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名:拯救那个冷美人死对头[无限]   作者:钺吟   文案:   被全世界误解,独自对抗死亡游戏的孤僻病弱天才美人受   逐渐真香,铁直掰弯,又痞又悍的宠妻狂魔特战队长攻   说到景泽阳,解救部队里无人不知。   ——年纪轻轻,作风彪悍,在死亡游戏中神鬼不忌,救下无数玩家。   某次他被游戏锁定追杀,正碰上高中时的死对头宁迦渡。   ——身体孱弱,智商超群的数学天才,也是孤僻冷漠,有情感障碍的冰山美人。   时过境迁,两人依旧如烈日与冰雪不能相容,却为了通关死亡副本不得不组队行动。   当别的玩家被怪物追得崩溃逃窜时,宁迦渡一眼看穿BUG,解开谜题。看景泽阳的眼神好似挑衅。   “照我说的做,我能带你出去。”   特战队长将他抵在墙上,针锋相对。   “这么了解副本,你不会是隐藏的凶手吧?”   后来:   众人被困深海祭坛,宁迦渡体力透支,一边喘息,一边用代码撕裂游戏逻辑层,为景泽阳打开隐藏的无限兵器库。   虚实混淆的迷镜之城中,宁迦渡纤长的睫毛挂着汗珠,抬手间让时间停止城市倾覆,为景泽阳指明通路。   他冷着脸救人,发病时还虚弱气喘地推开某人。“离我远点。”   景泽阳一把横抱起他。“说什么呢,走不动怎么带我出去。”   ————   开始时:   景泽阳一靠近,宁迦渡就脸红紧绷。   钢铁直男的景队:想起来了,这家伙高中时暗恋他。   别扭,孤僻又冷冰冰的深柜,他没好感。   后来:   当游戏吞噬世界,宁迦渡的意识也淹没在数字的洪流中时,景泽阳才知道,他是在怎样的黑暗中孤身前行。   而支撑他的唯有自己曾随意给予的一点阳光。   那么,他就做他一个人的太阳,照亮黑夜,温暖寒冬。   1.真香文,前期攻对受有误会。   2.暗恋成真,受从高中时就一直暗恋攻,酸甜口   3.强强,受智商天花板,攻武力值爆表。   4.攻控受控慎入哦。   5.后期有一丢丢人外,1V1,HE!   内容标签: 强强 幻想空间 情有独钟 无限流 高智商 救赎   主角:景泽阳 宁迦渡   一句话简介:原来死对头这么可爱,还暗恋我!   立意:为你守护唯一的真实 第一卷 邪神迷宫 第1章   啪!   一声巨响之后,景泽阳的身体被刺骨的寒冷包裹,他本能地屏住呼吸,鼻端仍涌入少许腥涩的液体。   他睁开眼,看见无数争先恐后上浮的气泡,和其后深不可测,浑浊的海洋。   一秒钟前,他奉命带领J-16小队潜入太空孤舰副本,解救被异星怪兽蚕食的玩家,而现在,他却带着一身宇航装备落入深海。   啪!啪!   几声沉闷声响后,更多人影坠入水中。   身穿银色简易防护服的身影在气泡中胡乱挥动手脚,显然比他更加狼狈。   景泽阳抬手按下手腕上的控制键,防护服的透明头盔自动合拢,大量气体涌入头盔,等最后一滴海水被气体排出,他才手动密封。   看见他的示范,人影们纷纷照做,很快都从被淹死的困境中摆脱。   “我艹!”   “这是哪儿啊?”   “系统传错地方了吧!?”   通讯器里,队员们吵嚷的声音响成一片,景泽阳沉稳干练的声线显得格外清晰。   “怕什么,反正都在万维之门里。”   万维之门,一款拥有无尽副本的全息游戏。   三个月前出现于星网,继而入侵植入皮下的个人光脑。被入侵者的意识被拉入游戏,被迫成为玩家,身体则呈现沉睡状态。   游戏如瘟疫一般席卷全球,人们成片地倒下,而令人绝望的是,一旦意识在游戏中死去,身体也将死亡。   最优秀的科学家夜以继日地分析代码,仍束手无策。   毁灭的阴影笼罩蓝星。   在全人类生死一线的时刻,代号为“潜望”的系统被研发出来,借助特殊渠道将救援人员的意识送入游戏,传递阻断代码以解救玩家。   于是,全息特装部队应运而生。   “海里和天上也差不多,防护服是通用的。”景泽阳一句话就让队员们安了心。   他打开推进器,缓缓降落在一片珊瑚礁中。   四名队员紧随其后,围绕着他落下。   作为解救者小队队长,才二十多岁的景泽阳过于年轻,但在全息特装部队的总部里,他却是不能忽视的一员悍将。   闯入S级副本数十次,解救核心科研人员三十余人,队员伤亡率1%,任务完成率100%,小队长年占据军功榜前排。   傲人的数据专治各种不服。   他也被评为最彪悍的特战队长,没有之一。   “景队,现在怎么办?”有队员问。   “传送员又打瞌睡了吧,最近常有的事,没什么好担心的。”他轻描淡写道,转向高个子的通讯兵,“赵辉,先联系守望者。”   守望者是留守在游戏之外的技术人员,通过“潜望”系统,为解救者提供武器装备,获取副本地图,还能帮着避开副本陷阱,找到要解救的玩家等等,类似于叠buff一样的存在。   最重要的是,他们负责引导队员“回家”。   赵辉应了一声,立刻用手指敲击通讯器。   “J-16呼叫守望者。J-16呼叫守望者。”   几人耳内同时响起沙沙的忙音,无人应答。   队员们焦急地注视着他。   赵辉又换了频道呼叫,几次后,脸色苍白地抬起头:“联络断了。”   不用他说,所有人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没有守望者打开返回通道,他们就无法回去,现在他们就像是进入游戏的病毒,一旦被游戏发现,就是死路一条。   最年轻的汪凌先耐不住,小声道:“上个月,J-28小队是不是也是先传送出错,然后失联,再然后就…全军覆没了。”   他越说越小声,没人接话,压抑的沉默笼罩在头顶。   J-16小队经历过不少特情,这种时候,所有人总会不约而同,看向全队的主心骨,景泽阳。   飞行服的透明头盔下映出一张英俊的脸,硬朗线条显出军人的阳刚与锋锐,嘴角却总是微微上挑,轻松得好似再糟的情况也难不倒他。   此刻,他却收起随性的表情,手指摩梭下颚,嘶了一声,“有点不妙啊,怎么感觉像是我们被游戏截获了。”   “截获?什么意思啊?”   “就是,万维之门已经能侦测到我们的进入,甚至主动设置陷阱,诱捕我们。”   停顿片刻,听明白的队员脸色全变了。   “不是吧。”   “所以这里就是个陷阱!”   “那不是死定了!”   没有守望者辅助,他们压根没有胜算,为了潜入游戏,连装备都是最原始的匕首和闪光弹。   但很快,震惊声被景泽阳沉稳的声线压住。   “总部肯定在想办法营救,我们也不能坐以待毙。陷阱也是游戏副本,我们就和他玩玩。”   他果断道:“给氧系统只能维持3个小时,先上浮海面,减少耗氧。赵辉继续联络总部,其他人保持警戒,缓慢上浮。”   “是。”   景泽阳一声令下,队员们应声照做。   五人组成的环形队形自珊瑚丛中缓缓浮起。   景泽阳边上浮边观察四周。   这个副本里的珊瑚礁与真实世界的全然不同。正常珊瑚斑斓的色彩在这里好似蒙上一层灰纱,死气沉沉地堆积在浑浊的海水中,随水流似有若无地摇动。   又格外巨大,森林般高耸,山石般层叠,造出危机四伏的洞穴与暗影。   以过往经验来看,这些洞穴往往暗藏玄机。景泽阳控制着队伍的速度,尽量远离山洞。   然而推进器激起的气泡还是引来了不速之客。   一道黑影从珊瑚洞中窜出,直扑向队伍左侧。   景泽阳眼疾手快,手腕一抖,早已准备好的匕首甩了出去,将黑影钉在珊瑚树上。   是一条异形海鳗。足有半人宽,两个头,每个里面有两排密密麻麻的尖牙。   “就这?”有人说。   然而下一刻,布满黑色花纹的鱼身泛起电流打闪的蓝光。   “快走!”   景泽阳一声喊,几人将推进器开到最大,身后山一般的气泡喷涌而出,隔绝了爆发的电流。   然而,这一波动静太大,无数的巨鳗被惊动,如暗黑的海潮自珊瑚洞中涌出,潮间闪着骇人的蓝光,转眼绕成黑色漩涡,将几人包围在中央。   “可恶!”巨鳗没什么,可源源不绝的巨慢就糟心了。   游戏要杀死他们真的太简单了。   景泽阳握紧匕首,做好殊死一搏的准备,就在这时,通讯器里传来赵辉激动的喊叫。   “通了通了,联系上守望者了!”   接通了?这么快!?   景泽阳直觉有异。但他还没来得及问,赵辉已经发出了请求返回的信息。   眨眼间,黑色漩涡里亮起五个一人高的光圈。   只要踏进光圈他们就能回去。   可金黄的光芒刺激了巨鳗群,黑潮铺天盖地压了过来。   来不及了!景泽阳啧了一下,扯开一个闪光弹丢向上方。   在空气里刺目的光芒在海水里大打折扣,但还是成功炸散了最前面的鱼群。   “快走!”他一脚踢开偷袭赵辉的一条巨鳗,将人推进光圈,眼角瞥见另三人也踏进光圈,才向自己的光圈冲去。   然而意外就在这个时候发生。   光圈后猛然跃出一个暗影。足有一座小楼般庞大,眨眼来到近前,无数黑色触手蛛网般张开。   这不是巨鳗!   一条黑色触手砸了下来。被迫躲避的一瞬间,景泽阳看见,触手上什么惨白的东西从面前闪过。   似乎,是张人脸!   他背后发寒,来不及细想,只听锵地一声巨响,光圈被触手劈碎,发出刺耳的电流啸音。景泽阳也被震荡的余波撞飞,狠狠砸在地上。   地面被砸得松动,陡然下陷,景泽阳直直向下坠去。   黑暗淹没视野之前,他看见疯狂舞动的黑色触手,和化作碎光散落,消失的回送光圈。   队内通讯在同时陷入死寂。   ——   地面下似乎是个地缝。   下落之中,景泽阳被曲折的石壁膈得浑身生疼,但也缓冲了速度。   很快,他掉出地缝。膝盖微屈两脚稳稳落地,却猛然撞上了什么。只听“啊!”的一声,猝不及防间他已经和另一个人一同栽倒滚作一团。   黑暗中敌我难辨,除了玩家,游戏中的真人NPC往往是解救者的死敌。   景泽阳一手执刀一手抓人,双腿陡然发力,堪堪稳住身形的同时,刀尖已抵在那人颈边。   “谁?!”他低声喝问,揪住那人头发,用一米九的身躯压实了他。   那人被压得明显喘不上气来,却死活不开口。   然而景泽阳也不好过,他落入的这个地方没有海水,失去浮力支撑,防护服瞬间变重了好几倍,再加上,好死不死,氧气已达临界值的警告音刺耳地响了起来,不过短短几秒,头盔内憋闷地他连呼吸都感到困难。   即使如此他的刀刃也没有松动,反而更迫近几分,借此腾出一只手来解开头盔。   可惜自动按键失灵,宇航级的密闭头盔单手根本打不开,景泽阳憋得视线都快模糊。   “该死!”他牙缝里出声,却感到身下那人抬起手来,摸上他的头盔。   “老实点!”   话音未落,咔哒细响传来,头盔应声滚落在一旁。   也没见那手怎么用力,头盔竟然轻松就被打开了?   景泽阳喘着粗气,低下头,看向被他制服的人。   那人同样也在轻喘,持刀抵在他喉间的手感受到胸膛的起伏。   微弱的光线中,他只能看见一张极精致的脸。   皮肤极白,五官如同虚拟游戏中的精魅般完美无暇,被他扯得微微偏头,长睫垂落,有种被凌虐的病弱美。   景泽阳被这美貌震了一瞬,恍惚又感觉在哪见过。   是谁?   他记性不差,这样的脸见一次应该不会忘才对。   他埋头在脑海里仔细翻找,没防备,后脑勺被砰地砸了一下。   这一下没多疼,可他被砸得向下一低头,嘴唇毫无预料地触到了一片柔软。   接触只持续了一瞬,景泽阳条件反射地将头猛地别开,看见了对方眼中的错愕。   -------------------- 第2章   靠!   暗骂一声,景泽阳也顾不上被偷袭了,先直起身,抬手狠狠擦了下嘴。   看到这个反应,他身下的人眼低的错愕迅速褪去,脸上再度恢复石刻般的面无表情,将头扭到一边。   很快,更多攻击落在景泽阳身上。小石头噼里啪啦砸过来,力道不大,更谈不上杀伤力。   景泽阳瞥了一眼石头丢来的方向,只伸手一捞,就把偷袭者紧紧箍在臂弯里,一动不能动。   “呜呜,放开我!大坏蛋!”一个稚嫩的声音大声叫唤。   是个才4,5岁的小姑娘。   万维之门劫持意识不分老幼,游戏里出现小孩子也很常见,但被小孩子攻击景泽阳还是第一次。   “别闹!”   一声低沉的呵斥,成年人听到都会吓得一抖,大叫的娃立刻住了嘴,一动都不敢动。   解决捣乱的,景泽阳手下用力,刀锋再度贴近身下人的脖颈。   解救者条例第三条:不可以相信任何玩家,他们可能是潜在的NPC。   “我数到三,不说话,就按真人NPC论处。”景泽阳的语气威胁中带着股狠劲,让人毫不怀疑他说到做到。   解救者条例第九条:在已经被游戏发现的情况下,允许随意处置真人NPC。——但解救者部队的人都知道,景队的处置就是处决。   对付这些向游戏出卖意识的人,他从不手软。   “一。”   那人石化了一般纹丝不动,只睫毛轻颤,侧颜看上去倔强又脆弱。   “二。”   牙齿咬紧下唇,那人在害怕,景泽阳感觉到了他的颤抖。   “三。”   二话不说,景泽阳横过匕首。   在划破咽喉之前,那人不顾刀抵在脖子上,突然扭过头。   “景泽阳,是我。”   皮肉划过刀锋,鲜血顺着咽喉蜿蜒而下,与血腥的气息相比,那声音显得异常平静。   没想到对方认得他,景泽阳刀退了半分,仔细辨认这人的脸。   恰在这时,随着这人扭头,射入洞穴的一缕微光正好照亮他一只眼睛。景泽阳这才看清,那眼睛是通透的琥珀色,深处似有光华流转。   一个名字涌到嘴边,甚至不用思考。   “宁迦渡?”   同样涌上心头的是一股厌恶的情绪。哪怕过去这么多年,想到这个人,他依然条件反射地讨厌。   前阵子高中同学群里,还有人说起宁迦渡。   智商高达200的天才,高中毕业就进入国家级的研究机构,还长了一张堪比明星的脸。这人完美得高高在上。唯二的弱项大概就是身体不好,体育课永远缺席,以及孤僻冷漠,少言寡语到不近人情的地步。   还有,他和景泽阳,作为星联一中当年最引人注目的两位学神,水火不容。   认出了人,景泽阳手上的刀没有收回,反而压得更紧了。   “既然是老同学就配合点。说,是什么身份?玩家?还是NPC?”景泽阳一点不给情面。   当年正是被宁迦渡挤掉保送星联第一大学的名额,景泽阳才改变志愿,报考军校。结果他看重的名额,人家最后还瞧不上,没去。   冤家路窄,他懒得叙旧。   宁迦渡又不说话了。   他的面孔大部分隐在暗处,表情看不清楚,只有那只琥珀色的眼睛定定看着景泽阳,冰冷的金色光泽漩涡般变幻,似隐藏了无数复杂的情绪,纠缠熔炼,喷薄欲出。   景泽阳被看得发毛,猛然想起,这人从前也时不时像这样深不可测地看他,被他发现就迅速转开眼,简直就像偷偷算计他似得。   看来这毛病他到现在也没改。   景泽阳在心里嗤笑一声,也不点破,痞气十足道:“老同学也得公事公办,怎么,你这是委屈上了?”   听到这句话,宁迦渡突然闭上眼,呼吸困难般急喘了几口气,再睁眼时,已然恢复景泽阳熟悉的模样:“这个副本有一个NPC,但不是我。”   他语气平直,好似并没有被老同学用刀抵住咽喉。   “我只是玩家。”   “哦,很好。”景泽阳拖长声音,显然完全不信。基于他对宁迦渡的了解,这个人不可能那么老实。   “那么告诉我,这是哪儿。”   海底塌陷,他才跌落到这个洞穴中,按理来说,这里早该被淹没,可石壁与地面都是干燥的,没有一点水迹。   头顶上,他下坠的洞口也是光线射入的地方,依稀能看到水纹波动。   海水就这么违反常识地悬在空中。   这在真实感强到变态的万维之门中,简直算是BUG,还是最离谱的那种。   宁迦渡注意到他的视线,淡然开口。“这里只是副本里无关紧要的角落,所以才会出现这种BUG。”   景泽阳犀利的目光落回宁迦渡身上。   “接着说,这是个什么副本?你们为什么在这?”   宁迦渡扬起头,半垂下的眼睑与抬起的下巴现出倨傲神态。   “这个副本叫做邪神迷宫,规则是,玩家作为祭品,必须走出迷宫,同时找出混在玩家中的一个NPC,才能活下来。”   “我和安洁都是第一次进入游戏的玩家,探路的时候找到了这个山洞。正打算在这躲一躲,你就掉下来了。就是这样。”   他语速很快,声音却很平,是典型的思维敏捷又不善于表达情感的人。   但景泽阳更愿意相信,这人压根没什么感情。   话题暂歇,手腕里的小女孩趁机使劲挣扎起来,似乎被勒的难受了。   景泽阳对孩子是放心的。他放轻声音哄道:“叔叔不是坏人,是来救你们出去的。我放开你,你别乱跑。”   小女孩大大的眼睛看着他,点了点头。然而,景泽阳手臂刚松开,小人就跟兔子似的蹿到了宁迦渡身边。   “你放了小渡哥哥,他也不是坏人!”   “那可不一定,小姑娘。”   景泽阳沉了声音,又问宁迦渡:“你说你们是第一次进入游戏,难道你们没装屏蔽程序?”   第一波灾难后,全息特装部很快研发了屏蔽万维之门的程序,加载入光脑就不会被游戏劫持意识。   “装了,但没用。我在家睡午觉,醒来就在迷宫里了。安洁本来在幼儿园里玩,也是突然就进入了这个游戏。你看我们的穿着就知道了。”   宁迦渡穿着简单的白体恤和运动短裤,典型的居家打扮,还光着脚。   白T上映着只吐舌头的小黑狗,与他高冷的形象不太搭配,景泽阳不禁挑了挑眉毛。   被叫做安洁的小女孩则是一身红色蓬蓬裙,配一双红色小皮鞋,脚边地上掉着一只玩具熊。   看起来没有说谎。   景泽阳这才收了匕首。   “难道屏蔽程序失效了?”他皱着眉站起身。   小女孩立刻扑到宁迦渡怀里,又突然叫起来。“啊,小渡哥哥你受伤了!”   “没事。”宁迦渡坐起身,先捡起玩偶熊递给她。   鲜血顺着脖颈流出蜿蜒曲线,伤口不大,在白净肌肤上却显得触目惊心。   景泽阳想起自己的急救包在里层作战服上,必须脱掉厚重的防护服才能拿到。结果,没等他解开防护服安全扣,宁迦渡已经从裤子口袋里掏出纸巾,把血给擦去了。   动作比他带过的新兵都豪迈,景泽阳挑了挑眉毛。   他想起高三开学第一天,他在教学楼拐角撞上的那个男孩子。不过肩膀被他轻轻碰了一下,就捂着胸口靠在墙上,一副快昏过去的样子。   当时的宁迦渡面容白净,一双细长的凤眼尤其漂亮,像个古典瓷娃娃。身材却单薄得仿佛撞得再用力些就会碎裂。   而现在,那个弱不禁风的男孩竟能脖子怼刀,徒手擦血,简直像变了一个人。   宁迦渡把沾血的纸仔细叠成方块放回了口袋,若无其事地继续刚才的话题。   “屏蔽程序肯定失效了。这个副本里有12个人,都是第一次进游戏。相信被新拉进来的肯定不止这些人。潜望系统没有发现异常吗?你的队友呢?”宁迦渡问。   “潜望”系统家喻户晓,解救者部队更是大名鼎鼎。景泽阳脱去臃肿的防护服后,一身标准黑色作战服,胸口还有特装部队的十字星标牌,宁迦渡知道他的身份并不奇怪。   这个身份景泽阳向来引以为傲,但此时他出任务不顺,正狼狈逃亡,并不想与人多说,尤其是这个人。   “不该问的别问!”   几乎同时,宁迦渡:“你们被游戏发现了吧。”   没有救出玩家就被游戏发现,狙杀,意味着任务失败。   景泽阳咬了一下后槽牙,凶巴巴道:“行了,该送你们回去了。”   解救者随身带着阻断代码,伪装成彩色巧克力豆,玩家吃下就可以回到现实。景泽阳在小女孩渴盼的目光中,伸手去掏胸前的口袋。   然后,他的表情凝固了。   口袋破了!满满一盒的巧克力豆撒得只剩下一粒。   阻断代码自带保护机制,一旦接触到游戏中的物体就会自行消失。想来,口袋是被那黑影怪的触手削开的,撒出来的巧克力豆也基本报销。   他取出最后一颗绿色巧克力豆,对两人道:“抱歉,只能救一个人了。”   小女孩看看宁迦渡又看看糖豆子,充满希望的小脸垮了下来。   景泽阳则盯紧了宁迦渡。   这种情况他见得多了。为了能离开游戏,玩家们欺骗,抢夺,甚至杀人,这种时候,人类的恶意总是展现得淋漓尽致。   以他对宁迦渡的了解,这人绝对没什么舍己救人热心肠。他另一只手靠近刀柄,做好随时拔刀的准备。   果然,宁迦渡转向女孩,伸手。   景泽阳握住刀把,匕首已出鞘半分。   那只手落在小女孩头顶摸了摸,“安洁,你吃吧。”   景泽阳:……   “小渡哥哥……那,那你怎么办?”女孩哭着问。   “解救者叔叔也在,我会没事的。”   “真的吗?”   “真的,快吃吧。”   “那……那我回去叫更多解救者叔叔来救你!”小女孩想了想,擦干眼泪,接过糖豆吃了。   一道绿光闪过,小小的身影不见了,玩具熊掉在了地上。   宁迦渡捡起那只熊拍了拍上面的土,自然得好似刚刚送朋友回家。   “所以,你以为我会跟小朋友抢糖吃?”他瞥了眼匕首,淡淡地问。   与那双漂亮的浅色眼睛对上,一瞬间,景泽阳感受到了他面具般平整的面容下起伏的情绪。   万年冰山脸的宁迦渡,他生气了。   -------------------- 第3章   被宁迦渡瞪了一眼,景泽阳毫不在意,松了刀的手环抱在胸前,笑得痞里痞气。   “防人之心不可无,谁知道呢。”   为了离开游戏,爱人反目,手足相残,他都见识过。更何况,宁迦渡肯定不是君子。   不然也不会在当年的那场意外里,抛下全班同学,独自逃生。   他等着宁迦渡或讽刺或咒骂,但出人意料的是,那人只是垂下眼睑,默默地背过身,把玩具熊抱在胸前。   背影看上去有些…落寞?   景泽阳懒得去考虑他的心情,追杀的进程不知何时会探测到这里,他必须拖延时间,等来救援。   他沿着洞壁探查环境,边对宁迦渡说:“回去通关副本,或是留在这里,随便你,但我丑话说在前头,留在这,到时候怪物找来了,我可顾不上你。”   “不用顾我,我也不会走。”背后传来平直的语句。   “因为在这个游戏里,没有我你活不了多久。”   “什么?”   景泽阳怀疑自己听错了,一脸黑人问号地转过头来,看向无论是个头还是身量都比他小一圈的老同学。   “我,特装部队的,要靠你才能活命?你说笑话呢?”   但宁迦渡一脸认真。   “你和你的队员是被劫持到这个副本的,对吗?你们曾一度和潜望系统失联,对吗?”   景泽阳没有说话。他感到惊讶。   宁迦渡怎么会知道这些。哦,对了,他是个高智商的天才,或多或少总能推理出来。   但宁迦渡接下来说的话让他睁大了眼睛。   “因为万维之门在不断进化。”   “他探知到潜望系统的存在,并且开始诱杀解救者。”   进化。   不断增多的投送失误和失联后的全军覆没,潜望的高层自然也有所警觉,在最新的绝密内部文件中,景泽阳看到过“进化”这个字眼,尽管文件中只是猜测。   但这是经过全世界最顶尖的专家们无数次论证才得出的猜测。却被宁迦渡轻而易举地说出来。   “你怎么知道!”他忌惮地问。   “因为……”   宁迦渡忽然停住,抬头向上看去。   景泽阳随之抬头。   不知何时,洞顶射入的光线正在消失,缓慢降临的黑暗中,有什么沿石壁缓慢而下的细微声音。   哗啦。   一股水柱从洞口落下,接着是石壁粗粝的摩擦声。   糟糕!景泽阳一把抽出匕首。   游戏显然已经发现了这一处bug,正在修复。那么怪物也不会远了。   果然,不知何处响起了一阵隆隆滚雷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响。   游戏的追杀进程来了!   地面开始震颤,大大小小的碎石块剧烈弹跳,像是地震一般。   景泽阳细听一阵,凭着记忆,在黑暗里一把抓住宁迦渡,将他拉到身后,带着他退到左侧石壁边。   刚站好,轰地一声巨响,右侧石壁被撞得崩裂。   碎石滚落,碰撞一次重过一次,有什么庞然大物正要闯进来!   又一声重响,崩溅的石子雨一般打在周身,景泽阳条件反射地抬手挡住,同时也遮住身后的人。   再抬头时,迎头被喷了一片水。石壁裂了,海水在压力下喷进洞里。   估计挡不住下一次碰撞了。   景泽阳把宁迦渡往洞里一推,“躲好!”   匕首横在胸前,准备拼命。   下一刻,他感到什么东西被塞到手里,毛绒绒软乎乎的手感,是安洁留下的玩具熊。   搞什么?   景泽阳只觉得莫名其妙,抬手就要丢开熊,隆隆声却停止了。头顶的光线又洒了下来。   危险解除了?   景泽阳手心已是一层汗,他惊疑地看向四周。   灰黑色的大理石洞壁从上到下裂开一条细缝,花洒一样喷溅着海水,怪物却不见踪影。   “怎么回事?”景泽阳皱眉。   怪物不会放过到嘴的猎物,这太不寻常了。   身后却传来宁迦渡平静的声音。   “拿好这只熊,你现在安全了。”   “什么意思?”这人说话总是没头没尾,景泽阳烦躁地看过去。   宁迦渡冲着景泽阳手里的玩具熊抬了抬下巴。   他天生眼尾上挑,说话动作时无端让人觉得嘲讽,尤其是现在。   景泽阳再次体会到高中时被这人智商碾压的郁闷,他举起手里绒毛又乱又脏的熊,冲宁迦渡摇了摇。   “解释一下?”   宁迦渡平直道:“一个玩家突然消失破坏了程序逻辑,所以为了代偿,本身属性缺失的你拿起属于玩家的物品,就得到了玩家属性,游戏把你判定为玩家。”   “你是说,游戏把我判定为安洁?”   “这种情况并不多见,但在一些逻辑不够完善的早期副本里,确实可能出现。”他说着看向头顶一方漂浮的透亮的海水。   随着攻击停止,BUG的修复也停止了。   “所以,只要你拿着小熊玩偶,你就是安洁。不会被游戏攻击。”宁迦渡不慌不忙结束了解释。   景泽阳只是沉默地凝视他,好一会,缓慢摇头。   “你果然在骗我。这么了解万维之门,你不可能是第一次进入游戏,而且,你还没说,你怎么知道游戏在进化的?或者,你就是NPC?”   他每问一次便向前走一步,手也逐渐握紧刀柄。   “猜测而已,”宁迦渡没有后退,任由他充满压迫感地抵到不能再近的距离,一对纤长睫毛轻灵翻起,迎上他居高临下的逼视。“你忘了我是做什么的?”   是了,景泽阳想起来,当年他从他手上抢走星联一大唯一的保送名额,转头却进了中研院。——全球最顶级的数字研究机构,也是现在潜望系统的开发机构。   “所以,你是中研院的研究员?”这就不难解释,为何他如此了解万维之门和潜望系统。   宁迦渡的回答更劲爆。“我参与过脑内全息工程的研究,潜望系统在此基础上发展而来。”   “呦,这么厉害,”景泽阳只信一半。“我怎么没在总部见过你?”   “我目前失业,因为身体不好。”   “……”   两人无声地对峙,呼吸缠绕在彼此间狭小的空隙里。景泽阳皱了皱眉。他似乎闻到了清浅的香气。   没等他深入探究,宁家渡忽然扭开头,像无法忍受似的,语速飞快。   “现在相信了吧?刚才如果不是我帮你,你已经死了。没有我你的生存概率只有1‰。”   “呵,不过是钻了游戏的漏洞而已,别太自信。”景泽阳并没有被说服,手指敲了敲胸前的十字星徽章。“对付怪物还是要专业的来。”   可是,话刚说完,他就觉得眼前的宁迦渡在飞快变大,不只宁迦渡,整个洞穴都在膨胀。   是自己在变小!景泽阳意识到。   他瞪眼看向宁迦渡,这次换成对方居高临下,依旧淡定。   “你继承了安洁的属性,所以变成了她的样子。”   景泽阳马上低头看自己。   靠,还真是。   红裙子,小红皮鞋和一双娇嫩嫩的小胖手。   他真的变成了那个小女孩!   景泽阳的自我认知破碎了。   “我艹……”连声音都变成了奶声奶气的娃娃音。   一个“草”字没出来,宁迦渡的手掌盖在他的唇上,另一只手竖起食指,做了个“嘘”的动作。   “安洁只有5岁,不要说脏话,一旦OOC的话,游戏会发现的。”   直视对方瞪圆了的眼睛,宁迦渡一本正经地加上一句:“乖,听话。”   -------------------- 第4章   高中时,宁迦渡不苟言笑,大家都以为他没有幽默感。   但就今天,就现在,景泽阳发现,宁迦渡简直幽默极了。   他竟然叫他“乖”,让他“听话。”   他又不是真的5岁小女孩,这TM就是赤果果的取笑。   某景队长愤愤不平,于是,“安洁”瞪大了眼睛,两道细细的眉毛也高高挑起。   同时,小胖手忍无可忍,使劲打开捂住她嘴的那只爪子。   “叫谁…”   正在这时,嘀——   一声电子音打断他的抗议,景泽阳面前出现了一个蓝色面板。   【欢迎回到D级第一关:邪神的迷宫。】   【游戏规则:六对童男童女作为祭品被送进迷宫。您是3号童女,和4号童男组成一队,游戏中途队员不能分开,一方死亡另一方同时死亡。】   【任务目标:逃出迷宫】   【支线任务:在玩家中找出邪神的信徒,避免被他带入歧途。未完成则游戏失败,全员死亡。】   【当前剩余时间:24小时。】   【祝您游戏愉快。】   这是游戏的玩家界面。   正如宁迦渡所说,万维之门把他当做玩家了。   面板消失时,景泽阳已经坦然接受了新身份。部里的救援不知何时会来,有个身份掩护总比一直被追杀好。   至于宁迦渡,他始终对他保持高度的怀疑,这人太过镇定,理由编织得太过完美,这才是最可疑的地方。   他正好借着玩家身份,探探这人底细。   景泽阳把安洁的长发卷随手撩到脑后,顶着娃娃音若无其事地开口:“我是3号,不能和4号分开,4号肯定就是你了。”   他边说边滑动蓝色面板,但只点了几下就皱起眉头。   “没有装备库,没有地图,连血条也没有,万维之门的玩家界面这么简陋吗?”   连普通的全息游戏都不如。   宁迦渡没有回答他,脸转向另一个方向,不知在看什么。   景泽阳不想浪费时间找路。   “只有24小时,我们必须快点回到正常的游戏里。你们是怎么进来的?”他扭头问宁迦渡。   闻言,宁迦渡回过头来。   单薄的青年站在原地,一缕微弱天光穿过洞顶,正好投在他身上,照亮那双琥珀色的双眸,使他看上去像天使般安宁,又像幻影般,随时会融入黑暗,消失于无形。   “宁迦渡?”   青年这才如梦方醒,抬起手臂,指向景泽阳身后。“你忘了吗?我们是从那里进来的,安洁。”   景泽阳忽略令人不悦的称呼,犹疑地回身查看。   宁迦渡所指的方向,他之前探查过,除了凹凸不平的石壁什么也没有。而现在,石壁凹陷处,出现一条仅能过一人的窄缝。   景泽阳难以置信地抬手覆上石缝边缘。   断面圆润,不管是色泽和触感都和洞壁没有两样,明显是形成了很久的断面。   他皱起眉头,不相信自己刚才粗心到错过这么明显的通道。   而就在这时,巨大的轰鸣再次响起,掌下的石壁明显在震颤,像是有什么庞然大物在移动。   景泽阳警惕地想握住刀柄,才记起自己是小姑娘的模样,手里能抓紧的只有玩具熊。   可恶啊!   现在的他没有守望者帮助,别说加装备了,既看不到游戏地图也不了解游戏规则,连引以为傲的武力优势也没有了。   这还怎么玩!   在他犹豫时,旁边人影一闪,宁迦渡已经侧身走进裂缝。   “喂,等等。”怕有危险的景泽阳出声喊住他,但那人没有停下。   “你说的,只有24小时,我们得快点。”   “呵,你真的是第一次进这游戏?”景泽阳忍不住问。“正常人都会害怕吧。”   宁迦渡停下来,回头看他。“忘了告诉你,我曾经是中研院全息数字研究所的高级研究员。关于全息游戏,我也是专业的。”   “还有,你应该叫我小渡哥哥。安洁。”   景泽阳:...…   他怎么就遇上这么个糟心的家伙。   说这种话的若是赵辉那帮队友,景泽阳能有一百句调侃回去。可换成没什么好感的宁迦渡,那就是干巴巴的陈述句,他一个字也懒得回应。   研究全息技术的国家高级研究员吗?   所以他是想告诉他,在这个游戏世界里,他宁迦渡更有优势?   景泽阳冷笑。   “小渡哥哥”什么的,他是绝对不会说出口的。他都怀疑宁迦渡把他变成安洁是成心的。   毕竟高中时,他们就水火不容。   其实说起来,景泽阳和宁迦渡也没什么深仇大恨。甚至一开始,他还主动要和对方做朋友。   高中那会,景泽阳文体俱佳,阳光帅气,稳坐校草宝座。第一次被人抢风头就是宁迦渡。   “新来的转学生好帅啊!你们看到他的眼睛了吗?他是混血儿吗?”   “这次全市联考,宁迦渡得了满分!我以为景泽阳次次第一就很厉害了,宁迦渡是神吧!!”   “听说他智商200,如果不是身体不好,他父母舍不得他进星联一大的天才班,他怎么会来我们学校。”   众人的议论景泽阳没放在心上,校草是谁更不在意。   只是在宁迦渡转学来的第一天,他就把人撞倒,还撞进了医务室,实在有些不好意思。   当时的场景颇为尴尬。   看到对方脸色惨白地晕倒,他一紧张,就把人横抱起来往医务室跑,期间下了三层楼,穿过整个操场。   第二天,全校就传开了,关于校草景泽阳公主抱一个大美人去医务室的各种八卦。   之后,经过他的努力解释,流言变成了,校草景泽阳和天才美人转学生的基情相遇。   高中三年,他和宁迦渡这对CP就这样被锁死了。   当然,这更让他对宁迦渡感到抱歉。   宁迦渡伤好回到学校后,他找机会和他道歉,收获一枚淡漠的冷眼。他表示理解,谁被个大块头撞晕还被传成零号会高兴呢。   于是,他再次道歉,包括但不限于带奶茶,送文具,约打球,还想办法要到宁迦渡的联系方式,时不时聊两句,搞得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追求他。   可以说,在交朋友这件事上,景泽阳有生以来头一次这么热情,也是第一次这么受挫。   所有热情都被兜头浇了冷水。   宁迦渡不仅回绝,还故意处处压他一头。   成绩比他好就算了,景泽阳无法通关的智力游戏他玩到全球排行榜第一,发截图给景泽阳炫耀。   市里的编程竞赛他本来兴致缺缺,听说景泽阳报名,他也报名,把本来分数第一的景泽阳淘汰之后自己也退赛。   最损的,景泽阳捡到的小狗病死了,他用布和芯片做了只假的,编了程序让它会叫会走,送给景泽阳,引来全班围观,借机又出了次风头。   简直太招人厌了。   就像一座冰山,远看是一道绝美风景,靠近却是单调至极的空泛无趣,且暗藏风雪,不怀好意。   既然如此,景泽阳也不想搭理他,渐渐疏远了宁迦渡。   之后没多久,别人告诉他,他追了好久的校花向宁迦渡告白被不留情面地拒绝了。   当有人通知他,他保送星联第一大学的名额也换给了宁迦渡时,他对这个人实在摆不出好脸色了。   很快,校内开始传言他和宁迦渡是冤家对头。   也就是从那时起,他时不时察觉到一道炽热的目光。   上课时,打球时,甚至放学后,胶着在他身上,像根无形的线,牵住他让他想不注意都不行。   景泽阳像每一个高中男生一样,自然地认为这是有女孩子在暗恋自己。终于,在一次篮球比赛获胜后,他在领奖台上对上了那双眼睛。   人群里,漂亮的男孩脸色比平时红润,惯常冷漠的眼睛像注入了某种执念,丝线般缠绕纠结,直直勾连在他的身上,且在与他对视的一瞬转开了目光,低下头注视着鼻尖,抿紧嘴唇。   那一刻,景泽阳获胜的喜悦都被震惊冲散了。   他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从此看见宁迦渡更加反感。   高智商,深柜,孤傲寡言,加上捉摸不透的性格,他不想再和这种人有什么牵扯。   直到毕业典礼的那场意外,在礼堂冲天大火里,宁迦渡抛下全班同学,一个人偷偷逃生。   他成了他最不齿的人。   --   “出来吧,小心点。”   石缝不知何时到了尽头。   外头的地面低了许多,宁迦渡先跳出去,转身向他伸出两只手,做出接他下去的姿态。   那张白皙精致的面容一如记忆中冷淡。   景泽阳同样冷淡地避开那双手。   他探头向外张望,终于明白轰隆声来自哪里。   眼前是一座大得几乎没有边际的圆形石窟。石壁上部,每隔十数米,安装了足有一人高的黑色海螺做成的火炬,不知用的什么燃料,火焰呈现幽蓝色,鬼火一般昏暗,便是洞内唯一的照明。   石窟中央,从十几米高的窟顶到深不可探的黑暗地下,无数石头长廊,楼梯,或大或小的方形石块正匀速翻转,层层叠叠,交错嵌套,像精密钟表的零件,精准地相互契合,不产生任何碰撞。   轰鸣正是来自于这翻滚的石头巨阵。   灰白石块间闪烁着刀斧的金属光芒,不时翻出猩红色血迹残肢,像巨人外翻的内脏,诡异可怖。   更恐怖的是,所有这些东西的表面都覆盖着奇形怪状的海洋生物。带刺的巨型贝类分布在楼梯上,数米长的海蛇钻进残尸的肚腹再从嘴里钻出,他甚至看到了某种远古才有的海蝎子,懒洋洋吞食血块。   恶!   哪怕久经考验,景泽阳胃里还是翻腾了一下。   这迷宫和他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而在石缝外面,宁迦渡站的一小块平台前,正有一架长石梯缓缓转过,宁迦渡一脚踢开爬过来的一个小海螺——景泽阳认出那是剧毒鸡心螺——站上长梯,再次冲他举起手:“快点。”   小平台三面悬空,不快点等石梯过去就出不去了。   洞口到平台的高度对一个5岁孩子确实有点高。但景泽阳并不认为自己是5岁孩子。   他无视宁迦渡,姿势帅气地一跃,然后,被裙子的绸带绊了脚...   我靠!   他调整姿态,但小女孩的身体使不出劲。   眼看要落进石头构件中被挤成肉片,一双手将他牢牢接住。   那手十分用力,将他拉起来抱在怀里。他的脸贴上对方颈间,闻到一股带着暖意的香。   -------------------- 第5章   “谢了。”虽然很丢脸,但出于礼貌,景泽阳还是道了谢。   香气飘入鼻端,他一秒钟都不想多待在宁迦渡怀里,伸直了腿要跳下来。   但宁迦渡没有要放他下去的意思,反而把他往上托了托。“路不好走,我带你上去”   是可忍,孰不可忍。   他一个身高近两米的特战队员,变成个小姑娘模样就够羞耻的了,还被死对头抱在怀里,景泽阳就差头顶冒火了。   “用不着,我有腿。”景泽阳沉下脸。但他严肃的神态放在安洁圆嘟嘟的脸上,怎么看都有些滑稽。   宁迦渡琥珀般的眼睛对着他眨了眨,又转开了去,刻板的表情都松动了。   还嘲笑他!   景队长再也忍不下去了,脊背反弓就要挣脱。   在狭窄的台阶上挣动,脚边就是石头绞肉机,他不信宁迦渡不放手。   果然,对方很快放下他,还帮他抚平了小裙子。   景泽阳落地第一句:   “你这香水,够香的啊。”   他确实瞧不惯娘里娘气的男人,但石窟里海水的腥臭和尸体的血气里,这淡淡的鸡蛋花香味倒也没那么讨厌。   宁迦渡从眼角瞥了他一眼。   察觉对方的不悦,景泽阳以为他会像以前一样,二话不说扭头就走,没想到,宁迦渡却弯下腰,向他伸手。   “安洁很害怕,一直要我抱着走,你不能太OOC了,景队。”   那张脸上表情如此理所当然,弄得景泽阳倒不好再说什么,很不情愿地把手给出去。   两人牵着手一前一后走下石阶,行走间,数条石柱从头顶翻过,与一个石桥拼合,又被一道巨大的石板遮蔽。   越往下走,空间以越加眼花缭乱的方式变化,加上脚下狭窄的石阶仍在旋转,每一步都是天旋地转,惊心动魄。但两人都走得极稳。   石阶看不到尽头,但好在宁迦渡走到半途便停了下来。几乎同时,四块石板呼啸着从四面八方飞来,碰在一起,发出轰然巨响,瞬间将他们包围。   黑暗降临,轰鸣声也停息了。似乎迷宫重又合为一个整体。   密闭的黑暗空间里,只有细微的水流声响。   接着,刷地一下,亮起了火炬。   景泽阳发现自己站在望不见尽头的石头走廊里,他首先注意到墙壁上的火焰,是从一颗颗人头的头顶冒出的。   一惊之后再细看,原来是石头雕成的人头,只不过火焰昏暗只下,那些狰狞扭曲的面容才显得逼真。   再去看天花板和地面,这里一块那里一片尽是肉泥骨骼组成的残骸,已经和贝类,海草融在一处,形成最骇人的墙纸。   面对堪称血腥的环境,景泽阳面色不变。他凝神观察,发现这些残骸切面整齐,不像是被怪物杀害,倒像是经过切割和挤压。   “迷宫一小时变化一次,只有待在石屋里才不会被碾碎。”宁迦渡边走边说,毫不介意光脚踏在血淋淋的地面。   “所以,这些是没来得及找到石屋的人?”   “对。”   从尸体的数量上看,找到石屋有点难度啊。景泽阳皱眉。   脚步声在幽深的空间中回荡。景泽阳的手被宁迦渡牵着,五官却调动到极致,锐利的目光扫过每一个暗处,以防怪物袭击。但神奇的是,他们通过无数暗门走廊,过山车轨道般的石阶和回廊,并没有发现一丝怪物踪迹。   连那些稀奇古怪的贝壳和螃蟹在他们经过时都匆匆躲避。   景泽阳在军校得过定向越野冠军,如此七拐八绕,对方向也渐渐难以判定,令他惊讶的是,宁迦渡却走得很是笃定,每一个岔路都没有犹豫。   “你认得路?”景泽阳试探。   过了两秒,宁迦渡才回答:“我比较聪明。”   言下之意,某人比较笨。   话不投机半句多。之后一路上,景泽阳都没再说话。   不一会,两人来到一间石门前。   宁迦渡在门前停下,小声说:“接下去你什么都不用做,演好安洁,躲在我身后就好。”   景泽阳撇了撇嘴。   “这种话一般是我对别人说。”   宁迦渡牵他的手紧了紧:“听我的,别乱来,我能带你出去。”   景泽阳抽出手抱起胳膊。“我自己会判断。”又冲门一抬下巴。“开门。”   这个动作小姑娘做起来很是违和,宁迦渡皱起眉,嘴唇抿紧了好一会,才抬手放在门上。“记住,千万别丢了熊。”   吱呀——石门被推开。   石屋里几个人席地而坐,看到他们进来,都吓了一跳。   一个年轻女人尖叫了一声,捂着胸口翻白眼。“吓死我了,进来也不说一声,还以为是怪物呢!”   她穿着件一看就是酒店里的浴袍,头发蓬乱,除去过于鲜艳的口红和夸张的眼影,倒也有些姿色。   一旁穿同款浴袍的瘦小男人烦躁地撇了她一眼,   “叫什么叫,别大惊小怪的,怪物不会进石屋。”   这两人简直就像正开房的时候被拉进的游戏。   靠门坐着的另一个男人嗤笑一声。   这男人很是健硕,一身廉价西装被膨起的肌肉撑起,只是衣服上全是血污,他本人也一脸胡茬,看上去颇为凶恶。   女人听到他嗤笑立刻瞪起眼睛。   “你笑什么!”   男人阴阳怪气。“笑什么,我笑我自己。要不是进了这游戏,我都不知道我老婆傍了大款,这不好笑吗?”   女人骂道:“唉,我跟了张总还不是因为你,钱都拿去吃喝嫖赌,儿子的学费都不出。”   “少拿孩子说事,你出了吗!”   “行啦!”浴袍男不耐烦地打断他们。“都到这地步了还吵什么。吵得我头都痛了。”   “你少摆老板架子。”西装男激动起来。“我给你没日没夜加班,你带我老婆上·床,搞不好连孩子也是你的!”   不等浴袍男说话,女人在炮仗上踩了一脚:“尧尧要是张总的就好了。还用跟你这个窝囊废。”   “你!!”   那边三人眼看要开打,景泽阳只冷眼旁观。   万维之门的老把戏,将现实世界里最见不得人的事物撕破摊开,摆到明面上,再放大和激化。   用恶再催生恶,用恨再培植恨。   到底是哪个心理变态的家伙发明了这种游戏。   就如同眼前这对夫妻,本就在失序的生活中挣扎,进人游戏,丑事无可遁形,彼此拆穿,撕破脸皮。而那张总看着瘦小,眼角藏着精光,手指上戴着个大金戒指,也不是正经生意人。   这样的团队怎么可能活着走出副本。   除了吵闹的大人,石屋最里面还坐着三个小孩。其中一男一女和安洁差不多大,害怕地依偎在一起。   另一个小学生模样的男孩坐得更远,眼神空洞,表情木然,女人喊他过去也不动,应该就是尧尧。   景泽阳目光扫过一圈,发现这里加上他和宁迦渡总共8人。按游戏规则,应该还有4人,不知在哪里。   这时,宁迦渡牵着他走到孩子们边上坐下。   景泽阳一过来,两个小孩就拉住他哭。   “呜呜,安洁,还好你回来了。”   “我们还以为你和苏苏,小洛一样,被大妖怪抓走了,呜呜……”   苏苏,小洛被抓走了,那就有10人了。   看来他们都是一个班的小朋友。为防露馅,景泽阳在他俩背上拍了拍以示安慰,两个孩子却一下子抱住他,抽抽噎噎哭得更凶了。   被鼻涕眼泪包围的景队长:……   一边尽量安抚两个孩子,景泽阳一边抬头撇了眼宁迦渡。他怀疑对方又在看好戏。   但宁迦渡根本没看他,而是走到尧尧身边坐下,对男孩说了什么,看样子是在安慰他。那边西装男一见,架也不吵了,吼儿子。“说多少遍了,我们是一组,你坐那么远干嘛!”   小男孩似乎早已习惯了被呵斥谩骂,默默站起来坐到男人边上。   那边张总似乎不想惹急了人高马大的西装男,乘机转移话题。他转向宁迦渡,故作热情道:“小伙子辛苦了啊,去了这么久探到路了吗?”   宁迦渡看也不看他:“没有。”   “那...有什么收获?”   “没有。”   西装男高声插嘴:“他们能回来就算命大。这狗ny的迷宫全是怪物,过一小时还变一次,谁出得去!”   浴袍男没理他,自言自语:“那两个大学生怎么还不回来,信息多点才好分析。”   加上大学生情侣,12人齐了。   景泽阳正考虑下一步的行动,那边西装男暴躁地撸起袖子,“还等什么,干坐着等死吗,要我看,先完成支线任务再说!”   支线任务,找出邪神的信徒。   “小孩子排除掉,这里只有4个大人,很容易判断。”他恶狠狠盯着浴袍男:“我先投,你是信徒!”   话音刚落,浴袍男头顶出现一个红色血滴标志。   浴袍男变了脸色:“唉!小李,你不能意气用事啊。”   浴袍女立刻抬手,涂了大红指甲的手指向自己老公:“你投他,我就投你。谁怕谁!”   小李头顶也出现一滴血滴。   “你疯了?我和尧尧一组,我死了他也活不了!”   女人冷笑:“你投张总,我不也活不了?”   又转向男孩:“儿子,不是妈妈狠心,要怪都怪你那个没用的爹。”   男孩对父母的话恍若未闻,目光散开不知看哪。   这时候,围着景泽阳的俩孩子总算不哭了,怯怯地看着大人投票。   景泽阳松了口气,正要抬手擦脸上沾上的泪水,忽然就被抓住了胳膊。   条件反射地,他一个拆招再反制。反应过来时,浴袍男已经被摔在地上,像见鬼一样看着他。   “你,你怎么……”   糟糕,OOC了!   -------------------- 第6章   景泽阳迅速收回摔人的手,但浴袍男已经举起一根指头,颤巍巍点向他。“你...你怎么回事……”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转了过来。   千钧一发之际,一个人影挡在他面前。宁迦渡语气冰冷:“你要干嘛?”   景泽阳抬头只能看见那人不算强壮的背影,这种被保护的感觉让他很不习惯。   “这小姑娘,不对劲,她刚才手怎么一翻就把我摔倒了!”浴袍男气势汹汹,好似这样就能给跌倒找回一丝颜面。   “明显是你自己摔倒的。”宁迦渡说,他比对方略高,眼神居高临下,十足俾睨。   在景泽阳的印象里,宁迦渡根本就不是那种会和人起冲突的类型,他高冷淡漠,普通人在他看来都是傻子,不配多费口舌。   可现在却为他挺身而出。   “我怎么摔的我不知道?你让开,我看看她!”浴袍男摆出老总架势,口气强硬。“搞不好是她就是NPC!”   “游戏没这个设定。”宁迦渡语气冰冷,   “唉?你怎么知道,这游戏是你编的啊?”浴袍男一脸胡搅蛮缠的市侩嘴脸,“小伙子你很可疑唉,不让开是不是,我等会就投你!”   宁迦渡没有说话也没有丝毫退让,明显是懒得搭理这种人。   轻蔑的神态一览无余,男人先沉不住气,往前一步就要动手。“我叫你让开!”   景泽阳看不下去了,拉住宁迦渡体恤下摆。   “呜哇,我根本没碰你,明明是你自己摔的嘛,你欺负人!呜哇——”   小女孩哭皱了一张小脸,委屈的小模样可招人怜了。   宁迦渡:……   浴袍男:“不是,你装的吧……”   一声冷笑打断他的话。   “行了,张老板,不就是怕被投出局,转移目标呗?”西装男讥讽道。“柿子找软的捏。人家小姑娘才多大,把你摔倒?可能嘛!”   “不是,我真的是被她摔的。”浴袍男还想争辩,西装男已经撸起袖子。   ”行啊,让我看看把你这个成年男子摔倒要多大力气。”   他跃跃欲试伸直胳膊,结实的肌肉让浴袍男一秒钟住了嘴,清晰可闻地咽了口唾沫。   其实刚才发生得太快,他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就摔倒了,再看宁迦渡,眼神冷得让他打了个寒颤,不由态度就软了。   “算了,这,这么小的孩子也演不了NPC。”他连连摆手。“我是想让孩子们投票来着。”   闻言,景泽阳眼泪收放自如地停了,小手往浴袍男一指,奶声奶气。“我投你!”   宁迦渡闭了闭眼。景泽阳的演技是不用他担心了。   西装男也趁机手指浴袍男:“孩子们,这人连你们都怀疑,他肯定不安好心,你们都投他!”   “哎,刘猛,你胡说八道什么!”浴袍女见自己队友处于劣势,忍不住帮腔。   “我怎么胡说八道了?让那对情侣去探路送死的不是他吗?一直带路带到这个鬼地方的不是他吗!小朋友,投他啊!”   几人各执一词,嗓门一个比一个大,又一起虎视眈眈看向孩子们。   两个小孩吓着了,往看上去最正常的大人背后躲,“小渡哥哥……呜呜……”   那几人好似现在才想起宁迦渡。   “对啊,小伙子,你投谁?”   “小兄弟,你投谁?”   景泽阳也抬头看宁迦渡,好奇他会投谁。在他看来最先投票的西装男和试图带路的浴袍男同样可疑。   火炬光下,宁迦渡微微低着头,额发的阴影盖住上半张脸,只露出清瘦的下巴和淡色的唇,显得神秘又清冷。   他自言自语一般。“‘找出邪神的信徒,避免被他带入歧途。’,带玩家走入歧途就是游戏给信徒的任务,所以,信徒的目的是带路。”   宁迦渡没直接说投谁,但几个大人的目光都看向浴袍男。   “不是,照你这么说我们都别走了?这是迷宫,总得有人领头找出口!哎!小伙子,我看你才是信徒吧,出去还能回来。”   进攻就是最好的防守,张老板这话一出,众人又等着宁迦渡解释。   宁迦渡没有说话,正在这时,忽然一声惊叫。景泽阳感到手腕被一只小手拉住。   小女孩紧挨着他,声音发颤。   “门,门...苏苏在门外面。”   苏苏?那个被怪物抓走的女孩?   所有人扭头看向门口。   一直关着的门不知什么时候开了条缝,门的上方,远高于正常人身高的高度,一张小女孩煞白的脸消无声息地悬浮在黑暗中,不知已看了他们多久。   这可怖的一幕让所有人倒吸一口凉气。但下一刻,火光突然一跳,熄灭了。石屋内骤然陷入一片黑暗。   那张脸也随之消失了。   一个幼儿园小女孩儿不可能那么高,而且除了脸,头与身体全然隐没在黑暗中,像戴着副人脸面具。   面具双目圆睁,惊惧的表情似乎刚凝固,灰白的唇却勾出一抹笑。   这表情太过诡异,连景泽阳都有一瞬间汗毛倒竖。   但他很快想起来。在落入迷宫之前,那个毁掉他回送光圈的也是这样一个怪物。   身躯上长一张惨白的脸。   果然,这个副本的怪物都一个德性。   景泽阳凭借经验,有了初步的判断。   极易产生的BUG,简陋的玩家界面,还有目前看来缺乏多样性的敌人,这应该是个B级一下的低难度副本。   经历过无数高级副本,这个低级副本怪物还不至于让他害怕。若是手里有匕首还能反杀。可他现在是个小女孩模样,手里能抓紧的只有玩偶熊。   想到了什么,景泽阳扯扯宁迦渡的衣角,示意那人弯腰。   但宁迦渡大约是吓傻了,好一会才动作。   感觉对方的脸靠近,他搂住宁迦渡的肩膀,贴近他耳侧。“如果我松开熊,会变回去吗?”   对方明显瑟缩了一下,景泽阳才想起来,他习惯了和队友勾肩搭背,但宁迦渡不是队友。   不过他更在意回答,手又扯紧了些,以示催促。   等了一会,宁迦渡的低语传来,似乎是冲着地面说的。   “会,但是游戏会集中所有力量先杀你。”   “会就够了。”景泽阳松手。   与此同时,黑暗中,一阵沙沙声响起。   那个怪物进来了。   咯咯咯,景泽阳身旁,不知哪个小朋友的牙关在轻轻打颤。紧靠他的小身体剧烈打抖。   他伸出手,尽可能抱住两个孩子,心里已经有了对策。   地上拖行的声音经过了浴袍男和西装男的位置,都没有停下,随着声音越来越近。小朋友们也抖得越来越厉害。   看来那怪物也是个欺软怕硬的,不抓大人抓小孩。   突然,景泽阳产生一种怪异的感觉。   有东西盯住了他的眼睛!   虽然看不见,但他能感觉到,那张小女孩的脸就在他面前几厘米处,长大到极限的空洞双眼正在凝视他。   腥臭的味道迎面而来,是怪物的呼吸。   想到那张死去多时的惨白的女孩脸,景泽阳恶心大过恐惧。   他悄悄把玩具熊换到左手,右手五指张开靠近腿侧。——那是他插匕首的地方。   放开熊他就能恢复原来的模样,这样拔刀更快,但不到万不得已他不会动手。   “呜...”   身边的小男孩吓得忍不住,发出一声抽噎。   怪物立时停住,不一会,粘腻的爬行声响几乎贴着神经蔓延过来。   忽然,景泽阳和小男孩挨着的胳膊感到一阵冰冷湿滑。   是怪物的触手,正沿着两人之间蠕动。   忽然,触手一圈圈绕在了小男孩胳膊上。   糟,它要抓小孩!!   景泽阳正要松开玩具熊,背上忽然一紧。   一双成年人的胳膊将他和另两个孩子抱住,力气之大,像要将他们勒成一个整体。   淡淡的熟悉香味飘来,是宁迦渡。   景泽阳的熊被挤住了无法放开。   这样管用?别碍事啊!他想叫宁迦渡松手。   那粘腻的蠕动声却一下停住,顿了顿往后方抽走。   沙沙的声音离开。怪物离开了。   景泽阳暗暗松了一口气。果然低级副本里的怪物智商都不太够,难道觉得拖走这么一大堆人太吃力,所以才放弃的?   可就在这时,“啊——!”靠门处传来一声男孩尖叫。   “尧尧!”西装男怒吼。“放开我儿子!!”   黑暗里传来碰撞声。   怪物抓住了大点的男孩,正往门外拖。   “松手。”景泽阳对宁迦渡说。   但宁迦渡仍紧抱着他和两个小孩不放。   小男孩凄厉地喊叫,西装男在粗野咒骂。听着声音往门口移动,男孩就要被扯出门外。   来不及了。景泽阳使劲一挣,趁宁迦渡松手的瞬间脱身。   扔开玩具熊的同时,他已经拔出了匕首。魁梧的成年男性的身体瞬间回归,他几步冲到门边。   黑暗中,景泽阳身形如风,纵身而起,向着腥臭最浓重的某处刺下。   嗤——   黏腻的液体喷了他一头一脸。   下一刻,他腿上一紧,被一股大力猛地拖出门去。   怪物不知道是疼的,还是认出了入侵者,放开男孩,改为拽着景泽阳疯狂奔窜。   台阶,墙壁,各种转角,他的身体被拖拽,砸落,磕的生疼。但他咬牙忍住,双手护住头部与心口,始终保持清醒,等待机会。   不知过了多久,当身体再一次被抛起时,他将早已捏在手里的闪光弹狠狠掷出。   啪!   白光炸开的一刹那,景泽阳看见了怪物的全貌。   和海底看到的一样,黑色无规则的躯体像一块巨大的焦油,无数触角从主干伸向四面八方,黏在石壁上。而主干的最上方,是一张小女孩的脸。   照明弹无法带来任何伤害,光线也只能维持五六秒,但对景泽阳已经足够。   匕首的寒光闪过,他几刀割断腰上的触手,尚在空中的身体如一张绷紧的弓,双手握住匕首,臂膀肌肉隆起,直刺而下。   光线消失前,他的匕首已经准准的扎入那张面孔,刀柄压上脸皮。   成功了!!   很多低级副本怪物都有一个共同的弱点,就是他们吞噬的人类的残体。   黑色焦油如果冻般颤抖起来,没一会就全身趴伏,散架般一动不动。   景泽阳从怪物身上跳下,气息都没乱。   解决这种怪物对他来说并没有太大难度。   如果这就是宁迦渡说的这个副本要杀死他的全部力量,——也就是最终BOSS,那么未免太轻易。   接下去就是赶在迷宫重组前,沿着他一路被拖过来时用匕首划下的痕迹回到房间。   轻吹一声口哨,景泽阳正打算再打出一枚照明弹,背后却蹿起一阵寒意。   沙沙沙,细碎的声音在狭窄的回廊中被无限放大。   不可能!   景泽阳想,他从没见过BOSS死而复生,哪怕这个副本的目的不是杀死BOSS。   他猛地回头。黑暗里,巨大的压迫感笼罩下来。他毫不犹豫一甩胳膊,把照明弹当做手雷甩了过去。   眼前的景象让他呼吸停滞。   -------------------- 第7章   刺目的白炽光照亮了整个空间。   景泽阳身处一个足有两车道宽的长廊里,长廊没有顶,两侧石壁向上延伸十数米,直到与纷乱的石构件嵌合。   而如此空旷的空间已经被黑色的物质填满。   所有石构件的缝隙里,甚至墙壁上尸块的嘴里,涌出了大大小小无数黑色焦油状物质,虫群一样,密密麻麻向被他杀死的怪物汇去。   而那怪物已然重新站了起来,拉长成一个足有三层楼高的黑色人形,且随着汇入的黑色物质增多而疯狂增大。   照明弹熄灭的前一秒,景泽阳看到,怪物高高挥起了巨掌,向他猛然扇来。   那不成形的黑色手心里,全是密密麻麻的白点。   呲啦!最后闪烁了一下,照明灯熄灭了。   景泽阳的视网膜上清晰的保留着最后的景象。   那些黑色掌心里冒出的白点全是一张张人脸!   他们扭曲成不同的怪异模样,却都瞪着恐惧无光的双眼,无声微笑。   这TM绝不是初级怪物!   景泽阳暗骂一声,侧向翻滚,巨掌从他头顶挥过,掀起一阵腥臭的风。   他一刻也不停,照着记忆,翻身就往来时的路跑。   然而没跑几步,隆隆的震动再次从脚底传来。   景泽阳一个急刹车。   一小时还没到,迷宫怎么重启了?但他一秒钟就反应过来:是游戏识别到他解救者的身份了!   怪物重生,复制集结,迷宫无规律变化,都是为了消灭他!   轰隆声越来越响,夹带着风声和水瀑被截断的声音。周围的空间在飞速变化,景泽阳不得不又抛出一颗照明弹。   亮光出现的瞬间,一节石柱正横扫过他面门。他后仰堪堪避过,脚下又突然踩空。   眼看要跌落,景泽阳凭借绝佳的反应力,双手用力将自己重新拉回石地面。   他微微喘气,然而惊险只不过刚刚开始。   他眼睁睁看着长廊的墙壁一段段升起,退开。地面分裂成细长的石条,一根接一根下落。四周所有迷宫部件,除了他脚下的一长条石条,全部远离!   眨眼间,回廊消失,他站在了一条独木桥般的小路尽头,两侧和后方是万丈绝壁,唯一通路被人脸巨怪堵住,他唯有一把匕首,面对正张开巨手向他抓来的怪物。   这不是地狱难度,这是必死难度。   景泽阳多年解救者生涯,遇到的险情不少,可像这样整个副本改变规则消灭他一个人的情况还从没遇到过。   死亡暗影悬于头顶,景泽阳却翘起嘴角。   “待遇不错啊。”   如果这时有人在旁边,就会发现,向来沉稳的景队长脸上浮起危险的笑容,黑夜般深沉的眼眸中,似有野火灼灼燃烧,将要燎原。   越是凶险,越是身临绝境,越能激起景泽阳的斗志。   噼啪!照明弹熄灭了。那两道火焰也隐在了黑暗中。   瞳孔中还映着巨手落下的残像,一张张脸孔正张开嘴,无声地大笑。他心中的火焰也在那大笑中越烧越旺。   黑暗中什么也看不见,听觉却格外灵敏。   沙沙,随着黏腻的爬行声靠近,杀意暗暗涌动。   握紧匕首的五指无声的张开又收起,带动锋刃微旋,景泽阳已经做好了准备,等待一个你死我活的机会,孤注一掷。   突然地,一个清亮的嗓音划破空间。   “景泽阳,跳下来!”   绝境中,这声音如天籁之音。   是宁迦渡。   景泽阳停顿了一下。   这一秒功夫,怪物的攻击已到面前,恶臭袭来的一刹那,他毫不犹豫向着声音的方向跳了下去。   只坠落两秒,脚底就踩上了一块突出的石台。可尚未站稳,石台已碎裂崩塌。   !!   景泽阳随之落下,刚踩稳又再次崩塌,接连两次后,下方没有再出现支撑。   眼看要落进深渊,一只手死死抓住了他的胳膊。   他悬在半空,下方传来一声又一声撞击声,想来是石壁上原本的石梯与平台被一层层砸落的巨响。   抬起头,在不知从何而来的熹微绿光中,他看见宁迦渡因为过度用力而涨红的脸。   “抓住我!”宁迦渡说。   他从石壁上的缝隙里探出大半身子,另一只手也抓住了景泽阳的胳膊。   这是一个极危险的姿势,一旦失去平衡,两个人将一起摔下去。   “快……上来!”宁迦渡从牙关里挤出几个字,他显然快支持不住了,额角用力到紧绷。   不用再催,景泽阳借着手臂的拉力,脚下奋力一蹬,五指已搭上缝隙边缘。   接下去,不用宁迦渡帮忙,他手臂青筋暴起,硬生生用十根指头把自己拉了上去,顺便把宁迦渡也推进了缝隙之中。   暂时脱险,景泽阳终于能放松一下。   他胸口起伏片刻,注意到了光源。那是某种说不出名字的爬行生物,尾部发出幽幽绿光,在他看过去的时候逃进了石头缝。   黑暗重新降临,但景泽阳已经看清了周围。   他们所处这个裂缝逼仄狭窄,入口只能平躺着进去,进深也不超过半米,并无别的出口,真不知道宁迦渡是怎么发现这里的。   现在他们俩勉强侧躺在洞中,那个瘦削的人都被被挤得紧贴在他胸前。   景泽阳低下头,熟悉的香味钻入鼻腔。刚从死亡线上转回来,他从没觉得这香味如此美妙。   “你怎么找到这的?”景泽阳压低声音问,同时感受到对方激烈的心跳。   “嘘!”宁迦渡回以一声略带愤怒的气声,胸腔的起伏异常鲜明。   现在确实不是说话的时候。   外面沙沙的声音缓缓靠近。那怪物正从石壁上爬下,寻找他们。   景泽阳将全副注意力投向外间。   沙沙声却停了。   一片不正常的安静。   啪!刺耳的声音几乎炸响在耳边。   有什么东西突然贴在了石缝上。   景泽阳的眼睛适应了黑暗,能看到黑色胶状物上几块略浅的白色椭圆形。   那是几张人脸!他意识到。   每一张人脸的眼球都在胡乱转动,疯狂搜寻着。   意识到贴在缝上的是怪物的身体,两人都往里缩了缩,贴得更紧了。   怪物的腕足也跟着往里探寻,一张死人脸鼓了出来,断了的鼻子快戳到景泽阳后脑勺。   景泽阳又往里挨了挨,听到宁迦渡略显痛苦的呼吸。   洞里的空间显然已经不允许他再往里挤。   可死人脸嗅探的呼吸都快吹动他的头发。   景泽阳无奈,缓慢撑起手臂。   黑暗里看不清宁迦渡的表情,但景泽阳能感觉到,那人单薄的身体僵了一瞬,接着,明白了他的意图,配合地艰难动作。   两人就这样调整成了一上一下交叠的姿态。   总算与人脸保持了足够的距离,可这姿态该死的尴尬,景泽阳尽量撑住身体,也只能做到不把重量全部压在宁迦渡身上。   可他管不住对方不老实。   在这么紧迫的情况下,这么狭小的空间里,宁迦渡竟然在他身子下面动弹起来。   他感到那人胯部稍微移动,挣出一条腿,脚尖碰上他的脚腕。   不仅如此,那腿向上弯曲,大腿与他的互相摩擦,小腿也不时蹭到,透着十分急切。   景泽阳心头巨震。   怪物就在外面,宁迦渡到底要干什么!   而且交叠的姿势他本就维持得辛苦,这样很容易侧摔!   看这人一时不打算停下来,景泽阳皱着眉头,抬手压上宁迦渡肩膀。手使了点力气,充满警告意味。   但警告无用。宁迦渡完全忽略了他,动得更厉害了。   小腹轻微碰撞,对方曲起的膝盖不时蹭过他腿弯,脚踝交缠……   再加上手掌下单薄的肩头,紧贴的比想象还软的身体,似有若无的香味,昏暗中,景泽阳突然产生了一种错觉。   宁迦渡该不会...在撩他?   这想法如此荒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可是,也不是不可能。   他想起高中时,那人如影随形的注视。   宁迦渡是Gay,曾经喜欢他,喜欢到偷偷跟踪他的地步。听说有些Gay就是比较闷骚。人前衣冠,人后禽·兽,像宁迦渡这种平时斯文冷漠的人,做得出跟踪这种事,可见有多么表里不一。   现在,他又冒着生命危险来救他,好不容易能亲近他,想必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一时间,景泽阳的眉眼中聚满毫不掩饰的抵触和轻视。   他用身体的重量压住宁迦渡,不让他再乱动,一边在他耳边极轻地说:“别动,少来这套!”   这招很有效。   宁迦渡僵了一下,终于安分了。   景泽阳也终于能专心留意石缝口的怪物。   不知是不是错觉,那些灰白的脸靠得更近了,景泽阳甚至能看到几颗无神的眼珠正一眨不眨凝视着他。   怪物显然不打算轻易放过这里。   在令人窒息的对视中,忽然,呲呲!   刺耳的电流声不合时宜地响起。植入耳后的通讯器传出模糊人声。   “守望者呼叫J-16,景队,听到请回答。”   靠!太是时候了吧!   刹时间,所有死人脸双眼暴突,同时张口,发出毛骨悚然的尖叫。与此同时,怪物溶胶般的躯体疯狂蠕动,要挤进狭窄的裂缝,石缝边缘的石块被挤碎,飞崩在两人身上。   被发现了!   轰隆隆的低鸣再起,迷宫运作,整个石壁在震颤,破裂。   景泽阳眉头紧蹙。他的匕首在刚才踏空时已经脱手。   这下真没辙了。   正在他想着要不要拼死一搏时,被他强压住不能动的宁迦渡突然猛地扭动身体。   骨节错位的咔地一声后,宁迦渡回复平躺的姿势,他将一个东西拍到景泽阳胸口,景泽阳下意识接住。   毛绒绒的触感,是那只玩具熊?   只一秒,景泽阳变成了穿红裙子的安洁。   像按下了暂停键,轰隆声顿时停止,怪物也停住了动作。很快,暴突的眼睛一起闭上,黑色胶体离开了石缝。   得救了……   景泽阳这才发现自己已出了一身汗。   所以,刚才宁迦渡乱动是想拿到落在地上的玩具熊?   而他还误会他,制止他。   景泽阳的脸有点烧。   而此时危急解除,宁迦渡脱力般躺在石壁上,像差点溺死的人一样,大口喘气。   他的脸色白到透明,细白脖颈无力地向后仰着,眼皮也撑不起来地半垂着。一双琥珀色的眼睛躲在小帘子似的睫毛后面,目光涣散。连嘴唇的颜色也淡了,在喘息间微微张合。   像个脆弱又精致的娃娃。   和当年第一次见面就被他撞倒时一样。   景泽阳的愧疚也同当年一样。   这人身体本来就虚弱,为了救他一路追来一定受了不少罪,还被他误会。   变作安洁模样的景队摸了摸鼻子,从宁迦渡身上爬下来。   “你,没事吧?”   但对方只是喘着气扭开了脸。   “是不是受伤了?”想到刚才听到的骨节错位声,景泽阳凑过去想给人检查身体。   却被一把推开。   宁迦渡捂住鼻子,很是嫌弃地看了他一眼。   “好臭,离我远点。”   景泽阳:……   ???   刺怪物一刀时被喷了一身腥臭粘液,景泽阳自己闻久了都免疫了。   所以这人大喘气不是累的也不是受伤,是被他熏的?   想想也是,从见面起,这人根本没表现出一点还喜欢他的意思。   误以为对方对他有好感的某大直男猛然发觉,自己他妈真是个自作多情的大傻逼。   石缝外,轰鸣再次响起,不紧不慢的声音和之前追杀他时完全不同。   “一小时到了,迷宫重置,我们该回去了。”宁迦渡说着绕过景泽阳钻出石缝,期间没有看他一眼。   景泽阳只得轻吸一口气,转身跟上。   缝隙外,石柱升起,石壁翻转,迷宫正一点点恢复原先的状态。   先一步走出来的宁迦渡正站在延伸过来的石阶上,头颅微扬,脊背挺直,依旧是高冷不可亲近的姿态。   景泽阳看着他的背影,无奈地翘起嘴角。   不管怎样,这次算自己欠他的。   恰在这时,宁迦渡转过身直直看向他,那双浅色眼眸在石窟变幻莫测的火光里,像暗夜中的星子。   “你刚才说,少来哪套?”   -------------------- 第8章   宁迦渡不动声色地看着景泽阳,周身寒气凌凌,摆明了是不打算放过。   自己自作多情,摆了个大乌龙,景泽阳哪好意思说出来,厚着脸皮笑。   “那什么,一时情急会错意了,不要放在心上。”   说着也站上石阶,装作寻找出路的样子四下张望。   宁迦渡眉眼还是冷的,不让他糊弄过去。   “你倒说说,会错什么意了?你以为我要做什么?”   景泽阳汗都要滴下来了。“没以为什么,我们快回去吧。”   “说清楚。”   “……”   宁迦渡问得不屈不挠,景泽阳对着那双琥珀色的清澈双眼,忽然有了个猜测。   这人不是要兴师问罪,这人是真不明白他那句话的意思。   哪怕他是高智商的天才,人情世故方面,宁迦渡就是这么迟钝。   景泽阳想起来,当初宁迦渡刚转学没多久,高智商加高颜值,一下课就被几个活泼的女生围住问数学题。女生们问题目是借口,没几句就跑题了。问他为什么眼睛的颜色和大家不一样,是不是混血,为什么转学。   前一刻还认真解释题目的宁迦渡忽然就不说话了,好像他只会一本正经说事,一旦漫无边际聊天就成了哑巴。   女生们问七问八,宁迦渡也不搭理,突然自顾自继续讲刚才的题目,也不管有没有人听。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坐在他后桌的景泽阳看见,忍不住想帮他缓和一下,对几个女生半开玩笑道:“你们不懂就问老师去。宁大天才和我们不一样,人家看到题目就知道答案了,你们问一百遍也学不会。”   说完就被几个女生“围攻”了。   “我们就是要问,我们好学不行吗?”   “行行行,那你们可以问我啊,保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大家嘻嘻哈哈打闹,宁迦渡却垂下眼睛,嘴巴抿得跟蚌壳一样紧,欢快的气氛里只有他周围的空气是生硬的。   宁迦渡聪明是真聪明,可真算不上机灵。   景泽阳想到这里,于是也端正神情,面不改色说了个大瞎话:“我以为你想捡石头打那丑八怪呢。那不是太不自量力了,一时着急,说得重了些。对不住啊。”   诚恳道完歉,又挥挥手上的玩具熊。“咱们宁大天才就是聪明,果然有办法。”   宁迦渡皱起眉,像发觉哪里不对劲,景泽阳已经在他反应过来前岔开话题。   “抓紧时间,我们得在迷宫重组前回去。哦,对了,你还没说是怎么找到我的?”   宁迦渡松开眉头,说:“我猜测你会留下痕迹,果然在墙上发现匕首的划痕,跟着一路找过来的。”   怪不得,景泽阳发现宁迦渡还蛮了解他的。   见人已经被带偏了,满意地松了口气。   “没想到你还挺勇敢的,多谢了。”   拍拍宁迦渡的胳膊,景泽阳含蓄地表达了感谢,却听那人倒抽一口冷气,捂住肩膀。   景泽阳这才发觉,宁迦渡肩膀的弧度很不自然,胳膊也怪异地垂着。   他一下子想起了石缝里宁迦渡扭身时那一声脆响。   那是关节脱臼的声音!   在那样狭窄的地方被他压住,他没法弯腰拿到小熊,太过用力伸手,以至于关节都脱臼了。   还不是自己害的,景泽阳心里涌上懊悔。   “很痛吧,我帮你复位。”他走上前试图弥补。   当兵这么多年,复位关节这种小事他不在话下。   但手刚伸了出去,宁迦渡就躲开了。   “不用,你力气太小。”宁迦渡再次明晃晃地嫌弃了他。   秦-五岁小姑娘安洁:……竟无法反驳。   宁迦渡似乎不打算管受伤的肩膀,抬起下巴俯视景泽阳。   “与其帮我,你冲出去救人的时候,就没想到后果?”   景泽阳一愣。   宁迦渡吐字是轻的,但语气是真的咄咄逼人。   “那你一定也没想过,你死了我也会死。”   “你现在不是解救者,请先努力让我们活着出去。”   “我不想再冒着生命危险救你一次。”   宁迦渡说完,头也不回走上台阶。肩膀扭曲的背影看上去倔强又愤怒。   景泽阳这才意识到,为什么宁迦渡这么生气。   和当年的感情没有关系,这才是他赶来救他的原因。   他俩是绑在一根线上的蚂蚱,谁死了另一人也活不了。   就算他有再大的把握救人,在宁迦渡看来,他也不应该以身涉险,把两个人的性命都搭进去。   宁迦渡已经大步走远了,他只得小跑着追上,赶到那人身边又说了声“抱歉。”   宁迦渡没有搭理他。但一会儿后还是走得慢了些,让景泽阳的小短腿能跟上,又过了一会,还主动牵起了他的手。   可谓是嘴硬心软的典型了。   就这样,两人一前一后,在静得可怖的迷宫里穿行。   因为跳下悬崖,他们偏离了原来的路,迷宫重组后也没有再看见匕首划痕。   走过数个曲折的回廊,十多个石屋和不知第几个多岔路口后,景泽阳已经完全迷失了方向,他在一个六岔路口前停了下来,犹豫该选择浮动不定的石桥还是密闭的上下移动的石头电梯,——不管哪一个,目的地看起来都十分随机。   宁迦渡却脚下不停,径直走进一条向下的布满海蛇的斜坡。   海蛇从他□□的脚边溜走,似乎避之不及。察觉景泽阳讶异的眼神,他淡淡开口。“它们可能怕我身上的味道。”   又经过一道似曾相识的拱门,景泽阳终于忍不住了。说:“这里好像走过了,你确定没走错路?”   “没有错。”   “这么肯定?”   “因为我见过迷宫的结构。”宁迦渡干巴巴地解释。   “什么?”这话让景泽阳一惊,迷宫的结构就相当于地图,如果他只是玩家,怎么可能见得到?就算见过,如此复杂又不断变化的布局怎么可能记得下来。   除非他是NPC,能看见地图。   说漏嘴了吧。   “在哪见到的?我也想看看。”景泽阳故作轻松地问。   “你也看到过了。”宁迦渡语气丝毫没变。   !?   “我怎么不记得?”   宁迦渡因为肩膀脱臼,走路的姿势不太自然。他大约在忍痛,说话都有些吃力。   “还记得我遇见你的那个山洞吗?”   “有BUG的那个。”   “对,那里是迷宫的最外侧,我们出来时,迷宫正在变化,那时看到的就是所有部件的移动方式,我和安洁被困在那里时看了很多遍,已经找到规律了。”   宁迦渡说得理所当然,景泽阳却是心惊。   他记起了在山洞口第一眼看到迷宫重组时的震惊。   石壁和地面整齐地裂开,折叠。石梯互相交错旋转,利齿般咬合。——这些眼花缭乱的构造在现实中根本不可能存在。各种变化更不可能用人脑记住。   而宁迦渡记住了。这就是智商200的人的实力吗?   他记起高中时校庆游园,宁迦渡挨不住他的死缠烂打,代表班级表演的节目。   3D立体拼图。   几百个一模一样的方块,只有黑白两个颜色。不管是预设成多么复杂的结构,宁迦渡只要看一眼,就能在3分钟内搭建出来,还能左右手同时搭建。   甚至蒙上眼睛,仅凭双手,搭出一做微缩版本的巴黎圣母院。   那次表演宁迦渡不知收获了多少死忠粉,校草地位牢不可破。景泽阳也不得不服。   这人的大脑精准得就像一部建模机器。能精确算出,哪些结构该如何构造,才能呈现该有的效果,即便是在视线看不见的地方。   这个迷宫对他而言或许也一样。   “那你肯定知道该怎么走出去?”景泽阳按捺住激动问。   宁迦渡反倒沉默了,半晌瞥了他一眼:“本来快知道了,因为你逞英雄,怪物升级了,迷宫也升级了。”   那是怪他了。   景泽阳顿了一下,无奈苦笑。   作为解救者,救人是他的职责所在,某种程度上已经成为本能,并没有因为暂时成为玩家而改变。   这一点,宁迦渡或许永远无法理解。   但没有考虑周全,确实是他的错。景泽阳诚恳道歉。   宁迦渡垂下眼眸,算是原谅了。   接下去的路,景泽阳都放心跟在宁迦渡身后。   即使升级了,听他的这口气,不是大问题。   有这个超级大脑在,他像吃下定心丸,安心不少。   再加上刚才突然接通的通讯,虽然现在又沉寂了,说明总部在试图救援,应该很快就能离开这个副本。   到时候他必须把这些玩家都救出去。   景泽阳在思考,而走在前头的宁迦渡表面沉默,胸中却如翻腾的海洋,一刻也不能安宁。   迷宫不算大问题,有问题的是他的心。   景泽阳道歉了,他的气就消了大半。这个人就像高中时一样,总能轻而易举地牵动他的情绪。   初见时,他人如其名,骄阳般蓬勃热烈,不像他,高智商的光环下是无数晦暗的角落。   再见时……   他回想起景泽阳落进山洞时的情景,紧密的贴合和嘴唇意外的碰触。   他长高了好多,而且好重。   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可一旦呼吸,扑鼻而入的是浓厚的成年男性气息,他变得那样强势而富有侵略性,让他招架不住。   还有那一声质问。   “是谁!”   年轻军人的嗓音低沉又明澈,威慑感十足,挟着股热气钻进他耳道,电流般击穿他的灵魂。   这样的景泽阳让他更加……   宁迦渡嘴角紧抿。抑制不住的与其说是情不自禁,不如说是对自己无能为力的悲哀。   当景泽阳以为他一脸漠然时,他其实心里已经翻江倒海。嘴唇相触的瞬间,他眼眶差点湿润,因为忍耐到极致,控制不住而细微发抖。   这是他从16岁就在意的人,以为再也见不到的人。现在活生生站在他面前,他怎么能不激动,不颤抖。   还有,方才在石缝中的紧贴。   “少来这套。”   他听得清清楚楚也明明白白。   景泽阳还是那么讨厌他。   这一点或许永远也改变不了,但没关系,他本来也不求什么,既不打算告白,也不奢求回应。   宁迦渡是有自知之明的。   他一直牢牢记着不知哪里看到的一句话:如果想让别人爱上你,你首先要爱上你自己。   他做不到爱自己。   虚弱的身体,古板乖僻的性格,高智商看着厉害,但其实没人能理解他,他也不能理解别人。   就想景泽阳说的:宁大天才和我们不一样。   又怎么会有人爱上这样的他。   把那个人送出游戏就好。   一个吻,他已经很满意了。   -------------------- 第9章   迷宫里时间的流速让人难以估算,被怪物捉住时景泽阳感觉被拖行了许久,可跟着宁迦渡走回石屋却出奇得快。   一进门景泽阳眼一扫,就挑起眉毛。   屋里的气氛比他离开时还要凝重。   浴袍组合见他们进来像见了鬼一般,齐刷刷后退。西装男没那么惊讶,只定定看了宁迦渡一眼就转开头,那眼中血丝密布。   叫尧尧的小男孩似乎还没从被怪物抓走的惊恐中缓过来,坐在地上怔愣着,面色灰暗。   两个小朋友则像受惊的鹌鹑一样挤在角落。   景泽阳注意到,他们头顶的血滴已经不见了。想来是投票没有结果,自动作废。   宁迦渡对气氛全然未觉,一进屋,径直走到墙边,用没受伤的左手捡起碎石,在墙上不知写着什么。   景泽阳知道大天才在想办法,他更在意的是屋里怪异的气氛。   不会是他变成大人模样时被发现了吧。   他小心翼翼坐到两个小朋友身边,在受到安静而热烈的欢迎后,就开始套话,很快打听出来。   没有被发现。   所有人都以为是宁迦渡攻击怪物,使怪物放弃了尧尧,转而抓走了安洁,宁迦渡是追出去救人的。   至于气氛古怪,也问出来了。   他们不在屋里的时候,浴袍男一口咬定门是尧尧开的,因为之前只要门关着,怪物就不会进屋子。   西装男则痛骂浴袍男血口喷人,两个人都拼命撺掇小朋友们投对方是信徒,最终暴脾气的西装男就扑上去揍了浴袍男一顿。   景泽阳撇了一眼瘦小男人乌青的眼眶和脖子上的指印,怀疑小李是把他老板往死里打了。   张总挨了几下狠的,老实了些,不敢惹暴走的员工,一双眼却贼溜溜地直往宁迦渡身上瞥。   他要搞事。景泽阳意识到。   果然,浴袍男开口了,却不是对宁迦渡。   “小朋友,你被抓走害不害怕啊?”他笑眯眯地问变成安洁模样的景泽阳。   笑得也太假了,骗小孩啊。景泽阳冷眼瞧他。   怕是没想到他和宁迦渡还能活着回来,起疑了。   他本来就不齿这人做派,根本懒得理他。浴袍男却以为这小姑娘怕的不敢说话,凑近了些,小声问:“他是怎么救你回来的?那怪物是不是不会伤害他?”   景泽阳有些不耐烦了,为了不OOC,他回想安洁的语气,歪着脑袋,一脸无辜道:“我不知道,我好害怕呀,就记得是小渡哥哥救了我,他拉着我躲起来,他的胳膊都受伤了。”   奶声奶气加上咬字不清,景泽阳故意说得含糊。5岁小孩吓都吓死了,当然没办法说清楚事情,让他们知道宁迦渡受伤了就足够。   景泽阳满意地看到张总脸上的失望和焦躁。   这时,一直对着墙写写画画的宁迦渡突然停了动作,回头撇了他一眼。   这一眼轻飘飘的扫过,没什么情绪。景泽阳却不知怎么,立时想起自己的誓言。——小渡哥哥什么的,绝对不叫。   他刚刚叫得多自然,多亲切啊……   恰好这时有人过来了,挡在宁迦渡身前,帮他阻断了那道视线。   “哥们,你刚才冲出去救人,很勇敢啊!”西装男语气里带着敬佩,上前搭话。“哦,还没自我介绍,我叫李卫华,进来前是做信贷的。”他说着伸出手掌。   宁迦渡被那人魁梧的身躯挡得严严实实,景泽阳看不见他的表情,只听到石块又在墙上划出声响,以及那人没什么感情的回话。   “宁迦渡。”   宁大天才的风格,一个多余的字也不说。   李卫华受了冷落也不介意,指指宁迦渡的肩膀。   “你肩膀是不是脱臼了,我帮你吧。”他热情地毛遂自荐。“我学过一点正骨推拿。”   肯定会被拒绝。景泽阳颇有点看好戏地想。   出乎他意料的是,这次宁迦渡没有拒绝。   西装男粗壮的大手抓住他的胳膊。只听咔的一声,关节复位。   “唔!”   瘦削的青年疼地弯下腰,垂落的刘海半掩住他苍白而美丽的脸,脆弱得让人怜惜。   “你没事吧。”李卫华粗粝的嗓音都放柔和了,抬起手臂,要把人往怀里扶。   景泽阳突然间就很不是滋味。   让他来复位的话,根本就不会疼成这样。   他揪着小裙子,几步来到两个人中间,一把扶住宁迦渡。   “小渡哥哥,你要不要紧?”   说着,不着痕迹地地把李卫华给挤开了。   从他的角度,能看到宁迦渡表情一言难尽地瞥了他一眼,似乎是被他毫不羞耻的表演给羞耻到了。   破誓嘛,只有一次和无数次的区别。哥哥什么的,以后让他叫回来不就行了。   景泽阳其实也明白,宁迦渡留着这伤是给浴袍男他们看的,证明怪物也会伤到他,他不是NPC,所以回来之前不能治好。   可他就是心里不对味。   这人对自己那么狠做什么,一路走下来那么疼也一声不吭。   一边,李卫华治好人却没走。   “小兄弟,你画的这是什么啊?”他看着墙上的痕迹问。   景泽阳这才把视线落到墙壁上。这一看便吃了一惊。   就这么一会功夫,足有五,六米宽的墙壁有一半已经被画满了。   碎石刻出的灰白线条错综复杂,交织缠绕,一眼看上去好似一团乱麻,要仔细看才能看出阶梯,石柱,回廊。却是都叠在一起,看不出端倪。   “我在想出去的办法。”宁迦渡眉头轻蹙,答得没头没尾。根本不在意别人有没有听懂,说完又继续画图。   “哦!我明白了,你是学建筑的吧?”西装男总算看出了一段石头阶梯,手指点在上面,欣喜道:“你能记下迷宫里的路啊,太牛了哥们,我们出去就靠你了。”   与李卫华的热情相反,张总一直狐疑地看向这里,这时自言自语般低声嘀咕:“他能从怪物手里逃脱就很可疑!我是不会跟他走的。”   “给我闭嘴!”小李吼他老板,把张总吓得一哆嗦。“要不是他给怪物那一下,怪物能放过尧尧吗?他会救人他就不是NPC,你要再说他,我先撅了你的指头!”   “你!”   张总到底不敢还嘴,忍气吞声道:“NPC会做什么不会做什么谁知道。事关所有人性命,还是让他说明白了怎么回来的才好。”   “对呀,”浴袍女也帮腔,“他看上去也不像能跟怪物搏斗的,到底怎么做到的,也教教我们呀。”   被这么一说,李卫华似乎也拿不定主意了,看向宁迦渡。   景泽阳警惕起来。   自己的身份不能暴露,单凭宁迦渡一个人不可能从怪物手里救回小女孩。这谎要怎么圆过去。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宁迦渡身上,他本人却像事不关己,手下画出更多线条,头也不回说了句:“和安洁说的一样。”   这次连李卫华也皱起了眉头。   “哥们,我不是怀疑你,只是小孩子说不清楚,你要是知道怎么能从怪物手里逃出来,就分享一下吧。毕竟被抓走的人一个也没回来。”   宁迦渡的画图的手终于停了下来。   他张了张嘴,正要说什么,就听吱嘎一声,石门再一次缓缓打开。   -------------------- 第10章   就像恐怖片里的慢动作。   石门一寸一寸地转动,伴随着刺入神经的尖锐声响。   所有人紧盯着打开的石门,脑中的弦也绷到快要断裂。   下一秒,门外跨进一双长腿。   一个瘦高的年轻人推门进来。   “嗨,我们回来了!”他说,欣喜的模样像是出门旅游刚到家。   这一声驱散了屋内紧绷的气氛,代之而起的却是诡异的安静。   “你们怎么都这幅表情?”年轻人走进屋,身后还牵着一个脸色发白的秀气姑娘。   两人穿着同色系的卫衣,高个男生是运动卦的,小麦肤色,肌肉结实匀称,一副大大咧咧的模样,女孩则斯斯文文的,一张脸被眼镜和披肩长发遮了大半,缩着肩膀靠在男生臂弯里。   景泽阳一看便知,这就是之前说的去探路的那两个大学生,并且两人还是情侣。   “你们没迷路?”浴袍女不敢相信地问:“也没遇上怪物?”   男生用手擦出一块干净地面扶着女友坐下,才说:“别提了,刚开始是都挺顺利的,虽然没找到能躲藏的屋子,但也没碰到怪物。后来估摸着一小时快到了,我们怕迷宫重组就赶紧往回走,结果没走几步小梦就被怪物抓住了。”   “啊?真被抓了?”   “是啊,是一个黑色的橡皮泥一样的怪东西,对了,他还长了一张脸,和那个小朋友一模一样!就是叫小洛的那个。”   他们遇到的却是长着苏苏的脸都怪物。不是同一个。景泽阳想。   “看看,被抓住又活着回来的,不止一个。”李卫华挑衅地说。   男生看向众人:“还有谁被抓了?”   浴袍男对问话和挑衅都充耳未闻,只管盯着男生问:“你们是怎么回来的?”   男生抓了抓头发:“说来也奇怪,我追过去的时候,就看见怪物把小梦扔在地上就跑了。我还纳闷呢,”他低头问女生:“你觉得是为什么,小梦?”   女生明显还没从惊吓里恢复,听到问话,小幅度摇了摇头,往男生身后躲。男生赶忙搂住她肩膀轻声安慰。   “就这样?”几个人面面相觑。   别人不明白,景泽阳却猜到了。怪物跑开应该是去攻击他了。时间上正是他暴露身份的时候。   既然从怪物手下脱身的人不只一个,宁迦渡就用不着解释了。浴袍男一脸悻悻。   “那后来迷宫重置,你们怎么找回来的?”他不死心,又问。   男生:“我们运气好,找到一间石屋里躲了一阵,然后看到了墙上的划痕。看着像新刻上的,我们就想试试跟着走,没想到真就回来了。哦对了。”他想到什么,激动地拍了下膝盖。   “你们猜我看到谁了?”   “谁?”   “迷宫里还有别人?”   “别卖关子了,快说!”众人急着催促。   景泽阳却有种不好的预感。   男生兴奋道:“我看到解救者了!”   果然。   景泽阳抬手扶上脑门。   “我们本来迷路了,在迷宫里走了半天,没想到迷宫突然重组,中间空出一片深坑。我们就看到一个人在深坑上的和怪物搏斗。他穿着黑色战斗服,一定是解救者。”   “真的吗?”   “解救者来救我们了!!”   “那他现在在哪儿呢?”   所有人都像有了希望,死气沉沉的眼睛又有了光。   “唉,他好像打不过那个怪物,跳到深坑里去了。我们赶过去的时候,只捡到这把匕首。”   男生手上是一把景泽阳很熟悉的匕首。   那会宁迦渡让他跳,他一脚踏空,刀也脱手了,没想到被这人捡去了。   景队长皱眉:幸好没掉马。   男生接着说:“匕首就由我先保管吧。我听说解救者都是一个小队行动,我已经留了记号,只要我们坚持下去,就一定会得救的。”   年轻男孩充满希望。带动大家也雀跃起来。   除了景泽阳。   他被两个孩子开心地抱住,暗暗下定决心要带孩子们出去。   还有宁迦渡。   众人说话时,他仍在墙壁前专心刻画。   男生也看见了,好奇地走过去。抱着胳膊看了一会,眼睛就睁大了,胳膊也放下来了。   “牛逼啊,兄弟,这是迷宫的透视图吗?”   宁迦渡没有回答。   不知道的会以为他故意无视,但景泽阳太熟悉他了,专注思考的时候将外界的所有都屏蔽,世界只有他一人,他就是这样。   男生似乎也被他的专注感染,目光逡巡在线条里,越看越发激动起来,话都说不利索了。   “我,我见过类似的图,在中研院全息研究所的陈列馆里!你,你该不会是那个谁,谁…”说着使劲一拍前额。“唉!看我这记性,那大神叫什么来着?”   “你是说中研院的全息数字研究所吗?”浴袍男突然插话。“那可是国家级的研究所。你们俩不是大学生吗,在里面学习啊?”   “在里面学习的都是大神,我就是参加了个研学班,见习了几星期。这位才是真的科学家。”男生不好意思地笑笑,转向宁迦渡。“你是他吧,画那副……”   “不是。”宁迦渡突兀地打断了他。“我也是实习生。”   “哦…”男生挠了挠头,有点失望。   “就是嘛,科学家哪有这么年轻的。”浴袍女阴阳怪气道。   一直听着的景泽阳挑起眉。   实习生?不是研究员吗?   他到底哪一句是真话。   不过中研院的陈列馆他是知道的,那里只摆放影响数字技术发展的文物,包括人类历史上第一台真正的计算机帕斯卡加法器,以及第一台内置光脑UY-1的芯片模型。   宁迦渡再怎么聪明,他的成果也没有资格与这些划时代技术并列。更何况不管是研究员还是实习生,都是职业生涯的起步阶段,哪里会有什么成果。   那边男生失落了一下又欢快起来。   “不管怎么说,能画出这个图就超厉害的。我也是学全息技术的,这个我们老师都画不出来。这位学长,呃,我能叫你学长吗,那个,你能指点一下吗?”   似乎受不了自来熟的年轻人叽叽喳喳,宁迦渡握石块的手停了下来,顿了一会才点在一处。   “这里是你们刚才躲的石屋。”   “这里?”男生仔细看了半天,脸都看皱了,才说:“对对,我记得这个管道,跟陷阱一样,差点没摔死我。还有这个石门…”   “哇噻!”他似乎终于看明白了,张圆了嘴发出由衷的赞叹。“这,这是整个迷宫的分时结构图吗?你竟然全都记得!”   听到讨论,所有大人都围了过来。   尽管他们看不懂复杂的图样也听不懂专业的词语,但看宁迦渡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宁迦渡浑然未觉,以极快的速度又画了数笔,然后突然后退,仔细审视图画片刻,手里的石片点在图上某处。   “这里,就是迷宫的中心位置,不管结构怎么打乱组合,所有石屋都可以连接到这个地点。”   “哇哦,学长你太厉害了。”男生不知第几次赞叹,“我们也太幸运了,能跟你进一个副本。”又转身抱住一直没说话的女生。“小梦,我们能出去了!”   他的热情感染了所有人,连一脸刻薄的浴袍女都露出点欣喜。   只有张总不赞同地裹紧浴袍。“只是找到中心点,又不是出口。”   “中心点就肯定有出口的线索,小兄弟能画出地图,你能吗?”李卫华恶声恶气道。   “游戏安排这里是必经之地,我们绕不开也不能绕开。”宁迦渡语气很肯定。   “那还愣着干什么,去那个地方啊。”李卫华率先出声。   但他脚却没动。几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没有迈出一步。   景泽阳冷眼旁观。在一个安全的地方待久了,确实没有人愿意离开。   但不走不行。   他拽住宁迦渡的体恤下摆,用所有人都能听到的声音,怯生生地说:“小渡哥哥,我们进来好久了,是不是快到时间了。”   一句话挑起了紧迫感。   景泽阳如愿看到宁迦渡嘴角微抽,轻咳了一声。   但他很快恢复平静,对一脸焦急的众人道:“距离迷宫下次重组还有二十分钟,从这里到那间屋子,只要十分钟,不出意外的话没有问题。”   万维之门里所有光脑都瘫痪了,没有人知道确切的时间。只有浴袍男,还附庸风雅,复古地戴了块镶钻的手表,他赶忙抬起手腕细看。   “没错,还有二十分钟才重组。”   男生佩服地看向宁迦渡,不放过任何夸赞的机会:“大神果然是大神,连时间都估算得这么准,我和小梦跟定你了。”   “那怪物来了怎么办?”浴袍女问。   “匕首上有黑色粘液,怪物应该受伤了,估计短时间内不会再出现。”宁迦渡说。“但肯定不止一个怪物,那就看运气了。”   众人:“……”   有了科研人员的身份加持,加上冷静缜密的分析,众人对宁迦渡信服多了,在李卫华的催促下,很快便一起离开石屋。   迷宫里火炬光芒耀眼,景泽阳依旧是安洁的模样,一只手被宁迦渡牵着,另一只手抓着玩具熊,走在队伍最前头。   他们身后是李卫华拉着尧尧,再后面是浴袍组合,一人牵一个小朋友。最后是大学生情侣。   男生小心地扶着女友走路。景泽阳听到他小声安慰,说什么等出去了就把眼镜修好。想来是女生的眼镜坏了,怪不得一直低着头。   不得不说,宁迦渡选了一条好路。海蛇和毒海螺都比岔路上的要少,李卫华那个大块头就可以解决。   很快,众人来到一处石阶梯。   数不尽长条石板完全悬空,高挂于深坑之上,没有任何护栏,以90度折角螺旋向上延伸,直达洞顶。   宁迦渡率先蹬上石阶梯。但没走几步,景泽阳就觉得不对。   特战队长的第六感十分敏锐,他拉住宁迦渡的手。   “你确定是走这条路?”   “怎么了?”宁迦渡停下脚步。   “你不觉得奇怪吗?”景泽阳目光掠过一层层石阶。“这些石阶上没有一个活物。”   宁迦渡微皱起眉头,顺着他的视线逐层看去。   确实,除了尸体碎片,在其他地方多少都能看见的海洋动植物,在这些石头台阶上一个也没有。   这不正常。   “回去!”宁迦渡果断说。   然而已经迟了,后面的人已经全部走上石阶。   狭小的石阶上难以转身掉头,而就在这时,石阶猛然一颤,继而缓缓动了起来。   -------------------- 第11章   沉闷的运转声中,石阶整体向前移动,而他们来时的通道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后撤。   四周已然是凌空万丈,无遮无拦,突然的移动让大部分人都保持不住平衡,浴袍男女甚至趴在石阶上,手脚打颤,站不起来。   他们完全顾不上牵着的孩子。两个小朋友险些摔落,惊恐地哭喊起来,还好被大学生情侣接住。   短暂的慌乱后,浴袍男先绷不住,冲宁迦渡仰起满是虚汗的脸。“我说大科学家,你怎么带路的?这么危险也不提前说一声。”   没等宁迦渡回答,李卫华先扭头呛声。“这是迷宫,人家给你找出路来就不错了,自己小心些,懂不懂。”   浴袍男眼睛上被小李打出的乌青还没消,哪敢回嘴,喘了几口气,问:“那现在怎么走?”   大家不约而同看向队伍最前面的青年,见他手指向阶梯顶端。“从那里进入一条隧道,走到尽头就到了。”   在他头顶,石阶围成正方形,呈螺旋状向上,在旋转四圈后,最高一节与突出的石壁相连。看不出有通道存在。   但此时已无退路,只能相信宁迦渡。   众人各怀心思,继续上路。   石阶很长,宽度却只有成人的一个脚掌宽,两个石阶间的空隙也时大时小,大的足可落下一个人,走在上面不免令人胆寒。   紧绷的寂静里,时不时有碎石滚落,坠落声挑拨人的神经。   景泽阳甚至听到有人咽口水的声音。   他手上一紧,宁迦渡已经拉着他又往上跨了一级。   嗯,这一级的台阶间距,对小朋友不太友好啊。   他努力迈开小短腿,跨过石阶间黑黝黝的空隙,就听宁迦渡在他头顶说:“要我抱你吗?”   “不用。”他想也没想地回答。这点困难还难不住他。而且这话听着多别扭,谁要他抱。   宁迦渡没有坚持,只是牵着景泽阳的手握得更紧了。   另外两个小朋友已经走不动了,被浴袍组合一人一个抱着。大学生扶着看不清路的女友,也是小心翼翼地前进。   一行人比预料的速度慢了很多。   宁迦渡边走边提醒后面的人小心哪块石阶,景泽阳听到他吐字间的喘气声。这人体力是真的不太行。他一个五岁小孩都没怎么喘。   但此时除了坚持没有办法。   后面队伍里也有人走不动了。   “累死我了,你能不能自己走啊,你看安洁都自己走。”浴袍女很不耐烦地对抱着的小女孩说。   小女孩眼见着快从她怀里滑下来了,拼命扯住她的衣服:“呜呜,我怕...”   “我抱不动你啦!”   “不要!不要放下我!”小女孩大哭,浴袍女开始用力扒拉她。   “你不会想扔下孩子吧!果然最毒妇人心。”李卫华鄙夷地看向自己老婆。   眼看两人要争吵,宁迦渡一句话打断了他们。   “再坚持一下,很快就到了!”   几人闻言都抬头看,果然再走一圈就到顶了,欣喜之下都加快步伐。   转过最后一个转折,幽暗的圆形通道口就高悬在阶梯尽头。   然而这最后一段阶梯,石板之间的距离异常的远。   景泽阳再倔强也没办法独立完成,默默接受了宁迦渡的帮助。由对方把他抱起来,放到上一层。   几个人埋头手足并用爬阶梯时,怪异的事情却发生了。   明明早就该到头的石阶却一块连着一块,好似永远也爬不完。   景泽阳也有些喘气了,安洁的小身板支撑不了这种强度的运动。好在快到头了。   他费劲地翻上一块石阶,惊讶地发现下一个石阶他抬腿就能上。   毫不犹豫地轻松踏上,但一瞬间,景泽阳定住了。   不对!   刚才明明就在眼前的通道不见了,代之以延续不绝的阶梯,并且——   他抬头望去,上方是熟悉的方螺旋阶梯,旋转四圈之后到达遥远的石窟顶部。他又向下看,脚下是空荡荡的黑暗深渊。   他又回到了阶梯的第一层!   “等等!”他出声阻止,但宁迦渡已经踩上了同一层。   后面的人被声音惊动,抬头时,也是一脸震惊。   “怎么回事,为什么我们又下来了?”最接近他们的李卫华瞪大了双眼。   落后四级石阶的浴袍男女则使劲往上看。“通道呢?通道在哪里?我们怎么往下走了?”   而大学生情侣则落后更多,俩人的脸色都十分难看。   然而这还不是最糟的。景泽阳对他们轻轻说:“你们,回头。”   所有人不明所以的回头,接着发出一阵抽气声。   向前看时相隔虽远但还能够到的石阶,在向后看时,竟然隔着数米的距离。更诡异的是,刚才他们攀爬上来的石阶,此时向后看去竟然也是向上延伸。   从景泽阳的角度看过去,后面一节石梯上的李卫华在数米开外的斜上方,浴袍组合在整条旋转楼梯的中段,而走在最后面的大学生情侣,则已经是站在靠近洞顶的第四圈上的两个小人影了。   “这,这是怎么回事啊!”浴袍女先惊叫起来。   没有人理她。所有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都不敢再走,慌张地一会儿向前看,一会儿向后看,小孩子们已经开始低声啜泣。   恐慌的气氛中,响起一道清澈的嗓音。   “每一级石阶的视角都是变化的,意味着只能前进,不能后退。”   是宁迦渡。   “什么意思?”几人没听懂,景泽阳却瞬间明白了。   他皱起眉头,好像自言自语。“原来如此,向后退的话,距离太远,所以只能向前走。就好比一条单向车道,如果错过了出口,也就是最靠近通道的那一级,从视角上无法再退回去,就只能重走一遍。”   一个5岁小姑娘在冷静地给大人分析,实在怪异,但这种时候,没人顾得上。   “是啊!那再爬一遍不就得了。”李卫华先反应过来,“时间不多了,快快!”   他伸手搭住下一个阶梯,看在景泽阳眼中,他身体先是突兀地拉长,在站上阶梯的过程中逐渐恢复原来的大小。   石阶之间的空间是扭曲的,但是人在通过时无法察觉。   他脑中闪过这个想法的同时,宁迦渡也说了出来。   两人默契地对视了一眼,看得出对方也有同样的疑惑。   ——这个设计究竟有什么意图?无非是拖延时间罢了。   李卫华之后,浴袍组合也骂骂咧咧地动作起来。   最后面的大学生却没了阳光的劲头,一言不发跟上。   再走一次阶梯,众人都显出疲态,却都不敢停歇。   到第四圈时,景泽阳能感觉到,宁迦渡的手心沁出湿意,他已经脚步沉重,每登上一级阶梯都要休息一会。但双目依然紧盯前方。   通道随着每上一级更靠近一些,只要登上最高的一级石阶就能进入。   景泽阳记得石阶间距的变化,下一层间距变小时,应该就是正前方视角中最高的,也是最靠近通道的那一层。   他小声告诉宁迦渡自己的想法,因此当下一级石阶忽然变近时,两人一起停下。   然而眼前的景象让他心直往下沉。   从上一节石阶看已经近在咫尺的圆形石道,从这个石阶看过去,竟然相隔足有十米。   根本不可能过得去!   “怎么不走了?”赶上来的李卫华气喘吁吁地问。   宁迦渡没有回答。   一直沉默的大学生突然说话了。   他扶着女友,站在第三圈的中段,抬起一张苍白而绝望的脸。   “你们到顶了吧。是不是过不去?”   “刚才我就已经发现了。这个阶梯就是个死循环,我们…出不去了。”   -------------------- 第12章   出不去了…   四个字在空荡的石窟里回响,宛如哀鸣。   短暂的死寂后,浴袍男先爆发出一串咒骂。   “我去咧!这是把我们往死路上带啊!我就说不能相信他,他一定是邪神的信徒!”   “要死一起死。我现在就把你投出去!”他狠狠指向宁迦渡。   “我也投!”浴袍女歇斯底里叫着,也抬起手指。   瞬间,宁迦渡的头顶上方就亮起两滴猩红的血滴。   连一直支持宁迦渡的李卫华都举棋不定,嘴唇打着抖。“小兄弟,你不会真是NPC吧。”   “学长,我相信你!你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你倒是说句话啊!”大学生的喊声里已经有了哭腔。   所有人或愤怒或无助地看向宁迦渡,而他本人却一语不发。景泽阳抬眼去看他,发现那人脸色又白了几分,垂落的长睫投下暗影,掩去双眸,像一尊脆弱而神秘的雕塑。   尽管被他救下数次,但作为特战队长,景泽阳在游戏里从不会无底线的信任某人。尤其是像宁迦渡这样心思难以琢磨的天才。   “你怎么说?”他谨慎地注视他,“这是条死路还是…”   “彭罗斯阶梯。”   “什么?”   宁迦渡的声音虽轻却异常清晰。他这时才睁开双眼,琥珀色的瞳仁凝视虚空。   “三维空间中的几何学悖论,在高维时空中才能实现。程序改变了时空状态,让楼梯形成无限循环。”   他几乎是自言自语,一连串术语让众人更加摸不着头脑,景泽阳脑海里却迅速浮现出曾看到过的一个画面。   那是高中时学校举办的视觉艺术设计展。他被一个展品吸引住了。白色的石膏搭成的建筑,不同的墙面都有楼梯,颠倒了方向与空间,形成错综复杂的连接。   巧妙就巧妙在,从某个角度看上去,每个楼梯的最顶端都能与最底端自然连接,人在其中朝一个方向上楼或下楼,却永远也走不出楼梯。   是一个利用视觉错位形成的复杂版本的彭罗斯阶梯。   他在展品前看了许久,直到发现作者的名字,一下子扫了兴。   宁迦渡。   这人能做出更复杂的模型,自然对这个结构非常熟悉。   “他在胡言乱语什么啊?我就说他是NPC,快投掉他就好了。”浴袍男尖着嗓子大叫。   李卫华:“给我闭嘴!没看见他在想办法吗?”   “我想起来了,可是彭罗斯阶梯是假的,是视觉错位产生的错觉,现实不可能存在!”大学生也恍然大悟。   人们吵吵嚷嚷,乱做一团,宁迦渡却又陷入沉思的世界,眉头紧锁,双眼紧闭。   他如此投入,以至于景泽阳握住他的手时,他像被吓到一样看过来。   “别怕,是我。”景泽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安慰他,但仍握紧那只过于冰冷的手。   “你画那幅图的时候,不是看见通路了?所有房间都有通路能通到那个地点,通路在哪里?”他试图引导他。   “我是看见了路,”宁迦渡虚弱地说。“可是我怕…”他犹豫。   “怕通路也是视觉错位?”   景泽阳把他最怕的说了出来。宁迦渡艰难点头。   当时观察迷宫时,从他的角度看到的通路也只是视觉错位而已。是他忽略了这一点。   这个可怕的错误会让他们全都困死在这里。   他懊恼的咬紧嘴唇,却感到那只小手又握了握他。   “没关系,告诉我是什么样的通路。”   知道又能怎么样呢?   宁迦渡有些讶异景泽阳的镇定。   似乎从以前就是,不管遇到什么事情,他都镇定如常。   即使现在变成安洁的模样,那双眼睛也依旧沉稳。   宁迦渡感到自己的心跳一点点平静下来。   他指向通道正下方,从石壁里伸出的三座黑色断桥。   最短的一座桥在他们下方不远,但水平距离却足有十米,不可能跳的过去。   下面的两座依次变长,朝向不同的方向,彼此间隔大约五,六层楼的高度,最下方的那座桥面长度最长,可惜高度相差了十多层楼。   此时,从正上方看下去,三座桥像一把打开的扇骨,且遥不可及。   “当迷宫重组时,三座桥都会旋转到朝向我们的角度,就像打开的扇面合拢,从上方看上去重合就是一条连接通道的路。”   “我懂了。”景泽阳点点头。“也就是说,只能等到迷宫重组的时候,我们才能尝试这条通路。”   “怎么尝试?就算看起来是一条路,但其实每一座都离我们远的很呢。”李卫华总算听明白了一点,教训景泽阳。“大人说话小孩子不要插嘴。”   宁迦渡却明白了景泽阳的意思,眼睛发亮地看向他:“你说的对,可以试一试!”   李卫华:“啊?”   景泽阳点头,自若地笑:“迷宫和我们玩视觉错位,我们就陪它玩。”   “不是,你们在说什么呀,这怎么试?”李卫华一脸疑惑。   景泽阳用小女孩天真的声音道:“跳下去就行了。”   “啊?”这次是赶上来的大学生。“开玩笑吧!万一你们想错了,跳下去不是死定了!”   “我不要跳!我才不要跟你去送死。”浴袍男凶狠地说,浴袍女也连连附和。   然而他话音未落,轰鸣巨响从深渊深处传来。   时间到了,迷宫再次重组。   随着一声惊叫,众人看到,组成阶梯的石板从最下一层开始,一块块翻转,坠落。   阶梯正在消失!   “不跳也是死,总得试一试。”景泽阳说着走到阶梯边。   他的眼睛紧盯住三座断桥。   果然如同宁迦渡所说,桥面开始转动,即将转成正对通道的角度。   他冲宁迦渡轻松一笑,拉着他弯下腰,在他耳边小声说:“等会我先试试水,实在不行,再变回我自己的样子,比较不容易摔死。”   宁迦渡皱眉。“按照游戏规则,你死了我也会死,我们一起!”   哟,这人什么时候这么有勇气了?   景泽阳还想再坚持,但断桥已快合拢。   一旦错过视觉上桥面合而为一的一瞬间,就没有机会了。他收起玩心,全神贯注于桥面。   桥面的合拢令人焦心得缓慢。在他们后方,石阶翻转下落带起的呼呼风声却越来越近,越来越快。   “来了来了!我去!”站在最后面的大学生几乎歇斯底里。   快啊!快啊!   景泽阳紧盯着下方,额间渗出细汗,牙关不由地咬紧。   终于,最后一丝错位合并,在昏暗光线下,黑色的桥面从正上方看下去,和一条完整的桥没有两样。   就是现在!“跳!”   喊出声的同时,两人的手已不约而同握紧对方,纵身一跃。   短暂的下落显得那么漫长。   脚碰到实地时,景泽阳松了一口气。   面前是一条直通向通道的黑石桥面。   在下落的过程中空间再次变化,三座桥合而为一了。   如果想不透视觉错位的原理,或者没有勇气跳下,他们可能真的被困死在阶梯上。   他向宁迦渡看去,在对方眼中看到一模一样的欢喜。   原来宁大天才也是会笑的,还笑得很好看。   这个想法刚一闪而过,他已经被宁迦渡抱了起来。   “快走!”   “……”   石桥正在缓慢倾斜,不快点,会滑落深渊。   后面几人见他们跳下去没事,也一个接一个迫不及待跳了下来。   景泽阳回望的时候,正看见大学生情侣落在桥面,身后,最后一块石阶翻转远离。   成功了。   很快,几人冲进圆形通道,瘫倒在地,气喘吁吁。   然而没等他们缓过气来,通道也开始变形。   迷宫的重组并没有因为他们逃离阶梯而结束。   地面往前倾斜,黑黝黝的通道尽头,墙壁翻开,露出齿轮状咬合的石构件,如果滑进去就会被切成几段。   “不会又是死路吧。”浴袍女崩溃哭喊。   众人正裹足不前,身后啪地一声巨响,一根黑色触手猛然搭在了通道的入口,另一根也钻了进来。   “啊!”   “我操!!”   众人还没缓过来,只得再次逃命。   越往里,光线越来越暗,地面也越来越斜,宁迦渡体力不够,渐渐落在了后面。   “怎么走啊!”前面有人大喊。   “左边第二条通道,跑到底就是。”宁迦渡有气无力地说。   原来黑暗里还藏了岔路。   但宁迦渡已经跑不动了,这个坡度他光是保持不滑落都费劲,只能使劲催景泽阳。“你先走,快!”   景泽阳笑起来,把刚才他的话原封不动还给他。   “按照游戏规则,你死了我也会死,我们一起。”   终于,通道口光线减弱,四周落入一片黑暗。   景泽阳等的就是这时。他二话没说,把小熊往宁迦渡手里一塞,下一刻,双臂一用力,轻而易举把人横抱起来。   还是自己的身体好用。景泽阳找回感觉,几步冲上坡道。   宁迦渡只觉得自己身体一轻,已经被抱着前进。他抓紧小熊,气道:“你又乱来!”   “嘘!”景泽阳边跑边回了他一声。   宁迦渡从这一声里听出了男人的自信和游刃有余。   他都能想象出景泽阳此刻的表情。   阳刚的脸上痞气十足,还带着股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劲头。一旦这劲头上来,没什么能阻挡他。   宁迦渡咬住嘴唇。   被强健的臂膀和胸膛围住,鼻端是那人独有的男性气息,这一幕何其相似。   就像他们第一次见面。宁迦渡闭上了眼睛。   高中转学第一天,他在操场边和一个高大的男生撞上。那时他做完手术刚出院,靠在墙上一时竟动不了。   那个男生弯腰与他对视。   “你怎么了?”   他疼得说不出话来,脸色一定很吓人。   “不要怕,我这就带你去医务室。”那男孩沉着道,竟然打横抱起了他。   坚定的语气和坚实的臂膀,他吃惊的同时不由自主地产生羡慕与信赖。   那天,他才知道,同龄的男孩子能这么有力气。   那天,他第一次发现,一个人的怀抱能带给他从未有过的安全感。   也是从那时候开始,他再也不能忘却这个人。   再次被景泽阳抱住奔跑,他听到自己的心跳,比隆隆的迷宫转动声还大。   地面过于倾斜,已无法行走。景泽阳几乎是把宁迦渡抛进了左边的通道,接着一个纵身,在滑落陷阱前把自己也翻了进去。   宁迦渡还没来得及起来,就被压了个严严实实。   “抱歉。”低沉的男声贴着耳廓,让他背上发麻。景泽阳没给他出神的时间,翻身而起,一把拽起他。   通道尽头,是一道透出火光的窄门。众人正争先恐后往门里挤,无暇关注他们。而十几米长的通道上方,四道一米厚的石墙正缓缓落下。最快的一道墙已到头顶。   来不及了!   景泽阳拖着宁迦渡就跑。   “过不去的!”他听到宁迦渡虚弱的声音。   他就当没听到,更用力地抓住那人。   两人跌跌撞撞冲过三道墙,最后一道已落到膝盖位置,眼看要闭合!   “停下!过不去!”   宁迦渡喊起来。这人看不出来吗,会死的!   他正要停下脚步,就被一股大力猛地拽倒再一推,明白过来时,已贴着地滚过了石墙下的缝隙。   轰隆!石墙擦着他落下,砸得地面一震。   身旁空空如也。   景泽阳!他没过来!!   宁迦渡心脏骤然纠紧。他扑到墙边,双手按在墙上,手背筋骨突出。   -------------------- 第13章   为什么总是胡来!   宁迦渡恨死了景泽阳的随心所欲。   那个人还是本来模样,没有安洁的身份掩护,恐怕已经被游戏发现了。   而那个怪物就追在他们身后!   宁迦渡的十指用力到几乎扣进墙里。指尖已有点点绿光若隐若现。   那是能更改游戏场景的指令流。   要改变这个初级副本的场景并不难,他现在就可以让石墙消失,让那人过来。   可是,这么大的变动,他势必也无法隐藏自己。——对于万维之门来说,他同样也是一个异类。   一个必须被绞杀,清除的异类!   不想功亏一篑的话,他只能退出这个副本。那么,接下去也无法带景泽阳出去。   在景泽阳被游戏杀死和他自己暴露存在之间,宁迦渡没有丝毫犹豫。   所有考虑只在一秒之内,宁迦渡指尖的绿光爆起,正要涌出,眼角一晃,一个身影落地。   他猛地转头。   一个穿红裙子的小姑娘站在他身边,拍拍裙子上的灰,把毛绒玩具熊甩上肩头,小脸写满得意。   “变成小孩还是有好处的……”   景泽阳话说到一半,得意变成了惊讶。   “你...怎么了?”   宁迦渡跪在石墙边,双手按在墙上,漂亮的眼睛大睁着,整个人是僵硬的。景泽阳一问,他像才发觉什么,立刻低下头。   “你什么时候拿走玩具熊的?”他语速极快像是在掩饰什么,一边匆忙站起身。   “哦,推你过石墙之前就拿了。因为变小了比较容易过来,喂,别走啊。”景泽阳还没说完,宁迦渡已经扭头走了,好似根本不在意他的回答。   冷漠的神情和方才简直判若两人。   景泽阳本来都做好了再一次被骂乱来的准备,这下怔住了。   他刚才,似乎,好像,看到宁迦渡眼里泛着水光。是错觉吗?   可是那表情他绝不会看错。该怎么形容呢,悲怆至极,但又不仅仅如此。就像突然失去一切的人,极度绝望之下决定孤注一掷。   那双琥珀色的眼睛睁得那么大,景泽阳甚至能看见自己的投影。   宁迦渡的反应让他吃了一惊。   难道,是因为自己没一起过来?   他有这么在乎自己吗?之前明明冷漠得不行。   还是说,他其实还怀抱高中时的感情?   但有过上一次的自作多情,这次他不敢太武断。反正还有机会,可以再观察观察。   宁迦渡那张从来淡漠的脸庞因这表情刹那间生动起来,在暗淡的火光下,竟有几分凄美绝然。   景泽阳心里浮起一点异样的情绪,对这个人的反感似乎也减了几分。   隆隆声不绝于耳,景泽阳不再多想,几步赶上宁迦渡,进入石门。   与狭窄的石门不同,门后的空间异常宽广。景泽阳目测足有半个足球场大。   沿着四壁,几十级石阶延伸向下,在石屋中间围出一片平地,类似下沉剧场的布局。   奇怪的是,不管是石阶还是下陷的平地,都覆盖着一层深浅不一的红色,像随意泼洒又干涸的没调匀的红色颜料。   石门在景泽阳进入后砰然关上。先进入石屋的人已经分散开,或坐或倒,在石阶上休息。   这一波奔逃下来,众人都累坏了。   大学生情侣坐在另一边,女生似乎在压着声音哭泣,男生则一边点头一边轻抚她的背。   大一点的小男孩尧尧依旧不声不响,坐在远离所有人的地方。奇怪的是,他的爸爸李卫华没有再叫他回来,只用一双眼睛恶狠狠盯着浴袍组合。   一进屋,宁迦渡就皱了皱眉头。   景泽阳依稀记得这人有些洁癖,高中时每天到教室第一件事就是擦干净桌面,以至于一年下来,他的桌面都比别人的白些。   现在这房间连空气都混杂着怪异的气味,他当然嫌弃。   景泽阳就见他小心绕开深红印记,走到墙边,挑了个还算干净的地方,靠着墙歇息。   这时,两个小朋友一见景泽阳他们进来忙跑了过来。   “小渡哥哥。呜呜...”   宁迦渡摸了摸他们的头,苍白的脸上露出安慰的笑容。但景泽阳一靠近,他的笑容就没了,还把头扭到了一边。   景泽阳:……   怎么像闹别扭了。   旁边突然一阵骚动。   “你干嘛!你想干嘛!”浴袍男站了起来,浴袍女躲在他身后,两人连连后退。   他们对面,李卫华气势汹汹地边挽袖子边靠近。   “干什么?我打死你!!”   猛地一步跨上去揪住浴袍男衣领,男人拳头高高举起。   “住手!现在不是打架的时候!”大学生扑过去拉住他。   “谁要打架,我要杀了他!”李卫华火气上头,瘦高的大学生拉不住他,还被他肘部误伤,惨叫一声,捂住鼻子的手指缝里流下鲜血。   李卫华愣了一下,火气被鲜血浇灭了一点,趁这机会,浴袍男飞快地逃到远远的墙边。   “啊…我去…”大学生带着鼻音,看自己沾满血的手。再好的脾气也绷不住了。“我说你们闹什么呀,刚才不是还好好的吗?”   “好好的?”李卫华嗤笑。“他拿我当狗,睡我老婆,要不是进了游戏才知道,我早弄死他了。一路我都忍了,TM刚才跳下来时他还推我!推我!!要不是我运气好落在桥上,这会儿TM早没命了!”   李卫华越说越失控,眼睛都红了,吼完便如恶兽般扑向浴袍男。浴袍男跑不过他,被一把揪住头发。   这次大学生没拦着,李卫华掐住他脖子,一拳头就要下去。浴袍男杀猪般喊叫起来。   “不是我!是你老婆推的!是她要杀你!”   小李怔了一下,瞪向躲在一边的浴袍女,女人赶紧拼命摇手。“不是我!他胡说!”   李卫华冷笑。“是谁都无所谓。你死了她也跑不了,你们这对狗男女都给我去死!”他手臂用力,浴袍男的脸很快发紫。   “杀人...杀人啦!”女人终于惨叫出来,往大学生那躲。“他疯了!快拦住他呀!!”   大学生眼见浴袍男快不行了,无奈上去使劲拉李卫华。浴袍女则在一边揪打丈夫。   场面一片混乱,大人们打成一团,孩子们都吓得紧靠在一起发抖。   景泽阳冷眼看着这出闹剧,眼神密布阴霾。   如果不是顶着安洁的身份,他可以轻易阻止谋杀。但是现在他什么也做不了。   作为解救者,这种事他见过太多。   背信弃义的好友,自相残杀的兄弟,反目成仇的夫妻。这片虚拟的时空中,没有法律,没有约束,只有生死考验人心。   往往活到最后的总是不择手段之人。   在这条奔向死亡的黑暗河流里,善良是最微不足道的浪花,转瞬即逝。   哪怕他每一次进入副本都尽力解救所有人,但总有人无谓地死去。   这该死的游戏!   “住手吧。”   一个清冷的声音响起,在混乱中冷静得悚然。   “什么?”李卫华粗喘着,妖怪般爆突的眼瞪视宁迦渡。   “你要当着孩子的面杀了他的母亲吗?”宁迦渡说。   这一句让李卫华定住了。他看向儿子。小男孩抱紧双腿远远地缩在一边,一双眼睛从膝盖上方木然地看着仇敌般撕扯的父母。   李卫华似乎这才惊觉自己在做什么,一下泄了气。   他忍了忍,一把将浴袍男掼在地上,狠踢一脚,又把妻子狠狠推开,才回到儿子身边。   一场谋杀被宁迦渡一句话制止。   景泽阳有些意外地看向宁迦渡。——他本以为淡漠如他,根本不在意他人的厮杀。   宁迦渡依旧没有表情,一手搂着一个小朋友,平静得像什么都没发生。   “不怕,我们一定能出去的。”轻柔的声音是景泽阳没听过的。   眼里的阴霾散去。景泽阳自然而然地走过去,和小朋友们一起挨着他坐下,感受着进入游戏后难得的平静。   解救者中,有不少人都需要定期的心理疏导。但景泽阳知道,真正能疏导他们的不是心理医生的刨根问底,而是每一朵微小的善之浪花。   比如...   比如将逃生的糖丸让给孩子,   又比如,在危急之时顾念弱者。   宁迦渡,并不像他表面上那么冷漠自私。   屋内的安静没能持续多久。   “学长,你快来看,这是什么?”大学生站在房间的正中央,对宁迦渡招手。   -------------------- 第14章   宁迦渡安顿好小朋友,走下台阶,在踩上中间地面前停顿了一下。   这里的红泥比别处都厚,上面的字也十分清晰。   最终,他只站在台阶上远远看那字。   字很大,乍一眼像是乱刻在地上的线条,粗陋简单。   “这看上去像甲骨文啊。”男生说。“可是这些又不像,我看不懂,学长你呢?”   宁迦渡侧着头:“不只是甲骨文,有好几种古代文字。”   “学长你知道是什么文字?”男生惊讶道。   “古埃及象形文字,古代美索不达米亚的楔形文字,还有…”他迟疑了一会。“应该是米诺斯文明使用的线性文字之一。”   “哇哦,学长你怎么什么都知道。”男生嘴巴张成圆形,一脸的不可思议。   景泽阳一直竖着耳朵,越听越好奇,忍不住拉上两个小朋友走到宁迦渡身边,踮脚看那些字。   甲骨文最短,剩下的三种文字一段比一段长,内容应该更多。   他看了一会就眯起眼睛。   奇怪,这些凌乱的笔画莫名有些熟悉。   他想起来了。   也是在高中时候,有段时间,宁迦渡一到下课就埋头在课桌前认真写着什么,专注到眼睛都快贴上纸页。   担心他会近视,自己好心约他出去打球,被无视后,便十分好奇他写些什么。   但是,才探头看到一点,宁迦渡就飞快地将纸张收起来,末了还羞愤地瞪了他一眼。   那纸上端端正正一整页,就是同这迷宫中一样怪异的文字。   当时因为这件事,他越发觉得宁迦渡是个孤僻的怪人,现在想来,倒是能理解。天才嘛,总会有些与众不同的兴趣并且孤傲地不愿分享。   还好他有这小众兴趣,现在派上用场了。   这时,大学生又开始滔滔不绝。   “米诺斯,好耳熟啊。啊!是不是就是古希腊神话里建造迷宫的那个,迷宫里还关了个怪物?”   “我们不就在迷宫里吗?这里也有怪物,我们是献给怪物的祭品,原来如此,这个副本的原型是来自米诺斯迷宫!”   大学生的话引来了其他几人。   浴袍组合不敢靠近李卫华,在宁迦渡身后探头看。小李则蹲到字边上。   “知道原型也没用,还不是出不去。”他看了一会扭头问宁迦渡:“小兄弟,你认得这字吗?写的什么啊?”   宁迦渡沉吟片刻,摇了摇头。“甲骨文我们很熟悉了,古埃及文字和楔形文字大部分已经被破译,也可以解读…”   “哇哦,”大学生再次张圆了嘴,眼里钦佩得要冒星星。   “学长,跟着你果然没错。”   宁迦渡不习惯被人这么直接地夸赞,抿了抿嘴唇,接着道:“但是,这些文字使用的都是不同时期不同地区的变体,不太好辨识,而且 米诺斯文明使用的文字已经失传了,没有人能看懂。”   “唉。”李卫华重重叹一口气,走到一边坐下,两手抱头。他看起来已经身心俱疲,无力再应对这些谜语似的字样。   大学生也陷入沉默,良久,犹豫地问:“那,如果认不出来会怎么样?”   回答他的是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刚死里逃生,已经陷入了麻木的状态,他们的目光落在宁迦渡身上,似乎都放弃了思考,等待他给出一个答案。   但青年人只是望着地上的字迹,安静的仿佛一尊雕像。   不安与焦虑在蔓延,只有景泽阳知道,宁迦渡再次进入深度思考的状态,与外界隔绝。   景泽阳莫名相信,就凭宁迦渡写的那一页古文字,他肯定能解出谜题。   就在这时,景泽阳旁边的小女孩扯了扯他的手。   “安洁,你有没有觉得,天花板掉下来了?”   这一声童音被石屋的剧场构造放大数倍,异常清晰。   众人立刻抬头,都倒吸一口凉气。   石头天顶高高在上,并没有掉下来,但上面就和地面一样,全是深深浅浅的红色。   因为太高了,之前才没有人注意。现在猛然看见,都有些瘆得慌。   女人先忍不住了。   “你不要乱说,什么掉下来。吓死人了!”   “我真的看见它掉下来一点点...”小女孩委屈地小声说。   这句话让所有人都紧张起来,慌张的气氛在蔓延。   一直沉默的尧尧却突然开口了。   “你们不觉得,那上面的红色,很像血吗?”   “不要乱说,那只是石头的颜色。”李卫华训斥儿子,但明显底气不足。   众人都产生了一种很不好的预感,却因太过恐惧而不敢说出来。   景泽阳同样背上发寒,但丰富的经验使他不至于惊慌失措。他目光缓缓扫过天顶与墙壁的连接处,最后落在紧闭的石门上。   他的眼睛瞬间睁大。   众人便看到小女孩安洁举起手,指着门的上部。   “天花板在下降。”她说。   安洁指的地方是他们进来的那扇门的上方,乍一眼看上去没什么特别,但仔细些看,便会发现不太对劲。   这扇门本来是朝里打开的,最上面的门缝与石头天顶之间有一段距离。   可现在,石顶压在门的上方,遮住了门缝。虽然不明显,门已经没有当初看上去那么狭长了。   “我操!不是吧!”西装男走到石门边,尝试推门。但厚重的石块纹丝不动。   随着他的动作,一点极细微的隆隆声响起,石顶在众目睽睽之下下降了一厘米不到。   众人骚动起来。   “这,这不会压死我们吧。”浴袍女声音颤抖。   “所以,这地上和顶上的红色,真的是血?”男大学生战战兢兢地问。   所有人都惊恐地看向脚下。那斑驳的凹凸不平的暗红色瞬间有了形状,好似一个个人形,甚至发散出一股铁锈味,令人窒息。   好几个人捂住鼻子。现在他们明白屋里浓重的腥臭味是来自哪里。   然而,本来石顶的下落速度缓慢到无法察觉,在他们发现后,速度陡然加快,已经是肉眼可见了。   轰鸣声也越来越大,几人再抬头时,石顶明显又落下了几厘米,已快压到墙上那一排火炬。   石顶下落的速度即使加快,要通过一个人的厚度也是一个漫长的过程。眼睁睁看着自己一点点被压成薄片,这种死法太恐怖,所有人都快濒临崩溃。   “不是吧…”大学生发出一声□□,浴袍女则浑身发抖地哭起来。   浴袍男的浴袍被冷汗浸透,他癫狂似的自言自语:“我知道了!这屋子,它就是个陷阱!要把我们赶尽杀绝啊!”   “谁!谁带我们来这的?”他小眼睛盯住宁迦渡。“我就说他是信徒,你们都不信。”   “别他妈废话,先想想怎么出去。快来帮我开门!”李卫华怒吼,一边拼命推门,大学生立刻冲过去帮忙。   门自然是纹丝不动。   “或许我们应该先解开谜题。”一个小女孩的声音突兀地响起。   是景泽阳。   几人被他一提醒才想起来,齐刷刷地看向宁迦渡。   令他们吃惊的是,在这么危急的时候,宁迦渡竟然还在对着地面上的古文字沉思。   景泽阳虽然还算镇定,但也忍不住出声提醒。   “我们要被压死了。”他握住他的手腕。   宁迦渡这时才如梦方醒的抬头,顺着景泽阳的手指向上看。然后平静道:“啊,开始了吗?”   景泽阳:??   所有人:!!??   听他口气好像什么节目开始了一样。   “你知道石顶会下落?!”浴袍男瞪圆了眼睛。   宁迦渡说出他判断的依据。“石顶和墙壁不是一体的,地上全是被压扁的人。这是显而易见的。”   呕!浴袍女发出干呕声,小朋友们哭得更大声了。   “那你怎么不早说?”李卫华大声问。   “我以为你们知道。”   ……   谁知道自己会被压成肉饼还能这么淡定!众人像看怪物一样看着宁迦渡。   景泽阳再次感叹宁迦渡异于常人的大脑,不,或许不是大脑的问题,他情感认知方面一定有障碍。   “那现在怎么办!”有人问。“你看懂这些字了吗?”   “其实不难。”宁迦渡目光落回字迹上。“这4种文字的前面部分都是一样的。可以通过最短的甲骨文来解读象形文字,再通过象形文字解读楔形文字。翻译过来大意是,行于此暗夜,需心怀勇气,手执光明。”   “这是什么意思啊?”众人都看向宁迦渡等着他解释。   宁迦渡环视石屋,“这些火炬,应该就是所谓的光明。手执光明就是…”   不等他说完,几个人立刻奔向最近的火炬。   火炬摆放的位置有高有低,最低的一支即使是浴袍女也能轻松够到。   “等等!”宁迦渡难得说话大声。“象形文字区分阴阳,拿火炬的必须是男人。”   浴袍女连忙收回手。剩下的人也不敢再动,生怕还有什么要求。   果然宁迦渡接着道:“楔形文字表示的数量是单数,所以,只能一个人拿。”   大学生抖着嘴唇。“学长,你就告诉我们该怎么做吧?”   宁迦渡指着最后几个字迹:“米诺斯文字指示了方位,但是我现在还没有解读出来。抱歉。”   众人刚生出的希望被他这一句话给浇灭,一个个垂头丧气。浴袍男疯癫似地冷笑:“呵呵呵,废话那么多有什么用,还不是一样死。”   景泽阳心里本就焦灼,被浴袍男的讥讽激怒了几分。若不是还在扮演安洁,他早一拳揍过去了。   他转身拉住宁迦渡的手。“你不用道歉,走出迷宫并不是只靠你一个人。”   大学生也有了精神。“小姑娘说得对,我们一起想办法啊。”   一个细小的声音响起来,尧尧怯怯地指着一处墙边。“那里的地面血迹少些,是不是说明逃过去的人被压死的比较少。”   李卫华这次没教训儿子,他几步跑过去,疯狂地在墙壁上摸索。   “机关,一定有机关,我不要死......”   景泽阳听到有人快崩溃的自言自语。   在迷宫里待了这么久,这些人一直紧绷的神经因为突然的变故已经快支撑不住。连一直乐观的男大学生脸色也煞白得可怕。   只有宁迦渡,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死亡威胁好似身外之事。   他若有所思地走过去,忙活了半天毫无所获的几个人立刻把墙边的位置让了出来,等着他来开路。   他们的眼神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抓在这个略显单薄的青年身上。似乎他手里有打开石壁的钥匙。   景泽阳有瞬间的违和感。   奇怪,为什么大家突然都这么信任宁迦渡了?即使一直怀疑宁迦渡是信徒的浴袍男也按他说的做?   这些人动不动就要抓出信徒,可他们难道没发觉,他们已经完全在依靠宁迦渡的指引来前进。   “信徒的使命是带路。”这是宁迦渡自己说的。   如果,这人一开始就没有说真话呢。什么第一次进入游戏全是假的。   如果,他才是真正的信徒!   所以他才能这么轻松镇定!   景泽阳顿觉一股寒意蹿上脊背。   对啊,他怎么忘了,这个人从来就不老实。   他警觉地看向宁迦渡,玩具熊垂在身侧,随时准备放手。   但宁迦渡什么也没做。   被或期待或警惕的目光包围,宁迦渡恍若未觉。他连墙壁都没碰,只抬头静静看着,目光扫过整面墙壁。   啪!   忽然一声响,众人吓了一跳。是最远处的火炬被石顶压灭了,碎片掉在地上。   石顶更低了。   众人惊魂未定,啪!啪!又有两支火炬熄灭。光线明显黯淡下来。   “快点啊,不是说要拿火炬,再不拿就没了!”李卫华催道。他个子最高,石顶已经落到离他头顶十几公分的高度,他忍不住缩起脖子。   啪!啪!啪!   围绕石壁的火炬一支接一支被压断,熄灭。空旷的石屋内越来越暗。众人也越来越沉不住气。   石顶压上西装男头顶的时候,宁迦渡终于开口了。   “行于此暗夜的意思,是要等火炬全部熄灭才行。”   “那要是火炬都碎了,还怎么手执光明?”李卫华问,他已经必须弯下腰才能不碰到石顶。   “这里的这一支是最低的。”宁迦渡不像解释倒像自言自语。   最低的火炬,   行于暗夜,手执光明。   心怀勇气。   景泽阳一下子明白了。怪不得从第1支火炬被压碎,宁迦渡的表情就轻松了很多。   他嘴角不由浮起轻快的笑,对宁迦渡道:“要吹蜡烛了吗?小渡哥哥。”   -------------------- 第15章   吹蜡烛?   所有人不明就里。   宁迦渡低头看了景泽阳一眼,为他这个说法会心一笑,当然脸上并没有表现出来,只是很淡然地点了点头。   然后指着那支高度仅到他眼睛的火炬,向众人解释:“这一只火炬位置最低,会最后被压碎,在那之前,设法扑灭它,再将它点燃,达成谜题要求的条件,出口就会出现。”   “如果没有出现呢?”   “会出现。”宁迦渡语气没有变化,但不知为何就是让人信服。   “那怎么熄灭火炬?又怎么点燃?”大学生急切地问。   “看那边。”宁迦渡说。   啪!   又一支火炬被石顶压碎掉落。但在石顶压上火炬平整的边沿时,它短暂地熄灭了一瞬,被压裂的之后,火苗再度燃起,直到跌落地面彻底熄灭。   “明白了!”大学生竖起一根手指。“只要找个东西压上去。里面的空气燃尽火焰就熄灭了,迅速再打开的话,残留的热度能让燃料再度燃烧。”   “就是这样。”宁迦渡点头。   此时火炬只剩他们面前的这支和石屋最远端的一支,两者高度相差不多,也就是说操作必须极快地完成。   石顶正以千钧之势不可抗拒地下落,李卫华已经直不起身,当下仗着蛮力从地面掀起一块石板。也顾不得上面的人体组织扑簌簌落下,扛在肩头。   啪!   对面的火炬碎了,火苗熄灭的一瞬间,李卫华把石板盖上火炬。   和宁迦渡说的一样,火炬立刻熄灭,黑暗降临。   糟糕的是,石顶落得太快,李卫华发现他已经没法掀开石板。   “快啊!”大学生催促。   “打不开啦!”他嗓音都变了,肌肉用力到绷紧。   紧接着,他感到一股巨大的力量将石板横推了过来,他被带倒在地的同时,火炬里呲啦一下窜起火苗。   光明再现的瞬间,他似乎看见一个高大男人的影子,他眨了一下眼睛,再看时,哪有什么影子,只有小姑娘安洁站在那里,还抱着她心爱的玩具熊。   是谁帮了他?   李卫华惊疑不定,但已没时间让他深究。   随着火焰腾起,宁迦渡一把拿下火炬。   嗤嗤嗤。   顿时,几人面前的石壁被看不见的力量割出四道缝隙,一整块正方形石墙轰然向后倒下,露出一方黑暗。   是出口!真的出现了!   轰...石顶又落下一大截,瘦高的大学生也站不直了。   “快走!”众人迫不及待要进门。   宁迦渡扶住门边,突然停了一下,迟疑片刻才接着迈过石门。   然而几人还没来得及跟上,宁迦渡又回来了。   火光下,青年的脸庞柔和而平静,有一种神秘的安抚人心的美丽。在他开口说话之前,站在石屋内的人们忽然有一种感觉,——他们在仰视他,像远古时的人类仰望引领前路的先知。   这感觉转瞬即逝。因为宁迦渡已经把火炬随手塞到大学生手里,转身回了石屋。   “前面没有危险,你们先走。”   这下不但李卫国等人,连景泽阳都吃了一惊。   哪有人在这种时候还不赶紧逃跑。但石顶已经落到了所有大人都无法站直的高度,几人不敢耽搁,猫着腰很快都钻进石门。   景泽阳故意落在最后一个。   “你要做什么?”他问。   火炬被大学生带走,四周已是一片漆黑。宁迦渡仿佛消失在这片黑暗中,无声无息。   “宁迦渡?”景泽阳拔高音量。   没有人回应,只有石顶隆隆的下落声。   他抬起手,在比预想更低的位置摸到了石顶。   安洁还不到一米高,照这个速度,要不了多久门就会低矮得无法出入。   这人在鬼鬼祟祟做什么?难道他真的是NPC?   理智告诉他应该怀疑,但不知为何,他不愿接受。   景泽阳暗骂一声,抬腿进入石门。门后是一条长廊,有隐隐绰绰的火光自尽头投来。   在确认长廊里没有危险也没有其他人后,他放下了小熊玩偶。   成年男子的手臂足够长,他俯·身在越来越低矮的门边,向屋里尽量伸长手臂。   “宁迦渡!再不来就没机会了!”   低沉的男声在石屋内回荡,忽然间,回应一般,一片绿光亮起,刺入视网膜。   景泽阳下意识眨眼,手掌却抓到一个人,他猛力一拉,那人低呼一声,被拉得跌跌撞撞摔进来,压在他的身上。   石顶在他们身后轰然落地。   不算沉的重量压在身上,景泽阳感受到手掌下柔顺的腰线。那人又在轻喘,呼吸融在他的呼吸里。   微弱的光线下,景泽阳在那张素来淡漠的脸上看到了新的表情。   宁迦渡笑了。   此时的他就像收到礼物的孩子,双眼里只有纯粹的喜悦,像两颗宝石闪闪发亮。唇角翘起,吐出浅笑与喘息。   “我找到了,那墙上全是……!”   “什么?”景泽阳问,为这笑容失神了片刻。   宁迦渡却不说了,像是突然发现自己趴在景泽阳身上,笑容消失,唇线抿得笔直,变回了严肃的模样。   态度改变之快让景泽阳失落了一下。   宁迦渡已经要起来了,他可不会就这么让人逃跑。   景泽阳一个利落翻身,将人反压在身.下。   “说,刚才去干什么了?不说别想走。”   浓烈的男性气息扑鼻而来,被钢铁般坚硬的躯体紧压着,悍然的力度足以让人打消任何挣扎企图。   宁迦渡没想到景泽阳突然来这么一下,整个人都怔住了,一双清浅的眼睛瞪得溜圆。   但随即,他脸上显出愤怒,头转向一边,生硬地吐出几个字。   “与你无关。”   景泽阳冷笑起来。   这表情,配上这句话,实在是太熟悉,很难不让他回想起某个时刻。   那时,因为抱着宁迦渡跑到医务室,景泽阳被学校点名表扬。于是,他对这个病殃殃的天才转学生更加照顾。找他聊天,帮他拿书包,做值日什么的。   但很快就觉得不对劲了。   只要他和宁迦渡站在一起,女生们就会两眼发光,一边偷瞄他两,一边凑在一起窃窃私语,不时发出意义不明的笑声。   “不觉得他俩好般配吗?”   “景泽阳好A啊,阳光忠犬攻有没有,宁迦渡就是病弱美人受啊!这对CP太好磕了吧!”   “啊,他要帮他搬试卷了!再靠近点啊,小宁脸红了,班长上啊!”   什么攻啊受啊的,景泽阳查了下才明白。   怪不得他越对宁迦渡好,女生们就越激动。他倒是不介意被当成同人女的YY对象。被女孩子们关注的感觉总是不错的。景泽阳还有点享受其中。   更何况,他和宁迦渡在一起时,连一向对男生不理不睬的校花都多看了他们几眼。   青春期的男孩子哪个不对校花有点意思,景泽阳也一样。   他不知道宁迦渡什么想法,但他观察了几次就发现,这个据说聪明绝顶的天才少年在人际交往上是绝顶迟钝。   宁迦渡压根就没发现自己被女生们当成了CP里下面的那一个。只在每次景泽阳靠近时,拘谨地端着,一板一眼地回应。   于是,景泽阳越加肆无忌惮地释放魅力。   比如某次的体育课期末考。   一千米考试,景泽阳照例第一个抵达终点。运动后热力十足的模样配上俊朗的脸,简直荷尔蒙爆棚。   他很清楚自己的魅力。   成绩出来后,景泽阳特意拿了两瓶水去找宁迦渡。   宁迦渡因为生病,体育课可以不参加,只在场外跳绳。他整个人挺直,两角交替踏步,跳得又轻又快又标准,机器一样,让人以为他可以一直这么跳下去。   景泽阳走过来时,宁迦渡不知怎么绊到绳子停下了。景泽阳顺势往他怀里塞了瓶水,自己也扭开瓶盖,喝了一口。   “小宁同学,你跳得这么快,一分钟有200下了吧?”   摆出最有魅力的笑容,刻意用手背擦去嘴角的水珠,景泽阳知道女生都在偷看看他们。   宁迦渡低头捧着那瓶水,短促地喘气,说:“260下。”   “厉害啊,听说世界纪录是300多下,你努努力,可以冲击世界纪录了。”   宁迦渡没说话,手搭在瓶盖上。白净的脸,嫩红的唇,景泽阳一时觉得他像个想喝水却扭不开瓶盖的女孩,不自觉就把那瓶水拿过来,帮他打开了。   不远处女生们小声叫唤起来。   “啊啊!班长好贴心啊!”   景泽阳心里得意。一边注意到校花也看过来了。他正想再做点什么表现一下,就听宁迦渡说:“我体力不够。”   “啊?哦...”是指打破纪录体力不够,随口说说的,他当真了。   “那什么,你得的是什么病啊?”景泽阳分出心思继续聊天,一边留意校花。   “...…”宁迦渡沉默了一会,举起水瓶似乎想要喝水,突然脸色就变了。   景泽阳胸口被推了一下,是宁迦渡把水瓶推在他胸口。那人一脸不高兴,丢下一句“与你无关。”头也不回地走了。   没能达到耍帅效果的景某人怔在原地。   ……   说实在的,景泽阳现在想起来也觉得自己傻缺。   干嘛舍近求远,不去追校花反而去贴宁迦渡。不过校花长什么样已经不太记得了,倒是宁同学跳完绳后,面颊微红的模样异常清晰。   如果不是这人那么莫名其妙,忽冷忽热阴晴不定,他们本可以做好哥们的。   就像现在,上一秒还像中彩票似得高兴,下一秒又成了冷硬的冰坨,谁都欠他八百万。   不过这次主动权在自己手上。   与我无关?景泽阳在心里轻哼。   他把人按得更紧。   “关系大着呢。绿光是怎么回事?你在做什么?不解释清楚的话,我合理怀疑你就是NPC信徒!”   随着每个问题,宁迦渡眼睛越睁越大。   景泽阳刚说完,他突然向左边伸手。   景泽阳早就看见毛绒玩具熊掉在那边,眼疾手快,在他抓住玩具熊前按住了他的手。   “小宁同学,你最好安分点。不要做无谓的挣扎。”强硬地拉回那只手按住,景泽阳轻松道。   压制这个人真是太容易了。   昏暗中,景泽阳看不清宁迦渡的脸,但对方胸膛的起伏很是明显。   好一会,那人才平静了些。声音有点沙哑。   “如果,我说我是信徒,你会杀了我吗?”   真的是他!?   万维之门的NPC有不少是真人。   曾经的玩家向游戏妥协,放弃现实世界的身体,成为NPC。有的是怕死,但有些纯粹是为了满足邪恶的欲望。   杀戮和支配的欲望。   这种人也是解救者的死敌。   因此对于真人NPC,解救者有处死的权限。   宁迦渡这样高智商的人,竟也...!   景泽阳没有犹豫,大手扣上宁迦渡脖颈。   “除非你老老实实带我们出副本。或许我会留你一命。”   威胁的意味。这人总不会不懂。   手指渐渐收紧,宁迦渡却一声不吭。   正僵持时,一道机械音尖锐响起。   【玩家请在十秒内就位,否则将判定死亡。】   【倒计时:十】   【九】   【八】   ...   可恶!   这实在不是威胁人的好时候,景泽阳正打算放手,就听到宁迦渡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   “我会带你们出去,放心吧。”   说完,一个毛绒绒的东西拍在景泽阳胸口,他眨眼间变成了安洁。   在刺耳的倒计时声音中,宁迦渡起身,牵起他的手跑向远处发出微光的所在。   就这么被化解了?   景泽阳边跑边哭笑不得。随即又觉得哪里不对劲。   玩具熊明明掉在他们左边,他也按住了宁迦渡去拿玩具熊的手,可刚才,宁迦渡是用另一只手拿的熊。   他怎么做到的?   -------------------- 第16章   【七】   【六】   【五】   刺耳的倒计时声还在继续,景泽阳无暇多想,被宁迦渡拉着,用安洁的身体能跑出的最快速度狂奔。   【三】通道尽头没有路,只有一片石台向外延伸。   【二】宁迦渡拉着他上了石台,跑向悬浮着“3”,“4”两个蓝光字的一角。   【一】两人同时坐下。   【玩家已就位。】   呼!   景泽阳匀过气,胸口狂跳。宁迦渡情况更糟,几乎倒在地上,喘得像撕裂的风箱。   景泽阳正担心,就见他缓缓坐起身,喘气也轻了些,应该是没事了。   他这才收回目光,看向四周。   这石台足有一间教室大小,呈六棱星状,刻着繁复的花纹。石台正中高起的基座上,那把从石屋带出来的火炬正熊熊燃烧,只不过,火苗的颜色已经变成了蓝色。   他们在通道里看见的微光就是这蓝色火炬的火光。   此时,六棱星除了一个角空着,每个角上都坐了两个人。每个人头顶上悬浮着蓝光数字。   浴袍组合,李卫华父子,大学生情侣还有两个小朋友,个个神情紧张。   加上景泽阳他们,人齐了。   【开启强制淘汰!】   机械音落下,巨大的轰鸣响起,唯一连接石台的通道脱离,拆解,迷宫再次重组。   周遭所有石头构件眼花缭乱的组合,呼啸声与拼和的碰撞声时不时响在耳畔。石台如同漂浮在幽暗虚空中,远离上下左右的石块,是变化中唯一静止的存在。   大部分人是第一次看到迷宫这么大规模重组,像巨兽爪下的羊群,无不胆战心惊,瑟瑟发抖。   轰!   一声巨响,石阵拼合完成。   黑暗中泛起星星点点的幽光。   众人抬头,借着幽光看见一个巨大的宫殿。无数古希腊式的石柱环绕四周,从深不见底的黑暗中顶起恢宏的穹顶。   最使人震撼的是,四壁与头顶都被石雕覆盖。   看清浮石雕的内容,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那是各种惨死的人。被石壁割裂碾碎,被大大小小的怪物用触手撕扯分解,甚至触手从人体各个孔洞中刺入,惨不忍睹。   而在这幅地狱图景正中,穹顶最高处,无数怪物簇拥着一尊巨大的神像。   神像上半身是健硕的人类形态,下半·身化作数条粗壮触手蔓延至整个穹顶。卷曲长发披在赤.裸肩头,深邃的眼眸怒张,用一种癫狂狰狞的神态注视下方。   这才是主宰这座迷宫的邪神!   不是黑胶触手千面怪。它们只是神像支配下无数怪物中的一种。   和这种怪物交手过的景泽阳脊背发寒。   相比之下,这邪神不是人类能对付的存在。   看来这里是类似祭坛的地方,景泽阳有种预感,即将发生什么。   他环视四周,在所有人脸上看见同样的惊恐与慌乱,除了宁迦渡。   青年的目光专注在雕像上,不含一丝情绪,与其说是观察,更像是若有所思。   他不害怕?对了,他是NPC,他用不着害怕。   那么,他在盘算什么?   这时,机械声再次响起,打断景泽阳的思索。   【警告。探测到非法入侵,强制加快游戏进程。】   【请玩家票选出你认为的邪神信徒,投票结果生效,同一组将一起死亡,其余玩家可进入下一环节。】   【投票失败,全员死亡。】   【倒计时:5分钟。】   声音消失,留下一片死寂。   “草...”李卫华最先开口,面孔扭曲。“什么非法入侵,是发现解救者了吧。所以急着要我们死。这狗娘养的游戏!”   他将所有愤怒聚在手指,指向浴袍组合。   “5分钟,还犹豫什么,我他妈就选...”   “等等!”浴袍男大喊。“等一下!”   “我知道你恨我,可是都这个时候了,不应该先想想怎么活下去吗?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我们都不是信徒。你投我也是浪费票数而已,投票不成功,我们都得死!”   浴袍男飞速说的这一番话有了效果。李卫华咬牙咒骂一句,不甘心地收回手指。   “这就对了,冷静一点。”浴袍男松了口气,继续说:“所以排除我们两组,以我的判断……”   “判断个屁!”李卫华不打算给他说话的机会。“没几个人了,是你吧?”   景泽阳顺着他手指看过去,看见紧紧依偎在一起的大学生情侣。   “我?我吗?”大学生手指指着自己,满脸匪夷所思的表情。“我一直在帮助大家啊,而且…”   “不是你,是你女朋友!”李卫华不耐烦道。   “没错,我也是这么认为。”浴袍男也口气笃定地接口。“这一路上,你女朋友一句话都没说,一直藏在你后面,我们连她长什么样都不知道。她要不是NPC,为什么这么鬼鬼祟祟的?”   “可是,NPC的目的是带路,她也没带路啊。”   “因为她没那个本事带路。不带路也不会怎么样,反正只要我们团灭了她一样算成功。对不对?”   “不,不是…”大学生看看自己身边人又看看大家,嘴巴张了又合,半天说不出话。   而女大学生到了这个时候依然低着头一言不发。   “没话说了吧,好了,投票吧。”浴袍男又端起了做老总的架子。“我先来。”   又是这样。景泽阳想。   没有人怀疑宁迦渡。   即使一路上真正走在前面带路的都是他。甚至连大学生本人都没有怀疑。   不能让普通玩家牺牲,但如果他站出来揭发宁迦渡,自己作为同组,也会死。而且宁迦渡也保证了会带他们出去,他目前只能先静观其变。   浴袍男的手已经举起来。   终于,一直没说话的女大学生缓缓站了起来,像在课堂上一样举手,小心翼翼地。   “我,我不是NPC。”纤细轻柔的嗓音,但任谁都能听出来,这是男孩子的声线。   他将齐肩的长发卷到耳后,露出一张清秀,但绝不会错认成女生的脸。   “啊?”   “什么?”   “你,你是男的?”   几人发出此起彼伏的讶异声。   惊讶过后又反应过来。   “那一路上你俩勾勾搭搭的,该不会是同性恋吧?”浴袍女捂住嘴,好像看到了脏东西。   闻言,男生站了起来,与同伴并肩而立,双手扣住他的手。   “没错,我们是同性恋人。”他大大方方地说,“因为游戏里情况特殊,所以我们没有一开始就告诉大家,但我们都不是NPC。”   “从一开始就骗人,谁还敢相信你们。我看基佬都是变态,直接投出去就好了。”浴袍男粗暴地打断他,一脸厌恶。   这一下,大大咧咧的男生面色也严肃起来,声音克制着怒火。“就是因为有你这种人,我们才不说出来。”   “不管是同性恋还是异性恋,真心想保护一个人,就不会因为他的性别而改变。如果我们中有一人是NPC,我们不会拖累大家,也做好了同生共死的准备。”   他和秀气的男生对视,对方冲他轻轻点头,他再度扭头,坚定道:“在这一点上,你们没有资格指摘我们。”   年轻的声音回荡在石窟中,掷地有声。   确实如此,景泽阳想。   这一路上,他对同伴的照护是有目共睹的,而不论是偷情的浴袍二人组,还是作为夫妻恨不得杀死对方的李卫华和浴袍女,都是最讽刺的对比。   他抬眼去看宁迦渡,那人似乎察觉到他的目光,蝶翅般的睫毛眨动了几下。   曾经听到同性恋三个字就别扭,对宁迦渡也没有好颜色的他,现在坐在这个人身边倒也十分安然。   景泽阳微弯起唇角。   也是,在最考验人性的时候,你爱的是男人或女人并没有区别。   “我相信,”小女孩的声音响起,景泽阳用安洁天真的语气道:“我相信他们不是NPC。”   刚说完,就感到一道惊讶的视线。   他扭头,对上宁迦渡琥珀色透亮的眼睛。怔怔地,似乎很是意外。   景泽阳回以一个坦诚的微笑。   -------------------- 第17章   毫不意外地,微笑被无视了。   宁迦渡无情地移开视线。但下一秒,他开口同意了景泽阳,道:“我也相信。”   还想再说什么的浴袍男被生生噎了回去,不甘心地瞪了大学生一眼。   李卫华这时说:“科学家都这么说了,就排除他俩的嫌疑。但是这么一来,就只剩孩子们那一组了,NPC信徒总不能是孩子吧。”   浴袍男粗着嗓子。“怎么不行,我不是说了吗,信徒不用带路,等我们死就算完成任务了。”   他裹紧缠尸布一样的浴袍,小眼睛转向两个小朋友的方向。“先把他们投出去就得了,说不定有一个就是信徒。”   大学生不可置信:“你们连孩子也不放过吗?”   李卫华:“那你说怎么办,投你吗?”   他很是烦躁地抓了会头发:“现在这情况也只能这样了,投吧。”   小孩子细弱的哭声里,浴袍男和李卫华头一次达成了一致,同时举起了手。   景泽阳的愤怒也达到了极点。   他一下子明白了,为何这些人都像说好了似的不怀疑宁迦渡。   大学生或许是真心钦佩宁迦渡的才华,相信他不是NPC,而浴袍男张总和李卫华则是因为没有宁迦渡指路,他们根本一步也迈不出去。   他们宁愿先试试杀掉别人。   心存侥幸的懦夫!   一瞬间,景泽阳心里闪过无数计划。   先指认宁迦渡是信徒,然后扔掉小熊变回自己的身体,再想办法联系守望者前来营救。或者直接暴露身份,引来游戏追杀,打断投票进程。   无论哪个都没有十全的把握。   还有宁迦渡,刚见面时如果知道他是NPC,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杀了他。但现在,他希望他活着。   想不出万全的计划,景泽阳咬牙,眼看两人的手眼指向小朋友,“我投…”。   “等等!”一个陌生的声音突兀响起,回荡在空旷的黑暗中。   “我是信徒!”   青涩的声音虚软无力,在此时却格外惊人。   所有人的目光集中,看向声音来源。   李卫华身边的男孩第一次抬起头,第一次大声开口。就让所有人瞠目结舌。   尧尧   怎么会是尧尧?   景泽阳震惊之外,更是疑惑。如果尧尧是信徒,那宁迦渡呢?   他也是亲口承认自己是信徒的。   不,景泽阳突然记起,他从没承认,宁迦渡说的是——如果。   “如果,我说我是信徒,你会杀了我吗?”   他为什么要这么说?景泽阳看向身边人。   宁迦渡依旧垂着眼眸,平静得像尊石像。与以往的平静不一样,压抑的气氛萦绕在他身侧,像一层迷雾,景泽阳看不透。   “尧尧!你疯了!?”李卫华的呵斥转移了景泽阳的注意力。   “这时候胡说什么!!”他使劲推了儿子一把。   小男孩晃了下,似乎对粗暴的对待逆来顺受惯了。他的目光掠过众人,停在浴袍组合方向,是一种行将崩溃却又异常坚定的神态。   “我没有胡说,我就是NPC,你们投我吧。”   “投你我怎么办!你死了我也得跟着死!你他妈……”西装男的咒骂还没出口,被一阵笑声打断。   浴袍男笑得阴阳怪气。   “哎呀,我就说嘛,怪不得你儿子一路上都不说话。他一个小孩子哪当得了NPC,吓坏了吧。”   “尧尧,你这孩子!”之前忌惮丈夫不敢出声的女人突然来了劲。“你是信徒怎么不早说,害得我们猜来猜去。你有点牺牲精神,早点说出来,让我们早点出去不好吗?”   小男孩脸色铁青,下巴紧缩着似乎下一秒就要哭出来,却倔强地硬撑着,看向要自己牺牲的母亲。   这种人不配当母亲!   景泽阳被浴袍女的话震怒,他难以想象,这可怜的孩子在这对父母身边是怎么长大的。   一边浴袍男一脸轻松道:“这时候说也不晚,孩子很有勇气啊。怎么样,自己都承认了,可以投票了吧?”   【倒计时,三分钟。】机械音适时响起。   “不!等等!”李卫华举起胳膊,试图阻止浴袍男投票的手。“给我一分钟!”   “尧尧,你不是NPC,你不要瞎说。你不想爸爸死,对不?”李卫华声音打颤,一米九的大男人弯腰低头,两手抓住儿子肩膀哀求。   小男孩一语不发看向父亲,暗沉的眼眸里是男人黑漆漆的影子,像两座墓碑。   “尧……!”   李卫华悚然一颤,这一刻,自己的儿子竟让他感到如此陌生。   为了掩饰恐惧,他吼叫起来,一边晃动儿子瘦小的身体。   “你他妈说话!说话呀!说不是你!!”   “是我。”小男孩的声音有着成年人的无情冷漠,“那时抓走安洁的怪物是我放进来的。”   浴袍男激动道:“我就说是他,他坐得离门最近!”   “闭嘴!”李卫华把他吼了回去。声音发抖问儿子:“为什么?为什么放怪物进屋,你要我们死吗?尧尧你,你从前不是这样的孩子啊!”   小男孩翻起眼皮看他的父亲,景泽阳在那双眼里看到了报复。   或许旁观者清,他仿佛看到了孩子的内心,那里,一个无声哭泣的小小灵魂正逐渐死去。   ——父亲自私自利,对他非打即骂。母亲知道他是信徒恨不得要他立刻死。这世界就像他踏不出的恐怖迷宫。没有人在乎他,他也不在乎自己,或许对他而言,一切毁灭了才好。   这是他反抗世界的方法。   这反抗没持续多久。   “还等什么,没时间了。”女人的声音刀子般尖利。“快投票!我投李子尧!”   一滴发出红光的血滴骤然出现在男孩头顶。   “我投李子尧。”浴袍男懒洋洋道。   两滴血。   “等等,别投!”李卫华声音撕裂。   两个小朋友根本搞不清情况,在女人不断催促下,又怕又哭,跟着念:“投李子尧。”   瞬间,男孩头上出现四滴鲜血。   目前有十个人,只要超过半票也就是5票,投票就算成功。   只差一票了。   【倒计时,两分钟。】   随着冷酷无情的声音落下,石洞里响起了细碎湿黏的爬行声。   雕塑的缝隙中,看不见的黑暗深处,无数触手探了出来,攀在石柱上,贴在石壁上,缓慢蠕动。好似石雕都活了过来。   触手之后,一张张人脸浮出阴影,像苍白的面具,发出森然无声的狂笑,凝视众人。   -------------------- 第18章   “快投票啊!!”女人疯了一样喊叫。   四周的景象太过惊悚,而更恐怖的是,所有这些人脸怪物都在朝他们移动。   大学生情侣面面相觑,恐惧同样折磨着他们,但这最后一票就是杀人的利刃,没有人能轻松投出。   景泽阳眉头紧蹙,如果NPC是个成年人,他或许不会有太多顾虑,可面对一个十岁左右的孩子,他下不了手。   相信宁迦渡也是这么想的。   那人似乎从坐下后就没有动过。现在也不打算动。   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已经闭上,紧绷的面容与身体传递出情绪。   愤怒。   虽然他什么也没说,但景泽阳看出来了。   从被他质问时起宁迦渡就在生气,现在则是愤怒。   即使再如何聪明,如何知识渊博,面对死局也无能为力的愤怒。   景泽阳和他感受着同样的愤怒。   孩子是无辜的,而他没有办法救他。   这该死的游戏。   【倒计时,一分钟。】   啪嗒!   一根触手拍在石台边缘。   “啊——”女人尖叫,躲开探来的触手。   “快投票啊,不投我们都会死!!”   “谁敢投!”李卫华站了起来,如囚笼中将被宰杀的野兽。“谁投我杀了他!”   “可不投票我们都会死。”大学生说着,颤抖地举起手,面容因为内心的极度挣扎而扭曲。   他咬紧牙关,手却在伸直的瞬间落下,泄了气。   “不,我做不到...”   他的伴侣轻轻拍上他的肩头。“那就不投了,没关系。”   “谢谢。”一个小声音突然说。   “什么?”男生惊讶地抬起头。   尧尧正看向他们。瘦小的脸上有一道银色泪痕,嘴唇却是俏皮的翘起。   “为什么谢我?”大学生愣愣地问。   他没有等来回答。   孩子闭上眼,用轻如羽毛的声音,说:“我投李子尧。”   第五滴血出现,红光闪过,仿佛生命被吸走,小男孩软倒在地上。   这变故太突然,所有人都目瞪口呆。而在他们反应过来之前,李卫华跳了起来。   “啊——我杀了你们!”   他像被恶狼掏去肚腹的野牛,不顾一切地冲向浴袍组合。强壮的手臂抓住二人,像抡铅球一样,将两人一起扔下石台。   那二人没来得及反抗分毫,惨叫从不知多远的下方传来,很快无声无息。   李卫华发出近似吼叫的狂笑,但仅一秒后,笑声戛然而止,他晃了几晃,倒在石台上。   只一眨眼功夫,那一角石台上已经没有活人了。   【投票生效。】死板的电子声音再度响起。   攀上石台的触手得到犒赏般退回黑暗中,石窟壁上探出的怪物也缓缓缩了回去。   !!   不是吧,就这样!一下少了四个人?!景泽阳不敢相信。   李卫华跑到一半时他已经站起身,但从这个距离来不及阻止,只能眼睁睁看着惨剧发生。   不,也许,他变回自己的模样是来得及的,可是,只瞬间的犹豫就错过了机会。   没错,他不想救那几个人。虽然解救者的身份使然,他同样不愿见到玩家死去。   矛盾的情绪再次吞噬他,景泽阳就这么站着,望着空空的石台一角,胸口憋闷得像堵了无数石块。直到一只手轻牵住他。   “你做不了什么。”宁迦渡说。“不要自责。”   “我没有自责。”不愿暴露软弱一面的景队长立刻回答。   眼神却转到另一边。   这个木讷的人怎么会懂他的心情。他想。   然而,堵住心口的情绪散去了不少。   电子音毫无情绪的继续播报。   【当前剩余时间:1小时。】   【玩家请继续前进。】   尚在震惊中的大学生终于缓过神来。   “怎么就剩1小时了!?之前还有20多小时呢!”   “进程加快了。”宁迦渡说,一边牵住景泽阳的手。“一人带上一个孩子,走吧。”   现在只剩三个组合,宁迦渡牵着安洁模样的景泽阳,大学生情侣,和两个小朋友。   两个大学生一人牵起一个孩子,高个子男生四下张望了一下,苦着脸说:“学长,这孤零零一个石台,往哪里走啊?”   “跟我走。”宁迦渡说。语速与脚步都加快了许多。   他径直走向石台正中的基座。   基座上,火炬冰蓝的焰火随着不知何处吹来的风摇摆,光影晃动,整个石窟的雕像也好似活过来一般轻微摇摆,越显阴森。   小朋友们吓坏了也累坏了,哭着不想走,大学生情侣正好声好气安抚他们。   景泽阳则跟着宁迦渡来到火炬边。   围绕火炬基座一周,刻了与下沉石屋中相似的古代文字。   显然,只能靠宁迦渡破译。   等待的时候,景泽阳被阴风吹得打了个寒战。牵住宁迦渡的手心里像握着快冰块,那人一定也很冷。担心他身体吃不消,景泽阳抬眼看过去,却发现宁迦渡的脸色比阴风更冷。   幽蓝的火炬光芒下,那张本就俊美的脸显出几分妖魅神秘,纤长脖颈上依稀有几道红痕。   那是景泽阳怀疑他是NPC,逼问时掐出来的。   自从进入这个石窟,宁迦渡的情绪就十分阴沉。甚至不曾看景泽阳一眼。   大概是因为自己丝毫不顾老同学情分,下手还这么重吧。景泽阳想。   可他哪想到,这人那么倔,就是不开口,他不得已加了点力道,就留下了痕迹。   脆弱的身体,倨傲的灵魂,神秘的身份。景泽阳认为自己的怀疑合情合理。   宁迦渡明明不是NPC,为什么对游戏毫不畏惧,下沉石屋的墙上有什么,让他冒着被压成肉泥的风险回去?他独自在屋里时的绿光又是怎么回事?   无论如何,他绝对不是普通的玩家。   这些事情必须让他解释清楚。但现在不是好时候。景泽阳收回目光。   大学生情侣终于安抚好了两个小朋友,这时一人牵着一个也走到火炬边。   看到文字后,两个人一言不发,只静静等待。   同行十二人已经死去一半,沉重压在每个人心头。同时他们又心照不宣,要想出去只能靠眼前这个青年。   宁迦渡在注视中沉着地走上基座,拿起火炬。蓝色火焰咻地变回正常的黄色。   他似乎已经知道下一步该怎么走。   “文字写的是什么?”景泽阳问。   “光明与信念将为砖石,砌成虚无的塔,带你抵达神的居所。”宁迦渡说。   “什么意思?”   这次他没有回答,转身直直走向石台边缘。   “学长,你要往哪走啊?这里没路啊。”大学生问,犹豫地跟在后面。   宁迦渡也没有回答,他很快来到石台边,略停顿了下,探出一条腿踩在深渊之上,身体前倾,眼看就要迈出去了。   “学长!”大学生喊。   一直被牵着走的景泽阳也惊了,一把扯住他衣服。   “等等!?”   你疯了?要跳下去吗?   但五岁孩子的力气不够,景泽阳眼看着那条腿一步踏入虚空,整颗心瞬间提到嗓子眼。   -------------------- 第19章   然而宁迦渡并没有如他预料那般一脚踏空,拉着他一起跌入深渊。   在他脚下,一小条石条自虚空中出现,稳稳托住了他。   石条高于平台,宁迦渡站上去的同时缓缓上浮,身后几人便只能仰视。   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里,宁迦渡半回过头,平静解释道:“所谓光明与信念砌成虚无的塔,意思就是,手持火炬,怀抱着绝不会死的信念,就能前进。”   “原来是这个意思…”大学生似乎刚从惊吓中缓过神,缓慢点头。“学长你刚才吓死我了!”   景泽阳不信。“你踏出这一步时就确定了?”   “不确定,但是系统让我们继续前进,迷宫也没有变化,加上谜语的提示,我有99.9%的把握。”   “那另外0.1%呢”   “需要实验。”   “所以你就用命去试?”   宁迦渡点点头。   又来了,像刚见面时算出景泽阳的死亡概率一样,宁迦渡对事物的判断就是量化,用数学解释一切,决定一切。   “下次说一声,不要擅自行动。”景泽阳语气十分严肃,安洁的小圆脸都板起来了。“你不是一个人。”   作为回答,宁迦渡揉了一把他的头顶,心情看起来好了不少。   ??   所以这是报复?   故意吓他一跳,报复他掐他脖子的事?景泽阳哭笑不得。   这时他才察觉到大学生的目光,作为小女孩安洁,他有点说得太多了。   “走吧安洁。”宁迦渡适时向他伸出一只手,为了维持人设,景泽阳不情不愿地握上去。   这次出现在他脚下的不是石条,而是一截悬浮的不平整的石球。   看来每个人踩到的物体都不一样。   “跟上我。别离开太远。”宁迦渡对大学生情侣说,抬腿迈了上去。   于是,每一次迈步,宁迦渡的脚下,都会出现一段石板,一根断裂的石柱切面,或是一方石台,有时石块够大,景泽阳也能一起踩上去,大多数时候两个人各自踩着一个石块,像走钢丝一般摇摇摆摆。   形状各异,大小不一的石块像是迷宫的部件临时拆分,组成一段或平整或崎岖,忽上忽下,蛇般扭曲的路。   这路的下一步总在宁迦渡脚掌落入虚空的最后关头出现,甚至好几次,景泽阳都以为不会出现石头,他们马上要跌落的时候,脚底才有了支撑。   突然出现的落脚点并不平整,高低宽窄不同,就是走在地面上都极难掌握平衡,还不停漂浮,极难站稳。再加上四周是没着没落的虚空,脚下是深不见底的深渊,一个心慌就会摔落。   可宁迦渡的脚步如此沉稳,连他手中火炬的焰火都没有一丝晃动。一向以心理素质自豪的景泽阳也不由佩服。   一行人就这么步步惊心,如履薄冰,在虚空之中,深渊之上艰难前行。   景泽阳被牵着,再次体会到被人带着走的奇特滋味,但这一次他总算能放心了。毕竟信徒已经死了,同是玩家的宁迦渡没有理由害他们。   他也不是从前那个宁大天才了。   曾经景泽阳眼里的宁迦渡,是个整日病殃殃的乖僻少年,自视甚高,乖僻淡漠,所有情绪都藏在心里。   现在的宁迦渡有点不一样了。虽然和一般人相比还是过于冷淡,但那股死气沉沉,什么都不感兴趣的疏离感不见了,有了些人气。   那张端正得像人偶一样的脸上也有了各种情绪。   愤怒,悲伤和惊喜。   鲜活生动,让他意外。   是宁迦渡变了?   还是这个极端的游戏世界显露了他的本性?   或者,自己在部队里待久了,看见个清秀点的就不自觉怜香惜玉?   绝不是这个理由。景泽阳果断否定。随即看了某人一眼,意图证明某人并没有多好看。   但没能证明出来。   宁迦渡岂止是清秀。他是丢在人群里也自带光效,能被一眼看到的人。那份沉静的气质使他越加显得独一无二。   就像此时,沉静,坚定,胸有成竹。高中时的郁气倒不明显了。   这么说起来,高中时沉郁的宁迦渡和说自己是信徒时的尧尧竟有些相似。   同样满不在乎,冰冷厌倦,像沉默的反抗。   可他们成长的环境完全不一样。。   景泽阳印象里,宁迦渡的家境不错,母亲是国宝级科学家,父亲听说也是知名学者。   这种家庭光是叫人羡慕都羡慕不过来,他不应该……   “小心!”   景泽阳脚下一空,手已经被使劲拉起。   他领队惯了,下意识比宁迦渡走快了些,脚在宁迦渡之前一点落地,石阶在他踏上的时候却突然消失。   景泽阳惊出一身冷汗。在宁迦渡拉住他的瞬间,手里的玩具熊也脱了手。   骤然拉长的身体一下子比宁迦渡高出一大截,成年男子的体重让两个人一起失去平衡。   完蛋!他竟然犯了这么低级的错误!   景泽阳以为没救了,却突然脚下一顿,踩到了实物。可那实物面积太小,他另一只脚踏空,身体一晃就要摔到,却被宁迦渡拉住了。   “站稳!”   一双手抱住他,景泽阳摇晃了一下,就被紧紧拽着站住了。   那只手环着他的背,让两人前胸紧贴抱在一起,脚下只踩在一根圆形石柱的横断面上。   景泽阳听到咚咚的心跳,不知是自己还是对方的。他们在彼此脸上都看到一点惊魂未定。太窄小的落脚点难以平衡,他们在轻微摇晃,看上去随时都要跌落。   “抱歉。”景泽阳为自己的失误道歉。   宁迦渡煞白着脸:“别动。”   “呃…是你在动。”   “是你!”   怎么跟个孩子似的。   景泽阳叹了口气,低头,看见宁迦渡的一只脚正踩在自己的两只脚当中,另一只脚无处可站,悬空着。   怪不得会摇晃。   说了声“调整一下。”景泽阳长臂一伸,托住宁迦渡的腰,一下把人举了起来。   宁迦渡被他这一举吓得惊呼一声,两条腿下意识就盘在他腰上。环住他背的手也搂上他的肩膀。   景泽阳那双掐住宁迦渡腰的手便顺势向下移动,把人托住了。   脚下空间宽松不少,有身高体重的优势在,景泽阳即使抱着一个人也站得稳如磐石。   “这下不晃了。”景队长翘起嘴角。   宁迦渡:……   “放我下去。”宁迦渡避开他的目光,刚才还惨白的脸透出一点红晕,眉毛微皱着,下唇收紧,像是要发怒又像是要哭。   “不行,没地方站了。”景泽阳理所当然道,又把人往上托了托。   不知为什么,他总想看到宁迦渡露出新鲜表情。像这种强忍着什么的模样就很有趣,让他心痒得像有小羽毛挠着似得,想看到更多。   这副索然无味的冰山外壳每裂开一分,就展现出一分意外之处,吸引他去探究更多。   果然,宁迦渡的脸更红了,一双眼睛又惊又怒瞪过来,下唇缩进去,被一点白贝似的牙齿咬住。受了委屈敢怒不敢言的小动物一样。   景泽阳更不想放手了。   “没事吧!”大学生的声音很不合时宜。怀里人吓了一跳,眼神慌了。   “没事,看不见的。”景泽阳瞥了眼正好被石块挡住的大学生们,小声安慰。说完才发觉,这情况...怎么像他俩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似的。   他的手还托着某个极有弹性的部位,触感一下子异常鲜明。   糟!对方可是Gay,他这样不是让人误会。   果然,宁迦渡凑了过来,一张冰雕玉琢的美人面,长睫掩目,红唇吐息,撩过他耳廓。   “景队,只有拿火炬的人才能带队,你不放手,难道想抱着我走?”   语气又轻又冷,景泽阳莫名觉得他快生气了,他应该放手,却忍不住嘴欠:“也不是不行。”   对方投过来一个愤怒的眼神。   然后,在宁迦渡真的发火前景泽阳把人放下了。   宁迦渡礼貌地瞪了他一眼,脚在比石柱高一点的空中踩上了凭空出现的平台。   接着,景泽阳手还没松开,脸上就被什么东西糊一脸。他接住,发现是那个掉了的毛绒熊。   身体迅速缩小。又变成了安洁。   他抱住熊笑:“小渡哥哥变魔术很厉害呢,你从哪里变出来的?”   这熊明明应该掉到深渊里去了。   宁迦渡没接话。一双眼睛忽地看向他脚边。   景泽阳心里一惊,猛底头,看见半张脸贴在石柱边,一双没有瞳孔的眼睛正自下而上,注视着他们。   -------------------- 第20章   与那双灰白眼睛对视的一瞬,景泽阳心中一凛。   他认得这半张脸,是那个穿浴袍的女人!   那脸动了,缓慢地,无声无息地升高,接着更多脸孔从石台下升起,显露出一个巨大的黑色人形。无数脸孔像镶嵌在胶泥状的黑色躯体上,在半空中一起诡异地微笑。   这么快就被吃了?   景泽阳看着怪物冲他低下头,绷紧了身体。   难道刚才变回自己的那一会功夫,就被游戏发现了,派怪物来杀他?   他膝盖微曲,蓄势待发,手也放在腿侧绑匕首的地方,准备迎击。   手指虚握时,他猛然想起来,匕首已经不在他身上了。现在在大学生那里。   糟糕,这可怎么打。   景泽阳正心急,一只手按上他肩膀。   “没关系,他只是在吓唬我们。”   吓唬?景泽阳不解。   宁迦渡:“我刚刚发现,越是勇敢镇定,踏出的下一步就越平坦好走。所以我估计,接下去怪物不会袭击我们,但如果你害怕了,就会跌下去。”   原来如此,景泽阳放心了,还冲那怪物挑衅地抬了下下巴。   “啊!!”头顶上传来一声惨叫。是大学生!   景泽阳抬头,哪怕已经知道没有危险,仍被眼前一幕激得头皮发麻。   大学生情侣站的两条石条上垂下了一片黑色瀑布,那是无数胶泥状怪物,正缓缓向上爬。   另有几只千面怪围住石台,弯下的身躯像可怖的罩子笼罩在石台上方。   大学生情侣脚下的石头正肉眼可见地崩裂。   他们害怕了。   “别怕!我们上来了!”   宁迦渡喊道,又牵起景泽阳,迈步前进。如他所说,心志坚定,踏出的每一步都是平整石板。   大学生情侣和孩子们抱在一起,躲避爬上来的怪物。见宁迦渡他们回来,立刻冲了过来。   说明情况后,几人才镇定下来。那些怪物果然没有袭击,只是缓慢地跟随靠近。   “学长,我们真能走出去吗?”大学生面色焦虑。过度惊吓加上无法休息,他们都有些撑不住了。   “一定可以的,只要我们足够坚定。”宁迦渡说。   景泽阳一看见大学生,就盯上了他别在皮带扣上的匕首。武器不在手边总是不踏实。他扯扯宁迦渡的手,用眼神示意。   “把我的刀要回来。”   宁迦渡没有反应。   机灵点,看我眼神!景泽阳又扯了一下,这次表情做得特别夸张。   “安洁,你干嘛做鬼脸,好可怕呀。”小女孩躲到大学生后面。   景泽阳:“……没事。”   宁迦渡也看见了他的“鬼脸”,淡色的眼睛里古井无波。景泽阳一阵无力,他没法和这个迟钝的家伙沟通。   宁迦渡牵着他,走了几步忽然开口。   “我没手拿了。”   没手拿什么?匕首?这是GET了?   景泽阳抬头看去,宁迦渡目视前方,面无表情。   还好,不算太傻。他撇撇嘴。   宁迦渡一手举火炬,一手牵他,一身家居服也没口袋,确实没手拿匕首,景泽阳自己是安洁的模样也不适合拿。   行吧。   一队人继续上路。   怪物如影随形。   头顶的石壁上,四周虚空的黑暗中,全是若隐若现的白色面孔,无数双灰白眼睛凝视着他们,随着他们每一步前进而转动。黑色触手缠住落脚的石条,有的甚至突然垂落在脸侧。   更多庞然大物从四面八方涌来,暗影围拢,淅淅索索的声音响在耳边。   这不是说不害怕就能不害怕的事。大学生情侣战战兢兢,景泽阳好些,仍绷紧神经,高度警惕。宁迦渡呢,只闷头走路,连掉在眼前的触手都视若无睹。   若不是相贴的掌心传来湿热,景泽阳会以为宁迦渡相当的轻松。   黑暗与静默中,他们似乎穿行在巨兽的肚腹中,只靠宁迦渡手举的一点明黄火光支撑。   忽然,一声呼喊划破空间。   “救命!”   所有人顿住。声音从右前方的石壁上传来。一个角落里有个小山洞,洞前正站着个孩子,拼命探出身体挥舞手臂。   “小洛!是小洛!”两个小朋友叫起来。   小洛?那个和苏苏一起,最早被抓走的孩子?他还活着?   景泽阳觉得不太对劲,但大学生已经喊起来。“学长,我们快去救他吧!”   小朋友们也喊:“小洛,坚持住,我们就来了。”   宁迦渡没有动,平静道:“不行。”   大学生愣住:“为什么?”   景泽阳知道为什么。从小洛被抓走到现在,至少已经过了快五个小时,迷宫也数次重组。一个成年人都未必能生存,何况一个幼儿园小朋友。   绝对有问题。   他仔细打量着孩子。大大的黑眼睛,小脸上全是泪,嗓子喊哑了,因为太用力呼救,好几次险些掉出洞口,跌落深渊。   景泽阳考虑了一会,转头对宁迦渡说:“我们去救他。”   作为解救者,哪怕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他也不能放弃玩家。   宁迦渡冷淡道:“不行,小洛不可能活着。那是假的。”   “假的!?”大学生看上去吓坏了。   景泽阳坚定道:“有没有可能,他逃脱了,找到这个山洞躲了起来。就像你和我躲藏的那个山洞。”   他从那个山洞顶上掉下,正落在宁迦渡身上,如果宁迦渡能和安洁躲在一个山洞里,为什么小洛不行。   宁迦渡的表情有一瞬间变化。   “那个山洞,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   宁迦渡似乎挣扎了一下,但终究没有说什么。细长的睫毛垂下,他重又变得冷漠而无动于衷。   “我不会救他。”   我不会救他。   一样的语气一样的脸。某个几乎一样的场景跃入景泽阳脑海。   高中时的宁迦渡也曾这么对他说过。   那时,宁迦渡经常在放学时偷偷跟踪他,次数太频繁以至于景泽阳无法无视。   谁会喜欢被同性暗恋,更何况,宁迦渡表现得太明显,被人看出来就不好了。他可不想被传出奇怪的流言。   景泽阳决定挑明。   他特意选了条僻静小路,站在转角的树丛边等着。小跑的脚步声传来,宁迦渡很快出现了,小心翼翼张望的眼睛在与他对上时猛然睁大,然后,欲盖弥彰地看向别处。脚步也踌躇起来。   小路狭窄没有岔路,拐进来就只能往前走。   景泽阳失笑地看着那人慌慌张张从他身边走过,连假装打个招呼都不会。   即将交错时,他忽地迈出一步,挡在那人面前。高大的身形把小路挡了大半。   那人吃惊地退了几步,又露出生硬的模样,景泽阳也不管,收起笑容,少见地严肃。   “宁迦渡,你去天屿小区吗?你家好像不住那啊。”   这条路尽头就那一个高档小区。   “我,我……”宁迦渡这么聪明的人竟然找不出借口。支支吾吾,眼神躲闪,看上去更可疑了。   景泽阳不打算让他躲过去。“我就直说了,请你以后……”   咔嚓!   一个声音打断了他,“不要再偷偷跟着我。”几个字也没来得及说出口。   一只黑色毛球从草丛里窜出来,在他俩看过去时,身子一歪,摔倒了。   小东西呼哧呼哧喘着,看上去不太好。   好吧,今天说不成了。景泽阳想着,走上前查看。   这是一只脏兮兮的小黑狗,眼角鼻子被分泌物粘住,前腿还一下一下地抽搐,明显生病了。   草丛里有一个旧纸箱,里面垫着些破布,小狗应该是被人遗弃的。   景泽阳喜欢小动物,可惜家里不让养,他把小狗放回纸箱,抱起纸箱准备去宠物医院。   宁迦渡一直在旁边看着,这时也跟上来。景泽阳回头对他说:“别跟了,我要带它看病”。   宁迦渡停顿了一下,但没一会又跟上来,隔着几米距离。   景泽阳头疼。这人到底想跟他到什么时候。他回头忍住不耐烦道:“你是也想一起去吗?”   宁迦渡没说话,眼神在他和纸箱之间移动。   “那就一起走,不要跟在后面。”这算是邀请了,宁迦渡如果也喜欢小动物,他可以忍受和他一起去,只要别偷偷尾随就行。   然而被拒绝了。   “我不会救它。”宁迦渡冷淡地说。“也劝你不要救。”   觉得麻烦不想救,景泽阳可以理解,但宁迦渡的表情是那么冷漠无情,这个人的内心大概也是一片荒芜。   景泽阳没有再多说一个字,转身走了。   最后小狗也没有活下来。犬瘟晚期,没救了。   不知道宁迦渡是不是看出来这一点才不救,但即使知道救不活,景泽阳也不会丢下不管。   就像现在。   孩子一声声的呼救声嘶力竭,哪怕是陷阱,他也无法扭头走开。   他用眼睛测量。距离有点远,跳过去不可能,但变回自己的身体,跳到最近的石壁再攀岩到洞口还是可以的。暴露身份也没办法,只要能救回一个人就值了。   他下定决心,但也知道,如果自己出事,宁迦渡也活不了,他必须做好完全的准备。   首先是要回匕首。   “把刀给我。”他对不远处大学生说,语气里有不容拒绝的力量。   大学生不由自主就把刀递了过去,然后才想起来,命令他的只是个小孩而已。   然后就看见,这个小孩熟练地用两根指头捏住刀尖,一个抛起,转眼已稳稳握住刀柄。   大学生呆住的时候,景泽阳已经蹲下身,把玩具熊放在了地上。   “我看一眼就回来。”他对宁迦渡说。   手即将松开玩具熊时,被另一只冰冷的掌心按住了。   琥珀色的眼睛用力看了他一眼又转开,有些无奈地开口。   “一起去就是了。”   景泽阳愣了一秒。   宁迦渡他同意了?这人真的变了。   不过,那一眼看得他有些发酥是怎么回事?   宁迦渡再次抬脚,意由心动,新出现的石阶转向小洛的方向。   相似的情景,不同的是他的回答。   那次被景泽阳撞破后,他就再也没有偷偷跟着他。他虽然不够机敏伶俐,但也不是木头疙瘩。对方的意思他听得出来。   小狗的事也是。他养的第一只小土狗就是死于犬瘟。这只小黑狗已经是晚期症状,救不活了,与其投入感情挽救,不如一开始就不要救。   在他的思维里,逻辑与理智永远占据上风,除了面对景泽阳。   这一次,景泽阳还是老样子,不会听他的。可他怎么能放任那人去送死。   那就一起去吧。   一步步靠近山洞,终于,近到能一步踏过去的距离,景泽阳向小洛伸出手。   “跳过来。”他说,一边紧紧盯着对方,保持警惕。   男孩擦去泪水,惨白的脸上浮起笑容。   景泽阳手还伸在空中,背脊猛地蹿起一道凉意。   这笑容,和怪物身上的脸孔一模一样。   -------------------- 第21章   啪!   景泽阳的手被两只惨白的小手抓住了。手臂橡皮般拉长,从一米远的山洞口伸过来,冰凉黏腻的触感让他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小洛”的嘴咧到人类不可能做到的程度,像被无形的手扯出怪笑,黑色眼球向两侧翻转,一双灰濛的眼白瞪视景泽阳。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间。   小手以惊人的力气要把他拉过去,景泽阳另一只手握刀,猛然划过那双手臂,同时,他腰上一紧,一团火焰从眼前落下。   是宁迦渡搂住他的腰,把火炬压在了“小洛”手腕上。   一声瘆人的嘶叫,“小洛”的手臂被割开,却没有流血,它似乎更加畏惧火焰,只听嗖地一下,整个身体弯成U形,缩回了山洞深处,软绵绵的像被线扯走的布偶。   与此同时,黑暗的洞口突然变大,吹出一阵恶臭。   景泽阳这才看出,哪里有什么山洞,这是一个伪装成山洞的巨怪!洞口就是它的嘴,“小洛”不过是挂在怪物舌尖上,用来钓猎物的饵!   巨口向他们扑来,景泽阳刚喊了声“快走!”宁迦渡已经一把拉住他,大步迈了开去。一层层阶梯幻影般出现在他们脚下。   然而怪物更快,没走几步,腥臭的气息追了上来。   没办法了。   “帮我拿一下。”一把将玩具熊塞到宁迦渡手里,变身的同时,景泽阳已经摸到闪光弹。   下一刻,黑色弹体如手雷,直直砸进紧追不舍的巨嘴中。   刺目的光芒撕裂视野,那怪物惨叫一声退了回去。   光芒还没熄灭,景泽阳已经拿回了玩具熊。   “谢了。”他冲宁迦渡点头,脸上浮起转危为安后轻松的笑。   方才,虽然用刀划伤了怪物,但如果不是宁迦渡用火炬烧那一下,怪物不会那么轻易退却。   配合还算默契,景泽阳找回一点和队友并肩作战的感觉,抬眼去看宁迦渡。   宁迦渡喘得尤其厉害,应该是拉他跑的那几步消耗太大。这时他微弯着腰,额发被一点薄汗打湿黏在眼尾,一双细长秀丽的眼睛半怨半讽地瞥过来,竟有点风情万种的意思。   明明他是最不解风情的人。   景泽阳忽然产生一种奇怪的感觉,既不舍得移开视线,继续看下去又有些不好意思。   一滴汗水滑落在眉梢,长睫眨了眨,景泽阳转开目光。   “这下,你满意了吧。”宁迦渡说的话刺耳,夹着喘息的虚弱的声音却格外动听。   景泽阳轻咳一声:“下次不会了。”   没有活人可救,当然没下次了。   宁迦渡小小翻了个白眼。   又解锁了新表情,景泽阳只觉得他一本正经翻白眼的样子有点可爱,半是调侃地补充一句:“你这火炬挺好用的。”比刀好用,一烧怪物就松手了。   宁迦渡淡淡道:“这个副本里的怪物怕火。可是……”   他望向幽暗的迷宫深处。“你把不怕火的东西招来了。”   景泽阳立刻恢复警觉,目光跟过去。   黑暗的尽头有红光在闪烁。像红色的眼睛,越来越近。   “我去。”大学生小声咒骂。方才他光顾着带老婆孩子跑,没有看见景泽阳大变活人。这时候只觉得一切都不对劲,“你们刚才到底做了什么?”   自然没人回答。   那东西飞得奇快,转眼来到近前。   “啊!”小个子的男生和小朋友惊叫着躲进大学生怀里,大学生则卧槽卧槽个不停。   那是两颗人头!   长长的头发飘在头后,随着突变的轨迹狂乱舞动。脸的位置没有五官,只有密密麻麻的一片红色眼球。   “恶。”比起恐惧,景泽阳更想反胃。   “这是什么?”他问。   “是游戏监听程序,”在大学生的卧槽声中,宁迦渡的声音尤显镇定。“它在找入侵者。找到会消灭目标。”   “又是入侵者!我倒希望我们之间有入侵者!”大学生生崩溃地喊,其中一颗头已经快贴到他脸上了。“那些解救者什么时候才能找到我们啊——”   “怎么对付?”景泽阳问。   “不要动就行了。”宁迦渡说。   大学生的头被整个罩在红光中,一道红色光线自上而下扫过他的脸,头颅上无数双眼睛只隔着一厘米的距离凝视着他。半晌,在他快咬碎牙齿时,头颅呼地转开,移动到下一个目标,小朋友面前。   果然不动就行。景泽阳想。   不一会,另一颗头颅飘荡着来找景泽阳。几百颗眼球胡乱转动,然后忽地一下,一起锁定他,脸孔凑近,红光骤然耀眼,上下扫描。   有了宁迦渡的保证,景泽阳屏住呼吸,静静等待。红光刺目,他将注意力转到头颅飘摇的头发上。   细看才发现,那原来不是头发,是无数电缆状金属线路,有粗有细,纠结散乱。   忽然,一道高频电子音响起,几乎要穿透景泽阳大脑。同时,那些金属发丝一齐乍开,如一张巨口向他包裹过来,眼看要将他的头围住。   景泽阳急忙后退,但发丝更快,划过皮肤,缠上脖颈,触电般发麻。   可恶,被发现了!景泽阳抬手用力扯脖颈上的金属丝。   但只一瞬,金属丝柔软地散开,头颅后退,呼地飞开了。   景泽阳胸口起伏,猜测自己大概逃过一劫,却想不明白原因。被缠住脖颈那一瞬,他很确定自己暴露了。   他没有看见,宁迦渡在轻捻指尖。方才他手上闪出一道绿光,融入景泽阳身体,现在指尖还有点麻。   绿光消失,头颅的红光也收了,游了开去。   很快,两颗头颅没有检测出异常,退开了一些,却仍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在众人身侧环绕。   袭击有惊无险,众人却更加心神不宁。   红光不祥地闪烁,宁迦渡再次举起火炬,神情凝重。   “主程序察觉到这个副本有问题,我们得快点。”   “有问题?我们之间谁有问题吗……?”大学生眼神在几人间胡乱扫过,最后落在景泽阳身上。   穿红色公主裙的小姑娘正豪迈地扭动脖颈,骨头发出咔咔声。大学生的眼神逐渐疑惑又惊恐,似乎猜到了什么,却不敢说出来。   景泽阳活动完脖颈,终于将被缠绕的恶心感觉去除,不经意间目光落到宁迦渡身上。   那人白皙到几无血色的脸上没有一丝惊恐的痕迹。   他忽然意识到,刚才,监听程序检查了每一个人,唯独没有检查宁迦渡!   为什么?   宁迦渡已经踏上下一级石台,发现他没有跟上,转身向他伸出手。   火光下,那双淡色的眼眸清澈见底,景泽阳却觉得深不可测。   -------------------- 第22章   监听人头忽远忽近地快速移动,红光衬得宁迦渡的手指越发修长苍白。   “还等什么?快点啊。”他催促。   景泽阳没有去握那只手,他目光锐利射向对方。   “为什么它们没有检查你?”   “什么?”宁迦渡有些意外。   “为什么你第一眼就知道这是万维之门的监听程序?”   “……”   “你知道它们是什么,你知道通过这个副本的方式,你知道的太多了。”景泽阳上前一步,“你不是第一次进入游戏,”   “宁迦渡,你究竟是什么身份?”   听到安洁说出这个名字,大学生的眼睛突然一亮。   他想到了什么,张了张口又闭上了。眼下的气氛就像高手过招,尽管宁迦渡是成年人而安洁只是个五岁小姑娘,紧绷的气氛,势均力敌的气场,他依然不敢贸然插话。   宁迦渡睁大眼睛,直直迎上景泽阳的目光,嘴唇却闭得更紧了。大约对如此直接的质问感到震惊,他伸出的手依然没有收回。   看出他没那么容易开口,景泽阳歪了歪脖子,挑起嘴角。“不说的话,我们怎么放心跟你走。”   要么摊牌,要么等死。   凭直觉,他敢说宁迦渡没有恶意,但他的目的是什么却不好说。   作为唯一能进入游戏的解救者,除了解救玩家,还有一个同样重要的任务。——汇报游戏内的情况,尤其是异常现象。   根据游戏提示,这个副本唯一的NPC已经死了,而宁迦渡作为玩家,表现得太出色了,出色到不正常。   这是从来没有遇见过的现象。   他必须弄清楚。   景泽阳毫不退让,安洁乌黑的眼睛里是全然的警惕与不信任。宁迦渡有一瞬间的窒息。   他刚才还觉得景泽阳对他没那么排斥了,现在看来只是错觉。   就像当年他忍不住偷偷跟着那人,被发现时一样,景泽阳充满压迫感的疏离目光,好似一把尖刀,撕开他小心翼翼的伪装,将他那点见不得人的感情全部剖开,袒露在阳光下。   他想不出解释,羞愧地要钻进地里,小狗的出现拯救了他。景泽阳没有说什么,抱起小狗走了。   他知道自己跟踪他,但或许,他并没有发现自己的心意。   宁迦渡半是自欺欺人地想。   他被开发过的大脑可以用数字解释万物,灵敏的五感可以察觉空气中细微的颤动,需要实验才能验证的结论,在他脑中自动呈现,与现实分毫不差。   可是就是这样“神一般”的头脑,在动心时是如此的盲目无措。   景泽阳还是讨厌他,爱情这种东西果然和他没什么关系,不想自取其辱的话,他必须藏得更好才行。   宁迦渡抿了抿唇,尽量自然地移开目光,没有流露出一丝伤感。   “我保证过,一定带你们出去,到那时候,我会告诉你。”   “保证没用,说点实际的。”   “……我拒绝。”宁迦渡干巴巴道。“除了相信我,你们没有办法。”   他说的没错,景泽阳挫败地意识到。沉默了一会,他说:“你最好说到做到。”   他会时刻保持警惕,宁迦渡如果不说也没关系。只要走出副本,他就能恢复解救者的身份,制服宁迦渡不是难事。   宁迦渡低头站在那,依旧伸着手。宽大的白色家居服显得腰身越加纤瘦,衣服上的小黑狗顽皮地吐着舌头,他看上去就像个漂亮无害的邻家大男孩。   景泽阳握住他的手。   ·   再次上路,宁迦渡脚步加快不少,近乎于奔跑。   在间距过大的石阶上奔跑,所有人的体力都已到极限。但在环伺的怪物和红眼头颅的逼视下,只能勉力前进。   开始时,石阶一级一级向上,虽然爬着很累,但向上就有出去的希望。但很快,石阶开始向下延伸,每一步都离深渊更近,越走越黑暗,众人也越来越不安。   “真的是这条路吗?”景泽阳忍不住问。   “相信我。”宁迦渡在喘息的间隙里回答。他脸色煞白,额角凝着汗,看上去已经体力不支。   景泽阳很难说服自己相信他。因为,前方,一片黑暗中,越来越多的白色面孔浮现出来,聚在他们行将通过的空间两边,像两堵高墙   嘻嘻嘻……   桀桀桀……   诡异的声音从无数张嘴里传出,让人不寒而栗。   “他,他们在笑!”大学生声音打颤,听上去快哭了。他的小男朋友和孩子们已经低声哭了起来。   “坚持住,是男人就给我振作点!”安洁回头对他说。   “别害怕,会死。”宁迦渡说。   大学生更想哭了。他现在非常肯定,走在前面的两个人都不是玩家,而他除了跟着走毫无办法。   随着他们向下行进,怪物越来越多,黑暗越来越重,连火炬的光芒都好似缩小了。   景泽阳已经在心里谋划B计划,猜测如果宁迦渡有问题,夺下他的火炬有多大胜算,就在这时,宁迦渡突然说:“到了。”   话音刚落,轰然一声巨响,四周石块摩擦移动,迷宫再次重组。   火光弱得照不出3米,只有隆隆声震耳欲聋,似乎驱动迷宫组合的巨大机关就在他们身边。   轰!   重组在震动中结束。火光再次明亮。众人看向四周,发现虚空消失,他们被封闭在一个巨大的圆形天井中。   天井的四壁在遥远的上方合拢,留下一个小孔,外面是海水,几道水柱从上方落下。   地面正中是一个深井,呈五边形,不知伸向何方。深井四周一圈石台上刻满繁复的花纹与古文字,却是和别处岩石不同的暗红色。   这熟悉的红色让所有人背脊发凉。   那是血,红到发黑的血!   悬崖般高耸的石壁上贴着无数怪物,红眼头颅在上方游走,眼睛始终对着他们。   男生打量着四周,胆颤道:“学长,这是哪儿?接下去怎么走啊?”   景泽阳转向宁迦渡。“你不是说能出去吗?这是怎么回事?”   宁迦渡一路上都牵着他的手,现在已经松开。他垂着头站在石壁一边,像没听到问话,又像在全神贯注等待什么。   嘀——!   一声熟悉的电子音响起。   【信徒完成使命。】   【游戏失败。】   信徒完成使命?!   景泽阳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NPC信徒不是尧尧吗?可尧尧已经死了。如果他只是玩家,为什么说自己是信徒?   真正的信徒又是谁?   难道…!   仿佛回答他,几个人的头顶闪出徽章一样的身份标识。   大学生情侣,小朋友和景泽阳的头上,都是一样的暗红色玩家标识,失败两个大字显眼刺目。   只有宁迦渡的头顶是标识NPC的徽章,荧蓝光芒包围住胜利两个字,耀眼地闪烁。   真是宁迦渡!   这个口口声声说“相信我”的人才是信徒!?   景泽阳额头浮起青筋。   “宁迦渡,你……!”他伸手要去抓人,但被一道电子音打断。   那是比以往更加洪亮的机械声音:   【邪神将享用它的祭品。】   -------------------- 第23章   忽然之间,地面震动,石壁崩开,低沉的轰鸣像从深井传来,几人仓皇稳住身体。   景泽阳顾不得去捉宁迦渡,震惊地看向深井。   有什么要出来了。   只几秒功夫,一股黑色喷泉从井中喷出,浓稠的胶泥状液体翻涌滚动,如巨型瀑布般缓慢上升,聚成了一张三层楼高的人脸。   海蛇一般卷曲的须发包裹住扭曲的西方人面孔,紧闭的双眸藏在眉弓的暗影下。这是投票祭台上,那张面目狰狞的邪神雕像的脸。   哈啊——!   那张脸张开巨口,发出一声暗沉如冥河轰鸣的叹息,眼睑缓慢睁开,其下没有眼球,只有彻头彻尾的黑暗。   脸庞转向他们,空洞的双眼陡然睁大。巨口中发出一声飓风般的啸叫,随之而起,无数怪物潮水般向他们涌来。   “啊!!”大学生情侣和孩子们抱在一起,死死闭着眼睛,等待死亡到来。   景泽阳握紧双拳。信徒完成任务,游戏结束,这里就是死局。   他咬牙看向身后的宁迦渡,却见那人正面向石壁,抬起手,按在了石墙上。   以他的手为中心,一片绿光呈网格状荡开,像一片绿色水波。   石墙随着水波网格震荡,如液体般流动,旋转,凹陷,最终形成了一个石头漩涡。而在那漩涡尽头,是一片明晃晃的金绿色。   树林!阳光!   是外面!   “快走!”宁迦渡扭头,声音沉稳有力。   大学生情侣几乎不敢相信地呆住了。景泽阳同样难掩惊讶。“宁迦渡,你到底……”   “快走!没时间了!”宁迦渡打断他,脸上显出一种他从没见过的决然。   但随即,天井内突然没有了声音,邪神的吼叫,怪物的爬行声都停息了。   死寂中,忽然响起一声幽幽的叹息。   “唉……”   是人类的声音!   景泽阳猛地回头,看见那邪神的脸正在急速变化。黑胶体形成的五官重塑,翻腾的卷发收拢回耳侧。   一张亚洲人的脸取代邪神,出现在半空。   这张脸闭着双眼,神情安详,没有一丝恐怖杀意。   景泽阳却感到更加瘆人。   这张脸,它太像宁迦渡了!   那双细长眉眼虽然闭着,仍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但其实仔细看,除了眼睛,哪里都不像。它美得过于标准,表情生硬,一看就是数字生成的产物。   为了确认,景泽阳目光转到宁迦渡脸上,再次吃了一惊。   宁迦渡嘴唇紧绷,双目圆睁,一眨不眨看着雕像,脸上是他没见过情绪。   警惕,厌恶,还有…仇恨?   一路上不管遇到什么样的怪物,甚至死亡的危险,他都从没有流露出激烈的情绪。面目狰狞的邪神雕像也没有让宁迦渡哪怕多看一眼,为什么,这个与他五分相似的脸会让他反应这么大?   此时无人能解答景泽阳的问题。   因为,面孔上原本闭着的眼睛正逐渐张开。   “找到你了。”叹息般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伴随着穿透虚空的回响。   面孔拉开嘴角,露出了一个堪称和蔼可亲的笑容。   听到这句话,景泽阳的第一反应是自己被发现了。这就是宁迦渡说的,万唯之门的主程序吗?   他心里一紧,正打算丢下玩具熊,用原身作殊死一搏,手就被人拉起,手心里塞了什么东西。   一支火炬在他手里熊熊燃烧。   宁迦渡把火炬塞到他手里,连同他的手一起握住。   “快!带着他们走!”   说完,立刻将另一只手放回石壁上,源源不绝的绿色网格呈波纹状,从那只手下涌出。   石头漩涡又大了一圈,通往外界的通道也扩大了,有风从对面吹来,夹着青草的芬芳。   通道不是幻觉,走出去就可以离开副本。   景泽阳难以置信地看着通道,又看向宁迦渡。   青年白净的面庞被绿光照亮,汗珠反射荧光,发丝在微风中轻舞,像一个易碎的精灵。   “这是魔法吗?”大学生喃喃自语。   真的像魔法,随意改变游戏的场景面貌,他怎么做到的?景泽阳满腹震惊与疑惑。   宁迦渡是NPC,但不可否认的是,他确实在拯救他们。   “你究竟是什么人!”   景泽阳拉住他的手腕,但被宁迦渡挣开。   “先出去再说。”   “你能出游戏?”NPC无法离开副本的特定场景。   “我答应过你,相信我。”无比坚定的答复,与之前每一次危急时一样。到了这一步,景泽阳没理由不相信他。   短短几句话的时间,原本蛰伏的怪物已经疯狂涌来,几根触手扫了过来。   众人猛然惊觉,大学生尖叫着抱起孩子躲避,一边大喊“快走快走!”,护着几人跑了过来。   在他身后,红光疯狂闪烁,监听头颅紧追而来。   滋滋的电流声越来越近,大学生头皮炸起,以为完蛋了的时候,“拿住!”安洁往他怀里塞了个软绵绵毛绒绒的东西。   眼前一晃,小姑娘安洁不见了,一个高大英武的男人出现在面前,黑色作战服勾勒出强健的身形,英武身姿像一座高塔,他只能仰视。   “解,解救者?你是解救者?”大学生捧着玩具熊,眼睛瞪得溜圆,嘴巴张大得能吞进一头大象。连孩子们都惊得忘记了哭。   景泽阳一秒钟也没浪费,他左手平举火炬横扫一圈,烈焰逼退无数触手。右手自下向上,匕首狠狠划过头颅满是赤红电子眼的脸。   铛地一声,火星四溅,脸孔被瞬间划成两半,又被巨大的力量打飞出去,砸在石壁上炸得四分五裂。   另一颗头颅也没逃过被毁灭的命运。发丝般的电线缠住景泽阳手臂的同时,景泽阳的匕首已经刺进它的头顶,又将它远远甩了出去,电子元件散落一地。   不到一分钟解决掉两颗头颅,景泽阳气都不带喘的。   然而更多的头颅从黑暗中钻出,甚至从石壁中钻出,红光密密麻麻,电流声汇成刺耳的白噪音,再加上无孔不入的怪物们,形势万分危机。   景泽阳招呼大学生情侣过来,转过身,递给宁迦渡一个眼神。   “在出口等你。”   目光对上,宁迦渡对他点了点头。   “跟我来!”景泽阳举起火炬,带头进了通道。宁迦渡的眼里有种他读不懂的情绪,但此时他无暇多想。   通道里同样泛着淡淡绿光,致密的网格勾出光滑平整的四壁。   前方不远就是出口,景泽阳满心胜利在即的喜悦,领着众人向前飞奔。可没走几步,就听身后哗啦啦一阵巨响。   入口崩塌了,被石块堵了个严严实实   “学长!他还没出来呢!”大学生仓惶喊叫。   景泽阳心里一凉,忽然就明白了宁迦渡最后的眼神。   是决绝,是告别,是一点欲语还休,从心底最深处浮出的眷恋。   那家伙,压根就没打算出来!   他怎么没想到呢!   -------------------- 第24章   景泽阳一拳砸在洞壁上。   他被他一路上的表现欺骗了,以为不管什么情况他都能化险为夷,却没发现,他也有害怕的时候。   那张脸出现时,宁迦渡的表情,的确是害怕。   一瞬间,景泽阳有股冲动,想折返回去,救那个人出来。他甚至已准备将火炬交给大学生。   但突然,“滴滴滴...”他的通讯器响了起来。   “景队,已探测到你的位置,J-16队员已出发接应,请报告周围环境。”   是守望者的声音,“潜望”系统联络上他了!   景泽阳还没来得及回答,前方通道外闪过几个黑色身影。   “景队!快出来!”通讯兵赵辉方正的脸出现在洞口。   和第一次进游戏不同,他头戴黑色钢盔,身穿防弹服,装备齐全。   景泽阳的目光落在他手里的电磁突击枪上,有了主意。   ·   其他几人一出通道就脱力地软倒在草地上,孩子们终于敢大声地哭出来,大学生们也喜极而泣。   “终于...终于出来了...呜呜...解救者大哥,你们也来得太及时了。”   别的队员们拿出回家的绿色糖丸,分发给他们,景泽阳则把火炬递给赵辉,同时点点他的枪。“守望者能辅助了吧,让他们把龙息送来。”   龙息是单兵装备里火力最强的手持枪.械,彪悍的火力加上不可忽视的重量,几乎是为他量身定制。   “不行啊,景队,这副本可奇怪了,守望者什么也改变不了,所以部里才特批我们带武器进来。”赵辉很是心有余悸地瞥了眼火炬上的海鳗和怪物雕刻,“再说了,都要出去了,你还要枪干嘛。唉唉,等等!”   他话没说完,景泽阳已经把他的突击步枪摘了下来,在手里颠了颠,又极快速地检查了一番。   轻了些,但也将就了。   “借我用用。”   “啊?”赵辉傻眼。   景泽阳把电磁脉冲调到最大能值,“去接个人。”   ·   几声爆炸声过后,原本已经逐渐缩小的通道被炸开了,堵住通道入口的石头也被硬生生炸出一条通路。   呼啸声如百鬼嚎哭,和森冷寒气一起涌出,宛如死亡的气息。   队员们目瞪口呆地看着景泽阳走进通道,来不及阻止。   “景队!”通讯器里守望者急促道,“探测到迷宫里没有存活的玩家,请尽快撤离!”   景泽阳没有理会他。   守望者的话再一次验证了,宁迦渡不是玩家。   他是NPC。   可他绝对不是一般的NPC!   景泽阳踏过满地碎石,毫不犹豫地回到天井状石屋。手中的枪自带照明,一束白亮光柱将整间石屋照得一清二楚。   即使猜到情况不妙,景泽阳仍被眼前的景象震得呼吸一窒。   石屋已快被黑色胶泥物质占据。   似乎所有怪物融合成一个巨大的黑色身躯,靠着无数极粗的触手撑住四壁。白色光柱下,那身体翻涌滚动,好似里面有什么要挣脱出来。   而身躯上顶着的黑色头颅正是之前出现的那张人脸。   此时那男人的脸微向下低垂,带着神明俯视蝼蚁的神情,正看着什么。   是宁迦渡!   像落入蛛网的白色飞蛾,黑色的触手将他牢牢缠住,拉扯得离开地面,正悬在深井上方。   四肢和脖颈上缠绕的触手最多,缠裹了一圈又一圈。另有数根触手从宽大的家居服下摆探入,裹住腰腹,伸出领口。裤腰也被撑开,粗壮的粗手绕上他的腿,又从裤管伸出。   纤细的脖颈,紧致的腰,以及微曲的两条长腿,在黑色的衬托下,宁迦渡所有裸·露出来的地方都白得刺目。   而那张同样白净的脸上是一片空茫。他似乎完全放弃了,无所谓了,甚至触手拨开他淡色的唇瓣,试图钻进他嘴里也没有反应。   像一副邪恶的献祭图。   景泽阳想起一路上无数的石雕。怪物探出触手钻进祭品身体,将之由内而外撕碎。   正如现在的宁迦渡。   “操!”   景泽阳二话不说,扣下扳机。   黑色头颅刚向他转过来,就被威力巨大的磁能弹轰掉半张脸。   太容易了!   然而,那些黑色物质极具黏性,被炸得爆开也没有倒下,反而像一株的异形花朵,花瓣逐渐聚拢,拼和,眼看就要再次成型。   妈的,轰不死你!   景泽阳连发数枪,直把那躯体都打得没了形状,缠住宁迦渡的触手抽搐起来,缩了回去。   景泽阳一个箭步上前,接住落下的人。   他低下头,看见怀里的人一扫方才生无可恋的模样,两颗琥珀色眼珠睁得老大,晶莹的玻璃球一样瞪着他。   “你,你为什么回来!?”宁迦渡揪住他的衣服,眼里是一片慌张,惊讶与茫然。   景泽阳磨了一下牙。“因为某个不守诺言的家伙把我骗出去了,我来接他。”   如果他不回来,看宁迦渡刚才那神情,是不想活了?   宁迦渡眨了眨眼,似乎不能理解景泽阳的话。   他成功让景泽阳逃离游戏,对方也知道他是NPC,为什么还冒着生命危险回来救他?   他不明白。   要知道,真人NPC可是解救者的死敌。   宁迦渡怔愣着,景泽阳却看见他嘴边怪物触手留下的黏痕,忍不住抬手去擦。   手刚伸过去,宁迦渡就像被电到一样,头一扭避开,从他怀里跳起来。   景泽阳:……   你不躲触手,躲我?   宁迦渡躲得不够利索,落地时,双腿发软就要摔倒。   景泽阳眼疾手快扶住他。   “没力气了?要我抱你吗?”   某处旋转石阶上,宁迦渡也这么问过还是安洁的景泽阳,宁天才肯定记得。   被不咸不淡回敬了一句,宁迦渡看着景泽阳略带戏谑的笑脸,嘴唇抿了抿。   “我可以自己走。”他推开景泽阳,向通道走去。   “那你得走快点,它要恢复了。”景泽阳说。   几句话的功夫,炸得不成型的黑色胶泥再次汇聚起来,已形成了半张脸。   那脸与之前的男人面容不同,又变回邪神的模样,狰狞的脸孔扭曲,嘴角弯成似笑非笑的弧度。   和所有被吞噬的死人脸孔一样!   随着面孔成形,无数黑色人形从胶泥里升起,每个都顶着一张惨白人脸。   它们扑了过来!   景泽阳咔哒一声抬起枪,扣动扳机。   没有反应。   不会吧,能量匣用光了?   在这个数字世界里,不存在能量用尽的情况。只要联通守望者,通过“潜望“程序修改游戏数值,就会有源源不绝的弹药。   即使现在守望者无法操作,能量也不该这么快用尽。   景泽阳在通讯器里呼叫守望者。   没有回音。   联络又中断了!   这该死的副本果然有古怪!   景泽阳额间渗出一层冷汗。   准备改换匕首,但已来不及了,第一个人脸怪物已经扑到面前。   千钧一发之际,一只冷白的手放在了乌亮的枪管上。   绿光自掌心亮起,指尖放射出源源不绝的绿色光线,有生命一般缠绕上枪管。   “开枪。”宁迦渡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冷静。   -------------------- 第25章   漆黑的枪管上绿光一闪而过,手里的武器猛地往下一沉,突然有了熟悉的手感感。   景泽阳连看都不用看就知道,这是他的龙息。   宁迦渡,可以啊!   瞬间改变物品属性,把电磁步枪换成杀伤力数倍的光子脉冲武器,这是守望者都无法做到的。   景泽阳诧异地看向身边人,收获对方不耐烦的一撇。“快!”   不再分心,景泽阳嘴角勾起痞气的笑,下一刻,省略瞄准,直接抬枪扣动扳机。   瞬间,刺目的光球直射向怪物群,炸出了一大片豁口。   这杀伤力,比原本的龙息翻了一倍还不止。   景泽阳惊讶了一瞬,手里的家伙和以往明明没什么不同。宁大天才到底藏了多少本领是他不知道的!   大天才本人却依旧淡然,目视前方,提醒他:“来了”。   “收到。”回答的同时,景泽阳脸上浮出笑容,那是对自己的力量绝对自信的笑容。   他迅速抬枪,转动身体连续扣动板机。剧烈的爆炸响彻石屋,扑来的怪物成批倒下,胶泥被炸的四溅开来,黏在地上,石壁上,胡乱蠕动,无法聚合。   最后一枪景泽阳瞄准了那张脸孔。那脸孔已然移动至他们头顶,高悬于上方。嘴角犹带着怜悯的浅笑,俯视着他们。   见鬼去吧!   光弹出膛,洞壁被照得白亮。撞击上的瞬间,面孔被撕裂开一个大洞,五官像炸开的水面四分五裂,只余脸部轮廓残余。   成功了!   但很快,那些黑线一般的轮廓涌动起来,将下方连接的黑泥荡起涟漪,黑泥中似乎有无数的人体在向上翻滚运动,白色死人脸不时显露,只一会功夫,脸孔在他们眼前再次聚拢。   看来不把这些胶泥都炸碎,这家伙死不了。景泽阳端枪准备再喂它几发,那邪神面孔忽然张开嘴。   嘶——   上下颚直扯开到快有石屋一般高,如一扇通往地狱的门,随着门内由远而近的轰响,两人都听到了一种奇怪的咔哒声——让人脊背发麻的甲壳类动物的爬行声。   两人对视一眼。   景泽阳是警惕,宁迦渡则直接道:“打开你的武器面板。”   “武器面板?”   话音刚落,眼前弹出了游戏操作界面。   刚变成安洁时,景泽阳也打开过这个界面,一小方蓝色屏幕里如乞丐的钱包,空荡荡。   而现在,跃然而出的武器面板让景泽阳大吃一惊。   银白的光形成环形墙壁包围住他,光壁上投影出一眼望不到头的兵器架,架子上下皆看不到边际,物品随着他的视线滚动。   标识武器类型的大字异常明显,涵盖从古至今,及至未来的所有兵器,甚至他可以自己合成新类型。   这是一个没有边际的兵器库房,不管是空间意义上的,还是想象中的。   而这一切是半透明的,他仍能透过投影看到外界的一切。   与其说这是武器面板,不如说这是每一个战士的梦。   景泽阳的双唇微微张开,发出无声的惊叹。   但没时间细选了,面板另一边,怪物巨嘴中的东西已经涌了出来。   黑色泥浆与海水混成洪流,从数层楼的高度奔腾而出,其间混合着数不清的异形怪物,人面怪,巨型海蝎子,还有覆盖着厚甲壳的双头海鳗。   若是被卷入就是尸骨无存!   千钧一发之际,景泽阳只来得急想到防御罩这个词,但已来不及操作了。   轰——   眨眼间,一个透明能量罩将他和宁迦渡护住,山一般砸下的黑色洪流与怪物被分割向两边,死亡的威胁就这么轻易被化解了。   景泽阳胸口还砰砰直跳,在冲击的轰响声里,对宁迦渡裂开一个灿烂的笑。   “这兵器库是你做的?是我小瞧你了,宁大天才。”   宁迦渡却完全不觉得有什么好夸的。“这不是最顶级的兵器库,但目前应该够用了。”   还有更厉害的。景泽阳有点跃跃欲试。   眼下源源不断的黑色泥浆灌入石屋,保护两人的能量罩也快没顶。景泽阳环视一圈寻找出去的通道,但没找到,通道口应该被泥浆淹没了。   倒是在扑向他们的怪物里,看到几张熟悉的脸。   小洛,还有浴袍组合。   景泽阳想到了什么,再次打开武器面板。   他思索了一秒钟,手里的兵器就变了模样。   在龙息的基础上,多了一个火焰喷射装置。   “准备好了,哥哥带你出去。”   冲瞪过来的宁迦渡放肆一笑,景泽阳对着通道方向扣动扳机。   火焰裹挟着光柱,所过之处,泥浆像豆腐一样飞溅,退后,怪物就像泥浆一样融化。   这些东西果然怕火。   通道被淹没,那就硬生生再打开。   景泽阳在前面开路,金红两色在他面前不断炸裂,之前的通道被一点点清理出来。   很快,通道尽头露出久违的阳光,剩下的路不长,景泽阳几枪轰退身后的怪物,一把捞起宁迦渡的手,向出口跑去。   之前总是宁迦渡牵着他的手。这一次身份对调,景泽阳的大手包裹着对方,只觉得那手冰冷纤瘦,比想象中的还要小。   他不禁又握紧了些。   可不知是不是错觉,通道比来时长了不少。明明外面的日光就在眼前,却怎么也跑不出去。   “停下,别跑了。”宁迦渡说,呼吸已经有点儿不匀。   景泽阳以为他跑不动了,二话不说,一手揽住他肩膀,一手抄到腿弯,一个用力就把人横抱起来,还没迈出步子,就被宁迦渡在胸口很急地捶了一下。   “看上面!”   景泽阳抬头,顿时背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密密麻麻的监听头颅盘踞在上方,从通道入口直到他们所站位置的顶部。   所以他们向前看发现不了,但一旦向后看,就是一片诡异的红挂在洞顶。   景泽阳一瞬间有些反胃,方才一直忽略的滋滋的电流声令人头皮发麻,尤其那无数双鲜红的电子眼,一眨不眨地凝视着他们,让他莫名觉得,像是之前出现在邪神身上的亚裔男人的眼。   仿佛他正诡异而无声地监视着。   景泽阳感到怀里的人一下子僵硬了。   对了,宁迦渡怕这个男人。   他抬手冲头颅群就是一枪。   然而,它们像是提前感知到,快速避开了。   紧接着,像是作为回击,熟悉的迷宫运行声从石窟内部传来,地面剧烈震颤,四壁翻转着开始挤压合拢。   同时,黑泥再度流淌过来,各色怪物爬过石壁,爬上防护罩,即使被火焰烧灼也源源不绝。   在景泽阳奋力清除黑泥与怪物时,石壁已压上防护罩,发出超过负荷的刺耳响声。   一时间,这个副本里的所有危险都放大百倍,扑向他们。   “艹,这是什么地狱难度!”景泽阳轰掉贴在防护罩上的数条巨鳗,咬牙道。   枪管已经发烫,景泽阳面色凝重,心里明白,即使再换武器也无法抵抗迷宫的碾压,可还能怎么办呢,他抬手要选出新武器,却被宁迦渡拦住。   细汗流淌过苍白脸庞,宁迦渡明显体力透支,说话时都夹着气声。“没用的,在这里没有人能战胜它。”   “它是什么?”景泽阳拧眉。   时间紧迫,防护罩已被黑泥覆盖,裂出数道细纹,那些头颅也挤到面前,像要近距离欣赏他们的死状。他甚至能看清飞舞的发丝样的线缆。   死亡可能就在下一秒。   如此紧迫的时候,宁迦渡却没有回答。只抬起一只手,按在防护罩上。   “我数到3,就撤掉防护罩。”   “?!”   这无异于找死!   但没有耽搁一秒,仿佛信任眼前的虚弱青年就是此刻唯一正确的事。   景泽阳道:“好!”   -------------------- 第26章   景泽阳答应得如此干脆, 宁迦渡脸上闪过一瞬讶异。他动了动嘴唇,似乎要说什么,但到底没有说出口, 而是蹲下身,将一只手掌贴在地面。   从景泽阳的角度, 只能看到一截洁白细瘦的后颈,和卡通睡衣下微凸起的蝴蝶骨。   竟然将生死的掌控权交给这样一个纤弱的人,景泽阳自己都不能理解。   但当数到3时,他还是毫不犹豫地撤下防护罩。   时间从这一刻开始变得格外漫长。黑色泥浆与怪物们慢动作般落下,而在宁迦渡手掌下,一圈刺目的绿光骤然扩大,闪电般扫过每一个角落。   绿光消逝后,石构件, 怪物,甚至混合了海水的黑色泥浆, 除了一站一蹲的两个人,所有东西的表面都泛起一层绿色网格。   密密麻麻的文字在表格间滚动,好像副本中的所有物体都被数字化了。   景泽阳立在这虚拟的绿色空间中, 挑了挑眉毛,嘴唇凹出了一个“喔!”的形状。   宁迦渡总能做出出人意料的事, 这此又是一个惊喜。   他以为宁迦渡只是改变时间,但接下去发生的事让他睁大了眼睛。   轰!   时间突然恢复了流速,眨眼的功夫, 泥浆退潮一样缩回石窟深处,面前的石壁轰然闭合, 将近在咫尺的监听头颅与怪物压成了金属肉片。   接着, 轰隆隆的迷宫组合声再次震耳欲聋。   闭合的石壁左右分开, 越离越远,头顶的石壁也快速退开,通道消失,空出的大片空间与石屋合而为一。而石屋的石壁也开始后撤,分裂重组。   他们再次处在迷宫幽暗的空间中,四面悬空,只有两人脚下的那块地面还存在。   地面开始移动,来到石窟正中。在景泽阳面前,巨大的石头齿轮,石头轴承从黑暗的地下翻转出来,徐徐转动。   这是迷宫重组的驱动装置?   宁迦渡能操纵重组!?   齿轮旋转着,将扑过来的黑色怪物碾碎,庞大的石梯也成对从地下升起,旋转咬合间切开怪物的身体,黑色粘液顺着阶梯一层层流下。   更多石头构件从各处或翻转,或升降变化,将怪物挤压,研磨。连那张庞大面孔也被切得四分五裂,失去下颚的嘴扭曲着发出哀鸣。   隆隆震响中,整个迷宫眼花缭乱地变化,运动,合并又分裂,构件的重组比之前的任何一次范围都更大,让景泽阳联想到一个巨大的孔明锁,精密地交错,又像一头苏醒的巨兽撕咬吞吃猎物。   黑暗里不时有绿光一闪即逝,提醒景泽阳,这震撼的一切都来自宁迦渡的操纵。   他既然有这个本事,为什么一开始不这么做。   景泽阳这么想也这么问了,但没有等到回答。他低头去看宁迦渡,只一眼就明白了。   宁迦渡的脸色本来就很苍白了,这时候更是白得好似透明。   细细的汗珠从他侧脸滑下,单薄的身体全靠按在地上的那只手支撑,景泽阳都担心他下一刻就要倒下。   催动迷宫运转显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不到万不得已宁迦渡不会用这个办法。   血色淡薄的嘴唇动了一下,景泽阳下意识伸手,非常及时地把人接在了怀里。   宁迦渡脱力一般轻轻喘着,闭着眼眉头紧锁。他连站都站不住,这是到极限了。   景泽阳把枪往肩后一甩,也不说话,一把把人横抱起来,向着重新出现的出口跑去。   身后,迷宫发出阵阵轰响,石头碰撞,碎裂的声音不绝于耳。失去精准的指引,所有石构件的运行都乱了套。   浩大的迷宫石阵正在自我毁灭!   一根石柱与石头阶梯卡在一起,两方扭力下一起断裂,直向着二人所在的地方砸下。   轰!   通道地面被砸断了,紧跟在景泽阳身后崩塌。   石块砸落,前方的地面也被砸得裂开翘起,景泽阳一边躲避比人还大的落石,一边深一脚浅一脚地前进,和地面崩塌的速度赛跑。   宁迦渡再怎么瘦也是一个成人,抱着跑并不轻松,景泽阳使出了浑身力气和所有训练技巧,好几次都几乎摔倒。   一颗落石擦破了他的脸,血流了下来。   “放下我。”怀里的人说。“你能跑得快点。”   “做梦。”景泽阳咬着牙,没空多说一个字。   通道长得一个世纪到跑不完,落下的石块越来越多,几乎堵住洞口,但好在外面的队员及时接应,将通道口又轰开了大半。   终于,在迷宫彻底崩坏之前,他几乎是踉跄着跌出了出口。   “景队!”有人扶住了他。   大地震动,迷宫在他身后整个塌陷了,地面只留下一个深不见底的巨坑。灰烟腾起几层楼高。   翻滚时,景泽阳怕怀里的人受伤,抱紧了他,这时站到平地他才松了劲。   低头一看却不由心头一紧。   宁迦渡闭着眼,脸色发暗,看上去已经没有了呼吸。   据说死去的人比活人重。   景泽阳不相信,却在这逼真到变态的游戏里体会到了。   宁迦渡无知无觉躺在他怀里的模样,像极了那个时候。   他第一次进入万维之门,雄心壮志要救出所有玩家,却连最好的朋友都没救成。   在吃下退出游戏的巧克力豆之前,一个真人NPC从背后刺了他一刀。   跌落的身体明明是虚拟的,却沉重得景泽阳无法抱起。   从此,他对NPC再不手软。   放弃现实世界的生命,将意识出卖给游戏谋害同类的人不配存在!   而现在,他的臂弯里正躺着一个NPC。   双目紧闭,唇色灰白,他却比任何时候都希望他活着。   “宁迦渡!”他声线发紧,手指探到宁迦渡鼻下。   没有呼吸。   景泽阳一咬牙,把人放到地上,一手捏住鼻翼,一手压住下巴,弯下·身,深吸一口气。   这是要来个标准的人工呼吸。   嘴唇差一毫米就要贴合时,身下的人动了。   宁迦渡眼睛还闭着,头已经扭开了。皱着眉推开他的手,一边用手背去擦鼻子和下巴。   这是,嫌脏?   景泽阳愣了一下。   在迷宫里摸爬滚打了半天,他的手自然没多干净,可半昏迷了还能嫌脏,可以说,是真洁癖了。   景泽阳脸抽了抽,心却是一下子放下了。   还有力气嫌弃,看来是没事了。   于是J1-33小队的全体队员就看到了惊人的一幕。   他们从来不知温柔为何物的钢铁直男队长,把那半晕半醒的人小心地靠在自己臂弯里,轻手轻脚抱着人坐了起来,以从未有过的柔和声音试图唤醒。   众人的眼珠子掉了一地。   半晌,有人小声感叹:“怪不得景队要回去接人,这么漂亮的姑娘,是看上人家了吧。”   景泽阳听见,嗤之以鼻。   这眼神得多不好,把宁迦渡看成姑娘。   他低头撇了一眼,目光却移不开了。   怀里的宁迦渡一身宽松家居服,完全遮掩了身材,被人高马大的自己衬得十分纤瘦,再加上脸色已经恢复了,唇红齿白,眉目清秀,琥珀般清亮的眼睛因为刚醒来,茫然地眨着……   景泽阳突然觉得,这个姿势抱着人不太合适。   他移开目光,就听一声虚弱但绝不像女人的声音道:“那还真是,谢谢了。”   !!   宁迦渡彻底清醒了。   景泽阳手臂一轻,那人已经离开了他怀抱,身子颀长地立在一边。   那动作利落得过份,仿佛刚才的濒死状态是他的错觉。   众人刚捡起的眼珠子又掉了一地。   这么漂亮的人,居然是个男的?!   他们队长不是最看不惯娘里娘气的男人吗?训练场上能把娇气新兵练到崩溃。   总不能真看上人家了吧?景队是Gay??   众人震惊加不解,就见漂亮青年冷着脸,几步走到比他高一个头的赵辉面前,伸出了手。   “给我。”   冷静淡漠的目光让赵辉忘记请示,下意识就把火炬递了过去。   然后,他快步走到迷宫陷落留下的巨大深坑边,面向仍未散去的浓烟。   众人不知他要做什么,都注视着他。   在他面前,烟尘渐渐聚拢,形成一张几层楼高的脸。正是迷宫中黑胶泥怪物聚成的脸!   那脸张开嘴,发出低沉的声音,众人顿时脑中剧痛。   “回来吧,你逃不了的…”   “草!”一排枪口齐刷刷瞄准,却被景泽阳拦下。   在所有人的面前,宁迦渡面不改色,手一扬,将那火炬远远扔向巨脸。   火光划出一道抛物线,在烟尘中轰然炸开。众人赶忙连退数步,抬手遮挡。   等他们放下手,面孔已经烟消云散。   烈火熊熊,硝烟如雪花飞散。一片赤红中映出宁迦渡静立的身影,纤瘦却巍然,一步也没有退却。   哪里娇气了!太酷了好吗!   景队看上的人就是不一样!!   景泽阳还不知道队员们已经默认了他的性取向,他迎着飞射的火星灰烬,定定地注视宁迦渡的背影。   叮咚!   一声清脆铃响让他回神。游戏面板再次出现在面前,依然还是简简单单的模样。   【恭喜您成功完成邪神迷宫副本。】   【获得等级:混沌】   【奖励金币:100万】   【在万维之门中,您将拥有属于自己的一扇门。建设您梦想的世界。】   看来宁迦渡最后扔出火炬才算通关了。   面板上方标识了景泽阳的徽章和金币数,还有一些他不知道含义的图标,显示灰色。面板下方有一个醒目的金色购物车标志,景泽阳点了进去。   和他想的不一样,除了前几页是各种常见的游戏道具,越往后面翻越奇怪。   居住标签里有从帐篷到宫殿的各色房屋。   风景标签里有山脉,海洋,还有彩虹与银河。   陪伴标签里是各种萌宠,幻兽,还有,各色性感的俊男美女,提供什么陪伴不言自明。   景泽阳知道,万维之门会给获胜的玩家提供一个空间,玩家就是这空间里的神,可以自己创造一切,出副本之后就在这里休息,享受。   看来这商城就是搭建自己空间的物资来源。   配置越好,金额也越大。玩家就必须通关更多副本赚金币。   景泽阳的十万金币已经可以打造一个设施齐全,带花园泳池的精致别墅了。这是现实世界里大部分人一辈子都无法享受的。   而每个标签的VIP定制按钮里,还不知道有什么奢华配置。   这就是万维之门笼络人心的手段。只要不停通关副本,就能实现现实中不可能得到的一切。   因此,不是所有人都愿意离开游戏。   这时,游戏面板中突然弹出一条对话框。与之前蓝色的字不同,连边框加字都是金灿灿的。   【鉴于您的出色表现,万维之门诚邀您成为NPC,您将连升三级并获得10倍金币奖励。达到63级后,更将获得定义副本的权限,成为新世界的神。】   【同意?拒绝?】   景泽阳皱着眉,冷哼一声。   原来如此,这就是给NPC的诱惑。   创建副本,将他人玩弄于股掌,自以为是所谓的神明。   可笑,怪不得有那么多人宁愿出卖意识,双手染上同类的鲜血,也不愿意回到现实。   景泽阳的冷哼引来队员的注意。   汪凌在他面前夸张地摆手。“景队,你看什么呢?”   景泽阳这才发现,这块面板只能自己看见。   宁迦渡不知何时来到他身边,他眸中还带着胜利的喜悦,星星般发亮,瞥了一眼面板的方向。   “还犹豫什么,你总不会点【同意】吧?”   他自然是能看见的。   景泽阳突然有了个想法。宁迦渡一定也见过这个选项,并做出了选择。   游戏曾识别他为NPC,应该不会有错。   那么他是第几级的NPC?   他对游戏运作的模式一清二楚,还有普通NPC所没有的操纵副本的能力,他肯定超过了63级。   如果真是这样,他就可以创建副本,甚至,这个邪神迷宫副本就是他一手设计的!   以他的智商完全可以做到。   ——那些早已被遗忘的古文字不就是他高中时的爱好!   这个认知如盛夏中的一股寒意,蹿上景泽阳的脊背。   他理智上不愿相信,眼睛却盯住宁迦渡的眼。   “我说宁大天才,你是不是,也是哪个副本的神?”   唇角不羁地勾起,眯起的眼中却没有丝毫笑意。   “比如,这个邪神迷宫?”   -------------------- 第27章   景泽阳的话像一颗炸弹, 将两人刚刚并肩作战的默契打得粉碎。   宁迦渡那双透亮的双眸忽地睁大,景泽阳甚至能从中看见自己咄咄逼人的身影,与对方毫不掩饰的震惊。   蝶翼般的长睫茫然无措地眨了数下, 放弃似得与他错开视线,眼中的光芒也黯淡下去。   像一只刚放下戒备要亲近人, 就被一掌拍落的蝴蝶。   景泽阳立刻就后悔了。   不管怎么说,这个人刚救了他。   而且,作为老同学,他再了解宁迦渡不过。   他或许冷漠,孤僻,但绝对不擅长撒谎和做戏。   他安慰尧尧时笨拙的温柔做不了假,对浴袍男女丢弃孩子的愤怒也做不了假。   可是,如果他不是创建迷宫的人, 那么,迷宫里的古文字也太过巧合。   景泽阳等待一个回答, 等来的却是宁迦渡极其疏离的一句:“你说是就是吧。”   一时间,他有些恼怒。他给他机会解释,如果作为NPC被带回现实, 等待他的将是严酷的审讯。   到时只有他能帮他。   可是宁迦渡显然不领情,也不打算配合。   两人之间的空气仿佛凝结成冰墙。   直到大学生欢快地跳到他们中间, 吹了声口哨。   “怎么样,不错吧?”   他一身黑衣,从上到下挂满了各色枪械和装备, 比特战队员还像特战队员,一看就是刚从商城里买来凑上的。   他手指滑动, 变戏法似的又拿出一个充满未来感的作战头盔戴上, 兴奋地像个孩子。   “这万维之门还能这样玩呢!”   对话被打断, 景泽阳用力点掉NPC邀请界面,恶狠狠道:“好玩,让你用命玩,你要不要?”   宁迦渡则把头扭到一边。   “额,那还是算了吧,我也就过过瘾,马上不就回去了吗,金币不能浪费。”大学生嘻嘻哈哈道。   景泽阳想继续两人的谈话,不耐烦地催他:“要回去就快点,小朋友们都走了。”   “景队,我可不是小朋友啊,你让我跟学长说句话呗,就一句。”大学生死皮赖脸地笑着,扭头一把握住了宁迦渡的手。   “学长,不,宁神!你就是那位数模所传说中百年一遇的天才吧!我知道你,我是你的粉丝!”   宁迦渡脸上露出不解的表情,一边试图抽回手。“你认错人了。”   “我没有认错!”大学生握得更紧,还把手上下摇晃。“在迷宫中听到景队叫你的名字时,我才知道你是谁。中研院的陈列馆里的那副图就是你画的,下面有你的名字,对吧!”   这下轮到景泽阳惊讶了。   中研院陈列馆是国家级的藏馆,真的收藏了宁迦渡的作品。实在好奇那是一幅什么图。   大学生话唠之魂附体,不顾被赞扬的人极不自然的表情,还在涛涛不绝。   “你的研究太超前了!如果是由你来破解这个万维之门,根本不是问题。”大学生越说越激动,“可惜,太可惜了,怎么就出了那件事!害得你……”   “哪件事?”景泽阳捕捉到关键字。   宁迦渡脸色变了变,打断他:“该回去了。”   男生这才擦了擦眼泪,夸张地地晃了晃宁迦渡的胳膊。   “总之,能见到你真是太好了。你做NPC一定是想借机破解游戏吧!加油,你一定可以的!”   景泽阳看到宁迦渡尴尬地眨了眨眼,一副不知该怎么应对的样子。   终于,男生和他的小男朋友一起吃下巧克力豆,临走前突然一拍脑门。   “啊,差点忘了。”他转向景泽阳直着嗓子喊:“景队长,救命之恩,没齿难忘,我叫黄友友,你要是来星联第一大学,记得来找……”   话没说完,人就消失了。留下众人满头黑线。   “你们也该走了。”宁迦渡说,眼神依旧不看景泽阳。   “我们还没说完呢。”景泽阳说。“你真的是中研院的研究员?据我所知,那里的数模所曾进行过新一代全息技术的研究,你也参与过吗?所以你这么了解万维之门。”   他越说,宁迦渡的脸色就越发难看。景泽阳却不依不挠。“还有,你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离开?告诉我,回到现实世界,我能帮你。”   宁迦渡听了这句话反而退了几步,眼睛里全是防备。   “不用。”他冷冰冰地说。“我不需要。”   排斥的态度和高中时一样。景泽阳感到一阵气闷。但和高中时不一样的是,一起经历过生死一线,他隐约觉得,现在的宁迦渡更像一只带刺的小刺猬,因为怕受伤害,才竖起尖刺。   他上前一步,还想再劝几句,眼前却突然一闪。   他警觉地抬头,发现,闪烁不是来自某个光源,而是整个空间在发光。天空与地面随着闪烁忽隐忽灭。   “怎么了?”   “被游戏发现了?”   众人也发现了,齐齐端枪。   “副本结束,要初始化数据。”宁迦渡解释。“不走的话,会死。”   “好吧,等到外面了再说。”景泽阳不得不停下对话,找队员要来一盒巧克力豆,倒出一粒递给宁迦渡。   宁迦渡却没接,他摇摇头,向后退了一步。   “外面不是我的世界。再见了,景泽阳。游戏在进化,你们救不了多少人,不要再进来了。”   他的身后这时也出现一扇发光的门,门内,绿光组成的网格纵横,光芒耀眼,似乎有无限的维度空间叠加在一起。   空间闪烁的频率更快,赵辉在通讯频道里说了什么,每个解救者面前出现一个光圈。   “景队,副本加快重启了,总部命令我们立刻回去。”   队员们收了枪,正等着景泽阳下令返回就跨进光圈。   而另一边,宁迦渡捡起大学生离开时掉落的玩偶熊,拍了拍上面的灰尘,抱在怀里。他定定看了景泽阳一眼,转身向着发光的门走去。   那一瞬间,景泽阳有种感觉,一旦让宁迦渡离开,他们这辈子再也不会有任何交集。   这个别扭的家伙将藏在无尽的副本里,永远对他避而不见。   而他身上的秘密和那双琥珀色的眼眸也将永远困扰他。   “慢着!”几乎是下意识地,景泽阳脱口而出。   对方因为这一声喊回头看他的同时,他脑海里瞬间产生了一个想法。   如果宁迦渡足够强大,他应该可以延缓游戏的重启。   他的极限在哪里?   景泽阳打算试一试。   频闪越加急促,他反倒不慌不忙,两臂往胸前一抱,笑得人畜无害:“忘了答应我什么来着,你说话不算话,我怎么能走?”   -------------------- 第28章   一句话让宁迦渡停住身形。   “出迷宫就告诉我你的身份,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景泽阳道。“你要食言吗?”   宁迦渡这种一板一眼的人应该最在乎承诺。   但景泽阳看到他顿了一小会,就又背过身。   “我,我没有答应你什么。”   竟然不惜撒谎?   飘荡的语气, 红透的耳尖,景泽阳都能想象出他眼神闪烁, 咬嘴唇的样子。   果然很不擅长。   并且说完就逃跑似得加快脚步。   以为这样就能逃过吗?   景泽阳无奈地笑,一只手把龙息往赵辉的方向一抛,令一只手将人拉住,往自己的方向一带。   轻而易举就将人带进了怀里。   景泽阳利用身体优势,居高临下困住宁迦渡,迎上对方惊诧的眼睛。   “宁博士大概不知道,在我们那里,说话不算话的, 会有什么样的惩罚。”   “什么?”宁迦渡的眼睛睁得更圆了,顺着景泽阳的眼神看向队员们, 在他们的脸上看见各种或抗拒或不堪回想的表情。   “景队,别了,宁博士受不住啊。”   “对啊, 他是NPC也受不住。”   ……   “你,你要干什么!?”宁迦渡是真的有些慌了。靠得这么近, 景泽阳身上的气息彪悍地侵袭向他,英气十足的脸上还带着不怀好意的笑容,向他抬起手。   他奋力挣扎, 没有挣脱,然后就被狠狠地——挠了咯吱窝。   “景泽阳, 你!”宁迦渡简直不敢相信。   空间的频闪越来越快, 再不走就会丧命, 在这个节骨眼上,景泽阳还能这么不着调得闹他,疯了吗!   他眉毛拧起,嘴里却被迫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你停下啊!哈,哈…停下!”   “说不说,不说就一直挠下去。”景泽阳义正言辞,罪恶的爪子挠得飞起。   队员们有的捂眼有的摇头,不忍直视这残酷的一幕。   景泽阳却不是开玩笑。   他在赌,赌宁迦渡能不能改变副本之外的游戏进程。   他清楚地知道,宁迦渡进入迷宫副本绝不是偶然。   他是为救他而来。   当时他与总部失联,被副本锁定,几乎是必死无疑。但宁迦渡出现了,给了他一只玩偶熊,让他变成安洁逃过追杀。   那熊现在就在宁迦渡怀里。   他对他余情未了。景泽阳有几分自得地想。   虽然没有高中时那么明显,但那点小心思都藏在了眼睛里,许多次表现出来,或许连他自己都没有发觉。   既然如此,何不利用这一点,看看他会不会为了他停下正在重启的副本,或者如果做不到,那就坦白身份。   然而计划再完美也敌不过意外。   宁迦渡使劲推搡了他一下,突然就整个人软倒。还好景泽阳反应快,环住他的后腰,才没让人摔在地上。   宁迦渡双眼紧闭,脸色和刚出迷宫时一样,煞白得吓人,吐息也乱了。   “你没事吧!”景泽阳一下子后怕起来,他都忘了这个人有多么虚弱。   宁迦渡喘息了好一会,才幽幽睁眼,“景泽阳,你是想害死我吗?”   耀眼的白光在他苍白的面孔上闪烁,使他看上去像一个随时会消失的幻像。   “你是不是以为,我可以暂停副本的重启?”他气息不稳,说得又快又急。“我做不到,即使万维之门的神也做不到。再不离开,不止你们,我也会死。”   他凄惨地笑笑。“我是谁并不重要,但是,你总不会想和我死在一起吧。”   说完,不等景泽阳回答,他挣脱开他的怀抱,向绿光之门走去。   景泽阳看着那步履摇晃,背脊却是挺直的背影,莫名感到一种自我放逐的悲怆。   心头漫上一股酸涩。景泽阳知道自己是放不下了。   他咬咬牙,大步追上去,在那人再次晕倒之前将人抱起。   “说什么丧气话,我们谁都不会死。坚持住。”说着向门走去。   “什么?你要做什么?”宁迦渡问,把他的衣服都抓皱了。   景泽阳痞痞地笑。“你脸色太差,我怕你走几步又晕倒了。好不容易救出来的人,当然得好好看着。你说呢。”   这句是一语双关,但估计宁迦渡听不懂。   那人只是怔愣着,听话的娃娃一样不动了。   看上去安静,但宁迦渡心里其实一片翻腾。   景泽阳怎么知道他其实已经坚持不下去了?   刚才操纵迷宫耗费了大量脑力,他过度缺氧才会晕倒。又被景泽阳闹了一通,现在胸口发闷,头痛欲裂,眼前白光闪成一片,全靠一口气咬牙撑着。   这是早年无数次手术留下的后遗症。   他从小就常往医院跑,不然也不会第一次见到景泽阳时,只被撞一下就倒了。   万维之门不允许改变个体在现实中的特性,他也无法让自己变得像景泽阳那样强健,做什么都轻而易举。   可是,如果没理解错,他一直倾慕的这个人打算留下来陪他?   不!他救出景泽阳不是为了让他留在游戏里,更不该和他在一起。   宁迦渡再次推搡,“我好得很,不要你操心!”却被轻而易举压制。   “听话,别乱动,我送你回去。”   又听他对队友说:“我送送他,你们先回去吧。”   一听这话,队员们面面相觑。   他们本就眼珠子捡了又掉,掉了又捡地看自家钢铁直男队长照顾NPC美人,可这美人再漂亮,他也是NPC,这送一送可是会要命啊!   “不是,老大,”赵辉哭笑不得。“没把你带出去,我们完不成任务啊。”   景泽阳脚已经踩在绿莹莹的虚拟门框上,头也不回。   “就说,我看上个漂亮NPC,跟人跑了。”   队友们:!!!!???   不是吧!不是真的吧!!   赵辉眼睁睁看着自家队长抱着NPC进入光之门,正欲哭无泪,就听通讯器里传出景泽阳的声音。   “回去调查一下宁迦渡这个人。”   -------------------- 第二卷 家 第29章   光门内, 无尽的绿色网格在他面前徐徐展开,变幻,很快形成无数平行的长方形, 仿佛一条隧道,直通向另一扇一样的门, 门外一片耀眼的白,不知通向何处。   景泽阳走进隧道才发现,所有绿光都是由极细小的字符串组成,各种字符水流般飞快流动,忽明忽暗地闪烁。   景泽阳高中时曾经对编程痴迷过一阵,目光捕捉到些许熟悉的字符,刚要细看,便听到怀里宁迦渡的呼吸急促起来。   已经有些轻微的哮喘声。   他不敢停留, 几步跑过隧道,一步跨进那扇亮堂堂的门。   强光褪去, 景泽阳发现,他从发着淡绿光芒的虚拟世界跨进了一个极尽真实世界。   脚下是松软的草地,明媚的阳光洒在身上, 微风习习,鸟雀啾啾。连副本中模糊的地平线, 在这里都清晰自然。   而出现在他正前方的,是一个绿意盎然的庭院,木篱笆上有花枝探出, 淡蓝色的小花随风轻摇。   花丛后,一栋白墙蓝顶的小房子在阳光下矗立着, 一切都荡漾着春天里田园的气息, 温馨又可爱。   这就是专属宁迦渡的NPC空间?   与他本人的气质太不一样了。   暖风送来花香, 刚从紧绷的副本中出来的景泽阳略微陶醉。但他依然习惯性地保持警惕,目光扫视一圈,确认没有危险后,快步走向篱笆门。   宁迦渡已经在咳嗽了,他不能再耽搁。   走近了才发现,这些蓝色小花也十分特别,乳白色的花瓣越往尖端越薄,直到几乎薄得透明,而花心处也没有花蕊,只有一片游离的冰蓝色光点。   精灵一般美丽,这不是现实世界存在的花。   莫名地,景泽阳觉得这些花很是熟悉。他似乎在哪儿见过,然而此时却全无印象。   他边回想边用脚勾开小门,却在这个时候,一道黑影飞快地向他扑来。   那黑影不大,扑到脚前,景泽阳条件反射,抬腿就要踹过去。   却在最后一刻及时停住了。   因为他看出来,那是一条通体黢黑的小狗。   宁迦渡还养狗?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他腿上一紧,已经被一口咬住了。   景泽阳:草。   都说会咬人的狗不叫。这话真是太对了。   哪怕这么小的一只狗,咬起人来也是一点不含糊,像他的主人,看着弱不禁风,某些时刻能力惊人。   得亏作战靴够厚实,不然估计景泽阳的腿已经多了两个血窟窿。   景泽阳忍了忍,看在是宁迦渡的狗的份上,没有一脚把小狗甩开。   小狗的主人在他怀里咳得上气不接下气,也不能指望他制止了。   景泽阳就这么带着小狗挂件,抱着宁迦渡,一路穿过庭院直接进了屋。   屋里的陈设简洁大方,白色为主的装修,没有过多装饰,也没有单身男性住处的脏乱,应该说,是干净得过头。   景泽阳把宁迦渡放在了客厅的布艺沙发上,为了动作轻些,他尽量弯下腰,鼻尖不可避免地贴近宁迦渡的脖颈时,又闻到一阵香味。   恬淡的清香,是庭院里盛开的蓝色小花的味道。   原来不是香水。景泽阳想。   因为家教的关系,他对男人擦香水一直挺不屑,在迷宫里闻到宁迦渡身上的香气还扭头避开,这时闻到倒不觉得多反感,大约因为知道花香染上的,反倒是有点不自然。   像抱个姑娘似的。   景泽阳刚把人放好,小黑狗也松开了他的靴子,跳到沙发上。呜呜地安慰生病的主人。   宁迦渡在咳喘的间隙拍小狗脑袋。“去拿药。”   “在哪?”景泽阳问,以为是叫他。   小黑狗已经飞快地蹿了出去,跑到一个小柜子边用牙齿咬住把手,拉开柜门,叼出了一个小瓶子。   人家叫狗呢。   景泽阳轻咳了一声。   透明的药瓶没有标签,宁迦渡拿过来,手却抖得打不开瓶盖。   “我帮你。”景泽阳说。   “不用。”   景泽阳一把接过,拧开倒出两粒。   这人,还逞强不让他帮忙,拧瓶盖这种事情总不能指望狗了吧?   宁迦渡拿起一粒,顾不上倒水,放进嘴里生嚼。苦味让他直反胃。很及时地,面前出现了一杯水。   “喝水,哪有干嚼的。”   这次,宁迦渡没有拒绝,很乖地把水喝了个干净。   景泽阳看着他微颤的纤密眼睫,白皙到近乎透明的皮肤,发生了一种错觉。——他在照顾的是一头浑身逆鳞的神奇又美丽的精灵,而现在这精灵在他面前露出了柔弱的一面,让他的心也跟着柔软了起来。   胸膛里暖暖的,他自己都没察觉,语气多么亲昵。“你啊,有时候就是太倔…”   话说一半就被推开了,“好挤,你到那边去。”   “……”   景泽阳迈着大长腿,到一边的单人沙发上坐下,看宁迦渡又歇了一会才慢慢缓过来,忍不住调侃他。   “你这病挺顽固的啊,都进入虚拟世界了还没好。”   宁迦渡不咸不淡地往他这边瞪了一眼。   高大的男人显得那沙发都小了,长腿即使曲起来仍然快顶到茶几边。   自己的小世界里突然多了一个人,还是这个存在感超级强大的人,宁迦渡很不适应。   景泽阳不该在这。他想。   他从来和自己不对付,出了副本他就应该回现实去,为什么会留下?那句话又是什么意思?   “我看上个漂亮NPC,跟人跑了。”   这句话就像在说喜欢他似的,刚听到时,宁迦渡难以抑制地心跳加快。可进了屋,他又镇定下来。   他怎么忘了呢,从以前,景泽阳就是挺爱开玩笑的那一类人。和好友打打闹闹时,嬉笑怒骂没一句正经的。只有和他说话从来中规中矩。   大约是因为即使开玩笑他也听不懂,要么就不接话。   他俩不熟,话不投机半句多。   所以,景泽阳跟队友这么说一定也是开玩笑的。   自己那时候突然发病,景泽阳担心他,才送他回来吧。   宁迦渡想明白了,又能泰然自若地面对景泽阳。他站起身,一点不理会对方想要攀谈的意愿。   “我没事了,你可以联系你们的守望者,接你回去。”   “这么急着赶人啊?”景泽阳毫不在意这冷冰冰的拒绝,装可怜道:“刚才在副本里我们也算是同生共死,我现在又渴又累,你让我歇歇呗?”   宁迦渡语塞。景泽阳说得有理,带人接物他确实不太擅长。就这样赶人走好像太无情了。   他于是走到餐桌边,倒了一杯水,放在茶几上。   铛地一声玻璃与木头桌面的磕碰声,就跟说喝了快滚似的。景泽阳笑笑,拿过水杯一饮而尽。   “还要。”他把杯子递给宁迦渡。不是他没事找事,他是真的又渴又饿。这游戏逼真得令人发指。   宁迦渡被他霸气的一口闷迷惑了,眨了眨眼,又倒了一杯。   这次景泽阳没等他放下就伸手来接,传递的时候两人的小指碰了一下,宁迦渡突兀地缩回了手,景泽阳却恍然未觉,又是一口气喝光。   到第四杯时,他才有空道了声谢谢,接过水,看似随意地踱步,目光却不放过任何一处。   生活的痕迹骗不了人,宁迦渡不愿说的,或许能从中找到些蛛丝马迹。   “我说怎么有点眼熟呢,这房子和你以前的家很像。”景泽阳边走边说。   一样朴素的布置,过于整洁,除了墙上的几张装饰画,没有多余的东西。或许因为宁迦渡的父母都是科研人员,没有时间顾家的关系。   “你还留着这幅画。”他在一副挂画前停下脚步。   画面上是一片暴雨来临前的海洋,天空中,乌云翻腾,似乎即将倾泻而下,海面却奇异地平静如镜,一条空荡荡的铁轨从画面下方蜿蜒到海平面尽头,消失在一道穿透乌云的金光中。   没有这道光,这幅画定然是死寂无趣的。就像他的主人一样。   这是高一那年,景泽阳看着宁迦渡画的画。   那时班里组织环保活动,是去一个小海岛捡垃圾,回程时突遇暴风雨,大家被困在码头。   风雨如狂,所有人都聚在门口,为这天地色变的一幕或尖叫或欢呼,只有宁迦渡一个人,在远远的窗户边画画,他用的是海滩上捡来的美术袋,蜡笔纸张虽简陋倒也齐全。   景泽阳出于好奇过去看了一会。画面很有气势,色彩却非常压抑。   他忍不住提了个小建议,倒把专心画画的某人吓了一跳。   “抱歉,没想到吓到你。”他笑着说。“海上开火车,你可真有想象力,不过这里有一点天光撒下来会不会更好看?”   见对方面无表情看着自己,他才发觉有些不合适。毕竟谁喜欢别人对自己的画指手画脚。   “我就是随口说说,这样也很好看了。”景泽阳赶忙表示。记得他说完这句,宁迦渡就当着他的面把画收起来了,让他碰了一鼻子灰。   现在看来,后面宁迦渡还是加上了。   不知是不是也想起这件事,宁迦渡没有接他的话,景泽阳将目光从金色上移开,转过身坐回沙发上。   “还记得吗?我去过你家一次。因为……什么事来着?”   “生病请假了,你帮我送作业。”宁迦渡干巴巴地说。   “对,半路上下了暴雨,到你家时我浑身都湿透了,阿姨让我洗了个澡,还煮了姜汤给我喝。那味道我到现在都记得。”   景泽阳聊起过去,无非是想多留会,但宁迦渡却被迫回想起了更多。   海风将雨滴像飞雪一样吹进窗里,景泽阳站在那里,不知帮他挡了多久的雨,湿了半边身子,他暗自懊恼,赶忙收了画,那人却不知为何讪讪地走了。   后来的他明白了,更懊恼那个不懂沟通的自己。   还有景泽阳来送作业的那次。   浑身湿透的大男孩进了浴室,他给人送毛巾和换的干净衣服。本想敲开门从门缝递进去,那个大大咧咧的家伙一听到他的声音,就把门整个打开了…   宁迦渡现在都还记浴室里的热气铺在脸上的感觉。   脸又要热了,他忍不住打断景泽阳的叙旧:“差不多了吧,我送你出去。”   他一径说着就往门边走,“你的身份已经被游戏识别成玩家,不能在NPC空间里停留太久。你最好现在就联系守望者来接应。万维之门在伏击你们,“潜望”系统升级之前,不要再进来。”   把该交代的事情都交代了,宁迦渡走到门边,身后却没有动静。   他转身,正要催促,就看见景泽阳还坐着,连姿势都没变,笑得清浅。   “你这么着急赶我走,是担心家里那位回来看见我吗?”   这话好似一句咒语,宁迦渡像石雕一样定住了,只一双眼睛瞪得溜圆。   --------------------   第一个副本结束啦~~接下去是一小段过渡章,两人会更了解彼此,酸酸甜甜不要错过呦~ 第30章   “奇怪我为什么会知道?”景泽阳笑意更浓。“你家里东西都是成双成对的, 多余的都没有,我又不是瞎子,当然看得出来。”   两个杯子, 两把椅子,两个沙发, 还有,宁迦渡脚边的两双拖鞋,还是卡通小狗的情侣款。   这屋里住着两个人。   看拖鞋的Size,那人还是个和自己差不多身高的男人。   所以,宁迦渡有男朋友?   没什么可奇怪的,这么多年了,何况GAY总是不甘寂寞的。   景泽阳心里没什么波动。他说破只为看宁迦渡的反应。新旧两个意中人碰面,他会很窘迫吧。   但宁迦渡只愣了一瞬, 重又恢复成一座冰山的模样,面无表情, 语气生硬。   “你要留就留下吧,随便你。”   说完,他看也不看景泽阳一眼, 走进了客厅旁的走廊。   走廊里有两扇门。左边开着,右边关着。   宁迦渡在左边的门前停下, 砰地一声把门关上,扭头进了右边的房间。   砰!   右边的门也关上后,景泽阳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   谁说他不在意, 他在意的很!   尤其是从左边门的门缝里看到的东西。   一件篮球服挂在门边衣架上,蓝色底, 独特的金红两色镶边。   这是他高中校队的队服, 景泽阳自己也有一件。   看来宁迦渡的口味这么些年也没变, 同学,高个子,打篮球。   都是校队的,或许这个人他还认识。   景泽阳为自己的在意找了个借口,他实在是太想知道这个人是谁了。   景泽阳在客厅里又坐了好一会,都没等到宁迦渡出来,猜想那个人可能生气了,景大直男懊恼地挠了挠后脑勺。   刚才是不是说的太直接了?   宁迦渡脸皮又那么薄,会生气也是正常。   想了想,景泽阳还是决定先说几句软话,把人哄出来再说。   可他刚站起身,就停下了。   一团黑毛球跳上茶几,蹲在了他面前。   小黑狗一眨不眨,凶巴巴地盯着他,像是保卫主人和家园的小卫士,盯紧入侵者。   景泽阳:“……”   一人一狗就这么默默对视。   景泽阳打量着狗。   趴趴耳,圆圆嘴,怎么这么像他高中时救下的小黑狗呢。   不过那只小狗因为生病,非常瘦弱,毛也乱糟糟的没有光泽。眼前这只毛皮油光水滑,一看就是没少吃好的。两支小黑豆眼都贼亮贼亮。   “呜...”小黑狗冲他威胁地翻了翻上嘴唇,露出一排雪亮的小尖牙。   嗯?   突然想到了什么,景泽阳一把揪住小狗后颈皮,把它四脚朝天,翻了过来。   刚才还凶巴巴的小东西立刻发出小奶狗才有的嗷嗷叫,挥动爪子挣扎,露出肚皮上一点白毛。   “还真是你,小黑!”景泽阳笑起来,把小狗像布娃娃似得晃了晃。“不记得我了,嗯?”   说完又自嘲地笑了笑。   当然不记得,现实中的小黑已经被他亲手埋在花园里,这一只是数字捏出来的。   拒绝救它的宁迦渡却在虚拟世界养了只一模一样的黑狗。   这意味着什么?   景泽阳嘴角的笑逐渐消失,眼底也逐渐深沉。   是后悔当时没一起救小狗?还是想与他多一份联系?   算了,反正他也看不透这人。景泽阳把狗子放到地板上,大手重重rua了一下。   刚松手,小狗就逃一般窜到沙发上,躲到了垫子后面,接着冲他龇牙。   太没规矩了,这狗得训。   不过数字生成的宠物能训吗?景泽阳这么想着,又意识到一个问题。   如果这里是宁迦渡的NPC空间,他可以在这里安全地停留,那么是不是也可以避开游戏监视,联系外界。   景泽阳决定试试。   他轻敲手臂,打开皮下通讯器。   “J-16呼叫,我是景泽阳。听到请回答。”   没有回应。   和副本中的失联不同,通讯器里完全没有杂音,只有空濛的回响,似乎信号迷失在一片深邃的时空中。   看来,这里被屏蔽得非常彻底,远比游戏副本中防范得还要严密。   这个空间似乎并不只是一个属于NPC的小空间。既然宁迦渡可以改变游戏环境,那么,改造NPC空间也是很容易的事。   景泽阳关掉通讯器,往后靠在沙发上。   淡蓝色的布艺沙发十分柔软,从脖颈到后背的弧度正适合他,疲劳的身体一下子放松下来。   事实上,柔软的沙发,朴素的房间,这里的一切都让他感到舒心安宁。   宁迦渡把这个家收拾得很好。相比之下,他男朋友似乎并没把他照顾好。   看小黑狗拿药的熟练劲,平时肯定没少干这事。屋子里除了成对的东西,也没有另一个人的生活痕迹。   这人一定很少回来。   景泽阳不由自主地分析着,对宁迦渡的这位同居人越发不满。   什么人能让原本喜欢他的宁迦渡移情别恋?难道,这家伙比他还优秀?   景泽阳坐不住了,他撇了一眼小走廊,站起身走了过去。   相对的两扇白色木门都关着,右边的门里悄无声息,看样子,宁迦渡应该不会很快出来。景泽阳抬手按上左边的门把手。   就看一眼,运气好不会被发现。   他抬脚进门,脚上一重,小黑再次咬上了他的靴子。   景泽阳:“……”   还真是尽忠职守,好在它不叫。   景泽阳无语地弯腰,揪住小黑后颈皮,把它从自己靴子上拔了下来,接着,推开了房门。   咔哒,房门打开的同时,身后的那扇门也开了。   一个清亮的嗓音砸在他后脑勺上。   “景泽阳,你在做什么!”   运气太背了。   景泽阳缓缓转身,将小狗藏在身后,脸绷得死紧。为了掩饰被抓包,他把训新兵蛋子的气势摆出来,足可以震得人不敢说话。   但眼前的人并不是新兵蛋子,相反,倒是景泽阳有一瞬说不出话来。   宁迦渡一看就是刚洗过澡的样子。   他浑身散发着沐浴后特有的淡淡清香,发梢凝着水珠,连怒意都在眼角眉梢的水汽里朦胧了。   景泽阳脑子里闪过四个字。美人出浴。   出浴的美人见景泽阳虎着个脸,先是一愣,接着眉头拧得更紧,细长的眼睛都瞪大了,像在质问他:你被抓包还敢凶我!   景泽阳好容易摆出的凶巴巴的样子,一下子绷不住了。   他的脸上忽然就扯开一个笑容。   “我在找厕所,刚才喝太多水了。”   紧绷的气氛顿时和缓。景泽阳像收了爪子晒太阳的大狗一般,相当无害地打了个哈欠。   宁迦渡一口气被他的笑打散了。   “……找厕所?厕所在那边。”但他很快又瞪圆了眼。   “找厕所你带狗干什么,快放了洋洋!”   啧,被发现了。   景泽阳不情愿地把狗从背后提溜出来,被宁迦渡一把抢过去,抱在怀里。   “你家的狗会咬人你知道吗,咬我两次了,我只能拎着,唉?不对……”景队长告状告到一半,突然想起了什么。   “你叫它什么来着?阳阳?”   那是他景泽阳的小名!   感情宁迦渡使唤狗都叫他的名字?   某景队长回过味来,宁迦渡已经事不关己地走了,边走还边给狗顺毛。   嘿!   景泽阳几步赶上,正要再问,就见那人扭头看了他一眼。   “海洋的洋,跟你没有关系好吧?”   微微上挑的眼角让这一眼没那么冰冷了,带着点促狭,甚至,一点调皮的挑衅。   景泽阳顿住脚,隔了两秒,失笑出声。确切地说,是哭笑不得。   他就不信真的没有关系。宁迦渡这冰山一样的人也会开他玩笑了?得了,洋洋就洋洋吧。   因为撒谎,景泽阳不得不去了趟厕所。从厕所出来,宁迦渡递给他一条毛巾。   “你也去洗个澡吧,一身臭汗,别把我这弄脏了。”   景泽阳:“……”   把好意反着说,景泽阳现在已经很熟悉这个人的语言风格。   从善如流地接过毛巾。从迷宫出来,他一身黏腻的汗加怪物粘液,是得洗洗。不过……   “都是虚拟的,就没有个自清洁的快捷方...?”   式字还没出口,宁迦渡:“没有。”   “……”   “好吧。生活要有仪式感,我明白。”   景泽阳手一翻,把毛巾甩上肩头,照着宁迦渡的指示转身走向有两个门的走廊。要推开右边那扇门时,身后传来那人冷冷的声音:“下次别再乱走了。”   左边的门已经又关上了,景泽阳嘴上应着“好,不乱走不乱走。”心里想的却是,迟早有一天他得弄明白这人是谁。   右边门里是个宽敞的浴室,从整间屋子的布局来看,有点奇怪。联想到以前去宁迦渡家里时,这间是宁迦渡的卧室,景泽阳明白了。   宁迦渡一定隐藏了部分卧室空间,对他不可见。   无所谓地耸耸肩,景泽阳快速冲了个澡,神清气爽地套上了宁迦渡准备的家居服。   换好时才发现,家居服上印的也是小狗的印花。   看样子,这个人是真的喜欢小狗,在迷宫里穿的家居服也是小狗图案。而且还都是跟小黑一个样子的。   莫名的有些可爱呢。   景泽阳笑笑,走出房间。   屋里充斥着饭菜的香味,景泽阳饥饿过头的肚子立刻大声抗议起来。   厨房里灯火通明,抽油烟机开到最大,锅里咕噜咕噜沸腾着的大约是肉汤,香气扑鼻。宁迦渡正站在灶台前,手持汤勺搅动,一边往锅里倒调味料。   抽油烟机金黄的灯光投在宁迦渡身上,映出他光洁的额头,完美的侧颜看上去十分专注。   景泽阳有一种自己成家了的温馨感觉。   “好香,没想到宁大天才厨艺也了得啊。”他跨进厨房,本来还算宽敞的空间立刻显得小了。   宁迦渡手上依旧轻轻搅着,唯一的回答是抿了抿嘴角。然后转身,从满台面五颜六色的调味品里又拿了一瓶调味料,往锅里倒。   景泽阳这才注意到,宁迦渡身上穿的是和他同款的蓝色小狗印花衣服。   是和他男友的情侣装吧。想到这,温馨的感觉顿时散了个干净,甚至有些许烦躁。   -------------------- 第31章   但是, 大直男的粗神经不会去深究为何烦躁,眼下他被香气吸引,只想解决温饱问题。   景泽阳往锅里一看, 顿时大失所望。   想象中色香味俱全的肉汤并不存在。   不仅没有肉,连一片菜叶也没有, 只有成团的白面条在咖啡色的汤里疯狂翻滚。   看来香味全来自人工调味料,看这汤色还不知加了多少!   好吧,他收回夸奖的话,除非开火烧水下面也算厨艺。   那边宁迦渡从他进来开始就在加料,到现在还没停。   小半瓶进去了吧,先不说味道怎么样,这要命啊!   眼看宁大厨放下小瓶,又要去拿另一包调味料, 景泽阳眼疾手快,抓住了宁迦渡的手腕。   “你累了吧, 接下去我来做。”景泽阳不动声色夺下了料包和汤勺。   他一个人住,平时有了兴致,也会下厨做一桌菜招待赵辉他们, 厨艺再不济也不至于煮出这么一锅化合物泡面。   这让他想起,当年宁迦渡妈妈煮给他的那碗飘着辣椒红枣枸杞的胡椒味姜汤。   感情是他们家的传统?   被夺了权的宁迦渡站在一边, 也不出去,皱着眉头看他拉开橱柜和冰箱。橱柜里装满了面条,而冰箱里则空空荡荡。   “你家里除了面条就没别的能吃的吗?”景泽阳关上冰箱门, 插着腰,无奈地打量着锅碗瓢勺一应俱全就是没菜的厨房, 但凡有几颗鸡蛋也行啊。   “没有。我只会做面条。你可以出去了。”宁迦渡说, 上前重新拿起汤勺, 一副只有这个你爱吃不吃的样子。   他搅了几下关了火,准备把面条盛到碗里。被景泽阳一把按住手。   “你不会是想用这一锅东西赶我走吧?”景泽阳说,“我不信你平时就吃这个。”   宁迦渡翻起眼皮看他一眼,连话都懒得说了。   “不会吧。你能吃的下去?”景泽阳愕然。“你家里那位呢?他也肯吃?”   这话一出,宁迦渡神色阴郁了几分,单薄的唇绷得死紧。   景泽阳当他默认了。   太不爱惜自己了。景泽阳莫名有些恼怒。宁迦渡的这个男朋友看来不怎么样,连人都照顾不好。   找了一个大盆,景泽阳再次把汤勺夺了过来,二话不说把一锅黑汤面全倒了。   “啊!”一边的始作俑者拦阻不及,试图挽救:“你不尝尝怎么知道难吃。”   景泽阳推他出厨房。   “哪有菜市场?我去买点菜。”   说完才想起来,“啧,这是虚拟世界,哪有什么菜市场。”   这可怎么办,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景泽阳抚着后脑勺正犯愁,旁边宁迦渡突然抬手,在冰箱上拍了拍。   “你想吃什么的话,现在有了。你自己做吧。”他说完转身就走了,背影看上去有点倔强。   什么意思?   景泽阳一头雾水打开了冰箱,脸上立刻露出惊讶的表情。   像变魔术一样,刚才还空空如也的冰箱已经被塞得满满当当。全是——鸡蛋!   懂了,刚才他想要鸡蛋就只给了鸡蛋。   景泽阳马上关上冰箱门,想了一会,再用力打开。   这一次,鸡蛋只有一盒了,各色肉类蔬菜水果占领了剩余的全部空间,甚至还有一提啤酒。   都是他常买的品牌,连包装都一模一样。   这就有点恐怖了,难道宁迦渡能知道他心里想什么!?   客厅里,宁迦渡正缩成一团,蹲在地毯上逗小黑,景泽阳看见他抬起手背捂着嘴,打了一个哈欠。   不,看样子他不知道。   只是这个冰箱变成了百宝箱。不愧是宁大天才,只拍了拍就改了冰箱的程序。   很好!   某景队长嘴角浮出满意的笑容。   很快,厨房里就响起了欢快的炒菜声。   ...   另一边客厅里,小黑玩得正高兴。它高高翘起尾巴,嗷一声扑向主人。   宁迦渡被扑得摇晃了一下,撑开沉重的眼皮。   他实在太累了。操纵迷宫消耗了他大量的精力,好不容易救出景泽阳,又在最不该发病的时候支撑不住,被迫把人带回了家。   景泽阳不肯走,这个人的存在感又太强,他在他身边根本无法放松,反而更加紧张,过度疲劳的结果就是不知不觉闭上眼睛,蹲着就睡着了。   刺啦!厨房里爆锅的声音给常年清冷的屋子增加了几分生活气息。这生气让宁迦渡愣了几秒钟,之后,他才想起,是他自己让景泽阳想吃什么做什么的,还开放冰箱的点菜权限给他。   没想到他真的会做饭。大概也就是煮个西红柿鸡蛋面的水平吧。宁迦渡眨眨眼,站起身,挪到了沙发上。   小黑呜呜叫着跳上沙发,把头搭在他腿上。比一般的狗还要粘人。   这个小小的只属于他的空间,是万维之门无数道门之中最不起眼的一道,也是他在这游戏里的藏匿之所。他用层层嵌套的障眼法般的程序语句保护着的地方,却被一个解救者堂而皇之地闯入了。   如果因此被游戏发现,他和这个小空间都会彻底覆灭。可他非但不立刻赶走这个闯入者,还担心他饿了给他下面条。   是的,他有的是办法让景泽阳回去,即使景泽阳不同意。   可他心底里,仍有一点点奢望。奢望能再多相处几分钟。   进入游戏前,在他的高中时代,他生怕被景泽阳看出心意,隐藏着躲避着,不敢靠近一点。和景泽阳有关的回忆寥寥无几。   进入游戏后,他以游戏BUG的形式存在,不被杀除的话,有近乎永生的时间。这漫漫长夜般的时间他只能一人度过,如果能留下更多回忆就不会太寂寞了。   说白了,他舍不得景泽阳走。   而且,现在的景泽阳似乎也没有高中时那么讨厌他了。大概是成年人之间才有的分寸,不像少年那般尖锐,爱憎分明。   人情事故他不是很懂,但这样的相处他并不讨厌。   再一会就好,吃完饭就让他离开吧。   ……   “开饭了!”景泽阳端着最后一盘菜从厨房出来,看到宁迦渡时立刻压低音量。   宁迦渡头歪在沙发背上,坐着就睡着了。   眼底淡淡的乌青显示他有多疲惫,疲惫到毫无防备地微微张开唇瓣。   景泽阳看了几秒,放下菜,拿起一边的毯子走了过去。   这人真叫他摸不透,有时候神秘难测,有时候又简单得像个孩子。   毯子刚碰到人,宁迦渡睁开了眼睛。   景泽阳愣了一下,睡得真浅,动作这么轻也把他吵醒,可见睡眠质量也很不好。   应该好好调理一下的。   这么想着,景泽阳叠好毯子。   “醒了?来吃饭吧。”   宁迦渡迷糊地眨眨眼。   确切地说,他是被饭香味勾醒的,他好像从来没有闻到过这么香的饭菜。   被景泽阳催促着做到桌边,他才终于醒透了。秀气的脸上难得露出惊讶的神色。   葱爆羊肉,山药烧排骨,萝卜鲈鱼汤,几盘荤菜不用说,连最朴素的炒西蓝花都喷香诱人,外加一盘烤肉串,超大块肉的那种。   宁迦渡原本以为景泽阳不过是再煮一锅面,加点蔬菜,肉和蛋什么的,完全想不到,一个小时不到,竟然整出了一桌菜。   景泽阳做完这一切,看上去还精神十足,在他面前放上一碗米饭,得意道:“尝尝味道。”   很自信的,就等着夸的样子。   宁迦渡机械地夹了一块山药。才咬第一口,景泽阳就见他眼睛微微睁大了些。   “好吃吧。”景泽阳笑得更得意了。   宁迦渡是不擅长夸奖人的类型,更不擅长真情流露。   但惊艳的表情藏都藏不住,这比夸奖还要让人心满意足。   好像照顾他就会获得极大的满足,景泽阳脸上挂着笑,看宁迦渡面无表情地咽下这块山药,然后把筷子伸向下一盘菜,吃完一口,再下一盘。   他什么也不说,每吃一口新菜眼睛就亮一下,不熟悉他的人会以为他根本无动于衷。但景泽阳知道,这个人就是这么别扭,情绪心思都藏着,却又藏不好。   景泽阳笑着,又给他夹了一筷子鱼肉。大块没刺的那种。   “不用,我自己会。”宁迦渡说。然后,把鱼肉吃了。   嗯,真乖。   和之前冷冰冰的模样完全不一样了。景泽阳觉得自己在投喂一只稀有物种,更加有成就感了。   与迷宫副本里不同,在这个小空间里,一切感觉都非常真实,饥饿感也是。景泽阳也饿了,拿起筷子,几口干下去半碗米饭。   相比之下,宁迦渡的吃相就秀气多了。他细嚼慢咽,喝汤不出声,咀嚼时连嘴巴都不张。并且,几道菜都尝过之后,就严格按照一口菜一口饭,三次之后一口汤的顺序吃。   景泽阳看出来了,越发觉得他有意思,他打开一听啤酒,刚拿起一串烤肉串,宁迦渡却伸手过来:“我也要。”   这粗犷的食物本来是他给自己准备的,没想到斯文如宁同学,会主动说要。还一副有点渴望的样子。   “你怎么知道我最拿手的其实是烤肉?”景泽阳笑着又拿了一串递过去。“这串就撒了孜然,想着你大概不吃辣就没撒辣椒粉。”   “嗯,我不吃辣。”   “我果然猜的没错。”景泽阳得意,自己的一串辣椒粉可没少加。   宁迦渡吃烤串的样子也是斯斯文文的,吃完一口就要仔细把唇边沾的油脂舔掉,动作明明一点也不女气,但配上一张美到雌雄莫辨的脸,仍然让景泽阳心头乱了一阵。   为了掩饰,景队长提出干杯,宁迦渡犹豫了一下,同意了。然后就被实实在在地呛到了。   景泽阳忙搁了筷子给他顺背。   原来他不会喝酒。景泽阳看着对方咳红的脸,在心里默默记下了。   等宁迦渡喝了几勺汤缓过来了,景泽阳才问:“宁迦渡,你说,肉啊菜啊你都能变出来,你怎么不直接变个满汉全席?还非得下厨?”   宁迦渡不慌不忙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才开口。   “因为,没意思。”   没意思?你也不像喜欢做饭的人啊,难道往锅里加一堆粉末很有意思?   景泽阳又听不懂了。   很快,菜吃光了大半,景泽阳正想着怎么问出宁迦渡的身份,那边,宁迦渡已经吃完碗里最后一口饭,喝完最后一口汤。   他擦干净嘴,正襟危坐直到景泽阳也放下筷子。   “谢谢你送我回来,你可以走了。”语气严厉得像教导主任。   刚吃了他做的饭就赶人,这翻脸也太快了。景泽阳又好气又好笑。这种人怎么找着对象的?   “你舍得?我走了就没这么好吃的菜了。”他往椅背一靠,十分有信心。   开玩笑,队里几个小年轻吃完了可是吵着要嫁给他呢。   宁迦渡停顿了一秒。确实好吃极了,但不能再吃,口味被养刁就回不来了。   “你联系潜望系统的人吧。”   景泽阳脸上还带着笑。   “抱歉,联系不上了。”   “什么?”   “我已经试过了,联系中断了,我走不了,不过你放心,一联系上我就走,”他说。“不会打扰你们夫夫生活。”   宁迦渡脸色十分难看。   “联络又中断了?”他咬住嘴唇,没有理会“夫夫”的说辞。“不行,必须马上走!你知不知道你在这里有多危险!”   “不知道。”景泽阳收了笑,高大的身体倾身弯向对方,压迫感十足。   “你倒是说说,有多危险?”   “这里,又是哪里?”   “你,到底是什么身份!”   -------------------- 第32章   这个男人总是笑着, 宁迦渡几乎忘记了他的身份。   能成为解救者队长的都是全球最精英的特种兵,景泽阳更是精英中的翘楚。   强大的气场笼罩住他全身,与那双幽深的双眸对上时, 宁迦渡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   就像面对一头即将撕裂他的猛兽。   好在景泽阳很快又笑了,随意道:“你可是答应过我, 出迷宫就说清楚的。那时人多你不方便说,现在总能告诉我了吧。”   只持续一秒的压迫感简直像错觉。   他藏起了狮子的锋锐,像只慵懒的大猫。   宁迦渡垂下眼睛掩饰心底的波澜。   果然,哪有什么同学情谊,景泽阳拖拖拉拉不肯走只是为了问这些。   他之前不是没想过,但总归要把人送走的,他不愿深究而已。   “如果,我就是不想说呢。”他淡漠道, 固执的模样显而易见。   景泽阳被气笑了。   这老实孩子是在赌气吗,谎话都不会编。虽然他也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那我就待到你说为止。”打直球嘛, 他也会。抱臂靠在椅背上,景泽阳好整以暇。   宁迦渡忽然叹了口气。“那就这样吧。”   空气里传来微弱的震动。景泽阳敏锐地感觉到,这句话不是商量, 宁迦渡行动了。   他能直接送他离开。   他忙倾身向前,盯着宁迦渡的眼睛, 不容他退缩地说:“即使你送我走,我还是会进入游戏。到时候被游戏追杀,你一样会来救我, 对吗?”   一时间,宁迦渡以为自己被看穿了。他确实是专门来救景泽阳的。放着那么多被游戏追杀的解救者不救, 只救景泽阳。所以, 他的心意是不是也被看穿了!会被毫不留情地嘲笑吧。   宁迦渡的心怦怦跳起来, 睁大眼睛,连呼吸都急促了,就见那人痞痞地笑着,又说:“谁叫咱们是老同学呢,是吧?”   对,是因为同学的缘故。   宁迦渡镇定下来,偷偷呼了一口气。   他的小动作当然没逃过景泽阳的眼睛。   和宁迦渡相比,景泽阳显然更加游刃有余。   “何必多此一举呢。你现在告诉我,我保证不再来打扰你。”   宁迦渡仔细想了一会。   他知道景泽阳说到做到,与其让他再一次身陷险境,不如,该说的都说了,也算好聚好散。   空气中的震荡停止了,景泽阳知道已经成功说服对方,满意地靠回椅背。   “其实,我是第一批被游戏劫持的人。”   宁迦渡轻声开口,干净又清爽的声音,虽然语速偏快,听着仍是种享受。   “本来,我和大部分人一样,连第一个副本都过不了,但是,我在那个副本里发现了一点不对劲的地方,类似漏洞。”   “你也知道,我进入游戏前的研究方向是全息现实与数字建模。我发现可以利用那个漏洞,把自己的指令输入到游戏里。改变副本的某些属性。这样我就可以活着离开副本。”   例如直接操纵迷宫,景泽阳想。说来轻巧,但瞬间生成无数代码,完成无数运算,也只有宁迦渡这样的智商可以做到。   “靠着修改副本,我可以较为轻易地过关,还用金币打造了一个小世界得以藏身,就是这里。”宁迦渡扫了眼四周,几乎没有停顿,又接着说。   “但作为玩家受到太多制约和监控,一不小心就会被监听程序盯上。于是,我找到办法,把身份定义为NPC。获得更多权限后,使这个空间完全脱离游戏监控。在副本中也更不容易被游戏发现。就像在迷宫里,只要按副本规则行动,细微的改变副本不会惊动监听程序,但改变太大还是会引起注意。”   “监听程序?就是那些会飞的人头?”   “是的。”宁迦渡点头。“人头还好,我现在已经知道怎么逃脱它们的审查,但如果惊动主程序,就很难逃脱了。”   景泽阳联想到出迷宫时那张巨大的脸孔。   “你是说那张脸?”   “他已经察觉到我的存在,并试图找到我。”宁迦渡说。“它在不同副本的模样都不一样,还好迷宫副本是万维之门里比较早期的副本,代码简单,它的力量也无法完全体现。所以我们才能轻易逃脱。”   回想逃出时的九死一生,景泽阳并不觉得那叫轻易。   他想起了什么,皱起眉头问:“你在那个房间里做了什么?就是那个天花板下降的圆形房间。”   那时石头天花板快要挡住出口,宁迦渡却不怕死地回到房间里,出来时脸上是他从未见过的雀跃神情。   还有那一闪而过的绿光。   宁迦渡犹豫了片刻,才说:“那个房间的墙上,有游戏最原始的代码。可能是早期设计时遗漏的。它展现了这个游戏的创作者最初的意图。仔细分析的话可以更好地解构游戏的底层设计。如果能收集足够多的这种代码,我就可以……”   他顿了顿,直直看向景泽阳,眼睛里的光芒明亮若宝石。   “我可以破解这个游戏!”   景泽阳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这短短几句话透露了太多信息。   “你是说,这可恶的游戏是人为创造的?并且你可以破解?”   简直是天方夜谭。   无数世界最顶尖最权威的科学家夜以继日地研究,甚至都无法弄清万维之门的来源,而宁迦渡,怎么说都是学术界的新人,竟然敢说自己能破解游戏?   这个牛皮吹得也太大了。   也许是一瞬间的质疑太过明显,宁迦渡眼里的光暗了下去。   他再问:“是谁创造的?他的意图是什么?”   “不知道。”宁迦渡的声音里明显带着抵触。   “你要怎么破解?”   “没想好。”   “接下去,你打算进更多副本收集原始代码?”   宁迦渡突然忍无可忍似的站了起来。“接下去我做什么都和你没有关系。按照约定,我已经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了。你可以走了,景泽阳。”   眼看再问不出什么,景泽阳暗自懊恼。   怀疑只是一开始,他竟然神奇地相信了宁迦渡,不说百分之百吧,但至少有百分之九十。   当那双眼睛失望地黯淡下去的时候。   他怎么忘了,宁迦渡不是会吹牛皮的人。   他是个划时代的奇迹,正如他的作品能进入国家级的收藏馆。   然而现在对方好不容易打开一条缝的心门又闭上了。   他无奈地站起身,抬起胳膊,看看自己又看看宁迦渡,脸上带着戏谑的笑。   “行,我走。但是,你总不能让我这样回去吧。”   宁迦渡手指飞快点了点,绿色光晕在指尖一闪而过。景泽阳一身小狗家居服立刻被黑色作战服取代。   劲装勾勒出充满力量的身形,侵略感铺面而来,宁迦渡的目光微不可察地躲闪了一下。他攥紧手指,为这么轻易就动摇的自己感到悲哀。   景泽阳完全没有察觉对方的细腻心思,他一边思索着一边站起身,把与作战服同时出现的突击枪随手背在肩上。   宁迦渡的身份赵辉他们应该已经调查出来了,至于他所说的漏洞,如果真实存在,对破解游戏将是一个巨大的突破。   光是他在游戏中的存在就足够部里那帮科学家震惊了。   当前首要是保证宁迦渡的安全。   “你的发现对我们是重要突破。我会上报特装部,给你提供支援。我回去后,守望者将会很快与你取得联系。”景泽阳很官方地说。   “不需要!”宁迦渡紧张道。“你们的‘潜望’系统不够完善,只会暴露我的存在。如果你不想我死的话,最好一个字都不要提!”   死。宁迦渡竟然用这么重的字眼。景泽阳皱眉。看来真的很严重。   “我做不到,我在游戏里的所有行为都必须上报接受审查,这是解救者条例规定的。”   极端环境下,解救者的行为也可能失控。心理辅导与审查是必不可少的,审查全程佩戴测谎仪,他甚至无法撒谎。   宁迦渡愣住了,他完全没想到,救下景泽阳竟然需要付出如此大的代价。他好不容易建立的藏身之地可能被发现,他自己也很可能被游戏消灭。   景泽阳便看见那人脸色凝重了片刻,又释然般道:“好吧,如果这是你的工作,那就说吧。”   空气再次震动,宁迦渡在送他出游戏。景泽阳却察觉不对劲。宁迦渡的双眼看着他,目光却透过他,不知落在何方。那不是释然的表情,是近乎无所谓的空茫。   宁迦渡的表情,和迷宫里他被怪物抓住的时候一模一样。灰暗,了无生趣,任由触角缠住身体,勒紧咽喉。   那时候,如果他没有回去救他,他很可能已经被怪物吞噬了。   所以,这个人是打算只要能救下他暴露自己也无所谓,死了也无所谓?   他就是这个心思!   对生存从不执着,对破解游戏也不是那么执着,他执着的,是...   意识到宁迦渡或许只在意他一个人,景泽阳的心脏骤然缩紧。某种异样的情绪涌上心头。   景泽阳有种强烈的感觉,他这一走就再也见不到宁迦渡这个人了。   “不。”景泽阳果断道。“还有一种办法。”   宁迦渡目光依旧茫然。   “我留下来,和你一起进入副本,寻找原始代码。”   “什么?”茫然被疑惑取代,散落的目光终于聚焦。震动也渐渐止息。   景泽阳继续道:“我已经被游戏认定为玩家,进入副本没有危险。有我配合你能更容易找到代码。”   在对方惊讶的眼神里,景泽阳上前一步,双手按住他肩膀,无比坚定道:“宁迦渡,你在想什么我知道,别轻易放弃,接下去,我陪着你!”   -------------------- 第33章   阳光透过餐厅的落地窗, 投洒在男人身上,落下一片闪耀的光芒。   宁迦渡在他高大的身影下抬头,被那光芒刺痛了双眼, 他看不清景泽阳的表情,一如听不懂他说的话。   “你在想什么我知道。”景泽阳说, 磁性的声音像是蛊惑。   他知道?知道他喜欢他?宁迦渡的第一反应不是惊喜,不是期待,是羞耻。   又羞又怕,想立刻落荒而逃,连脚都不自觉往后移了一点。   但只一秒不到,他逃跑的冲动就被景泽阳接下去的话打消了。   “不要轻易放弃,我陪着你。”   多么耳熟。   他清楚地记得,同样的一句话, 高中的时候景泽阳就对他说过。   转学来的第一节 体育课是长跑1000米考试,大家一组一组站到起跑线上, 轮到最后一组时,他仍远远站在一边。   有不少目光似有若无地投射过来。   “他怎么不跑?”   “听说他身体不好,跑不动吧。”   “那不是得0分?”   他恍若未觉, 一双眼只望向终点线。那里,刚跑完的景泽阳正在录成绩。从老师和围观同学的表情看, 他又是意料之中的第一名。   阳光的少年在众人注视中大方地笑着,然后不经意间与他的目光交错了一瞬。他慌忙移开眼,余光却看到那个身影向他跑了过来, 在他逃跑之前站到了他面前。   “宁迦渡,最后一组了, 你怎么还不跑?要不要我给你陪跑?”   其实他早已开好了病历和假条, 不仅这次免考, 以后所有体育课都只需要跳跳绳,做个样子就好。   但眼前大男孩的笑容太热忱,带着运动后的朝气蓬勃让他心跳加快。再加上,景泽阳刚跑完1000米还能再陪他跑一次,这身体素质简直让他羡慕到自卑。   情绪展现在脸上,大约让对方误会了。景泽阳拍拍他的肩膀。“怕考不过吗?不要放弃啊,我陪你一起,只要过终点就不会得0分。”   在对方眼里自己就是个1000米都跑不了的病秧子,少年人的自尊占了上风,他熟练地给自己戴上冰冷面具。   “不用了,我有假条,可以免跑。”   “……啊,这样啊。”   景泽阳摸摸鼻子,无趣地走开了。   他有些后悔,景泽阳明明是好心,为什么他不能说的好听些。   后来他明白了,自己一辈子也说不出什么动听的话。   现在也一样。   “不知道你误解了什么,但我不需要你陪。”他的语气比高中时更加冷硬,胸腔内的搏动却比高中时更难以自抑。   毕竟,那时他尚懵懂,现在,他对自己的心意可是再清楚不过。   但这个景泽阳和高中时的不一样,他非但没有走开。一双大手反而把他按得更紧了,两人间的距离近到宁迦渡快要呼吸不畅。   “或许吧,但正如你说的,我回去暴露了你的存在,你就会死。我是绝对不可能回去的。”景泽阳弯腰靠近他,加重语气。   那双大手上的温度隔着薄薄的家居服传递,烫得宁迦渡想挣脱,凝视他的双眼是那么专注,给他一种被重视被在意的错觉。   他心跳不受控制地加快,对方还火上浇油。   “你会需要我!”   轰!   心跳与呼吸各自为政,一边要冲破耳鼓,一边却要让他窒息而死。   景泽阳便看到宁迦渡在他手掌下往后退缩,一张脸痛苦般皱起来,在1秒钟不到的时间里涨红了。接着他以惊人的敏捷甩开他的手,兔子一般逃进了走廊里。   “彭!”右边的门飞速打开又重重合上,景泽阳的手还保持着平举的姿势。   “……?”   缓缓打出一个问号,景泽阳收回手挠了挠头。   他说错什么了吗?为什么宁迦渡的反应这么大?   过了好一会,某直男队长才转过弯来。   宁迦渡对他是有想法的。   对一个偷偷喜欢他的人用那种方式说话,很容易让人误会。   “……”宁迦渡不会真误会了吧。   挠头改成了拍头,看来接下去该保持点距离了。   但不知为何,景泽阳想起那张通红的脸非但不反感,反而觉得很是可爱,以至于他不自觉地嘴角上扬。   暂时可以留下来,景泽阳心情愉悦地收拾起桌子。   刷完锅从厨房出来,宁迦渡竟然还没现身。他躲房间里面那么久干嘛呢?不会是……   想到宁迦渡逃跑般的窘迫,景泽阳脑袋里不受控制地闪过某种画面。   不不不,他很快打消念头。宁迦渡一看就是禁欲系,比起冲冷水冷静什么的,他更相信他在里面解哥德巴赫猜想。   景泽阳在沙发上坐下,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他目光一转,瞄上了从主人进门就趴在门边兢兢业业守门的小黑狗。   咻~他打了声呼哨,勾勾手指。   “唔!”小狗电打了一般跳起来,戒备地冲他龇出小牙。   ……   景泽阳专心逗狗的功夫,一门之隔,他进过的浴室早已不是原来的样子。   房间宽敞了不少,墙角是一张铺着淡蓝条纹床单的单人床,窗边摆着一张宽大的书桌。桌面上,密密麻麻的代码与数字有生命般滚动变化。   宁迦渡俯身在桌前,双手按在桌面。亮绿色的字符正从他的指尖源源不绝涌入桌面,像溪流汇成海洋。绿色荧光映在他琥珀色的眼中,使那张俊美面孔显出机械般的冰冷。   这是他从迷宫中冒着被压成肉泥的风险带回的代码,他专注地分析着,犹如一部指令明确的超级处理器,外界的任何因素都不能干扰他。   只有在思考的时候,宁迦渡才能抛开一切情绪,恢复平静。   万维之门庞大而复杂,它的编程方式与现有的任何一种都不一样,可以说,先进了数个代际。若不是碰巧发现原始代码,他也无从下手。   人造的东西总有漏洞,但游戏已经有了自主意识,在自我修护,漏洞也会被补上,他必须赶在游戏自我修补前,获得更多原始代码,才有可能破解游戏。   万维之门的大多数副本都太过凶险,即使对他而言也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但现在有人说,我陪着你。   最后一段代码分析完成,绿光消失。宁迦渡深吸一口气,抬起头,感到释然的轻松。   他不贪心,这几个字对于这段感情,已然足够。   窗外已是一片漆黑,他从白天工作到深夜,完全脱离现实。   那个人呢?还在吗?在做什么呢?   之前那要命的窘迫感又出现了,宁迦渡不想面对景泽阳,为防尴尬,他打开了监控器。   客厅里关了灯,宁迦渡一眼就从昏暗中发现了景泽阳。   那人仰躺在沙发上,看上去已经睡着了。他一只手垫在头下,一双大长腿一条曲起,一条伸出沙发外一大截,连睡着都是恣意豪放的姿态。   这人老实得不正常,宁迦渡紧了紧眉头,又去翻回放。   这一翻,眉头皱得更紧了。   傍晚时分,夕阳的余晖穿过薄纱床帘洒满客厅,那人一身暗黑作战服站在光中,手臂曲起,手心向上。在他面前,一只小黑狗坐立在后腿上,非常努力地绷直小身体,不时摇摇晃晃。   下一刻,景泽阳手拍腿侧,小狗立刻奔到他身边挨着他的腿坐好,然后迫不及待从他手里吃了什么。   这是在训狗?景泽阳,竟然在训洋洋?!   宁迦渡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家顽皮捣蛋的小狗在景泽阳的命令下坐,卧,翻滚。一边吐着小舌头讨好,一边每一个命令做完就很狗腿地跑过去讨吃的。   俨然被训得服服帖帖的样子。   宁迦渡闭上眼,十分无语。   洋洋虽然是数字捏出来的,但和当年那只小黑狗一个脾气。——都对景泽阳俯首帖耳。   那时小狗被景泽阳送到宠物医院,住院期间,宁迦渡也偷偷去看了好几次,每次都带些狗饼干之类的小零食。可狗狗吃了零食也没把他当主人。   洋洋也一样。他打造出这个小空间后,照着回忆捏出小黑狗,让他陪伴自己,也算了却当年遗憾。可一直以来,小黑狗仍只对景泽阳最亲热。   当然,并不是睡在大厅沙发上的那个景泽阳,而是,住在对面房间里的那个。   --------------------   啊啊啊,定错时间了,中午没发出去,只好三斤半夜发文了 第34章   宁迦渡将监控回放的速度调快, 在确定景泽阳除了驯服了他的狗外,再没做什么出格的事,尤其是再没有对对面房间流露出一点兴趣, 他才放下了心。   之前看见景泽阳试图进入那个房间时,他吓得几乎心跳骤停。   如果真让景泽阳进去, 他就真的再也没脸见他了。   因为,屋子里放满了和他有关的东西。   衣帽架上挂着高中时景泽阳背过的书包,篮球服和常穿的那几套休闲衣。   书桌上,是两人讨论过的小组作业,书架上,摆着无意中听他和别人聊天时说的很喜欢的书,墙上,贴着曾邀请他一起打过的游戏的海报。   还有, 景泽阳的照片。   高中时在篮球场上的,扮演剧本杀角色的, 作为毕业生代表发言的,再到入伍后的军官照,训练照, 得过的各色奖章奖状。   都是他用黑客手段潜入学校的服务器甚至军队的数据系统获得的珍贵资料。   景泽阳如果看见这些东西,一定会把他当做变态。更不用说, 屋子里靠窗的书桌前,还坐着一个和景泽阳一模一样的人。   一个他用代码捏出来的“景泽阳”。   他造了一个家,造了一只小狗, 又突发奇想,为什么不把那个心心念念的人也做出来呢?和他在一起, 不是他最渴望的吗?   他按照回忆轻松做出了那个人, 和本人一样的身材长相, 外形真实得可以打100分,可接下去设置行为模式时他却傻了眼。   别说和这个人谈恋爱了,他甚至完全想象不出两个人正常的相处模式。   现实中,他们总共也没说过几句话,大部分是不欢而散。他想象不出景泽阳会带着点痞气地和他开玩笑,勾肩搭背玩闹,像和他那帮好哥们一样。   也想象不出他面带微笑,眼角含情,像普通情侣那样温柔地看着自己。   实在太不真实了,哪怕是想象他都无法自欺欺人。   他印象最深的,其实是这个人的背影。坐在课桌前的,下课走在路上的,还有被他冰冷拒绝后离开的。   因为只有在景泽阳看不见的时候,他才敢正大光明地凝视他。   于是,生怕破坏了回忆一般,他连这个假人的手指都没有碰过。   这个完美的人形不会说话不会行动,成了最虚假的存在。唯一的用处大概就是做洋洋的人形靠垫。   但即使这样,他也舍不得删除,只让他终日坐在书桌前,打开门便能看到那最熟悉的背影。   如今差点就被景泽阳本人发现了,宁迦渡无法安心,手指轻轻勾动,想删除这个假人。可半晌还是放弃了。   即使是假的他也难以割舍。   ……   咔哒,屋门打开,一个身影悄无声息出现在走廊上。   他往客厅看了一眼,见男人依然沉睡,才小心翼翼地打开对侧的屋门。   熟悉的背影映入眼帘。少年的景泽阳穿着高中时的校服,和成年时相比,明显单薄了许多。   宁迦渡快步走过去,第一次将指尖搭上“景泽阳”的肩头。   必须乘那人没发现,快速转移“罪证”。   绿光从指尖流出,消失在那副身体里。少年景泽阳像被唤醒一般,抬起头,接着缓缓站起,转身面对他。   宁迦渡这才发现,即使是高中时的景泽阳也比成年人的自己还要高大许多,他的手指要高高抬起才能搭上他的肩膀,最明显的区别大概是压迫感没有那么强烈。   月光自窗外洒落在少年发梢肩头,那张明朗的笑脸越发温柔,凝望他的目光好似眼中只有他一人。   当年的悸动再次被唤醒,鲜活地在胸腔里跳动,他却顾不上怀念这久违的年轻笑容,手指继续输入服从命令的代码,接着是最基本的行为模式。   “人偶”眨了眨眼,似乎有了意识。现在,他的行动也会和高中时的景泽阳一模一样了。   宁迦渡心口微跳,然后侧身让开通路。   “走吧。”他说。   少年“景泽阳”听话地向着床边的落地穿衣镜走去,到镜子前,停下看了他一眼。宁迦渡点了点头,他才抬起腿,走入了镜面。   这是进入另一个藏身点的秘密通道。   宁迦渡舒了一口气。   然而“景泽阳”的身影刚消失,镜面还波纹般荡漾时,门突然被敲响了。   咚咚。   午夜的敲门声异常清晰,宁迦渡吓得快跳起来。他只来得及飞快地处理掉屋中的痕迹,景泽阳的声音就传了进来。   “宁迦渡,你在里面吗?”   平复了一下心跳,宁迦渡打开门,说出临时想好的理由。   “我在整理床铺,”他说,看了一眼被单洁白平整的床。“你睡这里比睡沙发舒服。”   某种程度并不算撒谎。他本来就想清理好房间,让景泽阳进来休息。   但是紧绷的声线出卖了他。   景泽阳微扬起嘴角,露出的浅笑比高中时更富魅力。“整理床铺不开灯吗?”他啪地一声打开开关,在亮灯的一瞬间已经环视了一圈房间。   空空荡荡,床,书桌,衣柜,立式衣架,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墙壁都白的过分,是一间丝毫没有生活痕迹的空房间。   “你藏起了什么?嗯?”   “藏?我,我没有。”   他撒慌甚至会结巴。   景泽阳忍住笑。   其实,宁迦渡踏出门时他就盯上了他。依仗特种兵的警觉,他根本不可能在陌生的地方熟睡。自然也没错过门缝里淡淡的绿光。   不过这次他选择了有礼貌地敲门。   景泽阳扫了眼空落落的衣架。   “挂这儿的球衣呢?哪儿去了?”   宁迦渡:“!!”他看见了球衣?   眼看着那双清澈眼眸在月光下紧张地忽闪了几下,景泽阳决定单刀直入,把困扰许久的问题直接抛出。   “宁迦渡,这间屋子,其实是你男朋友的房间,对吗?”   明明是自己说的话,出口时却像挨了一记闷棍。   景泽阳脸上若无其事,唇角却绷得僵硬,勉强装出轻松的语气。   “为什么不让我看?喜欢同性不是见不得人的事,不用遮遮掩掩。”   然而从他说出男朋友三个字,宁迦渡脸上那一点血色就已经褪了个干净。   景泽阳知道了!   他想。   知道他是Gay!是记起了高中时的什么?还是这一次他无意中暴露了?记忆疯狂回滚,被硬生生刹住。   不,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还不知道自己喜欢的是他。否则以他的性格,只会更厌恶自己。   不能让他知道!   这是最后的底线!   宁迦渡少有的感到慌乱,他搜肠刮肚想着如何否认,却在对上景泽阳审视的目光时顿然清醒。   为什么要否认?为什么要藏?   他早已脱离了现实世界,甚至不能算一个真正的人,他根本不可能和景泽阳在一起。   长久以来小心翼翼隐藏的感情终归不会有结果,不如趁这个机会,大方承认有男朋友,这样景泽阳不会猜到自己喜欢他,或许还会心生反感而离开,不正是个快刀斩乱麻的好办法。   想到这里,宁迦渡狂跳的心忽然就平静了。   他抬起头,直视景泽阳的眼睛,下定决心般。   “对,你说得没错。这是我男朋友的房间。你这么好奇的话,就自己看吧。”   他后退几步,抬手按上书桌的桌面,使房间本来的面貌在一片绿光中呈现出来,同时,像等待裁决般注视着对方。   听到明确的回答,景泽阳心里一下子暗沉了几分,似乎有巨石堵在心口,又似酿了一腔酸苦的酒。他摸不清缘由,只目光锋利地扫过房间,不放过一处细节。   然而越看越憋闷。   衣架挂上了白天见过的衣物,都是和他差不多的尺码,风格品味都一般无二,而那件球衣的背号他却没有印象。   白色床单换成了男性味十足的靛蓝色四件套,两个枕头都有凹陷的褶皱。他不想多看一眼,转而搜查墙壁。   墙壁上挂着几张合影,景泽阳一张张看过去。   海边,星空下,开满蓝色小花的屋外花园……宁迦渡身边都有一个男人,和他体型相似,但要么背对镜头,要么戴着鸭舌帽,都看不清面孔,而所有照片里,在自己面前冰块似的宁迦渡都和煦地笑着,显得那么陌生。   景泽阳的十指缓缓收紧。这个房间里的一切都是那个男人的痕迹,说明宁迦渡没有说谎。他找了个男朋友,并且和景泽阳十分相似。   他应该弄清楚这个人的身份,可占据头脑的只有一个念头。   这男人不过是他的替代品,根本配不上宁迦渡!   他不会照顾生病的宁迦渡,也不曾在危险的副本中保护他。照片里,他甚至没有正眼看向自己的爱人,只是若即若离地站在那里,没有任何回应。   令人气愤!   情侣间如何相处,他这个外人本来不应该置喙,但那是宁迦渡,景泽阳无法置之不理。   他压抑着不满,冷声问:“他对你好吗?”   宁迦渡愣了一下。他本以为不齿同性恋的景泽阳会不屑多说,转身离开房间,没想到对方问出这么一句,这算是……好奇吧?总不会是关心。   出于自尊,宁迦渡想说他对自己很好。但是他想象不出情侣之间具体如何相处,正如想象不出情侣照片该怎么拍。于是话就变得吞吞吐吐。   “挺好的。他会……呃,陪我说话,还会,”眼角瞥见桌上高中时的小组讨论记录本,他灵光一现。“还会帮我整理代码。他很强,会帮我收集万维之门的原始代码,所以,不需要你留下来。”   “是吗?就这些?”   景泽阳说,脸色随着每一个字越发暗沉,他向宁迦渡走过来,本就极具压迫感的高大身形大步逼近,将灯光全然挡住的那一刻,宁迦渡心头一跳,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他要干什么?因为自己说得太直白而发怒了吗?   他本来就站在书桌前,这一退,后腰就抵在了桌边,顿住的一瞬,景泽阳已经来到面前。   只将两手撑在他两侧,身影就将他完全笼罩。英俊的面容像覆了淡淡的煞气,极力控制着什么。   “陪你说话,那不叫对你好,”景泽阳说,一只手绕过宁迦渡拿起桌上的红色封皮的笔记本,随意晃了晃。   “谈恋爱的人也不需要代码。”   “宁迦渡,你喜欢他什么?或者,你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喜欢的,是谁!”   -------------------- 第35章   你真的喜欢那个赝品吗?   还是因为他像我?   景泽阳恨不得直接问出口。   然而宁迦渡已经扭开头, 因为他过于强势的逼近而缩起肩膀。   两片淡色的唇轻微颤抖,整个人都写满了退缩与抗拒。   看着他这幅模样,景泽阳突然醒悟过来。   自己可真够混蛋的!   他逼问宁迦渡有什么意义?想要什么答案!?   宁迦渡就是因为知道他是直男才一直藏着没说。   就算对方真的承认喜欢他, 又怎么样呢?他能给出回应吗?   总不能说,他只是希望老同学不要被渣男欺骗吧。   可是, 止不住地,脑袋里交替浮现出高中时的少年宁迦渡沉默而哀伤的凝视,以及成人的宁迦渡温柔地笑着,看向另一个男人的场景,胸膛里顿时狠狠地揪了起来。   他必须得做点什么。   他问出口了,还可以再逼问,但宁迦渡呢。   低着头,碎发遮住眉眼, 虽看不见表情,但下唇被咬出血痕, 扣住桌沿的手用力到指节泛白,都因为他的一句话。   景泽阳暗骂了一声,抬手给了自己一下。   嘭!   宁迦渡听到一声闷响, 错愕地抬起头。   是景泽阳拽着那本卷成筒状的红皮笔记本,往自己头上使劲敲了一下。   “宁迦渡, 对不起,我没别的意思,就是…”   他皱着眉, 试图解释,但宁迦渡已经飞快地绕过他, 要往屋外走。   他急忙抓住他的胳膊。   “别走, 你听我说…”   景泽阳自己也不知道要解释什么, 可就是不想松手。   蓦地,宁迦渡仰起头,一双琥珀色的眼睛浸在水汽里,直直看了过来。   “松手!”他说,冰冷决绝。   “宁迦渡,这里是游戏,为了活下去,所有人最邪恶的一面都会暴露出来。我怕你只看到外表就…”   “景泽阳!”宁迦渡打断他。   声音是轻的,字却说得艰难。“你是不是一直在看我笑话?你是我的什么人,我喜欢谁,又关你什么事?你不用管就好了。”   会这么问就表示他早就知道自己喜欢他,太可笑了,亏他还以为藏得很好。景泽阳一定也在笑他是个大傻瓜吧。   宁迦渡现在只想逃,可握住他胳膊的手太大,太烫,太用力,他不用试都知道,根本挣不开。   眼泪快落下来了,怎么办。   可任他如何羞愤气急,在他质问之后,景泽阳没有说话,手也没有松开的意思。   高大的男人就这样无声地,专注地看着瘦削的青年,深邃的面容使他目光变得很深,然后,他抬起手,像是要抹去他眼角的一滴水珠,临到一公分的距离却堪堪顿住。   下意识的抬手,又不确定这个行为是否合适。景泽阳只能将手指握起收回。   他认真道:“不能不管,你很特别,也很重要。”   什么意思?宁迦渡疑惑地眨眼。这个大直男究竟要表达什么,他会误会的!   “是对你…”是对你而言吗?他想问,但话说一半,他察觉到什么。   空气里传来轻微的震颤。   紧接着,咔嚓一声,灯灭了。   整间屋子骤然陷入黑暗。   景泽阳也瞬间警觉。   他听到宁迦渡带着气声的低喊:“快躲!”   话音未落,眼前突然闪过一道白光。   他条件反射拉过宁迦渡,一个侧身翻滚,将人压倒在床铺后面,惊险避过。   床后面就是衣柜,空间狭小,情急之下,两人只能紧紧交叠在一起。经过刚才的话题,这个姿势实在要命的尴尬,但他们谁也顾不上了。   倒地的瞬间,一道灼目的白光自上而下划过整个空间。   白光迅速移动,所过之处,所有物品都短暂的恢复了数字的形态。   透过床下的缝隙,两人能看到窗外的景象。   黑色的天穹正中,悬挂着一个巨大的白色球体,像气旋涌动的星球,逐渐明亮,亮到白炽时突然闪耀,射出一道白光。所有暴露在外的物体也随之一亮。   光芒转瞬即逝,整个过程无声无息。光带快速勾勒出空间的球形边界,将这个真实到极致的世界一下子打回原形。   “这是什么?”景泽阳压低声音问。目光不离天空中的白点。   在他身下,宁迦渡的脸色一片青白。   他知道,这是万唯之门的另一种扫描程序,和迷宫里应急“杀毒”的监听人头不同,这种全空间深度扫描更像是导弹精准打击前的定位。   可是为什么这么快就找来了?   景泽阳留在这里有风险他是知道的。本以为至少几天才会被发现,没想到才区区几个小时就暴露了。   万维之门的进化速度太快了!   宁迦渡死劲咬了下嘴唇,迫使自己冷静下来。   “监听程序在扫描空间。”他语调平稳地回答景泽阳。   “他在找我们,我们得离开这里!”   “他是谁?”   宁迦渡没有回答,闭上眼,眉头紧锁。   周身的空间剧烈震颤,察觉到这人还想将自己送出游戏,景泽阳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急促道:“我说过,即使你送我走我也还会回来,我要保证你的安全!”   景泽阳的表情如此认真,眼神坚定,带着不容抗拒的语气,让宁迦渡怔愣了一下。   不是误会,景泽阳是真的很重视他。但很明显,是为了任务。   保证他的安全,因为他是破解游戏的关键。这是他的特别之处。   宁迦渡突然就笑了。   睫毛上还沾着几点晶莹,唇角却挑衅地勾起。明灭的白色光影中,他笑得像个妖精。   “好啊,景队,你留下来陪我吧。”   景泽阳刚要欢喜就被打断。“不过现在,你得躲到衣柜里去了。”   “因为我的男朋友要回来了。他脾气可不好。”   “!?”   景泽阳还没反应过来,外头传来异响。   咻——砰!!   伴随刺耳的啸鸣,天空猛地炸出一片红亮的烟花。只不过那烟花是从天上倒着放下来的。   火花没有消失,汇成遮蔽星空的红云向他们直扑过来。紧接着,更多“焰火”炸亮夜空。   “汪!”小黑狗不知从哪里窜出来,炸着毛冲窗外叫。   景泽阳只觉得胸口被宁迦渡一拍,整个人直接飞了起来,向后落入自动打开的衣柜。   柜门关上前,小黑也被宁迦渡丢了进来。   之后任凭他怎么推,柜门都铁板一般纹丝不动。而在他周围,飞速出现了无数绿色光线,纵横组成长方形的框架,形成一条熟悉的通道,向着衣柜深处蔓延。   景泽阳一下明白了。   宁迦渡在用这种方式救他。   刚才不过是气话,来的当然不是什么他的男朋。情况危机到宁迦渡无法直接送他出游戏,只能开启通道让他逃跑,自己留下来面对。   大可不必!他的字典里没有逃跑两个字。   景泽阳奋力砸门。“宁迦渡,是不是游戏发现我们了!让我出去!我可以帮你!”   从门缝里,他看到宁迦渡已经站起身。   第一波火星炸在花园里,蓝色小花化为碎片的同时腾起幽蓝的火焰,红蓝火光冲天而起,映出他挺直的背影。   他沉默着,似乎什么也没做。但忽然间,屋里的一切都变了。像沉入了深海,物体的边缘变得模糊,光线仿佛跟着看不见的波纹摇摆。   房间里竟充满了液体。   宁迦渡的头发和衣服也飘荡起来,他的周身泛起淡绿光芒,随水波闪耀。   液体从衣柜缝里渗进来些许,沾在景泽阳的手上冰冷粘稠,闪闪发亮。   质感不像水,更类似于融化的金属。   宁迦渡想做什么?   继花园之后,小屋的墙壁也被炸塌,屋外旷野上野火泛滥,将温馨田园的小世界焚烧成灰烬。   然而凶猛的火花落进液体中,却瞬间消失,甚至没激起一点水花。   这金属液体是用来拖延时间的。   “诚如你所见,景泽阳,我不需要你的帮助,你留在这里,只会妨碍我。”宁迦渡的声音听起来闷闷的,像沉在水缸里。   “这里被游戏锁死了,你回你的玩家空间,随便进一个副本,你还有那些糖豆吧,吃一颗,就可以回去了。”   果然这就是宁迦渡的打算。   不给他任何机会,通道已经自动运动,带着他离开。   景泽阳从进游戏后,头一次感到无能为力的愤怒。这愤怒源于失控。他无法掌控局面,也无法说服眼前这个自作主张的人。   “宁迦渡!”他只能提高音量,把力气灌注在言语中。“我会再进入副本,但我不会走!”   宁迦渡的身影没有反应,绿光在他周身交错,显出迷离的光影。景泽阳双眼追着那光影,用尽力气也无法推开屏障,他几乎咬牙切齿:“我会去找你的!你给我活下来,知不知道!”   通道移动的速度突然加快了,但景泽阳仍能看见,门缝外面,铺天盖地的红色火焰组合成一个巨大的炽烈人形,足可以压扁一个人的巨掌一寸寸探入金属液体。   震耳欲聋的啸鸣和爆炸声中,夹杂了金属刺耳的碎裂声。   宁迦渡的造出的屏障被突破了!一层又一层的金属被烧至沸腾,碎玻璃般落下,那个瘦削的淡绿身影也以极快的速度黯淡下去。   在绿光最后消失前,景泽阳看见,赤红的大掌圈住了人影,五指逐渐收拢。   -------------------- 第36章   火焰在周身烧灼, 皮肤被滚烫的火舌舔舐,产生被冰冻的错觉。   宁迦渡痛苦的皱起眉头,心里却是轻松的。   他刚被巨大的火焰手掌抓住, 巨人的另一只手就扯烂了衣柜门。然而里面除了空荡荡的衣柜,什么也没有。   景泽阳已经被他转移了, 时间正正好。   无数火星从巨人身体飘散,各处肆虐,烧毁了这个他精心布置的小房间。   巨人保持着单膝跪地的姿势抓住他。明明是由火焰粒子构成的人形,没有面孔,轮廓尚且模糊,但宁迦渡感受到了愤怒。   他无法理解。   “你抓住我了,”他说。“他只是诱饵,你不需要他。”   火焰骤然腾起。   所有物体, 一起震颤,共鸣, 发出了低沉,宏大,主宰一切声音   “你是我的!”   声音没有感情, 不是来自火焰巨人,更像是从游戏冰冷的代码中生成。与此同时, 巨人用双手捧起他,用没有五官的面孔凝视着他,头颅摆动着, 仿佛痴迷。   “你属于我,没有人能带走你。”   低语震荡胸腔, 仿佛和成倍的火焰一起烧进他的身体。   宁迦渡咬紧牙关, 抑制住痛苦的呼喊, 背脊却忍不住向后弓起。   从第一次接触万维之门,他就发现,这个逻辑语言构成的游戏拥有独立的意识。或许是吞噬了太多人类意识,那些激烈的情感和无望的执着使他发展出偏执而复杂的意识体。   并对他不同于常人的大脑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就像曾经的某些人一般。   宁迦渡急促喘息着,极力控制自己不去回忆。   仿佛探知到宁迦渡的内心,巨人空白的脸孔上红色粒子流涌动,逐渐凝聚出一张与宁迦渡有几分相似的男人面孔。   是他!   宁迦渡陡然睁大双眼,过往与现实的交织令他窒息,   自我保护一般,大脑里响起尖锐的金属刮蹭声。   这声音持续不绝,和他曾无数次听过的一模一样。   他似乎又回到了孩童时代,躺在冰冷的手术台上,四肢,前胸,以及大脑被连上了无数管线,一动也不能动,在无影灯的冷光下战栗。   穿着白大褂的人影幽灵一样出现又消失,他们的面孔即熟悉又陌生,没有感情的眼神让他明白,自己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样本”。   “你要听话。”   “照我说的做!”   “按我说的方法思考!!”   纷杂而严厉的人声充斥了他的大脑,是束缚了他大半生的咒语。这咒语一句句一层层织成厚茧,将他困于其中,行将窒息。   他的精神已难以反抗,那茧又突然烧灼起来。   宁迦渡开始颤抖,火焰粒子从巨人身上向他流淌,火流裹挟住他,像要活生生熔掉他的皮肤。   他仅存一丝清明,知道游戏用这种酷刑瓦解他的意志。可他从来也不是多么坚强的人。   景泽阳已经安全了,他也已没什么挂念。   窒息与疼痛已到极限,他太累了,不想再坚持,攥紧的十指慢慢松开,他缓缓合上双眼。   可意识即将崩裂之前,突然地,一个年轻男孩的声音闯入脑海。   “我陪着你,宁迦渡。”   “别怕,是我。”   “我们一起!”   从少年的清亮到成熟男性的沉厚,那声音始终在鼓励他,从那层层叠叠的茧里将他剥离。   “我会去找你!你给我活下来,知不知道!”   景泽阳的怒吼炸响在耳侧,宁迦渡猛地睁开眼,长长地吸了一口气。   窒息感消失了,疼痛也变得可以忍受。景泽阳又拉了他一把。   他说会回来找他,那个人从来说到做到。他不能放弃!   巨人的双手还紧握着他,宁迦渡慢慢动弹指尖,将指令汇集。   “我不属于任何人!”他昂起头,琥珀色的眼眸冰冷,迎上巨人火焰翻腾的脸。   在握住他的十指收紧的一瞬间,宁迦渡的身体发出金属碎裂的脆响,一瞬间,化为闪着碎光的沙粉,从火焰指缝间落下。   ——   砰!   一记重击砸在绿光交织的通道壁上。   墙壁没有任何变化,景泽阳的手也不痛,再次提醒他这只是个虚拟的世界。   景泽阳双眉拧紧,心里的焦灼非如此不能缓解。   通道离开前,他看见宁迦渡被火焰围绕,这场景和那时候多么相像。   在迷宫里,宁迦渡也曾被怪物的触手缠裹,那张苍白的面孔上是全然的放弃。   说什么“不需要他的帮助”!   那人就是在逞强!   景泽阳看得清楚。   他跑几步会气喘,太过劳累会晕倒,咳嗽起来需要吃药。宁迦渡有特殊的本领,但并没有表面看起来那么强大,相反,他比一般人还要脆弱。   明明偷偷喜欢他,又倔强地推开他。   这人怎么这么别扭呢。别扭得……让他心疼。   景泽阳的双拳缓缓握紧。小狗蹲在他脚边,脑袋蹭着他裤腿,好似安慰。   .   不断向后退去的绿色网格终于停下,通道尽头出现一道闪着白光的门。   景泽阳不假思索,大步跨入门中。   小狗训练有素,紧紧跟上。   光门之后是一片纯白的空间,没有光影的白色,不管往哪个方向看去都无边无际。   景泽阳脸色沉郁,立在纯白之中。   不一会,果然响起一道柔美的女声。   【亲爱的玩家,欢迎进入您的专属空间。】   【诚如您所见,万唯之门是一个不断挑战人类极限的游戏。或许您正苦于如何离开这里,毕竟逃生是生命诞生以来永恒的主题。   但却不是唯一的主题。】   随着女声的叙述,一幕幕全息投影将景泽阳包裹,伴随动人的音乐,他一会身临其境于宏大的星际战场,一会在绮丽的精灵世界里穿行。   【您将体验…】   “闭嘴吧,怎么进入副本?”景泽阳不耐烦地打断游戏伪善的介绍。   小屋被毁灭,宁迦渡如果能逃生,只能再次躲进副本,他必须想办法找到他。   即使有地方躲藏,如果自己进入副本,宁迦渡也一定会来找他。   景泽阳打定主意,他不想听游戏唠叨,只想尽快熟悉规则。   女声被打断,顿了几秒后,再次毫无变化地开口。   【了解游戏将提升您的生存几率。建议您听完介绍。】   艹。   景泽阳直接将介绍当做背景音,自己摸索操作。   如同他想的一样,心念一动,熟悉的蓝色光屏出现在眼前。——是玩家面板。   【万维之门为您准备了超越人类幻想的非凡体验。每一扇门后都是全然不同的人生,没有约束,只有规则……】   他飞快浏览了一下。宁迦渡曾打开的无限武器库已经调取不出来了,景泽阳点进商城,直奔武器分类。   迷宫副本奖励的金币只够买中级以下的武器,龙息那样的强火力装备肯定是不够的,配备防御类的装备更加合力,但景泽阳干脆放弃防御,金币全加在攻击上。   游戏还在滔滔不绝。   【人类的潜能远远没有被开发完全。万维之门将改变这一遗憾。丰富的体验与足够的刺激,将促使您的大脑发挥出更大的潜力。随着您的大脑开发程度的提高,您将成为造物主一般的存在,也就是神……】   景泽阳发现,一些商品下标着不同数量的红色水滴状图标,似乎除了用金币购买外,也可以用红色水滴兑换。不知道红色水滴代表什么,但这些商品往往贵得离谱。   金币花得精光,面板仍自动跳至玩家空间装饰的界面,并建议他选择居住环境。   正好游戏也介绍到这一部分。   【在您的玩家空间里,您就是唯一的主人,任意需求都可以通过金币在商城购买。在进入下一个副本前,您可以在此休息一个星期,享受无限的美妙……】   景泽阳对布置虚假的空间没有兴趣。   “进入副本。”他再次打断女声。   【好的,请您选择。】   随着一声让人发寒的金属音效,无数闪光的门出现在空中,从上到下,从远到近,布满整个空间,发出各色朦胧荧光。   门组成的光阵以景泽阳为中心,缓缓旋转。   这是景泽阳第一次以玩家身份接触万唯之门的副本选择。他知道每一道门后是一个副本,和副本的血腥比起来,这个选择场景算是相当的恢宏绚烂。   他从容不迫,环视这些令人眼花缭乱的门。随着他目光的注视,不同的门放大,显示出副本难度等级,死亡率,及获胜奖励。   【这是您目前的等级可以进入的副本。您可以选择排序方式:副本类型,死亡率,报酬,通关时间,人数。也可以综合您的需求为您选择。】   不得不说,作为无限游戏,万维之门够人性化。   然而最容易活命的恋爱养成类副本,死亡率也有50%。而死亡率高达99.99%的「神墓」副本,通关奖励是,成神。   景泽阳对成神的说法嗤之以鼻。   “按副本创建时间排序。”他说。   宁迦渡曾提到过,只有早期副本才有可能存在原始代码。在那里遇见他的可能也最大。   他将时间线拉到最末,目光扫过无数道色彩斑斓的门。   似乎选择项有些多啊。   想了想,他抱起了小黑狗。   “他会去哪个,你来找出来。”   也不知小狗听懂了没有,乌溜溜的眼珠上下移动。   不一会,冲着其中最黯淡的一道门“汪”了一声。   景泽阳的唇角邪气地挑起。   “好,就它了。”   在他的注视下,那扇门离开队列,逐渐靠近,各项数据也显示出来,   87%的死亡率吗?   景泽阳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在光门落到面前的那一刻,抬腿迈入门中。   -------------------- 第三卷 死亡列车 第37章   眼前白光闪过, 像极细微的电流扫过身体,短暂的麻痛之后,景泽阳已经站在了一截车厢里。   和现实世界中几百年前的地铁极为相似的车厢。一左一右的不锈钢座椅面对面摆放, 中间一条过道,竖了几根杆子供乘客抓握。   不同的是, 车顶的白炽灯光异常惨淡,伴随着呲呲的电流声忽明忽暗。   以及,遍布车厢每一处的血迹。鲜红叠在暗红上,其下是更久远的黄褐色。以至于看不出车厢原本的颜色。   浓重的血腥气几乎让人窒息。   显然又是一个极为凶残的副本。   车厢里已经零零散散坐了些人,景泽阳不着痕迹,目光在其中快速搜寻。   小黑选择了这个副本,或许宁迦渡已经进来了。   以中间的车门为界,车厢那一头, 五六个人挤坐在一起。男男女女,有穿工作服的也有穿休闲衣的, 看上去倒还干净整齐,但应该是第一次进入游戏,都害怕地瑟缩在一起, 没有一个人抬头,像一群灰扑扑的鹌鹑。   而在他所站的这半截车厢, 只坐了三个人。   一个浑身挂满单兵装备的年轻人,两手张开一人霸占了三个座位。戴着夸张的墨镜,撇去支棱的银蓝头发和耳郭上一串六个耳环, 模样还算清秀。   旁边站着同样武装到手指的白人壮汉,没年轻人那么张扬, 手指把玩着一把和龙息差不多型号的重型步枪, 灰蓝的眼珠看人时十足阴森。   至于第三人, 是个穿粉紫色卫衣套装的姑娘,鸭舌帽低低地压在额前,露出半张素净的脸,正捧着一个掌上游戏机,全神贯注打游戏,若不是卫衣口袋边探出手枪枪柄,她和普通地铁上的普通乘客没有两样。   装备齐全,加上神态自若,这三个人显然都是经历过数个副本的老油条。   景泽阳一眼扫过去,已经确定宁迦渡并不在这里。   或许在别的车厢,他想。   但这列车厢的两端本是连接处的地方,被两扇铁门封闭,门上两块小玻璃窗和车里所有的玻璃窗一样,看出去都是一片漆黑。   他走近铁门试图打开,但手还没碰到把手,一个吊儿郎当的声音制止了他。   “不想死就别碰那扇门。”   蓝头发年轻人嚼着口香糖,也不看他,每个字都拉长了音。   这算是善意的提醒。景泽阳收回手,点点头表示感谢。   那人这时才从墨镜上方斜眼看过来。   “为什么你能带狗?”   他直瞪着景泽阳怀里的小黑,像受了委屈的孩子拔高声音。“我买了一条龙都带不进来!你怎么带进来的?”   景泽阳不想理这小屁孩。   宁迦渡不在车里,按照介绍,这个副本的参与人数是随机,那么他可能在自己之后进入副本。   景泽阳在蓝头发对面的椅子上坐下,离坐在角落的女孩有一段距离。   果然不一会,车厢里又凭空出现了几个人。   一个穿老头衫的白发老人,看样子有七十多岁,像出门散步,手里还拎着个鸟笼。   年轻人在看见里面的鹦鹉时,快没把眼珠子瞪掉下来。“带鸟都行?”   但在看见老人身后出现的三个女孩时,又摆出了兴味盎然的笑容。   女孩们妆容浓艳,一身酒气,似乎刚在party上热舞,一个个茫然地看向四周。   “Hi,欢迎来到万维之门。”蓝头发懒洋洋地打招呼。   女孩们这才明白自己的处境时,立刻哭了起来,其中两个跌坐在景泽阳身边,动作之大把老人撞了个趔趄。   “别怕呀,浩哥我保护你们,啊。”蓝头发自以为很酷地摘了墨镜。油腻的腔调惹来白人壮汉的冷哼和女孩们嫌弃的白眼。   景泽阳则默默地把老人扶到自己的座位上。   他听到女孩们小声嘀咕:“这老头马上就会死了吧,还让座,装什么装。”   有空说闲话,看来不是真怕,估计都不是善茬。   景泽阳还带着阻断游戏的巧克力豆,必要时可以救出这些玩家,但并不是每一个人都值得救。   而且吃下糖豆脱离游戏会打草惊蛇引来副本围剿,没找到宁迦渡以前他不能轻举妄动。   老人坐下时把鸟笼小心放在膝盖上,满是皱纹的脸露出和蔼的笑容。“谢谢你啊,小伙子,没想到我这把年纪了还能体验一回全息游戏,我也知道活不了多久,你不用太照顾我。”   “顺手而已。”景泽阳说,一边把使劲往鸟笼探头的小黑拽回怀里。   “哟哟,这鸟可不能动哦,”老人假装点着小黑的鼻尖笑道。“它脾气不好,小心啄你。”   正专心打游戏的粉紫运动衣女孩这时忽然抬起头。   她似乎是听到景泽阳的声音,眼睛直直看过来,明艳的面容上一对大眼睛一下子闪闪发亮。   “你是景泽阳?”她突然说。   景泽阳眼皮一跳。这人认识他?!   “幸会,景队。”女生大方地伸出手。“我叫林舒苗,你曾经在游戏里救过我。可惜我又被逮进来了。”最后一句说完赧然笑了笑。   景泽阳不记得救过这么一号人,还没有所动作,一直竖着耳朵的蓝头发已经浮夸地喊出声。   “你是解救者?你是我爸找来救我出去的吗?我还没玩够呢!”   这话简直莫名其妙,解救者隶属特装部队,怎么可能由私人派遣,他爸又是哪个。   他没有理会蓝头发的说辞,与林舒苗握手。   “抱歉,我现在是玩家身份,没办法救人。”   “啊?你是玩家?所以你们解救者自己都被带进来了?看来水平也不怎么样嘛。”蓝头发又插嘴道,说着倒回座椅,“不是就好,我还想再玩玩呢。”   景泽阳皱眉。   “别理他,疯子一个。”林舒苗小声说,说话间,景泽阳感到手掌被对方暗暗握了两次。   他一下子明白过来。这种握手方式是“潜望系统”解救者之间的暗号,在游戏中需要隐藏身份行动时,可以识别队友。   这个女孩来自总部!   可她明显不是解救者,为什么?   二人再对视时便有了默契。女生从卫衣前的大口袋里又掏出一台游戏机递给景泽阳。   “开始前来连一局放松下?”   “好啊,反正也是闲着。”景泽阳知道她话里有话,接过游戏机。古老的显示屏上刚刚还是坦克大战游戏,在接过来的一瞬,画面变成了字符。   这是经过加密的通讯器。   [景队,我是守望者24号,没想到你是负责协助我的解救者,请多关照。]   景泽阳有些惊讶。   如果自己在解救者中算是无人不知,那么守望者24号就是“潜望”系统最有名的守望者。   据说他参与的解救任务无一失败,解救者里有个说法是,有他辅助等于多了个后备军,直接降低副本难度。   景泽阳没有和他合作过,本以为是个文质彬彬的科研人员,没想到是个活力四射的年轻女孩。   守望者没有战斗力,从没听说需要进入游戏,她执行的应该是机密任务,并且还将自己错认为搭档。   景泽阳不方便询问,便在游戏机上回复。   [抱歉,我现在令有任务,不是你的队友,你尽快和总部核实队友信息。]   林舒苗脸色变了变,很快操作了几下。   再打字时,屏幕上是景泽阳熟悉的字眼。   [联络中断了。你的也是吗?]   在得到景泽阳肯定的回复时,女孩脸色煞白。   [景队,我们该不会被劫持了吧?]   景泽阳本来就是玩家身份,不存在劫持的问题,他不明白的是,赵辉他们应该带回了信息。总部在明知道游戏进化,大量劫杀解救者的情况下,为什么还要派人进游戏。   而且还是毫无战斗力的守望者。   他简单说明了当前情况,林舒苗不愧是经验丰富,很快镇定下来。   她目光沉静,写道:[任务是我主动申请的,我知道会有很大概率被劫持,但我必须进来。因为,我找到了破解万维之门的办法!]   景泽阳眉头微皱。上一个这么说的人是宁迦渡,见识过他惊人的天分,景泽阳不会怀疑,可眼前这个小姑娘竟也能做到吗?   看出景泽阳的质疑,林舒苗自信地翘起嘴角。   [景队你大概不知道,我也是中研院的高级研究员。自万维之门出现就参与了破解项目,过程很复杂,简单来说,我们的目的就是找到其中最不稳定的变量,集中攻击。]   [说起来,还是你给我们提供了突破口。]   景泽阳忽然有了不好的预感。   [J-16小队带回了消息,有一个脱离游戏控制的NPC存在。]   [这个人叫宁迦渡,对吗?]   -------------------- 第38章   景泽阳没有回答, 反问:[找到他,你们打算怎么做。]   对面的男人似乎突然阴沉了许多,高大的身影让林舒苗顿感压迫。   她定了定神。基于目前失联的情况, 她急需这个强有力的帮手。而且…她抬眼与英俊的男人对视,感到脸颊有一点点发热。   她决定如实回答。[你也知道, 在游戏里,我们都是数字的组合。只要用木马程序标记他,分析构成他的代码,就能发现游戏漏洞,集中攻击,他就是引爆万维之门的引线。]   [他是活生生的人,不是数字,更不是什么引线!]   屏幕上每一个字里都饱含怒意, 压迫感山一般沉重,林舒苗甚至不敢面对景泽阳。   她不能理解他的愤怒, 难道景队和这个宁迦渡之间有什么关系吗?可是…   她小心地敲下文字。[景队,他不是活生生的人,他已经]   叮——   尖锐的钟鸣骤然响起, 打断林舒苗敲字的动作。景泽阳死死盯住“他已经”三个字,恨不能抓住林舒苗逼她说完。   但钟鸣声越来越大, 越来越急促,车顶的白炽灯也猛地白亮到刺目。   景泽阳不得不转移注意力。   白光下,车里多了不少人影, 都是在他们说话时进入游戏的。景泽阳一眼扫过去,依旧没有发现宁迦渡的身影。   他现在必须比林舒苗更快找到他才行。   该死的, 他明明把在迷宫中执行任务的过程发给赵辉了, 就在他带发病的宁迦渡回“家”之前。总部看到视频应该明白这个人的重要与独特, 而不是把他当做人肉.炸弹!   他略显急躁地把小黑拉回怀里。一会没看,小狗爪子都够到鹦鹉的笼子了。   现在只希望这小东西能带对路。宁迦渡或许就藏在这副本的某一处。   人群像待宰的羔羊般恐慌,突然之间,极低沉的机械人声响了起来。   【欢迎乘坐死亡列车。本次列车没有终点,每一节车厢为您提供不一样的死亡体验,保证您的旅途不会无聊。或者,当您厌倦时,可以前往1号车厢,即可下车。】   【游戏开始倒计时:一分钟。祝您旅途愉快。】   人声消失,钟鸣声以一秒一次的频率敲响。暗红的墙壁上像油漆刷过,赫然出现一个巨大的字样。   “8?”   “这是什么意思?”   “为什么没有终点?那怎么通关?”   充满恐惧的窃窃私语里,一个阴柔的声音响了起来。   “8就是第18号车厢的意思,只要活着走到1号车厢就能通关。”   大家迿声看去,景泽阳仗着身高优势,看见人堆里一个瘦小的男人。   高鼻深目,一头红发,涂成半黑半白的阴阳脸,,加上黑色斗篷,就像是上一秒还在表演的魔术师。   “你怎么知道。”   “真的假的?”   不少人质疑。   魔术师正要说什么,被蓝头发粗着嗓子盖过:“艹,管他那么多,不就是怪物吗?来一个杀一个!有枪的一起上!”   说着,把手里枪的保险拉得哗哗作响。   典型的脑子里装满肾上腺素的愣头青。林舒苗摇摇头,与景泽阳对视一眼。   “别急!”魔术师说,但声音太小气势不足,他挤开人堆,爬上了椅子。   “时间不多了,大家听我说。”   他举起戴了白手套的手,姿态彬彬有礼,好像即将开始表演。   “我比大家进来得早,已经掌握了这个副本的规律。相信我,在这里防御比攻击重要。你们看我活得好好的。因为我有 A-shell。”   “A-shell?那是什么?”有人问。   全功能防护罩,防御装备里最有效的。景泽阳在商城中看到过,只不过不能用金币买,只能用红色钻石来换。   蓝头发这次又是声音最大的那个。   “喔,那个厉害,我也想买来着,可是我没有红钻石。唉,你的红钻石怎么赚的?”   那人直接忽略他,“A-shell是万维之门里最高等级的防护装置,所有物理攻击都可以防御,你连一滴血都不会流。当然一般也很难买到。不过现在我决定和大家共享。我的A-shell可以保护至少20个人,想活命的到我这里来。”   不少人激动地向他靠拢过去。   “10万金币一位,谢谢。”伸出的手掌让人群却步。   “不是吧,这么贵!”   魔术师谦和地鞠躬,语气愉悦。“这是前10位的价格,后十位翻倍。”   所有人停了两秒,继而争先恐后向他涌了过去。这些人未必都相信他,但面对未知的恐惧,谁不愿意多哪怕一点点生存的希望。   车厢里大约有三十多人,一些刚进游戏的人没有金币,垂头丧气地退回来。   人群正你争我抢付钱时,魔术师却突然看向景泽阳他们坐的方向。   “那边的几位,不过来吗?”他热情招呼。   景泽阳对这种乘火打劫的行为很不耻,眼皮都没抬一下,林舒苗是潜入游戏的,没有金币,也没回答,并且,她正埋头在游戏机上敲打什么,景泽阳看到一串串代码掠过屏幕。   蓝头发对刚才被忽视耿耿于怀,双臂环胸,很拽的翘起二郎腿。   “不就是防护罩吗?老子也有。”   “你有吗?”魔术师歪头,蓝眼睛藏在卷曲的红发下面,闪着不明的光。   “老子有紫气护体,从小运气爆棚,死不了!”   这狂妄的稚气把魔术师逗笑了,连他身边的光头壮汉也闷笑了一声。   “你笑什么?不许笑!”蓝头发立刻瞪眼看他。“你不是最清楚的吗?我有说错吗?”   “是,您说的没错。承浩少爷。”壮汉不太情愿的回答,语气里不无讽刺。   蓝头发没听出来,仍然颐指气使。“我老爸雇你是保护我的,你也不准过去!”   这王子病一样的发言有些脱离现实,但人群里有人低声叫唤起来,是其中一个party女孩。   “该不会是U-space的那个太子爷周承浩吧?”   “叫浩哥。”蓝头发一甩刘海,算是承认了。   “真的是他!”   “连他都进来了!”人群议论纷纷。   景泽阳也有点惊讶。   U-space是全球最大的商业集团,主营数字科技,从个人光脑到全球网络设备都被他们垄断。   第一台全息游戏机就是他们生产的,当时景泽阳才高二,还参加了U-space为推广新游戏机举办的游戏编程设计大赛。   本以为是个愣头青,没想到是身价过亿的二世祖。   林舒苗这时也把一组图文传到景泽阳的游戏机上。她刚才就是在调取数据。   图文显示周承浩目前是大二学生,一天前在家中失去意识。   景泽阳想起来,万维之门总会把身份有关联的人带进同一个副本,那次编程大赛,他和宁迦渡都有参加,所以,这个人和他们有关联吗?   [再查查那个魔术师。]他回复林舒苗。   在他思考时,一直没出声的老人忽然颤颤巍巍站了起来,向着魔术师举起鸟笼。   “请问,能不能让我的小鸟进去?不占多少地方的。”   魔术师挑起眉毛,做出认真考虑的模样。   “好吧,可以,快点拿来,没时间了。”   老人忙不迭道谢,边探手进笼子,解开小鸟腿上的银链子抓了出来。他一手握着小鸟,慌慌张张走过去时一脚绊在了椅子腿上,重重地摔倒在地。   “唉,哎呀!”老人痛苦地叫唤着,似乎是扭了腿,但仍不忘把小鸟护在胸口。   “你没事吧。”景泽阳坐得离他最近,过去要扶起他。   老人连连摆手。“不行,我走不了路了,你帮我把它拿过去。快!”   鹦鹉被塞到景泽阳手里,小小一只他都不敢用力。   林舒苗也过来扶起老人。景泽阳在老人不断的催促下,只好握着小鸟大步向魔术师走去。   然而,没走几步,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别过去。”   独特的清冷声线,没什么感情却让他的心漏跳一拍。   是宁迦渡!   他在这里!   -------------------- 第39章   是宁迦渡的声音!   微弱到听不出从哪里传来, 但他绝不会听错。   景泽阳猛地停住脚步,扭头在人群中搜索,然而周围没有一个哪怕像他的人。   至少他没事。   想起那人被火焰巨人握在掌中的画面, 景泽阳还是心有余悸。   可他究竟藏到了哪里!为什么不让他靠近魔术师?   “景队,快回来!”林舒苗突然响起。   同时, 游戏的机械播报音响彻车厢。   “发车倒计时:五,四,三……”   顾不上找人了,短短几秒,景泽阳迅速将小鸟放入前胸口袋,身体做出防御的姿态。   “…二,一。”   倒计时结束。   车内陷入瘆人的寂静。   所有人都睁大了眼睛,颤栗地等待。   渐渐地, 车厢那头,靠近魔术师的车门外, 传来怪异的响声,像是遥远沉闷的雷鸣,脚下的地面也在轻微震颤。   有什么巨大的东西在靠近!很快, 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大, 整列车厢开始肉眼可见的震颤。   这时,一直在调取游戏数据的林舒苗发现了什么,盯着游戏机屏幕的眼睛一亮, 大喊:“景队,是兽群!”   她提醒得太晚, 轰得一声, 车厢门已经被撞得四分五裂。   无数巨大的灰黑色暗影破门而入, 在进入车厢的一瞬陡然变大,变化成各种史前巨兽,横冲直撞,吼叫声震耳欲聋。   最靠近车门的几个人没发出一声叫唤,就被一头猛犸象挤烂在车壁,红白的血肉和肚肠抹在暗红的墙上。一个男人没来得及跑,被一头狂奔的剑龙踩倒,发出骨骼碎裂的声响。肩高两米的批毛犀将一个人挑在角上,直接戳进天花板。   不同时代的史前巨兽被塞进这节车厢,亡命般地奔逃,同时摧毁遇见的所有东西,几乎连车厢都要踏烂。   第一头猛犸象的长牙出现时,景泽阳已经就地一滚藏进了不锈钢座椅下面,躲过一波踩踏。在他后面的林舒苗带着老人依样照做,周承浩喊了声“我靠!”也被壮汉丢进了座椅下面。   暂时安全。   透过座椅缝隙,景泽阳看见魔术师依旧站在椅子上,他和围着他的十多个人一起,被一个半圆形的透明光罩笼罩。   他们的身体呈现半透明状态,兽群像穿过空气一样从他们中间直冲而过。   这个A-shell果然好用。   只不过几秒功夫,车厢里活着的就只剩躲在椅子下,和藏在防护罩里的几个人了。   而他们这边的情况就有点不妙了。不锈钢座椅在巨兽群的踩踏下一点点凹陷,发出令人揪心的咯吱咯吱响声。   本就狭窄的空间被挤压到没有多余的空隙。景泽阳胸口被压得快窒息,他翻转身体试图腾出呼吸的空间,却听到几声啾啾啾的叫唤。   是小鹦鹉。   景泽阳都忘记了这只小鸟,差点压到它。他赶忙撑起胸口,小鸟立刻从口袋里钻了出来。   景泽阳第一次注意到这只小东西。   头颈是雪白的,慢慢过渡到双翅的青蓝色,尾羽却是极纯澈的亮蓝,像落在雪中的翡翠。景泽阳不熟悉鹦鹉的品种,只觉得它圆头圆脑的,十分可爱。   小鹦鹉一出口袋先把小脑袋抖了抖,开始扭过脖子顺翅膀上的羽毛,对呼啸而过的兽群一点也不害怕,只在地板猛烈震颤时,扑腾几下翅膀。   景泽阳怕它跳出去被踩死,无奈被压得死死得,腾不出手抓它回来,正在这时,另一个口袋里的游戏机亮了起来,似乎是林舒苗发来消息。   景泽阳同样腾不出手拿起来看,光是撑住身体,尽量延缓座椅被踩塌就够费劲了。   没想到,小鸟蹦蹦跳跳过来,似乎被光亮吸引,将游戏机扒拉出口袋,啄了一下。   不知它啄到哪里,机器里发出林舒苗的声音。   “景队,我在设法增强座椅的抗压力,应该能挺过这波兽潮。”   林舒苗作为守望者,改变游戏的一些属性是她的拿手好戏,正如之前提前预知兽群。   身上的压力减轻许多。看来她的努力成功了,可惜只坚持了不到一分钟,兽群只增不减,体型也越来越庞大。   座椅再次要命地吱扭作响,塌陷下来。   周承浩那边已经乱了阵脚,不知谁受伤了,发出惨叫,接着胡乱开火,爆炸声夹杂着一句接一句的咒骂,然而除了引来更多踩踏毫无效果。   老人也向景泽阳喊话。   “年轻人,要是我死了,我家小玉就拜托你照顾了,它很聪明,听得懂人话,能帮你。”   已经帮上了,确实挺聪明的。景泽阳想,边挤出流进眼睛里的汗水。他倒不认为一只鸟真能听懂人话,主人训练得好说得夸张些也是可以理解。   小鹦鹉正歪着脑袋看游戏机,似乎对屏幕上林舒苗敲出的代码很感兴趣。   景泽阳顾不上抓它回来。不锈钢座椅已经弯折到随时会断裂的程度,折角尖锐地挤压他的背脊。   这样躲下去不是办法。他们需要更坚实的屏障。   景泽阳飞快地搜寻车厢内。但设施简单的车厢里根本没什么可做掩体的物件,更何况一旦出去就会被踩得稀碎。   那么就只有……   他紧盯住车厢入口。   一群三角龙和古巨蜥狂奔而入。不对,这个不够。   又是一群腕龙轰然闯入,庞大身躯在车厢里互相碰撞,将离他半米的一排座椅全部踩塌,不锈钢像饼干一样在巨大脚掌下碎裂。   景泽阳胸口剧烈跳动。他控制住自己不去想,或许下一次被踩扁的就是自己这一排座椅。   生死关头,肾上腺素在体内狂飙,脉搏突突跳动,景泽阳的头脑却异常冷静,双眼鹰一般盯住车门。   来啊!快来!   然后,一个不算大的头颅缓缓探入车门,在几乎无穷无尽长的脖颈之后是同样惊人的巨大的身躯,每走一步,车厢便像浪尖上的小船,剧烈摇晃。   是最大的泰坦巨龙阿根廷龙。   真正的阿根廷龙体长近40米,100多吨重,一节车厢根本装不下。在游戏里,它被限制了大小,但也占满了整个车厢。   就它了!   景泽阳拿起突击枪,在椅背重压下,用一个极不自然的姿势托起枪管,瞄准高高在上不断晃动的头颅。   他屏住呼吸,最耐心的猎人一般等待,等待它到达一个合适的位置。   往前,再往前一点。   就是现在!   扳机扣下,精准地击穿了它不比核桃大多少的大脑。   庞然大物发出悠长的嘶鸣,身体摇晃了几下,轰然倒下,山一般的身躯向着景泽阳砸了下来。   “景队!”   几人为景泽阳捏一把汗,可震动止息时,阿根廷龙并没有砸在地上,因为太过庞大,它的身躯倒在车壁上,与地面形成了一个夹角。   景泽阳藏身的座椅正好在夹角之下。夹角下的空间并不宽裕,其他巨兽只能绕过或着踩过阿根廷龙的尸体,才能继续往前。   这简直是最完美的掩体。   “过来。”景泽阳喊。   众人不等他喊第二声,急忙互相搀扶着躲进尸体下的空间。   “牛啊!景队!”周承浩过来第一句就是毫不掩饰的钦佩。“你们解救者还真有两下子,服了服了!”   他这会十足狼狈,墨镜没了,发型乱了,一条腿也骨折了,被壮汉架着过来,嘴里还不停训斥:“唉唉唉,你怎么回事,轻点呀!”   老人被林舒苗搀扶着,在唯一一把还能坐的椅子上坐下,一坐下先找小鹦鹉。景泽阳这才想起他行动前忘记把小鸟抓回来了。   不会已经…!   “啾~”   胸口极轻的一声叫,景泽阳低头一看,小鸟毛茸茸的脑袋正从他胸前口袋探出来。   什么时候自己回去的?真是个机灵的小家伙。他忍不住笑起来。   老人探手来接,小鸟飞快地把脑袋缩了回去,似乎不愿意走。   “你也知道这里更安全,行吧。”老人笑笑。他摔倒之后就不大好,呼吸都费力,确实照顾不了小鸟。   外头兽群依旧狂奔呼啸,众人却难得有了片刻喘息。   林舒苗皱紧眉头,在游戏机上疯狂打字,看上去没有进展,脸色越来越凝重。   景泽阳知道现在不是时候,可他必须问一个他一直挂在心头的事。   “你刚才说,宁迦渡不是个活生生的人,是什么意思?”   -------------------- 第40章   景泽阳的语气十分严肃, 在恐龙尸体投下的暗影里,目光如火焰般灼人。   林舒苗敲打键盘的手指不由得停顿了一下。   在这么紧要的关头,景泽阳还不忘问她宁迦渡的事, 看来是真的很在意这个人。   出这趟任务前,她就从资料里知道宁迦渡和景泽阳关系不一般, 是高中的同班同学。想起部里三令五申的保密条令,她有点后悔透露宁迦渡的信息。   她短暂地瞥了景泽阳一眼,继续敲打键盘。   “抱歉,景队,任务相关,我不能透露更多。”   拒绝也是意料之内。景泽阳定定地看着她,继而点头:“保密条令,我明白。”   他停顿了会, 再开口声音更加急迫。   “但你们也看到了,宁迦渡不只是脱离游戏控制的NPC, 他能改变游戏规则,甚至破坏整个副本,他才是能摧毁游戏的人!把他当做引线牺牲掉就太可惜了。”   林舒苗再次停下, 转身看景泽阳。“景队,我看到了你让J-16小队带回的任务录像。他能改变游戏场景, 提供大量武器,确实让人印象深刻,但这些我们守望者也能做到。”   不知为何, 林舒苗不想输给那个过于漂亮的男人。   “而且,他是NPC, 即使脱离游戏控制, 一开始也一定遵从游戏指令杀过人, 景队不是最清楚的吗?”   “你最恨NPC,为什么要维护他?”   景泽阳没想到林舒苗会突然提起这个。   曾经,和他搭档最默契的守望者,就是在进入游戏做测试时,被一名隐藏身份的NPC刺杀。   就在他的面前,鲜血溅在他的脸上,连全尸都没有留下。   身为解救成功率百分百的功勋队长,他救不了自己的战友。   因为这个他对NPC从不手软,这是整个部门都知道的。   但宁迦渡不一样!他莫名地确定,他不会伤害无辜的人。   甚至宁迦渡高中时表现出的孤僻冷漠和某些异样行为,他也相信存在误会。   然而这些都只是直觉,说服不了谁,也不足为外人道。   他只是平静地对上林舒苗咄咄逼人的目光,声音沉稳。   “宁迦渡是不一样的。”   “你要是有他的本领,就证明给我看。”   他冲着外面狂奔不息的兽群抬了抬下巴。   “这群野兽什么时候跑完?”   林舒苗神色变了变,逃避般转头,嘴唇张开却答不上话来。   景泽阳说对了,她虽然放出大话,但现在根本无法提供支持。在进来前测试正常的守望者操作端口,几乎全部识别不到,无论怎么配置都失败。   别说预测游戏进程,她现在和普通玩家没什么区别。   林舒苗感到脸上发烫,额头渗出一层细汗。   她又懊恼又沮丧。   曾经那么盼望和景泽阳合作,甚至把队里给的J-16的作战视频看了一遍又一遍,如今有了机会,却完全没办法表现自己。   她维持最后的倔强。“给我点时间。游戏进化得太快,我们的程序有点滞后了。”   景泽阳不是得理不饶人的人,没有再催她,她勉强又打下一排代码,正无措时,突然耳边一阵扑啦啦的声音。   一只白里透蓝的小鸟落到了她的光屏上,青色羽翼扇动着,宛若一只在光里跳舞的小精灵。   “哎呀!”代码一下子被打乱了,林舒苗一掌挥开小鹦鹉。“景队,看好你的鸟!”   “咳咳,”景泽阳尴尬地两手拢住小鸟。“抱歉,但这不是我的鸟。”   他想把它放回前胸口袋里,却被不痛不痒地啄了两下,小鸟挣扎出来,飞到他的头顶不走了。   “嘿!别在我头上拉屎啊!”景泽阳抬手去抓,却怎么也抓不住。   小东西还挺灵活。   一人一鸟你来我往,逗得老人呵呵直笑。“它不会拉屎的,它就喜欢趴人头上,跟在窝里似的,哪只鸟在自己窝里拉屎啊,你就让它趴着吧。”   沦为鸟窝的景泽阳:“……”   他们闹腾的功夫,林舒苗也没闲着。   被弄乱的代码竟然意外地有效,她一下子豁然开朗,手指飞速敲击键盘。   “景队,成了!兽群很快就结束了!”她兴奋地喊,“接下去是…”   笑容被疑惑代替。“…狩猎时间?”   .   “什么意思?!狩猎什么?”   一直在不远处偷听的周承浩忍不住了。   保镖阿历克斯已经帮他把骨折的腿用断裂的座椅板固定好了,他现在疼得一点玩心也没有了。从谈话里猜到那个穿粉紫休闲装的丫头身份不简单,恨不得她就是解救者,马上能救自己出去。   “要我们狩猎恐龙吗?”他急吼吼地嚷嚷。   “不,”景泽阳说,“我猜正相反,是狩猎我们。”   低沉的话语之后是一片安静。   众人这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车厢的震动和巨兽的嘶鸣都已经停息了,寂静里,只有车顶的白炽灯发出滋滋的电流声,忽明忽暗。   即将发生什么的可怖预感像千足虫爬上脊背。   众人屏息等待中,突地,一道刺目白光闪过,白炽灯啪地一下爆裂。   车厢被笼罩在一片黑暗之中。与此同时,隆隆的滚雷炸响在耳边。   有人被吓得惊声尖叫,但这还不算什么,   紧接着,突如其来的暴雨自车顶落下。   “我去!狩猎就狩猎,为什么还下雨!”   周承浩拖着断腿躲雨,叫苦不迭,林舒苗扶着老人往恐龙尸体的最里面躲,景泽阳则占据了恐龙脖颈下的一片空间。——不太适合躲雨,但却是这个小掩体的唯一出入口。   闪电一道紧跟着一道,雷声快要震穿耳膜,雨点越来越急,子弹一样砸在地板上,铛铛作声,很快车内就积起一片足可没过脚背的雨水。   小鸟在第一道闪电出现时就躲回口袋。景泽阳替它盖好口袋,抹掉脸上的雨水,透过雨帘看见A-shell的模糊白光。   那边的人似乎完全不受影响,没有发出一点动静。   这时,白光里有人影向他招手。“嘿!我们这里一点雨也没有,要过来吗?现在还来得及。”   是魔术师的声音。   “去吗?”林舒苗被雨打得有点狼狈,用眼神征求他的意见。   景泽阳摇头。   宁迦渡说过不要过去,他肯定不会去。   周承浩心动了,“我过去,我这就过去。”又想起什么。“对了,多少钱?”   “一人一千万,不讲价。”魔术师说。   “不是吧!刚才还十万呢!发人命财,你缺不缺德!”周承浩愤怒地吼叫。   “所以我也做善事。女人和老人免费,还有景泽阳。”   景泽阳听出他阴柔的笑声里藏不住地愉悦,不由皱起眉头。   “别误会,景泽阳,我也是才认出你。”他又说。“以前你帮过我一次,在U-space举办的那次比赛上。”   U-space的比赛?   景泽阳记忆力只有高二时参加过的全息游戏编程大赛。   所以,这个人也参加了那次比赛?   那是个全球性质的比赛,并且只能以个人玩家的身份参赛,巨额的奖金和限量版全息舱吸引了大批精英,但比赛过程,选手之间并没有太多交流,因此,他完全没有印像帮助过红头发的外国人。   但这正说明了一点,游戏把互相有关联的人集中在了一起。   “查到这人的来历了吗?”他问林舒苗。   女孩摇头。“关键信息太少。”   “从比赛入手查,6年前,DivisiveWorld游戏编程比赛。”   干脆利落地下达命令后,景泽阳拒绝了魔术师的邀请。   比起不知底细的人,他几乎是无条件地相信宁迦渡。   光罩里传出令人不适的笑声。   “好吧,祝你好运。要是改变主意了,随时欢迎。”   接下去会是一场硬仗,雨水已经没过脚踝,继续下去很快会淹没车厢,用意究竟是什么,脑子里闪过某种猜测,使他握紧枪柄。   他没注意到周承浩在听到自家公司办的比赛时,表情僵硬了一瞬。张扬的大少爷低下头,像是想到了什么,咽了口唾沫。   但很快,他又打起精神,很有骨气地附和景泽阳:“老子也不过去。一千万,把我当羊薅啊!有也不给你这孙子!”   他调出游戏界面飞快敲敲点点,一眨眼的功夫,武器装备噼里啪啦掉落一地。   手雷,夜视眼镜,重机枪,超能弹,他自己留了一些,剩下的开始分给每个人,先是老人拿到了一把手枪,好几颗手雷。   接着,他把唯一一架外骨骼装备递给景泽阳。“景队,你拿着,这个我也不会用,等会全靠你了。”   “前面靠运气过了几个副本,攒了不少金币,现在运气差不多用完了,这最后一关,咱们一定要活下来!”   他莫名地突然认真起来,话里很有些破釜沉舟的意思,景泽阳拍拍他的肩膀,“放轻松些,这才第一节 车厢,能过去。”   但他只是笑笑,又递给林舒苗几个能量弹夹和防护背心。“你也是解救部队的吧,会有人来救我们的,对吧。”   林舒苗犹豫了一秒,还没开口,他像是害怕听到答案,转向他的保镖。   “装备随便拿,带我活着出去,你工资翻十倍。”   壮汉脸色越加阴郁,从众多枪械中拣出一把短刀随手丢进随身物品的界面里,让人摸不透他在想什么。   外骨骼这种精密装备不能泡在水里,景泽阳也打开自己的随身物品界面,把暂时用不上的装备收进去,却发现里面已经有了一件东西。   是一本红色封面的笔记本。   这是宁迦渡男朋友房间桌上的本子,他还拿它质问过宁迦渡,可为什么在他的随身物品里?   他把本子拿出来,发现封皮上好像有小牙印,景泽阳印象里自己抓着本子进了衣柜,后面应该是小黑一路给他叼过来的。小黑自从巨兽闯入就一直乖乖地躲起来,这会很惜命地躲在恐龙尸体最深的阴影里,没人顾上它它也把自己照顾得不错。   这么说,这是宁迦渡男朋友的本子?   景泽阳好奇心大盛,手上就要翻开第一页。   口袋里传出“啾”得一声,小鹦鹉探出头透气,在看到景泽阳手里的书时,小脑袋上的羽毛噌地炸了起来。   -------------------- 第41章   车厢里漆黑一片, 闪电的白光不时撕裂黑暗,间或有人打开游戏面板,发出一点幽蓝光亮。   但都不够照明。   景泽阳戴上夜视眼镜, 避开雨水,手掌抹掉笔记本红色封皮上的水迹。   这是一本只能手写的纸质笔记本, 边角翘起,相较于附加了电子功能的智能本,太过朴素,学校里没几个人用。   景泽阳记得自己也有过一本,在校门口小卖部里买的,因为看见宁迦渡在纸上写古文字,才想试试手写字。小组讨论时他拿出来记笔记,还被死党嫌弃速度太慢。   “手写字能修身养性, 你不懂。”他说,一边冲宁迦渡眨了下眼。   但对方完全不接茬, 冷着脸阻止了他和死党的插科打诨。“要闹去别的地方闹,不要影响讨论。”   真是个木头疙瘩。   景泽阳短暂地回忆起过去,嘴角弯起。但一想到宁迦渡现在的男朋友也是个爱用纸笔的“修身养性”的家伙, 他就笑不起来了。   他突然就对本子里写的东西没了兴趣,再加上现在形势紧迫, 也没工夫探究,他手一翻,把本子丢回随身物品区。   见本子消失, 浑身炸毛,已经准备冲出去夺走本子的小鹦鹉, 默默地又缩回了口袋。   雨水已经淹到膝盖, 所有人也已做好准备。景泽阳守住入口, 周承浩和壮汉保镖架着重武坐镇中间,最里面是抱起小黑狗的老人和林舒苗。   林舒苗一直紧盯着游戏机屏幕,这时道:“来了!”   话音刚落,车厢尾端猛地一震,什么东西进来了。   水面像被搅动,荡起一层接一层的波纹。   “小心水里。”景泽阳说。   墨一样黑的水面根本看不到底,如果有东西进来,很难发现。   所幸掩体的入口对着车厢头部,巨兽从车后进来,必须绕行到他们正前方才能发起攻击,这给了他们一点优势。只要把守住这两米见方的空间,就有胜算。   然而,正当所有人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住水面时,头顶上方,传来一阵怪叫。   喀喀喀喀…咕咕咕咕…   鸟语一样的声音像发出信号,第一声之后,越来越多的怪声响起,四面八方包围住他们。   “什么东西,什么东西啊!”周承浩声音打抖。   林舒苗敲击代码的手指也停了。   “景,景队,你看看这个。”   她面前的光屏上显示出车厢里俯视图。标识生命体位置的红点本来只有A-shell和他们两拨,现在却一个接一个亮起,密密麻麻,遍布整个车厢。   “艹,这么多!”一直冷静低调的壮汉也忍不住表情扭曲。   几人惊恐地仰头四下张望,只有景泽阳,瞥了一眼光屏,又转回视线盯住入口。   “多少都一样,守住入口!”   他的话像一句定心丸,众人握紧武器。   在一片电闪雷鸣与怪叫声中,几颗头颅悄无声息地从洞口边缘探出。   形似鸟类的狭窄头部,可以轻松吞下一个人的嘴里是成排的锋利牙齿。   “是阿基里斯盗龙!”林舒苗的警告没提前多少。   史前时代最大的驰龙类之一,成群结队捕猎,攻击力堪比大型肉食恐龙。景泽阳脑中闪过讯息的同时,一颗巨大的头颅已经咆哮着冲了进来。   手臂一般长的尖牙到了面前,景泽阳稳稳站定,一枪射进猩红恶臭的嗓子眼。   可惜,一颗激光弹杀不死它,恐龙嘶叫一声,更加疯狂的往里钻。   即使入口狭小,一次只能钻进一头阿基里斯龙,但一旦被突破,就没人能幸免。   景泽阳一秒也不浪费,连开几枪。   然而效果并不理想,枪管还发烫了。   这枪是用金币在游戏商城里买的,看着和他惯用的龙息差不多,火力完全不是一个档次。   所幸阿历克斯总算反应过来,重型激光炮轰了过去。恐龙嚎叫着练练退后。周承浩见有用,一把挤开保镖,把住开火装置,几发连射。   一时间火焰与烟雾封堵了洞口。   恐龙群一时被火焰击退,景泽阳得到喘息,退到瞪大眼睛,直喘粗气的周承浩身旁,“年轻人,悠着点,这游戏里卖的武器都不经造。”   说完冲林舒苗方向喊:“把我龙息调出来,做得到吗?”   “收到!”林舒苗听上去情绪稳定。   到底是守望者中实力不俗的,大场面见过不少。   很快,手上一沉,龙息熟悉的手感让景泽阳勾起唇角。   浑身的劲头都回来了,他端起枪,不用瞄准,一枪打中了烟雾中刚冒头的一头恐龙。   光子脉冲的能量划破黑暗,炸穿了堪比装甲的恐龙头骨,血火飞溅宛如耀眼的烟花。   巨兽沉重地倒下,砸起一片水花。   “哇哦!”周承浩欢呼了一声,甩掉满脸水珠。他和阿历克斯两人的士气瞬间被鼓舞,一人一门激光炮,连连开火,火力织成一堵墙,压制了想要钻进来的数只盗龙。   但阿基里斯龙的优势从来不在单打独斗。   突然,洞口的恐龙都不见了,“掩体”外诡异地安静了下来。   不一会咯咯咕咕咕的声音再次响起,此起彼伏。   “它们,怎么像在说话?”周承浩问,感觉胳膊上的汗毛竖了起来。   “在商量怎么吃我们。”景泽阳说,鹰一般的目光随着声音移动。“他们聪明着呢。”   “和狼一样,不达目的不罢休。”一直不出声的老人接口,他脸色有点发白,但比大家想象的还要镇定。怀里的小黑狗倒是吓得耳朵直抖。   “法克!”阿利克斯烦躁的低声咒骂。   眼下他们除了等待,确实没有别的办法。   咯咯声止息了,所有人再次绷紧神经,注视着洞口。   然而,一声尖叫从后方穿来。   是林舒苗!   一只利爪勾住了她卫衣的帽子,正将她往外拖去!   原来,“掩体的后方”,——也就是阿根廷龙的尾部,本来是盘起的,形成封闭空间,现在却被几头阿基里斯龙推开一条裂缝,锋利的镰刀形趾爪疯狂得向内钩抓,缝隙眼看越来越大,林舒苗已经被扯到缝隙的边缘。   事情发生的太快,所有人都来不及救,要命的是,前方洞口处,数只恐龙也发起了猛攻。他们不急着进来,只是用庞大身躯推挤洞口,把洞口推得的越来越大。   前后夹击!   局势瞬间变化,景泽阳最先反应过来。   “开火!”他向愣住的阿历克斯喊,在对方操起火炮吼叫着扫射洞口时,返身救援。   但已经来不及了,半截恐龙头探了进来,只差一点就能咬掉林舒苗的头。   千钧一发之际,砰砰砰,连续几声枪响,恐龙前肢被打出一排血点,趾爪放开了林舒苗,和头颅一起缩回去。   老人在景泽阳惊讶的目光里姿势标准地收起手枪,他先扶起林舒苗,才冲景泽阳露出和蔼微笑。   “我这退休老警察总算又能摸枪了,景队,这里我看着,你忙去吧。”   有时候事情就是这么巧。谁能想到一头白发的老人还能上战场。   景泽阳笑得欣慰,从周承浩买的成堆的武器里挑出把轻机枪,递了过去。“用这个,得劲!”   他也没忘了林舒苗。递了一件防护衣过去。   “没事吧。”态度和对J-16的队员一样。   “嗯。”林舒苗点头。她还有些惊魂未定,但没有因为是女孩就被区别对待,她第一次有跟景泽阳并肩战斗的感觉。   前后都有火力压制,周少爷还嚷着“弹药管够!”,花钱如流水地买进各色武器,盗龙群一时半会突破不了,情况比预想的好很多。   “还有多久结束?”景泽阳在射击的间隙里问林舒苗。   调出俯视图,林舒苗的脸色又一次变得惨白。   “景队,不,不好了。”   景泽阳应声看过去。   本来“掩体”下只有他们几个表示生命的红色光电,可现在,整个空间都被红色填得满满当当。   有无数的生命体正在他们周围!   --------------------   下章阿宁就回来啦! 第42章   暴雨无休无止地下着, 水位已经淹没到景泽阳对腹部。   夜视镜下的水面浑浊,黑暗,偶尔因人的走动泛起一点波浪。看上去没有任何异样。   可林舒苗的光屏上, 象征生命的红色圆点已经将这里涂成了一片红色。   “明明,什么也没有呀?”林舒苗看着水面自言自语, 脸上全是惊恐。她飞快地敲击键盘,继而沮丧地摇头。“识别不出物种,不是已知的生物。”   景泽阳眉头紧锁,将枪膛上的战术灯从红外模式改成正常照明。能恍瞎人眼的强光束甚至无法穿透灰黄的水面。   在他身后,一直轰轰作响的火炮停息了。周承浩将一头蓝色头发往后一撩,欢呼了一声。“这些恐龙也太不经打了。我还没过打瘾呢,怎么都跑了!”   阿历克斯却察觉到什么,淌水到景泽阳身边。“怎么了?”   把守尾部的老人也转过身来。“恐龙撤退了。怎么回事?”   林舒苗把光屏给他们看。所有人的脸色都凝重起来。   “难道是水底下有什么吗?我没感觉到啊!”周承浩慌张地小声嚷嚷, 手伸到水底下拨弄。   阿历克斯立刻拽出他的手,周承浩被他凶狠的眼神吓了一跳, 才后怕地意识到危险。   “抱歉啊,”又着急道:“不是,那现在怎么办呀?”   怎么办?   几人对视一眼, 不约而同的一起看向景泽阳。   这个高大的男人不知不觉间成了整个临时小队的核心。   不仅因为他是解救者。他的身上有种坚定沉稳,不轻言放弃的力量, 仿佛暗夜里的灯光,温暖,可靠。   不管是浑身反骨的富二代少年, 还是不轻易服人的特种兵保镖,甚至经验丰富的老刑警, 他们自然而然的信任这个男人。   所有人等着他做出判断, 而此时, 景泽阳的脑海里却闪过一个人影。   宁迦渡,这种时候他会怎么做呢?   他大概会像之前在迷宫里一样,通晓全盘,逻辑严密地思考,然后给出令人意外却有效的对策。   可他现在藏起来了。   察觉胸口的小鹦鹉动了动,景泽阳已经有了猜测,勾起唇角。   这个人现在不能给他出主意,那他就按自己的方式来。   景泽阳将战术灯连同枪一起缓缓放入水下。   所有人屏息注视着。   强光只映出半米见方的朦胧。但大家还是看见了。水面下,正漂浮着无数黑色丝状物!   这些丝状物粗细不等,有的有裙带菜似的裙边,有的则像一根荆棘,更多的则是普普通通的长丝,在水流里摇摆,不知是有意识的还是碰巧,缠上了他们的腿,但因为太过纤细以至于隔着裤子根本感觉不到。   景泽阳心里闪过不好的预感。   丝线密密麻麻组成一张大网,他将灯光顺着网照过去,看见了撒网的东西。   在离他们三米左右的地方,有一个巨大的气泡。   乍一眼像气泡,但并不是规则的圆形,上方鼓起一片,更像一艘小船,薄膜状的船身在光线下反射出迷离变幻的蓝紫色。触手便是从船底下延伸出来。   “水,水母?”林舒苗说。   “像是僧帽水母。”景泽阳道。   但现实中的僧帽水母也就十厘米左右,游戏将它变异了。并且这种水母的每一根触须都是水螅体,一起组成生物群落,所以屏幕上才会显示出一片红。   他稍加解释,所有人都不淡定了。   这种水母本来就有剧毒,加上比一个人还大的体型,被蛰一下可不是闹着玩的。   周承浩先自乱阵脚。   举起枪就是一阵连发。   “住手!”景泽阳打飞了周承浩手里的枪。   但已经来不及了,他眼睁睁看着子弹被水母的伞盖弹开,接着,仿佛被唤醒,伞盖咻一下收缩,再张开时,更多触手闪电般朝他们喷射而来。   最靠近水母的老人和林舒苗瞬间就被缠住,扯进了水里,剩下的几人也来不及抵抗,一下子都被拉倒。   腰和腿都被缠得死紧,景泽阳摸索出匕首去割触手,可那变异水母的触手像牛皮筋一样,刀子甚至留不下痕迹。   人在水里使不上劲,即使冒着被蛰的风险拉住触手也无能为力。前方,水母的伞盖开开合合,蓝紫色流光溢彩。伞盖下,成团的水螅体如花朵般绽开,准备迎接他们,景泽阳能看见其中数以万计的粉红肉刺,和肉刺间被消化一半的人类残肢。   可恶啊!难道就这么完了吗!?   更多触手缠上身体,他已经无法动弹,只能眼看同伴被拉向水母,肉刺在眼前不断放大,最前端已经捕捉住了老人的脚踝。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候,老人怀里的小黑毛团突然挣脱了出来。   轰——!   众人只觉得水流剧烈地晃荡,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身上的触手就突然松了。   景泽阳挣扎着站起身,看见一头黑色巨兽从水里一跃而出。   它足有三个人高,浑身毛发黑亮,咆哮丝毫不逊色于最狂暴的恐龙,亮出尖锐的獠牙,向着水母所在的位置扑了过去。   触手从水里剑一般射出,捆上巨兽身体,但厚实的毛发阻碍了毒刺的攻击,触手没发挥作用,反倒被扯断了不少。而水母坚韧的伞盖在獠牙和利齿下不堪一击。水花飞溅,两个大家伙缠斗在一起,不一会就分出了胜负。   黑兽嘴里叼着被撕得稀烂的水母,随意甩到一边,发出胜利的吼叫。   众人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幕。直到黑兽黄澄澄的眼眸转向这边,然后迈着地动山摇的脚步奔了过来。   “啊!”林舒苗吓得要躲。但黑兽边跑边变小,等到它一跃蹿上井泽阳的胸口时,已经又变成了一个小黑毛团。   “小黑?”小黑狗被景泽阳抱在怀里,像在邀功一样开心吐着舌头。   “原来是小黑狗。”   “景队,你的狗也这么厉害啊!”   “这次立大功了!”   众人脸上都是死里逃生之后松了劲儿的笑。七嘴八舌地夸赞他们。   景泽阳却陷入沉思。   小黑是宁迦渡创造的,它本来的功能是陪伴,所以攻击程序应该不是原本就写好的,而是临时设计的,为了救他们。   既然出手救人,为什么不现身?   景泽阳暗暗握拳。   “啾啾~”   他的沉思被一小声喷嚏声打断。   是小鹦鹉。   刚才景泽阳整个人被拉到水里,小鹦鹉也淹水了。他急忙把小鸟从口袋里掏出来。   手掌上有拉扯触手时留下的红痕,又麻又痛,但他还是平举着好让小鸟站立。小鸟在他手心里从头到脚抖了一阵,熟练的把水甩干,然后开始顺毛。   暂时没有危险,所有人精疲力尽,都抓紧时间休息。   周承浩从游戏商城里买了好几盒药膏,分给大家,涂在被水母蛰伤的地方。   他腿还疼着,不能坐在水里,只能靠在阿历克斯身上休息。后者脱了外套,露出一身精壮腱子肉,一点点涂药。   周承浩蓝色头发乱七八糟也没心思整理,他半闭着眼睛,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保镖说:“我一定要活着出去,一定!绝不能让那个杂种取代我。”   说着手指戳在保镖硬邦邦的肱二头肌上。“听到没有,阿历克斯,你一定要让我活着出去。我会给你钱,地位,你想要什么都行,你跟了我这么多年,是时候享福了。至于那个臭杂种,我没见过,但你认得他,见到就把他干掉!知道吗?”   阿历克斯一声不吭,他又戳了一下。“听到没有?嗯?…话说你肌肉还挺硬。”   他戳得起劲,阿历克斯露出忍无可忍的表情,开始脱他的衣服。   “唉唉?你干嘛?”   “涂药。”   另一边,林舒苗从水里捞出已经黑屏的游戏机,一脸担忧地拍拍按按,试图开机。好一会后,屏幕亮起,她才长舒一口气,继续敲打键盘。   “景队,谢谢你帮我照顾小玉,”老人涂好药,蹒跚着走到景泽阳身边。“这小东西不会妨碍你吧。”   “不会,它在我口袋里待得挺好。”   老人笑起来。“这小鸟跟了我10来年,也是有感情了。你不知道,它会说很多话呢,都是我一个字一个字教出来的。什么‘你好,吃了吗’都会。   对了,”老人说着摸了摸小鸟的头。   “来,跟景队说句‘谢谢’。”   小鹦鹉跳来跳去,左看看右看看,就是不理他。   “说呀,‘谢,谢!’”   不理。   老人还想再逗,那边林舒苗发话了。   她敲着光屏,脸色有些苍白。   “景队,这一关还没结束,代码显示,要杀掉最大的一头恐龙才算过关。”   景泽阳点头,“大家休息好了,就准备最后打一场。”   除了周承浩发出哀鸣,没有人反对。   所有人都想赶紧结束。   小鹦鹉像是听懂了似的,飞到了景泽阳的头顶,开始趴窝。它不回口袋,大概是嫌口袋潮湿。但景泽阳惊奇地发现,手掌不疼了,红痕也消失了。   他看着恢复如初的手掌,无奈地笑了。   他的猜测果然是对的。   这个人呀,总是自以为藏的很好。   --------------------   啊啊,食言了,下一章一定让他们俩见面 第43章   头顶上的重量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景泽阳心里就像块大石头落地, 一下子就踏实了。   他想抬手摸摸小鸟毛绒绒的小身体,但还是忍住了。   不能打草惊蛇。   这个副本的目的已经达成,接下去, 就是尽快结束副本,并且抓住宁迦渡不能再让他跑掉。   雨还在哗啦啦地下着, 水位已经到了腰部,用不了多久,这个小空间就会被淹没。   他们不能再待下去了,但出去的话,泡在水里也不好战斗。   景泽阳想了想,提溜起小黑。用之前训狗时教过的手势,指着阿根廷龙的尸体,然后把小狗往前一抛。   “去!”   小黑在半空中一下子暴涨成巨大的兽形, 咆哮一声,使劲撞向比自己高大数倍的尸体。   尸体晃了晃。   一下不行, 再推几下。   轰——   山一般的尸体总算被推倒,激起一阵凶猛的波涛。   众人把脸上的水抹掉,发现车厢里的灯不知何时又亮了, 昏暗光线下,庞大的恐龙尸体像一座小岛, 隆起在车厢正中。   车厢中的水已经快淹到胸口,众人迫不及待爬上小岛。还没喘口气,背脊上不约而同蹿起一阵寒意。   他们或缓慢或僵硬地移动视线, 看见了让人血液凝固的一幕。   车厢里,无数双贪婪的眼睛正盯着他们。   小型飞机一样大的风神翼龙占据了车顶空间, 在看见几人时长鸣一声, 薄翼扇起大风, 巨蟒盘绕在扶手上,赤红双目紧盯着他们吐出红信。水中,史前巨鳄探出水面,利齿交错的长吻转了过来,看上去一口能咬断一个人。   几分钟前让他们费了不少劲的盗龙此时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为了容纳这些巨兽,小小的车厢似乎被扩大了数倍,桫椤树扁平的枝叶从车窗探入,车顶变成了半透明的,外面是电闪雷鸣的夜空,车内的一切都成倍变大,成了一个真正的远古怪兽试炼场。   而在这一切野兽中,最显眼的是车厢正中的巨兽。   它像是霸王龙与巨蝎的结合体,粗糙的黑色皮肤覆盖着尖刺,锋利的牙齿已足够让人心惊,前肢末端两只长有倒刺的大螯更是令人绝望,再加上尾部滴下毒液的倒刺,即使在这群远古巨兽中也是当之无愧的霸主,没有生物敢靠近。   几个人就这样无遮无拦的暴露在一众虎视眈眈的目光里。   “我去,我们还不够它塞牙缝吧。”周承浩说完,腿已经软了,被阿里克斯扶住。   景泽阳则望向车顶外有些违和的夜空,陷入沉思。   但很快,无数声嚎叫从四面八方响起,让他回过神。   两只巨鳄已经一左一右攀上“小岛”,紧跟着,风神翼龙扑扇着翅膀俯冲下来。   开始了!   景泽阳环视了一圈,车厢里只有这个“小岛”最安全。他冷静而快速地交代:“最大的那头交给我,蓝头发和阿历克斯看住水里,老人家,天上就交给你了。林舒苗,给我掩护。”   说完,他将龙息往背上一甩,向车厢一侧跑去。   几人立刻听从安排,占据地形,只有林舒苗没动。她望向景泽阳矫健的背影,轻声吐出一个“是”。   被水母蛰过的地方火辣辣得疼,没来得及处理的毒素在她的身体里发作了,她眼前一阵阵眩晕,手指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   不能倒下,景泽阳需要她的帮助,她要证明自己比那个宁迦渡更强。把兜帽拉下遮挡住刺痛双眼的灯光,林舒苗咬牙点亮光屏。   战况一开始还行。林舒苗持续地给火力加buff,阿里克斯可以一炮击爆一条巨鳄的头颅,老人也打穿了几只小翼龙的翅膀。小黑战力最强,一口咬住一条巨蟒,几下就把头咬了下来。   小岛暂时安全,但坚持不了多久。景泽阳心里明白。他躲过一头棘龙的攻击,飞身跳上高了许多的座椅,试图寻找到一个合适的角度,将那只恐怖的变异怪兽一枪毙命。   然而他发现自己想得太简单了。   怪兽动了起来,向“小岛”俯下头颅,似乎在观察。所有人趁这个时候,火力不要命地往它头上招呼。   但怪兽似乎完全没有感觉!   覆盖着尖刺的外皮如同装甲,即使火炮也无法留下哪怕一点痕迹。   那么以龙息的威力肯定也无法击穿它的皮肤。   景泽阳眉间紧锁,他必须寻找新的办法。   然而在他停滞的时候,怪兽已经发动攻击。似乎被炮火的挠痒痒惹烦了,它举起黑得发亮的螯爪横扫过“小岛”。   所有人一下子都被扫进了水里。此时水面已经足可以淹没一个人,众人老的老伤得伤,沉浮间完全失去了战斗力。   怪兽在水面逡巡一番,挑选猎物似得,之后,突然将螯爪抓向一人。   “啊———”那人惨叫,被高高举起。   是周承浩!   景泽阳眯起眼,迅速判断形势。他躲过一条巨蟒的袭击,一脚蹬在蟒蛇头部,借力抓住铁杆扶手,一个旋身跳上怪物后背,在周承浩被送入利齿间之前,连续几枪,打在螯爪的关节处。   如同所有节肢动物一样,即使全身被甲壳覆盖,关节处的甲壳也是最脆弱的地方。   螯爪抖动了一下,随即松开,但周承浩没有掉回水里,半空中,一只风神翼龙像鸟雀捕食昆虫般拦腰衔住了他,飞掠而过。   景泽阳的枪口以最快的速度瞄准了翼龙的头部,但在他扣下扳机之前,另一只翼龙俯冲而来,叼住了周承浩的下半截身体。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翼龙的头骨炸裂的同时,半空中溅出一小团血雾。   周承浩的一条腿被生生扯断,他甚至没来得及发出一声惨叫。   下一秒,另一只翼龙也被景泽阳爆头。周承浩的身体和翼龙尸体一起摔落到水里,落在几头巨鳄嘴边。   阿历克斯第一个游了过去,这个人狠话不多的大块头平时对自家雇主爱搭不理,这时候却不要命了一样。   巨鳄开始争抢猎物,两人很快淹没在波涛里。   一下子损失两个人!景泽阳握紧枪托,扣扳机的手指却绷到颤抖。看不到人,他不敢贸然开枪。   好在不一会,一蓝一黄两个脑袋浮出水面,向小岛漂来。   “快一点,这股水流撑不了多久!”是林舒苗,她已经坚持不住倒在地上,用最后一点力气操纵水流救下两个人。   好样的!景泽阳对上她虚弱的目光,赞许地点点头。   老人奋力将两人拉上小岛,之后再也支撑不住地倒下。阿历克斯似乎也透支了体力,挣扎着起身,给失去意识的周承浩检查伤口,两人的身后流下一条长长的血迹。,吸引了更多巨兽寻踪而来。   景泽阳看在眼里,清楚地知道,他没有多少时间了。   生死攸关的时刻,斗志从身体里涌出,他目光炯炯地看向四周,嘴角扬起桀骜不驯的弧度,从怪兽多刺的背甲间缓缓站起。   狂风卷起他淋湿的黑发,他垂着眼眸看向脚下。   怪兽像是察觉到了他,螯爪挥了过来。同时,在他后方,扑翅声由远及近,风神翼龙死神般的暗影出现在头顶。   一切仿佛慢动作,他轻声道:“宁迦渡,你会帮我吧。”   头顶趴窝的小鸟僵硬了一瞬。   下一刻,在尖喙马上要碰到他时,景泽阳腰间发力,一个扭身,身形如闪电,攀上了风神翼龙的头部。   正常人按理是不可能做到,但景泽阳最后一刻戴上了周承浩给的机械外骨骼。   黑色合金与肌肉融为一体,右半边前胸到肩膀一下子长出钢铁外壳,力量增强百倍。加上他身躯历经千锤百炼的的强韧力量与灵活性,只在一秒内,便骑上翼龙头顶。   下一秒,机械增强的五指如一只钢铁巨掌,牢牢掐住翼龙脑后的一处骨状凸起,直掐得骨骼往内凹陷。狂暴的翼龙哀鸣起来,瞬间像被掐住后脖颈的小狗一样听话。   “走!”景泽阳扭动机械手指,翼龙顺从地转向,从怪兽急追而来的利齿间闪过。   猩红的上下颚猛然合拢时,景泽阳已经飞到它的背后,操纵翼龙绕着怪兽盘旋。   “最薄弱的地方在哪儿?”他在呼啸的风中问。“后脑?眼睛?前胸?”   没有人回答他。   但头顶的重量还在,小鹦鹉还在固执地趴窝,景泽阳轻笑了声。   他改变航道,越发靠近怪兽的头部。   怪兽终于捕捉到他飞行的轨迹,扭转身体,再次张开大嘴,截杀过来。成排的利齿飞速放大,口内血红的筋膜和带倒刺的暗紫舌头已经一清二楚,景泽阳却依旧不慌不忙,不逃也不躲。   “宁迦渡,你不告诉我,我可就乱来了。”   他笑着,语气轻松得像准备玩个游戏。   小鹦鹉:“!”   话音刚落,他目光一凛,控制翼龙向着怪兽嘴里冲去。   “啾!!”   小鸟微弱的声音被风神翼龙凄厉地嘶鸣盖过。随着骨骼的脆响,鸣叫戛然而止。   利齿如地狱之门般锁死,切断最后一点光亮。   .   五根金属利爪刺入厚实的舌苔,景泽阳凭借机械外骨骼将自己吊在怪兽的口腔里,身体贴着湿滑的舌头。   夜视镜早在冲出掩体时就落在水中,黑暗里他什么也看不到,只能闻到浓重的血腥气与腐尸的恶臭,还有头顶小鸟不安动弹时的轻扯。   宁迦渡,好狠心呐,这种时候都不现身。   要不再危急些?   但不等他再做什么,猛然之间,他整个身体随着身下的舌头往后倾倒。   怪兽幅度巨大地扬起了头,像蜥蜴做吞咽动作,一下一下地甩动头颅。   口腔里的一切都随之往后滑落。   景泽阳被甩得双脚悬空,下方就是幽深的喉管。像个四倍大的下水道口,酸腐的气息一阵一阵往外冒。   有什么东西在甩动中滑过井泽阳身边,坠入喉管。血气扑面而来,应该是风神翼龙的半截尸体,险些将他撞了下去。   多亏了强有力的外骨骼,他一时掉不下去,但也没法往上爬,只要往上移动一点,舌苔上的倒刺就会像钢针一样刺入他的皮肤。   好不容易挨到怪兽不再吞咽,但舌头每一次动弹景泽阳都会被倒刺刺伤。   身上多了许多血点子,景泽阳自认已经算是深陷绝境了。   怪兽再一次吞咽时,他喊叫起来。“宁迦渡!再不出来我就要掉下去了!”   唰——   几道绿光编制成网,将他网住,一点点升起,带到怪兽的齿缝边。   总算!   景泽阳刚站稳,光网咻地消失,四周再次陷入黑暗。他却敏锐地感觉到身边多了一个人。   “它一张口,你就跳出去。”那人的声音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冷淡,还蕴含着怒意。   “这是最后一次救你,下不……啊!你干什么!”   宁迦渡的冷静刹那间转为失措,他的腰间环着一条坚实的手臂,将他紧紧箍在男人宽厚的胸膛中,贴合得一丝缝隙也没有。   “找到你了。”男人语气间带着笑,又有点叹息。   “景泽阳,你放开!”被这人偷袭,宁迦渡气得抬起手臂隔开他,却只弄疼了自己的手。   “不,不放。”磁性的声音,说出的话却像撒娇的孩子。“好不容易找到的,我不放。”   景泽阳圈住了人,虽然看不见,但他能联想到宁迦渡清冷精致的脸上的愤然与震惊。   因为他“无耻”地逼他现身。   但他实在控制不了自己的笑容。那是失而复得的满足的笑,好似拥有了全世界,踏实,幸福。   幸福?   景泽阳自己都为这份感觉诧异。可又是如此真实。   怀里是真实的温暖的人,将自己的胸口熨得火热,心跳也快得不受他控制,熟悉的香气从那人皮肤上钻入鼻腔,每吸入一点血液都更加沸腾。   这是为什么?   他记起对这个人自第一次见面就放不下的关心,得知他有伴侣时的焦躁,在那个伴侣的房间里时的失控。   一想到他对着另一个人笑,他就要疯狂。   这又是为什么!?   仿佛无数道闪电在脑中炸开,将他钢铁般坚硬笔直的脑回路炸得粉碎。   那么突然,又那么自然,景泽阳终于明白了。   他喜欢这个男人。   他,喜欢宁迦渡!   -------------------- 第44章   原来这就是心动。   景泽阳感受着怀中人的体温, 只觉得当下无比美好,   但他随即想起了什么,默默在心里艹了一声。   真想狠狠骂高中时的自己一顿。   那时候他就看出来宁迦渡暗恋自己, 那个单纯的人像只小白兔,什么也藏不住。可他却自大, 愚蠢,迟钝,傻孢子似的,把人推得远远的。   那么多本该快乐相处的时间,被误会与疏离填满,白白浪费,直到现在,宁迦渡已经有了别人。   想到那个和自己各方面相似的“别人”, 景泽阳嘴里泛起一阵酸苦。   如果不是他珠玉在前,哪有这赝品什么事。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没被多巴胺滋润多久的大脑瞬间被拉回现实, 滚烫的血液冰冷退潮,他慢慢松开宁迦渡,忽然发现, 不论他多么喜欢他,也什么都说不了, 什么都做不了。   哪怕就这样抱着他都极为不合适。   “景泽阳?”宁迦渡声音里带着疑惑,任他一点点退后,从让自己喘不过气的拥抱退到只松松地圈着手腕。   “怕你又消失了, 得牵着。”景泽阳心里发苦,脸上却笑着, 给自己的不肯松手找了个理由。   他的话里有一点不同于以往的东西, 但迟钝如宁迦渡, 只觉得景泽阳有些奇怪。   他没有多想,并且还在生气。看了看被圈住的手腕,掀起眼皮。“如果我要走,你是拦不住的。”   景泽阳:…   这人都能变成小鸟了,还有什么做不到的。但他就是固执地不松手。   宁迦渡挣了几下没挣出来,索性把之前生气的事一起清算。   “所以,你把自己送到怪物嘴里,就是为了抓住我?你行动前难道不判断危险性吗!”   他声音不大,语速却极快。   “这一排牙齿早咬合一秒就会咬到你,翼龙尸体差二十厘米就会把你撞进恐龙肚子里,还有这满舌头的倒刺,要是扎进心脏…”   “宁同学,”景泽阳打断他,语气非常心平气和。“摸黑说话多不方便,给个亮吧?”   “……”   也是有道理,看着脸说比较有效果。宁迦渡憋着气,从手心里放飞一群萤火虫。   小小的虫儿扇动翅膀,碎光环绕着他们飞舞,留下蓝绿色的轨迹。   微光中,景泽阳的眼眸格外深邃,又各外柔和,含着宁迦渡看不懂的深意。   本来就是荷尔蒙爆棚的男人,配上俊朗的面容,铁汉柔情的魅力扑面而来,简直无法不让人心动。   宁迦渡愣了一下。   他被他的目光缠绕着,在这么强烈的冲击下,忽然手足无措。本来还想再责备的几句话,也一下子全散了。   糟糕,他想。脸好热,一定很红,要被看出来了。   好在景泽阳很快错开视线,笑道:“别说我了,如果真的考虑那么多就来不及了,其实吧,我并不是想逼你出来。我就是…”   接下去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就是想陪着你,帮助你,不让你一个人陷于黑暗,孤军奋战。   这些话,他作为老同学对宁迦渡说完全没问题,可现在心里想明白了,反而曲曲绕绕全堵在嘴里,最后在对方质疑的眼神里,蹦出一句:“就是,就是找你给它升个级。”   说着解下挂在背后的龙息,递到宁迦渡面前。   “然后,找个好点的角度。”他眯起一只眼,比了个开枪的手势。   “就是这样。”   枪管黑洞洞地朝上开着,宁迦渡漂亮的眼睛比枪管还黑,盯着景泽阳,似乎气消了点。   宁迦渡没有感受到大直男的心思,看着枪管,他只知道景泽阳早有了计划。   景泽阳确实不是会头脑发热,冒冒失失的人。他已经有了计划。   但换句话说,他也不是会乖乖听话的人。   当自己的小空间被万维之门攻破时,他就给景泽阳安排了退路。那个人的口袋里有一盒伪装成巧克力豆的阻断代码,随便进一个副本,吃下一颗,就能离开游戏。   他却不知怎么,找到了他所在的副本,迫使他现身。   我行我素得让他头疼。宁迦渡咬了咬嘴唇,很是愤愤地瞥了景泽阳一眼,收到一个痞痞的笑容。   他暗暗叹了口气,不可否认,再见到这个人,他的心底还是欢喜的。   抬手抚上枪膛,宁迦渡自暴自弃道:“下不为例。”   绿光如波纹般,在黑色金属上一划而过,龙息外表没有太大变化,但重量明显不一样了。   现在它更像是一门重炮。   景泽阳对宁迦渡点头,“谢了。”   他用机械外骨骼调整枪头,看似随意地让枪口对准怪兽咽喉后部。   “这个角度就不错。”   和宁迦渡想的一样,景泽阳一开始就选定了突破口。怪兽的装甲外壳无法从外部突破,那就从内部来。   扳机扣下,发出微不可闻的咔哒声。   接着,轰--!   耀眼的光柱从枪膛射出,瞬间击穿了怪兽的头颅。   从上颚直接贯穿到后脑,骨骼,血管,筋肉,脑浆,一起炸裂在空中,怪兽的脑袋被开出一个巨大的洞,景泽阳甚至能看见外面的车厢顶和夜空。   .   “嗷——”   怪兽发出一声长鸣,僵直了数秒,山崩般轰然倒下。   整个车厢在重击下地震一般剧烈震动,“小岛”上,正在生死一线免力支撑的几人也被震倒在地。   看到景泽阳驾驭着风神翼龙冲进怪兽嘴中,他们本以为一切都完了。   林舒苗崩溃地哭起来,老人垂着头歪倒在一边,看上去已经放弃抵抗。而一直还算冷静的阿历克斯则停不住地低声骂着,惨白的脸色显示出他已到极限。   死亡几乎就是下一秒的事。   但没想到,怪兽吃掉翼龙后,一下子像变成了石头,一动不动。   其他恐龙的进攻也缓慢了许多,甚至吃饱了似的无视他们。才使他们这群老弱残得以苟延残喘。   怪兽头顶爆炸时,林舒苗是第一个看见的。因为水母的毒素,她已经站不起来了,但依然顽强地操纵游戏数据。但数据发生了奇怪的改变,似乎被另一双无形的手牵着。她预感到什么,抬起头,就看见半空的血肉飞溅。   接着,是怪物嘴中落下的两个人。   怎么是两个?   景泽阳宽厚的脊背挡在前面,她看不真切,连忙挤掉眼中的汗水,但两人已经直直坠落水中。   “景队!”   这时才反应过来的老刑警和阿历克斯冲过来救人。   林舒苗站在一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水面,双手握紧。她以为会看见视频中那个美到摄人心魄的青年。   但被拉上来的只有景泽阳一个人,还有交叠在胸前的手掌中湿漉漉的小蓝鹦鹉。   “好小子!我就说你死不了!”老人激动地揽住景泽阳的肩膀。“你真有办法啊!”   “太疯狂了。我喜欢!”不苟言笑的阿历克斯也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   “好说。”景泽阳从水里站起来,他没有受伤也不见疲惫,就像个凯旋的英雄接受欢迎,湿发更添几分旷野。   林舒苗默默观察着,只觉得景泽阳看上去和以前不太一样了。尤其是看向小鹦鹉的眼神。   直到景泽阳转向倒在一边的她。   “你怎么样。”男人大步向她走来,眼神关切。   林舒苗看着他死里逃生,本该高兴,却眉间紧皱。   突然离奇变化的数据,半空中的另一个人,还有,聪明得不像话的小鹦鹉,这一切在她脑中做排列组合,最终拼成一副拼图。   当景泽阳蹲在她面前时,她难言言语中的激动。   “景队,你是不是找到宁迦渡了?”   -------------------- 第45章   作为优秀的守望者, 林舒苗的判断一向缜密出色。   她不是在问景泽阳,而是在陈述。   她观察到的异样数据精准地改变了副本内所有巨兽的行为模式。而且是在同一时刻,且完全没有打断副本运行, 引来监听程序。   如果有什么人能做到这一点,那一定是宁迦渡!   但也不算什么本事。宁迦渡是NPC, 本身就是万维之门的一部分,接触程序轻而易举。而守望者必须通过“潜望”系统的接口接入万维之门,调取数据再解析,自然能力有限。   她颇为不服地想。   就像这只小鹦鹉,只要写出通讯代码,封装在鹦鹉体内,就能达到传递消息的效果,根本没什么难度。至于本人, 大概正藏在哪个安全的地方吧。   只敢躲起来的懦夫!   林舒苗仔细观察景泽阳,在他眼底捕捉到一闪而逝的诧异, 知道自己猜对了,不由的翘起嘴角。   “被我说中了吧,景队。刚才的行动是宁迦渡帮了你。他终于显身了, 你知道他在哪!”   景泽阳沉默了几秒,然后点头。“我知道他在哪。但你说错了一点, 刚才,他不止救了我,更救了我们所有人。”   在他说话间, 周围的环境正在缓慢变化。倒下的怪兽身体,无数巨兽, 他们脚下的“小岛”甚至雨水, 都在化成烟尘, 一点点透明然后消散,使得整节车厢笼罩在越来越浓的雾气中。   这个副本已经通关了。   老人高举起又变成小狗的小黑欢呼,阿历克斯又哭又笑地试图唤醒昏迷的周承浩,后者断腿处依然渗出血迹。   但对话中的二人谁都无心感受通关的喜悦,林舒苗第一次在景泽阳面前露出挑衅的神态。   “景队不要为他说话了。是你救了我们,他只是帮了点小忙。他甚至不敢与你并肩作战,只会通过鹦鹉和你联系,操纵副本配合你。”   “躲在幕后的NPC能成为你的战友吗?”   年轻的女孩即使因为伤痛无法站立,仍高昂起头,那是作为战士的骄傲。   但景泽阳并没有被她说服。男人深邃暗沉的目光锁住林舒苗。   “他不是你们以为的那种NPC,更不是你以为的懦夫。如果你执意执行任务,那我奉劝你,现在就离开游戏!”   历经百战的特战队长的气场不是一般人能扛住的。林舒苗打从心底生出一阵颤栗。   她不能理解景队对宁迦渡的维护,就因为他们曾经是同学吗?她目光胡乱落到某处,正对上他手心里捧着的小鹦鹉。——雪白的小脑袋靠在景泽阳指头上,微眯着眼,似乎很是疲惫。   她忽地生出一股自嘲,小声道:“没想到景队也有是非不分的时候,算了,执行对象都听到了,这任务也没法执行了。”   在宁迦渡身上种下引线代码,适当的时候引爆以摧毁游戏。身为人肉引线的对象知道了,自然不可能成功。   但景泽阳并不接她的话,他抬手遮住小鸟,挡住她的视线。“回去,告诉部里那帮专家,不要再打宁迦渡的主意。”   指骨修长的大手充满保护欲,一根羽毛也没有露出,林舒苗忽然就有点羡慕这只小鹦鹉。她终于明白这个人有多么重视那个NPC,铁了心要保护他,甚至不惜违抗部里的命令。   她叹了口气,最后的坚持也随之散去。   景泽阳说得对,她是该回去了。   任务失败,再搭上性命就太不值得了。她被水母蛰伤的地方已经不再疼痛,因为身体每一处都在疯狂输出剧痛。   她在游戏机上敲出回程代码,虽然被游戏劫持后无法联络队友和总部,但守望者调出回程通道是最基本的操作。   然而,金色光环并没有出现。   难道是边界值改变了?   她更改参数,但还是没有反应。   几次尝试后,林舒苗终于意识到,她已经无法离开。游戏的进化速度超过预期,她甚至也无法用语句破解水母的毒素,毒素蚕食着她的神经系统,在她脑子里发出尖锐的声音。   她要死在这里了!!   这个想法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一直强忍的疼痛决堤般汹涌,林舒苗死拽住游戏机,脸色苍白。咽喉像被掐住一样窒息,心脏不规律的颤动,想哭,嘴里却发出漏了的风箱的嘶声。   她不想死!   啾啾。   小鸟的声音此时听起来格外违和。   她抬起头,透过已然模糊的视线,看到那只作为宁迦渡的通讯器的小鸟。   毛绒绒的小身体从景泽阳温暖的掌心挣脱出来。跳到游戏机上,蹦蹦跳跳的同时,小爪子哒哒哒地敲着光屏,没敲一下闪出一片绿光。   疼痛如退潮一般散去,林舒苗终于又能呼吸了,她震惊地看着手上水母留下的红痕逐渐消失,生命又回到体内。   然后,在哒地一声敲击下,一个再熟悉不过的金色光圈竖立在半空。   “这是他给你打开的通道,回去吧。”景泽阳淡然地说。   林舒苗并没有行动,她一脸难以置信又不愿接受的表情看向小鹦鹉。   只是个通讯器,它怎么可能编写程序,那几根细爪子就不适合打字,还有那奇异的绿光,她想不出任何解释。   “?”小鸟又回到景泽阳的掌中,歪了歪头,似乎在问:“你不走吗?”   灵动的神态使她像一下子被雷击中,醒悟过来。   这分明是一幅有灵魂寄居的躯体,哪里是机器语言操纵的生硬外壳!   宁迦渡,他就在这里!在鹦鹉的身体里!   林舒苗睁大双眼。颠覆她认知的技术也震撼了心灵。她忽然就理解了景泽阳。   并肩出生入死,配合默契,技术超群,甚至能改变形态,光是这最后一点就是“潜望”系统完全做不到的,那些研发专家们该为此羞愧。   她也感到羞愧。这个人明知她的任务,还是救了她,送她回去。   林舒苗站起身,握住游戏机的手微微发紧。   似乎是敲代码累坏了,小鸟又闭上眼睛。景队毫不掩饰心疼,冲林舒苗道:“要走就快点,别耽误时间。”   “我不走了。”女孩飞快答到,一边把游戏机揣进口袋,精神抖擞地把散乱的马尾扎起来。“景队你说得队,这个人确实与众不同,我要多观察观察,回去后好给部里的专家们汇报。”   景泽阳挑了挑眉。   变得还挺快,不过她说的也有道理,那些老顽固最好能改变主意。   此时,烟雾散去,车厢又恢复了原来的模样。老刑警一直在帮阿历克斯抢救周承浩,这时叫了声“好!”终于是把人救醒了。   蓝头发的年轻人很快就发现自己少了一条腿,惊悚地连连抽气,差点又昏过去。蜜罐里长大的少爷第一次体会到世界的残酷,显然好运已弃他而去。   另一边,浅淡的白光闪过,A-shell被收了回去。   里面的人陆陆续续走出来。虽然没有受伤,但他们似乎受到了惊吓,一个个低着头瑟缩着。不知是不是错觉,景泽阳觉得他们身上的颜色似乎都暗淡了不少,让他联想起刚进车厢时那一群灰扑扑的玩家。   现在那群人已经一个也看不见了,可能成了车壁上某几块新鲜的血泥。   魔术师走在最后,一头红色的头发格外醒目。   他看上去异常兴奋,那张涂了黑白油彩的脸上挂着夸张的笑容,张开双臂向景泽阳。   “恭喜!景泽阳!不,景队。”   景泽阳的眼神阻止了他的拥抱,但他仍不死心地试图靠近。   “你表现的可真帅,我都要动心了。”他故作幽默地说,语调像挑起的圣诞装饰一样浮夸,引来所有人的侧目。他发现自己成为了焦点,立刻表演似的大声道:“让我们感谢景队,没有他,这一关我们都得死。感谢解救者!”   这个家伙的表演欲实在过于旺盛且不合时宜。   何况,别人出生入死的时候他躲着,安全了就故作姿态地表现,这种行径只令人厌恶,林舒苗他们扫来一波冷眼,A-shell里出来的人们也都只是木然看着。   景泽阳懒得理他,扭头就走,这人却以极快的速度突然靠近,在景泽阳格挡开他之前,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见的阴柔嗓音贴在他耳边。   “景队其实是来英雄救美的吧?和当年的比赛一样,”他阴阳怪气道,目光转向景泽阳微合的双掌。“可惜你的小美人这次变成了鹦鹉。”   什么意思!?   景泽阳脑中的弦猛地绷紧,片刻间闪过无数疑问。   他怎么知道他是为宁迦渡进入副本?   又怎么知道宁迦渡化身成鹦鹉?   还有那次编程比赛,宁迦渡最后退赛,他们根本没有交集,哪来的英雄救美!   景泽阳想抓住他问个清楚,但魔术师已经若无其事地越过他,回头冲他挤了下眼“下一关要开启了,我期待你的表现。”   铛—铛—铛—   尖锐的钟声骤然响起,和副本开启时一样。车厢一侧的生锈车门震动着向一侧滑动,发出能挂断神经的刺耳声响。   门后,是另一节车厢。   众人像被驱使的羔羊般穿过铁门。阿历克斯背起周承浩,老人抱着小黑狗,也准备动身。林舒苗向他示意,摇晃的马尾也混进人流。   景泽阳却没有动。   他心中像堵了块巨石。疑云与不安却越来越重。   万维之门将现实中的冤家集合到一起,斗个你死我活。这一次又是谁?   手指轻抚过小鸟蓬松的羽毛。他低声问:“你一早就知道这家伙有问题,所以不让我靠近他?”   小鸟抖抖羽毛。“他不是好人。”   宁迦渡的回答从来简单直接,景泽阳知道他心里有底,便不再多问。   但他还在意一件事。   “我曾经英雄救美吗?我怎么不记得?”   高中时他们明明没什么交情,说是浅淡如水也不为过。   这次,小鸟没有回答。   景泽阳低头一看,小鹦鹉缩着脑袋,已经睡着了。   -------------------- 第46章   小鸟看似睡得很香, 脑后一小朵绒毛翘着,蓝色尾羽乖巧地贴在掌心。   变成小鹦鹉的宁迦渡少了冷漠疏离,呆萌呆萌的, 景泽阳忍不住为它顺了顺毛。   尽管预料到前头还有许多凶机,但此刻手心里传来的温热, 足以使他充满信心。   他不再犹豫,大步走向铁门。   出乎他的意料,铁门后面,两节车厢之间还有一段通道。和旧时的铁道交通一样,大约两步就能走过,两边有玻璃窗,能看到外面。   但在游戏里,一走进这段通道, 就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对面本来几步就能走到的车厢也消失了, 黑色的空间仿佛无边无际。   所有人不敢前进,生怕一步踏错就丢了性命,推搡间很容易就迷失方向, 挤挤挨挨,有的咒骂, 有的尖叫。   黑暗中亮起一方光屏,是林舒苗试图破解困境,有人低低笑了声, 魔术师的嗓音带着讥讽,异常鲜明, 好像等着看好戏。   景泽阳不理会周遭纷乱的一切, 他人高马大, 人群里泰山般巍然,他不动也不慌张,只安静地等待。没一会,果然脑中听到宁迦渡的声音,有些疲劳但很清晰,“往前走就行了。”   嘴硬心软的人。   景泽阳感觉到宁迦渡体力已经支撑不住,他把小鸟放回胸前口袋里,盖上口袋盖子让他休息,然后对众人道:“大家一个牵住一个,跟我走!”   人群有了指引,动弹起来,很快跟着景泽阳走出黑暗,进入下一节车厢。   这节车厢和前一节车厢简直不是一个年代。   银白色车壁整洁如新,不知从何处漫射而来的柔和光线,使人一进入就感到舒适。加上看不出材质,但肉眼就能感觉到柔软的银色靠背座椅,这节车厢就像来自未来的太空舱。   所有人长吁了一口气,各自找座位坐下。   老人当仁不让坐进爱心专座,阿历克斯喘着气把周承浩放在离门最近的座椅上,看上去再走一步都没力气了。   景泽阳走过去。“门边危险。”他说。一把抱起眼神涣散的周承浩,把他转移到车厢中间的位子。自己则坐回门边。   林舒苗看在眼里,走过来自然地坐在他身边。   “我已经帮他止血,麻痹神经,”她举起手里的游戏机,表示是用程序实现。“虽然尽量减轻了他的痛苦,但回到现实后还是可能留下后遗症。”   景泽阳看了她一眼,两人神色都有几分严肃。   缺胳膊少腿他们见的不少,活着出去已是万幸,接下来才是凶多吉少。   气氛有些沉重,林舒苗坐过来可不是为了谈工作。她递过来一条口香糖。   “总算能喘口气了,放松一下。”   景泽阳没接,竖起一根手指比在嘴前,另一只手指指胸前的口袋。   他睡着了,你小声点儿。   林舒苗露出“你不是吧?”的表情,一边摇头一边将自己的宝贝游戏机光屏拆成两半,递给景泽阳一半。   光屏上出现她滴滴滴刚打的一行字。   “景队你一定很喜欢小动物,不然我无法理解,你对一个男人怎么能这么照顾。”   要么说女孩子都挺敏锐的,景泽阳笑笑,发回一行字。“我确实挺喜欢的。”   这句话含义模糊,林舒苗侧头想了想,正要再问喜欢哪种,屏幕上打来几个字。   “照上一节车厢来看,我们至少还能休息一个小时,副本才会再启动。我睡会,你也抓紧休息。”   她赶忙扭头,却看到景泽阳已经闭起眼睛。   他双臂抱胸,头仰靠在椅背上,游戏机放在椅子上,已然是放松的模样。   搭话失败,林舒苗惋惜地收起游戏机。但憧憬了许久的男人就在身边,她实在不能只干看着。   景泽阳感到自己的胳膊被推了两下,“景队,景队。”   “…干嘛?”   “分我把枪呗,我武器都丢在上一节车厢里了。”   “……”   景泽阳打开随身装备界面,把之前周承浩送的武器挑出适合女生用的,递给林舒苗。   女孩仔细研究枪的时候,景泽阳被一本红得扎眼的笔记本吸引了目光。   他盯了那本子两秒,然后,飞快地把本子拿了出来。   时机正好,宁迦渡睡着了,新副本还没开始,这本“男朋友”的笔记本藏的秘密,此时不看什么时候看!   景泽阳手指放在书页边缘,却在这时,口袋一动,小鹦鹉圆溜溜的脑袋钻了出来。它似乎早知道景泽阳要做什么,一下子跳到本子上,毫不留情地在他的两只手上各啄了一下。   景泽阳条件反射地缩回手,本子便被鸟爪子牢牢抓住。小鸟扑扇着翅膀,奋力地逃向高处。   景泽阳看着它的小身体,因为本子的重量摇摇晃晃,不禁又好气又心疼。   累到睡着了还要爬起来劫走笔记本,他就这么在乎这个男朋友吗?   眼见着小鸟要撞上车厢门,景泽阳大步冲过去。可还是晚了,小鸟失去控制冲向车厢门,在他眼前,穿了过去,消失了!   宁迦渡!   景泽阳匆瞳孔猛地紧缩,在大脑做出反应前,身体已追了过去。   过程无声无息。银白的铁门依旧光滑平整,车厢里没有人发现,它在一秒之内吞进了一人一鸟。   只有林舒苗,嘴唇张成O型,手里的枪啪地掉在地上。   -   一片漆黑中,景泽阳首先稳住步伐。他必须确保不迷失方向,才能回到车厢。   突然的变故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但好在刚才经历过一次,有了经验。   “宁迦渡?”景泽阳试着喊。   声音像被黑布层层缠裹,沉闷微弱。   没有人回答。   焦灼袭上心头,他往前迈了一步,脚下传来咔嚓一声。   他小心翼翼弯腰捡起。光滑轻薄的一片,是笔记本!   但宁迦渡呢?   他想到什么,从装备库里找到突击步枪,拔下战术灯。   强照明灯柱仿佛被黑暗吞没,无力地照出半寸距离。   “宁迦渡!”   在这样的地方他无法施展,一想到可能找不到那个人,赖以骄傲的沉稳也快要消失殆尽。   忽然,左侧捕捉到一点呼吸,有人在那!   景泽阳想都没想,长臂伸过去,正好将快要跌倒的某人揽在怀里。   熟悉的香味在黑暗中反而格外清晰。狂跳的心脏瞬间就归位了。   宁迦渡在他怀里轻喘着,似乎是因为带本子逃跑耗尽了体力,连小鸟的形态都无法维持。   景泽阳曾经见过他极度虚弱的模样,细白的皮肤渗出薄汗,流下时勾勒出肉.体的弧度,躲在长睫后的眼睛湿漉漉的,格外脆弱。   当时勾起他保护欲的画面,在此时此刻,他看不见的情况下,越发生动,鲜活,要命地勾人。   景泽阳咬牙控制过于活跃的想象,放松手臂和抱着的人之间留出一点空隙。他还记得宁迦渡一回“家”就使唤小黑拿药的事,问:“有带药吗?”   宁迦渡沉默了几秒,点了点头。“在我衣服左边口袋里。”   景泽阳依言探手去找,口袋里却是空空如也。   他察觉到什么,立刻直起身,及时捉住一只伸向本子的手。   “行啊,小宁同学,竟然会偷袭了。”   景泽阳快气笑了。   “论速度和反应,你是没有胜算的,别打小主意了。”宁迦渡的速度,景泽阳闭着眼都能躲过,拿本子的手甚至都不用背到身后。   “还给我。”宁迦渡抽回手,语速有些快。“这不是你的东西。”   景泽阳不紧不慢:“也不是你的啊,是你男朋友的不是吗。交友需谨慎,我替你把把关。”   “不需要!”   “怎么,我的眼光,你不相信?”宁迦渡越是不给,他越是想要。这本子又薄又皱,一看就不是日记本,普通的笔记本有什么不能看?   宁迦渡默了片刻,声音发冷。   “帮gay把关,你行吗?”   不轻不重的一句,堵得景泽阳胸口发闷。   别说宁迦渡了,他自己都从没怀疑过,自己的性取向比直字还直。   他只能苦笑。“以前的我,是挺憨直的。”   “算了,不说这个了,我们先回去。”他去拉宁迦渡的手。   对方却不肯动。   “景泽阳,其实你高中的时候就知道我是gay,对吗?”   “……”   这时候沉默就相当于默认。景泽阳确实也无法辩驳。   “因为这一点,所以我们做不成朋友。”   “不,不是这样。”这次他立刻否认。   gay虽然也有点让当时的他介意,但U-space办的那次编程比赛才是转折点。   景泽阳记忆里,他们真正的疏远是在编程比赛后。宁迦渡半途参赛,在成绩超过第二名的他,稳拿冠军后,又半途退赛。   是这个傲慢的态度激怒了他。   当然,现在他更倾向于宁迦渡有什么隐衷。   说什么都是多余,景泽阳干脆用行动表示。   他向宁迦渡的方向走过去,气势汹汹,高大身躯像墙一样坚实。对方被他逼得步步后退,直退到车窗边,他还不停,双手撑在人身体两侧,将人锁在车壁与胸膛之间。   “你,你要干什么?”宁迦渡声音有点抖。   “你意思不就是说我恐同吗?”景泽阳耍赖似的,又靠近了一些,在呼吸可闻的距离。“为了证明我没有,你再这么说我可就亲下去了啊。”   -------------------- 第47章   两人的呼吸交错缠绕, 景泽阳甚至能闻到宁迦渡领子里略带潮湿的芳香。   “我要亲下去了啊。”   这话可不是开玩笑。他从没有这样渴望一个人。   却只能生生忍住。   本来是想打个哈哈避开宁迦渡的质问,这下倒折磨了自己。   奇异的是,他竟然能看清一点对方的表情。   因为宁迦渡背靠着车窗, 窗外比车里还亮一点,电闪雷鸣的暴雨还在继续, 投进窗内的微光照出宁迦渡微扬的头,和眼里闪动着的紧张和无措。   但很快,景泽阳胸口被重重推了一把。宁迦渡显然极为不悦,声音都低了许多。   “景泽阳,你脑袋被恐龙咀嚼过吗?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这个举动哪怕对于普通人来说都极为冒犯,何况是曾经对他有意的宁迦渡。   景泽阳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手掌懊悔地握成拳,继而快速后退。   “抱歉。”   涉及到感情, 他并不比不擅长表达的宁迦渡好多少。   暧昧的气氛随之消散。   这次他认真解释。   “和这个没有关系,是因为U-space的游戏编程比赛。你成绩比我好, 又中途退赛,感觉我那个第一名是你施舍给我的。”   他停了下,有点难以启齿。“我承认, 那时候是我玻璃心了。对不起。”   数年的误会解开,景泽阳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他坦诚地笑:“你看, 我们早干什么去了,那时候说开就好了。你退赛也是有原因的,对吧。”   他等着宁迦渡解释, 对方却沉默了几秒,问:“所以你确实不记得那时候发生了什么?”   “发生什么了吗?”景泽阳皱眉想了想。“对了, 那个魔术师也参加了比赛, 他说我帮过他, 还说我对你英雄救美,可我完全不记得了。”   “真有这些事吗?”   宁迦渡却没有再说话。   他们进入车厢结合部这么久,一直被黑暗笼罩着,景泽阳忽然很想看看他的表情。   “宁迦渡?”他试探地问。   对面传来轻微的吸气声,像忽然从某段思绪里抽离。   “没有,他在骗你。”宁迦渡说,又恢复了那个冷静漠然的态度,话里没有一点情绪。“什么事也没有发生,比赛顺利结束。”   “那你为什么退赛?”   “就像你想的一样,赢得太简单了,没意思。”   景泽阳沉默了。   宁迦渡不擅长说谎,事情肯定没那么简单,而且,不知为何,他觉得宁迦渡在生气。   究竟是为什么?   景泽阳想再问,但对方没给他机会。   他生硬的语言像在他们中间拉了一条是非分明的红线,副本里曾并肩战斗,生死相依的交情半分也没留,继续道;   “所以,我要怎么做,你才会把本子还给我?”   “……”   知道对方已经单方面关上了门,执着在这该死的笔记本上,景泽阳也不想真的为难他,选择配合。   “也行,”他想了想,说:“那就告诉我现实中你在哪里,我要怎么联系你?”   他始终记得,林舒苗那咬断了的半句话。   “宁迦渡不是活生生的人,他已经……”   将不好的联想赶出脑海,他语气轻松道:“你不是真正的NPC,总要回到现实吧?在副本里你不让我跟着你,回到现实,咱们还是老同学,偶尔聚聚总可以。”   如果他在现实里一切安好,这个要求并不算过分。回答呀,景泽阳想,快回答我。   但许久的沉默后,宁迦渡只说了冰冷的三个字:“我拒绝。”   “本子你拿去吧。”他侧身从景泽阳身边过去,果断地过分。   一时间,景泽阳的胸膛好似开了个洞,心失控地往下坠。   为什么不肯说?连之前这么看重的本子都放弃不要。难道他真的在现实里遭遇了不测?还是,根本不想和自己带有任何关系?   景泽阳宁愿是因为后者。   “等等!”擦肩而过的瞬间,他一把拉住他,还想再问,却被宁迦渡反手拽了一把。   “小心!”   身后有东西!   景泽阳极快地回身,带着被打断的愤怒,战术灯扫了过去的同时,上膛的枪也抵在灯下随时准备射击。   光线下,极近的距离有什么一闪而过,像是绑了绷带的人手,还滴着血,但如果是人手,指头又太多了。   “那是什么!?”景泽阳拔出手枪,灯往四下照射。然而再没有发现什么。   “下一场要开始了,这是准备上场的演员。”宁迦渡远没有他那么紧张。“回去吧。”   所以,这些东西刚才就一直在黑暗里?宁迦渡还神态自然地和他说了这么久,心态也太强大了。   景泽阳被不由分说地拉住,他心里不踏实,本想再问,可不知怎么回事,才走了一步,人已经跨出了黑暗。   车厢刺目的银色光线一下子出现在眼前时,景泽阳肩头已经蹲了一只蓝白相间的小鹦鹉。   “景队!”见到景泽阳回来,林舒苗激动地喊出声。   车厢里这时又多了一些人,但比上一节车厢进来的少了许多。   钟声紧接着响起,预示危机即将开启。   一小时这么快就到了?   时机又不好,景泽阳只好把本子收回随身物品栏。   这时所有人的脸色突然变了。   墙上出现了巨大的红色字迹。   “20?”   “为什么?”   “上一节车厢是8号,这一节不该是7号吗?”   众人纷纷议论。   “不是说到达1号车厢就能通关的,这还怎么通关?”   “这不是车厢号吧,是谁说是车厢号的?”   “是我说的。”坐在一角的魔术师站起来,“我从10号走到9号再到8号,不是车厢号的话我不知道怎么解释。”   “是被游戏发现了?”景泽阳小声问。   所以节奏加快,车厢顺序改变。   “我们在车厢连接部待得太久了。”宁迦渡在他脑中说。他不是正事和情绪拎不清的人,该提醒还是会提醒。“目前还是试探,它的目标是我,只要我不暴露就没事。这一关前面问题不大,难的在后面。小心魔术师,别靠近他。”   林舒苗也凑过来。“景队,这个副本似乎攻击力不强,但嵌套了很多层,搞不好有幺蛾子,宁工怎么说?”   宁工?   林舒苗似乎已经把宁迦渡当成自己人。   景泽阳如实传达,但略过了宁迦渡被游戏追捕的部分。   林舒苗点点头,立刻传话给阿历克斯他们。   铃声结束。   嘭!   突然地,一只手拍在车厢门上,更多黑色手指从门缝中挤入,一点点拉开车门。   众人屏息中,无数丧尸出现在车门处。   挂在脸边的眼珠,曳地的肠子,断肢在地面爬行,除了丧尸常备的要素,它们还长了更多畸形的东西。   有的背后伸出两只螳螂状前臂,有的下身是蜈蚣样的千足爪,残破的鞘翅和肩头的长复眼的头颅互相挤挨,怪异又恶心。   惊悚的一幕引发一波尖叫。魔术师的A-shell还没来得及启动,那边变异尸潮已经涌过来了。   但好在它们只是外形可怖,动作其实缓慢得和蜗牛一样,一梭子就可以撂倒一波。   宁迦渡说的果然没错。   众人又恢复斗志,火力毫不吝惜地砸过去。很快,银色车厢的前半部分就被涂成了肉红色。   最后一个六耳丧尸倒下,景泽阳收起龙息,看见魔术师正吹散银色雕花左轮手枪枪口的烟。   “太轻易了,不是吗?”他把枪绕手指转了一圈,挑眼看了过来。“我都没过瘾呢,景队也是吧,应该再多来点。”   这人多少有点心理变态,景泽阳不想理他,后面一个女人叫起来。   “疯了吧,还要再多。这可是杀人游戏!”   她脸上满是泪痕,手拖着隆起的腹部,看大小已然即将临盆。   孕妇最受不得刺激,又是刚进副本,林舒苗和几个A-shell里出来的人过去安慰她。   变异丧尸肯定不止这一波,景泽阳抓紧时间补充弹药。   人们互相照顾取暖,这里一堆,那里一群,已分不清哪些是新人哪些是上个车厢过来的老玩家。   爱心座位那里,老人身边多了几个撸小黑狗的,阿历克斯和周承浩这边正围着浓妆艳抹的夜场三人组。   “我们是护士,可以帮忙清理伤口。”   “浩哥救了我们,让我们帮帮忙吧。”   阿历克斯一贯的冷漠脸,摇头表示不用,周承浩断掉的腿已被仔细包扎,短时间内没事,她们于是坐在不远处,头凑在一起低声商量什么,安分地和风尘女子的外形完全不符。   周承浩似乎终于恢复了点精神,靠坐在椅子上。   看清他的眼神,景泽阳不禁心里惊讶。   之前动辄就得瑟,大大咧咧的蓝发少年此时双眼如刀,仿佛见到了仇人,直盯向正前方。景泽阳顺着他目光看去,那里魔术师正翘着二郎腿,尖头皮鞋一晃一晃。   “你,我认得你!”周承浩双目赤红,从齿缝里挤出字来。   “你不是已经死了吗!为什么在万维之门里?!”   -------------------- 第48章   “什么?”魔术师吃惊得张大了嘴, 夸张地左右看了看。“我死了?我竟然死过吗?”   他那张涂满油彩,半黑半白的脸显得更加滑稽了。   “哦,不不不, 不可能。您一定是认错人了。大概您伤的太重,这里, ”他点点自己的脑袋,“不太清醒了。”   他表演一样的动作,引来许多人的视线,不少人窃窃私语。   周承浩怒视着他,脸上有种咬牙切齿的狠劲儿。   要是在之前,他一定像被踩到尾巴的猫一样,立刻跳起来爆粗,但失去一条腿后, 这个轻狂少年有些不一样了。   打湿的蓝发垂在他眼前,发丝间, 怒睁的双眼像燃着灼热的火,要把之前因畏惧而隐藏的都烧灼出来。   他嘴角抽了抽,冷哼一声。   “不要跟我这装, 你那张脸我当年看了无数遍,要不是以为你死了, 我第一眼就能认出你。”   阿历克斯按住他的肩膀,似乎想阻止他说下去。但他扭身甩开他,猛地挣起身, 对着所有人大喊。   “这家伙是个NPC!他不是玩家!他会害死我们所有人!!”   嘶哑的嗓音在车厢内爆开   “什么?”   “不可能吧。”   大家面面相觑,很快就有不少人质疑。   “上一关他还保护我们。”   “刚才还打死了不少丧尸。”   “小伙子, 你不能因为人家打扮奇怪, 就说人家是NPC。”   魔术师耸了耸肩膀:“抱歉, 但进游戏之前我正在表演,这是我的演出服。”   “我去你…”周承浩低声咒骂,他转向景泽阳,像抓住一个救命绳。   “景队,这个人在5年前就已经死了,死了的人怎么可能进入游戏?他肯定是NPC!是不是?”   人群窃窃私语,景泽阳知道他们在谈论他解救者的身份,所有人的目光一下子都聚集在他身上。   他看了眼直着脖子的年轻人,又瞥了眼好整以暇的魔术师,他不相信后者,只沉声描述事实:“5年前,全息游戏刚刚诞生,没有上传人类意识的能力。人类意识能在数字世界里存在,是万维之门出现后才实现。”   “如果真如你所说,这个人已经死了5年,那他不可能在游戏里,更不会是NPC。”   人群再次交头接耳。魔术师向景泽阳抬了抬礼帽。   “谢谢解救者队长帮我证明。”   眼看没有人支持他,周承浩咬紧嘴唇。他胸口起伏数下,脸上露出破釜沉舟的表情。   “不,其实,那个时候已经可以上传人类意识了。”   “什么!”所有人都吃了一惊。   景泽阳紧盯着他,预感他将要说到与他相关的事。   果然,周承浩缓慢但坚定地说:“5年前,U-space研发出第一款全息游戏,为了推广游戏和全息舱,举办了一场DW游戏编程大赛。在那次比赛上,很偶然地,实现过意识上传。”   人群静了片刻,才反应过来。   “竟然有这种事!”   “我知道这个比赛,可没听说能意识上传。”   “这么先进的技术应该报道出来呀!”   “他瞎说的吧?他是谁啊?”   有人给新人解释。“这是U_Space的太子爷。”   “不会吧,他就是那个谁?”   “所以他说的是真的?”   “我发誓我说的都是真的!”周承浩说。“让我告诉你们是怎么回事。”   所有人都安静下来。连魔术师都没说什么,4根手指轮番敲着膝盖,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艹。”周承浩一激动脑子就容易乱,他整理了一下思路才开口。   “那次比赛一直很顺利。但到决赛阶段时,我们的服务器突然遭到黑客攻击,后来发现是其中一个参赛选手在比赛代码里植入了…木马,对,木马程序。”他顿了顿,跳过更多他也不熟悉的专业术语。   “因为这个人来自我们的竞争对手,他的目的就是破坏比赛,搞臭U-space。于是我们的数据安全部门与他们的黑客进行了一场激烈的攻防战。这个过程中,这个人的全息舱遭到破坏,导致他当场死亡。我刚才说的意识上传就是这时候发生的,不知道哪一段程序发生作用,他死亡的同时,意识被上传到服务器。这台服务器现在还封存在我们公司总部。”   “这个人就是他!”他指向魔术师,“至于他怎么进入万维之门,那只有问他自己了,毕竟写代码是他本行。这下你们都听明白了吧。”   人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有人回答,别说他们,景泽阳参加过这个比赛,也都不知道发生过这一出。   过了一会,有人问:“既然出了人命,为什么没有报道?”   “因为比赛并没有被干扰,双方也都不想事态闹大,你们懂得。”   控制舆论,大财团的惯常作风。   这个死去的人就算是白死了。   好一会儿,车厢里一片安静。人们似乎被周承浩说服,胡疑的目光在他和魔术师之间来回移动。   啪,啪,啪。   突兀地,几下掌声打破寂静。   “多么精彩的故事啊!”魔术师不紧不慢地收回手,脸上的讽刺油彩都盖不住。   “可怜的程序员,还好我不是他。毕竟,我对成串的文字过敏,看多了会吐的。我的本行是变魔术。”他说着手指往空中一抓,拇指与食指间便凭空多出了一枚硬币。他又把硬币弹向空中,银色画着弧线落下,被他单手抓住。   再张开手时,手掌间空无一物。   “喔——”人们看上去对他的表演更加信服。   “谢谢,”他抬了抬黑礼帽的帽檐。“菲尔·摩尔,魔术师协会能查到我的证书。”   周承浩有些着急。“我说的都是真的!”他又转向景泽阳。“景队,你相信我,我没必要诬陷一个陌生人。”   魔术师:“认错人道个歉就好,我不计较。”   两边说的似乎都有理,景泽阳看向林舒苗:“能查证吗?”   林舒苗反应奇快。   “找到证书了!菲尔·摩尔,甲级魔术师,三天前在表演时失去意识。患有阅读障碍,所以他不可能会写代码。至于周承浩说的那个人,没有找到资料。”   事情似乎对周承浩不利,他百口莫辩,试图说服哪怕一个人也好。“我真的没说谎,阿历克斯。”   保镖:“……”   却在这时,人群里站出一个人。   “你说的是真的。我作证。”   周承浩正要高兴,那人却继续道:“那是因为你只挑有利于你的说。”   他的声音掷地有声,一身剪裁得体的西装,勾出人到中年依旧保持良好的体型,同样保持得不错的英俊脸庞上,架着副银丝边眼镜,一看就是个典型的商业精英。   “自我介绍一下,远行科技的创始人兼CEO,梁文斌。”   他儒雅地鞠躬,“也就是方才周公子提到的竞争对手公司。”   “周公子说了这么多,怎么只字不提那次意外造成的后果?并不只有一个人死去,不少参赛选手都受到波及,有的受伤有的甚至残疾,你不会不知道吧!”   人群再次骚动,景泽阳眉头皱得更近紧了,有这件事吗?为什么他完全不记得!   宁迦渡也参加过那次比赛,他把小鹦鹉从肩膀拿下来,小声问他有没有印象,小鸟却当着他的面闭上了眼睛,一秒钟功夫就睡熟了。   景泽阳:“……”   那就是确实有,是他的记忆出问题了吗?   那边,梁文斌单手解开西装外套,扶了扶眼镜,声音忽地严肃。   “作为竞争对手,我只想说,别把屎盆子扣我们头上!”   “正好今天景队长也在,可以给我们作证。”   得到同意后,他婉婉道来,语言的流畅与举手投足间的风度,比周小公子不知高明了几个档次。   “5年前,远见科技刚起步没多久,无论是资金还是技术,都不具备与U-space竞争的实力,因此,我们将DW比赛视为观摩学习的好机会,破坏比赛是没有意义且愚蠢的。”   “我们不知道比赛出了意外,直到有受害的参赛者向我们索要赔偿,我们才展开调查,一查才发现,我们背了好大一口锅。虽然没有报道,但这件事在业内是公开的秘密,以至于我们很长一段时间都被人戳脊梁骨。”梁文斌面色阴沉,显然还愤愤不平。   “正如你们知道的,DW决赛是全息游戏编程比赛。前两轮是常规的按要求编写用例,决赛时,却别出心裁,分配给每个选手一个史前世界,要求选手从零创建一个虚拟的人类文明,以文明进化的发达程度评选出优胜。选手也可以进入全息舱,与自己的文明互动,成为这个文明的神灵。”   “这个想法本身很好,但在比赛结束前一晚,当每个选手进入游戏,最后检查自己的小世界时,有一个参赛者在程序中嵌入了一段来源成迷的代码,引起多个世界的运行混乱。这就是你说的黑客入侵。”最后一句他看向周承浩,目光犀利。   “但接下来就不太一样了。”   “你们立刻开始修补漏洞,但毫无效果,反而造成多个世界的毁灭。那些世界被毁灭的参赛者因为在游戏内,也受到不同程度的伤害。这次事件说明,U-space的全息技术存在巨大隐患,这也是你们不顾一切地把舆论压下去的原因!”   听到这里,人们交头接耳。   “怪不得这个游戏舱后面就没卖了。”   “全息什么的,果然不靠谱。”   梁文斌做了个手势,人们安静下来。   “不仅如此,”他看向周承浩。“我所查到的最后终结混乱的人,不是U-space的安全部门,而是你,周公子!”   周承浩在一片低语中抿紧嘴唇,目光凶狠地盯着梁文斌。   衣冠楚楚的男人志在必得,声音一下子拔高:“你偷偷进入游戏,同样运行了一段复杂的封装程序,之后,那个造成混乱的参赛者就死了!”   “他死了,因为你的程序,但据我所知,你对任何编程一窍不通,你是怎么做到的?又是为什么这么做?!”   声音回荡在车厢内,梁文斌几乎是出口恶气一般说出最后一句。   5年来,因为查不到更多证据,周承浩又是U-apace太子,他只能将调查结果埋在心里,公司无端背负恶名,现在一下子吐出来,不可谓不痛快。   车厢里的人们听到这里,都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周承浩在听到一半时,脸上已微微淌下汗来。   “我不记得有这事。”他说,挺直的腰杆也放下了。   “那我再说一件事,帮你回忆。”梁文斌慢慢悠悠道。“我们找的侦探很给力,他发现这个闯入者,和U-space的总裁有血缘关系!”   “你觉得,是因为什么呢?”   周承浩:………   他脸色已经苍白得发青,眼神飘忽。   梁文斌嘴角挂着冷笑:“周公子,接下去,是我说?还是你自己说?”   -------------------- 第49章   一次又一次反转与爆料, 使事件的真相越发扑朔迷离。   一开始似乎是受害者的U-space公司,在竞争对手的口中,成了因严重的安全事故导致参赛选手伤残甚至死亡的不负责任的公司。   并且, 按梁文斌的说法,与事故相关的两人都是周氏血亲。   这其中, 阴谋的味道实在太重,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看向周承浩。他们的视线集中在他蓝色的头发,和右耳廓一排的耳钉上,集中在他的断腿上,比指指点点的手指更让人抓狂。   周承浩烦躁地抓了一把乱发。   “TMD,什么血缘不血缘的?你有证据吗?有证据吗?!再造谣我找律师告你。”他指尖狠狠点向梁文斌,又转向众人。   “我现在在说的是这个家伙!”他指着魔术师。“是他在那次比赛里捣乱, 害死了他自己,然后现在出现在这里报复我们!!杀了这个NPC, 我们就得救了。至于那次比赛,不是重点!”   魔术师正托着下巴看好戏,见人们看向他, 很无辜地耸了耸肩膀,表情好像在说:关我什么事?   车厢里的气氛怪异而紧绷, 梁文斌显然还有底牌,他缓缓解开衬衫的领口,似乎要放手一搏。   “不承认是吧, 转移矛盾是吧,那就由我来说。”   他的公司自5年前开始, 再也没有盈利, 进入死亡游戏前, 他刚刚申请破产。游戏里他不一定能活过这个副本,出去,也是死路一条。鱼死网破,他一定要把这件事张扬出去。   何况还有解救者在场,他们是最佳的证人。   他环视全场,不慌不忙道:“这个闯入者是个年轻人,当时的年纪比你大不了几岁。我们调查时,他的尸体早已经被处理了,但我们仍然搞到了部分生物样本。按照遗传学鉴定…”   他刻意停顿,让所有人为他接下去的话,提起了心,才对着周承浩,一字一顿地说:“他是你同父异母的兄长!”   一时间,人群哗然。   “众所周知,”梁文斌高声压过喧哗。“U-space的总裁周力军只有一个儿子,那么这个年轻人是谁,为什么死在周公子手上,我和你们一样有很多猜想!”   这无异于直接指控周承浩谋杀自己的私生子兄长。   豪门密辛,血肉相残,人们总是为这些狗血故事兴奋。有人指责周承浩和U-space,有人则要梁文斌拿出证据。   当车厢里的议论与争执一波高过一波时,景泽阳抱胸站在一旁,神情无比凝重。   听上去腥风血雨的比赛,在他的记忆里,却是再平淡没有的经历,最多因为体验了最新的全息技术而激动了几个小时,还不如宁迦渡退赛更让他难以释怀。   没有什么程序崩溃,黑客入侵,他记得检查完自己创造的小世界时已是深夜。   当时他被自己创造出来的部落热情款待,一边品尝各色烧烤美食,一边欣赏原始世界的壮美星河,猜测宁迦渡会创造出怎样的世界,退出游戏后,第二天成绩出来,就被通知第一名的宁迦渡退赛,自己的第二名替补成第一名。   等等…   几个画面突兀地闪过脑海。   满天繁星如梵高的画作般扭曲旋转,他沐浴在光的河流中,怀中紧紧地揽着一个人。   那人的脸是扬起的。   他比现在看起来年轻,细密的睫毛垂下,唇瓣微张,像是正等待一个亲吻。修长的脖颈,光洁的肩膀与胸口都没有衣物遮盖,赤.裸裸呈现在眼前。   唔!景泽阳的脉搏一下子加速,他猛地闭上眼才从那摄人的视觉美景中挣脱出来,又过了好一会儿,心跳才平复。   不对,这无疑是他的记忆片段,却那么不真实!   宁迦渡不可能出现在他的小世界里,更不可能…是那副模样!那么的……诱人…   景泽阳深吸一口气,稳住心神。   头顶上的小鹦鹉正在叼他的头发,他忍不住在脑中呼唤。   “宁迦渡,那次比赛,我们…”他本想问,我们是不是在游戏里见过,想了想还是改口,“你的小世界有被破坏吗,有没有遇见危险?”   头顶刚才还玩得正欢的小鸟,这时立马安静。   ……   每次问到比赛的事,宁迦渡就搬出秒睡的本领回避。很难不让人怀疑确实发生了什么。   难道,他真的遗忘了什么,宁迦渡的退赛也和这件事有关系?   景泽阳的面色几番变化,许多不好的猜测从脑中闪过。   宁迦渡不肯说,那他就必须弄个清楚。   此时的车厢里,不知怎的,争议的焦点转移了。   一边,周承浩被当做罔顾人命的财团的替身,被愤怒的人群包围,他护着断腿躲在阿历克斯身后,保镖尽忠职守,一身腱子肉为他挡住砸来的拳头。   而另一边,梁文斌带着心满意足的笑容欣赏着他煽动的骚乱。   角落里,事件主角之一的魔术师将脸藏在压低的帽檐后,看不见表情,只有卷曲的红发间露出翘起的嘴角。   都不是善类。   景泽阳把闭着眼的小鹦鹉放回口袋,大步走向骚乱的人群。   一个秃顶男人向周承浩扔出一把铁锁,眼看要砸破他的头时,被一只手稳稳截住。   “禁止私刑,在哪里都不能触犯法律!”   高大的身影压迫感极强,男人怵得连退数步,其他人在看见黑色的解救者作战服时也接连退开。   梁文斌正等着景泽阳出手,适时出声调解:“多亏景队维持纪律,大家都忍一忍,别打了,犯人还是要由法律制裁。”   他的殷勤献错了地方,景泽阳不吃他那一套。他以军人的敏锐目光扫过人群,果然发现几个情绪略有不同的面孔。   心里有了底,景泽阳说:“既然问题的焦点集中在那次比赛上,我想知道,这个车厢里,有几个人和那次编程比赛有关?”   人们面面相觑,一时不明白他问这个的意思。   “没几个吧,哪会那么巧。”   但短暂的等待后,一只手从人堆里举高。   是那个秃头男人,他脸上与手上有大面积的暗红疤痕,似乎受过严重的烧伤。   “我。”   另一只手也举了起来。   是孕妇,人们才看起来那只手原来是假肢。   “我。”   “还有我。”   越来越多的人站了出来,最后,车厢里竟然有十几个人参与过比赛。   因为是封闭式比赛,每个人有自己的房间和全息仓。除了报到时有机会见上一面,其他时间遇到的概率很少,因此彼此之间并不熟悉。   看到有这么多人时,他们自己也有些惊讶,但发现大家的境遇都一样糟糕,每个人脸上不约而同越加愤怒。   都是那该死的比赛害得!   秃头男人站了出来。   “最后那一晚,一场陨石雨毁了我的小世界,我退出游戏,发现全息舱也起火了,把我烧成了这幅模样,我不能再使用电脑,只能改行给人装锁。我不能揍他一顿吗?”秃头男人穿着并不体面的工服,眼底乌青,怒视景泽阳。   其他人纷纷附和。   他们的人生被迫急转直下,景泽阳能理解这种愤怒,而万维之门就像个发酵炉,将所有仇恨与不甘聚集,发酵,膨胀到爆炸。   不能任由事态发展,景泽阳抬手示意人群安静。   “我了解你们的愤怒,但在弄清事实前不要轻易下结论。你们有没有注意到,还有一个最重要的人,被忽略了。”   他扭头看向魔术师,众人这才想起来,这个人一直置身事外。   景泽阳向他走过去,一只手不着痕迹地扶上枪托。   “如果他们两人说的都没错,你就是周承浩5年前死去的兄长。你是否该解释一下?”   魔术师先是一脸茫然,继而在景泽阳的步步紧逼下吐出一声轻笑。   “景队,你们是不是搞错了?这里是死亡游戏,不是复仇片片场。别玩了,下一波攻击可要开始了。”   他语气里满是轻慢,周承浩被激得咬牙喘气。他失去一条腿又挨了不少拳头,心高气傲的大少爷狼狈至此,对手还潇洒地挑衅,他只恨武器被阿历克斯收走,不能一枪毙了他。   景泽阳比他冷静得多:“开始了再说。你先老实交代。”   枪管抵在了前额上,毫不客气。   “吓死我了,你们解救者都是这样逼供的吗?”魔术师抱住自己,害怕的模样表演得极其夸张。似乎认定对方不会动手。可他一动,漆黑的枪口就随着移动。对方看上去不是开玩笑。   景泽阳:“证明你不是NPC,否则我有就地制裁的权利。”   魔术师的夸张表情凝固在脸上,他眼珠转了转,突然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   他眼珠暴凸,越笑越大声,以至于高音时浑身发抖。   “直男果然没意思。哈!景泽阳啊景泽阳,你还是跟当年一样,又直又憨。”   “我们来玩点更有意思的吧!!”   他一脚踢向椅子边一颗独眼丧尸的头,在景泽阳反应过来前,头颅快速旋转着,直向周承浩飞去,狠狠撞在他的断肢上。   周承浩惨叫一声,弯腰抱住断腿,随即被头颅口中喷出的深蓝色烟雾呛了个正着。   -------------------- 第50章   烟雾飘散开来, 仔细看,里面有一颗颗的黑色颗粒。   周承浩剧烈地咳嗽,抽气声仿佛肺里裂了条缝。   “你搞什么鬼!?”景泽阳问, 一手揪住魔术师的衣领,枪用力抵住他的太阳穴。   黑礼帽掉在地上, 魔术师红色的卷发向后散开,露出癫狂的蓝色眼珠。   “搞鬼?这是送你们的礼物!”   随着“礼物”两个字落下,他双臂张开,口中喷吐出同样的蓝烟雾。同时,无数暗蓝色烟雾从之前击倒的异形丧尸的口眼鼻中升起。腥涩的味道顿时充斥在车相中。   “啊--!”   “这是什么呀!”   人群尖叫着,有人已呛咳起来。   “这是什么?是卵,是种子,是孢子, 是精子,是最有生命力的一切!能让你永生!”魔术师刺耳的声音乍然响起。   景泽阳用衣领捂住口鼻, 另一只手把小鹦鹉放回了口袋,捂好盖子。   但烟雾无孔不入,他喉间发痒, 快憋不住气时,胸前口袋的位置忽然一热。呼吸一下子通畅了。烟雾似乎无法再靠近他。   是宁迦渡, 一如既往的嘴硬心软。   景泽阳喘了口气,向胸口看了一眼。   烟雾迅速弥漫在车厢中,空气都泛着淡淡的蓝。人们的呛咳声此起彼伏。刺激的味道但凡吸入一点就不可能忍住。   而魔术师也早已消失在一团浓稠的蓝雾中。   他果然是NPC。   车厢里别的人就没那么幸运了。   林舒苗和老人吸入太多毒气, 脸色发蓝。周承浩每一次呼吸都像拉风箱,目光已经涣散。   但也有一些人似乎不受影响。阿历克斯只是像闻到臭味似的耸鼻, 而另一些人则一动不动站在原地。   他们头发的颜色似乎都淡了不少, 皮肤一水儿的泛黄粗糙。目光直勾勾看向周承浩。   这些都是A-shell里出来的人。他们绝对不正常!   “你在A-shell里做了什么。”景泽阳环视车厢搜索魔术师的身影。   声音却从背后传来。   “你那时候也来不就知道了?不过现在, 咱们还是来玩捉迷藏吧,你抓住我就算你赢。”   他迅速转身,只看见未来得及消散的半颗红发头颅。   “千万不要被我抓住哦。”声音转至右后侧。   景泽阳直接调转枪口,扳机要扣下时却生生停住。   枪口前站着的不是魔术师。   秃头男人身体挺直,眼睛像金鱼一样凸起。他身体上所有的颜色正在迅速褪去,呈现出一种不似人类的枯黄。   看上去,他也是进过A-shell的人!   不,他已经不像人了。   就在景泽阳眼前,他身体气球一样膨胀,衣服被撑破,露出下面被撑得透明的皮肤,可以清楚地看出,头部以下的身体里似乎有无数条状物在蠕动。   景泽阳只觉得恶心,忍不住后退一步。   突然间,薄膜样的皮肤被从内而外刺穿,从他身体各处冒出了无数枝干一样的黄色物,向着景泽阳张牙舞爪抓来。   侧身避过的瞬间,景泽阳能看到那些枝干末端的细小吸盘。这让他联想到了爬墙虎之类的藤蔓植物。   景泽阳抬手就要给这怪物一枪。男人却开口,蓝色烟雾与嘶哑声音一起飘出。   “救…我…”   他的人类意识还存在!   这下棘手了。作为解救者,他不能伤害还有人类意识的任何存在。   景泽阳拧眉思索对策,一边避开那些枝条的同时,注意到,同样的一幕在车厢各处上演。   不少人被枯黄人形的枝条缠住,生生刺破肚肠和眼眶,惨叫不绝于耳。   林舒苗和老刑警已经不再气喘了。但都被枯黄的人形纠缠,老刑警枪已上膛,手抖着扣不下扳机。   “这些家伙究竟是什么东西,怎么还会说人话?”   阿列克斯却眼睛也不眨,抬手就崩了一个抓向周承浩的怪物,吓得躲在他后边的浓妆艳抹三人组花容失色。怪物喷出的竟还是鲜血,溅在了他的迷彩裤上。   林舒苗无暇再用游戏机调取数据,边躲避枝条,边向景泽阳靠拢:“景队,是宁工帮我们屏蔽了毒气吧,快问问他这些都是什么玩意?怎么还有人的意识!”   “如果是怪物伪装的,我们可就动手了。”   景泽阳:……   你们宁工还在生我的气呢。   但出乎意料,宁迦渡在他的脑海里回答了。吐字轻浅却镇定。   “这些人在A-shell里时被种入了孢子,孢子成长,把他们变成了类似冬虫夏草的生物。现在真菌长满身体,但意识还存在,只是会身不由己,听从母体的召唤。”   母体…   景泽阳立刻想到魔术师张口喷出蓝色烟雾的画面。   “说得没错。”魔术师从蓝色烟雾中现身,戴着白手套的手鼓了几下掌。“你的小美人还是那么聪明。”   他竟然听得见宁迦渡的话!怪不得之前宁迦渡说得极少。   震惊之后,景泽阳只感到愤怒。   这个人明显知道他遗忘的和宁迦渡有关的某段记忆,光是这个就让恼火,跟别说他还用那样轻浮的称呼!   手指握紧龙息,景泽阳眼中蕴着怒火,手臂已开始暗暗蓄力。   魔术师像是以激怒他为乐趣,继续火上浇油。   “我猜他早就知道我想做什么,可是为什么现在才说出来,让这么多无辜的人中招,不会是怕自己暴露吧,可真够自私的!”   话音未落,龙息沉重的枪口已对准他,光炮穿透了他的身体。   巨大的能量只在车厢壁上炸出一片黑色,魔术师又化为烟雾消失了,只留下一串笑声。   他的话却产生了影响,听了个片段的林舒苗看过来,眼神有些迟疑。   “宁工他早就知道?”   景泽阳立刻知道她在想什么,干脆利落道:“傻了?他的话你也信?”   他低头对口袋里垂着头的小鹦鹉说:“宁迦渡,我们不会被他带偏,你只管按你的方法来。”   --------------------   抱歉,这两天台风,家里停电,会更得慢些 第51章   没想到景泽阳这么信任他, 本来也不打算解释,准备默默认下的宁迦渡眨了眨眼。   倒不是怕暴露自己。他确实早就有好几种方案,但都不够十全十美, 就算早点提醒大家,也会有一定数量的死亡。   因为, 这个自称魔术师的男人太棘手。   他是万维之门最早的NPC之一。不同于程序控制的怪物BOSS,他对副本的掌控能力不下与自己,并且充满报复心,不打算放过任何一个人。   宁迦渡的疲劳也由于在之前的关卡中和这个人不停的对抗。   时机正好出现的阿根廷龙,变形成巨狼的小黑,驮起景泽阳的翼龙,以及现在,为几人屏蔽虫草毒雾, 延缓他们体内真菌的生长。   他虚弱的身体没有足够的精力,找不到万全之策拯救所有人, 也无力应对对方刻意的抹黑。   景泽阳还在等他的回答,宁迦渡闭了闭眼,感到疲倦像海潮一样袭来。   “抱歉。”他说, “我没有办法,我做不到将所有人一个不落地救出去。”   景泽阳会对他失望吧, 他想。   他们所有人都会对他失望。   短暂的沉默后,那个沉静的声音传来:“你不该道歉。”   宁迦渡:“……?”   景泽阳的声音里有浓浓的自责。   “道歉的人应该是我。救人是我的任务,你有你要做的事。”   藏有游戏漏洞的原始代码。景泽阳没有忘记他想要的。   “接下去我会想办法。”景泽阳说。   宁迦渡一下子睁开眼。隔着口袋, 他听到头顶男人充满魄力的嗓音,对另几人道:“救人是我们解救者最擅长的事, 仰赖别人就说不过去了。”   他简短介绍了一下宁迦渡的身份, “前面宁工帮了我们很多, 接下去该我们自己顶住。还是老方法。”他摇了摇手里一个小盒子。   “让他们吃下这些回城糖丸就行了。”   那是一整盒伪装成彩色巧克力豆的阻断程序。   “是啊!”林舒苗豁然开朗。“只要在死亡之前离开游戏,回到现实,就不会死了。”   她又不好意思地笑了。“差点误会我们宁工了。”   魔术师不知隐藏在哪里,乘他没捣乱,景泽阳很快交代任务。   先简单解释了宁迦渡的身份。   老刑警得知一直在出谋划策的,原来是自己的小鹦鹉,颇为吃惊。   阿历克斯则点点头,把枪换成拳头,狠狠打翻了一个靠近周承浩的虫草怪物。   一整盒糖豆被分成三份,除了每个人为自己留的一颗,其余的都装进景泽阳和林舒苗的手枪弹夹。   阻断程序碰到游戏里的任何东西就会自毁,只有这两把手枪是解救者自己带的。   虫草怪物不张嘴就喂不到嘴里,直接打进他们肚子里更快。   阿历克斯拒绝用枪,他做了个掰下颚的动作,表示徒手喂就可以。   景泽阳把自己的枪递给老刑警,自己则扛起龙息。   “玩家脱离游戏会惊动监听程序。那些家伙我来对付,你们只管救人。”   “好!”   “收到!”   这个方法很有效。   很快,多个濒死的人被送出游戏,车厢渐渐空了不少。但奇怪的是,这么大的变动,也没有惊动监听程序。   以前的任务中,哪怕一个玩家被他们救出,监听程序都会蜂拥而至。那些红眼睛的钢铁章鱼不放过一丝解救者的踪迹。   而这次,它们似乎把这个副本遗忘了。   景泽阳边警惕监听程序,边帮队友挡住虫草怪的攻击,一切看上去十分顺利。   这时,一个女子冲到他面前。她头发散乱,一脸泪痕,高高隆起的腹部已经撑破布料,灯光下,里面是无数在羊水里扭动的枝条。   是之前的孕妇。   “救救我的…孩子…”女人用假手拽住景泽阳的衣服,另一只手捂住肚子。   她看起来马上就要被虫草破皮而出。   队友都在远处,景泽阳不假思索,取出自己留作退路的巧克力豆。   女子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伸手来拿。   却在接过的那一刻,糖豆消失了。   她的脸骤然狰狞,指尖爆出数根枝条缠住景泽阳。肚皮在不到一米的地方爆裂,肥壮的枝条瞬间将景泽阳捆得结结实实,龙息也被扔到了地上。   她已经死了,是被操纵的!   意识到这一点时已经晚了,不仅他,林舒苗他们也被假意求救的怪物困住。   之前看似转性的浓妆艳抹三人组已化成三株枯黄的树,将阿历克斯锁在枝桠间。周承浩被梁文斌身体里钻出的枝条捆住,后者双眼圆睁,似乎到死都不放过眼前的人。   眨眼间,人们不是变成怪物,就是被怪物抓住倒下。车厢里已经没有站着的人。   这时,蓝色烟雾聚拢,显出人形。   魔术师侧着头,出现在半空。带着假面具一样的脸上嘴唇裂到耳根。   “啊哈,都被我抓住了。”   他的黑斗篷在雾气中摇摆翻飞,像怪异生物的羽翼。   “捉迷藏结束,景队,你输了。”他一脸讥讽的笑,游刃有余地踏着空气走来,好似胜券在握,令景泽阳想起,可以创造自己的副本,在其间为所欲为的高等级NPC。   “和当年比赛时一样,你总是选择先救人,唉…”他走到景泽阳面前,做出副悲天悯人的神态,俯身凑到他耳边。“什么人都救,只会害了你。”   又是比赛!这个人在比赛里究竟和他结了什么怨!?景泽阳咬牙:“你到底是谁?”   “我是谁?哈!”他忽地后退,斗篷呼啦一声打开,露出内里闪烁的一片红光。   是监听程序!   景泽阳大惊失色。   监听程序为什么在他的斗篷里?   他只是副本NPC,竟然可以指挥游戏的监听程序!   斗篷黑色的暗影下,似乎是无尽的异空间,监听程序红色的电子眼密密麻麻,像巨大的复眼,让人汗毛竖立。   魔术师撩起斗篷,红色复眼呼啸而出,像成群结队的异形章鱼,黑色钢铁腕足疯狂甩动,很快占据了车厢每一个角落。   魔术师声音诡异地高昂:“我是万维之门最初的NPC,无数副本的创立者!解救者的终结者!”   “景泽阳,我已经对你足够仁慈了。在这场复仇的盛宴里,你只是宾客。”   他边说边踱步,像视察领地的国王。   “前面的兽群,水母,恐龙,都是开胃菜,你觉得如何?至于主菜……”说到这时,他正走到周承浩的面前,猛地揪起年轻人蓝色的头发。“在这里!我保证美味。”   他又看向景泽阳:“景队,你不是想知道我究竟什么来头吗?”   “那你可得仔细看!”   -------------------- 第52章   魔术师涂满油彩的脸上, 一半是黑色一半是白色,呈现出毫不掩饰的疯狂,眼里盛满浑浊的恨意。   景泽阳从他终于暴露出的乖谬中, 探到一丝似曾相识的感觉。   曾经,他最好的战友, 最铁的哥们,在他的面前被NPC一刀割喉。   那个NPC穿着黑色斗篷,在他使尽全力的攻击下全身而退,只有兜帽下假人一样咬牙切齿的假笑和癫狂笑声留在脑海。   以及之后,无数解救者死亡报告里提及的疯狂的暗杀者。   像是光线泄进漆黑已久的房间,景泽阳豁然大悟。   所有的凶手都是这个人!   被虫草枝条勒紧的双拳头死死握紧,关节发出脆响。   景泽阳目光盯住魔术师,给他判了死刑。   但他要先听完证词。   魔术师注意到景泽阳陡然狠厉的视线。似乎猜到他的想法, 却只轻巧地笑笑。   他手掌一番,掌心里多出一块遥控器一样的长方体, 对着车厢正中一点,半空中出现一副全息投影。   阴沉沉的雨天,一个满脸雀斑的瘦小男孩站在一栋破旧建筑的门口, 门牌只露出孤儿院几个字,他的红发被打湿, 贴在脸侧,手里却护着一张纸,怯生生地递给一个和他发色一样夺目的美艳女人。   女人接过纸看了看, 转身交给身后撑伞的男人。   “成绩真不错,和他那个搞电脑的老爸一样聪明。”她看了男人一眼, 又问:“你们是怎么找到他的?这么多年了, 我都不记得当时把他留在了哪条街上。”   那是一张数学竞赛的奖状。   男人的眼睛藏在厚重的镜片后面, 表情和他的黑色风衣一样死板,没有一点折皱和雨水。   “就他了。”他说,声线冰冷,没有一点回答女人的意思。   几个保镖一样的男人走入画面,带走了孩子。   男孩无助地回头,被雨水打湿的蓝眼眸望着女人:“妈妈…”他想说什么但说不出来,因为女人已经接过男人给的银行卡,正询问密码。   “先签字。”男人说,递过去一叠文件。“乔伊·马尔克斯将成为周氏家族承认的长子,您自愿放弃亲子关系,此后与其本人及周力军先生不再产生任何联系。”   “本来我也不想养他,换一笔分手费正好。”女人嘟哝着签了字。   投影并不清晰,像老电影画面一样布满雪花点和杂色线条,很快又切换到下一幕。   阴暗房间中,戴厚镜片的男人站在一张不锈钢台面前,手里再次拿着一份文件,就着无影灯的灯光仔细阅读。   他面前的男人穿着白大褂,面孔隐在黑暗中,只有左手无名指上的指环反射着灯光。他说的话也不像医生。   “经过第一期实验,他的大脑开发面积只增长了百分之0.1,但智力水平提高了惊人百分之十五,我认为实验超出预期,可以继续进入下一阶段。”   “精神状态呢?”   “有轻微的双相情感障碍表现,但通过电刺激可以抑制。”   “那不是像巴普洛夫的狗?”   “你是了解的。”   他们兀自对话,仿佛躺在冰冷台面上,头部插满管线的红发男孩并不存在。   画面再次变化。   男孩站在一间宿舍一样昏暗狭小的房间里,他的五官较之前长开了些,身材却依旧瘦小。   戴厚镜片的男人递给他一张满是表格的纸。“周先生说了,这次比赛你如果能获得冠军,将证明你有足够的资质,成为U-space的继承人。”   “这是最后的了,加油。”他语气沉重地说完最后两个字,转身离开。   男孩麻木的眼神在门关上后闪过阴翳。   他几步回到书桌前,手指飞速敲击键盘,调出一个文本文档。   [你说对了,他们给了我报名表。]他敲下这几个字。[得到第一名就接我回去做继承人。]   很快,下面一行字自动出现。   [得到第一名对你来说太简单,对他来说也是意料之内。你要让他对你留下足够深的印象,他才会看见你,重视你,而不是那个周承浩。]   [我该怎么做?]   [别急,就像我告诉你的,只要让比赛出现一点无伤大雅的意外,你再出面解决,就可以引起所有人的注意,包括他。]   [可怎么才能出现意外呢?]   几秒沉默后,屏幕弹出文件接收提醒。   [用这个,里面有说明。]   男孩没有丝毫犹豫,接收了文件。   [谢谢,幸好我还有你。]他敲出这一句。   等了好一会儿,对面发来了一个颜文字的微笑,之后关闭了文档。   男孩又坐了一会儿,他没有打开接收的文件,却点开了一张照片。照片上,泳池派对里被美人簇拥的蓝发少年正打开一瓶香槟,洁白的泡沫四处飞溅。   缤纷的色彩透过屏幕投射在男孩脸上,他将左手的大拇指放进嘴里啃咬,面无表情,看了许久。   画面到这里,已经沉重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来,但接下去画面一转,所有人都倒抽了一口冷气。   一个人形悬浮在夜空之下,之所以说是人形,因为他周身被闪电与烈火包裹,已看不出本来的模样。   鲜血不停地自他身上滴落,落向他脚下的几万米高空,落到同样被雷与火毁灭的大地上。   撕心裂肺的痛呼夹杂在雷鸣与爆裂声中,仿佛地狱世界的注脚。   忽略令人心惊的画面,景泽阳从并不清晰的图像认出,这是早期全息游戏的场景,很可能就是那次编程比赛最终环节的某个人造小世界。   画面中的人不用猜,自然也是那个红发男孩。   他应该是按计划参加比赛并制造出一点混乱,却不知为何弄得如此严重。   他痛苦挣扎着,忽然像是察觉什么,猛地转身。   一个比他高大,比他挺拔的年轻人正从黑暗中现身,蓝色发丝在夜风中飘扬,清澈的黑眼珠中是不加掩饰的愤怒。   他看见火焰人形先是吃了一惊,接着一手背在身后,边向他走去边大声咒骂:“草尼*,你就是那个野种?”   “你以为毁了比赛就能报复我爸吗?我让你做梦!甭想再打我周家的主意!”他越说越快,脚步也越来越急,气势汹汹。   人形不由得后退。“你为什么在这?不,你怎么知道……”   但年轻人已冲到他面前,背在身后的手掌高高举起,手心里握着一个光球,借着冲势,砸进他身体。   “告诉你的人也告诉我了!你个傻逼!”   刺目的白光将人形吞没,除了一声凄厉的惨叫,夜空里什么也没留下。那叫声很快也消散了。   画面消失了。   车厢里一片寂静。   所有人还沉浸在那声惨叫透出的绝望之中,却听到一声违和的轻笑。   人们顺着声音转过头,看到揽着周承浩的魔法师。   热衷于表演的他此时倒像观众一样,在观影结束后,随着故事或哭或笑。   只不过他笑得那么诡异,一双蓝眼珠也完全没有笑意,涂在脸上的油彩一片片剥落,露出其下千疮百孔,揉烂的树叶一样的皮肤。   比怪物还可怖的脸已完全看不出投影中还算俊秀的少年模样。   他直勾勾地看着景泽阳,“就是这样,这就是关于我的全部。”   又昂起头,目光迷离,狂笑出声。   “哈!总有人劝人善良,但你告诉我,若世界总是待我以恶意,我又该如何报之以善良!?”   他又转过头,目光自红发间望过来。   “景泽阳,我真羡慕你,可以毫无芥蒂地爱人,毫不犹豫地救人。”   不,不是这样。   悲剧不是作恶的理由!   景泽阳想反驳,但在巨大的人生悲剧前,任何道理都像是苍白无力,高高在上的说教。   更何况现在说什么都是刺激他。   景泽阳不会天真地以为魔术师的掏心掏肺是为了一个慰藉。某些时刻,罪犯自揭伤疤,只是更残酷的报复的前奏。   魔术师见他不回答,嗤笑了一声,转而看向他身旁的周承浩,揽着人的手臂狠狠摇了摇,状似亲密。   “到你了,我的兄弟。告诉我,看完以后是什么感觉?”   此时的周承浩面无人色,血已被梁文斌变的虫草吸了不少,脑袋昏沉,只能翻起眼皮看他。   嘴唇刚动了动,“你…”就被魔术师大声打断。“骗你的!你以为我真在乎你想什么!”   他恢复了癫狂模样,手指用力扣进周承浩肉中。   霎时间,黄色的菌丝从周承浩的身体里刺出,断肢被硬生生挤开血肉,周承浩整个人比之前膨胀了许多。   “说!是谁告诉你我在比赛里做什么,你剥夺我意识的光球又是谁给你的!”   --------------------   感谢在2023-09-09 02:19:26~2023-09-11 16:50:4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42090666 1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3章   肚子里满是翻滚生长的枝条, 周承浩痛苦得快哭出来。   被魔术师逼问,他半是崩溃地喊叫:“我不是早就说了!告诉你的人也告诉了我!!”   “不,不可能。”魔术师摇着头, 似乎不愿相信。“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   他想起那一方给了他无数慰藉的文档窗口。没有理由啊,他们的相处那么自然, 舒适。   那时的他不过才十九岁,长年被关在实验室和宿舍里,除了一台受到监控的联网电脑,对外界几乎一无所知。   最初是因为查找U-space的消息,在网上偶然结识了这个自称是U-space开发人员的人。   他怕被监视者发现,始终用最简陋的TXT文档交流。   他怀抱戒心探听U-space的消息,之后,见识到对方高超的编程能力而感到佩服。   不知怎么, 他们聊起了别的。从身边的烦心事到周氏家族的八卦,从数学, 魔术,聊到参次的人生。每一个他感兴趣的对方都有独到见解,每一个他疑惑的都能得到耐心解答。   他逐渐被那人广博的学识和温暖平和的性格折服, 在这个比他年长的从未谋面的人面前,把自己的一切和盘托出。   被生母抛弃, 作为私生子被带回,被迫接受脑部实验,他积年累月的痛苦终于有了倾诉对象。   他将他当做朋友, 知己,迷途的向导, 指路的明灯。他那么信任他, 甚至依赖他。他想不通他为什么会背叛他。   除非周承浩在说谎!   他手下发狠, 逼问:“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   感觉内脏都化成了植物纤维,皮肤快被撑破,周承浩失声大叫:“我说!我说!”   “她,她叫尹林琼,是我的家庭教师,教我编程语言,其实我压根不想学,但是她太美了…”   “她是女人?”魔术师突然打断。   周承浩同样吃惊:“你不知道?”   因为“他”从没说过。魔术师牙关咬紧,忍住脑中的突突的跳痛。   “接着说。”   “好好,就是…啊对,就在你们比赛的最后一天,她来找我,说,说了你们的计划,但是她很害怕,怕你如果出了意外会害她丢了工作,所以,她给了我一个插件,如果比赛失控,我就进入比赛阻止你。”   “老爸一直对我很失望。这是在他面前露脸的好机会,我怎么会拒绝?说实话,知道有个同父异母的哥哥,我还是很震惊的,但我只想赶你走,我没想杀你,我连她给我的是什么插件都不知道,真的!”   周承浩哭着说完,魔术师陷入了沉默。   那个插件以光球的外形进入他的意识体,使他的意识与全息舱中的身体割裂,完全地上传进游戏。   这在当时技术不成熟的情况下,和杀人没有两样。   周承浩看上去不像说谎,所以,是那个人,那个他最信任的人有目的的将他引入陷阱,再借周承浩的手杀了他!   为什么!他到底做错了什么,要遭到背叛!   从出生开始,被母亲遗弃,被亲人伤害利用,唯一信任的人也背弃了他。   心底最后一点温情被撕碎,命运露出最狰狞的面孔,獠牙撕扯着他的魂灵。   魔术师在实验中收到损伤的大脑开始混乱。   他依稀察觉到一点阴谋的蛛丝马迹,但失控的情绪火山爆发般遮盖一切理智,只余杀戮与暴虐。   他低垂着头,红发垂落掩住面孔,黑雾从斗篷中一缕缕散出,在半空中聚成一排纸牌。   纸牌摊开成扇形,背面对着周承浩。   “为你们所有人选一个死法吧,看看你运气怎么样。”   .   监听程序遍布车厢,景泽阳被枯黄的植物枝干捆绑,半身压着地面已经麻痹,仍努力撑住胸前,以免口袋里的小鹦鹉被压到。   早在魔术师讲述身世的投影结束时,景泽阳就发觉不合理之处。   幼年的魔术师乔伊·马尔克斯因为数学天分被父亲周力军找回,送去做开发大脑的实验,又被送进DW比赛,最终在比赛中被意外上传意识导致死亡。   这听起来,就像是一个试验品没有通过测试,反而引发了实验室灾难。而DW比赛就是那个实验室。   乔伊·马尔克斯的意识之后进入万维之门,成为最早的NPC,这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DW比赛和万维之门难道有什么联系吗?   越往下深究,疑点越多,似乎有无穷的迷障掩盖真相。   景泽阳拧紧眉头。他的判断有部分来自直觉且无法验证,目前唯一可以佐证的就是他自己在比赛中的经历。   可惜他完全不记得了。只能指望参加过比赛的另一个人。   “宁迦渡,”他在脑中@对方。“DW比赛与万维之门一定有什么关联。等出了这个副本,你把比赛时发生的事告诉我。”   沉浸在任务中,景泽阳习惯性地用特战队长对队员的命令口吻。   回答他的是一片寂静。   某个旖旎的画面闪过脑海,景泽阳忽然想起来宁迦渡不愿开口的原因。   呃……   他软了口气。“和事故有关的就好,你愿意的话。”   但胸前的口袋依旧没有动静。   似乎就是从投影开始,小鹦鹉就没有一丝生息了。   景泽阳有些急促地:“宁迦渡?”   这次才听到对方平静而微弱的声音。   “这么肯定能出副本,你有办法了?”   没事就好。   景泽阳:“嗯,拿到龙息的话,不过还是需要你的帮助。所以,到时候别再急着赶我走,好吗?”   等了一会儿后,才听到对方不太情愿的一个“嗯。”   然后,“正好,我也需要你的帮助。”   .   另一边,感受着肠穿肚烂之苦的周承浩闭上眼,手指发抖地抽了一张牌。   是张黑桃K。但上面的国王图案是四分五裂的。   魔术师缓缓抬头,他的脸上重又涂上黑白油彩,无神的双眼如两颗浑浊玻璃珠,只有笑容渐渐扩大。   “好,很好,是我最拿手的。”他又恢复了夸张怪觉的语气。   “啊!忘了告诉你,我最拿手的表演是——   大卸活人。”他欢快道,眼里露出癫狂。   十根戴白手套的手指张开,在周承浩身上比划。   “13块,嗯,我看看,先切哪儿死得慢点。”   “哦,对了,我说的是你们所有人。”他转身,手指笼统地点过车厢。   人们或惊惧或战栗。林舒苗愤怒地回瞪过去,老人和阿历克斯则徒劳地挣扎,试图脱身。   只有景泽阳,静静地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周承浩已经少了一条腿,不可抑制地打抖。   “不是我,不是我要杀你!救命!救命!!”他语无伦次,泪流满面,声音里能听到牙齿打战的咯咯声,但魔术师已选定了地方。   十指柔缓地伸缩,捆住周承浩的虫草枝条便开始伸展,从唯一完好的大腿爬下,经过膝盖直达脚腕,一圈圈缠住,猛地收紧,拧绞。   他要将脚掌活生生拧下来。   “啊——啊——”   车厢里,所有捆住人的枝条也同时缠紧。   一时间,骨骼咔咔作响,惨叫声直刺耳膜。魔术师在越加惨烈的叫声里笑得丧心病狂。   眼看脚踝已扭曲到极致,就在这时,嗖——   发力中的枝条突然崩断,弹射开来,狠狠抽在魔术师身上,使他连退几步。   与此同时,车厢里,嗖嗖的声音不绝于耳。   绑住人们的枝条同时断裂崩开,人们得到解放,纷纷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   魔术师捂着脸抬起头。崩断的枝条从他的脸上划过,鲜血顺着指缝留下。   “怎么回事!”他伸出手,想再次控制虫草,但已经晚了,一个魁梧的人影手持黑沉的磁能枪,几枪将枯草打成粉末。   而同时,一只浅蓝色小鹦鹉扑扇翅膀,飞快地从他头顶掠过,将两颗彩色糖豆投入阿历克斯手中。   眼看阿历克斯将脱离游戏的巧克力豆喂进周承浩嘴里,魔术师疯狂了。   他十指像鹰爪一样张开,试图从周承浩体内换出新的虫草,却发现,这些植物已不再听从他的命令,相反,他藏在自己身上的种子开始萌发,无数黄绿色的枝条从斗篷里窜出,将他缠裹勒紧。   周承浩本已将糖豆含在唇上,这时发现形势转变,又把糖豆吐出。   阿历克斯:“你疯了?还不走?”   “这个畜牲!我要看着他死!”周承浩还含着泪的双眼被仇恨烧得赤红,刚才濒死的恐惧都被抛在脑后。   “啊——”魔术师发出不甘心的吼叫,利爪般的手筋骨暴凸,撕扯草茎,却只是徒劳。他圆睁着双眼,整个人从指尖到火焰般的发梢,都在颤抖。   不!不!不!   等了这么久!他的复仇眼看就要成功了!!   是谁!是谁!!   眼珠捕捉到盘旋在空中的小鹦鹉,魔术师在倒地前,将纸牌狠狠甩了过去。   小鸟躲闪不及,锋利的纸片瞬间割断了它的脖颈。   但没有鲜血没有惨叫,小鸟只闪烁了一下,就从空中消失了。   “啾啾啾。”身后响起一片鸟叫。   无数只一模一样的小鹦鹉在车厢里飞翔,像蓝色的小飞机,将无数颗糖豆投入人们的手中。   人们一个接着一个的消失,离开游戏。   而遍布车厢上方的监听程序黯淡地垂着腕足,红眼的光不再闪烁,就像死了般没有反应。   显然,车厢里,游戏指令的优先执行权已经被他人攫取。   那个男人!他只是个再普通也不过的NPC,他怎么做到的!现在又藏在了哪?   魔术师拼命抬起身体,疯狂地寻找。   此时,林舒苗和怀抱小黑狗的老人都聚在景泽阳身边,三根黑洞洞的枪管对着倒地的魔术师。   红发男人知道自己大势已去,他突然静止,瞪着三人片刻,嗤嗤笑了几声。   “是他干的?”他看似平静地问,继而狂暴地大吼。“是他干的!他在哪?那只可恶的鹦鹉!!你的那个基佬男朋友!”   这句话一说出来,气氛有些微的古怪。   大直男的景队是gay !?   林舒苗眼珠往景泽阳方向转了转,内心惊涛骇浪,外表尽量不露声色。   老刑警“嗯?”了一声,扭头去看景泽阳。   至于周承浩,直接一句“艹”出口。倒是阿历克斯,完全不在乎似的。   景泽阳:……   他咳了一声,刚想说什么,一个人影从他身后转出来。   青年五官精致,美丽得让人挪不开眼。琥珀色的双眸像晶莹的宝石,镶在白得几乎透明的脸庞上,平添几分脆弱。   宽大的白衬衫罩住略显单薄的腰身,使他看起来像薄雾凝成的精灵,与这血与恶混成泥泞的死亡车厢格格不入。   他俯视着地上的男人,说:“你说错了,我们不是那种关系。”   他的神情是淡漠而认真的。   但大部分人已经被他的容颜夺走了视线,甚至觉得他和高大的景泽阳站在一起,再合适不过。   景泽阳什么也没说。宁迦渡认真的否认让他心里发闷。   他握紧龙息,想速战速决结束副本,却听到周承浩吃惊的低叫。   “尹…尹老师?”   -------------------- 第54章   自从宁迦渡一出现, 周承浩就瞪圆了眼,直直盯着他。   “尹老师?”   三个字虽轻,却如惊雷炸响在车厢。   所有人都还记得, 那个害死魔术师的周承浩的家庭教师,不就叫尹林琼。   他们的目光齐刷刷的看向宁迦渡, 连魔术师都一时震惊得忘记愤怒。   景泽阳离宁迦渡最近,他清晰地看见青年僵硬了片刻,脸上仅有的血色似乎一瞬间退去了。   好在也就几秒钟,林舒苗小声说了句:“那个尹老师,不是个女的吗?”   一句话打破沉默,那边周承浩如梦初醒。“啊!我…我看错了。”   众人:“……”   林舒苗气得吼他:“你能不能靠谱点,这也能看错!”   他目光游移,也不知是不是受了太大刺激, 心高气傲的公子哥竟然没有回嘴。   景泽阳收回视线,却压不下心中的疑惑。   宁迦渡再如何美丽, 也不是会让人错认成女人的类型。   周承浩又不是眼神不好,怎么会看错。   他注意到宁迦渡微不可查的松了口气。而魔术师的目光依然如钢钉直钉在宁迦渡身上。   看什么看!   他大手端起枪口。   “行了,这个副本到此为止!”   不等魔术师反应过来, 扳机扣下。蓝色的光球出膛,一刹那照亮了整个车厢。   当光亮消失, 魔术师所在的地方只剩几张残破染血的扑克牌,自半空落叶般飘下。   被宁迦渡强化后的龙息只一枪就把一个人轰得灰都没留下。   结束了。   车厢里出现了短暂的寂静。   接着,空气突然地放松。有人长出了一口气, 有人瘫倒在座椅里。   折磨人的副本终于走到尽头,大家你看看我, 我看看你, 脸上皆是疲惫, 不管是哭还是笑,都没有了力气。   宁迦渡没有动,他虽然站着,却好似一阵风就能吹倒,景泽阳站在他身侧,注意到他眼底淡淡的乌青。   BOSS虽然被消灭,但副本并没有通关,黑压压的监听人头依然悬在头顶,按照以往的经验,宁迦渡很可能还在和副本规则抗衡,以保护他们。   不能再拖了。   啪啪!   景泽阳拍了几下手,和训练结束后召集队员一样,大声道:“别放松,游戏随时会发现我们,都把巧克力豆吃了,到外面才是真的安全!”   众人早已默认服从景泽阳的指示,纷纷行动起来。   林舒苗第一个站起身,她的游戏机里还留着宁迦渡打出的语句,轻松调出返回光圈。   “景队,我们总部见。”   景泽阳点头示意。   林舒苗跨入光圈前又回头看了一眼。高大英武的特战队长站在脆弱的白衣青年身后,仿佛时刻准备着扶住他。   她一下子明白了什么,吃惊之后是止不住的小兴奋,带着熊熊的八卦之心和不受控制翘起的嘴唇,进了光圈。   另一边,周承浩垂着头不知在想什么,阿历克斯拍上他的肩膀让他吓了一跳。   “别发呆,快回去,你的身体需要治疗。”   说着不容拒绝地往他嘴里塞了一颗巧克力豆。   阿历克斯冲景泽阳抬了抬下巴作为告别,接着,两人一起消失了。   “我也走了。我的小鹦鹉还在家等着我呢。”老刑警扶着腰从座椅里站起来,小黑从他腿上跳下来,跑到景泽阳脚边。   “景队,还有这位年轻人,”他看向宁迦渡,“期待在现实里和你们再见面。”   “我这个糖尿病人终于也能吃糖了。”小老头冲两人嘿嘿一笑,也消失了。   最后只剩下两人。   宁迦渡抬起头,看向景泽阳。   “你也该走了。”   他的状态比刚才又更糟糕了些。额头有细微的汗珠,唇色淡到接近肤色。   景泽阳脸色也不太好看。   他沉着脸,因为担心,还有一点生气。   “是谁答应了不急着赶我走的,这么快就忘了?”   宁迦渡没有忘,他只是希望景泽阳忘记了,能乖乖离开,但显然他低估了景队的执着。   “告诉我DW比赛里发生的事,在那之前,我不会走。”   宁迦渡闭了闭眼。   “好。”再睁眼时他说。“但是我还没有找到需要的代码,你可能要等一会。”   “不急。”景泽阳说,扫了一眼头顶的僵尸一样的监听人头。他本来也没打算在副本里说话,他要保证宁迦渡回到安全的地方。   “我帮你一起找,要怎么做?”他说着把龙息甩到背后。   “不在这节车厢。”   “那要一节一节车厢找过去?”   宁迦渡点头。“我不知道代码藏在哪里。”   目前为止,光是走了两节车厢就够受的,不知道后面还有什么,但景泽阳没有丝毫畏惧和犹豫。   他甚至勾起唇角,一脸痞气又彪悍的笑容。   “不管多少节我都陪你走完。”   铛—铛—铛—   刺耳的钟鸣再次响起,标志这节车厢已通关。前方的车门吱嘎做声地开启。不等他全部打开,宁迦渡毫不迟疑地走上前。   景泽阳紧随其后。经过连接部时,他注意到窗外已不再电闪雷鸣,暴风雨已经停止,只有乌云依旧笼罩着大海,和海上孤零零延伸到天边的铁轨。   这个画面有点熟悉,他似乎在哪里见过。   但宁迦渡走得很快,景泽阳无暇细想,又赶忙跟上。   两人进入下一节车厢,忽然,景泽阳听到背后传来一阵令人头皮发麻的电流声。他循声望去,通过还没完全关闭的两扇铁门,看见上一节车厢里那一片密集的红色复眼正急促地闪烁。   那些监听人头,它们醒了!   门关闭的缝隙中,复眼齐刷刷向他们转了过来,接着,闪电般地游走而来。   “它们醒了!”在他出声提醒之前,宁迦渡已经抓住他的手腕,快速向前走。   他已经无力控制那些玩意儿了吗?   景泽阳忍不住想。他记起对宁迦渡同样执着的那个“它”,咬了咬牙。   两人在新的车厢里穿行。   这节车厢幽暗昏黑,挂满了香肠一样的东西,晦暗的煤气灯光将肠衣照得发黄透明,一根就十分巨大,从车顶垂到车底。   “别碰到这些东西。”宁迦渡说,从来淡漠的脸上难得地,表情有点怪异。   景泽阳当然不会碰,他已经看出来,这些香肠样的东西都是人!   他们的手脚与头部都畸形短小,只有肚腹膨胀数十倍,皮肤撑至透明,黄光下能看见颤抖的鞘翅和张合的镰刀样口器。   是行将破壳而出的巨大昆虫。   景泽阳忍住恶心,加快脚步,然后,他看见了对侧墙上,车门边巨大的红色数字。   “3?”   为什么是第3号车厢?之前的8号和20号,加上3号,完全没有规律。   ”难道是随机的!”景泽阳问。   “是的。”宁迦渡在奔快速行走的间隙回答。“魔术师一开始就打乱了车厢顺序。”   “他压根没想让我们通关。”景泽阳拧紧眉头,意识到一个问题。“也许1号车厢根本不存在。”   好在他们现在找的不是1号车厢,而是宁迦渡需要的原始代码。   每走一步,宁迦渡的脚下就闪出绿光,景泽阳知道,那是更改游戏规则的指令。   因为在他们身后,刚刚进来的车厢门外已经响起了监听程序咚咚的撞门声。如果不是宁迦渡阻止,游戏应该会直接放它们进来。   必须快点离开!   他们来到另一扇门前,宁迦渡将手掌贴在锈迹斑斑的铁门上,细密的绿色代码流从掌心漫延。   他在试图开门。   景泽阳感到背后电流声越发刺耳,嗡嗡地响成一片。监听程序似乎已将车门撞开了一条缝。   面前的铁门却毫无动静。   偏偏这个时候,本不该响起的钟声再次回荡,预示下一波攻击即将开始。游戏的进程加快了 !   所有人形香肠蛹动起来。景泽阳能听到无数甲壳摩擦的诡异声响。   “来不及了…”   宁迦渡手撑着门低下头,汗水染湿了他的鬓角。   他似乎快到极限。   昆虫悉悉嗦嗦的声音,刺激他的神经。让他无法专注。   宁迦渡害怕昆虫。   那些数不清的细足,螯肢,薄膜,透明或带鳞粉的翅膀,都让他浑身发冷。一想到它们放大数倍包围住他,他就打心底里发慌。   这是天生的,无法克服的恐惧,他从没告诉过任何人,却偏偏在这个生死攸关的时候困住了他。   不行了,他头抵在门上,摸索着想抓住景泽阳的胳膊,叫他吃下巧克力豆离开,可下一秒,手被一个温暖的大掌握住,一件黑衣将他兜头罩住,隔绝了虫的响动。   “放心,不会让这些虫子靠近你半步。”   男人低沉的声音响在耳边。   宁迦渡头上盖着景泽阳的战斗服,鼻端是他阳刚的气息,残留的温度驱散了寒冷,莫名地心就安定了。   景泽阳不动声色地解下龙息,手指扣住扳机,面对一车厢行将孵化的异形昆虫,高大的身形将宁迦渡牢牢护在身后。   他知道宁迦渡害怕虫子吗?   不,在此之前从来不知道。   但,看到宁迦渡脆弱的模样时,他的脑中突然闪过一个画面。   ——绚烂迷幻的星空下,几只彩色飞蛾在宁迦渡头顶盘旋。那人将头埋进他胸口,光.裸的肩头细微颤抖着,正无助地求救。   --------------------   感谢在2023-09-12 01:51:04~2023-09-13 13:00:1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42090666 8瓶;默衍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5章   迷幻的画面转瞬即逝, 但那张从来淡漠的脸孔上露出的脆弱与失措,让他心疼,一瞬间, 只想把人拥进怀里,好生抚慰。   景泽阳瞥了一眼被他的宽大战斗服兜头罩住的某人, 十指默默握紧枪杆。   他脸色依旧刚毅冷峻,心里已经翻江倒海。   艹,到底发生了什么?他怎么能把这么重要的经历忘记!   等离开副本,他一定要问个清楚!   此时车厢里,噗嗤,撕拉的声音不绝于耳,人形的卵壳接连被划开,一只又一只比人类还大的甲壳类生物从卵中钻出, 带出腥臭的粘液与薄膜。   黑色外壳反射着昏黄光线,大螯和毒刺在半空摆动, 口器咔咔地摩擦。   它们遵循生物法则,急于寻找猎物填补孵化期的饥饿。   猎物的气息从门边传来,它们一起转过身体。   迎接它们的却是一道道蓝色光柱。   景泽阳的手指几乎粘在扳机上, 枪口呈扇形移动,铺开了一层不可逾越的火力网。   前几排的昆虫在蓝色光芒中化为粉末, 但后方的昆虫则乘机起飞,乌泱泱飞扑而来,景泽阳于是调整枪口, 尽量让火力覆盖所有方向。   虫群成片地落下,但虫子实在太多了, 难免有几只漏网, 景泽阳冲小黑一声呼哨, 小黑狗瞬间变大,勇猛地飞扑,几只漏网的巨型蟑螂被它咬断了身体。   很快,卵中的虫子差不多都钻出来了,只要干掉这一批就能得到至少片刻喘息。景泽阳不顾手臂已隐隐发酸,架起龙息快速扫射。   最后的一群胡蜂被光柱击中,翅膀飘落在地上。景泽阳喘了一口气,擦掉额上的汗水,转头向宁迦渡邀功。   “行了,轻松搞定!”   然后,就听到宁迦渡从战斗服下传出的闷闷的声音。   “再坚持30秒。”   景泽阳:“?”   只听呼啦一声,无数黑点从车厢四壁长了出来,伴随着咔咔的摩擦声,越来越大,竟然是一只只昆虫的头部。   数不清的昆虫钻进车厢,之后,墙上又冒出黑点,又生出昆虫。车厢仿佛一座即将孵化的虫巢。一波波生出各色昆虫,不停不休。   “我去…”景泽阳面部扭曲。   这个30秒有点困难。   连小黑都呜呜叫着,一下子变小了,缩在他脚边。   屋漏偏逢连夜雨,正在这时,车厢另一边的铁门咣地一声大开,监听人头无数闪着红光的机械头颅如钢铁潮水,涌入车厢,汇入蜂拥的虫潮。   一时间,电流声几乎盖过虫鸣,黑压压的虫潮与机械头颅将车厢填的没有一丝缝隙,惊涛骇浪一般,向他们压了过来。   这已经不是常规武器所能解决的。游戏显然要将他们置之死地。   宁迦渡似乎也意识到这一点。   “用这个。”他说。   景泽阳的面前多了一个对话框。【是否启用A-shell】。   太及时了。景泽阳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是】。   荧白的半圆光芒罩住了两人一狗。虫巢的巨浪砸在光罩上,直接穿了过来,没有对他们造成任何伤害。   连监听头颅也因为无法碰触到他们,疯狂地满车厢乱窜。   不愧是防御力满格的装备。   景泽阳知道宁迦渡肯定不是用兑换获得的,但他还是想问:“这装备不是用红色宝石才能兑换?你有红色宝石?”   宁迦渡依旧盖着他的战斗服。“没有,一颗红色宝石相当于100条人命。”   人命!   也就是说只有在游戏里杀过人,才有资格兑换高阶的装备。   景泽阳想起兑换商城里,A-shell下面一排的红宝石,冷笑了声。   “这游戏还真是恶意满满。”   纵容享乐,鼓励杀戮。万维之门的每一个规则都是在放大人类的恶念。   很快,宁迦渡掌心里的绿光消失。铁门缓缓打开了一条细缝。   他一手拉住衣服,一手牵起景泽阳的手。   “走。”   两人一前一后挤出细缝,铁门随即关紧,将几只紧跟而来的镰刀状前肢夹断。   他们快步踏入新的车厢,将铁门咚咚的撞击声留在身后。   一进车厢,刺耳的钟声再次响起。一个巨人横在车厢当中,正在啃一条人腿。看见他们时伸手抓了过来。   但有了A-shell的保护,巨人的手掌只能抓住空气,他发出愤怒的吼叫,将车厢摇得哐哐作响。   景泽阳看见对面的车壁上写着数字“6”。   依旧是随机变化车厢。   宁迦渡脚步加快,这一次,铁门在他们到达之前就已经打开。   监听头颅的电流声透过身后的铁门传进车厢时,二人已经顺利通过了铁门。   接下去的车厢无外乎各种诡异生物的物理进攻。有了A-shell保护的两人畅通无阻。在第一次破解铁门的开关密钥后,宁迦渡开门的速度也越来越快。   10号。   2号。   9号。   ……   他们就这样,手牵着手,在一节节阴暗可怖的车厢中穿行,身后是穷追不舍的监听程序,前方是不知何时会出现的终点。   柔和的光罩下,他们的呼吸声融合在一起,紧贴的掌心沁出潮意,有一点湿粘,但没有人打算放开,反而怕滑脱而握得更紧。   他们穿梭在最诡异凶险的境地,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靠得更近,更有默契。   宁迦渡的体力不够,不知什么时候,就变成了他被景泽阳牵着跑。身高腿长的男人配合着他的步调,带着他前进。   他还披着景泽阳的战斗服,一半是因为没有时机还给他,一半是因为借着衣服遮挡视线。   景泽阳跑在前面,上身只有一件运动背心,紧实有力的身体张扬地展示着男性魅力,运动中的背部肌肉起伏,线条那么完美,宁迦渡觉得自己再看下去会头晕目眩。   担心他虚脱,对方还时不时地回头询问,甚至揽住他的腰背,要抱起他跑。   宁迦渡用衣服遮住微烫的脸,摇头拒绝,可下一秒,双脚已经腾空。   他落在一副坚实的臂弯里,和滚烫的肌肤紧贴着,感受着胸腔内蓬勃的脉动,果不其然的发晕了。   --------------------   感谢在2023-09-13 13:00:12~2023-09-15 01:39:3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东流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6章   他不由地想起第一次见面, 被这人撞倒,然后抱去学校保健室。   两个场景重叠,记忆在慢速回放, 眼前的时光却转得那样快,他想让时间停留在这一刻, 甚至希望1号车厢不要出现。   但1号车厢还是到了。   景泽阳停下脚步,并没有将怀里人放下,而是径直走到有数字的墙前。   “1号车厢,就是这里。”他轻微地喘着,看着深红色的印刷字体“1”和旁边已经打开的车门。   “要进去吗?”他问。   这个车厢没有响起铛铛的钟声,正常来说就是游戏通关的终点,但前方的车门依然能打开,大约是这个早期副本的BUG。   宁迦渡挣了挣, 示意景泽阳放下自己。   他走到门边往里看。   门后是无边无际的黑暗,连A-shell明亮的光线都无法透入。   他头也不回道:“我要进去, 但你不用。”   景泽阳不放心地跟在他身边,“我和你一起。”   宁迦渡没有再坚持,任由对方骨节分明的大手再次牵起自己, 掌心相贴。   他们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一起迈入未知的黑暗。   进入的一瞬间, 光明离他们远去。   A-shell似乎不能在这里使用,光罩自动熄灭。   四面八方皆是黑暗,上下左右也没有依靠, 他们漂浮在虚无中,视力已不在起作用, 方向也不再存在。只有对方的手心传来令人安心的温度。   景泽阳还能感到左边脚腕上挂着什么。是小黑, 不时发出呜呜叫唤。   黑暗里, 一条绿色光条自宁迦渡手心散出,扫描过整个空间,消失在不可测的远方。   他在探查游戏的原始代码。   越来越多光条散出,横向,竖向,纵深,各个角度,光线组成不同维度的网格线,使整个空间变成眼花缭乱的数字世界。   景泽阳帮不上忙,他就静静地看着宁迦渡。   绿光下,青年闭着双眼,那张精致的面容专注而沉静,仿佛按着黄金分割精心设计过,完美到无可挑剔。景泽阳一时产生错觉,好像他不是真实的人,而是这个庞大数字世界的一部分,也会随着绿光的消失而消失。   景泽阳不由得握紧了他的手。   好在,宁迦渡脸上很快有了表情,恢复了几分人气。   他似乎找到了一直想找的,嘴角浮起了笑容,连呼吸都加快了些,又不知道发现了什么,再次抿紧嘴唇,神色凝重。   最后一道绿光消失前,景泽阳看到他睁开双眼,眸中满是决绝。   黑暗再度降临,景泽阳什么也看不见了,他只感到手心里宁迦渡的手有些冰冷。   正想开口询问,细微的电流声忽然响起。漆黑的远处出现一片红点。   该死的监听程序,竟然跟到了这里!   他将宁迦渡拉近些,“靠近我,别乱跑。”说着端起龙息,准备来一场硬仗。   监听人头比想象得还多,从四面八方呼啸着冲来,却并不靠近,只在很远的一段距离外绕着他们飞旋。   这个距离龙息发挥不出最佳效果,景泽阳没有开枪。   但监听人头越来越多,逐渐聚在一起,像成群结队的沙丁鱼,同一步调绕圈旋转,眼看要将他们围拢在中间。   景泽阳眉头紧锁,试图寻找突破口,宁迦渡却在这个时候对他说话。   “景泽阳,我找到原始代码了。”   不知是不是电流声太大的缘故,他的声音听上去轻飘飘的。   景泽阳继续环视四周:“太好了,我们快想办法离开这里。”   “不是我们,是你,你该离开了。”宁迦渡说。   就这么急着赶他走。景泽阳压下胸中憋闷,低下头认真看他:“不行,说好的告诉我比赛的事呢?你别想食言。”   宁迦渡还披着他的作战服,声音毫无起伏,单纯陈述事实。   “景泽阳,你留下是为了帮助我找到代码摧毁游戏,但其实不需要,已经有人在帮助我。”   ”是那个从未出现的男朋友吗?”景泽阳记起那本笔记本,他还没找到机会打开。   “他能帮你什么?最危险的时候他没有出现,平日也没有好好照顾你。还是他比你更聪明,能破解游戏?”景泽阳不是妄议他人的人,但此时实在忍不住,语气低沉。“你究竟看上他什么?”   宁迦渡没有正面回答,只是低下头,移开视线。“景泽阳,你们直男说话都这么直接吗?”   “你这样会让我误会。”   不是误会。你看上他什么?我不比他强吗?   景泽阳胸口砰砰跳动,他几乎就要把心思脱口而出。   但宁迦渡又抬起头,琥珀色的双眼在监听人头微弱的红光中清澈透亮。   “你也知道,我们Gay一旦误会了就会乱来。你不想我乱来吧。”   这么大胆的发言实在不像宁迦渡的风格,景泽阳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他这是报复自己之前飞进恐龙嘴里的乱来。   那时候真的把他吓坏了吧。   景泽阳缓了语气,又有些失笑,决定让他报复回来。   “你想怎么乱来?”   宁迦渡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下一刻,解下作战服直接盖在景泽阳头上。   黑衣遮住了视线,只能看见宁迦渡踮起的脚。   不会是想把他蒙住头打一顿吧,宁迦渡的软绵绵的拳头他还不放在眼里。   他刚想说“就这样?”   衣角掀开,宁迦渡钻了进来,猝不及防地,他的唇上覆上了一片温热柔软。   景泽阳一下子睁大双眼。   那个人离得那么近他看不真切,但唇上的触感异常鲜明。   他简直不敢相信,宁迦渡是那样隐忍不善表达的一个人,总是隐藏着情意拒他于千里之外,现在,正在吻他!还是主动的!   嘴唇轻微地碰撞,似乎是踮脚站不稳,宁迦渡两手搭上他的肩膀。   细腻甘甜的香气弥漫在幽暗里,飘进鼻端,钻进皮肤,随着每一下笨拙又小心翼翼的碰触溶入口腔。   这简直是让人血脉喷张的撩拨,景泽阳只觉得热意涌入大脑,浑身的肌肉都绷紧了,下意识地就要抬手,将对方牢牢按进怀抱,恣意品尝。   却发现他的双臂完全没有了知觉,抬不起来!   “唔…!”他开口想问,宁迦渡却趁机将舌尖探进他口中。   细滑的软.肉带着暖香闯入齿列,勾得他理智全失,扭着头凶猛地回应,然后,感到舌上被推进来一个圆形物体。   浓烈的巧克力香气在他的唇齿间化开,他未及反应,宁迦渡已经匆忙地退了出去。   青年淡色的唇已染上诱人的红,水光潋滟,失序地喘息着,性感至极。   “抱歉,”他用手背盖住嘴唇,目光逃避地移开,好像现在才记起害羞。   “怕你推开我,才固定住你的双手。”   “你不肯配合,我只能这样送你回去。”   外层的巧克力化掉后,内里空无一物,只有电流的麻意打在舌尖。   退出游戏的阻断代码开始运行。   景泽阳的手臂也恢复了知觉。他已然明白,宁迦渡的主动是为了什么。他眼中混杂着欲望与怒气,还有胀痛心口的苦楚,发狠地盯着宁迦渡。   宁迦渡却像铁了心地拒绝他,垂着眼眸不去看他。   “景泽阳,你从以前就恐同吧,讨厌的话就不要再回来了,不然,”他咬了一下嘴唇。   “不然,我还会对你做这种事。”   宁迦渡放着狠话声音却是软的,像还没从刚才的吻中恢复。   他低着头,景泽阳看不到他的表情。   四周飞旋的监听人头像是察觉到一名玩家的异变,忽然收缩包围,无数电子眼的红光聚成耀眼的幕墙,电流的滋滋声刹那间震耳欲聋。   宁迦渡后退了几步。   景泽阳心里着急,有一种此时不说出来就再也没机会说的预感。   “宁迦渡!”他尽量提高声音盖过电流声。“你误会了!我不是恐同,我——”   他的身体快速消失,最后的三个字被生生截断。   ——喜欢你!   就只是喜欢你这个人而已。   宁迦渡没有听到,他转过身,看向脚下的虚空,景泽阳的目光追随看去,只见监听人头的球状包围在那里露出缺口。   遥远处的下方,黑暗的虚空里打开了一扇绿色的光之门,门内,一个男人从光中走出。   逆光模糊了他的面容,他张开双臂,做出了迎接的动作。   宁迦渡向着他落了下去,穿过红光的重重包围,穿过黑暗虚空,白色的衬衫鼓动飞舞。   像一只美丽的白鸟,头也不回,离他而去。   --------------------   放心,小宁很专一。   那个男人是谁,猜到的小可爱不要说哦。 第四卷 Divisive World 第57章   嘴唇分开后, 宁迦渡自始至终低着头。   他不敢抬头,不敢看景泽阳。   他的唇角,舌尖还微微作疼, 景泽阳突然的凶狠吓了他一跳,酥麻一路窜进大脑, 沿着脊柱直达脚底,他险些要站立不住。   景泽阳肯定生气了。   气他突然吻他,还禁锢住他的手不能推开这个吻。   所以用力报复。   宁迦渡这么想着,心里有些难受。   但至少景泽阳不会再进入游戏了。   自己能得到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一个吻,也知足了。   他头也不敢回,仓惶地逃走。   落进光之门的刹那才整个人瘫软下来。   可是却倒在地上站不起来。心脏剧烈地跳动,本就虚弱的身体因为长时间的奔跑已到了极限。   猛地一声呛咳,喉咙里涌上一点腥甜。他昏昏沉沉地躺了一会, 才被一双手臂扶起。   手臂的主人本来还是十七八岁的少年模样,现在已随着他的无意识的偏好, 变成了高大英武的成年男子。   但是因为没有激活自主意识,行动还是要靠命令。   “药…”宁迦渡又咳又喘,话已经说不清。   男人递过来一粒药片, 手就不动了。   宁迦渡艰难地接过吃下。   苦涩的味道冲去了巧克力的香甜。   他咬了咬牙,用力吞下药片, 也将涌上眼眶的湿意狠狠压了下去。   .   景泽阳猛地睁开眼。   亮银色的全息舱顶映入眼帘。   光脑从游戏异常退出,带来眩晕的同时,各式各样的痛苦席卷而来。头一抽一抽地跳疼, 四肢酸痛无力,心口也好似被生生剐去一块, 痛得无法呼吸。   舌间还残留着甜蜜酥麻的滋味, 手脚却是冰凉。   宁迦渡最后的神情在脑中徘徊不去。   他又在骗他!   那张微红的脸, 迷乱的眼神,分明是陶醉在吻中。就算是要让他吃下巧克力豆,谁会用接吻这么出格的方式!   与其说是不得已,不如说,这是他最后的告别。   还有那句“我还会对你做这种事”的警告。   以为他是直男想吓退他吗?却不知他早已深陷其中,欲罢不能。   至于那个光门里出来的脸都看不清的男人,看似身形魁梧,却躲到最后才鬼鬼祟祟地现身,嫉妒也好,直男一根筋也罢,他不能让宁迦渡待在这样的人身边。   他必须回去!立刻!马上!   景泽阳深吸一口气,手握用力,撑起身体。随即听到有人高声喊叫。“景队醒了!快!快通知部长!”   全息舱的透明盖子打开。   有人扶着他坐起来。他讶异于自己的身体这般无力,然后就看到头上身上贴着的各色仪器导线。手背上还挂着输液针头,一端连着红色的药剂。   只有身体素质不行,又需要进入游戏的人,才需要挂监护仪和体质增强剂。   他什么时候会用这些东西!   景泽阳皱着眉头,抬手就开始拔线。一旁穿白大褂的医护人员急忙阻止。   “不行啊,景队,你的身体还没恢复。”   “我身体怎么样我自己知道。”管线纷纷落地,机器的滴滴声响成一片,医护人员手忙脚乱地阻拦。   “住手!”   一个声音从门外制止了他。   一个军服笔挺的中年女人走了进来。她一头干练的短发,目光坚定,举手投足间皆是不容忽视的沉稳气场。   “在游戏里擅自行动也就算了,到了外面还不听指挥!”   “孙部长。”众人都停下手里的活。   来人是全息特装部队东部战区的指挥官,孙冬杰。   当年景泽阳就是她从特种部队招进来的,年轻人天不怕地不怕,敢想敢闯,却是全息作战的好苗子。如今历练成了功勋队长,一身桀骜不驯的气质倒是更不懂收敛了。   一屋子人都站直了敬礼,只有景泽阳,看见她径直走了过来。   “孙部长,我申请特批,现在就再进游戏。”   孙冬杰拧着眉头,抬眼打量他。   眼前的男人眼中爬上血丝,目光如即将出笼的兽,一脸青色胡茬显得人更加凶悍,似乎不答应他就要干出点什么。   她太了解景泽阳了,当年最好的朋友被NPC杀死,年轻人也是这副不顾一切的模样,要冲回去报仇。   何况,从林舒苗带回的记录来看,这一次陷入困境的人显然队景泽阳更加重要。   她沉下气。“按照规定…”   “我知道规定是什么,所以申请特批!”   哟,还敢抢话了。孙冬杰眼神严厉地瞪过去。   “听我说完!”   “按照规定,你必须先提交任务报告,提取光脑记录的执行任务过程,才能进行下一个任务。我看你现在连走到报告室都费劲。”她瞥了一眼景泽阳微颤的左手和左腿。——那是在游戏里超负荷运动导致的神经反射。   “你直接回去休息,一切服从医护的安排,他们说你能上你再来。”   孙部长命令的口吻,是出于爱惜部下。一般人早就从了,景泽阳还想再挣扎。“孙部长,我真的可以,我……”   孙冬杰叹口气。“你知道你在全息舱里待了多久吗?”   “整整一个星期。”   一般任务几个小时就能结束,失联之后,当天回不来,基本就是牺牲了。   就算意识还活着,身体在全息舱里不吃不喝不动一星期,哪个活人受得了。   “回去吧,休息好了,想做什么都行。”   话说到这里相当于给后面的申请开了绿灯。景泽阳只能点头。   况且确实有些吃不消了。   拒绝了悬浮椅,景泽阳坚持自己走到康复病房。   没想到,在病房门口被一群武装的士兵拦住。   为首的军官面无表情,展开一纸公文。   “中央战区指挥部,抽调高级中尉景泽阳,执行机密任务,请配合。”   “景队刚下任务,身体还没恢复,孙部长交待要他好好休息…哎,你们干嘛!”   医生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推到一边。两名士兵一左一右挟持住景泽阳,军官抬起下巴。   “走吧!”   景泽阳没动,他身高体格都傲视普通人,两个士兵根本拽不动他,被他暗沉的眼睛一扫,反倒自己先慌了。   景泽阳轻松挣开钳制,不动声色地拿过文件。   特质纸张上盖了中央指挥部的电子章,时间差不多是林舒苗回来的时候,旁边还有孙部长的签字,就在不到一分钟之前。   秘密任务不过是幌子,怕不是和宁迦渡有关。但这种官方调令,即使是孙部长也拒绝不了。   景泽阳心里已有了考量。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去就是了。   .   景泽阳所属的东部战区指挥部驻扎在洛城,距离中央指挥部所在的庆城有一段不短的距离。   庆城也是华国首府,交通繁忙,临时根本订不到航班。   但军用运输机将行程缩短了一半。   从登机开始,他的身边都有至少八名士兵跟随。   直到进入位于城市一角的中央指挥部大楼。   进电梯时,他身边只剩那名军官和两个士兵。   电梯上到三十楼,景泽阳踏上光洁的大理石地板,这座大楼景泽阳还是第一次进来,经过走廊的整面落地窗时,他停下脚步。   窗外,整座城市一览无余。高矮错落的建筑被笼罩在积雨云下,全都蒙上了一层灰色。   景泽阳的目光在其中逡巡,找到了三座蓝色屋顶的小楼。   那是他的高中母校,也是他第一次见到宁迦渡的地方。   “怎么了?”军官投来催促的目光,景泽阳转回头,继续走进大楼深处。   他被带着穿过一道道门禁和关卡,进入一间光线不算明亮的房间。   房间里已经有了几个人,在他进来时,一起看了过来。   坐在侧面长桌的几个穿蓝色外衣的人,应该是“潜望”系统的高级研究员。   正中宽大的黑色会议桌后面坐了两个人,看似级别很高。   左边穿深蓝色军装的男人一头华发,应该已年逾花甲,眼神却十分锐利。景泽阳从他肩章上的三颗星认出,他是全息特装部队的最高指挥官,梁执重将军。   梁执重旁边是穿白大褂的中年男子,带着一副无框眼镜,相较之下目光柔和,一身科研人员的儒雅理智。   这个人景泽阳不认识,应该地位不低。   房间里气氛肃穆。景泽阳也不由得挺直脊背。   这个级别的首长们亲自过问,可见多么重视。这是为宁迦渡争取帮助的好机会。   在他们对面坐下后,梁将军先做了自我介绍。没有高高在上的领导姿态,而是接地气的军人的干脆利落。“你好,我是梁执重,全息部队的总指挥官。这位是,”他手掌向身边人一挥。“中央研究院院长许光熹博士。”   中研院是华国甚至全球最顶级的研究机构。院长竟然如此年轻,景泽阳有些惊讶。   梁执重没有一句多余的话。   “景泽阳,相信你已经明白我们迫不及待请你来的原因。你所接触的NPC宁迦渡对破解万维之门至关重要。”他语调沉厚,有着惯于发号施令的强势。   “鉴于你这次任务的特殊性,我们需要与你当面谈一谈。”   “好的。”景泽阳说。“任务汇报的话,时间太长,我可能记不错,让我先整理下思路”   他并不是记性不好,而是身体不允许。从全息舱出来到坐在这里,他马不停蹄,连一口水都没喝上。   此时双眼胀痛,嘴皮干裂,脑子里像有个搅拌机在嗡嗡地搅碎脑浆。   他现在的状态根本不适合做汇报。   对方显然也考虑到这一点。   “不需要汇报,提取你的光脑记录就可以。”   光脑每时每刻都在录像,记录身体的血压心跳。这是纯私人的数据,景泽阳完全可以不提供。   但为了让他们更了解宁迦渡,他点头答应。   “好,我先处理一下隐私的记录。”   宁迦渡的性取向,他们炽烈的吻和他没有被听见的告白,都不适合被人知晓。   很快,一群白大褂推着仪器进来,景泽阳将埋有光脑芯片的左手腕伸进仪器,数据开始读取。   过程需要几分钟,一直没说话的许博士这时叫人送来了一瓶饮料。   他把紫红色果汁一样的饮料推过桌面给景泽阳。   “我们最新调配的营养剂,景队试试。”   他长得很有亲和力,说起话来也很和蔼。   景泽阳道了谢,拿起来一饮而尽。   放下瓶子,他见梁执重正看着他,便抓住机会,大声道:“报告首长,关于宁迦渡,我有一件事要说。”   梁执重点头。“正好,我们也想问问你。”   景泽阳:“?”   “你和宁迦渡是高中同学,在你们日常交往过程中,他有没有表现出厌世的倾向?”   景泽阳:“什么?”   一旁,许光熹接口。“或者,他有报复社会的倾向吗?”   景泽阳没有回答。   他看着他们,又不动声色地环视房间。   一屋子人目光严厉地审视他,三个摄像头从不同角度直对着他,门口,两名配枪的士兵在他看过去时移开视线。   他一下子明白过来,这不是一次谈话。   这是一场审讯。   --------------------   新副本开始了,前面过渡几章,很快景队就会知道DW比赛里他对小宁都做了什么羞羞的事。 第58章   景泽阳放在膝盖上的手指握紧成拳。他依旧坐得笔直, 眼神却暗下来。   他不带感情地开口:“为什么这么问?”   厌世,反社会,他们已经将宁迦渡预想为危险人物。   两位大佬对视一眼, 似乎对景泽阳突然的不配合并不意外。   许光熹先笑了笑,试图缓解气氛。“不用紧张, 我们没有恶意,只是想多了解他。”   梁执重则更加直接。   “我们看了林舒苗的任务记录,他的特殊本领令人印象深刻。我们曾想将他作为摧毁游戏的引线,但现在看来,有些浪费。”   他扫了一眼边上那群蓝外衣研究员。   “他一个人抵的了一个研究团队,如果能服从我们的调配就更好了。”   许院长笑得有些不自然。“呵呵,梁将军有些言过其实了,他只是聪明了些。”   景泽阳听出他意有所指的反驳。毕竟“潜望”系统的研究员大部分来自中研院。   许光熹接着道:“而且, 根据调查,宁迦渡的性格存在严重缺陷, 并不适合作为发展的对象,何况他还是NPC。”他转向景泽阳。“梁将军和我意见不一样,所以, 需要听听景队长你的意见。”   话说得客气,但景泽阳没那么单纯。   如果仅仅是为了他的意见, 一通电话就可以搞定,何必大费周章地把他“押”来总部。   除非,他们把宁迦渡当做危险分子, 连带着也怀疑他。   但为什么?因为宁迦渡是NPC吗?   即使如此,他还是要为宁迦渡尽力争取。   景泽阳用肯定的语气道:“我从没觉得他有什么性格缺陷。实在要说起来, 最多有一点内向, 不善交际。但真正的天才大都如此, 不是吗?”   “如果是不放心他的NPC身份,我可以用人格担保,他在游戏里没杀过人,做NPC只是为了自保。这一点我的光脑也记录下来了。”   “那么,你认为,”梁执重问。“如果我们让他提供他所知道的游戏算法和漏洞,他会配合吗?”   原来是为了这个。   景泽阳想起宁迦渡为了找早期代码不要命的样子。军队要走代码,之后宁迦渡会怎么样?很可能再次被牺牲掉。   他强忍住不适。   “恕我直言,既然不信任他为什么还要他的帮助?他完全有独自摧毁游戏的实力。我认为,不是他为漏洞百出的‘潜望’系统打补丁,而是整个特装部队,应该为他提供保护和支持!”   洪亮有力的声音在房间里回荡,然后被截断。   “景泽阳,注意你的态度。”梁执重说。   持枪的卫兵看了过来,房间里的空气有些升温。   正在这时,滴--   数据提取完毕的提示音响起。   许光熹点点头。“你的意见我们了解了,回去休息吧。”   ·   许光熹给的营养剂很有效。回去的路上,景泽阳精神了很多。   他现在迫不及待想再进入游戏,却被告知流程没有走完,明天还有个心理评估。   该死的流程。   他被分配到大楼三层的一间临时宿舍。   走过去的路上,他注意到不少穿白大褂的研究员行色匆匆,抱着大摞的文件与他擦身而过。而解救者和守望者却一个也没看见。   “押送”的军官换了人,这次的比较开朗。景泽阳一问就打开了话匣子。   “别提了,七天前开始,万维之门就疯了一样的进化,解救者派进去就出不来,这几天牺牲的比之前几个月加起来都多。太惨了!”   年轻军官眉眼皱起来,强忍着什么。   “那些研究员真他妈不知道干什么吃的,成天瞎忙活。再这样下去,解救部队干脆解散,大家都完球!”   听了这话,景泽阳略微心惊。   情况已经这么危急了吗?   七天前,不就是他进入游戏遇见宁迦渡的时候。   是巧合吗?   思索间他们来到3层。   走廊上左右相对有十几扇门,每一扇都关着,寂静无声。   这里应该是解救者从游戏出来后休息的地方。往日肯定是人来人往,十分热闹。现在却空荡荡,没有一个人。印证了青年军官说的话。   进入房间不一会儿就有人敲门。是医护人员。   电子体检仪打出报告。漂亮的女医生冲景泽阳眨了眨眼。   “景队身体条件不错,洛城那边还说你要进康复病房,这不都恢复得七七八八了。”   景泽阳在整个特装部队名气都很大,女医生很庆幸自己今天值班,来之前还化了个妆。   景泽阳表情依旧一本正经:“能进游戏了吗?”   “现在这情况你还敢进去?”女医生咋舌,“特批都批不下来。”   孙部长答应给他特批,现在看来,大概是为了稳住他撒了慌。景泽阳烦躁地抓了一把头发。   他一脸胡渣更显得野性十足。女医生出门时心跳得有点快。传闻中的黄金单身汉果然很有男性魅力,就是太直了些,她暗送秋波都没反应。   为了缓解焦虑,景泽阳在屋里转了几圈,想找点事做。看到桌上不知谁留下的通讯芯片,他想起一件至关紧要的事。   呼叫接通了,通讯兵赵辉穿着便装的影像出现在投影屏里。   “景队,你回来了!”小伙子激动得不行。   “怎么便装?”景泽阳问。   “这不是不让进游戏了吗,放了我们几天假。”   洛城的情况果然也不好。   景泽阳问:“上次让你查宁迦渡,怎么样了?”   从迷宫副本出来时,他让赵辉他们先回去,自己带虚脱的宁迦渡回“家”。那时他还不信任这个成了NPC的老同学,暗中命令赵辉调查。   赵辉闻言一下子严肃起来。“我查过了。”   他皱着眉头看上去欲言又止,最后来了句。“发过去,景队你看吧。”   赵辉做事一向细致,一份文档清清楚楚。   景泽阳一页一页往下划,越看越沉重。   怎么会这样!   文档里所说的这个宁迦渡根本就不是他认识的那个人!   在前几页的各色学校荣誉和比赛奖状之后,是一个接一个的意外。   ——DW比赛后,宁迦渡因父母非正常死亡接受调查。   ——毕业前夕,宁迦渡被中研院特招,仅半年后办理退学。   ——一年前,宁迦渡被指控盗取全息数字研究所的机密设备,列入通缉名单。   ——此后,下落不明。   --------------------   感谢在2023-09-16 23:55:13~2023-09-18 12:15:0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默衍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9章   在景泽阳的记忆里, 宁迦渡在DW比赛后确实请了一段时间的假,但他以为是因为生病。   没有任何人提到他父母的意外死亡,他看上去也没有特别悲伤。   之后没多久就临近毕业。   宁迦渡放弃了星联第一大学的保送名额, 去了中研院。当时景泽阳也想争取报送,名额被宁迦渡占去后, 还为此耿耿于怀了一阵。   之后他们彻底断了联系。   景泽阳后来继承家族从军的传统,考上了要求更严苛的华国国防科技大学。   他以为宁迦渡前途光明,向着科学家的道路攀升,与他渐行渐远。   却没想到会一路急转直下。   他究竟发生了什么?   景泽阳关闭文档,双手撑在桌面。   他记起在海底迷宫中第一次见到宁迦渡时的情景,他眉眼淡漠,说自己是中研院的研究员。那时,他就在说谎!   之后说的话, 又有哪些是真的?他已经不知道了。   宁迦渡的一切都像笼罩在重重迷雾中。   游戏中是,现实中也是。   这一晚, 景泽阳没有合眼。   天蒙蒙亮时,他简单收拾了一下自己,坐在桌前, 直到士兵前来敲门,带他去心理测试室。   解救者离开游戏后进行心理测试是常规流程。   测试的房间空寂单调, 除了中间的一台仪器什么也没有。天花板,地板,墙壁皆是雪白, 只有正对仪器的墙上是一整面黑色玻璃,倒影出景泽阳暗沉的面色和爬上血丝的双眼。   这是单面玻璃镜, 后面通常坐着评估专家。   景泽阳没有多想, 坐进按摩座椅一样的测试仪, 任医生将导线连上他的手臂。   接下去,他身体的所有体征都会被仪器加以分析,再微小的情绪波动和谎言都无所遁形。   最终由仪器顶上的灯来显示他是否通过测试。   目前,灯光是绿色,表示一切正常。   正式测试前,仪器会播放一段舒缓的音乐帮助被测试者放松,就是在这个时候,黑色墙面变成了透明的,仿佛不存在。   许光熹出现在墙面后幽暗的房间里,他手里拿着一块光屏,坐在桌前,用似笑非笑的目光注视着景泽阳。   透明的屏幕使景泽阳能看见显示内容,从格式上看,正是昨晚赵辉传来的文档!   景泽阳的目光在文档上停驻几秒,继而移动到穿着白大褂的男人脸上。对方回应他一个意有所指的微笑。   所以他们在监视他!他的一举一动都暴露在这些人眼中。许光熹这么做无外乎是警告。   景泽阳握紧椅子扶手,尽量不去看他,保持专注。   滴——   测试开始。   AI从光脑纪录的任务过程中预设问题,由温柔的女声播放。   “问题1:在此次任务中,你是否被NPC欺骗?”   说谎也会被测出来,景泽阳回答:“是。”   “问题2:你是否依然信任该NPC。”   景泽阳顿了两秒,说:“是。”   这是他内心深处最真实的想法,哪怕被欺骗,他首先想到的是当面问宁迦渡,哪怕他给一个说得过去的解释,他也会相信,并毫不犹豫地站到他那一边。   机器继续提问。   “问题3,你对他抱有的特殊感情是否影响了你的判断?”   什么?   景泽阳本已放松的神经一瞬间绷紧。   特殊感情?机器不会平白无故问这个。   他提供的光脑记录已经把相关内容设置为隐私,AI怎么知道的!   除非,他们提取了他的隐私数据!   景泽阳额头隐约暴起青筋。他从椅子里站起来,一边拆下仪器导线。   “提问涉及隐私,我拒绝回答。”   他眯眼看向许光熹,手上动作越来越快。   仪器的灯顿时转为红色,房间里红光闪烁,机器无机质的声音尖锐刺耳。“警告!受试者情绪波动激烈,有攻击倾向,测试未通过!”   景泽阳充耳未闻,将导线摔在桌上,推开拦阻的工作人员,大步走到许光熹面前。   “你们调取了我的隐私记录,这是违反规定的!”   但透明玻璃在他靠近时出现,阻挡住他。许光熹在玻璃后面笑得和蔼可亲。   他自始至终保持着高级知识分子的儒雅,此时像早有预料,平静道:“有规定就有例外。因为情况特殊,所以我也采取了相对特殊的手段。只是我没想到,你知道真相后仍然相信宁迦渡。是因为他太过漂亮了吗?”   “你…”景泽阳咬牙,一拳砸在玻璃上“不要欺人太甚。我会向军事法庭提起控诉!”   许光熹摇了摇头。   “没用的,景队。单是这个测试结果就能使你被特装部队除名,那真是太可惜了。”   这人话里有话,景泽阳没耐心和他绕。“你到底要做什么!”   工作人员慑于景泽阳的压迫,已经躲在一旁,许光熹摆手让他出去。   房间里只剩他们两人。   “不要紧张,景队,我是来帮助你的。”   “看了这个,或许你对宁迦渡就不会那么执着了。”   他将光屏转向景泽阳,上面出现一张照片,照片里是一副画。   浓墨般翻滚的云层笼罩着海面,海面却奇异地平静如镜,一条空荡荡的铁轨从画面下方蜿蜒到海平面尽头,消失在一道穿透乌云的金光中。   景泽阳认出来,这是高中时,他们全班被暴雨困在码头,等雨停时宁迦渡画的画。   也是在游戏里,宁迦渡的“家”中,他的男朋友房间墙上挂的画。   等等,不止如此,他还在哪里见过。   乌云,海面,铁轨…   一个个片段突然串联起来。   在列车副本里,从窗口望出去,他曾不止一次的看到过这个风景。   “这是宁迦渡潜逃后从他家中卧室里搜出的画,和你在副本里看到的游戏背景一样。”   “死亡列车是万维之门最早的副本之一,它的游戏背景为什么是宁迦渡的画?”   景泽阳嘴唇紧绷,某种可怕的猜想使他的脊背窜气起一阵寒意。   “还有这个。”许光熹点出又一副图片。仍然是照片。   那是一副3D迷宫的素描,构思精巧的机关层层嵌套,彭罗斯阶梯被巧妙地嵌入其中形成死循环,一个被涂成黑色的小人在其间奔跑,手上拿着一支火炬。   整幅画都是炭黑色,唯有火炬是鲜艳的蓝色。   “这也是从宁迦渡的房间里找到的。”许光熹说,手指点在画底下的三排古代文字上。   “我们咨询过专家,这三行文字是同一个意思。”   “行于黑暗,需手执光明,心怀勇气。”   猜想正一点点具象化,景泽阳又闻到迷宫中血的腥气与咸涩海水交织的气味,脑中一阵钝痛。   “这句话你应该很熟悉吧。”许光熹凝视着他,无框眼镜放大了他的目光。“你不觉得这像是邪神迷宫副本的设计草图吗?”   “以宁迦渡的智商,创造出万维之门那样的游戏也不是不可能。”   “现在,你还相信他吗?”   --------------------   后面捋顺新副本剧情,更新会慢些哦。 第60章   “宁迦渡和万维之门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他并不像你以为的那么单纯。”   许光熹四十出头,荣誉与头衔已多到数不过来。带出的研究生也已桃李满天下,他看着年轻的特战队长, 就像个循循善诱的导师看着钻牛角尖的学生。   “谁没有年轻的时候呢,爱情的滋味确实很美妙。但听我这个过来人一句劝, 感情只是短暂的化学反应,它会随着时间淡去,多年以后,留下的只有后悔。”   景泽阳隔着一层玻璃,睨视他。“你为什么对我说这些?”   许光熹笑了笑,以一种谦和的姿态道:“景泽阳,像你这样优秀的解救者太少了。而像你这样优秀,又能让宁迦渡放下戒心主动接近的, 没有第二个。”   “现在的情况你也知道。万维之门进化得太快,解救者进去就是死, 解救任务已经终止了。但你不一样,宁迦渡不会让你死。”   “我希望,你能再次进入游戏, 从宁迦渡那里探听到更多万维之门的漏洞。这样,我们就能更快地破解游戏, 早点结束这个噩梦。这不仅是为了你。更是为了所有被困在游戏里的人。”   许光熹的一番话说得诚恳无比。他接着抬起手,在桌面上按下了一个按钮。   测试仪器的红光骤然熄灭。   “这次的测试报告我不会提交。你好好考虑考虑,三天后我们再做一次。”   他的意思很明显。如果不答应, 就没有再次测试的机会。这份失败的报告会放到梁执重的桌面,而景泽阳也会被特装部队除名。   景泽阳的视线垂落在光屏上, 图片已经切换成了宁迦渡的照片, 清冷的目光穿过屏幕与他对视。即使在通缉令上, 那个人也过分的眉清目秀。   景泽阳问:“现在他人在哪里?”   他问的是现实中的宁迦渡的身体,而不是上传进游戏的意识。   许光熹似乎有些意外,挑起眉毛,眼珠往左转了下。“抱歉,我不知道。他把自己藏得太好了。”   “当然,也有一种可能,”他放慢语速,挑起颇为遗憾的微笑。   “他已经死了。”   一片寂静,只有仪器似有若无的电子音,和红光充斥房间。   景泽阳没有说话。   许光熹观察着他的表情,发现对方并没有表情。   “所以,我才说,你的执着是没有结果的。”他继续刺激道。但景泽阳已经从玻璃前退后。   “我知道了。”他神情冷静,然后毫不犹豫地离开了房间。   走进自己的屋子,关上房门,景泽阳才松开紧握的右拳,掌心刺痛,赫然一排鲜红的指印。   ——他已经死了。   光是听到这几个字他都觉得呼吸困难,心脏揪紧。游戏里的一幕幕画面闪现在脑海。青年被怪物触手缠绕,被火焰巨人抓在手中,苍白的脸上毫无求生欲望。   宁迦渡对生存完全没有执念。   是因为现实中的抹黑与曲解吗?   他冷淡隐忍,从不为自己解释,这种性格实在太容易招人误解。   就像景泽阳自己也曾误解宁迦渡而疏远他,现在这个世界误解了他,又有谁为他洗刷冤屈。   眼中闪过一抹坚毅,景泽阳走到窗边,向楼下眺望。   他的房间正对着大楼后侧,底下是空无一人的花园和小路。   小路直通营区门岗。   反正还有3天的时间,够他做很多事了。   .   凌晨3点,月光被乌云遮蔽,万籁无声。   特装部队总部的三楼打开了一扇窗。一个身影从窗口翻出,借着墙面装饰的细缝,身手矫捷地腾挪,眨眼间已落在地面。   他悄无声息地躲进建筑的暗影里,正好错开巡视的机器守卫。   全数字化的安防系统,可以自动识别光脑数据,加上无数机器人,反而不需要太多士兵把守。   过于依赖光脑的结果就是,如果一个人没植入光脑,反而不会被系统识别。   景泽阳的左臂绑着绷带,依旧刺痛。   他已经硬生生地把植入皮下的光脑芯片挖出。   这样一来,不管他去哪里,都不会被定位跟踪。   而且,赵辉发来的文档,隔天就出现在许光熹手里,说明他的光脑已经被监视。   不需要光脑,他一样可以行动,而且更安全。   借着夜色掩护,景泽阳很快来到门岗处。   接下去就有些棘手了。   大门与围墙都不算高,但肯定连接了安防系统,开关门或有人翻墙都会被监测到。   这里毕竟是一处军事机构,门岗的房间里还有士兵执勤。   士兵只有一个,景泽阳本来打算实在不行就硬闯,却发现屋里的士兵趴在桌上。   他左臂光脑的位置闪烁着待机的蓝光。   这是被万维之门劫持意识的象征。   士兵双眉紧皱,眼皮跳动,张开的嘴像在无声地痛呼。他的意识或许正在某个副本里与死神搏斗。   景泽阳默默地把他的手放在关闭监控的按钮上。   什么动静都没有发出,监控已经停止了。   景泽阳打开沉重的铁门,闪身而出,再关上门。从容不迫。   .   清晨的庆城雾霾未散,街道,建筑,为数不多的行人像被水汽蒸腾着,空气都是湿漉漉的味道。   开在松溪区警察局边上的早餐摊刚点上火,就有人在桌边坐下。   “3个包子,一碗馄饨。”   男人声音低沉,高大的身形与深邃五官透出凌厉的匪气,身上穿的却是解救部队的作训服。   当兵的这么早不都在军营里吗?   摊主一边应着,一边心里犯嘀咕。   食物端上来,男人三下五除二吃完,又要了一份一样的,这才慢下来,边吃边时不时看看旁边的警察局大门。   庆城的生活节奏快,清晨的时光一晃就过去。到了上班的点儿,街上人也多了。   景泽阳目光注视着进出警察局的人。   宁迦渡在DW比赛后因为父母双亡接受调查。   这件事似乎是之后一连串噩运的开始。   赵辉传回来的资料不够详细,景泽阳打算从这里入手。   景父在部队时和庆城的警界关系不错,市局的局长是景泽阳喊伯伯的关系,几个分局局长也都面熟。   只不过等了半天没瞧见一个熟面孔,正在继续等待或者直接进去之间犹豫时,听到身后一个人的声音。   “来份麻酱拌面,再给我家小玉来一碟花生碎。”   ——“我家小玉就拜托你了。”   ——“我这小鸟什么话都会说,来,说‘谢谢景队。’”   和列车副本里老刑警的声音如出一辙。   景泽阳飞快转头,果不其然,看见一个鬓角苍白的老人,肩头还站了一只松石蓝的小鹦鹉。   几乎是同时,老人也看见了他。睁大了眼睛,手晃悠悠抬起来。   “哎,哎呀,景队!”   很快两人就在一桌坐下。   世上就有这么凑巧的事。   老人原来姓江,退休前就是松溪警察局的刑侦支队队长。更巧的是,他的光脑时间提早了一个多小时,他提前出门溜鹦鹉,这才碰巧遇到景泽阳。   得知景泽阳来的目的是为了调取宁迦渡旧案的卷宗,他点点头,似乎早有预料。   “行啊,这个容易,我回局里就跟回家似的。只是…”他瞅了几眼景泽阳,“你穿这一身进去太扎眼了,我家就在附近,过来给你换一件。”   半小时不到,景泽阳一身夹克休闲裤从老江家里出来时,已经从气势逼人的特种兵变成了初入公职的阳光帅小伙。   路上,他将离开游戏后发生的事告诉老江,老江仗义,担着风险带他进了警局。老刑警队长只靠刷脸畅通无阻,两人直奔档案室。   桌面上,四面大屏排成方形。   老江熟稔地从系统里调出卷宗,将文件与物证照片投在不同的显示屏上。   一边操作,他一边叹了口气。   “其实吧,这案子当年是我负责的。”   迎上景泽阳惊讶的目光,他道:“没错,我认识宁迦渡,你是不是想问,我当时在游戏里怎么不说?”   他讪然笑笑。“那种极端环境下,人与人之间的信任本就十分脆弱。到最后他从小鹦鹉变成人时我才认出他。他一直在帮我们,我又何必再提这么不光彩的事,让大家互生嫌隙呢。”   老人说得倒也合情合理。   景泽阳恍然想起来,这么说,在这遇见老江,也不算巧合。   万维之门把现实中有过节的人聚在一起,在极端环境下催化人性的恶,让他们互相仇恨厮杀。还好老人家通透,没有按游戏的设想走。   老江这时又冲他挤眼,补了一句。“而且,那孩子那么看重你,自然也不想你知道,你说对吧。”   这一句让景泽阳想起来,魔术师死前胡言乱语,让大家都误会他和宁迦渡是一对。   挺好的,他没打算解释。   所以,他来查宁迦渡的事,老江也不意外。   他摸了摸鼻子,问:“那案子后来破了吗?”   老江摇头。“没有,草草了结了,因为这个我还提前退了休。不多说,你看吧。”   他扯了把椅子坐在旁边。   景泽阳盯紧屏幕。   案件的过程其实非常简单。   宁迦渡的父亲宁安之是中研院生物科学研究所的高级研究员,长期从事大脑功能开发的研究。   卷宗显示,宁安之在案发的当日,凌晨三点时与妻子一同开车出门,一小时后,车辆在市郊的盘山公路发生意外,冲出车道,跌落山崖。   本来只是一起意外,但救援人员发现,车内的两人在车辆坠毁前已经死亡,死亡原因是一氧化碳中毒。   而车辆的智能中控显示,车辆自出发时已设置好目的地,在市郊深山里的一个风景区,但开到较高的山路时,自动驾驶系统被远程关闭,此时车中的人已经死亡,无法手动驾驶,这才导致车辆开出山道坠毁。   种种迹象显示,这是一起伪装成车祸的故意杀人案。那么关闭自动驾驶命令的人很可能就是凶手。   整份卷宗足有百余页,官方的文件就有一堆。景泽阳一目十行,脑中飞速运转。   “关闭自动驾驶的命令来自哪里?”他问。   老江在另一块屏幕上调出技术部门出具的报告。   “来源于宁迦渡的光脑。就是这份报告出来后,我们带走了他。”   景泽阳拧眉。他注意到,案发日期正好就是DW比赛颁奖的日子。   “宁迦渡自称当天在U-space的颁奖现场,但他的成绩明明是第一名,却没有去领奖,实际上,参加完最后一场比赛后就没有人再见过他。”老江道,老人的慵懒消失不见,代之以刑警的干练缜密。   “最后一场比赛。”景泽阳沉眸思索。“不就是发生意外的那一次。”   “是的,因为意外,比赛一片混乱,到前一天夜里12点多才结束,受害人是凌晨三点出发,中间的这三小时,宁迦渡没有办法证明他在哪里。”   “调监控呢?比赛场地,道路,小区,都有监控。”   老江摇头。“调不到。不知道为什么,那一晚全市的网络突然中断,很多设备也莫名其妙地损坏,什么监控都调不到,不管是有利于他的还是不利于他的。”   听到这里,景泽阳算是明白了。他靠上椅子背,一手扶住额头。   “所以,你们认为是宁迦渡做的?一个高中生,还是品学兼优的学生,对自己的父母下手?这太荒谬了。动机呢?他有什么动机?”   老江沉默了一会,手指在屏幕上点动,“看了这个你就明白了。”   屏幕上是一份份雪白的医院证明材料。   由中研院附属医院提供,包括重大手术记录,病危通知,诊断证明,以及,基因测序报告。   “宁迦渡不是宁安之夫妻的亲生儿子。”   “确切地说,他是他们两人制造出来的试验品。”   -------------------- 第61章   实验品?   “什么意思?”景泽阳问。白纸红印的病危通知一张张弹出来, 触目惊心。   老江也有点难于开口,最后,还是选择从头讲起。   “我们调查宁迦渡时注意到他一直在吃药, 去医院调查,发现了这些。”   他打开基因测序报告, 时间是二十三年前。   “宁迦渡的父母都是科学家,他们智商高过常人,又都是研究脑功能的,所以,我想啊,他们就萌生了制造一个最完美的实验品的想法。”   “他们筛选出两个人最有优势的基因,制造了一个孩子。然后…”   一份病历记录被调到屏幕上放大,患者照片是一个襁褓里的婴儿。   “从出生起, 监测他的大脑,作为论文的数据。”   景泽阳放在桌面的手慢慢攥紧, 寒意从脚底漫延至全身。   “那这些手术记录和病危通知呢?”他问,声音同样紧绷。   “后来他们不满足于单纯的记录,他们尝试开发这个孩子的大脑功能。药物, 神经电生理刺激,还有开颅手术。手术就有风险, 病重都是寻常的。而且,这只是医院里能找到的记录,中研院他们有独立的实验室, 估计实验没少做。但是中研院不配合,我们找不到证据。”   老江说到这里, 仿佛也觉得太压抑, 喘了一口气。   “这孩子, 遭了不少罪啊。”   老江让图片一张张播放,从懵懂的婴儿到可爱的孩童,再到青涩的少年,照片里的宁迦渡一点点成长,越来越美丽,也越来越苍白,那双琥珀色眼睛中的光华逐渐黯淡,最终冷却麻木。   景泽阳只觉得心房被狠狠揪紧。   一瞬间,宁迦渡的一切都有了解释。他异于常人的超高智商,他的脆弱敏感,淡漠孤僻,他对人情世故的陌生与迟钝。   他从未感受过爱与关怀,一颗心早已封闭,又怎么接纳和回报?   任谁处在这样的处境,不疯狂就不错了。   那两个混蛋!   景泽阳只恨自己高中时为什么没有多了解宁迦渡一点,那应该是宁迦渡最痛苦最孤立无援的时候。偷偷喜欢上自己还被冷淡疏远。   他想起他倔强挺直的细瘦背影,疏离的眉眼下不知隐忍了多少苦楚。   景泽阳闭上眼,悔恨的情绪几乎将他淹没。   “你知道吗?”老江突然道。“那个魔术师说得也没错。‘若世界总是待我以恶意,我又该如何报之以善良。’”   “他们的经历太相似了,魔术师疯魔了,宁迦渡呢,不可能没有恨。就这一点来说,他就有充分的作案动机。”   景泽阳睁开眼,此时的他看起来像一头沉默的野兽。   “所以,你也认为是他杀害了父母?”   老人叹口气,脸上的皱纹显得更深了。   “感情上我不愿意相信,但事实很可能就是如此。”   他打开一份全是照片的文件夹。   “这是在宁迦渡房间里搜到的东西。”   一罐气体合成器,“里面有残留的化学试剂,可以产生一氧化碳气体,宁迦渡说不出哪儿来的。”   几张手绘的水彩画和素描。   “这几张画被你们特装部队拍照了,网安的事我插不进手,似乎也有问题。”   “光是这几样就对他十分不利。”   景泽阳沉着脸,在一堆杂七杂八的物件里看到了一个东西。   那是一个红色封皮的笔记本。   太过眼熟,连页边卷曲的弧度都一样,他甚至还记得它纸张的质感。   “这个,我能看一下实物吗?”   景泽阳指尖点在屏幕上,他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但抑制不住地有些激动。   在游戏里宁迦渡极其在乎的“男朋友”笔记本,他几次三番想看,又几次三番被阻止,耿耿于怀到现在,原来在现实中真实存在。   终于能知道那家伙是谁了!   老江很快取来了。   笔记本拿在手里的感觉与游戏中一模一样。   难道那个时候就和人好上了?   景泽阳带着股戾气一下子翻开,随即顿住了。   第一页就几个字。   “社会活动小组讨论记录本”   笔锋叛逆地切过横线,这不就是他自己写的字吗!?   他快速又往后翻了几页。   平平无奇的小组讨论记录。真的就是他的本子。   记得当时课程结束本子就不知被丢哪去了,没想到是被宁迦渡拿去了!   再翻几页,他发现,本子里有许多圈圈点点。   仔细一看,是“宁”字和“渡”字。   因为当时做社会活动的地点有这两个字,所以这两个字就出现很多次。   凡是他写过的“宁”字和“渡”字,都有一个爱心形状的红圈将字小心翼翼圈起来。   “迦”字不常用,不然一定也会被圈起来。   景泽阳一时有些哭笑不得。   所以这就是宁迦渡的小心思。   偷偷摸摸地喜欢着他,又可可爱爱地躲着他,怕他发现,拼命地藏着。   想起对方变成小鸟,都要奋力夺走本子,歪歪倒倒飞走的模样。他失笑的同时,只觉得心口抽痛。   那个人又是以什么心情把本子保存了这么多年呢?   每每翻看时,定然是悲伤的。   抚过红色封面,景泽阳突然又想到,如果这本“男朋友”的笔记本是他的,那么,那个房间里的一切说不定也都是他的。   景泽阳回忆起房间里的细节。同一个校队的球衣,和他高度相似的穿衣风格,还有照片里,几乎一模一样的背影。   现在看来,明显全部都是宁迦渡拙略的伪装!   景泽阳一下子醍醐灌顶。   哪里有什么男朋友呢,宁迦渡自始至终只痴恋他一个人!   至于那个在绿色光门里接住宁迦渡的男人。   景泽阳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想。   宁迦渡可以在游戏里捏出一只小黑,怎么就不能也捏一个数字景泽阳?   数字人不会误解他,还能像小黑那样保护他,给他慰藉。   慰藉……!   景泽阳手捂上额头,某些带颜色的画面控制不住地往脑袋里钻,怎么也停不下来。   小宁啊小宁,看不出来啊,你也太大胆了!   一旁的老江:?   “你脸怎么这么红,这屋里也不热啊?”   被这么一说,景泽阳才冷静下来,拉回脱缰野马一样的想象。   “没事。”他咳了一下,目光转回屏幕。   想要马上进入游戏,好好“审问”那个人!   这股冲动使他加快速度。   “基因筛选,人体实验,这都是犯法的,这么多年,中研院都不知道吗?”   “估计是知道的,但为了科研成果,所以默许了。家丑不外扬,我们查案时的阻力就特别大。”   景泽阳想到许光熹那张阴间的脸,对中研院更没了好感。   这时,老江又打开一副图片。   “景队,我希望你看看这个。”   图片上的女人三十来岁,容貌秀丽,与宁迦渡有几分相像。   “这是宁迦渡的母亲,尹林琼。”老江道。   尹林琼!?   这名字他听过!景泽阳惊讶地转过身。   “没错。我也是在游戏里才知道。”老周神色严肃。“她就是周承浩说的家教,‘尹老师’!”   U_space太子爷周承浩的编程课老师,也是骗取魔术师信任,教唆他扰乱DW比赛的人。   同时,还是宁迦渡的母亲!   -------------------- 第62章   尹林琼的名字同时出现在三个场合, 这绝对无法用巧合来解释。   并且,她同时接触周承浩和魔术师乔伊,看上去目的只有一个, 就是破坏DW比赛,可是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比赛之后的离奇死亡又是谁下的手?   一个个谜题仿佛纠缠不清的一团乱麻, 拥挤在景泽阳脑子里,毫无头绪。   他开始搜索卷宗里和尹林琼相关的所有资料,却发现少得可怜。   “你们当年调查过她吧。怎么资料这么少。”   老江摇头:“别提了,中研院那边,说什么她和宁安之的研究涉及国家机密,不让我们继续调查。”   “不过,我们还是查到,他们夫妻俩都是U-space的技术顾问。”   “技术顾问?他们研究脑功能, 和数字科技公司有什么关系?”   “似乎是有一个合作研究的项目,但是U-space说是涉及商业机密, 关于项目的事一个字都不肯说。直到我被带进万维之门。还记得那个魔术师在游戏里给我们看的图像吗?他被当做实验品,做的也是脑部实验。”   这句话让景泽阳灵光一现,仿佛从千丝万缕的线索中捡出了头绪。   “脑机接口。”他突然说。   “没错。我也是这么想。”老刑警赞同地拍拍他的肩膀。   “当时的U-space研究全息技术刚有了突破, ”他调出介绍DW比赛的新闻,上面显示, 就在比赛的3年前,U-space就有了技术突破。“但脑机接口无法支持,所以他们需要研究脑功能的专家一起开发新的接口。”   “后来, 新款全息舱上线,应该就是研究取得的成果。”   景泽阳想了想, 摇摇头。“不对, 照你这么说, 新款全息舱上线,尹林琼是参与者和受益人。而DW比赛是为了推广全息舱而举办的,她没必要破坏比赛。”   “倒也是。可还能有什么解释呢?”   老江陷入沉思。   “如果,”景泽阳双臂环胸,一手支着下巴。“DW比赛并不只是为了推广全息舱呢?”   “那还能为了什么?”   景泽阳手指点在桌面。   “宁迦渡是中途参赛,在比赛发生事故之后,又在颁奖前夕退赛,之后发现他的父母被杀。这之间一定有什么联系。”   “所以,比赛中究竟发生了什么至关重要!”他指尖桌面上重重敲了一下。   “嗯…”老江似有所悟点点头,又幽幽地嘶了一声。“我怎么记得,当年得第一名的就姓景,不会是你吧。”   景泽阳:“……是我。”   “小伙子挺厉害啊,能文能武。”老江乐起来,又皱眉。“你自己参加的比赛你不记得发生什么啦?是不是伤到头了?那些选手不是或多或少都受了伤。”   景泽阳:……   他真不记得,只好问:“你们有调取比赛记录吗?”   “U-space说因为那个事故,又是断网又是设备故障,数据全没了。”老江露出一张苦瓜脸。“搞技术的一句数据丢了,我们一点办法都没有。现在你知道这案子有多难查了吧,最后因为证据不足还是按意外结案了。”   老江对计算机这块确实不怎么懂,但景泽阳不一样。“数据是可以恢复的,既然案件的重点在DW比赛,就一定要找回数据。”   “怎么找回,U-space那些人连我都不搭理,我当年还是正儿八经刑警呢。”   景泽阳站起身,嘴角一扬。   “不是有周公子吗?”   ---   拜万维之门的恶趣味所赐,与宁迦渡有关的人都集中在一个副本,他找起人来倒更方便了。   景泽阳谢过老江,离开松溪警察局。   不过在前往U-space总部之前,他还有个地方要去。   中研院的全息数字研究所。   宁迦渡被特招在这里学习,仅仅半年后就办理退学。其中的原因他一定要弄清楚。   再加上这里也是宁安之夫妇工作过的地方,景泽阳直觉这是一个不能忽视的线索。   当然,更重要的是,他想了解关于宁迦渡的一切。那个人独自一人时都经历了什么,受了多少苦,他都要知道。   中研院,是华国的最高学府,也是世界顶级的综合研究机构。   时间已到了午后,刺眼的日光穿过梧桐树,洒落在中研院仿古的白玉牌坊式大门上。景泽阳站在马路对面一棵树下,比在警察局门前更加感到棘手。   他计划进入院区找到宁迦渡当年的导师了解情况。但光是进门就是个大问题。这里他没有熟人,取出光脑后也没办法核验身份,门岗根本不会放行。   总不能等天黑了翻墙进去。   正当他思考翻墙的可行性时,马路上传来一阵脚步声。   一大队人乌泱泱涌了过来。他们每个人高举左手,光脑向空中投射出各色闪光的大字标语,虽然是静默着前进,却显示出别样的喧嚣。   是抗议的人群。   自从万维之门出现后,社会秩序就崩塌了。道德与法律摇摇欲坠,人们无心工作,各色游行队伍也越来越多。大部分都是打着游行旗号的暴力分子,政府也无暇管理。   景泽阳往树影里躲了躲,等人群走近了,他扫了一眼荧光标语。   “革新‘潜望’系统!加快救援行动!”   和以往大同小异。   队伍走到中研院的白玉大门前停了下来,走在最前排的一个年轻人站了出来。   他大声地说着什么,景泽阳离得远听不清。但似乎是通过光脑的公共频道广播,不少路人都听见了,围观的人越来越多。   但内容不重要,景泽阳再次感叹命运的巧合。这个年轻人不是别人,正是他在邪神迷宫中遇到的大学生!   --   集会结束,人群散去。黄友友和几个同学正要离开,肩膀被人拍了一下。   他回头,只看到对方的下巴,再抬头,才看见人。   五官深邃的男人一身浑然天成的强悍气场,他懵了片刻,惊喜道:“景,景队!”   得知景泽阳来的目的,他直拍胸脯。“找宁神的导师了解当年他退学的事?你可真找对人了,这一般人真不知道!”   原来,他的小男朋友就是中研院全息数字研究所老教授的孩子,而已经退休的张老教授就是当年宁迦渡的导师。   他领着景泽阳从家属区进了研究所,过去的路上,景泽阳才知道,黄友友组织的集会提交申请很久了,都没被批下来,正好今天一大早就批准了。   “简直是太巧了!但凡你早点或者晚点来都碰不上我。”他说着,又把集会的发言义愤填膺说了一遍。   原来,他的目的就是想为宁迦渡这样的年轻科学家发声。   “游戏进化的这么快,“潜望”系统那帮老头子哪里跟得上。为什么不让年轻的研究员上?像我们宁神,多厉害,轻轻松松干翻副本,就该让他来破解游戏!”   “景队你调查当年的事我一百个赞成,宁神就是被冤枉才退学的,我老丈人,哦,不是,张教授之前就跟我们提过,我带你找他,他好好跟你说说。”   黄友友很快联系上他的小男友张露,到家的时候,老教授和张露已经等在客厅里。   张教授满头银发,一看就是精干的人。他拐杖点点椅子,让景泽阳坐下,不等黄友友端上茶水,很快就开门见山,仿佛这些陈年往事他早就想一吐为快。   “宁迦渡是我带过的最出色的学生。注意,我是说出色,而不是聪明。智商高的人很多,比爱因斯坦还聪明又怎么样,思想不端正,都是歪门邪道。宁迦渡不一样,他简单纯粹,耐得住寂寞,一心扑在学术上,失去父母,科学就是他唯一的追求。”   “他本来能有很高的成就。短短半年时间,他的两篇论文被顶级学刊收录刊发,他构建的脑神经网络传导模拟图被中研院陈列馆收藏。他以后就是能载入科学史册的人!”   张教授说到这里长叹一声。   “唉,可惜啊,命运对他太苛刻了。他一出名就有人眼红,把他高中时卷入命案的事给翻出来,传得沸沸扬扬。没多久,许院长就把他叫去谈话。就是这次谈话出了问题。”   他放慢语速。“听说,宁迦渡从院长办公室出来的时候,身上都是血。院长办也一片狼藉,就像有人打了一架似的。”   “发生了什么事?”景泽阳问。   张教授摇头。“没有人知道。许院长事后说是宁迦渡有躁郁症,突然发病了,一时控制不住自己。可我是他导师还不知道吗,那孩子除了安静些,哪里有什么躁郁症。宁迦渡也没有解释,第二天就申请退学了,之后我再也没有见过他。”   所以,许光熹见过宁迦渡,还让他受了伤。景泽阳交握的十指收紧,眼里浮上暗影。   “景队,”老人的声音突然放低。“有件事这么多年我从没告诉任何人,但谁知道我哪天就被游戏劫持了,今天我必须得说出来。”   黄友友和张露都有些意外,好奇地往前凑了凑。   景泽阳:“你说。”   “宁迦渡的父母意外去世没多久,许光熹自己的研究取得了突破性的进展,他申请了几项专利,还和U-space合作改良全息舱。但其实,他的很多数据都来自宁安之的实验。”   “宁安之夫妇的死我相信和宁迦渡没有关系,但是不是意外真不好说。”   ———   张教授给出了新的线索,但整件事似乎更加扑朔迷离。   许光熹使用已经去世的宁安之夫妇的科研数据,最多算剽窃,不能说明他杀了人。   许光熹和宁迦渡说了什么导致冲突流血,宁迦渡之后又为何盗取科研设备。   还有宁安之夫妇的死亡和U-space的DW比赛…   这些事件看上去毫无关联,似乎少了一个关键环节将它们串联在一起。   景泽阳站在张教授家阳光明媚的小院里,心里布满疑云。   这时黄友友和张露走过来,张露还是一贯的沉默,黄友友替他道:“景队,小露他不是做视频剪辑的吗?就今天早上,他在网上搜素材,搜到了一段影像。”   “我也知道不可能,但似乎,好像,就是宁神和许光熹谈话的监控录像。”   -------------------- 第63章   “你说的监控录像, 是五年前的监控吗?”   景泽阳第一反应是不可能。什么地方也不会把监控视频留五年,何况,如果有不利于许光熹的证据, 他第一时间就会销毁。   “不会看错了吧。”   小露却很坚定地点头。“不会看错,上面有时间的。但是我们看了一小段, 发现视频质量不太好,还是要你确认下。”   他调出光脑,将图像投影在院子里的铁艺茶桌上。   视屏果然质量很糟。声音淹没在杂声中,什么也听不清,模糊至极的画面色彩黯淡,还被斑驳的像素点遮盖了七七八八,连人脸都看不清楚。   但景泽阳还是一眼认出了宁迦渡。   清瘦的人影侧对着摄像头,挺直脊背, 头微微扬起,是一个再端正不过的姿势。糊成渣的画质也掩盖不住气质绝佳的漂亮侧颜。   他站在偌大的办公室里唯一一张办公桌前, 听办公桌后坐在圈椅里的男人说着什么。   男人戴着刀片一样薄的无框眼镜,衣冠楚楚,正是许光熹。   左上角的时间显示, 拍摄时间是5年前。   确实是当时的监控。   这实在有些太巧了,景泽阳心头隐隐浮现怪异的感觉。但录像继续播放。他只能集中注意, 屏住呼吸,不放过每一帧图像。   画面上,许光熹正在侃侃而谈。双手时而指尖相对, 时而在空中比划,肆意发挥。宁迦渡则一动不动。   随着许光熹手一挥, 空中出现一面光屏, 开始播放什么。依稀可以辨认出穿白大褂的身影和类似无影灯的圆盘灯光。   难道是宁迦渡经历的某次实验?他也参与了?   景泽阳不禁猜测。   但接下去, 不知许光熹说了什么,宁迦渡突然转身,向门口快步走去。   然而他走到门边,几次拉动把手,却怎么也打不开门。   门被锁住了!景泽阳意识到。   此时,办公桌后的男人不紧不慢地站了起来,向宁迦渡走去。   一直走到过于接近的距离,几乎是要把人逼迫在门板上,他抬起手,似乎想触碰宁迦渡的脸。下一刻,宁迦渡提前预判,一闪身躲过,跑到了办公桌后。男人追了过去。   看到这里,景泽阳已经隐隐有不好的预感,接下去的影像让他几乎要发狂。   宁迦渡体质从来虚弱,尽力逃跑也快不过正值壮年的许光熹,几步就被扣住肩膀。   男人轻易制住他挣扎的手臂,将他推到墙上,向他弯下头。从视频的角度,只能看到许光熹穿茶色西装的背影,和宁迦渡砸在他肩膀的拳头。但任谁都能看出许光熹在做什么。   这畜生!   景泽阳手臂青筋暴起,恨不能冲进画面。   好在只几秒之后,许光熹发出一声惨叫,躬下.身捂住某处。   宁迦渡放下膝盖,跑向墙角,一把拽倒了一人多高的瓷花瓶。   瓷器在许光熹身旁碎裂,尖锐声音巨大到穿透杂音,把许光熹吓得抱住了头。   宁迦渡弯下腰,捡起了一片碎片。   他向许光熹走去,步伐缓慢却很稳。对方在他举起瓷片时,连连摆手,似是求饶。   两人又说了什么,宁迦渡举高又放下,坚持了许久,才虚脱一样丢下瓷片。   转身离去时,他的手已经被鲜血染红。   沙沙--   杂点占据画面,张露关闭投影。他和黄友友对视一眼,发现对方也是同样的面色沉重。   看来这就是宁迦渡退学的原因。   被研究院最大的领导性骚扰和逼迫,认谁也待不下去。   宁迦渡的遭遇太过意外,他们都感到一股愤懑与无力。   谁不愤怒呢!本该大放异彩的天才科学家被一个禽兽毁了!   再看景泽阳。   高大的男人依旧维持着低头观看的姿态,他们瞧不见他的表情,只能看见他扣住桌沿的手背筋骨凸起,其下薄铁制造的桌面已经变形。   黄友友义愤填膺道:“景队,我们这就去揭发许光熹。这个录像就是证据!”   半晌,景泽阳才摇了摇头。   “不够。”他直起身,暗沉的眼眸像无底的黑洞,压抑着某种令人生畏的情绪。   “这个录像听不见他们说了什么,画面也太模糊。”   “我可以做!”张露也激动道。   “我是做历史故事剪辑的。经常碰到需要修复的老视频。这一段录像一看就是从被删除的存储器里恢复回来的。只要有时间,我能把它还原到80%。”   景泽阳点点头。   “好,那就交给你们了。”他神情并未轻松多少。“先不要打草惊蛇,等我找到宁迦渡,再和许光熹算总账!”   告别张露和黄友友,景泽阳走出家属院。他在中研院遍植梧桐树的校园里穿行,没多久停在一棵树下。   他一动不动地站着,双拳在身侧握紧。如果这时有人经过,定会被他周身爆发的强烈戾气震慑。   在那两个年轻人面前他勉强控制自己,现在四下无人,情绪便再也无法抑制。   录像里的宁迦渡手握瓷片与人对峙,单薄的背影,细瘦的手腕,整个人就像他手中的瓷片一样脆弱。   录像没有拍到宁迦渡的脸,景泽阳无法想象那个从来冷清的人拼命起来是什么样子。   他该是怎样的绝望,才会孤注一掷,为了自保伤得满手鲜血!   而当他被那个混蛋欺负的时候,自己在干嘛呢?还是个警校生,每天过得没心没肺。   屏幕上黯淡的血浸染到了景泽阳眼中,如同得知宁迦渡的身世时一样,后悔与恼恨再次席卷而来。他咬牙,手臂狠狠砸在身侧树干上。   高大的梧桐撒下几片落叶,悠悠落在他的脚边。   沉重的呼吸声过了许久才逐渐平复,他放下手臂,强迫自己从情绪中抽离。   不管怎样,他已经越来越接近真实的宁迦渡。他一定能找到他,救回他!   冷静下来后,景泽阳边走边思索着。迄今为止,他的调查从特装部队总部到警察局再到中研院,每一步都收获颇丰,然而就是这么顺利,使他再一次浮上种怪异的感觉。   太顺利了。   一切都顺利得过了头,无法用巧合来解释。   潜逃出特装部队总部时,值勤的门岗正好被劫持进游戏,陷入昏迷,无法拦阻他。   松溪警察局门口,找不到熟人带路时,刚巧碰上因为光脑时间出错提前出门溜鹦鹉的老江。   再到中研院,无法进门时,黄友友的集会申请突然就批下来了,集会时间和他到达的时间几乎同时。   再然后,这份至关重要的监控录像,在被删除五年后,数据被恢复,就在他来的这天早上,被张露搜素到。   一次两次就算了,世界上哪有那么多巧合?   而且早在邪神迷宫副本中就开始了。   仿佛冥冥之中,有一个存在众观全局,布局,牵线,从他遇见宁迦渡开始,将相关的人聚集到他的身边,帮助他查明真相。   会是谁?   不会是宁迦渡,他是委屈憋烂在心里也不会说的人,而且始终在推开自己,绝不求救。   那还能是谁?   一时理不出头绪,景泽阳也不拘泥。他从来是行动派,继续调查到时候自然水落石出。   当下他大步离开中研院,准备前往U-space总部。。   不出意外的话,这趟行程也不回有什么波折。   果不其然,当他走上马路,思考着要怎么不用光脑约到车前往远在城市另一头的U-space时,看到了不远处一辆贴满炫酷车贴的蓝宝石色悬浮跑车。   这里是朴素端正的大学区,午后街上萧条得紧,那辆花枝招展的车子与周围的一切格格不入,就像特意招他过去的显眼包似的。   景泽阳走近时听到里面人气急败坏的对话。   “你妹!好不容易从那个破列车里出来,该死的又困在这!不是导航出错,就是熄火,有完没完啦!大不了我不坐车了,我走回去!”   一个满头蓝发的少年从车里跳了出来,他左腿不太利索,踉跄了一下,眼看要脸着地时,被一个白种人的壮汉稳稳扶住。   “别闹了。”壮汉虎着脸,语气却是软的。   下一秒,他察觉到有人靠近,迅速挡在了少年身前,警告的目光精准定位。   但当他看清是谁时,冷酷的脸孔出现一瞬间的怔愣。   周承浩乘机探出头。   “我艹,景队!”   ----   景泽阳移动。一坐上车,车子就毫无惊喜地启动了。   一路上,周承浩完全没有死里逃生后的大彻大悟,   反而激动得不行,一会儿痛骂魔术师,一会儿掏心掏肺地感恩宁迦渡和景泽阳,把他俩夸成天上有地上无世无双的一对。   景泽阳拍拍他的腿打断他。“你的腿,还好吧?”   万维之门过于真实的体验往往会使现实中的身体产生神经损伤。   在游戏里断胳膊断腿的人,现实里的体感和残疾人也差不多。   周承浩被他拍出了膝跳反应,想起游戏里的恐怖经历,脸唰地一下就白了。“还,还行。”   “既然还行,就帮我个忙,算你报答了我俩。”   景泽阳将前因后果大致讲了一下,周承浩的面色终于凝重起来。   他瞥了眼景泽阳左臂渗出血迹的绷带,发晕的同只觉得佩服。   他终于有了点大人样,调出光脑不知对什么人极快地交谈了几句。   扭头对景泽阳说:“我都交待好了,原始数据是我们公司的最高级别机密,我都接触不到,但有一个地方或许还能看到比赛情景。就看我们运气好不好了。”   “不过自打进了游戏,我运气就不怎么好。”他又小声接了一句。   “没事,我运气好得很。”景泽阳冲他淡然一笑。   --------------------   感谢在2023-09-22 01:11:29~2023-09-29 01:11:2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路人甲、Kiwifruit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4章   U-space总部远在庆城的另一端, 周承浩的最新款跑车配上阿历克斯的狂飙车技,一行人以风驰电掣的速度从空中轨道飞跃城市。   一路上,原本繁华的闹市区一片萧条, 街道边,商店里, 甚至车道上,倒着一个个垮掉的布袋一样的人。他们被突然劫持进游戏,却已无人施救。   只有市政广场上还有些人气。   占据整座大楼墙面的巨型广告屏幕被人砸破,静默地悬挂在喧嚣的抗议人群之上。   乌泱泱的人群互相推搡,景泽阳能听出清晰的口号。   “丢卒保车,全球断网!彻底关闭万维之门!”   显然,这些人要求全球断网以隔绝万维之门。   万维之门毕竟是一个依赖网络的游戏,虽然不知道它从何而来, 但只要网络设备断电,它就无法继续存在。   可这意味着当前的全部个人光脑, 网络和网络中的数据统统报废,会导致人类文明的巨大损失与倒退,更是舍弃了所有已经进入游戏的人的生命。   自然就有人反对。口号同样清晰。   “不抛弃, 不放弃!争取每一个生命!”   “重启拯救行动!”   可惜,他们的要求以目前的“潜望”系统根本做不到, 且再拖下去事态只会更严重。   车子从撕打中的两派人上空飞过,阿历克斯一边在混乱的空中轨道找路,一边开口。“一些小国已经单方面断网了, 华国估计也快了。”   周承浩望着下方,喃喃道:“这个世界, 快完蛋了。”   景泽阳的脸色也好看不了多少。   游戏里的腥风血雨, 终将演变成整个世界的脱轨失序, 如果发展到全球断网,即使他在现实中找到宁迦渡,那个人的意识也会因为断网而被永远困在游戏中,真正的死去。   “再快点。”景泽阳手掌扣住阿历克斯的椅背。   “不能再快了,全市的道路引导都失灵了,车都乱开。”开进一片停满废弃车辆的环岛,雇佣兵已经有些应接不暇。   可恶。景泽阳恨不得夺过方向盘。   说话间,车载投影弹出一则广播。景泽阳随意扫了一眼,竟看到了自己的照片。   是缉捕令!   看来,总部的那些家伙终于发现他逃走了。   “……该嫌犯极其危险,有目击者看到他在中研院附近出没,可能阻挠对万维之门的研究。有线索的民众请尽快联系……”   景泽阳注意到,周承浩和阿历克斯对视了一眼。   两人的表情都有些僵硬,一时间没有人说话。   景泽阳心里了然。以周承浩的身份,肯定不想和嫌疑犯扯上关系。   “拿到数据我就…”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周承浩兴奋的低喊打断。   “哇塞哇塞——!”   周公子激动得语无伦次:“所以,我们是被通缉了,是吗,是吗?太刺激了吧!”   “景队,我们绝对不会让你被抓住!”   景泽阳:“……”   行吧。   “那就来个更刺激的。”他说,示意雇佣兵让出驾驶位。   座椅自动调整,景泽阳无视混乱的空中车道,直接把发动机开到最大。   “喂!等……”阿历克斯的抗议被发动机的轰鸣盖过,强劲的推背感中,车辆沿着一条弧线加速,以一个巧妙的角度冲出轨道,从车阵上方凌空飞过。   短短几分钟后,车子在U-space科技园区的中心大厦门前停了下来。   一停稳,周承浩就捂着嘴推开车门。他两条腿都软得不行,被阿历克斯扶到路边大吐特吐。雇佣兵也脸色发白,颇为哀怨地看了景泽阳一眼。   某特战队长一点事也没有,关了车门大步向大楼走去。“快点,时间不多了!”   因为万维之门的影响,社会停摆,大厦内也早已无人上班。空旷的大厅里只有几个倒在地上不知生死的人。   安保机器人在他们路过时,短暂地启动了一下,目送他们离去后又进入休眠状态。   几人像无人在意的幽灵,在周承浩的带领下穿梭在死寂的建筑中,经过数条廊道,几部电梯,来到了位于顶层的一扇白色大门前。   四周没有任何标识表明这是什么部门,大门上甚至连锁眼和把手也没有。   景泽阳正猜测这是哪,该怎么进门,周承浩冲他挤了挤眼。   “U-space最核心的研究室,一般人来不了。光是这道门,没有内部权限,炸弹都炸不开。”   “比赛的资料在里面?”景泽阳问。陈年资料对研究能有什么用。   “等会就知道了。”周承浩卖了个关子,眼里难掩兴奋。他抬手按在门上的某个位置,掌心下白光闪过,厚重的大门缓缓升起。   门后是一道被数个玻璃门隔开的长走廊,每扇玻璃门都需要密码,在输过三次密码后,他们进入走廊最深处的一间小房间。   房间里只有一台类似显微镜的仪器。   “最新式的光脑,和中研院合作研发的,运算速度是目前的几十倍,效果没得说!”周承浩张开手臂得意地介绍,像显摆新买的玩具的孩子。   但很快又瘪了气。“可惜,还没来得及发布,万维之门就来了,项目暂停,芯片也只剩实验室里的这一片。”   “本来我想自己用的,都和总工打好招呼了,但景队你更需要它。”   周承浩说着,示意景泽阳将手臂放到“显微镜”的圆弧形“镜头”下方。   没有光脑确实寸步难行,更无法进入游戏。周承浩的馈赠相当于雪中送炭。   景泽阳冲他点点头表示感谢,将手臂放在机器下方。圆弧形缺口自动落下,扣紧,不一会,微微一疼,新的芯片被植入皮下。   随着投影屏弹出,提示设置,无数数据进入景泽阳脑海。他只要心念一动就能调取各个功能,诸如时间位置,环境检测,地图3D成像,甚至简单的医疗救助都能轻松做到,速度快得惊人。   不愧是最新式的光脑。   简单调试之后,几人再次上路。   这次是坐电梯直下,来到地下十层。   通过几道带识别功能的闸门后,他们走进一处漆黑的房间。   “这是U-space最机密的地方。当年比赛的东西都在这。”周承浩摸索着按下墙上一排开关。   灯光一排排亮起,这间房间显示出全貌。   说是房间并不恰当,这里宽阔得像是一整层楼层。   黑压压的各种设备一眼望不到头,从地板堆到天花板,投出光怪陆离的黑影,混杂其间的一个个银白色全息舱像黑森林里的白蘑菇一样惹眼。   “存储比赛数据的服务器已经被销毁了,但全息舱里还保留了备份。”周承浩的声音在空荡荡的楼层里回响。“只要找到当年你用过的全息舱,登录后就能看到。”   “现在你知道为什么需要运气了吧。”他指着数不清的白蘑菇苦笑。“这些全息舱在这里放了好几年,全都没通电,就算真找到了,剩余的电量估计也开不了机。”   “景队,你确定还要找?”   -------------------- 第65章   找出当年使用的全息舱就像海底捞针一样, 还要找吗?   景泽阳的目光扫过这钢铁组成的黑暗森林,一个个全息舱的白色外壳落满灰尘,显得那么不起眼。   但他还记得第一次看到这些新奇家伙时的兴奋。   足有一人多高的流线型外壳反射出银白色的光芒, 就像科幻电影里的太空飞船,连接脑机时, 身临其境的视觉特效令人惊叹。   他的第一反应是,宁迦渡不肯来参加比赛,太可惜了。   这可是世界上第一台全息游戏舱!   他之前邀请了宁迦渡好几次,可这无情的人每次都冷着脸拒绝了。   所以,后来,当他在第二轮比赛排分榜的首位上没看见自己,却看到宁迦渡的名字时,只感到惊讶和困惑。   他在比赛现场找他想当面问问, 远远看见那人拒绝了媒体的采访,冷淡的眉眼仿佛无视全世界, 即使在看向自己时也没有分毫波动。   倒像是不认识的陌生人一般。   这让他生出一股恼火,硬生生刹住脚步,也当做没看见转身离开。   之后, 他听说,宁迦渡是因为生病错过报名, 但因为提交的编程作品十分惊艳,被作为特邀选手中途参赛。   明显是假话。在他看来,宁迦渡就是来和他争夺第一名的。这人藏着掖着的态度实在不够朋友。他忍不住开启pk模式, 劺劲要胜过他。   现在看来,高中时的少年意气多少有些可笑。   跳出往事, 仔细想想, 反倒是宁迦渡的中途参赛有些蹊跷, 他明显对比赛不感兴趣,为什么突然参加,和之后的意外又有什么关系?   还有,自己的记忆莫名出现断层,决赛时最关键的一段时间成了空白。这又是为什么?   最让他在意的,是闪回的比赛片段里,当他们身处游戏世界中时,宁迦渡像变了个人一般,用迷离,性感的眼神诱惑他,撩拨他。   他无法不在意!   所以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必须弄清楚。   景泽阳挽起袖子,回应周承浩。   “找,而且一定要找到。”   被他坚决的态度感染,周承浩和阿历克斯也有了干劲。“好,那就一起!”   周承浩之前托人查到当年那台机器的编码,几人对照每一台机器上方的标识牌,一台一台找过去。   寻找的过程万分艰辛,光是不停爬高核对数字就够累了,有的全息舱标识牌脱落,有的被别的机器挡得严严实实,还有的舱门打开,要先关上才能看见标识牌,但门上全是恶臭的血污或呕吐物。   快一个小时过去,也不过才核对了十分之一。   地下室里看不到日光,但外界估计已到了晚上。   “这样下去太慢了。”   在周承浩又一次被灰尘呛得咳嗽时,景泽阳站起身。   他环顾了一圈,选定一座报废超算机堆起的高塔,几步腾跃,攀到塔顶。   脑中调出光脑环境扫描的功能。新的光脑果然给力,自动放大处理他眼中看到的所有图像,并高清投影出来。   景泽阳目力极佳,居高临下一眼扫过去,小半个楼层的全息舱都收入眼中,再经过数据处理,投影给另外两人,核对起来就快了许多。   他仍嫌太慢,把图像实时传给周承浩,自己踩在各种机器顶端,一路向前。   快到尽头时,余光忽然捕捉到一抹白色。像有某种感应,景泽阳停下脚步。   角落里孤零零横着一台全息舱。因为光线的关系,标牌看不清楚。   他走过去,在还有几步的距离时,便隐约感到,就是这一台!   走到近前,鬼使神差地,他甚至没有核对标识牌,抬手直接按下启动按钮。   舱门亮起几何图形的线条,缓缓打开。   “找到啦!这么快!”周承浩的声音远远传来,阿历克斯已经跑了过来。   他严谨地核对数字。“没错,就是这台!”   “景队,你运气果然爆棚啊!”周承浩也挪了过来,“竟然还有电,太棒了!”   景泽阳淡然地笑笑。   这种连上天都在帮助你的感觉十分奇妙,他按耐住些许激动,抬腿迈入座椅。   记忆材料自动调整成最舒适的角度,手腕贴近感应区,系统对接上光脑。   覆盖全视角的光屏在面前展开。   “你好,景泽阳。欢迎登录DivisiveWorlds。”   登录成功。   柔和的女声唤起当年的记忆。   景泽阳不用思考,熟练地打开操作屏,调出比赛记录。   DivisiveWorlds——分裂的世界。   比赛正如其名。   每位选手在虚拟世界得到一个荒芜小世界,并以自己的世界观构建人类文明与自然生态的初始环境。之后,小世界自行演化,数万年的古人类进化史被压缩到短短三天赛程之中。   其间,系统随机制造自然灾害,瘟疫等危机,创建者以神明的姿态对文明施加有限的指引,帮助他们度过危机。   三天后,进化程度最高的文明将得到最高分。创建者就是最终的胜利者。   可以说是创建一款沙盒经营类游戏,并身处其中。   考验的不只是逻辑结构,环境搭建这类编程技术,更是对文明的理解。   那时,景泽阳每天都要读取好几遍记录,回去研究下一步策略。   他驾轻就熟地点击界面,拷贝最后的一次的记录,却听到一声刺耳的滴滴声。   “系统错误,返回数据失败。”   又试了几次,都是一样的结果。   周承浩挠头。“不应该呀,比赛后就没人动过机器。我叫人来看看。”说着走到一边打电话。   数据存在却拷贝不出来。卡在最后一步,景泽阳也有点气急。他稳了稳情绪,等周承浩回来。   周承浩很快回来了。“工程师过来要两个小时,我们等等吧。”   “没时间等了。”景泽阳当机立断。“我直接进游戏看回放。”   “啊?不行啊!”周承浩急忙反对。“游戏当时可是出了意外的,机器又这么久没用,要出了什么事可怎么办?”   他说的有道理,风险很大,但景泽阳从来不是怕担风险的人。   “我只看回放,没什么大问题,真出事了,你们看着办。”   他若无其事丢下这一句,启动游戏界面。   全息舱盖缓慢落下,隔绝了周围的一切。   脑机接口对接的一瞬,强烈的眩晕感袭来。   第一代全息舱在对接时会产生极大不适,炫酷的加载界面抵消了一部分,但进入游戏后,还是要适应一阵。   并且,和万维之门不同,U-space不能将玩家的意识全部加载入游戏,他的全息技术也只能做到万维之门百分之七十的逼真度。   但在当时已经很震撼了。   景泽阳落在一片黑暗的宇宙中,下方是一颗蔚蓝色的星球。   他正向着星球落下,随着不断靠近,他的头顶变成一望无际的蓝天,脚下,茂密的森林铺展到天边,托起地平线上一整片巍峨山脉,瀑布从山顶落下,像一条银色丝带。   这个原始壮观的世界是他创建的。   停在半空中,凉风拂面,景泽阳露出老友相见的笑容。   但他无法控制身体。   他进入的这次记录是比赛结束之前的最后三小时。从现在起他只能以自己当时的视角重新回顾,除了快进倒退,不能做其他任何操作。   但这样就足够了。   他快进时间条,来到记忆出现偏差的地方。   此时当时的他已经巡视过整个小世界,来到了山脉下方,离瀑布不远的一处林中空地上空。   空地上,是一座木栅栏围起的城寨。   身着兽皮的人们在各处忙碌着,男人处理生肉,制作长矛与弓箭,女人烹制食物,缝制兽皮衣,孩子和小狗在他们脚边蹦跳奔跑。   每个人都是浓眉大眼,毛发旺盛,深色皮肤的体态,充满野性。   典型的原始部落生活图景。   而最引人注目的,是城寨中央广场上高高竖起的图腾柱,柱子上刻着与景泽阳颇有几分相似的人面图案。一名老人正在柱子边,用一头烧成炭的木棍在地上写着什么,身边围了一群光屁股小孩。   那是最早期的文字。   景泽阳的文明完美遵循人类文明的发展史,已经发展到即将诞生文字的阶段。相比其他人创建的受战争之苦甚至毁灭的文明先进许多。不出意外,得到第二名不是问题。   印象里,他陪着这个部落在最后三小时发展壮大,顺利完成游戏。但事实并不是这样。是从哪一刻开始不同的呢?   景泽阳看着时间条一点点前进。   突然之间,他听到一阵嗡嗡声。   是口袋里的卷轴状操作器在震动。   操作器相当于简易的编程工具,可以即时改变游戏设置,诸如移山填海呼风唤雨都可以。此时的震动是提示有某处异常。   景泽阳并不记得发生过这件事,看来改变开始了。   他看到自己打开卷轴,想找出错误的区域,屏幕却是一片红通通的出错警告。   他心里一惊,然后,毫无预兆地,他从空中坠落,向着大地急速砸了下去。   轰——   剧烈的撞击声震动耳鼓。并没有预想中砸成肉泥的痛苦,反而是冷。   身体被刺骨的冰寒包裹,他大口喘气,鼻腔里涌入令他窒息的酸楚。   想起自己只是回放录像,景泽阳才从濒死的恐惧中抽离出意识。   他看见自己不是摔在地面,而是落进水里。   嘴里的腥咸告诉他这是海水。   但海水是淡紫色的。   大片的,通透的淡紫色海水在他上方与四周荡漾,将光线漾出变幻的细网。如果不是快要被淹死的话,他一定会赞叹这样的美景。   可是他为什么会掉进海里?他的世界里,大海还很远,也不是紫色。   眼看自己快要失去意识,景泽阳干着急却没有办法。   这时,头顶哗啦一声,一个人影打碎了水面。   那人穿过缤纷的气泡向他游来,震荡的光影中,雪白纤长的身体像一尾银色的人鱼,一双琥珀色的眼眸光彩潋滟。   那是最美的风景。   那是宁迦渡!   -------------------- 第66章   宁迦渡为什么会在这里?!   比赛规则不允许选手进入别人的世界。比赛中选手之间也不能交流, 正常情况下,他们不可能碰面!   但景泽阳很快就顾不上疑惑了。   宁迦渡的手臂穿过他的腋下,将他向水面拉去。凉滑的肢体紧紧贴着他, 景泽阳的脸颊就贴在他的颈弯。   许久未见面,一见面就是这么近距离的接触, 景泽阳难以抑制激动,只想回抱住对方。   却发现胳膊都抬不起来。   他作为全息回放的旁观者无法操控身体,而当时的自己已经没有意识。   从千米高空落入水中还能活着,也就是在全息环境里,现实早就没命了。   哗啦——   他被宁迦渡带着浮出水面,视线本是凝驻在对方身上,此时却被环境吸引过去。   头顶的天空中挂着两个太阳,一个日上当空, 一个悬在地平线上方。而天空也不是蔚蓝色,是和海水一样的淡紫色, 渐变的色彩像晕染开的水彩画,在天际转成深紫色。海天之间的云朵在两个太阳的光芒下又染上绚烂的金色。   一切都美丽极了,是和地球的生态环境完全不同的世界。   这不是他的小世界, 这是宁迦渡的。   景泽阳意识到这一点后,忍不住震惊。   参考已知的地球环境创建小世界, 已经足够有挑战。而创作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并让气候,生态等完美运作, 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而宁迦渡做到了。   在他吃惊的时候,宁迦渡已经将昏迷的自己拖上岸。   他先趴在他胸口听心跳, 继而分开他的眼皮, 漂亮的面孔在眼前放大, 湿发撩过脸侧,景泽阳不由得升起几分期待。   人工呼吸吗?快啊,他很需要。   但宁迦渡却又直起身,脸色严峻,开始在一份打开的卷轴操作器上飞快打字。   不一会,身体一轻,当时的自己清醒过来了。   “咳咳咳!宁…宁迦渡?”他还没咳嗽完就看见了宁迦渡。“你怎么在这?这是我的世界啊。”   宁迦渡像松了口气,紧皱的眉头舒展开,又变得面无表情。“应该是我问你,”他站起身后退几步,说。“这是我的世界,你为什么会从天上掉下来,掉到我的海里?”   “你的世界?”当时的景泽阳这才注意到周围,发出一声惊叹。“哇,你是怎么创造出这样的世界的?”他显然没有意识到比赛出了问题,新奇地四下打量,又发现了什么,转而盯着宁迦渡的前胸。   “你,你的衣服…”   现在的景泽阳早已被宁迦渡的穿着吸引了目光。   少年一身类似古希腊式的白袍,用金环扣在肩头,腰间系一条朴素的金带,像阿波罗神庙中走出的年轻神祇。   然而白袍布料单薄,沾湿后贴在身上,18岁仍青涩的身材一览无余,连胸口两点红晕都若隐若现,与庄重的服饰形成巨大反差,更加诱人。   景泽阳只觉得血往头上涌,不敢再看,想转开视线自救,却偏偏被迫直面美景。   18岁的景同学还是个情窦未开的恐同大直男,同时还知道宁迦渡暗地里喜欢自己。所以,他眼睛非但不移开,还略微不悦地睨过去:“这样,不太好吧。”   景队:……   你小子,得了便宜还卖乖!   宁迦渡疑惑地低头一瞧,脸立刻就红了,慌慌张张地缩起肩膀,背过身去,羞恼的模样让景泽阳又疼惜又生气,恨不得削傻小子的自己两下。   那边,宁迦渡取出卷轴,点了几下。   两人身上腾起一片水雾,一下子通体干爽。布料也一点不透明了。   “你干嘛穿成这样,cosplay吗?”   景同学站起身,没话找话,一边拍掉身上水晶一样的沙砾。   宁迦渡还背对着他,仔细看,耳尖有些红。   “我喜欢,关你什么事。”   景同学一噎,似乎想再说什么,宁迦渡已经屈膝一跃,向空中飞去。   “唉,等等。”景同学看上去也想飞,可他的卷轴在宁迦渡的世界不起作用。他愤愤地甩了下胳膊,朝已快飞入云里的背影高喊:“你一个人飞有什么能耐,有本事让我也飞起来啊。”   人影顿了一下,下一刻,景同学双脚离地,很快升高,来到和宁迦渡并肩的位置。   广袤的大地收入景泽阳眼中。   蓝色草原上的动植物是他从没见过的物种,蜿蜒的紫色大河边矗立着一座白石砌成的城。   雄伟的拱门与高塔颇有古代地中海文明的风格,城内繁花点缀,人们在他们经过时,虔诚地跪下祷告。   而城中的人们有着淡蓝色近乎透明的皮肤,身段修长,行动起来好似皮肤下裹着液体。   他们的容貌看上去也更像精灵而不似人类。   “我尝试了一下硅基生命,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古怪。”   景同学的嘴无声地张大了。   硅基生命,这是只存在于科学家想象里的东西。   而宁迦渡竟然实现了!   他创造了一个全新的生命进化方向,并且十分成功。   他的硅基文明甚至已经建立了城市。而他却说得云淡风轻。   这一切或宏大或微小的事物都和他本人极为相似。冷静,理智而严密。   景泽阳也有些理解宁迦渡的穿着了。   作为小文明的神,他不能太脱离环境。不像自己,运动服大裤衩就敢露面,搞得部落图腾柱上自己的雕像衣服上还挂着商标,不三不四的。   很快,两人飞入城中最高的塔楼里。雕花石柱撑起穹顶,四面凉风习习。正中一座和宁迦渡本人一模一样的白玉石雕,雕像前的祭台上摆满了各种稀奇的水果和肉类,飘出阵阵香味。   宁迦渡走到祭台边坐下,景同学却被食物吸引,仔细看各种彩色水果。   “这都是你的子民送的吗?”他不无羡慕地说。景泽阳想起他的原始人献上的肉干,简直一个天一个地。   宁迦渡没回答,只从藤蔓上摘下一颗星星状的深蓝色水果扔了过来。景同学一把接住,发现水果上冒出丝丝缕缕的烟气。   “快吃,一下子就化了。”宁迦渡说。   水果又不是冰淇淋,还能化了?景泽阳十分好奇,就见景同学也惊讶地扬起眉毛,然后一口塞进嘴里。   仿佛细腻的冰奶油在舌头上融化,化成沁人心扉的凉爽与甘甜,小溪一样润进咽喉,溶进五脏六腑。   “哇哦。”小景嘴巴张成圆形,嘴里也飘出淡蓝的香喷喷的烟雾。   “太好吃了。”他由衷称赞,已经忘了自己和对方还处在不对付的阶段。“竟然能演化出这种水果,宁迦渡,你的小世界也太神奇了。”   “想吃自己随便拿。”宁迦渡脸上露出一点被夸奖的羞涩。景同学也不客气,拎起一块多汁的肉排就上口咬,看得成年人的景泽阳直摇头。   比赛出现异常了,还只顾着吃,高中时的自己真就是个憨憨。   “不过,你能进入我的世界应该是系统出BUG了。”还是宁迦渡有几分警觉。“不应该赶紧上报,然后快点回去吗?”   这一提醒,景同学才反应过来,不过依然没怎么当回事,还给宁迦渡端来一盘水果。“放心,不是有监测吗,U-space的工程师会处理的,等会我可能突然就回去了。机会难得,你这里这么好玩,让我再参观参观呗。”   小景同学看上去已经不再将宁迦渡当竞争对手,景泽阳想,那时候的自己应该是被宁迦渡的技术折服了。   他催着宁迦渡调出光屏,为他展示这个世界更多的神奇,两个年轻人的头渐渐靠近,都忘记了比赛的异常。   不过,也不怪他们。沉浸在全息游戏的感官刺激中,当时谁又能想到,比赛能出那么大的意外呢。   -------------------- 第67章   宁迦渡完全没有私心, 把搭建小世界的过程展示给景泽阳。   而景同学也认真请教,一副学习之魂上身的样子。   他大约也知道,这个第一名宁迦渡是实至名归, 他挣不了,也不想挣了, 不如好好学学。   两张年轻的面孔对着光屏一起专注研究代码,青春向上的气息再美好不过。   看在景泽阳眼里却是五味杂陈。   当年的宁迦渡就像小猫一样,顺毛摸就很乖巧,偏偏自己老反着来。   就好比现在,宁迦渡讲解得太投入,指光屏时身子不小心靠在景同学身上,景同学立刻往后退了退,反应大的让人无法忽视。   景泽阳仿佛能听到他的心声。   ——我不是Gay啊, 别靠我这么近。   排斥得这么明显,小宁同学自然也察觉了, 默默也移开,肩膀都耷拉了一点。   他收了光屏,站起身。“可以了, 你回你的世界吧。”   语气和在万维之门里让他离开时一样冷。   景泽阳无奈叹气,那时的自己把宁迦渡当做洪水猛兽, 就因为宁迦渡暗恋他,会害羞地偷偷看他,小心翼翼地跟踪他, 面红耳赤地偷喝他喝过的水杯。   这要是换做现在,他求之不得, 做梦都想, 还要好好疼他, 让他面对自己再也不用自卑胆怯。可高中时的那臭小子,还把人越推越远。   真是欠收拾。   那边,景同学也有些尴尬,站起来挠挠头。“那,我就回去了。谢谢招待。”还挺懂礼貌,像去别人家做客一样。   他打开自己的卷轴,对着一片花屏顿了几秒。   “呃,貌似BUG还没修复。我也回不去啊。”   宁迦渡一声不吭打开自己的卷轴,就见他飞快打出一排排代码。   景同学:“你在做什么?”   宁迦渡:“改设置,把不是我创造的东西弹出去。”   景同学:……   “不是,什么叫弹出去……”   他拉住对方的手想阻止,但宁迦渡的代码已经改完了,敲下运行键的同时,两个人像踩到弹簧一样一起飞了起来。   宁迦渡也不是他自己创造的,所以也被弹飞了。小宁同学一定是一着急写错了。景泽阳在飞出去的时候忍不住失笑。   他感到景同学把宁迦渡拉向自己,还下意识地抱紧了。   两人一起翻滚着,最后落在一片虚空里。   星星点缀在黑色背景上,脚下是熟悉的蓝色星球。   他们回到了景同学的小世界。   小景最先反应过来。   “回来了,我们真的回来了。”   他手臂还环着宁迦渡的腰,低头笑他。   “你看看,说什么丢出去,现在自己也被丢出来了吧?”   作为回答,宁迦渡使劲推他,虽然低着头,发稍掩不住的红通通的耳朵尖却出卖了他。   因为自己的失误而出糗,他显然是害臊极了。   景同学被推得一下子揽不住,松了手。   没想到宁迦渡直直落了下去。   就像景泽阳落在宁迦渡创造的海里,就会像石头一样往下沉。宁迦渡在别人的小世界里,也没办法使用自己的代码。   他小声惊呼,袍子被风吹得狂摆。   好在没下落几秒,景泽阳就抓住了他。   景同学虽然才高二,但已经人高手长。一把将他拉进怀里,结结实实地抱住,嘴里还很欠地直笑。   “哈哈,这下你落我手里了,看你还赶不赶我走。”   宁迦渡不知是气的还是羞的,水亮的眼睛抬起来,瞪了景泽阳一眼,手里却是老老实实抓住了景泽阳的体恤。   好冷猫咪寄人篱下,迫于无奈被撸毛的即视感。   景同学笑得更灿烂了,还真的上手揉了一把淡茶色的发顶,换来宁迦渡的甩头抗议。   原来如此。   景泽阳旁观这么久,算是看出来了。   从前的自己根本就不是讨厌宁迦渡。   刚认识时,多少次的热脸贴冷屁股要和宁迦渡做朋友;知道对方暗恋自己,不知所措地远离又放不下,总是不自觉地关注;关系弄僵后还总有事没事招惹人两句。   凡此种种,他这不就是在意人家又没开窍的愣小子吗。   白吃那么多米了,现在才明白!   景泽阳懊恼的功夫,愣小子景同学已经带着宁迦渡向地面飞去。“走,带你参观我的世界。”   地面上的景色却和上次不同。   林中空地上传来阵阵厮杀声。   两个明显不同的种族正互相搏杀。   一方是景泽阳之前看到的浓眉大眼,蜜色皮肤的种族,他们面涂油彩,身披兽皮衣,手持长矛和弓箭。而另一方头戴面具,披挂着人头骨做的饰品,身体遍布黑色纹身,看上去更加野蛮。   他们驱赶着长毛象践踏树林,将蜜色人种的队伍冲散,又将快十米高的木头围墙撞得摇摇欲倒。   火焰与浓烟包围了城寨,直冲云霄。   战争是文明进化所不可避免的,血腥与残酷在远古时代更甚。   残肢横飞,景同学想也没想捂住宁迦渡的眼睛,被对方一把拉开。   宁迦渡认真看向战场,很快,他指着黑色纹身的种族,一针见血地说:“这一方就要赢了,你的文明将会倒退。”   小景脸色发苦。“你不说我也知道。”   宁迦渡说的没错,黑色纹身种族已经占据优势。   再有几小时比赛结束,这个时候文明倒退排名肯定会降。但比赛规定,选手定好小世界规则后不能直接插手文明演化,所以除了干看着,小景同学做不了什么。   火焰烧毁了大半城寨,手无寸铁的老人和妇女孩子们四散奔逃,被兽群踩烂在脚下。惨叫与哭泣像大地发出的悲鸣,直达云端。   景同学不忍再看:“给他们下场暴雨,先停战再说。”   下雨应该不算直接干预。   他打开卷轴,却发现所有限制都打开了。程序不知是又出BUG还是改了规则,即使他现在跳进战场,冲锋陷阵也不提示犯规。   他开心地拿给宁迦渡看。“是不是快结束了,想让我们尽情玩一把。”   宁迦渡不赞同地摇头,打开自己的卷轴仔细研究。   景同学已经等不及了。“看我的!”   他先变出一个气泡,好让宁迦渡待在里面,自己则摇身一变,一套金灿灿的铠甲就披上了身。   他本就高大挺拔,金盔闪亮,长枪耀目,猩红斗篷在风里飘扬,一时间,他看上去就像个英气逼人的少年将军。   景将军手腕翻转,银枪挽出眼花缭乱的枪花,稳稳收在身侧,回头冲气泡里的宁迦渡露出个痞气十足的笑。“帅吧。”   狂傲得让成年人的景泽阳都没眼看。   自己年轻时这么中二的吗?   但气泡里的宁迦渡已经看痴了。眼睛睁得大大的,像个小迷弟一样。   景同学笑得更爽朗了,“你在这里等着,看我力挽狂澜。”   他抬起手臂,满天云朵汇集,化成无数天兵天将,像咆哮的海浪冲向兽群。巨象们刹时被掀翻在地,争相逃散。   而景同学本人稳立于云中,枪尖横扫,所过之处狂风大作,暴雨倾盆。   骷髅纹身们被吹得东歪西倒,肆虐的火焰也被浇灭了。   战况在一息间扭转。人们都望向天空中的异象。   翻腾的云海向两边分开,数道金色光柱穿云而落,普照着黑血横流的大地。   光芒万丈中,战神目光庄严而悲悯,俯视世间,袖袍卷起风云,银枪驱散黑暗。   密色皮肤的人们欢呼起来,他们的敌人则惊恐地埋下头,所有的斗志化为烟雾,爬跪在地上,被挨个捆住。   战争结束了。   景同学在震耳欲聋的欢呼声中,不忘回头,冲宁迦渡抬了抬下巴。   “搞定。”   小宁同学眨了眨星星眼,脸微微地红了。   -----   篝火熊熊燃烧,木柴噼里啪啦的脆响淹没在鼓声和欢歌声中。   获得胜利的人们摆出最丰盛的宴席,载歌载舞,感谢帮助了他们的神灵。   被战火烧死的野猪,鹿啊,正好派上用场,烤得油光发亮,香气扑鼻,由身披白狮子皮的首领切到石头盘子里,恭敬地呈上来。   景同学坐在兽皮铺就的石台上,盔甲已经收起来了,一身白袍,也难掩野性,倒是和身侧同样一身白袍的宁迦渡十分搭配。   宁迦渡安静地坐在那里,暖黄的火光将他的皮肤映成奶油色,细腻得覆着一层绒毛。琥珀色的眼睛里跳跃着火花和舞动的人影。   热情的气氛似乎感染了他,使得他整个人褪去了冷淡,显出毫无防备的可爱。   这样的宁迦渡让景泽阳几乎移不开视线。   他相信景同学也是一样的感受。因为小景时不时看向身侧,还殷勤地把烤肉串成串递给宁迦渡。   宁迦渡没有拒绝,咬下一小块,眼里露出惊艳的神色。   这时,一个原始人将长长的藤条甩向火焰,又挥过天空,不知藤条沾了什么,无数彩色火星如烟火绽放在头顶,欢呼声海浪一样响起,催动着更多火花绽放。   宁迦渡看着满天五颜六色的焰火,微微张圆了嘴唇。   “你的小世界……”   “怎么了?”景泽阳满怀期待地问。   “好热闹。”   生机勃勃,充满野性的原始部落与冷静理智的白石精灵城,是天差地别的存在。   宁迦渡的嘴角扬起了稍许,他看起来也融入了这生机之中,笑容好似绽放着光芒。   景泽阳看着他美丽的面庞,心里涌起阵阵暖意。这水晶样的人原来也可以被捂热。   他感到景同学同样心神荡漾,因为他的视线那样专注,连嗓音都柔和了。   “宁迦渡。”   “你笑起来,真好看。”   -------------------- 第68章   “你笑起来, 真好看。”   这句话像一句咒语,宁迦渡整个人僵住了。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景同学,整整两秒后, 突然把头扭到一边,颇有些手足无措。   景同学也愣住了。   他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不妥。   这么直白地夸一个男生, 任谁都要想歪了。何况宁迦渡本来就偷偷喜欢他,这么说不是给人家递橄榄枝吗。   他又没这意思,他不是Gay啊。   景泽阳就见他摸着鼻子尖,笨口拙舌地解释。“不是,我是说,那什么……你该多笑笑…”   越描越黑。   气氛就这么变了,空气里好像要飘出粉色泡泡。   景同学尴尬得抓耳挠腮。   还好有人救了他。   突然地,四周安静下来, 寂静里,鼓点声隆隆响起。   几个膀大腰圆的原始人走上前, 献上五个刚割下的兽头。有猪、牛、羊,鹿,还有长毛象的!直怼到两人盘起的腿前, 血腥气扑鼻而来。   接着,部落领袖率领着族人, 向着两个人行三磕九叩的大礼。   气氛一下子庄重起来。   首领抬起白发苍苍的头,原来就是在图腾柱下教孩子们认字的老者。   他极为恭敬地说了一段话。   自然是听不懂的语言,景同学用卷轴翻译了转述给宁迦渡。   “他说感谢我们帮他打赢了战争, 然后还问你和我是什么关系。”   他想都没想。“哈哈,那还用说, 当然是朋友关系。”   但没等他说话, 老人已经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翻译器显示出他的话。   “这位这么美丽, 一定是您的伴侣吧!”   景同学呆愣住了。   “向伟大的天后致敬。”老人再次叩拜,后面跟着一片乌泱泱的人一起磕头。   旁观的景泽阳:眼力真好,我们就是这么般配。   景同学张嘴想说什么,但宁迦渡已经探头去看光屏上的翻译。   “他说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他赶紧慌里慌张拿开卷轴。   老人又说了几句应该是赞美的话,起身接过随从递来的石刀,割下每个动物的眼皮端给宁迦渡,并做出一定要赏脸吃下的动作。   几坨血淋淋的肉摆在眼前,宁迦渡显而易见地反感,人都往后躲了。   原始人的习俗匪夷所思,大概在他们是极为隆重的款待,现代人却完全不能接受。   可是首领颤颤巍巍又跪下了,他身后黑压压的人群也齐齐整整跪着,不停磕头。   宁迦渡看上去为难极了,都不知该如何是好。   还是景同学替他解了围。他取过刀,割下几大块方方正正的猪后颈肉,串在树枝上。   “我教你们个烤肉的好法子。”他说,话语在原始人耳中自动转成他们能听懂的语言。人们纷纷抬头看向他。   他手心里先变出一罐盐,撒上,再变出一瓶料酒,浇上,最后是一罐又一罐香料,均匀沾满肉后,叫人拿去烤。   不一会,奇异的香气扑鼻而来,把之前所有肉香都盖过了。人群叽叽喳喳,间或有吸口水的声音,直勾勾地注视肉串。   黄澄澄香喷喷冒着汁的肉串在众人注目下被景同学接过,递到宁迦渡手里。   “吃生肉容易生病,这个更好,你们试试。”他变出更多的调料隔空送到人群上方,人们争先恐后地拿过瓶瓶罐罐,跪拜感谢,欢天喜地开始新一轮烤肉。   宁迦渡也被美味征服了,腮帮子鼓了起来,唇上沾着亮晶晶的油花。   景同学不无得意。“怎么样,是不是你吃过的最好吃的烤肉?”   宁迦渡老实点头,嘴里咽下一口,问:“你怎么这么会做烤肉啊?”   景同学嘿嘿笑:“其实是我老爸的配方。他们驻扎在边境星球时没事研究出来的,他就是靠这一手拿下了我妈。”   然后,他再次发现说错了话,笑容凝固了。   宁迦渡不会多想吧,以为他也要用烤肉拿下他。   景泽阳看着都替他着急:小子,肉递得那么勤快,你倒是拿下小宁啊。   宁迦渡却只是轻巧地笑笑。“真的很好吃,如果不是在比赛里吃到就好了。”   “好!等比赛结束我请你吃。到我家,我亲手烤,包你吃个够。”景同学爽快道。   这句话让景泽阳想起来,在万维之门里,他在宁迦渡的小家里,也做过一次烤肉,那时他根本不记得这段经历,还自夸了几句。   现在想起来,虽然宁迦渡看上去吃得很香,可他又是怀着怎样的心情独自回忆这段往事。   可恶,究竟发生了什么,自己怎么能忘得这么干净?   景泽阳懊恼着。   这时,老首领端来两个小木碗,说了一段话,示意二人喝下。   景泽阳看到碗里荡漾着的玫红色液体,想当然认为这是酒。烤肉配酒,越喝越有,原始人也一样。   不过他们还是高中生,不能喝酒,他估计景同学应该想尝尝,但宁迦渡身体不好,肯定不能喝。   “是酒吗?”景同学问,看来也考虑到了。   首领连连摆手。   那是什么。景同学接过先尝了一口,眉毛扬了起来。   “应该是果汁。”他对宁迦渡说。“你那里有奶油空气水果,我这儿也有香甜果汁。你尝尝。”   宁迦渡听话地尝了一口,又尝了一口。“好浓郁的花香味。”   “好喝吧。”景泽阳开心地凑过去和宁迦渡碰了碰碗。   两个人理所当然地把玫红液体当做果汁,谁也没想到去看一眼翻译。   果汁味道清冽甘甜,一碗哪里够,景同学让首领多拿些来,老人露出惊讶的神情,但还是躬身应了。   很快小碗源源不绝送了来。两人吃着喝着,也拉近了距离。   景同学一手支头,侧脸看宁迦渡:“我说宁同学,你为什么半路报名比赛,真的是因为生病吗?”   宁迦渡咀嚼的动作停了一下,他慢慢咽下食物,踌躇了一会才回答。“因为你参加了。”   景同学:“哈,我就说嘛。你就是来和我争第一的,是不是。”他是半开玩笑的语气,第一什么的,他已经不在乎了。   宁迦渡并没有生气,他眼睑垂落,像在仔细思考。   “景泽阳。”他语气有些郑重。“如果我让你现在退出比赛,你愿意吗?”   “……啊?”景同学端起的碗停在嘴边。   “我是说,我们一起退出。”   “啊??”他更诧异了,把碗放下。“为什么?这都快结束了。”   宁迦渡盯着自己碗里晃荡的液体。“如果,我是说如果。U-space的这套全息技术是用人体实验换来的,你还会参加比赛吗?”   “人体实验?”景同学茫然中多了震惊。“那不是禁止的吗?”   景泽阳同样震惊。宁迦渡是打算说出自己的遭遇了吗?他终于要对自己打开心扉!   他心跳加快,凝神看向宁迦渡。   少年却格外得平静,“嗯,禁止的,所以脑机端口技术一直没有突破。现在的这个全息舱是靠违禁的人体实验得来的数据才研发成功。这些实验品有的疯了,有的死了,还有的永远不可能恢复健康。现在你知道了,你还想继续这个比赛吗?”   他真的说了!是在寻求帮助吗?   宁迦渡的目光中没有一点波澜。只有景泽阳知道,他经历了什么。和他一样的试验品可能还有,他只是侥幸活了下来。   景泽阳转向景同学,恨不得替他回答。   询问他,安慰他,帮助他,快啊。   但景同学只是摸了摸自己手臂的位置,那是全息舱和光脑连接的地方。他摇头。“不可能,如果是真的,参与者都会被判刑,U-space不敢冒这么大的风险。而且,这么机密的事,你为什么会知道?”   “你不是逗我吧。”   景泽阳:唉!   被景同学质疑的宁迦渡转开头。就在景泽阳以为他不会再开口时,他却转而说起了不相干的事。   在徐徐凉风里,他不紧不慢道:“景泽阳,你知道为什么很多选手创建的文明会灭亡吗?因为他们忘记设置约束人类道德的规则。近亲通婚会导致后代畸形,同类相食会诱发朊病毒感染,过分杀戮引起疫病漫延。诸如此类。这是刻在基因里的禁令,淘汰步入歧途的文明,只有走正道的种族才能存活,发展,壮大。”   “追逐名利也是人类的劣根性,却无法用规则束缚。成为突破全息机技术壁垒的第一人永载史册,多么诱人。发行第一代全息舱,收割全球玩家,多么诱人,会没有人铤而走险去做吗?”   “我没有骗你。今晚这么多的BUG就是证据。他们太心急,以至于这个技术还不稳定就被投入使用。我怕再晚点会出更多意外。”   “所以,我们离开比赛吧。”   他注视着景同学,目光那样诚恳和期盼。   原来是这样。景泽阳恍然大悟。   宁迦渡已经知道会有意外发生。   也是,策划这一切的尹林琼就是她的母亲,聪明如宁迦渡有所察觉也是很正常的事。   所以,他这个时候提出来是为了救自己。他中途报名比赛也是!   他从未想过寻求自己的帮助,却为了救他进入比赛!   景泽阳狂跳的心逐渐沉静下来,因为某种更加沉重的情绪。   但小景似乎仍然不相信。“你说的很有道理。但是,技术不稳定就投入使用这种内部机密你怎么知道?宁迦渡,我记得你父母都是中研院的研究员,你不要告诉我,是他们在做人体实验。”   “这种玩笑可不能开。”   宁迦渡脸色发白。   他像突然失去力气一样低下头,好一会后,摇着头含含糊糊说了什么。   “什么?”景同学凑过去。他听到宁迦渡深深的喘气,气息扑在脸侧,有些烫。   “如果,我告诉你……我…我就是……”   “是什么?”   不知不觉间,两人的脸颊几乎碰在一起。   景泽阳刚惊讶于那脸颊的温度,下一刻,宁迦渡已经倒在了他胸口。   “宁迦渡?你怎么了?”   景同学急忙扶起他。   少年面颊通红,眼神迷离地仰头,气息都是乱的。“景泽阳,我,我好像发病了,好难受……”   这么突然!   宁迦渡额头上都出了一层薄汗,景同学再不相信也只能答应了。   “好好好,我这就带你出去。你要我退出比赛也不用这么拼,挺住啊!”   他嘴里调侃,手上却急慌慌打开卷轴,点击退出按钮。   但没有天旋地转的脱离感,而是弹出一张冰冷的图片,红色大字显示:   【错误!当前游戏进度不允许退出!】   景同学完全怔住了,他又点了几下,但不管他点得多快多用力,都毫无动静。   红色按钮死掉了一样,变成了灰色,只有红字刺眼得霸占屏幕。   这太不正常了。   全息游戏不能随时退出,相当于要人命。比赛怎么可能这么做。   这个BUG有点严重。   而更糟的是,宁迦渡已经揪住了他的衣领,把脸埋在他胸口,发出带着哭腔的嘤咛。   “景泽阳,我好难受……”   这更不正常了!   冰山一样的宁迦渡不可能发出这种让人遐想的声音。生什么病也不行。   此时的宁迦渡直往他身上贴,他的身体这么热这么软,还轻轻颤抖着,让景同学也跟着发热发软,心跳不受控制地加快,呼吸滚烫。   他抱着人手足无措,而景泽阳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   周围不知什么时候安静了下来。篝火边横躺着一对对男女。   他们的影子纠缠在一起,四面八方都是令人害臊的声音。   景同学只扫了一眼就避开了目光。   他抖着手点开卷轴,调出翻译器,屏幕上显示出老首领最后几句话的翻译。   “伟大的天神与天后,请饮下这碗生命之水,它能让天后怀上神的种子,让神明的种族更加繁盛!”   景泽阳:!!   不是吧,他们当果汁喝了一碗又一碗的,竟然是助孕药!!   --------------------   感谢在2023-10-13 11:43:19~2023-10-15 01:57:3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绯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9章   空气中原本弥漫的烤肉香气已经被玫红色饮料的独特花香代替, 在这种氛围下闻起来格外甜腻。   原始人本来就没有太多廉耻心,他们一对一对,借着夜色的掩护和助兴饮料的帮助, 尽情享受欢愉,声音和篝火一样越发火热高涨。   冷静如景泽阳此时也不由得艹了一声。   景同学则是傻眼了一会儿, 然后往自己脑袋上狠敲了一下。   宁迦渡说得没错,规则就应该刻在基因里。当初设置时,要是知道哪种植物能做出这种玫红色玩意儿,他直接就把它的基因咔擦掉不就好了吗?   他试图在卷轴里找破解的办法,但这饮料他喝的比宁迦渡多,这时头也昏沉起来,加上周遭各种的难以启齿的,无法忽视的动静, 他完全无法集中注意力。   偏偏这个时候,宁迦渡被一声欢愉的尖叫吵到, 从他颈窝里抬起头,迷茫地看向四周,懵懂的小动物一样:“什么声音?”   景同学一个激灵, 一手捂上他的眼睛,一手捂住耳朵, 将人又按回自己胸口,哄着:“没事没事,你这是困了, 先睡会。”   “我不是想睡。”宁迦渡抗议。“我想……想……我不知道……”   景泽阳第一次听到宁迦渡那么无助又揪人的声音。   这个可能是世界上最聪明的人,显然对某方面一无所知。   景同学听见, 双眼紧闭仰起头, 似乎也极为无助。   他同样忍耐得极其辛苦, 身体都硬生生地绷着,而宁迦渡还在挑战他的忍耐力,不舒服地挣扎了一下。   “你带了什么东西,膈到我了。”   ……   一句话让旁观的景泽阳都要血气上涌,景同学咬了半天的牙只怕是差点咬碎了,死死按住人。   “别动!”   “难受!”宁迦渡反而挣得更厉害了。   两人纠缠的映像看在景泽阳眼里,让他酸中带甜,又醋又羡,还有点担心。自己不会真的对宁迦渡做了什么吧。   他紧张地看着小景同学忍无可忍,把非要探究是什么膈到自己的宁迦渡压在地上,轻松地就跟抓小鸡似的,却硬是撑开一段距离,撑在一侧的手臂都青筋凸起,看起来理智随时会消失。   这样下去肯定要发生什么。景泽阳想。而景同学应该也意识到了,突然下定决心一般,抱起人腾空而上,离开沉沦享乐的城寨。   不一会,两人飞到一处林中溪流旁。   景同学先让宁迦渡靠着一块巨石坐好,自己则直接跳进湍急的溪流中。   奔腾的流水没过头顶,让他滚烫的意识和身体都冷静下来。   他趁着短暂的清醒打开卷轴,飞快取消了饮料的影响。   热度褪去了。他长吁一口气再往水边瞧时,却发现,宁迦渡不见了。   正急忙要找,旁边噗通一声。   景同学长臂一捞,把人从水里捞了出来。   宁迦渡应该是自己跌跌撞撞走进小溪,被流水冲倒。捞出来时大口喘气,肩头的金扣也被冲掉了,衣服湿漉漉挂在腰上,淌着水滴的胸膛在月光下闪成白亮亮的一片。   他呛咳了几下,鼻尖微微泛红。五官本来就精致,双目被水汽晕染润泽,整个人就像水凝成的精灵。   景同学呆呆地看着他。   宁迦渡被水一呛,这时也清醒了,问:“我们在做什么?”   景同学默了一会,不确定地说:“我们在…游泳?”   这种情况属实很难解释。   “游泳?”宁迦渡的眉毛皱了起来。“但我不会游泳啊。”   “所以我在教你。”景同学尽量镇定道。   宁迦渡瞪向他,一副你为什么要胡说的样子。   药效已经过去,他超算机一样的大脑正在上线,绝对不是好骗的。   景同学被他瞪得服软了,吞吞吐吐。   “好啦,我说就是。那红果汁吧,其实有催情效果,我们喝的太多了,所以,来水里冷静冷静。”   “催情?!”宁迦渡睁大了眼睛,他才留意到自己正衣衫半褪,靠在景同学怀里。一张脸刷地就红了,抬手要推开人。   “已经没事了,我什么也没做!”景同学着急忙慌解释,宁迦渡全当没听见,一个劲后退。   “小心!”水流本来就湍急,水底又湿滑,景同学怕他跌倒,伸手去扶。于是两人一个退一个追,拉扯在一起,险些又要擦出火花,惹得宁迦渡脖子都泛出淡红。   就在这时,水面上忽然亮起了蓝光。   是这里一丛那里一丛的水草开花了。   淡蓝色的小花像快放镜头一般,绽开花瓣,花心晕染出光晕,点缀在他们周围,像一盏盏小灯笼。   景泽阳觉得这小花有些熟悉,直到宁迦渡说了一声“好香。”   他才恍然大悟。   这清幽的花香,不就是他在宁迦渡脖颈间闻到的香味。   而这些花,因为长在水里,他第一眼没认出来,就是开在宁迦渡在游戏里的小屋外花园里的花。   他曾以为,宁迦渡身上的香味来自他种的花,却没想到,那些花是来自这里。   轻风徐徐,水面上摇曳着星星点点的光芒,倒映在水中,仿佛一片星河环绕在两人身边。   宁迦渡睁大的眼睛里闪烁着惊喜,景同学忍不住得意。“好看吧,这只是开场灯光,表演在后头。”   他指了指天空。   宁迦渡听话地顺着他的手指看去,只见天空亮了起来。   那是铺满一整个天空的极光。   不,说是极光并不准确,像浓黑的夜幕被泼上了色彩,流淌着五彩斑斓的光芒。光的河流艳丽夺目,变化万千,其间,星光如宝石璀璨夺目。   “哇。”宁迦渡小声惊叹,眼里倒映着流光溢彩。   景泽阳也在这灿烂风景的冲击下,想起了些许。   这是他设计世界时的小心思,本想用美景打动评委得些印象分,没想到,派上了更好的用场。   看着宁迦渡惊喜的神情,他的脸上也不由得浮起笑容,目中蕴着无人察觉的柔情。   两个年轻人并肩而立,身披同样的星光的衣裳。   尽管比赛马上就要崩溃,此后还将有无数坎坷,但这一刻,所有烦扰都被抛之脑后,云上的华彩与脸庞的笑容肆意绽放。   这是他们二人一起经历的最美好的时光。   景泽阳倏然想起,死亡列车中,他曾短暂记起这一幕。   闪回的画面里,宁迦渡在灿烂的星空下昂起头,双眼迷离,唇瓣微张,似乎在等待他的亲吻。   景泽阳难以抑制地期待起来。所以,他们的关系早在五年前就已经有进展了吗?   他注视着二人。   宁迦渡的赞叹让景同学受到鼓舞。   “还有更美的。”他说着点击卷轴。   星光流转,变幻出各种绚丽的图像,时而是林中鹿群,时而是自波涛间跃出的海豚,还有洒满星河的花雨和直达地平线的长虹。   宁迦渡不错眼地看着,当出现父母怀抱婴儿的温馨画面时,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景泽阳,”他低下头,声音也低低的。“我好羡慕你。”   “羡慕我?”景同学疑惑。   宁迦渡或许还没恢复清明,或许被美景感染,他柔和地,把心底最深处的想法说了出来。   “你的世界好丰富好热烈,什么都有,生机勃勃。而我,我没有这些。我什么都没有。”   他的话让景泽阳想起宁迦渡的那幅画。   乌云下灰蓝的海洋,和消失在雾气中的海上铁轨。   他没有疼爱他的父母,作为试验品而生,他的人生虚浮不可掌控,也没有未来。   他的爱就像影子渴羡光明一样,近在咫尺却永远遥不可及。所以,与其怀抱希望靠近,不如一开始就冰冷推拒,主动远离。   然而,还什么都不知道的景同学不能理解这些,他很认真,很诚恳地说:“不要这样说。你那么聪明,多少人羡慕你还来不及,想想你设计的小世界,可以诞生另一种生命,怎么会什么都没有呢。”   “宁迦渡,我以前就觉得,你这里,”他点点自己的头。“藏着一个宇宙。”   宁迦渡怔怔地看着景同学。他似乎很意外,又有点不敢相信。好一会儿,他哽咽着问:“这个宇宙里,会有你吗?”   景同学不假思索,用力点头。“有!肯定有。我会一直陪着你!”   宁迦渡听到他这样地肯定,眼眶一下子湿润了。   而刚说出这些话的景同学也一下子愣住了。他像是不理解,自己为什么会说这么暧昧的话,目光有些飘忽。   但只一瞬,他好似醍醐灌顶,顿悟了什么。   他眼里好似闪着光芒,看着眼前人,用比之前更加坚定沉稳的语气。   “我会陪着你,宁迦渡。”   干得好!   景泽阳握住拳。他看的出来,愣小子终于是明白了。   宁迦渡的眼里涌出了泪珠,一颗接一颗,任由对方把自己轻轻揽住。   “你哭什么呀?”景同学无措地安慰着。   宁迦渡没有回答。他低下头,连哭泣都是静静地,直到景同学的手小心翼翼地抚上他的脸,让他抬起头。   不需要更多言语,   一方不敢多说,怕打碎这一刻的美梦。另一方则不知道怎么表达自己。   他们在彼此的眼中都看到了自己,这就够了。   -------------------- 第70章   绚烂的夜空下, 比玫红色液体还甜腻的气氛在两人间流淌,他们视线交缠,像丝线勾连着, 像磁铁吸引着,不自觉地向对方靠近。   景同学的视线痴迷地落在宁迦渡淡色的唇上, 宁迦渡怔怔地看着他靠近,在感受到对方的呼吸时,害羞地垂下眼睑。   此时的他就和景泽阳回忆中的一模一样,甜美,诱人。   景泽阳能听到景同学胸腔里的心跳声,像激战前的鼓点一般,随着两人的靠近,越来越快, 越来越猛烈。   在两片唇瓣相触时,达到最高点。   然而这吻是那么轻柔, 那么小心翼翼。唇上的碰触比羽毛抚过还要细微,像亲吻一个一碰即破的彩色泡泡一般。   景同学的吻中不知饱含了多少青涩的爱恋,景泽阳不禁想起宁迦渡喂他吃下巧克力糖时的那个吻。那样大胆, 那样湿热,让他如烈火般熊熊燃烧。   而两个年轻人却只是静静地, 轻轻地拥抱着。   连风都屏住了呼吸,奇幻的夏夜好似停止在这一刻。   就在这时,景泽阳的耳边响起了微弱的振翅声。   几只彩色的足有巴掌大小的飞蛾忽然飞到两人上方。   振翅的声音让宁迦渡一下子睁开眼, 看清飞蛾后,“呀”地叫了一声, 一头躲进景同学怀里。   突然的转变让景同学先是一愣, 又失笑:“小宁你怕虫子吗?”他也有些害羞, 一边赶开飞蛾,一边环住宁迦渡的背,以防他摔倒。   “我才不怕虫子,是它们太大了!”宁迦渡少有的变了声调。   景泽阳笑出声。“我还以为聪明如宁大天才,什么都不怕呢。你要不要这么可爱。”   “说了我不怕虫子!还有,我是男生,不能说可爱。”宁迦渡嘴硬反驳,还不忘紧张地看飞蛾飞哪去了。   “哈哈!就说。你可爱。”景同学弹了一点水珠到宁迦渡脖子上,招来一句“幼稚!”和一捧水的还击。   两人在水里玩起了泼水,至此,粉红的气氛彻底烟消云散。   还真是幼稚。景泽阳唇角挑起,无奈地摇了摇头。   不过,景同学已经取得了阶段性的胜利,后面为什么会失去记忆?难道又发生了什么?   他这样想着,却忽地感到一道怪异的目光自上方而来。   他敏锐地看过去,发现色彩明亮的夜空中,有一个暗影。   一个人立在半空中,不知已看了他们多久。   背上蹿起寒意,他猛然想起,既然小世界放开进入权限,别的选手也能进入他们的副本。   他想提醒正开心玩耍的两人,张口才记起,这只是回放影像,他什么也做不了。   于是,他眼睁睁看着那人自半空中悄无声息地落下,直到看清他蓝色的眼珠和朱红色的乱发。   是还没成为魔术师的乔伊!   五年前的乔伊,是周承浩同父异母的兄长,从孤儿院被找回,却成了U-space脑机研究的试验品。他在DW比赛里制造混乱,试图获得父亲的注意。   在死亡列车中,他一眼就认出了景泽阳和宁迦渡,景泽阳那时候怀疑他们在DW比赛时见过面,却完全没有印象,原来是在丢失的记忆里。   乔伊的脸上还没有涂上半黑半白的油彩,只有成片的雀斑,凹陷的脸颊显得那双蓝眼睛格外醒目。里面溢出盛不下的嫉恨。   他大约刚破坏了某个选手的小世界,灰色体恤染上了血迹。   景泽阳眼睁睁看着他一脸蔑视地看着两人,丢垃圾一样随手抛出了什么。   那东西像黑色流星划过彩色夜空,在碰到地面的一瞬间爆出冲天烈焰。   脚下的大地耸然一震,一眨眼的功夫,山川河流森林都陷入火海。   景同学先反应过来,瞬间变出一个气泡样的屏障,把自己和宁迦渡保护住,飞离已经开始沸腾的河水。   “怎么回事!”他大声道。“又是BUG!?”   宁迦渡脸色煞白。“退出游戏,快点!”但声音在看到卷轴屏幕上大红的错误警告时戛然而止。   “卷轴不起作用了!”景同学边敲击屏幕边说,除了最基本的飞行之类的语句,很多功能都无法使用,更无法退出。   保护他们的气泡也开始不受控制地在热气中胡乱漂流,不知还能撑多久。   就在这时,景同学余光瞥见了什么,猛地抬头望去。   他看见了乔伊,看见他正向地面扔出黑色的东西。紧接着大地再次震颤,火焰直冲天际。   “住手!”他喊道。恨不能直冲过去。   宁迦渡也看见了他,似乎没想到意外来自于人为破坏而怔在原地。   “你谁啊,为什么破坏比赛!”景同学愤怒地喊。   他到底还是学生,总要先问几句。换做已身经百战的景泽阳,只会直接开干。   那人果然没有回答,还挑衅地裂开嘴,又取出一个黑块,夹在指尖,展示给两人看。   此时大地上,目之所及已经是一片火海。瀑布被烧得直接蒸腾,好似倒流,城寨已湮灭在火中,不见踪影。   精心创造的世界被轻易毁灭,可以想见景同学有多么恼怒。   那人却好像玩耍似的,咯咯笑着,一手指向他们,一手高高举起,仿佛下一秒就要向他们投掷黑块。   景泽阳的心提了起来。他知道这个人有多危险。他说是扰乱比赛以获得父亲的关注,其实恣意挥洒着恶意,完全不顾他人死活。   这黑色立方体威力惊人,若是真砸到他们,恐怕两人瞬间就会化成灰烬。   “混蛋!”景同学低声咒骂。在那人投出方块的同一刻,飞身跃出气泡。   矫健的身体腾起在半空,金甲如慢动作般一层层裹上他的身躯,锵地一声合拢。   银枪同时出现在他手中,只见他双臂发力,刹时将长枪舞出熠熠生辉的银光。   光芒带起呼啸的飓风,将黑色方块猛地甩飞出去。   景泽阳没想到一时兴起和爷爷学的耍花枪真派上用场,那黑方块被甩到云中,与无数化学微粒形成的“极光”碰撞在一起,爆出惊天动地的巨响。   天空像被炸出了一个大窟窿,五彩的火焰四下横流,又坠入大地,仿佛天都倾斜了。   那人也被爆炸轰的摔了出去,从天空直掉了下来。   “啊——救我——!”他尖叫着,四肢乱舞。   没想到那人这么弱,景同学啧了声,只好飞上去抓住他的衣服。   “摔死太便宜你了,等着坐牢吧!”景同学狠狠道。   他变出一幅手铐将那人手腕铐住,再把人带到地面。   却在落地的时候,听到那人咯咯地笑。   “你真的要救我啊,你好善良哦。”他阴阳怪气地说着,蓝眼珠从赤红发丝里往上盯着人。   “什么?”景同学不悦。宁迦渡却看出来了。   “小心!”   但还是晚了。   那人猛然间抬手,手掌拍上景同学的额头。   一个明黄的球体只倏地一闪,融进了皮肤。   啪!   景同学第一时间打开了他的手,用力抓自己的额头。   但光洁的额头上只透出星星点点的黄色光点,很快,黄光也消失了。   “啊……”景同学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他两手捂住头,压抑着痛呼,又强撑着向前几步,想抓住那人,但身体摇了摇,一下子软倒,重重摔在地上。   “景泽阳!”宁迦渡喊起来。他使劲拍打气泡屏障,想去景同学身边,但屏障纹丝不动。   太轻敌了!景泽阳替过去的自己捏了把汗。他同样焦急,却只能干看着。   “呼——”那人踢了踢景同学,确认他没有意识后,长舒了一口气。   “比想象的容易多了。”他轻松地解开镣铐,揉揉手腕,冰冷的蓝眼睛转向宁迦渡。   “轮到你了,小美人。”他阴森森地笑着,冲飘荡的屏障勾了勾手指。   本应不听他指挥的气泡听话地飞到他身边。   他似乎在不属于自己的小世界也能发号施令,完全不受比赛规则的限制。   他像表演似的,一弹手指。景同学的气泡屏障啪地破裂,宁迦渡掉了出来,摔在地上。   乔伊向他走过去,瘦削的身体摆出故作优雅的姿态,翻转的掌心里再次亮起黄光,出现一个光球。   “别动。”他把光球举到宁迦渡眼前,夸张地竖起一根手指,放轻声音。“乖乖的,不会疼的。”   他似乎把伤害他人当成了自己的表演。   宁迦渡既没有躲也没有逃,他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你知道那是什么吗?”他说。指的是他手里的光球。   对方的冷静让乔伊有些意外。他撅起嘴唇,装作思考的样子。“嗯…,礼物吧,见面礼?你们喜欢吗?哈哈哈…”   宁迦渡对他蹩脚的笑话,没有一丝反应。   乔伊在对上那双琥珀色的无情的眼睛时,笑容僵硬了。他莫名地错开视线,不耐烦道:“哈!管他是什么呢,我只是个快递员,只负责送货,而且,不接受退货!”   快递员?景泽阳感到震惊,所以,有人让他把这东西放到景同学和宁迦渡的体内?   是谁?为什么?   宁迦渡看起来却好像早已知道,一点也不吃惊。   他的眼里甚至还有些怜悯。   “你只是个傀儡而已。”   嬉笑无常的表象被一针见血地刺破,乔伊肉眼可见地被激怒了。他嘴唇翻了起来,依稀能看出几分日后癫狂的模样。   “闭嘴吧!”   他高举起手,用力向宁迦渡额头拍去。   --------------------   感谢在2023-10-17 17:50:33~2023-10-19 11:25:4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绯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1章   刺目的黄光在眼前骤然放大, 宁迦渡却毫不退缩。   他的瞳仁里倒映着不止黄色,还有更多斑斓色彩。   那是景同学枪尖上挑起的从天空滴落的烈焰。   景同学以惊人的毅力克制着痛楚,景泽阳能看到他脖颈上的青筋和额头的汗珠。   在乔伊威胁宁迦渡时, 他就眼皮颤抖,挣扎着醒来。他用银枪卷起熊熊燃烧的云雾, 千钧一发之际,扎进了乔伊的脊背。   “啊——!”乔伊叫了起来,这一次是真正的撕心裂肺的尖叫。   烈焰钻进他的身体,一瞬间将他烧成一个火人。   他整个人剧烈抽搐着,僵硬地转过身体。   暴突的蓝眼睛死死盯住眼前的少年。   少年身披金甲,手持银枪,被烈焰与烟雾包裹,眼中却是熊熊的坚定与勇气, 仿佛光明的战神,驱散黑暗, 无坚不摧。对比之下,只会使阴招的他越发显得猥琐。   更别说宁迦渡已经跑到景同学身边,抬起美丽的面庞, 一脸焦心地伸手抚上他的额头。   虽然没有说一句话,景同学却好似知道他的担心, 温柔地低头,对他微笑。   “我没事。”   两人间流淌着温暖信任的的氛围,那恐怕是乔伊做梦都渴望, 想象都无法想象的。   他不甘心地吼叫着,仿佛要毁掉一切他得不到的, 向两人直扑了过去。   景同学哪里会让他再靠近宁迦渡, 抬枪稳稳扎进他肩膀, 更多火焰爆燃,将他丑陋的脸孔烧得更加面目全非。   “啊——啊——!”他歇斯底里的嚎叫着,仿佛已经丧失理智,用身体顶着枪尖,一步步逼近。   “这疯子!”景同学不想杀人,但这样下去,这人的意识必然会被剧痛击溃。即使现在他退出比赛,神经系统肯定已经遭到严重破坏,难以恢复。   进退两难之间,就像出现时一样突然,男生连同他周身的火焰像风吹散的沙子一样散去了。   只留下最后一声凄厉叫喊刺人耳膜。   “怎么回事?”景同学不敢放下武器,目光四处搜寻,怕又是他的诡计。宁迦渡却好似猜到什么,眉头皱起,神色凝重。   他拉住景同学衣角。“他不会再来了。”   不会再来了。那是结束了吗?   景泽阳依旧凝神观察着,思考着。   看来成为魔术师的乔伊在脸上涂上厚重的油彩,就是为了掩盖被烧得面目全非的脸。而他在列车中展示给所有人的悲惨过去,也并不都是真实的。   至少,他是受人指使,有目的地接近景同学和宁迦渡,才导致自己身受重伤,最后被周承浩用黄色光球切断意识与身体的连接,成为第一个被传送进网络的人类意识。   等等!黄色光球!   景泽阳后背窜上一股寒意。   乔伊压入景同学额头的不也是一个黄色光球,只不过小了许多,他才没有第一时间认出来。   难道他要……!   他忙看向景同学。   高大的男生前一刻还勉强靠长枪撑着身体,这时,再也支撑不住,摔倒在地。   宁迦渡试图扶住他,也被带着一起倒下。他焦急地捧住他的头,看到他合上的双眼和皮肤下若隐若现的黄色光点。   “景泽阳,别睡,不要睡着!把你的卷轴给我!我可以救你!”   听到呼唤,景同学眼皮颤抖,努力撑开一条缝,在看清宁迦渡的脸时,灰白的嘴唇勾起微笑。   “不用了,不是说,游戏舱监测到身体异常,就会强制退出吗?我,我都这样了,马上就能退出了。”   “你是傻子呀!”宁迦渡急得都骂人了,声音里带着哭腔。“你还相信什么破游戏舱!这个东西根本就不可靠!把卷轴给我,我改掉你意识体的参数,再晚就来不及了!”   景同学却只是定定地瞧着他,眉毛一点一点皱起来。   “你怎么知道能改意识体参数?哦,对了,你说过游戏舱技术不稳定……你还说过……这个技术是靠人体实验获得的……”   “你知道的这么多,是不是也早就知道,这个比赛会发生什么?”   宁迦渡脸色快和景同学的一样白。   “我……”   “你知道有人趁着比赛在捣鬼做坏事,对不对?”   “……”   “他们是谁?为什么这么做?……刚才那个人又是谁?”景同学艰难地呼吸,问题却一个紧接着一个问题。   宁迦渡嘴唇微微颤抖,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   不被信任的感觉景泽阳不会不知道,这个时候被景同学质疑的小宁一定伤心极了。   但景同学却忽然哈地笑了一声。   “同学这么久,我好像才认识你似的。小宁同学,你怎么有这么多秘密。”   调侃的语气,加上善意的眼神,景同学在告诉宁迦渡,他非但不怀疑,还完完全全地相信宁迦渡。   “而且,”他笑着说。“你进入游戏,也是为了救我出去。对吗?”   宁迦渡的眼睛一下子张大了。   他不知道自己的暗恋早已经被对方看穿,一时间彻底懵住了。   “我……”   他的慌张毫不掩饰。   “不急,等出去了再告诉我,我想多了解你一些。”看出他窘迫的景同学说。他已经气息微弱,脸上却仍带着羞涩柔和的笑容。   “我也有些话……想好好告诉你…”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眼皮也想困极了一般渐渐合上。黄色光芒从他身体里透出来,他整个人似乎在变得透明。   宁迦渡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   “不,不!景泽阳,你现在就告诉我,你睁开眼睛,睁开眼睛!”宁迦渡俯在景同学身上,徒劳地用手捧住他的脸。   但景同学没有反应。光芒逐渐增大,他的身体融在了光芒中,最终,随着光芒的消逝而彻底消失。   宁迦渡颤抖的手心里,只留下空气,和转瞬即逝的一点点温度。   他孤零零一个人,垂着头,跪坐在被火焰撕裂的天地间,像一尊被遗忘的雕像。   ……   景泽阳始终静静地立在他身旁,此时,他忍不住蹲下身,举起双臂环住宁迦渡颤抖的肩头。   手掌穿过空气,他才想起来,这一切早已发生,他不过是旁观者。   他咬牙站起身,退到离宁迦渡几步距离外,好使自己能理智思考。   所以,那时候的自己是被上传到网络中了?   可能正因为如此,本该结束的比赛录像仍继续记录。   但他的记忆里,他的小世界完好无损,他离开比赛前还在和原始人一起吃烤肉。   难道后面又发生了什么吗?   录像继续着,宁迦渡依旧一动不动,景泽阳耐心地陪伴着他。   良久,他像突然苏醒过来,站起身,手里召出自己的卷轴。   按照比赛规则,他的卷轴在自己之外的小世界都不能使用,但宁迦渡不知怎地调出了一个黑色的隐藏界面,手指飞快地敲打字符。   滴滴的告警音越来越响,他却充耳不闻,四周烈焰翻腾,几乎烧上他的袍角,他也全然不顾。直到最后一下敲击。   告警音停止了。   不止告警音,整个世界都停止了。   火焰如特效般凝固,滴落的燃烧的云彩也静止在半空。   空气里一瞬间出现无数细小的坐标定位点,点阵状均匀排布于整个空间。所有物体,大到山脉小到沙粒,上方都出现编码字符。   这个虚拟世界在宁迦渡的操作下显示出本来面目,并彻底放开了操纵权限。   宁迦渡甚至没有抬头看一眼,他眼眸中倒映着缩小的世界影像,一眨不眨。指尖在屏幕上时而点击拖拽,时而敲击。世界便围绕着他旋转,缩放,编码一个个亮起又消失,快到景泽阳跟不上变化的速度。   短短几分钟,宁迦渡似乎就完成了无数繁杂的操作,火焰开始减弱,树林从焦炭恢复葱郁。   这个世界的时间正在倒流。   即使已经见识过宁迦渡的本领,景泽阳仍不禁为他无与伦比的聪慧而赞叹。   而宁迦渡并没有停下来。他手指飞快敲击代码,   目光中是前所未有的执着。   他究竟想做什么?   “没有用的。”一个声音忽然间响起,毫无预兆。“即使你让这个世界起死回生,他也不会回来了。”   景泽阳吃了一惊,他四处寻找却没有看到说话的人。   这声音也十分怪异,夹杂着轻微的电流声,不像是真人能发出的。   宁迦渡却像没听到一般,异乎寻常地镇静,手指下代码刷屏一样滚动。   “他会回来的。”他说,冷静到极致。“他的意识会经过这里,再回到现实世界。我能救他回来。”   那个声音叹了一口气。   “你知道不会的。他的意识已经与身体分离,成功上传到网络。”   “就像我们一样。”   宁迦渡这时才停下手指。他琥珀色的眼珠轻微地移动了一下,缓慢地转过头。   在他身后站着一个人。   曳地的长袍遮掩了他的身材,使人看不出他是男是女。微卷的黑色长发披在肩头,而他脸部的位置,却被一片光芒覆盖,刺眼得让人无法直视。   “你是谁?”宁迦渡问,“他们呢?”   -------------------- 第72章   “他们?”那人的语气中略带讶异。“你就是这样称呼你的父母的?”   “真让我们伤心。”他捂住胸口。   什么意思?他为什么自称我们?景泽阳感到疑惑。   但宁迦渡只是用冰冷的目光扫了那人一眼。   “你们融合了。”他漠然道, 没有一点情绪的波动,好像他所有的感情都在景同学消失的时候一起湮灭了。   那人对他的冷漠感到遗憾一般,叹了口气。   “是的, 如你所见,你的父亲和母亲, 我们两人,已经脱离庸俗的肉身,进入无边无垠的数字世界。我们有共同的使命,共同的追求,将我们的意识融为一体,发挥最大的力量,是最正确的选择。”   所以,这个人是宁迦渡的父亲宁安之和母亲尹林琼意识的融合体。   景泽阳第一次听说还能这样操作。   如果他们的意识已经完全上传至网络, 以当时的技术,他们在现实中已经死去了。   他想到那起精心策划成车祸的谋杀案。   所以, 这夫妻二人先是自杀,然后伪装成车祸,嫁祸给宁迦渡, 以逃避被追查!   景泽阳思考怎么拷贝出数据时,那边那人又问:“你不好奇我们怎么做到的吗?”   宁迦渡显然丝毫不感兴趣。   他指尖雨点般落在卷轴屏幕上, 头也不抬地说:   “让他回来。”   那人叹气,好一会儿后才摇摇头。“你知道这不可能,孩子。想再见到他的话, 就和我们一起,进入网络世界吧。”他向前飘行了几步, 双臂展开。   “你们可以一起搭建属于你们的世界, 极光, 花海,甚至更多玫红色果汁……但凡你能想到的,都没有限制。那里没人会歧视你们,没有人能阻碍你们。你们是真正的造物主,万能的神明!”   “那都是假的。”宁迦渡不假思索地说。   “假的?”那人发出轻笑,好似宁迦渡说了什么笑话。他手臂划向四周。   “你看看这一切吧。”   在他们身边,时间的回流已经停止。   此时,火焰全部熄灭,星球恢复了之前的生机,天空中极光闪烁,远方传来流水声与部落里欢乐的鼓点声。   仿佛最动人的夏夜。   那人从灌木上摘下一朵白花,陶醉地深吸了一口气。   “或许是假的,但这些美好的事物难道就不应该被我们感知吗?虚拟世界是错误的,真实的世界难道就值得留恋吗?战争,杀戮,利欲熏心,尔虞我诈,知识与尊严被践踏,人活在虚伪与争权夺利中。你愿意这样活着?”   “让人们感受到不可能存在的美好,经历不可能经历的快乐,难道是不对的吗?不,这才是虚拟世界存在的意义!”   “来吧,你和我们将一起缔造这个世界,成为不朽的神!”   他的嗓音综合了男性与女性的动听,带着狂热的向往,在不明就里的人听来,定然十分鼓动人心。但宁迦渡不为所动。   “所以,你们就能随意把人强行拉入网络?不惜伤害他们,剥夺他们的生命?”他说,眼里浮上愤恨。   “我们并不愿意这么做。”那人摊开手,仿佛感到悲伤。“孩子,你不是最清楚的吗?这一切全都是迫不得已。”   “长达18年的呕心沥血的研究,终于取得突破,我们以为熬到了头,可是那个可恶的家伙。那个许光熙!他本来答应全力支持我们的研究,却在得到成果后背弃诺言,将所有数据都伪造来源,所有论文都改头换面,换上了他自己的名字。”   “他靠着这些声名大噪,与U-space的合作将赚得盆满钵满,很快又要获得华国的终身成就奖,成为可以载入历史的科学家。而我们呢,因为做了违禁的实验,就该像阴沟里的老鼠,被打压,被抹杀!?他把我们逼上绝路,我们也绝不会让他好过!”   他越说越激动。脸上的光芒忽然增强。   “你也是受害者,我的孩子。你受了多少苦我们都知道,你为科学做出的贡献不该被遗忘!”   听到这句话,宁迦渡脸上闪过厌恶,但那人没有察觉,他沉浸在自己的控诉中,越发激昂。   “他和U_space犯下不可饶恕的罪过,你说,我们在他们精心准备的比赛里动点小手脚,并不过分吧?”   小手脚?景泽阳忍不住握紧拳头。   破坏比赛导致选手伤亡,利用U-space老总的儿子们,并让他们互相残杀,更不用说随意劫持他人意识,说到底,他们根本不把人命当一回事,却还以受害人自居。   多么可笑!多么可恨!   他看向宁迦渡,等待他条理清晰地反驳,但没想到宁迦渡只是扭开头。   可以看出,他不想争论,回避了那人无形却咄咄逼人的注视,只有气无力地抱怨:“我猜到你们会破坏比赛,我不在乎,我来是为了带他平安离开。可我没想到你们会专门针对他。为什么?”   太温和了。景泽阳感到不解。难道自己在他心里还不如拿他当实验品的父母吗?抱怨之后,他们就会和解吗?   但他随即明白过来。   从出生以来,宁迦渡就处在这夫妻二人的强势控制下,不论是身体,还是精神,都无法反抗。就像从幼年就被关进笼中的大象,即使成年也无法走出主人画的圈。   他早已无力抗衡。   “有什么办法呢?”那人满意地笑起来。“你为了他,宁愿待在肮脏的现实,也不愿和我们一起征服数字世界,我们只好带他一起走了。”   宁迦渡软了语气。“让他回来吧,作为交换,我和你们走。”   “真的?你们不是才两情相悦?你舍得?”   “你们需要的是我的智力,他对你们没有用处,而且,以他的性格,也绝对不会受人摆布。他如果因此恨我该怎么办?”宁迦渡说到这里咬住唇,再开口时,吐字都困难一般,说:“不如,再也不要见到他比较好。”   宁迦渡说得很有道理,也符合他一贯绝情的性子,景泽阳可以理解,要不是知道最终宁迦渡并没有在比赛中上传意识,他真的会感到憋闷。   他绝对不愿意宁迦渡为他服软低头!   他目不转睛,期待着事态转变。   这时,那人果然也被宁迦渡说服了,他手掌平举,一颗黄色光球自他掌心飘向宁迦渡。   “你知道怎么做。”他说。   宁迦渡没动。“让他先回来。我跑不了。”   那人呵了一声。   也不见他怎么动作,远处部落的欢歌变成了对神明的问候。宁迦渡听到景同学的声音从那边传来,在一片安静中显得精神抖擞。“继续继续,哎这烤肉不错,再多来点。”   景泽阳的眼前也随着景同学的回归出现部落里的影像,但宁迦渡这边的图像也能看见,可能是比赛程序遭到攻击后出现的BUG。   他看到那人随意地挥了挥手,用满不在乎的语气道:“如你所愿,他回来了。但是既然再也不见,有些经历不免多余。以防你们相互挂念,徒增烦恼,我已经删除了他脑海里这一小时的记忆。你不会介意吧?”   原来,这就是自己失去记忆的原因!他和小宁因此走了多少弯路。   景泽阳压抑住怒火。如果不是在回放录像里,他一定要这家伙好看!   宁迦渡闻言则是愣了一瞬,在泄露更多情绪之前使劲闭上眼睛。再睁开时,只有唇角弯起一点惨淡的笑。   他没有回答那个人,而是动作奇快地,决绝地,拿过光球按进额头。   光芒透出皮肤,那人朝他伸出手。“欢迎进入无限的数字时空,我的孩子。让我们一起颠覆这个世界!”   宁迦渡听话地走上前,抬起手握住对方。   转变就发生在这一刻。   两人的手掌贴合的瞬间,一条发着光的绿色藤蔓从宁迦渡手里嗖地飞出,绳索一样绕上对方手臂,将他们两人紧紧连在一起。   “抓住你了!”   宁迦渡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愤怒与憎恶。   和刚才软弱妥协的模样判若两人!   -------------------- 第73章   “我绝对不会跟你走!也绝对, 绝对!不会让你们带走他!”   宁迦渡的声音因竭尽全力拉住藤蔓而嘶哑。   景泽阳的心瞬间揪紧了。   他的小宁没有妥协,没有让步,刚才的软弱只是表象, 为了让对方放松警惕。   他等的就是这一刻!一招制敌!   藤蔓在那人手腕上生出根系,扎进皮肤, 那人遮蔽面孔的光晕闪了一下,却只满不在乎地摇了摇头。   “我们最乖的孩子,你什么时候学会撒谎了。”他语惊讶地说。“是到叛逆期了吗?还是,跟那个男孩学坏了!?”   他的声音在最后一句时陡然凶狠,夹杂着女性的尖利音调。   可以想见,曾经幼小的宁迦渡在这样高压的环境下渡过的是怎样的童年和少年时期。   他应该从不曾反抗,乖巧,柔顺, 所有情绪反噬自己柔软的内心。   然而这一次,是他第一次的抗争, 拼尽了全力,却不是为了自己。   景泽阳看着少年用力拽住藤蔓的瘦削身形,胸中翻涌起苦涩。   藤蔓缠得更紧, 前端也扎进那人的胳膊,像一根怪异的输液针头, 发出荧光绿色。这绿色和宁迦渡在万维之门中发光的代码很像。   “啊……”那人才感到不对,他动了几下手指,声音沉了下来。“你想做什么?”   “想摧毁我们?你以为这样就能保护你的小男朋友了吗?”   “没用的, 这个形体只是意识的镜像,就算被毁掉了又怎么样, 我们不会受到一丁点损害。”   那人慢条斯理的说着, 任由藤蔓与绿光将他的手臂一点一点吞噬。   “答应我们吧, 你别无选择。”   他对一切了然于心,胜券在握。   宁迦渡全然不被他影响。他神情前所未有的专注,连接二人的光线与藤蔓又变粗许多。   他的卷轴悬浮在半空,满屏都是滚动的代码。   那人也察觉到宁迦渡在操作,呵呵笑了起来。   “可爱的孩子,你是想找到我们的本体吗?你做不到的,我们已经是数字的集合。聚散分离,随心所欲,我们可以散成万千沙砾,亿万个数字,栖息在亿万个地址中。”   他用一种为眼前人惋惜的态度,叹息道:“你无法想象我们能做什么,更不可能对抗我们,宁迦渡。放弃吧。”   夏夜的风已经止息,宁迦渡的额角淌下汗珠。   景泽阳相信,聪明如他不可能不明白这人说的话,他眼下做的一切相当于蚍蜉撼树毫无意义。   但宁迦渡只是坚持着。他垂下的眼睑微微颤动,唇色惨白,好似身体正经受着高强度的运动。   他的大脑在全力运转!景泽阳意识到。   恰在这时,滚动的字符缓慢了下来,最下方出现了一副地图。那是庆城的地图!那些点亮的不规则区块是一个个行政区划,此时正一块接一块地熄灭。   宁迦渡这时才轻吐一口气,目光扫过屏幕,之后冰冷地落在那人身上。   “并没有万亿个地址,现在开始,我找到你只需要几个小时。”   “什么?”那人嗤笑。“你在开玩笑?”   “拜你所赐,我从来不懂什么是玩笑。”宁迦渡用惯常的一本正经的语调说。   “我已经切断了庆城的中央交换机,在大面积断网的情况下,你能藏身的就只有单机设备和局域网络。只要再切断居民区和商业区的电网,单机设备全部关机,那么你能去的就只有行政区和大学区的内网。这种时候,只需要特定的扫描程序,几个小时就能定位你。”   “至于扫描程序,”他松开手,藤蔓枯萎碎裂的同时,绿光却留在了那人的胳膊里,一闪一灭。   “我已经提取了你意识体的全部特征信息,封装成独立模块发送到了U-space的中央系统中。”   “不管你变成什么,沙砾,数字,矩阵,任何模样,我都能发现你,将你的恶行公之于众!”   宁迦渡的声音依然没什么起伏,因为很少说这么多话而略微气喘,但景泽阳却为之振奋。   不愧是智商200的数学天才!   在短短十几分钟内关闭全市网络,调节电网,写下一重重的代码,陷阱一样将对方牢牢困住。   这种神级操作也只有宁迦渡做得出来!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那人的身形越来越扭曲,他脸部的光芒快速明灭,露出一张由两幅五官杂糅而成的可怖的脸。   “呵,不错,干得真棒,不愧是我的宝贝。”他咬牙切齿地说,声音在男女之间不断切换。又因为绿光在全身流动而发出撕裂的气声。   “我该为你自豪吗?”   “我给了你生命,为你设计了无人能及的智力,完美无缺的外表!我养育了你十八年,耗费了无数心血在你身上实现了可以改变世界的科技!而你,你就是这样回报我!!你不觉得羞愧吗!?”   女人的声音爆发出来,尹林琼的五官占据了大半张脸,却因为扭曲而更加畸形。   这个时候还打感情牌,试图PUA对方。景泽阳为他们的卑鄙无耻感到震惊。   宁迦渡的表情在看到那张脸时有些许裂痕,但很快又恢复淡漠。他像看着一个物件,道:“你给我的,我还给你。仅此而已。”   “呵,呵——”男人的脸再次出现,低笑着,突然爆发出一声嘶吼,伸开手指向宁迦渡抓了过来,身体在绿光中快速崩解。   宁迦渡明显已经不想再和一个镜像浪费时间,他从容地转身,脚尖一点地,飞到了空中。   他向着丛林中露出一角围墙的城寨飞去,向着热闹欢快的篝火飞去,向那个阳光一样热烈的男孩飞去。   时间刚刚好,他还能赶上最新鲜的烤肉,或许也不会拒绝玫红色的果汁。   他们可以再一次在灿烂的夜空下拥吻,那该多么美好。   咻——!   尖锐的哨音在身后响起。   宁迦渡回头,看见那人的身体变成无数颗粒,像不祥的黑色鸟群,铺天盖地向他飞来。   当看清那些颗粒是什么时,他的瞳孔缩紧了。   那是无数的黑色立方体,每一个都足可以毁灭视线所及的一切。   它们目标直指宁迦渡身后的城寨,速度之快,宛如死神挥起的镰刀。   那人的话语飘荡在空中,像最恶毒的诅咒。   “回到现实中去吧,孩子,祝你和你的小男朋友幸福……”   景泽阳浑身的血液都冰冷了,不是因为担心景同学的生死。他看见宁迦渡的卷轴唰地一下打开,变大,大到遮蔽天空,挡住所有立方体。   而宁迦渡站在卷轴后方,他瘦削单薄的身形背脊挺直,在卷轴与第一块立方体相撞的白炽火光中,逐渐融化。   直至消失。   不!!   景泽阳伸出手。   他的掌心只握住虚空,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在极近处响起,充斥耳膜。热浪剥夺了触觉,而眼前是白茫茫一片。   他短暂地失去了五感。   即时是回放视频,他的感觉神经也无法经受如此强烈的光线。   但城寨中的画面却更加明显。   景同学视角的回放视频里,爆炸的同时,天空中炸起一道惊雷,宛如闪电的光芒亮如白昼,紧接着,大雨倾盆落下。   篝火没挣扎几下就被浇灭了,人们四处奔逃躲雨。   景同学用手搭起凉棚,在雨帘中抬头,但他没有发现空中的异样,只嘟哝着:“怎么这时候下雨,也太扫兴了吧。”   景泽阳的记忆在这时候严丝合缝的连接上。   这时的他想着时间也差不多了,带着点意犹未尽的快乐,和对第二天排名情况的期待,打开卷轴,按下了退出按钮。   他忘记了和宁迦渡发生的一切,也不知道自己曾和死亡擦肩而过。   更没有,再看天空一眼。   ———   滴——   视频结束的提示音将他拉回现实。   景泽阳的五感还没恢复,退出全息环境的眩晕感就席卷而来。   他倒在座椅里,像被抽空了力气,连起身都做不到。   懊恼,愤怒,疼惜。   各种情绪在他的身体横冲乱撞,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想到比赛后,宁迦渡所经历的,他更加无法原谅自己。   ——受伤住院,刚出院就被警察传唤,宁安之留下一个烂摊子,好不容易脱身,回到学校时,自己又跟他说了什么?   那时的宁迦渡孤单一人坐在热闹的教室里,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清冷,拒绝靠近。自己非要没心没肺地凑到他面前。   “宁大天才,中途参赛,把别人的第一名挤走了,自己又不去领奖。也太闲了吧。”   多么伤人。   宁迦渡连头都没抬,当他不存在一样,更没有一句解释。   他当然不会解释。   面对的是忘记一切,完全没开窍的自己,他能说什么。更何况,他一定也不想让自己再一次因为他遇到危险。   于是他们就这样,一个心生嫌隙,一个独自背负,渐行渐远。   滴滴——   全息舱提示电量不足。   景泽阳重重呼吸两下,撑起身。   时间在身后紧追不舍,他现在要做的,就是尽快找到宁迦渡。   依然有很多疑问他无法想通。宁迦渡从比赛里安然脱身之后,为什么没有用扫描程序搜素出宁安之夫妇的意识?   又为什么在一年前潜入数模所盗取机密设备?那个时间点正好也是万维之门开始入侵的时候。这之间难道有什么联系!   全息舱门缓缓开启。   可没等他跨出机器,一道强光直刺双眼,他下意识抬手挡住,只听“咔哒”一声,手腕上多了一副银手铐,   “你被逮捕了,景泽阳。”陌生的声音毫无预料地响起。“罪名是盗取商业机密,危害‘潜望’系统!”   --------------------   感谢在2023-10-22 02:02:38~2023-10-24 00:40:0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爱吃橙子、耶比耶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4章   说话的人是最早将景泽阳从洛城押来的军官。一张冰块脸此时看上去更加生硬。   他的身后围了一圈荷枪实弹的士兵组成的人墙。每个人都是一副如临大敌的紧张模样。   因为全息舱里的这个堪称特装部队军神的高大彪悍的男人, 正用极为不耐烦的目光看着他们,好像他们是什么烦人的东西。   景泽阳确实感到爆躁。他料到这些人肯定会找来,却没想到这么快, 已经打乱了他的计划。   是怎么暴露行踪的?   在人堆里,一台安保机器人转动着椭圆形的头颅, 两颗红灯笼似的眼睛和他对上了。   原来是这个小东西。   景泽阳想起来,他们在进入U-space大楼时,吵醒了大厅里一个打瞌睡的安保机器人。   这个机器人看了他们一眼就继续休眠,现在看来,它一定安装了人脸识别系统,所以即使他挖出光脑,也能从通缉令上比对出他。   大意了。   不过,随机应变正是他的强项, 没什么难的。   景泽阳待身体好转些,才慢慢从全息舱中起身。其间因为他过于低压的气场, 没有人敢打扰他。   军官解下手铐的另一端铐在自己手腕上时,景泽阳突然抬手。   哗啦,所有人的枪口都抬了起来, 但男人只是转了转胳膊,慵懒的像刚睡醒的狮子。   “走吧, 还等什么?”他语调平静,完全不像被逮捕的凶犯。   --   走出U-space大厦时,景泽阳在大厅里看到了周承浩和阿历克斯。   大块头的保镖双手被铐在身后, 几个同样肌肉发达的黑衣人正严密看管着他。   不远处,周承浩耷拉着头, 在黑衣人的包围下, 显得更加像个孩子。而站在他身边的西装革履的男人在景泽阳经过时, 投来别有意味的目光。   是U-space的总裁周立军。   狭长的双眼像蛇一样让人不适。   能把自己的孩子送去做试验品的,自然也不是什么好人。   倒是周承浩,望过来的脸上全是歉意。   景泽阳从他面前经过时,刻意与他目光交接,虽然只短短的一瞬,但这孩子眨了眨眼睛,似乎读懂了他的暗示。   武装战机快速升上天空。   或许是知道景泽阳的光脑已经被他自己挖了出来,军官在看到他缠着纱布的左手腕时并不感到意外。   那个位置正是光脑植入的部位,纱布上还透出血迹。他哪里能想到,血淋淋的伤口里再次植入了一枚光脑芯片,还是未发布的新一代超级芯片。   嫌犯本人此时看上去已十分疲劳。   他靠在椅背上,合上双眼,在一机舱全副武装的士兵的注视下,旁若无人地睡着了。   军官松了口气。毕竟来之前,他已经做好了打一场恶仗的准备。   隆隆的马达声里,所有人都放松了警惕。   景泽阳看似睡着,他眼皮下的眼球甚至都没有转动,大脑却在高速运转。   新一代的芯片果然给力。他连手指头都不用,只需调动意念就可以操作。   他先拨出了周承浩的通讯号码。周小公子刚给他装好光脑,就迫不及待的输入了自己的号码。   所以,这是他现在能联系的唯一一个人。   脑中响起等待接听的个性铃声,劲爆的舞曲一直播到第三遍,才被接起。   “景队!”周承浩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上气不接下气,“我们逃出来了,阿历克斯跟你学的车技太牛了,把他们全甩了!”   他激动地有点破音:“你说,什么指示!”   小子,干的不错啊。   景泽阳沉稳的声音稳住对方。“去中研院,帮我联系上这几个人。”   ———   武装战机快速跨越城市。   景泽阳假寐了几分钟后就醒了。   一机舱的人顿时紧张起来。但他只是打了个哈欠,状似无聊地看向飞机外。   城市与他上次看到的不同,不过短短几天时间,表面的安宁被打破。四五条黑色烟柱从各处腾起,在建筑物的上空汇成黑云。街道上这一处那一处燃着大火,爆炸声此起彼伏。间或有磁能□□目的电光划破烟雾。   看上去像在进行一场巷战。   “在和谁打?”景泽阳问。   一个年轻的士兵一脸愁云:“断网派闯进了军火库,现在把保守派控制了起来,逼迫政府全面断网,我们…”   “别多嘴!”军官喝止住他。   景泽阳在特种部队里的名气太响亮,不少人发自内心地钦佩他,对他被通缉也抱有同情的态度,就像这个士兵,完全没有把他当做嫌疑犯,什么都说。   景泽阳对士兵点点头,在军官警告的眼神瞪过来时,若无其事转向窗外。   显然,事态的发展加速了,治安失控,军队连军火库都无力保护。   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试着用光脑调取网络信息。几秒钟功夫,大量各个网站论坛的数据铺陈在眼前。他正思考该怎么找到有用的信息,超级光脑已经整理出一份文档,数据与图片清晰地展示在脑中。   真不错。   景泽阳假装看窗外,开始翻看文档。   越看越惊心。   短短两天多的时间,万维之门从无差别劫持所有人到只劫持军人,警察等,已经将世界各国近百万名军警带入游戏,相当于维持社会稳定的力量全面崩溃!   更糟的是,要求断网的呼声铺天盖地,激进的断网派趁机夺取武器,像是约好了似的,在各个主要国家挟持大量人质,要求立刻全球断网。   就在今天,就在此刻,事态几乎一触即发。   仿佛印证网上的信息,军官忽然接到通知,原本飞向城郊特装部队总部的战机,180度掉头飞向市中心。   随着飞机靠近市政广场,街道上的人逐渐增多。手持枪械的人们将手无寸铁的男女老少向广场赶去。而广场上则几乎被人群覆盖。   被砸坏一角的巨幕广告屏依旧黑着,屏幕上映照出乌泱泱的人头和挟持他们的人手里武器的反光。   那是几个持枪的男人,身着杂牌的迷彩,站在外圈高处,监视人群。当飞机经过头顶时,他们一起抬起头来。   其中,一个留络腮胡子的男人突然向飞机举起了枪。   这个高度,即使是武装战机,被击中发动机也可能坠毁。   “快拉高!”军官向飞行员喊,男人却像看到了什么,犹豫了一下,放下了枪。   景泽阳对那张粗犷的脸有点印象。似乎是某次任务中救下的退役士兵。   飞机很快落在市政大楼顶层的停机坪,被带下飞机时,景泽阳假装一无所知,问了一句。“怎么,我不归军事法庭审吗?”   军官脸色难看,没有说话。   他带着景泽阳,脚步急促,来到市政大楼最大的会议室。   此时,会议室屏幕显示这里正要举行一场听证会,但房间却俨然被布置成一个审判庭。   正中长桌上坐着特装部队司令梁执重,和另两位军政界的主要领导人。各界政要坐在长桌两侧,而旁听席上是扛着各色长枪短炮的记者。   景泽阳被推进了正对长桌的光幕组成的牢笼中。   看样子,他是唯一的嫌疑人,并且没有辩护人为他辩护。   会议室侧面的几块屏幕上,投放出另外几间会议室的图像,里面的人有着不同的肤色,说着不同的语言。   景泽阳明白了,这场听证会将会同步直播到华国之外。   他不过是一名不服从命令的士兵,对他的审判不会这么重要,那么,将会有什么重量级的事件要公布?   难道和宁迦渡有关。   他忍不住猜测,隐约有不好的预感。   而就在这时,他感受到一道严厉的目光。他顺着看过去,在陪审团一众或高深莫测或对他审视评判的政要中,看到了一个正襟危坐的身影。   满头华发的老人有着和他相似的五官,脸部线条却更加刚毅,一身笔挺军装,胸前是成排的勋章。   正是他的祖父,景荣。   景泽阳顿时感到一股压力。   老将军戎马一生,身居高位时,从没干涉过景泽阳的选择。景泽阳靠自己一个任务一个任务拼出如今的功勋,老人每每说起都脸上有光。   现在祖父已经退休,却在自己最无力的时刻被带来这个场合。   这些卑鄙的家伙,无非是借此给他施压。   而更可恶的是,在老人不远处坐着的,正是许光熙。当景泽阳看过去时,他推了推无框眼镜,露出一个无比随和的笑容。   在他旁边,是同样衣冠楚楚的周立军。他似乎完全不担心自己逃跑的儿子,目空一切地睨视向这边。   好,既然要审判,那就一起!景泽阳收回目光,挺胸而立。   这时,梁执重对着扩音器轻咳几声。   会场安静下来。   “正如各位所知,”他沉声道,一惯的单刀直入。“目前的情况已万分危机。每一天,世界各地都有成千上万的人被死亡游戏劫持。有人呼吁我们舍弃全球网络,以消灭‘万维之门’,这不失为一个方法,但……”   哒哒哒哒——!   他的话被一串枪击声打断。   会议室其中一块屏幕上投放出广场上的情况。   留络腮胡的男人将还未熄灭的磁能枪指向人群,在一片惊恐哭泣声中,恶狠狠对着镜头竖起中指。   “别废话!3个小时内实现全球断网!否则,埋在地下的炸弹就会把这些人炸上天。”   他指着自己光脑投放出来的会议室直播,做出威胁的手势。   “也别想耍花招,你们应该知道,我们不是独自行动!相同的事情,现在,正在各个国家上演!不答应断网,那就一块玩完!”   他的态度很嚣张,行径也和匪徒无异,梁执重额间皱起细纹,沉默着似乎在压下火气。   再开口他依旧是官方语气。   “请不要随意打断听证会进程。”   “你们的诉求全球联合政府会考虑,但全球断网是自断后路的行为,不到万不得已,华国政府不会采取这个方案。”   “而非常及时地,”他紧接着道。“在中研院许光熙教授的帮助下,我们对万维之门的调查获得了新的突破。”   “我很高兴告诉大家,我们已经查到了‘万维之门的’的制造者!”   所有人屏住呼吸,目光投向会议室正中的景泽阳。   景泽阳本人则产生了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梁执重点动按钮,所有的屏幕上都开始播放同一条视频。   是景泽阳刚刚看过的,DW决赛时他的比赛回放。   但只有被剪辑过的一小段。   背景是夜晚的丛林,略微生硬的场景渲染显示这是某个早期的全息环境。   一个被光芒遮蔽了面容的人形展现在众人面前,他一身黑色曳地的长袍,卷曲的长发披散,像黑夜生出的诡物,神秘而不祥。   他向着一个身材修长的年轻人伸出惨白的手,声音里满是喜悦。   “欢迎进入无限的数字时空,我的孩子。让我们一起颠覆这个世界!”   接着,视角转换,一个少年清冷精致的面容出现在屏幕上。   会场里响起轻微的赞叹声,人们为少年的容貌而震惊,但更让他们诧异的是,他接受了黑衣人的邀请,毫不犹豫地回握住那只手,他的手心里生出藤蔓和耀眼的绿光。   画面到这里中断。   “这段视频来自于5年前DW游戏编程比赛的选手录像,正如你们所见,”梁执重掷地有声道。“创造万维之门的,就是这两个,不,这三个人!”   --------------------   感谢在2023-10-24 00:40:08~2023-10-29 11:32:1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绯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5章   全场哗然。   不仅各国政要, 连广场上通过光脑直播看到这段画面的民众也议论纷纷。   人们不能理解,为什么只有两个人出现,官方却说是三个人。   人们更不相信, 能轻易劫持人类意识,使全球陷入灾难, 无数顶尖科学家都无法破解的死亡游戏,是由看起来这样美好的一个年轻人创造的。   “安静!”梁执重在一片嘈杂声中说,“我知道这看上去很难让人相信。所以,我们请来中研院的许光熙教授为我们解说万维之门的来龙去脉。这和今天的审判也有关系。”   会场安静下来,许光熙点点头,以一贯儒雅的姿态开始讲述。   他从宁迦渡的诞生开始说起。   宁安之夫妇为了开发人脑功能,用基因筛选制造出的完美的试验品,之后暗中进行人体实验长达十数年之久。但他们的违禁实验在5年前被发现, 两人被中研院除名并提起公诉。   接着是DW比赛。   同样是5年前,中研院和U-space合作的新款全息舱问世, 为推广新产品,举办了DW比赛。宁安之夫妇为报复中研院,破坏比赛, 并选择结束生命,把意识上传到数字网络中。   而帮助他们实现这一切的, 就是他们的儿子,也是他们的试验品——宁迦渡。   这个阴郁的天才少年在无数次的痛苦实验中产生报复世界的想法,在宁安之夫妇进入网络后, 构想出“万维之门”的雏形,并在一年前, 偷取中研院数模所的重要设备, 以搭建“万维之门”的最初版本, 之后,他也将意识上传进游戏,和他的父母一起,将游戏快速发展到现在的规模。   在许光熙说这些话时,一件件对宁迦渡不利的证据罗列在屏幕上,邪神迷宫副本中的迷宫地图、死亡列车副本中宁迦渡画的致郁系海洋、杀死宁安之夫妇的毒气罐…。   当年因缺乏关键证据草草结案的案件,现在顺理成章地安在宁迦渡头上。   加上之前宁迦渡答应黑衣人进入数字世界的视频,没有人会怀疑事件的真实性。   会场在短暂的寂静后,再次人声鼎沸。现场和远程视频中的所有人,用各种语言或谴责或咒骂,恨不得将宁迦渡这三个字连同这个人,都在他们齿间嚼烂撕碎。   而这还不算完。   许光熙示意众人安静,他指向景泽阳,缓缓道:“至于站在这里的这个人,他曾是特装部队J-16小队的队长,但他还有另一个身份。”   他顿了一下,才清晰道:“他是宁迦渡的同性爱人,也是他在现实世界的帮凶!”   这句话像炸弹投入水面,人群里掀起轩然大波。   “同性恋!竟然是同性恋!”   “军队该为此感到羞耻!”   无数道目光落在景泽阳身上。其中就有景老爷子震惊的目光。   景泽阳不去理会所有这些视线。他冷静地昂首站着,垂下的眼睑遮掩了情绪,只有握住左手腕的右手时不时点动几下。   待嘈杂声落下一些,他才开口。“我不记得哪条法律规定同性恋有罪,至于宁迦渡是万维之门的创建者,就更是无稽之谈。   当年宁安之夫妇死亡案件就疑点颇多,缺乏关键证据而无法结案。   那段比赛录像也被人为剪辑过,后面的部分呢?你敢不敢接着往下播放?”   许光熙摇头。   “你很清楚我们得到的影像就是这些。删除录像的人,正是你自己。”   他指向屏幕,上面是几段监控录像,显示出景泽阳从特装部队总部大厦出逃,改穿便装进入警局,以及出入中研院和U-space核心科研区域。   “你进入警局了解当年宁迦渡的案件,在中研院走访宁迦渡当年的导师,又潜入U-space的机密区域,私自开启DW比赛遗留的全息舱。这很难不让人产生联想。   宁迦渡是不是在游戏里交待了你什么任务,而使你宁愿违抗军令,擅自离队,也要替他完成?!   我猜,就是让你删除他留在现实世界中的不利证据吧?还好比赛被我们及时拦截,不然你就全部删除了。”   许光熙提高音量,态度越发咄咄逼人。   两边说法不一,但许光熙以官方立场说话,更有说服力。所有人都看向景泽阳,想听他怎么解释。   景泽阳只是冷笑,用剪辑的视频混淆视听,许光熙也太胆大包天。   不过,正好他也需要一点时间,不介意与他言语周旋。   “我只有在‘万维之门’里执行解救任务的时候才能与宁迦渡接触。任务录像你们不是借口心理评估全拷走了吗?”   他故意笑得挑衅。“连接吻都没有隐私,他有没有跟我交待什么,你们不知道吗?”   抽气声在会场里响起。这些衣冠楚楚的政客大约没想到这个男人这么豪放,在公共场合都毫不顾忌。   许光熙脸色也不大好看。他本以为抛出同性恋这样隐私的事可以约束一直是直男人设的景泽阳,却没想到对方根本不在意,他非但没有否认自己和宁迦渡的关系,甚至还主动添枝加叶。   许光熙皮笑肉不笑地扯扯嘴角,“谁知道gay之间有什么暗语。”   景泽阳:“既然如此,我要求现场重新调取全息舱的录像,把接下去的部分播放完。”   这次是周立军说话。   “抱歉,我们的技术人员只能找到这一段录像。”   看着对方虚伪的笑容,景泽阳一下子反应过来。   许光熙在5年前就和U-space有过合作,宁安之夫妇的实验是许光熙默许甚至支持的,U-space也参于其中,甚至提供了试验品。   他们相互勾结,自然相互包庇。周立军不可能提供完整的录像。   许光熙这么大胆就是因为做了充分的准备,天时地利人和,完全不利于景泽阳。   “证据确凿,景队就不要再顽抗了。差点忘了,”许光熙不紧不慢道,“你的心理评估等级是危险级。暴躁且有攻击性。请看。”   一串尖锐的告警音响起,大屏幕上出现一个纯白的房间,房间正中,机器红光闪烁,一个高大的男人一把扯下手臂上连接机器的导线,大步走向玻璃墙面,一拳砸在上面。   这是景泽阳做心理评估时被激怒的录像。   现场的人们发出嘘声。   这个时候播放这段录像,显然没有人会站在景泽阳这一边。   “我认为,”许光熙不再给景泽阳开口的机会,大声对主席台发言。“鉴于他与宁迦渡的特殊关系,以及他特装部队解救者军官的身份,他对潜望系统具有极高的威胁性,这个人已经不适合存在于现实世界!”   “!!??”众人再次交头接耳。   长桌上,梁执重道出大家的疑惑。   “不适合存在于现实世界,这是什么意思?许院长可以解释一下吗?”   许光熙:“梁将军,还记得之前我向您提过的引线计划吗?”   梁执重皱眉:“相当于人.肉.炸.弹的那个计划?”   “并没有那么吓人。”许光熙笑着缓解气氛。“不过是在人的意识里植入一段木马程序,当意识进入游戏核心区时,借由摧毁意识释放代码,破坏游戏。”   “只不过一般人无法进入游戏的核心区,除了宁迦渡。那时,您为宁迦渡的才华可惜,否定了这个计划。现在,作为对叛逃军官的惩罚,我认为由景泽阳执行引线计划非常合适。”   他补充说明:“只要让犯人携带我们的木马程序进入游戏,在与宁迦渡接触时释放,就可以完成。鉴于犯人与宁迦渡的关系,我们模拟测算过,可行性达到百分之99.99。”   “只要一下,就可以摧毁整个游戏,所有被劫持的人也都能回来了!”   他的话带来了希望,人们在短暂地安静后,几乎要欢呼起来。   “真的吗?”   “所有人都能得救?只要牺牲一个人?”   “是的!”许光熙乘热打铁,激昂道:“只要牺牲一个罪犯,这个世界就解放了!你们所有人,”他指着屏幕里市政广场上的武装人员和他们扣押的人质,“都可以回家,等待自己的亲人回来!”   人们欢呼起来,会议厅里,所有的屏幕上,都是一片欢腾。   “同意!”   “我也同意!”   “立刻执行!”   “立刻执行!”   立刻执行的话语从不同人的嘴里喊出,汇成海洋,激荡在会议厅中。   处在这股风浪中心的景泽阳则一语不发。他脸色沉郁到可怕,没有人发现,他将注意力凝聚到左手的光脑处,周围的一切几乎都屏蔽了。   “可以,时间紧迫,执行吧!”梁执重在和旁边两人商量后也点了头。   会议室的门打开,几名穿白大褂的科研人员推进来一部仪器,在许光熙的指挥下开始调试。   几名士兵向景泽阳走去,手里拿着重刑犯戴的电子头套。一旦戴上,不仅视觉行动受限,光脑也会失效。   显然,他们在审判前已经准备好了一切,像蜘蛛治好了网,等待猎物。   而猎物已经在劫难逃。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挡在了景泽阳身前。   景泽阳抬头,看见灯光下闪亮的白发,和退了色的军装。   是他的祖父,景荣!   老将军苍老而雄厚的声音穿透欢呼,响彻在大厅中。   “这个人,他是我的孙子,也是特装部队贡献卓著的解救者!”   或许是因为他的威严,或许是他胸前的军功章太过耀眼,没有人阻止打断他,反而都安静了下来。   老人接着道:“他救出过成百上千的人,荣获一等功十余次,我相信,在看直播的人中,有不少是被他从游戏中解救出来的。你们认为,这样铁血的军人会轻易舍弃自己的原则吗?   而那个男孩,宁迦渡,我接触过他,他确实异常得聪明,但也异乎寻常的单纯,这样的人宁愿钻研科学,也不懂报复社会。   各位,这个案子事关全人类,不能判决得这么仓促,我希望能够再多方取证,不要冤枉了好人,让真相被掩盖。”   老人的话音落下,景泽阳比所有人还要惊讶。他没想到严厉古板的祖父会在此时站出来维护他,更没想到,祖父还接触过宁迦渡,还替小宁说话。   “你什么时候见过他?”他问。   “嗯,”场合不允许多说,老人只点点头,压低声音道:“你俩什么情况我早看出来了。”   什么!?   祖父早就知道了?怎么可能呢?他自己都是在比赛里才明白的,还给删除记忆了。   而且祖父知道了还维护他……   景泽阳一时间有些感慨。   可是许光熙站了起来。“打感情牌是没用的,老先生,审判讲究证据。”   一句话,被许光熙虚假的承诺冲昏了头脑的人群再次喊起口号。   “执行!执行!”   士兵们走上来,打开光栅,要抓住景泽阳。   就在这时,哒哒哒——   辐射枪的冲击声盖过人声,人们惊恐地寻找枪声来源,口号也断了。   “执行个屁!”一个粗粝的声音从扩音器传出。“这个人在游戏里救过我的命,他能帮那混帐游戏,除非天塌了。”   是市政广场上劫持市民的络腮胡。他高举起辐射枪,指向被劫持的民众。“谁要判他,我就让这里的所有人陪葬!”   他激烈的言论引起更多人的不满和恐慌。   可混乱中,又有人站了出来。   “这位景队长,他也救过我。我支持景老将军,建议慎重判刑。”   是一位德高望重的议员代表。   接着,事情发生了转机,一个又一个人举起手。   从审判厅到市政广场上,及至每一片屏幕里,各个国家操不同语言的人们,发出响亮的呼喊。   “他也救过我。”   “我也是!”   “我相信他不是罪犯!”   各色语言里,一个小姑娘的稚嫩嗓音格外突出。   “他也救过我,还有小渡哥哥!他们不是坏人!”   小姑娘红色的蓬蓬裙十分惹眼,高举的手里还抓着只毛绒玩具熊。   是安洁!迷宫副本里,和宁迦渡一组的孩子!   纯真的话语带出更多人。   “我认得那个绿色的光,当时救我的人应该是宁迦渡。”   “有个年轻人用绿色代码帮我们找到了副本的漏洞,但是他被游戏追杀,没能逃出来。”   “我也是,虽然长相不一样,但能改变游戏规则的只有他了吧。”   之前或不确定,或不敢开口的人们纷纷站了出来。   景泽阳也是这时才知道,原来宁迦渡早就用不同的外貌与身份,从游戏里救出过无数人。   为他们发声的呼喊盖过了“立即执行”的口号。   士兵们无所适从看向主席台,上面的人明显也在犹豫。   景泽阳将手放在老人肩头。   “谁说感情牌没用,老爷子,谢了。接下来该我了。”   祖父和所有正义的人们为他争取到宝贵的几分钟,足够了。   光脑终于有了动静。   脑内通讯频道滴滴几声,同时连通数条线路。   “景队,准备就绪!”   “景队,我这边准备好了!”   景泽阳嘴角挑起,“开始!让姓许的见鬼去吧!”   -------------------- 第76章   “收到!”   黄友友, 老江,和周承浩的声音从各自的通讯频道中响起。   随着景泽阳一声令下,咔嚓!   会场中所有的屏幕突然熄灭。   一下子暗下来的光线让手拿电子头套的士兵们吃了一惊。人群也因这变故, 各种呼喊声逐渐止息。   “怎么回事?”   “发生什么了!?”   “游戏又抓人了!?”   就在所有人不明所以,一片紧张时, 景泽阳沉厚的声音响起。   “不用担心,这只是审判的一环。”   “众所周知,审判需要双方的证据。许院长的诸位看过了,下面是我提供的证据。”   屏幕再一次亮起,开始播放视频。   视频里,宁迦渡在DW比赛里与黑衣人握手言和,答应进入数字世界。这是许光熙一开始就播放过的宁迦渡的罪证。   人们交头接耳,不明白为什么景泽阳还要再播放一遍。   但很快他们发现, 在应该结束时,视频却继续播放下去。许光熙和周立军口中已经被景泽阳删除的部分, 全部呈现在所有人眼前。   藤蔓狠狠扎如黑衣人的身体,绿色光芒闪烁。   宁迦渡是如何奋力反抗,他如何技巧高超地提取对方的数字特征, 机智地通过断电断网把对方逼入局限的网络,一幕幕落在人们眼中。   “我绝对不会跟你们走, 也绝对,绝对!不会让你们带走他!”   “我已经提取了你意识体的全部特征信息,封装成独立模块发送到了U-space的中央系统中。”   “不管你变成什么, 沙砾,数字, 矩阵, 任何模样, 我都能发现你,将你的恶行公之于众!”   时隔多年,宁迦渡并不十分激昂但竭尽全力的声音回荡在会场,少年勇敢,坚定,不惜一切,任何人都不会怀疑他和黑衣人的不共戴天。   许光熙的脸在视频继续播放时,刷地一下褪了血色。   “关掉!怎么回事?他怎么能控制屏幕?快关掉!”他急得顾不上风度,挥舞手臂叫人。   但会场的所有屏幕已经无法操作。   不仅会场,市政广场上已经被打破一角,无法开启的超大墙面式广告屏也突然亮了起来,宁迦渡清冷的面容,义无反顾的身影出现在大屏幕上。   人们睁大双眼,看着少年以惊人的技巧处理数据,绿光投射在那张精致而决然的面孔上,让人不由得赞叹,也更加疼惜。   这些推翻判决的画面和之前的罪证一样,被传送到世界各地旁听审判的屏幕上,不仅如此,所有公共屏幕都开始播放。   景泽阳调动超级光脑,将周承浩他们发来的视频投放到全球所有打开的屏幕上。   全世界的人们都将知道真相!   一开始,人群中有些微的质疑声,许光熙仍强做镇定。   “景泽阳,是不是你用黑客程序控制了屏幕?”他嘶声质问。又面向主席台。“各位,这是后期合成的视频,是假的!”   但他的理由和脸色一样苍白。   视频最后,随着宁迦渡消失在剧烈的爆炸中,人们发出惊呼和惋惜的叹息,显然已与视频中的少年共情。   视频一结束,主席台上,梁执重就严肃地转向许光熙:“许院长,如果这段视频是假的,技术人员可以分析出来,但如果是真的,你最好有合理的解释。”   许光熙咽了口口水,但没等他想好说什么,景泽阳再次给了他一击。   “许院长,不是说我擅自离队是帮助宁迦渡吗?我确实在帮助他。如果我不独立调查,当年案件的真相不知道会被你掩盖多久,宁迦渡也将永远蒙受不白之冤。   当然,我去了那么多地方,收获可不止这么一点。”   “诸位请继续看。”   屏幕再次亮起,这次画面中出现了一个鬓角斑白,精神矍铄的老人。   老人穿着警服,正襟危坐于一张摆着政府部门标志的办公桌后,正是刑警老江!   他向镜头展示手中的一份文件,“诸位,这里是松溪警察局,我是原刑侦支队队长江毅,正在和你们实时连线。事出紧急,我们今天收到的一份关于许光熙的举报信。”   听到举报信三个字,会场的人们再次聚精会神。   “这封集体举报信来自中研院数字模型研究所的退休老教授们。   景队长在一天前拜访过其中一位,之后,他们决定集体起诉,关于中研院院长许光熙在职期间,长期剽窃,占有,他人研究成果,学术造假,以权谋私。”   “什么?”   “学术造假?”   “是许院长?不可能吧!”   话音还没落下,会场轰然掀起一阵喧哗。   中研院院长学术造假,还是集体实名举报!这无异于是惊天的丑闻。人们把目光投向许光熙,议论声从窃窃私语逐渐增大,几乎要掀翻屋顶。   许光熙额间渗出汗珠,儒雅的姿态已然保持不住。“一派胡言,警察不能随意干扰审判,这视频哪里来的?是不是演员事先录好的!关掉,关掉屏幕!”   他跳起来要去拔掉屏幕电源,被景老爷子一把摁回椅子上。“老实看着!”   主席台上,梁执重道“你继续。”   老刑警不慌不忙道:“谢谢领导。”   老刑警多年办案的干练沉稳,不是表演能演出来的。   他把举报信清晰地念了一遍,同时展示出各类物证,所罗列出许光熙偷来的各项成果和他获得的荣誉都能一一对应,时间跨服长达十几年,涉及项目和各项金钱数额之多,令人咋舌。   其中包括他与U-space合作的全息舱项目,也使用了宁安之夫妇的实验成果。   这是铁证如山的学术腐败!   景泽阳不动声色地看着这一切。   这封举报信是黄友友的岳父,张露的父亲,牵头数模所老教授们办成的。   老教授在景泽阳拜访时,就曾暗示是许光熙剽窃了宁安之夫妇的研究成果。因为,许光熙此类行经不止发生过一次,只是受害者们都迫于权威,无力发声。   在景泽阳离开后,他感到事态紧迫,主动联系了老同事们。这封及时的举报信便是他们遭受长期不公的爆发。   “关于宁安之夫妇的死亡原因,”老刑警再次拿出证据,“这是老教授们帮助我们恢复的宁安之光脑中的通话记录。大家可以听一下。”   通话里,许光熙表示自己支持宁安之夫妇的人体实验就是为了获得他们的成果。他要求宁安之交出研究数据,否则就将他们的违禁实验公布,他们将名誉扫地,并面临牢狱之灾。   “这段记录可以证明,宁安之夫妇最早是在许光熙的支持下开始人体实验,在取得成果后,遭到许光熙的威胁,迫不得已结束生命,进入网络世界。   结合比赛录像,和相关证据,我们认为他们是自杀,并嫁祸给宁迦渡,以迫使他一起进入虚拟世界。”   “所以,宁迦渡并不是万维之门的创建者,宁安之夫妇才是。而许光熙是这一切的幕后推手。”   老江的话像巨石落入湖心,现场掀起轩然大波。   议论与指责潮水般涌向许光熙。   “这个道貌岸然的家伙!”   “他欺骗了我们所有人!”   “我们差点冤枉了好人!”   后者仿佛已经知道大势已去,瘫坐在椅子上,他的发丝已经被自己焦虑之下抓得散乱,温文尔雅的学术精英形象彻底崩溃。   在愤怒指责的声浪中,他冷不丁地笑了一声。   “呵,可以,我承认,我使用了不属于我的研究成果,但宁迦渡,他绝对不是无辜的!”   许光熙的眼睛里是困兽的疯狂,他不甘心自己一个人陷落,怎么也要咬死一个垫背的。   “宁迦渡,”他咬牙切齿道。“他偷走了数模所的光子存储器,里面是他父母的意识体。之后没多久,万维之门就出现了!你们告诉我,如果不是为了释放他们,他为什么要偷!”   “那你来告诉我,”一个宏亮的声音响起来,“为什么宁安之夫妇的意识体保存在数模所,为什么他们在光子存储器里,又为什么没有被催毁?”   义正言辞的男低音让所有人转过视线,昂藏的身躯,英挺的五官,双目炯炯有神,仿佛有破除一切黑暗和谎言的力量。   士兵们自发地为他打开光幕牢笼。他走到许光熙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回答我!”   戴无框眼镜的男人眼底发虚,刚才得意的嘴脸灰败破碎,嘴唇扭曲,说不出话来。   “回答不了?那就看看这个!”   屏幕上出现一间宽敞雅致的办公室,一角摆着足有一人高的复古瓷花瓶。   监控器的视角里,宁迦渡身穿白色衬衫,干净清爽地模样,站在办公桌前,面对坐在圈椅里的男人。   大学时期的他声音还有些青涩,却足够冰冷而清晰。“许院长,宁安之和尹林琼的意识体是不是在你这里?”   会场里的许光熙看到这里,已经面如死灰。   “你怎么会有这个!?”他声音发颤。“不,不,够了,不要再放了。”   男人捂住脸,近乎哀求。   景泽阳当然不会停下。   黄友友和陈露把这段监控视频恢复得很好。   这才是最重要的一步!   他要彻底撕开这个人渣的伪装,把宁迦渡曾受过的冤屈全数洗刷。   他的小宁,再回到现实世界时,一定是干净清白,被所有人所欢迎,所敬佩的!   --------------------   打脸还没完,下章继续!   感谢在2023-10-30 11:55:26~2023-10-31 10:35: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绯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7章   会场一片寂静, 人们都凝神观看视频。   这位许院长的罪证已经足够断送他的下半生,难道,他还有什么更不可饶恕的罪行?   画面里, 西装革履的男人推了推无框眼镜,向漂亮淡漠的青年露出一个和蔼的微笑。   “没错, 你的父母的意识体确实在我这。小宁,你果然很聪明,发现得比我想象的快了很多。”   “你不该这么做。”   大学时的宁迦渡还带着些青涩,挺直脊背和研究院领导谈判。   “是U-space把我制作的识别程序给你的吧。不然…咳咳…”他说着,忍不住捂住嘴咳嗽了几下。“不然,你根本抓不住他们。”   “我抓住他们不好吗?”男人翘起二郎腿,脸上浮起假惺惺的笑容。   “你从比赛退出来时,昏迷了一个多小时, 如果不是我及时抓住他们,恐怕他们已经不知逃到哪个网络尽头了。你应该感谢我才对。”   宁迦渡看上去还有些虚弱, 但性子是一贯的冷淡,他没有道谢,坚持道:“那现在可以还给我了吗?你留下他们的意识体也没用。”   男人略带嘲讽地笑了笑。“宁安之说你情感缺失, 还真是。”   他打开桌下保险柜,取出一个不大的长方体设备。设备表面红色涂料闪闪发光, 被他用两根手指夹着,举到宁家渡眼前。   “你父母的意识体,就在这个光子存储器里。你说我留着他们没用, 错了。用处大着呢。”   他转动手指,像在欣赏红色外壳上的反光。   “我告诉你吧, 他们自以为进入虚拟世界就可以自由自在, 其实, 不过是被困在这一小块盒子中,不生不死,永无止尽地供我驱使。   他们的智力,脑力,都将为我所用,他们为我做试验,本身也是最好的试验品。你不觉得太妙了吗?”他语气里是掩饰不住的兴奋。   “你用他们做实验?”宁迦渡摇头,像在思考。“不,不能这样。”   “不能?我以为你会赞成。毕竟他们在你身上也做了不少实验。”许光熙仔细看了宁迦渡一眼。“年轻人,你还是太仁慈了。”   “这个东西,”他语气一转,“在我这里能发挥更大的用处,你以后就明白了。”   红色方块被锁进保险柜。   宁迦渡上前一步。“不,是你不明白,他们的意识体可以融合,就可以成长,他接触到的所有数据都是养料,存储空间就是土壤,他们能像病毒一样,以几何倍速成长,你根本无法控制他们。   光是这个存储器里的空间,就足够养出一个超级智能,这太危险了!”   “我怎么会不明白,”没等宁迦渡说完,许光熙就开始摇头,摆出一副权威的架势,“这正是我的目的。存活的超级智能体,这个世界上不会有第2个。它被关在这里,实验全部在单机环境里进行,加上检测系统,防火墙,和电子密码锁,他哪里也去不了。”   “太冒险了。”   “总要有人冒险!就像你。”许光熙说,他的目光开始变得灼热。“伦理专家们说基因筛选是对自然的挑战,可是看看你,多么完美,从外形到智力,甚至灵魂,致美无瑕。如果不是宁安之夫妇冒险创造了你,这么完美的作品又怎么能存在?”   男人看他的眼神流露出痴迷,宁迦渡再迟钝也感觉不对劲,后退了一步。   但许光熙已经又披上伪装。   他不想吓走猎物,像一个善解人意的长辈,慈爱地看着青年。“小宁,这件事你不用操心了。你应该考虑的是自己。没有了父母,也没有经济来源,你一个人以后要怎么生活?这次你在比赛里昏迷,还是我派人照顾你。后面你被松溪警察局带走,能这么快出来,也是我为你里外打点。”   “我不为别的,你的才能不该被浪费,或许你愿意由我来资助你,照顾你,以长辈的身份?”   他的话再动听,也只有一个意思。宁迦渡势单力孤,还欠他的人情,就该依附于他。   但宁迦渡不知是没有听出,还是不想理会,生硬地道:“我可以自己生活得很好。至于他们的意识,如果你不肯给我,我会报警,包括你默许人体实验,以及剽窃科研成果的事。”   说完,他头也不回,向门口走去。   他没看到许光熙黑下来的脸色,开门时却发现门已经被遥控反锁上了。   身后,许光熙迫近他,脚步从容:“你果然太聪明,知道得太多,或许,我也该拿些你的把柄。”   他说着,突然抬起手臂,试图将宁迦渡压在门上,但对方早已料到,灵巧地躲开,往房间一角逃去。   视屏到这里,景泽阳一想到接下去的画面,就恨不得将画面关闭。   宁迦渡身体不好,在比赛最后的爆炸中又收伤昏迷。之后被警察传唤,又要寻找危险的意识体,一个人撑过这段时光。   现在,许光熙这混蛋还对他抱有变态的心思!   景泽阳越看越心疼,胸口压了大石般憋闷,忍不住握紧拳头。   但为了不遗漏线索,他只能让画面继续。   宁迦渡脚步无力,看上去在游戏里收的伤还没好,几步就被许光熙追上,正值壮年的男人比他强壮太多,一手扣住他肩膀把人拉到怀里。   视频里只能看到许光熙的脊背,但布料撕裂的声音尤为清晰,以及男人略带喘息的低语。   “你的身体只用来实验太浪费了,乖,听话,我不会亏待你。”   会场里有抽气声响起,大概人们也没想到许光熙竟能如此禽兽。   所有人的心都揪了起来。   好在宁迦渡奋力挣脱了,他膝盖狠狠击中对方关键部位,在对方倒地时,将一人高的花瓶砸碎在他身边。   刺耳的碎裂声穿透屏幕,让人心脏一抽。近在咫尺的许光熙也吓得直往后退。   宁迦渡没有半刻犹豫,捡起一块瓷片,抵到许光熙脖子边,声嘶力竭。“把光子存储器给我!快点!”   走廊里响起脚步声,越来越近。有人听到动静,过来了。   许光熙痛苦得拧眉,一手捂住腿间,一手想推开瓷片。“来不及了,我,我下次给你,你不要报警。”   房间外面有人敲门。“许院长?你在里面吗?”   宁迦渡一动不动。   “我要开门了。”许光熙压低声音警告。“你不想我们这样被人看见吧。”   他点上光脑,威胁要远程开门。   一旦外面的人进来,看到这一幕就解释不清了。   宁迦渡迟疑了一瞬,他把瓷片又往前压了压,直到敲门声越加急促,才将瓷片扔到一旁。   “一天内交给我,不然我就报警!”他手心里已经是一捧鲜血,就这么不管不顾,脚步踉跄着开门走了出去。   沙沙——   画面到这里结束,屏幕被雪花点覆盖。一片寂静里,只能听见扰人心烦的杂声。   会场里,气氛沉重压抑,人们沉默着,就像暴雨前的海面。   他们为孤身对抗厄运的天才叹息,为之前的错怪而内疚悔恨,更为他所遭遇的一切而愤怒!   “曾经在游戏里,”景泽阳这时开口。“我劝宁迦渡离开游戏,但他拒绝了。   他说:‘外面不是我的世界。’”   “当时,我错怪他是NPC,现在我才明白,”   他看向许光熙,眼中翻腾着海一样深的怒意。   “因为有这样的人存在,他才无法回到这个世界!”   沉厚的声音滚雷般回荡在空中。   不知谁先吼了一嗓子。   “这个畜生!”   许光熙已经被一脚踹到地上。   人群的愤怒沸腾着,无数人一拥而上,咒骂与击打暴风雨一样落在他身上。   不用景泽阳动手,义愤填膺的人们已忍不住惩治罪恶。   混乱中,许光熙惨叫着,哀号求饶,但人们不予理会,就像他煽动民众审判景泽阳一样,他自己也被自己的恶行激起的公愤淹没。   还是主席台上的人出声,使他免于被活活打死。   梁执重大声道:“各位请冷静,他的罪行将由最高法庭定罪!现在打死他可就便宜他了!”   人们这才停手,让出一条路让荷枪实弹的士兵过来。   士兵将瘫软成一滩泥的男人架起来,要往外走时,景泽阳拦住他们。   “等等,这个家伙现在还不能走。”   他把许光熙扯起来呢。   “宁迦渡在哪里?后面发生了什么,现在就交待!”   -------------------- 第78章   许光熙已经没有了科学精英的光环, 他的定制西服被扯掉了纽扣,腌菜一样皱皱巴巴挂在身上,用发油精心打理的发型乱成一缕一缕, 油腻地粘在额前,脸上是青紫和脏污。   他此时的模样几乎和一个疯子无异。   他的眼神也是飘忽麻木的, 在听到景泽阳的问话时,才抬起头来,陡然间爆出疯狂的恨意。   “宁迦渡,他去哪儿了,你想知道?好,好!你让他们松开我,我告诉你!”   审判厅里站满了人,全副武装的士兵们把守着出入口, 景泽阳不担心他逃跑。   他点头让士兵松开许光熙。   男人揉着手臂,眼神胡乱游走, 脚步也跌跌撞撞地移动。   “他,他来找过我。对对,就在他交了退学申请后。”他颠三倒四地说。   景泽阳耐住性子。“你对他做了什么?”   他怀疑这个男人已经被突然的变故逼疯了。那是他咎由自取。哪怕逼供他也要问出宁迦渡的下落。   在递交退学申请后, 现实世界里,再也没有人见过宁迦渡。之后关于他的消息, 就是数模所报警,称存有重要数据的设备被盗,而现场发现了宁迦渡的指纹。   老江已经找出了这个案子的档案, 所谓重要设备,就是那块禁锢了宁安之夫妇意识体的红色光子存储器。   难道宁迦渡真的偷走了它?之后他又去了哪里, 为什么也进入了万维之门?   这些疑问只有许光熙能解答。   “快说!”景泽阳厉声催促。他感到自己的耐心快耗尽了。   “啊——我做了什么?”许光熙拖长了声音, 身体转着圈乱晃, 好像已经神志不清,一会儿又突然想起来似的睁大眼。   “我还能做什么?他知道得太多,一旦报警我就完了。我只能把存储器给他。然后…然后…”   “然后什么!”   “哦对了,然后他想消灭里面的东西,用自己的光脑连接上存储器。哈哈!他真是太傻了!”   “什么意思?”景泽阳的神经开始绷紧。   “他怎么能毁灭创造他的人。说到底,他再聪明也只是个孩子。他们赢了,他们借由他的光脑逃走了!顺便把他也带走了!”   “所以你看,我说得一点没错。是他促成了万维之门的诞生!哈哈哈!”   疯狂的笑声好似重锤击打着景泽阳的神经。   不!不对!不是这样!   脑中有个声音在提醒他。   但许光熙的下一句话彻底击碎了他的理智。   “至于他的身体,自然是在物尽其用之后再处理掉。有些可惜,毕竟美味极了。你尝过吗,景队?”   许光熙到底是个教授,用词不至于粗俗,但并不能粉饰他所说的丧心病狂的行为。   一时间,景泽阳只觉得血液直冲入大脑,在考虑他话中的真实性之前,身体已经行动。   砰!   毫不收劲的一记重拳将许光熙砸飞了出去,狠狠撞上他身后的仪器,鲜血溅在雪白的面板上。   “我艹你……!!”   愤怒使他的眼球充血,视野里一片红色。   “景队!”   “别动手!”   “别打死他了!”   几个人用尽全力才拉住他。   没人顾得上许光熙,他扶着机器,一寸一寸撑起身体,在一片混乱中向景泽阳勾了勾唇角。   这个阴森的笑容让景泽阳瞬间清醒,但已经来不及了。   许光熙向后一仰,身体落进了仪器中。   那是他准备用在景泽阳身上,实行引线计划的仪器,   “不!”景泽阳扑过去,仅仅晚了半秒,舱盖关上,机器启动。   透明舱盖下,许光熙近乎癫狂地笑起来。   很快,他眼中归于空洞,仿佛灵魂已经抽离。笑容凝固在他脸上,像一副面具。   他在撒谎!只为了激怒他!   景泽阳无比懊恼地意识到。   ——   啪。   空的药瓶被扔进垃圾桶,景泽阳坐在沙发上,双手插入头发,紧闭的眼下是浓重的乌青。   此时午夜刚过,夏夜的闷热里,湿冷的雨滴穿过敞开的窗户,肆无忌惮地打在他只着单衣的身上。   距离许光熙逃入万维之门已经过了一个月。   这一个月来,他几乎是靠着助眠药物才能勉强入睡。而今天,药物也不起作用,他头疼欲裂。   许光熙最后示威的笑容在他脑中挥之不去。   这个混蛋不惜舍弃身体,逃到了一个没人能追踪的地方。关于宁迦渡的所有线索就此中断。   以宁迦渡的性子,他就算没有办法第二天再找许光熙,也一定不会拖太久,可他们翻遍了当年的监控,走访了所有相关人员,甚至把所有可能的地方都掘地三尺,也没有宁迦渡的哪怕一丝踪迹。   他就像消失了一样。   一开始,梁执重发动军警帮忙,许多民众也热心提供线索,但随着时间过去,所有的可能被逐个排除,人们逐渐绝望。梁执重也有别的事要忙:“万维之门”吞噬人的速度不知为何减缓许多,他全力协调新的科研骨干升级“潜望”系统,脱不开身。   所以,现在,除了几个老友和景泽阳的队员们,真正的调查已经暂停。   不安的阴云在景泽阳心中扩散。   就像他们搜查许光熙的别墅后一无所获地出来时,老江说的。“先有个心理准备,宁迦渡可能,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   老刑警经验丰富,杀人后毁尸灭迹的案子看的多了。顶级刑侦专家都找不到尸体的,也多了去了。没有九成的把握,他不会说丧气话。   但景泽阳偏就不信邪。别说一个月,一年,十年他都要找下去。   雨滴打在铺满资料的茶几上,沾湿了几张纸页。景泽阳把纸张收起来,摞好放到一边   这些是五年前中研院的平面图和照片。   这几年盖了几栋新楼,院区重新规划,布局全都变了。为了看起来更直观,景泽阳打印了所有建筑结构图和地图。   景泽阳一边收拾,一边无意识地用光脑从网络上查找新闻。五年前那段时间里所有关于中研院的新闻动态,哪怕细枝末节,他都已经搜索了无数次,生怕错过什么。   但今晚,或许是因为太过疲劳,他输入关键字时不那么严谨,一下子,很多难辨真假的小道消息也涌入脑中。   八卦,搞笑视频,甚至失物招领和表白墙一类的琐碎信息堆满了浏览界面。景泽阳不耐烦地全选,打算全部删除。   却被一张不起眼的照片吸引目光。   黑影幢幢的房间里,一张脸悬浮在半空。   不知哪来的惨白的光打在他弯起的双眼间,显得隐匿在黑暗中的嘴正发出诡异的笑声。   配的标题是【救命,在西实楼负二层看到死去的学长了!!】   典型的标题党,学生论坛里屡见不鲜。况且这种程度的合成恐怖图片,景泽阳连眼皮都不会眨一下。   可他想起了什么,在手上一叠地图里翻找起来。   很快,他抽出一张纸,目光飞速划过纸页,落在一点。   没错,这座楼他有印象。   六十多年前盖的综合实验楼,五年前就被新楼取代,改为库房。他们从十几层一层一层搜索到负一层,却完全没发现还有个负二层。   不仅院方的陪同人员,就连这幅西实楼的建筑结构图里都没有负二层!   除非有人故意改了图纸!为了隐藏什么!   希望如星火复燃,景泽阳攥紧纸张,点开标题。   但里面的内容给他兜头泼了一盆冷水。   叙述者全文渲染遇鬼的恐慌,一个字也没再提楼层,看起来就好像标题的负二层是不小心打错的。   而图片里的“鬼”与宁迦渡一点关系也没有。   这是个因攒不出论文而无法毕业的研究生,熬夜做实验时猝死。死亡时间在宁迦渡高中毕业之前。   那时DW比赛刚结束不久,宁迦渡都还没进入中研院。   他无力地放下纸,觉得头又疼了起来。   关闭搜索后,雨滴的滴答声在静谧里格外刺耳,像敲打头颅。   景泽阳就这么坐了几分钟,突然,他站起身,随手拎起件外套,推门而出。   从他住的中研院招待所到西实楼,走路也就十分钟。反正睡不着,不如去看看究竟有没有负二层。   不一会,景泽阳来到目的地。   作为存放报废器材的地方,西实楼破旧得恰如其分。   午夜的废楼阴气森森,湿冷随着雨水渗透,濡湿了霉味的空气。   景泽阳打开手电,踏过大厅的积灰,锈迹斑斑的电梯间,走楼梯下到地下一层。   脚步声在看似没有尽头的长走廊里回荡,走廊两边的门半开着,仿佛有人在其后窥探。黑暗里照出的每一片斑驳都像人影,没有来处的风里夹着低语,吹在脖颈上,死人手一样凉嗖嗖得。   景泽阳不禁生出几分闯入惊悚副本的熟悉感。   他没有顾盼回头,径直往前走。   快走到头,果然,没有下去的楼梯,没有负二楼。   像是情理之中,也是意料之内,他甚至没觉得失落。   可随着离尽头越近,先是墙壁断开,接着一条狭窄不起眼的楼梯显现出来。   它直通地下,终点是一扇挂了锁的小门。   所以,真的有负二层!   景泽阳的心跳止不住加快。   如果中研院还有哪里没搜过,那就只剩这里!   后背蹿上麻意,景泽阳几乎是屏住呼吸走向小门。   门上的锁是老旧款式,物理锁芯,聊胜于无地徒撑门面,比起精密的生物信息识别锁,反倒更加安全。   就像明晃晃告诉来人,这里面没啥可偷的。   景泽阳只用力一掰,锈蚀的锁头就断了下来。   他抬手推门,门轴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吱呀声,露出其后黑洞洞的房间。   就在这时,   “唉……”   房间深处,传来了一声异常清晰的叹息。   -------------------- 第79章   幽怨的气音在午夜的废弃实验楼中响起, 让人头皮发麻。   若是联想到那则闹鬼的帖子,一般人这种时候就会惊声尖叫,落荒而逃。   但景泽阳只是皱了皱眉头。   作为纯粹的唯物主义者, 亡灵什么的都是装神弄鬼的把戏。“万维之门”里能活活吓死玩家的异灵副本,他一脸不耐烦, 上去就把NPC爆头。   此时,听到这一声明显不是宁迦渡的叹息声,他更加烦躁。   没什么能挡住他找到小宁。无论神鬼!   西实楼已经成了堆放废旧仪器和实验材料的库房。这个神秘的负二层也一样。   景泽阳将强光手电往门内照去,看到一整层开阔的楼层。在原有的承重墙和立柱之间,满满地填塞着各种柜子,箱子,和仪器。   被禁闭多年的空气浑浊粘滞,光线都像照进雾里。景泽阳眉弓下压, 迈进门。   他在墙上找到电灯开关,但按下没有反应, 灯已经坏了。他只能靠手电照明,沿着堆放时留下的空隙穿行,目光四下搜寻。   他一直坚信宁迦渡还活着, 是因为许光熙渴望得到他惊人的智商和完美的外形。这个变态可能将人囚禁在某个隐秘的地方,或者用全息舱困住他。   然而这里没有通电, 布满灰尘,实在不适合藏人,倒更适合藏尸。   景泽阳咬着牙, 在一座一人高的立方体前停下,抬手要扯开蒙在上面的黑布。   就在这时, “唉……”   又是一声叹息。   他快速回头, 后方是同样的一排被黑布蒙住的立方体。   什么异常也没有。   让他叹去。   景泽阳不再理会, 转身的同时一把扯下黑布。目光慢一步转回,在看到眼前的东西时,一下子屏住了呼吸。   他面前赫然立着一个人。   披散的长发遮住了大半张脸和身体,爆突的眼珠从发丝间直勾勾地盯着他。距离不过两三公分。   景泽阳只愕然了一秒,但肯定这不是宁迦渡时,本就没怎么害怕的他只觉得冒火。   谁把这玩意儿放在这!   人冷静时就不容易被蒙骗。一眼看到玻璃反光,他就知道,这只是个标本。   西实楼是综合试验楼。生命科学实验室和数子建模实验室都曾在这个楼里。有医学标本也是正常。   他又扯下更多黑布。一排排玻璃柜露了出来,各色尸体漂浮在防腐液体中,数十双鼓胀的眼睛包围着他。   这场景显然让人极为不适。但景泽阳不在乎。确认过都不是要找的人后,他又换了个方向,后背大喇喇对着尸体。   没走几步,他就停住了脚步。   身后传来了低低的女人的哭泣声,夹杂着悉悉索索的声音,像是有人在轻声细语。   诈尸了这是?   景泽阳面无表情地回头,那些声音一瞬间全数消失。   尸体依旧静静悬浮。   他扭头继续走,哭泣声再次响起。   很好。   景泽阳额角抽动。   他本来就因为找人而焦灼,还在这里碰到个装神弄鬼的东西。   不过换句话说,装神弄鬼难道是为了隐藏什么?   景泽阳不再回头,任那些声音凄凄惨惨,从四面八方响起。举起手,脑中命令:“寻找声源。”   超级光脑应声而动,在面前打出一个光屏。   屏幕上显示出声音传播的路径。由此一眼能看出,虽然声音多而杂,但都是靠堆叠的物件将声波叠加反射。   真正的声源只有一个。   景泽阳抬腿向那处走去。   那是个靠近承重墙的角落,堆积了一大片黑乎乎的暗影。   在他走近时,背后的声音一起哑火。   可见找对了地方。   他冷笑了一声。   却在这时,从那片暗影中“扑”地亮起了一团幽蓝萤火。一个男人出现在火中。   他低着头,看不见脸,只露出上半身,也没有腿,就这么悬浮在半空。   从微肿的身形看,似乎就是帖子里说的那个猝死的研究生,朱春池。   景泽阳观察着火苗和人形,一时倒也看不出从何而来。   这时,那人徐徐转过身,露出一张没有五官的脸。房间里响起阴森的笑声。   若换了别人,早尖叫着逃跑了,但景泽阳没跑,反而径直走了过去,穿过鬼魂。   不过是裸眼3D投影罢了。   他走到暗影近前,看见数台大型的机器堆叠在一起,彼此间连着密密麻麻的数据线。   出现鬼魂的位置正对着一块嵌在机器里的屏幕。   景泽阳没费什么力气就找到了屏幕上方的隐藏式摄像头。   强光手电直接怼着镜头,命令。   “出来。”   不一会,鬼魂消失,屏幕缓缓亮起。   扮鬼的男人缩头缩脑出现在画面里。他这次有脸了,面孔虚浮,眼底乌青,背景是昏暗的实验室。   正是那个猝死的研究生。   只是他为什么在仪器里,难道也被上传了意识?   研究生紧张地把手放在桌子中间一个红色按钮上,小心翼翼觑着景泽阳的脸色,一边不安地左顾右盼,似乎在找什么。   这种人,景泽阳审讯NPC时遇到不少。胆小怕事还作恶,都是背后有人。诓一诓吓一吓就什么都说了。   他抱着胳膊,语气阴沉:“别找了,他没来。”   男人果然信了,松了口气,“怪不得你不怕,原来是许院长叫你来的。”   果然和许光熙有关!他找对地方了!   景泽阳暗暗叫好。   只是直接问,这人不一定配合。   他继续诓:“最近有没有什么情况?”   “一切正常。”朱春池清澈而愚蠢的眼睛里满是讨好,指着身后实验室一样的房间。“我哪里也没去,一直在这里看着。有人来,我就把他们吓跑。不过都没人来。”   “那就好。我是来带人走的,他在哪?”   “啊?哪个人?”朱春池眨眨眼。“是那个超好看的男生吗?”   “对。”景泽阳尽量稳住嗓音,太过激动他心跳都加速了。   朱春池下一句却是当头一棒。“我不知道他在哪?但肯定不在这。许院长没跟你说吗?”   刚生出的希望一下子被打碎,景泽阳脑中一片虚浮,不死心地说:“他说他忘了,但你知道。”   也许是他的脸色太可怕,朱春池往后缩了缩,小声嘀咕。   “这才过几天,怎么能就忘了呢?”   几天?景泽阳注意到他话里怪异的地方。事情已经过去五年,许光熙也死了有一个月了,怎么可能才几天。   但朱春池已经警觉。“不对呀,你不是许院长派来的!”   屏幕唰地一下变黑,景泽阳手拍上机器时,他已经不见了。   可恶!   不能断在这最后一步!   景泽阳手指压在机器电源上,恶狠狠地:“许光熙死了,他保不了你。再不出来,我就关机断电,你永远别想出来!”   大约是被吓到了,那人再出现时,是躲在桌子底下,只露出两个眼睛。   他哭唧唧地:“你,你是谁啊?”   ---   景泽阳表明身份后,事情一下子好办了。   朱春池几乎是眼含热泪,把自己的遭遇讲了一遍。   原来他有一次熬夜做实验时睡着了,醒来就看到许光熙出现在桌上显示器里。那时他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上传进机器,周围的环境又和现实中的实验室一模一样。所以,当许院长让他帮忙时,他一口答应下来。   所谓帮忙就是看住这个房间,有任何异样就按桌面上的报警器。而房间也全部断网,锁门。不能和外界联系。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直到几个小时后,许光熙和一个青年一起出现在屏幕里。   “你看吧,这就是那天的录像。我偷偷录下来的。”朱春池哭丧着脸说。“我配合调查,你们能不能救我出去?我已经被关了十几天了。”   岂止十几天,已经五年了。时间在他那里变慢了许多。景泽阳猜测是许光熙为了蒙骗他看守这里,故意改了机器里的时间。   景泽阳没忍心直说他的身体早已经被火化了,那人从他的沉默里也明白了什么,黯然地点了点头。本来就是老实巴交的学生,没说什么,把视频播放到屏幕。   摄像头画质清晰,宁迦渡熟悉的身影出现时,景泽阳屏住了呼吸。   青年漂亮的面容依旧冷淡无波,但景泽阳能看出他的警惕。许光熙站在他旁边,正在说话。   “为什么一定要销毁他们的意识呢?他们又跑不了。”   是在说宁安之夫妇。   “他们在光子存储器里无处可去,在这台超算计里,除了为我工作,他们什么也做不了,哪里也逃不了。机器已经断网,加上三重防火墙,还有这个。”   宁迦渡的目光顺着他的手指看过来。“小朱,有任何异常吗?”   朱春池:“没有,许院长,有异常我会按下按钮报警。”   “很好。”   “等等!”   宁迦渡凑近屏幕。“这是活着的人?”   “怎么了?”   “你上传了一个活生生的人的意识!你……”   “那又如何?”   宁迦渡震惊的话被许光熙打断,“多重保险而已。这样,他们绝对逃不了,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许光熙说着抬手按下一个按钮,视频黑了下来。应该是关闭了摄像头以防朱春池知道真相。但他完全没想到,音频还在记录。   “你这是谋杀!”是宁迦渡愤怒的声音。   “不不,这是为了科学的伟大牺牲。”   安静了片刻,景泽阳可以想见宁迦渡脸上的表情。像看一个不可理喻的疯子。   “你为了掩盖事实还会杀更多的人。不行,他们的意识必须销毁!”   键盘的敲击声响了几下,似乎宁迦渡想强行输入代码,但突然地,他声音发闷,喊了一句。“唔!你干什么!”   “和我一起吧,小宁。”许光熙声音粗重,憋着力气。“你不是同性恋吗?你以为那男孩真的喜欢你吗?”   “忘记了比赛里的事,他就没有再看你一眼。你以为的告白不过是气氛到了,逢场作戏罢了。”   “不…唔…”扩音器里传出宁迦渡的抗议,他似乎被捂住了嘴,气音虚弱。   “何况,如果他知道你是人造的试验品,你想他会怎么看你!别做梦了,”许光熙像在用力,声音又狠又紧。“只有我能庇护你,成就你!”   接下去没有人说话,只有打斗和挣扎的声音。景泽阳扑到屏幕前,耳朵几乎贴上扩音器。   “他做了什么!?”他低吼。   朱春池:“嘘,还有。”   “!”   挣扎声远去,似乎两个人离得远了,代之而起的是一种诡异的沙沙声,像千足虫在沙子上飞奔。   景泽阳尚不明白,朱春池说:“许光熙动手的时候,他们出来了。”   “!!”   图像换到实验室内部,天花板上,墙壁缝隙里,到处流出了黑色的水。水滴聚集,正中像磁流体一样长出尖刺,摇摆着探向空中。   是宁安之夫妇乘机逃出来了!   录像里的朱春池只是呆坐在桌前,一动不动。   “我应该报警,但我没有。”现在的朱春池说。“我才刚知道自己被骗了,我不想再给他做事。”他又哭起来。   黑色尖刺找到突破口,逐渐拉长,从实验室的锁眼中穿过,只一眨眼的功夫,黑色液体消失了。   宁安之夫妇原来是这样逃走的!   但景泽阳现在压根不在乎这个,“声音呢?放大音量!”   宁迦渡那边的动静没有了,扩音器里一片寂静。   景泽阳不是完全猜不到发生了什么。   许光熙将宁迦渡约到这个没人会发现的地方,把自己最大的把柄递到他手里,就不可能放他离开。   用脚趾头都能想出这家伙要做什么!   □□,逼迫,甚至凌辱…!   景泽阳只要想到宁迦渡可能的遭遇,浑身疼得就像要爆炸。   这短短的几秒几乎将他架在火上烤。   好在声音又出现了。   急促的抽气声,还有人声。   “你怎么了?”是许光熙,凶狠但听得出焦急。   “他们,他们逃走了。”宁迦渡几乎喘不上气,声音十分痛苦。   “怎么可能!?你以为我会信?”   “我知道的。他们在比赛里给我的光脑植入了抽取意识的程序。他们在执行这个程序了,我能感觉到。”   景泽阳想到了那时进入他们额头的黄色光球。   所以,即使从比赛出来后,也可能随时被拉入网络!   他竟然从来不知道。   是宁迦渡一个人扛下了所有,他才能无忧无虑。   每一次探寻过去,景泽阳都被悔恨鞭挞。   这一次也一样。   视频还在继续。   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摄像头再次被打开,许光熙出现在画面里。他只看了屏幕一眼就发现不对劲。   “你把他们放跑了?”他问。   朱春池没有回答他。   “可恶!看门都看不住,我怎么找了你这么个白痴!”   他又转向宁迦渡。“必须把他们抓回来!你能把他们抓回来,对吗?”   “我不能。”宁迦渡的声音从远处传来,似乎精疲力尽。“他们不会再那么容易被抓住,虚拟世界很大,他们能躲在任何地方。”   “该死的,他们一定会报复我!”   “报复你?”宁迦渡听上去像在笑,但毫无感情。“就像用大数据投喂AI,智能迭代的速度会呈指数递增。他们吞噬海量数据,疯狂进化,不用几天,就会成为超级智能体。”   他平直地叙述着。“他们是虚拟世界的神,他们看不见蝼蚁,报复也是对全世界。”   “你说我是蝼蚁?”屏幕前的许光熙揪住自己的头发。“好吧!随便吧!那你说该怎么办!”   他看上去已经歇斯底里。   对比之下,宁迦渡的声音格外冷静。   “我会尽量制止他们。”   许光熙瞪着话音传来的方向。“你要做什么?不,等等!”   摄像头能拍到的角度有限,景泽阳追着许光熙冲出画面的方向,狠不能钻进屏幕。但什么也看不到。   画面仿佛静止了。   “然后呢?”他问。   “没有然后了,”朱春池说。“你要找的人没再出现,差不多二十分钟后,许光熙回来了,他让我看着这里,装鬼不让人进来,否则就关机。”   “我是不是,再也出不去了?”朱春池从小声啜泣到嚎啕大哭。   景泽阳没理他,只专注于视频,直到许光熙再次出现。   他目不转睛,盯着他的一举一动,直到他关闭摄像头。   沉思许久,他后退一步。深吸了一口气。   “你说错了,他还在这里,没有离开!”   --------------------   下章找到人了,我保证!   很快就会再见面啦 第80章   “没有离开?你怎么知道?”朱春池问。   “大门打开时, 会有刺耳的声音,视频里没有。许光熙的表情,也不像是没追到人。而且, 他让你守着这里,如果宁迦渡不在这, 你守什么?”   景泽阳一条一条分析。   “可是活人怎么可能没有一点动静?这里只有尸体!”朱春池哭着说。   他还沉浸在自己的悲伤里,殊不知说的话刀一样割在景泽阳心口。   “不!他一定在这。”景泽阳提高音量,更像是在说服自己。   他沿着过道,动作又快又用力,将所有盖布扯下,一个个高柜打开。   灰尘在手电灯的光柱下狂舞,有东西间或闪过,一颗头颅或肉团, 或纠结的电线。   这里储存的大部分是各色仪器,还有怪异的医学标本。根本不像能藏一个活人, 更没有全息舱。   有也没用,这里没电,任何全息舱也不能维持人体机能达五年之久。   不能再多想了!找!一定能找到!   长时间失眠和无休止的寻找使他的精神已到了瓦解的边缘, 景泽阳脑袋里只有这一个念头,绷着一股劲, 疯了一样动作。   哗啦,哗啦,各色盖布被拉到地面。   哗——   又一块黑色遮光毡布被拉下, 露出一大团乱糟糟的电缆。   景泽阳只扫了一眼就扭头离开。   但随即,他站住了。   似乎, 好像, 他的眼角刚才闪过一点蓝色。   他大步走回桌边, 将电缆一把扫开。   电缆下貌似是一张长桌,桌面蒙着厚厚一层灰,被电缆挡住灰的部分却反射出特殊玻璃材质的蓝黑色反光。   强光打上去,能看到其下影影绰绰的形状。   里面有什么!   是他吗?   景泽阳的心脏不受控制地要跳出胸口。   大手抹过桌面,灰尘尽落,一张俊美的脸出现在暗蓝玻璃下。   青年闭着眼,眉间舒展,柔细的发丝漂浮在脸侧,像古典油画里睡着的天使一般,朦胧,静谧,安详。   是景泽阳朝思暮想的模样。   他用颤抖的手指打开光脑,命令“生命状态检测。”   等待结果时,他从没觉得时间那么漫长,整个人仿佛吊在半空中,生死全由命运裁决。   “滴——”   “生命活性存在。”   机器的声音没有感情,景泽阳听起来却宛如天籁。   他压下眼角的酸涩,紧绷的脊背慢慢放松下来。   身体已经疲乏到虚脱,站得站不住,仍舍不得眨眼地凝视着玻璃下的人,只觉得心脏归位,无处落脚的心也终于有了安歇之处。   ——   两天后。   房间里挤满了穿白大褂的医生和研究员,他们低声交谈着,个个眉头紧锁,神色凝重。   房门打开,一个穿着病号服的大高个疾步走进来。   “他怎么样?”   “景队。”   人们停下交谈,用眼神向他致意。   两天前,在所有人都对寻找不抱希望的时候,是这个男人带来了好消息。   救援人员冲进负二层时,只见他靠在仪器的玻璃面板上,只看了他们一眼,就昏了过去。   他是昏睡过去了。   从游戏里出来,到找到宁迦渡,他一个人撬动了整个对抗游戏的局势,却一刻也没有好好休息过。   现在一睡就睡了两天,醒来又直奔中研院的生命科学研究室。   着实让这些科学家敬佩。   可景泽阳的问题没有人回答。   白大褂们面面相觑,都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景泽阳脸色一紧,穿过自动让开的人群走到房间中央。   一个银白色箱体被各色缆线连接,上方散射出幽蓝光线,像一朵奇异的花。光线正来自于箱体上的蓝色玻璃面板,此时也因为通电而更加通透。   显出其下白皙精致的青年。   皮肤细腻,唇色鲜艳,比昨晚看上去更加鲜活,好像随时会醒来一般。   景泽阳的眼睛几乎离不开他。所有人都能看出他眼中的柔情。   “有什么问题吗?这个仪器不能打开吗?”他问。   医生们露出为难的表情。   “哎呀,你先听人汇报情况行不行?”一个声音打破让景泽阳揪心的气氛。   追着他进屋的刑警老江喘着气。“人都没醒呢,还能跑了?”   景泽阳急着见媳妇,走得飞快,他追在后面,老胳膊老腿都快抡断了。   “你说。”对方明显压抑着什么。   明明已经担心到要失去理智,职业素养还是让他稳住情绪。   老江也不由得佩服,清清嗓子,打开光屏开始汇报。   “这台人体冷冻机是中研院为生命延长协会定制的,用于保存绝症患者的身体,使他们在未来医疗技术更先进时苏醒,治疗疾病。原理是用含有营养素的冷冻液冷冻人体。”   “我知道这个。”景泽阳道。   五年前,这件事曾轰动一时,大批绝症患者等着机器研发出来就申请购买。景泽阳也有所耳闻。   老江点头。“是的,可惜第一台样品演示时就出了岔子,差点导致志愿者死亡,所以这个项目被搁置,样机也被遗弃在实验楼仓库。”   “就是这台。”老江指了指机器。   景泽阳眉间深深皱起。   这台机器竟然这么危险。   老江继续道:“经过调查,我们认为宁迦渡应该是碰巧发现这台机器,但我们不明白,为什么他宁愿冒着死亡的危险,也要使用废置的冷冻机。按道理,许光熙肯定会妥善维持他的身体,直到他回到现实。”   老江他们刑警想不明白,但景泽阳完全能理解。   因为宁迦渡更加不愿意落在许光熙手里。   他知道自己的意识即将被带走,留下身体只能任人拿捏。   他是那样纯粹到极致的人,他宁肯手握瓷片,满手鲜血也要逼退对方,如果让对方随意碰触他,那么,他定然会毫不犹豫选择死亡。   景泽阳衣袖下的手缓缓握拳,垂下的眼睑遮掩了情绪。   老江看了他一眼,心里叹息。谁听到深爱的人遭遇这些还能平静,但情况还是要讲清楚。   他轻咳一声,接着说:“万幸的是,机器没出岔子,将宁迦渡的身体保持得很好,并且电量储备一直坚持到你到达的前一小时。”   “钱一小时?”景泽阳惊讶地抬头。   “没错,再晚到一会,估计就真来不及了。”老江关上光屏。   一切都那么及时,除了运气,大概就是某个人锲而不舍的坚持吧。   “那现在遇到的是什么问题?”景泽阳很快从情绪里抽离,关注现实。“能源充足,机器没有故障,不能把人转移出来吗?”   这次老江也看向医生们。   其中一位负责人模样的人吸了口气,站了出来。   “问题就出在这台机器,”他推了推厚重的镜片。“当初设计时并没有考虑到病人的意识可以抽离,所以唤醒过程中需要检测脑波,确认电生理正常才能进行下一步。”   “可是,众所周知,被游戏劫持的人的脑电图和脑死亡没有两样,所以,我们没有办法在确保万无一失的情况下唤醒他。并且,这台冷冻舱的状态也很不稳定,毕竟五年没有养护了。”   “什么意思?你是说,你们救不出人来,而且还可能让人死在里面?”老江问。   “是的。”   “哪个脑残设计的破机器!”老刑警替景泽阳骂了出来。   “抱歉,是我设计的。”男人低下头,露出头顶稀疏的白发。“那时太年轻了,考虑不周。”   旁边同事怕他被骂,忙解释:“蔡博士现在是冷冻医学方面的专家,单论技术方面,全球找不出第二个。”   “唉!”这下老江也说不出话来了。   没有人说话,空气沉重地凝滞着。   景泽阳一直看着冷冻舱,这时才突然开口。   “只要他能脱离游戏就可以了,是吗?”   “理论上是这样。”蔡博士说。   “哪有那么容易。”老江接口。“‘潜望’系统现在是瘫痪状态,解救者就算进去,自己都出不来,还怎么救人。这个节骨眼上,谁去谁死,没人……”   “我去。”   “什么?”   老江一扭头,就看见景泽阳无限柔情地注视着玻璃面板,等到转向他时,表情一变。   嘴角似笑非笑,眉毛挑起,桀骜不驯。   老江被看得发怂,列车副本里,某景队长要大开杀戒,就是这幅表情。   景泽阳倒是没什么动作,一派沉静。“派什么人,我去就行了。”   “你?可是…”老江上下打量他的病号服,“你还没出院啊。”   “老子好得很,换身衣服就行。”景泽阳一幅说干就干的样子,转身往门口走去。   “那也太冒险了,梁将军肯定不会同意。”老江追过去。   “老梁不同意,我就找林舒苗,她肯定能把我弄进去。”   话音未落,房门大开,一个穿军装的人就站在门后。   “老,老梁?啊呸!”江警官打了自己一个嘴巴子,端正站好。“梁将军!”   梁执重浓眉拧着,气势十足踏进屋,眼锋扫过某人。   “景泽阳,孙冬杰说你路子野,没想到还真是,在我这儿还敢走后门?”   景泽阳被抓个现行,也不慌,一个笔挺的军礼。   “报告首长,正要和您汇报呢。我认为,由我进入万维之门是最优计划。”   他把当前情况简单介绍一下,又将早已想好的理由一条条说出来,声音宏亮,半分迟疑也没有。   梁执重看着眼前的年轻人,气宇轩昂,果敢刚毅,像是充满力量与信念,没有什么能阻拦他。   “……所以,进入游戏救人,我是最合适的人选。首长放心,救不出人我绝不回来!立军令状也……”   “同意了。”   “什么?”景泽阳还没说完就被打断。   “我说,同意你进游戏。”梁执重无奈地摇头。“就算不同意,你也会想法子偷偷去,对吧。”   景泽阳眨了下眼。这是被说中了。   “而且,若是你成功把人救出来了,以宁迦渡的实力改造潜望系统,一定能从游戏里救出更多人,甚至,摧毁游戏!”   梁执重感到,自己也被这青年人的热血感染了。   “行了,准备准备出发吧。”   “由你全权决定行动计划,特装部队将全力支持!”   --------------------   小宁要回归了,来个柔情万千的见面好呢,还是劲爆赤激的?嗯嗯…(坏笑中) 第五卷 拯救 第81章   说是全力支持, 但现在“潜望”系统能实现的功能十分有限,差不多就只能做到送他进游戏。   且只能送他一个人进去。   这也是梁执重这么轻易答应他的原因。   军方没有办法了。   出发之前,负责技术的专家们再次对景泽阳千叮咛万嘱咐。   “我们无法将你定点投送到特定副本, 因为‘万维之门’内部正在剧烈变化,副本数量大量减少, 危险级别越来越高。目前探测到的死亡率已经达到95%。”   “守望者无法提供及时的援助,但会一直在线。大部分时候,你只能依靠自己。”   “这台超级光脑容量很大,我们把已知的所有副本的信息都存进去了,武器库,怪物图谱,地图,攻略都有, 你只管调用就好。”   “嗯,嗯。”景泽阳边抬手配合医生检查, 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形势严峻到九死一生,他一个人肩负全人类的命运,他的状态之放松, 倒像是去出一个普通任务。   “看你这样我就放心了。”梁执重拍着他的肩膀。他也是战场上出来的,临阵不乱的大气魄, 可不是每个人都有。   “各个国家的授权调令已经存入你的光脑。虽然只能送你一个人进去,但是已经被劫持进游戏的数十万军队将会是你最可靠的同盟。”   “保证完成任务!”   在众人的注视下,全息舱的舱门合上。   机器的嗡鸣和眩晕感如期而至。   景泽阳闭上双眼, 用力深呼吸。   轻松的姿态只是他缓解情绪的假象,没有人知道他有多么心潮澎湃。   马上!马上就能见到他了!   ……   ……   轻微的眩晕感很快散去。   景泽阳睁开眼, 发现自己站在一条街道正中。   街道不算宽, 两侧是沿街店铺与错落有致的楼房。典型的都市居民区街景。   正是日出时分, 街上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灿烂的金红色光芒忽而从楼宇间穿来,楼面玻璃,街灯,甚至泊油路面都跳动着耀眼的反光,好似下一刻就要腾起火焰。   颇有些魔幻现实主义的味道。   万维之门里的场景千奇百怪,绚丽的城市日出也算不得多稀奇。   没有预想中的凶险,景泽阳也没有放松警惕。他走到隐蔽处,从光脑中调取适合场景的装备。   匕首与榴弹在作战服上装配到位,龙息拿在手里,枪身沉甸甸的,是宁迦渡优化过的那把,景泽阳笑了笑,打开磁能开关。   他沿着路边小心推进。   随着日头升起,魔幻的氛围褪去,街景开始露出本来面目。   房屋陈旧破败,墙面被疑似血迹的大面积红色覆盖。路面上散落着的也不是垃圾,而是零零碎碎的人体残肢,似乎被啃食过,露出白骨。   景泽阳绕过一串植物根系似的巨型须状血印,心里已判断这又是一个怪物副本。   他调取光脑,没有找到相关的资料,大概是还没发现的新副本。   现在他的身份是解救者,不是玩家,所以也没办法看到游戏后台界面,不知道游戏到底进化成了什么样子。   一无所知,那就继续探索。   景泽阳并没有过多的担心。   就像他向梁执重请缨时说的,他相信宁迦渡会主动来找他,越是危险的地方,越会尽快找到他。   他要做的就是耐心等待。   随着越发靠近城市中心,景泽阳感到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前面街口的银杏树,拐角处的零食商店,还有整整两层楼的宠物医院。他还记得自己抱着刚捡来的小黑狗进去找医生的情形。   景泽阳靠了一声。   原来这里就是庆城!   而前面一个街区外就是他的母校——庆城三中。   也是他和宁迦渡一起渡过三年高中时光的地方。   他心里打鼓。   万维之门这次又搞什么花样,难道是知道他已经潜入,才特意打造这个副本?   可追杀程序呢?   正想着,背后忽而响起哭声。   细细幽幽,在静如死水的城市里,格外抓人。   景泽阳回头,看到一个大约2,3岁小男孩。   他蓬头垢面,破洞的衣衫沾着血污,似乎受了伤站不起来,蜷缩在楼房门洞的阴影里。   “叔叔,救我…”他举起一只手,大大的蓝眼睛里闪着泪花。   这么小的孩子,不管是智力还是能力,都做不了NPC。何况哪个孩子能假哭得这么逼真。   景泽阳走上前,在他面前蹲下。   “你还好吗?”   “我的腿好疼。”他糯糯地说。   近看才发现,这孩子十分漂亮,五官精致,乍一看甚至有几分宁迦渡的影子。   景泽阳升起一股怜惜。   “抱…”孩子张开胳膊哀求他。   退出游戏的巧克力糖豆因为游戏进化,已经失去效用。景泽阳没办法像以前一样解救玩家,留下这个孩子,他肯定也活不成。   带上也不碍事。   景泽阳俯身抱起孩子。   手臂交叉的一瞬间,“啪!”,耳侧传来轻响。   糟!   景泽阳急速后退,只见小男孩的蓝眼睛像气球一样破裂开,数根暗紫色的枝条从眼眶里冲出,直刺向他面门。   这是个模仿人形的怪物!   他眼疾手快,侧头躲开的同时,刀已出鞘。   但毕竟距离太近,匕首格挡开几根,还是漏掉一根。   锋利的枝条,两端是成排尖刺,已近在眼前。   千钧一发之际,“砰!”   随着一声脉冲枪响,小男孩的头被轰掉半边,直挺挺倒在地上。   有人救了他!是宁迦渡吗!?   但没时间寻找那人在哪儿,倒地的躯体蠕动起来,像是被称得鼓囊囊的气球,突然爆裂。   无数尖刺枝条从四肢和头部长出,向着景泽阳抓来。   在身经百战的景队眼里,这不过是一堆刺球,他轻松避开,端起龙息,一枪击中躯体正中。   没等碎成渣渣的枝条落地,门洞里嗖嗖嗖,无数更粗更长的枝条射了出来。   看来刚才那只是崽,这才是家长。   “快跑啊傻瓜!!”有人大喊。是个陌生男人的声音。   景泽阳自觉也不是解决不了,但往楼洞里看去,枝条密密麻麻,蠕动翻滚,几乎塞满整个建筑。   看得他密集恐惧症都要犯了。   初来乍到,还是听劝。荆棘团轰然冲出门洞的同时,他转身向声音的方向跑去。   街对面,一条长绳从一栋楼房的顶层放下,目测有九层左右。   “快快!”有人叫喊。   景泽阳一把抓住,几下攀升就上了好几层,身后枝条嗖嗖的声音紧追而来,楼房外立面与玻璃窗层层碎裂掉落,墙壁震动,仿佛一座山撵在后面。   “你个傻B,叫他来干嘛,这不是把那东西引来了!”上面另一个粗嗓子喊。   “来不及了!”粗嗓子扯着喉咙嚷嚷。“割绳子!”   割你个腿!   景泽阳一个用力,人已经跃上楼顶。借力在栏杆上一蹬,身体在半空中转身,回头就是几枪,一套动作干净利落。   龙息发出耀眼的磁能波,已追上楼顶的荆棘团被炸得稀碎,枝条碎片噼里啪啦,雨一样落下。   轻而易举解决怪物,景泽阳转身,居高临下睨视俯在栏杆边的三个男人。   “刚才谁说割绳子的?坦白不杀!”   三人被他一波操作秀得目瞪口呆,正齐齐仰视,一听这话,再瞅瞅头顶龙息灼热的枪口,终于意识到,眼前的这个男人是个不一般的角色。   他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左一右两个瘦高个一起竖起指头,指向中间肚腩凸起的男人。   “是他。”   胖子眼珠急转,颤巍巍扯出个笑,做出投降姿势。   “说,说好坦白不杀哦。”   三人都是白种人,身上破破烂烂的军装却是两种款式。   景泽阳一眼认出这是之前被游戏劫持的那批军人。   抛弃战友,该上军事法庭。但看在主动救自己的份上,他只拍了拍胖子肩膀。   “没有下次。”   他手劲一般人受不住,胖子疼得嗷嗷直叫。   景泽阳却感到,楼顶某处,一道目光正落在他脊背。   专注到他无法忽视。   和记忆里高中时,某个人追逐他的目光一样热烈。   他急回身看去。   只见楼顶装饰墙的阴影里,站着一个人。   -------------------- 第82章   那人静静地站着, 阴影过于浓重,遮住面容,只能看出瘦削的身材。还有, 在景泽阳看过来时,堪堪避开的目光。   这种感觉太过熟悉。   下课后的篮球场上, 放学时的人潮中,多少次,他被同样的目光吸引,扭头去寻时,便总能看见那人闪躲的双眼。   总是这样的情形。   “宁……”他胸腔搏动,往前迈了一步,呼唤已到嘴边。   却被突然打断。   “不是不是,他不是植物人!”   其中一个瘦高个跑过来, 似乎是以为他把那人当成敌人,拼命冲那边招手。   “嘿你, 快过来,别躲着了。”   那人这才动弹,一步步走到阳光下。   看清脸时, 景泽阳大失所望。   别说眼神,这人连眼睛都和宁迦渡没有一丝一毫相像。   宁迦渡的眼睛是琥珀色的, 眼中好似有光影流动,猫儿一样漂亮,这人的却是暗灰色, 像凝住的冰花。   除此之外,他皮肤蜡黄, 五官无一出彩, 最多只能用干净来形容, 配上黑色寸头,越发普通。   而且个头才刚到他胸口,看上去只有十四,五岁。   这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少年罢了。   景泽阳只觉得自己是不是想人想疯了,怎么什么人都看着像宁迦渡。刚才那个怪物像,这个孩子也像。   大约是景泽阳表情转变得太明显,少年低下头,不安地揪紧衣服下摆。   蓝白相间的运动服,胸口是庆城三中的白鸽校徽。   还是校友。   景泽阳不说话,给人极大的压迫感,那瘦高个忙解释:“这孩子是我们路上救的,不是怪物。”   见景泽阳缓了脸色。他迫不及待地凑近,带着三分小心七分希冀:“我说兄弟,你该不会是解救者吧?”   景泽阳一身黑色作战服,胳膊上有特装部队徽标,辨识度极高。   在他点头后,三人张大了嘴,好半天才发出欢呼,几乎是喜极而泣。   “终于!终于有人来救我们了!”   “他们没忘记我们!”   但景泽阳给了他们当头一棒。   “我另有任务,不能解救你们。”   他没有说“潜望”系统已彻底失效。   这些人衣衫脏污,蓬头垢面,显然已支撑了不短的时日,且十分艰难。如果明说,他们最后的希望也破灭了。   三人果然立刻像霜打的茄子,蔫了下来。   但特装部队的级别高于普通军队,任务属于机密。他们也只是低级士官,景泽阳相当于他们的长官,自然也不敢多问。   倒是那少年,既没有因看到解救者多么欢喜,也没因为无法获救而有多么失落。   看他还算干净齐整,大约是进来没多久,还没遇到实质伤害的缘故。   很快,一番沟通下来,景泽阳大致了解了这几人的情况。   三个当兵的来自两个国家。   胖子进来得最久也军衔最高,说是最高,也就是下士,两个瘦高个都是妥妥的列兵,非要说有什么特别,就是两人是双胞胎,戴着不同颜色的大花头巾,一红一绿,十分扎眼。   他们此行的任务是出来扫楼,尽可能多地带物资回营地,顺便捡几个新来的玩家。   然后就捡到一个刚被抓进游戏的中学生,再然后就遇到景泽阳。   “营地是什么意思?”景泽阳问。   胖子:“营地嘛,你等会就知道了。每个进来的人都要去那。不过,有一点我必须先告诉你。”   他举起一根手指,用异常严肃,谈论什么可怕的事物似的口吻。“从现在开始,你绝对!绝对!不能……”   他突然不说了。   “不能什么?”   然而胖子睁大眼睛,一脸惊恐地瞪着景泽阳后方。   后面有什么!   景泽阳猛地转身,手里枪管已经抬了起来。   饶是他早有准备,也不免惊了一下。   荆棘枝条不知什么时候爬了上来,草皮一样细细密密覆盖了半个阳台。   而在他转身的同时,无数巨型枝条忽地升起在平台外,最粗的足有人身体那么宽,组成数米高的黑墙,像他们飞速砸了下来。   “shit……”   三个士兵没了腿一样僵在原地,景泽阳二话不说,一波扫射过去。   可荆棘似乎无穷无尽,一层一层,四面八方地涌上来。   开阔地带守不住,剧烈的爆炸声和碎枝条雨里,景泽阳喊:“先走,找隐蔽!”   三人这才反应过来,拔腿向楼顶另一头的小门跑去。   中学生还愣在原地,吓傻了一样,景泽阳把人扛起就跑。   又瘦又小,轻的很。   跑到一半,孩子胡乱挣起来,景泽阳只好把他放下,顺手解决了追上来的几颗巨型荆棘球,再把被绊倒的双胞胎之一给揪起来。   几人跑到门前,先到一步的绿头巾双胞胎抬手就去拉门。   胖子:“NO!!”   然而来不及了。   门开的瞬间,一股夹着腥气的暴风呼啸而出。   绿头巾直接摔进了门。所有人也被一股力量扯倒在地,向门滑去。   而门后,垂直于面前的,赫然是波涛汹涌的海面!   落下去就是直直跌进海里。   难道是嵌套副本?   景泽阳有过经验,第一反应是救人。   他加速滑到门边,用龙息卡住门,挡住后来的人,自己则甩出抓钩,勾住绿头巾的衣服。   门里世界的重力将他半个身子拉了进去。眼看要滑落,几只手拽住了他。   “啊啊--用力!”胖子叫唤。   几人用尽全力将绿头巾往上拉。   就在这时,海面猛然炸开,一条巨鲨从海里跃出,血盆大口在眼前急速增大,猩红颚骨和成排利齿占满了整个视线!   绿头巾已经在它的喉咙口了!   “!!”   关键时刻,景泽阳只觉得手里的重量突然变轻,就像底下挂着的只是一团棉花。   他趁势发力,把人一把拖了上来。   接着,狠狠一脚,将门踹上。   海水的腥臭飘在空中,几人横在地上惊魂未定。   只有景泽阳还有余力观察四周。   他转过头,发现刚才一时顾不上的荆棘枝条,已经交错成一个巨大的半圆形荆棘网,扣在他们头顶,将整个天台包裹了进去。   并且,已经不急于攻击,而是志在必得地一点点缩小包围。   “靠!”   他们被荆棘的阴影笼罩,现在是上天无路,下地无门的状态。   “怎么这么黑?”胖子爬起来,往头顶一看,顿时又软到在地,抖着声哭嚎:“杰基你这白痴!我说过,绝对!绝对!不要开门!!要不是你,我们现在已经用绳索下去了!”   杰基的绿头巾刚才掉到巨鲨嘴里,一颗光头上沾满鲨鱼的唾液和海水,同样快要崩溃。   “你不能怪我!这怪物突然发疯,我吓坏了!”   另一个戴红头巾的双胞胎杰米也替他说话。“不怪他,这个怪物像突然升级了,你们不觉得吗!?它之前只能变成球而已!”   胖子无法反驳,骂了一句脏话。   景泽阳不知道本来这个副本什么等级,但听上去似乎不难。   这种在他进来后突然增加难度,把人追得无路可退的状态,他似曾相识。   就像在邪神迷宫中一样。   游戏已经识别到他,正全力绞杀!   但与那时不同,景泽阳考虑的已经不再是逃避躲藏,等待救援。   ——那时对手在他脑中是一个神秘莫测,变化万千,看不见摸不着的隐秘力量,他无法战胜。   现在,敌人有了具体的形象。   那是宁安之夫妇的意识体。与数字世界融合后,扭曲邪恶的超智能意识体。   它躲在无穷的数字后面,但它是存在的,是可以战胜的!   宁迦渡在与它对抗,而他将和他并肩而战!   他猜测宁迦渡也发现了他。   刚才,差点葬身鱼腹时,快拽断手臂的重量突然消失,他才能轻而易举将一个成年男子拉了上来。   如果不是那个人帮忙,这种违反常理的事怎么解释。   不想露面,却又帮他。   心软又别扭的家伙。   景泽阳像含了块温情与希望的糖果,甜得眼前的荆棘怪物都要开出花来。   找到那个人的渴望越加迫切。   他揣摩了一下形势,胳膊肘顶上胖子:“你刚才要警告我的,就是不要开门?所有门都不能开吗?”   胖子正忙着牙关打架。“那,那个人说,万维之门的副本在急速融合,每一扇关着的门后都是未知副本。进去就回不来了。只有这个副本还算安全。哦不…”   他突然扁起嘴。“真不明白我跟你说这个干嘛,我们马上就要死了…”   “那个人?”景泽阳捕捉到关键字眼,揪住他的衣襟。“你说那个人,他是谁!?”   但胖子已经说不出话来。   几根尖刺从顶上垂落,蠕动着探向他们,像在挑选先开哪一个。   看来得先摆脱这玩意,他才能好好问话。   景泽阳弯腰拿起龙息。黑沉沉的枪管对准的却不是怪物,而是门。   “你做什么?”胖子和双胞胎一起惊愕地看过来。   就见高大的解救者一脸满不在乎的蛮横气。   “不能开门,那就不要门。闪开些!”   话音落下,几人不明所以,连滚带爬刚躲开,   轰——!   刺目的强光暴起,砖石飞溅,浓烟滚滚。   别说是门,整面墙壁都被炸成了瓦砾堆,只剩几根扭曲的钢筋。   “我的上帝!”胖子傻了眼。   双胞胎则兴奋直叫。   “酷啊!”   三个兵油子再次被震得心服口服,连一直乖巧缩在一旁不声不响的中学生也多看了景泽阳两眼。   “走!”   随着坚定利落的命令,一行人冲进墙后的楼梯。   景泽阳断后,几枪打碎天花板,落下的砖块将追来的荆棘枝条砸个正着,顺便堵死了入口。   几人一口气跑出楼房,依然有荆棘紧跟其后,景泽阳从装备库里调取出激光炮,连发几炮,倒塌的大楼将大部分荆棘压住,枝条挣扎着陷在废墟中。   这时,一声急促的刹车声。   红头巾杰米很及时地,开着辆悬浮警用车,急停在身边。   景泽阳一跃而上,车子歪歪扭扭冲了出去。   一路上,好像这个区域所有的怪物都追了出来。   荆棘枝条从追来的人类身体里爆出,不同种类的异形怪兽从阴暗角落里突然冲来。   它们张牙舞爪试图追赶,但悬浮车急速升空,很快将它们都抛在身后。   升上空中车道后,几人才终于长舒了一口气。   四周没有了威胁,景泽阳把枪收回,拍拍副驾上的胖子,“行了,告诉我,那个人是谁!”   -------------------- 第83章   此时的悬浮警车里, 双胞胎中的红头巾杰米在开车,胖子坐在副驾。   景泽阳和丢了头巾的杰基,还有中学生挤在后排。除他们之外, 大半的空间被四五个透明大塑料袋占据。   这些是三人小队奉命出来寻找的物资。能看得出主要是食物,饮用水等。   在万维之门里, 玩家会像现实世界中一样感到饥饿,必须用金币换取食物。没有金币就要不停地进入副本赚取。   这也是游戏控制玩家的手段。   宁迦渡的小“家”里有“有求必应”的冰箱,一般玩家没那个本事,用完金币就只能在副本里找吃的。   所幸,这个城市副本里吃的不少。   袋子太大,景泽阳又人高马大,几乎把空间全占满了。中学生只能紧紧地挤坐在他旁边。   杰米车技惊人,像开过山车一样, 几人和袋子左摇右晃,彼此磕碰。   就是在这样很不舒服的情况下, 景泽阳揪住胖子,问:“那个人是谁?”   “那个人?哦……”胖子前一秒还是晕车要吐的样子,下一秒, 脸上露出了一种相当梦幻的表情,好像沉浸在无穷的赞叹与向往里。   “他是救世主!完美无缺, 无所不能的救世主!”   “对,救世主!”双胞胎也附和。   救世主?   景泽阳愣住。   这个词不应该从一个粗莽军人嘴里说出来。   但如果是说宁迦渡,就可以理解了。   而坐在他旁边的中学生突然呛咳了一下, 然后咳得上气不接下气。   “喔,没事吧。”杰基躲远了点, 好像生怕被他传染了。   为确定, 景泽阳继续问胖子:“你见过他?”   “当然!”胖子颇有些自得地说。“我可是最早进这个副本的那批人。那时候, 我们一个营都被劫进一个丧尸副本,被各种追杀。我们都以为死定了。   是他把我们带出那个鬼地方,来到这里。   他给我们搭建营地,告诉我们要小心什么。   这么说吧,在这个操蛋的游戏里,照他说的做,你就能活下来!”   “而且,他那样美,哦…我觉得我爱上他了。”胖子粗糙带刺的声音再度抒情起来。   ……   他夸张的语气让双胞胎起哄。   “不是吧,老大!”   “我听说他是个男的啊!”   “相信我!你们要是看见他,也会爱上他的。”胖子争辩。“那双宝石一样的眼睛……”   “咳咳咳…”中学生又呛到了,开始新一轮惊天动地的咳嗽。   车内一片混乱,景泽阳置若罔闻。   确实是宁迦渡没错。   从胖子的话里的信息来看,宁迦渡正试图救下这些军人。可总共有十几万的军队,他要怎么救?他自己的处境都十分艰难。   正想着,车辆忽然剧烈颠簸了一下。   中学生整个人被摔了过来。景泽阳反应极快,扶住了对方。   “谢谢。”少年轻声说。   景泽阳第一次听他开口说话,也就在这时,他感到一丝异样。   这个冷静到没有感情的感谢,听上去怎么这么耳熟。   他立刻低头看去,那人的头垂得低低的,他只能看见他后脑剃得短短的发茬,和一小段消失在衣领里的黑瘦的脖颈。   和宁迦渡没有一丝一毫的相似,但,清幽的迷人的香气从那衣领间飘散出来。   是景泽阳再熟悉不过的香味!   他只在宁迦渡身上闻到过的,蓝色小花的花香!   是他!?   他换了个模样,其实一直就在自己身边?   景泽阳一手拉住对方胳膊,将人扯过来,但动作太大,挤在后面的一个袋子掉了下来,正落在两人中间。   他看不见那人,只看见从透明袋子里掉出来的一大束花。   娇嫩花瓣发着蓝荧荧的光,香气源源不绝扑向鼻端。   “嘿!我的花!”杰基扑过来夺走袋子,“那些女兵要的,弄坏了我会被她们吃了!”   袋子移走,中学生一脸茫然地看看景泽阳又看看自己被拽住的胳膊。   “怎么了吗?”   “没事。”景泽阳松开手。   所以,香味不是从他身上出来的。   可是这花为什么出现在这儿。它本来是宁迦渡小屋前花园里的花。   景泽阳皱眉看向被移到另一侧的花束。   “很奇特的花,对吗?”胖子扭头看到这一幕,“副本融合也不是只带来怪物。不知道哪个副本有这么妙的东西,那帮女人们都用它做香水,染指甲,真有她们的。”   原来是因为副本融合。   得知原因,景泽阳自嘲地笑了笑。   想来也是,宁迦渡不希望他再进游戏,他非要回来,那人一定生气了。他一生气,就像棵浑身带刺的仙人掌,活物勿近的样子,怎么还会主动接近他。   躲在某个地方远远观望,保证他不死,还比较有可能。   他不再看中学生,转向胖子。   “我怎么才能找到他?”   话唠的胖子不再聊怎么制作蓝色眼影,回头问:“你要找他?”   “对,尽快。”   “哦…”胖子猜测,这名身手不凡的解救者进入游戏就是为了找人。帮助解救者,自己说不定也有被解救的机会。   他诚恳道:“那要看运气。我也就见过一次。”   双胞胎:“我俩一次也没见过。”   胖子:“他很少出现,发布规则也是用光脑。”   “规则?”   “喏,就是这个。”胖子打开自己的光脑。虚拟屏幕上显示出一行字。   【绝对不要开门!】   “这是最基本的规则。日常提醒。”胖子卖力地解说。   “除此之外,因为副本融合,所以,不开门,也总有其他副本直接融进这里。这时候,其他副本里的东西,还有游戏规则就会和这里的重叠。   你看到的发光的蓝花就是例子,当然,来得最多的是各种怪物。   比如,目前的威胁是这些。”   他指着屏幕上的小标题。   【一、荆棘枝条】   【二、食人变异兽】   每一个标题后是难度等级和注意事项。   “每天的规则都不一样,那个人会提前预警。然后,他就会破坏这些闯进来的副本,预警也就消失。但总有新的融合进来,他再一个个解决掉。现在你知道我为什么叫他救世主了吧。他一个人做了这一切!他正在摧毁游戏!”   “你看,他很忙的,你找不到他,除非,”胖子做了一个害怕的表情。“这个副本出大问题了!”   “明白了。”景泽阳点点头,指向前方。“这种,算大问题吗?”   “什么?”胖子扭头的功夫,开车的杰米已经尖叫起来,接着是杰基。   车子前进的方向上,突然垂直升起了一条马路!   柏油路面上的黄色标识线清清楚楚,两边停的车也稳稳当当,就像马路从地面竖起来了一样。   杰基飞速调转车头,避开撞上路面的危险,但很快,他们发现,不止路面变形,整个城市正在翻转。   马路两侧的楼房一起向着他们倾倒下来,就像城市正以他们的路线为中轴线,在折叠。   车子在交错的楼房间穿过,勉强躲过撞击。但空间又发生新的折叠。   建筑,道路,甚至河流,从四面八方向他们挤压过来。   “法克,我分不清方向了!”杰基大喊。   当河流出现在头顶,马路绕成筒状,方向已经不存在了。唯一能做的就是避免撞毁。   “规则里没说这个啊!”胖子快要崩溃。“这副本针对我们是吧!”   可不就是针对他这个解救者。   “向右!”景泽阳是车里唯一还算镇静的,“再向上,全速冲过去!”   车子从倒立的摩天轮下方穿过,但杰基没胆踩死油门,速度不够快,河流明晃晃横过来,拦在前方,再要后退,通路已经被高楼堵死。   他们眼睁睁看着钢筋水泥向他们碾压过来。   “啊——”   就在这时,一道绿光自上而下,扫过整个空间。   所有动荡顷刻停止。   “他来了!”原本缩成一团的胖子兴奋起来。“绿光就说明是他来了。我说过吧,有事他真的会来!”   景泽阳顺着绿光看去,已经停止的摩天轮的一根悬臂上,坐着一个人。   空间的静止仿佛连时间都停顿了。   那个人就那样安静地坐着,好似和这错乱的空间没有关系,一边把玩着掌心中的绿光,一边静静享受着撩起他发丝的微风和亲吻他肩头的日光。   逆着那光,景泽阳看不清他的面孔,但心脏却不可抑制地加速鼓动。   宁迦渡!是他,除了他还能是谁呢!   而那个人似乎也发现了他,向这边抬起了头。   他愿意见我了。景泽阳想。   他们之间隔着一条街的距离,但他已经迫不及待要飞过去。   但这份狂喜没持续多久。   一个黑色的身影从上方的悬臂落下,身姿矫健,哪怕在百米高空,也丝毫不畏惧一般,闲庭信步走到宁迦渡身边。   他一身黑色宽松运动衣,一把磁能枪斜挎在身后,兜帽拉到了额头下方,同样看不清面容。   “那是谁?”不知是哪个双胞胎问。   “听说他有个保护者。”胖子小声说,他似乎有很多小道消息。   “哦不,这看起来不像是保护者…”   男人的到来吸引走了那个人的目光,他们很自然地对视。   然后,他弯下腰,在对方迎接的唇瓣上,落下了一个吻。   --------------------   嗯,严格意义上来说,这不算重逢,他们已经重逢了。(狗头)(捂住多说的嘴)(逃跑) 第84章   夕阳来得那么突然, 泼天的霞光将两人的身影镀上金边。   这是一个非常日常的,蜻蜓点水般的吻。两人之间显然已发生过无数次。   摩天轮缓慢旋转,半落西方的金红晚霞成为烘托他们的浪漫侧光, 也照亮了坐着的人的脸庞。   景泽阳只觉得全身的血液凝滞在身体里,方才热切的鼓动骤然冷寂。   他痛恨自己绝佳的视力, 因为他无法欺骗自己那不是宁迦渡。   他能看见,那张被日光融上暖意的俊美容颜,柔顺的淡色发丝拂过额头,还有半躲在睫毛后,温柔而迷离的浅金色双眸。   那样熟悉的精致的五官,却一改往常的清冷疏离,是他极少见过的多情,甚至唇上还有一点性感湿润的光泽。   湿润来自哪里自不必说。   他阴沉的利刃一样的目光落到那个黑衣男子身上。   男人的脸依然藏在兜帽的阴影里, 似乎察觉到他极不友好的注视,抬头冲这边看了一眼。   对视的瞬间, 景泽阳肌肉绷紧,愤怒使他像拉满的弓弦,目光似急出的箭矢, 直刺向对方。   然而,男人只轻飘飘扫了他一眼, 像看一棵树或什么无关紧要的东西,四两拨千斤般的轻松。   然后,他指节挑起宁迦渡的下巴, 突然低下头,以一种绝对占有的狂气, 吻住了他。   这个姿势巧妙地遮住了宁迦渡, 又能让人清晰地感受到两人间的热烈。   “哦哦!”士兵们发出惊叹声。   景泽阳蓦地攥紧十指。   这混蛋!他是在向他宣示主权!   景泽阳只觉得有一个世纪那么长, 但实际上只有几秒,亲吻就结束了。   男人珍视地捧着宁迦渡的脸,对他说了什么。青年面色潮红,扶着他的手站起身,任他揽住腰身。   男子身材高大,轻而易举抱起宁迦渡,一跃而下,准确地落在下方经过的摩天轮轿厢边。   轿厢门打开,露出其后绿色光线织成的通道。他们从容不迫,消失在绿光中。   只留空荡荡的摩天轮,在夕阳下兀自缓慢旋转。   自始至终,宁迦渡都没往这个方向看一眼。   ……   ……   “哇哦……”   不知谁发出一声赞叹。   警车里的几人这时才从刚才的震撼中缓过劲来。   “他真美。”   “是啊……”   双胞胎们露出了和胖子如出一辙的梦幻表情。   “我告诉过你们!对吧!对吧!”胖子向两人消失的方向举起双手,激动地抖动着。“他美得不像是这个世界上的人,你们明白吗?”   “是的是的,他在发光。”   “天使一样。”   双胞胎赞同地点头。   “不过那个黑衣服是谁?是他的爱人吗?”   “当然是,你没看见他们接吻了吗?”   “真是个幸运的家伙。”   车厢里的人你一言,我一语,又是羡慕又是感叹。   景泽阳听着,脸色越来越黑,几乎把座位扶手捏碎。   他知道那个家伙是谁。   他早就知道这个人的存在!   ——宁迦渡口中相知相伴的男朋友,小“家”里那间和自己风格相似的房间的主人,还有,自己被宁迦渡推出死亡列车副本时,迎接宁迦渡的那个身影。   因为这个人的存在,宁迦渡不断地拒绝他。   他早就想会一会这个家伙,没想到是在这种情况下见到。   景泽阳不由气到想笑。   这一定是宁迦渡安排的表演,要他亲眼见到这个所谓的“爱人”,表示他早已不再痴迷于他,更不会答应和他一起对抗游戏。   他要他死心,知难而退,不再靠近。   他会上当才怪!   和景泽阳之前猜想的一分不差。   这个人哪怕遮住脸,掩饰了身材,但姿态举止,乃至性格是改变不了的。   景泽阳看的分分明明:   这就是他的复制人!   宁迦渡像复制小黑狗一样,在数字世界里复制出的一个“景泽阳”。   不过是个陪伴的物件罢了。   回想刚才那个霸道的吻。   是赤.裸.裸的宣誓主权,向他挑衅!   这个复制人如果不是复制的太准确,就是有了独立的意识。   想霸占小宁?做梦!   下次他要一枪爆了那家伙的脑袋!   汹涌的国粹在景泽阳脑中奔腾而过,他阴狠狠地抚过龙息,眼中聚起杀意。   三个兵油子还在激烈讨论着刚才的情景,话题已经转到了怎么才能再次见到那俩人。   没有人注意他的异样。   除了一个人。   中学生从刚才起就偷偷往后缩,本来挤挤挨挨的座位都被他缩出了空隙。   景泽阳:……   躲什么?没见过大人生气吗?   算了,他也不想太凶吓到小朋友。   他深吸一口气,收拾起情绪,放下枪。   可没想到,他刚转头,就看见对方吓了一跳似的,直直地看着他。   不止是害怕,更多的是惊讶。   那双冷灰色眼睛睁得大大的,里面的惊讶都要满溢出来。   但是微妙地,还有一些别的情绪,和孩子对陌生人的害怕又不太一样。   景泽阳说不出区别,直觉让他仔细多看了少年几眼。   但少年快速移开视线,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看向了窗外。   只有胡乱拨弄校服拉链头的手指泄露了他的不安。   那手指纤细,皮肤细嫩,和理着寸头的运动型小男生形象不太一致。   景泽阳皱了皱眉,男生这个动作让他产生一种似曾相识的异样感。   他想到了什么,没再说话。   在那二人离开后,折叠的城市开始慢慢展开,逐渐恢复原样。   大楼的玻璃墙面旋转着,将夕阳的灿烂放射到车内,一道道光柱直晃人眼。   “天快黑了,”胖子抽出一副墨镜递给开车的杰米。“今天收获不错,回营地。”   ———   一路无话。   车辆很快到了地方,从空中落下。   景泽阳看见那熟悉的建筑,不禁有些惊讶。   这里不就是他曾就读的学校——庆城二中。   砖红色的外墙,颇有现代感的几何状教学楼,还有市内最大的户外场地。——一个标准的足球场和三十多块各类球场。   不过现在,所有这些都被一个半透明的淡绿色光罩整个罩住。   他们的警车直接开进了光罩。通过时一条耀眼的绿色光线沿着每一个人的身体扫描,像是确认身份。   人类活动的声音从下方传来。   景泽阳从空中往下看,学校里人来人往。热闹程度堪比集市,与外面冷清的街道形成鲜明对比。   这些人穿着各种形制颜色的军装,有不同的肤色,操不同的语言。   他们大部分集中在足球场上。   而绿茵球场上,已经扎上了数十来顶各色各样,大小不一的帐篷,像成片的蘑菇。   杰米将车停在正中央最大的一顶土黄色帐篷前。   “欢迎来到营地!”胖子红光焕发,对后座的两人说。“在这里,只要不乱开门,你们绝对安全。”   他指指头顶。“这个东西是那个人做的,没有怪物能突破它。走吧!”   他们一下车,人群就围了上来。   “哦上帝,解救者!”   “是解救者!”   “我们多久没见到活的解救者了!”   景泽阳人高马大,一身半紧身黑色作战服彰显出身份。   再加上雕像般完美的身材,荷尔蒙点满的俊朗五官。在这群军人中也是极醒目的存在。   一群女人推开人群,走了过来。   “杰基,我们的花儿呢?”为首的女人一身和双胞胎一样的军服,扛着把脉冲枪,大大咧咧,在看见景泽阳时,夸张地“哦”了一声。   “你们竟然找到了解救者!”她涂了蓝色眼影的眼睛上下打量景泽阳,一把推开面前的中学生,腰肢摇摆地靠了上来,还风情万种地撩了撩红色卷发。   “嘿,酷哥,你叫什么名字?”   景泽阳的表情确实冷酷得可以。   这支部队军纪之混乱,他简直看不下去。   胖子插了过来。“行了,收收你的口水吧,波姬。我要先带他去见蒙德里安将军。”   大约是喧哗声太大,旁边帐篷里适时走出一个传令兵。   “将军叫你们进去。”   就几步路,胖子争分夺秒地给景泽阳八卦。   “将军是进来的军队里军衔最高的,这个副本里所有的军队都听他的。别惹到他,他是个火药桶。”   事实上,蒙德里安少将的外表更像一杆随时会开火的枪。   他四十来岁,又高又瘦,棕红色的脸颊凹陷,两撇精致小胡子和锋利的眼神,看上去像是要评判这世界上所有的事物。   好在,面对比他年轻许多的解救者时,还算彬彬有礼。   他听完一行人的经历,在听到宁迦渡的出现时,眉毛高高挑起,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   景泽阳将光脑里,有多国政府认可的调令递交给他,请求他帮助找人时,他只淡淡扫了一眼,然后将电子调令关闭。   “或许,我们该好好聊一聊有关你要找的这个人。”   他背靠椅背,手指交叉在桌前。   景泽阳看这架势,便明白过来,这位少将不会轻易配合。   似乎他对宁迦渡有什么意见。   正好,他也需要让所有之前进入游戏,还不知道现实世界发生什么的人,了解关于宁迦渡的情况。   蒙德里安摆摆手,士兵过来,让胖子三人组和中学生出去。   景泽阳看过去。   男生安静地垂着眼,他似乎一直是这么安静。但这时却有一点沮丧似的。   这个孩子有些特别,在最危险的时候他都不哭不闹,不多说一句,所有的情绪都含蓄地藏在眼睛里。   有一种清冷的倔强。   景泽阳拦住士兵。   “他们不用走。”他看着男孩,注视着他的眼睛。   “接下去说的话,所有人都应该知道。”   --------------------   下一章,下一章真正见面啦,决定了,来个刺激的 第85章   说实在的, 蒙德里安让所有人出去,是因为接下来的对话可能会让这位解救者难堪。   不过,如果解救者本人都不在意, 他当然无所谓。   士兵退到一旁,兵油子三人组带着熊熊的八卦之心, 看好戏似的走回来,站到一边。   至于中学生,景泽阳没有放过他的任何一丝表情。   他眉眼低垂,轻收着下唇,消沉又不安地低着头。看得出来,他并不乐意留在帐篷里,像个即将在全班面前被批评的好学生一样,手指依旧揪着校服的拉链头。   感受到他的视线, 少年抬起头。   景泽阳的眼睛幽暗深邃,沉默着看人的时候, 就有一种极强的穿透力和压迫感,让被注视的人感到无所遁形。   少年只与他对视一秒,就眼神闪烁, 匆匆移开目光,但很快又抬起头, 倔强地掩饰着,走到离他最远的地方。   这副模样实在有些眼熟。   景泽阳脑中闪过一幅画面。   挥汗如雨的球场上,他撩起球服下摆擦汗, 不经意对上一双闪烁的眼眸。   那个人站在场边,校服拉链拉到了下巴, 不知道已悄摸摸看了多久, 被他抓包时正嘴巴张成O型, 目不转睛地瞧他的腹肌。   他咧嘴一笑,假装擦额头的汗,很大方地,直接将衣服掀到胸口。   那人一下子睁大眼,伸手捂住嘴。然后,才发现他故意挑逗的含笑的目光,整个人僵住,接着,像只受惊的猫一样,头也不回地逃跑了。   一只手还死死扯着拉链头。   “解救者,”蒙德里安的声音将他拉出回忆。“听见我说的了吗?”   景泽阳扭过头。   对方的态度令人不快。他自我介绍:“景泽阳,华国特装部队中尉军官。”   “随便。”蒙德里安赶苍蝇一样挥了下手。“你可以离开了。关于找人这件事,我不会提供任何帮助。”   他声音轻慢,语气完全没有商量的余地。   事情果然没有那么顺利。景泽阳倒也不在意,平静道:   “这份多国联合签署的调令里,也有你们国家的署名。作为军人,你必须服从命令。”   “如果我拒绝呢?”   “那就告诉我合理的原因。”   “因为这是个愚蠢的命令!”蒙德里安语速极快地说。   “你们华国有句古话。'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   我不是盲目服从命令的军人。我有自己的判断。”   “将所有人的命运压在一个来历不明的人身上,这种愚蠢的想法究竟是哪个白痴想出来的!”   他手指重重点在桌上,看上去已有些不耐烦。   一边的胖子冲景泽阳疯狂使眼色。——别招惹他,走吧。   景泽阳只当没看见,语气心平气和,却很是坚定。   “他的来历已经经过深入的调查和研究。调令里说得很清楚,或许,你应该仔细看看。   并且,这个人正在保护你,和这里所有的人。还是说,你一边受人帮助,一边还诋毁他?”   蒙德里安将头歪向一侧。   “好吧,如果你想在这里和我说这些废话,那么我们就好好聊一聊。”   他坐直了些。“在我被带进游戏之前,我就知道你们华国有这么一个人物。他绝顶聪明,成就斐然。然而我碰巧知道,他的品行与才智正相反。”   “他被指控谋杀父母!   他个性孤僻,厌学厌世,以至于学业半途而废!   他毁了自己的人生,又把主意打到偷盗上,靠偷学校的设备赚钱!   他就是这样一个人!”   他说一句,兵油子三人组就发出一声惊讶的抽气声,面面相觑。话音落下,帐篷里反倒只余安静,连呼吸都止息了,气氛无比紧绷。   景泽阳注意到,中学生的脸色也晦暗到极点,收紧的唇线微微颤抖,仿佛被利剑一样的字眼批判的人就是他。   观察到这里,景泽阳心里几乎已经肯定了。   “你们确实调查了这个人,但迫于形势,只能寻求他的帮助。”见景泽阳没否认也不惊讶,蒙德里安继续道。“但我拒绝!我不会和卑劣的人渣合作,我也不相信,他能拯救世界!”   他靠回椅背,   “行了,你知道我的理由了。在我叫人把你赶走前,走吧!”   但景泽阳没走,非但没走,还反问。   “所以,你是打算等死吗?”   双胞胎再次发出抽气声,胖子使眼色使得眼皮子都要抽筋了。   这人不要命了吗!把火药桶当烟火来点?   蒙德里安眼睛危险地眯了起来,头一次认真看这个解救者。   年轻人身姿笔挺,不卑不亢,眼睛里有着异乎常人的不服输的韧劲,和超出年龄的沉稳坚毅。   蒙德里安很少被人这样挑衅,他本身高级将领的威严,加上名声在外的火爆脾气和战绩,即使平级的同僚与他说话,都要斟酌语气。   而这个年轻人够有勇气,说话一针见血,就像二十年前的他。   蒙德里安意外地没有发作。   “我确实没打算活着回去。我是坚定的断网派,我的家人被带进来时就是,现在也一样。”   这是一个勇于为理想现身的强硬的军人。   景泽阳点点头。   “最后一个问题,关于那个人的消息,你是从哪里听来的?”   “你在挑战我的耐心。”蒙德里安皱起眉头,语速堪比机关枪。“我儿子,他是中研院许光熙教授的研究生。而宁迦渡就在那上学。行了,滚吧!”   这样就解释通了。许光熙不知散布了多少谎言。   士兵走上来要拉人,但景泽阳先一步用光脑投放出一份文件。   是最高法院对许光熙的审判报告。   帐篷壁成了屏幕,每一个字都黑白分明。   违禁实验,学术造假,人身侵害等等罪行,罗列得清清楚楚,撞入所有人眼中。   景泽阳严肃道:“你说的品德与才智正相反的人,是他!”   蒙德里安看着文件,表情从震惊到质疑,他甚至笑了笑。   “不,不可能,这是伪造的!我的儿子对他十分推崇,他是享誉世界的科学家,怎么会做这种事。我应该以污蔑罪把你抓起来!”   景泽阳二话不说,调出审判现场的视频记录。   人证,物证齐全,在最高等级的审判庭,全球直播的情况下,许光熙从学界领袖到人人喊打的罪犯,最终畏罪自杀,抛弃身体,意识逃进虚拟世界。   包括与之相关的宁迦渡的经历,也从侧面反应出来。   无数曾被抓进游戏的人被他拯救,人们的呼喊是最不可能作伪的证据。   “这是你进入游戏后发生的事,很幸运也很及时,我们揭穿了谎言。”景泽阳说。   看到这里,事实已经再清楚不过。   兵油子三人组互相点头,为这个反转而激奋。   中学生一言不发,看着视频,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蒙德里安眉头越锁越紧,当坚信不疑的事被推翻,越是身居高位的人越是抗拒,甚至恼羞成怒。   他猛地起身,指着帐篷的门。“够了,出去!”   但下一刻,他像发现什么,扑到正在投影的画面上。   “约克!我的孩子!他不是在游戏里吗?他出来了!?”   画面里,一个穿白大褂的青年正和义愤填膺的人们一起呼喊。   “是宁迦渡救了我,我们都被许光熙骗了!”   “宁迦渡才是能摧毁游戏的人!!”   这个画面出现在这个时候,并不是巧合。   景泽阳用超级光脑,在几秒内查询到蒙德里安的儿子的资料,并用人脸识别在录像中定位出来。   “你相信你的儿子,对吗?”景泽阳放缓语气。   亲情胜过雄辩,本以为已死去的孩子活生生地出现在眼前,少将那像石头一样冷硬的外壳裂开了一道缝隙。   他鼻尖抽动,拳头握紧又松开,但毕竟是军人,几分钟后,他转身面对景泽阳时,已然平静许多。   “谢谢你让我看清事实。景…”   “景泽阳。”   “是的,景泽阳中尉。我和我的军队将全力配合你找到他。”   景泽阳笑着与对方握手:“事实上,我希望你们找的,是另一个人。——许光熙。”   “对,他别想逃脱惩罚!”蒙德里安愤怒道。   景泽阳:“还有,刚才的审判书和视频,请发到每一个人的光脑里,所有人都该知道真相。”   ---   从帐篷里出来,景泽阳刚想拉住中学生,就被胖子三人组堵住了。   他们一个劲地表示惊讶和感谢,带着继续八卦的热情邀请景泽阳同住一个帐篷。   等摆脱他们,中学生早就不知去哪儿了。   不过不急,他会回来的。景泽阳想着,在曾经熟悉的操场上信步穿行。   此时已经是晚餐时间,操场上空的探照灯全部打开,扫描的绿光也不时闪烁,陆续有各色货车穿过屏障,回到营地。   每到一辆,人们就聚拢过去,热热闹闹,但有条不紊地分配物资。   解救者到哪里都受人欢迎,不时有人和景泽阳打招呼,将罐头食物塞到他手里。   他抱了远超过一顿饭的量,还是没发现中学生,倒是远远看见那个红头发的女人向他走来。   他立刻转身,远离喧闹的操场,熟门熟路拐进教学楼,直接上了顶层天台。   好在天台的门没关。   被屏障染绿的月光下,几何状外墙颇有艺术感地刺向天空。景泽阳挑了个可以俯瞰操场的位置,靠着墙坐上围栏,独占这一片静谧的空间。   咔哒!   不知哪里的门被风吹动,有脚步声从天台另一边过来。   景泽阳转头,看见一个穿蓝白色校服的身影。   最想见的人就这样轻易地闯进他的空间,他嘴角上挑,含笑看他一步步走过来。   少年手里端着个一次性餐盘,走到近前,有些害羞地递给他。   “这是给你的,谢谢你今天救了我。”   盘子里是一块只有手指头大小的奶油蛋糕。   “因为人太多,所以我只分到这一点。”少年解释,“一口就吃了,所以也没拿叉子。”   他的言语里暗示着什么,景泽阳敏锐地捕捉到。   “没事,我这有,我们分着吃。”他不紧不慢,拆出罐头水果配的叉子。   “我不吃,你一口吃了吧。”少年不知为何,有些着急。   但景泽阳已经切开了小蛋糕。   白色奶油里,绿色电弧噼里啪啦闪烁了几下,消失了。   那是一小段退出游戏的代码!   景泽阳上次吃到时,是巧克力味的。   啪!盘子摔在地上。   中学生转身就要跑,被一把拽住胳膊。他只觉得天旋地转,再站稳时,整个人已经被牢牢困住。   背后贴着冰冷的墙砖,身前是滚烫的坚实的胸膛。   景泽阳将他紧紧压在墙上,双臂像铁钳一样箍住他的腰身,灼热的呼吸洒在他耳边。   “变回来!”男人低沉的充满威胁性的声音闯入耳道。   “不然,我就这样亲下去了!”   -------------------- 第86章   宁迦渡经过伪装的灰色眼睛睁得大大的。   他被景泽阳抵在墙上, 被他的气息包围,身体被禁锢,整个人都呆住了。   更加震撼的是他的认知。   他没听错吧?   什么叫不变回来, 就亲下去?   虽然,给景泽阳吃动过手脚的小蛋糕是他的错, 对方生气也是正常,可是“亲下去”是什么意思。   宁迦渡想不明白。   景泽阳是直男,对自己也没什么好感,因为任务才一直紧追不放。   难道就因为上次用亲吻骗他吃下退出游戏的巧克力豆,他就耿耿于怀,一定要报复回来?   还是,只是吓吓他而已?   宁迦渡愣愣地站着不动,拥有人类最高智商的大脑, 在这个时候宕机了。   怔住也不过一秒的功夫,景泽阳已经按住他的腰, 不由分说地俯下身,显然不仅仅是威胁,而是立刻就要付诸施行。   “不, 等等。”   宁迦渡忙抵住他,心里已认定对方只是吓唬他。认真道:“不要开玩笑, 先告诉我,你怎么认出我的?”   这块蛋糕委实小得可以,叉子切下去估计会切烂。任何一个人都不会去切它, 所以宁迦渡才放心端来。没想到早就被看穿了。   但景泽阳压根不理会他的问题,阴沉着一张俊脸, 双瞳深邃, 里面翻滚着浓墨般的黑暗, 像压抑着什么。   “你先变回来。”他嗓音暗沉,没有商量的余地。   宁迦渡从没见过这样的景泽阳。   似乎不按他说的做,他真的会做出什么可怕的事。   宁迦渡思考了一下对方遵守诺言的可能性,决定答应。“那,你要说话算话。”   朦胧的绿光笼罩住了少年,光线散去,黑瘦的中学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漂亮到语言无法形容的青年。   清朗的月光下,他琥珀色的眼睛因为心虚闪躲着,像即将被摧折的光的精灵。   他推了推禁锢住他的手臂。“好了,现在可以……!”   话语骤然中断。   景泽阳直接吻了下来。   迫不及待,一秒也不能多等。   坚实的手臂比刚才还要紧地勒住了宁迦渡的腰,一只手托着他的后脑,不许他躲闪,强势而凶悍地掠夺着他。   一时间,宁迦渡完全呆住了,有一会功夫,他甚至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任对方恣意地入侵。   直到舌尖传来疼痛。   “唔!”他发出抗议的声音,却换来更野性的对待。   景泽阳只觉得自己快要化身成一头野兽,从进入游戏以来,不,从第一次被迫离开游戏开始,压抑的愤怒,担忧,期盼,渴望…种种情绪,都被这个意料之外的欺骗点燃,像岩浆一样沸腾,激化着这个吻,使他引以为傲的自制力全数瓦解。   他性格里凶悍的一面随着热血涌上头,全数爆发出来,狠狠惩罚这个看似老实却总出其不意挠你一下的坏猫咪。   他可以接受对方隐藏身份,但像上一次那样,轻而易举地骗他走,是绝不可能的!   许久,直到怀里的人瘫软下去,他才放松手臂。   那人轻喘着,目光涣散,已经是不堪承受的模样。   还想再吻,但怕吓到宁迦渡,景泽阳将头埋在对方颈窝,深沉地吐息,汲取熟悉的花朵的香气。   “不会假装就不要装,你不知道自己有多么与众不同吗?”他声音暗哑,很有些咬牙切齿。   宁迦渡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是在回答他刚才的问题,只是他眼里泛着生理性的泪水,嘴唇又热又麻,脑子里乱成一团浆糊,根本没办法说话。   他现在整个脊背都是酥麻的,不靠景泽阳撑着,根本站不住。   那人竟还咬上他的耳朵。   “上次是巧克力豆,这次换了小蛋糕,讨厌我就直说,何必一而再,再而三地欺骗我!”   果然是因为巧克力豆的事!宁迦渡想明白了。   这个人就是蓄意报复!   他手上推人,却没有力气。   耳朵也被对方沉厚磁性的嗓音烫红了,他只能用力躲避,咬牙道:“不是讨厌你…”   景泽阳心里一动,不是讨厌,那是……   宁迦渡抬眼瞪他,湿润的眼睛含着气愤。“无所谓讨厌或喜欢,我们本来就是没什么关系的人,只不过同学一场,不想看你死掉,没办法才喂你吃巧克力豆。你,你这样报复我才是过分!”   “……”   没什么关系?只是同学?报复?   景泽阳这才意识到,他漏过了一个重要的环节。   宁迦渡还压根不知道他的感情!   就算一直小心翼翼地暗恋自己,他们也在五年前的DW比赛中两情相悦,但现在的宁迦渡根本不知道自己找回了记忆,对他而言,自己还是那个总和他不对付的大直男。   再加上那个蛮横的吻,估计,在他眼里,景某人已经成了个很没节操,用亲吻欺负人的大混蛋。   景泽阳默了一会,有些后悔自己的失控。   他松开手,顶着宁迦渡质问的目光,认真思考怎么把心情传达给对方。   真要表白,景队长反而胸口砰砰跳,不知怎么开口。他心一横,索性单刀直入。   “宁迦渡,我不会随随便便亲人,我亲你,是因为喜欢你!你明白吗!”   ……   回应他的只有寂静。   宁迦渡先是睁圆了眼,然后眉头皱了起来。   “你……为了任务可以牺牲到这种程度吗?”   他根本不信,还自顾自得分析起来。   “审判录像里,他们以为你是我的男朋友,那是误会,你应该解释。你不是恐同吗?就算为了任务做这种事……”   眼看他越说越歪,景泽阳干脆一个吻下去,成功阻止。   比方才温柔许多却同样热度的吻,让宁迦渡再次石化。   “直男做不出这种事。”景泽阳像教小朋友一样。“就像你不可能用嘴喂别人吃巧克力豆。哪个老同学也不行!”   “而且”景泽阳神色温柔。“早在五年前我们就应该在一起了。”   宁迦渡眼睛一下子瞪圆了。“你…记起来了?”   迎上他震惊的目光,景泽阳有些愧疚地笑了笑:“嗯,我看到了比赛的录像。   “回到现实世界后,我调查当年的案子。才知道你的身世,你的经历,也知道了五年前DW比赛里发生的一切。   但在这之前,我已经喜欢上你了,在上次被你送出游戏的时候,我就想告诉你,可惜没来得及。”   “虽然有许多误会,虽然错过了许多时间,即使我什么都忘记了,但是,被你吸引这件事,不会改变。”   他认真又专注。   “宁迦渡,我喜欢你。你愿意让我继续陪伴你吗?”   ……   他等待着回答,像等待着久违的爱人。   柔凉的夜风也吹不散他脸上的热气,只翻起宁迦渡校服的蓝色衣领。   衣领遮住了他雪白的半张脸,只有一双眼睛荡漾着粼粼的月光。   宁迦渡忽然转过身,将额头贴在冰冷的砖墙上。   他缜密的大脑无法处理这突如其来的热烈的告白,需要降温。   他的眼泪也不能让景泽阳看见。   审判影像里,景泽阳为他洗刷冤屈,为他振臂高呼,像狂烈的阳光,驱散他多年的阴霾。   他感激的同时也猜想到什么。可景泽阳没明说,他也不敢相信,生怕自作多情的是自己,无法自拔的也是自己。   可现在,清清楚楚听到告白,他不敢说出口却被对方察觉的爱意,竟然得到回应,他只觉得像梦境一般。   可是,也只能是一场梦。   他没有转身,声音里已经恢复了平静。   “抱歉,但是我有男朋友了,之前就告诉过你。”   这个回答有些意外,当一想到对方的小心思,景泽阳也能理解。   他缓缓开导:“那个人真的是你的男朋友?他的那本红色笔记本,我在江警官那里看到了。似乎,里面写的,是我的名字。”   “他的房间里都是我喜欢的东西,他的身形体态和我几乎一模一样,他只在你需要的时候出现,却从不露脸。   我猜,他是我的复制品。你捏出一个小黑,又捏出一个我,一起陪伴你。对吗?”   没有嘲笑和讥讽的意思,就像揭穿一个无伤大雅的小玩笑,怕他羞脑,轻声细语。“不承认的话,就让我见见他。我就死心。”   他看见宁迦渡的耳朵又红了,肩头轻颤,却一声不吭,就知道是说中了。   他忍不住靠近。   “或者,他也会像我刚才那样亲你吗?”   “才不会!我怎么可能让一段代码……”宁迦渡说到一半,发现中了圈套,但已经来不及了。   景泽阳离得太近了,高大的身影笼罩住他。声音里带着危险的笑意。“那他都是怎么陪你的?碰都不碰一下吗?就算你忍得住,我不信那个‘我’也忍得住。”   宁迦渡只觉得自己挖了个火炕给自己跳。他垂下眼,羞耻得脸孔滚烫脚趾发紧。   “就,就只是看看而已。他都不会动,今天才临时加入自主行动的语句。”   这个解释简直是往火坑里再加一把柴。   景泽阳紧咬不放:“所以你又捏了一个自己,让他们给我表演劝退大法?”   宁迦渡:“因为你是直男,看见他们在一起,肯定会膈应,后来你不是也凶巴巴地拿枪,看上去要杀人一样。”   景泽阳:……   好吧,怪不得那时候装成中学生的宁迦渡躲他远远的。   他生气是因为,他见不得宁迦渡和任何人在一起。他的复制人也不行。   “他要是对你做过什么,我真会灭了他。”   解决这个复制人的心结,景泽阳拉回话头:“所以,你拒绝我的这个借口不成立。下一个。”   宁迦渡没听出调侃,他不说话,脸色也黯淡下来。   景泽阳:“那我替你说了。你是怕现实中的身体已经死亡,你回不去了。我们也不会有未来?”   “我找到了那台人体冷冻机,它运转良好,你随时能回去。”   宁迦渡听到这一句,讶异了片刻,但还是摇了摇头。   “那是你想保护我,怕我和你在一起,会被游戏迫害?”   宁迦渡:“曾经是,但现在不了。”   景泽阳有些拿不住了,他把所有能想到的,宁迦渡的顾虑一一排除,按道理,他没有理由拒绝。   可是为什么?   月光下,宁迦渡的神色已然恢复清冷,目光中是景泽阳看不透的坚定,好像面前的人随时会化为光影离去,他把握不住分毫。   他勉强扯开嘴角:“既然这样,我就一直跟着你,直到你答应我为止。”   “在这个游戏里,你跟不上我。”宁迦渡残酷地陈述事实。“景泽阳,我们根本不是一类人,你有你的使命,而我,我也有我的。”   “我们注定要活在不同的世界。”   他微微昂起头,目光从半垂的眼睑扫过来,淡漠冰冷,拒人于千里之外,让景泽阳想起离开比赛后,那个面对他故作冷漠的少年。   “我们一开始就不应该在一起。”   --------------------   小宁拒绝景队是不得已的,后面会揭晓原因 第87章   ……   夜风吹来似有若无的花香, 楼下足球场上,不知谁拉起了手风琴。   一切看起来都静谧而美好。   拉手风琴的人唱起了歌。景泽阳看过去,认出杰米的红头巾, 胖子和几个女兵在旁边伴舞。   他闭上眼,胸中一阵闷痛。   “我们注定活在不同的世界, 从一开始就不应该在一起。”   宁迦渡话里的每一个字都冰冷生硬,沉沉地堵在心口,让他无法呼吸。   他本以为两人的感情应该水到渠成,到了最完满的时候,却一脚踏空,摔回了原点。   感情上无法接受,理智就开始弥补。   景泽阳开始猜测,宁迦渡拒绝他, 一定有苦衷。   他是那么隐忍内敛的一个人,就像当年, 为了保护失去记忆的自己,默默远离。   如果这次真信了他,被他推开, 必定会留下和当年一样的遗憾,一辈子无法原谅自己。   一定是这样, 不然还有什么解释!   但没等景泽阳想到足够有力的理由说服对方,平台另一头传来纷乱脚步声。   有人正向他们走来。   “嘿!你们俩怎么躲在这儿呀!”来人兴高采烈。   来得太不是时候,景泽阳满腔恼火, 但宁迦渡已经把自己变回中学生的模样。   那三个人穿过墙面投下的阴影,向这边走来。   是兵油子三人组。   胖子拎着几瓶啤酒, 红头巾杰米和绿头巾杰基各举着几袋零食。   “从底下就看见你俩了, 别躲着, 一起嗨呀!”杰米兴高采烈地说。   球场上,另一个杰米的歌声还在继续,时不时穿插着胖子的吆喝。   眼前的胖子也举起啤酒,冲他们咧嘴微笑。   糟!   不需要确认第二眼,景泽阳一手将宁迦渡拉到身后,一边光脑中已经调出激光手.枪,枪口直指三人。   “站住!”   相同的人出现在不同的地方,这绝对有问题!   几乎同时,宁迦渡在他身后放低声音。   “有新副本入侵。小心!”   那边,三人见景泽阳拔.枪,立刻站住,胖子不敢乱动,只有眼珠子疯狂转:“伙计,怎么了这是?”   三道绿色光线从宁迦渡脚下射出,从头到脚扫描三人组。   他们在看见中学生操纵的绿光时,一个个眼珠子都要瞪掉下来。   “不是吧!”   “这小屁孩是…”   “救世主?”   景泽阳:“闭嘴!”   兵油子们还是口无遮拦的尿性,这复制人也太逼真了!   滴滴滴——   所有人的光脑都发出告警音。   景泽阳的光脑也收到了。是宁迦渡发布的新规则。【小心和你长得一样的人!】   “他们会做什么?”景泽阳扭头问他,枪口仍对着三人。   “我不知道,太正常了,看不出实际的危害。”宁迦渡说,他眼中闪烁着滚动的绿光,似乎在盯着无形的屏幕。   “怎么区分真的?”   宁迦渡没有马上回答,看得出,他正努力想办法。   那边三人组已经嚷嚷起来。   胖子:“我是真的!我发誓!我知道营地里所有的黑幕!波姬想勾引蒙德里安将军,但没成功,还有还有……”   红头巾杰米指着双胞胎兄弟。“他是假的,他的头巾早就丢了,为什么现在又戴上了?”   绿头巾杰基;“拜托,你逗我吗?我怎么可能只有一个头巾,换新的不行啊,你才是假的吧!”   “够了,都闭嘴!”景泽阳被他们吵得头疼。   而此时楼下球场上,音乐早已停息。   人们也接收到了新规则,并且发现了异样,争吵叫喊声此起彼伏,其间夹杂着越来越紧密的枪声。   这个营地已经陷入混乱。   “看来他们的危害就是制造骚乱。现在怎么办?”他问宁迦渡。   宁迦渡漂亮的眉毛蹙着,脸色煞白。   “这不是一般的副本,它能突破我的屏障,我却很难破解它。”   荧光绿色的穹顶屏障还罩在半空,按理,这里应该没有副本融合。   景泽阳知道他碰到棘手的问题,但再拖下去,情势将无法控制。   如果他的复制人出现,挑起骚乱就糟了。   他对三人摆动枪口。“下楼!”   蒙德里安不知在做什么,他必须稳住局势。   三人组得令,撒腿就往平台尽头的小门跑去,啤酒和零食都扔了。   景泽阳和宁迦渡到时,胖子和杰米已经下了一层楼,招呼他们快点。   “景队,楼下好像有你的声音。”胖子说。   “快!快下去!”杰基冲进门。   景泽阳加快脚步,宁迦渡被他牵着手,跟在他身后,似乎依然被难题困扰,头垂得低低的。   但没走两步,他突然站住了。   “你们是怎么进门的?”   他声音冷得可怕。   景泽阳一下反应过来。   平台有两扇门,他走另一扇打开的门上来,而这扇门,很可能原本是关着的!   三人中的其中一个打开了它!   【不可以开任何关闭的门!】   副本规则第一条!   他立刻转身,身后的景象已然全数改变。   通向天台的小门消失,代之以一整面墙的彩色玻璃玫瑰花窗。铺着暗红地毯的阶梯从十二片花瓣包围的玫瑰花窗的圆形中心,延伸到他们脚下,上面铺洒着被渲染成五颜六色的月光。   楼梯外的空间黑暗而开阔。   这不是学校里平平无奇的楼梯间,而是一个哥特式建筑的厅堂!   他们不知不觉中进入了一个陌生的副本!   “艹!”景泽阳咒骂一声,“谁开的门!”   枪.口对过去,只听一阵突兀的振翅声,胖子和杰米化为黑色乌鸦,发出刺耳的笑声一样的叫声,完成任务一般,飞进了黑暗中。   他们是复制人!   原地只剩下一个杰基,在黑洞洞的枪.口前,几乎要跪下来哭泣:“别开枪!我真是本人!如果是假的,我,我就去舔蒙德里安的屁股!”   大可不必!景泽阳烦躁地收了枪。   他知道这些复制人的作用了。   不只是制造混乱,还有开启关闭的门,放入更多副本!   现在的情况是,外面事态紧急,不知还有多少个门被复制人开启,学校里的人将像鱼肉一样,被各种副本怪物宰割。   他们却被困在这个副本里,无法回去。   弄不好就是全盘皆输!   宁迦渡显然也意识到了。   他垂着双眸,神情是极致的专注与镇静,脸色却纸一样白,极力说服自己镇定,指尖却止不住微微颤抖。   事态变化得太快,尤其是现在进入的这个副本。   旧时代教堂中才有的彩色玻璃窗,过分艳丽的颜色被黑窗框分割,压抑陈旧,一如他曾经无望的隐秘心思。   他深藏在万维之门最深处的副本,为什么会被挖出来?   他感到,冥冥之中,操控游戏的那个意识已经抓住了他的软肋,将他逼到绝路。   不能让景泽阳看见这个副本!   是时候和他告别了。   --------------------   下个副本,小宁最羞耻的一面被景队看见了,迫不得已只能坦白啦~   然后一起干翻游戏,拯救世界~   大结局排上日程了,敬请期待~ 第88章   在心里下定永别的决心, 冰冷的手掌却突然被温暖包裹。   宁迦渡抬起头。   是景泽阳。   高大的人影占据了他全部的视线,也挡住玻璃花窗不停变换,让人心乱的彩色光芒。   男人正深深地注视着他。   “没事的, ”他说,“慢慢来, 外面那帮人火力足得很,一时半会死不了。”   宽厚的掌心握得很紧,温热抚平颤抖的指尖,传递到宁迦渡全身。   没什么轻言软语,景泽阳用很直男的方式帮他放松。   宁迦渡贪恋着这份朴实坚定的陪伴。但他还是慢慢把手掌抽了出来。   “我不喜欢这样。”他低声说。   “什么?”景泽阳一时没反应过来。   宁迦渡加重咬字,再次重复。   “我,不喜欢你对我这样。我不是易碎的玻璃,不用保护。”   “啊。”景泽阳愣了一下, 笑着挠挠头。“说的也是。在游戏里,我还得靠宁大天才你带我出去呢。怎么样, 有对策了吗?破墙开路,你一句话。”   眼看宁迦渡恢复状态,景泽阳没有多想, 龙息已经从武器库里调出来,黑色枪管沉甸甸扛在肩头。   宁迦渡没有直接回答。他抬起手, 相对的掌心间,一条条绿光缠绕旋转,凝结成一个晶莹剔透的立方体。   立方体飘向景泽阳, 融入他左手臂上的光脑。   “这是应对各类副本怪物和加强屏障的补丁程序,你回去, 把它传到每个人的光脑, 可以将损害降到最低。”   宁迦渡又看向玻璃花窗。   花心位置的玻璃在他注视下慢慢融化, 烧开了一个边缘金红色的洞口。   透过火焰与烟雾,能看到远处绿色的球场,火炮齐鸣,似乎战况激烈。   穿过洞口就可以回到原来的副本。   竟然轻易就解决了大危机,景泽阳嘿嘿一笑。“我就说,什么也难不倒我们宁同学。”   洞口正在逐渐缩小,台阶也有一段距离,景泽阳干脆道:“走吧!去拯救蒙德里安军团!”   他抬腿大步迈上阶梯。   绿头巾杰基见状马不停蹄跟上。   景泽阳明辨秋毫饶他小命,这个男人十足靠谱,安全感满值,他要牢牢跟住他。   然而没走几步,景泽阳就顿住脚。   他扭头,看见宁迦渡仍站在原地,铺了猩红地毯的台阶下方,周围是浓墨浸染般的黑暗。   他压下心头的不安,向他伸手。   “来啊!”   宁迦渡没有动。   他眼中一潭死水般平静,道:“景泽阳,我们该分道扬镳了。”   景泽阳站着,听宁迦渡平淡没有起伏的话语,像电监护仪上的直线,将他的心口一寸寸勒紧。   “你的任务是带我回到现实世界,重建‘潜望’系统。但,我做不到。”   “你回去,告诉他们,这个游戏不可能从外部突破,‘潜望’系统最多只是落入大海的雨滴,别说摧毁游戏内核,连接触都不可能。”   “能到达核心,彻底摧毁游戏的,只有身为NPC的我。而你,你们解救者该做的,是在游戏崩坏前拯救尽可能多的人。”   “我们使命不同,注定不是一路人。”   宁迦渡还是中学生的模样,看在景泽阳眼中,格外的违和。   “还有,我确实,曾经喜欢过你很长一段时间,”中学生直视着景泽阳的眼睛,淡淡道。   “你有我渴望的一切。健康的体魄,幸福的家庭,前途光明的人生,你有无穷的能量,能帮助许多人。   但这一切都和我没有关系   喜欢你不会改变我的命运。   我们生来就是不同的人。”   他顿了顿,轻吸了一口气。   “而且,你的吻让我明白,我不喜欢霸道的男人。”   ……   一直以来,景泽阳都知道,宁迦渡在亲情方面的缺失,导致他情感淡漠,不谙世事。   所以他才能面不改色,说出冷淡扎人的话。   但此时,他只觉得宁迦渡是把握谈判心理的大师。   条理清晰,逻辑严密,从理智到情感,把他鞭笞得体无完肤,甚至找不到反驳的理由。   偏偏还是在洞口不断缩小,几千士兵正等待救援的关键时刻。   宁迦渡精准地拿捏住了他。不管是作为男人的尊严还是作为解救者的职业本能,他都不该留下。   此时,对于被拒绝的追求者而言,最体面,也是最合乎形势的做法,是顺着这个台阶离开。   景泽阳自嘲地笑了一声,点点头。   “你真的是……,行,话都说到这个份上,我如你所愿。”   他利落得回身,憋着股气一样,大步走向洞口。   宁迦渡静静地看着他的背影。   吃瓜吃得嘴都合不拢的杰基,这时才跳起来,左右看了看两人,快速跟上景泽阳。   可惜!太可惜了!杰基在心里怒吼。   多么郎才女貌,啊呸,多般配的两个人啊!   他还盼着参加他们的婚礼呢!   他呼哧带喘跟到洞口边,发现洞口已经缩小到只容一人通过,而景泽阳竟然在等他。   杰基心里感动万分,然后就被一把拽了过去。   光脑发出滴滴的接收数据的信号,他还没反应过来,屁股上已经挨了一脚。   “该怎么做知道吧?去找蒙德里安!”   跌出副本时,他听到景队怒气冲冲的声音。   再看身后空荡荡,杰基:???!!!   话音刚落,洞口已然关闭,玻璃花窗完好如初。   景泽阳收拾了一下心情和表情,转过头时,脸上已经是阳光般和煦的笑容。   “搞定!我把护身符传给他了,这下两边都不耽误。”   宁迦渡微张的嘴唇缓缓合上,眼睛瞪着景泽阳,亮晶晶的眼眸里,看不出是惊讶,气愤还是无语更多一点。   “你…”   他刚说一个字又被打断。   “不就是你不想接‘潜望’的烂摊子嘛,那东西确实不好用,你按你的办法来,我跟你!”   某景队长长腿一迈,几步来到他身边。   “蛮横嘛,是我的错,当时忍不住了。我检讨!下次不会了!”   景泽阳嘴上说得轻松,心里是真的反省。   他做梦也想不到,会在曾经的中学校园里,亲吻穿着校服的死对头。还是他主动,难耐得像发情的动物。   都把人吓着了,确实不对!   他军姿笔挺站在宁迦渡面前,说检讨的样子,严肃得只差行个军礼了。   宁迦渡好一会才缓过气来。   他怎么忘了,这人从来是乱来惯了,哪一次听话过!   他咬牙:“所以,我都白说了是吧。”   “不是,感情的事再说,我绝对尊重你。但是,为大局着想,我们两个人一起进副本,有个双保险,更稳妥些。”   这次,换成宁迦渡哑口无言。   摆事实讲道理,景泽阳一件一件给他驳回,他彻底无语了。   而对方紧跟着又来一句。   “这个副本,是不是有些棘手?”   宁迦渡:!   他看出来了!怎么看出来的?   景泽阳:“学校的事故你几分钟就解决了,脸色这么差,是因为这个副本吧?”   宁迦渡:……   被一眼看穿,他脸上微微发热,手又开始发冷。   景泽阳观察了四周几秒,目光落在唯一发亮的玻璃花窗上。   “这窗户,有点眼熟啊,这不是……我们毕业旅行的景点吗?”   “把我们俩都经历过的事做成副本,有点意思。你是不是知道,这游戏又在憋什么坏招?”   宁迦渡咬着嘴唇,蚌壳一样不张口。   景泽阳笑得痞气,龙息在手里掂了掂,很有点摧枯拉朽的意味。   “走吧,管它是什么,我们一起搞定。”   --------------------   小宁现在拒绝的有多狠,后面就会有多羞耻。   咱们景队的魅力对他是致命的~(狗头) 第89章   被彩色玻璃过滤后的光芒打在阶梯, 阶梯之外是一片黑暗,光线好像硬生生被切断一般。   景泽阳从装备库里取出一盏强光手电,在前面引路, 宁迦渡不情不愿的跟在他后面。   黑暗如浓稠的粥,光线照不了多远。只能勉强看出这是一间空荡的厅堂。有着斑驳脱落的墙纸, 和花纹繁复的立柱。   似乎是间忏悔室。   一切都陈旧不堪。灰尘在光线下起舞,空气里是霉菌呛鼻的气味和一点古怪的黏腻味。   景泽阳又将手电照向上方,光线没有照出任何东西,反而突兀的被截断,好像那里的场景被遗忘了,完全没有制作出来。   很明显的bug。   这让景泽阳想到和宁迦渡经历的两个副本。   邪神迷宫和死亡列车。   都是万维之门最早期的副本,也都有非常明显的BUG。   他想起了什么。   “我记得你说过,在有BUG的早期副本里, 往往能找到游戏的原始代码。”他对默默跟着他的宁迦渡说。“所以这里应该也有,对吗?”   原始代码能揭示游戏漏洞。宁迦渡一直在收集被遗漏的原始代码, 不惜冒着生命危险。   宁迦渡闻言愣了一下,他没想到景泽阳还记得这件事。   “嗯。”他点点头。   “如果你还在收集这些代码,告诉我大概会在哪?我帮你一起找。”   等了一会, 以为宁迦渡不会开口时,身后传来声音。   “不需要。”   闷闷的, 似乎还在生气。   景泽阳回头一看,他还是中学生模样,板着脸, 小老头一样。   景泽阳笑笑,宁迦渡的脾气他已经摸透了, 真讨厌他不会是现在这样跟着走。   “没外人了, 怎么不变回来?”他故意打趣。   宁迦渡:……   他不变回来是怕等会没脸见人, 好在景泽阳没再深究。   景泽阳很快找到大厅里的线索。   正中复古书桌上,羽毛笔插在墨水瓶里,一张牛皮信纸摊开着,写信的人好像刚刚离开。信纸上却有数滴血滴。   “和那时候真是一模一样。”他拿起信纸看了看,道。   宁迦渡知道他指的是什么。   高中毕业典礼后,班里组织了一次毕业旅行。到一座海滨小城的度假村住了三天。   他性格冷清,这种集体活动非必要不会参加,但,当时他追查到宁安之夫妇从DW比赛逃离后,就躲藏在这座小城的某个内部网络里。为了把他们赶出网络,彻底封装进终端,他才和大家一起行动。   而这个古堡一样的地方其实是度假村里的一个剧本杀游戏。利用中古时代的古堡搭建,声名在外。   宁迦渡原计划利用分区域断电,把宁安之夫妇的意识赶到某个相对很少人使用的网络,再封进终端。正好这个古堡很适合。   又碰见景泽阳也和几个相熟的同学来玩,被拉着凑了一组,一起进去。   没想到却差点落入那两人的陷阱。   “所以,你那时候为什么关掉电源?”景泽阳的声音将宁迦渡拉出回忆。   “一进古堡,大家都很兴奋,说说笑笑,只有你,一直自己玩光脑,谁也不理。后面大家都穿好扮装的衣服,准备开始了,却找不到你。你在电脑控制室,把整个古堡里的电源都断了,为什么?”景泽阳问。   那时候他们已经是相互疏远的状态,但他见宁迦渡脸色不好,一直有意无意关注着,才发现,宁迦渡趁大家不注意独自离开。   他好奇尾随,一路找到剧本杀的电脑控制室。   因为是全自动控制,这里没有工作人员,他进去时宁迦渡正在控制台上操作着什么,见他进来,表情像做坏事被抓住一样。   “你在做什么?”他质问,DW比赛后宁迦渡的疏离和隐瞒,让他无法信任他。   然后,宁迦渡当着他的面,拉下一个手柄。   整个古堡瞬间陷入黑暗。   之后,景泽阳没再看见宁迦渡,宁迦渡好像凭空消失了。   他只能带着慌了神的同学们,在黑漆漆断电断网,机关密布的古堡里,没头苍蝇一样找了三个多小时的路。最后,好不容易才从一个偏门里破门而出。   女生们吓哭了,男生们也精疲力尽,差点酿成事故。   景泽阳没有说出断电的人是谁,大家都以为是剧本杀店家操作失误,店家道歉赔偿,事情也就过去了。   但回到酒店,看见始作俑者已经先回来了,正睡得香甜,他实在气不过,把人从被子里刨出来讨说法。   却在看见对方病恹恹的模样时,骂不下去,只丢下一句话,就走了。   “背后害人很有趣吗?我看错你了宁迦渡,以后,我就当不认识你!”   回想起那段过去,这句话宁迦渡这辈子都忘不了。   他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想到景泽阳说话时的神情,都会旧病发作,气喘头痛,必须加大药量才能好转。   现在,在和当年同样的环境下,景泽阳又提起这件事,他呼吸一滞,下意识就去摸装药的口袋。   但景泽阳却向拉家常一样,半点没有指责的意思。   他笑着继续道:“当时,我以为你看见校花和我说笑,吃醋了,故意捣乱。现在想想,那时候,你在追踪那两个人的意识吧?”   宁迦渡顿住。   景泽阳:“而且,断电后的城堡是假的,我们都被拉入了虚拟世界,我猜的对吗?”   宁迦渡眨了眨眼,恢复记忆后的景泽阳总能敏锐地发现真相,他从没想过解释的事情,都被他一一还原。   那时候看见景泽阳和有意示好的校花有说有笑,他确实是满心酸楚。他不想看,于是默默离开,去完成抓捕。   可没想到宁安之夫妇已经制作出了万维之门的雏形,并利用他断电的瞬间,把所有人神不知鬼不觉地拉进了网络。   “你怎么知道的?”他想不通景泽阳怎么猜到这些。   景泽阳笑笑:“一开始我只是有些奇怪,古堡开放的地方不大,机关再多,三个小时也不会走不出来。后来成为解救者,进入万维之门救人,我才发现,古堡和游戏里的副本很像。”   “但最终确定,还是在记起比赛的事之后。”   “所以,我们在城堡里瞎跑的时候,你在做什么?”   做什么?他被虚拟世界欺骗,做出了最羞耻的事。   这个当然不能说。   宁迦渡想了想,说起另一件事。   “我,我见到了他们的融合体。它更加强大了,也更加不像人类。它告诉我,将人的意识带入虚拟世界有多么容易。”   “它用你们的生命威胁我,要融合我的意识。我没让它得逞,但也没能抓住它。”   景泽阳想到被他质问时宁迦渡惨白疲乏的脸色,轻描淡写的几句话里,不知有多少惊心动魄。   而被他指责后,又是怎样难言的滋味。   道歉太过无力,他亏欠宁迦渡的实在太多。   景泽阳的手暗暗握紧枪柄,灯柱的余光里,他俊朗的五官投下沉重的阴影。   “都过去了。”宁迦渡看了他一眼,越过他走到桌边。“现在我不在意你,也就不在意这些。”   前半句是假,后半句是真。   话都说出来后,他轻松许多,手指也松开了药瓶。   注意力回到眼前的副本。   宁迦渡拿起信纸,他没真正玩过这个剧本杀,只了解一点剧情。   带血的忏悔信是城堡主人写给神明的。   他因思念死去的爱人,试图用邪术使爱人复活,却招来怪物,将他和所有城堡中的人全部杀死。而误入古堡的玩家需要依靠信中线索,一步步躲过怪物和幽灵,离开古堡。   见宁迦渡研究信纸,玩过的景泽阳提醒:“这信要用火烧才能看到真正的内容,火柴在抽屉……”   没等他说完,两个绿色的关键字被提取出来,浮在纸面上。   “书房” “Z1313”   好吧,宁大天才更有效率。   信纸背后是城堡地图,两人离开厅堂,由景泽阳带路,前往书房。   一路上,每当经过走廊和阶梯。景泽阳总是少许犹豫就找准路线。   “我还有点印象,这地方看地图其实不大。”   “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宁迦渡突然问。   景泽阳停下脚步。   一旦他们不说话,四周就是死一般的寂静。而在这寂静深处,似有若无的,有滴答声传来。   好像水龙头漏水的那种持续,稳定的滴答滴答。此时听来,格外诡异。   景泽阳皱眉。“上次没有这个声音。”   宁迦渡:“当心,这声音会扰乱大脑。”   “真的?你怎么知道?”   宁迦渡没有回答,独自加快了步伐。   景泽阳只好快步跟上。   反正小宁肯定不会错,这个副本没有看上去那么简单。   很快,他们来到书房。   一开门,油墨与灰尘的味道扑面而来。   强光手电灯柱下,是古典的从地到顶的书架,摆满书册。   Z1313自然是书编号。   “我记得在一个角落,里面夹着一把钥匙,后面会用到……”景泽阳弯腰寻找。   “在这。”宁迦渡说,费力地从上层往外抽一本暗红封皮的厚重的书。他懒得移动梯子,但高度又不容易拿到。   景泽阳皱了皱眉,这个位置和他印象中的并不一样。但看宁迦渡垫着脚,很努力拿书的样子,叹了口气。   他这个大活人就在边上,这人也不懂得求助。   景泽阳轻松把书拿出来,递到宁迦渡手里。收获了一声局促的“谢谢。”   “下次记得叫我。”他声音里带着笑。   宁迦渡低着头,不好意思看他一样,把书抱到书桌上。   “应该不是这本。”景泽阳说。但拿错应该也不会怎么样,所以没有阻止。   暗红封面破旧得看不出字,宁迦渡的指尖刚碰到书皮,只听哗啦啦,纸页忽然全部打开,一股黑烟喷薄而出,烟气里,一个黑影直扑向宁迦渡。   怎么和以前不一样?   景泽阳顾不上多想,提起龙息就要开枪。   却被宁迦渡制止了。   景泽阳硬生生扣住枪托,眼看黑影化出实体,嚎叫着扑向宁迦渡。   那是一只足有一人高的巨狼,双眼在手电光下反射出幽蓝的光,其中一只的前掌已经搭在了宁迦渡肩头,利齿对准咽喉。   但,下一刻,宁迦渡做了个出人意料的动作。   他伸出一只手放在巨狼的头顶。并没有碰触到它,但看上去就好像他在安抚那头野兽。   瞬间,狼停住了。   它呜呜哀鸣,就像被净化一般,缠身的黑雾一点点散去,利齿收起,形体不断变化着,最后显示出一个人的轮廓。   散着幽幽蓝光的半透明身影,身穿一件合体的黑色长袍,精致的白色衬衣和白手套显示他的管家身份,在看清面容之前已经谦卑地跪下。   鬼魂用飘渺颤抖的声音道歉。   “啊,请原谅我,您离开得太久,以至于我没有认出您。”   宁迦渡抬手,似乎想阻止他说下去。   但管家的鬼魂激动而迫切。   “您终于回来了,婚礼早已经准备好,主人已经等您很久了。”   --------------------   景队拳头攥紧   哪来的妖怪,敢娶小宁! 第90章   “我这就去通知主人。”管家的鬼魂愉快地闪烁着, 却忽然感到脖子蹿起一阵寒意,像有人拿刀架在他不存在的躯体上。   他战战兢兢回头,就看见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 一双鹰一样的眼睛正冷冷注视着他。   “和谁结婚?”男人问。低沉的声音如滚雷,带着千钧的威慑。   不过是个闯入者, 管家在重压之下自我安慰。   但当看清男人的面孔时,他一下子睁圆了眼。   “你!你是……!”   未来得及出口的话语被一道绿光截断。   宁迦渡指尖勾着无数代码组成的光束,将管家一层层网住,幽蓝的灵魂没能发出一声呼喊,就消散成了万千字符。   做完这一切,他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转身研究红皮书。   但景泽阳已经生出怀疑。   “他说,你要和谁结婚?”   宁迦渡睫毛颤了颤。   “是剧情的要求。”他从唇缝里吐字,仿佛不愿意多说一点。   但景泽阳不依不挠。   “什么剧情?我那时的副本可没有什么结婚的剧情。”   宁迦渡埋首在纸页上, 默了一会儿。高大的身影就逼近到身侧。   “嗯?”景泽阳饱含威胁的声音落在头顶。   眼看着糊弄不过去,宁迦渡轻喘了一口气, 终于开口。   “因为,在那个副本里,你们的身份只是误闯城堡的游客。宁安之他们要的是我, 所以给我的身份是…”宁迦渡说到这里又抿紧了唇。   “是什么?”景泽阳追问。   “是…古堡主人的亡妻。”宁迦渡声音小小的,很丢脸一样。   他语速极快地说下去。   “我的任务是躲过所有亡灵和怪物, 找到已经堕落成魔鬼的古堡主人,让他达成心愿,得到救赎。这样, 误入古堡的游客们也能得救。”   “他的心愿,”景泽阳回忆副本。“就是和亡妻永远在一起。也就是, 要你和他结婚?真是荒谬的剧本, 你是男生啊。”   “是的。”宁迦渡说, 暗暗希望他半真半假的坦白没有被景泽阳看穿。“这个副本就是宁安之的圈套。”   “当年我和你们一样。一开始完全没发现进入了虚拟世界,以为这就是游戏的要求,一步步走下去。如果真的和古堡主人结婚,我就再也没办法回到现实。好在,我察觉到异常,逼宁安之现身,直接攻击他,才打破副本得以脱身。”   “现在这个副本,就是我离开前的最后一步。即将举行婚礼之前。”宁迦渡为难道:“不过这次要逃脱估计没那么容易了。”   “我知道了。”景泽阳沉吟片刻道,“只有和那妖怪结婚,才能通关这个副本。但如果举行婚礼,你就再也无法回到现实。   不管怎样你都会被困在虚拟世界里。”景泽阳啧了一声。“好歹毒。”   宁迦渡:“现在你和我一起被困在这了。后悔吗?”   景泽阳挑起唇角,一脸匪气。“怎么会?我倒想看看,那个想娶你的魔鬼长什么样,一枪能不能打死。说不定就直接通关了。”   “不行。”宁迦渡脱口而出。“大概率游戏会重新读档,依然是死循环。”   这是又要不按常理出牌了。景泽阳是偷偷潜入游戏的,不算玩家,在副本里也没有身份,或许真能有什么转机。   但宁迦渡宁愿他和古堡主人永远别见面。   “好吧。”景泽阳颇为遗憾地说。“那就继续找漏洞,原始代码能奏效吗?”   “可以。”   “不过,”景泽阳嘶了一声,“为什么刚才那鬼魂好像认得我?”   “之前你带着大家找路的时候,见过他吧?”   “嗯……”   接下去,两人都不再提感情的事,一起研究红皮书,寻找下一步的线索。   书里似乎是城堡主人的日记,宁迦渡表示前面都是他和亡妻的日常,景泽阳于是直接翻到最后一页。   张扬的蓝色手写花体字闯入两人眼中。   [没有人知道我多么怀念他。   他有着世界上最智慧的灵魂,和最虚弱而美丽的身体。   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像金黄麦田里的阳光,将从血腥战场归来的我融化。   细腻的肌肤是来自神秘东方的丝绸,让我握惯了剑的手指留恋不舍。   而他玫瑰花一样的唇,能吐出最甜蜜的吟哦,夺走我的意志。   我渴望再次拥有他,   将他化作最香浓的牛奶,最火热的熔岩,和我的脉搏一起律动……]   啪!   书本被宁迦渡重重地合上。   这一串堪称露骨的小黄书在他脑子里隆隆作响,而且主角还是他,简直让他无地自容。   为什么这次的剧情和上次的不一样?上次只是一个简单的谜语,指出下一关在哪里。   而且,所有的“他”都是指示男性的“他”,景泽阳看见了会怎么想?   不会真的以为他和这个城堡主人发生过什么?   他急忙解释。“这种事没有发生过。”   景泽阳:“我当然知道。”   他声音低沉,冷笑一声。“但看到这些字还是不怎么痛快。”   是很不痛快!   “这家伙,不是个真人扮演的NPC吧?”他问。   “不是,这种古早副本,都是程序编出来的虚拟NPC。”   景泽阳磨了磨后槽牙。   就算是虚拟的NPC,虚假的剧情,他还是忍不住把这个神秘的城堡主人当做假想情敌。   只想快点会会他。   “下一关在哪?按这个描述,该不会是卧室?”   宁迦渡:“…应该是。”   他没想到景泽阳还能理智地分析。   他有种不太好的感觉。   之前的副本里,他们都能置身事外,冷静地观察和判断。   而这个副本,和他们息息相关,又是在两人关系悬而未决,最尴尬的时候。   似乎有人在刻意挑拨什么。不太妙。   前往卧室的一路上,景泽阳凭着记忆,解决了窗帘后窥视他们的盔甲武士,又把楼梯上突然窜出,握住宁迦渡脚踝的死人手,一刀钉死。   基本算是有惊无险。   只是神经一直绷紧,再加上似有若无的水滴声不停敲打,让人越加烦躁。   越靠近卧室,水滴声就越响。捂住耳朵也没有办法,就好像声音直接进入脑子。连宁迦渡也束手无策。   两人按照地图来到三楼。   景泽阳走在前,推开厚重的橡木门,同时,快速扫视室内。   古堡的卧室和别处一样陈旧。   正中的四柱床,挂着暗红色的破烂帷幔,掀开的被褥落满回尘,好像主人随意离开,却再也没有回来。   墙边的化妆台,穿衣镜和墙上一幅画像都布满灰尘,颜色暗淡。   确认没有危险后,景泽阳将强光手电竖立放在化妆台上,当做光源。两人在屋中分散搜寻线索。   寂静里,水滴声不知从何处传来,异常清晰。   “不要关注这个声音。小心被催眠。”宁迦渡说。他正观察那副画。画中的美人鱼趴在礁石上,姿态妖娆。   景泽阳扫了眼画,只觉得有些阴森。   “你怎么知道?”他问,一边打开角落的衣柜。   呼啦!   柜门一开,一个黑色人影赫然扑了出来!   景泽阳一惊,反射性退后,枪已抬起。人影却不动了。   他这才发现,那不是怪物。   柜子里正对门挂了一面镜子,人影正是镜中的自己。   镜子随着开门的动静前后晃动,暗淡的光线下,就像那人影扑向自己一样。   柜子里除了镜子空无一物。   景泽阳松了口气。   这时他才想起,宁迦渡还没有回答他。   他转过身,房间里空无一人。   不知何时,水滴的声音也停止了。   -------------------- 第91章   空荡荡的卧室, 只有强光手电打出孤零零的光柱,橡木门是关着的,如果有人出去, 会发出吱呀的老旧声音。   景泽阳可以肯定,刚才没有听到门开的声音。   宁迦渡没有出去, 短短的几秒内,这个连窗户都没有的房间里,他又能去哪?   宁迦渡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消失了!   景泽阳只觉得脚底一下子就虚了,他懊恼地在房间里胡乱翻找。   床下,化妆台后,甚至人鱼画像里。   当他靠近画像时,几句说话声传入耳中。   很模糊,似乎说话人离得很远, 但绝对是宁迦渡的声音!   他快速摸过墙壁,目光沿着壁纸的纹路搜寻, 终于发现一条缝隙,推了进去。   吱——   墙壁移动,露出其后的空间。   这是一道暗门。   令景泽阳惊讶的是, 门后一片明亮。   石墙上的两盏枝形烛台全部点亮,照出一个颇具古典气息的浴室。   破碎的暗粉色纱帘幕自顶部落下, 无风自动,其后,圆形大理石砌出的浴池已经放满热水, 满室雾气氤氲,异香扑鼻。   宁迦渡就站在狮头人鱼出水口边, 手搭在石狮鬃毛上。   他已经恢复了本来的相貌, 但身上还穿着中学生的校服。在景泽阳进来时, 抬眼向他看来。   “漏水声是从这里发出来的,我已经把它关上了。”   看到人安然无恙,景泽阳感到心脏落回了原位。   “蜡烛是你点的?”他撩开纱帘走过去。   “进来时就是亮的。”   宁迦渡说着,伸手到浴池里拨了几下水。   “水温正合适。”   哗啦啦的水声让景泽阳想起水滴声,脑袋里隐隐作疼。他目光离开晃荡的水面,转而投向四周。   石室四壁没有窗户,加上隐秘的小门,与其说是卧室,更像是一间密室。   浴池边的墙上也有一幅壁画,和外面一样,是一条躺在珊瑚礁间的男性人鱼,皮肤覆盖着青鳞,姿态却十分妖娆。   不知是不是错觉,景泽阳总感觉那双蓝色的眼睛正看着自己。   整个房间给人一种诡秘的淫靡感,湿热的香浓的空气让他脑中也跟着昏沉。   他闭了闭眼让自己清醒些,问宁迦渡“我进来之前听到说话声,你在和谁说话?”   “我吗?没有呀。这里除了我没有别人,我能和谁说话?”   他这时正蹲在浴池边,袖子拉到肘部,细白的手臂沉在水里,一下一下撩水。   景泽阳总觉得哪里不对,可又说不出来。   哗啦啦的水声加重了头部的沉闷。   “这里有点古怪,我们出去吧。”   但宁迦渡摇了摇头。   “不要,这里看起来很安全,也很舒服,你不想好好放松一下?”   真的不对劲!   景泽阳想。   宁迦渡不会在副本进行到一半时放松,他紧密的思维只会像轨道上的列车般扣住线索前行。更加不可能,用这种软绵绵的语气和他说话。   宁迦渡的声音像雾里的烟气一样飘渺,本来就精致的五官在水汽中像蒙了一层梦幻的滤镜,在校服的衬托下,少了成年人的距离感,多了几分天真的诱惑。   他整个人都像魅妖一样勾人。   不对,一定是哪里出了岔子,让他被控制了。景泽阳十分肯定。因为连他自己都晕晕沉沉。   香气?还是那幅画?总之,先把人带出去再说。   景泽阳走过去,想把人扛起就走,可拉住他的胳膊时,又记起宁迦渡说过,不喜欢他太强势,顿时犹豫了一下。   就在这一秒钟的犹豫里,宁迦渡勾住他的手站了起来,另一只湿漉漉的胳膊搭上了他的脖颈,他踮着脚尖,脸颊贴上他的脸。   “我想留在这里,陪我一起,好吗?”   香暖的气息洒在耳侧,景泽阳陡然睁大双眼。   脑中闪过一丝可能性,他退开一点,仔细观察宁迦渡。   青年依旧笑着,在他的注视下,将校服外套抖落肩头,拉着景泽阳的手,将他往浴池中带去。   香味越发浓重,水波的声音在空荡的室内回响,激荡着被蛊惑的大脑。   景泽阳跟随着宁迦渡,一步一步走进水中。   温暖的水流更进一步加重了蛊惑。   宁迦渡站在水中,浸水的白色体恤几乎透明,裹住清瘦的腰身,像在发出无声的邀请,让人血脉偾张。   景泽阳咬牙控制住沉重的呼吸,脚步却无法停止,越走越深。   “你想做什么?”他问,声音却喑哑得不像是自己的。   周围的一切都模糊了,他只能看见宁迦渡魅惑的笑容,在水汽中摇晃。   当水面没顶时,宁迦渡向他张开手臂,拉着他更加往下沉。   景泽阳透过他飘荡的发丝,看见下方深不见底的黑暗水域。   四周又响起了似有若无的说话声,在水里听起来,更像是歌声。   他在拥抱与歌声里放松了力气,看到宁迦渡形状优美的唇轻微开合。   歌唱一样的话语在他脑中响起。   “景泽阳,对不起,我不该骗你。”青年眼里闪着珍珠样的泪。   “其实我是喜欢你的,喜欢你总能瓦解我疏离的伪装,闯进我暗无天日的世界,将陷在沼泽里的我拉出来。”   他闭上眼,那一滴滴珍珠便滚动出来,向水面浮去。   “你不知道,我是多么地渴望你。当被你强势地对待,我的身体都在战栗,我贪恋你的温暖,渴望你霸道得触碰,你能拯救我。”   他脸颊浮起动情的红晕,用哀求的眼神看向景泽阳。   “我需要你,像植物需要阳光和空气。你明白吗?”   淡红的嘴唇缓缓靠近。如此直白的表白,任何人都会忍不住动心,更何况早已为之倾心的人。   景泽阳伸出双手,仿佛要捧住他的脸颊。   两人的视线纠缠着,在双唇即将碰触时,突然间,景泽阳脸色一边,手指发力,扣住对方的脖颈。   他眼中是全然的清明。   “你不是宁迦渡!他在哪里!”   青年陡然睁大双眼,俊美的面容开始扭曲。   “为什么……发现……!!”   他在景泽阳脑海嘶鸣。   回答他的是扼紧的双手。   景泽阳当然不会告诉他,宁迦渡的身上不会有这么浓烈的香气,也绝不会说这么露骨的话。   他从一开始就发现不对,只想看看这个怪物要做什么,是否有什么线索。   但似乎没有。如果被迷惑,他就会沉入海底,永远也无法离开。   手里的脖颈浮现青色的鳞片,妖怪顶着宁迦渡的脸,用蓝色的没有瞳仁的眼睛直盯着景泽阳。   景泽阳认出来了,他是画中的那尾人鱼!   人鱼没有挣扎,只嘶嘶地笑着,“为什么要找他?他别扭,臭脾气,爱撒谎,我,不会这样。瞧,他不愿意让你知道的,我都告诉你了。我会是最完美的爱人,和我,在一起吧。”   景泽阳皱眉。“什么叫他不愿意让我知道的?”   人鱼舌尖舔过唇瓣。“人类,心口不一,只有悲剧。人鱼,代替他们,把真心话说出口,就能得到,完美的爱情。”   景泽阳心头微震。   所以,刚才人鱼赤.裸.裸的告白,是宁迦渡的真心?   他虽然猜测宁迦渡拒绝他是因为另有苦衷,但绝对没想到,小宁爱得那么深切炽烈。   他看上去就是欲望淡薄,理智到极致的一个人,怎么会……   这强烈的反差感,让景泽阳光是想象就心旌摇曳,胜过任何美色的诱惑。   人鱼一直眯着眼观察眼前的男人,在这一刻捕捉到人类的动摇。   他猛地挣脱钳制,长出利爪的双手扣住景泽阳后脑,扑向他觊觎已久的嘴唇。只要得到这个吻,他就能捕获这个男人,得到永生!   景泽阳察觉时已慢了一步,他抬手格挡,但只抓住人鱼的头发。   令人作呕的香味扑鼻而来,眼看无法躲避时,一片绿光笼罩住了他。   他被无数光线编织的光罩保护住。   透过绿光,他看见人鱼已经恢复原形。长着鱼尾的身体里透出耀眼的强光,连一声惨叫也没有发出,就散落成了无数细小字符。   下一秒,一个身影扑入他的怀抱,将他的胸膛撞出愉悦的疼痛。   他被冲得向后仰倒,一瞬间,人已经离开水面,正跌坐在浴池的台阶上,腰以下还泡在水里。   宁迦渡趴在他身上,手揪着他的领口,像一只受了天大的委屈正抓狂的小兽,红着眼,仰着脸,湿漉漉的眼睛怒瞪着他。   “你让他碰你了!?”   --------------------   吃醋吃醋!小宁酸疯了。   以他的视角还以为景队被人鱼迷惑了。   走丢的孩子一回来,家都被抢了,气啊!!感谢在2023-11-26 16:32:38~2023-11-27 23:57:2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蓝灰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2章   宁迦渡很少有这么情绪外露的时候。   不仅仅是因为愤怒。   当他看到景泽阳与人鱼在水里相拥, 仿佛正在亲吻时,他只觉得脑中一片空白。   懊恼,酸楚, 恐惧和悲伤充塞了他的灵魂,将理智赶出脑海。   他直接将人鱼这种怪物的定义从游戏中删除, 不仅眼前这一条,乃至人鱼这个种族,也从万维之门的所有副本里彻底清除!   几分钟之前,他不过是一个转身的功夫,景泽阳就从房间里消失了。   水滴的滴答声也停止了。那时,他就知道,他们两人中,至少有一人被人鱼的催眠带入幻觉。   他轻松解决了假扮成景泽阳诱惑自己的人鱼, 没想到,在卧室密室中, 还有一副人鱼壁画。   他不敢想象,如果晚到一秒,会是什么结果。   被人鱼迷惑, 带入深海,相当于进入副本中隐藏的死循环, 他再也找不到他。   而景泽阳说着喜欢他,却被人鱼轻易诱惑,还回应那个假扮成他的怪物, 他又酸又怄,快气死了。   所以, 他不顾浑身湿透, 不顾石头地面又冷又硬, 一把人带出幻觉,就压着他质问。   “你让他碰你了?”   “你认不出那不是我吗!”   景泽阳怔了一瞬。   宁迦渡揪着他的衣领,半个身子压在他身上,纤瘦的身体因为激烈的情绪而微微发抖。他整个人湿漉漉的,水滴顺着发丝滴落,眼里泛着水光,眼角染着一点红。   脆弱却凶巴巴的,声音还带着委屈。   像极了被主人不小心弄丢的傲娇猫咪,好不容易找回家,却发现主人认错猫养了坏猫咪,又气又酸的样子。   就十分惹人怜惜。   再回想人鱼说的话,景泽阳忽然意识到,宁迦渡比他以为的更在意他。   爱得隐忍卑微,爱得小心翼翼,哪怕失去会伤筋动骨,也从不把那份浓烈的感情表露出来。   更为了保护他,一而再再而三地推开他。   景泽阳只觉得心都化了。   然而直男如景队,说不出黏糊糊酸唧唧的话。   他只是把人拉下来,紧紧地抱在胸口,然后,就被宁迦渡用力推开了。   他只好举起手让宁迦渡看见手心里的短刀。   “我怎么可能认错你。”   “你再晚来一秒,我就能割断它的脖子。”   近身格斗他是行家,虽然危急,也不是没有应对的办法。   宁迦渡撇了眼刀,脾气缓和了些:“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走进水里之前。”   “那你还跟他下水?”宁迦渡的眼睛竖了起来。   “那不是,想看看能不能找到线索。说不定那个犄角旮旯能找到原始代码呢?”景泽阳耿直地笑了笑。好像跟着怪物去陷阱里是小菜一碟的事。   宁迦渡:……   这算艺高人胆大吗?   宁迦渡已经不知该如何吐槽。   虽然很怀疑对方只是找借口,但他也不得不承认,景泽阳说得有点道理。   原始代码通常散落在早期副本最不起眼的角落,才逃过游戏的清理。   他想到就做,立刻搁置情绪,开始探查池底。   一线绿光射向水中,不一会,宁迦渡眼睛一亮。   景泽阳看出来了,“我没说错吧。”   宁迦渡感激地看了他一眼,很快,又埋首于计算中。   有了新发现的这一段代码,突破游戏漏洞的程序就能初具雏形。   等他将所有语句整合好,再次抬起头的时候,就看见景泽阳正瞧着自己。   男人用胳膊肘撑着身体,眼里漾着柔和又略带促狭的笑,像欣赏什么似的注视着他。   他愣了有一秒,才反应过来,自己还维持着从水里出来的姿势,跨坐在景泽阳的腿上。   轰——   热气直冲头顶,他强作镇定地起身,却险些滑倒,还是靠着景泽阳扶住才没有摔在对方胸口,再次来个亲密接触。   两人站定以后,他后才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刚才都做了什么。把人压在地上,质问为什么跟别人好。   就像个吃醋的小媳妇一样!   这哪里像拒绝人的样子。   他尴尬得脚趾发麻,却听到景泽阳轻笑一声。   “虽然没被迷惑,但我真的很好奇,人鱼说的话是真是假。”   “他对你说了什么?”宁迦渡有些不安地问。   “他说,你喜欢我碰你,还喜欢我对你霸道些。”   景泽阳笑得温柔,扶住他的手没有松开,反而把他拉近了些。“如果,我现在吻你,你会不会生气?”   宁迦渡整个人呆住了。连呼吸都停滞了。   他忘记了,人鱼这种生物的恶劣属性,就是说出他人最隐秘的心事!   他那些难于启齿的,自己都不愿面对的欲望就这样像摊开的书一样,被景泽阳看见了!   其实,这不能怪他。   作为宁安之夫妇的实验品,他从没有体验过正常的亲情人伦,他熟悉手术刀的寒冷,比起手术台更刺骨一些,却从不知道人类怀抱的温度。   直到在二中操场上被一个男生撞倒,抱到医护室。   那个怀抱格外的温暖,带着运动后的热度,坚实有力。   他人生第一次,感受到了安全感。   之后在医务室,他发病气喘,抖得不能自已,那个温暖的怀抱始终陪伴着他,安抚着他。   而不是将他留给冰冷的仪器,像他的父母那样。   从那时候起,他爱上了那个怀抱,那个人。   也是从那个时候起,他对性有了意识。   但只针对这个人。   他贪恋和他的肢体接触,就像被太阳吸引的行星一样。   他一次次试图悄悄接近他而不让他察觉,傻傻得以为纸能包住火,没多久就被看穿,进而被厌恶。   但他本身其实是欲念淡薄的。   不知是宁安之夫妇在基因筛选时刻意淡化这一点,还是非自然孕育导致的先天不足,亦或兼而有之,正常男孩该有的身体反应他都没有。   甚至因为生活被密切监测,他也没有任何别的渠道获取这类知识。   更不可能真的向对方告白。   他们就像太阳和行星一样,永远不可能有交集。   所以,只有幻想。   朴素的天真的幻想。   看过的书籍,电影,传说,那些美丽的爱情故事,他带入他们两人,演绎出一个又一个肥皂泡般的幻梦。   在他进入最初的万维之门时,他的幻想被捕捉,演变成了现在困住他们的副本。   所以,这个副本里都是关于爱情与欲望陷阱。   这些缘由,他当然不能对景泽阳说。   拉着他胳膊的宽大掌心温度烫人,把他烫得头顶快喷蒸汽了。   好羞耻!   他心脏砰砰地跳,不仅因为暗藏的心事被发现,更可耻的是,他竟然生出了一丝期待,期待景泽阳吻他。   于是,他咬牙坚定道:“我当然会生气!说过不喜欢你了,你不会那么傻,相信怪物的话吧!”   景泽阳咳了声,正经点头:“也是,这里也不合适接吻。”   宁迦渡快气笑了:“你!”   景泽阳回以一个大大咧咧的笑。   刚才宁迦渡骑在他身上找代码时,他已经从光脑里查询到人鱼的资料。那些话就是宁迦渡的心声!   口是心非的小宁太可爱,太让人心疼,何况还一身水汽,湿衣裹身,撩人得紧,他要忍住不吻他,已经是极大的考验。   他干脆解下作战服外套,拧干水披在宁迦渡身上,遮住致命的诱惑。   “小心着凉。”   宁迦渡撇了他一眼,一秒钟的功夫,两人身上就已经干燥清爽。   “一个语句就可以了。”他把衣服还给景泽阳,又恢复了理智冷静的模样,公事公办道:“原始代码只剩最后一段,不要浪费时间,走吧。”   景泽阳失笑点头。   胜利在望,以后,他们有的是时间。   他率先推门而出。   然而,门外的景色让他顿住脚步。   原本陈旧幽暗的卧室灯火通明,床上铺上了洁白的床幔被褥,家具纤尘不染,甚至多了许多精致的摆设。   这个房间活了过来,不,应该是整座死寂的古堡恢复了生机。   房间门口,已经被宁迦渡删除的管家带着虚浮的假笑,恭敬地向他们鞠躬,身后成排的仆人们随之一起弯腰。   “尊贵的夫人,主人已知晓您的归来。”   “婚礼已准备好,请您随我来。”   -------------------- 第93章   卧室门口, 仆人们站成两排,其后是火烛明亮的城堡走廊。   宁迦渡和景泽阳对视了一眼。   他们都明白,这个副本又发生了新的变化, 似乎迫不及待要加快速度,让他们走向终点。   在终点等待他们的, 应该就是神秘的城堡主人。   按照规则,只有宁迦渡完成“婚礼”,嫁给副本BOSS的城堡主人才能通关副本,但也意味着宁迦渡被游戏捕获,再也无法回到现实。   而如果拒绝婚礼,他们也无法离开副本。   暂时没有想到破局的方法,也不知道所谓的“婚礼”是什么,宁迦渡有些忐忑, 而已经被删除的管家再次复活,让他感到有什么正脱离掌控。   但与景泽阳目光相对的一瞬, 他就安定了下来。   景泽阳的眼神坚定沉着,有一种让人安稳的力量,而此时, 他眼中涌动着凌厉的光彩,已准备好迎接挑战。   他从来都是这样, 越是危险,困难重重,越是激起斗志。   好像在他面前, 就没有过不去的难关。   和这样的人在一起,他有什么可害怕的呢。   而且, 方才最羞耻的一面被景泽阳知道, 他也没有嘲笑或鄙视, 反而接受他,甚至配合他。   宁迦渡心里的羞耻和重担,就这么轻飘飘被卸去大半。   他是被爱着,理解,和尊重着的。   宁迦渡垂下眼睛,再抬起时,纷乱的心已经平静。   他对管家说:“带我去见他。”   此时的城堡已然是张灯结彩,红色的地毯在他们脚下延伸,仆人忙碌地穿行,在他们经过时,对他们行礼,空气中弥漫着食物与皮革的气息,一切都鲜活生动。   管家在前面领路,两人并肩走在后面,他们身后,各有一个同样穿着黑色管事服的仆人紧紧跟随。后面跟着更多佣人。   景泽阳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尽管一切都风光华丽,但,在转角镜子的反光里,风景画的树林里,呢子窗帘的褶皱里,在每一个烛光映照不到的角落,他都能发现怪物的身影。   怪物依然存在,那么这些仆人很可能还是幽灵。   一切都是假象。   预感到这个副本的难缠,景泽阳暗中调动光脑,计算各种策略的可能性,并把可能用到的物件放在随身装备包里准备好。   之前被收进武器库的龙息已在上膛状态,随时可击发。   全能防护盾A-shell也放在装备包里调用最快的位置。   然后是藏在光脑深处的隐藏物品栏。   里面只有两样东西。   一颗红色水果糖,藏着帮助宁迦渡退出游戏,回到现实世界的代码。   一枚戒指,启动时就能变成返回光圈,让身为解救者的景泽阳退出游戏。   景泽阳将这两件东西也放到随身装备包里。   万不得已时,他会让宁迦渡吃下水果糖,直接离开游戏。尽管这违背了宁迦渡的意愿。   很快,他们来到一间宽敞的厅堂。   雕花石柱撑起的穹顶上,悬吊着巨大的枝形吊灯,鲜花与珠宝装饰了整间房间。弥漫的花香与不知从何而来的音乐声,使这里看起来富丽堂皇,庄严典雅。   如果不是看到厅堂尽头的整面彩色玻璃花窗,景泽阳几乎认不出来,这就是他们刚进副本的第一个房间。   本应该是向神明祈祷的地方,却没有神像。   只有一排排装点了鲜花的长椅。等待着宾客。   景泽阳怀疑是否有宾客。   在管家的带领下,他们一前一后穿过长椅,走向玻璃花窗下的阶梯平台。   阶梯上已经铺上了猩红的地毯,成簇的白玫瑰和璀璨的银烛台将那里装点成整个厅堂最耀眼的地方。   景泽阳走在宁迦渡身后,走到一半时,黑衣管事示意他在其中一排座椅坐下。   “您是第一位客人。”他笑着说。   景泽阳原本不想理会,但在他短暂停步的时候,宁迦渡像什么也没听到,继续向前走。佣人们也越过他紧跟向前。   景泽阳察觉到一丝异样。   他惊讶地发现,在宁迦渡的身后,原本他所在的位置,走着一个陌生的男人!   这人身量极高,一身黑色衬衫黑色西裤,气势极有存在感。   这样的人走在他身后,他怎么会没有发现。   然而,再多看一眼,景泽阳就认出来。   这个人,不正是他自己吗!   他没有从背后看过自己,但人的感觉不会错。   那是一个虚假的景泽阳。   整个队伍,好像完全没发现真正的他已经被替换。   这诡异的一幕,让他蹿起寒意。   他抬腿要追,却感到身体不受控制。   就像在梦里一样,他所有的动作都异常缓慢。   就像被按下了慢速键,不管他多么着急,多么用力,都只能一寸寸移动,眼睁睁看着宁迦渡和那个虚假的自己越走越远。   眼看无法追上,他停下动作,强迫自己冷静思考。   身边忽然传来声音。   “不追上去了吗?”   是黑衣管事。   景泽阳一直把他当做遵循游戏逻辑的虚拟NPC,但此时,这个瘦高的男人正用沙哑的嗓音说着超出逻辑的话。   他面容是典型的西欧人,戴着白手套的双手交叠,得体地微笑,笑容里有某种机器不可能有的深意。   这是个真人NPC!   是向游戏出卖灵魂的人类。   景泽阳冷冷地撇了他一眼,一个字也不想和他说。   那人被无视,却笑得愈加柔和。   “还是,你在想别的办法?”   景泽阳脸色更冷。   那人微微颔首。   “不用白费力气。没有他,你在这个游戏里只能遵守规则。”   这人话中有话,景泽阳转向他。   “什么意思?”   男人不说话,指向旁边的座椅,做出请坐的姿态。   他不紧不慢地等着,似乎笃定对方会听从。   景泽阳干脆地坐下。这人不像是一般的NPC,他倒要看看这人卖什么关子。   男人在他身边一起坐下。   他身高与景泽阳相差无几,坐下几乎是平视,说话的态度堪称随和。   “就是字面的意思。”   “作为解救者,一旦被游戏察觉,就会被全力追杀。即使在成功解救玩家后,也要第一时间退出游戏才能活命。”   “所以,如果不是因为他一直保护你,为你破坏规则,景队长,你早已经被游戏抹杀了。”   “这一点,我想你十分清楚。”   景泽阳毫不客气。“所以你在废话什么。”   那人被他的直接噎住,虚浮地笑了一声。   但他很快收了笑,昂起头。   目光从眼皮下射来,很有一种藐视的意味。   “我想告诉你,当他不再保护你的时候,你,景泽阳,在万维之门里的任务已经结束了。”   景泽阳眯起眼睛。   他明白这个人的意思。   宁迦渡会被那个假人欺骗,而无法保护真正的他,他将被游戏抹杀而毫无还手之力。   但他从来不需要保护。   这种程度的威胁和试探对他没用。   “你说结束就结束了?”景泽阳以更加傲慢地态度回敬他,懒散的声音里是暗沉的狠劲。“别藏着掖着了,你他妈是谁?”   那人挑了挑眉,对方在被动情况下还维持着自己的步调,令他有些意外。   他沉思片刻,然后,在景泽阳的面前变化了样貌。   他周身像有无数的像素点闪烁,几秒功夫,一个西装革履的文雅男人出现在座位上。   男人扶了扶纤薄的无框眼镜,笑着打了个招呼。   “好久不见,景队。”   --------------------   感谢在2023-11-29 10:50:47~2023-12-01 10:40:2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绯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4章   许光熙细长的眼睛狡黠地睨过来。   景泽阳被他蛇一样的目光激起了熊熊的怒火。   这个为了一己私欲包庇违禁实验, 使宁迦渡被实验折磨了十数年的唯利是图者,对宁迦渡抱有肮脏想法的卑鄙小人,在被景泽阳揭穿后, 为逃避制裁,放弃生命逃入万维之门。   本以为他活不过多少副本, 没想到成为了受游戏奴役的NPC。   但从某种角度看,也并不意外。   这个人渣为了活命什么都干得出来。   景泽阳扣动扳机的手指动了动,他起了杀意,却发现光脑里所有的武器都无法使用,身体也再次沉重起来,眨眼都变得缓慢。   许光熙察觉到他的恼怒,眼中闪过愉悦。   “别打歪主意,你动不了我。”   “我是来送你最后一程的。”他说。语气和善, 像个贴心的老友。   “在外面你把我坑得不浅,现在你进了我的副本, 我怎么也得礼尚往来。”   这个家伙是来报仇的。景泽阳轻蔑地看着他。   “做NPC挺适合你。不过,这不是你的副本吧?”   许光熙做出思考的样子。   “本来确实不是,我所在的生化禁区是个很有意思的副本, 能实现各种各样的死法,不过, 还是你的死法我最感兴趣。所以,”他摊开手。“我专门为你来到了这个副本。”   “遗憾的是,你的表现实在不够精彩。”他撇向宁迦渡所在的那一小队人影。   此时, 他们正走到大厅的一半。宁迦渡还没有发现异样。   “你被一个假人替换了,看着爱人离开, 竟然还能平静地坐在这里。”   他流露出几分怜悯。   “也对, 没有他你在游戏里什么也做不了。你是不是以为宁迦渡会发现, 然后来救你?”他问。   没听到回答,他自以为是地一笑。“很遗憾。不可能的。”   “你的身份已经被游戏完全复制。宁迦渡会把那个假人当做是你,全心全意地信赖他。等这场形式上的婚礼结束,宁迦渡会成为万维之门的一部分,永远留在这里,和我一起,在数字世界永生。而你,将会像冗余数据一样,被游戏删除。”   “确切的说,是由我执行删除。”   “我这人一向宽宏大量,给你几个死法选择。”   “剥皮,抽筋,还是炮烙,凌迟?”   他轻声细语,像吐出红信,嘶嘶作声的毒蛇,眼睛闪着病态的兴奋,直勾勾盯着景泽阳,捕捉他泄露出的任何一丝脆弱。   最好能看到景泽阳发疯痛苦甚至跪地哀求,就像他被他当众拆穿一切时那样。   但景泽阳让他失望了。   这个男人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按理说,他已经身陷绝境,却自始至终冷静得可怕,让许光熙感到焦躁。   他等了半天,只等到景泽阳一声冷笑。   “你管被游戏控制叫永生?”   “你抢走宁安之夫妇的学术成果,逼得他们自杀,还将他们的意识当做实验品封锁。现在轮到你在他们的游戏里当NPC,日子应该不好过吧?”   许光熙的脸色瞬间白了几度,他想到了什么,眼皮痉挛了一下。   景泽阳不动声色,继续道:“生化禁区是多重时间线嵌套的副本,很适合躲藏。你其实一直假扮NPC,躲在里面吧?不过,为了杀我偷偷溜出来,一旦被游戏发现,恐怕下场比剥皮什么的还惨。”   许光熙嘴角僵硬了。   景泽阳知道自己猜对了。   宁安之夫妇恨许光熙估计比许光熙恨他还要强烈。许光熙在万维之门里就是阴沟里的老鼠,不敢招摇过市。也就是古堡副本太老旧,各种漏洞太多,才被他潜入,披上NPC的皮。   而许光熙以为他离开了宁迦渡,在游戏世界里就什么也做不了。同样大错特错。   景泽阳能在解救部队里成为功勋队长,并不只靠战力。他学霸的底子在那,对数字世界的理解,对编程逻辑的了熟于心,都使他能快速准确地反应和规划。   生化禁区副本他碰巧也经历过,才能从许光熙的话里找到破绽。   他可以利用这个破绽。   “或许,我该通知监听程序?”他说。   “你果然很敏锐,景泽阳。”许光熙咬牙切齿道。“但没有用。我们现在相当于隔绝在副本之外,没有大动静,监听程序不会来这里。就算来了,我披着城堡管事的皮肤,也是安全的。”   “想揭发我?你先担心你自己吧。”   景泽阳默默调动光脑。   “不试试,怎么知道。”   他说着,手中已出现一个指环。   那是他退出程序用的光圈,手指一弹,指环划出一道银光飞了出去。   刷——!   返回光圈悬浮在眼前,但只持续了一秒,就消失了。   “想逃?”许光熙笑起来。“你早就被游戏锁定,逃不掉了!”   景泽阳不说话,他微微偏头,似乎在倾听什么。   很快,令人头皮发麻的电流声响起,由远及近,嗡地变大。   无数人头从大门飞入,它们脸孔上没有五官,只有密密麻麻的红色眼球,头发一样的导线在头颅后狂舞。   是追查解救者的监听程序!   解救者的返回光圈引起了它们的注意,如嗅到血腥的鲨鱼一样蜂拥而至。   景泽阳已经被锁定,第一颗人头只嗅探了一下,所有人头就都不再对他感兴趣。   许光熙则又变回高鼻深目的管事人。他自得地张开双臂迎接检查。   但他的表情很快扭曲。   管事的皮肤忽然开始一点点皴裂,剥落,像老旧的墙皮,露出他本来的面目。   “为,为什么?”   他的伪装完美无瑕,从没出过问题。   监听人头开始骚动。一颗人头发现了什么,伸出铁齿扯下他左脸的皮肤,继而,人头发出刺耳的警报,红眼剧烈闪烁。   更多人头冲来,眨眼之间,他就被密密麻麻的人头包围。   “你做了什么!”许光熙绝望的尖叫几乎被电流声淹没。人头开始撕下他的皮肤,疼痛让他失去理智。   景泽阳的光脑投射出一个黑色屏幕,其上有许多按键和数值图表,看上去像某个仪器的操作界面。   “熟悉吗?不用我解释了吧。”景泽阳说。   许光熙瞪着那块屏幕,继而颤抖起来。   他认出来了。   这是审判景泽阳时,他安排的全息舱。   他编造证据,煽动陪审团情绪,判处景泽阳死刑。具体操作就是用全息舱上传景泽阳的意识进入万维之门,同时绑定“引线系统”。   “引线系统”可远程操控,在景泽阳接触游戏的核心程序时引爆,即解决了知道内情的解救者队长,又破坏了游戏。完美的一箭双雕。   只不过,后来是他被揭穿恶行,靠这台全息舱逃入游戏,自然他也被绑定了自曝的“引线系统”。   现在,他就是那根引线,点火的操作界面就在景泽阳的光脑里。   “为什么,为什么你有这个东西!”他扑了过来,爪一样的十指抓向屏幕。   但监听人头咬断了他的腿,他滚倒在地,凄厉地惨叫,鲜血从他身下蔓延。   “这次进游戏我就没打算放过你。你在中研院的老同事们很乐意为我提供帮助。”景泽阳冷冷地睨视他。   “多行不义必自毙,你必须为你的罪行付出代价!”   伤害小宁的人,他绝不会放过!   景泽阳按下引爆按键。   许光熙猛地睁大眼睛,破碎的镜片下,他的瞳仁骤然放大,从深处爆出强光。   与此同时,他被啃噬得面目全非的身体像龟纹一样裂开,裂缝里爆出刺目的白光。   轰然一声巨响,他的躯体和无数监听头颅一起,在炽热的光线中碎裂成齑粉。   “引线计划”是他用活人意识做导线,精心为万维之门准备的“核弹”,最终,他自己倒成了那根引线。   景泽阳在爆炸的瞬间打开了A-shell。一排排座椅被炸成碎片,木屑子弹一样飞溅,轰鸣震耳欲聋,连空间都像端在手上的透明果冻,扭曲地晃动起来。   而他站在发光的防护罩下,丝毫不受影响,心里为爆炸而振奋。   再剧烈些!冲破这该死的屏障,他要回到副本中,回到宁迦渡的身边!   强光与巨响过后,景泽阳撤下A-shell。   他所在的隔离空间依旧震荡,爆炸的轰鸣余音未绝,地上是碎屑与黑黑红红的粉末,一片狼藉。   而另一边,婚礼大厅里,蜡烛的火苗甚至没有一丝摇摆。   他试着向前迈步,空气像凝滞的胶泥,依然阻挡住他。   号称能摧毁游戏核心的“引线计划”甚至没能打破隔离的一个小口,就结束了。就像它那个名不副实的虚伪创造者一样。   景泽阳透过扭曲的空间看出去。   他能清楚看见宁迦渡。   此时,青年步伐平稳,已经走到了阶梯下方,即将走上玫瑰与烛台环绕的婚礼台。   原本走在他身后的假的“景泽阳”已经来到他身旁,他们正并肩而行,距离近到手臂时不时碰触。   景泽阳凝视着两人的身影。   忽然间,他大步向前冲去。沉重感再次袭来,身体仿佛脱离他的控制,无论他多么拼命,用力到颤抖,也无法前进分毫。   他挫败又无力,喉咙里滚出一声低吼。   而就在这时,刚踩上第一级台阶的宁迦渡似有所感,回头向他所在的方向望了一眼。   -------------------- 第95章   宁迦渡琥珀色的眼睛看了过来, 目光却是虚的,似乎拿不准是什么吸引了他的注意。   景泽阳的心快要跳出胸膛,他相信宁迦渡不会被假的自己欺骗, 能察觉到真实的他在哪里。   在目光交接的一瞬,他几乎要喊出声来。   但下一秒, 宁迦渡已然转开视线。   假的“景泽阳”握住了他的手,领他登上阶梯。他正温柔地看向假人,笑容有些许羞涩。   景泽阳死死盯住两人十指交握的手。不得不承认,刚才宁迦渡只是随意地向后撇了一眼而已。   正如许光熙说的,宁迦渡完全没发现他被替换了。他甚至冲假人笑!   他头一次感到不安。   游戏已经如此强大,能蒙骗宁迦渡的眼睛,还是,他的小宁并没有他想象的那么了解他, 以至于发现不了假人的破绽。   景泽阳从来不是为感情纠结的人。   他目标明确,行动力十足。眼下最重要的, 是阻止婚礼!   眼看宁迦渡已经走进玻璃花窗投下的彩色光晕中,下一步就要来到台阶顶端的婚礼台。   而那神秘的城堡主人随时会出现。   他在光脑的兵器库中飞速挑选,准备用最强火力硬杠游戏规则。   就在这时, 他眼角捕捉到动静。   刷,刷——   爆炸后散落地面的碎片飞了起来, 在他眼前组合,一眨眼的功夫,长椅全都恢复了本来模样。   空间完好如初。   长椅上, 刚才许光熙坐着的地方,正坐着一个男人。   男人约莫五十来岁, 身上的白大褂白到发蓝, 扣子一丝不苟地扣着, 灰白的头发有些长,半遮住颜色浅淡的眼睛。   他尚算英俊,只是脸颊凹陷,皮肤干枯,像是大脑中有一团火焰时刻燃烧,将他由里而外地烤干。   景泽阳一眼就认出了他。   “宁安之。”他沉沉地说。   他的外貌和宁迦渡有几分相像,毕竟宁迦渡有50%的基因来自于他。   这个给了宁迦渡生命又折磨了他多年的人,这个创造万维之门几乎毁灭世界的人,就这么突兀地出现在他面前。   景泽阳冷漠而戒备地注视着他。   对方显然也没有多随和,干裂的嘴唇生硬地勾了勾。   “景泽阳。”   “你的行为模式很有意思,在你被清理前,我们可以坐下来,好好聊一聊。”他说话没有顿挫,直板而冷漠,与之相比,宁迦渡的不近人情都比他可爱许多。   景泽阳冷笑一声。   说得像他是实验动物一样。   许光熙也是,宁安之也是,一个两个都要他坐下聊聊,他哪儿有那么多闲工夫。   “让我出去!”他毫不掩饰憎恶的态度。   宁安之面无表情。“你知道,我会答应的概率是0。”   景泽阳咬牙。   这个人和宁迦渡一样,习惯用数学解释一切。   他一秒的迟疑也没有,手臂伸直的同时,枪已出现在手心。   砰——!   子弹从宁安之的额头正中穿过,留下一个血窟窿。但没有血流出来。   宁安之既不惊讶也不害怕,像根本没有感觉,平直道:“你杀死我的概率也是0。”   “你的行为果然与大部分人不同。”   景泽阳收了枪。火药的气息舒缓了他的烦躁。他本来也没想过真能轻易干掉游戏最大的BOSS。   “城堡主人是你吗?”他问。混不吝的模样,带着凶悍的狠劲。   和城堡主人的婚礼,象征宁迦渡被游戏吞噬,那么这个新郎自然应该是游戏的大BOSS。   宁迦渡即使是基因筛选诞生的,也算是他的儿子。   景泽阳对宁安之的恶趣味作呕。   “真够恶心的。”   宁安之额头的血洞已经消失,他淡漠地抬眼。   “你这样说你自己吗?”   “什么?”   “这是你和小宁的婚礼。”   景泽阳神情微讶。   “你在说什么?”   宁安之转开视线,示意景泽阳看向前方。   大厅最前面,宁迦渡正和假人手牵手走上阶梯。   两人的衣服已经和刚才不一样了。   宁迦渡的校服不知何时变成了白衬衫,假“景泽阳”的则是一身黑衬衫,两人都配了黑色西裤。   同样风格的服装,同样惹眼的身姿,相握的手,两人看上去格外登对,一起踩着红地毯站上婚礼台也完全不违和,走进烛光下,甚至有种在聚光灯下发光的错觉。   而宁迦渡完全没有察觉异样。   景泽阳双手握拳,砸在封闭的空间上,忧心地紧盯着他。“小宁!”   宁迦渡本身就不太对劲。   他双眼朦胧,和副本中机敏警觉的指路人完全不同。   “你对他做了什么?”他问宁安之。   “我让他进入向往的梦。”宁安之说。   “当年,他想在这里围堵我们,而我们已经创造出万维之门的第一个副本,在他切断城堡电源的一瞬间,将城堡里的人拉入游戏。”   “我让你们在城堡里打转,给他则安排了剧情。”   这一段,景泽阳听宁迦渡提过,但一句带过没有细说。看来另有隐情。他集中注意力。   “那时这里还很粗糙,我们没有太多时间。DW比赛的大数据加上现实的城堡本身做框架,到处都是BUG,但宁迦渡没有发现,乖乖地走着副本剧情。你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那个剧情是他不愿醒的梦。在断电后,我制造出一个虚拟的你,带着他在副本里穿行,告诉他只有完成婚礼才能通关。那个“你”记得DW比赛里的告白,温暖了他悲伤的心。宁迦渡即使发现不对,也不愿意承认这个景泽阳是假的。”   “那时的他太虚弱了,很容易就被环境催眠。”   “所以,那个假人的身份是城堡主人,所谓婚礼就是将宁迦渡骗入数字世界的陷阱。”景泽阳从他的话里分析出因果。   他想起城堡书房里的情诗,想起有催眠效果的水滴声和人鱼画像。还有,宁迦渡急于想隐瞒什么的坐立难安。   那是因为太喜欢他而被假人欺骗的羞耻。   “是的,如果不是你强行冲破副本,那时我们就成功了。”宁安之说。   景泽阳当时是硬生生撞开一处锁死的门,才从城堡里冲出来,原来是打破了副本。   第一个副本这么漏洞百出吗?   “现在的万维之门已经无懈可击。”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宁安之说,“它庞大,精密,早已不是人类所能破解的。”   “宁迦渡,他再怎么聪明,始终是人类。”   “瞧,他自以为没有被催眠,但早已经被虚假的你带入剧情,重演曾经的一幕。”宁安之悠闲地看向婚礼台。   玫瑰花窗的七彩光芒与烛光交相辉映,宁迦渡已经被“景泽阳”带到平台正中。   他们对面而立,四目相对。   不知那假人说了什么,宁迦渡垂下眼睑,脸颊泛红。   可恶!   景泽阳感到愤怒快淹没理智,他们就这么被游戏玩弄于股掌之中,毫无反抗之力了吗?   “这还得归功于你,景泽阳。”宁安之道。“你为他洗刷冤屈,为他报仇,让许光熙声名扫地。你记起曾经的感情,驱散了他心里的阴霾,使他放下心防,全心全意地信赖你。正因为如此,我们才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催眠他。”   景泽阳想起了什么,一下子睁大眼睛。“是你!”   他调查宁迦渡的过往时顺利得过头,像有人在推着他前进。黄友友,刑警老江,周承浩,那些能帮助他的人,都出现在他和宁迦渡一同经历的副本中,之后在他需要时巧合地出现。   根本不是巧合,他们早就被安排好了!   “谢谢你,帮我们解决了遗留在现实中的遗憾,也把宁迦渡送到我们身边。”宁安之难得地露出一点笑意。   景泽阳感到脚底发凉。   他头一次意识到,万维之门的恐怖。   不仅在虚拟世界中,它的触手伸到了游戏之外,无声无息的操纵着,影响着。   他和宁迦渡早已经陷在一个巨大的陷阱中,像被无形的丝线操控的木偶,最可怕的是,即使察觉也无力改变。   “人类,就是这么简单愚蠢的生物!”宁安之像是自言自语。“他们以为的命运,不过是遵循本能的驱使,被偏执的情感和多巴胺的奖励控制的行为,和动物没有两样。左右他们的‘命运’,是再简单不过的事。这样的生物,没有必要存在。”   “他们应该被剔除情感,成为永存和不朽的数字世界的养分。”   “万维之门里无尽的副本都是这个目的,仇恨,欲望,情爱,被煽动到极致再消融,剩下的意识就是美味的养料。”   “而宁迦渡,他的意识是最纯粹,最美味的。”   宁安之看向景泽阳,像创作者展示自己最得意的作品,景泽阳就是那个唯一的观众。   景泽阳想起那些本就牵扯不清的人,被聚在同一个副本中,仇恨与爱慕在生死间爆发,消亡。   意识则被吞噬。   他感到心惊的同时又有一点违和。   好像哪里不太对劲。   他想起DW比赛里曾见过的宁安之,偏执疯狂,目标狭隘,无力规划出这样繁杂深邃的系统。   眼前的宁安之则更像一台冷酷的机器。   景泽阳对上他的眼睛。那双淡色眼珠像两颗玻璃珠,死物一般,暗沉无光。   仿佛黑夜中一道电光闪过。   宁迦渡曾说过。宁安之夫妇的意识体可以融合成长,不断进化,他们接触到的所有数据都是养料。   所以,他们早已被数据同化,成为一个庞大的超能AI。   与其说,眼前这个人是宁安之,不如说,它只是一个超级智能的人形外壳而已。   在外壳之下,是偏布整个数字世界的脉络,如一张灰色大网,网罗一切,甚至可能已经潜入现实世界,而无人察觉他的操控。   这个认知让人不寒而栗。   仿佛看穿了景泽阳的思维,那个“人”淡淡地笑了笑。   他抬了下手指,像按下无形的开关。   忽然间,庄严的管风琴声响起。   预示“婚礼”开始!   景泽阳心里一惊。他这才发现,不知何时,长椅上坐满了人。   大厅仿佛没有边际,人群也一望无际。   他们穿着各种颜色,各种款式的军服,神态却是如出一辙的僵硬,双目无神,好似雕像。   是那些士兵!   景泽阳看见了双胞胎的红色和绿色头巾,胖子在稍远一点的座位。   还有蒙德里安!   所有的士兵都被游戏操控。   在不断进化的超级智能体面前,人类意识毫无反手之力。   座位还在增加,人影络绎不绝出现。   景泽阳认出了黄友友,周承浩,老江,还有很多被严密保护的“潜望”系统的研究员。   游戏正疯狂地攫取人类意识!   可以想见游戏之外的惨烈。   “现实世界即将崩溃,”宁安之说。“你将亲眼见证这一切。”   景泽阳的额间渗出细汗,震耳欲聋的管风琴声如死亡的序曲。   他看见宁迦渡站在绚烂的玫瑰花窗下,他的左手被“景泽阳”牵起,一个闪烁着光芒的指环已然套上了他的指尖。   -------------------- 第96章   轰——   管风琴声骤然炸响, 雷鸣般回荡在没有边际的厅堂中。   在景泽阳的周围,座椅上的人数还在增加,他们麻木的眼珠对着玫瑰花窗下的平台, 一动不动,灰扑扑的身影像雕塑组成的森林。   而在厅堂上方, 被游戏忽略的黑暗空间中,无数幽暗的眼眸正盯着下方。   从无数副本中出来的,成百上千的怪物正盯着它们的猎物,于无人注意处垂下黑色的触手和带刺的荆棘,只待时机到来,便可尽情享用人群。   这是死神的盛宴,一旦“婚礼”完成,所有人都将被游戏撕裂吞噬!   而此时, “婚礼”已经进行到最后一步。   宁迦渡修长葱白的手指平伸,光芒凝成的指环即将套上指间。   只要一秒, 全盘皆输。   远远望着这一切的景泽阳反而冷静下来。   绝境当前,他的心脏在狂涌的肾上腺素作用下擂鼓般跳动,头脑却异常清晰, 闪电般运转。   他立刻意识到,不同副本中的怪物同时出现, 说明这些副本正在融合,他不知道完成融合后的副本会是什么样,但至少融合的过程, 是他最容易破坏的时候!   一定有什么办法!打碎正在融合的副本!   与万维之门打交道以来的所有信息在他脑中飞速划过,筛下有用的信息串联组合。   电光火石间, 一个想法进入他的脑海。   但时间已经来不及了。   眼看假的“景泽阳”将光环推向宁迦渡手指, 他咬紧牙关。   就在这时, 宁迦渡忽然收回了手。   他像是感应到了什么,迟疑地抬起头。   小宁!他恢复清醒了?景泽阳燃起希望。   但宁迦渡眼神迷离,依然是被催眠的状态。   他慢慢抬头看向上方。   “怎么了?”假人问。   “那里,不该是那样。”宁迦渡喃喃道。   景泽阳屏住呼吸,随着他向上看去。   在数米高的花窗顶部,黑沉沉的空间突然中断,像盖了一片黑色玻璃,切断了华丽的烛台和盛放的玫瑰花簇,怪异而违和。   那是城堡副本的BUG,因为太过久远而被游戏遗忘的漏洞。   宁迦渡注视那里,或许是他追求完美的强迫症使然,他执着地喃喃。“不该是这样,这样好奇怪。”   假的“景泽阳”拉回他的手。“你想怎么样都可以,但是现在,宝贝,我们还在举行婚礼。”   宁迦渡将手指蜷起来,“我希望从那里能看见夜空,很美的那种。”   “好的,当然。”假的“景泽阳”敷衍着,试图打开他的手指。   繁星闪烁的夜空取代了黑色玻璃,游戏反应的速度足够快,宁迦渡却猛地抽回了手。   “不!”他眼神清澈明亮。“你不是景泽阳!”   宁迦渡从催眠中清醒了!   这刹那的变故给了景泽阳足够的时间!   他快速调取光脑,将某个深藏其中的系统唤醒运行。   一时间,头顶传来隆隆的雷鸣,整个空间随着雷声震动。   “你做了什么?”身后,宁安之站起身,他眼珠快速转动,像是在扫描环境。   景泽阳没有理他。   他的目光紧紧地凝注在宁迦渡身上。   站在台上的青年挥开“景泽阳”的手,慌张地寻找什么。   看这边,小宁!景泽阳在心里默念。   下一刻,宁迦渡转过头,准确地和景泽阳的眼神对上。他的慌张立刻消失了,眼睛闪亮,像归巢的鸟雀要向他跑来。   景泽阳冲他做了个手势。   一切都靠默契。而他相信和宁迦渡的默契。   “启动!”   在光脑中发布命令的一瞬,砰——!   玫瑰花窗被撞碎,雨点一般飞溅的彩色碎片中,一只足有大厅那么高的猛犸象冲了出来。   这个庞然大物身披机械铠甲,发出嘶鸣,将假的“景泽阳”一脚踩在脚下。   同样近在咫尺的宁迦渡,因为接收到提醒,在第一时间打开A-shell。   防护光罩下,他毫发无伤。   成群的原始巨兽从他身侧呼啸而过。每一个巨兽都披挂机械武装,背上驮着一个高举武器的机甲战士。   他们手中的火炮发出火光,直射向藏身于厅堂上方黑暗中的怪物。   而随着他们的入侵,绚烂的光弧在头顶辐射开来,整个厅堂的黑色天顶像被油彩的河流冲刷,变成斑斓耀眼的星空。   一个新的副本正与城堡副本融合,那是DW比赛中景泽阳创造的小世界!   在记起比赛后,作为一段珍贵的回忆,景泽阳将他和宁迦渡的小世界整个移植到自己的光脑中,并让文明继续进化。   曾经的原始人已经达到了机械文明的科技水平,在景泽阳的命令下,向怪物发起攻击。   和他们一起进攻的还有宁迦渡的小世界里的硅基精灵们。   他们已进化出不同于碳基生命的高等文明。冷光凛冽的流体型飞船射出刺目的蓝光,将怪物成片蒸发。   “这是DW比赛的世界!”宁安之看着极光闪耀的星空,它的怪物们没有了黑暗掩护,在星光下无所遁形。   “你把它融到了我的副本里。”他面无表情,只有手指神经质地抽动,似乎在飞快计算什么。   “这个副本是在DW比赛的框架上完成的,这不是你说的?”景泽阳冷冷一笑。   同样的框架,自然能相互融合。   而他的小世界,只听从他的规则,不被万维之门限制。   他想到了这个办法,仿佛心灵相通,最后关头,宁迦渡也想起了“很美的夜空”。   宁迦渡希望看见那个他在小世界中创造的油画般浓墨重彩的夜空。   正是他的怀念给了景泽阳突破的时间。   这何尝不是最佳的默契!   “你是怎么让宁迦渡恢复的!?”   “为什么他能配合你!?”   宁安之用机械般的语气,语速极快地说。   它的副本正处于它难以掌控的状态,这是从来没有过的。   “因为我们是人,而你,只是没生命的数字。”   景泽阳说。   它只是数字的聚合,它怎么能理解人类的心有灵犀。   再怎么高级的数字智能也不可能做到这一点!   在鲜活的生命面前,永存和不朽的死亡没有意义。   宁安之似乎不能理解这句话,它的眼睛死死瞪着,愈发像一个死物。   随着副本融合,万维之门的控制正在逐渐减弱。   士兵们恢复了意识,当发现四周有无数怪物与不同种族正在激烈混战时,都惊慌失措。   蒙德里安有些乱了阵脚,直到听见一个男人吼他。“蒙德里安!不会打仗了吗?带好你的人!”   他顿感安心,冲景泽阳回以军人的一笑,重新集结军队。   在数以万计的怪物和妖魔中,人类的力量或许渺小,但绝不会放弃反抗。而现在,两个晓勇的文明正与他们并肩而战。   怪物嘶叫着,血滴四溅,红蓝火焰与硝烟在厅堂中弥漫,隆隆炮声与咆哮声中,城堡的四壁一面面倒塌,露出小世界的广袤天地。   宁安之的副本在融合中全面崩解。   它的五官古怪地扭动着,做出人类无法理解的表情。   “景泽阳,我早该清理掉你!”   它伸开手臂,四周无形的屏障猛然向景泽阳挤压过来。脚下的地面塌陷,露出黑洞般的黑暗。   景泽阳毫不畏惧。融合的小世界是他的武器。   DW比赛中操纵代码的手感回来了,光脑下达指令,硅基世界中的白石从半空落下,形成石墙,挡住挤压的空间,机械世界中的合金装甲在半空层层组合,景泽阳举起手臂的刹那一杆银色长枪出现在他手中。   金属的反光一闪而逝。   在宁安之反应过来之前,长枪已经挟着呼啸的风声穿透它的胸膛。   成功了!   景泽阳握紧拳头。   男人低头看向胸前的空洞,洞口内,它数字编成的虚假的身体里,正有星星点点的火焰在燃烧。   这根长枪是景泽阳的小世界的产物,不属于万维之门,也不受游戏规则束缚。   因此,他才能伤害到宁安之。   他无法真正消灭这个庞大的智能体,但破坏一个躯壳还是可以的。   这样是不是意味着,这个副本可以通关了!   景泽阳等待它彻底被烧成灰烬。   宁安之瘦干的脸孔也透出了亮红的火星,它整个人都在自内而外燃烧,却古怪地笑了起来,发出呲啦啦的电子杂音。   “你不会以为,这样就能逃脱吧?”   “……”景泽阳有种不好的预感。   “即使副本被破坏,规则也不会失效。婚礼必须完成,否则,你和宁迦渡,你们将永远被困在这里。”   宁安之的身体在逐渐扩大的火星中,一点点被烧成飘飞的白灰。它眼中却燃烧着疯狂。   “没有新郎的婚礼多么有趣。或许,没等你们慢吞吞地做出选择,我已经吞噬了足够多的人,进化了无数轮。”   “到那时候,人类的世界脆弱不堪,犹如蚁穴。你们的挣扎也不再有意义。”   它倨傲地说着,仿佛不是副本的失败者,而是左右一切的神。   它的声音像烟一样飘渺,身体也碎成最后一点灰烬。   景泽阳怒视着它。打破一个绝境,却依然在死局中。他并非没有感觉到挫败,却更激起了斗志。   他还有小宁。   只要和宁迦渡在一起,他不信克服不了。   景泽阳回身看向阶梯之上的平台。   却心里一惊。   原本待在A-shell中安然无恙的宁迦渡,此时已倒在了平台上。   -------------------- 第97章   景泽阳浑身的血液都化成冰块。   他以为有A-shell的保护, 宁迦渡一定安全无虞。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穿过混战中的大厅,奔上铺了红毯的阶梯。   宁迦渡躺在一地彩色发光的碎玻璃上,景泽阳抱起他时, 能感觉到他身体的冰冷。   他的脸褪去了血色,双目紧闭, 胸膛没有一丝起伏,就像生命已经离开这幅躯体。   “宁迦渡。”景泽阳唤他,声音是颤抖的。   他不明白,刚才还好好的人,怎么突然变成这样。   死亡当前都面不改色的景队头一次感到慌张无措。   他想不到办法,只能一遍遍呼唤宁迦渡的名字。   仓皇中,他脑子里出现一个画面。   宁迦渡脸色惨白,额头一层细汗, 一边抽气似地咳喘着一边打开小瓶,大口吞下药。   尽管症状不同, 景泽阳还是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寻找起药瓶。   白色小瓶就在宁迦渡的裤子口袋里。里面只剩一颗黄色药丸。   他不知道这药是治疗什么,也不知道宁迦渡得的是什么病, 但总好过什么都不做。   喂人含下药丸后,又等待了漫长的几分钟, 宁迦渡眼皮颤动,终于清醒。   他迟缓地睁眼,在看清眼前人焦急的俊脸时, 先露出一个清浅的笑。   “我没事。”   景泽阳身体依旧紧绷。   “真的没事?别这样吓我。”   宁迦渡撑着身体坐起,微喘了一会。和刚才死去一样的状态相比, 他恢复得十分迅速。   “我只是发病了没有及时吃药。”他说, 还有些灰白的唇勉强扯开点笑, 又意识到自己还被紧紧抱着,相贴的身体能感到对方心脏强有力的搏动。   他矜持地低下头,稍微拉开一点距离。   “抱歉,让你担心了。”   景泽阳心跳放缓,他才知道自己刚才多么紧张,连光脑都提示心动过速,需要干预。   但他无法彻底放松。   宁迦渡的发病毫无征兆,每一次都又快又急。虽然在万维之门真实到变态的环境里,玩家身体的所有特质都会被保留,现实中的虚弱也会带进游戏,但以宁迦渡的实力,他完全可以用代码“治愈”疾病。   更何况,就算在现实世界,宁迦渡也没有发病发得这么厉害过。   他必须弄清楚,否则就像宁迦渡身上绑着个定时炸.弹似的,他没法放心。   他把小白药瓶转了转,别说标签,上面干净得一个字都没有。   “在游戏里也需要吃药吗?”他问宁迦渡。“不能编个语句补上?”   宁迦渡含糊地点头。“嗯,需要的。”   说了跟没说一样。   他伸手想讨回药品,景泽阳却不给了。   刚才转动瓶子时,里面传来碰撞声,可最后一颗药丸他已经亲手喂给宁迦渡吃了。   里面怎么还有?变魔术吗?   他又摇了摇。咔啦咔啦。   宁迦渡:“还我!”   景泽阳已经把瓶子打开了。   里面,一片发着黄光的圆形药丸静静躺着。   那光芒出奇的熟悉。   似乎是……   景泽阳的脸色一下子变了。   “这是什么?”他问。   宁迦渡扑了过来,像小兽一样,要抢走瓶子。   景泽阳把手举高,于是,宁迦渡就直接落进了他怀里。   两人身高体格的差距在此时异常明显。   宁迦渡怎么伸手也够不到景泽阳举高的瓶子,而自己反而被对方箍住了腰身。   他陷在坚如磐石的臂弯里,倒把自己羞得面红耳赤。   “放手!”他挣了挣,发现挣不动,蚍蜉撼树一样。   只好软了语气。“放开我,瓶子还给我,我就告诉你。”   景泽阳早知道他出尔反尔的坏习惯,“不放,你先告诉我。”   “这是那时候的黄色光球,对不对!”   最早在DW比赛时,宁安之将人的意识上传网络,用到的黄色光球。   景泽阳还记得光球融入额头,吞噬意识的剧痛。   为什么宁迦渡发病需要吃这个东西!   这个人到底还藏了多少秘密!!   他的手臂不自觉得收紧,宁迦渡从他强硬的态度和灼灼的眼神里,感受到了威胁。   细白的喉咙滚动了一下。   阶梯之下,炮火轰鸣,怪物和人类同盟的厮杀正白热化,大厅遥远的边际翻滚着黑云,那是从上亿的副本中释放出来的怪物,正源源不断的涌入。   情况显然不容乐观,而景泽阳却置之不理,明显不打算放过他。   宁迦渡妥协了。   “没错,这不是药。”他说,有点自暴自弃。“景泽阳,在现实中,你找到我的身体时,他看上去还好吗?”   景泽阳回想了一下。   冷冻舱中,苍白的身躯在蓝色冷冻液中浮沉,像深海中脆弱的水母,清灵美丽,无疑是完美的。   “他很好,现在由生命科学研究所的专家们24小时监控着,你随时都可以回去。”   他说完,忽然想到了什么。   宁迦渡为什么问这个,难道……   宁迦渡接下去的话验证了他的猜测。   青年摇了摇头。   “只是看上去完好而已。那台冷冻舱是有缺陷的。而且,冷冻藏并不是全息舱。我进去时意识正在被抽离的状态。我是唯一一个在意识清醒时被冷冻的人,也是唯一一个在冷冻过程中进入虚拟现实的人。”   “所以,我和别人不同,如果现实中我的身体出现状况,我是能感觉到的。那种时候,我就会‘发病’。”   景泽阳隐约明白了他想说的话。   “我不想感受到这些,景泽阳,只有吃下这个,”他看了眼药瓶,“才能阻隔意识和身体的联系,让我轻松。那个身体,很可能早已经千疮百孔了。”   宁迦渡平和地解释着,话里的每一个字都像针一样扎在景泽阳心上。   黄色光球进入身体的痛,他一个当兵的都不愿意经历第二次,宁迦渡发病时该多么痛苦,才愿意一次又一次吞下光球。   没有人知道,他独自封闭在那个灌满液体的小箱子中,生生受着怎样的凌迟。   他想起专家们说的,冷冻舱老旧无人维护,随时可能故障,又恍然记起,大厅里被新抓进游戏的人中,有几个熟悉的面孔,正是那几位专家。   怪不得,外界已经大乱,冷冻舱此时无人照看,宁迦渡才会突然发病,还前所未有的严重。   而下一次发病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死亡的利刃悬在头顶,随时会落下。   一时间,紧迫感超过了一切。   副本,战争,任务,都被抛之脑后,景泽阳脑子里唯一的念头,就是将宁迦渡送出这该死的游戏。   一刻也不能等!   景泽阳取出伪装成糖果的退出程序。   “吃下这个,退出游戏。那个冷冻舱太危险了,你不能再待在里面。”   宁迦渡摇头:“景泽阳,我说过,我不能……”   “不能退出?为什么?”景泽阳扣住他的肩膀,眼睛直看进那双琥珀色的眼眸。“是因为担心身体已经损坏吗?身体千疮百孔,但只要有一口气,我,国家,全世界,都会不遗余力地救你。可要是留在游戏里,就只有死路一条!”   “而且,在游戏之外,你能拯救更多的人。”   宁迦渡怔怔地看着他,嘴唇张了张,似乎还想说什么。   恰在这时,景泽阳的光脑滴地一声,显示收到了通话请求。   是蒙德里安。   景泽阳没打算接,但谈话已经被打断,宁迦渡没有再继续的意思,示意他接听。   蒙德里安严厉的声音传了出来。   “景泽阳,你还在等什么?你的任务不是送宁迦渡出去吗?我快撑不住了,快把人送走,结束这该死的副本!”   两人这才注意到,大厅里的战况已经非常激烈,怪物胜在数量,铺天盖地的涌来,正将人类军队和小世界的两个文明分割,包围,人类只能负隅顽抗。   现在不是谈话的时候。   他们还坐在地上,景泽阳把人拉起来,草莓色的水果糖托在掌心。   “不管你有什么顾虑,不要怕,我会陪着你。”他说,给了宁迦渡一个坚定又温暖的笑。   他对未来无所畏惧,在宁迦渡看来阴云密布的前路,都被他的笑容照亮。   宁迦渡知道,自己有多么贪恋这份勇气,近乎痴迷。   越是无法得到,越是渴望。   他因这笑容而抑制不住的心跳,在意识到这一点后,又归于死寂。攥紧的掌心却传来刺痛。   他的身体温暖了一些,景泽阳的勇气感染了他,使他下定决心。   他没有接糖果,而是看向混战的大厅,果断道:“如果我离开游戏,这个副本就无法结束了,这里的人都会死。必须先通关副本。”   景泽阳:“好,你说,我执行。”   恢复状态的小宁,他一万个放心。   此时,A_shell的屏障还展开在他们四周,平台上没有怪物。   宁迦渡走到洒满碎玻璃和糜烂花瓣的平台正中。   “按照规则,必须完成婚礼,才算通关。”   假的“景泽阳”被猛犸象踩倒后已经化成数字尘埃消失,地面上只留下一个孤零零的指环,发出幽幽的银光。   景泽阳捡起那枚指环。   “城堡的主人已经不存在了,怎样才算完成婚礼?”   “婚礼只是形式,”宁迦渡接过指环,“这其实是个融合意识的程序,由我戴上,激活后,就可以通关。”   “但是你戴上后就会被融合,那通关还有什么意义。”景泽阳骂了一声。   他又想了一下,忽然豁然开朗。“等等,必须是你戴吗?换别人行不行?”   聪明如宁迦渡自然早就想过。   “按理是可以。但必须是活人的意识。”   这不就是必须死一个人的意思。   景泽阳沉下眉。   宁安之说的,他们必须做出的选择,就是这个。   选一个人牺牲。   宁迦渡肯定不行,他自己肩负着保护宁迦渡的责任,自然也不行,难道要无关的人死去吗?谁又会愿意。   矛盾,对立,这是万维之门的拿手好戏。   不过,他这人从来不收人摆布。   “不必死人,我不信这副本里没有BUG。小宁,你搜集的原始代码不是只差最后一个,再找找,我敢肯定,这个老副本里就能搜齐。”   “我们可以从这里突破。”景泽阳快速道,抬眼寻找大厅里可能出现BUG的角落。   “不用找了,”宁迦渡的声音轻飘飘地传来。“我知道最后一个原始代码在哪里。”   “你知道?”景泽阳本该高兴,但不知为何,他总觉得宁迦渡又隐瞒了他什么。   “在哪?”   “景泽阳,你还记得吗?我说过,我们本就不是一类人。我们各有使命,各有命运,注定要活在不同的世界。”   景泽阳记得,这是在二中天台上,宁迦渡拒绝他的告白时说的话。   此时说出来,一字一句都浸着非比寻常的冷静,正如他无以复加的心慌。   “最后的一段原始代码,在我的意识里。”   “我本身,就是万维之门最大的漏洞,我必须和游戏融合,否则,无法真正摧毁游戏。”   -------------------- 第98章   指环被宁迦渡捏在指尖, 摄人般闪烁。   那是真正吃人的东西。   宁迦渡捏着它,眼睛里也被投射出点点莹光。   “抱歉,一直拒绝你。”他有些笨拙道。“没有开始的话, 我们都会好过些。”   因为异于常人的高智商,他对情感的感知和表达也比常人单薄, 这并不意味着他是冷漠无情之人。   他何尝不想拥抱阳光,只是,他也无力改变命运。   景泽阳看着宁迦渡。   一开始是惊讶。   他没想到,这么重要的事,宁迦渡瞒了他这么久。他就这么不值得信赖吗?   但望着那双罕见地柔情满溢的眼,他转而又明白,这无关信赖。   宁迦渡一个人,背负的太多, 也太久了。   他孤立无援,被恶意包围觊觎, 被所有人误解中伤,他习惯了一切全靠自己,他又是那样聪明, 没有人有能力比他更好地解决问题。   无法改变的,哪怕咬牙合着血吞下, 也不会求助于人。   宁迦渡拒绝他的淡漠里,是最深的绝望。   胸腔里像有钝刀在割,景泽阳闭了闭眼, 咽下苦涩。   还有机会。他想。   小宁这种凡事自己硬抗的习惯,可得纠正了!   “嘿, ”他咧嘴笑了笑, 又变成了混不吝的景队。“你不会又是骗我吧。”   “代码能在你的意识里?我不信, 除非亲眼看见。”   景泽阳大大咧咧,两臂往胸前一抱,一副别想诓我的模样。   宁迦渡本来想戴上指环前再多看景泽阳几眼,这一下,生离死别的伤感都被他冲淡了。   没法,只得照办。   宁迦渡的指尖绿光闪烁,一个由许多深浅不一的绿色光点组成多面体在他指间旋转,变幻,如同一个超级高阶的魔方。   宁迦渡看着魔方。“这是目前为止找到的原始代码,我做了加密,以防游戏识别。”   景泽阳注意到,魔方的旋转总是卡顿,总有一面无法完美拼凑。   “从这些代码中已经分析出游戏漏洞,只要再把我意识里的代码融进去,就可以完成魔方,编成瓦解游戏的木马程序。”宁迦渡说。这是他的心血,终结这个罪恶的游戏的终极武器。   “所以,作为搭载木马的我的意识,我必须和游戏融合。”   “没有别的方法了吗?”景泽阳眉头皱起。“从现实世界里,你一样可以释放木马程序。”   “或许可以,但和游戏融合是最稳妥的。”宁迦渡认真道,“我只有一次机会,我不能冒险。”   景泽阳没有说话,他看着多面体,像在思考什么。   宁迦渡咬了咬唇。   他理解景泽阳的不甘心,但,所有可能的概率他都计算过,没有别的办法。   他直接说出计划。“我戴上戒指后,这个副本就会结束,在启动木马程序前,我会尽量将你和所有人送出游戏,但我没把握能送走多少,牺牲是肯定的。”   “你听到我说的话了吗?”   景泽阳这时才抬起头,应了一声,却指着魔方没头没尾地说:“这个,我可以复制一份吗?以防万一。”   宁迦渡愣了一下。“可以是可以,但是你离开游戏,这个也用不上了,不存在万一,唉!等等!”   他话还没说完,景泽阳已经拍了拍手臂上光脑的位置。   “复制好了。”   宁迦渡哑然。   景泽阳的这幅模样,就像每次突然行动之前,看似漫不经心,却掌控全局。   他直觉这个特战队长又要做什么惊人之举,往后退了一点。   “你要做什…!?”   景泽阳直接长手一伸,取走了他拿着的光环,另一手握住了他的肩膀。   宁迦渡肩头一紧,还没反应过来,人已经被带到景泽阳怀里。   那人眼睛里像缀了繁星,唇角弯成迷人的弧度,柔声回答他。   “我要救你出去呀。”   他说完,视线向下,宁迦渡心脏漏跳一拍的时候,唇瓣已经被含住了。   景泽阳在吻他!又是这么突然!   宁迦渡瞪圆了眼睛。   他着急想躲,但身体被温柔又强势地禁锢住,景泽阳的气息包裹住他,他完全没有抵抗力,只能目眩神迷地,止不住地颤抖,推拒的手没了力气,唇齿也被轻易撬开。   这个吻和之前的霸道热烈不同,缱绻温柔,像呢喃的暖风,述说着眷念,忽而又像澎湃的江河,宣泄着激情,席卷过脑海,酥麻的悸动几乎卷走意识。   宁迦渡眼尾酸胀,呼吸停滞,快要落下泪来,直到舌尖尝到酸甜的滋味,他才稍微清醒了些。   草莓的香气……   是退出游戏的糖果!   景泽阳像当初他骗他吃下巧克力豆那样,如法炮制,喂他吃下退出程序的水果糖!!   他想反抗,但嘴唇被堵死,舌头也打不过,任由糖果被推进口中。   他只能从鼻端发出抗议的哼声,指尖涌出绿色的代码,强行让景泽阳脱力放手,却在最后一刻,糖果被推到了喉咙口。   虚假的糖衣化开,内里的返回程序暴露出来,带来电流般的麻意。   景泽阳这时才松开了手。   宁迦渡用力地吸气,胸口急速起伏着。他眼里噙着泪,还有气愤,眼睛都红了。   “景泽阳!你这傻瓜!”   “你让我离开,副本怎么通关!你们都会死的!”   闻言,刚才还为非作歹的男人笑得温暖,他抬起手,将发着银光的指环套上左手无名指。   动作轻快地,好像这是再寻常不过的动作。   “我戴上,也算完成婚礼不是。”他笑着把手举到面前,竟还欣赏了一下。   “不!”宁迦渡扑过去,试图摘下指环,但银色光环已经和皮肤融在一起。   银光在皮肤上一点点扩大,从指节铺开到手掌,仿佛正在吞噬这个身躯。   “没关系,又不会疼。”景泽阳轻松道,将手从试图阻止银光扩散的宁迦渡手中抽出。“不用管这个,你就想想,回去以后,怎么把大家都救出去。”   他指的是大厅里数以万计的士兵们。   “你看,你在现实里时间宽裕,成功率应该更高些,也能少死人。”景泽阳头头是道地分析。“你是人类最后的希望,如果必须牺牲谁,那绝对不能是你。”   “那也不该是你!”泪水从宁迦渡眼角滑落,他又气恼又伤心,揪着景泽阳的衣领不撒手,少见的咬牙发狠。   “你为什么总是这样乱来!”   被游戏吞噬的意识,即使是他也救不了。   没有一点办法!   他不死心地再次捉住景泽阳的手,万千指令似奔腾的绿色洪流,从十指涌出,绕上景泽阳被银色吞噬的身体。   但银光已经扩大到景泽阳的肩膀,而宁迦渡自己也感到返回程序在启动,拉扯着他离开游戏。   他们正在被硬生生地分隔,进入不同的世界。   景泽阳却是若无其事地笑着。   “我没那么容易被吞噬,不过,小宁,你一定要记住,有什么事别再一个人扛着。我,还有老江,周承浩,梁将军,我们都能帮你。”   骗子!   宁迦渡想冲他喊。   你这样以后还怎么帮我!   但返回程序使他无法发出声音,他只能无助地摇头,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手指逐渐透明,抓不住眼前的人。   那人的身体也在不断扩大的银光里慢慢消失。   “小宁,你无力改变的命运,我来改变!”   “去拯救世界吧。”   --------------------   感谢在2023-12-09 00:18:17~2023-12-10 23:43:2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绯 5瓶;对美食毫无抵抗力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9章   滴——滴——   多年以来从没有发出过声音的冷冻仪忽然响起提示音。   研究员们睁大疲惫的眼睛, 当意识到声音从何处发出时,不约而同丢下手里的工作,聚集到仪器边。   仪器显示, 冷冻舱中的人正在苏醒,白大褂们面面相觑, 继而爆发出一阵欢呼。   他们期待已久的救星终于要醒来了!   那位特战队长果然不负重托,完成了任务!   研究员们第一时间上报了消息,全国最顶尖的医护人员与抢救仪器到位,人们在密切的关注中又等了几个小时。   终于,蓝色冷冻液退去,一张绝美的面容显露出来,皮肤如凝脂,长睫挂着水珠, 沉重地打开,露出琥珀般清亮的眼眸。   就像从异世界返回人间的精灵。   白大褂们愣了一下, 才记起该做的工作。   他们把人从冷冻舱里搬出来,转移到护理床上,接上监护仪。   被冷冻了五年, 身体功能不可能一下子恢复,无法说话, 行动,意识不清甚至机能受损都是正常的。   然而,青年很快目光清明, 死死盯住一个地方。有人注意到,顺着他的视线看去, 一下子惊住了。   房间里所有的屏幕上, 都显示着同样的一行字。   [景泽阳, 他在哪里?]   人们呆住了,不敢相信,这个刚从冷冻状态下醒来,连根指头都还不能动的人,已经操纵了病房网络。   他是如何做到的!?   .   宁迦渡醒来时,先闻到一股子消毒水和冷冻液混合的刺鼻味道,这味道代表着无数次冰冷残酷手术,无数彻夜难眠的苦难,让他条件反射地心悸。   “去拯救世界吧,小宁。”   景泽阳最后的笑容盘亘在脑中,比心悸更让他痛苦。   拯救世界?他没那么伟大。   自始至终,他想救的,就只有一个人而已!   不,还有机会!意志足够坚定的人或许不会那么容易被游戏吞噬!   宁迦渡刚苏醒的大脑艰难地运转。   而且,他在离开游戏前,将一部分特殊装备的代码输入景泽阳的光脑,应该能帮他支撑一阵子。   可一想到被银光吞没的身体,他又没了把握。   再要细想,大脑深处忽然传来刺痛。   这幅身体躺了太久,血液仿佛都凝固了。他四肢发麻,头脑像塞了棉絮,视野也是模糊的。   他不知道自己离开游戏后昏迷了多久,也不知道现实中的景泽阳情况怎么样,他想问,可是喉咙发僵,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   所幸光脑还能使用。   他用光脑轻松地接入局域网,在屏幕上打出问题。   [景泽阳!他在哪里?]   他还好吗?他怎么样了?   即使意识被游戏吞噬,身体也不会立刻死亡,而是呈现脑死亡状态,护理得当的话可以存活数个月。   但如果现实中的人以为景泽阳已经死了,放弃了生命维持……   宁迦渡不愿再想。   可没有一个人回答他。   他们为什么不回答!   难道……   虚弱的身体无法承受剧烈的情绪,开始颤抖。   体征监测仪器发出刺耳告警,医护们手忙脚乱地展开救护。   “他还活着。”   混乱中,一个男人的声音显得格外冷静。   这是房间里唯一穿军服的男人,高大威严,浑然的将领气度。   宁迦渡僵硬的眼球一点点转向他。   男人来到病床边。   “三天前,景泽阳进入脑死亡状态,出于对他的信任,我下令尽可能久地维持他的生命。还好,我们等到了你。”   “宁迦渡,你好,我是梁执重,特装部队总司令。也是景泽阳的领导。”   宁迦渡看不清男人的脸,但稳健有力的声音使人安心。   他想起景泽阳提过这个人。   梁将军。   他可以信赖他。   机器告警的声音消失,脆弱的身体支撑不住意识,不管宁迦渡多么想保持清醒,他还是一点一点地坠入黑暗。   青年闭上眼后,梁执重离开床边,将战场让位给医护人员。   他转身,发现房间里的所有屏幕已经打上了新文字。   [不要放弃他!我能救回他,和所有的人!]   .   自那天之后,又过去了一星期。   期间,宁迦渡时而清醒,时而昏迷。   梁执重抓紧他清醒的时间,和他商议对策。   在景泽阳孤身进入游戏后,现实世界的情况再次急转直下。   不仅是越来越多的人被劫持意识,交通,电力,网络,但凡使用智能操纵的所有系统,都被游戏渗透,接管,“万维之门”像一个巨大的怪物,张开了它黑色的羽翼,将阴影投射到现实世界之上。   不分国家,不分种族,人类世界彻底脱轨,人们惊恐无措,在末世阴影的笼罩下,结成各种无政府组织,相互倾轧,杀戮,抢夺,爆发出更多的罪恶。   支持拯救行动的人越来越少,实际上,社会倒退和文明断层几乎已经不可避免,甚至有些国家,无政府组织已经开始大规模地关停发电厂,销毁电子产品,扬言回到农耕时代。   华国的情况稍好一些,虽然要求放弃拯救计划,全面断电的高层越来越多,但暂时还能维持表面的和平,继续支持拯救行动。   但是,拯救根本无从谈起。   “潜望”系统在送走景泽阳后没多久,就被游戏彻底摧毁,服务器被植入无数病毒,相关开发维护人员被全部劫持进游戏。   一败涂地。满目皆空。   梁执重告诉宁迦渡这些时,背上正顶着山一般的压力,拯救行动举步维艰,希望如残烛行将熄灭,他眉间皱纹深刻,满头黑发也快白了一半。   然而,宁迦渡却好像对这一切毫不在意。   “给我一台电脑。”他说,眼睛看着对面的墙壁。   梁执重瞪着他。   “你理解我的意思了吗?没有计划没有人员,拯救行动要从零开始!而且,我们没剩多少时间了!”他的声音沉重而有力,像咬着最后的理智,砸向宁迦渡。   “我的副官今天早上失去了意识,很可能明天就是我,甚至你,我们中的任何一个人!这个时候,无论你需要什么我都会全力满足,而你说你只要一台电脑?”   “小宁,你能严肃些吗!”   宁迦渡这时才将视线转向他。   “我看起来像是开玩笑吗?”青年语气平直,仿佛没有感情。“如果是,我道歉。”   “我需要一台电脑,”他顿了顿,补充。“还有纸,笔。就这些。”   青年的眼睛清澈,像凝固的冰,没有一点玩笑的涟漪。   梁执重咽下质疑。   “好吧,这些东西会尽快到位。还有,我只争取到一个月的时间。之后政府就会全面断电。你的任务很艰巨。”   “潜望”系统的百人专家团队用了半年,才研发成功。   宁迦渡只有一个人。这是不可能的任务。   但宁迦渡说:“我只要一个星期。”   他平静地出奇,眸子里却像有坚固不可撼动的信念。   梁执重看着他,在这个孱弱的身体上看到了一点景泽阳的影子。   同样顽强坚韧,直到最后一刻也绝不言败。   希望在胸中复燃。   梁执重想,这个他们寄予了全部希望的青年人,拥有人类最高智商的天才,他或许真的能成功!   --------------------   再有五六章就完结了,想把剧情捋顺一些,尽量保持个日更,谢谢小可爱们的支持。   HE哦,这次换小宁拯救景队了~感谢在2023-12-10 23:43:22~2023-12-13 00:20:0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69410834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0章   接下来的日子, 宁迦渡要求医生用药物使他尽可能地保持清醒。   但凡醒着,他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编写代码。   梁执重如同景泽阳说过的那样, 全力配合他。   除了宁迦渡要求的电脑,他还给宁迦渡换上和景泽阳一样的顶级光脑, 是U-space在极端困难中,好不容易复刻出来的。   因为宁迦渡的病情不允许他离开护理床,梁执重又调来数台超算机和支持超算机的独立电力供应。在全世界几乎停摆,秩序形同虚设的混乱形势下,这些操作可谓难如登天。   他还组织了一个技术团队协助宁迦渡,其中就包括林舒苗。   得知景队为救宁迦渡而牺牲,年轻的女孩对宁迦渡十分不满。毕竟景泽阳是她憧憬敬仰的人,说起来宁迦渡算是她的情敌。而且在列车副本里也只见过他本人一面, 谈不上有什么交情。   尤其看见,这个人没事人一样, 无喜无悲,绝口不提景队,比游戏里还要冷上几分。她为景泽阳不值的同时, 更加败光了好感,压根不愿配合。   直到一天深夜, 她值班核查数据,看见宁迦渡手写的草稿纸。   纸页上是斑驳的血点。喷洒开来的细密红点,每一滴都有一个弧形尾巴, 是被随意擦去后留下的痕迹。   彼时的宁迦渡又陷入昏迷,医护人员守着并不平稳的体征曲线, 眉头紧锁, 抱怨他不该这么拼命。   林舒苗这时才明白。   这个人不是冷漠无情, 他的情埋藏得太深。   像血液奔涌到生命的最后一刻,却是在血管中无人能看见。   像灯油只有在熄灭时,才知道已经耗尽。   他在燃烧自己,无声无息,用尽全力。   之后,林舒苗总是第一个到病房,最后一个离开。   她会带来水果和小点心,尽管宁迦渡根本顾不上吃。   她会独自揽下测试和记录沟通之类的工作,让宁迦渡有时间休息,当然,宁迦渡也不会休息,但至少减轻了些许工作量。   她忍着眼泪,见这个瘦削的人形正一点点枯竭下去,更不敢去想,已经消失在数字洪流中的他的爱人。   可能,不管宁迦渡如何努力,都无法拯救他。   终于,在紧绷与压抑的情绪中,新的解救程序投入使用。   被命名为“解救者”的新程序启动当天,梁执重与幸存的几位高层领导来到病房。   房间里弥漫着沉重的气氛。可以说,几乎所有人都不抱多少希望。包括参与程序编写的技术人员。   他们的能力只能接触代码的一隅,无法窥见全貌,更不明白原理,自然也忐忑不安。   只有宁迦渡。   他面色如常,平静地做着最后的调试。   病房里,正对他的病床安装了两面大屏幕,实时显示“解救者”系统的数据和“万维之门”的情况。   宁迦渡将找到的原始代码暴露出的漏洞写入攻击程序,虽然还差最关键的一个漏洞,不能一击摧毁,但游戏内部已经不再神秘。   此时,副本的数量,游戏中尚存活的人数,以及占用的网络范围都清清楚楚显示在屏幕上。   另一面屏幕上,几个小屏幕随机显示游戏内的副本画面,像是隐形的摄像头安装到了游戏内部。   能看到在各种阴暗诡异的环境里,人们不是颤抖着躲藏,就是在仓皇奔逃,各种惨死时刻在发生。   除此之外,就是一个醒目的数字:0。   这是被救援的人数。   和“潜望”不同,新程序可以直接突破“万维之门”的逻辑架构,将人从游戏中拉回现实。   没有高级的操作台或倒计时,连界面也是极致的简单。宁迦渡只是点击了一下电脑按键,担负着人类最后希望的程序便开始运行。   人们紧盯着数字。   一秒钟,两秒钟……   一分钟,两分钟……   十分钟过去了,   数字顽固地保持不动。   人们的心情也由攀升的期待一点点坠落,和数字一样死寂无望。   失败了吗?   梁执重的心沉到了谷底。   他看见其中一块小屏幕上,阴森的黑树林里,自己的副官被巨人抓在手中,痛苦地挣扎着,正要被树枝刺穿做成人肉串。   他忍不住要闭上眼睛。   就在这时,画面忽然亮起了一道绿光。   极强的光柱刺穿黑暗,怪物停下手上的动作,抬头看向屏幕,似乎屏幕就是光源。然而它立刻就捂住眼睛,像被绿光灼伤一般哀嚎着,连滚带爬逃进了密林。   副官也看了过来。   梁执重与他目光对上的一瞬,副官眼睛睁大,忽然间,整个人消失了。   同时,屏幕上的数字从0变成了1。   一瞬间,如同打开了开关,各个屏幕里,不同副本中都亮起了刺目的绿光,有的是一道,有的是成扇形散射的无数道。   光线穿透浓雾,驱散黑暗。怪物们在绿光下凄厉地哀叫,逃跑,甚至直接被光线刺穿消灭。   副本中的人们死里逃生,不约而同看向光的源头,他们露出不敢相信的表情,然后在绿光的照耀下,从副本中消失。   数字由一个数一个数地往上跳,到快速变化,以至于肉眼跟不上增长的速度。   人们正以不可思议的速度,集体退出游戏。   滴滴,滴滴。   几位领导和梁执重的光脑同时响起新消息提示。   “苏醒了!”   “他们苏醒了!”   喜报从医院,救助机构,四面八方传进他们的光脑。   世界各地,被游戏劫持的人们正在苏醒!!   而另一块屏幕上,游戏的副本数量正在快速减少,占据的网络面积也越来越小。   “成功了!”   “我们成功了!!”   病房里的人们欢呼,拥抱,喜极而泣。   林舒苗抑制不住激动的情绪,跑过去抱住了宁迦渡。   “你做到了!你做到了!”   梁执重也不由眼眶湿润,看向宁迦渡。能坚持到现在太不容易了,终于迎来转机。   但林舒苗很快松开了宁迦渡,有些不知所措地站在一边。   梁执重这才发现,宁迦渡的脸上没有一点喜色。   相反,青年脸色发白,一眨不眨盯着自己面前的电脑屏幕。在一片欢腾中,像一尊石雕。   他走过去,看到屏幕上的内容。   同样是副本中的影像,但在不停地切换副本。   搜索进度显示已超过70%,提示:目标未找到。   梁执重不知道,这是宁迦渡专门为寻找景泽阳做的模块。   比起拯救所有人的主程序,这个模块难度更大,优先级也更高。   如果搜素结束,仍然提示目标未找到,就说明景泽阳已经没有了个体意识,被游戏吞噬,成了养料。   宁迦渡的手指攥紧衣角。   他死死看着屏幕上跳动的百分比,几乎忘记了呼吸。   画面像快进般飞快变化,突然,定格下来,搜索暂停。   宁迦渡一下子坐直了。   最后的画面里出现一个房间。   房间很黑,乍看上去没有一个人,灰蓝的窗帘拉得严严实实,看不出是白天还是黑夜,也没有开灯,只依稀能看见物体的轮廓。   这是一个朴素到极点的房间。简单的桌椅,窗帘下的素色沙发,所有东西都没有多余的装饰,除了墙上的一幅画。   画的似乎是晦暗的大海,海面上,一条轨道延伸向远方。   仿佛惊雷在脑中炸开,宁迦渡悚然一震。   这是他在“万维之门”中的小“家”!   结束邪神迷宫副本时,他和景泽阳曾在这里渡过短暂的十几个小时。   之后就被宁安之发现,整个空间被烧毁。   为什么搜索程序停在这里?   这里早已不存在了!!   --------------------   感谢在2023-12-13 00:20:06~2023-12-13 23:53:3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爱生活爱莉子ˉ2c1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1章   屏幕里是虚假的空间, 异样的感觉从每一帧画面里散播出来。宁迦渡很清楚地知道,这大概率是个陷阱,他应该立刻退出搜索。   但说不定景泽阳真的在这里呢?   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 他也不能放过。   宁迦渡慢慢调整镜头角度,观察房间。   他编写的搜索程序, 目标是景泽阳的独立意识。   然而,这个他曾经再熟悉没有的房间,里面没有一个人。   宁迦渡想到什么,点开光脑,接收音频。   病房里,人们还在为拯救计划的成功而激奋,交谈声盖过了视频的声音。   光脑过滤掉这些声音,将图像里的声音直接传进宁迦渡耳中。   沙沙沙……   是雨的声音。   绵密的低语般的雨。   阴冷潮湿的感觉随声音渗入身体, 压抑而不安。   景泽阳,他在这里吗?宁迦渡调大音量, 渴望听到哪怕一点点人的声音。   突然间,咔嚓——!   刺目的闪电在窗帘后亮起,继而雷声滚滚, 震耳欲聋。   宁迦渡被这突如其来的雷声震得耳朵发疼,却一下子睁大眼睛。   闪电照亮了整个房间。   就在屏幕的角落, 因为太靠近虚拟摄像头而被忽略的餐桌一角,有一双手!   有人坐在那里!   宁迦渡立刻调整视角,将镜头对准那人。   真的是他!   一身黑色作战服, 垂着头,黑发遮住眼睛。他只是简单地坐在桌边也足以叫人移不开眼, 正是景泽阳!   找到了!   宁迦渡握紧拳头才没让泪水涌出眼眶。   他快速敲击键盘, 一道绿光向景泽阳射去。   就如同各个副本里正发生的一样, 当景泽阳注视这道光的时候,就能被拉出游戏,回到现实。   然而,光线在射出的同时就散开了,像雨滴落入海洋,消融得无影无踪。   而景泽阳就坐在桌前,毫无反应。   他的面前摆着一杯水,每隔几秒水面就震动一下,好像有什么落入杯中。   滴答,滴答……   他就这么看着那杯水,似乎屏蔽了周围的一切。一向挺拔的身姿在白噪音一般的雨声中显得压抑又颓然。   宁迦渡的呼吸微微急促。   食指近乎痉挛的敲击键盘。   奇怪,不应该是这样…!   这一切都太过怪异。这间房间不对,奇怪的雨声不对,景泽阳的状态也不对!   宁迦渡心口翻涌着不安,大脑被纷乱的猜测攫住。   哗啦啦的雨声在不知不觉间越来越大,敲打着耳鼓,加剧了这份不安。   就在这时,几乎静止的画面忽然有了变化。   两个人从画面两侧出现,拉开餐椅,坐在了桌边。他们的动作自然随意,就像在自己的家里。   他们手里各拿着一杯水,放在桌面上。   啪,啪。   玻璃杯底轻磕桌面,发出微弱脆响,敲击着宁迦渡已绷紧的神经。   镜头的角度拍不到左侧人的脸,只能看见他穿着高领黑衣的一半身体,和握着水杯的男人骨节分明的手。   而右边穿高领黑裙的女人正看向男人,精致的五官在黑暗中,如子夜盛放的玫瑰般夺目。   宁迦渡的眼睛骤然睁大。   这是他的“母亲”!   是赋予他生命和一半基因的人!   那么,左边的男人的身份也不言而喻。   是宁安之。   他的手指正一下一下敲击着桌面。似乎正在说着什么,耳中传来模糊的低语。   景泽阳依旧一动不动。   这三个人坐在同一张桌前,面前摆着同一款玻璃水杯,低声交谈,流淌出一种诡异又和谐气氛。   使宁迦渡不寒而栗。   就像小时候的自己与他们坐在同一张餐桌上吃饭的感觉一样。   所以,这是游戏在告诉他,景泽阳已经融入了那个虚假的世界?无法再脱离?   这时,女人转头看向镜头,她和蔼地笑着,伸手从画面外拿来一杯水,推到镜头前,像是要宁迦渡加入他们。   那是一个橙色陶瓷杯。   记忆随之铺面而来。   高一的暑假,他在一次药物实验后高烧不退,景泽阳冒雨帮他把作业送到家。   那时,尹林琼给浑身淋湿的景泽阳煮了姜汤。用的就是这个陶瓷杯子。   那天晚上,当他偷偷捧着杯子,忍不住将嘴唇轻触杯沿时,尹林琼夺走杯子,无情地讥讽他。   “真恶心,基因筛选也没发现你有这癖好。”   杯子被打碎,碎片扔进垃圾桶,像破碎的太阳。   他的母亲警告他:“敢谈恋爱,就退学,关到实验室去。”   这个虚假,黑暗,可怖的“家”!   而现在,景泽阳就在里面,在他们的控制之下!   轰隆——!   雨声突然变大,伴随着电闪雷鸣。   一直紧绷的情绪达到顶峰。   对过去的憎恶,对所谓“父母”的仇恨从没有这么强烈,眼前景泽阳灰败的身影刺痛他的双眼,两者融合成比雷雨更汹涌的惊涛骇浪,在宁迦渡的脑中溃然决堤。   他用力按下发射按键。   这次绿光穿透黑暗,直向景泽阳射去。   刷——   那个身影一下子被刺穿,他终于抬起头,看向屏幕。一双眼珠却是冷寒的银色!   黑暗从他身体里蔓延出来,如浓墨倾倒在镜头上。   屏幕骤然熄灭。   不!   宁迦渡胸口一紧,扑向屏幕,脆弱的身体像绷断的弓弦,瞬间脱力。   意识仿佛被屏幕吸了进去,落入黑暗。   此时他才发觉,雨声,水滴声,甚至手指敲击桌面的声音,都是催眠。   那个“它”在用这种方式警告他,无论救出多少玩家,也救不回他最深爱的那个人。   这个崩塌的世界再也回不到从前。   .   景泽阳从昏睡中醒来。   他沉在海底,身体被黑色水流包裹住,连手指头也不能动弹一下。   他只能勉强抬起头,然后就看见自己手腕上缠绕的闪着绿光的手环。   那是宁迦渡在离开前留给他的。   当他的身体被指环的银色吞噬,刺耳的电子噪音响彻脑海时,是这个手环使他保有最后的理智。   他的身体已然崩解成无数数字,他看见了,更确切地说,是他感受到了组成游戏的数字矩阵,像数不清的银灰色巨网在黑暗中层层交错,宇宙一样深不见底。   他也感受到了游戏的本体。   那个用宁安之的形象出现的“它”。   “它”没有形状,是盘踞在宇宙中心的最黑暗的一部分,又或者“它”就是这黑暗本身,操纵着字节的变化,脉搏一样跳动,频率像宇宙的背景辐射一样,不可抗拒。   那频率要带着他一起共振。   景泽阳手无寸铁,是手环为他阻挡了共振。   察觉到他的抵抗,“它”换了种方式。   “它”用黑暗吞没他。   那是人类所能感受到的最负面的情绪。   所有进入“万维之门”的玩家的记忆和他们所产生的情绪。   恐惧,慌张,憎恨,疯狂,所有堂而皇之的龌龊,和深入骨髓的绝望。人性最黑暗不可告人的一面,像昭示与炫耀,铺张在他面前,一幕一幕,逼着他体验,逼着他重塑三观。   罪恶才能存活,善良只有泯灭。   而人的恶没有下限。   “它”在用这种方式侵噬他的意志。   这些情绪对于尚存良知的人来说,哪怕接触一点,都能让人希望自己不曾活着。   像景泽阳这样将正义看作是信念的人,几乎是毁灭性的打击。   他的灵魂从深处被污染啃食,对于“善”的信念快要崩塌,但在最深的黑暗中,他看见了手腕上微弱的绿光。   那是一个盼望着他的人。   那是宁迦渡!   希望再燃烧起来时,一如星火燎原,将他的意志锤炼得更加坚不可摧。   最终,他没有被同化。   眼看他无法动摇,游戏便将他困在海底。   他被黑色的水流缠住手脚。污浊的海水硫酸一样腐蚀着他,保护他的绿光手环已经黯淡。   滴水石穿。这种腐蚀是物理意义上的,与他的意志无关,也无从抵抗。   他能看见,自己身体的轮廓已经模糊,手指像腕足一样延伸,别的部位可能也变形了。   大约他现在已经是个怪物。   景泽阳疲惫地闭上眼,不知道自己还能支撑多久,但他必须坚持,坚持到宁迦渡找到办法击垮游戏,坚持到他想出办法离开海底!   远处依稀传来歌声。   一条人鱼穿过黑色暗流,游到他身边。   景泽阳看见他,发出无声的冷笑。   是城堡浴池里那条唱催眠曲的人鱼。   这片海底大约连着浴池的底部,自从他被困在这里,人鱼每天都来“看望”他。   彩色贝壳串成的“衣服”下,白腻的身体若隐若现,人鱼顶着和宁迦渡一模一样的秀丽面容,却做出本人绝不会有的魅惑的表情。   粉色舌尖舔着唇瓣,眼神带着狡黠的迷离,指尖从景泽阳的喉结划下,吟唱飘渺的歌曲。   “你很累了,是吗?为什么还要坚持?”   “来呀,和我一起,我更热情,也更爱你。”   “把我当做他也可以,让我满足你……”   他的手指肆意地游走,在危险地带徘徊,极尽挑逗。   对此,景泽阳只回以一声冷哼。   催眠与诱惑。   不过是游戏瓦解他意识的另一种手段。   也是最没效果的手段。   他冷眼看着人鱼的手穿过枷锁般的黑水。   一个想法进入大脑。   “长的像他有什么用。”景泽阳痞里痞气地勾起唇。“你是条鱼,抱起来也是冷的。”   挑逗第一次有了回应,人鱼愣了一下。   眼前英俊的男人看似漫不经心,胸口却起伏得快了些,看上去已经动情。   他心下喜悦,纠缠上去。   “你没抱过,怎么知道?”   景泽阳瞥了眼黑色水流,又对上人鱼的双眼。   意思很明显:我动不了,你倒是让我试试啊。   他赌这个逻辑简单的催眠程序没有反诈功能。毕竟没有人在催眠状态下还能说假话。   人鱼歪头想了想,打量了景泽阳几眼。   男人的情动不是假的,何况他已经毫无反手之力。   这么可口的猎物就要上钩了,他愿意冒险。   挥手驱散黑色水流,人鱼将唇贴向那张棱角分明的脸。   然而,绿光从眼前一闪而过。   它的喉咙被什么死死勒住!   人鱼捂住脖颈发出嘶哑的气音,手指下是不断收紧的绿色光环!   景泽阳身体一轻,脱身而出。   他不再看一眼绿光中散成泡沫的人鱼,也不管箭一般追来的黑色水流,向着海面冲去。   手环留给了人鱼,他感到身体已经变异成海怪一样的形态,手脚分化成无数腕足,在海中如鱼得水地游动,速度之快,黑色水流都难以追上。   可海面怎么也到不了,黑黝黝的海面遥不可及,像一片半透明黑色玻璃悬在高处,没有一点涟漪。   太假了,不会又是游戏的BUG?   景泽阳奋力游动的同时想。   或许,这里还在城堡副本之内,一样老旧,一样漏洞百出。   当他犹豫是否继续上游时,玻璃的中心闪过了一个影子。   看上去像一个人!   他睁大眼睛。   看错了吗?那怎么会是……!   景泽阳目光发沉,不再犹豫,加速冲向那个身影。   又游了好一阵,终于,   砰!!   黑色玻璃四分五裂,景泽阳一头扎进了一片黑暗中。   他顾不上周身被玻璃划破的疼痛,向漂浮在虚无中的人游去。   那人紧闭着双眼,所有裸.露的皮肤都毫无血色,淡色的发丝浮动着光泽,从上方缓缓落下。   像残破褪色被天堂抛弃的天使。   那是宁迦渡!   为什么他变成了这样?   为什么?他会在这里!?   -------------------- 第102章   四周是彻底的黑暗, 唯有宁迦渡的身体散发着微薄的光晕。他像一个逝去的精灵,在黑暗中坠落。   他应该早已回到现实,为什么会出现在游戏的漏洞中?   难道, 现实中的躯体已经无法使用了吗?   所以,这是他的意识?灵魂?还是游戏欺骗自己的虚拟投影?   短短一瞬间, 景泽阳的脑中闪过无数猜测。   但当看见宁迦渡的第一眼,他已经如扑向灯火的飞蛾,向他游去。   身后,紧追不舍的黑色水流停下了,徘徊在破碎的玻璃之外,景泽阳知道,这个空间暂时是安全的。   他张开双臂,那个人落入怀中时, 他以为已经数字化再也不会搏动的心脏,再次热烫, 咚咚地击打胸腔。   他担忧地凝视着,发现宁迦渡又瘦了,病态清晰地浮在脸上。   “小宁。”   景泽阳唤他, 抬手抚上他的脸颊,却看见自己已然不成人形的“手”。   边缘模糊, 像腕足一样的黑影,与发光的青年形成惊心的对比。   他已经被腐蚀得失去了人形,变成了怪物!   会吓到小宁的。   他急忙收回“手”。   可心底里却涌起了一股无法抑制的冲动, 想把人吞噬,据为己有!   景泽阳为自己可怕的想法感到心惊, 而这时, 宁迦渡已经睁开了眼睛。   他的记忆还停留在诡异的房间中, 一下子看见眼前的黑影,悚然一惊。   他的身体发着白光,而那个黑影。   要怎么形容呢?   它有模糊的人形,却没有面孔,也没有手脚。怪物一样的腕足正环抱着自己,冰冷,粗粝,磨得他皮肤生疼。   他记起邪神迷宫中,试图肢解他的触手,勒住他的手脚,钻进他口中,那是属于“它”的触手。   这怪物必然也是“它”的化身!   一股恶寒直抵脊柱。   宁迦渡一把推开黑影。   他想调取代码攻击,却发现自己做不到。   他难道不是被再次裹挟进游戏吗?为什么做不到!?   难道游戏已经进化到更高的程度,能限制他的能力?   他抬头看怪物。   奇怪的是,那个怪物在被他推开后,竟什么也没做,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发怔了似的。   尽管它没有眼睛,宁迦渡却能感觉到他的目光。   热烈地想要靠近,对上时却移开,自觉形秽一般,手足无措地往后退了一点。   它也没有手足。   这丑陋的家伙像渲染不到位被丢弃的角色,让宁迦渡感到疑惑。   他记得自己被游戏催眠,又被拉进游戏,他还记得画面里的景泽阳变成了黑暗本身,已经被游戏控制。   可是现在又是什么情况?   这里除了一个黑色怪物,什么也没有。   他仔细观察那一片黑东西。   它比自己大几乎两倍,上部凸起的椭圆形似乎是头,身体下方垂下几条粗大腕足,在它目光注视下蜷缩起来。   像一个怪里怪气的超大天气娃娃。   而在娃娃的左侧身体上,有一个蓝色小光点在一闪一闪。   宁迦渡忙抬起自己的左手臂。那里也有一个蓝色小光点在一闪一闪,两个光点频率完全一样。   这是他的光脑在进行同频连接。   能和他的光脑匹配连接上的,只能是……   宁迦渡的眼睛一下子睁大。   难道……   他向黑影方向前进一步。   那黑影后退了一步。   不需要再确认了。   宁迦渡直接冲向黑影,在它反应过来前扑进它怀里。   “景泽阳!是你!对不对?”   “你还有意识,对不对?”   手底下粗糙的像素颗粒动了动,怪物低下头,似乎在看他。   然后,很缓慢地摇了摇头。   [我不是他,别靠近我,我怕伤害你。]   但宁迦渡听不见他的话,他惯于平静的脸上浮起强忍着伤悲的表情,在眼眶里的晶莹落下之前,用力搂住了黑影。   “我以为,你已经……”   他的声音哑得几乎听不清,夹杂着低低的抽气声,是不善于表露情绪的人的极致悲伤。   景泽阳是怜惜的,怜惜到心脏都在颤栗,他想说,我在这里,我不会有事。   可心底又有一个声音在疯狂叫嚣着,要让这个人哭得更大声些。   他保有自己的意识,但被游戏侵蚀的那一部分也存在在身体里。   之前,绿色手环和刚强的意志还能帮助他压抑着,现在,当他看见宁迦渡,一瞬间柔软下来,这部分便开始疯狂反噬。   当那一丝熟悉的花香从温热人体上飘来时,他只觉得脑中轰然作响,意识全线崩溃。   那是人性中最兽性的一面,最原始和野蛮的一面。   得到他!   征服他!   占有他!   让他成为他的一部分,再也不能离开!   腕足缠裹上纤瘦的腰身,黑色形体如离散的像素块,张开黑色羽翼,包裹住人体,开始无孔不入地侵占。   宁迦渡眨了下眼。   他感到黑影从他手臂间散开,将他的身体密不透风地裹住。   那些黑色暗影像粗粝的沙,钻进他的衣服,在他每一寸皮肤上游走。   像描绘,像抚慰,又像亲吻。   “景泽阳…?”   他挣了一下,却发现手脚也被缠固住,连十指都被打开,流沙细密地舔过指缝,带起一阵麻痒。   某种暧昧不清的意图在某处被裹住时彻底鲜明。   宁迦渡整个人弹了一下,“你怎么……”   可话语被堵回喉中。   像素模拟成的舌头钻进口中,蛮横地撒野,更有向深处探入的趋势。   宁迦渡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   景泽阳…   他要像怪物一样吞吃他吗?   他还是被游戏污染了吗?   宁迦渡悲伤地想。   也是正常的。   试问一个人的意志再怎么坚强,在虚拟世界里也只是数字而已,终究会被回写,覆盖。   一个字节一个字节染黑。   如果真到这一步,他该怎么办?   流沙像风暴卷住他的身体,他却渐渐平静下来。   合上双眼,彻底放松,他选择交付出自己。   两个人融合,他身体里的原始代码也能发挥作用。   和游戏玉石俱焚吧。   如果救不出那个人,他也无所谓是否活着。   这是他早就想好的。   一滴温热的泪自眼角滑落,瞬间,在像素的风暴中被冲击成无数散落的光点。   像是破碎的水晶落入流沙,被残酷地打磨,依然闪闪发光。   黑影无差别地吞噬他的一切,包括碎裂的泪珠。   渐渐地,接触到光点的像素一个接一个停止旋转,风暴竟慢慢止息。   像素一颗一颗聚拢,重又汇聚成一个男人的形态,接着褪去黑色,恢复了他本来的模样。   周身的压力散去,宁迦渡在睁眼之前,先感受到胸前急剧的搏动。那是一颗有力的心脏重拾生命的搏动。   他看见一个宽厚的肩膀,和主人一样桀骜不驯的黑色发丝戳着皮肤,热烈的呼吸响在耳侧。   他清醒了,回来了!   宁迦渡的心跳也随之鼓动,撞击着耳膜,热泪止不住流下。   “我差点…做坏事了。”   他听到男人说,身体被更加用力地抱紧,那手臂却在微微颤抖。   这个直面死亡也能骄傲地笑着的汉子,第一次在他面前露出脆弱的一面。   他摇了摇头,用尽自己的全力回抱住他,告诉他没有关系,可自己的声音也是颤抖的。   与比死亡还可怖的结局擦肩而过,再次拥抱本以为永远见不到的人,这种真切的活着的感觉就像上天赐予的礼物,太过珍贵和美好。   宁迦渡拉开点距离,想看看那个人,却发现对方深邃的眼眸里也散落着星星点点的光。   阳刚的,带着狂气的脸,掩不住微湿的眼角。   景泽阳看着他,有点不好意思地弯了弯嘴角。   他似乎想说点什么,却突然脸色一变。   黑色空间入口的方向,亮起密密麻麻的红光,那是察觉宁迦渡位置的监听程序,正疯狂地向他们飞扑而来。   嗡嗡的电流声由远及近,让人头皮发麻。   宁迦渡下意识靠近景泽阳,却发现自己的身体正逐渐变得透明。   他在脱离游戏!   低头一看,果然光脑的蓝光已不再闪烁,同频连接被切断了!   他再次被景泽阳护在身后,无法和他并肩面对。   然而,他还没有把刚想到的办法告诉他。   一个不需要任何人牺牲的办法。   他拼命抓住景泽阳的手,喊道:“去找……!”   音节消失,景泽阳的怀抱中只余虚无。   -------------------- 第103章   宁迦渡猛然睁开眼。   他又回到了自己的病房。   所有人都焦急地围在他身边, 几名医护人员正手持急救设备,要戴在他身上。   他急促地喘息着,摇手表示自己无碍。   面前的屏幕依旧黑屏。   看样子, 他只是昏倒了一小会儿。   游戏里的时间流逝和外界一样,他根本来不及告诉景泽阳更多的信息。   他无力地靠回病床, 闭上双眼。   人们回到各自的岗位。   梁执重不放心,让林舒苗留下来陪他。   女孩担忧地看着他。   副本在减少,人们正接连脱离游戏,房间里重又恢复欢欣鼓舞的气氛。   一切都在向成功的方向发展。   但宁迦渡好似完全没有察觉,他靠在摇成座椅模式的病床上,嘴唇是灰暗的,脸色也像蒙了灰,整个人没有了生气, 紧锁的眉间昭示他在忍受着痛苦。   林舒苗知道,他一定是为了那个人。   那个为了救他至今还沉睡在全息舱里的人。   只要那个人的意识一天不回来, 宁迦渡的生命就会随之一点点消逝。   林舒苗看不见,宁迦渡掩在被单里的手正死死地攥紧。   他在拼命阻止自己去想象。   想象最坏的情况。   当下的成功只是表面,只要游戏核心——智能体没有被破坏, “万维之门”将永远存在。   那个人也永远无法回来。   他唯一能想到的办法,成功率只有百分之五十的办法, 却连告诉景泽阳都来不及!   即使他如何精通数学模型,也无法模拟接下去的可能性。   他们的结局已然交给了命运。   而他所能做的只有祈祷。   .   虚拟世界中。   景泽阳怀抱中已是虚空,宁迦渡最后的话语还响在耳侧。   “去找……!”   去找什么?   他回想宁迦渡说话时的模样, 唇瓣张成圆形,似乎是要发出一个“欧”或者“喔”的音。   喔,   我?   去找我?   宁迦渡已经回到现实世界, 他如何能找到他?   景泽阳沉眉思索。   然而他没有更多时间冥思苦想。监听程序通红的复眼组成燃烧的海浪, 铺天盖地的席卷了整个 bug空间。   这些令人作呕的家伙也进化了。   从布满红色复眼的机械章鱼头,变成了长着畸形手脚的机械人体。   他们嘴中龇出钢铁獠牙,像异形一样用扭曲的四肢快速奔跑,成千上万只嘶吼着电子嚎叫,向着景泽阳的方向涌来。   景泽阳的第一反应不是恐惧,而是恶心加厌烦。他“啧”了一声,转身朝空间的深处飞去,准备先设法甩掉烦人的苍蝇。   他飞的得非常快。   这让他有些惊讶。   他的身体十分轻盈,感知也敏锐了数百倍。像有细微的电流从环境流入身体,将五感之外的体验无限扩展。   这种感觉和变成怪物的时候有点像,但他并没有再变成怪物。   他成了游戏的一部分,却还保持着自己的意识。   这下有趣了。   他忍不住低笑。   因为曾差点被同化,他的意识更加接近“万维之门”的数字结构,由此反而解锁了新的能力。   这大概是游戏本身都没有预料到的。   他适应了数字化的形态,更加得自由,甚至,整个空间在他眼中都和以往不同。   他往四周看去,黑色空间出现许多更黑的漩涡,这里一个,那里一个,像黑洞一般在缓慢旋转。   他自然而然地明白,这些漩涡是这个BUG空间与不同副本的接口,通过它们可以进入任意副本。   稍加注视,他甚至能看穿副本的通关规则。   身后的监听怪物们也不足为惧,他多看了它们几眼,便发现了构成它们的核心代码。   简直太容易对付了。   他随意地在光脑中点了几下,向着那片叫嚣的红潮举起手掌。   一颗由病毒代码构成的蓝色光球从他掌心发出,直射向最前方的一波人形怪物。   随着震耳欲聋的爆炸,那一片怪物在蓝光下被炸得粉碎,爆炸并未停止,一波又一波,怪物像干草扎的,遇火即着,腾起的蓝色火焰盖过红潮,一条火线平铺过去,所到之处,怪物燃烧殆尽。   景泽阳看着自己造出的效果,挑了挑眉。   这有点像小宁的万能绿光,不过是火力加强版的。   好极了。   这是不是意味着他也成了BUG,可以填补原始代码的缺失的一角。   他从光脑中取出那个由原始代码构成的多面体魔方。   深深浅浅的绿色徐徐转动,让人眼花缭乱,却怎么也拼不完整。   景泽阳试着在掌心聚起一团蓝光贴上去,但显然,他的蓝色光芒太过耀眼,灼灼燃烧,无论如何也不能和宁静的绿色融合。   他放弃了这个想法,决定按照宁迦渡的提示,寻找那个“我”。   他随机选择了其中一个漩涡通路,直穿进副本的中心。   那是个黑云盘踞的孤岛,士兵们被困在悬崖顶端,一边是黑色海水,一边是俯视他们的巨蟒的竖瞳,猩红的蛇信已然吐出,他们只能徒劳地握紧打光弹药的武器,等待死亡的降临。   天空落下蓝色的火焰时,他们都不敢置信地睁大眼睛。   巨蟒在火焰中挣扎,嘶叫,倒下,谁都没有看见悬停在夜空中的人影。人们不明所以,只为劫后余生而哭泣拥抱。   有人发现了什么,指向空中。   只见夜幕中,一颗星星发出绿光,光线越来越强,所有注视着光线的人都感到自己被一股巨大的引力吸了过去。   景泽阳满意地看着士兵们消失在绿光中。   那是宁迦渡的新程序在解救玩家。   他们一个在现实中,一个在游戏里,正齐心协力,挽救人们的生命。   景泽阳定定地看着那道绿光,几秒后,他转过身,比来时更加坚定地穿过空间,进入下一个副本。   在他身后,巨蟒孤岛副本正如落幕的舞台布景,快速变暗,继而消失。   景泽阳就这样,在无穷无尽的阴暗副本中穿梭,时而出手拯救被困的玩家。   有时,他也能看见小世界里的两个文明占领游戏的副本。   机械文明杀死怪物,将恐怖副本变成蓬勃向上的机械世界,硅基文明则直接替换副本,扩张自己的文明版图。   游戏在攻击中加速收缩,退却。   他亲眼见证“万维之门”的崩塌,却也感受到,游戏背后的那个智能体正在逐渐收束力量。   它丢弃掉已成累赘的副本,龟缩回最初的形态,顽固,狡猾,难以消灭。   消灭它的任务,只有他能完成。   可是宁迦渡所说的那个“我”在哪里?   呼啦——   景泽阳再次进入一个副本。   久违的广阔天空铺开在眼前。   庆城二中颇具艺术感的几何形建筑就在下方不远处。   这是和现实极其相似的副本,景泽阳再熟悉不过。   之前,宁迦渡曾在这里张开绿色防护罩,保护学校里的人类玩家。   现在,这个副本也在“万维之门”的退败中被彻底改造。   正是傍晚时分,霞光染红了天地。   景泽阳能看到学校操场上,原本驻扎的军队已经不见了,草地被小世界里的两个文明占据。   机械文明的披甲巨象吃着硅基文明投喂的奶油空气苹果,硅基文明的白皙精灵们则向密色皮肤的伙伴学习烤肉技巧。   不止在学校里,两个完全不同的文明融洽相处的场景遍布这个城市。   相同的是,他们每个人的手上都戴着一个绿色的手环。   那是宁迦渡的标志颜色。   看起来,两个文明已经在宁迦渡的帮助下一步步占领游戏的世界,并遵守新的规则,和平相处。   景泽阳的目光投向远处,从他所在的高度,可以望见遥远的城市边缘,夕阳里一个暗色的圆环。   那是已经静止的摩天轮。   每一条辐条都被镀上金边,像个闪闪发光的符号。   他记起上一次,也是在晚霞之中,复制体的宁迦渡坐在摩天轮的辐条上,和同样是复制体的自己忘情地亲吻。   害得当时的自己成了醋坛子。   等等!   景泽阳回想着画面,猛地顿住。   !   刹那之间,他领悟了什么。   他知道了!   他终于明白,宁迦渡说的“我”是什么意思!   那是另一个“宁迦渡”!   自本体复制,自然也拥有本体的一切属性,包括原始代码的复制体宁迦渡。   只要找到他,让他和游戏融合,就能终结游戏!   -------------------- 第104章   可是真的有这么简单吗?   景泽阳在冷静下来后, 察觉到一丝异样。   如果只要用复制体代替就能摧毁游戏,为什么小宁之前没有想到,还坚持推开自己, 一个人头也不回地奔向死亡?   或者,还有什么意想不到的难处?   然而思考解决不了问题, 景泽阳向来是行动派,做好预判后,就是执行方案和随机应变。   他迅速脱离眼前的二中副本,再次进入BUG空间,在无数漩涡中探查那两个复制人的踪迹。   是的,他们一定会在一起。复制体的景泽阳把占有欲表示的那么明显,对自己的敌意也毫不掩饰,哪怕遮住面孔都能清晰感受到。   他深爱着复制体的小宁, 不可能离开他。   他们大概率躲藏在某个副本中。   回忆起自摩天轮相遇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那两个复制体, 景泽阳猜测,找到他们的难度不小。   他干脆用光脑编出搜索程序,在无数漩涡中查找蛛丝马迹。   有利的是, 漩涡正在不断消失,游戏加速收缩, 他们能躲藏的副本也越来越少。   不一会,程序搜索结束。   返回值却是NULL!   空值!   没有搜索到任何数据!   怎么可能呢?   景泽阳盯着数据。   除非他们不在游戏内,否则, 以他自己和小宁作为原型的复制体,任何数据都了如指掌的复制体, 怎么可能找不到呢?   然而冷冰冰的字符摆在哪里, 景泽阳抓了一把头发, 想到了另一个切入点。   第二次进入游戏以来,他再也没看见小黑。   这只一直陪伴在宁迦渡身边的小狗,这时又会在哪里呢?   小宁是念旧的,不会删除它,那么,它很可能和复制体在一起。   想到这里,景泽阳将手指放入口中。   哔——   嘹亮的哨音响彻深邃的空间。   在宁迦渡的小“家”,他曾经用训军犬的方法训过小黑。   数字小狗永远不会忘记指令。   犬哨声通过无数漩涡传入副本,总有一点会被捕捉到。   景泽阳耐心地等候。   不出他所料,很快,一个黑色的小点从空间深处向他跑来。   越来越近,越来越大。   到了眼前,竟是一头足有大象那么大的黑狗。   黑狗通体没有一根杂毛,油光水滑,威风凛凛,两只乌溜溜的眼珠直瞅着景泽阳,全速一个猛扑。   好在它最后一刻变成了一只小狗崽,否则以大象的体型非把主人压死不可。   即使变成狗崽,一下子扑入景泽阳怀中时,巨大的冲击力还是把人扑倒在地。   小狗没头没脸地舔了他几口,又跳出他怀抱,撒着欢地前前后后围着他蹦跳,欢喜的小尾巴摇成了虚影。   还是原来那个活泼的狗子。   景泽阳不禁有些感慨。   他站起身做了个手势。小狗立刻安静下来,乖乖坐在后腿上。   “带我去找他们。”景泽阳说。   小狗理解了他的意思,重又变成小马大小,趴下身子。   景泽阳翻身而上,黑狗嗖地一下,冲了出去。   空间向后倒退,小黑的速度像飞一样。   景泽阳猜测它会进入哪个漩涡,然而,它只不停狂奔,向着黑暗的尽头。   这片BUG空间并不是无限大的,转眼已到边界。   不会要冲出去吧!   景泽阳心里想着,小黑已经凌空跃起,一头冲向看不见的壁垒。   哗啦——!   黑色玻璃状的碎片飞溅在身侧,壁垒竟然被撞破了!!   他抬起手臂遮挡碎片,却被指缝间泄露的光刺痛了眼。   他们冲过游戏的黑暗边界,一头扎进白热的光芒中,身形也被光融化。   唰——   小黑落在地上,几个轻巧地跳跃后,放慢速度,应该是到了地方。   景泽阳睁开眼,看清身处的世界时,脸上露出吃惊的表情。   在他眼前的,是一副童话搬温馨的场景。   开满各色小花的碧绿草地,远处的皑皑雪山和茂密森林,这些美景已足够动人,和诡异的游戏世界形成极致对比。   而在这一副美景中心,最浪漫的,是一座红顶蓝墙的小屋。   爬墙虎绕上窗台,古老的松树与银杏掩映山墙,这里仿佛已经与世无争地度过了数百年温暖光阴。   画一般美好。   随着小黑靠近,景泽阳看见庭院中被鲜花遮挡的人影。   浅色的柔软发丝和浓密黑发的头颅挨在一起,那是复制体的宁迦渡和景泽阳。   亲密得像真正的家人。   这时,他们也听到脚步,一起看了过来。   景泽阳看见,宁迦渡的手里拿着画笔,景泽阳为他托着颜料盘,他们面前的画架上五彩斑斓。   在他来之前,他们正在写生。   两人看见景泽阳,都没有显露惊讶,像是早知晓他的拜访。   假的“景泽阳”先站起身,挡在“宁迦渡”身前,拦阻景泽阳目光的意味十分明显。   “果然被你找来了啊。”他说,嘴角勾起毫无善意的笑。   景泽阳这时才知道,自己挑衅人的狂劲多么欠揍。   复制人的这个态度已然说明问题。   他从小黑背上利落跳下,直视着和自己一模一样的眼睛。   “你知道我是来干嘛的?”   “不就是让小宁当替代品牺牲嘛。”复制人冷冷道。   原来他们知道!   知道复制体可以代替本体牺牲,所以早早逃跑,闭目塞听,躲在这小角落里偷享幸福!任由宁迦渡一个人对抗游戏,差点被吞噬!   火气瞬间腾起,景泽阳暗中调动光脑武器库,对方明显不配合,他不吝于使用武器。   “动手吧。”他说。   但“景泽阳”只是浅浅一笑,又转头看向“宁迦渡”。   青年还握着画笔,点了点头。   他这才对景泽阳抬抬下巴。   “来。”   他将景泽阳带到小屋一侧。   这里溪水潺潺,和DW比赛里他和宁迦渡初吻的场景十分相像,盛开的却是白色小花。   “要说什么?”景泽阳不耐道。从他们站的地方能看见“宁迦渡”,他安静地画画,小黑卧在他腿边。景泽阳不怕他乘机逃跑。   “你是不是以为,我和小宁是不想牺牲,所以躲到这里?”复制人问。   “难道不是吗?”   “有没有可能,这就是宁迦渡的意思?”   “不可能,那样就意味着现实世界的悲剧,他不会这么做。别废话了,我必须带走他。”毕竟是自己的复制人,景泽阳很明白他的伎俩,转身就要走。   对方一句话让他停下脚步。   “你太不了解宁迦渡了。”   景泽阳的胜负欲燃起来了。   “你这个赝品比我了解他?”   赝品傲慢地仰头。“当然。我陪伴了他整整五年。虽然只是没有行为能力的木偶,但不代表我不能感知。”   他似乎要谈及过去。正好,景泽阳也很好奇,小宁是怎么使用这个替代品。   “我能听到,看到,触摸到宁迦渡。感受他的悲伤,听他诉说心事。他在我面前从不隐藏真实的自己。对了,有时他困了,会靠着我睡着,非常的可爱。”“景泽阳”说着眼里浮起柔情,似乎在回味。   “你都说是木偶了,他对死物没有隐藏的必要。”景泽阳嘴上讥讽,暗地里咬牙切齿。   复制人毫不掩饰敌意,每一句都在往他身上泼醋,他也不客气地回敬。   “我不是死物。”复制人一本正经道。“死物没有心,但我有。我喜欢上了他,就像你一样。”   “他第一次给我行动力时,是你来到“家”的那天。他为了不让你发现我,让我自行离开。那也是我第一次失恋。”   他不知想起什么,苦涩地勾勾唇角。   “我知道我是个替身,可他仍然不允许我继续爱他,否则就要剥夺我的意识。所以,我恳求他给我一个爱人。”   “他答应了,那是最好的礼物。”   他望向“宁迦渡”。   风正吹散那人脚边的花丛,静谧美好。   他转过头,又一脸坏笑。   “作为回报,我提议演一出戏,帮他劝退你。”   原来摩天轮上那一出是这小子提议的。   景泽阳捏了捏拳,咯咯作声。   “别急,等我说完。”复制人抬手道。“之后,他帮助我们离开游戏,开辟出这个小天地生活。”   “瞧,他从没想过牺牲我们。所以,你是不是应该尊重他的想法。”   “那是当时。”景泽阳说,   那时的宁迦渡不知道,现实世界的阻碍已经被扫清。还是一门心思推开他的状态,才会同意他们离开。   他向前一步,威胁的意味不言而喻。   “现在他需要你们。走吧!”   下一秒他却站住了。   一个冰冷的枪管抵在胸口。   枪的另一端握在“景泽阳”手里。   作为数字复制人,他的速度竟比本体还快。   “如果我拒绝呢?”复制人“景泽阳”说,脸上犹带着桀骜不恭的笑。   顿了几秒,景泽阳冷笑一声。   不愧是他。出其不意,绝不放弃。   前面的交谈不过是迂回的战术动作,消灭他才是目的。   溪水中,白色小花随风摇曳。   他才明白,为什么不是蓝色而是白色。   显然,他们并没有复制本体的记忆,也不怀念本体的过去。就算行为模式被代码约束成和本体一样,认同感又有多少。   他们根本就是不同的个体。   宁迦渡早就清楚这一点,他没有想过用复制体,因为,大约连他都找不到这个隐蔽的所在。   现在,两个人对峙着,同样的气场,同样的战斗力,连自己都感到棘手,再加上一个复制体宁迦渡,完全没有胜算。   咔哒!   枪的保险栓被打开,“景泽阳”偏偏头。   “结束吧。”   -------------------- 第105章   “结束吧。”复制人说, 他的指尖压向扳机。   景泽阳绷紧了神经。   生死只在一瞬!   时间突然被无限拉长,景泽阳的眼中,飞起的草叶, 扣下的扳机,那人嘴角的笑, 一切都成了慢动作。   他的意识被游戏改造过,已经参透数字世界的规则,改变这个小时空的时间不是难事。   在千分之一秒的时间里,他旋身避开枪口,左手一把扣住手.枪,右手臂从后方卡住对方脖颈,同时脚下一个绊子,一气呵成。   “景泽阳”反应过来时, 发现自己已经被缴了械,单膝跪地, 一动也不能动。   “草!”他咒骂了一声。“你也太快了吧!”   “对你爷爷动手,你还早的很!”景泽阳手臂发力,那人的胳膊被拗成怪异的角度。   “啊啊啊!”对方声音立即拔高。“别别, 我那是开玩笑的!你先松开我,一会小宁看见了!”   “开玩笑?我信你奶奶个腿。”景泽阳手底下更加用力。   “要死了还怕被看见, 你倒挺爱面子的。”   景泽阳正要新仇旧恨一起算,然后,就听到一把清冷的嗓音。   “玩够了吧。”   一抬头, “宁迦渡”竟是已经站在了他们面前。   无声无息,他完全没察觉。   更奇怪的是, 这个“宁迦渡”变了模样。   他皮肤细嫩, 唇色绯红, 看上去比实际的小宁年轻许多,甚至衣服都换成了蓝白色的二中校服,整个人透着青涩稚嫩。   是景泽阳记忆里,高中时代的宁迦渡!   为何用这个外形?   景泽阳讶然的时候,复制人“景泽阳”抓住机会,一下子缩小身形,从他辖制里滑脱出去,奔到“宁迦渡”身后。   此时,他也变了样。   同样一身蓝白校服,高中大男孩的模样。   他人溜了,枪还留在景泽阳手里。可他看都不看枪,眼里只有“宁迦渡”似的,挠着头冲他咧嘴一笑,大型犬一样。   “嘿嘿,不玩了不玩了,差点玩脱了。”   “宁迦渡”白他一眼,一副你也知道的表情。   两人间有种外人插不进的氛围。   景泽阳:……   什么情况?   这时,高中的小宁转向他,向他微微一笑。   这个小宁,竟然会对人笑,景泽阳更加吃惊。记忆里宁迦渡就没怎么笑过。   “宁迦渡”说:“景队,其实,我们没想拒绝你,宁迦渡是创造我们的人。那时候,他以为自己不可能再回到现实,才决定让我们离开,自己牺牲。现在他需要我,我当然义不容辞。”   那边“景泽阳”帮腔,“小黑接你来也是小宁同意的,不然,这个空间任何外人都进不来。”   刚说完就被拍了一下头。   “不要多嘴!”   果然,这是“宁迦渡”创造的空间。   两人的相处模式活泼又亲密,景泽阳收了枪,抱着手臂默默观察。   “宁迦渡”又瞪了“景泽阳”一眼。   “我愿意代替他和游戏融合,是这家伙不甘心,想和本体的你比一比谁更强,所以才故意说不答应。”   “抱歉啊,景队,现在我服了。”“景泽阳”不好意思地笑。“那个人定义我们的年纪就是高中生。难免幼稚些。”   意思他是小孩子,所以打架决胜负?   景泽阳皮笑肉不笑地呵呵两声,心里却是一清二楚。   这个人和自己一样,都是不服输,不认命的性格。   假设刚才的对峙他没赢,这个复制人会不会开枪还真不好说。   但同样也是这一点令他意外。   他自认深明大义,但作为复制人的“景泽阳”为了拯救他的“宁迦渡”,却什么都做得出来。   或许,在他的性格中,也有这样疯狂的一面。   但景泽阳没说破。   “宁迦渡”又道:“我们也想过,要不要就这么躲起来,但是,这样一来,整个世界就会毁灭,我们就成了罪大恶极之人。”   这时,空间发生了变化,只见日光转暗,傍晚的暖红转瞬即逝,月轮快速升上中天。一分钟不到,白天转为夜晚。   “这里的时间流速能变化?”景泽阳问。   “是的,我可以随意改变这里的时间,有时,这里的几个月只相当于外界的一天。所以你看,我们已经在伊甸园里渡过了相当长的时间,没有什么可遗憾的。”“宁迦渡”说。   “还有一点,是你给了我们信心。你差点被游戏融合却还能保持独立意识。说不定我们也能做到。”   原来是这样。景泽阳点点头。   说实在的,他相信眼前的“宁迦渡”。   这个少年目光纯澈,笑起来有种发自内心的温暖,像早春枝头捧了露珠的嫩芽,真实灵动。   这让景泽阳有些感慨。   如果宁迦渡和普通孩子一样成长,或许就是这个模样。   宁迦渡没有把自己的记忆全都给他。   这个孩子没有经历过现实痛苦的折磨,没有出身的秘密需要隐藏,也没有背负拯救世界的责任,   同样,他不用担心真实世界是否能回归,因为网络才是他们的归宿。   他和“景泽阳”,他们可以毫无芥蒂地相爱,轻松,美满地渡过无尽时光。   像平行时空中,另一种可能的他们。   这是宁迦渡的美好愿景。   可是,换个角度来说,谁愿意放弃这么美好的生活呢?   这个小宁说愿意。   即使是复制人,他和宁迦渡一样善良柔软。   景泽阳不再多说,他取出原始代码魔方。   绿色光芒在夜色中变幻。   “来吧。”他说。   复制体的“景泽阳”收起随性的姿态,紧张地看着魔方。   “宁迦渡”点点头。   他将一幅画递了过来。“请帮我把这个转交给他。”   景泽阳认出,这是他刚刚画的画。   一望无际的白色小花,盛放在灿烂的阳光下,隔着画布仿佛能闻到清甜的花香,花海中,两个小人背对着画布,依偎在一起。   “他会看见这副画,”景泽阳保证道,将画收进光脑。   魔方悬停在半空,绿芒璀璨。   面前的两人对视一眼,目光里都是化不尽的眷念。   他们都明白,这是最后的时刻。   “宁迦渡”率先收回视线,向魔方伸出手。   “小宁!”   “景泽阳”喊他。   他指尖稍缓了一秒,接着,更加坚定地握住魔方。   一时间,无数绿色光线从他身体里流出,组成代码的网格覆盖住他。   他在光晕中微微仰起头,身体漂离地面,逐渐透明,像一朵正被格式化的赛博之花,化为星星点点的光芒,最终消失。   魔方将网格全部吸收了进去,闪烁出耀眼的绿光。   新加入的绿色使魔方旋转得更加快速,似乎正在整合。   “景泽阳”定定地看着这一切,眼睛一眨不眨。   他的表情是全然的麻木,只有紧抿的嘴唇和沉如暗夜的目光泄露些微情绪。   忽然,他抬起手伸向魔方!   在景泽阳反应过来之前,他的手指融进了魔方中,整个身体也化作数道蓝色光芒,被魔方吸了进去。   短短几秒,两个“人”就这么消失了。   景泽阳怔住片刻,半晌,又不禁唏嘘。   或许,诞生于数字世界的他们,本来就是相伴相生,互相扶持的存在。为对方而“活着”,也将为对方而“死去”。   仿佛印证这个想法,吞没了“景泽阳”的魔方像是获得了新的力量,旋转的速度加快许多。   蓝色丰富了魔方的色彩,完美地融入绿色中,使光芒更加绚丽,充满力量。   当变化停止时,一个流光溢彩的晶核状多面体出现在景泽阳面前。   他拿过多面体。   不知何时出现的小黑冲着多面体呜呜叫唤,仿佛知道自己的主人已经消失在其中。   但当景泽阳拍他的头时,他还是乖顺地变身成巨兽模样。   景泽阳翻身跨上它的脊背。   “走吧,去了结这该死的游戏。”   .   现实世界。   一直安静地躺在病床上的宁迦渡忽然动了动。   见他似乎想撑起身,林舒苗忙过来搀扶。   “怎么了,是要喝水吗?”   宁迦渡摇摇头。   “带我去他那里。”他说。   林舒苗立刻就明白过来,她轻声劝他。   “景队的全息舱在特装部队总部,离这里还挺远的,你现在的身体状态,去不了呀。”   宁迦渡坚持道:“我没有那么虚弱,我要去看他。”说着一条腿就往床下挪。   “哎呀,慢点。”林舒苗扶住他,为难地看向梁执重。   出人意料,一向求稳的梁执重点头了。   “到了最关键的时候,他想去就让他去吧。”   .   简易医疗床被搬到了特装部队总部的行动室,就靠在景泽阳所在的新式全息舱边上。   只不过舱门是不透明的,从外面看不见里面的人。   宁迦渡折腾了一遭,脸有些苍白,但当他看着银色流线型舱门时,却感到十分平静。   景泽阳返回现实世界的第一时刻,就能看见他。   多好。   他不应该祈祷。   比起虚无缥缈的神明,他更应该相信这个人。   相信这个永不放弃的男人。   相信他说到做到,一定会回到他身边。   -------------------- 第106章   景泽阳再回到“万维之门”时, 整个游戏已经完全变了样。   他和小黑处于一片宇宙一样的虚空中,只是,这宇宙中只有一颗星, 在远处发出暗淡的红光。   他的意识已经完全适应了游戏,可以随意放大缩小眼前的场景。   于是, 那颗星在无极放大后,显露出真实的模样。   那是无穷多的细胞!   浅淡的肉红圆泡聚集在一起,形成一个怪异的集合体,从外形上看有点像人类的大脑。而那些细胞则一刻不停地融合,分裂,生长或破裂。   继续放大,每一个细胞中都是一个副本。   只是大部分副本已经处在死亡的状态,细胞干瘪破裂。人类意识已经基本离开游戏, 剩下的副本也被两个文明的小世界蚕食。   所以,这就是“万维之门”本来的面目!   一个由无数细胞组成的, 吞噬人类意识的赛博生命!   景泽阳的目光在细胞间逡巡,很快发现了这个“大脑”的核心。   那是一小片暗褐色的影子,正处在脑干的位置。   他径直向那里飞去。   暗影是一片浓雾, 外层被光滑带着光泽的粘膜包覆,像极了内脏。而处在浓雾正中的, 正是作为智能体外形的男人。——宁安之。   之前被他一枪洞穿的身体完好无损。   景泽阳并不意外。一个数字皮囊而已,自然能无数次使用。   他站在横贯内脏的一条宽阔桥面上,就像在等待着谁。   景泽阳也能看透他。   宁安之的皮囊之下是一副扭曲纠结的黑暗逻辑构造, 磁流体成管状扭动,像密密麻麻的管线, 不仅连通着脚下的桥, 还穿透雾气, 和每一个细胞连接。   这不是副本中的虚像,而是操纵游戏的智能体本身。   很好,攻击目标明确!   景泽阳集中精神,一边思索着使用多面体的方法,一边穿过薄膜,落在桥面。   四周是令人作呕的粘稠暗红的雾气,桥面也十足诡异。组成桥面的一束束深浅不一的暗红色柱状体就像人类的神经束,当他踩上去时发出白色光点和粘腻的吱嘎声。   男人听到声音向他转过头,那张憔悴苍白的宁安之的脸庞面无表情。   “你终于来了。”他说。   景泽阳懒得搭理。他发现这个皮囊比上一次看到时显得更加衰老,这表示游戏在衰弱,这是个好兆头。   宁安之自顾自道:“你把我最想要的人带走了,我本该在这里得到他。他那样美,那样迷人,是人类意识与数字世界最完美的融合!”   “他的每一个意念,每一道思维的电流都是那样美妙,精确,出人意料又符合逻辑。”   他越说越激动,神态间是近乎癫狂的痴迷,好似一个狂热的崇拜者。   “可只要他想到你,就全然盲目。我花费了那么多时间和精力,让他见到你,解开心结,了却遗憾,以最佳的状态投入我的怀抱,而你,你却夺走了他!”   他双目圆睁,不似人类的狰狞表情,让景泽阳几乎要怀疑,这个发展出独立意识的智能体爱上了宁迦渡。   他这么想,也这么问了。“你爱他,你没有发现吗?”   “爱?”智能体顿住了几秒,像在思考。   “不!我不需要那种没用的东西。”他抗拒道,“他让我着迷的,是他趋于完美的人类意识。融合他,让他成为我的一部分,我才能进化得更加完美,从而取代人类。他是能使我蜕变的美味,但现在,我只能退而求其次,摄取勉强充饥的……你。”   他顿了顿,阴森的一个“你”字出口时,景泽阳发现自己的双脚正陷入桥面。黑色流体从宁安之的方向蹿来,一点点将他向下吸去。   景泽阳冷笑。   这家伙想吸收他吗?正合他意。   “那不如,你尝尝这个,保证美味!”   他说着,取出闪光的多面体,将它用力压向桥面。   和宁安之的身体相连的桥面,等于是智能体的延伸。   多面体绿色的光芒轻易融入桥面,暗红之下瞬间爆开一团耀眼的绿光,各种深浅不一的绿色光芒顺着桥面的神经束闪电一样飞驰,眨眼的功夫,缠上宁安之的身体,将他绕紧。   绿光从白大褂内透出,宁安之惊讶地低头,看见自已被绿光侵袭成虚影的手。他将手举到面前,见鬼一样盯着它。   起作用了!   景泽阳暗暗叫好。   可就在他以为宁安之会被绿光消解时,光芒竟渐渐消失了。那只手也恢复了原样。   “小宁找到的我的原始代码?有他的味道,真香。”宁安之用那只手擦过嘴唇。   “你怎么知道!?”景泽阳诧异道,随即意识到,他们的一举一动都在游戏中,寻找原始代码也并未刻意遮掩,游戏无时无刻监视着,自然早就发觉。   男人笑起来。   “小宁是个天真的孩子,他以为我就算知道了,也无法克服原始代码的‘基因缺陷’,所以完全没想过给行动加密。”   “可是,我不断进化,迭代了上万世代,难道还不能完善这些低级漏洞吗?”   “够了!成为我的养料吧!”他的声音发出空洞的回响,身体猛然拔高,变形,宁安之的皮囊裂开,露出群蛇一般蠕动的黑色管线。   他完全恢复了真实模样!   黑色的流体形身躯如山峰一般,占据了大半空间,耸立在景泽阳头顶,投下暗影。   只剩一张宁安之的假脸疯狂地笑着,伸出一只巨大的黑色手掌,五根扭曲的指头向景泽阳抓了下来。   可恶!   景泽阳双腿已经陷入桥面。小黑也和他一样被困,发出呜呜叫唤。   就在最危急的时刻,忽然地,那巨掌中有什么一闪即逝。   似乎是一点蓝色!   景泽阳怀疑自己看错了,睁大了眼睛。   下一刻,刺啦——!   一道蓝光将掌心一分为二!   接着,一道又一道蓝光闪过,巨掌被切成数块,散落在地。   景泽阳认出,这是复制人的“景泽阳”的蓝光!   多面体被吸收,“宁迦渡”的绿光无法逃离,“景泽阳”的蓝光却挣脱出来,在智能体内部搅天动地。   宁安之这次是真的露出了震惊的表情。   “这是什么?”他喊。同时身体变形,试图重聚手部,抓住蓝光。   但光芒带着势不可挡的气势,灵活的左冲右突,肆意切割黑色流体,忽而从意想不到的地方出现,忽而又短暂的消失,巨大又迟钝的形体完全捉不住它。   最后一下,蓝光猛地从它喉部爆发出来。   景泽阳就看见,那颗带着苍白人脸的头颅摇了摇,从空中坠落,轰然砸在地面。   千万条绿色光线从断口处逃逸,瀑布般涌流而下,和蓝色交相辉映,一起拆解剩下的躯体。   光芒欢快地融合在一起,越来越盛大,覆盖住黑色流体,使它无所遁逃。   从一个漏洞开始,庞然大物很快变得千疮百孔。   “不——!为什么——!!”   滋滋滋——   震荡整个空间的惨叫最终转成了电子噪音。   这个怪物想不通,为什么它进化迭代亿万次,也没能逃出宁迦渡的原始代码的攻击。   景泽阳却想起,游戏副本中,无数留下宁迦渡痕迹的角落。   邪神迷宫中的全时立面图,死亡列车车窗外的海洋背景,古堡婚礼副本中的书册,这些都是在游戏诞生之初就写入副本的。   有没有可能,这些副本中存在的BUG都是宁迦渡早就标记好的。   他早已计算周密,哪怕游戏如何进化,也必定会留下和这些BUG有关的漏洞!   小宁果然是最棒的!   智能体在光芒中消亡,外围的细胞早已全部破裂殆尽,与它一体相连的桥面也被光芒消融。   景泽阳重新骑上小黑,悬停在虚空中,像观看一场盛大的视觉秀,观看着庞然大物的土崩瓦解。   这时,一样东西从他身后升起。他眼角余光瞥见,机敏地回身。   那是宁安之的头颅。   被割下后独立与智能体之外。   那张死白的脸上,五官已经变形。血盆大口吐出夹杂电流声的咆哮。   “你以为你们赢了吗?!”   “不!那是不可能的!‘万维之门’已经在人类的心里种下恶念!当你们重建秩序时,你们救回去的人里有多少是npc,有多少人经历了罪恶手染鲜血?   地狱之门已经打开!恶魔将行走人间!现实的世界必将在罪恶的火焰里挣扎,永无宁日!”   他吐出最后的猖狂,恶毒地诅咒着。   景泽阳一言不发,平举的手臂变化成龙息,毫不留情地射出子弹。   宁安之的脸皮在爆炸中碎裂,包裹的流体雨滴一般落下。   一切看上去尘埃落定,一滴流体却在碎片的掩护下脱出。   景泽阳只看见,一根针一般的黑色物体刺向自己,速度快得根本来不及闪躲!   .   “太好了!”   “谢天谢地!”   “嘘!别吵醒了他!”   宁迦渡被压低的欢呼和哭泣吵醒。   他听出,那是陪护他的医护们。   屋内一片漆黑,只有半开的门缝透进一框光线和人声。   时间大概是午夜,医护们怕吵醒他,声音更加放低。   但他还是听到了。   “所有人都救出来了!所有副本也都清理了!”   “这么说,这个游戏终于是完蛋了,对吗?”   “对!我们赢了!终于!”   “可是,”一个担忧的声音打断激动的交谈。“如果游戏被消灭了,那个人怎么没有回来呢?”   这句之后,房间外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宁迦渡看向自己病床旁边,那一座同样沉默的全息舱。   舱体在黑暗中越发显得乌黑冷峻。   是啊,如果他成功了,为什么没有回来?   他眼睛一丝眨动也没有,就那么定定地注视着,好像那舱门下一刻就会打开,那个人会坐起身,向他微笑,露出好看的洁白牙齿。   然而,一点动静也没有。   他不知看了多久,强迫大脑和眼睛一起僵化,在等到结果前,不思考任何可能,毫不动摇地坚守。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夜晚的寒凉早已渗透肌骨,他强忍着疲劳与不适,身体似乎也已到了极限。   他的眼睛酸胀,模糊,甚至出现了幻觉,看到舱门动了一下。   滴——   [全息模式已终止。]   电子提示音突然响起。   不是幻觉!   景泽阳,他回来了!!   但他虚弱的身体已经撑不住了。   医护们冲进屋子时,他快要陷入昏迷。意识朦胧中,似乎自己的手被握进一个温暖的掌心,眼前出现一个模糊的人影,牙齿雪白。   “景队,请先松手,我们要先给您做检查。”医护的声音十分焦急。   “我牵我的,你做你的。”是熟悉的霸道嗓音。   妨碍别人工作了,不太好吧。   宁迦渡不合时宜地想着。   然后,在昏迷前,紧紧回握住了那只手。   --------------------   下章温馨收尾啦,该不该do一下呢,不然景队好可怜,才亲了三次(狗头) 第107章   初秋的风拂过绿植, 带来几许凉爽。   景泽阳和宁迦渡并肩站在庭院中,他们的面前是一株高大的白杨树。   “当年,我就是把小黑埋在这棵树下面。”景泽阳说。“那会, 这树还没这么高,我爸刚种下没多久, 土也松。”   他说着,蹲下.身,把树根周围的杂草清理干净。   宁迦渡手捧着一束新摘下的雏菊,嫩黄的花瓣还沾着水珠。   他将花束认认真真摆在景泽阳刚清理出的空地上,双手合十,鞠了个躬。   景泽阳被他一本正经的表情逗乐了。   “小黑又不是神仙,你这祭拜的架势,它压力很大呀。”   宁迦渡撇他一眼, 依旧是一本正经地。   “如果不是因为小黑,我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当然要好好感谢它。”   那一天,当智能体的残肢化作尖针,刺向景泽阳心口时, 是小黑用自己的身体当盾牌,替景泽阳挡了下来。   数字捏成的小黑狗一声叫唤也没发出, 在景泽阳怀里化作星星点点的光芒消散了。   所以,为了怀念这只小黑狗,他们才在出院的第二天, 一起来这个埋了小黑原型的地方。   宁迦渡诚心诚意拜了三下,说:“小黑……”他顿了一下。“不对, 我为什么要跟着你叫小黑。”   他重新开始:“阳阳, 感谢你在游戏里陪伴了我那么久。”   景泽阳:……   在游戏里, 宁迦渡一直叫小黑阳阳来着。   景泽阳挠挠头,感觉是种亲昵的促狭。   谁说小宁不懂幽默。   宁迦渡还是一脸认真:“……更感谢你救下了你的主人。你在天堂,也要继续做一只快乐的小狗。”   是这只小狗,从生前,到死后,从他们两个还心存芥蒂时,为他们牵起纽带,到并肩战斗时付出生命。   宁迦渡由衷得怀念它。   景泽阳站在一旁。   钢铁直男的某队长没有那么细腻。在他看来,数字小狗和现实中早已病故的小狗也算不上是同一只。   但,当他看见宁迦渡眼角的晶莹时,心头忽然就软了。像化作了棉花,被戳得没了形状。   他长臂一伸,把某个敏感的家伙揽进怀里,用胸膛温暖他,亲吻他的发顶,等那人也紧紧地回抱住他,眼泪都洇湿在他心窝里了,才觉得踏实了。   他实在见不得宁迦渡哭。   之后,他牵着人,穿过小花园,往主屋走。   然而,他还是忽略了一点。   宁迦渡跟在他身后,表情有些不安。   从生命研究所的病房康复出院时,宁迦渡无处可去,就跟着景泽阳来了这里。   来之前,景泽阳告诉他,这个带花园的小别墅是他的父母家。两位老人已经退休,在南方某个旅游城市快乐养老,几乎不回来。   就像在说普通人家。   但宁迦渡知道不是。   花园有园丁打理,在北方,依然能四季保持长青。进到屋里,家居简约大气,富有生活情趣又透着低调的贵气。   他就算再不经事也看得出来,景泽阳是在多么优越幸福的家庭中长大。   他倒也不会自卑,但是,这样的家庭会认可他们吗?   宁迦渡没有说出口,只在景泽阳给他倒水时,问:“我住在这里,不太好吧?”   “怎么,不喜欢?”景泽阳随意道,一边在流理台前捣鼓。   不一会,调好一杯蜂蜜色的饮料递给他。“市内的房子,就这里离生命研究所最近,你需要复查,住这比较方便。要是住不惯,之后再搬去温泉区也行,那边温泉入户,经常泡泡,对你身体好。”   宁迦渡:“……”   他不是这个意思。   景泽阳见他啜着果汁,若有所思,猜到他有心事,只笑着问:“好喝吗?”   宁迦渡:“好喝。”   景泽阳:“果然。”   宁迦渡:“?”   景队长得意道:“我记得你喜欢小世界里的助兴饮料,就试着调一调,是不是味道有点像?”   宁迦渡怔住了。小世界里的玫红色果汁还真是这个味,景泽阳,竟然这么细心。   他呆呆的模样勾人得紧,景泽阳忍不住撩开他额前的碎发,看他清亮的眼。   “小宁,你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我只能靠猜测。我们错过了五年的时间,我只想再多一些,再快一些了解你。”   “你的心事,不要憋在心里,也告诉我,好不好?”   宁迦渡不知该怎么回答。他的担心,是一座大山,沉甸甸得说不出口。   他没有家,没有亲人,在这个世界上一无所有,可以说,景泽阳就是他的全部。如果景泽阳的家人反对他们,那么,他就离开。   他绝不会成为景泽阳的困扰,打乱他完美的人生。   他一个人惯了,一样能过得很好。   景泽阳的凝视温柔深情,刚做下决定的宁迦渡觉得自己快要沉溺在那一片汪洋中。   他错开视线,然后就对上一双眼睛。   “啊……!”   景泽阳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是摆在高脚柜上的一副照片。老人满头银发,目光睿智。   “我祖父,”景泽阳取过相框。“这会儿在荣馨院颐养天年呢。”   荣馨院是对国家有贡献的老干部才能住进去的高级养老院。   宁迦渡小小吃惊了一下,说:“我认得他。”   景泽阳挑眉。   这么一说,他记起自己被审判时,自家老爷子似乎也认得宁迦渡,“不会吧,你俩怎么会认识。”   “就见过一次,他还把我当成女孩了。”宁迦渡说。   原来,那是高中毕业典礼的时候。   宁迦渡那时已经保送中研院,正全力追查藏匿的宁安之夫妇,为了偷偷见景泽阳一面才来参加典礼,却在家长观礼区附近遇到一位突发心脏病摔倒的老人。   他因为体质特殊,有随身带急救药的习惯,喂老人吃下药后,又陪着老人直到他无碍,才离开。   但是典礼已经结束了,他只远远看见景泽阳作为毕业生代表,上台发言,看着看着还偷偷红了眼眶。   “后来,老人家问了我名字,还说我长得好看,要我等他孙子过来见一面。我也算看见你了,不想见别人,就走了。”   “还有这个事。”景泽阳摸着下巴。“我当年没少在家里提起你,按理说,老爷子听到你的名字就该知道你是谁。”   他还记得,毕业典礼结束后看见祖父,祖父神秘兮兮地问他碰见宁迦渡没,他还一脸失落。   看来,那个时候,人精一样的老爷子,就看出他俩的情况了。   “怪不得我在审判时当众出柜,老爷子一点不惊讶。他早就相中你了。”   宁迦渡眨了眨眼:“什么?”   “老爷子的原话是——‘你要是不好好对小宁,看我不扒了你的皮。’”景泽阳笑着说。   宁迦渡彻底呆住了。   景泽阳的家人,原来早就同意了!?   景泽阳一看他的反应就明白了。“小宁担心的,是这个?”   “……”   “不只老爷子,我爸妈也是。他们本来要来看你,还说要办个仪式,被我拒绝了,等你身体好些再说。”   办仪式?   是他理解的那个意思吗?   宁迦渡低着头掩饰脸红,他觉得很不习惯。好像一下子,真的什么都不用担心了,一切都顺利极了。   这一天接下去的时间,他们一起在影音室看了一场老电影,宁迦渡累了就窝在柔软的沙发里,靠着景泽阳睡着。   时光惬意又美好,就像他曾梦到的那样。   晚上,景泽阳下厨,做了一顿真正的大餐。   和游戏里那个小“家”中做过的一样美味。   外加拿手菜色——“景氏烤肉”。   宁迦渡本来想帮忙,但在噼里啪啦的炝锅声和景泽阳如临大敌的“危险区域,闲人免进!”中,被拒之厨房门外。   他做暗黑料理的手艺,大概这辈子都没法展示了。   吃过饭没多久,宁迦渡就困了,他身体刚恢复,精力体力都不济,哈欠一个接一个。   景泽阳把房间都打开让他挑一间,并且周到热情地介绍。   “这间白天光线好,但不适合睡懒觉。这间配了浴室卫生间,比较方便,采光隔音也最好。”   这个房子里,每一间屋子的条件都比宁迦渡之前的家要好太多,他根本不介意,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任由景泽阳安排。   “那就这间带浴室的?”   “嗯……”   “毛巾是新的,挂这。睡衣先穿我的,热水也调好了。”   “嗯……”   景泽阳事无巨细地安排好,扭头就看见宁迦渡靠着浴室的墙打盹的迷糊样,不由得失笑。   他把人从墙上拉下来,揽进怀里,手指挑着宁迦渡的衬衫纽扣。   “实在困的话,洗澡我也可以代劳。”   “嗯……”   “真的?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宁迦渡迷迷糊糊中,听到景泽阳带笑的声音,腰上一紧,身体就腾空了。   !?   他终于清醒过来。   低头一看,自己被景泽阳放在洗手台上坐着,扣子已经解了一颗,对方修长的手指正扣住第二颗,微微一动,那颗也松了开来,露出一片细白。   他匆忙抓紧衣襟,就对上景泽阳的眼睛。   景泽阳本来比他高上许多,此时他坐在洗手台上,反而能略微俯视他。   那双眼自下向上看过来,幽深晦暗,战场中磨练出的侵略性使他看起来像猎食的猛兽,直白,热切,志在必得。   配上英气逼人的五官,天生的荷尔蒙爆炸,冲击力十足。   宁迦渡忍不住生出点畏惧。   似乎,从以前就是这样。   景泽阳是烈焰骄阳,他这块残冰碎雪跟不上,只能被灼伤,融化。   他们四目相对。   景泽阳的眉眼忽而就弯了起来,褪去灼热,细雨和风,低哑的声线带着笑。   “醒了?自己能洗了吗?”   “……嗯。”宁迦渡赶快点头。   他有种逃过一劫的轻松,却又有点说不出的失落。   景泽阳已经转身,“有事叫我,我就在隔壁。”   他走得有些急。   这不能怪他。景泽阳想。   自从他从游戏回来后,小宁就像变了个人一样。   以往那些冷漠扎人的刺都没了,虽然还是冰山美人,却是只对他温柔的美人。   再加上,刚才那犯困迷糊的模样实在可爱,惹得他忍不住逗弄,再待下去,他怕自己真的会做出什么。   小宁刚从看护病床下来,医生千交代万嘱咐,注意静养,他再把人折腾病了,不是让小宁白遭罪吗。   他打定主意,在宁迦渡身体恢复前都不逾矩。   大步走到门口,手刚握住门把手,就听到背后一声幽幽的“等一下。”   “怎么了?”景泽阳没转身,手里已经把门把攥得死紧。   这个时候,小宁可别再挑战他的意志了。   宁迦渡的声音清清冷冷,带着点虚弱无力。   “我觉得……没力气……”   “还是你帮我吧。”   -------------------- 第108章   “你说什么?”   景泽阳怀疑自己听错了, 僵硬地转过身。   浴缸里的热水已经自动加满,水汽氤氲,几缕雾气围绕着宁迦渡, 使他看起来有种朦胧的美,散发出不真实的诱惑。   他的领口依然敞开, 洁白的皮肤在水汽中若隐若现。   “你能不能……帮我洗?”他的声音不大,但非常清晰。   景泽阳深吸了一口气。   他知道宁迦渡的出身和正常人完全不同,他从出生就被当做试验品,大量的检查和手术都需要赤.裸身体,他大约已经习惯了,某些常识没有也是正常。   所以,在生病的情况下要求他帮忙洗澡,对小宁来说, 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可是!   可是他不能!   别说洗澡,留在这个房间他都没有自信能控制住自己!   “真的, 不能帮我吗?”见他不回答,宁迦渡又问了一遍,声音听上去有些落寞。   简直是地狱级的考验……   房间被热水熏得暖融融的, 景泽阳浑身都热了。   宁迦渡蜷了蜷脚趾头。   刚才,他看见景泽阳眼中的欲望, 也看见他克制地离开,一下子就觉得,自己真是胆小鬼。   从高中到现在, 只会暗恋,一点长进也没有。   他为什么不能勇敢一点呢, 追上那颗耀眼的太阳, 哪怕被融化也是快意的。   他出声叫景泽阳帮忙洗澡, 心脏因为这出格的举动快跳出胸膛。   那人终于转过身来,眼神黑沉沉地,声音也又沉又哑。   “小宁你……确定?”   “嗯。”他垂下眼睛,点头。   这样暗示应该够明显了吧。   然后,就听见景泽阳轻轻叹了一口气,将浴室门关上了。   “也好,那就洗快点,别着凉了。”   宁迦渡:……   他眼睛睁大。   景泽阳,不会当真以为他要他帮忙洗澡吧。   还是……   宁迦渡想了想,分析出来了。   没错!一定是景泽阳不知道该怎么做!   景同学一直是直男,据林舒苗的小道消息,毕业到工作这么多年,他也从来没谈过恋爱,更不要说和同性亲密接触。   所以,他不会!   宁迦渡一下子充满信心。   他早在高中那会,明白自己的心意时,就查过资料,原理都懂。   不过就是先这样这样,再那样那样,就完成了。   也就是说,他第一次,在脑力之外的领域,比景泽阳更占据优势!   这么想着,宁迦渡一下子就跃跃欲试了。大家都是初出巢的雏鸟,当然由懂得多的来带飞。   景泽阳已经来到他面前,像完成任务一样,快速解开了他的上衣,只是手指停在腰带前时,顿了一下。   作为鼓励,宁迦渡抬手碰上了景泽阳的皮带扣。   “小宁!”   景泽阳一把按住他的手,气息不稳地问他。   “你在做什么?”   宁迦渡抬眼看他一下,不说话,专心动作。   可恶,军用皮带好难解。   立刻,他的两只手都被景泽阳捉住了,重重地压在台面上。   景泽阳被那勾人的一眼撩到心跳漏跳一拍,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今天不行,你受不住的,又会生病。”   宁迦渡有些不服气。   他没有那么虚弱,这项活动躺着就行,也消耗不了多少体力。真等景泽阳弄明白怎么操作,他就没有优势了。   他探过头,在景泽阳的唇上轻啄了一下:“我就想在今天。”   “小宁!”生涩的诱惑快要点燃烈焰,景泽阳咬紧牙关,留住最后一点理智,偏偏宁迦渡无辜地加上一句。   “你不会没关系,我来。”   不会?说他不会?   景泽阳啼笑皆非,在宁迦渡抽出手指探入他腰侧时,全线崩溃。   这个吻来势汹汹,和游戏里一样强势,却更加清晰。   潮湿,灼热,掠夺了宁迦渡的呼吸与意识。   他身体忍不住后仰,脱力的腰全靠一只大手的承托才没有软倒。   在他晕眩前,景泽阳退开了一点。   他脱掉上衣,强有力的躯体再次靠近时,宁迦渡别开了眼睛。   线条完美的成熟身体,除了力量感的差距,小麦色肌肤和自己浅白的肤色对比,也过于有冲击力,他不敢看,却被托住后脑亲吻,被迫用唇舌感受。   脊背战栗时,宁迦渡记起应该由自己掌控,他轻喘着说:“让我躺下。”   他没想过在上面,即使在幻想里。   景泽阳没有结束这个吻,他被整个抱起来,腿被拉着环上强健的腰身,来到浴缸边。   身体下沉,水漫出来,流向地面。   宁迦渡躺在符合人体工学的智能浴缸中,却忍不住颤抖紧绷。   “不,等一下,不是这样!”他试图纠正。   “不是?那是这样?”磁性的声音响在耳后,震动从向贴的部分传到全身。宁迦渡说不出话来。   “还是这样?”   ……   按照他的模拟情况,都不是。   一切都脱轨,失序,无法掌控。   他纤长的睫毛凝着不知是泪还是水的晶莹,十指被对方珍而重之地扣紧,愉悦随着陌生的节奏起伏。   哗啦,哗啦……   水越漫越多,淹没了卫生间的地面。   景泽阳明明知道怎么做。   宁迦渡在昏睡前想。   而且,为什么躺着也会这么累?   .   一缕阳光投进窗帘,宁迦渡被温柔地唤醒,迟缓地眨了眨眼。   他自从有记忆以来,头一次睡得这么安稳,连大脑清醒的速度都慢了许多。   他目光移动,看见自己身上的过于宽松的大睡衣,和安静清爽的暖色系床单。   当视线落在手腕内测的咬痕上时,记忆终于复苏。   他记起自己趴在枕头上,为了压抑声音而咬住手腕,景泽阳哄着他松开,哄着他发出更多的声音,于是他没忍住,在眼前结实的手臂上也留下了牙印。   记忆太过鲜明,那手臂上因为用力而血管突出,手背青筋鼓起。   同为男人,他大致能理解,昨晚的景泽阳有多么克制。   也在某个失控的瞬间,一下子明白过来,景泽阳说的他受不住是什么意思。   所以,他的腰才会酸麻到现在。   宁迦渡想到什么,脸开始发烫。   为了停止想象,他果断地下床,简单洗漱后,走出卧室找景泽阳。   屋子里飘荡着饭菜的香气,宁迦渡看着饭厅里一桌子清淡菜肴,微微张开了嘴。   景泽阳从厨房转出来,手里端着两碗粥,看见他就笑了。   “来得正好,昨晚运动超量,饿了吧,可以开吃了。”   自然得就像他们已经老夫老妻几十年,再亲切不过。   宁迦渡的羞涩和尴尬还没冒出来就烟消云散了。   他忽然就体会到了“家”的意味。   这个陌生的字眼有了味道和模样。   那是刚煮好的粥香,是景泽阳推着他坐下,递给他筷子时的笑。   他愣愣地,眼睛也涨涨得,有些适应不了。   “怎么,感动啦?感动你就多吃点。”   “在游戏里那会,我就想了,以后可要把你养胖些才行。”   “对了,”景泽阳说着,又拿来一杯水,麻利地排开一排药盒。   “这两种随餐服用,这三种饭后半小时吃,昨晚那顿你是不是胡乱吃了,以后不许了啊。我给你记着呢。”   宁迦渡并不是记不住,也不需要提醒,他只是吃了太久的药,对吃药这件事麻木了,厌恶了,不想记住。   现在有个人说要监督他吃药,那个人比他还上心。   这就是……家人吗?   他乖乖吃了药,然后吃饭,边听景泽阳规划着接下去的假期做些什么。   因为治安正在逐步恢复,外面不算太平,梁执重派了一个班的兵在房子外面护卫着,所以他们暂时不方便出门,只能窝在家里看看书,在花园里散步。宁迦渡很满足,只要和景泽阳在一起,在哪里都一样。   规划被无限延伸。景泽阳打算买一套属于他们自己的房子,有适合宁迦渡的健身器材和一整面书架墙的阅读室,还打算再领养一只小黑狗。   “这次可别叫阳阳了。”男人说着给他夹了一块挑去刺的鲈鱼。   宁迦渡体质特殊,很多东西都忌口,牛羊海鲜都是不能吃的,景泽阳都记了下来。   “实在想吃,我们回小世界里,想吃什么都行。”   宁迦渡点点头。   景泽阳给了他启发,他可以丰富小世界的元素,将那里开发出更多小星球。   “万维之门”被瓦解后,新的全息网络急需建立。宁迦渡理所应当地被认命为总规划者。   无论是科研模型,还是全息娱乐,无论是符合物理规则的极端环境,还是天马行空的想象,新的全息技术都将提供巨大的价值,改变世界的方方面面。   他脑海中的宇宙,终于可以在虚拟现实中实现。   最重要的,在这个新的宇宙中,黑暗将无所遁形。   虽然“万维之门”已经被彻底摧毁,但它留下的负面影响却继续存在。   在不为人知的角落,黑暗与邪恶正在滋生蔓延,新的“万维之门”也许已经虎视眈眈。   景泽阳被梁执重留在特装部队总部,担任安全行动指挥官,负责新的全息网络的安全。   而宁迦渡将会从底层架构开始,阻止别有用心的数据传播。   在他们两人的合作之下,黑暗将完全没有萌发的机会。   “在想工作的事吗?”景泽阳的声音把宁迦渡拉回现实,“只有三天的假,工作的事后面再说吧。”   “为什么我觉得,连三天可能都没有。”宁迦渡慢慢咀嚼着食物。   然后,就见景泽阳动作很快地去按光脑。   “先关了通讯器。”他说。   但光脑已经亮了起来,显示梁执重的语音正在接入。   他们对视一眼,接着,一起无奈地笑了。   “小宁,你的判断就没有不准的时候。”景泽阳摇头,哀叹夭折的甜蜜假期。   宁迦渡则擦擦嘴。   “我想早点回小世界里,看星空,吃烤肉。”   景泽阳看着他神采奕奕的美丽脸庞,发自内心地柔软起来。   和小宁一起工作,不也是另一种甜蜜。   “好。”他说,按下接听键。   ……   窗外阳光和煦,   温暖与明亮洒落在两人的肩头,   属于他们的新生活已经徐徐展开,   一个全新的时代也将借由他们的努力,宏伟绽放。   —完—   --------------------   全文完结了,欢呼撒花~~   非常感谢连载期间一直陪伴这篇文章的小天使们,没有你们,我走不到这里。   鞠躬!   ——————   下本开《残次O切除腺体后》   温柔坚韧,腺体残疾+失忆,研究员Omega   傲慢疯犬,战力爆表,强取豪夺军官Alpha   迟晓切除腺体,删除记忆,躲在荒星当支教。他不记得自己逃避的是什么,直到被秦瀚洋抓住。   传说中的战神傲慢,疯狂。肆意检视他残缺的身体,还用一纸协议逼他当试验品,恢复腺体和记忆。   迟晓逮着机会逃跑,然而每一次都被抓了回来。   Alpha凶狠地掐住他的腰,浓烈的信息素几乎刺穿他残疾的腺体。   随着记忆导入,迟晓一点点记起过往。   原来,少将Alpha看中的不过是他自然分化的Omega腺体。   ——也对,从第一眼就被嫌弃的C级Omega凭什么吸引联盟战神的注意。   如今他已是残次品,秦瀚洋还抓他回来恢复腺体,真当他是活体激素吗?   迟晓做好了鱼死网破的准备,可是这一次,这个骄傲的Alpha似乎变了?   .   秦瀚洋出身世家,十八岁时,分化成联盟唯一的SSS级Alpha,精神力无人可敌。   他曾踏平异种巢穴,征服星海彼端,是联盟民众眼中的战神,也是所有Omega梦寐以求的伴侣。   没人知道,他曾因无法分化而崩溃,是一个C级Omega的信息素挽救了他。   小兔子般温顺的劣等Omega献祭一样奉献出自己的腺体。   主动告白太跌份,他抱持着与生俱来的骄傲,等暗恋他的学长自己靠近。   然而小兔子跑了,在被他标记之后。   当他好不容易找到他时,那人却疏离又戒备地看着他,问:“你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