼,目光相对,黑白分明的双眼仍旧清明。   没中幻术。   气质温润的男人不住拧眉,这才看向说话之人,仓促间外穿中衣,形容狼狈的少年颇有些窘迫地立在那里,发丝散乱,衣衫秽暗,似经历了一场艰难的比斗。   双修。   可为何偏是这人?   “大师兄。”听到准许,凌绒急切地拨开温师兄的手,看向大师兄的方向。双眼一怔,她刚刚分明看到师兄受伤了,血流了一身,抓着药瓶的手一紧,神色茫然,有些摸不着头脑,怎么如今,一点伤痕都没有。   呃,难道是幻觉?   既是幻觉,那,方才听到的什么双修,也,也是听错了吧。   想到那惊骇之语,凌绒脸颊微红,转眼又落在了衣衫凌乱的少年身上,不知说些什么,便只是赸笑,“李师兄也在。”   “小师妹。”   “嗯,凌师妹。”李修凡摸了摸鼻尖,应了一声。   随后便陷入了长久的静默,四人对立而站,谁也没再次出声。   场面一度有些尴尬。   李修凡僵着脸,只看着两人的方向,清泠的气息萦绕在身侧,似有若无,他知道对方就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却没敢像往常那般扭头去看。   大概有旁人在,刚说了一通惊世之语的时真,也没再说类似双修这般惊人的话,他松了一口气,又隐隐有些失落,狂跳不已的心慢慢平缓下来。   少年低垂着眼,敛去了眼底的神色。   时真定是不知双修的真正含义。   我们是友人,挚友,这样就已经……   “李兄弟。”面容温和的男人突然出声。   捕捉到少年周身突然狂乱的气息,温易不着痕迹地将少女护在身后,“灵力似乎有些紊乱。”他探究地看向少年的眼睛,对方不是垂眼,便是偏头,完全没办法一窥究竟,印证心中的猜测。   “诶?李师兄受内伤了吗?!”没听出师兄的深意,还以为李师兄受了伤,凌绒忙翻找着储物袋,“我这里有归墟补气丹。”能修复元气。   “不必,我没事,谢谢凌师妹。”骤然从自己的思绪中出来,谢过少女的好意,李修凡撇了某人一眼,神色冷漠,大抵这世间的人情往来都有合不合缘一说,他与这看似温和的男人就是气场不合,注定处不来。   没有错过一闪而过的殷红之色。果然,脸上惯常的笑意消失殆尽,神色凝重,温易抬手摁住挂在手上的珠串,身体紧绷。   魔修。   他不由看向站在对方身旁镇定自若的男人,眉头紧皱,大师兄,也被蒙蔽了吗?   “此事说来话长,我们先出去吧。”李修凡不欲多说,对于这种暗含探究怀疑的目光,他颇为厌烦,再也回不到从前心如止水的境界,只想不管不顾打上一架。   但这样不行,且不说对方警惕是人之常情,他本就有入魔的征兆,倘若换做是他,也会这般警惕,魔族乃三界之敌,人人得而诛之。   如今,不过立场反过来罢了。   而且,李修凡紧抿双唇,他们还是时真的同门。   一切与时真有关的事情,都值得他慎重对待。   按捺住心里的暴躁不悦,少年神色淡淡,别过头去,兀自说出自己知晓的消息,“此间似乎加持了法阵,许进不许出,我们之间有谁精通……”   手腕一重,直到温热的体温从触碰的地方传来,心里才后知后觉一阵战栗,李修凡怔愣,低头看去,却见骨节分明的手抓住了他的手腕,时真……他顺着冷白的手往上,眉眼微松,也只有时真,能够轻易地突破他的防备。   只见棱角分明的侧脸,清冽透亮的双眼看向前方,冷峻的面容认真慎重。   “师兄?”不知为何,气氛突然有些凝重,凌绒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茫然不知所措。   顾时真抓住少年的手,神情认真地看着温师弟的双眼,“我来看守他。”   “若不放心,便由我来看守他。”   温易非但没有松一口气,神色反而更加凝重,他看了少年一眼,拧眉,对方到底给师兄灌了什么迷魂汤,短短数日,竟让师兄偏心至此。   不顾正邪两立,甚至……   触及大师兄坚定认真的目光,温易紧抿双唇,有些痛心,“大师兄既然无事,为何不报个平安?五日没有行踪消息,师伯都惊动了。”   连宗门都忘了。   他看了师兄一眼,神色复杂。   年少慕艾,当真能让人完全变了个样吗?   “五日?”没有领会到师弟的意思,顾时真惊诧,神色茫然。   李修凡也不由侧目,接过了话茬,眉头微皱,“可我们落入此境,似乎不到一日。”   ……   被后代的一通胡说气到,残影挥袖,打散了投影。   “出来!”   感受到恶心的窥探目光,顾非凡扬眉冷笑,拔高了声音。   “哪里来的鼠辈,也敢扰了本尊的清净。”   “他果然将好东西都留给了你。”沙哑的声音在洞府回荡,辨不清方向。   “呵,装神弄鬼。”   “这还真是一块风水宝地啊。”伴随着一声轻笑,黑影降临,盘旋而上,勾勒出高大健硕的轮廓,衣着暴露的魔修显出身形,唯有几处要害附着骨甲,他双手环胸,暗红的双眼微转。   “别来无恙啊,顾天才。”   “怎么是你?”高傲冷冽的眉眼满是嫌恶,就是这起子小人暗中偷袭,从中作梗,致使他渡劫失败,卑鄙小人,“从前的账我还没跟你算,这会儿就敢大摇大摆地送上门来了?”   “有何不可。”魔修悬在空中,居高临下地看着盛怒的残影,淡然一笑,“如今,你也不过是黄泉彼端落在人间的一抹残影,又能做些什么?”   就连惩罚,都只是不痛不痒地把人关在阵中。   脆弱至极。严膳廷   “你想做什么?!”隐约感觉到了不对劲。   “不想做什么。”魔修戏谑道,“只是觉得,修真界平静太久,也该是时候热闹起来了。”   “被困在魔界的魔修们,早已等候多时。”   留下那么两句宣战般的话,身形一散,黑影化作青烟,消失无踪。   “你!”顾非凡下意识要拦,但对方说的没错,他只是一抹残影,虽能启动阵法困住几个筑基修士,但完全拦不住一个元婴大圆满的魔修。   这家伙,到底。   就只为着说几句阴阳怪气的话?   魔界之门怎么可能……   等等。   魔种。通往异界之钥。   血缘唤醒。   电光石火间,顾非凡想通了个中关节,“糟了,中计了。”   “轰。”一声轻响,李修凡嘴里所说的无坚不摧的石壁轰然倒塌。   不堪一击。   温易看了少年一眼,神色古怪,就连凌绒也忍不住偷偷看了李修凡一眼,再看到两人牵着的手,她面露理解之色,李师兄,大概是想和大师兄多待些时日吧。   感觉到落在身上的目光,隐约意识到两人误会了什么,惊诧迷惑的神色一变,“我……”仿佛哑巴吃了黄连,我,之前我就是,有些憋闷没法解释,李修凡撇头,“反正我遇到的……”   凌绒点头,体贴地找了个借口,“或许人数一多,就变阵了。”   话音未落,地动山摇,众人脚下不稳,颠的踉跄。厚重诡异的烟雾弥漫开来,让人辨不清方向。   “小心!”   “小师妹!”   “师兄!”   “时真!”   飞沙走石,一阵飓风袭来。顾时真下意识地抓紧最近的人,手里却是一空,风声呼啸而过。他神色空白,挥舞着双手,抓到了纤细的手腕,心里一沉,不是修凡。   迷雾重重,鸦黑色的羽翼展翅高飞,头顶犄角,身量高大的魔修冲破尘雾,裸.露的臂膀夹着个昏迷的人,正是不见的挚友。   “修凡!”顾时真松开握住的手,纵身一跃,本命剑起,然而,尚未靠近,强大的威压兜头而下,身体承受不住高阶修士的神威,从空中坠落,“扑通。”双膝跪地,“砰”触碰的地板瞬间凹陷裂开。   出鞘之剑被深深地钉在了墙上。   这人……   顾时真双手撑地,勉力抬头,与威压对抗的身躯发出抗议的声音,表皮充血皲裂,胸膛闷痛,血气翻涌,腰腹双脚使劲,却仍然动弹不得。   等级差距。   他盯着陌生魔修臂弯里的人,瞠目欲裂,眼眶发红。“修,凡。”唇角溢出一丝血迹。   “这位小友我就带走了。”没有理会实力低微者的挣扎,魔修大笑一声,挥手,“替我向紫霄老儿问好。”   遮天蔽日的翅膀一扇,卷起巨风。散落的头发拍在脸上,挟持友人的恶徒冲天而起,撞开了一个大洞。   微弱的光亮倾泻而下。   灰蒙蒙的天空之下,乌黑羽翼振翅高飞,消失无踪。冷风顺着大洞灌了进来,寒冷彻骨。   魔修。   顾时真死死地盯着魔修离开的方向,咬紧牙关,下颌线因紧绷而微微隆起。背脊拱起,大腿后部发力,双膝一点点离开地面,鞋尖陷进了地里。   “啊。”一声低呵,猛地挣开了束缚。踉跄站直。   顾时真纵身一跃,“铮”一声轻响,一剑飞来,灵力附体,双脚乘剑,强行驱使,连人带剑追着消失的方向冲了上去。   魔修!   “温师兄……”   小师妹模糊变调的声音从下方传来,冷风呼呼作响。   剑身不住颤抖,无法承受长时间的穿行。   魔修!垂在身侧的手不住收紧。悬在风口处的剑身发出嗡鸣。   看着远处杳无踪迹的天空,顾时真闭眼,犹带不甘。   修凡……   沾了泥泞的靴子出现在眼前,勉力支撑的少女抬眼,心里一松,双眼氤氲,“大师兄,温师兄他……”   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跪倒在地,输送灵力的手颓然垂下。   身体仍忍不住战栗,若非温师兄替她挡了,“是我没用。”   遇到真正强大的敌人,连逃跑都是奢望。   “不是你的错。”承起师弟的重量,扶起小师妹,神色冷冽的男人望向破开的天空,一如既往的沉稳持重,“我们回宗。”   攒紧的拳头渗出了血。 第052章 修真者22   半只脚支在悬崖边上,边缘脆弱的泥块承受不住人的重量,“簌簌”落下。   “咚。”坠入翻滚的熔浆中,浓烟滚滚。   灼热的雾气升腾,笼罩着这片山崖,伸手难见五指。   站着的地面热的发烫,焦黑色的土壤冒着青烟,发出刺鼻的气味。   热汗淋漓。   “就只有这点能耐吗?”头顶犄角的男人从雾气中来,森冷的骨甲附着其上,暗红的魔气萦绕,闲庭若步。   被灼伤的双臂无力垂下,李修凡站直了身体,神色凝重。   元婴期。   从未见过的敌人。   只隐约记得相似的雾中,突然心头一悸,还未来得及防备反击,便失去了意识。   再次醒来,就在这么个奇怪的地方,尚未弄清楚前因后果,对方又不由分说地攻击过来。   时真他们怎么样了?   魔修,素来嗜血狂暴,李修凡心里一跳。   不,时真也是很强的。   他抚上心头,依照半身之间隐约的联系,似乎没有性命之忧。   按捺住心里的担忧,李修凡谨慎地看着对面的人。   那么,如今唯一要应对的,就是这陌生强大的敌人。   对方把他单独掠来,到底有什么目的?   还有这地方……   “哎呀,还有心思胡思乱想吗?”   朴实无华的直拳骤然而至。   好快。   “砰。”匆匆抬臂挡下一记飞踢,后空翻,身体仍控制不住倒退了几步,手臂发麻。   就算只是体术,李修凡心里一沉,依然深不可测。   “你在看哪里?”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越发浓郁的白雾间,黑影重重。   少年警惕地环顾四周,却只听到呼呼风声,余光捕捉不及,汗水模糊了双眼,他却不敢抬手去擦,身体小幅度转动,双眼不断逡巡,到底在哪里?   “左边。”一记飞踢击中后腰。李修凡一个踉跄,猛地转身,没有。   “右边。”迎面一拳。   “上面。”抬头一掌。   “下面。”拳脚交加。   叽叽喳喳的声音,伴随着与之毫不相干的攻击,集中全部心神,仍捕捉不到任何踪迹,心里一阵烦躁,“呼呼”李修凡不住喘息,体力消耗的极快,接连的攻击落在身上,增添了大块小块淤痕,青黑一片,衬着冷白的肌肤,触目惊心。   一击即中,又缩回雾中,循环往复。   暴躁的情绪到达顶峰。   这家伙,明明有元婴修为,嘴里还不断挑衅。   被戏耍的愤怒不断攀升,狠厉阴郁的双眼盛满怒火,浓雾就是天然的屏障,精妙的鬼影迷踪,灵识甚至无法捕捉到一丝气息。元婴期的等级碾压,这家伙分明是,丹田升腾起一股热意,无法抑制的杀意涌上心头。   赤色双眼暗芒越盛。霸道的魔气自丹田井喷而上,肆意冲刷着狭窄的脉络,不断受伤,又不断修复,冷白的肌肤皲裂,出现一道道血丝。   面如冠玉的少年摇晃着站直了身体,半边脸上攀爬着魔印,如血般流淌的双眼一睁,无形的魔压涌动,乌发振飞,宛若厉鬼。   分明就是在戏耍我!   哦?魔修挑眉,有意思。“左……”   “右边!”拔高的声音盖住了恼人的“预告”,夹杂着飓风的旁腿横扫而去,“砰。”两条腿在空中碰撞,发出巨响,“轰。”自两人为中心,火山灰纵横千里,山头震荡。   挡住了。   不,钢筋铁骨般的鞭腿攻势不减,宛如千斤之重,一点点拨开了力道不足的踢腿,肌肉颤抖,却始终没法抵住分毫,好强。却见那人借着惯性靠身,膝盖一顶,压向腘窝,少年脸色一变,魔气爆发,却没能阻止对方的攻势,只堪堪延缓了一瞬。   高手过招,一瞬,足矣!   上挑的双眼骤然紧缩。   身体一沉,顺势跪地,扭开卸肢攻击,腰腹翻转,旋身,踹上敌人的胸膛,反跃到半空。   双手相扣,双臂拉伸,半透明的电弧顺着指尖的方向拉开,通红的双眼眦裂,手拨于天。   给我……   指尖所指,惊雷毕现。   五指一收。   灭!   “轰隆。”密密麻麻的惊雷兜头劈下。   “砰砰砰。”黑影闪动,避开了迎头一击。   蓝白色的雷光骤然拐弯,直冲目标,仿若吐蕊的蛇,张开獠牙。   双腿腾挪,急急后退,余光看到悬在半空中的少年,猩红的双眼微闪,雷灵根,哎呀呀,成天拿着把木剑装腔作势,他都快忘了,可怜的皇子殿下竟然还是万里无一的雷灵根呢。   双眼竭力捕捉着敌人走势,但见黑影身形一顿,就是现在!   翻手下压。   伺机而动的八道惊雷冲天而起,封锁了所有退势,所有攻击尽数灌诸敌人身上!   “砰。”   从半空落下,李修凡单膝跪地,喘着粗气。战斗余波荡起飓风,吹起披散的发丝,他眯着眼,看向尘雾最浓的地方。   打中了吗?   堪比筑基进阶雷劫的最强攻击,就算是元婴期……   高大健硕的身影从尘雾中来,本就暴露的衣衫被燃烧的几近于无,零星覆盖着的骨甲带着些许烧灼的痕迹,身上,没有任何伤痕。   什么?李修凡怔愣,连天雷阵都……   “剑修,丹修?样样不能成。”魔修拍了拍身上沾染的灰尘,装模作样地摇头,“完全,浪费了你的天赋啊。”   “连走什么道都不知道……”   轻飘飘的声音涌入耳际,少年捏紧拳头。   “你修什么仙?”盖棺定论。   吵,死,人,了。   被否定的愤怒闷痛涌上心头,李修凡面无表情。   脚下一蹬,冲了出去。   只要干掉他……   白影一闪。   “砰砰砰。”   离开这里……   魔修不紧不慢地抬掌相抵。“不装了吗?我还以为,你当真被那些个伪君子教成了痴傻的模样。”   李修凡冷冷地看着眼前的人,仿佛在看死物。   魔界标志性的圆月悬在天上,硕大的,仿佛只手可触,微风作响,拨开云雾,明亮的月光落在对峙的两人身上。   但见黑白两道身影快速移动,拖着长长的虚影,碰撞分离,间或发出拳拳到肉的声音。   “你喜欢青云宗那大师兄?”   少年一言不发,动作越发狠厉。   魔修脚下跨步,侧身,拳头擦肩而过,“噢,你不喜欢。”戏谑般拖长了尾音。   “你只是觉得他好骗,你还学他,那你自己呢,你是怎样的人。”   “哎呀,他有那么好吗?好到让你放弃自己。”   “嗯,他叫什么名字来着,顾……”   狠厉的双眼骤的一冷,“闭,嘴!”   不,许,你,念,他,的,名,字!   夹杂着愤怒的拳头猛地揍上恶心的脸。   “砰。”   魔修踉跄着倒退了几步。   “哦?”有些陌生的疼痛从脸上传来,他舔了舔后牙槽,尝到一丝腥甜,猩红的双眼看向杀意凌然的少年,点头,不吝赞赏,“不错的反击。”   压抑的魔气尽数散开。魔修勾唇一笑。“这样,又如何呢?”   元婴期的威压席卷而来。   “嗯呃。”身体一个踉跄,险些跪倒在地。李修凡抬眼,横眉冷笑,强撑着站直了身体,阴郁的眉眼不羁上挑,带着永不服输的气势。   就该这样。魔修挑眉,“战斗,才刚刚开始。”   冷风呼呼,山崖上各处都是战斗的痕迹,坑坑洼洼。   倒飞曳地的痕迹刹到悬崖边上。   尽头,衣衫破碎的少年俯趴在地,半个身子挂在悬崖边上,纠结的乌发掩住了他的面容,双臂垂落,血液自胸膛撕裂的伤口蜿蜒而下,凝聚在指尖。   “咚。”坠入翻滚的熔浆中。   魔修仍是站着,却也没讨着好,贴近胸腹的骨甲翻卷,带着焦黑,头发也被削了大半,此时,他全然没了一开始轻松自如的神色,显而易见,成长起来的少年是值得他全力以赴的存在。   不过,擦掉嘴角的血痕,不管碰到多少次,这种天赋,果然,很可怕。   筑基后期,金丹初,中,后期,堪堪到了大圆满,只差临门一脚,便是元婴。啧,跨越四个境界。   雷灵根。猩红的双眼微闪。   天才中的天才。   不过,“到此为止了。”   脚下一碾。自脚尖为中心的裂缝向两边冲去。   “咔擦。”斜伸出去的悬崖角瞬间崩断,连带着挂在上面的少年,一同坠入深渊。   失重,李修凡挣扎着睁开双眼。最后一幕,是魔修居高临下的微笑。   越来越远。   我,失败了。   呼呼风声传来,身体倒栽下去,不断坠落,枯竭的丹田挤不出一丝魔气,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连抬手都是奢望。   涣散的双眼望着近在咫尺的圆月,身体止不住颤抖。   我,要死了吗?   灼热的空气舔舐着皮肤,汗水顺着鼻尖滑落,没入鬓角。   我啊,很怕死的。   一想到死亡的话……   无数画面涌上脑海,啰啰嗦嗦的师傅,对他似乎总有误解的同门,什么都不会只会吃的狼犬,讨人厌的笑面师弟,热情又善解人意的小师妹,一砍就倒的魔界奇虫,无聊的秘境冒险,认识的,不认识的,短短几日,胜过往前数十年。   更多的是,凌乱的梦境,红衣佳人,一夜荒唐,无情剑仙,最后汇聚成一个身影。   比起名扬天下这种事情。   看到他的第一眼。   我就在想……   面容冷峻的男人偏头,清冽的眉眼微微上挑,带着不甚明显的笑意,细碎的月光倒映在他的眼里,胜过星辰万里。   他比梦境好看。   清冷的月光倾泻而下,仿若温柔的手捂住了死亡的阴影。   心里的柔软就像甜渍的梅子。   我,喜欢……   “时,真。”   重物落下。   “咚。”熔浆四溅。   ……   脉脉雪山,云雾缭绕,仿若仙境。   渺小的黑点自山头坠落。山间歇息的灵鸟惊得扑腾飞起。   风呼啸而过,天地逆转。   白日里的风也是冷的,长衫呼呼作响,防御云纹接连亮起又暗淡下来。   重复的风景转瞬即逝。   空空如也的脑子什么都没想,一想,便只剩下那双晶亮的眼睛。   每次目光触碰,柔柔的,像一缕缕的海草,轻轻拢住了游鱼。   可是,我再一次弄丢了他。   清冷的双眼泛起涟漪。   他就在那里。   我却连靠近的办法都没有。   强烈的无力感涌上心头,澄澈清冽的眉眼蒙上了一层黑影。   不会再有下一次……   下坠之势越来越快,越来越快,席卷的气流蜿蜒而上,圆润的光团变形,尖锐似箭,直撞地面。   “滋。”灵力碾压着地面,尘埃弥漫,巨大的青铜剑倏地飞来,穿过“箭头”,衔住白影,冲天而起。   双指并拢,手腕相对,翻转而出,微阖的双眼猛地一睁。   十字剑翻转,倒挂,倏地分出数道残影,自修士为中心围了一圈,“铮”一声轻响,仿若一滴水坠入湖泊,旋转的剑阵,向外扩散荡漾,交错间,白衣男人的双脚之下,徒然升起一个偌大的八卦阵。   “这是?”   “万象八卦剑阵!”   “不愧是大师兄。”   结束了早课,结群而出的众人一下子便看到了这般异象,叽叽喳喳地讨论了起来。   “等等,那是什么?”   “轰隆隆。”晴空万里的天空突然凝聚起大片乌云,遮天蔽日,细小的电花缀在云上,雷声轰轰。   声势浩大。   “大师兄,大师兄进阶了!”   “轰隆。”腕大的雷电兜头劈下,正中白影。   剧烈的疼痛袭来,身体被破坏,又不断愈合,淬炼,细小的经脉扩大,方能容纳更多的灵力,顾时真仰头,目光灼灼,不够,还不够。   丹田极快地运转着,贪婪地吸收着周遭的灵气。   实力。我要……   双手握拳,变阵!   耀眼的白光冲天而起,更多的天雷凝聚在头顶,周遭灵气蜂拥而至。   修凡。   “轰隆。”九雷轰顶。   一片空白。   周遭忽的安静了下来。   身体轻飘飘的,无处可依。   我,进阶,失败了吗?   顾时真睁着眼,神色恍惚。   突然,心头一悸,破碎的画面一闪而过。   那是……   “啊啊啊。”浑身血污的男人发出啼血般的哀鸣,灵力卷起巨大的漩涡,冲天而起。   男人仰头,跪倒在虚空阵上,无数灵力灌注体内,眼神空洞。   修凡。   一滴水珠穿过乌云,坠落。   金光破云。   “……金丹,大圆满?!!” 第053章 修真者23   “是雷劫。”正在交谈的五大宗门代表不约而同地停了下来,修为越高,五感越强,透过敞开的窗户,能看到远处的变故。   竟还是连升四阶!   周遭的灵力仿若都涌上了那处,虽不是自己的地盘,众人也不由有些心疼嫉妒。灵力啊灵力,用一点少一点,都让天才给占了先机,这让他们这些个庸人如何自处。   一眼认出了是紫霄仙尊首徒,长相清雅的男人连声恭贺,“看来贵宗又出了一个惊才艳艳之辈,恭喜,恭喜啊。”   “蜀山之地,果然是人杰地灵。”最后四字加了重音。   一句话更激发了有些人的不满,可不是吗?什么好处都让青云宗给占了,好山好水好弟子,来年收徒,又吸引更多的人慕名而来,循环往复,越发壮大,他们这些个跟在后头吃渣喝汤的,还怎么奋起直追?   “不比玄机门一脉相承。”青云宗掌门不痛不痒地回击过去,玄机门人脸色难看,“你!”   谁人不知玄机门以血缘维系,辈分乱的都数不过来,近日还闹出两大长老有外人插足,感情破裂,分道扬镳的事情,如今再说什么“一脉相承”,简直是往人心里捅刀。   然而,此事难免不太光彩,非要纠缠说道反而落了下乘,玄机门人铁青着脸,只得暂且咽下这闷气。   有仇当场报了,心里舒坦,青云宗主面不改色地又将扯远的话题拉回,“关于魔族重现一事……”   三日后。   修养了一段时日,终于获得准许下床活动,捏着无意识抛出来的卜筹,犹豫了许久,温易还是决定去拜访大师兄。   卧病在床之时,没少听小师妹说起大师兄的事情,众人只道大师兄天赋异禀,进阶金丹,但从小师妹的只字片语中,他隐约感觉不对,不由担忧。   还有……   罢了,先见了大师兄再说。   “大师兄。”   “温师弟。”   两人见礼,顾时真便引着男人坐下,倒茶,置糕点。   掀开食盒。   高足盘上整齐地码着小方糕,色泽翠绿,精致小巧。待客用的糕点,由小童每日从后厨提来,放在食盒里,分送各峰,拿出来仍似刚出炉一般新鲜可口。   今日是绿豆糕。   顾时真怔愣,将高足盆端上圆桌。有些恍惚,修凡挺喜欢这种糕点,嗯,似乎就没有修凡不喜欢的,什么都说好吃,还会,撺掇着让他也吃,眼底闪过一丝笑意,半晌,又暗淡下来。   盖上食盒,坐了下来。   清泠的双眼微垂,转而看向热气腾腾的茶水,慢慢的,神色终归平淡。   连师叔都没法占到修凡的消息,只道生死未卜,找最擅占星卜卦的玄机门主占卜,亦是大凶之兆。他找遍了修真界所有的火山,亦不见任何踪迹。冒险闯入魔界边缘,却被结界弹了出来。   联合诸多前辈下的封印,哪怕到了金丹修为,亦不能突破。   拉开了距离,他便不知如何确认对方的安危,亦没有能互相联系的方式,在一起的时候,从未想过分离,骤然分离,却像彻底失去了彼此。   他不由挫败焦灼。   唯一的希望便在魔界,他心急如焚,却也只能等,等魔界之门开启之日。   可是,修凡能等吗?   升腾的水汽,夹杂着淡淡的茶香,细腻松软的绿豆糕,窗外寻剑峰独有的雪山寒梅,好茶好景,对坐的两人却无心赏玩。   温易摩挲着茶杯,指腹摸着表面的突起,心事重重。   “师弟前来,有何要事?”   面容温和的男人抬头,看向说话之人,面容冷峻的男人神色淡淡,一身白衣,形销骨立,越发显得仙风道骨,修为内敛,圆润通达,眼里却是少了几分精气神。   温易心里暗叹。   “我还以为,师兄不会轻易出口。”没等对方回答,他自顾自地说了起来。温易低垂着眼,看着色泽清亮的茶汤,“师兄知我爱看闲书,藏书阁里的书我几乎都借阅了一遍,其中有一本书,我记忆尤为深刻,名字叫《魔修实录》。”   顾时真抬眼,平静无波的双眼泛起涟漪。   “曾有一则,魔修自述,关于凌.虐俘虏之事。书上是这么说的,其中,我最爱凌迟,看着满嘴苍生大义的正道人士,从一开始的铁骨铮铮,到后来的哀声求饶,最后甚至控制不住本能,口涎外溢,污秽横流,彻底失去为人的尊严。”   “我拿瓶下品废丹吊着,他竟还转而感激起我来,接二连三的折磨都尝出了甜意……慢慢的,我松开他的束缚,亲吻,拥抱,亵.玩,他就成了我的犬,受我摆布,完全由我支配,到最后,同门来救他,他竟还反手杀了,有趣。可惜,这么好用的犬,最后给我挡刀死了。”   他对你是真心的吗?   你对他的感情又有几分真假?   温易声音平和,讲着这些骇人听闻的故事,仍像讲道评章一般,有条不絮。   “不过是不知真假的故事。”顾时真神色倦怠,“若师弟想与人探讨魔修一事,敖师妹怕是比我更为合适,近日听闻师妹接了除魔的任务,师弟感兴趣也能一道。”   数日未曾合眼,灵识生疼,即便如此,顾时真仍硬撑着一股气,继续寻找方法,哪怕再渺茫也要一试,修凡,还在等着我。唯此念头支撑着,旁的事是顾不上了。   他知道的,修凡,亦很强。   所以,一定……   面对师兄这般油盐不进的架势,温易只得勉强把话说完,“事到如今,我还是觉得,魔修都是一群无可救药的人渣。”无约束之物终将毁灭。   “但你说过,李修凡是不一样的。”   无动于衷的男人终于抬眼。   说了那么多,最重要的也就只有一句。   只是,那些杂七杂八的话,不说不甘心,如今说了,更糟心。   温易干脆一口喝掉早已冷却的茶水,“西行百里的张家村,接下那片区的除魔令,申时出发,你会碰到他。”   “如此,我就不打扰师兄了,告辞。”   顾时真心头一震,猛地站了起来,衣袖打翻了茶杯,晕湿了一块。茶盏落在地上,发出闷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沉寂的双眼亮起了光,他下意识叫住带来重要消息的人。   “师弟。”   男人身形一顿。   五味杂陈,顾时真心头激荡,喉咙微动,却不知道说什么。   半晌,他低声道,“谢谢。”还有,“抱歉。”   温易轻笑,神色恍惚,他没有回头,只身离开。   你说李修凡是个例外,与寻常魔修不同。   我亦希望,你会是那个例外,得偿所愿。   ……   “魔界皇子殿下,我们……”   “我说了,不要用这个称呼。”身着劲装的少年的双臂环胸,冷厉的双眼低垂,树荫落下一片阴影,模糊了他的神色,魔气四溢,晦暗不明,“你,听不见?”   说话的魔修打了个寒颤,干笑道,“听见了,听见了,这不,魔王说的,我们不也就跟着喊吗?您要是不喜欢,魔界少主怎么样?隔壁妖界就这么喊,可威风了。”   “不对啊,我们是魔修,魔界中人,喊皇子殿下,为何要加上魔界?不是直接喊皇子殿下吗?”面容憨厚,身高八尺的魔修挠了挠头,犹带不解。   “嗐,你懂什么,人间皇子满地走,不加魔界如何能让宵小知晓殿下的厉害?看,咱们刚报上皇子名号,那些个人类不就屁滚尿流地跑了?”自诩皇子殿下的左膀右臂,急殿下之说急,忧殿下之所忧,长相怪异,形似无脸人的魔族拍了拍胸膛。   “我觉得,他们大抵是被我们吓跑的。”身量不足三尺的魔修一时无言,但见他皮肤松弛,初显老态,五官轮廓却奇异的像个孩童。侏儒,短人也,哪怕成了魔修,也没能改变多少,反而因着这魔族的名头,变得更可怕了。   李修凡站在枝头,没有理会树下魔修们的争吵。   魔界与修真界开战在即,听闻,为免开战之时,有魔修趁机扰乱后方,修真联盟派出各门派弟子除魔逐妖。一时间,修真各地出现了大批被追杀的魔修。   那家伙放他出来,便是要他趁机接触笼络一些实力强大的帮手。   血色双眼微动。   得了自由,他第一时间便是去了青云宗,可是守了几天,都没看到时真的身影,倒是听了不少对方进阶金丹,闭关修行的消息。   掉落熔浆时,突然一阵心悸,恍惚看到时真坠落山崖,九雷轰顶的场景,原是因为时真在进阶,李修凡暂且放宽了心。本想再守几日看看,若依然等不到人,他就试一下别的术法,看能不能联系上。   谁知道……   面容清俊的少年冷笑,远眺炊烟袅袅,却空无一人的村庄,双眼微眯,混沌的魔气仿若夜里萤火,昭昭在目。呵,帮手,成天见的就知道帮手。他纵身一跃,斗篷呼呼作响,隐约露出一截劲腰,战靴贴地,卷起微风,反手扣住兜帽,斗篷收拢,遮的严实。   那就找帮手!   他斜睨了一眼找来的帮手,下颌轻点,示意旁边那大片翻了一半的地,锄头扔了一地,都是慌乱逃窜的农夫留下的,“要是一身燥气没处使,就把地给耕了。”   “别乱跑乱拿。”   赤红的双眼微眯,一点点扫过跟前的几人,“若是被我发现,你们做了什么不该做的,呵。”   冷冽的声音仿若冰冷的蛇蜕,一声冷呵,带着无尽寒冬,众人面容惊恐,紧紧地抱在一起,瑟瑟发抖,大声应和,“是,魔界皇子殿下,我们绝不干坏事!”   “……叫我领队。”   “是,皇子殿下!”   “……少主,就少主吧。”   “好的,少主殿下!”   算了,蠢总比恶毒好一些,大概。   李修凡面无表情地飞向村子边缘的茅草屋,刮起的旋风拍开了门,排泄物的腥臭味迎面扑来,微弱的阳光顺着敞开的大门斜伸进去,蜷缩在角落里的黑影仿若惊弓之鸟,瑟缩着挤在墙角,恨不得嵌入墙中,异于常人的白发纠结毛糙,爬满了虱子,兽化的耳朵短圆后翘,靠近上方的位置缺了一块。   “别,过,来。”沙哑生涩的声音带着害怕仇恨。   透过稻草的间隙,隐约能够看到满是淤青的身躯,脚腕处鲜血淋漓。   少年沉默,魔气爆开。茅草屋轰然倒塌,茅草簌簌落下,垂眼,便碰上惊慌失措的双眼,双耳因害怕飞快后折,李修凡飞近了一点。“你别过来!”瑟缩的妖发出虎啸般的叫喊,因气力不足,倒是像狸奴一般没有震慑力。   扔了一瓶清心丹到对方脚边,蕴灵清心治外伤。   以气凝剑,斩断了捕兽夹,微弱的灵力溢散,他不由多看了两眼,什么炼器师造的法器,这般外形,竟还是上品,弹指间吸了对方刚凝成的一点魔气,“魔界不需要你这种羸弱的妖。”   “自己吃了药,滚吧。”   “少侠,就是他们,魔修。”   吵闹的声音由远及近,远远就感觉到了清正的气息,夹杂着世俗浑浊之气。   哦,搬救兵回来了。   “啊啊啊,我的房子!”   “我的宝……”后面的话含糊不清。   赤色双眼微转,却见血迹蜿蜒,稻草丛里的妖已然没了踪迹。   藏的还可以。   挥袖,抹掉某妖逃跑的痕迹,李修凡漫不经心地歪头,瞳孔一震。   白衣云纹晃过,高洁如雪的男人跃剑而下,清凌的眉眼抬起。   “嗖。”一阵黑影闪过。   少年仓皇出逃,嘶,我当着时真的面,我……   等等,李修凡脚步一顿。   时真,他又不知道是我。   魔界皇子做的事情,与我李修凡何干?   身形一顿。犹豫着要不要折回去,到村口堵人。   突然,背后劲风吹过,肩膀忽的一沉,斗篷翻转,身上一凉。   天旋地转,整个人被摔趴在地。   后山隐秘的山坡上,神色冷峻的男人把衣着稀少的少年反扭压在身下,衣衫纠缠,不分彼此,骨节分明的手摁在光洁灼热的肩膀上,俯身贴耳,清冽的双眼燃烧着火光。   柔软结实的斗篷被垫在身下,温热的身躯压了上来,香气萦绕,柔亮的乌发垂落,遮住了双眼,冰冷的嘴唇贴着耳朵,湿润的鼻息喷洒在耳后,身体不由一阵战栗。“李,修,凡。”   一字一顿,带着风雨欲来的气息。   心头狂跳,敏感的耳尖不觉通红。   反手被擒,李修凡吞了一口唾沫,呐呐出声。   “……时真,你听我狡,嗯呃。”   顾时真低头,猛地衔住喋喋不休的嘴唇,掐住下颌。少年被迫仰头,喉结滚动,干涩的嘴唇晕染开水润的色泽。   鼻尖触碰,呼吸纠缠,仿若狂风暴雨,席卷而来,李修凡觉得自己就像一艘误入风暴的小船,晕头转向,辨不清方向,“呼呼。”快要喘不过气来。时真什么时候,他迷蒙地睁着眼,却闯入了一片灼热的漩涡中,再也没法挣脱。   钳着他的手带着克制的恼怒,搂着他的肩膀充斥着未曾言语的思念,狂乱的亲吻是最直白的宣告。充盈的感情涌上心头,热的滚烫。   不是挚友,不仅仅是挚友。   我……   少年不由得放软了眉眼,轻轻碰了碰男人的嘴角,像海草试探般轻轻触碰着游鱼。   血色的双眼流光溢彩,满心满眼都是他。   顾时真怔愣,双眼泛起涟漪,心里鼓胀,再也没办法保持寒霜冷色。   那一刻,好像完全被包容了。   明明是你……   狂风暴雨变成了和风细雨,他放缓了动作,认真细致地探遍唇间的每个角落。   眉眼低垂。   你的所有,我都想知道。   我认真的。非常,认真。 第054章 修真者24   夜幕降临,山脚下隐约亮起了火光,山顶却是漆黑一片,茂密的树林黑影憧憧,不知名的虫鸣响起。神识笼罩之下,仍能感应到零星几个修士的气息,一团团纯正之气仿若夜里幽火,戳在脊梁骨上,窥探着不为人知的秘事。   “我们,这样,算是私定终身了吗?”   缓了缓急促的呼吸,少年垂头,晕乎乎地问道。   被这句罕见直白的话镇住,本想责问的话被堵在了喉咙里,顾时真茫然了一瞬,本能地对“私”字有些不赞同,“不算……”天地为证。   不算吗?混沌的脑子瞬间清醒。   “啊,也是,只是友人之间的寻常碰触。”将头埋在斗篷上,所以,时真,他也只是,李修凡身体微颤,是什么术法需要,是吧,就像当初他想把内丹渡给时真。没什么,特别的意思。   起了龌龊心思的人是我,妄想的人也是我,时真怎么可能……   被压在身下,看不到男人骤然冷下来的神情,他努力找借口,瓮声瓮气道,“我,那个,别在意,刚刚只是玩……”笑。   顾时真紧抿双唇,神色冷冽。   干燥温热的手扣住一截劲腰,另一手搂住肩膀,强行将少年翻转过来。披在背上的乌发倏地散开,落在草丛上,像散开的花。赤色双眼怔愣,茫然无措,可惜,主导之人心冷如铁,双手撑在少年耳侧,俯身压下。   “挚友会这样对你。”   湿润的嘴唇吻上颤抖的眼睑,灼热克制的气息喷洒在脸上,少年半阖着眼,垂在身侧的双手骤然收紧,心如雷鼓,呼吸急促。   “这样。”湿漉漉的唇瓣擦过脸颊,柔软的触感落在了缠绕着魔纹的半边脸上,少年身体微颤,脚尖不自觉绷紧。   “还是……”男人退开,微喘。   四目相对。目光交缠。   “这样!”李修凡单手箍住男人的脖颈,仰头撞了上去。“啵。”双唇碰触,发出清脆的响声,衔口吮舌,水声啧啧,本还沉稳强势的男人脸色通红,撑着的双手微颤,俯下的身躯却依然稳固。   鼻息急促,喷洒在脸上,一阵迷乱。   “这样。”修长健美的左腿弹起,勾住男人支撑发力的腰腹,用上缠斗技,翻身而上。   上下异转,膝盖支在两旁。   躬身向下。   含住了冷白如玉的耳垂。   温热湿润。   端肃持正的大师兄何曾受过这般刺激,冷冽的双眼一震,浑身战栗,冷白的皮肤通红滚烫。   陌生强烈的情绪涌上心头,却又无处宣泄,双手抵在少年胸前,“修凡,等……”十指触碰到轻薄的罩衫,肌肤滚烫,摸到隐约隆起弧度,手被烫伤似的缩了回来。   逃避似的胡思乱想,如此单薄,不会冷吗?   完全不会,甚至,热的滚烫。   他能听到自己的急促的呼吸声,震耳欲聋的心跳声,血液在奔腾,周身魔气仿佛都在发出失态的尖叫,挚友近在咫尺,触手可及。   如果可以,他甚至想围着青云宗跑上两圈,像疯子一样大喊大叫,又哭又笑。   是,是真的吗?不是无端的梦境,幻觉,海市蜃楼。   心里火热,迫切想要做些什么证明,是,是真的吧。   血色双眸亮的惊人。   他也喜欢我。   少年的动作慢了下来,湿漉漉的嘴唇顺着下颌蜿蜒而下,缠绵入骨。   温柔,细致,仿佛要仔细感受着什么。   痒。呼吸一重。   后背贴地,垫着的斗篷仿若还残留着少年的体温,仍是雾蒙蒙的,雨后山间的气息,仿佛整个人被拥入怀中,月光照亮了山头,强大的灵识将周遭的一切映入脑海,莫名生出所有生灵都在注视着他们的错觉。   此情此景,有违纲常,禁忌出格的举止碰触让他愈发觉得羞耻,却又隐秘的生出奇怪的触动,荒唐至极。   竭力克制的呼吸无法抑制,变得粗重。   无处安放的手置于胸前,不住蜷缩。“别。我受不……”   “这,样。”轻轻叼住喉结。   “修,凡。”一声闷哼,声音破碎。顾时真茫然地看着天边的星辰,额头渗出热汗。   蜷缩颤抖的指尖被紧紧搂住,摁在心头,轻薄的罩衫拦不住火热滚烫的心。   面容冷峻的男人脸色酡红。颤巍巍的汗水从额头滑落,没入鬓角。   璀璨的夜空消失了,失神的目光晃动,落在近在咫尺的脸上。   扑通扑通。   谁的心跳如此急促?   呼呼。   谁的呼吸如此灼热?   涣散的目光凝聚,唯有眼前一人。   清俊隽秀的少年脸色通红,澄澈明亮的双眼一如既往,亦如当初,横冲直撞地闯入他的眼中。   “时真,我,心悦你。”   李修凡双眼灼灼。   直面内心的欲念。   不是挚友,不仅仅是挚友,是我起了贪恋,欲揽冷月入怀。   喜欢你。   最喜欢你。   卑劣的,想要,完全占有,你。   顾时真嘴唇微张,沉默寡言甚至词穷,被灼灼的目光注视着,心也跟着飞快跳动。   迷蒙间,他听到自己坦率的回应,“我,亦,倾心于你。”声音沙哑的厉害,破开了世俗禁锢的屏障。“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无论世俗,正邪,生死……   心中滚烫。情之所起。   “我想要你,你的一切。”我亦将一切向你敞开。   曾经清冽空茫的双眼燃起了火,眼里是我。李修凡眼眶发热,鼻子发酸,我的一切,我的一切,心里瑟缩成一团,他茫然又不知所措。   愚蠢,天真,卑劣,眼高手低,胸无大志,夸夸其谈……将自己数落了个遍,像天底下最肮脏的淤泥,又像世间最丑陋的怪物,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将玷污了冷月的愧疚彷徨减轻一些。   震惊狂喜过后,难以抑制地陷入了所有痴恋之人都会经历的痛苦怀疑。   他到底喜欢我什么?   没有答案。   可就算是这样,想想都觉得一无是处的我。   也会幻想得到一丝的爱意。   “你说的双修,还作数吗?”   “你想要,在这里吗?”   “我,想。”战胜了内心的羞耻不安,少年低头,像被驯服的野兽,血色双眼氤氲,“求你,教我。”   完全被那双水雾朦胧的眼睛蛊惑了,顾时真抚摸着少年的脸,妖治的魔印越发艳丽,“低头。”   少年听话地低下头来。   近了。抚着脸的手慢慢往上,按住后脑。   额头相贴。   “凝神。”   魔气与灵力互相纠缠,跳跃间,感受着契合的律动,直到某一刻,识海向彼此敞开,连成一片,互相融合,从未有人闯入的地界容纳了别的存在,由内到外,全然失守。   两人不由一声闷哼,大汗淋漓,嵌入灵魂的灼热,身心被全然占据。   最后,“吻我。”   少年垂头,温柔虔诚的轻吻,唇瓣相贴。呼吸浅浅。   周遭安静了下来,眼前白光乍现,将人拉入记忆的漩涡。   记得的,不记得的,纷繁的记忆翻涌,倒退,定格。   开始流转。   恍惚间,掀开未曾知晓的梦魇,始终萦绕在心头的恐惧。   劈天盖地的惊雷,大雨倾盆,弱小的黑色团子慌乱逃窜,新生的意识混沌茫然,不知要逃到哪,寒光一闪,术法斑斓,逃,拼命地逃。   所有人都要杀他,所有人都要害他。   我不想死。   我不想离开。   白色团子逐渐凝成婴儿的模样。   那我呢?   我为什么要死?   深深的恐惧篆刻在心头,对修士,对天雷,对死亡。   黑白身影缠斗起来。   攻击渐缓,它一头扎进了乱葬岗里。   很黑,很冷,很漫长。   它记得,明亮璀璨的白团,紧挨着的体温,从未分离的时日,日夜都心安。   它努力想要记得。   慢慢的,它不记得了。   土里埋着死去的婴儿,或许也包括它。言膳汀   那一天,也是倾盆大雨,雷声阵阵。   雨水冲开了浅浅掩埋的土堆,惨败发青的小手从泥泞中爬出来。   不详的双眼茫然无知,眼里却带着对世界的恐惧。   他是人。   我是谁,我在哪,我,为谁而来。   鲜少有人愿意剖开自己,更甚由着另一人剖开自己。   但是,倘若在感情之上,你更在意起自己的自尊心来,那只证明一件事,你只爱你自己。   我爱我自己,时真,更胜。 第055章 修真者25   月上枝头,神色冷峻的男人乘月而归,却被等待多时的长者叫住了。   “时真。”   威严的声音响起,男人脸上似有若无的温柔笑意消失殆尽,脚步一顿,站定,拱手行礼,“师尊。”只见素白靴面慢慢出现在眼前,停在了不远不近的地方。他垂眼,头埋得更低了。   两师徒对立而站。   长者没有说话,顾时真亦沉默不语。   终年不化的雪峰散发着冷意,常开不败的梅花被风一吹,簌簌落了下来。   一眼看出了徒弟的端倪,紫霄背手而立,眉头微皱,“你可曾还记得自己的责任?既已接了任务,就认真完成,没由得中途处理私事。”   “你是大师兄,年轻一辈的佼佼者,更应该时刻注意言行举止,做好典范,如今,你为了一个外人……”   “不是外人。”顾时真紧抿双唇,头一次顶撞了师尊,他跪了下来,低声道,“是内人。”   “我心悦他,求师傅成全。”   喜怒不形于色的长者神色错愕,相似的面容满是坚定执拗,仿若看到了曾经为爱自毁前程的爱徒,“时真,你……”   高大修长的身影俯身,磕了两个响头,在地位尊卑不甚严谨的修真界,俨然是个大礼,紫霄不可置信地后退了两步,却见爱徒抬头,素来清澈透明的双眼盛着火光,仿若精致的木偶有了灵魂,“弟子无状,耽于情爱,坏了清修,亦耽搁了斩妖除魔的要事。”   “请师尊责罚。”说完,顾时真垂下头来,艰难地说道“未免弟子往后做出了什么大逆不道之事,影响青云宗的声誉,也请师尊,将弟子……”   说到最后,他深吸了一口气,心中闷痛,“将弟子,逐出师门。”   “你!”   ……   魔界,硕大的仿若只手可摘的月亮悬在空中,荒芜的沙土见不到任何绿植,随处可见的火山岩浆翻滚,散发着灼热的温度,一成不变的风景,难免让人心生厌烦,因此,无处宣泄的魔修们,通常会选择打架来消磨时光。   和地大物博的修真界不同,炎热贫瘠的魔界,孕育出了魔族这般嗜血好斗之徒,后天堕落而成的魔修,同样手里沾满血腥,因为沾了因果,他们的修炼比其他几界都更加艰难,除了少数还抱有得道成仙的念头,绝大多数都是亡命之徒,只争朝夕。   战斗,战斗,不停地战斗!   唯有拳拳到肉的痛快,才能感觉到自身的存在!   刚被少主从修真界邀请过来的几个魔修惴惴不安,看着在熔浆里赤膊打架的前辈们,瑟瑟发抖,唯有膀圆腰粗的大块头精力旺盛,耕了几亩田犹不得劲,锤了锤胸口,扑通跳下去,“我来也!”   “来的正好!”   虽然魔修普遍体格健硕,但也有走轻灵路线的,他们就不爱打架,更喜欢动脑子,可惜这类人在魔修中占少数,没人护着还容易死,毕竟魔修浪起来,连魔王被围攻都能视而不见,个人实力强大,组织松散,一群乌合之众,也因如此,每届魔王都叫嚣着一统六界,回头都给修真界的修士打了个落花流水。   但不可否认,每个魔修单拎出来,都是以一敌三的实力,更别说他们擅长近战,皮糙肉厚,防御能力强,修为低反应慢的修士几乎不是对手,所以,每次大战都会给修真界带来麻烦。非战之时,偶尔也会因为各种原因诞生新的魔修,他们鲁莽好战,道德感薄弱,胡作非为,在其他几界都相当不受欢迎,在修真界尤甚。   所以才会有那么多被驱逐追杀的魔修。   几个因相貌被排挤、心中怨恨、堕落成魔修的人们坐在石头边上,看着半空中大小不一的黑色漩涡,那是两界夹缝,随着修真界除魔行动的进行,漩涡是越来越少了,“少主到底何时回来?”万一裂缝被发现给补上了怎么办?   那少主不就滞留在外吗?   众人不由担心。   “会不会被那群臭道士给抓走了?”   “少主武功高强怎么会呢?”   “可是我们就这样扔下……”   一处漩涡突然亮起微光,一道身影从天而降,贴着地面,重力携带着气流翻卷着沙石,衣袍飞扬,巨大的兜帽落下,露出一张邪异俊美的脸。   几人腾地跳了起来,迎了上去,喜形于色,“少主。”   “少主少主,你没事吧。”   “嗯,没事。”扯了扯不断收紧的黑色气团,那家伙,还真是怕他跑了,管的那么宽,李修凡强忍着心里的烦躁,看向亲自找回来的帮手们,淡声道,“你们什么时候回来的?”没被追踪到入口吧。   做贼心虚,以为少主在责怪他们抛下对方就跑,这,这也不能怪他们啊,远远就感觉到了那强大的威压,乖乖,修为不知高他们多少个等级,以他们的实力,留在那里也没用啊。   一个好下属,要做的就是不让头儿分神,他们这扭头就跑,不,不也是为了留得青山在吗?   这不,他们偷偷看了一眼脸色苍白的少主一眼,又有些不太确定了,难不成,少主真的在臭道士手里吃了亏?也,也不是不可能,毕竟他们最喜欢以多欺少。   “少主,其实我们……”   “皇子殿下。”一身劲装,身披骨甲的魔修从远处飞来,单膝下跪,“魔王找您有要事要商。”   李修凡皱眉,轻啧了一声,“走吧。”说着,率先便飞了出去。   目送两人的声音越飞越远,消失不见。   “话说……”侏儒魔修挠了挠额头,看了一眼衣着简单的同伴们,先前跳下去肉搏的家伙,还只穿了条皮裙晃悠,大颗大颗的汗水顺着脸滑落,他郁闷地擦了擦汗,像在问伙伴们,又像在问自己,在修真界就算了,在魔界,“少主他就不怕热吗?”   摇身一变,已然成了魔王的魔修对此也很感兴趣,他坐在座椅上,支着手,饶有兴趣地看着站在下方的人,“成天把自己裹成这样,不热吗?”   重新修整的宫殿明亮宽敞,魔修普遍不注重奢靡享受,象征着魔界最高权力中心的魔宫,也不过是用一块块打磨的石块堆砌而成的宫殿,加了特殊的黏合剂,放眼望去,通体雪白,浑然一体,比起修真界雕梁画栋,琼楼玉宇,虽稍显简陋,但也颇有魔界风格。   不是第一次来这地方,他没东张西望,对于挑起争斗,把他掠来,又三天两头戏耍他的人,李修凡没有任何好感,更不想回答毫无意义的问题,直截了当地开口道,“找我来,有什么事?”   感觉到少年对他的恶意,暂且给自己取名无名的魔修,哦,魔王挑眉,“修真界有五大宗门,我们魔界也该有四大护法,虽然我儿叛逆伤我心,但做爹的,总该顾虑周全不是。”   不至于天真以为消极怠工,就能阻止对方开战,而且对方把他抓了回来,一通毒打,扔进熔浆淬炼筋骨,还安个魔界皇子的称谓,看起来,不仅仅是把他当一次性的钥匙来使。给予他外出的自由,大抵也是因为想看看他有没有逃跑的心思,想把他绑在魔界这战车之上。   至于招揽帮手……   牵涉重大,自然不可能像他这种小打小闹。   实战是提升实力的有效途径,不可否认,这段时间,因为那家伙的锤炼,他的战斗能力飞速提升。   但,对这家伙总是自称他爹,以长辈自居的行径,他着实厌恶,而且,少年脸色微冷,扯了扯临走前对方给他下的咒术,“不管怎样,任务完成了,给我解开。”   无名挥了挥手,缠绕在他脖颈上的魔气尽收。感觉到阴冷的魔气一散,李修凡扭头就走。   “别急。”不紧不慢的声音从背后响起,“我还想向你介绍一下,我千辛万苦找来的护法。”   “你一定会很感兴趣的。”   李修凡脚步微顿。   “出来吧。”黑暗中,悄无声息地出现了四道身影,从四个角落走来。   这是,熟悉的面容与梦境重叠。冷冽的面容错愕了一瞬,赤红的双眼微闪。   看着少年的背影,无名双眼微眯,眼里带着些许审视和怀念,嘴里却是轻漫。   “青禾,蛟妖,擅长媚术和水系法术。说起来,你们还有段缘分。”   面容清秀的少年站了出来,欠了欠身,“在下青禾,此前为脱身,构陷了皇子,还请海涵。”话虽如此,脸上却没什么海涵之意。   受青云宗庇护的村庄发生骇人听闻的凶案,村民不慎落水,侥幸归来,当天晚上却像发了疯一样,嘶吼着抓挠自己的脸,到最后,竟生生把自己的脸皮给剥下,嘴里大喊着龙门,血流不止,凄惨死去。蹊跷之事接连发生,唯恐妖魔鬼怪作祟,村长就求上了青云宗。   李修凡打量着少年那张脸,脑海里忆起某些画面,此事交给了时真,通过术法回溯,他们一行找到了蛛丝马迹,就要水落石出之际,凶手出现了,原是被摆了一顿的蛟妖,青云宗一行不知,以为蛟妖就是凶手,一路追踪,故事也因此开始。   青禾逃跑能力极强,睚眦必报,一边寻找仇人,收集证据,自证清白,一边逃脱追杀,偶尔反手撒点药,乔装打扮,给修士们添堵,确实给时真一行带来了许多麻烦。但对方惜命,低调,名声不显。   无名又是从哪打听到了这蛟妖的本事?还轻而易举地找到了人。   巧合吗?   联想到之前他和时真的相遇,虽然没见到可疑的人,但素未蒙面,蛟妖为何要陷害与他。至于后来,他落入魔虫肚子里,虽然也没看到对方身边有魔虫的身影,但总感觉有些奇怪,对方又怎么能精准地在层层叠叠秘境中找到他的?青云宗两人找到他们的时间也很奇怪,为何会有时间差?   少年转身,通透澄明的双眼看向王座上姿态轻松的男人,眉头微皱。   “神族末裔,玲玲,擅长治疗和驱散邪气,对阵法也有很深的研究。”   女人双眼紧闭,头顶竖着一只闭阖的眼睛,一袭无缝天.衣,包裹住她妙曼的身躯,一头乌发堪堪用缀着铃铛的红绳绑住,听到魔王的介绍,她扭头,准确无误地看向站在下方的少年,微微颔首。   一瞬间,背脊微凉,仿若被看透了一般,让人不适,克制住身体的本能,李修凡看向意外长相平平的神女,他记得,应当是在“他”杀了“时真”,大战之时自爆身陨以后。   “时真”复活,郁郁寡欢,紫霄仙尊担心弟子身体,送其去东海隐居的大能处疗养,“时真”无意中救了神女,得到了修炼神魂的方法。在此之前,神族陨落,对方分明是在隐居,此刻又为何出现在这里?   “狼牙,曾追随前魔王大人的忠诚守护者,天生魔族,擅长体术,实力强悍,你有空可以和他切磋一二。”   “哈哈哈。”魔族颇为奔放地袒.胸.露.乳,腰间只系了一条皮裙,闻言,他大笑一声,声音洪亮,带着魔气,修为低的听着恐怕会被激的耳膜流血,可惜,在座的实力不俗,虎背熊腰的大汉甩了甩粗壮的狼牙棒,直爽道,“皇子有事找我狼牙便是!”   李修凡双眼微暗,这分明是梦境中误入百年秘境,将里头搅得天翻地覆的魔教护法,最后是被练了“无情剑招”的“他”和“时真”一道勉力杀了,“他”还趁着“时真”灵力殆尽,背刺了友人,并将两人之死,布置成同归于尽的模样,再做足了情深义重的姿态。   “最后一个,我们的智囊,亦是一直追随前魔王的魔修,赤狐。”   笑容浅浅的男人一袭青衫,文弱书生打扮,神色温和,“魔王陛下过誉了,对付修真界,可不需要什么阴谋诡计,睡了这么久,我也想起来活动活动筋骨了呢。”   当场揭发了“他”身份,引得“他”绝望自爆的魔修。李修凡看着聚集在男人身边的人,越发觉得这未曾在梦境中出现过的家伙难以捉摸。   介绍完毕,四人分别站在魔王两侧,他看在眼里,莫名有种混乱感,这些人,到底是为了什么?   “喂,你……”少年拧眉,看向或站或坐在他的对面,仿若与他对峙的五人,最后,目光落在了中间高大健硕的男人脸上,“你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只为享受战斗的快感吗?”   大费周章,大举进攻修真界的地盘,你到底想做什么?   无名但笑不语,半晌,才道,“战争从来不是目的。”而是必要手段。   “你不也有一瞬想要覆灭修真界吗?”   他怎么知道?少年怔愣。   “凭什么呢?占据了最好的地界,人杰地灵,灵力充沛,还受天道偏爱,一个个的,不想着好好修炼,成天勾心斗角,表面一套,背面一套,我痛心疾首啊,真真浪费了顶好的资源。”   身形高大的男人站了起来,漫不经心道,“老而不死是为贼,非要找个原因的话,我看紫霄老儿,还有那些个宗门掌门不爽快如何?”   “作为魔族一员。”话锋一转,猩红的双眼注视着他,光影明灭。汗毛直立,危险,李修凡猛地往后飞去,冲门而出,然而,两人之前的距离却像定格住了一眼,无论怎么飞,都无法飞出宫殿,却见闭眼静立的神女不知何时睁开了双眼,纯白通透的眼睛萦绕着雾气。   李修凡神色一敛。只有无名一个还能勉强应对,但多了四个实力未知的外援……   类似缩土成寸的神通,将人困于方寸之间。   轻飘飘的声音如影随形,灌入耳中。   打不过。李修凡强自冷静地落地,独属于时真的清冽灵力在胸口发烫。他捏紧拳头做对抗,然而,意识却像被抽离了一般。   眼前的场景逐渐模糊,只能看清最中间的男人。   少年站姿笔挺,冷冽的神色松动,慢慢没了表情,神色空茫。   男人的嘴唇一开一合。   最后的意识,停留在远方传来的声音。   “打开大门吧,吹起进攻的号角,让魔界的辉月照进修真界的天空。” 第056章 修真者26   “噗嗤。”雪白的衣襟晕出一片血花,身体不由被震得后退了一步。   没有理会伤口的疼痛,顾时真迅速抬剑。   “当。”拦住了对方接踵而至的攻击。   熟悉的攻击方式……   顾时真心里一沉。   漆黑的夜空,天边悬挂着不详的血月,硕大的,仿若近在咫尺,周边晕染了血一般的红。   修真界的一轮圆月被挤在一侧,黯淡无光。   面对突如其来的袭击,修真界匆匆应战,有力不逮,却也不惧挑战。   初战拦截。   顾时真分神地看了一眼,源源不断的傀儡从天边坠落。   魔界,到底想……   “嗖。”尖啸的风声响起,却是瞬间拉回了他的注意力。   顾时真下意识手腕一抬,刃尖擦过骨质护手,迸发出细小的火花。   占据了上风的对手无畏锋芒,冷静追击,灼热的身躯倏地压了上来。   胳膊一重,顾时真急急后退,身躯被迫一矮,后脚微屈,抵住飞剑边缘。   一黑一白两道身影猛地靠近,隔着剑刃,相持不下。   呼吸纠缠。   骤然贴近的速度卷起了风,掀起了魔修遮住了半张脸的兜帽。   “簌簌。”兜帽落下,高束的马尾在空中摇曳。   四目相对。   纯然真挚的双眼,如今却是一片虚无,猩红的血色闪烁不详的微光。   顾时真呼吸一滞。   修凡……   握着剑柄的手徒然一紧。   男人眉眼冷冽。   愤怒的情绪在心脏蔓延,直冲脑海。   是谁!   与源源不断掉下来的阴兵艰难缠斗,无意一瞥,竟见大师兄落在下风,摇摇欲坠,“师兄危险!”   不知是谁喊的,被冲散的弟子们抬头一看,心情激荡,“师兄撑住,我们来助你!”诸位弟子见缝插针地列阵,掐诀,剑指半空,“八卦三十八剑阵!”   身着白衣云纹的年轻弟子们杀红了眼,硬生生冲出一条道来。   几十把佩剑腾空而起,高速转动,变幻成剑束,集结成巨大的剑矢,猛地冲向背对着他们的魔修。   “嗖。”   余光瞥见浩浩荡荡的剑雨,顾时真心里一跳。   小心!   下意识抬手,抓住了少年的手腕,用力一拉,敞开了怀抱。   另一只手握紧剑柄,手腕轻甩,清冽的目光看向越来越近的剑雨,灵力翻涌。   手腕微凉。   习惯了无时无刻保持着飞翔的状态,随时应对突如其来的攻击,对于魔气的控制俨然浑然一体,驱之如臂。   面对身后的攻击,少年神色平淡,不曾回避。   只是。   他垂眼,看着抓住了命门的手,眼神迷茫。   为什么?   不想躲开,甚至……   身体配合地顺着男人的力道,飞进了对方怀里。   下颌轻轻抵住宽阔的肩膀,脖颈相贴。   淡淡的冷香袭来。   好温暖。   心脏却又传来密密麻麻的酸涩疼痛。   我,喜欢……   “当当当。”没等顾时真动手,黑红的魔气凝聚,瞬间展开,直把来势汹汹的剑雨尽数挡下。   烟雾弥漫,遮掩了短暂贴近的二人的身影。   少年抬手,未被限制的左手微拢,黑红交加的魔气翻涌。   却又被骨节分明的手拦住了,耳边一声低呵,“修凡。”   仿若突破灵魂的呼唤,猩红的双眼凝滞了一瞬。   杀人,他会不高兴的。   不能让他不高兴,我不想……   本要凝聚的魔力骤然一散,少年垂头,指间微勾。   “嗖嗖嗖。”被尽数拦截剑雨调转了方向。   糟糕。   顾时真猛地看向地面,素来沉着冷静的神色大变,伸手要拦,“不可!”   然而,伸出的手却是落了个空。   他下意识挥剑,欲要偏移魔气。   然而,太迟了。   从温暖的怀抱中挣脱,倒飞出去,魔族悬在空中,猩红的双眼轻瞥。   举手,挥袖。   “嗖嗖嗖。”调转了方向的剑矢疾驰而下,划破空气,发出尖锐的声响。   “快跑!”冲到前面的修士们大惊失色,施展十八般武艺逃生。   “砰砰砰。”   加持了魔力的剑刃,狠狠地钉在了地上。   地动山摇。   交战的双方身形不稳。   烟尘弥漫,散开。   缠斗的众人,不约而同地愣住了。   “砰。”被残留的魔气反震,倒摔在地上。   捡回了一条命的诸位弟子,惊魂未定地爬起来。   却见眼前裂开了数丈宽的裂缝。   “咔嚓。”碎石落下,蜿蜒的裂痕,飞快地往周遭窜去。   所到之处,还在缠斗中的众人连滚带爬地逃离危险地带,深不见底的裂缝蜿蜒数千里,横隔在两边,竟硬生生分割了战场。   恐怖如斯!   那一瞬间,众人忍不住看向天边缠斗的二人,心中生起了无尽的恐惧。   变幻的剑雨俨然变回了原型,几十把长剑一排排狠狠地钉在了地上,像充满杀意的警告。   有胆子大些的弟子试图去拔,用上了全身力气,剑身巍然不动。   再次凝聚成型的阴兵又扑了过来,没了武器的众人背对背,互相照应。   术法的光辉亮起,双方又开始缠斗起来。   不知为何,大抵都忌惮剑上附着的魔气,众人且战且跑,逐渐远离了两位大能缠斗的中心。   “噗嗤。”没被骨甲完全覆盖的胸口迸溅出血花。少年愣愣低头。   顾时真瞳孔瑟缩。   灼热的血液溅在脸上,热的滚烫。   本只想偏离魔气攻击,却没想到,修凡竟完全没有防御。   我到底做了什么,我,顾时真神色空白,灵力紊乱了一瞬。   没有灵力支撑的御剑一晃,连人带剑,一道坠落。   只见打得不相上下的黑白身影,顷刻分出了胜负。   身着白衣的剑修,像断线的风筝从空中坠落。   御器青铜剑砸下,斜插在了地上,剑柄晃动。   魔族振奋不已,捶着胸大叫着冲了上去。   只待那落败者坠落在地,他们就一拥而上,把那该死的修士杀了。   别以为只有你们这些臭道士会以多欺少,他们魔修也是很团结的!   隔了一道鸿沟,另一边的青云宗弟子看着这一幕,瞠目欲裂,“大师兄!”   不见了。悬飞在空中的少年怔愣。   伤口无关痛痒。   心脏却像被撕裂了一样疼痛。   猩红的双眼迟钝地垂下,只能看到那抹即将坠落的身影。   抬手。   骨质的锁链疾驰而出,堪堪将坠落的白衣男人捆了个正着。   我的。   反手拽住了缠绕在胳膊上的锁链,胳膊隆起,白影晃过,男人又飞了上来。   臂膀微重,他一把搂住了对方的腰。   我的……   “打倒剑修,皇子最强!”   伴随着师弟妹们撕心裂肺的呐喊。“大师兄!”   顾时真如梦初醒。   垂落的右手飞速掐诀,钉在土里的青铜剑猛地飞了起来。   巨大的剑刃犹如实质,在空中飞旋,划过一道弧。   “轰。”又是一道熟悉的炸响。   脚下的土地又裂开了数丈宽的裂缝,脚尖边上的土地簌簌落下,捡回一条命的魔修们冷汗淋淋,被剑气擦过的发丝悠悠落下。   亲身感受到刹那间爆发的威压,深刻意识到彼此的差距。   本还想助皇子一臂之力,众魔修们审时度势,慢慢往后退去。   “皇子最强!”喊了一声,又和穿的杂七杂八的修士斗了起来。   人为制造的峡谷之上,凌厉的剑气冲天而起,骨质锁链瞬间破碎。   仿若被刺痛了一般,少年指间微动,松开了手。   白影闪过,怀里一空。   猩红的双眼抬起,注视着重新踏上了飞剑的剑修。   脚踩飞剑,顾时真胸膛起伏。   同门情谊,正道礼法,与对修凡之间的感情互相拉扯,他闭上了双眼。   凡皆所欲,不可得!   再睁眼,冷冽的双眼已然没了动摇。   灵力涌动,破碎的佩剑一颤,发出嗡鸣,他定定地看着眼前人。   紧握的拳头几欲出血。   “来,战!”沙哑的声音带着浓浓的战意。   少年没有说话,魔气却是不住攀升,空茫的双眼泛起亮光。   一人御剑,一人飞天,两人悬在空中,四目相对,仿若宿命的对决,却是与初时截然不同的心境。   只一瞬,灵力与魔气猛地在空中碰撞,炸开,战意凌然。   黑白两道身影缠斗,分离,腾挪,你来我往,发出激烈的打斗声,越来越快,几成残影。   溢散的力量冲天而起,直把周围打斗的众人都惊了一瞬。   挥手,打散残余的凌然剑气,头顶犄角的魔界之主懒懒一笑,“啧,紫霄老儿,你家徒弟,情况,似乎有些不妙啊。”   虽他应付的也不甚轻松,无名仍胸有成竹。   无他,顾及还有其他人在场,紫霄老儿必不敢用尽全力。   哪怕化神期爆发起来,能毁掉半个修真界。   他漫不经心地抬手,扔去一个魔球。   修真界的修士嘛,人均圣人。   “先管好你自己吧。”紫霄撇了一眼,收回视线,他背手而立,深不见底的灵力爆发,精准地捕捉到了魔修移动的痕迹,抬手,双指并拢,一指,“去。”   无名轻笑,倒飞出去,巨大的双翼骤然展开,“可别小看我啊。”   “怎么说,我也是……”猩红的双眼微眯。   翅膀骤然收拢,猛地一扇。   “魔王嘛。”   破空声响起,钢铁般的羽毛“嗖嗖”砸向地面。   遮天蔽日,声势浩大。   巨大的阴影袭来,在地上且战且退的众人震惊失色,慌乱逃窜。   巨大的八卦阵,贴着地面升起,及时将攻击尽数拦下。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嗖。”却听轻微的声响,硕大的拳头迎面而来。   卑鄙,紫霄神色凌厉,抬手,掌心虚握。   久未催动的长剑悍然出鞘。   灵力震荡。   偷袭不成,魔界之主拉开了距离,羽翼翻转,盘旋而上。   啧啧,真可怕。   无名勾唇一笑。   既然如此,那就让我领教领教吧。   传闻中狂剑士的厉害!   东边——   “看什么呢?你的对手,是我!”魔族大将‘狼牙’大吼一声,浑身肌肉隆起,狼牙棒猛地一挥。   分神了一瞬,躲避不及。   “哐当。”一声巨响。   赤炼宗宗主直被打得倒飞出去,扎扎实实地砸在了地上。   “嘶。”男修揉胸,灰头土脸地站了起来。   野蛮无礼的蛮人。   胸口闷痛,他摸了摸护甲上的凹陷,心中腹诽。   就算他们是炼器打铁的,也不代表擅长近战啊。   这大块头根本打不动嘛。   殊不知狼牙也是一脸不爽快,他素来喜欢一锤子瘪一个的快乐,血肉模糊才是他的挚爱,谁知道这对手,跟个铁石乌龟似的,打起来哐当哐当的,一点手感都没有。   “再来!”野蛮的魔族大吼一声,冲了上去。   夹杂着魔气的音波,直把实力低微的修士和魔修都震得脑子发懵。   “吃我一棒!”   喂喂,别以为我好欺负啊。   赤炼宗宗主猛地跳起来,双手掐诀,本命炉鼎自丹田飞了出来,飞快变大,勾手,起锅。   呵呵,给我瞧好了,“三味真火!”   西边——   “哎呀,人家最讨厌打打杀杀了,就不能温柔一点吗?女孩何苦为难女孩?”偏头,躲过震荡的魔气。   差一点……   心中戚戚,女修面上巧笑嫣然,实则提起了精神,盯着魔族的动作,不敢大意。   湘神宫,五大宗门里唯一的全女性宗门,迎战的却并非掌门,而是宗门里天赋最强的天才金玲。   但见她容貌娇艳,身姿婀娜,嘴上说的温柔,手上却没有停滞。   言语间,两人互拼了几出术法,不相上下。   破绽!   修长的手指夹着黄符,她手腕一甩,娇喝一声,“天罗地网!”   密密麻麻的电花闪动,直把女魔族兜头罩住,勒紧。   心里一松,轻灵的杏眼一眯,金玲淡然一笑,带着天才的骄矜,“这下你……”   却见双眼紧闭的女人缓缓睁开了双眼,纯白的瞳孔散发着诡异的雾气,食指一伸,在空中勾勒出几道弧线,掌心虚空一拍。   这是?!俏脸大惊,金玲急急后退。   却听魔族淡然飘渺的声音响起,“天罗地网。”   南边——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佛慈悲,不愿徒增杀戮,施主放下屠刀如何?”一头青丝,偏做佛门打扮,佛法不通,还爱劝架。   作为救死扶伤的医修,月荼派人一讨厌斗法,二讨厌比斗医术。   偏偏二者,眼前的魔修全占了。   中毒的修士不住翻滚呻.吟,哀嚎声此起彼伏。   “啊,我的脸,好痛。”   “我控制不住自己,救命啊。”   “救命啊,医师,医师在哪里?”   素来平和的双眼,掠过痛苦挣扎的道友,眼底泛起涟漪。   攒着佛珠的手一顿,男修神色一沉。   “不如何。”对峙的少年梨涡浅笑,魔气肆意,“杀了我,或者配出解药,亦或者,就让他们这样惨死咯。”   “魔修!”普度众生的怜悯神色,骤然拉下,男人猛地拽着手上的珠串,脚下一蹬,“今天我非要教你……”   “什么叫人贵以善!”   眼前一黑,好快,青禾猛地倒退,却只捕捉到一阵药香。   “咔擦。”下颌一阵剧痛。   连续后空翻,稳住身形,反手摁回脱臼的下颌,他抬眼,看着悍然出手的男修,捂嘴一笑,“什么人贵以善,我啊,只知道……人之初,性本恶。”   目光碰触,两人不约而同地缠斗在一起。   北边——   “虽然很想赶紧动手,但我这人呢,有怪癖,喜洁,不想碰触身心不洁之人。”   眼看着对面风仙道骨的修士,差点维持不住脸上的淡然。   魔修一袭青衫,羽扇纶巾,笑意更深。   “特别是家有娇妻,还到处厮混。左拥右抱,妄图坐享齐人之福的修士……尤甚。”   只差没指名道姓。   “你!”被戳中了痛处,迎战的玄机门长老恼羞成怒。   没想到一贯莽撞愚蠢的魔修,竟也有如此消息灵通之人。   因在外养小情人,被道侣发现,两人大打出手,闹出了丑闻。   待在宗门徒增非议,正逢魔界入侵,他这才自请出战,好挽回一些名声。   没成想对面的魔修,竟敢当着面就嘲讽出声。   男修气急败坏,哪怕先前不打算动真格,也确实不擅斗法。   如今为了脸面,他非要教训对方不可!   男人咬牙,抄起罗盘,抛向空中。   双手起诀,双臂高举,大喝出声,“无耻魔修,休的胡言乱语!”   法器天池倏地腾空,罗盘爆发出一阵亮光。   “看我的天罡北斗阵!”   羽扇微顿,长相文弱的魔族摇头叹气,北斗阵啊,“好歹也要动起来。”   这后辈怎的,一个不如一个。   看着学吧。   魔族脚步微顿,几番腾挪,步步生辉,接连踩上七个方位,魔气流转,“以静制动,斗转星移。”   阵法,起!   周遭的声音突然消失,眼前漆黑一片。   玄机门长老大吃一惊。   “紫霄,赤炼……”挨个喊着领头人的名字,却只听到他自己的回声,男修心里一惊,试图提气,却感觉不到灵力的存在,怎么可能,他明明……   现实世界,却见斗法的二人对立而站。   玄机门长老惊叫一声,疯狂殴打着自己,像是中了什么幻术。   他的敌人,仍是笑眯眯地站在那里,轻摇羽扇。   偶尔帮扶一下落在下风的魔修,有时偷偷给正道人士下绊子,端的是游刃有余。   胜券在握的魔族,直打的负责这一片战场的修士们,叫苦不送。   心道,这玄机门长老不仅行为不端,实力也不怎么样。   少了一个高阶战力牵制,他们也只得背靠背联合起来,谨防高阶魔修偷袭。   各人找到了各人的对手,难解难分。   魔修人数虽少,但有阴兵助阵,加上强悍的体质,占了上风,正道虽没打斗经验,一开始手忙脚乱,损失惨重,但有后勤补给,慢慢也顶住了。   后方阵地。   青云宗掌门看着前方战况,无奈摇头。   若是妖界能来,恐怕胜负早已分晓。嬿衫艇   之前修真界与魔界打了几回,修真界损失惨重,青黄不接,想着这回拉上素来交好的妖界,或许胜算更大。   本来谈的挺好,但不知怎的,快谈拢的时候,妖界少主在修真界失踪了。   失踪的地方在青云宗管辖范围之内,他即刻下令遣人去找,然而,用尽办法也找不到少主踪迹。   后面不知怎的,妖界回话说,妖界少主自行回来了,但受伤严重,需要疗养一段时间。   妖界女王震怒,因着是在修真界出的事,虽语意不详,但隐约透露了是魔修救的人,两相比较,妖界就不掺和了。   他虽怀疑是魔界中人自导自演,但事已成定局,遗憾也不过徒增烦恼。   终归只能靠自己。   既然又回到了纯粹的正邪之争,最后定是要分出个结果。   目前看来,修真界的高端战力还是欠缺。   盘算着双方的差距,青云宗掌门,连同几个没上战场的掌门,看着投影在桌上的实况,低声商量着对策。   “北边,玄机门的,再加一个,不,两个筑基大圆满的上去吧,殷长老不是那魔修的对手。魔族赤狐,几个老家伙也见过的,最擅玩弄人心。”   讨论声渐起,温易束手而立。   因着是掌门首徒,加之不擅战斗,他得到了旁听的资格,但不能轻易出声。   他静静地看着双方比斗,暗自思忖。   论长久,魔修定比不过他们。   若他是魔族,想取得胜利。   要么快刀斩乱麻,以绝对的实力,一举结束战斗,要么袭击切断后方补给,将他们修士拖进最不擅长的持久战中。   但他总觉得,这次魔界入侵,并非单纯好战弑杀,想要复仇,或者抢占掠夺修真界的资源。   其实魔界几百年来频繁入侵也颇有蹊跷,打个不恰当的假设,鬼界和魔界环境相当,不予考虑。   但妖界,同样妖气充沛,绿植环绕,资源丰富,既然能忍受修真界的灵气,妖界的妖气更加适配,为何魔界从不入侵妖界?   虽然魔界与妖界并不完全衔接,但像现在这样,勾连通道,使得空间短暂重合,也是可以办到的事情。   温易拧眉,陷入沉思。   难道,有什么东西,是修真界有,而妖界,魔界,乃至鬼界都没有的吗?   伤员安置处。   不擅正面对决,被安排到支援后方的凌绒,一边给退下来的修士治伤,一边担忧地看着战场的方向。   给最后一个重伤的修士包扎好伤口,凌绒也顾不得什么名门风范,累的一屁.股坐了下。   缓了缓急促的呼吸,她摸了摸额头的热汗,抬头,看向时不时爆发震响的地界,满心担忧。   也不知道师兄师姐他们怎么样了。   一定要平安归来啊。 第057章 修真界27   大战打了十天十夜,战况激烈。   实力低微的,诸如练气、筑基期的修士伤亡惨重,哪怕有源源不断的丹药补给,灵力恢复的速度也远远跟不上阴兵生成的速度,在第三天,就不得不退下阵来。   以特殊法阵为媒介,魔界的魔气为能源,加上魔界里随处可见的焦土,便形成了不死的阴兵军团,但这充其量不过是制作粗糙的傀儡,清理一下战场的杂鱼还行,比起打起架来惊天动地的高阶修士来说,完全不值一提。   到了第五天,坐镇后方的老狐狸们都坐不住了,轮番接替小辈们,手段尽出,但还是没能战胜区区那么六人,缺了一个等级,便是天壤之别,更何况好几个等级!   魔界到底从哪个地方突然冒出那么多能人。   见识到了鸿沟般的差距,“这不是我们能插手的战斗。”几乎所有人心里都产生了这样念头,只能无力地看着毁天灭地的修士们战成一团。   “砰。”接替了三位后辈的玄机门长老,已然是玄机门下的最强者,然而,也没能撑上多久,率先出局,瘦小的身体猛地撞上了大山,巨大的冲击力穿透了山体,直打出两个大洞来。   “噗。”迅速落败的老者呕出一口鲜血,本就苍老的脸,越发灰白,双眼一翻,昏死过去。   “承让。”青衫男子依然笑眯眯地摇着羽扇,虽衣衫破碎,形容狼狈,仍尽显从容,脱离了战场,咽下涌到嘴边的血液,真是棘手啊。   “玄机长老,长老,快,九转回魂丹拿来。”月荼派的的医修们全力救治着重伤的长者。   “可恶,就仗着我们不善斗法!”   玄机门人看在眼里,义愤填膺,仗着观战区离得远,大能们也无暇顾及,咒骂起卑鄙无耻的魔修来,言语间,甚至对在此袖手旁观的修士们颇有怨怼。   这会儿,他们倒是忘了,是谁不甘作配,辅佐后方,非要在上场正面较量,说什么不愿为难女人,信誓旦旦地选中了看样子体魄最羸弱的白面书生。晚辈口出狂言,长辈承担选择后果,也无可厚非。   精疲力竭的修士们懒得理会这些愤愤之言,只暗自调息,心里对这传闻中不问世事、澄澈空明的玄机门人有了更深的认识,不仅实力不行,还心胸狭隘。   在战场上,实力便是最直观的体现,显而易见,无论如何,在对抗强敌之时,玄机门人确实拉胯。   比起众人直观简单的判断,青云宗掌门知道的更多一点,虽然和玄机门狂妄自大,不擅近战有关,但关于让玄机门长老迎战一事,他们都是经过了深思熟虑的,赤狐也是老对手了,此人分明不擅近战,多以布局为长,过分玩弄心机,总喜欢设圈套,功法也与性情相关。   玄机门预演天机的本事恰好能够克制,一旦破坏了一环,剩下的便是迎刃而解,可如今,对方却像完全换了个人似的。   若是从狡猾的狐狸,变成了蟒蛇,只拼术武的话……   云宗掌门神情严肃地看着脱离战场的青衫男子,背在身后的手微紧。   “师傅,不可。”意识到师傅的念头,温易下意识地拉住了长者的衣衫,心里狂跳,难以形容这种感觉,他直直地看向仿若在看热闹的魔修。   青衫男子似有所感,看了过去,微微颔首。   敏锐的孩子。   “唉,境界松动了啊。”无名羽翼一扇,拉开了距离,看着隐含怒意的老者,随手撕开已然焦黑的骨甲,戏谑嘲弄,“就这点本事?”   “看我厉害!”不知是巧合还是故意,衣服被烧,打着赤膊的赤炼宗掌门轮着大锤朝近在咫尺的魔修扔去,夹杂的灵力的炼器猛地变幻形态,柱体绽开成盘旋的刀片,仿若金轮,极快地冲着男人的后脑勺削去。   “你的对手的是我!”修士的举动激怒了酣战的狼牙,他大吼一声,轮着狼牙棒冲了过去。   无名挑眉,覆盖着骨甲的手一抓。   “砰。”勉强抵住了狼牙棒,还没来得及反击,突然,汗毛直立,强烈的危机感袭上心头,只见余光黑影闪过,侧腰一痛,便彻底失去了意识。   巨大的魔气团俯冲而下,直把体格健硕的修士嵌在土里,焦烟弥漫。   魔修探头,看着地上口吐血沫,昏死过去的修士,膀圆腰粗的壮汉不满,“魔王陛下,那是我的猎物。”   看到同道之人的惨状,面若桃花的女人冷汗淋淋,夹着符纸的双手微颤,她带的符篆已经不多了,四周的魔修靠了过来,呈收拢之势,仿若被隐隐包围的感觉,冷汗从额头滑落,凶神恶煞的壮汉物色着下一个对手,铜铃般的眼睛掠过了她,她不仅没松一口气,反而更紧张了,极具危险的感觉直窜背脊。   果然,下一秒。   “差不多了吧。”   伴随着长者爆发的冲天剑意,为首的魔修漫不经心地出口。   “砰。”余光黑影一闪,眼前是鬼魅般的透白双眼,苍白的嘴唇轻吐。来了,女修身体紧绷,一瞬间将所有符篆尽数扔了出去,散发着不详之气的气团堪堪擦过女人的身躯,光影一闪,俨然消失在眼前。没了目标的光团去势不减,直冲冲像瞎了一般的女魔修冲去。   内讧?失手?远处观战的众人屏息,要是能痛击到一个……   看着直面而来的攻击,神族末裔不躲不避,神色平淡,“破。”   “砰砰砰。”空中炸开了巨大的火焰,气浪滚滚,直把半空中的诸位强者掩盖。   “呼呼。”一瞬间激发所有符篆,躲到丛林里的女修气喘吁吁,看着头顶骤然爆开的烟火,余波荡漾,空气仿佛都扭曲了一瞬。杏眼微闪,成功了吧,她可是特意在光团快要打到她的那一瞬转移,借着光团的掩护,把符篆带到那女人面前,依照她和对方战斗了那么久的经验,对方绝不会直接躲过,而是用那奇怪的法阵对抗,这样一来……   “嗖。”光影扭曲,眼前突然出现一颗巨大的光团,纯黑的魔气迎面扑来。   直把她淹没。   什……   “砰。”黑雾遮掩了视线,“咳咳。”占了上风的男人暗中警惕,突然伸出一只脚,把他踢飞了出去,身体不住坠落,云雾间,隐约看到如海般颜色的重瞳。   阴险狡诈的魔修!   “滋。”后退了十几步,双翼紧绷,勉强抵住老者的剑势,唇角溢出了一丝血迹,无名双眼微眯,“来真格了啊。”   “不过,今日的角儿,可不是我们。”   时真!紫霄极快反应过来,徒然一肃,却听“扑通。”一声巨响,水花飞溅,酣战的二人,竟双双掉进了魔气萦绕的南海。埋葬了诸多冤魂的死寂之地,“你们竟敢!”   他身影一闪,落到地上,正待下海,身形便止住了,抬头望天。   神女双眼微阖,虚空阵法悬在头顶。   蛟妖放声歌唱,如泣如诉。   赤膊魔族捶胸咆哮。   青衫男子摇扇轻笑。   实力强劲的四个魔修从各处聚了过来,隐隐以赤眼带翼的魔修为首,无名挑眉,附着骨甲的手举起,黑色的魔气翻涌成团,遮天蔽日,手臂一挥,对着另一处山头。   这次,你又要救谁呢?   赤色双眼微眯,轰然出击,“看我的热闹,可是要付出代价的。”   冷,身体好沉重。   冰冷的海水淹没了两人。被称为“死亡之地”的南海,曾经仙魔大战的战场,是众人避讳的禁地,埋葬了诸多不信传闻之人,其中也不乏元婴、金丹修士。若不是担心没把魔修坑入海,反而将自己折进去,修真界众人也不会苦苦坚持至此。   又,若非魔界突然袭击,他们本就打算设局将魔修坑杀在此,谁知竟让自己人先遭了殃,哦,至少还拉了一个魔修垫背。   身体在缓慢下落,掐着脖颈的手不觉一松,又徒劳地虚虚环紧,少年漂浮在水中,空洞冷漠的双眼失神,兜帽散落,嘴唇为张,泄出许多细小的水泡。   被海水冲昏了一瞬,强大的体魄让顾时真极快地醒来,“咕噜。”不慎呛了一口海水。   兜帽飘散开来,露出轻薄的罩衫,在水流的冲刷下,勾勒出健美的身躯,新鲜的血痕残留在冷白的肌肤上,带着某种凌虐的残酷,让人不由心头一颤。   修凡!   顾时真下意识拉住了少年的手,往上游去。流水却像停滞了一般,用尽全力,亦无法靠近水面,灵力像被封印了一般,一点也用不出来。   身体不住下坠。   “咕噜噜。”海水压迫着四肢百骸,少年嘴唇猛地大张,鼻腔嘴唇吐出诸多大气泡,身体颤抖。   修凡……   顾时真低头。柔软的嘴唇碰触,缓慢地渡气。感觉到生的力量,少年无意识地攀附着近在咫尺的人,舌头探入,吮吸,下意识地掠夺起唇间的空气。   紧贴的唇瓣几欲变形。   鼻腔闷痛,顾时真扶住少年的肩膀,似推拒又似拉拢。   纠缠的两人不住下坠,深不见底。   无力的四肢落下,却又被紧紧地攀扯,从一开始的救助,变成了掠夺承受,意识开始模糊,不,我们,清正雅和的大师兄,被身姿颀长的少年禁锢着,仿若被深海妖怪缠住的祭品,陷入濒死的狂欢。   少年紧紧抱住乏力的男人,紧闭的双眼颤动。   危险,时……   半昏半醒间,心灵感应似又能听到。   缓慢坚定的心跳。   修凡。   顾时真竭力睁眼,却感觉到丹田剧烈地颤动,这个时候……   突然,一黑一白两道光团,分别从两人体内冲了出来。   什,顾时真嘴唇微张。   两颗内丹,在勾连的唇齿间,融为一体。   黑暗冰冷的海水中,少年缓缓睁开了眼。   顾时真瞳孔涣散,唯见眼前的澄澈明亮的双眼,亮如星辰,就像缺失的一半彻底圆满,心灵相通。修凡,恍惚间,有人牵住了他的手,灼热有力。   修凡。   李修凡拉住挚友的手,低头,额头碰触。自此,顾时真才看到散发着亮光、俨然融为一体的内丹,隐约意识到什么,他脸色一变,不。   融合完毕的丹田,却以不可抵抗之力,重新归于体内,被压制的灵力不断攀升,失了内丹的少年却是脸色煞白,像迅速颓败的花,坠落深海。   “修凡!”   李修凡睁着眼,望着不断向他游来的男人,清冽的双眼急切地看着他,修长有力的双臂竭力朝他伸来,他却只静静地看着,眷恋地将对方的容颜映入脑海,分明是近在咫尺的距离,却怎么都没法触碰,身体像破了个大洞,魔气不断流失。   那就,这样吧。   我本不应存在,所以,这是一开始就想做的事……雁陕庭   月光皎皎,清冽的声音温柔朦胧,‘我愿意将一切交予你,记忆,灵识,思想,都将向你敞开,绝不隐瞒。’   ‘我亦然。’   对不起,带着我的份活下去。   二者取一,我……   心灵相通,感觉到对方想法,心里升起一团火,顾时真捏紧拳头   “轰隆。”乌云密布,交叉雷电劈天盖地,直轰南海。   “元婴。”被打散了攻击,无名也不意外,他双手环胸,好整以暇地看着平静无波的海面,赞叹道,“进阶速度,还真快。”   “说起来,修真第一人,也停在化神期已久了吧。”   紫霄脸色一变,隐约猜到了对方的计谋,松动的修为却无法再压制。   众所周知,天雷劫,是会的彼此触动的。   “轰隆。”更强大的雷电如期而至。   临界的修士猝不及防迎上各自的进阶天雷,雷声阵阵,接连不断。   一时间,雷云密布,天雷席卷大半个修真界。 第058章 修真界28   李修凡,你个,混蛋!   攀升的灵力迸发,冷静沉稳的大师兄简直无法压抑内心的愤怒,脸上一片冷凝。   愤怒的声音直冲脑海,李修凡徒然睁眼。和他想的完全……   “砰。”毫不留情的拳头揍上了腹部。   “嗯呃。”毫无防备的身体被打了个正着,翻折倒飞出去,少年闷哼一声,吐出带血的气泡。   突然爆发了力量的男人猛地出现在眼前,一把揪起他的衣衫。   清冽稳重的双眼燃烧着火焰。   你把我当什么?   什么叫不应存在之人?   以那样热烈的存在侵入我的回忆,带走我的一切,你如今竟说一切只是虚幻?   你觉得这般是大义凛然?   你问过我了吗?   你问过我愿意接受吗?   李!修!凡!   “砰。”夹杂着怒意的拳头毫不留情地又一次揍上腰腹,一次更比一次重,似乎要将所有怒火都宣泄出来,从未有人如此牵动他的情绪,让他喜,让他怒,让他患得患失,变得不像自己。   抛却世俗,罔顾师门,本以为已然全然托付,心意相通,道侣突然又要自我牺牲不辞而别,此生不复见!   秘境时恐慌失措、心神俱裂的心情再次涌上心头,无力斡旋的挫败和痛苦,而后是难以抑制的震怒。你明知道我害怕失去你,你就要以这样悲壮的样子死在我面前。   我无法接受。   死了也要给我活过来!   你听见了吗?   “砰。”一拳揍上少年清俊的脸,风光霁月的大师兄脸上是罕见可怕的表情。   唔。   疼,浑身都疼,附着的骨甲被打得凹陷,被暴揍的李修凡心里升起一点点的委屈。   我只是……   你还敢委屈!感受到少年内心的想法,扯住对方脆弱的罩衫,强把少年拉了过来,额头相对,“砰。”用力的,撞的两人冷白的肌肤都落下了一片红。曾经看向他平和温柔的双眼如今冷漠如冰,声音冷冽,像刀子一样,嗖嗖的划过他那颗颤颤的心。晏珊艇   我不接受!你听见了吗!   我,我听见了。   顾时真愤恼地堵上那张贯会糊弄的嘴巴,唇瓣微张。   收回去!   哦。李修凡恹恹地嘬了一口。   仿若雷击的酥麻窜上心头,犹在气头上,外冷内热,迟钝温吞的顾时真全凭本能,都什么时候了……   你还在干什么?!   顶着一脸伤痕,纯然无害的少年茫然抬眼,把,把内丹吸回来。   四目相对。   骤然冷静下来,理智回笼,顾时真感觉自己就像被火烧尽的野草,无地自容,修身养性二十余年,从未轻易动怒,若非此遭,他都不知道自己竟是如此冲动之人。   他抓着少年的手,沉声道。   你打我一拳。往腹肋。   无法自主抠出内丹,只好借助外力。   李修凡瞪眼,这似乎和他想的完全不一样。   我,我吸出来……   你魔气微弱,吸不出来!   看到时真突然变得更加可怕的表情,他,他,有气无力地应和了一声,附着骨甲的手贴在男人的腰腹间。劲瘦的腰腹柔结实柔韧,李修凡分神了一瞬。   “撕拉。”锋利的骨甲划破了印着防御符文的衣衫。   ……你在干什么?我让你打。   抱歉抱歉,我,我还有办法。李修凡如梦初醒,丧着脸,隔着血肉,将混为一体的内丹引出来,却又忍不住想慢一点,好让全然融合的内丹在时真体内停留久一点,或许……   冷硬的骨甲划过腰腹,一点一点,独属于武器的杀意冰冷,敏锐的灵识时刻紧绷着,感受到少年的迟疑拖延,冷峻的面容更冷,顾时真盯着眼前任性妄为的少年,声音平静无波,内容却是十足的可怕,若你死了,我便剖开腰腹,亲自将内丹挖出来,碾碎还你,可好?   ?!!   李修凡倒吸一口凉气,不敢耽搁,掌心贴近男人的腰腹,往上一抚。   薄唇被含入唇间,灼热的掌心掠过腰腹,奇怪的热意顺着指尖涌动。顾时真眉头微皱。   “咳……”散发着亮光的内丹涌现。   “轰隆。”劈天盖地的天雷兜头劈下,巨大的力量直把深海劈成两半,头顶徒然一空,海水分离,庞大的灵识瞬间感应到了诸多存在,两人下意识地反向一跃,拉开了距离,耀眼的内丹悬在两人之间,魔气与灵力萦绕。   噼里啪啦的雷电锁定了目标,大小雷电齐聚。   “怎么回事?”   “天雷,不见了。”   “挨了一半天雷跑了?进阶失败了吗?”   “我就差一道了!”   “到底是谁?!”   “咳咳,走得好,再迟些我怕是要身陨。”   匆匆布置的法阵摇摇欲坠,紫霄吐出大口鲜血,已是强弩之末,他冷眼看着同样没讨着好的魔修,蓄势待发的天雷毫无斡旋,兜头劈来,连同齐聚魔修之力的最后一击,刺眼的光芒闪过天际。   童颜鹤发的老者直起背脊,催动周身灵力,抬剑。   突然,落到一半的雷电骤然转了个弯,周围的灵力尽数涌到海面上。   “轰隆。”所有人停止了攻击,看向灵力席卷的漩涡。   就像有只无形的手,搅动了天地,散发着死亡气息的海水,卷起道道水柱,直冲天际。   感受到了威胁,天雷齐聚,将方寸之地团团围住。   深海之中,刺眼的光芒升起,缓慢升天,就像冉冉升起的日轮。   “魔尊。”四大护法面面相觑,不确定这是否也是无名的计划。   游刃有余的魔修怔愣了一瞬,半晌,面上仍是高深莫测的模样。   吸收了大半个修真界的灵力,若有若无的魔界之门展现出真容,承天启地,不可直视,不可名状,数条锁链捆绑其上,仿若深渊的凝视。   紫霄仙尊神色凝重,压制的灵力尽数爆发,化神期的威压席卷开来。   毫无防备的众人伏地,被这突如其来的强者威压镇的抬不起头。飞在天上的魔修亦从空中坠落,摔在地上。   唯有魔界之主仍端立于天,鸦黑的羽翼舒展,肆意轻狂。这人,紫霄侧目,定不止元婴修为。前有虎,后有狼,五指紧握,心中飞快思量,到底该先解决哪一方?一旦用尽全力,修真界……   仿若知道了老者内心的犹豫思量,漫不经心的声音响起。   “喂,紫霄老儿。”赤色双眼微垂,波诡云谲。“咱们合作,如何?”   水天相接。海水强行被剥离开来,散发着万丈光芒的圆球飞在天上。   内丹!   两人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地冲了上去。   蓄势待发的天雷猛地劈了下来,两人迅速地反应过来,脚步腾挪,精妙的步伐踏破苍穹,留下微弱的印痕,蓝紫色的雷电却像嗅到了血腥气的猛兽紧追不舍。不行,消耗的太快了,失了储存转化力量的内丹,两人有力不逮,却见白光一闪,缀在天空中渺小的黑点,便被打了下来。   硬生生挨了一道,李修凡掉进了海水里,“扑通”呛了一口海水,又听见不远处一声闷响,经过岩浆淬炼的身体尚能抵抗,他猛地看向另一处,时真。   无事。   术武双修的大师兄自然也不在话下。   但这只是开始。   感觉到力量的流失,意识到事态越发严重,懊恼自己不合时宜的情绪失控,顾时真蹙眉,看向天空,“轰隆。”又是一道惊雷兜头而下。   一切都在电光石火间,旁人还未看清海底深处飞起的身影,便被一道道接连不断劈向海里的惊雷镇住了,一条条水柱化身水龙,盘旋而上,耀眼的光芒刺眼的看不清远处的场景,只隐约见到两道堪比闪电的黑影,到最后,连黑影都不见了,只能看到黑白术法爆发的亮光。   他们还在打!   好强。被放开的力量压的动弹不得,身体战栗,却不由得对力量升起了渴望。闭门苦修,却鲜少实战,修为迟滞,陷入争斗的怪圈,此刻简单粗暴的争斗,却唤醒了他们最初的渴望。   逆天而行,与天争命!   一时间,哪怕立场不同,众人仍为这惊天动地的打斗折服,无关正邪,这是强者的战斗,惊天动地!   然而,被误会了的二人仍在为夺回内丹努力。   强行压榨着枯竭的丹田,力尽所用,没有全盛时期的储量,大型术法无法施展,只能灌诸剑身。   汹涌的海水化身水龙,从四面八方冲了过来,夹杂着铺天盖地的雷电,仿佛要将如同蝼蚁的两人狠狠拍下深海,被锁链捆住的青铜门发出激烈碰撞的声音,恐怖的气息透过间隙传来。不能打开!   顾时真极快地做出了抉择。   无法靠近,在这般强压下,男人手里的剑招却是越发密不透风,天资使然,仅凭直觉便避开了仿若叛变的天雷,竭力迫近,感觉到了威胁,拦截内丹主人的同时,阵阵天雷也一刻不停地劈在了内丹上,“轰隆隆。”却像打在了无形的护罩上,电弧闪烁。   “时真。”   “嗖。”破空声响起,顾时真抬手,瓷瓶精准无误地送进掌心,无暇顾及修凡何时备的丹药,闪躲的间隙,咬开瓷瓶,生咽了大半瓶。   上品蕴气丹。流失的力量镇定了下来,堪堪又回到了筑基,大起大落,兼之面对未知的危机,一般人或许会心生落差,畏畏缩缩,但道心坚韧的男人却从不会因此退缩逃避。   纯白的光团萦绕着丝丝黑雾,顾时真盯着不断攀升的光团,手上的剑势越发凌厉,一时间,所有的声音仿佛都离他远去,什么阴谋,战争,未解之谜,他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夺回内丹,和修凡,一起活下去!   就是这样。   往嘴里灌了几瓶丹药,少年嘴里叼着瓷瓶,双手掐诀,阴鸷沉郁的双眼看着男人一往无前的身影,正因为时真是这样的人,无论面对感情,还是面对危机,决定了的事情,便定要做到,一息尚存,仍敢放手一搏。   所以,我爱他,无法自拔地爱着他。这才是我此间的力量。   十指握拳相扣,半透明的漩涡自脚下升起,朴实无华的木剑褪去了浅褐色的外衣,展现出真实的模样,乌黑无光的剑刃“嗖”地飞到手中。   无须商量,两人交错飞上半空。   只要我们在一起,我们,就是最强的!   感应到即将被争夺的危险,闪烁着万丈光芒的内丹猛地往身后的青铜门撞去。   起手抹剑,飞旋突刺,衣诀翻飞,但见二人不约而同地使出同一剑法,相似的身形交相辉映,冲向彼此,无形的剑式铺天盖地地袭去,幽蓝色的光芒冲天而起,丝丝缕缕,织成天罗地网,直把跳跃的光团拢住。   “哐哐。”魔界之门似不甘落寞地挣扎,缝隙间,传来异世界的怪物的嘶吼咆哮。   模糊的身影自半空交汇,落下,背对着敌人,毫不犹豫地反手刺剑,凌厉的剑气碰撞,震荡的灵力与魔气螺旋上升,拨开云雾。   “铮。”金戈碰撞之声。   “啊嗯,看起来,不用我们出手了呢。”虚无缥缈的声音从头顶传来。紫霄下意识抬头,却见高大健硕的男人身形恍若虚化了一瞬,什,“砰。”伴随着一声巨响,白光乍现。   “扑通。”   强烈的光芒直射,伴随着强大的冲击,两人拉着被剑阵网住的内丹,摔成一团,坠入海中,聚集的灵力四溢,没了灵力支配,攀升的水柱兜头拍了下来。李修凡下意识抱紧了怀里的人,翻转身体,“砰。”后背一阵闷痛,连带着二人被拍到更深的海底。   “咳。”   双眼刺痛,耳朵嗡鸣,恶心反胃,脑子生疼,仿若多了点什么,少年犹自不觉,只下意识抓紧手里的东西,内丹,眼前一片空茫,时真。   时真?   没有回应。   他箍住男人的腰,掌心之下温热柔韧,低头,只模模糊糊看到黑与白,他靠近了些,囫囵摸了摸,温热的唇瓣微张,扶着男人的下颌,李修凡把内丹塞进口中,渡了过去。   他有记得时真的话,驱动最后一点魔气,将内丹分离。舌头轻轻把一半内丹引进男人的丹田,另一半自行吞下。   他生而为人最宝贵的东西,或者说,世人眼里最宝贵的东西,他的内丹,生命,修为,时真不要,好,不要,竭力压制内心的恐慌,一无是处的他,什么都做不到,还害得时真受伤,我,这样的我。   这一刻,他恍惚知道了时真的感受,不要,不要死。   是我自以为是,对不起,我不敢了,我再也不会了。命运让我们注定成为敌人,但我们彼此相爱,再没有人比我们更加契合,我不该,不该固执梦境里描绘的命运。   无尽的悲恸涌上心头,他紧紧抱住怀里的人,仿若要嵌入骨肉,猩红的双眼几乎要滴出血来,他拼命催动着重伤的丹田,压榨出一丝魔气,破开流水,往上游。   有办法的,一定有办法的。   我去求求他们。月荼派,紫霄仙尊,神族末裔……   混沌的大脑充斥着悲观绝望的念头,如果命运要让我们分离,上穷碧落,倾尽所有,我都要推翻这命运!心情激荡,重伤的丹田爆发出汹涌的魔气。   一直清醒着,一时没法吭声却听完全程的顾时真:……什么是梦境描绘的命运?   崩裂四溢的魔气一顿,发疼的脑袋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时真,你没事。   嗯。   脑海里的回应便成了喉咙的闷哼,被自己胡思乱想刺激了一番,少年满心惶恐不安,疯狂地掠夺着彼此唇间的空气,仿若只有最热烈的拥吻才能赶走死亡的阴影。   若是在岸上,便能听到二人急促的呼吸,在静谧无声的海底,只有褪去体温的冰冷,和逐渐滚烫的心。   我的人生没有意义,你便是我存在的意义。   *   人魔大战,便是这般虎头蛇尾地结束了。   浩浩荡荡的天雷阵打通了修真界和魔界,双方均无以为继,选择和谈。   在五大宗门的牵头下,以心魔起誓,紫霄仙尊和魔界之主代表两界,签下了盟约,井水不犯河水,千年之内,魔界不得再次入侵修真界。关于两界开放集市,互通有无,以及让魔界交出修真界通缉犯等细节尚未谈拢。   无法忍受魔修在修真界碍眼,同样厌恶黏黏糊糊的灵力覆盖身体,留下擅长动脑的赤狐以及保护他的少量护卫,魔界大军即刻退军。   双方隔着人为分开的裂谷遥遥相对,紫霄看着悬在空中,神色轻漫的魔界之主,眉头微皱,直觉哪里不对,又找不到问题所在。眼不见心不烦,转身,便在对方戏谑的目光下飞剑离开。   “魔尊,请吧。”留下来收拾残局的青云宗掌门抬手,做出恭送的手势。   魔尊轻哼一声,一步当先,飞回了魔界。旁的护法,连同魔修一同踏进了通道。   目送魔修陆陆续续回去,旁的众修士也不耐烦盯着,见证了盟约已成,便也纷纷背身离去。   刻意落在了最后,裂谷两侧,两人不约而同地转身,隔着兜帽的遮掩,目光触碰。   “大师兄?”   “少主?”   “无事。”   “走吧。” 第059章 修真界29(完)   “魔尊,魔尊?”轻柔的声音低声呼唤着,背靠在玉石枕上闭目养神的魔族却全无动静,他忍不住屏住呼吸,双眼微闪,手腕一翻,手心里骤然出现了一把小刀,猛地向池子里的男人扎去。   “砰。”赤色双眼一掀。   一阵剧痛传来,身影瘦弱的魔修下意识地低头,却见胸膛破了个大洞,热气萦绕的温泉掠过血肉,“嘀嗒。”血珠坠落,荡漾出一缕缕血丝。   “扑通。”沉重的尸体沉入水中。   衣衫翻飞,轻薄的黑色罩衫堪堪拢住了健壮的身躯,“啊,回来了。”清朗俊逸的魔族打了个哈欠,往寝宫飞去,湿漉漉的银发飞舞,瞬间烘干了水分。   “把秽污清理掉。”   一道黑影闪过,片刻,热气萦绕的白玉池,又恢复了往常的洁净。   奢靡花哨的寝宫,精致小巧的香炉,燃着安神静气的香料,仿若阳光透进雨后森林,小溪潺潺的水汽,湿润清甜,又带着些许暖意的闷热。   雕刻繁复的床褥上,轻薄的鲛纱散发出轻柔的光泽,随风摇曳,隐约看到床上微微隆起的弧度,胸膛几乎没有起伏,仿若死了一般安静。   修长有力的手拨开了朦胧的帷幔,隐藏在深处的人影显露出身影,身姿纤瘦,容貌清俊,乌发披散,一双清冽水眸却是睁着,躺在床上,身上只盖了一张薄被遮住大半身体,露出纤长的四肢,冷白的肌肤映着青紫的伤痕,像个破败的木偶。   李修凡不由得皱眉,想到他杀上仙界的场景。   醉生梦死的仙人们像猛兽一样,伏趴在男人身上,撕咬着那人的身体,只见压在最下面的人衣衫破败,四肢被锁链捆住,手脚都是挣扎的痕迹,血液潺潺,浑身污秽,哪里还有曾经清雅绝尘的模样。   人间皆炼狱,仙界亦如是。   想到这,不知为何,他心里有些不爽快,当初就该先折磨一番,让那些个高高在上的仙人也感受一下绝望的滋味。   想不通这莫名其妙的情绪从何生起,李修凡干脆翻身上卧榻。   柔软的床褥下陷,顾时真心里平静无波。   仿若灵魂被禁锢在了身体里,脑海里不断回放着耻辱的画面,无论天上人间,充斥着欲念的野兽如影随形,打折傲骨,将他踩入泥泞,身心麻木。   这人也一样,甚至比任何人都早,在秘境,就占了他的身子,虽然彼时两人中了鲛毒,便是一夜荒唐。   可那又如何,他不再去思考什么难言之隐,亦不想体谅揣测别人的想法。他从不抱怨经历的一切,却在得道登仙以后,心神俱裂,这世间本就没有净土,天上地下,都是如此。   清冽的双眼空洞无神,只虚空地看着被帷幔遮挡的房梁。   大概身负冰灵根的缘故,男人周身萦绕着淡淡的如雪般的清香,体温也比寻常人要低一些。这也是他一眼相中掳来的缘故。   为突破实力打上仙界,正好碰上了几个碍事的家伙,干脆杀了,大闹了一场,把属下给捞回来。   忆起魔界闷热的天气,他便把凄凄惨惨的仙君抢了回来。   仿若置办了个人形冰窖,躺在旁边凉快多了。   只是,李修凡打量着男人的脸,自那以后,暗杀潜入,试图将木偶般的仙人掠走的人就开始多了起来,也不强,如同蝼蚁,就是烦。   他探究地捏住对方的下颌。有点瘦,像摸了一把骨头。   压下心里又生出来的古怪情绪,他左右打量。   这人到底有何魅力?异世界的他,似乎也对这人有非同一般的关注。   灼热的指尖碰到下颌,顾时真瞳孔一震,仿若触碰到了什么开关,背脊像雷电窜过,身体颤抖,不受控制地……   清冽高洁的上仙猛地闭眼,麻木迟滞的脸上满是屈辱,“杀了我。”黑色的禁锢从后颈窜到嘴角,强迫男人张开了嘴,“咳咳,”呼吸紊乱,涎水呛到了喉舌。   “杀,了,我。”   李修凡皱眉,男人突然挣扎蹬腿,差点没踢到他,借着掐下颌的动作,他翻身上床,双手撑在男人脑袋两侧,却见男人脸色绯红,嘴边攀上奇怪的黑纹,修长的脖颈上扬,仿若即将折断的花枝。   浓烈的香气弥漫开来,他俯身轻嗅,这气息……   灼热的呼吸喷洒在脖颈上,被迫摆出迎和的姿势,顾时真呼吸急促,身体因剧烈的情绪波动不住颤抖,有限的视角里,只能看到毛绒绒的头顶,被限制的身体却是动弹不得,无法自绝,无法反抗,甚至嘴里还会吐出污言秽语,光是回想,他几欲作呕,又要开始了吗?   他用尽全力挣扎,却像以往无数次那样。   突然,一阵微弱的痒意袭来,却不是在什么奇怪的地方,是手,温暖柔软,轻飘飘的,像,顾时真有些恍惚,像他曾经养过的冰原魔狼柔软的毛发。   魔狼惊鸿,如同亲友的灵宠,为了保护他,被残忍杀害了,那一夜,他被压在雪地里肆意侵蚀,鼻尖充斥着逐渐冰冷的血腥气,他就眼睁睁看着近在咫尺的尸体,蔚蓝色的双眼失去了光泽,倒映出他狼狈不堪的模样。   惊鸿,师傅,温师弟,小师妹……   无尽的酸涩痛苦涌上心头。   该死的是他,所有的不幸都是因为他。   剧烈颤抖的花枝像失去了所有生气,安静了下来,做出令人误会举动的某人却是没有发现,他低头轻嗅,浓郁的花香熏的人脑袋发疼,啧,他嫌恶地抓住蠕动的黑影,骤然一扯,尖锐的叫声响起,却是一只丑陋虫子,反手掐死。   干脆利落地解决问题,他翻身躺下,抓住男人的手,发烫的温度让他不自觉地眉头一皱,某人敞开的四肢更让他没法好好躺下,搞什么,这是他的床,“喂,手脚,收一下。”   “咳咳咳。”身上突然一松,反弓的身体掉回床上,弹了弹,顾时真喘息着,感觉到脚边炽热的温度,他猛地收回了腿,胃里翻滚。   轻飘飘的感觉又拂过手背。   这到底是……   他忍不住侧目,却见高耸的黑影,收拢的羽翼乖巧地垂下,侧躺的姿势似乎不太舒服,过分庞大的羽翼委屈巴巴地抖了抖,扫过大半床褥,光洁油亮的飞羽根根分明,带着些许绒毛,蜷缩的手指堪堪触碰到了垂在床边的羽毛尖。   手指微颤,掠过尖尖,翅膀却像被调戏了一般刷的炸了开来。   对此,真正的主人却是一无所觉,扔开发烫的手,他单手搭住男人的肩膀,还是好烫,“你怎么回事?发烧了生病了?冰系法术来一个。”   热死了。   “你……”顾时真喉咙干涩,难以相信曾对他做出过分事情的人会这样轻易就,他紧抿双唇,背过身去,蜷缩着身体,拢住薄被,将自己裹了个结实,不想面对那张脸,哪怕将脆弱的后背对着暴徒,他紧握双拳,闭上了眼睛。   被人忽略了个彻底,李修凡心里不爽快,赤色双眼盯着男人的后背,青紫的伤痕,斑驳捆绑的痕迹,破坏了冷白的美感,让人心里更加不爽。   追逐力量的魔尊,在那么一刻,觉得这完全不像自己。   难道是被另一个世界的傻子感染了?   “啧。”堂堂魔尊不想憋屈,不想压抑,更不想妥协,他揽住男人的肩膀,强行将男人又掰扯了回来。   面对面侧躺。李修凡一把扯住,嗯?却是碰到了冰冷的肩膀,桀骜张狂的魔尊干脆大手一捞,反手拢住对方的后脑,强行摁头。   额头触碰,顾时真猛地睁眼,怒目而视。   曾被强行打上过诸多精神烙印,他难堪又恶心。“你卑鄙无耻……”   怀里的人拼命挣扎,不经意碰触的手脚摩擦着,越发炎热,魔尊不耐烦地抓住对方的一只手,感觉到主人翻涌难平的情绪,毛绒绒的羽翼张开,配合着把人给摁住。   毛绒绒的羽毛温柔地包裹着他,难以形容那一瞬的感觉,就好像,被包容了一样。清冽的双眼怔愣,只一瞬,冷硬的心变得麻木,不过是虚假的伪装,只待他傻傻地相信,又恶劣地掀开所有真实。   想到以往的经历,顾时真停住了挣扎的动作,自嘲,他还在奢望什么。   男人不动了。李修凡紧皱的眉头微松。   “凝神。”   随口一说,便强势地入侵了破损的灵台,和凄凄惨惨的主人一样,澄澈空明的灵识已是破败不堪,甫一进入,就感觉到了乱七八糟的印记,乌烟瘴气,李修凡心里不爽快,霸道的魔气冲刷一番,除了瑟瑟发抖的小光团,直把其他丑了吧唧的污秽碾碎。   “嗯呃。”魔气四溢,顾时真忍不住发出一声闷哼。与以往的任何一次都不同。瘦削的手指抓住身下的被褥,接下来,会是更加不堪的折辱吗?   殊不知,魔气碾压了印记的瞬间,所有对高岭之花心有窥伺的存在,都猛地呕出大片鲜血,被强大的魔气反噬,他们完全失去了猎物的踪迹。   到底是谁,竟敢将美人彻底占有!   完全不晓得自己耍了流氓,还大刺啦啦地“抢了婚”。   大了好几圈的黑色光团颇为嚣张地转了一圈,毫不意外,得到了微弱的抵抗,然而,同源的灵力很快就接受了这个有些粗暴的入侵者,亲密地挨在一起。   熟练地翻找着记忆,将在异世界看到对方的画面找出来,传给近在咫尺的人,“这个。”   “遇到了挺有趣的事情。”不知道为什么要给对方看,反正随性的魔尊总会做出奇奇怪怪,但最终又被确认是正确的事情,这一点,连老谋深算的赤狐都不得不承认,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傻人有傻福”。对此,李修凡是绝不认同的,没看到他便是被封印了记忆,仍能在异世界风生水起,最多,有一点点偏差。   不过……   找着找着,李修凡总感觉哪里不太对劲。   除了帮助弱小的自己逃跑,在魔界暴揍过去的自己,提高实力,增强对魔界的认同感,让对方无暇跑到修真界,其他场合,一旦两人凑在一起,哪怕是在战场,浑身都散发着某种奇奇怪怪的气息。   没兴趣窥伺另一个他的生活,完全不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惊天动地的消息。   但聪慧冷静的头脑隐约感觉到了不对,挚友,他好像隐约听到了过去的他这么喊眼前的人。   微妙生起某种更加奇怪的情绪,那蠢货绝不是我。   微弱的光芒自两人碰触的地方亮起。   零星的片段在脑海回放,仿佛冲刷掉了那些屈辱不堪的过去。   被迫承受的男人怔愣了一瞬,满眼茫然,看向更加成熟稳重的男人,目光熟悉又陌生,“修……”   两人挨得极近,懒得回忆奇异冒险,赤色双眼便落在了眼前人上,没有错过男人一瞬的怔愣茫然,气息变化,李修凡后仰,拉开了距离。“你……”   话音未落,眼前人竟无声落泪。   美人哭泣时亦是惹人心疼的。哪怕少了份体贴温柔,李修凡亦觉得心烦意乱,直觉要说些什么,“你这什么表情,别弄的我在……”欺负你。   虚弱无力的手突然拉着他,强大如他竟没有一丝警惕,太奇怪了,冰凉的身躯贴了上来,被冰山雪水般清透的气息环绕,驱散了热意,李修凡眉头微松,不甚在意对方莫名其妙的举动,毛绒绒的羽翼拢住怀里的人,像拢住了渡夏的冰块。   双眼清明了一瞬,突然得到了庞大的记忆,顾时真抱着眼前的人,心中苍凉,湿漉漉的脸埋在灼热的脖颈上,汹涌的爱意填满了空洞的内心,又骤然褪去,余下的满是虚无。   灼热的体温顺着接触的地方传来,任由不属于自己的强烈感情肆意,好温暖,他虚空地看着朦胧的帷幔,瘦削的手指穿过柔软飘逸的银发,仰着头,仿若陷入了窒息的癫狂,这样,这样就很好了。   眼泪没入脖颈,湿哒哒的,有点堵。   脑海里嗡嗡响起男人嘈杂的声音,李修凡心情更加烦躁。隐约有个强烈的念头,挥之不去。   “别哭了。”吵死了。   “啵。”嘴唇相贴,顾时真茫然睁眼,朦胧间,只见满脸不耐的男人又轻轻碰了一下他的嘴唇,灵识里,黑色团子裹住小小的白色光团,“闭嘴。”   “……我没在说话。”   我就是听到了。   话又说回来,我怎么能知道这家伙在想什么?   *   “时真,时真,对不起,对不起,我,我胡思乱想的。对不起,对不起,我没有侮辱你的意思。就是,那个梦,我想让你舒服一点,不不不,是我,我想试试看……”   我到底在说什么。   男人沮丧低头,双手摁住膝盖,“对……”不起。   略带薄茧的手覆住手背,穿过了指缝,十指相扣,熟悉的冷香贴近,“时真?”李修凡茫然抬头。   湿润的嘴唇堵住了慌乱解释的男人,唇齿相依,缓慢的,温柔的,一点点浸透。   李修凡下意识地回应着。   可是……   鼻息纠缠,带来久违的安宁。   不知过了多久,才结束了日常温馨的触碰。   顾时真直起了身子,陌生的彷徨怨恨,仿若都是幻觉,心性强大如他,有一瞬间都要陷入其中,万劫不复,若不是能清晰的感觉到修凡的存在。   修凡。   轮廓长开了的男人清俊明朗,稍显倦怠的双眼却也澄澈如初,却见他俯首,又拉近了距离,温热的鼻息喷洒在脸上,即便亲近了那么多次,顾时真还是有些脸红,却听对方慎重又担忧的声音,“你哭了。”   滚烫的温度触碰到有些湿润的下颌,手指不自觉地蜷缩了一下。   李修凡呐呐,“你哭了。”   我发誓绝不让你伤心。   可是……   男人怔愣,清冽的双眼浸润着水渍,清凌凌的,仿若阳光下波光粼粼的湖水,很美,但他只愿里面全是万里晴空,星河璀璨,光芒万丈。“你好像失神了一瞬,就突然哭了,是因为我的……”提议太过分了吗?   顾时真愣愣地摸着脸上的泪痕,困惑于陌生的情绪,“不是。我只是……”他努力形容那一瞬间的感觉,“突然陷入了莫名的恐慌,想拥抱你,却没办法伸出手,想吻你,又无法接近,像被淤泥紧紧缠绕,我呼唤你的名字,你却像听不到一样,头也不回地走了。”   光是诉说,心里缠绕起密密麻麻的疼痛,像我们不曾相识,不曾相爱,忆起那一瞬的幻觉,他又后知后觉陷入更深的恐慌,或许没有什么相爱,一切只是……   温热的嘴唇又轻轻地印上了他的唇,温柔的,带着些安抚,近在咫尺的双眼闪烁着宝石一般的光辉,两人挨得极近,双手紧扣,缠绵悱恻,急促的呼吸慢慢变得平缓下来。   “我……”顾时真脸色微红,想说自己并非心灵脆弱,优柔寡断。   但他们已然心灵相通,很多时候,都能直观地感受到彼此的想法,李修凡知道时真想说什么,可他想说的是,无论实力有多么强大,偶尔松懈的姿态,在最亲近之人的面前,永远不是软弱无能,“虽然这么说有点奇怪,但我有点欣喜,你在我面前展现出了真实的一面。”   说着,他又有些难以启齿,“其实我也……”   血气方刚的年轻人永远不满足简单的拥抱亲吻,想要更加深入的,探寻神秘的世界,但如果会给另一半带来伤害,这样的话,李修凡犹犹豫豫地从储物戒中拿出了一本避火图。   “我也没有你想象中的那样,那样清心寡欲,心思单纯,其实那时候你说,说双修,我就想到了奇奇怪怪的画面,梦境,就是我之前跟你说的梦境。”在时真的注视下,李修凡涨红了脸,有些语无伦次,“但我只对你一人这样妄想过……”   他喉咙微动,在直面内心的欲念,和找些冠冕堂皇的借口,他还是选择了跟时真说实话,“我知道你说的双修可能跟我想的不一样,我是说,灵修才是最崇高的结合,相比之下,身体的欢愉就……”完全说不下去了。   好吧。   “我就是……想和你双修。”脸色涨红的男人闭上了双眼,“想要,彻底占有你。”   “想要,骨肉相连,合二为一。”   我在说什么!   被自己羞耻的话撩拨的面红耳赤,心里颤抖,男人终于受不住捂脸,泄出一丝闷音,“呜,对不起。”   “时真,你就当我……”在发疯T_T   “要脱衣服吗?”   ?李修凡怔愣,挪开双手,却见不知何时,手里的避火图就,他傻傻地看着空荡荡的双手,抬头,男人膝上俨然是打开了的图册,龙阳十八式硕大的字迹在扉页显现,骨节分明的手轻点其中之一。   “龙翻。”清冽的眉眼微皱,沉吟,“为何要叫这名字?要撑起来吗?然后翻滚?”   李修凡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要燃烧起来了。“那个,时真,我……”   “这个,也要脱衣服吗?鹤交颈?”   “虎步,猿搏,蝉附……好多。”洁白如雪的衣衫褪下,一件,两件,仿若幻境中的场景,然而,清凌凌的双眼却是注视着他,眼里是真实的星光,男人慢慢靠近,最后只剩下里衣,似懵懂,又似纯粹疑惑,“这些,都要做到吗?”   伸手。   轻薄的罩衫被褪下,避火图散落在地,千钧一发,李修凡还是怕了,他嚅嗫出声,“那个,要不还是我……”   感觉到对方忧心忡忡的心情,“我们的心情是一样的,在不想让彼此受伤这件事上。”   但是做这种事情会受伤吗?   抱着求真的态度,他其实也挺好奇这些众人避讳之事,顾时真褪去了最后一件,终于坦诚相见,只是,冷冽的双眼带着久违的迷茫困惑,“这样,真的会舒服吗?”   “我不知道,我也是第一次,但,但我会努力学的。”   “既有招式,应该与剑法差不离。如此,我们便先按照招式,演练一番,再逐渐精进。”顾时真神色认真,像在钻研什么绝世剑谱一般。   被唬的一愣一愣的,好像哪里不太对劲,又不知道哪里不对,但李修凡还是点头表示赞同,“啊,你说的对,我看看,扎马步,这样……”   “我是这样。”   “嘶。”   “?!!对不起,对不起,时真,我,我这就……”   温热的嘴唇堵住了接连的道歉。“修凡,没关系。”   被包容温柔的声音吸引,李修凡愧疚的几乎要蜷缩起来,都是我,我鬼迷心窍,我。   目光相对,燃起了融融暖光。   时真他,是愿意的。   他总是这样,就算我做了过分的事……   心中颤动,有种,有种想哭的冲动。   十指相扣。   我也想,也想让你感受到我的心情。   渐入臻境,和风细雨,手指蜷缩收紧。   “时真,我……”灼热的吐息喷洒在耳边,带着沙哑的气音,“我终于,占有了你。”明明说着这般得意带着炫耀的话,清朗的声音却是闷闷的,像做错了什么事一样。   汗水顺着碰触的额头滑落,坠落在眼角,像哭了一样。   冷冽迷蒙的双眼微怔,修凡……   我是说,完整的你。   忐忑不安的心仿若有了归处,埋首在修长冷白的脖颈间,李修凡垂头,深吸了一口,清冽湿润,仿若山间清冽的风,喜欢,他眷恋地揽着男人的肩膀,轻轻蹭了蹭。非常,喜欢。   时真……   眉眼微松,你的感情发自内心,无须质疑。冷冽的眉眼柔和下来,五指穿过男人披散湿润的头发,安抚般的揉了揉,发质有点硬,但不刺手。   心里柔软的不可思议,清冽空茫的双眼落入凡尘,沾染了颜色,满眼都是那抹澄澈璀璨的红,像宝石一般耀眼。   相拥的两人交颈并头,脉搏同调,合二为一。   骨节分明的手附上了犹带湿润的脸,顾时真低头,冷峻的面容微动,温和而坚定,“分明是,我拥有了你。”   独一无二的你,修凡。 第060章 修真界30(后记&番外)   不知过了多久,大概到了勾心斗角的家伙垂垂老矣,嗜杀成狂、奸.淫掳掠的魔界败类被引渡修真界挨天雷惩罚,有的人大仇得报,有的人壮志未酬,无论如何,在修真末法时期,众人都爱好和平,时不时的人魔大战已经没有了。   甚至,偶尔修真界的集市出现几个魔修,也没人见怪,魔界随处可见的岩浆,也成了广受欢迎的炼体秘方,仅存的四界欣欣向荣,某些匪夷所思的流言蜚语,也开始广为流传。   集市的茶馆,三教九流之地,从人间引来的新鲜玩意儿,却是风雅之地,修士们闲暇之余,都爱坐坐,特别是每日都有讲古论今的说书。   今日,便说的最后一次人魔大战。   和诸多说评一般,魔修被认为是穷凶极恶的反角,这普度众生的绝世善人,自然是曾经的修真第一人,紫霄仙尊,要说这紫霄仙尊,就不得不说起对方的徒弟来。   八卦乃人之天性,更何况,末法年代,前辈们坐化的坐化,飞升的飞升,无缘一睹修真盛况,从流传的只字片语中得到些指引也是好的。众人侧耳倾听。   “传闻紫霄仙尊一生收过两个徒弟,均是天资聪颖之辈,前后收徒相隔二十余载,也是差了辈,关于首徒的消息,少有提及,只隐约道是被魔族圣女迷惑,欺师灭祖,叛出师门,而后似乎是晋升失败死了。”   “这二弟子啊,也和魔族中人关系匪浅。”   调侃戏谑的话语传到隔间。被这胡言乱语气的不轻,年轻弟子站了起来,徒然拔剑,气呼呼地大骂。   “可恶,这人竟敢诋毁师祖!掌门,可否要我……”   “不必。”已然接替了掌门之位,知晓诸多事情不能意气用事,温易捏了捏鼻梁,“便请掌柜的上来一聚吧。”   “……是。”年少气盛的年轻人心不甘情不愿地应了一声,鼓着脸,气冲冲地跑下楼去。   大师兄……   按捺住心中复杂的情绪,温易心里暗叹,收拾好心情,扬声便道。   “即是有缘,少主何不进来,共饮一杯?”   话音刚落。   “吱呀。”门轴响起,身姿颀长的男人推门而入,速度之快,像是本就准备探访,而非偶遇。   甫一照面,温易怔愣了一瞬,仿若故人来,定睛一看,却是全然不同的两人,只是这打扮,未免太过相似。   但见来者身量高大,乌发高束,只用一条缎带束紧,兽眼钝圆,闪烁着幽绿的微光,带着猎食者的冷酷,流转间又带着些深山古林的幽深纯然。温易起身相迎,他也只微微颔首,客气疏离,“青云宗掌门。”   以及,“我已是妖界之主。”   直白不留情面,毫不掩饰两界并不和睦的关系。   一切还要从妖界少主前来修真界历练开始,温易心里摇头,陈年旧事,多说无益,对方愿意应邀而来,也算是极大的突破了。   “难道那二弟子,又被魔界圣女蛊惑了?”   “听闻魔界女子热情似火,嘿嘿,清心寡欲的修士又……”   有些过分了。   温易蹙眉,没等他下去处理,“乒乒乓乓”一片混乱,他站了起来,妖界之主耳朵微动,却是不为所动。   然而,没等他走到门口,说书先生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少了少数听客的污言秽语,说的内容都变得稍微正经了起来。   隐约感觉到了微弱的魔气,想通了个中关节,温易伫立了许久。只听到说书人绘声绘色地说起那场大战来。   “有道是一剑寒光震九州,说的便是青云宗大弟子,孤剑,顾时真,天纵奇才,十五筑基,二十金丹,绝无仅有,战绩斐然,其中之一,便是迎战魔界高手。”   有小道传闻,两人曾是挚友,道不同不相为谋,是以最后刀刃相向,令人唏嘘。也有说,二人其实暗生情愫,只是天理不容,误会横生,反目成仇,决议在战场上了却前尘。   担忧自己的小命,后边荒唐的传闻便没说出口,说书人喝了一口茶水压压惊,只说起孤剑迎战的威风来。   “那时快那时慢,两人打的难解难分,所有人都成了陪衬,无力插手,他们大战了十天十夜,不眠不休,精力耗尽,最后,两人不约而同地冲向彼此,使出惊天动地的一招,空中碰撞横砍,错身,背身而立,倏地反手刺向对方!”   “哒哒哒。”匆忙的脚步声,温易吐出一口浊气,拉开了门。   “掌……”冲到门边的小弟子速度不减,直愣愣地撞了上来,一个错手卸去力道,将鲁莽冲动的弟子摁在跟前,温易心中叹气,不厌其烦地重复道,“端方持重……”   “知节慎行。徒儿知错。”少年低头认错,转而又说回正事,“掌柜的来了。”   却见身后一个局促不安,冷汗淋淋的中年男人,气息微弱,练气六层。   “掌柜的,请。”   “您请,您请……”   楼下的说书声又断断续续传来,“有魔修称之为魔界皇子,亦有称魔界少主,只道是魔界之主的后代,母不明,疑似私生子,此人颇为神秘,出入皆穿斗篷,头戴兜帽,遮住大半张脸,听闻对方是因是容貌丑陋……”   关门声掩盖了说书人的声音。   却听沉默寡言的妖界之主突然出声,“不丑。”甚至还,很好看,清俊凌然,眉眼沉郁,桀骜冷漠,夕阳落下,融融暖光,尽收眼中。   是个,像火焰般热烈的人。   “什么不丑?”小弟子茫然不知,挠了挠头。   妖界之主没有回答,只看着刚进来的掌柜,“魔界少主传,我要听这个。”   掌柜:……这怕不是来砸场子的。   *   “我梦到你,是在这里。”是东海附近的雪山,距离青云宗很近,站在这里,远远的能看到两界入口,以及曾经打斗过的痕迹。   两人坐在悬崖边上,面对着夕阳,并肩而坐。   半晌,没听到下文,顾时真有些疑惑,扭头望去,入眼便是男人晶亮的双眼。   “所以,一直想来看看。”   顾时真一时无言,狠狠打了对方一顿之后,修凡就把所谓的预言梦让他看了,他又好气又好笑,就连初时的预示都是错的,修凡竟还能懵懵懂懂找到他。   “说明是缘分嘛。”你那时候也是懵懵懂懂啊。   李修凡晃了晃腿,埋怨,“但是,魔界的事情好多,现在才有时间过来。那家伙,把我们折腾成那样,就为了回去。挑起了纷争,又把烂摊子扔给了我。”他舔了舔后牙槽,犹带不忿。   自私自利,任意妄为。   顾时真一点也不觉奇怪,因为,“你也是这样。”自私自利倒不算,任性妄为是真的。   说到这个,已经长开,俨然一副成熟稳重模样的魔界之主有些心虚,小声说道,“我没有办法……”与其让我失去理智,伤害到你,还不如情到浓时,各自分离。这样,你还能念着我的好。   想是那样想的,可是,光是想想,整颗心都要痛的蜷缩起来。在男人的注视下,他声音越来越小,脸色涨红,低声道,“我错了。”   “你只是觉得,你的命能轻易舍弃。”在某些事情上,懵懂迟钝的大师兄反而能凭直觉找到问题所在。   双腿垂在悬崖边上,像踏在云端一般,不太真实,哪怕席地而坐,习惯使然,男人坐姿仍是笔挺端正,抬头,看着天边缓缓落下的夕阳。   橙黄色的阳光落在白玉无瑕的脸上,柔和了冷峻的轮廓。他安静地想着,一切源于对世间的不信任,遇到事情,能想到最后的手段,反而只有牺牲自己,本应该又生气起来,因为对方完全没将他纳入考虑之中,像是对他实力的不信任,又像罔顾他们之间的情谊,严防死守,像不肯露怯的蚌壳。   但是,正如他二十多年来的习惯使然,坐卧皆要仪态端正,修凡也只是习惯了独自一人,暂时无法适应托付他人。这样一想,他反而有些心疼起来。   为那倔强笨拙的少年。   顾时真小幅度地放松了背脊,好让自己不太像出鞘的剑,以免惊扰到又陷入自责怪圈的男人。   修凡,他跌跌撞撞地在世间行走,像深山孤狼误闯人间,警惕地环顾四周,努力为自己披上厚重的外衣,变成自己想要的模样,或者说,他人眼里,他应该有的模样,悲悯,正直,强大,一往无前……越是拼命学习,越是无法理解,无法理解又会陷入恐慌不安中,为自己的格格不入,为自己的无法理解。   与其说是要找另一个自己,倒不如说想寻找此间存在的意义,同伴,依靠,羁绊,或者别的什么,痛苦绝望浸润了他本身,犹如困兽之斗,寻常的人或许便陷入了癫狂,但他仍在努力挣扎。   或许便是求生的本能。   初见时无法理解的,仿若燃烧自己的明亮目光,现在好像隐隐就懂了,修凡他,在向我求救。   顾时真认真回想着,肩负起他人的人生是沉重的,本来,他那时候便应该慎重地拒绝,然后告诉对方,你应该成为你自己,你应该寻找属于自己的道,你应该沉下来到凡尘走一遭,而不是那么快就决定了终点。   但是,那时候,波光粼粼的河边,尚且懵懂的他,像被蛊惑一般,将手搭在了少年手上,自此,命运相连。   被那么一说,脚趾头都要瑟缩起来,早已认识到自己的过错,相爱不是依附和一厢情愿地成全,李修凡小声嘀咕,“我有认真改正。”真的全部都说了,遇到困难也没有逞强,虽然,感觉像扒光了衣服一样没有安全感,但是他们也确实各种意义的……   被自己的胡思乱想撩拨的脸颊通红。就是,也,也没什么关系,反正时真也知道我最糟糕的样子,但是还是好羞耻啊,他几乎想要蜷缩起来,两人的立场仿若掉了个转,一开始坦然自若,热切主动的年轻人,现在反而是最容易面红耳赤的一方。   那都是因为在意啊,所以完全不想让道侣看到自己一点点不好。   冷硬的心反而因此敏感起来,能够感觉到更多喜怒哀乐,这些都是因为时真啊呜,但有时候真的好,好难为情。   所以不用管,修凡也会被自己弄的神志不清,他有时候搞不清这是好事还是坏事,微妙有种是我在欺负他的错觉。顾时真心里摇头,现在又不是检讨谁对谁错的时候,他有看到修凡的进步。   就像警惕凶厉的野狼,期期艾艾地向你敞开肚皮,碰到柔软蓬松的皮毛,机敏的耳朵会不自觉地抖一抖,独属于猎食者的眼睛温润平和,闪亮如同星河。   拢在袖间的手微动,有点想抚摸对方不甚柔软的头发。   “说起来。”顾时真很快转移了话题,“在市集上,你买了什么?”   李修凡眨了眨眼睛,“你呢?”   两人对视了一眼,不由笑了起来。   “这个。”两人不约而同地拿出了彼此的“惊喜”。   竟是不尽相似的玉簪。   “其实有另外的礼物,我觉得,你会喜欢的,我也……”被温柔专注的眼神注视着,李修凡强忍羞赧,这种事情没什么好羞赧的,就是,时真会不会因此觉得我是个重欲的人,可是时真喜欢毛绒绒,虽然羞耻,我也想时真更喜欢我啊。“那个……”他用手指在头顶比了比。   “在市集上,有看到,看到很逼真的兽耳。”呜,我受不了了。   却见清俊稳重的男人满脸通红,“晚上,回去,我,我戴给你看看。”亮晶晶的眼睛带着被自己欺负出来的水光,“我想,你摸摸我的,我的头发。”   话音未落,头顶一重。“不用回去,也能摸。”顾时真拢起满头乌发,五指作梳,在偏硬的头发间穿梭。修长有力的手指轻抚着发丝,隐隐传来熟悉的冰雪般的冷香,紧绷的身体不由自主地放松下来,暖洋洋的,像浸泡在温泉里。   “好了。”以至于头上一重,香气远离,李修凡有些回不过神来。   面容冷峻的男人端详着自己的杰作,半披散的头发尽数挽了上去,露出棱角分明的轮廓,绾髻束发,玉冠紧扣,平直温润的玉簪并入。好像,银饰更加适合,下次买来试试吧。   “我也给你戴上。”半晌,李修凡反应过来,轻轻将男人头顶朴素无华的簪子拔下,换上他选了好久的玉簪,纯白透粉的并蒂莲,在夕阳的直射下耀耀生辉,心里涌上无尽的情谊,却又一时梗塞。   什么话都不必说,两人对视了一眼,皆从彼此眼中看到了自己,暖光融融。   霞光披身,仿若世俗婚娶的嫁衣。   丹田震动,天边出现了极其红艳的晚霞。   我,李修凡。   我,顾时真。   今日结为道侣,以修为起誓,永生永世,矢志不渝。   红霞落在两人身上,拉出长长的影子。   单手撑在地上,空闲的一只手虚虚抵着,两根手指在地上爬走,李修凡偷偷地看着时真的神色,没被发现。骨节分明的手悄悄探进了衣袖里。灼热干燥的指尖碰到了微凉的手,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   顾时真双眼带笑。反手抓住了鬼鬼祟祟的手。   修凡不知道如何行走于世,我亦有很多不懂,便让我牵着他的手。   或许初时,他走的跌跌撞撞,晕头转向,不小心踩进深坑,还把我给绊倒。   但是,狼狈地一起掉入坑里,互相取笑,再苦思冥想爬出来的办法,不也是人生难得的经历吗?   会遇到很多人,很多陷阱,很多岔路,很多双方都不知如何处理的事,很多,很多。   清冽的眉眼尽是无限柔情。   一开始是我牵着他,但他会跟上来。   如此,便是相互扶持,并肩而行。   夕阳西下,在地上印下长长的影子,两道身影慢慢靠近,轻轻触碰。   像枝头挨着的小鸟,为彼此梳理着羽毛,发出叽叽咕咕的声音。   最后余晖挣扎着落下。   天黑了,夜还很漫长。 第061章 东厂督1   已到达指定3号世界:《失魂》   随机抽取评论:   【全员疯子好带感,可惜督主死的早,感觉是个牛批的人物。】   【主角那身肌肉白长了,踏马每次都能被人强哗是怎么回事?】   【虽然我也喜欢看猛男受,但这种单纯受虐的,感觉有点消化不良。】   【这作者好重口,主角第一次,竟然给了快病死的太监,弄到一半工具人死了,真的不会有心理阴影吗?】   【只有我一个人好奇太监要怎么办事吗?就算没全切,也起不来吧。】   【这就一小黄文,讲什么逻辑,真这么一说,最大的bug难道不是主角?那还是个将军,孔武有力,还不是一推就倒。】   系统5201314自主运转中……   剧情加载中……   定制剧本投放中……   目标锁定中……   已确认,路人攻沈言。   “哒哒哒。”黑靴踏过水洼,飞溅的泥泞沾湿了鞋面。   “快快快。”领头人穿着蓑衣,小跑起来,裹在里头的深蓝大褂卷了个旋,贴着青靴。旁边跟着数个小内监,一列排开,颇有气势,然而,在这大雨倾盆的夜晚,便也成了狼狈。   大雨滂沱,豆大的雨连成串,叫人辨不清方向。   四个身强力壮的轿夫抬着软轿,跟在后头,衣裳湿哒哒地沾在身上,初春的夜晚犹带寒意,冷冷的雨水拍打在脸上,模糊了双眼,却也不敢抽手去抹,生怕耽误了官家的大事。   隐约有些奇怪,既是急召,又是恩宠,为何不备马车?   模糊的想法一闪而过,被人随意差使的轿夫们便又小心翼翼地抬着这副金贵的舆轿,不敢分神。   一行数人,奔跑在空无一人的街上,即便有雨声干扰,仍显得格外响亮。   “什么人?!”一行巡卒至此,遥遥看到了抬着轿子的一行,大呵出声。   “宫中急召。”尖细的嗓音响起,令牌一晃而过,赫然是内庭的标识。   又见后头抬着的舆轿,竟是金顶黄帷,大喝出声的卫士心里一个咯噔,膝盖一软,下意识要跪。   赶路的一行却是速度不减,擦肩而过,卫士一惊,猛地转身,那方向是……   沈宅。   “砰砰砰。”急促响亮的敲门声响起。   “什么人啊,来了来了。”门人刚拉开门闩,呼啦啦挤进来好一些人,为首之人身着深蓝大褂,脚踩青靴,昂首,亮起腰牌,赫然是宫中内侍。   “宫中有旨,传召提督大人,还请大人速速动身。”   睡眼惺忪的门人一下子惊醒,下意识要去喊人,但又极快地反应过来,“如今三更宵禁,圣上急召,可有凭证?”   口传圣谕的内侍气笑了,往那一站,“杂家便是凭证。”又是不屑,“小小门人,好大的威风,竟还敢怀疑圣上口谕,天子脚下,督主门前,还害怕有人假传圣旨不成?”   前头说话的间隙,已经有机灵的下人跑去通知管家去了,没等内侍发难,穿着齐整的中年男人便从连廊阔步走来,左右两个小厮支着胳膊,打着伞,然而风吹雨打,被吹的东倒西歪,仍是各自湿了半边。   几步到了跟前,便是笑,拱手道,“原是安中使远道而来,有失远迎,当真罪过。”说着,一双厉眼横了过去,便当着众人的面,呵斥了不懂事的门人一番,罚薪半年,以儆效尤,完了,更是大骂出声,“个傻头傻脑的,看着就晦气,还不下去?”   得了令,低头挨训的门人这才迫不及待地退了下去。   回头又是笑,“让中使不快,实属不该,门外雨大,不若诸位中使进来坐坐,喝杯茶暖暖身子,我已让下人备上了糕点茶水,还望中使能赏脸品尝。”   哪怕知晓这戏都是做给他看的,但不得不说,这场面话说的漂亮,尤其这中使一说,更是到了心坎里,安公公心里熨贴,都说东厂督主权势滔天,为人狠厉,这府中管家却是礼数周全,对待他们竟还如此客气,可谓是给足了脸面,他自然也不会给脸不要脸,做那恶人做派。   便也应了,被捧的舒坦了,他也不介意做点顺水人情,透点风声,“李公公可是和我一道出的内庭,传召西厂提督去了。”说着,便看了管家一眼。   “沈督主也该抓紧时间才是。”别又让西厂捷足登先了。   听懂了这明里暗里的话,沈巍心中不渝,暗骂小人得志,脸上却也不显,“谢过安中侍提点,我已令人去禀报,想来大人这会儿当是起了。”   静谧阴冷的府邸亮了起来,从前院到正房大院,灯火通明,众奴仆却是忙而不乱,有条不絮地做着自己手头的动作。   想起管家差人传来的口信,大丫鬟云烟眉头紧皱,前些个,圣上才呵斥了督主一番,以督主办事不力为由,成立了西厂,曾经畏大人如虎的宵小也敢出来蹦跶,每日不知有多少弹劾督主的折子呈到御案。   多少双眼睛看着督主的错处,想要一击即中,将督主踩入泥泞,圣上也是态度暧昧,虽将弹劾的折子留中不发,却也隐晦表现过对督主的不满。   怎的今日,竟在宵禁之时,仍要传唤大人入宫?   自诩愚钝的大脑无法想通个中曲折,脸上越发沉重,又隐隐担忧起来,心里想着事,但脚下却仍旧健步如飞,穿过抄手游廊,便是二进院,越过待客的厅房。   “轰隆。”列缺霹雳,眼前骤亮。   却听一声尖叫,打破了她的沉思,一行停了下来。   云烟循声望去,却见瘦小的丫鬟摔倒在地,满脸惊恐,像看到了什么骇人之物。   她眉头微皱,神色不悦。“你……”   “鬼,有鬼啊。”更加尖利的声音响起。被恐惧支配,胆小的丫鬟哆嗦着身子,不断往后挪。   极为真实的恐惧让旁人也不由得胆战心惊。   “轰隆。”巨大的雷声,就像劈在耳边,地上都要震动起来,众人心里一跳。周遭树影婆娑,大雨倾盆,仿若打在心里一般,冷的让人发颤。   “哪里有鬼?都是装神弄鬼!”云烟厉声呵斥,“都给我走,耽误了督主的大事,仔细点你们的皮!”   “在那里!”   不知是谁大喊了一声。哆嗦的指头指着黑漆漆的正堂。   “轰隆。”   天边划过一道雷光,却见正厅赫然坐了个人影,脸色惨败,白衣空荡,乌发遮面,不似真人。   恐惧到了极点。   “啊。”此起彼伏的尖叫声响起。   沉稳如云烟都克制不住,心头一跳。“闭嘴,随我去查看!”   众人停滞不前,气的云烟只身提着个灯笼就去。   靠近了,才知晓恐惧来。“哒哒。”鞋底踩在连廊上,发出轻响,冷风呼呼作响,近了,越发感觉到阴冷,门槛上仿佛还残留着血迹,耳边仿若响起奸细的哀嚎。   心里一个哆嗦。   灯笼被大风刮着,火苗摇曳。   “是谁在这装神弄鬼!”云烟高声大呵,伸直了手臂,另一只手扶着门扉。   颤抖的女声响起,颤巍巍的手提着灯笼,探进了漆黑的大堂,犹自沉思的男人抬眼。   “轰隆。”天空银索密布,照亮了厅堂。   云烟只觉当头一棒,双腿一软,倒摔在门边。   眼前的事物都变得模糊,唯有那双幽幽冷瞳,仿若猝了冰,摄人心神。   灯笼摔在地上,彻底没了光亮。   “督,督主。”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她脸色煞白,跪倒在地。脑袋一片空白,督主怎的,又极快地反应过来,“宫……”   “宫中急召,内侍来唤。”轻缓的声音响起,兀自说道,像是早有预料。身着单衣,病弱冷郁的男人坐在太师椅上,细长的双眼微阖,苍白的骨节轻敲扶手,不知想到什么,轻笑出声,“宵禁……”   膝上摆着的书卷仿若带上了人的体温,只手压着纸面,冷风吹起单薄的衣衫,男人垂眼,看着书卷里栩栩如生的画面,翻开的书页,定格在黑白分明的一幕,身姿颀长的身影拨开了帷幔,一截健硕结实的腿弯支在地上,若隐若现。   指尖轻点。倒也有趣。 第062章 东厂督2   管家说的快,还确实就快,没等他坐下喝口热茶,甚至还没到待客的厅堂,熟悉又有些陌生的身影便出现在他的眼前。   但见他身姿颀长,乌发成髻,拢入网巾,一身祥云瑞鹤织金妆花道袍,腰系大带,脚穿玄色靴头鞋,在一众护卫的簇拥下,阔步而来,形销骨立,衣诀飘飘,仿若他们又爱又恨的文人骚客,而不是满手血污的刽子手。   安公公愣在原地,反倒有些不敢认了,心里又生出几分荒谬来,进宫面圣,不说盛装出行,也该得体庄重,虽说这道袍也不是穿不得,可这,更像是五陵年少外出访友,出门踏青,和威重严苛的宫廷格格不入。   近了,男人脚步一顿,轻瞥了一眼,没等安公公多嘴提点一二,便径直越了过去,原本还跟在身边颇为奉承的管家,便即刻抛下了他们一行,紧随其后。   “备车。”   平淡的声音随风而来。   身着戎装的护卫又呼啦啦地越过了他们。   “慢着,圣上赐下……”被东厂提督旁若无人的态度惹恼,自觉东厂迟早要完,自己在圣上跟前还得用,没经历过血洗宫廷的惨案,心里仍未对这传闻中的心狠手辣的妖魔有所敬畏,便追了上去。   可别看男人一脸病容,命不久矣的模样,走的却是快,眨眼便到了正门,马车俨然已经候在了那里。眼见着人就要抬脚坐上马车,安公公小跑起来,失声尖叫,“慢,慢,御赐……”   没有错过连廊传来的声音,管家不由忧虑,左右为难“督主,这御赐的舆轿……”总不能就这样置之不理,往小的说,大不敬之罪,更严重的,便是抗旨不尊了。   “怎么来的,就怎么抬回去。”沈言眼皮一掀,细长的双眼撇过巷尾,雨稀稀拉拉地下着,远处的景物模糊不清,只一眼,便收回了视线。   又撇了一眼匆匆跑来的内侍,下颌轻点,“把那聒噪的鹦哥也一并扔出去。”   这,总管哑声,心里摇头,也不敢再劝,只从下人手里接过氅衣,给主家系上,行礼相送。   直到马车遥遥离去,落了一步的安公公才气喘吁吁赶到,瞧见空荡的大门,他怒极反笑,“都说东厂提督只手遮天,这会儿杂家算是见识了。”   变调的嗓音厉声道,“竟还敢抗旨不尊……”   模糊的声音从敞开的大门传来,不放心追上来的卫士死死地贴在墙角,不敢动弹,想起自己看到的一幕,惊疑不定,车辙压在青砖上,发出轻响,比舆轿更加明目张胆,督公竟然乘马车?!   心里不由一惊,冷汗直冒。   模糊中,仿若和那人对上了眼,对方看清他的模样了吗?   当然没有。   但这并不妨碍他知道那里有人。   不过,这也无关紧要,只要……   宫女低眉顺眼地拉开珠帘,暖风袭来,带着一丝闷热。   伴随着小内侍的通传声,焦灼踱步的身影映入眼帘,刚一进屋,扑面而来的暖意,驱散了雨中的冰冷,沈言神色平淡,甩袖行礼。   听到通传声,身着龙袍的男人面上一喜,眼里迸发出亮光,猛地回首,“沈……”   看清了人影,眼里闪过一丝惊讶之色。   却见对方躬身,似要行礼,迫切想要进入正题,这繁文缛节就免了,他快步迎了上去,托了托,“爱卿免……”   话音未落,却见对方避而跪地,宋稷心里一个咯噔。莫不是近日来的举动,让忠心耿耿的沈卿心寒疏远了?   却听清透的声音响起。   “臣有罪,宵禁出行,车马驰骋,竟还将御轿抛在了后头。”   竟就这事儿?松了一口气,宋稷摆摆手,“朕恕你无罪,快起来。”   只要……圣上赦免。   细长的双眼毫无喜意。   左右不过口谕,全凭圣上心意。   沈言拱手,从善如流。   圣上果然没有在意这点小事,按捺住心里的着急,“来人啊,赐座上茶。”   换做往日,沈言便是要推脱一二,再跪上一跪,方才坐下,甚至恭谨谦卑,只敢坐上半边。如今却是坦然坐下,甚至掀开茶盏,呷了一口茶水。   挥退左右,瞧见沈言这般怡然自得,不似往日谦卑,本该恼怒不悦,却又怪异地升起几分倾诉之意,声音却也是低了几分,酝酿已久的话,到了嘴边转了个弯,“爱卿可知朕深夜传召,所为何事?”   “大抵是为季小将军……”   一言中的,宋稷竟觉得今夜沈卿说话爽快,不似往日又是推脱又是嘴上惶恐,不由静心听了下去,不料尖锐的通传声打破了平静。   “钦差总督西厂官校办事太监,陶大人觐见。”   尖锐的嗓音听的头疼,不若沈卿轻缓柔和,本就不渝的心情越发难耐,瞧见浑身湿透,仿若还带着血腥气的宦者,不耐的心情到达了顶峰。   感觉到圣上的不快,身材精瘦的男人十分干脆地跪了下来,曳撒下裳垂落,俯身大拜,便可见过肩式的飞鱼纹样。也不说话辩解,只跪着,湿透的布匹沾在身上,越发显得可怜。   沈言哂笑,盖上茶盏,倒是个妙人。   瞧见前些日子才赐下的飞鱼服,被来人巴巴穿在了身上,圣上果然心软了,“起吧,下去换身衣服,梳洗一番再来。”   “……是。”陶杌紧抿双唇,领命下去,低头,借着起身的间隙,阴戾的双眼狠狠地剐了一眼端坐在一旁看戏之人,心中笃定,是对方在背地造谣,害得他被圣上厌弃。   却见面白无须,苍白病弱之人唇角一弯,竟还冲着他笑了起来,细长的双眼微阖,仿若看穿了一切。   一阵恶寒。   跟着领路的宫女踏出宫殿,冷风吹的一个激灵。   “沈卿……”身后传来当今的声音。   珠帘落下,发出凌乱的碰撞声,遮掩了人声。   陶杌眉头紧皱,这人,到底……   *   将心中不快倾吐而出,又长叹一声,“朕也是为难。”天子一袭龙袍端坐其上,美须髯,只手不住轻点座椅扶手,瑞眼看向座下鹰犬,“都说说你们的想法。”   静默,一时间二人都没有说话。   沈言暗自思忖。   季山河,季家幼子,子承父业,驻守边疆,是为戍边大将,此因城关失守,突厥长驱而入,烧杀掳掠,甚至险些直驱中原,消息传回京城,朝中大震,有大臣认为,事有蹊跷,圣上亦是如此,便派锦衣卫指挥使亲自带人去查,数日,便查清了真相,将罪犯压至京城,其中便有季小将军。   罪名,自然是叛国,其罪当诛,牵连九族。   至于为难……   沈言悠然品茶,雨前龙井,好茶。   陶杌亦是低头沉思,余光却见对面的男人低头喝了一口茶水,不由咯噔。   果然,头顶催促的目光便落到了他这边,陶杌心里一跳,掩饰般拨了拨茶叶,明知此时应该忍耐不发,缓缓图之,可机会就在眼前,他不由心动,犹豫了一番,仍是出言试探。   “臣以为,季小将军恐是遭人陷害。”   话音刚落,融融暖室仿若一下子冷了下来,轻敲的手指停了下来,宋稷身体前倾,大马金刀,支着膝头,看向突然忠臣直言的宦官。“嗯,继续。”不辨喜怒。   陶杌心里一沉,又道,“朝中诸大臣,怕多也是这般想法。”   宋稷神色微缓。   不待上头催促,他兀自说了起来,“季家世代忠臣,男丁战死沙场,累世之功,如今只余孤儿寡母,若因季山河一人之过,牵连家眷,难免不慈。不若……”喉咙微动,拢在袖里的手不住收紧,青筋暴起。   “若是轻易放过,往后,莫不是谁都敢行谋逆之事?你让朕在皇宫如何安寝。”宋稷声音淡淡,难掩失望,早有大臣如此建议,“死罪可免,活罪难饶,便是开恩,女眷充妓……”男丁刺字流放。   前者,他尚可接受,可后者,犯下如此罪行,流放?怕不是放虎归山。可朝中异议声颇大,怀疑事有冤情,虽有季山河的副将口证,亦不能服众,一时争执不下。锦衣卫那边似有发现,臣子们又非要说早做定夺。   不能杀,又不想放。   甚至不想季山河过得太好。怕是连圣上自己都不曾知晓这般矛盾的想法,沈言心里一笑,心知那点陈年旧事,当权者感情用事起来,不管不顾的劲头,总会引起轩然大波。   茶盏落在杯沿,发出轻响,直把两人的目光吸引了过去。   沈言轻掀眼皮,“季山河,戍边大将,镇守边关多年,比任何人都知道突厥嗜血本性,抢夺财物,劫掠百姓,啖食婴童,奴役壮年,奸.淫.妻女,无论男女,皆为牲畜。”   锦衣玉食的皇帝如何听过这般不加修饰的说辞,心里一寒,又生出几分忌惮,边门如此轻易告破,幸是发现及时,万一让那突厥铁蹄直驱京城,他这中原之主,怕是首当其冲,身首异处。有这般虎狼敌绕,才是真真难以安眠。   在此关头,若凭着不甚明朗的证据,强行处置了那季山河,恐怕亦会让旁的武将心生芥蒂。   本就不甚浓重的杀意稍微消退了些许,但心里仍隐隐有些不太畅快。宋稷眉头微皱。   隐约察觉到圣上的情绪变化,陶杌侧目,看向那道病弱瘦削的身影,暗自心惊。   “此番十恶不赦,死了反倒还是解脱,又如何对的起受苦受难的百姓。”沈言插手拢袖,神色淡淡,“不若凌迟处死。臣有个下属精通此道,尤擅片肉,薄若蝉翼,不伤筋骨,定能做到千刀万剐而不死,届时……”   “够了!”宋稷脸色难看,胃里翻滚,出声呵斥。“朕又不是桀纣之流。”   “如此阴秽之事少在朕面前说道。”   沈言神色遗憾,起身行礼告罪,“臣之过,污了圣人耳。”   宋稷看了眼前人一眼,一时分不清对方到底是真心实意,还是虚情假意,顶着一张天资聪颖的脸,脑子里竟也只有这般血腥手段,他有些无力地挥了挥手,“罢了,你也是为朕出谋划策。”   又忍不住再问,“若是不伤其身,你有何法子?”   心中的秤砣已然偏向了沈言,西厂虽也是他扶植起来的,但这陶杌初掌大权,手段稚嫩,不若沈言敢想敢做,手段凌厉,哪怕有意放置这把越发锋利的刀,关键时候,又忍不住依仗。   没有错过今上暗含希冀的目光,陶杌反应过来,自己俨然成了陪衬,好不容易得了信任,他自是不愿轻言放弃,若是被排挤在外,得不到消息,他又如何……   “臣亦知晓诸多不见血腥的刑罚。”   说到刑罚,沈言才是个中高手,再硬的骨头在他手里都撑不过半天。宋稷撇了一眼拾人牙慧的陶杌,越发失望,这般统领之人,如何能带领西厂,制衡东厂,便是他冷落了沈言,倾向新立的西厂,这办事能力委实差了一截。   或许,他应该再物色几个机灵的内侍以作备选。   “便如陶大人所言,一人做事一人当。”沈言兴致缺缺,“惩者,攻心为上。”   “白日为奴,夜里为妓。”   宋稷心头一震,好一出毒计。   陶杌猛地抬头,看向沈言的眼神恨不得啖其肉,喝其血,“陛下不可,士可杀不可辱!”   谁知这一声大喊,反而让宋稷豁然开朗,心里的烦闷一扫而空,他抬手,止住欲要劝说之人,目光灼灼,“沈卿,继续说。”   “陛下便将此罪人赐予陶大人。”迎着对面人惊诧呆愣的目光,沈言轻点下颌,一字一顿。   “为,男,妾。” 第063章 东厂督3   不出意料,这差事终是落在了沈言身上。   面对圣上给出的理由,“陶杌资历尚浅,不若你会照顾人。”这话听着,颇有些讽刺,沈言不置可否,神色淡淡,便也应了。   陶杌看在眼里,犹疑这是否才是对方的真实目的。   他此前急于表现,反而落了下乘。   头一回做这般事情,宋稷还有些不自在,面上仍嘱咐着,“季山河虽是待罪之身,又有失职之嫌,便也只是做苦役,切记,不得用刑。”   用了也不能让旁人看出,最好让人吃个哑巴亏。   沈言了然,接过令牌。   却见委以重任的宦者神色不变,只垂首应是,叉手行礼领旨,起身,君臣对视了一眼,心照不宣。   难掩默契。   陶杌看在眼里,心里一沉,他必须做些什么,夺回圣心。转念一想,计上心头。   要事得以解决,精神一松,宋稷便有些困倦,正想将两人打发,却见沈言先行站了起来,进来时脱了氅衣,此时一身道袍,越发显得空荡,仿若风轻轻一吹,就要折了,想起季山河那独属武官高大强健的体魄,不由得有些担忧起来。   看出了圣上的顾虑,若是往常,他便是要列举种种,以此证明,自己有勇有谋,能担重任,生怕因身体拖累,沦为无用之人。   如今便也只是拱手,淡淡道,“夜间大雨,车马劳顿,臣体力不济,身体委实难消,若是再来回折腾,脸色憔悴是小,感染风寒,耽误了要事是大,是以,臣恳请圣恩,允臣在皇宫宿上一宿。”   宋稷惊诧,沈卿素来不爱拿病弱说事,这会儿头次说来,莫不是身体当真不好了?   困倦的精神徒然一震,“来人啊,宣太医。”   沈言抬眼,眼皮一掀,偏浅的瞳仁微转,却也没有阻止。   *   “不出厂督所料,陶杌那厮果然有动静。”   车厢一沉,有人跳了上来。   “嗯。”沈言应了一声,态度平平,细长的双眼微阖,仍是闭目养神。   说话的是沈言的左膀右臂,陈赦,是为役长,也叫档头,家道中落,便也凭着父辈关系,勉强通过选拔进了锦衣卫,自言与世荫承袭的天之骄子合不来,趁着东厂缺人,就填了这空缺。   没旁的毛病,便是爱卖弄关子。雁衫霆   半晌,没有听到下文,沈言睁眼,却不知对方瞧着他的脸,在想些什么,开口便道,“罚薪……”   “别,别,督主饶命。”陈赦讨饶。   和旁的役长敬畏远离不同,他是真心追随,亦不惧外界盛传喜怒不定的东厂提督,相处起来,还颇有些友人间的亲近之意,所以……   一贯爽直的脸上带着几分难过之意,似有千言万语,又说不出口。   “无事。”   想来是为夜里圣上为他宣太医之事。   一宿过去,如今怕已是人尽皆知,至于脉案,沈言转着挂在手上的手串,神色平淡,忆起圣上隐约愧疚的神色,又看到眼前人真切的感伤,方才勉强解释了一句,“宫中太医,一贯喜欢夸大其词。”   但你忧思过度,有碍寿数总该是真的。   陈赦欲言又止,心知自己人轻言微,左右不了督主的决断,便也只能尽心完成督主交代的任务。   心里一叹,说回正事,他神色微敛,凑到沈言跟前,低声耳语。   说完,直起身来,颇有些不忿,“陶杌那厮竟敢坏你的好事,你看,要不要……”   沈言支着下颌,随手翻了翻犹带体温的书卷,“你觉得,这是好事?”   “属下愚钝。”陈赦拧眉,“圣上既然愿意将如此重犯交予督主,想来是有重新倚重东厂之意。”别看东厂亦有自己的监狱,同样能不经三司,逮捕、审讯犯人,可圣上偏生更器重那群酒囊饭袋,分到他们手中,也就只有一些吃力不讨好的活计。   “这次涉及通敌谋逆一事,本就该东厂负责,谁成想竟然让锦衣卫给抢去了,回头又成了个西厂,说的好听,天子耳目,刺探消息,成天见的在茶楼酒肆吃茶听书,在勾栏花楼与娼妓调笑,被跟踪了都不曾发现,反应迟钝,连最次的番子都不如。”   像是找到了宣泄口,在家憋了许久的陈赦一股脑说了一通。   直到马车一顿,颇有章法的叩门声响起,他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在督主跟前发了牢骚,竟还没有被打断。陈赦懵然,“督主,你怎的不开口示意?”往日他说多了,督主都有些不耐,直接打断,让他说回要事。言词激烈些,督主又训斥他要慎言慎行,以防隔墙有耳。   如此耐心,他非但没有受宠若惊,反而越发惴惴不安起来。“督主……”   “你说的对,我为何要呵止?”沈言换了个姿势,理了理衣裳褶皱,不轻不重地提点道,“圣上之事,还是少说为上,若因此出了事,我不在跟前,你怕是要吃苦头。”   仿若遗言的话涌入耳际,陈赦鼻头一酸。   却见清瘦骨立的男人阖起书卷,像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细长的双眼微眯,“说不得,这的确是好事。”   *   “督公,这边请。”   与厂督同级的指挥使,仍在追查季山河通敌谋逆一案,听闻东厂提督亲临,还带着圣上令牌,不敢大意,指挥使之下,形同副使的两位指挥同知,便也陪同着,一道下了诏狱。   沈言,再加上档头陈赦,以及少数护卫,两位指挥同知也带了狱卒,尚且宽敞的过道,便显得有些拥挤。季山河的监牢在最里头,在众人的簇拥下,沈言束手拢袖,走在中间。   狱中的环境算不上好,烛光昏暗,周遭弥漫着潮湿的腥臭味,有犯人的排泄物,亦有刑讯过后,未及时清理干涸发臭的血污。却也是他最熟悉的气息。   沈言一瞥。   却见神色麻木的犯人,或倚在墙边,或躺在地上等死,或呢喃自语,神色癫狂。身上或多或少残留着刑讯的痕迹,甚至还看到了几个熟人,由他亲自带人逮捕,又让锦衣卫接手。一看便知,这刑讯手段颇为粗糙,怕是没能撬开那些硬骨头的嘴。   倘若是从前,他或许还会亲自操使一番,震慑宵小,让旁人恐惧他的威名,如今好戏开场,有更重要的事要办,便也暂且作罢。   提心吊胆了一路,却见声名在外的东厂提督,便也只是看了两眼就收回了视线,虽态度冷淡,但也没有多生事端,领头的指挥同知心中稍定,与同僚对视了一眼,皆是松了一口气,眼见着拐个弯便要到关押之地,他开口说道,“前面便是……”   “你还当你是威风凛凛的将军?”   “与其让阉人折磨,倒还不如让兄弟们爽快爽快,这男人的滋味我还真没尝过。”   “我劝你还是乖乖束手就擒,说不得还能得了趣,别敬酒不吃吃罚酒,弄的血溅当场。”   “啪。”身材健硕的男人抬手,捏住袭向臀股的手,眉头紧皱,没受刑罚,只饿了几顿,不知昏迷时被喂了什么,浑身虚软无力,但他也绝不是软弱可欺之辈,他神色一敛。   不料闯进来的几个狱卒竟也是懂拳脚功夫的,互相配合,几番交手,竟将他扑倒在地,摁住四肢,头朝下被压在茅草堆上,单薄的囚服被掀了起来,腰带一松,袴裤被抓住往下,“放手!”   “你们是谁!”   如此动静,竟也没人来查看,季山河心里一沉。   却听上方狱卒狞笑,“要怪就怪那阉狗去吧!”   “住手!”被这变故惊到,指挥同知大呵出声,气急,在自己的地盘里竟然出现了这样的事,还被敌对的东厂头目瞧见,真真丢尽了脸面。   “还愣着作甚,把这几个丢人现眼的家伙都拖出来!”   没成想,好巧不巧,竟被当场撞见,欲行歹事的狱卒面如死灰,瘫软在地,像坨烂泥一般,被拖出了监狱。   “某驭下不严,让督公笑话了。”指挥同知脸色难看,拱手致歉,“恕某先行一步,处理此事,剩下的便由右指挥同知从旁协助,若再有何事,难以抉择的,也可差人来寻某。”   说完,便风风火火的走了。   “督主,我也跟去瞧瞧,省得他们回头弄死了人,还赖到我们头上。”该死,竟敢辱骂督主是阉人,等着,这就让他们品尝一下东厂的厉害。   看出陈赦言不由衷,沈言沉吟片刻,便也应了,“去吧。”   最后,此间,便也只剩右指挥同知,少数狱卒,他,以及他的护卫。   沈言抬眼,四目相对,一直沉默寡言的右指挥同知微不可查地点头,细长的双眼微眯,身姿颀长的宦官抬手,昏暗的烛光落在苍白的肌肤上,罕见带上了几分活人的生气,“你们,在这候着。”   目送瘦削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右指挥同知背过身去,看向满脸疑惑的狱卒们,淡声道,“你们,都转过身去,捂住双耳。”   盯着众人都捂住了,他亦抬手,捂住耳朵。   隐约听到大声呵斥的声音,身上的禁锢消失,又是沉稳有序的脚步声,进来,又出去,季山河试图爬起来,却听轻盈的脚步声,背脊一重,被踩在脚下。   “你……”季山河下意识挣扎,却不知对方踩在何处,身体竟完全使不出劲来,心里沉重,停住了无谓的挣扎,沉声道,“你是谁?有何目的?”   “陶杌。”单脚踩在宽厚的背上,沈言话语一顿,脚下结实壮阔的背脊似僵硬了一瞬,他单手翻着书,“他在寻我的麻烦,牵连到你,委实抱歉。”终于找到了一副还算贴切的。   反手,将敞开的画竖在男人眼前,又像是突发奇想,随口道,“你觉得,男子的贞.操,重要吗?嗯?”尾音上扬,带着似有若无的笑意,冷漠如冰。   “陶杌,我是说,西厂提督。”沈言半蹲下来,掐住了身下人的脸,剑眉星目,棱角分明,颇有阳刚之气,此时眉头紧蹙,茫然睁眼,几缕鬈发垂落在脸侧,衬着蜜色的皮肤,又生出几分楚楚可怜。他嘴角微弯,细长的双眼掠过,哂笑,“他似乎觉得,你被几个人扒了衣衫,我便会因此嫌恶,抛弃你。”   被迫仰头,背对着身后的人,看不清对方的神色,只瞧见半张苍白的脸,薄唇启合,垂在地上的双手不住收紧,落下灰色的指痕。季山河哑声道,“你到底想……”   “他当真知晓,一个,阉人,如何与寻常男子春风一度?”   骤然接近的纸样杵在眼前,栩栩如生的工笔画,耳边是妖魔的低语,紧抓地面的手被握住,一根根,擦拭干净,掌心落入了一串手串,木质檀香,犹带体温,“认真数,里面,或许有你寻求的答案。”   烛光浮动,此起彼伏。   “本督有胁迫你吗?嗯?”   额头抵住小臂,咬住囚服下摆,只余闷声,“……没,有。”   卑鄙无耻! 第064章 东厂督4   “他竟就在诏狱里……”宋稷咋舌,没成想沈卿倒是干脆,说是折辱,一刻没耽搁,见面就做了那档子事,换做迂腐刚烈的文臣,怕就羞愤自尽了,虽觉得沈言不会让此事发生,还是问了一句,“季山河反应如何?”   可还活着?   一袭黑衣的暗卫如实禀告,“初时挣扎的厉害,不知督公使了何手段,隐隐听见季将军的闷声,有护卫守着,卑职无法靠近,只隐约瞧见落在墙上的黑影起伏,想来督公应是尽兴了。”   “季将军似伤的狠了,属下观其走姿,有些不便,督公因此置办了软轿,还……”想到临进宫前最后看到的一幕,在镇抚司偏门出现的壮硕身影,心里不由一个激灵,继续道,“令其换了一袭樱色直身,鬓角簪兔丝。”   樱色?   身着龙袍的天子不由一愣,反应过来,忍不住抚掌大笑,说是男妾,便真当是妾使唤了。   如此折辱,便是绝世善人,也定不能善了。心里的大石落了一半。季山河绝不可能与沈言暗中勾结,这般,一个失了兵权的将帅,更是翻不起风浪。   生生受了这般折磨,想来心有牵挂,也证明了季山河并非冲动妄为的性子,便也不怕对方不管不顾,来个鱼死网破。   沈言这般胆大妄为,唇亡齿寒,文臣定也会群起攻诘,届时,从彻查季山河是否通敌谋逆,变成了如何惩戒沈言,制衡东厂,争执一段时日,只待锦衣卫找足了证据,便可定罪。   龙袍披身的帝王坐下,笑容微敛。   沈言,一如既往的拿捏妥当。   天光泄出一丝光亮,落入御书房,端坐其上的圣人神色莫名,瑞眼沉浮,声音幽幽,“沈卿啊,素来知晓朕的心意。”   便是这样,才让他越发不能放心。   *   双手被枷锁铐住,又是换了新衣,褪去了罗袜长靴,被压送着上了马车。旁边那顶突兀的软轿确实被忽略的彻底。   狭逼的车厢里,充斥着陌生的气息,季山河脸色难看,双手握拳。   绫罗绸缎,过分柔软的触感,让饱浸风沙的小将军颇为不适,便是曾经鲜衣怒马,也未曾穿过如此花哨的式样,兼之隐秘处传来一阵不适。   体格健硕的男人剑眉紧锁,之前是大意,面对面,如此近的距离,他有十足的把握制服对方,然而,碍于种种顾忌,他还是忍了下来。   别头,只看向遮得严实的窗棱,眼不见心不烦。   沈言斜倚在车厢内壁上,引枕垫背,手不释卷,神色淡淡,也没多看同乘之人半眼,与诏狱里肆意妄为的朝廷鹰犬判若两人。   微弱的翻页声响起,两人分割一方,古怪的气氛蔓延。   突然,马车颠簸,两人紧挨的肢体无可避免地触碰到一起。侧身,往旁边挪了挪,一身腱子肉几乎要贴在窗棱边上。   专注看书的沈言却是没在意这点动静,到了最后几页。   纵横几条线分割了纸面。   身着戎装的男人趴在地上,伤痕交错,血流如注,周围横七竖八倒了一地尸体,一双靴子落在他的跟前,隐隐能看到张牙舞爪的龙纹。   另一格。   一息尚存的男人抬眼,目若朗星,头顶是寥寥几根线条围成的细框,“你都是在骗我?为何……”仍未露出全貌之人没有说话,蹲身,缀在腰间的玉佩垂落,单手抚摸着男人布满血污的脸,手指微弯。   稍大的一格,放大了手部的动作,指尖触摸到那人的眼角,便是扁平的纸面,寥寥数笔,勾勒出火光破灭的眼睛,似有泪,又似微光点缀,黑白分明,又像倒映着什么。   沈言换了个姿势,细长的双眼微阖,凝神细看。   本以为会是幕后之人的真容,却见尸横遍野,火光摇曳,铁马金戈,山河破碎。   捏着书卷的手微顿。   全黑的一格,“噗嗤”大小不一的两个字。   仿若血液喷溅的阴影。   徒然占据了整一页。   “便让这双眼代替你,看这盛世荣华。”   似血花迸溅在地上的痕迹,黑底白字。   到了最后一页……   马车停顿,“扣扣。”富有节奏的叩声响起。   沈言恍若未闻,不紧不慢地翻到最后。倚在引枕上的男人垂眼,看着书卷,久久未动,季山河不由侧目。   愚不可及。   等了一会儿,没听到动静,暗中警惕的护卫们拔刀围了上来。   “督主。”性急的陈赦拨开车帘,差点迎面撞上正待出来的沈言,急急后退,对上那双平静无波的双眼,他讪笑着摸了摸鼻尖,“属下就是担心,哈哈,担心。”   沈言不置可否,下颌轻点,“都后退点。”   陈赦不明所以。却见身姿颀长的男人下了车,转身向车里探手。   冰冷的手指抓住了手腕,身形踉跄,倾倒在地,半个身子探出了车厢,季山河眉头紧皱,“我会……”   天旋地转,眼前一红,轻飘飘的物什落在了头上。   什……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却见形销骨立的督主,竟一把将结实健壮的囚犯抱了起来!   就连听到动静,带着下人来迎,自诩见多识广的管家,一时间都被这场景惊到,呆愣在地。一身樱色直身勾勒出男人强健的身躯,头披绯色纱巾,被风仙道骨般的督主抱在怀里。   这……   便是当事者也惊了,“你在做什么?!”大手摁住瘦削的肩膀,身体悬空,陌生阴冷的气息萦绕,事出突然,一时被得逞,反应过来,险些没控制住力道,将人掀翻在地。   “开路。”抱着重物的沈言却是神色淡淡,甚至还往上颠了颠。   细弱的胳膊硌到臀股,季山河身体一僵。   “督主……”陈赦目瞪口呆,下意识要接过重担,却见平淡的眼风扫过,伸出的手硬生生拐了个弯,“您请。”   “哒哒。”不急不缓的脚步声。   身姿颀长的男人走的很稳。   沈宅虽不大,却也不小,从正门进来,绕过曲折的连廊,穿过庭院,几乎绕了大半个宅子,缀在后面的护卫们胆战心惊,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前的背影,只等对方体力不济,露出半分怠色,便即刻扶住。   然而,看似病殃殃的督公除了走的比寻常慢些,竟也没有打晃,神色自若,众人松了一口气,又是复杂,督主瞧着,似乎颇为看重这囚犯。   沿途碰到侍女,“督……”说到一半便没声了。   皆是震惊之色。   院中洒扫撞到了地上的木桶,摔了一跤。   粗使们抬着箱子险些砸到自己。   目睹此景,无不失态。   远远瞧着,便像身形精瘦的纤夫,扛了十几个麻袋。   罪过,下人们强忍着心里的惊涛骇浪,头越发低。离了主家视线,才压抑不住激动议论纷纷。   不消一刻,阖府上下都传遍了。   督主从大牢里捞出了一个囚犯,颇为喜爱,竟亲自抱着回府!   虽被管家整顿了一番,然而并不妨碍他们内心激动,死气沉沉的宅子因一人的到来焕发了新机。   朦胧的红纱遮掩了视线,影影憧憧,隐约能看到绿植花卉,感受到或明或暗的目光,季山河羞愤欲死,浑身肌肉不住紧绷,亦有些心惊,怕头顶的盖头落下,众目睽睽之下显露出真容。   “……你放手。”   不知沈言玩的什么把戏,感觉到落在身上越来越多的热烈目光,浑身不自在,抵住肩膀的手不由收紧。   肩上一痛,沈言脚步微顿,不轻不重地说道,“季家。”   季山河身体僵硬,仿若被抓住了要害。   “抱紧我。”手臂发麻,沈言抬手,颠了颠。   抱紧,如何抱紧,对比他的壮硕,甚至有些“娇小”的人,季山河表情空白,佝偻着肩背,低头,缩在并不宽厚的臂弯里。光.裸的脚趾不由蜷缩。   招摇过市。   沈言他到底想做什么?   若只是羞辱……季山河沉默,羞赧的情绪徒然消失,闭眼,决计不会落入对方的陷阱,区区“游街示众”,下马威,定不能如对方所愿,心情平复了下来。   “砰。”门被踢开的声音。   眉头一跳,紧闭的双眼没有睁开。   身体徒然一空,后背陷入柔软的被褥,季山河猛地睁眼,“你……”   却见黑影压了上来,他忍无可忍,兜头一拳。   随手将人扔到床上,“关门。”没等门关上,从床边敞开的箱子里拿出一柄形状奇特的玉如意,甩开靴子,拨开帷幔,便压了上去。   守在门边,得了命令的侍女暗暗心惊,便也轻手轻脚地带上了门,低头退了下去。   掀起帷幔,砂锅大的拳头毫不留情地挥来,沈言眼都没抬,一指点住麻穴。   身体登时麻了半边,屈膝上顶,又被男人抵住,掰成奇怪的姿势。   门扉慢慢合上,隔着间隙,却见一截蜜色的腿弯垂在地上,黑影重重,拔步床剧烈晃动。   “砰。”一声轻响,门彻底关上,隔绝了窥伺的目光。   室内骤然一黑。   “你……”没等季山河继续反抗,眼前人却是随手扔了手里的玩意儿,越过了他,翻身躺在内里。   瞬间拉开了距离,床板吱吱。季山河警惕地看着躺在内侧之人。   沈言虚掩着眼,咽下喉间的血腥,暗色里,难掩倦怠,说话也越发言简意赅,“叫。”   “叫,什么?”   没有回声,侧目,却见躺在身边的人双眼已然阖上,“沈言……”   “本督并没有告知你姓氏。”冷不丁地又响起了一声。   季山河神色自如,“东……”   没等他说完,病态绮丽的男人哂笑,“东厂提督的威名何人不知。”   竟与他想说的分毫不差,季山河哑然,不知如何作答。   沈言却是无意纠缠这些细枝末节。歇了一会儿,有了力气,他翻身压在男人身上,打量着眼前体格强健之人,声音淡淡,“还要本督亲自教你吗?”   “纵马千里奔袭,股间腿侧血肉模糊,上药时泄露的哼声,小将军不是应该最为熟悉?”   “若要本督亲自来……”骨节分明的手往下。细长的双眼微眯。   不怀好意。   也不是全然不懂情.事的榆木脑袋。季山河面拨开对方的手,面无表情。   一字一顿,“我,叫。” 第065章 东厂督5   沈言猛地睁眼。   被褥柔软,身体是从未有过的绵软,呼吸闷重。拔步床轻摇,伴随着压抑的沙哑声音,屋内仍是昏暗,辨不清时辰。   半晌,反应过来,抬手,摁住发疼的额角,他竟睡着了,细长的双眼恢复清明,冷冽阴郁,耳边仍传来哼哼的声音,床上颠簸,沈言犹觉烦了,“闭嘴。”   戛然而止。   季山河停住了动作,小幅度动作的身体松懈下来,双手双膝支着床褥,拱起肩背,在床上落下一片阴影,侧目,看着躺在侧下方的人。目光沉沉。   如此,你满意了吗?   四目相对。   看懂了对方未尽之言,沈言神色淡淡,撇过房间一角的铜壶滴漏,罕见沉默。   半晌,“你叫了多久。”   季山河直起身,强健如他,便也有些不适。   多久。竟还敢问。   积攒的不满爆发,喉咙干涩几欲喷火,反嘲讥讽,“你听了那么久,终是腻了?”   短短几次交锋,便也知晓对方恶劣戏弄的行径,素爱玩弄人心,闭目养神是假,瞧他笑话是真,“区区两个时辰,比起夜里奔袭,又算什么?”便也用沈言先前说的话搪塞。   说的凶狠,不也乖乖应了。   两个时辰……   沈言兀自坐了起来。便是天赋异禀的男子,也做不到如此时长。   他果真不该高估了季山河那颗榆木脑袋。   看到对方的动作,时刻警惕的季山河下意识地拉开距离,背贴床架。   身高八尺的魁梧男儿,蜷缩在床角,剑眉紧皱,郎目昭昭,神色警惕,仿若惊弓之鸟。   床上摇晃。沈言吔了男人一眼,讥笑出声。   听到短促的笑声,季山河猛地转过头去,“你……”   却见男人倚在床头,越发显得身姿纤弱,素手轻拨,堆叠的道袍敞开,露出苍白的肌肤,嫣红一点。神色散漫,浓染春烟,细长的双眼微阖,颓唐风流。   不敢细看,季山河急急偏头,沉声道,“你又在做……”   “来人。”沈言单手支着脸侧,捡起被冷落的精致物什,随手把玩,“备水。”   “是。”隔着门扉,传来婢女应和的声音。   大抵才过了一刻钟。   “咿呀。”门轴发出轻响,微不可查的脚步声响起。   季山河下意识地往内里藏,动作到一半,感觉到落在身上意味深长的目光,硬生生止住了身形,坐了回去,颇为轻视地双膝盘起,冷眼相待。   他为何要藏,该藏的也是沈言这鼠辈。   沈言支着下颌,便也回望过去,似笑非笑。他莫不是忘了自己穿的直身,竟还用这般坐姿,真是……   颇为坦荡。   被心机深沉的宦官用这般目光瞧着,不季山河心里发毛。   难道,对方又想了什么法子整治他?   眉头紧皱,目光越发警惕。   奴仆次第而入,拉起了屏风,地上垫了一层粗布,膀圆腰粗的奴役们,抬着装着热水的大木桶进了隔间,如花似玉的侍女们端着托盘,各色香料,澡豆,胰子,甚至还有应季的花瓣。   另一边,便是柔软滑腻的帕巾,再一则,要穿的衣衫,素色褂子,内袴,罗袜一应俱全。   床帷尽数垂下,遮住了床上的旖旎风光,只隐约瞧见分坐两边,仿若对峙的二人,思及在门外听到的,那断断续续叫人面红耳赤的闷声,便也不奇怪了,堂堂大将军,落在督主手里……   奴婢们却也不敢多想,埋头,全当自己是个木疙瘩。   一室安静。妍单听   眼见着再等下去,水要凉,领头的大丫鬟云烟不得不轻声提醒道。“督主,水备好了。”   “都下去吧。”床内传来熟悉的声音,不辨喜怒。   “是。”云烟垂头应是,奴婢们齐齐行礼,将托盘放置在特制的木架上,背对着门口,有条不絮地退了出去。走在后头,云烟忍不住看了一眼床边,那堆满刑具的木箱,忧心忡忡。   督主都使了两个时辰了,也不知身体可还遭得住。   云烟低头,琢磨着要不要嘱咐后厨做些滋补的。   另一个缀在后头的丫鬟却是抬眼,飞快地扫过有着空荡的屋内,双眼落在敞开的木箱,停顿了一瞬,微风吹过,扬起床帷,微光顺着敞开的门缝,落到床上。   却见蜷缩在床尾的健壮男儿满脸屈辱,素白的罗袜踩在腿上,婢女暗暗心惊。   视线不由往上,猝不及防对上那双轻漫的眼睛。   如坠冰窟。脚下一个踉跄,狠狠摔了一跤,脚下酸软,连滚带爬,险些撞上了低头沉思的云烟,瞧着小丫鬟的狼狈,她眉头紧皱,压低了声音,“你怎的……”毛手毛脚的,打扰了督主可……   “处置了。”   却听屋内督主平静无波的声音。身边忽的出现一道黑影,眨眼功夫,瘫软在地的婢女便也消失无踪。   极快地反应过来,云烟扑通跪地,狠狠地磕了几个响头,懊恼悔恨,她竟懈怠如此,被外人钻了空子,“请督主责罚。”   沈言支着下颌,瞧着男人脸色涨红,眼眶湿润,像是害怕当众发出呻.吟,被旁人听见,粗粝的骨节捂住自己的嘴巴,呼吸粗重,瞪着他的眼神杀意凌然。   他却只见到了缀在眼角的泪光,楚楚可怜。   倒是有些能理解,为何那么多位高权重之人,想方设法占了眼前人的身子,就像一团火,一节刚劲的竹,其貌不扬的藕节,便是狠狠践踏,折辱,仍顽强地爬起来。让人忍不住,想要彻底摧毁那点光亮,从此变成只会迎合的玩.物。   心里泛起涟漪。突兀地,又想起最后那页画,鬼使神差的,挪开了脚,别开双眼。指尖虚虚地抓着枕巾,心里落不到实处。   无趣。   “便罚五鞭,自行领罚去。”   一心二用。回头便让陈赦送膏药去,女孩家家的,留了疤终归不好。   莫名起伏的心情方才平复下来。   “是。”云烟毫无怨言,自责难堪的心情却是好了些,只默默关上门,心里打定主意,回头定要好好整治一番,以免再混进什么钉子,扰了督主的清静。   房里再次阴暗了下来。   被欺辱了一番,又亲见沈言随口处置了罪不该死的下人,不由怀疑,他护着的黎明百姓,大好河山,便是被这样的蛀虫步步蚕食。身处泥沼,又无力改变,满心痛恨,着实忍不住心里的愤怒,季山河倏地出手。   沈言抬手相抵。   狭窄的床上传来激烈的打斗声,刚猛精进的拳法密不透风,却被四两拨千斤的掌法拨开。越是交手,越是心惊,季山河脸色微沉。   沈言声名在外,便也只是在刑罚残忍,滥杀无辜,谁也不知对方竟有如此身手,双手被束缚,限制了大半路数,男人猛地弹腿一扫,凌厉刚劲。闫擅庭   却听沈言似叹似笑的声音,“是你总送上门来。”   嘶。   后背撞上了床架,发出巨大的声响,双手被摁在头顶,指尖冷如冰,喷洒在脸上的气息却是温热,季山河蹙眉,“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少玩这些花样。”正气凛然。   沈言摁住对方的脸,掰扯过去。太碍眼。   不轻不重地被别过头去,看不到男人的神情,平淡无波的声音,在耳边却是清晰可闻,“记住你的话,也望以后,你对别的男人,亦能这般悍然出拳,严词拒绝。”   除了你,还有谁会好男风。   没等季山河冷嘲热讽回去,处在上风的人却是松了手,反手扯过被褥,盖住男人的头顶,迈步下了床。   “你到底……”   季山河猛地掀开碍事的被褥,跟着下了床。   “除了说这句……”束带落下,背对着他的男人偏头,露出削尖的下颌,道袍从肩头滑落,眼尾上扬,似带嘲弄,“你还会说什么?”   衣衫堆叠。大片苍白的肌肤暴露在眼前,季山河飞快地背过身去,“你脱衣服怎的不说一声!”思及方才匆匆一瞥,背上不同寻常的伤痕,以及残缺的那处,思绪起伏。   隔间传来哗哗流水声,“是你非要看。”识相的就该待被窝里。   季山河气急,微弱的思绪荡然无存。   沈言靠在木桶里,闭目养神。   牵扯到建承帝之子,本就不慎明朗的局势,又乱成一团,也唯有傻兮兮的季某人,不知底细,还敢到处奔波,怕是那时落马就摔傻了脑袋。   “你……”险些又被对方牵着鼻子走,季山河强自冷静,忍辱负重,说起正事,“你在狱中说的……”   珠子。   艰涩出声,“二十四,是何意?”   水雾氤氲,苍白的脸染上了酡红,背靠浴桶,身姿舒展,“你束手就擒上京,又是为何?”   季山河沉默,他不知道。   却听屏风后传来的声音,模糊不清。“人总该做自己擅长之事,左右摇摆,害人害己。”   “珠子。”然而,某方面而言,季山河却是执拗。答案。   沈言翻身,趴在浴桶边上,不由戏谑出声,“不过是哄骗……”是你的生辰。   “砰。”   屏风轰的落下,浴桶中,罕见男子惊诧的目光。   “沈言!”季山河大喝出声。   你个下作黄子,受死! 第066章 东厂督6   结果,自然是两败俱伤。   还闹出了极大的动静。背地里关于东厂督公的风流韵事,如雪崩一般,在府中传了个遍,有慎言慎行的,恪守本分,装聋作哑,便也有那起子乱嚼舌根的,浑水摸鱼。   眼见着流言蜚语隐隐向宅外传去的征兆。   云烟急的燎泡,拿出大丫鬟的架势,狠狠仗罚打杀了好些个吃里扒外的,责令奴仆们互相监管,密告有奖,罚则连坐,明面上是止住了,却不消背地里的越发妖魔化的传言愈演愈烈。   “定是有小人作祟!”   书房,风风火火闯进来的陈赦大声嚷嚷,气的脸色涨红,自己翻了个茶杯,“咕噜噜”喝了半杯,方才解了渴,消了气。   跟在后头的劲装男子眉头一跳,反手将门阖上,拱手,冲着立在桌案前的男人行礼。   余光只见一袭惨绿蚕丝圆领袍,玉带松松垮垮地挂在腰上,越发显得男人身姿清瘦,孤峭幽冷。   眉头又是一跳。   犹还记得督主一身贴里曳撒,刀起刀落,血断幽魂。如今,平平无奇的男子神色微妙,是越发,嗯,爱俏了,只一想,心里一个激灵。面上越发木然。   不知属下心里编排些什么,听到动静,沈言分神看了一眼,轻点下颌,算是应了。复又低头斟酌起来,这诗,该如何润色。   想到一路听来的闲言碎语,陈赦气急,“督主,你可得好好将阖府上下整治一翻,胆敢妄自非议主家,舌头不想要了!”   换是旁的高宅大院,这般刁奴,便是主家心善,也该一碗哑药下去,打个半死,断手断脚,发卖出去。   督主仁慈,给了他们安身之处,他们便是这样报答督主的?   “竟还说督主色令智昏,与那季小将军白日宣.淫,嬉闹荒唐,动静之大,还拆了半个内室。”陈赦嗤之以鼻,“督主怎会……”   沈言微顿,细长的双眼泛起涟漪,“是真的。”消肿的脸还隐隐作痛。   “什……”   “叩叩。”不紧不慢地敲门声。   陈赦闭嘴,看向门外。   “进。”沈言头也不抬。   大抵是管家来了。   果然。   “咿呀。”门轴发出轻响,精神烁砾的中年人,躬身走了进来,又转身关上了门。   正是调度阖府下人的管家。   瞧着管家有事要禀,便是心里憋着话,陈赦也不得不闭嘴,神色恹恹,杵在督主不远处,幽怨地盯着。   心里像挠痒痒一样不得劲,什么真的,难不成督主当真……   “那人,怎么样了?”收笔,沈言分出了一点心思,随口问道。   “被折腾狠了,还没起呢。”   管家抬眼,看向主家的脸,眼里隐约带着不赞同,“便是一时新鲜,督主也该节制些才是。前些个,府医还说督主阳气不足,应多加休息,督主倒好,非但不听,反而越发放纵起来。”   沈言沉默,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正经想问那厮身体如何,可有暗伤,却被误解成色中恶鬼,连伤患都不放过,索要无度。   折腾狠了,到底是谁折腾谁,他脸还青着,一个个视而不见,反倒觉得他放纵,咎由自取了?   捏着笔杆的手一顿,盯着初显雏形的诗句,神色莫名。   察言观色,隐约感觉到主家心中不悦,自觉逾矩,沈巍便也干脆跪了下来领罚,“老奴不分尊卑,指手画脚,失了本分,请督主惩罚。”   旁听的陈赦忍了忍,没忍住,直言不讳,“督主,您是怎么想的,便是想救人,自污,让圣上宽心,也不必假戏真做,这……”牺牲也太大了吧。   缓了缓无言的梗塞,沈言凝神,挽袖,撇去多余的墨汁,“何须用这般冠冕堂皇的借口,不过是见色起意。”   这算哪门子的色啊,非要说,分明是督主远胜……   没等陈赦反驳,又听督主平淡的声音。   “孔武有力的小将军,明明轻轻一掀,便能把我打倒。”   脑海里不由浮现出男人隐忍克制的神色,汗水顺着蜜色肌肤滑落,水光潋滟,肌肉虬结,仿若下一瞬便要重拳出击。但是,他没有。   “却因种种顾忌,隐忍不发。”   躺在床上,任由我欺凌,偏还要自己捂住到嘴的呻.吟。   横眉冷对,怒目而视,带着勃勃生机。   “如此,便是乐趣所在。”   手腕轻动,笔走龙蛇,光洁素白的宣纸上便落下几句歪诗。   食色,性也。   如此惊世骇俗,左右档头不由身体一颤,纷纷后退了一步,看向督主的眼神满是震惊。   可那不是一般的壮汉啊,您瞧瞧他的块头,比两个您还大,他的胳膊,比您的腿都粗,那腿毛,比您的眼睫都长,风沙挟裹,面容粗糙,皮肤黝黑,吹了灯都瞧不见人,您图他什么啊,万一折腾狠了,挣扎起来,害得您受伤,嘶,陈赦倒吸一口凉气。   多少人明里背里想让督主栽跟头都没成,反倒一个带罪之人做到了。   督主的一世英名啊。   胡思乱想起来。倒不如我来伺候,还知晓分寸。   不不不,陈赦猛地打了个激灵,疯狂摇头,虽然想为督主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但死在床上这般……   浓眉大眼悚然一惊。   他果然还是做不到。   看穿了属下所想,沈言沉默,停笔,落座。   这一个个的都在想什么。   安排了府中事宜。“府中上蹿下跳的奴仆,按例处置了。让所有奴役都去看……”   沈巍领命离开后,又给二人交代了东厂急于处理的要事。   说多了几句,便又感觉到了疲惫。   摁住额角,神色淡淡。   “行了,下去吧。”放下茶盏,不欲多留。   “继续盯着风月楼,做的隐蔽点,别又让人给跑了。”   沈言抬眼,病态阴柔的半张脸浸没在阴影之中,声音沉浮。“否则……”   “你们,也去暗室,一道闭门思过。”   *   “少爷,少爷……”忽远忽近的声音。   朦胧的画面闪烁,马蹄声,追喊声,兵戈扰攘。   紧闭的双皮剧烈颤抖,陷入了更深的梦魇,马腿一绊,身体猛地往前冲,坠马,额头撞上了石头,鲜血淋漓,恍惚中,有人朝他扑了过来,喊他……   “少爷!”   季山河猛地睁眼,梦中的场景如潮水般尽数褪去,下意识要挽留,便也只剩下零星的画面。   抬手,摁住额角,身心俱疲。   身下是柔软的被褥,躺在床上,盯着头顶花哨艳丽的床帷,后知后觉忆起昨日之事,魁梧健硕的男人握紧拳头,面无表情,那厮若还敢寻他开心,便也让对方尝尝疼痛的滋味。   “少爷!”   却听突兀的喊声,季山河猛地坐起来。看着眼前神色激动的壮汉,按捺住动手的动作,眉头一皱,“你是何人?”这模样,似曾相识。   “少爷,我是季康啊,您的随从。”阿四,呸呸,殿下说少爷得了离魂症,他还不信,如此看来,全是真的了,包括被那该死的阉贼折辱一事。心中戚戚,脸上便也带了出来。   一个面容黝黑,膀圆腰粗的壮汉,眼角噙着泪水,神色悲切,熟悉的无奈酸涩涌上心头。虽未全然信任,便也信了半分,“你……”   不知对方想到了什么,凄楚的神色徒然一转,杀气凌然,冲出房门,“我这便去杀了那狗贼!”   “等等……”季山河头疼,忙给拦住了,“你怎么进来的。又有何目的?”   总不能看着对方送死。   被少爷一提醒,他才想起潜入的目的来,“殿下知晓您身陷囫囵,便让我来救您出去。”   “只你一人?”   季康摇头,低声道,“还有暗卫在暗中保驾护航。”   季山河心里一动。“我该如何配合?”   “换上这身衣裳。”壮汉这才记得自己的任务来,解下背上的包袱,“装作奴役蒙混出去。”   计划不慎严密,还有诸多漏洞,然而离开的念头占了上风。被沈言一通似是而非的话扰乱心神,心里疑虑,他还有许多事情想弄清楚。   解开包袱,衣服鞋袜一应俱全,还有应照身份的牙牌。   拿起最上方的短褐,灰扑扑的布料,触感粗粝,简单绣了些纹饰。季山河心里隐隐感觉不对,捏起一角,抖了抖手里的衣衫。   沉默。   “……女服?” 第067章 东厂督7   “我一路上都看过了,不知怎的,那阉狗突然命令所有奴役去看罪奴行刑,路上一个奴役都没有,我已摸透了巡逻路线,一路潜伏进来,顺利的很,实乃天助。”   不知是那阉狗轻视少爷,还是过分自信,别院竟没有重兵把守,只有几个娇滴滴的侍女,迷药一使,全晕了过去,如今,唯一要过的一关,就只剩下门房。   有了牙牌应当也能混出去。   季康掏出沈宅的布局图,上头还标记了明哨方位,巡逻护卫的路线,换岗轮替时间,以及疑似设了暗哨的重点位置,俨然把这沈宅当成关隘城池来攻破。   “……女服?”却听少爷的声音。   ?迟钝的脑袋下意识的看向说话的方向,只见一身灰扑扑的……   “女服?!”惊叫破声。   不不不,定是有什么地方搞错了。   自称随侍的汉子震惊失色,满脸天都要塌下来的神情,某一瞬间,还曾怀疑过对方别有用心,是不是沈言派来寻他开心,这会儿,季山河反而还生起了几分愧疚,惊诧恼怒的心情淡去。   对方冒险潜入,也是在想办法救他出去。“既然有暗卫相助,直接逃出去……”   “都是属下粗心大意。”季康虎目含泪,说着,脱起衣服,“怎能让少爷受这种委屈,不就是姑娘家的衣裙,若是不幸被那阉狗发现了,便是舍了我这条贱命,也定要护少爷周全!”   原来,季康也是扮作小厮混了进来。   如此一来,强行突破,怕就会打草惊蛇。   季山河暗自思忖。   又见着对方慷慨激昂,飞快地脱掉衣裳,仿佛随时要为他冲锋陷阵,本就有些钝痛的脑袋越发头痛。   没来得及细想,季山河无奈制止,“倒也不必如此。”   转眼,看向手里的衣裳。   刚正的神色几经变幻,终还是下定了决心。   视死如归。   *   书页翻动的声音响起。略显昏暗的书房,男人坐在椅子上,微微垂头,翻看着书页。   和第一次漫不经心不同,囫囵看过始末,沈言稍微对这似是而非的画有了模糊的认知。   虽然大多是露骨的春.宫.图,但也并非纯粹的讲述男男那档子事。   当然,更多的,便是小将军为了寻回记忆,或被强迫、哄骗、引诱,与多个男子交.媾的艳事,就像不入流的艳.情话本,旁的什么家国天下都是虚的,唯有床上床下那些事才是要点。   着墨最多的小将军,遭了最多的罪,最后真相大白,一切竟是旁人的算计,被人挖眼,弃尸荒野。   这角儿当的,还不若早死的太监。   沈言支着下颌,放慢了翻页的速度,若有所思。   里边的人物画的颇有神韵,虽不似真人,也能轻而易举地看出映照了谁。隐约透露的机要,其中知情者,他敢断言,翻遍整个裕朝,也找不够五人。   谁人神通广大,作出如此画册,还能越过重重把守,送到他案桌上?   更何况……   这画册来的神秘,旁人瞧着是《管子》,唯有他与季山河能瞧见是画册。   也曾猜测,是否画册上有所着墨之人都能看见。就近试探了几番,确认他们和他所看到的内容不一样。如档头陈赦,管家沈巍,侍女云烟,旁的侍从,看到的都是密密麻麻的文字。   阖上书页,沈言随手摆弄着平平无奇的书卷,摩挲着书脊。   难道还是天书,分人?   沈言哂笑,细长的双眼微眯。   莫不是,与季山河产生纠葛之人,才有可能看到?   *   “哒哒。”脚步声响起。   连廊尽头出现一道清瘦的身影,一袭绿衫,身姿颀长,缓步而行。   沈言拢袖,走在回廊上。   除了出行在外,在宅中走动,他就不喜奴仆环绕。前呼后拥,非但不能感觉到权力在手的威势,反倒觉得自己像被押送的犯人。   一路上空荡荡的,往日偶有碰到的奴役,如今却是一个未见,便是他下的命令,让奴役都去观刑。   寻常大户人家处置背主的奴,大多是鞭笞杖毙,不见血的,毒哑了发卖。   宫廷整治人的手段就更多了,对付乱嚼舌之人,便是拔舌。   形销骨立的男子神色淡漠,便是下了处置折磨人的命令,亦毫无怜悯之心。   杀人者死,然后人莫敢杀;伤人者刑,然后人莫敢伤。   即是做了事,就该知晓后果。   沈言脚步微顿。至于圣上……   帝王心术,分而制衡。   便如他今日要寻了错处,方才处置了别有用心的奴役,来日,圣上亦要罗织罪状,处置他。   细长的双眼目视前方,风吹草动,树影婆娑,夹杂着轻响。   杀人者,人恒杀之。   若如画册所呈,强行占了季山河的身子后,留给他的时间便也不多了。本应还有一翻波折,他如此截胡,做出了改变,往后发展是否仍如画册那般,犹未可知。   季山河。   偏浅的瞳仁微动,如今也应当离……   迎面而来一个灰扑扑的粗使丫鬟,颇为健硕的身躯硬是塞进了不合身的粗衣麻布里,潦草团了两个发髻,低垂着头,蜷缩着肩膀,踮着脚踏上回廊,一脸畏畏缩缩。   沈言:……   余光看到道袍一角,一贯待在厨房埋头做粗役,鲜少见过外人的粗使丫鬟阿菟吓了一跳,双膝跪地,诚惶诚恐,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督,督主。”   “撕拉。”紧绷的腰缝,因跪地的动作,发出不堪重负的声音。   “……嗯。”脚步微顿,男子神色古怪。   头顶传来主家漫不经心的应承。   紧张闭眼,等待着责罚。传闻中阴晴不定的督公却并没有处置她的意思,甚至没问她为何出现在此,怎的不去中庭观刑,脚步一顿,便就径直走过。   一颗心大起大落。哆嗦着腿就要起来,继续向前。   “你……”快要走到尽头,男子还是停了下来。   沈言转身,喊住了懵懂无知的粗使丫鬟。   “站住。”   “是,督主。”听到声音,阿菟忙转过身去,大声应是,中气十足。   一双大眼不安地瞧着眼前人。   被那么一双怯生生的眼睛盯着。沈言罕见沉默。“你跟我走。”   两人左拐右拐,越过连廊,走过小桥庭院,绿植花卉越来越稀疏,矮房也越发简陋,最后,便到了后厨。沈言站在门前,也没拿钥匙,三两下便把铜锁给弄开了。   无视身边人好奇惊诧的目光,沈言推门进去。摸了摸灶头,炉膛里犹带余温,想来也是备着早食,匆匆被唤走了。   掏出一截襻膊,把袖子束起来。   被这一连串的变故搞的有点懵,阿菟睁大了双眼。   却见仙风道骨的男子熟门熟路地翻出了豚肉,豇豆,取了两团擀面,辩了辨案上的调料。后知后觉督主要下厨,怎么会?不都说什么君子远庖厨,督主怎的就……   脑子一片混乱。   “督,督主,您想吃什么,让奴来,来做吧。”   男子却是没有理会。   富有节奏的轻响。   洗刷切配,有条不絮,刀光一闪,粒粒分明。直把阿菟看的一愣一愣的。   “烧火。”   却听耳边冷淡的声音。抬眼,只见清俊病态的侧颜,细长的双眼微垂,睫毛浓密纤长。阿菟不自觉红了脸,督主长得真好看。竟还会下厨,好厉害。   感受到落在身上的视线,握刀的手一紧,沈言心里微妙。季山河这厮,还当真能屈能伸。   一个烧火,一个下厨,竟还有几分默契。   擀面上锅蒸,豚肉下锅炒香,两炉同时烧着。   浓烈的香气弥漫,腹中空空的阿菟忍不住吸了吸鼻子,拨了拨炉膛里的柴火,偷偷打量着锅前翻炒着肉丁的督主,油烟萦绕,仿若模糊了周身阴冷的气息,恍惚间,和记忆里的身影重合。   “……娘亲。”呢喃出声。被油溅的声音遮掩,廖若无痕。   犹自恍然。一只大碗杵在她面前,里头盛着热气腾腾的面食,酱汁均匀,带着油亮光泽。香气扑鼻,勾起了肚子里的馋虫。   给我的?   迟钝的大脑反应过来。密密麻麻的情绪就像一张大网,拢住了心脏。晕头转向。   阿菟愣愣抬眼,接过。   举的累了,犹自不耐,对上某人呆傻的神情,沈言神色越发冷淡,“吃。”   心里触动,眉眼一松,呆头呆脑的小丫鬟闷声应和,“是,谢督主赏。”蹲在门槛,双手捧着碗,生涩地抓着木筷,扒拉起来。   雾气升腾,眼眶发热。   热腾腾的面食滑进喉舌,暖洋洋的,仿佛熨贴到心里,有家的味道。阿菟恍惚,仿若又出现对方垂眸下厨的身影,道不明的思绪翻涌。   貌若嫡仙的美人沾了人间烟火,便像是个有血有肉的人了,不敢多想,阿菟匆匆低头,闷闷吃着。懵懂天真地想着,督主,也没有传言中那般可怕。   倚在灶台边上,沈言双手环胸,垂眼看着。   身高粗壮的女子大口吃着,没有怎么咀嚼,便囫囵吞了下去,吃的急了,鼻尖缀着晶莹的汗水。   就这样,能吃出个什么味。真是暴殄天物。   也省得再留着,沈言回头,给自己盛了一碗。   被水雾焖透,甫一开锅,酱香扑鼻而来。   腹中空空,却也感觉不到饿,顿时觉得索然无味。   无端的思绪涌上心头。   从前饥荒的时候多饿,泥土草根树皮,走在路上的那都不叫人,是行走的肉。   再一想,仿佛记不起来那时拼命挣扎,竭尽全力活着的绝望痛苦。   沈言哂笑,神色冷漠,倒是越发矫情了。   将剩下的面一道盛完。端着碗。   吸足了酱汁,面已经有些坨了,搅一搅,拌匀了酱汁,夹起一筷,塞进嘴里,爆香的肉粒,偏硬的豇豆,湿润的手擀面,咸香爽滑,倒是有几分记忆中的味道。神色平淡,咽下,毫无波澜。   碗底还卧了一个蛋!   阿菟却是惊喜,猝不及防咬到了一角,大眼迸发出亮光,为这点发现欣喜不已,兴冲冲地抬头,想要分享,感谢,“督主……”   “吃完就滚。”   却听冷冰冰的声音。   “……督主?”堪堪吃完了主家赏赐的面食,夹着端正齐整的煎蛋,憨厚木纳的脸从碗里抬起,嘴角还沾了酱汁,茫然无措。   像是不能理解,为何方才还平和可亲的督主,一下子就恶言相向起来。得到奖赏的一点欣喜荡然无存,她心不在焉地吃下最后的煎蛋,小心翼翼地看着男子的神色。   却只见对方挺直的背脊,微微垂头,细嚼慢咽。   全然没有理会她的意思。   阿菟呐呐,放下碗筷,欲言又止,“奴婢这就,就告退。”   “走南门。”正门不是你这种身份能走的。   沈言有一下没一下地卷着面条。   阿菟缩了缩肩膀,小声应是,“谢,谢督主提点。”行了个礼,转身颠颠地走了。   “啧。”   脚步声渐行渐远,一碗面也堪堪见底,“真是疯了。”沈言呢喃自语。   皱眉,将最后一口面塞进嘴里,强忍住反胃想吐的冲动,手帕摁住嘴角,扶住灶台,眼前一黑,身体却是慢慢滑了下去。   清瘦骨立的男子半跪在地上,单手扶住灶台,另一只手轻捂腹部,眉头紧皱。   鬓发微垂,遮住了神色。   “傻子。”一声冷哼。   也不知道在说谁。 第068章 东厂督8   离了沈宅,走过巷尾,便是热闹的东市。   沿途的叫卖声响起,远了高宅大院,一切都是那样鲜活。   身着粗衣麻布的粗使丫鬟低垂着头,匆匆走过。   转了几道弯,到了约定的地方,伪装成丫鬟出逃的季山河方才慢慢的,慢慢的,蹲了下来,捂脸。   沈言,为什么哪里都能遇到他。   几次三番,他都怀疑沈言是不是看穿了他的伪装,只得忘却自我,装傻充愣,结果,竟还蒙混过关了。抬头,看着有别深居大院的广阔天空,他至今还有些难以置信。   分明是拙劣又漏洞百出的计谋。   沈言到底在想什么?   疏忽大意,还是另有所图?   一团乱麻。   嘴里似乎还残留着面食的咸香,饥肠辘辘的肚子得了食物供应,也稍微有了力气。沈言竟然会下厨,倒不如说,对方竟然会给一个粗使丫鬟下厨。   季山河心中复杂。他果然还是知道了吧。   或许还派了人尾随,只待找到“通敌谋逆”的同谋,就能落实罪名,一网打尽。   可惜了,他并没有什么同谋。   一锤墙面,懊恼,当初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他全然想不起来了。   传闻中深受他倚重的副将,状告他叛国通敌,伺候他的下人们避之不及,季府孤女寡母,亦非他亲母胞妹。救了他一命的恩人,又道是建承帝之子,正朔相承,恳请他匡扶正义,夺回江山。   他只戍守边境的将军,又有什么能耐,左右皇室争斗。   成王败寇,便是先皇反叛,有违纲常,但传至今上,已然几十载,江山好不容易稳固下来,内忧外患,又如何经的起皇室操戈。   便是失了记忆,他也知晓这绝不可取。   但殿下又是爹娘做主留的。隐姓埋名,在他身边做了十几年随从,已是委屈,倘若圣上追究起来,牵扯其中,非但季家忠烈之名毁于一旦,便是如今仅存的亲缘,恐怕也会丢了性命。   思其种种,还是没狠下心来告发此事。   转而想要试探一下圣上的态度,季山河脸色微沉,圣上却是过分倚重内侍,便连将他赐予沈言做妾这般荒唐的提议,都能同意,倘若他自曝身份,哪怕献上殿下踪迹,恐怕也只会落得个被一网打尽的下场。   他是谁?又是怎样的人?殿下说的是真的吗?他又该何去何从?   突然,熟悉的声音响起,“季小将军?”   正是殿下身边的得力人。   季山河双眼微敛,下意识摸了摸贴近胸膛的虎符。   半晌,下定决心,他站了起来,大步向前。   一定要搞清楚……   *   “我招,我招!”   接过下属递来的手帕,擦了擦手上的血迹,沈言居高临下地看着被折磨的不成人形的罪犯,下颌轻点,“你,去给犯人记录供词,签字画押。”   “是。”   离了血腥气浓重的牢房,回到公事房,作为东厂统帅,他在东厂官署自然有独属于自己的单间,主间为书房,偏房设卧榻,偶尔事忙或者天气不佳,来不及回宅,也会在此稍作歇息。   坐在椅上,桌上已然堆了一些报告文书。   大半是城中各事,厂役到各处打事件,汇集于此,包括,但不限于听记东厂监狱及锦衣卫诏狱的口供和刑讯数目,到官府,尤其是兵部访看有无军情,到城门及皇门访缉有无可疑人士,坊间有没有异常诸如打架斗殴,走火人命,乃至朝中重臣的动向等。   每月晦日,还要记录每日柴米油盐市价。   事无大小,都要呈到宫中,信息繁杂庞大,便需要删减润色。   如今内侍识字的人少,有些事情还需他亲力亲为。他也曾请圣上增派些人手,设私臣,圣上没答应,只说拨一批锦衣卫充承。   沈言支着下颌,神色恹恹。   除他是宦官,厂役大多是从锦衣卫抽调过来的,选的还是惫懒耍滑、无权无势的一批。   作为天子亲兵,兼仪仗,哪怕近些年来不受看中,锦衣卫选拔仍是严苛,剩下的都是精锐,家世清白,体貌端正,能文善武。   便是被淘下的,也比目不识丁的内侍好些。   为处理每日庞杂的监察文书,他设立了司房,主职发批文书,誊写应奏文书,再添几名内官。   从厂役从各处得了消息,汇集到监丞手中,再由监丞分发到司房,删减润色之后,呈送宫中。   如此流程,也能将他从无尽的琐事解脱出来。   本是如此。   谁知一时不察,竟有内官与外臣勾结,引出了祸端。   先是他当时的心腹内监收受贿赂,暗中压下了一京官大量买米屯粮的消息,本以为仅仅是官与民争利,谁知,那京官竟是转手高价卖与突厥,如此大宗交易米粮的行径,被巡逻的锦衣卫发现了,最后捅到了圣上那里。   通敌叛国少不了,证据确凿,诛九族。   沈言挥笔誊写,为了少写几个字,看到鸡毛蒜皮的事,言简意赅,便是写到大街小巷传起了东厂提督权势滔天,残害忠良之类的流言蜚语,也是面不改色,甚至还润色了两句。   后来,一众涉及此事的人员被牵连,主事者熬不过审讯,在诏狱自缢,沈言亦被圣上斥责管教无方,识人不清,罚薪一年。   罚薪小事,自那以后,圣上就有些因噎废食,越发多疑,担心他会像那被收买的内官一样,与外臣勾结。   ——自东厂设立以来,便是天子耳目,作为东厂头目,倘若真心想闭耳塞听,干扰视听,是极简单的一件事。   是以,又设立了西厂,除了和东厂一般,收集民间消息,还有监察东厂的权力,虽然因为设立尚短,提督又没什么章法,还乱着,监察东厂一事,自然也没太大进展。但因着圣上扶持,倒有那么几分如日中天的架势。   除此之外,听闻圣上还暗中抽调了宫中侍卫,同时搜罗各地慈幼坊中天资聪颖的孩童,设立暗房,是为训练一批忠于当今圣上的暗卫。天地玄黄四支,负责不同事宜,各个神出鬼没,功夫了得,各有所长。   三两下把今日琐事誊写完毕,甚至还添上了他之前自己宵禁车马驰骋的消息,写上当日巡逻的什长名,列在开头空白处。   懒得遮遮掩掩,倒显得自己心虚。倘若圣上非要以此治罪,写了也没用,微不足道的提醒,聊胜于无。   抬起茶盏,呷一口茶水,沈言双眼微阖。   想要身处宫廷,知天下事,便是不眠不休,三头六臂,这些文书,圣上又能看得了多少,兼顾多少。   沈言自嘲,从前便是他自作主张,筛减了不少虚假传闻,恐怕两相对比,圣上还觉得他为臣不忠不诚,倒真把他当成了阉狗。   随手再翻看一遍。   明日便是大朝日,大概又要热闹起来。这两天休沐,各大臣们得了消息,想必在家忙着揣摩奏对,罗列罪状,只待明日,一击即中。   确认无误。   将整理的情报尽数装进特制的信封中,盖上火漆印,以及“东厂密封”红章,令人火速送去宫中。   不消一刻,乾清宫便收到了东厂上奏。   “放那吧。”   放在了最边角的位置。   御案上已然堆积了不少奏折。   宋稷翻开一本。果然,又是状告沈言纵容下属擅作威福,恣横挑事,霸占良田。   更有户部尚书罗列其三十罪状,怒斥沈言实乃不忠不义之人,国之蛀虫,其罪当诛。   仿佛闻讯而来的豺狼虎豹,都想借此扳倒沈言。   宋稷背手,走了一圈,拆开密封的书信,摊开,便是熟悉的字迹,按照时间顺序,事件紧要程度,分列其上,井然有序。沈卿做事素来熨贴,让他做这般琐事,倒是委屈了。   只一条,明晃晃地杵在那里,最上方,东厂提督私闯宵禁一事。   亦有大臣以此做文章,说沈言行事鬼祟,有通敌谋逆之嫌。   “通敌谋逆。”宋稷嗤笑,随手放下。   手指捏起案桌上一张宣纸,龙飞凤舞的字迹跃然纸上。   红烛昏光蜜色浓,罗床轻摇泪朦胧,自是过堂听雨花,夜半峰峦始消融。   若沈言在此,定能认出,是自己早上随手写的艳诗,不消多时,竟也到了圣上手中。暗卫发展之快,超乎想象。   与上奏信纸中隽秀端正的字体截然不同,内容更是粗鄙难堪,白白浪费了一手好字。   “闲庭。”一首歪诗。   知好色则慕少艾,风头正盛,还如此肆无忌惮。   宋稷细细端详,瑞眼微眯,“沈卿,当真给我出了一道难题啊。” 第069章 东厂督9   君主的宠信,向来是虚无缥缈的东西。   说不准上一刻还是心腹,下一刻会不会就成了逆贼。   众所周知,太.祖时期,旻朝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宰相,就是那么个被安上“造反谋逆”的罪名废职的倒霉蛋。   圣上有心要治,丞相都不能幸免。更何况依附皇帝的宦官。   处理完并不要紧的要紧事,沈言继续编纂开了个头的刑讯守则。   本来这事并不迫切,但人之将死,哪怕是他,也想留下点什么。   哪怕十有八.九,不见天日。   跟时间以及所谓既定的天命搏命,倒是会有种还活的鲜活的错觉。   余下,便也就日复一日地活着,然后死去罢了。   扔掉无聊的遐想,沈言垂眼。   自古刑法不分家,有功即赏,有过罚之,西周有《吕刑》,各朝有各律,当朝律法承前朝,囊括了方方面面,他没资格,也没本事做那修改律法之事。   况且,这里的刑,是刑罚,惩戒违反律法的人,以儆效尤。   他要写的刑,是刑讯,通过处刑得到口讯,是为审讯。   正如棠朝酷吏编纂《罗织经》,将审讯逼供,诬告陷害总结成册,变成了一门学问。   他也有相似的想法。   毛毫沾了墨汁,落在空白册子上。   一心二用。漫不经心地落下寥寥几笔,他当然知道,最近张扬的行径,会引得多少文臣忌惮不满,状告他的罪行,以此试探圣上的心意。   至于罪行,不出意外,肯定又是通敌叛国,谋逆造反之类的重罪。   从古至今,想要彻底整治一个人,无论是诬告,还是确有其事,都要收集罪状。   纵观所有罪行,唯有谋逆,情节严重,似是而非,界定宽广,所以广受偏爱。   结党营私是谋逆,说了些含糊的怨诽之言是谋逆,甚至在胡商摊子前多看两眼多说几句也能说是谋逆。只要皇位上的君王还想要江山稳固,哪怕是捕风捉影,也不会放任不管。   一旦有那么点怀疑的念头。   其他不经意的小事,也能被翻出来,说是早有先兆,坐实了罪名。   收集证据,落实罪名,有时候是极其困难的事情。   但反过来,罗织罪状,再寻找证据,就变得简单起来。甚至还能依据已知行程,编个像模像样的证据来。   如那奇书所画,圣上夜里急召,赐御舆。   当他深受圣上信任,那就是不值一提的小事,当他被圣上忌惮嫌恶,吃饭喝水都是过错。   毛毫在素白的纸上拖行,转折顿笔。整齐端正的台阁体跃然纸上。挽袖,又沾一点墨汁,撇开。   圣上赏赐,那是圣上的事情,刚正忠诚的人,哪怕抗旨,也该做到为臣本分,御舆是皇帝坐乘,敢乘就是有不臣之心,嚣张跋扈。就算圣上特赦,也该赏罚分明,无论何人,擅闯宵禁,自当受罚。   否则,当朝律法何在,屡屡破例,天子威严何在?   耳边仿佛要响起某某大臣义正词严的怒斥。不忠不义的帽子不偏不倚扣在“沈言”的头上。   大抵那画太过真实,承转起合,恰到好处,串联起来,甚至能想象得到那场景。   经历了一番唇枪舌战,你来我往。并非所有朝臣都是“沈言”的仇敌,亦有不少审时度势之人投靠了他。有人想动他,自然就有人想保他。   真正生杀予夺之人,却是端坐高台,看着底下的闹剧,心里早已有了决断。   “沈言”一介宦官,没资格上朝,只能听候最后的处决,但他并不担心,因着圣上还用的着他。   如旁人所说,圣上对他一见如故,看他姿容俊秀,颇有胆识,不似寻常宦者,方才重用了他。那都是溜须拍马的恭维。   “沈言”知道,什么都是虚的,所有倚重,偏爱,下放权力,独揽大权,一切只因为他还有用。   但现在,他没用了。   忆起书卷里寥寥几笔画面,沈言哂笑,只觉有趣,又有些荒谬。   不想辜负圣恩,所以哪怕天上下着泼盆大雨,仍坐着容易漏风渗雨御舆进宫,害怕圣上左右为难,听到大臣发难辞官的消息,主动认罚,竟还是陶杌那厮亲自动的手。   笞打四十。圣上开恩,体谅他身子差,只罚二十。   哪怕这会儿没经历那些,沈言搁下笔,坐下歇息,端起茶盏。   病弱瘦削的男子低垂着眼,注视着茶盏中沉浮的茶叶,轻呷了一口,水已经凉了,微冷的茶水入肚,像他如今的心情,也唯有独处时方能宣泄出来的心情。   他所想的君臣相宜,不过是他自欺欺人。   一切早有预兆,是他还心存希冀。   如果没有那画册……   就像那些个文人,斥责先帝来位不正,对那没找着尸首的建承帝念念不忘,不肯归顺,这才让先帝越发不信任,弃文官而不用,转而重用起宦官来。   没有谁是无可替代的。东厂没了,还有锦衣卫,甚至西厂,暗卫。   身处高位,你就不应该犯错。   可若是你依仗的靠山让你犯错。   那你就只能,认命去死。   细长的双眼微眯,可若让他那般窝囊死去,沈言缓步走到窗前,推开了窗户。   那他,只能让别人去死。   料峭春寒,微风涌进屋内,扬起了鬓角发丝。   屋外什么都没有,只临了一堵高墙,这位置是他选的,不想开窗的时候,被过路的下属像看猴一样用惊诧的目光,偷偷窥看,更不想对着来往的人群。   往日里察言观色已经够了,完全不想看谁偷了腥,谁又被收买,谁吃了街口那家灌汤包,谁偷奸耍滑忘了点卯。   微弱的阳光顺着高墙落下,堪堪触碰到窗棱。   一袭青衫伫立在窗前,微风吹过,形销骨立,面无血色的宦者隐没在黑暗之中,双眼沉沉,如同蛰伏在暗处的蛇,冰冷无光。   沈言抬手,骨节分明的手伸了出去,微暖的阳光落在掌心,青筋衬着苍白的手,仿佛要在这微光中,彻底融化。他翻转手心,手背朝上,指甲盖也是灰白暗淡。   将多余的情绪抽离,冷眼旁观。   圣上为何对他有了杀意?   这些年来,他行事谨慎,鲜少逾矩,亦不骄不躁,为圣上办成了不少差事。   不说君臣相宜,自认为还是一把合格的刀,还算趁手。   圣上突然如此动作,要至他于死地。   只手搭在窗台,沈言目光沉浮。   一则,因为东厂档头遍布各地,听命于他,权势过大,圣上认为把控不住,感到威胁。   二则,他无意间触碰到了圣上的忌讳。   忌讳……   东厂自先帝立起,目的是为了暗中寻找建承帝的踪迹,当初还是藩王的先帝携军攻入皇宫,掘地三尺,都没找到废帝尸体,疑心对方乔装打扮出逃到民间。   先帝是太.祖庶子,建承帝是太.祖嫡孙,庶叔造嫡侄的反,乱了纲常,因此,当时朝臣民间都有拥护废帝复立的声音。先帝为此夜不能寐,重用宦官,成立东厂。   这般处境,落在当今身上也是一样。甚至,因为圣上是先祖遗落民间的皇子,即便认祖归宗,仍然有混淆皇室血脉的流言蜚语。   会是这个吗?他知道的太多了?   指尖轻敲窗台。   这时候,如果说出疑似找到建承帝后裔的消息,祸水东引,能不能转移当今越发显露的杀心?   不,他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   正如他知道的,暗卫发展的极快,所谓建承帝后裔出现的消息,圣上是知道,还是不知道?   反正,东厂提督,现在是不该知道的。   沈言遥遥看向威严高耸的岔脊,紧绷的肩背放松下来。   巳时。   距离画中“沈言”身死狱中,还有十二个时辰。 第070章 东厂督10   真正的奸佞,应当是大忠似奸,如他这般,只靠钱财锦帛动人心的,委实差了一层。   想不通,沈言索性也不去想。   转身,阖上窗户,又回到了桌前。   倘若圣上的决议没有回转,他便是使劲折腾也无济于事,反过来……   苍白的手捏住写了小半的册子,鬈发垂落,细长的双眼微眯。倘若圣上护着,就算大臣们再怎么叫嚣,也奈何不了他。   挽袖,捏住一截墨锭,轻轻打转。   墨色晕开,泛起涟漪。   他凝视着砚台里的墨汁,就算这次逃过一劫,以后,他又该如何?   脑海中忽的浮现出某人刚正凌然的脸,季山河,失去了过去的记忆,被他人的言行裹挟,像面团一样,任由别人蹂.躏的面目全非,到最后一刻,都还在怀疑自己。   明明是扎根戍边的沙棘,却把自己活成了无根的浮萍。   沈言嗤笑一声。   笑着笑着,又觉得索然无味。   那我呢?   毛毫吸足了墨汁,滤去多余的墨汁,复又继续之前未完的著作。   失去了目标的刀剑,就该折断沉沙吗?   *   到底谁说的,才是真的?   季山河漫无目的地在市集上走,忆起这次见面,含糊不清的地方,似乎更加清晰了。   但他不由得,又生起了更大的疑虑。   关于殿下的身份,对方拿出了废帝私章,自证血统。   传闻,废帝建承帝犹爱玉石,某次,得了罕见玉料,命人雕刻成私章,柄处是精致繁复的镂空浮雕,双龙衔珠的样式,分毫毕现。   除了皇家,没有谁敢私刻龙纹。私章是真的,可人是不是当真皇子皇孙,还犹未可知。   初次接触,是在诏狱,听闻圣上急召,是为商讨处置他的事宜。想到可能会牵连家中,他不由心急,于是,在殿下的安排下,他稀里糊涂地乔装打扮成了西厂提督的模样,竟还毫无阻挡地进了宫。   他心里还乱着。下意识听从了安排。   事实上,内心深处,也是想看看的,骨子里忠君报国,让他着实做不出大逆不道之事,哪怕殿下多次游说,细数对方昏庸的罪状,其中就包括放纵宦官胡作非为。   季山河脚步一顿,走神了一瞬,忆起诏狱里的私刑,股间仿佛隐隐作痛,脸色难看,胡作非为也确实是真。   宦官,着实可恶可恨。   但这并不是谋逆的理由。   更何况,他隐瞒不报,也是担了极大的风险。一着不慎,恐怕就成了千古罪人。   忆起这些日子的波澜壮阔,季山河拉了拉有些下滑的帷布。   果然还是要和当事者见上一面。   纱巾包住了下半张脸,他低垂着头,发间的珠翠轻晃,如果用的还是本来的身形面貌,魁梧健硕的男子这般遮遮掩掩,定会引来巡卫的盘查,可如今做女子打扮,就是这不安张望,畏畏缩缩的模样,在旁人看来也是寻常。   果然,一队带刀巡捕经过,只看了他两眼,就收回了视线。   纱巾之下,没有做太多伪装的脸已然麻木,都是沈言那厮害得。   想起自己当着对方的面做出女子娇柔的作态,季山河浑身不自在,还有更早的,当着众人的面,被抱着走了半个宅子,更甚者,自己在床上动作,闷声叫唤。   相比之下,区区女服……   强行压下不合时宜的恼怒,季山河不着痕迹地打量着周围的环境,东市临近贵人府邸,比鱼龙混杂的西市要好得多,街坊井然,摆摊的小贩亦是泾渭分明,安分守己,依然能听到叫卖声,徒增几分烟火气,却也不显吵闹。   一路上,能看到锦衣华服的公子哥儿,侍女环绕的贵女,也有腰缠万贯的富商,走南闯北的商贩,亦有膀圆腰粗的镖师,巡逻的捕快。   季山河随意寻了一家生意还算红火的馄饨店,叫了一小碗馄饨,早先囫囵吃了一碗擀面,他其实还不怎的饿,滚烫的馄饨很快松了上来,清汤上飘着葱花,白胖的馄饨沉浮,隐隐飘着香气,让人不由食指大动。   他拨了拨面汤,热气腾腾,捏着羹匙勺了一个,送进嘴里,大骨汤的鲜香,面皮薄滑,紧实弹牙的豚肉触碰舌尖,拌了香油,遮掩了豚肉的骚腥,虽然还是能尝出一点,但对平民百姓来说,大抵算得上是难得的美味了。   怪不得食客那么多。   看了一眼陆陆续续来的食客,季山河收回了视线。   没有浪费食物的习惯,他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双眼掠过侧对着摊位的巷口。   自从昏迷中醒来过后,糟糕的事情接连不断发生。   犹记得那时候昏昏沉沉,隐隐听到仆人的对话,道是自己追击敌人,从马上摔了下来,伤到了脑袋,昏迷了一段时日。期间,也有大夫看治他的伤势。   情况似乎一天天好转。   可等他真正清醒过来,他才发现,自己似乎是丢失了一些记忆,只隐约记得戍边将军的身份,旁的人事物,都像雾里看花,模糊不清。在他伤重期间照顾他的府医诊断,他这是得了极为罕见的离魂症,需要把离魂找回来,才算是完整。   言下之意,恐怕把他当做是战场上惊吓过度,魂飞魄散的孬种。   虽然没了部分记忆,但他还是不怎的相信这种话。   只是,还没来得及寻找名医再来诊治,一道圣旨,就让他锒铛入狱,先是被人口口称赞的副将状告他叛国通敌,形同谋逆,后是伤重期间照顾着他,不离不弃的随从,摇身一变,竟就成了废帝之子,还恳请他光复河山。   想起扮作陶杌时,与圣上谈起季山河可能被人诬陷时,圣上骤然冷淡不悦的神情,隐约感觉,“季山河”在圣上跟前,恐怕也没有什么好印象。   这一通比较下来,倒显得沈言格格不入起来。要说对方媚上,宁愿脏了手,也要折辱他,可除了诏狱那次,旁的时候,对方总是一副冷淡的模样,反倒是像……逢场作戏。   那家伙,到底图什么?   他这般硬邦邦的身子有什么好垂涎的,疯了吗?   最后一个馄饨塞进嘴里,已经有点凉了。   鲜美的食物顺着喉咙没入腹中。却不抵那碗寻常的面食。   擦拭着嘴角,拉起纱巾,季山河别眼,心里怒骂。   季山河啊季山河,难不成你还当真摔坏了脑子,受辱成瘾不成?   余光却见一个魁梧的身影,醉醺醺地走出了巷子。星目一凌。   正是传闻中状告他的副将。   “老板结账!”   扔下几个铜板,季山河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跟了上去。   风月楼?   他愣愣地看着正门,被桃色绸缎簇拥的牌匾,惊疑不定,站在门口,还能隐隐闻到脂粉香,靡靡之音,女儿家的娇笑声传来。   青天白日的,朝廷官员,独上青楼?   “快,通知督主去。”侧门,蹲守盯梢了许久的陈赦终于看到了目标。强压住兴奋,不动声色地用手势示意混在人群中的一众番子继续待命。   东厂内侍勾结外臣外售粮食一事,当事者自缢,明面上瞧着是结束了,可区区一个八品小官,又是穷苦出身,如何有能耐贿赂得起督主曾经的心腹,又有什么渠道,能大量购置米粮,瞒天过海?   其后,定有主使。这会儿可算是被他逮到了。   就算没有,这朝廷命官狎.妓宿娼,一经发现,轻则仗打六十,重则可是要被罢官免职的。   这样一想,陈赦不由幸灾乐祸。   这会儿,我看你怎么逃! 第071章 东厂督11   一想到刑讯逼供,世人大概会想到……   昏暗阴冷的地牢。   手脚被束,吊起来的犯人。   喷溅的血迹。   沾了斑驳血污的刑具。   以及,残忍狠毒,以折磨犯人取乐的酷吏。   寥寥几笔,画出常用的几种刑具。   或许很多人认为,只要够心狠手辣,狠的下心去磋磨,刑讯跟杀鸡宰豚一样,也没什么了不起。   这断了腿,中了箭的野兽哀嚎起来,哪个不比人凄厉?   殊不知这里头也有许多门道。   笔锋落下,顿笔,沈言看着纸上还未干透的墨迹,若有所思。   说不准就成绝笔了,放开了写也未尝不可。   稍作思量,又开始写起来。在刑一事上,鲜少有相关著作,寥寥几笔,也是和法一道,通常是有人犯了罪,官员判了刑,才能用刑。   像他这般,不谈法,只谈刑,那就是私刑。   刑罚有很多种,西周就开始有分轻、中、重刑,又以五刑为主,往后的刑罚虽是“推陈出新”,但总的也逃不开这几种。   墨、劓、刖、宫、大辟。后来改成了笞、杖、徒、流、死。   沈言觉得这里可分为新旧五刑。   旧五刑基本上是“肉.刑”,以残害肢体为主,也是古往今来酷吏逼供惯用的手段,无论是视听,还是身体的疼痛,都会给犯人带来无尽恐惧。   相比之下,新五刑要温和一些,一般而言,对身体不会造成不可回转的伤害。   如此,稍作分类。除了大辟,也就是死刑外,生刑有三。   重刑,以他一家之言,就是侥幸没死,但也半身不遂的刑罚。与刖相近的膑刑,首纳其中,笞、杖也能算是。   轻刑,更多的是对犯人尊严身份的折辱,像是传闻中上古时期“象刑”的改良强化——   象刑,象征性地惩罚,用服饰区分罪犯以辱之。   ——包括墨刑,在脸上刻字,用墨涂黑。髡刑,士大夫代替宫刑的一种刑罚,刮胡剃发。   至于中刑,就处于轻重两者之间。   身体残缺,遭受侮辱,但不影响往后日常活动,像劓、刖、宫,徒、流,也就是削鼻,砍足,宫刑,充奴,流放。笞、杖也能算是,区别只是轻重。打脊背,打臀股,重了残废也是有的。   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回过神来,发现自己这洋洋洒洒写了一大通,还没进入正题,一开始还觉得有些兴致,这会儿倒是没了。   沈言捏着毛毫,有心想要精简一点,又觉得处处都是要点,马虎不得。看到宫刑,他双眼微眯,添了几句上去。   男子去势,女子幽闭,是为宫刑。   然而,锦帛动人心,为搏前程荣华,民间私自阉割入宫的人也不少。   “啧。”姿容灼灼的男子轻咋一声,放下笔,坐了下来。   端起茶盏喝了口水。   眉头微动,往日看厂役笔录,废话连篇,还好一通训斥,没成想他自己写起来,也不遑多让,都说抛砖引玉,这砖都抛远了,和自己嗑叨是索然无味。   他支着下颌,再次捋了捋了漫无天际的想法。   说到他们酷吏的看家本事,刑讯。   用的最多的还是中重两种“肉.刑”。轻刑,也不能说是没有用处,对于脸皮子薄的,傲骨铮铮的文人说不得还有些作用,但这些人一般还落不到他们手里,自个就一头撞上柱子死了。   相比长年累月才能看出效果的刑罚,诸如流放奴役,刑讯,要的就是先声夺人,占据先机,所以,往往场景十分血腥。   要说做这事,有什么要注意的。   一则,他们是为了口供,自然要尽量吊着犯人的命。   不能使的狠了,把人给磋磨死,也不能瞻前顾后,以免犯人心存侥幸,拒不开口。   所以,就要知晓哪些地方会致命,哪些地方打着痛,实则伤害小,哪些地方伤了还能救一下,哪里是犯人的承受极限,令其恐惧又不至于崩溃。   这也引出了第二个要则,什么人用什么刑,把握好尺度。   就像前朝,有种名叫腰斩的死刑,意为拦腰折断,死者并不会立刻死去,而是会承受了巨大的恐惧痛苦后凄惨死去。同样是斩去下肢,刖刑砍足,膑刑剔膝骨,虽致残,人可活,由此可见,截去大腿之下,人能活,再多,人就得死了。   像这种血淋淋的砍去肢体,不管对行刑之人,还是受刑之人,都是极大的挑战,因为断肢大出血,难以救治,就算侥幸活下来,受刑者也会因为伤口腐烂,发热等后遗症死去。一般来说,是对付那些实在挖不出讯息的硬骨头,还有没什么利用价值的小喽啰,也就是做那杀鸡儆猴的鸡。   三则,永远不要过多地透露自己的刑讯手段。   有些新人,不知道是为壮胆,还是炫耀,拿着刑具,绘声绘色地描述行刑的惨状。意志薄弱的,可能看到锈迹斑斑的刑具,就招了。   对那些硬骨头,不见得有用。   这审讯,说到底,就是与受刑者之间的拉扯试探。   你看他何时熬不住,他看你要使什么手段,好保全自身。   这人心是极其奇怪的,有的人悍不畏死,却怕酷刑折磨,明明无恶不作,铁石心肠,看着别人受刑,听着别人哀嚎,竟然也会物伤其类,仿若感同身受。   所以,最恐惧的时候,永远是将将落下之时。   过早暴露底牌,让人摸了个彻底,便也达不到刑讯的目的了。沈言抬手,翻看了一下自己略带薄茧的右手,瘦削苍白,像行将就木的老者,只皮肤更年轻一些。   令人恐惧的是未知,是一片黑雾里,迷失方向的恐惧,你不知道周围有什么,不敢前进,也不敢后退,待在原地,渐渐失去对外界的掌控。把自己逼疯。   这就是四则,攻心至上。   大概是脑子里过了一遍,著书的欲望就消退了许多,大抵是没那本事,便是胡言乱语,编写话本也要花费不少心思,他连揣测上意,谄媚圣上都没花那功夫,更何况这个。   躺在暗室里,沈言睁着眼睛,想着事情。身处黑暗,彻底远离了喧嚣。   这是他特意设计出来的暗室。   既然是他亲手设计的,自然是要来体验一番,没了做旁的事情的兴致,干脆来这歇着了。   这是一间狭小矮逼的房间,只有一张床,堪堪够人躺着,屋顶极矮,只能弓着背坐着,不能完全站起来。每个透光的缝隙都被仔细填了,通体漆黑,墙体面对着床的位置置了夹层,风呼呼吹过,又从小洞里出来,躺在床上,就像有无形的幽魂朝头皮吹气,让人遍体生寒。   更有意思的是,根据室外的风吹方向不同,风吹进来的地方也不尽相同,可能在头顶,可能在脚下,也可能要腰腹。越发让人恐惧,待久甚至会出现幻觉。   吃喝拉撒尽在一室。   犯人身处其中,长年累月下来,恐怕是生不如死,癫狂痴傻。   厌烦了血淋淋的场面,他倒是想试试这种刀不血刃的刑讯手段。可惜,这方法耗时太久,很多时候,都没那时间让他施展,所以也就成了惩罚下属的手段。所谓面壁思过。   反手垫在脑袋下,便是睁着眼都看不到任何东西,只虚幻般出现点点光斑。沈言双眼微阖,下次进来之前,蒙住他们的双眼,这恐惧感或许会更强烈也说不定。   说起耗时久,不由得又想到了水刑,就是禁锢住罪犯的四肢,头顶架着水盆,水盆底部凿洞,水一点点从头顶滴下去。所谓水滴石穿,时间一长,犯人头发脱落,连头盖骨都被滴穿,甚是可怖。   要说水刑,还有溺毙,纸刑,这么一分,还能分成金木水火土。   所以那些个刑讯手段,要找灵感,还需要从死刑中找,区别只是轻重罢了。   困倦的双眼闭上,沈言有些昏昏欲睡。   静谧黑暗的狭小房间,头顶是极具压迫的顶格,若是没了呼呼作响的风,躺在棺材里,是不是就是这般安宁?   身体轻飘飘的,冰冷麻木的身躯仿若升起了久违的热意。   羸弱瘦削的男人躺在床上,胸膛起伏微弱,仿若下一刻就要魂归地府。如同鬼唳的风声响起,恍惚间,仿佛坠入地狱,毫无血色的嘴唇微弯,像躺进了棺材,就要进入香甜梦乡的尸体。   “砰砰砰。”   厚重的铁门哐哐作响。   “督主,大事不好啦,头儿被锦衣卫给扣下了!” 第072章 东厂督12   沈言:……   身体无意识地颤了颤。细长的双眼徒然一睁,带着一丝被突然吵醒的茫然委屈。   头钝钝的痛。   从“棺材”爬出来,他面无表情地推开铁门,细长的双眼定定地看向门口叫嚷的人。   “督……”   却见身姿颀长的人躬身,从狭窄的地牢钻了出来。   一道黑影袭来。   仍是苍白病弱的面容,眼下隐隐带着青痕,异于常人的浅瞳幽深暗沉,青衫骨立,掩不住周身凌厉的气势。   小小番役吞了一口唾沫,下意识后退了一步,“那个,老大他……”   沈言深吸了一口气,摁住突突直跳的额角。   “带路。”   *   风月楼,一众男男女女,都被这突如其来的阵仗给吓住了。   别听这风月楼的名字有那么些意思在里边,虽然夜里也确实会热闹起来,但明面上,至少青天白日里,就只做些贩卖酒水的生意,给客人们提供个听书听曲的地方。   偌大的场子,分了三楼,聚在底层的,多是想来见见世面的富豪,还有唱曲作乐的歌女伶人,平头百姓的,哪里见过一身戎装,手持刀剑的好汉,更别说为首的,还是穿着飞鱼服的锦衣卫。   和东厂并肩的镇抚司何人不知?   锦衣卫?那都是天子近臣,杀人不眨眼的主,这让他们如何不怕?   即下镇抚,魂飞汤火。   想到那些个不啻东厂的凶煞传闻,胆小的歌女已然吓得哭了起来,被赶到一角的客人们亦是瑟瑟发抖,满脸恐惧地看着中间对峙的两拨人。   一时间,惊恐不安,笼罩着这风花雪月之地。他们甚至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哎哟,我的官爷们啊,这到底是发生了何事?竟让诸位大动干戈起来。”得了消息,本来熬了一宿还在睡的老鸨,不得已匆匆换了身衣裳下来。   丰腴的身体横在两人之间,面向显然身份更高些的锦衣卫使,甩了甩手帕,娇声慢语,“大家伙儿啊,都消消气,消消气。”   “以和为贵,以和为贵。”   这一靠近,脂粉香气袭来,一身飞鱼服的千户皱眉,脚下不着痕迹地后退了一步。   老鸨犹自不觉,妩媚一笑,抬臂,抚了抚鬓发间的珠钗。   宽大柔软的袖子垂落,不经意间泄露出一截皓白的手腕,看的瑟瑟发抖的客人们一时都忘了恐惧,双眼发直。   令行禁止的缇骑却是目不斜视,神色肃穆。   感受到落在身上灼热的目光,半老徐娘,仍风韵犹存的老鸨挺了挺胸膛,“这男人大丈夫之间啊,哪有什么解不开的恩怨,不若让慧娘好生招待……”   “滚开,这哪有你说话的份?”被老鸨谄媚逢迎的话语惹恼,番役一把将挡在前头的女人推开。   老大还被扣着,也不知道会不会被这群王八蛋迫害,心里担心焦虑,哪还想着怜香惜玉。   一双虎目瞪向一行的主使。“我劝你识相点,赶紧放人,不然督主一来,没你好果子吃!”   “哎哟。”背对着瘦小不起眼的男人,不曾想对方竟然就敢动手,身子一歪,摔倒在地。   那光鲜亮丽的锦衣卫也是个铁石心肠的主,连带着属下都是木头,矫揉造作地倒在地上,却无一帮扶。老鸨撇嘴,换了个姿势,竟也就躺在地上,看起热闹来。   一心为公,陆川也没在意区区烟花女子,哼笑,“就算他来了……”   话音未落,门口一阵哗然。   却见四个孔武有力的内侍,架着一顶朴实无华的轿子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一群身着直身尖帽白靴的厂役。   “什么人?!”   在外围的缇骑拔刀警示。力夫却是充耳不闻,警告无用,缇骑骤然拔剑,寒光一闪。也不见对方如何动手,身配利器的缇骑竟仰摔在地上,失去了意识。   手里的刀也脱手飞了出去。   “铮。”   呆愣地瞧着近在咫尺,插在地上,还犹自晃动的轻薄刀身,慧娘冷汗直冒,险些骂出声来。会不会握刀?会不会?!   本还有些轻漫的男人倏地认真起来,双眼看向轿子的方向,仿若要透过厚重的帷幔,一窥究竟。   就算受到了一时拦截,抬轿的力夫依然走的很稳,前车之鉴,缇骑齐刷刷地拔出刀剑,刀尖对着轿子,如临大敌。   然而,这样却并不能带来任何安全感。   就像冬日里被扒光了衣服扔到雪里,众人仿若感觉到了一阵寒意,冷汗津津。   几十号人,硬生生被逼的节节后退,仿若潮汐一般向两边散去,让出了一条通道来,众人目光警惕,却没有人敢动手,看起来就像被这区区四个抬轿的力夫,以及轿子里头来历不明的人给镇住了。   在众人忌惮的目光下。   “哒。”轿子落地。紧随其后的随从一字排开,隐隐有分庭抗礼之势。   “督主!”看到轿子旁熟悉的身影,转眼看向被轿帘遮挡的轿厢,故作强硬对峙的番子目光灼灼,像找到了主心骨,心里一松,忙不迭地迎了过去。   督主?在场的人徒然一震,看向轿子的目光满是惊疑畏惧,下意识屏住呼吸。   却见苍白纤手拨开了厚重的轿帘,露出被妖魔化的真容。面白无须,一脸病容,却难掩俊秀,只身下轿,更显身姿颀长,头戴网巾,青衫昭昭,如玉如竹,似风似烟,哪里像是传闻中满脸横肉,凶神恶煞的阉狗?   然而,下一刻,男子双眼微抬,目光逡巡,所到之处,众人噤声,只见那双眼凉薄森冷,煞气凌然,身体不由哆嗦,心道这气势怎么着也得杀了千人。   一想到自己说不得也将要成为往后万人之一,众人悲愤莫名,隐隐的啜泣声响起。   “督主。”第一时间凑到靠山身边,番役讪讪喊了一声。   “嗯。”沈言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纤长微翘的双眼斜睨过去。   怎么回事?   番役了然,凑了上去,低声汇报,“不知怎的,竟和锦衣卫迎头撞上了,一个不留神,被目标逃跑了。”   “老大要追,被那群走狗给拦住了,眼见着人要跑了,心里着急,就动起手来。”   啧,“陈赦在哪?”   “在上面,被扣着呢。”   听到一声督主,陆川心道不好,冷眼瞧着对峙的小番役巴巴凑到文弱瘦削的男子跟前说道。   不知说了什么,那人看了过来。   对上了那双通透深沉的眼睛,陆川一个咯噔,奈何现场唯有他品级最高,硬着头皮走上前去,拱手行礼,只挑了要紧的讲,“陈兄弟突然出手,妨碍公务,还伤了几个弟兄,卑职也是迫不得已。”   沈言压根不跟他虚以委蛇,“拿下。”   “你……”   陆川气急,但却又无法反抗,只好任由那些喽啰将自己拿下。   沈言走向束手就擒的男子,稍微有些奇怪,"你便是传闻中指挥使最器重的左膀右臂?"   陆川低头,咬牙,"不敢当!"   心知这事怕是不能成,不曾想,几天没见,这东厂提督是越发嚣张跋扈了,欺他锦衣卫无人,连面子功夫都不做了。   沈言挑眉,也懒得多言,“陆小兄弟有要事在身,我也不好为难,那便请陆兄弟到东厂坐坐,参观一二了。”   一言道出他的姓,陆川不由得怀疑对方是不是有备而来,“我……”   “压下去。”   一个照面,胜负已分,连天子近卫都要避其锋芒,这东厂果然权势滔天,横行霸道啊。   尘埃落定,慧娘拍了拍裙角,凑到了厂公跟前,扬起微笑,“大人……”   “有人检举,此间窝藏了逃犯。”沈言坐在木椅上,神色淡淡,“所有人,给我搜。”   女子笑容一滞,瞳孔大震。“这,督……”   “如有违抗,全部,杀了。”   被压送到门口的陆川大喊出声,“沈言,你敢!”   苍白病弱的男子支着下颌,双眼微阖,神色轻漫。   “有何不可。”   这做宦官,就得明白一个道理。   所谓权势,过期不候。 第073章 东厂督13   人心惶惶。   摔砸声响起,慧娘心里一跳,讪讪出声,“督主,您瞧,咱们也是敞开门做生意,您这么一通打砸,惊了客人,往后的生意,可不好做啊。”   “后院还安置着一堆姑娘们,要被粗手粗脚的莽夫撞见,可不得羞愤欲死。”   楼上楼下的人全被赶到了一起,这么一番对峙搜寻的功夫,该跑的早跑了。双眼在人群堆里逡巡,目光微顿,还真瞧见了几个熟悉的身影,正是京城有名的纨绔子弟。   感觉到落在身上的目光,畏之如虎的纨绔子们哆嗦着肩膀,往人群里缩了缩,心里暗暗叫苦,怎的听个曲喝个茶,还能如此倒霉碰上这尊杀神。   纨绔子,沈言双眼微动,一副画面挤进脑海,风月楼,季山河。骨节轻敲膝头,为跟踪告密的副将,假扮女子混入花楼,结果被宿醉的纨绔子强上,还被掳去府中当个一段时日金丝雀,日夜操劳。   这般理由,如此进展。   想到这,他心里不由古怪,那册子,作画之人当真不是对季山河恨之入骨?   青衫男子端坐于堂,孔武有力的内监力夫侍其左右,越发衬得他清瘦纤弱,然而,在场之人无一敢轻视他,威名赫赫,执掌大权。闫闪廷   纵然近些年来深居简出,众人仍未忘记那年宫廷之变,东厂血染京城的壮举,越发不敢发出一丝声音,生怕一声令下,就血溅当场。   不知眼前的提督心中所想,自知花楼经不起查,双眼不由掠过张灯结彩的大柱,垂眼,试图劝说眼前人高抬贵手,借着袖子的遮挡,慧娘凑到男人跟前,巴结媚上,“当然,若是督主亲临……”   强塞过去一锭成色极好的小金条。然而,还没碰到男人的手,就被斜伸出来的手给拍掉了,“也不看看什么成色,督主还缺这点货色。”   风风火火的身影掠过。   “哒。”金灿灿的金子落在地上,发出轻响。   感觉到周遭打量嘲笑的目光,脸上的谄笑一僵,仿若一个响亮的巴掌拍在脸上,慧娘何曾受过这般委屈,但是,为了大汗的伟业,她硬生生忍了。眼底划过一丝狠色。   待八旗铁蹄踏破中原,定要让这些走狗阉奴不得好死!   “是是,都是奴家……”   压根没有理会女子斡旋之言,陈赦低头,脸色难看,低声道,“督主,我……”   “回去再说。”   没有错过在场人的神色,混杂在人群中,有几个有明显外族特征的走商,这里的管事,沈言分了一个眼神过去,五官平和,没有明显异域风情,行走动作间却是泄露了端倪。   沈言沉吟,“所有人,通通带走。”   慧娘猛地抬头。转眼,看向人群中的几人,目光微闪。   “冤枉啊。”   “大人饶命。”   此起彼伏的讨饶喊冤声响起。   “督主?”陈赦懵然,这,这里头也有好几百号人,就这样,说捕就捕了?他们甚至还没有手令。   这到底查的哪个案子?   不是他们自发探查贩粮通敌一案的幕后主使?要暗中行事?   风月楼的背后靠山可是圣上的皇叔,老王爷,与先帝情同手足,在皇室中,地位颇高。得罪了他,便是圣上想护,也少不得一通责罚。   一片喧闹声中,男人站了起来。哭喊声一滞,复又哭喊的更加大声起来,情真意切,闻者伤心。   然而,不管是群龙无首的缇骑,还是东厂鹰犬番役都习以为常,不为所动,番子听令,呈合围之势,将中间瑟瑟发抖的羔羊们看紧了。   时刻紧盯阉狗动作的慧娘心里一紧,却见对方目标明确,向那三人合抱的柱子走去。眼神一厉,垂在袖间的手微动。   混在人群中的突厥人突然暴起,砍向最近的人,“噗嗤。”弯刀挥砍,血色氤氲。   “救命啊!”人群一阵骚动。求生本能驱使,众人连滚带爬地往外逃。惊惧之下,爆发出的强大力量,竟冲破了番役的拦截。   仗势欺人的番役哪里见过这般动静,拿着刀的手不住颤抖,下意识大喊,“通通不许动,谁再敢动,格杀勿论!”   极快地反应过来,陈赦暗骂一声。骤然拔刀,迎了上去。粗通拳脚的四大内侍亦悍然出手。   然而,被凶狼驱使的羔羊哪还有理智可言,面容惊惧扭曲,死死盯着大敞的门口,竭力向生的方向奔跑,我不想死啊。   不期然被人群冲散,无法靠近,陈赦气急,“你们……”   余光瞧见吓得呆傻的番役们,大喊出声,“蠢货,赶紧拦住他们啊!”   听到这声,惊惧的百姓跑的更快了,拼命推搡着挡路的人。   混乱中,被携裹前进的人群不甚摔倒在地,后来的人不管不顾,踩踏其上,哀嚎混乱,自幼锦衣玉食的纨绔子弟们,哪里见过这种动静,双腿发软,冷汗津津,心里一阵绝望。   “跪下。”   嘈杂声中,阴冷的声音穿透了耳廓。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膝盖一软,竟就跪了下来,呼啦啦几百号人不约而同地跪倒在地。   险些被推搡着摔倒的纨绔子们,慢了半拍,亦跪倒在地,身形一矮。   追砍、混在人群中的突厥人反应一滞。   “铮。”破空声响起。   寒芒一闪。   头颅飞起。鲜血喷溅。   回转的大刀仿割草收麦的镰刀,猛地扎进了三人合抱的柱子里。   一室安静。   猛地被兜头溅了一脸血,一身绫罗绸缎的纨绔子呆傻在地,眼睛愣愣地追逐着寒芒的踪迹。   骨节分明的手握住刀柄,男人的动作很稳,没有一丝颠簸,几近透明的肤色,青色脉络微突,若隐若现。   “嘚。”一声轻响。像砸在了众人心里。   心里一颤。   “哒哒哒。”没被堵住的菽米顺着破口哗哗而下。   没了脑袋的尸体轰然倒塌。   青衫独立的男子淡然收刀,细长的双眼微垂,面白如玉,天生上扬的嘴唇似笑非笑,“东厂,从不滥杀无辜。” 第074章 东厂督14   经此一事,众人全然吓傻了,像受惊的鹌鹑,让带走都没敢吱上一声。   陈赦强压住内心的激动,凑到督主跟前,低声道,“风月楼竟还私藏粮食,会不会……”含糊掠过某些皇室操戈的话,不管怎样,这都是大功一件。   沈言不置可否,只吩咐了几句,“把那几个人分开关押。”双眼微眯,“先关着,我亲自审,看守仔细点,别让他们不明不白地死了。”   陈赦应是。“那后边小楼的女子如何处置?”   *   一掌劈晕了喝的醉醺醺的副将,季山河心乱如麻,他低头,看着自己满手粗粝的厚茧,脑海里还隐约能忆起爹娘的音容笑貌,他爹自幼教导他忠君爱国,又怎么会和外族勾结?   他们沈家常年戍守边关,虽有了些许根基,但拨来的将士都是由朝廷把关,并非沈家私军,又谈何拥兵自重,便是戍边城镇的百姓对他们颇为爱戴,想要随侍左右,他们亦是小心谨慎,只敢雇佣,不敢收受,就怕被弹劾有不臣之心。   据副将所言。   城门告破前天晚上,副将领人清点朝廷押运过来的粮草,发现数目与记录对不上,所以才连夜到将军府禀告事宜,无意中发现一个男人从他的书房出来,但见那人身着兽皮,满脸胡须,健硕魁梧,辫发垂后,耳饰金环。显然是个胡人。   当时,副将没有在意,因为小将军对外族之事很感兴趣,偶尔在街上碰到游商也会上前交谈一二,大概是将军突然有些什么想法,召人来询,虽然这时间有些引人遐想,但心知小将军秉性的副将还是没有多想。   结果,第二日,突厥铁骑发起突袭,城门告破,一行人在城里烧杀掳掠,损失惨重。有备而来的突厥人横冲直撞,险些冲破关隘,被闻讯而来的他带兵拦截,不料,因情报不足,他点的士兵轻骑数量不占优势,反倒陷入了敌人的包围。   一场恶战在所难免。   谁知突厥人竟然收兵跑了。   副将带着援军赶到,而他看到援军到来,不知是为了戴罪立功,还是杀敌心切,领着轻骑就追了上去,结果和后面的军队脱节。   后面的事情副将也说不清楚了。中途,被抛下的援军又碰上了小支突厥游军,爆发了小范围的战斗,又耽搁了一段时间。   等副将重新整兵出发,沿途追寻主将的身影,已经过了一个时辰。   过了大概两个时辰,副将一行才看到了溃败的人和马。   成千人追击,士卒俱亡,回来的只有坠马重伤的他,以及满身血污的随行侍从。   这又和他昏迷时听到的闲言碎语对上了。   季山河捂住脑袋,如果副将说的是真的。   从寥寥数语中,就能看出来,他疑似勾结外族,冲动轻率,好大喜功,贪生怕死,罔顾属下性命。   再加上建承帝之子在他身边隐姓埋名数十年。   以此推算下去,他们季家怕不是早有预谋,想要做那复辟之事。   可他相信爹不会是……   不紧不慢的脚步声响起,季山河突然警觉,忙把打晕的男人,塞进床底。   没等他躲起来,门猛地被推开了,微光从缝隙中探了进来,瘦长的影子落在地上。   不好。   季山河猛地坐在不远处的矮凳上,对着铜镜,右手捏起发梳,左手胡乱抓了把团扇,以防万一。   “小女子正梳洗,不便见客。还请客人见谅。”   轻柔的女声响起。摁在门扉的手一顿。   反手落栓。   甫一踏入房间,便闻到了厚重的脂粉香,半透的屏风横隔在中间,隐隐能瞧见一个身影,背对着他的人身形僵硬,便是穿了罗裙,梳了发髻,仍有些不伦不类的喜感。   黑靴落在铺了毛毯的地面上,悄然无声。   越过屏风。   细长的双眼撇了一眼被帷幔遮挡的内间,脚步不停,径直走向佯装梳妆的“美人”。   微弱的血腥气传来,铜镜倒映出一袭青衫,不断迫近,季山河心里一紧,“客人,我……”捏着团扇,遮住面容,转身过去。   却见黑影压下,他下意识后退。   “砰。”后背却是撞上木桌,桌上摆放着的妆奁摇晃。   淡淡的血腥气扑面而来,修长的胳膊支在桌上,拦住了他的去路。   季山河一僵。   抬眼,熟悉的病态冷郁的脸暴露在眼前。   瞳孔一震。   沈言!   双臂撑住桌沿,将“美人”禁锢在胸前。沈言低头,便看到了一张惨不忍睹的脸,白一块,红一块,抬手,捏住男人的下颌,指腹轻轻揉搓,粗粝的脂粉染红了指头,眉头一挑,“这是你的任务?”   做到这种程度,季山河,还当真,不拘小节。   “我……”被男人熟稔的态度惊到,冰冷柔软的指尖抵住下颌,被迫仰头,季山河身体僵硬,在动手和忍耐之间徘徊,忍不住捏紧拳头,这家伙到底是看出来没看出来。   难不成我这伪装还能和别人冲撞了?   迎着男人惊疑不定的目光,沈言站直了身体,随口道,“如今西厂缺人到如此地步,竟还要靠男子来……”细长的双眼不紧不慢地下移,带着几分刻意嘲弄,“男扮女……”   目光不经意间落到实处。   “咳。”沈言单手握拳,抵在嘴边。   ……你笑了吧,笑了吧。   果然又是在逗弄我!季山河腾地站起来,怒目而视。   没等他撕破脸皮,轻飘飘的重量袭来,纤瘦的胳膊扶着他肩头,他眉头一跳,强撑着没有后退,不知名的冷香夹杂着血腥气袭来,却见男人的额头抵住他的肩膀,仿若柳条颤颤。   隐隐传来压抑的笑声。   ……这人是不是有什么大病?   季山河盯着男人的发旋,满头雾水,一言难尽。   他好像心情不错。可我到底哪里逗笑他了?   小将军不由陷入沉思,未曾察觉自己对男人的靠近竟毫无戒备。   沈言这会儿倒是有那么一点喜欢眼前人了,至少,嗯,做出的事情,真的,出乎意料。   笑够了,他抬手,抓住男人的手腕。   “这里。”抓着男人的手,抚上过分夸张的胸膛。宽厚的手竟也包不住高耸的胸脯,沈言又想笑了,到底是谁想的主意,他面上神情淡淡,微眯的双眼却是暴露了他真实的情绪,“软吗?”轻缓的声音带着气音。   粗糙带着厚茧的手按上自己胸前强挤出来的弧度,有点奇怪,木然的脸上升起微弱的情绪,破罐子破碎,“硬的。像,像寒瓜。”笑吧笑吧,笑完赶紧走吧你。   噗。寒瓜。   他怎的如此有趣。   沈言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嗯咳,寒瓜。但是,寻常女子的胸脯,是软的。”   “穿着小衣,亦会微微下垂,没的如此硬.挺。扮作女子,一般大小若桃即可。”如他这般,太过夸张,不说会不会引得旁人注意,外形看来,倒像随时能掏出石球砸出去。   沈言强忍笑意,摆弄着那人的手,比了比宽肩,竟还就教导起来,“女子的肩背要薄些,线条柔和圆润,你这样,虽然缩小了些,但尚未脱离男子的范畴,棱角分明,过分硬挺。”   “如你这般。”说着,他上下打量了一番,暗自思忖,“非要做女子打扮,应当扮作丰腴西域美人。”虽然这样一说,还有些奇怪。   毕竟,时兴的西域美人一般是高挑健美的,丰腴的倒是少见。   “衣着上,尽量不要穿罗裙这般彰显柔美的。可披云肩,或者坎肩修饰一二。”   季山河呐呐,被糊弄的一愣一愣,双眼迷茫。   他好像真的试图教会我。   ……我要学吗?   不知道双方误会了什么,一个教,一个学,竟还挺融洽。   隔着手摸到了腰,“虽说盈盈一握,纤纤细腰,你这腰未免太过纤细。”   “臀股,嗯,还能入眼……”   任由对方支使着自己的手掌,将身体上下摸了个遍,平日里完全没有在意的身躯,只被自己的手掌抚摸着,便有些酥麻,耳边响起男人轻缓的声音,评头论足,季山河站在那里,越发觉得怪异,却又茫然不知所措,只傻傻地按照对方的说法给改了。   不伦不类的伪装初见成效。   “最后,是身量。”知晓这门功夫有些损伤骨骼,用多了还会酸软无力,怕是因着这原因,季山河才会屡次被人得手。沈言便也放弃了,“罢了,你坐着吧。”   被摁在梳妆台前,妆奁次第打开,季山河一把摁住,莫名有种登堂入室的错乱感,这是女子闺房,脸色微红,“等等……”   一眼看穿对方所想,沈言打量着胭脂水粉的成色,“没被拆用过。”甚至连这房间都是新的。怕就为了请君入瓮。   算了。既然他不喜欢……   沈言抽手,从袖间掏出新置的胭脂水粉。   擦去男人脸上胡乱涂抹的痕迹。   逐渐露出真容。冰冷的指尖捏着下颌,沈言垂头。   温热的鼻息喷在脸上,微浅的双眼倒映出他的模样。   就像被扒光了衣服一样。季山河身体僵硬。   这厮到底要做什么?   “别动。”沈言第一次认真打量着男人的脸。   手指掠过对方的眉眼。   剑眉星目,轮廓硬朗,板着脸的时候,有种正气凛然的气势。颇为阳刚的长相,做不来寻常女子的柔和姿态。   “闭眼。”鬼使神差的,季山河一个指令,一个动作地应了。灿若朝阳的双眼阖上。   细长的双眼微眯。好乖。   柔软的指腹轻轻抚摸着他的脸,有点痒。不知过了多久,恍惚像被人从头到尾占了便宜。方才听到一声轻响,“睁眼。”   男人的手搭在肩头,苍白瘦削的手指衬着蜜色的肩胛,强烈的冲击,带起某种奇怪的遐思。季山河如坐针毡。   “瞧。”冰冷的手指却是扶着他的下颌,面向铜镜。   虽也没有大改,镜里的人便像换了个人,眼窝深邃,鼻梁高挺,剑眉凌然,蜜色的肌肤敷了薄薄的细粉,英气逼人。   季山河瞪眼,恍恍惚惚,“这是我?”   “自然。”温热的气息喷洒在耳际,嘴唇贴着男人的耳垂。   容貌绮丽的两人挨得极近。沈言俯身,攀在男人的肩头,苍白病弱的脸贴在男人耳侧,手臂微抬,沾着口脂的手指抹上男人的薄唇,拖行,嘴角印下红霞般的痕迹,徒增几分魅惑撩人。   看着镜中亲密相贴的人影,细长的双眼微暗,波诡云谲。   “自是如此,独卿一人。” 第075章 东厂督15   浆果般的口脂染上红唇,沈言双眼微眯,偏头,一口咬上妆点完成的峰峦。   冰凉的嘴唇突然贴上嘴角。   季山河徒然一惊,猛地将人推开,下意识地看向内室,压低了声音,“你在做什么?”这人脑子里就只有那些个龌龊事吗?   “砰。”髀肉撞上桌沿,一阵钝痛。   “那你呢?”沈言倚在桌边,神色淡淡,仿若刚才的开怀大笑都是假象,“费尽心思离开,总不是来这当花魁。”   被戳中了痛脚,掀开了平和的假象,季山河眉头紧皱,“这与你无关。”   “你在京城就没有可信之人吗?”沈言倒是真的有些好奇了,“令尊旧部,卸甲同袍,便是忠诚奴仆,一个也没有?”   “不说出谋划策,少说你也不必事事亲为。”   被眼前人这么一说,又勾起了这段时日来处处碰壁的回忆,焦灼烦躁的心情涌上心头,“那又如何?”   “堂堂东厂提督就没事可干了吗?”   成天见的就知道堵他!   沈言也挺稀奇,本就存着放过他的念头,谁曾想,兜兜转转,人总是这般送上门来。   既然这样……   站的累了,他坐了下来,扭头,看着房里的漏刻,双眼微阖,轻笑出声,“还有十个时辰。”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隐约感觉到不对,季山河后退了一步。   “你……”   “你不是想知道真相吗?”沈言支着下颌,罕见没有兜兜转转。单刀直入,“我可以把我知晓的都告诉你。”   季山河神色凝重,“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   青衫男子微微抬头,鬓发垂落,细长的双眼微弯,看向他的眼神晦涩难懂。   嘴唇微动,似笑非笑。   “你别无选择。”   四目相对,暗潮汹涌。   半晌,英气逼人的丰腴美人败下阵来,他低垂着头,极力忍耐,“你要我做什么?”   心里已然有了猜测。   这家伙……   “就是你想的那样。”沈言撑着脸,微笑,“独拥佳人一日。”   “你疯了?这还是白天!”季山河咬牙,“我不能接受。”   更何况,里头还藏了人!房间的主人不知何时就会回来,沈言这色中恶鬼竟还要在这里做那档子事。   刻意描画的灵动双眼燃烧着怒火。   奇怪的是,里面竟没有憎恨。这样的人……   沈言只静静地看着美人盛怒的模样。“废帝之子即便是真,也需得有皇室德高望重之人作证,如今最好的人选便是先帝手足,老王爷。而在此前不久,老王爷名下的风月楼,竟被查出私藏米粮。还有突厥人混杂其中。”   “如此种种,这号称温柔乡,不夜楼的风月楼,俨然成了突厥人打探消息,偷运粮草的据地。便是最后查清了,此时与老王爷无关,可一个识人不清的老王爷……”   沈言话语一顿,看向季山河震惊茫然的神色,不紧不慢地说道,“他说的话,还能信吗?”   更蹊跷的是,突厥人,需要那么点米粮吗?   圈圈绕绕,漏洞不少。   本是要挟老王爷的把柄,如今被他捅.破,拥建承帝之子复辟的路算是截断了。   所以,他也只剩下一条路可走。   助圣上坐稳江山。   “我,他……”季山河陷入了混乱,本来自身的事情尚未明朗,又牵扯到了什劳子老王爷,不慎聪明的脑子突突的疼。   沈言作为东厂提督,能在一众宦官中站稳脚跟,定是有过人之处。   可堂堂男儿怎能总做这种,这种事情?   完全被拿捏住了。不行,他……   看穿了季山河的想法,沈言不急不缓地说道,“听闻士兵长期征战在外,历经生死,恐惧绝望,又无处排遣,便会发生某些……”   “闭嘴。”脑海里闪过模糊的画面,季山河紧抿双唇,“……别胡说。”   他别过头,低声道,“你又不是我的,袍泽。”这里又不是战场。   便是真的,也不可能见面就做那种事情啊!   察觉到男人态度的松动,沈言缓步上前。   青衫微动,苍白冰冷的手指抚上蜜色的侧脸,强扭过来,手指压住犹带红痕的嘴角,沈言抬眼,对上那双清正的目光,嘴角微弯,声音蛊惑,“我可以是。”你并肩作战的战友,狼狈为奸的同谋。   目光相对。呼吸纠缠。   细长的双眼倒映出他的模样,认真而专注。恍然看懂了内里的含义,呼吸粗重,为什么,禁锢的手指掐住下颌,强行让他面对。   沈言!   季山河看着眼前人,星目徒然凶狠。   低头,猛地噙住冰冷的唇。   嘴唇发麻,猝不及防后退了一步,又被死死锢住了腰。嘶,细长的双眼微眯,萦绕着微光。呼吸凌乱,男人盯着他,怒目圆瞪,刻意勾画的眼窝深邃,带着煞人的气势,眼尾微垂,又莫名带着些许委屈可怜。   真可爱。指尖抚摸着颤抖的眉眼。   被欺负了,亦是笨嘴拙舌,说不出话来。   乖顺的,惹人怜爱。   唇间分离,沈言呼吸微喘,搂住男人纤细的腰肢。   嘴唇贴耳,低声道,“变回去。”   动作一顿,季山河憋闷,“……衣裳。”   “咳。”沈言低笑,“我赔你。”   才不是因为这个啊。   ……既然都是要褪,你方才又为何还指点我改!   自是偏爱拨开厚礼的期待欣喜。目光漂浮,指尖掠过棱角分明的侧脸,“变回去。嗯?”尾音上扬,带着些许撩拨诱哄。   不知沈言心中所想,也知晓对方不怀好意。季山河气恼,报复般撕开眼前人的外衫。   骤然恢复原样的腱子肉撑破了罗裙,衣衫褴褛。   身材魁梧的男人脸色涨红,一把将病弱纤瘦的男人推倒在床上。   床板咯吱,床底下,幽幽转醒的副将茫然睁眼,还未收到外界的声响,脖颈间突然一疼,又沉沉昏睡过去。没个五六个时辰是醒不来了。   足够他们做完有违圣贤之事。   处理完床下隐患。看着床上神态自若的男人,季山河咬牙,爬了上去。   “先说好……”   没等季山河说完,沈言翻身压上,褪去最后的遮挡,微笑,“有什么事,留着床上说。”   话虽如此,但事情好像有些不太顺利。   冰冷的手捏了捏结实有力的臂膀。   “嘶,痛。”手劲那么大是要作甚?!   “你也会痛吗?”   “……是个人就会痛。”   “我不会。”   “……”听听,这说的还是人话吗?   忍无可忍,季山河猛地将压在身上的男人掀翻。本以为会像之前那样大打出手,没成想,一声闷响,男人竟软绵绵地倒在了床上,没了动静。   “沈言!”季山河心里一跳,扭头查看,可别……   却见男子就着倒下的姿势,躺在床上,披散的头发浮在床褥上,脸色苍白,目光浅浅,带着琥珀般的色泽,嘴唇却是沾着水润艳色,仿若话本里吸人精血的美貌厉鬼。   声音幽幽,“我不会。”   不知道是在说自己不会痛,还是不会做那档子事。   该死,这可恶的家伙总能轻易挑起他的恼火,强压下被挑起的火气,季山河转身,支着胳膊就要下床,他真是疯了,竟还想和沈言做那种事情。   冰冷的手指却是抓住了他的手腕。浑身不自在,季山河眉头紧皱,“你……”又想做什么?   冷白的手指按住蜜色的胳膊,强烈的色差交织,碰撞出暧.昧的光泽,气温攀升,衣衫半褪的男人像冰冷的蛇,缠了上来。   沈言靠在宽敞结实的背上,一手揽住流畅分明的腹肌,另一条胳膊紧紧箍住男人的脖颈,身体贴了上去。   炽热的体温顺着相贴的肌肤传来,“好温暖。”双眼晃然,带着几分生死之间的迷幻。那画中的“他”,弥留之际,感受到的,便是这样的热意吗?   不是支离破碎的残尸,恶心发臭的脏手,冰冷僵硬的拥抱,活人的气息,触碰起来,是这样柔软坚韧,属于人的体温,没有烈火灼烧的疼痛,没有冬日冰窖的寒冷刺骨。   真好。   胳膊收紧,就像蟒蛇缠住了猎物,鼻息浅浅,仿若吐着信子。   满手血污的刽子手,征战沙场的小将军。   失意迷茫的两个人。   天生上扬的嘴角微弯,神色飘忽,病态绮靡。   天生一对。   尖尖的下颌抵住肩膀,肌肤相触,冰冷滑腻。感觉到身后越收越紧的力道,季山河有点怀疑自己会被生生勒死,“你到底想做什么?”   “看不出来吗?”   “我在……”轻轻咬住男人的后颈,蜿蜒出一片细密咬痕,捏住对方的下颌,强扭过来,四目相对。神色冷淡的男子轻笑出声,舌尖轻佻,“引,诱,你。”   耳边一阵嗡鸣,骤然掀开最原始的欲念。   尸山火海携裹的双眼,仿若记忆中的战场,血色弥漫,微光浮沉。   累积的苦闷迷茫,夹杂着陌生的冲动……   季山河怔愣,不,季山河你忍住,喘着粗气,别开双眼,不能,又被掐住下颌,扭了回来。相对而视。   鼻息纠缠。宛如困兽之斗的恐惧彷徨。   一点点,浸润了疯狂。   脑海里的理智彻底崩断。猛地撞上唇角姝色。   染了口脂的嘴唇碾转褪色,季山河眼眶发红,犹带水色,大骂自己鬼迷心窍,这人,可恶。沈言收紧手臂,眼底晕开了笑意,怜爱地轻抚着发红的眼角,不住贴近。急促的鼻息喷洒在彼此的脸上,鬈发轻动。   唇齿间掠夺城池,倾轧攻伐,像两头互相攀扯撕咬的野兽。   血腥弥漫。高大健硕的身躯倾压过来,纤弱的身体往后倒去。   背脊就要撞到隔挡,又被结实紧致的胳膊拦住。毫无防护的后脑却是咚的一声,撞上了墙壁。“疼。”唇齿间泄露出一丝示弱般的轻哼。   方才还说不会喊疼,装模作样!   季山河心里骂骂咧咧,眉头微皱。   手上却是不自觉地放轻了动作,横隔在腰间的手往上,轻轻揉了揉着对方的后脑,眸光微软,语气冷硬,“哪里还……”   冰冷的手摁住后腰。   “嘶,你……”好冰,被拉扯过来,险些撞墙,单手撑着墙壁,稳住身形,季山河低头,恶狠狠地看着眼前一脸无辜之人,咬牙切齿,“你,你无耻。”   咳,小将军的词汇,有点贫乏。   不过……   “别怕。”冷白的手抚摸着棱角分明的侧脸,面上的薄粉沾了汗水,触手柔软湿润,长相颇为阳刚正气的男人,因突如其来的疼痛眉头微皱,又被轻轻抚平,沈言安抚般轻啄着对方渗血的嘴角,舌尖一卷。   摁在后脑的手顺着后颈往下,轻抚背脊,像驯服猛兽一般。轻柔的声音如沐春风,季山河闷哼一声,心里像被什么戳了一下。   我才没有,怕。   微凉的手不厌其烦地抚摸着背脊,嘴角落下密密麻麻的亲吻,紧绷的肌肉不自觉放松下来。   和初次野蛮凶狠不同。   冰冷的指尖掠过,一阵冰凉,身体哆嗦,陌生的情绪涌上心头。季山河惊逃似的昂头,却不慎将脆弱的脖颈暴露在敌人面前。   神色茫然,仿若临刑前未知前路的忐忑慌乱。   “沈,言。”   未曾触及的关系……   蓄谋已久的猛兽倏地咬住喉结,厮磨缠绵,纤长的肢体收紧,像蟒蛇一般缠绕着猎物,低声哑气,“别怕。”   鼻息散乱,细长的眉眼轻抬,隐约窥见几分温存癫狂。   “别怕。”了若无痕,仿若叹息。   床榻轻动,欲掉不掉的帐勾一松,红幔落下,影影灼灼。   ……就此牵缠。 第076章 东厂督16   比他喊的时长要短的多。   精疲力竭的男人趴在床边,完全不想看到沈言那张嘴脸,那家伙自己没有腱子肉,非要捏他的,“真相。”   有气无力的声音响起,隔着被褥,夹着闷声。   指腹捋了一把垂在身侧的青丝,干枯毛躁,像极了它的主人,有一下没一下地戳着发尾尖尖,卷了卷。   慢悠悠地翻身,沈言平躺在床上,眉眼间带着些事后的餍足,繁杂的信息涌入脑海,夹杂着画册里似是而非的讯息。   笑意微淡。要从何处说起。   半晌,没听到声响。心里一跳,初次相遇的记忆太过深刻,那厮该不会又是在耍我,季山河猛地翻身,看向内里人,嘶,数珠子那次就是,“沈言你个……”   却又被一截胳膊给制住了。   察觉到身边人的动静,沈言侧身。纤弱苍白的手臂横隔在胸廓,懒懒地搂住线条流畅的臂膀,下颌靠在柔韧结实的肩上。双眼微阖,“急什么,我只是在想,要如何说道。”   悚然一惊,被某人突如其来的亲近吓到,忘了发怒,半晌,季山河方才憋出了一句,“你离我远点。”   “消息……”   “别总拿这个威胁我!”男人低呵,剑眉微拧。   被吼了一声,沈言挑眉,干脆闭嘴。眉目硬朗的男人却是恶狠狠地盯着他,神色变化,半晌,像是做出了什么决定,宽厚的手掌摁住他的肩膀。手指骤然收紧。   他不由好笑,该不会又要……   黑影忽的落下。   唇间温热。   一贯淡然的神色徒然凝滞,细长的双眼怔愣。   放大的面容出现在眼前。心里罕见生起一丝茫然。   他,在,吻我?   无从察觉眼前人神色变化,过分亲近的距离便也只能看到那张讨厌的脸。   病弱苍白的脸,因放纵染上些许红晕,偏浅的双眼微睁,光影流转,带着冷眼旁观的漠然,仿若滞留人间的阴魂,鬼魅幽冷。   隐约摸到了门道,这种事情,办都办了,季山河强忍住心里古怪的感觉,无利不起早的家伙,非要三请四请,与其让对方提出什么更过分的要求,倒不如先下手为强。   一触即分。低头,捧住的男人的脸。   忽略掉卑劣的行径,这人长得倒是极好看的,不笑时,清瘦俊雅,文质彬彬,似笑非笑时,如料峭春风,带着别样的润泽沁凉。   粗粝的手指轻轻摁住微张的唇瓣。   垂头。   嘴唇相贴,有些生涩地触碰,依偎濡湿,细细描绘。   灼热的呼吸席卷而来。   柔软的,像初生的嫩叶,不带锋芒。   垂在床上的手骤然一紧,沈言怔忡,不同于烈火缭绕的疯狂撕咬,干燥的嘴唇被浸润,细密轻柔。   很轻柔。   轻柔到,让他感觉到了危险。   仿若赤脚走在烈日沙漠里,黄沙满地,一脚踏入,便会深陷其中,细密流淌的沙粒,亦会烫伤旅人。   很危险。   对于锋芒毕露的刀刃而言,很危险。   鼻息紊乱,浓密的睫毛微颤,双眼泛起涟漪。   有些狭小的床上,高大健硕的男人弓着背,小心翼翼地拢着文弱病态的男人。   纤细苍白的脖颈被迫上扬,硬朗挺俊的下颌微收,仿若膘肥体壮的黑熊弯腰,竭力勾起泥沼里迎风摇曳的花。   鼻息纠缠,周遭忽的安静了下来。   呼吸粗重,嘴唇染上了水渍,许久,季山河别过头,耳尖发热。眉头紧蹙,“够了没?”再不说我真动手了。   “……够了。”   静默,难言的气氛蔓延。   太奇怪了。   两人不约而同地生出了相同的想法。   沈言偏头。与他而言,便也只是一时欢愉。喉咙有点干痒,握拳,抵住唇角,指腹恍若碰到唇间湿润,微微蜷缩。眉头微皱。   掠过无端的心悸,他坐了起来,柔软的青丝垂落,掩住大半春.光。   捻起散落的衣衫,一件件穿了起来,状若平常,“你想知晓些什么?”   轻漫的声音响起。   一瞬间脑海里闪过诸多想法,半晌,季山河背身过去,双眼虚空地落在地上,哑声道,“我是谁?”神色茫然,像在问旁人,又像在问自己。   穿衣的动作一顿,沈言略加思索,“季山河,字平安,小名阿菟,燕山人士,时年二十。永安初年卯月十四生。”   父,前漠北镇守总兵,永安十年,携军出剿马匪,不料突厥中途围袭,力战而亡。母,太常寺博士嫡次女,闻丈夫死讯,哀伤泣血,而后缠绵床褥,两年后去世。   不知何时,背对着他的男人又转了过来,一双清润的眼睛专注地看着他,仿若入了神,被汗水晕开的脂粉沾在脸上,脏兮兮的,沈言失神了一瞬,像被丢弃的幼犬。   沈言话语微顿,没等对方催促,便又说了起来,“季老将军生平只得一妻一妾,如今主母乃是你庶母,听闻她待你如亲子,事必躬亲,于你年幼时还曾救你性命,是以,临漠北上任前,你向圣上请封……”   “有两庶妹。庶长女,年方十八,两年前,远嫁青州,夫为富山县知县主簿。庶次女,金钗之年,待字深闺。除外嫁女,奴仆,兼之季老将军收留的旧部,季家阖府上下共一百二十三口人。”   “沈言你……”开始还是寻常,待说到有多少人,季山河突然警觉,忆起初见时,对方以季家亲眷要挟,如今连季家多少人都知晓的一清二楚,仿若随时会领人抄家灭门。他不由心惊肉跳,眼前神色慵懒的男人也变得面目可怖起来。   但是,剑眉微蹙,沈言今日其实……   耳边恍若响起男人的低笑轻语。手指不由紧握。   话语间,沈言已然穿上了里衣,偏头,便对上了男人犹疑不定的神色。心中了然,这才是他熟悉的相处方式。   猜疑,警惕,构陷,夺权……   生死之间。   偏浅的双眼晕开了微光,仿若浮了薄冰的湖水,凉薄疏淡。   眉眼沉寂,复又穿起中衣,“继续问。”   季山河躺在床上,凝视着男人穿衣的身影,本是审视,看着看着,又有些失神。却见素手拨开被压住的长发,浓密乌黑的长发次第落下,隐约窥见印着红痕的脖颈,馥郁凝香。双眼游移。   指尖抚平衣襟褶皱,间或露出一截纤细的手臂,双眼不自觉随着对方的动作挪动。像被绒球逗弄的狸奴。   或许……   犹自不知自己的眼神露骨。   感觉到落在身上的目光,沈言回首,却见男人懵然呆愣的神色,随手拨起垂在耳边的发丝,别在耳后,目光幽邃,“不问吗?”   “待我穿戴完毕。下了床,我可是不认的。”   季山河倏地回神,反应过来,怒火中烧,“你先前分明不是这般说法,你说,你说要将所有事情告知于我……”脑海一片混乱,又找不到合适的措辞谴责谩骂这无耻之徒。   “人不可言而无信,寡言失义,我,你……”   骤然词穷,不由得怨怪起自己笨嘴拙舌,只得用愤恼的眼神撕咬眼前诡计多端的色中恶鬼。   他是在和我谈道义?和我,一个十恶不赦的宦官?   沈言心中不由大笑,小将军当真,嗯,甚是可爱。也不回话,晾在一边,只慢条斯理地穿起外衫。   季山河气急,又无可奈何。   废了一番口舌,男人却是不为所动,垂眸,慢悠悠地捻起外衫,穿进一只袖子,大袖披身,越发显得他形销骨立。   隐约意识到没有斡旋的余地,季山河只得强行压下一腔悲愤,飞快地思索起来。   先前分明想了那么多,疑虑重重,急起来,脑子却是一片空白,我想,我想——   衣衫摩挲的声音响起,季山河越发心急,等等,再等等,脑海里隐约捕捉到某个强烈的想法。   病弱瘦削的男人却已穿戴完毕,赤脚落地,青衫垂落。   脚步轻动,衣炔翻飞。   “等等。”来不及多想,季山河下意识伸手,滑腻的衣料略过掌心,他心里咯噔,手指攥紧,青筋隆起。   身后传来被拉扯的阻滞,垂眼,冰凉的手拨开固执纠缠的手,“我说了……”   ——我想,想。余光瞥见地上破碎的罗裙。   脱口而出,“衣裳……”晏衫亭   “赔我!”   沙哑低沉的声音响起。   沈言动作一顿。不慎摁到了蜜色粗糙的手背。   静默。   “咳。”   压抑的笑声响起,季山河脸色涨红,心里悲鸣。   我都在说什么啊! 第077章 东厂督17   大抵是害怕他趁着穿衣裳的功夫跑了,男人不消一刻就从屏风后冲了出来。端着茶盏的手一顿,捏起杯盖,撇去面上的浮沫,轻抿一口。   若是换做常服,里三层外三层,怕是也得花一番功夫。   这身劲装,倒也合适。   看到人没走,季山河心里踏实了一半,也不急了,拿出了趴在山头狩猎的功夫,紧迫盯人。   强烈的目光落在身上,仿若沙漠中高悬的烈日,能晒脱一层皮。润了润喉咙,只待对方继续追问。   然而,男人也不说话,只盯着。   盯……   静默。古怪的气氛蔓延。   半晌,将茶盏搁在桌上,目光如影随形。   沈言默然,“你过来。”   季山河面无表情地走了过去,漆黑的双眼幽幽地盯着眼前人的脸,褪去了床笫间染上的红晕,又变得惨白,仿若命不久矣。   都这样了,还成天想着做那种事情,嫌命长。   黑影笼罩在身前,于男子而言,也颇有震慑力的身躯站在他的跟前,紧束的护臂勾勒出健壮的小臂,粗大带茧的手指自然垂落,微微蜷缩。   抬手,冰凉的指尖拢住干燥温热的手,拉扯过来。季山河一脸木然,任由摆布,他算是明白了,顺着对方的意思还能少遭点气。   反正也就那几样。   拉过对方的手臂,搭在自己的肩上,双手穿过臂下,揽住劲腰。埋首在腰腹间,隐约能感觉到棱角分明的肌腱轮廓,指尖仿佛残留着柔韧结实的触感。   手臂收紧。暖的。   这厮委实……搭在肩上的手青筋暴起,望向头顶发旋的目光满是恼火,得寸进尺!   若是目光能杀人,眼前这家伙坟头草都有他那么高了。   不知男人心中所想。沈言垂眸,大抵是习惯使然,若有旁人在场,他便会不自觉地察言观色,揣测一二。   终归眼前人是个全然空白之人,情绪直白到不需要多加忖度。但有时候,人情世故的反应上,又过分刻意僵硬。   像极了旧时勋贵门阀为防刺杀,养出来的死士、暗卫。   双眼微暗,有些人,总喜欢故弄玄虚,自作聪明。   “诏狱,那次不是我们第一次见面。”调整了一下姿势,沈言径直说了起来。   紧绷的脸一岔,他发现我假扮陶杌进宫了?   “也不是那次。”   ?季山河满脸惊诧,见鬼了,他确信没发出声来。   沈言:……   “十年前。季老将军尚在,于漠北戍守边关,妻儿则长居京城。”   为防总兵拥兵自重,边境动乱,时年规定,有品级的将士妻儿不可随军,是为人质,也为将士们后继有人,能继承香火。   与此同时,对从军的家庭,朝廷亦有补偿。   先帝特降恩旨,戍边武官子弟亦能就读国子监。是为恩生。   又因先帝不满承袭子弟声色犬马,骄奢淫逸,令其年幼子弟入学国子监。是为官生。   降低了年限,是以季山河也在其中。   “当时圣上刚刚认祖归宗,是为先帝十二子。承太.祖祖制,皇太子已出阁读书两年,受大儒名将教辅,奏对得当,文韬武略,上下称颂。诸王亦是饱读诗书,各有所长。”   因圣上出身乡野,只粗浅识了几个大字,与诸王学识相差甚远,便有大臣提议,派人单独讲授,先帝予以否决,令其隐姓埋名,就读国子监。   是以,真要说来,两人也算的上同窗。   “众所周知,国子监,人才汇聚之地,按生源分为官生和民生,官生由圣上裁定,民生则是科贡。恩生与官生,又合称荫生。”   恩生是圣上恩典,戍边将士子弟通过考核,即可入学,无品级限制。官生,除异国遣使,土司子女,少数官员可请荫,京三品以上可荫一人,这类监生,又称之为京生。   正因来历不同,拉帮结派风气盛行。   国子监毕竟是在宫外,废帝复辟的势力还未完全铲除,对皇子而言是极其危险的,所以当时先帝发出这旨令,文武百官都是不解,也疑心圣上是否以十二皇子为饵,只为引蛇出洞。   但并不妨碍他们都得到一个讯息。圣上对这失而复得的皇子并不待见。   所以,虽也叮嘱了家中子弟,要对皇子客气点,但轻漫的态度亦是透露了些。勋贵之后,学问才识或许不如各地才子,察言观色,审时度势,却是看家本领。也有样学样了。   这便加剧了矛盾。   有一心只读圣贤书的,自然也有攀附权贵的,还是皇子的当今,因此受到不明真相之人的排挤。   任谁也没法猜到,最不可能继承皇位之人,竟成了最后的赢家。   这与我何干?强忍住追问的冲动。季山河转移目光,掠起男人柔软似绸的长发,捋了一撮,竟就编起小辫来。   “自然是你也得罪了潜龙。”   意识到自己絮絮叨叨,说了那么多无关紧要的事,沈言眉头微蹙,“当时,我以民生入学,实为皇子伴读。”虽有人看出来了,但也是彼此心照不宣,没有声张。   “只你一人找祭酒密告去了。”还闹出了一番动静。引得圣上被先帝训斥。   最后自然是压下来了。但两人因此起了隔阂。   “你那时候……”脑海里浮现出一个模糊的身影,干瘦阴沉,披发掩面,被同窗嘲笑,称之为“蛮人”。   沈言转头,换作一侧,继续道,“初入学时,听闻你喜怒不定,性子阴沉古怪,古板刻薄,喜欢独来独往,虽是武将之后,却又不喜舞刀弄枪,反倒常常手不释卷。”   季山河:……我?手不释卷?   除了那次替圣上抄书被对方检举,受祭酒责罚,他两交集不多,其他的传闻多是道听途说,以及最近查的。   “你还曾当众谩骂圣上亲母,和圣上扭打起来。被责罚。”   “后不满祭酒处置,当众给圣上下战书,蹴鞠场上一较高下,嗯,踢断了圣上的腿骨。”   季山河神色麻木,不由怀疑自己年少轻狂是否,太狂了点。又隐隐感觉不太对,有些事情听着似乎确实熟悉,有些事情却是听书似的,落不到实处。   别是什么屎.尿盆子都扣……   呃?我会骂人了?   “再后来,圣上喜欢上了一个女子。”沈言从男人怀里退了出来,随手拨开编成麻绳似的发辫。   季山河懵然,心中不妙,似乎说书的唱过,“难不成,她,她还倾心于我?”   “答对了。”沈言轻笑,年少慕艾罢了,与其说是倾慕,倒不如说,圣上觉得贵妃旧情难忘,如鲠在喉。站起身来,却见男人呆愣在地,嘴唇微张。双眼微暗。   揽住脖颈,贴身上前。   微凉的气息喷洒在脸上,唇间一热。无意识地回应着,季山河脑里一片混乱,他不是就一普通的戍边将军,怎的竟还有如此复杂的关系?   晕头转向,又被摁在梳妆台前,季山河再也没法维持住面上的冷静,“沈言……”   微凉的手指挑起下颌,被迫昂头,便又对上了那双波诡云谲的眼睛,呼吸不由放缓。却见沈言薄唇轻启,掀开了谜底,“所以,想要圣上特赦,很难。”   届时所谓真假,亦不重要了。   下意识反驳,“圣上不是那般心胸狭隘之人,更何况……”季山河说不下去了,亦不能用年少轻狂作借口。眼底逐渐升起迷茫,所以,我,不能再回漠北了,是吗?   我……   傻子。   “闭眼。”冰凉的指尖轻戳紧皱的眉头。   平淡的声音仿佛有种别样的力量。   浓密的睫毛微颤,脆弱的喉咙暴露在眼下,仰头闭眼的男人,分明是成熟稳重的面容,却杂糅着不谙世事的天真,指尖划过剑眉,掠过颧骨,落在唇间。   “所以,你要变得有用。”无可替代。   或者……   取而代之。   闭上眼,声音从头顶传来,冰凉的指尖摩挲,痒,越发敏感,鼻息急促。有用,可我,我只会打仗?便是在心里,也是犹疑的。恍然忆起沈言曾说过的,要做擅长之事。他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远离漠北,身无亲朋,没有兵符,无权无势,没有肝胆相照的弟兄们,弟兄,忆起副将说的,他害得数千士卒深陷敌阵,枉死沙场,或许是他好大喜功,又贪生怕死,所以才能安然归来。他,根本不配当主将。   后知后觉生起陌生的钝痛,与世间的隔阂骤然破开。   “我什么都没有。”季山河睁眼,呢喃自语。铜镜里模糊倒映出他的模样,扭曲的,仿若失意茫然的幽魂。   那是谁?   “季山河。”耳边传来男人的低语。   季山河心头一颤,竟也不敢回应,生怕连这个名字也是虚假的泡影,或许他是个披着人皮的傀儡,或许他是借尸还魂的妖魔鬼怪,或许,他只是一个卑劣的偷盗者,所有,什么都不属于他。   心中惶惶。   仿若瑟缩的花骨,蜷缩着枝叶。虽喜欢偶尔的脆弱,但果然还是意气风发的模样,更加动人,沈言低头,冰冷的指尖勾住男人的下颌,“毋庸置疑,你是……”贴在耳边的嘴唇掠过耳垂,“我的小将军,嗯?”   只要付出,就能得到回报。   任何赌徒都不会轻易放过。   更何况,呼吸浅浅,凝视着镜中亲密相贴的身影。   小将军如此,惹人怜爱。   季山河愣愣地看着铜镜里的倒影,男人从身后揽住他,俯首帖耳,鬓间隐约泄露出半张清俊的脸,细长的双眼微勾,摄人心神,心里一跳,别眼,奇异的感觉到安心,太奇怪了,“嗯。”   相似的场景,却是不同的心境。沈言……   银钗斜插在发髻间。   素手微拨,坠在钗间的铃铛碰撞,发出清响,轻笑出声,沈言扶着男人宽阔的肩膀,轻挑下颌,越身,嘴唇碰触,缠绵深吻。   食之髓味,微浅的双眸像化开了的蜜。   “你有我。”   *   “属下办事不力,请殿下责罚。”劲装男子单膝跪地,望着地上光影斑驳,冷汗津津。“是沈言出手了,他横插一脚……”   “沈言。”阴冷的声音响起,靴子落下,明暗之间,自黑暗中露出半张冷峻的脸,缀在腰间的龙纹玉佩微晃,双眼微眯,“他一贯敏锐。”   “此人不除,后患无穷。”呢喃自语,不过,就宋稷那心胸狭隘的性子,多疑少决,又爱玩弄权术,迷信制衡。   不由嗤笑出声。“不过垂死挣扎。”   “是,是,属下已经安排妥当,待沈言定罪,收监落狱,必死无疑。”   颔首,侧眼,冷不丁地一脚踹上暗卫肩头,“刑室领罚十鞭。”   隐没在暗处的脸全然暴露在空气中,剑眉星目,棱角分明,竟和季山河有五分相似。   心中的靴子落地,暗卫强忍疼痛,翻身爬起,“那季山河?”   兵符到手。   “不用跟着了。”一个蠢货而已。 第078章 东厂督18   “可你不是……”情绪平和下来,稍微有些点实感。   一回生,二回熟,又被抱着出了风月楼,季山河弓背,僵硬地揽住男人的脖颈,可这,还在外头啊。埋首在肩上,不敢动弹。   上了马车,帘子落下,马车缓缓行驶。   回忆着房里男人说的话,季山河扯下罩在头顶的斗篷,追问,“你……”   稍作修饰的面容暴露在眼前,尚未坐定,沈言倾身上前,身材魁梧的男人惊跳起来,冰凉的手指拉住臂膀,眉头微挑,“……小心头。”他又不会做什么。   车马颠簸,季山河身影不稳,后背碰到车壁上。这一摔,反而将拉他的人给扯了过来。   车厢内里垫了兽皮,不疼,被摔了个四仰八叉,柔软的身躯坐在身上,香气馥郁。   被扑了满怀。   下意识扶住,暗暗心惊,好瘦,好冰。   很快便又无暇顾及。   呼吸交.缠,难言的气氛蔓延,四目相对。   却见男人目光沉沉,幽冷如泉的眼里,倒映出他怔愣的模样,光影斑驳,几经变化,充斥着他熟悉的情.欲。   季山河默然,艰难说道,“两个男人……”   倒也不必时时刻刻这样……   沈言哑笑,低头。   蜻蜓点水的一吻,稍稍退开。   细长的双眼极具侵略性地看着眼前的人,从微睁的眉眼,到挺拔的鼻尖,再到润湿嫣红的嘴唇,一点点掠过,眼神微暗,倾身,又是夹杂着鼻息的湿吻。一触即分。   睫毛微颤。   两下,三下……密密麻麻的轻啄,缓慢轻柔,如和风细雨,背靠着车壁,紧绷的身体不由放松下来,季山河看着眼前清雅绝尘的美人,眼神微晃。   手下的肩胛骨微落,不再僵硬。对视的目光,仿若愈久弥香的酒,醇馥幽郁。   没有错过男人的神色变化。   凝聚的目光微散,外眦自然微垂,没有刻意控制的五官放松下来。身心俱安的表现,独他一人能看到的韵致。   撑在肩上的手撩过脖颈,覆上侧脸,“两个男人,才更要见缝插针地亲近。嗯?”   没等对方反驳,密谋已久的厂督已然俯首出击,鼻息交.融,唇间相贴。舌尖撬开唇齿,不同于之前的浅尝辄止,是更为贪婪的,吞入腹中的攫取。   “呼,嗯呃。”   呼吸凌乱,喉结微动。仿若置身狂风骤雨中。季山河意识朦胧,他好擅长……   半晌,水润的嘴唇彼此分离,发出轻响。未曾想只是亲吻,竟也如此劳累。舌头发麻,季山河睁眼,无意识地喊着罪魁祸首的名字。“沈,言。”你个流氓胚子。   “我在。”抬手,纤白的手指抹去男人唇间的濡润,安抚般地轻吻,撩拨。   又是这熟悉的前奏,季山河发誓再不上当,抬手抵住男人的胸膛,然而,面对手段高超的厂督,未曾言败的小将军不得不暂避锋芒,推拒,“别。”   咳,强压住胸膛的笑意,沈言侧身,往旁一靠,舒展身姿。   拉开了距离,清瘦雅致的男人靠在窗边一侧,青衫寥寥,更似深山古林里隐士宗师。偏头,融融暖光落在他的身上,柔和了冷意,双眼含笑,直视而来。   冷白若雪的指尖微勾。“过来。”   季山河神色空白,谁不恰当,脑海里就只剩下四个字,风情万种,蜜色的皮肤上晕开了红,嘶,他扯过斗篷盖在头上。   黑暗袭来,他蜷缩成一团,陷入了深深的怀疑。   “怎么了?”沈言扯了扯斗篷一角,聪慧如他都没能搞明白,对方怎么突然把自己缩在斗篷里。   高大健硕的身躯蜷缩起来,便也占据了大片地方,像一头栽进雪里的黑熊,哪怕知晓它膀圆腰粗,强健凶猛,也不妨碍它瞧着憨态可掬。   屈指,戳了戳。   里面的人却是不为所动,只传出虚弱的声音,“我想冷静一下。”   也不勉强,径直坐回原处,沈言支着下颌,时不时掠过车厢一角的鼓包,仿若无意,“你之前,想问什么?”   “窸窣。”衣衫摩挲的声音,像被诱饵勾出来的硕鼠,季山河裹着斗篷,一脸郁卒,若不是那厮突然一通密集的亲吻,他怎会忘记正事。   但是,那时想问,是头脑一闪,冷静下来,好像又不太妥当,想到这个,他有些犹豫,“你先前说你是民生,那个,你,宦官。”说的话有些颠三倒四。   半晌,他紧抿双唇,“不,没什么。”   静默,只余车轱辘压在地上的声音。车厢摇晃。   便是心有疑虑,仍顾及到他的心情,忍住不问。   小将军啊……   沈言定定地看着眼前人,粲然一笑。   这会儿轮到季山河无法理解了,我又哪里逗笑他了?   “过来。”   疑心戳了沈言的伤疤,莫名气短,甚至想着对方该不会让他过去,又用什么法子“惩罚”他。恢复知觉的嘴唇仿佛一麻,季山河还是乖顺地往男人身边挪了挪。   没接近就被拉扯过去,躺倒在地,头下硌得慌,抬眼,便能看到男人削尖的下颌,瘦的几近脱骨。后知后觉枕到了沈言的膝上,脖子僵硬,生怕把这脆弱的人给压坏了。   一眼看出对方的不适,沈言扯了一个帛枕垫了垫,人形小火炉在怀,他理了理对方凌乱的簪发,“国子监乃读书人的圣地,又岂是六根不全的宦者能进的?”轻笑自嘲。   “那你,我,不是这意思……”季山河徒然一惊,上身抬起一半,又被骨节分明的手摁住了。沈言低头,细长的眉眼微垂,只平静地看着他,明明是轻易能挣脱的力道,但是,在对方的注视下,他缓缓躺下,一双眼却是目不转睛,静默地看着眼前人。   宦官,宫刑。难道是沈言家中有谁获罪牵连了吗?还是沈言他触犯了律令……   又后知后觉想起他自己,如果圣上厌恶他至此,莫不是也曾想过用宫刑羞辱,或许因为疑心他和贵妃旧情难忘,怕弄巧成拙,这才作罢?   关于他自己的猜测倒是八.九不离十,一眼看出男人心中所想,沈言抽出鬓间的银钗,毛躁的头发顺着掌心滑落,五指作梳,一点点地理顺,“我与圣上曾是邻里,那年家乡发洪水,死了不少人,我跟着流民上京,有幸遇到了圣上。”   在圣上的运作下,他得了入学资格,以后便是求学。   再然后,“卫宦之乱,废帝势力内外勾结,自宫廷各处起势,虽然后来叛贼尽数伏诛,但灾祸已成。”压低了声音,“诸王,连同皇太子,尽亡。”   “亲儿死在自己跟前,先帝悲痛攻心,大病一场,强撑着病体立了辅佐大臣,敲打宦官,将仅存的血脉提到跟前教导,没过多久,撒手人世。”   季山河神色复杂,本是先帝不待见的举措,最后,竟让圣上逃过一劫。   沈言摇头,“既然是要让先帝一脉断绝,他们又怎会出这样的纰漏?”先帝口谕,说是想要见见这久未见面的皇子。从未被亲父关爱的圣上,自然是一脸激动地应了。   传召的内侍催的急,连衣裳都不给换一身。正巧他下学碰上,心有疑虑,圣上却犹自不觉,甚至兴致冲冲地说要在先帝面前举荐他,邀他一道。   现在想来,叛军着实多此一举。可放在那时……   双眼放空。   “然后……”   马车一停。   晚霞挣扎着落下,透过间隙,隐隐落在车厢内。   半天没听到后续,季山河抬眼,病容尽显的男人隐没在黑暗中,苍白的脸若隐若现,神色漠然,仿若又成了初见时阴戾刻毒的东厂督。   “沈……”   冰凉的手掌覆上他的眼,茫然睁眼,轻飘飘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声音淡淡。   “出了点意外。”   *   翌日,金銮殿。   一身明黄常服,配金冠,当今圣上大马金刀地坐在皇位上。美须髯,一双厉眼审视百官,尽显官家威严。   然而,官家心中却不如面上四平八稳,全因沈言编纂的刑讯集录。   脑海里满是那惊魂一夜,被诓骗入宫。   “这不是去金銮殿的路。”初入宫廷,沈言也不知底细,只一诈,内侍竟也不装了,拔刀就冲了过来。   “快跑。”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沈言拉着跑。   乱,彻底乱了起来。   时而是那端正雍容的台阁体。   【宫刑,又称腐刑,一则受刑后腐木枯枝,有杆不能结。二则,伤口流脓,腐烂发臭。是为重刑。受刑者畏寒惧风,去势三日内难以自行移动,需互相搀扶…… 】   “伤势太重,需得去了死肉。”   “倒是个忠心的。”   【民间自阉成风……】   后面的已然看不下去了,逃也似的全烧了。不顾这般行径或许会被正主发现。   刻意遗忘的记忆涌上脑海。   底下的大臣们还在吵。   “……口供在此,还请圣上定夺。”朝廷之上,   内监呈上奏折,宋稷只囫囵看了两页,是那晚雨夜急召,被撞见了。城卫签字画押。还有昨日妨碍锦衣卫公务之事。番子发展乞儿做眼线。买卖人口,屈打成招,抢占良田,强抢民女,公然召妓……罄竹难书。   但他知道,大部分都是假的。   沈言,鲜少让他为难。甚至……   “殿下小心。”   闭上双眼。仿若还能看到雪地里的血腥,少年强忍疼痛的闷声。   “沈言,朕,朕害怕,你留在皇宫陪我可好?”   “如此残躯,草民又以何……”   握在龙椅上的手骤然一紧。   做奴才的,为主子豁出性命是理所应当的,若是没有他,沈言早死了,这些年的宠信,早就抵了那时救命恩情。   隔的远,看不清圣上的神色,大臣拔高了声音。   “……如此祸国殃民之人,还请圣上为黎明苍生着想,早日处置。”   雪地,叛军,鲜血淋漓的少年。尽数变成了黑夜里,手拭鲜血的病弱身影,姿容绮丽的男人蓦然回首,幽火摇曳的双眼,光影沉浮。   重担压在心里,男人睁眼,瑞眼凌厉。褪去软弱挣扎,冰冷刺骨。   沈言知道的太多了,仿佛时时刻刻提醒着他当年的软弱。   他是皇帝,执掌天下权,再也不是当年任人欺凌的乡野小子。   “证据确凿,念沈卿有功……”   “圣上,臣有本要奏。”   *   “当。”更香燃了一截,金球落下,发出轻响。   辰时。无事发生。   这错综复杂的谋划,倒是和卫戍之乱的主使一脉相承。   有本事,直接杀了干脆,非要故弄玄虚。   顿笔。沈言捏起宣纸,举起,微光落在纸面上,跳跃着光斑,苍白如雪的嘴唇微掀,轻轻吹干墨汁。纤薄的宣纸对着光,映出笔触轻灵的画像。   威武将军踏马而来,铁甲披身,红缨昭昭,杀气凌然。   “季,山,河。”   轻声咀嚼,拆骨入腹。 第079章 东厂督19   被告通敌的老王爷府邸,被禁军围了起来。   外族来京的商贩被驱逐到京郊,严加看管。市井坊街,也加强了巡逻。   关闭严查京中青楼、勾栏院等夜间开业的场所,宵禁由原来的一更三点(19点30分)提前到酉时三刻(18点30分)。   天蒙蒙黑,城门紧闭,巡捕催促行人归家,敲响暮鼓,禁止出行。   即便如此,还是有好些尚未适应新宵禁,没能及时回避的百姓,被巡卫抓住,关进牢房。   每天因闯宵禁,按律被罚笞打的平民百姓,多的连衙役都忙不过来。   一时间,整个京城陷入了警戒之中。   风声鹤唳。   与此同时,奉皇命在城中挨家挨户地搜寻缉拿可疑人士的西厂,也成功替代了声名狼藉的东厂,成为百姓心中又一个豺狼虎豹。   “督主,再这样下去可不成。”陈赦颇为焦灼地来回走动,眉头紧锁,“凭的咱们东厂办的事,都给别人做嫁衣?”   关押的奸细,连同收检的证物,都被锦衣卫一道提了去。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东厂的事儿被锦衣卫给截胡。   先前什么反叛通敌就不说了,这事关外族奸细,或许和那位废帝有关的,不正是他们的本职吗?   “前些个圣上还召督主进宫,委以重任,怎的现在又冷下来了?”   说到这个,陈赦有些郁闷,因为没有皇令,无法行动,分明有大笔油水可捞的好生计就在眼前,硬生生吃不着,别提多郁闷了,“这养眼线,买消息也是要钱的,属下成天在外头奔波劳累,可穷得很。”   话音刚落,就被同僚给捅了后腰,嘶,干嘛啊?他瞪眼过去。   可闭嘴吧。仍是一身劲装的男人双臂环胸,很不想理会这缺心眼的同僚,眉头动了动,眼角看向内里方向,示意对方注意点分寸。   督主还用得着你来指点?   顺着对方的视线看去,却见男人坐在桌后,神色淡淡,不辨喜怒,细长的双眼微抬,幽邃冷寂,仿若能看透自己的所有小心思。   目光碰触,陈赦不堪重负,垂下头来,又敬又怕。   焦躁的心情冷静下来,回想了一下自己说的话,似有怨怪之意,陈赦不由心生懊悔,扑通一下给跪下了,“属下言语有失,请督主责罚。”   先前的提稿不翼而飞,心知去了何处,沈言不动声色,只当真是风给刮走了。   趁着心情尚可,他又补全了由五刑延伸而来的其他酷刑,加上近日来的灵感,更正了些许纰漏,重新编纂了初稿。   按照明初律令,当庭鞭笞仗责士大夫之流,是为轻刑,多为折辱,甚至允许往身下垫衣物。   如今脱衣受刑,加力责打,成为宫中惯例,是为那次卫宦之变,先帝震怒,杖毙千百人,除了参与此事的宫人、擅离职守的侍卫,还有此间应对不当只顾逃窜的翰林官,打破了刑不上大夫的惯例。   凝视着已然成册的初稿,双眼微眯。   笞打为轻,杖毙为极,知晓边界,才能制衡。   刑罚是这样,帝王心术亦是如此。   正想着,却听一声轻响,眼皮微掀,便看到左膀右臂跪了一个,另一个也是垂首肃立的模样。   虽没怎么认真听,稍作思忖,便大概知晓陈赦的心思,黄.白之物还是其次,壮大东厂威势才是大事,此间少不得圣上支持,是想提议他服个软,向圣上自荐,包揽此事。   骨节轻敲,双眼又落在了精瘦干练的下属身上。   东厂设千百户、掌班、领班、司房,主要负责刑讯、后勤、文书等事宜,真正行走在外办事的,还是档头,及领下的番子。   光是京城,他手下的档头就有百余人,再之下也有千余番子,更别说三教九流,乞儿流氓之类的眼线。不说囊括整个京城,少说也有半个,便是现在,他也没找到那以废帝之名行事的皇嗣。   虽说东厂主稽查拿人,探听消息,需要身手矫健之人,可这有时候,手底下净是些空有武力,头脑简单之人,安排起来,也着实有些费劲。   “起吧。说了少言多思,也该记住了。”沈言撇了跪地的男人一眼,略提点两句,喉咙微涩,端起微凉的茶盏,掀开杯盖。   心里存了考教的念头,便又点了人,“尹六,你来说说,如今东厂,又该如何行事?”   突然被点到姓名,沉默寡言的男人脸上一僵,颇有种上学堂被先生点到应答的心慌。已然听令起来的陈赦侧目,也想听听同僚有何高见。   撇开浮沫,沈言低头,呷了一口茶水。   “属下以为,只一个字,等。”稍作思考,尹六斟酌出口,说了一通自己的见解,总结道,“以西厂如此蛮横无状的作风,犹如无头苍蝇,只会浪费精力,不消多时,民怨横生,大臣发难,圣上怪罪下来,届时,便是我们东厂出头之日。”   更何况,敌在暗,我在明,如此声张,不是打草惊蛇吗?   但这是圣上的决议,也落不到他来说道。   “哦?”沈言神色淡淡,放下茶盏,“你怎知西厂办事不力?便是真的,也还有锦衣卫,你果真如此胸有成竹,自信能将西厂和锦衣卫都办不到的事办成?”   “属下……”犹如实质的目光落在身上,尹六呐呐,额头紧张地冒出了汗,掌心濡湿,半晌,他深呼吸,抬眼,眉间坚定,斩钉截铁,“我能!”   “不错。”沈言罕见夸奖了一句,掠过属下受宠若惊的神色,他稍微来了点兴致,“资治通鉴有云……”刚说了一句,对上两双茫然崇敬的目光。   虽然不懂,但大为震惊。   到嘴的引据经典转了个弯,“战国有个韩哀侯,命韩廆为相,却宠信严遂,两人因此互相残害,矛盾渐深……”   大致说了一下这则权术弄人,作茧自缚的故事。   圣上如今的手段就很有这位的风范。   陈赦很不理解,“便是宠臣,只有宠没有权,哪里来的本事雇佣刺客,当众刺杀相国,更荒诞的是,那刺客竟还连国君一起杀了。这皇宫守卫,也太松懈了吧。”   沈言但笑不语。   “所以,有时候,越简单的法子,反而有奇效。”尹六却是隐约知晓了督主的意思。这西厂掘地三尺地搜寻,虽打草惊蛇,但动则生变,说不得会暴露出些许端倪。   而且,便是办事不力,韩哀侯,圣上,一支作大,左右牵制,灵光一闪,“属下明白了。”   届时就是东西厂联手,如此,确实有些东西需要遮掩一二。燕单霆   目光相对,沈言颔首,表示认可。   西厂,梼杌,正主可不是季山河那笨嘴拙舌的性子。   陈赦不理解,自己又错过了什么,“督主您如今的做法就肖似韩哀侯。”说着,他指了指自己,“宠臣。”   又指了指尹六,“相国。”   “蚌鹤相争,渔翁被波及,落水死了。”   这人说话怎么没个把,尹六下意识看向门外,房门紧闭,门下的缝隙下亦没有黑影晃过。“慎言!”   沈言收敛了笑意,看向属下的眼神很是平和,“终归过了宵禁,你也走不了,今夜便去暗室歇着吧,好好反省。”   跪了一半的膝盖跪了个扎实,陈赦讨饶,“不要啊,督主。”   “一天一夜。”   “……不不不,就今晚,今晚,属下立刻就去。”陈赦猛地跳起来,没忘了把木头似的尹六拖出来,关上门。   “你做什么?!”   “二更了,该歇息了。”陈赦鄙夷地剐了某人一眼,压低了声音,“难不成你还想和督主秉烛夜谈?”   确实没想到这个,也不欲让对方继续猖狂,尹六面无表情,“暗室。”   “嘶,算你狠!”陈赦倒吸一口凉气,风风火火地往南门方向跑。心里嘀咕,我看督主最近分明心情不错,怎的罚人还是那样不留情面。   让督主心情不错的人却是躺在床上,久不能寐。   宅外的风风雨雨似乎都与此间无关。   又被掳了回来,这次还是他自愿的,到底为何会发展到如此地步,被安置在主间,季山河辗转反侧。   仰躺在床上,手背搭在额上,遮住了光。   眼前一片黑暗。   “有什么事冲我来,放开少爷。”被绑在床上的壮汉不住挣扎,发出激烈的吼声。正是自称他随侍的季康。   沈言他都知道!   想到那出漏洞百出的逃跑计划,季山河暗暗心惊,徒增凉意。   那他现在是在,秋后算账?   “沈言,你……”脑后传来微弱的力量,季山河梗着脖子,仰头,看着眼前人,震惊茫然。   两人面对面,一跪一坐。   男人大马金刀地坐在椅上,一手拉着他的手,一手摁在他的脑后,双眼微垂,微光透过羽鸦般的睫毛,落在一片阴影,不辨喜怒。   当着他随从的面,用这种方式……   不知何时半跪在地上,脖颈被轻轻压了下去。   分明是能轻易摆脱的力道,季山河紧抿双唇,握紧拳头,半晌,颓然低头,脖颈像被折断一般,一点点,低了下去。   他闭上了双眼,心里冰凉。   你分明说过……   修长冷白的指尖捻了一块,抵住唇齿。   闭上了眼,其他感官更加敏锐,有什么东西抵住了嘴唇,微甜带酸,这是什,冰冷的手捂住他的嘴巴,轻轻摁下。   鼻息凌乱,季山河猛地睁眼,却不是他料想的侮.辱.惩.罚,头避开了隐秘之地,被安置在了一侧髀股上,枕膝。   “嗯,咳咳。”不慎被涎水呛了一下,是糖渍的果脯。   为何,茫然睁眼,对上了幽深的目光。   沈言眸光微动,摸了摸男人的脸。   瘦削的身影背对着床上人,将体型健硕的男人遮了个严实。做出了让人误会的举动,衣冠齐整的男人,却是借着身形的遮掩,轻抚他额顶的绒发,往下,冰凉的手像滑腻的蛇,抚过侧脸,摁在唇间。   苍白的手指落在丰腴的唇瓣上,沈言双眼晦暗,难以克制地心生掠夺的欲.望,想将他关起来,日夜厮磨,独占其身,让他的身心,完全由我来掌控起伏。   但是,脑海里,却又突兀地想起,画册上最后那幅画。   清润明亮的双眼,被硬生生挖了出来,泡在琉璃瓶里,放置在皇帝寝宫。新帝翻云覆雨,醉生梦死,暗淡的死物却只在瓶中沉浮,了无生机。   山河,沈言垂眼,最后,便也只是轻抚男人的额发。   乖一点啊,我的小将军。   很快……   掌心按在头顶,仿若安抚,季山河无意识地抓住男人的衣摆,在忠仆撕心裂肺的哭叫声中,我却……   蚕食鲸吞的目光,带着不容错认的情.潮,将他笼罩包裹,难以克制心生背德的羞愧荒唐,心中战栗。   不下于胯.下之辱,更因主人的身份,徒增几分荒谬的折.辱.凌.侮。   床上挣扎的壮汉俨然上当,被这番场景激的青筋暴起,泪流满面,“呜呜呜,少爷,我说,我说,你放开,咯,少爷。”   因为在意,才能被伤害。   我,和这个一度敌对的家伙,同流合污,一同欺骗了我忠心耿耿的随从。   这是谬误,是歧途。   我都做了什么,又成了什么?   白天经历的事情在脑海里回荡,心情激荡,季山河翻身,埋首在被褥里。   心里泄露出几分颓废悲观的叹息。   好像,有什么东西,脱离了掌控。   倒不如说,一开始就没受掌控过。   一步步踏入陷阱…… 第080章 东厂督20   微光映入眼帘,季山河茫然睁眼,身上有些沉重,胸膛微痛,莫名疲惫。   “醒了?”含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辗转反侧,方才做好冷静几天,再不相见的准备,扭头,却见美人好整以暇地支在身侧,一身素白里衣,乌黑的长发垂落,柔和了棱角,清润淡雅。   浓密纤长的睫毛微颤,细长清冽的双眼注视着他。   季山河一下子醒了,“嘶,你对我做了什么?你怎么在这?我,你……”   “我能做什么?”沈言挑眉,“独拥佳人一夜罢了。”   “这是我的寝室,没的让主人家睡矮榻的道理。”   “更何况,你我夫妻一场。”说着,他单手撑床,探身上去,迎着眼前人警惕的目光,含住了喋喋不休的嘴唇,辗转深吮。“同床共枕,岂不寻常?”   “还……唔,没,洗……洗漱。”   “啵。”响亮的水声。   粗壮健硕的男人捂着被褥,神色空白,脸色涨红,“沈言!”   “谁和你夫妻……”   小小地欺负了一下,沈言也没得寸进尺,径直起了,穿过屏风,候在外头,他拢了拢披散的长发,坐在圆桌前,“来人。”   早已候在外头的侍女次第而入,井然有序,一众窈窕身影,却突兀地混进了一个浓眉大眼的大块头,端着铜盆,搭着毛巾,他狠狠地瞪了瘦竹竿子似的病秧子一眼,转而到了内间。   “哐当。”一声巨响,便是大嗓门的惊声,“少爷你怎么了,那么多呜呜呜……”像是被人捂住了嘴。   训练有素的婢女们目不斜视。晨嚼齿木,蘸青盐洁齿,沈言动作微顿,低头,含了一口茯苓水,又有侍女手捧漱盂上前。洁面,梳洗,更衣……   与之繁琐有序的晨起流程相对,内间可谓是一片混乱,“我没事。”眼神示意对方不要大惊小怪,在随侍泪眼婆娑的痛惜目光下,季山河拢了拢微敞的里衣,衣衫间,胸膛隐约可见清晰的指痕。   嘶,怪不得有点疼,沈言对腱子肉是有什么执念?这得是抓了一宿。   季康擦干眼泪,心疼地看着自家主子,脸上露出隐忍凶狠的神色,“都是属下无能。回头我给他下药,保准他吃了原地下地府!”   “季康。”季山河低呵,他紧抿双唇,按住男人的肩膀,身量相仿的随从茫然回视,少爷?   “这是我和他之间的事。”沉稳持重的男人神色慎重,星目微敛,“所以,就算真的到了不可斡旋的地步……”   沉默了一瞬,低声道,“也该由我亲自动手。”   多花了点时间,洗漱完毕,季山河匆匆赶到正堂,却见男人已经候在那里,一身暗纹提花圆领袍,广袖高髻,端正持重,听到动静,一双利眼投来,看见是他,懒散颔首。   “坐。”   颇有眼色的侍人呈上早食,不多时,摆满了一桌,净手,擦拭,沈言提筷,夹了一个小巧的蝴蝶暇卷。余光却见磨磨蹭蹭落座之人,迟迟没有动弹,将糕点放入碗中,抬头,眉头一挑,“不合口味?”   “不是。”季山河瞠目结舌,“待会儿是不是还有人要来?这么多,要吃剩下了岂不浪费?”   “不会浪费。”   半晌,季山河才知道了这句话的意思。   他愣愣地看着男人吃了又吃,直到他已然八分饱,超过往日的七分饱,沈言还在吃,那么个消瘦病态的人,吃的比他还多,他不由心惊胆战。   “那个……沈言。”   “怎么?”将最后一点素粥吃掉,沈言用手帕擦拭了一下嘴角,又有侍女呈上漱口茶,漱口清新,最后才是消食茶,独属于谷物的香气扑鼻而来,他轻抿一口,鼓胀的腹部似乎也没那么难受了。   “我是说,你现在还好吗?别勉强。”季山河神色古怪,“吐了可不好受。”   “实在不适,我会喝药催吐。”对于自己暴饮暴食之事,沈言并不在意,哪怕因此折腾的病了几回,每次依然我行我素。   食物顺着喉舌,落进胃囊,残余的充盈温暖,这行将就木的身子,才有那么一点活着的实感。   虽然感觉沈言状态不太对,季山河还是没有继续劝慰,吃都吃下去,催吐不更难受?而且,他神色微妙,一大早的,又被牵着鼻子走,他两的相处方式,突然就成老夫老妻似的。   心里莫名别扭,他扯开话题。   “你今日要出门?”穿的很是正式。   “嗯。”恹恹地喝了半盏茶,肚子隐隐作痛,沈言站了起来,宽大的袖子垂下,步履稳重,几步上前,自然地牵起了男人的手,“陪我走走。”   稀里糊涂被拖着走,袖子交叠,掩住了牵连的手,沿路有奴仆经过,欠身行礼,虽然都是目不斜视,恭敬有加,但他总觉得有双无形的眼睛,盯着他们牵合的手,被抓住的手微微蜷缩。像苟且的关系被公诸于众。   并肩而行,时有碰上宅里的奴仆,感觉到身边人越发不自在,沈言轻轻摆了摆,以示安抚,面上却是坦然,战国龙阳君,汉有籍孺闳孺,自古以来,同性相恋相合,虽非常道,亦有为之。   更何况,如今狎.玩男.妓,娈.童之风盛行,达官贵人之间早已流传开来,少数还遮遮掩掩,有些已是昭然若现,带着貌美小厮招摇过市。所以,也不是全然见不得人。只是,那些人大多是逗趣取乐,旁人瞧了,最多说上一句风流。   他和季山河之间,也是这样吗?   互相慰藉,了却孤寂。   “松手,会被人看见。”   季山河脸上挂不住,先前两次被横抱进府,他还能说盖住了脸,没人看见,这会儿真切地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之下,又想到他们之间那些剪不断理还乱的破事,甩了甩手。   沈言便也松手,没等季山河松口气,冰冷的手指穿过指缝,是更为紧合的十指相扣,不等男人发怒,便就转移话题,几步走在前面,步履轻盈,“你说,我这般算是,监守自盗吗?”   窃玉偷香。不由笑出声来。   “想到你我之事,我竟还有种隐秘的窃喜。”声音轻缓,如锦如帛。   陌生又强烈的刺激,蜂拥而出,冲刷着日益麻木的躯壳。   温文尔雅的脸上浮现出一丝丝笑意,舌尖轻佻,病态盎然。   放慢了脚步,落后了半步,没看到男人跌宕纵意之色,便也就破罐子破碎,任由男人牵着。   没留心听那些幼稚炫耀的自得,愣愣地看着男人瘦削纤薄的背影。   头一次认真打量,季山河入了神。   沈言,好像一直都这样。   像背负了诸多重担。   先前鲜亮的颜色还能掩饰一二,如今一身玄色,莫名有种暮气沉沉的朽气。   或许,这才是真正的他。   不知怎的,脑海里浮现出初次入宫时的第一感觉,森冷肃穆,却也是野心勃勃之人梦寐以求的牢笼。   他不应将余生埋葬在那里。季山河有感而发,呆愣了一瞬。   那,何处又是他的归处?   后知后觉感受到了纵情癫狂之后的同病相怜。   但这样的感情……   “沈言……”季山河喉咙微动。   很快,不知不觉快要走到门前。   影壁相隔。   突然,香气馥郁,被抱了个满怀。   冰冷的唇瓣贴着耳垂,纤细的手臂环住脖颈,若非这样贴近站着,他都差点忘了,他们其实身量相当。沈言,好像很喜欢这般姿势,低沉沙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那,我出门了。”   喉咙微动,胸膛鼓动,沈言呼吸粗重,嘴唇一掀,含住了近在咫尺的耳垂,哑声道,“漠北风土志,叫这个怎么样?”   “能记起的一切,都写下来,嗯?”   隐蔽的角落里,身姿颀长的男人,箍着高大挺拔的男人,耳鬓厮磨。季山河垂头,几乎要埋进土里,半晌,才憋出了一个字,“嗯。”好歹看看场合啊,这是在正门附近,你这家伙……   湿痕蜿蜒而下,低头,衔住心心念念的嘴唇,“我回来,可是要检查的。”   拥抱的身影被茂密的大树遮掩。手指轻挑下颌,强让对方抬头,沈言轻笑,目光相对,“现在,你还有什么话要和我说吗?”   微光透过树叶间隙,落在男人的眼里,波光粼粼。立在树荫下的男人,双眼微亮,恍若讨糖的少年郎,整个人都亮堂了起来。   那一瞬,像被蛊惑了一般,忘了他此前的所有不好,认命地说出了他想听的话,“一路顺风。”   还有……   等你回来。 第081章 东厂督21   “多谢督主出手相助,不然我爹非得打断我的腿不可。”一身锦衣华服的少年拱手,白嫩的脸上还残留着些许后怕。   以他爹那较真的性子,说不得还真就让他以后都坐四轮车了。   沈言:……   此番出门却不是做什么危险之事,不过是上门致歉,顺便补收赎金。   一说上门收钱,闲的发慌的陈赦头一个应和,顺便拉上同僚尹六一道。加上私卫二十人,一行齐全。   上门前,沈言虽有想过各种状况,但他着实没想到,礼部尚书与其子,当着他的面,竟就玩起了秦王绕柱走的把戏。   “让你成天花天酒地,招猫逗狗,你个逆子,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真真丢尽了你爹的脸。”古板持正的中年男人手里抓着藤条,挥的啪啪作响,“还被人抓了个正着,丢不丢脸,啊,丢不丢脸。”   “现在人找上门,收牢饭钱来了,你爹我一生清廉,可丢不起这脸,付不起这钱。这就把你腿给打折了,赔给别人去。”   一通指桑骂槐不痛不痒,沈言兀自坐下,好整以暇地看着父子唇枪舌战,你来我往。指尖轻点,茶都没上一盏,撵客之意堂而昭著。   “爹,您是我亲爹,怎的上来就要打折我的腿,人督公也还没出价啊,你怎的就知道付不起。”   半大的少年躲在柱子后头,嚷嚷出声,“分明是在姨娘那吃了闷气,扭头倒把气撒我这来了。”   本还是装装样子,这会儿程知非是真的怒火中烧了,闺房之事也是能摆到面上说的吗,啊?“程季节,你个逆子,这是要气死我,看我不好好收拾你!”   “哎呦喂。”柔韧的藤条打在身上,少年疼的龇牙咧嘴,“打吧,打吧,打死我算了,大不了我回头挥刀自宫,进宫服侍圣上去。”   话音刚落,全场寂静。   就连气的胡须乱翘,满脸通红的中年男人都呆愣在地,扬起的藤条悬在空中,反应过来,冷汗津津。   一时间,几乎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的看向那人,噤若寒蝉。   令人闻风丧胆的宦者轻笑出声,清泠如泉,听在众人耳中却似厉鬼索命。料峭春寒,透彻心扉,忆起此人的种种手段,灌脑洗髓,剥皮实草,油炸烹煮!胆子小的已然两股战战,牙齿颤抖。   细长阴鸷的双眼微眯,“小公子,倒是快人快语,天真烂漫。”   分列两侧的护卫齐刷刷地出刀,铮亮的寒光晃过父子二人的脸。   不急不缓的声音落下,一片肃杀。   “沈言你!”程知非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童言无忌,这厮心胸狭隘,竟还公然动刀?!   荒唐至极!   颤巍巍的奴仆们勇敢地站了出来,活像面对凶狠的狼群,瑟缩抱团的羊。   沈言轻弹衣襟,神色淡淡。   左右两侧对峙僵持,剑拔弩张。   突然,一声脆响,打破了僵局。   “督主救我!”   马车微晃。见惯了避之不及,魂不附体的诸人,如此明目张胆,踩在他底线上蹦跶的,实属罕见。   两大档头随行,其余人暗中保护。车厢里,便就只剩下四人。   礼部尚书庶子,程季节,性子颇为活泼,十五岁的年纪,身量抽条,唇红齿白,一张脸圆圆的,带着些许蓬松的肉感,憨厚可掬。   不仅胆大,还自来熟,主动说起那风月楼之事。   “嗖嗖,切人如切瓜,好生厉害。”亮晶晶的眼睛满是崇拜,脸上却是没什么起伏。   “可是,人的骨头那么硬,又是隔了那么远的距离,督主又是如何做到的呢?就不怕伤到旁人吗?万一有人没来得及跪下怎么办?”   一连串的问题,叽叽喳喳。   “无他,唯手熟尔。”沈言安坐于席,双手置于膝,神色平淡。   “如庖丁解牛。”人体又非严丝密缝。   至于会不会伤及无辜。   “生死有命。”   人在危急关头,会下意识听取最简洁有力且易达成的命令,非趋利避害,人本就偏向做容易的事情,此为一。二则,突厥人再熟悉大旻官话,听懂反应也需要时间。   九成把握,便也够了。   看出少年不过随口一说,没由得萍水相逢,便与人推心置腹。随口应付了两句。   程季节果然没有较真,转而又问起旁的事情,“这世上真有武功吗?啊,我是代王兄问的。”   对方口中的王兄,正是当时在场的纨绔子之一,平柔公主之子,圣上外甥,慕游侠,好武艺。沈言侧目,这孩子,倒不像他爹。   “那你得问陈档头,他是我们东厂第一高手。”   被督主一通夸赞迷昏了头脑,感觉到落在身上的视线,陈赦挺胸,正待那公子哥儿追着问,谁料那白面团似的脸又扭了回去,“算了,我也不是特别想知道。”   “你小子……”   “冷静,冷静。”   马车一停。一行下车。   脚踩泥泞,小公子提了提衣摆,四处张望,地处深山脚下,人迹罕至,只一座别院伫立在前,又是好奇,“不是去净身房?”   “净身房归刑部管,选罪犯中少年幼童,人手不足,会向民间征召。所以,不是随时随地去都能看得到。”除非必要,他也没有带人观刑的兴致。   下了车,靴底便沾了泥泞,沈言眉头微皱,本没想带人来,衣着也是按拜访的礼节,如此倒是不够轻便了。   “督主。”别庄的管事殷勤地迎了上来,“舟车劳累,您是稍作休息,用些点心,还是……”   “直接去。”沈言拢袖,径直走了进去。   “是。可赶巧了不是,今个请了劁猪匠上门……”管事几步追上,领在前头,一边看路,一边侧身陪笑。   “什么是劁猪匠?”程季节冷不丁地发问。   “这……”管事僵硬,下意识看向主家。   沈言轻瞥,微微颔首。   “就是将猪崽的……”当着督主的面说这事儿,管事结结巴巴,心惊胆战,不消一会儿,额头便冒出冷汗来。   “同阉。”沈言自己就答了。“你不是想看?劁猪也差不离。”   程季节继续发问,“这猪为什么要阉了?”   懒得回答,沈言给了管事一个眼神,让对方看着办,迈步上前。   管事如释重负,便也就给贵人仔细讲来,“这猪啊,膘肥体壮,养在一道,吃饱喝足了,就容易逞凶斗狠,造成伤亡,趁其幼小就得……”   “别看猪憨傻惫懒,吃的可多,甚至连肉啊也是吃的,饿狠了还吃小孩,有传闻啊,有人醉酒回家,倒在猪圈里,不省人事,第二天就被发现啃的血肉模糊。所以,平日里喂食都得小心。”   又说了好些养猪骟猪的事儿。   程季节点头,若有所思。   “到了。”   远远瞧见了猪圈,形销骨立的身影立在那里,身边还站了个局促不安的壮汉。程季节快步走去,却听见宦者的声音响起。   “家中小孩被惯坏了,不懂人间疾苦,所以想来看看。”   “啊,这……”近了,劁猪匠看了一眼长得白白嫩嫩的小少爷,心里嘀咕,要他衣食无忧,哪还用得着后辈遭这罪啊,贵人们的想法当真匪夷所思。   转念又想,管他贵人的想法,日子总还是要过的。   “正好还有两头没劁,若是贵人不嫌弃,瞧我给露上一手。”说到自己的长项,一脸憨厚的壮汉颇为自得,“不是我吹牛啊,整个京城再也没有比我手艺更好的了,就连太祖都是亲口夸过的啊,那什么……”   “双手劈开生死路,一刀割断是非根。”程季节插嘴道。   沈言哂笑,年轻人。   “哎,就是这个,贵人当真神童在世,文曲星下凡啊。”   “这和什么神童,文曲星没什么关系吧。”缀在后头的陈赦捂着鼻子,“噢,好臭,我们到底为什么要来这里啊。”   望着前方面不改色的督主,心里越发钦佩。   督主,神人也。   显然忘了,正是他崇敬钦佩的督主带他们来的这里。   “少说两句吧。”尹六黑脸,一路上听这家伙叨叨久了,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只见壮汉十分熟稔地摁住小猪四蹄,他手艺娴熟,便是一人也能完成,是以,也确实在这片颇有口碑。   “瞧好咯。”   却见寒光一闪,裂开了一条缝,渗出了淡淡的血丝,两手一捏,“咚”落在地上,猪崽后知后觉发出凄厉的尖叫,不住挣扎。   劁猪匠又是极快地撒了一把草木灰,抹匀,这就成了。   众人看在眼里,不禁腿间一凉。唯有二人面不改色,小的那个甚至还颇有兴致,叽叽喳喳问了好些问题。   然而,欢快的日子总是短暂。   赶场似的瞧了一眼,又打道回府,想到回家要面对的藤条,程季节颇有些怏怏不乐,回想起这一路的经历,自持聪明的他,顿时感觉自己被敷衍了,“你怎知今日有劁猪匠上门?”   “巧合。”沈言翻着书。   “我爹怕你构陷他贪污受贿。”所以一开始就直言拒绝破钱挡灾。   沈言不为所动,翻看着放置在车马里的闲书。   程季节看了一眼书名,搜神记,不感兴趣地挪开眼睛。   车轱辘转着,逐渐有了人声。   回去时,左右档头都坐在了外头,说是散散味,车内香气馥郁,久了,熏的头疼。   半晌,程季节皱了皱鼻子,又道,“听闻何兄遭了大罪,回去以后发热不止,嘴里不住念叨头,血,醒来以后更是浑浑噩噩,萎靡不振。”说着,他打量着眼前人的神色。   那酒囊饭袋又是哪里得罪他了?竟还下手整治?   “何兄又是淑妃娘娘的侄儿,家中幼子,颇受宠爱,听闻何家因此事,记恨上了你,上奏要治你死罪,虽然没成,但定不会善罢甘休。淑妃娘娘前两年又诞下皇嗣,地位稳固。”   程季节撑着脸,眼里带着狡黠,“在场的纨绔子弟里,王兄何兄碰不得,其余的不得宠,所以,你才来找我对不对?”   “这下,圣上可是要急了。”   文臣宦官有联合之兆,可不急的燎泡?可若是宦官和皇孙贵胄勾结,那才是如坐针毡呢。   沈言终于分了个眼神过去,“簪云楼杂话。”   少年得意洋洋的笑容凝滞,回顾了一下自己说的话,啊,是那句卖弄的对联,露了马脚,脸垮了下来,嘴硬辩解,“我道听途说的。”   沈言不置可否。   “好吧,我故意的。”程季节厚颜承认自己是在捣乱,好趁机出门放风,可这才多久,又被送回去了,他垂头丧气,“四书五经,着实无聊。”他都会了。   沈言翻页,“那就看点闲书。”   “搜神记?”   “齐民要术,百川学海,梦溪笔谈,水经注,算经十书……”沈言放下手里的书,“术业有专攻,你觉得以你现在的本事,能做什么?”   “著书立说?”程季节摸了摸下颌,倒是很敢畅所欲言,“致知在格物,物格而后知至。是为知行合一?”   “民间小事倒也挺有趣的。”   捏着书脊的手微顿,脑海里隐约闪过一丝念头,车马停滞,车厢传来轻响,“督主,到了。”   “你该走了。”随手将图册放在桌上,抽出压在下面的书。   “嗯?”注意到男人的动作,程季节侧目,一本未曾见过的书,画工细腻的剪影,字迹飘逸灵动,上书,“失魂?”东厂提督竟是喜欢收集神灵鬼怪的闲书吗?   不由伸手要拿,刚捏起一角,书就被摁住了,动弹不得。却见面容清俊的男人神色冷淡,眉眼一瞥,“你该走了。”   “吝啬。”程季节小声叨叨,磨磨蹭蹭地到了车帘前,突然想起没得到的回答,“你还没……”   “劁猪要看猪龄,尽量选择清晨,时节多集中在开春后农忙前,以及上秋后。”收拢了散乱的书,沈言侧目,“所以,是巧合。”   程季节定定地看着眼前清瘦文弱的男人,一点不像传闻中心狠毒辣的奸佞小人,不由感叹,“怪不得我爹斗不过你。”   说完,便也就掀起车帘,穿靴下马。   “你比你爹强。”   马车渐行渐远,风中传来男人的声音,了若无痕。   “啊?”聪明如他也没搞明白这打得什么哑谜。   纨绔公子茫然挠头。   我爹?礼部尚书。   比我爹强,那岂不是……   内阁大臣? 第082章 东厂督22   “扣扣。”敲门声响起。   “谁?”季山河放下毛毫,晾了晾墨迹未干的笔墨,凝神细看。   半晌,没听到门外的应声,连敲门声也没了,眉头微皱,扭头,烛光摇曳,只隐约看到门缝下的黑影。   心生警惕。   整了整勉强写下的文稿,扯了张素纸遮掩,用镇纸压住,迈过一地坨成球的废纸,侧身拉门,半个身子拦在门前,看向门外,“是……”   黑影晃过,季山河骤然出拳,馥郁香气扑鼻而来,动作一顿,温热的嘴唇迫不及待地撞了过来,天旋地转,“砰”后背撞上门扉。   室内,融融暖光,倒映出两道意乱情迷的身影。   “嗯唔。”呼吸粗重。男人吻的很凶,攫取吞咽,像迫切要将他拆骨入腹。   细长的双眼微阖,冰冷的手指抚摸着粗粝的侧脸,轻挑下颌。   呼。薄唇轻启,轻拭厮磨,紧扣着劲腰的手往下,胡乱摸索。想要寻找衣衫间隙,卷起碍事的布料,抚摸棱角分明的肌腱。   “山河。”气息不稳的闷声。   迟迟无法找到一丝破绽,只能越发凶狠地掠夺近在咫尺的唇齿。   有别于先前的冰冷,沐浴焚香后,濡湿的热气滞留在身上,竟罕见的晕染了几分活人的温润。   光影间,偏浅的双眸流转,泄露出灼热狂放的目光,动作间,却又像不得要领,急于撕咬猎物的幼兽。   “沈,言。”喉咙滚动,眼神朦胧,看清眼前人异常热烈的神色,季山河伸手推拒,“等……”尚未说完,被淹没于唇齿间。   鼻息喷洒在脸上,唇瓣浅含,轻拢慢捻,登堂入室,“嗯呃。”抵在肩上的力道逐渐微弱,指尖蜷缩。   蜜色的肌肤微红,目眩神迷。   “山河。”一声轻响,犹带水光的嘴唇分离。呼吸凌乱,沈言抵住男人的额头,目光追逐着已然涣散的双眼。   卸下了防备,神色溢散。   小将军。   我的小将军。   心中鼓胀,欲壑难填。眼神晦暗。   想要,狠狠地欺负,直到,哭出来。   相近的身量贴在一起,男人高大健硕,肩宽腿长,便是穿的严实,衣衫微隆,也不掩其强健的体魄,是个能轻而易举抱折他的人。却只在他面前展现出这样柔软的一面。   只有我,只属于我的。   低头,又是缠绵幽深的吻。   嘴唇相贴,目光对视,过于接近的距离,眼前的事物却是模糊,烛光落在触手可及之人身上,带着些许柔光,如梦似幻。   冰凉的指尖抚上微红的眼梢,神色诡幻,舌尖掠过。   小将军。   “啵。”   半晌,唇瓣分离,季山河微喘,嘴唇湿润。   沈言偏头,靠在男人身上。   尖尖的下颌抵住肩窝,双手攀上脖颈。埋首深吸,平息着激烈拥吻的余韵。   两颗心跳的得快。   背靠着冰冷的门扉,季山河微微仰头。   胸膛起伏,被撩拨的出了一身热汗,始作俑者却又不说话了。   “你,又在发什么疯。”声音沙哑,无处安放的手,颓然垂下,季山河吐出一口浊气,嘴唇微麻。   又是这样。   双眼放空,看着房梁。心中梗塞。   你这……满脑子苟且之事的色中恶鬼。   除了做那种事,你我之间,就没有别的事情可做了吗?   偏偏我还,还……   “一日不见,思之如狂。”一刻也没法等。咬住后脖颈,嘬吻,往上。   耳垂微痒,溽热酥麻,季山河徒然一震,“沈言!”   “所以,我发狂了。”声音嘶哑。   眼神侵略,贪婪无厌的嘴唇再次落下,印在侧脸,濡湿的吻痕蜿蜒,掠夺,蚕食,在硬朗刚健的下颌上,落下一个个红痕。   颓唐艳丽。   季山河额头青筋暴起,反手摁住柔软的脑袋,不甘寂寞的嘴唇已然游到了唇角,吮嘬。   像被扼住了七寸的蛇,沈言不动了,哑声细语,“山河,我想。”   “你不想!”体格健硕的男人一把揽住纤瘦的肩胛,摁头,勉强压下一吻,强行结束了没完没了的纠缠。   风流韵事过去,便又是正事。盐姗汀   魁梧奇伟的男人端坐在椅上,手里拿着一小沓墨稿,清癯颀长的身影立在椅后,拢住男人宽肩,半趴在背上,纤长的指尖越过臂膀,轻声翻动。   说是检查,沈言便就认真看了。   内容琐碎,多是漠北的风土人情。如何辨别外族,在沙漠中迷失如何寻找方向,卫所屯田适合耕种的作物……   多收集些实用技巧,核验真假,汇集成册,倒也可以作为新兵指南。   呼吸喷洒在耳边,吹起鬓发,有点痒。冰凉骨感的感觉从背后袭来,明明一点都不温暖。   季山河失神了一瞬,本还是看着字迹的眼睛,不由得落在了捏着宣纸的手上,苍白纤弱,微微用力,隐隐能看到手背的青络。   “嘻嗦。”长发微晃,掠过手背。   心尖微颤。   肩上隐隐传来微弱的重量,轻飘飘的。   像,被交托了信任,负担起另一个人的责任。   念头一出,季山河悚然一惊,我,我怎么会这样想!   小火炉在怀,沈言却是没想更多。长居京城,触碰的又多是勾心斗角之事,他对戍边布防的认知有限。   说起漠北,一直为北狄王庭腹地,与之相对是漠南,两者以戈壁滩相隔,实则都为草原。   以长城为界,本朝设九镇戍边,只位置而言,漠南其实距离中原更近一些。   但因漠北威胁更大,抵御的敌人多出自那里,习惯上也叫戍边之地为漠北。   “对京城而言,最重要的两处军镇,无疑是西北宣府镇,东北蓟州镇。按理说,这两处,应有设前哨。”   翻看着“课业”,沈言随口挑起话题。   如果没记错,小将军驻扎的地方,便是蓟州镇下的御-镇边城,合2-3个千户所,相当于半个卫,总计2240-3360人。   而季老将军,最高曾官至宣府镇总兵,按当时兵力,至少统军十万人,然而总兵居镇城,城内常驻士兵实则只有三千士卒,其余的需要从各卫所调用。非战时不可随意调用。   徒然回神,没想到沈言会说起戍边之事,季山河沉吟,点头,“突厥、鞑靼比邻而居,分据漠北,鞑靼自草原走廊南下,可直驱燕山,直指蓟州,不得不防。”   往日被欺负的面红耳赤的小将军认真起来,剑眉微敛,双眼蕴光,端正稳重的面容带着别样的光彩。沈言动作微顿,支着胳膊,垂眼聆听。   “依本朝卫所制,军户世袭,战时为兵,闲时务农,耕种军田,自给自足。这也导致了士兵素质参差不齐,兼之扰边的又是擅长骑射的外族,步兵对骑兵,遭遇小规模战斗,无法以人数取胜,支援乏力。”   卫所如繁星,想要合成一力,却是很难。   “如今卫所各行其是,防御尚且勉强,想要彻底剿灭北元,突厥……”说到这,季山河摇头,这是本朝兵制,以及朝廷对外的策略所限。   “如今北狄内战不断,尚且没有统一的王权。”本朝边境以防守为主,抵御小支扰边的敌人,是最优的选择,但是,眉头不由一紧,眼里带着几分忧虑,“一旦草原结束纷争,铁蹄直驱中原。”习惯了分而作战的将领完全没有大战经验,恐怕难以调度上以万计的兵马。   “战争,以多打少……”话语微顿,不知不觉竟说出了心里话,季山河噤声,下意识扭头。   柔软的唇瓣擦过嘴角。星目微睁。   清俊雅致的美人垂眸凝视,微光涌动,一头乌发披散在肩头,也落到了他的肩上。呼吸浅浅。似有若无的香气钻进鼻尖,季山河不自在地别头,“……督主,有何高见?”   高见。沈言轻笑出声。   “用兵之道我不懂。”冰凉的手指覆上硬朗的眉眼,滑落,指腹猛地勾住下颌,拉拢过来。   嘴唇轻碰,若即若离。   “我只知道……”   眼尾下压,红唇翕动,恍若叹息。   “你要回家了。” 第083章 东厂督23   小将军离开了,沈言病倒了。   纵然两者没太大干系,但有心人还是不由得将这两件事,联系到了一起。   “太医去瞧过了吗?”   威严的声音响起,明黄色的身影隐隐绰绰。   “是,”传旨的内使跪在外殿,不敢抬头,“沈督公病的严重,扎了针醒了一次,又晕厥过去,情况甚是危急,我瞧那太医急的胡子都拽掉了几根,满嘴念叨着危矣怪哉。”   太医脉案已然呈到御案,圣上还召他问话,显然不是想听厂督生的什么病,病的多严重,内使绞尽脑汁回想,一路上有没有什么异常,啊,他想起来了,“奴婢领着太医入宅邸之时,听到有侍女窃窃私语。”   “说什么,督公从风月楼里带了个粗使回来,安置在了后院,还时不时赐下些新鲜玩意儿,听说,和小将军进府……”   “荒唐!”   一声巨响,沉重的龙椅应声而倒,奏折落了一地,御前内侍纷纷低头,不敢发声,回话的内使更是吓傻了,叩头认错,“圣上息怒……”   脑袋磕在地上,发出闷响,一下,又一下,听着让人越加心烦意乱,暖阁,犹自焦躁的帝王又踹了一脚龙椅,大呵出声,“都给我滚。”   “是。”   风月楼,又是风月楼!   殿门悄然关闭,殿内光线昏暗下来,男人撑着桌案,瑞眼怒目,修剪的齐整的胡须微颤。桌上,摆在最显眼位置的,俨然是沈言的脉案。   情志不舒,气机郁结,五脏亏虚……   命不久矣?   怕不是夜夜笙歌,乐不思蜀!   他自然不会觉得沈言短短几日就情根深种,情人离去,害了相思。早不病晚不病,偏生在他想启用东厂的紧要关头,托病避了去。分明是心里有鬼。   分派出去的暗卫源源不断传来各种消息,越看他越是心惊。东厂探听民间事宜,每日打事件,以充他耳目。如今为搜寻那废帝遗嗣的下落,虽因那风月楼之事太过巧合,没让东厂插手此事,但向他奏闻之事仍在继续。   两相对比,东厂密奏,竟有好些没有囊括其中。   东厂隐瞒视听,所图何事?   “沈卿,好大的本事!”目光落在呈上的脉案上,竟连太医都能收买了,宋稷捏紧桌沿,神色沉郁,举目四望,竟觉这前朝后宫无依可靠。   连沈言都起了异心,与外族勾结。   外族,脑海里忽的想起一个人,瑞眼微眯,别的敌对关系可能是装的,可这胯.下之辱,黑沉的脸骤然放晴。   驱狼吞虎,一箭双雕。   东厂,又不是非沈言不可!   *   然而,沈言是真的病了。   病情来势汹汹,短短时日,急剧恶化。   清瘦纤弱的男人躺在床上,厚重的几叠被褥遮掩了身躯,四周仔细压的严实,只露出头部。   本就苍白瘦削的脸,仿若失去了最后一丝血色,隐隐透着灰暗。   对上侍女期冀担忧的目光,府医摇头,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轻叹,“得把热先发出来。”蘸笔拟药方。   斟酌一番,还是下了猛剂。   紧绷的精神徒然一松,本就残破的身体便就撑不住了。最后一幕,是下人们惊慌惶恐的神色,人声嘈杂。   好冷。   男人双眼紧闭,眼皮下,眼球急剧转动,眉头紧蹙,纤长的睫毛不安颤动,似陷入了更深的梦魇。   意识昏沉。   “有想过,洗脱冤屈以后做什么吗?”侧身,纤臂搂着劲腰,沈言双眼微阖,声音慵懒。   平躺在床上,为着对方那句回家的话弄的心神不宁,冰冷的手按在腰上,忽冷忽热,硬是靠在肩头的男人寒冷如冰,季山河叹气,转身,把人拉进怀里,反卷被褥边角,压实。   小腿压住冰冷的脚,捂了捂。   没有反问对方为何笃定他是无辜的,被人信任,还是被沈言信任,季山河心头微乱。   “自然是回漠北。”   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窝在男人怀里,浑身似乎暖了起来。   意料之中的回答,沈言垂头,埋在脖颈间,睫毛微垂,敛去眼底的神色,“嗯。”   “不用思考那么多复杂的关系,得罪了这个,还是怠慢了那个。”稍稍敞开了心胸,季山河神色放空。   反正在沈言面前,他完全无所遁形。   胜者活,败者死,闲暇下来,亦是为准备下次作战,只争朝夕。总比朝堂倾轧,便是死了,也不知为何。   可是,眸光微乱,低头,看向男人的发旋,发呆,他走了,沈言,怎么办?   “不会疲惫吗?眼睁睁看着蛮狄劫掠而去,徒留满城狼藉,听着耳边哀嚎,金戈交加,血溅三尺。无能为力的挫败。”说着,沈言又觉得这番描述苍白无力,像辞藻华丽的文章,泛泛而谈,空洞无物。   季山河轻叹。   “你叹什么?”沈言仰头,一口咬住下颌,眼皮微掀,“我说错了什么?”   罕见感受到男人内心的纤敏,知晓对方也非无所不能,季山河摸了摸男人的发丝,“北狄依赖马匹。冬季休养,春季繁殖,夏季苦热,人马疲乏,秋季马草充足,马匹健壮,中原又正值秋收之际,北狄便会南下劫掠。”   所以,一年之中,唯有秋季,需要全军“防秋”,算的上是比较大规模的战役,才有可能出现对方所说的惨状,但一般来说,边线有城墙,敌楼,关城……然后才会是各卫所,戍堡,零散的城镇。   边线长而散乱,轻重缓急,各处驻军人数差距甚远,守卫薄弱处,有时被敌人钻了空子,直驱内里。   等援军赶到,没有哀嚎,亦没有什么血溅三尺。很干脆残忍的当胸毙命。满地狼籍,一地死尸。   无能为力的挫败?   更多的是习以为常的麻木。   归根结底,还是养军消耗巨大,国力难以为继,逐渐放松了对边境的警惕。时日久了,恐怕连短时间的安宁都无法保证。   笑意微敛,季山河扯开了话题,“总是我在回答。”像审讯似的,“你呢?”就没有想做的事?   凝神聆听,突然被问及,沈言微怔。这好像还是第一次,如此心平气和地你问我答。从前更多的是亲热纠缠。   脑子里恍惚跳出一个念头。嘴上却道,“想要你。”   素手按向后腰,捏了捏紧实的腱子肉,“春寒料峭,深宅寂寞,急需佳人抚慰,不知小将军意下如何?”   呸,季山河心里暗暗唾弃,沉郁的心情微散,“除了那档子事以外!”   沈言拨了拨男人散开的衣襟,嘬下红痕,神色轻漫,“活着。长命百岁。”   梦境凌乱。   纤长的指尖翻动着书页,越来越快,“哗啦啦”,仿佛串成了连续的画面。   黑影落在墙上,烛光摇曳,血色潺潺。   蜷缩的赤足,脚尖紧绷,特意放大的,痛苦绝望的神色,因疼痛缀在眼角的水光,脆弱的喉咙被扼住,面容青紫,窒息挣扎。   “你就是个低贱的**!”污言秽语接连。   血色迸溅的阴影,伴随着高高在上的絮语。   昏暗潮湿的监狱。   书籍散乱的书房。   奢靡浮华的床笫。   嶙峋不平的假山……   被压在各处肆虐的身躯,最后变成了冰冷的尸体。   沈言冷眼旁观,无所谓旁人的鲜血疼痛,羞辱掠夺。铁石心肠,一如往昔。   直到……   高大挺拔的男人站在他面前,硬挺明朗的面容是他喜欢的模样,剑眉星目,目光清正,泛着冷光的铠甲伤痕。   一个个黑影像闻到血腥的豺狼虎豹,撕咬着男人的身体,铠甲剥落,满是蜿蜒的红痕,夹杂着渗血的伤口。   他被钉在棺材里,眼睁睁地看着那些黑影将男人拖走,行不轨之事。   男人没有挣扎,也没有求救呼喊,只静静地看着他,明亮的双眼里仿佛蕴含着日月星辰,山河万里。   心里徒然冰凉,神色癫狂。那是……身体犹如千斤,动弹不得,喉咙像被堵住,发不出一丝声音,指甲徒劳地抠挖着严丝密缝的黑棺,发出尖锐可怖的声响。   梦寐以求的长眠,腐朽麻木的身躯终得安宁。   为什么要看见,为什么会看见!   激荡的心情反映到身体上,病重的男人紧咬牙关,神色挣扎,睫毛颤抖,却仍未醒来,光洁的额头惨白冰凉,却没有一丝汗意。   素白的汤勺撬开了唇齿,深褐色的药汁灌进喉咙,却又从嘴角溢出大半。   “继续。”管事满头大汗,撑住下颌的手微颤,“再多熬几贴送来!”   男人依然双眼紧闭,一无所觉。   黑暗阴冷的牢笼里,飘进来了一颗籽粒,落在角落的缝隙里,它自顾自地生根发芽,与你共处一室。   你厌恶,你嫌弃,无论是黑暗中的一点亮色,还是毫无自觉的勃勃生机。   你无视,你忽略,等待它自取灭亡,它却兀自挣扎开出了花蕾。   你不自觉地看向它,观察它,一点点投注了心神,你开始想,它会开出怎样的花,来自哪里,见过怎样的风景,你开始幻想它曾经生活过的地方,开始期待黑暗之外的世界。   但你无处可去,无处可逃,你只能在这里,疯狂,或者死亡。   隐隐的芳香吸引了魑魅魍魉,你讨厌它,更厌恶自大狂妄的渣滓,你驱逐了侵入领地的秽物。   你护着它,却又撕开它的花萼,让它痛苦,逗弄它的叶茎,看它摇曳堪折的姿态。   你给它鲜血灌溉,给它腐肉作壤,将它禁锢在此。你倾注了心血,它却一点点虚弱暗淡。   它不属于这里。你知道。   你烦躁,你焦灼,你痛斥,你甚至怨恨它为什么要出现,为什么要让你看见,为什么要触碰你,为什么要让你倾注了心思以后又自顾自凋零。   你想辣手摧花,碾落成泥,践踏摧毁,像你曾经做过的一切。你不需要色彩,不需要芳香,你……   想吃掉它,让它和你一样溃烂发臭。   冰冷侵蚀了你的身体,比此间之恶更凶厉的你,竟然开始理解了生的气息,这就是死亡的开始。   它需要暖阳,需要雨水,需要丰饶的土壤。但,没有你,它依然在生长,离开了你,它甚至会长得更好。   所有的一切,不过是醉梦一场。   你终于明白,你不是圣人,高高在上,悲悯世人,你碰到了柔软又锋利的花,它割破了你的铠甲,刺穿了你的心脏,鲜血淋漓。   安静沉睡着的身体突然痉挛,猝不及防的动作,掀翻了没拿稳的瓷碗,残余的药汁撒了一地,一片狼藉,“呕。”头一歪,纤弱的脖颈抽搐,辛苦灌下的药又被吐了出来。   “怎么办?”云烟扑到床边,手帕擦拭着男人唇角的残余,慌乱地将浸湿的被褥换了下来。不安无措的目光不由看向沉稳持重的管事。   沈巍亦是神色凝重。再吃不下药,恐怕有性命之危。   “药来了。”奴婢匆匆呈上一碗,“宅里的药材不够了,已着人去购置了。”   “这是最后一碗。”   管事一脸沉重地接过,突然,斜伸出一只蜜色粗大的手,心里一跳,抬眼,却见冷峻刚毅的男人,态度强硬地接过药碗,一字一顿,“我,来。”   弓马娴熟,马上亦能拉开六石弓的强健身躯,轻而易举地压制住了虚弱中无意识挣扎的人。回家,季府,庶夫人说的话在耳边回响,季山河低头,凝视着满嘴谎言的男人。   发丝凌乱,浑身狼狈,脸无血色,仿佛下一刻就要撒手人世。哄骗了我身子,吃干抹净,就想干脆利落地死去?   你做梦!   粗粝的手指掐住下颌,星目盛着火焰。   瘦削凹陷,面无软肉。嘴唇被迫微张,季山河一手端着碗,扭头,张嘴含住大口药汁,你不是想亲热吗?你不是想见缝插针地深吻吗?薄唇毫不留情地噙住苍白干涸的唇瓣。   来啊!   “嗯呃。”纤弱的脖颈后仰,喉咙滑动,无意识地发出闷响。   残余的药汁从嘴角渗出,徒增几分不合时宜的脆弱凄美,呼吸压抑,直起身,指腹一点点擦去药渍,目光偏执晦暗。   小将军,天天喊着小将军。   你在透过我,看向谁,啊?!又一口发烫苦涩的汤药,高大健硕的男人俯身,凶狠进抵喉舌。   沈言,你个骗子!   “唔咕。”虚弱无力的纤指紧绷,又被宽厚的手掌扣住。   只余吞咽的声音。   “咕噜。”   梦里,剧烈的情绪起伏消耗了力量,鲜艳的花缠绕在胸前,露出了森森白骨,病弱瘦削的男人躺在棺材里,血肉模糊的双手滑落,血迹斑斑。   神色虚无。   那个人,根本不需要我拯救。   没有我……   下一瞬,棺材猛地被掀开。   挺拔魁梧的男人伫立在棺材前,衣衫褴褛,满身伤痕。   冷寂的心脏猛地缩紧,下意识地伸手。   幽深的双眸静静地看着他,似怨似恨,眼角泛红,凝聚了微光。   “哒。”   血泪坠落,滴在他的眼角,迸溅成花。   !!!   垂死病中惊坐起。“嗯。”形销骨立的男人躬身扶额,嘶,头晕目眩,额头突突的疼。细长的双眼犹带迷蒙。   浑身疲惫泛酸。   沈言看着昏暗的房间,一时竟不知今夕何年。   额头微松。唇间密密麻麻的疼痛却是无法忽视,纤细的手指抚上唇瓣,微疼。   ?神色茫然。   嘴唇,好像,肿了? 第084章 东厂督24   耳房,热气弥漫,赤足踏在青砖上,留下蜿蜒的足迹,单衣落下,通了地热的房间温暖如夏,甫一踏入,便隐隐有了汗意。   清瘦颀长的身影浸没在水中,双眼微阖,修长的脖颈倚在木桶边上,身姿舒展,眉眼微松。   积蓄了诸多事端的脑子骤然松开,便也不想那些恼人的权谋倾轧。   轻松的……   温暖的药浴浸泡着身体,阖身浸没在水中。   曾经的恩爱夫妻,平柔公主与驸马,如今却是貌合神离,公主似乎当真死了心,便也开始养起面首来。   当初轰轰烈烈的相恋相许,羡煞旁人的神仙眷侣,终抵不过人心异变。   本朝驸马不得为官,直系亲族亦不得入朝,便是在朝,也得罢官归家。驸马为爱自断前程,断绝亲人,感动了先帝最为宠爱的平柔公主。   两人共结连理,很快生下一子。   好景不长,平柔公主的亲兄太子殿下,在卫戍之乱中身亡,先帝没过多久也驾崩了,所有人都没想到的六皇子,竟成了最后赢家。   娇纵跋扈的平柔公主失去了依仗,甚至因着得罪过圣上,被斥责降俸银,收回御赐良田。更有趋炎附势之人暗中使绊。   金枝玉叶何曾遭受过这种委屈,却也不得不委曲求全,驸马因此被牵连,心生怨怼。两人开始争吵。   公主说,当初便是看上了驸马才留在京城,早知如此,还不如远嫁他方,省得仰人鼻息。又道驸马没本事,只有一张脸使得。身为男子,却不能给她任何庇护。   驸马又说,他当初都是为了公主方才自断前程,若是娶了寻常人家女儿,以他的资质,苦读数载,早已功名利禄尽得,妻贤子孝。   两腔愤懑,起了隔阂。驸马失意,出入烟花之地,一来二去,便沉浸在温柔乡里,还养了外室。被公主发现,找上门去,又是一通争吵,最后,以驸马怒甩了公主一耳光,公主怒而捅了驸马一刀结束。   便是圣上宠爱珍贵妃,也不妨碍他为拉拢前朝广纳后妃。珍贵妃与淑妃同孕,淑妃为争先诞下皇长子,喝下催生药,假意摔倒,嫁祸珍贵妃,不料,珍贵妃亦不慎摔倒。   淑妃诞下了皇嗣,伤了身子。珍贵妃受了惊吓,得了圣上安抚,却又被罚禁足,不日,珍贵妃早产,险些一尸两命。   圣上震怒,下令彻查,最后便也只惩罚了几个替罪羊,解了贵妃禁令,亲自看护,又巴巴送了奇珍异宝,却也挽回不了已然失望的心。   自此,珍贵妃便待圣上冷了下来,只顾照顾二皇子。早两年,圣上还曾与他推心置腹,怨怪珍贵妃不懂他处境艰难,隐忍情深,还是淑妃善解人意,小意温柔。却也忘了自己当初曾许诺珍贵妃“独卿一人”。   一厢情愿的自我牺牲,不过是感动了自己,时过境迁,如意尚可,若是落魄潦倒,便又会怨怪起让自己做出选择的人,这又变成了要挟的把柄,心安理得地索取,摇尾乞怜。   谁要你的牺牲?   睁眼,拨起一捧温水,掠过肩膀。   于男子而言,爱与欲是分开的,一面见色起意,又被更新鲜的身影吸引,一面又伪装情深,嘴里说着定不负卿。   恶心至极。   脑海里晃过男人迷蒙失神的模样。   蜜色的肌肤,肌腱柔韧。惹人怜爱。   如他,就只爱那人的身……   药汤顺着手臂滑落,余光却见几道阴影。   ?沈言动作微顿,抬眼看去,眼神骤然凝滞。   这是!   猛地翻转小臂,只见苍白的肌肤上,残留着辗转深刻的红痕,用力嘬吮的痕迹,自手腕蜿蜒至腋下。   “轰隆。”仿佛一道惊雷劈头盖脸袭来。   ?!!谁干的!   “哗啦。”流水顺着光洁的身躯滑落。   起的急了,头晕目眩,他半扶着浴桶,惊疑不定。   热气升腾,苍白的肌肤因温热的药汤,晕开浅浅的粉,越发衬得身上密集的青痕暧.昧不清。血气翻涌。   我刀呢?!   胸膛起伏,水珠顺着周身滴落,仿若湿漉漉的嘴唇在身上肆意。汗毛直立。   掰着桶沿的手不住收紧,模糊的记忆涌上脑海。   瞳孔一震。   他想起来了,那个时候……   半梦半醒间,恍惚听到压抑的闷声。   微扎的脑袋埋在脖颈间,不经意地抬头,泄露出刚毅硬朗的面容,清正的双眼,充斥着未曾见过的晦暗之色。   光影斑驳,灼热的手掌附上他的侧脸,声音沙哑,“好美。”   狠狠噙住嘴唇。   无法反抗的深吻,无意识发出闷声。   “好美。”似叹似醉。   意识昏沉,伴随着耳尖缭绕的欲念,重归黑暗。   不是错觉。   沈言捂头,莫大的惊赧涌上心头。   他,季山河他竟然!   联想到身上隐隐酸痛的其他地方。   身体发抖,低头,鲜少触及的胸廓,腰腹,亦是青痕斑驳,徘徊在肚脐周围的吻痕,仿若得胜的战旗。   “砰。”一拳头砸向水面,溅起的水花打在脸上,平淡自若的神色被一寸寸打破,取而代之的是罕见的羞赧恼怒。   “季,山,河!”   匆匆穿戴齐整。   冰冷的身体罕见积蓄了热意,气血翻涌,脑子乱哄哄的,那人想怎么样?若是时间充裕,难不成他还想在趁着我病重虚软,做我曾经对他做过的事情?!   这算什么?报复?!   我对他的身子感兴趣,他便也被我引得对男人起了兴致?!想对我……升腾的怒火一滞。   “吱呀。”门扉响起。   无处可去的恼意便就宣泄而出,“他人在哪?!”   半夜被召唤,管事垂首行礼,屏风后的身影模糊不清,想着督主固执己见,非要沐浴,又忆起白日里的惊险,不由一叹,除此之外,这郁结于心,还得……   内里传来压抑的质问,罕见泄露了些许情绪。沈巍惊诧又迷茫,谁?   意识到自己反应过激,沈言强作冷静,沉声道,“季山河。”   沈巍恍然,又有些疑惑,“可是,这不是您说的……”   盛着火焰的双眼凝固。回忆涌上脑海。   “督主,你身子还虚着,不宜……”   犹带病容的男人双眼微阖,充耳不闻,下颌轻点,示意侍女继续。训练有素的侍女们捧起长发,束成轻便的发髻。   “我昏迷之时,府中可有要事?”   起身,在侍女的服侍下,穿上厚重的氅衣,衣襟的一圈绒毛簇拥着苍白清俊的脸,柔和了凌厉沉郁的气势。   半晌,没听到应声。沈言皱眉,“有事就说,吞吞吐吐作甚?”   抬手,止住要为他束腰的侍女,随手绕了一圈,理了理衣裳的褶皱。   外间,沈巍束手而立,神色微妙。   这,若是往日,有人胆大包天敢轻.□□主,不消说都知道拖下去剁了,可,事急从权,小将军也是为了喂药,只是后来……   想到之前在外头听到的动静,他尴尬又难以启齿,这擦拭身体是不是,也太,“是。那小将军……”   还未说完,便被内间的人打断了,清瘦颀长的身影从屏风后走了出来,脚步生风,径直越过垂头直立的管事,将将越过之际,脚步微顿,细长的双眼一瞥,暗含警告,“府中从未有过此人,可知?”   沈巍噤声,“……是。”   回忆结束。   瞬时领会到对方方才的未尽之言。   这可是您的吩咐。   心里一梗。沈言缓了缓被气的神志不清的脑子,是了,做出这种事当然是跑没影了。“我现在想知道。你,细细说来。”   “他,到底还对我做了什么!”   不明所以,沈巍还是一脸尴尬地说了,“喂药,嘴对嘴。”   手指握紧。   病情平稳后,又是,是,“宽衣,擦拭身子。”   手背青筋暴起。   “再后来,小将军把我们都撵了出去。我不放心,在外边候着,就,就听到了隐隐闷声。还有拧毛巾的点滴水声。”想了想,沈巍补充了一句,“因怕督主着凉,小将军只擦了上半身。只一盏茶的功夫……”   他就把我吻了个遍。脑海里的紧绷的弦彻底崩断。   “够了。”沈言撑着桌沿,呼吸急促,“你,先下去。”   门被合上,屋里一片静谧。   长发垂落,掩住了神色。纤背微躬,握紧的拳头倏地一捶,“混账!”   抬头,微颤的手指抚上领口。   模糊的铜镜里,倒映出纤细修长的脖颈,微敞的衣襟之下,轻啄慢碾的吻痕,仿若半开的花。   恍惚能感受到喷洒在颈间的温热呼吸,失控浸染的眼神注视着他,身体不由战栗,难以抑制奇怪的羞赧亢奋。从来被我挑拨摆布的小将军……   布满印痕的身躯隐隐发热,往日隐隐作痛的残缺之处,似乎也感觉不到疼痛,为什么,单手捂眼,嘴唇微张,轻飘飘的,像无形的身影拥抱着他。   充盈的,被渴慕的感觉。   季山河你……   “铮。”利刃出鞘,寒光一闪,冰冷的弯刀倒映出冷峻的面容,仰头,对着圆月,清正的目光凝视着保养极佳的刀身。   粗粝的手指一寸寸抚摸着刀身,就像在抚摸着曾经握着它的主人。   “沈,言。”声音嘶哑。   冰冷的刀身贴近脸侧。   温热的呼吸喷洒在刀刃上,朦胧起了雾气,明亮的双眼晕开了暗色。   轻漫地碰触,任由我在自我厌弃中沉沦。   “呵哈。”大笑出声,神色冷凝。   “呼。”嘴唇微努,轻飘飘的额发掠过刀刃,吹毛断发。   双刃刀。   沈言。   触碰了便会血肉模糊,任人摆布?   那就做他心里最特别的人。   狠狠打碎他的镇定从容!   只能看着我…… 第085章 东厂督25   过了一宿,初时的震惊恼火消了大半,冥思苦想,沈言仍没搞明白季山河到底是个什么心思。又逢圣上来召,皇宫……   仰头,凝视着威严肃穆的宫殿,便也敛去了纷繁的思绪。没有御赐步辇,就算是他也是要靠走,带路的御前内侍陪笑着解释了几句,说是圣上公务繁忙,一时忘了。   沈言不置可否。拢袖缓步。   不管是拖延时间,还是下马威,也越发没有兴致去猜。   雕楼玉砌,亭台楼阁,越过御花园,隐隐听见嬉闹声,步履不停,径直越过。   突然,“殿下!”   一声惊呼。   有什么撞了上来。细长的双眼微阖,漫不经心地瞥过惊慌失措围上来的众宫女嬷嬷,其后突兀地出现了几个膀圆腰粗的粗使宫女,没有内侍。心中了然,贵妃殿里的人。   不着痕迹地转了一圈。心里思忖,是意外。   一心只有小主子的众人,一时没有发现撞到的是何人物,看到小主子没有摔倒,心里松了一口气。   转眼一看,又见衣角绣着的花纹,心里一跳,往上,张牙舞爪的飞鱼服猎猎生威,清瘦俊雅的宦者扬眉轻瞥。   “督,督公。”   亲身领教过东厂提督的手段,年长的嬷嬷牙齿战战,不经世的宫女亦是战战兢兢,僵硬行礼。   沈言哂笑。低头,看向扑在小腿上的肉团子。   不知恐惧为何物的小人,仰着一张讨喜的脸,咧嘴冲着他笑,米粒般的牙齿,浅浅的梨涡,一双大眼扑闪,粉雕玉琢,甚是可爱。   但是,沈言并不喜欢孩子,如果可以,他甚至希望,扑到他腿上的是一个成年的,不,至少也该是能出阁读书的皇子,无论嫡庶。   尚未知事的黄毛小儿,不在他的心软范围内,抬手,扒下面团似的小人,送进慌乱惊愕要扑上来抢人的嬷嬷怀里。   “幼儿娇弱,还是少见风的好。”   形销骨立的男人双眼微垂,神色淡淡,轻柔的嗓音仿若带着冷意。   惊魂未定,手臂颤抖,紧紧抱着小皇子,独属于孩童的奶香,涌入鼻尖,跳到嗓子眼里的心才缓缓镇定下来。当那苍白纤弱的手指掐住幼儿的腋下,她几乎以为对方要把皇子往地下摔。   就像,当年处置那些逆党一样,骨头尽碎,血流如注。“是,奴婢省得,谢督公教诲。”声音颤抖。   内侍催促,沈言脚步微顿,“便是贵人,近日也少走动的好。”嘴角微弯,不带笑意。   “毕竟,初春多雨。”   *   “朕也是为难。”   这话,似曾相识。沈言支着下颌,单手掀开杯盖。也不喝,只晾着,热乎的茶冒着雾气,蜷缩的茶叶舒展开来,茶汤澄澈,应当是杯好茶。   双眼不由落在男人身上,纤细的手指掀开杯盖,他心里一紧,呼吸不由一滞,却又见对方只敞了盖,也不喝。   心里微沉。感受到落在身上的目光,宋稷勉强收回视线,继续道,“听闻沈卿前些日子大病一场,朕观你脸色不佳,还是要多加休息才是。这东厂事多,沈卿又是事必躬亲的性子……”   听了一堆冠冕堂皇的话,最后一句,图穷匕见,“沈卿可有看好的继任者?”   面无血色的男人双眼微垂,神色平淡,叫人看不出端倪。   “尹六。”   随口说出了答案,也不解释,两人心知肚明,这不过是餐前小菜,沈言抬眼,看向有些心神不定的男人身上,既然已经做了决定……   “圣上可是有要事交予微臣去办?”   “来人。”   半晌,他凝视着内侍端上来的一樽酒杯。   赐毒.酒,比起下狱,显然体面多了,虽然这干脆利落的手段,有点不像素来优柔寡断的圣上手笔,但沈言奇异般的不觉意外,甚至并不感觉失望震惊,倒像是早有心理准备一样。   归根结底,还是因为那个吧,他曾为圣上邻里的身份。   “细作交代了,经锦衣卫核查,那天,在风月楼被爱卿斩杀的人,其中就有突厥王最宠爱的幼子。”   沈言可有可无地点头,“锦衣卫没看住,细作被救跑了。”   宋稷双眼微沉,他果然都知道。“如今细作逃回突厥,密告此事,突厥王伤心欲绝,领突厥大军压境,要求交出罪魁祸首,否则,便大举进攻蓟州。”   “如今国库空虚,自季老将军身死,朝中再无名将,我欲派季小将军和谈,必要时,挂帅出征。”   “朕也是没办法,为给突厥一个交代,未免草原因此联合。为了黎民百姓,沈卿……”   沈言捏起酒杯,触及微凉。   他端详其纹理,细纹如拟冰之裂,微光含晕,是珍品。   细数仅存的皇室血脉,能登大位的寥寥几人,平柔公主之子,老王爷,乃至圣上两位皇子。不是没有野心,便是岁数尚小。   可惜了。   手指一松。   “哐当。”酒杯落在地上,发出轻响,里头的毒.酒撒了一地。   “铮。”埋伏起来的诸士兵突然现出身形。   “沈卿你!”宋稷惊疑不定,没曾想沈言竟会抗旨。   旁听多时的宦者却是迫不及待地走了出来,尖细的声音刺耳,掩盖了皇帝的惊诧之声,“大胆逆贼,还不快束手就擒?!”   张口就定了罪。   像是怕他临死反扑,宋稷无意识地后退了一步。身着胄甲的士兵围了上来,锋利的剑刃晃眼的很。   “资治通鉴,周纪一。”清瘦颀长站了起来的,细长的双眼环顾四周,神色淡淡,“君王,宠臣,相国……”   舌尖微动,嗤笑出声,“刺客。”又在哪里?   在场的诸士卒哪听得懂这般机锋,动作一顿。   陶杌略有耳闻,却也不知其中缘故。阴郁刻骨的脸上露出几分狠辣,直觉此人定不能留,“快快拿下,生死不论!”   宋稷心里一跳。“慢着!”   方才情急,没有细看,瑞眼打量着四周,愕然发现,这竟不是他熟悉的亲兵。心里咯噔。   御林军,被他派去看守老王爷府邸。   暗卫,被他派去搜查沈言宅子,搜罗罪状。   东厂的人,被他打发去追查突厥细作的踪迹,几大档头,怕不是已经离京。   锦衣卫,被分散各处,搜寻废帝之子的踪迹。一时半会也不可能赶过来护驾。   还有其他城中守卫,需得有人传令,为防多生事端,御前内侍还被他自己支了出去,正是陶杌的主意。宋稷大骇,本是瓮中捉鳖,如今他却成了被围困之人。   冷汗津津,下意识看向被众士卒包围,仍一派从容的男人。沈言,灵光一闪,是了,季将军,他还召了季将军,病急乱投医,慌乱的神色镇定下来。   只要拖到对方赶来……   一眼看穿了对方的心思,电光石火间,沈言想通了个中关节,偷梁换柱,那人想顶替山河奉旨领兵入宫!   轻松镇定的神色骤然凝滞,心里一跳,没曾想那废帝之子大张旗鼓,竟就玩.弄这种小把戏。   山河!   心脏骤然疼痛,眼前一黑。身体微晃,扶住桌沿。   倒在血泊里的人,死寂绝望的血泪,琉璃瓶里黯然沉浮的眼睛,一幅幅画面涌上脑海。   为什么?   不,还有办法,冷静……   众士卒面面相觑,一时竟不知进退。   他们本是戍边士卒,充罪流放之人的后代,稀里糊涂地跟随小将军上京,也是听将军所言,临时征召充京卫,事成后,圣上恩典,便能脱籍。   一边是将军的左膀右臂,一边是圣上的旨意。   没读太多书,又是在那苦寒之地出身的,虽然也被教导忠君爱国,可比起高高在上的君主,显然还是与他们一道出生入死,浴血奋战的将军更为亲近。   更何况,将军说了,要杀的这人是国之蛀虫,祸国殃民。   蛀虫,不就是祸害庄稼的虫子吗?每到过冬,朝廷拨粮草总是迟迟不到,层层克扣,害得好些弟兄们没撑过去,就是这些人!   本就是常年征战的士卒,身上还带着血气,泄露出一丝杀意,都让养尊处优的皇帝心惊胆颤。   就在他疑心这些人会不会调转刀柄,将他乱刀砍死之际,那时快时慢,铮亮的刀子竟齐刷刷地冲着淡然直立的身影使去。   “住手!”   宋稷下意识大喊。   一声震响,“哐啷。”紧闭的房门猛地被踹开,冷光乍现,一截飞刀唰的扎进人群中。   刀柄入手,熟悉的花纹手感,正待反击的沈言心中一惊,这是,身体比头脑更快,寒芒将至,双眼一凝,横挡挥砍,“当。”刀戈碰撞,数十把刀剑压在轻颤的刀身上。   旋身,曳撒翻飞。   密不透风的刀法乍现,只余残影。   众士卒手里一麻,“哐当。”但听一声脆响,不堪重负的剑身竟被拦腰折断,身体被震得后退几步,愣愣地看着手里仅剩的刀柄,大惊失色。   “当。”胄甲碰撞的声音,跨过门槛,逆光之中,高大挺拔的身影携光而来,其后隐隐能看见一身戎装的战士。   战靴落地。   棱角分明的脸暴露在眼前,剑眉星目,凌然正气,蜜色的肌肤上淌着鲜血,徒增几分肃杀之气。   清正透彻的双眼晕开了暗色,锐利的目光不加掩饰地落在被包围的男人身上。   束手收刀,看清来人,骤然失序的心脏落地,取而代之的,难以言喻的震惊愤怒,又隐隐带着失而复得的欣喜,沈言握紧刀柄,神色冷冽,漠然回视。“季山河。”   无声的气势碰撞,针锋相对。   “季卿你!”刺客!   驱狼吞虎不成,竟是引狼入室。   宋稷悔不当初,心中惶惶。   见大事已成,陶杌忙迎了上去,“主人……”   “陶杌你!”   接连的背叛让宋稷心力交瘁,目光不由得落在了那道傲然挺立的背影上,暗含希冀,沈卿。   不着痕迹地挡住身后的目光,目光极快地掠过沐血之人,沈言神色紧绷,沉声道,“季将军意欲何为?”   高大健硕的身影迫近,护甲发出轻响,浓郁的血腥气袭来。沈言不躲不避,直直地看着眼前仿若性情大变的小将军。眼见着对方就要越过他,抬手拦住,“将军戾气未消,恐冲撞了圣上。”   “还请将军止步。”   来不及想对方为何突然改了主意,但,弑君之事,不该由他亲自做,握着刀柄的手微紧,飞快地匡算禁军,卫兵赶来的时间。够了……   久旱逢甘霖,孤立无援的宋稷下意识地靠近了拦在他跟前的瘦削身影,“沈卿。”正如面对刺客,韩哀帝下意识地抱住相国,以身相护。恐怕连他自己都不知晓,自己是有多么信任眼前这个曾处心积虑要弄死的人。   却不知道眼前的宦者却是悄然起了杀心,手腕翻转,手臂紧绷后摆……   “咚。”却被男人的一跪给镇住了。动作一顿,往后突刺的刀尖泛着冷光。   背对着诸人,男人黑眸暗沉,就是这样,冷冽又克制不住担忧的眼神,一寸寸掠过我的身体,只看着我,盯着我,掠夺我。桀骜不驯的眉眼自下而上,极具侵略之意。   “属下救驾来迟,还请圣上,赎罪。”   你在干什么?!   仿若无形的舌头,舔过身子。这都什么时候了,沈言恨不得一巴掌过去,让这傻子清醒过来。跪什么跪,造反到一半是什么破事,你知不知道我……   “咚。”杀意凌然的将军半跪在地,说是跪的圣上,看起来更像是跪的清瘦纤弱的宦者。   手里握着的头颅一松,咕噜噜越过了拦在身前的人,撞到了明黄的龙靴上。   血色蜿蜒。   宋稷还没反应过来,却听到背叛了他的陶杌惊叫出声,“殿下!”扑了过来,抱住血肉模糊的头颅,散乱的头发之下,隐隐还能看出棱角分明的五官。   这是?废帝子嗣?!胃里翻涌,宋稷无意识地喊了一声,想要寻求庇护,“沈卿。”   还没碰到衣衫,劲风袭来。   “狗皇帝,我跟你拼了。”自知大势已去,陶杌抽出弯刀,破釜沉舟的一刀。   鲜血淋漓。   剧烈的疼痛袭来,一国之君低头,却见明黄龙袍晕开了大片血花,颤抖伸手,“沈卿,救……”   老王爷,以及诸位将领姗姗来迟,目睹此景,惊骇失色,“陛下!”   “来人啊,传太医!”   皇宫,彻底乱了。 第086章 东厂督26   哄睡了亲儿,却听见宫门外乱哄哄的,秀眉微皱,沉静的面容不辨喜怒,“去瞧瞧,发生了何事?”   宫女领命离去。   香炉萦绕,衣饰精简的后妃正坐在席上,素手拨弦,却是心不在焉,脑海里想起奶嬷嬷复述的话,眉头微蹙,宫中有变?可那沈言,又为何要向她示好。   “咚。”柔嫩的指腹不慎擦过琴弦,发出刺耳的声响,“哒。”血丝渗血,滴落在琴身上。   “娘娘!”一旁伺候的宫女忙不迭地抽出干净的手帕,捂住伤口,没等她叫人拿药来,出门探听消息的宫女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   “不好了,娘娘,圣上,圣上他遇刺了!”   眸光微动,清丽脱俗的脸上仍是冷淡,她低头,看着被洁白手帕包裹的手,隐隐晕开了血花,若有所思,“来人,更衣。”   *   经过太医的全力救治,圣上自是救回来了,却也是伤了身子,至于是哪方面,太医们含糊其辞,不由令人遐想。   更有一琐事。病的迷糊了,圣上嘴里还喊着沈卿,要沈督主随侍,若非后来珍贵妃侍疾,挂在嘴上的沈卿,变成了珍贵妃闺名。这流言蜚语恐怕就变得更加香艳起来。   得了应允,沈言离宫,刚踏出圣上寝宫,便碰到了流言蜚语中的另一个当事者。端庄得体的女子缓步走来,气质清贵,眉眼疏离,身边簇拥着一众宫女,正是圣上珍而慎之的珍贵妃。   双方见礼,目光碰触了一瞬,擦肩而过。相安无事。   关于谋逆之事,事关废帝,便也草草给西厂提督陶杌定了罪,当做是前朝遗民反叛,盖棺定论,又以此与突厥人互相攀扯,扣上突厥挑拨离间的帽子。   大抵是鬼门关上走了一遭,圣上是彻底放开了桎梏,比起曾经的瞻前顾后,现在却是越发独断专行,关于突厥压境一事,从前还想着议和,现在只想叫突厥好看,若不是身体欠佳,看样子还真想相仿先帝御驾亲征。   事情以猝不及防的转折收场,还有诸多后手都没安排上,亏他还找了疑似未来阁老的程季节。   身心疲惫,沈言关上房门,那混账,想到对方出乎意料的行事,他揉了揉发疼的额角,之前还是任人索取的可怜人儿,怎的回了一趟季家,竟就做出那样的事情。   不忘收尾,掩去废帝之子和季山河之间的关系,将季家摘出去。   至于别的。   他自己也有些说不清楚,主动起来的小将军。   本以为是意乱情迷,压力之下的放纵,无疾而终的欢愉,没成想,山河好像,认真了,我也……   指尖触碰到脖颈,青痕已经消了,可也能想到对方是多么用力,想要在他身上留下印记。   摇头,又否定了这样的答案,便只当做报复,心里微颤,却又奇异般感到了心安,这般报复便就太轻了。若是他的话,定是要*回来的。   什么李代桃僵,豢养死士,一时不慎,便会满盘皆输。阴谋诡计,算计人心,终归乃小道,就算是他,不也……   脱衣的动作一顿。   罢了,他只想暂且睡上一觉。   越过屏风,门窗关上的房间昏暗,帷幔落下,影影憧憧,冷清的寝室里燃起了极淡的冷香,仔细闻起,仿若多了一点甜腻的果香。   脚步微顿,倦怠疲惫的眉眼徒然一震,放眼望去,隐约看见空荡的床上躺了个人,四肢被束缚在床柱上,罕见蜜色的肌肤,衬着身下柔软的床褥,像放置在丝帛上质地脂润的蜜蜡。   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沈言想扭头就走,往后他做他的戍边将军,我便也做着圣上既信又忌惮的宦官,或者,监下囚。   不应该再有那么多瓜葛。   太危险了,这样的关系。   一旦认真……   但脚下却像生了根一样,双眼无法挪开视线,他对我而言,永远有致命的吸引,一出现,我的目光就无法逃离。   就算是这样明目张胆的试探,好可爱。   修长纤弱的手指拨开了帷幔,垂眸,便对上了男人刚毅冷峻的脸,黑眸微亮,看着他的眼神不加掩饰,灼热幽深。   撑着床沿,俯身,低头,吻上那双狼一般的眼睛,浓密的睫毛剧烈颤抖,显然对方亦不如面上那般镇定强势,嘴唇掠过笔挺的鼻梁,略带伤痕的侧脸,舔,细致温柔,却是有意无意地掠过干涩的嘴唇。   “嗯呃,沈言。”不满足于这点和风细雨,迫切想要得到全身心的爱意,绑在床头的双手微挣,却因捆得太紧,无法动弹。   季山河眉眼紧蹙,罕见着急,沈言看在眼里,闷笑出声,额头抵着肩膀,身体颤颤。柔软的额发落在胸前,越发难忍,季山河声音沙哑,别过头,耳尖发热,“你不是最喜欢,我的胸膛,摸……”支离破碎。   不要这样,折磨我。   助兴的熏香发挥了作用,早已情动的男人已是满头大汗,嘴唇干涸。   笑容微敛,心里微疼,沈言摸了摸男人被汗水浸湿的额发,十指没入发间,撩起,光洁的额头暴露在眼下。他挑起男人的下颌,对上那双迷蒙的双眼,“你无须这样讨好我。”   低头,噙住口干舌燥的嘴唇,无声叹息,“我的小将军。”   谁知,这一句温柔缱绻的小将军,竟是点燃了季山河心中的怒火,迷醉的双眼骤然狠厉,温顺的羊羔掀开了伪装,猛地撕咬着眼前的猎物。   唇齿间沁出了血腥气,盛满怒火的双眼盯着眼前那张清俊文弱的脸,心里像被撕裂了一样疼痛,之前花言巧语,说我惹人怜爱,无时无刻不在索求,如今我强忍羞意,放下尊严,把自己送上门来,你却不屑一顾。   回家?我哪有家?   正如我承受的苦难都是替人受难,所得功名利禄亦是为人嫁妆,便是你零星的偏爱,也只是因为我是小将军?   我应该习惯的,我应该麻木的,我应该奉献自己的一切。   但是,唯有你,你说过的,你可以是……   你应该是我的。沈言。   胸膛起伏,心情激荡,眼角竟渗出了泪意,混杂着升腾的汗水滚落。   心里痛苦绝望,情动的渴求也消散殆尽。   “沈言,你混蛋。”呼吸紊乱。   犹带闷声的怒斥,明亮的双眼暗淡下来。   “山河。”察觉到男人的异样,沈言呼吸一滞,“我不明白。”无意识地舔了舔嘴上的伤痕,微疼,他擦拭着男人脸上的汗珠,低头,噙住嘴唇,衔口吮舌。   “你在担心什么?”   你明明什么都不用做,我就已经……   “嗯呃。”喉咙滚动,脖子后仰,双手紧绷战栗,又被冰冷苍白的双手压住,十指相扣。   “啵。”嘴唇分离,季山河嘴唇微张,呼吸急促。   修长冷白的手指抚摸着男人的侧脸,鬓角的碎发被汗水打湿,落在脸上,徒增几分凌乱桀骜,大拇指摁住薄唇,眸色一暗,低头,又是密密麻麻的亲吻。   “嗯哼。”   越束越紧的双手止不住挣扎,紧挨的床柱发出轻响。   季山河睁眼,朦胧的双眼看着近在咫尺的人,越是无法触碰,越是渴求,不同于以往被迫承受,他终于也承认,我喜欢,这种独一无二的偏爱。   偏浅的双眸倒映出他失控失神的模样,柔软的长发披散,落在他的身上,容貌清瘦俊雅,身姿颀长,很美,每次很恶劣的想看我抗拒又沉沦的模样,手段百出,根本招架不住。不经意间痴迷偏爱的眼神,很美。   鼻尖滑落的水珠,病中脆弱凄美,生气恼怒的蹙眉。   “很美。”   “你也,很可爱。”无法克制地亲吻着脸侧,掠过耳廓,轻碰耳垂,咬住脖颈。   冰凉的手指摸索着绑紧的绳索,不小心掠过手腕的青痕,“嗯。”蜜色的肌肤不由微颤抖,指尖顺着绳端一抽,绑住双手的绳索落下。   得了自由的双臂有些僵硬,扶着栏杆,仍悬在头顶。沈言直起身,轻轻拉过并不瘦弱的手臂,揉了揉紧绷的肌腱,“呼。”温热的呼吸拂过被绳索勒住的青痕。   一阵战栗。黑眸微睁。   “下次不要绑起来。”感受到手臂恢复了柔韧,沈言换了一只手,捏了捏,垂眸,看向直勾勾盯着他的人,眼尾下压,“我喜欢你抱着我。”   摸了摸男人的头发,“别伤害自己。”   犹豫了一瞬,便也放纵了自己的情绪,嘴唇轻吻着有些粗粝的指尖,“因为,我会心疼。”   将手摁在心尖。灼热的温度传来,冰冷的心脏好像被融化了一样。   指尖微颤,纵然触手冰凉,心也是热的。有时候,季山河觉得自己太好哄了,只要,他愿意多说几句好听的,哪怕是谎言,我也认了。   又酸又涩的感情涌上心头,“小将军,你知道,我不是小将军。”真正的小将军,已经死了,而他,只是延续季家荣光的替代品。   高大健硕的男人双眼放空,低声道,“一个卑贱的死士。”   竟也有了不该有的感情。   “所以,不要把我当成小将军。”说完,季山河又有些后悔了,凭的疯狂肆意,也是因为沈言喜欢小将军,如果他不是……   想到对方拂袖而去,把他一个人扔在这里,脱了个干净的身子有些冰冷,后知后觉感觉到了羞耻,身体不由蜷缩起来。   直到,冰冷的手指抚摸着他的脸,一手搂着他的腰,把他拉了起来,唇齿触碰,“唔。”绵长的深吻,双眼倒映着彼此的身影,没被束缚的手下意识抱住眼前的人。   “无论你是谁……”   “我渴望拥有你。”温热的嘴唇贴着耳廓。幽冷如泉的双眼微阖,歉意又迷恋地埋首侧颈,轻吻,小将军他,好像被我,弄坏了。   这是不对的,等你拥有了更美好的东西,你就知道,冻死前的热意,溺死前轻盈,绝望生出的爱意,都是虚幻的假象,为逃脱痛苦恐惧的本能。   可是,忍不住想得到更多。   如果更温柔一点,你是不是也会更留念一点。等你彻底清醒,无论是愤怒,憎恨,还是想我大卸八块,甚至是强*回来。   欢迎,不胜荣幸。   可你选择忘了我……   或许,那才是对我的惩罚。   两人紧紧相拥,交颈并头。   “呼。”嘴唇轻啄。冰凉的手臂穿过腋下,攀上宽阔的背脊,轻轻拨弄垂在脑后的发丝。   好痒。   靠在男人的肩上,双手也忍不住掀起对方的衣摆,宽厚的手掌摸了摸微微突起的肩胛,唇齿碰到微凉的耳垂,呼吸浅浅,“你好瘦。”   “噗,你好结实。”沈言大笑出声。   胸膛微颤。季山河也忘了所有不快,忍不住笑了起来。   稍稍能理解为何沈言喜欢靠在他耳边说话,耳厮磨鬓,有种隐秘安心的感觉,独属于二人的亲近。微弱的热意涌上心头,收紧了怀抱。   “我心悦你,沈言。”哪怕你没那么喜欢我。 第087章 东厂督27   “将军,时辰到了。”便是查明了真相,副将因着自己误会了主将,差点害得小将军锒铛入狱,心里有愧,便也提前解甲归田,换上子侄来从军。   来的也是个牛高马大的汉子,叫更生,十六岁,就已身高七尺,站在那里,颇有震慑力。年纪尚轻,还当不了事,季山河看他还算机灵,便点了当随从。   谨记叔的叮嘱,更生看了看蒙蒙亮的天,小声提醒道。   “嗯。”季山河应了一声。双眼仍注视着城门的方向。   列阵完毕的士卒轻装上阵,因着季将军以性命担保,手下士兵绝不会参与谋逆一事,一切皆因受人蒙骗,立下军令状,定要活捉突厥王,戴罪立功,才让圣上开恩。   便是这样,小将军也因保管虎符不慎,仗责三十,罚俸三年。   士卒们又是愧疚,又是感动,精气神一上来,竟也有了些许虎狼之势。   挂帅出征,便能从其他卫所征调士卒,名义上能统军十万,时隔多年,他也隐约碰到了父亲所及的最高处,无论是领兵,还是活捉突厥王,一切都是莫大的挑战。   沈言。   摸了摸挂在后腰上的弯刀,眸光微动,复又坚定。   “将军。”不走不行了。更生再次提醒。   又等了等。始终没等到想见的人。骑在马上的男人收回视线,难掩失望。   “走吧。”   城楼之上,清瘦颀长的身影立在跺墙前,双手拢袖,目送着一行远去,军队最前方,头顶的红缨鲜艳夺目。   就在那道耀眼的身影,即将离开他的视线之际,骑在马上的人蓦然回首,锐利的目光似准确无误地望向他的方向,沈言没有动弹。   季山河便也看不到一片衣角。他直觉冲着那片方向,扬了扬手里的长.枪,缨穗摇晃,最后便也消失不见。   “一路顺风。”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沈言撩起耳边散落的发丝,望着城外的天空。   活着回来啊,小将军。   微风卷起了男人的低语,廖若无痕。   *   断断续续又撑了五年,宋稷已是油尽灯枯,缠绵床褥,那天风和日丽,是个摘柿子的好天气,他突然感觉到浑身轻快了起来,趁着精神尚可,他叫来了后宫嫔妃。   为立太子,他封了珍贵妃为皇后,二皇子,便也成了嫡子,虽然有些对不起长子,但他还是早早地封了藩王,只待及冠,便迁出去。   轮到他时,他也终于明白了当初父皇为何如此迫切,想要将所有东西教给他,冷酷无情的人也不由生出几分慈父心肠,实在是,不放心啊,他们还那么年幼。   早知道有那么一天,他陆陆续续安排了诸事,交代了一些琐事,便也就散了。   “梓潼。”   已然行礼,准备离开的皇后没有听见,倒不如是没反应过来,半晌,她脚步微顿,转身,神色冷淡,“是,臣妾在。”   听到动静,缀在后头,等着圣上留她下来叙话,却听到了那两个字,梓潼,唯妻也,淑妃神色复杂,难掩失望,干脆快步走了出去,华美的珠钗触碰,发出轻响。   “你还怨朕吗?朕当年……”   “圣上所做之事,皆有章法,岂是臣妾能置喙的?”一身雍容华贵的皇后坐在椅上,微微侧身,避免直视龙颜,清丽脱俗的脸上多了几分沉稳持重。   “后宫事物繁杂,若圣上无事,臣妾便先行告退。”   宋稷呐呐,看着女人冷若冰霜的侧脸,突然觉得索然无味,叹息,挥手,“你去吧。”   迈步离开寝宫,正待坐上皇后步辇,便又看到乘撵而来的宦官,身形一顿,目光碰触,交换了一个眼神。   沈言微微颔首,一触即分。   “你在殿外,碰到皇后了吧。”刚入座,宫女奉茶,沈言捏起茶盏,拨开茶叶,便就听到圣上冷不丁地一句。   “是。”   “如何?”躺在床上的当今咳了咳,继续道,“和当年比起,如何?”   沈言侧目,这种话,“不如何。”像对待物什的态度,炫耀还是别的什么,很恶心。   “也对,你喜欢男人。”像是找到了素来冷静沉稳之人的弱点,病入膏肓的君王有了几分兴致,“男人与男人之间……”   “圣上,如果没有旁的事,微臣便先行告退。”不欲探讨这些事情,沈言起身,行礼告退。   “你那时候是想杀我的,对吧。”如果没有季山河那一跪。   浑浊的双眼微眯,显露出几分清醒。   沈言脚步微顿,垂眼,看着床上的人。   宋稷摆手,“朕当初既然没有追究,都过了那么久了,又怎么会重新降罪,更何况……”   “我还盼着你能继续辅佐太子。”   沈言不置可否,“辅佐不敢当,卑贱之躯,不过做些寻常琐事。太子聪慧,想来很快便能独当一面。”   “还记得我们曾经一起捉虾捣蛋,你什么都会,是村里的孩子王。”   这才三十岁的年纪,回忆起过往,却像五六十岁一般,语气沧桑。   “我记得……”   “臣不记得了。”沈言打断了皇帝回顾往昔。这种事情,你不是素来当做耻辱吗?谈来做什么。   就像孤苦无依的老头,絮絮叨叨,翻来覆去地讲述着陈年老事,怀念过去,别说这是一国之君,便是真的身世凄惨的孤寡老人,他也不见得有耐心聆听。   “你心悦他。”   冷不丁地又说回情情爱爱的事。   沈言眉头微皱,转身要走。   “爱一个人的眼神是藏不住的。”身后传来圣上沙哑的声音,“就算你躲着他……”   清瘦颀长的身影消失不见。   未尽之言被吞回肚子里,不由埋怨,“一个个的,脾气那么大。”   *   没过多久,也就圣上召见的次日,便就传来了圣上驾崩的消息,批阅奏折的动作微顿,朱笔落在奏折上,晕开了红痕。   “嗯,知道了。”随手合上未干的奏折。   沈言望向紫禁城外的天空。   晴空万里,秋高气爽,是个好天气。   一切有条不絮地进行,小殓、大殓、服丧、入葬。   太子便也登基了。   举国服丧白日,承康帝逝世的阴霾已然消散,前朝后宫都已步入正轨,将简单的问候请安折子分给小皇帝批复,兼之某些不太难的,挑些典型的,作为示范,一点点地教。   按照祖制,皇子八岁出阁,如今虚岁八岁,太子已然成了皇帝,便还是要学习,正讲着,瘦了一圈的小人头一点一点,昏昏欲睡,眼下青黑,看起来课业相当繁重。   沈言:……   所以他才想捡现成的。   “陛下累了,便去歇着吧。”   平淡的声音涌入耳中,宋继猛地惊醒,瞧见宦官不辨喜怒的神色,缩了缩脑袋,“沈卿,朕知错了,你,你继续讲,我,朕保证,定不会睡着了。”   “陛下精神不济,臣还是改日再讲。”沈言收拾了一下书桌,拱手行礼退下。“陛下好生休息。”   “沈卿。”宋继急了,跳下龙椅,忙不迭地扒住宦官的腿,水汪汪的眼睛几乎要渗出泪来,“朕可以的,朕不困了,真的。”   着实没有哄孩子的耐心,沈言摸了摸广袖,他记得前些个好像买了个,“拿去,便当做今日的功课。”   宋继傻傻地接过,年纪尚小,却已知事,这是,“九连环?”比起宫制的玉石金银,打磨的光滑的木制品,是他没见过的样式。   “嗯。”沈言颔首,轻瞥,“以陛下的天资,想来很快就能解出来了。”   总是被太傅训斥,便是翰林院侍讲也是摇头,比起皇兄,他恐怕是没有念书的天分,心里已然接受自己天资愚钝,突然被沈卿这么一夸,他有些受宠若惊,却又生起了几分豪情壮志。   “明日,不,今晚,我便能解出来。”   “圣上量力而行,别耽误了功课。”沈言不置可否,抽身离去。   申时,吃过晚膳,小皇帝罕见飞快地完成了太傅布置的课业,专心致志地研究起九连环来,不消半个时辰。   “解出来了!”   正在看书的李淑仪,隐隐听到稚嫩的欢呼声,鲜少听到皇儿如此喜形于色,心里微奇,身体惫懒,就叫人,“来人啊,扶哀家起来,去瞧瞧皇帝得了什么趣。”   “母后,母后……”   没等她起身,闲不住的小皇帝便就颠颠跑来了,“看,母后,这是我解出来的,厉害吧。”   “这是谁给你的?”   头顶传来轻柔的声音,柔荑轻轻抚摸着蓬松的小脑袋。   直觉似乎不太对,出于对母后的信任,便也就说了,“是沈卿给我哒。”   “是吗?有没有道谢?”   “啊?”宋继被问倒了,“可是,师傅们说,朕是九五至尊,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这天下都是朕的,其他人所得的一切,都不过是从朕这借去的。”   “这样的话,这九连环本就是朕的,只不过被沈卿拿了去,又还回来罢了,拿回我自己的东西,为何还要道谢呢?”   对待孩子素来温柔的女人忍不住脸色微冷,摸了摸孩子瘦了一圈的脸颊,沉声道,“这又是谁教你的?”   “太,太傅啊。”敏感地感觉到了母后语气的变化,宋继小心翼翼的打量着母后的神色,“这样,不对吗?”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陛下还得多听多想,不要偏听偏信才是。”太后不置可否,心里却是有了计较。   宋继似懂非懂,点头,心里因解开九连环的快乐都消散了些许,嘟囔着,“做皇帝好累啊。”   李淑仪心里微叹,摸了摸孩子的脸,终还是没有说出劝慰的话,“你喜欢沈卿吗?”   宋继思考了片刻,犹豫了一下,点头。   “为什么犹豫了,是不喜欢他吗?”   “我感觉沈卿不太喜欢我,但是……”脸上微红,宋继怼了怼手指,“我挺喜欢沈卿的。”   于是……   “请恕臣拒绝,臣一介武夫,不通文墨,恐误人子弟。”   御花园,凉亭,宫女四散开来,两人隔着圆桌相对而坐。   “三年。”   都是聪明人,一下子就抓住了要害。   沈言抬眼。李淑仪亦是从容回视。   气质相近的二人对视了一眼。   “我倒是有个人选。”沈言干脆把人给卖了。   “谁?”   “前礼部尚书之子,今翰林院编修,程季节。”   “……所以你就把我给卖了?”捏着新鲜到手的圣旨,程季节气急败坏,“我软磨硬泡,才说服了那匠人教我做伞,你怎的就这么无耻,为了与你那情郎长相厮守,就把人推火坑里。”   “什么叫火坑,你不是说有人排挤你?还分了诸多非份内之事给你,苦不堪言。这不正是大好时机?至于你偏爱木工,宫里有御用监,兼造办,能工巧匠众多。”沈言呷了一口茶水。   眼见着少年还在犹豫。   “……在编的刑罚史可以借你看看。”   程季节低头,吃点心。   “……再加上观术。”   沈言心里古怪,他又不是什么大家,为何这小子这么执着于看他写的书。   “啊,我突然觉得当侍讲也挺好的,教书育人,这教的还是圣上,更是吾等荣幸。”见好就收,得了好处,程季节拍了拍手上的碎屑,粲然一笑,“多谢沈掌印款待,不胜感激。”   “明日见。”   说完,挥了挥手,又像风一样跑了。   就这性子,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成独当一面的阁老。   沈言叹气。   ……想告老还乡。 第088章 东厂督28   篝火旁,一身戎装的将军,和一众士卒坐在一道吃吃喝喝。一开始,新来的士卒还有些拘谨,却没想到,战场上威严肃杀、雷令风行的将军,私底下竟是平易近人,很快又放开了。   几年前,季将军挂帅出兵漠北,活捉突厥王,直捣突厥王庭,归来时,又使计重创了鞑靼,北元,截获北狄从边境抢掠的金银财宝,解救被强掳充奴的边民,因此种种,在边民心中地位颇为崇高。有些人家里还供奉了季将军的陶塑。   近些年,又频繁领兵,在附近“打草谷”,肃清附近流窜的马贼,北狄马贼畏季将军如虎,都不敢在这片边城劫掠,所以,他们甚至还能像今天这般,偶尔出外扎营演练。   镇边城迎来了久违的安宁。   本就出身于此,长于此,士兵自然感激,更何况,他们大多是流放罪犯之后,没有受到排挤,也是因为季将军治军严明,士兵们因此对季将军愈发爱戴敬重。   只是吧……   “将军那么多年来,怎的还是独身,我婶婶家有个……”   没等季山河回答,就有老兵勾着新兵蛋子的脖颈,嘲笑出声,“怎么,想给将军介绍媳妇?你以为就你想呢?兄弟们可都排着队呢。”   “是啊,将军,我也好奇,更生哥说你有心上人了,怎的也不接来这边住啊。”   “呸,你小子浑说什么呢。”有知道内情的,赶紧打断了。到了将军这位置,家眷是要留京,不得随军的。没有还好,这要有,将军本就很难过了,你们这些混小子还成天戳将军伤疤。   话虽如此,一群糙汉子还是忍不住心里的好奇八卦,浓眉大眼直勾勾地盯着。   “听说将军在京城有个漂亮的未婚妻。”   “我怎的听说将军已经成家了?驿站还寄来好些东西呢,衣裤鞋袜什么的,这要不是媳妇做的,还能是长辈安排?”   “所以,将军你也老大不小了,真就不考虑一下?多个知心人也好啊。”   “是啊,没个人陪在身边,长夜漫漫,也是难捱啊。”   季山河大口咬了半截羊腿,吔了众人一眼,“行了啊,一群瞎操心的,本将军的人生大事,还要你们在这念叨?”   “多想想你们自己吧,下次演练,要还是马上颠了一宿就不成了,回头都给我喂马铲粪去。”   这说了跟没说似的。众人也不怕,下次那就下次再说,练肯定是要练的,可将军的八卦也还是要听。一双双眼睛犹自不满地盯着,非想挖掘出点小道消息来。   老被追着问,季山河也烦了。三五口吃掉油汪汪的羊腿。   心上人,脑海里浮现出越发清晰的纤影,间或是欢愉时的真情流露,最后是伫立京外一次次回首的失望,心中酸涩,“佳人可遇不可求,人家看不上我,我能怎么办?”   这……   目送着将军愤而离场的背影远去,众人面面相觑,逮着挑起话茬的家伙就是一通乱揍,“就是你,哪壶不开提哪壶,该打!”   “哎呦喂,说的好像你们没有起哄似的。”被揍的新兵很是冤枉,他哪知道啊。   “行了行了,下回少说两句。”   “哎,没想到战无不胜的将军,在情场上也会挫败失利呢。”众士卒又坐下来,盘着腿,大口吃肉,感叹。   “好了,翻过这茬。话说你们有没有觉得,近些年,这军中拨粮尤为干脆啊,从不延迟,竟然还有提前的,这额数啊,也是只多不少。”   “没听说过吗?季将军,将门虎子,关系可硬着呢。”虽然军中禁酒,喝口辣子水也是别有一番风味嘛。得劲。   “这朝廷大事,咱们这些个粗人哪懂?”   “也对,不说了,最近城东开了一家……”   士兵的闲谈顺着风吹到他的耳边,季山河越发闷闷不快,可不是吗?一边躲着我,拒绝见面,一边又巴巴送粮草,一应衣物来,凭的遭人误会。   回到帐子里,忽的闻到了一股极轻的香气,心里一跳,抑制不住欣喜。果然,下一刻,熟悉的冰冷身躯从背后靠近。   “呼。”微热的嘴唇吮吸着后颈,落下红痕,鼻息拂过。   “嗯呃。”许久没有亲近过,只一触碰就忍不住闷哼出声,季山河双眼微睁,呼吸急促,无处安放的手不由抱住揽着他的胳膊,声音颤抖,“沈言。”   终于……   纤臂揽住劲腰,下颌抵在耳侧,轻呼,细长的双眼微阖,仔细感受。   嗯,好像,更壮实了。好可爱。   心里柔软。却又生出一丝心疼,隔着软甲,摸了摸柔韧的腰腹,微微收紧臂膀,定也是吃了不少苦头吧。   辗转的嘬吻便也越发轻柔起来。   半晌,季山河微微仰头,嘴唇微张,被撩拨得神色迷乱。“嗯,沈言……”   “你吃了烤羊?”耳边传来男人的低笑。   ?!!   “等等。” 心醉神迷的大将军骤然惊醒,在外面跑了一天,风沙携裹,热汗淋漓,我还吃了烤羊腿!   不敢想象脱了戎装的气味,他猛地拨开靠在后背的人,翻找床褥,“我先洗漱更衣。”   “噗。”沈言忍不住笑了,把人拉回来,抱住,“不必,弄的跟侍寝似的。”我不嫌弃,也不介意,无论是怎样的你。   抬手,捋了捋男人微垂的鬓发,眼里含笑。   倒不如说,这样,更可爱了。   侍寝……   是啊,季山河愣在原地。   甚至,比侍寝更轻漫。   热切的心微凉,拿着澡豆简衣的手变得僵硬。   心里生起一丝苦痛,不想见到我时,就冷漠回避,兴致来了,又找上门来,只是想要占据高地,不想亲近,所以,身子干不干净,嘴里有没有沾了油污,也是无关紧要。   明明他找上门来的时候,我是高兴的,他抱住我,亲吻我,在我身上留下痕迹,我欣喜不已,甚至期待他更加肆意妄为。   但是为什么?他说这话的时候,我却……   不开心了?   高大健硕的男人推开拉着他的人,自顾自地解开了戎装,轻甲落在地上,扬起灰尘,转身,趴在狭窄的床上,结实修长的腿微垂,俯首压在被褥间,闷声道,“来吧。”   “做完就滚,我还有军务要处理。”   从未知晓自己是那么个阴晴不定的人,鼻尖微酸,甚至想着他那满身臭汗能把人熏走,却又忍不住想挽留。哪怕只是冷漠地占有。   可是,这样一来,不就证实了对方只是把他当成了男妓一般的存在。不敢想象另一个可能,沈言那么爱干净,忆起监狱里的侵夺,能让对方破例的,只有急切的情.欲吧。   心脏像被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好难受,眼眶生起热意,鼻尖充斥着皂角的清香,还有淡淡油脂的焦香,季山河又埋怨起自己,我到底为什么要吃那点烤羊腿,风餐饮露不行吗?就算是行军在外,至少也要保持清爽。   可我哪知道他今晚要来。要是……   说什么都没用了。该走的还是会走。   半晌,没感觉到身后的动静。是了,我连身体都没办法吸引到他,就算我脱光了……   自嘲,语气越发冷冽,“怎么,看不上?也对……嗯呃。”   身体猛地被翻了过来,黑影压下,嘴唇被碾压侵蚀,晕头转向。   双手被冰凉的手指擒住,压在头顶,脱了一半的衣裳敞开,露出半边布满伤痕的胸膛,纤薄的手掌按在麦色的肌肤上。   瞳孔涣散,嘴唇微张,“唔嗯。”   微浅的双眼燃烧着怒火。冰冷的嘴唇毫不留情地攻城掠地,拆骨入腹。   手指紧绷,喉咙滚动,唇角溢出些许水渍,“嗯咳。”呼吸不畅。   沈言。   “呼呼呼。”沈言唔呜。眼角被闷的渗出了泪。   完全无法抵御……   沈言!   “啵。”下颌被勾起,迷蒙的双眼只能看着眼前人,心里颤抖,沈言,男人面无表情地垂眼,清俊文弱的面容布满寒霜。   发软的心又是一冷,骤然清醒。被戳中心事了吧。季山河别过头,扯了扯发麻的嘴角。   心里既痛又畅快。我知道,你就是那样肤浅的人。   “你不是喜欢我的身体吗?再来啊。”棱角分明的脸上满是挑衅,“怎么,那么久没做,不行了?”   “是,我不行,我不可,我……”指腹擦去男人嘴角的水渍,微浅的双眼下压,波诡云谲。目光侵略般一寸寸探视着男人的脸,神色冷厉,最后,落在那双桀骜不驯的眼里。   心里又是一软。   我真是疯了。   “呼。”强行压下心里的火气,沈言俯身,轻咬下颌,吮吸脖颈,又是留下密密麻麻的痕迹,手上报复般捏了捏结实有力的臂膀,却又不敢用力。   再这样下去……   我会忍不住啊小混账!   胸膛起伏。   因为想要珍惜你,才不能轻易地做那种事情。   沈言闭眼。你到底懂不懂我的心情,小傻瓜。   本是负气一说,没成想竟是真的,季山河神色凝重,猛地跳起来,腰腹紧绷微卷,不经意间,彰显出有别于壮实身躯的矫健野性。   翻身,压住纤弱的男人,双手撑在脸侧,“哪里不行?”   忆起男人躺在床上命不久矣的虚弱无力,心里一紧,自觉是那次趁人之危起了作用,把半死不活的人给气到清醒。   是不是又……   眉头微蹙。可是,你到底,哪来的那么多郁结于心?   看着我,拥有我,这些,也不能让你开心起来吗?   撑着床褥的手微紧。   那,就继续……恨我吧。所有不好的情绪都冲我来,欺负你的我,就这样记住我。   做了决定,季山河颓然低头,俯身,嘴唇贴上后颈,深吮。可是,我真的,好喜欢你,沈言。鼻尖酸涩。   不想做伤害你的事。那时候也是我头脑不清醒。不是报复,我就是,有点生气,我害怕……   闭上了双眼,感官更加敏锐,清醒的时候被这样对待,垂在两侧的手徒然收紧,心里涌上道不明的情绪,微颤。   初时的震怒,仿若豢养的家宠,竟也有了自己的心思,学会了违抗,嘴上说的什么怜爱,却也只是将他视作任由我支配的所有物。   他冷静地审视着自己的内心,冷硬的心,软的一塌糊涂。   为何?竟会深陷至此。   是我一手造成的结果。   沈言。细致又带着些许绝望苦楚的深吻,纤弱的脖颈留下深刻的印痕。高大健硕的男人蜷缩着身体,呼吸沉重,垂眼,轻轻舔舐着脖颈间的印痕,不痛哦。   一切,都是我带给你的,这样,你也会属于我吧。   就算是这样想……   对不起。   苍白如雪的肌肤上,衬着点点红痕,像绽开的花瓣,眼眶微红,很美,真的,很美,但是,果然还是没有会更美。晶莹的泪水没入发间。   沈言,我喜欢,最喜欢你……对不起。   任由男人在身上留下痕迹,浑身酥麻,沈言呼吸浅浅,所以,并非要分个高低,如果是现在,山河真的想做到最后一步,把我占有,我……   冰冷的手臂抚上宽阔结实的背脊,手掌压住男人的后脑,来不及收敛的牙齿磕到侧颈,有点痒。勾住脖颈,把浑身颤抖的男人从肩颈间拔.出来,摁在嘴角。   呼,鼻息喷洒。完全没法搞懂。   感情这种事情……   未曾察觉变化了阵地,一边道歉一边种花的男人,下意识地辗转,用力嘬吮。   唇瓣变形,一声轻响。“啵。”   季山河怔愣,脑子发懵,做了那种事情,我,我还忍不住强吻了沈言?哦,对,那时候我也是,也是把他亲肿了。   后知后觉心里疼痛,浓密的睫毛不安颤抖。   要骂我了吗?还是干脆愤怒离去?以后再也不来找我。那时候,醒过来的沈言应该是很生气的。   我……   低头,强忍酸涩,“你再不行,我就要,就要做……”   “我就要做更过分的事了!”   沈言忍不住笑,这就算过分了吗?又是叹息,抚摸着男人的头发。   是我当时的惊诧震怒,让你得到了错误的结论。   没有讨厌。不是伤害……   我对你做的事,你尽可以对我做。   细长的双眼微阖,有感受到,那份慎重珍视的心情。小将军啊。   纤细的指尖插.入发间,抽绳,解开男人随意绑住的头发,乌发散乱,粗粝的发丝掠过手背。   目光相对,微浅的双眼清醒而沉沦,黑眸满是渴慕痛苦。   便也认命顺从了内心的声音。迎着男人故作凶悍的神情,嘴唇微弯,沈言轻笑,“好啊。”   ……我愿意。   因为,“我恋慕你。”   抬头,吻上含泪的双眼,所以啊,“别哭。”   这不是伤害。   倾注了感情,那是,无法克制的偏爱。   我也,很喜欢你。 第089章 东厂督29(完)   平复了一下混乱的心情。   因着突然情绪失控,季山河还有点羞耻,洗了把脸,便又恢复了往日的镇静。   “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一处沙丘,旁边有大石遮掩,既能抵挡风沙,又能掩住身形,居高临下,便也能看到脚下蜿蜒的商道,是个适合埋伏的好地方。   大抵是看惯的风景,便也没什么稀奇的。季山河收回视线,看向许久未见的人。   沈言站在沙丘边上。   月光清冽,黄沙满地,放眼望去,能看到冷风卷起尘埃,骆驼脚印若隐若现,恍若与画册上最后一幕重合,小将军临死前还念着的地方。   眸光微动。   纤长的眉眼低垂,似是而非的结局,至此便也是改变了吧。   虽然没有全然相信,但事关小将军……   男人不言不语,兀自看着远方,神色平淡,一如初见,神色淡漠,仿若世间没有任何留恋之事,微风吹过,衣诀翻飞,季山河心里一跳,下意识拉住对方的衣袖,“沈言!”   清瘦病弱的男人回眸,幽冷的双眼涌上了光,便像仙人又回到了凡间,莫名其妙的隔阂才消失不见,他犹自心慌地把人拢在怀里,掩饰般地说道,“沙漠的夜晚可是很冷的。”却也说不出苛责的话。   沈言,他想怎么样都可以。   我可以护着他。   可是,他真的好冰,好瘦,好虚弱。   拉着瘦弱的男人躲在岩壁下。   被人半拢着,沈言轻叹,都是一笔烂账。   顺着对方的动作,半靠在宽阔结实的胸膛里。   耳边心如鼓噪,微敞的胸襟轻晃,抬手,系上暗扣,麦色微隆的胸膛消失在眼前,纤长的手指抚平面上的褶皱,拢了拢外衫,“天冷。”   微凉的脖颈暖和起来,但是,季山河的心却是如坠冰窖。   他不要我。   “沈言。”下意识抱紧怀里人。   被男人先前的真情流露冲昏了头脑,轻飘飘的,又有些不真实,五年了,不是没回过京城,不是没找过人,可眼前人像一缕青烟,每每要触碰又转瞬即逝。   他日夜思念,辗转反侧,就是见不到。   便也只能将一腔怒火发泄到那恼人的扰边北狄上,专注于军务,以此忘却京城种种,因此得了战功威名。   但是,闲暇时,他又无法克制地想,他恨,他怨,他恼,甚至胡乱猜测,沈言是不是找了新欢。   心里升起无能为力的挫败痛苦,从来只有他找我,一旦他不来找我,我就全然没有办法。   他曾发狠发誓,要是沈言还敢出现在他面前,他定要把那家伙的头摁到沙子里。   可是,当那个把他玩弄于股掌之中的人突然出现,他只想……心里生起焦躁,季山河低头,胡乱地亲吻着男人的脖颈,侧颜。   要我啊。如果你爱慕我,你就……   灼热宽厚的手掌探入氅衣,小心卷起一角,摸了摸纤瘦的后腰。   “嗯。”如愿听到一声闷哼,触碰的肌肤仿若染上了他的体温。   为何?明明是有反应的。高大健硕的男人不解茫然又焦灼,难道他真的有了新欢,还是,他更喜欢我伺候……   就是因为这样,拨开男人作乱的手,压下心里的火热,沈言叹息,他才觉得,自己把小将军给,弄坏了。   冰凉的手指覆上饱经风沙的脸,威风凛凛的大将军,在他面前软绵的像乖顺的羔羊。   沈言凝视着眼前惊慌失措的人。   因为被强迫太过痛苦,所以,便说服自己,所遭受的一切不是飞来横祸,而是因为扭曲的爱。   久而久之,从中得到了些许欢愉,得到慰藉,越发深信不疑,愈发努力寻找爱的印证,以为这便是爱了。   是我造成的苦果……   “你看着我。”   低哑的声音响起,季山河立刻低头,黑眸看向近在咫尺的人,松散的发髻缀在身后,纤细的脖颈印着红痕,倚在他的身上,触手可及。   焦躁的心突然就平静了下来。   不是梦,也不是海市蜃楼,是真的,沈言他出现了。   他说,他,恋慕我。   沈言,也恋慕着我。   从未那么坚定地被选择。脑子一片空白。   一颗心像被捧在了手里,麦色的肌肤涌上了热意,醉眼朦胧。微浅的双眼倒映出他的异样,很认真专注的眼神。   沈言。   陌生又强烈的情愫喷涌而出。好热,比在床上,更加热烈,这种心情……   “你想,做什么?”   轻柔的声音传来,仿若天边的梵音,季山河头晕目眩,半晌,才听到了自己的声音,“我想,看你。”   沈言眉眼微松,指尖轻触刚毅冷峻的轮廓。是我没有做好表率,让你以为,要得到我的偏爱,唯有献上身体。   但是,不只是这样。   季山河垂头,双臂环住男人的脖颈,埋首深吸,感受着心中鼓动的充盈感情,更踏实,更热烈,更纯粹。   不一定非要上床欢.爱,抵死纠缠,如果相爱,只是这样看着,轻触,便也心满意足。   仿若柔软绵长的清酒,让人迷醉。   好狡猾。   “沈言。”嘴唇含住耳垂,轻咬,眸光融融。这不是让我完全没办法放手。   被这般偏宠呵护,好像在说,再任性点也没关系。   我当真了。你一定,不要骗我。   “我在。”沈言轻叹,鼻息轻呼,手指轻轻抚摸着男人垂落的发丝。你不需要低头,也无须讨好,是我要对你温柔,是我要让你平安喜乐。   “那种事情很痛。我说了,你又不听。”   “是我太粗暴了。你可以嗯,欺负我。”   “……不要,其实,之后那几次,也,嗯,舒服。”   “那我下次多准备点东西。”摸了摸男人的脸,却见星目微眯,仿若小憩的豹子,眸光微柔,“不会再让你痛。”   明明只是搂搂抱抱,却也比床上激烈的攻伐更多些缠绵温馨,目光碰触,是无法掩饰的情谊,勾勾缠缠。不知何时,高大挺拔的身影躺下,便枕在了男人的膝上。   “你还没说,来这里做什么。”身下垫了披风,也不太冷,把玩着男人腰间缀着的香囊,季山河随口问道。   “吃饼。”巴掌大的烧饼堵了过去,季山河鼻尖微耸,张嘴,懒洋洋地咬了一口,“羊肉馅的。”身体一僵。   想到自己满嘴烤肉味还舔……   喉咙发出一声哀鸣。   “噗,我不介意。”沈言把恨不得埋在沙子里的人头给拔.了出来,又摸了摸额头,“别钻牛角尖了。”   想到自己胡思乱想的结果,季山河面红耳赤,“还不是你……”一直躲我。   “是,我的错,以后不会了。”   轻易被哄住,季山河又咬了一口烧饼,干巴巴地咀嚼了两下,“沈言。”   “嗯?”   却见男人叼住烧饼,只身仰头,健壮的臂膀揽住他的肩膀。   一下子看穿了对方的心思,沈言憋笑,低头,咬了一大口烧饼,目光碰触,嘴唇不紧不慢地啃食着不大的烧饼。   咀嚼,吞咽。   浸了酱汁的面皮微润,沾在唇上,口干舌燥,直到,碰到柔软的唇,入逢甘露,舔舐入腹,舌头轻动,细嚼慢咽。   “啵。”   舔掉男人唇角的碎屑,“好吃吗?”   季山河耳尖发热,舔了舔嘴唇,挑衅回视,“甚是美味。”   又将一个烧饼递过去,沈言支着下颌,舌尖轻佻,“我倒觉得,有点干。”   “有酒。”季山河一口咬住面饼,挑眉,说着,解下挂在腰间的水囊,扔给对面的人。   “哦?”沈言随手晃了晃水囊,不疑有他,拧开,仰头倒了一口。   却没瞧见男人脸上罕见狡黠的神情,像骗过了猎人,自鸣得意的小豹子。   “味道如何?”   沈言轻咋,“入口辛辣,好酒。”   捏着烧饼的手一重,馅料从咬开的口冒了出来,季山河看着手里的饼,韭菜拌豚肉,色泽油亮,犹带热气,“漠北的酒,自然是烈的。”   囫囵把烧饼吃完,又抢过水囊,咕咕喝了大半。   “很饿吗?”早知道他应该再多带点干粮。   沈言有些遗憾,做不了长寿面就算了,烧饼都嫌寒碜,竟没有能一展厨艺的机会。   果然,季山河擦了擦唇边水渍,又问,“长寿面呢?”   “没有,带过来都坨了。”   “之前是酱面,现在是烧饼。”季山河撑着脸,分明是硬朗刚毅的面容,眼神却显得有些纯稚,“长寿面,我还没吃过。”   沈言怔愣。   心中微涩,正因为没得到过更多的偏爱,如他这般高高在上的施舍,便也当成稀世珍宝。   拥有过的人才有资格挑剔。分明是他吃腻了的东西,有人却未曾尝过。   “下次煮给你吃。”   “下次是什么时候?”季山河追问,一双眼睛顽固执拗,非要得到一个答案。   沈言哑然,“就是下次。”   还是要走。季山河紧抿双唇,别过头,捏紧手指,“那你告诉我,你恋慕我什么?”不然我,没办法安心。   突然被问到,虽然有自知之明,绝非善类,但就着当事者的面,沈言僵硬,“贪图你健硕结实的身躯,蜜色肌肤之下的筋骨肌理,异于京城的生机,心生征服的快.感。”   “又觉得你像格格不入的幽魂,好糊弄,便是高高在上的施舍,接纳,汲取微弱的温暖,后来,看着看着,竟觉无一不好。”   说着,沈言神色淡淡,“也曾想,红颜枯骨,日后你我老了,干瘪松垮,像萎蔫的橘子。”我竟然也开始期盼以后,如我这般的人,都是得过且过。   在某人大骂谁是橘子的声音中,沈言大笑,“还是会爱你。”   “毕竟,我是想看你被欺负的满脸通红,又强忍泪意的模样。”   “如果是别人的话,好像又差了点。找来找去,都找不到第二个比你哭的更好看的人。”也不怪山河以为,只有身体能吸引到他,他确实,那么肤浅。   那都是汗,凭的污人清白!   季山河暗骂,眼神微颤。   ……我呸。   断断续续又说了很多话,像是要把错过的时间都弥补回来。但是,该走的还是要走。   冷月高悬。   “我要走了。”   便也就干脆地走了,季山河冷眼看着那架马车渐行渐远,消失不见,身体像失去了支撑,往后倒去,大字躺在黄沙上,黄沙携裹,很冷。   “混蛋。”   【“若是我死了,便将我撒在这里。这话我可只跟你说。”】挫骨扬灰,亏你说得出来。   【“所以,我们是为彼此收尸的依仗。努力活久一点吧,小将军。”】滚。   【“今年的贡柑。”】   黄橙橙的贡柑,清香怡人,是漠北罕见的果品,掰开两半,捏起一瓣塞进嘴里,舌尖一卷,“好酸。”   他看着头顶的圆月,呢喃细语。   没有剥去白络,苦的。   拧开水囊,张嘴,残余的水流落下,冲刷着口鼻,溅到眼睑,浸湿衣襟,刺鼻辛辣,分明是椒蓼水,“军中哪里来的酒。”冰凉清冽,透彻心扉。   临死前的施舍,你以为我稀罕吗?!   马车摇晃,忆起临走前,男人冷漠阴鸷的神色,沈言摇头,放下药碗,手帕轻拭嘴角。   如果可以,再待久……   荒无人烟的沙漠里,突然响起急促的马蹄声,“哒哒哒……”越来越近,护卫警惕。   这声音,单骑。沈言正坐席上,双眼微阖,心里微动。   “沈公,有人。”   “停车。”   似有所感。沈言拨开帷幔,往后看去,“你还有……”   一阵风袭来,却见健壮的胳膊一下子抓住纤弱的胳膊。小臂隆起。   一扯。   天旋地转,整个人被拽了出来,落在了温暖灼热的怀里。   心跳的很快,不知是驭马的人,还是被劫的人,亦或者风沙里奔驰的马。   “你在干什么?”沈言抬眼,只见紧绷的下颌,冰冷的手揣进微敞的胸膛,只待小将军恼羞成怒把他抛下。   指尖触碰,触手湿润,衣襟像被什么浸湿了,深嗅,这是……椒蓼?   水囊,酒。   清瘦纤弱的身影微僵,哦,有点不妙。   御马的人却是不为所动,冷嘲热讽,“你摸,有本事你就在马上办了我。”   果然。沈言搂住劲腰,叹气,小将军,还是被我折腾坏了吧。   “砰。”沙漠中罕见的绿洲,稀疏的树林,季山河甩手把人推到树上,动作粗鲁,末了又舍不得,横了胳膊拦住。   “这里很危险,赶紧回去。”后背撞上结实的胳膊,倒也不疼,沈言蹙眉,捏了捏鼻尖。远离了军帐,就算现在是春季,北狄元气大伤,要休养生息……   “砰。”一声巨响。硕大的拳头捶在耳侧。   睫毛微动。眨眼。   “你是不是要死了?”季山河呼吸粗重,眼眶通红,健壮的胳膊捶在树干上。“又想起被你伤害的人,顺道过来甜言蜜语,再让我白等你三年五载是不是?”   “放你个狗胆!”   被骂了个真切,沈言从善如流,换了方式,“祸害遗千年,我想,我应该,暂且没事。”至于白等……偏浅的双眸微转,暗笑不语。   越想越气,要想此去经年,自己还要憋屈多少年,冲动之下就追过去了,许了关系,又不洞房,他娘的是要我守活寡?!   我都这样了。一点不心疼抚慰一番。   还……   想到这人要死在他看不到的地方,让他守寡,季山河更气急败坏,一张嘴就没一句真的,非得让人戳穿,“你说那些莫名其妙的话什么意思?”   “有感而发。”   “你尝不出味道。”   “……喝药调理,舌头苦麻了。”   “我说喝酒,你就喝酒?”   “……嘴馋。”   “你没闻到。”   “鼻窒。”说着,目光顺着那张喋喋不休的嘴唇绕了一圈,“本来没想嘴对嘴,怕你苦,可你表现的那般脆弱,我也忍不住。”   “天冷,姜汤我给你备了,还有一筐贡柑,记得吃。”   这算什么?打个巴掌,给块糖?我要不追上来你就不说是不是。   “呸,你……”季山河气的词穷,热窝蚂蚁般原地急走。“你这混蛋!”实在气不过,一拳捶上某人的肩膀。   直把沈言打得发懵,稳住身形,想说自己挨不得这手劲。   “你怎么能用这种事情开玩笑。”季山河一把摁住弱了吧唧的男人,怒骂。   “害得我以为你……”又要扔下我去死。   一拳都是轻的,要不是顾及对方的身体,他恨不得摁着那颗诡计多端的脑袋到水里清醒一下。   “……没开玩笑。”春季多鼻窒,小毛病,沈言捏了捏鼻尖,“你就为这个。”   不知听了什么,连作带演,唱作俱佳。   又是哭又是撒赖,这会儿捶打,暴躁如雷。   形销骨立的男人叹气,认命,都是自己造的孽。“没和别人眉来眼去,准备告老还乡,身体尚可,爱你,不会死,努力在活,等我,说很快就很快。”   “你别骗我。”季山河深呼吸,眉眼锐利,“不管怎样,你不要骗我。”   “不然,真出事了,我连你的尸首都找不到。”   “没骗你。”沈言摇头,该配合你的,竭力配合。说的话也,发自内心,情真意切,“句句肺腑。”因为,我知道,你也是认真的。   “……你是不是觉得我在无理取闹。”   这话怎么接,沈言沉默,反手拖着男人的手往回走,“好冷,赶紧回去。”   “去哪?你不是连夜回你的京城去?”抽手,双臂环胸,斜眼看去,冷笑出声。   “你中途把我掠来,我还能去哪?自是把酒言欢,抵足而眠。”是是,看出小将军心满意足,不想谈心,是该做些尽兴的事,“回马车,还是帐篷里?亦或者……天为被,地为席?”   “谁要和你抵足而眠,不要脸。”被说中了心思,高大挺拔的身影嗤笑一声,快步走在前头,耳尖发热。   “真不要?的确,最近身子还有点虚,颇有些力不从心……”沈言追了上去,伸手。   “放.屁,你刚刚分明就起了……”   冰冷的手碰了过来。甩开。   冷冰冰的别碰我。   并肩而行的身影逐渐靠近,月光披身,投下长长的影子。   细长的黑影探出一触角,试探般地碰了一下,微宽的黑影霍的甩开。触碰,甩开,循环往复,瘦长的肩膀撞了一下,又被推开,贴近,半晌,黑影交汇,两个触角扭动挣扎,最后终是牵在了一起。   蜿蜒的脚印伴着马蹄,微风吹来模糊的声音。   “山河?平安?阿菟?嗯,夫人?”   “闭嘴,你好烦啊。”   “脸好红,是发热了吗?季郎,夫君,相公,嗯?”   “/////”滚啊。   没让你滚那么远。   ……滚回来。 第090章 东厂督30(番外)   “夫人。”柔软湿润的舌头掠过耳廓,轻啄,“可还称心如意?”   “噼啪。”红烛爆出轻响,暗香袅袅。   沈言轻拨青丝,倚在床头,眉眼微垂,看向仍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人。   小将军啊。   抬手,摸了摸男人湿漉漉的脑袋,得到不耐烦地一拱。   走开。   指尖掠过长发,摸了摸埋在被子下的脸,风沙挟裹的脸有些粗粝,指尖碰触,却又是软的,像面团似的。   捏。   噗,好可爱。   听到逐渐远去的,状似嘲笑的低语,季山河犹自不甘地闷在被子里,狠狠锤了两下床板。   直把床捶的震响。   可恶,太可恶了,扭头,湿漉漉的青丝滑落,露出半张绯红的脸,冰冷的指尖捏着他的脸,风吹日晒的脸就更红了,混蛋,气势汹汹的小将军双眼微转,就要跳起来,“你……”   有本事你就……   没等他继续嘴硬挑衅。   天旋地转。身上一暖,肩上盖了软被,被裹了个严实。   好热。   这种时候你体贴,体贴个甚,“热……”季山河挣了挣,没挣脱,又被连人带被捞了起来。   本是结实坚韧的身躯,扭了扭,方才半拒半从地靠在男人的身上。   湿发垂落。   “你作甚,我还可以……”被激起了奇怪的胜负欲,季山河嚷嚷着继续。   又被搂紧。   头顶传来一声闷笑。   直把季山河笑的浑身不自在,什么啊,你那时候不也是成天……   额头碰触,眼前突然黑了下来。   温热的呼吸掠过脸侧,痒痒的。   呼吸一滞,睫毛微颤,躁动紧张的心,忽的安静了下来。   沈言……   双眼只能看到眼前放大了的美颜,光滑如瓷,清俊淡雅。   好看的过分。   不由看的入了神,半晌,又极快地反应过来。   干,干什么,突然……   纤细的指尖轻轻撩起湿润的发丝,别在耳后,露出男人棱角分明的脸。   季山河愣愣地看着男人的动作。   微浅的双眼始终倒映着他呆傻的模样,眼里带笑,修长纤细的手指轻捋额发,微痒,略带薄茧的指腹抹去侧脸的薄汗,有点凉,指尖掠过颧骨,冰凉的手指勾起下颌。   像,索吻的姿态。   顺着力道微微仰头,耳尖不自觉的红了。   沈言……   青丝拂过脸颊,眼前一黑,双眼不由轻阖,睫毛颤动。   淡淡的香气扑鼻而来,鼻尖轻触,唇角微凉,低哑的声音响起,拨动人心。   “是,夫人,很厉害。”   心里登时盛满了花,心脏全然失守,满脸通红。   掩饰般地推了推近在咫尺的侧脸。   说,这种话,搞的又像我在无理取闹。   季山河不甘嘟囔,“混蛋。”推拒的手被抓住,轻吻,低头,叭叭的嘴巴又被擒住逗弄。   微凉的嘴唇温柔地轻啄薄唇,面上嘴硬,嘴上却又情不自禁地回应着。   双眼迷醉飘忽。   不同于狂风骤雨的撕咬啃食。   心意相通的恩爱,如鱼得水,像浸在了蜜罐里,一下子尝遍了这世间的甜,被抓在手心的双手不由收紧,抵在心尖。   沈言……   “啵。”呼吸粗重。呼吸喷洒在脸上,烛光里,清瘦俊雅的男人垂头,目光凝视着他,微浅的双眼满是光亮,温柔缱绻几乎要溢出来。   像无形的手撩拨着心房,就算是这样的我,寻常又可以随时被取代的我,也能被你注视着,喜欢着,宠爱着。光是想想,浑身都要战栗起来。   我就是喜欢你这样看着我。   沈言。   好美。这样的表情,想将我拆骨入腹的神情,无意间的痴恋偏爱,便是眼里的专注深切,好美。沈言。唔。   别过头,躲开了乘胜追击的嘴唇,却是不经意把微红的耳垂送了上去,湿润的鼻息喷洒而过,像毒蛇猎食前麻痹猎物的毒液,微颤。   “……沈言。”轻轻的嘬吻顺着耳廓往下,抓住胳膊的手不由收紧,喉结微动,季山河垂头轻哼,面红耳赤,双眼迷蒙,又忍不住喊着男人的名字。   “叫我夫君,嗯?”耳边传来低哑的诱哄软语,伴随着密密麻麻的轻吻。   这种话怎么说的出来,全然忘了自己之前试图撩拨人时的气话。   红烛帐暖,被翻红浪,洞房花烛夜!   他……彻底属于我了。   心满餍足。   被欺负的乱七八糟,还被哄着说了好多话,好羞耻。   呸。   但是……   梗着脖子,羞得浑身通红,脚趾蜷缩,声如蚊呐,一双眼躲躲闪闪,“夫君。”   也,也有点喜欢。他哄我的语气。   头顶传来愉悦的轻笑,冰凉的嘴唇又贴了上来,温柔细致的舔舐,双手不自觉地挣脱了束缚,主动揽住男人的脖颈,低垂的头微仰,辗转回应,深陷其中。   沈言。唔,沈言沈言……   浑身充斥着彼此的气息,好喜欢他,一吻毕,季山河晕乎乎地埋首在肩窝上。醉醺醺,轻飘飘。   沈言。   浑身暖洋洋的,我们成亲了,是夫妻,不,比夫妻更特别的关系,独一无二。   像做梦一样。   好喜欢。   沈言沈言沈言!   夫君……   嘿嘿。   *   开了荤的小将军格外粘人,就算被翻来覆去欺负哭,下次还是乐此不彼地凑上来。虽然,粘人的小将军也别有一番滋味。但时间长了,便就彰显出老夫少妻的弊端来。   沈言,有时候,真的不行。   沉稳有力的脚掌踩在青砖上。   清瘦纤弱的身影,横抱着比他体型大上一圈的男人,一步步走进温泉池里。   微烫的泉水浸没了微微蜷缩的脚趾,胫骨,腰腹,到胸廓,肩头,流水潺潺,水光浮动,隐约可见麦色肌肤上的红痕。   半靠在池壁边上,疲乏的筋骨得到松缓,季山河眉头微松。   冰凉的手指轻轻托着后颈,将晕乎乎的脑袋摁在肩头。   纤细的指尖轻按酸软的肌腱,好温柔,唔,季山河微微仰头,双眼涣散,完全沉浸其中,这世间还有谁会这样对我温柔以待,很奇怪吧,就算是男人,偶尔也会希望被人捧在手心。   我长成这样,便就该顶天立地,独当一面,光是站在那里,都会让人忌惮。但是,便是孩童时期,训练到晕厥,发热打摆昏倒,重伤倒地,从来,从来没有人抱过我,也没有人哄过我,更没有人用那样的眼神看我。   大抵幼时未曾得到过的东西,长大后便疯狂想要。   说我见识少好骗也好,涉世未深太天真也好,可是,我已经见识过最好的人,旁的就什么都看不见了。   喜欢他抱我,哄我,爱我如珍宝。   啊,好羞耻。额头抵住纤瘦的脖颈,蹭了蹭,又摸了摸微微突起的背脊,“我之前也送了好多补品,你怎么不吃,好瘦,好硌手。”   摸了摸男人的脑袋,醉酒娇痴的姿态着实让人招架不住,只是,沈言神色微妙,“你那各种鞭,我要全吃了,怕不是要,咳……”想到某人讨厌死不死的,只含糊掠过,“憋得慌。”   “我不管,你要长命百岁,知道吗?”身强力壮的男人拱着脑袋乱蹭,“活着宠我,爱我,只爱我,更爱我。”   平日里的小将军是断断说不出这种话来的,可谁叫他今天喝醉了呢?头昏脑胀,五迷三道,怕是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了。   “好好好。”把自己灌醉的小将军,可爱的过分,指尖抚摸着男人的后脑,任由对方在脸上胡乱亲吻,嘬吮,像被猛兽扑倒舔舐一样。反手摁住男人的脑袋,照着侧脸,轻咬了一口,舔。   像互相舔毛的玄狐猛虎,温暖的泉水仿佛也沸腾了起来。   “唔,不想分开。”黏糊糊抱着有些热起来的消瘦身影,迷迷瞪瞪,“我想,在这里来一次好不好,沈言,夫君,好人……”   “你醉了。先歇会儿。”额头碰了碰傻到要卖了自己的小将军,方才到底是谁哭着说不要了。沈言面不改色地帮着清理了一番,把不安分的人摁在肩上,“好了,小憩一会儿。”   勉强许诺,“等你醒了,再继续。”   至于是继续睡,还是继续做什么,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小将军太热情,就算是他也稍微有点吃不消。   醉成浆糊的脑袋分辨不出真伪,便也以为得偿所愿,安心地全然托付,身体一软,陷入了沉睡。   沈言扶住男人沉甸甸的身体,偏头又亲了一口,“真醉了啊。”戳了戳毫无防备的睡颜。眼里溢出了笑意。   可可爱爱。   浓密的睫毛微颤,仿若骄傲的应和。   *   但旱了那么久的小将军也不是好糊弄的,正如沈言之前说的,两个男人才要见缝插针地亲近。他可是有在认真践行。   舔舔舔。   嘬嘬嘬。   亲亲……   沈言摁住在后颈作乱的脑袋,有点怀疑到底谁才是见色起意的那个,“我真不行,身子虚。”   手上一使劲,把人给拉到前面来。   “那你躺着。”顺势侧坐在男人的膝上,粗壮的胳膊抱住清雅俊逸的脸,眉头微挑,口吻嫌弃,“我自己来。”   “……可饶了我吧。”额头抵住胸膛,隔着衣衫,仍能感觉到宽阔结实的轮廓,嗯唔,虽然诱惑很大,但这样放纵,“你明日不是还要带人去演练?骑马,会不舒服吧。”   “不会啊,你很温柔。”彻底感受到了鱼水之欢的快乐,季山河抱颈,把男人的脑袋摁在胸前,“你不是很喜欢吗?我这段时间有照着你的法子锻炼,举石锁,挑石担,提水桶,力气大涨,都能拉开七石弓了。”   “你看我有没有精进。”   沈言艰难地挪开手,揽住腰腹,试图转移话题,不过,这手感,用双臂丈量了一番劲腰,可疑沉默了一瞬,“……你最近,是不是胖了。”   季山河干咳了两声,理直气壮,“这还不是你手艺太好,我忍不住多吃了两碗才……我也没躲懒啊,这不是肥膘,都是腱子肉。”   “你摸摸看。”非要拉着沈言的手摸。   沈言,沈言已经忍得很辛苦了,忍无可忍,反手把人推倒在暖炕上。   “你欺负我。”被床褥裹了个严严实实,像夹着馅的春卷,男人艰难地探出一个头来,蠕动,眼神控诉,“救命之恩,以身相许,你怎能如此冷酷无情,拒绝我的一片真心。”   这又是唱的哪一出。   双眼从书面挪开,看了一眼床上被绑住的小可爱,心里摇头,放置不理,便让他好好冷静一番,纤长的指尖翻了一页,沈言斜倚在暖炕上,目光又落在了书上,渐渐入了神。   男人慵懒地靠着帛枕,长发披肩,一身中衣勾勒出清瘦颀长的轮廓,身姿舒展,不为外人所示的双足自然地搭在炕上,洁白如玉,脚弓微弯,冷白的肌肤,因地热晕开浅浅的粉。   黑眸凝视着静谧安然的画面,眼里氤氲着微光。   真好啊,你还活着,我们都还活着。   下颌抵在床上,季山河仰着头,看着灯下美人,唇角不自觉溢出一丝笑意,很幸福哦,你选择了我。   烛光摇曳,仿若又回到了那天夜里。   床褥下陷,冰冷的身躯靠了过来。本就因着和沈言狼狈为奸,欺骗忠仆的事弄的心烦意乱,兼之,被褥枕巾,仿佛都充斥着其间主人的气息,像被拥在怀里,越发不自在。   睡意尚浅,有人靠近,便就惊醒了,浓郁的香气散开,是沈言。   背对着男人,季山河神色紧张,呼吸竭力保持平缓。大抵是真的累了,又对他没有防备,躺在他旁边的人没察觉到异样,沉沉睡去。   等了一会儿,感觉呼吸声平稳下来,他才小心翼翼地转过身去。料想中放松怡然的姿态没有出现,便是睡着了,男人仍是眉头微蹙,没有刻意控制的神色显露出几分经久的疲惫和倦怠。   沈言。双眼微垂,伸出的指尖悬在半空,懵懂不清的心横冲直撞,半晌,粗大的手落下,轻轻拢住冰冷纤弱的手。   “嗯。”仿佛陷入了梦魇,消瘦纤细的男人蜷缩着身体,眉头紧皱,发出轻哼。   拨开衣襟,别眼,将冰冷的手捂在心头,好冷,隆起的胸肌因突如其来的刺激瑟缩了一下。感受到热量,纤细的指尖无意识地蜷缩,指甲刮蹭,“嗯唔。”一阵酥麻,喉咙泄出一丝闷响,季山河闭眼,耳尖通红。   手臂敞开,把人拉进了怀里,只此一次,我就是,看他太可怜了。   畏寒喜热的身子无意识地顺从贴了上去,紧密相拥,胸襟相触,却不是柔软身躯的触感,低头,只见书籍的一角露了出来。   到底是什么书,便是睡觉也要带着?   脑海里闪过一丝疑惑。   无意探寻对方的机密,季山河伸手,想将那书推回去。男人身体突然一颤,书便顺着衣襟滑了出来。   来不及在意书的事,季山河有些紧张地打量着男人的神色,摸了摸冰冷的脸,将人抱紧了一些,胸口大敞,将两只手都揣了进去。好冷。   小腿肚压住冰冷的双足。   感觉到弥漫的热量,紧锁的眉头微松。没有错过男人的神色变化,季山河下意识松了一口气。又极快反应过来,我干嘛要关心这色胚。   就,就是纯粹怕他突然死在床上,害我和尸体睡上一宿。   别扭地说服了自己,他才有心思看落在被子上的书,书籍横摊开来,借着朦胧的月光,他只一瞥,便看到了……   脸色涨红,避火图。猛地想起对方在监狱里也是,这人,竟然还随身带着,想到对方可能也给哪个囚犯看过,甚至……   心里有些堵塞。   既然不是机要,那他看看,也没关系吧。   粗糙的指尖翻动着纸面,越来越急,从头到尾。   安然沉睡的男人犹自不觉,因身体的疼痛和冰冷,额头冒出了细汗,却又被宽大的手轻轻擦掉。   原来是这样。   季山河愣愣地看着睡在他怀里的人。   可是为什么?这世间受苦受难的人那么多,里面的人也与他有诸多不同,那该是真正的小将军,可我……   被重击的大脑一阵疼痛,头晕目眩,我不是,我是,我……   “呼。”猛地噙住近在咫尺的嘴唇,仿佛吃下镇痛的苦药,呼吸粗重,“嗯唔。”睡梦中的男人发出无意识的声响。   嘴唇相贴,轻轻含住冰冷的唇瓣,可是为什么,他慌乱地将书放回原处。沈言会死,不对,在监狱的时候,我们就,沈言没有落狱,他也早就出来了。   难道,他们两再次落狱,在做那档子事的时候,沈言会脱症急发,死在他身上?   怎么可能呢?沈言,沈言那么爱干净,这样不体面的死法。   却又想起初见时那双空寂幽冷的双眸,难道,沈言提前知道了?   所以那样对他,是在报复还是试探,亦或者宣泄?   心哀莫大于心死,这世间便就没有对方留恋之物?   便是一时欢愉,也只是濒死前的狂欢。   恍惚理解了对方锲而不舍的亲近,可是,从一开始的冷漠,再到只对我一人的偏爱。为何,会选择我?   既然招惹了我,又为何……   完全忘了自己可能会遭受的罪,反倒只想到了沈言,一想到对方会死,心像被剥离了一样刺痛,冷静,对方不也把某个画面给他看过了吗?   说不定只是……   烛光摇曳,烛芯爆出轻响。   是真的,沈言觉得那是真的,并为此做出的努力。   我有看到。   我知道的啊,他那样的人啊,绝非善类,纵然浑身骂名,手染鲜血,骨子里的骄傲,便是死,也不会轻易改变。   可是,他为我改变,为我努力活着,他担心我,宠爱我,就算很少表现出来……   只是为了得到我的身子,没必要做那么多事,对吧。   把我关起来,像牲畜一样对待,甚至,做些更过分的事情。虽,虽然他一开始也很过分,但是,也不是原谅,或者当做无事发生,我,他……   啊,就是这样。   颓然垂头。   承受过诸多刑罚的身体无坚不摧,比起落在身上的酷刑,分明是那润物无声般的爱意,一点点,将我浸透,让我变得柔和,变得鲜活。   也,更像一个人了。   失了魂魄的傀儡,竟也生出了妄念。   季山河趴在床上,看着男人的恬淡闲逸的侧脸,双眼缀着光。   你把它烧了,便就是承认,我才是此间真实。   只有我,一开始就是我,无论我是谁……   身体卷卷卷,滚到地上。   “山河!”   余光瞥见黑影落下,心跳停滞,扔了书,猛地冲了过去,堪堪接住了团成卷的男人,沉重的身躯压在身上,沈言又气又急,忍不住隔着被褥,狠狠地拍了某人的屁股一下,个小混账,哪怕知晓地上铺了毯子……   好喜欢你。   温热的嘴唇却是贴了上来,明亮的双眼满是他的倒影。   ……堵在心里的气瞬间消了,心里无奈,这都算什么事啊。   沈言瞪眼,惩罚般轻咬嘴唇。   本就绑的不甚结实的绳索松开,被褥散乱,便像拆开了的厚礼,麦色的手掌轻抚苍白的脸庞,眼里星光璀璨,低声道,“我是你的小将军。”永远。   偏浅的双眼微怔。   低头,在那美丽的眼上,落下轻吻。   最喜欢你。只喜欢你。   我爱你啊,沈言。 第091章 异域神1   已到达指定4号世界:《诸神黄昏》   随机抽取评论:   【我去,魔改版西方神话,混搭西幻大冒险?无节操啊,我大希腊神话请求出战!】   【我就知道,主角这体质,妥妥的炖肉,吸溜吸溜。】   【厉害了我的哥,我愿称之为男神收集机,可惜最后翻车烂尾了,这年头,这么清纯不造作的主角压根看不到!】   【好恶心,这主角是没见过男人吗?说两句就主动邀请上*了?】   【我裤子都脱了,就给我看这个?踏马美人第一次就这么敷衍也是绝了,垃圾作者。】   系统5201314自主运转中……   剧情加载中……   定制剧本投放中……   警告,能量不足,投放失败。   系统5201314:……我特么。   “4号,你这样让我很难做啊。”迫不得已,开启节能模式的系统自掏腰包,挤出一点能量维持运转,气鼓鼓地找上了小世界意识,巴拉巴拉诉苦,“你这1个点能做什么?来回车费都不够啊。丫的我剧本都写好了,特么能量不够,发不出去你敢信?!”   挣着卖白菜的钱,操着卖白.粉的心,薅羊毛也不是这么个薅法吧。系统定价已经很低了!   “要能量没有,我就那么多了,你自己看着办。”4号世界不为所动,要不是最低一个点,祂还不想给那么多。   一片纯白的空间中,世界化身斜倚在至高位上,支着侧脸,双腿.交叠,俊美无涛的脸上满是轻漫。   “完全不想给那碧池花能量。”   这年头,欠债的才是老大,系统苦口婆心地劝说着,“你这1个点真不行啊。你看,1号世界,别看他嘴上说的嫌恶讨厌主角受,开始的时候,好歹还给了2个点,后头又追加了1个点。足足3个点耶。”虽然对方貌似是为路人攻追加的能量。   “咳咳。”掠过这个无关紧要的小事,系统心里吐槽,怎的一个两个对自己世界的支柱恶意那么大,不过也有例外,“2号世界直接就投满了五个点。”   对待这般大客户,它精心设计了入梦模式,沉浸式体验,全程无尿点,精准输出,剧透准确度高达95.6%!   超甜!   “3号世界也投了4个点。”漫画式剧透,精准度78.5%!唯美,感人,超好看!   区区1个点,“你这完全被比下去了啊亲。”支楞起来啊,可恶。   并没有那种无聊的攀比心,祂就看性价比。   不过,这小系统说的情真意切,祂倒是想看看这剧本到底写的什么。   傲慢自我的世界坐直了身体,上身微微前倾,手肘支着膝盖,勾手。   “剧本,给我看看。”   系统委屈巴巴地把剧本递上,分析了一下自己的编写剧本依据,试图安利,“前几个世界都he了,很甜蜜哦,童叟无欺。”   然而,4号世界就像所有牛逼哄哄的甲方爸爸,不看兔子不撒鹰,甚至还有自己的想法。   “所以说,就是让路人攻感到好奇,被吸引,然后同情,保护,理解,感同身受,再到深陷其中。”4号世界单手撑着下颌,一脸无趣,“你这美化的也太多了吧。”   根本就是欺诈。   “那碧池可不是无奈堕落的小可怜,他是自甘堕落,死不悔改,还引以为豪。”   精心准备的剧本被诋毁,系统5201314冷笑,“你行你上,笔给你,你来。”还不是你们说的,不能剧透真实的剧情。   谁会喜欢没见过面一看就很糟糕的人啊。   老子只是无辜可怜的剧透系统好吧。   踏马任务不匹配我能怎么办啊。   钱少事多老子还不想接呢,要不是等级不够拒绝不了,啊,好气啊,这垃圾世界原地毁灭得了。   感觉到系统的抓狂,世界意识哼笑一声,继续挑剔,“要拯救主角身心,为什么非要谈恋爱?庸俗。”更别说那人乐在其中,根本不需要拯救。   要不是天道非要整改。   4号轻蔑一笑。   “……你终于发现了啊,老子全称恋爱脑剧透系统啊。”主职助攻拉郎配,你们这些事业逼,给我去隔壁老老实实找对口的系统啊混蛋。   攻略,还救赎,这是我能辅佐的吗?踏马你们找的人也不靠谱啊混蛋,要不是他们会脑补,要不是咱剧本写的好,要不是双方凑在一起竟然还相性良好,你看看你们那破世界还有救不。   三言两语,把外援气的跳脚,4号随手把剧本扔了,“这种事情,说到底,只要主角够特别就好了吧。”   “还剧透。别忘了,我这里,可是真神遍地走的世界。”   真实的预言又不是不存在。   “……那你说,要怎么办?!”   *   日神赫利俄斯架着马车消失在俄刻阿诺斯中,辉月缓缓升起,月神塞勒涅驱着牛车划过天际。   天空下,渺小的人类对神的存在一无所察,却依然虔诚地赞美女神。   月光下。   幽冷深邃的海水平静地淌着,荡漾着微光,一艘巨大的三角帆船航行在海面上,船上烛光明亮,像黑夜里拖行的灯火。   海水拍打着船身,船上一片欢声笑语,始终对海洋抱有敬畏的人类,竟也战胜了恐惧,踏上危险的领域。   都是为了庆祝更伟大的存在!   “为皇子殿下成年,干杯。”   然而,海面上的欢闹与深海无关,远离了天空、地面的海底,静谧黑暗,阴冷无声,几乎没有生物能在这里活下来,除了神。   庞大的黑影几乎占据了整片海域,祂一动不动地伏趴在海底,无处安放的触须却是或蜷缩,或舒展着,挤挤囔囔地铺满了海底,像盘枝错节的树根,你甚至找不到源头在哪里。   粗壮庞大的触须扎根在岛屿之间,浸没在海水各处,与其说,祂悄然占据了鲜为人知的海底,倒不如说,一切,在祂沉睡之时发生了。   探出海面的一截触须,被海水浸润,日晒雨淋,长出了青苔,逐渐又生出了灌木,森林,吸引了过往的鸟儿,两栖动物……逐渐变成了郁郁葱葱的岛屿。   海里的触须,有些堆满了珊瑚虫的尸体,成了珊瑚礁,是弱小的小鱼小虾的栖息地,有的触须,因姿势奇特,被当成了海妖集聚地外的天然屏障。   绝大多数触须沉默伫立,是海底平平无奇的岩石枯枝,成为海底的枯燥无味的风景,抵挡着暗潮汹涌的海流。   完全不知道自己的身躯养活了那么多人,日常休眠的乌贼精仍在睡梦中重复着悲伤的过往,是的,在这神明遍地的世界,祂只是区区一只弱小无助的乌贼精。   “建国以后禁止成精!”   威严庄重的声音响起,还没来的及从自己能化形变成人类的稀奇中回神,祂就被驱逐到了这个世界。   大概因为来的时候闹出的动静比较大,体型暴涨了几百倍,把整片海域搅得天翻地覆,引发了海啸和水龙卷。   祂,一下子从有点可怕的大王乌贼,变成了众人惧怕的海怪,关于祂的奇怪传说蔓延开来,久而久之,人们给祂起了个名字,克拉肯。   语言不通,人生地不熟,又毫无信仰之力,可怜兮兮的小乌贼漫无目的地在海洋各处流浪,不知过了多久,兜兜转转,祂最后还是回到了最初的地方,精疲力竭,沉眠过去。   至今,好像,已经过了很久了。   灰暗沉默的像岩石一样的眼皮掀开,脱去了灰扑扑的石皮,暴露出里面黑曜石般的眼睛。   被其他神明称为外域神的乌贼迷迷糊糊睁眼,祂偶尔也会有醒来的时候,活动一下筋骨,然后翻身继续睡。这也是祂在另一个世界,经常做的事情。   大而圆的眼睛慢吞吞地转了转,光是那么一个动作,海水卷起漩涡,从海底直冲海面,平静无波的海面登时翻涌,趴在礁石上,远远欣赏着人类皇子美貌的海妖们震惊失色,“这是……”   突如其来的海难让船上众人措手不及,人类制造的船只无法抵御“海神的怒火”,只能随着汹涌的海浪跌宕起伏,没站稳的人类摔成一团,有的差点被抛了出去。   “噢,神啊,这是怎么回事?”   他们坚信,这是喜怒无常的海神,毫无顾忌地向他们宣泄着暴躁的情绪。   惊慌失措的人们开始祷告。   “海神大人,请宽恕我们的罪行……”   “月亮女神,请赐予我方向……”   “噢不,是克拉肯,克拉肯又浮上来觅食了,该死!仁慈的海神大人啊,请把这邪恶的怪物消灭吧,我愿用十头牛做祭品……”   “太晃了,魔法阵没办法启动!神啊,请把摇摆不定的船停下来吧。”   然而,从神明那里暂时借取的一点力量,完全没办法让他们安全地离开这片地方,有些自认为身强力壮的骑士们刚踏出海面,就被海浪逼了回来。   海洋,太大也太过危险了,他们不知不觉已经到了中心,孤立无助。   浪潮一波接着一波,突然,黑影席卷而来,翻卷的巨浪,像蛰伏的猛兽亮出了爪牙,狠狠地拍打过来,就要让他们葬身海底。   “噢,不!”   “砰。”一声巨响,船只被抛了起来。   “冷静!”温和的嗓音不轻不重,带着少有的威严,夹杂着魔力的声音安抚了众人敏感的神经。   众人下意识闭上了嘴,目光齐刷刷地落在了众星捧月的美人身上。   “全速前进!”金发旖旎,拥有玫瑰般惊人美貌的皇子单手拔剑,高举在天,低声吟唱,“吾父啊,众神之王,天空主宰,请赐予我翱翔的力量。”   华贵锋利的佩剑倏地亮起了白光。   男人反手握剑,双手支在雕花繁复的护手上,剑尖撑地,“咚。”一声轻响,柔和的光芒以他为中心向四周扩散,笼罩了整艘船。   得了真神庇护的船只稳定下来,得了命令的舵手连滚带爬地冲向艏楼,启动了魔法阵,魔法阵充能完毕,“嗖”的一声,像狩猎女神射出的箭矢,贴着海面,飞了出去,远离了即将形成的漩涡。   打了个哈欠,还没翻身继续睡,却见白光闪过,比太阳更加强烈耀眼的光芒,穿过了海面,倏地到达连光都无法触及的深海,落在眼里。   脆弱畏光的双眼登时渗出了泪,白茫茫一片。   下一刻,眼前一黑。   ???   尚能自由活动的柔软触须卷了卷,迷茫困惑地摸了摸大大的脑袋,吸盘挂在脑袋上,挪动,摸索着眼睛的方向,戳了戳,比世上绝大多数的金石都要坚硬的眼睛,“当当。”发出清脆的声音。   眼睛,还睁着,很坚硬,没有坏掉,泡久了的脑袋抖了抖里边的水,反应了一会儿。   沉默。   ?!!   我眼睛呢?我那么大的两只眼睛呢?   突然看不见了哇啊啊!!!   ……我瞎了T_T 第092章 异域神2   是的,祂,平平无奇的异世界来者,普普通通的乌贼妖,还是乌贼精?竟然如此草率的,瞎了眼,就算祂在深海,平日里用不到,看不见了也不妨碍祂日常活动。   但是!   眼睛没用了呜呜呜。   泪水和海水混成一团,卷起了小山般的气泡,平静无波的海底卷起了巨浪。庞然大物几乎想要蜷缩成一团,用柔软坚韧的触须抱住自己。   但是,连祂柔软可爱的小触手都被挂上了奇奇怪怪的东西。   乌贼猛哭.jpg   太过分了,实在是太过分了,祂明明都躲到海底来了。   竟然还有人,不,是还有神想要伤害祂,这日子没法过了。   我要复仇,我要血肉,我要所有恐惧绝望!   可恶,我可是伟大的神明大人。   “噢,又来了,最近海神是和海后吵架了吗?”   被突如其来的巨大气泡掀翻,甩了甩尾巴,稳住身形,骑着鲨鱼回家的海妖们重新爬上鲨鱼背,不由抱怨。   “不,这样的阵仗,我觉得像是在打架。海巫不是说过吗?海神波塞冬是个浪荡不羁的男神,连海怪都不放过,因此诞下了众多奇奇怪怪的子民。说不定是偷腥被海后发现,然后大打出手。”   “啊,我觉得这挺有道理,可是海后好像只是河仙女,打不过海神波塞冬吧,听说海后就因为被波塞冬一见钟情,然后被海神扑到海里,被追的精疲力竭,嗯,然后,才不得不当了海后。”   “嘻嘻,所以说……”   纷繁的声音涌入脑海,决心报复的乌贼没有错过一丝一毫的消息。   当有海妖提起波塞冬,已然沉眠的希腊之神,主宰海洋的神明,众多职位中的海神之王的神格亮了一点,但比起全然苏醒需要的神力,还是杯水车薪。   至于海后,比起野心勃勃,留下诸多传说的丈夫,显然要低调的多,就算被提起,也是作为海神的妻子,连名字都不曾被提及,沉睡的女神黯淡无光。   乌贼精抖了抖小触手,虽然祂总是在睡觉,但是因为老是被世界排斥,祂也或主动,或被动地知道了不少消息。   诸神黄昏,神明落幕,人类进入魔武时代,信仰的力量仍旧存在,却因人类逐渐强盛发生了变化。   唯有彻底了解某个神明,才能获得堪比神明的力量。   大陆上流传着这样一句话。   然而,关于神明的传说,已经流失在历史的长河里,文学记载的书籍被贵族皇室把持,还有一部分在有钱的收藏家手里,零星流落在黑市。   普通人想要得到这种力量,只能到世界各地最险要的地方,寻找过去残留的踪迹,那里远离人烟,危险丛生,甚至会有邪恶恐怖的生物出没,但是,那里也可能会有,雕刻着神明传说的石碑,废弃的神庙,甚至神遗物……   对神明的认知程度,影响到信仰之力的强度。   有些人的祖先是神明后裔,拥有神明血脉,也可能返祖,获得相关神明的影像,因此,天生就比别人拥有更强大的信仰之力。   毕竟,在这绝大多数信徒,连信仰的神真名叫什么都不知道的世界,知道名字,甚至大致知道哪些事迹对应的谁,完全是站在金字塔顶端的人物。   所以,祂是乌贼啊,乌贼,绝无仅有的大王乌贼,才不是隔壁北欧神话的海怪克拉肯啊。引起海啸,翻起巨浪的是我,不是拿叉子戳戳戳的波塞冬。   以及,波塞冬是海神之王,准确来说,应该是海王,不仅仅是海神啊,你们把他统称为海神,其他虚弱的不配提起的海神真的是要哭了啊。   搞错对象了有没有,你们这样下去,哪有本事唤醒真神啊。   现在的人,对神阶的分类也太粗糙了吧。   乌贼丧丧垂头,超大的倒锥头倒下,引起震荡,填平了一座火山。还在花前月下,浪漫约会的海豚傻傻地看着突然消失的海底火山,尾巴尖一凉。   叽叽喳喳的海妖们很快又转移了话题,兴致勃勃地谈论着还没开始就结束了的狩猎,作为塞壬的后代,她们完整地继承了塞壬的意志,成年后浮出水面,用歌声诱捕意志不坚定的水手,让船只失控撞上礁石,埋葬深海。   至于为什么是成年,同样拥有信仰之力的人类中,也有难缠的存在,成年海妖身强力壮,骨爪獠牙锋利,就算打不过也还能跑嘛。   “好可惜,难得碰到那么大的船。”   “那皇子可真好看,我都有点舍不得吃掉他了,嘻嘻,拖下水让他给我生宝宝。”   “说的你能打败他,没听见吗?那可是宙斯之子,很强大的力量啊。”   “那又怎么样,宙斯主宰天空,掉到海里也一样会被削弱吧,就像海后一样。”   听见了。宙斯之子,那股力量……   封印的神力弥漫开来,有了探查的方向,关于宙斯之子的人类消息源源不断地涌入脑海,果然没错,那股似曾相识的感觉。   在皇城里,那座岛上。   黑曜石般的眼睛一转,克制的力量包裹着身躯,泄出一丝神力,没有开智的海底生物们游行的动作一顿,眼底涌上漩涡般的波纹,调转方向,疯了一般游向被海水簇拥的孤岛。   游鱼猛地跳出水面,体型庞大的鲸鱼浮出水面,鲨鱼群咧着大嘴冲锋陷阵,还有各种各样奇形怪状的海底生物……   无一不顶着一双泛白的眼睛!   密密麻麻的一片,恐怖至极。   “这,这是什么?!”在海边守卫的士兵们惊恐地看着这一切,隐藏在海底的动物们包围了整个国家!   它们要做什么?!   连祷告都没办法说出声,近距离直面真实的神力,已然双腿发软,连跑都没有勇气跑,这,难道,是海神的惩罚吗?!   嗯?眼睛突然又好了?乌贼愣住,看着眼前朦胧出现的景象,触手摸了摸尖尖的脑袋,百思不得其解,那我还要不要去报复那小子?   这个国家实在太小了,它在孤岛上,随时可以被彻底消灭,只要祂翻个身,打个哈欠,引起的海啸巨浪恐怕就能让它沉没。但是,祂身上好像挂着奇奇怪怪的东西,一想到翻身会碰到。   噫,不要。乌贼忍不住抖了抖身躯。   “哗。”静谧黑暗的海水猛地激起了千层浪,狠狠地拍打在停靠着船只的港湾上,魔法加持的护盾顿时显出了轮廓,半透明的圆罩抵抗着风雨,却也有逐渐消散的迹象。   “遭了,魔法阵,快,通知国王陛下。”   皇宫,灯火通明,大殿上,衣着奢华的贵族男女调情谈笑,时不时滑入舞池,翩翩起舞,眼神触碰,就达成了某些心照不宣的共识,准备整个地方,一夜风流。   和这世上绝大多数国家一样,这里的皇室贵族光鲜亮丽,奢靡放浪,血统高贵的他们从出身起就注定了衣食无忧的未来,无所事事的贵族们,只能成天将精力放在吃喝玩乐,以及深入交流的研究上。   他们不吝啬欣赏美,占有美,偶尔还会创造美。   以他们的身份,绝大多数时候,都能得偿所愿,唯有……   高挑健美的身姿穿过人群,像山间纯洁的麋鹿,回首间,圣洁美丽的面容,让众人不由为之沉迷,又忍不住心中的阴暗,想要将这份美丽摧毁。   行走在人群之中,沐浴在旁人的或赞叹爱慕,或侵略贪婪的目光中,克里斯脸上始终挂着高洁恬淡的微笑,就算是神殿里的神明雕塑,也不会做的比他更好了。   繁复的宫廷礼服勾勒出他挺拔修长的身材,行走间,纯白的长筒袜微微隆起,腿肚线条流畅紧实,尖头高跟皮靴踩在光滑的地砖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站定,微卷的披风落下,掩住了旖旎风光。   “欢迎诸位来到我的生日宴会……”面向众人,被誉为皇城第一美人的少年仍然矜贵得体,浑身散发着疏离圣洁的气息。   一头浓密璀璨的金发披在肩上,深邃蔚蓝的双眼如同爱琴海上的海风,温暖湿润,皮肤白皙,嘴唇饱满红润,唇峰点缀着唇珠,像熟透的浆果。   真美。   众人再次被这惊人的美貌折服。   这就是国王之子,觉醒了宙斯之力的皇子殿下。   强大又青涩的美少年啊。是他们得不到的人。   直到皇子带着得体歉意的笑容,宣布自己要暂时离宴。人们痴迷地看着那高挑的身姿离去,后悔没有及时邀请对方共舞。   那纤柔的双手,柔韧的腰腹,甜蜜的嘴唇,噢,遗憾的男女抱住最近的人狠狠亲吻了一番,这才勉强安慰了一番荡漾的身心。   “啊,克里斯托弗殿下,圣洁高雅,行走人间的神明,多么完美,多看一眼,仿佛都是在亵渎神明。”   “得了吧,难道你们不想撕碎他的高贵,让纯洁的百合折服?可惜了,这样强大的美少年,谁又能成为他的领者?”   “噢,说不定是您呢?经验丰富的伯爵阁下,听闻你战绩斐然,已经成功教导了数十位少年……”   被一众无节操的贵族窥伺,克里斯乐在其中,颇为享受这种被人痴迷追捧的感觉,直到从病中的父亲寝殿离开,他仍然心情愉悦。   哪怕全称没有交流,礼物也只有一个看着破破烂烂的盒子。   克里斯挂着面具一样的平和微笑,冲着面容耳赤向他行礼的仆人颔首,维持着不紧不慢的步伐回到寝宫。   厚重的雕花大门关上,倚在门边的美少年,神色一松,不再维持得体的姿态。   腿脚发软,双膝跪地。   汗水滴落在地,纯洁疏离的脸上染上了红晕,他驾轻就熟地蹭了蹭双膝,双眼颤抖。   “嗯唔。”   纯洁的百合化身娇艳欲滴的玫瑰,如果被宴会上的哪个贵族看到这般美景,恐怕都会忍不住犯下罪行。   可惜,这里只有他一个人。   稍微满足了荒靡的身体。修长的指尖撩起额头的碎发,水润含情的双眼轻瞥不慎落在地上的木盒。“成年礼?”   慵懒优雅地靠在门边,随手打开木盒,微光亮起,陌生的神力溢散开来,眉头微挑,只见庄重精致的天鹅绒上,静静地躺着赐予他的礼物。   一截柔软可爱的小触须。   通体透明,隐隐带了无害的粉,截断的地方因缺水有些萎靡,尖尖蜷缩起来,像睡梦中的婴儿。   白皙的手指挑起一截,吸盘挂在指腹,一阵酥麻,敏感的肌肤不由战栗。   罕见的神遗物啊。   更重要的是……   漫不经心的眼神染上了热切,泛滥成灾的身体涌上了热意,“啊,不错嘛。”糟老头偶尔也有做些有用的事。   舌头轻佻,松了松围在脖颈上的丝绸白巾。   蔚蓝的双眼变得幽深,隐隐泛着红晕,跃跃欲试。   柔软繁复的内衬,划过白皙挺拔的肩头。   月光顺着毫无遮挡的落地窗,照进黑暗的宫殿里,落在美少年身上,高挑貌美的身影甩头,金发挥洒,晶莹的汗水飞溅,闪耀着亮光。燕善廷   海底。借着海底动物的视野,能看到海边严阵以待的人群。   好吧,祂是宽宏大量的神明。面对人类惊恐失色的神情,伴随着嘈杂的祈祷之声,熟悉的不熟悉的微弱神力聚集,乌贼突然觉得有点无聊。依然不受欢迎的我……   算了。   祂还是睡觉吧,说不定是眼睛太久没用了,突然受到光的刺激就……   还没想完,下一刻,皇城内白光乍现,比太阳更耀眼,比昨天强百倍的光芒扎进了祂的眼里。   好,好刺眼?眼眶通红。   白茫茫一片。眼前又是一黑。   ???   祂又看不见了?!!   嗷嗷嗷,我的眼睛呜呜呜T_T 第093章 异域神3   这人太邪门了,乌贼嘤嘤几乎想缩成球。   一闪一闪的,突然亮瞎神的眼,不解决这个人,完全没办法好好睡觉。   他干嘛啊他,亮瞎祂对他有什么好处吗?   祂倒是想干脆直接把岛屿击沉,但是,后知后觉想起了好像听谁说过,修炼成精的妖精不能轻易造业障,否则会被天打雷劈。   啊,天雷。   ……会被做成炭烧乌贼吗?(⊙o⊙)   被脑海里的画面吓了一跳,祂着急忙慌地解除了控制。   被控制的海底生物,眼睛又恢复成了原来的模样,一下子看到猎物和天敌,岸边还有那么多人类,趋利避害的本能,让它们下意识地逃跑,连到嘴的食物都没敢吃。   只有少数深海鱼受不了浅海的水质,半死不活地飘着。   恐怖阴冷的海底大军像潮水一样褪去,唯有飘在岸边肚子翻白的深海鱼,证明夜里的突袭真实存在。   半夜被着急叫醒的大魔法师看着眼前的一切,神色凝重,“看来,是有新的邪神诞生了,必须加强防范。”辉月之力倾斜而出,修复了受损的屏障。   不知道自己继海怪之后,又多了个邪神的称号,耗费了神力的乌贼有点累,祂恹恹地趴在海底,柔软的小触须隔一段时间就摸摸眼睛。   没事啊。   可是,看不见,为什么又看不见了?   到底是那家伙的问题,还是祂眼睛的问题?   暂时没想好这么对付那可恶的人类,又不能造成业障,想来想去,郁闷的乌贼决定先去找曾经的朋友看看眼睛。   祂认真地掰了掰小触须,拥有治愈之力的神,活着,眼睛,不断缩小范围就只剩下……   风流多情的太阳神阿波罗。   热情爽朗的天空之神荷鲁斯。   友善大方的春之女神伊敦恩。   希腊神域的阿波罗离得最近,好像还有个医药之神的神格。北欧神域的伊敦恩掌管青春果实,拥有让北欧神明永葆青春的力量,小触须挠挠头,治愈,可能没那么擅长呢。   这样的话,荷鲁斯,也曾失去过一只眼睛,有相似的经历,后来好像眼睛也回来了,说不定会有办法。   可是,埃及啊,好热。   内心的小乌贼痛哭打滚,本体趴在海底一动不动,甚至干脆闭上眼睛。半晌,祂坚强地爬起来,好吧,祂默默“看”了一眼自己庞大威严的身躯,不情不愿地分出一截。   埃及神域。   “等等,我好像感觉到了老朋友的气息。”正在和托特聊天吃水果的天空之神,猛地跳起来,隼头人身的神明张开翅膀,嗖的飞到海边,空气中还残留着没说完的话,“葡萄别吃完了,等我回来啊……”   鹮头人身的神明翻了个白眼,麻利地将一串晶莹的葡萄扔进嘴里,“谁要给你留啊。”嗯,好吃。   “嗷,我的朋友。”兴冲冲飞到海边的荷鲁斯热情地张开双臂,准备迎接美丽帅气的朋友。   ???我那么大一个朋友呢?   明明感觉到了……   “这里。”   一只巴掌大的乌贼游了过来。   任何东西,缩小了以后都会显得可爱,八只短短的触须散开,两只长长的主触手像丝带一样飘在海里。透明带粉的颜色,水润软糯。   虽然不知道可爱这个词,但一瞬间,荷鲁斯感觉自己的心脏仿佛被无形的力量击中,扑通跳了一下。   啊,好友这样的形态还真少见呢,荷鲁斯认真地想了想,就像尖头水母,或者藏在锥形贝壳的小章鱼。   不知道好友在想什么有损祂形象的事情,近了,乌贼从海里跳了起来,水球包裹住小小的身躯,向友人的方向飘去。   荷鲁斯有些惊奇地伸手捧住,水球乖巧地落在麦色的手掌上,他抬手,戳了戳水球,谁知,灼热的神力碰到水球,水球表面的水汽瞬间蒸腾,消失。   “扑通。”弱小可怜的小乌贼啪叽摔回海水里,滚了好几圈。   “嗷,我的朋友。”荷鲁斯有些紧张地趴在岸边,掺杂了热量的沙子有点硌,然而皮糙肉厚的神明完全不在意这点细节,猎鹰头探出水面,尖嘴微动,“你还好吗?我不是故意的。”   在海水里翻了两转,晕乎乎的小乌贼郁闷地浮出水面,长长的触须摆了摆,示意自己没事。   许久没见,荷鲁斯实力又增长了呢。只有祂,乌贼捏了捏自己软趴趴的触须,好像没什么长进。   看到好友确实没事,知道对方沉默寡言的性格,荷鲁斯主动询问起好友的来意,“是周游世界回来,路过这里,所以顺便来探望我了吗?”   并没有。相当直率的乌贼跳过了客套寒暄的过程,直接说明了来意,“船,嗖,光,嗖,人类,嗖,眼睛,看不见。”   哦哦,这样。听到好友说他在睡觉的时候,海面上经过一艘船,很吵,荷鲁斯理解点头,他偶尔休息的时候,也不想有法老呼唤他。   继续听下去,锐利坚定的眼睛徒然震惊。   不会吧,现在的人类竟然那么可怕了吗?!   听到朋友眼睛出了问题,他紧张担忧地看向那双又大又圆的眼睛,完全看不出来端倪,不,好像是暗淡了点,追问,“会不舒服吗?”   乌贼泪眼汪汪,柔软细长的触须戳了戳眼睛,好不适应,超难受的,感觉像安个一双假眼睛呜呜呜。   孤独了许久的乌贼,一见到朋友就忍不住了,要不是社恐最后一点坚持,祂恐怕都要扑到荷鲁斯怀里嚎啕大哭了。   太过分,真是太过分了。我只是弱小无助的小乌贼,沉在海底自生自灭,他突然经过,刺了我一眼睛。   呜呜呜。   有太多话想说,但祂实在不擅长外语,只能可怜兮兮地瞪着大眼睛,看向好友。   直面那双暗淡沧桑的双眼,想到自己曾经失去眼睛的过往,荷鲁斯感同身受,义愤填膺,“那人类真是太过分了。”   “我明白了,我这就去问问托特!”看到曾经强大可靠的好友落魄失落的模样,荷鲁斯心生使命感,拍了拍胸膛。   托特,他的老师,智慧之神,医药之神,聪明,睿智,一定会想到办法的。   吃完了葡萄,无所事事的神明托特,想起了来去匆匆的荷鲁斯,突然对荷鲁斯嘴里说的朋友产生了兴趣,小荷鲁斯也算是他看着长大的,他怎么不知道对方什么时候有了异域的朋友。   视线切过去,就看到了荷鲁斯傻兮兮趴在海边,和一只长相,嗯,有些特别的海怪在聊天?   至于聊天的内容。   叽里呱啦,呱啦叽米。   只见荷鲁斯听的一脸认真,凝重点头,神色愤怒,又是担忧,还慷慨激昂地叫了他的名字。   ……你们到底是怎么聊天的,我怎么一句也听不懂?   等等。   “嗷,老师老师,托特!”精神小伙荷鲁斯又飞了回来,下意识看了一眼石桌,原本装着稀有水果的篮子,空了?!   “啊啊啊,葡萄,我好不容易交换回来的T_T”一颗都没有吃到。   今年收成不好,皇室特供的葡萄也少了好多,很难得的!   “咳咳。”成熟稳重的神明干咳两声,生硬地转移了话题,“你的朋友眼睛出了问题。”   “啊,是啊,没错。”荷鲁斯轻易被转移了注意力,简单说起朋友的经历,又忍不住疑惑,“这世上真的有那么厉害的人类吗?会发光,还能远远就把神的眼睛给刺伤。”   这种奇怪的力量真不会对好友造成其他伤害?   荷鲁斯忧心忡忡。   托特罕见沉默,什么一见到那人类就眼前一亮,无人理会,又陷入无边黑暗,这种说法。他看了一眼热情爽朗的神明,满脸忧心忡忡,一点没发现问题,想了想,也对,毕竟荷鲁斯也没什么经验。   不过,就算对方是真的眼睛出了问题,“没办法,我的神力只对神域里的神明起作用。”   “啊?怎么会这样?!”信誓旦旦说要帮助好友的荷鲁斯有些失望沮丧。   看不得对方消沉,托特想了想,“或许你可以找你母亲问问看。”毕竟,当初是她把奥西里斯给拼完整的,用魔法,或许有用呢?   “嗯?荷鲁斯交新朋友了啊。”伊西斯扶了扶头顶的首饰,温和的模样一点不像传闻中的傲慢强横的魔法之神。   和埃及诸神,不,或许是世界诸神一样,在历史的长河里,她和众多神明杂糅,融合了众多神格。   主要的神阶其实还是偏向生育和母性,谁让她有个那么个强大正直,又遭神疼爱的孩子呢。   “荷鲁斯,我的孩子。”伊西斯摸了摸男神的脸,“神明终将落幕,人类冉冉升起,你的朋友,异域之神,也逃不过这场宿命。双眼失明,是命运的开端……”   “也是转折的开始,顺应内心的选择,祂终会找到依托之物,成为真正的神明。”荷鲁斯复述了一遍母亲的话,明明母亲没有预言之力,但他总是对对方说的话十分信服。   小乌贼:……虽然,但是,好长,完全无法理解。   这个词要怎么翻译,拐弯,目的,啊,意思是我,我不应该浪费时间治眼睛,而应该直接杀掉那个罪魁祸首吗?   可是要怎么杀?   不知道好友理解出现了巨大偏差,没办法解决好友眼睛的问题,荷鲁斯沮丧又愧疚,一股脑地送了一大堆特产给远道而来、又无功而返的好友,“今年的祭品,都送给你。”   小乌贼:……   没解决问题,又莫名其妙地收了一堆特产,礼尚往来,热到快融化的小乌贼丧丧地从囊里取出一堆稀奇古怪的水果,长长的触须抛了抛,尖尖指了指,这个也给你。   减轻点负担。   体型变小了,游起来也好费劲啊。   看到好友沮丧的模样,祂挥了挥触须,做了个拥抱安慰的动作,“没关系,荷,回。”绞尽脑汁蹦出几个埃及词汇,小乌贼挥了挥触手,转身离开了埃及神域。   荷鲁斯抱着一堆埃及内从未见过的各种水果,感动不已,又有些不舍,但他知道,异域神不能长时间逗留,只能用力冲着好友远去的背影遥遥挥手,大声呼喊,“嗷,我的朋友,有空再来啊。”   莫名增加了一堆负重的小乌贼吐了个泡泡,全当回应,努力划着小短触须,艰难游回家。   好累,好热,朋友,眼睛,呜呜呜。   杀掉杀掉…… 第094章 异域神4   游游游……   经过北欧神域,虽然决定不治眼睛,直接把人给杀了,小触须抖了抖,可是,伊敦恩,祂的朋友,既然都路过了,还是去看看吧,顺便送点特产。   触须摆动,借助水流的力量往前飘。   正经过某片海域,一只庞然大物挡住了去路。   乌贼看了一眼,啊,是真正的海怪克拉肯。   “轰隆。”天边闪烁着雷电,黑压压一片。   庞大的海怪正在倒泳,头部栽在海里,挥舞着的巨大触手冒出海面,像盛开的花瓣,海面翻滚,渺小的船只在风雨中不受控制地颠簸起伏,哭喊声此起彼伏。   “神王奥丁啊……”   “海洋之神,卑微的人类祈求您……”   “冥土之君,请宽恕我的罪行……”   感受到人类和恐惧绝望,克拉肯越发恶劣地搅动海面,在海上沉浮,海流卷起了漩涡,船只断裂开来,渺小的人类瞬间被冷酷无情的海水淹没。   隔着海水,人类的哀嚎哭声模糊不清,自闭社恐的乌贼犹豫了一下,想说这姿势是不是有点不雅,但是祂和克拉肯又不熟,往海底沉了沉,哭红了的眼睛“看”向隐藏在海水里的海怪,认真思考。   要不要说呢?又想到了从荷鲁斯那里得到的特产,要不……   脑袋一凉,玩的正开心的克拉肯浑身一僵,这个气息?!   混沌的大脑闪过一个清晰的身影。   懒散倦怠的男神打了个哈欠,微卷的头发遮住了大半张脸,微风吹过,海藻般的发丝晃动,泄露出漩涡般黑暗幽冷的眼睛,偏头,血红的嘴唇轻启,“#*”   话音刚落,强有力的触腕一点点勒紧了它庞大的身躯,变形扭曲!   埋藏在记忆深处的死亡恐惧,瞬间被唤醒。   不会的,不会的,那该死异域神不是……   还是说一下吧,顺便,分点椰枣减轻点负担。乌贼游上前去,戳了戳最近的庞大触须。   诶,好僵硬,抽筋了吗?   身上突然传来熟悉的针扎的痛觉,麻了,麻了,触须麻了,不会,吧,大头僵硬地扭动。   硕大的眼睛登时对上了圆润诚恳的双眼。   四目相对。   嗨。乌贼吐了个泡泡。   啊啊啊,这眼睛,就是那可怕的杀神啊,救命啊,蒂阿兹大人!   庞大的身躯连滚带爬地蜷缩起来,瞬间消失在眼前。   嗯?伸出去打招呼的小触须无辜地抖了抖,迷茫挠头,又丧丧垂头。   果然,我还是那么不受欢迎吗?   随手把克拉肯的玩具推回岸边,怀着郁闷的心情,乌贼一路游到了目的地。   不在家吗?小乌贼趴在岸边,探头,世界之树舒展着树枝,曾经茂盛翠绿的枝叶泛黄枯萎,呈现出颓败之势,树下空无一人,只有一篮子黄澄澄的青春之果孤零零地摆在那里。   就这样放着,真不会被谁偷走了吗?之前不是说,谎言之神洛基有动过坏心思?   小乌贼等了一会儿,甚至散开了一些神力出去“敲门”,依然没等到熟悉的身影,祂有点失落。好不容易到了这里,至少见一面呐。   脑海里又浮现出男神和女神倚在树下的亲昵拥吻的画面,伊敦恩,该不会是约会去了吧,伴侣,想到女神幸福快乐的微笑,乌贼叹气,好吧。   长长的触须纠结地晃了晃,搅了搅海水,但果然,还是想见好友的想法占了上风。   “伊,敦。”祂轻轻喊了一声。   “等等,等等,我好像听见,祂来了,别闹,我的朋友来找我了。”   “亲爱的,哪里的朋友,我怎么没看到?有我们……”   “我说要见就要见!”   没过多久,出现在乌贼面前的,又是善良温柔的春之女神,她轻抚头顶的花冠,微笑。“好久不见,乌贼。”   刚一碰面,正想来个拥抱,嗯?不见踪影,环顾四周,低头,才对上了熟悉的眼睛。   嗨。乌贼眨眼。   哇哦,美丽的女神怔愣,和荷鲁斯一样,心里扑通一跳,顿时被好友罕见的娇小形态给俘虏了。   噢,真可爱。无法抑制心里的柔软。   不知道这副体型的杀伤力,小乌贼一无所觉地挥舞着触须回应,好久不见,伊敦。跳了跳,把自己装进水球里,飘了过去。   纤细的双手捧着水球,心里飘起了小花花,知道好友沉默寡言的性格,她主动询问,翠绿色的双眼目光温柔,“你来探望我,是有什么事情吗?”   生的气息柔和温暖,小乌贼呆了呆,本来不想说的,在水球里游了一圈,纠结了一下,还是讲了自己中途醒来,结果被不明白光闪瞎的经历。   还不止一次T_T   乌贼忧伤地托了托大大的脑袋。讲了两次,祂已经不像一开始那么愤怒了,毕竟祂要干掉那可恶的人类,人都死了,恩怨自然就一笔勾销啦。   祂可是宽宏大量的神明。   “这太糟糕了。”伊敦恩却是听出了不一样的意味,神色惊讶,虽然人类强盛起来,但是,眉头微皱,强大到能伤害到神明……   北欧神域的神明并非不死不灭,受重伤也是会死的。   “人类,已经找到弑神的办法了吗?”伊敦恩神色凝重,拿起一颗青春果实,毫不犹豫地递给了许久没见的老友。“试试这个吧。可惜奥丁依然在沉睡,不然……”她叹气。   阿萨神族的众神之王,神格众多,除了广为人知的王权、战争、死亡,还有预言、治愈、诗歌……   他曾向众神预言了诸神黄昏,旧的世界将会在火焰中毁灭,阿萨神族的荣光彻底褪尽,新神诞生,世界将迎来全新的改变。   命运早已注定,即便是神也无法改变。   预言过后,奥丁陷入沉睡,其他强大的神明也接连陷入沉睡,她和她的丈夫,如果不是乌贼帮助,恐怕也和无知无觉陷入沉睡的神明一样,毫无抵抗地走向永眠。   神明这样脆弱的姿态,如果人类想要弑神,他们恐怕是无法抵抗的,那真是太糟糕了。   伊敦恩忧心忡忡。   如今,拥有治愈神格的奥丁在沉睡,她主掌青春,说到底还是青春果实的作用,但青春果实,只能维持身体活力,对治愈外伤也有点作用,可对待这种没有伤口的伤害,她没什么把握。   不明白伊敦恩的忧虑,乌贼咬了一口青春果实,没怎么好好保养的身躯,带着些陈年旧伤。陌生的力量冲刷的身体。   啊,这,祂默默地看着焕然一新的身躯,触须粉嫩柔软有光泽,按了按,还很有弹性,泡久了发白的肢体,重新分泌出粘液。   噫,祂抖了抖触须。黏糊糊,软绵绵,滑滑的。   好奇怪。   “嗯?怎么会这样?”伊敦恩也发现了好友的异样,翻来覆去地打量着水球里的娇小身躯。   “啊,大概是你还年轻,吃了这个会回到幼年。”伊敦恩神色古怪,大概见多了因为衰老来拿青春果实的神明,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想起他们相遇时的模样,对方还是冷淡少语的青年,就算过了那么多年,“果然还是很年轻吧。”   “看来青春果实没办法治愈你的伤。”伊敦恩看了看好友依然暗淡的双眼,有些歉意,“我的丈夫也没有治愈方面的能力。”她无奈叹气。   说是神明,他们现在这样,倒不如说,只是拥有特殊能力的人类。   乌贼想了想,摇了摇细长的主触须,戳了戳女神的掌心。没关系啦,治眼睛也是顺便的,主要还是来看望你。   有东西给你噢,别叹气,会老的。   “嗯?这个给我?”   是两颗心形果实。寓意是永结同心。   乌贼点头,比划了一下,“婚,礼物。”又陆陆续续掏出了香料,银饰,夜明珠……   原来不知不觉,我收集了那么多东西啦,乌贼挠头,不整理都不知道,各个神明的馈赠,祂都能开个杂货铺了,诶,灵光一闪,以祂穿梭各个神域的本事,说不定也能做个代购呢?   这样就不会孤孤单单的啦。   然而,下一瞬祂就放弃了这个想法。祂没有信徒,神力微弱,也不能在各个神域待太久。与其眷恋短暂快乐的相聚,不如忍耐长时间的孤独。   很快,又将胡思乱想的念头抛在脑后。   好了。把祂觉得女神用的上的宝贝都拿出来,向女神的方向推了推。葡萄般的大眼睛期待地看着眼前的女神。   惊喜呐。   女神双眼微睁,捂住嘴唇,神色动容。明明我也没帮上什么忙。   看到好友惊喜动容的神色,乌贼心满意足,睡醒之后,还能见到熟悉的朋友,就是件很开心的事情啦,嘻嘻。   下次再多收集点东西,也给荷鲁斯送过去吧。   但是,埃及,真的好热T_T   “噢,乌贼,你怎么这么讨神喜欢。”伊敦恩忍不住隔着水球,摸了摸娇小玲珑的身躯,却见眼前神的气息开始变淡。   不好,异域神不能逗留太久,她连忙提起身边刚采摘的一篮子青春果实递了过去,送上神的祝福,“乌贼,这是新采摘的青春果实……”   以神之名,祝你青春永驻。   想起男神落寞孤独的身影,鬼使神差地加了一句,早日找到属于你的另一半。   话音未落,眼前的身影连带着那篮子青春果实,全部消失不见。唯有地上的一堆珍宝,证明对方来过。   伊敦恩有些惆怅,希望乌贼一个神,能照顾好自己。   不过……   心里不由疑惑。   那人类为什么要刺伤乌贼的眼睛?难道,有什么东西不能让乌贼看到?   太奇怪了。   还没来得及好好道别,乌贼哭唧唧地扑了个空,在海里翻滚。   脑海里浮现出女神惊诧不舍的神色,小乌贼摸了摸依然看不见的眼睛,就算能根据神力描绘出对方的样子。   张嘴,把一篮子青春果实吞进囊里。   习惯了用眼睛,现在突然看不见……   太难了,真是太难了。   哭累了的乌贼身心疲惫,负重前行,至于阿波罗,我都不治眼睛了,才不要爬山。   气喘吁吁地往回游,心里越发愤愤。   人类,可恶的人类,受死吧。   皇宫。   克里斯托弗端坐在椅上,举止优雅地吃着早餐,蔚蓝色的双眼微转,饶有兴致地听着众兄弟姐妹的声讨,一附一和,说他生日那天在海上举办宴会,得罪了海神,这才引发了港口海啸。   修长的手指捏着餐巾,擦拭嘴角。   “一年一度的海祭明天就要进行,正好还缺了一个人祭,不如就让克里斯托弗去吧。”   殷勤照顾着病重国王的三皇子不怀好意地看了男人一眼,纵然已经成年,迈入男人的行列,但柔和貌美的轮廓,让对方看起来依然像花一般的美少年。   意识到自己有些太过迫切,又假惺惺地添了一句,“如果海神原谅了你的过错,自然会把你安然地送回来。”   不管怎么样,都是说他有罪了。   话音一落,或担忧,或恶意,或漠不关心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克里斯托弗微笑,金发冷皮,在微光的照耀下璀璨夺目,只见他神色虔诚,语气温柔,“当然,抚慰海神,是我的荣幸。”   纤长浓密的睫毛微垂,掩去眼底的野心和兴奋。   手指轻拨缠绕在食指上的柔软触须,心中战栗。   海神…… 第095章 异域神5   终于,回来了。精疲力竭的小乌贼趴在本体上,本体周围的大型触须新奇地围了上来,尖尖戳了戳小乌贼粉嫩娇软的身躯。   小乌贼双眼无神。杀掉杀掉。一路上,怕自己忘记,祂一直念叨着,杀杀杀。至于怎么杀,毫无头绪,不能掀翻岛屿的话,就只能上岸了吗?可是,上岸,祂会被太阳烤干的,缺水,虚弱,摊成饼T_T   为了区区一个人类……   是他先招惹我的,突然放出亮光。   乌贼陷入了纠结沉思。   有时候,触须和脑子是两种生物,没有刻意控制的时候,触手总会做出点奇怪的事情。比如现在。   见小乌贼没有反应,庞大的触须卷了卷,把娇小玲珑的身躯盘起来,不太柔软的尖尖把小乌贼搓圆揉扁,一戳一个坑。   干嘛呀,周身一紧,小乌贼恹恹地推开缠过来的触须,一头扎进本体,微光一闪,小乌贼消失不见,大山般巍峨沉默的身躯睁开了双眼,风平浪静的海面顿时翻涌不止,海水怕打着岸边,荡起浪花。   嘈杂的声音涌入耳边,繁杂的力量在岸边聚集。   有人在进行祷告,不,是进行祭祀仪式。因为是展现神迹,扩大影响力的好机会,所以这种时候,沉睡的神明都会分出一点神力回应。   但只有祷告者精准把祷告的内容和对应的神明联系起来,才能成功地引起共鸣,调用到神明的力量。   像希腊神域,海神的话,除了奥林匹斯十二主神之一的波塞冬,还有原始神,英雄,宁芙……直接向海王波塞冬祷告当然可以,但是,波塞冬又不会管这些小事。   毕竟,海洋河流都有各自的次神,甚至连大海的各种形态都有对应的神明。   像原始神里的,就有象征海洋平和友善的海洋老人涅柔斯,象征大海危险的刻托,还有什么大海奇迹,大海愤怒,大海力量……   想在海上平安归来的话,就该向这些神祈祷吧,噢,还有所属海域的神明,想要得到大海馈赠,收获丰满的话,又要向别的神明祈祷才是。   像他们这样,祈祷海神庇佑和恩赐。海神们或多或少都能参与,但是,人类完全喊不对真名啊。   不过,因为原始神时间久远,又没留下什么传说,现在几乎都消失在神域里了。   乌贼挠了挠头,希腊神域的神明关系错综复杂,就算祂因为好友们的关系稍微有所了解,也完全记不住名字神格,更别说记载缺失的人类了。这样下去,能从沉睡中苏醒的,大概只剩下最广为人知的十二主神了吧。   然后和别的神明融合,成为新神。   像祂的好友荷鲁斯,就是因为为父复仇的神话故事被人所知,融合了别的神明的神格,成为了象征皇权、天空、太阳之类的神明。   乌贼无聊地听着,人类明明自身就拥有了不起的才能,为什么总祈求神的力量?不明白,柔软粉嫩的触须甩了甩。   等等,祂刚刚好像听到,迟钝的大脑开始转动。   皇子,宙斯,人类,海祭……   我听到了什么,那可恶的人类被当成祭品了?!   啊啊啊,他落单了,他自投罗网,他掉进了我的地盘!   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幸福来的太突然,乌贼还有点不敢置信。   虽然觉得人类的海祭就是往祂家里扔垃圾,还好祂在海底,没那么容易被污染,可时不时有骨头之内的东西落下来砸到头顶,真的很影响睡眠质量。   但是,这不重要,复仇,我来了!   乌贼气势汹汹地往感应到的位置冲了过去。   好冷。   冰冷的海水浸没了头顶。   被捆住手脚的祭品-猪牛羊掉进水里,发出刺耳的叫声,挣扎扑腾。   同样作为祭品的男人却是罕见沉静,没被捆住手脚,他也没有狼狈挣扎。金子般闪耀的头发披散在海水里,雪白透红的皮肤被海水浸泡,褪去了血色。   轻柔的,窒息。   雕塑般完美的身躯彻底沉没在海中,明明是落水,无法在海里呼吸的存在,男人脸上却没有恐惧绝望,反而像热恋的美少年投入爱人怀抱一般自然眷恋,嘴角甚至噙着一抹微笑。   虎视眈眈的海中生物一拥而上,将溺死的祭品吃掉,很快,海面上飘起了血色,稍微有了些智慧的鲨鱼之流,都知道每年这个时候,到海中心附近,能得到美味罕见的大餐。   但今年有些不同。多了个令人忌惮的气息。   拥有神之力的男人在海里下坠,海底生物们不敢靠近,但这强大的力量,又很快吸引了更特别的存在。   海妖第一个到达了现场,面对那么一块肥美的肉,他们双眼发亮,忍不住流口水,别说对方体内蕴含的神力,就冲他美丽的外貌……   “啊啊啊,我要把他拖回去生宝宝!”   终于,有只海妖忍不住游了上去,还没靠近,就被突然冲出来的一只马头鱼尾的海怪给拍飞,海马,海王波塞冬的坐骑,它愤怒地发出嘶吼,虽然它的主人陷入了沉睡,但它有责任守护主人的财产!   这是人类献给主人的祭品,你们这些卑贱的……   还没威风多久,又被强行苏醒的一个海神给踢飞。   高挑貌美的美人在海上掠过,带走的不仅仅有乌贼的眼睛,还有众多海神的心!   越来越多虚幻的神影在男人身边显形,其中甚至还有一部分波塞冬的力量,显然,这位拥有宙斯力量的少年吸引了他的注意。   享用美人的好处诸神都有看到,至少在传名方面效果显著。谁也不愿意被人遗忘,惨遭永眠,所以,几乎到场的海神都不愿意放弃这罕见的机会。   更何况……   噢,多么美好纯洁的少年,竟然被愚蠢无知的人类排挤抛弃,多么让神痛心啊,他就该留在海里,享受爱情的滋润,在神明的呵护下,展现出更美丽妖娆的姿态。   为得到美少年所属,诸神谁也不服谁,竟然就大打出手起来。   至于美少年的意见?   谁会拒绝神明的宠幸?那可是魅力的证明。   溺水,窒息,鼻尖酸痛,喉咙像被人掐住,生存的本能疯狂催促他挣扎上游,然而,浪荡的身体却意外越发兴奋,两种截然不同的感觉折磨着他。浑身战栗。   感受到了,神的气息。朦胧中,恍惚看到了无数黑影围了过来。   他张开了双臂。   俊美贵气的面容恬淡,蔚蓝如静谧海水的双眼微阖,纤长浓密的睫毛随着海浪微动,和普通的溺水者挣扎扭曲的神色不同,即便是落水,他也是极美的,甚至因为濒水,带着某种脆弱无助的美感,让神忍不住搂在怀里好好呵护。   看到这般美丽的一幕,神明们打得更加激烈了,此时此刻,他们仿佛都默认了,唯有胜出的那个,才有资格亲吻美少年水润娇艳的嘴唇,让他在自己手上绽放光彩!   好痛苦,好兴奋,胸腔压榨着最后一点空气,喉咙仿佛能尝到血腥,死亡的黑影笼罩在他的头顶,男人却像最疯狂的赌徒,压上了所有。   身姿舒展,仰头,金发飘散,像海底缓缓盛开的花,素净的长袍,在海中浮动,包裹着修长的四肢。卸下圣洁单纯的伪装,毫不掩饰自己的魅力,他,无处不美。   迷蒙的双眼里充斥着渴望和野心,我要,众神的爱,不管是谁,疯狂地迷恋我吧,占据我,跪拜我,为我奉献所有,全无保留!   来吧,海神,如果神明真的存在,如果神明真的只偏爱卓越的人,如果神遗物的指引都是对的。   只有最强者才配拥有我的初拥。   向我证明吧。   向我,俯首称臣吧。   海神!   无形的力量溢散,仿佛爱情甜蜜的滋味,逞凶斗勇的神明们红了眼,围观的海底生物们亦控制不住内心的澎湃,不约而同地冲向水中敞开了怀抱的美人。   昏暗的海域,猩红的眼睛接连亮起,金发璀璨的身影悬浮在海中,仿佛此间的神,黑暗中唯一的光亮,疯狂的信徒完全失去了理智,一拥而上,簇拥着唯一的王者,顶礼膜拜,或者……   彻底撕碎。   气冲冲赶到现场的乌贼,登时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完全忘记了祂的目标。   下意识一个急停,没停住,滚了两圈,竟还扎进黑影里。身边挤挤攘攘,柔软的身体险些变形,祂推了推,竟然没推动,被丧失理智的身影携裹着,朝某个地方涌去。   ???   你们在干嘛啊,干嘛啊。   柔软滑腻的触须抖了抖,有点慌。总感觉,自己就像游客一投饵食,就傻乎乎挤过去,甚至大打出手的观赏鱼。   不不不。更可怕的……   钓鱼。   红烧乌贼,被吃掉。   啊啊啊,别带上我啊我不想去呜呜呜,我害怕哇啊啊。   心里的小乌贼惊恐捂脸。   压抑的神力骤然爆发。   “咕噜。”海水翻涌,“哗”的一声,切开水流的声音,庞大的触须从四面八方疾驰而来,锋利强大的神力破开屏障。   “啵。”泡沫破碎的轻响,密密麻麻冲向美人的神明虚影,被挥舞的触须一个个碾碎,波塞冬的分神堪堪摸到了美人的足尖,却被从身后疾驰而来的触须洞穿,坚持了一瞬,身形闪烁,也跟着消失了。   脆弱的海底生物躲避不及,留下一片蜿蜒的血迹,又被翻涌的水流拍飞,消失的无影无踪。   喧闹的场景骤然安静下来,淡淡的血腥气弥漫。   克里斯托弗意识昏沉,隐约看到头顶交错的黑影。   像粗壮的锁链。   脑海里刚生起这样的念头,活物一样的锁链猛地缠住了他的四肢,连同脖颈。   难以抵抗的力量,向外拉扯,身体却又本能地往回收,连接着四肢的骨头肌肉发出哀鸣,纤细白皙的脖颈溢出青痕。   “嗯唔。”疼。   俊美精致的美人猛地睁眼,蔚蓝色的双眼晕染了浓郁的蓝,像墨汁落到水里,一圈圈荡漾起涟漪,嘴唇微张,脸上竟涌上了病态的红晕。   剧烈的疼痛袭来,缠绕在指尖的神遗物发烫。   要来了吗?   身体到了极限,心跳的飞快,仿佛能看到死神模糊的身影,无数画面在脑海里掠过,他想到了他母亲,宙斯神殿的修女,为得到神谕向公牛献身。   哈哈哈。   是海神的力量,果然没有感觉错,神遗物,海神……   心脏无法控制失衡加速,搞不清是恐惧,还是兴奋。   身体虚幻般开始发热。   战栗激动的情绪涌上脑海,身体不住挣扎,低头,猛地咬住了缠住脖颈的束缚,眼眶发红,压下几乎要涌上喉咙的尖叫。   好棒。   “咔嚓。”一声轻响。尖尖迷茫地抖了抖。   ?   !!!   嗷嗷嗷,乌贼飙泪,我的触须呜呜呜,他他他他咬我。   他为什么能咬到我啊啊啊。   敏感怕疼的触须倏地往回缩,疯狂乱甩。   甩不掉嘤。   干嘛呀,干嘛呀,我我我是要杀他的啊,呜呜呜呜但是这人类好可怕,他他咬我啊啊啊,我好害怕啊。   脑袋空白的小乌贼压制不住群魔乱舞的触须,翻涌的海水荡起千层浪。   救命啊,有人吃乌贼了啊啊啊。   头晕目眩,周遭的一切模糊不清,海水从身边划过,身体不住翻转,身上的白袍散开,摇摇欲坠,颤抖的手指却是反手抓住有些松动的锁链,双眼微阖,敏锐地察觉到对方的退意。   看不上我吗?嗯?   嘴角微弯,美丽的面容骤然冰冷。   我不允许。   尖锐的牙齿紧紧咬住那截触须,不顾被拉扯的四肢,背肌发力,修长有力的四肢往回收紧,“咔嚓。”肩骨错位,右手无力垂落,却也摆脱了锁链的束缚。   仅存的左手紧紧抱住最近的存在,柔软滑腻的,比任何肌肤都要娇嫩的触感,哈,海神。一点点,往尽头爬去。   从来,没有人敢无视我的魅力!   就算是神也不行!   噌。   怕到跑路的小乌贼恍惚听到无形的声响。   眼前某处突然爆发出了极致的亮光,明明双眼看不见任何东西,却又被那样突兀的光芒刺痛,渗出了泪。   ?!!   这次没有眼前一黑,只见白茫茫的光团越来越大,径直向祂冲了过来。   这什么?!   啊啊啊,你别过来啊。   再次受惊的乌贼本能地喷墨,但祂忘记了,自己的墨囊被改造成了储物的地方。   自诩美貌,在吹捧殷勤中长大的美人,头一次被珠宝砸了一脸,一个岔气,“嗯呃。”再也没办法保持优雅姿态,身体蜷缩,四肢僵硬,咕噜噜,鼻腔嘴唇冒出气泡,因呛水变得痛苦。   吓得乱甩的触须终于找到了机会,猛地一拍。   啊啊啊,他好亮啊啊呜呜呜。走开走开。   海水像潮汐一样退去,柔软的触感从掌心溜走,为什么?下意识想要抓住,却没办法挽留,身体倒飞出去,海面的亮光越来越近,是生的希望,他睁着眼,无力的右手垂落,就像在挽留着什么。   为什么?   蜷缩成一团的黑影受惊了一般,匆匆往更深处潜去,透明带粉的长长触须,和指尖缠绕的小触须一样,柔软可爱。就像捉迷藏时,不慎暴露的一根丝带。   激荡鼓动的内心,像被针刺了一样。   祂为什么,要救我。   “哗啦。”伤痕累累的身躯被海水卷到了岸边。   为什么要拒绝我。   身下躺着柔软的沙粒,下肢浸泡在海水之中,头顶阳光明媚,男人偏头,金发散落,沾在睫毛上的水珠缓缓滑落,没入发间。   为什么…… 第096章 异域神6   气哭了,被那可恶的人类气哭了。   小乌贼心疼抱住自己的小触须,哭的超大声,眼泪大颗大颗地掉。   他咬我,还闪瞎我。   不行,我一定要,要报复,可是陆地,可怜无助的小乌贼咬牙,日夜兼程,连夜爬上奥林匹斯山。   我也是有朋友的神!   一路荒凉。   曾经神圣壮丽的神域,不复以前辉煌的模样,奇花异草凋零,奢华宫殿变得衰败灰暗,断壁残垣,隐约残留着战斗后的痕迹。   冷风呼呼地吹,月神塞勒涅的神影驱赶着牛车,从天边经过,乌云散开,头顶银色的月光倾泻而下,倒映出小乌贼悲伤愤怒到难以抑制的身影。   “阿波,波罗。”   黑暗的神殿冰冷刺骨,隐隐看到有个神影趴在床头,酒瓶倒了一地,地上还散落着写满潦草文字的纸张,精美的里拉琴随手被搁置在地上。   微弱的鼾声响起。   乌贼踮了踮触须,完全没有扰神清梦的自觉,戳了戳床上睡的正香的男神,“波,菠萝。”   “是阿波罗,噢,我更喜欢你叫我福玻斯。”高大英俊的男神半眯着眼,翻了个身,披在身上的薄被滑落。   毫不在意地坦荡自己健美的身躯,他径直坐了起来,然而,还没完全翻过来,滑落的薄被边角,又被触须摁住,动弹不得。   ……习惯了好友这种不知道是古板还是体贴的幼稚行为,他懒懒地拉住被子,裹住充满力量美的身躯,靠在床头,打了个哈欠,“我的朋友,夜晚是成年神的时间……”   还没说完,就被气恼的乌贼打断了。   实在太气了,又气又委屈,祂连说带比划,十只触须愤懑挥舞,生动形象地复原了当时的场景,“人类,咚,神,biu,哗哗,眼睛,不灵。”   哈?   “啊哈哈。”阿波罗反应了一会儿,明白过来,毫无形象地大笑拍床。   ╰_╯   乌贼气的膨胀,乖巧的触须无风自动,张牙舞爪,气势磅礴,微弱的月光落在娇小的身躯,登时在墙上投影出了庞大威严的影子,软绵绵的声音,带着阴森森的杀意,“你,死。”   “咳咳,这确实像父神会做的事情,和美貌的人类女性结合,诞下拥有神奇力量的半神、怪物。”   刚进行过赐福,阿波罗只剩下一点点神力,完全不想经历被关在棺材里永眠的凄惨神生,“冷静,冷静,我先看看。”说着,他将双眼附在苍鹰上,锐利的目光俯视大地。   苍鹰在夜空中翱翔,将人间的一切倒映在眼里。   海水拍打着悬崖,欢欣鼓舞的人群唱着歌,皇城,野外,篝火,宴会,人群中最耀眼的人。   找到了!   顺利地找到了好友说的人类,阿波罗眼神一变,噢,多么美丽的人儿,璀璨的金发和太阳相称,完美的五官简直是神的杰作。   枯竭的灵感迸发,音乐在他耳边回响,他满脸陶醉,挥手召来了诗琴,手指轻拨。   悦耳动听的琴声,伴随着神明深情低哑的吟唱,构成了美妙的乐章。   乌贼:……   所以祂完全不想来找阿波罗,因为,一旦对方开始吟唱……   “阿波罗,我的爱。”   “是你在呼唤我吗?玻斯。”   “感受到了,你深沉的爱意,噢,阿波罗。”   ……就会有可怕的事情发生。   被俊男美女的虚影推搡,恍惚再次误入钓鱼现场,身体被挤到变形,乌贼气鼓鼓地蹲在地上,撑着大大的脑袋,圆圆的眼睛瞪着左拥右抱的男神。   耀眼的金色长卷发微垂,眼神迷人忧郁,高大俊美的神明横卧在床上,仿佛无声的邀请。   眼见着风流多情的男神揽着美少年的肩膀,激烈亲吻,嬉闹,又要一起睡觉,乌贼挥舞着触须,“啪啪”打散了虚影。   “菠萝!”   快点想办法啦,和我交换点神力,等我冲上海岛杀了那人,我也回去继续沉眠睡觉啊。可恶,太可恶了,触须,眼睛,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嗷嗷,嗝。   娇小的身影满身怨念地趴在床头,哭的通红的眼睛倔强地瞪着男神。   还怪可怜的。   阿波罗怜悯地摸了摸好友光滑细腻的锥形头,华丽高昂的唱腔倾泻而出,“噢,我可怜的朋友,是什么蒙蔽了你的双眼,爱情,啊,是盲目的爱情。”他看过了,那人除了美貌,完全一无是处嘛。   乌贼:……   我眼睛都瞎掉了啊啊啊。   超级刺眼的白光,我就只知道他是个人,连他长什么样都不知道啊笨蛋菠萝!   爱情,爱情你个头啊啦!   祂扭头就走,祂就知道,希腊神明没几个靠谱的。   只能靠我自己了!   我暗杀,我投.毒,我,我诱捕!   饱受鼓舞的触须像炸开的毛发,仿佛熊熊燃烧的复仇之火,我……   还没迈出几步,就被修长有力的手指拽了回来,娇小的身躯被强行扭转了方向。   重新面对好友那张看腻了的脸。   超凶的眼睛瞪着戏耍他的神,长长的触须威胁般戳着男神的后腰,虽然不知道为对方为什么那么在意这个地方,但并不妨碍祂以此作要挟。   深邃忧郁的双眼对上圆润泛红的眼睛,彼此捏着要害,四目相对。   “好吧好吧。”光明神举手投降,将好友安置在床边的椅子上。   终于能好好说话的男神卷了卷垂在胸前的头发,穿戴整齐的身姿高大挺拔,开口说出了他的结论,“确实是父神和人类结合生下的半神。”   “可是,除了意外得到了风的力量。”他摸了摸下巴,“貌美了点,完全没有其他神力。”   什么突然爆发出亮光,让神睁不开眼。   哈哈哈,就算是赫利俄斯使用太阳之力也做不到吧。   还有什么,倏地绽放出耀眼的光芒,刺眼夺目,让我忍不住痛哭落泪,太阳向我奔来,我却无处可逃。   听听,这样深情告白,完全就是坠入爱河了吧。   饱经情场的男神双眼微转,打量着懵懂无知的好友,嘲笑出声,“承认吧,我的朋友,你对他一见钟情了,世界变成虚无,眼里就只剩下他的身影,噢,难以捉摸的爱情,连古板严肃的神明也要为之折服。”   ……我就知道。   阿波罗一点都不靠谱,本来还想让对方看看祂的眼睛,现在要说了,肯定又要被嘲笑自己爱而不知,情人眼里出西施之类的,才不是这样!   乌贼气鼓鼓地拍飞对方想要逗弄祂的手指,又理直气壮地伸出触须,“神力,借给我。”就让它自己去,这次祂用人型,把触须藏好,一定可以的!   那个可恶的人类,他,他总不能吃人吧!   复仇,我要复仇嗷嗷嗷!   因为阿波罗在孤岛诞生的故事广为流传,虽然没有掌管土地方面的神格,但对海岛有一定的影响力,而且有太阳属性,只是为登陆的话,借上一点神力就足够了!   等我杀了人,我就……   哦哦,阿波罗瞬间明白,接近讨好美人嘛,没想到看似纯情的好友,竟然能想到这办法,眼神揶揄暧昧,很是干脆地分了一点神力过去,“用本体说不定更讨人喜欢噢。”   害羞嘴硬的好友也很可爱呢。   乌贼:……啊啊啊都说了不是喜欢啊!!!   月夜,为庆祝皇子成功安抚了海神,平息了神明的怒火,国王在海边举办了篝火晚会。   亲切温柔的皇子,和平民一起唱歌跳舞,一旁矜贵高傲的贵族们放不下姿态,双眼却也忍不住追逐着火光中,最耀眼的存在。   披散的金发编织成发辫,垂在脑后,旋转间,发饰散发出柔和的光芒,与头发相称。金橄榄叶发夹,缀着圆润精致的珍珠,随着动作轻晃。   即便换了一身遮掩全身的衣服,动作间,仍不经意泄露出了手腕的勒痕。   神明的赏赐。   浑身散发着的,被爱情滋润过的放纵,眼角眉梢的媚意,还有冲上岸边时衣衫不整的样子。   种种迹象,足够让他们知道,含苞待放的美少年,在海底到底经历了什么。   显而易见。他被海神宠幸了。   原来还打着某些不为人知的肮脏念头,虽然不信,仍对神明抱有敬畏,少数贵族对视了一眼,耸肩,放弃了对美人的追逐,转而挑选起别的猎物来。   然而,更多的贵族,心里反而生起了征服的欲.望,神明都为之倾倒的美人啊,不更值得拥有吗?   平民眼里,拥有强大信仰之力的贵族老爷们,应该是最为虔诚的存在,然而,实际上,他们反而才是最蔑视神明的那群人也说不定。   感受到落在身上窥伺的目光,知道那些人都在想什么。   享用我,拥有我,当然,还有占有我,男人嘴角噙着温和纯稚的微笑,内心清楚的知道,并享受着被人倾慕渴望的虚荣。   追逐我,深爱我,舍弃尊严,生命,前程,全部,跪下来诉说对我的爱意,无法自拔地献出所有,那样的爱情才更加甜美动人,值得收藏回味。双眼迷离。   伴随着热烈的声乐,高挑健美的男神舞动着身躯,修长的脖颈微扬。   沉浸在歌舞中的平民不会知道,他们眼前圣洁美丽的皇子,穿戴齐整的衣服下,是浪荡的身体。   纯洁的丝绸白巾,是为了掩饰脖颈的勒痕。   偏头,发丝翻飞,掩住了如平静海水般澄澈的双眼,修长的手指举起,对着月光,丁舌掠过唇瓣,染上水润的光泽,玫瑰般娇艳的嘴唇轻吻着指尖柔软,仿若活物的粉嫩触须微颤。   眼神微暗,恬淡的笑容越发温和。   没有人能拒绝我。 第097章 异域神7   海边传来欢声笑语,但这些都和祂没关系。   鬼鬼祟祟地趴在岸边,圆圆的眼睛透过海水,“看”向渺小的皇城,触须浮动,虽然,但是,和人类接触,临了,有些自闭社恐的乌贼缩了缩脑袋,触须纠结地搅了搅。   没,没关系。   我,我就去杀个人,去去就回!   打定了主意,趁着巡逻的士兵不注意,娇小的身躯嗖的一蹬,腾地飞了上岸,落地,便成了黑乎乎的人形。   喝多了两口酒,汹涌澎湃的身躯更加敏感起来,避免在篝火宴会上做出当众求欢的丑态,克里斯托弗礼貌地拒绝了一众邀舞的平民,径直离开了聚会的海边。   大多数的人们都聚集在海边,街上空无一人,随手扯了扯绑紧的丝巾,口干舌燥。   面色酡红的美人走在街上,双眼微眯,醉意朦胧,踩着高跟,嘴里哼着不知名的歌。“这个神明,那个神明,我的神明们在哪里?”   海神,海神,捕捉到一个可爱又善良的海神~   神力给我吧,心脏给我吧,打断骄傲,争得头破血流,也要为我神魂颠倒。   疯狂爱我吧,更加迷恋我吧,将我彻底撕碎吧,来吧,来吧,吃掉我的血肉,咬碎我的骨头。   一个也没有的话。   柔韧的身躯转了个圈,双膝微蹲,尾指触碰心脏,抬眼,蔚蓝色的双眼晕染着天真与魅惑的色彩。轻舔唇角。   我来找你咯。   “快,把身上值钱的东西交出来。”醉醺醺的酒鬼,将娇小的身影堵在了墙角。   像被这变故吓傻了一样,少女一动不动,僵硬地贴在墙边,连讨饶的话都说不出口。   仰头,喝了一口酒,浑浊贪婪的双眼,打量着眼前的娇小姐。   纤细的身影被纯黑斗篷笼罩,大大的兜帽遮掩了大半张脸,只露出半个精巧的下颌,卷发微垂,暴露在外的皮肤白皙细腻,不见一丝毛孔,比贵族养尊处优的脸更加光滑,像精美昂贵的瓷器。   男人不由舔了舔嘴唇,该不会是哪个贵族家里跑出来的金丝雀吧。   那些高高在上的大人物啊,不就祖上走了大运,成了贵族?没什么本事,还成天趾高气昂。看不上我们?贱民?哈,那就让你们这些大人物,也感受一下所有物被贱民染指的愤怒。   偏僻的巷子里,带着酒气的身影一摇一摆地逼近,吓得腿软的少女浑身颤抖,男人越发志得意满,开始脱起衣服来,也不担心对方挣扎尖叫,会引来守卫,篝火宴会,早就把所有人都吸引过去了。   “美人,乖乖的……”大着舌头叫嚣。   而瑟瑟发抖的美人……   为什么变成人形也会缩水啊,心里的乌贼抱头痛哭,为自己失去的一米八的高大威猛身躯悲痛难过,嗝,青春果实。   而且,明明有躲着人类的,为什么这种地方也会有人。   被莫名其妙的人堵住了去路,乌贼背靠着墙。踏上了岸的触须也是软绵绵的,祂抖了抖触须化成的腿,使不上劲,谨记不能随便杀人的戒律,遇到挡路的人没有第一时间杀掉。   诸多想法涌进许久没动过的小脑袋瓜。   人类的世界真的好复杂好可怕。   我,我杀了人就回去吧。   隐藏在卷发下的双眼微转,有些生涩地运用神力充当眼睛,只见一个瘦高邋遢的身影在靠近。   为什么,随便一个人都比他高了T_T   无形的触须,从斗篷下伸了出来,蛇一样,窜了出去,将人团团围住,微弱的月光从巷尾落下,倒映出张牙舞爪的巨大黑影,像怪物张开的嘴巴。   那还是先解决眼前的麻烦吧,然后去找那可恶的人类。   少年有些纠结地对了对手指。   戳一下,不会死吧。   念头一动,蓄力的触须猛地俯冲而下。   “认命吧,没人会……”没有察觉到危险,色.欲熏心的男人猛地向娇小的身影扑了过去。   “噗嗤。”血液飞溅。   前扑的身影一个踉跄,突然停滞。   “什……”后心传来一阵疼痛,男人低头,只见铮亮的刀尖。   “啊啊啊。”凄厉的叫声响起。   啊啊啊。   猩红的血液落在触须上,心里的小乌贼也在捂脸尖叫,好烫好烫。   被血液烫到的触须刷的缩回了斗篷里。   为什么啊,为什么啊,纤长的手抱住被烫伤的触须,为什么受伤的总是我?这个世界对乌贼,嗝,太不友好了呜呜呜。   “砰。”意图不轨的男人缓缓倒下。   璀璨的金发从身后显现出来,前倾攻击的姿势收回,偏头,发丝微垂,露出饱满的额头,蛊惑众生的脸上噙着笑意,眼尾轻扬。   介于男人和少年之间的美人。   “呼。”俊美精致的美青年站直了身躯,慢条斯理地吹掉刀尖的血珠,手指翻飞,收起短刀。   无聊的表面功夫,日行一善,尖头靴迈过倒地抽搐的身影,一步一步向角落的娇小身影走去,脸上挂着面具般的安抚微笑,眼神冷淡,“让你受惊了,美丽的……”看清人影,双眼微动,目光在喉咙的位置转了一圈,“小少爷。”   ……从未见过的陌生人啊。   啊啊啊,这个气息,这个身影。乌贼徒然一震。   他又送上门来了!   杀掉杀掉杀掉,就能……   失去了目标,躁动不安的触须嗖的拐了个弯,干脆利落地扎向靠近的身影。   噌。   恍惚一声轻响。   乌贼瞪大了双眼。这熟悉的前奏?!!   眼前瞬间亮起了白光,甚至因为距离太近,整个视野都是白茫茫一片。连神力都无法突破的屏障,啊啊啊,我真的,真的瞎了啊。失去了目标的触须慌乱飞舞。   没有熟悉的海水,脚下是陌生的土壤。   只能听到清脆的脚步声不断迫近。   鞋跟敲在地上。   身后的矮墙冰凉,却不能给祂带来任何安全感。   走开啊啊啊。   这句话要怎么说?!   慌乱的触须拼命挥舞,鞭打着靠近祂的人,却又被无形的力量阻隔。   脑海一片空白。话,说话啊。   “这么晚了,小少爷在这里,做什么?”   别过来。   乌贼茫然睁眼,可怜兮兮地抓着身上的衣服,甚至不知道要往哪里跑,真正被逼到了墙角。   为什么啊。   像被接连的意外吓到,少年身体微颤,细弱的声音响起,“站住。”   别过来。   好亮……   克里斯托弗充耳不闻,拉近了距离,抬手,“你……”   眼前的光芒越来越亮。没办法阻止。   好亮……   为什么啊。   突如其来的委屈涌上心头,缺水失明的不安,和神力失效的惶恐,彻底爆发。   为什么啊?为什么要这样。   我明明都那么乖了,我,我都躲到海底了,嗝,为什么嗝,人类,嗝……   呜呜呜。   乌贼终于,忍不住哭了。   “哒。”温热的水珠落在了手背上,浑身发烫的身躯罕见僵硬,瞳孔瑟缩。   伸出的手悬在半空。神色空白。   陌生的躁动涌上心头,身体发软,泛滥。   什……   “砰。”准备扭住肩头的手,猛地撑在少年耳侧,呼吸压抑。   这种感觉……   素来温柔和善的皇子撕下了伪装,高挑挺拔的身影将柔弱无助的陌生少年禁锢,低头,嘴里的逼问转了个弯,喉咙干涩,“和我做*,怎么样?”   就算不是神明也……   不,被酒意支配的脑子清醒了一瞬。迷醉狂热的神色冷静下来,燥热的身躯战栗,仿佛不甘的怒吼。   神明,眼神迷离颤抖。不,只有神明。   我要的,只有神明。   “对不起,我有点……”喝醉了。   俊美高挑的男人重新挂上温和有礼的笑容,站直了身体。   “为什么?”少年浑身颤抖,犹带哭腔的声音响起。   什……   “光。”   “请你,停止散发光亮。”   ?   不要再亮瞎我了大坏蛋!呜呜呜,好丢脸,我连个人类都杀不死,好疼,好亮。   大坏蛋,人类都是大坏蛋。   乌贼胡乱挥手,推开身边的人,踉踉跄跄地往感应到的大海的方向跑去。   我要搬家呜呜呜。   这个世界,这个世界……   被推的后推了几步。貌美的男人挑眉,无法理解。   不,这个时候。我,他?   可疑的少年慌慌张张地跑出了巷子。塞在斗篷里的头发不慎掉出了两撮,随风摇曳。   像海里慌乱逃窜的……   “等等。”克里斯托弗下意识追了上去。   太可怕了,太可怕了,乌贼低估了自己对土地的恐惧,没了海水包裹,祂就像裸.奔一样没有安全感,大海,大海,我要回大海。   世界还,还敢排斥祂,又,嗝,又不是,嗝,又不是我自己想来的,我怎么知道建国以后不能成精啊,流落他乡,还被这破烂世界排挤,我,嗝,谁都不欢迎我,谁都不要我。   呜呜呜,我没有家。   大海……   娇小的身影一路跑到了海崖边上,没有停滞。   “等等。”用上了风的力量,不知为什么,竟然也没办法阻止眼前的人,克里斯托弗气喘吁吁地跟着,鲜少丢了优雅的仪态。   “嗨,我没有恶意,我刚刚是开玩……”   只见少年速度不减,一只脚踏空,就要跳进海里。   “等等!”克里斯托弗心里一跳,猛地冲了上去,一把抱住了少年的腰,往后倒去,两人滚作一团。怀里的人柔软轻盈,发间似乎还带着大海的湿意,然而紧绷的神经让人无暇顾及。费劲地将挣扎的人拖到安全的地方。   为什么不自觉就……   “呼呼呼。”心脏因极速奔跑发闷发痛,克里斯托弗撇眼,罕见把自己搞的如此狼狈,就算要跳也是我跳,那是我先看上的神明,他低头,假笑,“你为什么要……”   哑然失声。   月光般皎洁的银发披散在地上,卷曲的发丝分开两侧,海藻般的秀发勾勒出精致柔和的脸庞,只见少年双眼紧闭,嘴唇微张,无助地躺在那里……   眉间忧郁,浑身散发着古典纤细的脆弱美。一贯自傲美貌的男人,也有刹那失神,或许,这才是,神一般的美貌。   如果海神看到这张脸,不……   酒登时醒了大半。蔚蓝的双眼微沉,晕开了暗色,低头,俊美英挺的面容落下一片阴影。   冷眼注视着自己救下来的人,无数念头涌上脑海。   把他留下来,留在我身边,绝对,不能靠近海边,不能让神明看见,不,双眼微眯,手指无意识地轻拨缠绕在指尖的柔软触须,轻舔嘴唇,最好让他爱上我,臣服我,这样……   不不不,最保险的,当然是把他杀了。修长有力的指尖微动,眼里染上真切的杀意。   就在这里。   未曾知晓人类变幻莫测的想法。乌贼感到了深深的疲惫。   太难了。   跳海被阻止,完全没想到这样的进展,以祂的实力,想杀个人,明明,嗝,明明是很简单的事情啊,为什么,世界,呜,嗝,都要嗝,和我作对。   心情剧烈起伏的乌贼麻木了,痛哭过后的缺水脱力,让祂陷入了长久的贤者时间。   近在咫尺的亮光,刺得祂不住落泪。   就算是这样,小乌贼也没心思计较了。   破罐子破摔。随便,闪瞎我吧,等明天太阳升起,把我晒成乌贼干吧,反正,反正我也活够了,这样的世界,到处都在欺负我。   乌贼躺平了,乌贼心好累,呜呜呜。   “你,到底要我怎么样啊?”质问着贼老天爷,呢喃自语,祂睁眼,雾蒙蒙的眼睛盯着眼前大团白光,目光无神。   我做错了什么?   眼泪无声的流,好亮好亮,满脑子只剩下好亮。   这日子,没,没法过了,呵,呵呵。   “我……”颤抖的手接住了晶莹的泪水。   含泪的双眼微睁,仿佛静默的画活了过来,和想象中一样美丽,却是暗淡无光,一瞬间升起的阴暗念头,消失的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另一个未曾设想的念头,克里斯托弗喉咙微动,“你,看不见。”   乌贼不想说话。   呼吸急促,身体又兴奋了起来,克里斯托弗忍不住牵起少年的手,“你几岁了,成年了吗?不,不管几岁,拜托了,做,做我的领者吧。”脸色通红,染上了狂热的红晕。   竟然是,双目失明的,美少年。   就像碰到了心爱的玩具,男人声音颤抖,“我需要你。”   啊,好棒。他看不见。   颤抖的男声在耳边响起。眼前的光更亮了,乌贼烦躁愤懑地甩着触须,走开啊大坏蛋。   “请,引导我,让我成为真正的男人吧。”   矜贵清亮的声音落下,未知的神力,顺着触碰的指尖,涌入身体。   ?   沾着泪水的睫毛颤动,泪眼朦胧的双眼不住瞪大。   诶?!! 第098章 异域神8   “当男孩进入少年期,就会得到城中有名望的成年男性教导,这些男性,被称为领者。他们传授经验,学识,思想,领着男孩们探索身体的奥秘。”   克里斯托弗将双目失明的少年,安置在床边的高背椅上,开始脱衣服,宽松的长袍落下,露出里面稍紧的无袖露脐背衫和马裤。   踢开高跟靴,他坐在床边,身姿后仰,屈肘,流畅健美的双臂倒撑在床上,仰头,金发披散,露出俊美的容颜,卸下了纯洁无辜的伪装,仗着对方看不见,越发放浪。   蔚蓝的双眼挑剔地看着被自己骗回来的美人,嘴上却说的可怜。   “如果一个男孩,到了年纪,还没有领者,是会被大家鄙夷嘲笑的。”半真半假地透露出城里的习俗。   “我十八岁了,已经过了美少年的花期。”   脚趾轻勾黑漆漆的袍角,几乎明示地挑逗,舌尖轻佻,“但,我一直盼望着,拥有属于我的领者。”   “你,能帮帮我吗?神秘的旅者。”   想要搞明白神力的来源,纠结了许久,乌贼还是跟着男人走了。然后,被引到陌生的地方。   一路牵着祂的手徒然一松,乌贼被按在了椅子上,坐下,双手乖巧地放在腿上,茫然地晃了晃小腿。   眼前的光亮,像祂大哭后脱力一样,平静了下来,虽然还是晃眼,看不到人长什么样,但好像没那么难以忍受了,范围也小了好多,隐约也能“看”到其他事物。   雕花窗户紧闭,天鹅绒的窗帘被拉上。没了窗外的月光,房间却并不暗淡,墙壁上挂着精致的挂灯,透明的灯罩里,运转着和火神相似力量的魔法阵,照亮了房间每个角落。   乌贼有些不适应地往后缩了缩,贴紧了椅背。   身下的椅子垫了皮毛,是柔软的。   最柔软的,当然是男人躺着的那张床,水母一样软糯的被子,因为男人的重量,深深下陷,包裹着健美的身躯,垫了厚厚一层,白白的,又好像躺在云上,很适合睡觉的样子。   感觉到主人的情绪平静了下来,蜷缩的触须小心翼翼地从斗篷底下探了出来,肆无忌惮地搜罗起来。   地上铺着柔软的地毯,趴在上面好舒服,一只小触须在毛茸茸的地毯上滚了两圈。还有几只触须,对之前吓到祂的光团很感兴趣,暗搓搓爬上了床,围住了床上的美人。   干嘛呀,干嘛呀,眼见着有自己想法的触须,就要像之前那样,捆上男人的四肢,乌贼瞪眼,却见男人的脚突然伸了过来,以为是自己的触须犯的错,祂慌乱地拽回胡作非为的触须,连神带凳子腾腾后退了好远。   柔滑的衣角掠过脚尖,克里斯托弗好整以暇地看着反应激烈的美人,双眼迷蒙,神色迷醉,鼻尖发出轻哼。   啊,好棒,他看不见,还很美,虽然有点不懂情.趣,但要是能成功诱惑到一个纯白懵懂的人,光是想想,他浑身都要兴奋的战栗起来。   “啊,不行吗?”他顺势倒在床上,毫无廉耻地摆弄着姿势,像对神秘领域好奇的男孩,纯洁无辜地勾引着陌生的美人。谁会知道,他自己就早已先行探索过自己的身体?   莫名甜腻的声音响起,像哼哼唧唧求偶的海豚声,又要更柔软一些,甜丝丝的,和海边振奋颤抖的声音有些不同。   后知后觉想到,男人好像在问祂什么问题。   但,但是男人说的话太长了,乌贼还有点反应不过来,什么教育,引导,只隐约听懂了什么帮助。   帮助……   感受到周身萦绕的陌生神力,祂还有点晕乎乎的。   会回馈神力,果然是那个原因吧。   他,是我的信徒,还拥有强烈到,只能由祂来达成的愿望!   飞快得出了结论,但下一秒,祂又陷入了怀疑纠结中。   我竟然也有信徒?!   可是他不知道我的名字啊,是不是认错神了?   但是……交握过的手心,隐约残留着熟悉的触感,是祂的小触须,好像是祂长大的时候脱下的一节。   软软的,带着些许湿润,一定有每天清洁,认真浇水吧,保养的很好,也没有萎蔫残缺,还很鲜活。   时刻带着我的小触须,像戒指一样,缠绕戴在指间。好像很珍惜的样子。   所,所以,果然是我的信徒吧。   小乌贼迷迷糊糊地想了想。   信徒,突然爆发亮光,说不定,是为了吸引我的注意呢?   这样就说的通了。   因为我总是在沉睡,找不到我,又怕我看不见,所以才不停地发着光,提醒我,寻找我。   想到可怜无助的信徒,哭唧唧地亮着光,到处寻找祂的踪迹。在海上航行,饱经风雨,甚至还,还冒着生命危险潜入深海。   呜呜呜,小乌贼彻底被想象中的画面感动到了,泪花滚滚。   但是……   这光是不是太亮了点。毫无防备地一闪一闪,就算是祂也承受不住哇。   必须要解决这个问题!乌贼猛地站了起来。   像是突然想到什么,美少年腾地站了起来,头顶的兜帽因剧烈的动作滑落,海藻般的发丝垂落,微乱偏长的卷发遮住了半边脸,露出一只仿若被迷雾笼罩的暗淡眼睛,微圆的弧度不带锋利,嘴唇轻抿。   要来了吗?克里斯托弗双腿微翘,纤细的脖颈扬起,轻抚发丝,指尖掠过敏感的脖颈,脸色绯红,带着醉酒的迷人诱惑,等待着接下来的狂欢。   没有人能拒绝我。眼尾上扬,唇间满是自得傲慢。   但,但是,仔细想想。   除了突然发光,有,有点奇怪突兀,但眼前的人类,其实也是个好孩子?   他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虽然祂自己能解决。   他误以为祂要跳海,把祂拦住。虽然祂是被接连打击想要回家。   他以为祂对人间没有留恋,特意说出“我需要你”这种话。   乌贼耳尖发红。没被这么直白地祈求过。   啊,果然,祂的信徒也是好人啊。   就算亮着光……   嗯嗯,得到了神的回应,就,就不用一直亮着了吧。   这样想着,顶着微光,乌贼勇敢地走上前去。   来了。克里斯托弗双眼微阖,蔚蓝的双眼晕染出暗色,来吧,撕碎我,占有我,臣服我。无形的力量无意识地溢散,房间似弥漫着甜蜜浓郁的花香。   乌贼一无所察,仍是严肃正直地靠近,既然是信徒的话,祂也要负起责任来。那可是唯一的信徒耶。一想到之前自己冲动想要杀掉对方的想法,祂稍微有一点点愧疚。   但是,他突然那么亮,也不能怪我啊。   不过,看在他那么虔诚努力的份上,祂就大发慈悲的……   微弱的脚步声响起,无一不像踩在他的身上。   “嗯唔。”人还没到,他已经忍不住磨蹭,满脸通红。“好棒。”   ?   乌贼脚步微顿,只见床间微颤,祂善良虔诚的信徒突然倒在了床上,浑身颤抖,嘴里发出痛苦的呜咽,衣着单薄的身体蜷缩起来。   诶?!!   “你生病了吗?”乌贼手足无措地拉了拉不住颤抖的人。   “嗯哼。”正上头的克里斯托弗无暇顾及,双眼无神,像海浪中的帆船,迎接着越来越汹涌的海浪。   信徒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乌贼心中大震,可是,我没有治愈能力啊,该不会因为我披着阿波罗的神力,对方把我认错了吧。可是,神力,信徒……   一片混乱。   不,不管了,他好像很难受的样子,乌贼绞尽脑汁地回想着自己的藏品,有没有能治愈伤病的,没有刻意控制的触须又出来兴风作浪,余光看到触须们趴在床头,围观着缩成虾仁似的男人。   触须。   灵光一闪。   对噢,我的触须有麻痹的作用!   戳一下,让他感觉不到疼痛,然后再找阿波罗帮忙。   心里给自己点了个赞。乌贼控制着最小的触须在男人的手背上轻轻戳了一下。   “啊。”一声尖叫。针刺一样的酥麻从手背,涌上四肢百骸。金发美青年像被扔进沸水的活虾,在床上弹了弹,浑身通红,然后不动了。   “你……”到底对我做了什么。头发湿漉漉的男人瘫在床上,动弹不得。克里斯托弗不由疑心自己是不是中了谁的圈套,更重要的是,不上不下,火气上涌。他最好是窥伺我的身体,不然……   “好难受。”我要废了。   “啊,还是很痛吗?”不应该啊,正常来说,应该是感觉不到痛了,男人浑身被白光包围,乌贼看不见对方的情况,只能摸索着拉起男人的手。被触须扎了一下的手背,肿了一圈,一只手还握不住。   ?!!   我,他,意识到自己好像办了坏事。   乌贼紧张地抱住了男人,“抱歉,我,我不知道。”啊啊啊,为什么触须扎到人会变成这样,他也扎过各种神啊,他们都像没事神一样。   明明很弱的,为什么对人类威力会那么大。   深海般的气息包裹着他,然而这并不能浇灭他身心的火苗。   ……这根本不是拥抱能解决的问题啊!!!   “我要你*我。”被生疏的怀抱紧紧搂住,身体僵直。克里斯托弗勉强动了动嘴巴,咬牙切齿,“用手,用什么都可以。”和料想的美妙初.夜不同,鼓舞到一半突然卡住的难受。   神啊,杀了我吧。   也顺便把这该死的家伙一起杀了。   “是个男人你就*#。”   呜咽的声音越发高昂。很难受痛苦的样子。   ???乌贼努力消化了一下对方说的话。   要我,要我做什么?安慰,抱抱,减轻痛苦?施展神力?   可是,可是我……   乌贼可怜无助地抱着脆弱的人类,结结巴巴,“我,我不会啊,我带你去找……”阿波罗。   “闭嘴。”   见鬼。   克里斯托弗满脸暴躁,几乎想杀人,“不许出去。”被别人看见他这样,他还怎么勾引神,怎么勾着那些个贵族。   果然,他就不应该看脸,第一次就得找有经验的。   意识到眼前人果然是个处,克里斯托弗心里翻了个白眼。   乌贼学着人类母亲安抚孩子一样,摸了摸男人的头发,抱在胸前,拍了拍背。“那我,我给你讲故事吧。”知道真名和事迹,这样,或许能让人类借到别神的力量。   呜呜呜,果然,我还是太弱了。   像孩提一样窝在少年的胸前,没羞没臊的男人也有些僵硬,“不,我只想……”和你做该做的事情。   见鬼的父爱母爱,讲故事,谁要听你讲故事。   乌贼一无所察,飞快地搜罗着听来的各种故事。这里是希腊神域……   “那我就给你讲十二主神的故事吧。”   克里斯托弗:…… 第099章 异域神9   清晨,微弱的阳光顺着窗帘的缝隙,落在房间里。   金发男人侧躺在床上,被纤细娇小的身影搂在怀中。毛茸茸的脑袋,枕着纤细脆弱的臂弯,俊美的脸蛋侧向平坦的胸膛,呼吸平缓,双颊绯红。   像婴儿依偎在母亲怀里一样。   眼前仍然是白呼呼一片,乌贼抬手,摸索着,啊,人类的头发,从发根捋到发尾,又戳了戳热乎乎的脸,软软的,哇哦,还有一股,水果般的甜香。   睡梦中的男人突然挣扎起来,诶?祂笨拙地拍了拍睡的有些不踏实的男人,乖噢,眼前仍然是看不透的白光,又多了几分微弱的神力。   最契合的,竟然是美神的力量吗?   可是,祂知道的都讲完了耶。   小触须迷茫挠头。噢噢,还有一个。   “从前,有个很小很小的国家,崇尚美学,热爱,一切美丽的事物,因此,他们供奉,美神,阿佛洛狄忒。”   无形的触须,像光滑的尾巴,搭在男人身上,挤挤挨挨地堆在一起,遮住了身形,只露出犹带青痕的手脚,收敛了毒素的尖尖,有点心虚地摸了摸,被吸盘嘬出红痕的肌肤。   其他无处安放的触须,有些无聊地挥舞着。   庞大翻涌的黑影落在墙上,仿佛邪神罪恶可怖的拥趸,试图将无辜可怜的人类拖入潮湿闷热的巢穴。   昏睡过去的男人却是一无所察,嘴唇微张,间或冒出哼哼的声响。好难受。眉头微皱,身体不住乱动。混乱的梦里,满是凌乱不堪的场景,放浪的身体越发骚动起来。   “嗯。”睫毛颤动。腰肢不自觉像蛇一样扭动,却又被正直的触须摁住,像对待爱踢被子的宝宝。   眉头微皱,无法舒缓,俊美精致的脸上露出了委屈难受的表情,带着哭腔,“让我*#。”   看不到男人的神情,倒不如说,真看到了,也说不定看不懂,以为孩子又在疼了,乌贼手忙脚乱地拍了拍男人的后背。   磕磕绊绊地讲着故事,“但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人们不再,供奉美神,神殿因此,荒废,阿佛洛狄忒,勃然大怒,探查以后,终于,找到了原因。”   “这个国家的国王,有三个,美丽的女儿,最小的女儿,叫赛姬,长得最美。”   人们为她的容貌折服,把她当成了人间的美神,仰慕追捧她,忘了神明。看到那样的惊世美貌,阿佛洛狄忒心生嫉妒,唤来儿子小爱神,命令他……   “运用你的神力,让赛姬爱上这世界上最丑陋卑贱的怪物。”   美貌没有带来爱情。直到赛姬的两个姐姐出嫁了,赛姬依然没有得到任何人的追求示爱,因为她太美了,没有人配得上她。   “……国王忧愁不已,为此找到了祭司,询问如何给女儿找个好丈夫,祭司向神明阿波罗寻求帮助,得到了神谕。”   讲到这,乌贼鼓了鼓嘴巴。婚姻的事情,为什么要找阿波罗啊,就算他会预言,也是不靠谱的啊。   想到初见时,男神对祂说的话,乌贼皱了皱鼻子。   【强大的力量造就了你的威名,也让你与孤独同行。】   【你将踏遍世界的每个角落,看遍世间的所有风景,你感到厌倦,你因此选择沉眠。】   【百年过后,当你苏醒,你将会遇到你此生劫难。】   【你将无可救药地爱上他。】   【他会夺走你的贞洁,窃走你的心,骗走你的神力,将你变得面目全非,他放浪形骸,挑逗你的身心,却也与众神狂欢,他是混乱,是堕落,是魅惑,也是最原始的欲.望。】   【你深陷其中,无可自拔,卑微,嫉妒,惶恐,癫狂,你跪地哀求,渴望执着唯一的爱,放弃所有尊严。】   高大俊美的金发男神手持诗琴,轻拨,神色傲慢,做出了预言。   【你,将会失去一切,因为爱情。】   然后……   他们就打了起来。   打着打着,不知道为什么又熟络了起来。   心里的小乌贼托腮,沉思了片刻,现在,算是朋友。   至于预言……   反正阿波罗做预言的时候,他本神是不知道的,问也得不到答案。都已经过了好几个百年啦,预言也没有应验呀。   而且,与其说是预言,听起来明明更像是诅咒的说。   抖了抖触须,乌贼很快又把这事甩在一边。   抬手,将人类乱动的脑袋摁在臂弯上,夹住,继续讲故事,“按照神谕指示,国王忍痛将女儿送到悬崖边上。”   “赛姬命中注定的丈夫,是带翅膀的恐怖大蛇,住在这荒凉黑暗的悬崖下……”蛇蛇也有可爱的啊,像祂的小触须那样。   忽远忽近的声音传来,软绵绵的,像海里席卷而来的浪花,涌上细腻的泡沫,又在阳光下破碎,发出的轻响。   柔软的,破碎感。   蛇。   男人双眼紧闭,面露挣扎,却又被噩梦缠绕,无法清醒。   梦境中,周围一片黑暗,他徒劳地睁着眼,其他感觉却更加敏锐,一条条蛇爬在身上,蛇信子掠过肌肤,锋利的牙齿咬住皮肉,失声尖叫,恐惧与快意交织。   眼球剧烈颤动,额头冒出了细汗,身体想蜷缩起来,却又被触须轻轻按着,无法控制身体的惶恐不安,反馈到了梦境。   滑腻冰冷的蛇身蜿蜒缠绕,不,嗯呃,天生下贱的身子,却不受控制地越发灼热放浪,到嘴的求助,变成了似哭似笑的高昂叫声,自甘堕落地扭动身躯。   这样的我……   “赛姬惶恐不安地等待着她即将到来的命运,突然,她感觉到一阵轻盈,有股力量,将她托了起来。转眼,她被带到了一处宫殿门前。有个陌生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如果你有勇气,你就推开那扇门,你的丈夫就在门后等着你。”   丈夫……   梦境徒然一变,他恍惚变成了美丽的公主,忐忑不安地直面自己的命运。厚重的宫门隔绝了视线,像他前途未卜的未来。   蛇,冰冷庞大的身躯,橙黄色的竖瞳,吐着蛇信子。丈夫?不,他永远不可能忠于一人,踏入婚姻的坟墓,下意识地后退。   身体却违背了意志,伸出了手。   啊,是啊,一直都是这样。   那就堕落好了,享受一切,让他们俯首称臣,我不需要爱,我只要,无尽的快活。就算是蛇,是怪物……   没有谁能拒绝我!   “赛姬推开了门。”   颤抖的双手推开了门。   “屋里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见。”   眼前一片黑暗,仿佛又回到了经久的噩梦。   “突然,赛姬耳边响起了低沉温柔的声音,结实温暖的臂膀抱住了她……”   不是蛇。   “嗯呃。”克里斯托弗闷哼一声,茫然睁开双眼,一时分不清真实梦境,嘴里还喊了几句淫词秽语。丈夫。   诶?感觉到怀里的动静,乌贼低头。   海藻般发丝垂落,露出一只葡萄般圆润的眼睛,几乎看不见眼白,分明是异于常人的可怖,却像麋鹿一样纯洁空茫,典雅精致的容貌显露在眼前。   神明。蔚蓝色的双眼迟钝地转动。   下颌徒劳地张着,舌尖抵住上颚,却无法发出任何声音,只能呵出灼热的气息,喉咙艰难滚动,却像挤了气泡一样,发出咕噜噜的声音,堵塞了呼吸,几欲作呕。   鼻翼拼命汲取空气,胸膛起伏,后颈无力地挂在臂膀上,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人。双手无意识地抓着纤细的小臂。为什么?   对一个陌生人……   干涸的唇瓣微动,发出野兽般的嘶吼,“给我。”热汗从额头滑落,平和的神色变得狰狞,脚趾蜷缩,小腿挣扎蹬开,平整的床单变得凌乱。双臂无力地抓着近在咫尺的腰,哽咽。   救我……   诶?发,发病了吗?   “我,我不会。”乌贼茫然又紧张地抱住挣扎的人。“我,我要怎么做?”   话音刚落。   噌,一声轻响。   眼前骤然亮起了耀眼的光,越来越亮,充斥了双眼。   好亮,好闪。   和之前不同。   眼里积攒了泪水,却又不仅仅是被刺痛的,陌生的感觉涌上心头,像有什么梗在了喉咙,鼻尖发涩微酸,呜呜呜。   “哒。”   温热的泪水落在发烫的脸上,缓缓落入脖颈。纤长的睫毛微颤,蔚蓝色的双眼艰难地对焦,只见小巧精致的下颌,缀着晶莹的泪水。   柔软的手捧着他的脸。好温暖。   “我要怎么做?你,你告诉我啊。”犹带哭腔的声音响起。   “好棒。”有人为我哭泣啊。克里斯托弗茫然睁眼,强烈又难以阻挡的潮水翻涌而上,凌乱不堪的脑子,只剩下追求刺激和瞬间快乐的念头。   累积的潮水,冲向了沙滩的凹坑,冲散了沙粒,也冲走了神智。   内里矜贵高傲的皇子,再也无法维持该有的体面,像瘾君子一样,胡言乱语,“你*&#,放开我,让我*%”他半趴在少年的小臂上,张着下颚,像脱水挣扎的鱼,汗水浸湿了内衬,整个人像从海里捞出来一样。神色涣散。   好痛苦。   我听不懂。被人类焦躁的情绪感染,乌贼一片混乱,为什么呢,我的神力,我的神力只有破坏,为什么,源源不断的信仰涌上身躯,你这样相信着我,可我,可我完全没办法缓解,没办法解决,我什么都没办法做到……   呜呜呜,人类呜呜呜。   晶莹的泪水滑落,好难过,我为什么也会难过。   “……亲我……求你让我……”   朦胧中,隐约听到了熟悉的词汇。泪眼朦胧,我能做的事……   神一般美貌的少年低头,银发旖旎。美丽却暗淡的双眼,注视着他的方向。   神明。   花瓣般娇艳的嘴唇落下,额头微凉。   轻柔的,不带一丝情.欲的吻,一触即分。瞳孔瑟缩,翻涌的潮水,像被海神支配着,升腾起道道水柱,到达了极限,又倏地落了下来,砸在水中,迸溅出水花。   【以神之名,驱逐你所有的疼痛悲伤。】   像最肮脏的生物,被圣光照耀,发出尖叫,克里斯托弗挣扎,抽搐,俯趴在男人的臂弯上,呜咽出声,侧对着床边的全身镜,倒映出他被欲望折磨的丑陋面容。好恶心。   他看不见。克里斯托弗冷静又痛苦地意识到,此时他依附着,攀爬着的人……   他什么都不知道。   经久的罪恶厌弃,连带着身体没有得到满足的羞耻空虚,种种难堪的情绪涌上心头,眼眶发热。   像坨烂泥一样,失去了所有力气。   骨节分明的手抓不住丝滑柔顺的斗篷,颓然滑落。   比任何一次都要强烈的潮汐蔓延,无法借此逃避疏通的情绪不断累积,冲垮了本就脆弱的堤坝。俊美精致的皇子垂头,终于,忍不住哭了。   房间里,响起了男人低低的泣音。   陌生浓郁的花香弥漫,一片狼藉。   神明…… 第100章 异域神10   然后,祂被扫地出门了。   无形的触须困惑地甩了甩。   可是,神力还在源源不断地充注过来,缠绕在身上。   像被柔软可爱的小触须戳了一下,卷起来。   那是希望我继续关注守护他,还是真的想让我打哪来回哪去呢?   乌贼鼓了鼓脸颊。   祂不明白,祂不理解。   人类,都是那么善变的吗?   明明,抱着祂哭的时候,湿漉漉的。像被海水打湿羽翼的幼崽,不安颤抖地寻求长者的庇佑,让神心疼,怎么转眼就语气不善地把祂赶走了?   捏着被男人随手扔过来的银币……   “克里斯托弗·瓦奥莱特,我的名字。”金发男人脚尖微翘,修剪圆润的脚趾甲,精心涂了孔雀蓝,甚至还描绘了繁复精美的图案,更衬得脚趾分明,脚掌匀称修长。   熬过了那阵强烈的欲望,却越发觉得空虚,迫切想要身心战栗的刺激,立刻,马上。但他完全不屑做强迫别人的事情。   就算泛滥成灾,也不想求着眼前跟木头似的傻子。   从来只有别人讨好我。   重复着简单寻常的护理,强行忘掉丢脸的场景,克里斯动作微顿。   “很遗憾,你没有通过考验。”   是的,被某人的无知搞的身心疲惫,完全打消了先前的突发奇想,不想慢慢料理一个纯白的美人,他现在只想享受现成的果实。   所以,“你走吧,当什么都没发生。”   反正,就算看不到,凭他发.浪时的胡言乱语,在对方心里,说不定也已经成了寻常人眼里象征堕落的娼妓、情妇,外表光鲜亮丽,内里却是淫.乱不堪。   克里斯自嘲。呵,他本来就是这样准备的。   无所谓。   就算他说出去也……   随便。   没怎么听懂对方说了什么。   乌贼乖巧地坐在椅子上,看着男人忙里忙外,雾蒙蒙的眼睛时不时随着对方的动作转动。   像是以为祂完全看不见,男人毫无顾忌地在祂面前,诶?   这种感觉难以形容,虽然也是通体白光,但是,不一样的白?像一块指甲盖那么大的小小砖块堆砌成的轮廓。   就是,有些灰的地方,看轮廓,是腿?男人不知道拿了什么,只听到嘻嘻嗦嗦的声音,然后就像拿抹布擦干净了窗户一样,白的发亮。   好怪啊。再看一眼。   单脚踩在凳上,小腿肚上抹了厚厚一层蜜蜡,用粗布包裹,“撕拉。”一阵疼痛。干涸的蜂蜜牢牢粘住了长出来的毛发,带着毛囊的腿毛落在了粗布上。   是的,即便是大美人,也免不了某些毛茸茸的小毛病。   “你在,抹油吗?”   隐约闻到铁板鱿鱼的油脂香,乌贼摁住试图扒人的触须,晃了晃小腿,有些好奇地问道。   虽然总是因为各种小事哭唧唧,但是,哭过之后,乌贼又会很快就忘记所有的不快乐,倒头就睡。   所以,虽然异世界漂泊孤单寂寞,但心态倒是还好。   要不是人类一开始不由分说的用强光刺激祂,一次报复不成,祂很快又会放弃了。与其说是仁慈,倒不如说是懒散无聊,对什么都提不起劲。   除了交朋友,眼前的人类,还是第一个让祂花费了心思杀掉的人。   乌贼又看了一眼,纠结地怼了怼手指。   虽然,知道真相以后,祂感动的放弃了杀人的想法啦。   但是,对于如何养好一只信徒,祂还是毫无头绪。   触须们认同地晃了晃。   软绵绵的声音响起,正在给光洁的腿部抹上面霜,手里还沾着化开了的滋润精油,本来没觉得有什么,低头一看,瞧瞧这油光晶亮的小腿,噢,比摆在餐桌上的烧鸡要油腻多了。   当然,当然,他现在就像个蹩脚的厨师,旁边坐着不谙世事的贵族少爷。   哈,哈哈。   该死的不知道打哪来偷渡者,哈,上一刻逼的他丑态毕露,失声痛哭,下一刻就要把他气个半死。再次坚定了内心的想法,只有脸的家伙都给我滚。   他要找更加知情识趣,经验丰富的情人。   重新支撑起优雅体面的皇子微笑,毫不掩饰自己的坏脾气,翻脸不认人,径直把某个胡说八道的家伙给撵出去。   “拿着,你该得的。给我滚。”   于是祂得到了一枚银币。   明明是他先拉住我的。   但是,脑海里又浮现出那团忽明忽暗的白光。   真放心不下啊,口是心非的人类。   可是,我能做什么呢?   走累了,乌贼找了个避开阳光的地方蹲了下来,两只手搁在膝盖上,下颌抵着手背,蜷缩起来。   意外乖巧的坐姿。比土生土长的本地人要更娇小一些,骨架也是纤瘦的,看起来就像还未成年的幼崽。   路过的人不由被这有些陌生的身影吸引,就算只是简单的黑斗篷,也能看出是质量上乘的布料,月光般柔软璀璨的银发,从兜帽露出了一撮。小小一只蹲在阶梯上,像无家可归的可怜人。   甚至有善良的大叔大婶忍不住上前,询问问他,是不是迷路了?需不需要帮忙带路?   乌贼艰难地辨别带着口音的外语,摇头,没什么家啦,虽然祂之前确实想过搭个巢穴来着,但是,又因为太难放弃了。   温暖的海风吹来。   屁股下的石板有点硌。   在陆地上行走真的不友好,之前还兴致勃勃的小触须,不慎被阳光扎了一下,恹恹地缩回了斗篷下。   好热,好干噢。   但是……   这里有克里斯。   隐没在发间的双眼微垂。   有感受到的啊,无法舒缓的痛苦,无法倾诉的恐惧,难以启齿的不堪。   虽然不知道到底得了什么罕见的病,可是,应该是,会在发病的时候,失去理智,仿佛变成另一个人的那种?   说不定还会被当成邪祟上身。   因为自己的异样犹疑瑟缩,竭力掩饰,不想被别人发现自己的异样。却清醒的知道,自己怎么装都不像,轻而易举就会被别人看破了伪装。   随随便便地堕落放弃好像很容易,但又忍不住心生不切实际的希冀。   海底闪闪发光的东西,可能是圆润的珍珠,也可能是毫不起眼的沙粒,甚至是沉没船只留下的玻璃碎片。   乌贼托腮。   磨平了棱角的圆润,随波逐流的平淡,大起大落后的沉静。   因为寿命有限,所以拼命地绽放自己的光彩。   而且,真的很亮很闪啊,沉在海底也躲不过的吧。   所以,如果有我能做的事情……   *   “啊,好棒,克里斯,克里斯,嗯呃,快,快点……”变调的声音响起。   “噢,亲爱的,你在看着谁,喊着谁的名字?这样我可是要生气的。”   “噢,不,嗯唔,克洛斯,是你,是你啊……”   简陋空荡的塔顶,微弱的阳光,从敞开的穹顶洒落,不偏不倚地落在模糊不清的神像上,洁白无瑕的雕塑,因被人遗弃,蒙上了灰尘,却也比周遭昏暗的空地敞亮。   放眼望去,让人不由心生敬畏,不敢亵渎。   然而,追求刺激的贵族青年们,毫无顾忌地选择在这里狂欢。   放浪形骸,肆意尖叫。   本该成为其中一员的金发男人,却是兴致缺缺,独自坐在窗台上,像高高在上的神明,冷眼旁观。支在膝盖上的手微抬,咬住烟斗。   艳丽的嘴唇吐出一口轻烟,模糊了神色,蔚蓝色的双眼微眯,慵懒撩人,眼尾轻扫,掠过越发荒唐混乱的场景,懒洋洋地扭头,望向窗外的风景。   一脚踩在窗框的另一头,紧身马裤勾勒出线条流畅的小腿肚,窄身风衣落下一截,勾勒出罕见野性奔放的剪影,男人背靠在狭宅的窗边,半弓着背脊,仰头,金发垂落,描绘出惊心动魄的侧脸。   注视着这窗台上的美人,彼此探索着身体奥秘的男人们,忍不住心里激荡,高不可攀的美人啊,越是圣洁美丽,越想将他拉入泥泞,浑身战栗,双眼迷离。   嘴里的话越发.浪荡显露。   “啊,克里斯,看我看我……”   “克里斯,哦,好棒。”   “克里斯,哈,嗯哼,我*#&。”   痴迷的声音响起,灼热的目光仿佛要将他烤熟,本该享受的追捧狂热,现在却是完全提不起劲来。   无意识地抚摸着指尖的小触须。   废弃的高塔面对着大海,从这里看下去,能看到波光粼粼的海面,时不时有海豚跳出海面嬉戏,太近了,近到仿佛从这里跳下去,就能投入海水的怀抱。   眼前恍惚又出现了那道慌乱逃窜的黑影,尚未消去的青痕带着痒意。   海神。   脑海里却又突兀的涌现出另一个身影。   柔软纯洁的轻吻。   半个身子都快探出外头,没有玻璃的空窗,毫无遮挡护栏,危险至极,男人却毫不在乎,倒不如说,他更享受这游走在生死之间的刺激,伸手,海风穿过摊开的掌心,目光穿过指缝,看向海港上来来往往渺小的人。   突然,一道微光掠过,双眼微眯,下意识地看去。   这是!   脸色一变。你个蠢货,看不见也不能随便……   翻身下台,发丝飞扬,高跟落在地上,发出轻响,惊动了正在兴头上的众人,有人不由抱怨,“皇子殿下,你……”   话音未落,“哒哒哒。”却见一道风快步掠过。   “克里斯!”猛地推开围着的人。男人神色微沉,拔高了声音。   楼梯口,金发美人脚步一顿,侧目,和高大挺拔的男人对上了双眼,男人大马金刀地坐在破烂的椅子上。身边各有千秋的美少年被突然推开,摔了个七荤八素,眼神幽怨地看了他一眼。   并不在意地下的泥土,双眼毫不掩饰的侵略着眼前的太阳神般的美貌光辉。   “奖励,还算话吧。”眼里满是势在必得。   男人翘腿,换了个姿势,“我可是为了你,才参加这种无聊的派对。”   周遭哼哼唧唧的声音,像被无形的手掐住,瞬间消停了下来。   静默。只能听见隐隐风声。   克里斯托弗没有说话。四目相对,仿若电闪雷鸣。   众人安静了下来。数双眼睛落在了对峙的二人身上。   半晌。   “当然。”俊美精致的皇子下颌微抬,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在场的所有人,嗤笑,“唯有最强者能与我同欢。”   “决出胜负了,今晚,当月神驾车从天边经过,皇宫,开的最艳丽的那片玫瑰园。”白皙纤长的指尖摁住唇瓣,舌尖微挑,蔚蓝色的双眼晕染了深意。   “有勇气的,就在那里等着吧。你将会看到,这世间最美的身躯。”   矜贵高傲的声音落下,就像往饥肠辘辘的野犬面前投下美味的肉食,气氛肉眼可见的热烈起来。   啊,皇子殿下……   目送着男人离去的背影,所有人都陷入了疯狂。   克里斯托弗! 第101章 异域神11   不见了。   以最快的速度到达看到人的地方,甚至用上了风的力量,那蠢货,呼吸微乱,环顾四周,只看到身强力壮的水手,一趟趟往船上搬运货物和海鲜,没有那抹熟悉的娇小身影。   到底跑哪里去了?!   那分明是……   脸色微沉,贵族的船。可想而知,来往的肯定不是寻常的货物。   璀璨的金发在阳光下越发夺目,爱琴海般温柔深情的双眼逡巡,神赐的美貌,即便在喧闹嘈杂的码头,也是最特别的存在。   周边来往的水手向他投来好奇打量的目光,皇子殿下这一身,像是要去打猎,怎么会踏上这臭熏熏的港口?   头一次不想成为目光焦点,克里斯低头,眉头紧皱,暗骂。   不是说了,好好找个地方……   码头,带有隐身魔法阵的商船停靠在岸边。   静谧昏暗的船舱里,正上演诡异的一幕。   数十个身材健壮的水手,生生被娇小的身影逼到了角落,满脸惊恐地抱成一团。   你别过来啊啊啊。   “船长!”你惹来的人你赶紧解决啊。   努力缩小存在感,被打的鼻青脸肿的大块头,愣是被后边的船员们给推了出去,脚下踉跄,扑倒在少年面前,冷汗津津。   绞尽脑汁,试图寻找借口,“我,我说,我们这是……”   乌贼看着一众瑟瑟发抖的人类,有些困惑,“诶,这难道不是特别的欢迎仪式吗?”为什么那么紧张?   “啊?是,是,哈。”见鬼的欢迎仪式,你一个人把我们打成这样,啊,好痛。   迷茫挠头,看到人类好像有点害怕,乌贼体贴地远离了一点。   “你们,停在这里,是要,做什么的呀。”乖巧地坐在椅子上,圆润的眼睛好奇地看着缩成一团的人们,晃了晃小腿。   远离了阳光,祂摘下了兜帽,一头漂亮的银发披散下来,显露出典雅内敛的美貌。   然而,被揍的鼻青脸肿的众人,却不敢再有任何坏心思。   “噢噢,当然是……”走.私各国禁.品。   被揍服了的水手很是干脆地交代了。   船长,也是最先起了歹念的大块头,干咳了一声,打断了话茬,恶狠狠地瞪了一眼多嘴的水手,示意对方闭嘴,搓了搓手,谄媚地凑了上去,双眼一转,接话道,“就是,是,售卖女人用的那些东西,什么香料首饰之类的。”   嘶,都怪他鬼迷心窍,知道大老爷们最近迷上了年轻貌美的少年,路上遇到个迷途的绝美少年,忍不住心生歹念,想要挣上一笔横财,谁知道,竟然踢到了铁板。   现在的神眷者都喜欢扮猪吃老虎,引人犯罪的吗?!   后悔,恨不得回去把曾经的自己打死。   只能期望这神眷者真像表面那样好骗,手下留情,别黑吃黑把整艘船给端了。   “男孩子,不能用吗?”克里斯就有戴发夹的呀,轮廓有些锋利,害怕对方因挣扎刺伤头,祂就自作主张地摘了下来。   手指摸了摸放在内袋里的首饰,乌贼歪头,啊,忘记了要还给他了。   不过,这个首饰,总感觉,有点熟悉呢。   被问到的船长一时语塞,不知道对方真心想问,还是故意找茬,他偷偷地看了一眼容貌俊美的少年,神色古怪,“当,当然可以。”这年头没点癖好都不配叫强者了吗?   不落城的城主也是,别看那人喜欢打扮成女人,疯起来啊,可是连曾经强大一时的白月城,都抵挡不住,直接被灭了。听说,那也是个神眷者。   “啊,太好了,那我能参观一下吗?”瞬间忘掉了疑惑,乌贼惊喜,有些期待地看向眼前邀请祂做客的人。   真是大好人啊。   虽然,欢迎仪式有些奇怪,但祂也不是不能理解啦。   就算是热情爽朗的荷鲁斯,年轻的时候,每次碰面,他们也都是要打上好几场架的呢,你一拳我一脚,你把我摁在水里,我把你拍进沙子里。忘记是谁说的,男神之间的友谊都是从打架开始的。   打完了没死,就是好朋友啦。   分明是礼貌请求的话语,声音也是软和温柔,偏偏那张脸,却是没有一丝笑意,纯黑的双眼几乎看不到眼白,直直地看着他的方向。太可怕了吧这人,分明就是逼着他答应啊可恶。   但是,迫于对方可怕的实力,船长只能含泪从了。“……当然可以。”   “都怪船长,非要在这小破岛上停靠。”   “就是说啊,好好做生意不就完了,引来了那么一个狠角色,嘶,好痛。”   “话又说来,就这么个破地方,怎么会有神眷者啊,不应该都聚集在圣庭吗?”   “谁知道呢,可能他们这里消息封闭,什么也不知道?”   “趁船长带他下去了,不如我们……”   “你疯啦,没看到那神眷者运用的力量,万一惹怒了他,把我们连人带船沉海了怎么办?”   “也对。嘶,希望船长能搞定他吧。”   “默哀。”   “祈祷。”   “愿神保佑。”   毫无遮掩的大嗓门,从上层的船板传来,战战兢兢,和狠角色独处一室的船长额头青筋暴起,噢,要不是看在老伙计的份上,他早晚把这几个臭小子给卖了。   不过……   双眼一转。   像是看到了感兴趣的东西,少年转身,低头,认真打量着各色商品,后背却是毫无防备暴露在他眼前。   机会!   装作不经意地靠近,只剩一拳距离,弓步上前,猛地抓住烛台,狠狠地冲着对方后脑勺砸了过去,犹带刀疤的脸上满是厉色,眼见着烛台就要命中,心里一松,年轻人,还是嫩……   俊美精致的脸突然转了过来,雾蒙蒙的双眼平静无光,堪堪停在少年面前的烛台,却怎么也没办法砸下去,怎么会?!却见半透明的水纹横隔在两人之间,泛起涟漪。   男人心里惊诧,被无形的力量,震得倒退了几步,这人,果然是,吓得手里一个哆嗦,握不住沉重的烛台。   魔法,竟然还是魔法师?!   不不不,魔武双修,还是个神眷者。他#&还怎么赢?!   沉重的烛台砸在了木板上,就像船长那颗拔凉的心,“咕噜噜。”船身微晃,烛台滚动,碰到了少年的鞋面。   嗯?乌贼低头,捡起了烛台,不太明白人类的脸怎么突然就变得灰白,把烛台递了过去,“呐,拿好哦。”   依然是甜蜜的腔调,脸上完全是可怕的表情啊,竟然这么轻易就被放,放过了吗?船长硬挤出一抹笑容,颤抖着手,接过了烛台,彻底没了反击的念头。   就算圣骑士来了,也要玩蛋啊,更何况,他的身手,连雇佣兵都算不上。   “啊,是避风湾的特产。”   “矮人锻造的武器,还加持了东风神的力量吗?”好像有点不稳定呢。   “嗯?卡莎帝国也发明了魔杖吗?可是,看起来还是剑的模样嘛。”   乌贼一边看,一边小声嘀咕。完全忘了初衷是想来看发饰。   没想到,几百年过去,人类也发展的很快呢。   少年的声音缓慢优雅,语法措辞典雅古朴,竟还精准地说出了商品的来历,以这年纪,没点底蕴根本不可能有这眼界,没有错过只字片语,船长欧克心里越发震惊,他这不叫踢到铁板,都该叫踢到铁山了吧!   完了完了。难道他竟倒霉碰上了外出历练的贵族小少爷?天啊,圣骑士,说不定就在赶来的路上!   没能察觉男人逐渐偏离的认知,乌贼自顾自地打量着不算稀奇的商品,突然……   “这是什么?”祂感觉到了有点熟悉的神力。   希腊神明。   “啊,这个啊……”看清楚对方指的东西,虽然做好了花钱挡灾的准备,欧克的心仍在滴血,神遗物啊,传说中小爱神蒙在眼上的束带,虽然作用只是隔绝各种光线,但不管是情.趣用品,还是糊弄那些人傻钱多的冒险者,都能卖出大价钱的啊。   “遮,遮光带,哈,哈哈,就当交个朋友,送,送你了。”   闭眼,硬是把装着神遗物的盒子塞进贵族小少爷的手里。心里再次哀鸣。   噢,我当初到底为什么要鬼迷心窍。   “啊,谢谢。”愣愣地接受了人类的馈赠,乌贼还有些过意不去,翻了翻藏品,拿出了一个人类能用的,嗯,虽然是陪葬品,但也是给冥王的贿赂啦,“法老王的宝瓶,虽然沾了诅咒,但是,有神奇的功效噢。”   这种时不时带着奇怪语气词的习惯,听的欧克毛骨悚然,又该死的忍不住好奇,“什,什么功效?”   乌贼想了想,“往宝瓶里倒入水,善良的人喝了瓶里的水,会瞬间恢复精力,持续一整天。很适合你们这些在海上航行的人噢。”   隐隐听出了言外之意,“那,不那么善良的人……”欧克汗流浃背,总感觉对方在映射些什么。   “会穿肠破肚吧。”   ?!!   小乌贼一无所察,乐呵呵地解释道,“所以,也叫王者审判呀。”   “大家都是很善良的人啊,完全不会有事嘛。”   不,完全会啊!会死人的啊!   “诶,你怎么手抖了,不试试看吗?我帮你倒水。”   救命,这哪里来的恶趣味的神眷者啊。   “摩西!”当金发男人一脚踢开船舱,迎面而来的,不是想象中最糟糕的场景,然而,没等他松一口气,一道黑影向他冲了过来。   却不是料想的,害怕哭泣的银发美人。   而是……   “救命啊,骑士大人!”   涕泗纵横的刀疤壮汉。   克里斯:嗯??? 第102章 异域神12   “可是,我不叫摩西。”乌贼亦步亦趋地跟在男人身后,小声叨叨,“你可以,叫我花枝哦。乌贼也可以啦。”   拉了拉兜帽,贴着男人的阴影走。   明明都是好人呐,为什么不能和平相处呢?   心里的小乌贼迷茫转圈。   不过,还是小信徒比较重要。   克里斯大步走在前面,脸色难看,我为什么,越发焦灼地抚摸着指尖的触须,有这时间,我应该寻找神明的踪迹,找几个情人舒缓也好,为什么看到这蠢货被其他人骗走,我会忍不住……   不能这样下去了。   脚步一顿。   一直小心躲在男人阴影下的乌贼,不慎撞了上去。诶?小触须无意识地扒住近在咫尺的人。嬿衫町   总感觉上岸时间久了,身体都变迟钝了。   不过,这条缎带质量超好噢,真的什么都看不见了耶,连带眼前的大片白光。   小触须摸了摸横在双眼上的神遗物。心里隐隐有了个想法。   “你知道阿波罗的神殿或者圣所在哪里吗?”祂扯了扯男人的衣角。“有雕像的地方。”   身后传来微弱的拉扯,克里斯深吸了一口气,最后一次,他别头,手却是往后伸去,语气生硬,“拉着我。”   柔软的指尖碰到掌心。   “不许牵手!”   噢,信徒的脾气好暴躁哦,可是,眼前一片黑暗,祂也不知道牵哪里,伸手,胡乱摸了一下,小触须指引着祂的方向,嗯呐,可是,不牵手的话,要牵哪里?   小乌贼陷入了沉思。   半晌,没感觉到动静,克里斯有些不耐烦地回头,却见少年低头,一只手抓着他的衣摆,另一只手在半空中乱挥。   眉头微皱,心里像被什么扎了一样,隐隐作痛。   算了。   反手抓住对方的手腕,双眼撇开,只是因为他看不见,我才……   “你去神殿做什么?”对那种地方有些不好的回忆,克里斯忍不住问了。为了避免被人看见,他特意走的小巷。   昏暗偏僻的巷子空无一人,只有微弱的脚步声。   像,幽会偷*一样。   刚一升起这般念头,身体不由微颤,难以抑制的刺激涌上脑海,脸颊通红,眉头微皱,好想,就在这里……   阴凉的风吹过,驱散了太阳的热意,隐隐带来有些熟悉的花香,“阿啾。”小乌贼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克里斯喷的什么香水呢?有点浓郁噢。   隐约记得哪个女神说的,不要随意对别神的妆发仪容评头论足,但是,祂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担心对方误会,祂还是解释了一句,“那个,克里斯,香水很特别噢。”   “喷嚏,喷嚏是风,风太大了。”   都在说什么奇怪的话,我又没有喷香……反应过来,克里斯轰的脑子发懵,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握着手腕的手不住收紧,罕见羞耻又有些兴奋。   比纯粹的袒露身躯更加撩拨,只是几句话就……越走越慢,越来越艰难,脚步微顿,隐忍的磨了磨脚尖。   你到底给我使了什么魔法?!   毫无自觉的乌贼撞了上去。   微暖柔软的身躯扑了过来,隐约能够闻到轻盈的香气,如朝露般清透湿润,又带着些许深海的神秘凝重。摩西,从海里来的人。   手背忍不住捂住发烫的脸。眼里却是竭力保持冷静。   “你,到底是什么人?”   控制不住。   没有察觉到异样,乌贼后退了两步,努力理解其中含义,啊,是要正式介绍吗?想起以前周游世界惯用的自我介绍,“莱尔,流浪者,吟游诗人,目前在全世界旅行。”   “不过,这次,我是为你来的啦。”   为我?   “为什么?”   毫不吝啬用最坏的想法揣测他人。蔑视,贬低,践踏,甚至能因此带来别样的快.感。   像看马戏一样,把我当成什么取乐的玩笑了吗?区区一个眼盲的流浪者。故意接近,是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编纂故事的原型,哈,把我的怪癖宣扬出去?   克里斯转身,看着只到他胸前的娇小身影,眼神冰冷,就你这样,凭什么……   “因为。”解释起来好像很复杂,乌贼挠头,“你很亮嘛。”比太阳更刺眼,胜过世间所有光亮。   “所以,只能看到你。”   完全没办法忽视。   升腾的恼火一滞。   这种话……   隐约记得初见时,对方哭泣时的哽咽。   [请你,停止散发光亮。]   他这是在,追求我吗?以这种方式。   克里斯完全被镇住了。   习惯了看对眼就上床,有时候甚至连名字都不知道,只纵情享受身体欢愉的床伴关系,虽然他想着要勾引神明,没彻底破*,但实际上,他也研究透了自己这副放浪的身躯,早就不是什么纯洁的美少年。   但是……   脑子一片空白,从来没有人这样慎重含蓄地追求过他,以至于,他还没有对待这种追求者的经验。   看到了我那样的丑态,还,哈,这人,是什么变态吗?   “像狗一样跪舔我也没关系吗?看着我和别人别的男人亲吻,上床,也能忍受?把一切都献给我,匍匐在我脚下。承受其他爱慕者的妒忌报复,就算一无所有,拼了命,爬也要爬到我跟前,说爱我。”   克里斯转身,弯腰,掐住少年精致的下颌,露出恶意的嘲笑,“你,能做到吗?”少在这里胡说八道了。   句子,好,好长,语速,好快。乌贼圈圈眼,下颌传来温热的热量,触须下意识扒住。脑袋一片空白,祂艰难翻译,宠物,会爬的,喜欢?   感觉到了熟悉的气息,乌贼无意识地蹭了蹭贴在下颌处的手指,噢,是我可爱柔软的小小触须。   克里斯却像被烙铁烫伤一样收回手指。甩手,什么啊,果然是,变态吧。   但,纤长的睫毛微颤,好像又,没有很讨厌,甚至还有点,喜欢。   他眼神复杂地看向眼前的美少年,果然还是因为脸吧。   但是,他不行,他是处,什么都不会。   完全没想到眼前的信徒,满脑子都是不可描述的事情,乌贼还在努力翻译男人那段又长又快的话。   触须,宠物,啊,灵光一闪,乌贼假装从袋子里掏掏掏,实际稍稍分出一只巴掌大的小乌贼,一根小触须特意缺了一截,对应男人指尖的小触须。   ( ▽` )   克里斯,那么喜欢祂的小触须,时刻带在身上,还想当宠物耶,那就送一个小小只的分体给他好了。   “呐,给你。”少年仰头,举着一只娇小可爱的小乌贼,透明带着浅浅的粉,软糯可爱。   兜帽微动,一缕卷发垂落,洁白的丝带蒙住了眼睛,遮掩了眉宇间的忧郁,徒增几分脆弱圣洁。仿佛触碰都是罪恶,多接近一点都是玷污。   感觉到了对方的慎重和认真,克里斯被灼烧似的,下意识后退了两步。   乌贼不解地举了举小乌贼。   被举高高的小乌贼,软绵绵的身躯微晃,懵懂地甩了甩小触须,大大的眼睛看向眼前的人类。   莫名相似的两只,杵在他面前。   就像……   要把一颗心,不,是把自己捧到他的面前。   无法理解。   “谁要你的东西,不要转移话题!”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克里斯恼火地上前揪住眼前人的衣领,“你到底想干什么?”   总是说一些奇奇怪怪的话,总是以奇怪的方式出现在我眼前,你以为你有多了解我,你以为这能控制我?!   呼吸粗重,升腾的怒气,第一次盖过了汹涌的欲念,蔚蓝色的双眼盛着火焰,璀璨柔顺的金发无风自动,俊美的容貌满是寒霜,“你到底窥伺我什么,说啊。”   脸,身体,金钱,地位,还是别的什么。   少用什么不求回报的爱来侮辱人了。   ……别说爱我。延山挺   乌贼迷茫挠头,难以形容那种感觉,“想,想让你好起来。”   “因为看见了,遇到了。”   你向我伸出了手。   “没办法放着不管。”   像看到了被锁链捆起来,无意识哀鸣的天鹅,祂只是,“想看到你展翅高飞的样子。”   什……揪着衣领的手徒然一松,蔚蓝的双眼微睁,看向少年的眼神,像看到什么怪物一样,不,金发男人少有狼狈地后退,转身,逃也似的离开了这个地方。   怎么可能……   诶,又走了。乌贼愣愣地抱住小乌贼,茫然无措。   我说错话了吗?   正在祷告的神父听到动静,走了出来,只见一个娇小的身影抱着娃娃,呆呆地站在巷口,看向巷子深处。   救济过不少孤儿的神父瞬间明白了什么。   噢,可怜的孩子。   好吧,乌贼摸了摸自己的分体,真是害羞的信徒啊,等找到了治疗的办法,再去找他吧。   不,还是快一点好了。   祂已经迫不及待……   很快,乌贼打起精神来。   突然,身后传来一个温和的声音,“孩子,你遇到什么麻烦了吗?”   啊,感觉到了……   隐没在缎带下的双眼微睁,晕开了墨色。   阿波罗的气息。 第103章 异域神13   【阿波罗,阿波,罗,罗,罗。】   结束了畅快淋漓的情.事,俊美的金发男神无所事事地躺在床上,突然,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这种叫法,是乌贼啊,阿波罗懒洋洋地睁开双眼。   神力散开,与神像牵连,透过神像之眼,众多神殿倒映在眼中,神庙,圣所,甚至街头巷尾……   找到了。   无名岛?好小。   双眼微阖,神力下沉。   昏暗的祷告室里,身形娇小的少年抱着小小只的奇怪魔偶,站在神像面前。   抬头,巨大的兜帽微垂,泄露出两撮柔亮的银发,洁白的束带蒙住了美丽却暗淡的双眼,红润的嘴唇小声叭叭。   怀里的小乌贼却像注入了灵魂的魔法道具,圆润的眼睛,巴巴地盯着眼前的神像。   狭窄的房间昏暗无光,微弱的风声响起,仿佛神明的低语。   没有丝毫敬畏之心的触须,像回到了大海一般自由自在,稍微放开了限制,挤挤攘攘地占据了整个房间,触手尖尖群魔乱舞,圣洁肃穆的祷告室,瞬间成了魔神的巢穴。   “嗖。”一声轻响,伴随着金光,洁白无瑕的雕塑瞬间“活”了过来。   “菠萝!”感应到好友的到来,乌贼抱住小小只的自己,哒哒跑到男神面前。   刚一落地,柔软滑腻的触感传来,涌动的触须似乎对他这突如其来的到访者很感兴趣,像绞杀猎物的魔藤,倏地缠了上来。   金发男神挑眉,温和的神力将黏糊糊的触须推开,低头,对上少年脸上的缎带,嗯?目光再下移,对上小小乌贼的大眼睛,拨琴吟唱,“噢,我的朋友,遇到什么难题了吗?你真诚的朋友,愿为你效劳。”   习惯了阿波罗说着话,突然就唱歌拨琴的癖好,乌贼鼓了鼓嘴巴,连说带比划,忧心忡忡,“人类,生病,治愈……”   越是说,似曾相识的伤感,以及无能为力的挫败涌上心头,手臂一紧,怀里的小乌贼忍不住双眼含泪。   就像水族馆里的饲养员,当祂还是懵懂的小乌贼时,他就已经在了,每天都能看见,好像也没什么特别的,突然有一天,人就不见了,没过多久,又有新的饲养员出现。   但是,祂知道,已经不是原来的那个了。   是死了吗?生病了吗?离开了吗?   祂趴在海底,看着来往参观的游客,想起那颗会闪光的球球。和其他饲养员不同,他脖子上总带着闪闪发光的珠子,每次他穿着潜水服,戴着氧气瓶经过,祂都会缩在岩石缝里,暗中观察那颗球球。   看着他将受伤的蝠鲼赶进笼子里,挂在脖子上的球球随着男人的动作晃动,泛着微光,有点像记忆中的太阳。   水族馆里的“太阳”是冰冷的蓝色,偶尔也会变成红色。不是记忆中的白色带着金边的样子,祂不喜欢太阳,但是,又喜欢太阳落在海底的感觉,朦胧的,带着些温暖的醉意。   我,信徒,除了会发光,有什么特别的呢?可是克里斯就是不一样的呀,就像祂不知怎的修炼成精,变成了精怪,又流落到这个世界,见到了更多闪闪发光的东西,珠宝,金银,镜子,甚至是真正的太阳。   可是,可是那也不是祂曾经很想要的球球。   克里斯也不是球球。他是……人类。   人类就是会一声不吭地消失,随随便便死掉的存在,脆弱又顽强。   我不想的呀。   乌贼低头,摸了摸小小只的自己。   就像那天,来到这个陌生的世界,无法控制庞大身躯,甚至找不到能钻进去的岩洞,焦灼不安的触须挥舞,都会带起海浪。   像以前一样,祂浑浑噩噩地躺在海底,海水安静了下来,躁动的海底生物,又恢复了往日的活动。   受伤了的蝠鲼拖着带血的尾巴,不知疲惫地游着。   是我造成的灾难吗?   蝠鲼有家吗?为什么要游?从这边,游到那边,有什么意义呢?   晕开的血,像丝线一样,像饲养员从岸边扔下的生肉,很快会引来嗅觉灵敏的鲨鱼群。   祂保护了那条受伤的蝠鲼,却没法治愈它的伤口,但是,很快,它的伤口就自愈了,别看蝠鲼游得很慢,但是舒展身姿,比鲨鱼还巨大,力量也很强。   放着不管也没关系吧。   然后,就很突然地死掉了。被我投以关注的东西,都会消失吗?   然后,祂想到了那颗闪闪发亮的球球,想到了太阳,突然就做出了要游遍整个世界的决定。忘记了哪个神说过的,神明,就是能够毫无顾忌地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祂没什么特别想做的。   但是,现在……   不想人类就这样死掉。呜呜呜。   小小只的乌贼眼泪哗哗的流,少年一边给小乌贼擦眼泪,自己也哭了起来。   哈?   阿波罗怀疑爱情不仅蒙蔽了好友的双眼,还蒙蔽了对方的脑子。“……噢,我不得不确认一下,你说的,信徒,和上次那人类皇子,是同一个人吗?”   半神,混血,宙斯之子,他壮的能打死好几头牛,生病?虚弱?发出尖叫?下不来床?   等等,这些描述怎么……   阿波罗神色古怪,看向好友的神情就更加微妙起来,没想到啊。   “当然是啊。”乌贼磨了磨脚尖,也搞不清楚自己的想法……   投注目光会很累。   倾泻感情会很累。   等待回应会很累。   所以,什么都不做,长眠也很快乐。   一个神有什么不好的。   世间有许许多多神也没办法改变的事情。   轻而易举能够拥有,因此也能随意地说放弃。   人类。   难道,看起来没事,就不算生病了吗?   或许,只是一个不知足的人无病呻吟。   就算是祂一厢情愿,但是,人类伤心哭泣,挣扎嘶吼的时候,也不是假的呀。无论怎么样……   “看看吧,看看他吧,拜托了,阿波罗。”   小乌贼泪眼汪汪地看着男神。   ……我不会。   我,没有治愈的能力。   面对少年,噢,小乌贼希冀的目光,阿波罗无奈,双臂环胸,右手卷了卷垂在肩上的金发,这种事情,“好吧,请告诉我,他的名字。”   高大俊美的男神抬手,带着金光的神力自掌心扩散开来,“以神之力……”   诶,“克里斯。”全名好长,乌贼圈圈眼,努力回忆。   “克里斯托弗·瓦奥莱特。”   话音刚落,一声轻响,仿佛有双无形的手,拨动了命运的琴弦,男神风流散漫的神色徒然一空。   微风吹过,瞬间隔开了空间,白茫茫一片。   这个是……   隐没在束带下的眼睛微睁。   “以神之名,进行预言……”   *   躺在隐秘的花丛中,月光璀璨,月神的虚影架着牛车,划过天际,他总能看到这些东西,这让他觉得,人和神是挨得很近的,又好像很远。   神明,为什么执着于神明。   抬手,遮住了头顶倾泻而下的皎洁月光。   只有神明们宽恕我的罪恶。哈,罪恶。   随便。我受不了了。   为什么要压抑自己,我只要自己快乐。   彻底撕下了温和圣洁的面具,金发美人摊开手脚,蔚蓝色的双眼倒映着明亮的圆月,艳丽的嘴唇上扬,轻舔嘴唇。   丢弃了毫无意义的廉耻之心。   自信能征服我的,那就来吧。   微风吹过,带来阵阵花香。   湖边,冷清荒芜的小路上,皮靴踩在石子路上,在野兽般的争斗中胜出,成为最有经验,技巧最丰富的人。带着满身勋章,子爵扯了扯凌乱的衣襟,心里激荡,愈发想品尝高岭之花的美妙之处。   “克里斯,我美丽的玫瑰,你在哪里?”   经久的亢奋,让他满脸通红,一双眼不住逡巡,灌木遮挡了视野,密集的丛林让他感到了不耐烦,“别捉迷藏了,克里斯。不乖的美人,可是会被惩罚的。”   虚浮的脚步穿过草丛,没有,这里也没有,“克里斯,克里斯……”该死,躲哪里去了,难道又在敷衍我?!   强压下的火苗腾地生了起来,克里斯个碧池,不知道伺候了多少个人,还装什么圣洁,隔着一条街,他都能闻到那浪荡的气味,噢,成天穿的遮遮掩掩,分明在勾引人。下贱的货色。   “克里斯!”   升腾的火气,在拨开眼前的树枝以后,烟消云散。   男人平躺在草丛上,只见他穿着简单的灯笼袖白衬衫,白筒袜,紧身马裤勾勒出他线条流畅的双腿,高跟靴包裹着双足,身姿舒展,像献祭的羔羊。   金发披散,蔚蓝的双眼微阖,鼻梁高挺,嘴唇娇艳,双颊带着浅浅的粉,呼吸缓缓,大丛玫瑰簇拥着他,月光落下,表情恬淡纯真,仿佛花中诞生的纯稚的神明。   “噢,看来你也迫不及待了,克里斯。”   子爵双眼微暗。   脱掉了外衬,解开扣子。 第104章 异域神14   【他是诱惑,灾难,毁灭……】   乌贼奔跑在无人的街上,呼呼的风声卷起头顶的斗篷,鼓动,月光落在身上,没有白日里的炎热。   平静无波的心,却像被扔到了太阳下一样,毫无遮掩地被灼烧着。   脚下颠簸,斗篷落下,卷曲的银发缀在空中。   飞不起来。   阿波罗……   伴随着男神威严的声音响起,一连串的画面涌上脑海。   预言。   [“我要,众神的爱。”臣服于我。   为我奉献所有!   微弱的阳光从海面落下,“咚”一声轻响,男人坠落海里,高挑健美的身躯悬浮在海水中,身姿舒展,像翩翩起舞的蝴蝶。   甜美的香气扩散弥漫。   模糊的黑影,发疯了似的拥了上去,一双双手掐住了男人的四肢,腰肢,胸膛,“咕噜。”被迫仰头,双眼涣散,嘴里吐出气泡。   就在众神迫不及待要分食如此甜美的果实之际。   “嗖。”张牙舞爪的触须从四面八方涌现。   黑暗中,泛红的双眼,如同深渊的魔鬼,从深海浮现。冲散了黑影,强势地掠夺了落水之人的贞洁。   “皇子,是皇子,皇子成了海神的新娘。”   当昏迷高烧的皇子,被温柔的海水轻轻送到海边,距离海祭已经过了三天。破碎的衣衫,难以遮掩的红痕,足以让众人看出,海神对皇子的宠爱。   人们欢欣鼓舞。海神接受了皇子的抚慰,变得安静下来。]   “呼呼。”鲜少研究过使用神力的方法,着急万分的乌贼,却也只能靠两条软绵绵的腿,循着微弱的气息,往皇宫跑去。   身着铠甲的骑士在宫门前巡逻,躲在阴影处,小小只的乌贼双眼微转,墨囊,祂,不会喷墨。那就只能……   无形的触须猛地窜了出去,夹杂着毒素的尖尖一扫。   “什么东西?”只见黑影闪过,脖颈一痛,身着铠甲的护卫倒下。   “嘭。”   发出轻响。   防御的魔法阵闪烁着微光。乌贼戴上兜帽,跑了进去。   “有敌人闯进来了!”   “天啊,快,通知国王陛下。”   “噢,不,他只有一个人!”   【他虚荣,放纵,浪荡……】   [“克里斯,我美丽的玫瑰。”   “谁让你进来的,滚!”   “噢,你也忍耐到了极限了吧,承认吧,你生性放*,离不开男人。”子爵猛地抱住了落单的美人。   “做我的情人吧。”   “……不。”   “噢,亲爱的,口是心非,如果你不愿意,为什么还会发出这样的声音,做出这样的回应?承认吧,你就是这样**的人,何必压抑自己,与我共赴没有忧愁的彼岸吧。”   子爵露出迷醉的神色,跪倒在男人脚下,神色癫狂。   “我爱你啊,爱你爱到快要疯了,可怜我吧,怜悯我吧,克里斯。”   哈,是吗?是这样啊。   你们眼中的我,金发男人仰头,蔚蓝的双眼像破碎的冰面,嗤笑,我还在期待什么。   蔚蓝色的双眼微垂,默认了曾经不耻的关系。   那就堕落吧,那就绽放吧,那就解脱吧。   去他*的神明,恶心。   我宽恕我的罪恶。神明给予我这样轻浮的身躯,我尽可以支配它。   看不惯的话,哈,来惩罚我啊。   享受着垂涎沉迷的目光,游走在贵族之间,面上依然温和圣洁,但他,和他的情人们都知道,金发美人是多么靡丽。]   在哪里?突然感受不到熟悉的气息,乌贼停了下来,茫然四顾,如果克里斯真心喜欢,哪怕和寻常人的爱好不一样,也……   【他享受过高峰,也曾跌入谷底……】   [“皇位属于你,瓦奥莱特家族,就拜托你了。”   最美丽,最年轻的国王,引来了狂蜂浪蝶。   惊鸿一瞥,外出历练的别国皇子,扔掉了剑,脱下了铠甲,成为他爱情的俘虏。   神明为他痴迷,走下神坛,逞凶斗狠,拳脚相加,像不成熟的毛头小子,为争夺美人一夜,打得头破血流。   神聚之地。小小的无名岛,成了与世隔绝的福地。   魔性的美貌。   新晋国王享受一切追捧和掌声,他醉生梦死,纵情欢愉,荒废了国事,但是,有神明的帮忙。   庄稼会从地里长出来,鱼虾会自己跳上来,珠宝取之不竭,破败的房子焕然一新,人们什么都不用做,只要放心享受。   无可避免地走向堕落,抛开了道德的束缚,人们开始追求刺激,烧杀掳掠,放纵情爱。仅存的善人无法阻止疯狂的人,被杀害,被排挤,被同化,一步步,走向深渊。   疯了,都疯了。   一个荒唐的国度。   然而,突如其来的海啸,毁灭了一切。连神明都没办法阻止。   唯有众神偏爱的国王,在这场灾难中活了下来,他被温柔的海水席卷,到达大陆的彼岸。   那是,全新的世界。   没有子民的国王,连疯狂迷恋着他的神明也消失无踪。   只剩下浪.荡的身体。足够了。]   乌贼扯下遮住了双眼的束带,被太阳神遮掩的神力散开,“轰隆。”天边闪过一丝雷电,是世界的警告,不要试图用神力插手此间的事情。既然这样,既然是这样,为什么要让我修炼成人啊!   我要毁灭,要力量,要无尽的鲜血!   张牙舞爪的触须遮天蔽日,“轰隆。”被雷劈了一下,又委委屈屈地缩回来,好吧,毁灭世界这样的说法,祂也做不到。   皇宫嘈杂了起来,接连亮起了光。   我……又像一个到处破坏捣乱的神了。   克里斯。乌贼抱着小小只的自己,焦灼不安,感觉不到,神力无法指引,祂迷失了方向,克里斯,在哪里?   我应该这样做吗?   我应该阻止的吗?   我到底在做什么?   【他注定孤独一生,颠沛流离……】   [“是他,他竟然敢亵渎神明。”   颓靡的美人依靠在神像边上,身体微屈,破碎的衣衫堪堪遮住了健美的身躯,一地狼籍,空气中还残留着未褪的栗子花香。   众人满脸鄙夷嫌恶地指指点点,愤怒,谩骂,唾沫,嘛,谁会拒绝神明的宠幸,这次的神力也很美味,他漫不经心地从口袋里拿出烟斗,嘴唇微张。   “啪。”却被愤怒的村民打落,白皙美貌的脸上落下通红的掌印,蔚蓝的双眼微睁,又恢复了平静,啊,也对,我这样的人……   哈,人呐,总会做出意想不到的事情。   “烧死他,烧死他,烧死他!”金发男人被绑在十字架上,像坨烂泥一样,也不挣扎,毫不在乎地仰头,看着天边月神驾车经过的虚影。   神明,人性的化身。   啊啊,第几个来着?真想做也不会在意第几次。   烈火舔舐着身体,驳杂的神力,在脆弱的身体里开辟了战场,仿佛要决出最后的胜者,确定他的归属。   除了当成炫耀的战利品,掠夺来的神力,还能做什么,金发美人嘲讽一笑,完全,不中用啊。   哈,炫耀,我要向谁炫耀?   像从前无数次那样,微弱的神力覆盖在身上,竭力抵挡火焰的伤害,忽明忽暗。   海洋的气息,少不自量力了,一个籍籍无名的怪物。你……   残存的神力耗尽了最后一点力量,火焰烧灼着破碎的衣衫,皮肉,剧烈的疼痛袭来,油脂的焦香弥漫。   消失了。蔚蓝的双眼怔愣,大笑出声,笑着笑着,笑出了泪。   是啊,会那么痛的啊。   ]   突然,不远处亮起了光,越来越亮,刺痛了双眼,乌贼猛地抬头。   树木枝叶的清香,玫瑰的馥郁,土壤散发着淡淡的腥。“嘻嗦。”头顶绿叶的乌贼从树林中冲了出来。   “克里斯。”   一大团白光躺在那里,近了,能闻到空气中萦绕着浅浅的血腥气,被强光刺痛了双眼,眼泪哗哗地流。   我来晚了吗?   难以形容内心的心情,迫切,难过,茫然,要消失了吗?   “克里斯……”   乌贼踉踉跄跄地跑了上去,却被敞开的脚拌了一下。   被少年抱在怀里的小小的乌贼,登时被甩飞了出去。   ?   身体往前扑。无形的触须挥舞。   为什么?   不寻常的微风袭来,精疲力竭的金发美人不耐烦地睁眼,没打够是吧,“我说了,我不想……”不是该死的情.趣。   我,不,想!   没有理由,突然反胃,没有兴致了,听不懂吗?昂!   “啪。”软绵绵的东西扑了过来,遮住了眼睛。   这是什么东西?!   周身萦绕的风猛地炸开,身姿矫健的男人猛地跳了起来。   还要使什么手段,来啊,我……   “克里斯……”软绵绵的声音,不是满嘴喷粪的恶心家伙。神色怔愣。   晕乎乎的小乌贼啪叽掉到了男人怀里。   手指无意识地一捏。   “啾。”小乌贼无辜地叫了一声。   下一瞬,更大只的人落入怀里。   飘散的长发掠过双眼,双手下意识地抓住挥舞的纤手,香气扑鼻,海洋般幽远深长,酸涩的海风,又像甜甜的柑橘,睫毛微颤,忍不住轻嗅,浑身战栗,是他。小臂揽住了腰,好软。   仿佛一舞毕的余韵,就此定格。   目光相对。   蔚蓝的双眼,对上了葡萄般美丽的眼睛,被泪水打湿的睫毛沾着泪珠,颤巍巍地落下。   呼吸一滞。   “你受伤了吗?”温热的手覆上他的脸。   扑通。克里斯嘴唇微张,喉咙却像被掐住一样,什么都说不出来。   比身体的热意更加灼热,心脏乱跳。有什么东西,要破土而出。   “呜呜呜,对不起,我,我来晚了。”   你都在说什么啊。   我怎么样,关你什么事?   周身席卷的风,仿佛也感受到了金发皇子内心的躁动,肆虐狂乱。   狂风掠过花丛,玫瑰花瓣倏地飞了起来,卷起了旋风。   呼吸凌乱。你……   好亮,乌贼一边流泪,一边胡乱摸索着人类的脸,哭懵了的脑袋都分不清到底是伤心,还是单纯被光刺痛了眼睛。   指尖掠过高挺的鼻梁,深邃的眼窝,颧骨,下颌,嘴角,光滑的皮肤仿佛断了一层,卷边,凹了一块,甚至能够碰到内里粘连的嫩肉,指尖粘腻,是,是,带血的伤痕。   “疼吗?”触碰的嘴角微颤,感受到接住他的人类,无法克制的颤抖。   呜呜呜,好疼的。   乌贼哭的更凶了,上气不接下气。   泪水打湿了手背。   指尖触碰到嘴角的伤痕,嘶,微疼。   区区破了一层皮,少年哭的像他快死了一样。   ……你这蠢货。   白玉般的指尖沾染了血迹,克里斯定定地看着眼前的少年,反手抓住了还要继续摸索的手,凑到嘴边,嘴唇微张。   蠢货。   指尖濡湿。   “嗝。”乌贼茫然睁眼,雾蒙蒙的眼睛看着眼前的男人。   “好疼。”沙哑的声音响起。   骄纵的皇子弯腰,抱住了娇小的身影,低头。   冰冷的月光倾泻而下,照亮了月下相拥的两人,落下长长的影子。   群魔乱舞的触须簇拥着高大挺拔的身影,像食人的妖兽张开了血盆大口。   深陷其中的男人低垂着头,抵在少年肩上,极美的脸上带着几分病态绮丽,呢喃出声,“好疼。” 第105章 异域神15   洗漱完毕,冷白的脸上还带着淡淡的粉,金发男人慵懒地趴在床上,下颌抵着柔软的床褥,蔚蓝色的双眼带着水润的余韵,抬手,戳了戳娇小玲珑的魔偶。“乌贼。”   柔软的身体陷下一个坑。   “啾。”肖似主人的大眼睛茫然微睁,小小的触须抓着近在咫尺的手指。   好乖。指腹摸了摸软糯滑溜的身躯。   向来对这些无聊幼稚的魔法玩具嗤之以鼻,但是……   “你愿意,和我上*吗?”好想要。心里又有另一个厌倦又矛盾的想法,希望对方拒绝。左右拉扯,升腾起更强烈的欲念。   睡觉?   “是怕黑吗?”娇小的少年擦干了眼泪,将扒拉在衣角的小魔偶摘了下来,递给了他,湿润的眼睛注视着他的方向,“对不起,我,我还有必须要做的事情,今晚,让它陪你睡觉好吗?”   像是害怕他觉得敷衍,少年抓着他的手,慎重地将巴掌大的小魔偶塞到他的掌心,“很软很可爱噢,看,能和你指间经常戴着的小触须凑在一起。”   “让它陪着你吧,就像我陪着你一样。”   ……像被无声地讨好安抚了,就算,从来没有说爱,也感受到了,啊,他果然,很爱我吧。   我又不是什么小孩子,克里斯低头,埋首在被窝里,抱住枕头,领者的说辞,完全是情.趣,区区魔偶,又,不是什么珍宝。   总是挂着面具,或奔放骄纵,或温和圣洁,俊美的脸上,带着连他自己都未曾发现的甜蜜笑容。   花瓣般的嘴唇轻吻着小乌贼的小触须,蔚蓝的双眼闪烁着微光,现在,是独一无二的珍宝了,我的。轻轻将小乌贼按在胸口,在床上不住翻滚。   乌贼,花枝,莱尔……   小甜心。   “明天,明天我一定找你啦。”少年犹带鼻音的声音仿佛在耳边响起。   竟让他开始期待起明天来。   翻身,盖上被子,找回理智的克里斯咳了咳,试图忘掉自己做的蠢事,将小小只的魔偶拉了进来,掖了掖被子,指腹轻轻摸了摸尖尖的脑袋。   微风吹过,魔法灯熄灭。   “晚安。”   “啾。”   克里斯缓缓闭眼,前所未有的安心。   然而……   每当他想要努力爬起来一点,总会有人把他拉下去。   [该死,你竟然敢打我?!哈,说不做就不做,你以为我是低贱的娼妓,能让你随便打发?!]   [我一定要让你付出代价!]   “没想到皇子是这样的人啊。”   “皇子,怎么会?”   “子爵……”   崇拜爱慕的眼神消失了。   噢,报复?就这样?   嘴角温和的笑意没了弧度,窃窃私语的声音涌入耳际,“哒。”鞋跟踩在地上,刻意加重了脚步声,听到动静的仆人们吓了一跳,躲躲闪闪,低头,浑身发抖。   “我饿了。”   仆人们松了一口气,“是,早餐已经备好了,这就呈上来。”躬身领命,逃也似的离开了。   克里斯抚摸着自己的脸,当我不再完美,所有爱都会消失吗?   无所谓。   心不在焉地吃完早点。   今天,今天什么时候?快点来吧,早餐都撤了下去,他独自坐在空无一人的大厅上,长长的餐桌上空无一人,除非特殊时候,家庭宴会,否则皇室成员也是各住各的。   没关系,我可以等。   从口袋里掏出小小只的魔偶,克里斯抱在怀里,指尖摸了摸仿若受伤痊愈的断须,小甜心,他站了起来,又回到了卧室,翻箱倒柜,终于找到了小银瓶,粘合剂。   翻了翻娄子里一卷卷洗的柔软的棉布,通常是用来,又默默放下,钻进衣柜里,找出小时候的旧衣服,洗的发白的短衫,是他自己缝的,蹩脚的针线歪歪扭扭,他拿出金剪刀,耐心地剪出一小段布条。   除非伪装成圣洁无害的模样,到处寻找神明的踪迹,他很少有那么耐心的时候,通常都是去暗房和他的玩具们玩耍。   “咔嚓。”锋利的剪刀剪断了脆弱的布料,裁成一小段长长的布条。   褪下指尖缠绕的神遗物,抖了抖,软绵绵的小触须卷了卷,像活物一样。   神遗物。克里斯坐在地上,看着指尖捏着的物什,垂眼,往小魔偶的断肢上涂上粘合剂,捏着小触须的断面拼在一起。   严丝密缝。   往拼接的地方缠上布条,蔚蓝色的双眼沉静下来,像波光粼粼的海面,广阔迷人,“好啦。”没注意到自己也被带偏了口癖。   最后系上可爱的蝴蝶结。   小乌贼托腮,挥了挥缠着布条的触手,“啾。”好奇怪。抖抖抖。   “我们……”金发美人捧着小小只的魔偶,嘴唇轻吻它的身躯,声音沙哑,“去找你的主人,好不好。”   “啾?”   *   “嗨。”乌贼趴在甲板上,纠结地挥了挥触须,半晌,探出头来。   我*#!   被神出鬼没的人影吓了一跳,船长差点没跳起来,待看清楚是谁,他恨不得刚刚就跳进海里,勉强挤出一丝微笑,“噢,尊贵的大人,请问您需要点什么?”   远离大陆的孤岛,贵族们都没见过什么好东西,经过他一番卖力推销,终于将一批积压的禁品卖了出去,挣了个盆满钵满。   这才稍微安慰了一下被某个神眷者戏耍的心。   谁知道!   话又说回来,您为什么还在这里啊!   “船。”乌贼从甲板上跳了下来,偏头,重新戴上束带的双眼,看向人类的方向,“是今晚就要走了吗?”无形的触须甩了甩。   果然还是……   船长突然警惕,背脊发凉,“如,如果没有意外的话。”   当然是啊,好不容易挣到了钱……   等等?   你该不会是。   不要啊啊啊……   *   窃窃私语,偷偷打量的目光,克里斯走在街上,脚步微顿,放置在许愿池边上的留影石,不断放着不堪的画面,像蛇一样缠绕的身影,嘴里是毫不掩饰的污言秽语。   “好棒,快,更*#。”   “克里斯,哈,你就是个放荡的*@……”   分明是他的声音,他的脸。   魔法。   无聊的把戏。按住魔偶的手不住收紧。   看到当事人出现,众人尴尬地停下了议论的声音,或探究,或担忧,或恶意的目光投注在他的身上。   无聊。   他甚至能想到,对方得意洋洋的嘴脸,叫嚣着“这就是你得罪我的下场。”   有什么关系,我有更重要的东西。   ……没有,为什么会没有?!   从容不迫的神色被瞬间打破,不见了,整个皇城很小,他踏遍对方可能会去的每个地方,都没有看到那抹银色。   他跑到海边,他们相遇的海崖。   海浪拍打着悬崖,出海的船只影影绰绰,消失不见。   不会的。他说来找我的。   说不定,他已经到了呢?他知道我在哪里的。是我忍不住跑出来,所以才和他错过了,对吧。   衣着华贵的男人在街上狂奔,直到,远远看到了尖尖的屋顶,他停了下来。   为什么,手指失态地抓着发根,金发掠过手背,周围异样的目光看着他,身体颤抖,都在看我笑话吗?哈,因为看到那样的画面,所以嫌弃了,害怕了吗?   逃走了。   克里斯低垂着头,看着怀里的小魔偶,面无表情。   骗子。   “哒。”水滴落在手背上。   “下雨了!”聚集围观的众人作鸟兽散。   是吗?克里斯仰头,雨水掉进眼里,模糊不清。   下雨了……   “啾。”小乌贼欢快地甩着触须,挣了挣抱的有点紧的怀抱,跳进地上的水洼里,小触须拨弄着雨水。   冰凉的雨水沾湿了布条,从柔软光滑的触须上滑落,浸入泥泞。   克里斯低头,蹲了下来,捞起了泥水里的布条,沾染了泥土的布条挂在修长冷白的手指上,湿漉漉的,沾了黄褐色的泥土,肮脏又恶心。   “呵。”他轻笑出声。是吗?   是这样啊。   “克里斯?”软绵的声音响起。   循着小乌贼的关联,乌贼哒哒哒踏着水,往小信徒的方向赶去,“诶,是在等我吗?”透过分体的眼睛,能看到蜷缩成一团的光团。一动不动。   怎么了?!   “生病了吗?”   祂有点紧张地跑了过去,蹲了下来,摸了摸对方的额头。   “对你来说,我算什么?”   突兀的声音响起。   极轻极淡,像微风吹过耳际。   ?伸出的手还没触碰,被男人抓住。   诶?突然被问到……   “是,是很特别的存在。跟别的人类都不一样。”   又来了,总是说这种似是而非的话。   特别,哈,特别变态是吗?   克里斯垂眼,一把扯下对方头顶的兜帽,月光般皎洁的银发散落,又被雨水打湿,贴在少年的脸上。正在玩水的小小乌贼眨眼,迷茫歪头。   被雨水打湿金发,湿漉漉地垂在额前,惯会伪装的脸上,失去了所有表情,蔚蓝色的双眼注视着眼前的少年,颓郁阴冷,抬手,指尖堪堪要碰到光洁的侧脸,却又痉挛般蜷缩起来。呼吸压抑,胸膛起伏。   你,根本什么都不懂。   ?   乌贼挪了挪,凑了上去。是摸不到吗?   “克……”   温热的手掌从额头掠过,鼻尖微凉。   束带滑落。   唇间柔软,双眼微睁,懵懂茫然。   像游鱼掠过,像花瓣落下,很轻,很柔,触碰,却又是温热的,心里一跳,克里斯。   修长的手掌拉下了束带,扣住少年的后颈,低头。   你……   依然干燥纯洁的束带横隔在两人之间。   灼热的火焰仿佛要将整个人都燃烧起来,在绝望与希望中徘徊挣扎,失去了所有力气,所有勇气,克里斯注视着空茫的双眼,喉咙干涩,什么都没办法说出来。   付出了感情,连触碰都是罪恶。   哈,是这样啊。   救赎游戏……   有取悦到你吗?   耀眼的白光突然爆发出极致的亮光,毫无预兆。瞳孔瑟缩,眼眶酸涩,整个世界只剩下一片白茫茫。   为什么?   一声轻响,唇间的柔软温热倏地抽离,紧扣着他的手一松。   悬在空中的手微动。   为什么……   男人踉跄着站了起来,垂头,湿发遮住了他的神色。   “克里斯?”乌贼茫然伸手,陌生的感觉涌上心头,鼓胀酸涩,好难受,祂挥舞着双手,触须不安地抖动。   脑海一片空白。   “哒,哒,哒……”脚步声越来越远。   “克里斯?”噌,恍惚一声轻响。   像无形的手,打破了蒙在眼前的光幕,白光破碎,暗淡的双眼恢复了光亮。   “哗啦啦。”灰蒙蒙的天空,下着大雨,矮房,高塔,空荡荡的街道,泥泞的路上,浑身湿透的人,高大挺拔的人,独自离去的人……   “克里斯!”   乌贼跳了起来,向男人跑去,躁动挥舞的触须找到了目标,像锁定了目标的蟒蛇,猛地往远处疾驰而去。   [噢,我可怜的朋友,是什么蒙蔽了你的双眼。]   恍若叹息的吟唱在耳边响起。   [啊,爱情,是盲目的爱情。]   我只是…… 第106章 异域神16   我只是……   躁动挥舞的触须找到了目标,像锁定了目标的蟒蛇,猛地往远处疾驰而去。   却又像初见时那样,尽数被挡了回去。   双眼怔愣,为什么?乌贼焦灼不安地追了上去。   男人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开。   两人之间距离越来越远,眼见着对方就要消失。   “克里斯,等等我!”   我是想,是想,和你一起旅行的啊。   我想,和你看更多的风景。   治病也好,陪伴也好,见识更多的事物也好,我,只想和你一起啊。   人类,这世上的人类那么多。   我就是,毫无理由的,因为那奇怪的光亮……   我不知道的啊。   从没有过的心情。   是因为我来晚了吗?   为什么突然……   听到他的声音,男人脚步微顿。   乌贼心生希冀,又高兴起来,忙不迭地跑了过去。“克……”   “滚。”   伴随着冷淡的拒绝,“哒哒哒。”急促的脚步声,男人头也不回地往前跑,越来越快,转眼就没了身影。   “克里斯……”乌贼停了下来。   同样被落下的小乌贼滚滚滚,滚到了本体的脚下,小触须扒住衣角。   歪头,“啾?”   被抛弃了。   *   “该死,克里斯,你竟敢!”   “是你做的吧,留影石。”蔚蓝的双眼微垂,对上闪躲的目光。   “是又怎……”   “砰。”握紧的拳头毫不犹豫地揍上还算英俊的脸。   “咔嚓。”鼻梁断裂,血流涌注。   “天啊,皇子殿下,你怎么……”   “噢不,皇子被魔鬼附身了!”   “快,快来人……”   尖叫声,惊恐声,见势不妙,女仆跌跌撞撞跑出了会客厅。   很快,凌乱的脚步声响起。   “哒。”血迹顺着指尖滑落,金发男人扭了扭脖子,松开揪着的衣领,扔掉烂泥一样的垃圾玩意儿。   鞋跟踏在地面上,发出轻响。   眼神轻瞥。   留在现场仆人们吓得不约而同地后退了一步。   “吱。”椅子拖行,发出刺耳的声响。   “哒。”身体后仰,水珠顺着湿漉漉的发尾落下,他靠着椅背,双腿.交叠,俊美温和的脸上带着些许漫不经心,没有一点畏惧害怕。   “噢,老爷。”听到动静急忙赶来的侍从官,连忙查看子爵的情况。   “五皇子?!”闻讯赶来的骑士长。   哦,还有治安官。   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金发美人嘴唇微张,咬住烟斗,缓缓吐出一片烟云,颓靡艳丽,“真热闹。”   最后的结果。   得到了国王一通不痛不痒的训斥,或许,在老头子看来,这就只是小打小闹吧。   克里斯倚在床边,想着刚上来时看到的,塔下渺小的身影,绕着外围站了一圈,是看管他的骑士们。   专为惩罚关押的高塔,几十米高的塔顶,只有一间房间,噢,顺着圈圈绕绕的楼梯上来都要好一段时间。   刻着魔法阵的墙壁,看多了都觉得头晕目眩。   真是考虑周全,是不是连他争夺皇位失败后的住处都安排好了?   高高在上的,囚笼。   脱下湿漉漉的衣服,懒得再穿一件,他摊开手脚,像以往那样。   没有暖炉的卧室,好冷。是该做些温暖起来的事情,就算只有一个人……   突然,窗边一声轻响。   啪叽,窗台上突兀地扒住了两只手,毛茸茸的脑袋探了出来,“克里斯,我来,接你咯。”   不能,轻易放弃,对吧。   [啊,那个啊,毕竟有父神的庇护,就算是我也不能随便动手,弑父是很大的罪名,你披着我的神力,大概是被误认为是攻击之类的原因。]   [哈?你说什么?噢,不,我的朋友。别告诉我,你打算放弃了?!不不不,你为什么会这么想?感觉不到吗?他爱你啊。这不叫拒绝,你那时候就该追上去,抱住他,深情热吻,诉说你对他的狂爱。]   [咳咳,是他先吻的你,你怎么能一点反应都没有呢?他会跑着离开,分明是觉得太主动,又羞又气,不管怎么样,这都是好的预兆,说不定是在邀请你,一同进入美妙的国度!]   [……我,不懂。]   [他吻你的时候,你会感到冒犯吗?]   [好像,不会。可是,这能算是依据吗?]   [哈哈哈,那么,你会愿意我吻你吗?嘴对嘴。]   不要!!!   乌贼似懂非懂,是啊,但是,如果是克里斯……   明明当初是任性地想要杀人的,但是到头来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一定,一定要弄清楚。   乌贼罕见神情严肃,紧抿双唇,娇小的身躯,挂在窗外,看向里面的人类。   “你干什么!”心里一跳。噢,不,他怎么上来的。动作比头脑更快,克里斯猛地从床上冲到窗边,紧张地拉住了纤弱的胳膊。“你知不知道……”这多危险!   葡萄般的双眼倒映着他急切的模样。克里斯顿时失声,别过头,紧抿双唇,把人从窗外拉了进来。   月光透过敞开的窗户,勾勒出男人健美的身躯,经过每日护理,才能达到的,大理石般光洁的肌肤,还有勤学苦练的剑术,无意中得到的馈赠,以及,上天赐予的美貌。   一切,等待着欣赏它的人。   但是,眼前的人,根本就不会是……   待少年站好,克里斯双手环胸,神色冷淡,“我承认,你赢了。玩笑到此……”   乌贼充耳不闻,双眼盯着人类一张一合的嘴唇,踮脚,跳了起来。   “啵。”黑影一晃。   一触即分。   嘴唇微痛,不属于他的温度袭来,什,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蔚蓝色的双眼一睁。   ?!   不讨厌。双脚落地。乌贼低头,认真感受。   扭动的触须蠢蠢欲动。   不够。   克里斯愣愣地抬手,轻抚嘴唇,低头,不敢置信地看着少年头顶的发璇,“你……”   没等他说完,一股强大却又克制的力量袭来,他毫无防备,被猛地推倒在了床上,柔软的床褥下陷,将他微微包裹起来。   他反应迅速地坐了起来,有什么柔软滑腻的东西缠上了手腕,又把他按在了床上。黑影压了上来,“啵。”嘴唇相贴。   那么,克里斯,会讨厌吗?   完全不。   “嗯唔。”被近在咫尺的人迷的神魂颠倒。   只是触碰,只是接近,唇间忍不住发出羞耻的哼声,脸上发烫,身体因突然的碰触,兴奋起来,眼角敏感地渗出了泪水,眼角泛红。   好棒。小甜心。   啊啊啊啊……   克里斯几乎要发出尖叫。   为什么,他一碰,我就该死的忍不住……   海藻般的长发披散在床上,像月光织成牢笼,将金发美人笼罩。俊美精致的男人躺在床上,不笑时稍显颓靡堕落的脸,微微泛红,像月夜下竭力盛开的玫瑰,热情奔放。   喉咙微动。   来啊,蔚蓝色的杂糅着希冀渴望,如果你真的确定了心意,我们……   “克里斯,会,讨厌吗?”乌贼有些忐忑地坐了起来,指尖擦了擦男人红润的唇瓣。   都这个时候了,你还问什么啊问!   真讨厌恶心,我#%就揍你了,还轮到你压着我不干正事!   被浅尝辄止的触碰折磨的快发疯,金发美人挣了挣被束缚的手脚,双眼盯着眼前懵懂的少年,不要用这种眼神……   像被浸润在海水中,嘴里难以忍耐地发出哼哼唧唧的声音,双眼逐渐迷离,翻涌的热浪前所未有的激烈,身心彻底沦陷。   “小甜心,我,哈,你……”   快点啊!   散落在床单上的金发,很快被汗水打湿,金发美人神志不清地说着胡话,乌贼又有点听不懂克里斯的话了,他迟疑地抬手,摸了摸男人的脸,对方很快贴了上来,双眼微眯,喉咙发出咕噜声,似享受,又似不满。   [你可以先亲他,然后试探着亲吻别的地方,或者触碰他的脸,喉咙……注意观察他的表情,如果讨厌的话,你就停下来。]   亲吻别的地方,好像很冒犯……   乌贼迟疑地抬手,捧着男人的脸,只一眼,又失了神。   他第一次认真地打量着对方的模样。   眉毛根根分明,尾尖微微上扬,眼窝深邃,蔚蓝的双眼含着泪水,柔和了锋利桀骜的目光,像……阳光下波光粼粼的水面。   鼻梁高挺,嘴唇红润,脸上带着淡淡的粉。   对人类的美貌一直没什么概念,但是,一向毫无波澜的心脏,突然,跳的好快。   恍惚觉得,就算是以前那样,是一团白光,也无所谓。   只要是他。   可是为什么呢?   大概是因为……   他需要着我,强烈到,无法忽视。   “哈。”柔软的手捧着他的脸,喉咙暴露在对方眼下。克里斯呼吸微乱。   目光相对。   像黏糊糊的蜜糖拉扯出了丝,勾连。   空洞的内心一下子充盈到快要溢出来。   好棒。你也是爱我的。   被葡萄般的双眼注视着,克里斯浑身颤抖,浆糊似的脑子隐隐感觉到了不对劲,但此时却已经无暇顾及。声音不由放软,“小甜心……”   无法动弹,双手下意识地紧紧拽住了床单。   感受到了克里斯的期待,本能觉得自己应该要做些什么。乌贼低头,吻上了仿佛竭力邀请的嘴唇。   “嗯唔。”睫毛轻颤,冰凉的鼻尖触碰,克里斯喉咙微动,嘴唇微张,含住了毫无经验的唇瓣,舌尖掠过,勾着笨拙的小鱼。   好甜。   极轻极慢的唇间共舞,整个人像被融化了一样,小甜心,蔚蓝色的双眼泛起阵阵微光。被男人细致地引导着,乌贼好像隐隐品尝到了丝丝甜意,甚至,想要更多。   这种感觉……   拜托你,也多教教我吧,克里斯。   “嗯呃。”被乌贼突然的反客为主撩拨的浑身发软,眼眶通红,从未停歇的惊涛骇浪席卷而来。浓郁的花香弥漫,他却不再觉得羞耻。   湿润的唇瓣分离,发出轻响。   四目相对,两人都像确定了什么。   “我,是来接你走的,离开,这个地方。”   乌贼抵住男人的额头,丝毫没发现,自己多么像四处漂泊、一无所有的流浪者,处心积虑,想要诱骗养在深宫里,涉世未深的小皇子。   “想和你一起去更多的地方。”   “我们,我们相处的时间太少。”话都说不清楚,但他努力地描述自己的心情,“我还有很多不懂的地方,但是,我,只对你一个人有过这样陌生的感情。”无形触须揽住男人的肩膀,慢慢拉近。   像盘旋的巨兽,缠住了猎物。   “不讨厌,也,有点喜欢,是吗,这个词用的对吗?你离开的时候,我会害怕,想到你会消失,会死掉,心脏好像要碎掉。”双手圈住男人的后腰,收紧,乌贼低落地靠在男人的胸前,“但是,我不确定。”   “你是非我不可吗?”   “我是非你不可吗?”   “见过更多的人,经历更多的事情,我们才能更深刻的感受到这份感情,不是吗?”   “就算是死亡也无法将我们分离,我想,到最后,我们依然能发下这样的誓言。”   “我需要你。”就像你曾经对我说的那样啊。   柔软的十指,穿过指缝,压在床上。   心尖颤抖,难以言喻的鼓胀。你啊,又在说什么胡话,克里斯仰头,呼出一口热气,嘴唇微张,完全没办法说出话来,将我全然操纵在掌心的人,不都是你吗?   无论去哪里,无论多久,狠狠占有我吧。   我的……   神明大人。 第107章 异域神17   “陛下,五皇子逃跑了!”   夜半,皇宫里乱哄哄的,身着轻甲的骑士们,被雇佣的魔法师,都被喧闹声吵醒。   “反了他!咳咳,立刻带我去。”   迅速地收拾了行礼,倒不如说,除了他母亲留给他的东西,其他的都不重要,克里斯臂弯里夹着娇小玲珑的人,在月夜下奔跑。   乌贼垂头,软乎乎地被男人带着,有些新奇地晃了晃小腿,感受到动作间,侧腰紧绷的轮廓,他抬头,困惑地喊了一声,“克里斯。”为什么要这样呢?他们明明可以光明正大地……   “来了!”感受到异样的风吹过,克里斯停了下来。   摆脱了无形的禁锢,扔掉了刻意伪装的各种模样,堪堪成年的男人带着几分意气风发,像蒙尘的金子散发出耀眼的光芒,乌贼托腮,这样的克里斯也很帅气。   “克里斯!”空间扭曲了一瞬,匆匆披了一身斗篷的国王,从黑暗中走了出来,威严的脸上病容尽显。   随行的魔法师隐没在暗处。   克里斯换了个姿势,将小小只的甜心抱在怀里,摁头,反手盖住兜帽。   诶?突然,看不到克里斯的脸,被热乎乎的臂膀揽住,乌贼不明所以,蹭了蹭男人的侧脸,小声道,“克里斯。”我也能帮上忙噢。   克里斯挑眉,偷偷摸了一把小手,示意这种事情他自己就可以,故意偏头,在少年的侧脸印下响亮的吻,“啵。”   “你!”国王惊诧地看着这一幕,半晌,反应过来,脸色一沉,“你就是因为这个人……”   “我说了,以后的皇位都是你的,只有你能带领瓦奥莱特家族走向辉煌!”说到这,不再年轻的双眼爆发出了光亮。   “外面的苦日子,你也经历过吧,吃不饱,穿不暖,胆战心惊,他是什么身份,你弄清楚了吗?说不定转身,就把你卖给人贩子……”   克里斯静静地听着。   有目的的爱,也挺好的,不是吗?   像养只忠心的猎犬,哪怕根本没有血缘关系,不也能帮忙守住金山银矿?   把我当祭品献给这个神,那个神,你可从来没有这样情真意切过啊。   克里斯。感觉到男人的异样,乌贼担忧地拉了拉对方的袖子,蹭了蹭。   脖颈相贴。   冰冷的心软的一塌糊涂,哈,到底是谁骗谁还说不定呢。克里斯轻轻摁住少年的头,我们的约定,我们的未来,寒冰般冷冽的双眼温柔,心里的阴霾一扫而空。   我,一直都在期待这一天。   “呵。”男人的轻笑,打断了国王的看似诚恳的劝阻。   国王眉头紧皱,神色不悦。   那又怎么样呢?谁要你的烂摊子。冲动狂热的爱,我抱着的,可是这世界最珍贵的甜心,金发男人慢慢扫视着这华贵的牢笼,嘴唇轻挑,“再见,老头子。”   微风在脚下聚集。   “拦住他!”   只要我想,我能到达任何地方。   姗姗来迟的骑士们猛地扑了上去,禁锢魔法瞬发,却是落了个空。   空无一人的巷子里突然出现了两道身影。   “吱吱。”翻找着食物的老鼠被吓了一跳,疯狂逃窜。   “有个问题。”耗费了神力,金发男人有些气喘吁吁,然而明亮飞扬的神色,却是冲散了眉眼的压抑,带着年轻人该有的朝气。   调整了一下抱姿,克里斯快步向前,双眼有些飘忽,“你斗篷下动来动去的一坨是什么?”   明明长得那么娇小,那个地方……   耳尖微红,蔚蓝的双眼压抑着兴奋的光芒。   啊?乌贼迷茫,抵着肩膀的脑袋微微后仰,捧着男人的脸,“我没有说吗?”   看不清前面的路,稍微停了一下。“哈?说什么?”克里斯看着眼前的爱人,满脸疑惑。   “就是……”   月光倾泻而下,无形的触须甩了甩,在墙上落下巨大的影子。   “……蛇。”余光看到翻涌的蛇形,脸色煞白,险些把怀里的人扔出去,又下意识抱紧。蔚蓝的双眼微睁,竟,竟然是九头蛇,不不不,九尾蛇吗?   如果是小甜心,他艰难地想了想,也没问题!   但是蛇好像有两个……   噢,不。   不知道刚刚确定了关系的伴侣在想什么危险的事情,乌贼很开心地介绍他迷人的小可爱,“看,是触须噢。”严姗町   柔软可爱的触须慢慢显露出原型。   这个轮廓。   “海神?!”克里斯极快地反应过来。   将少年压在墙上,咬牙,“你在耍我吗?”你还说你不是神明。   虽然有所猜测,但是都被对方的一句“不是神”含糊过去了。   “还有眼睛!”后知后觉发现了不对劲。   你竟然还装瞎。   与其说是压啊撞啊,力道很轻,更像是贴,或者是依靠在墙边,悬在空中的jiojio茫然地晃了晃,乌贼歪头,为什么突然这么说呢?是旅行的事情吗?   他有认真做计划呀,从最近的卡萨帝国开始,“我找好船了噢。而且,我也不算神啦。”   是乌贼精啦,乌贼精。   “眼睛,眼睛是出了一点点意外。”总感觉要是说爱情让人盲目这种话,说不定会起反效果。   因为男人的动作太温柔,完全没感觉到对方的震惊,甚至觉得克里斯说不定想和小触须玩耍,却又不好意思。   真没办法啊。   柔软的触须搭在男人的肩上,卷了卷,软软的尖尖晃了晃,轻撩男人的下颌,“是和你挂在手指上的小触须一样……”   “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诶?不然为什么一直在他面前抚摸着小触须,不是很喜欢我的意思吗?   余光看到触须的真容,半透明带着可爱的粉,触碰到下颌,和想象中一样,柔软湿润。   算了。反正是不是神都无所谓,小甜心就是他的小甜心。   只是……   柔软湿润的触须掠过,像触电一样,浑身酥麻,手臂一抖。   脑海里猛地冒出某些画面,克里斯耳尖微红,把人压在肩膀上,迈步向前,“触须,神遗物,是你的什么部位……”我还,成天摸着,甚至,做过某些过分的事情。   脸色涨红,像是龌龊的事情被捅到了当事人面前。他倒变成了猥琐恶心的那个。   “就是触手啊。”看不到男人的神情,乌贼乖巧地靠在结实的肩膀上,想了想,“对比人类的话,是手或者脚吧,不过,有一只是特别的,用来生宝宝的噢……”但是老是暴露在外面,总感觉有点奇怪,所以他藏起来啦。   “……所以,咳咳,真的会让人怀孕吗?”   “诶?”乌贼又开始听不懂了,这个世界只有他一只乌贼,要怎么怀孕呢?他低头,看向自己的肚子,噢,被克里斯遮住了,看不到。   “我自己是不能生宝宝的噢。”下颌靠在肩膀上,晃了晃脑袋,很有耐心地解答。   “……算,算了,船在哪里。”   “噢噢。”乌贼很轻易被转移了注意力,“在前面哦。还在之前那个地方,你那时候好凶的,抓着我的手就把我拉走。”   还不是怕你被骗了还傻傻的帮人数钱。   无聊的触须搭在男人身上,垂落,克里斯忍不住伸手,指尖触摸着冰凉柔软的触须,双眼微亮,像无毛的尾巴,被摸的触须呆了呆,慢吞吞地抱住了他的手指,蹭了蹭。   好乖,好可爱。小甜心。   “你之前讲的故事,讲给我听吧。”   “啊,是赛姬和小爱神,我说到哪了,噢噢,赛姬推开了门……”   就算是神明,也无法阻止爱情的诞生。祂,因此变成了他。   灵魂,与爱情。   是你,是我,是我们。   克里斯,和乌贼,这是,我们的故事呀。 第108章 异域神18(完)   “你们觉不觉得,那神眷者和他的骑士之间,有点奇怪?”虽说柔弱珍贵的魔法师,是需要骑士贴身保护,但是又是抱,又是住同一间房……   更别说,那银发美人又不是什么柔弱的魔法师!   想到这,船长觉得,自己已经消下去的脸,又开始疼了起来。   “这有什么,两个男人待在一起能做什么?”大大咧咧的船员拨弄着魔法阵,这新鲜玩意儿好是好,就是容易坏掉,还要时不时看两眼。   “就是啊,我们几个都是睡的大通铺。”   “船长什么时候也给我们安排一人一间啊。”   “去去去,再多嘴,下一站就把你们都卖了。”没想到火嗖的燃烧到了他身上,满脸凶相的船长挥手把人打发走,看着紧闭的房门,心里还是纳闷。   不由胡乱猜测。   娇贵强大的神眷者,一直都是圣庭争取的对象,为繁衍更强大的后代,通常都是内部结合,突然孤身出现外头,身边还只有一个骑士,怎么看怎么奇怪。   等等,突然想起某些传闻,船长神色怪异。   那两个人,该不会是私奔逃出来的吧。   不管别人怎么想,两人确定了关系,还新奇黏糊着。   乌贼抱着有点大只的男人,软绵绵的触须圈住对方的身体,没轻没重的触须尖,隐没在微乱的衣衫中,若隐若现。   “这个,是吸盘吗?”脸颊微红,克里斯双眼微阖,捞起最近的一根小触须,指腹掠过柔软湿润的表面,翻过来,可以看到两排整齐的碗状圆孔。   尾尖不自在地卷了卷,又被手指拉直逗弄。   小触须被捏着翻看,有点奇怪。好像一头扎进了洋流之间,忽冷忽热,被藏起来的小触须有些焦灼地扭动,乌贼睁眼,葡萄般的大眼睛渐渐生起了水雾,“克里斯……”他蹭了蹭男人的头,又不知道如何描述。   “好,好奇怪,呜。”   他讨厌炎热,但是,这又是什么感觉呢?   想要……   感觉到小甜心的躁动,克里斯坏心眼地又撩拨了一下小触须,仰头,亲了一下乌贼的下颌,抬手,很是自然地解开遮的严严实实的斗篷,心机地扯开话题,“我有点好奇,你变成人,是模仿的谁呢?里面,又是穿的什么衣服?”   没察觉到伴侣的别有用心,乌贼想了想,“就,修炼成型就有啦,是很普通的锦袍,身体,也是人类的样子吧。”不是都差不多的吗?   “是吗?我不信。你没见过别人的身体,怎么能变得像呢?”像一层层拨开糖纸的快乐,斗篷敞开,露出内里简单的素袍,噢,竟然还是套头的。   克里斯有点遗憾,停下了动作。   被忽悠的一愣一愣,乌贼挠头,很是诚恳地说道,“可是,我化形时就是这样的呀,你要怎么样才相信呢?”   水汪汪的大眼睛盯着眼前的人。   克里斯故作沉吟,半晌,才道,“你让我看,我也让你看,这样很公平,对吧,有对比才能知道差异。”   感觉好像哪里不太对,但傻乎乎的乌贼想了想,还是信了,有点害羞地脱掉了斗篷,犹犹豫豫,撩起半截长袍,微凉,脚趾羞涩地快要蜷缩起来,小声嘟囔,“好奇怪噢。”   呼吸一滞,强忍住心里的狂跳,克里斯衣衫半褪,露出挺拔宽阔的肩背,甜心,挑起一缕银发,轻吻,“没关系,我们是爱人,是伴侣,坦诚相见是迟早的事情。”   “先从这里开始吧……”他轻轻拉过乌贼的手,按在胸膛,感受着自己压抑欢呼的心跳,慢慢探索着人类身躯的奥秘。   本是靠着少年的胸膛,为了教学,不得不支起身来,金发垂落,克里斯看向躺在身下的少年,脑子发飘,双眼逐渐迷离,嘴唇微张。   甜心~   乌贼愣愣地看着眼前人。   昏暗的灯光落在男人身上,脸上的细汗折射出微光,红润的嘴唇微张,看着他的眼神专注又沉迷,像,闪闪发亮的钩子,一下子把他勾走啦。   呜。耳尖不由自主的红了,呐呐出声,“克里斯……”   难以形容的感觉,心,跳的好快噢。   美丽又帅气的,克里斯。   “这个地方,很敏感……”   克里斯垂眼,隔着皱巴巴的衬衣,不紧不慢地指点着他偏爱的地方。   不能着急,免得又把小甜心吓跑了。   “这里。”不知不觉,已然香汗淋漓,蔚蓝色的双眼晕开了暗色。   伏在身上的黑影将他笼罩,像他喜欢的静谧黑暗的深海,带来熟悉的安全感,乌贼双眼微睁。   “哒。”   汗水顺着闪耀的发尖,坠落到鼻尖。   喉咙微动。舌头懵懂地舔了舔,咸的。   男人低头,飞扬的眉眼带着几分诱惑的魅意,嘴唇贴在他的唇瓣上,说话间,轻轻擦过唇间,低哑性.感的声音响起,眸光涌动,“通往秘密花园的大门,充满荆棘芳香的玫瑰园。”   四目相对,呼吸缓缓。   好近。甚至能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他自己的脸。乌贼迷迷糊糊地想到。   我有点想,想……   “你想,去看看吗?我的,甜心~”   悬着的嘴唇落下,轻飘飘的,又像一滴水落到了热油里。   噼里啪啦。   心跳加速,乌贼像整只被扔进滚烫的热水里,手脚都要蜷缩起来,他笨拙地学着之前的模样回应着,没被拉着的手轻轻按住男人的后颈,不让对方离开。   看着乌贼罕见急切的模样,克里斯嘴唇轻舔,放软了声音,诱惑道,“那么,你的门钥匙在哪呢?”   我的钥匙?动作微顿,圆润的双眼茫然微睁,好像,懂了。   一直安分守己的触须,迫不及待地冲破了牢笼。   乌贼头脑一片空白。   葡萄般的双眼微红,恍恍惚惚,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呜。   待第二天,两人重新出现在众船员面前,迟钝的汉子们都发现了不对劲,这两个人,好奇怪啊,再看两眼。   乌贼拉了拉斗篷,低头,遮住了哭的有点肿的眼睛,躲在了男人身后,呜呜呜,好丢脸。   明明是……   呜,还要克里斯哄我T_T   太差劲了,可是,可是眼泪,忍不住。   但是,克里斯好厉害啊。耳尖发热,捂脸,懂得好多。   容光焕发的金发男人弯腰,又是把少年抱在了怀里,双臂紧紧地搂着柔软的身躯,嘴角带着餍足的微笑。   软乎乎的甜心,软糯可口,好吃,超棒~   嘶,这黏糊糊的架势。   不知道的,还以为骑士以下犯上,把主子给……   诶,说不定还真是呢。   哎呦喂,了不起。   有钱人真会玩。   船员们看在眼里,神色古怪。   两人却是旁若无人地贴贴。   “克里斯。”抱住男人的脖颈,乌贼晃了晃小腿,呜,好害羞啊,真的没问题吗?那个,昨天克里斯也哭叫的很厉害,靠在肩头,他红着脸,小声嘀咕,“我,我可以自己走的。”   要抱,也,也该是我抱你啊。   “噢,来自海底的小王子……”宽厚的手掌摸了摸斗篷下的小腿,往下,面不改色地脱下少年的鞋子,没收,一手包住脚掌,轻轻揉了揉僵硬的脚趾尖,“踩在地上,会不舒服吧。”   “是,是这样没错。但也可以忍受啦。”乌贼呐呐,还是好奇怪啊呜,有点害羞地翘了翘脚尖,脚趾蜷缩,“可是这样,你会累的。”   明明昨天还……   “被爱滋润的男人……”克里斯扭头,在少年脸上落下一吻,声音沙哑,戏谑一笑, “完全,不会累。”   骗人,乌贼鼓了鼓嘴巴,不由看向男人的后背,目光游移,“你昨天……”混乱的画面涌上脑海,双臂揽住男人的脖颈,埋头,说不下去了。   呜。   挑眉,托了托少年的大腿,两人,噢,不,是高挑健美的骑士抱着柔弱的魔法师,轻快地迈步往甲板走去。   “好啦好啦,我想抱着你。”就像拥有了全世界。蔚蓝的双眼明亮,眼底泛着虔诚的光,“伟大的神明大人,就满足卑微的信徒,这么一个小小的愿望吧。”   啊啊啊啊……   心里的小乌贼害羞狂跳,捂脸,呜呜呜,克里斯为什么要说这种话啊。什么神明,信徒的,才不是那么疏远的关系。是爱人,伴侣啦。   但是,但是……   “既然你这么说了。”就,就让你抱着吧。灵光一闪,运用神力,悄悄减了点重量,犹不放心地小声提醒,“累了的话,就把我放……”   才不会放。   未完的话被堵在了嘴边,轻拢慢捻。   呼吸困难,乌贼被亲的晕乎乎的,垂头,软绵绵倒在肩膀上,不动了,呜。   克里斯,太厉害了。嘤。   被忽略了个彻底的船员们,愣愣地看着两人的背影,满脸震惊。   不是吧。   你们,还真是那种关系啊! 第109章 异域神19(番外)   虽然那种事情都是我手把手在教,但是某些方面,小甜心才是主导。   “呜呜呜,克里斯,你写的太好了。”触须激动的手舞足蹈,美人哭起来也是好看的,鼻尖微红,抽抽搭搭,眼泪一颗一颗地掉,每次看到,都很想吃掉,各种吃掉。   特别是小甜心一边哭唧唧,一边被蛊惑,卖力奋斗的样子,泪水坠落,还要我哄,真的很迷人,完全是洪水泛滥,惊涛骇浪,把我这艘乘风破浪的小船淹没,再也没办法浮起来。   “是吗?”不可否认,听到小甜心的赞美,心里高兴,闪闪发亮的眼神,让我觉得,自己在完成什么了不起的著作。   “当然了不起。”乌贼认真地肯定道,圆圆的眼睛满是星光,“那可都是你对我的爱,超级珍贵。”   感觉一辈子得到的夸奖赞美,全都出自这张柔软粉嫩的嘴里,我忍不住低头,亲了一个。软乎乎的,清甜又美味。   和以往一样,像被噙住了要害,我的神明大人啊,又是满脸通红,晕乎乎,软绵绵地挂在身上,乖巧地不动了。   心里柔软又放浪。噢,真是太可爱了,想……   吃掉。   没办法,我的,嗯,情绪总是很饱满,情动的时候就像海水淹了山田,小甜心实在太美味了,以前控制不住的时候,还会无差别对任何人都浪起来,但现在,噢,那些羞耻的话,只想说给小甜心听。   我最喜欢抱着少年形态的甜心旅行,因为微妙的身高差,我总扮演着守护者以下犯上,强取豪夺的戏码,别说,当着一群正直的小伙伴面前,和小甜心接吻,看到他们震惊茫然的表情,难得有种恶作剧成功的成就感。   当然,更多的时候,我都是小心翼翼把小甜心遮的严严实实,因为海里来的小王子怕热又怕晒,为此,甚至一度要撑着伞,后面也习惯了。   漫步在街头,小甜心软乎乎地瘫在我身上,软绵绵地蹭蹭撒娇,完全满足了我被依赖,被需要的感觉。   这种事情,完全不会觉得累,干劲十足。   甚至夜里,还更加兴奋了。   身心都被占据的快乐。   其次就是小甜心被亲的晕乎乎的时候,出门在外也是,在住所里,偶尔忍耐不住,亲吻解渴也是,明明只是简单的亲吻触碰,小甜心羞得软乎乎地趴在肩头,脸红红的,像醉酒一样,还会黏糊糊地蹭蹭脑袋。   超可爱!   连平时不安分乱动的小触须,都护食一样,抱着我,嗯唔,虽然卷的有点紧,但是,超棒,心知自己不同寻常,甚至小甜心还一度忧心忡忡,怀疑我是不是病了。   才没有。   我讨厌疼痛,但是太温柔,又感受不到那种热烈的感情。   像小甜心一开始什么都不懂,牵手接吻都没轻没重,我就很喜欢,后来被我挑拨的生气,不让我抱,气鼓鼓地牵着我的手,闷头向前,我就更喜欢。到现在,觉得太频繁对身体不好,面对我的引诱,鼓着嘴巴,坚定拒绝的样子,更加更加喜欢。   明明只是一时冲动的爱情,竟然也持续了那么久。一直对爱情悲观甚至是排斥的我,也开始相信这份珍贵的感情。   爱情啊爱情,它像溪流一般,每天都带来新鲜的感觉,让我越发期待起以后的每一天。   不止一次惊喜,我们就是天生一对!   趁着甜心还晕乎乎地趴着,我将少年披散的长发编成发辫。大概恋人间都有这种为彼此打扮的执念,把爱人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心里的欢喜和成就感快要溢出来。   我自己也很擅长打扮嘛,偶尔乌贼也会想打扮我,除了送珠宝首饰,又是帮我梳头,每次都是满脸茫然,又很认真地帮我打理。   这样一来,可爱的触须就派上了用场,拿着各种工具,严阵以待,但数量完全弥补不了天赋差距,虽然最后编的发辫不是歪歪扭扭,就是掉了一撮,弄的乌贼沮丧又难过,但是我每次都很喜欢的,就会保持着这样的发型好一段时间。   直到甜心忍不住,又给我梳一遍。   小甜心认真为我做这种微不足道的事情,简直是把要把糖渗到我人生的方方面面,我就像不安分的蜜蜂,浸在了蜜罐里,溺死在这甜蜜的汪洋,都快忘记痛苦的滋味。   直到那次,旅行到圣庭。   因为我们的特殊体质,被全城通缉,也更深刻了解到了神眷者。比起神明的新郎,神明的新娘,神明眷顾的人,这词贴切又有几分韵味,可惜这个代称,拥有的人太多了。   我可是有自己的专属神明。   不慎中了圈套,我们被分开了,头一次分离了那么长的时间,我焦躁不安,担忧害怕,像离了水的鱼,难以忍受,这时候,我才知道……   不仅是喜欢,是无法割舍的爱。   我,再也无法像深爱甜心那样,深爱别的什么人,甚至是神。   只有他,我只爱他。   被带到了某个神遗物面前。   那是一截枯萎的树枝,据说是北欧那边偷运过来的禁品,世界之树的残枝,世界本源,拥有神奇的力量。   他们拿我做试验,被迫触碰到那根树枝,我昏了过去。   一大片凌乱的画面涌上脑海。   恍惚回到了过去。   母亲因为擅自接触神牛,失贞,被祭司赶出了神庙,但她那时还是欢欣鼓舞,抚摸着逐渐大起来的肚子,满脸温柔。   我也曾被期待着。   意识到这点,我依然像一个旁观者,注视着这一切,毫无波澜。   很快,他出生了。   不可否认,在发现能触碰到自己的时候,我甚至想过冲动的想掐死自己,这样,以后就不会经历那些痛苦。我以前觉得人生无望的时候,也曾这样幻想过,如果没有出生就好了。   但我想到了甜心。   我,想要和他再次相遇。   冷眼看着自己逐渐长大。   对他又爱又恨的母亲,责骂他没有天分,连英雄和半神都不是,没有任何才能,枉费神明的血脉。待发现他身体异样浪荡,又尖叫着,愤怒地把他扔到蛇窟里,要洗涤他身上的罪孽。   看着男孩身上缠满了蛇,还控制不住□□。   我觉得有点可悲又可笑。   难道就因为没有满足他人的期待,我就该承受这样的苦难?   神给了我□□的身体,还要我纯洁无暇,心怀光明,倘若一点偏差,就要斥责我堕落不自爱。   我看着自己逐渐变得扭曲癫狂,又伪装成寻常的模样。心里却奇异的没有任何刺痛难过,大概是因为,我找到了能接纳我所有不堪的神明。小甜心。念着这几个音节,整颗心都要化了。   疯狂地想见他。   神明啊,大概是母亲时常念叨着神明之类的话,我也曾憧憬神明,与其说期待神明无所不能,能治好我这汹涌泛滥的身体,倒不如说……   神明无所不能,拥有漫长的生命,不需要考虑什么生存的烦心事,他们啊,贫瘠的只能用爱来作为施舍和馈赠,捕获神明的话,就能感受到更多充盈的爱了吧,将我空洞的身心都填满。要付出的,不过是我这下贱的身体。   这恰好也是我想要的。   但是,神明高高在上,能够轻易得到,又能轻易抛弃。   他们会喜欢什么样的我?   我不知道。看着焦躁不安,仍努力寻找方向的自己。就像无头的蜜蜂,到哪朵花上,都想驻足停留,尝试一番。恍惚记起当初的心情,憋闷焦躁,又无法排解。   没人告诉我要怎么办。   所有人都说,只有善良虔诚的孩子,能得到神的偏爱。   但我知道,我既不善良,也不虔诚,我睚眦必报,逞凶斗勇,我蔑视皇权,亵渎神明,只想让他们臣服。那我要怎么办?   伪装起来,假装自己善良温柔,是不是就能吸引到特别的存在?   人类总有各种各样的欲望,得到了这个,都想得到那个。   母亲死后,我被发现拥有风的力量。   被国王接走,成为了这个国家的皇子,对外宣称是情妇生的私生子。不体面的出生,一开始得到了不少人的指指点点,但好在那份迟来的力量,又让我得到了些许尊敬。   啊,生我的,是不知名的已经病逝了的美貌妇人,不是纯洁的神庙修女。   母亲依然纯洁,肮脏的只有我。   衣食无忧以后,就会本能地渴望更多。   看着看着,本是冷眼旁观,又好像被引着重新经历了一遍那种痛苦。   第一次是献祭给山神,一个远离大陆的孤岛,想要平稳地度过天灾,是很难的,所以,会拜祭各种各样的神,身为皇子,又拥有特别的能力,所以才足够珍贵慎重。作为祭品而言。   第二次是献祭给公牛,像母亲那样,但我并不虔诚,并不觉得一只养的健壮的牛,是什么神明的化身,用还不熟练的魔法,把牛给捆了起来。   第三次……   不记得有多少次。   很矛盾吧,一边说要勾引神明,却又没能完全豁出去,去赌那一点点可能,一边屈从身体犯贱,又天真地想要保留最后的贞洁。   如果,如果真的有神明呢?   又或者,将来我遇到了心动的人,却没办法将完整的自己交给他,那不是很遗憾吗?   是的,自我懂事以后,我就知道,我喜欢男人。   这不是什么羞耻提起的话题,神明,人类。是爱情,还是玩乐游戏,搞不清楚,或者刻意不去想清楚,追逐着虚无缥缈的神迹,浑浑噩噩地度过了那么多年。   再然后……   海祭。   我看着刻意装扮的自己沉入海里。按捺不住期待兴奋,我的……   不是甜心,可那又分明是甜心。   看到了,包围着他的神影,发疯了一样,冲着半昏迷的他围了过去,他会被撕碎,会被占据,像肮脏的淤泥,像碎布头一样,破破烂烂,然而,从深海冒出了黑影,霸道强横地独占了他。   熟悉又陌生的触须翻涌。   我怔愣,心里真切地知道,倘若是这样的开端,我或许不会爱上他。   我最痛恨的,分明是毫无感情的伤害,也能兴奋起来的身体,那会让我觉得,自己一无是处,下贱卑劣。就像,置身在蛇窟里的那晚。   接下来的事情,果然出现了分歧。   像是连最后那点坚持和幻想都一并失去,神明没有想象中美好,和无聊的人类一样。贞洁也没有想象中重要,既然遇不上,啊,十八岁,都是老男孩了,花一样的美貌又能盛开多久。   那就顺从吧,那就堕落吧。   所以,也无所谓压抑,他越来越放纵,彻底成为了他一直抗拒的那种人,被滋润过的男人越发美丽,像荆棘丛里盛开的玫瑰,吸引了狂蜂浪蝶,其中也不乏优秀的人,或者神,试图将他拉出泥沼。   却又不自觉的,被他那种毁灭堕落的疯狂颓郁吸引,陷入狂欢,无论是什么存在,总还是追求刺激的,踩着爱慕者的脸,看着他们像狗一样臣服在他脚下。他天真又骄纵,任由别人把他伺候的快活。   他从不委身追求什么,只有别人哭着求着他的份。   其中,却是有个特别的存在。   那个怪物,在海里占有了他的怪物。   会在他精疲力竭,懒得清理的时候,偷偷摸摸地帮他洗澡。   会在夜里,偷偷把漂亮的珠宝放在窗台,哪怕他每天都在和不同的人或者神厮混。   对方总能见缝插针地安排各种东西。   以至于他有点习惯这样特殊的存在,高傲地想要施舍对方一夜风流。   然后,突然不见了,像玩腻了这种欲擒故纵的游戏,某一天就消失了。   无所谓,他拥有的太多,就算心里不爽,也不会刻意去找什么东西,这世上还有他得不到的人或者神吗?   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我看的一清二楚,小小只的乌贼趴在岸边,愧疚又歉意地看着皇庭的方向,觉得自己做了错事,偷偷摸摸地想要关心。   微弱的神力被撕了下来,通过各种礼物,送到他的身上,无声无息地保护着他,好让他不会因为频繁的放浪,身体衰弱。   真幸运啊,不知好歹的小子!   就算是相似又不同的自己,我忍不住咬牙,小甜心是我的!想到小甜心为我做过的事情,比这多百倍,我甚至能成天搂着娇小的身躯,软乎乎,甜丝丝,比这多的多,在各个地方,身心结合的快乐充盈,根本不是这一点肤浅的风流韵事能比的。   又忍不住心疼,小甜心为什么要喜欢这样的烂人,就算是另一种可能的自己也一样,他根本不值得啊。   一旦沾了这种短暂的快乐,又会厌烦平淡,想要各种刺激,他沉浸在这种廉价短促的狂乱中,也懒得理会什么地位名声,成天和情人们逍遥。就算继任了国王也一样,甚至因为没有束缚他的人,越发肆意了。   整个国家陷入了混乱堕落。   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我看着小小的乌贼一天天衰弱下去,敏锐地猜测,和人类结合,会不会对神明有什么伤害,还是因为撕下来的神力?又或者是岛屿出了问题。   我想到了我的甜心,迫切想要回去。   然而一切却不以我的意志转移。   我冷眼看着他自取灭亡,一无所有。看着他为了活着,甚至委身最丑陋的土精、哥布林,也曾勾引过皇储,引起国家动荡,又被驱逐,他像个流浪的娼妓,四处漂泊,也少不了各种风流。   很寻常的某一天,他来到了一个偏远的村庄,身无分文的他,躲在了简陋的圣所里。   半夜,不知名的神显出了身影,试图抢占他,微弱的白光闪烁,为他抵挡了伤害。他看不到,又是挂着漫不经心的笑,坦然接受了这场突如其来的艳事。   我突然感觉到了一阵酸涩,密密麻麻的疼痛涌上心头。   甜心……   他曾有过无数次重获新生的机会,但是,他都固执地甩开了那只手。   后面的事情显而易见了,被村民发现,以为他用卑贱的身体亵渎了神明,魔性的美貌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失去了作用。   他被愤怒的村民架在了火堆上,或许,会有神明英雄救美,又来一场美妙的邂逅,或许,就这样,结束罪恶的一生,热浪袭来,恍惚间,感觉到了海洋的气息,像从前无数次濒死的温暖。   少不自量力了,恶心的怪物。他嘴唇微张,却说不出任何话,陌生的疼痛从心里传来,鼻尖酸涩。   微弱的神力忽明忽暗。   呜呜呜。   我恍惚听到了乌贼的哭声,就算知道不是我的甜心,我仍然忍不住心疼,喉咙像堵了什么,无法发出任何声响。干涩的眼角浸润了泪意。   神力,消失了。   火焰无情地舔舐着他的身体,被称为“行走的灾难”,以美貌和浪荡闻名于世的金发美人,就这样潦草地承受着酷刑,没有反抗的意思,蔚蓝的双眼虚无地看着灰暗的天空,呢喃自语,“好疼。”   不是身体,那颗石头般的心脏,裂开了一条条裂缝。   为什么要到这个时候才……   他,早就无法回头了。   火焰,能洗涤他的罪恶吗?   泪水从眼角滑落,坠入熊熊燃烧的火焰里,消失不见。   我睁开眼,眼前是黑暗阴冷的地下室,充斥着不详的力量,缀在眼角的泪水滑落。   不停有人问我看到了什么,甚至动用了魔法。   我看到了什么?   哈,不管我变成什么样,陪伴着我的,始终只有我的甜心啊!   开什么玩笑,因为你们莫名其妙的野心,要把我们分开。   我摇晃着站起来。   他什么都不用做,光是站在那里,就指引着我的方向。   我的心灵支柱,唯一的光。   凭什么,你们,把我们分开!   被禁锢的力量涌动。狂风大作。   就算是爬,我也要爬到拥有他的地方,你们知不知道啊……   垃圾!   神力猛地爆发。   “轰隆。”头顶的天花被打破,微光倾泻而下,魔神降临般的巨大触须遮天蔽日,仿佛迅猛的蟒蛇,猛地钻了进来,串起试图冲过来,把我当人质的神眷者们。   浓郁的血腥气弥漫,血液喷溅,染红了透明带粉的触须,浸润了冷漠无情的杀意。   “甜心……”   迎着众人恐惧的目光,触须甩掉挂在上面的尸体,把我紧紧卷了起来。   “轰隆。”隐蔽的地下所瞬间成了废墟。   光影之间,娇小玲珑的身影迈步走来,如履平地,圆润的眼睛,带着猎食者的冰冷,五指微张,收紧。   “砰。”试图偷袭的圣骑士们,被无形的力量统统弹开,倒了一片。   血水纷纷扬扬地落下。   “克里斯……”   触须嗖的把我拉到了他的身边,本来还凶煞逼人的魔神,泪汪汪地看着我,眼泪哒哒地落下,满手血污,一副想拥抱,又不敢拥抱我的模样。   “对不起,我,我来晚了,呜呜呜,你有没有受伤……”   “没有。”带血的手抚摸着神明的侧脸,止住了对方的啜泣,我低头,吻上心心念念的嘴唇,呼吸急促,“你来的刚刚好。”   不会比这更好了。   我的神明。   ——啊,没有啊。是你自己拯救了自己,我只是,只是恰好出现在那里。   ——那你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   ——因为,因为你太亮了嘛。   弯腰,抱起软绵绵的甜心,我们依偎在一起,看着我编写的故事。   写下旅行时经历的一切,惊险的,刺激的,快乐的,愤怒的,悲伤的,名字就叫做《异域神明与他的信徒》。   死亡也无法将我们分离。   我会竭尽全力,到达拥有他的彼岸。因为我知道,他也会努力地朝我奔来。   看,这是我的神明,爱人,伴侣,世上独一无二的乌贼……   我的,此生挚爱。   我超爱他的,永远。 第110章 假如文字有力量   【请攻君在关键时候叫哥哥】   1号世界:陆离×季辰   “哥哥。”陆离突然不受控制地喊了一声。   “?!!”季辰脑子发懵,草了,反应过来,满脸通红,咬牙切齿,“你又在玩什么花样!”你比老子大好吧。   不是,那个,是年纪,年纪。才不是……   被自己气死,季辰将头埋在枕头里,不想说话。   感觉到短短两个字对老婆的刺激,陆离双眼发亮,猫猫祟祟地抱住自闭的老婆,蹭了蹭,摇了摇胳膊,撒娇,“别生气嘛,老婆。”   “谁让你突然那样叫我。”本来也不是很生气,被陆离可怜兮兮地一撒娇,季辰转眼就气消了,一脸嫌弃地推开黏糊糊的某人。   “可是,你从没叫过我老公。”陆离抱住越来越高大健硕的老婆,忧心忡忡,“难道我现在已经不能让你满意了吗?”虽然是一个称呼的问题,上下都无所谓。   但果然还是想喊的亲昵点嘛。辰辰就是太容易害羞了。   “叫我老婆,我也很愿意的哦。”   四目相对,季辰败下阵来,拉住某只胡思乱想的猫猫,胡乱亲了两口,无奈又好笑,“……老公,还要不要继续。”   “要!呜呜呜,今天也是爱你的一天,老婆,超爱你。”   ……你别又突然乱叫就好了。   2号世界:李修凡×顾时真   正努力克制隐忍,颤抖着手,拉开衣襟,李修凡突然不受控制地口吐狂言。“哥哥。”   反应过来,李修凡满脸通红,吓得撕破了时真的半截衣衫。   “时真,你听我解释,我,不是,我……”   静默。   清冽的双眼温柔地注视着他,解释的声音慢慢的虚弱下来,直到消失。   嗷呜。   我刚刚想了什么很奇怪的事情吗?为何突然说这种话,时真,时真会……   温热的手抚摸着他的脸,“时真……”阴戾的眉眼低垂下来,像被驯服的温顺野狼,眼角微红,又带着些许委屈的意味。   我真不是……   “长幼有序,若是你想这般喊,也无不可。只是,你我并非亲兄弟,你该叫我,时真哥哥?”语毕,顾时真认真地想了想,又觉得有些奇怪。   往日里,都是被喊作大师兄,或者顾师兄,顾兄,这般亲近的称呼,还是第一次。   被时真带偏了心思,李修凡侧躺了下来,给两人盖上被子,面对面,和时真深入探讨起来,“我也想有特别的称呼。”说着,他红着脸,偷偷碰了碰时真的指尖。   因为,是特殊的存在。   很是自然地反手抓住鬼鬼祟祟的手,十指相扣。   说到取名,啊,取昵称,端正清雅的大师兄也有点苦手,“不若我们翻翻典籍,说不定会有新的启发。”   虽然觉得哪里有些奇怪,但李修凡还是认同地点头。   于是,两人换了身衣裳,离开了洞府,手牵着手,迎着月夜,漫步向藏书阁走去。   “今晚的月色真美。”   “嗯,风也很温柔。”   3号世界:沈言×季山河   “哥哥。”低沉的嗓音在耳边响起。   直把昏昏欲睡的季山河吓了个激灵,“沈言,你怎么了?!”他转身,捧住男人苍白瘦削的脸,左右打量。   “中毒,发病了?是谁要害你?!”   越说越离谱。   “……无事。”完全不知自己为何会说出此等荒唐之语,沈言反手握住对方的手,抱住反应激烈,仿佛马上就要披甲上阵的小将军。   叹气。   “好了,你就当我是梦魇了吧。”   “好啊,你做梦,做梦叫谁哥哥,情哥哥吗?”一颗心放了下来,季山河又作了起来,假惺惺地哭了几声,“是,我老了,像皱巴巴的橘子,不如小年轻们娇嫩新鲜……”   虽然很想配合一下,但是……   眼见着男人越说越过分,沈言低头,噙住了喋喋不休的嘴唇,衔口吮舌,细嚼慢咽,唱作俱佳的小将军,很快就迷失在越发熟稔的爱吻中,双眼迷离。   “啵。”   轻轻拭去男人嘴角的水渍,沈言轻笑出声,“夫人最美,还很厉害。”   呸。   “……你是不是又觉得我在无理取闹。”被吻的七荤八素,季山河哼哼唧唧地重新躺回床上。   “怎会如此。”靠在结实柔韧的胸前,隔着轻薄的里衣,轻抚宽阔的胸膛,沈言眸色微暗,扯开了话题,“我的小将军,明天想吃些什么呢?”   “哼哼,这种事情还要我安排吗?”季山河揽住依然瘦削骨立的男人,别扭地找补了一句,“你做什么都好吃。”   又把我喂胖了,可恶,我锻炼也是很辛苦的。   嘶。别老捏我的腱子肉,你又不行!   “嗯,我不行。”   ///////   混蛋,又欺负我!   4号世界:乌贼×克里斯   “哥哥。”泪眼朦胧的乌贼打了个嗝,缀在眼角的泪水颤巍巍的落下。   好奇怪,嗝。   小触须,呜呜呜。   浸在温泉里,抓着一根根染血的触须洗洗刷刷,有些渗进了吸盘间隙,还有点难洗,突然,恍惚听到了软绵绵的喊声,克里斯猛地抬头,看向坐在岸边,拽着手手,满脸泪水的小甜心。   “……你刚刚,说了什么?”   啊,突然兴奋起来。   “哥哥?”乌贼吸了吸鼻子,被抓住的触须卷了卷,不太清楚这个词的威力,泉水飘着淡淡的血红,葡萄般的眼睛看着已然湿了一半衣衫的爱人,又是愧疚,“不,不用特意洗啦,我去海里泡上几天就……”   “不要!”按捺住泛滥的洪水,克里斯抓住滑溜溜的触须,抹上香喷喷的香波,换了个小刷子,认真地处理间隙里的血污,“我想抱着你,离开一天都不行。”   “你要是无法接受,那就说讨厌我,转身离开,反正,我也拦不住你。”   “克里斯!”乌贼有点生气了,最近的一根触须将人类卷了起来,“我不许你这样说。”   贫瘠的语言没办法描述他的心情,只把闹别扭的爱人送到他面前,抱住。乌贼鼓了鼓嘴巴,气呼呼地说道,“我没有要离开,你也不许离开。”   湿漉漉的衣衫贴在身上,有点冷。克里斯跪坐在少年面前,靠在膝头,心里又是火热,微湿的发丝散落在斗篷上,挤挤攘攘的触须围着他。   嘴角忍不住上扬,就是这样,肯定到坚定的回应,冷白的肌肤上带着病态的红,鼻息粗重,蔚蓝的双眼微眯,他展臂,倾身,搂住了少年的腰,海洋般深邃宽广的香气,扑面而来。   他忍不住痴迷地深吸一口暗香。   “我也被血弄的脏兮兮的。”蛇一样扭上少年的膝头,侧坐其上,高挑健美的金发美人低头,吻上粉嫩柔软的嘴唇。   “呜。”刚一亲亲,乌贼又像喝醉酒一样,变得晕乎乎了,眼角渗出泪光。   克里斯,嘤。   “帮我洗澡好不好。”诱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乌贼迷迷糊糊地点头,连自己答应了什么都不知道。   颇有心机的克里斯轻巧下地,弯腰,把小甜心抱了起来。   习惯性地靠在男人的肩头,乌贼软乎乎,迷瞪瞪,乖巧地任由男人一路横抱着,走进了另一处温泉。   新世界,新世界的大门有点多哦,嘤。 第111章 错位时空(1号世界)   1号世界   “嗯?”陆离扭头,没看到熟悉的身影,他茫然地弯了弯手指,仿佛仍能感觉到指尖干燥温暖的触感。   ?!!   老婆,他那么大一个老婆呢?   被人群冲散了?!   陆离忙找了个人少的地方,拿出手机,发了条信息。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商场信号不佳,没有发出去。   啊啊啊,老婆!   陆离着急忙慌地原路返回寻找,隔着茫茫人海,却一直没看到熟悉的身影。剧透的后遗症又犯了,难道,又有什么变态盯上了辰辰?!   想到辰辰会遭遇什么,他忍不住浑身发抖,拳头紧握。   冷静。辰辰还等着我。   这么短的时间一定没走远!   就在他准备跑到楼下咨询台广播找人,顺便报警的时候,一个熟悉的背影闯入眼帘。   “辰辰!”双眼一亮。   失而复得的狂喜涌上心头,胡思乱想的心落到了实处。   他快步跑了过去,扑了上去。   听到身后的动静,肩宽腿长的男人转过身来,拉下墨镜,露出棱角分明的俊脸。   看向他的眼神惊讶又陌生,挑眉,“你是?”   堪堪触碰到肩膀的指尖一顿,陆离停了下来,倒退了两步,震惊茫然。   ……不是辰辰。   *   “你又乱跑什么?”谁知道逛个商场也这么多人,早知道就换个时间了。没花多少功夫,转了一圈,季辰就找到了站在橱窗前发呆的男人。“怎么不站在原地……”   还没靠近,男人就颇为警觉地转过身来,眼神陌生地看了他一眼,眉头皱起,微微颔首,疏离又冷淡。   “……等我。”   不是陆离。   难以形容这种感觉,乍一看去,五官轮廓一致,但,季辰心里吐槽,现在的陆离可没有这么成熟稳重。   倒是有点像刚见面的那时候,又少了些尖锐阴鸷。   嗯,陆离要是不说话,光靠一张脸,还是挺唬人的。   季辰不动声色地打量掠过对方的左手,空荡荡的,没有长期戴戒指的痕迹,还很警觉。   已知,陆离独生子,没有双胞胎兄弟。   他只能冒昧上前,“请问,你是叫陆离吗?”   *   “辰辰?”季辰玩味一笑,作为娱乐圈里知名编剧,每天遇到巴结他的十八线明星数不胜数,经历过各种偶遇套路。   叫错名字以后,就该是认错人了吧。   他上下打量了对方一番。   男人容貌俊美,微卷的头发散落两侧,狭长的丹凤眼微睁,柔和了冷冽孤傲的面容,带着几分矛盾的纯稚。   身姿笔挺,一米八几的个头,身着简单的白衬衣,外罩卡其色毛绒马甲,笔挺的西裤勾勒出修长笔直的双腿。   眸色微暗,不得不说,这次投怀送抱的美人,倒是合他胃口。   “模特?”将墨镜收进口袋,季辰下颌轻抬,暗示般地说道,“换个地方谈谈?”   有过剧透的经验,脑洞大开的陆离很快就接受了自己可能穿越到异世界的现实。   谁要和你谈谈,我还要回去找我的辰辰。   可是,他环顾四周,看着有些陌生,又好像有些熟悉的商场,这个地方还是第一次来,低头,又看了一眼已经完全没有信号的手机,找警察好像也没用,只有眼前这个熟悉的陌生人……   好吧。   “你说,你是来自异世界的人?”季辰轻抿了一口咖啡,忍不住笑了,看着眼前颇有少年感的男人,眼里的趣味更浓,“这是什么行为艺术吗?”   大概是眼前人某些小动作和辰辰实在太像了,又或者说,笃定自己能回去,仗着对方就是个熟悉的陌生人。   陆离喝了一口果汁,忍不住抱怨,“身为作家,你的接受能力怎么就那么差呢?脑洞啊,幻想啊,好歹也要问问我异世界是怎么样的吧。”   要是我的话,有人拦住我,对我说自己是异世界来者,我肯定是会多问几句,收集素材啦。   “作家。”季辰笑容微淡,跳出了那圈子,他也没怎么再关注了,落在桌面的指尖轻敲,知道这个消息,看来还是有备而来。   反而因此来了兴致,顺着对方的逻辑,继续说下去,“你刚刚叫我辰辰,异世界,我们的关系应该不一般吧。”自觉看透了对方的手段,季辰支着下颌,好整以暇地等待对方的回答。   果然。   “是陌生人,朋友,恋人,还是……仇敌?”陆离双手合十,搭在桌面,狭长的丹凤眼微眯,带着几分冷冽桀骜,剥离了幸福的内核,面对自以为是的外人,他向来分的清楚。   “这又是什么欲擒故纵的手段,你是这么想的吧。”别以为你顶着辰辰的脸,我就不敢喷了。   双眼掠过对方空荡荡,没有饰品的手,更加理直气壮了。   “真可怜啊,你现在已经是脑袋空空,思想贫瘠到没办法写出新剧了吧,丢掉了初心的你,浑浑噩噩到处瞎逛,也不会有灵感的。”   季辰这会儿是真的笑了,“现成的灵感不就在这?我的异时空恋人。”   *   “请问,你是叫陆离吗?”   刚从监狱出来,还改不了某些习惯,有人从背后靠近,他立刻警觉起来,但是,陌生的男人却是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没再靠近。   反而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他,问出了以上这句话。   陆离皱眉,简单搜寻了一下自己的记忆,没找到能对应的人,沉默了一瞬,还是应了,“我是。你又是?”   大概和陆离待久了,对这种离奇的事情,他竟然接受良好,季辰木着脸,自我介绍,“我叫季辰,五星作家,上阳。”   陆离恍然,对这个笔名有些印象,点头,“嗯,你好,所以你是来……”   对着那样一张脸,说着这么正式官方的话,他倒还宁愿听陆离喵喵呜,想起那场荒唐的梦境,季辰扶额,真是疯了。   他低头,搜索了一下陆离的词条,反手,将手机屏幕放在对方面前,“我跟你说件事,你千万不要害怕。”   “恭喜你,穿越了。”   一个男人突然跑过来,自我介绍一番,又说这里是异世界,任谁都会觉得莫名其妙,但陆离骨子里其实是有种打破陈规的冒险精神的,所以对这个还确实挺感兴趣。   谨慎地打量着两人的距离,又看了一眼周围来往的人群。   陆离接过了对方的手机,拇指落在屏幕上,下滑,本还是不甚在意,后来变成了神色凝重,眉头紧皱,手指拨动的速度越来越快,直到到达底部。   他一个声名狼藉的作家,不至于大费周章,为他建立假的网站,更别说书名,他点开链接,在官方网址注册可查,手指微颤,点开作家排行榜,焚寂赫然在上。   他猛地抬头,看向眼前的男人。一抹水光闪过,廖若无痕。   他的笔名,没有被注销。   季辰心里叹息。   就是因为这样,他都不知道,这算是安慰,还是刺激。   他想说,就算跌入泥潭,你依然是天才,还能写出更多的作品。但这难免有些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嫌疑。   因为,是陆离啊。脆弱又坚强的人。   还活着,真是太好了。   梦境,果然是反的吧,无论是他们不曾相识,他害了陆离,还是奶奶病逝,甚至……   陆离的死。   但是,比起现在软乎乎的陆离猫,眼前的陆离,分明还是警惕冷漠的流浪猫。   我只能这样看着,什么都没办法做到。   短暂的相遇,又能改变什么?   季辰看着旁边大排长龙的甜品店,突然问道,“吃冰淇淋吗?”   *   大意了,好日子到头了,被爱情滋润的脑子经不起风浪,他再也不是舌战群儒的绝凶虎,而是可怜无助的小猫咪了。   陆离面无表情,内心却是波涛汹涌。   奶奶的事是对方的逆鳞,他还不至于这样没有底线。   “你上周交往的,艺人,他劈腿了。”   说着,陆离看着眼前这个荤素不忌的季辰,简直比他剧透收到剧本里的花式渣男还要混乱。   等等,按剧本,主角季辰分明是个小可怜,这到底有多少个平行世界,还是说……   那剧本果然是假的。   陆离心里撇嘴,他就知道,只有老婆是真的。   老婆,辰辰~   “无所谓,反正只是你情我愿的一夜.情。”季辰喝了一口咖啡,和眼前陌生的男人聊的倒是很自在,对方无意间透露的熟稔,意外像多年好友一样,他现在倒是有点相信对方说辞了。   嗯,关于对方很了解他这件事。   说着,他看了两眼颇为养眼的美人,“看样子,是我误会了。交个朋友?以后混娱乐圈可以来找我。”又不是饿鬼投胎,非要做那种事。   对于有才华的人,他总是会礼遇三分,并且不吝啬提供帮助。   也因如此,就算私生活混乱,季辰在圈子里的名声还算不错。   好吧,他想不出来气人的话了。   奇奇怪怪。   不知怎的,明明不是他的辰辰,陆离看了男人一眼,竟然觉得有些不是滋味,想骂,又不知道骂什么,对方根本就没什么在乎的东西。   这样波澜不惊的样子,完全没有成就感嘛,他扔下一句“我出去透透气”,转身就离开了咖啡店。   到底为什么会这样啊。   我不理解。   陆离郁闷地依靠在栏杆上,旁边的甜品店很是红火,排的队伍都快排到咖啡店门口来了。   他随意看了一眼。   ?!!   又猛地扭回头,咖啡店里依然客人稀少,靠窗的位置赫然是空的。   见鬼了这是。   “辰辰!”呜呜呜,等等我。   “啊,不见了。”拿着冰淇淋甜筒,回到相遇的地方,那个寂寥疏离的身影已然消失不见,季辰有些可惜,也能理解,毕竟是流浪的猫猫……   “辰辰!”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季辰熟练地往旁边一闪,陆离顿时扑了个空,幽怨地转过身来,“干嘛呀,不让我扑。”   ……手里拿着冰淇淋,让你扑了不就白排了。有点怀疑陆离是不是真有猫猫因子,拥有猎食天性,每次背对着他,都要整个人扑过来,挂在身上。   真是的,这还是大庭广众之下好不好。   “我才要问你,要干什么啊。”排了好久的队,好不容易才买到。“不是你说想吃冰淇淋?”没开业的时候,就在那撒娇讨要了好久,要不是看在对方有好好吃药,身体也恢复了正常,他才不会心软让傻猫破戒。   完全忘记了自己心心念念的冰淇淋,陆离的第一反应就是季辰认错人了,“呜呜呜,我穿越到隔壁去了,隔壁的我也穿过来了是不是?!好过分,你竟然没有认出我。”还敢投喂别的猫!   “我可是一眼就认出那家伙不是你了,嘤。”   季辰翻了个白眼,他当然知道啊。可是,顶着那样的脸,那样的眼神,就算是个陌生人,也不能放着不管吧,爱屋及乌懂吗?不管哪个,“你要不要吃。”   “吃!”陆离满脸悲愤地伸头,咬掉有点融化的冰淇淋球,眼神一亮,又忘掉了谴责某人,“好吃~”   拉了拉季辰的袖子。   “辰辰,这个好吃耶,你快尝尝。”   算了。吃掉陌生来客的那一份。   嘶哈,好冷。   *   等了好一会儿,直到众人的排队热情消退,依然没等到那个奇怪的人,陆离仍站在那里,有些无聊了,又静静地看着橱窗里的毛绒熊,发呆。   半天没等到人回来,疑心自己是被耍了,季辰却也只是一笑而过,付了钱,走出咖啡厅,越过排队的人群,又是相对安静的店面。   一个高瘦的背影突兀地映入眼帘。   那是绝不会被人忽视的存在,此时却是孤独地站在那里,和这喧闹的场景格格不入。一头卷发明显极了,英伦风的打扮,又是另一种截然不同的气质。   季辰忍不住走上前去。   近了,才恍然想起,聊了那么久,他们还没互换姓名。   没等他想出什么搭话的说辞,男人却是敏锐地转过身来,神色讶然,“排了那么久,没有买到吗?”   季辰挑眉,“出去透气那么久,迷路了吗?”   四目相对。   “抱歉,认错人了。”两人不约而同地说道。   又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比起男人内敛浅笑,季辰轻笑,要更直接一点,伸手,“我是季辰,嗯,一个思想贫瘠的编剧。”   陆离微怔,指尖微微蜷缩,半晌,才伸手,轻轻握了一下。   “我叫陆离,是个……作家。” 第112章 错位时空(2号世界)   2号世界   “止步!”冷冽的声音变调,带着别样的甜腻,空气中隐约飘着甜香。   难得休闲,和时真一道看书品茗,谁知,不知道出了什么意外,碰到了什么,白光乍现,突然就换了个地方。   李修凡愣愣地看着眼前有些熟悉的山洞,瞳孔瑟缩,这里是……   一瞬间有了各种猜测。   梦境?还是,三千世界。   半晌,他喉咙干涩,拳头紧握,神识扩散开来。   果然,是上古秘境。   梦境所处的世界?   这个时候,难道是,时真中毒,然后……   稳了稳心神,李修凡变换了模样,隐去有些明显的犄角和赤眼,低声道,“顾师兄,我是,万变门的李修凡。”   不慎中了蛟妖媚毒,顾时真只觉浑身发烫,趁着神智尚且清醒,他竭尽全力,将自己困在隐秘的山洞里,打坐,念清心咒,试图压下翻腾的欲念,不料,内里的那把火却是烧的更旺了。   恍惚听到有些熟悉的声音。   李修凡?脑海里隐约浮现出一个孤冷的身影,似乎是,同行的,丹修。   李修凡有些局促地站在山洞前。   虽然他熟悉时真的一切法术习惯,因着同根同源,彼此的力量甚至能互相交融,他们之间又是毫不设防,可以说,眼前的禁制形同虚设。言山汀   但那都是建立在他们经历了那么多的事,彼此熟悉,结了婚契的基础上。   若是在他的世界,时真出事,他定就直接进去了。   可对于这个世界的时真而言,我,李修凡,或许只是……   无形的禁制撤了下来,伴随着压抑的闷哼,“李兄,请进。”   洞里昏暗阴冷,撤掉了禁制,诱人的香气溢散,越来越烈。   时真。   李修凡犹豫了一瞬,还是走了进去。   *   好不容易杀掉了守护秘宝的妖兽,宝物却又被尾随在后的修士夺了去,连带着身上的法宝也被抢了。   “穷鬼。”魁梧凶煞的修士将他的储物袋搜刮一空,颇为嫌弃地将破烂的储物袋扔到他的脸上,语气轻蔑,“小门小户出来的,果然穷酸。”   “还学别人青云宗呢。”   瞧着半死不活的样子,省得惹上业障,也懒得动手。   夺了宝的修士便就自顾自地离开了。   “咳。”歪头,吐出一口血水。   李修凡躺在地上,血气翻涌。   比起身体的疼痛更强烈的,是被羞辱的愤怒。   他冷冷地注视着那修士的背影,眼神阴鸷。   等夺宝之人彻底离开,隐蔽的秘境里又只剩下他一人。   他直挺挺地躺在那里,任由鲜血流淌,双眼涣散,灵台就像家徒四壁的茅草屋,掏不出一丝灵力。   身体逐渐冰冷。   青云宗。   分明只是寻常的同行,为何,所有人都说我在巴结。   我要名扬天下,我要广交好友,我要……   却都是一团糟。   什么都做不好。   眼高手低的庸才,安分守己都是罪过。   郁气堵在心头,却不知如何疏通,自卑自厌的情绪铺天盖地而来,手指紧紧抓住了身下的泥土,呼吸急促,脸带不甘。   这个世界……   漆黑的双眼晕染了微弱的红光,灵力紊乱。   堂堂正正做人,不得善终,只有无上的力量……   “修凡?!”清冽的声音响起,带着急切担忧,倏地打断了李修凡越发阴暗的想法,他迷蒙睁眼,眼前的人影却是模糊不清。   你是……   两眼一黑,又是昏了过去。   *   将来龙去脉告知,如此狼狈地出现在外人面前,素来沉稳持重的大师兄有些窘迫,睫毛微颤,“李兄,可有办法?”   不一样。   哪怕长相一致,不是他的时真。   李修凡侧过身去,低垂着眼,保持距离,没有多看一眼。   君子端方。   顾时真看在眼里,眉头微松,警惕之心稍微松懈下来。   李修凡紧抿双唇,避开了中毒那一遭,在他们那边,蛟妖还成了他的护法,他自然是知道这媚毒的威力的,越是压制,越是反噬的厉害,需得……   “得罪了。”魔气转了一圈,凝成灵力,向男人周身几大穴拍去,速度之快,连顾时真都没反应过来,汹涌的热意翻涌而上,直把他淹没。   “你……”   不待对方发作,李修凡快步离开了漆黑的山洞,设了禁制,封住洞口,隔音咒将里面的声音隔绝。   修为高了,能做的事情就更多了,倘若是从前的他,怕也是只能干着急。或者是,为爱献身。   心里涌上几分道不明的思绪,李修凡凝视着眼前陌生的场景。   他想要的,从来不是高高在上的救赎。   稍显阴戾的眉眼柔和下来,是相濡以沫,互相扶持。   时真有一直陪着他,一同变得成熟。   能在最合适的时候,遇上时真,是他的幸运,一切都是遵循内心的选择,而非身体的纠缠,责任,或者掺杂了别的什么东西。   虽然因为梦境有所准备,但没在不确定的时候,遇上这种难以抗拒的事情,草率结合……   时真。   他也希望,这里的时真,能摆脱梦境里的命运。   只是,仅此而已。   他的心很小,便也装不下更多的东西。   身姿颀长的男人背手而立,伫立在山洞前,像无声的守护者。   *   李修凡猛地睁开了双眼,鼻尖弥漫着药香,低头,身上的伤都被妥善处理了,额头隐约有点疼,他眉头微皱,坐了起来。   昏迷前,他好像看到了……   “你醒了。”一团黑雾出现在面前,变调的声音恍惚有些熟悉。   “你是?”尚且年轻的少年徒然警惕,眉头紧皱,藏头露尾的,难不成是魔修?只顾及对方还是救命恩人,质疑的话还是咽了下去,环顾四周,“这里是何处?”   他记得自己分明是在上古秘境,如今却是突然出现在闲逸悠然的木屋里,莫不是哪里来的幻兽施展的幻术?可他伤重如此,便是寻常野兽也能轻易将他撕碎,又何必如此大费周章。   就算知晓对方看不到自己的神色,顾时真仍然神色认真地解释道,“我是真时,一方大能,你大抵是历练时触碰到了传送阵机关,被传送到了我这里,看你受伤颇重,我便随手治了。”   隐隐感觉哪里不对劲,但看在对方救了他的份上,李修凡也没有深究,掀开被子下床,穿上靴子,就要离开。   “这个。”顾时真叫住了人,把洗净晾干的储物袋递了过去,“和你一道传……”   “啪。”一把甩开,像被什么刺激到一样,目光触碰到那灰扑扑的袋子,少年稍显阴冷的脸上,露出了屈辱的神色,声音冰冷,“扔了,这种东西……”   “嗯?”顾时真困惑地看了一眼储物袋,“可是,这里,有一朵小花,很特别。”修长的手指点了点储物袋右下角,与其说是花,倒不如说是乱七八糟的线团。   “那又怎么样!”李修凡恶狠狠地回敬过去,“少多管闲事了,我说扔掉就扔掉!”   冷漠的眼神却是有些松动。   那是,他学着别人想绣字,结果怎么都绣不成,只能胡乱用各种线团掩盖。   又丑又多余。   我根本……   “能和我说说吗?”顾时真再次将储物袋递了过去,看着年轻时的道侣,就像在看熟悉的后辈,有些新奇,又带着些许慈爱。   “我避世而居,不打算出关,年纪,大概与你师傅一辈,萍水相逢的路人,你我未曾交换姓名,也不必担心我泄露了你的秘密。”   “所以,你愿意,和我说说吗?”   从没遇到过这般耐心温柔的长辈,浑身带刺的少年紧抿双唇,忍不住讽刺出声,“就你菩萨心肠,我要如何,关你什么事?!”态度激烈,却又是猛地夺过了洗的干净的储物袋。   扭头就走。   “那你,愿意听我说吗?”   脚步微顿,少年继续前行。   “我与道侣隐居在此多年,突然有一天,他不明缘由的消失在我眼前,消息全无。我很担心……”   少年耳朵微动,脸带迟疑,脚步越来越慢,堪堪到门前,又骤然停住,凶巴巴地转过身来,嘴硬地为自己矛盾的行为找补了一句,“我只是,为了报答救命之恩。”   顾时真轻叹,还是一样啊。   徘徊在人间的孤魂,努力想要变得合群。会因为不同的声音,心生动摇,逐渐迷失了自己。   但是,还是会轻易心软,想要得到承认,这样的修凡……   *   待顾时真睁开双眼,陌生又强烈的热意散去,身上仍有些乏力,但媚毒已然解了。   灵识散开,周遭已经没了修士的踪影。   火堆噼里啪啦的响着,身上披着柔软厚实的氅衣。   双眼微动。   “咕噜噜。”吊在火堆上的石锅煮着汤,食物杂糅的鲜香弥漫,掩盖了异味。   李兄……   顾时真坐了起来,却见身侧放着一封信。   打开,却见潦草的字迹。   急事归去,勿念。   指尖微动,将信反复看了好几遍。   顾时真站了起来,仔细将氅衣叠好,连带着信件,一道放进储物戒里。   暗自思忖,下次遇到,再物归原主,亲自道谢。   不过,经此一遭,他对李兄的印象又深刻了几分。   罕见有君子之风的修士,虽师门不显,日后,也定会闯出名声来吧。   果真,没过多久,丹修李修凡,横空出世,改良丹方,救世济民,独创雾化百炼之术,在仙魔大战时大放异彩。后被公认为修真界第一丹修,风头无两。   连带着寂寂无闻的师门,万变门,也声名鹤起。   所以,当风头正劲的万变门送来请帖,邀他观礼。   思及种种,已然是青云宗掌门的顾时真,自然欣然前往,安排了琐事,带着氅衣,以及迟到许久的致谢上门,他又见到了许久未见之人。   说来也奇怪,同为同龄人中的佼佼者,他们也曾被多次并提,但除了那次上古秘境,以及仙魔大战匆匆一瞥,竟也没有更多的交集。   ?得到莫名其妙的致谢,以及有些陌生的氅衣,早已不记得自己随手帮过多少人,倒是忆起青云宗这三个字闹的不愉快,李修凡不掩心里不愉,脸上有些不耐,“不过随手而为,顾掌门不必放在心上。”   隐隐感觉眼前人有些陌生,与记忆中稳重自持的修士不太相符,“不管如何,还是感谢李兄当年出手相助。”顾时真依然态度真挚,拱手道谢。   只是,不知怎的,心里竟有些遗憾。   这个动作。   真时,时真,大能前辈?   李修凡双眼微眯,想起了秘境中,改变了他一生的经历,突然道,“讨厌黑暗的话,那就做发光的人。”   目光探究地看着眼前人。   顾时真怔愣,不知李兄为何口出此言,他细细品味了一番,双眼微亮。   然而,没等他开口,神色冷淡的男人,却又是兴致缺缺,开口赶人,“送客。”   ?   *   天旋地转,差点撞上了书柜,藏在最上头的盒子掉了下来。   “小心。”   温柔有力的肩膀扶住了他。   “嗯?”李修凡下意识抱住了掉下来的盒子,回首,是熟悉的身影,“时真。”脸色微红,还是上前一步,抱住了道侣,主动交代起来,“我似是去了三千世界走了一遭,遇到了另一个你。”   感受着彼此的心跳,心中安.定。   “嗯。”顾时真摸了摸男人的发丝,缓缓眨眼,“我也遇到了年幼的你。”   “那你和他说了什么?”牵着手,走到矮塌上,离开前下的棋还是原来的模样,但他不想下棋了。   两人坐在榻上。   李修凡大着胆子,红着脸,将时真拢入怀里。   端正持重的大师兄向来是照顾人的那个,如此这般还是少,依偎在道侣膝上,感受着头顶的轻抚,他双眼微阖,倒也不觉得讨厌,又继续先前的话。   “不过是长辈一些唠唠叨叨的期许。”说着,他脸上不由一笑,“因为是修凡,所以忍不住就多说了点。”   嗯?李修凡后知后觉地感觉到了不对,“年幼?有多年幼?”可我分明是遇到了在秘境历练的你。   “好像才筑基,似乎是我们相遇的年纪。”对于我们而言,已经算小了吧。   顾时真有些不确定地想。   李修凡恍然,虽然感觉哪里不太对,他还是认同地点头,“那确实挺年幼的,还有很多不懂。”目光微软,但是,何其幸运,我们都遇见了你,时真。   心里升起丝丝暖意。   “这是什么?”没有纠结短暂的相遇,顾时真拨了拨李修凡怀里的盒子,有些好奇。   “啊,这个……”李修凡顺着男人的动作,看了过去,“等等。”大惊失色。   没关紧的盒子一碰就打开了。   “嗯?”面容冷峻的男人抬头,茫然睁眼,毛茸茸的狼耳缀在发间,颇有灵性地抖了抖。   兽,兽耳。   李修凡满脸涨红,手忙脚乱,“那个,时真,是,是之前买的,那个,那个兽耳,我帮你摘下来。”啊啊啊,我是想自己戴的呜,后来因为太羞耻了才藏起来。   怎么,怎么今天突然就掉出来了啊!   “不用。”顾时真抬手,有些好奇地摸了摸自己柔软的耳朵。   逼真的耳朵,甚至能感觉到指尖的温热,指尖又能感觉到绒毛的柔软,耳尖微凉。   有点奇怪。   敏感的狼耳抖了抖。冷白的脸上晕开了浅浅的红。   偏生化身狼崽的男人还犹自不觉,认真,又带着几分严肃地逗弄着不属于自己的耳朵。   时真。李修凡脸颊发烫,有些羞耻,又可耻的心动,矛盾的情绪拉扯,眼角渗出了泪光。呜。   新鲜够了,顾时真回过神来,看向呆愣在地,不知想到了什么,面红耳赤,双眼含泪的道侣,啊,又被他自己的胡思乱想欺负哭了?他缓缓眨眼,偏头,“你不摸一摸吗?”   摸。   ……可是,时真你为何能如此坦率啊! 第113章 错位时空(3号世界)   3号世界   这是,在做梦?   季山河茫然地看着自己缩小了许多的身体,摸了摸手腕,大抵十岁的骨龄,底盘稳健,似粗通些许拳脚功夫。   “救……”微弱的求救声响起。   浮了冰的池子仿佛深不见底,隐隐散发着寒意,水声溅起,远远瞧见,有两个人影在湖边挣扎扑通。   “小少爷?!”   只听一声惊慌的女声,黑影一闪,“扑通。”衣着朴素的女人跳进了湖里,奋力冲着衣着华贵的男童游去。   随行婢女被这一变故吓白了脸,失声尖叫,“不好了,小主子落水啦。”   “小夫人,小夫人……”   被婢女的尖叫惊动,巡逻的护卫连忙赶来。   “落水?”季山河双眼微睁。   眼见着先下水的女人抱住了锦衣玉带的男童,拼命往岸边游去,护卫忙不迭地在岸边接应,“快。”有些机灵的,甚至匆匆带来了棉被,只待小主子上岸。   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女人怀里的男童上,一同落水的,身着随侍衣裳的男童,却是被忽略了个彻底,挣扎的力道越来越弱。   下水救人的女人没忘,“还有一个。”微弱的声音,却是被闹哄哄的人声掩盖,冷的瑟瑟发抖,脱力,却也没有力气再说一遍。   季山河呆愣地看着这一切,猛地看向湖中独自挣扎的孩童。   不对,不对,那个粗衣麻布的才是……   真正的季山河!   季山河心中大震,下意识冲到湖边,猛地扎进水中。   水花四溅。   冰冷的湖水冷到骨头缝里。   如果,如果真正的小将军没死……   精瘦的胳膊划动,冷极,竟恍惚生出一丝热意,他奋力向湖中的黑影接近,紧紧地抓住了逐渐坠落的手。   *   一脚踢开昏死过去的净身师,沈言低头,瞧着如今瘦弱的能瞧见肋骨的身躯,沉默了一瞬,随意找了一件还能穿的衣裳,慢吞吞地穿上。   暖融融的蚕室里,带着些许尿骚味和血腥气,特制的板床上还残留着经久的黑红血迹,杂糅成颇为恶心的气味。   民间自阉成风,活不下去的,缺钱的,总想着把孩子送进宫里,博前程。   动作微顿。   净饿了三四天,滴水未进,放倒一个健硕的成年人,已是侥幸,微微有些乏力,索性净室远离人烟,众人忌讳,也鲜少有人来往,倒是给了他反应的时间。 严单听   坐在稍微干净的椅子上,沈言支着下颌,双眼微眯,虽不知晓这般诡异之事,因何而起,这场景也过分真实,不似梦境。   便又想起了山河。   这个时候,他的小将军,应当还在暗房训练?   影卫。季家。   *   “山河,你在看什么?”   锦衣玉食的贵公子拍了拍少年的肩膀,顺着对方的目光看去,只见一个挺拔消瘦的背影,转眼消失在竹林里,“哦,那个人啊。”   撇嘴。   新来的破落户的随从?也不知道花了多少钱,竟还给下人弄了个名额。   给他们提鞋都不配的卑贱之人,也敢和他们同进同出?真真晦气。   “不说他了,我们去踢……”蹴鞠吧。   季山河愣愣地看着那人消失的方向,猛地拨开搭在肩上的手,单手一撑,翻窗而出。   “山河?喂,山河……”   没错,是沈言!   季山河循着那人离开的方向跑去,冷风呼呼。   变了,一切都变了,相似,又不尽相同。   他救下了小主子。   他和随从阿四的作用,便是平日里代替身子骨不好的小主子出现在人前,往日都是他们轮流。   如今出了落水一遭,小主子被秘密送到江南养身子,阿四,也就是将来试图复辟的前朝皇子,似乎也消失无踪,他成了唯一的小将军,被赐予了“季山河”的名字。   将军依然战死沙场,夫人却没有悲伤过度逝世。   可是沈言,他寻遍了整个国子监,没有叫沈言的民生,连将来的圣上,也不见踪影,明明,应当是这个时候的,为何……   距离卫宦之乱的日子越来越近,便是梦境,他也不想沈言受到伤害。   近了,能看到熟悉的背影,呼吸急促,汗水顺着额头滑落,模糊了视线,五脏肺腑仿佛都要从喉咙跳出来,“沈言!”   从未想过没有沈言的日子。   听到身后的动静,长如修竹的少年蓦然回首,看清来人,锐利的目光带着几分疑惑,步伐微顿,干脆停了下来,转身。   “呼呼呼。”季山河撑着膝盖,喘着粗气,“沈言,我……”   汗水顺着眼角滑落。   沈言也在。   眼下突然出现了一方手帕,季山河鼻尖微酸,沈言。   虽不知这位素未谋面的监生为何朝他跑来,又为何叫他沈言,但瞧着对方满头大汗,神色焦灼,素来奉行与人为善的沈笃行,还是递上了手帕,温声道,“擦擦吧,慢慢说,我在这里。”   慌乱不安的心一下子安定下来。   沈言……   季山河接过手帕,胡乱地擦了擦额头的热汗,抬头,却像兜头泼下了冷水,心里一颤,他下意识后退了两步。   ?沈笃行越发疑惑,“这位,兄台,可是有事要寻沈某?”   “你,叫什么名字?”   果然是错认了吗?沈笃行无奈一笑,“在下沈笃行……”   话音未落,却见眼前人突然红了眼眶,无声落泪,呢喃自语,“慎言笃行。”   “什……”   又是扔下一句,“千万别进宫。”便又踉踉跄跄地跑了。   “等等。”   不顾身后熟悉的声音叫唤,季山河拼命往前跑,仿佛这样就能摆脱这样荒谬的梦境,不是沈言,他不是沈言。   我……   *   没有。   用了些手段,和季家搭上了线,成了座上宾,稍微深入了季家内部事宜,却依然没找到小将军,甚至连他先前查到的暗卫所,也不复存在,这里的季家,干净的不可思议。   沈言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看着与山河几乎一模一样的男人,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静默。   仿佛无声的拒绝,季平安勉强笑了笑,维持最后的体面,“沈哥哥,我,我只是在开玩笑。”   “我已有家室。”沈言神色淡淡,起身。   “怎么会?!”季平安神色难堪,“便是拒绝,你又何必用这般拙劣的谎言搪塞,我季平安又不是没皮没脸的人,断不会……”   冷冽的目光轻瞥,不带任何感情,季平安哑然失声。   “他叫季山河。”   独一无二。   *   “沈言!”猛地从睡梦中惊醒,季山河下意识地看向身边,床榻空荡荡的,双眼怔愣,我,我是不是还在做梦?   “吱呀。”门扉发出轻响。   熟悉的香气顺着冷风飘了进来。   烛光晃动。   清瘦颀长的身影从黑暗中来,手里端了个大碗。   花里花哨的,他亲自选的,沈言还笑话他俗气。   眼眶微热,带着鼻音,“沈言……”   将热气腾腾的阳春面放在桌上,沈言倚在桌边,看着床上眼眶通红的小将军,轻叹,“我想,你起来,定是要吃东西的。”   季山河胡乱擦了擦眼角的眼泪,瓮声瓮气,“不要,我胖了怎么办?”   缓步走到床边,一把抱起健硕结实的小将军,“那我只好……”   “嗯,拉到集市去称斤卖了。”   “你敢!”   “夫人放话了,我自是不敢。”   季山河破涕而笑,锤了某人一把,“你是不是又觉得我无理取闹。”   沈言低头,吻上含泪的眼角,“你的存在,便是真理。”   “就是,手劲大了些。”   “沈言!”   别哭,你有我……   是我要对你温柔,一直,一直。 第114章 错位时空(4号世界)   4号世界   为了满足克里斯寻找,嗯,收集神明的执念,两人踏上了寻找神遗物的旅程。   “就是他们啊。”同行的冒险者们窃窃私语。   “真的没关系吗?”高大英俊的圣骑士一脸正直,满心纠结,“总感觉像是在犯罪。”噢,他的剑在悲鸣。   “安心啦安心,莱尔虽然看起来脸嫩,但是年纪说不定比我们都大哦。”半精灵抖了抖尖尖的耳朵,“能感觉到那股庞大的生命之力,在两人之间流转。”   “真是奇怪的关系呢。”   “但是……”她颇为憧憬地合上双手,抱在胸前,“生命共享,多么浪漫的誓言啊。”   “这么说,又有几分道理。”本来还忌讳着不太敢乱说,毕竟这两个杀神,可是把圣庭给搅得天翻地覆,差点把圣庭端了。   但是,看起来,好像也没那么可怕嘛,不就两个打破世俗的神眷者。   说着,牧师看了两眼窝在骑士怀里的少年,想起集合时不经意间露出的美丽容颜,心里感叹,怪不得……   猝不及防对上了某骑士冰冷刺骨的眼神,同样俊美精致的男人,缓缓冲他露出一个和善的微笑。   死亡凝视.jpg   ……威胁,这绝对是威胁吧!   我又没有在想什么失礼的事!   噢,这两个人果然还是好可怕。   微风传来随行者的私语。   “嘻嗦。”   “克里斯?”犹带鼻音的声音响起,乌贼动了动脑袋,睡眼朦胧地从斗篷里钻出来,蹭了蹭近在咫尺的胸膛,打了个哈欠,习惯性地张开双手。   “没什么。”克里斯回过头来,低头,系上有点松的斗篷,擦掉少年眼角缀着的眼泪,双臂穿过少年的腋下,调整了一下抱姿,从横抱变成了竖抱。   软绵绵地挂在男人肩上,乌贼垂头,下颌靠在肩背上,晃了晃小腿,没有穿鞋的双脚懒懒地蹬了蹬。冬眠,好累哦。   “睡够了吗?要不要再睡会儿?”摸了摸被兜帽遮盖的头,脖颈相贴,搂住甜心的腰,软绵绵,热乎乎,又乖巧,克里斯整个人都要飘起来,脸颊微红,太可爱了。   “嗯?”乌贼努力睁眼,蹭了蹭有些冰凉的侧脸,克里斯的怀抱,呜,像温暖的海洋一样,不炎热也不冰冷,超舒服的,蹭蹭蹭,“不用啦。我感受到了神明的气息,好像就是在……”这里。   “诶,是我的错觉吗?他们身边是不是冒出了粉色的小花?”   “你在说什么……”   天啊,还真是啊?!!   只见粉色花瓣卷起了旋风,瞬间将两人笼罩,眨眼,两人就原地消失了啊啊啊!   “警戒警戒!”   *   ?怀抱落了个空。   !!!甜心,我可爱的甜心呢?!   不同于平常的压力,隐约感觉到流动的触感,克里斯回过神来,入目是海水的蓝,头上戴着奇怪的装备,他神色冰冷,下意识按住腰侧别着的短剑。   难道又是该死的圣庭搞的鬼?幻觉,还是魔法阵?   他警惕地打量着周围游来游去的海洋生物,保持着游泳的动作。   “滋滋。”耳边传来奇怪又刺耳的声音,不似真人,“克里斯,是遇到什么困难了吗?潜水服破了?”   陌生的词汇让克里斯有一瞬迷茫。他含糊地应了一声。   “我看你氧气瓶好像快没氧了,你也赶紧上来吧。”   嗯???   这到底是个什么地方。   *   “放开我,我认输了。”哪里来的异域神,像没有感情的造物,打起架来又疯又痛,有力不逮,被触须捆在空中的金发神明干脆认输。   嘶,脸,好痛。   “阿波,菠萝?”看清眼前的神,乌贼松开了触须,晕乎乎地晃了晃脑袋,菠萝怎么会在这里?克里斯呢?呜呜呜,小触须,好痛哦,眼泪憋不住吧啦吧啦地掉。   “哈?”从没见过如此善变的男神,这样一来,搞的像是我暴揍了他一样。阿波罗摸了摸自己破相的脸,输的是我好不好,你哭什么哭。   尚且年轻的神明一脸莫名。   “你怎么会在这里?”乌贼坚强地憋住了眼泪,想起了很重要的事,克里斯,克里斯不见了哇,“嗷嗷,你来的正好,帮我占卜一下克里斯在哪里吧,拜托了。”   ?金发神明神色越来越古怪,这神,这么自来熟的吗?   他又看了两眼。   只见高大挺拔的身影沉默地站在那里,强大的触须凶猛的挥舞着,微卷的头发遮掩了大半张脸,因剧烈的打斗,撇开了一边,露出了葡萄般深紫发黑的眼睛。   本是空洞无物的漠然,如今却是缀着点点亮光。   啊,是水光。   恍惚记得对方是听了他的预言,一言不合就动手没错吧。现在又让他占卜。   奇奇怪怪。   阿波罗下颌微抬,带着神明的高傲,“你让我占卜我就占卜……”   “求你了。”乌贼双手合十。   水汪汪的眼睛看着他……   没,没办法,他都求我了,我就,就勉强帮一下吧。   *   乌贼觉得,最近的饲养员有点奇怪,是的,就是戴着金球球的那个。   祂趴在洞穴里,暗搓搓地观察着。   球球。   最近,他待在水里的时间有点久哦,还老是在祂家门前徘徊。   为什么呢?   柔软的小触须迷茫地卷了卷。   冷静下来,克里斯能感觉到两人之间微弱的联系,想到甜心的本体是乌贼,疑心对方被神秘的力量变回了原型。   他努力适应这世界的生活,越是了解,越想怒骂,我的甜心竟然被囚禁圈养起来了,噢,竟然还要吃人类投喂的食物才能活下去。   又是心疼。   主动申请了下水的资格,不知为什么,得到同事们的一致感激,大概是因为,潜水服真的,好紧,噢,感觉自己高大挺拔的身躯被挤进了下水道里,至少缩小了一圈。   但是,为了找到甜心……   这里的乌贼也太多了吧。   克里斯目光锐利,一只只地看过去。   长得,也好像。   噢,不,我的甜心是独一无二的!   球球。   又一次晃过。   乌贼忍不住探出小手手。   “嗖。”柔软的触须极快地卷走了脖子间的项链。   透明带粉的长长触须掠过。   ?!!   噢,我的甜心。   小乌贼抢了就跑,两只小短触须抱住抢来的宝贝,球球,闪闪发光的球球。游游游,诶?啊啊啊,他追上来了。   好快,他为什么能追上来哇。   被手套隔开的手轻轻抓住了小触须。蔚蓝的双眼透过视镜,看向熟悉的身影,如释重负,找到你了。甜心。   嘤,被抓住了。   *   “呜呜呜,克里斯。”乌贼一边哭,一边给小小只的克里斯抹药,被蛇咬到的伤口破了皮,流着血。   涂上魔药,伤口慢慢愈合。   还好那些蛇都没有毒。   犹带青涩的少年已然初显美貌,突然被打扰了快意,又被拉出了蛇窟,本能的气恼烦躁,又矛盾的有些感激,不知要做什么表情,克里斯沉默低头,吃着对方递过来的苹果。   “咔嚓。”清甜的果汁四溅,从未吃过这样珍贵的水果,克里斯珍惜地舔了舔唇边的水渍,认真地一口一口吃掉,连核都没有放过。   “克里斯……”   从没见过这样的克里斯,陌生酸涩的感觉涌上心头,顶着高大俊美的青年外形,乌贼半蹲了下来,平视着坐在木墩上,吃完苹果的少年。“很饿吗?还,还要吃点吗?”   克里斯紧抿双唇,摇头。半晌,他犹豫着解开了破破烂烂的衣裳,露出瘦削的肩膀,抱住了近在咫尺的人,“我没有钱,你可以从我身上拿回你该得的,报酬。”   诶?   乌贼瞪大了双眼,克里斯以前也说过类似的话,他犹豫了一下,轻轻推开了扑到他怀里取暖的小克里斯,脱下身上的斗篷,披在对方身上,像克里斯照顾他一样,认真地拢了拢漏风的地方,系上带子。   从墨囊里掏出那枚很珍惜的银币,递给了少年,“这是你该得的。”   克里斯茫然地接过犹带体温的银币,看着眼前神秘俊美的男人,“为什么?我什么都没做。”对方不是看上了他的身体吗?贵族老爷都有这样的癖好。   虽然,他觉得,眼前的人比他更美。   但是,青涩的身躯也别有一番滋味,这是他无意间听到那些贵族老爷们聊天时说的话。不是这样吗?不要我的身体,那,为什么要救我?   “因为,以后,我们是爱人嘛,这还是你送给我的。”乌贼托腮,有些新奇地看着犹带婴儿肥的小克里斯,“你做了很多呀,每天抱着我也很辛苦呢。”   “以后?抱?”斗篷隔绝了冷风,带来了暖意,月夜下,银发美人置身在月光中,整个人都在发光,克里斯有些迷茫,“爱人?”   我们?   “是啊,我们一起旅行,睡觉,玩耍,虽然我有时候忍不住会哭,但是未来的你,总是很有耐心地哄我。”说着说着,隐隐感觉在小克里斯面前说这种话好像不太好,乌贼挠了挠脸。   “总之,我们是亲密的伴侣啦。”   “伴侣……”软绵绵的声音涌入耳际。   太美好了,对方说的。   隐隐感觉到了陌生的热意,克里斯脸颊微红,麻木冷漠的眼里闪烁着微弱的光,“未来,我们会相遇吗?”   我,也能拥有这样的伴侣吗?   带我离开这个痛苦的地方。   关心我,爱护我,也接受我的异样,和强烈的掌控欲。   抱着,我,我也想时刻抱着我的伴侣。   男人,和男人之间,也能成为这样的关系吗?爱人,伴侣。   模糊的想法在他脑海浮现。   “嗯?”乌贼不解,“会的呀。”   “所以,你只要照顾好自己,好好长大就好啦。”   “这样吗?”克里斯低垂着头,看着地上的影子,蔚蓝的双眼晕染了暗色,“那约定了噢,一定要来找我。”   “嗯嗯,我是你的专属神明嘛。”   “神明……”汹涌的浪潮翻涌,浓郁的花香弥漫,好棒,克里斯伸手,嘴唇微张,脸颊染上了朝霞的粉,病态盎然。   指尖触碰到了银发,突然,白光闪烁,眨眼间,眼前的人,或者神,已然消失不见。   唯有身上温暖的斗篷,和淡淡的药香,证明对方曾经存在。   我会等的,一定,一定要来找我。   “神明,我的。”   *   但是,这个饲养员对我好好哦。   乌贼好奇地含着甜甜的球球,是饲养员带给祂的,应该是,叫做糖的东西吧,虽然生活在水族箱里,但是通过来往的观众,祂也知道了一点人类的消息。   昨天还给我带了水果,红彤彤的,是草莓,好吃。   祂观察过了哦,饲养员只给祂带了耶。   还陪祂玩耍。   开心~   小触须幸福地卷了卷。   诶,这个味道好好吃。   明天,饲养员又会给我带什么呢?期待。   克里斯有点忧愁,他发现,他和甜心完全语言不通,神力也没办法使用,蔚蓝色的双眼透过玻璃墙,看着窝在洞穴里自娱自乐的甜心。   焦虑不安。   如果可以,他恨不得每天都泡在水里,陪着他的神明,但是水族馆规定,每人每天最多下水两个小时,就这,还要分给别的海洋生物。   陪着乌贼的时间就更短了。   我要怎么办?   要不是这里到处都有监控,这种堪比魔眼的东西,他早就把甜心给偷出来了。   “克里斯,真的很喜欢莱尔啊。”一个男同事看他这么专注地看着水箱,随口说道。   “是,因为,很可爱。”   因为,那是他的全世界啊。   手指忍不住触碰冰凉的玻璃。   甜心……   “这个倒是,因为是罕见的品种,颜色也很粉嫩可爱,性情温和,只是性格有点害羞,要是稍微活泼一点,说不定就成明星乌贼了呢。”   虽然知道,在对方眼里,那只是好看一点的海洋生物,像宠物一样的存在,而不是同等的智慧生物,但克里斯还是忍不住生气。   想到自己还需要这份工作,获得下水的机会,就不能和同事闹的太僵,他强忍着恼火,又忍不住夹带着自己的情绪,“如果变成人,一定是个大美人吧。”   “哈哈哈。乌贼娘吗?那应该是娇小可爱的吧。”   心里一跳,这人怎么知道?   “没想到你也混二次元啊,看你这么严肃古板的样子,我还以为你不会喜欢呢。你喜欢什么类型的啊,我跟你分享一下啊。”   像打开了话茬,男人喋喋不休,克里斯双眼微眯,隐约抓住了什么线索。   “我想看,动物变成人的。”   “哈哈哈,你们那边没有这样的吗?妖精,精怪之类题材?西游记,强烈安利,绝对不能错过啊,还有……”   克里斯记下了几个名字,回到宿舍,生疏地打开了电脑,输入,西游记,视频,点开。   ?开篇一只猴?   恍恍惚惚看完,原来……   眼前突然白光闪烁。   *   “?他们又回来了?!”   不知从何而来的粉嫩花瓣落下,消失的两人又重新出现在众人面前。   “诶?”失重,突然悬在空中,还没着地,就被结实的臂膀拥了个正着。   “克里斯,呜呜呜。”落入熟悉的怀抱中,乌贼搂住好久没见的爱人,哭唧唧,“小时候的你……”   嗷呜,太阳,好晒。   半跪在地上,及时将人接住,克里斯松了一口气。   焦躁的心安定了下来,其他的事情以后再说,“小心太阳。”看到乌贼身上没了斗篷,克里斯又从魔戒里边掏出一件精美华贵的斗篷,罩上,撑伞。   “这样会好一点吗?”   “嗯嗯。”乌贼吸了吸鼻子,泪眼朦胧地点头,仰头,箍住男人的肩膀,照着嘴唇,胡乱亲了亲,黏黏糊糊,“我好想你。”   重新将甜心抱起来,柔软轻盈的身躯,带着大海般广阔清爽的气息,难以抑制内心的火热,我也是,一刻都不想分开。   低头,迫不及待地亲吻心心念念的嘴唇。   冒险者们傻傻地看着两人旁若无人地亲吻,感觉自己有点多余。   嘿,太过分了吧,我们还在这。   “等等,那是什么?”   只见两人之间隐隐出现了涌现出一道虚影。   两颗红心,被一支金箭串在了一起。   凝成了巴掌大的胸针。   从半空落下。   晕乎乎地趴在男人肩上,乌贼迷瞪瞪地看着被触须卷过来的神遗物,小声嘀咕,“是丘比特的金箭。”又是他呀。   “就算没有,我也会爱上你的啊。”   “因为,我很亮?”克里斯轻笑。   他静静地感受着臂间的重量,乖巧挂在身上的神明啊,满眼都是灼热痴恋,从口袋里掏出金球球,挂在少年的脖子上。   照着侧脸又是一吻。   “克里斯。”乌贼拨了拨项链,葡萄般的眼睛闪闪发亮。   球球!   “诶,可是,银币。”乌贼愣愣地看着墨囊里的银币,我明明……   “都是你的。”克里斯偏头,抵住少年的额头,注视着那双眼睛,整个人都快融化了,蔚蓝的双眼里充斥着灼热的火光,“所有的一切,都是你的。”   所以,我们,注定要在一起。   永远永远。   “呜。”克里斯。   难以形容的感情充斥着懵懂的心,甜滋滋的,像记忆里那颗甜甜的糖。   无形的触须紧紧地抱住了眼前人。   心里的小乌贼活蹦乱跳。   克里斯,我也超爱他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