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皇帝听见心声[穿书]   作者:椰子白   文案   林楠绩穿成狗血买股文中的天子小近侍,天生炮灰命。   好消息:暂时没有生命危险。   坏消息:他是个假太监,被发现就要被杀头的那种。   林楠绩:“……”   拿着剪刀看了看□□,微微颤抖。   下不去手,真的下不去手。   -   御书房内,李承铣对大将军上书要求他宠幸后宫开枝散叶气恼不已:“朕什么时候临幸后宫需要他过问吗!”   底下人哗啦啦跪了一地,林楠绩边跪边在心里疯狂吐槽:【功高震主,烈火烹油,还敢让皇上开枝散叶你不要命啦!】   李承铣暗暗点头,瞧瞧,一个小太监都看得明白。   忽然灵光一闪:【等等,此间另有缘由!】   【哇哦!原来,原来!大将军对皇上早生情愫!囿于男子身份不能进宫伴驾,才把妹妹送进了宫中。】   李承铣表情微微一裂,居然敢以下犯上,肖想龙体。   +   【甚至还收藏了皇上穿过的袜子,放在枕头下夜夜相伴,借气味思人。……还是第一次听说借袜子睹物思人的,这是什么特殊癖好?】   林楠绩八卦的意犹未尽,皇帝将折子一摔,气冲冲拂袖闯进大将军府上。   林楠绩一头雾水:又干什么去了?   +   皇帝:找!袜!子!   +   -   李承铣对白月光一片痴心,守身如玉。   林楠绩:【呵呵,宛宛类卿罢了。】   李承铣暗恼:朕是那种人吗?   林楠绩:【皇上酷似白月光的初恋,才引得白月光念念不忘。】   李承铣裂开:闭嘴!朕不想知道!不想知道!   -   不是被戴绿,就是被代餐,李承铣堂堂九五之尊彻底麻木了,看着罪魁祸首那张清俊白皙的俊脸,内心微微扭曲:   “拖下去,扒了裤子,二十大板!”   -   林楠绩觉得皇上越来越变态了,总是不由分说就要扒他裤子,还要盯着他行刑。   林楠绩对扒裤子有点阴影,总觉得再这么下去,他的身份迟早要被拆穿。   趁着李承铣高兴,林楠绩狗腿道:“皇上,下次能不能别扒奴才裤子了。”   李承铣回想着,脸色一板:“不行。”   林楠绩:【狗皇帝死变态,老盯着太监那里干什么,都被打成饼了有什么好看的!】   李承铣脸上露出阴恻恻的笑容,变态?我让你看看什么是真正的变态。   ***阅读指南***   八卦吐槽受VS绿帽帝王攻   1V1HE   轻松沙雕文   内容标签:宫廷侯爵天之骄子甜文 穿书爽文 轻松   主角视角林楠绩互动李承铣配角后宫朝堂太监们锦衣卫   一句话简介:穿成小太监靠心声躺赢   立意:透过表面探寻真相,会发现金子。 第一章   寅时过半,紫宸殿里灯火通明,像茫茫夜海中漂浮的硕大灯笼。底下太监宫女列了两排,惴惴不安地立在暖阁里,凝神等候主子差遣。   昨晚,皇上因为几封弹劾北昌王的折子大动肝火,直到后半夜才安寝。眼下殿内气氛冷冰,乌云重重。   林楠绩混在队伍末尾,困得两眼直冒水花,装模作样地两眼盯着鼻尖,敛气凝神,硬撑出一副毕恭毕敬的表情。   站得久了,眼角余光越发涣散。身侧和他一起被提拔为御前近侍的何修正轻轻打着摆着,青色袍子跟着发抖,抖得林楠绩心里发毛。   伴君如伴虎,要是在皇帝气头上冲撞了,弄不好可能要掉脑袋。   林楠绩替何修心酸了一下,转而又心疼起了自己。想自己一个大学生,刚考上公务员,还没机会在领导面前端茶倒水,就先穿成了深宫里卑躬屈膝的奴才。他小心翼翼地夹了夹腿,感受到当中一股熟悉的存在,暗暗舒了一口气。   还好还好,还在还在。   每每看到这身青得发惨的袍子,都吓得以为自己六根俱净了。   转念一想,要是被发现六根不净,恐怕脑袋就得搬家了。林楠绩悲伤地打了个哈欠。   打完哈欠,林楠绩偷偷看向大齐的天子。   暖阁宽敞,烧着地龙,内外间隔着明黄色帘子,用镶嵌着彩色琉璃的金钩钩住。当今圣上斜斜坐在帘后那张宽大的海南黄花梨木龙椅上,左手搭着桌子,右手捧着折子,视线低垂,眉头深锁,脸色阴沉。大太监汪德海在旁小心地伺候。   林楠绩脑回路清奇:【原来狗皇帝熬夜也会有黑眼圈啊。】   龙椅上——   李承铣一个激灵,才发现刚才差点睡着了。   昨晚批奏折批到半夜,寅时又要上朝,困得眼冒金星。偏偏身为一朝天子没有偷懒的余地,李承铣浑身冒着怨气,梦里还听见有人骂他,现在看什么都分外不顺眼。   ——没错,皇帝也有起床气。   李承铣逮着镇北王就是一顿臭骂:“这个北昌王胆大包天,居然敢私养府兵,克扣粮草!”   “朕封他北昌王,他还真把自己当王了。”   正骂的起劲,没留神把茶盏都摔碎了,进来内殿服侍的宫人大气也不敢出,一片冷凝肃杀之气,哗啦啦跪了一地。   见着前面的人跪,后面的林楠绩也连忙跟着跪下。   生怕跪得晚了,被皇上抓住典型。   林楠绩两眼眯着,内心疯狂吐槽:【狗皇帝怎么还没有骂完,已经骂了小半个时辰,上朝都要迟到了,御史台本来就想骂你,迟到了更要骂。】   正在气头上的李承铣冷不防听见这道声音,整个人悚然一惊。   又来了,这个声音又来了!   刚才那句狗皇帝不做人他还能装作是梦话,但这句话清清楚楚,还提到了御史台。   简直胆大包天,皇家的威严何在!   但在场的其他人,竟然对这道声音毫无反应,李承铣方才还因政事气愤不已的双眸此刻惊疑不定。   李承铣听到这个声音已经有三天了,那声音清清朗朗,甚至称得上如沐春风,却始终没有找到来源,甚至其他人毫无反应,诡异极了。   这声音,只有他能听得到。   李承铣那双鹰隼般的目光在一个个内侍身上逡巡。殿内共有七八个内侍,全都跪着。最左边的是汪德海,他身边的老人,如今年过四十,断不会有如此年轻的声音。   其他近侍全被清洗过,新提拔上来的尚食,尚服各两人,也是熟面孔。   他又将目光投向最后的两个人,那是紫宸殿的闲差,并不做固定事务。一个眼神紧张,一瞧就是刚进紫宸殿,天天拜见天子龙颜,恭敬敬畏。   能胆大包天地喊他“狗皇帝”,怎么看也不是畏畏缩缩的人。   李承铣目光移开,再去看另一个——   站在紫金殿柱旁边,恭敬地揣着手,若说站姿还算守礼,可那两双上下眼皮都要黏一起去了。   李承铣心中不悦,他昨天晚上被气得一宿没睡都不困,一个奴才竟然在他紫宸殿打瞌睡,成何体统。   正要发难,然而再定睛一看——   那奴才竟然生了一副白皙漂亮的好脸蛋,眉眼更是如墨画成,清俊里飞着一抹灵动。身材瘦挑,青色宦官服当中束着一根平平无奇的黑色腰带,竟然将这个身份低微的小奴才衬得像枝水灵的绿葱。   ——鲜嫩得惹眼。   李承铣一招手:“那个谁,你过来。”   林楠绩被何修一拉,一个激灵,睁开眼皮,就看见皇帝朝他招着手。   喊他?   没看见他偷偷打盹吧?   林楠绩揣着手,低着头,小碎步走到李承铣面前,熟练地往地上一跪:“皇上,奴才在呢。”   李承铣低下头,看着眼前低眉顺眼的小近侍,问:“叫什么名字?”   “林楠绩,楠木的楠,绩溪的绩。”   李承铣有些意外,这个小太监,名字到起得非常不俗。   没有心音,李承铣松了一口气,又有些恼。   身为帝王,他不允许有不受自己控制的东西存在,无论是朝堂后宫,还是怪力乱神。一国之君,自小受圣贤教导,肩负万民之责,绝不应该被小小的言语蛊惑。   李承铣觉得自己八成是被气糊涂了。   “上朝。”李承铣将林楠绩撇在原地,大步流星地向外走去。   一个小小的奴才,不值得他疑神疑鬼。   何立在最后,连忙把林楠绩扶起来:“上朝了赶紧跟上。”   林楠绩脚下有些脱力,憋着一口气,脸色都涨红了,这才猛地呼出来——   【妈妈呀,狗皇帝干嘛突然cue我,吓死我了!知不知道大早上的突然点名很犯规啊!】   【还好我反应得快,不然御前失仪少说也要打十个板子。】   【要是狗皇帝心情不好,我可能已经身首异处了,咔!】   李承铣大步流星的脚步瞬间一个踉跄,差点被门槛绊倒,扶着紫宸殿气派的朱红门柱神情裂开,猛地回头看向刚才的小太监。   林楠绩不知道为什么觉得脖子后面一凉,连忙往后缩了缩,就对上李承铣异样复杂的目光。   内心一滞,半息后,他朝帝王露出一抹讨好的笑容。   心音却泄洪般刹不住:【怎么回事啊!皇上今天怎么神神经经的,难道他知道北昌王准备偷偷散播皇帝不举的消息了?还是知道长公主背着驸马偷偷养汉子了?】   李承铣表情微微一裂,北昌王说他不举?向来端方庄重的长姐给驸马带绿帽?   他若是先帝,早将这个散布谣言的奴才拖出去凌迟处死了!   李承铣默念“朕不是昏君”,面无表情气势汹汹地往前走,他堂堂九五之尊,不可被怪力乱神迷惑心智。   ***   朝堂之上,金殿巍峨,龙气绕梁。   紫袍朱袍跪了一地,大齐最德高望重的阁老和最尊贵的谋臣和都跪拜在天子脚下。   除了汪德海,所有的太监都在殿外等着,林楠绩也不例外。   李承铣坐在纯金打造的龙椅之上,一身明黄龙袍尊贵俊美,狭长凤目睥睨着脚下众臣。这群天下间最聪明智慧的人,都笼络在帝王麾下。   然而今天他却被那道声音弄得有些焦躁,李承铣看向众人:“北昌王的事情,想必诸位都知晓了,众爱卿有何见解?”   大学士宰相杜尚卿年过半百,顶着花白的头发,微微躬着身子出列:“微臣以为,此事非同小可”   “北昌王胆大包天,竟敢私藏胄甲,意图谋反,按律当斩!”   可惜你们没一个能替朕镇守边关的,李承铣气闷:“北昌王毕竟曾为社稷出生入死,况且边关势力蠢蠢欲动,杀了北昌王,谁来受边关?”   底下又是一片乌泱乌泱的“请圣上明鉴”。   李承铣脸色铁青,殿内气氛瞬间紧张起来。   殿外头的偏门,林楠绩悄悄倚墙站着,困得两眼直冒泪花。   他本来是一名刚刚毕业的大学生,晚上熬夜看了本狗血小说,没想到第二天就穿越了。   这本小说是个CP大乱炖的狗血买股文,主角在数个男子之间摇摆不定,读者今天喜欢谁,作者明天就换个男主,主打一个无差别创死。……但这并不是林楠绩熬夜的理由,虽然感情线写得狗血,但朝堂部分却写得翔实而精彩,尤其是被带了一层又一层绿帽的皇帝李承铣,简直承包了他的所有笑点。   对了,李承铣不是正牌男主。   可能因为笑得太缺德了,现在变成在皇帝手下兢兢业业讨生活的假太监。这太监还和他同名同姓,家里实在穷得揭不开锅了,被送进宫当太监,还混上了个六品御前近侍。   昨天晚上,他下了值回到直房,刚睡下不久,就被内监局少监钱万两差人叫去了。   钱万两三十有五,人如其名,最爱黄金万两。他在皇城里是个不折不扣的老油条周扒皮,手下收了不少徒子徒孙干儿子,从每个人手里捞油水。原主就是徒弟之一。   林楠绩还是个未经世事的大学生,刚穿越过来忘了去跟前孝敬,昨晚就被抓过去给钱万里捏了一晚上肩膀,到现在两条胳膊还是抖的。   林楠绩愤懑握拳。   社会真险恶!   太阳已经升起来了,寒冬腊月,这会儿终于有了点热乎气。林楠绩搓了搓手,微微眯眼看向东方升起的太阳。太阳黄澄澄的,朝阳簇拥,像个硕大的荷包蛋。   看得他嘴馋。   这会儿他不困了,悄悄往门边挪了挪,竖起耳朵听里头的状况。   然后就听见方才的对话——   林楠绩嘴角一张,面露惊讶:【嘶——老匹夫好狠的心!北昌王也曾立下过汗马功劳,说斩就斩啦?不就是你有意和人家结亲被拒了,有必要这么记仇吗?】   李承铣一愣,看向杜尚卿的目光顿时复杂了起来。朝廷忠臣居然向掌管军权的武将结亲,而这件事居然没有传进他的耳朵里。   杜尚卿继续说道:“北昌王行事我行我素,频繁先斩后奏,恐怕早有不臣之心。”   文官一派,又有好几人出列弹劾。   李承铣俯视朝臣,放下手里的上表:“杜爱卿,朕记得你有一个女儿尚未婚配,可有看中的人家?”   杜尚卿一愣,没想到皇帝突然画风一转,居然关心起他的家事。难道是之前意欲拉拢北昌王的事情被发现了?   杜尚卿心中忽然打鼓,李承铣云淡风轻的表情落在他眼里也瞬间变成了满眼算计。   杜尚卿握着笏板的手微微颤抖,“回皇上,是,臣有一女,尚未婚配。”   李承铣微微一笑:“佳人是该配将军,爱卿觉得呢?”   杜尚卿:“臣……臣……”   在外头听墙角的林楠绩:【哇去!难道是我低估狗皇帝了?这么小道的消息他居然都知道?不愧是拥有大齐最强特务营——锦衣卫的男人。】   李承铣虚虚咳了一声,摸了摸鼻子。   林楠绩:【话说当时杜阁老可是将北昌王引到浴室洗澡的时候问的,浑身光着,互相搓澡,一件衣服都没穿呐。锦衣卫居然连别人洗澡都偷看啊?】   【那上厕所的时候……】   不仅林楠绩这么想,杜尚卿也目光涣散。   皇上的锦衣卫都已经强大到这种地步了吗?那他屁股上有三颗红痣,岂不是也被看了去?   杜尚卿顿时浑身一抖,看向皇帝的目光极其的难以置信。   李承铣一手撑住龙椅扶手,差点将龙头掰下来,表情隐隐裂开。   谁闲得没事偷窥大臣洗澡上厕所啊!!!   他是多疑又不是变态!!!   李承铣深深吸了一口气:“我看此事还有诸多疑点,让北昌王回京一起过个年吧。”   “谨遵圣命。”杜尚卿内心慌乱不已。   “诸位爱卿还有事启奏吗?”李承铣觉得今早心脏承受了太多。   “臣有事启奏,皇上子嗣单薄,还应多多开枝散叶才是。”说话的是年侍郎,表情一派勤勤恳恳,殷殷切切,掏心窝子为大周未来呕心沥血。   这话一出,朝堂是上其他人的表情顿时有些微妙。   御史大夫王中丞终于忍不住站出来了:“听闻皇上欲册封一名青楼女子为美人,青楼女子身份何其低微卑贱,怎可纳入后宫,将来即使诞下皇子,也来路不正,望陛下三思啊!”   【!!!】   林楠绩瞬间来了精神。   【狗皇帝看上一个花魁娘子,想要纳进宫,可惜名不正言不顺,居然效仿唐明皇将花魁娘子安置在城西太清观,再以居士身份入宫。谁知道风声不胫而走,现在满朝文武都知道了。】   【hei——tui!!!】   【好不要脸的狗男人!】   听着林楠绩在心里将他翻来覆去骂了八百遍,李承铣神情有些阴沉。   “诸位爱卿都要反对?”   工部刘侍郎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语气高亢悲壮:“臣附议!此青楼女子霍乱朝纲,罪不容诛!!!”   李承铣有点不高兴,他不过纳了个女子,又不是掀了老祖宗的坟,至于吗?   【噢噢噢!】   林楠绩瞬间双眼放光。   【那花魁娘子出自京城最豪华的春风明月楼,名叫许兰因。去年一支惊鸿舞名动京城,朝堂上不少大人都看过呢。】   【咦,刘侍郎的儿子刘元吉就是许姑娘的大粉头,还为其作过一首广为流传的美人诗。纤腰婀芙蓉,夜曲惹人荡。啧啧啧,这要是传到狗皇帝耳朵里,还不得把刘公子流放到边关喂大雁。】   【怪不得刘侍郎跪得这么干脆,这可关乎到他头顶的乌纱帽和儿子的小命啊。】   芙蓉腰,惹人荡?   李承铣脸色一黑,看着跪在地上的刘侍郎眼神有些不善,他在众人眼里就是那种不分是非黑白的昏君?连一句诗都容不得?   况且,他连那许兰因真人长什么样子都没见过,将人接进宫另作他用,还不至于为了一个美人责罚朝中重臣。   但这刘侍郎之子不是素有贤名吗,据说为人端方持重,很有其父之相,居然能写出这种烂俗诗句?也不知道刘侍郎这个老古板怎么教出这样风流浪荡的儿子。   【啊!!!怪不得!怪不得!!!】   那声音愈发高昂,还透着按捺不住的兴奋,李承铣下意识要发怒,可又忍不住想听听那小太监还知道什么。   【这刘侍郎居然也是许姑娘的入幕之宾呐!!!】   李承铣的手再次捏住龙椅扶手上的黄金龙嘴,凤眸因震动而睁大,刘侍郎不是不近女色吗?他记得有一年宫宴,侍女不小心摔倒扶住刘侍郎的胳膊,被他一把推开,还铁面无情地责备侍女不顾男女大防,有失皇家礼数,非要责罚。   【嘶!刘侍郎这癖好……】   林楠绩欲言又止止言又欲,听得李承铣抓心挠肺。   什么癖好?   他早就觉得刘侍郎太古板,天天把儒家祖宗那套大道理挂在嘴边,说得他耳朵都起茧子了,没想到私底下是两幅面孔。   【他每次重金求见许姑娘,居然只为了……用美人穿过的鞋子喝酒!】   李承铣神情错愕,嘴巴失态地张开。   用穿过的鞋子喝酒?   下面刘侍郎唾沫横飞。   李承铣有点想吐。   刘侍郎字字痛斥青楼女子对皇家的危害,甚至直言要把许美人拉去斩首,才能保住皇家清白。   李承铣冷笑一声,为了掩盖自己变态的癖好,保住自己的乌纱帽,就要喊打喊杀?   他这个皇帝是摆设吗?   朝臣只听得龙椅上传来一声冷笑,讥讽拉满。   刘侍郎的长篇大论瞬间被噎在喉咙里,像被扼住喉咙的打鸣公鸡,滑稽无比。   他战战兢兢地抬眼瞄皇上的脸色,就见皇上正在冷冰冰地盯着他。   刘侍郎磕磕巴巴:“臣,臣……”   “皇上,刘侍郎所言非虚,就算皇上实在喜欢那女子,也决计不可接进宫来,皇上切莫因一时沉迷让皇家名声受损啊!”王中丞劝言。   【嘁!】林楠绩心底爆发一声冷笑。   李承铣耳朵一动。   【什么一时情爱,什么沉湎温柔乡,狗皇帝只是宛宛类卿罢了。渣男!】   什么宛宛类卿?李承铣一头雾水。但渣男他听懂了,胆大包天,居然敢骂皇帝!   林楠绩整个人透着吃瓜的兴奋感:【狗皇帝偶然间得到一副许兰因的画像,和沈流筝长得有三分相似,就因为这三分相似,才将人接进宫里,就是为让沈姑娘吃醋。】   【不过这事宫里消息及时的都知道了,还有好事者专门跑去许兰因那里嚼舌根子,说她连谢家姑娘一根脚指头都比不上,想让许兰因无地自容。】   【谁知道,许美人压根不为所动,因为她心有所属,根本不喜欢皇帝哈哈哈哈哈哈!】   李承铣目光震动,脸色越来越黑。   王中丞一边直谏,一边压力越来越大,但也只能硬着头皮说下去。   【咦!等等!】林楠绩到倒抽一口凉气。   【有个狂徒翻墙闯进许姑娘卧房啦!】   【太清观可不比皇宫高墙深院,重兵把守,狂徒直接找了个无人的角落翻墙进去,直奔许姑娘处。啊!正是诗兄刘元吉!】   【刘元吉正拉着许美人的手说:“好居士,跟我走,我许你一辈子荣华富贵。”】   【许美人哪里敌得过一个成年男子,拉拉扯扯,气喘吁吁。】   【刘元吉要带许兰因走,许兰因不同意,刘元吉直接放出大杀招:“皇上!他不举啊!你跟着他不会幸福的!!!”】   李承铣神情龟裂,一把扣住龙首。   朝堂众人劝的正是白热化,就见皇帝脸色铁青,双眼含怒,狠狠一拍龙头,一甩袖子直接出了朝堂。   众人面面相觑,皇上居然,被气走了?   王中丞悄悄问向冯阁老:“阁老,咱们是不是劝得太过了?”   冯阁老摸摸胡子,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一个女人罢了,皇上也不是那等沉湎女色之人,要不,便算了。”   “可是……”   阁老您也去春风明月楼拜会过许兰因啊!   ***   下了朝,心急如焚的刘家家丁终于等到了刘侍郎:“老爷,不好了!少爷跑了!往城西太清观方向跑啦!!!”   刘侍郎两眼一黑,气血上涌:“啊——!”   天要亡他!天要亡他刘家!   他大吼道:“还愣着干什么,马车!去太清观!” 第二章   太清观后山的厢房里,四壁皆白,宛如雪洞,当中放着一只铜火盆。碳火已经熄了,只剩一缕烟袅袅直上。   许兰因枯坐在桌子旁,握笔书写,她身穿一袭宽大的青色道袍,衬得身形瘦削,肤白胜雪。   窗外忽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许兰因一惊,转头就看见窗户已经从外推开,一个意想不到的人翻了进来。   “刘元吉?”许兰因不动声色地将墨迹未干的宣纸收起来。   刘元吉见到美人,瞬间热泪盈眶,一把将人抱住:“兰因,我来救你了!”   许兰因神情幽幽:“我不日就要入宫,就是皇上的人了。一辈子荣华富贵,你不要再找我了。”   刘元吉心痛若焚:“现在我就带你走!我们私奔!”   许兰因:“我不能走。”   “为什么?”   许兰因咬咬牙:“我既然被皇上选中,那就生是皇上的人,死是皇上的鬼。”   刘元吉愣住,神情摇摇欲坠,状若癫狂:“可是,他给不了你幸福的!皇上不举啊!”   刘侍郎乘着马车快马加鞭赶到太清观,直奔许兰因住处,脚底跑得直冒火星。刚奔到院门外,就看见一道明黄色身影,继而听见一句振臂高呼——   “皇上他不举!!!”   余音绕梁,整个太清观上空都死寂了一秒。   刘侍郎脚步一软直接扑倒在李承铣面前,只觉得眼前天旋地转。   他的官运,他的九族!   里面的刘元吉气血上涌,压根没注意到外面的动静,情绪激动地抓着许兰因双肩:“你进宫就是蹉跎一辈子,你知道吗?连小太子都不是皇上的种!!!”   刘侍郎气血不断地翻涌,“噗”的一声,喷出一口老血。   “孽障!给我闭嘴——”   刘元吉只听到一声熟悉的怒喝,紧接着“轰隆”一声,门被猛然踹开。明黄龙袍照亮雪洞般的屋子,袍子上绣着五爪金龙,衬得来者面容越发冷峻,双目森寒。   刘元吉双手还握着许兰因,表情却一片空白。   刘侍郎冲进来,抬手扇了刘元吉两耳光:“孽畜!见了圣上,还不跪下!”   李承铣看着刘家父子二人,凤眼微挑:“好大的胆子!”   林楠绩站在后面,不怕死地悄悄探出脑袋,看见刘元吉脸上肿起来的鲜红鲜红的巴掌印:【嘶,刘侍郎下手可真狠,可惜诗兄不是省心的灯啊。】   果然,刘元吉颤颤巍巍地摸了脸上胀痛的巴掌印,不知道哪里豁出去一股勇气,一把上前抱住李承铣的大腿:“我与兰因两情相悦,请皇上成全!”   屋子里死一般的寂静。   连汪德海忍不住闭了闭眼。   刘侍郎脸色灰沉,突然将矛头指向许兰因:“都是这个青楼女子妖言惑众,才迷惑皇上和这孽畜,请皇上明鉴!”   刘元吉瞪大了眼睛:“爹!你怎么能这么说!是我心甘情愿的!”   刘侍郎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刘元吉一眼:“孽畜!你这是鬼迷心窍!”   刘侍郎:“这青楼女子明面上卖艺不卖身,私下里极其不检点,和多人勾搭成奸,极其不堪。现在还妄想飞上枝头变凤凰,皇上万万不可被妖女迷惑!”   林楠绩简直要出离愤怒了:【渣男!根本就是是自己贪图美色,明知道刘元吉包下许姑娘非但不加阻止,反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不仅如此,还把儿子包下花魁的事透露给刘夫人,导致刘元吉被禁足两月。】   【这两月里他就偷偷摸摸到春风明月楼寻欢作乐!】   【刘夫人天天在家痛骂刘元吉不成器,和青楼女子厮混,压根没想到丈夫才是最可恶的人!】   【好不要脸的渣男!】   李承铣瞳孔中闪过震惊,不由厌恶地瞪了刘侍郎一眼,然后看向许兰因:“你有什么要说?”   许兰因跪在原地,面色素白,语气恭敬:“民女没有什么要说,全听皇上的。”   林楠绩:【啊,没想到许姑娘这么信任狗皇帝。】   李承铣抽了抽嘴角,难道他是没有信用的小人不成?   刘元吉脸色煞白,完全无视在场的皇帝和老爹,一把握住许兰因的手:“你告诉我你是被逼的!”   许兰因神情痛楚:“刘公子,没有人逼我,是我自愿的。”   刘元吉大崩溃:“我不相信!”   刘侍郎心急如焚,一把捂住刘元吉的嘴,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皇上,这孽畜犯病说胡话了,恳请皇上降罪!”   林楠绩:【啊哦,刘侍郎真豁得出去,要是真治罪,刘元吉这条命多半保不住了。】   【哎,可惜呀,如果这个时候宣太医就好了。】   李承铣看着脚边跪着的三人,听到林楠绩的心音,忽然心念一动,冷笑一声:“我看你们是不见棺材不落泪,汪德海,宣太医!】   【诶?】   【诶???】   【难道狗皇帝知道刘侍郎曾经醉酒闯入许兰因房中意图作恶的事了?】   李承铣心神一凛,吩咐了汪德海几句话。   汪德海连忙出去宣太医。   太清观是皇家道观,离宫里不远,很快就有一个鬓发半白的太医匆匆赶来。   李承铣坐在唯一一张椅子上,动作斯文地抿了口茶:“把脉吧。”   太医朝皇帝拱了拱手,示意许兰因伸出手来,仔细地搭住经脉。   在场的人面面相觑。   怎么突然宣太医把脉了?刘元吉一头雾水地看向自家老爹,却后者有些出神。   刘侍郎看着许兰因纤细的手腕,脑海里闪过无数种猜测。   不会吧,不可能。   那次他都醉得不省人事了。   汪德海问太医:“如何?”   太医神情严肃:“身孕已有三月余。”   林楠绩瞪大了眼睛:【卧槽!】   刘元吉愣住了,喃喃道:“不可能,这不可能,兰因卖艺不卖身的,怎么可能怀孕?”   李承铣冷笑一声:“这恐怕得问问你爹刘炳德。”   刘元吉难以置信地看向皇帝:“这是什么意思?”   李承铣好心提点:“你被禁足的两个月,你父亲是不是经常外出?回来还带着一股脂粉香?”   刘元吉:“那是官员私底下聚会。”   李承铣嘲弄般地冷声道:“什么官员聚会,需要天天去春风明月楼?”   刘元吉愣了几秒,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似的,不敢相信地看向刘侍郎:“爹?是你……”   刘炳德有如被惊雷劈在原地,面色灰败,瘫坐在地。   他闭了闭眼,料想此劫度不过,如此,那便名留青史!   忽然,刘炳德睁开眼睛,腰背挺得笔直,眼睛发红,卯足了一口气:   “臣虽然流连青楼,但并未做出天打雷劈,触犯祖宗之事,若皇上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但臣即便死了,也要冒死直谏,祖宗血脉不可乱,皇上勿要被妖女迷惑!”   字字听来皆是泣血之言,绕梁之声,振聋发聩。   说完就朝柱子撞去。   林楠绩眼疾手快,直接将他一把拦住。   预料中的疼痛没有到来,刘侍郎对上林楠绩:……   很快就被几个内侍捆起来了。   林楠绩揉了揉手腕:【呼——好险好险,差点真让这个死渣男名垂青史了。】   “啪啪!”   两记响亮的巴掌响彻屋宇。   众人还沉浸在刘侍郎差点当场撞死的惊魂甫定中,忽然一道身影飘到刘侍郎面前,极度响亮地甩了两巴掌。   林楠绩:【诶诶诶!】   【哇!好响亮的巴掌!】   【刘侍郎的脸肿得好快好红!不会吧不会吧,刘侍郎居然比刘元吉的脸皮还薄?这么快就肿得像猪头了?】   【许姑娘,力气真不小啊!】   许兰因扇完之后,转身跪在李承铣面前,从怀里拿出一封书信:   “民女有冤情向皇上申诉!”   “天成十八年,刘炳德联合户部兵部一干人等,贪污军饷两百万两,扣除边防军需,将罪名全部推到我父亲许怀韬身上,致使我父亲含冤惨死,九族流放!“   刘炳德惊恐地看向许兰因,失声惊呼:“你是许怀韬的女儿!”   许兰因双眸中燃烧着恨意:“没错!”   刘元吉面无血色:“兰因,你……”   许兰因眼神冷漠:“别喊我的名字,我嫌恶心!”   李承铣接过书信:“来人,将人关进诏狱,朕亲自督办。这件事,不许任何人走漏风声。”   刘炳德刘元吉被关押进诏狱,许兰因还留在太清观。   走的时候,林楠绩忍不住回头看了冷清道观中的女子一眼。   许兰因站在窗边,神情宛如冰雪。   【许姑娘从小被卖入青楼,孤苦伶仃,群狼环伺。好在她拥有天生神力,才存活下来,实属不易。】   【咦,三月前刘侍郎醉酒想用强的时候直接被许姑娘砸晕了。】   【她没怀孕啊?】   李承铣脚下差点一个踉跄,脸上的表情精彩纷呈。   他做梦也没想到真相是这样的。   都怪这个小太监,说话说一半,太引人误解了!   林楠绩敏思苦相,双眸忽然圆睁,有些不敢相信地看向李承铣的背影。   【卧槽!狗皇帝居然想出这个办法让刘炳德难以脱身,父子反目?】   【嘶——真是好阴险。】 第三章   林楠绩一路思来想去,时不时看向皇帝的背影。   李承铣还穿着上朝时的龙袍,过来的时候着急了,从背面看,发丝有些微微的凌乱。然后即便这样,也很难不说上一句仪表堂堂。   ——毕竟小说里的反派也不能丑。   而且大齐几代皇帝的基因属实都还不错。   还有这心眼子。   林楠绩突然觉得这御前的差也不是那么好当了。   【我今天早上是不是跪晚了一步?】   【我眯着眼打盹没被抓到吧!!!】   林楠绩像上班摸鱼被领导点了一样,开始反思自己,半晌后得出一个结论。   【——嘻嘻,怎么可能呢,狗皇帝这样阴晴不定的人,要是看见早就着人打板子了,还能忍到现在?】   李承铣一路上听着林楠绩的心音,纯当解闷,听到这里,不由嘴角轻抽。   手指摩挲了几下,不给这奴才一些小小的皇权的震撼,他还真不把自己当皇帝。   李承铣边走边想,不知不觉间,唇角上扬起微妙的弧度。   汪德海偶尔间一抬头,就看见李承铣脸上难以描述的神情,一顿。   不应该啊。   刚被刘侍郎父子俩戴了那么大一顶绿帽子,现在怎么还笑得出来?   看见汪德海探究的眼神,李承铣轻咳一声,恢复威严的神态。   听这小太监心声听久了,自己都有点被传染了。   走到紫宸殿说近不近,说远不远。   不知道为什么,林楠绩总觉得浑身不对劲的,还忍不住连续打了好几个喷嚏。   好像有人在背后说他坏话!   这种感觉持续了一天,就在林楠绩觉得自己得找个庙拜拜的时候,他被汪德海带着两个小太监拉走。   林楠绩懵了:“汪公公,这是要带我去哪儿啊?”   汪德海将林楠绩上上下下打量了好几个来回,看得林楠绩眼神发懵,才满意地“嗯”了一声。   林楠绩试探着问道:“公公,这是何意啊?”   汪德海脸上笑眯眯的,心里想什么一点却半点都没表露:“行了,别问了,跟着走吧。”   林楠绩被带到偏殿,何修和另一个太监梁寅上来就要扒衣服,吓得林楠绩双手紧抱自己:“干干干干什么!”   别扒他裤子!   一件衣裙放在他面前,何修同情地看了他两眼:“你自个儿换?”   林楠绩:!!!   【我就知道狗皇帝憋着坏水儿呢!】   半柱香后。   林楠绩磨磨唧唧地换好了。   汪德海几人眼神一亮,一拍大腿:“好!”   林楠绩脸色僵硬,瞄到何修和梁寅窃窃偷笑,不禁瞪了他们两眼。   汪德海让人搬来一面一人高的大铜镜,镜面光亮,照人十分清晰。   镜子里的人穿着一身淡粉色襦裙,抹胸款式,露出一截雪□□致的锁骨。林楠绩骨架小,穿上倒也不算违和。脸上被宫女一顿涂画,乍一看,蛾眉弯弯如远山,粉面桃腮,一双翦水双眸清灵毓秀,简直让人挪不开眼。   林楠绩浑身僵硬得像块木头,手足无措地踢了踢裙摆。   这么长的女孩裙子,他压根没穿过,这怎么走路啊?   娘们唧唧的。   哦,他现在本来就是个娘们唧唧的太监。   林楠绩有点蛋疼。   汪德海笑呵呵的,脸上的褶子都要展开了。   “这可是吐蕃进贡的水银镜,全大齐只此一块,皇上特地着人从内务府搬出来的。你瞧瞧,是不是分外敞亮?”   “敞亮,特别敞亮。”林楠绩脸都快绿了。   林楠绩还是没弄明白:“这是要做什么?”   汪德海笑得特别意味深长幸灾乐祸:“皇上说,今个儿看戏——”   今个儿不知道什么节日,含元殿竟然罕见地张灯结彩,环抱大的灯笼点上了,红彤彤的一片,若不是这天气实在寒冷,倒是喜庆温暖极了。一片红火,暖意洋洋,乍一看,还以为有好戏开场了。   韩立是压着开宴时间到的,他去年因办事有功,顶头上司告老还乡,因此被提拔为礼部尚书。如今正是春风得意马蹄疾,走到哪里都面带喜色。   一接到皇帝的宴会帖子,就立刻着人打点,穿戴整齐前来赴宴。   韩立在含元殿门口遇到了通奉大夫陈同甫,两人一阵寒暄。   “听说这次皇上不是请了所有人,听说都察院的王中丞就不在邀请之列。”   韩立捋了把胡子,嗤笑了一声:“王中丞那个老顽固,天天上朝和皇上对着干,遭嫌弃也在情理之中。”   “尚书大人说的在理。”陈同甫说着把手中的请帖展开,“韩大人请看此帖,戏宴,吟诗赏戏,自然是邀请有情调之人。若是中丞大人在场,恐怕大家放不开手脚。”   韩立哈哈大笑:“说得不错,王文鹤那种只会埋头揪小辫子的无趣之人,来凑热闹也是闷头喝酒,岂不扫了皇上兴致。”   含元殿内,几个白云铜火盆里的银丝碳烧着,一派温暖如春,内侍有条不紊地带官员落座。   韩立一落座,旁边的年轻人就诚惶诚恐地向他行礼:“下官见过尚书大人。”   韩立眉头一皱:“你是?”   年轻人一再行礼:“下官是吏部给事中赵明川。”   韩立对此人没什么印象,没想到一个七品的给事中也在受邀之列,顿时觉得美酒都没那么香了。   熙熙攘攘的宴会中,一道粉色身影忙忙碌碌。林楠绩硬邦邦地穿着裙子,硬着头皮给各位大臣倒酒。   林楠绩正要给下一位倒酒,忽然手腕被抓住了。   林楠绩:?   一抬眼就对上一双风流浪荡的桃花眼:“小美人是哪宫的侍女,面生得很,可否告知芳名?”   小美人?   林楠绩内心冷笑,等脱了裤子有你哭的。   “奴婢阿蝶。”   浪子狂喜:“原来是阿蝶姑娘。”   林楠绩皮笑肉不笑:“哎。”   对,我是你爹。   林楠绩:【让我看看此人是谁,哦!沪西侯的幺子邹玉春,春风明月楼的常客啊。】   【咦?他爹是个老古板,要是知道儿子男女通吃,还是下面的那个,会不会气得当场晕过去。】   【喔,半年前和鸿胪寺卿的嫡女大婚当晚,抬进洞房的时候,居然没忍住拉了裤子!】   啊!   林楠绩猛地缩回手。   李承铣刚进来就听见林楠绩的心声暴击,忍不住朝邹玉春多看了两眼。   平心而论,邹玉春长相并不差,甚至还有几分风流倜傥的意思。但是此时他拿着那双桃花眼上上下下地打量林楠绩,目露贪邪,看得李承铣心下不悦。   皇家宴会,就敢如此放浪,可见私底下人品之差,估计没少做欺男霸女之事。   心中顿生不喜。   沪西侯还不知道自己此时已经被盯上了。   林楠绩一边整理果盘,一边在心里继续八卦:   【……艹了,当晚他在酒席上还和男情人眉眼传情,勾肩搭背,喝得不省人事,被家丁背着回洞房的时候,差点醉死过去,后面也就没了把门。】   【家丁直觉身后先是有一股热热的液体流下,起初还以为是邹玉春吐了,接着就闻到一股奇臭无比的味道,将人放下,就看见大红的喜服全沾上黄黄的一片。偏偏邹玉春醉了发酒疯,到处乱跑,弄得新房里全是粑粑!】   【新娘当场就哭了,凤冠霞帔一扔,闹着就要回家。】   【新婚之夜被抹粑,换谁谁不哭!】   李承铣木着一张脸,很想将邹玉春直接扔出去。   还有这个小太监,能不能不要描述得这么详细。   李承铣原本腹内空空,现在食欲全无。   他看着下面的林楠绩,一身粉色衣裙,看起来漂亮极了,怎么就那么可恶呢!   林楠绩好不容易摆脱了邹玉春,接下来给礼部尚书韩立倒酒。   看到韩立的面容,林楠绩愣了一下。   【哇哦!这位】   【也很劲爆啊!】   此时官员都已到齐,李承铣抬了抬手:“宴会开始吧!”   官员们面面相觑,戏宴,怎么没看到戏班子呢?   正在众人疑惑之际,一名女子缓缓出场,所有人在看到女子面容时,都呼吸一滞。   正是许兰因。   她穿着一身绯红色华丽的衣裙,正是在春风明月楼露面之日穿的那身,当时不少人都在场,所以看到这身衣服的时候,全都变了脸色。   这是唱的哪一出?   陈同甫不由惊恐地看向韩立:“韩尚书,您可知皇上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这,怎么会是许姑娘?”   韩立一早掐住了手心,目光急切地看向在场受邀的官员,似乎想到了什么,脸色一下子变白,顿在原地。   只有冯阁老一人不动如山地坐在首席上,如常地端起酒杯抿了口酒。   旁边的次辅战战兢兢地打探:“阁老,这许兰因不日就要进宫,来伺候官员,怕是不妥吧?”   冯元秀放下酒杯,神情堪称温和:“有什么要紧的,你们去春风明月楼的时候,许兰因没端茶倒水?”   次辅一下子噎住了,脸都微微涨红:“阁老知道了……”   冯元秀笑了两声:“你都当到次辅了,下头多少双眼睛盯着。虽说律法没有明文规定官员不可狎-妓,但毕竟有为私德。”   “听说要见许姑娘一面还要排队,甚至还有官员因为此事大打出手,次辅可有听说?”   次辅脸色一下子涨红了,嗫嚅道:“下官一时上头,实在是错了。”   许兰因不愧是红极一时的花魁娘子,姿态翩翩,步步生莲。   到了韩立面前,许兰因笑意吟吟:“韩大人,久违了,小女子有一份薄礼献上,还请韩大人不要嫌弃。”   林楠绩站在后面,看着罩子,一时好奇这装的什么东西。   打开一看,差点惊呆了。   【啊啊啊!!!】   林楠绩突然尖叫一声,心音震得李承铣都顿住了。   他不由撂下筷子,身子微微前倾去看。   【卧槽槽槽,韩大人每次到春风明月楼都要喝得酩酊大醉,喝醉了就痛骂其他官员不尊重他。尤其是王中丞,出身寒门又喜欢参他,害他一拖再拖,无法入阁。】   【没想到,他居然连这种东西都能想到!】   【亏他是礼部尚书!!!】 第四章   那小人穿着紫色衣服,带着冠,装束模样有点像当朝官员。不同的是胸前还贴着一张白色布条,正当中写着文鹤两个字。   周围的人瞬间瞪大了眼睛。   文鹤?   那不是王中丞的名字吗?   再看那字迹的笔锋收势,又确是韩尚书无疑!   韩立居然扎王文鹤的小人?   难道是因为之前韩立意图入阁,遭王中丞弹劾,皇上最终没有应允所以韩尚书怀恨在心?   毕竟韩立身为六部尚书,已经身居高位,却是唯一一个没有入阁的尚书。遭王中丞这么一弹劾,入阁的事一拖再拖,两人的梁子就结下了,这在朝中也不是什么秘密。   但也没人想到韩立会扎小人啊!   这是深宅后院无知妇人才会用的阴毒招数,堂堂一个男子汉,怎可用这般下作手段!   简直有辱读书人的斯文!!!   瞬间,数道谴责鄙夷的目光落在韩立身上。   韩立感到如芒在背,甚至想挖个洞钻进去。他一把抓起盘中的纸扎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塞进袖笼里,还不忘嘴硬地解释:“定是有人模仿我的字迹!想要嫁祸给我!”   “是吗?那字迹简直出神入化,和尚书大人的字迹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韩大人可得留心了,扎小人这种登不得台面的事情暂且不说,要是礼部公文出现代笔,那可就酿成大错了。”   斜对面的都察院右佥都御史柏章身为王中丞的副手,和韩立是对立阵营,毫不客气地嘲讽出声。   韩立犹如被迎面给了一拳,脸色又红又青。   被都察院当场揪住了小辫子,还不知道明天上朝要怎么参他一本。   都察院那帮老东西可是闻着味儿就上的。   韩立慌了一瞬,连忙起身朝李承铣跪下行大礼:“皇上明鉴,下官兢兢业业,从不敢在礼部公事上有丝毫懈怠,还请皇上明察秋毫。”   李承铣坐在上位,唇角微微一挑:“虽说私底下的事朕也不能事事都管,但同僚之间,不必如此记恨吧?”   韩立战战兢兢:“是微臣误入歧途,这就将邪物毁了。”   李承铣没有表态:“说到底是韩爱卿和王中丞之间的摩擦,这事你去向王文鹤请罪吧。”   韩立诚惶诚恐:“是。”   “至于你入阁的事情,择期再议。”   韩立知道自己入阁怕是更加艰难了,心中沮丧不已,暗中狠狠瞪了许兰因和柏章一眼,回到位置有气无力地坐下,霜打了茄子一般,再也没有之前的劲头了。   没想到王中丞人虽然不在,还是逃不了这个人!   柏章正兴致冲冲,脑子里都想好了明天上朝参什么了。   先参他个不敬同僚!   再参他个不尊朝纲!   还能参个他藐视皇权!   毕竟扎小人这种事,每朝都有,每朝都屡禁不止。虽然都知道是私下泄愤,但堂堂二品大员带头搞巫邪之术,不是祸乱朝纲是什么!   柏章越想眼睛越亮,恨不得现在就摆上笔墨纸砚,他好当场写了呈给皇帝。   然后,两道纤细的身影停在他面前,为首的许兰因笑意吟吟地看着他,指尖搭在旁边盖住的铜钵上。   柏章心里狠狠一滞,方才的激情澎湃全部烟消云散,他有些害怕地看向紧紧盖住的铜钵。   里面装的会是什么?   柏章咽了咽口水,脸上慢慢浮现惊悚的表情。   许兰因面带微笑,仿若漫天云霞中的观音菩萨,纤纤素手慢慢掀开盖子。   周围的人伸长了脖子,瞪大眼珠,好奇地张望。   刚才韩立是一只纸扎娃娃,不知道柏章的是什么。   不管是什么,应该很劲爆!   盖子缓缓掀开,露出一只破旧的皮鞭。   这皮鞭样式是高端货色,但用得频繁,不少地方都有磨损,甚至还隐隐有血迹。   李承铣也看到了皮鞭,暗暗忖度其用处,都察院都是文官,要鞭子做什么?   林楠绩眼睛亮了。   【噢噢噢噢!】   【右佥都御史大人玩得猛啊!原来好的事SM这口啊!】   李承铣有些懵,什么艾斯爱慕?   他怎么从来没听过这个词?   【怪不得他会找许姑娘呢,别的青楼姑娘没有许姑娘力气大啊!柏大人嫌其他人力气小得跟挠痒痒似的,只有在许姑娘这里才能体会到皮开肉绽的快乐!】   听完之后,李承铣脸色精彩纷呈。   原来这就是艾斯爱慕。   受教了。   他细细看了几眼柏章,身板文弱,一个标准的读书人,没想到好这口。   其他官员都是流连花丛的好手,很快就反应过来了,看向柏章的眼神顿时变得揶揄。   旁边的大人嘿嘿直笑:“柏老弟,爱好特殊啊。”   刚才还蔫了吧唧的韩立又行了,毫不留情地嘲讽道:“呵!看来柏大人私生活也有趣的很,后背禁得起这皮鞭,恐怕也扛得起国之大任了!”   柏章一把抓住鞭子,脸色涨得通红,胸膛上下起伏着,硬生生憋出来一句:   “咋啦我又没犯法!”   林楠绩脱口而出:“可是你有老婆啊!”   【你老婆是大理寺少卿的女儿你忘啦!】   柏章突然感觉脖子一凉,僵硬地转头,就看见他的老丈人大理寺少卿方文觉正眼含愤怒地盯着他。   他就说女儿怎么三番四次含泪回娘家,哭诉柏章在夫妻生活上十分冷淡。   原来是因为这个!   “好好好!好你个柏章,提亲的时候说得天花乱坠,居然这么对我女儿!明天就和离!”   柏章慌乱不已,一把扔掉鞭子,上前抱住岳父大腿。   “岳父大人明鉴,小婿绝无二心!我对阿乔是真心的!”   大理寺少卿一脚踢开柏章:“给老子滚蛋!”   林楠绩幽幽地看了大理寺少卿一眼:【方大人,您真不想想自己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吗?】   两人拉扯间,许兰因已经步至大理寺少卿面前。   大理寺少卿方文觉和跪在地上抱着岳父大腿的柏章都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柏章默默松开手,朝岳父大人投去同情的一眼。   方文觉素来沉稳的声线中透着一丝微微的颤抖:“我……也?”   许兰因温柔的笑意里透着一丝不容拒绝。   林楠绩:【不然咧。】   在场一十八位大臣,无一幸免,许兰因所到之处,俱是鬼哭狼嚎,惨不忍睹。   什么为争花魁排队大打出手啊,私下里还斗气啊,为花魁一掷千金还动用公款最后通过贪污补上啊,甚至连旷工私会花魁被老婆找上门来不得已藏茅厕结果被熏晕都掀出来了。   被茅厕熏晕的大理寺少卿跪在李承铣面前痛哭流涕:“皇上,臣再也不敢了!臣再也不敢了啊!”   其他人也纷纷离席跪下请罪:“臣有罪!请皇上责罚!”   谁能想到,皇上的锦衣卫都这么强大了,居然连这些事都能查出来。   李承铣坐在龙椅上,睥睨着下方的众臣,平静的目光下潜藏着狠厉:“诸位爱卿都是先帝留给朕的肱股之臣,都是文界清流,是大齐读书人的脊梁!”   他自嘲地嗤笑了一声:“一个春风明月楼就能引得诸位爱卿如此行事,岂不让天下人耻笑,耻笑朕用人不端,耻笑朕有眼无珠!”   下方臣子们伏地跪拜:“臣不敢!”   次辅满目戚色:“臣定当反省思过,戴罪立功,以身作则整顿朝纲!”   李承铣点了点头:“戴罪立功?”   他突然话锋一转:“你们既然都是许兰因的入幕之宾,可知道她的身世?”   李承铣话音一出,所有人都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在场的人面面相觑,却没有人敢出列。   许怀韬,在场的就算没见过也听过。   天成十八年,许怀韬因贪污军饷两百万两,吞下边防军需,致使大齐对战瓦剌节节惨败,边防将士死伤无数,直到现在边城的沙漠上空仍然回荡着亡灵的呼号。   虽然疑点重重,但许怀韬仍被定罪,遭五马分尸,全家男子流放,女子没入贱籍,死伤无数,许怀韬的独女许兰因流落青楼。   林楠绩:【嚯,这下无言以对了。】   【流连春风明月楼的时候何曾想过这是故人之女?】   方文觉身为大理寺少卿,知道躲不过,率先开口:“当年边关战事吃紧,攻打瓦剌却节节败退,先帝震怒,杀了许怀韬泄愤。现在看来,许怀韬一案有诸多疑点。”   李承铣:“其他爱卿呢?”   其他人连忙附和,开口出奇地一致:“臣附议!”   李承铣这才点点头:“如此,明天就着手重开此案吧,冯阁老监督此案。”   在场唯一没有跪拜的冯阁老起身:“谨遵圣命!”   林楠绩:【没想到,狗皇帝居然是要为许大人翻案。】   【还真是,挺意外的……】   李承铣几不可查地扬了扬嘴角。   林楠绩:【不知道这些大人会不会找许姑娘的麻烦,毕竟刚才连老底都被揭穿了。】   李承铣眸色沉沉:“方才让许姑娘呈上诸位爱卿的物件,可会怀恨在心?”   林楠绩:【!】   林楠绩眸子微亮。   察觉到林楠绩望向自己的眼睛都亮了几分,李承铣眼底多了几分满意。   【狗皇帝居然想到了这茬,皇上发话了,底下的人定然不敢造次,这下许姑娘也可以安安心心地放归良籍了。】   地上的大臣们纷纷道:“臣等不敢,定当竭尽所能,查明许大人一案。”   许兰因眼眶微湿,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第五章   第二天,据说朝野震动。   有的人被请了,有苦说不出,有的人没被请,抓耳挠腮式的好奇。   但是听说右佥都御史柏大人被夫人提着棍子当街追打了一个时辰,追到岳父大理寺少卿方大人门口跪下,任由夫人拿棍子在后背抽打。   本以为方大人会出来制止女儿,给柏大人解围,谁知道方大人一出来也跪下了,跪着求夫人谅解,看得路过的人啧啧称奇。   还有礼部尚书韩大人一大早居然在王中丞府门口负荆请罪。那可是韩立!要让他道歉比登天还难!   再有一桩奇事,天成十八年许怀韬私吞军饷一事要重审了,那位春风明月楼的花魁娘子竟然是许怀韬的独女。据说朝臣们这次非常一致地推动重审,看来是青天有眼,当年许氏一族死得死,流放得流放,如今终于要翻案了。   眼下林楠绩正护送许兰因出宫门。   朱红色的宫墙高耸着,许兰因纤细的身影走在宫道上,像汪洋大海中的芦苇。   许兰因有些怅然,父亲的案子翻案比她想象中快得多。   林楠绩若有所感:“许姑娘这回可以放归良籍,皇上特赏黄金千两,以便许姑娘重新开始生活。原先许家的宅子不日也要腾出来了,都归许姑娘所有。许姑娘以后,可有什么打算?”   许兰因的眼底有些茫然:“家父沉冤得雪,我的心事已了,还真不知道要做些什么。”   林楠绩出了个注意:“许姑娘可在城中开间铺子,做些营生解闷。”   许兰因点点头:“确实是个法子。”   林楠绩若有所思:【可惜许姑娘天生神力,又观察入微,这么多年经营朝官关系从来没有翻车,还掌握了他们的软肋,这样的才能,不放锦衣卫真是可惜了。】   刚踏进午门的李承铣:!   你不早说!   林楠绩正和许兰因走着,忽然面前掀起一道疾风,李承铣便带着汪德海出现在他们面前。   许兰因正要行礼,被李承铣拦住。   “朕思来想去,你若就这样走了,朕以后未必事事都能照应,不如给你个官当当。”   许兰因呆滞:“当官?女子也能当官?”   李承铣微微一笑:“想当年,朕曾与许大人有数面之缘,念及许大人的风姿,除了刑狱才能之外,还颇为机警,很有监察的才能。”   许兰因有些糊涂,不知道李承铣想什么。   “不知道你可否愿意进锦衣卫做事,如今的锦衣卫同知廖白帆,算是你父亲的半个门生,当年也为你父亲的事情多方奔走过,是个知恩图报的人。你跟着他做事,应该不错。”   许兰因有些迟疑:“可是女子,能进锦衣卫吗?”   她记得锦衣卫不收女人的。   李承铣大手一挥:“朕今日就开这个先例!”   许兰因呆滞的眼眸渐渐亮了起来,语气微微颤抖:“民女愿意!多谢皇上!”   林楠绩:【皇上威武!】   李承铣脸上多了丝笑意,眼睛却看向林楠绩:“行了,快去快回吧。”   林楠绩将许兰因送出宫门,没想到回程还跟上了李承铣和汪德海。   林楠绩狗腿地上前,露出一抹讨好的笑容:“皇上。”   李承铣“嗯”了一声。   不知道为什么,林楠绩有一种错觉:【狗皇帝不会在等我吧?】   下一秒他自己都否定了:【不可能,我配吗?】   李承铣忽然嗤笑了一声。   林楠绩:【?有什么好笑的?】   “没想到你这个小太监穿女装简直雌雄难辨。”   林楠绩:……   汪德海:……   林楠绩呵呵干笑两声:“奴才确实是雌雄难辨。”   李承铣掩饰性地低咳一声,难道自己戳到这小太监的痛处了?   从前李承铣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自古以来,太监服侍皇帝就是天经地义,但是李承铣看着林楠绩这张颇有风仪的脸,暗暗觉得可惜。   若不是太监,这小子到了年龄恐怕门槛都要被媒婆踏破了。   林楠绩低着头,想的却是另一番感想:【狗皇帝好变态啊,居然逼着太监穿女装,宫女这么多,有什么是非太监不可吗?】   【他果然想整我。】   李承铣挑了挑眉梢:“朕让你穿女装,你不会觉得朕反常吧?”   林楠绩瞬间卡了壳,结结巴巴的:“怎……怎么会?皇上是主子,奴才只是个内监,奴才全听皇上吩咐。”   【呵,逼我穿还让我夸,人干事?】   李承铣身居高位久了,素来听到的都是溢美之词,乍一听到林楠绩的心声,先觉得冒犯,胆大包天,听多了却觉得灵台清明。   而且越发觉得,逗逗这小太监还挺有意思。   虽然如此,李承铣还是逗弄道:“你不会觉得这不是寻常人能做出的事吧?”   林楠绩当即就彩虹屁上身了:“皇上英明神武,特别智慧,皇上这么做一定有您的用意。而且您为民除害,简直是大齐第一天子!比肩秦皇汉武!奴才心悦诚服!”   连汪德海都对林楠绩侧目了,好真诚好不做作的赞美。   你小子,有前途!   李承铣:“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爽朗的笑声盘旋在皇宫上空。   林楠绩觉得李承铣简直有毛病,不光让他穿女装,还直接把女装赏给他,说什么穿都穿了,就拿着吧,他要女装做什么?   下了值,他本想直奔直房,谁知道半路上却被拦住了。   拦住他的不是别人,正是他的师父钱万里。   虽然依林楠绩的性子,是不想再认钱万里这个师父的,但是他总不好突然提出:我不当你徒弟了。   一准惹人怀疑。   但他想也知道,钱万里找他不是唠嗑来的。   他们现在的关系貌合神离,多半不是好事。   果然,钱万里见着他先是上下打量了一眼,目光停留在林楠绩手中的女装上许久,继而阴阳怪气道:“听说你这两天成了御前的红人,怎么,连师父都不认了?”   林楠绩心想:我确实是不想认你这个师父了。   但是他按兵不动:“师父找我有什么事?”   钱万里:“贵妃娘娘叫你去问话。”   这个无法推辞,林楠绩只好跟在钱万里后面,往贵妃所在的永和宫走去。   林楠绩突然想起来,他以前是在端妃跟前伺候的,后来大概因为长得还不错?被提拔到了御前。   端妃和贵妃好像不对付?   到了永和宫,永和宫的布置比其他后妃宫里都要气派许多。   贵妃名叫秦漪兰,是大将军秦放的妹妹,入宫便封了贵妃,身世不是一般后妃可以比拟,皇帝每回去她宫里的次数也要多些。   只是这么多年一直没有子嗣,有些着急。   天气冷了,各宫都燃上炭火,永和宫的炭火格外旺一些。秦漪兰穿着一身华贵的衣服,坐在铺着华丽毯子的贵妃榻上,剥着一枚水晶葡萄。   葡萄虽有进贡,但冬天却不多见,由此可见秦贵妃的地位。   林楠绩进来,就在秦漪兰面前候着:“贵妃娘娘,您找奴才?”   秦漪兰正好说话,却一眼看见了林楠绩手中的女装,粉红色的,煞是粉嫩。顿生醋意:“这是给谁的衣服?”   林楠绩:?   他连忙把衣服往身后稍稍,多少有点儿不好意思。   秦漪兰:“问你话呢!”   林楠绩:“说了怕娘娘不信,这是皇上赏给奴才的。”   秦漪兰一噎,一副你当我傻呢的眼神看着林楠绩。   林楠绩苦笑道:“娘娘若是不信,可以差人去问汪公公。”   秦漪兰暂且打消了疑虑,“今个儿也十五了,正是月圆之时,皇上今晚可有安排?”   林楠绩挠了挠头:“今晚不是奴才当值,奴才也不知晓。”   秦漪兰又是一噎。   钱万里阴阳怪气地对林楠绩说道:“你现在可是御前的人,你不知道?”   别人好不容易混到了御前,都是恨不得削尖了脑袋到处打探消息,要知道,消息就是金钱!   就好比说皇上每日起居安排这条消息,每月就能赚好几百两。   钱万里是不信,于是他对秦贵妃说道:“这小子不肯说实话。”   林楠绩大惊:“冤枉!”   秦漪兰:“大胆奴才!还不速速招来!”   林楠绩梗了半天,闷出来一句:“近来皇上都宿在紫宸殿,应是无事吧。”   秦漪兰微微满意,微抬下巴朝钱万里示意。   钱万里拿出一个精致的小瓶子,只有拇指大小,塞进林楠绩的手里,又塞了一锭金子,语重心长道:“你小子虽在御前,但不比旁人有根基,搭上贵妃娘娘,有了靠山,才能后顾无忧。”   !   这个他熟啊!   秦贵妃为了怀上皇帝的子嗣,不惜买通皇帝身边的近侍,在紫宸殿里下药。   可惜李承铣不是那么好糊弄的,当晚就被查处,那侍从也被处死。   他可不想死啊!   林楠绩手里拿着那小瓶子像接了个烫手山芋,拿也不是扔也不是。   林楠绩硬着头皮道:“贵妃娘娘恕罪,小人不敢。”   钱万里意味深长地笑道:“你小子不用这么紧张,不过是安神的香料,贵妃娘娘不忍心皇上日夜操劳,想让皇上睡个好觉。你找个机会放在皇上寝殿的香炉内,其他的不用你做什么。”   说完,钱万里又靠近了几步,压低声音道:“否则我就将你的事情抖出来,到时候可就不是杀头那么简单了。”   林楠绩:【!】   难道原主把秘密告诉过钱万里?   林楠绩脸色一白,要是查出来,说不定除了砍头,还要连累家人。 第六章   林楠绩揣着小瓶子心事重重地回到直房,心里藏着事,一晚上翻来覆去地都没睡好。   隔壁床睡的兄弟早已睡的死沉,打着震天响的呼噜声,吵得林楠绩更加无法入眠,干瞪着眼直到后半夜才浅眠了两个时辰。   第二天一早,林楠绩顶着两个黑眼圈起床,睡眼朦胧。眼角余光瞥见隔壁床的也起来了,忍不住出声:“你打呼噜能治吗?”   隔壁床的小太监叫丁文,长得挺胖的,圆滚滚的,像刚蒸出来的白面馒头,居然还有两个酒窝。   丁文闻言不好意思地说:“打扰你睡觉了吧?那我今晚上等你睡着再睡。”   林楠绩虽然没睡饱有点不高兴,但同为天涯沦落人,他也有点怪不落忍的,于是说道:“没事,我把耳朵塞住吧。”   丁文更加不好意思了:“谢谢你啊。”   两人差不多时间出了直房,一个往东,一个往西。   外头才蒙蒙亮,天边挂着几颗冷星,寒光寂寥。如银的月光洒在宫城里,像铺了一层霜,深红色的宫殿就像盖在霜上一样。   进了宫门,取了牌子,林楠绩直奔紫宸殿的方向。他一路快步走着,怀里揣着小瓶子,一肚子心事,没留神撞上了人。   【要是被狗皇帝发现,我十个脑袋都不够砍的……哎哟!】   然后,一双软乎乎的小手就抱住了他的大腿。   林楠绩低头一看,和一个三四岁的小孩对上了视线。   这小孩长得很白净,模样更是出挑,穿着红色袄子,鼻头仍然冻得通红,可以看出日后大概也会长成一副招蜂引蝶的模样。   但眼下这小孩板着一张脸,一对黑黝黝的眼珠子看着他,表情严肃极了。   林楠绩觉得这小孩有点面熟。   【怎么感觉长得有点像狗皇帝呢?】   正四目相对,忽然响起一道尖锐严厉的声音:   “大胆奴才,冲撞太子还不跪下!”   林楠绩终于想起来这是谁了,皇宫里的小孩只有一个,是李承铣和先皇后生的孩子,名叫李敬瑜。   旁边的是小太子的奶娘施嬷嬷。   林楠绩连忙行礼却被小孩一把抓住。   林楠绩:【?】   【这是要干什么?】   小太子不说话,只是眼巴巴地看着林楠绩。   林楠绩跪也不是,站也不是,忽然想起来小太子私底下被人叫做哑巴太子,三岁那年生了一场大病,坏了嗓子,再也没有说过话。   其他人都觉得李敬榆不可能登上皇位,因为皇帝不可能由一个哑巴来当。身边更是被贵妃安插了人手,阻止小太子和皇帝见面的频率。   林楠绩笑着说道:“见过太子殿下,殿下可是要去见皇上?”   小太子点点头。   奶娘连忙出声提醒:“殿下,皇上在忙呢,咱们先回去吧,回去奶娘给你做好吃的。”   说着,奶娘就要强行把小太子抱走。   林楠绩就看见小太子皱了皱眉,自己的大腿被抱得更紧了。   林楠绩:【不会吧,狗皇帝不是那种连亲生儿子都不见的人啊。】   他有些心软:“离上朝还有段时间,皇上此时应该是有时间见殿下的。”   小太子顿时双眼一亮,牵着林楠绩就要走。   奶娘顿时卡住:“你个小太监,竟敢顶撞太子?”   林楠绩讶异:“殿下都来了,哪有不进去通传一声的道理,回头皇上怪罪下来了,谁都担待不起。”   奶娘脸色一变,只能作罢,任由林楠绩带着小太子走到紫宸殿。   紫宸殿里,李承铣刚刚更衣完毕,看到林楠绩领着个小孩进来,还有些惊讶。   再一看,这不是自己儿子吗?   李承铣伸手将小太子招至身前:“瑜儿今日怎么这么早就醒了?让父皇看看,你长高了没有。”   李敬榆配合地站直小身板让李承铣量。   发顶落下一只宽大温暖的手掌,顿时不吝啬地露出笑意。   小太子长得实在好看,整个紫宸殿的人都露出了笑意,更别提李承铣了,当即就将小太子抱在腿上逗弄。   看着小太子稚嫩的脸蛋,李承铣悄悄叹了口气。   他记得小时候还说话说得很利索呢,怎么现在反而不开口了。让太医院医治也说身体上没有任何问题。   那能是什么问题?   李承铣觉得,这辈子遇到最大的挫折就是儿子不开口说话。   林楠绩看着父子俩其乐融融的画面,心中一暖。   耳畔突然落下一道叹气声,他抬头去看,就见汪德海双眼通红地看着小太子。   林楠绩:【啊,这……】   【要是这些人知道小太子不肯开口说话只是嫌吵,会不会惊掉下巴。】   【小太子性格本来就随先皇后,喜静,结果病了之后一堆人天天围在床前问东问西。后宫妃子还轮流想要收养他,天天到东宫嘘寒问暖,持续给小太子念叨自己宫里有多好玩。】   【结果……给小太子整伤了,从此闭口不言。】   李承铣原本沉浸在儿子以后可怎么办的氛围中,蓦地听见林楠绩的心音,猛地一抬头。   不是不能说话?   而是不想说话?   李承铣看着乖乖坐在腿上的儿子,表情像是被雷劈了。   又怜惜,又内疚,又想打孩子屁股!   想不说话就不说话了?   他哄了那么久,天天求爷爷告奶奶地就想儿子说一个字,结果这小子毅力执着,愣是半个字都没说!   李承铣双手托住儿子的咯吱窝,将小太子举到和自己视线齐平。   “瑜儿,喊声父皇听听?”   小太子用一双墨葡萄似的眼睛看着父皇,还眨了眨。   就好像是示意他听到了。   但是没开口。   李承铣继续诱导:“你要是喊了父皇,父皇就让厨房做你最爱吃的糖葫芦。”   李敬榆咽了咽口水,还是不说话。   “还让你在汪德海脸上画乌龟。”   汪德海差点老泪纵横。   这下李敬榆直接移开视线,鸟都不李承铣。   李承铣感觉自己被无视了,还是被自己的儿子无视的。   李承铣不由地怀疑了。   万一林楠绩说的是假的呢?   瑜儿要是真的……说不了话了。   李承铣突然感觉到一股痛心。   这时候李敬榆挣扎着下地,直奔向林楠绩的方向,又又又抱住了大腿。   林楠绩:【哦豁!】   李承铣看向林楠绩的目光十分不善,自己儿子抱着太监的大腿不放是几个意思,他这个大齐最大最粗的大腿不好抱吗?   李承铣:“是你带太子进来的?”   林楠绩:“是,奴才在殿前遇到的太子殿下。”   【奶娘怕小太子打扰你上朝拦着不让见,这我就不说了,很像在领导面前说同事坏话。】   李承铣:???   你倒是多说点啊!   林楠绩弯下腰对小太子说道:“殿下?”   【困了吧?】   【毕竟现在太阳还没出来呢,也不知道小太子几点起的。】   刚想着,小太子就打了个哈欠。   奶娘立刻道:“奴婢这就带太子殿下回去睡觉。”   “罢了。”李承铣对汪德海说道,“带瑜儿去我房里睡。”   小太子却不要汪德海,仍然抱着林楠绩的大腿不撒手。   林楠绩也有些为难,求助地看向李承铣:“皇上,这……”   【快管管你孩子。】   谁知道李承铣却道:“也罢,看来瑜儿喜欢你,那就你带瑜儿去睡吧,不必跟着上朝了。”   就这样,林楠绩突然进了皇帝寝室看着小太子睡觉了,就连小太子的奶娘都没让进!   林楠绩突然站了起来,他现在在皇帝的寝殿里。   【啊这,平时我真不来这。】   怀里的小瓶子瞬间发烫起来,紫铜香炉近在咫尺。   林楠绩;【贵妃娘娘怎么偏偏找上我,就欺负我没靠山是吗?我要是不下药,贵妃娘娘会不会把我杀了?】   好巧不巧地,这句话落在了李承铣耳中。   原本李承铣正在和汪德海说话。   “这小太监也就是长得还不错,居然哄得瑜儿这般亲近。”   汪德海跟在李承铣后头,揣摩着皇上的意思说道:“林楠绩品性倒还不错,面相在奴才里也是好的,太子小小年纪,看人十分精准。”   李承铣轻笑一声:“你倒是会拍马屁,他年纪还小,懂什么识人。”   又别有用心地说道:“这林楠绩倒是还不错,可以用用。”   话音刚落,就听见林楠绩石破天惊的那一句。   李承铣脸色都黑了。   “林楠绩去过贵妃宫里了?”   这句话是责问的语气。   汪德海不知道皇上怎么话锋就转到贵妃身上,脸色也变难看了,内心一个咯噔。御前近侍扯上后妃可不是什么好事。   想到林楠绩陪着小太子睡觉,汪德海脸色也变了:“奴才这就回紫宸殿守着太子殿下。”   林楠绩还在寝殿守着,香炉里袅袅燃着安神香,用于舒缓心神。但林楠绩在想事情,丝毫没有感觉到舒缓。   没过多久汪德海回来了,林楠绩有些奇怪,怎么汪公公今日不上朝吗?   汪德海查看了一下小太子:“皇上不放心小太子,让我回来看着。”   林楠绩:“劳累汪公公了。”   汪德海看了林楠绩一眼,这小子确实长得俊秀,面相里甚至带着几分贵气。这几天在皇帝面前被提起的次数也越来越多,原本有大好前程等着。   可惜啊。   这小子路走歪了。 第七章   汪德海笑眯眯地对林楠绩说:“替我去内务府传个信,天凉了,再给小太子添几件冬衣。”   林楠绩领命。   出了紫宸殿,林楠绩去内务府走到半路,突然感觉不对劲。   汪德海怎么突然回来了?   小太子虽然饱受多方质疑,但吃穿用度无一不是按照皇家太子的规格来的,还不至于缺几件冬衣。   林楠绩后知后觉,自己这是被支开了?   林楠绩顿时像被冷水泼了,从头凉到脚。   他还没被发现是假太监,就先要因为这个噶啦?   -   李承铣下了朝回到紫宸殿后,不太高兴,随手拿起桌子上摞着的奏章批阅。   “奏报泉州有群众起事。”   李承铣握着笔,重重批下:招辅谕旨已下。   什么狗屁巡抚!月前就已经上报的事件现在还来问,明晃晃的尸位素餐,得让都察院和锦衣卫好好查查。   “威海卫频降瑞雪,实乃祥瑞!”   李承铣更气了,祥瑞个屁!   也不看看威海卫在什么地方,这个时节频频降大雪,不上报灾情上赶着来报祥瑞?   李承铣带着薄怒批下:及时抗寒。   平复怒气,又拿起一道:   “大理府有百姓提炼出灵药,可使人龙精虎壮,特此进献。”   “啪”的一声!李承铣恶狠狠地将上好的紫毛狼豪拍在桌子上。   他养的这帮臣子一天天的都在干什么?   汪德海在外头侍候,听见里面的动静叹了口气。   年底朝政繁忙,皇上已经不止一次为这些离谱的折子生气了。   不过最近好像更频繁了一些?   李承铣看着眼前狗屁不通的奏章,脑海里却禁不住冒出林楠绩那张可恨的脸。   他第一次听见林楠绩的心声,惊吓得以为是父皇的鬼魂托生。   听得多了,才发觉这个小太监难得的心声率直,本性纯善。   但这深宫之中,人心是最不值得信任的东西。   李承铣内心说不出来什么情绪,总之是有些失望。   可惜了,这么个养眼的小太监。   笔尖印在宣纸上,渐渐洇湿纸张,在洁白的纸张上留下丑陋的墨迹。   李承铣捡起了笔,像是做了决定一般,开口要叫汪德海进来。   就在这时,汪德海掀帘子进来了。   “皇上,林楠绩那小子求见。”   那小太监?   李承铣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情,他将弄脏的纸揉成一团,故作平常地说:“哦?林楠绩?”   “回皇上,是他。”   这次来是做什么?   还想找机会混进寝殿?   听不见心音,李承铣目光很深很沉,透着些让人胆寒的气息,语气沉沉地:   “让他进来。”   不知道为什么,汪德海总觉得李承铣这句话虽然说得不怎么高兴,但有好像隐隐有别的意思。   林楠绩去内务府传话以后,在御花园里转了好几圈,越转越觉得自己命悬一线。   最后一跺脚,壮着胆子到了紫宸殿。   毕竟狗皇帝才是他的顶头上司。   通传以后,林楠绩紧张地走进紫宸殿,看见李承铣威严的目光时,更加紧张了,差点走错左右脚。   然后他“扑通”一声跪下,磕了几个响头:“皇上,奴才有事要禀报。”   李承铣看着林楠绩这番模样,连自己都没有注意到,下意识敛了几分气息,按捺着性子等待:“说。”   林楠绩脸先涨红了,支支吾吾,很难以启齿的模样。   李承铣等得不耐烦了:“吞吞吐吐地干什么?”   林楠绩:【好吧,这可是你让我说的。】   林楠绩深吸了一口气,稳住声线:   “有,有人觊觎皇上龙体!”   清亮的声音响彻在紫宸殿里,殿里殿外的外都呆愣在原地,然后痛苦地恨不得捂住耳朵。   说就说,你这么大声干嘛?   他们不想听到啊?   谁觊觎皇上龙体,皇上龙体怎么就被觊觎了?   这是他们能听的吗!   汪德海老脸差点挂不住,这小子,有没有学过怎么说话?在司礼监的时候白混了?   李承铣好几次才找回自己的反应,整个人被雷得外焦里嫩。   什么叫觊觎他的龙体!   林楠绩只听得紫宸殿里静悄悄的,他舔了舔干涸的嘴唇,小心翼翼地把怀里的小瓶子拿出来:“这是物证。”   林楠绩:【呼——终于说出来了,憋在心里可真难受。】   【我真是聪明,想到这么委婉的说辞。】   【顺带隐晦地夸赞一下狗皇帝身材不错。】   李承铣不知道怎么描述自己此刻的心情,总是就是很复杂!   难道一直没来找他就是因为没想好怎么说?   难道这种说辞很巧妙吗?   李承铣简直想撬开林楠绩的脑子看看里面都装的什么。   但不论如何,林楠绩主动找他坦诚此事,他心里的不快烟消云散了,尽管完全不是他设想的样子。   他示意汪德海将那小瓶子拿过来,看了看,皱着眉:“这是什么?”   汪德海:“可要着太医过来?”   林楠绩微微惊讶:【催-情-药啊!我都说得那么明显了,觊——觎——龙——体——,还不够清楚吗?】   【真是的,娶了人家又冷落,也不怪娘娘按捺不住。】   【催-情-药嘛,也可以理解为夫妻之间的小情趣?】   【再说了,也要不是狗皇帝不行,别人何至于出此下策啊!】   汪德海也反应过来了,有些尴尬地看向皇帝:“后宫这是冷落太久了。”   李承铣刚刚原谅林楠绩,又被重新勾起了怒火,什么叫他不行!   不能就这么算了。   李承铣冷漠的眼神扫视林楠绩:“去领五个板子,就在紫宸殿门口打!”   林楠绩:“谢皇上。”   林楠绩松了一口气,知道这算是轻的了。   【等等,虽然打板子是意料之中,但在紫宸殿门口打多不雅观啊。】   但林楠绩更没有想到的是,打板子居然要脱裤子!   林楠绩捂着屁-股,求饶地看向李承铣:“皇上,能不能不脱裤子?”   【不行!不能脱!坚决不能脱!】   李承铣又高兴了:“自古以来打板子都要脱裤子,你还想朕为你开先例?”   李承铣是没想到,这小太监还挺爱面子。   林楠绩:【好变态啊!】   林楠绩心里焦急但面上不敢显露,临时找了个借口:“我屁-股上生了恶疮,不敢玷污皇上的眼睛!”   李承铣只是有心作弄林楠绩,见他这般着急,目的也达到了,高抬贵手:“就这么打吧。”   毕竟他也没有看太监屁-股的癖好。   林楠绩松了口气,乖乖趴好。   执廷杖的四个人举起廷杖,落在身上,并没有预料中的痛。   五个板子很快就打完了。   痛是痛的,但没有想象中的皮开肉绽。   【原来这就是打板子,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可怕嘛。】   李承铣轻轻嗤笑一声。   林楠绩不知道,宫里打板子也是有讲究的。   皇帝实在厌恶的,那就下狠手打。   若是皇帝没那么讨厌的,就轻点儿,做做样子,千万别把人打狠了。   打板子的人一看皇帝连不脱裤子都能答应,心里也大概明白了,这公公虽然要挨板子,但估计要成为御前的红人了。   他们怎么会傻到得罪御前的红人呢,自然是往轻了打。   林楠绩捂着屁股,朝李承铣谢恩:“多谢皇上开恩。”   李承铣哼了一声。   又觉得这小太监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聪明,贵妃再大,还能大过他。   不会来抱他的大腿吗?   “下次还犯事,可就不是五个板子这么简单了。”李承铣不忘威胁一句。   林楠绩:“皇上宽厚仁德,奴才再也不敢了。”   林楠绩捂着屁股回直房修养。   但这事还没完呢。   又过了两天,贵妃娘娘突然杀到了紫宸殿,到了就是一顿梨花带雨的控诉:“皇上,有人偷臣妾肚兜!”   李承铣震惊:“宫里还有人偷肚兜。”   秦贵妃:“正是太子殿下!”   在外殿候着遭秦贵妃瞪了好几眼的林楠绩都惊呆了。   贵妃娘娘知道您在说啥吗?   小太子,还不到五岁!偷肚兜?   小太子被带来的时候,手里还握着一只水红色的鸳鸯肚兜,肃着一张小脸,模样和李承铣有七分像。   汪德海都一头雾水:“贵妃娘娘,太子殿下才四岁,还不到通人事的年龄,定是有什么误会?”   秦漪兰掩面哭诉:“都抓了现行了,皇上可要为我做主啊!”   李承铣将小太子拉到身前:“告诉父皇,究竟怎么一回事。”   小太子看了李承铣一眼,眼中闪过一抹犹豫。   就是不肯开口。   秦漪兰眼中闪过一丝得意。   反正小太子是哑巴,怎么个情形还不是任由她说。   秦漪兰:“不止如此,太子殿下还不尊师重道,目无尊长,苛待宫人!”   李承铣严厉的目光看向奶娘:“可有此事!”   奶娘扑通一声跪下:“太子殿下年纪还小,当不得真!”   秦漪兰身边的宫女一把扯开奶娘的袖子,上面一个深深的牙印,还带着血。   李承铣深吸了一口气,看向小太子:“是你干的?”   小太子目光毫不避讳。   李承铣头疼了。 第八章   “不尊师长又是怎么回事?”   秦漪兰用手帕擦着眼角的湿润:“皇上宣太子太傅进宫一问便知。”   很快太傅就被急诏进宫,太傅唐若需今年已经五十有五了,头发半白,胡子飘飘,颇有当事大儒的风度。   听明来由后,唐太傅顿时吹胡子瞪眼。   “太子殿下简直,简直难以教化!”   李承铣没想到,连太傅都这样评价太子。   若说秦漪兰心存私心,唐若虚可算个货真价实的纯臣。   “每次教课时,太子殿下一个字都听不进去啊!”   “留下的课业从来不写!”   “留下的书从来不翻!”   说到最后,唐若虚简直有点委屈了。   “臣每次教导太子,都觉得是对牛弹琴!”   想他也算是当世鸿儒,他也想从小教导太子,谁没想过辅佐太子成为一代明君呢!   那是多少人的梦想啊!   将经史子集,儒学道理讲由未来的大齐继承人听,潜移默化教导太子爱国爱民。   可是,可是太子根本听不进去啊!   唐若虚痛心疾首:“如此这般,臣宁愿去宫外的书院教书,多教化些寒门学子!”   李承铣被唐若虚一通控诉,头一回觉得脸上挂不住。   “太傅说的是,是朕疏于管教,不过瑜儿本性是好的,又生过一场大病,许是课业太重了。”   “皇上!”唐若虚发出不赞同的声音,“太子是国之未来,皇上怎能如此溺爱!”   林楠绩:【啊。】   【其实小太子挺聪明的。】   【不对,应该说是特别聪明。】   【他可以过目不忘,过耳不忘。】   李承铣:???   【可惜小太子懒得开口说话,不然能吓死唐太傅。】   李承铣期待地看向小太子,突然心念一动:“儿啊,你要是肯说话,父皇就让那个你特别喜欢的小太监陪你玩。”   林楠绩:???   【跟我有什么关系啊!】   小太子突然眼神一亮。   场面正在僵持着,当中的小太子忽然张开了嘴巴。   “富与贵,是人之所欲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处也。贫与贱,是人之所恶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去也。”   “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瑟兮僴兮,赫兮喧兮。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   “惟仁者为能以大事小,是故汤事葛,文王事昆夷;惟智者为能以小事大,故大王事獯鬻,勾践事吴。以大事小者,乐天者也;以小事大者,畏天者也。乐天者保天下,畏天者保其国。诗云:‘畏天之威,于时保之。”   小太子稚嫩的童声字字清晰地响彻在紫宸殿中,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   李承铣好半天才找回声音,嗓音艰涩道:“好……”   好家伙!   李承铣一声好字过后,整个紫宸殿以汪德海为首都纷纷发出赞赏的声音。   谁能想到,一直以为是哑巴的小太子,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汪德海眼眶湿润:“小太子如此聪颖,实乃大齐之幸啊!”   唐若虚更是整个人都被钉在原地一般,见鬼了一般地看着小太子。   虽然太子是哑巴,但他从来都以常人的标准来要求小太子,才会这么恨铁不成钢。   这几段都是四书五经的内容,尤其最后那段,是他最近偶然提到的内容。   小太子居然全部记住了。   可他从来不背书,也不写课业。   那只有一个解释!   唐若虚眼中绽放出一道异彩!   难道小太子是个神童?!   小太子说完一通之后,有些不好意思地看向唐若虚,小小的脸上表情很持重,但更多的是歉意。   渐渐的,唐若虚的眼眶湿润了。   难道,他真的要辅佐出国家未来的明君了。   小太子都出口成章了,平时不爱说话怎么了!   唐若虚看着小太子目光就像看见了金饽饽,激昂地对李承铣行了个大礼。   “原来是臣有眼无珠,没发现殿下如此天赋异禀。”   “小太子如此早慧,行为有异于常人也是很正常的,早慧之人通常与平常孩童行为不太一般,这是智慧的征兆!”   “如此聪明,过目不忘,出口成章,将来必成大器!”   “有此储君是我大齐之幸事也!!”   “臣定当竭力教导,不负皇上所托!”   唐若虚激动异常,脸色都涨红了,恨不得现在就将四书五经,经史子集,一身学识全部教授给太子!   啊!   还有《大齐策论》!   《大齐律法》是国家法治根本,也不能落下!!   出海船队带回来的外国书籍也要加进来,拓宽眼界要从娃娃抓起!!!   林楠绩惊呆了:【唐太傅……好像那些个爱鸡娃的家长。】   李承铣虽然不懂鸡娃是什么意思,但也被唐若虚的热情吓到了。   听着唐若虚一顿夸赞,内心不禁有些飘飘然,他儿子果然厉害。   唐若虚激动地说起自己的教学计划,恨不得现在就让小太子在知识的海洋里遨游,太过沉浸,没注意到小太子的嘴角撇下去了。   林楠绩发出不赞同的声音:   【太子殿下才四岁啊!】   【这个年龄段虽然启蒙很重要,但科学验证,不适宜过早开发大脑,应该身体开发和脑力开发并行。】   【而且小太子就是察觉到唐太傅太有热情,默写对内容后就立马加课业,小太子就假装自己没听了。】   【哇!我上学的时候怎么没有这么聪明呢?】   想到上学时的分数,林楠绩冷酷道:【哦,我本来就没有这么聪明。】   李承铣和唐若虚一样冲上头的热情顿时冷却了。   说的有道理!   “太傅莫急,瑜儿年纪尚小,循序渐进才是。”   唐若虚:“皇上所言极是。”   小太子这才松了一口气,然后一把被李承铣捞到膝盖上坐着。   秦漪兰被这猝不及防的转变整得目瞪口呆。   太子居然不是哑巴?   还能把四书五经倒背如流?   她还想让皇上废太子和她生孩子呢!   秦漪兰咬了咬牙:“小太子这般聪慧早熟,却私藏后妃的肚兜,还请皇上明察!”   李承铣看向小太子:“跟父皇说说,怎么回事。”   小太子瞅了瞅父皇,似是有些委屈:“臭,晕,吵。”   林楠绩:【咦,我好像能翻译小太子的话。】   【肚兜臭,都把他臭晕了,这群人还叽叽喳喳吵得脑袋都大了。】   李承铣:……   【小太子只是觉得烦,听到吵吵更烦,辩解都懒得辩解。】   【大齐惜字如金第一人也!】   李承铣:……   这孩子到底随了谁啊?   秦漪兰脸色都要扭曲了,什么叫臭?她的肚兜可是用香兰水泡过,用上好的脂粉香熏过的!   汪德海将管理贵妃衣物的宫女传进来。   宫女战战兢兢地跪下。   汪德海:“今日之事你可知道?”   宫女战战兢兢道:“贵妃娘娘的贴身衣物洗净后都要用香兰水泡过,然后挂起晾干,再用脂粉香熏。今日晾干了,奴婢去收,才发现被风刮走了,没想到惊扰了小太子。”   林楠绩:【阿这,明明是知道太子从旁边经过,估摸着扔出去。】   李承铣脸色冷肃:“还敢撒谎!”   宫女吓得浑身一抖,跪在地上求饶:“皇上饶命啊!奴婢知错!奴婢也是受人指使!”   汪德海:“受谁指使,还不速速招来!”   宫女战战兢兢地看向秦贵妃身旁的侍女阿惠。   阿惠脸色一变:“休得血口喷人!”   秦漪兰咬碎了一口银牙。   竟然功亏一篑了!   她看向一旁的奶娘:“小太子还性格暴虐。”   林楠绩又看向奶娘:【哦,还有奶娘。明明是奶娘手脚不干净,偷盗东宫财物。被小太子发现才咬的。】   李承铣:……   李承铣示意汪德海:“把奶娘拉下去,着人查看她的住处。”   奶娘脸色骤然白了,双腿一软跪在地上:“皇上饶命!皇上饶命!”   被拖下去的时候还看向小太子:“太子救我!”   小太子将脸转向皇帝,背对奶娘。   李承铣点了点小太子的额头:“不喜欢什么人就告诉父皇,下次不许咬人。”   小太子听话地点点头。   林楠绩:【啊,此事好像还有隐情,让我翻翻。】   李承铣耳朵竖了起来,还有隐情?   【啊!这法子居然是大将军无意中透露给秦贵妃的!】   什么!   李承铣内心顿时波澜顿生,秦将军居然也参与了此事?   他想谋害皇嗣不成!   【大将军进宫看望贵妃的时候,不小心说漏嘴自己顺了皇上一件东西,很有些难以割舍的情感。还说若是被发现,自己肯定要被定罪。】   【本来是自言自语的,居然启发了贵妃娘娘?】   李承铣纳闷,秦将军偷他东西?   他都那么位高权重了,还需要偷东西?   【等等等等,到底大将军顺了皇上什么东西,这么难以割舍。】   李承铣:他也想知道!   是刚进贡的金银珠宝被扣下来,还是内务府的上古珍宝遗失了?   不对啊,这些秦放能看得上?   林楠绩努力在脑子里调动剧情,理清楚来龙去脉以后,林楠绩心中爆发一声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偷狗皇帝的袜子!】   【去年行宫狩猎时换下来的,他眼疾手快就顺走了!】   【原味袜子!!就藏在大将军的枕头下面!!!】   李承铣差点吐出来。   抱着小太子的力道都大了几分,惹得小太子侧目看他。   他脑海里浮现秦放那副威武高大的样子,半夜里躺在被窝里品鉴他穿过的袜子。   胃里瞬间翻江倒海。   !!!   李承铣将小太子放下来交给内侍,叫上汪德海,风风火火道:“跟我去大将军府!”   秦漪兰一惊:“皇上这是何意?”   怎么突然扯上她哥哥了?   李承铣定定地看了秦漪兰:“你也跟着一块去。”   汪德海:“皇上,这恐怕不和规矩。”   怎么突然还带着后妃出宫呢?   李承铣冷笑一声:“规矩?朕就是规矩!”   林楠绩:【奇怪,怎么突然要去大将军府?】   【不管了,看着好像有好戏看,我也要去,我也要去!】   ***   大将军府在城东,地段非常好,将军府是御赐的,修建得非常豪华。   里面的门童看见有人来了,还没伸手拦就被一把拨开,汪德海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睁大眼睛看看,是谁来了。”   那门童此时才看见为首的人身穿明黄色龙袍。   明黄色!龙袍!   门童顿时脸色血色尽失,跪在地上磕头:“皇上饶命,小的有眼无珠。”   话还没说话,李承铣早就往里头去了。   李承铣从前也来过大将军府,是以清楚府内格局,直奔秦放的卧房。   林楠绩:【啊,直接往大将军的卧房去吗?】   【你们关系好像有点暧昧了捏。】   李承铣脚下差点被门槛绊倒,险些爆粗口。   另一边,秦放正在府内专门习武的院子里打拳,虎虎生风,极其有力道,大冷天里,他出了一身汗,光着上身,小麦色的皮肤在太阳底下闪耀着光泽。   家丁跌跌撞撞地跑进来。   秦放皱眉:“怎么这么莽莽撞撞的?”   “将军不好了,不好了!”家丁气喘如牛,“皇上来了!”   秦放眼睛一亮:“皇上来了?可安置好了?”   家丁都快哭了:“来不及安置,皇上直接往您的寝室去了!”   秦放:!!! 第九章   李承铣到了秦放的寝室门口,胸膛上下起伏,眼中怒火滔天。   好你个秦放!   胆大包天!   将军府的家丁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吓得就地跪下,整个将军府陷入了剑拔弩张的气氛。   这还是头一次,皇帝这么生气地闯进大臣府邸,就是放在大齐也是头一次啊!   虽说皇帝是九五之尊,但传出去毕竟   汪德海硬着头皮上前劝道:“皇上,万万不可冲动啊!大将军毕竟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秋猎时即便负伤也要随同皇上。”   不提秋猎还好,一提秋猎就像往火里又扔了一把柴火。   李承铣直接打断汪德海,眼里的怒火又添了一层。   一抬脚,“嘭”的一声踹开了房门。   直接掀开帘子,直奔床边。   林楠绩:【啊!好熟稔的关系,直奔大将军床头哇!】   秦放得知李承铣莅临府上,还直奔卧房而来,急得脚下生风,甩开一众家丁,脚底冒火地跑过来。   林楠绩只觉得眼前闪过一个上身不穿衣服的裸-男,定睛一看,就发现裸-男已经跪在李承铣面前。   “臣不知皇上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请皇上恕罪!”   大将军跪在李承铣面前,上身衣服都没来得及穿,古铜色的上身裸-露着,颗颗饱满的汗珠顺着肌肉脉络往下流。因为赶得太急,秦放的呼吸声有些粗重,空气中散发着喷薄的荷尔蒙。   林楠绩:【哇哦!】   【这是不收钱就能看的吗!】   【啊,是偏偏露给狗皇帝看的吗?】   李承铣本来还没有想那么多,被这心声一说,看着秦放顿时不顺眼了。   他冷冰冰道:“秦将军就是这么衣衫不整地拜见朕的?”   秦放心中一个咯噔,连忙从房里找了件上衣套上。   套上的太过匆忙,还露出一小截饱满的胸膛。   林楠绩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啊,他好会。】   【只露一点比全露更惹人探究,还全了礼节。】   【不愧是偷袜子都偷梁换柱的男人!】   李承铣声音中压抑着怒意:“松松垮垮,成何体统!”   秦贵妃在旁看的一头雾水,皇上怎么突然对哥哥态度如此恶劣?   难道他们秦家要失宠了?   秦贵妃顿时有些着急,亲自动手三两下就将秦放包成了个粽子。   嗔怪道:“哥哥也真是的,明知道皇上最重礼教,还像在军中一般粗莽作风。”   秦放:……   秦放试探着问:“请问皇上突然前来,所谓何事?”   秦贵妃紧张地抓了抓秦放的衣角。   李承铣皮笑肉不笑:“宫里丢了样东西,来秦将军这里找找。”   秦放端详着李承铣的神色,想到了什么,内心随即否认。   不可能啊。   他做得那么隐蔽,皇上不可能知道。   那东西又不值钱,皇上也不可能重复用。   再说了,堂堂九五之尊追究这个……显得怪小家子气的。   秦放想通了,毫无惧色,挺直胸膛:“皇上丢的必定是要紧之物,还请明示,臣定竭尽所能替皇上分忧。”   李承铣犹豫了。   他仔细端详着秦放。秦放今年三十有二,一直没有成婚,身形是北方人的高大,表情更是铁骨铮铮,正直凛然,丝毫没有做了亏心事的躲躲闪闪。   会不会是林楠绩弄错了?   要是弄错了,他擅自闯进大臣寝室,还要翻枕头被褥,传出去也太丢脸了。   显得他没有容人之量。   早知道不该这么冲动的,至少让锦衣卫私下里寻找蛛丝马迹。   秦放见李承铣迟迟没有说话,不禁出声提醒:“皇上?”   李承铣睇了他一眼:“朕记得你今年三十有二了,可有中意的女子?”   秦放立即回答道:“臣只想替皇上守好江山,无意娶亲。”   李承铣佯装不悦:“守好江山固然重要,终身大事也不能耽误,免得旁人还说朕苛待将军。不如朕为你设宴,你看看可有合眼缘的女子。”   秦放大惊:“万万不可!”   “臣的事不着急,倒是皇上,皇宫子嗣单薄,还望皇上为大齐着想,尽快开枝散叶才是。”   秦贵妃立即道:“皇上许久没来臣妾宫里了。”   林楠绩:【啊,要是秦贵妃知道哥哥私藏皇上的袜子,还夜夜相伴,不知道是什么感想。】   【说起来,那双袜子特别好认,还是贵妃亲自做了送给狗皇帝的。】   李承铣目光一亮,直直地看向秦贵妃。   秦漪兰大喜,皇上终于看她了! 第十章   李承铣轻咳了一声:“宫里有样东西丢失,朕不便亲自查看,贵妃,你去秦将军的床铺中代朕查看。”   秦贵妃虽然不解,但还是照做了。   林楠绩:【!】   【这个办法好哇!】   秦贵妃起身掀开秦放的窗帘,没注意到秦放的脸色一下子忐忑不安起来。   秦漪兰掀开被子,什么也没有,正要翻开枕头,忽然身旁一阵风起,秦放瞬间冲上前,将枕头下的东西抢先夺走塞进怀里。   秦漪兰:“哥,你干什么呢?   秦放脸色通红。   “贴身衣物,不方便给娘娘过目。”   虽然秦放的动作已经快,但也足够秦漪兰看清那是什么东西了。   刚进宫的时候,秦漪兰一个将军府出身的骄矜贵女为了讨好李承铣,学着普通人家的妻子为丈夫做鞋袜,特意做了一双龙行九天的彩绣绸袜。   秦漪兰之所以一眼认出来,是因为那袜子真的……特别丑。   秦漪兰在原地呆了两秒:“那不是……”   林楠绩:【哦豁!】   他连忙再去看秦将军,就看见秦放神色慌张,下颌线猛然绷紧,眼神飘忽不定,面对秦漪兰的视线,紧张地舔了舔下唇:“妹妹,这是你出嫁前给我做的,你忘记了?”   话音一落,数道视线齐刷刷地集中在秦放身上。   秦漪兰一脸“哥你疯了吧”的表情。   李承铣更是高深莫测。   林楠绩的心音幽幽的:【谁家好妹子给哥哥袜子上锈金龙啊?】   【是嫌贵妃的封位站得不够高吗?】   【是嫌家里不够位高权重吗?】   【是嫌九族亲戚太烦人吗?】   李承铣眼含怒意,随手一指:“去,拿出来!”   被指到的林楠绩只得上前,硬着头皮对秦放说道:“大将军得罪了。”   那袜子就在秦放的胸前。   但是林楠绩洁癖犯了。   【啊啊啊啊啊啊!这袜子都这么长时间没洗了,我真的不想碰!】   林楠绩正纠结着,没留意背后李承铣的眼神都变了。   李承铣感到很荒谬。   一个小太监竟然敢嫌弃他了。虽然他也不想碰,但他是皇帝。   李承铣忽然记起,这小太监平日里确实很爱干净,衣服总是整齐洁净的,做事之后还很爱拿个帕子擦手。   李承铣有些不悦,盯着林楠绩的背影催促出声:“还愣着干什么?”   林楠绩只得硬着头皮,从秦放怀里抽出那双袜子。   袜子虽然旧了些,绣工刺眼了些,但仍然能认出上面锈的是龙。   臣子府上私藏与龙有关的物品,本来就是大忌。秦放“扑通”一声跪下:“皇上饶命!”   汪德海老脸一红。   啊,这,真没想到,是这样的大将军。   林楠绩一边嫌弃地拎着袜子,一边悄悄打量。   【天哪!这袜子放了多久啊!都没洗吧!】   【居然还是狗皇帝的原味袜子!】   林楠绩不禁好奇了:【天天放在枕头下面,真的不会臭吗?狩猎的时候应该出了很多汗吧?】   【一个铁骨铮铮的汉子,夜深人静,千家万户入眠的时刻,点燃一根昏暗的蜡烛,偷偷从枕下掏出一双袜子,睹物思人……】   李承铣脸色发青,冲林楠绩摆摆手,示意远些。   林楠绩默默地拎着袜子站到了门边。   李承铣沉默了一会儿,手背上青筋一根根暴起。   他出生在皇家,即便从小不是得宠的那个,外人见了也都要端起九分敬意。登基之后,底下臣子更是不敢僭越。   何曾被人如此冒犯过!   还是个,还是个男人!   李承铣咬牙切齿道:“秦放,朕念你曾经护驾有功,免了你的皮肉之苦,从今天起,罚你禁足三个月,年后即刻前往西南边境驻守,没有旨意,不得回京。”   秦放坚毅的眸子难以置信地看向皇帝。   下一秒,秦放就扑着向前抱住李承铣的大腿。   “皇上,臣忠心不二,天地可鉴,还请皇上收回成命!”   “臣愿意在诏狱经受皮肉之苦,只求皇上千万别赶臣走!”   “呜呜呜呜呜呜!”   秦放脸上两行豆大的泪痕顺着两颊流下来,洇湿了李承铣的裤子。   林楠绩目瞪口呆,谁能想到大将军一个杀敌无数,铁骨铮铮的北方汉子,居然哭得像个两百斤的孩子。   【……啊,不愧是上朝被骂,回来还要抱着袜子哭的大将军。】   李承铣也惊呆了。   何至于此!   秦漪兰皱皱眉头。   好怪。   尤其是那双袜子她观察了好久,皇上自从秋猎之后就再也没穿过,弄得她伤心了很久。   也不知道怎么会在兄长这里。   电光火石之间,脑子里那根弦忽然接上了。   秦漪兰难以置信地看向兄长,脸色苍白的踉跄了两步。   秦放还在喋喋不休:“臣对皇上的真心,日月可鉴!”   真心?   哪种真心?   秦漪兰心里忽然有了答案。   她没有说话,转身出了屋子,再回来时,手里多了两把菜刀。   “嗷——妹子你干什么!住手啊——”   秦漪兰抄着两把菜刀,在秦放后面追的难舍难分,满府乱蹿。   李承铣人都麻了。   林楠绩:【哇!据说贵妃娘娘入宫前的武艺不比将军差,今天终于见到了!】   【要是女人能上战场,估计贵妃娘娘也能杀个敌军七进七出!】   李承铣真真切切地迷惑了,他的后宫都收了什么人啊?   秦漪兰两眼冒火:“你对皇上到底存的什么心思!你给我说清楚!”   秦放支支吾吾:“反正就,就是那样。”   秦漪兰一把菜刀飞到秦放旁边的柱子上:“不要脸!”   “你存了那种心思,却要我嫁给皇上,究竟安得什么心!”   秦放边躲边解释:“你要是生下皇子,我肯定尽心尽力给他扶上皇位,以后都是一家人。”   秦漪兰气得发抖,眼底发红:“你把我当什么了!”   一股荒谬感油然而生。   “你知不知道,我进宫之前,玉郎已经要来家里提亲了!”   “进宫两年,皇上来承乾宫的次数屈指可数,兄长可知道我是怎么熬过来的?”   秦放双臂慢慢垂了下来:“兄长对不住你。”   秦漪兰将另一把刀狠狠扔到秦放面前:“兄长好自为之,我自己造的孽也会亲自和皇上请罪。”   ***   第二天,各个大臣上朝前交头接耳,上朝的路上热闹无比。   工部尚书和鸿胪寺卿走在一块窃窃私语:“听说,昨天皇上闯进大将军府,抢了他最心爱的小妾!”   鸿胪寺卿眼睛都亮了:“真的?”   旁边武库司郎中挤进来:“不可能!秦将军府上连个雌鸟都没有,哪来的小妾?”   工部尚书压低了声音:“听说——那小妾是男的,风仪甚美。”   武库司郎中:“!!!我就说秦将军有点不对劲!”   “还有啊,昨天秦将军被贵妃娘娘提着菜刀追得满地逃窜,皇上拦都拦不住啊!”   “贵妃娘娘还有这般武艺呢?”   “一介女流,在皇上面前耍刀弄枪,成何体统。”   “据说还和小太子闹了不愉快,我听说贵妃娘娘自动请罪去冷宫住呢。”   “那皇上抢着了没?”   “抢着了抢着了,直接换了太监衣服带回宫里了,据说风仪甚美!”   很快,八卦在群臣之间互相传播,到了朝会之时,大半朝臣都知道了昨天皇帝的荒唐举动。   大臣们已经在太和殿列队站好了,但龙椅上的人却迟迟没有出现。   李承铣今天起晚了,因为他做了个梦。   梦里梦见秦放私藏他私物的事被公开出来,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了。朝堂上,大臣们对他指指点点,交头接耳,时不时发出嘲笑的声音。   王中丞带着御史台那帮人更是将他骂了个狗血淋头。   李承铣在梦里翻来覆去,又看见林楠绩还将他小时候偷懒不好好读书还在太傅脸上画乌龟抖落出来,气得太傅指着他的鼻子骂。   猛地惊醒,李承铣浑身汗淋淋的,哑声叫来汪德海:   “把林楠绩关进诏狱。”   汪德海一怔,这小子犯了什么事了,竟然要关进诏狱?   李承铣喃喃道:“太危险了。” 第十一章   林楠绩刚回到直房,困极,蒙着被子倒头就睡,刚闭上眼睛坠入梦乡,身上的被子就遭人掀了。   凉气入体,林楠绩冷得眉头皱起。   谁掀他被子?   林楠绩迷迷瞪瞪睁开眼,就看见两个人杵在面前,都是一身黑,站在他狭窄的床前,像两尊黑气冲天的门神,正冷冰冰地瞧着他。   黑衣裳的左肩绣着闪闪发光的金龙,林楠绩粗粗一数,四个爪子。   四爪为蟒,五爪为龙,飞鱼类蟒,鱼尾分叉。大齐能穿飞鱼纹的,除了锦衣卫还有谁?   林楠绩瞬间睡意全消,一个机灵醒了。   “锦衣……!”林楠绩惊恐的话还没说完,嘴里就被塞了一团布,整个人直接从被窝里被挖了出来,再睁眼已经到了诏狱。   牢房狭窄昏暗,四面筑起高墙,高而狭小的窗口里透出丝丝缕缕的光,隐隐可见墙上斑驳的血迹。   不像想象中的牢房,犯人大喊大叫。   这里连声音都没有,一间间牢房里的人见林楠绩走过,只是淡漠的一瞟,便收回去了。更多的则是头也不抬。   能进昭狱的,都没指望着出来。   林楠绩看着不见天日的大牢,彻底傻眼了。   他居然进了诏狱?   林楠绩被关进其中一间牢房,牢房落了锁,他一把扯出嘴里塞着的破布。   他冲着两个锦衣卫的背影喊了一声,声音像是被黑暗吞没一般,没有回应。   林楠绩任命地找了个地儿坐下,苦恼地思索一圈。   难道是他假太监的事情被发现了?   不应该啊。   他隐藏得很好的。   林楠绩思来想去,打了个哈欠,就着阴冷潮湿的被褥睡过去了。   不知道睡了多久,林楠绩悠悠转醒,到了放饭的时间。   抓着牢房的铁栏杆,眼疾手快地拦住一个锦衣卫,仔细一看,正是昨天捉拿他的锦衣卫其中的一个。   仔细一看,这锦衣卫还很年轻,有点娃娃脸。   林楠绩:“大哥,你们为什么抓我啊?”   锦衣卫有点不耐烦道:“你犯事了呗。”   林楠绩想得到些更有用的信息,咬牙冲他招招手,压低声音说道:“你要是告诉我,我房间床底下的破靴子里藏着一锭银子,都归你。”   小锦衣卫目光鄙视:“就你那三瓜两枣的,还不够小爷塞牙缝的。”   林楠绩瞪圆了眼睛,还有人鄙视银子?   小锦衣卫本来想走,迈出两步又回来了:“其实我挺好奇的,你是怎么进来的。”   林楠绩没好气地说:“你又不告诉我,我怎么知道?”   小锦衣卫高深莫测:“知道你上一个关进来的太监是谁吗?”   林楠绩摇摇头。   小锦衣卫一脸神秘地说道:“冯进年冯大太监,先帝在时只手遮天的人物你总该听说过吧?你一个小内监,能进诏狱,也算了不起了。”   “这诏狱也不是谁都能进得来的,怎么也得是朝中有名有姓的官员。”   “能让皇上亲口发话抓进诏狱,也算是你这小太监祖坟上冒青烟了。”   林楠绩:……   林楠绩语气幽幽地:“有你这么夸人的吗?”   小锦衣卫没忍住,嘿嘿笑了两声。   林楠绩陷入沉思。   这锦衣卫说的倒是没错,诏狱不是谁都能来的地方,而且来了,极大可能就出不去了。林楠绩将这几天的事情从头到尾理了一遍,终于恍然大悟。   他一定是知道的太多了。   他就说狗皇帝心眼比针尖大不了多少吧。   林楠绩深沉地叹了口气。   见林楠绩一直没说话,小锦衣卫问:“琢磨什么呢?”   林楠绩神色幽幽的:“想吃瓜吗?”   小锦衣卫:?什么瓜?   半柱香后。   牢房里。   小锦衣卫两眼放光地和林楠绩头凑在一块,语气急切:“然后呢然后呢,刘侍郎怎么说的?”   林楠绩压低声音嘀嘀咕咕了几句。   “真的?刘侍郎……变态啊!”小锦衣卫两眼放光,玩还是你们文官会玩啊!   说着,小锦衣卫还从怀里掏出一把瓜子糖:“你吃你吃,吃了快接着讲。”   林楠绩矜持地捏起一块瓜子糖送进嘴里,清甜的香味瞬间在味蕾蔓延开来,甜的林楠绩微微眯了眯眼。   “快说快说。”小锦衣卫催促。   林楠绩清了清嗓子:“还不止呢,太医当场把脉,美人肚子里都有孩子了!”   “是刘元吉的,啊!居然是刘侍郎那个老匹夫的!”   “早看刘侍郎那老东西不顺眼了,天天就会拍马屁,居然和儿子相好的搞在了一起,他要不要脸啊!”   “怪不得刘侍郎被查了,查得好!”   “还有呢还有呢!”   “刘侍郎被耍啦!牛逼!”   “草!大将军还有这样的癖好呢!”   “我草草草草!”   你们武官玩得好野啊!   两人正交头接耳聊得热火朝天时,一个身穿红色飞鱼服的锦衣卫板着脸走到牢房外:   “司南浩!你在哪干什么呢?上头有旨,将这个小太监即刻处死!”   两人都是一惊。   林楠绩浑身一震,他,他这就要死了?   司南浩皱了皱眉,没忍住多问了一句:“可有皇上的圣旨?”   穿着红色飞鱼服的锦衣卫好像听到什么笑话一样:“一个小太监,怎么劳得动皇上亲自下旨?”   “赶紧行刑,别磨磨蹭蹭地耽误功夫。”   司南浩有些惋惜地看了一眼林楠绩,八卦听得还不过瘾呢。   林楠绩被架上绞刑架,内心有些悲凉,他刚穿过来没多久,就要死了?   死了能回去吗?   他没去报道,职位还给不给他留啊?   司南浩看出他生无可恋,也叹了口气:“放心吧,看在咱俩刚才的交情上,我会给你一个痛快的。”   林楠绩脸色发白:“我不想死。”   司南浩同情地看着他:“我也帮不了你。”   林楠绩立马两眼泪汪汪:“我那靴子里还有一块从娘胎里就戴着的玉佩,劳烦和我埋在一处。”   司南浩没好意思说,那些犯了罪的大官还有人收尸,像他这种名不见经传的都是拉到乱葬岗就地堆放的。但因为八卦的情分,司南浩还是答应了:“我会的。”   另一边,紫宸殿里。   李承铣处理完一堆糟心的折子后,忽然觉得耳根子清净异常。往日里,他耳边好像一刻不得闲,总是被一道啰啰嗦嗦的声音占据。那人好像什么都能在心里说上一遍一样。   什么许姑娘这么多年在青楼还能独善其身真不容易。   什么贪官可恶,就该全杀咯!   又或者御花园跑来了一只白色的狮子猫,长得漂亮就是不给摸。   甚至是今天的天气,早上吃了什么,大厨的手艺又潦草了。   李承铣不知道他脑子里怎么装得下这么多无关紧要的东西。   乍一静下来,李承铣却觉得太安静了。   他往下头一望,原先林楠绩总爱站在火盆和挂画中间那个位置,有一盆兰花挡着,方便他偷懒。   眼下,那里空空如也,一个人影也没有。   李承铣招来汪德海:“林楠绩人呢?”   汪德海不知道皇帝为什么又提起来,恭恭敬敬道:“回禀皇上,那小子昨儿已经被锦衣卫带走了,眼下应该在诏狱,估计……”   汪德海没把话说全,他觉得林楠绩此时应该没气了。   诏狱?   李承铣手中的笔一顿。   “多久了?”   冯德海:“昨夜到现在,应该有七八个时辰了。”   李承铣心中止不住的懊恼,怎么就给关到诏狱去了,诏狱是什么地方,他那弱鸡似的身板怎么禁得住,说不定现在都……   李承铣忽然厉声:“汪德海!去诏狱把人带回来!”   汪德海吓了一跳,连忙要答应,谁知道李承铣忽然站了起来。   “太慢了,朕亲自去!”   林楠绩将脖子伸进绞刑架,白嫩嫩的一颗清俊头颅,搁在令人闻风丧胆的血迹淋淋的绞刑架上,就像污泥地里的一抔新雪,看得司南浩都有些于心不忍。   “忍忍吧,疼一阵就过去了。”   林楠绩忽然又把脑袋拿了出来:“大哥,一天了,我还没吃东西呢,就算死也得让我做个饱死鬼吧。”   “唉,别啰嗦了,吃不吃都一样,吃了可能还会拉出来,到时候臭烘烘的。”   林楠绩不禁悲从中来,重新把脑袋搁好。   “下辈子投个好胎!”司南浩一提林楠绩脚下的凳子。   林楠绩只觉得脚下悬空,整个人都往下不停地下坠,他想用手扒开绳子,可是根本无济于事。他感觉脖子上的绳子在不断地缩紧,呼吸困难,眼前开始发黑。   【草草草!我要死了!】   【我舌头好像要伸出来了,埋的时候能不能理回去啊,吊死鬼很难看的!】   【狗皇帝,草菅人命,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啊!】   就在林楠绩感觉自己要去见太奶奶的时候,耳边突然听见一声暴喝:“都给我住手!”   林楠绩:【什么声音……怎么那么像狗皇帝?】   然后他就感觉双腿被抱住了,汪德海又尖又细的声音急切地响起:“还愣着干什么呢!没听见皇上说停下吗?”   惊呆了的司南浩这才停下行刑,“扑通”一声跪下:“下官见过皇上!”   林楠绩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然后就对上李承铣略带心虚的表情,爬起来跪谢龙恩:“谢皇上不杀之恩。”   【狗皇帝!我不就是目睹了你被戴绿帽,被大将军觊觎吗?有必要杀人灭口吗?】   【都说伴君如伴虎,皇帝果然是全天下最大的神经病!】 第十二章   林楠绩跪在诏狱冰冷的地面上,脖子上被勒出深深的红痕,不少地方磨破了,白玉般的皮肤渗出猩红的血迹,苍白的面庞没有一丝血色。他额前头发被汗水打湿了,搭在脸颊两边。两眼微微含着泪花,俊秀的眼角压出一抹红痕。   汪德海看了都觉得造孽,好好的人怎么就成了这幅模样。   看了怪不忍心的。   林楠绩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许久没有听到李承铣说话,便小心翼翼地抬头去打量他的神色。   这一抬,就撞进李承铣幽深的双眸中。   林楠绩连忙收回视线。   【狗皇帝在想怎么处置我?】   【我都差点死了,还想怎么样?】   听到这道委屈至极的心音,李承铣久违地生出了些心虚的感情。   他这次太轻率了。   看到林楠绩还活着,他清晰地听见自己松了口气。   李承铣也不知道自己来的一路在怕什么,但他找到了完美的解释。   他和先帝不一样,他不是滥杀无辜的人。   更何况林楠绩虽然揭了他的短,总是惹他生气,但也无形中帮了他很多忙。   作为一名皇帝,他做什么都有史书粉饰。但作为一个人,他不喜欢卸磨杀驴。   于是李承铣对汪德海说道:“你来安排吧。”   汪德海连忙应是。   说完,李承铣就拂袖而去,生怕背后有什么东西在追一样。   行刑的牢房里就剩下林楠绩、汪德海和司南浩。   汪德海看着林楠绩脖子上的一片狼藉,也怪不落忍:“你收拾收拾,跟我一块回宫。”   林楠绩也没什么可收拾的,倒是司南浩压低了声音,用一种很是耐人寻味又暗暗激动的语气说道:“你小子,果然不是一般人。”   一个小小的御前近侍,能让皇帝亲自发话关进诏狱,这不是最重要的。   最重要的是皇上亲自来搭救。   司南浩满眼写着牛逼。   林楠绩:???   他脸色一垮,满嘴苦味,大哥您哪只眼睛看出来的?   司南浩拍了拍他的肩膀:“有空出来喝两杯。”   林楠绩心里正乱着,没琢磨透狗皇帝到底啥意思,前路未卜,心里只剩下忐忑了,潦草地点了点头,没往心里去。   林楠绩跟着汪德海回了皇宫。   狗皇帝是个神经病,心思无从揣测,林楠绩只能从其他地方入手。   他凑近汪德海,小声问道:“汪公公,皇上这是,想怎么处置我啊?”   汪德海看了林楠绩一眼,一时间没说话。   其实汪德海也愁。   他都做到大太监都位置上来,揣摩上意向来信手拈来,但他最近恐慌地发现,他现在也不是很懂皇帝的意思了。   难道真是人老了?   汪德海琢磨着,林楠绩放在御前肯定是不合适了,但看着皇上的反应,也不能发配边疆。   冷风乍起,汪德海打了个哆嗦,眼前落下一片叶子。   他忽然眼睛一亮,有了!   ***   等到汪德海将一把扫帚塞到他怀里时,林楠绩彻底惊呆了。   林楠绩看了看扫帚,试探着问道:“汪公公,我以后负责打扫?”   被罚了发配苦力活,倒也在意料之中。   打扫在宫里其实不算特别重的活,总比大冷天的还要搓衣服的好。   汪德海轻咳了一声:“从今天起,你就负责打扫后宫的落叶,直到扫到干净为止。”   林楠绩瞪大了眼睛。   什么?   扫落叶?   林楠绩抬头看向树梢,树梢上挂着枯黄的叶子,好一番深秋景色。风一吹,叶子潇潇落下来,四处飞舞。   林楠绩顿时露出了生无可恋的神色。   汪德海没看林楠绩的表情,他绞尽脑汁才想出来了这么个主意,又能把人调离御前,又能让皇上时不时地见着人。   一举两得。   连他都觉得缺德!   皇上听到后虽然表情耐人寻味,但几乎是立即就同意了。   林楠绩握着扫把,难以置信地看向汪德海,不敢相信地问:“这是……”   汪德海目光躲闪:“这是皇上的意思。”   林楠绩:【哈?】   【这个季节扫落叶,是哪个天才想出来的主意!】   【狗皇帝我与你不共戴天!!!】   李承铣听着外头的动静,唇角牵起,终于也看到这小太监抓狂的样子了。   等过两天再把人调回御前吧。   林楠绩领命走后,李承铣把汪德海叫进来:“最近朕要多去后宫里走动走动。”   汪德海惊讶地看了他一眼:“各位娘娘知道了肯定高兴。”   ***   荣华宫里,林楠绩握着扫帚,在地上圈出一滩枯黄的落叶,伸手抓住了一片头顶上落下的叶子。   【扫了一天了,扫不完,根本扫不完。】   【这是人干的事吗?】   林楠绩有气无力地挥舞着扫帚。   林楠绩听见一阵阵的“见过皇上,皇上万岁”,机械地跟着跪下,机械地起身,眼睛抬都不想抬。   皇上驾到,荣妃大喜过望,穿着一身绯色衣裙,莲步偏偏出来迎接:“臣妾给皇上请安。”   李承铣伸手扶住荣妃:“许久没来了,朕来看看你。”   荣妃露出一抹娇羞的笑容:“皇上快来,臣妾亲自做了梅花粥,请皇上一同品尝。”   李承铣点点头,眼角余光瞥见院子里的银杏树地下站着一个身量纤细瘦长的人,不由地多看了两眼。   那人穿着青色的内侍服,衣裳平平无奇,穿在这人身上却别有一番滋味。   一阵风吹过,银杏叶落在肩头,那人随手摘下,纤长白皙的手指和金黄的银杏叶。   相映成趣,此人此景,惹得李承铣一时没有移开目光。   然后就见那人伸手将银杏叶一点一点撕碎了。   辣手摧花,瞬间就破坏了画面的美景。   李承铣:……   【狗东西,休要惹小爷我,给你们统统撕碎!发烂!发臭!】   李承铣嘴角轻抽,他就知道。   林楠绩一边偷懒干活,一边在脑内循环狗血小剧场,没注意李承铣的目光。   荣妃疑惑:“皇上?”   李承铣摆摆手,径直走进了荣妃宫里。   荣妃宫里炭火烧得很旺,纤纤素手解下李承铣身上的斗篷,两人一起坐在床边的茶座。   李承铣才发现这位置甚好,不仅能品茶,欣赏近在咫尺的银杏美景,还能透过银杏叶,看见窗外一个愁眉苦脸的小太监。   心情甚妙!   荣妃也察觉皇上心情很好,特意吩咐宫女将梅花粥端上来。   梅花粥色泽淡红,还有新鲜梅花作为装饰。   李承铣也是个风雅之人,眼睛一亮,不禁赞叹道:“爱妃果然心思巧妙,这个时节赏梅,喝梅花粥,才是风雅之事。”   “不愧是大学士的女儿。”   荣妃被夸得脸色羞红:“承蒙皇上不弃。”   林楠绩提着扫帚,屋子里的声音断断续续传入他的耳朵里。   也不是他想听,实在是不得不听。   【梅花粥?】   林楠绩肚子咕嘟了一声。   【梅花粥是用新鲜梅花与梗米一起煮熟做成,宋人说腊月正月早惊春,众花未发梅花新,说到风雅还是古人会玩。】   【梅花可以开胃生津,舒肝和胃,止咳化痰,活血化淤,确实是个好东西。】   李承铣喝了半碗梅花粥,眉梢轻挑,没想到这小太监还懂宋人的诗。   倒是小瞧他了。   林楠绩手里“刷刷”地扫着,突然停了下来。   【但是吧,这梅花性寒啊,不用大量根本煮不出颜色和香味,刚刚听荣妃怎么说的来着?】   【好像让宫女足足摘了一篮子,全放进去煮了。】   【还嫌不够又加了点。】   林楠绩“嘿嘿”一笑。   【简直是致死量,让我看看狗皇帝什么时候拉肚子。】   林楠绩心音刚落,李承铣就感到腹部传来热灼灼的难受。   一下一下的痛像小锤子锤着神经,从胃里径直往下一路延伸,李承铣禁不住放开勺子,紧紧捂住肚子。   荣妃注意到他的动作,关切地问:“皇上怎么了?”   李承铣咬紧牙关:“朕去去就来。”   小半个时辰后,林楠绩感觉眼前落下一道阴影。   手中的扫帚微顿,风乍起,地上落叶翩翩,林楠绩抬起头来,就看见一身明黄龙服。   李承铣黑着一张脸,右手背在身后,居高临下地看着林楠绩。   仔细看,眼底还有些隐忍发怒的红。   林楠绩不知道李承铣怎么又来了,还是毕恭毕敬地问安:“奴才见过皇上。”   李承铣背在身后的右手缓缓捏紧,冷声问道:“怎么还没有扫完?”   林楠绩依旧毕恭毕敬:“马上就扫完了,皇上少安毋躁。”   【堂堂九五至尊来关心一个小太监地扫不扫完,您不觉得自己太闲了吗?】   【果然又是冲着我来的。】   林楠绩一边在心里哔哔,一边脸上冲李承铣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   这一抹笑容宛如竹叶上落了一滴雨水,无端地惹人意动,瞬间冲散山间阴霾。微风浮动,一片金黄色的银杏叶恰好落在林楠绩的眼角眉梢,犹如明珠照亮他光风霁月的眉眼。   李承铣心头猛地一跳,右手手指不自然地曲起,将刚到喉间的那句“大胆”咽了回去。   他目光紧紧盯着林楠绩黑色帽檐上的叶子,出神了两秒。   这小太监还真会找地方,哪里不好去,偏偏找了荣妃宫里这棵百年银杏树,占去了所有好风景。   林楠绩被李承铣盯得心里发毛,小心翼翼地出声提醒:“皇上?”   李承铣蓦地收回目光,冷声道:“去别的地方打扫。”   林楠绩:……   林楠绩边拎着扫帚退出荣华宫,边疯狂吐槽:   【狗皇帝这是嫌我碍眼?】   【你谈情说爱谈不来,怪我咯!】   【话说他都在茅厕蹲了大半个小时了,还好吗?】   李承铣脚下一个踉跄,浑身一顿,接着整个人冒着滋滋黑气。   汪德海连忙要扶,却被李承铣赶走。   李承铣抬头做出一副观赏风景的模样。   要命,腿麻了。 第十三章   狗皇帝嫌弃他碍眼,林楠绩干脆找了个离紫宸殿最远的地方,不知不觉走到了后宫中僻静的地方,抬头一看,匾额上书着“宜芳宫”三个字。   宜芳宫?   林楠绩开启脑内检索。   宜芳宫是后宫里最偏僻的宫殿,里面住着的是宜嫔。宫里有四位妃子,除了搬进冷宫的贵妃,其他三位分别是端妃、荣妃和宜嫔,宜嫔出身最低,也是唯一一个没有封妃的。   林楠绩心想,这地儿够偏了吧?   门口坐着两个小宫女在偷懒,冻得哆哆嗦嗦地说着话,朝林楠绩投来疑惑的眼神。   林楠绩说明来意后,两个宫女乐得有人打扫,直接让林楠绩进来了。   其中一人还特意嘱咐:“后头园子里落叶最多。”   林楠绩起先还卖力地打扫,待看到这满园落叶后,直接泄了气。   扔了扫帚,找了块石头躺着,干脆摆了烂。   反正这活就是专门折腾他的,除非老天爷开眼刮一阵狂风全部卷走,否则凭他区区凡人之躯,是无能为力了。   他扯了片枯黄的芭蕉叶盖在脸上,也不怕人发现,这里杂草横生,没有宫女太监愿意来,狗皇帝估计也不会发神经专门跑到这种花残叶败的地方。   这头李承铣正在宜嫔宫里喝茶,他特意提高了声量,试探有没有神出鬼没的心音。   试探完了又觉得自己疑神疑鬼。   惊疑不定地看了看碗里的茶。   不至于,这里偏得很。   李承铣有点记不起上次来宜芳宫里是什么时候了,他看着宜嫔素雅的发髻,和骨架感略微明显的背影,想起宜嫔家在登州,父亲是登州的地方官,家世不显。当初太后执意要选宜嫔是因为觉得她骨架大好生养。   李承铣看着宜嫔走过来,比他微低半个头,微微恍惚。   “入冬了,平日冷吗?”   李承铣进来就觉得此处不如别处暖和,炭火都不旺。宜芳宫里布置素雅简洁,冷风钻进来,更觉得像个雪洞了。   宜嫔浅笑着给李承铣添了茶:“多谢皇上关系,臣妾内火旺盛,到不觉得太冷。”   李承铣“噢”了一声,还是吩咐汪德海:“给宜嫔每月多加些炭火,份例也按照妃位发放。”   宜嫔受宠若惊:“多谢皇上。”   李承铣抿了口茶水:“宫里妃子本就不多,多你一个人的份例也多不到哪去。”   宜嫔又是一阵道谢。   屋子里一片安静,只有茶杯和茶盏碰撞的声音。   宜嫔忽然道:“今日天气正好,皇上,不如我们去花园吟诗作对吧。”   李承铣松了一口气,面露微笑:“朕正有此意。”   两人从冰冷的屋子里出来,太阳从云层跳出,午后温暖的阳光洒下来,满池残荷,颇有一番冬日意趣。   李承铣也来了些兴致。   这里本是前朝宠妃的居所,借坡起势,开挖平地为池,取前人“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的诗句,专门弄出个“藕花池”。到了大齐,为了警示子孙,藕花池荒废,这里也成了低位份嫔妃的居所。   眼下虽无藕花可赏,但残荷疏淡,疏影横斜,冰封的池面晶莹剔透,别有一番孤寂坚忍的意趣。不远处的坡上燃烧着最后的残红,只待一场风雪,落叶归根。   这样绚丽凄美的时刻,李承铣不禁动情吟诵:“浊世往来已残秋,江湖谈笑又重阳。”   宜嫔连声赞叹。   两人你来我往,不知不觉走到深处。   宜嫔又出了道上联:“宫莺衔出上阳花。”   李承铣思索了一下,倒不是没有现成的,只是觉得不够好。   李承铣正在心里思忖,这句出自唐人的诗句,若以此作为上联,则下联,宫莺可对紫燕,上阳花可对新春柳,只是意境差了些。   恰在这个时候,一阵风吹起,秋风萧瑟,带起轻柔的柳叶拂过脸颊,干燥里带着草木清香,让人莫名心潮涌起。   秋风中一阵阵出来——   “……狗皇帝……好马不吃回头草……”   李承铣:“……”   好好的风景,好好的上联,好好的诗兴全被碾成了泡沫。   李承铣整个表情瞬间裂开。   宜嫔还期待着李承铣的下联,却突然看见李承铣脸上怒气冲冲,抬步就往前走,步履急促和方才悠然作诗的时候判若两人。   宜嫔脸上闪过慌乱的神情,难道是她刚才出的上联犯了什么忌讳,惹得皇上不高兴了?   想到这里,她顿时俏脸发白,提着裙子连忙跟上。   林楠绩在石头上躺着偷懒,不知不觉睡着了,睡梦中听见狗皇帝,下意识接了一句,接完以后丝毫没有意识,甚至还微微发出鼾声。   直到盖在脸上的荷叶被摘下,眼皮被晒得发亮发烫,才缓缓惊醒,睁开眼睛。   蓦地对上一张近在咫尺的脸。   那张脸上眉梢斜飞入鬓,鼻梁高挺,薄唇紧抿成一条线,一双深邃的凤眼黑沉沉的。   林楠绩吓得有点呆了,一时间竟然忘记了动作,木木地望着李承铣。   李承铣手里拿着枯黄荷叶的叶柄,低头看着林楠绩。这小太监睡卧枯荷丛中,睡姿毫无优雅可言,甚至嘴角还有可疑的水渍,但居然可恶地并不难看。   宜嫔匆匆赶到,也被这藕花池里突然冒出来的小太监吓了一跳,脸色发白低声训斥:“你这奴才,偷懒偷到这里来了?还不跪下!”   转身又对李承铣行礼:“都怪臣妾管教无妨,让这奴才扰了皇上的雅兴。”   林楠绩反应过来,连忙跪下:“小的知错,小的知错!”   麻了,林楠绩整个人都麻了。   【这里都荒成这样了,怎么还有人来啊?】   【对着枯枝败叶作诗,好特别的爱好。】   【唉,这一园子的植物落叶,特别适合沤肥。】   李承铣将荷叶扔到林楠绩头上遮住脸,咬牙切齿地说道:“朕暂时不想看到你的脸!”   他现在真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了。   林楠绩手举荷叶捂着脸告退,他心里挺委屈的,他的脸怎么了?   他觉得自己多半和狗皇帝八字反冲,否则怎么走哪都会撞见。   被林楠绩一搅,李承铣歇了去后宫的心思,在紫宸殿处理政务处理了两天,到了第三天,汪德海进来通传:“端妃请皇上去端阳宫用膳。”   李承铣放下笔来,这才想起荣妃宜嫔宫里都去了,不去端妃宫里确实说不过去。端妃是太后娘家人,该给的面子还是要给的。   李承铣摆驾端阳宫,端阳宫上上下下跪了一地:“拜见吾皇万岁!”   “都起来吧。”李承铣微微抬手。   端妃从宫里迎出来,端庄恭敬地矮身行礼:“臣妾恭迎皇上。”   李承铣伸手将她扶起来:“爱妃管理后宫辛苦了。”   两人一起往殿内走,端妃莞尔一笑:“皇上将后宫交给臣妾打理,这是臣妾的福分,何来辛苦一说。”   桌子上摆了一桌宴席,李承铣落座,心念微动:“爱妃有心了,还记得朕的口味。”   端妃娇羞笑道:“皇上许久未来端阳宫,臣妾特意吩咐小厨房做了皇上爱吃的,皇上快尝尝。”   李承铣提箸夹菜品尝:“不错。”   端妃欣喜:“皇上喜欢就再好不过了。”   李承铣思量着:“朕记得你有三个哥哥?如今都怎样了?”   端妃微怔,随即答道:“回皇上,臣妾有两个哥哥一个弟弟,都在家里读书,大哥在帮着父亲做事,二哥去年考取了进士。”   李承铣“哦”了一声:“年底宫宴上,让你大哥二哥也来吧,你也好见见。”   端妃眼底一湿:“多谢皇上。”   两人边闲聊边用饭,不知不觉李承铣吃到有些微微发撑,慢慢停了筷子,目光向外看去。   总觉得少了什么。   那小太监出现,令他心梗,不出现,他时时预备着心梗。   李承铣觉得自己简直有点魔怔了。   端妃疑惑:“皇上在看什么?”   李承铣收回目光:“没看什么,爱妃此处的饭菜颇为可口。”   端妃一笑:“良宵苦短,臣妾还备了些酒。”   这是挽留过夜之意了。   李承铣喝了两口酒,觉得浑身有些微微的热意,在这冷天里别有一番舒适。   正呷着酒,忽然外头传来拉拉扯扯的动静。   李承铣眉头轻皱,唤来汪德海:“外头怎么回事?”   汪德海回来禀报:“两个小太监好像因为什么争执起来了。”   端妃脸色微肃:“皇上还在呢,成何体统。”   李承铣:“带进来问问。”   端妃宫里一个太监拉着另一个小太监进了殿,当场告状:“皇上,端妃娘娘,奴才在小厨房里看到这人鬼鬼祟祟动手动脚的,定是有猫腻!”   说话的人正是钱万里,义愤填膺地对着李承铣和端妃控诉。   林楠绩被钱万里抓着胳膊,白皙俊秀的脸上微微有些不忿,闻言顿时瞪大了眼睛,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   【哈?我鬼鬼祟祟动手动脚?】   【明明是你给皇上下春-药!】   “咣当”一声,李承铣手里的酒杯砸地上了。 第十四章   李承铣只觉得身上隐隐的发热,手心甚至出了薄汗。他没有在意,还以为是喝了酒暖身的缘故。被林楠绩这么一说,才察觉出不对劲来。   那股隐热迟迟不退,反而大有越烧越旺的态势,五脏六腑好像有火在,直往下腹烧去。   李承铣手中的酒杯已经空了,端妃还及时地又续了一杯,要不是被这两个内监打断,这杯酒也已经下了肚。   李承铣觉得荒谬极了。   他一个皇帝,在皇宫大内,被下药了?   林楠绩被钱万里抓着胳膊,也觉得荒谬极了。他不过是按照皇帝的命令行事,安安分分打扫,就这也能惹上事端?   真是人倒霉喝凉水都塞牙。   本来他就不愿意给钱万里当徒弟,上次又得罪了贵妃,这钱万里在宫里小有根基居然谋上了端妃宫里的差事,竟然还死性不改故技重施。   新仇旧恨添一块,就成了眼下这幅局面。   林楠绩觉得自己好冤。   端妃有些不悦:“大胆,没看见本宫与皇上正在用膳,你们二人究竟何事?”   钱万里上前躬身行礼告罪,揪着林楠绩不放:“皇上,娘娘!这个奴才包藏祸心,还请皇上和娘娘严惩不贷。”   李承铣放下杯子:“果真如此?”   林楠绩朗声:“冤枉,奴才不敢。”   端妃不悦地看向林楠绩,她好不容易和皇上一同用膳,却出了这样的插曲。   “那你在端阳宫鬼鬼祟祟地做什么?还不如实招来。”   林楠绩无辜道:“小人受皇上吩咐在后宫中打扫,正打扫着,就被钱公公不由分说抓过来。”   【哇!真是人心险恶,这简直是赤-裸裸的诬陷啊!】   【端妃娘娘居然也这么信任钱万里,上一个信任他的都在冷宫啦!】   李承铣眉头微皱,发觉事情有些不妙。   这事情和端妃有关?   难道是端妃故意为之?   【可惜啊,要是皇上顺着钱万里这条线继续查,就会发现端妃娘家二哥给他塞了不少好处,下药这种损招就是钱万里和彭二一起做出来的。】   【而且这个招数还很隐秘哇!】   【用与龙涎香相同的原料配上其他几味药材制成的春-药下在饭菜和酒里,就算是查验也说不出来什么,毕竟紫宸殿里就会点龙涎香。但龙涎香其实还有春药的作用。】   【龙涎香虽然是一种香料,但其实也能壮-阳,更别说还加了其他几味药材。】   【看样子狗皇帝喝了不少啊,用多了会精-尽-人-亡的!】   【而且吧,这龙涎香虽然被认为是龙的口涎,但实际上是抹香鲸的肠内分泌物哇!换言之,那不就是抹香鲸的排泄物?】   【!好惨,中春-药就罢了,还是这种方式。】   林楠绩在心里止不住地哔哔,旁边李承铣的脸色越来越扭曲,直到听到排-泄-物几个字,腹中一阵翻江倒海,一把捂住嘴,险些差点吐出来,厉声急色:“汪德海!宣太医!”   端阳宫里的人都不知道怎么了,皇上居然紧急宣太医,瞬间气氛紧张了起来。   汪德海也是脸色大变,立即着人宣太医。   只有林楠绩一脸懵逼。   【啊?狗皇帝发现啦?】   【也是,身体有反应不可能没察觉。】   【哦对了,刚才还没说完。】   【这龙涎香十分名贵,产自南太平洋群岛,可不是那么容易获得的,宫里有固定的来源,可民间就不一定了。由于利润巨大,因此龙涎香的造假也是层出不穷。】   【彭二虽然提前备好了药方,但钱万里实在是太贪了,为了填满自己的腰包,直接把上等的龙涎香掉包了,换成了普通石蜡。】   李承铣:……   他擦了擦额头渗出的汗珠,一时间不知道该愤怒还是庆幸。   不到半柱香的时间,太医气喘吁吁赶到,上前为李承铣把了脉,不多时便脸色凝重:“皇上这是中了春-药。”   端阳宫内的气氛霎时间冷了下来。   后妃的宫里,居然明目张胆地对皇帝下药,这放在任何朝代都无法容忍,今天是春-药,万一明天是毒药呢?   李承铣脸色铁青。   端妃脸色一白,立即跪了下来:“皇上,都怪臣妾管教不严,才出了这么大的纰漏,臣妾请皇上责罚。”   端阳宫的人跪了一地,钱万里突然跳起来指着林楠绩:“一定是这个奴才干的!”   端妃迟疑了一下:“这个奴才不是端阳宫里的,许是别有用心之人,还望皇上明查。”   众目睽睽之下,端妃和钱万里都将矛头指向林楠绩。   李承铣看向林楠绩:“你有什么要说的?”   林楠绩心道,这可是你让我说的。那我可就说了啊。   “小人听说有一种春-药制法和龙涎香极为相似,若是这种药物混在饭菜和酒中,极有可能将其和龙涎香混淆。”   老太医点点头:“端阳宫里点着的确实也是龙涎香。下官也听说过这种方式,只要检验饭菜和酒,一验便知。”   验完,果然和林楠绩说的一模一样。   钱万里脸色微变,说道:“皇上,这个奴才满口谎言,先前便在小厨房处转悠,又是端阳宫里唯一的外来者,还对这药如此熟悉,一定是此人趁众人不备下药。”   林楠绩微微笑道:“奴才只是小时候听说书先生说过,就记了下来。”   汪德海神情凝重:“你可想清楚了在说话。”   到了这个时候,林楠绩也不惊慌了:“回皇上,其实是小人曾经看到钱公公收了上林苑监正彭二公子的钱,整整五百两。”   钱万里先是一惊,见了鬼一般地看着林楠绩,然后“扑通”一声跪下:“绝无此事,绝无此事!”   李承铣被下春药就很震惊了,居然还是内监勾结外戚?   他强压着药性,脸色有些难看,一双锐利的眼睛看向端妃。   端妃脸色一白,眼中闪过一抹难以置信,也连忙道:“二哥绝不会如此糊涂。”   林楠绩叹了口气:【端妃好惨,摊上这么一家子。】   【做父亲的襄阳侯靠着女儿封的侯位,却宠妾灭妻,大哥整天花天酒地,二哥考上个进士靠着宫里做妃子的姐姐当上了上林苑监正,还想再进一步,被端妃拒了好几次,觉得只要端妃生下龙子,以后他就是大齐的国舅爷。】   【知道端妃不会同意,才私下接触了钱万里。】   汪德海迟疑了一下:“林楠绩是御前的人,若是有嫌疑,直接搜便是了。”   林楠绩听了汪德海这话,偷瞄了李承铣一眼,见李承铣也看着他,但并未发话,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胆子就大了起来。   对啊,他可是御前的人。   御前的人若要下药还需要专门来妃嫔宫里搞小动作?   林楠绩瞬间就壮了胆:“师傅平日里就喜欢在外直房私设赌局,爱钱如命。我也是凑巧,在直房外头不远看见钱公公和上林苑监正鬼鬼祟祟地碰头,还塞了一个小瓶子和五百两的银票给他。”   林楠绩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我说的都是实话,皇上一查便知。”   钱万里却丝毫不慌:“皇上不如差人去搜林楠绩的屋子,有没有,一搜便知。”   林楠绩心中“咯噔”一声,钱万里为什么这么笃定?   他突然感觉事情有些不对劲,钱万里这么胸有成竹,不像是临时起意,更像是有备而来。   他脸色一白,下意识看向李承铣。   李承铣喝下太医开的药,暂时压下药性。   他放下药碗,瞥了一眼跪在地上正绞尽脑汁的林楠绩。   内心轻叹一口气。   这小太监,八卦的本事倒是一流,面对身边的危险却一无所觉。   对方摆明了是挖坑给他跳呢,居然还被将了一军。   搜查的人很快回来了。   回禀皇帝:“回皇上,在林楠绩处所搜到一个来路不明的瓷瓶。”   太医连忙接过闻了闻,眼睛一亮:“就是这个没错了。”   钱万里脸上不着痕迹露出一抹得意。   林楠绩脸色一白。   李承铣半眯着眼睛:“你还有什么话说?”   林楠绩情急之下,一把抱住李承铣的大腿:“奴才对皇上的诚心,天地可鉴!我是冤枉的,皇上一定要还我清白!”   “皇上是明君,英明神武,一定明察秋毫!”   李承铣蓦地被抱住大腿,本来身上就发热,眼下更躁得慌。李承铣嘴角抽搐,抱大腿抱得这么突然。   汪德海目露惊讶,这小子,真是有胆识,这个时候都敢拍马屁。   林楠绩内心慌得一批,眼角都湿润了:【我真是好冤啊!】   【万一皇上是个昏君,我不就完蛋了?】   李承铣:……   要不是能听见心音还真被这小太监骗了。   端妃也松了口气:“既然查出是谁了,这小太监也留不得了。”   回话那人又出了声:“回皇上,属下还搜到了别的东西。”   林楠绩泪眼朦胧:【啊?还有什么?】   李承铣示意那人继续说道。   那人说:“还在钱公公处搜到印有聚宝钱庄的五百两银票,盘问了钱公公屋子里的其他内监,有人也看见钱万里和彭二公子有来往,此外还发现钱公公私设赌局。”   钱万里双腿抖如筛糠,哆哆嗦嗦跪下了:“皇上明察,小人不敢啊。”   钱万里跪在地上“嘭嘭嘭”地磕头,边磕边喊:“娘娘救我,娘娘救我!”   林楠绩被这转折弄得猝不及防,张大嘴巴地看向李承铣。   【皇上居然让人搜了钱万里的住处?】   【这是救了我一命?】   李承铣心道,还算你小子还算知道好坏。   李承铣看着地上的钱万里一阵心烦:“来人,把他拖下去,按宫规处置!”   端妃脸色惨白地看着李承铣:“皇上,臣妾不知情,二哥肯定是一时糊涂了,求皇上饶他一命。”   李承铣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禁足,上林苑监正我自有处置。”   李承铣直接回了紫宸殿,林楠绩也屁颠屁颠地跟上。   回到紫宸殿,林楠绩跪下:“谢皇上救命之恩。”   没想到狗皇帝居然救了他,他还以为自己要祭了呢。真是好险恶,居然倒打一耙污蔑他。还好狗皇帝不是昏君。   李承铣轻哼一声:“朕此前罚你,你可有怨言?”   林楠绩端正乖巧:“奴才怎敢,皇上说什么都是对的,罚奴才也是让奴才端正态度,好好反思,皇上一番用心良苦,奴才感激还来不及呢。”   李承铣仔细听,没有听见骂他的心音,不禁有些满意。   算这小子识相。   只是没想到后宫如此惊险,李承铣感觉自己都有点心理阴影了。 第十五章   林楠绩终于又回了御前,见皇上消停了会,林楠绩内心忐忑又摆烂地继续做自己的太监。   好在不久就到了冬至,皇宫里越发忙碌了起来,连林楠绩都好几次被调去忙碌祭天大典的准备,李承铣也在为政务繁忙,因此林楠绩感觉轻松了不少。   林楠绩每天忙昏了头,日子飞一般的过去,就到了祭祖大典这一天。   祭祖大典这天事务繁忙,最重要的就是到皇陵祭拜。先要祭拜上天,再祭拜祖宗,还要经过迎帝神,奠玉帛,初献,亚献,终献,送帝神,望燎一系列的仪式。天蒙蒙亮的时候,宫中的祭祖队伍就出发了,李承铣身后随着诸位肱骨大臣、太常寺管理祭祀礼乐的官员、一干随从和侍卫浩浩荡荡向着皇陵出发。   皇陵在皇宫西北方郊外,坐落于景仁山上,背山面水,是开国太祖亲自率领钦天监挑选的风水宝地。这里埋葬着大齐先祖,是大齐命脉所在。   景仁山是帝京唯一一座高山,是龙脉的延伸之处,颇有帝王气势。   正因为如此,所以——它也特别高。   天色已经大亮,只是天色灰蒙蒙的,看着有些雨意。   林楠绩跟在随从的队伍里,缀在李承铣身后两侧,微微有些气喘,抬手轻轻擦了擦额头的薄汗。   【救命,没人说祭祖要爬这么高的山啊!】   【都已经爬了这么高了,怎么还没到头啊?】   【皇帝都喜欢把自己埋在这么高的地方吗?】   【后世子孙祭拜好累啊!】   正健步如飞率领众人登上景仁山的李承铣忽然听见这道心声,极度不屑地冷哼一声。   这就算高?   当初开国元年,太祖率领臣众祭天,那可是在泰山之巅!   区区一个景仁山,有什么可累的?   林楠绩一边鼓着气迈上台阶,一边在内心吐槽:   【就因为太高了,先皇那个狗皇帝才想尽办法推辞祭祖大典,改成了三年一次,被天下人拐弯抹角地唾骂哈哈哈哈哈哈!】   林楠绩耳力上佳,清晰地听见身后大臣也同他一样气喘吁吁。   都察院右佥都御史柏章边喘着气,边搀扶着冯首辅:“首辅大人当心,这景仁山,实……实在是高了些。”   冯元秀头发半白,脸色累得够呛,本还想说什么,奈何有心无力,只得摆了摆手。   大理寺寺卿郑永年也面露苦色。   “都是大齐的臣子,祭天祭祖是作为臣子最为本分之事,你们却叫苦连天。”   冷不防一道声音不和谐地插入,他们抬头一看,正是一脸浩然之气的王中丞。   王中丞面色正直,面露不忿:“作为肱骨大臣都如此,底下的人还不有样学样?”   柏章连忙道:“大人说的是,大人说的是。”   李承铣听到这里,才微微满意。   林楠绩悄悄往后头看了看王中丞,心里嘀咕道:【可是王大人,您上个月膝盖不是刚摔伤了,爬这么高的山,能撑得住吗?】   【您老都一把年纪了,别逞能啊。】   【还有冯大人,今年都六十五了,年过半百还要被拉起来爬山,就差拄拐了,好惨呐!】   【不过好像也只能逞能了,狗皇帝还能让他们做轿子不成?】   李承铣步履一顿。   林楠绩差点一个踉跄,就看见李承铣停下了。   汪德海连忙问道:“皇上有什么吩咐?”   底下的大臣们也面面相觑,只见皇帝一脸严肃,不由内心惴惴。   不会是刚才说小话被皇上抓住了吧?   大臣们脸色一绿。   李承铣深深吸一口气:“给六十岁以上的大臣赐撵。”   冯阁老和王中丞愣住了。   王中丞连忙请辞:“皇上,祭天大典如此重要之事,万万不可!”   李承铣扫了一眼王中丞的膝盖:“王大人,膝盖受伤了就别逞能了,朕还需要你多在都察院统领呢。”   经李承铣这么一说,王中丞才感觉到膝盖痛感强烈,脸色也发白了,讪讪道:“老臣多谢皇上体恤。”   冯元秀也感激道:“老臣多谢皇上。”   林楠绩不由诧异:【还真让冯大人和王大人坐轿撵了?狗皇帝什么时候这么贴心了?】   李承铣瞥了低头爬台阶的林楠绩一眼。   他又不是洪水猛兽。   天空中渐渐飘起了雨,丝丝缕缕,由小渐大,到达皇陵天坛的时候,雨势渐大了起来。   祭组大典正式开始,李承铣率领文武百官跪拜,上香,行三跪九叩之礼。然后便要宣读祭文,供奉玉帛和其他祭品。   手持玉帛的差事就落到了林楠绩头上,林楠绩双手平直伸向前,恭敬地端着素白的玉帛。   此时耳边响起念读祭文的声音,李承铣的声音低沉深远,颂读的时候充满一股浩然之气,太常寺卿和太傅纷纷露出赞赏的神色。   林楠绩端着玉帛,听着读祭文的声音,不得不说,李承铣的声音很是好听,只是听着听着,林楠绩不由在心里道:   【这祭文……好像有点长?】   【狗皇帝好像很崇拜太祖,那他知道太祖最讨厌别人写又臭又长的文章吗?】   【太祖时期,就是科举考试的殿试,也更喜欢措辞简练,而不青睐修饰满天飞的。】   【啧啧啧。】   李承铣流畅的声音冷不防卡顿了一下。   于是大臣们发现,皇上读祭文的声音居然抖了一下。   不由抬头看了看,没有发现异常,但发现站在皇上旁边的小太监……居然长得格外出众?   风雨中的祭坛上,一个身着青色袍服的俊秀青年郎,面色白皙,乌发淋湿,俊秀的身条在凄风苦雨中显得单薄瘦削。   御前什么时候多了一个长相出众的小太监。   确实长得俊。   看两眼,再看两眼。   林楠绩不知道自己成了一些同样感到无聊的大臣们的观赏对象,只觉得手都快举得没知觉了。   而且雨一点停的势头都没有。   林楠绩目光往大臣中间扫了扫。   【?】   【怎么有种被围观的感觉?】   【不对啊,围观也是围观狗皇帝。】   林楠绩眼尖地发现了秦放秦将军的身影。   秦放虽然被责罚又被禁足,但毕竟是可堪大任的武将,这种祭天的隆重时刻也在群列之中,此时正用担忧的目光看着皇帝。   林楠绩:【芜湖?秦将军在看狗皇帝。】   李承铣声音又是一顿。   ?   他不是都把秦放安排在角落了吗?   【咦?他的眼神跃跃欲试,好像要有动作。】   李承铣抬头警告地瞪了秦放一眼,祭祖大典,休得轻举妄动。   【耶?狗皇帝还给秦将军递了个眼神?】   【啊!秦将军出列了!他想干什么!】   林楠绩的心神都被吸引了,声音越发亢奋。   【啊啊啊啊!他走过来了!从内侍手里要了把伞!】   【哇!这是想在雨中为狗皇帝遮风挡雨啊!】   【这份心意,真是令人动容。】   李承铣脸色铁青,动容个屁!   知道这是什么场合吗?   不规规矩矩地敬畏上天,跑上来打伞,他同意了吗!   大臣们惊奇地发现皇上的祭文念得有些心不在焉,声线时而洪亮,时而薄弱,游离极了,而且脸色还不是很好。   难道发现他们想偷懒了?   大臣们纷纷神色恭敬,任由雨打风吹也满怀敬畏,实际上却调动全身精力观察,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就在这时,秦放终于走到祭坛边缘了。   他举着伞,脚底溅着雨水,神色坚定。   林楠绩声情并茂:【啊!他终于走上来了!】   【三年的边关风霜,三年的尔虞我诈!他等的就是此刻——能够并肩站在天子身旁!即便只是撑伞!他也满足了!】   李承铣终于读完了祭文,疾声厉色道:“玉帛!”   林楠绩顿时一个激灵,这么快就奠帛了?   他不敢耽搁,连忙上前捧着玉帛要递给李承铣。   谁料想,雨水打湿祭坛,祭坛建于山间,表面覆盖一层薄薄的苔意,经雨水打湿变滑。再加上林楠绩早就站得腿脚僵硬,这一动,脚下一滑,直直向前摔去——   素帛扬向空中,遮住林楠绩的视线。   电光火石之间,林楠绩只觉得自己扑到了一具温热的躯体,双手撑在那人身上,以一种大庭广众极为社死的姿势摔了下去。   【啊啊啊啊啊啊!】林楠绩心音响彻,李承铣倒下去的那一瞬间,只觉得耳膜都要穿了。   “啊啊啊啊啊啊!”   几乎同一时刻,另一道声音同频响起。   林楠绩:【完了完了,我不仅扑到了皇帝,我居然叫出声了!】   【咦,等等,好像不是我啊?】   林楠绩扭头,就对上秦放崩溃破防的视线。   然后顺着秦放摇摇欲坠的视线,看到自己右手所在的位置,正巧按在龙袍上的二龙戏珠处。龙袍之下,有一种诡异的触感,难以描述。   然后林楠绩霎时间反应过来——   【啊啊啊啊啊啊!!!】   【救命啊!!!】   李承铣浑身上下往外散发着浓重的黑气,咬牙切齿:“还不给朕起来!” 第十六章   底下的大臣被这陡然发生的变故惊得目瞪口呆。   众目睽睽之下,一个俊秀内监将他们的九五之尊扑倒在地,甚至手,手还放在那种不可描述的地方。   刚才结结实实摔在地上那一下他们听得清清楚楚。   瞧着摔倒的劲挺大啊。   甚至有大臣跟着面色扭曲地“嘶”了出声,仿佛感同身受一般。   皇上那儿……会不会因此受损呐?   这可不是什么小事,这关乎大齐国运啊!   有心思活络的大臣已经商量着待会儿要不要请给太医给皇上诊察诊察了。   前排一众阁臣更是惊得说不出话来,王中丞从没见过这等变故,顿时瞪大了一双老眼:“这这这!哎——堂堂祭祖大典,居然,居然……这成何体统啊!”   简直是亵渎英灵!!!   王中丞抬起袖子,气恼地干脆眼不见为净。   其他人则是伸长了脖子探头去看,生怕错过一点细节,就看见这小太监趴在皇上身上,黄色衮服和青色袍子纠缠一处,硬生生看出了一种难舍难分的感觉。   唉,怪可惜的,刚才还觉得这小内监赏心悦目呢,这下捅了大篓子了。   祭台之上——   林楠绩瞬间起身弹开两米远,脑子里闪过无限乱码,脸色涨得通红,从脖子一路红到了整只耳朵,一双眼睛惊疑不定地看着皇帝。   李承铣终于从地上站起来,也不知道是气的,还是激动的,一双俊美凤眸紧紧盯着林楠绩,燃烧着熊熊火焰。   他还是头一次遭到这种袭击!   罪魁祸首还一脸呆滞地看着他。   此时林楠绩双眼放空地看着李承铣,浑身轻轻地抖动,抖了半晌,终于找回了心脏:   【啊啊啊啊啊!】   【我脏了我脏了!我摸到脏东西了!!!】   李承铣简直气到说不出话来。   嫌自己脏?   他还没嫌这臭小子以下犯上呢!   他最近是治下太宽容了?   李承铣正要出言训斥,却没想到被人抢了先。   方才一脸崩溃的秦将军终于缓过神来一般,他顺河南气血上涌,双眼烧得通红。猛地上前一步,指着林楠绩怒道:“大胆奴才!竟敢在大齐祖宗面前以下犯上,冒犯龙体!”   “死罪难逃!”   被这一声严厉呵斥,林楠绩反应过来自己犯了大忌,瞬间跪倒在地。   “奴才该死,绝不敢以下犯上,皇上饶命!”   【完了完了,大庭广众之下,我竟然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亵渎龙体!这得诛九族吧?】   【哎,不对啊,就算要惩罚也是皇上发话,秦将军您打什么岔呢?】   【真是破防了!】   【不就是抢在您前面冒犯龙体了,您堂堂一个将军至于吗!眼睛都气红了哇!】   【可是大将军您是有意接近,我只是无意冒犯呀。】   【而且,而且,这有什么好摸的呀!!!】   林楠绩跪在淋湿的青石板上,心中委屈极了。   素色的玉帛还挂在他的头上,他也不敢伸手去摘,眉眼被淋得湿漉漉的,雨水打得眼眶都有些泛红。   其他大臣瞧着,原本只是觉得林楠绩长得分外俊秀,长相中还隐隐透着一股清贵之气,这在普通内监身上是极为罕见的。   但眼下林楠绩跪在湿漉漉的地板上,雨点落在身上,素色玉帛披在头上,黑色发丝贴在额侧,面庞清俊忧愤,竟然显出一种别样的风姿,   好一个超然物外,遗世独立的凄清美人!   太常寺卿薛云来忽然于心不忍,踌躇着上前道:“秦将军此言差矣,此乃祭祖大典,见血光乃是对祖宗的大不敬。”   林楠绩双眼感激地看向薛云来。   【哇!这个世界上果然还是有好人的。】   秦放语气激动地说道:   “大不敬之人安然无恙,才是对祖宗的不恭敬。”   “这等冒失的奴才,怎么能伺候好皇上的千金之躯,简直罪大恶极!依臣之见,就应该……”   秦放话没说话,就被李承铣语气冷沉地打断:“朕的奴才,什么时候轮到将军处置了。”   秦放满腔肺腑之言瞬间堵在喉间,像被掐住脖子的大公鸡,脸色涨得通红。   底下群臣:哇哦!   皇上居然没说要罚那个小太监,甚至还因此训斥了秦将军!   难道秦将军真的失宠了?   听说贵妃娘娘都被打入冷宫啦!   咦咦?那个小太监是什么来头?   要不要结交一下?   林楠绩浑然不知底下大臣已经将心思悄悄放在了他身上,低眉顺眼地跪着,还不忘扯下飘到头上的素帛,略带讨好地平直举着。   李承铣气懵了,这才想起来,奠帛的礼还没有行完。   他气咻咻地从林楠绩手中一把拿过玉帛,献到主祭台上,三跪九叩行完大礼。转身看见林楠绩和秦放都跪在台上,气得胸口上下起伏——   “滚!!!”   然后带着汪德海一干人等拂袖离去。   林楠绩跪着恭送皇上,然后连忙爬起来跟在最后。   雨天路滑,不少大臣年事已高。况且上山容易下山难,李承铣决定今晚宿在景仁山行宫,等明天放晴再下山,大臣们一并歇下,并且赏赐温泉汤。   期间不知道哪个不长眼的宣了太医,被李承铣脸色铁青地轰了出去。   汤池内,热汤驱散了寒冷,柏章边帮老丈人方文觉搓澡,边感叹道:“小婿觉得今日皇上尤为宽仁,还赏赐我等这景仁山的上等泉汤,正好驱驱寒气。”   方文觉道:“是啊!站在风雨里冻了一天,终于暖和了,舒坦!”   冯元秀微微笑道:“皇上本就不是严酷之人。”   当年先帝扔下那么一个烂摊子,若是皇上登基初时不严加管理,底下的班子必将继续腐朽下去,哪有现在的太平盛世。   此刻,李承铣也在泡汤泉。   景仁山不仅位于龙脉之上,而且一块蕴藏天材地宝的风水宝地,这天然温泉就是其中一宝。当年太祖率人勘测时发现此地的富饶,便命人在此修皇陵,建行宫,每年携后宫亲眷来此地,夏日避暑,冬日泡汤,也是一桩人间雅事。   这天然温泉有舒筋解乏,疗愈康体的奇效,李承铣披散头发慵懒惬意地泡在温泉池里,缓解身上的疲惫。   热汤将体内的寒气逼出来,李承铣懒洋洋地将头靠在温泉池边,摇了摇铃。   “来人,伺候沐浴。”   话音落,门被轻轻打开。   一道毕恭毕敬的青色身影走了进来,拿起澡豆,先给皇上濯发,然后再沐浴搓澡。   那人手劲力道适中,不怎么大,也不怎么小,力道劲柔,刚刚好适合解乏。   李承铣舒适地微微眯眼。   前段时间处理政务和今日祭祖大典的疲惫一齐涌上来,困意如潮水袭来,李承铣彻底放松下来,缓缓地滑入睡眠。   林楠绩卖力地给李承铣洗完了头,看着这一头乌黑亮丽的头发,不禁感叹,天天熬夜,头发还这么浓密有光泽,真不愧是皇帝啊。   李承铣因睡过去了,没听见这道心声,因此不知道给他沐浴伺候的正是林楠绩。   林楠绩回来之后,思来想去,斗着胆子和汪德海讨了这个差事。   毕竟在祭祖大典上冒犯龙体,也不知道狗皇帝预备怎么处罚他,是以腆着脸讨了这个差事,就是为了戴罪立功。   因此他回忆起在理发店洗头的毕生经验,用尽全身心思洗了个让李承铣十分满意的头。   洗完了头,那势必要搓澡了。   李承铣靠在温泉壁上,看起来不太好搓。   林楠绩小声地唤了一句:“皇上?”   没人应答。   看来是睡沉了。   林楠绩动作没停,伸长了胳膊,拿着澡豆和搓澡巾,努力地搓澡。   温泉池子里温度高,热气烘上来,烘得林楠绩头发都湿润了,再加上这姿势难度太大,林楠绩搓得满头大汗。   正要抬起胳膊擦汗,手中忽然一滑,林楠绩眼睁睁看着澡豆掉进了温泉池子。   “扑通”一声,无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怎么办?】   【早知道我多拿一块进来了!】   【这地方多少有点尴尬,这是捡还是不捡呢?】   林楠绩眼神都放空了,他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去看李承铣的睡颜。   李承铣靠在温泉石壁上,刚洗好的乌发梳拢整齐归在脑后,露出挺阔饱满的额头和陡峭的眉骨,他的眉宇间有道浅浅的痕,即使在睡梦中也未曾完全放松。   斯文俊秀的两片薄唇紧抿着,呼吸规律而平和。   林楠绩松了口气,应该睡着了,看样子睡得还挺沉。   趁人睡着,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往水下摸去——   温泉水热,还有点深。   林楠绩的五指在水下费力地摸着,水汽氤氲,看不清楚底下情形,手指时不时碰到光滑的温泉石壁。   【嘶——有点难找——】   【我再掏一下——】   热汽扑面,林楠绩鼻尖都沾染上水珠,指尖蓦然触及一个光滑的物事,他眼睛一亮,终于找到了!   五根手指就要握紧一抓,手腕却被人握住,一股极大的力量将他扣住抓出水面。   林楠绩隔着水汽对上了李承铣的眼睛。   李承铣原本紧闭着的双眼不知何时睁开,被水汽打湿的眼睫平添几分凌厉,深邃的凤眼满含火光,黑润的眼仁中倒映着这不知死活的小太监的影子。   他用一种咬牙切齿且无可奈何的语气恶狠狠道:   “林楠绩,你能不能给我消停点!” 第十七章   林楠绩哭丧着脸:“皇上,奴才错了。”   李承铣气急,裸-露的胸膛上下起伏,玉白的耳廓都因气急而充血泛红。   他有理有据地怀疑林楠绩是来克他的。   “怎么又是你?”李承铣咬牙切齿。   林楠绩手还被李承铣死死扣着,以一种半蹲不蹲的姿势和黎城县视线齐平,哭丧着一张脸:“奴才,奴才想将功折罪。”   将功折罪?   李承铣脱口而出:“朕看你是想罪加一等!”   林楠绩差点哭出声:“奴才,奴才……”   【呜呜呜呜呜大意了,不应该捡肥皂的!】   【果然,果然!】   【我和狗皇帝一定是八字不合!】   “皇上,我错了,大错特错了!”林楠绩连忙讨饶。   “你错哪儿了……”李承铣话刚出口就后悔了,“算了,我不想知道!”   免得这张嘴又说出讨打的话。   室内静了一会儿,林楠绩小心抬起头,问:“皇上还要搓……”   “滚!”   林楠绩麻利儿滚了,滚出去的时候还差点撞到汪德海。   李承铣将林楠绩赶了出去,裹上袍子,内心极度不平静,在殿内走来走去,试图抒发满腔火焰。   罚!必须要罚!   不罚不足以泄愤!   正想着罚什么的时候,汪德海忽然捧着一件斗篷进来了。   李承铣的视线被那斗篷吸引:“这是什么?”   汪德海将斗篷举到李承铣面前:“回皇上,这白鹭羽斗篷是守皇陵的卫士首领进献的,说是这景仁山龙气环绕,人杰地灵,皇陵上空常年有白鹭鸟环绕。白鹭鸟乃是清贵之鸟,环绕皇陵实乃祥瑞之兆,特每年收集白鹭落羽,制成了这件斗篷,特此进献给皇上。”   李承铣拿到手里一看,果然与寻常斗篷不同,这斗篷用了细细密密的白鹭羽,洁白无暇,倒是有心。   李承铣伸出手指拨了拨轻柔的羽毛,心里忽然有了主意。   ***   第二天,天气放晴,景仁山山明水秀,白鹭鸶鸟在山峦间翩翩起舞,一派暖日融融的大好气象。   文武百官跟在皇上身后浩浩荡荡地要下山。这时候,太常寺卿薛云来出列,正准备说点吉祥话,一抬眼就看见皇上身边站着一个内监。   他认出来,正是昨天那个一鸣惊人的小太监。   本来内监也没什么特别,但尤为特别的是,那内监头上插了满头的白色羽毛。   昨晚备好满腔辞藻的薛云来瞬间卡了壳。   他追随帝王祭祖已有二十几年,从来没见过这种状况。   薛云来满怀疑惑地打量着林楠绩。   林楠绩顶着一头鸡毛掸子僵硬地和薛云来对视,露出一抹艰难的笑容。   李承铣:“听守陵的侍卫说,皇陵上空常年有白鹭盘旋,是吉祥之兆。”   又垂眼看着这个移动的羽毛掸子,露出满意的微笑:“就保持这样下山,一共一百二十八根白鹭羽毛,掉一根赏一个板子。”   林楠绩的笑容都要垮了,一百二十八根!一根一个板子!   汝听,人言否!!!   薛云来听到解释后,半天没反应过来,还有这种吉兆?   肚子里的祝词更是被眼前这羽毛掸子弄得忘了干净,他望着这满头羽毛,搜肠刮肚无果,干脆自暴自弃道:“白鹭乃是高贵纯洁之鸟,皇上用白鹭羽祭祖,先祖定会赞扬皇上的一片赤心,乃是祥瑞之物啊!”   顶着满头白鹭羽的林楠绩惊呆了。   【这也行?】   【硬夸!就硬夸!】   薛云来也觉得有些敷衍了,讪讪说完祝词,就灰溜溜地回到文武百官的队伍里,身旁的冯阁老窃窃私语。   “阁老大人,皇上这是?”   他以前怎么没发现皇上还有这么奇特的一面呢?   冯元秀坐在轿撵上,捋了捋胡子,呵呵笑道:“皇上宽仁,又现吉兆,是幸事啊!”   王中丞欲言又止,止言又欲,一脸严肃:“不妥,实在是不妥!”   一个内监在祭祖回程中顶着满头乱羽算怎么回事?   他身为御史中丞绝不能坐视不管,只是这谏言的折子要怎么写呢?   是参个不敬祖先?   还是参个礼仪不端?   王文鹤一路上陷入沉思。   其他文武百官则啧啧称奇,一路上盯着皇上身边的羽毛掸子,时不时传来低低的憋笑声,一路下山的劳累都缓解了不少。   林楠绩顶着满头羽毛,被四面八方的人盯着看,一路走得如芒在背。他步履僵硬,颤颤巍巍,生怕头顶的羽毛飞下来,下山的道路战战兢兢,瞻前顾后。   他一步一步艰难地挪着腿,还得伸出手护着头上的羽毛,抬眼一看下山的台阶,眼中满是绝望。   【怎么看不到头啊!】   【腿都要软了。】   身畔忽然想起李承铣的声音,听起来十分愉悦:“下山路漫长,可要朕为你准备一副轿撵?”   林楠绩表情差点端不住,挤出一抹谦卑的笑容:“奴才身份低微,不敢乘轿撵,走着下山就好。”   【狗皇帝什么意思啊!】   【我敢和一品大员一样坐轿撵下山吗?】   【我不要命啦!】   李承铣听着林楠绩的心音,不禁扬起唇角,昨天的阴霾一扫而空。   就这么一路回到宫里,林楠绩顶着一头白鹭羽本以为赶紧回到紫宸殿就完事了。   谁知道路过的官员听说是祥瑞,特意前来拜会。   林楠绩只能僵硬地时走时停,任由来来往往的官员隔三岔五地拦住他。   官员们驻足,看着林楠绩头顶的白鹭羽,发出一声声的赞叹:   “这羽毛通体白净,实在是难得。”   “白鹭秋日立,青映暮天飞,实乃国之雅事也!”   这就罢了,也不知道哪个官员突然提起白鹭有一路连科,登阁拜相的寓意,甚至冲林楠绩拜了拜。   “家中表弟明年科考,求祥瑞保佑表弟高中!”   “也保佑我家那小子考个好名次!”   “我家没人要科考……那保佑我早日升官!”   林楠绩:【???】   【这是干什么!】   【你们像话吗?】   巍峨大殿前的庄重广场上,穿着各种颜色朝服的官员冲着他一个小内监拜了又拜,林楠绩简直不知道该做出何等表情。   各个官职都比他大,按理说他得拜回去的。可是,头不能低,羽毛会掉!   林楠绩只能硬生生挤出一副恭敬的笑容顽强应对。   更可恶的是,李承铣还笑眯眯地停下,等官员们拜完了再等着林楠绩一起走。   官员们见皇上都不阻止,还笑眯眯地看着,胆子瞬间更大了。   那些停在边上,性格较为腼腆,又惧怕皇上威仪的,见状都大着胆子围了上来。   毕竟是皇上钦点的祥瑞啊,来都来了,许个愿也好啊!   林楠绩感觉自己眼前就像个菜市场,人群来来往往,甚至还越来越多了!   【我以前怎么没见过宫里这么多大臣?】   【你们睁开眼睛看看啊!谁家好人对着太监拜拜啊!】   【你们清醒一点!!!】   林楠绩终于忍不住朝李承铣投去求助的目光。   李承铣看够了,驱散了诸位臣子,将饱受摧残的林楠绩解救出来:“感觉如何?”   林楠绩嘴角都快僵硬了:“诸位大臣们进取心超然……大齐之幸也。”   【救救我救救我。】   李承铣眼底的笑意和得意越发深浓。   一路磨磨蹭蹭,终于到了紫宸殿,林楠绩狠狠地松了一口气。   这厢李承铣命人数了数林楠绩头顶的白鹭羽,出发时一百二十八根,现在还剩下一百二十根。   李承铣慢悠悠地道:“少了八根,八个板子。”   林楠绩用力挤出两滴泪水:“皇上,能不能惩罚从宽?这一路,奴才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李承铣笑眯眯道:“也成,那就五个板子吧。”   汪德海拉着林楠绩到殿外,作势要行刑。   这时候,突然冒出来一个小豆丁。   正要趴下的林楠绩眼睛一亮,连忙高声喊道:“参见太子殿下!”   小太子李敬榆一下子就被这满头的白鹭羽吸引了,拉住林楠绩就不撒手,眼睛却看向李承铣:“我也要。”   李承铣没料到小太子来了,正想要抱,小太子却抱着林楠绩的胳膊不撒手,眼睛看向白鹭羽,语气坚定极了。   “父皇,儿臣想要。”   李承铣先是感慨了一下儿子终于说话了,随后又脑补了一下儿子满头插羽毛的画面,脸色一黑:“不行。”   大齐储君,最好还是不要留下黑历史。   小太子抿起嘴,倔强地和李承铣对视,见不管用,又看向身后的唐若虚:“太傅爷爷……”   小太子好不容易喊声太傅爷爷,唐若虚心都软了。   不由看向李承铣,狠狠心一闭眼,昧着良心说瞎话:“皇上……此乃祥瑞啊!”   李承铣梗住了。   他感觉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果然什么事情遇到林楠绩都会变得不对劲。   李承铣瞥了罪魁祸首一眼,内心幽幽叹气,摆了摆手:“带着小太子一边玩去。”   别让他看见自己儿子满头插羽毛的傻样子。   林楠绩:【芜湖~】 第十八章   林楠绩带着小太子在偏殿玩,小太子乖乖地任由林楠绩摆弄。林楠绩在小太子头上两边各插上几搓落羽,他可没有像李承铣那样,暴发户式地插了满头。   弄好以后,林楠绩看着玉雪可爱但偏偏喜欢严肃着脸的小太子,觉得不能自己一个人看,于是带去去拜见太后。   太后娘娘是李承铣的亲生母亲,家世不显,但在宫里数十载,熬到当上了太后,也非同寻常。   然而眼下,太后娘娘只是个威仪慈祥的老太太。   太后娘娘正在慈宁宫坐着,远远看见一个俊秀的孩童头上两侧戴着羽毛,走起来一摇一摇的,衬得一张俊俏稚嫩的小脸都在发光。   太后顿时笑得合不拢嘴:“快来,皇奶奶看看。”   小太子蹦蹦跳跳地牵着林楠绩跑到太后娘娘跟前。   太后看着小太子摇头晃脑的样子哭笑不得,爱怜地摸了摸小太子的脑袋,像画上的人物似的。   “这打扮倒是好看,像观音坐下的仙童。”   “没想到,你父皇居然肯答应你胡来……”   林楠绩就将事情说了一遍,尤其是添油加醋地将一路回来的荒唐事迹绘声绘色地讲给太后,惹得慈宁宫上下伸长了耳朵听。   末了林楠绩道:“由于是祥瑞,所以皇上就答应让奴才也给小殿下妆点白鹭羽,沾沾喜气。”   太后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哀家还从来没看过皇上这副模样。”   “瑜儿和皇上小时候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都寡言少语,没想到还有这样一面。”   林楠绩不禁在内心吐槽,何止呢,皇上简直就是个变态。   太后显然也听说了祭祖回程时的“祥瑞”事迹,爱怜地摸了摸小太子的脑袋,宝贝得紧。   林楠绩哄得太后高兴,得了一锭银子的赏钱。   林楠绩握着银子从慈宁宫出来,有些意想不到,原来御前赚钱这么容易吗?   他恍恍惚惚地咬了一下银子,差点硌着牙,然后傻乎乎的笑了。   谁懂啊,他第一次摸一整块的银子啊!   林楠绩连忙回直房,掏出床底下的破靴子,准备把银子藏进去。   那靴子看起来很有些年月了,靴面布料老化,颜色发灰,鞋底更是磨损的厉害,里面塞着一个不起眼的褐色小布包。   林楠绩将布包拿出来打开,褐色的旧绸子里是一块残缺的白色玉环,通体洁白,质地细腻,打了穗子吊了绳结,做成玉佩的样式。   林楠绩看不懂这玉环的来历,将那锭银子和玉环放在一处。又将自己的小金库翻出来,林林总总的数了数,居然也有几十两银子。   就在这时,房间的门忽然被敲响了,林楠绩连忙将碎银子收了起来,伸着脖子冲外面喊道:“谁啊,进来吧。”   一个满脸堆笑的内监推开门走了进来,还不忘将门细细掩好,“林公公,小的来孝敬您来了。”   林楠绩愣了一下,认出这人曾经是钱万里手下的徒子徒孙,名叫孙纶,没想到这人居然会来孝敬自己,有些诧异。   林楠绩挠了挠头:“我有什么可孝敬的?”   孙纶神秘兮兮地从腰带里掏出一块银子,笑得一脸谄媚:“现在谁不知道,林公公是皇上面前的红人啊。”   现在钱万里倒台了,现在宫里的内监再也不敢小看林楠绩,毕竟钱万里那么树大招风都倒了,林楠绩却还过得好好的,甚至还隐隐有成为御前红人的势头。就算不一定结交得上,也要卖个好。   林楠绩:【啊?我都成了御前红人了?】   【什么时候的事儿,我怎么不知道?】   【啊这,算不算私下受贿啊?】   走在跸道上的李承铣乍然听到这句心音,不禁挑了挑眉。   受贿?什么贿赂?   【哇,又来了一个!】   【吃的,喝的,还有银子,还有金子???】   李承铣听到那心音忽然酸溜溜的:【我每个月月钱就那么点,你们怎么这么富有?】   【好心动啊!】   李承铣脚步停了下来,耐心听着林楠绩的心音,不由无奈地轻笑,这小太监现在还不知道御前的含金量?不然怎么那么多人挤破了头往御前跑?   李承铣叫了声汪德海:“这林楠绩进宫几年了?”   汪德海不知道皇上怎么突然就提到了林楠绩,立即道:“奴才记得林楠绩是六岁进宫的,现在十九,约莫十三年了。”   李承铣嗤笑了一声:“都这么久了。”   还不上道呢。   【唉,真可惜,我不能收。】   林楠绩全都推拒了:“我不收这个,这个也不收,茶叶也不收!”   连推带拒地将所有试图给他塞银子宝物的人都赶了出去。   【总感觉怪怪的,卖身边人消息的钱赚着多亏心啊。】   【不管了不管了,今天天气正好,不如出去买东西。】   【衣服鞋袜都该添了……再买点礼物孝敬孝敬狗皇帝,希望他以后少发神经。】   李承铣轻笑一声。   这小子,倒是心思纯然。   在御前走动的,尤其是经常被召唤到跟前的,哪有穷的,随便一个消息都能卖几十上百两,甚至还有底下人时不时的孝敬。   先帝时的大太监,简直可以只手遮天,甚至在宫外还有豪宅,远郊还有庄子。   这也是李承铣最深恶痛绝的一点。   尤其还记得给他买东西,孺子可教也。   李承铣不得不高看林楠绩一眼。   汪德海不知道皇上心里想得什么,但总感觉心情比刚才好似的,也不由感叹了一声:“这小子虽然有时候鲁莽了点,但心地很正。”   李承铣点点头。   另一边,林楠绩刚把所有人打发了,想起来自己穿过来还没有逛过京城呢,于是换了身便服,问了路去司南浩所在的北镇抚司。   司南浩找了兄弟换值就穿便服出来了,看见林楠绩两眼放光:“可好久不见啊林公公!上次祭祖大典没机会找你说话,今天哥们陪你好好逛逛!”   其实先帝在时,锦衣卫和内监不太对付,尤其当时大太监掌权,锦衣卫几乎沦为太监的鹰犬,极为憋屈。等到今帝登基,整肃内监和南北镇抚司,情况才大为改善。   而司南浩纯粹是觉得和林楠绩投缘。   林楠绩有些不好意思:“我对京城不太熟,有劳你了啊。”   司南浩义气地拍了拍胸脯:“放心吧,包在我身上!”   两人便沿着京城最繁华的街道转悠了起来,林楠绩给自己置办了两件里面穿的保暖衣裳,一些生活用品,还想挑些东西送人。   司南浩问:“你想送谁啊?”   林楠绩数了数:“皇上,小殿下,还有汪公公。”   司南浩又用一种迷之神情看着林楠绩。   林楠绩被看得心里发毛:“怎么了?”   司南浩喃喃道:“你果然成了御前红人。”   都能给皇上送礼了   一般人也给皇上送不了礼啊。   林楠绩一脸莫名其妙。   司南浩拉着他:“走,我知道有一家古玩店不错,哥们带你去开开眼。”   林楠绩心里默默道:最好是不太贵的,否则我可买不起。   两人进了城西一家古色古香的铺子,掌柜眼熟司南浩,听说是御前红人,顿时热情地推销起来。   “小友送礼,店里正好有一株半人高的红珊瑚!”   “还有斗大的海南东珠!”   “这柄宝剑也不错,这可是前朝侠客南风仪用过的。”   林楠绩摸了摸那宝剑,宝剑通体银白,泛着淡淡的寒光,剑柄上还镶嵌着一块红宝石。   “小友眼光绝佳,这颗红宝石晶莹剔透,灿若春樱,帝京难寻啊!“   林楠绩默默收回了手:“老板,有没有便宜点的。”   掌柜满腔热情瞬间卡了壳,讪讪道:“也有,也有。”   弄了半天,这御前红人,他没钱啊?   林楠绩挑拣了半天,给小太子寻了一组骑射的陶俑娃娃,给汪德海送了一副镶金的叶子牌,轮到李承铣,林楠绩精挑细选了半天,最后看中一个戏匣子。   这东西做的精巧,一个四四方方的木盒子,木盒子中是张画,右上角题着《梦珂记》三个字。木盒子右侧有一个转动的摇柄,每转动一下,画就会换一张,很像慢速电影,精巧有趣。   林楠绩一眼相中。   挑好了,林楠绩肉疼地付了钱,抱着满怀和司南浩一起走出古玩店。   眼见着到了饭点,司南浩拎起林楠绩手中的包裹,飒爽道:“这里离醉仙居不远,走,哥们请你吃饭。”   林楠绩怀里一轻,有些不好意思:“你今天帮我这么多忙,还是我请客吧。”   司南浩瞄了瞄林楠绩瘪下去的荷包:“你还有钱吗?”   林楠绩讪讪道:“吃饭当是够的,锦衣卫也是按月发俸禄,哪有全让你请的道理。”   司南浩眨了眨眼:“啊……你说俸禄,俸禄确实不够我花的,但是我娘隔三差五给我塞银票,压根花不完,千万别和我客气。”   林楠绩“哇”了一声,原来是富二代啊!   “倒是你,”司南浩撞了撞林楠绩的胳膊,“你都混成御前红人了,怎么还这么穷啊?”   林楠绩两眼困惑:“我每月的俸禄升到了五两银子,很少吗?”   大齐的一两银子相当于现代两千多元的购买力,五两银子就是一万多了,他当时考上的岗位月薪还没有一万呢。   太后还赏了一锭银子,足足有十两,换算一下就是两万啊!   司南浩傻了似的看着林楠绩,他哥们混到御前,该不会真是靠脸吧?   林楠绩:“怎么这么看着我?”   司南浩同情地看着他:“我全身上下就钱多,好不容易出来吃个饭,想吃什么随便点,千万别给我省钱!”   两人约好下顿饭林楠绩请,便直奔醉仙居。   到了醉仙居,林楠绩听着店小二报的菜名差点流口水,刚点完菜,就听见楼上传来一阵吵嚷的声音。   小二安抚道:“两位公子别担心,楼上有位客人和别人起了点小冲突,不妨事,不妨事。”   林楠绩和司南浩这才坐定。   很快菜就陆陆续续上来,满桌子的美味佳肴,香气源源不断地往鼻腔里钻,看得林楠绩肚子咕咕直叫,两人拿起筷子准备饱餐一顿。   谁知道,这时候楼上动静更大了,一名男子暴怒的声音传来:“你这贱-人,那晚分明是你贪图富贵,主动求-欢,你讨的狗-屁公道!”   接着就听见一个骨碌碌的声音从楼梯上滚下来,林楠绩吓了一跳,连忙转头去看。   就看见一个女子神情痛苦地滚下楼梯,裙子里不断地渗出鲜红的血迹。 第十九章   林楠绩和司南浩被吓了一大跳,醉仙居大堂的食客也被这变故吓蒙了。   那女子穿着粗糙的衣裙,看起来只是贫苦人家的女儿,此刻脸色惨白,额头渗出豆大的汗珠,单薄的身躯在楼梯滚落的地方痛苦地扭成一团,看得旁边食客纷纷露出不落忍的神情。   这是谁家的姑娘,落得如此凄惨的下场,简直惨不忍睹!   这时候,从楼梯上出现一个穿着华服的男子,长相倒是不错,但硬生生被虚伪的气质扭曲了。   他不耐烦地掸了掸衣袖,看着地上的女子目露嫌恶:“我看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居然还想报官,也不看看我是谁,顺天府都是我家的!”   一边说着,男子一边走下楼梯,路过女子身旁,陡然发怒,抬脚就踢在女子心口:“你还敢告我强抢民女?你一个农家女,穷得都快揭不开锅了,本公子看上你是你的福分!给我滚一边去!”   林楠绩看得眼中直冒火光。   强抢民女搞大姑娘肚子,就直接把人推下楼梯小产?   这不是犯罪吗!   林楠绩难忍气愤,站起来就要上前,却被旁边一个中年食客拦住。   那食客一脸劝阻:“这可是顺天府尹的侄子梁成恺,他大伯可是左军大都督,惹不起啊!”   顺天府尹?左军大都督?   林楠绩心中不忿,再大还能有皇帝大?   他正要开口,没想到司南浩直接抬手一拍桌子,上前冲着梁成恺愤慨道:“什么狗屁顺天府,众目睽睽之下犯罪还有胆子叫这么大声?”   “你爹没教你狗嘴放干净点!”   梁成恺鼻子都气歪了:“你他娘的是谁啊?也敢骂我?你吃了熊心豹子胆吧!”   司南浩直接一脚踹翻梁成恺,皂靴踩在梁成恺脸上:“我是你爹!替祖宗教训你来了!”   明明是先站起来的林楠绩被这变故惊呆了。   他哥们……这么冲动暴力的吗?   不管了!林楠绩三步并两步站到司南浩旁边:“天子脚下,你就敢这么目无法纪,欺辱女子,你爹就是天王老子也不行!”   梁成恺气得鼻子都歪了:“你们岂敢……”   就在林楠绩和司南浩惩治梁成恺的时候,醉仙居忽然闯进来一队官差,为首的小厮指着林楠绩和司南浩:“就这这两个歹人光天化日欺辱少爷!”   为首的衙差一声“拿下”,眨眼间,林楠绩和司南浩就被结结实实地捆了。   林楠绩傻眼了,低声问向司南浩:“这,这怎么办?”   司南浩也没想到对方人来得这么快,想来是那梁家小厮走后门通风报信了,他咽了咽口水:“要让我老大知道了,我肯定死定了。”   林楠绩:啊?!   梁成恺从地上爬起来,冲着司南浩碎了一口:“敢打我,让你家人等着收尸吧!”   “还有这个贱-人,企图勒索本公子,通通带走!”   林楠绩和司南浩被绑进了顺天府牢狱,被关在一间牢房,林楠绩难以置信,短短时间内,他居然就二进宫了。   牢狱里还关着那位女子,看起来奄奄一息,林楠绩连忙将人扶到硬床上躺下。   司南浩背着手,一边踱步打量着顺天府牢狱的环境,一边啧啧有声。   “这顺天府的牢狱,比起我们北镇抚司可差远了。”   林楠绩目光幽幽。   ***   李承铣一天没看见林楠绩,就连第二天早朝按理说该是林楠绩上值,人都没出现,心里不由地纳闷。   他唤来汪德海:“林楠绩呢?”   汪德海也没见着林楠绩,这小子虽然有时候莽撞了些,但平时从未缺勤,疑惑道:“可能是睡过头了。”   眼见着到了上朝的时间,李承铣没工夫再问,带着汪德海进了大殿。   年关前的早朝仍然是那些事情,听得李承铣耳朵都快起茧子了,倒是礼部上奏,高丽国派使臣觐见,将于半月后抵达。   李承铣点了点头:“此时交给礼部去办,光禄寺协助,务必以礼相待,展现大齐气象。”   “臣有本启奏!”   李承铣看了看出列的人,认出是一个翰林院侍读,名叫黄鸣。   “说来听听。”   “臣要参刑部侍郎司元巽!纵容幼子司南浩当众殴打官员亲眷!”黄鸣掷地有声。   周遭的目光一下子集中在了司元巽身上,司元巽直接懵在原地。   司南浩打人?   打的还是当官的亲戚?   小兔崽子,混进锦衣卫越发无法无天了!净给他这个老子惹事!   李承铣看向司元巽:“司爱卿,这是怎么一回事啊?”   司元巽拿不定主意,出列的时候心里直打鼓,咬咬牙道:“臣也不知晓,昨夜他一夜未归,臣还以为是北镇抚司事务繁忙,不知这其间可有误会?”   李承铣微微挑眉,哦,北镇抚司,是朕的锦衣卫班子。   “如今这司南浩身在何处?”   黄鸣又道:“听说被关在顺天府牢狱,还有同党。”   司元巽又惊了,他那个不成器的孽子都进监狱啦?   还伙同同党一起犯事?   司元巽管不了那么多了,朝皇帝道:“皇上,臣那小儿顽劣,是臣教子无方,但这来龙去脉尚不清楚,可有隐情。”   李承铣没理会司元巽,皱眉问黄鸣:“同党又是何人?”   黄鸣语气铮铮:“据说是宫里内监,内监与锦衣卫有勾连,不可不重视!”   内监?   司元巽大惊失色,内监可是皇上身边的人,勾连皇上身边的人可是大忌。   他连忙下跪:“皇上,小儿年少顽劣,但绝不是穷凶极恶之徒,其中定有误会,请皇上责罚。”   李承铣有一会儿没说话,神色不定,内心忽然涌上一个荒唐的猜测。   汪德海一见皇上的脸色,也想到了,立即问黄鸣:“可知那内监是谁?”   黄鸣:“额,是祭祖那天顶着白鹭羽的人。”   他当时就觉得一个小小的内监顶着所谓祥瑞招摇过市,简直哗众取宠。现在被他揪住了小辫子,当然要狠狠参一本。   李承铣先是惊讶,继而嘴角轻抽,这林楠绩出了趟宫也能闹出这么大的幺蛾子来,出宫也能进牢狱。   李承铣感到很无语:“黄爱卿,你是亲眼所见这两人打人的?”   黄鸣顿了一下,眼神有点虚:“臣在街上听说的,不少百姓都看见了,臣不能坐视不管。”   他也是听下属说起的,但作为臣子,上达天听是本分,黄鸣觉得自己的做法没有问题。   李承铣神色微松,又问:“此事顺天府审理了吗?”   “司南浩是司大人之子,恐怕不敢审理。”   司元巽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什么叫因为怕他不管审理,他说什么了他?   李承铣眉梢轻扬:“国有国法,让顺天府尹覃志诚秉规办事,择日不如撞日,直接带上大殿审理吧,朕亲自坐镇,看谁敢从中阻挠。”   黄鸣大喜:“皇上英明。”   司元巽不说话了,心中忐忑,他儿子到底打了谁啊?   过了两炷香的时间,覃志诚领着案犯和原告登上了金銮宝殿。   他从床上爬起来接到内监传达的旨意时心里直打鼓,这么一个小案子,居然上达天听了?还要上大殿断案,由皇上亲自坐镇?   覃志诚到了大殿先跪下:“臣参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李承铣点点头,示意他起来,目光在他身后的几人中逡巡着。就看见林楠绩跪在地上,换了一身囚犯的衣服,头发也披散了,白皙俊秀的脸上多了两块脏污,手脚上还烤着小臂粗的铁链子。   连视线都有点发懵,缺少了平日里的灵气。   李承铣不由心中一紧,出去一趟,不仅被抓了,还挨打了?   林楠绩悄悄打了个哈欠:【好困,昨天晚上照顾洛姑娘一宿没睡好。】   李承铣:……   他就不该多想一点。   那边覃志诚已经在陈述案情了:“皇上,就是这两个大胆刁民,昨日在醉仙居殴打无辜良民,扰乱京城治安,实在可恶!”   大殿内静了一下。   文武百官朝覃志诚投去错愕的目光,敢情你不知道自己抓的是谁啊!   司元巽顿时挺直了腰板,横了黄鸣一眼,冷哼一声。   看还有谁说他背地里给顺天府施压。   他是那等包庇的人吗!   皇上都没说话,文武百官也装作不知道内情,继续听着。   覃志诚没发现异样,继续说道:“昨天顺天府接到百姓报案,立刻差人前往醉仙居捉拿匪徒,被殴打的名叫梁成恺,当天也在醉仙居吃饭。”   李承铣指向奄奄一息跪在地上的女子问:“这又是谁?”   覃志诚回道:“回皇上,这女子名叫洛绾,和这两人是一伙的,她出身贫寒,贪图梁家的荣华富贵,引诱梁成恺,珠胎暗结后便向梁成恺勒索,还要求正妻之位,梁成恺不答应,就被她找来的人暴打了一顿。”   “这就是这件事的来龙去脉。”   梁成恺跪在覃志诚身后,穿着一身月白衣袍,挺直了腰杆,尤其当冯阁老和工部尚书的目光探寻过来时,更是满脸恭敬谦卑之色。   大臣们私下嘀咕,这个梁成恺看着倒是一表人才。   这个名字他们也有所耳闻,出身梁家,家世上佳,也素有雅名。   翩翩公子被人算计,还被打了,还是被锦衣卫和太监一起打了,大臣们心里的天平顿时就偏了。   锦衣卫最擅长的就是罗织罪名,太监最擅长的就是谣言惑主,这两还凑一块了。   众人看向司南浩和林楠绩的目光充满了怀疑和审视。   察觉到众人目光的林楠绩目光幽幽:   【……】   【高兴的时候喊人家小甜甜。】   【不高兴的时候人家就是臭太监了?】 第二十章   梁成恺摘下帽子,指着自己的脸,义愤填膺道:“请皇上明鉴,草民实在是遭了无妄之灾啊!”   覃志诚:“是啊,这多过分啊!”   众人就见梁成恺脸上,眼眶,下巴上多处伤痕,好好的一个俊朗公子,被打成了这幅青青紫紫的模样,许多大臣都不忍心看。   左脸颊那处尤为明显,险些肿成了猪头。   林楠绩望着那处,微微心虚:【啊,脸颊是我打的,实在是太可恶了,没忍住补了一拳。】   【哥们都出手了,我也不能袖手旁观,风险共担一下。】   【也不知道狗皇帝能不能秉公断案啊?求捞。】   李承铣没好气地瞪他一眼。   还知道风险共担呢?   他怎么没发现林楠绩和锦衣卫关系这么好了?   司南浩看着梁成恺这幅装模作样博同情的样子就想吐:“我们是路见不平拔刀相救!你个渣男!狗官!”   司元巽鼻子都要气歪了,大殿上骂别人是狗官,还嫌你爹的脸丢得不够干净!   覃志诚果然气恼:“大胆,皇上面前岂容你放肆!”   但司南浩不愧是锦衣卫的,说话自带冷肃压迫的气势,毫不相让,反问三连:“你身为顺天府尹,知道那女子是谁吗?家住哪里?根据什么判定的团伙勒索?”   林楠绩:【哇!兄弟威武!】   覃志诚卡了壳,昨天才抓住,这一早就被带上大殿审理了,他哪来的调查?   林楠绩也挺直胸脯,毫不示弱:“这女子家住城南十里坡,父母双亡跟着爷爷生活,家里贫寒,土地还被族叔抢走。为了生计上街卖草药结果被这梁成恺看上,就直接掳回了私院!”   “不调查就直接定罪,你这是草菅人命!”   文武百官面面相觑,居然还有这样的内情?怀疑的目光瞬间投向顺天府尹覃志诚。   洛绾拖着虚弱的身体,面色苍白如纸:“皇上,各位大人,民女洛绾,在街上卖草药维持生计,梁成恺在我这买过两次草药,民女轻信,以为他是善人,谁知道他以家中有人要医治为名将我诓骗到他的外宅,民女好不容易逃出,却发现自己已经有孕。民女受不了这等欺辱,便到醉仙居想找他讨个公道,谁知道竟被当成勒索被关进大牢。”   "民女字字属实,请皇上为臣女做主!"   李承铣脸色沉沉:"你说得可否属实?"   洛绾拼着一口气道:"民女若有说谎,天打雷劈!"   梁成恺捂着脸:"你休要颠倒是非,分明是你勾引于我,口口声声身世可怜博得我的同情,谋得却是我的全部身家,用心何其歹毒!"   洛绾小腹痛楚难忍,眼眶发红死死盯着梁成恺:"你血口喷人!"   覃至诚实在看不下去:"皇上,梁家家风端正,断不会做出这等有辱门风之事。倒是这个女子和这两个打手,这么清楚,还说不是一伙的?"   林楠绩:???   【狗官!这样都能当顺天府尹,裁断京城百姓的是非命运,那我岂不是能当玉皇大帝了!我倒要看看你有没有黑历史!】   林楠绩:【我扒扒扒!】   【覃志诚是天统二十八年进士二甲三等。唔,科考没作弊。】   【是靠先帝提拔当上的顺天府尹,唔,也没有行贿受贿。】   【学识是真的,职位也是靠自己升的,难道他还是个清官?】   林楠绩的心音一下子低迷了。   李承铣一边注视着朝堂百官的情况,一边听着林楠绩的心音。还是第一次听见这小太监这么气愤的心音。   林楠绩正努力扒着顺天府尹,这边司元巽站出来说话了:“皇上,臣听下来,覃大人话中颇有漏洞,且连事实原委都没有弄清楚,反而是这两人说的颇为详细。顺天府尹掌管京城行政治安和狱讼案件,若都这般决断,恐怕造成不少糊涂账啊。”   司南浩跟着就补刀:“不止于此,覃大人还是梁成恺的舅舅呢!梁成恺在醉仙居可是说了,顺天府都是他家开的!”   梁成恺大呼冤枉:“皇上明察,草民不敢大放厥词!是这人有意栽赃!”   李承铣眉梢轻挑:“哦,还是亲戚?”   覃志诚额头微微渗出薄汗:“梁成恺是微臣的侄子不假,但臣也不敢因为亲缘,就枉顾律法。”   黄鸣这时候跳了出来:“梁公子是一介文雅书生,素有才名,怎么可能做出强掳民女之事!”   不少人跟着点了点头,他们也是听说过这号人物的。   大理寺少卿方文觉也出列了,令人意外的是,方文觉居然替司南浩和林楠绩说话:“臣认为,这两个犯人说的还是有道理的,不如此案交给大理寺审理,臣肯定会给出公平公正的审理结果。”   柏章也跟着道:“臣也认为有理。”   身边的人讶异地看着方文觉,方文觉身为大理寺少卿,平时不是最讨厌锦衣卫阻挠办案吗?怎么今天还替锦衣卫说气话来了?   方文觉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   他那是帮锦衣卫吗?他是在帮祥瑞啊!   他被夫人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眼睛的呲了好多天,那天拜了祥瑞回去,夫人居然消气了,还让他进屋睡觉。   这,这肯定是祥瑞的功劳!   王中丞冷哼一声:“国有国法,打人当然不对。”   这时候,户部尚书卢敬尧忽然出列:“皇上,臣以为覃大人说的有理。”   “司大人对覃大人偏见了些,覃大人毕竟侦破过两桩京城的陈年大案,政绩是有目共睹的!”   卢敬尧这话看似客观,但说得十分不客气,就差指着司元巽的鼻子说他偏袒儿子了。   两边的气氛剑拔弩张,正低头专注扒信息的林楠绩连忙抬头去看,他才刚走神一会儿发生什么了?   【……咦?卢尚书?】   林楠绩看向卢敬尧,疑惑地微微歪了头。   【卢尚书不是一向不掺和这些事的吗?】   不知道发现了什么,林楠绩忽然瞪大了眼睛。   【怪不得要给梁成恺说话,他想把侄女许配给梁成恺,正在议亲呢。】   【尚书大人居然都被梁成恺伪装的面目骗过去了。哇!不得不说,这梁成恺也有两把刷子。】   【尚书大人喜好奇特,别人都喜欢梅兰竹菊,他偏偏喜欢枯萎的山茶花。】   【雅集上,梁成恺就故意穿着绣了枯山茶的直裰向尚书大人请教诗文,尚书大人大喜。】   【梁成恺不知道从哪里听来了尚书大人不喜当今文人重孔儒轻老庄,私下里和尚书大人痛斥儒家的迂腐,赞扬老庄的出尘,惹得尚书大人引为知己。】   【尚书大人一个高兴,就要把侄女许配给梁成恺。】   林楠绩幽幽道:【这么好骗吗?】   李承铣看向卢敬尧的目光充满了审视。   堂堂尚书,竟然因为一己的喜好,就如此轻信于人。   李承铣抬手,制止了这场互相攻讦的闹剧,直接看向梁成恺:“你是说这个农女当街勾引你,故意怀孕勒索你,她勒索你什么了?”   梁成恺立即道:“万两黄金和正妻之位!”   李承铣扬声:“所以你就推她导致小产?”   梁成恺语气沉痛:“都说虎毒不食子,草民只是轻轻一用力,谁知道这女子就滚下了楼梯。”   李承铣扬眉:“你还说,这女子十分贫穷?”   梁成恺点点头:“正是,这女子穷得连身像样的衣服都穿不起。”   李承铣声音陡然加重:“你说这两人是农女找来的打手?她既然没钱,怎么雇的起两个打手?”   梁成恺瞬间卡住了,但立即道:“皇上有所不知,这农女虽然一贫如洗,但姿色尚可,定是许以颜色,才勾得两名打手。”   李承铣目光狠厉,口中却悠悠地笑了一声:“汪德海,你说吧。”   汪德海“喳”了一声,皮笑肉不笑地看着梁成恺:“梁公子,你有所不知,这二位一位是侍郎之子,现今在锦衣卫当差。一位是宫里的内监。怎么,这洛姑娘还能对内监许以颜色?”   梁成恺一愣,大惊失色地看向林楠绩和司南浩。   锦衣卫?内监?   顺天府尹也慌了,连忙将司南浩和林楠绩上上下下打量了两遍,后知后觉地对上司元巽想杀-人的目光,腿一下子就软了。   他额头上渗出豆大的汗珠:“皇上,这,这……是臣一时疏忽,还未来得及查明身份。”   有官员求情:“覃大人毕竟侦破过两桩京城的陈年大案,政绩是有目共睹的!”   电光火石间,林楠绩眼睛突然亮了:【啊!我终于知道了!】   李承铣不由分神去听林楠绩的心音。   【好你个顺天府尹!居然案件造假!】   【专门挑那些无头冤案审理,再抓个本来就有罪行在身的犯人,将无头冤案也扣在犯人身上,反正都要死,多一项罪名是一样的结果。】   【就成了破获陈年大案了,还美滋滋地给自己安了个神探的美名,私底下还说自己是狄公转世!】   【真不害臊!】   【哇!不仅张冠李戴,没有案件他制造案件也要上哇!】   李承铣:??? 第二十一章   李承铣还记得那两桩案子。   一桩是京城无头尸连环案,发生在先帝在位时,凶手神出鬼没于天子脚下的皇城,夜半作案,杀人后将头颅砍下带走。   这事闹得京城人心惶惶,许多人到了太阳落山就闭门不出,就连废除许久的宵禁都重启了。   朝野震惊,先帝极为重视,但大理寺刑部锦衣卫一应人等居然束手无策。   后来突然冒出一个顺天府的小小推官,竟于三天之内将凶手缉拿归案,消除京城百姓的心头大患。   这人就是覃志诚。   经此一案,覃志诚名扬京城,但先帝只赏赐了他金银珠宝,只提了一品官职。   又过了三年,京城爆发巫术大恐慌事件,许多人在路上走着,家里睡着,莫名其妙就被人在后脑贴了一张黄符。   被贴了黄符的百姓不久就出现身体不适,发烧高热,腹痛不止的症状,甚至家里还有人莫名生病去世。   这让本就有些动荡的京城更加笼上了一层恐怖的阴影。   朝有各大部门纷纷出动,却全都没有找出原因,甚至还有官员中招。此事蔓延到了朝廷,朝野上下人心惶惶。   后来有人想到了覃志诚,提醒了先帝。于是先帝下命,让覃志诚破解此案。   覃志诚临危授命,不负圣望,终于在十天后破案。   圣心大悦,直接赏赐黄金万两,提拔覃志诚为顺天府尹。   因为这人的升迁之路过于奇幻,所以李承铣才记得这么清楚。   这些年,覃志诚在顺天府尹这个位置上,虽然没再有什么大的建树,但也未曾犯错。   但眼下李承铣再看这个红光满面的胖子,就有点不确定了。   林楠绩:【哇!覃大人,牛啊!】   李承铣不由耐心听着。   【当年的无头尸连环案,他根本就没有找到凶手。只是恰好他遇到一个屠夫杀人的案子。一个屠夫因夫妻关系不睦,情绪上头之时杀害夫人和岳父一家,杀害之后还泄愤砍下夫人的头。】   【覃志诚将此人抓住后,觉得这是个立功的大好机会,为了扩大自己的名声,直接将无头尸案也安在了这个屠夫身上。】   【他也是真走运,无头尸案的真凶因为意外跌落山崖去世了,之后就没再做恶,因此他的谎言也就没被戳穿。】   【可惜先帝虽然嘉奖了他,却没有予以实质性的提拔。】   李承铣听罢,看向覃志诚的视线顿时严厉了起来。   林楠绩:【哇哇哇!这个更厉害了!】   李承铣讶异,还有?   林楠绩心音透着激动:【黄纸巫术案就是他捣的鬼!】   【贼喊捉贼啊!】   李承铣愣住了。   当年轰动京城的黄纸巫术案,竟是一场自导自演的把戏?   李承铣看向覃志诚胖胖的身躯,满面红光,心宽体胖,保养得比实际年龄还年轻好几岁。   就他这幅养尊处优,断案都断不明白的样子,竟然将京城文武百官和先帝戏耍得团团转?   当年就连他,都时刻提防着身边出现的不明人士。   李承铣微微皱眉,当年这事情闹得全城风风雨雨,甚至还波及到了京城周边区域,不可能是一人之力能做出来的。   他看向林楠绩。   这回,会不会是林楠绩搞错了?   林楠绩双眼放光:【呜哇!】   【覃志诚破了无头尸案的时候,气恼先帝居然不提拔他,很是消沉了一段时间。后来还是不满足于一个小小的推官,苦心谋划了良久,终于想出一个绝妙的主意。】   【他乔装打扮,暗中雇了一些街头乞丐,让他们趁人不备,往人脑后贴上黄纸。】   【黄纸本来就是祭祀之物,在百姓眼中视为不祥,被贴了黄纸的人心中惴惴不安。恰逢当时发热流行,不少人由于心里压力就病倒了。导致这件事情越传越大。发展到后来,不少百姓对这个巫术深信不疑,甚至有人故意买黄纸往看不顺眼的人脑后贴。】   【就比如中招的那位官员,因为太过热爱抢攻,热得同僚不满,所以被人贴了黄纸。】   【谁想到他自己心里有鬼,回家得了一场大病。】   李承铣听得错愕不已。   这招数,确实称得上一个妙字。   但委实和眼前这个人联系不上。   李承铣多看覃至诚一眼,都感觉自己要被他的蠢传染。   林楠绩继续道:【这事以后,覃志诚终于如愿升了顺天府尹。呃......就开始养老了?】   【他觉得升到顺天府尹就已经光宗耀祖了,不想太拼命,每天睡到日上三竿混日子!】   【所以他不行贿,也不受贿,十动然拒!专心过自己的顺天府养老好日子。】   林楠绩啧啧称叹:【也是,谁不想提前带薪退休呢?】   【这肥,该是幸福肥吧?】   【但这不是颠倒黑白的理由啊,狗官!】   覃志诚只觉得皇上已经盯着自己看了很久了,而且目光越来越不善。   覃志诚擦了擦额头的汗,他经营多年的舒服官场,不会就这么毁于一旦了吧?   李承铣目光很深地看了他一眼。   覃至诚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盯上了。   李承铣道:"我记得刑部最近积压了很多案子,覃爱卿不是素有刑断的美名吗?案子都交友会覃爱卿处理。"   刑部侍郎听说可以把手头的案子交出去,顿时一喜。   "素闻覃大人能断常人难断的案子,我先在此谢过了。"   说完,他又有些迟疑:"回禀皇上,只是这刑部积压的案子,很多都不在京城,遍布天南海北各个地方,最远要到漳州。覃大人毕竟是京官,会不会有所不便?"   覃至诚连忙点头:"顺天府也有不少公务,微臣恐怕不敢代劳刑部的案件。"   李承铣大手一挥:"无妨,顺天府朕自有安排,就让覃爱卿多跑跑,此外,朕也会派锦衣卫从旁协助,保护覃爱卿的安全。"   覃至诚傻在了原地,漳州?那可是大齐极南之地啊!听说遍布蛇鼠虫蚁,终年烈日炎炎。那里向来是贬官之地,有年老体弱地被贬去了,经受不住湿热天气,直接在那里病死也是常有的!   他过去了,怎么活啊!   还要派锦衣卫时时看着,他想偷懒也不行啊!   李承铣笑容里隐隐带着威压:"覃爱卿不愿意为朕分忧?"   覃至诚脸上的肥肉都颤抖了:"臣愿意为皇上分忧,谨遵圣命!"   林楠绩看向李承铣的眼睛都有光了。   【芜湖!皇帝这招妙啊!】   【覃大人不是懒吗?就让他天南海北地跑,又有锦衣卫每天看着他做事,看他还敢偷懒。】   【对于覃至诚这样的人,只能挥舞着鞭子才肯动。】   【只可惜之前两桩案件证据湮灭,不好再举报他。】   李承铣露出微微一笑。   想办覃至诚可太简单了,他外出办案,只要有不按事实,不遵大齐律法的行为举动,锦衣卫就会立即上报给他。   到时候有理有据,惩治就简单多了。   傻眼的不止覃至诚,还有梁成恺。覃至诚要是被调离了京城,以后谁还能罩着他!   林楠绩也撸了撸袖子,还有这个渣男!   【哇!这个梁成恺,不仅打卢尚书幼女的主意,还广撒网,打算如果卢尚书的女儿不跟他走,就去拐骗冯阁老的女儿!】   【不要脸的渣男!】   李承铣:???   恰巧这时,洛绾:“梁成恺这个狗东西,他不是人,他在西柳胡同里有一处私宅,平日在这里花天酒地!”   林楠绩按捺了一下,没按捺住,炯炯有神道:“小人在狱中还听洛姑娘说了,这梁成恺野心昭昭,所图甚大,虽然如今在和卢尚书的侄女议亲,但他看中的是卢尚书的小女儿!”   “还说如果卢尚书的女儿不跟他走,他就去哄骗冯阁老的孙女!”   洛绾和司南浩同时讶异地看向林楠绩。   咦?   她没说过这话呀?   他怎么没听到?   卢尚书:!!!   冯阁老:!!!   什么!   冯阁老和卢尚书齐齐变了脸色。   众臣只觉得一阵风吹过,冯元秀就站到了梁成恺面前,“啪”的一声,平时走路都慢吞吞的冯阁老居然中气十足地甩了一巴掌,梁成恺的右脸颊瞬间高高肿起。   “你这畜生!我孙女今岁才十三,你就敢打她的主意!”   “真是气煞老夫!”   卢敬尧也反应过来,他就说他小女儿最近怎么总是心不在焉,还好几次被管家发现在后门张望,原来竟是这个孽畜!   “啪”的一声,梁成恺的左脸颊更肿了。   “我呸!你个不要脸的东西!”   “我真是瞎了眼才看上你。我家英奴才十四不到,你好肮脏的心肠!”   林楠绩:【哦豁!】   【冯阁老儿子早逝,就留下这么一个孙女,当成掌上明珠般爱护,天天眼珠子一般呵护教导,生怕被哪个臭小子拐走了。】   【卢尚书和夫人老来得女,更是宠爱到了骨子里。】   【惹到了大齐两大女儿/孙女奴,你完蛋了!】   梁成恺看着两位当朝阁老气势汹汹的愤怒脸色,六神无主,瞬间瘫坐在地。 第二十二章   林楠绩:【打得好解气啊!】   【不得不说,冯阁老和卢尚书……真是老当益壮,比我下手重多了。】   【这下子梁成恺真成猪头了!】   梁成恺脸上被左右开弓,两颊高高肿起,不一会就肿成了一个猪头,翩翩公子的气质消失无踪。   卢敬尧擦了擦手,朝梁成恺重重地冷哼了一声:"老夫真是看走眼了,居然被你这等小人蒙蔽。"   说完,他又朝皇上躬身道:"皇上,臣以为恶徒梁成恺所作所为实在可恶,必须严惩不贷!"   向来心宽平和的冯元秀也语气激动道:"卢尚书所言极是,这等欺上瞒下,仗势欺人,颠倒黑白的小人,必须严加处置!"   李承铣点了点头,冷声道:"此事交由刑部处置,对罪行绝不姑息!"   "孩子既然是梁成恺推小产的,诸位爱卿看看,此事得怎么算?"   这件事既然落到了刑部头上,刑部尚书出列,揣摩了一下圣意,方才道:"依臣之见,这是谋杀!"   文武百官精神为之一振,谋,谋杀?   他们没听错吧?   刑部尚书掷地有声:"腹中胎儿亦是生命,此事极为恶劣!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待臣查实所有细节,定会按大齐律法严加惩治!"   李承铣满意地点点头,又交待道:   "洛姑娘家中田产,也由刑部监管,助其还回田产,严惩霸占田地之人。此外,村长里正人等也需依律法处置。"   "至于锦衣卫和内监在酒楼打人……"李承铣道声音顿了一下,视线扫过林楠绩身上,"的确莽撞了些,不过行的是惩恶扬善之事,当赏,诸位爱卿以为如何?"   其他人还没说话,冯阁老率先道:"皇上考虑得周到,若对见义勇为者不奖赏,恐怕会寒了全天下人的赤子之心!"   冯阁老顿了顿,有意无意地看了林楠绩一眼:"小林公公虽为内监,但心地善良,为人赤诚,实在难得。司南浩勇气可嘉,嫉恶如仇。大齐有如此后生,实乃大幸!"   卢敬尧想到自己小女儿差点被拐走了就惊魂甫定,幸亏林楠绩提醒了他,相当于林楠绩间接救了他小女儿一命!   他当即道:"臣附议!阁老大人说的在理!"   其他人见状,纷纷称赞有加,生怕自己说晚了。   就连黄鸣,也只能咬牙赞同。   真是没想到,这个小小的太监先是成了祥瑞,现在又被冯阁老和卢尚书赏识。   运气忒好!   此子不可小觑!   林楠绩不知道大臣们心里的花花肠子,两眼亮晶晶的看向冯阁老:【!冯阁老居然夸我!】   【夸我心地善良,为人赤诚诶!】   【冯阁老是大齐元老级的功臣,一生清简,全身心地为国效力。能得到冯阁老的夸赞,蹲大牢也值了!】   李承铣轻咳了一声:"那就赏白银百两,从朕的私库里出。"   林楠绩懵了一瞬:【白银百两?一两银子相当于两千块钱,一百两白银就相当于二十万?】   【这泼天的富贵终于轮到我了!】   【我一定好好为狗皇帝效力!】   李承铣不知道林楠绩心里想的两千块钱是什么意思,但是听到他欣喜若狂的声音,还是微微得意。   现在知道在御前的重要性了吧?   旁白的司南浩也是晕晕乎乎的,他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锦衣卫,居然被皇上赏赐了?   司元巽瞪了一眼自家不争气的儿子:"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谢谢皇上的大恩大德。"   两人这才回过神来,齐声道:"多谢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   下了朝,林楠绩麻利儿换了衣服回到紫宸殿,没想到先碰到了汪德海。   汪德海拉住他,脸上笑眯眯的:"你不见了一天,皇上问了好几次,快进去给皇上谢恩吧。"   林楠绩微微讶异,【皇上竟然问起我?】   【不会以为我矿工吧?】   林楠绩连忙谢过汪德海,整理了一下衣裳,掀起帘子进了内殿。   他恭恭敬敬地站在李承铣面前:"奴才多谢皇上赏赐,皇上刚才在大殿上给奴才洗刷冤屈,奴才感激不尽。"   李承铣心道,这几句话倒是真心实意。   不由得又有些后怕,这件事幸好是让他知道了,当场提审。   若是不知道,还不知道那个覃至诚会不会屈打成招。   这么一想,李承铣就觉得对覃至诚对处罚轻了,要不再发配边疆一年吧。   "行了,你这回是做了好事,朕自然得主持公道。下次再给朕惹事,朕可不一定保得了你。"   林楠绩连忙道:"奴才不敢!"   李承铣看了看林楠绩这幅伪装恭敬道样子就有些牙酸,和那锦衣卫在一起倒是哥俩好的模样。   他不由问道:"你怎么和司南浩一起被抓了?"   林楠绩老老实实道:"上次奴才被抓进诏狱,绑我的就是司南浩,奴才差点丢了小命,他还向我赔罪来着。所以出宫,我就找他一起了。"   李承铣慢慢地"哦"了一声,想起上次还是自己造成的误会,心中涌上淡淡地不自在,没再提这事。   林楠绩见李承铣正在作画,心情也很不错,大着胆子上前,接过了研墨的活,近旁侍候着。   他一边磨墨,一边看着画上的内容。   画上有山有水,有枯灰雅淡的树丛,有银装素裹的民居,小桥旁还有垂钓的小舟。   李承铣握笔稳健,下笔流畅,挥洒自如。林楠绩不由地看进去了,默默欣赏这幅山水画。   【没想到狗皇帝这么会画画,还以为他只会上朝呢。】   李承铣作画的手没有停顿,唇角轻扯,这小太监到底对他有什么误会?   吟诗作画是文人贵族的基本素质,他会画画有什么好稀奇。   看着看着,林楠绩思绪飘扬,目光有些凝重了:【前朝有个很会画画的皇帝,画得国都亡了,老婆孩子成了奴隶。】   【前前朝还有个很会作诗的皇帝,作诗作得断送了国家,害得爱妻爱妾都被人抢跑了。】   【还好狗皇帝没有那么多后妃,后妃们和他的关系也很塑料。】   【就算因此亡国,也不会被牵连太深。】   李承铣笔尖一顿,即将完工的画作上瞬间洇湿了一团浓黑的墨迹,整章画作因为这个墨点瞬间变得难以入眼。   他又心梗了,目光不善地射向林楠绩。   什么叫作画亡国?   他是那种玩物丧志的昏君吗?   林楠绩没接收到李承铣咄咄逼人的目光,只看见笔停了,纸上洇开一个墨点,正落在一个似鹅似鸭的图案上。   【咦?这画的是……鸳鸯戏水?】   【有墨点的这是……公鸳鸯?这公鸳鸯轻啄着母鸳鸯的脖颈,好亲昵啊。】   【啊!我懂了!贵妃自请进了冷宫,端妃下药,荣妃害得拉肚子,宜嫔又爱答不理的,宫中寂寞无人,狗皇帝这是……思-春了哇!】   思-春???   李承铣握着笔的手气到微微颤抖。   林楠绩正暗自腹诽着,忽然听见李承铣咬牙切齿的声音:   "这是野鸭!"   林楠绩吓了一跳,抬起头,就发现李承铣目光不善地逼视着他。   【啊?】   "鸳鸯色彩华丽,野鸭色暗质朴,这是野鸭!"   林楠绩更加莫名其妙了。   【可这画的是黑白水墨画啊!这谁能看分辨鸳鸯和鸭子。】   【野鸭就野鸭呗,哼!简直无理取闹!】   但遇事不决认错为先!   林楠绩熟练地露出一抹讨好的笑容:"奴才眼拙,竟然不认识野鸭。还是皇上英明,这野鸭画得巧夺天工,活灵活现!"   李承铣将笔扔到一边,浑身无力地瞪着林楠绩:"这真是……"   "野鸭!奴才看清了,是野鸭没错!"林楠绩连忙接过话,斩钉截铁。   李承铣无语了。   林楠绩神情无辜:【我又说错话了吗?】   李承铣坐在椅子上,捞过茶水猛灌了一杯定定神,决定大度一点,大人不记小人过。   缓了缓神,李承铣道:"以后再遇到这种事情,不要自己动手,可以回禀给朕,朕自会派人处理。"   林楠绩感动地点了点头:"多谢皇上。"   【懂了!遇到事情先摇人!】   "记着就好。"交代完,李承铣又不动声色问,"你昨日出宫干什么去了?"   不是说给他买东西了?   林楠绩不假思索地回答:"添了两件冬衣,两双袜子,还有……啊!糟了!东西全落醉仙居了!"   【完了完了,我买的礼物!特意给狗皇帝挑了小半个时辰呢。】   李承铣有些意动,这小太监倒是用心,竟然挑了这么久。   他心中有些期待,面上却装模作样道:"朕准你一个时辰假,快去快回。"   林楠绩立即道:"奴才马上回来!"   林楠绩马不停蹄地跑到醉仙居,一到就向掌柜声明来意,好在醉仙居掌柜厚道,把他的东西都收起来了。   林楠绩松了一口气,拆开包裹仔细看了看那戏匣子,好在完整无损。   醉仙居掌柜瞥见戏匣子上的字,不欲言又止地看着林楠绩:"这些文玩有趣得紧,林公公真是好雅兴。"   他都听说了,那天被顺天府抓走的,一个是锦衣卫,一个是宫里的太监。   掌柜不敢多嘴。   林楠绩小心翼翼地拂了拂戏匣子表面,嘿嘿笑道:"是吗?都是我精挑细选的。"   掌柜"哈哈"干笑了两声:"林公公好眼光。"   林楠绩谢过掌柜,匆匆回宫,气喘吁吁地回到紫宸殿。   林楠绩按捺着内心的兴奋,狗皇帝这么喜欢书画,这份礼物他肯定喜欢!   他真是太会挑了!   一高兴了会不会又赏他银子? 第二十三章   林楠绩抱了满怀走进紫宸殿,没想到先碰到了小太子。   小太子被汪德海牵着,穿着一身素白,模样漂亮极了。   走到他跟前,微微踮起脚,眼巴巴地看着林楠绩怀里抱着的东西,一双墨葡萄似的眼睛里流露出好奇的神色。   “想看......”   林楠绩心都要化了,从怀里拿出骑射陶俑,蹲下身子捧在手心递给小太子:“奴才在宫外寻得的陶俑,殿下喜不喜欢?”   小太子眼睛一亮,一双小手珍惜地捧着陶俑,那陶俑栩栩如生,憨态可掬,小太子眼珠子错也不错地盯着陶俑看。   “好看!”小太子脆生生道。   林楠绩笑道:“小太子喜欢就好。”   小太子用力地点了点头,爱不释手地把玩,又抬起头:   “你也好看。”   然后“啪唧”一声,脸上一湿,林楠绩感觉自己脸颊被亲了一口。   林楠绩心里有些软,没想到小太子这么好哄。   汪德海看得牙都酸了。   小太子只亲过皇上和太后,再没有第三人了。   就连他,伺候皇上这么多年,也没有这种福分。   这小子,真是好福气!   哄完了小太子,林楠绩又掏出叶子牌,恭恭敬敬地送给汪德海:“这段时间多亏公公照拂,小小心意,不成敬意。”   汪德海有些意外,没想到这小子还记着自己。   尤其还知道自己好这口。   这叶子牌是薄薄的铜片制成的,背面镶着金箔,描绘各种花鸟图案,民间百戏,栩栩如生。   汪德海只看一眼就知道不是普通货色,顿时爱不释手。   他脸上的笑容多了几分真心实意:“都在皇上跟前当差,有什么照拂不照拂的,把皇上伺候好了就成。”   林楠绩:“多谢公公提点。”   汪德海语气宽和道:“快进去吧,别让皇上等久了。”   林楠绩这才抱着戏匣子走进内殿,李承铣拿着本书在看,面前还放着那副粘了墨汁的溪山雪景,看样子一直没动过似的。墨迹都已经干透了,两只野鸭子呆呆的,脑袋上顶着一团墨迹。   见林楠绩进来,李承铣眼皮微抬,故作矜持:“回来了?”   林楠绩俊秀的脸上含笑,恭恭敬敬地站到跟前,献宝似的将戏匣子捧到李承铣面前:"奴才感念圣恩眷顾,也没什么能报答的,出宫的时候,特意给您寻了个有趣的玩意儿。"   李承铣视线放在书上,却一直注意着动静。   心想,这小子倒是突然会说话了,不骂他狗皇帝的时候还是挺赏心悦目的。   李承铣放下书,眉梢微抬,装作惊讶:"送给朕的?"   他刚才都听见了,林楠绩给瑜儿送了陶俑玩偶,给汪德海送了副镶金叶子牌,哄的一老一少欢声笑语。   还真有点好奇给自己送了什么。   林楠绩连连点头:“皇上瞧瞧。”   “那朕便看看吧。”   他接过那匣子,细细端详,匣子外壳是用黄花梨木雕成的,雕刻的纹样精美雅致,颇有老匠的手笔。正面裱的字画也十分不俗,笔画风流,画面灵动,的确不是俗物。   李承铣没想到林楠绩真给他买了个好东西。   对上林楠绩期待的眼神,李承铣点点头,赞许道:“你倒是有心了,这东西确实不错。”   林楠绩顿时喜上眉梢,十分狗腿道:“皇上请看,这东西还有玄机。”   李承铣轻轻挑眉:“哦?”   他就说嘛,若只是个画匣子,未免有些简单了。   林楠绩摇动匣子上的摇柄,演示道:“皇上请看,这是一出戏文,讲的是书生柳梦珂进京赶考的故事。”   画面一帧帧闪过,俊秀多才的柳梦珂收拾行囊进京赶考。   李承铣发现这戏匣子确实很妙,就像在纸上看活的戏一样,顿时来了兴致。   “父皇。”   听见内室里李承铣和林楠绩交谈的声音,小太子也来了,看着戏匣子也是万分好奇,连手里的陶俑都放到了一边,伸长了手就要爬到李承铣的膝盖上。   李承铣只好将他拎上来。   李承铣怀里抱着小太子,身侧站着林楠绩,三双眼睛盯在戏匣子上。   摇柄每摇一下,就发出“咔哒”一声,画面跟着转到新的一张。   贫寒的江南书生柳梦珂进京赶考,一路颇多艰难险阻,先是被人刁难,后又丢了银子盘缠,风餐露宿,饥不饱腹,到达京城的那天,终于体力不支晕倒了。   再“咔哒”一声,画面翻转。   书生被一位贵族人家的公子捡走,带回府上好生照顾,两人一见如故,一起同窗学习,时时谈论天下苍生。不仅如此,贵族公子还教授书生骑马射箭。两人关系甚笃,就连半夜,贵族公子也要翻窗来找书生,秉烛一起读书。   李承铣目露赞许,这书生勤奋好学,贵族公子也心地善良,有情有义。   若是大齐的读书人都有此心志,朝廷定是人才济济。   林楠绩看着李承铣的反应,眼前一亮,终于找着地方拍马屁了。   “十年寒窗苦读不易,知己真情真是令人动容。”   “皇上您看,这贵族公子气宇轩昂,容颜俊美,又心怀苍生,简直和皇上一样令人心怀仰慕!”   李承铣轻哼了一声:“是吗?”   林楠绩双眼真诚无比:“那是当然,皇上勤政爱民,赏罚分明,奴才和百姓日日仰慕。”   李承铣抬了抬眉梢,他确实对天下苍生挺上心的,也不怪这小太监仰慕。   三人继续看。   又“咔哒”一声。   画面变换,天寒地冻,半夜炭火烧完了,屋子里实在寒冷难忍,贵族公子和书生裹着被子一同入眠。   三人都被精彩的画面吸引了,目不转睛地看着。   接下来该考试了吧,两人是不是一齐高中,同入朝堂,一心为百姓做事,携手创造一段佳话?   “咔哒”一声。   还在床上,只是这张画有些不同,刚才还好好躺着的两人变成一前一后的姿势,瞧着颇为怪异。   不知道什么时候,床上衣衫散落,被褥也凌乱一团,就见那书生的裤子被贵族公子脱了,露出修长的双腿和......呃......屁-股。   小太子“咦”了一声,目露疑惑,伸手就去指。   “啪!”的一声,李承铣袖子带翻了茶盏,眼疾手快地一把捂住小太子的眼睛,眼神都直了。   “父皇?”小太子不安分地动了动。   茶水全都泼在李承铣的衣服上,但李承铣见了鬼似的,目瞪口呆地看着匣子中的画面。   见父皇不回答,小太子扭了扭身子,期期艾艾:“瑜儿想看。”   李承铣这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脱口而出:“不许看!”   林楠绩,居然......居然拿这种东西送给他?   刚才还说戏文中的贵族公子像他?   还心生仰慕?   像他什么?   仰慕什么?   李承铣手指都有些不受控制地颤抖了。   他的声音太生硬,以至于小太子和林楠绩都吓了一跳。   林楠绩看着那白花花的口口,脑子里一片空白,“扑通”一声就跪下了。   【啊啊啊啊啊啊!】   【不是书生进京赶考的故事吗!怎么是春-宫-图啊!还是男男!】   【完了完了!】   【我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皇上饶命,奴才罪该万死!”   “奴才不知道这内容如此,呃,如此狂放!皇上恕罪!”   小太子一听林楠绩跪下求饶,更加不安了:“父皇......”   李承铣看着林楠绩,熟悉的气血上涌。   他深吸一口气,唤来汪德海:“把瑜儿带出去。”   小太子被汪德海带走,还有些不高兴,不知道看的好好的为什么父皇就赶他走了,一步三回头地张望着。   内室只剩下李承铣和林楠绩两个人,安静极了,窒息的气息让林楠绩脸色泛白。   林楠绩哭丧着一张脸:“皇上,奴才知错了。”   【呜呜呜呜呜本来想讨皇上开心来着,居然弄巧成拙。】   【啊啊啊啊啊啊啊!皇上不会误会吧!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李承铣脸色黑如锅底,咬牙切齿地看着林楠绩:“林楠绩,你好大的胆子!”   林楠绩慌忙解释道:“奴才只是看着这东西有趣,第一个就想到了皇上,本想给您一个惊喜,就没细细核查内容,奴才也没想到,竟然是……是这样的内容。”   “奴才绝不是有意亵渎皇上!皇上在奴才心里高贵圣洁,神仙转世,不可亵渎!”   【知道了我打死也不敢送啊,我不要命啦!】   李承铣怒气还是没有消退,胸膛上上下下地起伏着。   什么高贵圣洁,神仙转世!   拍马屁也不用心点!   眼角余光瞄到戏匣子上有伤风化的图案,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啪”一声把戏匣子按倒在桌上。   “胆大包天!”   “还敢狡辩!”   “你赏赐没了!“   林楠绩瞬间愣住了,跪在原地呆呆的。   【没了?】   【白银百两没了?】   【还倒贴了三十两?】   林楠绩“哇”得一声哭出来。   他的命好苦哇! 第二十四章   李承铣气恼地挥了挥手:“给朕出去!”   林楠绩神情破碎,脚步颤抖地走出了内室。   他越想越觉得自己完了。   出来之后被人一把抱住大腿,林楠绩低头一看,就见小太子抱着他,眼巴巴地看着:“想听故事。”   刚才被赶出去以后,小太子就等着林楠绩出来。   林楠绩一脸游离地编了个中规中矩地赶考故事,小太子听完很是失望。   很平平无奇嘛,父皇捂他眼睛干什么?   汪德海就见林楠绩欢天喜地地进去,神情沮丧地出来,不禁纳罕:“这是怎么了?”   林楠绩想看见救命稻草似的抓住汪德海的衣袖:“有事想请教公公。”   汪德海刚得了林楠绩送的礼,和颜悦色道:“你问。”   林楠绩又有些难以启齿:“有人因为送……送礼得罪皇上吗?”   汪德海诧异:“你送什么啦?”   林楠绩眼神闪躲,附耳低声说了一遍。   汪德海脸色白了又白,红了又红,指着林楠绩半天说不出话来:“你你你,你小子!”   刚才还觉得他上道呢,居然弄出这种事来。   汪德海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你啊,自求多福吧。当今皇上宽仁,没当场裁决了,性命当是无虞了。”   要是放在先帝那会,恐怕当场小命就被杖毙了。   汪德海回过味来,又抓着林楠绩问:“皇上怎么说的?”   林楠绩情绪低落:“赏钱扣了。”   汪德海:“哦。”   赏钱没了?汪德海猛地盯住林楠绩,上上下下打量了几遍。   林楠绩莫名其妙:“怎么啦?”   汪德海换了一副表情:“你也别太往心里去,总归罚也罚了,皇上不会太为难的。”   “过段时间高丽使团要来觐见,事务繁忙,你也跟我一块抽空帮忙吧。”   林楠绩虽然心中还是忐忑,但连忙应下。   筹备的时间飞速进展,转眼间就到了腊月初十,高丽使团的队伍自两个月前出发,此时已经到了大齐的京城。   使团的队伍从京城城门一路行进到京城驿馆,路上引得无数民众驻足观看。听说这次使团共派出了两百多人,有各种奇人异事,就连高丽国的王子和公主都来了。据说高丽公主有绝色之姿,百姓们都想一睹真容。   使团在驿馆稍作休整后,便到皇宫正式觐见,先在朝堂上正式觐见,然后还要留在宫中参加晚宴。   宫里准备了丰盛的接风晚宴,林楠绩这些天忙忙碌碌就是在协助晚宴的准备,眼下万事俱备,宴席都已经摆好,一切就绪,只等待高丽的使臣前来。   宫门处传来的消息,使团已经进了午门,李承铣换好威仪的朝服坐在大殿的龙椅上。   很快,高丽使臣们便浩浩荡荡地进了大殿。   为首的高丽王子符照率领身后的使臣向李承铣行礼,符照生得高大威猛,衣着华丽,朝着李承铣微微躬身。   “吾等参见大齐君王。”   李承铣起身抬手:“诸位使臣远道而来,无需多礼,请入座。”   符照率使臣团队入座,端起酒杯祝酒:“因国内动乱,这几年未能觐见,此次特意前来,希望陛下体谅。”   李承铣遥遥举杯:“高丽国内战乱平息,是百姓之幸,朕甚感欣慰。”   文武百官共同举杯,庆祝两国交好。   高丽王子符照是个能言善谈的人,言辞侃侃,大谈一路上见到的大齐风物,末了不忘拍李承铣的马屁:“大齐疆域辽阔,陛下治国有方,实在令我等钦佩。”   “我虽远在高丽,但也听闻陛下统率朝堂,大臣们文韬武略,治下有方,也令我的父王十分羡慕,这次特地派我前来出使,瞻仰大齐风度。”   底下大臣听了符照这番话,纷纷露出与有荣焉的神情。   自己人平时夸夸就罢了,没想到他们的名声都传到边境国家了?   几盏酒下肚,不禁有些飘飘然。   太常寺卿薛云来捋了捋保养得当的胡子:“都是得益于皇上的圣明,臣等才能有为国效力的机会。”   林楠绩看着朝堂上下一片和乐的样子,不由悄悄竖起大拇指。   【哇!真会拍马屁。我要会这个至于三天两头被狗皇帝骂吗?】   【我那百两白银啊!】   李承铣听到林楠绩的心声,唇角轻勾。   李承铣对林楠绩讨好他这件事有点阴影,毕竟上次戏匣子的事情还让他心有余悸。   【不过这高丽使臣……】林楠绩心里嘀咕着,飞快地翻起剧情。   【哦豁!高丽国真是好爱朝觐大齐啊!】   【先帝在位的二十年间,居然出使大齐一百二十八次!平均每年出使六次之多!这么喜欢出使吗!】   【那使臣岂不是一年四季都在出使的路上?】   李承铣和使臣举了举杯,听见林楠绩的心音,微微一笑。   大齐是强盛大国,不论是经济军事还是文化,都是绝对的压制地位,周边小国仰慕也在情理之中,像高丽这等极为仰慕的,每年多来几次也不稀奇。   总归大齐招待得起。   符照又起身道:“我等仰慕大齐风仪,这次出使,特地带来高丽的珍贵特产,还请陛下笑纳。”   李承铣精神一振:“哦?抬上来看看。”   朝贡被一批一批抬了上来,符照向李承铣一件一件的介绍。   “回禀陛下,我这次特地带来高丽的珍稀之物。”   “有海獭皮、素丝、蒲席、各式染色亚麻布。除此之外,还有新研制出来的高丽纸,和极其珍贵的高丽参。”   “这高丽纸是用特殊技法制成的,落墨成半渗化状态,发墨别有一番特殊韵味。”   使臣拿起一张纸展示。众位大臣一看,啧啧称叹,这高丽纸色泽洁白如绫,而且纸质坚韧不容易破损,若是用来写诗作画,可以保存很长时间。   有热爱书画的大臣顿时爱不释手。   右佥都御史柏章也是爱好书画的青年,摸了摸纸张,试探地问:“这高丽纸确实从未见过,不止可有造纸配方?”   符照露出满脸的傲色:“多谢大人喜欢,但这造纸之术是高丽特有,不可外传。”   柏章遗憾作罢。   符照又拿起一卷书:“陛下请看,这是用高丽纸写成的《兰溪笔谈》。这也是此次进贡的宝物。”   众臣哗然,有爱好文字的大臣惊喜道:“《兰溪笔谈》是尘素和尚写的游记,他游遍四方,用尽毕生精力写成了《兰溪笔记》。但这游记只在高丽境内流传,传到大齐的并不全。”   符照面露得意:“正是,《兰溪笔谈》可是一本难求,是高丽的国宝!”   李承铣满意地点点头:“王子有心了。”   符照满面笑容:“谢陛下称赞,这次出使,父皇特意命我等将高丽最珍贵的东西带来,以示对陛下的敬意。”   李承铣连声称好:“好,朕重重有赏!”   一直在旁默默看着的林楠绩内心幽幽:【高丽纸,高丽参?海獭皮、麻布?就连蒲席素丝都能混进贡品中了?】   【这也能称为珍贵的宝物?】   【每年都拿这些破烂朝贡,然后从大齐拉走几车的金银珠宝。】   【而且这《兰溪笔谈》,本来就是大齐的啊?】   【大齐是什么冤大头吗?】   正要说出赏赐几车金银珠宝夜明珠宝石等物的李承铣:???   什么破烂???   林楠绩的心声逐渐义愤填膺起来:【高丽纸本就是在华夏造纸技术上演化而来的,而且论纸本身虽然价格不菲,但作为进贡之物,未免太单薄了吧?】   【更别提高丽使团提前两月出发,从国内带出大量高丽纸,从边境到京城沿线龟速行驶,沿途交易,交易的时候还大肆打压大齐造纸,哄抬物价,使得现在京城内高丽纸比金子还贵!】   【不仅如此,以后他们还会谎称王羲之的《兰亭集序》是在高丽纸上写的,高丽纸才是世界第一!】   【哇啊啊啊!可恶!】   李承铣又惊讶又恼怒,竟然说《兰亭集序》是在高丽纸上写的?   《兰亭集序》写成于一千多年前,   这帮高丽人怎么敢的!   想到之前赏赐给高丽那么多金银财宝,李承铣顿时感到肉痛了,收进国库的那堆破烂到现在都没派上用场,反而是真金白银送出了一车又一车。   李承铣感觉自己脑门上明晃晃地写着冤大头三个字。   符照正在等着皇帝的赏赐,等着等着,皇帝突然顿住了,看着高丽纸若有所思,神情似在思索。   符照挺直了胸膛,脸上浮现傲然的神情。   高丽纸可是大齐都造不出来的纸,刚才还有大齐官员想要配方,想来皇帝也被震慑住了。   他满怀自信,都说大齐当今的帝王比先帝严苛很多,但这次他用高丽纸打动了他,想必这次会赏赐更多财宝。   李承铣看着符照自得的神情,笑容不变:“这次王子带来了如此宝物,实在贵重,赏赐容朕和大臣们好好商议。高丽使节们一路来此,舟车劳顿,接下来还有歌舞和佳肴,不如一起欣赏。”   符照听罢,更是喜上眉梢,当即道:“正巧,我们也带来了高丽的武士,不如和大齐的勇士们较量一二,也给各位助助兴。” 第二十五章   符照提出比试,林楠绩还以为李承铣会派出个将领,没想到看到了司南浩。   司南浩上台的时候还冲林楠绩看了一眼。   大齐派出的是司南浩,高丽派出的是一名身材魁梧的武士。两人拔出刀的那一刻,整个大殿都亮了一下。   文武百官都提起了心,认真观看着这场比试,毕竟事关大齐颜面,司元巽更是面上和大臣饮酒,手在背后悄悄握起。   司南浩和对方武士互相颔首,便近身搏斗起来。   林楠绩观看着这场比试,内心有些紧张。   司南浩能不顾司元巽的反对一心进入北镇抚司,身手应当是不错的,然而对方武士也不落下风。   巍峨的大殿中闪着刀剑的光影,一招接着一招,金属交接的铮鸣声响彻殿内,凌厉的刀法横批竖斩,凶猛的力道甚至破碎了一张案几。   杯盘酒盏应声而裂,高丽武士先凭借力大无穷占据上风,然而司南浩刀法凌厉,身形灵活,出招果决,杀得高丽武士步步后退。   不知道谁喊了一声“好!”,整个大殿的气氛跟着高涨起来,司元巽豪饮一口酒,看着将高丽武士打得节节败退的儿子,眼中久违地浮现一抹自豪的神情。   李承铣也露出赞许的神色,专心欣赏眼前的比试。   林楠绩:【哇!我哥们好厉害!我们赢定了!】   司南浩持刀逼近高丽武士,意图结束这场比试。就在此时,高丽武士一个翻身,抬脚踹向司南浩。司南浩丝毫不惧,抬起右臂抵挡。   忽然间,司南浩眉头一皱,脸色有些发白。   其他大臣没有看清这个动作,只见到司南浩动作停顿了一下,高丽武士瞬间举刀,攻向他的右臂。   司南浩却一反进攻的姿势,步调凌乱地后退。   众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弄懵了,刚才都要赢了,怎么这会急转直下?   最后高丽武士将刀指向司南浩的脖子,露出胜利的神色。   林楠绩却眼尖地看到了:【啊啊啊啊啊!】   【你们高丽是祖传的耍阴招吗!】   司南浩脸色涨得通红,捂着右臂站起来,眼眶因气愤而泛红:“你使阴招!”   武士立即道:“比试可没有说用什么方法才算赢,难道你想输了也不认?”   此刻大臣们看到司南浩右臂流下的鲜血,也反应过来了,这不要脸的高丽人,居然在大殿之上暗中伤人?   司南浩愤愤不平,还要理论。   司元巽猛然站了起来,厉声制止:“浩儿!不可无礼!”   司南浩气愤地喘着粗气,不甘地看着那武士一眼,憋屈地回到司元巽身旁。   司元巽目光在符照和武士身上停留片刻,语气严肃:“高丽武士果然勇猛过人,是小儿献丑了。”   司南浩不甘地道:“爹!”   司元巽瞪了他一眼:“愿赌服输,闭嘴。”   司南浩气愤地将头扭到一边。   林楠绩目光灼然:   【可恶!居然让高丽人钻了空子!】   【我们要是现在质疑比试结果只会被说泱泱大国这么输不起。】   【不行!我咽不下这口气!】   高丽赢了比试,使团们各个喜气洋洋,符照上前道:“方才承让了,方才的比试只是讨个彩头,大齐的勇士也十分英勇,令人赞赏。”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李承铣轻笑道:“高丽果然人才辈出,使团如此诚心觐见,我大齐也该彰显大国气度才是。”   符照面带微笑,皇帝终于要赏赐了吗?   李承铣道:“礼尚往来,朕也重重有赏,就赏高丽国一车丝缎、一车宣纸、一车皮毛、一车瓷器和一车红参,还请高丽王子务必笑纳。”   李承铣话音刚落,符照傻眼了。   丝缎、宣纸、皮毛、瓷器和红参?   这都是些什么?   不应该赏赐金银财宝,锦缎宝石吗?   黄金呢?白银呢?   符照面上掠过一丝惊疑,不由再次确认道:“皇上可是说错了?”   李承铣微微笑道:“这些都是大齐的特产,是大齐的产业支柱,也是最宝贵的东西。”   符照傻眼了:“可这宣纸,怎么能和高丽纸相提并论呢?高丽纸可是最领先的造纸技艺!”   “还有那《兰溪笔谈》,可是高丽的国宝啊!”   听到这里,许多大臣都坐不住了。   什么叫宣纸不能和高丽纸相提并论?   宣纸都流传百年了,多少书画大家用宣纸作画,竟然被小小的番邦看不起。   简直是骑在大齐头上撒野!其心可诛!   “这蛮夷,真是大放厥词!”一道暴躁的声音响起,周围同僚发现向来最讲究礼数的王中丞居然撸起了袖子。   王中丞冲上去就想痛斥高丽使团。   同僚连忙拦住王中丞:“中丞大人消消气,犯不着和这蛮夷计较,别气坏身子!”   “本官咽不下这口气!”   符照还在振振有词:“我们此次朝觐,是诚心进贡,不知道陛下可有哪里不满意?”   李承铣脸上笑容微落,淡声道:“恐怕王子自己清楚,朕不便多说。”   符照咬了咬后槽牙:“还请陛下明示。”   李承铣唇角勾起一抹轻蔑的笑意,看向林楠绩:“你来说吧。”   被点到的林楠绩先是一愣。   【让我说吗?难道皇上已经知道其中的猫腻了?】   【不管了!这可是你让我说的!】   林楠绩悍然出列,腰杆挺直和符照对视,目光炯炯。   “王子言重了,我大齐疆土辽阔,造纸人才辈出,不光有宣纸,还有谢公笺、薛涛笺、瓷青纸、水纹纸、金粟纸。种类繁多,都是大齐百姓巧思的造物。”   “依我看,高丽纸也不过如此,不过是在华夏造纸术的基础上,加入楮树皮,以楮树皮增加纸张的韧性,不足为奇。”   “高丽纸造纸技艺确实高超,但却源于华夏,却还没到人人趋之若狂的地步。”   符照脸色顿时黑了。   这个小太监怎么知道他们高丽造纸的秘方?   文武百官看着林楠绩在大殿之上条理清晰地反驳,居然丝毫不落下风,神情都激动了,没想到这千金难买的高丽纸是这么制造的?并不是什么秘而不传的秘方。   工部尚书连忙拉着工部侍郎:“快,快记下,马上找工匠生产!”   不就是高丽纸吗?他们也能造!   他们不仅要造,还要改良。   超越高丽纸!成为大齐纸!   符照脸色黑如锅底:“但我们还有《兰溪笔谈》,是无价之宝。”   林楠绩冷哼一声:“这《兰溪笔谈》就更有意思了。”   “《兰溪笔谈》是隐士尘素和尚写的,尘素和尚本是大昭寺的僧人,他一生各处游历,晚年游至高丽,于高丽国内逝世,你们就把《兰溪笔谈》据为己有,殊不知尘素和尚在出家的大昭寺早就留有未完成的残本!”   在场文臣:!!!   什么!   尘素是大齐的和尚!   《兰溪笔谈》是大齐的!   他们就说嘛,《兰溪笔谈》流传过来的篇章用词口吻十分中原,而且承续老庄之风,寄情山水之间,和高丽诗词反而不太像。   原来是自己人写的!   林楠绩气愤道:“而且尘素和尚的遗愿就是将游记和骨灰一起送回大昭寺,你们却枉顾他的遗愿,抢走他的游记据为己有!”   群臣震惊了。   好不要脸的高丽人!   使团只觉得整个大齐君臣的视线都看向他们,像有千万道针扎向他们,使他们如坐针毡。   符照大惊,这事知道的人不多,怎么会传到大齐这里?   难道大齐的暗探已经深入高丽了?   符照脸色骤变,却还想狡辩,被使团官员连忙拉住。   官员讪讪道:“此事定是有误会,都是误会!”   晚宴匆匆结束,使团的官员们灰溜溜地回到驿馆,一整个晚上,使团的人都辗转反侧,长夜难眠。   不是,以前大齐皇帝可好糊弄了!   怎么这个皇帝如此抠门!   -   晚宴结束后,林楠绩本来要走,却被群臣拦住了。   工部尚书率先道:“小林公公,那个,高丽纸的具体造纸技术你还知道多少?”   林楠绩拍拍胸脯:“我回去写给尚书大人!”   工部尚书和工部侍郎顿时喜上眉梢,连忙道谢,走的时候还兴致高昂地讨论着。   司南浩一脸崇拜地看着他:“你刚才可太厉害了,高丽王子被你怼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真是太解气了!”   司元巽惊讶:“你在锦衣卫也不知道这些?”   司南浩轻哼了一声:“我们又不是真的手眼通天。”   林楠绩摸了摸后脑勺,找了个似是而非的理由:“我也偶尔出宫的时候听说的,还是皇上圣明,看穿了高丽使团。”   其他大臣也对林楠绩刮目相看。   不仅是祥瑞,还大战高丽王子。   还当场说出高丽纸的配方,抢回属于大齐的《兰溪笔谈》!   真是替他们出了好大一口恶气!   就连向来不喜宦官的王中丞也不由道:“我早看不惯高丽人频频打秋风的风气,这次干得漂亮!”   林楠绩义愤填膺道:“我们大齐可不当冤大头!”   众臣想起以前高丽带着那么多钱财回国,又是一阵悔不当初。 第二十六章   使臣和文武百官散去,料理完毕宴席,已经是深夜时分,林楠绩回到紫宸殿复命。   夜晚皓月当空,月色皎洁,林楠绩披着月光走进紫宸殿,掀了帘子进到内室暖阁,就见李承铣面前放着一摞厚厚的折子,不知道已经批阅几时了。   林楠绩走过去,微微躬身:“皇上,奴才回来了。”   李承铣抬眸,就看见林楠绩微微兴奋的脸庞,暖阁的烛光在他脸上镀上一层柔和的银边,能看见鸦羽般的眼睫,根根分明。一双墨色瞳仁,黑润润的。   “嗯。”   林楠绩估摸了一下李承铣的心情,露出一抹笑,上前谄媚道:“皇上今天真是英勇智慧,一下就识破高丽使团的意图,树立我大齐宏威,让高丽使团甘拜下风。”   李承铣打眼将林楠绩看着:“是吗?”   林楠绩点头如啄米:“自然,您没看到那高丽王子走的时候,脸色都黑了,使团官员更是又羞又囧。经过这番,他们肯定不敢再糊弄大齐。”   李承铣展了展眉,心想,林楠绩这回倒是说的他心中舒畅。   国家之间的来往本是再常见不过的事,更何况现在大齐国力强盛,周边小国寻求庇护前来觐见,想要带些值钱的宝贝回去也是情理之中。毕竟大齐物产丰富,国库充盈,不会做那等抠搜小气之事。   只是高丽过分了些,此前先帝在位时,高丽频频来觐见,忽悠糊弄多次,弄得朝廷接待苦不堪言。好不容易消停了几年,现在又想用同样的招数来对待他。只是糊弄他恐怕不是那么容易的。   况且高丽虽然与大齐表面交好,背地里频频与其他小国眉来眼去,隐隐有不臣之心。正好借这次的机会敲打敲打,若还是胆大妄为,他也不会放任不管。   今天林楠绩出风头那番话,实在是说的好。   【狗皇帝怎么不说话啊,感觉他被哄得挺开心啊?】   【都开心了,银子能不能还我啊?】   李承铣:……   他就知道!   林楠绩鼓了鼓腮帮子。   【趁现在狗皇帝心情还不错,再接再厉。】   【先哄他个心花怒放找不着北。】   【再把文治武功统统夸一遍!】   林楠绩看着李承铣目光灼热,双唇轻启:“皇上风采卓然不凡,浑身萦绕龙气……”   “好了。”林楠绩话刚起了头,就被李承铣出声打断,“收起你的奉承话,今晚你对高丽使团说的那番话很好,朕有赏。”   “有……”林楠绩舌头打结,差点咬着自己舌尖。   【这就赏我了?我还没说完呢?】   【回来的路上我还特意把看过的《如何夸赞领导》又温习了一遍,居然没派上用场。】   李承铣佯装不悦:“怎么,不想要?”   林楠绩目光一亮:“奴才多谢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李承铣清了清嗓子:“念在你今日有功,赏赐白银百两。”   林楠绩眼眸亮晶晶的。   【芜湖!我的一百两白银,我的二十万回来了!】   林楠绩整个人都洋溢着快乐的泡泡,看得李承铣唇角也不由得跟着扬起,他笑容不变,冷不防道:“再赏黄金十两。”   林楠绩愣在了原地。   【什么?】   【十两黄金?】   【让我算算——大齐一两黄金等于十两白银,十两黄金就是两百两白银。】   【!我的赏赐翻倍了!】   【啊啊啊啊啊啊!狗皇帝我宣布你是最好的皇帝!】   李承铣唇角翘着,心中默默道:最好的皇帝可以,狗皇帝就不必了。   林楠绩:“奴才谢皇上万岁!”   李承铣摆摆手:“行了,天色不早了,下值吧,明天再去内务府领银子。”   林楠绩用力地点点头,瞧着李承铣又拿起奏折,似乎不想有人打扰的样子,便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   他掀着帘子走出内室,临松手的时候鬼使神差地回头,就看见李承铣拿着奏章出神。   莫名地,林楠绩好像感念到了什么。   【今天狗皇帝怎么这么好说话?】   【那么痛快地给了赏赐,还直接翻倍了。】   【狗皇帝虽然不是个抠门的皇帝,但治下挺赏罚分明的。】   【唉,要是一直这么好说话就好了。】   林楠绩又悄悄看了李承铣一眼。   紫宸殿里燃着儿臂粗的蜡烛,将内室照得灯火通明,李承铣披着件单薄的袍子坐在黄花梨龙椅上,烛光映照他俊美立体的侧脸,像一尊雕像,正微微出神。   铜盆里的银丝碳好像快要燃尽了,林楠绩放下帘子,知会了值夜的太监及时添碳。   外头天寒,林楠绩抱着胳膊快速朝宫门走去,出了宫门,他走到清冷安静的外直房,看见枯败的柳梢上挂着一轮将圆未圆的月亮。   林楠绩看着这月亮,不知怎么回想起方才紫宸殿内李承铣的神情。   他喃喃自语:“怎么感觉狗皇帝有点不开心呢?”   另一边,紫宸殿内,汪德海亲自给内室白云铜的炭火盆里添上银丝碳:“林楠绩这小子倒是有心,临走的时候还不忘着人添碳。”   汪德海直起腰来,看向许久未曾动弹的李承铣,声音似叹非叹:“皇上,今个儿十三了。”   李承铣放下奏折,望向汪德海。   汪德海又道:“夜深了,皇上可要就寝?”   李承铣摇摇头:“不困,朕出去走走。”   李承铣批衣走在紫宸殿前的空地,汪德海跟在后面。   月似银盘,悬在中天,下面是巍峨浩荡的皇宫,像漂浮在茫茫夜海上。无垠的月光洒下来,似霜似雪,映得朱红色宫墙和明黄色的琉璃瓦都像结了层冰。   李承铣久久凝视着那轮皓月,似乎看见三年前纷乱的刀光剑影,先帝临死前,太虚宫上空的月亮也是这般圆。先帝卧在太虚宫的睡榻上,颤抖地将他右手手腕抓出血痕,用尽浑身最后一丝力气死死地盯着他。   “孽畜!”   李承铣自嘲地扬起唇角。   忽然间,不知道从哪处的宫里吹来一阵冷风,汪德海先是打了个哆嗦,继而抬头去寻皇帝,却看见天上的明月多了一丝阴翳。   细看有些不对,汪德海不由伸长了脖子看。   就见那阴翳正一点一点地蚕食着月亮。   天地之间,如银月辉被阴冷的黑暗取代,汪德海大惊失色,疾速走到皇帝身侧:“这!这是……天狗食月!”   “皇上……此乃凶兆,阴气寒凉,快回殿里休息吧!”   李承铣浑然不动,站在原地,紧紧盯着那轮被倾吞的月亮,直到最后一丝皓光也被掩盖,夜色全黑。   他冷嗤了一声:“朕无愧于天下人,从不怕什么凶兆。”   汪德海先是一怔,仍是面色惶然。   -   林楠绩沉浸在得了两百两银子的喜悦里,睡了个极为香甜的整觉,第二天一早起来,刚伸了个懒腰,就看见他的同屋室友丁文抱着被子缩成一团,蜷在他的脚边睡着。   林楠绩吓了一跳,差点将丁文踢下床。   丁文在睡梦中察觉动静,睁开眼睛看到林楠绩,一脸惊惶:“有有有妖魔,不祥!不详!”   林楠绩疑惑:“什么妖魔?什么不详?”   丁文一脸恐惧:“昨天晚上,月亮被天狗吃了。”   林楠绩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是月全食啊。”   丁文表情发懵:“什么月全食?”   林楠绩:“哦,就是天狗食月。”   丁文发白,语气急切道:“这可是天狗食月!是厄运的征兆!我昨天晚上眼睁睁看着月亮被吞了,我会不会死啊?”   林楠绩想到,这个朝代的人确实会觉得月全食会带来厄运,他拍了拍丁文的肩膀安抚道:“别担心,你不会有事的。”   丁文眼角含泪:“真的?”   林楠绩:“放心吧,要是看到的都会死,地府都收不下这么多人。”   丁文一噎,擦擦眼角的泪珠:“也对哦。”   林楠绩打理好自己,便出门去上值,今天还有和使团的会面,他需要先去紫宸殿,陪同皇帝一同会见高丽使团。   林楠绩刚出门,就察觉到气氛不同往常,路上遇到的太监侍女都目光闪躲,私下里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窃窃私语,见到有人来又迅速做出无事的样子,但每个人脸上都带着一丝惊惶。   还时不时听到“天狗食月”的低语。   林楠绩摸摸脑袋,天狗食月的迷信这么深入人心吗?   不禁又觉得可惜,每次听到月全食、日全食、三星连珠之类的天象预报,他还会专门找地方观测呢。可惜啊,昨天睡得太早了,无缘得见。   到了紫宸殿,林楠绩伺候李承铣更衣洗漱,不经意看见李承铣眼底的青黑,不由一顿。   【啊,连狗皇帝都被天狗食月吓得睡不着觉啦!】   【看来这天狗确实有点本事。】   李承铣洗脸的动作一顿,眼角余光看向林楠绩,就见他整个人面色红润,目光清亮,整个人像话本里吸完精-气的妖精,精神焕发得不得了。   李承铣放下洗脸的布巾,看向林楠绩问道:“昨天晚上睡得不错?”   林楠绩恭敬回道:“托皇上的福,奴才睡得安稳。”   李承铣冷哼了一声,披上外袍走出紫宸殿。   林楠绩听见这声熟悉的冷哼,一脸了然地在后面跟着。   【啊,心情又不好了。】   【果然不发神经的狗皇帝就不是狗皇帝了。】   朝堂之上,李承铣撑着精神坐在龙椅上,看着高丽使团和朝堂百官你来我往地商讨边境通商事宜,最终商议出同意高丽货物进入大齐售卖,但需征收三成税赋。   符照不忿道:“陛下,三成关税是否太高了,难道大齐想要仗着地大欺辱我们高丽吗?”   李承铣淡声道:“据朕了解,高丽在大齐所售的货物价格远远超过货物本身价值,甚至价格远超大齐同类货物。朕觉得,三成很低了。”   符照脸色更加难看,转身和使团官员商议了几句,缓和了面色:“陛下,此事可否以后再议。本王子还有一样宝物想要献给陛下。”   经历了昨天的宝物,李承铣表情并没有什么波澜:“是什么宝物?”   符照忽然露出一抹笑:“此次随我出使的使团成员中有一名我高丽国的大巫师,昨天我与大巫师在驿馆中看到天现异象,似乎与大齐国祚相关。大巫师身赋通灵通玄之能,希望能为陛下分忧。”   在殿外听到这里的林楠绩忽然耳朵一竖。   【!!!】   【高丽巫师要占卜我大齐的国运?】   【王子您真是好大一张脸。】   朝堂百官纷纷站不住了,这高丽王子,忒不讲武德!   带着巫师来占卜大齐天象,亏他想得出来!   就在这时,钦天监监正陈延知愤然出列:“大胆!我大齐国运岂是尔等可测!”   符照寸步不让:“方才一路进宫,只见宫内人心惶惶,我高丽既有能人异士为陛下解忧,又何须避讳!”   陈延知怒气上扬:“我大齐自有钦天监占卜天象,遵循《周易》之法,乃是正统,你所谓的巫术占卜,不过是异端邪说,怎敢沾染大齐国运!”   符照:“难道你怕正统之法胜不过异端邪说不成!”   陈延知愤然拂袖:“放肆!怎么可能!”   符照:“敢不敢比?”   陈延知:“比就比!”   两方放完话,整个朝堂静静的。   陈延知后背一凉,就发现他的同僚和皇上都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听了全程的林楠绩沉默望天:   【……】   【好低级的激将法。】   【真是好久没见过这么容易上当的人了。】 第二十七章   钦天监观星台在东华门以东,是钦天监日常观测天象的地方。观星台拔地而起,十分巍峨,呈现圆形,台上伫立着十二个浑象仪,皆是金光闪闪。   李承铣率领文武百官登上观星台,眼前站着钦天监监正陈延知和高丽国的符照王子。   林楠绩还是第一次登上观星台,不由左右打量,露出好奇的神情。   他出去旅游的时候也见过不同朝代的观星台,不过大齐的观星台尤为宏伟些,甚至还按照天干地支排列。   【听说先帝除了炼丹求仙的太虚宫,最喜欢的就是这处观星台。】   【甚至不惜花费重金,打造了十二个纯金的浑象仪,为了向上天表达赤诚之心。】   【比起抠抠搜搜攒钱的狗皇帝,先帝确实财大气粗!】   【这黄金浑象仪,快闪瞎我的狗眼了!】   李承铣不常来观星台,一扫了一眼十二个浑象仪。眼下太阳快要行至中天,晴空万里,日光明媚,照得浑象仪金光闪闪。   李承铣不适地眨了眨眼,确实太闪。   不如换成青铜的,这些融成金子充进国库。   要是知道李承铣的内心想法,恐怕文武百官能当场平地摔。   这黄金浑象仪虽然浮夸了些,但用来震慑高丽人刚刚好!   百官们看着高丽使团被十二黄金浑象仪震撼得说不出话来的模样,瞬间挺直胸膛,满心自豪。   让这蛮夷之邦瞧瞧,什么才是大国气象!   浑象仪,十二座,纯金的!   没见过吧!   符照和使臣们都没想到居然在大齐的观星台看到黄金浑象仪,还是整整十二座!符照抬头仰视着浑象仪,黄金被太阳光折射出金色的光线,洒在他的身上。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手指颤抖,是黄金的味道。   震撼,太震撼了!   父王!   您真该亲眼来看看!   不敢想象,他要是带回一座纯金浑象仪父皇得有多么开心!   陈延知看着符照和大巫师满脸震惊,哑口无言的样子,内心冷笑一声。   这番邦还是见识少了些。   他先向李承铣躬身拱手道:“启禀皇上,昨晚微臣在此观星台观测到天狗食月的异象,恐怕明年多地有灾祸发生,例如西南的旱灾,东南的雨水洪涝,臣观测天象发现还发现未来将会降下大雪,恐怕不少百姓将会受雪灾之苦,还需提前防范。”   李承铣微微点头,吩咐六部尚书:“你们布置下去,提前做好防范事宜,好生安置百姓。”   这时候,符照突然哈哈大笑:“灾情年年都有,若只占卜出这些,恐怕陈大人功力尚浅啊!”   陈延知脸上浮现怒意:“既然如此,不知道贵国的大巫师有何见解?”   大巫师从使团的队伍中缓缓出列。   林楠绩对这高丽的大巫师还真有些好奇,不由微微探头去看,就看见一个模样奇特的人走了出来。   大巫师穿着一身五颜六色的袍子,缀满了垂下的流苏,上面还缀着银色的饰品,随着走动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很有些异域高人的风采。他头顶上带着一顶奇特的兽皮帽子,帽子后面扎着几根雁羽。   大巫师走到李承铣面前,左手放在胸前,屈膝向李承铣行礼:“参见陛下。”   他声音沙哑,像被烈火燎过一般,低沉喑哑。   李承铣抬了抬手:“无需多礼,平身吧,不知大巫师对昨晚的天象有何见解。”   大巫师起身,直直地看着李承铣的眼睛,嘶哑的声音缓缓从嘴唇中流出:“太阳月亮互为阴阳,月是日的另一面。昨晚天现异象,代表主君处于乱象祸患当中,帝星恐有偏移。”   汪德海顿时脸色大变,不顾礼数地对着巫师斥骂道:“放肆!陛下岂是你等蛮夷可以妄加揣测!”   底下的文武百官脸色悄悄变了。   谁知道这主君,是今君还是先君?   毕竟昨个儿可是先帝薨了的日子,这出了孝期才大半年,昨晚又出现那样的景象,皇宫内外皆是人心惶惶,就连他们这些经历过宫变的老臣,也不由得提心吊胆。   会不会是先帝魂灵显示,抑或上天有所不满,特现此异象,警醒世人?   李承铣与大巫师对视良久,忽然冷嗤一声:“难道大巫师是意有所指?”   林楠绩福至心灵,突然眼前一亮。   【哦哦哦!原来是借天象之名暗讽狗皇帝的皇位来路不正啊?】   【要是非得按照大齐立嫡立长的规矩,好像是有点不正。】   听见林楠绩的心音,李承铣眼底寒了寒。   好一个来路不正。   高丽巫师只觉得眼前的大齐陛下周身气度更冰冷了些,定了定心神,丝毫不慌,转而道:“万事万物皆有灵,有灵就有因果,只要有因果就能解开。”   “听闻大齐钦天监能占卜天象,预测天灾,想必陈大人一定也占卜出来了。”   李承铣喜怒难辨的目光看向陈延知。   陈延知“嘭”的一声就跪下了。   “皇上,微臣不敢,这是高丽巫师信口开河!”   整个观星台的温度降到冰点,文武百官静悄悄的,更是很多人不敢抬头,一阵人心惶惶。   其中不少人昨天晚上看见天狗食月时就联想到的皇帝身上,毕竟实在这个节骨眼。尤其是经历过那场宫变的官员,更是齐齐变色,噤口不言。   林楠绩正看戏似的看着高丽巫师一顿输出,突然听见耳边传来窃窃私语。   就看见一个穿着青色袍子的年轻人脸色发白,战战兢兢摇摇欲坠,口中绝望地呢喃:“我什么都没听到,我什么都没听到。”   “我家中上有七十老母,下有三岁孩童,我还不想被杀头……”   “呜呜呜呜呜……”   林楠绩:【啊!居然真的哭了。】   【让我看看,翰林院编修高进,前年科考考上来的,现在是翰林院的编修。】   【啊确实,才当上官两年就听到这么劲爆的消息。】   【难道大家都觉得狗皇帝的皇位存在争议?】   【可是……哎等等!】   高丽巫师又说话了:“这异象也不是没有破解之法。”   林楠绩:【???】   【这还能破解???】   【难不成要退位让贤?还是以己祭天?】   李承铣脸色一黑,很像当场揪住林楠绩看看他脑子里面装的都是什么?   他表情不善地看向高丽巫师:“大巫师有何高见?”   高丽巫师沙哑的喉咙咳嗽了一声:“陛下需夜夜子时对月行祷礼,除此之外,还需服用我高丽特质的药方,如此持续三百六十五天,再广结善缘,乐善惠施,便可破解此异象。”   “否则这次的天狗食月将会为陛下和大齐带来无尽的灾祸!帝星偏离轨道,百姓将生灵涂炭,民不聊生!”   巫师话音落下,整个观星台陷入担忧恐惧的旋涡当中。   古有殷纣王不敬神灵遭到惩罚,难道天狗食月真是上天的提醒?   “哈?这天狗食月只是普通的月全食罢了!”林楠绩下意识脱口而出。   【什么灾祸,什么生灵涂炭,真是开头一张图,内容全靠编。】   【连民不聊生都说出来了,这也太离谱了吧?】   【怎么看都是想靠秘方骗钱,昨天没骗成,今天又来是吧?】   符照没想到又是这个小太监,顿时咬牙切齿:“你区区一个小太监,也敢质疑我高丽的大巫师?”   林楠绩怒从胆边生,干脆拱火道:“一个普普通通的天文现象,我大齐早就不稀罕了。上至八十老叟,下至三岁儿童,早就见怪不怪,你们高丽还信以为真呢?”   大巫师没想到居然有人敢这么无礼地反驳,语气恼怒:“天象的启示,你竟敢亵渎?”   林楠绩不以为然:“光是前朝延续的三百多年期间,有记录在册的月全食就有四十多次,难道每次月全食国家就要发生重大灾祸?帝星就要偏离轨道?”   “那这帝星也太忙了吧?”   大巫师没想到大齐的一个小小内监竟然敢这么说话,一时间被噎得说不出话来:“你,蛮不讲理!”   底下的大臣也回过味来了。   说的有道理啊!   前朝在位的皇帝总共才十三位,天狗食月都发生四十多次了,也没有换四十个皇帝啊!   陈延知头脑一震,忽然捋起袖子站了起来:“不错!”   “天狗食月也不是什么稀罕事,我们大齐也发生过五六次,还不是国力越来越昌盛!”   大巫师气得语无伦次:“你,你们不相信,会受到惩罚的!”   林楠绩道:“天狗食月本来就是极为简单的天文现象,当太阳、地球、月亮处在一条直线的时候,且地球位于中间,整个月亮就会处在地球的阴影里,这时候就会形成月全食,也就是通常所说的天狗食月。”   他双手一摊:“其实没什么稀奇的,更不可怕。”   【再说了,虽然狗皇帝是宫变上位的,但总比传位给太子好吧?】   【太子和先帝磕丹药磕得都快爬不起来了,要是当了皇帝大齐不得玩完。】   李承铣一怔,看着林楠绩涛涛欲绝的样子,眼里散发赞赏的神色。   呃,虽然那个什么地球他不知道是什么,但大概听懂是他们所处的地方。   文武百官虽然听得面面相觑,什么太阳地球月亮的,闻所未闻。   但是不管了!   这个时候林楠绩说什么都是对的!   司南浩率先出声:“就是,这么简单的道理被你们说的玄之又玄,真是笑掉大牙了!”   “可不是吗?哪有那么多异象,那么多邪祟厄运,不过是月全食罢了。”   “你们蛮夷小国不懂这些也正常,毕竟不是都像大齐这样先进。”   “用这套占卜国运早就过时了,亏得你们还当成宝贝。”   “你们那个秘方还能管得着月亮?”   群臣激荡,你一言我一语的,堵得高丽使臣说不出话来。   符照和大巫师完全没想到事情是这样的走向,全都愣住了。   什么,什么月全食?   什么连成一线?   他们怎么从来没听过! 第二十八章   符照脸色惊疑不定,却还嘴硬地狡辩:“你,你这是不敬上天!就不怕遭到报应吗?”   李承铣不客气地冷冷道:“天下苍生乃是天,你解读天意,却不知什么是真正的天。”   “若上天真的有灵,掌管天下苍生,朕对的起天下苍生,就对的起上天!”   李承铣的话掷地有声,文武百官脸上露出震动的神色。   王中丞喃喃道:“是我们迂腐了,才会被所谓的天象蒙蔽双眼。”   李承铣目光如炬:“只有庸碌无为,愧对天下的人,才会借星象为自己开脱。”   符照脸色一滞,难以置信地看向李承铣。   难道大齐的新君根本不信这一套?   林楠绩两眼发亮地看着李承铣:   【哇哇!狗皇帝除了发神经还是有点子优点的。】   【毕竟在这个时代不迷信还是需要勇气的。】   【对了,刚刚高丽王子非要说上天是吧?】   林楠绩看着符照王子微微一笑。   那咱就说说上天。   林楠绩一副好奇的口吻道:“听说现在的高丽王是天狼星转世?继位时还有赤狼现身庇佑?”   符照刚刚被啪啪打脸,没想到这小太监突然提起父王,他有些警惕:“没错,父王正是天狼星转世,赤狼庇护我父王登基,我父王是命中注定的高丽之主。”   这话题转的有点快,其他文武百官疑惑,怎么突然提起了高丽的国事?   钦天监陈延知道:“确实,臣也听说过高丽赤狼的事。这民间听过赤狐,赤狼还是第一次听说,是以印象深刻。”   符照一脸倨傲,不屑地扫了一眼林楠绩:“那是自然,赤狼前所未有,是天降神异,护佑我父王成为高丽之主,我父王从那以后便有天狼王的美名,自然不是寻常之物。   林楠绩“哇”了一声:“听说那赤狼体型硕大,体型矫健,通体火红,十分凶狠,但在见到高丽王后,却异常乖顺。”   符照高高昂着下巴:“正是如此!”   “还会在高丽王面前翘起尾巴,主动摇尾巴示好。”   符照更加骄傲:“没错,父王乃是天象所归,赤狼臣服就是最好的证明!”   大臣听着听着,面面相觑,越听越觉得不对劲。   会摇尾巴?   那不是狗吗?   百官们看着符照的眼神都有点不对劲了。   林楠绩迟疑道:“但翘起来摇尾巴的好像是狗,狼的尾巴是耷拉着的,狼是不会翘起尾巴摇晃的。”   符照一怔,反应过来后凶狠地瞪了林楠绩一眼:“难道你这奴才怀疑我父王的正统?”   林楠绩忍俊不禁地笑了一声:“虽然自然界也有红色的狼,但真实的颜色是红棕色,王子说那狼通体火红,莫不是染了颜色的狼狗?”   “再说,天狼星代表着厄运的降临,会带来疾病或者灾难,高丽王不会是凶星降世吧?”   符照脸色发青,瞪大双眼:“大胆!你个小小的奴才竟然敢污蔑我父王!难道这就是大齐的待客之道吗?”   李承铣忽然冷嗤一声:“来而不往非礼也,朕听着倒也有几分道理。”   李承铣又不紧不慢道:“天狼星确实是凶星不错,高丽王即位两年来,还未完全平息战争,天灾人祸频频发生,仅是旱灾就发生了三次,难道真是凶星转世?”   旁边的大臣也窃窃私语:“频发灾祸,这不正说明了凶星现世吗?”   被李承铣这么一点,符照忽然感到有些不确定了。   符照握紧手指,回想父王即位以来,国内是不太太平。   父王是夺了先王的君位,成王败寇,既然父王夺位成功,又是天狼星转世,自然当得起这王君。   只是三次旱灾确实罕见了些,国内赋税难征,就连粮食收成也少了不少。稍加安稳后,父王就急忙派他出使,就是为了打通贸易,能从大齐多捞些银子,以解国内的燃眉之急。   难道……天狼星,真是凶星?   他惊疑地和大巫师以及使官们对视了一眼,就见大巫师和使官脸上也浮现怀疑的色彩。   此前确实没有听过赤狼,而且那晚他们有人在皇宫看见了那头赤狼。   尾巴翘得……是高了些……   那头赤狼见到王君呼唤,就熟练地上前摇晃着尾巴。   确实不矜持了些。   此前也有王君豢养猛兽的传言。   难道那不是天降赤狐,而是普普通通的狼狗?   那他们的王君不是天狼星转世,更没有赤狐庇佑?   那岂不是来路不正?!   如果是真的,他们的国运岂不凶险!   眼见着使官们脸上的神色精彩纷呈,符照内里翻江倒海,却不得不强压着怒意:“陛下言重了,自从父王即位,我们国力越发强盛,这些灾祸影响不了什么。”   “哦?”李承铣看着符照的脸色,语气缓和道,“听说你有兄弟三人,你父王好像尤为喜欢派你出使,王子心胸宽阔,竟然一丝担忧也无。”   符照皱了皱眉:“担忧什么?”   “天高路远,一来一回要花上数月,朝廷政局,数月不见,就会变化莫测。”   察觉到李承铣话里的意思,符照眉头紧锁:“不可能,我是长子。”   而且父王数次暗示他,将会传位于他。   李承铣悠悠地叹了口气:“王子果然心底赤诚,只是你一年有大半时间都在出使,又如何掌握高丽局势?”   “出使这种事,并不是非得派出未来的储君。”   符照的表情隐隐有了裂痕。   不可能,他是父王最器重的儿子,怎么会不把皇位传给他。   林楠绩小声道:“其实出使途中还是会遇到很多意外的,所以王朝外交一般都不会派储君出使,万一嘎在半道上了,国家岂不是后继无人?”   “不信的话,就问问身边的其他人呗。”   符照下意识看向身边的使官,那使官在高丽朝中地位不低,下意识地目光闪躲,支支吾吾地说道:“王君定会将王位传给最合适的人。”   符照脸色一白,难以置信地瞪着使官。   难道他不是最合适的人选吗?   大齐百官齐刷刷地看向符照,纷纷露出了怜悯的眼神。   啊,好可怜啊。   居然被自己的父皇忽悠了。   符照察觉到四面八方的视线,崩溃道:“不可能!绝不可能!”   大齐漂亮地扳回一句,陈延知与有荣焉,捋了捋胡子道:“在下不才,对天狼星略有研究,王子和大巫师若是感兴趣,可以找在下探讨解决之法。”   “华夏王朝历史悠久,应对这方面的法子还是很丰富的。”   林楠绩差点笑出了声。   【陈大人好聪明,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这高丽王子说不定还真会上钩呢。】   符照气得瞪着眼睛说不出话来,神情好像崩塌了一般。   这时候,李承铣火上浇油:“王子对今日的比试可还满意?”   他咬牙切齿道:“大齐果然人才济济,这次比试,我们甘拜下风。”   说完,他便率领使臣向李承铣告退,一路怀疑人生,游魂似的回了驿馆。   李承铣心情大好,留了一堆赏赐,翩翩然带着汪德海回了紫宸殿。   林楠绩正要跟上,谁知被拦住了,陈延知和钦天监的官员将他团团围住。   陈延知眼中绽放出求知的光芒:“林公公,你放才说三星连成一条线,究竟是怎么个意思,可否画图解释一番?”   其他小官也七嘴八舌:“是啊是啊,还有那个赤狼,你怎么知道它当时还摇尾巴了?”   林楠绩干笑了两声,含糊道:“我也是道听途说,大半是我瞎猜的。狼那么凶猛不驯的野兽,怎么会见人就摇尾巴呢,所以我猜多半是豢养的狼狗。”   小官们恍然大悟地点点头:“是了,古时陈胜吴广起义的时候,也弄出了鱼腹帛书和狐鸣传信的谣言,可见这赤狼之说也是类似的。”   就连一向古板的王中丞也不由道:“看来从天象观测人事并不严谨准确。”   现在大齐风调雨顺,百姓安居乐业,国力大为提升,这难道不是最好的证明吗?   刚入朝为官的后生,例如翰林院编修高进则大大松了一口气。   太好了!   终于不用担心听到不该听的被灭口了!   司南浩更是神情激动:“你说月全食这些是自然的现象,和运势无关?”   “太好了!我爹再也不用拿我出生时天现红月说事了!”   司元巽:……   司南浩顿时挨了一个大鼻窦。   “你个臭小子!不过是十岁时说了一句,你还记到现在呢!”   更有官员惊喜:“那我中元节子时出生是不是也没事啊?”   “哎呀,那我第一次科考时夜观天象占卜大凶,最后真的没考中,难道是心理原因?”   “……有没有可能你那会就是考不上呢?”   “那我们平时去庙里拜佛烧香还有用吗?”   “烧都烧了,求个心理安慰呗。”   你一言我一语听得林楠绩哭笑不得。   -   当天晚上,陈延知在钦天监苦苦研究星图后,回去在宣武街的宅邸内休息。   半夜忽然听见一阵短促的敲门声,陈延知睡梦中被吵醒,爬起来打开门,就看见家门口站着一个黑衣人。   那人披着斗篷,浑身裹得严严实实的,站在空无一人的街上,看着怪异得很。   陈延知吓了一跳:“谁?!”   那人左右顾盼了几息,才露出脸,压低了声音道:“陈大人,你今天在观星台说的应对之法,能否详细说与本王听听。”   “本王重重有赏。”   陈延知瞪大了眼睛,惊讶不已:“王子?”   “这么晚,您怎么来了?”   符照手里拖着一个小匣子,“咔哒”一声打开,露出金色的光芒。   “快告诉本王子,重重有赏!”   陈延知看傻子一样地看着高丽王子。   今天观星台探讨了半天,合着您一点没听进去啊?   就记着自己的储君之位要没了。   陈延知看了一眼金条,淡定地咳了一声,换上一副高深的语气:“王子请入内一叙。”   金条都送到眼前了,焉有拒绝之理? 第二十九章   经过观星台一战,文武百官发现高丽王子越来越好说话了,不仅同意了贸易往来的四成赋税,甚至还表示将会与大齐永世交好。   朝堂上,符照一改之前的倨傲不屑,毕恭毕敬地对李承铣说道:“我与使团商议过后,决定接受陛下提出的四成关税,与大齐结永世之好。”   百官们意外地看着符照恭敬的模样,面面相觑。   看来昨天在观星台上,高丽的天狼星降世传说被林楠绩当场拆穿,给这位高丽王子内心带来了深刻的变动。   高丽刚平定的局势说不定还有变化。   符照又道:“这两天,我与大巫师向陈大人多次探讨天象之说,颇有收获,回国之后,定会深入钻研。”   陈延知咳嗽一声,哈哈笑道:“高丽王子聪颖过人,定会早日参透。”   周围大臣纷纷向陈延知投去揶揄的目光,听说陈老头可把高丽王子坑惨了,带来的财宝几乎全送到钦天监去了,最后自然是归到国库。   户部尚书卢敬尧大喜,国库又有进账了,还不是从百姓身上收来的赋税。   真是美滋滋。   李承铣目光欣慰地点头:“王子乃是人中龙凤,我大齐最欣赏人才,以后若有需要,大齐定会伸出援手。”   兵部尚书挺直了腰杆,要是王子哪天和父王闹掰了,他们兵部就派上用场了。   兵部尚书看向符照的目光露出野心,说不定可以一举拿下高丽!   符照不知道群臣的内心戏,大喜过望,朝李承铣躬身行礼:“多谢陛下隆恩!”   谈妥了条款,高丽使团便踏上了回国的路,符照野心勃勃地看向高丽的方向。   这次,他要夺回属于他的一切!   朝会结束后,皇帝赐食,群臣在朝堂廊下简陋的位置盘腿坐下,七嘴八舌地议论高丽王子出使。   林楠绩领着御膳房的人走到廊下,看着眼前讨论的热火朝天的大臣们,清了清嗓子:“天寒地冻,皇上特赐羊肉汤和羊腿!”   群臣一听,注意力顿时被转移了,齐齐起身谢道:“多谢皇上赏赐!”   林楠绩接过御膳房内监端着的羊汤和羊腿,一一放到各官员面前。   御膳房杀了整整两头羊,羊汤色泽乳白,熬制得极为鲜美,羊腿更是烹制得外酥里嫩,香气扑鼻,林楠绩闻着都要流口水了。   大理寺寺卿郑永年闻了一口羊汤的香气,快慰道:“在这寒冬腊月的时节喝上一碗羊肉汤,真是美哉!”   “可不是吗?皇上还是念着咱们的。”   郑永年闻了口羊汤,又看向林楠绩,出其不意道:“老臣之前好像见过林公公,林公公是天统二十几年入的内官监吧?”   林楠绩一愣:“正是。”   郑永年脸上浮现一丝笑:“那时候先帝设内官监学堂,老臣还在内官监讲过学,怪不得看林公公面熟。”   其他人瞬间停下喝汤的动作,齐刷刷地看向郑永年。   好你个郑永年!   还以为你一大把年纪淡泊名利了,居然众目睽睽之下和皇上跟前的红人套近乎!   先帝在世时,不仅有专人在内官监教内监们读书识字,甚至会让当朝大儒在内官监讲学,待遇一点不比国子监差。   然而当今圣上厌恶太监弄权,内官监只允许简单识字,不允许讲学。   不管了!他们也要上!   户部尚书裴炎刚得了一笔银子,正喜上眉梢,顿时道:“别说郑大人,就是我,也在内官监讲学过两三次,依稀记得林公公听课听得不错。”   钦天监监正陈延知不甘示弱:“我虽不曾在内官监讲学,但那日林公公在观星台,怼高丽王子那番话说的好!”   就连太子太傅唐若虚也不禁出声,因为上次小太子的事情,他对林楠绩的印象颇为不错,也就不落下风:“要说内官监讲学,自然还是老夫讲的多,林公公虽然年少,但记忆力过人,细致入微,实在是侍候皇上的不二人选。”   林楠绩迟疑,懵逼,在脑内疯狂搜索。   没啊,没这出啊。   原主上课经常走神睡觉来着,作业都是抄的,这也算听得不错吗?   而且你们忘了先帝时的大太监也是你们教出来的吗?   其他人:嚯!   你们这些老头子,平时不是最讨厌宦官了吗?   今天全都上赶着套近乎呢?   “林公公,你我都姓林,实在是缘分啊!”   “林公公,上次对着你许愿特别灵!”   “林公公刚才赐羊汤的姿势特别文雅!”   “林公公!当年大雪纷飞,咱俩隔着午门远远对视过一眼,你忘了吗!”   林楠绩:……   你们在说什么啊!   大臣们拍彩虹屁的姿势他真的有点招架不住了,他可不想成为阴险狡猾的大太监。   林楠绩犹豫半晌,谨慎道:“多谢各位大人抬爱,奴才只想将皇上照料的安安稳稳的。”   林楠绩说完,忐忑地看向各位大臣,就看见大臣们看向他的目光好像更热切了!   林楠绩赐食完毕,就回到紫宸殿复命:“回皇上,奴才已经给诸位大臣赐食,大臣们都十分感谢皇上的恩德。”   李承铣案头堆积着如山的奏折,头也不抬地点点头:“知道了。”   林楠绩正要走,内心嘀咕着。   【刚才大臣们太热情了,真是吓死我了。】   【彩虹屁吹得我都有点奸宦的排场了。】   【不能飘,现在狗皇帝对我不错,万一以后弃如敝履呢?】   【还好我只想躺平,以后争取出宫养老。】   李承铣这才抬起头来看向林楠绩,不禁露出一丝笑。   他开口道:“高丽使臣这次,你做的不错,大臣们有意示好也在常理,无须多想。”   林楠绩没想到李承铣料事如神,顿时脸色一红,低头道:“谨遵皇上教诲。”   李承铣扫了一眼林楠绩微红的脸:“去吧,朕也为紫宸殿的宫人赐食了,去偏厅找汪德海他们吧。”   林楠绩顿时抬起头来,喜上眉梢:“多谢皇上!”   李承铣“啧”了一声,这句感谢就诚恳多了。   林楠绩出了暖阁就直奔偏厅,汪德海等人已经吃上了,看见林楠绩就招呼他坐下。   羊汤入胃,浑身都暖乎乎的。   林楠绩正吃的忘我的时候,汪德海抬起头来看向外头,感叹道:“皇上治下严厉,但也赏罚分明,能遇到皇上,真是我等之幸啊。”   年纪大的边吃边点点头,年纪小还有些懵懂。   感叹完了,汪德海又道:“马上就要过年了,你们几个给我放勤快点,务必让皇上过一个舒心的年。”   高丽使臣走后,就将近年关了,宫里又是一阵忙忙碌碌。   到了除夕这一天,没有朝会,睁开眼林楠绩推开门,就看见外面积了厚厚的一层雪。   天地间一片红装素裹,太监们宫女们脸上都洋溢着喜庆的笑容,皇宫大内一片祥和热闹的气氛。   除夕当天降雪,是大大的祥瑞,上天保佑大齐来年风调雨顺,百姓安居乐业。   ——虽然观星台辟谣了天象,但看到瑞雪,林楠绩这个南方人还是兴奋地搓了个雪团子。   林楠绩到了紫宸殿,开始内外忙碌,在汪德海的指挥下把梯子搬到廊下,爬上去换上辞旧迎新的大红灯笼。   银装素裹的皇宫和大红灯笼相映成趣,林楠绩看着这景象,不由感慨,这还是他在大齐过的第一个年。   林楠绩在梯子上俯瞰了一下皇宫景象,正要下来,就看见小太子站在下头,跃跃欲试:“我也想上去。”   汪德海连忙将小太子抱走:“乖乖,这可不兴上啊。”   小太子有点不高兴,小脸紧绷着。   小太子今天穿着一身红色衣裳,领口绣了一圈毛毛,显得整个人玉雪可爱。   林楠绩连忙下来,眉开眼笑地对小太子道:“殿下吉祥。”   小太子眼巴巴地看着林楠绩:“上面有什么?”   林楠绩道:“就是雪罢了,白茫茫一片到处都是。”   见小太子还是眼巴巴地看着他,林楠绩从地上挖了捧干净的雪,捏了个小兔子。林楠绩手巧,捏出来的雪兔栩栩如生,还嵌了两颗枸杞子作为小兔子的红眼睛。   “殿下可喜欢?”   小太子果然被转移注意力,捧着雪兔露出了笑容。   李承铣出来正看到这一幕,一把捞起小太子:“来,父皇陪你打雪仗。”   玩闹了一天,到了晚间除夕宫宴,李承铣摆驾慈宁宫,宫里的四个妃子也都到齐了。   贵妃来的时候,气氛明显静了一下。   这些日子贵妃都住在冷宫,居然一次都没有找皇帝求情。   而且脸上一点怨气都没有,甚至和气地和其他三妃说着话。   太后娘娘高兴地说道:“大家不必拘谨,吃饭吧。”   正要动筷,荣妃不小心带到了茶盏,本以为要打碎在地,惹得太后娘娘不高兴。   谁知道竟然被秦贵妃徒手接住了。   荣妃瞪大眼睛,从贵妃手中接过茶盏:“多谢贵妃娘娘。”   秦漪兰拿起帕子擦了擦手:“无妨。”   林楠绩看到这一幕:【哇!贵妃娘娘好身手!】   【别人都以为贵妃娘娘在冷宫天天以泪洗面。】   【其实秦贵妃到了冷宫以后天天练武,这两个月武艺都和秦将军有的一拼了!】   【这就是无欲则刚吗?】   李承铣:???   林楠绩看宜嫔的杯子空了,上前添水,忽然【咦】了一声。   【宜嫔好高啊!】   【坐着居然还比其他妃子高大半个头。】   李承铣只觉得林楠绩少见多怪,提起筷子吃饭,吃着吃着,就感觉这气氛好像有点不同寻常了。   四个后妃先轮流祝了太后和李承铣吉祥安康,李承铣连举了四次杯,然后荣妃就拉着端妃道:“端妃姐姐,你操持后宫太累了,不如尝尝这道红枣乌鸡汤,最是补气养血。”   端妃道:“多谢妹妹好意,这冬日天寒,最宜进补,你也多喝点。”   就连贵妃都一反常态和端妃讲话了:“端妃娘娘身子弱,是该多补补。”   宜嫔给太后夹菜:“太后娘娘,您尝尝这道,鲜嫩极了。”   太后娘娘满脸慈祥地看着后妃们:“看到你们如此姐妹情深,齐心协力伺候皇帝,哀家也就放心了。”   后妃们又是一阵甜言蜜语哄得太后娘娘乐开了花。   李承铣一个人举着酒杯独酌:???   齐心协力伺候他?   难道她们眼里还有他吗?   林楠绩两只眼睛涌现出八卦的神情。   【喔!自从上次狗皇帝到后宫绕了一圈后,后妃们之间的走动就频繁了。】   【结果互相试探过后,发现狗皇帝从来没有临幸过任何一人。】   【每次都是来了倒头就睡。】   【最后娘娘们终于恍然大悟,原来狗皇帝他根本不行!】   【据说是宫变的时候伤到了要害,从此以后不能人道了。】   “啪嗒”一声,李承铣的筷子掉到了地上。   后妃们话音一顿,齐刷刷地看向李承铣。   “皇上没事吧?”端妃贴心地问道。   李承铣咬牙切齿:“没事。”   一顿年夜饭,各位娘娘们吃喝尽兴,只有李承铣越吃越郁闷。   月至中天,李承铣抱着睡着的小太子走出慈宁宫,咬牙切齿道:“算了,清者自清。”   李承铣抱着小太子往东宫走去,一群人往东南方向踏雪而行。   就在这时,小太子忽然迷迷蒙蒙地睁开了眼睛,就看见天上悬着一轮明月,照得故宫角楼上的红灯笼发出一片暖融融的红光。   金色琉璃瓦上,一个白衣人翩跹而过,像月宫飞下来的仙人。   那翩翩白衣转瞬即逝,小太子揉了揉眼,指着角楼:“仙人!”   李承铣:“你做梦了。”   小太子急了:“有仙人!”   李承铣:“是梦……”   林楠绩:【好可恶的爹!惹小孩儿呢。】   李承铣心里默默道:哪有仙人,只有仙人板板。   但他还是改口道:“瑜儿说的都对。” 第三十章   李承铣压根没把小太子的话放在心上,多半是睡梦中梦到了神仙,醒来以后分不清梦境和现实,才会以为真的看到了仙人。   没想到第二天一大早,小太子就裹着厚厚的衣裳跑进了紫宸殿。   小太子一把抱住李承铣的大腿,信誓旦旦:“父皇,儿臣昨晚看见仙人了。”   李承铣牵着小太子坐下:“好,梦见仙人是好兆头。”   小太子皱了皱眉,察觉到大人的敷衍:“瑜儿看到了,穿得白色衣服,像月亮一样白。”   李承铣莞尔一笑:“好好好。”   小太子扭了扭:“从月亮里飞出来的。”   宫里人都被小太子逗得忍俊不禁。   李承铣哈哈一笑:“这仙人还住在月宫呢。”   小太子:“瑜儿今天晚上还要看仙人。”   李承铣摸了摸小太子的额头:“是不是最近看的哪个故事里说月宫住着仙人了?”   “世上其实并没有仙人,那都是话本里的故事。”   小太子听出来李承铣压根就没相信他的话,气得身子一扭,不高兴了,拿着屁-股对着父皇,斩钉截铁道:“就是有!”   李承铣哭笑不得。   见父皇还在笑话他,小太子直接撒开李承铣的手,去找林楠绩玩了。   林楠绩哄着小太子:“小太子看到仙人,那就是有仙人。”   【狗皇帝会不会哄人啊?】   【难道有父母会告诉孩子圣诞老人是假的吗?】   小太子顿时脸上放出光彩来,“啪叽”一口亲在林楠绩的脸颊上。   “你好,我要和你玩。”   李承铣:……   大年初一,在京的亲王纷纷前来拜见,晚间还要宴请亲王和百官,是以这天李承铣仍然忙得脚不沾地。   等到结束宴会,已经过了亥时,李承铣走在跸道上,肩上披着月光的银辉。   此刻万籁俱寂,月辉与雪华交相辉映,映照着朱红色的宫墙。李承铣享受着这难得的片刻宁静。   身边只有汪德海,而汪德海在该安静的时候绝不发出一点声音。   突然间,他的视线里出现一个白点,那白点越来越清晰,从角楼上方翩跹而下。   李承铣慢慢地瞪大了眼睛。   仙人!   第二天一早,林楠绩上值,就看见李承铣对着书案出神,口中喃喃有词:“仙人,是仙人。”   “白衣飘飘,寒剑如雪,姿容无双,果真是仙人!”   林楠绩:……   【又发神经了。】   【面色呆滞,胡言乱语。】   【昨天还说是话本里胡乱编造的故事呢,今天就把故事当真了。】   【变幻无常啊变幻无常。】   昨天林楠绩陪小太子等仙人,小太子没撑多久就睡着了,今天又早早来了紫宸殿,就听见李承铣口中呢喃着“仙人”两个字。   李承铣看见小太子,眼前一亮,一个疾步向前:“瑜儿昨天看到的仙人,长什么样子?”   小太子眨巴着眼睛道:“穿白色衣裳,身上还别着一把剑。”   李承铣脱口而出:“没错!就是仙人!父皇昨天晚上也见到了。”   小太子忽然嘴一瘪,泄露了一丝哭腔:“骗人!昨天父皇还说是假的。为什么仙人不来找我,要找父皇,父皇都那么老了。”   小太子生平说得最长的一句话,就是骂李承铣老。   李承铣有点不高兴了。   小太子也板着脸抽噎。   小太子拉着林楠绩的袖子,抽抽噎噎:“父皇说谎。”   林楠绩夹在中间,瞬间汗流浃背了。   【啊,昨天哄小太子的时候不应该说狗皇帝老了眼睛花了的。】   【而且我也觉得是狗皇帝说谎……】   【毕竟是九五之尊嘛,都喜欢说自己是被仙人挑中的人皇什么的,太祖还说过自己是紫微星降世呢。】   【观星台白干了。】   【果然破除封建迷信任重而道远啊!】   李承铣:……   都说了他亲眼所见了!   林楠绩只好拉着小太子到旁边,偷偷道:“皇上就是嫉妒殿下见过仙人,他没见过,他是皇帝嘛,咱们要给他点面子。”   小太子似懂非懂,点了点头,承诺自己不说父皇骗人了,也发誓不把林楠绩供出来。   林楠绩松了一口气。   【啊,我真聪明!】   【又安抚了小殿下,又维护的狗皇帝的面子。】   李承铣也觉得自己挺幼稚的,还和小孩杠上了,不知道林楠绩都哄了什么,不禁好奇。   小太子期期艾艾地走到李承铣旁边,拉了拉李承铣的袖子:“儿臣知错了,儿臣给父皇赔个不是。”   李承铣大感欣慰,能屈能伸,还不跟他记仇。   “好了,父皇怎么会责怪瑜儿呢。”   小太子看了看李承铣的脸色,确认他真的不生气了以后,眉开眼笑:“父皇不必嫉妒孩儿,孩儿看过了就是父皇看过了。”   李承铣:!!!   林楠绩难以置信:【不是让你别说出来嘛?】   李承铣深吸了一口气,皮笑肉不笑:“父皇不嫉妒,不嫉妒。”   送走小太子,林楠绩想跟着一块溜,就被拎住后衣领:“往哪里跑?”   林楠绩只觉得脚后跟一空,被拎在空中转了个方向,就对上李承铣近在咫尺的脸。   林楠绩挤出一抹讨好的笑容:“皇上万福金安。”   李承铣磨了磨后槽牙:“朕被你气得都快要折寿了,刚才都在瑜儿面前都胡说八道些什么呢?”   林楠绩装得一脸诚惶诚恐:“自然是劝小太子怀有孝心,尊敬皇上。”   有时候李承铣只想撬开林楠绩的脑子看看,里面是什么奇形怪状。   “朕真的见到了仙人。”李承铣无力道。   林楠绩要素察觉:【这是让我多出去散步谣言吗?毕竟皇上看见仙人这消息,也得有人散布出去。】   【我作为一个太监,不就是最好的人选?】   林楠绩想通之后,毕恭毕敬道:“皇上说的是,大年初一天降飞仙,是极好的兆头!”   李承铣一脸冷漠地松手:“闭嘴,滚!”   林楠绩麻溜儿滚了。   第二天,皇宫天降飞仙这件事以龙卷风席卷的速度传遍了大街小巷。   司南浩来外直房找林楠绩,得意洋洋:“现在全城百姓都知道了天降飞仙这件事,我特意发动了我在城南的线人,保证传遍京城的每一寸土地!”   林楠绩竖起了大拇指:“太牛了,干得漂亮!”   朝堂之上,文武百官纷纷贺喜。   “恭喜皇上,天降飞仙乃是祥瑞,又是大年初一,一定是上天保佑大齐风调雨顺,国力强盛,百姓安居乐业!”   “上天感念到皇上的赤诚之心,天降祥瑞!”   “天佑大齐,可喜可贺!”   陈延知掏出一本折子,洋洋洒洒几千字,放声朗诵:“自皇上即位以来,边境战事日渐平息,百姓休养生息,安居乐业……此番上天眷顾大齐,实在是我等臣子之幸,百姓之幸!微臣必定为大齐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文武百官跟着跪拜:“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听着下面大臣们整齐的声音,李承铣人麻了。   在廊下竖起耳朵听的林楠绩抬了抬下巴:【速度快吧,略微用了一点小人脉。】   【陈大人真靠谱,不仅通知了其他大人,还连夜赶出一篇文章,好卷啊!】   李承铣深吸了一口气,抬了抬手:“朕十分欣慰,诸位爱卿起身吧。”   李承铣万万没想到,他的话林楠绩一句都没听到点子上啊,不是说了闭嘴吗?   罢了罢了,李承铣没有心情计较。   才大年初一,他就觉得今年已经过半了似的,不然怎么会觉得自己又老了一岁。   下了朝,林楠绩跟在李承铣后面回到紫宸殿,伺候笔墨。到了下午,准备下值去找司南浩下馆子。   李承铣却突然开口:“你留下来。”   林楠绩问:“皇上可有吩咐?”   李承铣:“晚上等仙人。”   林楠绩:【???】   -   到了晚上,林楠绩跟在李承铣身后到了角楼下,才知道李承铣口中的“等”是什么意思。   李承铣身后跟着二三十个禁军,各个身手敏捷,武艺不凡,全都埋伏在角楼周围。   林楠绩恍然大悟:【原来是抓仙人?啊不对,这是抓刺客的排场吧?】   【我还以为狗皇帝真的被仙人迷住了呢。】   黑夜里,李承铣回眸,无言以对。   难道他是轻信仙道的昏君?   随即他凤眸一凛,目光锐利地看向角楼。   林楠绩小心谨慎地站在李承铣身后,算了算时间:【现在亥时一刻,那天送小太子回东宫,也约莫是这个时间。】   林楠绩抬头,然而目光被李承铣遮住,只能看见他宽阔挺拔的背影。李承铣清明锋利的目光看向夜空中的角楼,像暗处埋伏的野狼,目光专注地静候目标出现。   此时角楼和景福宫之间的宫道静悄悄的,阆夜无声,只有云彩缓慢游走,林楠绩不由地屏住了呼吸。   月光照不到的角落,昏暗阴冷,只有宫灯颤巍巍地照着,像雾里看花。看久了,觉得处处都藏着什么东西。   林楠绩紧紧挨在李承铣身后,隐藏着声息。   突然间,角楼墙根蹿出一团黑影,林楠绩猛地一惊,浑身一缩,下意识抓住李承铣的袖子。   然后就听见“叽叽叽”的声音。   林楠绩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原来是一只小耗子。   “来了。”   就在此时,耳边传来李承铣低沉的声音。   林楠绩连忙抬头往上看,就看见金色琉璃瓦的一角,飞出一道白影。   “追!”禁军统领低声下令,二三十个禁军瞬间追着白影的方向而去。   而李承铣的速度甚至更快一些。   林楠绩落下一截距离,远远地跟着,迈着步子奋力追在后面。   “等,等等我啊!”   林楠绩好不容易追上,整个人喘得像刚跑完三千米,气喘吁吁地扶墙站好,一抬头就看见宜芳宫三个大字。 第三十一章   半夜里,宜芳宫没有点灯,冷风吹得灯笼飘飘荡荡,一丝人气业务,后园的藕花池里还传来呼呼的风声,听得林楠绩双臂起鸡皮疙瘩。   禁军不知追到了何处,林楠绩顺着半开的门走进宜芳宫,远远地看见前殿一片漆黑,绕到后殿,听见已经吹灯的寝室里传来一声娇弱的惊呼。   林楠绩心头一跳,这贼人竟然直奔皇宫角落的宜芳宫。   宜嫔喜静,宫里服侍的都是入宫前就跟着的丫鬟,一到晚上,这宜芳宫就像没有人一样空荡荡的。   再加上宜嫔娇弱无力,要是遇上刺客,岂不命悬一线?   林楠绩提起步子就冲进宜芳宫,手脚麻利地从怀里掏出火折子“呼”的一声吹燃。   火折子跳动的火苗照亮了屋子里的情景,小叶紫檀拔步床的帐子被掀开了,李承铣站在窗前躬身前倾,宜嫔半坐在床上,神情惊恐。   林楠绩仔细一看,李承铣的右手正按在宜嫔的胸口。   领口宽松,被动作一带,露出大片洁白的肌肤。   【!!!】   【啊啊啊!】   林楠绩惊得失去了言语,瞪大双眼鼓起腮帮子吹灭火折子,瞬间扭过身去。   【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李承铣刚追过来,见那刺客落在宜芳宫院内,担心宜嫔安危,直接闯进宜嫔卧房,正急匆匆地入内寻找,脚下被什么东西绊住,猛地倒向床的方向,就按住了听到动静起身的宜嫔。   宜嫔捂着胸口泫然欲泣:“皇上……”   李承铣像被烫到一般,瞬间缩回手。   糟糕!他好像不要脸的登徒子!   李承铣站直身子,语气严肃:“朕在追刺客。”   黑暗中,宜嫔嗔怪道:“皇上想来臣妾宫里来就是了,何须扯出刺客的幌子。”   林楠绩背对着,竖起耳朵听身后的动静。   【哇!宜嫔好会撩啊!】   【狗皇帝不是追刺客吗?怎么追着追着就追进宜嫔的帐子了。】   宜嫔点起拔步床边的蜡烛,眉目含情地看着李承铣,还扫了一眼林楠绩,含羞带怯道:“皇上也真是的,一个人来就行了,怎么还带小太监辅助呢?”   “也罢,只要皇上喜欢,臣妾也不介意。”   林楠绩听得疑惑,什么叫辅助哇?   这有什么可辅助的。   林楠绩一头雾水,但又……有点熟悉。   忽然间,曾经无意中看过的古代震碎三观小百科浮现在他的脑海,林楠绩瞬间呆愣在原地,表情惊恐。   【是我想的那个辅助吗?】   小百科上的图画纷纷涌入脑海,林楠绩神情震碎得四分五裂。   【古人这么开放吗!】   【宜嫔平日温文尔雅,知书达礼,边界感那么强的一个人,居然能接受这个吗!】   猝不及防接受到林楠绩脑海中图画的李承铣,只觉得满脑子充满了不可描述的玩意儿,下意识联想到之前的戏匣子,只觉得满脑污秽。   一天天的都在想什么?   到底是谁变态!   李承铣脚下一个踉跄,调理呼吸,清空脑子,才看向宜嫔,语气艰涩道:“不,朕不是那个意思。”   说完,他又忍无可忍地对着林楠绩道:“你,给我住脑!”   林楠绩小心翼翼地转过身来,目光有些委屈。   【管天管地,还能管人脑子吗?】   有时候越是想要约束脑子,脑子它就像骑上解开缰绳的宝马撒开了跑。   林楠绩已经神游天外。   【宜嫔是登州人,父亲是登州知府,是书香门第,之前家里还有爵位呢,宜嫔进宫那年是十六岁。】   【咦?其实宜嫔并不想入宫,甚至在家乡还有一位感情深厚的青梅竹马。选秀的时候各地先送了秀女的画像,宜嫔为了不被选上,特意贿赂画师把她画得粗壮些,像男人些。】   【哦!直接把竹马拉到画师面前,大手一挥:就按照这个画!】   【谁知道,就是因为骨架大看着好生养,被太后娘娘一眼相中!太后觉得其他秀女都太瘦了,唯独这个极为出众,直接定下!】   林楠绩不由地悄悄看向宜嫔,宜嫔垂着头,露出一截白皙的脖子,扶着拔步床的柱子站着……衬得柱子……十分纤细。   【咦?宜嫔倒是和画像描述的有几分相似。】   【尤其是这骨架,颇为宽阔,肩膀都快和李承铣差不多宽了,站在一起简直像两个双开门,难道是北方人的缘故吗?】   边想着,还分神惦记那白衣刺客。   【这宜嫔宫里不大,也不知道那刺客去哪儿了,其实我也想看看仙人长什么样。】   李承铣先是觉得林楠绩满口胡言乱语,可是心底不由地涌上来一股难以言说的情绪。   林楠绩的心音,从未作过假。   他僵硬地看向宜嫔,目光落在她的肩膀,往下是刚才按到的胸口。   他右手五指僵硬,回忆刚才的触感。   是有点平,   还有点硬,   不对,好像比他还要平。   宜嫔见李承铣直勾勾地盯着她的胸口看,脸色通红,双手不由抬起,交叉环抱。   “皇上总盯着人家看做什么,人家害羞。”   软声娇语冲击着李承铣的耳膜。   李承铣忽然抬步向前,径直走向宜嫔,双手一抬,就要拉开宜嫔交叉的双手。   林楠绩:【!!!】   【真不把我当人了!】   【啊啊啊!这种情况也没人告诉我是走还是留啊!】   李承铣近在眼前,压迫感十足。宜嫔双眼张大,却无路可退,拔高了声音:“皇上!今个儿怎么这么心急——”   突然间,一道凌厉的寒光闪过,直冲李承铣的脖颈而来——   林楠绩只看到一个白衣翻飞的衣角,和一道刺眼的寒光,瞬间的变故让他说不出话来,手脚宛如被钉在原地,只来得及在心里呐喊出声:   【狗皇帝!小心!】   电光火石之间,李承铣已经往后移出一米,险险躲开了剑招。   屋子里赫然多了一个白衣胜雪的人。   白衣人凑到宜嫔身旁,语气焦急:“姓李的是不是欺负你了!”   李承铣面无表情。   继狗皇帝之后,他又多了一个大不敬的称呼。   宜嫔脸色发白,语气也不似刚才那般平稳:“你怎么出来了?”   白衣人:“他都要对你动手了,我能不出来吗?你有没有受伤,让我看看!”   宜嫔连连拒绝:“不,不合适……”   白衣人不依不饶:“又不是没看过,你害什么臊啊!”   林楠绩简直看呆了,这什么情形?   那白衣人身材纤细,梳着挑高的发髻,用银冠高高束起,穿着一身银光流溢宛如月华的白色衣裳,同色腰带束出纤细的腰身。腰间系着一把剑,现在只剩华美的剑鞘。   白衣人面如冠玉,面容精巧,鼻梁高挺,一双外挑的凤眼充满了少年意气。   林楠绩呆了呆:   【仙人!】   【好帅!】   【等等,他好像是奸夫……妇?】   林楠绩就是再傻,也听出白衣人的声音是个女子了。   【咦?不对啊!】   【刺客是个女的,宜嫔她……是个男的?】   【这是什么混乱的关系?】   李承铣咬牙切齿地上前,拂开白衣女子,一把抓开宜嫔的衣裳。   宜嫔只穿着一件素白中衣,瑟瑟发抖地袒露着胸膛,被好几个人直勾勾地盯着。   李承铣的表情像是被雷劈了一样,心神在那一刻彻底失去平静,思绪凝滞,无法动弹。   他纳了三年的妃子,是个男人?   这一刻,林楠绩都对李承铣有些怜爱了。   【同床三年余,不识宜嫔是男郎?】   李承铣目光复杂地看向宜嫔,哦不,这个不知道哪里跑来的野男人。   林楠绩暗搓搓地连上了前因后果:   【怪不得狗皇帝一直都没发现。】   【算起来,狗皇帝来宜芳宫的次数并不比其他妃子少,因为宜嫔很安静,若非他主动搭话从不主动打扰他,而且极为守礼,从不逾矩,又擅长诗词书画。狗皇帝每次来的时候,都会让宜嫔作诗作画,他在一旁小憩。】   【喔!来做精神spa是吧?】   【到了留宿睡觉的时候,狗皇帝到头就睡。】   【虽然奇怪,但宜嫔既不会问东问西,也不会暗中刺探。】   【所以宜芳宫是后宫里狗皇帝最喜欢来的地方。】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狗皇帝还以为是宜嫔心性高洁,没想到宜嫔发现自己不会被戳穿以后,大大松了一口气!】   李承铣脸色都黑了。   见李承铣一直盯着假宜嫔看,白衣女子怒火中烧,提剑就要上前:“不许看!”   宜嫔奋力拉住白衣女子:“阿念!别胡闹了。”   林楠绩眼睛一亮:【阿念!宜嫔的名字叫苏宜念!】   此时,李承铣缓过神来,冷声道:“朕的禁军就埋伏在宜芳宫四周,你今夜若是动手,宜芳宫的上上下下都要陪葬!”   “你的剑是很快,但我杀人更快。”   林楠绩第一次见到李承铣这样压迫感极强的样子,他目光冷冷地看着眼前两人,脸上似有雷霆万钧。   【完了完了,没有男人能受得了这个。】   【三年的媳妇变成了男人。】   【谁受得了这打击啊!】   苏宜念想到为她男扮女装进宫的竹马,还有从小跟着她的丫鬟,守礼的剑不情不愿地放下了,咬牙道:“要杀要剐随你便!不要连累其他人!”   李承铣咬了咬后槽牙,表情阴恻恻的:“好,有骨气!”   “这件事朕非得从头查起不可,明天就让你爹到京城来接受审理!偷梁换柱,欺君罔上,你们应该知道是什么后果。”   林楠绩微微张大眼睛:【对哦,胆子也太大了吧!】   【这种事情发现了可是要杀头的!】   直觉还有八卦可以深挖,林楠绩聚精会神地努力扒拉:   【卧槽!】   【还能这样!!】 第三十二章   林楠绩啧啧称奇:【原来苏家不止出过一次嫔妃,先帝时期,苏家还在京为侯,就曾将长女嫁给先帝。可惜长女入了深不可测的后宫,站错了队,被当时的宠妃萧娘娘视为眼中钉。萧娘娘向先帝进谗言,不仅将这位苏家长女打入冷宫,就连苏侯爷也被削去爵位,发配到遥远的登州当一名小小的县令。】   【苏县令不甘心,埋怨长女不懂得抓住大好机会,频频来信让她抓住皇上,把自己弄回京城。】   【长女本来就是个谨小慎微的性子,重重压力之下,患病离世。】   【先帝登基后,在太后的坚持下进行选秀,只要是适龄女子都可参加。苏县令就又动了念头,要把小女儿苏宜念送进宫。】   【苏宜念对长姐惨死耿耿于怀,从小立志学武,选秀时更是为了落选让画师一顿瞎画。】   【没想到,阴差阳错精准戳中太后喜好,竟然被选上了!】   【6。】   林楠绩对此感到佩服。   【被皇上和太后发现画像作假是欺君,进宫货不对板也是欺君,于是苏家决定铤而走险,把竹马男扮女装送入宫!】   【最不可思议的是,竹马居然也同意了!】   【???】   【可是进宫是要验身的呀,男扮女装又不是真的女的。】   【喔!当时皇宫内部正在清洗,人员大换血,新的验身嬷嬷和太医曾蒙受苏家长女恩惠,所以冒天下之大不韪帮苏家这一次。居然恰好钻了空子。】   李承铣胸膛上下起伏,连验身的嬷嬷和太医也疏漏了!除此以外还有什么纰漏?   他突然觉得很有必要把皇宫上下全都摸查一遍。   看向苏宜念和假宜嫔的目光怒火中烧。   林楠绩不知道又发现了什么,心声顿时激动不已。   【这竹马!不容易啊!】   【竹马本名席景,是苏家养子,从小体弱多病,能好好长大全靠苏宜念罩着的,所以皇宫旨意下来,席景毫不犹豫就同意了。】   【不仅如此,入宫前后他还苦学女子仪态,天天顶着碗走路,捏着兰花指甩起小帕子,好好一个翩翩公子,还练成了一口出神入化的夹子音。】   【……好感天动地的情谊!】   【苏宜念闯入皇宫,就是为了把席景带走。】   李承铣冷冰冰地看着两个人:“你们可知道,欺君是死罪!”   席景“噗通”一声跪倒:“皇上饶命!”   苏宜念气不过,拔剑:“你们害了我长姐,现在还要害我们?我一人做事一人当,要杀要剐冲我来!”   李承铣脸色发黑:“你确实死罪难逃。”   席景看着皇帝和苏宜念,一个是九五之尊,一个连命都不要,束手无策,“哇”的一声哭得凄厉:“皇上!都说一日夫妻百日恩,看在同床共枕过的份上——”   苏宜念眼神顿时凌厉,像要刀了李承铣:“你把他怎么了!”   李承铣神情隐隐有些裂痕:“朕又没动过你!”   席景扭捏道:“一个床也是睡嘛。”   苏宜念顿时松了一口气。   李承铣脸色黑如锅底。   席景扭过来,靠近李承铣,试图求情。   李承铣连连后退:“你别过来!”   林楠绩:【啊!你一个男人这么会扭合理吗?】   李承铣气极:“交由锦衣卫审理!”   林楠绩连忙道:“皇上……息怒,这事若是传出去,岂不有辱皇上的名声?”   【不管怎么说,先帝欠人家一条命,父债子偿也有道理嘛。】   李承铣气得眼前一阵阵发昏:“宜芳宫所有人,从今以后不得进出,朕亲自处理!”   李承铣从宜芳宫出来,禁军统领敖敬川躬身上前:“皇上,属下这就带人进去将贼人一网打尽!”   李承铣咬牙切齿:“不必了!带上将这里守住,任何人不得进出!”   敖敬川一愣,难道放任贼人和宜嫔共处一处?   他迟疑道:“皇上,这恐怕不妥吧?”   李承铣冷冷扫了他一眼:“按朕的吩咐去办。”   敖敬川立即道:“是!”   李承铣大步离开,气势六亲不认,禁军纷纷低下头,不敢对上皇帝的盛怒。   待皇上走远,敖敬川连忙拉住林楠绩,压低声音问道:“林公公,这里头发生什么了?”   林楠绩一脸高深地看向敖敬川,抬起食指在唇畔比了个“嘘”的动作,然后又将手放在脖子旁,做了个“咔嚓”的动作。   敖敬川凝重地点了点头:“懂了,多谢林公公提点。”   宜芳宫院外的枯柳树旁,李承铣不耐烦地转过来,满脸暴躁:“林楠绩,磨磨蹭蹭地干什么呢!”   林楠绩丢给了敖敬川一个自行体会的眼神,一路小跑到李承铣身后。   敖敬川摸着后脑勺:“我滴个乖乖,皇上还等人呢?”   林楠绩跟在李承铣身后,一路沉默地回到紫宸殿,李承铣坐在暖阁龙椅上,挂着脸,浑身“滋滋”泡着黑气。   林楠绩内心幽幽叹气:【这种事情,也只能当事人自己看开点了。】   【好激动,好兴奋!好想找好兄弟一起切瓜!】   【鸽了吃饭,不如就用八卦弥补?】   林楠绩正两眼放光地想着,突然感觉气氛有点不对,一抬头,就对上李承铣盯着他的目光。   简称……想刀人的目光。   林楠绩“扑通”一声跪下:“皇上,奴才绝对守口如瓶,今夜的事绝不会泄露半分!”   李承铣恶狠狠地看着他。   刚才还在内心想着怎么和好兄弟切瓜,现在的话一点可信度都没有。   这个小骗子!   李承铣探出身子,居高临下地俯瞰林楠绩:“和谁都不许说。”   林楠绩只觉得一阵压迫感袭来,不禁缩了缩脖子:“奴才遵旨!”   “算了,你出去吧。”李承铣心累地靠在龙椅上,感觉要折寿。   林楠绩松了口气,连忙告退。   后半夜,李承铣躺在宽大华贵的龙床上,闭着眼睛,眉头紧紧皱起,以一种极为不舒服的姿势坠入沉沉的梦乡。   梦里光怪陆离,先是看见一个女子缓缓走向他,身量高挑纤细,弱不胜衣,那脸容很熟悉,似曾相识的模样,他正要开口呼唤。忽然那女子对着他盈盈一笑,笑完了就弯下腰,一把掀开裙摆。   裙子下没有穿底裤,露出两条白花花的大腿。   那大腿上布满了黑色的腿毛,虬曲旺盛,远远看着,像一条条爬动的黑色蚯蚓。   那人一边撩着裙摆,一边冲他放肆大笑,声音雌雄莫辨:“皇上,您看臣妾美不美啊——”   李承铣被眼前的情状惊得魂魄齐飞,在梦中惊叫一声,浑身冷汗地醒来。   寝殿里,窗户打开着,窗扇被冷风吹得左摇右晃。热气全散了,碳火也熄了,冰冷的月华照进来,整个寝殿就像一座雪屋。   李承铣正要喊内监进来关窗添碳,忽然看见帷帐外立着一道悄无声息的人影。   冷风吹得帐子飘飘荡荡的,偶然掀起一角,隐隐约约能看见那人纤细的身影。   李承铣沉声问:“是谁站在那里?”   那身影似乎动了动,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李承铣有些耐心告罄:“别在那里装神弄鬼,你究竟是谁?”   一道雌雄莫辨的声音传来:“皇上,是我呀——”   接着,一双修长素净的手掀开帷帐,缓缓露出一颗俊俏的头颅,脸上带着恭敬讨好的笑容,一双清澈而大的眸子将他直勾勾望着。   “林楠绩!”   李承铣正要责备,猛然间整个身体天旋地转,他气喘吁吁地醒来,浑身冷汗,竟然做了一个连环梦。   真是可恶!   梦里林楠绩还要摆他一道。   李承铣怒从床上惊坐起,皱着眉头思索,左思右想,最后咬牙切齿地吐出三个字:“林楠绩!”   自从听到林楠绩的心声后,最近身边就频频发生怪事。   最关键是,每次林楠绩都能把事情带往出乎意料的方向跑,就像马脱了缰绳一路狂奔。   李承铣幽幽地叹了口气,眼中浮现又爱又恨的神色。   久思无果,李承铣掀开被子下床,披衣去了祠堂。   祠堂当中,挂着一副太祖画像,下面的高案上供奉着一把太祖常带在身边的宝剑。   李承铣点了三根香插上,然后虔诚的跪下磕头,心中默念:   太祖保佑,孽重孙不愿再沾惹荒诞离奇的男女是非,从今以后,愿效仿太祖做个清心寡欲一心为民的好皇帝。   天色已经蒙蒙亮,黎明温和的光洒在李承铣的身上。   许完愿以后,李承铣终于觉得胸口舒服了点,这才回到床上睡觉。   第二天,朝会。   文武百官齐齐拜完之后,一抬头就愣住了。   就见李承铣坐在龙椅上,脸色苍白,眼下青黑,嘴唇干涸,俊美的面容充满了深深的憔悴。   大臣们面面相觑,这是怎么了,一天不见,皇上怎么如此憔悴?   冯阁老担忧地出列道:“政事繁重,皇上务必好好保重身体。”   李承铣头重脚轻,有些疲惫地点了点头。   兵部尚书徐广川道:“回皇上,北昌王从西北回朝,本定在年前,谁知道遇到鞑靼进犯,回京时间一拖再拖,拖到今天,总算是到了。”   李承铣精神一振:“北昌王什么时辰到达京城?”   徐广川道:“据报已经到了永定河,约莫再过半个时辰就抵达城门口。”   李承铣眼前的阴云一扫而空,从龙椅上站起:“都随朕前去迎接!”   禁军开道,浩浩荡荡的京师百官从太和殿步行至城门口。   李承铣望着城门外的道路尽头,眼角微微湿润,三年了,北昌王终于回来了。   林楠绩跟在旁边,站在汪德海身后,心情激动,张大了眼睛远眺:【女主她终于回来了!!!】 第三十三章   林楠绩伸长了脖子,等了一炷香的时间,北昌王终于到了!   滚滚尘沙之间,一个念过五十的大将带着一队兵马浩浩荡荡奔过来。马匹精壮,烈性十足。马匹上的士兵风尘仆仆的表象下是久经沙场的坚毅和果敢。为首的北昌王身披铠甲,面容饱经风霜,一双眼睛警敏而沉稳,神情肃穆,只在看到京城的土地时,才流露出一些怀念。   在队伍的最后,还有两辆马车,载着的是北昌王的家眷。沈流筝是北昌王府的表小姐,北昌王前往边关平定战乱时,沈流筝是跟着去的。   现在到了回京的时候了。   林楠绩的目光落在马车上,猜测她坐在哪辆马车上。   北昌王勒住马,停在城门前,然后率众下马,单膝跪地,洪亮的声音响彻城门口:“末将参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身后士兵的声音响彻云霄:“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李承铣眼眶微湿,亲自上前扶起北昌王:“王爷受累了。”   一声王爷,喊得北昌王眼泪差点掉下来,身高八尺的魁梧汉子哽咽道:“皇上,三年不见,大齐强盛了。”   “边关三年,眼见着大齐越来越好,老臣,老臣当初赌对了!”   文武百官们看到这样的场景,也纷纷红了眼眶。   大齐……不容易啊!   新帝即将登基时,朝堂政局紊乱,先帝又把国库败得亏空,北方鞑靼趁虚而入。内忧外患之际,是已过知命之年的北昌王当机立断,死守边关,才换来大齐的和平安宁。北昌王也是大齐唯一的异姓王。   现在回朝觐见,不少老熟人都热泪盈眶。   北昌王眼泪哗啦啦地流下:“呜呜呜,臣……呜呜呜,实在感动!”   林楠绩目瞪口呆地看着泪流满面的北昌王,没想到常年在外作战的将军,这么感性。   就在这时,马车里走下一位红色衣裙的女子,缓缓走到北昌王身边,扶着他的胳膊,轻声安慰:   “叔父,回朝见到皇上是件大喜事,叔父请不要过度伤心。”   北昌王点点头,抬手抹去脸上的泪水,不好意思地看向皇上:“让皇上和诸位同僚见笑了。”   李承铣却没看他,而是目光直直地看着那红衣女子。   沈流筝察觉了李承铣的视线,非但没有躲避,反而坦然迎上。   她也已经三年没有见到李承铣了。   沈流筝一身如火的红衣,面容绝美,既有闺阁女子的雅丽,又有塞外风情,不少人都看呆了。   北昌王掏出帕子抹脸,而李承铣身后的大臣则在小声嘀咕着。   “看到了没,听说皇上和沈姑娘有点意思,这三年是等佳人呢。”   “怪不得后宫空置呢。”   “原来你早就知道,怪不得每次劝皇上开枝散叶你都不跟着掺和。”   “嘿嘿,谁让你这么没有眼力见儿呢。”   林楠绩双眼放光:【哇哦!时隔三年终于见面了!】   【看狗皇帝这眼神,简直如胶似漆、难舍难分啊!】   沈流筝莲步轻移,缓缓上前一步:“皇上,别来无……”   话还没说完,李承铣就下意识向后退了一步。   沈流筝的话卡在喉咙里:“……”   沈流筝神色疑惑:“皇上?”   李承铣清了清嗓子:“站在那里说话就好。”   沈流筝开口的一瞬间,他居然下意识回想起昨夜做的梦,刚才看着沈流筝的脸生怕她突然掀起裙子露出一双难辨男女的黑毛腿。   估计是受宜嫔的事情影响太深了,总有种胆战心惊的感觉。   况且,他昨晚在太祖像前发过誓言,淡化男女之情。   李承铣正色道:“这三年你随北昌王长居边关,辛苦了。”   沈流筝有些错愕,但很快调整好了表情:“谢皇上。”   正要看好戏的林楠绩:【???】   【就这样???】   【你退半步的动作是认真的吗?】   李承铣不由得在心里翻了个有损风度的白眼。   回去的路上,李承铣为北昌王赐轿撵,君臣相谈甚欢,身后跟着浩浩荡荡的文武百官,百姓夹道观看,听说北昌王回来了,纷纷欢呼雀跃不止。   林楠绩还是头一次看到这样声势浩大的场面,不由动容,看来百姓对北昌王的欢呼是真心实意的。   林楠绩不由唏嘘:【可是马上就有人要弹劾北昌王通敌了。】   【还拿出了板上钉钉的证据,要求立刻处斩。】   正和北昌王谈笑风生的李承铣话语一顿,下意识看向林楠绩。   北昌王:“皇上?”   李承铣收回视线,继续谈笑:“王爷继续。”   林楠绩没有察觉两人谈话的停顿,继续在心里道:   【可是北昌王树敌太多了,他在明,敌在暗。棘手啊棘手!】   【破解之法不是没有,只是需要时间,还需要君臣配合演一出戏。】   【啊,我要怎么才能告诉狗皇帝呢?】   回到太和殿,群臣归位,姚沛卸下佩刀,单独进殿,巍然跪拜:“臣拜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林楠绩守在廊下,侧耳听着里面的动静。   北昌王声若洪钟,慷慨激昂,群臣受到感染,跟着齐齐跪拜,嘹亮的声音在太和殿上空久久回响。   李承铣深深地看了群臣一眼,抬起双手:“众卿平身!”   北昌王站起后便奏报:“启禀皇上,微臣在北方镇守三年,击退鞑靼进犯二十余次,此次更是打败鞑靼大军,俘获鞑靼的四王子。”   群臣躁动起来。   大齐苦鞑靼久矣!大齐北部国境线绵延不绝,国境以北是游牧民族的天下,他们经常在物资匮乏的秋冬两季进犯大齐边境,扰得民不聊生。   这次不仅重创鞑靼,还俘获鞑靼四王子,可以作为人质威胁鞑靼,实在是可喜可贺的一件事。   李承铣春风满面:“朕心甚慰,重重有赏!”   就在此时,都察院王中丞忽然站了出来,冷声道:“臣认为,赏赐容后再议不迟,北昌王镇守边关三年,可不单单是击退鞑靼这么简单。”   林楠绩来了精神:【哇!终于来了!没想到居然是王中丞先开的口。】   王中丞话一出,群臣寂静,没人敢淌这趟浑水。   姚沛冷哼一声:“王大人这是什么意思?我一介武夫,听不懂你们文臣绕弯子的话,有话不妨直说!”   王中丞岿然道:“臣自半年前就陆陆续续收到各方信件,直言你北昌王克扣粮草,拥兵自重,更是与鞑靼通敌!”   这话一出,群臣的目光纷纷落在姚沛身上。   通敌,这罪名可就大了。   姚沛横眉怒目,凶悍的眼神都竖了起来,双手叉腰,冲着王文鹤:“放你娘的狗屁!!!”   狗屁两个字又重又嘲讽。   林楠绩呆了呆。   城门口哭得两眼泪汪汪的人和现在大骂狗屁的……是一个人?   王文鹤第一次被人冲着大骂,还是骂这么脏的话,直接懵在朝堂上。   反应过来后,王文鹤瞬间涨红了脸,气得嘴唇哆嗦:“你你你,你个老莽夫!口出狂言!玷污朝堂!”   姚沛气得都乐了:“你个老东西,你空口白牙地污蔑我就不是玷污朝堂了?还是你没听过狗屁这两个字?笑话!”   王文鹤脸色涨红得快要发紫,气愤地指着姚沛:“老匹夫,你别仗着打了胜仗就蹬鼻子上脸!”   “嘿,你也知道胜仗是我打的?你有本事你去守边关啊?”   其他朝臣纷纷让到一边,免得被这两人伤及无辜。   林楠绩听得津津有味:【没想到大臣们是这么互怼的,真不给面子啊!】   【喔,说起来北昌王和王中丞是死对头了,北昌王是武官的代表,王大人是文官的代表,两人一见面就互掐,每次都是王大人被北昌王怼到急眼。】   王中丞气咻咻地转过脸,不理会北昌王,对着李承铣道:“臣手中有确凿的证据,可以证明微臣所言非虚,北昌王确有通敌之嫌。”   姚沛没好气道:“我倒要看看你能拿出什么来。”   王中丞语气铮铮:“臣手中有北昌王与鞑靼二王子来往的信件,上面将开战日期写的一清二楚,甚至还写明出站人员是谁,弱点在哪里!”   “更有甚者,户部发出的军需粮草每批都有丢失情况,而据边关线报,军粮军需却出现鞑靼与汉人交易的黑市中,鞑靼出售,汉人购买。”   “一来一回,军需换成银两出关。”   “鞑靼大王子与二王子正在争夺王位,与北昌王里应外合,既帮二王子铲除政敌,又把银两送给二王子扩充军备。”   “等到鞑靼二王子即位后,岂不就是我大齐边关失守时!”   王中丞话音一落,群臣震动。   就连姚沛都震惊的半天没说出话来:“我哪有什么书信往来!”   王中丞从怀里将书信掏出,雪花一般飘洒:“你自己看!”   姚沛捡起一张书信,看那落款,竟然真是自己的笔记,不由两眼一黑。   王中丞又道:“皇上,微臣认为,应该立即将北昌王关进刑部大狱审判,另择人选戍守边防,不能让鞑靼有可乘之机。”   李承铣震惊地接过信件,眼神暗了暗,声音微哑:“就如王中丞所言,将北昌王拿下,押进大狱。”   禁军很快将姚沛绑了起来。   林楠绩目光一凛,心中焦急:【不行啊!不能关进刑部大牢!】   李承铣一顿,在禁军将人押走之前忽然开口:“等等,还是把人关进诏狱。”   王文鹤和姚沛目光都变了。   刑部有主事官员审问,而诏狱多半要屈从于锦衣卫的严刑拷打。   王文鹤犹豫再三道:“皇上,还是刑部便于审理此案。”   李承铣目光泛冷:“朕意已决,无需多言。”   林楠绩松了一口气,他站在廊下,看着姚沛被五花大绑着出来,目送他离去。   转念一想,姚沛是沈流筝的叔父,她不会坐视不管,皇上看在她的份上,应该也会宽容一二,不至于立即执行。 第三十四章   未时刚过,紫宸殿门口跪下一道红色人影,沈流筝不顾周围宫人的阻拦,毅然决然地跪在冰冷的石板上。   天气寒冷,沈流筝一张欺霜赛雪的脸冻得发紫,嘴唇发白。   汪德海上前劝道:“沈姑娘,眼下皇上正为北昌王的案子担忧,您先回去吧。”   沈流筝定定地看向紫宸殿的方向:“我叔父是无辜的,我要为叔父讨回公道。”   汪德海好说歹说,沈流筝不为所动,汪德海只好叹了口气,不再劝了。   不一会儿,几个大臣陆陆续续过来,看到沈流筝已经跪下,也撩了袍子跪在殿前,为北昌王求情:“皇上!北昌王为国效力,忠心耿耿,绝无可能通敌,请皇上明察!”   汪德海眼看着人越来越多,连忙进去通报:“皇上,外头方大人、卢大人都来了,还有其他好几位大臣,您看这……”   李承铣面前放着那几封信件,翻来覆去地看着:“不必理会,他们想跪就跪去。”   “如今虽有证据,但仍需进一步查证。朕不是只听一方的昏君,在更多证据没有调查出来前,朕不想听任何人嘴上求情。”   汪德海得令出来,对着众人道:“皇上不见。”   大臣们面面相觑。   “皇上不见,这可如何是好。”   “兴许是正在气头上,再等等吧。”   大臣们跪在冰冷的地板上,日头西斜,两个时辰过去了,紫宸殿里还是没有动静。   沈流筝脸色有些苍白,大臣们也纷纷捶胳膊抻腿的。   “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啊。”柏章喃喃道。   大臣们膝盖疼痛地跪着,突然看到紫宸殿廊下的林楠绩,不知道谁起了头,目光渐渐热烈。   大理寺少卿方文觉目光炽热:“上次拜了祥瑞以后,夫人都消气让我进屋睡觉了。”   跪在老丈人旁边的柏章也羞涩道:“我之前对着小林公公许愿家宅安宁,夫人最近每天晨练,挥鞭子可带劲了。”   其他人:咦!   “还有我还有我,我本来是个六品的修撰,现在马上要去地方赴任五品郎中了,呜呜呜,这算升官吗?”   旁边的同僚沉默了一下:“六品升五品,怎么不算升官呢?”   工部郎中蔡殷的脸略微有些泛红:“我以前总被叫小白脸,那次拜祥瑞时我就许愿摘掉这个外号,第二天就被调去巡查京郊屯田,这几个月我晒黑了,再也没人叫我小白脸了。”   身旁的人看了下他黑炭般的皮肤:“可是现在都叫你蔡黑炭啊!”   蔡殷丝毫不觉侮辱,反而感觉十分自豪:“古有包黑炭,今有蔡黑炭,看来以后官运亨通啊!”   同僚:“……”   “拜拜吧拜拜吧。”   “临时抱佛脚也比没有的抱强。”   林楠绩正在廊下百无聊赖地站着,突然发现跪下的群臣对着他的方向,口中低声呢喃,振振有词。   林楠绩懵了一瞬,迎上群臣的目光,下意识换了个位置。   【看错方向了吧,应该跪拜狗皇帝啊。】   林楠绩拍拍何修的肩膀:“兄弟,换个位子。”   何修不明所以,但还是和他换了。   日头正盛,林楠绩微微眯着眼,心想这回该行了吧。   底下,大臣们像是商量好了似的,齐齐地换了个方向,又对着他。   林楠绩:【???】   【为什么拜我?】   大臣的目光太虔诚了,林楠绩则惊恐极了。   【你们这样拜我,我会折寿的。】   【我一个小太监何德何能?】   【一定是错了一定是错了,肯定是大臣们老眼昏花了。】   沈流筝听得一头雾水:“你们在说谁?什么小林公公,什么祥瑞”   翰林院侍读宋允怀:“是啊。”   宋允怀有些吞吞吐吐:“原本我也是嗤之以鼻的,谁知道,还真有用。”   沈流筝有些不信:“你许什么愿望了?”   宋允怀脸色涨得红起来了,支支吾吾:“我,我想边关严寒,风霜凄紧,希望沈姑娘能够回京。”   “没想到真的实现了。”   沈流筝沉默了一瞬,然后看向檐下站的不太笔直,偶尔还偷偷懒的内监。   看清楚那内监的面容后,沈流筝微微一愣。   冰雪消融,晴空万里的天气,阳光从屋脊跳跃,斜斜地射进紫宸殿的廊下,投下一片金黄朱红的温暖色泽。   那内监站在光里,还随着太阳斜照的角度悄悄调整位置,一张俊秀的容颜,眉如墨画,眼神清蕴,一身青色衣袍勾勒出修长纤细的身形。   沈流筝无端想到修竹君子这四个字。   不,又比满口锦绣文章的所谓君子多了几分天然不拘。   也难怪会让大臣们一口一个祥瑞的叫着。   光这长相……确实就挺赏心悦目的。   沈流筝情不自禁地看着林楠绩,双手合起,闭上眼睛,低声祈祷:“希望上天保佑,叔父能平安释放。希望皇上能见我一面,让我为叔父求情。”   林楠绩瞪大了眼睛,狠狠一掐大腿,他眼花了是不是?   【沈姑娘怎么也跟着一起?】   【封建迷信不可取啊!】   【你还不如直接闯进紫宸殿,对狗皇帝说:想对我叔父下手,先从我身上碾过去——】   【狗皇帝肯定会心软答应的!】   暖阁里,李承铣听到越来越离谱的心音,“啪”的一声将手中的奏折拍到桌子上,唤来汪德海。   “外头都在干什么呢?”   汪德海道:“十来个大臣在紫宸殿外跪着,为北昌王求情呢……沈姑娘,也来了。”   李承铣有些意外:“她是怎么进宫的?”   一想到还关在宜芳宫的假宜嫔,李承铣就觉得他的皇宫漏得像筛子。   汪德海恭敬道:“皇上三年前特许沈姑娘可以随时进宫。”   李承铣哑然,良久才点了点头:“好像是有这回事。”   过了一会儿又道:“让他们都回去,今日朕不见他们。”   汪德海领命,从紫宸殿出来,站在廊下,看着沈流筝和诸位大臣:“皇上说了今日不见客,大家都回吧。”   底下雅雀无声。   汪德海再定睛细看,就见他们跪拜的方向还是对着皇上的方向,身子却都微妙地转了个角度,汪德海循着方向看去,就看到了手足无措的林楠绩。   林楠绩冲着汪德海讪讪笑了笑。   这不是他能控制的啊!   汪德海:“你小子——算了,我还是回禀皇上。”   林楠绩目送汪德海进殿。   回到暖阁,汪德海努力整改了一下措辞,小心翼翼道:“皇上,大臣们都在……拜祥瑞呢。”   李承铣手中的动作一顿,匪夷所思道:“拜祥瑞?”   汪德海笑得有些尴尬,活了大半辈子,他也是头一回见到这样的情形啊。   “这虽然拜的是祥瑞,大臣们还是诚心想要面见陛下的,也算是一片忠心耿耿……”   李承铣嘴角轻抽,又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样子。   他想象了一下,大臣跪在他的紫宸殿外,却对一个小太监求神拜佛的样子,不禁深深吸了一口气。   脸色微黑:“让方文觉进来!”   “还有,让林楠绩也进来,别站在紫宸殿门口显眼。”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皇上会提到林楠绩,但汪德海还是松了一口气,再这样下去,他这把老骨头都得散了。   连忙出来:“宣大理寺少卿方文觉进殿!”   群臣们眼前都亮了。   皇上终于肯见他们了。   方文觉连忙道:“谢皇上!”   然后进殿。   留在殿外的臣子们窃窃私语,时不时看向林楠绩。   “看到没,拜祥瑞真有用啊!”   “以前我不信,现在我信了!”   “那我可得趁机多拜拜。”   林楠绩人麻了。   沈流筝迟疑道:“这是巧合吧?”   宋允怀神神在在:“也许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呢?”   汪德海路过林楠绩身旁,小声催促:“皇上让你进殿服侍,别杵在这儿了。”   林楠绩如蒙大赦,连忙进了紫宸殿,在暖阁外头随侍。   不多时,方文觉出来了,他的脸上既没有被皇上责骂后的消沉,也没有求情成功的喜悦,而是非常地平静,一个字也没有多说,直接往宫外走去。   柏章连忙从地上爬起来:“岳父大人,等等小婿!”   其他人见此面面相觑:“要不咱们也回去吧。”   官员们陆陆续续地走了,只剩下宋允怀陪着沈流筝跪在原地。   沈流筝惨然一笑:“什么祥瑞,一点也不准。”   宋允怀关切地看着她:“你刚回京,一路上舟车劳顿,你都还没来得及休息,要不先回去休息,我回去联系同僚明天继续上书。”   沈流筝摇摇头:“不,我要等。”   “没想到,三年一别,他竟然不愿意见我。”   话音刚落,汪德海就走到她面前:“沈姑娘起来吧,皇上宣姑娘进去。”   沈流筝难以置信地抬起头来:“皇上终于肯见我了?”   汪德海点点头:“姑娘体虚,别跪了,快随老奴进去吧。”   沈流筝被宋允怀搀扶起来,跟着汪德海进了殿内,经过林楠绩身侧的时候,忽然喃喃道:“难道真是祥瑞?”   林楠绩:【……误会可真大发了。】   沈流筝看到暖阁里暌违三年的身影,心脏怦怦跳了起来。   沈流筝走到李承铣面前,缓缓跪下:“臣女参见皇上。”   李承铣目光复杂地看着沈流筝:“起来吧。”   沈流筝起身,脸上浮现一抹笑意:“皇上可还记得三年前,曾对臣女说过什么?”   沉默了一会儿,李承铣才道:“若你在边关受了委屈,随时可以回来,我若是皇帝,宫门随时为你打开。”   沈流筝走进一步,一双美丽的眼睛看着李承铣:“没想到皇上还记得当时的诺言,臣女感激不尽。想当年皇上经常到王府,跟随叔父骑射,还对臣女照拂有加,臣女都记在心里,常常感念皇上的恩德。”   林楠绩在暖阁外头,听见里面的谈话声,不禁赞叹:   【先拉近感情,再为北昌王求情,沈姑娘好聪明。】   李承铣一顿,心思不由飘向暖阁外头。   沈流筝仰头望着李承铣:“臣女从小在叔父府上长大,就连皇上也曾得过叔父庇佑,请皇上网开一面!”   李承铣垂下眼眸:“此事朕自有裁断,你回府上等候便可。”   沈流筝心中有些打鼓,神情悲伤:“三年不见终究是生分了,皇上就这么不愿意见臣女吗?”   不小心听到的林楠绩表情垮塌:   【您在弄啥嘞?】   【当上皇帝的你变得冷酷了!】   【果然,天家最是无情!】   【怪不得你会变成垫底股。】   【不抓紧机会,你就要被其他股趁虚而入了!醒醒啊!】   李承铣表情一黑,什么冷酷无情,什么垫底股,李承铣简直想把林楠绩抓出去打板子!   他狠狠按捺住冲动,面无表情道:“好了,不要多说了,你先回府休整,朕会秉公办事。”   沈流筝难以置信地看着李承铣。   怎么感觉这句,像是在打发她呢? 第三十五章   林楠绩目送沈流筝的背影离开,暗暗扼腕。   【好不容易见面了,好冷的反应,好冷的心肠!】   “林楠绩,给我滚进来!”   立面突然传来李承铣的暴怒之声。   林楠绩站在原地整理了一下仪容仪表,神态很从容。   他怀疑自己很有可能是在宫里呆久了,自动适应了氛围,以至于现在已经能够非常容易地分辨李承铣到底是真生气还是假生气了。   就比如现在,这句“滚”里就包含着三分恼羞成怒,三分要搞事的前奏,剩下四分纯粹是莫名其妙。   林楠绩迈步走进暖阁,表情很是恭敬:“皇上,您叫奴才?”   李承铣在林楠绩面前踱着步子:“刚才在外头,可有发生什么事?”   林楠绩一脸无辜:“大臣们和沈姑娘跪了许久,其他并未发生何事。”   李承铣略板着脸。   竟然想到以死相要挟这种馊主意,难道他是枉顾事实的昏君吗?   “还有呢?”李承铣不太满意,停在林楠绩面前。   林楠绩有点琢磨不透李承铣的意思,斟酌了一下说道:“大人们想见皇上心切,似乎是误会什么了,竟然把奴才当成祭祖大典时皇上钦点的祥瑞拜了拜。”   “奴才只是一个小小的内监,不过是沾了皇上的恩泽,才能得到大人们的垂青,实在是诚恐诚恐啊。”   “皇上英明神武,总会秉公办案,大人们太心急了。”   林楠绩边说着,脸上的表情略发委屈和无辜,真挚地看向李承铣。   李承铣垂眸,听到这里已经见怪不怪了。   眼前这个小太监,生得眉清目秀,面容俊秀,又隐隐透着几分清贵之气。   装出这么一副求饶卖乖的神情,也丝毫没有矫揉做作的感觉。明知道是在编瞎话,心里指不定怎么骂他呢,李承铣也觉得这瞎话说得让人心里舒坦。   就连祭祖大典回来插了满头羽毛也相得益彰。别人扮成这样是不伦不类,偏偏在林楠绩身上,一切都很合理似的。   这么说来,倒也不能全怪那些大臣们。   祭祖大典的时候,太常寺卿薛云来那个对外貌极为挑剔的人不是还第一时间为林楠绩求情吗?   李承铣怀疑自己已经被磨炼成功了,甚至暴露出了一点昏君潜质。   不对,先帝的时候,大太监也得日日哄着先帝,谗言惑主,后面才使得先帝送出权力。   林楠绩哄他了吗?   李承铣面无表情地想,不让他折寿都算好了。   嘴上哄他,心里骂他。   他还这么大度地不计较。   他怎么可能是昏君,一定是绝世的明君。   林楠绩发现李承铣又陷入了诡异的沉默,他抬起头,略微忐忑地看向他。   就看见李承铣正一脸诡异地看着他,而且眼神越来越亮,直勾勾地盯着他。   林楠绩缩了缩脖子,总感觉哪里不太对劲。   这眼神像他以前室友养过的狗,一看就……   【没憋好屁。】   李承铣轻咳了一声,走回书案后面坐下,突然满面愁苦:“北昌王这件事,实在是棘手。”   “北昌王对朕有恩,又是临危受命平定边关,立下过赫赫战功。如今却弄出个通敌的嫌疑来,书信证据确凿,大臣们一个比一个难缠,朕真是倍感两难,进退维谷。”   “如今朝中势力虽然维持平衡,但繁荣之下,黑暗之处仍有不少人蠢蠢欲动。就拿边关这件事来说,多少人等着北昌王倒下后补上这个空。”   “每年军费上千万两白银,多少进了贪官的口袋。”   李承铣滔滔不绝地细数内忧外患。   林楠绩见鬼似的看着李承铣。   【啊,这是我能听的吗?】   【听这些总感觉自己离奸宦又进了一步。】   【皇上您是忘了先帝时的大太监是怎么只手遮天的了?】   林楠绩悄悄后退了一步,差点抬手捂起耳朵。   李承铣终于停了下来,满脸写着忧患:“所以,朕要派你去诏狱和北昌王府看看。”   林楠绩呆了一下,踌躇道:“皇上,此事重大,恐怕让汪公公去更合适。”   毕竟涉及到朝廷众臣,他怎么看都只是一个喽啰,何德何能。   李承铣却仿佛没有听见一般:“朕身边离不开汪德海,还是你去更合适。”   事出反常必有妖。   林楠绩没有立即说答应,没有说不答应。   而是留了个心眼,在心中飞快地想着。   【难道是这件事牵连甚广,狗皇帝虽然心中想帮沈姑娘,但又不好明目张胆地偏向,所以悄悄地派我前去。】   【先去探探北昌王的口风,然后再去王府报给沈姑娘。一来不打草惊蛇,二来又能让沈姑娘心安。】   林楠绩觉得自己发现真相了,暗暗舒出一口气。   【看来,这事还是得靠本太监去搭桥牵线啊。】   想通这一关节之后,林楠绩便道:“奴才遵旨。”   李承铣听到林楠绩心里的活动,不禁有些想笑,但他忍住了,又道:“北镇抚司那里,廖白帆已经在审理了,你只需问问情况即可。北昌王府那边,老王妃曾对朕有恩情,你且代朕关心关心王府的衣食住行,如有短缺和不便之处,一起报给朕。”   林楠绩自觉得了个关键的差事,正色地点点头:“奴才定不辱使命。”   林楠绩领命出了皇宫,便直奔北镇抚司。   这是林楠绩第二次来北镇抚司,北镇抚司的门口巍峨严肃,依旧压得人透不过气来。林楠绩想起上次来时的场景,下意识地摸了摸脖子。那次要不是李承铣及时赶到,他真要做个绞死鬼了。   林楠绩想想还有些劫后余生。   这回与上次大半夜的被抓进来的情形也大不相同。他到了北镇抚司门口,守在门口的锦衣卫见到是宫里来的公公,立即上前:“您是……林公公?”   林楠绩没想到对方竟然知道自己是谁,有些讶异。   不料那锦衣卫笑道:“听说御前多了一位面如冠玉的小公公,想必就是您了。不知林公公来了有何吩咐?”   林楠绩被夸得有点不好意思,受宠若惊:“此次我是奉皇上之命前来,查看北昌王的情况。”   这锦衣卫二话不说,直接领着林楠绩登上高高的台阶,穿过前殿,一路走进诏狱。诏狱里依旧阴冷潮湿,林楠绩还能看见上次吊着自己脑袋的绞刑架,上面布满了陈旧的血迹。两人继续往里走,最终到了一间宛如铜墙铁壁的牢房。   领路的锦衣卫道:“这便是关押北昌王的地方了。”   林楠绩看到北昌王穿着囚衣,坐在牢房里的铁床上,对面是两个锦衣卫,一个是指挥使同知廖白帆,另一个是司南浩。   林楠绩走进牢房,廖白帆立即朝他拱手行礼:“林公公来了,可是皇上有什么吩咐?”   后面的司南浩冲他挤了挤眼。   林楠绩清了清嗓子:“皇上吩咐我来看看审讯情况,廖大人,可有眉目了?”   廖白帆道:“还没能审出结果。”   北昌王姚沛冷哼了一声:“你小子想审本王,还嫩了点!”   廖白帆有的语气有些淡淡的无奈:“属下办事不力,没能得出有用信息。”   林楠绩看着姚沛中气之足的模样,一点皮外伤都没受,既没被绑着,也没上绞刑架,就知道什么事都没有了。   这样去北昌王府,对沈姑娘也算能有交代了。   姚沛忽然朝林楠绩看过来:“你这小子,在御前当差?”   林楠绩回道:“是。”   “我还以为过来的会是汪老头,竟然是个年轻的生瓜蛋子。”姚沛冷哼了一声,显然没将林楠绩放在眼里。   林楠绩也没有恼:“汪公公抽不开身,皇上便派我过来了。”   姚沛盯着林楠绩定定看了几息,自言自语道:“稀奇。”   然后就不理他了。   林楠绩突然想起来:“鞑靼四王子不是被俘了,现在何处?”   廖白帆道:“正在隔壁关押。”   林楠绩道:“带我去看看。”   林楠绩跟着廖白帆到了隔壁牢房,一进去就闻见一股冲天的血腥气。   鞑靼四王子被绑在刑架上,高高吊起,双脚离地,动弹不得,身上更是数道伤痕,和隔壁和平谈判的样子一个天一个地。   林楠绩迟疑地看向廖白帆:“这是敌国王子,这样没问题吗?”   廖白帆道:“无妨,听说他在鞑靼不受宠,否则二王子也不会让他上战场送死。”   话音刚落,锁链的生意响起,昏死过去的鞑靼四王子缓缓睁开了眼睛,露出寒冷凶狠的神色,死死地盯着站在门口的三人。   纵使衣衫破烂蓬头垢面,但那双充满野性和报复心的寒眸,却让人难以忽视。   廖白帆抽了鞭子挥打在他身上:“不得无礼!”   “啪”的一声,鞭子抽打在身上,立即渗出血来。   单薄的囚衣破烂得像抹布,布满了血迹,林楠绩看着只觉得浑身一紧,喉咙都有些干涩。当初司南浩果然是对他放了水,连严刑逼供这关都没有,直接给他痛快的。   不敢想象,这鞭子要是落在他身上,他恐怕早就哭天抢地了。   可这四王子硬是咬紧牙关,一句叫喊也无。   林楠绩不由地有些佩服。   司南浩在林楠绩身侧低声道:“本以为鞑靼的四王子是个草包,谁知道,这人年纪小,却野性极大,一个字都不肯说。没办法,头儿只能亲自动手收拾了。”   林楠绩站在牢房门口远远地看着四皇子,忽然“啊”了一声,脑子里某根弦接上了。   这鞑靼的四王子名叫贺兰宥,身上流淌着鞑靼和汉人的血,母亲是从边关被掳掠到鞑靼的可怜女子。他的母亲生下贺兰宥以后才被鞑靼王纳为小妾,在王宫里郁郁而终。而贺兰宥因为汉人血统被其他皇子欺辱,被二皇子算计到战场送死。   更重要的是!   这是他买过的股啊! 第三十六章   林楠绩迈进牢房,走近贺兰宥,仔细端详着他的脸。   然后眼前一亮。   大抵是有一半汉人血统的原因,贺兰宥的长相结合了草原游牧民族的野性和汉人的端秀,他的面容精致,又带着难以忽视的侵略性。尤其是那双深邃的双眼更是野性难藏,凶狠又戒备地盯着林楠绩。   林楠绩心想,真的,不懂年下的人有难了。   “呸!”贺兰宥狠狠地碎了一口。   他在鞑靼就曾听说过,大齐最可恶的,除了锦衣卫,就是太监,更可恶的是这二者蛇鼠一窝,就如同眼下的情形。锦衣卫杀人如麻,而太监不仅擅长在皇帝身边吹耳旁风,还会把持朝政,残害忠良,更有甚者,还会亵-玩男男女女。   是以,贺兰宥对林楠绩半分好感也无。   林楠绩敏捷地往后躲了一下,避开了贺兰宥的攻击。   “阉人!”贺兰宥破口大骂。   “啪”的一声,鞭子又落下,廖白帆冷声道:“给我放规矩点!”   身上的血痕又绽开,贺兰宥却好像没有感觉似的。   林楠绩倒没有很生气,学着李承铣的气势,抬起下巴,睨了他一眼:“长得倒是挺俊。”   贺兰宥一脸惊恐:“你要对我干什么!”   林楠绩很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脸是用脑子换的吗?怪不得不讨姑娘喜欢。”   贺兰宥听出来林楠绩是在骂他了,顿时涨红了脸:“放你的狗屁!你骂我笨?”   林楠绩眨了眨眼,双手一摊:“听说你此番被俘,是被自己人卖了。自己被俘也就罢了,还害得沈姑娘的伯父被抓,面临砍头的风险,你这样做对得起沈姑娘吗?”   贺兰宥一噎,狠狠扭过头去:“又不是我干的。”   林楠绩瞪大了眼睛:“哇,你真是狼心狗肺!枉费沈姑娘在边关救过你性命,你居然见死不救!”   贺兰宥不屑道:“我是鞑靼人,和你们大齐势不两立。”   林楠绩略一思索:“可你的母亲,是大齐人吧?”   贺兰宥一怔,随即更加凶狠地瞪着林楠绩:“你怎么知道?”   林楠绩缓缓道:“你长得就和粗鲁暴力的鞑靼有所不同,而且鞑靼人爱吃肉不爱洗澡,还会父子兄弟共妻,难道你也是?”   贺兰宥眉头狠狠皱起,想到母亲险些遭遇这些,眼中充满了厌恶之情。   林楠绩见贺兰宥没有说话,又道:“听说你母亲是被鞑靼掳走的,红颜薄命,难道你愿意就这样看她含恨九泉吗?”   林楠绩踱步,喃喃道:“先是看着你母亲郁郁而终,然后而眼睁睁看着沈姑娘一家蒙难,还不如给你个痛快的。”   “你这样冷血,想必行刑的时候,沈姑娘也不会来看你的。”   “罢了,与你这种人没什么好说的。”   林楠绩说完,转身就往外走。   贺兰宥垂着头,想起含恨死去的母妃,和沈流筝救他时悲悯的样子,眼眶一湿:“等……等等!”   林楠绩矜持地停住步子,回头看向他:“你还要遗言要交代?”   贺兰宥咬了咬牙:“我只告诉她一个人!”   林楠绩拿捏起虚伪太监的模样:“行吧,那杂家就去传个话,不过沈姑娘愿不愿意来,我可就做不了主了。”   “不过嘛,”林楠绩嘿嘿一笑,“你要是肯求我,我就好好同沈姑娘说。”   贺兰宥气血上涌,发狠地咬了咬已经血肉模糊的下唇,低声道:“求你。”   林楠绩顿时眉开眼笑:“那好吧。”   林楠绩出了诏狱,便直奔北昌王府。   北昌王府空置了三年,虽然人丁回来了,但依旧冷冷清清,阴云密布。北昌王一回朝就入狱这件事,让北昌王府备受打击。   林楠绩对王府家丁说明来意,家丁敢怒不敢言地看了他一眼,进去禀报。   不一会儿,北昌王妃和沈流筝出来迎接。   北昌王妃脸色欠佳,看了一眼林楠绩,不咸不淡道:“不知道公公前来所谓何事?”   倒是沈流筝看见林楠绩热情些:“林公公来了,可是皇上那头有话?”   林楠绩面容平和:“沈姑娘猜的没错,皇上知道王妃定然挂念王爷,特地命奴才来给王妃说一声,王爷情况安好,王妃无需担心。”   北昌王妃的神情这才松动起来,缓和了语气道:“多谢皇上记挂,也不枉老身曾经照顾皇上一场。”   林楠绩压低了声音道:“皇上心里是记挂着王爷和王妃的,特意着奴才去诏狱探访,王爷无碍,王妃尽管放心。”   北昌王妃这才点了点头,眼眶微微湿润:“那就好。”   沈流筝搀扶着北昌王妃,闻言欣喜道:“果真?”   林楠绩诚恳地点了点头。   沈流筝安抚了一阵北昌王妃,便对林楠绩道:“辛苦林公公来一趟,伯母,我们进去说话吧。”   林楠绩跟在沈流筝后面进了北昌王府,北昌王府是当年御赐的宅院,原本宽敞气派,雕梁画柱,气度不凡,然而三年空置以后,许多地方都落灰了。眼下王爷入狱,北昌王妃也没有心思打点府上,看起来更是凄凉。   林楠绩幽幽地叹了口气。   刚到花厅,林楠绩就听到里面传来谩骂之声:“想当年父亲也曾为大齐的江山立下汗马功劳,凭什么那些文官说什么就是什么,我看他们就是嫉妒父亲功高,见不得父亲好!”   “就是,我们在边关吃了多少沙子,受了多少伤,几封真假不明的信件就把父亲抓了?我不服!我要找皇帝理论!”另一个也义愤填膺道。   北昌王妃脸色一变,讪讪对林楠绩说道:“林公公莫怪,这是我那两个不争气的儿子,听闻父亲出事,性子急躁了点。”   林楠绩回以滴水不漏的微笑:“王妃不必紧张,两位公子也是至纯至孝。”   北昌王妃连忙走进花厅,冲着大声嚷嚷的两个男子道:“你们两个给我住嘴!皇上岂能随意议论!”   世子姚振安不服:“娘你别拦着我!我就要去找皇上说说清楚!”   二儿子姚绍安也不消停:“我同大哥一起去!”   北昌王妃冷喝一声,打断了两人的话:“统统给我住口,还不快见过宫里来的公公!”   姚振安兄弟两这才发现北昌王妃身后还站着一个人,那人身量纤细修长,穿着一身青色的太监服,正是宫里来的人。   两人这才不情不愿道:“见过公公,敢问来府上有何贵干。”   北昌王妃气恼道:“公公是好心来给府上报信的,你父亲在诏狱中并未受损伤。你们俩个都多大的人了,遇到事情这么沉不住气。你们要知道,皇上终究是念着姚家的!”   姚振安这才闭了嘴,冲着林楠绩冷哼了一声,转过脸去。   姚绍安性子虽然沉静一些,但脸上也隐忍着怒意。   这时候,兄弟俩身边的一个锦衣公子走了出来,他先是对林楠绩行了一礼,语气抱歉:“公公莫怪,只是因为家父的事情,最近大哥二哥情绪波动。我们不敢对皇上有任何不敬之意,还望公公恕罪。”   这人一把嗓子很是低沉悦耳,说话也是滴水不漏。   林楠绩好奇地看着他,这人长得丰神俊朗,眉宇挺立,周身气度更是不凡。他穿着一身深蓝色的锦衣,勾勒出修长有力的身材,一双深邃的桃花眼更是多情中带着几分薄凉,很容易就将人的心神勾走了。   林楠绩道:“客气了,不知这位是?”   北昌王妃正要介绍,却被沈流筝抢了先:“这是三堂哥姚居安。”   林楠绩定定地看着姚居安,是呼声最高的股没错了,但这支股是虐恋情深股啊。   “林公公?”姚居安见面前这个太监一直看着他,心中有些不自在,出声提醒道。   林楠绩回过神来,笑道:“三公子果然是一表人才,气度不凡。”   姚居安脸上并没有露出受宠若惊的神色,反而云淡风轻道:“多谢公公夸奖。”   沈流筝见姚居安宠辱不惊的模样,心中欢喜。   林楠绩咂摸了一下。   宠辱不惊。   心机深沉。   看姚居安这幅应对自如的冷静模样,姚振安冷哼一声:“父亲都进了诏狱了,你倒是一点也不急!”   姚居安神情温和:“皇上念着姚家,父亲一定会平安归来的。”   姚振安恼怒:“枉费父亲平日里对你那么好,你就是这么轻飘飘的态度?”   姚居安英俊的面容隐忍不发:“我已联系京中好友,上书为父亲求情,希望皇上看在父亲立下汗马功劳的份上,能够从宽处理。眼下,我还要去拜访几位肱骨大臣,希望多争取些机会。”   姚振安这才冷冷地哼了一声。   沈流筝道:“大哥,你就别怪三哥了,三哥这些时日各处奔走,人都消瘦了。我再去同皇上求求情。”   姚振安没再说话。   林楠绩道:“沈姑娘,能否借一步说话。”   沈流筝点点头。   两人移步花厅外,林楠绩对沈流筝说道:“沈姑娘可认识鞑靼的四王子?”   沈流筝一怔:“认识,这次他被伯父俘虏,一并带回了京,眼下应该一并被关押在诏狱,林公公可是见过了?”   林楠绩点点头:“他在鞑靼朝中虽然不受宠,但应该知道点内情,锦衣卫暂时没问出来,如果他还有愿意告诉的人,那一定是沈姑娘。”   沈流筝垂眸思索了一会儿:“我愿意去见他。”   两人又回到诏狱,司南浩插科打诨道:“好啊林公公,刚走了没多久,回来就带了个姑娘。”   林楠绩一个肘击:“休得胡言乱语。”   司南浩吊儿郎当的,领着两人又回到关押贺兰宥的地方,贺兰宥没想到林楠绩真的把沈流筝带来了。   林楠绩道:“这下你可以说了。”   贺兰宥抿唇:“我只对流筝一人说。”   林楠绩对沈流筝点了点头,和司南浩一起退了出去。   听不见里面的动静,司南浩无聊地叼着根牛肉干:“哎你说,为什么关押北昌王的事情落到我们锦衣卫头上啊。”   “你不知道,昨天我爹回家气了个半死,觉得皇上不信任刑部,这种级别的大事居然不交由刑部审理,还说什么,最不济也得是大理寺啊,居然便宜了我们锦衣卫。”   “还问东问西,生怕北昌王在诏狱里丢了性命。”   “我们这又不是阎罗殿。”   林楠绩想到贺兰宥的惨状,默默地看向司南浩:“你确定?”   “是谁第一次见面就把我脖子往绳子里套?”   司南浩讪讪一笑,清了清嗓子:“那啥,都是为皇上办事,圣命最大,圣命最大。”   “对了,上次你还欠我一顿饭呢,我今儿带你去个好地方。”司南浩冲着林楠绩挤眉弄眼。   林楠绩提起吃的就来劲了:“得勒!” 第三十七章   不一会儿,沈流筝从牢房里走了出来,面色凝重。   司南浩一跃而起,面色凝重:“有结果了?”   沈流筝眉头皱起,脸色很难看:“贺兰宥说,我们守军之中有内鬼,一直在和二王子做交易。”   司南浩和林楠绩面面相觑:“难道北昌王是被自己人出卖的?”   “也对,肯定是自己人,否则怎么会有那样逼真的书信往来。”   司南浩连忙追问:“可有说出姓名?”   沈流筝摇摇头:“他也不知道具体是谁。伯父治下严明,大哥二哥虽然年轻,鲁莽一些,但在伯父的管教下也逐渐成长,其他将领也都是出生入死的心腹。我一时间也想不出来是谁。”   司南浩顿时泄了气:“这不还是没头绪。”   林楠绩镇定道:“至少知道是内鬼,接下来一一排查就是了。”   司南浩又振作起了精神:“也对,我这次一定要抢在老头子面前查出来!看他以后还骂不骂我不务正业。走!”   诏狱这边稍微有些眉目,两人将沈流筝护送回北昌王府。   三人一路走到了北昌王府,在王府门口,沈流筝忽然停下来,看向林楠绩,神色有些迟疑:“林公公……”   林楠绩疑惑:“沈姑娘有何事?”   沈流筝深吸一口气:“听说对着你许愿特别灵!”   林楠绩:……   一旁的司南浩先是一懵,然后捧着肚子,狂笑不止。   “你不知道,光对着他许愿还不是最灵的,你还得这样。”   片刻后,林楠绩头上插着三根羽毛,面无表情地站在北昌王府前,像根清秀的柱子直直立着。   沈流筝双手合十,紧闭双眼,心中默默许了个愿。   然后睁开眼睛:“多谢林公公。”   司南浩嘻嘻笑道:“心诚则灵,心诚则灵。”   林楠绩鼓了鼓腮帮子,他突然有点想打人是怎么回事?   沈流筝进府后,天色已经迟暮,两人摸摸空荡荡的肚子,准备觅食。但这次和上次不一样,司南浩坏笑着将林楠绩带进了一家灯红酒绿的地方。   当林楠绩看到五花八门的姑娘们出来的时候,人都麻了。   春风明月楼位于京城的城西,到了晚间,日暮落下,华灯初上的时刻,明月楼的灯才亮起来,一层的大堂里坐满了宾客,二三楼的雅间里更是笑闹声不绝。   这里能吃酒,也能寻欢。   林楠绩结结巴巴道:“这是青……青楼?”   司南浩嘿嘿一笑:“怎么样,哥们带你来见见世面,算我账上。”   林楠绩瞄了周围一眼,装作苦笑道:“可我是个太监。”   虽然是个假的。   司南浩给他倒了杯果酒:“放心,只吃饭,不喝花酒。而且啊,这里酒菜可是一绝,不输大酒楼。”   来都来了,林楠绩只好恭敬不如从命。再加上,他确实有点好奇。   平时待在宫里办差,虽然也能出来,但还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林楠绩不禁四处打量了起来。   春风明月楼这个名字对林楠绩来说并不陌生,许兰因之前就是在这里做的花魁。   两人坐在大堂隐蔽的位置,正好可以看到大门和上二楼的楼梯,将所有地方尽收眼底。林楠绩边吃小菜,眼神边往门口瞄,然后就瞧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哦豁!通奉大夫陈同甫来了。   看不出来啊,这厮平时道貌岸然。   他还记得,陈同甫和原先的礼部尚书韩立交好。   不多时,又瞧见了一道熟悉的身影,林楠绩双眼圆睁。   郑寺卿,您都快六十了吧?   老当益壮啊!   紧随其后的身影让林楠绩筷子都掉了。   诶!!!方大人您怎么还敢来啊!   这回不怕夫人不让你进屋了吗?   林楠绩目瞪口呆地看着方文觉狗狗祟祟摸上二楼的背影。   然后陆陆续续还有其他大小官员,有叫得上名字的,有只记得脸的。林楠绩默默地看向司南浩:“我记得,大齐是不允许官员狎-妓的。”   司南浩喝了一口酒,压低声音道:“明着是不让,但大家都心知肚明。再说了,谁会把这种事情捅到皇上那儿去?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之前许姑娘那件事,皇上虽然罚了,但就算按律法也罚不了多少,动不了根本,风头过了照旧。”   林楠绩默默地看向司南浩,移远了一点。   司南浩瞪大眼睛:“不是,我没有!”   林楠绩满眼写着不信任:“你这么轻车熟路还说没有,骗鬼呢。”   司南浩瞥了一眼楼上:“这儿的酒菜是真不错,还能顺道来看看许姑娘,嘿嘿。”   林楠绩诧异道:“许姑娘还在这儿?”   司南浩抹了把嘴:,正色道:“这和之前可不一样,许姑娘现在是当差的。这里情报来得快,而且有锦衣卫罩着,谁敢动许姑娘。”   林楠绩心想,这倒也是。   酒菜上来了,林楠绩看着满桌的珍馐暂时将其他事情抛到脑后,和司南浩一起大快朵颐起来。   谁知道,刚吃到一半,就遇到有人闹事,一个魁梧的身影从二楼雅间骂骂咧咧地走下来:“你们敢辱骂我父亲,我跟你们没完,你们给我等着!”   “得了吧,谁不知道北昌王通敌,现在是大齐的耻辱。你和北昌王一起在边关三年,谁知道你有没有份?”   那人怒火中烧:“你说什么!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林楠绩抬头一看,居然是姚振安。   姚振安到底是习武之人,扑上去就把那拱火的公子扑倒,按在地上,拳头瞬间就如雨点砸落下来。   林楠绩和司南浩对视一眼,心道不妙,连忙上前将姚振安拉开。   被揍得鼻青脸肿的公子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冲姚振安骂道:“你还打人!我要报官!告你殴打朝廷命官!”   众人被这变故吸引,纷纷看向发生争执的两人,听到是北昌王之子以后,瞬间议论开了。   “这北昌王都还在诏狱里关着呢,也不知道有没有脱层皮,这姚振安居然还来喝花酒。”   “别人说几句,他就动手打人,该不会是恼羞成怒了吧!”   那公子果然让小厮去报了官,没想到被司南浩一把拦住。   司南浩看着那公子道:“你说,你是朝廷命官?”   那公子挺直了腰板:“不错!”   司南浩抽出绣春刀:“大齐律法规定,京官不得狎-妓,你相好的是谁?”   周围人一看,锦衣卫的人来了,都低着头,不敢再多嘴。   那公子气焰也一下子消了:“算了,今天算我倒霉,惹不起行了吧。”   说完便恼怒地瞪了姚振安一眼,和朋友一起灰溜溜地走了。   林楠绩扶着姚振安,交给他的小厮,姚振安看着喝了很多酒,被颤颤巍巍地扶走,嘴里还在大骂着。   林楠绩看着姚振安摇摇晃晃的背影,轻轻皱眉:“明天估计有人要被弹劾了。”   司南浩“啧”了一声:“北昌王英明神武一辈子,可惜家里只有一个儿子争气,这世子一点没有继承北昌王的神武。”   林楠绩心有所动:“你说姚居安?”   司南浩点点头:“姚居安能文能武,从前在京城就很有名声,你不知道,京城里许多姑娘的意中人都是姚公子。反而是其他两位公子名声不显,被北昌王带在身边挣军工,但也不及姚居安的十分之一。别人都惋惜,要是按才能,怎么也该是姚居安当这个世子。”   林楠绩点点头,姚居安身为不容忽视的一支股,前期隐忍蛰伏,后期挑起动乱,的确很有才能。   这时候,突然有一位婢女走到两人身旁:“二位公子,我们姑娘邀二位上去一叙。”   林楠绩有些意外,看见司南浩冲他眨了眨眼,嘴型比了个“许姑娘”。   两人便跟着奴婢走进兰字房,这里与下面的嘈杂不同,十分清雅幽静,不像是风尘之所,反而像文雅小姐的闺房。   许兰因盈盈一拜:“林公公,好久不见。”   林楠绩也许久没有见过许兰因了,惊喜道:“许姑娘,近日可好?”   许兰因引二人坐下,亲自斟了茶:“我一切都好,有皇上的旨意,我现在为锦衣卫搜集情报,廖大人对我照顾有加,比以前快活多了。”   林楠绩欣喜:“那真是太好了。”   许兰因笑吟吟地看着林楠绩,她这小半辈子见的人多了,尤其是各种各样的男人,但她却觉得眼前的小公公最特别。虽然是个公公,但没有扭捏阴森之气,也没有寻常男子的自大自欺。   “皇宫一别,林公公气色越来越好了,仪表堂堂,俊秀出众,御前的人果然不凡。”   林楠绩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许姑娘过誉了。”   眼看着两人你来我往地寒暄,司南浩有些酸溜溜道:“那我呢?”   许兰因掩面一笑:“司南大人自然也对我十分照顾,只是总是往这春风明月楼跑,许多客人都不敢来了。”   林楠绩忍俊不禁,“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司南浩脸色一垮,小声嘟囔:“那我也是怕你在这里不安全。”   许兰因笑道:“廖大人给我安排了人手,不会有事的。”   司南浩脸色更垮了。   “对了,”许兰因忽而正色道,“我听说,最近朝廷因为北昌王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的。”   司南浩道:“可不是,北昌王现在还在我们诏狱里关着呢。”   许兰因转了转手中的杯子:“你们方才也看到了,北昌王世子在楼里闹事,恐怕没有这么简单。”   司南浩来了兴致:“可有什么发现。”   许兰因皱了皱眉:“只是觉得此事有蹊跷,我对这北昌王世子还算有些了解,他虽然鲁莽,但不像是父亲蒙难还出来花天酒地的人。”   林楠绩忽然道:“你怀疑他中了圈套!”   许兰因眼前一亮:“不错,北昌王虽然被抓,但民间素来敬他是保家卫国的英雄,而不是十恶不赦的人。但若是北昌王府的名声坏了,于北昌王并不是一件好事。”   北昌王身上本就有通敌的嫌疑,现在世子又在青楼闹事,虽然报官被拦了下来,但明天上朝的时候必定会有人参北昌王府一本,到时候只会雪上加霜。   林楠绩想到书里其实并没有这一段,按照书中的走向,北昌王被关进刑部大牢,很快就因为一些原因供认不讳。然而现在北昌王被关在诏狱,诏狱像个铁桶,只忠心于皇帝,那人手伸不进去,自然得另寻他法。   他忽然站了起来:“不好。”   司南浩一头雾水:“什么?”   林楠绩道:“你带人保护北昌王的两位公子,我怀疑可能还会出事。”   司南浩立即明白过来:“好,我这就去。”   林楠绩又对许兰因道:“许姑娘,劳烦你这边有有用的消息立即告诉我们。”   许兰因点点头:“一定。”   三人在春风明月楼分别,天色已迟,林楠绩连忙赶回宫去。 第三十八章   林楠绩赶在宫门关闭之前回了皇宫,赶回紫宸殿复命。   刚走到紫宸殿前,天色已经全黑,一轮明月挂在中天,林楠绩远远看见一个人影在紫宸殿前广阔无垠的石板地上踱步。   天上月亮高悬,映照着一道孤零零的人影。   林楠绩走到近前,看见那人影修长的身量和沉郁的气度,抬头望月,不知道在思索什么。   这个时辰,还能在紫宸殿外面如此悠闲的踱步,用脚指头想想也知道是谁。   林楠绩停在李承铣身后一丈远,轻声唤道:“皇上,奴才回来了。”   李承铣像是没听见一样,双手背在身后,抬头望向弯弯的月牙,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   林楠绩瞅着李承铣的背影,一头雾水。   【乘风归去?】   【狗皇帝想上天?】   【可是高处没有琼楼玉宇,月亮上到处都是陨石坑,没有氧气,人会憋死的。】   林楠绩不解地看着李承铣的背影。   他可是皇帝,有什么非得可乘风归去的呢?   大抵当皇帝的总是这样,偶尔抽风了就要对着月亮吟两句诗。林楠绩抬头看了看那勾月亮,怎么看都觉得平平无奇,无甚出彩。   【大抵又发神经了。】   李承铣背着的手微动,倒也不恼,忽然又转过来,踱步朝林楠绩走过来,一直走到林楠绩跟前才停下,将林楠绩直勾勾地看着,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   “今日贵妃端妃和荣妃都来见朕。”   林楠绩没敢动,安静地听着李承铣说话。   “贵妃说这几个月在冷宫拜佛诵经,被佛法感悟,自请去大昭寺修行。”   “端妃说自己罪孽深重,又体弱虚寒,也自请去大昭寺修行,为朕和太后娘娘念经祈福。”   “荣妃说,大昭寺清寒,怕贵妃端妃住不惯,要去陪她们。”   林楠绩缓缓睁圆了眼睛,瞳仁里倒映着李承铣静如止水的神情。   【这……竟然一起看破红尘了?】   【这种事情,古今以来,闻所未闻,恐怕狗皇帝不会允许吧?】   他小心翼翼地看着李承铣的神色,总过觉得太过平静了,好像暴风雨前的平静。   林楠绩不禁缩了缩脖子:“许是几位娘娘感念皇上和太后娘娘,才一起去祈福……”   越说,林楠绩越有些心虚,却被李承铣一句话打断了。   “朕同意了。”   林楠绩瞪大了双眼,愣愣地看着李承铣。   李承铣俊美的面容冷静无波,如银的月光照在他流畅锋利的侧脸,长长的眼睫投下一片浓重的阴影,那双深邃的双眸难辨情绪。   林楠绩张了张嘴:“皇上宽容大度,是大齐百姓之福。”   【怎么办怎么办?狗皇帝看起来很伤心啊。】   【一天之内,宫里的娘娘都走了,孤枕难眠,长夜漫漫,长夜如斯,夜衾寒冷……】   【还好他不知道沈姑娘现在一心扑在北昌王的三公子身上……】   “林楠绩。”李承铣突然冰冷冷地唤了他一声。   林楠绩连忙抬起头来,就看见皇上的脸色更难看了。   夜风吹来,送来晚风中的香味。   那香味脂粉扑鼻,婉转柔肠,又透着一股引-诱的甜香,像在脂粉堆里滚过似的,硬生生打断了李承铣的思绪。   李承铣狐疑地看向林楠绩,用力地嗅了嗅。   林楠绩浑身一僵:“奴才今天在诏狱呆了许久,身上沾染了血腥气,不敢冲撞皇上,待奴才回去换身干净衣裳再向皇上禀报案情。”   林楠绩说完,转身就想脚底抹油溜掉。   刚迈出半步,就被李承铣从后面拎住领子,从身后提了起来。   脚后跟蓦地离地,林楠绩满脸惊恐,两手扑腾着,然后就被一百八十度转了个圈,极近距离地对上了李承铣的那张放大的俊颜。   林楠绩瞳孔猛然放大:“皇皇皇……皇上!”   他眼中陡然出现李承铣放大的面孔,两人离得太近,鼻尖都要打架了,李承铣那双似乎看破一切的眼睛正在直勾勾地盯着他。   林楠绩紧张地咽了咽口水。   【干干干……干什么!】   【太太太……太近了啊!】   李承铣皱眉凑近林楠绩脸旁嗅了嗅,一下一下的气息洒在脸侧和脖颈,林楠绩感到一阵痒意,用力缩了缩脖子。   林楠绩感觉自己就像被猛兽按住的猎物,被死死按着等待宣判的那一刻。   林楠绩感觉过了半个世纪似的,李承铣才终于停下来,冷冰冰断定:   “喝酒了。”   “喝的花酒。”   林楠绩悬在半空,连忙道:“奴才是为了北昌王的事,才和锦衣卫司南浩一起去了春风明月楼打探消息……是,是为了公事!”   “春风明月楼?”   “喝酒都喝到那里去了?”   李承铣冷哼了一声:“你和朕的锦衣卫走得是越来越近了,青楼都一起逛了。”   林楠绩讪讪笑道,内心狂翻白眼。   【不仅去逛了,还看到您的大臣们一个接着一个,做贼似的到青楼找相好的呢!】   看着眼前不好相与的狗皇帝,林楠绩绞尽脑汁:“都是为了皇上效忠,锦衣卫为了皇上办理北昌王的案子,奴才也是按照皇上的吩咐前去查看情况,除此以外,奴才不敢轻举妄动。”   “办完了事情,奴才就火速回宫来向皇上禀报,不敢在宫外多呆一刻啊!”   “奴才时时刻刻惦记着回来伺候皇上,绝不敢有二心。”   林楠绩小心翼翼打量着李承铣的神情。   【我都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了,应该可以了吧?】   谁知道,下一秒,李承铣就阴恻恻地笑了一下,抬起另一只手在林楠绩的嘴角狠狠地抹了一下。   “东坡肉美味吗?”   林楠绩两眼一傻,就看见李承铣的拇指上沾着一滴稠红的酱汁,瞬间从头到脚都烧了起来。   【啊啊啊啊啊啊!】   【好社死啊!!!】   他急忙用袖子擦了擦嘴:“皇上,奴才错了!奴才不该去春风明月楼吃那劳什子饭,污了皇上的眼睛!不美味,一点都不美味!”   李承铣放下他,扯过他另一只袖子慢条斯理地擦拭手指,冷哼了一声:“朕看你吃得挺香。”   林楠绩的眼睛飞速地转着,谄媚道:“奴才此次还有意外收获。”   李承铣又将手背到身后:“哦?说来听听。”   林楠绩便将有内鬼和北昌王府的事告诉了李承铣,还唏嘘道:“奴才瞧着,世子像是被人带去春风明月楼的,还当场起了争执,恐怕许多大臣也都听到了。”   李承铣没有立即说话,在心里回转了一番,点点头:“朕知晓了。”   林楠绩又说道:“奴才看望过北昌王了,到北昌王府报给了沈姑娘,奴才瞧着,沈姑娘应该心中稍宽,暂时无碍了。”   李承铣点了点头:“知道了。”   林楠绩站稳脚跟,心有余悸地摸着后脖颈,理了理衣领。   【吓死我了!!狗皇帝!】   林楠绩低着头,没看见李承铣的唇角微微弯了一下。   李承铣心情突然好了起来,原本的阴霾一扫而空,整个人都顺畅了。他低头看了看林楠绩一脸纳罕的模样,脸上浮现满意的笑容。   林楠绩自己都没注意到,自己脸侧红了一片,延伸到耳垂都是红红的。   果然,还是逗林楠绩有趣。   李承铣感觉自己不知不觉间染上了恶趣味,看见林楠绩就忍不住逗一下,直到逗得他内心破口大骂,表面求饶不止,就觉得通体舒畅。   想到林楠绩总是在心里骂自己发神经。   李承铣心虚地摸了摸鼻子。   难道真让他说中了?   林楠绩复完命后,身后有鬼追一般回了外直房,还不忘把衣服统统换下来,从里到外洗刷了一遍。   ***   第二天,朝会。   大臣们果然就昨晚北昌王世子姚振安在春风明月楼闹事纷纷上表。   “北昌王刚入诏狱,世子姚振安就到春风明月楼消遣,还当众打人,北昌王实在是教子无方!”   “上梁不正下梁歪,姚振安如此行事,丝毫不守规矩,如此来看,北昌王在边关三年,确实蹊跷很多!”   “北昌王一案疑点重重,恳请皇上将北昌王交由刑部审理!”   李承铣看着下方不断出来奏报的大臣,眸色翻滚:“朕听锦衣卫奏报,边关守卫中有内奸,依朕看,朝廷里说不得也有人里应外合,否则军资怎么会无端消失又出现在黑市上。”   听到这话,大臣们都静了下来,面面相觑。   站在廊下打盹的林楠绩睁开一只眼皮。   【狗皇帝这声东击西的妙啊!】   【这事若只牵连北昌王一脉,换个将领去戍边也就罢了。毕竟现在不是三年前,局势已经平稳下来,虽然鞑靼二王子有心起事,但也并非一朝一夕。】   【可要是牵扯到京官,难说会不会掀起一场腥风血雨。】   【这帮老家伙们该明哲保身了吧?】   就在这时,一道人影走了出来,众臣的神经又紧了紧。   廖白帆目不斜视地出列走到李承铣面前:“臣有要事禀报。”   李承铣微抬下巴:“说。”   廖白帆道:“微臣经过调查发现,北昌王世子姚振安是被一群年轻公子怂恿到春风明月楼的,打人一事人证众多,姚振安推脱不得,但是动手却是有人言语相激。”   “不仅如此,”廖白帆顿了顿,“在场的年轻公子,都非富即贵,更有几位,是朝中大臣的儿子。”   林楠绩双眼放光。   【芜湖~感觉有人要倒霉咯!】   大臣们顿时面面相觑,谁家教子无方,居然教出这样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败家子?   有几位大臣的目光闪避起来,可惜廖白帆却没有给他们机会。 第三十九章   廖白帆继续道:“不仅如此,微臣还发现,有人对北昌王的二公子不利!”   李承铣微微惊讶:“说。”   廖白帆道:“昨夜北昌王儿子姚绍安擅闯北镇抚司,被及时拦住,暂时看押在北镇抚司。经审问发现,有传言北昌王在诏狱屈打成招,他轻信传言,意图闯入诏狱闹事。”   群臣面面相觑。   一个在青楼闹事还能说是凑巧,两个都这样就有点蹊跷了。   这北昌王不会是得罪什么人了吧。   “报——”   这时候,一个内侍匆匆从宫门跑来,一路气喘吁吁地跑上大殿:“启禀皇上!有人击登闻鼓!”   林楠绩“咦”了一声:【居然有人敲登闻鼓?】   文武百官们也震惊了,这登闻鼓都多少年没有人敲了,上次被敲响的时候还是太祖在世呢!他们有生之年居然还能看见有人敲登闻鼓?   李承铣眼中略过一丝讶异:“所谓何事?”   那内侍擦了擦额头的汗珠:“状……状告北昌王!”   这话一出,犹如在朝堂投下一枚炸弹,整个朝堂都陷入了沸腾当中。   李承铣沉声道:“宣进殿。”   不一会儿,内侍后面跟了一个人,走上大殿。   林楠绩看见姚居安的时候,目光震惊了一下,不禁竖起耳朵仔细听。   姚居安一袭白衣,走上大殿,撩起下摆跪在大殿之上:“草民姚居安状告北昌王通敌谋反!”   李承铣眉头微皱起。   姚居安?这不是姚沛的排行第三的儿子吗?   怎么会敲登闻鼓状告自己的父亲?   大理寺卿方文觉到抽一口冷气:“你这是何意?北昌王可是你父亲,从来没听说过儿子状告父亲的!”   姚居安脸色丝毫未变:“不错,草民告的就是姚沛。”   守在廊下的林楠绩:【喔!情敌相见。】   李承铣:???   情敌?李承铣觉得很是可笑。   李承铣扬了扬眉梢,他登基以后,登闻鼓第一次被敲响,他很也想知道眼前的这个人会说什么。   李承铣居高临下地俯视跪在正中的姚居安:“想告什么,仔细说来听听。”   姚居安跪在大殿上,字字清晰道:   “草民状告姚沛身为将领,通敌卖国,勾结鞑靼王室,亵渎战争。”   “姚沛身为一员大将,却对百姓的苦难熟视无睹,私吞军资倒卖,置百姓和士兵的性命于何地。”   “姚沛出卖友人,致使十年前的按察使陈靖远一家被处死,一百多口人葬身火海。”   所有人震惊了,以至于想了一阵子才想起来确实有这么一桩陈年旧事。   只是不知道,这桩陈年旧事怎么和北昌王现在的案子牵扯到了一起。   李承铣眼睛危险地微眯:“你是姚沛的儿子,却要告他?”   姚居安目光沉沉:“草民并非姚沛的亲生儿子,而是陈靖远的遗孤。当年我父亲奉命监管长生阁的修建,人手不够本要姚沛增兵支援却被拒绝。后来长生阁倒塌,致使百姓遭殃,我满门上下含恨九泉,只剩我一人苟活于世。”   大殿上窃窃私语起来,陈靖远那桩案子时隔久远,只知道家里全都烧死了,没想到居然还有一个儿子存活了?   还被北昌王改名换姓收养了。   难不成真是北昌王多行不义必自毙?连养子都看不下去了,要敲登闻鼓状告?   这简直就是一桩惊天消息。   李承铣沉吟道:“朕竟然不知有此内情,北昌王一直将你宣称为自己的亲生儿子,你却要告他,果真不顾养育之恩也要告?”   姚居安目光坚定:“不错。”   “既然如此,”李承铣示意廖白帆,“将北昌王及其二子带上大殿,朕和百官亲自审理。”   过了一炷香的时辰,北昌王和两个儿子都被廖白帆和司南浩带到了大殿之上。   姚沛看见跪在地上的姚居安后,神色讶异:“居安,你怎么在此处?”   李承铣道轻轻挑了挑眉梢:“方才敲登闻鼓状告你的正是他。”   姚沛震惊,身后的姚振安和姚绍安更是瞪大了眼睛。   “三弟,你疯了!你居然状告父亲!”   李承铣问姚沛:“姚居安指认你通敌叛国,勾结鞑靼书信往来,你可有话要说?”   姚沛沉默了一会儿,没有说话。   李承铣又问:“他还指认你私吞军资,你可有话要说?”   姚沛依旧沉默。   姚振安和姚绍安急了。   “爹,你快说话啊!您怎么可能勾结鞑靼,这三年镇守北境,多少风霜都熬过来了,怎么可能通敌叛国?”   “还有私吞军资,简直是无稽之谈!爹你都捐多少银子出去了,咱家都要被搬空了!”   姚沛板着脸,一言不发。   李承铣继续问道:“他还指认你出卖按察使陈靖远,致使他满口一百多口人惨死,你可有话要说?”   姚沛古井无波的脸上终于泛起一丝涟漪,看向姚居安:“你认为是我害死了你父亲?”   姚居安冷冷地看向他。   姚沛脸上浮现难以置信的神情:“你家中蒙难,整个宅子都被火烧了,是我冲进祸害将你救出来的!”   姚居安神情有些激动:“要不是你拒绝调派人手帮父亲,我们一家也不会葬身火海!”   姚沛震惊万分:“难道你觉得是因为我,才让你们全家上下一百多口人死了?”   姚居安语气急促道:“当年父亲封太子之命监管长生阁修建一事,却屡次遭到你的阻挠,修建之时又拒不伸出援手,后来长生阁倒塌,父亲因此获罪,你还做壁上观。”   姚沛叹气道:“修建长生阁本就劳民伤财,我多次上书请求皇上收回成命。当时我就劝你爹不要接这个烫手山芋,可是你爹不听,非要给自己挣个从龙之功。那长生阁要建十八层,三个月内完工,这本来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你爹为了早日完工,迫不得已赶工,最后长生阁倒塌,压死百姓,先帝这才降罪下来。我向先帝屡次求情,后来先帝直接将我拒之门外,我能有什么办法?”   姚居安:“你还强迫我改姓!”   姚沛满脸失望地看着姚居安:“你可知道,你爹当年犯的罪是诛九族的,我若不给你改姓,别人发现了,轻则入狱,重则杀头,你还有活路吗?”   姚居安冷笑:“我看你分明是算计好了,你早就知道太子要被废,却还任由我爹去建造长生阁,难道不是眼睁睁地看着他送死?”   姚沛气得眼睛都红了,一张年迈沧桑的脸上顷刻之间多了很多皱纹:“我将你视如己出,平时对你的教导甚至超过振安和绍安,你竟然,竟然能昧着良心说出这种话!”   众人听罢都觉得姚居安不是个东西,这下总该悔悟了吧?   谁知道姚居安闻言却扬天冷笑:“视如己出?”   “边关三年,你却从来不让我上阵杀敌,姚振安蠢笨如猪,只有一身蛮力,出征的大任你却总是让他随行。还有姚绍安,能力平平,你也让他上阵,而我呢!留我于大帐之中,说好听点是出谋划策,可哪次不是被你一句话否决?”   “这也叫视如己出?”   旁边的姚振安和姚绍安目瞪口呆地听着姚居安的话。   姚振安:“三……三弟,你怎么能这么想,战场上刀剑无眼,大哥皮糙肉厚,经得起刀枪,父亲才派我上战场。”   姚绍安:“就是啊!三弟你本来就喜欢读书,父亲让你参谋,还不用杀人,多好啊!”   林楠绩差点掩面:【北昌王儿子的脾气好好。】   姚沛被姚居安一顿话,说得哑口无言。   姚居安冷笑道:“这下没话可说了?”   姚沛脸色蒙上一层悲哀的神色,没有立即回答姚居安的话,语调悲哀道:“我姚沛侍奉过三代帝王,为大齐征战过上百次,上对得起国家,下对得起百姓,没想到到了这个岁数被自己的儿子摆了一道。”   姚居安癫狂道:“我不是你儿子!”   林楠绩:【……】   林楠绩眨了眨眼,突然道:“可是我听说,三公子在北昌王府的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院子也是最大的。其他两位公子都居所简陋,有个能练武的架子就当成宝贝了,就连世子爷,也才一进的院子。偏偏三公子一个人就住了三进院,院子里更是收拾妥帖,侍女都比其他两位公子多许多。”   “就连在边关,也是三公子屋里的吃穿用度最为大方。”   “从前在京城的时候,大公子二公子天天跟着王爷灰头土脸地练武,而你进的是最好的国子监。”   “三公子嘴上说着不认北昌王为父亲,可用起来却毫不客气。”   林楠绩语气娓娓道来,朝堂上大臣们却都看向了姚居安。   也对啊!他们之间还会调侃姚沛最疼幺儿,要不是因为排行第三,都要把世子爷的位子传给他了。   居然是这样?   那可真是个……白眼狼啊!   陈靖远判的事重了些,可追究起来也是咎由自取,怎么能怪到北昌王头上呢。   既不念养育之恩,又不能明辨是非,亏得北昌王还对他那么好。   林楠绩又慢吞吞道:“不仅如此,听说三公子小时候素有神童之名,写得一手好字。”   “不仅字写得好,而且模仿别人更是出神入化。”   “那些书信,是你留下的吧?”   “虽然字迹容易模仿,但有些个人习惯还是难以改变的。”   司南浩道:“不错,我们仔细比对,确实和你之前的字迹有几分相似之处。”   姚居安脸色一变,脸色苍白。   姚沛却沉默不言。   要不是顾及御前,司南浩简直想踹姚居安一脚,咬牙切齿道:“北昌王肯定猜到是你,却一直不肯告诉我们,还是我们去查了你的其他书信,才断定是你。”   “可怜北昌王宁愿自己入狱,也要保全你。”   “你却还在刑部安排人手,想把北昌王拉下马,好安插自己的人进去!”   姚居安脸色灰败。   姚沛却还道:“恳求皇上,留他一条性命,是我们姚家的家事,恳请皇上从轻发落。”   姚居安闻言却癫狂起来:“闭嘴!我不姓姚!”   “我不需要你求情!”   “我宁愿死,也不用你求情!”   李承铣嫌恶地看了姚居安一眼:“那就关押进诏狱,严加审理。”   姚居安被带走的时候,一直不肯回头看姚沛一眼,而姚沛却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岁。 第四十章   北昌王的事在京中掀起轩然大波,朝中众臣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内情,一时间街头巷尾都传遍了北昌王府的事情。   姚居安被押入诏狱进一步审问。   姚居安被关押的那天,在北镇抚司门口看到了沈流筝,慢慢停了下来。   沈流筝看着姚居安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心中涌上复杂的情绪,淡声道:“我祈求过不是你。”   姚居安狠狠一滞:“流筝……”   沈流筝面色冷然:“不要叫我的名字,从此以后,我们再也没有关系。”   姚居安眸色黯然,被锦衣卫押进诏狱。   北昌王被释放,关进来了姚居安,但还有个人令北镇抚司头疼。   司南浩把姚居安关进诏狱的牢房,斜对面还被捆绑在木架子上的贺兰宥瞪大了眼睛,他认得这个齐人,天天跟在沈流筝身边,以兄长的身份自居,但一看就不安好心。   贺兰宥还在盯着姚居安,突然牢门被打开了,手脚上捆着的锁链也被解开。贺兰宥呆愣地站在地上,有些不解:“这是干什么?”   司南浩“啧”了一声:“四王子,看在你提供重要线索的份上,上头决定好好招待你。”   贺兰宥高高地昂起了头:“算你们识相!”   贺兰宥跟着司南浩穿过诏狱长长的走廊,出了诏狱,就看见姚沛那张充满威仪的面孔,下意识往司南浩背后缩了缩。   然后被一把薅出来。   姚沛鹰隼一般的眼神盯着四王子:“皇上有命,在大齐的这段时间,你就住到我府上,我会好好招待你。”   贺兰宥瞪大了眼睛:“我不要!”   在战场上他被姚沛打得就够惨了,以至于他现在看见姚沛都有点阴影,还要住到他府上?   贺兰宥正要挣扎,就被姚沛一把薅住了领子。   “跟老臣走吧。”   “住住住住手啊——”   ***   北昌王的案子结了,群臣终于能过个安安稳稳的上元节。   上元节这天,京城张灯结彩,各式各样的花灯照亮了帝京的夜空,一派繁华景象。   宝和塔下面更是聚满了人。   这宝和塔还是太祖时期建造的,有九层之高。宝塔基础本来是一块洼地,还时常闹鬼,京城百姓都传言这里不吉利,闹得有模有样。后来太祖命人在此处建一座九层宝塔,震一震这里的煞气。   宝塔建成以后,闹鬼的传言烟消云散,这里也成了一处繁华的闹市。上元节灯会,处处张灯结彩,就连宝和塔也不例外。   每一层都挂起了高高的灯笼,大红色的灯笼挂上每一层的檐角,尤其是最高处,挂着一个龙形的长灯,张牙舞爪,翻云覆雨,精彩得令人目不转睛。   宝和塔下聚满了人,摩肩接踵,挤得水泄不通,都抬着头看向高塔。   跟着皇帝出宫赏灯的林楠绩也伸长了脖子去看——   这塔形制古朴气派,高高的灯笼一挂,尤其宝塔上悬挂着飞龙,很是好看。   林楠绩眼神中满是赞叹,古人的手真是精巧,这龙简直做得栩栩如生。   人越来越多了,林楠绩被人群挤到李承铣的边上,两人几乎紧紧挨在了一起。林楠绩觉得自己这样多少有些不恭敬,于是努力往旁边挪了挪。谁知道刚挪没半步,就被后边用力一挤,猛地往另一侧倾倒。   【糟糕!】   林楠绩脸色都白了:【自古以来应该没有太监把皇上挤着了还能活得安稳吧!】   谁知道刚一倒过去,就被一只修长有力的手提住后领子,用力往上提了提,然后稳当放到地上。   喧闹的人群中来传来慵懒低沉的声音:   “站稳了,乱动什么。”   林楠绩只好紧紧挨着李承铣站着,肩膀挨着他半个身子。   林楠绩不敢动了,安分得像个鹌鹑。   好大不敬的姿势!   过了一会儿,林楠绩终于又吭气了:“皇上,这儿人多,恐怕不安全,要不奴才护送您和小太子去别处观灯?”   “无妨。”   头顶落下李承铣的声音,几乎像是贴着耳边说的。   林楠绩顿时感觉耳根一痒,下意识抬头向后看去,就看见李承铣一手抱着小太子,一手垂身侧,姿态闲散,饶有兴致地盯着高塔看。   林楠绩循着他的视线看去,就看见那条威风凛凛的飞龙灯。   【哦——】   林楠绩了然地想:【飞龙在天,百姓朝拜,哪个皇帝看了不心动?】   身后的“真龙”却嗤笑了一声:“好戏就要开场了。”   好戏?   哪儿有好戏?   林楠绩垫脚伸头,左张右望,在哪儿呢?   几乎是话音刚落,人群就像沸水煮开般骚动起来,不知道是谁带头喊了一句“来了,来了!”所有人齐齐往天上看去。   “仙人来了!”   仙人?又是仙人?   林楠绩先是茫然,下意识跟着众人抬头向上看,就看见宝和塔的塔顶屋檐之上缓缓降落一袭人影。   那人影穿着一袭白衣,腰间束着银白的玉带,衣袂翩翩,长发飘飞,宛如月宫中飞下来,落在凤箫声动,灯火通明的上元帝京。   林楠绩慢慢睁大了眸子。   “父皇!真的有仙人!”小太子情不自禁地拍着手,浑身如同滑动的泥鳅,滑不溜秋地伸长了脖子看向塔顶。   “父皇看见了。”李承铣将小太子抱紧,声音中透着淡淡的笑意。   遥远的大昭寺传来祈福的鼓声,悠扬地与京城中的鼎沸人声应和着,那白衣仙人忽然身形移动,脚尖一点陡峭的屋檐,轻盈地翩飞下来,衣袂在夜空中翻飞飘动,白衣凌尘,有如神仙下凡。   “好!好!”   周围响起成片的叫好声。   不多时,那仙人便飞到塔底,消失在人群中。   周围人看了意犹未尽,不知道是谁起头喊了一声:“飞得好!再来一个!!!”   小太子也没看过瘾地砸了砸嘴巴:“父皇,还想看。”   林楠绩狐疑地看向李承铣。   他心里猜想,这八成是狗皇帝搞出来的名堂。可这仙人哪有飞两次的?   谁知道,李承铣站在原地纹丝不动,托着小太子:“那就继续看。”   过了一会儿,白衣仙人又出现在塔顶的时候,林楠绩瞳孔地震了。   旁边挤在一处的百姓回头,上下打量了林楠绩一眼:“这你就孤陋寡闻了,今天不仅有仙人表演,宝和塔底还有才子写诗作画,都是不要钱的!”   【写诗作画?】   【该不会是席景吧?】   林楠绩觉得,八九不离十了,不禁感叹道:   【知道皇帝狗,但没想到他这么狗。】   【这惩罚的手段真是……别出心裁。】   那仙人飞了六次,两尊大佛才看够了,李承铣换了只手抱着小太子:“成了,走吧。”   三人挤出人群,站在边上急得冒烟的汪德海简直快哭出来,看到李承铣和小太子毫发未伤地出来了,一颗高高悬着的心才算放下。   “哎哟,我的祖宗诶!可是急死老奴了,这么多人推搡,老奴差点以为见不着皇……公子了!”   李承铣将小太子放下来,很不在意道:“朕还能丢了不成。”   汪德海脸上的皱纹都挤在了一处:“您倒是没丢,老奴的魂都快丢了。”   不光是汪德海,隐藏在暗处的侍卫也惊出了一身冷汗。   李承铣并不十分在意:“朕无事。”   林楠绩匆匆跟上来,冷不防被旁边急匆匆跑过去的人一绊,差点摔了一跤,被李承铣眼疾手快的捞起。   后领被拎住,林楠绩踉踉跄跄地站稳,揉了揉被勒住的脖子,讪讪地笑:“多谢皇上搭救。”   李承铣闲闲道:“今天朕捞你可不是一次了。”   林楠绩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下了头:“奴才多谢皇上。”   汪德海闻言一惊,忍不住数落道:“今天怎么毛手毛脚的。”   林楠绩连忙道:“汪公公教训的是。”   隐藏在暗处的侍卫:???   皇上捞小太监?   真是闻所未闻。   同样隐藏起来的司南浩瞥了一眼侍卫们,露出一丝不屑的笑容:这你们就不知道了吧?哥们可是御前红人!   会和之后,一行人便一路往回走。   上元节的京城街道人潮涌动,林楠绩亦步亦趋地跟在李承铣身后,身边人来人往,陌生的脸颊洋溢着喜庆的笑意。   汪德海则如临大敌一般,一双老眼警惕地左右看着,口中低声呢喃:“我的祖宗诶,这么多人,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奴才真是死了算了。”   李承铣没回头,凉凉掷下一句:“再唠叨就别跟在朕身旁。”   汪德海猛地闭嘴噤声,生怕皇上把他打发了。   反应过来,才察觉这是句玩笑话。   他一张老脸上浮现出委屈的神色,紧张地左右盯着,却再也不敢唠叨了。   林楠绩紧紧跟着,目光却左顾右盼。上元节的集市卖什么的都有,吃的喝的玩的,应有尽有。很多物件在林楠绩看来都很陌生,眼馋极了。   又想起上次春风明月楼又是司南浩掏的钱,自己总该回个礼什么的。   可惜现在是伴驾,不能随意走动,只能眼疾手快地收了一只男款玉簪。   谁知道李承铣仿佛后背长了眼睛似的,回头朝他看过来:“买了什么?”   林楠绩:【卧槽!被发现了!】   迫不得已,他只得硬着头皮掏出花了十两银子买的簪子,双手捧着递到李承铣面前:“回皇上,奴才方才瞧着这玉簪十分雅致,便想买来送给皇上。”   李承铣一怔,他本来只是想捉弄一下林楠绩。   眼下已经递到眼前了,李承铣垂眸看着那只通体净润的玉簪,捧在林楠绩修长白皙的手上,更添几分莹润。   林楠绩低着头:【买来当做回礼送给司南浩的,狗皇帝应该看不上吧?】   刚在心里嘀咕完,手心就一轻。   “样式不错,你有心了。”   林楠绩抬起头傻眼了,李承铣居然真的看上了?   林楠绩痛心疾首!   又飞了十两银子! 第四十一章   街市上人潮涌动,林楠绩紧紧跟在李承铣身后,却还是被人群冲开一段距离。他伸长脖子看向前方李承铣的身影,然而人头攒动,很快就消失在人群之中。   林楠绩心中不禁有些久违的焦躁,又被人潮裹挟着。   “让让……麻烦让让。”林楠绩一边说着,一边奋力朝皇宫的方向行进。   就在这时,变故陡生,他眼前突然多了一只遒劲有力的中年男子的手,迅猛地捂住了他的口鼻。   接着他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一黑,整个人猝不及防地晕了过去。   【卧槽……】   意识残存之际,林楠绩只觉得震惊极了。   他居然在众目睽睽之下遇到了……拐卖?   【天杀的!】   【谁拐卖太监啊!】   另一边,李承铣把玩着那只从林楠绩手里顺来的簪子,眼角余光往后一扫,却没了人影。   他在欢声笑语的茫茫人海里猛地回头,林楠绩原先跟着的位置全是陌生面孔,只听到一句急切的心音。   他瞬间停下了脚步。   “父皇?”小太子疑惑地看着他。   汪德海看到李承铣忽然停下,也跟着停步,看见他脸上凝重的神色,立即询问:“皇上?”   怎么突然停下来了?   李承铣眼神中是他自己都没有发觉的急迫,手指在宽大的袍袖中握紧,一双深邃的长眸染上厉色,目光在潮水般的人群中搜寻。   搜寻无果,李承铣语气沉沉:“林楠绩人呢?”   汪德海左右搜寻,果然失去了林楠绩的踪影。   他迟疑道:“许是人太多,冲散了吧?”   眼下时辰不早,汪德海担心在外太久恐生变数,于是道:“皇上不用担心,那小子估计是被人群冲散了,多半等人潮过去就回宫了。”   李承铣却没有因为汪德海的话就松开眉头,他清晰地听见了林楠绩最后那句心声。   ——天杀的,谁拐卖太监。   他们今日是微服出访,他没有穿龙袍,林楠绩也没有穿太监制服。李承铣记得他只穿了一身与常人无异的灰色衣裳,任谁也看不出他是在宫里当差的内监。   李承铣眸色渐冷,竟然在他眼皮子底下拐走了他的人。   好大的胆子。   李承铣脸色铁青,召来禁军统领敖敬川:“林楠绩人丢了,立即着人去寻!”   敖敬川被李承铣紧急传唤的时候,以为发生了不得了的大事,单膝跪地低头受命。   等到听见是个小小内监丢了的时候,面上露出一丝错愕的神情。   他思索着回道:“皇上,今夜百姓众多,林公公可能是一时没跟上冲散了,应当无碍。呼入,微臣先送皇上和殿下回宫。”   李承铣低沉的嗓音透出一丝微怒:“朕让你找便去找!”   敖敬川一惊,不敢再多嘴。   “臣这就带人去找!”   -   不知道昏了多久,林楠绩缓缓睁开了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一处温暖的屋子,这屋子很是宽敞,床上挂着轻纱幔帐,幔帐上挂着白玉金钩。   林楠绩躺在一张比外直房宽敞了不知道多少的大床上,满眼陌生景象。   若不是记起被迷晕,差点以为自己重开到锦衣玉食之家了。   双手撑着床,正要起身,头脑又是一阵天旋地转。   “嘶——”   “好厉害的迷药。”   林楠绩靠床坐起,打量着眼前陌生的屋子,不知道自己到了什么鬼地方。   他只记得被人潮冲散了,正要跟上李承铉的时候,被人捂住口鼻,那人手帕上浸了迷药,他闻了一点就晕了过去。   再醒来就是在这里。   他摸了摸身下,躺在一张极为柔软舒适的床上。   待看到身上陌生的衣裳时,林楠绩整个人都要从床上跳起来了!   那衣裳华丽又轻薄,根本不是自己出宫时穿的那件。   他被人换过衣服了。   林楠绩心里顿时紧张起来。   他假太监的身份不会被发现了吧?   林楠绩瞬间心如鼓擂。   他慌忙扯开领口撩开衣裳下摆,看到最里面的衣服还是自己穿的那件后,终于松了口气。   还好还好。   只脱了外衣,没把他脱光了。   正错乱间,忽然有人推门进来,一名侍女穿着的女子走进来,停在他的床边。   见他醒了,侍女道:“公子醒了?请跟我来。”   林楠绩有些茫然:“这是哪里?”   侍女板着一张脸,似乎很不愿意来跑这趟差事:“不该问的别多嘴,快些跟我走。”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林楠绩还不清楚现在的状况,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也不知道狗皇帝会不会发现他失踪了,派人寻他。   可是他只是一个小太监。   估计希望渺茫。   林楠绩叹了口气,认命地翻身下床,跟着侍女走出这间屋子。   原本那间屋子就已经很堂皇,出了屋子才发现,简直不值一提。这府宅称得上雕梁画栋,十步一景。也不知道是京中哪位贵人的府邸,竟然如此阔绰。   一路上,林楠绩试图搭话,然而除了侍女叫蝉衣,什么有用的信息也没问出来。   眼下也只能静观其变。   最后,林楠绩跟着蝉衣到了一处富丽堂皇的院子,穿过院子,停在一处水阁之前。   刚过了正月十五,天气仍然很冷,而这水阁处却温暖如春,水阁周围盛放着点点寒梅,散发着缕缕幽香。更别提水阁四周放置了许多炭火盆,里面燃着的全是无烟的银丝碳,阁檐垂下一片片的轻纱,轻轻飘动着,仿佛是水中升起的雾气,飘渺动人。   那轻软的烟雾中有人影轻轻走动,最中间坐着一个女子的身影。   虽说京中大户人家都是穿金戴银,可这大冷天的用这么多银丝碳将一处水阁打造得温暖如春,也是少有的奢华。   林楠绩不禁暗中揣测这是谁的府邸,又为何要将他抓过来。   蝉衣轻轻抬起双臂,将软烟一般的轻纱掀起,对女子恭恭敬敬地说道:“九公子已经带到了。”   林楠绩乍然听到这个称呼,有一瞬间的茫然。   九公子?   是叫他吗?   在侍女的低声催促下,林楠绩迟疑着走进软烟罗的帘幕中,便看见一个满头珠钗,面容艳丽的华美女子。   这女子梳着妇人的盘发,面容美丽中透着不容亵渎的高贵和淡淡的倨傲。一双美丽的眼睛正看向他。   蝉衣跟着进来,在身后略带不耐地提点林楠绩:“见到长公主,还不行礼?”   长公主?   林楠绩惊讶地看着眼前的华美女子,脑子里终于将人物对上号了!   大齐只有一位长公主,名叫李云鸾,是李承铣同父异母的长姐。   李元鸾从小便是天之娇女,李承铣即位后,也对这位长姐爱护有加。   但这位长公主最出名的事迹,一是嫁给了瘸腿驸马,二是婚后三年,狂纳男宠,三是因七出之罪被贬为庶人,遭到天下人的唾弃。   林楠绩想起蝉衣那句“九公子”,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瞳孔地震。   他这是成了长公主的第九房男宠???   林楠绩瞬间结巴了,低着头:“奴……草民见过长公主。”   李云鸾一双眼睛长得和李承铣有几分相似,看人时都有些不怒自威的气势,她的目光落在林楠绩身上,语气漫不经心的:“把头抬起来让本宫瞧瞧。”   林楠绩迫不得已,只好抬起了头。   李云鸾看清楚林楠绩的面容后,微微失神。   眼前人的气质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穿着一身淡青色的纱衣,勾勒出修长纤细的身形,宛如一竿修竹。他生的面容俊秀,尤其是那双眼睛,略带桃花眼的平易近人,不笑时也如同含笑一般,让人忍不住亲近。可那双墨色的眼仁却清泠泠的,像一汪春天里的泉水,不掺杂质。   她本来以为只是个略有姿色的普通男人,这下却让她提起了些兴致。   “从今以后,你便叫阿九。”   在没弄清楚什么情况之前,林楠绩决定先按兵不动。   “谢公主赐名。”   “阿九,过来本宫身边。”李云鸾朝林楠绩招了招手。   林楠绩默了一瞬,觉得自己可能和李家有什么过不去的地方,平时给狗皇帝压榨也就算了。   大街上被拐还拐到了长公主府。   居然还是男宠?   这算是职场潜规则吗?   林楠绩瞬间就忐忑了,这算是什么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   他是李承铣的内监,现在变成了长公主的第九个男宠。   ……姐………小姐夫?   看出林楠绩的迟疑,李云鸾不禁笑出了声:“怕什么,怕我会吃了你不成?”   林楠绩:【不怕你吃了我,怕你弟弟要吃了我。】   【狗皇帝要是知道我成了他长姐的男宠,非得宰了我不可。】   李云鸾忽然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什么狗?谁在说话?”   林楠绩眉心一跳,也跟着露出了疑惑的神情。   蝉衣左右看了看,摇了摇头:“回长公主的话,刚才无人说话。”   李云鸾按了按眉心,倒了杯酒饮下:“许是我听错了。”   酒气入喉,李云鸾才觉得心中的苦涩往下压了压。   蝉衣心疼地劝阻:“长公主,太医说了,饮酒不利于调养受孕,公主还是少喝些。”   李云鸾冷笑一声:“调养受孕,真是荒唐。本宫堂堂长公主,还要恳求他同房受孕?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蝉衣咬了咬下唇,“奴才说句大不敬的话,这些年他们何曾把您当成公主过,您又何必如此?”   “汤药倒是不间断地送来,可驸马爷都许久未曾留宿了。”   说着,蝉衣眼眶便红了:“再说,三姑娘相看了人家,这婚期还没定呢,老夫人就急着说三姑娘的嫁妆全从公主这里出,小姑子出嫁哪有嫁妆从嫂子私库出的道理。”   “眼看着公主的私库都要被他们搬完了。”   “从前在宫里,何曾受过这样的委屈。”   林楠绩在一旁看着,本以为李云鸾男宠都养了,应该是个烈气性子。谁知道她听罢却什么反应都没有,木然道:“谁让我欠了他的。”   蝉衣抹了抹眼泪:“也就是公主心善,换了别人谁会在意……”   “住口!”李云鸾低斥了一句。   “别说了,本宫心里都清楚。”   “……也许有了孩子就好了。”   蝉衣忍住泪意,不敢再多说,端起旁边的汤药:“公主趁热喝些滋补汤吧,这是驸马爷让小厨房煎了送过来的。”   李云鸾脸上的倨傲慢慢被复杂取代,她慢慢放下了酒杯,敛睫看着那黑乎乎的汤药,端过来,闭着眼睛就要一饮而尽。   林楠绩看着那盅黑乎乎的汤药,脱口而出:“有时候生不了孩子那是男人的问题!”   侍女蝉衣:……   正准备喝药的李云鸾:……   一只脚刚踏进院子的驸马:??? 第四十二章   “有时候生不出孩子那是男人的问题!”   郭子栩拖着瘸腿一脚重一脚轻地踏进李云鸾的院子,就听见这句极度讥讽的话。   他的脚步顿时停了下来,瘸了的那条腿慢了一拍才收回。   俊美的面容闪过不堪受辱的屈色,手在袖子中握成拳,眼神中压抑着屈辱直直看向李云鸾:   “你找他就是为了羞辱我?”   “啪”的一声,李云鸾手中的药碗跌落在地,碎成两瓣。   李云鸾声线慌乱:“不是你想的那样!”   郭子栩屈辱又凄凉地仰天长笑:“那是哪样?这是第八个,还是第九个?”   林楠绩站在李云鸾身侧,对上郭子栩愤恨的视线,不由打量起这位驸马爷。   平心而论,郭子栩长得算俊美的那一挂,剑眉星目,鼻梁高挺,长相英朗俊俏。据说当时郭子栩登科及第后,许多家中有女儿的官员都在榜下等着捉郭子栩当女婿。谁料郭子栩被长公主李云鸾看上了,非他不嫁,先帝为二人赐婚,从此郭子栩成了大齐的驸马爷。   对上郭子栩掺杂着恼怒和一丝自卑的视线,林楠绩面上掠过一丝尴尬。   他现在好像奸-夫被当场捉-奸啊。   脚趾都要抠出城堡了。   李云鸾咬住下唇,正好解释,忽然看见跟在郭子栩身后进来的侍女,脸色顿时一变,难以置信地抬手指向那女子,嘴唇颤抖:“你居然将她带到府里来?你有什么资格管我?”   那侍女面色一白:“长公主明鉴,是民女实在走投无路,驸马爷才会好心给我这份差事,民女绝不敢有非分之想。”   郭子栩上前一步,将那侍女挡在身后:“你何必如此盛气凌人,将两件事混为一谈!”   “绾妤父母双亡,无依无靠,母亲才让她到府里来做下人,何罪之有?而你身为人妇,却豢养男宠,毫不遮掩,如此淫佚,可曾把礼法放在眼里?”   李云鸾五指猛的抓住袖口:“你住口!”   她气极,眼眶泛红,胸脯上下起伏,看着同床共枕三载的郭子栩仿佛一个陌生人:“好一个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你明明知道她安的什么心思,为什么要同意让她进府?”   郭子栩怒极冷笑:“你这是恶意揣度!因为你不事公婆,恶语相向,所以母亲只好找绾妤来服侍,你满意了吗?”   “你让我左腿残废,被人耻笑,又事事羞辱于我,李云鸾,你还没有心?”郭子栩满眼冷然悲肃地看着李云鸾。   李云鸾触及他复杂的眼神和眼底的不甘与屈辱,脸上瞬间褪去了血色。   两人虽然仅仅隔着几步之遥,却仿佛隔着无法跨越的天堑。   他们各站在天堑的一端,谁也不愿意走近一步。   最终李云鸾还是低下了头,声音虚弱:“既然如此,本宫不想多说什么。”   郭子栩垂下眼眸,看着自己瘸了的左腿,声音有几分凄恻:“今日在大理寺,原本大理寺正致仕,理应是我顶上,谁知道方文觉却另提报了其他人,恐怕也是觉得我这腿有碍观瞻吧。”   李云鸾脸色更白了几分,思忖了片刻,咬住下唇:“此事我会向皇上说说,你且等我消息。”   郭子栩垂下眼睫:“如此,便谢过公主了。”   郭子栩转身带着绾妤就要走。   李云鸾看着两人的背影,只觉得心如刀绞,却还是忍不住出声:“今晚……你可会过来?”   “你送来的汤药我都喝了,你已经很久没有宿在我这里了。”李云鸾的声音有些沙哑,说到最后,语气几乎已经变成祈求。   郭子栩脚步顿住,终于道:   “我还有公务要处理,晚些吧。”   李云鸾却因为这一句话欣喜起来:“好,我等你。”   郭子栩又道:“母亲近日糊涂了,三妹出嫁的嫁妆,我会想办法,不劳公主费神。”   李云鸾却打断了他的话:“不必,都是一家人,三妹也是本宫的妹妹,我定会让她风风光光出嫁。”   郭子栩沉默了一会才道:“谢谢你,云鸾。”   李云鸾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夫妻一体,本就是我应该做的。”   郭子栩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才带着绾妤离开。   郭子栩的身影消失在院落门口,李云鸾坐着出神,低声呢喃:“他好久没叫我的名字了。”   李云鸾看着地上碎裂的药碗和泼出来的汤汁,嘱咐蝉衣:“再去熬一碗药来,本宫要好好调养身体。”   蝉衣眼睛红了一圈:“是。”   李云鸾又看向林楠绩:“你家住哪里,我派人送你回去吧。”   林楠绩在心里卧了个大槽,本来想找机会溜出长公主府的,眼下却突然不想走了。   好一朵白莲大渣男!   “回公主殿下,我不想走。”林楠绩伟为了避免怀疑还扯了个谎,“我家中贫寒,上有两个哥哥,下有一弟一妹,家中供养不起,我本就是来京中谋差事,愿意侍奉长公主殿下,为殿下分忧。”   李云鸾有些意外,但见林楠绩诚心诚意,点了点头:“好吧,那你暂且留下。”   林楠绩生怕她改变主意,连忙道:“多谢长公主。”   林楠绩又道:“公主,汤药毕竟伤身体,还是少喝为好。”   李云鸾强颜欢笑:“你倒是挺会关心人。”   林楠绩腼腆道:“草民也只是听说是药三分毒。”   也不知道李云鸾听没听进去,林楠绩便被蝉衣带去安顿在一处院子里。   蝉衣道:“这里还有一处空房,你就住在这里吧。”   林楠绩礼貌道谢:“多谢蝉衣姑娘。”   蝉衣走后,林楠绩正要找空房间,却被团团围住了,周围六七个男子将他围在中间,七嘴八舌地谈论着。   “你是新来的?”   “这是老九吧?我是老八,从今以后你就是九弟了。”   林楠绩:……   “还有心思称兄道弟呢,听说公主都有意将我们遣散了。穿金戴银的好日子就这么没了,我的心好痛!”   “唉,洗洗睡吧,又是独守空房的一天,好寂寞啊!”   “滚蛋!公主本来也没宣你侍寝过。”   “切~说的好像宣过你似的。”   “滚滚滚!”   林楠绩数了数,眼前只有七个人,不禁问道:“不是应该有八个人吗?怎么就七个。”   刚才的老八拍了拍他的肩膀:“老四听说要被公主遣散,躲在房里生闷气呢。”   老八抬手一指角落里的那间,努努嘴:“喏,就那间,也就他房间还剩一个床位,他最近脾气不好,你别惹着他。”   林楠绩忙不迭点头:“多谢八……八哥。”   林楠绩往角落里的房间走去,门被关上了,用力推开门后,果然见到屋子里有两张床,左边那张已经被人占了,那人躺在床上看不清面容。   既来之,则安之。   林楠绩打算安顿好之后,找个机会溜出去,给汪德海报个信。   也不知道李承铣有没有发现他人不见了。   一边想着,一边整理好了床铺。林楠绩刚在整理好的床上坐下,就对上坐床老四的视线。   老四面色冰冷地看着他,言语冷漠:“你是新来的?”   林楠绩点点头:“我叫林楠绩。”   老四面无表情地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了几遍,冷声道:“是有几分姿色。”   林楠绩:?   他只好礼尚往来:“你也挺帅的。”   两人陷入沉默。   还是林楠绩主动开口:“我是在街上被人迷晕的,醒来之后就在这里了。你呢?也是被人迷晕了?”   老四用一种匪夷所思的眼神看着他:“我会武功,普通人近不了身,怎么会像你这个弱鸡一样。”   林楠绩瞪圆了眼睛。   会武功就会武功呗,干嘛还骂他弱鸡呢?   老四冷哼一声,微抬起下巴:“我是主动来当男宠的。”   林楠绩“噗”的一声,差点笑出声来。   会武功的主动来当男宠?比他高强在哪里啊!   老四鄙夷地看了他一眼:“笑什么,你以为我和你们一样,进来只为了醉生梦死?我只是心悦公主。”   林楠绩收敛了一下神情,说明自己只想混口饭吃的意图,又试探着问道:“那兄台怎么称呼?”   老四对他态度总算温和了一些,报出姓名:“陆乘舟。”   林楠绩突然微皱起眉思索:“你爹是新任的礼部尚书陆纬同?”   陆乘舟脸色一变,惊疑地看着他:“你怎么知道?”   林楠绩幽幽地看着他:“听说你爹给你找了十几门亲事相看,都被你搅黄了。还闹失踪,原来是跑到了长公主府?”   陆乘舟难以置信地低声呢喃:“难道我名气都这么大了,这些事情都传出来了?可千万别传到长公主耳朵里。”   陆乘舟又猛地看向林楠绩:“你究竟是谁?”   林楠绩高深莫测地笑道:“该知道的时候你自然就知道了,总之,我不会对公主不利。对了,其他人是怎么进来的?”   林楠绩不忘弄清楚长公主府和他被当街迷晕的关联。   陆乘舟道:“有出身清倌奔着赎身,有的家贫为了讨口饭吃。”   看来和迷晕他没有直接关系。   林楠绩有些讶异:“这么说当男宠还有诸多好处?”   陆乘舟难以言表地瞥了他一眼:“还不是长公主心善,她找这么些人,也只是为了气那个畜生!”   提起郭子栩,陆乘舟就怒气上涌。   林楠绩连忙安抚道:“消消气,消消气。”   郭子栩泄气般地躺到床上:“若不是姓郭的,长公主怎么会日渐憔悴。”   林楠绩看着陆乘舟心碎的背影,一时不知道安慰什么好。   到了晚间,九个人都在一起吃饭,蝉衣忽然进来,对林楠绩说道:“九公子,请随我来,公主宣你陪侍。”   话音一落,八双眼睛都盯在了他身上。   林楠绩筷子一顿,顶着巨大的压力,在其余八个人的注目礼下缓缓站了起来。   陆乘舟仿佛见了情敌一般,眼眶都泛红了:“好你个老九,你要是敢动她一根手指头,我就……”   林楠绩讪讪道:“多虑了,我去去就来,去去就来。”   林楠绩额头冷汗都要下来了。   哪儿轮得着陆乘舟动手啊。   李承铣就能把他屁股打开花咯! 第四十三章   林楠绩跟着蝉衣到公主院落,还未走到水阁,就先闻到一股浓重的酒气。   林楠绩眉眼间浮现疑惑的神色,不是说养身体吗?怎么又喝起了酒?   蝉衣低声道:“你服侍公主,劝公主少饮些酒。”   林楠绩按下心中的疑惑,随着蝉衣走进烟雾笼罩的水阁。   李云鸾坐在水阁里,手里抓着酒杯,趴在案上,醉意朦胧,口中低喃:“他怎么不来……又去找那个贱人了。”   林楠绩四下里张望着,没见到郭子栩的身影。   喔,这是被鸽了。   白天郭子栩那番道貌盎然的话全是在为自己开脱,眼下应该和薛绾妤在一起。   林楠绩缓步小心地走到她旁边,试图拿走李云鸾手中的酒杯:“公主,夜深了,该休息了。”   李云鸾似乎被这声音吵醒了,睁开朦胧的醉眼:“别管我!”   然后一把扔了酒杯,端起酒壶一饮而尽。   林楠绩:……   没想到李承铣的长姐是个酒蒙子。   两人抓着一个酒壶拉扯的时候,门口突然传来闹哄哄的声音。   “驸马爷,您不是说今晚不过来了?公主已经休息了,您不能进来。”蝉衣焦急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郭子栩一把挥开蝉衣:“我答应了云鸾今晚要过来的,不过晚了一个时辰,你做什么阻拦?”   听见声音,林楠绩一抬头,就对上刚冲进来的郭子栩的视线。   林楠绩顿时松开酒壶。   李云鸾手瞬间收回,酒壶瞬间低落在案几上,溅开一片冰冷的水花。   她很快站起来,神色慌乱:“子栩,不是你想的那样!”   郭子栩站在水阁外面,水阁幔帐被冷风吹起,他看着李云鸾,眼中闪过愤恨的神色,咬牙切齿道:“这就是你说的夫妻一体?真是个笑话!”   李云鸾慌乱地冲出水阁:“你听我说,什么都没有发生,我找他们来,只是为了气你的。”   郭子栩却当着李云鸾的面退后了一步,冷冷道:“别过来,我觉得恶心!”   李云鸾脸上血色全无,她伸手想要抓住郭子栩的衣袖,却被毫不留情地挥倒在地。   李云鸾看着郭子栩拂袖而去的背影,落下两行眼泪。   蝉衣连忙讲李云鸾扶起来:“公主!”   李云鸾抹去眼泪,踉跄着走回水阁,一杯接着一杯。   “我不怪他。”   “是我欠他的。”   “我会帮他升官发财,还他一个大好前程……”   李云鸾一杯接着一杯,企图用酒精麻痹自己。   林楠绩站在一旁,目睹了刚才的全过程,简直目瞪口呆:【渣男!!!】   【从来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戏精渣男!!!】   【李家怎么这么多痴情种?狗皇帝就先不说了,李云鸾身为长公主,却被渣男骗得团团转,好一个PUA!】   李云鸾意识渐渐涣散,却听到有个人一直在她耳边说话,说的话她还有些听不懂。   什么渣男,什么戏精。   还有什么皮呦诶?   那是什么?   【郭子栩白天口头答应要来,临到头又说公务繁忙反悔。】   【狗屁的公务繁忙!郭子栩早就在院子周围安插了眼线,算好了时辰,见我被召见,才掐着时间过来抓-奸。就是当面抓住长公主的过错,好让长公主哑口无言,心怀愧疚!再加倍地弥补!】   【好一朵心机白莲花!】   李云鸾意识还在,却动不了了,听到这番话只觉得荒谬极了,故意抓奸?谁在胡言乱语!   【利用长公主的愧疚,郭子栩一路升官,胃口越来越大,现在想要升任大理寺正。大理寺正是五品官,负责审理复合大理寺经受的大小案件,职级不低。而他科考那年只考中三甲同进士,同进士一般也就是担任地方的县令县丞,若是有幸留任京中,也是出任主簿一类的官职,离大理寺正可就远了。】   【这个郭子栩,不仅当了官,升的比同年的进士还快。家里的吃穿用度还能全走长公主的私库,好算盘!】   【一面利用长公主升官,一面又纵容一家人附在长公主身上吸血,掏空长公主的私库,还在外大肆宣扬长公主养男宠,骄奢淫逸的罪名。】   【最可恶的是,他企图用伤身体的汤药让长公主永远怀不上子嗣。】   【奇怪?怎么第三年郭子栩突然出了这么个损招?】   【等等,薛绾妤怀孕了!】   李云鸾仿佛被魇住了一般,能听见一直有人在她旁边絮絮叨叨,却动弹不了。   但那话语中的内容却让她惊骇不已。   利用她?吸她的血?   对外宣扬她骄奢淫逸?   还让她喝下断绝子嗣的汤药?   薛绾妤在她不知道的时候怀孕?   李云鸾忽然觉得可怕极了,也陌生极了,她会遭受百姓和那些文官的唾骂,她会成为别人口中仗着身份为所欲为的疯女人,会被史官大肆书写罪行。   她下意识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小腹,仍然有些惊疑。   也许这声音说谎了呢?那些汤药她曾找太医院的医官看过,医官说没有问题。   李云鸾挣扎在梦魇中,不知道过了多久,那道声音消失了,她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看着李云鸾醉的不省人事,林楠绩一边在内心感叹,一边和蝉衣一起将人移到了卧房。   第二天李云鸾头痛欲裂地睁开眼睛,就碰上蝉衣进来。她端着滋补汤药,柔声道:“公主,汤药熬好了,公主趁热服下吧。”   李云鸾还带着头痛欲裂的晕眩感,看着那碗黑乎乎的药汁,忽然天旋地转起来,昨天晚上那人的话语忽然涌现进了脑海中。   利用她——   吸她的血——   败坏她的名声——   骗她喝下断绝子嗣的汤药——   李云鸾的心里掀起惊涛骇浪,她怎么做了这样一个梦,梦里的内容那么荒诞,可又让她忍不住深究。   她没有接那碗汤药,反而问到:“现在外面……都是怎么说本宫的。”   蝉衣手指轻颤,埋着头:“没说什么。”   李云鸾威仪的视线看向她:“那就是有了?”   蝉衣被这视线压迫,将汤药放到一边,跪在床边,眼眶泛红:“都是些不辨是非的人乱嚼舌根子,公主何必计较那些流言蜚语。”   “说!”   蝉衣深吸了一口气:“就,就说公主不敬长辈,不敬夫君,还纳男宠,按照礼法……应,应该贬为庶人,浸猪笼。”   李云鸾面若冰霜,过了一会儿道:“将今天的药渣收好,你去找太医院的院判亲自看看。”   蝉衣瞪圆了眼睛:“您还是怀疑……”   “嘘。”李云鸾将中指抵在唇中间,“还有,派人盯着薛绾妤。”   蝉衣立即领命前去。   一连三天,李云鸾闭门不出,院落也谢绝任何人。   林楠绩四处查看了一下,他们这些男宠行动受限,不能随意出门,现在李云鸾又闭门,他一时间也找不到出去的办法,只能待在男宠的院子里,看看话本打发时间。   可惜看话本,也压力山大。   陆乘舟坐在对面的床上,手边放着一把佩剑,双手交叉环抱,一脸不善地盯着林楠绩。   林楠绩一脸无辜,扬了扬手中的话本:“你也想看?”   陆乘舟冷嗤了一声:“我没兴趣。”   “那你一直盯着我干什么?”   陆乘舟脸色涨红:“你那天晚上!是不是做了什么不该做的!”   “啊?”林楠绩一头雾水,突然反应过来,“你说我被宣去随侍那晚?”   “不然呢!你一去,就闭门不出,谁也不见了?”   林楠绩:“……”   “大哥,”林楠绩真诚道,“我真的没有非分之想。”   第二天清早,九个人聚在一起准备用饭,却突然听见公主院落传来嘈杂的声音,男宠们面面相觑,不知道谁来了一句:“该不会是驸马一家又来找公主麻烦吧?”   林楠绩下意识和陆乘舟对视了一眼:“去看看。”   公主院落门口,站着一群人,李云鸾的婆婆冯氏,即将出嫁的小姑子,还有搀扶着冯氏的薛绾妤。   穿着一身绫罗绸缎,披金戴银的冯氏拄着镶嵌宝石的手杖,堵在院门口,将拐杖在青石板上敲得“笃笃”作响。   “给我把门开开!”   “你仗着长公主的身份,平时不孝敬公婆就算了,竟然还将婆婆拦在门外!难道你是公主就可以为所欲为了?”   “你嫁过来三年都生不出儿子!占着茅坑不拉屎!你还打瘸我儿子的腿,你把他一辈子都害惨了!”   “大家都看看啊!长公主欺负婆婆了!”   林楠绩和陆乘舟站在一处隐蔽的地方,陆乘舟手背上青筋都爆出来了:“这个死老太婆,我真想上去收拾她!”   林楠绩也被冯氏的操作惊呆了,简直是不分时间地点的撒泼。   不过他还是连忙拉住陆乘舟:“别冲动,别冲动,先静观其变。”   院子不开门,冯氏就一直在门口撒泼大骂,最后蝉衣终于出来开了门,一张小脸气得通红通红:“你们这是干什么!”   “你个小蹄子终于开门了!”冯氏拄着拐杖,一把将蝉衣推到一边。   冯氏带着人就闯进去,林楠绩和陆乘舟立即跟上,扶起蝉衣。   冯氏虽然进了院门,却被公主府的侍卫拦在水阁之前。冯氏顿时破口大骂:“哪有你这么做儿媳的,让人拦婆母像话吗?”   李云鸾缓缓从水阁中走出,面色平静,甚至还带了几分笑意:“婆母怎么这个时候来了,这今天本宫身子不适,怕过给婆母和夫君,没想到婆母这么迫不及待地来看望本宫。”   冯氏的话被堵在了喉咙里,语气生硬:“有病就治,哪有拦着自家人不让见的道理?”   李云鸾低声咳嗽了两下,轻笑道:“婆母说的是,本宫多谢婆母前来探望。”   冯氏脸上闪过一丝不自在:“我看你身子也没有那么虚弱,都说长嫂如母,你三妹出嫁在即,你也应当张罗张罗,怎么在这里躲清闲?”   李云鸾装作没有听懂:“之前夫君不是说,三妹的事由婆母和父君操办,一定要办得盛大体面吗?”   冯氏脸上闪过一丝不自在:“那你之前答应给的嫁妆呢?”   李云鸾疑惑道:“婆母又不是不知道我的私库在哪里,直接去挑就是了。”   “你!我看你就是没有孝心!”冯氏气得抬手指着李云鸾。   李云鸾冷笑一声:“这话我就听不懂了,平时我的私库你们都是进出自如,现在这是什么意思?”   冯氏破口大骂:“你还狡辩,里面根本没有什么值钱东西了!怎么给你小妹添嫁妆!”   三姑娘一脸愤愤:“就是啊,我就要嫁给郎君了,却连一样像样的东西都拿不出手,婆家肯定会把我看轻的:”   李云鸾冷冷道:“既然私库里没有,那便是没有了!”   “放屁!肯定藏在你这院子里!”   冯氏作势就要闯,被侍卫拦下,还摔了一跤。冯氏坐在地上就哭起来:“公主打婆婆啦!公主打婆婆啦!”   郭子栩听到动静,拖着一条瘸腿赶到,连忙把冯氏扶起来,难以置信地看向李云鸾:“你怎么能对我娘动手?”   李云鸾下意识就想辩解,可那晚梦里的声音却一直在她脑海里盘旋,她紧紧握住手指,扼住想要往前的脚步。   “本宫的侍卫行的是守卫之责。”李云鸾冷声道。   郭子栩眼含怒气,愤怒地看着李云鸾:“就凭你是公主,就可以为所欲为吗?”   他拨开侍卫上前,径直走到李云鸾面前,毫不相让:“你今天必须向我娘赔礼道歉!”   冯氏坐在地上,嚷嚷道:“没错!必须给我赔礼道歉,从今以后给我端茶倒水。别人家的媳妇都是白天伺候婆婆吃饭,晚上伺候婆婆洗脚,你从明天开始就到我房里伺候!”   说着说着,冯氏哭号起来:“老婆子好不容易培养出这么个儿子,就被你弄瘸了腿,你还不知悔改天天在府里拿乔。我儿怎么就惹上了孽障,要是当初和绾妤成亲,我都儿孙绕膝了。”   三姑娘也讥讽道:“就是,绾妤姐姐每天在娘跟前侍奉,可比你诚心多了。”   “一个公主有什么了不起的,嫁进我们郭家,就是我们郭家的媳妇,我娘让你做什么你就得做什么!”   冯氏装模作样地抹眼泪:“就是!否则我这个做婆婆可原谅不了你这种不检点还生不出儿子的媳妇!”   每句话都像针一样刺向李云鸾,她难以置信地看向郭子栩:“这三年我付出的还不够吗?你也是这么想的?”   郭子栩神色复杂地看着她:“依照伦理,我娘说的没错。”   李云鸾睁大了双眼,不敢相信这是自己朝夕共处三年的人,她不受控制地抬起手。   “啪!”的一声,郭子栩左脸上浮现鲜红的五指印。   “畜生!”李云鸾眼角含泪地看着眼前的男人,“你怎么能这么作践本宫?”   郭子栩脸上落下刺痛的巴掌,整个人被打得一懵,难以置信地摸着自己的左脸:“你居然打我?”   “好啊!打得好!”郭子栩怒极反笑,“我郭子栩要与你和离!不仅如此,我还要向皇上状告你犯了七出之条,按律当贬为庶人!”   郭子栩仿佛疯癫了一般,突然指向角落里的陆乘舟和林楠绩:“还有你的男宠,我要把他们抓起来一起状告!让天下人知晓你的真面目!”   “从此我们郭家与公主再没有半分关系!”   李云鸾张大了眼睛,嘴唇轻颤:“你怎么敢……”   “他怎么敢的?!”陆乘舟也瞪大了眼睛。   林楠绩凝眉注视着郭子栩的背影,若有所思。 第四十四章   “登登登登登!”   正在上朝之时,一阵急促的鼓声自太和门传到大殿内,文武百官皆是一惊。   谁敲响了登闻鼓?   这边,李承铣正要进殿,敖敬川突然前来传递消息:“皇上,微臣找到林公公所在了。”   李承铣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找到停处:“在哪里?”   敖敬川一张黝黑的脸上浮现难以描述的神情:“似乎是在长公主府上。”   李承铣松了一口气:“那便好。”   敖敬川神色又为难了。   老实说,不太好。   林公公在长公主府的身份不一般啊。   汪德海听着外头越来越急的鼓声,催促道:“皇上,还是先上朝吧。”   李承铣放下心来地点点头,拂袖走进大殿,坐在龙椅上,睥睨百官:“外面是何人击鼓?”   匆匆赶来禀报的太监道:“回皇上,是,驸马爷,要状告长公主!”   文武百官皆是一脸惊愕。   登闻鼓虽然几年都不会响一次,但也不是没被敲响过。   但这驸马敲登闻鼓状告公主,可闻所未闻啊!   李承铣也有几分惊讶,刚得到林楠绩在长公主府的消息,这郭子栩身为驸马又来状告长公主,未免有些巧合:“他要状告长公主?”   小太监战战兢兢的:“是,驸马爷说,说要状告长公主犯了七出之罪,外头还围了好些百姓呢。”   李承铣觉得事情不宜闹大,皱眉道:“将驸马宣进殿。”   那太监领命而去,不多时,就将郭子栩领进来。   郭子栩腰背挺直,满脸悲愤地走上大殿:“微臣拜见皇上!”   李承铣目光沉沉地看着他:“听说你要状告长公主,为何状告?”   郭子栩跪在大殿上,语气愤慨,语气铮铮:“臣要状告长公主不守妇道,犯下七出之罪!”   “臣有人证物证!”   众臣面面相觑,窃窃私语道:“确实耳闻长公主作风放荡,养了七八房男宠,根本不把驸马一家放在眼里。”   “是啊,这长公主作风恶劣,也不怪驸马爷状告。”   “当初看上郭子栩,甚至不惜打断他的腿,能忍到现在,也是郭子栩修为了得!”   太监又进来禀报:“长公主也求见皇上!”   李承铣沉默了一会儿:“宣长公主和人证进殿。”   林楠绩和陆乘舟跟在李云鸾在太和殿之前的广阔宫道上走着,两人对视一眼,都在对方脸上看到了紧张的神色。   林楠绩深呼吸,给自己做着心理建设。   完了,他也没想到要到御前啊?   马上就要见到狗皇帝了。   狗皇帝马上就要知道他变成长公主的男宠之一了。   不知道要赏多少板子。   林楠绩不禁悄悄摸了摸自己的屁股,幽幽地叹了口气。   林楠绩不由地看向陆乘舟,见到对方脸上的紧张甚至比他更甚,不由问道:“你也害怕啊?”   陆乘舟看起来要哭了:“待会儿见到我爹,我怕他要当着皇上的面打死我。”   林楠绩同情地看了他一眼。   陆乘舟喃喃道:“我爹是个老古板,天天把礼法挂在嘴边,要是在大殿上看到我成了男宠,他肯定会打死我的。”   “你呢?你是第一次上皇宫大殿吧?难怪会紧张。”   “没事,你就是走个过场,我才惨呢,我都不敢想象我爹看到我是什么表情。”   林楠绩笑不出来,心想:你只是要看到你爹,可我是要看到皇上啊!   他也不敢想象狗皇帝看到他是什么表情。   林楠绩低头看了一下自己身上骚包的紫色衣服,快要哭了。   在文武百官和李承铣的注视下,李云鸾缓缓走进大殿,身后还跟着两个人。   李承铣的目光先是落在长姐李云鸾身上,对于李云鸾收男宠一事,他也有所了解,只不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公主是主,驸马为臣,只是没想到这次闹上了大殿。   接着,他的目光又落在李云鸾身后的两个男子上,看来这就是长姐的两个男宠。   这两个人跪在大殿中,都死死地埋着头,恨不得将头埋进地砖里。   似乎是无颜面对。   李承铣看见这两个人一个穿着绿色,一个穿着紫色,一个身形健硕高大,一个身形修长瘦削,衣料看起来轻薄又飘渺,梳着花哨的发髻,看起来就……没有君子端方的样子。   新任礼部尚书陆纬同一看这两人的衣着就冷哼道:“好好的男儿不为国效力,偏偏去搔首弄姿做入幕之宾,简直就是自甘堕落!”   “就是啊!不知检点!”   “做父母的真是要羞愤欲死了!”   陆纬同:“还好不是我家那浑小子,不然我可得扒了他的屁皮不可!”   林楠绩看见陆乘舟的头埋的更深了。   郭子栩语气愤怒,指着地上跪着的二人,语气满是讥讽:“这两人只是长公主九个男宠中的两个,一个是四公子,一个是九公子!”   “你们二人,抬起头来。”坐在龙椅上的声音冷冰冰地传来。   林楠绩和陆乘舟对视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惊恐的神色,两人深吸一口气,带着视死如归的心,小心翼翼地抬起头来。   林楠绩握紧了双手,感觉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心虚地对上了李承铣的视线。   李承铣的目光凝滞住了。   他看着林楠绩那张熟悉的面容,这几天的担忧放下了,另一种极度荒谬的感觉升了起来。   九公子?   长姐的男宠?   林楠绩穿着一身淡紫色的衣裳,外面还罩着一层轻纱似的袍子,走起路来缥缈动人,坐着的时候纱袍下摆散开,十分旖旎,腰间用白色腰带束起,还系着白玉腰扣,将瘦削的腰勾勒得细韧无比。   那双眼睛心虚地看着他,目光有些闪躲,却又小心翼翼地用眼角余光打量他的反应,让李承铣想不在意都难。   李承铣倒抽一口凉气。   失踪四天,林楠绩在哪儿学来的这勾引人的本事!   真去当男宠了不成?!   林楠绩看着李承铣的神情欲言又止,复杂得难以解读,心头直跳。   【狗皇帝这个表情是什么意思啊?】   【不会是觉得我成了长公主男宠欺君罔上了不?】   【我一个太监都被抓去当男宠了,我真是太难了!】   【都怪郭子栩这个死渣男!】   李承铣听见林楠绩的心音,心神略定。   也是,敖敬川这些天的查看结果来看,林楠绩多半落入人贩子手中,不知道是哪个环节,居然卖到了长公主府。   又想到林楠绩是一个太监,居然阴差阳错成了男宠。   也确实……   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高。   李承铣居然从心底里生出一丝同情。   若不是太监,当男宠,确实绰绰有余了……呸!李承铣目光一凛。   什么男宠!   李承铣脸色略黑,赶走荒诞的思绪。   不过看来,长公主和驸马倒是毫不知情。   同时,林楠绩心音中的最后一句“死渣男”也提醒了李承铣,郭子栩的状告或许有猫腻。   李承铣的心思转了几个来回,清了清嗓子,正要说话,突然被一声凄恻的叫喊声打断。   “啊——!”   整个朝堂都被这声叫喊震住了,所有人都视线齐刷刷地投向新任礼部尚书陆纬同,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让朝廷大员不顾形象地当场叫出来。   众人循声望去,就见陆纬同见了鬼似的看向那两名男宠,脸色煞白煞白的。   与陆纬同共事过的官员了然。   陆纬同是最遵守祖宗礼法的一个人,常年将礼法挂在嘴边,看到这种有辱斯文的事,自然是极度不齿。   只是没想到陆大人都已经不齿到当着皇上和百官失态的地步了。   旁边的官员连忙扶住陆纬同:“陆大人,消消气,消消气,这两人自甘堕落,您何必为他们动怒。”   陆纬同指着陆乘舟:“你!你……”   陆乘舟咬紧牙关,根本不敢看向陆纬同。   满朝文武和皇上都在,陆纬同涨红了一张老脸,像被掐住脖子的大公鸡,“你”了半天,一句话也没说出来。   就在此时,眼尖的官员看清楚另一人的面容,瞬间瞪大了眼睛:“祥……祥瑞!”   “祥瑞?”钦天监监正一听祥瑞,顿时来了兴致。   那官员连忙指给陈延知看,压低了声音:“左边那个男宠,可不是祥瑞……可不是御前的林公公!”   “什么!”陈延知顿时瞪大了双眼,惊愕地直掐大腿,“老天爷,长公主都把祥瑞收成男宠了?!”   两人同时想到了什么,大眼瞪小眼。   “他是个太监啊!”   “也许长公主癖好特殊?”官员的声音都发虚了。   陈延知一副白菜被拱了都表情:“那可是小神仙……”   林楠绩讪讪地,好想挖个地洞钻进去。   郭子栩和李云鸾满头雾水。   什么祥瑞?   郭子栩感觉周围大臣的关注点渐渐不受控制,立即朝皇帝高声道:“微臣要状告长公主!犯下七出之条!成婚三年,无子,此为其一!不侍奉公婆,对婆母恶言相向,让侍卫推搡,此为其二!不仅如此,长公主还广收男宠,不守妇道,不遵礼法,骄奢淫逸,此为其三!”   “桩桩件件,罄竹难书,若按照礼法,贬为庶人也不为过。微臣请求与长公主和离,请皇上裁断!”   李云鸾听着郭子栩毫不留情的话语,难掩愤怒:“你不要逼人太甚!”   “逼人太甚?”郭子栩掀开袍子,露出自己的左腿,冷笑一声,“当初是长公主打断我的腿!究竟是谁欺人太甚?”   “我忍了殿下三年,殿下却毫不收敛,今日子栩就算被削官夺职下狱,也要讨回公道!”   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郭子栩的左腿上,有些官员不忍心地挪开视线。   吏部给事中赵明川悍然出列:“确实是长公主欺人太甚,当初看中子栩,为了逼迫子栩尚公主,甚至打断他的左腿!”   “子栩原本才貌过人,风流倜傥,从那以后就拖着一条瘸了的左腿,任谁不觉得可惜?没想到成婚以后长公主还如此欺辱郭家。”   “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恳请皇上按照大齐律法,处置长公主!”   赵明川说完,又有五六位与郭子栩私交不错的官员附和道:“恳请皇上依律法处置!”   李承铣没有立即接大臣的话,而是看向李云鸾:“长公主,你可有话要说。”   李云鸾看着郭子栩的断腿,心中有千言万语闪过,最终闭了闭眼,压下满腔的话:“我无话可说。”   李承铣内心叹了口气,知道李云鸾必定是因为当初打断郭子栩腿的事无法开口辩解。   赵明川又上前一步:“既然如此,还请皇上依律法让二人和离吧。”   李承铣看向陆纬同:“陆爱卿,你刚任礼部尚书,你觉得此事应当如何?”   陆纬同被点到名,步伐坚定地出列。   陆乘舟连忙给路纬同拼命地使眼色,可惜路纬同目光坚定,根本不受李乘舟的影响。   陆纬同道:“微臣对三年前的事情也有所耳闻。郭子栩参加科举考试,得了三甲的名次,由于才貌出众,京中不少大臣都有意于他。也就在这个时候,长公主也心仪郭子栩,便让先帝赐婚。谁想到郭子栩还有个远在家乡的青梅竹马,拒绝了公主的好意。长公主恼羞成怒,派人将郭子栩打了一顿,不慎伤到了腿,从此落下残疾。”   “入朝为官,虽然并无规定残疾不得入仕,但对于男儿来说,从天之骄子变成人人皆可嘲笑的残疾之躯,长公主这般做法实在是令人愤慨。”   “若是婚后好生补偿,便也罢了,竟然还不敬公婆,广纳男宠,三年无子,实在是德行有亏!仗势欺人!”   “所以依臣之见,应当让二人和离,将长公主贬为庶人,不得再随意欺压!”   陆纬同的话,条理清晰,有理有据,其他官员见陆纬同敢于这般,也纷纷发言:“臣附议!”   郭子栩眼中闪过一丝得意,伏地而拜:“恳请皇上,公正裁决!”   李承铣深吸一口气,看向李云鸾:“长公主,你可有要为自己辩解的?”   李云鸾捏紧了手指,心如刀割,可是郭子栩拖着一条瘸腿的样子却怎么也无法驱散。   她颤声道:“没有……”   李承铣看着郭子栩的瘸腿,沉沉地叹了一口气。   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长姐打瘸了郭子栩的腿,这点无可辩驳。   但贬为庶人,还没有人能胁迫他做决定,李承铣眸色饭犯冷。   他沉声开口:“这是皇家的家事,长公主与驸马感情不合,和离朕准了,至于贬为庶人,朕认为还需再议。”   陆纬同却不赞同:“皇上,此事非同小可。长公主不仅打瘸了驸马的腿,也让天下读书人为之不忿,此事影响恶劣,还请皇上三思啊!”   众臣暗暗点头。   不错,症结并不在于小小的家事,而是事关天下士子的尊严。   郭子栩今日敢敲响登闻鼓,等于挺直了读书人的腰杆!   李承铣没有说话,他在想对策。   林楠绩鼓着腮帮子,眼神像要将郭子栩的后背烧出一个窟窿。   【问题是,郭子栩他根本就没瘸啊!】   李承铣内心的纠结沉郁被这一句话瞬间打散,他难以置信地看向林楠绩,目光微亮,同时又惊愕极了。   郭子栩,   他没瘸?! 第四十五章   林楠绩:【道理我都懂,可是你从一开始就装瘸,那就不讲武德了吧!】   【当初郭子栩见五六个大臣都朝他伸出橄榄枝,连长公主都颇为心动,他就勾三搭四,犹豫不决。又想要仕途高升,又贪图皇族身份,暗中给了不少小娘子希望。】   【结果被长公主发现后,找人教训了一顿。】   【没想到这郭子栩这人有点普通人不敢有的小聪明。被打了一顿之后,起先他只是左腿有点不舒服,找了医馆大夫也并无大碍。但是他心生一计,不如直接装瘸,拿捏了长公主,这样皇家亏欠于他,定会加倍弥补。而且还能博取天下读书人的同情——毕竟辛辛苦苦考上三甲,还没有来得及当官享受荣华富贵,先瘸了一条腿,换谁都接受不了。】   【一个身体残疾的人,就算再风度翩翩,身体上的残疾也会让他遭受种种冷眼。】   【郭子栩算好,就算他侥幸找了个当官的老丈人,也攀不上高门世家,还是得从头开始一步步往上爬。他仅仅是个同进士,若没有强大的关系能不能留在京中都说不准,俸禄又低得可怜,别提享受荣华富贵了。】   【于是郭子栩就想出了这个损招,既能享受荣华富贵,又能利用长公主的关系,步步高升。】   李承铣听完陷入了沉默,他实在是没想到,有人能装瘸装三年。   这三年,长姐很少有事求他,几乎次次都是因为郭子栩,希望能给他安排更好的官位。   郭子栩这三年拖着一条瘸腿,看着实在可怜,李承铣便默许了。   他能说什么?   还能怀疑一个举子,已经当上一国驸马,他装瘸卖惨吗?   正常人谁能做出这事啊!   他知道李云鸾的心结,顾念姐弟情谊,提拔郭子栩为五品寺丞,已是破格之举。   只是没想到,郭子栩是装的?   李承铣陷入了自我怀疑。   三年来,他竟然一次都没怀疑过——   毕竟当初的事情闹得不小,谁也没往这方面想过。   直到被林楠绩一语道破。   李承铣感觉自己像个傻子。   他们姐弟二人竟然一直被蒙在鼓里戏弄了三年!   李承铣自认为不是睚眦必报的个性,但这回他也忍不了了。   他招来汪德海,低声吩咐了几句。   然后缓缓摩挲了一下手指,居高临下地看着郭子栩:“郭爱卿这三年来的遭遇,朕看在眼里,实在于心不忍,不如朕广寻名医,为你治腿。”   郭子栩还未来得及答话,李承铣就看向文武百官:“诸位爱卿以为如何?”   陆纬同思忖道:“微臣以为可,只有医好了驸马的腿疾,才算彻底解了他的心结。”   郭子栩立即道:“不……不劳皇上大费周章!”   李承铣抬手停住他的话:“怎可,朕毕竟也想做大齐百姓心中的明君。”   郭子栩伏地跪拜:“微臣这是心疾,顽疾积重,不必劳烦陛下。”   “心疾更要治!否则爱卿一辈子解不开心结,朕也觉得惋惜。”   林楠绩忽然道:“启禀皇上,奴才有事禀报。”   众人纷纷看向林楠绩,就连李云鸾也有些意外。   在郭子栩倍感意外的目光里,李承铣点了点头:“说。”   林楠绩跪在地上,目光丝毫不惧地看向郭子栩:“奴才才到长公主府四天,这几天目睹长公主府发生的种种事件,和驸马爷说的有些出入。”   郭子栩:“你一个男宠,自然向着她说话。”   李承铣抬手,示意林楠绩继续说道:“继续。”   林楠绩道:“奴才在长公主府发现,驸马爷以自己的腿为要挟,想要升任大理寺正。此外,长公主的私库都被驸马一家挥霍一空,郭家三姑娘出嫁在即,还希望长公主出全部的嫁妆。由于私库被搬空,驸马的母亲冯氏还到长公主那里大声吵嚷,肆意辱骂,指责长公主不愿出钱。”   文武百官惊讶地看向林楠绩,没想到能听到这些,若是真的,驸马一家确实有些过分了。   群臣一时间面面相觑,都有些怀疑。   毕竟林楠绩是御前的人。   尤其是大理寺二人组,郑永年,方文觉对视一眼,齐声道:“荒唐!寺正一职何其重要,怎可随意用人。”   何况他们已经有合适的人选了。   郭子栩恼羞成怒:“你是男宠,当然向着长公主说话!”   他说完,众臣却没有意料中的反应。   郭子栩有些意外,这些大臣们平时不是都向着他的吗,怎么听了一点反应都没有?   大臣们纷纷避开了他的目光。   御前的人,又是祥瑞……说的话还是有几分可信度的。   只有赵明川道:“你一人说的话,不足以全信。”   “我也作证!他说的都是真的,我比他还早来两个月呢!我也亲眼所见,郭家上上下下,根本不尊敬公主!而且郭子栩他也不干净,他侍女,也就是他以前的青梅竹马,叫薛绾妤,她肚子都两个月大了!”   郭子栩高声反驳:“你无凭无据,血口喷人!”   赵明川也道:“你是长公主的男宠,你这般说辞,谁知道是不是长公主吩咐的。”   陆乘舟见没有人相信他的话,急了,朝陆纬同的背影就喊道:“爹!我说的都是真的,你也不相信我?”   陆纬同背影一抖,想装死,奈何周围同僚不同意。   “爹?他喊谁爹呢?”   “瞧着这方向是……陆尚书?”   众人的目光齐齐聚到陆纬同身上。   陆纬同终于顶不住压力,缓缓转身,露出狰狞的神情:“朝堂之上,只有君臣,没有父子!”   陆纬同略显委屈:“这不陈述事实呢嘛。”   “陆尚书,这是你儿子?”陈延年瞪大了眼睛,“这不是长公主府的男宠吗?”   说完陈延年就闭嘴了。   皇上御前红人都成男宠了。   陆尚书家的儿子成了男宠,好像,也不稀奇?   只有郭子栩风中凌乱。   郭子栩难以置信地看着陆乘舟:“你,你是陆尚书家的公子?”   陆乘舟挺直腰杆:“没错,是我!我忍你这个道貌昂然的伪君子很久了。”   有御前内监和尚书之子作证,许多大臣已经怀疑郭子栩话的真实性了。   就算御前内监向着皇家,但陆尚书之子就没有这个必要了。   众人看向郭子栩的目光充满猜测和探究。   陆乘舟又看向李云鸾:“长公主心善,但这几年的弥补也不少了,何必画地为牢?他们那么欺你辱你,何必要忍?”   李云鸾咬紧下唇,眼眶微微湿润。   郭子栩恼怒:“你们休要侮辱我的家人!”   争执不休之时,汪德海突然提着一个木桶闯进来:“让让让让!”   众人避闪不及,散发奇怪味道的液体已经泼到大殿之上。   林楠绩忽然高声喊道:“驸马爷你让让,这水里有虫子!”   一听到有虫子,郭子栩整个人脸色都变了,瞬间站起来躲避。   朝堂霎时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的左腿上。刚才躲避之间,郭子栩动作迅速,右腿发力,左腿跟紧,丝毫没有瘸了的迹象。   他们还记得,郭子栩进殿的时候,左腿是使不上劲拖在地上的,绝不可能这么迅速。   赵明川最先出声,迟疑地看着他:“你的腿?”   郭子栩的动作瞬间顿住了,脸上血色尽数褪去。   “你……你看错了!”   赵明川刚才亲眼看见了,震惊得差点跳起来:“你没瘸!”   郭子栩额头冒出冷汗:“你看错了!我都瘸了三年了!”   赵明川脸色变了又变,终于怒气冲冲:“从头到尾你都在骗我们?!枉费我为你义愤填膺说了这么多话,你竟然压根没瘸!”   郭子栩脸色煞白煞白的,语无伦次:“你们听我说,我的腿真的瘸了!刚才,刚才那是意外,你们看错了!”   “郭子栩,你装瘸?”李云鸾满脸惊愕。   她感觉头脑里所有的东西都乱了,她一直以来觉得自己害了郭子栩的人生,结果到头来,都是假的?   郭子栩的腿根本就没有残废?   “你一直以来都在骗我?”李云鸾不敢相信地看着郭子栩。   就在这之前,她还试图让皇上考虑郭子栩担任大理寺正?   郭家人还明目张胆搬空了她的私库?   还要她出嫁妆?   她都打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郭子栩急了:“不是,你听我解释!”   李云鸾怒火中烧,“啪”的一巴掌扇在郭子栩脸上:“贱人!”   李云鸾气得发抖。   郭子栩摸着自己火辣辣的脸颊,指着李云鸾对其他人道:“你们看……她在大殿上直接打人,她平时更加飞扬跋扈!”   然而这次没有人相信他的鬼话了,就连赵明川都没脸地退到了一边。   大臣们面面相觑,都在彼此脸上看见难以置信的神色。   “居然是装的,一装就装了三年。”   “本来还觉得长公主仗着身份欺压人,没想到是郭子栩贪心不足,又想当驸马享受荣华富贵,又想当大官。两手都想要,他怎么想的这么美?”   “他家里人我也见过一两次,确实不讲道理,平日肯定没少找长公主的麻烦。”   “虽然长公主养男宠,但根据律法,三年无子方可纳妾,这郭子栩都把姑娘肚子搞大了,肯定没到三年好上的,那……那也算扯平了!”   “真是太荒谬了!”   李云鸾握紧手指,看向郭子栩,眼神里一片冰冷:“如此看来,你欺上瞒下,装瘸博取同情,是为欺君之罪。”   “诓骗我服下断绝子嗣的汤药,是为谋害皇嗣之罪!”   “纵容家人私自变卖我私库中的物品,是为盗窃之罪!”   郭子栩慌了心神,但不忘狡辩:“你这是污蔑,你根本没有证据!”   李云鸾冷哼一声:“你让我服用的汤药我已让太医院原判查实,确有损害女子身体的成分。而你家人偷拿我私库中的珠宝钱财变卖,我若派人去各个典当行搜查,一查便知!”   郭子栩脸色顿时灰败了下去。   李承铣最终一锤定音:“郭子栩犯下这三条罪过,剥夺驸马身份和大理寺职位,即刻入狱!”   郭子栩瞬间萎顿,失了魂一般瘫倒在地,然后冲上去抱住李云鸾的腿。   “云鸾,我错了云鸾!都是我的错,我们不合离了,不合离了好不好!”   “从今以后我什么都听你的,你想养多少男宠都行!”   “家里也都听你的,你不喜欢绾妤我把她打发的远远的,我让娘和妹妹伺候你行不行?我让她们天天给你端茶倒水!”   “云鸾!”   李云鸾忍住恶心,一脚踹开郭子栩:“我真是瞎了眼,当初居然看上你这种货色!”   “你眼里只有荣华富贵,对别人压根没有半分真心,呸!”   李云鸾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回想起当初,只觉得自己被夺舍了。   和郭子栩成过婚简直是自己这辈子的污点!   其他为郭子栩说过话的人见到他这幅样子,恨不得扇自己一巴掌,这种利字当头,无情无义的人,居然把他们骗得团团转,真是气煞人也!   只有林楠绩悄悄看向龙椅之上的李承铣,眸中有些意外。   【奇怪,刚才汪德海那招,就像已经知道郭子栩装瘸故意当众拆穿一样。】   【狗皇帝消息这么灵通?】   李承铣假装什么都不知道,避开林楠绩的视线,对众人道:“退朝!” 第四十六章   林楠绩回到紫宸殿的时候,穿着的还是那身淡紫色的纱袍,在众人齐刷刷的注目中拎着衣服下摆踏进了紫宸殿。   汪德海拉住林楠绩低声道:“你小子,上元节一丢,皇上好几天茶饭不思,天天盯着敖敬川找你呢。”   “大半个禁军都被调去抓人贩子了,皇上对你的失踪十分上心。”   林楠绩有些受宠若惊。   【没想到狗……皇上这么关心我?】   【还以为皇上可能都注意不到我不见了呢。】   虽然林楠绩穿过来只有短短几个月,但也相识一场,李承铣肯费周章,林楠绩说不感动是假的。   林楠绩又问:“那人贩子抓住了吗?”   汪德海点头:“好险是抓住了。禁军半数出动,对外声称是整顿京城治安。敖敬川天天在外头跑,就差把皇城翻了个底朝天了,端了好几个窝点。”   “这些个天杀的人贩子,选上元节家家户户上街闹元宵的时候出动,专门挑落单的年轻俊俏的男女,还有懵懂的孩童下手。好在敖敬川巡捕及时,解救出十几个人,才顺藤摸瓜找到带走你的那伙人。”   “谁能想到,倒了几手过后,你竟然在长公主府当上男宠了!”   汪德海又低头看了看他这身装束,一副没眼看的神情。   那纱袍还挺长,特意做出拖尾的效果,更别提外袍那轻飘飘的布料,领口还时不时往下滑。   汪德海“哎哟”一声:“你这身衣裳穿的,孟浪,简直太孟浪了!”   周围几个内监都憋着笑。   何修闷笑:“你们别说,楠绩这身装扮,还真有几分姿色。”   旁边的内监也低声嬉笑:“不然怎么能进长公主府呢?”   越说,憋笑的声音越明显。   林楠绩被围观得脸色通红:“确实不成体统,要不我先回去换一身再来拜见皇上。”   林楠绩转身就要走,被汪德海一把薅住:“无妨,先进去拜谢皇上不迟。”   林楠绩只好又掉头,捏了捏发热的耳垂,掀开暖阁珠帘,提着纱袍下摆跪到李承铣面前。   “奴才拜见皇上,多亏皇上庇佑,奴才才能转危为安。”   李承铣早就听见林楠绩在外间的动静,目光在他的衣服上略过,又聚焦到他的脸上。   看惯了林楠绩穿青色太监服的模样,眼下看着他这副打扮,只觉得有些陌生。   林楠绩穿着一身紫色袍服,轻纱一般,下摆拖得很长。往日里带着黑色内监帽子也取了下来,换了上好的玉冠。一头高高乌发束起,下半头发披散于身后,露出俊秀的二头。一张清俊白皙的脸微微向上抬起,下颌线清俊,那双桃花眼里满是恭敬,眸光明亮。   最后,李承铣的目光停留在林楠绩的耳朵上,白玉般的耳廓染上薄红,像新雪映桃花。是在外面被调侃时臊的。   李承铣惊讶的发现,林楠绩也有脸皮薄的时候。   他的手指摩挲着青花瓷的茶杯,轻咳一声:   “朕也没有很挂记,正好趁着你的事情,让敖敬川好好查一查京城的拐卖窝点。”   林楠绩连忙接着话茬道:“皇上英明神武,那些人趁着元宵佳节作乱,简直可恶!”   李承铣眸光不动,盯着凉了的茶水:“哦。”   林楠绩:?   这声“哦”,透着一股灵性。   林楠绩心道:【啊!这简直是我拍马屁的大好时机!】   林楠绩挤出两滴眼泪,一把鼻涕一把泪道:“皇上!这几天奴才过得好苦啊!”   “奴才被人迷晕后到了长公主府,一直提心吊胆,想往外递消息又递不出去,唯恐皇上担心。”   “奴才吃不好睡不香,怕皇上找不着奴才,还怕皇上以为奴才贪玩不回宫。奴才这心里真是七上八下的。”   “多亏皇上英明,一举打击京城人贩子,还发现了奴才的踪迹。”   “皇上简直,简直就是奴才的再生父母!”   林楠绩抬手抹了抹眼泪,从指缝里悄悄打量李承铣的神色。   见李承铣脸上没有动容的表情,林楠绩眼珠子转了转。   【没反应?】   【那我再憋个大的?】   正酝酿着,眼角余光就看见李承铣走到他面前,修长的双腿停在他面前,抬眼所见,玄色衣袍绣工精美。紧接着,林楠绩的下巴就被一只温暖干燥的手抬了起来。   李承铣躬着身子,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抬起林楠绩的下巴,掌心左右转了转。   林楠绩被迫抬起头来,一双桃花眼圆睁着,黑色瞳仁里倒映着李承铣的俊美面容。李承铣长眸深邃,在他脸上逡巡着,目光极为认真。   林楠绩突然感觉耳垂烫软,脖子下意识缩了一下,结结巴巴的出声:   “皇……皇上?”   【脖子……有点酸。】   李承铣瞬间缩回了手,面无表情拆穿林楠绩的谎言:“胖了。”   他命令敖敬川每日汇报一次进展,京城里大半个禁军都出动了。   好几天没有消息,他还以为林楠绩被卖到哪个犄角旮旯受苦。   没想到林楠绩不仅成了男宠,甚至脸都莹润了。   一看就吃得很好。   林楠绩:【……】   李承铣坐回龙椅,含笑睨着他:“看来在长公主府吃食不错。”   【吃食确实不错,长公主府厨子的手艺真是一绝……啊不对,这个不是重点!】   林楠绩立即表明心迹:“长公主心地善良,对下人从不苛刻,奴才感激不已。但奴才还是最想念皇上!”   【真的!好几次想往外递消息,可惜都没找到机会,晕倒的时候差点以为性命垂危,再也见不到狗皇帝了。】   【真是好险!】   【只是没想到狗皇帝居然派出这么多人找我,不对,都说了是趁机打击拐卖。】   【怎么可能只是为了找我,那也太自作多情了。】   李承铣目光微软:“下次出去,再跟丢了,朕就当逃跑处理。”   林楠绩立即道:“奴才遵旨。”   林楠绩寻思了一下:“那奴才先回去换身衣服,再来伺候皇上。”   “等等,”李承铣的目光染上笑意,“你这次立了大功,去内务府领赏。”   林楠绩有点懵地看向李承铣,露出惊喜的神情:“多谢皇上!”   【还有赏赐!】   李承铣又道:“上元节那天的元宵你没有吃到,朕吩咐小厨房给你补上。”   林楠绩目光微怔:“奴才谢过皇上。”   林楠绩心底微动。   他也在御前带了几个月了。   皇帝赏赐不奇怪,但是特意给他补上上元节的元宵,就不太寻常了。   林楠绩心中有些异样的感觉,但没等到探究就抛到了脑后,美滋滋地吃上了热腾腾的五色元宵。   林楠绩又回了御前。   不光回了御前,还因为在大殿上拆穿郭子栩,为长公主证明清白名声大振,得了长公主的人缘。这一遭,不少人对林楠绩都恭敬了三分。   除了李承铣的赏赐以外,李云鸾又给林楠绩赏赐了不少东西,林楠绩在直房那小小的处所都要被长公主府的赏赐放满了。   丁文满眼羡慕地看着赏赐一道道送进门来,咽了咽口水:“楠绩,你真要发达啦!”   林楠绩也惊呆了,连忙向长公主府的新管事道谢。   “多谢长公主赏赐,我身份低微,承蒙长公主照拂,这赏赐太多了,实在不敢收。”   管事面上带笑:“林公公且放心,长公主也怕过于张扬,赏赐的多是吃穿用度,得知林公公喜爱府上吃食,特意命大厨多做了些点心。”   林楠绩瞬间感动。   不愧是长公主,考虑得这么周到。   若是赏赐金银珠宝,他还真不敢收。   树大招风,林楠绩只想做个小太监,等年纪大了向李承铣讨个恩典出宫过稳当日子。   林楠绩感激道:“多谢长公主!”   管事又压低声音道:“长公主还说,此番多亏林公公出力,公主也没想到公公是御前的人,还让小人问公公,可否愿意到公主府当差,不知公公意下如何?”   林楠绩眼睛一亮。   他假太监的身份始终是颗雷,现在长公主有意交好,他不如趁机去长公主府当差,以后离开京城也方便。   林楠绩便低声与管事道:“多谢长公主垂爱,只是我身契在宫中,恐怕不太容易。”   管事了然:“林公公放心,只要公公愿意,公主向皇上讨个人应当不是难事。”   林楠绩心脏猛跳:“如此,奴才先多谢长公主了。”   管事走后,林楠绩将门关上,沏了壶茶,打开点心盒,和丁文一起享用。   点心入口即化,十分酥嫩。   林楠绩舒服地眯起了眼,感觉自己离开皇宫的日子不远了。   ***   李承铣听完李云鸾的来意后,脸色顿时一黑。   李云鸾没有察觉李承铣的神色变化,继续说道:“我府上人员全都换了一遍,正缺一位林公公这样的体贴人。林公公心善又伶俐,还在我府上呆过,最为合适。”   “不如,皇上将林公公赏赐给我?”   李承铣没有立即回答:“林楠绩在我这伺候的不错,以后前途无量,恐怕他未必愿意。”   李云鸾笑道:“林公公心善,想必是愿意的。况且……我府上的厨子可是十分对林公公的胃口。”   毕竟是姐弟俩,李云鸾虽然没有明说,但李承铣还是从她的话语里嗅到一丝不同寻常。   李承铣不动声色:“朕还是问问他的意思吧?”   李承铣内心不为所动。   御前晋升的机会多,前途无量,聪明人怎么会抛弃御前的大好机会转投公主府呢?   林楠绩又不是笨蛋。   当林楠绩被召进殿的时候,他心中有些紧张。   【长公主应该同皇上说了,也不知道皇上同不同意。】   李承铣坚定自信的表情瞬间裂开一条缝隙。   林楠绩愿意去公主府?   李承铣有些不敢相信那道心音,心脏提起,放在桌子上的手慢慢握紧。   “长公主想要跟朕讨你去府上,朕问你,你可愿意?”   林楠绩低着头,有些心虚,尽量声线平稳道:“奴才在公主府得到长公主颇多照拂……愿意为长公主分忧。”   李承铣的脸色瞬间结冰。   林楠绩这是,已经私底下愿意了? 第四十七章   林楠绩小心翼翼地抬起头,就对上李承铣难看的神色。   李承铣坐在龙椅上,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林楠绩,脸上的神情很不每妙,阴云密布,有种山雨欲来的气息。   这种脸色,上一回看见还是在审理郭子栩的朝堂上。   林楠绩心中猛地咯噔一下。   大事不妙!   【狗皇帝生气了?】   【他觉得我想去长公主府所以生气的吗?】   林楠绩低着头,不敢说话了,这个时候再说点什么,好像都不太合适。   尴尬的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一个跪着一个坐着,跪着的六神无主,坐着的看他六神无主,心有无端恼怒。   不知道过了多久,李承铣终于屈尊开了口。   “想去长公主府当差?”   “长公主刚与驸马和离,府中人员清理,正是缺人的时候,你若愿意为长公主分忧,也是一桩好事。”   林楠绩没敢接话,总觉得李承铣话里有话。   果然,下一秒,李承铣话锋一转:“你在御前当差也有些日子了,答应得这么干脆……”   李承铣长眸眯起:“不想在御前当差了?是不喜欢在宫里当差,还是不喜欢在朕眼前当差?”   林楠绩顿时冷汗直流,这三连问林楠绩一个都答不上来,一句都不敢答。   面上强撑冷静,内心委屈到吐槽:   【我能选吗?】   【这具身子三岁就被送进宫了,要是能选谁当太监啊。】   李承铣一怔,听着那心音像是被兜头泼了一盆冷水似的,沉沉闷闷的,透着化不开的委屈。   【怪我想得不周全,以为长公主都开口讨人了,说不定狗皇帝就同意了。】   【其实狗皇帝人挺好的,可是伴君如伴虎,呆在宫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我的秘密就被发现了。】   【到时候脑袋搬家,可就什么都没有了。】   【我想好好活着,不想死。】   李承铣的怒意被冲散大半,没想到林楠绩心里竟然这么百转千回。   不知道什么秘密让他害怕成这样?   他自认为不是昏君,只要不是杀人放火,何至于要杀了林楠绩?   李承铣不动声色道:“可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林楠绩心音停滞了一瞬,一双眼睛微微张大:【他怎么知道!】   李承铣眉梢轻扬。   林楠绩心音凝滞着,大概是潜意识觉得“假太监”这三个字过于危险,下意识屏蔽。电光火石之间,另一个主意在脑海里浮现。   林楠绩深吸一口气,慢慢抬头看向李承铣,语气闪躲:“皇上,奴才是有苦衷的。”   李承铣佯装讶异:“苦衷?什么苦衷?”   林楠绩眼眶慢慢湿润了:“奴才……奴才仰慕皇上已久,怕在皇上身边呆太久了……把持不住!”   “皇上天人之姿,英明神武,奴才自知身份低微,不敢冒犯。”   “但奴才也怕不知道什么时候控制不住,就冲撞了皇上,犯下大不敬之罪!”   【要是控制不住亵渎了皇上,我脑袋就要搬家了。】   【总之继续呆着,我们都很危险!】   李承铣震惊了。   他震惊得好一阵都说不出话来。   他身为九五之尊,被人仰慕也没什么稀奇。   但稀奇在,林楠绩是个太监!   他竟然没看出来,林楠绩对他……有非同一般的心思?   仰慕已久……把持不住?!   心音也对上了,可见不是说谎哄他。   可是,他是个太监啊。   李承铣表情一空,下意识站了起来。   对啊,他是个太监……有些不正常的想法,那反倒——不奇怪?   李承铣的话忽然全噎在了喉咙里,他想过林楠绩不愿意伴君如伴虎,想过长姐许给他许多好处,甚至想过林楠绩是不是觉得长公主府比皇宫更自由。   又或者,林楠绩宁愿贪图长公主府一时的荣华富贵,不要他给的前程。   可他万万没想到会听到林楠绩说出这番话。   更没想到的是——   他本应该感到愤怒,恼怒,恶心。   他本应该立即将人交给锦衣卫严刑拷打,把这些亵渎的念头通通净化。   他堂堂九五至尊,竟然被一个小小的太监惦记,这是何等的冒犯!   但他竟然统统都没有。   林楠绩好半天没听见动静,心中直打鼓。   【我刚才说的,会不会太直白了。】   【不会把皇上吓着了吧?】   李承铣目光复杂地看着林楠绩,试图找出一切不合理的解释。   因为这小子长得不错?   祭祖大典上,不就好几个大臣盯着林楠绩那张脸发呆,薛云来第一次见他,就为他求情。   又或者因为那个“祥瑞”的诨名?   谁会因为“祥瑞”仰慕自己而生气呢?   过了半晌,李承铣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眼眸里闪过惊涛骇浪:“你,你什么时候有这种想法的?”   林楠绩目光躲闪,委屈道:“奴才也不知道,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已经这样了。”   李承铣的表情又空了。   所谓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打住!   李承铣狠狠地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努力用正常的语气对林楠绩道:“去长公主府这件事,容朕再考虑考虑。”   林楠绩见李承铣的语气软和下来,松了一口气,也不敢再提去长公主府的事,连忙道:“奴才想过了,只要皇上不弃,奴才还是愿意在皇上面前侍候。”   李承铣受到的冲击太深,没有立即表态:“你先下去吧。”   “是。”   林楠绩走后,李承铣还是浑身不自在。实在是这事过于惊世骇俗,林楠绩的态度又过于诚恳了,他不知道作何反应。   呆坐半天,李承铣拿起茶水压压惊,放到嘴边才发现是空的。   他看着空了的茶杯,重重放在桌子上。   “简直有毒!”   这句话还是和林楠绩学的。   碰到林楠绩以后,他就觉得自己越发不正常了。李承铣抬起头,望着虚空生闷气。   然后想要捞起旁边的书分神,谁知道不小心带倒了柜子。柜子里的东西散落一地,一个盒子咕噜噜滚了出来,李承铣瞧着眼熟,捡起来,打开一看,脸色又是一黑。   赫然是此前林楠绩送的戏匣子。   因为内容太过违背伦俗,上次草草收在一边,因此里面的故事也没有看完。   鬼使神差的,李承铣又打开了那戏匣子,修长的手指握住摇柄,一张一张向后看去。   柳梦珂与那贵族公子睡在一张床上,衣服散落一地,被子拱起令人遐想的弧度,同床共枕而眠。   下一张,云收雨住。两人又在书桌前共同看书。   不同的是,两人紧紧依偎在一处,柳梦珂抬头望着贵族公子:小生仰慕公子已久……   李承铣面无表情地关起戏匣子。   他现在听不得仰慕这两个字。   过了半炷香,他又忍不住打开了,终于一鼓作气看到最后。   柳梦珂与贵族公子天天你侬我侬,在书房看书,在郊外看书,在卧式看书,最后统统都会往一个不能言明的方向发展,最后两人一起考上进士,入朝为官。   李承铣忍不住道:“荒唐……实在是太荒唐了,天天如此怎么考得上进士?”   李承铣冷静地将戏匣子收起,放进柜子里。   假的,都是假的,定是哪个无聊的画师信手所作,经不起推敲!   另一边,林楠绩走出紫宸殿的范围后,才长长松了一口气。   刚才那招简直是兵行险招。   他不敢直接提去长公主府的事,但他突然想到,任何一个男人,尤其是直男,遇到身边的同性示好,绝对会避之不及!   刚才李承铣的反应就说明了一切。   林楠绩边走边想,现在李承铣肯定觉得他恶心极了,说不定晚些时候就会让人来通知他:可以卷铺盖滚蛋了!   林楠绩就这么一路走回外直房,等着宫里的消息。   第二天,李承铣给他准了一天假,没让他去上值。   林楠绩意料之中,看来昨天那招太猛,李承铣想眼不见为净。   第三天,又准了一天假,连汪德海都纳闷了,御前也不闲呐。   林楠绩觉得十拿九稳了,甚至还去宫外找司南浩和陆乘舟吃了顿饭,陆乘舟还拜托他进了公主府以后多在长公主面前提起他,刷点存在感。   第四天,汪德海来了。   林楠绩连忙开门,将人迎过来。   前两天都是谴何修来的,今天换了汪德海,难道李承铣已经同意了?   林楠绩心里有一瞬间的失落,但想到自己假太监的身份不能暴露,便将那股失落从脑海中驱逐出去。   “汪公公?您怎么来了。”   汪德海眼神复杂地看着林楠绩,没有直说来意,而是旁敲侧击道:“那天你在暖阁,都和皇上说了些什么?”   林楠绩装傻:“奴才没说什么,就交代了些和长公主府有关的事。”   汪德海没有深究:“皇上命你每晚住在紫宸殿,夜间近身伺候。”   汪德海话音一落,林楠绩傻眼了。   好半天都没回过神来。   住在紫宸殿伺候?   林楠绩瞪大了一双眼睛。   不是,狗皇帝有病吧?   他都那样说了,李承铣竟然不在意?   还让他近身伺候?!   林楠绩瞬间有种搬起石头砸了自己脚的感觉,这下他得不分白天黑夜地投入痴汉太监的角色了?   当晚,林楠绩就留在了紫宸殿。   伺候完李承铣洗漱更衣后,太监们依次退出去。汪德海身为大太监,在宫里是有住处的,离紫宸殿不远,几步路便可走到。   汪德海年岁大了,守夜总会精神不好,因此这事交给了年轻太监。   两个在殿外守着,殿内还会留一个太监睡在外间矮榻上,随时听寝室里的召唤,随叫随到。   眼下,林楠绩躺在矮榻上,规规矩矩地躺着。   守夜这活重点在守,晚上不能睡,林楠绩瞪着眼睛盯着漆黑的屋顶,时不时眨眼提神。   【奇怪,我都那么说了,皇上却把我调来守夜,他不怕我冒犯吗?】   【这差事……也太危险了。】   林楠绩猛掐一下大腿,很怕露陷,于是拼命给自己洗脑。   【皇上俊美无匹,无人可比。】   【狗皇帝还派敖敬川统领满京城搜寻我,还给我赏赐……真是没有比狗皇帝更好的上司了。】   【得主如此,还有何求?】   洗脑了半天,林楠绩幽幽地叹了口气。   【有些事太危险了,我真是想都不敢想。】   睡在寝殿里的李承铣听着林楠绩絮絮叨叨的心音,尤其是听到夜半时分,林楠绩还在心里想着他的好,李承铣就……忍不住长眸震动。   林楠绩不是一直骂他是狗皇帝吗?怎么突然……如此无法自拔?   哦,狗皇帝这个称呼并没有变。   但心音是不会骗人的。   李承铣也跟着叹了口气,望着帐顶,睡意全无。   他察觉到自己受到林楠绩的影响后,第一反应确实是把人调离御前。   但随即他取消了这个念头。   一来林楠绩没有犯错,不仅没犯错,甚至还有功。   二来,他身为九五至尊,不应该逃避,更不应该被一个小太监影响,所以李承铣干脆把林楠绩调来近身伺候。   可眼下,李承铣睡不着了。   直到外间的心音全消,月上中天,紫宸殿内一片寂静,李承铣还瞪着一双眼睛难以入眠。   想到明天还要上早朝,李承铣不禁咬牙。   他掀开被子,修长的腿落在地上,悄无声息地出了寝室,走到外间。黑夜之中,他看见一道纤细的身影窝在窄小的榻上。   李承铣慢慢走近,在榻前停了下来。   借着如银的月光看清了林楠绩的面容。   清隽,俊秀,这么一张精致贵气的长相却生在一个太监身上。   “真是可惜了。”李承铣低声道。   若是一个正常男子,李承铣此刻便能为他指一桩大好婚事。   可惜是个太监。   李承铣二十多年来的身为皇子,继而成为皇帝的岁月里,太监几乎是他最深恶痛绝的一类人。   他们阴险,狡诈,善于用冷细的声音在皇帝身边进献谗言。   生杀予夺,一条条鲜活的性命在他们手里顷刻间灰飞烟灭。   然而究其本质,他们也不过是参天大树上的菟丝花藤,离开树就如同无骨的蛇,只剩下干瘪的皮。   然而此刻,他却真情实意地为一个小小的太监惋惜起来。   李承铣觉得自己疯了。   林楠绩安详地睡着,作为守夜的太监竟然先睡着了,真不称职。   然而他睡得好生安恬,眉目舒展着,月光洒在他平静的眼皮上。鼻翼轻微熠动,呼出悠长的气息。再往下是紧闭着的双唇,唇色浅红,偶尔微张着,好像在说梦话。   李承铣弯下身子,想听他在说什么梦话。   梦话的声音微弱,李承铣只能更弯下腰,披散下来的头发垂到林楠绩身上,黑暗里难分彼此。两人的距离有些近了,李承铣凝神去听,林楠绩呼出的鼻息喷洒在他的侧脸上,热热痒痒的。   “狗皇帝……变态……奴才……阿嚏!”   一声喷嚏直接喷了李承铣满头满脸,李承铣瞬间直起身子,面无表情地抹了一把脸。   仰慕个屁!   天天就会给他添乱! 第四十八章   第二天,林楠绩一觉睡醒,伸伸懒腰打了个哈欠。打到一半,忽然浑身一僵,瞅了瞅外头蒙蒙亮的天色,一骨碌爬了起来。   眼看着是到上朝的时辰了,他居然一整晚都睡过去了。   林楠绩狠狠地捏了一下自己的腮帮子,慌忙套上靴子,快步进了寝室。   高高的蜡烛燃烧着,将温暖的寝殿照得灯火通明,伺候洗漱和早膳的内监已经轻手轻脚地忙碌起来了。李承铣也已经起来,穿着一身明黄色里衣,起身站在床边。   林楠绩连忙上前,走到李承铣身边伺候:“皇上,昨夜睡得可好?”   李承铣瞥了林楠绩一眼,有些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尚可,更衣吧。你刚来守夜伺候,感觉如何?”   林楠绩拿过朝服,伺候李承铣穿衣。   边踮起脚尖展开衣服,边笑着说道:“托皇上的福,奴才挺适应的,能近身伺候皇上,真是奴才前世修来的福气。”   李承铣从鼻尖挤出一声低哼。   适应得是挺不错,从来没见过太监守夜第一晚就睡得比皇帝还香的。   林楠绩见李承铣没说话,也识趣的不提,谁让他也心虚呢。   林楠绩将朝服服侍李承铣穿上,踮起脚尖抚平肩膀处的褶皱,又抻直两边的袖子。   冷不丁的,李承铣突然来了一句:“你昨天晚上说梦话了。”   抻直的袖子瞬间被拉长,李承铣的身形都被扯晃了一下,呈现一种滑稽的姿势。   汪德海看得眼睛都直了,皱着眉瞪了林楠绩一眼,拼命地使眼色。   林楠绩连忙松手:“奴奴才罪该万死,昨夜一不小心眯了一会儿,还望皇上恕罪。”   【让你睡让你睡!】   【讲梦话都被皇上听见了,千万别说不该说的!】   林楠绩抬起头,小心地打量着李承铣的神情:“不知道奴才梦里……都说了些什么?”   李承铣目不斜视:“你好像在梦里提到了朕。”   林楠绩瞪圆了眼睛。   【!!!】   【我提到了皇上?】   回想了一番昨晚的梦境,林楠绩心虚地低下头。   【昨晚好像是梦见狗皇帝了,梦见他很变态,居然那么对我!】   李承铣仍然目光平视,却忍不住分神探究。   变态?   他对林楠绩怎么变态了?   等等,是林楠绩梦到他做什么了?   想到林楠绩昨天的那番话,李承铣心脏猛跳了两下,该不会是……   李承铣复杂的目光中略带几分谴责地看向林楠绩。   就这么仰慕?   林楠绩目光低垂着,时不时心虚地用余光偷瞄李承铣的神色。   【非要脱了裤子打板子,非得跟我屁股过不去吗?在梦里我足足被打了三十大板啊!】   李承铣瞬间唇角轻抽。   什么打板子脱裤子?   肯定是他在梦里犯错了,否则他怎么会平白无故赏板子?   一想到刚才自己居然往那种方向想,李承铣脸色隐隐发黑。   都怪林楠绩这几天总是说一些似是而非的话。   林楠绩还一本正经地回答道:“定是因为太过仰慕皇上,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李承铣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   决定大度地不和他计较。   林楠绩又拿起腰带,腰带上镶嵌着宝石,沉甸甸的,林楠绩只能双手各持一端,张开双臂环住李承铣的腰,小心将另一端绕到前面。   两人的距离陡然拉近,李承铣浑身一僵,垂眸看着林楠绩努力地伸长双臂。从这个角度看,仿佛是林楠绩在抱着他。   林楠绩不知道用的什么,身上有一股若有似无的香气,像是皂角香,味道干净清冽,淡淡的,萦绕在鼻端。   林楠绩鼻尖都冒了汗,终于将腰带扣上了。   【终于扣好了,这腰带还真难系。】   【狗皇帝站得好像个木桩。】   李承铣冷酷的收回目光。   穿戴完毕,小太子进来了,走到跟前抱住李承铣的腿:“父皇,抱!”   李承铣坐下来用早膳,顺势将小太子拎在腿上:“今日起得这么早?”   李成榆认真道:“儿臣早起温习了功课,太傅今日要抽查的。”   李承铣欣慰道:“榆儿用心了。”   最近小太子越发沉迷于读书,哄得唐若虚打了鸡血般,每天就爱给小太子讲学。   李承铣又道:“学习很好,也别太累了,你还是孩子,困了就多睡会,不急于这一时半刻。”   小太子:“榆儿不累。”   李承铣和小太子一起用完早膳:“父皇先去上朝,你先……”   小太子脆生生道:“儿臣想让林公公陪我玩。”   说完就拉着林楠绩的手,双眼亮晶晶的。   李承铣瞬间怀疑这小子是奔着谁来的。   林楠绩只好向李承铣告了假,今天不随同上朝,留下来哄小太子,先在东宫学了功课,然后被拉着到御花园玩耍。   御花园里,有些早春的花已经开放了,春光正好,小太子拉着林楠绩在御花园里晃悠,指着盛放的海棠,脆生生道:“好看!”   林楠绩也觉得好看,折了支海棠簪在小太子头上。   小太子长得像画上的童子,簪上海棠花更是俊俏极了。   小太子摸了摸头上簪着的海棠花:“好看吗?”   新任的奶娘稀罕地把海棠花固定好,笑道:“好看极了,殿下戴什么都好看。”   小太子拉了拉林楠绩的衣袖:“林公公也戴。”   林楠绩有些怪不好意思的:“奴才就不献丑了。”   小太子拉长了声音:“戴嘛——奶娘都说好看了。”   林楠绩只好也给自己折了一支,别在帽子上。   戴好了,小太子仰着头,认真道:“好看。”   林楠绩也觉得新奇,下意识摸了摸头顶上的花。听说古人不论男女,都有簪花的习俗,是出于对美好事物的热爱。林楠绩还是头一次簪花,觉得这算是入乡随俗。   小太子又道:“林公公,我想玩捉迷藏。”   ***   李承铣下朝以后,得知小太子带着一群人去御花园玩,换上便服就朝御花园找去。   御花园里,春风拂面,暖融融的,天上的云像一层薄纱。御花园里的早樱海棠都开了,远远看去像漂浮着一片云霞,云霞中,一道青色人影踉跄地行走,眼上蒙着一层白纱,双臂向前伸,小心翼翼地探着。   李承铣一走到御花园,看到的就是这副场景,春光洒在那道青色身影上,轮廓被打上一层微光。那人头顶还带着花,黑色纱帽上别着怒放的海棠,仿佛整个人都染上了一层胭脂色,李承铣心脏微微颤动了一下。   他不禁有些好笑,一个小太监,还臭美上了。   李承铣提步正要上前,忽然被人撞了一下。那人低声“哎哟”一声,一抬起头来,看清李承铣的面容,吓了一大跳,瞬间腿软跪下去了。   李承铣和汪德海也被吓了一大跳,李承铣惊魂甫定地看着那内监额头上的鬼画符:“这是干什么呢?”   内监哆哆嗦嗦:“陪殿下玩做迷藏。”   汪德海指着他的脑门:“那你脑门的王八又是怎么回事?”   内监道:“被逮住的人,要在脑门上画王八。”   李承铣皱眉,谁想出来这馊主意,一想到满花园乱跑的王八,成何体统。   内监求饶道:“皇上饶命啊!奴才不是故意冲撞皇上的。”   李承铣没有发话,因为他径直往前走了。   汪德海看着他脸上的王八就气血上涌:“赶紧走赶紧走,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那内监才如蒙大赦,连忙溜走。   汪德海刚将人打发,李承铣已经走到蒙着眼睛的小太监身后了,李承铣不动声色地看着这小太监的背影,疑心自己的眼神是不是变好了。   不然怎么一眼就认出这是林楠绩?   林楠绩正双臂伸直了向前,晃晃悠悠的摸索着,又穿着一身青色的太监服,感觉自己很像电影里演的僵尸。   他听见身后有脚步声,那脚步声不轻不重,落在他身后就不响了。林楠绩顿时大喜,一个转身,僵尸一般双腿并直跳向前,蹦了两下,指尖就将人抵住了。   他的双手先是触碰到一堵硬邦邦的胸膛,掌心传来布料顺滑的触感,然后是沉稳跳动的心脏,和硬实中微带弹性的肌肉。   【咦?胸肌练得挺好啊!】   林楠绩双手又往上,摸到那人的脸颊,还有高挺的鼻梁。   【个子挺高啊,鼻梁也挺高的。】   【何修?不像,何修好像没有这么高。】   他又往上,摸到了深邃的眼窝和轮廓分明的眉骨,眼睫在掌下轻轻颤动着。林楠绩还是没感觉出来,只好又双手往下。   【肩膀挺宽阔啊,胸肌,喔!还有腹肌,腰挺窄,这个身高,腿应该也挺长的。】   【哇!是哪个侍卫吗?肩宽腰细腿长,身材真不错啊!】   林楠绩试探着喊了一声:“刘侍卫?”   “孙侍卫?”   那人都没应声。   【都不是?我再摸摸。】   林楠绩的手已经毫无章法了,来回摸了几遍,试图找出这人的特征对号入座。   汪德海在旁边,心惊胆战地看着林楠绩在老虎身上撒野,上上下下都快把全身摸遍了,眼看着就要摸到不可描述的地方了,汪德海惊出一身冷汗:“大……大胆!给我住手!”   林楠绩被这一声吼,吼得魂飞魄散,双手顿时僵住。   【这声音……是汪公公?】   【汪公公怎么也来玩捉迷藏了?他不是陪同在皇上身边吗?】   林楠绩终于察觉出不对劲了。   【啊啊啊!!!】   林楠绩一把扯下蒙在眼睛上的布,一睁眼就对上李承铣的脸。李承铣双手负在身后,一脸神情莫辨地看着他。   林楠绩瞬间软了膝盖,“咚”的一声就跪到了地上。   “皇皇皇上饶命!奴奴奴才不是故意的!”   【啊啊啊啊啊!】   【摸了半天,怎么是狗皇帝啊!】   【我还上上下下摸了那么多遍?】   【我这双手还能要吗?】   汪德海小心端详了一下李承铣的神色,可惜什么都没解读出来,但他身为大太监,碰到这种大不敬的举动,他得处置。   因为汪德海上前一步,怒斥:“大胆奴才!吃了熊心豹子胆了!竟然亵渎龙体!”   他恨铁不成钢地对林楠绩道:“平日里看你小子挺机灵的,怎么今天如此犯蠢!”   又用余光瞄皇上的表情:“你可知犯了死罪!”   林楠绩一哆嗦,哭丧着一张脸:“奴才真的知道错了,皇上饶命啊!”   【狗皇帝怎么被摸了也不出声啊?】   【呜呜呜呜我不会真要凉了吧!】   李承铣清了清嗓子:“死罪倒也不必,你这副模样,是干什么呢?”   林楠绩悬着的心微微放下,毕恭毕敬道:“奴才这是陪小太子玩捉迷藏呢。”   李承铣抬手点了一下他的额头,一个王八张牙舞爪地趴在他的脑门上:“你也被抓住了?”   林楠绩讪讪笑道:“正是。”   小太子藏了许久,见林楠绩一直没有找过来,按捺不住性子自己先出来了,出来就看见父皇站在林楠绩面前。   他眼睛一亮,熟练地往前一扑,锁住李承铣的腿,语调欢呼雀跃:   “父皇也被抓住啦!”   李承铣忽然感到大事不妙。   果然,下一秒,小太子扯开了嗓子:“画王八,画王八!父皇被抓住了也要画王八!”   周围陪小太子玩捉迷藏的太监宫女侍卫全都死死地埋着头,假装没听见。   李承铣往周围扫视了一眼,就连汪德海的头都低下去了。   他忽然觉得,自己平时还是太宠着李敬榆了。   李承铣此时充分显示出了大人的狡猾,他没有说答应,也没有说不答应,而是问道:“谁提出的画王八?”   林楠绩这会不仅腿软了,他全身上下都恨不得找个洞钻进去。   李敬榆眨巴眨巴眼睛,不说话。   他答应了林公公的,父皇要是问起,绝对不能把林公公说出去。   见李敬榆没把他供出去,林楠绩悄悄松了一口气。   【小太子好样的,够义气!】   李承铣脸色一黑,他就知道!   除了林楠绩,还能有谁!   李承铣试图转移话题:“书念的如何了?今日太傅可有夸赞榆儿?”   李敬榆老老实实道:“太傅夸我书背的好,记的快。”   李承铣点点头:“要不要和父皇一起去看皇奶奶,将今天学的背给皇奶奶听听?”   李敬榆小脸一偏:“不要,儿臣今日已经背过了。”   李承铣:……   李敬榆圆睁着一双墨葡萄似的眼睛,期待地看着李承铣:“父皇,怎么还不画王八?”   李承铣脸色隐隐青黑。   因为你父皇不想做王八。   李敬榆嘴巴一扁,泫然欲泣:“儿臣知道了,父皇这叫玩不起!”   李承铣脸色更黑了:“这句又是谁教你的?”   李敬榆下意识往林楠绩看了一眼,又立即收回来:“没谁。”   又补了一句:“父皇坏!我要去找皇奶奶!”   李承铣一想到这个荒唐事还要闹到太后宫里,两眼一黑,一把拉住小太子,咬牙切齿道:“只此一回,下不为例!”   小太子顿时云收雨住,将毛笔塞进林楠绩手里:“林公公快画吧,画完了我还想玩!”   林楠绩握着笔的手颤抖着,不敢看李承铣此时的脸色。   “皇……皇上?” 第四十九章   李承铣咬牙切齿:“画!”   林楠绩惶恐地举着毛笔,在李承铣极具压迫感的视线中哆哆嗦嗦落下一笔墨迹。李承铣挺阔光洁的额头上出现一个黑色圆圈,瞬间削弱了压迫的气势,显得无比滑稽。   林楠绩只下了一笔就迟疑了。   【哎呀,这个王八,实在是和英明神武的皇上不太搭呀。】   李承铣从牙缝挤出三个字:“继续画!”   林楠绩咽了咽口水。   【好吧,这可是你命令我画的。】   身后好几双眼睛盯着,林楠绩本来就不擅长用毛笔写字,更别说画画了,他的笔画颤颤巍巍的,在圆圈周围画上气若游丝的乌龟脑袋、四肢和尾巴,最后提笔在中间画了一个井字,歪歪扭扭的能看出是个乌龟模样。   “画,画好了。”   林楠绩放下毛笔,觑向李承铣。   林楠绩瞄了一眼,没忍住又瞄了一眼。   李承铣穿着一身绀青色便服,外面罩着月白色的外袍,袖口处绣着精致的同色云纹,腰间系着白色玉佩。头上没有戴冠,只用一只玉簪簪起,仔细看,那玉簪还有点眼熟,是上元节时从他手中顺走的那个。   林楠绩以为李承铣当时只是一时兴起想捉弄捉弄他,没想到还真戴在了头上。不知怎么的,心中有些异样的感觉。   大概是没想到,李承铣堂堂九五至尊,全天下最尊贵的人,想要什么没有,非得要戴一只不值钱的簪子。   怎么都觉得不般配。   但那异样在看到这张有棱有角的俊美面容上顶着的王八后,瞬间变成了憋笑。   林楠绩使劲压着嘴角不让自己笑出来。   【救命……好像真的有点好笑啊哈哈哈哈哈哈!】   李承铣发黑,瞪着林楠绩头顶。   汪德海低头不敢看,周围侍卫和太监宫女更是躲得远远的。   给皇帝头上画乌龟,谁敢呐?   想都不敢想!   这不是在太岁头上动土吗?   汪德海则在想,这小子,此战若不倒下,来日必定飞黄腾达。   只有小太子心思单纯,抬头望着父皇额头上的乌龟,拍手叫好。   “林公公,我也想要。”小太子浑然不觉气氛的凝重,指指林楠绩手中的毛笔。   林楠绩不敢动。   李承铣瞥他一眼:“没听见小太子的话?”   林楠绩讶异抬头,见李承铣并非阻拦的神色,只要又依葫芦画瓢给小太子也画了一只。   【这是……为了彰显父子其乐融融?】   其实李承铣没想那么复杂,反正都是丢脸,他不介意拉着儿子一起。   画好以后,小太子雀跃道:“父皇是王八,我也是王八!”   李承铣一把捂住小太子的嘴,脸色发黑:“不许说!”   “不是什么好词,别什么都学!”   小太子终于识趣了一回,乖乖地闭了嘴。   李承铣终于舍己为人哄好了小太子,接过汪德海递过来的帕子,面无表情地擦了擦脸,吩咐人将小太子送回太后那里。   闹剧终于结束了,林楠绩松了口气,不经意对上汪德海的视线,总感觉对方的视线莫名的……热切?   然而汪德海只是不痛不痒地教训了几句:“别再整这些有的没的,安安分分做好分内之事。”   林楠绩擦了擦额头的冷汗,连声应是。   回到紫宸殿,眼看着到了换值的时候,林楠绩左右瞄了瞄想要趁李承铣不注意的时候偷偷溜走。   谁想到,李承铣想后背长了眼睛似的,冷不丁地回头:“林楠绩,进来。”   林楠绩刚迈出的半个脚掌“嗖”的一声收回来,欲哭无泪地跟在李承铣后面进了紫宸殿暖阁。   “画王……捉迷藏是你出的馊主意?”李承铣睨着他问道。   林楠绩讪讪笑道:“小殿下说玩腻了,奴才就想了个招给小殿下解解闷。”   【我也没想到半路会杀出皇上啊。】   【而且,我也没说要给你脸上画,谁知道你答应得那么快。】   【但凡你再答应晚点,我就哄小殿下玩别的了。】   李承铣目瞪口呆。   到头来,还是他不对?   李承铣浑身嗖嗖地往外冒着冷气,林楠绩见状不对,连忙认错:“都是奴才的错。”   林楠绩偷瞄李承铣,见李承铣面无表情地盯着他,哭丧着脸:“奴才再也不敢了。”   李承铣依旧面无表情:“你过来。”   林楠绩:【?】   “过来。”李承铣又重复了一遍。   林楠绩同手同脚地走到李承铣面前,在一步之遥停下。   【啊啊啊啊!狗皇帝要干什么!】   【他该不会恼羞成怒想对我动粗吧?】   心音刚落,冰凉的触感就落到了额间。林楠绩浑身一僵,抬眸就看见李承铣流畅的下颌线。李承铣右手执笔,眼眸低垂,神色认真地在林楠绩额头画着。   狼毫笔柔软而微弹的笔尖在额头缓缓滑过,蘸满墨汁落下凉凉的印记。林楠绩眼睫微微颤动,浑身僵硬着不敢乱动,目光毫无章法地停留在李承铣执笔的手上。   那只手修长有力,骨节分明,常常握笔的地方长着一层薄薄的茧。   目光渐渐上移,林楠绩看见他专注的眼神,仿佛不是在画王八,还是认真地批阅奏折。   头顶王八最后被添上一道尾巴,笔触流畅,一气呵成。   林楠绩收回眼神,心道:【画完了?】   接着左颊就被点上一道墨迹。   林楠绩:【怎么左脸也有?】   李承铣俯下身子,轻嗤一声:“啧,画得顺手了。”   林楠绩结结巴巴:“皇……皇上别埋汰奴才了。”   李承铣狠狠地画上一笔,才愤愤地收了手。   又唤汪德海进来,拿了面镜子,让林楠绩照着看。   林楠绩看着自己额头和左右脸上画满的王八,顿时直了眼,还硬是挤出一抹言不由衷的笑容:“皇上画得真好,奴才真是受宠若惊。”   李承铣笑眯眯道:“既然朕画得好,只有这几人欣赏可惜了。”   林楠绩笑容险些垮了:“皇上这是何意?”   李承铣理了理衣袍,神清气爽道:“朕赏你绕皇宫走一圈,让所有人都欣赏欣赏朕的墨宝。”   林楠绩瞬间傻眼了。   【绕皇宫一圈?】   【让所有人都围观吗?】   【啊啊啊啊啊!】   【我就知道他没憋好事!】   ***   青天白日,一个青衣太监扭扭捏捏地在皇宫跸道上走着,时不时抬起袖子掩面。那人正是林楠绩,林楠绩心里头臊得慌,整张脸都涨红了。   越是这样,越吸引了周围人的目光,不少人都看过来,好奇地看着这个太监。再看见后面不远的皇帝时,又纷纷收回视线,毕恭毕敬地行礼。见皇上并无怪罪,几个胆子大的太监上前查看,窃窃私语。   “这是怎么回事?脸上画的怎么这样?”   “这是谁啊?怎么敢这样出来,不怕被罚吗?”   “啧,没长眼睛吗?皇上就在后面,肯定是皇上同意的呀。”   “是是是,是这么个理儿。”   “好像是御前的林公公!”   走到太和殿前,在宫内各处上值的大臣听见外头闹哄哄的,趁换杯茶水的功夫也出来凑热闹,看见中间簇拥着一个人。大臣们伸长了脖子,就看见一个太监涂了满脸的王八。   柏章磕着瓜子从文华殿出来,见到热闹岂能不凑,努力挤到了中间,看清那人面容后惊讶出声:“林公公?你不在御前当差,画了这满脸鬼画符跑来这里干什么?”   林楠绩抬起头,目光幽幽地看着柏章:“皇上说了,这是墨宝,让大家欣赏欣赏。”   柏章听罢哈哈大笑:“哈哈哈哈哈谁拿王八当墨宝啊……”   他还没笑完,就看见落后几米远,穿着便服的皇帝,顿时哑巴了。   这难道是皇上的墨宝!   柏章顿生急智:“……这墨宝真是不凡!瞧这笔法,遒劲有力,不失风流,真是上好的画作!微臣能欣赏到这样的画作,三生有幸!”   林楠绩看着柏章满眼仰慕的神情。   【高,实在是高!】   【可惜你上司就在后面,他盯着你眉头都能夹死苍蝇了。】   王中丞不知什么时候也出来了,他站在太和殿前,皱着眉看着眼前闹哄哄的场景:“太和殿前,如此哗众取宠,真是有失体统!”   柏章听见王中丞的声音顿时夹起尾巴。   谁想到王中丞却道:“老夫……罢了,老夫也来欣赏一下皇上的新作。”   说罢,王中丞走到柏章后侧,摸着胡子:“不错,在人脸上作画还能有如此流畅的笔法,非一日之功!”   林楠绩瞪大了眼睛。   【王中丞,您不是最刚直不阿,最不屑拍马匹了吗?】   【您,您怎么也变了啊!】   林楠绩在太和殿前这短短的路程,围上来不少大臣,甚至有人还像当场将他脸上的墨迹临摹下来,永久收藏。   林楠绩欲哭无泪,这有什么好收藏的!   最后就连冯元秀都被惊动了,他站在一旁,脸上的神情永远是温和莫测的,虽然年迈,也备受尊敬。   林楠绩求救似的看向冯元秀。   【冯阁老,您看看,这成何体统!您快管管啊!】   【您身为当朝元老,群臣表率,不能任由一个小太监扰乱众臣的工作哇!】   【求求了,我真的不想社死了!】   谁知道冯元秀站在原地,还和李承铣聊了几句,一副相谈甚欢的样子。然后笑呵呵地看着林楠绩:“皇上今日心情不错,竟然让我等大开眼界。”   李承铣不知道什么时候手里拿了把扇子,“唰”的一声展开,轻轻扇动。   “阁老此言差矣,朕有了高兴的事情,自然要与诸位大臣同乐。”   林楠绩咬牙切齿:【同乐个屁啊!】   【55555怎么这种事情总是能让我碰上?】   【我当初怎么就鬼迷心窍非要提这个!】   【狗皇帝!我与你不共戴天!】   李承铣一边摇着扇子,一边听着心音中骂他的熟悉语气。   虽然是骂他的,但李承铣却前所未有的安心。   明明天气还是春寒料峭,李承铣却摇着扇子,像是要将某种异样的感觉统统扇走。 第五十章   好不容易人散了,林楠绩一张脸已经烧得发烫。回到紫宸殿,李承铣又摇了摇扇子,调侃道:“你心里不会埋怨朕吧?”   林楠绩还顶着一脸的墨迹,求饶道:“奴才哪儿敢啊,皇上饶了奴才吧。”   李承铣的扇子扇得哗啦哗啦响,冷哼一声:“我看你胆子挺大,敢诓太子玩这种东西。”   林楠绩觉得自己真冤:“皇上说的是,奴才吸取教训了。”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林楠绩看着李承铣将那扇子都快扇出影儿了,撇了撇嘴。   【这天也不热啊,拿扇子扇什么,附庸风雅。】   李承铣扇扇子的动作顿时停住了,扇也不是,不扇拿着又犯傻,干脆“啪”的一声撂桌上了。   李承铣终于高抬贵手:“算了,滚吧!”   林楠绩终于如蒙大赦地溜了,回去洗了脸,接着出宫直奔西市街。   仙客楼里,林楠绩猛灌了一杯茶:“我这差当的,一天天尽丢人现眼了!”   陆乘舟嘿嘿直笑:“我都听老头子说了,你脸上顶着皇上的墨宝在皇宫晃了一圈,文武百官都知道了,估计没多久就要传遍全京城了。”   林楠绩脸色涨得通红:“真不如去长公主府当差,脸都没了。”   司南浩也一脸可惜的模样:“真可惜我不在场,要是我在场……”   两幅面孔齐刷刷地看向他。   “谁看就把谁抓去诏狱?”   “戳瞎他们的眼?”   司南浩:“那我也得看看皇上的墨宝长什么样啊。”   “都是顾命大臣,我有哪个胆吗?”   两人齐齐一声:“嘁!”   陆乘舟突然惋惜道:“说起来,你没能去长公主府当差,真是可惜,这下我连内应都没了。”   林楠绩看向他:“怎么了?”   陆乘舟愤愤地喝了杯酒:“我被长公主赶出来了!”   边说边委屈:“我对长公主一片痴心,就因为我爹是礼部尚书,说什么长公主都不肯让我继续住在府上了。”   林楠绩有些无言以对,长公主要是还敢留,言官的唾沫星子都能把她淹死。   陆乘舟断断续续地又将事情原委说了一遍。   陆乘舟在长公主府当男宠这事都捅到了朝堂上,他爹礼部尚书陆纬同只觉得一张老脸都丢尽了,当天就把人抓回府闭关读书准备今年的春闱。陆乘舟不服,找了个晚上跑了,直接跑去长公主府。   但长公主府也不让他进门,也让他在家好好准备会试,这下陆乘舟直接傻眼了。   林楠绩和司南浩同情地看了他一眼。   林楠绩讶异道:“你居然是举人?”   陆乘舟“嘭”的一声放下酒杯:“没想到吧?”   司南浩直接揭了他的老底:“最后一名。”   陆乘舟郁闷极了:“我爹总是逼我读书,我以为考上举人他就能消停了,我本来就不是当官的料。再说,还有一个月就要春闱了,我哪来得及准备,这不赶鸭子上架呢?”   司南浩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要实在不想考,那就走个过场呗,名次别太难看就行。”   林楠绩不太懂古代科举,但根据原书的剧情,这次科举有点不太平,牵扯甚众。他含糊道:“下次考也行啊。”   陆乘舟丧气道:“老头子不同意,说就算这次没考上,就当熟悉科考流程。”   说着,陆乘舟又抱有希冀地问司南浩:“你们锦衣卫还缺人不?我武功不错。”   司南浩一脸惊恐地往林楠绩身上靠了靠:“绝对不行!我爹已经天天看我不顺眼了,再加上你爹,我还有活路吗?”   陆乘舟愤愤地瞪了司南浩一眼,借酒消愁。   菜陆陆续续上了,几人放下烦恼,大快朵颐起来。正吃着,突然听见楼下闹哄哄的一群人走上来。   “蒋公子,没想到能在此处相逢,真是幸会幸会。”   “我在江西,早就听闻蒋公子的才名,此次能与蒋公子同场科举,也算不枉此行。”   “可不是,此次春闱有蒋公子下场应试,恐怕状元非蒋公子莫属了。”   一群年轻举子闹哄哄地走上仙客楼的二楼,当中簇拥着一位穿着蓝色锦衣的公子,那人看着二十多岁,气宇轩昂,举手投足之间散发着意气风流,吸引了不少食客的目光。   林楠绩也好奇地探出头看去,中间的蒋姓公子若有所感,也朝这边看了过来。   “这些都是今年的举子吧?”林楠绩随口一说,袖子却被陆乘舟扯了起来,不由转头去看,“怎么了?”   陆乘舟口中默念:“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林楠绩和司南浩面面相觑。   司南浩左右张望::“躲谁呢?”   林楠绩还没弄明白状况,那群年轻举子就成群结队地过来了,为首的蓝衣公子停在几人面前:“表弟,好久不见,怎么还躲着为兄呢?”   陆乘舟放下林楠绩的袖子,双手交叉环抱,坐着没动:“居然是瀚文表哥,不好意思,人太多了一时没认出来。”   蒋瀚文也不生气,风度翩翩道:“今年春闱,表弟也要下场,准备得如何?”   陆乘舟脸色不太好:“这就不劳表兄费心了。”   蒋瀚文还没说话,身边的其他举子先不乐意了。   “你怎么说话呢?以蒋公子的身份中进士可是十拿九稳的,说不定就是今年的状元,你怎可这般无礼?”   有京城中的举子道:“你们不知道,这位可是礼部尚书陆大人的儿子,口气当然不小了。”   “嘁,原来有后台,是个靠老爹的。”   陆乘舟脸色难看:“你们怎么说话呢?什么叫有后台?”   “哟,还不让人说啦,别什么名次都没拿到,丢了尚书大人的脸。”   话越说越难听,就连林楠绩和司南浩也皱起了眉。   司南浩沉着脸:“说够了没有?”   谁知那人眼尖,言语更加刻薄:“没想到陆大人之子如此自甘堕落,竟然和锦衣卫的蕃子还有宫里的太监混到了一处,简直有辱斯文!”   蒋瀚文这才知道原来和陆乘舟坐在一处的,一个是锦衣卫,一个是太监。   他顿时后退了一步,皱起了眉,不赞同地说道:“表弟,你这就不对了。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你和这些人厮混一处,岂不是给伯父抹黑。”   话音刚落,陆乘舟直接按着剑柄站了起来:“还有完没完了,你书读得好就高人一等了?我呸!”   蒋瀚文冷哼一声:“表弟倒也不必这般恼羞成怒,你若是还想在科考中夺得名次,还是回家多温书的好。”   “你!”陆乘舟简直按捺不住脾气想要拔剑,被林楠绩死死按住。   林楠绩目光平静地看向蒋瀚文,语调如常:“蒋公子谦谦君子,才华过人,此次进京赶考定有所获。我等不过在此小聚,蒋公子又何必带着一群人来咄咄逼人,岂不有失君子风度?”   “蒋公子声名在外,是不少读书人的仰慕对象,还希望蒋公子能不负读书人的本心。”   蒋瀚文轻轻皱眉:“你这是什么意思?”   他看这人年纪不大,面皮也生嫩,没想到说出口的话却有些难以对付,还有些话里有话。   蒋瀚文当即便对林楠绩不喜。   都说宫中的阉人比小人还难缠,行事作风更是阴险,最擅长进献谗言,陷害忠良。蒋瀚文身为文人士子,压根不屑与这等人多说一句。   他冷冷地看着陆乘舟:“你好自为之,我只是不忍看伯父为你如此操劳。”   说罢,便带着一群举子浩浩荡荡地离去。   陆乘舟重重地将佩剑拍在桌子上:“他凭什么不忍?不知道的还以为我爹是他爹呢,我呸!”   司南浩快言快语:“你怎么还有这样的表哥?他读书很好?怎么说的他稳中状元似的。”   陆乘舟郁闷地灌了口酒。   “从小我爹就拿我和他比,现在好了,他来京城赶考,还住在我家。到时候他中了状元,我落榜,我爹非得打死我!”   林楠绩疑惑:“他真有那么厉害?”   陆乘舟又倒了杯酒:“你们不知道,我这个表哥小时候在我们家住过一段时间,我爹请了夫子来家里教书,他文章背得比我快,字写的比我好,小小年纪就能出口成章,我爹总是夸他。”   “后来他回了江南,在江南一代也有神童之名,这些年更是名声在外,连续中了院试、乡试,现在更是会试的热门。他现在住在府上,每天向我爹请教学问,更显得我不中用了。”   林楠绩安慰道:“能中秋闱就已经很厉害了。”   “可不是嘛!”   司南浩咂了口酒:“我要是中了秋闱,我爹都能认我做爹。”   三人因为这个插曲,吃得都不是很痛快,神色郁郁地各回各家。   到了太阳落山,林楠绩连忙赶去紫宸殿当值。   春闱在即,李承铣最近也在忙碌此事,今年的预拟科考流程已经呈上来了,就放在李承铣面前的案上。   林楠绩在一旁候着,眼角余光扫到奏章上的内容,心思不禁飘远。   春闱,也就是会试,是除殿试外所有科举考试中最受重视和最严格的一场。每届设有主考官二人,同考官十余人,其他各个环节的官员更是多达几十人,包括巡监官、搜检官、掌卷官、弥封官、誊录官等等。   每个考官都是千挑万选出来的   其中最重要的,是主考官的人选。   【马上就是春闱了,但这次春闱……不太平啊,会闹得挺大的呢,我该怎么告诉狗皇帝啊?】   李承铣看着手中的折,心情瞬间复杂起来。   这次科举要出事? 第五十一章   李承铣将名单放下,不动声色问道:“今天下值后去何处了?”   林楠绩本来觉得李承铣这话问的奇怪,一个日理万机的皇帝关心小太监下值后的活动,怎么都不正常。   然而他突然想到可以借此机会提起科举一事,便道:“回皇上,奴才下值后和两个相识的朋友到仙客楼吃了顿便饭。那两人皇上也认识,一个是北镇抚司的司南浩,另一个是陆大人之子陆乘舟。”   “吃饭的时候还遇到一群参加今年春闱的举子。”   李承铣:“哦?可有发生什么?”   林楠绩笑道:“倒是没有发生什么,只是看见这些满腹才华的举子,觉得他们十年寒窗苦读不易,若能通过会试,也是光宗耀祖了。”   灯花“噼啪”的一声,显得暖阁内越发安静。李承铣漫不经心道:“这倒是不错,读书人倾其一生,都在拼搏这场会试。”   林楠绩剪断灯芯,状似无意道:“奴才无缘参加科举,奴才只觉得,关系这么多举子的命运,科举应当是最公平的。”   李承铣点点头:“你说的不错。”   林楠绩悄悄看了一眼李承铣,总觉得对方的目光也若有若无地落在自己身上,心中嘀咕:   【我这提示够明显吗?】   李承铣默然。   这算明显?   你倒是说谁参与舞弊了啊!   过了亥时末,林楠绩伺候完李承铣,回到外间榻上躺下,脑子里还琢磨着春闱的事。   【我记得这次春闱的主考官有冯阁老,冯阁老此次应该也是最后一次出任,没想到还是受了牵连。】   【另一位主考官是翰林院的学士,也是德高望重的前辈。】   李承铣在宽大柔软的龙床上翻来覆去,听着林楠绩的心音,可惜说了半天,还是没提始作俑者到底是谁。   尤其其中还是时不时穿插着没头没尾的话。   比如上一句还在说主考官,下一句就变成了【啊,今天在仙客楼吃得红烧鱼真不错,但酱肘子不太行,炖得火候差了点时辰,不够软烂。】   又比如明明刚才说着仙客楼呢,结果下一句又扯起了【其实长公主看陆乘舟挺顺眼的,但陆乘舟是陆尚书的儿子,长公主也不想得罪尚书大人。】   李承铣不禁打了个哈欠,在林楠绩絮絮叨叨的心音里,睡意渐渐蔓延上来。   【说回科举,最有意思的还是科举舞弊的招数,那简直是层出不穷!防不胜防啊!】   陡然兴奋起来的尾音瞬间将李承铣从睡意中拉回清醒,他黑着脸醒来,又不得不仔细听着,生怕漏掉有用的信息。   【夹带小抄算最低级的,还有银盐显影,请人代考,更厉害的,疏通关系,行贿作弊,这次科考……】   李承铣正认真听着,忽然没了下文,然后就听见隐隐的鼾声传来。   李承铣面色一僵,磨了磨后槽牙。   当御前是什么地方!睡得这么快这么香?   林楠绩一晚上都睡得极为安稳,浑然不知李承铣一晚上的辗转反侧。睡到早上,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就对上一双眼底发青的面孔。   “啊!!!”   林楠绩惊呼一声,身体反射性地向后缩起,抱着被子团成一团,吓得魂飞魄散。   “皇皇皇……皇上!”   李承铣按了按太阳穴,声线沙哑:“喊什么?”   晨光尚早,不知道是因为没宣进殿还是什么缘故,这里就他和李承铣二人。   林楠绩反应过来,连忙掀开被子就榻跪下:“皇上饶命,奴才不是有意惊扰皇上。”   李承铣抱着胳膊:“你还记得昨晚发生了什么吗?”   林楠绩的表情瞬间变得惊恐。   【昨晚发生了什么?】   【我做什么不该做的了……我总不能爬上龙床了吧!】   李承铣掌心忽然握紧。   居然还想过爬上他的龙床?胆子也太大了!   林楠绩低头看了看身下的矮榻。   【不可能,这概率太小了。】   李承铣面无表情道:“你打呼噜。”   林楠绩的脸皮瞬间滚烫起来:“奴才该死,竟然惊扰皇上睡眠。”   林楠绩的瞳仁转了转,心生一计,佯装苦恼:“皇上,奴才这打呼噜的毛病已经许久了,之前在外直房没少被同屋的埋怨,也用过不少办法,实在是治不了。”   “皇上您看,要不……”   “休想。”李承铣似乎意料到他想说什么,懒洋洋地出声打断,“既然是毛病,就有法子治,朕可以让太医院的人轮番给你用药。”   林楠绩眸子张大,瞬间改口:“其实奴才这毛病也不是每天都犯的,奴才马上便好了!”   李承铣又懒洋洋的“嗯”了一声。   然后突然觉得不对劲,他居然默许林楠绩睡觉了?   李承铣郁郁地想,他的底线真是越来越低了。   李承铣捏了捏眉心,准备上朝。   林楠绩站在太和殿外的老位置,想起刚才发生的事,有些暗恼。   他在外直房都没睡得这么沉过,也不知道怎么地,在紫宸殿里睡得这么快。他摸了摸脖子,总觉得再这样下去,项上人头危矣。   朝堂之上,李承铣心里怀揣着科举这件事,时间紧迫,大臣们纷纷讨论起此次春闱的事项。   李承铣道:“礼部呈上来的折子我已经看过了。此次的主考官报的是冯阁老和翰林院学士杨琦,陆纬同,你不举荐自己?”   陆纬同道:“家中犬子也参加此次春闱,臣需避嫌。”   李承铣想起来,陆纬同的儿子就是林楠绩的新晋狐朋狗友陆乘舟,也曾经是长姐的男宠之一。   按照规定,陆纬同确实需要避嫌。   而冯元秀和杨琦,都是他信得过的人,那参与舞弊的官员,难道是在同考官之中?李承铣的目光在一个个人名上略过。   这届的同考官有十二个人,仅凭李承铣很难判定是谁,若是明目张胆的调查,又怕打草惊蛇,影响科考。   李承铣忽然想到什么,对陆纬同道:“这次科举,御前派一个人参与监督。”   话音一落,朝堂震动了。   御前派人参与监督,这是要派内监进场?   王中丞率先道:“皇上,臣认为此事还需从长计议,内监毕竟不懂科举之事,皇上不如派其他人代为监督。”   底下又出来几人,纷纷附议。   林楠绩竖着耳朵听动静,有些讶异。   【当初不让太监参与科考还是皇上自己立下的不成文的规矩,怎么这次要打破了?】   【先帝在位时,大太监揽权弄政,插手科举,收受了不少贿赂,为清流大臣厌恶。现在又要安排内监入场,也怪不得这些言官有这么大反应。】   【怕重蹈覆辙吧。】   李承铣听着林楠绩的心音,唇角轻勾,看着底下的文武百官:“王中丞不必忧心,此事朕自有安排。”   王中丞还想谏言,被身旁的柏章紧紧拉住,愤而作罢。   下了朝,王中丞脸色不愉,指责柏章:“你刚才拉我干什么,大齐这才清明几年,难道要眼睁睁看着重蹈覆辙吗?”   几个知交大臣也走了过来:“就是啊,这算怎么个事儿?”   “难道真要重蹈覆辙不成?”   “但凡掌权的太监插手科举,受贿舞弊样样不落,这科举哪还有公平可言?”   “也不知道哪个太监,又吹了耳边风。”   “要不,我们联名上书试试?兴许皇上能回心转意呢?”   王忠诚脸色严肃:“自然是要上书,不能坐视不管。”   “那我等也回去准备准备。”   几人别过,王中丞仍然气冲冲的,步子走得很快,柏章连忙跟上:“王大人,您消消气,我只是觉得皇上此次的安排也许别有深意。”   王中丞步子慢了下来,这才正眼看向柏章:“有话直说,别拐弯抹角的。”   柏章笑笑:“臣也只是推测,皇上绝不像偏听偏用的人,而科举不仅关乎天下读书人,更关乎天下民生,也许皇上只是想再上一道防线。”   王中丞神情肃穆起来:“科举大事,你可不能随意揣测。”   柏章苦笑:“大人和下官都在本届的监考之列,怎敢拿此事开玩笑。”   王中丞怒气慢慢消弭,转而道:“也不知道皇上要派谁,汪德海?他都一把老骨头了,不太像。”   他又一连报出几个人的名字,都一一否决了。   王文鹤有点气馁,又有种诡异的安心感。   现在的帝王,他根本就不信任太监。   忽然,他的脑海里又蹦出一个人,惊道:“总不会是那小子!不可能……太年轻了些。”   还很哗众取宠,又是祥瑞,又是墨宝的,看着就不靠谱,怎么可能派他呢?   王文鹤当即将他否决了。   是以当王文鹤在礼部贡院看见林楠绩的时候,眼珠子差点瞪掉了:“是你!还真是你?!”   贡院里考生鱼贯而入,忙碌但井然有序,秩序威严。   林楠绩从来没见过这等场面,有些不自在地摸了摸后脑勺:“见过王大人,事出突然,我也是被突然安排过来的,皇上派我跟着王大人巡监。”   王文鹤顿感棘手,他不喜归不喜,但毕竟是御前的人,代表的是皇帝的态度。   他环顾四周,看见柏章在监管进入会试考场的考生,便对林楠绩道:“你先同柏大人一起监管考生搜检吧。”   林楠绩:“遵命。”   林楠绩便站在贡院的第一道关卡,搜身检验。   眼前的考生列队进入,每个考生都要接受检验,从头到脚,所有衣服,鞋子,包裹,包括发带都要一一查清。   林楠绩站在柏章旁边,目光炯炯地盯着眼前的考生们。   贡院之外,一街之隔的茶楼雅间中,一个男子缓缓喝了口茶,眼前摆放两摞奏折。   身畔上了年纪的仆从忍不住道:“皇……公子,这几日真要在此批阅文书?这恐怕不合适啊。”   李承铣抬头瞥了他一眼:“此地茶水上佳,正合适。”   汪德海欲哭无泪,这毫不起眼的小茶楼,能和宫里相提并论?   再说了,就算心系天下士子,待在这儿能看见什么听见什么?   也不知道林楠绩那小子在贡院里头怎么样了。 第五十二章   林楠绩第一次参与科考,既新鲜又紧张。   【哇,我高考的时候都没有这么严格,都快把底裤搜个底朝天了。】   【记得我当时考化学的时候,有个同学在衣服夹层带了小抄,直接被巡考主任带走了。】   李承铣喝着茶,悠然批阅奏折,江南春汛急猛,苏杭江西两广等地的州县官员纷纷上表,陈述情况。春汛各地尚能控制,李承铣担心入夏以后洪水增多,尤其是沿海一带,若倭寇趁虚而入,恐怕会造成更大的损失。   听到心音时,李承铣的思绪被打断,心生疑惑,化学是什么?高考又是什么?听起来有点像考科举。   林楠绩既考过科举,怎么字写得又难看,文章也不通?   想来此科举非彼科举。   【怎么还有人敢夹带小抄啊!】   林楠绩拦住面前的考生:“等一下。”   那考生莫名其妙:“大人,我已经搜过身了,什么违禁物品都没带,您不能冤枉我啊。”   搜身的是锦衣卫,从南镇抚司调来的,不认得林楠绩,扬声道:“公公,这人我等已经查验过了,没有问题。”   王文鹤听见动静,也悄悄看向林楠绩。   林楠绩神色不变,指了指那考生的行囊:“打开看看。”   考生神情有些委屈,将行囊打开:“都检查过了。”   林楠绩拿起一只毛笔。   考生连忙道:“大人,我就这一只上好的毛笔,得用它考完三场考试呢,您别给弄坏了。”   柏章也看过来:“瞧着是没什么问题。”   下一秒,林楠绩就掰断笔杆,从中夹出一张卷成细细圆筒的纸张,直接摊开,就见上面用极细的笔抄写着密密麻麻的文字。   考生脸色顿时白了,支支吾吾道:“我……我不知道这是什么时候放进去的,不是我干的。”   南镇抚司的锦衣卫脸都黑了,柏章连忙摆手:“带下去!”   本次考试资格直接作废,那考生哭天抢地地被拉出去,柏章问林楠绩:“你怎么知道他笔杆子里藏着小抄?”   林楠绩摸了摸鼻子,信誓旦旦:“打开包袱时我就见他看向笔的眼神不对,果然让我猜中了。”   柏章纳闷,这猜得可真准啊,啊不,这眼神真好啊。   接下来,林楠绩陆陆续续又抓了几个作弊的,有衣服夹层藏小抄的,水罐内藏小抄的,袜子里塞小抄的,还有代考的,甚至还有双胞胎代考的。   柏章和南镇抚司的一帮人逐渐目瞪口呆:“你怎么知道是双胞胎?”   林楠绩眨了眨眼:“画像上痣的位置不对。”   柏章佩服得五体投地,悄悄走到王中丞身边道:“怪不得皇上派林楠绩来巡监,抓作弊的功力简直无人可比啊!”   王文鹤也没想到林楠绩来了真就老老实实地监管,一下子有点不敢相信。之前的大太监都是在椅子上养尊处优的坐着,连伸手都不肯,更别提亲自搜身了。   但王文鹤并没有因此放松警惕:“继续盯着,要是有异常举动,立即报给我。”   柏章应下。   【还好我反应快,不然真不知道怎么和柏大人解释,那双胞胎一路都是替考上来的,弟弟聪明替哥哥考上了,但下一届他自己科考落榜了,干脆把哥哥也揭发了出来,闹得挺大呢。】   李承铣手中的笔一顿,摇了摇头,世间之大,真是无奇不有。   汪德海在旁伺候,看见李承铣忽然摇了摇头,还轻笑了一声,不禁纳闷。这奏章里是写了什么事,竟然把皇上都逗笑了?   不多时,李承铣又笑了一声,还拿笔杆点了点眉心,像是听见什么笑话似的。   汪德海惊愕地左右看了看,没人说话啊!   再用眼角余光扫一眼折子,折子上写着今年的江南水患预测。这……好笑?   汪德海真是越来越看不懂了,皇上该不会有什么毛病了吧?   李承铣察觉到汪德海有些惊恐的神色,敛去脸上的笑意,清了清嗓子:“再去换壶茶水来。”   汪德海看着手里刚刚换好的茶,沉默了一瞬,拎壶去换了。   【咦?遇到一个熟面孔。】那心音又响了起来。   蒋瀚文看见林楠绩的时候,也惊掉了眼珠子,光知道林楠绩是御前的太监,不知道他竟然都能来监管考场了。看周围人对他的态度,恭恭敬敬的,想必势力不低。   蒋瀚文眼底有些轻蔑,他是不会与这些阉人为伍的,简直辱没天下读书人。   锦衣卫在对蒋瀚文搜身时,林楠绩缓缓踱步过来,脸上带着轻笑,朝他身后望了望:“蒋公子,又见面了?怎么没看见陆乘舟?”   蒋瀚文昂着下巴:“他行囊忘记带了,又回头去拿。”   “我来了来了!”一道气喘吁吁的声音急忙赶到,“终于赶上了。”   陆乘舟一到,就摊开双臂让锦衣卫检查,配合得不得了,柏章看了一眼他行囊里就带了一方砚,一只笔,讶然:“就这么点东西?”   陆乘舟一副英勇就义的模样:“反正又考不上,就是走个过场,带那么多东西干嘛。”   人搜检的差不多了,陆乘舟才姗姗来迟,林楠绩禁不住扶额:“本场科考纪律严明,切勿搞任何动作,影响科考的公平。”   一边说着,他一边用余光扫向蒋瀚文。   陆乘舟完全没听进去,打算进去就睡觉。   蒋瀚文正色:“那是自然,君子从不屑阴私手段。”   林楠绩又道:“私下攀关系也是影响不了科举的。”   蒋瀚文闻言神情一顿,略带不屑地瞥了陆乘舟一眼。   林楠绩也不知道这些人有没有听进去,但没关系,他会继续抓。   会试一共三场,每场考三天,总共考九天六夜。这九天里,考生的吃喝拉撒全在贡院,考官们也不例外。   第一场考四书五经,从四书五经中每本书出题,四书每书一道,五经每一经出四道,共计二十道,但只需要作答其中的七道。考生们奋笔疾书,林楠绩和王文鹤柏章巡监全场。   第二天正式开考第一场。   林楠绩仔细看着每一位考生,注意到柏章时不时看向他。   “柏大人,有事?”   柏章摸了摸鼻子:“你怎么不抓人啊?”   林楠绩目光疑惑:“大家都认真作答,为何要抓?”   柏章嘿嘿笑了一声:“也是,昨日搜检的时候你一抓一个准,估计这些考生都怕了。”   林楠绩眼睛眨了眨:“两位大人在此坐镇,作弊的考生本来就心虚,我才能顺利抓出来。”   柏章目露赞同,压低声音道:“你别说,王大人板着脸往这一杵,他们就能吓得尿裤子了。”   王文鹤:……   他脸色冷肃:“我可听见了啊!”   柏章和林楠绩对视一眼,连忙噤声。   王文鹤没眼看,只觉得柏章太丢人现眼了。   一场考试要考三天,陆乘舟睡了两天,王文鹤和他爹算是老交情,看得火气直往上蹭:“孺子不可教也!”   林楠绩和柏章连忙将他拉走。   陆乘舟迷迷糊糊的抬起头,谁?谁在考场上说话?这么胆大?   直到第三天才开始答题。   科举考试的考官也都经历过科举,巡视考场谁考得好,谁不大行,都能看出大概。   就比如几位考官路过蒋瀚文的时候,都不由露出赞许的神色。字迹端正灵秀,作答游刃有余,应当会取个不错的名次。   林楠绩仍然和柏章一处巡视,林楠绩的名声已经传遍了考场,但凡他巡视到的地方,考生都低头认真作答。   林楠绩停在一个考生旁边,目光落在他作答的纸上。考生察觉到身侧有人,笔抖了一下。林楠绩认出来上那天和蒋瀚文一起的人。   那考生也抬头看着他:“公公,我紧张。”   林楠绩笑眯眯地:“你不作弊,紧张什么?”   考生目光躲闪了一下:“会试当然紧张了。”   林楠绩目光在他的卷面停留片刻,继续往前巡视。柏章悄声问:“有什么问题吗?”   林楠绩没有说话,冲柏章递了个眼色,又往下一个考场走去,转悠一圈,停在一名考生身后。下一个考场,依旧如此。一连几个考场,柏章终于看出端倪了。   那几个考生,卷子上的内容各不相干,但里面却都有从一首诗词中拆下来的词句。若只有一两人并不可疑,五六个人都是这样,就有些不对劲了。   柏章脸色变了变:“不要打草惊蛇,我去找王大人。”   林楠绩点点头。   【终于透给王大人了,王大人铁面无私,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   【这作弊的方式隐藏得很深,前朝有过和考官通气,只要有某句话就判高分。这次的作弊是用了一首诗,将其中的字词句子拆下来化用到自己的文章中,做法隐蔽。若是普通考官可能并不会当回事,但王大人较真,定会追查到底。】   李承铣批完奏折,喝了口茶,悬着的心放下。既然不是搜检之时查出的作弊,那就和考官有关系了。   科举考试不仅关乎读书人的命运,都是天下百姓最公平的上升机会。   李承铣眸色渐凝,这件事,他也不会善罢甘休。   王文鹤听到柏章说明的情形后,整个人都惊住了,他一把抓住柏章的胳膊,压低声音脸色严肃,眉头紧皱:“你说的是真的?”   柏章道:“还是林公公发现的,下官也拿不太准,但总归不大对劲。”   王文鹤冷肃地点了点头:“走,带我去看看。”   巡视一圈结束,王文鹤面色很重,疑心重重,像是下定了决心似的:“我去见见林楠绩。”   林楠绩被王中丞叫到一边单独问话时,有些受宠若惊,连忙行礼:“王大人。”   王文鹤突然要请教一个太监科举作弊的事,面色很有些不自然,尤其当皇上提出让太监巡监的时候,他还是第一个跳出来不同意的。   但眼下关乎本次科举的公平,他不得不拉下脸来问:“你说有人作弊,可能确定?”   林楠绩好像没有看见王中丞不客气的脸色,略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说出来怕大人笑话,杂家私底下喜欢看话本,从话本里学到一首晨起动征铎,客行悲故乡的诗句,恰巧在几个考生的卷子上也见到了这首诗的词句。我不敢大意,先让柏大人看一遍,再报给王大人。”   王文鹤的眉头并没有平下去。   偌大的考场,几千名考生,就算是他自己巡视一圈,也只能看到考生显眼的小动作。至于答卷,几千份答卷,篇篇文章都不相同,想从中拼出一首诗,难上加难。   王文鹤严肃的表情里透着几分试探:“你是不是提前听到了什么风声?”   林楠绩面上维持着不动声色,实际内心惊讶出声: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啊,王中丞居然猜到我是提前得知了。可惜不能说,不然解释不清。】   茶楼里的李承铣听到这句话,抬了抬眉梢。身在御前,竟然半点风声都不透露给他这个皇帝,就算透露的方式非常规一些,他还能兜不住吗? 第五十三章   林楠绩对王中丞说道:“大人说笑了,我这也不能未卜先知。”   王文鹤看着林楠绩,见对方眼神清亮,态度诚恳,已经信了大半。   林楠绩又问:“大人想如何处理此事?”   王文鹤思索片刻道:“先别打草惊蛇,记下这几个考生的姓名,等到三场考试结束,审阅结果出来,再逐一确定。”   林楠绩眼睛一亮:“还是王大人考虑妥当,等到考官批阅结果出来,便可以一网打尽。”   王文鹤思忖了一会儿,越想越觉得后背发凉。此事会试途中发现还好,若是等到进士榜单张贴,昭告天下的时候才被发现,恐怕将会在朝堂掀起轩然大波。这次科考皇上本就极为重视,若是发生考官参与舞弊,轻则削官降职,重则流放杀头。   若不是林楠绩及时发现,后果难以预料,说不定连他的项上乌纱都有可能保不住。   好在提前发现,能够及时准备,到时候将人悉数抓住。   说起来,还多亏了林楠绩。   王文鹤道:“此事还需禀明皇上。”   林楠绩连连点头。   王文鹤又有些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这几天你辛苦了,这次舞弊,多亏你眼尖抓了出来,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林楠绩连忙道:“我虽然怀疑,但也不能断定他们是否作弊了,还怕是自己多想。此事多亏柏大人和王大人慧眼如炬,嫉恶如仇,才能及时防患,还天下考生一个公平公正的科举。”   王文鹤被说的心中微微动容。   不错,正是公平公正的科举。   天下多少寒门苦读的士子,唯一指望的就是这独木桥一般的科举,若连科举都不能保证公平,他们要拿什么向天下人谢罪!   王文鹤出身贫寒,最能体会这些读书人的困境。   他甚至揣测过,林楠绩发现考生伙同考官舞弊,大可以不告诉他们,等到科举结果出来,再向皇上单独禀报。那时不仅可以取得皇上亲信,更可以铲除异己,将他们这些朝中大臣一一除去,安插于己有利的人。   但林楠绩偏偏没有这么做,他将这一切坦诚地告知他,王文鹤的心情反而复杂了。   林楠绩:“王大人?”   王文鹤回了回神:“你先回去,此事我先禀告皇上,必定妥善处理。”   林楠绩的心终于放下来了:“如此便好。”   为期九天的科考结束,在贡院吃喝拉撒了九天的考生们陆陆续续出来,一个个面有菜色,腰酸背痛。   林楠绩作为考场的巡监,差事也算告一段落。   陆乘舟一出来就扶住林楠绩,双眼无神,浑身萎靡的模样。   “考了九天!真不是人的过的日子,我都要饿死了,酒,我要喝酒!”   林楠绩和司南浩颇为无语地扶住他,林楠绩毫不犹豫地拆穿他:“考了九天,你睡了四天。”   陆乘舟惊讶:“我有睡那么久?”   林楠绩忍住翻白眼的冲动:“第一场你睡了两天,第二场你睡了一天,整个贡院就你睡得最多。”   司南浩也不忍直视:“毕竟是会试,好歹重视些,这可不是谁都能考的。”   陆乘舟:“走走走!喝酒去!”   “去哪儿?”林楠绩问。   司南浩摸了摸下巴:“去春风明月楼吧,今天考完会试,不少举子要去斗诗,咱们也去凑凑热闹?”   陆乘舟一脸坏笑地看向司南浩:“哦,有认识的姑娘?”   林楠绩也露出了然的神情。   司南浩脸上一红,清了清:“胡说什么呢,这不想见识见识陆公子的文采。”   几人结伴往春风明月楼而去,林楠绩忽然感觉身后有人在看他似的,若有所感地回头。   贡院旁边的街巷挤满了刚考完的举子,有人脸上志得意满,有人满面愁容,有人像被三场考试榨干了一般双目无神。   林楠绩的视线找寻了一遍,都没有找到那人。   “看什么呢?”司南浩拍了拍他的肩膀。   林楠绩连忙回过头来:“没什么。”   三道身影渐渐走远,李承铣放下茶寮二楼的竹帘,和汪德海从茶楼上下来,李承铣看着几人远走的方向:“你觉得他们今晚是去哪儿?”   汪德海老脸堆着笑:“这……老奴不知,陆公子刚考完科举,估计找个地儿喝酒去了,年轻人嘛,都爱热闹。”   李承铣点点头,眉梢一扬:“这些举子寒窗苦读数十年全奔着这一场,确实值得热闹热闹。”   汪德海招人把马车牵至眼前,掀开帘子让李承铣上马车,自己坐在前面,就着话茬继续说道:“每逢科举考完都是最热闹的,不少酒楼都会举行斗诗会,让这些满腹才华的举子们过过瘾。”   “甚至还有私设赌局的,赌哪位举子能一举夺魁。”   李承铣靠在马车里,放松下来,懒洋洋道:“哪个酒楼最热闹?”   汪德海想了想道:“应当是春风明月楼。”   李承铣:“这个名字听起来耳熟。”   汪德海解释道:“就是许兰因姑娘所在的春风明月楼。不少举子考完……都会去春风明月楼找姑娘喝喝酒,唱唱曲,春宵一刻值千金呐!”   春宵一刻值千金?   李承铣手指轻轻摩挲下巴,目光若有所思。   “既然如此,朕当与民同乐才是。”   汪德海大惊失色:“皇……皇上,宫外危险呐,那春风明月楼更是三教九流汇聚之地,咱们还是回宫吧。”   “汪公公说的有道理,皇上三思啊!”赶车的车夫忽然出声,将二人吓了一跳。   汪德海指着车夫,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敖……敖统领?怎么是你赶车?”   敖敬川一把摘掉头上的斗笠,露出真容:“皇上在哪,卑职在哪,卑职誓死保卫皇上的安全。”   李承铣轻嗤一声:“廖白帆不是在那里安插了人手,还能是什么龙潭虎穴不成?”   他的话语不容拒绝:“掉头,我们也去凑凑热闹。”   ***   林楠绩一行人到了春风明月楼,来得晚,雅间已经订完,几人也不在意,在大堂里捡了个位置坐下。   周围几乎全是刚考完的举子,见到几人落座,都窃窃私语起来。   司南浩打趣道:“别人都是读书人三五成群,我们一个半吊子举子,一个蕃子,一个公公。”   林楠绩和陆乘舟哈哈大笑。   陆乘舟潇洒倒酒:“谁也别嫌弃谁!”   林楠绩平时不喜欢喝酒,今天也给自己满上了。   略喝了些酒,明月楼里人声鼎沸起来,好不热闹。   就在这时,台上轻缓地走出一道曼妙的身影,纤纤素手抬起,敲了一声锣鼓。热闹的场面顿时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看向当中的女子。   那女子道:“今夜春风明月楼的斗诗会正式开始,最后胜出者,可夺得明月楼的彩头。”   林楠绩放下酒杯:“是许姑娘。”   司南浩早就看向了许兰因,踌躇道:“你说我现在学作诗还来得及吗?”   林楠绩、陆乘舟:“……”   台下不少人斗被许兰因所吸引,许兰因嫣然一笑:“本次斗诗,两两相斗,七步一诗,没做出来的人下台,换下一位,直到最后一位胜出。彩头是大画家白石先生的《山径春行图》。”   此话一出,台下的举子瞬间沸腾了。   白石先生乃是当世的书画大家,他的画千金难求,而《山径春行图》更寓意着好兆头。所有举子都跃跃欲试,希望为自己博得一个好彩头。   台下左侧的举子最上了台,“唰”的一声展开折扇,胸有成竹地迈出七步:“我先来!春来无处不繁华,最忆东风二月花。可惜世间多少事,好园亭馆在天涯。”   他的声音流畅,丝毫没有停顿,一首完整的诗句顷刻做成。下面的人顿时叫鼓掌欢呼:“兄台做的漂亮!”   右侧又有一个人上台:“我来挑战兄台!”   这名举子只迈出五步,诗便做好了:“红芳紫萼苦相兼,谁似清香独占帘。疑是佳人翠裙客,醉粧浓淡近南簷。”   摇着扇子的举子双手抬起,行了一礼:“佩服,佩服。”   春风明月楼张灯结彩,灯火通明,因着热闹的斗诗会,大堂内更是挤得水泄不通。京中百姓都想一睹春风明月楼的气派,更想见见举子们的风采。酒过三巡,斗诗会你来我往,更加激烈。   林楠绩突然看见二层一个帘子轻轻晃动,目露惊讶。   【咦?长公主也来了?】   李承铣听见这句心音时已经晚了,他掀开帘子就和李云鸾四目相对。   李云鸾的酒杯险些跌落在地,眼疾手快地捞起来,语气有些发虚:“皇……皇上?”   李承铣没想到在此遇到熟人,还是长姐,摸了摸鼻尖:“好巧,长姐也在此?”   李云鸾把酒杯放在桌子上,掩饰地笑道:“对,听说此处的斗诗会人才济济,便过来解解闷。皇上这是?”   李承铣在她对面坐下:“朕也来与民同乐。”   闻言,李云鸾松了一口气:“同乐,同乐,皇上尝尝这些果子,味道不错。”   李承铣顺势捏了一个放进嘴里:“的确不错。”   姐弟二人尴尬地寒暄完,坐在二楼雅间看着楼下举子们热闹非凡的斗诗会,眼下不少人已经上台比试过,留到后面的都是作诗高手,诗兴顺畅,出口成章。   李云鸾将台上的蒋瀚文指给李承铣看:“这名举子风采斐然,已经打败了不少人,据说是江南蒋家的公子。”   李承铣朝下面望去,扫了蒋瀚文一眼,目光却落在林楠绩身上。林楠绩边小口抿着酒,便看向台上的斗诗,不知道喝了多少,脸色有些红扑扑的,一双眼睛里透着兴奋。   林楠绩倒了到酒壶,一壶果酒已经空了,他正要唤人再拿壶酒来,忽然感觉今天出贡院时被人盯着的感觉又出现了。   他不由四下张望着,搜寻无果,正要放弃,忽然被人叫住。   不知何时,蒋瀚文下台走到他们这桌前:“几位公子,如此良辰美景,不做诗助助兴?”   几人还未说话,蒋瀚文不留推辞时间,又说道:“瞧我,竟然忘了,你们一个内监,一个锦衣卫,自然是不会作诗的。表弟,你呢?”   陆乘舟抓着酒杯,喝得脸色微微泛红,略抬头看向蒋瀚文:“没兴趣。”   蒋瀚文笑了一声:“表弟莫不是怕了?”   “怕?”陆乘舟冷笑一声,“我有什么好怕的,只不过比起作诗,我更爱喝酒。”   旁边人起哄道:“这不是陆尚书家的公子吗?一坐在这里就开始喝闷酒,莫不是会试没考好,借酒浇愁?”   “还真是,考试时我就坐在他旁边,他一连睡了好几天,肯定是榜上无缘了。”   “可惜啊,陆尚书竟然生出个这样的草包。”   陆乘舟脸色有些难看:“扯我爹做什么!”   司南浩的手已经按在了绣春刀的刀柄上。   林楠绩给司南浩递了个稍安勿躁的神色,凑近陆乘舟,低声道:“长公主也来了。”   陆乘舟脸色顿时收了回来,露出一副纯良表情,瞪大双眼:“长公主?她在哪里?”   “二楼,你斜后方。”   陆乘舟沉默两秒:“来就来!谁怕你!”   司南浩拉住陆乘舟:“别冲动啊,做不出诗很难看的!”   陆乘舟却挥开他,将酒杯一扔,大步流星地上了台。   蒋瀚文撩起衣摆,动作优雅地在台上站定,笑容和煦道:“我作为兄长,自然是要让着表弟,不如这样,我七步一首,你十步一首,如何?”   台下,司南浩神情紧张:“十步他能做出来吗?九天考试他都睡了四天了!”   “我这就去给尚书大人报个信,找人来把他捉回去。”   林楠绩一把拉住司南浩:“等等,先看看再说。” 第五十四章   陆乘舟既然能考上举人,绝不是仅靠运气和当尚书的爹。   事实上,他小时候就很聪明。   真正的七步成诗,说的是陆乘舟,而不是蒋瀚文。   只是小时候,蒋瀚文从江南蒋家前来京城,借着陆纬同的关系入国子监读书。寄住在陆家时,陆纬同对蒋瀚文奖赏有加,总是拿蒋瀚文与陆乘舟比较。那时候陆乘舟年轻气盛,干脆弃文从武。   就这样还能考中举人,足以证明陆乘舟在读书上多少有点天赋。   周围的人却并不这么想,看见陆乘舟登台,顿时七嘴八舌地一轮起来。   “我考试的时候,陆乘舟就坐在我旁边,九天的考场,他足足睡了四天啊!破罐子破摔给他爹丢脸呢。我看啊,这回又是丢人现眼!”   “就是,蒋瀚文可是状元的热门人选,陆乘舟这不是自取其辱吗?”   就在台下七嘴八舌讨论时,陆乘舟已经站到了台上:“比就比。”   蒋瀚文见陆乘舟就这么上来了,假惺惺道:“表弟可不要冲动,不如为兄多让你几步。”   陆乘舟耸耸肩,无所谓道:“不必了。”   蒋瀚文拍了拍手:“好!表弟有骨气,既然这样,不如我们再加些筹码。”   陆乘舟纳闷地看着他:“你又想玩什么?”   蒋瀚文唇角轻勾:“谁输了,谁就得脱了衣服绕着京城大街一圈,大声喊:我不如对方。”   台下群情激动,纷纷喊道:“这下陆乘舟得光着身子游街了!”   司南浩皱眉:“这个方式也太狠了。”   林楠绩点点头。   【在国子监读书时,子曾经夸过陆乘舟在诗文上颇有天赋,一点就透,而蒋瀚文的诗作却被点评流于形式,导致蒋瀚文后来次次都想压陆乘舟一头。蒋瀚文真恨这个表弟,光着身子裸奔一圈,名声尽毁,这辈子估计都抬不起头来了。】   【但遇到陆乘舟,他算是踢到铁板了。】   二楼雅间中,李云鸾下意识攥紧了手中的酒杯,担忧的目光落在陆乘舟身上。   “不会真要脱光了绕着京城跑一圈吧……”   要是跑完了,陆尚书嫌弃这个儿子……公主府会酌情收留的。   李承铣一眼就看穿了李云鸾内心想法,然而听见林楠绩心声,他却脸色丝毫未变,气定神闲地欣赏起楼下精彩纷呈的斗诗会。   蒋瀚文道:“表弟爽快,为兄先做,表弟可以多思索片刻。”   蒋瀚文脚步迈出,单手负在身后,目光放远,每一步都迈得极为沉稳,到了第四步,他开口作诗:“洛阳城外子规啼,声声凄切动客心。归期未定天涯远,唯有相思寄月明。”   七步到,一首诗已经做好。   出口流畅,思绪丝毫没有滞涩。   台下众人纷纷鼓掌。   “好!做的好!”   “不愧是江南蒋家公子!文采过人,我等佩服!”   “该陆乘舟了,也不知道他能做出什么来?”   “那还用说,恐怕他十步走完都做不出一句。”   蒋瀚文嘴角噙着一抹轻笑,自得地看向陆乘舟:“承让,表弟,该你了。”   陆乘舟迈出了三步,凝眉沉思,迈出第四步,抬头看向二楼雅间,一连走了七步,只字未出。   台下窃窃私语:“这是做不出吧?”   “看样子是做不出来了,还不如早点认输,免得真要上街裸奔。”   第八步时,林楠绩忽然向前,走到第一排,脸上含笑道:“是不是差点什么?酒来!”   他抬手便将天青色酒壶往空中遥遥一掷。   陆乘舟眼睛一亮,抬手便接住酒壶,仰头饮了半壶,神态半醒半醉之间又往前跨了一步,终于开口——   “洛阳子规啼声哀,夜色深沉人未眠。月光如水洒满地,清风吹拂心飘然。世间繁华皆如梦,红尘纷扰尽如烟。”   “此生只羡鸳鸯鸟,不羡神仙逍遥天!”   最后一句念完,步伐正好落在第十步。   春风明月楼内的所有举子都抬头看向陆乘舟,神情微怔。惟余倒酒的小厮一头雾水地看向眼前的客人:“您……您要的酒来了。”   那客人一把拂开小厮站了起来,遥遥看向台上的陆乘舟,目露欣赏,口中呢喃着。   “此生只羡鸳鸯鸟,不羡神仙逍遥天……不羡神仙逍遥天,好诗!”   这话一出,众人纷纷交口称赞,沸水般滚开激动的声音:“好诗!真乃好诗!”   “没想到陆乘舟竟然能做出如此好诗!比蒋公子那首还要好。”   二楼的李云鸾松开酒杯,安稳地坐了回去。   “此生只羡鸳鸯鸟……”她面带轻笑,将酒杯中的残酒一饮而尽。   此前和蒋瀚文交好的几个公子哥,尤其为首叫孙振文的公子,突然质疑:“这首诗是你自己做的?”   “我也不信!”   “要是陆乘舟做的,我也脱光衣服跑大街。”   蒋瀚文在陆乘舟念完诗后,神色有些不自然:“这是你做的诗?”   【哇!作诗不如人还想反过来污蔑一口,想得美!】   林楠绩在台下,当众反击:“你该不会是害怕反悔了?输了可得在京城裸奔,蒋公子可想好了。”   蒋瀚文冷笑一声:“我怎么可能反悔?接着比!”   第二轮斗诗开始,许兰因抬起纤纤素手示意:“蒋公子,请。”   蒋瀚文面色再无方才的志得意满,踏出第一步的脚步有些犹疑,额头微微冒了汗,他一连走了四步,直到第五步的时候,才缓缓开口:“月华照九州,清光满玉楼。相思无处寄,独倚望江流。”   大堂的举子纷纷叫好,就连楼上雅间里,偷偷跑来喝酒的朝中大臣也纷纷点头。   这首诗意境优美,情感动人。确是好诗。   蒋瀚文悄悄擦了擦额头的汗,笑道:“承让,承让。”   与蒋瀚文为首的几人嗤笑道:“蒋兄诗文一绝,这下你们等着认输吧。”   林楠绩轻轻挑眉:“那可不一定。”   众人全都看向陆乘舟,不知道他这次能不能做出打败蒋瀚文的诗来。   有人道:“刚才那首说不定是误打误撞,蒋瀚文的诗才在这届举子中极为出众,陆乘舟这次估计难了,难为了陆尚书。”   甚至二楼雅间还有大臣直接吩咐下人拿来纸笔,振振有词:“反正陆乘舟京城裸奔没跑了,我现在就写折子,明天一上朝就直接参陆尚书一本!”   旁边人劝道:“这还没尘埃落定呢,稍安勿躁。”   众人只见陆乘舟脸色丝毫不惧,向前走了三步,忽然停住了脚步。   台下的人窃窃私语:“这不会是要放弃了吧?”   然而陆乘舟只是皱眉低声呢喃:“总感觉好像缺了点什么?”   台下的林楠绩早有预料,笑道:“陆兄,不如以剑为笔,将诗句写下来。”   陆乘舟眼前一亮:“以剑为笔?妙啊!拿纸和墨来!”   许兰因一抬手,明月楼内的人直接从二楼放下垂挂的宣纸,又放上研好的磨。   陆乘舟将剩下的半壶酒一饮而尽,“嘭”的一声摔在地上,手指按上腰间的剑柄。   剑出鞘,众人只见一阵寒光凌厉,陆乘舟仗着一身灵巧的轻功跃至半空,脚尖轻点宣纸,手中的剑蘸了浓浓的墨汁,抬手挥动之间,一句诗缓缓写成——   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诗句落成,陆乘舟轻落地面。   算上一开始的三步,正好是七步。   一步不多,一步不少。   如洁白长缎般的宣纸高高悬垂着,浓黑的墨迹似剑锋劈开雪瀑。   凌厉,意气,豪情万丈!   台下——   满堂寂静。   红烛高高地燃烧,落下一地红彤彤的烛泪。花容月貌的姑娘端着酒杯,却忘记了给身旁的客人倒酒。满堂的金玉,流光溢彩的绫罗绸缎和价值千金的琼浆玉液都在安静的烛光中独自美丽,珠光宝气不过如此。   明月楼的一切都像静止了。   所有酒客食客如痴如醉地反复讼念那句,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所有人进入了一场满怀豪情的梦境,人人皆是持剑客,手中酒杯筷箸掉落一地。二楼原本打算参陆纬同教子无方的那位官员,手中毛笔都摔了,突然惊醒似的冲到栏杆前,向下发狂地看向悬挂着的诗,眼中散发着狂热的光芒:“好诗!好诗!”   一语惊醒梦中人,所有人沸腾起来。   “好诗!!!”   “绝无仅有的好诗!!!”   再看蒋瀚文那首诗,简直是俗不可耐!   许兰因再次敲响锣鼓:“诸位,谁胜胜负呀?”   这次再无质疑的声音,刚才质疑陆乘舟的举子们纷纷露出羞愧的神情,遥遥抱拳:“陆兄,此前对你口出狂言,是我等有眼无珠,你的诗当之无愧是今晚第一!”   眼见着赞美之音声势浩大,刚才那几人不敢当众反驳,只得灰溜溜地咽下。   反正要裸奔的又不是他们。   蒋瀚文顿时脸色惨白,如同一张毫无血色的白纸。他双眼瞪大看向悬挂的诗句,眼睛仿佛要从眼眶中跳出来,充满难以置信。   “不可能,这不可能……”   “这绝不可能是陆乘舟写的!”   司南浩挑眉上前:“怎么,不服输?”   “输了的人脱光衣服在京城游街,这话可是你说的,你不会不敢认账吧?”   林楠绩看向蒋瀚文:“蒋公子出身江南世家,难道只会对别人放狠,对自己放水?”   蒋瀚文额头冷汗涔涔,强作镇定:“你们怎么能确定这首诗就是他做的?”   底下的举子们愣了:“蒋公子,纵使你文采出众,也得承认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啊。”   以孙振文为首的几人跟着道:“瀚文兄说得对,在座的各位又不是不知道陆乘舟平日里是个什么德行,他今天突然就会作诗了,你们就没有怀疑过?”   众人面面相觑。   孙振文更是抬手指向林楠绩:“还有他,又是递酒又是让人拿纸墨,谁知道两人是不是串通好的!”   蒋瀚文上前一步:“孙兄说的没错!他可是个阉人,最擅长玩弄阴私,会试时还在考场刁难多人,强迫贫苦的读书人多次搜身,更是以巡监之名扰乱考场,难道你们相信他的话?”   举子们纷纷看向林楠绩:“我记得他,确实是在考场巡监的太监,据说是圣上钦点的。”   “他让人搜身的时候我瞧见了,我前面那人分明被搜过了,他还让锦衣卫又搜了一遍。”   “不对呀,第二次搜的时候确实搜出作弊了。”   “谁知道是不是假造罪名呢?”   无数道目光集中在林楠绩身上,林楠绩顿时立在原地。   【这是作诗比不过破防了?】   【哎喂!你们的风向转变的会不会太快了?】   【还有蒋公子孙公子,你们考场作弊还煽动群众倒打一耙?】   而楼上原本作壁上观的大臣们没想到事态发展如此迅速,全都竖起了耳朵。   一名翰林院官员犹豫道:“我要不要下去阻止,林公公毕竟是御前的人,还有祥瑞之名。”   最关键,他要是此时施以援手,拜拜的时候会不会更灵?   身旁的人拦住他:“不可冲动,今年的举子一大半都在明月楼,不可与清流对着干。”   司南浩拦在林楠绩身前,手下意识按在绣春刀的刀柄上:“作诗输了就是输了,输了却不敢认,还要指着赢了的人,这就是你们的做派?”   孙振武毫不相让:“大家看看,他身为锦衣卫,是想在这明月楼动刀吗!”   此话一出,身边的人纷纷后退,将林楠绩三人留在原地,泾渭分明。   “他手都按在刀柄上了,不会真想动武吧?”   “蒋公子和孙公子说得对,陆乘舟能和这二人厮混一处,肯定不是什么好人,怎么会做出那般精彩绝伦的诗句?”   “滚出明月楼!”   林楠绩打量了一下四周。   【糟糕,没想到蒋瀚文这么输不起。】   正推搡间,后背忽然被抵住。   林楠绩身形一顿,就闻到一股熟悉的气味,接着肩膀被人牢牢按住,一道身影已经挡在他前面。   “是谁让他们三人滚?”   低沉而威仪的声线不轻不重,恰好传遍整个明月楼。   蒋瀚文只见一个容颜俊美,气度非凡的男子挡在林楠绩身前,下意识联想到关于内监的诸多传闻,冷笑道:“早就听闻太监玩得花,没想到姘头也来了!”   孙振文更是高声拱火:“你个死太监,你竟然搞断袖!真是天理不容!”   林楠绩、司南浩、陆乘舟三人纷纷扭头看向蒋瀚文和孙振文,动作静止了一般,脸上不约而同地露出同一个表情。   【哦豁,这下你们完蛋了。】 第五十五章   场面凝固了,楼上的大臣们纷纷掩面,放下雅间的帘子,希望皇上千万不要看到他们。   试图写折子尚书的官员一把夺过写了一半的折子,迅速毁尸灭迹。   上了折子等于皇上知道他也在明月楼!   找死吗!   李云鸾正在倒酒准备看好戏,不料手一抖,壶嘴里倒出的酒液全部洒上裙摆。她却毫无所觉,目光惊愕地伸长脖子往下张望:断断断,断袖?   她皇弟?   什么时候?!   汪德海和敖敬川追着李承铣的身影正从楼梯上下来,听到这句话,齐齐摔在台阶上,瞪大了眼珠子。   动作同步,互相对视,都在对方眼里看到深刻震动。   说他们皇上搞断袖?   不要命啦!   蒋瀚文和孙振文二人不知道其他人内心早已天崩地裂,还在口出狂言:“你们二人举止过密,不是姘头是什么?”   围观的人低声私语:“看着一表人才,竟然和宦官搞起了断袖。”   “世风日下,世风日下啊!”   蒋瀚文的目光又看向李承铣,目露轻蔑:“没想到明月楼也有男……”   林楠绩、陆乘舟、司南浩三人异口同声,撕心裂肺:“你住口!休得污蔑!”   林楠绩甚至还给两人使了个眼色。   【阿这,罪不至此,罪不至此啊!】   孙振文却误以为林楠绩是在挑衅,顿时不乐意了,叫嚣道:“有什么不能说的?不就是男倌吗?敢做不敢当啊!”   男倌……   男倌……   男倌……   李承铣面容震动,脸色因过度震动而失去了表情。   汪德海和敖敬川互相搀扶着站起来,快步走到李承铣身侧,亮出大内的牌子,朗声道:   “大胆!休得满口胡言!见到皇上!还不速速跪下!”   众人又是一呆。   皇……皇上?   京城重地,谁敢冒充皇上,还拿出了大内的令牌。   再看那人容貌出挑,气度不凡,只是站在那里就让人不敢放肆。   竟然是皇上!   明月楼内众人纷纷跪下:“拜见吾皇万岁万万岁万万岁!”   蒋瀚文和孙振文几人被这突然的变故打得措手不及。   皇上?   皇上!!!   这人出现并非因为是姘头,而是……林楠绩的主子!   几人顿时脸色煞白,如同一张白纸,毫无血色。   他们万万没想到,皇上也在此处。   更没想到,皇上会亲自下来,给林楠绩几人撑腰。   眼下会试结果还未出来,若是惹恼了帝王,影响会试和最终的名次,后果不堪设想!   蒋瀚文脸色惨白,双腿发抖,“嘭”的一声跪到了地上。   “皇上,草民有眼无珠,不识泰山,口无遮拦,还望皇上恕罪!”   孙振文几人也连忙跪下,额头冷汗直冒。   李承铣凤眸低垂,目光扫向几人,“唰”的一声展开手中的扇子:“林楠绩在贡院巡监,是朕的旨意,你们觉得此事不公?”   举子们面面相觑,有胆大者抬起头来道:“我们确有疑虑。”   李承铣点点头:“若朕告诉你们,林楠绩巡监,是由监察御史王中丞统一管理,协助大理寺少卿柏章共同巡监,你们是否还有疑虑?”   那举子陷入沉思,过了一会道:“草民虽然不了解京中官员,但听过王大人铁面无私的美名,如此一说,草民便没有疑虑了。”   王中丞此人在朝中虽然树敌无数,但在民间,尤其是读书人里,颇有名声。   许多学子都以他的不同流合污为读书目标。   因此,在场的举子纷纷道:“我们也无疑虑。”   “方才质疑林公公,是我等冲动了。”   李承铣又道:“诸位学子寒窗苦读,将来都是大齐的肱骨栋梁。朕统领科举,必定保证科举的公平,对舞弊绝不姑息,你们大可以放心。”   闻言,举子们像是有了定心丸一般,齐声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林楠绩站在李承铣身后,眼睛微微发亮。   【妙啊!先前蒋瀚文一通诬陷,让举子们心生疑虑。而科举关乎天下民生,因此此时稳定民心最重要。】   李承铣眼角余光探向林楠绩,见对方脸上丝毫没有面临危险的神色,嘴角轻抽。   李承铣的目光看向蒋瀚文和孙振文:“朕方才在楼上听说你们加了筹码,还说要跟着一起游街,可有此事?”   蒋瀚文和孙振文顿时汗如雨下。   在皇上面前丑态百出,以后想要爬上高位将会难如登天。   蒋瀚文咬牙道:“皇上饶命,草民刚才多有冲撞,还望皇上恕罪。”   李承铣摇了摇扇子,笑眯眯道:“不知者无罪,你们都是本届科举的栋梁之材,朕怎能因无知的只言片语就将你们降罪。”   蒋瀚文几人内心稍稍回落,但仍然忐忑,小心翼翼地打量皇帝的脸色。   都说伴君如伴虎,这位帝君虽然面色宽和,但话语却不容反驳,字字句句切中要害。   李承铣将扇子一收:“君子一言,不可不守诺,既然如此,你们就按照先前的赌约,开始吧。”   举子们也看向蒋瀚文几人,只是这次没有再听他们狡辩,而是催促的目光。   蒋瀚文几人顿时脸色惨白,整个人的魂都像被抽走了。   -   今晚的京城格外热闹,春节余韵未消,街上为了庆祝三年一度的科举考试,张灯结彩,好不热闹。   刚考完会试的举子在街上三五成群的夜游,小摊贩们更是卖力吆喝,希望能趁机多赚些银钱。   就在这时,从永定门通向皇宫的大道上,突然出现四个年轻举子。   格外不同的是,他们脱光了衣服,只留一条裤子,遮遮掩掩地躲避四下里投来的目光。   蒋瀚文咬牙向前走着。   明月楼里探出人来,冲着他们喊道:   “怎么不喊啊!说好的愿赌服输呢!”   “你不如谁?”   初春的京城夜晚,还有些凉,冷风一吹,几人更是齐齐打了个哆嗦。   蒋瀚文一咬牙,从牙缝里挤出:“我不如……陆乘舟。”   “听不见!你们谁听见他说什么了吗?”   “没听见!”   蒋瀚文脸上闪过屈辱的神色,没想到他竟然会被陆乘舟狠狠压了一头。   本来想借这个机会让他名声损毁,为陆纬同厌弃。   而陆家与蒋家素来交好,他会转为栽培自己。   没想到,全被毁了。   想到林楠绩,蒋瀚文脸上更是闪过恨意,一个阉人,竟然如此。   “快喊啊!蒋公子,你不会是想反悔吧?”催促的声音又断断续续传来,明月楼前站满了人,都在围观。   蒋瀚文抹了把脸,此时若是不喊,输不起的名声就会跟他一辈子。   “我不如陆乘舟——”   孙振文几人也屁滚尿流地跟着喊道:“我不如陆乘舟——”   大街上的人看着这种奇观,纷纷停下来围观。   更有举子认出几人。   “这不是蒋公子和孙公子?”   “他们怎么穿成这样子,简直有辱斯文。”   知情人迅速将事情原委道出,还评价道:“这蒋瀚文可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原本只需正常斗诗,他却偏要增加筹码。想来是觉得陆乘舟必输无疑,谁想到最后反噬到自己身上。”   “以前我还觉得他文采好,人品上乘,谁想到他竟然是这种人。”   蒋瀚文紧咬牙关,神色阴冷。   等他皇榜高中,定有一天将他们都踩在脚下!   很快,几名举子当街裸奔大叫的消息就传遍了京城各处,成为街头巷尾的笑谈。   甚至还传回了江南蒋家。   蒋家家主听闻后震怒,蒋瀚文丢得不仅是自己的脸,更是他们蒋家的脸!   想他们蒋家也曾辉煌一时,后来因站错队屈居江南一隅,本来指着蒋瀚文一举夺魁,日后好在朝中培养势力。   现在全部竹篮打水一场空,怎能不怒。   然而这些都是后话了。   这场闹剧告一段落,林楠绩被李承铣一路提溜出了明月楼,坐在回皇宫的马车上,鸵鸟一般缩着脑袋,一声不吭。   李承铣睨他一眼:“知道怕了?”   林楠绩鹌鹑般点头。   【冲动了,应该想更好的法子的。】   【但仔细想想也没办法,蒋瀚文就是想让陆乘舟颜面尽失,看他笑话。】   【下次……可以溜得快点。】   李承铣:……   林楠绩又想:   【还是有收获的,据说结束后,长公主悄悄把陆乘舟拉走了,看来事情有转机。】   李承铣:……   林楠绩又思忖:   【狗皇帝怎么会突然出现?】   【还是来春风明月楼……】   【莫不是来找姑娘?】   【啧啧,后宫彻底空虚,耐不住寂寞了吧?】   “嗒”的一声,林楠绩额头一痛,下意识抬头,就见李承铣刚刚收回扇子,对上他深沉平静的眼眸。   “你现在身份特殊,需要小心行事,若是今晚朕不在,你打算如何收场?”   林楠绩一怔。   清澈的双眸呆呆地看着李承铣。   【……说的没错,我现在是个太监,又在御前走动,一举一动都代表着皇上。】   【若是狗皇帝没有及时出现,我们几个纵使能赢了蒋瀚文,却无法安抚广大举子。】   【毕竟……多年来,清流都视内监为干坏事的爪牙。】   林楠绩乖乖道:“多谢皇上提点,奴才记下了。”   听见林楠绩一点就透的心声,李承铣眼中闪过欣赏的神色。   却又听林楠绩心音道:   【其实他们想岔了。】   【从权力结构上讲,太监再能翻云覆雨,也只是皇权的附庸和延伸。皇上和大臣本就像太极的阴阳,你进我退,你退我进。先帝昏庸爱财,大兴土木,所以大太监掌权当道。但狗皇帝不一样,他不会被牵着鼻子走,底下的太监翻不起风浪的。】   李承铣微怔,没想到林楠绩竟然有这番见解。   他目光斜斜看向拘谨坐着的林楠绩,若有所思。   就在这时,马车轱辘突然轧到坑,一边突然陷下去,猛地晃动。   林楠绩毫无防备地被这力道冲击,整个人甩了出去,仓皇间双手扑棱,目露惊恐。   【啊啊啊啊!皇上您躲躲!】   【我不能再亵渎龙体了!】   李承铣听见心音已经来不及,林楠绩仿佛炮弹似的整个人砸进他怀里,双手死死地抓着他的脖子。   鼻端被香气撞了满怀,有酒香,有墨香,也有明月楼不经意蹭上的脂粉香。   弄得李承铣一时愣怔,竟然没有将人推开。   林楠绩头晕眼花的,只感觉整个人撞上一堵肉墙,挺硌的,但好歹比撞上木板强点儿。   淡淡的龙涎香传来,香气有些霸道。   林楠绩顿时耳廓一红,六神无主,欲哭无泪:“皇,皇上,奴才又冒犯了。”   李承铣面无表情,声线沙哑:“把手……给朕撒开……”   林楠绩这才发现自己的手还紧紧抓着李承铣的脖子,许是太用力了,勒得李承铣喘不过气来,脸色憋得有些红。   林楠绩连忙撒开——   然而为时已晚。   汪德海和敖敬川一掀帘子,就看见林楠绩整个人挂在李承铣身上,李承铣坐在原处,手还虚扶着林楠绩的腰。   一上一下。   一坐一盘。   两人的姿势暧昧到了极点。   !   !!!   啊啊啊啊啊!   完蛋了皇上搞断袖啊! 第五十六章   李承铣目光一厉,汪德海和敖敬川瞬间放下帘子,回到马车外面。   两人面面相觑,面上皆是震惊,一个字都不敢说。   林楠绩连忙从李承铣身上滚下来,麻利地跪到一边:“皇上恕罪!”   李承铣理了理衣服:“起来吧。”   林楠绩这才起来,又恢复了鹌鹑一般的坐姿,只是这次脖子缩得更紧了。   【我这手,怎么一天天的尽干些亵渎龙体的事呢?】   【不能再这样了。】   【小心脑袋搬家啊。】   李承铣端坐着,长眸的余光瞥向林楠绩,一脸检讨的神色。又瞥见对方耳廓脖颈红红的一片,目光停顿住,有些移不开眼。   没想到林楠绩对自己如此求而不得,竟然时时刻刻都克制着肢体接触。   真是……好不自制的小太监!   联想到此前林楠绩……堪称放浪的心音,李承铣看向林楠绩脖颈的视线越发复杂。   就这么想和他接触?   胸中因林楠绩和司南浩、陆乘舟交往过密的不快瞬间烟消云散了。   依照林楠绩此前的行为,多半和想去公主府一样,是给自己找的借口。   更诡异的是,方才在春风明月楼里,那两个举子说他和林楠绩断袖时,他竟然诡异地沉默了?   没有震怒,而是下意识思索。   李承铣越想越觉得不对。   不对,他身为九五至尊,有容人之量。   他又是林楠绩的主子。   主子见手下危难,焉有不救的道理?   没错,正是如此。   李承铣紧紧抓着扇子。   林楠绩只觉得落在自己脖子上的目光有如实质,目光越发惊恐。   【狗皇帝为什么一直盯着我的脖子看,难道想让我人头搬家?】   【果然因亵渎龙体生气了。】   林楠绩很想抬起手把脖子捂住。   李承铣整理了一番心情,收回视线,慢悠悠道:“这次先记着,下次再敢这样,板子伺候。”   林楠绩双目圆睁。   【我的板子都累积两次了,真打的时候不得屁股开花?】   【不行,还得找个机会溜。】   李承铣目光一沉:“要是敢乱跑,大刑伺候。”   林楠绩:【!他是会读心术吗!】   两人在马车里说着话,车厢外头的汪德海和敖敬川惊了,眉来眼去地传递信息。   敖敬川动动眉毛:原来皇上这么平易近人,刚才都那样了,都不罚?连板子都是积攒到下次打?   汪德海摇摇头:皇上素来赏罚分明,不过对林楠绩确实有点反常。   敖敬川惊叹:原来这才是御前红人,我还以为我够红了呢。   汪德海白了他一眼:你小子还太嫩了些。红不至于,倒是很黑,像卤蛋似的,这夜里都瞧不见人。   敖敬川双眼瞪得像铜铃:你个老东西!骂谁呢!   回到宫里,已经是半夜。   林楠绩在宫里的直房洗漱过以后,仍然睡在紫宸殿外间的矮榻上。   因着连续九天的巡监,林楠绩身心俱疲,刚沾着榻,就睡了过去。   李承铣也睡了,但他睡得并不安稳。   他做了个梦。   梦里一会是众多举子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齐声大喊:断袖!   一会是太后泪如雨下地说:哀家宁愿没生过你这个孽障!   李承铣想要说话,却怎么也发不出来声音。   接着他被一团浓雾围住,他往前走,不知道在找寻什么。   等到他精疲力竭之后,眼前突然出现一辆熟悉的马车。   他下意识登上马车,看见马车里有一个人,蒙着面纱,只露出一双清透的眼睛。   那人身形怪异,如蛇一般极度柔软,四肢皮肤白皙细腻,暧昧地缠在他身上。   李承铣不知为何,竟然觉得口干舌燥。   不知不觉,面纱扯落,李承铣屏住了呼吸。   面纱下露出一张俊秀的脸,令他熟悉又陌生,那双黑而迷蒙的眸子看着他:“奴才又亵渎龙体了,皇上切莫怪罪。”   李承铣猛地惊醒,手指紧紧抓着身旁的被子,额上沾满薄汗。   接着,他脸色微变。   因着身下异样的感觉。   第二天,天色大亮,林楠绩才醒过来。   算算时辰,李承铣早已上朝去了。   林楠绩连忙翻身下榻,谁知刚出紫宸殿就撞见李承铣回来了。   林楠绩连忙跪在一旁。   李承铣穿着明黄色朝服,靴子踩在灰黑色的地砖上,步伐沉稳地从林楠绩身边走过,直接进了暖阁。   不多时,暖阁里传来奏章摔到地上的声音,和毫不留情的斥责之声。   紫宸殿里气氛降至冰点。   众人大气不敢出。   林楠绩跪在原地。   【今天怎么这么不高兴?谁又惹他生气了?】   【昨个儿不是还好好的。】   林楠绩正不解,汪德海走到他面前:“从今天起,你不用值夜了,皇上让你去御马监当差。”   林楠绩一下子愣住了。   *   林楠绩就这么到了御马监。   御马监,顾名思义是给皇上养马的地方,但也不尽然如此。   实际上,前朝御马监还掌管着内廷兵权,只是现在被大大削弱了。即便如此,御马监也有管理草场皇庄、经营皇店,与户部分理财政的权责。   有产业,还有钱。   可以说,御马监是个相当肥的衙门,不少太监都想挤进来分一杯羹。   但林楠绩不是。   他是个货真价实的弼马温。   林楠绩将草料车停在马厩前,看着马厩里的六匹马,深深地叹了口气。   好一个弼马温啊!   林楠绩撸起袖子,先给每个马槽都添满了草料,顺便摸了摸马培养感情。趁马匹专心吃草的时候,又拿起毛刷在马身上洗洗刷刷。六匹马全不刷完以后,又捏着鼻子清理马粪。   据说这些都是西域进贡的汗血宝马,比人都金贵,这次春狩就要派上用场。   林楠绩不知道它们有多金贵,只知道特别能拉。   他费了半天的劲才将马粪清理干净,身上都被汗水浸湿了。   汗水又混着马味和粪便味,熏得他差点吐出来。   “哎哎,偷懒呢你!”一道尖细的声音传来。   御马监掌管马匹的胡金宝耀武扬威地走过来,“这些马刷干净了吗?马上就春狩了,要是马没养好拿你是问!”   林楠绩瞥了他一眼,没有和他争论,又拿起刷子刷起马来。   胡金宝一脚踩在马厩的围栏上,吊儿郎当地盯着林楠绩干活。   “在这御马监,甭管你以前多风光,多威风,到了这儿,都得老老实实给我喂马!”   林楠绩知道此时不宜顶撞,闷头干活。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马儿马儿,我也喂了你们好几天了,你们能知恩图报给他一个大逼兜吗?】   【……算了,胡思乱想什么呢。】   胡金宝知道林楠绩之前是在御前当差的。内监们都知道,御前突然蹦出了林公公这么一位人物,颇得皇上恩宠。   但再得宠的人,也有一朝失势的时候。   到了御马监,就得知道他胡金宝的厉害。   他扯长了嗓子:“使点劲儿!没吃饭呢?”   林楠绩手上加大了些力气,只是不搭腔。   胡金宝恼了:“跟你爷爷我摆谱呢!”   胡金宝抽出腰上的马鞭,就要抽打林楠绩。谁知道刚走进马厩,一匹马突然抬起前蹄,直冲着胡金宝。   胡金宝被马蹄当空一踢,肋骨一疼,整个人飞了出去。   林楠绩看呆了。   【不愧是汗血宝马,好踢!】   胡金宝从地上爬起来,满眼怒火:“反了你们了!”   抬手就要鞭笞,谁想到,离他最近的马又是一踢。   这一踢又准又重,胡金宝直接吐了血。   胡金宝躺在地上缓了半天,两眼冒火,直瞪着林楠绩。   林楠绩毫不示弱,双手叉腰:“这些可是进贡的宝马,要是春狩时皇上发现鞭痕,看他怎么罚你!”   胡金宝直接傻了眼,抽也不是,不抽又不解气。   “你给我等着!”   *   十日后,该到了科举放榜的时候,但凡家中有参与科考的,心都高高悬着,祈祷别落榜。   然而就在这时,却爆出了科举舞弊的惊天消息!   全城的举子都震惊了。   竟然是科举会试时,考生以诗为暗语,串通同考官舞弊。   那选做暗语的诗出自温庭筠的《商山早行》,将诗句拆开作为串通的暗号。被抓出来考卷上用了“杜陵梦”一词的就有三个考生。这些涉事考生全被带到大理寺审问,见到试卷中的暗语被精准找出来后,直接慌了神,被郑永年方文觉悉数抓了起来。   同考官中涉案的两名官员也被抓进牢狱,另更换两名官员,在主考官和王文鹤的监督下批阅考卷。   了解完事情原委之后,举子们更加震惊,不仅抓出了舞弊,还火速解决了!   拔出萝卜带出泥竟然一锅端了!   这……原本听到舞弊时愤怒不公的那股气瞬间消散了。   全都抓住了啊,那没事了。   听说这次第一个发现舞弊的还是那位姓林的太监。   但要说这林公公立了这么大的功该平步青云了吧?   没有,林公公在喂马呢。   林楠绩:……勿cue。   又过了十天,经过反复核验无误,终于到了正式放榜的时候。   放榜的这天,京城里热闹极了。   看榜的,凑热闹的,榜下捉婿的,全都围在一处。   进士榜前,挤满了本届科考的举子,黑压压的一片人头。   一名举子正在榜上找自己的名字,最终在三甲名单上找到了,正要惊呼,忽然奇怪:“怎么蒋公子不在榜上?”   旁边的声音道:“不在进士榜上,在这儿呢!”   众人循声望去,就看见进士榜旁边还有一个榜,上面写得却是本次科举舞弊的名单,以作示警。   而那榜单上,赫然写着蒋瀚文、孙振文几个人的名字。   人群中传来惊呼:“蒋公子那般文采,竟然也参与舞弊?”   “你不知道吗?先前在春风明月楼斗诗,他输得都上街裸奔了。”   “估计是太贪了,科考之前就在传蒋瀚文是此次科举的夺魁热门,但这次科考人才济济,就比如江州的文公子,扬州的刘公子,还有国子监的席公子,才学远在他之上,却从来没有吹嘘过。”   “说的不错,就连作诗,他都比不过睡了四天的陆乘舟,夺魁还是托大了。”   “咦!陆乘舟是二甲第六!”   “什么!我看看我看看!”   陆纬同正乘着轿子路过,板着脸,心情很是不妙。   路过进士榜,只见榜前一片黑压压的人头,压根挤不进去。   又想到今天在朝堂上,皇上当众斥责参与舞弊的考官考生,轻则刑狱,重则流放。而蒋瀚文正在其列,陆纬同连头都抬不起来。   蒋瀚文是陆家的远亲,来府上借住时,蒋家家主还特意来信,拜托他照拂一二。   他想着陆乘舟读书是个不争气的,多半与官场无缘,能栽培栽培蒋瀚文倒也不错。   谁知道竟然出了这样的丑闻。   陆纬同脸色郁闷极了,想着快些回家,喝两口烧刀子解解闷。   他放下帘子,吩咐下人:“走吧,这热闹也没什么好凑的。”   家里没一个上榜的,又没有女儿,榜下捉婿都没他的份。   罢了罢了,眼不见为净!   就在这时,陆纬同隐隐约约听见了有人喊“陆乘舟”三个字。   他心念一动,又吩咐停下,招来一个小厮:“你去听听,他们喊的是谁?”   那小厮领命而去,过了片刻,从人群中挤出来,气喘吁吁地:   “老爷!中了!中了!!!”   陆纬同手心冒汗:“什么中了?”   小厮面上狂喜:“是少爷!乘舟少爷中了!二甲第六名!”   陆纬同一把抓住轿门,上身前倾出去:“快快快!快放我下来!我要亲眼去看看!”   轿子一放下来,陆纬同就大步迈了出去,一头扎进人堆,一路挤到前面,乌纱帽都被挤掉了,外袍也被扯得衣衫不整,终于挤到了最前面。   他目光焦急地在二甲榜单上搜寻着。   当看见陆乘舟的名字时,陆纬同双眼放光,双拳紧握。   “中了!”   “中了!!!”   此时,陆乘舟正在珍宝阁挑女子首饰,双手挂满了珠子串子,表情纠结:“也不知道长公主喜欢什么样的。”   “要不都买了。”   陆乘舟正喜滋滋地要付钱,忽然门口传来一声高喝!   “小兔崽子!”   一声暴喝,陆乘舟浑身一个激灵,转过身就看见陆纬同站在门口,气喘吁吁地扶着门框。   陆乘舟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爹,我不回去!”   不用说,陆纬同肯定是来抓他回去关禁闭的。   陆纬同迈进店里,一把抓住陆乘舟的胳膊,气还没喘匀:“你小子,你小子!”   陆乘舟干脆闭上眼睛:“我不会听的,爹你省省吧,我就要去当男宠!”   “中了!你中了!”   陆纬同的声音惊喜欲狂:“二甲第六名!”   陆乘舟愣住了。   “我居然中了?”   陆纬同激动地来回走动:“为父这就回去准备摆筵席,一定要盛大!”   陆乘舟满头问号:“准备筵席做什么?”   陆纬同满脸与有荣焉的神情:“自然是庆祝你中榜了,还取得了好名次!往日里你那些叔叔伯伯总是同为父炫耀,炫耀他们儿子学问做的有多好,这回终于轮到为父扬眉吐气了!”   陆乘舟:“不摆。”   陆纬同瞪着他:“为父偏要摆!”   陆乘舟一脸叛逆:“俗!”   见陆乘舟毫无兴趣,陆纬同咬牙下了猛料:“我同意你尚长公主!”   陆乘舟眼睛一亮:“摆摆摆!”   说完又忍不住问:“爹,你怎么同意得这么爽快?”   陆纬同冷哼一声:“你跑到长公主府当男宠的事都传遍了,我拦不拦有什么区别。”   陆乘舟顿时喜上眉梢,就要往外去。   陆纬同在后面喊:“你干什么去?”   陆乘舟:“我去长公主府报喜!”   陆纬同抹了把脸,他怎么生出这么个便宜儿子!   陆家摆宴这天十分热闹,林楠绩和司南浩也在受邀之列,陆乘舟敬完一圈的酒,就找了个借口溜到这桌,快速地吃了几口饭。   “饿死了,饿死了!我爹也真是,拉着我喝了好几圈了,一口菜都没吃呢。”   司南浩看着陆乘舟啧啧称奇:“从前我只以为你中举是瞎猫碰上了死耗子,没想到还真中进士了?”   陆乘舟将饭咽下去:“我就是考运好些,和那些真正厉害的人比不了。”   司南浩又抱着胳膊看向林楠绩:“那天在明月楼,你让陆乘舟上去斗诗,你那时候就知道他会赢?”   林楠绩眨了眨眼:“不知道啊。”   司南浩:“那你还让他上去?”   林楠绩:“我听闻陆大人在诗坛颇有美名,想来儿子……也不会差吧。”   司南浩半信半疑:“这真的能遗传?”   周围的赞美声不绝于耳,陆乘舟却浑不在意,反而关切地问起林楠绩:“怎么听说你被调到御马监了?”   林楠绩脸色一垮:“唉,确有此事。”   陆乘舟万分同情,给他连夹了好几筷子菜:“多吃点,瞧你都累瘦了。”   司南浩拍了拍他的肩膀:“要是有人敢欺负你,告诉哥哥我,我去替你摆平。”   陆乘舟:“还有我,我再问问长公主,看能不能把你弄到长公主府去当差。”   林楠绩吸了吸鼻子,感激地看向二人:“谢谢。”   酒席一直闹到夜半,林楠绩从陆府往外直房走,有些醉意,摇摇晃晃的。   他抬头看向头顶的月亮,圆月饱满,光华如练。   有点像年前在皇宫看到的月亮。   林楠绩边走,边不成调地唱着:“明月几时有……”   月亮西斜,挂在皇宫的上方。   林楠绩遥遥看向巍峨的宫殿楼宇,皱着眉:“狗皇帝,阴晴不定。”   说踢开就踢开,连个理由都没有。   走着走着,林楠绩忽然站住,看着眼前的景象嘟囔着:“不对啊,这里不是外直房。”   他狠狠地揉了揉眼,看清了眼前的景象。   “哦,是御马监啊。” 第五十七章   刺眼的阳光传来,林楠绩下意识揉了揉眼,感觉一个冒着热气的大家伙在拱自己。   他迷迷糊糊醒来,就对上一张硕大的马脸,马嘴拱着他的脖颈,热乎乎的鼻息喷洒在他的脸上。   【卧槽!】   林楠绩差点魂飞天外。   等平复过来,林楠绩伸手摸了摸马,舒了口气:“原来是你啊。”   这马通体银白,额头这种心长着一撮黑色的毛发,十分好认,又通人性,昨天那两脚就是它踢的。   林楠绩便管它叫银夜。   【银夜啊银夜,还是你好。】   【昨天那两脚,可真是好踢。】   【今天多给你加点粮草,把你喂得饱饱的!】   银夜打了个马嚏,伸出舌头优雅地舔了舔他的手。   林楠绩依次给马添上草料,又给银夜多加了一把。   天色还早,林楠绩松了松筋骨,看着马吃草料,最终得出一个结论:   【马比狗皇帝强。】   早起遛弯遛到御马监隔壁的李承铣:?   料到林楠绩会骂他。   但骂他不如马?这是什么骂法?   汪德海停下:“皇上?”   李承铣清了清嗓子,看着东方升起的朝阳:“今日天气甚好。”   汪德海露出纳罕的神情。   这休沐一大早的起来,就为了看太阳?   这早晨的太阳有什么稀奇,上早朝的时候不是天天看吗?   汪德海记起隔壁是御马监后,恍然大悟。   是想林楠绩了吧?   别说是皇上,这几天林楠绩不在,他都有些不适应了。   也不怪想,林楠绩虽然偶有不在状态的时候,但为人伶俐,手脚也利索,还没什么坏心眼,送他的那副金叶子牌到现在还放在他床头的多宝柜里呢。   最近御前又提拔了一个小太监,怎么看都没有林楠绩顺眼。   表面上恭恭敬敬的,但他一眼就能看出来,野心大着呢,估计都没把自己放眼里。   是以汪德海此时听着皇上的话,也起了心思。   他觑了一眼李承铣,装作不经意道:“奴才前儿听说一桩趣事,就在发生隔壁的御马监。”   李承铣心念一动,面上不动声色:“哦?说来听听。”   汪德海心想有门,便道:“年前西域进贡了一批汗血宝马,就养在御马监里,内监胡金宝掌管,由手底下……也就是刚调过去的林楠绩养着。谁知那汗血宝马刚被林楠绩养了几天,就踢了人了。”   李承铣内心一紧:“可有伤着人?”   汪德海:“怎么没有呢,也不知道怎么的,那马把胡金宝给踢了,还连踢了两次。”   李承铣:“哦。”   这一句中的放松过于明显,李承铣又问:“究竟是怎么回事?”   汪德海笑道:“奴才也不知原委,倒是听说,说宝马有灵性,养熟了认人。再者胡金宝平日里脾气大,这马护人呢。”   汪德海没把话说全乎,总不能在皇上面前直说胡金宝找林楠绩的麻烦,反被马踢了。   但李承铣一听就明白了。   心绪一下子有些复杂。   末了倒是来了一句:“既然这马都认人,春狩的时候就让林楠绩跟着吧。”   汪德海一喜,连忙道:“皇上赏识,是那小子的福分!”   林楠绩接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有些出乎意料,但他很快明白过来,这肯定是汪德海从中争取来的机会。   林楠绩谢过汪德海:“没想到公公还念着我。”   汪德海叹了口气:“咱们这些做奴才的,是生是死都是主子一句话,好在皇上是个英明的主子,春狩的时候你有眼力见点儿。”   林楠绩又连忙谢汪德海。   汪德海其实也存了私心,他担心新来的那个小太监要是站稳了脚跟儿,他的好日子就到头了。   他还想安安稳稳地养老呢。   *   转眼到了春狩这天。天气晴朗,惠风和畅,一派大好春光。   李承铣率领文武百官和京中侯爵,浩浩荡荡往景仁山而去。   林楠绩作为御马监的随从,落在末尾,牵着银夜跟随在队伍后面。他往前眼前绵延的队伍中望了望,只能看见一顶明黄色的马车在侍卫扈从中行进。   御驾旁多了一个陌生的内监,模样瞧着年轻,正朝马车里说着什么逗趣的话。不知道马车里那人是什么反应,只见那内监也跟着笑起来。   林楠绩心中升起奇怪的感觉,有些异样和别扭。   【几天不见,就和别人有说有笑了,呵呵。】   身边御马监的其他几个太监窃窃私语:“听说皇上身边最近提拔了一个内监,叫柳江,年纪不大,特别会来事儿,天天把皇上哄得喜上眉梢。”   “是吗?就是旁边跟着的那位?”   “可不是嘛,这下可要成御前红人喽!”   “那也不好说,要是哪天皇上觉得不新鲜了,说不准又打发来咱们御马监养马呢。”   几人边说着,边朝林楠绩的方向张望。   但林楠绩一手牵着银夜,仿佛根本没听到他们在说什么,一个眼神都没给。   几人顿时自讨没趣儿。   林楠绩是在想别的事。   柳江这个名字,怎么听怎么觉着耳熟。   他努力在脑海里翻阅剧情。   柳江。   春狩。   景仁山。   这三个词好像有着关联。   景仁山很大,又在龙脉上,不仅是李家皇陵的所在地,也是每天春狩秋猎的地方。   电光火石之间,林楠绩终于发现这三个词的关联。   【柳江!这人不简单啊!】   【这柳江原本是在端妃身边伺候的,入宫混了四五年,混到了端妃眼前的红人。眼看着已经熬出头了,谁想到端妃突然去祈福清修,宫里头就冷落下来,月例虽然照旧领着,但终归没什么前程了。恰巧这时御前缺人,柳江就被举荐到了御前。】   【哦……狗皇帝见他聪明伶俐会讨趣,长得又不错,便留下了。】   林楠绩对此评价:【呵,小心是条美人蛇。】   李承铣坐在马车里,马车外柳江的声音不断传来,他却心不在焉地听着林楠绩的心声。   听到这句美人蛇时,不禁轻笑一声。   柳江喜上眉梢:“能哄皇上高兴,奴才死也值了。”   李承铣含糊地“嗯”了一声,却没看柳江,而是继续方才那句“美人蛇”,又联想到那夜荒唐的梦境。   也不知道谁这句话是形容谁的。   【咦……这我就不得不佩服了。】心音又冒了出来。   林楠绩简直越扒越有,整个人沉浸式吃瓜。   【柳江到了御前,一开始并不突出。但他特别努力,努力到什么程度呢?】   【别人一天中要换值一到两次,但柳江不换。】   【他晚上两点睡,凌晨四点起。】   【在宫里这些年,为了吸引各宫主子的主意。他不仅做好本职工作,还学了一手伺候人的功夫,按摩推拿厨艺样样精通。这也就罢了,他还学乐器,学写字作画,学算账理财。】   林楠绩目瞪口呆。   【简直是六边形战士!】   林楠绩沉默了:【确实……很有真才实学,我不如他。】   重新抬起头来,林楠绩已经心悦诚服地看向柳江的背影。   罢了,罢了。   两点睡,四点起他就做不到。   柳江跟在御驾旁边,正绞尽脑汁逗皇帝解闷,忽然感觉有人在盯着自己。   一转头,就看见队伍后面牵着马的林楠绩遥遥望着他。   柳江唇角勾起。   手下败将,不足为惧。   林楠绩收回目光,又吐槽了一句:【可惜,都这么努力了,还是和谋反扯上了关系。】   【狗皇帝,还是眼瞎。】   李承铣:???   他先是被谋反两个字惊到,京城各处守卫森严,并未发现谋反迹象。   但林楠绩说有,那就是有。   然后是因这一句“眼瞎”,明明被骂了,却生出久违的熟悉感。   *   清早出发,到了午后,队伍才抵达猎场。   前头传来命令,狩猎即将开始。林楠绩和御马监的几人一起将汗血宝马牵到御前,林楠绩摸了摸银夜的脑袋,低声道:“走吧。”   一想到马上要见到李承铣,林楠绩心底有些紧张。   银夜似乎感觉到他的紧张,亲昵地舔了舔他的手。   然而半道上,林楠绩被拦了下来。   “林公公,留步吧,皇上这匹银狮子我来牵。”柳江堵在他面前。   林楠绩心想:【原来银夜有名字,叫银狮子。】   林楠绩抬眸看着柳江:“这马性子烈,柳公公可要小心了。”   柳江轻蔑一笑,声音尖细,泛着阴冷的气息:“多嘴!”   林楠绩松开缰绳,站到一边。   柳江抬手牵过缰绳,就要将银夜牵到皇上面前。谁知道,他牵了一下,银夜分毫不动。   柳江一恼,用了些力气,低声呵斥:“快走!”   银夜扭了扭脖子,缰绳跟着一扯,柳江险些没拉住,当场一个踉跄。   周围想起低低的笑声。   柳江顿时恼羞成怒,使劲拉着缰绳,用力迫使银夜跟着走。   就在这时,变故突生。   银夜抬起前蹄,高高扬在空中,眼看着就要踢在柳江身上。   柳江吓得脸色惨白,瞬间松开缰绳,整个人跌坐在地上,下意识掩住脸。   好险马蹄并没有踢上来,柳江放下手,看着银夜破口大骂:“这小畜生!”   林楠绩上前安抚银夜:“柳公公慎言,这可是皇上的坐骑,怎可出言辱骂。”   柳江从地上爬起来,噎得浑身发抖:“你给我等着!”   林楠绩一脸无辜:“柳公公,身子如此虚弱,还是少熬夜为好。”   柳江皱眉:“你胡说八道什么?”   林楠绩凑近了,低声道:“眼底粉掉了。”   柳江裂开了。   他从怀里掏出一枚小镜子,看到眼下因为衣袖蹭掉而露出的青黑,眼前一黑。   林楠绩看着柳江掩面遁走的背影,叹为观止:【还以为柳公公天赋异禀,没想到也有黑眼圈。】   几人继续牵着马,往御前的方向走。   林楠绩很远就看见李承铣,脚步有些迟疑,还是将马牵到李承铣面前。   接着,恭恭敬敬地,躬身行礼。   “奴才见过皇上。”   李承铣长眸锁在林楠绩身上,眼见着对方一步步走近,分外守规矩地行礼。   分明是熟悉的面容身影,却多了几分陌生疏离的意味。   他手指微动,像是要上前扶起。   最终还是冷淡道:“平身吧。” 第五十八章   李承铣穿着一身玄色劲装,勾勒出劲瘦有力的身形,一头乌发束起,显露出一身雍贵凌厉之气。天气和煦,万物复苏,正是狩猎的好日子,然而他看起来却好像并不很高兴,目不斜视,浑身散发着冷冷淡淡的威仪。   林楠绩倍感疏离:   【今天见到狗皇帝感觉格外不一样。】   【有个诗怎么形容来着——恩疏宠不及,桃李伤春风。】   林楠绩后知后觉得咂摸出来:【原来这就是失宠啊。】   林楠绩规规矩矩地抬手,将缰绳托举到李承铣面前。一双漆黑的眼眸老老实实地看着地面,多余的动作一点没有。   哪还有一点活泛气。   【呵,都说帝王翻脸无情,果然是真的。】   李承铣听着这些话,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理智上,林楠绩不过是个小太监。皇宫里的太监成千上万,随便拎个谁出来都比林楠绩伶俐会看眼色,既不会大庭广众下扑倒他让他在群臣面前狼狈不已,也不会在心里骂他狗皇帝,更不敢肖想着以下犯上。   但在情感上,又有多少人能够面对皇帝能够心思纯然不徇私?   况且,林楠绩虽然冒犯他,但于朝廷,于大齐,却屡次立功。不仅找出科举舞弊主使还天下考生公平,还大败高丽使臣,甚至洗清天狗食月带给他的危机。   就连身边的人,都惋惜林楠绩被罚去御马监。   这些,李承铣焉能不知?   李承铣有些自嘲,自己和昏庸的先帝有什么分别,就因为自己心底那些伺机生长的不能示人的念头,就毫无缘由地惩罚林楠绩。   作为君王,他没有做到秉公处置。   可是他是天子。   不能有不该有的想法。   李承铣没有说话,也没有接过缰绳。   两人无形中形成了僵持之势,周围的人虽然还在交谈,但眼角余光都在暗暗关心中间的变动,甚至不少人替林楠绩捏了把汗。   林楠绩手都有些酸了。   【接啊。】   【自己要的汗血宝马,怎么牵来又不要?】   就在此时,太后的声音响起来:“这不是林公公嘛?榆儿这几天不见你,总是念着要林公公陪着玩。”   林楠绩笑道:“奴才得空一定去给小太子解闷。”   李承铣悄悄松了一口气。   太后又觑向李承铣:“怎么说,林公公也曾有功于皇上,要是皇上嫌他在紫宸殿碍眼,不如让林公公到哀家的慈宁宫伺候,正好陪着榆儿解闷。”   李承铣直接回绝:“不合适。”   太后也不高兴:“你天天忙于朝政,陪不了榆儿多久,怎么的,还不兴别人给榆儿解闷了?”   李承铣被怼得哑口无言。   林楠绩耳朵一竖:【咦?慈宁宫也可以考虑,只要哄好小太子和太后就行了。小太子和太后看起来都比狗皇帝好哄。】   【说不定在慈宁宫待久了,还能去长公主府。】   李承铣嘴角狠狠一抽,说什么对他敬仰的不行,说不得都是说来哄他的。   他闷闷道:“朕自有考虑。”   慈宁宫离紫宸殿不算远,小太子要是每日拉着林楠绩到紫宸殿,他还是得看见,一看见,心里又发乱。   李承铣内心百转千回,纠结苦恼: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个太监。   柳江看着这场面,咬牙上前,一把从林楠绩手中接过缰绳,捏着鼻子道:“许是林公公身上马粪的味道重,熏着皇上了。”   林楠绩:?   李承铣:?   柳江没注意到李承铣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不善,谄媚地将缰绳递上:“皇上,时辰快到了。今个儿皇上定能满载而归。”   李承铣一把接过缰绳,翻身上马。   林楠绩内心忍不住狂翻白眼。   【呵!狗皇帝真是瞎了狗眼。】   春狩正式开始,众人如离弦的箭,策马奔腾,四散开去。   李承铣一身玄色在前,李云鸾穿着一身红装紧随其后。接着是诸位公卿大臣,陆乘舟混在其中,时时瞄向李云鸾的方向。   行猎的队伍散开以后,林楠绩在太后身边逗了会趣儿。过了没多久,太后罚了,回行宫休息,还不忘给林楠绩赏钱。   林楠绩掂了掂钱袋子。   心想: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何必在一棵歪脖子树上吊死呢。   *   林楠绩承认,刚被罚到御马监的时候,心里头是挺不好受的。本来以为李承铣是个好皇帝的,谁知道罚了他连个由头都没有。而且不想他在御前碍眼了,又不容许他到别人宫里当差。   林楠绩思来想去,终于得出结论。   狗皇帝有毛病!   又小心眼,又阴晴不定。   还喜欢打板子!   现在想想,离开御前也不失为一桩好事。   至少他假太监的秘密能安全一点。   说起这事,林楠绩就想到狗皇帝说过他晚上会讲梦话,以后可得小心点,不能睡觉的时候不小心把这事透露出去。   心里想也不行!   林楠绩在猎场转悠着没事,竟然转悠到了一处略偏的亭子。   远远看着,里面不少人。   一干小太监等着无所事事,竟然躲在这里,私下里开了赌局,赌得热火朝天。   走近了,听见压低的兴奋声:“还加不加!加不加!”   林楠绩往人群中一望,就看见陆乘舟额前贴着一张一百两的银票,正撺掇众人下注。人群中既然还有几个王公大臣的公子。   好家伙!不愧是你陆乘舟!   御马监的几个人见到林楠绩来了,纷纷撺掇道:“什么风把林公公吹来了,要不要来一把?”   左右无事,林楠绩也钻了进去,问陆乘舟:“你赌的谁?”   陆乘舟道:“自然是长公主!”   “还有谁?”   “皇上、北昌王、秦将军。”   林楠绩眼珠子转了一圈:“我赌秦将军。”   秦放去镇守边关在即,想趁着春狩好好表现,定然会勇争第一。而北昌王年迈,狗皇帝是皇上,无须拼尽全力。而长公主名次靠前,然而并不是第一。   “我赌皇上!”一道尖细的声音响起,是柳江。   一只细腻白皙的手拿出了五百两银票,然后挑衅地看向林楠绩。   林楠绩慢吞吞地从荷包里掏出五十两银子。   柳江目露讥讽:“林公公藏着了,在御前当过差的,就那五十两,未免太小气了。”   林楠绩眨了眨眼:“不比柳公公出手阔绰,出来就带了这么多。”   柳江笑道:“既然如此,不如我借你五百两,赢了算你的,输了再还我。”   林楠绩轻轻挑眉:“好啊。”   柳江没想到他这么爽快就答应了,顿时觉得林楠绩果然是个蠢货。   平日里太监们赌的最多也就一二百两,这两个五百两一下,局面更火热起来。   林楠绩原本在围观,有几个王孙公子回来了,其中一匹丢了马。御马监的胡金宝直接看向林楠绩:“马丢了,可得找回来,林楠绩,你负责养马,你去找。”   林楠绩明知是刁难,那人的马也不归他管。但他没说什么,仍然去找了。   柳江笑着说道:“林公公可别忘了赌局和那五百两银子。”   林楠绩:“多谢提醒。”   *   林楠绩在山林中找了一大圈,眼看着天色渐渐暗下来,打算如果再找不到,就先回去。   但等他想回去时,却发现自己迷路了。   林楠绩神色渐渐有点警惕起来,也不知道周围有没有猛兽。   正在原地打转的时候,忽然听见了脚步声,林楠绩朝四处张望:【有人来了?】   因为这一声,李承铣惊出一身冷汗,松了手上的弓。   要是不林楠绩及时出声,弓上的箭就要射出去了。   不想见到,偏偏就见到了。   李承铣都觉得纳闷。   “林楠绩,你怎么在这?”   林楠绩先是听到人声大喜过望,随后反应过来是李承铣,险些一垮。   【怎么哪儿都能碰到狗皇帝。】   【给自己点根蜡。】   林楠绩连忙走到李承铣面前:“奴才见过皇上,奴才出来找马。”   眼角余光瞥见李承铣的马,马上满载而归,甚至猎到了一头鹿。   【猎物很丰盛啊。】   李承铣目露骄矜,他的骑射功夫向来不错。   林楠绩又仔细地数了数猎物的数量,松了口气。   【还好还好,比不上秦将军,秦将军猎到了一头鹰,数量上也略微胜出。】   【幸好,不然我就要输了。】   李承铣眉梢轻挑。   私设赌局?   赌的秦放?   李承铣嘴角往下。   “马找着了吗?”   “还没有。天色不早了,皇上可要回去?”   李承铣看了看天色,本想说先回去,但想到林楠绩赌秦放赢,又生出些胜负欲:“走,继续打猎。”   林楠绩只好跟上,心中暗暗祈祷。   谁知道,刚走出不远,就发觉前方草丛有动静。   李承铣打量四周,势在必得,想找个绝佳的视角。   林楠绩隐隐看到草丛中有头公鹿的角在晃动,不禁压低了声音,指着前方一棵怀抱粗的树道:“皇上,树后隐蔽些。”   李承铣也锁定了那处,两人放慢脚步,悄悄走向那棵树后。   正要走到旁边,地上散落了些干草落叶,两人脚步刚才踩上去,林楠绩顿觉不妙。   【这脚底怎么是空的!】   【啊啊啊啊啊!掉下去了!】   两人一脚踩空,直接滑进了地洞。   那一瞬间,两人心中都涌上复杂的情绪。   林楠绩满脸惊恐:【不是吧,这也能让我遇上?】   而李承铣心绪更难以言说些。   若说他与林楠绩无缘,但偏偏总能遇到。   若说有缘,什么样的缘分能一起掉进暗无天日的洞里?   李承铣顿悟:这哪里是缘分,分明是克星。   林楠绩:【啊啊啊啊啊!救命啊!】   李承铣下意识掐住林楠绩的腰,两人不断地下坠,过了一会儿,两人在昏暗中的泥土上滚了两圈,鼻尖全是泥土的气息。   林楠绩晕得七荤八素,终于停了下来。   【有点想吐。】   下面太黑了,林楠绩看不清周围的环境,只感觉身下不是硬冷的泥土,而是压着个人。林楠绩小心翼翼:“皇上?”   李承铣咬牙:“从我身上起来。”   林楠绩瞬间从李承铣身上移下来:“皇上恕罪!”   李承铣扶着周围的泥壁站起来,摸出身上的火折子点燃,看了看四周,略显疑惑:“这是哪里?”   林楠绩:【完蛋了!这好像是李家祖坟!】   【我们下来的地方貌似是盗墓贼挖的洞!】   李承铣身形一抖。   盗墓?   哪个盗墓贼胆子这么大,竟然敢盗大齐的皇陵!   【哦,这里直通太祖皇帝的陵室。】   李承铣双腿有些发软。   林楠绩察觉到李承铣似乎晃了两下,职责性地关切道:“此处通风不畅,皇上可是觉得哪里不适?”   李承铣缓缓地摇了摇头。   只是觉得自己有些大不孝,没守好太祖就算了,还从盗洞下来了。   真是大不敬。   眼下,他只好装模作样地举着火折子端详着墙壁,用手摸了摸墙。这盗洞很深,墙壁的泥土已经发硬风干,看样子不是一时之功,而是经年累月。   他又抬头向上望去,洞口狭窄,只能看见遥远的月光发出的光亮。   李承铣语气深沉:“朕无碍。此地是陵墓所在,这多半是盗洞,看墙壁的干硬程度,开挖有些时候了。”   “陵墓建在龙脉上,敢对帝陵下手,此人所图非同寻常。”   林楠绩不禁瞪大双眼:“皇上真厉害,上知天文,下知地理。”   【普通人可能会以为是农人挖的地窖,或者猎人捕猎的洞穴。没想到狗皇帝竟然知道是盗洞。】   李承铣目光微微有些虚。   暗中想:   朕不厉害,还是你厉害。   随手一指就是盗洞。   谁能比得过你。   林楠绩也回想到这茬了:“皇……皇上,此事都怪奴才,要不是奴才乱指,皇上也不必受到惊吓。”   李承铣没接话茬,反而一声冷笑:“敢挖太祖皇帝的陵墓,我倒看看谁有这么大胆子!”   林楠绩心生疑惑:【咦?他竟然知道是太祖的陵墓!】   李承铣:……   李承铣不敢乱说话了,免得露出破绽,举着火折子往前走。   林楠绩紧紧跟在李承铣身后。   这盗洞里黑乎乎的,林楠绩瞅着有些害怕,总觉得会蹦出一个大粽子。   小说阅读党林楠绩上线:“皇上,听说冒然进墓是对逝者的不尊敬,那些盗墓的人都要先点蜡烛。若蜡烛燃着,则无妨。若蜡烛灭了,则里面有东西阻拦不能进墓。”   李承铣一脸无语地看着林楠绩。   “这是我自家的陵墓。”   林楠绩:   【……】   【淦!】 第五十九章   毕竟是陵墓,埋藏地底数百年,不见天日,深不可测,总觉得阴森森的。好在李承铣是太祖的孙辈,跟着他,林楠绩顿时感觉身上回温许多。   这盗墓贼已经挖通外围一圈的墓道,这墓道由青砖砌成,脚下是坚硬的石板,闻着有股久不通风的阴凉味道。   整个墓道静悄悄的,像深远的黑洞,一丝声音也无,只有两人的脚步声一前一后,落在石板上,有种诡异的清晰。   只有李承铣手中的火折子亮着,林楠绩小心翼翼地四处张望,到处都是一样的石壁。   李承铣若有所觉,放慢了脚步,等林楠绩跟上来。   “皇……皇上,不如咱们先在洞口等着,等敖统领找过来。”   “也不知道那伙贼人有没有离去,若是碰上了,可就凶险了。”   李承铣脚步未停:“方才朕看过洞口,这里应该许久不曾有人进出。”   林楠绩亦步亦趋地跟着,曾经看过的小说影视剧里那些吓人的尸蟞、血僵、大粽子开始轮番在脑海里上演。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想抓着什么东西攥着。   一开始紧张,心音就不断地往外冒:   【据说古墓中的尸蟞从死人身上孵出,可以钻进人体,最后从脑子里爆浆而出。】   【还有古代的活人殉葬,人死后,若墓穴遭遇外力惊扰,就会突变成血僵,遇上必死无疑……还有……】   【富强民主文明和谐……我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   李承铣被迫接收林楠绩脑海中骇人的场景,一时沉默住了。   乍然走进,是有些恐怖。   他抬眸看了看四下里黑漆漆的墓道,这座巨大的陵寝深埋地底,空气中漂浮着沉闷阴冷的味道。   李承铣忽然开口:“太祖皇帝即位后,便废除了前朝活人殉葬的规矩。皇陵工程浩大,由工部设计建造,布局按照正统风水规矩设计,讲究的是天时地利人和。如此方可保佑大齐子民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李承铣的声线在黑暗里缓缓道来,不轻不重,刚好安抚了林楠绩惊弓之鸟般的心态。   林楠绩的神经慢慢放松下来,看着李承铣的目光带着淡淡的探究。   【是说给我听的吗?】   李承铣停住脚步,偏头看着他:“所以说,平时少看些误人子弟的话本。”   林楠绩不好意思地埋了埋头。   然而就在这时,他脚踝处突然被什么东西扫过,触感微凉,像是什么东西的毛发。   林楠绩瞬间跳了起来:“啊啊啊啊!救命啊!”   林楠绩惊恐的叫声响彻整个墓地,一时间,狭长的墓道里尽是回声。   林楠绩更加惊恐了,惊恐之下,身体率先做出反应,下意识弯下腰抱住身旁的活人。   两人骤然靠在一起,李承铣身体僵住,抬手将人捞住。   林楠绩声音颤抖:“有,有东西!”   李承铣将火折子往地上照了照:“盗洞挖了这么久,保不齐有附近的狐狸、黄鼠狼钻进来。”   李承铣挑了挑眉:“平日里见你胆子挺大,怎么,还怕鬼?”   李承铣将火折子移回来,就见林楠绩蹲在地上,死死地抱住他的大腿,双眼禁闭,浑身微微哆嗦。   林楠绩眼角噙着泪花,一边哆嗦,一边从牙缝里挤出:“人~和鬼~能比吗?”   李承铣:……   好像被骂了。   李承铣手中的火折子一闪,忽然语调惊疑:“你脚边……”   “啊啊啊啊啊啊!”   林楠绩手脚并用,顺着就往上爬,直到双脚离地。   李承铣唇角轻勾:“哦,看错了。”   林楠绩就着火折子微弱的光线往下看,果然什么都没有。   【还好……吓死我了!】   李承铣将火折子举起来,温暖的光亮照亮两人之间。   林楠绩的心音瞬间沉默了。   两人挨得极近,更别说林楠绩几乎是挂在李承铣身上,距离近得能听见对方沉稳的心跳。   林楠绩眼眸乱眨,不经意对视,就看见李承铣专注的眼神。   林楠绩眼睫轻颤,心里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害怕了?”李承铣沉稳的声线在耳边响起。   林楠绩只觉得耳根一麻,下意识抬手揉了揉,就对上李承铣含笑的眼神。他顿时感到不对,不自在地放下来。   【怎么感觉怪怪的。】   林楠绩忽视那股异样的感觉,露出劫后余生的表情:“奴才怕鬼,让皇上见笑了。”   李承铣轻声道:“无妨,朕不会笑话你。”   林楠绩耳垂又是一麻,也顾不得害怕了,连忙从李承铣身上下来。   【怪了,要是狗皇帝阴阳怪气地训斥两句,反而心理舒坦些。这样和声细语的,反而,反而……总之是奇怪。】   林楠绩内心正在交战,忽然一片袖子递到他眼前。   李承铣声线沉稳:“抓着。”   林楠绩:   【。】   “多谢皇上。”   林楠绩有些扭捏地抓着李承铣的袖子,心里好受了不少。看着李承铣仿佛闲庭信步般的步伐,丝毫不怕,不由问道:“皇上对这里很熟悉?”   李承铣:“看过图纸。”   说话间,两人停了下来。   这里没有路了。   林楠绩努力找话:“奴才听说先帝陵墓里放着一件关乎国运的珍宝?或许盗墓贼就是冲着这个来的。”   对这个说法,李承铣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笑了一下:“是吗?”   林楠绩立刻道:“奴才觉得一定是以讹传讹!”   林楠绩:【确实,国运这么大的东西,有什么样的珍宝能承担的起。】   李承铣在墙上一阵摸索,不知道按到了什么,原本平整的墙面忽然出现一道门,旋转打开。   林楠绩微微探头,就被满室的木箱子闪瞎了眼。   两人走进去,这些木箱子都被打开了,但里面放着的都是陪葬的礼器,并非珍宝。   李承铣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望着满室狼藉,忽然道:“你刚才问的关乎国运的珍宝,还真有。”   林楠绩瞪大了眼睛:【阿这,已经被偷了。】   李承铣:“不过是假的,关乎国运的东西怎么可能放进陪葬品中。”   林楠绩恍然大悟:“也是,关乎国运,还是珍宝,那只能是玉玺吧。”   李承铣丢给他一个还不算笨的眼神:“有传言称,太祖墓穴里放着真正的传位诏书,想来那伙人是冲着这个来的。”   【对,就是传位诏书,相传太祖之后的明宗皇帝不是正统继承者,他的哥哥晋王才是,这伙逆党打的便是晋王的旗号。】   林楠绩佯装疑惑:“传位诏书?”   李承铣也不拆穿,点点头:“当初太祖传位时,晋王和明宗皇帝相争,最后是明宗皇帝即位。但也有传言,当初太祖皇帝属意的是晋王。还传言,真正的传位诏书就在太祖皇帝的陵墓中。”   林楠绩忽然感到些同情:【眼下那伙逆贼拿到了诏书,觉得师出有名,正准备谋反呢!】   林楠绩突然道:“那他们不是轻易就闯进来拿到了?”   李承铣眉头微皱:“这里还远不到陵墓中心。但此事或许并没有那么简单,但诏书定然是假的。”   林楠绩点点头。   【也是,只要借着流言的东风,伪造一份诏书即可,又何必大费周章。】   【况且这里仅是墓穴外围。】   【不过这伙逆贼没能在太祖陵寝挖到宝藏,谋反又是个需要钱的活儿,于是又在景仁山上开了一家寺庙,香火极为旺盛。】   【唔……这次不仅想谋反,还想将狗皇帝一网打尽?】   李承铣面上一瞬间闪过肃杀之气。   林楠绩跟在李承铣后面,却在思索着:【我该怎么把这件事透露给皇上呢?】   李承铣身上的肃杀气息一收,似在自言自语:“看来这伙贼人筹划已久,朕需早些防备。”   林楠绩顿时道:“皇上说的对,行宫毕竟离京城有些远,防卫远不及京城,不如即刻返回?”   李承铣:“朕会考虑的。”   林楠绩松了一口气。   李承铣查看了以后,两人原路返回,回到洞口,林楠绩端详了一下:“皇上,好像有点高。”   “您踩着我的肩膀上去?”   李承铣闲闲地瞥他一眼,单膝蹲下:“上来。”   林楠绩犹豫了。   【这不好吧?】   李承铣眉梢轻挑:“还要让朕等着?”   林楠绩不吭声了,手脚并用,用尽浑身力气爬出洞口。   林楠绩上来后,就解下银夜身上的缰绳,抛给李承铣:“皇上,我拉您上来。”   林楠绩等了半天没动静,李承铣已经上来了。   林楠绩:……   “皇上真是武功高强!”   李承铣虽然跌进了墓地,浑身却丝毫不乱,上来之后还理了理外袍。   出来的时候,已经月影西斜,瞧着是后半夜了。皇上春狩,到了后半夜还未回,估计行宫已经急成一团。   林楠绩:“皇上,天色不早了,我们快些回行宫吧。”   李承铣点点头,翻身上马。   林楠绩正准备跟着,李承铣朝他伸出手来:“上马。”   林楠绩讪讪道:“皇上,奴才不敢,奴才还是牵着马吧。”   李承铣沉默了:“朕不会治你的罪。”   林楠绩犹豫:【万一呢?】   谁知道后领一空,林楠绩惊恐地看着自己双脚离地,停下来之后,整个人已经被提上了马,安安稳稳地坐在马上。   银夜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林楠绩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放了:【这这这可不是我以下犯上啊。】   李承铣扯着缰绳,汗血宝马在月色下迅捷地跑了起来。   没跑多久,就迎面撞上了前来找人的敖敬川,敖敬川下马跪下:“卑职失职,请皇上责罚!”   李承铣勒马停下:“无妨,是朕自己走远了。”   敖敬川松了口气,站起来,然后就看见李承铣身后还有一个人影,顿时惊出一身冷汗。   林林林……林公公!   竟然和皇上共乘一骑!   谁说林公公失宠了? 第六十章   林楠绩略显尴尬地探出一个头,讪讪道:“敖统领。”   接着,他小心翼翼地从马上爬下来。   昏暗的光线里,敖敬川的脸上慢慢显露出错愕的神情。   皇上,和林公公?   一匹马?   李承铣云淡风轻道:“遇到了盗洞,直通太祖皇陵,你暗中带人查看。”   敖敬川的注意力果然被瞬间转移,面露惊愕。   太祖的皇陵都有人敢盗!   哪儿来的杂碎!   “卑职护驾不周!皇上可有受伤?”   “这伙贼人真可恶,竟敢对太祖陵墓下手。”   敖敬川语气愤慨:“皇上放心,卑职定会将盗墓贼抓出来!”   李承铣点点头:“守陵的侍卫也暂时由你调遣。”   敖敬川领命:“是!”   敖敬川又疑惑地问:“那盗洞在什么地方?皇上是怎么落入盗洞中的?”   听起来就惊险万分。   林楠绩站在一旁,瑟瑟发抖,不敢说话:【总不能说是我阴差阳错害得皇上掉进洞里。】   李承铣瞥了林楠绩一眼:“打猎的时候没注意脚下,所幸没有危险。”   夜色下,敖敬川护送李承铣往行宫的方向走。   林楠绩跟在银夜旁边,悄声问敖敬川:“敖统领,孙公子狩猎时丢了马,统领一路过来可有见到?”   敖敬川心想,哦,怪不得骑在一匹马上,原来是找马没找着。   要是找着了,那不就有两匹了吗?   敖敬川朝手下挥了挥手,交代后,那名手下立刻牵来一头马:“半道上遇到的,估计是受惊跑了,林公公看可是丢失的那匹?”   林楠绩顿时欣喜:“正是。”   林楠绩牵过那匹马,老老实实跟在队伍后头。   李承铣策马走在队伍最前面,余光向后瞥了一眼林楠绩。   两人一个头一个尾,一路上队伍里无话。   敖敬川突然一拍脑袋。   糟了!   他是不是不该说找到马了?   一路回到行宫。   由于皇上久久未归,行宫里的气氛并不高涨,倒是行宫外的围场上还有一个人影,见到队伍回来,欣喜地迎过来。   林楠绩:【是秦将军!】   李承铣骑马的动作瞬间迟疑了。   迟疑的时间,秦放就已经到了眼前。   秦放双眼放光:“皇上,微臣回来后才听说敖统领出去寻皇上了,微臣失职,请皇上责罚!”   林楠绩:【秦将军,您请求责罚的时候眼睛太亮了,很像抖M。】   李承铣不知道抖M是什么,但也知道秦放心怀不轨!   李承铣:“无妨。”   秦将军双眼发亮:“微臣猎到一头鹿,献给皇上!”   李承铣唇角微抽:“爱卿有心了。”   秦放大喜过望:“臣还猎到了上好的狐狸皮,可由工匠做成斗篷赠与皇上御寒。此外,还猎到了一头苍鹰,皇上定会喜欢!”   林楠绩顿时欣喜:【赌局稳了!】   听见林楠绩欢喜的心音,李承铣面无表情:“看来秦将军满载而归啊。”   秦将军挠了挠头,怎么感觉皇上有点不高兴呢。   -   第二天,游猎队伍再次出发,林楠绩原本打算默默地跟在队伍后面,准备装个小透明。却不想默默无闻也没那么容易,时不时有人来搭话。   比如敖敬川,特意绕过来搭话:“林公公,昨天你和皇上在陵墓里,可有发生什么?”   林楠绩差点咬着舌头:“没……没有啊。”   又比如御马监的大太监:“楠绩啊,看你穿的有些单薄,这山上有些寒凉,我这还有多余的斗篷,你拿去用吧。”   林楠绩受宠若惊:“这……这不合适吧。”   “嗨,哪有那么多合适不合适的,拿去用就是了。”   林楠绩最终还是回绝了,毕竟他一个小太监披着斗篷,多少有些显眼。   可是他不知道,不管他现在穿什么,都挺显眼的。   私下里传开了:“听说了吗?昨夜皇上和林公公一起回来的,骑着一匹马呢。”   “皇上?林公公?”   “皇上关爱子民,这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不管怎么说,看来这林公公复宠是必然的了。”   柳江听着只觉得一阵阵刺耳。   昨天晚上?   柳江正想着,冷不丁李承铣突然问道:“昨天晚上怎么没见你?”   柳江心中一突,面不改色道:“昨夜奴才拉肚子了,不方便在皇上近前服侍。”   李承铣又问:“今日可好了?”   柳江连忙道:“好了,已经好了。”   李承铣这才收回目光。   “那就好。”   柳江心里打鼓,不知道皇上这是什么意思。   自己在御前从未犯错,照顾皇上也是体贴入微。思来想去,只有一个可能,定是昨天晚上,林楠绩在皇上面前说他的不是了。   柳江愤愤地瞪了林楠绩一眼。   林楠绩则感到莫名其妙。   【我招惹柳公公了?】   汪德海瞥了一眼柳江,对李承铣说到:“皇上,老奴年纪大了,腿脚有些不方便,御前若只有柳江一个人,恐怕服侍不过来,不如让林楠绩也过来服侍。”   柳江没想到汪德海会突然提到林楠绩,脸上的笑容差点垮了。   林楠绩被叫来御前,替换汪德海,先是向马上的李承铣行礼,然后就对上柳江皮笑肉不笑的脸。   “这是御前,林公公可要仔细点。”   林楠绩眨了眨眼:“柳公公,昨日赌局我赢了,除了那借的五百两。还欠我二百两呢。”   柳江掏出两百两的时候,鼻子都要气歪了。   *   春光无限好,苍山新翠,山上桃花杏花次第开放,山间泉水汩汩流淌,天气中带着暖融融的气息。   队伍行进着,忽然听见鼎沸的人声。   再往前走,就看见一座古刹在苍山绿树中渐渐显露出来。   李承铣勒住马:“这是何处,朕还不曾听说景仁山上有这样一座寺庙。”   柳江立即上前道:“皇上有所不知,这寺庙叫鹿鸣寺。”   林楠绩的目光不时扫过周围的山林,眉头轻皱。   “这寺庙据说求姻缘事业都很灵验,这几年香火越来越旺盛,不少人宁愿走山间小路来鹿鸣寺求神拜佛。”柳江笑盈盈地说道。   李承铣看着前方的寺庙,看起来确实香火鼎盛,院子里袅袅冒出香烟,他说道:“既然如此灵验,又是有缘遇到,不妨进去拜一拜。”   说罢,翻身下马。   林楠绩目露警惕:“皇上,这寺庙地处荒郊野岭,恐怕有些不安全。”   【寺庙里的都是反贼,小心进去以后被瓮中捉鳖。】   柳江却开口斥责:“休得胡言乱语,这分明是祥瑞的寺庙,又与皇上有缘,总会有危险?”   柳江又朝皇上谄媚道:“还是皇上慧眼如炬。”   林楠绩不顾礼数,疾步上前想要拦住李承铣:“皇上万万不可。”   这一刻,李承铣的心头微颤。   林楠绩竟然不顾自身安危,也要劝他不要以身犯险。   这颗情谊总该有几分是真的。   王中丞也上前道:“皇上,此地陌生,不如等敖统领带人探过以后再进。”   林楠绩附和:“王大人说的是。”   王中丞难得和林楠绩统一战线。   然而李承铣却一意孤行:“朕看这里也没有那么可怕,况且还有诸位大臣,随朕一起进去看看。”   秦放在旁护卫:“若有危险,微臣誓死保卫皇上。”   北昌王悠悠开口:“秦将军还是留些力气到边关吧,老夫看着寺庙也没有那么可怕。”   方文觉也摸着胡子道:“昨日狩猎收获颇丰,今天又得缘遇到寺庙,焉有不拜之礼?”   林楠绩傻眼了。   【你们就不听吧!】   【一进一个不吱声!】   【狗皇帝,昨天说的根本没听进去嘛。】   即便如此,他还是一起跟着进去了。   鹿鸣寺不大,仅有三进,硕大的铜制香炉中插满了香,香烟袅袅而上。香客的手里拿着香对着佛殿虔诚下拜。   院里的住持见一行人进来,双手合十,阿弥陀佛。   “昨夜紫气东来,老衲掐指一算,算到将有贵人来到。皇上万岁,老衲这厢有礼了。”   林楠绩看着住持,这住持约莫五六十岁,头发剃光,点了整齐的戒疤,倒真有几分慈眉善目。   住持从小沙弥手中接过香,递给李承铣:“这三柱香,赠与皇上。”   李承铣接过来,对着蜡烛上燃烧的火苗点燃了香,然后恭恭敬敬地向东而拜,诸位大臣也跟着拜了起来。   拜完以后,柳江又道:“皇上不如进去拜拜佛,听说这佛极为灵验。”   林楠绩上前阻拦:“皇上,小心有诈。”   陆乘舟也上前劝阻道:“皇上,林楠绩说的有道理。以前从来没有听过这座寺庙,忽然从荒郊野岭里蹦出来,此事没那么简……”   谁知道陆乘舟还没说完,就被陆纬同斥责:“闭嘴,这分明是祥瑞的寺庙,皇上想为大齐百姓祈福,哪里轮得到你啰嗦?”   陆乘舟整个人都噎住了。   爹!你知道你现在特别像奸臣吗!   不劝阻就罢了,怎么还撺掇呢!   陆乘舟难以置信:“爹,你怎么能坐视……”   话还没说完,又被打断。   李云鸾按住他的肩膀:“陆大人说的对。”   陆乘舟:?   林楠绩瞪大了眼睛:【怎么陆大人和长公主也?】   陆乘舟虽然着急,但无可奈何。   住持脸上笑意温和,呵呵一笑:“这位施主过虑了,我们鹿鸣寺不仅祈福很准,求桃花也很准的。”   陆乘舟面色怀疑地紧紧盯着住持,手紧紧按在剑柄上。   进了殿,住持介绍道:“寺庙建在景仁山上,多亏了这块风水宝地,才能香火旺盛。没想到今日迎来陛下,实在是鹿鸣寺之幸事!”   李承铣唇角轻勾:“看来这庙朕是非拜不可了。”   王中丞也觉得有些不对劲:“陆公子说的没错,微臣也觉得有些不对。”   柏章上前拉住王中丞:“王大人,下官看这庙里佛像栩栩如生,一进这寺庙整个心里都明净了,定是个好庙!”   王中丞气得吹胡子瞪眼。   林楠绩下意识要劝阻,看着李承铣的神情,忽然福至心灵。   【咦,等等!】   【狗皇帝好像在将计就计?】   林楠绩脸上浮现疑惑,纠结,最后恍然大悟的神色。   【那我是不是也得配合一下?】   柳江突然要说话,却被林楠绩抢了先。   林楠绩道:“皇上英明,这鹿鸣寺金光环绕,又地处龙脉之上,在此祈福,大齐定然能够风调雨顺,安居乐业。”   陆乘舟和柳江难以置信地看向林楠绩。   柳江脸色扭曲了一下,咬咬牙附和:“林公公说的没错。”   众人走到最后一进院子中,这院子是大雄宝殿所在。两侧厢房紧闭,整个院子被包围住。   住持笑道:“这就是最为灵验的大雄宝殿,皇上和诸位大臣可要拜此殿?”   林楠绩佯装好奇:“师傅,这两个紧闭的厢房,是用来做什么的?”   住持瞥了一眼两边,神情有些不易察觉的紧张:“是寺内弟子平时打坐的地方,白日里便锁起来了,免得打扰香客。”   林楠绩“唔”了一声:“住持考虑得真周到。”   住持神色微微放松。   李承铣目光环顾四周:“此地确实是风水宝地,朕一走进来,便觉得精神振奋。”   王中丞横眉倒竖,什么风水宝地,分明就是个邪庙!   柏章一边按着王中丞一边道:“这大雄宝殿依山而建气势非凡,金光环绕,果然非同凡响!”   陆纬同也道:“这京城的寺庙,微臣也算全部去过了,但要论起来,还是鹿鸣寺更出众些。微臣也非拜不可了。”   户部尚书卢敬尧和太常寺卿薛云来对视一眼:“不错不错,我们也进去拜一拜。”   住持正准备费口舌将人游说进来,没想到这帮文武百官自动说服了自己。住持和柳江对视一眼,两人都在内心冷笑一声:真是一群蠢货!   李承铣率领文武百官登上大雄宝殿前的台阶,正要跨过门槛。   柳江突然朝两侧递了个手势,瞬间,侧面厢房中冒出来许多人!   王中丞大声呼喊:“不好,中了埋伏!护驾!”   住持脸色突变,哈哈大笑:“你这来路不正的皇帝,今日老衲就要取你的性命!”   王中丞惊叫出声:“这是要谋反!”   李承铣面色不改:“你说朕来路不正,可有证据?”   住持从怀里掏出一封诏书,展开示给众人:“这是当年太祖皇帝留下的传位诏书,他传位的是晋王,而非明宗皇帝!你是明宗皇帝的后裔,自然是来路不正。”   “你们若是识相,就拥立我为皇帝,我可以既往不咎。若是不识相,别怪我取你们的项上人头!”   众臣震惊了。   晋王?   那都是什么年岁的老黄历了?   竟然扯了晋王的大旗?   哪怕你说是先帝的私生子呢!   哦,看着年纪这么大了,先帝确实生不出这么老的儿子。   王中丞修养全线崩塌,破口大骂:“你个秃头老泼驴!竟敢谋反,太祖在位时亲传明宗皇帝,还轮不到晋王登基!”   众人惊呆了。   知道王中丞性子耿直。   但也没想到他会骂“秃头老泼驴”啊!   哎你别说!   这句还真解气!   住持被这句老泼驴骂得气血上涌:“来人,给我统统拿下!”   陆乘舟和李云鸾顿时持剑上前,隔开住持和李承铣。   柳江眼角精光一闪:“皇上!我来护驾!”   林楠绩目光一凛,在柳江赶来的路上,眼疾手快地抬脚一伸。   “嘭”!的一声,柳江在地上摔了个狗吃屎。   林楠绩矜持地收回脚。   “抱歉啊,刘公公,脚抽筋了。”   柳江趴在地上面色扭曲。   两侧厢房的人听到命令,倾巢而出,原本藏匿其中的僧人和香客纷纷涌出,他们面目狰狞,手持武器,竟然全是反贼。他们迅速将文武百官围在中间,意图发动攻击。   场面一度陷入混乱,然而,就在这时,一道锐利的剑光闪过,一名反贼倒在地上,到死都没有看到是谁杀的他。   众人惊愕之际,更多的箭矢如暴雨般从屋顶倾泻而下,每一支箭都带着凌厉的气势,瞬间穿透了反贼的身体。   顷刻之间,原本嚣张的反贼纷纷倒下,空气中弥漫着死亡的气息。   住持站在人群中,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口中喃喃自语:“怎,怎么可能!”   林楠绩啧啧称奇:【怪不得今日未见敖统领,还以为他去调查陵寝,没想到早就埋伏在此。】   剩下的反贼被捆了起来,柳江被这变故弄得来不及反应,结结巴巴道:“皇,皇上英明,未雨绸缪。”   李承铣眼神冷冷地一瞥他:“来人,将柳江捆起来!”   瞬间,柳江被捆成了粽子。   林楠绩:【???】   【连柳江参与谋反都知道!】   陆乘舟和王文鹤这才反应过来。   “居然是将计就计啊,我还以为……爹!你怎么也不告诉我一声!”陆乘舟不满道。   陆纬同:“谁让你昨晚睡得那么死。”   陆乘舟被梗了,又转头看向李云鸾:“长公主怎么也……”   李云鸾促狭笑道:“唱唱双簧,更令人信服。”   陆乘舟:……   那边王文鹤这才发现自己被蒙在鼓里,气得两眼发昏。   “你们——你们,真是气煞老夫!”   柏章连忙求饶:“大人,这是皇上吩咐的,下官,下官也想告诉您。”   王文鹤吹胡子瞪眼:“怎么偏偏不告诉老夫?”   柏章:“嗐,这不是您不知道的反应比较让人信服嘛。”   王文鹤气恼,甩开柏章就走。   敖敬川和北昌王拿住叛党,关进刑狱,严加审问。   最后住持实在受不了重刑,忍不住招了。   原来他本是一个四处乞讨的乞丐,姻缘巧合被人卜了一挂,说他有帝王之相,又引导他到景仁山。不仅如此,还把盗墓也招了,他听说前朝的流言,便去寻找诏书,又觉得太祖陵墓既然在龙脉上,盗墓毁穴,不就能毁了大齐的国运?   满朝文武百官听罢,都觉得这人脑子被驴踢了。   当夜,李承铣召集北昌王,六部尚书密谋。此事虽然听起来滑稽,但幕后定然还有推手,派各地军卫系统严加搜索。   此为后话。   春狩结束,一行人回到皇宫,林楠绩流放到御马监的生涯也结束了。   可以正式回到紫宸殿上值。   可惜,他还没能回到御前,就又出事了。   从行宫回来,刚回到外直房,就被丁文叫住:“楠绩,你家里人给你寄信了。”   林楠绩一愣,家里人给他寄信?   丁文:“我放在你床头了。”   林楠绩果然看见床头放着一个信封。   他走到床边拿起来,信封是普通的牛皮纸,不知道在路上多久,已经皱巴巴的,当中用歪歪扭扭的字迹写着楠绩弟弟亲启。   林楠绩摩挲着信封。   原身的老家在黔州的一个小山村,家境贫寒,三岁时就被送进宫来当太监,算到现在,也有十六年了。贫苦百姓将儿子送进宫当太监的不在少数,在皇宫里虽然伴君如伴虎,但每月有月钱领,又没有成家立业的顾虑,每月能结余不少,靠着太监养活全家的不是什么稀罕事。   但令林楠绩纳罕的是,此前他们从未寄过一封信来,原身也从未给他们寄钱。   这就奇怪了,将原身送进宫但并不图钱财。   可若非走投无路,又何须将骨肉送进宫当太监呢?   可惜原身就像皇宫里最普通的NPC,名字在剧情中提都没提过,林楠绩很难发现什么线索。   还有藏在靴子里的玉坠子,都令林楠绩有些摸不着头脑。   思量无果,林楠绩打开信封,将信取出来读。   信上的字和信封上出自同一人之手,话语只有寥寥几行:   ——楠绩弟弟,父亲病重,家中已无余钱治病。速回。   原身三岁离家,估计对家里早已没什么印象。   而京城前往黔州,快则数月,慢则半年。   看信中的紧急情况,他必须立即动身。   第二天,林楠绩到御前告假,李承铣听着林楠绩的话,沉默了。   “既然是父亲病重,这假朕准了。另去内务府领五百两银票,回去好生治病。”   林楠绩连忙道谢。   李承铣又觉得不安全,毕竟林楠绩这个异世来的人,很可能出了京城就遇上危险。   他思忖道:“朕派司南浩陪同你前去吧。”   林楠绩先是一愣,连忙拒绝:“皇上万万不可,奴才身份卑微,怎可派锦衣卫陪同,皇上这是折煞奴才了。”   林楠绩嘀咕:【我又没犯事,应该犯不着派锦衣卫吧?】   李承铣顿时有些郁闷。   确实引人胡思乱想。   李承铣胸中有些憋闷,想到林楠绩家乡在黔州,一来一回也得要小半年,更何况家中有病人,估计可能三年半载都回不来了。   罢了。   李承铣解下腰间令牌:“这是朕的令牌,拿着,有什么需要尽管找人帮忙。”   林楠绩看着那纯金的令牌,下意识咽了下口水,但还是拒绝:“这不恐怕不合规矩。”   李承铣不悦地皱眉:“朕说可以就是可以,你想要抗旨不成?”   林楠绩只好“勉为其难”地接过令牌。   【也好,万一发生什么,拿着好去官府军卫摇人。】   李承铣还觉得不够,嘱咐道:“一个人出门在外不要太张扬,财不露富,否则容易招来杀身之祸。对了……也少管闲事。”   李承铣说一句,林楠绩点一下头。   【怎么感觉像临别前老父亲交代注意事项。】   李承铣一噎,瞪了林楠绩一眼,又接着说道:“少和陌生人搭话,低调些,别招惹麻烦。到了家里,若有什么困难的,拿着令牌去找知州知府。”   林楠绩眼睛一亮。   【懂了!这令牌的意思就是我被皇上罩着了!】   李承铣勉强点了点头:“去吧。”   林楠绩有些感动,很认真地拜了拜:“奴才多谢皇上。”   林楠绩踏出紫宸殿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暖阁中的皇帝。   【这次回去,也不知道多久才能回来了。】   刚才那一番交代,说不感动是假的。   林楠绩想着便有些伤感,同汪德海等人道了别,取出银票后,回到外直房收拾行李,又让人给司南浩和陆乘舟捎了口信。   林楠绩离开皇宫,背着行礼,登船顺着运河南下。   谁知道李承铣一语成谶,林楠绩刚到杭州府,就被人一棍子敲晕了。   林楠绩失去意识前,欲哭无泪:【还真让狗皇帝说中了!】 第六十一章   林楠绩顺着河流一路南下,两岸风景从北国变成杨柳青青的江南水岸。花柳繁华地,富贵温柔乡。可惜林楠绩只感叹了一眼,然后就抱着栏杆吐了个昏天黑地。   一辈子坐船次数寥寥无几的林楠绩,快把胆汁都吐出来了。   船上几个水手正凑在一处喝酒摸牌,看见林楠绩抱着桅杆晕船的模样,哈哈大笑。   “没坐过船吧,瞧他吐得那样。”   林楠绩转过头来,虚弱道:“第一次……”   还没说完,胃里就一阵翻涌,对着船外晃动的流水:“yue!”   船员又是一阵哄笑。   吐完了,林楠绩抱着腹部坐在甲板上,消化着身体上的难受的劲头。   林楠绩正难受的时候,旁边有位带着孙子的老人道:“是头一回坐船吧,都这样,习惯了就好了。”   老人带着小孙子,那小孙子正是顽皮好动的年纪,闹个不停。   “爷爷……我要吃糖!”小孙子哭闹个不停。   林楠绩胃里正抽抽得难受,听见小孩子在哭闹,太阳穴像有针在扎一般,有气无力地从怀里掏出一包京城买的桂花糖,递给老人家。   “给孩子吃吧。”   老人欣喜不已,连声感谢:“多谢这位小公子!”   小孩子吃桂花糖的功夫,两人聊了几句。   老人家姓姜,自称是在杭州府一位大户人家中当管事的,从泰州上的船,此次到泰州就是接小孙子。收了林楠绩的糖,老姜忙不迭道谢:“多谢公子,我这小孙子闹腾,成天吵着吃糖,本来想赶着登船前买的,谁想到时间仓促没买成。”   林楠绩看姜管事和孙子穿着得体,衣料是绸布,不像普通人家百姓,确实有几分大户人家管事的模样,稍微放下警惕。   姜管事一边哄着小孙子,一边看着林楠绩病恹恹难受的模样,从包裹里掏出几个橘子。   “看你晕得难受,吃点橘子吧。”   “我们老家的土方法,晕船晕得难受了,吃点橘子,就能把这股劲儿缓过来。”   林楠绩看着递到眼前的橘子和苍老的手,胸中正难受着,闻到橘子皮的清香味道果然好受了一些。他也不再推辞,说了声谢谢,接过橘子剥开来,下意识要扔掉橘子皮。   “诶诶诶,别扔!”老姜连忙阻止。   看着林楠绩不解的眼神,老姜慈善地笑道:“年轻人很少坐船吧,要想治晕船,嚼橘子皮可比吃橘子有用。”   林楠绩顿时收回手中的橘子皮,咬下一块含在嘴里。   略带刺激感的酸涩味道在口腔中化开,林楠绩顿时觉得灵台清明,果真好受了许多。   小孙子美滋滋地吃着桂花糖,一脸懵懂地看着林楠绩。   林楠绩又将手中剥开的橘子分了一半塞到小孩手里。   那小孩有了吃的便不闹了,乖乖地牵着老姜的手,圆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着林楠绩。   老姜有点没话找话地聊:“小公子这是从哪里上的船,要到哪里去啊?”   林楠绩放松下来,模糊了在皇宫当差的事,只挑简明的说:“原本在京城找了份差事,不想家里人病重,我这次是回去黔州看望家人。”   老姜叹了口气:“原来是这样。京城到黔州,路上也得耗费一个半月,可以到顺水路到杭州府,再由陆路到黔州?”   林楠绩点点头:“正是。”   老姜老脸笑了一下:“也好,老朽也到杭州府,路上正好有个照应。”   两人渐渐聊熟,老姜问:“看望完家人以后,可有其他打算?”   林楠绩隐去了太监的身份,便随口道:“还是回京城找差事,老东家答应过,我要是回来还让我做事。”   老姜道:“黔州离京城毕竟遥远,可有想过在杭州府谋个差事,毕竟离黔州也近些。”   林楠绩心想,那狗皇帝可能会杀了他。   他含糊道:“多谢姜管事,只是东家于我有恩,我不能一走了之。”   林楠绩看着两岸变换的景色,不自在地笑了一下。   他这句话真是托大了。   要是让狗皇帝听见,估计会笑话他。   老姜倒是不在意:“是老朽多嘴了,无妨无妨!要是你改变主意了,也可以到杭州府打听,我家老爷姓徐,曾经在朝中官至尚书,现在杭州府致士养老,你一打听便知。”   林楠绩吃了一惊,没想到老姜还有这样的来头。   姓徐的尚书,又告老还乡,估计应该是先帝时候的尚书了。   林楠绩觉得有些耳熟,但因晕船折腾得厉害,便没有细想。   只感激地点点头。   有人作伴以后,果然好受了许多,又过了十余天,终于到了杭州府。   杭州府的春意已然深了,船停靠在码头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下来了,夕阳余晖将柔嫩的柳树枝燃成金色,码头船家也快收工了。   从码头下来,往城里走,老姜问:“天色已晚,可要在杭州府住上一晚?”   林楠绩点点头:“打算找间客栈住下。”   老姜牵着小孙子,笑道:“何必麻烦,不如到徐府借宿,我家老爷最是好客。”   林楠绩迟疑了一下:“不必了,一路以来叨扰许多,我还是去找间客栈住下,明日早早出发。”   听到林楠绩的坚持,老姜却不为所动,继续劝道:“还是到府上吧,我们老爷定会热情款待。”   林楠绩不想路上太多牵扯,还是婉拒了:“还是不便打扰了。”   谁知道老姜脸色有些微变:“若是老爷知道我让你独自去住客栈,定会责罚我的。”   林楠绩没想到老姜如此坚持,心中察觉出不对。   这位姜管家有些非同寻常的热情,当下便警惕起来。   谁知道还是晚了一步,老姜举起手杖,当头一敲。   林楠绩只觉得额头一痛,整个人便昏了过去。   -   不知道过了多久,林楠绩缓缓睁开眼,下意识摸上额头,被触碰到的地方猛的一疼。   “嘶——”   那老家伙下手真狠。   也不知道自己被带到了什么地方?   林楠绩往房中扫视一眼,瞬间惊出一身冷汗。   整间房子都像是大婚的喜房,屋子里挂满了红色的绸缎,身下铺着红色的喜被,光滑柔软的被面上锈着鸳鸯戏水的图案,一派大喜的景象。   窗外传来淅淅沥沥的雨声,下雨了,天气阴沉沉的,屋子里也一片昏暗,显得满屋的喜色都阴森下来。   分明是喜气洋洋的布置,林楠绩却无端觉得有些阴冷。   林楠绩低头一看,就看见身上大红色的衣裳,心里说不出的别扭。   “这是干什么,捉我当女婿?”   林楠绩微微皱眉,可他是个太监。   虽然是假的。   但也是太监啊!   他瞧见窗户边立着一面铜镜,便翻身下床,走到镜子前。   这铜镜居然不似一般铜镜模糊,反而十分清晰,又是等身高的一整面,足见主人是个阔绰人家。   铜镜光滑可鉴,林楠绩从中看见自己穿着喜服的样子。大红色喜服包裹在他身上,颜色鲜艳如血,做了大半月船的林楠绩脸色并不好看,甚至称得上苍白,穿着喜服,有种说不出来的怪异。   而且这喜服并不合身,略长了一截,好像提前做好了,却并没有考虑穿着者的身量。   镜子里人就像穿了别人的婚服,林楠绩扯了扯拖地的衣摆。   就在此时,他突然觉得不对,仔细盯着铜镜一侧,就看到他背对着的墙边,放着一条紫檀木高案。案台之上,有一个崭新的牌位,牌位前还插了三柱香。   林楠绩瞬间毛骨悚然。   他僵硬地转过头去,看见那牌位上写着徐氏幺女香兰六个字。   这屋子,是死人的?   那把他拐来,套上喜服,是和谁成亲?   林楠绩脑海中冒出来三个字,顿时血色全无。   配阴婚?   怪不得婚服不合身,原来是不知道新郎身量,先吩咐做了,等到有了新郎,直接穿上便是。   配阴婚的新郎,何须计较喜服合不合身?   “吱呀”一声,门突然被推开,老姜走了进来。   林楠绩下意识后退一步,警惕地看着他。   “你想做什么?”   老姜沉默了一瞬,将手中食盒放在桌子上:“是老朽对不住你,将你绑来府上。”   林楠绩惊奇道:“你这么说,难道会放我走吗?”   老姜又诡异地沉默了:“不能,要等到事情做个了结。”   林楠绩狐疑:“了结了就能放我走了?”   老姜没有说话,打开食盒,一瞬间香气扑鼻:“这些是府上厨子最拿手的菜,老爷心善,吩咐我好好款待你。”   林楠绩看着食盒里琳琅满目的饭菜,怎么看都像是断头饭。   林楠绩坐到桌子旁,拿起碗筷,目光幽幽:“我必须要陪葬吗?”   老姜神情先是不忍,接着冷硬起来。   老姜不说话,林楠绩便懂了。   若非要以殉葬的方式配阴婚,又何必从路上抓个人生地不熟的他过来。   他夹了一块肘子肉,放进嘴里。   突然感叹:“很久没有吃过这么香的饭菜了,府上厨子手艺确实很不错?”   林楠绩真的饿狠了,一路上都没有吃过像样的东西,此刻面对丰盛的饭菜,根本忍不住。   这下轮到老姜讶异了,看着林楠绩狼吞虎咽的样子,惊了:“你竟然吃的下?你就不怕我在这里下毒?”   林楠绩眼睛都没抬:“反正我也跑不了,还不如做个饱死鬼。再说了,我连房门都出不去,你没有必要多此一举。”   老姜叹了口气:“你很聪明。”   林楠绩摇摇头:“还不够聪明,否则也不会被你骗了。”   老姜没有辩解,而是看向徐小姐的排位:“你长得俊俏,小小姐一定会满意这桩婚事的。”   林楠绩擦了擦嘴:“冒昧问一句,你们家小小姐,怎么会逝世?”   老姜神色有些悲伤:“忧思过度,病逝的。”   林楠绩:“又为何非要配阴婚呢?”   老姜:“小小姐本是许了亲事的,若是不出事,眼下应该正在闺中待嫁,婚期就在大后天。可惜啊,小小姐才十五岁,就丢下老爷走了。”   林楠绩“唔”了一声:“确实可惜,本该喜结良缘,却天降厄运。”   林楠绩又问:“强行配阴婚,你们不怕损害她的阴德吗?”   老姜讪讪笑道:“这就轮不到你管了。”   说罢,老姜就离开了。   林楠绩看着徐家小小姐的排位,放下筷子,喃喃道:“也是个苦命的人。”   -   另一边,在遥远的京城,林楠绩走后,文武百官疯狂劝谏,每天轮番上书,嘴皮子都要磨破了。   因为皇帝决定,微服私访。   众所周知,皇帝是个高危职业,朝廷九成以上的大臣都希望皇帝一辈子不要出宫。   宫外危险,防不胜防,出宫就意味着皇上危矣!   剩下那一成里,八成是想要谋反的。   但李承铣意图已决。   登基三年,是该巡视巡视。   眼皮子底下他尚且不能事事知晓,更别提是天高皇帝远。   何况江南这两年频发水灾旱灾,底下的人资质平平,是该好生治理。   总之,圣意已决,多说无益,还不如提前在微服私访的大臣席位中提前占位。   他们也在京城待久了,向往江南风物久矣。   更别提出身江南的大臣了,在京中当官有一条规矩,就是没有命令不能离京,正好此番借陪同圣上微服私访的名义解解思乡之情。   不说了,冲啊!   于是,这几天紫宸殿的门槛都要被踏平了。   “皇上带微臣吧,微臣祖籍江南,对江南事务再了解不过,还能给皇上一路介绍沿途风物。”   “皇上,此次江南水患,微臣熟读治水之法,义不容辞!”   “皇上,微臣……总之,带臣不亏!” 第六十二章   李承铣乘坐船由水路一路南下,到了杭州府的时候,已经春光正好。   人间三月天,乱花迷人眼,美不胜收。   李承铣看着这大好的春光,不知道林楠绩此刻在哪里?若按照走水路的时间,此刻他应该正在从杭州府去往黔州的路上。   想来应该是错过了,李承铣内心有些失落,还有些隐隐的不安。江南每年都会发生水患,黔州亦是如此。天降灾祸,普通人总是受损最深,而他是先调查过,林楠绩三岁就已入宫,离家十几年,恐怕早已物是人非。   能回家,与家人相处自然是好。   可他也担心,林楠绩涉世未深,不懂人间感情的凉薄之处。   李承铣站在船的甲板上,扶着栏杆,远远地眺望近在眼前的富贵温柔乡,一片桃红柳绿,风流热闹的气派。   柏章走到李承铣身后,他穿着一身便服,紫色的衣裳,腰间系着白色锦缎腰带,配上一张长得不错的面孔,很有些英俊风流公子哥的模样。   柏章神情是恭恭敬敬的,正要说话,就见皇上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准确的说,是落在他这身衣服上。   李承铣若有所思:“打扮不错。”   柏章嘿嘿笑道:“入乡随俗嘛,皇上天人之姿,到了杭州府,定能勾得一帮姑娘脸红。”   说不定还能充盈一下后宫。   “有什么事,说吧。”李承铣又收回了目光。   柏章立马换上一副正经严肃的神色:“杭州府的知府大人是徐永阶的儿子徐英,任知府已有六年,治理的虽无较大功绩,但也尚可。算算日子,今年应该调任回京。”   李承铣听着,想起徐永阶的模样。那时候先皇帝还在世,徐永阶时任礼部侍郎,兼翰林院学士,官至朝廷大员,制定了不少礼法规章,不少人奉他为杏林大儒。   但李承铣对他记忆尤为深刻的一点却不是这些。   这位徐大人,曾经向先帝进言,恢复前朝嫔妃殉葬制度,险些被先帝采纳。   若这项制度被采纳,许多未曾留下子嗣的嫔妃,就会在先帝逝世时极其残忍地被折磨死。   李承铣道:“下船以后,先去找个不起眼的客栈住下,明日去微服巡视,尤其是江岸,河坝,要紧处的圩田人家。”   柏章道:“是。”   柏章走后,廖白帆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李承铣身后。   李承铣并未回头,而是淡声吩咐:“倭寇容易进犯的湾口处,你带人小心查探。”   “是。”   “顺便查探林楠绩的踪迹。”   廖白帆微怔,内心掀起惊涛骇浪,面上不动声色道:“卑职尊旨。”   下了船,一行人找了间城中客栈住下,几人安顿好,以后就在一楼大堂用餐。   这客栈规模不小,虽然天色已晚,但大堂内用晚饭的人络绎不绝。,来往的商贾镖局,三教九流,热闹非凡,也能听到不少消息。   “你听说了吗?徐家四小姐没了。”   “听说了听说了,这徐四小姐也是倒霉,年纪轻轻的才十五岁,本来还有十天就要嫁人了,谁知道突然病死了。”   “可怜啊,要我说,根本不是病死的,而是被吓的。”   听着的食客纷纷好奇了。   “吓死的?怎么说?”   那人神秘兮兮地说道:“这徐家,有四个小姐两个儿子,大儿子就是如今的州府大人徐英,小儿子进京科考,听说落榜了。前头三个姑娘都已经嫁了,但过的呀,都惨哟!”   “惨?堂堂老尚书大人的女儿,能惨到哪里去,嫁的都是达官显贵,又有娘家撑腰,那还不是一辈子衣食无忧,无忧无虑的当个官家太太。”   “一看你就是外地的,你恐怕不知道,其中三个女儿都不得善终,大小姐嫁给了徐大人友人之子,也是家世显赫,有权有势的人家。谁知道,那郎君压根不是个东西,平日里对大小姐非打即骂,还娶了妾进府,一起磋磨大小姐,直到把人虐待死了。”   “徐大人也不管管?”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呗。”   “那二小姐呢?”   “那二小姐嫁给了家世平平的读书人,家里都快揭不开锅了,全靠嫁妆补贴,又被婆婆丈夫虐待,最后走投无路,竟然跳河了!”   “三小姐倒是找了个郎情妾意的,不顾老尚书大人的反对嫁了,可惜没有嫁妆,家底又薄,我看这日子也不好过啊!”   “四小姐也就不用说了,出嫁之前病死了!”   旁观者听罢,纷纷惋惜不已:“实在是苦命的人。”   桌上几人面面相觑,方文觉紧紧握着杯子,神情恼怒,压低嗓子:“这群人也太不像话了,竟然如此诋毁徐大人!”   工部侍中王徽也面色涨红:“徐老大人的德名岂是这帮贩夫走卒能肆意议论的!”   柏章连忙安抚住两位大人:“消消气,消消气,不与他们计较。”   李承铣听着,没有说话,朝柏章递了个眼色。   柏章立刻会意,好在他也活泛些,不像其他几位大人在意身段,笑着朝那几个食客道:“各位兄台,我听闻老尚书是个很有德名的人,应该不会对亲生骨肉如此冷血吧?”   那人立刻说道:“一看你们就是外来的,你们恐怕不知道,那四小姐头七都过了,尸棺还停在家呢。”   柏章汗毛倒竖了一下,有点不敢想象那样的场景。   他还想问,就被人粗暴地打断。   “乱议论什么呢?刘三,你胆子肥了,你偷银子被徐家赶出来,就怀恨在心在这里说主家坏话是吧?”两三个青年进来嚷嚷。   刘三脸色立刻涨红了:“说……说什么呢!我才没有偷!”   那几个青年“呸”了一声:“敢偷不敢认啊?看我不打的你满地找牙,替徐府清理门户!”   刘三自知理亏:“行了行了,我不说还不行。”   刘三见对方人多势众,灰溜溜地跑了。   那青年对李承铣几人道:“几位客观,别听他胡说,他就是偷东西被抓了,怀恨在心。”   柏章笑道:“原来是这样。”   方文觉和王徽顿时脸色好了起来,冷哼道:“就说嘛,老尚书大人怎么会是那样的人。”   因着这一桩小插曲,一行人潦草结束晚膳。   半夜里,李承铣的门被敲响,外头传来动静:“皇上,是卑职。”   李承铣并没有睡,点了一只蜡烛,坐在桌子旁,仿佛就是在等人来一样。   “进来。”   廖白帆推门而入,抱拳行礼:“卑职已经命人前去查看倭寇行迹,特来向皇上复命,没有查探到林公公从杭州府前往黔州的踪迹。”   李承铣面色一紧:“可有遗漏?”   廖白帆道:“从杭州府去往黔州需要买马,卑职询问沿途售马的地方,都没有看到过林公公模样的人。”   李承铣心中微沉,极度后悔,当初就应该安插暗探跟着他。   眼下也不知道他是逃了,还是遭遇危险。   若是之前,林楠绩要逃,他会恼怒。   但现在,宁愿他半路逃跑,或者只是廖白帆遗漏了。   “再去查探。”   廖白帆没有多问:“是。”   -   林楠绩被关了好几天,在屋子里出不去,骨头都快被关酥了。整天面对徐佳四小姐的牌位,不仅如此,那排位下方还放着骨灰盒。   四舍五入,他就是和死人共处一室。   换了胆小的人,早就吓疯了。   林楠绩左右无事,便每日给这徐四小姐的牌位上香,态度十分虔诚。   不管怎么说,死者为大。   他将点燃的三柱香插进香灰炉里,双手合十,真诚地拜了拜。   “都是苦命的人,还是早入轮回吧,我不能陪你走黄泉路呀。”   风吹过,三柱香便熄灭了,只有袅袅的白烟。   林楠绩傻眼了。   难不成还真要跟他成亲啊?   林楠绩苦着脸道:“承蒙四小姐不弃,可惜我是个太监,注定成不了夫妻。”   “你们老管家也是,抓人抓得真准。”   他叹了口气:“此时我要是个真的太监,直接脱了裤子,恐怕这老尚书还真不敢收我。”   牌位还是崭新的,林楠绩的眸光略过上面的香兰二字,轻声道:“你灭了香,是有心愿未了吧。”   这屋子里每一处他都仔细看过了,大红喜被喜绸一应用品,都是新添置的,除了大红头冠和新娘子用的头钗以外,属于徐四小姐自己的东西少的可怜。   徐家是大户人家,金银钱财自是不缺,但对女儿显然并不宠爱,甚至还不如普通人家。   而老姜在船上带着的小孙子也不是他的亲生孙子,而是徐家二小姐留下来的孩子。   林楠绩想起来徐尚书是谁了。   先帝在位时的礼部尚书徐永阶,兼翰林院学士,曾经想先帝进言恢复后宫殉葬制度。还直言先帝身体每况愈下,皆是因为大齐废除这一殉葬制度导致的反噬。   先帝每日求仙问药,想要长生不老,听到此话直接信以为真,颁发诏书。好在朝中大臣死谏,才让先帝打消念头。   徐永阶还写了篇女德,广为流传。女德中写,女子无才便是德。男以强为贵,女以弱为美。夫为妻纲,夫虽不贤,妻不可不顺。受到无数人追捧。   徐永阶不仅对别人狠,对自己家的女眷也毫不心慈手软。他明知好友之子并非良配,却仍执意将大女儿嫁过去,被虐待至死。将二女儿嫁给贫寒门生,因嫁妆微薄被婆母打骂,丈夫冷落,不堪受辱跳河而死。三小姐性子刚烈,一意孤行嫁给了自己挑选的心上人。可怜四小姐,听闻夫君残暴,向父亲求情却被关在房间,担心自己步入后尘,一把白绫吊死在房梁上。   而徐永阶宁愿触犯律例也要为徐四小姐配阴婚,林楠绩面色更加古怪。   “因为大儿子至今膝下无子,小儿子科举落榜,觉得是徐四小姐冤魂所致?于是就想到给徐四小姐的冤魂配个夫君,让她赶紧去地府投胎?”   “活人配阴婚,多么恶毒的法子。” 第六十三章   李承铣几人乔装易容,被请到徐府。   方文觉压低声音,啧啧称奇地问柏章:“你怎么让徐平答应的?”   柏章嘿嘿一笑:“我给徐平递了帖子,说是岳父大人的外甥的,在京行商,途径杭州府,听闻江南水患,想略尽绵薄之力,徐平哪有不同意的道理。”   方文觉横了他一眼:“你小子,原来打的是老夫的名义。”   柏章道:“岳父名声大,好使些。”   方文觉又朝李承铣道:“也不知道会不会被发现?若有危险,老臣第一个救驾!”   王徽道:“古人云,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何惧哉!臣定当为皇上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王徽一说起大道理就停不下来,方文觉和柏章脸都绿了。   王大人什么都好,尤其擅长治水,就是这掉书袋的毛病,实在是令人难以忍受。   王徽激动地看着眼前徐府的宅子:“微臣熟读永阶先生的文集,他那本广为流传的《女德》更是家里女儿人手一本。微臣立志向永阶先生效仿……”   方文觉牙都酸了,虽然他也很敬仰徐大人,但也不必如此吧。柏章更是偷偷吸气。   还是李承铣打断了他的话:“好了,到徐府以后,小心行事。”   徐平亲自出来迎接:“有失远迎,有失远迎!”   柏章微一拱手:“徐大人客气了,我等前来,已是叨扰,麻烦徐大人了。”   徐平见这一行五人,各个都是气度不凡,两位年长者像是经常与官员打交道,这位年轻人又甚是圆滑。还有一个少言寡语,一看就知是练家子。但都不及中间那位深不可测。   那人模样年轻,更是气度不凡,这几人看着都比他年长些,但竟然都隐隐对他有种恭敬之姿。   想必这位才是真正主家的人。   可惜,要是小妹无事,还真想攀门亲事。   到了徐家,徐平亲自给李承铣几人安排住宿的院落:“这院子宽敞,用具齐备,诸位就在这里住下吧。”   李承铣道:“多谢徐大人。”   徐平呵呵笑道:“客气客气,家父要是知道各位有意为水患出力,一定会十分感谢的,不如我带您们去见见家父。”   王徽立即道:“那太好了,在下仰慕徐老久矣,十分想要见上一面。”   徐平领着几人到徐永阶的院子里。   徐府占地颇为阔气,府里雕梁画栋,亭台楼阁一应俱全,徐永阶的院子在徐府深处,近旁就是府中园子,景致颇为优美。   李承铣刚一踏进徐永阶的房中,就闻到一股浓重的药味。   这药味浓重,混合着不少补药的味道。   看来徐永阶的身子已经不是很好。   谁知道徐永阶却不是很想见他们。   徐平先进去禀报,屋内却隐隐传来争执的声音。   “这个时候……不相干的人扰乱,把他们都带走!”   “爹!”   “带走!”   不多时,徐平面色抱歉地走出来,满怀歉意地对他们道:“实在不好意思,我爹他最近身子大不如前,恐怕不能见客了。”   李承铣笑笑:“无妨。”   当晚,他们在徐府住下。偌大的徐府,白天看着花团锦簇,富丽堂皇,到了晚上,却安静的可怕。尤其是他们的院子与徐家小姐们出阁前的院子,仅有一墙之隔。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三位小姐都出嫁了,最小的四小姐又没了的缘故,只觉得女院安静的像一座坟墓。   李承铣在院子门口徘徊,看见有三四个下人抬着扎着红绸缎的红木箱子,走进女院。   他抬手拦下其中一人,问道:“你们抬的是什么?”   那下人被拦住问话,像是吓了一大跳,原本就紧张的面孔上浮现一丝害怕:“没什么,就是些用不上的东西,先搬去女院放着。”   李承铣的目光停留在木箱子上的大红绸缎:“这看起来像是成亲时才会用的东西,难道腹上有喜事?”   下人脸色顿时一白:“您说笑了,这天色不早了,公子还是早些休息吧。”   李承铣收回目光:“是不早了,那你们快些进去放吧,晚了有些瘆人。”   那下人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浑身打了一个哆嗦,连忙进去了。   -   第二天,林楠绩是被开门的声音吵醒的,一睁开眼睛就看见老姜走了进来。   林楠绩沉默的从床上坐起来,老姜已经摆好了碗筷,林楠绩下床简单洗漱就拿起筷子。   老姜神色复杂:“多吃点吧。”   林楠绩咽下口中的食物:“来了好几天,你还没有说过你们家四小姐。我就要和她成亲了,到了阴曹地府,我也想好好照顾她。你就同我说说呗。”   老姜坐了下来,神情有些沉默,又有些怀念的样子:“四小姐是家里最小的孩子,夫人生她时就去世了,没有娘疼,所以我平时格外关照她些。”   “从小,四小姐身子骨就弱,养在深闺,一直没有外出过。她很聪明,大公子背着老爷偷偷教她认字读书,她总是很快就学会了。”   “十三岁那年,老爷为她定下一门亲事,从此四小姐就一直待嫁。她手巧,这些喜服喜被都是她一针一针亲自绣的。”   林楠绩看向床上的大红喜被,心里头涌上一股难以言述的悲伤。   这么心灵手巧,聪慧好学的姑娘,就断送在这深深的宅院里。   老姜神情有些恍惚:“有时候总觉得小小姐还在似的。”   林楠绩:“看起来,你很怀念小小姐。”   老姜沉默的点了点头:“小小姐是老奴从小看着长大的,每回生病都是老奴去找的大夫,就像自己的女儿似的。”   林楠绩又说道:“既然如此,你应该知道天下父母心都是一样的。你将我抓来徐府,我家中父亲尚且病重,等着我拿银子回去救命,能不能放我一命?”   老姜不接话。   林楠绩叹了口气:“我既然走不了了,只想拜托你一件事。”   老姜道:“你说吧,若是能,我定会完成你的遗愿。”   林楠绩掏出身上的银票,还有一封信:“请你将银票和这封信一起寄到我老家黔州,儿子不能为父亲尽孝,希望能治好他的病。”   老姜没有说话,只将东西收下了,这就是答应了。   林楠绩吃完最后一顿饭,整理好仪容,面色坦然:“我准备好了。”   老姜又拿出一个红色的幕离:“把这个也戴上。”   林楠绩接过幕离,好奇地问道:“这是做什么?”   老姜没有回答。   林楠绩突然明白了,惨淡的笑了一声:“看来你们家老爷也知道自己做的事情伤天害理,怕我记住他的样貌,死后化身厉鬼,回来找他报仇。”   老姜忽然叹了口气:“你是个很聪明的人。”   林楠绩将幕离戴好:“好了,可以走了。”   老姜忽然又从怀里摸出一样东西:“把这个吃下去。”   林楠绩拿过来一看,竟然是个药丸,他下意识皱眉:“我都答应了,还要喂我吃药吗?”   老姜说道:“老爷不希望到时候吵吵闹闹,这是暂时让人失声的药。”   林楠绩仰头就吞了下去。   阴婚都配了,还怕暂时失声的药吗?   举行仪式的喜堂里装饰着大红绸缎,地上铺了鲜红的地毯,喜烛高烧着,落下一地红色的烛泪。   方文觉、王徽、柏章三人面面相觑,这徐家小女儿不是刚没了吗?怎么这会儿还办起仪式了,还是在晚上。他们也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人,大致猜出这是做什么了?   配阴婚,这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若是愚昧的人家也就罢了,怎么颇有盛名的徐老家中也配阴婚?   三个人迅速地看向李承铣,就看见他脸上毫无波澜,就像事先知道一样静观其变。   真不愧是皇上,这临危不惧的气度,真是令他们佩服。   身旁的廖白帆更不必说,从出了京城就一直这个表情。   过了不知道多久,穿着礼服的司仪突然喊了一声:“吉时到!”   众人听见这声音只觉得又细又冷,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然后就看见喜堂外出现一个大红色的身影。   他们不由得头皮一紧,这便是给徐家四小姐配阴婚的男子了。   林楠绩林楠绩穿着大红喜袍,手里抱着骨灰,被老姜牵着迈过了门槛。他知道,已经到了举行仪式的地方。   他隔着幕离看不清喜堂里的具体景象,只觉得为首坐着的那人很苍老,身上传出一股浓重的药味。   左侧坐着的,应该是徐家的两位公子,杭州府的知府徐平和二儿子徐靖。   旁边还坐了几个人,林楠绩不知道是谁。   整个喜堂里昏昏沉沉的,只有几根红烛烧着,并不是很亮堂,显得有几分阴森,几道烛光就像漂浮在黑夜里的怪物眼睛。而当他们看见自己手中抱着的骨灰盒时,明显气氛更凝重了几分。   李承铣看着老管家牵着一个红衣男子从进来,那男子头上戴着大红色的幕离,手里抱着骨灰盒,动作很慢,却很顺从似的。   这场面十分故弄玄虚,好像怕见到这个配阴婚的男子。   柏章几人看着也觉得有几分不适。   那红衣男子被老管家牵到徐永阶面前。   “老爷,一切就绪,可以开始了。”   司仪便扯开了尖细的嗓子:“吉时到,一拜天地!”   林楠绩分不清方向,被老姜转了个方向,按着头拜了下去。   司仪又高声道:“二拜高堂!”   林楠绩又被转过来,面向徐永阶弯腰拜了下去。   这场面看的几人实在是有些坐立难安。   王徽看向徐永阶,忍不住问道:“徐老,这配阴婚岂不是有损德行?”   仪式被打断,徐永阶有一瞬间的不悦。他压了下去,神色黯然:“小女近来总是托梦,说一个人孤单,难入轮回。老夫无奈之下,才想到这个办法。”   几人面面相觑,白发人送黑发人,伤心挂念,也是人之常情。只是这场面,实在让人有些难受。   王徽又问:“这配阴婚为何要蒙面?”   老姜解释道:“这位年轻人曾受过老爷的帮助,出于报答帮小姐配阴婚,帮老爷和小姐了却一桩心愿,过后还要讨生活,不方便让人看见,免得以后不好说亲。”   王徽点点头:“原来如此。”   李承铣冷眼旁观,总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他的目光频频看向新郎,总觉得身影有些眼熟。   林楠绩脸被幕离遮住,狠狠地翻了个白眼:【狗屁的说亲,你们根本就是想把我杀了,到阴曹地府去陪徐四小姐。】   李承铣面色骤变,瞬间从椅子上站起来。   这声音,分明是林楠绩!   这时候,司仪又扯着让人难以忍受的声音喊道:“夫妻对拜。”   徐四小姐生前的贴身侍女接过骨灰盒,老姜按着林楠绩,强迫他低头对拜。   林楠绩只觉得身上的手有千斤重,丝毫挣脱不开,他突然有些后悔吃下哑药了,他要是知道还有外人,绝不会放过这个求助的好机会。   就在这时,老姜按在身上的力量忽然消失,林楠绩还没有弄清楚缘由,就被一股极大的力量扯了过去。紧接着,他就闻见了熟悉的气味。   是淡淡的龙涎香混着纸墨香的味道。   这味道,他只在一个人身上闻到过。   幕离掩盖,他只能看见挡在自己前面的身影高大,肩膀宽阔,双腿修长。   【皇上……?】   林楠绩怔怔地瞧着眼前的背影,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该不会是做梦吧?】   【我怎么会在这里遇到皇上?】   【他不应该在京城吗?】   徐永阶见有人明目张胆的破坏仪式,顿时勃然大怒:“你是谁?竟敢在此惹是生非!”   就连柏章几人都震惊了,皇上怎么突然冲动了?   徐平也站了起来:“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徐靖就直接多了:“我们当你们是客人才好生款待,你们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李承铣眼底的戾气一闪而过,冷声道:“你们刚才说自愿配阴婚,我看未必!”   徐永阶像是听到了滑稽的事情:“难道你的意思,是老夫强迫他的的?笑话!徐某人会做这种事?”   李承铣极其冷漠的扫了他一眼,转身揭开林楠绩头上的红色幕离,露出一张红润的小脸。   李承铣眼中闪过一丝轻微的讶异,他以为林楠绩会脸色蜡黄浑身虚弱,没想到,竟然还胖了一点。   禁不住抬手捏了捏他的腮帮。   手感绵软滑腻。   林楠绩羞赧地低下了头。   【断头饭吃得太好,又没有地方活动,在船上吐的都补回来了,甚至补得更好了。】   柏章三人看清楚那人样貌后,震惊的差点跳起来!   这不是御前的林公公吗?   听说回家探亲去了。   怎么会成了配阴婚的对象?   方文觉感觉自己见鬼了一般:“林林林……楠绩?”   方文觉正要喊林公公三个字,想起他们是微服私访。   硬生生的转成了林楠绩三个字。   徐平愣住了:“你们竟然认识?”   他下意识地皱起眉,察觉出父亲话中的漏洞。这几人是从京城来的,又怎么会与在杭州府做事的新郎认识?   他不由得看向自己的父亲。   徐永阶那张皱巴巴的老脸异常冷漠的看相向林楠绩:“老夫问你,你分明是自愿的,对吧?”   林楠绩没说话。   李承铣有些疑惑地看着他。   徐永阶眼中闪过一抹得意的精光:“你们看,他不说话就是默认了。你们这些陌生人何须多管闲事。”   方文觉几人对视一眼。   还真不算是多管闲事。   这就是他们该管的事。   若是自愿,事后放归也就罢了,可林楠绩是回黔州探亲,出现在杭州府给人配阴婚,怎么看都不像是自愿的。   若并非自愿,那极有可能是活人殉葬。   太祖时期就已下令废除活人殉葬,这是触犯大齐律例的罪行。   方文觉身为大理寺少卿,就不能袖手旁观了。   所以方文觉也在等林楠绩的反应。   林楠绩眨了眨眼,冲着李承铣摇了摇头。   【我吃了哑药,说不出话呀。】   李承铣脸色阴沉,扳正林楠绩的身体道:“你不用说话,我来问,你只需要点头或者摇头就可以。”   林楠绩目光微亮,像是找到了救命稻草一般紧紧看着李承铣。   就在这一刻,林楠绩感觉自己就像是看到了生命的救星。   而这个救星,竟然是李承铣。   【呜呜,竟然遇到了狗皇帝,小命可以保住了。】   李承铣问:“你是自愿的吗?”   林楠绩将头摇成了拨浪鼓。   李承铣又问:“是路上被人抓来的?”   林楠绩使劲点头。   【船上遇到徐府姜管家,被一棍子敲晕了关在徐府,不能出屋子,每天只能给徐四小姐的牌位和骨灰上香。】   【好惨的!】   李承铣内心涌上一股愤怒,其中有掺杂着诸多心疼、气恼、后怕的情绪。若是他当初派人手保护林楠绩,又或者早些做决定带着林楠绩一同南下,就不会发生此事。   若是他没有碰巧住进徐府,没有撞见徐家配阴婚的仪式,林楠绩是不是就要活生生地殉葬?   李承铣气血上涌,眼眶一阵阵发紧,双手紧握成拳,克制住内心翻涌的情绪,紧声问:“你被徐家人抓来配阴婚,他们对你下药不让你说话。是不是?”   林楠绩莫名地想哭,眼眶有些发红,被抓过来,不能外出,无法求援,每日守着徐四小姐的骨灰和生活过的房间,说不害怕是自欺欺人。   李承铣出现的那一刻,他仿佛看见了一束光,刺破黑暗照到了他的身上。那种感觉无法描述,而林楠绩可以实实在在的感受到的是:   他得救了。   他有人撑腰了!   林楠绩眼眶湿润地拼命点头。   李承铣心脏发紧,一想到要是晚了一步可能会再也看不见林楠绩,他就觉得心里空了一块。也许是上天庇佑,让他能够及时见到林楠绩,挽救这场灾祸。   李承铣看向徐永阶:“你们身为朝廷命官,明知触犯律法,也要做伤天害理之事,可曾想过脑袋上的乌纱帽?”   徐永阶冷笑一声:“你们现在知道也晚了,这阴婚是非配不可!”   “至于律法,老夫已经向你们解释过了,事成之后我会放他走,我们的家事还轮不到你们外人掺和!”   林楠绩又摇头。   【放屁!】   【他们在说谎,他们就是打算活人殉葬,把我和徐四小姐的骨灰一起埋葬。】   李承铣的目光冰冷到了极点,冷冷地嗤笑:“放走?恐怕是要一起埋入棺材!”   徐平愤怒:“你们怎可如此恶毒地揣度家父!”   李承铣并不给他辩解的机会:“你们说他受过你们的恩惠,所以答应。但他却是从京城南下回家探亲,只是途径杭州府。而至于蒙面,恐怕是怕他记住你们的样子,梦里报复!”   “你们万万没想到,我们恰巧认得他。”   徐平脸色惨白,看看徐永阶和徐靖没有起伏的神色,哑声道:“爹,二弟,你们竟然……”   徐靖忍不住道:“哥!小妹阴魂不散,扰得家宅不宁,我读书都读不好,这仪式必须得完成。”   见徐家父子脸色逐渐惨白,李承铣怒声道:“我说的可有错!”   徐永阶脸色阴森森的,语气阴冷:“知道了又怎样?你们多管闲事,就一起下阴曹地府!”   徐平这下子慌了:“爹,三思啊!何须为了小妹的事搭上这么多人,万一东窗事发,那可怎么办。”   徐永阶脸色有着不同寻常的阴沉:“你懂什么,只有让你小妹的灵魂安安稳稳地轮回,你们才有好日子过!”   徐平一头雾水:“爹你在说什么?”   徐永阶忽然高声道:“来人,把这几个人给我拿下!”   徐府家丁闻风而动,迅速将几人围在中间,要将几人拿住。这些人全都听命于徐永阶,这阵仗简直令在场的在官场成了几十年的大臣们震怒。就算是朝廷命官也不能违反律法,随意拿人!   王徽还垂死挣扎,试图为徐永阶的做法找个合理的解释。   他频频投去“回头是岸”的暗示目光,痛心疾首道:“徐大人平生著作等身,名扬天下,为何做出这等愚昧之事,断送晚年的名声?父母爱子女之情世人皆有,但这位新郎官也是别人的儿子,徐大人应该推己及人,怎么能活人殉葬。您,糊涂呀!古语有言,爱吾老以及人之老,爱吾有以及人之幼……”   王徽一开口就犯老书生的毛病,喋喋不休。   徐永阶终于不耐烦了:“酸腐书生!愚不可及!住嘴!”   “你个酸儒!”   王徽愣住了,呆呆地看着徐永阶。   他熟读徐永阶的所有文集,将他的话奉为圭臬,十分期待能与老先生见上一面。在他心目中,徐永阶就是所有清流的榜样!到了徐府他就迫不及待想和老先生畅谈诗词歌赋,放眼庙堂江湖。   谁知道,徐老大人居然骂他……   酸儒?   他一向敬仰的徐大人竟然如此骂他!   可是骂他什么都行!   怎么能骂他酸儒!   林楠绩有点同情地看着王大人。   【好像听见王大人滤镜碎一地的声音。】 第六十四章   方文觉一把扯过王徽:“都这个时候了,省省嘴皮子吧!你没看他都要动手了吗?”   只见家丁将他们团团围住,蓄势待发,要将他们一网打尽。   廖白帆不再遮掩,抽出绣春刀,潋滟寒光映照通红的烛火,却冷得惊人。   【太好了,廖大人也在。】   徐永阶老眼昏花,徐平可没有,他看清楚了廖白帆刀上的纹路,瞬间惊出一身冷汗。这伙人到底什么来头?怎么会有锦衣卫用的刀?   若这个面色冰冷的男子是锦衣卫,那其他几人又是谁?能让锦衣卫挡在身前护着的,位置必定不低,甚至可能比他这个知府高上许多。   徐平额头上顿时冒出冷汗。   林楠绩想要说话,眼看着对方人多势众,不由得有些着急。   情节之下,他抓着李承铣的手,用手指快速地在他手心比划着。   【要是有纸笔就好了,也不知道这样写狗皇帝能不能懂。姜管家身上有哑药的解药,得开口说话才行。】   李承铣只感觉手心传来酥酥麻麻的触感,微凉的指尖在他手心焦急地比划着,像羽毛在轻轻骚动。   他垂眸,看着林楠绩穿着一身大红色的喜服。这衣服略有些大了,并不合身,却勾勒出林楠绩修长纤细的身形。腰身处渐窄,像柔韧的修竹。   他那双黑漆漆的,总是闪动着不安分光芒的眼睛,此刻正紧紧的看着他。喜烛的光影给他脸上镀了道金边,照亮他熠熠生辉的眉眼。   李承铣听得见林楠绩的心音,可对方一瞬不瞬看着自己的眼神宛如对人充满信赖的猫咪,掌心的触感又太过美好,李承铣明知道他想要什么,却迟疑了一瞬。   林楠绩有些着急,目光由充满信赖到逐渐怀疑。   【不是吧,我都写了这么多遍了,狗皇帝怎么还是看不懂啊?】   【难道我写得还不够清楚吗?】   林楠绩目光流露出淡淡的嫌弃。   【怎么有点笨笨的?】   被怀疑智力的李承铣默默地收拢了手指,将林楠绩不断比划着的手指握在掌心。   【?】   林楠绩眼眸渐渐睁大。   李承铣低头在他耳边道:“知道了。”   然后,林楠绩就见李承铣速度极快地钳制住姜管家,冷声问道:“解药在哪里?”   老姜有些喘不过气,装作不知道:“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李承铣拉着他的胳膊,背在身后。众人就听一声清脆的咔嚓声,姜管家的胳膊脱臼了。   “啊———”   姜管家凄厉的惨叫声响彻整个喜堂,在剑拔弩张的气氛里更显几分瘆人。   他忙不迭从怀里掏出解药,声音颤抖:“在,在这里。”   李承铣拿过来,倒出一粒,放到林楠绩的手心。   林楠绩连忙服下。   他清了清嗓子,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咳咳!”   然后在自己的衣服夹层里面掏啊掏,掏出一块金黄色的令牌,亮到徐永阶和徐平、徐靖面前:“见此令牌如见皇上,还不速速退下!”   方文觉三人的目光齐刷刷落在李承铣和林楠绩身上。   他们没看错吧?   皇上的令牌!   居然都给林公公了!   几人顿时酸了。   他们摸都没摸过。   李承铣没动,这样也好,他暂且不必暴露。   徐平呆住了,这是皇上的令牌。   他满脸震惊地看向徐永阶:“爹,他到底是谁啊?”   徐永阶满脸的不可置信,他还未回过神来,一旁的徐靖已经“扑通”一声跪下了。   徐靖一脸空白,口中喃喃道:“我说他为什么有几分面熟,我想起来了,他是在贡院监考的人,是御前的公公。”   徐平快要疯了。   御前?   公公?   甚至都能在贡院监考?   他倒是隐隐耳闻御前有一位得宠的公公,姓林,叫林楠绩。   难道他就是?   徐平站不住了,他又惊恐又害怕地看向将林楠绩护在身后的人。他一见此人,就觉得他气度不凡,明明年纪不算大,却让人丝毫不敢造次。   不,不可能!   皇上怎么可能离开京城来到杭州府呢?   一定是他想多了。   但这几个人必定不是普通人。   徐平跪了下来:“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见令牌,如见皇帝。   徐永阶不敢相信,高声怒斥:“你竟敢冒充御前的人,伪造令牌,该当死罪!”   林楠绩一把扔掉头上的幕离,俊秀的面孔上满是愤怒:“死罪?恐怕你的所作所为连死罪都不够。”   徐永阶拄着拐杖,眼中闪过深深的厌恶:“竖子尔敢!”   林楠绩指着徐四小姐的骨灰:“是你害死了自己的女儿,你的三个女儿都是因你而死。”   徐永阶将手中的拐杖戳在地上,“笃笃”作响:“你住嘴!她们是老夫的女儿,她们的死怎么可能与我有关系?”   林楠绩面若冰霜:“大小姐和二小姐被婆家折磨,一个被凌虐至死,一个不堪受辱跳河自尽。她们被搓磨到难以忍受时,都曾向你求援过,可你却置之不理,连让她们回家小住都不肯。”   “出嫁时,连嫁妆都不愿意给,但你的府宅里,雕梁画栋,吃穿用度都是上等,甚至还有数亩园林。可对你的女儿,却一毛不拔,冷眼旁观。”   “四小姐总是偷偷接济两个姐姐,看到她们的悲惨景象,又被你强迫定亲,定亲的对象还曾言语轻薄于她。临近婚期,她越发害怕,曾求你解除婚约,却被你痛骂一顿。她实在太害怕了,想着与其被公婆和丈夫折磨至死,还不如一条白绫自己了结。”   “原本你只想将她草草下葬,可自打大小姐逝世以后,徐府就大不如前,徐平成婚多年膝下无子,徐靖参加科考,未取得任何名次。本来你并未往这方面想,可徐四小姐过世后,你的身体却突然变差,你就怀疑到了鬼神之说上,以为是徐四小姐冤魂不散所致。”   林楠绩越发愤怒:“于是你就想到配阴婚这样伤天害理的办法!”   徐永阶面色狰狞:“那又怎样?今天这桩婚事你同意也罢,不同意也罢,都必须完婚。黄泉碧落,有人陪着,想必你也不会孤单。”   徐平心力交瘁,大为不解:“爹!您这是做什么?我膝下无子,那是缘分未到,您怎能与鬼神之说联系起来,简直,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徐永阶冷冷的瞥了徐平一眼:“你懂什么!”   林楠绩双全握紧,咯吱作响:“他当然不懂,当初你是一个贫苦书生,入赘袁家。等到你的妻子难产病故后,就强夺了袁家的家产,将袁家改名换姓为徐家。”   徐平一愣,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他记得,他小时候还有个名字,叫袁平。   徐永阶脸色一白,没想到眼前这个陌生的年轻人竟然知道徐家的渊源。   徐永阶冷笑一声:“那时我已入朝为官,步步高升,改成徐姓又有何妨?”   林楠绩的目光流露出罕见的厌恶:“你著书立说,还写了一篇《女德》流传于世,不允许女子读书认字,不允许女子踏出家门。”   徐永阶浑浊的老眼中闪过一丝不屑:“这有何错,女子无才便是德,如果女子都读书认字,野心日益蓬勃,迟早威胁朝政,扰得天下大乱。”   林楠绩上前一步:“你究竟是为了你口中冠冕堂皇的天下,还是为了你自己的门庭?”   徐永阶皱了皱眉:“你这是什么意思?想污蔑老夫不成?”   林楠绩目光直视着他,缓缓说出八个字:“津河徐家,九代洗女。”   这八个字一出,在场所有人脸色都变了。津河徐家,曾经盛极一时,家中却从无长女。后来被发现虐杀女婴,名声尽毁,几乎人人喊打。   这世道对女子而言,太过凉薄。   有贫苦人家头胎生女舍在荒郊野外,有人信奉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更有人觉得生不住儿子都是女儿的错。   但一个名门望族,靠虐杀女婴的邪术换取家族繁荣,实在愚昧又残忍。   没想到徐永阶竟然是津河徐家的后人。   徐永阶脸色骤变:“你胡说什么!”   林楠绩揉了揉脖子。   【这几天被关在房间里,除了给徐四小姐上香,就是扒这位老爷的底了。好在都被我扒了出来。】   “津河徐家虽然败落,但你却活了下来,还入赘袁家。你身为徐家长孙,虽然入赘,却以此为耻,对夫人冷语相向,处处挑刺。袁夫人生儿育女,袁家供你读书科举,你却在为官后越发瞧不起夫人,一等她撒手人寰,就迫不及待改名换姓。”   “女儿的亲事,不是用来拉拢同僚,就是指给贫寒人家,对她们的求援视而不见。甚至于,你看见酷似夫人的女儿被折磨,反而有种隐秘的高兴。”   徐永阶脸色越来越阴沉,摩挲着拐杖上的暗纹,目色阴冷:“你知道的太多了。”   “来人,把他们统统拿下!”   家丁训练有素,顿时拿起武器,朝他们劈来。   廖白帆脸色翻冷,一脚将人踢开,绣春刀冷芒一出,这些家仆根本不是对手。   王徽神情摇摇欲坠,此刻更是傻眼了:“徐老,呸!徐永阶简直猪狗不如!亏得老夫那么崇拜你。”   “还骂我酸儒,我呸!”   “你这恶毒的老东西!虎毒不食子,他竟然连这种伤天害理的事都能做出来,老夫可不屑与你为伍!”   王徽一把夺过身旁家丁手中的棍子,打倒一搓人。   林楠绩被王徽的身手震惊得目瞪口呆。   【这就是脱粉回踩吗?】   徐府家仆众多,且都听命于徐永阶。   方文觉和柏章都觉得他疯了,他知道自己要拿的人是谁吗!   李承铣面色冷凝,揭掉脸上的易容,面沉如水地看向座上的徐永阶:“徐老大人,你可还认得我是谁?”   徐平刚站起来的膝盖,“扑通”一声,又跪了。 第六十五章   徐平跪在地上,浑身抖若筛糠:“皇……皇上!”   徐平陷入崩溃。   居然真的是皇上!   他跪在地上,身体伏在地面,不敢抬头。   脑海里只有一个想法。   徐家完了!   不仅抓了御前的人配阴婚,还试图赶尽杀绝,甚至连旁人也不放过。   这可是弑君的重罪!   轻则全家流放,重则株连九族!   徐靖也跪了。   他只认出林楠绩是春闱巡监的林公公,却没认出他身旁的人是皇上。   他今日冲撞帝王,别说三年之后的春闱,眼下的脑袋可能都不保了。   他瞬间痛哭流涕:“皇上饶命!皇上饶命!小人有眼无珠,不是有意冲撞皇上!”   更不用提姜管家和其他人,全都跪了一地,只剩下徐永阶还站着。   徐永阶拄着拐杖呆立在原地,张大一双浑浊老眼试图看清眼前年轻人的样貌,他觉得有些面熟,慢慢和记忆中的面容重合了,拄着拐杖的手开始颤抖。   他是……李承铣?   当今皇帝?   徐永阶不可置信的低声道:“不可能,这不可能!”   这时候,方文觉也扯下脸上的一种装扮:“徐永阶,都这个时候了,你还要执迷不悟?”   徐永阶扔掉了拐杖,颤颤巍巍地跪了下去:“老臣叩见皇上,老臣不知道是皇上,否则断不敢让人冲撞皇上。”   李承铣面若冰霜:“换成别人,你就可以草菅人命?”   徐永阶脸色苍白。   方文觉身为大理寺少卿,必须依法处置,他站在李承铣身侧:“徐永阶,你抓无辜之人殉葬,等同杀人,又试图杀人灭口,险些犯下弑君的大罪。你触犯多条大齐律例,难逃罪责!”   徐平连连为徐永阶求情:“皇上!方大人!家父他年事已高,他纯粹是老糊涂了,皇上求您饶命啊!”   方文觉没有理会,转身看向李承铣:“皇上,您看该怎么处置?”   这徐永阶毕竟年事已高,又名声远扬。   李承铣目光嫌恶地扫了扫徐永阶,他现在发须皆白,一副德高望重的老者形象。但李承铣还能记得,那时他冠冕堂皇地说出残害后宫性命的话时,脸上一丝悲悯之心也无。   若非群臣极力阻止,恐怕连母后都会遭受牵连。   林楠绩看着徐永阶,也觉得气愤。   【这老匹夫一辈子都在残害女子,不仅残害家人,一篇《女德》害得多少女子从此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断送了读书写字的机会,只能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稍有不慎,就会做错,被打被骂反而成了天经地义。】   【呸!坏人只是老了,但还是坏人!】   李承铣沉声道:“你害人之处,绝不止于此。你读书科考,本应护佑天下百姓,男子女子都是大齐的子民,你利用女德学说害人无数,若只是简单的流放或处死,太便宜你了。”   “歪理邪说不除,朕愧对天下百姓。”   王徽扔掉棍子,放下袖子,上前道:“皇上说的是,微臣愚昧,竟让家中妇孺女儿人手一本《女德》,微臣立即写信回京,让她们把这本书统统撕了!”   “此外,还应找真正有学问的人重新著书立说,破除此等风气!”   李承铣点头:“可有合适人选?”   王徽正想拍拍胸脯自荐。   林楠绩突然说道:“不如将此事交给长公主,让长公主征集天下女子所想,再整理成册,流传开来?”   【长公主来做这件事,再合适不过了。】   李承铣赞许地点点头:“不错,既然事关天下女子,理应交给女子来做。”   徐永阶难以置信地抬起头来:“怎可让女子来做!简直荒唐!”   李承铣不理会他,吩咐方文觉:“将徐永阶流放至西北苦寒之地,派人跟在身边,每次破除邪说,都让人在他耳边一字一句地念。”   “此外,徐平明知事有蹊跷,却不加阻止,剥夺官身,徐靖不得参与科考。”   一一交代清楚,李承铣将徐永阶留给锦衣卫,离开徐府。   身后的徐永阶状若癫狂:“女子!怎可读书!老夫的著作,怎可由女子染指!老夫花了几十年才让《女德》广为流传,女子就该有女子的样子,怎可读书识字!”   然而已经没有人理会他癫狂的话语。   林楠绩跟在李承铣身后走出徐府。   他一直被关在徐四小姐的房间里,许久不曾见过外面的太阳。踏出徐府,这才算真正看见杭州府的天地,草长莺飞,春风和煦,林楠绩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林楠绩衣服未换,手中还捧着徐四小姐的骨灰。   他迟疑了一瞬,朝李承铣说道:“我想将徐四小姐的骨灰交给徐家三小姐。”   如果这个世界上还有人能懂她,也就同病相怜的姐妹。   李承铣点点头,廖白帆说道:“卑职已经查清,徐家三小姐现在住在城东的燕春巷。”   李承铣顿了顿,对方文觉几人道:“你们先带人将徐家人捉拿在案,杭州府知府暂由方爱卿代理。”   方文觉几人领命而去,廖白帆也悄声隐在暗处。   只剩下李承铣和林楠绩二人,林楠绩左右看了看:“皇上与奴才一同去燕春巷吗?奴才一人也可以的。”   李承铣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把扇子,展开随意扇了两下,斜睨了林楠绩一眼:“你对杭州府人生地不熟,万一又碰上人贩子,朕可救不了你。”   林楠绩抱着骨灰盒,自己也有些苦恼了。   【是了,我怎么总和这些事情过不去,上元节是,这次又是。】   【这次多亏了皇上及时赶到……也太巧了,皇上居然也在徐府。】   林楠绩悄悄看向李承铣,就见李承铣穿着一身月白锦袍,手执一把折扇,褪去朝堂之上的威严,倒有几分贵族公子的模样。   【这次真要谢谢狗皇帝。】   两人走在杭州城的街巷,样貌本就已经惹眼,林楠绩还穿着一身喜服,更加难以忽视。   一路走来,街上的人全都朝两人投来注目的眼光。   不少年轻姑娘目露惊艳,朝两人,尤其是李承铣,投来含羞带怯的目光。   林楠绩:【……】   【卖弄风流……】   李承铣眼中闪过疑惑的目光,还未说话,就被两个年轻姑娘拦住了。   其中一个姑娘,眼含春水,双腮泛红,解下身上的荷包,纤纤素手捧着荷包递给李承铣:“公子,这是小女亲自锈的,还望公子不弃。”   李承铣浑身僵硬了,手中摇着的折扇顿在半空。   林楠绩斜斜地瞟了李承铣一眼。   【怪不得非要一起来呢,原来是寂寞了。】   李承铣僵硬地吐出两个字:“不用。”   姑娘脸色一白,咬着下唇,还是鼓起勇气道:“二位可是兄弟?弟弟已经成婚了,那公子您……是已经成亲了吗”   林楠绩无辜地看了看自己身上的喜服。   李承铣深呼吸:“心有所属,姑娘一番心意,我就不便收了。”   说完,李承铣抓着林楠绩就走。   林楠绩因李承铣刚才的话愣了一下,就被带出去好几步。   【心有所属?】   【不像是沈姑娘。】   【!!!】   【我才走一个月,狗皇帝已经移情别恋了?!】   林楠绩双眼发亮,虽然看着前方,但并不聚焦。   【哇啊啊啊!也不知道是京中谁家的姑娘?】   【京中倒是有不少适龄的姑娘,就比如冯大人和卢大人家,想要送女儿进宫的也有不少。】   【等等,难道那人不在京中,而在……江南?】   【对啊!否则为什么突然来江南微服私访!】   林楠绩觉得自己发现了真像。   李承铣神色隐隐有些郁闷。   猜对了一半。   另一半,错得离谱。   李承铣内心一闷,终于察觉出不对劲来。   不是说对他按捺不住吗?   不是说对他朝思夜想吗?   听闻他心有所属,第一反应居然不是伤心,而是……隐隐透着八卦的语气?   李承铣脚步顿下,忽然问道:“你已经有一月没有见到我,就没有什么想说的?”   林楠绩停顿两秒,道:“奴才多谢皇……公子搭救,要不是公子,我早就命丧徐府了。”   李承铣心想,果然,之前都是骗他的。   他目光停在路边一间成衣铺子上,忽然心生一计,抬脚就进了铺子。   林楠绩只好跟了上去。   掌柜的见李承铣衣着不凡,脸上顿时堆满了笑:“两位客观想看点什么?”   李承铣折扇一收,指向林楠绩:“给他挑一身衣服。”   “好嘞!”   掌柜的一看林楠绩身上的大红喜服,多嘴问道:“这是逃婚了?”   跟个男人?   掌柜的目光瞬间八卦了。   林楠绩下意识解释:“掌柜的误会了,不是你想的那样。”   【掌柜的眼神不太好啊。】   李承铣没有说话。   掌柜的挑了两身,林楠绩脱了喜服,换上干净的衣裳,边系腰带边走出来。   李承铣一抬头,目光顿住。   光影照进来,斜斜落在林楠绩的身上,他侧立着,正与长长的腰带做斗争,脸廓镀上一层细碎的光影,眉眼俊秀,面容干净。   衣服是天青色,袖口和下摆绣着几杆不易察觉的竹影的纹路,正称他的肤色,很是合身,勾勒出清瘦的腰线,像大户人家金贵的公子。   林楠绩没有察觉李承铣的视线已经很久没有移动,双手搭在腰带上的玉扣,正努力把两端的玉扣扣到一起。   这腰带精细归精细,却让他有些不得其法。   正打算问掌柜,一双修长的手就接过他手中的玉扣,轻轻的,“咔哒”一声,两瓣玉扣就严丝合缝地扣到了一起。   林楠绩下意识抬头,就撞进李承铣的目光。   李承铣眉眼深邃,正垂眸看着他,好像在等待着什么。   指尖相触,林楠绩受到惊吓似的缩回手,迟疑着开口。   “皇……公子,真聪明,一看就会。”   “不像我,愚钝极了。”   【这么夸,够了吧?】   李承铣收回手,面无表情地抬手轻弹林楠绩的脑门。   “马屁精。” 第六十六章   两人从店铺走出来,林楠绩换了身衣裳,两人往燕春巷走去。   徐家三姑娘成亲后住在燕春巷一间不起眼的宅院,两人穿过长长的巷子,终于找到了尽头处的宅院。敲响门后,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人开门。   开门的是一个男子,相貌周正,身材高大,看着有些沉默寡言。   透过门缝,林楠绩看见这宅院并不大,布置有些旧了,墙角堆着些劈了一半的柴火,外头晾着的衣服半旧不新的。   徐三姑娘不顾父兄反对,执意下嫁,日子过得清贫。   林楠绩在徐府从姜管家嘴里套出不少话,知道眼前的男子是徐三姑娘的夫君。   姓严名朗,父母双亡,孑然一身。   见是陌生人,他目露警惕:“你们找谁?”   林楠绩道:“我们找徐家三小姐。”   严朗态度更加抗拒,抬手就要关门:“你们找错了。”   林楠绩“哎”了一声:“等一下!”   严朗不理会,眼看着门就要合上,一只修长有力的手掌按住门板。   李承铣按住门,严朗怎么用力也关不上,有些不耐:“你们还有完没完了!”   林楠绩和李承铣对视一眼,林楠绩道:“我们不是徐家的人。”   严朗听罢,先是上下打量他们两眼。   眼前两人样貌极为出色,穿着的衣裳也不像是寻常百姓。   就算不是徐家人,也是徐家找来的人。   严朗面有薄怒:“还说不是!三番几次上门打扰,你们非要让所有人都死了才高兴?”   许是外面动静太大,屋子里走出来一道身影:“外头是谁,这么吵闹?”   林楠绩透过门,看见徐三姑娘缓缓走出来,瞧见他们,一双顾盼神飞的凤眼竖起防备,面若冰霜。   她上前拉着严朗,看着他们道:“不管你们是派来的,都请回吧,从今往后,就当我是死了!”   夫妻二人站在一处,对林楠绩和李承铣怒目而视。   林楠绩上前道:“夫人误会了,我不是徐家派来的,我是来给你送一样东西。”   徐三姑娘面露疑色,语气中仍然带着浓浓的质疑:“送什么?不管是银票还是别的,我都不需要。”   林楠绩捧着骨灰盒,缓缓走上前,微微递出:“我来将这个交给你。”   紫檀木的盒子,泛着温润的光泽。   盒子上放着牌位,上面写着徐氏幺女香兰几个字。   徐三姑娘如遭雷劈般愣在原地,唰地落下两行眼泪,一把抢过盒子抱在怀里。   “小妹……”   身旁的男人沉默寡言,默默地抬手扶在她的背后。   徐三小心翼翼地捧着徐香兰的骨灰盒,细细地用袖口擦了擦。   “都怪我,我要是当初把她一起带出来,她也不至于轻生。”   “从小娘走了,两个姐姐嫁到外地,她就喜欢跟在我身边,她性子安静,从来不敢忤逆。”   “傻姑娘,怎么舍得丢下姐姐走了。”   她擦了擦眼泪,看向林楠绩:“多谢你们将她送来,刚才多有得罪,我向你们赔不是。”   林楠绩连忙道:“我们贸然到访,已是唐突,夫人何须多礼。此番,我们只是为了将四小姐的骨灰送过来,交到夫人手上。”   徐三感激道:“多谢你们。”   林楠绩迟疑道:“徐府,出了些事,你父亲入狱,兄长也被削了官职。但家产并未全部没收,你回去了,应该日子能宽裕些。”   徐三面无表情道:“徐府的东西我不会要,就当捐了。”   她抚摸着徐香兰的骨灰盒:“我会将小妹好生安葬,阴阳轮回,再不入这样的人家。”   -   两人从燕春巷出来,林楠绩跟着李承铣一起回了客栈,找来掌柜询问:“楼上还有客房吗?”   对李承铣这种出手阔绰的房客,掌柜的态度热情得有些过了头:“有的有的,还剩两间,一间在走廊尽头,一间在公子隔壁,您看要哪间?”   林楠绩犹豫了一下,看向了李承铣。   囊中羞涩地想:【毕竟是狗皇帝花钱。】   李承铣扫了一眼林楠绩:“隔壁那间。”   林楠绩眼中划过毫不意外的神色   【也是,还是住得近好伺候些。】   不过,林楠绩朝李承铣道:“让公子破费了。”   李承铣嘴角轻勾:“无妨。”   林楠绩又向掌柜道:“掌柜,现在可否准备洗澡水?”   掌柜道呵呵笑道:“没问题,客官到房中等着即可。”   林楠绩终于洗上澡了!   在徐府关着的几天,每天好吃好喝的,就是没有办法洗澡,身上都快臭了。   洗澡水抬进来,林楠绩关上门,快速脱衣服——   没解开。   林楠绩低头看了看,腰带上的玉扣紧紧扣在一起。   他用力向两边扯,那玉扣还是纹丝不动地锁在一起。   【……】   【怎么办?】   【这扣子不容易扣,也不容易解。】   李承铣在隔壁房间边看公文边喝着茶,原本在看杭州水患的记录,听到心音后,目光不由地看向隔壁。   来求他岂不是更快些?   【算了,再研究一下。】   李承铣目光一顿,喝了一口冷茶。   公文却已经一个字都看不进去。   终于,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林楠绩的心音再度响起。   【解不开!】   听见这声炸毛的声音,李承铣终于忍不住,唇角泄露一丝笑意。   【为了解开腰带玉扣去找皇帝,听起来好离谱。】   林楠绩忍不住吐槽。   【我疯了吗?】   【太监的职业素养呢?】   【还不如去找柏章大人呢,柏章大人好像也住在我隔壁。】   林楠绩记得柏章此时应该就在客栈里,当即决定去敲柏大人的门。   他一把推开门,就对上一道熟悉的背影。   林楠绩迟疑了一瞬,压低声音喊道:“皇上?”   李承铣转过身来。   林楠绩探头看了看李承铣站的地方。   这里是二楼,中间是个天井院落,院落里栽种了些芭蕉树,还有一棵杏花树,可惜光照不好,花朵稀稀拉拉的。   【站在我的门口,是做什么?好像也没有什么可看的。】   李承铣轻咳一声:“出来干什么?不是洗澡吗?”   林楠绩本想出门右转敲柏章的门,脚步硬生生顿住了。   “我……”   李承铣视线下滑到他的腰间,慢条斯理道:“不会解?”   林楠绩讪讪笑道:“奴才愚笨。”   李承铣走近了,一脚踏进屋内:“怎么不来问朕如何解?”   林楠绩一边往后退,一边目光躲闪:“奴才怕打扰皇上。”   李承铣微微弯腰,手搭在林楠绩腰间的玉扣上,修长的手指极为灵活,只听得“咔哒”一声,扣子就解开了。   “这里不是皇宫,不必自称奴才。”   林楠绩一呆。   -   方文觉一整天都忙着处理公务。   虽然皇上已向朝廷发回圣谕,重新任命知府,并让接替之人立即赴任。   但眼下杭州府的知府位置空着,暂由方文觉代任。   杭州府的官员各个变成惊弓之鸟。   一觉醒来,他们知府大人没了?   代任的知府大人居然是京城的大理寺少卿大人?   京城离杭州十万八千里,少卿大人何时到的他们都不知道!   一个个官员上值都大气不敢出,生怕少卿大人抓到他们的小辫子,把他们头上的乌纱帽也给撸下去。   方文觉也忙得焦头烂额。   不仅要处理公务,还要对皇上微服私访的信息严防死守。   下值以后,方文觉先是假装宿在府衙,然后再回客栈。   刚回到客栈,就看见皇上旁边的房间门开着,去往自己的房间要路过这里,方文觉好奇地朝里面看去。   就看见两道交叠的身影。   背对着的,看衣服样式是皇上无疑。   正对着的那位,是林公公,微微低着头,垂下的发丝和皇上的交缠在一起,以一种惹人遐思的姿势站在一起。   方文觉视线下移,眼睛都瞪大了。   就见皇上的手搭在林楠绩的腰带上。   下一秒,就将腰带解开了!   旁边还放着一个泡澡桶。   那桶很大,宽敞极了,坐两个人绰绰有余。   方文觉吓得魂飞魄散。   皇上和林公公!   这这这这,简直吓煞人也!   方文觉左右顾盼,见屋子里的两人没有察觉,连忙提着衣袍下摆,蹑手蹑脚回到自己房间。   关上门用门栓栓起,方文觉才深深地呼出一口气。   可怕。   太可怕了!   另一边。   林楠绩看着解开的腰扣:“奴才谢过皇上。”   【破腰带,中看不中用。】   【明天就换别的。】   李承铣很有些遗憾地收回目光,又瞥向一旁的泡澡桶:“水凉了,让小二换一桶再洗吧。”   “哦,哦。”林楠绩答应着。   林楠绩将李承铣送走,换了水以后,终于踏进泡澡桶里。   整个身体被温热的洗澡水包裹,林楠绩忍不住发出一声舒服地叹息。   【好舒服。】   李承铣回到房中坐下,又有些不对劲了。   他虽然听不见林楠绩洗澡的动静,却能听见他内心的声音。   这对他来说,更像一种折磨。   水温过于舒适,林楠绩欢快地搓澡。   【好几天没洗澡了,人都快臭了。】   【好舒服啊,皮都展开了~】   【好好搓洗搓洗,肩膀胳膊……前胸后背……】   李承铣猛地灌了一口冷茶。   全身搓完一遍,林楠绩累出了满头大汗,放松地靠在桶上喘气,面色被水汽蒸得通红。   人放松下来,思绪又开始活跃了。   脑海里开始自动播放歌单。   【你挑着担~我骑着马~迎来日出送走晚霞~】   【刚擒住了几个妖~又降住了几个魔~魑魅魍魉~怎么它就这么多!】   【吃俺老孙一棒!】   李承铣茶还没咽下去,就猛地咳了出来。   “咳咳咳咳!”   茶水呛得喉中难受,李承铣方才的旖旎心思被林楠绩脑子里唱的歌冲击得七零八落。   再唱下去,李承铣都能想象到大棒打落头顶的场面。   没想到,林楠绩喜欢听这样的曲儿。   林楠绩一边泡澡,一边唱得正嗨,丝毫没有听见李承铣房里的动静。   【鸳鸯双栖蝶双飞~满园春色惹人~醉悄悄问圣僧~女儿美不美~女儿美不美~】   李承铣呆住了。   心音一转,方才的妖魔鬼怪顿时烟消云散,声音陡然变得婉转悠扬。   歌词如此直白,爱意缠绵,悠扬婉转。   纵使是李承铣,也忍不住目光闪躲,面颊隐隐发烫,却又忍不住想听。   【说什么王权富贵~怕什么戒律清规~】   【只愿天长地久~与我意中人儿紧相随】   【爱恋伊爱恋伊~愿今生常相随】   李承铣握着茶杯的手指顿时收紧了,目光瞬间柔和成水。   王权富贵,戒律清规。   难道他真的不怕?   李承铣坐在桌旁一动不动,仿佛石化成了一尊雕像。   林楠绩泡累了,脑子里一片空白,打了个哈欠。   【狗皇帝……】   李承铣的心蓦地提起来。   目光紧紧盯着与林楠绩之间的墙壁,左手下意识握起。   【令牌还在我这呢,算了,明天再还吧。】   李承铣的手松开,自嘲地笑了一声,将杯中冷茶一饮而尽。   当夜,三个人失眠了。   李承铣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脑子里都是那些旋律和歌词,许久没有睡着。   而楼下大堂里,掌柜和小二都睡了,却还有一个人坐着。   方文觉面前还剩半壶酒,边喝边嘀咕着:“不对,不对劲啊!”   柏章打着哈欠披衣服下来:“岳父大人,这么晚了,您怎么一个人在此喝酒。”   方文觉抬眼瞥了一眼便宜女婿:“你不也没睡?”   柏章嘿嘿一笑:“想娘子了,翻来覆去睡不着,干脆起身给娘子写了封信,明天一早就寄出。”   柏章又道:“小婿还在信里给岳母大人说了,小婿和岳父大人在江南一切都好。”   方文觉喝着闷酒,没说话。   柏章瞧方文觉的模样,顿时好奇:“岳父大人,可是公务棘手?”   方文觉忍不住压低了声音,堂堂京中大臣,做贼似的凑近柏章:“老夫发现一件不得了的事情!要是说出来,那可,那可得吓死你!”   柏章眼睛一亮:“什么大事?快说来听听!”   方文觉鬼鬼祟祟:“皇上……”   柏章更惊奇了:“皇上?”   方文觉:“……可惜啊,不能说!”   柏章:“岳父大人,有什么是小婿不能听的?”   方文觉睨了他一眼,哼了一声,突然变成了锯嘴葫芦,怎么都不肯说。   柏章顿时傻眼了,这不是脱裤子放屁吗? 第六十七章   在徐府连日以来与骨灰牌位共处一室,林楠绩在客栈里终于睡了个好觉。第二天,他神清气爽地醒来,一推开门,就撞见柏章。   林楠绩心情大好地打了个招呼:“柏大……柏公子,早啊!”   柏章顶着黑眼圈,勉强地笑了笑:“早啊。”   接着,林楠绩看见柏章屋子里又走出来一个人,竟然是方文觉。   【好家伙,翁婿共睡一间,感情……真好啊!】   方文觉和柏章对视一眼,眼里都流露出深深的后悔之情。   昨晚怎么就醉酒回了一屋了,身上被踹了好几脚!   林楠绩礼貌性道:“方……大人?”   方文觉连忙打断林楠绩,上前慈祥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就喊方叔吧。”   林楠绩瞬间迟疑了。   【叫……叔?】   方文觉看出他的迟疑,捋了捋胡子道:“出门在外,低调示人,总得有个身份,按照年纪,你喊我一声叔,正合适。”   林楠绩心想:【也是。】   他便放下疑虑,大大方方地喊了一声:“方叔早,还是方叔考虑得周到。”   柏章狐疑地看向岳父,怎么岳父今日对林公公如此殷勤?   不管了!   岳父都当叔了,他当个哥哥不过分吧!   柏章顿时换上一副笑眯眯的神情看向林楠绩:“不如,你就叫我柏大哥吧,总是公子公子的,多生分啊!”   林楠绩便从善如流:“柏大哥。”   那厢王徽打着哈欠走出来了,听见几人对话, 第一反应觉得不妥。   堂堂朝廷命官怎么能与太监攀亲带故的。   但转念一想,林楠绩在徐府的表现心怀悲悯,舍身为人,又瞬间觉得自己狭隘了。   不甘落后地上前:“来,叫声王叔听听。”   林楠绩恭敬道:“王叔好。”   林楠绩受宠若惊,原来各位大人,这么好说话的吗?   隔壁李承铣的房间里传来动静,林楠绩身为太监的职业素养上身,同各位大人道:“方叔,王叔,柏大哥,我先进去服侍,失陪了。”   方文觉笑呵呵道:“好好好,你去忙,我们下去看看有什么好吃的。”   几人在二楼分开,林楠绩上前敲响李承铣的房门。   “进来。”   林楠绩推门而入,瞧见李承铣正在穿衣服,眼下青黑。   【奇怪了,怎么几位大人和皇上都没有睡好似的。】   林楠绩上前,拿过外袍正要服侍李承铣穿上。   李承铣迟疑了一下,拿过外袍自己穿。   林楠绩又准备伺候李承铣洗漱。   李承铣却让他站到一边,自己洗漱。   林楠绩:【嗯?】   李承铣清了清嗓子:“店小二送上来了一些早膳点心,你先尝尝。”   林楠绩果然看见桌子上摆着丰盛的早餐,各色汤包点心,还冒着腾腾的热气,肚子顿时不争气地咕咕叫了起来。   他咽了咽口水,目光正直而凛然:“奴才不饿,奴才伺候皇上用膳。”   【太监的职业素养:皇上不吃,奴才怎么能吃呢?】   【我活腻歪了吗?】   【不过这间客栈的伙食看着确实不错啊,一会儿伺候完了下去找方叔王叔柏大哥一起,唔……这个汤包看起来好香啊~】   李承铣目光一凛。   方叔、王叔,柏大哥?   李承铣轻咳一声:“店家送多了,朕命令你,在这里吃。”   虽然是命令的话,但话语称得上温柔。   林楠绩从善如流地坐下,拿起一个包子正准备吃。   忽然目光变得惊悚。   【狗皇帝,怎么最近对我这么好?】   发现这点后,林楠绩整个人都觉得不对劲了。   【先是在春狩结束后调回御前。】   【又是在徐府搭救我。】   【还亲自给我系腰带解腰带。】   【现在,还和颜悦色地让我先吃。】   林楠绩目露迷茫:【我只是个小太监啊。】   林楠绩的保命目标,一死守假太监的秘密,二不当奸宦,早日出宫。   【要不……趁这次机会,再也不回来了。】   李承铣听着林楠绩的心音,先是勾起唇角,听到那句“再也不回来”时,顿时目光一厉。   又想跑。   林楠绩左思右想,内心犹豫极了,挣扎着放下包子,起身道:“皇上,我在杭州府已经耽搁了几天,我……得告别皇上,先去黔州了。”   李承铣觉得牙痒痒,转念道:   “朕也要往黔州方向去,你与其独自上路再遇到危险,不如随同朕一同上路。”   林楠绩想到被配阴婚,确实心有余悸。   他迟疑了一下,还是道:“只是父亲病重,我怕来不及救治。”   李承铣幽幽道:“杭州府到黔州路途遥远,最近又不太平,倭寇流民四蹿,遇上了,你打算如何?”   “近日有雨,若是遇上洪水蔓延,你可知往哪里躲安全?”   “朕倒不是拦着你,只是怕你父亲白发人送黑发人。”   说完以后,李承铣悄悄看着林楠绩的神色。   见他神色已经松动,目露苦恼之色,慢悠悠地喝了口茶。   林楠绩摸了摸脖子:【是啊,我还不想死呢。】   李承铣早已考虑到了这一点:“我让廖白帆先派人过去,都是习武之人,脚程快,官身做事也方便,定能将你父亲救回来。”   “况且,你已离家数十载,人生地不熟。朕的人可凭身份求医问药,总比你到处碰运气好。”   林楠绩心念微动:【也是,廖大人手下的人都是能兵强将,找个好大夫更容易些。】   【况且,要是再遇到歹人,还能做个伴。】   李承铣一杯茶差点呛过去。   林楠绩便道:“多谢皇上,我这就写封书信回去。”   李承铣矜持地点点头。   -   近日,杭州府发生另外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孤山先生出山讲学了!   孤山先生是江南赫赫有名的鸿儒,年轻时连中三元,入朝为官,后对朝廷失望,退隐山林,游历天下,其诗词文集被天下人视为文坛瑰宝。   年迈后,孤山先生便隐居杭州山林,号称孤山,闭门不出。   此次出山讲学,轰动江南,不少人专程跑来杭州听讲,甚至有人不远万里前来。   讲坛设在孤山书院,不少人提前踩点,甚至住在附近,就为了当天抢到一个好位置。   然而,当他们看到孤山书院前张贴的告示,瞬间愣在原地。   “本次讲学不限男女,女子优先。”   女子优先???   这些人全都傻眼了。   “女子优先?孤山先生的学问岂是女子能听得懂的!”   有人直接将包袱摔在地上:“真晦气!大老远过来听讲坛,结果是女子优先。”   “就是啊,她们大字都不识几个,孤山先生真是糊涂,竟然专门给女子讲学。”   “这不是儿戏嘛!”   消息飞快地传遍杭州府的大街小巷。   孤山先生开女子讲坛,专门给女子讲学!   简直是前所未有!   城东蒋家。   蒋家小儿子蒋彦气势冲冲地从外面冲进来,撞翻了门口的小厮。   厅堂里,蒋家家主蒋明德坐在主位上,年过五十依然保养得当。他一边慢条斯理地喝着茶,一边听着管事汇报铺子情况,时不时指点一二。   底下的管事小心翼翼的,生怕哪里出了差错。   蒋彦怒色沉沉地冲进厅堂:“爹!现在杭州城里真是不像话!”   蒋明德抬手一挥,几位管事立即退了下去:“君子喜怒不形于色,何事恼怒?”   蒋彦胸膛上下起伏:“父亲,那个孤山先生,十年没有出山讲学,这一出来,居然专门给女子讲学!”   蒋明德皱眉:“竟有此事?”   蒋彦:“真的!现在杭州城里都在议论纷纷。”   蒋明德神情阴晴不定:“荒唐!给女子讲学,闻所未闻!”   蒋彦上前:“每年父亲都亲自去请他出山,可年年都见不着面。现在倒好,十年出山就为给女子讲学,简直就是个笑话,那些女子能听懂什么学问?”   “更别说,父亲还会被嘲笑不如女子。”   “今年科考,二哥舞弊被抓,本就让蒋家蒙羞,孤山先生这一出,岂不是和我们对着干……”   蒋明德脸色一阴:“住口!”   蒋彦连忙噤声。   蒋明德保养得当的脸色铁青,手背上也露出青筋:“此事我知晓了。”   另一边,杭州府的姑娘夫人们,不再讨论脂粉香粉,而是三五聚在一起,压低了声音,声音隐秘又兴奋:“你们说,这个讲坛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我也虽然认得几个字,可学问就不懂了。”   “我倒是真想去,可你们不知道,我那几个哥哥弟弟听到消息,这几天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天天把女子无才便是德挂在嘴边,还警告我不要去。”   “越不让去,我还越想去呢。凭什么他们男子可以名正言顺地读书识字,我们女子无才便是德?”   “可是……”   就在争论不休的时候,突然一道清朗悦耳的声音传来:“几位姑娘可是在说孤山先生的女子讲坛?”   几人循声望去,就看见一个容貌俊秀的年轻男子。   方才那个想去的姑娘站在前面:“是又如何?”   林楠绩讶异道:“你们听说了吗,这次讲学不仅女子优先,去听讲学的女子还能领取十斤稻米。”   “可惜我是男子,否则非去领不可。”   “还能领稻米?”几个姑娘目光发亮。   “那,那我还是去吧,家里人口多,粮食本来就只够糊口,要是能领到稻米,也能多吃两顿饱饭。”   “那我也去!我也去!”   消息不胫而走,所有人都听说了,女子去听孤山先生讲学能领取粮食!   那些原本说风凉话的,只恨自己家中没有女子,不然也能去领取粮食。其余的更是早早催促自家媳妇女儿一定要提前去。   而那些不满的男子,纷纷扼腕叹息。   也有人痛斥:“蝇头小利!这些女人哪懂得真正的学问,不过是奔着粮食去的。”   十斤粮食,十斤啊!   虽然值不了太多钱,但,那可是免费的啊!   到了讲学这一天,晴空朗日,杭州城里一派热闹景象,通往孤山的道路被挤得水泄不通。   徐家三姑娘和严朗走在人群里,目光闪动:“没想到,还有这一天。”   严朗握紧她的手:“我是个粗人,不懂这些,夫人想做什么我都支持。”   徐三莞尔一笑,望着身边的女子们:“只希望女子以后能过得再好些。”   孤山书院里挤满了人,乌压压的人群汇集,都翘首以盼孤山先生出现。   “也不知道要讲多久,等讲完了我们一定要抢在前头排队领取。”   “就是就是!”   终于一头银丝的老人出现,面容祥和:“来了这么多人,老夫受宠若惊。”   “想必你们之中很多人是冲着免费领取粮食来的,老夫,就简短讲几句好不好?”   孤山先生话语祥和,语气谦逊,反而让很多人不好意思了。   “先生多讲些吧,我们多等些时辰也无妨的。”   “就是……就是怕听不懂,让先生笑话。”   孤山先生笑道:“各位不用担心,今天咱们讲的很简单,大家一定能听得懂。”   底下众人面面相觑:“先生要讲什么?”   孤山先生道:“今天就讲,男女平等!” 第六十八章   蒋明德和蒋彦挤在狭窄的山道上,听见这句话后,齐齐震了一下。   男女平等?   男女平等!   孤山先生知道他在说什么吗!   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女子怎可与男子相提并论?   蒋彦目光震惊,眼球颤抖,目光闪烁不定:“孤山先生……疯了!”   那句“男女平等”像石子投入沸水,迅速沸腾起来。   “孤山先生这是何意?”   “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这是圣人的教诲,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孤山先生这是要与全天下作对吗?”   “先听听看,也许后面还有其他呢?”   蒋明德目光冷肃,没有说话,只是一双眼睛流露出深深的怀疑和不屑。   男女平等?   女人能像男人一样读书入仕吗?   女人能像男人一样挣得家族荣耀吗?   简直是可笑!   山道上的读书人只觉得此话不堪入耳,他们大老远的过来听讲学,可这讲的都是些什么?   男女平等,这是什么学问?   而挤在孤山先生讲坛之前的女子们也面面相觑。   孤山先生是在说笑吗?   “这是在开玩笑吗?”   “就是啊,这也……也太大逆不道了。”   孤山先生见状,毫不慌张,语气沉稳而缓慢,却又十分亲和:“男子能读书识字,女子也能读书识字。男子能经商赚钱,女子也能经商赚钱。”   “男人可以学习,女人为什么不能?”   “谓人有男女则可,谓见有男女岂可乎?谓见有长短则可,谓男子之见必长,女子之见尽短,岂可乎?”   “人有男女之分,难道见识也有男女之分?”   “人的见识有深浅长短,但一定要说男人见识深渊,女人见识短浅,岂不荒谬?”   “更何况,始皇帝统一天下,被称为千古一帝,武则天政由己出,明察善断,实乃一代圣后。由此可见,女子丝毫不比男子差。”   话音一落,整个孤山学院的人都哗然大惊。   山道上一名读书人模样的男子忍不住愤然站了起来:“孤山先生,我等是崇敬您的学问才赶赴孤山学院,您这番言论,简直是大逆不道!”   旁边的人也跟着站了起来:“说的不错!圣人有言,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若乱了纲常,则天下大乱,孤山先生,您这话岂不是扰乱天下秩序!”   “照您这么说,以后这天下就拱手让给女人好了?”   孤山先生冷哼了一声:“狭隘!”   此时一个满面笑意的年轻人站了起来,一双桃花眼熠熠生辉。   这人容貌俊秀出色,周身气度清爽宜人,瞧着让人极为想要亲近,可惜一张口就堵得人说不出话来:   “这位兄台是怕了怕女子读书以后把自己比了下去?还是怕自己在女子面前出丑?”   “哦,又或者是怕天下女子都读书了,没人伺候你?”   那书生一噎:“我可没说这话。”   林楠绩自信一笑:“那我问你,你可会洗衣做饭”   书生噎住:“不,不会又怎样?”   林楠绩:“可会量体裁衣?”   书生难以置信:“我一个大男人,会量体裁衣做什么?”   林楠绩“哦”了一声:“那平时可会打扫屋子,整理自己的房间。”   书生面有愠色:“我是读书人,这些事,何须我来做?”   林楠绩上前一步:“那这些事都是谁来做?”   书生目露不屑:“有母亲和妹妹操持,我只需读书挣取功名即可。”   林楠绩疑惑地问他:“那你如今是秀才,还是举人,还是进士?”   书生脸色涨得通红:“迟……迟早会是的!”   所有人都轰然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底下的女子们纷纷露出鄙夷的神色。   “我真瞧不起他,他知道寒冬腊月天还要洗一家人的衣服有多辛苦吗?你看我的手,冬天长满了冻疮,到这会儿全结了疤,丑死了。”   “要我说,这洗衣做饭操持家务一点不比读书简单,说简单的,也没见他天天做啊。”   “就是,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孤山先生脸色渐渐严肃:“且不说你有无功名,你身为儿子,兄长,家里劳动一应不管,全部甩给母亲和妹妹,你可担得起孝顺友爱之名?”   书生被众人耻笑,有些下不来台,磕磕巴巴道:“以后娶了娘子,自然会孝顺母亲,友爱姑子。这本来就是天经地义的!”   “嗤!”   一道嗤笑声落进了书生耳朵里,他恼羞成怒地望去,又看见了刚才那名青年。   林楠绩很是不齿:“所以你说的孝顺,就是孝顺外包给别人?”   其他人头一次听说这个词,顿时交头接耳地讨论了起来。   “什么叫孝顺外包?”   “意思应该是让儿媳妇代替自己孝顺父母?”   “扑哧!那还真是外包。”   那书生被所有人唾弃,想找个地洞钻进去,可惜哪里都是人,只好掩面而逃。   好些被戳中心理的人也纷纷拂袖而去。   蒋明德站在人群之中,脸色难看,那些话虽然是在说别人,但好像落在自己身上似的,令他非常不舒服。他的目光一直盯在那名青年身上,下意识感到厌恶。   “荒谬,身为男子竟然能说出这种离经叛道的话。”   蒋彦凑近,低声道:“父亲有所不知,他就是害得二哥舞弊入狱的林楠绩,御前的林公公。”   “也不怪他能说出这等言论,他不男不女,许是心理变态了。”   蒋明德脸色阴沉:“原来就是他,他怎么在杭州?”   蒋彦道:“听说是回乡探亲。”   蒋明德面色古怪:“探亲,路途遥远,可要当心。”   孤山先生清了清嗓子:“推己及人,仁爱仁义,才是做学问的精髓,你们所说的那些,究竟是为了天下人,还是为了自己?”   “读书明义,心系天下苍生,这苍生里难道只包括男人不包括女人?”   除了那一大批离场的人外,剩下的人听着这些话,若有所思。   “孤山先生大义,是我们狭隘了。”   孤山先生清了清嗓子,又道:“从今日起,孤山学院设女子讲堂,不拘年龄,不拘身份,都可入学听讲。”   “今日所发稻米,乃是杭州城的苏老太君捐赠,老太君曾领军打仗,救杭州百姓于水火,你们有谁能做到?”   “圣上都赐匾额称赞一句巾帼英雄,尔等心胸竟如此狭隘!”   听众们大受震动。   就在这时,方文觉一身官袍走上讲坛:“奉圣上谕旨,从今以后,《女德》等书从此列为禁书,由长公主率人重新编写。若有虐待女子者,报给官府查明事情,重罚!”   “并且在全国推广女子学校,读书写字,并且写入律法。”   所有人都震动了,写入律法,这可是国策啊!   刚才那些提出疑义的人瞬间哑巴了。   这竟然是皇上的旨意?   讲坛结束以后,林楠绩上前,李承铣此时才出来。   孤山先生朝李承铣拜了拜:“草民拜见皇上。”   李承铣上前将人扶起:“无需多礼。”   孤山先生看向林楠绩:“十年来,你还是第一个说动老夫的人。”   林楠绩嘿嘿一笑:“先生心系天下才会被我说动,先生是不忍心看歪理邪说祸害天下女子。”   孤山先生怅然地叹了口气:“我曾经和徐永阶同时入朝为官,素来不喜他的做派,却没想到虎毒不食子,他却连自己的亲生骨肉受苦也不管,真是畜生!”   林楠绩道:“正是他这样的人太多了,才会引来这么多的附庸。”   孤山先生点点头:“现在的学说,扭曲歪风邪气也太多了,这哪里是什么圣人之言,老夫也不该再偏于一隅了。”   他要重振学说!   林楠绩双眼发亮。   【重振学说好啊!从思想上整顿风气,免得后面再出其他女德之说。】   【还让女子裹脚,残害身体,下不了床,走不了路,实在可恨!】   李承铣拧眉,目露不屑,哪个狗皇帝想的馊主意!   越是在这些地方用力,越显得皇帝当的无能。   李承铣越想约觉得凝重,应当从律法上加以制止。   林楠绩和李承铣正要向孤山先生告别,忽然又被叫住。   孤山先生仔细地看了看林楠绩的眉眼,盯着的时间太久了,以至于林楠绩都觉得有些心里发毛。   看了好半天,孤山先生低声道:“怪道了,总觉得小友有些面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林楠绩眨了眨眼:【难道是见过原身?应当不是,原身一直在京城,而孤山先生离开京城有二十多年了。】   林楠绩道:“也许茫茫人海中,先生见过和我长得差不多的人。”   孤山先生也不再多探究,释怀地笑笑:“老夫年纪大了,许多事情记不清楚,也许吧。”   两人告别孤山先生,下了山。   林楠绩和李承铣并排走在长长的山道台阶上,天色已经暗下来,两人踏着月色往客栈的方向走,经过长长的桥,两岸湖水平静如鉴,倒映着天上点点星子,湖边柳梢上,挂着一轮将满未满的月亮。   夜风和煦,吹得林楠绩舒服地眯起眼睛,不经意看向李承铣,不由道:“皇上仁德,做了一桩流传千古的好事。”   李承铣低笑一声:“难得听你诚心夸朕,往日里都骂朕狗……咳!”   林楠绩狐疑地看着他:“什么?”   李承铣心虚地移开目光:“没什么,夜风太大,你听错了。”   林楠绩张开手指感受了一下。   【不大啊,刚刚好。】   【突然有种自己心里偷偷骂狗皇帝被听到了的抓包感。】   【难道是以前在紫宸殿守夜的时候说梦话了?】   两人都各怀心思,一路顺着人流走进了繁华的街道。   大齐不设宵禁,即便是晚上,生意繁华的街道也很热闹。   李承铣从小摊贩的摊子上拿起一支玉簪。   摊贩看着两人穿着不凡,立即热情推销:“这玉簪质地极好,只要十两银子,自己带送人都是极好的。”   这玉簪和当初林楠绩送他的很像,李承铣准备掏银子,却被林楠绩一把按住了。   林楠绩瞪圆了眼睛:“十两?老板你别欺负他人傻钱多。”   李承铣掏银子的手狠狠顿住,两道俊朗斜飞的眉毛瞬间皱起。   他?   人傻钱多? 第六十九章   林楠绩按住李承铣,上前对摊主说道:“我家公子人傻钱多,你怎么能胡乱要价。依我看,你这簪子最多不过二十文钱。”   摊主眼睛一斜:“嘿,你这小跟班,有你这么说话的吗?难道你主子是个傻子?”   林楠绩回头看了李承铣一眼。   李承铣沉默一瞬:“他说的都对。”   摊主顿时傻眼。   林楠绩又对摊主道:“三十文,不能再多了。”   摊主咬咬牙:“三十文不行,至少六十文!我不能做亏本生意!”   林楠绩:“五十文,不卖就算了。”   林楠绩将簪子放下,作势就要走。   “哎,等等!等等!五十文就五十文!”摊主在后面连声呼喊。   林楠绩这才回头,兴奋地拉了拉李承铣的袖子:“快付钱!”   李承铣叹为观止,爽快地付了银子,摊主找了许久才找开。   两人继续往客栈的方向走,林楠绩左右张望,看见什么都很新奇似的,冷不防一根簪子递到眼前,他一愣:“公子要送给我?”   李承铣神情有些不自然,连带着动作都有些别扭:“嗯。”   林楠绩犹豫了一下,接了过来。   【五十文而已,不贵重,应该可以接。】   李承铣有些气闷:“朕从来没有送过这么便宜的东西,你且收着。”   林楠绩察觉李承铣的语气,内心有些好笑,抬手便将原先的簪子取下来,换上了新的。   玉簪簪住乌发,李承铣唇角忍不住翘起,内心便多了些暖意。   李承铣的目光落在林楠绩身上,连自己都没有发觉看了许久,直到袖子被一把抓住,差点扯得他一个踉跄。   李承铣:……   林楠绩眼尖地看见前面有杂耍艺人,扯着李承铣就要上前。   李承铣看着自己被扯歪的领子,心想,我堂堂九五之尊,竟然也有这么一天,罢了罢了。   林楠绩拉着他钻进挤挤挨挨的人群里,周围人群骚动,李承铣有些不适应这样拥挤的环境。   林楠绩敏锐地察觉李承铣的不自在,下意识松开了手:【差点忘了!狗皇帝从小锦衣玉食,肯定没有和这么多人挤在一起过。】   林楠绩努力挪动身体站到李承铣后面,为他隔开一定距离,邀功道:“这样就好了!爷还觉得挤吗?”   周围人见鬼似的上下打量着林楠绩:“看着杂耍还要腾位置,这么有钱怎么不请回家单独看呢。”   “就是就是,往前让让。”   林楠绩双目诚恳:“我家爷身子弱,人太挤了他容易喘不上气。”   李承铣顿时爆发了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不是演的,纯属被呛的。   周围纷纷投来探究的眼神。   “真的身子骨不好啊?看着挺健壮的。”   “光看外面不行,估计是里子不行,脾虚肾虚阳虚!”   林楠绩双目一凛:【这这这,这可不兴说啊!】   林楠绩连忙澄清:“没有没有,我家爷龙精虎壮,就是最近着了凉有些不舒服。”   “是吗?我看他面色不太好啊,城里有个医馆大夫还不错,要不要去看看。”   林楠绩:“真的没……”   李承铣深吸一口气,一把将林楠绩薅过来:“住口,表演要开始了。”   林楠绩瑟缩如鹌鹑,抿紧双唇,绝不多说一个字。   被人群团团围在中间的,是两个西域面相的杂耍艺人,穿着异域的服装,上面绣着火焰的图案。那两人站在中间,手持一根特制的铁管,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仿佛在念咒。突然,他睁开眼睛,鼓起了腮帮子往空中一吹,从口中冒出火来。火焰在空中翻滚,犹如一条火龙。   林楠绩看得目不转睛,双眼发亮。   周围传来欢呼雀跃的声音,李承铣目光从火焰上移开,落在林楠绩身上。   火光明亮,照亮林楠绩惊呼的神情。一双眼眸在火光映照下熠熠生辉,林楠绩若有所感地转过头来:“好看吗?”   周围的欢呼声太大,李承铣有些没听清,随口答道:“嗯。”   林楠绩以为李承铣没听见,提高了些声音:“我说,这杂耍好看吗?”   李承铣的心思全然不在杂耍上。   不过他还是说:“好看。”   甚至还提高了些声音,好让林楠绩听见。   【好看就成,看在送我簪子的份上,让狗皇帝解解闷。】   李承铣的嘴角有些压不住,目光看向当中的表演。这表演在他看来本不稀奇,年少时出宫也曾见过,京城里的表演甚至比这还要出奇。但眼下不知怎么的,却觉得前所未有的好看,以至于看得津津有味起来。   看了足足两刻钟,两人才意犹未尽地离开人群。   逆着人流走,林楠绩的手腕忽然被抓住。   林楠绩:【?】   林楠绩:“爷?”   李承铣长眸微冷,瞥了一眼身后,面对林楠绩,却突然起了调戏的心思。   “还记得在京城你说的话吗?”   林楠绩“啊”了一声,继而心虚:【说过太多话,也不知道狗皇帝问的事哪一句?】   李承铣嘴角微抽,继续好心提醒:“说你仰慕我已久,怕自己控制不住……。”   林楠绩的脸“腾”的一下烧了起来,一瞬间,什么都想起来了。   【我是说过这个,但,但那是权宜之计。】   李承铣内心轻哼一声,他就知道。   但林楠绩不知道他知道。   李承铣抓着林楠绩的手腕,顺着人潮走,轻咳一声:“还说……把持不住。”   林楠绩脸上发热,呼吸不稳,手腕被用力握着,只觉得交叠处的皮肤一阵阵发烫。   “我……我那时不懂规矩,说的话不能作数。”   林楠绩努力维持着表面的镇定,内心却早已翻江倒海。   【没错,不能作数。怎么突然提起这个,啊啊啊啊!】林楠绩内心如同尖叫的土拨鼠。   李承铣扣在林楠绩手腕上的手轻而易举的收紧:“若我当真了呢?”   林楠绩瞬间神情空白,目光四处下意识张望着,就是不看李承铣,来来去去很多人,却都记不清面容。心底某处不安地跳动了一下,像刚才杂耍的火花,忽然迸溅而出,猝不及防地炸开成火焰。   不知不觉,他们已经走到了一处死胡同。   李承铣松开了手,默然。   林楠绩盯着眼前的墙,歪头看了看李承铣:“您也不认得路?”   李承铣顿时露出抱歉的神色。   林楠绩双肩微垮,准备回头。   就在这时,李承铣忽然拔高了声音:“早就听闻杭州是出了名的温柔乡,来了这么些时日,却连姑娘的边都没挨着,依我看,咱们也得寻个温柔乡找乐子去。”   林楠绩仿佛被兜头泼了一盆凉水,彻底降温,咬牙切齿地看向李承铣:   “您拿我开涮呢!”   【还好还好,没有当真。】   李承铣面色晦暗不明,松开了手,停下脚步,朝着身后黑漆漆的巷子道:“几位兄台可是有好去处?”   林楠绩一惊,已经无暇去探究李承铣话里的意图,就看见身后的巷子里走出三四个神情不善的人。   为首的人朗声而笑:“那可太巧了,我家主人正请二位公子去一品温柔乡。”   林楠绩明白过来,原来李承铣那句话是对着这几人说的。话里头真真假假,林楠绩索性不去探究。   李承铣站定,懒声倦问:“何处?”   “去了便知道。”   “若是没有兴致呢?”   那人敛了笑:“这杭州城里,没有我家主人请不到的客人。”   李承铣一抬眼皮,起了几分调侃:“若是皇上呢?”   那人忍不住大笑起来:“公子真会说笑,且不说皇上好生呆在皇宫里,就算来了这地界,也得赴我主人的约,也得醉死在我主人布置的温柔乡里。”   林楠绩张了张嘴,又闭上。   【好家伙,又有人送上门了。】   李承铣眼眸中毫无温色:“口气不小,那就带路吧。”   -   林楠绩终于知道所谓的温柔乡究竟是怎样一副光景。   林楠绩跟着几人到了一座楼前,这座楼灯火通明,却不同于方才街市上的人声鼎沸,这里人烟稀少,甚至闭门谢客。只抬头看见上方挂着一块匾额,写着“玉华阁”三个遒劲有力的字。   推门而入,林楠绩更是双眼怔住。   楼里开间极阔,入目先是一池流水青石,池水中有几尾鲜红锦鲤,流水置石尽显江南韵味。   绕过假山流水,才见到楼里真容。   楼内极尽奢华,当空垂下长长的绸缎,细看上面竟然写着诗文。当众还放着一面巨大的屏风,上面绣着松下白鹤图。绣工精湛,白鹤栩栩如生。   林楠绩忍住双手,才没有凑上去。   【哇!这摆设,好大的夜明珠。哇!这刺绣屏风,好像是失传已久的劈针绣。一个青楼,竟然比皇宫还要奢华。】   “早就听闻林公公的大名,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   一道略带轻佻的声音从二楼响起,林楠绩抬头,就看见一名锦衣华服的男子缓缓走下来。   林楠绩只觉得这人瞧着眼熟,等他自报家名之后,才恍然大悟。   “哦,原来你是蒋瀚文的弟弟。”   林楠绩的眼珠子飞快一转,有些不敢相信:【这出鸿门宴竟然是冲着我来的!】   蒋彦皮笑肉不笑:“不错,蒋瀚文是我二哥。”   蒋彦又看向李承铣:“不知道这位是林公公的什么人。”   林楠绩有些卡壳,对方显然知道他是谁,若说是他的主子,岂不暴露了身份。   李承铣迟疑了一瞬:“侍卫。”   林楠绩硬着头皮道:“杂家告假返乡,皇上派来护送的侍卫。”   蒋彦笑道:“原来如此。”   林楠绩揣着明白装糊涂:“不知道蒋公子大费周章地请杂家来,所谓何事?”   蒋彦请林楠绩上座,林楠绩见身份都被拆穿,也不掩饰,端出御前太监的架势,坐上了主位。李承铣站在他身侧。   蒋彦边落座边道:“听闻林公公途径杭州府,我作为杭州人士,自然要款待一番。可是林公公是皇上面前的红人,思来想去,也只有这玉华阁能配上您的身份。”   林楠绩笑容差点一垮。   【好好好,太监配青楼,你和你哥真是一对卧龙凤雏。】 第七十章   林楠绩观察这楼里奢华至极,能有如此穷尽奢华之地,这还仅是一座楼,恐怕蒋家基业还要更大,堪称富可敌国。   蒋彦拍了拍手,一群花枝招展的姑娘鱼贯而入。   林楠绩只觉得肩上被人轻轻碰触了一下,偏头就看见一只润如羊脂的手搭在他肩上。接着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就靠到了他身上。   林楠绩瞬间身体僵直。   另一边,李承铣已经从善如流的坐下,身后的姑娘识相地服侍起来。   李承铣俨然风流公子哥的模样,一贯凌厉的眉眼带了几分风流的味道,让他显得分外清绝,目光更是沉冷,端起姑娘手中的茶水吹了吹,眼神专注又从容不迫。只有头上的玉簪,质料低廉,仿佛与他整个人格格不入。   俨然一副久经风月从容不迫的气度。   林楠绩瞬间傻眼,心里有股说不上来的感受,心音幽幽地:【还挺熟练。】   就连蒋彦的目光也被李承铣吸引:“这侍卫怎么比主子还会享受?”   林楠绩捏这太监的嗓子,飞了李承铣一眼:“我哪敢让他喊我主子,京城里的侍卫,哪个没有来头。杂家一个伺候人的,受不起这一声。”   嗓子一掐,林楠绩自己都受不了,直起鸡皮疙瘩。   蒋彦目光流转:“哦?先前看两位还觉得感情不错呢。”   林楠绩端起茶喝了一口,面上冷冷的,目露几分不忿:“蒋公子说笑了。”   他说这话时脸上带着笑意,眼尾却往李承铣身上瞟,一双含笑的桃花眼带着几分不悦和自己都没察觉的放肆。   李承铣看林楠绩这幅模样,只觉得心尖酥麻。面上不显,仍然是一副冷漠模样,淡淡讥讽道:“我们在杭州已经耽搁不少不日,恐怕林公公双眼都被这江南春色迷花了眼,早忘了还要去黔州。”   林楠绩不耐烦道:“杂家要去去哪,要什么时候动身,你也要置喙?”   “一路上管这管那也就罢了,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天天甩臭脾气。”   “等我回宫,就向皇上说明你不服管教,蛮横无理,革了你侍卫的职!”   “还瞪我,瞪什么瞪!”   李承铣收回目光,咬牙切齿道:“公公教训得是。”   【啊啊啊啊啊!】   【好爽!】   【哈哈哈哈哈哈哈!】   林楠绩还觉不过瘾,直接招来两个姑娘左拥右抱,身后一个捏肩,还有个奉茶,莺莺燕燕,好不热闹。   其中一个容貌出色的姑娘还大胆地挑起林楠绩的下巴,目光流转:“公公长相如此俊朗,简直比寻常男子还要出色三分。”   说着,竟然捧着林楠绩的脸,轻柔地嘴唇印在林楠绩的左脸上。   林楠绩吓得浑身都僵硬了,他是做戏来着,可没想假戏真做呀。   李承铣的手顿时攥紧,一双眼睛喷火似的盯在林楠绩左脸的唇印上。   “呵,林公公好兴致,恐怕早就盼着这一天了吧?”   林楠绩瑟瑟发抖,外强中干:“来……来了这江南温柔乡,当然要好好快活快活。”   李承铣冷声:“好一个快活。”   说罢,李承铣拂袖就要走:“这里可有后园,我去透透气。”   蒋彦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扫视,见这两人一个左拥右抱好不快活,一个双眼喷火怒不可遏,断定这两人关系已经势同水火,心里突然冒出来一个念头,目光顿时微妙起来。   “小红,领这位公子去后园透气。”   李承铣走后,林楠绩讪讪笑道:“这人脾气太差,蒋公子莫怪。”   蒋彦:“哪里哪里,来了我这玉华阁,不能不尝尝姑娘们自己酿的酒,”   林楠绩看着端到嘴边的酒,迟疑了:“今日不便,不能饮酒。”   蒋彦道:“那林公公可是不给面子了。”   林楠绩叹了口气:“实在是家父病重,没有心思饮酒作乐,还请蒋公子恕罪。”   蒋彦听罢,也不好强硬劝酒,便道:“去取些爽口的果酒来。”   果酒取来,林楠绩不好再推辞:“果然是好酒。”   酒过三巡,李承铣还没回来,林楠绩看着已经有了几分醉意的蒋彦:“时辰不早了,我们也该回了。”   林楠绩放下酒杯就要欺身,蒋彦慢悠悠道:“公公且慢,还有好东西没有呈上来给公公开眼呢。”   蒋彦阻拦,林楠绩只好又坐了下来。   下人们抬上来三只大箱子,蒋彦神秘一笑,当众打开箱子:“公公请看。”   三只箱子全部打开,露出泛着光芒的金银珠宝,林楠绩瞬间看呆了:“蒋公子……这是干什么?”   蒋彦哈哈笑道:“林公公就别装糊涂了,这些是我代表蒋家给公公的一点心意。”   林楠绩慢慢走到箱子旁边,弯腰从箱子中拿起一颗东珠,在京城的时候也不是没人试图送礼,但一出手就是三大箱宝贝的,还真是头一次。   蒋家在江南为富一方,奢华程度简直超出了想象。   但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更何况,他们算不上交情,只能说有过节。   林楠绩赞叹不已:“蒋公子出手真是阔绰。”   蒋彦看着林楠绩的神色,眼中闪过一抹精光,上前道:“公公可还满意?”   林楠绩将东珠放了回去,敛了笑容,若有所思:“蒋公子如此大方,杂家受宠若惊,只是你哥哥还在牢里受罪,你却送这么贵重的礼物,杂家实在是过意不去。”   蒋彦笑容不变:“二哥自讨苦吃,哪里能怪到公公头上去。再过几年我也要下场,到时候,还劳烦公公照应一二。”   林楠绩了然,装腔作势道:“既然如此,那杂家便替杭州百姓收了吧,以后都是自己人,自然会照应的。”   蒋彦顿喜:“多谢公公,夜色深了,楼上安排了客房,我让人带您上去歇息。”   林楠绩点点头,也不知道李承铣透好气了没。   入夜,玉华阁后园仍旧流水淙淙,不知道是从何处引进来的活水,顺着假山石流下,颇有几分山林意趣。   流水中海混着悠扬雅静的琴音。这琴音奇特,李承铣很少听到这样的曲子。他循声而去,看见水面上的亭子里坐着一名女子。   小红跟在他身后,打量着他的背影,这人虽然面容平和,却极难相处,深不可测。她婉转提醒道:“夜深了,公子可要歇息。”   李承铣没有理会,信步走进亭中。   那女子受了惊扰,琴音陡然停顿,发出一道喑哑难听的声音。她转过身来,仿佛受到了惊吓,呆愣地看着李承铣。   小红连忙给她使了个眼色。   李承铣:“你叫什么名字?”   那女子脸色发白,没有说话。   小红上前道:“公子有所不知,这琴女是个哑巴,平日里只会弹琴,陪客人都陪不好。”   然后又对琴女道:“快回放去,别扰了客人清净。”   琴女抱起琴就匆忙离开。   小红又劝阻道:“夜深了,主人已经为公子准备了上好的房间,请您随我来。”   李承铣又看了一眼这园中布置,随小红返回楼中。   小红带着李承铣上来,走到一间房前停下,推开门:“公子,就是这里了。”   李承铣略点点头,走进了房间。   身后,门被贴心地带上。   房间里一片朦胧之色,李承铣鼻端闻见一股暖融融的馨香,看见床上似有一道身影。李承铣目光一冷,转身就要出去换一间房,却被熟悉的声音唤住了脚步。   “好热……”   林楠绩神志不清,只觉得很热,而门口似乎进来了人。他努力将自己缩在床角,冷不防摔了下去,眼含热泪:“别过来,都说了我是太监无福消受。”   强烈的香气涌入鼻端,李承铣额头青筋暴起,一把将香炉从后窗中扔出。   香炉碎裂的声音勉强唤回林楠绩的理智,他脸颊绯红,热汗直流,异常懊恼。   【没想到蒋彦这么下作,酒里没下药,反而下在了房间里。】   林楠绩手指扣着腿上的皮肤,想要找回一点理智。   就在这时,他被稳稳当当地抱起来,抱他的人身上有熟悉的清冽香气,步履沉稳,带着楼外凉意稍解热意。   “别怕。”   熟悉的声音唤醒林楠绩的理智。   李承铣回来了。   林楠绩神经顿时松了一下。   李承铣将林楠绩放到床上。   房门被李承铣从内锁上,楼里突然万籁俱寂,只剩下一道急促的喘息。   林楠绩呼吸急促,头发和眼睫像被雨水打湿,眼眸含着浓重的水意。皮肤宛如浸染了胭脂,白皙里透着潮红,像是鲜嫩多汁的桃子,咬下去,仿佛会汁液横流。   李承铣的视线被牢牢黏住,丝毫移不开。   忽然想起林楠绩每次表面奉承讨好,内心肆无忌惮的模样,像不安分的野猫。   点点滴滴,林楠绩的声息早已侵入骨髓。   他额角青筋微露,喉结滚动,眼神透出难以抑制的冲动。   林楠绩高热难耐,热浪一阵阵翻涌,唇齿之间忍不住泄出一丝低吟,像无数把轻柔的软勾,勾得李承铣全靠意志力才忍住欺身的冲动。   “好热……”   这□□霸道无比,林楠绩只觉得浑身仿佛泡在高温的水里,热得浑身都被浸湿。   李承铣欺近床缘,弯下腰,不放过林楠绩每一丝表情:“我给你找个女人?”   李承铣目光幽暗,内心升出一股近乎扭曲的情感。   这玉华阁里莺莺燕燕,若要找人并不难,可他不敢想林楠绩若是答应了,他会做出什么样的举动。   林楠绩耳尖地捕捉到女人两个字,身体一颤:“不要。”   林楠绩顿了顿,睁开濡湿的眼眸,不忘补充:“皇上莫要取笑,奴才是个不行的。”   末了还要补一句:“反正不要女人。”   李承铣呼吸一滞,明明是在努力解释,却仿佛勾引似的,让人忍不住方寸大乱。   李承铣终于问出那句话:“要我吗?”   林楠绩热得神志不清,反应过来李承铣说了什么以后,睁大了眼眸,失焦地看着李承铣。   爪子下意识拢紧了松散的衣领。   林楠绩脑子里已经成了一团浆糊,呆呆地说道:“奴……奴才是太监,怎能亵渎龙体。”   李承铣压近了,黑发在床铺上交缠,分不清你我。他低哑的声音诱哄道:“太监又如何?”   什么太监,什么皇上,只要他肯开口,李承铣怎么都愿意。   这声音太过诱人,沙哑到不行的语气有着难以抗拒的性感,林楠绩眼神涣散,身体都忍不住贴过去,觉得眼前这片胸膛格外诱人。他理智节节溃败,殷红的双唇微张,下意识就要说“好”。   然而触及李承铣胸前布料时,又猛地回神,用尽浑身力气躲开,火速将自己裹成蚕蛹,气喘吁吁:“不,不行……”   李承铣下意识伸手抹去他额上的热汗。   却被躲了过去。   他要是再不明白,这么多年皇帝就白做了。   李承铣错愕地得出一个答案。   林楠绩在怕他。   怕他什么,   怕他趁人之危,   还是怕他的身份?   方才的满腔热情顿时被一盆冷水浇灭,李承铣长眸眯起,蓄起危险的风暴。   看着林楠绩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李承铣压下心头火气,深吸一口气:“我去找解药来,你……撑着些。”   说罢,抬腿就往外走,继续待下去,谁都清醒不了。   听见离去的脚步,林楠绩虚弱地松了口气。   【还好……差点就控制不住了。】   他整个人都烧成一团,被李承铣抱起的感觉还残留着,林楠绩迷迷糊糊的,鼻尖闪过一丝酸涩。   李承铣刚走到门口,听到这句心音,脚步顿时停住,回头看向林楠绩,目光中闪过一丝茫然,总觉得自己漏掉了什么。   若是排斥,为什么还要控制?   他走回床前,皱着眉:“别捂着被子。”   然后在林楠绩的惊呼声中,一把掀开被子,被子掀开,表露无遗。   一时间,屋内寂静极了。   李承铣再不懂他就是傻子! 第七十一章   林楠绩面色潮红,重新缩回被子:“皇上……我可以解释。”   李承铣震惊。   电光火石之间,把所有事情都串了起来。   想离开换皇宫是假,怕秘密揭穿是真。   嘴上说崇拜他是假,怕事情暴露是真。   抗拒推诿是假,心里有鬼是真。   李承铣将林楠绩从被子里挖出来,双眸微眯:“好大的胆子,竟然一直在欺瞒朕。你可知道这是何罪?”   林楠绩青丝凌乱,双眼含泪。   “欺……欺君之罪。”   【狗皇帝,还骂人。】   李承铣特别冤枉,这怎么能是骂他呢?   李承铣又俯下身子问:“难受吗?”   林楠绩两眼汪汪。   【这不是废话吗?】   林楠绩外强中干,强撑意志:“你刚才说解药……”   最后一声消失在唇舌相接处,李承铣略退开一些,低哑的声音充满蛊惑:“朕就在这里,还要什么解药……”   身体相贴的那一刻,林楠绩感觉到了一阵酥麻从脚后跟一直延伸到后脑勺,热意贴上冷石,熨帖到重重喟叹。然而脑子里还在天人交战,指尖搭上李承铣的肩膀又犹豫着抠了抠上面的花纹。   【不是我主动的……应该不能算亵渎龙体吧?】   天人交战之间,不安分的爪子被一双大手抓住,摸索往下。   “唔……”林楠绩眼尾蓦地通红,目光瞬间失焦,气息凌乱而灼热。   林楠绩纠结了一下:“皇上……国君应当端方持重。”   这样显得他太过饥渴,多不好意思。   李承铣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没有心音,他干脆问出口:“你说的是真话,还是勾|引?”   林楠绩满面通红,一双浸湿的眸子蓦地瞪大。   脑海里只剩下欲生欲死四个字。   窗外,屋檐上,廖白帆悄悄往旁边挪了挪。   身为守护皇上的锦衣卫,廖白帆头一回觉得这夜晚真是漫长。   玉华阁里,阳光照射进来,楼里空的像无人居住一般,没有人打扰,楼上清净异常。   林楠绩不记得自己是如何睡过去的,只记得这□□霸道异常,最后不知道如时解的,只记得自己累昏了过去。   后园里春柳婀娜多姿,林楠绩睡得不省人事,四仰八叉。眉眼如同墨水画成,眼睫浓长,脸颊还带着未干的泪痕。然而当事人睡得很香,甚至还翻了个身,左脚无意识地一踢,险些将李承铣踹下床。   李承铣将不安分的人牢牢禁锢在怀里,看起来这么生龙活虎,昨天晚上难道自己不够努力?   林楠绩舒服地伸了个懒腰,清俊面容白里透红,一副吸饱了阳气的妖精模样,眉头轻动,睁开了眼。   昨晚的记忆顿时回笼,林楠绩下意识看向李承铣的左手,恰在这时,那只左手抖了抖,林楠绩的目光顿时开始飘忽。   【啊,不至于吧,都累到发抖了吗?】   李承铣含笑看着林楠绩:“醒了?”   林楠绩含糊地“嗯”了一声,低头看了看自己,已经换上了一身干净衣裳,不用说,也知道是谁换的。再看看李承铣,还是昨天那身,甚至很整齐。   林楠绩目光乱瞟,就是没往李承铣身上看。林楠绩从没经历过这样兵荒马乱的一晚,不知道第二天醒了应该怎么应对。   【早知道,还不如装死……】   李承铣却误以为林楠绩是害羞了:“昨晚……”   林楠绩瞬间接过话茬,鼓足勇气道:“昨晚多谢皇上出手相救,奴才……必定衔草结环相报。”   一句皇上奴才,瞬间将两人的距离拉回到君臣关系。   早知道昨晚就更进一步了!   何必念着林楠绩意乱情迷当个君子。   “好一个衔草结环相报。”李承铣气结。   林楠绩奇怪地看了李承铣一眼,难道不是这样吗?   【狗皇帝身为天子,承担着一国之君的重任,难道还能和太监搞在一起吗?……哦,我现在是个假太监。那也改变不了什么。再说了,后宫佳丽三千,未来也只会源源不断,我傻了才纠缠不清呢。】   李承铣深感烦躁,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感到不可思议。   他一个九五之尊,竟然也有被嫌弃的一天?   不行,不能强迫。   他从床榻上起来,满身冷冰烦躁地往外走。   林楠绩吸吸鼻子,将自己裹成一个蚕蛹继续缩着。   屏风外忽然传来一声痛呼,林楠绩急急忙忙睁开眼:“皇上,怎么了?”   没有人回话。   林楠绩心弦顿时收紧,猛地坐起,掀开被子绕过屏风查看,就看见李承铣的左手失手打烂了一只瓷瓶,手上还渗出血珠。   李承铣将左手背到身后:“不妨事,手抖打翻了而已。”   林楠绩目光幽幽地,衣衫单薄,直视帝王:“都怪奴才,让您累着了。”   李承铣手指握紧:“以后你我二人,不必自称奴才。”   林楠绩挠了挠头:“好吧。”   回到客栈,林楠绩找了掌柜的要跌打损伤的药,给李承铣自己敷上,划痕不深不浅,但看着有些吓人,林楠绩小心翼翼地吹了吹。用干净的棉纱布一层一层裹上。   “这几日可别沾水。”   李承铣松了口气,唇角轻勾。林楠绩看着软和,平时没事就拍马屁,犯了事儿认错也快,可他知道,要是真碰了底线,这家伙估计头也不回就跑了。   虽然如此,却吃软不吃硬。   李承铣软声道:“好。”   房间里很安静,两人相对坐着,林楠绩用纱布打了个大蝴蝶结。李承铣也不在意,端起茶喝着,一点要走的意思也没有。   就在这时,窗外忽然传来淅淅沥沥的雨声,李承铣端着缠着绷带的手,起身推开窗户。林楠绩也凑过来,雨点落在街市的石板路上,起了一层水雾。   雨转眼变大,沿街的摊贩纷纷收起东西,转眼之间,热闹的街市已经没有了人影。   林楠绩伸手接了一滴雨水,身上沾染了水意。   “雨越下越大了。”林楠绩看着湿润的掌心,“听说江南一带每年都会发生水患,不知道这次可否要紧。”   李承铣背手看着苍茫雨意:“方文觉和王徽他们已经巡视了堤坝,提前休整加固,应当无碍。”   林楠绩目露担忧。   【虽然如此,可人为损毁就抵挡不住了。】   【最关键是,沿海流寇激增,倭寇也虎视眈眈,都想要趁此机会杀入杭州城中,掠夺钱粮。沿岸堤坝虽然都已巡视,但有一处地处偏僻,极易被忽略,被炸毁就麻烦了。】   【更别提还有里应外合。】   林楠绩思忖道:“昨日在玉华阁,蒋彦给我送了三大箱宝贝,那宝贝里有一大半都是产自东瀛。我记得沿海禁商已有多年,蒋彦手里恐怕还不止这些。也许是我多想,总觉得要是趁这次水患,杭州城内外里应外合强行破城,恐怕百姓要遭殃了。”   李承铣顿时目露赞赏,许多事情边串道了一起:“昨夜在玉华阁后园,我见到一名琴女,弹奏东瀛曲调,装作哑巴,恐怕蒋家与此事脱不了干系。”   林楠绩:【哦,看人弹小曲儿去了。】   李承铣低咳一声,掩饰道:“蒋家胆子太大了,竟然如此肆意妄为。”   弹丸小国,对大齐觊觎已久。李承铣眼中闪过杀意。   林楠绩缩回来手:“我去找柏大哥过来吧。”   林楠绩刚迈出步子,就被李承铣扣住手腕,压低的声音充满了暧昧的警告意味:“不许这么喊。”   林楠绩话还没出口,李承铣又道:“我知道你心里想什么,但我意已决,反抗无效。”   林楠绩用一种宛如看昏君的眼神看着李承铣。   李承铣从鼻端溢出一声轻哼:“朕于政事从未懈怠,现在又是孤家寡人,你有什么好怕的?”   林楠绩深吸一口气,踮起脚尖在他侧脸“吧唧”一口,趁李承铣失神间,溜了出去。   柏章不多时,就来了。   柏章知道昨晚两人去了青楼,一双眼睛先在李承铣和林楠绩身上来回扫视,林楠绩觉得他八卦的眼神分外熟悉。   林楠绩站在一旁,目光正直,耳垂却悄悄红了。   “皇上,林公公。”   李承铣将事情交代了一遍,柏章的脸色越来越凝重:“此事非同小可,还需提前调兵镇守。”   李承铣点点头,从怀中掏出令牌:“我写一封手谕,你拿着令牌和手谕,去最近的驻所调兵。”   柏章恭敬地接过,目露隐忧:“此地危险,不宜久留,皇上不如转移到安全的地方。”   李承铣立即否决了:“百姓生存危亡之际,朕不能走。”   柏章又道:“对了,这事林公公倒是帮得上忙。”   林楠绩微微愣住:“柏大人请说。”   柏章轻咳一声:“那蒋彦既然表面有意结交,不如将计就计,从他口中套出些消息。”   李承铣皱眉,下意识道:“不行,此事太过危险。”   柏章一愣,硬着头皮想劝:“皇上……”   林楠绩却双眼发亮:“我去!”   林楠绩看出李承铣的疑虑,不慌不忙道:“蒋彦暂时不会动我的,他想为蒋瀚文报仇,又是送美人又是送宝物,打的是让我身败名裂被朝廷处死的念头,这样才能激起众愤,操纵舆论,为蒋瀚文洗脱罪名。要是让我在杭州死了,难免有杀人泄愤的嫌疑。”   “所以我去。”   李承铣气闷,盯了林楠绩一会儿,见他一点迟疑的意思都没有,无奈地揉了揉他的脑袋:“我派人保护你。”   柏章看着两人亲密的举动,整个人石化在原地。   这种亲密的举止,弄得章好半天才回神。   他好像明白为什么岳父大人那晚找他喝酒了! 第七十二章   事实证明,纨绔子弟,贪官污吏也不好当。   果然如柏章所料,蒋彦又来相邀去蒋府小住。   蒋家小厮直接上了楼,敲响房门,带林楠绩开门后说明来意,还道:“恰逢家主寿宴,公子差小人请您前去小住。公子吩咐了,这客栈简陋,住着多有不便,他专门为您专门了院子,保管您住下了都不想走。”   林楠绩假装犹豫:“这不好吧,既然是蒋老爷的寿宴,我一个外人,身无长物,到时候闹了不快,岂不扫兴?”   这小厮也十分机灵:“您说笑了,哪有让您破费的道理,您去了自然是座上宾。而且公子说了,小的要是请不着您,就让我别回去了。”   林楠绩终于点了点头:“好吧,我稍作收拾,与你同去。”   关上房门,林楠绩露出震撼的表情。   【不得了了,怪不得人人都想往上爬,我不过是个御前小太监,都能成为杭州城收首富的座上宾了。】   【听说先帝时的大太监走到哪里都是前呼后拥,阵仗不输皇帝。】   【要不是狗皇帝在这,我都觉得自己像奸宦了。】   李承铣从视线盲处走出来:“这下你知道在御前的好处了。”   林楠绩吓了一跳:“你说什么?”   李承铣面上闪过淡淡慌张,机敏道:“什么事都写在脸上,别人还猜不出来?”   林楠绩心中的怀疑只是一闪而过。   毕竟察言观色,掌握人心是帝王的看家本领。   他又看见李承铣胳膊上搭着一件衣裳,林楠绩眼尖地认出这衣裳正是玉扣怎么都解不开那件。   李承铣展开衣服给他换上:“你衣服旧了,换一身。”   林楠绩任由他摆布,心里嘀咕道:   【咦,这衣服……】   【感觉狗皇帝别有用心啊。】   “咔哒”一声,玉扣被扣上,林楠绩试了试,果然又是解不开。   李承铣低头,将两人距离拉得极近。林楠绩不自在地抬眸,撞进李承铣深不可测的漆黑长眸里。   “玉扣只有朕能解。”   林楠绩视线游移,葱白手指情不自禁搭在玉扣上,心脏没来由地一抖。   【好好好,你会解,你了不起。】   【难道我还得穿着睡觉吗?】   【不如找把剪刀,索性把腰带剪了,这玉扣还能卖几两银子。】   李承铣居高临下地斜睨着林楠绩,气势压迫感十足:“要是敢剪了,十倍赔偿。”   努力攒出宫养老钱的抠门鬼林楠绩瞬间不敢动了,干巴巴道:“我又没说要剪。”   李承铣面无表情地戳了戳他的脸蛋,手感细腻,令人恋恋不舍:“总之,朕说不许。”   林楠绩捂住脸,企图用眼神抗议。   【昏君!】   “那我要睡觉洗澡。”   李承铣抱着胳膊:“朕每晚帮你解。”   林楠绩瞪大眼眸:【简直可耻!还要每晚查岗!】   李承铣脸不红心不跳:“不行?”   林楠绩在李承铣的注视下,咬牙切齿道:“那真是有劳皇上了。”   李承铣露出满意的眼神。   很好,每晚探望的理由有了。   甚至还可以留宿。   林楠绩简单收拾以后,便跟着小厮走了,出了客栈,伞便遮到头顶,小厮道:“这雨下得太大了些,您小心。”   正要抬脚,杌凳就摆好了。   林楠绩简直受宠若惊,抬脚上了客栈门口的豪华马车。   “您坐稳,一炷香的功夫就到了。”   随着那小厮一声令下,鞭子抽打在马屁股上,马车缓缓驶离客栈。林楠绩掀开帘子,朝楼上看去,看见李承铣站在窗口,垂眸看着马车。   视线相接,林楠绩一把拉上了帘子。   楼上传来一声低笑,李承铣碾了碾指腹。   到了蒋家,果然气派非凡,蒋彦亲自带路,两人先去见了蒋明德。   蒋明德的院落里很安静,下人们都低着头小心翼翼地干活,不敢弄出大动静俩。两人进了屋子,蒋明德正坐在堂中,手中在看一本古文。   林楠绩好奇地瞄了一眼那本古文的封面,蒋家祖上也是书香世界,蒋明德传承了几分造诣。   见两人进来,蒋明德放下手中的书:“林公公远道而来,有失远迎。”   说着,蒋明德却并未起身。   林楠绩面色从容不迫:“听闻蒋家在江南颇有名望,今日得见,果然不负盛名。”   蒋明德目光缓缓地扫了林楠绩一眼:“林公公过誉了。”   蒋彦插嘴道:“爹,此次我请林公公来参加您的寿辰。”   蒋明德:“多谢。”   林楠绩道:“杂家在此先贺喜蒋老爷了。”   蒋明德笑呵呵道:“公公费心了。”   几人寒暄片刻,蒋彦告退,将林楠绩带到一处富丽堂皇的院落:“公公您看,此处可还算满意?”   这院子极为宽敞,当中甚至还有假山鱼池,风雅阔绰。   林楠绩点点头:“这地方是不错,本公公喜欢这院子,难得你有心。”   蒋彦看林楠绩一副痴迷的模样,目光深处闪过一丝不屑,表面上却依然恭敬:“公公若是觉得缺点什么,直接告诉我即可。”   林楠绩瞟了他一眼,双手背在身后,一副神神在在的模样:“那日在玉华阁里,姑娘们奏得小曲儿倒是不错。”   “这院子好归好,终究是静了些。”   “杂家还是喜欢热闹的。”   蒋彦眼神深处闪过一抹异色,当即便道:“公公稍作歇息,姑娘们马上就来。”   林楠绩在院落中歇下。   这蒋家是江南极其富庶的人家,不仅如此,祖上也是官身,只是到了蒋家老爷这代,因犯事被禁止参加科考,以至于仕途衰落。虽然如此,在江南的号召力依然十分强大,不仅如此,财富更是节节升高。   也罢,他暂且当个坏人好了。   不多时,姑娘们就到了,院落中响起琴音。   外面风雨大作,仿佛天穹裂开一道扣子,无尽的雨水汹涌而下,疯狂地冲刷着大地。暴雨声中,传来一阵阵的琴声,隐隐有铁骨铮铮之意。   林楠绩看见廊下半亭中,坐着一位白衣女子。   不多时,蒋彦领着几个姑娘陆续进来,神秘地冲林楠绩眨了眨眼。   “平时我爹最看不得这些,骂我不用功读书。好在这次借着做寿的名义,终于能将我的红桃绿柳带进来了。”   “春桃,你去伺候林公公。”蒋彦手里抱着一个姑娘,指了指旁边一个粉裳女子道。   春桃满心忐忑,看见林楠绩的瞬间愣了一下。听说是宫里的公公,下意识觉得是变态之人,却不想这位林公公样貌出众,气质温和干净,对比之下,蒋彦简直像泥淖中的猪头。   春桃给林楠绩添了杯茶:“公公,小女子来服侍您。”   林楠绩接过茶水,轻啜了一口。   蒋彦搂着美人,朝女子递了个眼色。   春桃忍住娇羞,装作跌倒,摔进林楠绩的怀里,纤纤素手按上林楠绩腰间玉扣。   玉扣纹丝不动。   林楠绩猝不及防被投怀送抱,感觉一双手在自己腰间来回摸索。   春桃用力拽了拽,仍旧拽不开。   林楠绩不禁佩服起李承铣,未雨绸缪。   春桃气结:“公公这玉扣真是好生难解。”   低头默默努力,仍旧解不开。   林楠绩讪讪道:“姑娘还是别费劲了,这玉扣不易扣也不易解。”   春桃眼泪汪汪,语气嘤嘤。   蒋彦在旁看着:“不如一剪刀剪了。”   林楠绩叹气:“蒋公子有所不知,这玉扣是某个混账扣的,要是剪了,还不知道他会做出什么举动,还是留着的好。”   蒋彦眼珠子一转,就知道林楠绩话里的是谁了。   “原来如此。”   林楠绩看着屋外亭子中的白衣琴女,对蒋彦道:“蒋公子府上真是藏龙卧虎,这琴声造诣非凡,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姑娘?”   蒋彦放下酒杯,目光向外看去:“公公谬赞了,她是个哑巴,也就琴声动听一些。”   林楠绩目露惊讶:“倒是可怜。”   入夜,雨仍旧没停,众人退散了,林楠绩裹着被子坐在床上。   等人。   林楠绩困得两眼直冒泪花,忍不住又打了个哈欠。   【说好的解腰带呢,怎么还没有来。】   林公公困了,急需睡觉。   狗皇帝怎么还不来。   白日里尽由着蒋彦胡闹,东西都没正经吃几口,又困又饿。   林公公直接歪倒在床上。   【爱来不来吧,明天就把腰带剪了。】   林楠绩迷迷糊糊地,将李承铣痛骂几十遍。   外面雨声绵绵不断,林楠绩忽然动了动鼻子。一股香气直往鼻腔里钻,在又困又饿的雨夜里别提多勾人了,引得肚子里的馋虫抓心挠肺。   【什么味道……好香啊……】   林楠绩禁不住往香味源头凑了凑,舔了舔干燥的嘴唇,睁开了眼睛。   一睁开眼,就对上李承铣放大的面孔,和一只香酥金黄、香气撩人的烤鸡。林楠绩眼前一亮,黑亮的瞳仁里只有香气四溢的鸡。   李承铣举着烤鸡左右晃了晃,看着林楠绩睡眼惺忪,眼珠子跟着左右来回,忍不住笑了。   撕下一块鸡腿递给林楠绩。   林楠绩十分不客气地接过。   这鸡烤得外酥里嫩,轻轻一咬,皮肉就脱了骨,肉质嫩滑,入口即化,鸡肉的油脂与香料完美融合。   啃完鸡腿,林楠绩肚子里的馋虫还没喂饱,正要继续,烤鸡就被李承铣拿远。   林楠绩:【?】   李承铣看着林楠绩对着烤鸡求而不得的目光,竟然衍生出淡淡的酸味。   他都来了这么久了,林楠绩竟然都没有正眼看他。   “朕还不如一只烧鸡。”   林楠绩这才终于看向李承铣,艰难地咽了咽口水,险些点头。   【这……不是自取其辱吗?】   【你又不能吃。】   林楠绩轻轻:“皇上太过自降身份了。”   李承铣扯了扯嘴角,扯下另一边的鸡腿,塞进林楠绩手里,继续自己的投喂大业。   两人在吃这件事上展现出了非同一般的默契,李承铣只顾递,林楠绩只顾吃。   一只烤鸡下了肚,林楠绩轻轻打了个嗝。   “我要睡觉。”   林楠绩油乎乎的双手在衣袍上胡乱擦了擦,装作无辜道:“衣服脏了,明天不能穿了。”   接着手指搭在玉扣上,用眼神疯狂示意。   李承铣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终于抬手,手指灵巧地解开扣子。   “沾染了脂粉味,是不该穿了,明天换件干净的。”   林楠绩:……   【斗不过,根本斗不过。】   外袍解开,林楠绩动作极快地甩掉外袍,穿着里衣翻身上床,裹紧被子,只露出一双乌溜溜的眼睛:“时辰不早了,我要睡觉了,皇上也快回去休息吧。”   林公公吃干抹净,开始赶人。   谁知道李承铣也开始解外袍:“外面雨势太大,朕就在这里歇下。”   林楠绩瞪大了眸子:“这……床不够两个人睡。”   李承铣看着足足能睡下四五个人的床,目露质疑。   某个公公不想同床共枕,偏偏事与愿违。   “雨大,路滑,安危至上。”   李承铣不经意抬手,露出被雨水浸湿的伤口,微微渗出些血迹。   林楠绩顿时就后悔了:“好吧,看在烧鸡的份上。”   林楠绩哈欠连天地将李承铣手上的纱布换下,重新回到床上,用枕头在两人中间划了一道楚河汉界。   李承铣好笑地看着林楠绩虎视眈眈的模样,吹灭了蜡烛,两人隔着被子,躺在一张床上。   过了一炷香,谁也没睡着。   林楠绩欲哭无泪地睁开眼。   【糟糕,一不小心吃太多,撑着了。】   林楠绩不安分地翻身,正想忍过去,忽然听见枕头落地的声音,然后就被扯进了一道温暖的怀抱,他还没来得及推开,腹部就覆上一只温热的手掌,轻柔缓慢地揉着肚子。   林楠绩手缩了回去,双眼舒服的眯起,像只吃饱喝足的猫咪。   【有点舒服……】   【狗皇帝按摩消食的手法太好,不能怪本公公。】   睡意弥散上来,林楠绩忽然警觉地睁开双眼:“皇上怎么知道我积食了。”   李承铣手不停顿,面不改色,低沉的嗓音隐隐带笑:“你吃了两人份。”   林楠绩:【……】   “怪朕,下次不喂这么多了。”   林楠绩干脆闭上了眼睛,不想看李承铣揶揄的表情。   第二天,林楠绩睡到日上三竿才醒来,整个人舒服极了。   床畔已经空了,昨夜被扔到地上的枕头全部整齐放在床上,就像没有人来过一样。   他从床上起来,就发现自己已经穿好了衣服,一身月白色的衣袍,虽然换了一身,但依然还是那条腰带。   林楠绩完全不知道李承铣什么时候给他换的衣服。   他手指按着玉扣,气咻咻地在心里控诉:   【手段太心机了!】 第七十三章   雨还没停,院子里池塘的水都满涨了,本来是大雨倾盆的天气,蒋家却在紧锣密鼓地准备寿辰。   林楠绩刚推开门,要往外走,头顶上就遮了把伞。   林楠绩侧头去看,是昨日亭中弹琴的琴女。   林楠绩双手背在身后,眼珠子一转,脑海中涌现一个大胆的主意。   “……空尼奇瓦?”   琴女双手一抖,睁大了一双眼睛,随机激动说出一串鸟语。   林楠绩扼腕不已,痛心地摇了摇头。   再多真不会了。   琴女双眼中流露出失望的神情。   林楠绩猜对了,这琴女果然是东瀛人。   虽然是雨天,寿宴仍然摆在园中花厅,且来了不少人。熙熙攘攘的,竟然将园子挤得水泄不通。林楠绩到了以后,立即有人上来寒暄。   林楠绩也没有真的两手空空,毕竟参加寿宴,还什么也不带,多少有些尴尬,林楠绩就从方文觉缴了的徐府库里挖出来一块寿石。   没事,反正还要回到府库。   林楠绩送得一点也不心疼。   倒是其他人察觉林楠绩和方文觉关系不错,自动将林楠绩划为皇上的宠宦,连说话都十分客气,弄得林楠绩也得拿腔作调,装出几分宠宦的张扬不羁来。   林楠绩坐在湖边位置,一边听着其他人的恭维,一边拿着一块点心,就要投进湖里。   却被琴女一把按住。   林楠绩本是无意之举,却看见琴女微微摇头,而主位上的蒋明德露出紧张的神色。   林楠绩的好奇心瞬间就被勾起来了。   大户人家建园开池,多会养些锦鲤讨个彩头,可蒋家池水死寂一片,一尾鱼都没有,岂不是少了很多乐趣?   就在这时,一阵骚动传开,林楠绩循声看去,就看见蒋明德起身迎接。   “这样的雨天,指挥使还肯赏脸前来,实在是蒋某人的荣幸。”   指挥使大手一挥,下人立即献上寿礼,竟然是一块巨大的珊瑚石。   “今日是蒋兄大寿,小弟岂能失了礼数?这块珊瑚石献给蒋兄。”   林楠绩双眼眯了眯。   堂堂浙江都指挥史竟然称呼蒋明德为蒋兄,此时必有猫腻。   寿宴正式开始,底下人纷纷向蒋明德祝酒,蒋明德喝的脸色泛红,高兴不已。   杭州城半数有头有脸的人都来捧场,换了谁不高兴呢?   林楠绩也举起酒杯致意。   谁知道这时,却有人突然发难。   正是那位指挥使大人。   指挥使:“林公公可是春风得意啊,听说皇上身边都离不了你了。这次你来杭州,有失远迎。”   林楠绩按住酒杯不动,果然听见这人朝其他人说道:“诸位可能不知道,这位林公公,可是今年春闱的巡监,断送不少学子呢。”   这话一出,其他人神色纷纷变了。   他们也有所耳闻,尤其是蒋瀚文一事。   有人阴阳怪气道:“听说林公公好眼力,竟然看一眼就能辨别是否作弊,听说林公公清了不少人出考场。”   林楠绩笑眯眯道:“那倒是,其中就有一位姓孙的考生,一路考学,终于能进贡院考试,谁知道想不开,竟然在脚底写小抄,被逮了个正着。”   “不光如此,锦衣卫把他靴子脱下来的时候,整个贡院都要被熏晕了,谁谁谁熏吐了,贡院一片呕吐之声。”   “就算检查时没被抓出来,侥幸进了贡院,到时候靴子一拖,也要露馅。”   林楠绩摇了摇头:“听说这人家境不错,靠着叔父的荫蔽,多次侥幸逃脱,可他不知道,天子脚下,贡院是什么地方,哪由得他造次。”   方才发难的人脸色顿时铁青。   他就姓孙,林楠绩口中所说的正是他家子侄。   林楠绩描述得绘声绘色,其余人看着一桌子的饭菜,咽都咽不下去,默默离姓孙的远了一些。谁知道他脚臭不臭呢。   姓孙的人顿时气结,撂了筷子不吃了。   又有人跳出来道:“蒋瀚文在江南也素有才名,此次本可一举夺魁,若不是有人阻挠诬陷,怎会轮得戴罪之身”   蒋家人的视线纷纷紧了,明晃晃的敌意直冲林楠绩而来。   林楠绩丝毫不慌,擦了擦嘴,忽然叹了口气。   “其实,蒋瀚文最为可惜。”   问话之人一愣。   林楠绩放下筷子:“他本来定会进前十,但作弊也是真。可惜啊……”   林楠绩摇了摇头:“重压之下走险,若不是身上肩负太多期望,也不会铤而走险。”   周围人沉默了,尤其是蒋明德,老半天没回过神来。   寿宴散后,林楠绩正要回院子,却被琴女轻轻拉住,朝园中指了指。   林楠绩看了看周围,避开人,跟着琴女到了园中一处隐蔽的地方。   琴女指着水流,说着东瀛话,林楠绩虽然听不懂,但猜出了些许,连比带划的。林楠绩从袖中拿出半块糕点,投了下去。   不多时,水面浮现猩红的眼睛,转瞬即逝。   林楠绩不禁冒出一头冷汗。   蒋家这养的什么怪物。   回到院子,天色黑下来,林楠绩满脸凝重地坐在床畔,等着李承铣到来。   后窗传来一声轻响,林楠绩一转头,就看见李承铣翻窗进来。   【终于来了!】   李承铣一落地,听到这句,不禁莞尔一笑。   紧接着林楠绩就迫不及待道:“我有事要和你说。”   李承铣却仿佛已经料到:“可是水里的事。”   林楠绩讶异:“你知道?”   李承铣浑身湿漉漉地坐下:“方文觉查到蒋家曾有家奴被咬伤的记录,根据伤口和那家仆的描述判断出应是水中鳄鱼。”   林楠绩点点头:“没错,你那日见到的琴女也是东瀛人士,还是她提醒我的。”   “今日寿辰,我还见到了浙江都指挥史。”   李承铣忍不住抬手揉了揉他的脑袋:“我已有安排,此地不宜久留,先跟我走。”   九里河湾堤坝。   周围一片漆黑,只有远处的村落透着灯火,稀稀拉拉的亮光在黑暗中闪烁,透出阴森森的气氛。大雨如瀑,青色芦苇半数折腰,塘里雨水积到膝盖,浙江都指挥司指挥同知卫佟弯腰伏身,右手按在黑刀上,潜伏在漆黑的芦苇丛中,目光紧紧盯在前方数米之遥的河堤。   九里河湾口,江水暴涨,被绵延百里的堤坝锁在河道中。除了雨水唰唰声似乎远了,耳畔之听到江水涛涛,呼啸着撞击堤坝,力达千钧,仿佛雷鸣海啸。   藏在芦苇荡中只有二十来人,各个沉静地守候,潜藏在芦苇丛中,等待卫佟的命令。   卫佟脸上全是雨水,大雨漫无边际,毫不停歇地砸向这片土地。卫佟没有抬手抹去脸上的雨水,他在等。   耳畔江水之声,暴雨之声,仿佛永远不会停歇。   就在这时,卫佟耳朵微动,沉着的眼眸顿时如同锐利的鹰隼直直锁住暗夜中的某个地方。   他听见一阵轻微的异响,像蚁虫于浩瀚天地中爬上地面,苍茫渺小,几不可查。   “跟我走。”   低沉的声音像某种古老的命令,卫佟拔刀,率先闯入无边雨幕。   紧接着,暗夜中传来短兵交接,不过数息,声音消散,卫佟将其中一名倭寇扔下,从刀口处散发浓烈的腥气,血液混入雨水,很快,便消散了。   杭州城内。   夜色寒凉,雨意深重。林楠绩不自觉抱紧了李承铣的脖子,身上沾满了雨水,他将头顶斗笠移了移,遮住李承铣的头顶。   李承铣背着林楠绩在暴雨中急行,最后停在一处屋檐,林楠绩探头往下看去,竟然又是玉华阁。   阁内漆黑一片,一丝光火也无,和那日歌舞升平的景象判若两地,仿佛人去楼空,处处透露着阴森诡谲的气息。奇花异草的后园漆黑一团,只有雨水落在湖面的溅击声,和一丝轻微的反光。像吞噬一切的深渊。   两人转到隐蔽处,静悄悄地盯着那片水面。   不知道过了多久,水面忽然传来异样的响动,黑漆漆的水面钻出来一个人,那人一身黑色短打,目光警醒地看着四周,见四下无人,忽然拇指食指弯起,放在唇缝,就要吹响放出信号。   “咻——”一道清脆的哨音响起。   李承铣目光一厉,转眼之间,将手中匕首掷出,直插那人心口。   变故太快,那人还来不及弄清死于何人之手,就倒在了水中。鲜血四溢,染红水池。   过了几息,池水中又有异动,一道道人影冲出水面,面容凶狠,竟有几十人之多。等到他们发现水面上的尸体,脸色骤变,用东瀛话激烈的交谈。林楠绩远远地听见他们似乎起了分歧,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怕糟了埋伏,建议原路返回。而另一拨人则不同意,来都来了,哪有退回去的道理。   “也不知道是进是退。”林楠绩小声嘀咕着。   李承铣目光幽森:“退不回去了。”   就在一群人争执不休的时候,水面陡然升起十几只冰冷残酷的黑色兽眼,黑色鳞片发出金属的争鸣声,透射出令人不寒而栗的杀意。数只黑色脊背在水中快速地游动着,幽灵般靠近倭寇。   那群东西似乎饿极了,毫无章法,一闻见池中的血液就像着了魔,疯狂起来。   “是鳄鱼。”   林楠绩低声道。   “这里与蒋家府宅水道相通,原本有铁栅阻隔,朕派人拆了。这些畜生饿久了,闻着味道就来了。”   林楠绩了然:“怪不得白天在蒋家,池水中一尾鱼都没有。”   没想到蒋家竟然如此丧心病狂,竟然在府宅内圈养这种残忍的野兽。   倭寇中有人倒下,凄厉的声音被猛兽吞入腹中,骨肉在转瞬间分崩离析。其他人终于意识到不对,用东瀛话大声呼喊上岸。然而为时已晚,猛兽太多,速度非人类能及,转眼之间,大半人被拖入水面之下,竟然只有五个人爬上了岸。   其中一人被扯断了胳膊,一人被咬去了腿。   场面凄厉异常。   林楠绩看着模糊的场面,眼前覆盖住一双手掌。   “别看。”   林楠绩抓住李承铣的手拿开,轻声呢喃:“若不拦住他们,百姓的下场将比这惨烈百倍。”   有这群猛兽守住水道关隘,没有人能闯进来。   这几个人,廖白帆带人守在门外,瓮中捉鳖,毫不费力。   第二天,雨势转小,所有人的都松了口气。   堤坝完好无损,将汹涌江水拦在河道,所有人都在祈祷雨季快些过去。   没有知晓昨晚发生的事情。   杭州官府内,羁押的倭寇系数关押在大牢,包括昨晚玉华阁的漏网之鱼。蒋府被抄家时,蒋明德和蒋彦还在大呼冤枉,等到方文觉拿出如山铁证后,全都偃旗息鼓。私联倭寇,甚至放进城内,是通敌之名。而浙江都指挥使也换了人,杭州竟然已经换了一副天地。   蒋家外结倭寇,获得巨额财富,全部充公。而暴雨折损田地青苗,来年收成不保,杭州百姓今年的赋税也被一并免除。   天气放晴,炎热起来,官道上,一行人朝着黔州疾驰而去。   ***   一路颠簸,到了黔州地界,天气越发炎热起来。   马车里,林楠绩一边扇着扇子,一边擦汗,也许雨水过多的缘故,今年夏天来得也格外早。林楠绩纳闷地看着李承铣,对方裹得严严实实,却不见一丝汗珠,甚至还能心平气和地看折子。   林楠绩瞄了一眼李承铣手里的折子,眼尖地看见是关于黔州的军报。   林楠绩神思跑远。   【黔州……出了好多造反事迹啊,之前景仁山鹿鸣寺的方丈就是黔州人士】   【啊,狗皇帝登基第五年也就是明后年,黔州谋反,算算时间,现在应该再紧锣密鼓的筹备阶段了。】   【而且还勾结当地官员,有了官府的遮掩在深山老林里炼铸兵器,铸□□。】   【不仅如此,一面搜刮民脂民膏,一面通过莲华教给当地百姓洗脑,让百姓尊教主为当地的神明。走投无路的老百姓一股脑儿地投奔了莲华教。】   李承铣表面上不动声色,拿着折子的手指已经逐渐捏紧。   谋反?   偏居西南的黔州居然藏着一窝反贼,还正在暗中壮大。   私铸兵器,伪造钱币?   还煽动民心?   虽说历朝历代的皇帝人生必经经历都有平定谋反一条,轻则派兵镇压,重则脑袋归西改朝换代。但真的遇到还是禁不住想:怎么敢的?   李承铣目光渐渐冷凝起来。   这窝反贼有几分计谋,懂得欺压百姓的同时给予希望。   李承铣静静听着,希望林楠绩再给出点关键线索。比如说那私铸兵器和钱币的窝点在何处,莲花教教主又是何人,而且,与之串通的官员都有何人。   偏偏林楠绩思绪转移了,大力扇了扇风,纳闷道:   【狗皇帝怎么一点也不热?】   李承铣抬眸看向林楠绩:“很热?朕自小习武,冬暖夏凉。”   林楠绩发出佩服羡慕的声音。   李承铣见他热的厉害,拿起一把扇子给林楠绩扇风,不经意地说起:“黔州地处偏僻,难免有贪官污吏,用权谋私,朕这次需好好巡视。”   说完,李承铣看向林楠绩,希望他再多给些提示。   林楠绩享受着习习凉风,的确被李承铣的话吸引了,不过他出口的却是:“皇上所言极是,黔州百姓生活穷苦,全靠皇上此行整顿了。公务要紧,皇上就不必亲自送我回家了。”   【狗皇帝隐藏身份,万一家里人冲撞了那可怎么办。】   【不妥不妥。】   【而且那玉佩总觉得怪异,我还得暗中摸索。】   李承铣听罢,极快地否决,并决定把调查的事情交给方文觉和廖白帆两路调查,至于他自己:“朕决定叨扰些时日,深入民间,亲自看看百姓过得如何。”   林楠绩瞬间傻眼。   【什么?还要住到我家?】   “皇上……这,这不方便吧,黔州湿润,多蛇鼠虫蚁,我家破败,皇上住着肯定不习惯的。”   李承铣面带笑容:“朕不挑地方。”   林楠绩无奈,只得把李承铣带上。   两人走在乡间小道上,小道两侧的房屋低矮简陋,乡里人三两蹲在黑乎乎的门口,低声交谈,看见两人走过来,纷纷投来打量的视线。   直到一位老者拦住两人:“我是本村的里正,你们二位是?”   林楠绩抱了抱拳:“原来是里正大人,我姓林,名楠绩,我父亲病重,我回家探望。”   周围乡里人反应过来是谁,更加打量起来。甚至有不怀好意的,专门朝林楠绩的下半身看去,然后发出“嗤嗤”的低笑。   李承铣眉头轻皱。   老者恍然大悟:“原来是你,你三岁离家,如今已这么大了。走走走,我带你去,这么多年了,你应该不记得家了。”   林楠绩连忙道谢。   多亏有了里正,林楠绩很快便到了林家。林家在村子后面,院里无人,里正朝里面喊了一声:“林大林二,你们三弟回来了!”   不多时,里面走出来两个男子,见到林楠绩,瞬间奔过来:“三弟!”   “三弟,你可算回来了!”   林楠绩的手被紧紧握住,视线在原身的大哥二哥脸上扫过,心中不由嘀咕了一句:【都是一家人,怎么长得像两家。】   原身和这两人,可以说是八竿子打不着一块。   林楠绩收敛了心中的异样:“大哥二哥,父亲病情如何。”   提起林父的病情,两人快速地对视了一眼,然后抹了抹眼角:“一直卧床不起,大夫隔几日就来看一次,靠药续着命,硬撑着等你回来。”   林楠绩沉默片刻:“都怪我不好,路上遇到暴雨,耽搁了时日。”   林家二哥看向李承铣:“三弟,这位是谁?”   林楠绩瞟了李承铣一眼:“我路上遇到匪徒,是他救了我,我救雇他一路送我来黔州。”   两兄弟:“原来是这样,多谢壮士。”   壮士李承铣:“……不客气。” 第七十四章   林家大哥问道:“敢问……壮士,如何称呼?”   李承铣随意编了个假名:“我姓陈,叫陈献。”   “原来是陈公子,多谢你一路护送三弟回来,不知你接下来要去何处?”   李承铣掀了掀眼皮:“还未定。”   就是要留下来的意思了。   毕竟是护送林楠绩回来的恩人,林家自然也不好赶客。   林楠绩正在院子和林家大哥二哥说话,正中的屋子里忽然走出来一个妇人。   林楠绩的目光越过大哥二哥的肩膀,和老妇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目光不由一怔。   这是原身的母亲方氏。   算算年纪,方氏已经五十多岁,头发小半灰白,面容沧桑,也许是继承了原身的身体,有了共情,林楠绩看了一眼便觉得心酸。   原身三岁就进了宫,恐怕早已不记得生母什么样子。   但那块挂在他胸口的玉佩却被摩挲到光滑柔腻,皇宫森严,但原身对于家人,定然是有想念的。   方氏扶着屋门:“可是楠绩回来了?”   林永辉顿时回头道:“娘,三弟回来了!”   方氏快步走到林楠绩面前,一把拉住林楠绩的手:“可算给娘盼回来了!”   林楠绩的手被温热的手掌握住,有些不熟练地喊道:“娘。”   方氏抹了抹眼角的湿润:“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李承铣看着林楠绩和家人团聚,眼中闪过一丝动容。   “娘,听说爹病重,我想去看看。”林楠绩将手从方氏手中抽出来。   方氏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异样,转瞬而逝:“好。”   林家屋子比村里其他房子都要好些,三间瓦房,院落四方宽大,四周耸立着泥土砌的围墙,屋檐下还挂着成串的熏肉。除此之外,院落外面还盖着一处简陋的牛棚。   李承铣不动声色地将林家里外打量了一遍,神情闪过一丝古怪。   若说林家放在京城倒也算得上清贫人家,可方才从村子一路过来,这村子百姓屋舍低矮,多为茅草屋,百姓面容也饥黄枯瘦,一眼便知吃不饱穿不暖。   林家房屋虽然能看出些念头,却是青砖砌筑。林家人面容红润,身强体壮,就连方氏,也比村子同龄妇人强健不少。可见,林家在此地并非贫苦人家。   既然不是贫苦人家,又为何要将儿子送往宫中当太监?   李承铣绷着神情,一言不发地跟林楠绩身侧。   林大林二被李承铣冷冰冰的态度震慑,方才又听林楠绩说他一路护送,想必有些武艺,都不敢搭话。   林楠绩跟随方氏进了林父卧床的屋子,一进门就闻到浓重的药味,林楠绩看着林父躺在床上,双眼紧闭,面色蜡黄,身体虚弱,时不时发出难受的呻|吟。   方氏走到床边对林父道:“老头子,楠绩回来看你了。”   林父缓缓睁开眼睛,过了好一会儿目光才聚焦在林楠绩脸上。   “我儿回来了……昨晚做了一梦,梦见黑白无常站在门口要接我,我还以为见不到你了。”林父的语气气若游丝,断断续续的。   林楠绩语气干涩:“爹,我回来晚了。”   林父颤颤巍巍地抬起手,似乎要摸索林楠绩的方向。林楠绩连忙上前,握住林父的手。   “楠绩啊……为父,对不住你,让你三岁就进了宫。为父这辈子唯一的遗憾,就是让你小小年纪就背井离乡……”   林父絮絮叨叨地说着,林楠绩沉默地听着,过了小半个时辰,林父累了,精神不支,林楠绩等人才退出来。   出了屋子,林楠绩问向林家大哥:“大哥,爹得的究竟是什么病?”   林永辉摇了摇头:“年前爹进林子打猎,遇到瘴气,回来以后就这样了,越来越严重,已经到卧床不起的地步。大夫也来看过,说中瘴气太深,无力回天,现在只能抓些清毒的药吊着性命。”   林楠绩犹疑着问起:“大哥,我在路上耽搁了一阵子,曾经托一位兄台到家里帮忙请大夫,大哥可有见过?”   林永辉先是一顿,接着面露疑惑:“还有这事?我没见到,二弟,你可见过。”   林永山摇了摇头:“我也没见过,许是他骗了三弟,收了你的钱就跑了。”   林楠绩叹了口气,语气略有些沮丧:“也许是吧。本来我让他带着银子,像给爹找个高明的大夫医治,没想到却遭人骗了。”   林永山拍了拍他的肩膀:“害,别往心里去,你一个人上路,能平安回来就行了。”   林楠绩点点头,又道:“我还带了银票回来,大哥二哥,你们拿着银票去黔州城里找个好大夫给爹医治吧。”   说着,林楠绩就从怀里掏出来一沓银票,一股脑儿地塞给林永辉。   林永辉接过来草草一看,竟有几百两,整个人都愣住了:“这……这么多呢,看来三弟在宫里当差有出息了。对了,三弟,你这些钱不会是当了玉佩换的吧?”   林楠绩听见玉佩,迟疑了一瞬:“什么玉佩?”   方氏插话道:“就是你从小随身带着的玉佩。”   林楠绩皱眉努力作出努力回想的神情,无奈道:“许是小时候在宫里弄丢了吧。”   方氏一听,脸色有些难看:“那玉佩可……”   林永辉见气氛不对,连忙截过话头:“今天天色晚了,我和二弟明日就去请大夫。”   方氏这才道:“就是,楠绩啊,你和这位姓陈的兄弟一路奔波,想必也累了,今晚先睡下,明天再说。娘去给你收拾屋子。”   太阳西沉,天边只剩一丝燃尽的余晖。夜幕上来,山村里顿时沉寂,远处山林中还能听见野兽低鸣的声音。   林楠绩忍不住看了一眼李承铣:“好,这位兄台,呃,也劳烦娘安排一间屋子。”   方氏为难起来:“家里只剩一间屋子,实在不行只能住柴房了。”   李承铣掀唇:“不牢伯母费心,我与楠绩一间即可。”   林楠绩忍不住拿眼睛瞪他。   方氏又道:“床也有些小,得你俩挤挤。”   李承铣仿佛没看见林楠绩的眼神,淡笑道:“无妨,这些天,也习惯了。”   入夜。   林楠绩和李承铣住进方氏打扫出来的屋子。   一进屋子,李承铣关上门,脸便寒起来。   林家人绝没有这么简单。   林楠绩整理着床褥,苦恼地看着眼前小床,只放了一床被褥,要睡下两个成年男子,只能紧挨挨地挤着。林楠绩刚摊开被褥,就被李承铣接了过来。被褥显然有些旧了,李承铣竟然也不嫌弃。   林楠绩和李承铣挤在一张窄小的床上,林楠绩小心翼翼地翻过身:“和奴才挤在一块,委屈皇上了。”   床太小,放不下两床被子,两人几乎是紧紧贴在一起。   李承铣戳了戳他的腮帮子:“荣幸之至。”   山间安静,到了夜间,更是万籁俱静。乡里人都睡了,只有山林中隐隐传来簌簌的声音。   李承铣翻身将蜡烛吹灭。   刚才林永辉和方氏突然说起玉佩,林楠绩心中疑窦丛生,摸了摸心口的玉佩。   【今天林永辉问我玉佩,差点没答上来。】   李承铣侧躺着,有一搭没一搭听着林楠绩的心音,见他称呼林永辉的名字,便知道林楠绩也没有完全放下戒心。   李承铣这才开口:“你爹的病情,或许并不是因为瘴气。”   林楠绩顿时被吸引,疑惑道:“何出此言?”   李承铣百无聊赖地抓过林楠绩的手腕,摩挲着突出骨节:“我年少时曾在黔州呈上来的折子里看过中瘴气之人的症状,中瘴气较深者,多畏寒、头痛、高烧,继而贫血,极易死亡。”   “但你爹只是脸色蜡黄,身体虚弱,并不像中毒严重的症状。”   李承铣拇指轻轻抚着林楠绩的手腕,带这些安抚的意味。   林楠绩感受到了李承铣动作中的安抚意味:“还有你提前派来的人,也不知所踪。”   李承铣:“方文觉会去查此事,朕会弄个水落石出。”   【原身在剧情中几乎没有提到过,简直一头雾水。】   【不管怎样,走一步是一步,总会找到头绪的。】   林楠绩正要说话,突然被李承铣捂住嘴唇,林楠绩浑身一僵,两人本来就紧紧贴在一起,现在姿势更是暧昧。   林楠绩下意识就挣扎起来。   发觉身旁某个小猫不安分,李承铣抬腿将人压住。   林楠绩这下彻底动弹不了了。   直到门口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林楠绩才明白过来,原来屋外有人。   轻轻的“吱呀”一声,门被推开一道缝隙,林楠绩耳朵轻动,听到一道脚步声蹑手蹑脚地朝他们走过来。   【???】   【不会是要杀人灭口!】   林楠绩紧闭双眼,屏住呼吸,察觉到那道人影已经走到床边。此刻,他意识到一件事,李承铣睡在外面,要是有人行不轨,最先被噶的岂不是狗皇帝?   【求求了!千万别刀狗皇帝!】   李承铣:???   如果忽略林楠绩的语气,李承铣倒是觉得心口暖暖的。   林楠绩正在脑海里一团胡乱间,腰间软肉被掐住,林楠绩顿时一抖,却不敢睁眼。   【狗皇帝干嘛呢!】   【还嫌死得不够快吗?】   【早知道他要来,我拼命也得拦住,我可不想成为千古罪人。】   【啊!停停停!不许捏了!再捏要露馅了!】   李承铣手中动作一顿,露馅?脑海中不禁浮现白皮黑心芝麻汤圆露馅的模样。   蹑手蹑脚走进房间的人仿佛发现林楠绩睡得不安稳,走近了床边打量着床上两人。   见两人没有醒来,才松了一口气。   然后径直走向木桌上两人放着的包裹。   林楠绩和李承铣知道这个人是谁了。   是林永辉。   林家大哥。   林永辉借着透进来的月光,打开两人的包裹,一阵翻找。林楠绩听见他翻找的声音到后面越来越急,仿佛急切地在寻找什么。   他大概知道林永辉在找什么了。   【他在找玉佩。】   林楠绩伸手摸了摸胸口的玉佩,还好他离开京城后一直把玉佩挂在脖子上,否则现在就被林永辉找到了。   林永辉翻找了半天,都没有找到玉佩,终于将目光投向了睡在床里侧的林楠绩。   纸糊的窗户透进来淡淡的月光,屋子里有些闷热,潮润,床上睡着的林楠绩严严实实地盖着薄被子。外侧睡着身形高大,双腿修长的李承铣。   林永辉咬了咬牙,随身行李里没有,那必然是在身上了,他双脚停在窗前,俯下身子,轻手轻脚地掀开林楠绩身上薄被,想要解开领口衣服。   林永辉粗糙的手正要解开林楠绩的领口,睡在床外边的李承铣忽然动了。   林永辉猛地一惊,吓得缩回了手。   李承铣没有醒过来,只是翻了个身,胳膊恰好搭在林楠绩的锁骨处,压得严严实实。   林楠绩不敢动,却感觉到李承铣呼出的气息喷洒在颈侧,有些酥酥麻麻的。   两人姿势怪异,林永辉无从下手。   他狠狠咬牙,恨不得把李承铣抓起来丢出去,又忌惮李承铣的武艺,怕把两人吵醒,只得不情愿地离开屋子。   门再度被关起来。   林楠绩和李承铣睁开眼睛,对视一眼,都坐了起来。   李承铣目光冷淬,看着被管好的房门:“是林永辉。”   林楠绩从领口掏出玉佩,解下来,拿在手中:“他在找这个。”   借着月光,两人看着玉佩。玉佩整面的花纹很常见,是极为常见的如意纹,只是反过来的图案林楠绩有些看不懂,像是兽面的饕餮。   李承铣将玉佩翻过来,反面居然是完全不同的纹样。   林楠绩轻声道:“正面是如意纹,反面却是兽纹,看着好像是饕餮。”   李承铣脸色微微一变,“嗯”了一声。   “你认得吗?”林楠绩好奇地问。   李承铣看着玉佩,过了一会儿才道:“看着有几分眼熟,等和方文觉碰面,问问他。”   林楠绩打了个哈欠:“好吧。”   李承铣将玉佩重新系到林楠绩的脖子上,仔细叮嘱:“收好他,别让人瞧见。”   林楠绩困倦地点点头,躺回床铺,沾着枕头就睡了。   月光下,李承铣细细描摹着林楠绩的眉目,目光中闪露一丝担忧。   大齐百姓不用兽纹,达官贵人也认为这是大凶之象避而不用。敢用饕餮纹路,除非自恃命格过硬,而命格过硬,李承铣心中闪过一道人影。   ***   第二天一早,林楠绩被一阵鸡叫声吵起,睁开眼睛,身侧已经空空如也。   他打了个哈欠,目光下意识看向残了一条腿的桌子上的包袱。昨夜林永辉临走仍不忘恢复原样,如果不是仔细之人,恐怕发现不了包袱被动过。   林楠绩翻身下床,推开屋门,就看见院子里,林家人都起了。   方氏端着食盆,往地上撒着谷糠,一群母鸡扑棱着飞舞啄食。   林家大哥二哥正在砍柴,听见林楠绩开门的动静,林永辉擦擦额头的汗直起身朝他道:“三弟醒了?锅里温着粥,快去吃吧。”   林楠绩目光在林永辉的脸上停留几秒,对方神情自然,丝毫没有昨夜偷偷翻东西的心虚感。对方不漏破绽,林楠绩也只能按兵不动,不好意思地说:“我起晚了。”   “哪里的话,一路上舟车劳顿,还遭了抢劫,得好好休息才是。”   林楠绩客套了几句,左右张望不见李承铣:“大哥,可有见到我那位同伴。”   林永辉:“哦,他去打水了。”   林永辉话音刚落,李承铣就拎着一桶水进来了。   林楠绩连忙上前,却被李承铣用眼神制止。   林楠绩乖乖站着不动:【我的天哪,我居然让皇上拎水干活!】   见李承铣打好了水,方氏还说道:“小陈啊,打完水去把牛喂了吧。”   林楠绩连忙道:“我来,我来喂牛!”   林楠绩用力拎起盛着草料的桶,拎到一半却被李承铣接了个过去:“给我。”   林楠绩看向李承铣,用口型道:皇上去歇息吧。   李承铣背对着众人轻轻在林楠绩额头上落下一吻,趁林楠绩愣神间提起草料,便朝外走去。   林楠绩站在原地愣了半天,还是林永山道:“三弟,你脸红什么?”   林楠绩这才回过神来:“我,我先去吃早饭。”   吃完早饭,林永辉朝几人道:“娘,三弟,我和二弟去城里头找大夫,估计要明天才能回来。”   方氏点点头:“去吧,路上小心着点。”   林楠绩道:“大哥二哥,可要我一同前去?”   林永山摆了摆手:“不用了,三弟,你留在家里陪爹娘说说话。”   林楠绩点头答应。   这一等,就等到了第二天下午。   林永辉和林永山领着大夫进院子的时候,林楠绩和李承铣齐齐愣住了。   柏章那厮穿着仙风道骨,手里拿着拂尘,嘴上还黏着一撮小胡子,进门便问:“一路上把我拽过来,半点都不尊重医者,我倒要看看谁病了,这么胆大包天,竟敢冲撞仙人。”   柏章一边满嘴胡话,一边朝林楠绩和李承铣疯狂眨眼。   李承铣唇角轻扯:“医者?穿着道袍?自称仙人?”   柏章将拂尘一甩,瞪着眼睛道:“医道不分家,道行越深,医术越好!”   林楠绩看着柏章这幅不靠谱地模样,捧场地“哇”了一声。   柏章顿时顺着杆子往上爬:“还是这位小兄弟慧眼如炬。”   林永山跟在柏章后面进来:“这位可是黔州城的柏神医,医术精湛,说不定能治好咱爹的瘴气之毒。”   柏章摸着小胡子:“病人在哪儿呢,快带我去看看。”   林永辉在前头,领着柏章进了林父的屋子。   柏章一手甩着拂尘,一手搭在林父的手腕上。   林楠绩看着他堪称专业的手势,不禁看向李承铣。   【柏章大人不会真懂医术吧?】   李承铣抬手按了按额角,看着自家臣子在这里装模作样,有种丢脸的感觉。 第七十五章   林楠绩看着柏章将手搭在林父手腕上,凝神注视。虽然李承铣说不太像中瘴气,但毕竟身体有损,就算是原主肯定也不希望自己父亲出事。   片刻后,柏章将手拿下来,将林父的手放好,看向林永辉,神色略有迟疑:“我们还是到外面说吧。”   柏章此话一出,屋子里静了一瞬。   难道真是真是不治之症,竟然到了避开病人的地步。   方氏率先慌了:“到底是什么病,你倒是说呀?”   床上的林父也一副神情紧张的模样。   但柏章坚持出去说。   几人出来,柏章还细心地关上屋子,弄得更加人心惶惶。   到了院子里,众人催促之下,柏章长长叹了口气:“难,难啊!恐怕无力回天啊!”   方氏顿时急了:“你个庸医!怎么就无力回天了!你不要咒我家老头子。”   林永辉林永辉三也急了,林父只是装病,怎么就变成不治之症了!   林楠绩乐了:【本来是装病,这下倒好,成了绝症了。】   看到柏章的反应就知道是假的了,林楠绩目光落在林永辉三人身上:【这次分明是借病骗我回来,我倒要看看你们想怎么骗。】   林楠绩顿时如丧考妣,一行清泪挂在白皙的脸蛋上,桃花眼瞬间红了。   “老天爷为什么要这么惩罚我,我才刚见到爹,他就要去了!”   房中躺着的林父顿时坐起身来,脸色苍白地扒着窗框听外头动静。   老天爷!   他怎么就要去了?   他这病不是装的吗!   李承铣看着两人演戏,对柏章的做法鄙视一秒,然后瞬间入戏,拍了拍林楠绩的肩膀,语气沉痛:“伯父他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不会就这样撒手人寰的,别哭坏了身子。”   柏章掐指一算,摇了摇头:“什么吉人自有天相啊,我看就是做了亏心事,上天来索命了。我看啊,还是早点准备后事吧。”   林父扒着窗框摇摇欲坠。   他们怎么知道他做过亏心事?   难道这大夫真的神机妙算,   竟能勘破十六年前的那桩事?   林父一屁股坐到了地上,他可不想死啊!   方氏脸色铁青,抬手就在柏章身上一阵捶打:“你这个招摇撞骗的骗子,我看你是想骗钱!我家老头子怎么可能会死!他明明就什么病也没……”   林永辉林永山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打断方氏的话。   “大夫,您是不是看错了?我爹这瘴气之毒当真没有解法?”   柏章叹了口气:“难啊,中毒太深太久,恐怕已经深入五脏六腑,现在再想清毒,除非老天开眼啊!”   林楠绩声音哽咽,擦了擦脸上的泪珠:“咱爹,怎么这么苦命……”   方氏脸色青青白白,目光惊疑不定,难道他们老爷子真的中了瘴气毒?   林永辉和林永山脸上神情僵硬:“不可能吧。”   他明明找了镇上大夫看过的,哪有中过什么瘴气。   这人别是胡说八道。本来在黔州城想找个医术平平的大夫,将那几百两昧下,谁知道贪小便宜吃大亏,竟然找来这货。   柏章又道:“其实,这瘴气之毒,也不是最近才中的,他常年在山里打猎,瘴气在体内日积月累,加上最近用过清毒的药材,里面误用一味千金藤,还服用了不少补药,正和瘴气冲撞,这才加重了瘴气之毒。如今深入肺腑,无力回天啊!”   柏章说的言之凿凿,这下不仅方氏,就连林永辉和林永山神情都变了。   林楠绩听罢,直接抬起袖子抹眼泪:“爹,你可不能舍下儿子去了啊!”   屋子里的林父刚爬回床上,听见这一句,顿时摔了个底朝天。   李承铣暗中瞪了柏章一眼,做什么说的这么可怕。   又顺了顺林楠绩的背,悄悄拭了拭他的眼下。   咦?干的。   因为林父的病情,林家上上下下陷入凄惨低迷的气氛,林楠绩更是时不时偷偷擦眼泪,看人就欲言又止,神情摇摇欲坠,最后林永辉实在受不了了,硬是把林楠绩请回房去休息。   就在全家还是一筹莫展之际,到了晚上,林永辉突然神神秘秘地将林楠绩单独叫到院外。   山村月朗星稀,院子外头月色如辉,牛圈里时不时传来老黄牛“哞哞”的声音。李承铣正在以一种极其难以描述地姿势蹲在牛棚一角,偷听两人对话。   要不是某个装神弄鬼的人将此事说的如此严重,他堂堂九五之尊又岂能自降身份蹲牛棚?   林楠绩神情伤感,开口就是一声哽咽:“爹他……”   含着哽咽的声音让林永辉自愧弗如。谁能想到林楠绩三岁离家,一去十六年,竟然对林父有着如此深沉的孝心!   林楠绩被送走时,林永辉已经七岁了,他还能记得当时父母的计算,看向林楠绩的目光便有些闪躲。   要是林楠绩知道,三岁的那年在他身上都发生了些什么,他绝对不会还这样掏心掏肺地对林家。   “大哥?”   林楠绩的声音将林永辉拉回现实,一回神,就看见林楠绩那双湿漉漉的眼睛,那双眼睛干净极了,正满是信任地看着他。林永辉压下内心的心虚,换上一副焦急难为情的神情:“三弟,我有个办法,能救爹。”   林楠绩双眼一亮:“真的?”   林永辉点了点头:“但这个法子,还得看三弟愿不愿意。”   李承铣听着顿时心头一紧,林永辉不安好心,万一林楠绩上当怎么办?看来柏章的担心是必要的,回去赏他!   林楠绩不假思索:“只要能救爹,我什么都愿意。”   李承铣扒着牛棚的手顿时抓紧。   就这么答应了?   跟在他身边这么长时间,怎么防备心还是这么低。   李承铣正想冲出去,忽然被林楠绩的心声按在原地。   【我倒要看看林永辉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李承铣伸出去的脚顿时收了回来。   很好,林楠绩比他想象的还要有防范心。   甚至还会将计就计,引蛇出洞。   当赏,当赏!   林永辉悬起的心稍稍放下,没想到林楠绩这么好骗。还以为升到皇上面前的太监,会心机深沉,难以把控。现在看来,真是多虑了。   林永辉继续说道:“我们这一带深山里,有一个叫莲华教的神教,听说莲华教的教主能医死人,肉白骨,要是能请动教主,爹就有救了。”   林楠绩面露不可思议:“大哥是从哪里听说的,此话当真?”   林永辉语气沉着:“其实莲华教的传说,很久以前就有了。至于莲华教教主医死人肉白骨的本事,原先大哥也不相信,可隔壁村铁柱他娘病重,人都入了棺材,铁柱请来莲花教教主,竟然硬生生把他娘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林永辉还怕林楠绩不相信,正要继续说,却被林楠绩打断。   林楠绩:“铁柱怎么请的,咱们也去请!”   林楠绩语气坚定,仿佛只要能救回林父的性命,他什么都愿意去做。   林永辉松了口气,这个三弟,实在是太好骗了。   暗处的李承铣一惊,会不会答应的太快了。   而且这莲华教听起来就凶险无比,怎么能亲自犯险?   他正在犹豫是否要出面阻止,忽然感觉头顶一湿。   李承铣顿感不妙,一抬头,就对上林家老黄牛憨厚的眼神,和舔吧舔吧的舌头。   他面无表情地往头顶一抹,额头正中的一撮头发,竟然湿透了。   【咦,怎么听到了什么动静。】林楠绩眼角余光朝牛棚拐角处看去。   【哦,也许是老牛没吃饱再叫吧。】   李承铣顿时不敢出声,甚至连老黄牛伸舌头卷了一下他的脸,都不为所动。   【莲华教啊,不就是那个参与谋反的□□嘛。】   林永辉道:“其实,也不难,只要成为莲华教的信徒,用诚心打动教主,教主就会为爹医治。”   林楠绩想都没想:“那我去!”   李承铣目光炯炯:去什么去!这么大的事情怎么能草率决定?好歹也回来问问他呀。   李承铣郁闷地推开牛嘴,感觉自己不被重视。   两人在外头商量好了就回了院子,林楠绩和林永辉道别回屋。   刚进门就看见李承铣坐在桌子旁。   林楠绩坐到床沿,两人相对坐着,林楠绩一股脑将和林永辉的对话全部说了一遍:“我打算去探探虚实。”   “莲华教事关叛党,我想借着给爹治病的名义,看看他们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李承铣板着张脸:“你可知莲华教有多危险,竟然擅自答应了?”   林楠绩没想到李承铣竟然不同意,不禁迅速触发连招:“奴才……奴才错了,下次再也不敢了,皇上恕罪。”   李承铣心头一闷,竟然又搬出奴才这套,他是想治他的罪吗?   “下次再遇到类似事情,必须先禀明再作决断。”   林楠绩“哦”了一声。   李承铣瞥他一眼:“不愿意?”   林楠绩嘴上爽快:“自然愿意的。”   只是目光一直往李承铣的头上瞟,就见李承铣前额的头发湿亮亮的,他不禁惊奇地摸了一把。   湿的。   凑到鼻端一闻,竟然还有草料的气息。   林楠绩拈起一块草屑,目光幽幽:“皇上方才在牛棚旁偷听了?”   【看样子,还被牛啃了……】   李承铣顿时脸色一僵。   林楠绩脑海里禁不住有画面浮现,月黑风高夜,堂堂九五之尊蹲在牛棚旁偷听,偷听也就罢了,竟然还让牛给啃了。   林楠绩再也憋不住。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   “哎哟!笑死我了,笑得我肚子痛!”   林楠绩又要顾忌不能让林家人听见他放肆的笑声,又实在忍不住,最后竟然憋得两眼泪花,捧着肚子肩膀抖个不停。   李承铣面无表情,嘴角抽搐,从牙关里挤出:“……我这是为了谁!”   言罢又气恼,都怪柏章在他耳边添油加醋。回去就罚!   此时,在柴房睡得正香的柏章禁不住打了个惊天动地的喷嚏。   “啊啾!” 第七十六章   第二天,东边天刚破晓,偶尔传来鸡的啼鸣,林永辉已经起身,走到林楠绩和李承铣住着的屋前,抬手敲了敲门。   按照昨天晚上的约定,他们今天一大早就要动身。   不多时,房门就从里面拉开。   林永辉原本以为就只有林楠绩一人,谁知道,门一拉开,门内竟然齐刷刷地站着三个人。   林楠绩、陈献还有那个装神弄鬼的大夫。   林永辉差点咬着舌头:“三弟,你们这是?”   林楠绩左右看了两人一眼,神情诚恳:“大哥,这两位朋友都愿意随我一同前去,万一我一个人请不动教主,他们还能帮忙说说话。”   柏章不甘寂寞,甚至跃跃欲试:“我身为道家人,听说莲华教的不少教义也与道家相关,更别提教主还能医死人肉白骨,我岂有不去拜见的道理?”   “我倒想看看,我诊断为绝症的病症,教主能怎么起死回生。”   林永辉磕磕巴巴:“我知道大夫医者仁心,但也不必做到如此地步吧?”   柏章捋了捋下巴上的假胡子:“那可不行,本大夫必须亲眼见见!”   林永辉表情僵硬了一瞬。   算了,   反正是个招摇撞骗的骗子,收拾起来也容易。   “行吧,那两个人就两个……”   话音还未落,就被李承铣打断:“还有我。”   林永辉咬牙道:“毕竟是求医问药,不是闹着玩呢。”   林永辉一开始就不太喜欢这个叫陈献的,赖在林家不走,还寸步不离地跟着林楠绩,简直是密不透风。   李承铣冷眼瞥向林永辉:“在林家叨扰数日,实在过意不去,不能眼睁睁看着伯父去死,所以,我也去求教主给伯父医治。”   林永辉傻眼了。   不是!   他们林家和他有什么关系啊!   需要他操心吗?   他正想回绝,又听得林楠绩说道:“大哥,就让他也跟着来吧,他……脑子不太灵光,兴许莲华教主能为他点拨一二呢。”   林楠绩说完,李承铣和林永辉都原地傻眼了。   林楠绩怕李承铣生气似的,还转过头用眼神安抚。   【都是说给林永辉听的,权宜之计嘛,皇上英明神武,应该不会怪我吧。】   李承铣皮笑肉不笑地盯住林楠绩那张叭叭的小嘴,从牙缝里挤出:“你说的对……我小时候磕到脑子了,是得请教主看看。”   林永辉摸了摸后脑勺。   乖乖,原来是个傻的。   怪不得这两天沉默寡言的呢。   “行吧行吧,天色不早了,咱们早点启程。”   出发之前,林永辉借来了村子里的牛车,套在老黄牛身上,又拿出三条黑布巾,发给每人一条。   林楠绩接过黑布巾,面露疑惑:“大哥,这是做什么?”   林永辉解释道:“莲华教洞府地处青吴山深处,是神仙所在,不能被凡人记得去路,所以得蒙上脸。”   林永辉怕他们不配合,还道:“不用怕,有大哥在呢,定将你全须全尾地带回来。”   林楠绩点了点头:“那好吧,大哥说的有道理,就是希望莲华教主愿意救爹。”   柏章二话不说就把黑布巾蒙上了:“我可是道上的人,能见到莲华教主,那真是求之不得啊!”   李承铣也蒙上了:“既然如此,恭敬不如从命。”   林永辉没想到挺顺利,这三人既不多问也不胡闹,居然一个接一个乖乖蒙上了,倒省去他许多口舌。   黑布巾蒙上后,三人坐在牛车上,一路颠簸地往山路走去。   山间道路颠簸,林楠绩眼前蒙着一层黑布,遮去天光,什么也看不见。当视觉被遮住时,其他感官就瞬间敏锐起来,耳畔听见车轱辘滚动的声音,还有山间鸟雀啼鸣声,更深处,似乎还有野兽暗中蛰伏的动静。   林楠绩内心有些紧张,不禁咽了咽唾沫。   似乎察觉到他紧张的情绪,李承铣悄悄扣住了他的手腕,轻轻摩挲两下。   林楠绩紧张的情绪渐渐被缓解,但又立马心生忧愁。   【万万没想到,皇上也要凑这个热闹。】   【莲华教那么隐蔽,本来就是要谋反,目的是取皇上的项上人头,现在不是送人头吗?】   林楠绩一副幽怨的神情。   【要是让方大人王大人,还有京城的文武百官知道,我十个人头都不够赔的。】   仗着三人都蒙了眼睛,李承铣唇角肆无忌惮地扬起。   林楠绩心里果然有他,不然怎么会到这时候还挂记着他的安危。   悄悄掀开一条缝的柏章看见李承铣翘起的嘴角,心里啧啧两声,皇上现在就像老树开了花似的,眼里只有林楠绩一个人,哪还管他呢。   还是他岳父大人心思敏锐,看来那顿酒没白喝。   一路上七拐八拐地,不知道拐到了什么地方,牛车终于停下了。李承铣松开林楠绩的手。   林楠绩扯下黑布巾,看见他们停在半山腰处,前面有几座稀稀落落的宅子散布在绿树林荫之间。   这里像是一个小型的山寨部落,他们一到,就有人出来迎接。   “可是要拜入莲华教的信徒?”   林永辉上前与那青年说了几句,那青年点点头:“都跟我来吧。”   林永辉朝林楠绩叮嘱道:“他就是铁柱,你就喊他铁柱哥,他会带你们去见教主。”   林楠绩看向刘铁柱,露出一笑:“铁柱哥,有劳了。”   刘铁柱一看见林楠绩,只觉得眼前一亮,林家那么其貌不扬一家子,竟然能生出林楠绩这样一个水灵俊秀的儿子,真是鸡窝里飞出了凤凰。   他上下打量一眼林楠绩,见他毫无防备之情,眼神充满信任,顿觉满意。迅速和林永辉交换了一个神色:“放心吧,都交给我了。”   “诶,等等,这两个人是……?”刘铁柱看见林楠绩身后还跟着两个人。   不是说好了就林楠绩一人吗?   林楠绩道:“都是教主的孺慕者,想来聆听教主的教诲,和我一起请教主为我爹治病。”   林永辉也道:“对。”   刘铁柱这才点点头:“知道了,跟我来吧。”   林楠绩几人便跟着刘铁柱进了寨子。   几人走进寨子,到处都是静悄悄的,一点人气也没有。刘铁柱没说话,带着他们继续向前走,最后走到了一处山洞。   林楠绩抬头看了看,没想到这青吴山中,还有这样一个自然形成的山洞,还变成了莲华教的洞府。   还没有到跟前,就听见了热闹的人声。   等走到了洞口附近,才发现居然很多人在此排队,为首有个人站在石头上,冲着人群道:“都别挤,都有份!”   “我先来的,我先来的!”   “你走开,分明是我先到的,使者,我的鸡蛋呢?”   使者从旁边的筐里拎出一个草编的小兜,里面盛着五六个圆滚滚的鸡蛋。   林楠绩目瞪口呆。   【听讲座送鸡蛋???】   【原来这种招数这么早就有了?】   【好像一群大爷大妈误入传销现场……】   李承铣虽然不懂得什么是传销现场,但也知道不是什么好话,再加上这莲华教居心不正,倒也猜个八九不离十。   林楠绩本来被人群簇拥着挤到了前面,忽然被挡开:“年轻人让让,都让让,分明是老朽先来的,你们得学会尊老爱幼。”   “就是,咱们都排了小半个时辰了。”   这熟悉的声音让林楠绩一怔,他震惊地看向面前两道熟悉的身影。   【方大人?王大人?】   【起猛了,竟然看见当朝两位大员在争抢鸡蛋!】   【说出去谁信啊!】   “明明是我在前面的,你跟我抢什么?”这是方大人的声音。   “哼!老夫从不屈居人后,当然是我先。”这是王大人的声音。   “嘿,王石头你还想跟我抢?想得美啊你!”   林楠绩内心尖叫:【黑称都出来了!】   【这题我会,因为王徽王大人太过固执古板,所以群臣私底下都称呼他为茅坑里的石头。】   王徽气急败坏地冷笑:“你这个妻管严,抢得过我再说!”   林楠绩吃瓜吃得兴奋:【哦!这题我也会,别看方大人在青楼流连忘返,每回回家都得跪搓衣板。】   “你个老东西!”   “你个老匹夫!”   李承铣站在林楠绩身后,冷眼旁观自家两位大臣为了一兜鸡蛋争得脸红脖子粗,感到不可思议。   他平时亏待他们了?   朝廷扣着他们月俸了?   再说了,他们这些个大臣,哪个私底下没有些其他的营生,怎么就缺这一兜子鸡蛋?   李承铣深吸一口气,怎么自家大臣一个个都这幅德行。   柏章躲在两人后面,没想到撞见自家岳父和王大人争鸡蛋的场面,回去讲给娘子听,肯定能哄得她捧腹大笑。   发鸡蛋的使者都有些不耐了:“有完没完了,你们还领不领了?”   “领!”   “当然领!”   两人领完以后,终于轮到林楠绩三人。   使者摇了摇头:“没有了,今天都发完了。”   他也没想到,今天会有这么多人来。   柏章面露可惜:“领完了啊……”   李承铣脸色冷酷,大手一挥,手指指向方文觉和王徽:“他们有的,凭什么我们没有?”   使者卡壳了:……   看眼前几人年轻轻轻的,竟然还想抢老年人的鸡蛋?   世风日下啊世风日下!   果然需要教主好好整治整治!   谁知道下一秒,方才还在争论不休的两个人就把鸡蛋全都送到李承铣面前。   “给。”   “我也给。”   使者:“啊?”   那你们刚才抢得那副架势是干什么!   耍他玩吗!   还是林楠绩觉得和两位老大臣抢东西不太合适:“使者,我们是来求医问药的,这鸡蛋,我们就不领了。”   李承铣这才大发善心地点了点头,看着把鸡蛋收回去的两人,问道:“你们呢?”   “呃……我们?”   “你们来做什么的?”   方文觉和王徽对视一眼,迅速统一战线。   “家中贫寒,来领鸡蛋的!”   李承铣:……   鬼话连篇!   方文觉、王徽:领鸡蛋怎么了!不丢人!   使者道:“好了好了,鸡蛋都领了,教主法会马上就开始,都随我进来吧!”   林楠绩和李承铣对视一眼,看来正题要开始了。 第七十七章   林楠绩想到这莲华教是打着教派幌子行不轨之事。   但没想到有这么多信徒。   当然也有可能是冲着领鸡蛋来的……   一行人跟着使者进去,这里是一个天然的山洞   林楠绩一行人跟在莲华教使者进了山洞,看到洞内光景,顿时啧啧称奇。   这山洞在外面平平无奇,只有一个不大不小的洞口。门口有树木掩藏,要不是今日人多,林楠绩都不会注意到。   然而进来以后才发现别有洞天。   山洞里很深,黑黝黝的隧道往内延伸,像庞然大物的肠腔,曲曲折折,延伸到极深极远的暗处。一路上还有许多分岔,林楠绩看着分岔洞窟,里面没有火光,像漆黑的黑洞,不知通往何方。   若不是有人带路,极其容易迷失方向,更别提找到莲华教的核心所在。   【这还真是个好地方。】   【若是在这里藏匿兵器根本没有人找得到。】   这倒是提醒李承铣了,他看了眼在前头带路的使者,见使者没有注意到他们几人,便朝柏章递了个眼神。   “究竟怎么回事?”   从柏章打扮成招摇撞骗的大夫,他就察觉不对劲。林父分明只是小病,却被柏章夸大其词,渲染成不治之症。更别提什么子虚乌有的千金藤,连林楠绩都看出来他是在做戏。   柏章“嘿嘿”低笑一声。   他就知道他这幅装扮瞒不过皇上,只是没想到连小林公公都没被骗过去,难道他乔装的这么失败吗?   柏章压低声音,小声道:“我先前和方大人王大人去了一趟黔州府,发现确有异动,黔州府驻军与莲华教来往密切,所以我们就来探探。”   林楠绩也凑了过来,听完柏章的话,没有什么反应。   内心暗道:【没说真话啊?】   李承铣瞥了柏章一眼:“为何要来林家?”   柏章低咳一声:“就知道瞒不过您,除此之外,我们还发现,林家和莲华教,也有关系。”   这点,林楠绩和李承铣并不意外。   这也不难猜,柏章下了这么明显的诱饵,不就是为了看林家下一步的动作。果然林永辉就乖乖上套,急不可耐地将林楠绩送上青吴山。   【看来我身上的玉佩大有来头,连莲华教的人都想得到。唉,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看来原身和林家也是塑料关系。】   李承铣赞同。   但林楠绩没有再往深层猜。   柏章点到即止,即使他不说,李承铣也知道。莲华教既然和驻军有不正常的来往,先前林楠绩又提过西南谋反,恐怕这事没那么简单。   李承铣警告地瞥了柏章一眼。   柏章立即意会,避而不谈。   他倒是有些意外,没想到林楠绩在皇上心里的份量不轻,显然不是一时兴起。柏章眉心微皱,手里握着拂尘烦恼地甩了甩。   天要下雨,娘要家人。   皇上看上了小太监。   他作为臣子,是睁一只眼呢,还是闭一只眼呢。   林楠绩不知道,几息间,李承铣和柏章就交换了这么多心理活动,还在四处看着蜿蜒的洞穴。   【咦,这个洞穴有人看守,看起来非同寻常。】   李承铣顺着林楠绩的目光看去,果然见到旁边有个洞穴,洞穴用铁栅锁住,铁栅前站着两个人身强体壮的青年人,看面相十分不好惹。   【莲华教开采矿石,炼制兵器,说不定就藏在这里。】   李承铣用眼神示意柏章,柏章也注意到了,几不可查地点了点头。   走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终于到了一处开阔洞府,这里颇为宽敞,能容下上百人,四周都是石壁。最出奇的是,洞府上透着一道光,直从数十米之上的开口处洒下来,落在为首的宝座之上,仿佛打了一道圣光。   人群里传来震惊的声音。   “果然是神迹,这是神迹的降临!”   “莲华教定能拯救天下人,让我们过上好日子!”   “圣光啊!圣光!”   正在人群哗动之时,忽然从暗处走出一道高大的身影,身后还跟着两排使者模样的人。   人群里顿时安静下来,目光全都集中在为首那人身上。   林楠绩伸长脖子朝莲华教教主看去,想看看这教主究竟是什么面目。   莲华教主身量高大,穿着一袭绣着奇特花纹的黑色衣衫,外面罩着一件同色皮毛披风,不仅如此,脸上还戴着黑色的面具,遮去上半张脸,露出下巴,和一双深不可测的眼睛。   林楠绩惊奇:【这山洞里虽然不如山下炎热,可也不至于穿成这样吧?】   莲华教教主在光华之间坐上了宽大的座椅,一众领了鸡蛋的信徒也随使者安排在地上盘膝而坐。   教主旁边还站了左右护法,左护法开口道:“承蒙各位前来,既然来了,就是莲华教的追随者,可聆听教主的教诲!”   底下的百姓们纷纷伏身拜见。   “谨听教诲!”   一身黑皮的教主终于开口了:“开始之前,本座先问问诸位,你们信天,还是信地?”   底下的百姓面面相觑。   信天还是信地?问这个有什么用?   角落里的方文觉本来还和王徽斗着气,闻言,左右看了看,见无人说话,便开口道:“我信天!”   天,就是天子,就是大齐的皇帝。   就是在他左侧隔了四五米远的李承铣。   皇上,快看看,他是多么的忠心。   他信的是皇上这个天!   王徽瞪大一双老眼,难以置信地看向方文觉。这老匹夫,竟然连这种拍马屁的机会也不放过。   不甘落后:“我也信天!天,乃宇宙万物之终极之所在,是大齐运道之所在!”   见有人起头,其他百姓有的说天,有的说地,议论纷纷。   黑衣教主眉头一皱,大手一抬:“都错了!大错特错!”   地下百姓顿时息声。   教主浑厚的声音散发到石洞的四面八方:   “信天,天阴沉不定,喜怒无常!天灾之下,人如蝼蚁!”   林楠绩:【哦豁!】   【当着狗皇帝的面反驳!】   【哈哈哈哈哈哈方大人王大人脸都绿了。】   林楠绩悄悄去看李承铣的神色,就看见李承铣面无表情,抬手按住了他的头。   林楠绩只好乖乖地低着头,但两只耳朵四面八方地听着。   方文觉和王徽脸色又是惶恐又是气愤,两人都是科举入仕,位次都不低,且皇上还在此处呢,怎么能任由这个狗屁教主胡说八道!   方文觉:“不不不!此言不妥!大大地不妥!!!”   一边说着,一边疯狂看向李承铣。   “天是威仪的象征,是天子的象征,是大齐的象征!我等身为大齐百姓,不信天信什么!”   王徽连忙跟上:“说的不错,天,才是永恒不变的信仰!”   教主痛心疾首,抬起手掌重重拍在椅子扶手上:“天子一怒,百姓遭殃!当今天子,乃是异象!”   王徽何曾听过这等骇人耸听的言论,连涵养也顾不得了,当即便高声道:“放你娘的狗屁!”   林楠绩震惊地半天没有回过神来。   【王徽大人……方才是爆粗口了?】   【乖乖,如此清新脱俗,好配王大人的气质。】   莲华教教主也没想到居然还有这样的硬茬,居然敢当场顶嘴,额头隐隐暴露青筋。左护法见状,脸色铁青,上前一步:“你等既然不远聆听教主的教诲,此地就不该是你们来的!”   两侧教徒瞬间将百姓们围了起来,手里都拿着兵器,一派冷肃氛围。   其他人顿时不敢说话了,场面一度陷入紧张。   此时,一道声音清清朗朗地响起:“教主问的甚妙,令人茅塞顿开,恍然大悟。”   方文觉和王徽见是林楠绩说话,旁边的李承铣点了一下头,顿时顺坡下驴:“是是是,教主说的是,我们刚才不该顶撞。”   莲华教教主这才抬手,示意左护法回来。   林楠绩和左护法对视了一看,看见他凑到莲华教主耳畔低声说了几句话,然后那教主就朝自己看过来了。   教主面具下的眼睛直直看向林楠绩,不禁感到意外。林永辉的弟弟居然长得样貌不凡,在一众人中一眼便能寻到。想到上头交代的事情,教主唇角轻扬:“这位小友,你刚才说茅塞顿开,恍然大悟,不知道悟到了什么?”   林楠绩感觉到身旁的李承铣身形略微僵硬。   【咦?狗皇帝在担心我。】   林楠绩目露安抚地看了一眼李承铣,站了起来:“方才教主说的太有道理了!我们这些老百姓,靠天靠地吃饭,靠天天会塌,靠地地会陷,所以教主方才的提点令人醍醐灌顶,天和地,都靠不住!”   教主双眼一亮,简直想要引为知己:“说的好,说的好啊!孺子可教也!”   方文觉和王徽面面相觑,林楠绩这小子,居然还和和狗屁教主聊上了。   林楠绩又问:“教主谬赞了,不过是些浅薄的看法。”   莲华教教主听了这一通话,顿时感觉舒畅无比:“不知道你可还有其他见解?”   林楠绩微微一笑,走到当中,看向众人,深吸一口气。   【铲除□□,破除传销,从我做起!】   “靠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咱们泉州百姓本就生计多艰,土壤贫瘠,山林瘴气又多,年年收成不佳。偏偏还连年的苛捐杂税,若非如此,刚才那两位老伯怎么会为了一兜鸡蛋险些大打出手?”   方文觉和王徽顿时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现在就不必提他们了。   戏演过头了,回想起来怪丢人的。   莲华教教主眉梢抬起,目露惊讶,这林家老三年纪轻轻的,怎么能猜到他要说什么,林家老三把这些话都说了,等会儿他说什么呢?   下头的百姓们却听到异常专注,林楠绩的话正说到他们痛处。要不是活不下去,怎么会为了几个鸡蛋爬那么远的山路。   “小兄弟说得对,要不是土地收成不好,上头的赋税还一年比一年严重,我们又怎么会来这里?”   “就是啊,靠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我们就快活不下去了!”   “快给我们指一条明路吧!”   就连方文觉和王徽也怔在原地,这些他们也还没来得及了解过。可是不对呀,朝廷明明已经免除西南好几项杂税了,怎么还会一年比一年重呢?   林楠绩手握剧情,自然知晓。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叛党与西南过深,一面暗地里打造兵器,私养兵力,一面勾结官府,向百姓征收许多苛捐杂税,一年比一年重。借此手段,既可以囤粮团银,又可以增加百姓对于朝廷的仇恨。等到谋反起事,便可一呼百应。】   李承铣脸色渐渐严肃起来,眼中闪过寒芒。   果然是好手段。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通过这样狠毒的办法,既能获得钱粮兵力,又能笼络人心,就算是他,也要说上一句佩服。   若非林楠绩,他此时也想不到这一层。   众人热切的目光中,林楠绩缓缓道:“早听闻莲华教教主有经世济民之心,还能医死人肉白骨,岂不是比上天还要厉害?实不相瞒,我们此次来青吴山,是想请教主为我爹医治。”   教主扬起下巴,颇为自得:“那是自然。你父亲的病,我若出手,自当药到病除。”   林楠绩神情诚恳:“教主心怀仁爱,若还有谁能当黔州百姓的救世主,非教主不可。”   教主面具下的表情隐隐感动:“没想到你们竟然如此信任本座,本座定不负所望,拯救黔州百姓于水火!”   底下瞬间一片叫好之声。   林楠绩眼中闪过一丝狡黠:“有您这句话就够了!若教主能保佑黔州百姓免除苛捐杂税之害,我第一个皈依!”   地下的百姓沸腾了:“算我一个!”   “也算我一个!”   “要是真能做到,我全家都皈依!”   “这不比领鸡蛋强上数万倍!”   教主瞬间卡壳了。   什……什么?   还要免除苛捐杂税?   免了他上哪儿搞银子去!   莲华教教主被架了起来,底下百姓一个比一个激动。他按住椅子扶手,唇角向下,暗自生闷气,感觉自己被忽悠了。这种事情,就是菩萨来了也办不了。   莲华教教主看了左右护法一眼,竟然看见右护法眼中蠢蠢欲动的神色,不禁扶额:“这位小友……说的在理,我教庇护一方群众,既然你们要皈依我教,我教自然会保佑你们一世无忧。”   谁知道,又有人站了出来。   李承铣从人群中站了出来,抱着胳膊看向莲华教教主:“难道莲华教作为青吴山神教,无法解决百姓的燃眉之急?”   教主没想到今天接二连三有人挑台,脸上瞬间有些挂不住,可是看着底下的教众,又不能贸然翻脸,只好道:“那是自然,只是此事并非一日之功……”   李承铣嘴角噙着一抹笑:“七日之内,你若解决不了,这教主不如让他来当。”   李承铣遥遥一指,正落在林楠绩身上。   林楠绩瞪大眼睛。   【……】   【那这教主,我岂不是当定了。】 第七十八章   第七日,天还没亮,黔州知州夜半被锦衣卫从花魁床上脱下来的时候,衣服都没穿,直接被提溜到菜市口。   天一亮,黔州百姓开始活动,菜市口本就是百姓聚众生计之地,看见黔州知州冯继邺光着膀子绑在高台之上,两侧站着神色肃穆的锦衣卫,刽子手手中提着寒光闪闪的刀。   “黔州知州冯继邺鱼肉百姓,与当地豪强勾结,私自征收苛捐杂税,罪证如山!皇上圣谕,于今日午时斩首示众!”   宣布圣旨的声音刚落,臭鸡蛋菜叶子就飞了冯继邺满身,锦衣卫不得不后退,免得被误伤。   冯继邺做梦也没有想到,这天高皇帝远的,他在黔州当了十年的知州,昨天还在宴请宾客,今天就落了个午门斩首的下场。   “我不服!我冤枉!”冯继邺振臂高呼。   “我在黔州当了十年父母官,几次都没能调回京城,我在此勤勤恳恳,任劳任怨了十年,没有功劳,难道还没有苦劳吗!”   “我何曾私自征收苛捐杂税过?还不都是按照朝廷规定征收。再说,黔州山路复杂,我不过多收些银钱修路,那还不是为了黔州百姓好!”   “我要见皇上!我冤枉,我冤枉啊!”   廖白帆脸色犯冷,一脚踢在冯继邺腰上:“你还敢喊冤?踢斛淋尖的事你一样没少做,这几年巧设名目想法设法剥削,更是任由豪强兼并土地,让百姓流离失所。判你斩首示众,已经是皇上格外开恩!”   冯继邺捂着腰,平日里养尊处优的老骨头哪禁得起这样踢,疼得直不起来。   底下人一片叫好。   “真是苍天有眼啊,冯继邺这狗东西终于轮到这一天了。”   “皇上真是英明,铲除了这个奸贼!”   “冯继邺这狗东西不仅欺压百姓,还纵容他侄子强抢民女,就连他也天天逛青楼,斩得好!”   “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百姓声浪越来越浩大,所有人看向冯继邺的目光都满怀恨意和大快人心,烂叶子臭鸡蛋更是漫天飞舞,纷纷砸在冯继邺身上。   冯继邺慌了,他没想到所有人都想杀他。   日头渐渐升起,冯继邺心中的恐惧越来越大,马上,就是他的死期了!   不知道是谁带头喊了一句:“快看!他吓得尿裤子了!”   众人看去,果然见到冯继邺跪着的地方慢慢洇出来一滩水渍。   底下人恨声道:“没想到这狗官也有害怕的时候!”   “苍天有眼!”   午时越来越近了,乌央乌央的人群中,站着一撮熟面孔,他们小声地嘀嘀咕咕。   “真的,真的,太神了!”   “七天内竟然真的杀了狗官!”   “看来那个小公子真是天选之人!”   午时一到,冯继邺人头落地,黔州上下震动。冯继邺在黔州盘踞十年,上上下下盘根错节,关系很深,但谁都没想到,冯继邺就这么人头落地了。   林楠绩也没想到,他当上了圣主。   莲华教圣主,地位仅次于教主。   这几天他们一直呆在村寨中,虽然行动不受限,但莲华教的人在四面八方看守着他们。   不过这几日,他们待在这里,也发现村寨里的人并没有想象中的团结。他们投奔莲华教也是走投无路,大多是为了混口饭吃。   直到今天黔州知州斩首的消息传来,村寨里的氛围瞬间不同于往日。   午时过后,林楠绩的房门被敲响,进来一名信徒,送进来一身黑色的衣裳。   “教主吩咐我给您送来,从今以后,您就是莲华教圣主。”   林楠绩看着这身黑色衣裳纳闷:“你们教里只能穿黑色?”   多暗沉,多不阳光。   教徒看向他双眼亮晶晶的:“黑色在莲华教中是最圣洁的颜色,圣主穿上一定好看。”   好吧,林楠绩点点头。   教徒上前就要解开林楠绩的衣裳,林楠绩吓得连忙躲开。那教徒脸上闪过一抹受伤的神色:“圣主,我只是伺候您更衣。”   林楠绩站稳才道:“我只是不习惯别人伺候,对了,你叫什么?”   教徒眼睛又是一亮:“我叫阿牛。”   然后又补了一句:“圣主您真好。”   林楠绩乐了:“我问你名字就好了?”   阿牛憨厚一笑,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脑袋:“我在教主身边伺候两年了,教主都没问过我的名字,您还是第一个问的。”   林楠绩心道:【这娃儿平时都被黑皮教主PUA成什么样了。】   林楠绩道:“阿牛,和我一起来的同伴在哪里,能让他进来吗?”   阿牛立即道:“我这就去带他进来。”   不多时,李承铣和柏章就被带来了。   而方文觉和王徽早日混在那日百姓中间下山。   期间这会儿功夫,林楠绩已经换上了一身黑色袍服。他终于发现了这衣裳的好处,穿上冰凉服帖,一点也不热。   李承铣接过外裳,展开来,让林楠绩换上,阿牛在疯狂嫉妒眼红。   呜呜呜呜伺候圣主更衣,他也想要!   林楠绩穿上了一身黑色,头发半束起,颇有些与平日不同的风姿,惹得李承铣错不开眼。   一身黑色,切开内里头还是白的。   【这身衣服不像是正统教派,倒像是魔教的。】   更衣完毕以后,阿牛道:“圣主,信徒们已经在等着了。”   林楠绩脸色微微一垮。   【又来了,教主他老人家真的不累吗?】   成功晋升圣主的林楠绩身后站着阿牛李承铣和柏章三人,走路愣是走出了几分六亲不认的气势,一路上信徒都低头行礼。   林楠绩大为震惊:   【昨天我还是芸芸众生中的一员,今天就成了人人敬仰的圣主。】   【不如利用圣主的身份,结束后在洞穴里好好转一转。】   一行人走到莲华洞,教主已经到了,即便带着面具,也能看出面色不佳。   【看来受打击很深啊。】   林楠绩一出现,底下的百姓都沸腾了。   “圣主!”   “圣主来了!”   “拜见圣主!”   教主脸都绿了。   林楠绩在教主旁边坐了下来,发现今日的洞穴被挤得满满当当,甚至已经坐不下人,好多人在外面站着。   【莲华教的覆盖范围真是越来越广泛了。】   【狗皇帝这招妙啊,又拿了黔州知州,又打入莲华教内部。】   【都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莲华教岂不是一样的道理。】   林楠绩清了清嗓子:“诸位远道而来,辛苦了。”   底下的信徒们纷纷道:“圣主果真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今天那狗官冯继邺被当众斩首,我们都瞧见了,真是大快人心!”   “就是啊!那个狗官欺压我们多少年了!老天爷终于开眼了啊!”   林楠绩摆了摆手:“区区小事,不值一提,只要能为黔州百姓出一份力,我就心满意足了。”   这话一出,底下百姓眼眶都红了。   “圣主太谦虚了,圣主真是个好人呜呜呜呜呜。”   “原来莲华教真能解百姓的危难,我愿意追随圣主!”   “我也愿意!”   “圣主就是我的再生父母!”   不仅是这些百姓,就连已经入了莲华教的信徒都跃跃欲试。毕竟他们加入莲华教之前,也都是穷苦的百姓,实在走投无路活不下去才投奔了莲华教,主要是为了混口饭吃。   现在竟然圣主真的能救百姓于水火之中,那还等什么。   当然是拜见圣主啊!   林楠绩大感意外:【偌大的莲华教,居然这么快就四分五裂了。】   教主脸色更绿了。   这个林楠绩,到底是什么来头,竟然真能让愿望成真?   还有林楠绩身边那个人,瞧着话不多,武功高强,他连对林楠绩下手都不能。   不行,不能这样坐以待毙,否则上面交代的事情完不成,只会拿他是问。   教主和左护法对视一眼,朝林楠绩开口道:“圣主果然有神通,不知道接下来有何打算?”   林楠绩下意识看向李承铣。   李承铣端着一副护法的架势,朝众人问道:“你们还有什么心愿,都说来听听。”   底下人先是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   有说家里鸡丢了,有说家里鹅丢了。   全是一些琐事。   直到一个人站出来说:“你们这些小事就别麻烦圣主了,我有一事,还请圣主帮忙。”   林楠绩矜持地抬了抬下巴:“说吧。”   那人道:“我家就住在青吴山一带,位于山谷地带,这几年来,总有阴兵借道的事情发生,弄得人心惶惶,还时不时有人失踪,还请圣主拯救我们。”   教主顿时紧张起来,动了黔州知州也就罢了,现在还要动青吴山?   那可不是什么阴兵借道,是他们在炼制兵器,以阴兵借道的名义吓唬百姓不准接近。   至于有人失踪,那还用问,当时是被抓壮丁了。   林楠绩眼珠子一转:【阴兵借道啊。】   林楠绩还未说话,教主率先开口了:“这阴兵借道,乃是一种天象警示,警示有人故意陷百姓于水火之中!”   那青年立刻被吓住:“谁,是谁!”   教主高深莫测道:“天象频发,说明当今天子,乃是异端!”   青年立即愣住了:“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林楠绩和柏章齐齐瞪大了眼睛,这个教主,他不想活了吧!   李承铣看着教主,两眼嗖嗖地冒着冷气。   胆子真是不小啊。   居然当着他的面谋反。   教主还在慷慨激昂:“当今天子,来路不正,所以江南大水,黔州天谴,都是异端所为!”   青年皱眉:“可是今天皇上刚派人处决狗官,皇上是好人!”   底下人纷纷道:“没错,该杀的是狗官!”   李承铣满意地点点头,看来朕还是很得民心的嘛。   教主傻眼了:“你们糊涂!当今皇帝,本不该继位!”   李承铣冷嗖嗖问道:“你说这话,可得有凭据,不然我们凭什么信你?”   林楠绩和柏章连声附和。   底下百姓也道:“就凭你三言两语,难道想让我们造反不成!”   教主高声道:“当然有凭据,先帝本就不该即位,先帝是篡位登基,登基以后不勤政事,反而沉迷丹药和女色,残害忠良,害得百姓民不聊生!现在的皇帝是他儿子,登基不过三四年,也是苟延残喘。”   “所以上天示警,要惩罚这片土地上的人!”   底下的百姓听罢,小声嘀咕起来:“先前的老皇帝,好像是这么回事。”   “就是老皇帝即位,咱们黔州大将军被害死,咱们才这么惨的。”   “传说阴兵借道的地方,就是大将军被害死的地方,所以才有那么多冤魂呢。”   教主对众人的反应很满意:“若你们归顺于我,不日便能为大将军洗刷冤屈,让黔州百姓过上安居乐业的好日子!”   百姓们将信将疑,那青年却朝林楠绩问道:“我听圣主的。”   “对对对,咱们听圣主的!”   教主身形踉跄,一把扶住椅子,只觉得心口积压着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   林楠绩本着破除封建迷信的原则,看着众人道:“其实阴兵借道,并没有你们想象的那么恐怖。”   众人愣了愣,发问的那人:“愿闻其详。”   林楠绩声线缓缓,传遍每个角落:“阴兵借道的传说自古有之,你所说的那处,可是会经常发生雷电天气?”   那人老实回答:“不错,正是多发雷电天气。”   林楠绩道:“阴兵借道其实并非真的有阴兵路过,这世界上本没有阴兵,而是雷电留影。青吴山这里曾经是战场,大批兵将死亡时恰好遇到雷雨天气,所以将这一景象保存了下来,等到遇到类似的天气,就会重新显示出来。”   “再者,是否有人借机故弄玄虚,制造阴兵借道的假象,也未能得知。”   【再者,莲华教在此炼制兵器,本就不想让附近百姓发现,故意散播阴兵借道的不详之兆,让人不敢靠近。】   【若是能把炼兵器的地方一窝端了,再向百姓散播科学的观念,阴兵借道的恐怖传言自然就不攻而破了。】   李承铣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解释,看来所谓的天现异象都是人们不懂所致。   百姓中有人道:“这么说倒是解释的通了,青吴山那里曾经是战场,地势又奇特,若是有海市蜃楼,或者雷电留影,倒也不奇怪。”   “还是圣主神通广大,竟然连这个都懂。”   就连柏章都捋着假胡子不住点头:“这个解释妙啊!”   教主差点喷出一口老血,他方才那么长的说辞,竟然就被轻飘飘地化解了?   干脆他这个教主之位也让给林楠绩当得了! 第七十九章   眼看着教众的信服度越来越高,讲会结束后,林楠绩正想拍拍屁股溜了,却被教主单独留了下来。   李承铣和柏章也停了下来。   教主皮笑肉不笑道:“我有一些本派教义要单独传授,闲杂人等退下。”   柏章下意识看向李承铣。   大胆,居然称呼皇上为闲杂人等!   林楠绩朝李承铣递了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李承铣扫了教主一眼:“我在外面等你。”   只剩下林楠绩和教主两个人,林楠绩问道:“不知道教主有什么事将我单独留下?”   教主走近,问道:“你身上可有一枚玉佩?”   林楠绩心生警惕,又是玉佩,这玉佩究竟什么来头?   林楠绩面不改色:“教主也知道我从小带在身上的玉佩?”   教主下巴微抬:“本座身为教主,自然什么都知道。”   林楠绩:……   【你知道个大头鬼。】   林楠绩惋惜地叹了口气:“那玉佩在路上被贼人抢走了,我曾经想要找回,可也不知道去何处找,想着那玉佩只是一个念想,我如今回到家中,便也没有什么用处,心里这才好受了些。”   教主嘴角抿紧:“当真被贼人抢走了?”   林楠绩双眼睁大:“那是自然,我从京城到黔州这一路,十分惊险,先是险些被配了阴婚,又是被抢,能够平安回到黔州,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难道还有假话不成?”   教主略显烦躁:“那玉佩于我教至关重要,如今你是我教中一员,自然得为我教着想,你再想想,究竟是被何人抢走。”   见林楠绩实在想不起,教主只好不得已将他放走。   林楠绩一出来,就遇上李承铣。   李承铣:“无事吧?”   林楠绩摇了摇头:“没事。”   晚上,林楠绩在单独的房间住下,到了半夜,林楠绩被尿憋醒,出来起夜。   刚从茅房回来,就被人从后面一棍子打晕了。   林楠绩:……   【能不能讲点武德,总是从后背偷袭,厚道吗!】   林楠绩再度醒来,摸了摸后脑勺上的鼓包,发出“嘶”的一声痛呼。   眼前光线昏暗,他适应了一阵才发现这里仍在山洞之中,不知道什么地方传来金属敲击的声音,仿佛密密麻麻不断敲击在天灵盖上。   想来这才是莲华教真正核心所在。   林楠绩地上简陋的床铺爬起,就着昏暗的光线朝外张望,看见出口处有两个身材魁梧的男子把守,瞬间便明白这里戒备森严。   林楠绩刚走到门口,就被两把长刀拦住,尖锐的刀锋泛着金属的寒光。   他小心翼翼地抬手摸了摸光滑如鉴的刀面,便立即被两人冷冰冰地盯住。   林楠绩识相的缩回手,用商量的口吻探询:“两位兄台,我想去解手,可否行个方便?”   两人只是冷冰冰地拦着,一句话也不答。   林楠绩顿感挫败,又走回来,这里黑漆漆的,只有桌上一盏油灯燃烧着。   林楠绩坐到桌旁,抬手托腮,百无聊赖地盯着一星如豆的灯火。   也不知道狗皇帝他们现在如何,他被打晕带走,他们的处境想必也不太妙。   林楠绩一边沉思,一边注意着外面的动静。果然,没过多久,洞口来了人,刚才还锯嘴葫芦一般的两尊冰冷门神立即换上一副恭恭敬敬的态度:“教主!”   林楠绩顿时看过去,只看见一团黑乎乎的影子。他不由左右张望,目露疑惑:“教主,您在哪儿呢?”   一身黑衣的莲华教教主太阳穴狠狠抽搐几下。   他看见林楠绩被里里外外看押在这里,插翅难逃的处境,下意识松了一口气。   还好被关押过来,不然他教主的位子真要不保了。   “我在这。”教主声音僵硬。   林楠绩端着油灯,才终于看清莲华教的教主。   这也不能怪他眼神不好,实在是穿什么不好,非要穿着一身黑,丢进洞里都看不见。   教主看着林楠绩这幅神态自若的模样,心绪复杂:“你就不问我为什么将你带到这里?”   林楠绩面容诧异,将油灯放回桌上:“教主将我带来,定是有大事相商,直说便是。”   教主脸色一黑。   明明眼下林楠绩才是阶下囚,可他却像听命的人。   教主咬牙切齿道:“你就不想知道自己究竟是谁?”   林楠绩面上一怔。   内心却蠢蠢欲动:【怎么?我终于有隐藏身份了吗?】   他慢吞吞道:“我究竟……是谁?”   教主终于露出一丝满意的微笑。   教主说完以后,林楠绩陷入沉默,问道:“和我一起的那两个人,现在在何处?”   教主眼中闪过狠厉:“如今你是圣主,不应该被无关之人牵绊。现在莲华洞和山寨已经走水,要是你那两个同伴命大,也许能逃出也未可知。”   林楠绩整个人困顿在原地。   放在桌子上手掌慢慢握起,眼中是他自己都未发现的凌厉:“山寨上下百口性命,全都是你的教众,你说杀就杀?”   教主语气云淡风轻:“已经暴露了,自是不必再留。”   “对了,我还留人告诉你的同伴,你在洞府深处。”   林楠绩眼尾瞬间泛红,神情一瞬间被抽空。   ***   夤夜。   青吴山间惊起一群倦鸟,惊恐地四散飞走。   莲华教山寨混乱不堪,不知道何处走了水,整个山寨陷入一片火海。   山洞里的民众夜半被浓烟呛醒,大惊失色地醒来,跌跌撞撞地往洞口冲去。   柏章递给李承铣一条打湿的帕子:“皇上,咱们快逃!”   李承铣接过帕子,却抓住阿牛:“可有看到林楠绩?”   阿牛正要往外跑,闻言,左右张望:“昨晚圣主还在这里的!”   不知道谁接了一句:“看见圣主往里去了!”   李承铣来不及辨认说话的是谁,锐利的眉峰威严地压下来,双唇紧抿,双目开始渐渐赤红,眼眸森然,侧脸一半被火光映得猩红。   柏章被他的表情惊骇道,硬着头皮劝阻:“皇上龙体要紧,小林公公吉人自有天相。”   李承铣听不进去柏章的话,接过帕子捂在口鼻就往里大步冲进去。   柏章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看着一边已经燃起来的洞口,另一边是身影已经消失在蜿蜒洞穴中的皇上,他急得一跺脚,冲向洞口,先去找廖白帆!   李承铣在漆黑的洞穴中一路摸索:“林楠绩!”   “林楠绩……”   白日里教徒聚集的地方已经是一片漆黑,只有上方能看见一片猩红的夜空。   “林楠绩,说话……”   没有心音,什么都没有。   李承铣额间的汗水落下,落进脚下的泥土中消失不见。   滚滚浓烟灼烧得无法睁眼,李承铣扶着墙壁弯下腰,怀间却有个物什掉在靴面上。李承铣伸手摸索着拾起,却发现是林楠绩随身携带的那枚玉佩。   李承铣瞬间顿住脚步,下颌线条紧紧绷着,黑漆漆的眼眸中闪过惊涛骇浪。   理智渐渐回笼,李承铣紧紧握着玉佩。   不知道什么时候,玉佩塞到了他身上。   不会。   林楠绩一定不会葬身火海。   他们不会现在就要林楠绩的性命。   是他关心则乱。   倒不如说,这场大火是冲着他们来的。   “皇上!”廖白帆终于赶到,一把搀住李承铣,“先撤出这里。”   李承铣冷声道:“务必保证百姓安危。”   廖白帆:“皇上放心,我已经命人灭火,将百姓接出。”   兵荒马乱的一夜,李承铣从山寨撤出,抵达青吴山下方文觉王徽临时府邸时,东天已经泛出朦胧的鱼肚白。   李承铣吩咐廖白帆去寻林楠绩,回头就对上方文觉欲言又止的神情。   方文觉上前道:“皇上一夜受惊,不如先去清洗休息。”   李承铣目光如炬,方文觉那闪躲的神情岂能逃脱他的眼睛:“王徽呢?”   方文觉:“王大人性情耿直,微臣请王大人去安抚百姓了。”   李承铣抬眸,目光锐利地看向方文觉:“方大人有话直说。”   方文觉深吸了一口气:“属下这些日子,除了四处查看黔州官府情况,还发现一桩陈年旧事,乃是先帝在位时,黔州总兵林如坚的冤情。”   李承铣一怔:“林如坚。”   林如坚,林楠绩,都姓林。   李承铣心脏逐渐下沉。   方文觉继续道:“当年,先帝受大太监余兴年唆使,认为林如坚通敌叛国,将他府上一百多口人尽数斩首,跟着他的副将下属也都遭到清算。当时林如坚任黔州总兵,手下率领十万士兵,他爱兵如子,治下有方,后面黔州总兵这个位置上较为动荡,后来皇上即位时为了稳住四边,提拔林如坚夫人的弟弟华衡为总兵,这才逐渐平息下来。”   “华衡这几年坐镇黔州,倒是没出过什么岔子,只是对朝廷的态度模棱两可,想来林家灭门之祸仍然如鲠在喉。”   李承铣静静听着,没有说话。   方文觉眼中似乎看见了深重的危机:“黔州百姓被苛捐杂税压迫,定然早已心生不满,现在又出了莲华教挑唆民众与朝廷为敌,背后势力极深,华衡手下十万精兵,他若倒戈,恐怕一发不可收拾。”   李承铣似在思索,依然听着,俊美威严的面容不辨喜怒。   方文觉小心翼翼地觑了觑李承铣的神色,末了道:“微臣还发现一桩蹊跷,当年林如坚一家被抄家斩首时,林家幼子刚满三岁,算算岁数,与林公公吻合。而且,青吴山下的林家,是林如坚的远房亲戚,因隔的太远,只是平平无奇的乡村人家,并不在牵连之列。”   李承铣垂在身侧的手缓缓收紧。   一夜未睡,他声音透着干涩和沙哑:“朕知道了。”   方文觉明知道有些话眼下不宜说,他但身为朝廷忠臣,他还是硬着头皮道:“若华衡真有心谋反,皇上还是早做决断为好,免得西南大乱,到时候番邦定会乘机而入。”   “决断?”李承铣嗤笑一声,眼眸森然,“先帝留下的烂摊子,难道朕也要将错就错?”   方文觉惊讶地看向李承铣:“皇上……”   李承铣垂下眼睫:“容我想想。” 第八十章   林楠绩听完以后沉默了,教主大有一副他不交出玉佩不让他走的架势。   教主道:“你可要想好。”   林楠绩深吸一口气,双眼泛红,流露出仇恨的神情:“你说的不无道理,但我想去祭拜一下家人。”   教主看他神情不似作伪,终于露出满意的神色:“好,我这就安排人带你去。”   青吴山间的荒地,叶蔓丛生,盘根错节的老树遮天蔽日,四周野草淹没至膝盖,树上野乌鸦偶尔发出嘶哑的鸣啼。   教主派了一个练家子,引林楠绩到这片荒无人烟的地方。   林楠绩在深山荒野中走着,那人脚步停下,林楠绩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见一片荒野之中,竖着密密麻麻的无字碑。   虽然无字,但还能勉强辨认出为首的便是林如坚夫妇的墓碑,墓碑上较别个光滑,像是经常有人来祭扫。   跟着的人紧紧守着,林楠绩冲他道:“我想和父亲母亲单独待一会儿。”   那人见周围都是荒郊野岭,林楠绩又无功夫,若是随意跑动,多半会落入野兽之口,便也没僵持,退到了远处。   林楠绩确认那人听不到他说话以后,将带来的香烛祭品摆好,燃起三炷香。   都说上坟要多带些逝者喜欢的东西,可是林楠绩不知道林家夫妇喜欢什么,原主三岁离家,也没有从前的记忆。   林楠绩语气低低的:“也不知道二位喜欢什么,都带了点过来,希望你们不嫌弃。”   林楠绩将带来的酒洒在地面,没入荒草之中,然后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他声音沙哑,目光不敢直视墓碑:“我……其实我不是你们的亲生儿子,我只是异世的一缕孤魂,占了他的身体。我也不知晓他现在何处,只能代他们磕头。”   “林家上下百口人的死,我定会为你们报仇雪恨。”   华衡赶到无字碑坟地的时候,就看见姐姐姐夫的墓碑前跪着一抹瘦削的身影。他难以置信地望着跪在地上磕头那人,嘴唇颤动。   这是姐姐姐夫唯一留下来的血脉,他的外甥。   他终于找到了。   他靠近了些,停在不远处,只看了一眼那跪着的青年面容,就忍不住要眼泪夺眶而出。   眉眼简直和姐姐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亲外甥无疑。   华衡顿在原地,陡然升出一种近乡情更怯的念头,不敢往前靠近一步,生怕这是一场泡影。   他以为自己此生再也见不到姐姐的孩子时,却在十几年后终于又再度重逢。   就在华衡整理好心绪要上前相认时,忽然听见了林楠绩的低声的话语。   他武力极好,百米远的声音都能听见,林楠绩的话音传进他耳中时,脚步都踉跄了一下。   来自异世的一缕孤魂?   他发觉莲华教教主的异动,知道他们四处搜寻林家后人的下落,满心以为找寻到了外甥,没想到却不是。   林楠绩终于烧完香,絮叨完了话语,一起身,就感到脚下晃动眼前一黑,身形也踉跄了几下,许是这些天波动太大,身体有些吃不消。   谁知道,刚晃了两下,就被一双浑厚有力的手搀扶住了。   林楠绩警惕心起,下意识睁开眼睛,就对上个八尺壮汉。   这人身量极壮极高,穿着一身军服,看制式品阶不低,像是还没来得及换下就匆匆赶来,身上气势等闲人等不敢靠近。偏生他还长了一副英俊面孔,尽管晒得微黑,但仔细看,眉眼之中与林楠绩有些相似。然而他眼下一副通红的眼眸,与威严的长相极不相符。   林楠绩一怔,心中猜到几分。   “你是?”   华衡看着林楠绩,神情反复确认,异世之说太过玄乎,他不知道如何相信,语气极度复杂:“我是你舅舅。”   林楠绩听见他话中的语气,却已猜到:“您都听到了。”   见林楠绩毫不避讳,华衡更是五味杂陈:“你可知道,他在哪里?”   林楠绩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   华衡又问:“那你在……你那个世界,是什么人,可有父母亲戚?”   林楠绩悉数回答:“我是个刚毕业的学生,没有家人。”   华衡怔然,原来是同病相怜之人。   他深吸一口气:“异端之说太过危险,以后不许再提。”   林楠绩眼眶一湿:“好。”   两人沉默了片刻,华衡忽然道:“叫声舅舅来听听。”   林楠绩怔怔地抬头看着华衡,眼睛慢慢红了:“舅舅。”   林楠绩慢慢把事情经过交代给华衡听,包括自己三岁被送进宫,还有将青吴山脚林家和教主对玉佩一事紧追不舍的事情交代了一遍。   华衡一个八尺男儿,脸色瞬间如风云过境,死死咬着牙关,一双眼睛灼烧得赤红,一把拔出腰间的佩刀:“我要去杀了他们!还有狗皇帝!”   林楠绩连忙将人拉住:“舅舅息怒!”   林楠绩顾忌旁边还有人,只得拼命拉住华衡,压低了声音:“舅舅,其实我不是真太监。”   华衡一愣,目光下意识朝林楠绩下身探去。   “真的?”   林楠绩眼神坚定:“当真!”   华衡这才收回了刀,眉眼之间依然肃杀:“但林家和狗皇帝依然该杀!”   林楠绩这回没有拦着华衡:“当年林家打探到我是罪臣之后,本该被斩首,生怕查到自己头上,于是昧下钱财,将我暗中送进宫中,以后从此便可以高枕无忧。谁知道被莲华教查清,设圈套让我回来。”   “先帝听信小人挑唆,将林家满门抄斩,便也是我的仇人。只是这次对方显然把我们全算计进去了。”   华衡长年带兵,身上有军伍之人才有的肃杀气质,听完之后眉头紧皱:“那枚玉佩是姐夫当年领兵的信物,见玉佩如见他本人,他们打得是起兵谋反的算盘。”   林楠绩语气带上一丝小心:“舅舅,那你呢?”   华衡黑眸沉沉,眼中燃烧着熊熊烈火:“当年灭门之仇,我定要大齐给个交代。”   林楠绩沉默,看来华衡并不是全然没有被打动。   “但舅舅没有。”   华衡眼中闪过无奈:“这群叛党来路不正,手段刁钻,在黔州欺压百姓,玩弄手段,若是谋反得逞,百姓将陷入水深火热之中。”   林楠绩点点头:“舅舅说得对,与这群人为伍,无异于与虎谋皮,舅舅千万不能上当。”   华衡有些不自在地别开脸,手握在袖中一把精巧的匕首上:“既来之,则安之,以后你我就以舅甥相称,这把匕首是送给你的见面礼。”   林楠绩接过,乖巧地说:“谢谢舅舅。”   “舅舅,你可知莲华教的事?”林楠绩需要尽早确认华衡与这件事情的关系。   华衡嗤之以鼻:“就是那老东西把你抓来的?”   一声老东西骂的林楠绩浑身毛孔都舒展开了,趁机添油加醋地告状:“没错,就是那老东西,他不仅把我抓来,还放火烧山寨,上上下下几十口人,全都身陷火海,简直可恶至极!”   华衡眉头紧皱:“竟然还有此事?”   林楠绩黯然地点点头:“与我一同的同伴也在山寨,现在生死未卜,还请舅舅派人去看看。”   华衡立即道:“放心,我听手下人报过,应当没有什么伤亡。”   林楠绩悬着的心这才终于放下,奈何华衡火眼金睛:“可是有你重要的人?”   林楠绩眉心一跳,耳根慢慢红了:“是……”   华衡脱口而出:“可是谁家姑娘?舅舅为你做媒,给你准备嫁妆,定让姑娘风风光光地嫁进来。”   林楠绩话语顿时结巴了:“此事不,不急!”   华衡没有继续要求:“好,等到时机成熟,舅舅就去下聘礼。”   林楠绩在华衡看不见的地方悄悄吐了吐舌头。   要是让华衡知道那人是陛下,估计就不是这样的场面了。   林楠绩忽然为李承铣悄悄在心里点了根蜡。   舅舅一看就不好糊弄。   更别提还隔着血海深仇。   林楠绩眉心一皱,当年事有蹊跷,如今亦是如此,这两件事会不会有关联?   还有当年被送进宫一事……   一直守着林楠绩的人,见华衡来了,立即慌张起来,想要释放信号弹召唤援手。但华衡速度比他更快,长刀一挑,就熄了信号弹。   那人还在挣扎:“华将军,这人你不能带走……”   那人话还没说完,就被华衡捆了,不知道从何处唤来手下,直接把人送到莲华教去。   目睹全程的林楠绩立即两眼亮晶晶的:【舅舅威武!】   得知李承铣没有葬身火海,林楠绩这两天悬着的心终于能放回肚子里,再加上华衡看林楠绩脸色苍白,小身板被风吹得摇摇欲坠,找来一顶轿子,非要林楠绩坐着回府。   还不忘叮咛:“你这身板太弱了,想当年你爹你娘都擅长武艺,等回到府上,就随舅舅一起练功,强身健体。”   林楠绩受宠若惊:“知道了,舅舅。”   轿子晃晃悠悠,实在太过于舒服,林楠绩这几天又精神紧绷,竟然脑袋一歪睡了过去。   舅舅太贴心,准备的轿子很是柔软,特别好睡。   为了照顾他还特意放慢了脚程,以至于回到华府的时候,华衡骑马,身后跟着轿子在黔州大街上慢慢悠悠地晃了一圈。   华衡神情严肃,却抵挡不住周围百姓的八卦。   “从来没见过这阵仗,今天华将军格外不同。”   “是啊,什么时候见过华将军这么慢悠悠过来,以前都像有鬼在后面追一样。”   “会不会是以后的华夫人啊?”   耳力极好的华衡目光一横:“休得造谣,这是家中小辈。”   这才驱散了看热闹的人。   等到慢悠悠地走到华府,却看见门口有人拜访,华衡翻身下马,正要开口,就看见方文觉身旁站着一位气度不凡的男子。   华衡当即顿住。   当今圣上怎么来了???   李承铣从山寨出来就一直在四处寻找林楠绩,但方文觉和廖白帆两边都没有消息,最后方文觉推测,华衡这里说不定有些线索。   当舅舅的总不能不管外甥吧?   李承铣朝华衡身后的轿子看了看,却被华衡不动声色地挡住。   华衡想到狗皇帝就有些来气,虽然不是李承铣做的,但父罪子偿,总归有些连带的关系,又想到林楠绩在御前当差,伴君如伴虎,做奴才的难免日日受气,还不知道平时被李承铣怎么磋磨。   这么一想,华衡看向李承铣的目光就带上几分不满。   李承铣:??? 第八十一章   华衡换上一副恭敬态度:“没想到皇上大驾光临,微臣有失远迎,还请皇上恕罪。”   华衡就要下跪行礼,被李承铣眼疾手快地稳稳拦住:“朕这次本就是微服私访,华将军不必多礼。”   华衡只好作罢:“皇上太客气了,微臣府上简陋,恐怕会委屈皇上,不如臣将黔州城最好的酒楼包下,供皇上居住。”   李承铣听着华衡这番说辞,先是有些惊诧,这话虽然说得滴水不漏,但话语里摆明了不欢迎他住到华府。李承铣目光越过华衡,落在那顶轿子上。   华衡兵营出身,是个糙汉,这顶轿子却是达官贵人府上的家眷才会用的,轻便,结实,柔软。   李承铣眼神微眯,越过华衡就朝轿子走去:“华将军居然也是位怜香惜玉之人,不知道这轿子中坐得是何人?”   华衡上前死死守住轿子,板着一张脸:“轿内是微臣家眷。”   “家眷?”李承铣有些拿不准,他几乎却是就是林楠绩,但万一是华衡的内人,他强行掀开,恐怕连他自己都过意不去。   华衡内心掀起不小的波澜,表面却不动声色:“不知道皇上找的是谁?”   李承铣在他面前站定:“朕在找一个年方二十,样貌出众,约莫这么高的男子。”   说着,李承铣还抬手比了比。   华衡看着他比的高度,惊讶地发现和刚认的外甥一模一样。   堂堂九五之尊,这么紧张一个太监做什么?   看着李承铣反常的举动,又联系起方才林楠绩面红耳赤的模样,华衡狠狠压下内心的惊骇。林楠绩和李承铣?羊入虎口?   狗皇帝玩得花啊!   华衡更觉得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了!   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   李承铣莫名,华衡看他的眼神越来越刀了。   两人气氛正微妙着,林楠绩在轿子里睡得正香,无意识地咋了咂嘴。   【好想吃红烧肘子……】   李承铣顿时眼前一亮,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绕过华衡,抬手便掀开帘子,便看见林楠绩靠着轿厢,抬手托着下巴睡得正香。   华衡阻拦不及,竟然让李承铣找了个正着,顿时扼腕生闷气。   狗皇帝怎么知道外甥在轿子里?   他再看看方文觉几人,一副见怪不怪的神情,更加恼怒。   白菜被拱都不是一天两天了!   林楠绩还一无所知,自顾自地在梦里报着菜名:【佛跳墙……八宝鸭……油爆虾……】   李承铣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意,立即吩咐廖白帆去最好的酒楼打包这些饭菜。   林楠绩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就看见李承铣那张放大的脸,差点哭出来。   【狗皇帝没死!】   李承铣听见熟悉的称呼,竟然油然而生一种欣慰的感觉。   原来这两天林楠绩一直都在担心他。   “是我。”李承铣轻声道。   林楠绩本来感动万分,看到冷面神一般的舅舅,还有轿子外面那么多人,顿时收了回去,换上恭敬的语气:“皇上,您没事奴才真是太高兴了。”   华衡更加不高兴。   自己外甥竟然给狗皇帝当奴才,心中的不爽直线上升,飞快盘算着要是皇位上换人能给林楠绩抬上什么位置。   李承铣:“都说了不许自称奴才,叫我名字就是。”   林楠绩看向华衡,朝李承铣道:“这位华将军,也是我舅舅。”   李承铣又起身向华衡道:“原来是舅舅。”   华衡眼睛一瞪,碍于身份不能发作,内心将李承铣骂了个底朝天。   谁是你舅舅?   这舅舅是能随便认的吗?   李承铣也不介意,放下帘子,走到华衡面前:“朕此次微服私访,不想讲究排场,将军既然住得,朕自然也住得。华将军也无须多加费心,随便一间空房都可以。”   李承铣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华衡也没有理由再推辞,声音僵硬:“微臣遵命。”   虽然如此,当李承铣住进华府最西北角的院子时,还是忍不住问华衡:“林楠绩是御前的人,他如今住在哪儿?”   华衡虽然面上恭敬,但说出口的话可就没那么客气了:“林楠绩是我的外甥,我们舅甥十几年没有见过,眼下终于团聚,我让他住在我院子里。”   免得被狗皇帝惦记上。   李承铣看着许久没有人住的院子,院子大得很,倒是气派,可惜空落落的。   冷不防,李承铣突然道:   “十七年前,林如坚一家被先帝下旨满门抄斩,华将军怨恨也是应该。”   华衡没有想到李承铣会直接说这些话,有些措手不及,不知道李承铣打得什么算盘,只能跟着打太极:“微臣不敢。更何况当年皇上对微臣有知遇之恩,微臣不敢忘。”   李承铣目光坦诚:“将军不必避讳,皇家有愧于林家,即便你要父债子偿,我也无话可说。”   华衡目光触动,没想到李承铣能说出这番话。   “皇上这是何意,难道做臣子的,还能要求皇上如何?”   李承铣微微攥紧了手:“林如坚一家被抄斩时,我对朝政所涉不深,仅仅知道当年先帝和太子沉迷炼丹,一心执着于求仙问道。那时候边关夷敌进犯,林如坚率兵抵抗,却遭暗算溃败。此时却有人绕过林如坚给朝廷递了折子,直言他通敌卖国,先帝大怒,再加上御前太监挑唆,先帝认定林如坚私通夷敌,下旨满门抄斩。”   “朕能做的,就是重新调查当年冤案,将背叛之人找出,还林家一个公道。”   华衡听罢,沉默良久:“事情过去太久,当年皇上也只是个孩童,微臣在此多谢皇上。”   李承铣攥紧的手微微松开:“朕要感谢华将军,肯给朕这个机会。”   “此外,朕原先不知道林楠绩和华将军还有这样一层关系,眼下的身份确实不妥,等朕回京以后,就为林楠绩另外安排一个差事。”   华衡下意识觉得李承铣夹带私货,不禁道:“多谢皇上厚爱,不过林楠绩自小离家,微臣斗胆恳请皇上让他留在黔州安稳地过一辈子。”   华将军太过护犊子,大有让李承铣一辈子见不到林楠绩的架势,李承铣拈了拈指腹:“华将军有所不知,楠绩已经习惯京城的水土,到了黔州以后,时常觉得此地潮湿炎热,水土不服,身上还被蚊虫叮咬起了许多红点。不如朕在京城为华将军安排住所,你们在京城也能团聚。”   华衡渐渐瞪大眼睛。   连身上被蚊虫叮咬的红点都知道。   他们究竟发展到什么地步了!   定是狗皇帝太过狡诈,才哄得外甥上当。   华衡深吸气,争辩道:“不知皇上想为楠绩安排什么差事?”   御前太监再近一步,不还是太监吗?   至于假太监的事情,林楠绩不说,华衡也不想告诉李承铣。   他倒要看看,狗皇帝能做到什么份上。   李承铣却早已经想好了:“朕觉得,都察院左佥都御史位置空缺,正合适。”   这回轮到华衡结巴了:“左佥都御史,那……那可是正五品官,按例必须要通过科考才能取得朝廷正式官职,楠绩他如何能做都察院左佥都御史?”   李承铣微微一笑:“朕自有办法,华将军拭目以待吧。”   华衡眉毛都纠结到了一处。   都察院负责监察百官,干得多是告状的差事,华衡不想外甥被人记恨。   但不用十年苦读就能当官。   确实很诱人啊。   华衡纠结半天,憋出一句:“此事还得看楠绩愿不愿意。”   李承铣颔首点头:“这是自然。”   林楠绩不知道两人都说了什么,只知道廖指挥送来的饭菜十分美味,不禁大快朵颐。李承铣和华衡同时走进来的时候,林楠绩嘴上还沾着食物残渣。   林楠绩连忙招呼:“皇上,舅舅,可有用餐,不如一起吃,这酒楼大厨手艺绝佳,一点都不输给京城的酒楼。”   李承铣看着已经吃了小半的菜毫不在意,坐下边拿起筷子。   华衡不甘落后,抬起筷子给林楠绩夹了一块红烧肘子:“楠绩,你太瘦了,好吃多吃些,这些日子舅舅带你吃遍黔州城。”   林楠绩感激地笑道:“多谢舅舅!”   【还是舅舅好啊!】   李承铣见状,夹了一块鱼肉,剥好刺放入林楠绩碗中:“朕还记得你爱吃鱼。”   林楠绩立即照单全收。   华衡斜了李承铣一眼,看着林楠绩瘦削的身板:“宫中当差,不分寒暑,最是辛苦。看你如此弱不禁风,从明天开始就跟着舅舅一起习武。”   一句话点了两个人,李承铣自知理亏。   林楠绩手中的肘子差点掉下去:“舅……舅舅平日公务繁忙,此事还是不麻烦舅舅费心了。”   【啊啊啊啊啊!】   【我不想锻炼啊!】   林楠绩下意识看向李承铣,投去求助的目光。   舅舅目光顿时炯炯有神,在他眼皮子底下,还看狗皇帝,真怕便宜外甥被卖了还帮着数钱。   李承铣心虚地避开林楠绩的目光,轻咳一声:“朕也觉得舅舅说得对,强身健体,大有益处。你若觉得辛苦,我陪你一起。”   林楠绩难以置信地瞪大双眸,碗里的饭都不香了。   【狗皇帝!】   一顿饭,三个人吃得各怀鬼胎,吃完以后,华衡擦了擦嘴,目光冷厉:“莲华教那帮人,是该好好清算清算了。”   李承铣和华衡对视一眼:“还有黔州这帮鱼肉百姓的贪官,和莲华教暗中勾结的党羽,也趁机连根拔起,整顿黔州。”   林楠绩差点呛住。   【你们二位什么时候统一战线了?】 第八十二章   莲华教教主听说林楠绩被华衡带走,负责看守的人还被捆着送回来,顿时暴跳如雷。   “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这点小事都办不好。”   底下的人惊恐地埋着头,不敢说话。   莲华教教主道:“备车,我要出去一趟。”   莲华教教主乘着马车,到了一处无人认识的地方,披着斗篷,下了马车,快步走进破旧的院门中。   刚推门进去,就闻见一股浓重的药味,熏得他眯了眯眼,目光看向房门紧闭的屋子,眼中闪过凝重的神色。   院内杂草丛生,草丛中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他脚步有些慌张,冷不丁踩到一个滑腻的东西,差点被绊倒。定睛一看,居然是一条拇指粗细的蛇,身上布满花纹,顿时吓得脸色发白。   他心魂不宁地走到门前,抬手叩了叩:“主上?是我。”   里面没有声息,教主等的心神不宁。   过了一炷香的时间,里面才传来嘶哑的声音:“进来……”   教主每次听到这声音,心里都发毛,不过他还是推门进去了。   屋子里的药味,比院子里还要浓上许多,房间当中放着一个硕大的药桶,药桶里坐着一个人,□□着上身,面容像是三四十岁的中年人,头发却已经灰白。更为可怖的是,他的脸上横亘着一道刀疤,从左额直接贯穿到右下颌角,整张脸像是被撕成了两半。   教主恭恭敬敬道:“主上,属下办事不力,让那林楠绩被华衡带走了,还请主上责罚。”   药桶中的人闭着眼睛,睁也未睁,嘴唇微动,喉咙仿佛被灼烧过一样,发出喑哑可怖的声音:“你确实办事不利,此事本已水到渠成,你却连连失守。那林家遗孤既然知道当年的血海深仇,就没有什么动作?”   教主低眉顺眼道:“他被带走以后,华衡反而对军中事务严加管理,咱们的人,都无处可施拳脚。”   药桶中的人没有说话,问起其他事情:“你教中如何?”   提起这个,教主就感到牙疼,浑身气息都不顺畅:“主上,您可要为我做主啊!那林楠绩捣乱混上圣主之位不说,还把冯继邺也搞下了台,现在教内教外,他的名声都快大过我了!”   一提起林楠绩这些事,他就恨得牙痒痒。   冯继邺没了,他每月进账的钱财都少了一大半,不弄死林楠绩,难解他心头之愤!   “蠢货!”   药桶中的人陡然睁开双眼,冷涔涔地盯着教主。   “你这些年当教主的日子过得太享受了,被一个毛头小子刷得团团转,也有脸来求我做主?”   教主急了:“那林楠绩来头不小,绝不是御前太监这么简单,背后定还有人,属下已经尽力了,主上您不能坐视……”   教主话还没有说话,喉咙血管就被银针刺穿,整个人像被一双无形的大掌死死掐住了脖子,从喉咙中发出“嗬嗬”的声音,死不瞑目地看着药桶中的人:“主上……我不想死……”   教主直挺挺地栽倒在地上,药桶中的人仿佛没有看见一样,又闭上了眼睛,姿势一动不动,神态分毫未受影响。   里间走出来一个身形瘦削的女子,面容艳丽,她看着地上躺着的尸体:“主上不应该杀他的,现在正是用人之际。”   药桶里的人慢条斯理地擦洗着上身:“就算我不杀他,也有人要杀他,华衡不会善罢甘休,更何况,林楠绩和那几个京城来的人交情匪浅,个个来头不小,你去查探查探。”   女子微怔,立即领命:“是!”   ***   华衡带人感到莲华教老巢的时候,已经人去楼空,只剩下一些边缘教众,大多都是当地的穷苦百姓,一无所知。甚至看到林楠绩的时候,还齐齐跪下:“参见圣主!”   看见这么多军队的人,瞬间慌了神:“圣主,这是要干什么?我们可什么都没做啊!”   华衡诧异地看向林楠绩。   林楠绩讪讪笑笑:“一不小心,当上了圣主。”   华衡叹为观止:“在宫中能当上御前太监,在民间能当上教派圣主,不愧是我外甥!”   林楠绩脸色微红:“舅舅言重了。”   【舅舅滤镜开得也太大了。】   林楠绩只好对百姓们说:“你们赶快起来,此事与你们无关,你们可知教主现在何处?”   百姓们面面相觑,都摇了摇头,最后有个级别高一点的教众道:“昨日出去就未归。”   林楠绩和华衡对视一眼。   “难道跑了?”   华衡皱眉:“许是看煽动无望,猜到我们会来抓人,提前跑了。”   “报!——”   就在此时,华衡的属下前来报信:“回将军,有人在郊外荒野发现一具尸体,属下前去查看,像是莲华教教主。”   林楠绩和华衡脸色齐齐一变,华衡当机立断:“带路!”   林楠绩和华衡到达时,苍蝇已经飞了漫天。林楠绩只看了一眼尸体,就忍不住偏头呕吐。   那尸体上有多处被野兽撕咬的痕迹,全身衣物被撕裂,皮肉绽开,血肉模糊,甚至能看出大腿骨裸露的痕迹。再加上现在是夏日,黔州本就炎热,气候更是湿润,昨天刚消失,现在已经能闻见腐肉的气味。   莲华教教主的尸体被抛尸在荒郊野外,这里方圆十里没有村落,若不是打猎的猎户经过报了官,他们未必能发现尸体。   林楠绩好不容易止住了呕吐,脸色苍白地走过来:“这也死得太惨了,恐怕是杀人灭口,看来这莲华教后面果然还有人。”   华衡脸色不大好看:“将人带回去验尸。”   周围都是野草,和凌乱的野兽脚印,找寻不到拖行痕迹,想要找到莲华教主是在何处被杀死,恐怕有些困难。   林楠绩抬头,朝四周看了看,四周都是荒山:“想必那人还在黔州,这里地处黔州西南,荒无人烟,又有猛兽出没,不是寻常人敢来的地方。”   华衡和林楠绩想的一样。   林楠绩又捂着口鼻,靠近教主的尸体。   没想到刚刚见过的人,现在就变成了一具尸体。   林楠绩忍住呕吐的欲望,揭开他脸上的面具,教主长相平平无奇,并不是容易被记住的长相,然而吸引林楠绩的是他额头上的刺青。   这刺青纹样又像火焰,又像花朵,图案刺得十分工整,几乎覆盖了整个前额。怪不得他整天带着面具,原来是为了遮盖刺青。   华衡也立即注意到了,眉头微皱:“这似乎是诏国人会用的图腾,难道他是诏国人?”   林楠绩仍旧围着教主打转,在他身上到处观察,最后目光停留在鞋底。鞋底脏污,沾染了不少草屑,林楠绩拈下一块草屑:“这是什么,从来没见过?”   华衡倒是认出来:“这种草叫伞南星,通常在蛇出没的地方生长。”   华衡叫来属下:“立即带人去查。”   “是!”   紧接着,华衡又派人查处了莲华洞中打造兵器的所在,但人去楼空,只剩下一些器具,兵器却不翼而飞。   等回到华府,已经是黄昏时刻。   一回到院子,两人就看见李承铣正在院子里头赏花。   华衡嘴角轻抽,安排在大院子还不满意,天天往他这里跑,打算盘的声音他都听见了。   林楠绩边走边在心里道:【刚才的尸体好恐怖,还是有点想吐,要是能吃点清凉爽口的东西就好了。】   李承铣耳尖一动,转过身来:“将军回来了。”   华衡先行了一礼,道:“天气炎热,蚊虫又多,皇上怎么在此处?”   李承铣:“朕看华将军院子里的木芙蓉开得极好,过来观赏。”   华衡看着李承铣面前那株蔫哒哒的木芙蓉,实在不知道有什么好看的。   林楠绩看了看舅舅,又看了看李承铣,不禁道:“天色已经黑了,皇上还是进屋吧。”   李承铣瞬间露出微笑:“好。”   华衡板着脸进了屋子,便宜外甥对狗皇帝警惕性太低,他得好好守着,不能让狗皇帝有可乘之机。   正是晚膳时间,华衡着人端上膳食,林楠绩看着一桌子的饭菜,脸色有些发白:“皇上,舅舅,我有些不舒服,想先去休息。”   林楠绩摸了摸胃部,总想起那具几乎被野兽啃食得不成人形的尸体。   李承铣目露心疼:“去休息吧,稍后我让人把饭菜送到你房里去。”等林楠绩回房后,又唤来华府的管家低声吩咐了几句,管家领命而去。   华衡顿感不对劲。   为什么感觉李承铣才是府上的主人?   华衡语调僵硬:“这些琐事,微臣吩咐下人去做便可。”   李承铣丝毫不在意,反而道:“舅舅今日劳累,先用饭菜吧。”   华衡刚举起的筷子又放下了,语气前所未有的认真:“皇上还是不要如此称呼为好,微臣担不起这两个字。”   李承铣也放下筷子:“前几日,我已着人快马加鞭送一封圣旨回京。朕原先后宫中的妃子本也无意呆在宫里,朕也未动过她们,朕便送一封圣旨,封她们为县主,放她们自由。以后有封号在身,可保她们一世无虞。”   “等到回京以后,朕会为林家洗刷冤屈,带着凤印亲自到华府求娶。”   华衡先是被李承铣的话语惊得说不出话来,好半天找回自己的声音,却是不同意:“皇上这么做,是冒天下之大不韪,难道让林家和华家再背上惑主的罪名?”   虽然后位相待听着确实还不错,但他当舅舅的怎么能替便宜外甥做决定。   李承铣又道:“此事也不是没有先例,舅舅不必担心,林楠绩很好,当得起这个位子。”   华衡:“皇上问过他的意愿吗?”   李承铣顿住了,还没有。   不过——   “若他暂时不想当皇后,朕便把凤印交给舅舅保管。”   华衡目光顿时一囧,那,那怎么行。   他怎么能保管凤印这种烫手山芋!   成何体统!   要不还是给便宜外甥吧。 第八十三章   林楠绩小憩了一会儿醒来,门就被敲响了,李承铣带人端上来一碗酸甜可口的山楂羹,还有清爽可口的小菜,林楠绩看着顿时觉得胃口都上来了。   “看看,可有想吃的。”   林楠绩眼前一亮:“都想吃。”   【这简直太对胃口了。】   【正想喝山楂羹,居然厨房就做了,这未免也太巧了吧?】   林楠绩一边吃着山楂羹,一边纳闷。   李承铣看着林楠绩吃饭,油然而生一种欣慰之情。   李承铣不禁问:“你可愿意入朝为官?”   林楠绩人傻了:“为官?”   李承铣:“对,都察院左佥都御史正好空出来,你可有兴趣?”   都察院左佥都御史?   林楠绩送到嘴边的勺子停了下来。   那可是职责纠劾百官的职责啊?   换言之,抓犯事官员的小辫子?   【都察院左佥都御史是正五品的官,柏章是右佥都御史,几乎是平起平坐了。但大齐官员任命,必须要通过科举,不太合规矩吧?】   【不过,倒是专业对口。】   林楠绩顺着一想,竟然有些心动。   【在朝为官的,或多或少都有些八卦,还有暗中结党营私的,拔出萝卜带出泥,一抓一个准。】   李承铣眼中浮现笑意。   他就知道林楠绩会心动。   此外,顶头上司是王文鹤,对林楠绩也颇有好感。虽然此事有些阻力,但不是不可成。   林楠绩放下勺子,装作一点都不动心:“可是,我是个太监。”   【虽然是假的。】   李承铣口中的茶一口喷了出来。   假的???   林楠绩看着李承铣一副目瞪口呆的神情,尤其很少看见他这样失态的模样,拿起帕子擦了擦李承铣的衣裳,疑惑道:“怎么了?”   【我是个太监这句话有什么值得惊讶的吗?】   李承铣握着茶杯的手指都颤抖了。   假太监?   假的?   假的!!!   居然是假的!   李承铣感觉一道惊雷劈了下来,脑海里一片空白。   “皇上,你怎么了?”林楠绩关心地问道。   李承铣怔怔地看着林楠绩近在咫尺的脸颊,脑海里闪过两人相处的片段。   难怪打板子的时候,林楠绩扭扭捏捏的。   还有,他将林楠绩调到紫宸殿守夜,林楠绩却只想要跑,甚至宁愿去长公主府当差,也不想留在御前。   那时候林楠绩说什么来着?   怕对他把持不住?怕以下犯上。   他差点信以为真,以为林楠绩当时真的对他沉迷到不可自拔。   枉费他夜夜辗转反侧,孤枕难眠,甚至觉得自己是个变态。   没想到,是假的?   李承铣简直想扒了林楠绩的裤子打板子!   林楠绩见李承铣不说话,有些委屈:【那也不是我能控制的,三岁进宫,能全须全尾的,已经是万幸了,还要宫里夹着尾巴做人,生怕被发现。】   李承铣心头的火苗瞬间就被浇灭了,化为无限怜惜和懊悔。   真要追究,还是怪他自己。   为何他没有早点发现,不能早些面对自己的心意,要让林楠绩受这么多的波折。   林楠绩就见李承铣脸上的表情风云变幻,先是难以置信,万分讶异,甚至冒出些火光,然后突然就看着他,满眼悔恨。好好的一张俊脸,竟然生生扭曲成了变态的模样。   林楠绩默默往旁边挪了挪。   【皇上这幅模样。】   【好变态。】   【好可怕。】   李承铣深吸了一口气,慢慢缓和下来,执起筷子给林楠绩夹菜:“多吃点,都是爽口的小菜,朕特意吩咐厨房做的。”   林楠绩照单全收。   【再这样下去,舅舅府上的厨子都要变成御厨了。】   【咦?今天狗皇帝怎么这么体贴?】   【这下还分得清谁是主子?】   林楠绩吐了下舌头:【僭越了,僭越了。】   李承铣放下筷子,拿起手帕擦去林楠绩嘴边的食物残渣。   林楠绩不敢动,受宠若惊。   伺候完林楠绩吃饭,李承铣起身:“朕还有事,先回去了。”   “晚上睡觉关好门窗,让下人多点些驱除蚊虫的香。”   “朕……我先走了。”   还不等林楠绩说话,李承铣起身就往外走,快要走出去的时候却被门槛绊了一下,差点摔倒。   林楠绩担忧地站起来:“哎,小心……”   【怎么今天奇奇怪怪的。】   话还没说完,李承铣的身影就已经消失了。   林楠绩坐下来喃喃道:“后面有鬼在追不成?”   后面没有鬼追李承铣,守在李承铣院子门口的侍卫却觉得见了鬼,怎么有道影子“嗖”的一下就闪过去了。   再定睛一看,原来是皇上啊,那没事了。   接着,院子里就传来大笑之声,两人面面相觑,又有点不敢确定了。   皇上这是……抽什么风啊?   要不要报给廖白帆廖大人?   大晚上,怪渗人的。   李承铣院落中没有留人服侍,偌大院落空荡荡的,他在院落中间的空地上来来回回地踱步,脸色时而欣喜,时而恼怒,时而想冲去打林楠绩屁股。   内心情感实在难以宣泄,李承铣让人拿来数壶好酒,摆在院中,他拿起一壶酒,一饮而尽。   怪不得李云鸾喜欢喝酒,果然是好东西。   守在院外的暗卫对视了一眼,从前没见皇上这么喝酒啊?难道是遇到什么烦心事了?   然后,他们就见地上摆了许多空酒瓶,李承铣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箭矢,对准酒瓶的瓶口,“嗖”的一声。   “哐当!”精准地落入酒瓶之中。   暗卫看得目瞪口呆。   大半夜的,皇上这是起了投壶的兴致了?   李承铣发泄完一身的牛劲后,已经是后半夜,才微微冷静下来。   门口的暗卫都换了一波了。   李承铣将箭矢扔到一边,又飘了出去,暗卫们瞧着,是往华将军院落的方向去了。   大半夜的,去华将军的院子做什么?   ***   林楠绩晚上一不小心,吃得有点多,揉着肚子失眠。   晚间又炎热,虽然舅舅疼惜,着人放了些冰,舒坦了许多,但还是有些睡不着。   一闭上眼就,就是血刺呼啦的场面。   林楠绩觉得他还能再扛一会儿。   冷不防,就听见“咔哒”一声,窗户被人翻进来的声音,林楠绩心神一凛。   【大胆狂徒,舅舅府上还敢造次?】   然后就借着朦胧的月光看见一道熟悉的人影。   林楠绩从床上坐起来:“皇……”   话没说完,唇中就被一道微凉的手指抵住了。   “嘘——”   借着月光,林楠绩看见李承铣通红的脸色。   他一怔:【这是喝了多少?】   “没喝多少。”李承铣掀开被子就上床。   林楠绩连推拒都来不及,就被李承铣整个人连着被子抱进怀里:“别动,让朕抱一下。”   林楠绩不动了。   李承铣身上带着晚间的凉意,呼出的气息却热乎乎的,还带着浓重的酒气。   林楠绩鼻翼轻动,嗅了嗅,上好的陈年老酒,林楠绩怀疑他把舅舅府上的酒坛子都搬空了。   林楠绩在御前当差也有些日子,知晓李承铣不是嗜酒之人,即便是在宴会上,也点到即止。   今天是抽了什么风,竟然喝这么多。   林楠绩推了推他:“皇上?”   李承铣脑袋埋在林楠绩的脖颈之间,呼吸均匀,气息绵长。   林楠绩整个人被箍在怀里,推了推李承铣,推不动。   【还是让人煮碗醒酒汤吧,否则明天一早肯定要头疼。】   林楠绩想着,就要推开他下床。   刚一动作,就被拦腰死死抱住。   “不许动。”   “不要醒酒汤。”   “在这陪着朕。”   林楠绩动作僵硬在原地,整个人血液倒流。   【狗皇帝怎么知道我要煮醒酒汤!】   【他住在我脑子里不成!】   李承铣将人越抱越紧。   “朕就是知道……”   “朕能听见……”   李承铣抬手,将手掌放在林楠绩心脏的位置,点了点。   “你这里……在想什么……”   “朕知道……你是假太监……”   “朕很庆幸……否则,朕以死谢罪,恐怕也难以抵消对林家的亏欠。”   林楠绩脑子要炸了!!!   【狗皇帝都知道了!】   【他知道我是假太监!】   【还能听见我在想什么!!!】   林楠绩感觉自己的CPU要过载了。   【完蛋了!我天天在心里骂狗皇帝来着!】   林楠绩脸色都白了,难道他从第一天到这个世界,就被人听见自己在想什么了?   他脑海中迅速浮现出一开始李承铣各种古怪的举动。   时不时抽个风,宛如变态。   对他的行为也有些超乎寻常的纵容。   还有许多次,比如春闱的时候,竟然破天荒地让太监去巡监,甚至闹出风波后还为他撑腰。   按照李承铣不喜太监的性子,怎么可能做出这些事情来。   原来竟然是因为听见他在想什么?   李承铣打了个酒嗝:“你每天都在心里骂朕,狗皇帝……”   林楠绩眼珠子四处乱转。   【啊啊啊啊啊!】   【完了完了完了!】   【我要完了!】   李承铣抱着他,轻柔地拍了拍后背:“朕听着听着,就习惯了……”   “你一天不骂,朕心里都不舒坦……”   林楠绩内心疯狂的心音顿时停了下来。   【???】   林楠绩目光幽幽:【……感情狗皇帝是个抖M。】   李承铣不懂这个词是什么意思,此刻脑子像一条笔直的通道:“什么意思?”   林楠绩眼珠子一转:“就是好的意思。”   李承铣懵懵地点点头:“好,那我是。”   林楠绩抿住嘴唇,虽然他有点想笑。   林楠绩仍然感到匪夷所思:【我穿书都已经够离奇了,还能被人听见说什么?】   “……穿书?”李承铣抬起头,目光忽然流露出惊恐,宛如孩童,“你还会走吗?”   林楠绩如实相告:“我也不知道。”   李承铣用力地抱着他,仿佛要将他搓入骨髓,急切地吻上他的嘴唇,醉酒之人难以控制力道,唇舌相接,林楠绩只觉得唇瓣被碾得微痛,然后就被卷入更大的浪潮。   “唔……”   林楠绩轻呼一声,瞬间被拉入带着酒香的漩涡。   仿佛有难以抗拒的电流涌过,似是冬去春来,河流解封,水源汩汩流动。   严丝合缝,密不透风。   不受控制,浮沉难以预料,仿佛泉水涌入河床,拨动河底水草。   桃花不堪捉弄,摇摇欲坠,洒下一地红粉。   凶猛的浪潮浮浮沉沉,水草无力,只能紧紧勾岸边的悬木,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然而水势湍急,难以阻挡,到了波澜起伏处,却突然停下。   李承铣低声呢喃:“朕好像喝多了。”   林楠绩瞬间睁大双眼,有些克制不住心理活动。   【偏偏这个时候停……耍人玩呢……】   林楠绩脸颊汗湿,微微闭上眼睛,打算听天由命。   【要是狗皇帝现在走了,我就去找舅舅告状,半夜翻窗,心怀不轨。】   【要是不走,我就,我就……】   没有下文,因为李承铣决定,华衡怎么教训他,他都认了。   一宵春暖,遍地生香。   林楠绩不客气地在李承铣背上留下几道新鲜的抓痕。   【……】   【活儿真烂……】   李承铣听见这句话,仿佛受了什么刺激一样,更加努力地耕耘。   结束以后,林楠绩一根脚指头都不想抬,再加上酒气熏染,两人抵足而眠,睡得不分你我。   第二天,林楠绩困倦地睁开眼睛,额上就落下轻轻一吻。   李承铣刚抱他洗完澡,将他放在床上,轻柔地擦着头发。   林楠绩打了个哈欠,眼睛眯着。   李承铣一边擦着头发,一边懊悔:“我昨晚喝多了……”   昨晚竟然喝多了摸进来林楠绩房间,还……   李承铣发现自己竟然有禽兽的一面。   连他自己都感到不齿。   林楠绩听了,瞬间睁开眼睛,眼前一亮。   “喝多了?你还记得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吗?”   李承铣语气坦诚又懊悔:“我不该控制不住自己,有没有伤到你。”   林楠绩激动地翻身坐起,然后又痛呼一声躺下:“还有呢,还记得其他的吗?”   李承铣双眼一眯,直觉中间还发生了什么,却想不起来,只能试探着问道:“你不是真太监?”   林楠绩不动声色地送了一口气,努力克制内心戏。   “嗯……”   李承铣目光柔和:“朕很高兴。”   林楠绩瞟他一眼:“高兴我不是真太监?”   李承铣宝贝地亲了亲他:“朕高兴你少受到一点伤害。”   林楠绩点点头。   李承铣又道:“你可愿意当皇后?”   林楠绩吓得眼珠子都要出来了:“当皇后?”   李承铣郑重地点点头。   林楠绩下意识避开了目光:“此事有些操之过急,能不能……”   李承铣又亲了亲他:“好。”   林楠绩狐疑:【这么快就答应了?】   李承铣面露微笑:“等回京,朕就把凤印交给舅舅保管。”   林楠绩心想:【舅舅可能不会答应。】 第八十四章   李承铣深吸一口气,决定向林楠绩坦白所有事情:“其实朕能……”   李承铣做好了林楠绩生气的准备,不管林楠绩想要他怎么做,他都愿意。   只要别跑了就好。   话没有说完,就被一只微热的手捂住。   李承铣浑身一僵,垂眸看着捂在自己唇上的白皙手背。   指甲略有些长了,挠上后背异常酸爽。   林楠绩抬手是下意识的动作,眼疾手快地捂住李承铣的话。   方才李承铣一开口,林楠绩就察觉到他想说什么。   无非是坦白能听见他的心音。   他瞳仁转了转,努力憋住不在心里嘀咕。   早不说,现在想说可没有那么容易。   “怎么了?”隔着温热的手掌,李承铣的话音有些含糊,说话间嘴唇轻轻搔动着掌心,弄得林楠绩感觉痒痒的。   姿态过于暧昧,林楠绩耳尖不受控制地发烫,迅速收回了手。   他不动声色地瞥了李承铣一眼,心里道:【要是让舅舅知道,狗皇帝昨晚不仅搬空了他的佳酿,还翻窗进了院子,定会吃不了兜着走。】   李承铣心神一震,林楠绩竟然想和舅舅告状?   他神情一慌:“楠绩,我……”   林楠绩接着想:【要是舅舅知道狗皇帝还罚我去养马,还动不动就要打板子……】   李承铣目光渐渐惊愕,然后又化为满腔的后悔。   紧紧握住林楠绩的手:“朕以前,许多事做的不对,你都可以罚我。”   林楠绩矜持道:“那怎么行呢,您可是皇上。”   李承铣亲了亲林楠绩的手背:“皇上只是个身份,怎么罚不得。”   林楠绩眼中闪过一抹狡黠的效笑意:【哇呜!】   李承铣听见这句欢呼,神情一顿,面上略过一丝疑惑。   怎么感觉他错过了什么?   林楠绩下意识泄露心音,不由得一慌,恰在这时,屋外传来说话声和脚步声,林楠绩瞬间找到绝佳理由:“舅舅来了。”   外面果然传来华衡的声音:“早上特意去买了黔春楼的点心,外甥肯定喜欢……”   声音由远及近,听着像刚走进院子。   李承铣目光闪过一丝慌乱。   昨夜醉酒,翻了窗户进来,要是舅舅知道了,恐怕晚上要在林楠绩房间上三道锁。   没想到堂堂九五之尊,也有怕舅舅的一天。   林楠绩也紧张了,环顾一周,床尾的地上还散落着衣服,看起来就很可疑。   林楠绩连忙把衣服拾起来,一股脑塞到李承铣怀里,将他推到窗户前:“快走。”   李承铣抱着衣服皱眉:“这样显得朕很见不得人。”   林楠绩双目圆睁:“难道不是吗?”   【是谁昨天半夜翻窗进来,害我以为是贼人,我要是找舅舅告状,狗皇帝肯定吃不了兜着走。】   李承铣到抽一口凉气。   林楠绩不仅不帮他,甚至真的想向华衡告状。   眼下他已经被安排在了最偏远的院子,要是再激怒华衡,恐怕要被扫地出门。   虽然华衡未必真能做得出来,但李承铣不想自讨没趣。   毕竟林楠绩在这里,他还想见面。   外面的脚步声停在门口,紧接着,房门就被人敲响,传来华衡的声音:“楠绩,醒了吗?”   林楠绩连忙将李承铣往外推,用眼神疯狂示意,无声催促。   【快走,快走,再不走要被舅舅发现了!】   李承铣不禁眉眼一弯,放了那么多狠话,最后还是放他走。   心里瞬间变得温软。   李承铣将林楠绩捞在怀里,垂眸亲了亲光洁的额头,低声道:“朕走了,有事让暗卫去找朕。”   和昨晚相比,这个额头吻显得过于纯洁,多了些温存的味道。   林楠绩揉了揉耳朵。   皇上的声音有些性感的沙哑,听得人耳尖发烫。   门外华衡见无人开门,挠头纳闷:“睡到现在还没醒?”   林楠绩见李承铣还要再亲,顿时板起眉眼,压低的声音略凶:“快走,再不走把你交给舅舅!”   李承铣只得作罢,像个贼人一样,从窗户跳出,非常没有九五之尊的优雅气势。   林楠绩看着李承铣委屈的背影,露齿偷笑,然后将窗户紧紧锁上,还仔细检查了一下,确认不能再推开。   昨天晚上忘记将窗户关紧,太危险了。   做完以后,才走到门口拉开门,装出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样,打了个哈欠:“舅舅,早啊。”   华衡看了看已经上来的日头,不早了。   不要紧,外甥说早就是早。   华衡提脚迈进屋子,舅甥一起进屋:“舅舅给你准备了好些黔州点心,你尝尝。”   华衡身后的下人蹲着早膳,摆在桌子上,然后又退了出去,不打扰两人用饭。   林楠绩欢欢喜喜:“好啊,谢谢舅舅!”   顺便一脚把地上的帕子踢进角落,失策,居然还忘了收拾干净。   华衡只看见林楠绩的动作,狐疑地打量了一圈屋子:“昨晚睡得可好?”   提起昨晚,林楠绩有些心虚,眼神游移:“挺好的,睡得特别香。”   华衡道:“黔州湿润,现在又是夏天,蚊虫闹得厉害,夜间可有蚊虫叮咬?舅舅给你带了涂抹的药膏。”   他一个大男人,风餐露宿都习惯了,不怕区区的蚊虫。今早去买吃食的时候看见有摊贩在卖,想到林楠绩初来乍到,或许用得上。   华衡眼尖地看到林楠绩脖颈处有红红的痕迹,抬手一指:“瞧你这儿,不就被叮了。还挺大一块,这蚊子吸血太凶,快抹上。”   林楠绩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下意识抬手捂住,讪讪笑道:“还是舅舅想得周到,我这就抹上。”   林楠绩接过药膏,凑到镜子前挤了些涂上。   顺便在心里将李承铣痛骂一通。   哪来的蚊子,分明是一个翻窗而来的狗皇帝!   林楠绩涂好,怕华衡担心,说道:“一点都不痒,昨天晚上我睡得太香了都没注意到。”   听到林楠绩这么说,华衡顿时挺直了腰杆。   他就说嘛。   林楠绩明明在黔州适应的挺好的,怎么可能水土不服!   两人坐下用饭,林楠绩胃口大开,吃什么都香极了。   ——主要是真的很饿。   华衡顿感欣慰:“用完早饭,就跟舅舅去习武。”   林楠绩手中的筷子差点吓掉了。   真……真要去习武啊?   林楠绩不安地挪了挪屁股。   可惜华衡忧心林楠绩身体已久,心意已决,用完早饭,就将林楠绩带到府中的训练场。   华府低调不张扬,吃穿用度也都从简,华衡又军伍出身,生活比贵族公子哥粗放许多,到是练武场布置得精心,每日晨起,先在此练武射箭。   林楠绩左右张望,看得新奇:“这就是舅舅每日习武的地方?”   华衡点点头“不错”,接着提起一张弓,递给林楠绩:“拉开试试。”   华衡拎起这张弓毫不费力,仿佛是拿着一个寻常物件。林楠绩被假象蒙骗,抬手接过来,整个人都往下坠了坠。   华衡哈哈大笑:“这弓是由玄铁制成,比寻常弓箭重上许多,可不要小瞧他。”   林楠绩勉强拿住弓,脸上表情都扭曲了:“舅舅,您也太看得起我了……”   华衡毫不在意:“来,拉开试试。”   弓箭是由玄铁制成,份量极重,林楠绩本就腰酸背痛,差点接不住。费劲地举起,使出浑身力气才拉开弓弦。林楠绩深吸一口气,松开弓弦,箭矢射出,“嗖”的一声,弓箭落在十步之遥的草丛里。   林楠绩放下弓箭,擦了擦汗,看着插在草丛中的箭,末端上的羽毛露在外面,顿时露出不好意思的神情。   华衡也沉默住了。   林家华家各个习武,到了外甥却肩不能提,手不能扛,华衡不禁扼腕叹息。   林楠绩讪讪道:“舅舅,我还是不丢人现眼了。”   华衡一把拍在林楠绩的肩膀上:“刚才不算,再来一次。”   这一掌差点没把林楠绩送走。   林楠绩愁眉苦脸地拎着弓,正要抬起,忽然手上一轻,弓已经被人接了过去。   卸下沉重的力量,林楠绩差点惊喜地哭出来。   【太好了,终于得救了!】   再定睛一看,是李承铣。   华衡有些出乎意料,不过还是拱手行礼:“微臣见过皇上,此处日头晒,皇上可要移步?”   李承铣:“无妨,将军好兴致,这么早就过来练武。朕也一起。”   说罢,李承铣便抬手搭箭,扣弦,拉弓。   他眉眼认真,身上有一种超凡的冷静,双眼中只剩数十米开外的箭靶,果断松弦。   箭如疾风骤雨,随着一声尖锐的响声划破长空,箭靶上多了一只羽箭。   【好!】   林楠绩差点喊出来,眼眸微微发亮。   华衡不高兴地咬了一下后槽牙。   林家传世的弓,竟然被李承铣拉开了。   华衡满腹郁闷。   不光拐走了人,连弓箭都拐走了。   李承铣放下弓,转过头来,眉眼间尽显帝王气势,却在看到林楠绩的瞬间系数收起。   “果然是好弓。”   刚才那一箭,华衡虽然心有郁闷,但也不得不佩服:“皇上好技艺。”   李承铣扫了一眼林楠绩,发现他双眸亮晶晶的,不禁有些快慰,提议道:“不如比试比试?”   华衡正有此意:“好!”   两人各自站在箭靶之前,李承铣用的还是玄铁弓,华衡用的是自己常用的那把,份量都不轻。林楠绩正要落得清闲,给两人当裁判。   练武场的其他仆人也都盯着两个人,这等比试的场面,可不是谁都有幸看见的。   两人都从箭篓中探手取箭,搭箭扣弦,华衡身经百战,射箭如同探囊取物,“嗖”的一声,箭矢便如流星般离射而出,几乎是同一时间,李承铣也松了弦。   “笃笃”之声响起,两支箭同时没入靶心。   林楠绩看得热血沸腾:“平手!”   华衡刚射出一箭:“再来!”   两人接连射出五箭,以华衡五箭全中胜出,李承铣错失最后一箭。   李承铣放下弓,朝华衡道:“舅舅骑射功夫果然非凡,朕自愧不如。”   华衡眼中这才露出真正欣赏的神色:“皇上无须自谦,这玄铁弓世间罕见,乃是姐夫留下来的传家宝,份量极重,皇上能连中四箭,已经少有人可比。”   林楠绩却看得真切。   【刚才李承铣故意掉了最后一箭,居然给舅舅放水。】   【不过常人来不开的弓,给我一个新手,真的合适吗?】   李承铣听见林楠绩的心音,唇角不禁勾起轻微的弧度。   两人又比试了几轮,到让华衡找到了乐趣,越比越勇。   比武就是这样,不求每场都赢,但求比得畅快。   比到最后,李承铣不禁朝林楠绩投去求助的目光。   华衡是黔州总兵,纵横沙场,武艺非凡,他能比上几局不落太多下风,已是不错。李承铣可没有和沙场大将在武艺上一争高下的想法。   偏偏林楠绩像没看见一样。   林楠绩甚至让人搬来椅子坐下,手中拿着一把折扇,优哉游哉地扇风,观赏两人的比试。   李承铣用心去听,却只听到一片空白。   不禁疑惑,往日里,林楠绩的心音简直像个话痨,怎么此时如此安静。   难道是热的没有兴致了?   也对,毕竟昨天晚上闹得太晚了。   李承铣顿时心疼,朝华衡道:“已经快到正午,日头毒辣,不如到此为止吧。”   华衡还有些意犹未尽,不过李承铣已经发话,他也不好强求。   “没想到皇上武艺如此不俗,改天微臣再讨教。”   一听结束了,林楠绩连忙站起来,热心地给华衡扇了扇风:“天气太热了,舅舅小心中暑。”   华衡顿感欣慰:“还是外甥好。”   李承铣默默吃醋,但不敢说。   华衡刚放下弓箭,手下人就前来禀报:“华将军,林永辉一家昨天晚上鬼鬼祟祟的,像是要逃跑。”   华衡脸色顿时一变:“一个都不许放走,我亲自去抓人!”   华衡早已命人守住林永辉一家,昨天忙着料理莲华教的事,这两天正准备好好会会这一家子。   林楠绩:“这家人终于待不住了,做贼心虚,害怕东窗事发。”   李承铣脸色也冷了起来:“朕也一起。”   ***   青吴山脚。   林家小院里。   原本的院子已经被翻得乱七八糟,平静的气氛被激烈的争吵打破。   林永辉和林永山正吵得不可开交。   “凭什么平分,家里的钱财就应该都给我。”林永山面红耳赤地指着林永辉,“是你出的馊主意把林楠绩骗回来,现在你想卷了钱财偷溜,你想得美!”   林永辉脸色铁青:“二弟,你这样就过分了,我是长子,家业怎么都有我一份,你竟然想独吞?”   林永山碎了一口:“我呸!之前林楠绩给你拿几百两银票呢!可没见你拿出来平分!”   林永辉被戳穿,脸上闪过一抹心虚:“你说什么胡话呢,那钱我回来路上丢了。”   林永山:“谁知道真的假的,你说丢了就丢了?丢哪儿去了,赌场吗!”   “行了行了,别吵了!”林父和方氏看着两个儿子吵得不可开交,心急如焚,“咱们还是赶紧上路吧。”   “等到了地方再说这些不迟啊!”   林永辉和林永山这才愤愤作罢。   林永山怒道:“现在逃命要紧,我先不和你计较!”   两人各怀心思,但好歹止住了争吵,林永山背上包袱,心中不忿,抬手就拉开门。   然而下一刻,他就浑身僵直,面露惊恐,整个人踉跄着向后退了两步。   “怎么不走了?”   方氏刚问出声,就看见了门口站着一群人。   就见为首的三个人骑着马,面容并不陌生,林楠绩,还有跟着林楠绩一起住到家里来的青年,和一个气势迫人的男子,满脸肃杀,正面色不善地看着他们。   他们身后还跟着一群人,各个都是士兵的穿着,面无表情地站在他们家门口,全部拿着武器。   方氏哪里见过这种阵仗,顿时吓得说不出话来。   林永辉和林父看到以后,也都吓得脸色发白。   方氏腿都软了,要不是林永山扶着她,就要跌坐在地。   “你……你们要干什么?”   华衡满脸厌恶:“来人,把他们捆了!”   手下的人顿时上前,快速将四人捆了起来。   倒是林永辉镇定一点,只是脸色难看极了,外强中干地问:“就算是官府拿人也要有罪名,我们一家在此居住几十年,可是”   林永山跟着道:“就是!你们是谁?还有没有王法了!你们怎么能随意抓人!”   华衡冷笑一声:“王法?本官是黔州总兵,捉拿犯事之人,你们胆敢抗法?”   几人一听是黔州总兵,脸色顿时煞白。   黔州总兵的名号他们都听说过,那可是煞神一般的人啊!   林永辉强忍着惧意:“不知道,我们到底犯了什么法,总兵大人要抓我们。”   华衡面色极冷:“你们勾结莲花教,通敌叛国,残害忠良后代。”   林父和方氏顿时眼前一黑。   通敌叛国,残害忠良后代?   这可是天大的罪名啊!   再看林楠绩骑在马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眼里一丝波动也无。林永辉一家顿时觉得天都要塌了。   这是来找他们算账来了!   林父慌乱地辩解道:“你们不要胡说,我们怎么可能通敌叛国,残害忠良!”   方氏试探地看向林楠绩:“就,就是啊!楠绩,你快说句话啊?你忍心看着爹娘和大哥二哥被抓吗?”   林楠绩冷冰冰地看着他们:“残害忠良后人,想必不用多说,你们自己心里也清楚。至于通敌叛国,莲华教教主是诏国人,潜入大齐境内,盘踞多年,蛊惑百姓,你们与他交往过密,确实有通敌叛国的嫌疑。”   “按照大齐律例,通敌叛国当满门抄斩,严重者凌迟处死。”   “你们若从实招来,兴许还能减轻刑罚。”   被绑着的四个人陷入惊恐,互相看了看,都在对方眼中看见深深的害怕。   通敌叛国,最明显的例子不就是林楠绩父母吗!   一想到他们的下场,方氏整个人差点晕过去。   就在这时,林永山突然高声道:“我说!我说!我揭发!都是林永辉害的你!” 第八十五章   林永辉阻拦不及,林永山言辞激烈:“都是林永辉!他收了莲华教教主的钱,出的馊主意把你从京城骗回来,想从你身上拿到玉佩,根本没想管你死活!”   林楠绩想到那天晚上有人趁黑摸进房间翻找,果然是林永辉。   林永山不顾林永辉怒目而视,声音越发高涨:“我爹生病这法子也是他想的,你拿出来的治病钱,全被他独吞了,早不知道丢在哪个赌坊了!”   林永辉冷笑一声:“说的你多无辜似的,几个月前,林楠绩随信寄出的银票不也被你独吞了,现在攀咬我倒是起劲,你又安了什么好心!”   林永山:“我呸!你休要倒打一耙!你和莲华教教主交情不是最深吗,要说通敌叛国也是你通敌叛国!”   林永辉冲他身上碎了一口:“你以为你又逃得掉吗!”   两人吵吵嚷嚷,言辞互不想让,林父和方氏听得心焦:“你们不要吵了……”   方氏看着两个儿子宛如仇人一般,向林楠绩求饶:“难道你忍心看着你大哥二哥变成这样吗?我们好歹也对你有过养育之恩,你怎么能抓我们?”   林父试图走到林楠绩面前,却被士兵死死按住:“楠绩啊,你可不能这么对我们啊,你小时候,我们也是养过你的。”   方氏一把鼻涕一把泪:“你小时候被送来,才三岁,天天哭着要回去,我老婆子每天晚上连亲生儿子都不管,也要哄你睡觉,你怎么能这么对我们?”   “再说了,这事你不能全赖我们啊,你们家可是朝廷钦点的要犯!要杀头的!我们也实在是怕被查出来,才把你送走。”   华衡脸色铁青:“那你就把他送进宫当太监?难道就没有别的法子了?”   方氏抹了一把脸:“军爷,您这就站着说话不腰疼了,那可是满门抄斩的大罪!哪是随随便便就能躲过去的。”   李承铣眉梢一挑,毫不客气道:“依照大齐律法,通敌之罪祸不及五服以外,你们只是姓林,关系却已经远得不能再远,否则当初也不会问上你们。”   “更何况,你们当初收了不少钱吧。”   林父和方氏顿时目光躲闪起来。   林楠绩深深地看着林家四人:“把我送进宫,拿着我父母给的银子,本可以过上小富即安的日子,你们几个人却没有一点正经营生,这钱你们花的不心亏?”   林家人目光躲躲闪闪:“宫里总比咱们这好吧,你不是攒了挺多钱的。”   李承铣的脸色一点一点暗下来,目光冰冷,这家人死一万次都不足惜。   华衡握紧双拳:“我来找过,你们怎么说的?你们告诉我夭折了!”   林家人更加不敢吭声。   “宫里的日子伴君如伴虎,”   林楠绩目光冰冷,一点都不给他们辩解的机会。   “当初看见上千两银票,半点都不犹豫就把我接下,发现我家中被抄斩,昧下银票怕惹事上身就把我送走。”   “起先也并不是只有送进宫一条路,甚至有户没有孩子的夫妇愿意收养,你们还是不肯,最后决定送进宫里,想着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而且成了太监,也翻不起什么风浪,一入深宫深似海,说不定哪天就死在宫里,连收尸都不用。”   “你们手里贪了不少钱,才盖了现在的房子,却因为好赌,将家业败了个精光,很快就家徒四壁,一家四口人都没有正经营生,每日游手好闲。”   “后来被莲华教找上门来,许以重金诱惑,便设下圈套,引我回来,至于后面是生是死,你们全然不管,只要钱到手,什么都好说。”   “我说的不对吗!”   华衡被林楠绩的气势惊到。   林家人被说的无言以对,尤其被当众戳穿,简直目瞪口呆:“你……你怎么知道?”   都十几年没见了,林楠绩在京城,他们在黔州,相隔十万八千里,林楠绩怎么知晓的这么清楚?   林楠绩脸色冷然:“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华衡再也不想见到这无耻的一家人,大手一挥,便让手下的人将他们带走。   林家人灰头土脸地被带走,方氏恨恨道:“要不是你当时死死抓着那枚玉佩不放手,现在也不会生出这么多事端,都是你害了我们一家!”   李承铣面容黑沉:“带回去好生查查与莲华教的关系,关进州府牢狱,严加审理,不得错放一分一毫。”   几人顿时痛哭出声。   料理完了林永辉一家,几人回到华府,正碰上柏章回来。   林楠绩见柏章满头大汗,满脸灰土,风尘仆仆地回来:“柏大人,您这是怎么了?”   柏章坐下,猛地灌了一杯凉茶:“可让我一顿好找,顺着伞南星找到了一处荒废的院子。”   林楠绩顿时被吸引,给柏章又续了一杯茶:“院子?”   柏章点点头:“就在黔州东北城郊山林一带,有个荒废已久的院子,看样子一直有人住着,但我带人前去的时候,已经人去楼空。”   华衡神情凝重:“看来对方筹谋已久了。”   李承铣:“还有呢?”   柏章嘿嘿一笑:“倒也不是没有收获,从屋后一处刚松过的土里挖出药渣,我也一并带来了。”   柏章将药渣放在桌子上,林楠绩凑过去看了看,黑乎乎的药渣,他不懂药,也能看出种类繁多,还有许多见所未见,倒是认出几味人参:“是新的药,刚熬没多久,这人得病成什么样,下这么猛的药。”   “还全是续命的,想来是病入膏肓,生生用名贵药材吊了回来。且大病不是一日两日,至少有两三年。”   “不仅如此……”柏章顿了顿,下意识看向李承铣,“这药里有很多是用来清除丹药余毒的。”   丹药余毒?   在场人都心神一凛。   提到丹药,他们只能想到两个人。   先帝,和废太子。   林楠绩下意识去看李承铣的脸色。   【先帝驾崩后,可是埋入皇陵的,况且他那么大岁数,身体早已被丹药掏空,穷途末路,又是被太医院诊断,不可能是先帝。】   【难道是废太子?】   【不会吧?人死了还能诈尸?】   林楠绩想到一件事,心里忽然不确定了。   李承铣面上看不出表情:“继续追查。”   华衡和柏章领命:“是。”   李承铣将黔州的事情交代下去,就准备回京了,华衡在黔州还要继续追查兵器一事,要过段时间进京,不过临走时,他拉着林楠绩说了很多话,主旨是不能让李承铣太早得逞。   林楠绩:……恐怕已经得逞了。   ***   回京路上,马车从黔州往杭州方向行驶。   天气仍然有些炎热,廖白帆在前面领头,前面一辆马车坐着方文觉王徽和柏章,后面一辆马车坐着李承铣和林楠绩。   林楠绩将车窗的帘子掀开,让风透进来,靠在旁边微眯着眼休息。   离京的时候是春天,现在已经是盛夏了。   李承铣看着林楠绩安静的侧脸,手掌微微发汗:“我想对你说一件事。”   心音的事,不能再隐瞒下去。   “其实我能听见你心里在说什么……”   林楠绩丝毫未动。   李承铣一怔,伸手摸了摸林楠绩白皙的脸颊。   林楠绩甚至无意识地蹭了蹭他的手指。   李承铣的呼吸都放轻了。   好乖,不忍心打扰。   要不等醒了再说吧。   李承铣坐到林楠绩旁边,将他的头一点一点挪到自己肩膀上。   就在岁月静好的时候,突然传来林楠绩的心音:   【狗皇帝……骗子……】   李承铣心脏瞬间漏跳了一拍,他喉结下意识滚动了一下,试探着轻声问道:“要是你发现他隐瞒你,你会怎么样?”   【隐瞒……?】   【……那就死定了……】   李承铣呼吸一窒,瞬间不敢动作。   总感觉,会很严重。   到了客栈,林楠绩才悠悠转醒。   起先他确实是装睡,但皇上的肩膀靠着过于舒服,一不小心睡过去了。   客栈空房不多,只能将就一下,李承铣自然是和林楠绩一间,其他人已经见怪不怪,方文觉和王徽更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夜晚,两人同榻而眠,李承铣又想旧事重提:“有一件事,我想告诉你。”   林楠绩在被子里蠕动,翻过身面朝他,薄被盖住下巴,只露出上半张脸,一双漆黑的眼睛微微发亮地看着李承铣。   乖乖躺在被窝里的林楠绩过于好看,李承铣被眼神吸引,连想说什么都差点忘记了。   林楠绩软声开口:“皇上想说什么?”   今天的林楠绩格外乖巧,一双眼睛仿佛有千万点光亮蓄在其中。   李承铣握着他的手腕:“其实我可以听见你的心声。”   林楠绩先是一怔,然后缓慢地眨了下眼睛:“那你听见我想亲你了吗?”   情话过于直白,就连李承铣都抵挡不住。   握在林楠绩手腕上的力道顿时一紧,呼吸紧促起来,抬手托住林楠绩的后脑,印上一道轻柔的吻,然后慢慢加深。   吻完以后,两人都有些微微气喘。   李承铣思绪回笼,眼神有一瞬间的茫然。   什么时候说了?   不对,林楠绩以为他在说玩笑话。   李承铣陷入自责和郁闷。   林楠绩太单纯,根本没有想到心声被他听见。   他怎么能瞒着他呢?   林楠绩将李承铣的神情尽收眼底,趁他不注意的时候,露出一抹得逞的笑意。   李承铣对林楠绩更加无微不至,然而一路上,竟然都没有找到机会坦白。   一路疾行,又换乘水路,一个多月后,终于回到了京城。   过了城门,林楠绩掀开帘子,瞧见一路上热闹繁华的景象,内心触动不已。   【终于回来了!】   相比之下,他还是更喜欢京城。   对于皇上回京这件事,朝野也很震动,马车一路走到皇宫门口的时候,冯元秀带着文武百官前来迎接,地上乌泱泱的跪了一片,两边更是兴奋的百姓。   毕竟皇上可不是每天都能看见的。   众人眼皮子底下,随行的侍卫训练有素地摆好矮凳,帘子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掀开,一个面容俊美无俦气度凌厉的男子走了下来。   文武百官顿时跪拜下来:“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李承铣下车,抬手:“众位爱卿平身。”   就在一群大臣从地上起来的时候,马车帘子又被掀开了,爱好八卦的大臣们纷纷投去目光,目光之中八卦之色涌动。   难道是皇上从江南带回来的美人?   不错不错,果然是江南风情迷人眼啊,皇上任由他们这么上书开枝散叶都不肯广纳后宫,结果去了一趟南方,就带回来美人。   瞧瞧,这小手白皙嫩滑,定是个水灵灵的美人!   当帘子掀开,马车里的人露出真容后,所有人都到抽一口凉气。   林……林公公!   冯元秀老脸差点没回过神来,下意识看向李承铣,目光深处有一丝惊恐。   太,太监啊!   林楠绩从马车中下来,对上诸位大臣的视线,心中埋怨:【都说了不要同乘马车到午门了,被诸位大臣看见我和狗皇帝同乘一车,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李承铣也觉得很无辜,林楠绩睡得太香,他不忍心吵醒。   林楠绩走到李承铣旁边,对上冯元秀的视线,拱手行礼:“冯大人别来无恙。”   冯元秀半晌回神,向来策论很好的嘴都只会复读了:“无恙,无恙。”   李承铣朝众人道:“即刻回朝,朕有事宣布。”   大殿之上,一片森严,文武百官列位,李承铣换了一身明黄色的龙袍,坐在龙椅之上,身旁是许久不见的汪德海,见着李承铣差点老泪纵横。   林楠绩跪在大殿之上,聆听李承铣的圣旨。   “先帝在位时,黔州总兵林如坚被诬陷通敌叛国,满门抄斩,如今朕命人查证当年内情,原是有人诬陷,在先帝面前进献谗言。”   文武百官听到李承铣突然提起已故多年的林如坚,都有些吃惊。有些年轻的官员,甚至不太清楚这个名字,只有冯元秀、王文鹤、郑永年这批老臣,脸上浮现震惊的神色。   王文鹤脸色有些摇动,走出列:“皇上,此事关系重大,可非儿戏。”   当年弹劾林如坚,还有都察院的一份功劳,王文鹤当年还是个六品的经历,但也曾经手过此事,明明证据确凿,怎么会在十七年后突然翻案。   李承铣抬了抬手:“柏章,你来说。”   王文鹤愈发震惊,柏章是他的下属,竟然也知道此事。   不过想到此次皇上微服私访,途径杭州府和黔州府,拔出不少贪官污吏。若是到了黔州,发现当年林如坚一家抄斩的冤情,倒也说得过去。   柏章将事情经过一一说出,朝廷文武百官都震惊沉默。   没想到当年的事情闹得那么轰轰烈烈,却有着天大的冤情。   冯元秀叹息一声,当年他力劝先帝三思,却还是经不住小人谗言。   李承铣看着诸位大臣的反应,沉声道:“如今水落石出,林如坚一家乃是清白之身,大齐欠他们一个交代。诸位爱卿可有什么想法?”   大臣们面面相觑,王文鹤道:“既然是冤情,就应昭告天下,为其平反,微臣身为都察院中丞,自当引以为戒,往后小心谨慎。”   郑永年叹了一口气:“事到如今,林如坚也没个后人,这一脉竟然就此断绝了,实在是令人痛心。”   户部尚书卢敬尧也跟着点了点头:“若是林家幼子还在,应该也到了读书科考的年纪,可惜啊。”   方文觉神神在在道:“若是这林家幼子还在,朝廷定当好好补偿才是,你们说呢?”   柏章立即接话:“那是自然,既是朝廷亏欠了林如坚一家,自然应该由朝廷来补偿。”   其他人也纷纷赞同:“确实应该如此。”   李承铣满意地点点头:“既然如此,朕是应该好好补偿林家幼子。”   听闻此话,文武百官听出话里的意思了,顿时面露惊讶,面面相觑。   “这么说,那林家幼子还在人世?”   “不可能啊,当时林如坚一家尽数抄斩,这不可能吧?”   李承铣抬手:“宣林家幼子进殿!”   汪德海朝殿外高声道:“宣林家幼子进殿!”   所有人都抓耳挠腮,试图悄悄转头看看,究竟是谁,然而顾及上朝的礼数,为官的礼仪,不能造次。   殿外台阶上,缓缓走上来一抹身影。   众人心里好奇到了极点,像是有爪子在挠一样。   也不知道这死里逃生的林家幼子到底长什么样?   那人缓缓走上大殿,所有人到抽一口凉气。   那人容颜清俊,目光清亮,离京数月,换了一身寻常便服,竟然生的像贵族人家的公子。   林……林公公!   又是林楠绩!   文武百官眼睛都瞪大了,林楠绩?他不是宫里的太监吗!   他竟然是林如坚的后人!   怪不得能和皇上同乘一辆马车,原来还有这桩缘故在。   这么一想,倒是能解释通了。   皇上和被冤枉的林如坚后人同乘一车,正显示出皇上的宽厚与仁爱。   连汪德海都瞪大了眼睛,林楠绩这小子!   林楠绩看到了诸位大人惊讶的眼神,走到殿前跪下:“参见吾皇万岁。”   李承铣脸上隐隐带着笑意:“平身。”   接着,他又对百官道:“朕思前想后,觉得应该好生弥补。林楠绩身为林如坚之子,是忠烈之后,从今天起,封林楠绩为都察院左佥都御史。”   话音一落,朝堂像炸开了锅一般。   都察院左佥都御史,那可是五品官,还是纠察百官的职能!   立即有人道:“回禀皇上,许以都察院左佥都御史是否操之过急了些,即便皇上要弥补,不如先入翰林院跟着本届的进士们耳濡目染些时日,再行封官。”   “此话有理,林楠绩毕竟没有参加过科举考试,此前又是御前太监,一上来就是正五品官,恐怕不妥,还请皇上三思。”   “而且,毕竟,毕竟他是个太监,若是开此先河,以后朝纲必定大乱!”   李承铣看着众人:“这么说,如果他不是太监,你们便觉得可行了?”   为首的几个道:“不错,朝廷要职横竖不能让阉人担任!”   李承铣眉梢一扬:“他确实不是阉人。”   大臣们震惊了,林楠绩不是阉人?   “怎……怎么可能?”   李承铣:“宣太医检验。”   太医院院判被请了过来,验明后当场回禀:“回皇上,各位大臣,林楠绩确实不是阉人。”   李承铣:“你们这下可以放心了?”   那反对的几人面面相觑。   李承铣又慢悠悠道:“如此说来,诸位是觉得林家灭门之祸,甚至及不上一个五品职位?”   这话一说,众人就不好回答了。   大臣们被堵得说不出话来,只好将目光投向王中丞。   王中丞,您老倒是说句话呀。   前儿您不还说左佥都御史这个职位的人要好好遴选遴选吗?   平日里您不是最不怕和皇上叫板吗?   如此乱了规矩的事情您怎么一声不吭呢。   王中丞头一次在朝堂上有些难言之隐。   不是他不想吭声,实在是他不能吭声。   说起来,当初都察院在这事上也有过失,没能及时察觉规劝,酿成林如坚一家的惨案。   他也抬不起头来啊。   更别说此前还曾对林楠绩有些意见,王中丞觉得自己这张老脸都挂不住了。   实在没有立场阻拦林楠绩。   最后,李承铣拍板此事:“就这么说定了,明日林楠绩就到都察院任职。”   下了朝以后,林楠绩跟着李承铣回到紫宸殿,一别数月,再回到紫宸殿,有种陌生又熟悉的感觉。   李承铣去暖阁处理政事,留林楠绩与其他人说话。   其他太监全都围了过来,汪德海更是又惊又喜:“好小子,现在竟然当上官了。”   原先汪德海觉着林楠绩心底澄明,为人厚道,该拍圣上马屁的时候也绝不手软,是个绝佳的太监苗子,还想着让林楠绩接他的班呢。   谁想到一别数月,竟然发生这等惊天动地的大事。   何修也惊诧无比:“真是没想到,你竟然是林如坚的后人,简直像听戏文似的。”   林楠绩不好意思地埋了埋头:“我也是这次回黔州才知道。”   汪德海感叹了一声:“也好,如今平冤得雪,你也封了官,皇上应当会另封府邸,以后是不能待在宫里了。”   林楠绩感念着汪德海的好,由衷道:“以往多谢公公照拂,您的恩德楠绩铭记在心。”   汪德海笑道:“好孩子。”   和汪德海等人叙完旧,林楠绩进了暖阁:“皇上,奴才……微臣参见皇上。”   话刚说完,就被李承铣拉到腿上坐着。   “朕给你看了几处宅子,但思来想去,早上上朝辛苦,从宫外上朝又远,不如住在宫里方便。”李承铣亲了亲林楠绩的唇,循循善诱。   林楠绩顿时警惕,推了推李承铣的肩膀,义正言辞:“这样不好,微臣愿意出宫,留在宫里太不成规矩了。”   猜到林楠绩不愿意继续住在宫里,李承铣道:“那好吧,朕带你去看看宅子。”   两人低调地从皇宫出来,到了安化门不远的一处宅院,这宅院从外面看着不大,走进去以后才发现别有洞天。宅子共有三进,有前院,内院,后院,等华衡进京,住两个人也绰绰有余。位置僻静但不偏远,乘马车上朝只需要一炷香的时间。   管家上前道:“见过皇上,见过林大人,小的叫李岱,是廖大人招小人来府上做管事,以后大人有什么事,尽管吩咐小人。”   林楠绩没想到李承铣连管事都考虑到了,内心有些触动:“谢谢皇上。”   李承铣眼眸微动:“一个人住在这里可会害怕?不如朕今晚陪你。”   林楠绩:【……】   林楠绩坚决把他推走:”不行。“   【刚回京就卿卿我我,夜不归宿,这样不好。】   李承铣倍感遗憾,早知道在回程的路上多讨些好处,一回京城,竟然又要孤枕难眠。   林楠绩才不管,开开心心在院子住下。   ***   第二天,刚过寅正时分,林楠绩就听见有人在耳畔呼唤。   “大人,大人,该上朝了。”   林楠绩迷迷瞪瞪地睁开眼,原来是李管事在门外呼喊,他睡意顿时清醒过来,下了床拉开门:“李管事,早啊!”   李岱笑道:“不早了,大人,我已经命人备好了马车,大人先洗漱用早膳。”   李岱办事沉稳周到,林楠绩连声应下:“好,有劳李叔。”   洗漱完毕后,李岱拿出崭新的绯色官服帮林楠绩穿上。   林楠绩系好官服,带上黑色的官帽,看了看镜子,怔住。   原先习惯了穿青色宦官服,眼下换上一身绯色朝服,显得精神了许多。   合理怀疑狗皇帝是看腻了青色绿色,才特意给他封了一个五品官。   用完早饭后,林楠绩坐上马车,小厮架着马车一路平稳地便朝午门行去。   京城天色仍是黎明时分,东方的天空刚雾蒙蒙的绽出些光亮,大街上还是寂静一片。   林楠绩还有些困意,打了个哈欠,靠在马车里休息。   林楠绩到的早了一些,在午门门口正碰上柏章,两人寒暄几句,柏章与他闲聊几句:“林大人头一次上朝,不必太过紧张,最近除了黔州的人员变动,并无大事发生,朝堂应该比较平和。”   林楠绩受教地点点头。   “还有,”柏章压低声音,“若是真有什么事情,王大人会出面的,王大人看着凶,其实外冷内热,相处久了你就知道了。”   林楠绩还没来得及说,就被一道声音打断。   “柏章,又在老夫背后编排什么呢?“   林楠绩和柏章双双转头,就看见王中丞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他们身后。   柏章讨饶道:“王大人,下官可不敢编排您,下官说的都是好话。”   王文鹤冷哼了一声。   王中丞是林楠绩现在的上司,林楠绩拱手行礼:“下官见过王大人。”   王文鹤看着眼前的年轻人,出京城一趟,知晓了身世是非,身上却不染戾气,仍是寻常人难得的平和与干净,王文鹤微微点头,面容却依然严肃:“你初入官场,虽然是皇上恩赐,但在其位,谋其事,不可轻慢懈怠。”   林楠绩脸上神情渐渐认真起来。   王文鹤话语虽然严厉,但林楠绩知道,他这是愿意把他当成下属,愿意向他传授为官的真谛。   “大人所说,下官铭记于心。”   到了卯时,人都齐了,明黄色的身影出现,李承铣坐上龙椅之前,先下意识地朝下面看了看,在第六排看见了林楠绩的身影。   绯色官服果然很称他的颜色,李承铣顿感满意。   见林楠绩努力睁大眼睛,面容认真又严肃地拿着笏板,李承铣眼中不经意划过一丝笑意。   然后才坐到龙椅上。   汪德海许久没站在这个位置,还有些不习惯,他扯长了调子:“上朝——”   文武百官齐齐行跪拜礼,林楠绩站在人群中,跟着一起跪下行礼。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李承铣低沉悦耳的声音响起:“众爱卿平身。”   林楠绩跟着众人一起站起来,抬起头时,正与龙椅之上的李承铣眼神交汇了一下。   然后快速移开。   “诸位爱卿可有事要奏?” 第八十六章   诸位文武百官面面相觑。   六部重臣纷纷上报最近的事务,倒也没什么特殊的,心里也都有了决策,向李承铣呈报一番,就算是拿过了主意。   这是林楠绩第一次参与朝堂,一边听着众位大臣们的商讨,一边在心里默默记下。   讨论完以后,终于有人按捺不住,出列道:“回禀皇上,臣还是以为林楠绩参与朝政很是不妥,微臣认为有三不妥。”   林楠绩伸长脖子看了看,这人也是都察院的,如今是经历,叫陶崇德,也是原先要向上举荐任职左佥都御史空缺的人选之一。   这事原本上奏李承铣以后,有七成概率能稳,谁知道半路杀出个林楠绩,彻底泡汤。所以陶崇德今天非得参林楠绩不可,否则不足以出心中的郁气!   “其一,未经科举,不蒙教化,如何能担任纠察百官的差事!”   这话一出,有人点点头,也有人面露不赞同。   “其二,曾是太监,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唯恐担任左佥都御史结党营私,公器私用!”   这一条说出来,朝中不少大臣露出赞成神色。   不错!太监堆里出来的,大多是阴险小人!   汪德海眼睛都瞪大了。   你骂谁呢!   当太监的就都是坏人了?   “其三,乃是至关重要的一点!那便是……”   陶崇德正唾沫横飞,正在兴头上,洋洋洒洒列出三条,第三条还没有说出,就被人惨烈的打断了。   “皇上!您要为臣做主啊——”   一道撕心裂肺的声音由远及近,等到那人迈过大殿的门槛,跪在大殿中央时,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就见那人只穿着一身便服,蓬头垢面,左边袖子扯得只剩下一半,右边靴子没了踪迹。更令人惊骇的事,他满头满脸的干涸血迹,襟前的衣服更是血刺呼啦,整个人连滚带爬地闯进大殿,扑倒在龙椅之前呼天抢地:   “皇上!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有人枉顾法纪和同僚之谊,殴打朝廷命官!”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   李承铣弯下了腰,凑近了,眯着眼睛端详打量:“爱卿……是谁?”   “这是……谁?”   冯元秀老眼昏花,老半天没看出来是谁。   就连郑永年和王文鹤几位老臣,看着这面目全非的脸,实在难以辨认。   满脸是血,跪在地上的男子顿时心生悲愤:“臣是黄潜啊!”   皇上和几位重臣居然都没认出他来!   “黄潜?你怎么成了这幅模样?我还纳闷你今天怎么没来上朝呢。”同在吏部的员外郎惊呼出声。   黄潜是吏部主事,六品官,平时都站在队末。   而且大齐五品以上官员才需每日参朝,像黄潜这样的六品京官,有事可以上朝,无事也可以不参加。   李承铣看着黄潜这幅模样,也有些不落忍:“朕先宣太医为你看看伤,有事再说不迟。”   “不!”黄潜悲愤道,“微臣要状告尚宝司少卿孙云海!他昨夜在五柳胡同的小巷中殴打微臣!”   所有人都看向孙云海,林楠绩也在人群中顺着视线找到了孙云海,就看见孙云海本人的表情都是懵逼的。   他半天才反应过来,当即道:“你胡说!”   孙云海立即站了出来,对黄潜怒目而视:“你简直血口喷人!”   黄潜一看见孙云海,一双乌青的眼神中顿时喷出火光:“你还想狡辩!不是你打的还有谁!好你个道貌岸然的孙少卿!”   文武百官一看这架势,顿时精神了!   这是要干什么?   黄潜被打了,还是被同僚打的?   又有好戏看了?   林楠绩宛若在瓜田上蹿下跳的猹,努力凑到边上,看两人怒发冲冠、剑拔弩张,心中快速搜罗剧情。   【昨夜黄潜黄大人喝了酒,黑灯瞎火地走到五柳胡同,结果迎面走来一伙人,各个身强力壮,肌肉结实,当即就将黄潜团团围住,二话不说就痛打一顿!】   【打完了,还撂下一句狠话:做错了事好好反省反省,再有下次,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当天只有你和我起了争执,不是你还有谁?”黄潜脖子都气红了,指着孙云海,两眼青紫,从额头往下巴处蜿蜒着干涸的血迹,像涂坏的油彩,看着又惨又滑稽。   孙云海顿时不服气:“没错,昨天我是和你不对付,那你也不能认定就是我打的你,你有证据吗?”   黄潜:“怎么没有啊!那伙人打完我,说我做错让我反省,还有再有下次,让我吃不了兜着走!”   “昨夜,我除了得罪你,还得罪谁了?”   孙云海冷笑:“这么说你压根没有证据,那你就是血口喷人,欺君罔上!”   黄潜瞪大青肿双眼:“好一个血口喷人,诸位大臣们都看见了,他打人还不认账!皇上,您可要为微臣做主啊!”   李承铣坐在龙以上,看着两人吵吵嚷嚷,好好一个庄重的大殿仿佛鸡鸭鹅齐鸣的菜市场,不禁抚了抚脑壳,朝郑永年递了个眼色。   郑永年身为大理寺卿,掌管刑狱断案,自然不能坐视不管,听两人吵嚷了半天,挤到两人中间:   “好了好了!大殿之上吵吵闹闹,成何体统!”   黄潜和孙云海这才消停下来。   郑永年问:“你们且说说,是因为什么起了争执,黄潜你又是怎么得罪孙云海了?”   在郑永年的讯问下,两人却都诡异地沉默了。   郑永年奇了:“刚才你俩吵得天翻地覆的,怎么,现在又哑巴了?你们不说清楚前因后果,本官怎么断案?”   黄潜支支吾吾半天,目光也游移了:“这……总之就是下官不小心抢了孙大人一件心爱之物。”   孙云海低着头不吭声。   郑永年看着两人,纳闷道:“抢一件东西,就要打成这样?究竟是什么宝贝?”   文武百官也稀奇了,看着两人催促道:“倒是快说呀,抢了什么?”   两人却像锯嘴葫芦似的,和刚才热烈的争吵判若两人。   这时候,大殿中忽然响起一道声音,清清亮亮,传到所有人的耳朵里。   “咦?不是心爱之人吗,怎么变成心爱之物了?”   所有人听到这道声音,都纷纷找寻说话的人,最后无一例外的目光凝滞在林楠绩身上。   嚯!   新官上任三把火。   这么快就开始参与朝堂政事了?   文武百官顿时精神一振,这场面,更热闹了。   他们得好好听着看着,下了朝回去说给同僚听,让他们也过过瘾。   郑永年目光一亮:“哦?”   “林大人身为都察院左佥都御史,有纠察百官的职责,正应对此事有见解。”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林楠绩身上。   有疑惑林楠绩刚刚上任能发表什么意见的,有看好戏的,还有如陶崇德一般竖起耳朵目光炯炯等着抓小辫子的。   林楠绩摸了摸后脑勺,腼腆一笑。   “听说昨夜凝香阁热闹得很,黄大人和孙大人更是焦点,最后黄大人砸重金抱得美人归,可把孙大人惹急了。”   这话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都化作了然和揶揄,黄潜和孙云海的头更抬不起来了。   本来昨夜就闹得荒唐,虽然是风流韵事,但终归难登大雅之堂,堂堂大殿之上被拆穿,两人都面露羞愤。   世上没有密不透风的墙,何况昨夜凝香阁的闹剧还不是什么隐秘之事,常年流连风月场所的狐狸,各个都听说了,只是不好在大殿上明目张胆地说出来。   一来,他们也是花楼常客。   二来,得罪同僚的事,又没有什么好处,他们才不做呢。   谁想到林楠绩初生牛犊不怕虎,竟然将这事捅了出来。   这小子做事太莽撞了,刚入朝做官,朝中大多数人摆明了不待见他呢,他还敢往前头闯。   做官可没那么容易!   郑永年一干老臣纷纷露出讶异的神色:“竟是为了这等荒唐事?依微臣之间,二人各罚三十大板,罚除一年俸禄,以儆效尤!”   孙云海闻言,先是对黄潜怒目而视,随后道:“郑大人,下官冤枉!下官怎么可能为了这等上不得台面的事,找人围殴黄大人呢?”   “咚”的一声,孙云海跪倒地上,膝行到李承铣面前:“皇上,微臣流连花楼,德行有亏,若要因为这个惩罚臣,微臣自知理亏,不敢辩解。”   “可微臣绝不敢殴打同僚,对朝廷命官下手啊!万望皇帝明鉴!”   黄潜也不甘落后,“扑通”一声跪倒孙云海身旁:“微臣身上伤的真真切切!各位大人都看见了,您再瞧瞧微臣头上的血窟窿,微臣十年寒窗苦读,要是被这歹人弄得头脑震荡可如何是好。臣不怕身子有疾,臣怕往后不能为皇上效忠啊!”   孙云海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   这种鬼话也能说出口,真不害臊!   一个六品的吏部主事,皇上都不记得是谁。   李承铣看着两人各不相让的模样,有些头疼。   眼睛一扫,瞧见若有所思的林楠绩,顿时眼前一亮。   他清了清嗓子,开口道:“林爱卿,可有什么想说?”   林楠绩被点到名,顿了顿,反正李承铣也知道他心里想到哪,顿时胆子打起来,恭恭敬敬地上前:“请皇上让微臣试试。”   李承铣点点头:“好。”   其他大臣也伸长了脖子,看这位前御前太监,新上任的御史打算怎么做。   林楠绩走到黄潜身旁,问道:“你昨夜几时被打,你今早醒来,是在何处?”   黄潜道:“我昨天晚上遇到那伙歹人约莫是亥正,今天早上醒来,就是在五柳胡同被打的地方。”   林楠绩又问:“再细致一点呢?”   黄潜想了想:“我想起来了,我醒来的时候,躺在一堆柴草里。”   林楠绩点点头:“那你是如何过来上朝的?”   黄潜莫名其妙:“当然是走来的,不然怎么来,哦,中间怕时辰过了,还跑了一段,生怕朝会散了,无处申冤。”   林楠绩:“这么说,你身体其实并无大碍?”   百官也是一愣。   是啊,这黄潜看着伤势严重,可闯进大殿时的脚步可以利索的很,身上也没看出骨折一类的重伤。   黄潜一愣:“你这是什么意思,你看我额上这伤,流了这么多血,还不够凶残吗?”   林楠绩仔细看了看他额头的伤处:“大人额头处这伤口并不大,之所以流了很多血,那是因为头皮较薄,而血管较多的缘故。眼下血已经止了,应当无大碍。”   黄潜悲愤不已:“你一个太监,休要胡言乱语,难道我被打是装出来的?”   林楠绩被黄潜的话说的一顿,抓了抓后脑勺:“倒不是这个意思,大人说打你的那伙人凶神恶煞,来势汹汹,可观大人的伤势却没有伤及要害,更像是泄愤。”   “此外,头皮易伤,血却不容易止住,看大人你身上血迹干涸的程度,应该有些时辰了。”   林楠绩这么一说,郑永年也注意到了。   “咦?老臣经手过的案件也有几百件了,这血迹干涸的程度看着,至少得有三个时辰以上了。这么说,被打后不久就止血了,不应该啊……”   “这歹人打完还把你挪到柴火堆里,又怕你冻着,又怕你血流不止。”   “好生奇怪!”   郑永年也疑惑了。   孙云海终于抓住了机会申辩。   “我要是真找人打你泄愤,何必还管你晚上会不会冻着,岂不是多此一举!”   黄潜咬紧了牙关,拼死了咬住孙云海:“昨夜就你知晓我的行踪,不是你还有谁!” 第八十七章   林楠绩实在忍不住开口道:“黄大人,您夫人知否三番五次告诫过您,不许再去青楼喝花酒?不许在外面拈花惹草养外室?是否说过,如有再犯,必定不客气?”   黄潜愣住了:“你说什么?”   他夫人?   孙云海也愣住了,但他反应的尤为迅速,立马开口道:“是有此事!我也有所耳闻!”   “上个月我去黄家,正碰到黄潜的妇人云氏拿着鞭子痛骂他!”   郑永年胡子一抖。   “什么?竟然是他老婆找人打的?”   在场的文武百官面上皆是震惊的神色,这是母老虎啊!   这么一说,就圆的上了。   跑到青楼点花魁被夫人发现了,找人痛打一顿泄愤。   又怕冻着,才专门把人挪到柴草堆里。   虽说这七月的天,晚上也不至于冻着,但这关切之心却是实实在在的。   怕头上血流不止,还悄悄把血止了。   虽然凶悍,但到底是念着夫妻情分。   想想也是,除了自家夫人,谁能有这等百转千回的心思。   再一看黄潜,顿时觉得这顿打挨得不冤!   不过也有人觉得黄潜的妇人云氏太过凶悍,方才弹劾林楠绩的陶崇德就出列道:“这等无知夫人,简直可恶!有道是夫为妻纲,她竟然不守妇道,买凶殴打夫君,应该重重罚她,把她休了也不为过!”   黄潜听罢,眼前一亮,顿时道:“求皇上为臣做主,家中婆娘实在凶恶,微臣一介读书人,实在是打不过她。若是皇上能为微臣做主和离,微臣感激不尽!”   李承铣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么荒唐的请旨。   他还没开口,林楠绩先瞪大双眼,脱口而出:“皇上!微臣要行使左佥都御史的职责。”   李承铣一看林楠绩的表情,就知道此事还有内情,顿时坐正:“爱卿请讲。”   林楠绩走到黄潜面前,面无表情,开口惊雷:“微臣要弹劾黄大人!”   整个朝堂都安静了一瞬,黄潜更是满脸地难以置信。   “弹劾我?”   站在后面的陶崇德看着黄潜两眼青紫,脸上带血的模样,更加不落忍了。本来就看林楠绩不顺眼,现在更是找到了由头。   他直接上前一步:“林大人好狠毒的心肠,黄大人都落到这般田地了,你居然还要弹劾他?”   林楠绩的神色并没有因陶崇德的话而影响分毫,反而不卑不亢:“不错,微臣正是要弹劾黄大人,原因有三。”   文武百官更是面面相觑了,顿时低声讨论起来。   不仅弹劾,还有三条罪名?   陶崇德指着林楠绩道:“你这是罗织罪名!”   众人投来鄙夷眼神,你刚才分明也要细说三点林楠绩不能当官的理由呢。   坐在龙椅上的李承铣忽然开口:“让林楠绩说完。”   朝堂随之安静,众人的目光悉数落在林楠绩身上。   林楠绩身形挺拔如玉,目不斜视:“其一,黄大人身为朝廷命官,却在青楼与孙大人起争执,大庭广众之下,有损朝廷命官的威严与严肃,有损朝廷的体面。”   这条倒是没人发表异议。   确实不成体统。   就连孙云海都老老实实认错:“林大人说的是,微臣昨夜狂浪,有损大齐官员的体面,微臣甘愿受罚。”   黄潜只好跟着道:“微臣也甘愿受罚。”   林楠绩又道:“其二,黄大人是六品的吏部主事,月俸二十两银子,而凝香阁的争花魁,最低也要二百两银子,比黄大人一年的俸禄还要多,敢问这银子从何而来?”   黄潜冷哼一声:“反正不是偷来抢来贪来的!”   林楠绩失笑:“确实不是偷来抢来的,却是你夫人娘家陪嫁来的!”   林楠绩一说话,黄潜大惊失色,脸都涨红了。   林楠绩怎么连这个都知道?   林楠绩继续说道:“你祖父黄老大人曾官至阁老,然而黄老去后,便家道中落,家中钱财也被挥霍一空。你考取功名当上六品主事,但二十两的月俸却也禁不起挥霍。于是你便设法取了一位扬州富商之女,得了上万两的陪嫁。成亲之后,你隔三差五便请同僚吃饭,一个月也要有一次在家里设宴款待,更别提还要时不时地逛青楼,喝花酒,争夺花魁!甚至还想为花魁赎身放在外头养着!却枉顾家中怀有身孕的夫人!”   “可怜你那身怀六甲的夫人实在忍不下去,心头郁结,才想着教训你一顿。”   “其三便是,黄大人忘恩负义,只顾自己享乐,全然不顾家人。更是拿着夫人嫁妆到处送礼,大摆宴席,笼络官员。为丈夫不义,为官员不清!”   满朝的文武百官听完这三条弹劾,纷纷目露惊讶、赞叹、不解、唾弃。没想到黄潜是这种人,拿着夫人陪嫁干这种打肿脸充胖子的事。夫人还怀孕呢,就出来花天酒地。   以前黄潜还没成婚的时候,还是个八品小官,连大殿都没迈上一步过,为人清廉,那可是受过阁老夸奖的。   没想到成亲以后,娶了江南富商小姐,就挥霍起来,到处送礼,短短一年,连升了两级。   真论起来,夫人功不可没啊!   没想到就是这么对孕中的妻子的。   哦对,他刚才说什么来着?   想休妻???   简直是混蛋!!!   黄潜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家底儿都被林楠绩抖落出来,简直像是当着皇上和文武百官的面儿被扒了裤子似的。   “你……你胡说!”   黄潜狡辩道:“你血口喷人,这乃是我的家事,你有什么证据证明你说的都是真的?你此前只是一个太监,恐怕不懂前朝的规矩,休要在此胡言乱语。”   孙云海差点被拉下水,还好有林楠绩出来说话,才洗清嫌疑,看不得黄潜狡辩:“你都能干出用亲事换银子的事儿了,还不敢承认啊!你家婆母虐待媳妇儿的事儿,连我家家眷都听说了。”   “你黄家看着外表光鲜,实际上还不是靠着已故老爷子的名声硬撑着。可怜那云氏,背井离乡嫁到京城,原以为是一桩好姻缘,谁知道碰上你这样薄情寡性的丈夫,真是可怜!”   除了孙云海以外,又有几人出来作证。   黄潜简直抬不起头来。   李承铣缓缓开口:“看来林大人所言绝非虚假,罚黄潜一年俸禄,任吏部主事期间行事进行调查,若有违反大齐律例,德行有亏,向上受贿,去除官职,按律处罚!”   “若那云氏想要和离,可报与顺天府,准予和离,且黄家要加倍赔偿嫁妆。”   黄潜顿时脸色苍白,连连跪地求饶。   “皇上饶命啊!微臣再也不敢了!”   李承铣眼不见为净,着人将他拉走。   经过黄潜一事,再没有人敢质疑林楠绩是否堪任左佥都御史了。   林楠绩今天第一天上任,就能知道这么多事,不仅知晓昨夜凝香阁争夺花魁,还知道黄大人全靠夫人陪嫁这么隐私的家事。   难道是由于曾是御前太监的缘故,所以消息格外灵通?   更有甚者,这是皇上有意为之!   大臣们左思右想,终于得出结论:   绝不能得罪林楠绩!   皇上让他当左佥都御史就当呗,谁当不是当?   李承铣不忘看向陶崇德:“陶爱卿,你刚才的第三点还没有说完。”   陶崇德哆哆嗦嗦的:“微臣,微臣收回刚才的话,林大人确实担得起左佥都御史一职。”   退朝以后,大臣们齐齐跪拜下来,恭送皇上。   李承铣从龙体上站起,目光在人群中精准锁定林楠绩。   今个儿是小暑节气,京城天气炎热,外头日头升起,已经看得出猛烈。御膳房的荔枝冰酪很是不错,李承铣早起起来就吩咐去做,估计快好了。   黔州的时候,林楠绩就怕热,这冰酪他应该喜欢。   想到这里,李承铣唇角就牵起了些许笑意。   而跪在地上的大臣们,低着头一头雾水。   皇上怎么停下了不走啊?   有胆子大的抬了抬头,就看见皇上刚从龙椅起来,走了两步路的距离,停住了,目光往下看。   顺着皇上的视线一瞧——   嚯,那不是林公……林大人吗?   更别提皇上此时唇角带笑,眉眼宽和,心情极好的模样。   林大人脸上是开了花不成,看着都能高兴?   林楠绩跪着,如芒在背。   【这么多人看着呢,怎么一直盯着我不放啊?】   【笑什么笑?这样真的很可疑!】   【快走快走快走快走!】   在林楠绩心音一连串的催促下,李承铣终于开口:“天气炎热,诸位爱卿辛苦了,赐朝食。”   “谢主隆恩!”   大殿廊下,日头还不算猛烈,微微有些暑气,但在御膳房掌事太监呈上来一道道精美可口的吃食时,全都烟消云散了。   掌事太监道:“皇上体谅各位大臣辛苦,特意吩咐御膳房做的丰盛些,诸位请用膳吧。”   大臣们齐声道:“谢皇上!”   这次的朝食极为丰盛,不仅有燕窝粥、莲子羹,还有桂花糕、枣泥酥、炖鸡汤,大臣们很快就以冯元秀等一众元老为首坐了下来。   林楠绩正要跟着坐下,忽然一个小太监走到他身边,低声道:“皇上请林大人过去。”   林楠绩刚弯下一半的膝盖瞬间又站直了:“皇上找我?”   “正是。”   旁边人也注意到动静了,林楠绩只好道:“恕下官不能作陪了。”   冯元秀笑道:“既然是皇上找,那就快去吧,别耽搁了时辰。”   林楠绩只好在众目睽睽之下跟着宫人扬长而去。   到了紫宸殿,李承铣摈退众人,拉着林楠绩道:“今天第一天上朝,感觉如何?”   林楠绩:“有很多东西要向各位同僚学习。”   说罢,林楠绩朝李承铣投去幽怨的眼神:“怎么突然叫我过来,原想着和诸位大臣们一起用朝食,看看他们平时都聊些什么,我好学着。”   李承铣朗声大笑:“来日方长。” 第八十八章   林楠绩走后,廊下百官顿时交头接耳起来。   一边吃着御膳房精心准备的朝食,一边热火朝天地讨论。   “这林楠绩真来了,以后可怎么办?”   “他若是入了都察院,仗着朝廷欠他林家的,胡乱弹劾一气,以后还有咱们好果子吃吗?”一个小官满面忧愁地说道,“刘大人,您说呢?”   吏部侍郎刘惟明正在喝汤,御膳房的鸡汤,足足吊了两个时辰,他却喝的没滋没味的。   “你说的,正是我所担心的。”刘惟明放下汤碗。   “林如坚一家虽然是冤案,但到底是为国为先帝而死,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若都像这般,从大齐太祖立国以后,所有冤案的后人都可找上门来讨官了?”   “刘大人说的有理,”五城参将卢修也道,“况且他以前是个太监,难道忘了先帝在位时阉人当道,霍乱朝纲?现在直接混入朝堂了!以后还不是他想参谁就参谁?”   “王大人,人可是放在你们都察院的,您作为中丞大人,难道就眼睁睁看着他乱了朝纲?”   王文鹤在条案后面盘腿而坐,慢条斯理地喝汤,听见有人叫他,抬了抬眼皮,面上分毫不动:“既是皇上的吩咐,老臣只能依吩咐办事。况且今日看林楠绩在朝堂上的表现,是非分明,惩恶扬善,我看也没什么不好。”   柏章促狭一笑:“刘大人,也不能因为林楠绩弹劾了你部下的官员,你就怀恨在心啊?”   刘惟明笑呵呵道:“柏大人这是什么话,我岂是那等小肚鸡肠之人。”   王文鹤这话一出,刘惟明和卢修快速地对视了一眼,这就是准许林楠绩在都察院的意思了。   两人只得暂时作罢。   -   林楠绩到了紫宸殿,和李承铣两人在紫宸殿用完早饭,李承铣吩咐人将荔枝冰酪端上来。   林楠绩看到颜色淡红的荔枝冰酪,果然眼前一亮。天气炎热,人就想吃点冰凉凉的,林楠绩拿起勺子尝了一口,顿时面上一亮:“好吃!”   李承铣看见林楠绩吃得投入,不由道:“这东西寒凉,慢点吃。”   林楠绩吃着冰酪入口冰爽,甚是美味,念在陛下记挂他的份上,暂时不与他生气。不过好不容易有惩罚狗皇帝的机会,放过岂不是太可惜?   李承铣又提起华衡回京的事:“舅舅劳苦功高,朕准备赏他一处大宅院,朕看西城有块风水宝地很是不错。”   最主要的是,离安化门的宅子有些距离,方便他晚上去找林楠绩。   林楠绩眼珠子一转,立即应好:“那我和舅舅一起住。”   李承铣顿时紧张:“舅舅那处宅子离皇宫有点距离,你上朝恐怕不方便。”   林楠绩眨了眨眼:“无妨,还是陪舅舅要紧。”   李承铣佯装生气:“那朕呢,你不陪朕吗?”   林楠绩垂下眼睫:【可是我从小无父无母,好不容易有了舅舅,舅舅也是孤家寡人一个,还不许我们舅甥相依为命吗?】   “哦。”   李承铣顿时慌了:“好好好,住在一起。朕再寻一个近些的好不好?”   林楠绩眼睛一亮,毫不吝啬地在李承铣脸颊上亲了一口:“多谢皇上。”   冰冰凉凉的触感落在颊边,李承铣顿感欣慰。   林楠绩快要放到嘴边的勺子便停了下来,眼珠子一转,抬头看向李承铣:“你要不要尝尝。”   李承铣不爱吃这些东西,勉为其难地就着林楠绩的勺子吃了一口,内心又开始蠢蠢欲动。   “其实朕……”   林楠绩忽然道:“微臣不能呆太久,还得回都察院呢,王大人要是太久见不到微臣,恐怕要对微臣失望的。”   李承铣并不气馁:“那晚上我去找你。”   林楠绩鼓着腮帮子:“刚回来,晚上打算去找司南浩陆乘风他们叙叙旧。”   李承铣深深吸气,他这个皇上,当得像个第三者。   明明坦诚相见了,回了京城还像做贼一样。   不行,凤印要尽早放到林楠绩手里才踏实。   林楠绩三口并两口吃完,嘴一擦就溜了。   想这么快坦白,不可能!   李承铣看着林楠绩脚底抹油的背影,还有那吃完的冰酪碗,喃喃道:“吃这么快,小心拉肚子。”   林楠绩没给李承铣抓住他的机会,直接脚底抹油出了紫宸殿的大门,一路出了午门往右拐,没走多久,就到了三法司的地盘。   三法司也就是刑部、大理寺、都察院组成的大齐司法体制。   大理寺负责审判,刑部复核,都察院纠察百官,监督刑部和大理寺的案件审判,此外,遇到重大案件,三司会审,也免不了都察院的参与。   林楠绩到都察院,第一天上任,本来已经做好不被接受的准备了,没想到大部分同僚还是挺好相处的,除了陶崇德以外,甚至还主动教他许多都察院的日常事宜如何处理。   这令林楠绩受宠若惊。   左都御史袁柳瞥了一眼林楠绩,说道:“眼下倒有一桩不大不小的案子,你拿来练手正合适。”   林楠绩顿时上心:“大人请说。”   袁柳拿过来一本卷册:“上月卢尚书之女和言庆侯之子成婚,没想到婚宴进行得好好的,言庆侯的儿子却逃婚了。这不,卢尚书私下里找人把言庆侯之子打了一顿,把人腿打断了。言庆侯气不过,就把卢尚书告到了大理寺。卢尚书知晓此事以后,也是大发雷霆,也把言庆侯告到了大理寺。”   林楠绩听得瞠目结舌。   柏章在旁听见,慢慢走上前:“袁大人,这么错综复杂的案子是否派别人为好?”   这案子瞧着不大,可难免得罪人啊。   袁柳一上来就给林楠绩扔这么个烫手山芋,可见存了刁难之心。   袁柳正好辩驳,没想到林楠绩却直接道:“我愿意接!”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安静了。   那可是积压了半个月都没人想动的案子啊!   上个月就被大理寺甩锅过来,整个都察院都没人想接手。毕竟一个是朝廷重臣,一个是侯爷,惹毛了谁都没好果子吃。   现在林楠绩居然爽快地接了?   连袁柳都忍不住问:“你不再想想。”   林楠绩摇摇头:“不用想了,我接。”   等林楠绩接过卷宗时,柏章忍不住走过来道:“你接的也太莽撞了,这两人,一个是户部尚书,一个是言庆侯,哪个都不好招惹。”   林楠绩嘿嘿一笑:“我不招惹他们便是了。”   柏章忍不住探究道:“难道你有办法?”   林楠绩收下卷宗:“明天上朝前便可解决。”   【卢尚书肯定没想到,是自己女儿卢云琅当晚把侯府的世子放跑了。不过这也是阴差阳错,侯府世子谢千辞年幼时体弱多病,曾经在永明寺住多一段时间,当时正遇上一位小女娘陪母亲来永明寺祈福,豆蔻年华,互生好感,便交换了信物约好日后再见。但两人都没有亮明身份,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被双方家里逼着成了亲。】   【大婚之夜才初次相见,表明对彼此无意。卢家女儿是个性情爽快的姑娘,直接拉开后窗,让谢千辞有多远跑多远。谢千辞也说好,凡事后果由他一力承担,跑去了永明寺。】   【然后就被揍了。】   柏章奇了,但看林楠绩如此胸有成竹,只好道:“那我便等你的好消息。”   王大人更是亲自把他叫到眼前提点,令林楠绩受宠若惊。王文鹤听说他接下了卢尚书和言庆侯两家的事,也不由问道:“此事你真有把握?”   就连他都不愿意插手,甚至还想在朝堂上参一本。   明明是两家的家事,非要闹到三司来,还嫌他们平时的事情不够忙吗?   “你若是没把握,等明天上朝的时候,老夫就参这两人一本,嫁娶的家事,非要闹到三司来,成何体统。参他们一人一本,就消停了。”   林楠绩不禁感动。   王文鹤平时看着不苟言笑,不近人情,却还是很护犊子的。   林楠绩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尚书大人和侯爷也是为了自家子女的名声,毕竟婚礼上新郎逃婚对女儿家而言非同小可,而尚书大人下手也太重了些。不过这件事情看起来虽然大,但实际上也许只是起于一桩小小的误会。”   王文鹤听罢不禁侧目:“难道你知道内情。”   林楠绩挠了挠后脑勺,打哈哈道:“下官也不能说洞察内情,只是有所耳闻,大人不妨让我一试。”   王文鹤捋了捋胡子:“那好吧。”   “若是不成,老夫便上书参他们个治家不严!”   到了下值,林楠绩便去找司南浩和陆乘风汇集了,三人约了间酒楼吃饭,顺道和他们说了这件事。   陆乘风哈哈笑道:“这事我再清楚不过,谢千辞那厮天天惦记着什么孩童时的小女娘,非她不娶,被侯爷逼着成了婚,当天便翻墙跑了。”   “要我说啊,这小子是该揍,不过卢尚书下手也太狠了,腿都打折了,幸亏没瘸,也怪不得侯爷生气。”   司南浩也道:“前个儿我妹妹从卢家回来气得不行,还说男人没一个好东西,连带我都不理了,原来是为她姐妹的事生气呢。”   林楠绩压低声音对两人道:“有件事,还请你们千万帮忙。”   陆乘风和司南浩凑近:“说来听听。”   三人嘀嘀咕咕一阵,又叫了些饭菜,到晚时才散去。   第二天,快早朝的时辰,袁柳在午门外瞧见卢敬尧马车停住,下意识转过身往午门内走,因着婚宴一案的事,他最近可不想碰到卢尚书。   谁知道没走两步,就被叫住了。   “袁大人!”   袁柳脚步一个哆嗦,麻了。 第八十九章   袁柳调整好表情转过来:“卢尚书,早啊,近来身体可好,我家中还有一支十年的老山参,什么时候给您送过去。”   卢敬尧摆摆手:“好了好了,我又不吃人,你怕我干什么?”   袁柳面露苦笑。   您是不吃人,可您生气那架势,能把督察院拆喽!   卢敬尧却一反前几天见人就怼,谁都不给好脸色的模样,反而一脸喜色,愉快地拍了拍袁柳的肩膀:“下个月初五是个好日子,吃酒去?”   袁柳面色僵硬:“吃酒?”   上次吃酒,吃到一半,酒过三巡,言庆侯府的世子就逃婚了。   他们这些人继续吃也不是,走也不是,此生可不想经历第二回了。   “尚书大人,您在开玩笑吧。”   卢敬尧笑呵呵道:“老夫怎么会开玩笑呢?小女和言庆侯世子的婚事,下月初五重办!”   袁柳瞪大了双眼:“重办?”   还从未听说逃婚重办之事!   再说了,能逃婚,说明新娘新郎本就互相不喜。这押着两人再办,还是一对冤家啊。   袁柳忍不住道:“尚书大人,别怪下官多嘴,强扭的瓜不甜啊。”   他们督察院可不想每天处理这些事情,别下回再闹到三司来。   卢敬尧听了这话也不恼,反而心情大好,拍了两下袁柳的肩膀:“你就等着吃酒吧。”   说罢迈着阔步,昂首而去。   袁柳瞧着卢敬尧的背影:“奇了,怎么一晚上就好了?”   “这吃酒要不要再收一份份子钱啊?”   上了朝,李承铣坐到龙椅上,宣布开朝,依照惯例问:“诸位爱卿可有事启奏?”   最近朝中无大事,只有几封黔州呈上来的折子,华衡做事妥帖,略一讨论也都通过了。吏部加紧拟了黔州的人事安排,一切按部就班进行。   言庆侯率先出列:“微臣有事启奏!”   诸位大臣顿时精神,来了,来了!   没想到,卢敬尧也跟着站了出来:“微臣也有事启奏!”   言庆侯和陆敬尧站出来的那一刻,大理寺和督察院的人都抖了抖。当初言庆侯和卢尚书在大理寺闹得不可开交的时候,差点把大理寺的屋顶都掀了,现在先后出来启奏,岂不是又要在朝堂上互相紧咬,不可开交?   督察院的人都纷纷看向林楠绩,昨天他接下来这个烫手山芋,怎么今天表情这么放松?   而刚刚莫名被请了吃酒的袁柳则面露疑惑。   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林楠绩看着两人齐齐上前启奏,眼神亮晶晶。   【看来事情是成了,陆乘风和司南浩办事,靠谱!】   李承铣倒是听说了卢敬尧和言庆侯两家因逃婚而结下梁子的事,先前他并未回京,此事告到了大理寺,大理寺打了马虎眼,又丢到督察院处置。现在他回京了,两人便也按捺不住了。   但他没想到是林楠绩接下了这个差事。   ——总之,勇气可嘉。   这件事情若是办不好,得罪的可是两个不好惹的人。   眼下看林楠绩的反应,李承铣目光中闪过赞赏,既然林楠绩敢接,肯定是有办法。   言庆侯和卢敬尧对视了一眼,异口同声道:“皇上,我们二人想讨个恩典。”   李承铣来了兴致:“听说你们前些日子闹得不可开交,怎么,今日竟然一起来讨恩典?说来听听。”   还是言庆侯先开了口:“这……前些日子,我那不争气的儿子迎娶卢大人的爱女,不想那混账小子竟然当天逃婚,还闹得满城皆知,简直没脸没皮!老臣愧对卢大人。”   卢敬尧也面色微赧地说道:“侯爷过于自责了,当时逃婚以后,微臣气不过,在永明寺将谢千辞抓出来痛揍了一顿,致使他骨折,也是我鲁莽了,愧对侯爷。”   言庆侯:“尚书大人打得好,那小子竟能做出逃婚这等惊世骇俗不顾姑娘家名节的事,是该好好教训一顿,让他长记性!”   文武百官都震惊了。   这两人先前不是还剑拔弩张吗?   凡事宴会,只要有其中一人在的,另一人必定扭头就走,一点面子都不给。   现在怎么异口同声地说起对方的好话了?   袁柳都不禁往后稍了稍,问向林楠绩:“你到底做了什么?”   林楠绩恭敬回道:“解铃还须系铃人,解铃人也是系铃人,下官只是让他们意识到这一点。”   袁柳深吸一口气:“没听懂。”   柏章道:“我也没听懂。”   林楠绩道:“回去再与二位大人细说。”   言庆侯继续道:“过往种种,皆是误会,犬子和卢尚书爱女原是情有独钟,天造地设。”   两人异口同声道:“因而我们想像皇上讨个恩典,请皇上赐婚。”   文武百官震惊了。   “再结一次???”   连李承铣都没有想到,目光下意识地看向林楠绩。   林楠绩面上露出轻笑,内心道:【卢尚书之女和言庆侯世子小时就有缘分,长大后虽然只在大婚当天见过一面,但卢云琅打开窗户让谢千辞逃跑的气势,一直在谢千辞心中挥之不去,谢千辞一人抗下所有,没有供出卢云琅,也让卢家小姐心生好感。再加上陆乘风和司南浩分别去解开他们的误会,告诉他们眼前人就是天边人,因此,一大早,谢千辞就到卢府求娶了。两位大人听明此事,也就握手言和。】   【我还是红娘呢!】林楠绩双眼发亮。   李承铣目光中露出愉悦:“好,朕就为二人赐婚,到时候喜酒可要给朕留一杯。”   卢敬尧和言庆侯又对视一眼:“此事还需要感谢一个人,若不是他从中作和,解除误会,恐怕这桩喜事还有得磨。”   李承铣明知故问:“哦?是谁?”   文武百官也心生好奇,能解决这种棘手案子的,到底是何方神圣啊?   “正是刚入督察院的林楠绩,林大人。”   文武百官都震动了。   “林楠绩?”   刚入督察院第二天,就解决了这么棘手的烂摊子?   林楠绩出列:“两位大人言重了,本就是天造地设的一桩喜事,虽然好事多磨,但眼下误会解开,才知道什么是天造地设。下官不过略尽绵薄之力。”   言庆侯满脸喜色:“林大人过谦了,下个月的喜酒,林大人可要坐主桌。”   林楠绩倒也不推辞:“能见证两家结秦晋之好,荣幸之至,下官就不推辞了。”   林楠绩敢于接手烫手山芋,解决以后明明可以攀附两位权臣,却只是大大方方地,反而博得不少人的好感。   王文鹤看到两人握手言和,还要重新举办婚宴,悄悄将准备好参两人的折子又塞回了袖子里。   下了朝,林楠绩更是被围了起来,首当其冲的就是卢尚书和言庆侯,两人本来闹得满城风雨,也有些下不了台面,毕竟双方都是朝廷里有头有脸的人,真要闹起来,哪一边都不好看。更别提自家儿子女儿终归还是要成婚,再想安排个好归宿就难了。   大理寺和督察院的人嫌他们是烫手山芋,他们自己心里也没底啊。   没想到这时候居然有人递了个台阶,还是个皆大欢喜冰释前嫌的台阶!   他们焉有不下之理?   这回林楠绩可真是他们的恩人了。   言庆侯抢着开口:“林大人,这次可多亏了你出主意,昨夜陆家公子说有急事登门拜访,我那不成器的犬子当晚便解开心结,才成就这一桩好姻缘。不如林大人移步敝府,让本侯好好款待一番。”   “要去也得先去我府上,”卢尚书不甘落后,“我家小女说,这次多亏林大人,林大人就是小女的恩人,我们也想设宴好好答谢林大人。”   林楠绩看着两人又要吵起来,冲二人揖了揖,不紧不慢道:   "二位大人的好意,下官心领了。只是下官初到督察院任职,还有许多事务需要学习,暂且无法赴二位大人的宴会了。不过下官十分期待下月的婚宴,也恭喜谢公子和卢小姐终成眷属。"   两人听林楠绩这么说,还有些不甘心。这时候,王文鹤出来道:“侯爷,尚书大人,你们就不要强求了,督察院积压了不少事务,林楠绩还得回去当值,这些天恐怕都不得空。”   言庆侯嘀咕道:“那总得吃饭吧?”   王文鹤两眼一瞪:“督察院也管饭。”   “你你你,”言庆侯没好气道,“你这个石头,罢了罢了,等婚宴上再好好闹一闹。”   两人终于没再继续,回去协商婚礼怎么操持,有了李承铣的赐婚,两人自是喜不自胜。   这下估计京城里也没人敢说三道四了。   回到督察院,林楠绩仍然跟着袁柳学习事务。袁柳也是没想到,林楠绩竟然这么快就解决了这桩事情,不禁好奇询问。   林楠绩也不隐瞒,将事情的前因后果和盘托出。   袁柳听得啧啧称奇,又问:“你怎么知道他们早就有因缘?”   林楠绩当然不可能告诉他他是穿书人士,于是道:“我有两个朋友正好分别认识谢公子和卢小姐,聚到一起说起来这事,原来是个误会,于是就这么解开了。”   袁柳感叹道:“竟然是这样,原来是巧合。”   袁柳也觉得把事儿扔给林楠绩不厚道,也就悉心教授督察院的事宜,林楠绩也学得认真,这一天很快就过去了。   下了值,林楠绩从督察院出来,一路溜达着回去,走到巷子口。   巷子口栽了一棵石榴树,枝繁叶茂,橙红色花瓣饱满而鲜艳,像燃烧的烈火。   石榴树下,站着一个人,斜阳洒在他颀长的身影上,热烈又温暖。   他背对着林楠绩,正在看巷子人家院子上一只雪里拖枪的猫儿,伸手要去摸,没注意到林楠绩的脚步。   林楠绩在石榴树不远处站定,忽然在心里喊道:   【李承铣,我回来了。】   李承铣抬起的手一顿,下意识朝声音寻去,却又惊觉来的毫无方向。   手还举着,那雪里拖枪的猫竖起了瞳孔,好奇心驱使,抬起前爪便是一挠。 第九十章   李承铣举着被抓出两道血痕的手,被林楠绩一边嘲笑,一边牵手回了家。   那血痕不深,只是浅浅两道,那猫儿略有几分灵性,抓完像是知道理亏,扭过屁股就跑了,   “怎么被抓了,那猫儿真不知轻重。”林楠绩心疼地看着李承铣手背上的抓痕,垂下眼睫,轻轻吹了吹,“疼不疼?”   李承铣看着那两道浅浅的伤痕,颇感无语地笑道:“不疼。”   又不是什么猛兽。   不过看到林楠绩这么关切他的伤口,李承铣还是感到十分熨帖。   李承铣举起手,看着上面明晃晃的两道血印子,解释道:“我听见你叫我,但又没听清在哪个方向,分了神,才被抓了。”   林楠绩眼珠一转:“当然是从督察院回来的方向。”   李承铣目露疑惑:“是吗?”   走进宅门,管家上来迎接,一看见李承铣手上的伤口,虽然事小,但龙体宝贵,未免有些大惊失色:“皇上这是怎么了?”   李承铣摆摆手:“无妨,被猫抓了。”   管家立即反应过来:“可是巷子口那只白猫,尾巴是黑的,应当没有大碍,是巷子里散养的猫。”   两人走到厅中,管家立即取来消毒的药粉,林楠绩抓着李承铣的手指在清水中洗了洗,又涂上药粉,神情认真:“既是散养的猫,便是有主的,应当不碍事。”   伤口本来就不深,浅浅的两道,见了点血,平日李承铣何曾放在眼里过,不过是看林楠绩神情专注又认真,难得的安静温柔,不禁想多看两眼。   李承铣不禁笑道:“朕哪有那么娇贵,不过一只猫罢了,怪朕非要去逗它。”   太阳已经落山,斜阳从门里照进来,落在两人身上。门外院子里,两株桂花枝繁叶茂,树影投进来,婆娑温柔。   岁月静好,大抵如是。   林楠绩低头看着李承铣手上的伤,伤口太浅,无需包扎,等待愈合便可。   两人收拾停当,林楠绩的肚子也饿得咕咕叫了。   【好饿好饿,想念洪叔做的饭了。】   洪叔本在御膳房做饭,被李承铣特意安排到宅子,精通各大菜系,手艺一绝。李承铣也有了经常往这里跑的借口。   想念御膳房洪掌勺的手艺了,便跑来用膳。   太阳落下,月牙儿正盈盈地升到东天,月色尚好,林楠绩提议在院子里用饭,李承铣自然没有异议。   林楠绩拆开一壶酒,凑近闻了闻:“舅舅寄来的,说是珍藏了十年的佳酿。”   李承铣回京处理了积压已久的政事,每天忙忙碌碌,到了这里才有喘口气的时机。他看着林楠绩掀开酒坛子,酒香顿时四溢出来,便知道是好酒。   “既然是舅舅的心意,是要好好尝尝。”   李承铣一边看着林楠绩略显笨拙的动作,一边不禁想起上次醉酒时,两人在黔州华府……看向林楠绩的眼神顿时幽深起来。   正是花前月下,良宵美景。   林楠绩显然也想起来了,不过脑海里回忆起的事情却有所不同。   “上回在黔州,你差点把舅舅珍藏的佳酿全霍霍了,舅舅这次来信可特意叮嘱我不许分给你。”   林楠绩先给自己倒了一杯,浅酌一口,黑白分明的眼睛眨了眨:“果然是好酒。”   【舅舅还说了,这可是他珍藏了二十年的好酒。】   李承铣目光落在酒坛上:“我记得你不喜欢喝酒。”   尤其还是颇有度数的陈酿。   林楠绩嘿嘿一笑:“今天高兴,又正好收到舅舅的美酒,哪有不尝尝的道理。”   说着,林楠绩浅浅抿了一杯。   喝了点酒,心思活泛开来,心里的话也有些刹不住。   【唔……最近好像有点冷落狗皇帝了。这杯酒,当做是赔罪?】   李承铣心想,还算你有点良心,知道惦记着我。   【今天回来的时候,皇上摸猫的样子,有点帅呢。看着……有点想亲。】   李承铣呼吸一窒,喝了两杯酒下肚,耳廓泛红起来,听到这句话,更觉得体内热火有些难以抑制。   林楠绩居然主动想要……亲他?   花前月下,美酒一壶,酒气熏然,李承铣禁不住靠近林楠绩,再靠近一下,就能吻上犹带酒露的唇瓣……   “皇弟!!!”   “你们有好酒不带上我!”   一道身影拉着另一道身影如飞似奔地闯了进来。   李承铣顿时坐回了身子,咬牙切齿地看向来人:“长姐,这么晚了还来登门?”   李云鸾眨眨眼,看了看天色,直接让管家抬上来两把椅子,毫不客气地坐下:“晚吗?不晚啊,这不正巧碰上晚膳。   李承铣没好气地对李云鸾道:“你不会专门过来吃饭的吧?”   陆乘风的衣袖还被李云鸾攥在手里,对上李承铣还是有些惧怕,心虚又恭敬地行了行礼:“拜见皇上。”   内心忍不住嘀咕,这么晚了,皇上还亲自到臣子家里,难道是有什么要紧事谈?   李承铣抬了抬下巴:“免礼。”   两人本来兴致正好,谁想到被两个不请自来的不速之客硬生生打断了。   李云鸾一闻酒香,就知道是好酒,虽然馋,但毕竟天家多年浸淫的礼数是刻在骨子里的:“你一回京城本宫就听说了,我听乘风说你住在此处,特地挑了些礼物送你。”   林楠绩受宠若惊:“长公主太客气了。”   李云鸾是个直爽的人,离开了渣男以后,更是每天活得似神仙,这半年来气色都更好了,她将送给林楠绩的礼物拿出来。   李云鸾直接打开一个小匣子,里面全是各色宝石,一打开便是珠光宝气,富丽堂皇,价值不菲。   甚至还有两颗夜明珠。   【长公主出手阔绰啊!】   李云鸾压低声音道:“我皇弟可抠门,在他手下当差可不容易,这些本公主全都送你。”   李云鸾还惦记着林楠绩没能到长公主府当差的事呢,不过现在林楠绩能当上官,李云鸾也打心底里为他高兴。   林楠绩偷偷瞄李承铣逐渐僵硬的神色,也压低声音道:“其实皇上对我挺好的。”   李承铣脸色稍晴。   不就是宝石,不就夜明珠。   他私库里有的是比这大的,改明儿就挑些好的送过来。等到大婚的时候,全部抬到华府去。   李云鸾道:“别瞒我,我都知道,他还罚你去做弼马温呢!这些东西你都拿着,不够本公主再赏!”   林楠绩看着真材实料的金银珠宝,顿时感动:【长公主人真的太好了,居然还记得我被罚去做弼马温的事。】   李承铣顿时感觉身上中了一箭。   当时自己正处在极度纠结当中,又想见林楠绩,又不想见林楠绩。所以才把人调去了御马监。   现在想想,是他的不是。   李云鸾豪爽地给自己倒了一杯酒,还拉着陆乘风一起,越喝脸色越绯红,陆乘风一边顾着李云鸾,一边注意着李承铣的脸色,提心吊胆的。   李云鸾却没看见一样,握着酒杯和林楠绩说道:“可惜当时皇弟就是不放人,不然我就直接把你接来长公主府了,才不需要看他脸色讨生活呢。伴君如伴虎,本宫懂的!”   林楠绩也喝了些酒上头在,频频点头。   【长公主真是好人啊!】   李承铣咬牙切齿:“李云鸾,你到底想做什么?”   李云鸾醉眼朦胧地:“喝……喝酒,皇弟,来,走一个!”   李承铣被李云鸾拉着喝了一杯,对她这个酒蒙子的模样毫无办法。   【……莫恼,下官心里有皇上。】   李承铣顿时目光一怔,四个人在场,却只有他能听见林楠绩心中的话。   顿时有一种隐秘的情愫升起。   亲密无间,不过如此。   李云鸾握着酒杯愣了一下,她听见什么了?   她就说之前醉酒时听见林楠绩说话了!   林楠绩还说……心里有皇上?   !!!   李云鸾一手握着酒杯,一手抓住陆乘风的手。   陆乘风看见自己宽阔手背上的纤细白皙的柔夷,顿时咽了咽口水,大庭广众之下,还是在皇上面前,不,不好吧。   他偷偷摸摸地看向李承铣,就看见李承铣在看他的好兄弟林楠绩,顿时松了一口气。   又提起一口气!   看向他兄弟的眼神,好怪啊!   好像他看长公主的眼神。   然后手背上逐渐传来痛感,他低头一看,就看见李云鸾根本不是握住他的手。   她是掐啊!   李云鸾虽然有五分醉意,但得益于常年锻炼出来的酒量,人醉脑子却没醉。   方才林楠绩的话,她简直不敢相信。   陆乘风悄悄地“嘶”了一声,劝道:“公主,少喝些。”   李云鸾看了他一眼,非但没有少喝,反而又给自己满了一杯,一饮而尽。   陆乘风:……   林楠绩看着李云鸾喝酒的架势,不禁侧目:【小半年不见,长公主酒量见长啊。】   他又看向李承铣,在桌子底下踢了踢李承铣的小腿:【你也……狗皇帝也不管管?再这么喝下去,可要醉在这儿了。】   陆乘风这边则疑惑地感觉到,掐在他手背上的劲头更明显了。   李承铣没接茬,眼下他可不想管李云鸾,最好醉了立即抬回公主府。   谁知道林楠绩却又踢了一下,李承铣终于掀了掀眼皮,瞥向李云鸾:“准备什么时候回去?”   李云鸾听见李承铣的话,内心冒出一个大胆的猜测,该不会李承铣也能听见吧!   李云鸾越想越激动,这并非不可能啊!   两人从皇宫到朝堂,就差朝夕相处了,而且,他们之间总有一种难以言说的默契。   李云鸾有心试探,佯装醉意,扶着额角朝林楠绩的方向歪了歪:“哎呀,头有点晕。”   陆乘风心疼道:“让您少喝点,这些喝醉了吧。”   不想李云鸾还是东倒西歪的,离林楠绩的距离很近。   林楠绩连忙放下酒杯,扶住长公主,整个人都懵了。   长公主直直朝他倒过来,他避也不是,不避也不是,手忙脚乱地放下酒杯将人扶住。   “长……长公主?”   【长长长公主!】   【授受不亲授受不亲!】   【快快快,快把长公主移开。】   【啊啊啊啊,狗皇帝脸色突然就黑了!】   【让管家备车,送长公主回府。】   李承铣黑着脸将李云鸾扯起来:“长姐,别装了,你的酒量何止一壶酒?我让管家备车送你回去。”   李云鸾内心激动不已,真让她猜中了!   李云鸾顿时直起身来,掩面低咳一声:“本宫现在好多了。”   啧啧,瞧刚才狗皇帝着急的神情,好像她占了林楠绩便宜似的。   陆乘风也眼巴巴道:“长公主,天色不早了,微臣送您回府吧。”   李云鸾这才道:“好吧,我也乏了,皇上什么时候回宫,可要一道?”   李云鸾冲李承铣眨了眨眼。   李承铣满脸正色:“朕还有事要与林大人商量。”   李云鸾好奇:“这么晚了还要商量政事?在宫里没日没夜地伺候也就罢了,都当上官了,怎么还如此,还是对林大人好些,不然,我可要撬你墙角。”   “好好好,不说了,不说了还不行。”   眼看着李承铣脸色又要黑了,李云鸾连忙脚底抹油溜走。 第九十一章   李云鸾和陆乘风终于走了,李承铣终于松了口气,抬眼一看,月亮已经被挡住,好好的花前月下,竟然便宜了李云鸾这个酒蒙子。   李承铣不禁愤愤。   酒残饭冷,管家收拾残局,林楠绩也有些酒意上头,脸颊红扑扑的,抱着酒壶不愿意撒手,还是李承铣将他怀里的酒壶抽走,将人从椅子上移开。   林楠绩从椅子上起来,略有些醉意,被李承铣扶着回了房,坐在床边,大大地打了个哈欠。   眼神还有些发懵,李承铣已经吻过来,林楠绩微怔,眼神都有些失焦。   两人的嘴唇都带着酒气,唇齿交缠之间,醇香的酒气蔓延。被打断的情愫重新涌上来,窗外传来院子花丛里的虫鸣声,习习夜风中,有些别样的情趣。李承铣很有些意动,抬手箍住林楠绩的腰,就要翻滚上床榻。   【等等!】林楠绩忽然推了推他。   李承铣动作一顿,微抬眼睫看向林楠绩朦胧的双眼,啄了啄唇瓣:“怎么了,不舒服?”   林楠绩抬手抵住他的胸膛,眨了眨有些朦胧的眼:“还没洗澡。”   李承铣不动:“反正一会儿还要洗。”   林楠绩眉头皱起,认真地纠结了一会儿,语气坚定:“要洗。”   【在外奔波一天了,脏兮兮黏腻腻的,不舒服。】   眼下氛围过于美好,李承铣实在不想半途而废,试图诱哄道:“等一会再洗好不好,厨房已经备着热水了。”   林楠绩打了个哈欠,黑白分明的眼睛闭起:“可是我困了,想睡觉。”   哼哼,哪有那么容易得逞。   李承铣抱着人亲了亲,看见林楠绩眼皮一张一合,止不住的困意像潮水涌来,顿觉心疼,将人抱在怀里:“可是都察院的事务太过繁忙?”   早知道安排个清闲的职位,好过这么辛苦。   林楠绩倚靠在李承铣的怀里,不安分地扭了扭,找了个舒适的角度,嘟囔道:“还好,大人们肯教我,是我的荣幸,我要跟着各位大人们好好学。”   林楠绩乖乖地合上眼睛靠着,鼻息间喷薄出淡淡的酒香,像只醉酒的猫儿,乖顺地呆在主人怀里。   李承铣顿时感觉心都化了:“好好好,朕今晚不动你。”   说完又忍不住道:“……明天行不行?”   林楠绩撩着沉重的眼皮看了李承铣一眼,张嘴的力气都没有,仗着李承铣能听见心声,直接偷懒不说话,改为在心里说:【我尽量。】   李承铣以为自己幻听了,连忙低下头看,林楠绩却已经睡着了。   李承铣心生疑惑,也许是太困了吧?   不一会儿,厨房备好了热水,李岱在外头敲门:“皇上,林大人,热水准备好了,可要沐浴?”   李承铣看林楠绩睡得香甜,正要回绝,林楠绩却睁开了一条眼缝:“抬进来吧,有劳李叔。”   眼下的时节,天气炎热,不洗澡晚上睡觉不舒坦。   热水抬进来,林楠绩打了个哈欠,在李承铣唇上亲了一下,就从他怀里出来,绕到屏风后面去洗澡。   李承铣看着林楠绩丝毫不虚浮的脚步,又摸了摸嘴角,回想刚才那个略显潦草的吻,下意识地眯了眯眼。   从回来到现在,他都快成禁欲的和尚了,每次氛围恰好的时候,总有各种理由打断,李承铣不由得怀疑,林楠绩该不会是装醉吧?   唔,可惜没有证据。   不过,他很有耐心。   李承铣听见屏风后面传来的水声,压下心中的心猿意马,眼睛一瞟,从床边捞起一本书。   那是林楠绩的睡前读物,京城刚出的话本子。   李承铣翻开一看,唔,竟然是龙阳之好。很符合林楠绩一贯的口味。   他随手翻开的一页,竟然还是带图的,书页被折了折角,是昨夜林楠绩看到的地方。   李承铣随手往后翻了翻,目光一顿。   林楠绩显然还没看到后面,略有些劲爆,陛下觉得在市面上广为流传十分不雅观的程度。   李承铣顿时想到林楠绩给他送的那个戏匣子,因为过于直白还被他束之高阁呢。   李承铣修长的手指翻着书页,“啧啧”两声,看来林楠绩很喜欢这些,和刚才的举动判若两人。   林楠绩还不知道自己被冤枉了,坐在浴桶里,一边努力地洗洗刷刷,一边竖起耳朵听着另一边的动静。   一不小心走漏了心声。   【咦?狗皇帝居然安安分分地呆着。】   【突然就正人君子了,还挺不习惯的。】   正人君子的李承铣此时正在等林楠绩上钩。   等林楠绩慢腾腾地洗完了澡,穿好衣服,拿着布巾擦着头发绕过屏风,就看见李承铣安安静静地坐在床边,修长的身姿坐在床边,长腿随意地交叠着,腿上搁着一本书,修长的手指时不时翻动着书页。   许是因为天气有些热躁,领口被扯开些,露出肌理分明的胸膛。   林楠绩忍不住咽了咽口水,继续看去。   烛台上的蜡烛无声的燃烧,光线照映着李承铣的侧脸,勾勒出些许端方君子灯下手不释卷的模样来,似乎在等他,但更多的却像被书中的内容所吸引。   书?   林楠绩顿时从欣赏美人的心情中抽离,睁大双眸看向李承铣手中的书册,书册封面上还写着惹人遐想的书名,想到书里的内容……林楠绩顿时面红耳赤!   林楠绩一个箭步上前,就要从李承铣夺走。   然而李承铣似乎早有准备,抓着书册一扬,林楠绩便扑了空。   林楠绩强壮镇定,耳朵脖颈上的红意却泄露了真相:“我以为是寻常话本。”   【啊啊啊啊啊!这有什么好看的!】   【难道有奏章好看吗?有四书五经好看吗?】   李承铣觑他一眼。   难说。   李承铣抬手点了点他的心口:“梅开二度?”   林楠绩瞬间想到曾经给李承铣送了什么样的离谱物件,连自己都有些郁闷:【难道我这辈子注定要和小说话本过不去?】   林楠绩试图狡辩:“我不知情的。”   林楠绩看着李承铣手中的话本,又道:“下官明日便去民间调查,看这样大胆露骨的内容究竟是谁写的,又是何人刊印的,这事该礼部管,下官明日就参礼部一个不查之罪!”   还不忘补一句:“下官买此书,是为了调查民情!”   【唔,最好查到是谁让他多多写,快快写!】   李承铣唇角忍不住上扬,往回翻了两页,指给林楠绩看:“这么说来,还是爱卿心系百姓,竟然亲自检查内容。”   林楠绩看见上面的内容,脸色顿时红得冒烟。   【!!!】   【同一个坑踩两次,有没有天理了!】   【可恶,我压根没看到这里,好冤枉!】   林楠绩刚刚洗完澡,肤色白里透红,十分水润,脸色涨红,更显得十分可口。   李承铣觉得这次不能怪他,谁叫林楠绩偏偏放了这样的书在床边,还让他看见,这难道不是一种暗示吗?   不过话说回来,李承铣感到匪夷所思,他都在眼前了,还需要看什么书?   直接看他不好吗?   李承铣一把扔掉书,将林楠绩扯进床铺深处,话语随着动作渐渐含糊:“书上画得再好,有朕好看吗?”   林楠绩一边承受李承铣狂风骤雨般的亲吻,一边在心里哀嚎:   【我的书!】   李承铣震惊,都这样了,还有功夫去想书,不高兴地咬了一口林楠绩的唇瓣:“专心一点。”   林楠绩一边意乱情迷,一边心音乱飞:【这也不能怪我啊。】   【谁让你上次的活-儿那么烂。】   李承铣面上闪过错愕,堂堂九五之尊的尊严受到了极大的挑战。   话一出口,林楠绩就闭嘴了,接下来,他更是实打实地体会到了什么叫后悔。   一晚上,李承铣用尽了这辈子所有的耐心,换了无数种角度,试图试出其中某几种最让人舒服的,还密切关注着林楠绩的反应。   林楠绩躺在床上,感觉灵魂出窍,好想躺平。但李承铣偏偏坏心眼地不让,林楠绩大汗淋漓,感觉七上八下,好像有蚂蚁在咬的酥麻热痒。   李承铣忽然亲了亲他的心口:“朕能听见你这里在想什么。”   林楠绩先是一顿,继而愤愤咬在李承铣的肩膀。   【可恶,居然挑这种时候说。】   【简直是……趁人之危。】   李承铣神情顿时变得错愕:“你早就知道了?”   林楠绩气恼地留下牙印。   【谁让你第二天就忘了。】   李承铣深吸一口气:“好啊你……”   林楠绩瞪他一眼:【我怎样?】   李承铣贴住他的额头:“千错万错,都是朕的不是,让朕好好弥补你。”   林楠绩顿感不妙,正要说话,嘴唇却被封住。   李承铣顿时也不收敛了,一阵疾风暴雨,最后还能神采奕奕地抱着林楠绩再洗一遍澡。   林楠绩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还是感叹。   【果然说皇帝不是人干的活,真的精力好充沛。】   李承铣听到精力两个字,差点又要再来一次,看见林楠绩困得东倒西歪才打消了念头。   最后两人沉沉睡去。   林楠绩睡得四仰八叉,累得完全不想动弹,直到四更天的时候,传来敲门的动静。   是汪德海的声音:“皇上,该起来上朝了。”   汪德海是李承铣的心腹,这些事情并未瞒着他。汪德海虽然一开始诧异,不过很快就习以为常。   林楠绩听见动静,顿时睁开了眼。   李承铣还闭着眼,说话略带鼻音,翻身将他揽进怀里:“朝中没有什么要紧事,耽误一天不要紧,再陪朕睡会儿。”   林楠绩被李承铣明目张胆的旷工震惊了。   林楠绩幽幽道:“你可是皇上。”   李承铣手脚并用,理直气壮:“皇上也可以告假。”   林楠绩从床上坐起来:“皇上睡吧,下官去上值了。”   李承铣睁开眼,倒吸一口气:“朕没想到,你如此热爱上朝。”   林楠绩已经开始换衣服:“我不能辜负都察院各位大人对我的厚爱。”   李承铣郁闷地叹了口气,又十分大胆地出主意:“朕今日早点结束早朝,等下朝以后,你来紫宸殿小憩一会,再去都察院上值。”   林楠绩震惊。   【还可以这样,不愧是皇上。】   【不过还是算了,这点困,我可以。】   两人穿衣洗漱,各自出门。   早朝果然没有持续太久,下朝以后,李承铣回紫宸殿处理政务,林楠绩则和同僚一块去了都察院。   林楠绩在都察院,正在听袁柳说最近的事务,忽然门口传来一阵骚动。   “林大人,好像是找你的。”   林楠绩一头雾水,谁来都察院找他,他一转头,便看见门口站着一道小小的身影。   林楠绩惊呼出声:“太子殿下?”   李敬榆见林楠绩看到他,顿时高兴起来,挥了挥爪子。   林楠绩向袁柳说明情况,袁柳摆摆手,任他去。林楠绩便出来走到李敬榆面前:“许久不见小殿下,看着又长高了。”   李敬榆一把抱住林楠绩的胳膊,歪靠在他身上:“楠公公,我想你了!”   小太子的想念方式十分简单粗暴,效果十分有效。   要是李承铣听到这句话,估计要气得吐血。方才在紫宸殿,他逗了好久,才从李敬榆口中听见一句“想父皇了”,谁想到到了林楠绩这儿,不仅不用哄,还自动往身上靠。   汪德海听见小太子喊“楠公公”,下意识去看林楠绩的反应。   谁想到林楠绩半点反应也没有,还笑逐颜开地对小太子道:“我也想殿下了。”   林楠绩这才注意到,跟在李敬榆旁边的是汪德海。   汪德海笑道:“下朝以后,小殿下便到紫宸殿,闹着要找你玩,皇上便着我带小殿下来都察院了。”   虽说李敬榆年纪小,但毕竟是东宫太子,来都察院倒也没什么,还引得都察院的官员们探头来看。   小太子有神童之名,看看不亏!   林楠绩看着小太子也很高兴。   【都说小孩子忘性大,没想到小太子还记得我。天天待在宫里难免无聊,狗皇帝又政务繁忙,倒是可以得空带小太子去府上玩。】   此外,还有一位宫女立在旁边伺候着,倒是有些面生。   “这位是?”   还不等汪德海说话,那宫女就看向林楠绩,说道:“奴婢名唤锦衣,是伺候太子殿下的奴婢。”   林楠绩瞧她,这宫女长着一副好样貌,螓首蛾眉,双目盈盈,举手投足之间,有种别样的风情。林楠绩看着,不知道为什么,只觉得有种非同一般的感觉。   那宫女见林楠绩盯着她看,“扑哧”一笑,妙目斜飞:“林大人这样瞧着奴婢,真让奴婢难为情。”   林楠绩竟然被调戏到脸红。   “抱……抱歉。”   汪德海看了一眼宫女,训斥道:“谨言慎行,这里是都察院,端庄着些。”   那宫女委委屈屈地低下头:“汪公公教训的是,奴婢不敢了。”   汪德海这才朝林楠绩说道:“上个月太后娘娘到永明寺祈福,头风犯了,恰巧遇到锦衣颇通医理,当场便治好了太后的头风病,太后就将她接到了宫里。小殿下最近又感染风寒,太后就将她拨到东宫伺候。”   林楠绩点了点头,原来如此。   他再度看向锦衣,有些不好意思:“方才唐突姑娘了,没想到姑娘竟然如此精通医理,令人佩服。”   锦衣掩唇一笑,眼神落在林楠绩身上:“太后谬赞了,奴婢只是略通,能为太后娘娘和小太子略尽绵薄之力,也算是奴婢的福分。倒是小殿下,时不时念叨着林大人呢。”   锦衣说话的时候,李敬榆自顾自地拉着林楠绩的衣袖,专心看上面的花纹,并不理睬锦衣的话。   林楠绩和锦衣寒暄两句,便同李敬榆道:“殿下,可要进去看看各位大人。”   李敬榆这才抬起头,黑白分明的瞳仁信任地看着林楠绩:“好。”   小太子抓着林楠绩的衣袖不放手:“听父皇说,你当官了。”   林楠绩点点头:“我就在此处当值,殿下可要进去看看?”   李敬榆眼睛亮亮地点了点头,脆生生道:“想看。”   里面的大臣们顿时无比专注地做事,小太子来视察都察院,他们可要在未来储君面前留下个好印象!   林楠绩牵着李敬榆走进当值的理事殿,大臣们早就注意外头的动静了,见小太子进来,纷纷放下手中的卷宗:“微臣见过太子殿下。”   李敬榆很有几分太子的气势,脆生生道:“各位大人当差辛苦了,免礼。” 第九十二章   李承铣刚从太后那里回来,正在紫宸殿里处理政务。   南方水患已经,伤亡将至历年最低,而黔州边境又也隐隐有些动作,李承铣看完华衡传来的奏报,眉头许久没有展开。   除了边境的奏折,还有一封暗中调查的密报,李承铣看完密报,看完之后便让汪德海点燃一根蜡烛,面无表情地将密报烧毁。   汪德海低着头,这些事情,他不敢问。   李承铣又拿起其他奏折,谁知道一打开,就在说他寿辰的事。   连着几封,不同州府的地方官,都在提起寿辰的事,有的甚至还送起了寿礼。   李承铣朱笔一挥,通通打回,他的生日什么时候大办过,送的这些还不是从百姓身上搜刮来的。   这些官员的心思他能理解,他坐在天子的位置,底下人少不得揣摩圣意,不求投其所好,但求无功无过,李承铣也不会多加苛责。   他又重新拿了一本看,更加离谱,竟然将连续一月的天气写上来奏报。   没有可写的可以不要写,简直浪费时间。   李承铣批得口干舌燥,端过茶,喝了一口,才发现是冷的。   不禁开始怀念起林楠绩在的日子。   唔,只不过眼下颠倒了,还不知道是谁给谁倒茶。   李承铣一边喝着冷茶,一边思忖着什么时候把人弄进宫来。   若是住进宫里,自然得是以皇后的身份,不如就住在紫宸殿,还可以一起批奏折。   李云鸾在暖阁窗户底下悄悄探出头,看见李承铣眼角含笑的荡漾模样,眼睛都瞪大了。   她什么时候见过矜贵自持的皇弟露出这样惊悚的神情!   怪猥琐的。   长公主感到害怕。   联想到昨天晚上,李云鸾顿时思绪飞远,她被陆乘舟拉走的时候刚过子时,李承铣还没走,那是走了?   还是宿下了?   这么一细想,宅子是赏赐的,管家她还有几分眼熟,估计也是直接调去的。   李云鸾再抬眸,眼尖地看见李承铣脖颈处有处红红的痕迹,顿时到抽一口凉气。   她原以为自己够荒唐了,没想到李承铣不遑多让啊!   这简直是,金屋藏娇!   李云鸾深吸一口气,旁边的汪德海一脸为难地看着她,无声催促,堂堂长公主蹲墙角偷看皇上,这成何体统啊!   李云鸾正要撤走,一个不留神,脑袋撞上了窗户,顿时惊呼出声。   “嘶——好痛!”   李承铣嘴角笑容顿时一僵,待到看见窗外缓缓升起李云鸾那张心虚讨好的面容时,顿时震惊:“你在那里做什么!”   李云鸾揉着脑袋讪讪笑道:“皇帝啊,长姐来偷……啊不,来关心关心你。”   关心他需要蹲在窗户外面?   李承铣脸色发黑:“进来说话。”   李云鸾下意识撩起裙子就往爬窗户进来,腿抬到一半,在李承铣和汪德海震惊的眼神里优雅放下,矜持地理了理衣裳,然后才从正门走进来。   李承铣看着她方才熟练地动作,不禁有些心虚,这翻窗技能难道是遗传?   李云鸾走进来时,李承铣已经整理好了表情:“长姐前来,所谓何事?”   总不会是今天早上幡然悔悟,觉得昨晚不该在别人府上闹得太晚?   李云鸾露出一道笑容,眼珠子一转:“皇上昨晚睡得可好?”   李承铣顿时露出防备的神情:“挺好的。”   李云鸾的目光在他脖颈处隐隐约约显露的红痕上停了两秒,胡扯道:“昨晚实在不该闹得太晚,不知道皇上什么时候回的宫,林大人那宅子又小又朴素,皇上估计睡不惯。”   李承铣面露惊疑,想得却和李云鸾的话天差地别。   太朴素了吗?   原本是觉得林楠绩刚入朝为官,还是低调些好。   果然还是要把私库搬过去!   但李承铣可不觉得李云鸾是专程来说这些的:“长姐有事?”   李云鸾眼珠子一转,忽然道:“我是瞧着林大人年纪也不小了,如今已经立业,也是时候成家了,皇上觉得呢?“   李承铣看见李云鸾这幅模样,就知道没有好事,却不想是惦记上林楠绩的亲事了。   他面无表情:“不过才二十出头,如何不小了?”   李云鸾凑近了:“话不能这么说,林家现在平反,林楠绩又在都察院任职,长相又好,早就有人家惦记了。”   李承铣目光一紧:“说说看,都有谁。”   李云鸾瞧见李承铣这幅紧张模样,顿时心中发笑,掰着手指头数:“这京城待嫁的姑娘,那可多了去了,庆国公府上有三四个姑娘都到了适婚年龄,还有刘大人家的,王大人家的……”   李承铣目光沉沉,嘴唇抿起:“那你又是为谁来的?”   李云鸾眼珠子一转:“我那好姐妹慧安郡主的妹妹,正在相夫婿,相了好几个都不满意,嫌人家长得不够俊美帅气。林楠绩长得确实出众,说不定那丫头能相中。”   李承铣记起有这么号人来,顿时脸色一黑:“不行。”   李云鸾来劲了:“怎么不行了?我看那丫头配林楠绩挺合适的,年纪也合适,家世也不错。”   李承铣木着一张脸:“朕说不行就不行。”   李云鸾看见李承铣这幅样子,内心按捺不住的窃喜,她这个弟弟,装的可真够有模有样的。这几年看他坐在九五之尊的位置上,一年比一年笑脸少,做事也越来越雷厉风行,倒是林楠绩来了以后,脸上多出些其他的表情。   怪稀奇的。   也不怪李承铣动心,她第一次见到林楠绩的时候,还想收做男宠呢。   咳咳,以前的荒唐事不提也罢。   李云鸾佯装恼怒:“怪不得林楠绩骂你狗皇帝,你可真不是人。”   李承铣先是愣了一瞬,随即放在桌子上的手握紧:“你说什么?”   李云鸾眼神躲闪:“我说什么了?“   李承铣眉心拧紧,林楠绩只会在心里骂他,断不可能在其他人面前说这三个字,李云鸾是怎么知道的?   难道她今天来是……   李承铣心中冒出了一个猜测。   李承铣双眼一眯:“你今天是特意来试探朕?”   李云鸾倒也不藏着掖着:“这都被你看出来了,放心,慧安那妹妹前几天已经相中了郎君,没人跟你抢,不过……”   李承铣问:“不过什么?”   李云鸾双眼一弯,笑眯眯道:“就不知道别的大人们有没有这么识趣了,听说这些天,林楠绩在都察院的表现很是惹眼啊。”   李承铣脸色又是一黑,显然被李云鸾说中了心事。   不过李云鸾又正色道:“你说,林楠绩是不是和咱们姓李的有什么特殊的缘分,不然怎么能发生这种……说起来都怪力乱神的事。”   李承铣没有回答,而是问道:“你怎么听见的?”   李云鸾抄过他案头的点心边吃边道:“在长公主府的时候,有一晚喝醉酒,梦里听见有人在骂那狗东西,醒过来我以为是梦,可怎么想都觉得不对。昨天晚上,在林楠绩府上,我故意又喝醉,果然听见了,看来是有触发条件的。”   李承铣松了一口气,随即双目一炯,勒令道:“以后不许在他面前喝酒了。”   李云鸾“切”了一声:“知道你宝贝了,不到万不得已,我不喝行了吧。”   李承铣瞪她:“什么万不得已?”   李云鸾怕李承铣揍她,脚底抹油地溜了,留下一长串拖长的话音:“我想听的时候呗~~~”   李承铣坐在龙椅上,看着李云鸾嚣张的背影,抱着胳膊生闷气。   原来他竟然不是独一无二的。   林楠绩在都察院告了假,把小太子送回来,就看见李云鸾从紫宸殿出来,他连忙行礼,就被李云鸾拉住,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林大人,皇上正生气着呢,你可别进去触了他的眉头。”   林楠绩迷惑地抬头。   【好端端的,又生什么气了?】   【一天到晚的,属河豚的吗?】   李云鸾隐隐约约听见“属河豚”的更是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直到紫宸殿里传来一声“滚——”,李云鸾才收敛了些。   李敬榆仰着小脸看向李云鸾:“姑姑?”   李云鸾蹲下来搓搓李敬榆的小脸蛋:“跟姑姑去见太后娘娘好不好?”   李敬榆今天已经见到林楠绩了,觉得完成了一件大事,点点头:“好。”   李云鸾牵着李敬榆的手,冲着林楠绩眨眨眼:“来日再聚。”   林楠绩苦笑着送走了两人。   内心默默道:【最好别三更半夜地聚。】   然后走进殿里,果然见到李承铣一副生闷气的样子,汪德海识相地守在暖阁外头,不让闲杂人等靠近。   林楠绩走到李承铣旁边:“皇上怎么了?”   李承铣拉着林楠绩的手,揽着他的腰,让林楠绩坐到他身旁,闷闷不乐了半天,才说道:“李云鸾那厮……”   他的话咬牙切齿的,听得林楠绩很是好奇:“长公主怎么了?”   李承铣将李云鸾说的话告诉了林楠绩,还强调道:“朕告诉她,以后不许在你面前喝酒。”   林楠绩也觉得离奇不已:“难道不是皇上能听见我的心声,而是姓李的能听见?”   李承铣:……   哪壶不开提哪壶。   林楠绩:【……】   【好像更生气了。】   李承铣面容愤愤!   “凭什么!”   李承铣此刻感到非常不爽,九五之尊的风度都不要了。   林楠绩“扑哧”一笑。   李承铣神情更加不悦:“你笑什么?笑话朕?”   林楠绩拍了拍他的脸颊:“微臣不敢。”   李承铣握住他的爪子,气息危险地覆上林楠绩的薄唇,话语断断续续的:“朕看你……胆子大得很。”   两人亲热了一阵,林楠绩推开李承铣,整了整官服,好在没有很皱:“好啦,我还要回都察院呢。”   李承铣依依不舍地松开手:“明日休沐,朕去找你。”   林楠绩点点头:“好。”   李承铣又不放心地嘱咐道:“要是有人给你说亲,一律拒绝!”   林楠绩看见李承铣这幅样子,忍不住又亲了亲:“皇上多虑了,怎么会呢?”   谁知道,第二天一早,林楠绩就傻眼了。 第九十三章   第二天是休沐,林楠绩好不容易睡个懒觉,特意吩咐李叔早上不必喊他。   林楠绩四仰八叉地躺在床铺上,抱着被子睡得很香。七月多了,京城的天气越发炎热,虽然每天晚上卧室里都放着冰块,但还是觉得有些热意,真不知道古代这些人的夏天是怎么过来的,没有空调,也没有制冷设备,好在林楠绩在这里呆久了,已经体会到什么叫心静自然凉。   不过半夜下了场雨,暑气渐渐降下来,后半夜才睡得舒畅了些,天朦朦亮的时候,林楠绩还是被生物钟叫醒,他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才想起今天是休沐,顿时头一仰继续睡。   谁知道刚睡没多久,房门就被敲响了,外面传来李叔为难的声音:“林大人,外头来客人了,您要不要起来看看?”   林楠绩迷迷糊糊地被李岱的声音叫起,眯着眼睛从床上坐起,先是迷瞪了一会儿,然后才朝外头问道:“是谁呀?”   谁在休沐一大早就登门?   他这里又不是什么勋贵门庭,   是谁来找他?   李岱有些解释不清楚的样子,只听声音有些焦急:“老奴不敢擅自做主,还是大人亲自去看看吧。都是些有头有脸的大人,老奴已经将人先引去花厅喝茶了。”   林楠绩的困意顿时醒了大半,连忙翻身下床,拉开门,对门外着急又不敢催促的李岱说道:“你做得很对,我先洗漱更衣,然后就过去,你先帮我招待客人。”   李岱连忙应是,匆匆离去。   林楠绩很快洗漱完毕,换了一身干净又不失正式的衣裳,脚步迅速地赶往花厅。   刚迈进花厅,林楠绩就看见已经坐满了人,瞬间倒吸了一口气。   礼部的黄侍郎!   五城兵马司的周提督!   还有那位动作风雅的,好像是庆国公的世子爷!   这些都是他叫的出来了,还有那些他压根不认识的!   更别提屋子里摆放得满满当当的箱子盒子,喜气洋洋的。   乍一走进来,还以为谁家老太君做寿呢!   林楠绩正要踏进花厅的脚步都迟疑了。   他莫非走错了地方不成?   再一看,这些人有的脸上带着笑,   有的则是暗暗较劲。   就比如现在,黄侍郎悄悄瞪了周提督一眼,世子爷瞧见了,嘴角一撇,露出志在必得的神情。   志在必得?   得什么?   林楠绩简直一头雾水。   林楠绩迟疑着走进了花厅,这时候,黄侍郎、周提督和庆国公世子爷也齐刷刷地站起来了,目光热切地看向林楠绩。   一瞬间,林楠绩额头的冷汗都要留下来了。   上一次被这么看着的时候,还是满头祥瑞的时候!   那一瞬间,他在脑海里将能想到的事情都想了一遍,也没想出自己和这几位大人有什么交集。   怎么今天一起到他府上了?   不过,林楠绩还是调整了一下表情,抬手行礼:“下官不知各位大人前来,有失远迎,还望各位大人莫怪。”   他正要弯腰行礼,忽然被人托住,止住了行礼的动作。林楠绩抬头一看,竟然是黄侍郎。   黄侍郎脸上带着欣赏的笑容:“林大人这些日子为民办事,为朝中诸位大人分忧,实在是令人佩服,何须如此谦虚。”   周提督也上前:“我虽然是个粗人,朝中文官那些弯弯绕绕我不懂,但也久仰林大人这些日子的名声,敢做事,不怕事,我周某人便敬你是个响当当的男子汉。”   而一旁站着的虽然年过四十,但依然身姿风雅的庆国公世子爷也不敢落后,打开扇子微微一笑:“林大人果然有林家后人之风,当朝直鉴,虽未入科举,但谁说没有文人风骨?”   这话一出,连黄侍郎和周提督都不禁侧目,这国公府的世子爷平时深居简出的,没想到竟然如此巧舌如簧,这科举可不正是朝中官员诟病林楠绩的地方吗?   林楠绩被夸的挺不好意思的,脸颊微红:“各位大人,实在是过奖了,我能破格入朝廷,已经受了天大的恩惠,诸位大人不嫌弃下官,下官就感激不尽了。只是,不知道各位大人清早前来所谓何事?”   黄侍郎几个人互相看了一眼,没有立即说话。   他旁边的人立刻会意,站了起来:“林大人年轻有为,又官居五品,唯独还未成家立业,令人很是遗憾呀。黄侍郎府上的嫡出二小姐年方二八,这是待字闺中的大好年华,精通才艺,德行端正,样貌又好,与林大人正是郎才女貌的一对。”   林楠绩才发现这位是黄侍郎请来的冰人,顿时震惊的说不出话来。   【这是来给我提亲!!!】   周提督和世子爷带过来的冰人也不甘示弱,争先恐后地对着林楠绩说起来。   “周府上的大小姐出生武将世家,能文能武,性情直爽,可是京城首屈一指的美人,上门提亲的人都踏破了门槛,只是周大人只想寻一门踏踏实实的良配,若能结为亲家,周大人必定待大人亲如一家。”   “我们国公府三小姐才是天仙一样的人物,国功夫又有太祖皇帝的褒奖,我们侯爷愿以十里红妆嫁出女儿。林大人年轻有为,这容貌更是出色,那是在般配不过了。”   怪不得林楠绩觉得这几人不对劲呢。   现在更是七嘴八舌的吵了起来。林楠绩坐在椅子上,懵逼了半天,简直不敢相信。   【我什么时候成了京城里的香饽饽了?】   【怎么都今天一窝蜂的来提亲了?】   其实林楠绩不知道,这京城贵公子是不少,若论有才学的,有家世的,那自然不在少数,可经过这些日子朝堂上的风风雨雨,尤其是林楠绩揭穿的那些人,一个个不是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就是披着羊皮野心勃勃的狼崽子。更别说,林楠绩甚至还揭穿了驸马的真面目,今年科举林楠绩还抓出不少装成一副君子模样的作弊者,简直寒了他们的心。   等到为家里适婚女儿挑选如意郎君的时候便犯了难,总觉得知人知面不知心。最后看了一圈,他们心里便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反正林楠绩都入朝为官了,有颇得皇上器重,还不如先下手为强,让林楠绩当自己的女婿!   【这都什么跟什么呀?我哪里值得各位大人在这里为我争吵,最主要是,我已经有皇上了。】   【都来向我提亲,这可怎么办?】   李承铣刚走到走廊下,身上还带着些微雨,大老远的就听见这么一句心声。   脸上原本愉悦的神情都僵住了。   昨天李云鸾真的没有骗他,居然真的有人来向林楠绩提亲,甚至还不止一家。他走到花厅旁就看见一群人将林楠绩围在中间,喋喋不休,都睁着想让林楠绩当自己的女婿或者妹夫。   李承铣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   不像话!那是他的皇后!   能是你们这些人随便就来提亲的吗?   不如他现在直接进去宣布好了!   他堂堂九五之尊,何必受这种气?   林楠绩眼尖地看见门外熟悉的人影,瞪大了眼睛,立马在心里说道:【皇上先去后院吧,这么多大人在呢,别人会误会的。】   李承铣虽然心里知道林楠绩说的是对的,但心里总觉得有些不舒服。   明明是他的人,他还要做贼一般地躲着。   李承铣的字典里可没有躲这个字!   眼见着黄侍郎就要转身,一转身就能看见李承铣,林楠绩不仅有些着急,连忙在心里说道:【快点快点,马上就要被人看到了,那多不好。】   李承铣深深地吸了一口冷气,他有这么见不得人吗?   所以,李承铣不仅没躲,甚至还堂而皇之地走进了花厅,身后的汪德海只好喊道:“皇上驾到!”   花厅里所有人都没有料到,此时皇上会出现在林楠绩的府上,看来朝堂所言非虚,林楠绩确实是御前红人。   以前是御前最红太监,现在是皇上器重的臣子。   这简直前途无量啊!   黄侍郎、周提督和世子三人更加坚定这次来得没错。   不过三人见了皇上,还是恭恭敬敬地跪下来,只是心情更激动了些。   “微臣拜见皇上!”   李承铣走进花厅,就被眼前的景象震惊得倒吸一口凉气,这来说亲的人不少啊,甚至还是朝中有头有脸的大臣。   他装作不知,在主位上坐下,看向几人:“今日休沐,林府好生热闹,几位爱卿都约好了来的?”   黄侍郎几人悄悄交换了神情,这话一问,几人顿时汗涔涔的,还是黄侍郎率先道:“回皇上的话,微臣几人前来拜访林大人,但并非事先约好。”   李承铣:“哦?那几位大人前来,所为何事啊?”   黄侍郎犹豫了一下,还是如实说道:“微臣是来为家中女儿提亲的。”   周提督和庆国公世子跟着道:“我们也是。”   李承铣皮笑肉不笑道:“没想到林爱卿竟然如此抢手,竟然朕来了,便一起跟着听听。你们都各自说说,林大人也不妨如实回答。”   李承铣的目光又落在旁边的礼物上,不禁道:“几位大人还是有备而来。”   林楠绩顿时深吸一口气,忍不住瞥李承铣,目光中带着求饶。   【怎么闻着这么大一股酸味啊?】   【别啊,我一会儿就和几位大人说清楚,将他们送走。】   【皇上——】   清亮的嗓音本来就悦耳,又故意拖长了音调,唯一有些粘粘乎乎的感觉,像是只有他们在的时候才会有的语气。李承铣心头微动,可是今日不将此事处理妥当,以后便还会有。   李承铣不为所动,内心的醋坛子早就打翻了。   然而黄侍郎几人却不知道其中的关窍,觉得这正是一个大好的机会,有皇上在场,万一高兴了,说不定还能直接赐婚。于是黄侍郎率先道:“我家女儿知书达理,温良贤淑,微臣也十分欣赏林大人的年轻有为,不知道林大人可有此意?”   林楠绩只好道:“黄大人家中的闺秀必定是人中翘楚,自是不凡。”   【黄大人您闺女根本无心嫁人,只想在家里当一辈子的妈宝女爸宝女。】   其他二人也纷纷将刚才说的话又讲了一遍。   周提督道:“我家闺女,能文能武,林大人瞧着身子骨就弱,我闺女力大无穷,保护你绰绰有余!”   林楠绩讪讪笑道:“能文能武,实在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您家姑娘想要找个武力值比她还强的,您应该办一场比武招亲。】   庆国公的世子爷朗朗而道:“我家三妹貌若天仙,有京城第一美人之称,多少人踏破门槛,都无功而返,林大人真不考虑考虑?”   林楠绩打太极道:“一看世子爷,便知道国公府的闺秀必定是德才兼备之人。”   【其实您三妹心有所属,所以才将所有人拒之门外。】   三人听着林楠绩的话,忍不住道:“林大人,能不能说得再直白点。”   李承铣便看向林楠绩。   林楠绩被数道目光盯着,其中一道尤其强烈,他深吸一口气:“我现在没有成婚的念头,还请各位大人收回成命,我只想报效朝廷。”   还不等几位大人说话,就听李承铣慢条斯理地说道:“那可不行啊,报效朝廷和娶亲又不冲突。”   林楠绩感觉皇上有点像怨夫,只好在心里哄着:【皇上最好了,不要在玩我了啊~】   李承铣幽幽道:“怎么不说话啊。”   几位大人也焦灼地等着。   “承蒙各位大人厚爱,只是婚姻大事媒妁之言父母之名,我的婚事估计还要问过舅舅的意见,此外,”林楠绩微微脸红着低下头,   林楠绩一副豁出去的神情:“下官已经心有所属了。”   三个人齐声道:“是谁?”   李承铣听见这句话,不禁挺直了胸膛。   不错,正是你们的皇帝陛下。   不过他还是装模作样的看向林楠绩,不怀好意的问道:“林爱卿,朕也想知道你那位心上人究竟是谁?”   林楠绩面上挂着完好无缺的笑容,实际上耳根子都烧红了,内心感觉十分羞耻。   【能不能别闹了……】   心房像是被轻轻一搔,李承铣唇角轻轻勾起一抹笑容。   三个大人也齐刷刷地盯着林楠绩,仿佛必须要一个答案才行。   李承铣喝着茶,还不肯放过他:“林爱卿怎么不说,莫不是害羞了?”   林楠绩在李承铣略带侵略性的目光下,脸色确实止不住的泛红,从牙关里挤出:“我的那位心上人,自然是处处极好的,十分可亲可敬,令我难以忘怀,昼夜相思,辗转难眠。”   对上李承铣得意的目光,林楠绩在心里说道:   【狗皇帝!你等着,再让你上床,我就是狗!】   李承铣手中的茶盏一颤,杯盖和杯子碰撞,发出清脆的声音。   糟糕,好像玩脱了! 第九十四章   黄侍郎、周提督、世子爷三人猝不及防听见林楠绩这般直白热烈的赞美之言,不禁听得老脸一红。到底是年轻人,到底是没有经过圣人之言的教导,说出的话竟然这般直白,这般让人害臊。   不过倒也让他们有些意外,像他们这般的身家地位,多少人等着求娶,乘着老丈人的东风龙腾虎跃,这个林楠绩倒是拒绝得干脆,反倒让他们另眼相看。   最主要是,林楠绩的话说的让人舒坦,要是真从他们中挑了一家,其他两家也是面上无光。倒不如这样,他们回去也不算折损了面子。回去也算有个交代。   更何况皇上也在此处。   李承铣轻咳了一声:“既然如此,诸位大人请回吧,我与林大人还有要事相商。佳婿不在一时,各位大人再好好选选。”   既然皇上都发话了,几位大人也不好再说什么,纷纷告辞离去。   临行之前,黄侍郎转头,就看见李承铣还坐在主位上,慢条斯理的喝这茶,就好像在自己家一样,怪道哉。   林楠绩将几位大人送走,然后折返回来,就看见李承铣还好端端地坐着:“皇上这是唱哪出啊?”   李承铣哼哼两声,有些阴阳怪气:“林大人风光无限,求亲的门槛都被踏破了,还唱的哪出呢。”   林楠绩觉得李承铣这样子实在是有些可爱,不禁上前,捏住他的嘴。   李承铣:!   林楠绩:“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李承铣:big胆!   李承铣握住林楠绩的手,将他的手拿下来,定定地锁住他的面颊:“今日是七夕,晚上惯例有烟火和放河灯,可要随朕去瞧瞧。”   林楠绩眼睛一亮。   【我还没有经历过古代的七夕,听起来很好玩。】   林楠绩顿时点点头:“好。”   七夕节要晚上才好玩,两人白天在府宅里度过,李承铣甚至带了奏折过来批阅。李承铣干脆把奏折搬到林楠绩的书房,看着眼前厚厚的一摞,深吸一口气:“给我两个时辰,太阳落山就出门。”   林楠绩倒是不在意,斜躺在贵妃榻上,一手拿着话本,一手捏着点心,看得津津有味,好不自在。一本话本看完,李承铣眼前的奏折少了一半,林楠绩轻手轻脚地走出门。   书房外头架了一架的紫藤花,饱满的紫色小花瀑布般垂下来,中间还挂了一架秋千,都是这座宅子之前就留下来的,可见前主人也是个颇有情趣之人。林楠绩坐在秋千慢悠悠地荡着,紫藤下架阴凉,阵阵清风吹拂,林楠绩舒服地眯起了眼睛。   脚边突然被一道毛茸茸的东西扫过,林楠绩低头一看,竟然是那日抓了李承铣的罪魁祸首,通体雪白尾巴黑色的猫。   这猫很是亲人,蹭了蹭林楠绩的脚脖子,甚至翻起了肚皮。   林楠绩弯下腰,一把将猫捞起来放在腿上。   慢慢地,太阳一点一点西斜,日光渐渐由热烈变为柔和,林楠绩倚着秋千,困意慢慢袭来。   随即眼睫一痒,好像被什么东西触碰。   眼睫一抖,林楠绩眨了两下眼,最后睁开,就看见李承铣站在他面前。   林楠绩:“奏折批完了?”   李承铣伸出手来:“批完了,走,出门看看去。”   日薄西山,夜幕很快就要降临,两人携手出门,京城大街上已经很是热闹了。   暮色来临,街巷两侧的人家店家都挂出了灯笼,将京城的夜色照得格外明亮。原本空荡荡的街巷,在夜色沉下来以后,人影也慢慢多了起来,都是三五成群,家家户户种的年轻公子小姐走在一起,不少人手中还拿着河灯,准备放到河中。   两人跟着人群往河边走去,夜晚凉风习习,两人都不急着赶路,享受这世俗的欢声笑语。   李承铣过往的二十七年,也很少遇到过这样的光景。   李承铣一转头,却发现身侧已经不见了林楠绩的身影,他的心脏瞬间漏跳了一拍。   想起年初上元节的时候,林楠绩就被人掳走,李承铣脸色都白了几分。   他立即四处张望,想要在潮水一般的人群中找到林楠绩的踪迹,可是人太多,到处都是成群结队的人,李承铣努力寻找,却哪里都没有找到林楠绩的身影。   【皇上?】   一道轻轻的声音响起,李承铣的四肢百骸慢慢有了温度,他猛然回头,眼前就出现一张狐狸面具,狐狸面具之下,是一双盈盈的笑眼。林楠绩面上带着一张笑眼狐狸面具,清俊修长的身姿在万点灯火的映照下,瓷白的面具也染上了温暖的光泽,修长的手指握着面具,也被染上同样的颜色。   李承铣嘴唇微颤:“林楠绩?”   李承铣的目光一错不错地看着他,只觉得眼前的光景太过美好,一刻都舍不得错过。   林楠绩头微微一歪,从面具后面露出一张清俊精致的面容,一双桃花眼含着笑,看着李承铣。   【好看吗?】   李承铣走上前:“好看。”   林楠绩又转身在小贩的摊子上挑了一只老虎面具,递给李承铣。   旁边的小贩很是热情:“客官,两个面具一共一两银子。”   李承铣从怀里掏出一锭金子抛给小贩。   小贩看着两人扬长而去,又看看手心里接住的金子,整个人都愣住了,继而双眼狂热,狂喜地咬了咬,真是金子!   “谢谢客官!谢谢客官!”   两人戴着面具,跟着人流到了桥上,看见河面已经飘起了千千万万盏河灯,不仅如此,天空中还有人在放孔明灯。天上与地下,交相辉映,仿佛蜿蜒的星河。   林楠绩被眼前的景象震惊地说不出话来:“好美。”   李承铣握着他的手:“以后的节日,朕都和你一起过。”   林楠绩仰起头,看着李承铣认真允诺的面容,眼睛一弯:“皇上可不要食言。”   时辰已经不早,快到子时,林楠绩道:“有些晚了,明日还要上朝,我们回去吧。”   李承铣点点头。   两人转身就要往回走。   许多放完河灯的人人群也顺着这条路往回撤,一时间人群拥挤,有些水泄不通,李承铣护着林楠绩在人群中慢慢穿梭。   谁知道,就在这时,变故抖生。   林楠绩只听见“嗖”的一声破空之声在耳畔响起,仿佛有箭矢擦着他的头顶而过。   他顿时汗毛直竖,握着李承铣的手瞬间抓紧。   人群中不知道是谁先喊了一声:“有歹人!”   “有人放箭!”   巨大的恐慌顿时在人群中传播开来,这处街巷狭窄,本就挤了很多人,连步子都难以迈出,眼下发生这样的变故,只怕会引起更大的祸事。   林楠绩脸色一白,仰头看向李承铣:“好像是……冲着我们来的。”   李承铣将林楠绩护在怀中,脸色难看:“是冲着我来的。”   林楠绩心中猛然漏跳了一拍。   这里拥挤不堪,难以移动,他迅速抬头看向两边的房子,这一片都是酒楼茶楼,若是歹人藏在二楼暗处,对着他们瞄准射箭,简直犹如探囊取物。   一路随行的暗卫也在异动发生这一刻迅速戒备起来,然而眼下地形不利,廖白帆当机立断绕到对面酒楼,指挥三名暗卫跳下人群保护皇上。   箭矢仍然源源不断地射下来,李承铣目光泛冷,一手揽着林楠绩,一边冲进旁边酒楼的窗中。   临窗食客被这突然闯入的人吓得失声尖叫:“谁啊!”   李承铣冷声道:“不怕死的全留下来!”   满桌的食客被李承铣的面容神情震慑住,又听见外面的箭矢之声,屁滚尿流地冲出雅间。   暗卫也跳进来,将门窗一关。   李承铣拉着林楠绩躲在窗户下面。   箭矢扎进窗户,射在杯盘狼藉的桌子上,每一道声音都惊心动魄。   暗卫道:“此地不宜久留,皇上,林大人,先去二楼避避。”   林楠绩和李承铣对视一眼,林楠绩从怀里掏出面具,两人戴上面具,“唰”地拉开雅间的门,趁乱朝二楼跑去。   林楠绩听见自己的心跳很快,但李承铣一直紧紧握着他的手,不曾放开过。 第九十五章   两人跑上二楼,听见楼顶有咚咚咚的声音,紧接着,窗户被人从外面闯进来。   李承铣抓起身旁的花瓶器具往刺客身上砸去,一时间楼上噼里啪啦作响,旁边的食客被惊吓得抱头乱窜。趁乱之中,林楠绩抓起旁边惊慌失措的小二手中的水壶,一把朝刺客身上泼去。   刺客猝不及防被热水泼中,衣衫全被滚烫的热水浸湿,皮肤瞬间被烫红,甚至还冒出白色的热气。他发出痛苦的嚎叫,脚下的章法全部乱套。   李承铣抓住这个时机,上前躲过刺客手中的刀,一刀将其毙命,然后挑开刺客脸上的蒙面巾。   林楠绩眼尖地看见他的脖颈右侧有个黑色的纹样,指给李承铣看:“和黔州莲华教教主头上的一模一样,只是部位不同。”   李承铣沉声道:“是诏国人。”   林楠绩:“诏国与大齐最近没有太大的冲突,诏国的刺客竟然千里迢迢来到京城,还精准地知晓我们在此地。”   窗户已经破败,李承铣目光寒厉:“诏国老国王年迈,为了继位的事,大皇子和七皇子频频斗争,这波是七皇子的人,估计在黔州就勾结上了。”   李承铣看了看手中的刀:“这刀乃是大齐的兵器制式。”   林楠绩立即想到了:“是那批失踪的兵器。”   李承铣点点头。   这时候,廖白帆已经冲了上来:“皇上,此地不宜久留,快跟我走。”   林楠绩和李承铣跟着廖白帆往另一端走,酒楼里的食客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弄得猝不及防,就在这时候,林楠绩若有所感,人群中似乎闪过一双冷漠冰冷的眼睛,他下意识往李承铣身上一扑,随即一阵剧痛传来。   “林大人!”   廖白帆放出手中的暗器,放倒潜藏在人群中放冷箭的刺客。   李承铣感受到后背扑上来一道温热的身影,随即手掌摸到滚烫的鲜血,整个人都僵硬在了原地,如同五雷轰顶。   “林楠绩……”他用力地抱住林楠绩不断下坠的身体,看见林楠绩苍白的面容如堕冰窟。   廖白帆从来没见过李承铣脸上出现过这种神情。   剧痛中,林楠绩眼前的视线模糊了一下,感觉自己的左肩痛到麻木。   就在这时,守城治安的禁军赶到,刺客见没有办法继续行刺,迅速地撤离。敖敬川带人将李承铣和林楠绩团团护住,当他看见倒在血泊中的林楠绩时也愣了一下:“皇上,请随属下撤离此地。”   李承铣脸上溅着不知道从何处染上的鲜血,声音冷冰如同寒川:“马车。”   敖敬川一愣,连忙吩咐人去准备。   夤夜时分,一辆马车朝皇宫的方向疾驰而去。   整个京城迅速戒严,禁军搜索京城的各个角落。乞巧节的氛围被冲得七零八落,大街小巷的人群也如同惊弓之鸟,迅速回到巢穴。热热闹闹的氛围瞬间变得草木皆兵,大街上很快变得空荡荡的。   敖敬川带着禁军,兵分三路,在各处容易藏匿刺客的地点搜寻。   马车进了皇宫侧门,一路行驶到紫宸殿,林楠绩被李承铣从马车上抱下来的时候,暗卫已经隐去,在场的禁军也无人敢看。太医院的太医们提前领命前来,看到眼前的情形,纷纷把头埋得低低的。   汪德海眼皮子一抖,将头低下去。   天子抱着臣子走下马车,哪是他这等等闲之辈能够观看的。   进了紫宸殿内的寝殿,李承铣将人放在龙床上。林楠绩左肩中箭,侧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如纸。   太医院的方院判给林楠绩把脉,又剪开左肩的衣服,就见白皙光滑的肩胛上插着一根锋利凶悍的铁箭,伤口处往下流淌出大片大片的血迹。林楠绩双眼紧闭,已经陷入了昏迷。   方院判道:“万幸没有伤中要害,微臣先为林大人止血,再将箭头移出,请皇上稍后片刻。”   太医紧急止血,到要拔出箭头的时候,方院判犯了难:“这箭刺入过深,恐怕不容易拔出。”   李承铣沉声道:“我来。”   方院判一愣:“皇上龙体宝贵,怎么沾染这种污血。”   廖白帆上前:“皇上,不如让微臣来。”   李承铣目光一扫,冷冽地冰碴子扑到每个人的脸上:“不必,你们都出去。”   廖白帆只得行礼出去。   李承铣又看向方院判:“你说,我来做。”   方院判没有办法,只好道:“尽量沿着这个角度拔出。”   院判按住林楠绩的手臂和肩背,李承铣双手握住箭身,目光沉静,深吸了一口气,当即立断将箭拔出,血液喷溅而出,整个内室全是滚烫的血腥味。院判眼疾手快地上手止血,李承铣让开地方,院判手底下的太医有条不紊地忙碌起来。   李承铣坐在旁边,一颗心紧张地跳动着。   他不敢想象。   林楠绩扑上来的那一刻,心中在想什么。   可是他只有无尽的后怕。   过了一阵子,院判满头汗涔涔地,对李承铣说道:“万幸,血已经止住了,伤口也处理好了。”   李承铣坐着,才发现腿已经发麻,听见这句话,心口的大石头终于稍稍放下:“好。”   方院判又道:“失血过多,估计还要昏迷一阵子,要是情况好,明天应该会醒,静养即可。”   七月天,紫宸殿里,温度不冷不热。   李承铣一夜未眠,第二天早上听见外头的动静,瞬间睁开眼,却发现林楠绩还是没有醒。他又唤来方院判,问道:“怎么还没有醒。”   方院判把了把脉,恭敬地回禀:“看脉象已经脱离危险,许是身体太过虚弱,所以才昏迷不醒,皇上且再观察一阵子。”   李承铣点点头,除了上朝,全都守在林楠绩身边。   甚至把奏折都搬到了床头。   这事都传到了太后耳朵里,几次差人来说,李承铣只充耳不闻。   然而又过了两天,林楠绩都没有醒。   李承铣看着林楠绩苍白的面庞,紧紧握着他冰凉的手,脸上分辨不出表情。   方院判大气不敢出:“皇上,微臣医术不精,也不知道林大人为什么还不醒。”   脉象平稳,已经脱离了危险,只是不醒。   李承铣面容上尚且维持,内心已经翻江倒海。   这时候,汪德海忽然进来:“皇上,廖大人请求面圣,说有要紧的事禀报,似乎是与林楠绩林大人有关。”   李承铣原本没有反应,听见最后一句,顿时眼中有了神。   “传他进来。”   不多时,汪德海领着廖白帆进来了。   廖白帆向来沉默寡言,气质沉着,他到了紫宸殿,恭恭敬敬地向李承铣行礼:“回禀皇上,卑职的手下司南浩上报,这两日有个老道士,徘徊林宅门口,说是要找林大人。府上管家原以为他是招摇撞骗的骗子,本想要打发走,谁知道他竟然知道林大人昏迷一事。此事被司南浩听见,报给了卑职。卑职不敢擅自处理,特来禀报皇上。”   李承铣眉头微皱:“让他进来。”   汪德海在一旁欲言又止。   廖白帆领命出去,没过一会儿,紫宸殿门口便传来嚷嚷的声音。   “哎哎,你别拉扯我,我今天六十八了,可禁不起你这拉拉扯扯。”   “都说了我就看看,怎么还把我带皇宫里来了。”   “哎呀,这宫殿可真是金碧辉煌,这是金的吗,我看看……哎!哎!你干什么扒拉我呢。”   廖白帆冷着脸把人带进暖阁,老道士一瞧见李承铣,顿时换了一副面孔,笑嘻嘻地:“看来你就是当今天子了,嘻嘻,上次见,还是那昏聩的老东西呢。”   紫宸殿内的人齐刷刷的一静。   那昏聩的老东西,指的是先帝?   汪德海直呼大逆不道:“口出狂言!以下犯上!”   李承铣抬手,止住汪德海的话:“你能救他?”   老道士往床上看了看,摸了摸胡子,啧啧称奇:“我光算出来这小孩中箭昏迷,魂飞天外,却没算到他会睡在龙床上,妙哉妙哉。”   这话说的太直白,汪德海憋了半天脸都涨红了。方院判更是低下了头,感觉自己听到了什么不该听的。   老道士凑到床边,看清了林楠绩的样貌,不禁啧啧称奇:“倒是长着一副不俗的好样貌。”   汪德海气不顺:“我说老道,你到底能治不能啊。”   老道吹胡子瞪眼道:“别吵吵,让我瞧瞧。”   老道翻了翻林楠绩的眼皮,叹了一口气:“此人非彼人,魂魄不稳,原来如此。”   李承铣闻言顿时脸色一变,对汪德海廖白帆等人道:“你们都出去。”   几人面面相觑,不敢多问,从紫宸殿退出去。   李承铣合手朝老道拜了拜:“先前无礼,先生莫怪,您刚才说的究竟何意?”   老道似笑非笑:“皇上已经知道了,又何须再问。”   李承铣脸色变了变:“你究竟是谁?”   老道轻哼了一声:“老夫是谁不重要,这天下间鲜有老夫不知道的事,先帝死的时辰,老夫都能算得出来。”   这道士出言不逊,胆敢冒犯皇家,本就是死罪,但李承铣仿佛没听见一样。   老道脸色稍霁:“看来你和那老儿不一样,这床上躺的,也有意思多了。世外之人,姻缘巧合,来到这里,就是命中注定的命数。”   李承铣被他话语中的内容震了震,紧追不舍:“你有办法?”   老道冷哼一声:“是有办法,可得看他肯不肯回来!”   李承铣脸色一白:“什么意思。”   老道:“字面意思,且等等看吧。”   李承铣看向躺在床上的林楠绩,他俊秀的容颜苍白,好像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安静过。   李承铣心乱如麻。   他也不知晓。 第九十六章   林楠绩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境里,他只觉得身子很重,怎么也醒不过来。   他走在一条长而宽阔的走廊上,走廊两侧挂着装饰的书画,像是老旧的办公楼,透着浓浓的老干部风格。   走到一道半掩着的门口,他听见里面传来说话的声音,这里像是某个人的办公室,办公室桌子后面坐着一个中年男子,穿着白衬衫黑裤子,手中握着一只保温杯:“小林啊,现在外面的就业行情你又不是不知道,你真不要这铁饭碗了?”   背对着那个中年男子的,是一个年轻人,穿着宽大的T恤,显得身形越发瘦削高挑。林楠绩站在门外看着,只觉得无端的熟悉。   然后就听见那个年轻人说道:“我已经做好决定了,不会后悔。”   声音一出,林楠绩便愣住了,这声音……分明是他自己的。   他想起来了,他已经上了岸,还没有去报道,那他看见的又是谁?   平行世界吗?   中年男人又教训了年轻人好一阵子,年轻人还是坚持道:“多谢您的栽培,只是这份工作不适合我。”   又过了好一阵子,这场拉锯才结束。   他朝着林楠绩面对面走过来,林楠绩不禁屏住了呼吸,站在门口下意识让出一条道来。然而那个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年轻人却仿佛没有看见他一般,径直走了出来,带上门,忽然露出如释重负地神情,轻声嘟囔了一句:“同事人都不错,就是这人比皇上都难伺候。”   “我都在皇宫伺候人小半辈子了,实在不想再给人端茶倒水了。”   林楠绩的心脏瞬间怦怦跳了起来,是原主。   他们互换身体了?   林楠绩不禁跟上他,然而他的脚步却越来越沉重,梦境开始变化,眼前的走廊开始扭曲成一团,眼前一阵模糊,接着一道白光闪过,他发现自己站在一个十分宽敞,装修低调奢华的办公室里,整面的落地窗户能看见窗外一览无余的江景,仿佛整个城市都在脚下。   林楠绩又看见了原身,不过这次差点没认出来,因为那头粉毛实在是太过耀眼,不仅如此,他的穿着也与上次普通的宽大T恤大相径庭,穿着一件花里胡哨的T恤,印满了二次元的人物,下面穿着一条破破烂烂的牛仔裤。   林楠绩双眼微微睁大。   好家伙,大变样啊!   原身竟然迷上了二次元!   别说,染这粉毛还挺帅。   原身坐在皮质的柔软沙发上,手里拿着一块平板电脑,正津津有味地看着。林楠绩心声好奇,凑到他身后,就看见原身正在看一本漫画……还是耽美纯爱番……随着原身手指翻了一页,平板上的画面顿时冲击了两个人的视线。   原身下意识将漫画软件划掉,脸色微微涨红。   “啊——”   “竟……竟然如此直接……”   下一秒,原身又做贼心虚似的点开:“嗯,我就看一眼……”   林楠绩看着原身的动作,想到藏在卧房里的话本子,竟然也跟着心虚起来。   林楠绩正心虚着,就听见门被打开的声音,一个西装革履的高大男人走了过来,然而原身似乎沉迷看漫画,并没有听见声音,林楠绩都有些着急了,很想抓住原身的肩膀狠狠摇晃。   【快收起来啊,有人过来了!】   冥冥之中,原身一愣,下意识地抬头,就看见走过来的人,手忙脚乱地划掉屏幕上的漫画。   原身站起来,语气很是恭敬:“时总,游戏故事线需要的资料我整理好了。”说着,他拿起旁边一沓厚厚的手写本。   被称作时总的人眼神有些艰难地看着那一摞手写本:“不是教你怎么用电脑和平板了吗,怎么还用手写,很累吧?”   原身不好意思地笑笑,挠了挠头:“还是手写习惯一些,电脑和平板……光学会玩游戏了……”   【还会看漫画呢。】林楠绩在心里补充道。   这个时总,像是游戏公司的老板。   时总点点头:“不要紧,我让人再录入电脑一份,这么短的时间,你就整理出这么多资料,果然是研究大齐历史的专家。可否给我看看?”   原身拿起那摞资料,却没有直接递给时总,而是道:“这里的资料,都是独家的,有些即使翻遍史料,也未必找得到。”   林楠绩点点头:【对,都是独家的,千金难买。】   时总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你想谈条件?想要什么,说来听听。”   林楠绩也屏住了呼吸。   然后就听见原身顶着一头粉毛,竖起一根手指:“每个月能不能再加一千。”   时总和林楠绩都愣住了。   林楠绩顿时痛心疾首。   【一千!才一千!】   原身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发:“这个月染了头发,钱都花完了。”   时总脸上浮现错愕的神情,呼噜了一把粉毛,面色古怪道:“你染头发花了多少钱?”   林楠绩也不由地看向原身那头粉毛。   原身道:“一万八。”   林楠绩到抽一口冷气。   一万八?!!   他的头发有那么金贵吗!   原身双手一摊:“没想到这里的钱这么不禁花。”   时总点点头:“再加五万,我现在和人事说,从这个月开始。”   原身顿时双眼亮晶晶的,趁时总给人事打电话的功夫,原身脸上按捺不住的喜色:“时总比皇上大方多了!”   林楠绩:【……直接加五万啊!】   【确实很大方!】   【不过狗皇帝也挺大方的。】   想到李承铣,林楠绩终于记起他们遭遇刺杀了,他左肩中了一箭,也不知道如何了。   可是眼下,他好像被困在这里了。   一整天,林楠绩都跟着原身,发现原身是那个时总特聘过来的大齐历史顾问,虽然不知道中间发生了什么,不过看那时总出手大方,林楠绩又想办法查看合同,也没有阴阳条款,稍稍放下了心。而原身虽然对现代的事情没有全然理解,但过得好像还不错。终于到了下班时间,林楠绩跟着他到了附近的人才公寓。   原身进了公寓,兴致勃勃地将脏衣服投进洗衣机。   又一路打开空调,电视,各种家用电器。   一边看着电视一边喃喃道:“也不知道这具身体的主人怎么样了,比起大齐,这里真是太好了。”   林楠绩在心里说道:【我也挺好的。】   “谁?谁在说话?”原身突然露出讶异的神情,然后目光突然停留在林楠绩身上,“你是……我?”   林楠绩低头看了看自己,又看向他:“你能看见我?”   他呆在原地:“你……你是要回来了吗?”   林楠绩摇了摇头:“我在大齐,过得挺好的。”   原身又是一呆,神情十分诧异:“你竟然喜欢当太监?”   林楠绩“呃”了一声:“我现在已经不是太监了。”   林楠绩将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全部说了一遍,原身听得啧啧称奇,听见父母的时候,又黯然神伤:“没想到是这样,可惜我没有机会在父亲母亲面前尽孝,多谢你替我报仇。对了,你的父母呢?”   林楠绩道:“我是在孤儿院长大的,无父无母。”   原身“啊”了一声:“那你还有其他亲人吗?”   林楠绩摇了摇头:“应该没有了,不过我大学室友人都不错,你可以和他们联系联系。”   原身点点头:“好。”   窗外夜风刮过,两人心中都放下了执念,林楠绩感觉身体越来越轻,他看着眼前的另一个自己,轻声道:“你喜欢这里吗?”   原身用力地点点头。   林楠绩轻笑地看着他:“那就好,我要走啦,别再被理发店骗了,一万八染个头发耍流氓呢。”   对面的人露出错愕的表情,痛心道:“我就说嘛,刚发的工资就这么没了!”   林楠绩不禁笑了,身体渐渐透明。   对面的人伸手想要抓住他,却抓不住,接着意识到什么,冲他挥了挥手。   ***   紫宸殿里,李承铣已经几天几夜没有合眼,床上的人还是没有醒,汪德海心中焦急不已,端着膳食,苦口婆心地劝着:“皇上,用些饭吧,您一连几天都没有好好进膳了,身子要紧。”   李承铣声音沙哑:“朕没胃口。”   汪德海劝导无果,只得叹气退下。   李承铣握着林楠绩的手,这几日昏迷,只能勉强喂进去流食,眼看着人都瘦了一圈,李承铣昼夜守着,生怕林楠绩醒来的时候他不在。   方院判检查了一遍林楠绩左肩的伤口,低声道:“不应该啊,伤口都已经在愈合了,又没有伤到其他地方,怎么会还不醒呢。”   那老道士却靠着柱子坐着,眯着眼,像是睡着了。   院判看着便气不打一处来:“装神弄鬼!”   话音刚落,老道士就睁开双眼,院判吓了一跳,老道士却看都没看他一眼,直奔窗前,定定地看着床上脸色苍白的人:“要醒了。”   李承铣目光一懂,目光严厉地看向道士:“此话当真?”   老道士目光严肃起来,与方才吊儿郎当的模样判若两人,伸手在林楠绩身上点了几处。   接着,李承铣感觉自己握着的手指轻轻颤了一下。   李承铣屏住了呼吸,床上的人眼睫颤动,像脆弱的蝴蝶,慢慢睁开了眼睛。   林楠绩从梦中醒来,眼前仍然有些天旋地转,不过了却一桩心事,全身有些轻快起来。紧接着就感觉到左肩一片痛楚,不禁“嘶”了一声。   他正想翻身起来,就被人轻轻按住。   “别动,当心伤口。”   林楠绩眼神怔住,抬眸就看见李承铣略显憔悴的脸庞,缓慢地眨了眨眼。   “皇上,我回来了。” 第九十七章   林楠绩落入一道温暖的怀抱,被人劫后余生一般抱着。   李承铣的语气紧张得像林楠绩说错一句话他就能去跳江:“真的?不走了吗?”   林楠绩感觉身上的力气箍得有点儿紧,他活动了一下脖子:“真的,我见到另一个我了,他在那里过得很好,所以我不走了,我要留下来。”   李承铣如释重负:“好。”   左肩还很痛,林楠绩抓着李承铣又问:“那天的刺客可有找到?”   李承铣:“是诏国人,敖敬川带人在城里搜捕,抓住了两个漏网之鱼,还在审问。”   林楠绩忧心忡忡:“是冲着你来的。”   李承铣面无表情:“朕还没那么容易丧命。”   林楠绩还是说道:“还是宫里安全,皇上还是不要出宫了。”   李承铣点点头:“你的伤势还需要静养,留在这里安心养伤。”   林楠绩这次没有推辞,乖乖地点点头。   方院判又给林楠绩检查了伤口,开了几帖补药,便带人退下。林楠绩这才看见紫宸店里还有一个格格不入的老道士,老道士被放进来,就看着林楠绩两眼放光:“你可终于醒了!”   林楠绩看着他,这人年过半百,头发灰白,但精神却很是矍铄,尤其是那双眼睛,丝毫不见浑浊之气。他穿着很简朴,一身深色的青衣道袍,打眼一看还以为是路边的叫花子。   林楠绩迟疑地问道:“敢问先生是?”   老道士说道:“老夫乃是崔无尘。”   崔无尘?   林楠绩忽然有印象了,上上下下打量起他来。   “你是崔无垢的师兄?”   “听说崔无垢浑身绮罗,有仙人出尘之貌,怎么你看起来……这么落魄潦倒。”   李承铣听到他自报名号,立即将林楠绩护在身后,汪德海脸色发白,说话都结巴了:“妖妖妖,妖道!”   崔无垢正是先帝在位时,妖言蛊惑的所谓仙师。   崔无尘看见几人的反应,顿时瞪大一双老眼:“气煞老夫!休要拿我与那混账相提并论!”   李承铣仍旧虎视眈眈,林楠绩抬手拍了拍他,小声道:“他好像不是坏人。”   崔无尘更加跳脚:“本来就不是!”   李承铣却没有放松警惕:“你到底所为何事?”   崔无尘这才说道:“十年前,我师弟下山,弄得满朝风雨,本以为此事已了,谁知道某个月明之夜,我掐指一算,那混账玩意儿又重出江湖,祸害到……”   他手指一指,落到林楠绩的身上:“你头上了。”   “唉,”崔无尘叹了口气,“师门不幸,师父他老人家早已驾鹤西去,如今只有我替他老人家清理门户了,我一路从黔州追到京城,没想到却算出有一世外之人。”   林楠绩顿时想到了黔州的莲华教主:“你可知道黔州的莲华教?”   崔无尘冷哼一声:“如何不知,勾结诏国人,弄出了个装神弄鬼的莲华教,招摇撞骗。”   崔无尘痛心疾首地瞟了一眼李承铣:“你们当皇帝的真好骗。”   李承铣瞬间中了一枪。   崔无尘说道:“既然你醒了,我就放心了,走了。”   李承铣叫住崔无尘:“道长且慢,道长长途跋涉来到京城,想必还没有落脚的地方,不如朕为你安排住处。”   崔无尘倒是没有一点礼貌的自觉:“贫道多谢。”   ***   繁华京城里,一处不起眼的宅院中。   昏暗之中,一道身影左右看了看,然后隐入宅院大门。   宅院似乎荒废已久,庭院里杂草丛生,那人一路穿过狭窄昏暗的走廊和院子,推开最后一间屋子的门。屋子里尘封许久,地上积了很多灰尘,看起来有数年无人居住了。她走到墙面前停下,抬手敲了敲门前的砖。   紧接着,眼前的墙壁自动分开,眼前是一座道观,道观中矗立着一座塔。   若是有人深谙内情,便会知晓这是先帝在位时,京城中盛极一时的长生塔。在当今皇帝登记后便荒废了,由于位置略偏,时间一长,除了乞丐乌鸦,便再无人光顾。   那女子赫然是东宫的锦衣,她走进塔中,沿着楼梯往下,这塔中还有一处地宫。   地宫里,放着一面硕大的铜镜,铜镜前站着一个人,穿着一身明黄色的衣服,走近一看,竟然是一件五爪龙袍。   锦衣站在几步之遥,看着穿着龙袍的人,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主上再等等,马上便可登上皇位,成为天下之主。”   李承禩转过身来,他穿着龙袍,眼神中透露出狂热。   他身为先帝册立的太子,当年和先帝一同求仙问药,世人都以为他和先帝一样,丹药服用太多而亡。   李承禩脸色阴沉地看着锦衣:“刺杀失败了,你待如何?”   锦衣面色丝毫不变:“主上稍安勿躁,我已有对策。那个林楠绩处处坏我们的事,且观狗皇帝对此人非同一般,此人必除不可。宫里我已经打点好,太后对我深信不已,小太子也一切安好。”   李承禩点点头:“那就好,等李承铣知道真相的那一天,真不知道他会是什么表情。”   ***   一连数十天,林楠绩都被李承铣勒令在宫内养伤,林楠绩觉得这样有些不厚道,毕竟刚上任没多久,就告病养伤,蠢蠢欲动地想回都察院上值。   然而李承铣宣朝中重臣在紫宸殿商议国事的时候,林楠绩在后面听着,就听见王文鹤开了口:“皇上,林楠绩受伤一事……”   林楠绩听见王文鹤说道自己,顿时竖起耳朵仔细听着。   【王大人是不是想让我回都察院做事了?】   李承铣坐在龙椅上,听见林楠绩激动的声音,一口茶差点呛在嗓子眼里。   目光幽幽地盯着王文鹤。   养伤这几天,也没见林楠绩见着自己这么激动。   倒是一听见王文鹤提起,就激动成这个样子。   王文鹤接着说道:“林楠绩舍身为皇上挡箭,深明大义,如今皇上直接把人安排在紫宸殿养伤……”   说到这里,王文鹤的语气顿了顿,似乎在思索什么。   林楠绩的心脏瞬间提起,语气有些紧张:【唉,王大人最是守礼,肯定要说此事不合规矩。】   李承铣扫了一眼几位重臣,听见王文鹤的话后,其他几人也欲言又止。冯元秀接过话头说道:“此事确实有些不合规矩,林楠绩护驾有功,多加赏赐即可。”   其他几位尚书也附和道:“冯大人说的有理,林楠绩到底是个外臣,皇上已经赏赐宅邸,又派方院判诊治,已经是无上的荣宠,即便留在宫中,又怎么留在紫宸殿,这岂不是没了规矩。”   李承铣料到今日会提及此事,对着众人说道:“林楠绩是为救朕受伤,伤势较重,不宜移动。”   几位大人仍旧道:“派人抬着即可,何必留在紫宸殿?还是不合规矩。”   李承铣目光凉凉地扫了几人一眼:“别说林楠绩现在住在紫宸殿养伤,就是一直留在紫宸殿,那又如何?”   几位尚书顿时大惊:“怎可如此!”   李承铣闲闲饮茶,面上丝毫不慌,仿佛没看见诸位大人震惊的神情。   礼部尚书陆纬同忍不住道:“如今后位空悬已久,六宫都已无人,恳请皇上广纳六宫,开枝散叶!让一个五品官员住在紫宸殿,简直闻所未闻!”   李承铣撩起眼皮看他:“怎么,陆大人也想试试紫宸殿的龙床软不软?”   林楠绩在内殿里,正抱着吃茶水“吨吨吨”压惊,突然听见这么一句,一口水呛住,顿时咳出声。   怕传到前面,捂住了嘴,半天才缓过来。   【好……好不要脸的问法!】   【可怜的陆大人。】   李承铣正襟危坐,丝毫没有一点自觉。   陆纬同官至尚书,一大把年级,胡子都发白了,陡然遭到这种调侃,整个人如遭雷劈当场僵硬,他一身清正,读得都是圣贤书,何曾遭到过这种“冒犯”,还是来自天子的!   一瞬间又别扭,又惊悚,并且想起当今皇上没登基前就是个“敢想敢为”的。   他脸色涨得通红:“皇上莫要拿老夫的名节开玩笑!”   随后又憋屈地挤出一句:“微臣不曾有过非分之想!”   谁知道这句话更加引起误会,几位大臣看着他的目光都不清白了。   林楠绩在内殿抱着肚子无声狂笑,甚至想偷偷告诉陆乘舟。   李承铣又看向其他几人:“你们几位呢?”   卢敬尧心虚地别开视线,林楠绩还要喝他家的喜酒呢,他总不能说林楠绩的坏话。   住就住吧,有什么大不了的!   “微臣无话可说。”   冯元秀内心虽然惊诧,但也只是脸色略微变了变,什么也没说。   最后还剩下王文鹤,众人暗搓搓地看向他。   王文鹤不是最恪守君子之礼吗,他肯定不能就这么轻轻放过。   王文鹤凛然昂首:“微臣有话要说。”   众人目光热切!   来了!   林楠绩都跟着紧张了。   【我领导要讲话了!】   李承铣眉梢轻抬,也在等着王文鹤的下文。   王文鹤双臂一振:“各位大人着实迂腐!”   众人一愣。   王文鹤的目光中透着凛然正义:“林楠绩年级轻轻,就有为国捐躯的觉悟,敢在危急时刻挺身而出护驾,一片赤子之心,乃是大齐的功臣!皇上肯为林楠绩请院判医治,又将人留在紫宸殿养伤,乃是知恩图报,是真正的明君!”   林楠绩呆住了。   【我……这么厉害吗?】   【赤子之心?】   【大齐的功臣?】   几位大臣震惊得看着王文鹤,没想到这番话居然能从他嘴里说出来。   这护犊子,都护到御前了!   明君李承铣轻咳一声:“还是王大人深明大义,既然如此,就依王大人所言,等到林楠绩伤势完全养好为止。”   王文鹤还特意道:“林大人为救皇上舍身忘我,身负重伤,理应好好修养,都察院的事务,不必记挂,等到伤养好以后,再销假不迟。”   林楠绩感动不已:【呜呜呜呜呜,还是王大人好。】   李承铣:……   议事完毕以后,李承铣特意回到内殿:“这下你可放心了?”   林楠绩点点头,如释重负:“既然王大人都这么说了,那我就再休养休养。”   李承铣坏心眼地捏了捏林楠绩的腮帮子:“王大人说话比朕都好用,朕看你压根不把我放在眼里。”   【那可是我的顶头上司!】   一不小心泄露了心里话,林楠绩顿时心虚地开始甜言蜜语:“当然是皇上最好了,皇上全天下最好!”   李承铣捏住林楠绩的嘴皮子,面无表情道:“晚了,朕都听见了。”   林楠绩愤愤:【不公平!太不公平!】   【凭什么你能听见我,我听不见你!】   李承铣:“朕又不会说你坏话。”   不过这倒是个问题,李承铣的思绪瞬间跑偏,唔,想想互换一下,也许会有些别样的趣味。   林楠绩精力恢复了七八成,狗腿上身:“还是皇上愿意准假,微臣才能在这紫宸殿安安心心地养伤。”   李承铣对林楠绩的狗腿发言表示受用。   午后,李承铣又在大殿接见天竺使臣,林楠绩在皇宫里正百无聊赖,便绕到御花园里散步活动。过了日头最烈的时候,林楠绩在走廊下慢慢踱着步,有轻风缓缓地吹着,倒也不算太炎热。刚走进御花园,就听见一阵欢声笑语,跟在他旁边的何修说道:“是太后娘娘和小太子。”   林楠绩本来不想打扰祖孙二人天伦之乐,然而李敬榆却好像背后长了眼睛一眼:“林大人!”   林楠绩只好走到花园中:“参见太后娘娘,太子殿下。”   太后娘娘脸上带着笑容:“起身吧,哀家听说你救了皇上,受了重伤,如今伤情如何了?”   林楠绩回答道:“有方院判妙手回春,如今已无大碍。”   林楠绩这才看见,一群人围着一只硕大的乌龟。   这乌龟体型硕大,足有半人之高,趴在地上,伸出头尾和四肢。有太监在前头喂食,乌龟就在食物后面慢吞吞地爬着。   林楠绩又凑近了仔细看,这乌龟龟壳坚硬,壳上长着一圈一圈的花纹,通体发绿。   观赏完毕,林楠绩客套地夸赞道:“真是好龟。”   就是太绿。   太后身边的宫人道:“这神龟乃是天竺进贡来的神物,象征长寿安康、国祚延绵,皇上特意将神龟献给太后娘娘,足见一片孝心。”   林楠绩想到了一些前尘往事,再看乌龟身上碧绿的壳,禁不住想笑,硬生生地憋住了,摆出一副纯良的神情。   估计李承铣见了这神龟,也觉得绿得发慌。   一直站在旁边没有说话的锦衣突然站了出来,扫了一眼林楠绩,对太后说道:“这神龟乃是通灵之兽,能够察觉吉凶,太后最近头风愈发严重,恐是宫中有人气运冲撞所致,不如让这神龟为太后好好占卜占卜。”   太后娘娘露出讶异的神情:“锦衣姑娘还懂得占卜之道?”   锦衣道:“太后娘娘谬赞了,民女来自民间,自幼学医,略通一些旁门技艺罢了。”   太后近来正为头风一事烦扰,听见这神龟可以卜卦,顿时也来了兴致:“那就试试吧。”   谁知道李敬榆却忽然道:“皇祖母,儿臣听说所谓卦象天象,都是无端之说,不可信。”   太后还未开口,锦衣就笑道:“殿下还小,还未领略这世间万物的奇妙,这神龟卜卦之术是从上古流传下来的,上古帝王都深谙此道,怎么会是无端之说。林大人说呢。”   锦衣直接引到自己身上,林楠绩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定然不是好事。只是眼下众目睽睽,又戳中的太后的软肋,林楠绩面色不改:“神龟是祥瑞之物,又是皇上的一片孝心,想必能解太后娘娘的燃眉之急。”   太后听罢,顿时笑着点点头,摸了摸小太子的头:“就当是解解闷吧。”   李敬榆皱着眉思索了一阵子:“好吧。”   锦衣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对着神龟低声念了几句经文,然后道:“神龟指向谁,就是谁与太后八字冲撞。”   林楠绩:【这锦衣装神弄鬼的糊弄太后,总觉得这人有些怪异。】   【不过这神龟离水太远,会不会不舒适,唔,好在御花园里就有一片湖水,容纳一个乌龟应该轻轻松松。哦对了,那水池里还养了许多鱼,不光有锦鲤,还有各种观赏鱼……】   烈日当头,就见那神龟缓缓迈动四肢,在人群中间慢悠悠地转了一圈,就伸着头直奔林楠绩的方向去了。   众人顿时提起了一口气,竟然是林楠绩?   何修脸色直接白了,若是被定为冲撞太后的元凶,林楠绩可就惨了。   锦衣看见此状,眼底闪过一道诡谲的光芒。   林楠绩看着绿乌龟,一双黑豆豆眼热切地看着自己,不禁道:【错了错了……水池在反方向。】   众人看见神龟停在林楠绩面前,仰着头一动不动地看着林楠绩,那绿豆大的眼睛里仿佛有笃定的光芒。所有人看向林楠绩的眼神都带着一丝怀疑。   就连太后的目光也落在林楠绩身上,看了几个来回。   锦衣胸有成竹地开口:“看来冲撞太后的正是此人!”   小殿下眉头一皱,觉得此事不太对劲。何修更是急的脸色都白了:“太后娘娘,恐怕是因为林大人肩负重伤,这神龟闻见血腥气,才指向林大人。”   太后又迟疑了:“这倒也说得通,神龟的嗅觉,自然是比凡人灵敏些。”   锦衣还想说什么,小殿下忽然道:“神龟又动了!”   众人就看见,神龟急急地调转方向,原地转圈起来,转了一圈以后,直冲着锦衣的方向爬了过去。   锦衣低头,看见神龟停在自己脚边,神情很凶狠的模样,脸色微变。   太后身边的嬷嬷阴阳怪气道:“老奴记着,太后娘娘是自锦衣姑娘进宫以后,这头风症才发作得如此频繁,莫不是锦衣姑娘八字有邪,冲撞了太后娘娘?”   锦衣顿时脸色僵硬:“嬷嬷可不要乱说,太后娘娘的头风之症每次经我施针都有缓解。”   林楠绩端详着这只神龟,问道:“这神龟出水有几时了?”   伺候神龟的太监立马回答:“有两个时辰了,本来是要抬进御花园的水池的,皇上说先让太后娘娘看看。”   林楠绩道:“神龟虽然在水中和陆地都能生存,但离水太久,恐怕是想回水中了,这是御花园水池的方向吧。”   太监立马高声道:“林大人说的是,正是水池的方向。”   锦衣顿时松了口气,往旁边让了让。神龟前面没有障碍物,一路畅通无阻。   太后却凉飕飕地看了她一眼:“林大人说的有理,可见这世间哪来什么吉凶之说,凡是自有道理,来人,把神龟引入水中。”   神龟被太监引走,锦衣的脸色不如方才明亮,行礼赔罪:“民女见识短浅,请太后娘娘恕罪。”   何修趁机道:“幸亏林大人见多识广,若是任由你污蔑,可就要成了冲撞太后娘娘的不详之人了,林大人好歹为皇上挡过箭,怎可任由你空口白牙地污蔑。”   太后沉着脸点点头:“不错,哀家也差点轻信了你这番荒唐话。”   林楠绩笑道:“不过是一桩玩笑,我现在无事,还得多谢太后娘娘明察秋毫。”   太后脸色回转,只是头风又有些发作起来。   锦衣趁机又说道:“太后娘娘头风又发作了,可要民女给太后娘娘按摩。”   太后点点头:“还是你按得哀家最舒服。”   说罢,就领着锦衣回了慈宁宫,身边的嬷嬷也是无可奈何。   小殿下却拉着林楠绩,要他陪着玩。   林楠绩牵着小殿下,看着太后和锦衣回慈宁宫的背影,问宫人:“这锦衣一直在太后娘娘身边伺候。”   宫人回答:“是,如今也常常为小殿下把脉,还做了些药膳饮食,很是得太后的欢心。”   小殿下却突然来了一句:“我不喜欢和她玩。”   林楠绩蹲下来,视线与小殿下齐平:“殿下为何不喜欢她?”   李敬榆皱了皱眉头:“她身上的味道,不好闻。”   林楠绩记起来,以前李敬榆也说过贵妃身上的味道不好闻。小太子身边的宫人说道:“殿下总是说锦衣身上有股浓重的药味,不过锦衣本就是医女,身上有药味也实属正常。”   “殿下年纪还小,小孩子嗅觉灵敏些也是常有的。”   林楠绩对李敬榆道:“既然小殿下不喜,就不与她往来了。”   林楠绩又对李敬榆身边的宫人道:“平日里注意太子殿下的饮食。”   宫人立马领会:“多谢林大人提点。”   林楠绩回到紫宸殿,李承铣已经招待完天竺的使臣回来,林楠绩便将此事说与他听。李承铣听完以后说道:“这人来头恐怕不小。”   林楠绩点点头:“能讨得太后欢心,想必不是一般人,今天更是想借着神龟借题发挥,意图将矛头指向我。我与她素昧平生,更不曾结下梁子,她这么明晃晃地针对,怎么看都有猫腻。”   李承铣苦笑一声:“还不仅如此呢。”   林楠绩:“还有?”   李承铣便说起,林楠绩昏迷期间,太后曾让锦衣送来膳食,还劝他要广纳后宫。   林楠绩目瞪口呆:“她想让锦衣入后宫?”   李承铣也是面色古怪:“朕的后宫可不能进奇奇怪怪的人。朕只有你一人此生足以,不过这个锦衣,倒是可以将计就计。”   林楠绩不知道怎么地又想起那只碧绿的乌龟,思绪瞬间想歪:【今天那只神龟绿的,就像皇上的头顶似的。】   李承铣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咬牙切齿:“林——楠——绩!”   林楠绩缩了缩脖子:“我错了我错了!”   随即又苦恼起来:“我也控制不住啊!”   心声这种东西,越是压制,越是反弹,就比如眼下,他的思绪都能将那神龟龟壳上的每一道沟壑勾勒出来了。   【真的好绿啊,绿油油的……】   李承铣紧咬后槽牙,忽然轻笑一声。   林楠绩瞬间警觉,狐疑地看着他。   李承铣抱着胳膊,抬眼觑他:“控制不住是吧?”   林楠绩:【?】   李承铣:“朕早就想试试了。”   林楠绩:“试什么?”   一个打横抱起,林楠绩就双脚离开了地面,李承铣易如反掌地将人抱在怀里,朝龙床走去。   林楠绩下意识圈住李承铣的脖子,咽了咽口水。   【我……】林楠绩眼珠子开始乱瞟,脑子里一会儿浮现这个,一会儿浮现那个,最后开始轮番播放话本子里的画面。   还是最近看的一本……   李承铣瞬间呼吸粗重,抱着人的力道也紧了紧:“这个姿势……不错。”   林楠绩:【啊啊啊啊啊啊住脑!住脑!】   眼看着就要走到床边,林楠绩闭紧眼睛不去看那张宽大柔软的床,开始在脑袋里胡言乱语。   【富强民主文明和谐……勾股定理的原理是直角三角形的两条直角边的平方和等于斜边的平方……雪橇三傻是萨摩耶、哈士奇和啥来着……王大人为我说话了我一定要好好感谢他!啊啊啊啊啊啊!住脑!】   【上次数了一下,你确实有八块腹肌……啊啊啊救命啊!】   听到这句,李承铣蓦地一顿,随即胸腔里传出一阵忍不住的低沉笑声。   被放到床上那一刻,林楠绩彻底心死,面色爆红,心如死灰,从来没有躺过这么平。   【鼠了算了。】   李承铣双手撑在林楠绩身侧,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没想到你脑子里面装着这些东西。”   林楠绩眼角噙着泪花,试图做最后的负隅顽抗:“我的伤还没好。”   李承铣亲了亲他的左肩:“昨天看了,基本上愈合完全了。”   林楠绩瞟他:“你什么时候看的?”   李承铣眼神飘忽:“昨天晚上……”   林楠绩双眸圆睁:“昨天晚上?你还没回来我就睡了。”   李承铣低咳两声:“朕这是记挂你的伤势。”   林楠绩双眼幽幽:【头一回见人把耍流氓说得这么体贴动人。】   李承铣低头在他耳边轻声道:“朕记得你那个话本……朕还没有看完……”   说起这个,林楠绩又精神了。   【我看完了……不!我没有!】   可惜大脑已经先一步开始轮播话本上的各种画面。   李承铣啧啧称奇:“原来还可以这样。”   他低下头,咬开林楠绩胸前衣服上的系带,横在唇间,含糊道:“原来爱卿喜欢这样的……”   林楠绩脸颊像染上桃花,看见李承铣饱含侵略性的目光,淡色薄唇咬着月白色的系带,有种莫名的吸引力,浑身渐渐滚烫起来。   李承铣目光微亮:“这样也喜欢。”   林楠绩脸色更红,干脆闭上眼睛,眼不见为净。   “方院判说了,我要好好修养,我……我要睡觉了!”   李承铣“唔”了一声,从善如流:“好,你睡吧,都交给朕。”   【!!!】   林楠绩眼睛闭着,其余感官却更加敏锐,系带被李承铣解开,紫宸殿里的温度不冷不热,但却无端掀起一阵战栗。   到最后,床帏深处,林楠绩被压着欺负,还要听李承铣说:“唔……原来这样更好吗?”   “那这样呢……”   “爱卿嘴硬得很……”   林楠绩羞愤欲死,床帏的温度却居高不下,最后浑身湿透,捂着眼睛喘息不止。起先还不甘示弱,十指在李承铣的背上留下鲜明痕迹,到了后面,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了。   然后捂在眼睛上的手却被一只宽厚的手掌坚定地拉开,随后潮湿的吻落在滚烫的眼皮上。   “好了,不逗你了。”   林楠绩话都讲不出,懒得张口。   【想喝水。】   下一秒水就被送到嘴边。   林楠绩脚趾动了动,又道:【饿了。】   一炷香的功夫,鸡汤小馄饨就送到。   林楠绩伸了伸懒腰:【好困,该洗澡了。】   李承铣温柔地抱着林楠绩去洗漱,林楠绩睡得不省人事。   林楠绩住在紫宸殿,一连休养了好些天,每天不是喂喂绿龟,就是陪李敬榆玩,顺带着盯盯锦衣。直到有一日对着镜子,惊觉脸颊都圆润了些,自觉不能再荒废下去,终于义正言辞地拒绝了继续住在紫宸殿的请求,一身轻松地回到自己的府宅。   林楠绩又回了都察院,每天按部就班地进行。   朝中看似平静,然而底下是暗流涌动。   直到七月底的一天晚上,这天风平浪静。与往常一样,林楠绩早早睡了。   宅前的长街晚上不见行人,到了夜里,家家户户熄了灯,整个长街就陷入昏暗。后半夜,一声清亮的梆子响过以后,更显寂静。然而就在此时,不起眼的林府大门被用力敲响。   这敲门声断断续续,却一直不断,李岱半夜被惊醒,打着哈欠披上衣服,拉开大门,就要看看是哪个不长眼的半夜扰民。   谁知道刚拉开门,就闻见一股浓重的血腥气,他下意识往后退了退,举着灯笼定睛一看,就看见一个面目全非地人趴在宅子门口。那人身上破破烂烂的,血痂不知道结了多久,传来血腥溃烂的气味,逼得李岱差点吐出来。   他吓了一跳:“是谁!”   那人不说话,手里紧紧握着一封书信,颤巍巍地递上前去:“请林大人……为我做主……”   说完,他就昏死了过去。   李岱看着地上躺着的人,连忙紧急派人外出叫郎中,又匆匆敲响林楠绩的房门,将书信交给他。   林楠绩睡梦中被叫起,听明白前因后果,不敢耽搁,打开书信,两人都愣了。   这封书信,是用人血写成的。   李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已经让下人把人安排在厢房,请了大夫来看。”   “大人,这信上写的什么?” 第九十八章   林楠绩在桌子旁坐下来,将蜡烛端到眼前,将那封血书凑在蜡烛旁展开。血书用的是厚实的牛皮纸,散发着浓重的腥味,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字,全是用鲜血写的,有些地方已经呈现出深红色,看起来触目惊心。   李岱咳嗽了两声,抬手在鼻子前面挥了挥。   “这味道……也太腥臭了。”   “大人,上面说的是什么?”   林楠绩手捧血书,一行接着一行地读完,倒抽一口冷气,将血书一合:   “有冤案。”   “冤……冤案!”   李岱大惊,扭头朝西厢房的方向看了看,喃喃道,“这冤案不小啊。”   “还挺会找地方。”   林楠绩讲血书折好收起,对李岱说道:“走,带我去看看那人。”   李岱连忙应是,举着灯笼带林楠绩到西厢房。   西厢房原本不住人,但防止有亲朋同僚留下过夜,李岱还是让人将这里布置成卧房。眼下,呈上血书的人就躺在西厢房的床上,浑身血迹斑斑,散发出浓重的腥臭气息,身上鞭痕交错,像是不久前被人狠狠鞭打过,皮肉青紫,十分可怖。   李岱不由道:“大人还是别看了,怪吓人的。”   林楠绩捂了捂鼻子:“这人身上的血腥味,怎么这么臭。”   李岱连忙将窗户打开:“兴许是从别的地方一路找过来的,没换衣裳,再加上天气又热。”   林楠绩走到床边,仔细端详床上的人。   这人脸上全是血污,看不出本来面目,林楠绩让李岱去大盆水来,自己留在西厢房里。这人穿着简朴,从衣着上看不出什么来,林楠绩又翻开这人的两只手来看,手掌粗厚,右手布满老茧,像是经常干活人的手。   寻常人家,若不是碰到天大的冤屈,也不会从大老远的地方一路进京。   更何况,这时间也太巧了些。   刚好牵扯到他手头的一件案子。   这案子是一桩强抢民女案。   怀庆府有个地方叫天水镇。   天水镇有个豪绅,叫范兆明。这范兆明祖上曾经出过大官,到了他这一带,虽然没有官身,但也是当地赫赫有名的地主。范兆明不仅挥金如土,还沉迷女色,想要霸占一名叫清婉的农家女子。不料清婉早有青梅竹马,性情刚烈,抵死不从。范兆明就逼死了她的父母。   清婉悲恸之下,到县衙状告范兆明,但天水镇上下一气,县衙又收了范兆明不少好处,直接以无罪论处。本以为到此为止,谁想清婉又告到了上一级官府,还惊动了正在怀庆府巡视的钦差,于是做主捉了这豪绅,判了斩首。   判决的文书上报到刑部,刑部复查以后,有人觉得判得太重,流放即可,何必斩首。然而最后复查的结果仍然是斩首。   紧接着,这案子就传到都察院,落到了他的手里。都察院若是盖章无误,这斩首的罪名就落实了。   偏偏在这时候,他家门口出现了与此事相关的人,还递上来一封血书。   这血书上写着,他就是清婉的青梅竹马,自小一块长大,两情相悦,帮女子一起状告,谁想到却惹祸上身。如今被捉入州府大牢,等待问斩的,并非真正有罪的豪绅,而是他父亲当了替罪羊。   如果真是这样,那就不是一件普普通通的案子了。   从天水镇到怀庆府,再到京师,其中必定牵连甚广。   外头传来动静,李岱已经将郎中带到了。郎中一进屋,看见床上的人,也是吓了一跳。上前翻看伤口,又把了把脉,最后一脸凝重地对林楠绩和李岱说道:“此人伤势较重,又起了高烧,必须立即救治。我先开幅方子,你们照着抓药,老夫立即处理伤口。”   林楠绩点点头,对李岱道:“劳烦管家到城中药铺抓药,此人至关重要。”   李岱察觉到事情的严重性,不敢耽搁,等郎中写完药方以后,立即出门。   过了半个多时辰,终于拎着一大包药材回来:“跑了城中几间药铺,终于有一家肯开门,里头药材珍稀,跑了两家才凑齐。”   林楠绩感激地对李岱道:“有劳管家。”   郎中已经处理完伤口,对李岱交代熬药事宜,李岱吩咐下面的人去做。   几人忙活了一夜,天色已经破晓,林楠绩一夜未睡,看了看外头的天色,对李岱道:“李叔,备马车,我去更衣上朝。”   李岱看着林楠绩眼下疲惫的神色,劝阻道:“已经让厨房备了小米粥,吃些再去。”   林楠绩现在没有胃口,摇了摇头:“还是先上朝吧,回来再用膳。这人务必看好,谁来府上问询,都说没有见过此人。”   李岱:“大人放心。”   来不及睡觉,林楠绩也没有了困意,怀揣血书,坐上马车,便往午门行驶而去。   等到上朝,文武百官齐齐地往大殿中一列,六部开始上书,等到刑部之时,林楠绩的耳朵便竖了起来。范兆明一事闹得沸沸扬扬,刑部尚书蔡元礼提起此事:“回禀皇上,刑部审查结果与州府一致,仍判处问斩,文书已经交由都察院,只待查核,便可发回州府,即刻问斩。”   “只是都察院审查的日子,是否太久了些,时至今日,仍是没有音信。”   要不是碍于蔡元礼刑部尚书的官职,袁柳都想撸起袖子骂人了。   什么叫时至今日?   这文书才发到都察院几天?   当他们都察院天天没事干,天天伺候刑部呢!   袁柳正要开口,林楠绩忽然自他视线斜后处走了出来,袁柳刚要迈出的步子停住了。   林楠绩竟然主动出来承担?   唔,不错不错,孺子可教也。   林楠绩出列,却先在心里道:【我昨天晚上门被人敲响了,有人递上来一封血书,说现在羁押在州府大牢的不是真的范兆明,是个替罪羊。】   李承铣内心一紧。   大晚上敲了林楠绩的府门?   要是歹人可怎么办?   林楠绩直了直身子,瞟了一眼李承铣。   【晚些时候,我要去找你。】心音理直气壮,【最近天气太热了,想吃点冰的。】   李承铣眼底泛起笑意,几不可查地点了点头。   林楠绩立刻会意:“微臣有急事奏报,昨夜丑时三刻,有一个人敲响了微臣的家门,并且献上一封血书,血书中说,如今羁押在州府大牢的,并非真正的罪犯范兆明,而是替罪羊。”   此话一出,朝堂震动。   蔡元礼脸色微微的有些不好看:“林大人这是什么意思,是说我刑部复核有误?你这是质疑刑部,若是此事有误,你可担得起?”   林楠绩连忙说道:“下官不敢擅自质疑刑部的流程,只是此事闹到我府上,不得已而为之,还望尚书大人见谅。若是有误,一应罪责,微臣来承担。”   蔡元礼冷哼一声。   这时候,突然有人站出来说道:“微臣认为林大人说的有理,既然事情捅了出来,那该怎么办就怎么办,总不能让人冤枉了。”   林楠绩竖起了耳朵,微微往斜后方看了看。   吏部侍郎刘惟明。   蔡元礼冷哼一声:“老夫还能说什么!”   王文鹤道:“那是自然,事已至此,是否有人冒名顶罪,又是因何定罪,是自愿的,还是非自愿的,顺藤摸瓜地查便是了。这些都是刑部的分内之事,都察院只是行使监察之责。”   两人唇枪舌剑了一番,蔡元礼只得接下这个烫手山芋,一双深沉的眼睛泛着冷光,对林楠绩说道:“既然如此,林大人就将血书交给我吧。”   林楠绩将血书呈上。   蔡元礼:“还有递上血书的人,如今在何处?”   林楠绩面不改色:“只留下血书一封,并未见人。”   下了朝以后,林楠绩被王文鹤单独叫走,只剩下二人,王文鹤的脸色沉了下来。   “胡闹!这么大的事情,怎么不提前和我商量。”   林楠绩道:“这不是怕大人您不同意吗?”   “你知道不同意还!”王文鹤气得胡子翘起,“一个两个的都不省心。”   林楠绩等王文鹤气消。   王文鹤两眼一瞪:“还站在那里干什么?”   林楠绩上前道:“大人,此事有蹊跷。”   “你知道有蹊跷,还往里头跳?还把那血书直接交给刑部了?”   王文鹤满眼的难以置信。   林楠绩狗腿地笑:“这不是怕大人您护犊子心切嘛。”   王文鹤冷哼一声。   林楠绩说道:“我昨晚就察觉这事有蹊跷了,”他从怀里掏出一个东西,呈到王文鹤面前,“您瞧,这才是真正的血书。”   王文鹤一惊,连忙将血书接过来:“那你给蔡元礼的是什么?这血书……怎么这么臭?”   林楠绩不紧不慢地说道:“我给蔡大人的那封血书,是卑职昨天晚上现宰了一只鸡,用鸡血写的。”   王文鹤:……   林楠绩又指着王文鹤手中的血书说道:“这封血书也是假的。”   王文鹤:???   王文鹤一把年纪,一时间被冲击得没反应过来,毕竟督察院又不是断案的,平时忙着参人,倒是对这些旁门左道不太精深。   “也是假的,那这是?”王文鹤看着手中的血书,浑身发毛。   林楠绩眼神发光:“你闻,这血书味道奇臭无比,并不像寻常人血。”   王文鹤老脸微微发白。   谁会特意注意人血放一段时间以后是什么味道。   看到血书,只会以为是冤主的血。   “也不像朱砂啊……”   林楠绩斩钉截铁:“是猪血!”   “猪血?”王文鹤倒是没有想到这点,“所以这么臭?”   林楠绩点点头:“人血、鸡血、猪血,看起来不容易分别。然而鸡血比人血腥,猪血放一段时间更为恶臭,且颜色更深。”   王文鹤仔细看了看血书上的字迹,颜色确实很深,有些字迹甚至呈现暗红的色泽。   王文鹤神色疑惑:“你怎么想到掉包血书?”   林楠绩仔细将昨天晚上的事情经过和王文鹤说了一边:“微臣那府宅,又不是什么起眼的所在,京城同僚们都未必个个知晓,他一个外乡人居然精准地晕在了我门口,微臣不由得不多心。”   “况且,虽然有血书为证,但我并未到天水镇亲自查探过,不能全然信服。况且,寻常人蒙冤定是咬破自己的手指写下血书,可这血书却是用猪血写成的。”   王文鹤点了点头:“不错,你想得很谨慎,若这血书是真的,牵连甚广。若这血书是假的……”   林楠绩脸上笑容一收,对着王文鹤双手行礼:“那便是冲着下官来的。”   王文鹤神情一变:“不错。事情由刑部和大理寺调查,多半是要借这两者的手来对付你。你可有树敌?”   林楠绩苦笑一声:“下官自然是树敌无数。”   王文鹤也觉得自己问了一个蠢问题,他们这些言官,还不是天天得罪人。   “不过……未免太兴师动众了。”   王文鹤来回踱步,百思不得其解,朝中几位元老级别的大臣对林楠绩为官这事都没什么意见,至于这么兴师动众牵连甚广地对付林楠绩吗?   林楠绩赞同地点点头:“王大人说的是,这件事恐怕没有这么简单。”   王文鹤罕见地动怒:“这帮王八羔子,平日里被参得少了,竟然用这样下作的手段!”   “老夫非得好好整顿他们不可!”   “敢动督察院的人,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   林楠绩看着王文鹤义愤填膺的模样,又感动又担忧,连忙倒了杯茶:“大人息怒,消消气,消消气。”   林楠绩生怕给人气出个好歹了,扶着王文鹤在椅子上坐下,又递上茶。   王文鹤喝了口茶,顺了顺气,“你放心,这血书放在我这里收着,若是他们敢为非作歹,老夫绝不可能善罢甘休!”   林楠绩感激道:“多谢大人!”   林楠绩又说道:“送血书的那人恐怕也有猫腻,如今正在下官府上,还请大人暂时保密。”   王文鹤自然全答应下来。   林楠绩从督察院出来回府,直奔西厢房。   “李叔,人怎么样了?”   李岱说道:“瞧着比昨晚好多了,只是还昏迷不醒。”   林楠绩走到床边,看见床上躺着的人已经被擦洗过来,身上也换了干净衣裳,脸上的血污被擦干,露出本来面目。长相平凡憨厚,是丢进人堆里也找不到的容貌。   这人双眼紧闭着,面色黝黑,属于晚上不打着灯笼都看不出有个人的黝黑。   林楠绩坐在床边碎碎念叨:“你的那封血书,我已经当着皇上和文武百官的面交给刑部了。这刑狱推断是刑部和大理寺的职责,交给他们,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的。”   “如果你血书上所说的是真的,他们按照上面的线索去查证,相信结果很快就会出来。”   “要是那范兆明被找着了,恐怕也没有什么好下场。刑部的酷刑五花八门,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腰斩,腰斩就是把人从中间切开。因为人的五脏六腑都在上半身,因此被腰斩的人不会一下子就死,得要好一会儿才会断气,哎呀呀,真是痛苦万分。”   “还有木桩刑,木桩就是棍子,但却不是用棍子大人,而是用棍子直接从人的嘴或者□□里插进去,整根没入,穿破胃肠,哎呀呀,苦不堪言啊!”   床上的人眼皮一颤。   “范兆明胆敢让人顶罪,胆大包天,死不足惜!”   “如果血书上是假的……恐怕会落得个万劫不复的境地,就连本官也会丢官。”   黝黑的汉子脸色微微发灰。   李岱看着林楠绩对着病人碎碎念的样子,欲言又止。   这是什么让病人醒过来的办法吗?   让他一个身经百战的人都有些不寒而栗。   可惜的是,林楠绩快把满清十大酷刑背完了,床上的人也没有睁眼,他走出西厢房,招来李岱,在他耳畔低声吩咐了几句。   李岱双眼陡然睁大,然后迟疑地点点头:“大人放心,我这就照您吩咐的做。”   交代完了以后,林楠绩就进了宫。   紫宸殿里,李承铣知道林楠绩要来,命人备下了冰酪和其他点心。   紫宸殿里都是熟人,没人拦着林楠绩,林楠绩直接进了暖阁,一路上走得满头大汗。   李承铣看得心疼不已:“知会一声,朕派龙辇去午门接你。”   林楠绩脑补了一下他坐着龙辇一路从午门走到紫宸殿的场景,吓得连忙制止:“不了不了,走走挺好的。”   李承铣抽出帕子,擦了擦林楠绩额头上的汗珠,顺手递过去茶盏:“先喝些温茶。”   两人在摆着冰酪点心的桌子旁坐下。   林楠绩吃着冰酪,顿时觉得凉爽起来。   吃到一半,林楠绩才说:“我是来说血书的事情的。”   李承铣点点头:“说说看。”   林楠绩说出自己的判断:“你能听见我的心声,应该知道我知晓一些事情。”   李承铣点点头。   林楠绩接着说道,也有些纳闷:“但这件事不在我所知晓的范围,也许是因为我和原身交换了,许多事情并非原本的模样。这桩案子原本就不复杂,天水镇的范兆明欺压百姓,强占民女,但并没有替罪羊一说。”   李承铣估摸着林楠绩吃得差不多了,将点心挪到他面前:“少吃点冰的,寒凉。”   “朝会散后,我就让廖白帆去查探,你府宅周围安插了暗卫,根据暗卫回禀,正如你猜测的,那个人进了京城,直奔你府上。”   两人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来者不善”四个字。   林楠绩纳闷了:“为什么冲着我来,这个案子又跟我没关系。”   李承铣拿起帕子擦了擦他嘴边的点心屑,语气漫不经心:“如若血书是假的,就有关系了。”   林楠绩郁闷地点了点头:“可不是。”   李承铣指尖蘸了蘸水,在桌面上画了一个圆圈。   “引蛇出洞。”   林楠绩墨色发亮的眼睛眨了眨:“那我就静观其变?”   李承铣颔首点头,眉头轻轻皱起:“这个节骨眼上,宫里宫外暗潮涌动,暗杀朕不成,又挑你下手,没这么简单。”   林楠绩若有所感地问:“可是宫里又发生了什么?”   李承铣幽幽地叹了口气:“不知道锦衣给母后灌了什么迷魂汤,母后几次提起想让她入后宫。”   林楠绩:……   林楠绩眼神凉飕飕地看着李承铣。   李承铣举起双手:“别这么看着我。”   不知道想到什么,李承铣脸色泛青:“一看见锦衣,就勾起朕一些不好的记忆。”   想起一段头顶绿的发慌的日子。   李承铣收住脑海中的思绪:“锦衣或许和黔州有关。”   林楠绩顿时警惕:“她在皇宫布局这么久,要有动作。”   李承铣:“朕已经提前传书给舅舅,让他暗中调兵回京。”   林楠绩心中一紧。   李承铣抬手摸了摸他的脸颊:“暗中的这些人,一日不除,我们的日子一日难安,不如将计就计,一劳永逸。”   林楠绩抬手抓住李承铣的手腕,定定地看着他的眼睛:“可有危险?”   李承铣眼神柔软:“各处朕的安排了人手,不必担忧,刑部那边或许会刁难你,别担心,我早已吩咐过,司元巽不会坐视不管。”   林楠绩沉默了一瞬,歪头看他:“真的不会涉险?”   李承铣点点头。   林楠绩放下筷子,义正言辞地看着他:“微臣还是搬回紫宸殿吧。”   李承铣啼笑皆非:“现在又想回来了?”   林楠绩点点头。   李承铣:“你府上的那个人打算如何处置?”   林楠绩陷入纠结,幽幽地叹了口气:“算了,先去解决府上的事,解决完我就搬回来。”   李承铣握住他的手:“不急于一时,今晚还是可以留下的。”   林楠绩水润的双眸瞪大:???   “好哇,你给我下套。”   李承铣肆无忌惮地笑了,眼角眉梢尽是得逞的神色。   第二天一早,林楠绩在宫中用过早膳,从皇宫出来回到府中,还顺走了宫中一位擅做冰酪的御厨。   回到府上,林楠绩马不停蹄地叫来李岱:“那人怎么样了?”   李岱满脸喜色:“大人太神了,我让人找了历朝历代酷刑,在那人耳边轮换着念了一夜,终于把他醒了!”   林楠绩:“他可有说什么?”   李岱道:“只说想见大人。”   林楠绩点点头,起身去了西厢房,对跟在身后的李岱说道:“不必跟来。”   李岱顿时急了:“那怎么行呢,万一他要对大人干点什么,多危险啊!”   林楠绩无奈道:“那李叔带人在门外守着。”   李岱这才答应下来。   林楠绩进了西厢房,关上门,走到床边。   床上躺着的人已经睁开了眼睛,慢慢移到林楠绩身上,接着就要起身行礼:“林大人,多谢大人救命之恩!”   林楠绩连忙制止:“你身上有伤,不必多礼。”   林楠绩在旁边坐下,看着这人,倒是觉得有些意思。   他都吩咐人那么做了,他醒来之后,脸上居然一丝异样也无。   “你叫什么名字?”   “小人名叫常福,经常的常,福气的福。”   林楠绩点点头:“常福,好名字。”   常福挠了挠头,黝黑的脸上露出有些不好意思的笑容:“寻常名字,大人过奖了。”   林楠绩面色温和:“你的那封血书,我已经递交给刑部了。”   常福:“多谢大人为小人伸冤!”   说着,常福又要拜。   林楠绩:“不用谢我,都是我应该做的,再者,这血书递交给刑部,还需要重新调查,也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   常福急了:“可是刑部的大人不愿意调查?那范兆明是个狗东西!官商勾结!上下一气!小人愿意去当证人。”   林楠绩眼睫垂下:“唔,这个倒是不急。”   常福露出疑惑的眼神:“为什么不急,我爹的性命可是危在旦夕。”   林楠绩解释道:“如今这件事闹得沸沸扬扬,刑部和大理寺调拨人手到怀庆府,应该也赶到了。我现在担心的是你。”   常福目光茫然:“我?我有什么可担心的?”   林楠绩耐心地说道:“你冒死前来送血书,若是贸然出现,定然会引起不小骚动,说不定还会被屈打成招。”   常福一想到昨晚念了一晚上的酷刑,浑身顿时一抖。   “那,那我什么时候能出去?”   林楠绩安抚道:“不急,你身上的伤还很严重,需要静养,你继续在我府上呆一段时日,等外头调查情况出来了再说。”   常福眼神朝四处看了看,不好意思地搓了搓手:“我怕京城里的官也被范兆明收买,把我爹害了。我还是去刑部告状去吧。”   林楠绩眼皮一跳,这个常福倒是很惦记刑部。   “你知道刑部在哪儿吗?”   常福挠了挠头:“我一路问,总能问到。”   “那你知道刑部主事的是哪位大人吗?”   常福嗫嚅道:“尚……尚书大人呗,我听说了,尚书是六部最大的官,找尚书大人准没错。”   林楠绩点点头:“不错,你说的很对,尚书确实是刑部最大的官,那你可想好见到尚书大人怎么说了?” 第九十九章   常福扫了一眼林楠绩,嗫嚅道:“该怎么说怎么说呗。”   林楠绩点点头:“倒不是我拦着你,只是你这一身的伤,我怕你受不住。”   边说着,林楠绩边用怜悯的眼神看着他。   “刑部和大理寺的手段你是没见过,官员们审讯的手段花样百出,你身子虚弱,失血过多……”   常福脸色瞬间白了:“不,不会吧,大人不是当着皇上的面把血书递上去了吗?”   林楠绩叹了口气:“话虽如此,但文武百官毕竟也不会仅凭一封血书就认为你是清白的。”   “你现在,还洗脱不了嫌疑。”   “嫌疑?!”常福惊呼出声,“我怎么还有嫌疑了,我什么都没干啊!”   林楠绩压低声音,提点道:“这你就不懂了,只要是和案子有关的,都有嫌疑。”   常福一双黑溜溜的三角眼四处乱瞄着:“那,那我还是先养伤吧。”   林楠绩露出关切的笑容:“这就对了,把身体养好了,说不定也水落石出了,你先安心在我府上待着,一切都有人照料。”   常福小心翼翼道:“哎,多谢大人。”   林楠绩让李岱派人守好常福,走出西厢,绕到后院。   后院里是一个小花园,并不是很繁复,林楠绩有时候吃完晚饭会过来溜达溜达。   眼下他站在后院的鹅卵石道上,转了一圈,边转边往四周看了看。四周都是院墙,院墙根清理出了杂树,院子外头是高大的绿树,绿树荫浓,看着就是一番寻常的景象。   林楠绩背着手踱了几步,踱到墙根,走到一颗枝繁叶茂的大树底下站住,突然冲着树梢喊道:“有人吗?”   空气中无人应答,只有两只成双成对的鸳鸯鸟,从头顶掠过。   林楠绩并不灰心,继续喊道:“暗卫大哥?”   仍旧无人应答。   等林楠绩要喊到第三遍的时候,他的肩膀被人从后面拍了拍。   林楠绩吓了一跳,蹦出三丈远,回头一看,一个身着朴素的男子就站在他眼前。   此人身高八尺,寻常长相,面色坚毅而平静,站在小小的后园里,八风不动。   林楠绩试探着问道:“暗卫大哥?”   那人双手抱拳一握,冲林楠绩行了个标准的礼:“小人荆逐。荆轲的荆,追逐的逐。”   “荆逐大哥。”   “属下不敢当!”荆逐退后半步,又抱拳行礼。   “……”   林楠绩并不灰心:“荆大哥从哪儿来的?”   荆逐指了指院外,隔壁院子上的老虎窗。   林楠绩:?   荆逐幽黑的脸色微红:“阁楼废弃,正好隐身。”   林楠绩恍然大悟,又问道:“那你这身为何不是黑色的?”   荆逐面露疑惑:“为何要穿黑色,过于显眼。”   林楠绩一拍大腿:“有道理啊!”   越是寻常,越是不引人注目,如同水滴入海,砂砾归尘,难以找寻。   荆逐不知道林楠绩为何如此兴奋,抱拳问道:“大人召属下有何吩咐?”   林楠绩走近了,压低声音问:“这两天宅子附近可有可疑人等出现?”   荆逐点点头:“有。”   林楠绩眨了眨眼,喃喃自语:“果然如此,都是些什么人?”   荆逐:“练家子,前天晚上有一拨人在附近盘旋,直到常福被府上救了才离去。”   “昨天白天有一拨人在附近装作卖货的查探府上,晚上有两拨人在附近盯梢,一直注意着府中的动静,共有五个,其中有两个功夫不错。”   “今天又增加了五个人。”   林楠绩听得目瞪口呆,双眸逐渐发出灼热的视线:“如此厉害?竟然连几个人都能知道?”   荆逐想了想道:“份内之事。”   林楠绩思索了片刻:“是冲着常福来的。”   荆逐点点头。   琢磨着荆逐刚才的话,林楠绩忽然道:“今天人手增加一倍之多,可是今晚要有动作。”   荆逐:“大人聪慧。”   林楠绩忍不住又问:“我们有多少人?”   荆逐老实回答:“三人。”   “三人?!”   荆逐道:“护大人周全,足矣。”   林楠绩俊秀的眉头轻皱:“只护住我可不行,不能让这个常福跑了。”   荆逐点点头:“大人说的在理,不必担心,一起护住就是。”   林楠绩再次感叹:“皇上身边的能人就是多。”   荆逐脸色又红了:“大人谬赞了,我还差得远。”   林楠绩来回踱了两步:“想必今晚会有一场恶战,荆大哥,你带人务必护住常福,不能让人跑了,我回去让李叔安排府上家丁晚上注意动静,随时迎战。”   荆逐虽然不解,但还是领命,神不知鬼不觉地回到老虎窗里,疑惑道:“三人足矣,何必大费周章?”   林楠绩交代完荆逐,悬起的心放下一半。   我在明,敌在暗。   敌方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让常福浑身是伤地躺在他家门口。就能再把常福弄出去,说在他府上遭到了严刑拷打,直接告上大理寺。   那这脏水可就泼大了。   林楠绩回到前院,又找来李岱,将这三进院走了一圈,边走边道:“晚上走门口太过显眼,且开门肯定会有动静,留一个人报信即可。”   “靠近西厢房的院子,多派些人看好,今天晚上,贼人必定来袭。”   李岱边听边记,听林楠绩说完方才道:“大人放心,小人这就去安排。”   “对了,”林楠绩又道,“皇上好像送了好些瓜果来,还送了一大框螃蟹。晚饭摆的丰盛些,让府上兄弟们也开开胃,把舅舅送来的酒开几坛子,让兄弟们尽尽兴。”   李岱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压低声音道:“大人这是要让对方放松警惕?”   林楠绩点点头:“不错,正好快到中秋,届时给大家放假回去团圆,提前乐呵乐呵,注意别喝多了。”   李岱笑,眼角泛开纹路:“大人且放心,小崽子们心里有数。”   林楠绩又挥挥手让李岱走近些,小声说道:“还得帮我去请几位贵客。”   李岱不解:“还要请客人呐?家里菜可能不够,得再去买点。”   林楠绩:“不用买,客人不留饭。”   李岱睁大双眼:“啊?空着肚子啊!”   林楠绩笑道:“我请他们来看戏的,不是来吃饭的。对了,记得走后门,别让人看见。”   林楠绩将贵客名单报给李岱,李岱神情变换,最后感叹:“老奴一定不负大人所托。”   眼看着日头西斜,李岱先去请了人,又连忙下去吩咐家丁,将每一个要紧处都守好,今天晚上,先吃饭,吃完了,务必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又吩咐厨房备上好酒好菜,今晚准备好戏开场。   林楠绩站在廊下,双臂交叉。   他看着状似平静的府宅,实则危机四伏。他的目光略过屋檐、廊下、院墙,最后停在西厢房上,双眼放光,两袖一振:“刺激!”   夕阳落下,月上枝头。   林府里热热闹闹地开了螃蟹宴。   林楠绩剥开一只母螃蟹,螃蟹极肥,蟹黄又多,一开壳,满腔的蟹肉鲜味并着蟹黄香味就飘出来了,林楠绩拿小勺掏着蟹黄吃。   他跟李岱说了不必伺候,李岱那厢和地下的弟兄们闹成一团,热闹不已。   直闹到月上中天才互相搀扶着散去。   整个林府都熄了灯,万籁俱寂,只留府宅门口两盏灯笼照应着浑厚恢弘的“林府”二字。   十来个黑衣人从林府西墙的位置陆续翻入,身手极快,趁着夜色跳进高墙之内。   为首的人低声道:“分开搜寻,今夜务必带出常福。”   其余黑衣人领命,如潮水般散开,搜寻常福的踪迹。   林府一片漆黑,三进的院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一伙黑衣人在其中到处搜寻,如入无人之境。   就在寂静无声的氛围之中,忽然传来一声刺耳的瓷器碎裂之声——   “桄榔!”   十个黑衣人耳力极好,听见这声音,全都浑身僵住。   哪个功夫不到家的暴露了踪迹?   为首那人咬咬牙:“不管,继续搜!”   其余人等硬着头皮搜寻。   “那声音好像是从西厢房发出来的,会不会是常福给我们报信?”   为首之人面色凝重地点点头:“有道理,看看去。”   两人到了西厢,这院子十分安静,似乎都醉酒睡下了,只有西厢房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两人对视一眼:“就是这里!”   两人伸手迅捷,手脚极为敏捷,悄无声息地推门而入,眼见着漆黑的屋子里,床上坐着一个人,身形和常福像极了。   两人大喜,冲入西厢房。   一瞬间,硕大的兜网从天而降,将两人死死地网在其中。   “不好!中计了!”   荆逐一抬头,手下两人顿时将人结实捆了。   为首的人脸色骤变,不能让人全折在这里,冲窗外大声喊道:“有埋伏!快逃!”   安静温和的月夜里,无人理会。   听说贼人都被抓住了,林楠绩立刻从床上起来,披着衣服,手持烛台进了西厢房,看着……满地的贼人,竟然有种无处下脚的感觉。   “全都抓住了?”林楠绩啧啧称奇。   李岱:“一个不落!”   林楠绩又看了看周围:“荆大哥呢?”   李岱手指一竖,往天上指。   林楠绩抬头看见宽大的房梁上坐着三个人。   还真是三个。   李岱笑呵呵道:“擒贼先擒王,荆大人直接把刺客头子拿了,剩下那八个人,不值一提。”   为首的刺客气愤得满脸通红:“要杀要剐随便,何必羞辱我等!”   林楠绩心情大好,端着烛台凑近了看,笑眯眯的:“何必整日里喊打喊杀的,本大人心慈手软,怎么会杀人呢?”   “不仅如此,你们要是肯回答本大人的问题,本大人还重重有赏呢!”   刺客头头:“做梦!我等宁死不屈!”   林楠绩:“传闻最忠心的刺客都会在牙缝里□□药,咬开便可自尽,那为何不死?”   刺客头头:“……”   这么问礼貌吗?!   林楠绩思忖:“莫非尾款没有结清?”   刺客头头猛地抬头,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你怎么知道!”   林楠绩与他面面相觑,心虚地摸了摸鼻子。   本大人也只是随口一猜。   林楠绩正了正脸色:“你们今晚潜入我府上,就是为了带走常福?”   刺客头头:“不是,我们是来刺杀你的。”   林楠绩双臂在胸前交叉:“谁家刺客刺杀主人不去正房偏偏挑了西厢房?别说你灵机一动觉得本官喝多了走错房间。”   刺客头头脸都青了,有这样的吗!   “我无话可说!!!”   “那我替你说!!!”林楠绩横眉冷对,指着他的鼻子开骂,“你们一伙人,先是把常福打得浑身是伤扔到我家门口,装出在怀庆府被人欺压殴打的惨象,以为本官看不出来?”   刺客头头愣住了,死咬着牙不开口。   林楠绩冷哼一声:“以为本官入朝不久,看不出来这些门道?怀庆府来京城,凭脚力走官道至少要半个月,就算乘马车也得要八九天,眼下的天气,若是八九天都不处理,早流脓化疮了。”   “现在你们要将人劫走,是看本官迟迟没有把他交给刑部,所以才动手吧。”   “为什么急着把他交到刑部?想利用他反咬本官一口?”   “还是你们把他劫走以后,再痛打一通,打到奄奄一息,故技重施,说是本官怕他说漏嘴才要灭口,他拼尽全力逃出生天,到刑部告我一个收受贿赂,串通贼党,包庇罪犯,是也不是!”   一群刺客大惊失色:“!!!”   刺客头头的声音颤抖了:“你,你怎么知道?”   林楠绩皮笑肉不笑道:“如此说来,又被本官猜中了。”   刺客头头冷汗直流,神情崩溃,失声道:“你猜的?怎么可能!你又不是大罗神仙!”   林楠绩弯下腰,半蹲下来,俊秀的眼睛冷冷直视刺客:“如此大费周章地陷害本官,本官倒想知道,那个替罪羊到底是谁,你们竟然拿他给我下套。”   “本官自认为为人善良,处处与人为善,不曾得罪过人,身上又无利可图,你们却百般陷害于我。”   “你背后的主子,究竟是要害我,还有另有其人!”   林楠绩字字句句,掷地有声,忽而用耐人寻味的眼光看着刺客,慢悠悠地抬起手,蒙住刺客的下半张脸:“本官就说,看你格外有些眼熟。本官倒是想起来了,那天晚上刺杀我和皇上的刺客里,你也在。”   刺客头头脸色惨白。   林楠绩收回手,站了起来:   “如此正好,明日我就将你交给皇上。”   “你是刺杀皇上的刺客,如今又想方设法陷害我,可见你的目标并非本官,而是皇上。”   “如此一来,思路便清晰了。”   “你们不是要陷害我,是要陷害当今天子!!!”   刺客头头彻底崩溃,脸色惨白,双眼无神。   李岱拍手鼓掌:“好!大人说得在理!”   西厢房外,站着蔡元礼、郑永年、王文鹤三人。   蔡元礼被林楠绩的逻辑噎到说不出话来。   这样也行?   好像……确实行!   如此顺理成章,谁能反驳?   郑永年默默抬头,扼腕叹息。   如此人才,怎么没去刑部呢?   没逼供,也没有拷打,这就把话问出来了?   王文鹤:“二位大人,有何想法?”   蔡元礼翻了翻白眼:“本官肚子饿了,吃饱了,明天才有力气上朝处理这桩荒唐事。”   郑永年也跟着道:“闻了一晚上螃蟹香味了,光看戏了,可一口没吃上啊。”   王文鹤朗声笑道:“该!” 第一百章   林楠绩从西厢房出来,对着三位大人行了行礼:“几位大人,可都听见了?”   蔡元礼背着手:“听见了,这件事事关重大,关系皇上的安危,还是三司共同参与吧,二位大人觉着呢?”   郑永年和王文鹤没有什么意见,这件事情便就此定下,想要泼到林楠绩身上的这盆脏水,终究是泼不下去了。   林楠绩笑逐颜开:“既然是这样,就要有劳三位大人了,这十名刺客和常福,我派人一并交给蔡大人。”   蔡元礼冷哼了一声。   林楠绩又道:“几位大人等候已久,又未用膳,是在是下官招待不周。皇上特意吩咐,让下官将圣赐的瓜果和螃蟹交给几位大人,还吩咐螃蟹性寒,诸位大人莫要多食,保重身体。”   蔡元礼听了这话,又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老臣拜谢皇上。”   既然是御赐的,焉有拒绝之理?   郑永年和王文鹤也跟着道:“老臣谢皇上赏赐。”   郑永年乐呵呵地笑道:“这螃蟹宴,可算是吃上了。”   送走几位大人,林楠绩一众人等才打着哈欠入睡。   ***   地宫。   李承禩看着眼前石壁上刻着的千里江山图,面目隐藏在昏暗的光线当中,。他身形枯瘦,黑暗中看着,像是一具死气沉沉的尸僵,身上穿着龙袍,手中握着一只茶杯,茶早已冷透。   锦衣慢慢走到他身后:“主上。”   李承禩慢慢转过身来,玻璃质的眼眸中透出阴晴不定的目光:“又办砸了?”   他手指握紧,将茶杯摔在地上,发出迸裂之声,在地宫之中尤为刺耳。   锦衣低着头:“属下办事不力,请主上责罚。”   李承禩甩了甩手上凉掉的茶水,掏出帕子擦了擦手:“不必了,我亲自出马吧。”   锦衣“啊”了一声,“您亲自出马?”   闻言,李承禩瞟了她一眼:“你有意见?”   锦衣:“属下不敢,恭迎殿下出山。”   李承禩露出耐人寻味的神情:“我倒要看看,这个林楠绩,到底是何方神圣。”   这个林楠绩,屡次坏他的好事,偏偏最后还能安然无恙。李承禩倒要看看,他究竟是何方神圣,竟然能将李承铣迷得神魂颠倒。   锦衣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李承禩,目露踌躇,没忍住问道:“主上,我爹什么时候能回来?”   李承禩扫了她一眼:“快了。”   ***   解决了血书的事情,林楠绩睡了个安详的觉。第二天醒来,觉得神清气爽。   刚起床,就听见李岱的声音。   “快下来!你这小畜生,竟然敢上房揭瓦,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林楠绩在晨光中推开门,就看见李岱拿着个竹竿往房顶上戳。他走出屋子,走到李岱后头,往房顶上望,就看见先前在巷子口瞧见的猫拖着一尾硕大的鲫鱼,正耀武扬威地看着李岱。   “嚯,好大一条鱼。”   李岱愤愤:“早上厨房刚买的,准备给大人炖个鲫鱼豆腐汤,谁想一转眼,就被这猫叼走了!”   林楠绩抬手遮在额前,迎着朝阳看向这只油光水滑的猫:“一看平日里就没少偷吃。”   “可不是吗!”   “爱吃就让它吃吧,今天做点别的。”   “啊?”   林楠绩伸了个懒腰:“行了,上朝去咯!”   有了昨天的证词和证人,血书一案推进得很顺利。查出来确实有替罪羊,但这替罪羊也不是什么无辜之人,不仅如此,还和宫中有牵连,是个因病托了关系被提前放出宫去的太监,到了宫外,四处结交敛财,被有心之人抓了当替罪羊。   若不是林楠绩早些破局,真等查出来了,这脏水少不得要坐实。   毕竟他曾经是宫里的太监,太监帮太监,似乎是天经地义的。   不管怎么说,这事与他无关。   林楠绩又能悠哉悠哉地在紫宸殿里吃冰酪了。   看到血书一案完美解决,李承铣颇有一种自豪的感觉:“血书一案圆满结案,想要什么奖励?”   林楠绩嚼了嚼软糯的糯米小圆子:“什么都不缺。”   李承铣满脸神秘:“不,你缺。”   “不缺啊……等等,”林楠绩先是目露疑惑,继而想起了什么,“皇上派给我的那个暗卫,荆逐大哥,武力十分高强,还想多借他一些时日。”   这么好的气氛,林楠绩忽然提起别的男人,李承铣目露醋意:“本来就是拨给你用的,谈什么借不借的,不过,可是有事?”   林楠绩郑重其事:“抓猫。”   李承铣:“……”   这都什么跟什么。   李承铣:“打住,能不能想点别的?”   林楠绩:“别的?”   李承铣:“比如这个。”   他一脸平静地从怀里掏出一只凤印,塞到林楠绩手中。   李承铣装得云淡风轻,实际上内心紧张不已,右手用力地抓着左手。   林楠绩只觉得自己怀里滚进来一个微凉略沉的玩意儿,举起来一看,筷子差点掉了。   凤……凤印啊。   大齐凤印是用最上等的白玉制作而成,四方印,上面雕刻着栩栩如生的凤首,质地温润。   林楠绩感觉自己手里多了一个烫手山芋,慌张地问道:“这可是凤印?”   李承铣:“昂。”   林楠绩:“万一弄丢了怎么办?”   李承铣倒是没想到林楠绩居然担心这茬,按照以往的经验来看,凤印都是放在皇后宫中,基本上没有离宫的可能,弄丢的可能性更是微乎其微。但林楠绩在所有的经验以外。   “不要紧,弄丢了再打一个。”   林楠绩:【这么草率吗!】   一不小心,暴露了心声。   李承铣:……   不过,没丢回来,这是好事。   林楠绩摸了摸凤印,挺沉:“好吧,微臣笑纳了。”   李承铣顿时松了一口气。   吃完冰酪,又亲近了一番,林楠绩擦了擦嘴,揣着凤印回府,感觉人都紧张了不少,准备回到府上就找个箱子好好锁起来。   刚走到家门口,正要推门而入,忽然被人从后面叫住。   “这位公子,可知晓安邑巷往何处走?”   这声音显得有些虚弱,好像长久病重之人一般。不知道何时停在林楠绩身后,吓了他一跳。   林楠绩转过头来,就看见一个身穿白衣满脸病气的男子站在他身后不远处。   这白衣男子瞧着像是病入膏肓的模样,还未走近,就闻见一股浓重的药味。身量虽高,却极为瘦削,姿态弱不经风。样貌清秀,只是眼神透着些阴郁。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久病难医,才成了这幅形容。   白衣男子身边还跟着一个搀扶的随从,正一脸困惑地看着眼前的路。   问路而已,焉有不帮之理?   “这里就是安邑巷。”   白衣男子颔首致谢:“多谢公子指路,公子可知道安邑巷中有一处空置的房屋,要走多远?”   林楠绩想起来,倒是听李岱说过,隔壁有一间空屋子在找房客,这两天租出去了:“在后面,得绕一下。”   白衣男子面露踌躇之色:“公子有所不知,我身负顽疾,来京中治病,第一次租赁房屋,有许多不懂之处,可否请公子带路?”   林楠绩爽快地答应:“行,我带你们去。”   林楠绩带着两人在府宅西墙绕了一圈,带到了地方。   林楠绩一抬头,看见两层的主屋上头开着一个小小的老虎窗。原来这空房子正是荆逐那日藏身的地方。   荆逐在暗处隐身,也不知道有没有瞧见。   他在空宅子门口站定,略微提高了声音:“应当就是这处了。”   【这宅子也不小了,两个人住着空空荡荡的,这人出手倒是大方。】   白衣病公子唇角微勾。   特意寻的地方,与林府一条窄巷之隔,既大隐隐于市,又方便观察动静。   他没有接林楠绩这句话,而是看了看这宅子:“多谢公子,我在京城人生地不熟,以后还要请公子照拂一二。”   身边的侍从又道:“喂,可有靠谱的大夫,为我们推荐推荐?”   白衣病公子也看向林楠绩,眼中带着询问。   林楠绩这才发现,这主仆二人很是不客气。主人虽然装模作样,但至少面上过得去,这仆人竟比主人还要强硬几分。   不过对方是病人,林楠绩没有计较,好脾气地说道:“好说,回头我便让府上管家与你细说。”   又寒暄了几句,林楠绩不欲多呆,便折回府。   林楠绩原路返回,想着刚才两人,忽然心中疑惑:   【奇怪,那人刚才说人生地不熟?可听他说话,分明是地地道道的京城口音啊?】   【这人也真不客气,又是带路又是照拂的,看似句句客气,实际上使唤人使唤得倒是挺顺手,妥妥一个伸手党,无趣。】   青年的声音清凌凌的,分外悦耳,说出来的话却异常直白。   李承禩浑身一僵,脸色火辣辣的,被当众拆穿,不禁恼怒。   他的京城口音这么明显?   他刚才有那么不客气吗?   这简直是他这个前太子最客气的时候了!   还有,什么叫伸手党?   听着就像骂他的的!   近墨者黑,李承铣身边竟然都是这等表里不一的货色!   李承禩气得病体发颤。   身旁的侍从:“这个林公子,瞧着倒是没什么心眼,问什么答什么,想下手应该没那么难。”   李承禩用看傻子的眼神看侍从:“你没听见他刚才说什么?”   侍从一愣,小心翼翼道:“回主上的话,林楠绩刚才说可以为我们推荐大夫。”   李承禩也愣住了:“你没听见他说我是京城口音?没听见他说我是伸手党?”   侍从面露疑惑:“属下不曾听见,什么是伸手党?”   李承禩眉头紧皱,身上的气息陡然幽森:“你真的什么都没听见?”   侍从脸色微微发白:“属下真没听见。”   青天白日的,李承禩看着林楠绩轻快的背影消失在转角处,蓦地起了一身冷汗。   夜路走多了,真见鬼了? 第一百零一章   林楠绩回到府上,仍在想着刚才那个邻居,也没有问对方的姓名。   不过这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说不定以后还能碰上。   一进院子,就瞧见李岱手里拎着两条鱼往厨房的方向走,看见林楠绩回来了,连忙将鱼交给厨子。   “大人回来了,厨房准备生火做饭了,巷子里的邻居送了两条鱼,正要炖汤。”   林楠绩在宫里吃了冰酪,这会儿也快消化完了:“好。”   想起早上那偷了一条大鲫鱼的猫,就看见那猫正蹲在桂花树下,慢条斯理地舔爪子,一副餍足的模样。见林楠绩走过来,主动靠近了躺在他面前,展开肚皮。   李岱没好气道:“这小畜生,一点也不见外,偷了东西也不知羞。”   林楠绩蹲下来,揉了揉猫咪的肚皮,摸着肚子里鼓鼓的,断然是吃饱了。   不禁疑惑:“那么大一条鲫鱼,这就吃完了?”   李岱:“不吃完这么热的天得臭了。”   林楠绩无言以对:“在理,在理。”   林楠绩惬意地撸着猫,想起刚才那位白衣病公子:“前天听你说后面那间房屋赁出去了,刚才我看见租客了。”   李岱:“大人瞧见了?”   林楠绩点点头:“外地来的主仆两,看病来的,瞧着年纪不算大,病得倒是挺重的,上次给常福治伤的那位大夫不如给他们介绍介绍。”   李岱点点头:“成,我明儿就去办。”   李岱又絮絮叨叨:“都是邻居,该帮衬的是得帮衬着。”   交代完李岱,林楠绩又去了后院的小花园,还是站在那棵茂密的大树底下,压低了声音喊道:“荆大哥?”   喊完以后,往背后看了一眼。   没人。   “大人。”正前方传来荆逐的声音。   林楠绩连忙把头扭回来。   “你藏身的那间屋子,住进来人了,我特地来提醒一句。”   荆逐点头:“我知晓,大人在门口说话的时候,属下听见了。”   林楠绩松了一口气:“那就好。”   荆逐脸色不是很轻松:“这人可能有猫腻,这时间过于巧合,大人小心。”   林楠绩赞同:“说的有道理,我会注意的。”   林楠绩想了想又道:“不过不要紧,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荆逐也点了点头。   说完了,荆逐又消失无踪。   林楠绩不禁感叹,真是绝佳的好功夫。   隔壁搬来新邻居,林楠绩并未往心里去,该干嘛干嘛。   晚上,林楠绩吃饱喝足,准备睡觉,突然想起来李承铣塞给他的凤印。他将凤印拿出来,塞到床里面,确保万无一失,这才要躺下。   谁知道刚躺下来,门就被推开了。   门口探进来一只脑袋。   林楠绩睁开眼睛,就看见李承铣神采奕奕的面容。   李承铣身上还带着夜晚的凉气,衣角捎带着院中桂花的香气,自顾自地解开外袍,熟门熟路地准备上床。   熟悉的气息传来,林楠绩打了个哈欠:“这么晚了还来。”   见林楠绩困得不想挪地方,李承铣只好睡到里面,他亲亲林楠绩的额头:“朕想你了。”   林楠绩眼皮没有睁开,露出一个笑容。   年轻的公子睡眼惺忪,纤长的眼睫宛如两把鸦青扇子,投下浓重的阴影,睡容恬静,唇角泛起轻笑,像是夏夜湖中的涟漪。   李承铣心中温软,颇有一种老婆孩子热炕头的温馨感,怀揣着感动,准备抱着心上人好好安眠一晚。   谁知道刚躺下,就传来一声凄惨的嚎叫。   “嗷——”   明月枝头,几只小雀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惊恐飞走。树杈上,一名暗卫低声问荆逐:“头儿,皇上有危险!下去看看!”   荆逐连忙把人拦住:“不要轻举妄动。”   另一名暗卫:“皇上都惨叫了。”   荆逐面容深沉:“小林大人不是那样的人。”   两名暗卫“啊”了一声:“哪样的人?”   荆逐扫了他们一眼:“说了你们也不懂,先静观其变。”   屋子里。   林楠绩被这惨叫一惊,顿时从床上坐起来,掌上灯,语气急切地问:“怎么了?”   李承铣面容扭曲,脸色发白:“嘶——什么东西,咯着腰了。”   边扶着腰,边伸手往床里面一掏,摸到一个怪骨嶙峋的硬物,一掏,掏出来一个掌心大小的凤印。   蜡烛光线的照映下,那枚凤印形态威严高贵,质地温润细腻,十分华贵。   林楠绩&李承铣:……   两人大眼瞪小眼,面面相觑。   李承铣不禁扶额大笑:“我当是什么凶器藏在床上。”   林楠绩面色羞囧。   还以为自己藏得严实呢,没想到李承铣来了,还直接睡在了凤印上。他伸手揉了揉李承铣的腰,语气担忧:“没事吧?”   李承铣慢慢躺下来:“好多了。”   林楠绩起身,将凤印收在箱子中锁上。   可不能再随处放了。   屋外,树上,听见屋里传来的笑声,三人总算放下了心。   荆逐面色如常:“危险解除。”   第二天不上朝,早上李承铣还赖在林楠绩这儿不走。   林楠绩好不容易睡饱了,才悠悠然醒来,看见李承铣还没走。   然后就听见外头李岱的声音:“你这小畜生!还敢偷鱼!”   外头传来竹竿敲击屋瓦的声音,夹杂着李岱的叫骂声,最后传来猫不屑一顾的喵喵叫,全部混在在晨光中传入屋内。   李承铣不可思议道:“你让荆逐抓的猫?”   林楠绩不好意思地露齿一笑:“就是它。”   片刻后,两人站在院子里,看着那猫顺着房顶,一溜烟往后跳上了邻居家的房顶,消失了。   李承铣双眼微眯:“那是何处?”   林楠绩:“昨天刚搬来的新邻居家。”   李岱接连被偷了两天鱼,十分气恼:“吃里扒外!”   白猫拖着一条足有三斤的鱼,灵活地飞檐走壁,掠过林府的屋顶,跳进隔壁宅院。它站在院墙上,朝里面观望,看见其中一个病殃殃的坐在屋子里满面阴云的筹谋着什么。   白猫悄无声息地顺着院墙一跃而下,在窗下一顿猛刨,将吃了一半的鱼埋在坑里。   坑里赫然还躺着昨天那半条鱼。   埋好以后,白猫舔了舔爪子,又跃上院墙,心满意足地出去溜达。   -   林府早餐摆得很是丰盛,时辰还早,林楠绩和李承铣坐在一块儿用膳。   李承铣甚至还想留下来吃个午饭,不过这时候汪德海来了:“皇上,天竺使臣明日要在永明寺与住持辩经,礼部的人已经安排妥当。还有西南边境,华将军传来了奏报,皇上您看……”   林楠绩一脸好奇:“辩经?”   李承铣点点头:“天竺高僧随使团前来,进贡了不少经文,还提出辩经一事作为两国交流盛会,礼部也觉得不错,日子就定在明日,在永明寺,想去凑凑热闹?”   林楠绩点点头:“我还没有听过辩经,想去看看。”   两人一边商量着,一边吃完了早饭,然后一个从前门,一个从后门,一前一后地离开。   李承铣从窄窄的后门出来以后,颇有种自己在外做贼的感觉。   再等等就能名正言顺了。   后门颇为窄小,对着一条空无一人的安静小巷,隔壁就是新搬来的那家。   李承铣停顿片刻,看了看,隔壁人家颇为朴素,门是古旧的,院墙上破了几处墙皮也未曾修补。听说住的是个久病之人,想必没有心思打理这些。   林楠绩收了凤印,又留他吃饭,李承铣春风得意,对汪德海说:“这家人也不容易,竟然是来京城求医,安排个高明大夫给他诊治诊治。”   就当是给林楠绩积德。   交代完,才上了马车回宫。   无人注意的角落,李承禩站在小院二楼,被绿树掩映,外人看不见他,他却能清清楚楚地看见李承铣,听见李承铣和身边的太监说着什么,却听不见内容。   这是他时隔多年第一次看见这个弟弟,他当初千防万防,没想到最后是李承铣给了他致命一击。   夺位之仇,他必要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千百倍地报复回来。   他的目光落在林府。   这简直是送到他眼前的好机会。   皇上夜宿貌美外臣家中,李承铣竟然搞起了龙阳之好?   若是此事昭告天下,在从中煽风点火,对他有大大的助益。   看来他选择潜伏在林楠绩周围的决定十分正确。   “接下来,好好跟着林楠绩,不怕找不到马脚。”   李承禩的眼中忽然闪现杀意。   就在这时,李承禩的仆从小心翼翼地上了二楼,向他禀报:“主上,属下打听到,林楠绩明日要出门,去天竺寺听辩经。”   “辩经?一群和尚吵架有什么好看的?”李承禩穿着厚厚的袍子,对辩经一事感到不以为然。   “等等,”李承禩又道,“这是个好机会,我且去看看。”   说不定能找到机会。   况且,那日见鬼听见林楠绩的话,李承禩心中总觉得不妥当,他又不像父皇,丹药吃多了出现幻觉,这玩意儿他以前碰的多,命都快丢了,才悔悟炼丹不能成仙。   第二天,辩经大会在西山永明寺举行,京城通往永明寺的路上人头攒动,水泄不通。平日里念经诵佛,或是想借机祈福的百姓都往永明寺去。   天竺作为大齐的友邦,李承铣自然要亲自坐镇,身边随行了一众礼部官员。林楠绩混在一众官员中,顶着猛烈的日头,站在永明寺的辩经台下。   李承禩也到了永明寺,挤在人群中。   天气炎热,周围又挤得密不透风,李承禩脸色微微发白。   他站在人群里,离李承铣和林楠绩并不远,看着被人簇拥的李承铣,他的眼中闪过一丝阴狠。   林楠绩压根没想到李承禩也在,正在和礼部官员寒暄。   礼部的官员个个都是人精,知晓林楠绩现在是御前的红人,有意结交,热情地与他寒暄:“林大人也对佛法感兴趣?”   林楠绩打哈哈笑道:“最近忽然感兴趣,又逢天竺高僧到此,不忍心错过盛会。”   太阳高悬,林楠绩拿着手帕擦了擦汗,看见台下坐着许多僧人,看向台上的天竺高僧和永明寺方丈,目光极度虔诚。林楠绩看着这声势浩大的场面,也不禁受到感召。   太阳微微移动,角度变化,林楠绩忽然觉得眼前一片明亮。   【从来没见过这么多僧人,这得有成千上万了吧?】   【阳光好刺眼,好像有上万个电灯泡反射阳光,嘶——】   李承禩听着林楠绩这古怪的话,倒是觉得很有几分道理。   这群秃驴,确实刺眼的很!   他疑神疑鬼地看了看周围的人,周围人正一心一意看着台上的辩经,丝毫没有人脸上流露出异样的表情。   为何!   为何只有他能听见?   难道是腹语?   不,不可能,即便是腹语,周围人也应该都能听见才对。   却偏偏只有他一人。   台上方丈不知道与高僧辩到哪里,忽然讲道:“将死之人,灵魂挣脱□□,可看到许多前尘往事,看到许多平凡人看不到听不见之事。”   李承禩脸色顿时惨白。   将死之人?   他叫来手下:“快,把崔无垢叫回来。”   手下犹豫:“可是布局还没有做完,此刻叫回来,是否有些操之过急?”   李承禩脸色阴沉:“我让你做什么就做什么,哪来那么多废话!”   手下只好领命而去。   另一边,林楠绩兴致盎然地听着天竺高僧和永明寺方丈辩经,然后就发现……他压根听不懂。   他转头看向礼部的几位大人,沐浴在炎热夏日的阳光下,额头晒得隐隐有汗,但仍旧体态端庄,面容安详,隐隐有一种受到佛法超度之感,令林楠绩震撼不已。   他悄悄朝礼部侍郎大人侧了侧身子,压低声音问:“看侍郎大人神态专注,不知道他们正在辩的是什么?”   礼部侍郎神色一僵,讪讪地笑了两声:“林大人过誉了,其实我也不懂,只是冥冥之中,仿佛受到佛法感召罢了。”   林楠绩再看其他几位大人一脸沉醉的模样,默默收回视线。   【佛法感召?】   林楠绩深吸一口气,放松身心,专心听台上的大师辩经。   【放松,沉静,用心听。】   【我也来听听佛法的感召。】   天竺高僧用梵语讲经,由专人翻译过来,永明寺方丈再与之相辩。梵语空灵,洗涤身心,林楠绩静下心来听进去以后,果然被吸引,渐渐地感觉灵台清明,身心一片轻盈。   李承铣坐在龙椅上,目光扫到林楠绩一脸专注的模样,不由轻笑。   难为他连听不懂的佛经都用心去听。   汪德海在旁笑道:“林大人听得用心,倒有些出尘之姿。”   李承铣骄矜地笑了,自然,自然是极为出尘的。   李承禩不知不觉跟着林楠绩絮絮叨叨的语气,等回过神来,竟然跟着做完了一整套的动作。   灵台清明,前尘往事俱忘。   等等——   不是!   有毒吧!   他是来杀李承铣夺取皇位的,又不是来听这群秃驴念经的! 第一百零二章   此时,台上激烈的辩经逐渐变为平缓,两位大师都露出了会心一笑。最后永明寺方丈大师忽然说道:“本次佛前辩经,高僧带来两份天竺的礼物,要赠与现场两位与佛法有缘的人。”   底下的人顿时沸腾了。   天竺高僧带来的礼物,不知道会是哪两位有缘人?   天竺高僧面带微笑,抬手一指——   众人循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就看见站在礼部官员一起的林楠绩。   礼部几位官员也羡慕嫉妒恨得看着他:“林大人,真是幸运啊。”   早知道刚才他们就认真点不走神了。   林楠绩惊呆了,不敢置信地抬手指了指自己。   “我?”   天竺高僧微笑点头。   林楠绩只好在万众瞩目中走到台上。   永明寺方丈又问高僧:“还有一位,不知道是谁?”   高僧又抬手一指。   被高僧指到地方,众人自动分开一条道,李承禩鹤立鸡群般站在空出来的地面,目光从四面八方看过来,看得人无所遁形,彷如裸奔。   一瞬间,李承禩有种底裤都被人看穿的感觉。   什……什么意思?   这哪门子的天竺高僧?   他要夺取皇位的人,哪里看出来他与佛法有缘!   而且,众目睽睽之下,李承铣稳坐高位,若他暴露……   李承禩摸了摸脸上的人皮面具,心中稍安。   这么多年未见,他易容成这副模样,没人认的出。   只是所有人目光都看过来,李承禩还是感到有些异样,但也只能硬着头皮走到台上。   林楠绩也好奇了:“为什么我是有缘人?”   天竺高僧笑着说了一句听不懂的梵语。   身边的人解释道:“方才日头猛烈,所有人都在设法躲避阳光,只有二位不受影响,沉浸在佛法之中,自然是有缘人。”   林楠绩倒有些不好意思了:“多谢高僧。”   李承禩脸色铁青,印堂发黑,平静的面容下隐藏着癫狂。   林楠绩有毒吧!   永明寺方丈和蔼道:“这位林大人我是认识的,不知道这位施主如何称呼?”   林楠绩也看着李承禩:“巧了,这位是我邻居,刚搬来的,上次忘记讨教称呼,在下姓林,林楠绩。”   李承禩皮笑肉不笑:“在下……李四。”   “李四?”方丈一惊,“哪个李啊?”   林楠绩也双目疑惑地看着他:【皇宫里的那个李?】   李承禩脸上的人皮面具都僵硬了:“黎,黎明的黎,排行第四的四。黎四。”   林楠绩忽然又想到:【也不是,李虽然是皇家姓氏,但毕竟是大姓,百姓姓李也十分常见。】   李承禩面容险些扭曲。   你有病吧,现在才说!   林楠绩和方丈恍然大悟:“原来如此,真是个好名字。”   李承禩:……   到底是从哪里看出来这是个好名字了?   天竺高僧面容慈祥地拿出礼物,是两本天竺古本的《金刚经》。   他将两本经文分别送给林楠绩和李承禩,又双手合十,对李承禩呜哩哇啦说了一顿。身旁的人解释道:“高僧说,凡所有相,皆是虚妄。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   高台之上,李承铣的目光落在黎四身上,原来这就是林楠绩新搬来的邻居,确实是久病之相。   他对着黎四,忽然开口道:“能从上万人中被挑出,便是佛法的有缘人。”   林楠绩暗自点头:【说不定是高僧的意思是,少一些烦恼,看破尘世间的虚妄,病情就能好起来呢?】   礼部侍郎见这个黎四站在原地不动,不由催促:“还愣着干什么呢,赶紧谢谢高僧啊!”   能受高僧的礼物,还被当场用言语指点,这可是在场所有人梦寐以求的!   难道这个黎四太过欢喜,竟然许久回不了神?   被李承铣隔空点评,又被李承铣手下的人粗鲁催促,李承禩感觉受到了奇耻大辱。   然而众目睽睽之下,无数双眼睛盯着,李承禩只能恭恭敬敬地接过经文:“多谢高僧赠经。”   转过身下台时,整个面容都在扭曲。   眼角余光阴森地看向李承铣的方向。   今日的奇耻大辱,来日他必定千倍百倍地还给李承铣!   林楠绩觉得这个黎四的反应很是奇怪。   【怎么回事,怎么感觉脸颊在抽搐?】   【难道病得已经影响面部表情了?】   【好可怜啊!】   李承禩听到这几句话,更加气恼,走下台阶的时候落脚不稳,直接一个踉跄,摔成了狗吃屎。   李承禩:……   林楠绩:……   在场高僧和礼部官员:……   啊不是,刚刚被高僧开过光,这就摔了?   天竺高僧脸上慈祥的笑容都垮了,有些无措地看着趴在地上爬不起来的李承禩,双手合十,口中默念:“阿弥陀佛。”   在场僧弥见状,全部跟着双手合十,全场响起低沉的祝祷:“阿弥陀佛——”   李承禩身子骨本来就虚弱,这下摔得狠了,又看见所有人瞧着他,目光中饱含怜悯和悲戚。   一瞬间怒从心中来,竟然生生憋红了眼眶!   李承铣正喝着茶,直接一口喷了出来,掩唇低咳。   这人,也太惨了些。   林楠绩和周围的人连忙上前搀扶。   林楠绩架着胳膊把黎四扶起来的时候,感觉他浑身颤抖,整个人都快要碎掉了。林楠绩顿时心生同情:【黎兄这下得摔坏了吧?好惨啊,病还没治呢,先摔了个狗啃泥。】   【黎兄看着像是个要面子的,这大庭广众之下,好社死啊。】   李承禩:……   “哎哎哎,扶着点,又要摔了。”   “怎么还翻白眼了,快快快,快抬下去!”   林楠绩不放心地跟着,一路将黎四护出出人群,看他脸色还是很差,不由道:“黎兄,我让车夫送你回府吧,赶紧再请大夫看看。”   李承禩挥开林楠绩的手,气得嘴唇发抖:“不,不必了,我自己走回去便是。”   林楠绩更加不忍:【果然,黎兄一定是感觉颜面损毁。】   林楠绩不敢让他自己回去:“黎兄,你可千万不能讳疾忌医啊,刚才一跤,万一伤筋动骨可就不好了。”   李承禩极力忍耐着,否则真想现在就翻脸:“多谢林兄关心,我知晓了。”   李承禩强忍脚踝的疼痛,往前走去,谁知道刚走出一步,就剧痛难忍,差点又摔一跤。   “还是坐我的马车回去吧,路上也能少折腾些。”林楠绩连忙叫来自家车夫,连哄带推地让人上了车,没注意到李承禩一口牙都快要咬碎了。   林楠绩自觉做了一桩好事,欢欢喜喜地折回去找李承铣。   李承铣正在永明寺的后山等他,林楠绩一到后山的亭子里,就看见李承铣高大的背影。   “皇上?”   听见林楠绩的动静,李承铣慢慢转过身来,轻轻地冷哼了一声:“对别人倒是上心。”   林楠绩看着他满是不高兴的脸色,笑嘻嘻道:“吃醋了?”   李承铣抱着胳膊:“你对一个陌生邻居这么好心,万一他不是好人呢?”   林楠绩眨了眨眼:“确实不像好人。”   李承铣:……   李承铣没好气道:“那你还要送他。”   林楠绩:“可他瞧着病入膏肓,又是邻居,总不好视若不见的。再说,我让李叔注意这人了,若有异动一定会露出破绽。”   李承铣还是不放心:“我再派两个暗卫过去。”   林楠绩并不推辞:“也好。”   ***   李承禩坐着林府的马车回到小宅子,又被车夫热情地背进府邸,整个人生无可恋。   侍从一看李承禩伤成了这幅模样,头发都乱了,大吃一惊:“公子怎么变成了这幅模样!”   出去的时候还好好的,回来却一副惨状。   李承禩嘴唇发白:“快去……拿药来。”   侍从连忙从匣子里取出药丸,服侍李承禩吃下。   不多时,李岱就将大夫寻来,李承禩并未让他诊脉,只看了看腿,发现脚踝已经肿起很高。   大夫是个老江湖,一看便知脚崴了,抓着李承禩的脚动了动。   一瞬间,钻心的疼痛传来,李承禩双手死死扣住椅子,脸上神情扭曲,五官乱飞:“疼!”   大夫点点头:“疼就对了,你这脚,崴得不轻,还好没逞强走回来。你这年纪轻轻的,怎么骨头这么脆。”   李承禩脸色惨白,躺在床上,身心都受到了重创,一句话都不想说。   大夫给涂了涂药:“好好养个五六天,应当就无大碍了。”   大夫走后,侍从问李承禩:“主上,究竟发生什么事了?怎么弄成这幅模样?”   李承禩神情阴鸷,语调阴冷:“被林楠绩摆了一道。”   侍从:“啊?林楠绩,他瞧着也不像个有城府的聪明人啊?”   李承禩冷笑一声:“那是你被他的表象欺骗了。”   李承禩服了药以后,终于感觉好了一些,躺在床上,忽然感觉不对劲。   “怎么闻着那么臭?”   侍从:“属下也觉得臭。”   李承禩:“那还不去找!”   找了半天,侍从终于找到那处臭味的来源,竟然是在李承禩的后窗底下,挖出来两只只剩一半的鱼,四只惨白的鱼眼珠子直愣愣地盯着人,看得侍从浑身发毛。   “主上,找到了!”   李承禩推窗一看,直接被熏得脸色惨白,狠狠咳嗽了几声方才压下去。   “这什么东西?”   “看着……像是被吃了一半的鱼,像是野猫埋的。诶!好像是林府的猫,昨天还听林府的李管家说,收养的猫总是偷鱼吃呢。”   李承禩脸色发青,气得浑身颤抖:   “虎落平阳被犬欺!”   “林楠绩,你简直是欺人太甚!” 第一百零三章   天色暗下来,林楠绩在院子里赏月。   马上就是中秋,夜里暑气微微降了,不那么闷热。   桌子上摆着各色瓜果,林楠绩躺在躺椅上,优哉游哉地摸出一本话本,兴致盎然地看着。偶尔抬起白皙纤细的手指捏过一串葡萄,边看边吃,好不惬意。   不知道隔壁李承禩已经大动肝火。   这躺椅是李叔找人专门做的,藤条编织,柔软又舒适。   等李承铣过来的时候,林楠绩已经躺在躺椅上睡着了。   躺椅上的人儿,身形纤细修长,好好地养了这么些时日,除了脸颊略微圆润,也不见身上长肉。眼下睡着了,手里还抓着话本,手指又白又细,像鲜嫩惹眼的葱白。许是夜风有些凉,打了个喷嚏,李承铣将身上外袍脱下,罩在林楠绩身上,动作轻柔地将人大横抱起,准备回屋睡觉。   就在这时,李岱忽然慌慌张张地走进来:“大人……皇上……”   李承铣停下脚步,怀里抱着林楠绩,转身看向李岱,压轻了声音:“何事慌张?”   李岱在李承铣面前几步停下,低声道:“门外黎四公子求见。”   “黎四?”两个字在李承铣舌尖上滚了一圈。   李承禩?   大半夜的,他来做什么?   李承铣将林楠绩放到屋中床上,然后才对李岱说道:“让他进来。”   李承铣细心地将被子盖到林楠绩身上,又将屋中的蜡烛吹灭,这才回到院子里。   李岱已经将人带过来了。   黎四伫立于院中,身着一袭皎洁的月白长衫,身形显得尤为瘦削。他长袖轻垂,伸出的手背上青筋凸起,尽显嶙峋的骨骼轮廓。面色惨白如纸,透出一股病入膏肓的虚弱,仿佛一阵风就能将他吹倒。   李承铣的眉头微蹙,鼻端闻见一股浓烈的鱼腥臭味。他的视线缓缓下移,从黎四那张略显病态的脸庞流转至他的右手。   他的右手勾着一根粗糙的草绳,绳下悬挂着两尾鱼。   准确来说,是两个只剩下半条身子的鱼。   那鱼被猫啃去了鱼腹和鱼尾,只剩下孤零零的半截身子,身上还沾染泥土。两双鱼眼睛仿佛永不瞑目一般,冷冷地窥视周遭,浑身散发出腐臭。八月的天气,也不知道这鱼放了多久,满院子都是腥臭难忍的味道。   黎四站在院子里,拎着鱼,却仿佛什么都没有闻见一般,隔着空气,和李承铣对视着。   李岱站在黎四后面,一脸的无奈和难受:“黎公子,您这是干什么?都这个时辰了,您这样突然闯入,于礼不合呀。”   “这味道实在难闻,您非拎着鱼干嘛呀?”   “我家大人才刚睡下,别把他吵醒了……”   李岱絮絮叨叨的,黎四却全然没有理会,病态的面容泰然自若。   李承铣站在走廊下,隔着两级台阶,看向站在院子中的黎四。   对视良久,李承铣才开口:“何事前来?”   黎四看着李承铣这张近在迟尺的脸,眼中忽然闪现出病态的笑意,抬手将鱼往前一扔,扔到李承铣的面前。   “不知道哪里来的不知天高地厚的猫,竟然将吃剩的鱼埋在我的窗下,我来是讨要个说法。”   李岱“啊”了一声,脑子里的弦搭上,惊呼一声:“是那偷吃的猫干的!”   还真跟自家有关系,李岱顿时有些不好意思了:“对不住,对不住,还真是那小畜生造的孽。”   “前儿我家大人还纳闷呢,这一条偷一条几斤重的鱼,也不知吃不吃的完。”   “没想到是吃了一半埋起来了,真是对不住。”   李岱连忙叫来人,把地上那摊臭鱼拿出去扔了。   “快快快,快把这鱼拿走,别污了贵人的眼。”   底下的仆人立刻来把那两头臭鱼拾走,但味道却没有那么快散去。   李承铣站在走廊上,夜风穿廊而过,吹起他的袍袖。他定定看着眼前站着的病弱男子,缓步走到院中,低沉偏冷的嗓音在夜风中响起:“原来是家中的猫儿闯祸,给黎公子府上添麻烦了。想必清理起来也颇费一番功夫,李岱,取些银票来,赔给这位黎公子。”   “不必了。”黎四唇角勾起一抹弧度,“这鱼在家中埋了几日,刚刚挖出,院子里的味道一时半会散不去,叨扰前来,是想借个住的地方。”   李岱又“啊”了一声,脸上浮现棘手的神情:“借……借住啊!”   黎四皮笑肉不笑:“我见贵府房屋颇多,怎么,不方便?”   李岱眉间皱纹都拧起来了。   他们理亏在先,若是不答应,显得他们仗势欺人。   要是寻常借住也就罢了。   可是皇上在这儿呢,外人借住多有不便。   黎四和李承铣的目光,在空中无声地交锋着,互不相让。   李岱只能无声地用目光询问李承铣,等待主子发话。   就在这时,李承禩和李承铣同时被一道声音分了心神。   【好臭啊!谁把茅坑搬来了吗?!】   李承铣意有所指地看了黎四一眼,又扫了一眼方才臭鱼的位置,始作俑者是谁,不言而喻。   黎四不甘示弱:“这味道确实像茅坑,贵府可是把我害惨了。眼下我府上像是炸了茅坑的味道,如何还能住人,更何况我还是个病人。”   李承铣听见黎四的话,神色在一息之间变了几变,袖子里的手握成了拳,又松开:“说的有道理。”   就在这会儿功夫,林楠绩在屋子里被熏醒了,迷迷瞪瞪地翻身坐起来,满脸乌云,起床气闹得。   他翻身下床穿鞋,一把推开门,就看见外面站着的两个人。   林楠绩捏着鼻子,狐疑道:“什么味道这么臭?”   李岱将事情经过说了一遍,林楠绩听罢,满脸诧异,没想到是这样,顿时感到不好意思了:“对不住,对不住。”   黎四唇角勾起一抹笑意:“看来还是林大人明事理些,不像有些人,只会拿银钱打发人。”   林楠绩眨了眨眼,看向李承铣。   李承铣满脸无辜:“家里的猫祸害这位公子的宅子,我们自然不能袖手旁观,坐视不管。我见黎公子身子骨弱,家中也没有什么奴仆,便让李岱取些银钱,作为赔偿,也好请人来打扫。”   林楠绩点点头,满脸歉意:“确实对不住黎兄,我看黎兄随身只有一位仆从,黎兄体弱多病,又要料理府上,想来照顾不过来。李叔,多取些银钱来,明日再给黎兄府上多挑几个身强力壮的奴仆。”   李承禩脸色一垮,怎么,这是顺势要在他的府上安排眼线?   他脸上浮现一抹阴沉的笑意:“不必劳烦,只需叨扰几晚,等味道散去便可,何必让林大人破财?”   林楠绩想了想道:“黎兄说的是,先解决当务之急要紧。”   李承禩等的就是林楠绩的这句话,面露微笑:“这么说,林大人是同意借住了?”   林楠绩挠了挠头,默默吐槽:【还挺会顺杆子往上爬。】   不过面上不显,还是客气道:“小事一桩,黎兄不必客气。”   李承禩:……   李承铣“噗嗤”笑了一声:“也好,管家,你去安排。”   李岱领命,对黎四道:“黎公子,还请跟老奴来。”   李岱带着黎四去西厢房住着,也就是之前住着常福的那间。   林楠绩在心里小声嘀咕道;【这是之前住着常福的那间西厢房,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黎四刚踏进西厢房的门槛,差点平地摔了一跤。   好在有李岱在后面扶着,不然真要当众出丑。   李岱热心地介绍道:“这就是西厢房,每天都会打扫的。之前住了个来京城伸冤的人,谁知道竟然是来诬陷我们大人的,好在最后真相大白了。”   李承禩:……   他的手撑在门框上,看着收拾整齐的西厢房,目光路过床铺,胃里顿时泛起不适。   他知道那个人。   他吩咐人打的。   打完了身上血污纵横,就睡在这张床上?今晚他就要睡在这里?   李承禩有点笑不下去了:“还有别的屋子能住人吗?”   李岱迟疑了:“倒是有,只是都没打扫,其他的就是我们下人住的地方了,怎能委屈公子。”   “公子可是有哪里觉得不满意?”   若不是脸上有人皮面具,李承禩的表情都要扭曲了。一想到这张床曾经睡过那么肮脏的东西,他就想吐。   “算了,这间……就行。”   李岱招待客人礼数周全,吩咐人把需要的东西全都准备齐,甚至把床上的铺盖全都换了一遍,又抬来洗澡水,让李承禩好生洗漱一番。   李岱带着奴仆退出西厢房,撇了撇嘴。   这个黎公子,事倒是不少,难伺候的很。   看人的目光总是阴阴的,很是不舒服。   林楠绩和李承铣回屋,从窗户往西厢房的方向瞄了几眼:“没想到猫把鱼埋在他府上,真是怪事一桩。”   后窗“咚”的一声从外面被打开,一只小兽轻手轻脚地落了进来,一路“喵喵”叫,最后停在林楠绩的脚边,蹭着他的脚踝撒娇。   林楠绩将猫抱到腿上,点了点它湿漉漉的鼻子:“你这小东西,偷了又吃不完,吃不完还要偷,还埋到别人家给人添麻烦,下次不许了。”   李承铣修长的手指拿着一条小鱼干,放在猫咪不远不近的地方。一闻见小鱼干的味道,猫咪顿时跑到李承铣跟前,抬起上身要鱼干吃。   李承铣一边喂,一边摸着这猫咪光滑油亮的毛发,面露赞赏。   “好猫。” 第一百零四章   第二天,李承禩从陌生的床上醒来。一整晚他都和衣而睡,本就身体虚弱,这一夜折腾的更是难受至极,醒来的时候脸色惨白。   本想晚上再找麻烦,谁知身子元气不足,只能躺在床上干瞪眼。   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的时候,突然看见眼前有一个庞然大物不断靠近,李承禩一惊,却好像梦魇一般动弹不得。   然后这庞然大物往他身上扔了个什么东西,触碰到皮肤,冰冰凉凉,滑腻腻的。李承禩被这冰凉的触感一个机灵,瞬间醒了过来。   然后就看见,他的身上被扔了一条鱼。   那鱼被猫的牙齿凶狠地啃咬,只剩下半截身子,白色的鱼眼珠盯着他。   “啊!!!”   一大清早,一道凄厉的叫声响彻整个林府的上方。   林楠绩被这声叫声惊醒,赶去西厢房一看,也感到十分不解。   “黎兄,这可如何是好?我家猫……恐怕是喜欢在你这藏东西。”   李承禩杀人的心都有了。   他堂堂前太子,何其尊贵的身份,何曾受到过这种羞辱!   早饭时分,林楠绩看着黎四摇摇欲坠的脸色,有些于心不忍。   “这猫本是巷子里散养的猫,与我有缘,日后我一定好生管教,再不让它唐突黎兄。”林楠绩端起一杯茶赔罪。   李承禩颤抖的手端起杯子,咬牙切齿:“何须如此客气。”   李承禩折腾了一晚上,侍从来接他时,整个人已经起若游戏,不禁大惊:“公子这是怎么了?怎么一晚上不见,就如此……如此摇摇欲坠!”   李承禩惨白着一张脸:“无事,回去。”   林楠绩站在门口,十分不好意思地将人送走。   然后和李承铣一前一后去上朝。   回到后面的宅院,李承禩“哇”的一声,喷出一口鲜血。   侍从大惊:“主上!您都吐血了!”   李承禩额头青筋直冒:“闭嘴!崔无垢呢?”   侍从:“正好回禀主上,崔先生已经到了。”   李承禩抹掉唇角的血迹:“带我去见他,对了,消息传进宫了吗?”   侍从点点头:“主上放心,眼下锦衣应该已经将消息传到太后耳中。”   李承禩到后院,后院中站着一个穿着道袍的人,李承禩走到他伸手,抬手行了个礼:“崔先生,许久未见。”   穿着道袍的人转过身来,露出一张诡谲的面容,似笑非笑,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殿下。”   “殿下身子可还好?”   侍从连忙说道:“方才都吐血了,崔先生快给看看。”   几人在院子中坐下,崔无垢伸手给李承禩把脉。   一把脉,脸色一变:“殿下这是气急攻心吐血?究竟发生了何事?”   李承禩:……   没脸说。   侍从在旁边添油加醋说了一遍,连崔无垢都沉默了。   “果真……是猫?”   李承禩恼羞成怒:“闭嘴!”   ***   林楠绩上完朝以后,正要往都察院的方向走,忽然被人叫住,林楠绩转头一看,这人面孔有些熟,记得是太后身边的公公。   “太后宣林大人到慈宁宫,林大人,跟我走吧。”   林楠绩微怔。   太后找他?   也不知道是为了何事。   他压下心中的疑惑,恭敬道:“还请公公带路。”   柏章正跟着林楠绩一块呢,也有些纳闷,太后找林楠绩,所为何事啊?   以前林楠绩在宫中当差自然不论,但眼下是前朝官员,与太后宫中能有什么牵扯……   柏章心里一个“咯噔”,突然有了猜测。   该不会是太后知道了他们的关系,来兴师问罪的吧。不行,他得去禀报皇上一声。   林楠绩跟着公公身后一路走到了慈宁宫,被带到太后面前。林楠绩站在慈宁宫中,太后坐在黄花梨木雕花的木椅上,穿着一身紫色华服,雍容华贵。供电之中,一片森严,周围的太监婢女全都低着头,收敛声息,整个慈宁宫里只有太后娘娘手中杯盏碰撞的动静。   锦衣在太后身边站着,眼中闪过一道寒芒。   林楠绩不知道太后召唤他前来是为了什么事,恭恭敬敬地撩起官袍跪下。青色官服将他身形衬托的挺拔纤细,像一根经历风雨而不弯折的青竹,在冷冰冰的大殿之中显得尤为惹眼。   太后娘娘放下茶杯,冷冰冰的开口:“抬起头来让哀家仔细瞧瞧。”   林楠绩心中直打鼓,从前见太后只觉得是个慈祥的娘娘,但毕竟是后宫之主,气势非比寻常。他依言抬起头来,对上太后那双苍老质疑的眼神。   太后仔细地看着林楠绩这张脸,倒是长得很有些蛊惑人心的本事。脸色白皙如玉,两颊微微泛着健康的粉,长相俊俏至极,眉如墨化,眼眸清亮透彻,长相十分俊秀。就连她看了,都有几分微微的失神。   倒是长着一张漂亮脸蛋,难怪皇帝会沉迷于此。   “哀家问你,昨夜皇上没有回宫,你可知皇上在哪里?”太后冷冰冰地睨着他。   林楠绩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张,没想到太后召见他是问这个。   一连几日,李承铣晚上都会到他府上,林楠绩思量再三,还是如实回答:“回太后娘娘的话,作业皇上睡在微臣的府上。”   太后脸上顿时阴云密布,“嘭”的一声,茶杯摔碎在林楠绩脚边,溅起的碎瓷划过脸颊,划出一道鲜红的血痕。   “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迷惑皇帝!祸乱我大齐江山!”   林楠绩抬手摸了摸脸上刺痛的地方,手指上沾染猩红的血液。   他咬紧牙关,目光透明:“微臣从不敢有这样的念头,身为大齐子民,身为前朝官员,微臣不敢有祸乱之心,请太后明鉴。”   太后冷笑一声:“满口胡言!”   “哀家从前真是看错了你,没想到你竟然能做出勾引皇帝的勾当!皇帝身边只能是高贵的女子,怎能由你染指?哀家已经为皇帝挑选了合适的皇后。”   林楠绩顿时浑身一僵,心乱如麻。   太后语气冷硬:“你做出这样的苟且之事,本应该以死谢罪。念在你曾经救过皇帝的份上,哀家便饶你一命,剥夺官身,贬为平民,永远不得踏进京城一步!”   太后身边的姑姑板着一张脸,轻蔑地看向林楠绩:“还不快领旨谢恩?”   林楠绩跪在冰冷的地面,袖中双拳紧握,眼眸坚定地抬起来,定定地看向太后,语气轻缓而坚定:   “微臣不能领旨。我不能辜负皇上一片心意,请太后娘娘恕罪。”   太后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她没有想到,林楠绩居然敢当着她的面违抗旨意,不禁到抽一口气:“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林楠绩的脑海中一瞬间涌入很多事情,但能遇到李承铣,他不后悔。他愿意留在此地,愿意与李承铣情意相通,这没有什么不可见人的。   他的声音清晰而坚定,传遍慈宁殿每一个角落。   “微臣与皇上情投意合。”   太后被他口中的情投意合四个字灼伤,放在案几上的手微微颤抖:“如此说来,你是一定要哀家来当这个恶人了。”   林楠绩抬着头,脊背挺直,神情坚若磐石。   太后怒极反笑:“好好好,来人!给我仗责五十大板,关入慎刑司!”   此话一出,连太后身边的姑姑都震惊了,寻常三十大板便可要了半条命,如今要仗责五十大板,这是不想让林楠绩活着走出慈宁宫啊!   姑姑连忙压低声音,对太后说道:“这林楠绩毕竟还是前朝官员,此举是否操之过急?”   这时候,锦衣忽然站出来说道:“姑姑此言差矣,皇上已经被此人迷惑心神,若是不快刀斩乱麻,恐怕要遗患无穷。”   太后听罢赞同地点头:“不错,看他不知悔改,为了皇上,为了大齐的江山社稷,哀家便来当这个恶人,来人!”   两边的太监听命上前,钳制住林楠绩的肩膀,就要将他拉去殿外施刑。   林楠绩深吸一口气,微微闭上眼睛。   不会吧,他难道真要死在仗责之下?   就在这时,一道高大挺拔的身影急速走进慈宁宫内,高声喝止:“母后这是做什么?”   林楠绩睁开眼睛,看见熟悉的身影,眼眶不禁微微发热。   李承铣一把拉过林楠绩护在身后,与太后对峙。李承铣看见林楠绩脸上的伤痕,心中锐痛,拿起柔软的帕子轻轻擦拭伤口上的血珠。   “我来了,别怕。”   林楠绩心中忐忑不安地点了点头。   太后没有料到,李承铣居然会这个时候来慈宁宫,脸上有一瞬间的不自自然:“皇上此刻不是应该在紫宸殿召见大臣,怎么有空到我这里来,不过来得正好,哀家在替你清理身边居心不良的人。”   李承铣冷笑一声:“母后向来专修佛法,不理前朝政事,平日里更是宽怀驭下,忽然见要喊打喊杀,莫不是受了什么人的蛊惑?”   锦衣顿时有些不自在,目光躲闪了一下。   太后有些不高兴:“皇帝这时什么话?”   李承铣低声安抚了林楠绩几句,林楠绩摇了摇头:【我没事。】   李承铣用目光示意他不必担心,然后走上前去对太后说道:“正巧,朕这里查到一些东西,母后不妨看过再做定论。”   太后疑惑:“什么东西?”   李承铣宣来太医院的方院判:“方院判,你来说说。”   方院判先向太后行了个礼,说道:“卑职手下这几日整理太医院的诊断记录和用药库存,发现太医院烧了几位药材。卑职不敢声张,只能悄悄观察和记录,发现金一姑娘从太医院领了不少药材,却没有记录在案。”   “这其中就有可以引发头风症反复发作的岐麻。卑职斗胆推断,太后娘娘的头风症之所以反复发作,迟迟不见好,正是锦衣姑娘故意对太后用药。”   太后听罢,面色震惊,好半天没说出话来:“什么?”   她看向锦衣,眼神中充满了怀疑:“可有此事?”   锦衣眼中闪过一抹惊慌,强装镇定:“方院判可是看错了,我何曾故意给太后娘娘下药。不能因为太医院治不好太后娘娘的头风,就反过来指责于我。”   太后又看向方院判,神情半信半疑。   李承铣冷嗤一声:“好一招推脱罪名的招数。母后仔细想想,往年头风发作也就两三次而已,为何今年如此频繁?似乎正是这个锦衣来之后,才如此发作。”   太后凝神思索,目露惊疑,好像的确如此。   锦衣狡辩道:“太后娘娘,您得信我啊!”   李承铣微抬下巴,示意方院判继续说下去。   方院判:“别狡辩了,方才皇上已经命人去搜索过你的住处,你平日里给太后服用的安神药丸,有过量的岐麻。你故意给太后吃引发头风症的药丸,再施针缓解,以此获取太后娘娘的信任,你才是居心不良之人!”   方院判将搜出来的药瓶放在太后面前。   锦衣一看那瓶子就慌了:“我,我没有……太后娘娘,救我!”   太后不敢相信地看向锦衣:“你竟然害哀家?”   锦衣慌乱摇头:“我没有做,这是污蔑!”   李承铣懒得再听她说话:“来人,把她拖下去,交给锦衣卫审理,有什么想说的,去诏狱好好说。” 第一百零五章   锦衣被拖走以后,太后还有惊魂甫定的,不敢相信自己身边留了一个什么样的人。   “没想到居然引狼入室,哀家真是瞎了眼。”   李承铣重新给太后倒了一杯茶:“母后压压惊,好在没有到不能挽回的地步,母后放心,您的头风症我已经寻到可以医治的人。”   太后又动容起来:“难为你,还惦记着我这头风。”   她的目光回到林楠绩身上,才想起今天的正事:“那这林楠绩,你当真要留。”   李承铣手中的动作停下,走到林楠绩身边跪下:“儿子的凤印都送出去了,母后若要责罚,就责罚儿臣吧。”   太后双眸睁大:“什么?”   凤印送给林楠绩了?!!   “你把凤印给他了?”   太后抬手扶着额头,两眼一翻,身子软绵绵地向后倒去。   身旁的姑姑大惊失色:“太后娘娘晕倒了!”   太后一晕,整个慈宁宫都陷入混乱之中。   李承铣脸色一白,疾步上前扶过太后:“母后!”   方院判连忙上前查看太后的脸色:“掐人中,掐人中!”   李承铣深吸一口气:“母后,您千万不能有事。”   任凭李承铣怎么呼唤,太后都软绵绵的晕着,双眼紧闭。   姑姑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这可如何是好啊!”   方院判将手搭在太后的手腕上,给太后把脉。把到一半,他的神情忽然一僵,抬头瞄了一眼皇上的神情,额头冒出了汗,支支吾吾的:“这……太后娘娘许是急火攻心,这才晕了过去。”   姑姑服侍太后多年,没忍住说道:“急火攻心就急火攻心,怎么还或许呢?”   方院判被怼得老脸一红。   林楠绩跪在不远处的地上,心中焦急,但又不敢上前,只能焦灼地看着。   然后他就看见太后垂下的手动了动。   【……】   【原来是装晕?】   林楠绩嘴唇微张,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李承铣焦急的动作也顿住,他偏头看了看方院判为难的神情,偏头好笑地叹了口气。然后对着太后紧闭的双眼,义正言辞说道:“母后,您再不醒来,儿子只能以死谢罪了。”   越说越激动:“母后生养儿臣,养育儿臣这么多年,儿臣却未能为母亲尽孝,如今又惹得母后急火攻心晕倒,实在是天理难容,罪该万死!”   “住嘴!”   李承铣一低头,就看见太后瞪着眼睛瞧他。   “死不死的,是能随便说的吗?”   李承铣乖乖挨训:“母后教训的是。”   那欠揍的表情,一早看穿她是装晕的。   太后看了看油盐不进的儿子,又看了看头低得像个鹌鹑似的林楠绩,忍不住问:“你怎么知道我装晕的?”   旁边的太监姑姑和方院判全都装作没听见一样,抬头望天,低头看地。   李承铣嘴角抽搐:“从前父皇还在时,母后不就喜欢用这招。”   太后被拆穿,感觉脸上有些挂不住:“毕竟是凤印,哪能这么草率就送出去了。”   李承铣点点头:“母后说的是,依儿臣之见,还需要三媒六聘,举办一场盛大的封后大典才是。”   “混账!”   李承铣语气坚定:“儿臣此生非林楠绩不可,况且也是皇家欠林家的,等榆儿长大,朕就将皇位传给他,没有什么不妥。”   太后恼恨得叹了口气:“你倒是都想好了。”   太后又看向跪在地上的林楠绩,忍不住说道:“他长相是不错,除此之外,到底有什么好的?”   林楠绩被太后点到,小心翼翼地抬起头。   太后触及林楠绩的目光,不自在地避开。长得确实不错,很有些清贵之相,想起之前救了皇上,皇上衣不解带的照顾他时,怎么就没想到两人还有这一出呢。   太后简直想要扼腕叹息。   怎么就,怎么就当时没看出来呢!   李承铣语气坚定:“儿臣喜欢足矣。”   “母后不必担心,此事也不是没有先例。况且林楠绩在前朝,也做了不少事情,深得各位大人的心。不论是人品还是德行,都足矣。”   太后眉心皱着:“哀家乏了,不想听这些。”   李承铣吩咐好生伺候太后。   林楠绩在地上拜了一拜,被李承铣拉起来。   林楠绩走出慈宁宫,还心有余悸,不由看向李承铣,目光无措:“太后娘娘她……”   李承铣怜惜地握住他的手:“放心,母后经历过许多波折,她会想开的。。”   李承铣抬手揉了揉他的脑袋:“放心,过几天就好了,正好这几日你休息休息,也避一避,等太后那边安抚好了,再回来时上朝。”   虽然李承铣这么说,林楠绩心里仍然有担忧,不过李承铣说的也对,消停几日也好。   ***   林楠绩听李承铣的话,等了几日,太后果然没再有其他动作,也不知道李承铣是怎么说的,就这么重拿轻放了。   京城忽然落了一场暴雨。   林楠绩正在街上买点心,刚从点心铺子里出来,只见天上乌云密布,豆大的雨点砸到身上,片刻之间,整个街巷都笼罩在滂沱大雨之中。   “下雨了,下雨了!”   街上的摊贩忙着收拾摊子,纷纷往就近的地方避雨去。   林楠绩差点被身旁的人撞到,好在李岱很快将车赶来:“大人,快上马车吧,这雨势太大了。”   林楠绩连忙上了马车,掀开马车帘子瞧了瞧外面。   雨势气得急,天上还有轰轰的雷声,好一场酣畅淋漓的暴雨。马车外头的街道上很快就空无一人,全都缩在屋檐下头躲雨。马车绕过街角,林楠绩忽然看见一伙在回廊下躲雨的人。虽然衣着平常,但都是身形魁梧,脸上的神情也与寻常人不同。   林楠绩感到有些奇怪:“这伙人看起来不像是寻常百姓。”   李岱扭头一望:“还真是,瞧着训练有素的,像是行伍出身,许是谁府上的护卫吧。”   行伍出身?   一路上,这样的人仿佛不少。   林楠绩心中咯噔一声,京城里怎么会涌入这样一拨人?   “快,掉头,去宫里!”   李岱不明所以,但还是听从林楠绩的命令,调转方向赶去宫门口。   到了宫门口,林楠绩撑着伞下马车,正要进宫,忽然被迎面而来的敖敬川拦住。   “林大人?”敖敬川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林楠绩,见他面色严肃,不由问了一句。   林楠绩语气急促:“我要进京面圣。”   敖敬川却挡在了林楠绩面前:“眼下皇宫封锁,林大人请回吧。”   皇宫封锁?   林楠绩愣了一下:“好端端的,为何要封锁?”   敖敬川面色为难:“林大人,你就别问我了,现在整个皇宫都封锁了,我正要带人去巡视。”   林楠绩皱了皱眉,瞬间抓住了敖敬川话中的关键信息:“可是皇上出事了?”   敖敬川脸色差点一垮:“事关大齐,林大人莫要再问了。”   “你等等!”   林楠绩回到马车上,又下来,将手里的东西往前一递:“这下能问了吗?”   敖敬川看清楚眼前的东西是什么,差点咬着舌头:“这,这是……”   凤印啊!   凤印怎么会在林楠绩手里?   敖敬川吓得后退了一步:“这……怎么会在你手里?”   林楠绩冷着脸回答:“皇上亲手交给我的,太后娘娘也知道。”   敖敬川惊诧得说不出话来,回过神来,往地上单膝一跪:“参见皇后!”   身后的禁军齐齐愣住了,下意识地跟着敖敬川一起跪了下来,发出洪亮的声音:“参见皇后!”   林楠绩后退了一步,这么大阵仗,倒……倒也不必。   “敖统领快起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了?”   敖敬川走近了,压低声音道:“皇上失踪了。”   林楠绩差点要跳起来,心脏急速跳动:“什么?”   敖敬川点点头,面色凝重:“皇上从昨夜,就不见踪影。”   “可有出宫?”   “未曾。”   林楠绩皱了皱眉:“那就是还在皇宫。”   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骂骂咧咧的声音。   “闲杂人等也敢闯进皇宫,你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一个衣着邋遢的老头被侍卫赶了出来,瞧见林楠绩,顿时眼前一亮:“小林大人!”   林楠绩瞬间认出这人来:“崔无尘?”   敖敬川惊奇:“林大人认得此人?昨晚他就在这里想闯入皇宫,被逮了一遭,放出来又在这里闹事。”   林楠绩扶起崔无尘:“我认得他,皇上也认识。”   敖敬川这才发现自己抓错了人。   崔无尘被大雨淋湿:“我是来找我那师弟的。”   林楠绩将伞遮在崔无尘头上,心弦一紧:“崔无垢,他来京城了?”   崔无尘骂骂咧咧的:“可不是,追了那么些天,总算发现他的踪迹了。”   林楠绩看着眼前的皇宫,高大的宫墙在雨里愈发鲜艳。   他干涩着声音:“你是说,他在皇宫?”   崔无尘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是也不是。”   林楠绩深吸一口气:“崔无垢和皇上是不是在一处?”   崔无尘连忙后退:“这我可不知道,不过崔无垢和他主子,的确是奔着皇帝来的。”   林楠绩当即立断:“走!”   林楠绩又对敖敬川说道:“敖统领,我来的时候,看到城内有许多人,都是练家子,恐怕会发生异变。”   敖敬川听罢果然面色凝重:“我让人以皇上的名义派人去掉京郊的驻军。”   林楠绩点点头,对崔无尘道:“道长带路。”   敖敬川半信半疑:“他真能知道皇上在什么地方?”   崔无尘冷笑一声:“你爱信不信!”   敖敬川瞪着一双眼睛,恼怒地指着崔无尘:“万一你装神弄鬼呢?”   林楠绩连忙将两人分开:“好了,眼下只有这一条路了,敖统领,就让他试试吧。”   敖敬川这才罢休:“好吧。”   林楠绩对崔无尘说道:“还请您带路。”   崔无尘白了敖敬川一眼:“这还差不多。”   崔无尘一进皇宫,就直奔后宫,看得敖敬川连连皱眉:“这可是后宫,皇上怎会在此。”   崔无尘没说话,一路不知道在看什么,最后停在一处荒废已久的宫苑前面。   敖敬川脸色一变:“怎么会是这里?”   林楠绩好奇地问:“此处怎么了?”   敖敬川犹豫了一下,方才说道:“这里是曾经关押废后的冷宫。也就是前太子的母后。”   崔无尘:“那就没错了。”   敖敬川皱眉:“这是什么意思?”   崔无尘冷哼一声:“我那好师弟的主子,就是曾经的太子爷。”   敖敬川脸色巨变:“你说什么?” 第一百零六章   敖敬川一脚踹开冷宫大门,当冷宫荒凉破败的景象出现在几人面前时,还是让林楠绩吓了一跳。   这冷宫不知道有多久没有人住了,破败异常。   崔无尘在各处翻找,最终在废弃宫殿的一角掀翻一个井口的石盖,很是兴奋:“就是此处!”   敖敬川看着这口井,不明白崔无尘怎么这么兴奋:“这不就是一口废弃的井。”   崔无尘嗤笑一声:“这你就不懂了,这叫狡兔三窟。”   林楠绩顿时联系起来:“敖统领,你不是说皇上失踪了,却又从未出宫过?”   敖敬川一怔:“你说,这皇宫里有通往外面的地道?”   林楠绩点了点头。   “下去看看。”   敖敬川道:“林大人还是留在这里,我带人下去。”   崔无尘道:“我也得下去会会我那师弟。”   林楠绩说道:“我跟你们一起去。”   敖敬川为难:“可是下面不知道是什么样的情形,万一发生点什么,让你落入陷阱,卑职无法和皇上交代。”   林楠绩坚持道:“我能保护自己。”   “我一定要去。”   敖敬川拗不过他,只好率先下井。   林楠绩跟在后面下井,这井里是干涸的,只在井底积了浅浅一层雨水。这里果然有个通道,只是从里面被锁上了。敖敬川直接砍掉铁锁,带人闯进去。   隧道里阴暗潮湿,十分阴冷,敖敬川从怀里掏出火折子,点燃了,才能看到方寸。   林楠绩抬手一指地道墙上:“看,这里有人经过的痕迹。”   敖敬川和崔无尘朝墙壁看去,果然有新近留下的锐物擦过墙壁的痕迹。   “走!往前!”   又走了不知道多久,连崔无尘都郁闷了:“这地道怎么这么长,又冷又闷的,皇宫造这个干嘛。”   “好像到了。”   林楠绩看见前面传来微微的光亮。   一行人从隧道出来,被眼前的景象弄得满腹疑惑。   “这是什么地方?”敖敬川都闹不明白了,从来不知道京城里还有这样的地方。   这里是一处圆形的地下空间,周围墙壁像是已经存在很久,上面画着奇特的图案和看不懂的符咒,顶上十分高耸,看着像是一座高塔,只是不知道有多高。   京城中有塔的也就是那几个地方,慈恩寺的佛塔,报国寺的藏经塔,城南的观星塔,仅此三处而已,可都去过,并不是什么废弃的所在。   也就是说,他们所在的这座他,并不在寻常认知当中。更不用说这地宫还连着皇宫,地下竟然有这样一条长长的隧道,简直骇人听闻。   林楠绩说到:“看着像是一处地宫。”   敖敬川看着周围的环境,尤其是墙壁上的图案和咒语,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这里看着像是一座塔,可京中的塔就那么急促,那一处都不像啊?”   崔无尘忽然说道:“我倒是想起来一出,你们京城是不是有一处无量观?”   说起这无量观,敖敬川有印象了:“那不是先帝时期炼丹的地方吗?先帝曾经无量观炼丹求仙,确实有一座塔,但无量观已经荒废多时。”   崔武臣点点头:“想来便是了。”   林楠绩也说到:“看来这里就是他们的老巢,也不知道皇上此刻在何处。”   几人正要分开去找,就在这时,忽然从天而降一张大网,将他们网住,吊起在半空中。   林楠绩感觉整个人头晕目眩极速升空,等到身体停下来,发现自己已经悬在半空中。被吊起来以后,才发现他们所处的地宫地面竟然是一个巨大的太极阴阳图,阴阳图分为黑白两半,白色中央,停放着一口石棺。   林楠绩心中忽然有不好的预感。   崔无尘和敖敬川的人也同样落网。   “谁敢暗算禁军?”敖敬川对着空气大声喊道。   地宫里四下无人,这张网就像凭空出现一般,很是有些毛骨悚然之感。   不多时,从暗处走出来一道修长熟悉的身影,一个脸色苍白的人慢慢站到他们前方。   看清楚这人的面容后,林南既不由失声喊出他的名字:“黎四?你怎么会在这里?”   林楠绩好心的询问了一句:“有几天没见你,我府上的猫没在去你家兴风作浪吧?”   李承嗣看见林楠绩这张人畜无害的面容时,面颊还习惯性的泛起抽搐,一听见他提到猫,更是觉得身上有一股似有若无的鱼臭味。   他咬牙切齿的说道:“你应该庆幸你养的那小畜生没有继续造孽,否则我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林楠绩双目圆睁:“不过是一只猫,黎兄何必如此动怒,气坏了身子可就不好了。”   【本就病入膏肓,天天还为这些事情动气动怒,这病怕不是气出来的。】   李承禩两只拳头握的咯吱咯吱响,心中的火又窜了上来。   “别得意的太早,一会儿有你哭的。”   林楠绩问:“是你要抓我们?你到底要干什么?”   李承禩没有再理会林楠绩,而是走到地宫中央的石棺旁边,眼中呈现扭曲又热切的光芒,苍白病态的手指抚摸着石棺上繁复诡异的花纹,口中念念有词:“李承铣啊李承铣,你可真是我的好弟弟,居然在父皇临死之际哄得他传位于你,还想让禁军追杀我。可惜你千算万算,没料到我为自己找了一个替罪羊,从冷宫中逃出生天。”   “如今我回来了,这皇位也该物归原主。白白地让你坐了这几年,很过瘾吧。可惜人各有命,不属于你的终归不属于你。”   李承禩的仆从呈上龙袍和冠冕,服侍李承禩穿上。   李承禩穿着明黄色的龙袍,戴着属于帝王的冠冕,站在地宫中央,仰天长笑:“这大齐的天下,终究还是我李承禩的!”   林楠绩和敖敬川难以置信地看着地宫的石棺,李承铣在石棺里?那岂不是危在旦夕!   林楠绩的心里顿时焦灼起来。   【皇上,皇上,你能听见我说话吗?快醒醒!】   李承禩听见林楠绩的心音,转过身来直直地看着他:“不用叫他了,他听不见了。”   林楠绩脸色顿时煞白:“你说什么?”   李承禩眼中升起玩味的神情:“你还真是一个有意思的人,没有想到吧,我居然能听见你心中在想什么。看你的反应,想必我那好弟弟也能听见了。”   林楠绩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李承禩居然也能听见他的心音,这难道是什么皇家专有金手指吗?   林楠绩舔了舔嘴唇:“那你还听见什么了?”   李承禩表情莫测:“你说呢?”   林楠绩脑海中不受控的运转着:   【不会听见我跟李承铣蛐蛐你脸色苍白的像个吸血鬼吧?】   【怪不得总觉得你长相有些怪异,看来也不是真实的样貌,难道是不能见人吗?】   【就算死,我也要做个明白鬼。】   想到这里林楠绩,壮着胆子问道:“你天天带着面具不累吗?”   李承禩冷笑一声,摘下面具,露出一张陌生又有些熟悉的面孔,脸色更加病态苍白,长眉斜飞入鬓,下方是一双阴郁诡谲的眼睛。   林楠绩看着他的面容愣了一下:【长得有几分像李承铣,确实是兄弟。】   谁知道这一句话却触怒了李承禩:“我才是皇家嫡长子,就算像也是他像我!”   敖敬川和崔无尘听得满头雾水,这个李承禩怎么像疯了一样突然自言自语起来?   就连刚刚走出来的崔无垢也惊住了,只见李承禩对着林楠绩自言自语,仿佛见鬼了一般。   “主……主上,仪式可以开始了。”   林楠绩和敖敬川、崔无尘对视了一眼。   【什么仪式?】   崔无尘皱了皱眉,对崔无垢说道:“师弟,你莫要误入歧途。我看着这前太子是个病入膏肓无药可救之人,难道你要为他用逆转阴阳的邪术?”   崔无垢抽到崔无尘面前,神情阴鸷:“还是师兄了解我。”   崔无尘觉得师弟简直疯了。   “这世间根本不存在逆转阴阳之术,你何必倒行逆施,逆天而为?”   崔无垢冷笑一声:“胜者为王,败者为寇,我若成功,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青史留名。而你,只能在这地宫凄惨地死去。”   崔无尘痛心疾首:“难道你忘了师父的教诲吗?”   提起师父,崔无垢的神情更加阴狠:“师傅偏心,叫我逐出师门,我今日偏要让他看看,到底是谁更胜一!”   “你这是走火入魔,不可理喻!趁早放下屠刀,还有回头的机会!”   崔无垢冷笑道:“你的命都快没了还来劝我,有这时间,不如想想自己的后事如何安排。”   李承禩不耐烦地催促:“别废话了,快举行仪式吧。”   林楠绩低声问崔无尘:“是什么意识?”   崔无尘看着底下两人走火入魔的样子,叹了一口气:“我师父有本书,记载了一些术法,其中有一道逆转阴阳的术法,要将同源相生的两个人,置于阴阳阵法中,颠倒黑白,逆转阴阳,性命相替。”   林楠绩皱了皱眉:“真有这样的术法?”   崔无尘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没见人用过,你问我,我问谁去。”   说着,崔无尘欲言又止地看着林楠绩:“其实吧,老儿本来是不信这世间有什么阴阳逆转之术的,只是看见你,倒是不由地怀疑了。”   敖敬川听得一头雾水:“什么东西?”   就在这时,不知道崔无垢念了什么咒语,地宫忽然间地动山摇起来,地面上的太阴阴阳图竟然快速转动。   这阵法转得林楠绩想吐,敖敬川和崔无尘的脸色也很是难看。   崔无尘一边转,一边嚎叫:“太快了,太快了!老头子禁不起这么转啊!”   林楠绩也被转得七荤八素的,仍然感到不可置信:“这世间竟然真有阴阳逆转之术,真的可以将活人的阳寿嫁接到将死之人身上吗?”   崔无尘边转边呕,上气不接下气道:“别问了,我也没试过!”   林楠绩倒是听说过用至亲之人的血液换血延长寿命的说法,确实延长了寿命,甚至可以延续青春,可那也是在现代高端医疗极度发达的情况下才出现的个例,这古代的阴阳五行竟然也有此效果?   他的唯物主义观摇摇欲坠。   眼下李承铣被关在石棺里,看不见人,林楠绩心中焦急,却也没有办法。   不行,不能这样下去。   他得博一把。   慌乱转动间,他冲着敖敬川喊道:“敖统领,可否砍断我上面的绳索?”   敖敬川被网住,难以动弹,挣扎着抽出腰间的佩刀:“我尽力一试!”   几人在空中晃动,本就难以施展,敖敬川飞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砍断绳索,林楠绩重重坠地。   他连忙挣脱身上的网,往石棺的方向跑去,好不容易碰到的石棺,却发现这石棺极其的重,他废了很大力气,也只将棺材盖推开一角。   就在这时,阵法停了。   李承禩睁开眼睛,站了起来,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双眼急切地看向崔无垢:“崔先生,成了吗?”   就在这时,林楠绩终于将棺材盖推开,崔无垢正要上前阻止,忽然看见棺材里面,瞬间整个人脸色惨白。   林楠绩看着空空如也的棺椁,也露出愕然的神情。   棺材里的人,是锦衣。   面色惨白,没有生息地躺在冰冷的石棺里。   林楠绩忽然明白了什么,趁着两人不备,悄悄后退了几步。   李承禩不敢相信地跑到棺材边,看见棺材里的锦衣后,整个人像是被打了一记闷棍,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景象。   “人呢?这怎么可能!”   话音刚落,从地宫的四面八方传来铠甲碰撞和脚步重重踩在地面的声音,崔无垢警惕地看向四周:“这是怎么回事?”   紧接着,李承禩在地宫守着的人全部被冲破,身穿铠甲的士兵从四个方向的入口闯进来,为首的人,正是华衡。   林楠绩惊醒地喊出声:“舅舅!”   华衡带人迅速将这里包围,并将李承禩和崔无垢拿下。   崔无尘被人放下来,蹦跶到崔无垢面前,朗声大笑:“师弟啊师弟,到底是谁的死期快要到了?”   李承禩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打得措手不及,头上的冠冕都歪了,极其恼怒:“这是怎么回事?”   崔无垢站到他身侧:“这不可能,我分明提前在城中部署,此刻京城应该被控制住了才对!”   就在这时,李承铣走了出来:“李承禩,你的伎俩拙劣之极,该不会以为我看不出来?”   李承禩一看见李承铣,便双目赤红:“李承铣!”   李承铣冷冷地看着他:“当年父皇昏聩,抛下朝政,一心想要修炼成仙,听信术士的蛊惑,求仙问药,损害龙体,置百姓于水深火热之中。你非但不加阻止,反而大力搜罗术士,闹得民不聊生,如今还想反扑,且去问问这天下人答应不答应!”   李承禩双目赤红:“你这分明是狡辩,我是父皇的长子,生下来就立了太子,可却迟迟不传位于我,你又怎知我的处境!这皇位本就名正言顺的属于我,是你阴谋篡位,害了父皇,还想加害于我。名不正言不顺的是你!”   李承禩面容冷静:“父皇传位于我,有当朝的冯阁老和王文鹤作证,你再信口雌黄,也不能颠倒黑白。”   “况且你所谓的逆转阴阳根本是无稽之谈,此前借大夫给你看病之际,已经探清楚了你患病的虚实,你的身子即使我不动你,也支撑不了多久。”   “李承禩,认清事实吧。”   李承禩看着李承铣,忽然仰天大笑:“即便如此,那又如何,等你百年之后,这大齐的江山,还是属于我的血脉!”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愣住了,不知道李承禩是什么意思。   就在李承禩要被押走的时候,走过李承铣身边的时候,突然低声笑了。   林楠绩看着李承禩被押走的背影,忽然在心里来了一句:【可是,小太子李敬榆并非你的血脉。】   【真要说起来,小太子应该算是你的幺弟,他是先帝的遗腹子。】   李承禩难以置信地转过头来,看着林楠绩,神情激动:“不可能,绝不可能!”   李承铣嗤笑一声,凉凉地看着李承禩:“他说的没错。”   李承禩突然癫狂起来,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口中一直在说着:“怎么可能,你们骗我!你们骗我!”   在场的人面面相觑,不知道李承禩怎么就疯了。   不过眼下始作俑者被抓住了,一切尘埃落定。   ***   暴雨过去,整个京城像是被水洗过一般鲜亮。   今日是中秋佳节,整个京城都散发着团圆美满的气息,太后宫里摆了家宴,长公主带着陆乘风早早就在慈宁宫陪着太后说话。陆乘风嘴甜,将太后哄得乐不可支。   李云鸾旁敲侧击地问:“听说母后前段时间将林楠绩训斥了一顿?”   太后脸色有些不自在:“确有此事。”   李云鸾给太后捶着肩膀:“女儿觉得林大人倒是十分不错,心底善良,愿意为百姓做事。”   太后听着察觉出不对劲来了,忽然转头看她:“怎么,你也知道?”   李云鸾讪讪地笑了:“不光女儿知道。”   太后:?   “朝中的几位大人也都知道。”   太后“啧”了一声:“你们这样搞的,倒显得我少见多怪了。”   李承铣和林楠绩料理完前朝的事情,回到后宫一起走进慈宁宫。   太后见林楠绩进来还有些许的不自在,不过还是说道:“都坐吧,在哀家这里,不用拘束。”   李承铣在皇宫消失的事,太后也是后来才知道的,能够回来已经是万幸。在听说林楠绩不顾安危进入地宫想要救人以后,太后心里那点阻碍的心思也就彻底烟消云散了。   不管怎么说,能平安回来就好。   宫里的中秋家宴是在御花园中的万寿阁摆的,满满当当的一桌子美味佳肴,看得人食指大动。皓月当空,万里无云,明亮的月亮将皎洁的月辉洒向京城大地,一派祥和。   李承铣拉着林楠绩站起来,端起酒杯,朝太后敬酒:“母后,儿臣和皇后敬您一杯。”   林楠绩举着酒杯,心中有些忐忑:“微臣敬太后娘娘。”   太后叹了一口气:“还叫太后娘娘,生分了。”   林楠绩和李承铣对视一眼,眼中泛起笑意:“母后。”   太后脸上露出笑容,举起酒杯:“你们这杯酒,哀家应下了,往后你们是一国之君和一国之后,携手共治,让大齐百姓安居乐业。”   林楠绩和李承铣都在对方眼中看见动容和喜悦,齐声应下:“谨遵母后教诲。”   李敬榆小孩装大人,跟着说道:“孙儿也要敬祖母一杯,祝祖母福如东海寿比南山,以后孙儿也要向父皇一样,守护大齐百姓。”   “好,好!”   中秋之夜,万寿亭内,其乐融融。   ***   中秋晚宴散了,岭南尽吃了吃多了些酒有点晕晕乎乎的被李成贤挽着走出慈宁宫,他看着天上的月亮,眯着双眼忽然说道:“想去月亮上瞧瞧。”   李成县也有喝醉了,听了丁燃气的话,进而认真地思考片刻,然后郑重点头:“好,那就去月亮上看看。”   紧接着,周围的宫女太监一阵惊呼声中,李承贤拿着岭南街的腰越上最近的屋顶,然后在皇宫屋顶上一路疾驰飘飘欲仙仿佛仙人僵尸。岭南记看着脚下的华丽工程在脚下请说脚下,睁大的双眼赞叹不已,然后他们出了皇宫外面中秋家宴全写了,全都万籁俱寂。   中秋晚宴散了,林楠绩吃多了些酒,有些晕晕乎乎的,被李承铣扶着走出慈宁宫。他看着天上的月亮,眯着双眼,忽然说道:“想去月亮上瞧瞧。”   李承铣也有些喝醉了,听了林楠绩的话,竟然认真地思考片刻,然后郑重点头:“好,那就去月亮上看看。”   紧接着,在周围宫女太监的惊呼声中,李承铣挽着林楠绩的腰越上最近的屋顶,然后在皇宫大内的高耸屋檐上一路疾驰,仿佛飘然出尘的仙人,越至宫外。林楠绩华丽的殿宇在脚下略过,睁大双眼,赞叹不已。   出了宫以后,庞大的京城万籁俱寂。   凉风习习,林楠绩搂着李承铣的脖子,享受着夜风的吹拂。   然后,他们停留在一处屋宇之上,坐了下来,李承铣从怀中摸出一只笛子。   林楠绩的醉意被风吹得有些散了,看着他手中白玉制成的笛子:“皇上还会吹笛子?”   李承铣:“略会一些,年少时吹着玩的。”   他将笛子放在唇边,吹出悠扬的声音。   林楠绩枕着他的肩膀,听着夜风韩总笛子动听的声音,两人黑发交织,人间最美好的时刻,莫过于此。   李承铣吹完了一曲,看着林楠绩白玉般的脸蛋,低头吻上他淡色的薄唇。   两人都带这些情动的意味,越吻越深,林楠绩的双手攀附着李承铣的肩膀。   他迷迷糊糊地问:“可要去我家?”   李承铣没有回答,只想加深这个吻。   就在这时,一支飞镖扎到他们旁边,下面院落中传来一道气势洪亮的吼声:“哪里来的野鸳鸯?竟敢在我的屋顶撒野?”   一听这洪亮又熟悉的声音,李承铣和林楠绩的醉意都被吓醒了。   舅……舅舅!   【你怎么停在舅舅的屋顶上了?】   【被舅舅抓到怎么办?】   李承铣又无辜又懊悔,他就是随处一停,谁知道竟然就停在了华府,还是他最近赏赐的宅子,这简直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两人对视一眼。   “快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