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佬被迫种田后真香了》作者:于随   文案:   蒋辽魂穿异世,得了个便宜丈夫——   双亲已故,才刚成年。   不仅体弱还是个哑巴。   前有外债没还清,后有惦记他家几亩田地的无良亲戚虎视眈眈。   蒋辽二十几年独来独往惯了,一度想撂挑子走人,但看着那张耷拉着又倔强的清瘦俊脸。   他:“……”   养个哑巴是什么流程?   到点就喂不饿死总行了吧?   蒋辽伸手立规矩:“不和离也行,以后除非天塌下来,否则别来烦我。”   然而——   哑巴病了,不行,得给他补营养。   哑巴被打了,岂有此理!给我学打架揍回去!   哑巴是高烧烧坏了嗓子,大夫说还有的治,就是费钱。   蒋辽努力搞事业挣钱。   *   哑巴治好嗓子,声音沙哑,对他说的第一句就是:“媳妇儿……”   蒋辽听得心颤颤的,儿大不由爹,是该给他找门亲事了。   蒋辽着手安排,便宜丈夫却红着眼眶恨不能生吞了他,然后,跑了。   跑去从军了。   *   廉长林在战场九死一生,唯一支撑他活下去的念头,就是家里那个被他放在心尖的人。   他想,等局势安定,一定要狠狠教训这个狠心把他往外推的人。   只是没想到,心心念念的人不远千里来找他了。   蒋辽带商队抵达北疆,刚落地就被反按到床榻上:“??……住手!我是来送粮食!”   蒋辽曾说过要珍惜粮食,廉长林一直听话遵循,他抱着自己的“粮食”身体力行:每一寸我都不会浪费的。   前期孱弱好欺负后期腹黑深情攻x莫得感情不想搞事业真香大佬受   内容标签: 强强 穿越时空 种田文 爽文 轻松   搜索关键词:主角:蒋辽 ┃ 配角:廉长林   一句话简介:种田就是香。   立意:脚步不停,努力向前。 第1章   蒋辽再次醒来已经是辰时,太阳晒得正大,阳光穿过窗户落到床沿。   他起来坐在床上,看着黄泥瓦房里非常寒酸的摆设,脑袋还有些昏昏沉沉。   这具身体的原主人进山淋了雨,染了风寒没撑过去,便宜了他这个末世的灵魂。   在床上躺的几天他脑子都涨的厉害,现在坐了好一阵才消化完原主的记忆和这个朝代的信息。   大历朝。华国古代没有记载过的朝代,早几年朝廷和外族签订休战协议,朝内目前相对安定。   蒋辽走下床,脚步有些发虚。身上的衣服换的仓促,一边衣角没形象地垂下来,他随便系上走出房间。   房子前部是堂屋和住的房间,厨房和柴房占了后院半块地,他走进后院听到厨房传出的细微声响,在原地又站了会儿才走过去。   厨房窗户旁,一道单薄的身影弓着背坐在那里,粗布绑着发髻,额角的碎发凌乱垂下,衣服穿久了被洗的褪色。   身前烧着火的罐子正往外冒出白烟,火光照在他脸上,面孔青涩消瘦,比起自己他看起来更像染了风寒刚转醒的人。   这是原主名义上的丈夫,刚满十八岁。   想起这事,蒋辽是既佩服又替原主和这个人唏嘘,同时也觉得头疼。   原主今年二十五岁,和蒋辽同岁,两人身形相差不大将门口的光几乎挡了个严实。   廉长林想着事,后知后觉注意到忙抬头看去。   高大的身影站在门口,背着光看不清他的脸色,看到他里衣外面只简单裹了件薄外衣,廉长林眼里的喜色顿然褪去。   他刚要起来,外面的人先一步进来了。   “你出去吧,我来烧火。”蒋辽走过去。药是给他用的,也不知道这人熬了多久。   躺床上这几天他还有点意识时,除了附近的李家过来看过他,就是廉长林在照顾他。   蒋辽的脸色看着恢复了不少,廉长林还是不放心,没起来让位抬手催他回房间。   余光注意到他的动作,蒋辽条件反射嵌住他手臂,力度惊人廉长林瞬间吃痛皱起脸,他回过神松手敛起眼里的杀意。   刚才在门外没注意,蒋辽现在才看清廉长林的长相。   五官俊逸肤色白皙,是那种带着病气的白,安静坐在这里整个人没什么活力。   蒋辽突然担心刚才那一下会不会把他手给弄折了。   “你早上吃东西了?”他随口问道。   手臂的吃痛感强烈,廉长林诧然看着蒋辽,想起问话他摇摇头又突然改成点头状。   蒋辽轻啧了声:“没吃就没吃,摇头又点头是什么意思。”   廉长林动作僵住,沉默着回头往药罐子底下添柴。   蒋辽说完想起他烧坏过嗓子说不了话,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干脆转身在厨房找吃的。   他这几天只喝了药,肚子早就饿的发慌。   灶台上分别用来烧水煮菜的两口锅,案台上盖着纱布的竹篓,墙角的水缸,蒋辽一一打开,全是空的。   这才知道刚才廉长林为什么摇头又点头了。   家里的两只老母鸡基本隔天会下个蛋,他想着转身走出厨房,到鸡舍拿走卧在鸡窝里还带点余温的鸡蛋。   鸡舍旁边用篱笆圈起来一小块菜地,上面的菜全都蔫了,他眼睛扫了圈,走过去薅了把看着还能用的顺手又揪下几根葱,打水清洗完走回厨房。   廉长林目光落到他手里的鸡蛋上,再抬眼看他,微不可查地皱起了眉。   灶台两个小罐子里还剩点盐和猪油,蒋辽打算简单弄个鸡蛋汤。   鸡蛋打到碗里洒上盐粒,他随便两下用筷子搅拌开,生火热锅。   站在灶台前忙动的人举止随性自然,廉长林沉默望着他的背影,心里生出些许怪异感。   炉灶里的柴火弱下,他收回目光,拿湿布打开药罐查看。   蒋辽很快煮好鸡蛋汤,最后洒上葱花,另一边廉长林也将熬好的药倒出来。   鸡蛋汤分出两碗,蒋辽端起碗就要喝,廉长林忙把手里的碗推过去阻止,动作间药被漾起湿了碗口。   在蒋辽这喝药不分先后,他看了眼廉长林,还是伸手接过药碗,接着手里的鸡蛋汤被廉长林端走,小心翼翼送回锅里。   蒋辽:?   回头端起另一碗,见他满脸困惑,想起找来大夫时他脑袋烫得吓人,廉长林心底发沉将蛋汤倒回锅里。   没等蒋辽看出什么来,廉长林已经盖上锅转身从角落拿出一个沙漏,倒放在灶台上,抬手虚指了指他手里的药。   目送廉长林走出去,蒋辽回头对着碗里黑漆漆的药汤,神色发愁。   -   廉长林五岁丧父,一直和廉母相依为命,七岁那年大病一场烧坏了嗓子,廉母多遍问医都无果。   儿子时常身体不好,家里仅靠她一个人操劳,最后在廉长林十四岁这年积劳成疾。   说到廉母,蒋辽挺佩服她。   丈夫去世后独自带着孩子,边干活边照料家里,还要防备惦记他们家房子和田地的廉家人。   廉父也是个苦命的,摊上那么个原生家庭,分家除了这房子什么都没得到,最后还因为他们丧了命,留下一双妻儿还被他们找麻烦。   亏得廉母是个强硬的,不然真守不住这房子。   而原主的情况也没好多少。   原主在家排第三,母亲生他时难产,在他出生没多久便撒手人寰,蒋父很快就续了弦。   上头一个哥一个姐,往下还有几个弟弟妹妹,他不像其他几兄妹嘴甜会说话,在家里不得宠天天饿着肚子干重活,以前很多次都是廉母看得不忍心私下接济他才没被饿死。   会答应廉母的提议“嫁”过去,除了在蒋家待不下去,最重要的就是因为廉母对他有恩。   廉父当时分家分得这房子,老廉家那边其实并不乐意,为了堵人闲话才不得不同意。   后来廉父挣到钱买了十几亩田地又把房子附近的地买下,虽然之后为了给廉母治病把水田卖了只剩下五亩收成不好的旱地,但到底还能耕种。   加上房子翻新过,从一个破草屋变成现在的泥瓦房,附近买下的地又有两亩多,可不就让老廉家那边看着眼热,这些年都一直虎视眈眈。   廉母知道自己时日无多,要是真走了留下病弱的廉长林,他于情于理都得回去廉家。   分家后和那边就不再往来,廉母是不会让他们有机会把儿子接过去受苦受虐,所以早早做打算让廉长林成家,那边就是再起念头都会有所顾忌。   当时廉母病重,廉长林又是个哑的,根本娶不到妻,廉母便找了原主。   她是护儿心切又何尝不是为了原主,“嫁”过去遭点闲话总好过留在蒋家受苦。   原主和廉长林是三年前成的亲,一个月后廉母因病过世,留下不到十五岁的廉长林,让人想起来总忍不住唏嘘。   当时说的是让原主帮忙守住房子和田地,照顾廉长林长大,现在廉长林也算能独当一面,原主是不负所托了。   守着房子田地不让老廉家抢走,这对蒋辽来说倒没什么。   不过他习惯了独来独往,末世前几年爆发变异危机,他精神无时无刻不紧绷着,对所有人都会下意识保持警惕。   他这种情况,先不说他不习惯和旁人一起生活,廉长林看着又是个心思敏锐的,根本就不适合住一起。   现在廉长林已经到了娶妻的年纪,蒋辽想了想,是该跟他谈和离的事了。   除了刚起来时身体不舒服,蒋辽现在已经感觉不到什么不适。古代医疗落后,这具身体切实感了风寒,药还是人一早起来熬的,留下病根就得不偿失了,等药晾得差不多时他端起碗把药喝完。   从厨房门口看出去,廉长林坐在天井前,脚边放着散开的篾片,手里正编织的小竹篓已经成型。   蒋辽回头左右看了看,从厨房拎了把竹凳走出去,随手一搁坐到他前面。   “是你进山背我出来的?”蒋辽问他。 第2章   原主是在山上晕倒,又在大雨中躺了近一个时辰,当时就没撑住。蒋辽被人背下山时有些模糊的记忆,不太能肯定。   廉长林指腹固定住竹片,抬头看他,片刻后幅度轻微如实点了点头。   “药还有吗?”蒋辽再问。   廉长林摇头回他,不明所以看了看他,低头继续摆弄篾片。   药没剩下就好,蒋辽躺在床上喝了三天的药,倒不是嫌中药苦,实在是喝不惯。   他看了眼廉长林手里的竹篓,继续道:“我的病已经好了,得回去镇上干活。”   原主在镇上的码头做苦力活,这次在家躺了几天,怎么都该过去一趟做些表示。   听他说完,廉长林手上的动作顿住,眼里闪过犹豫,抬头看过来。   廉母凭眼神就能看懂他的意思,蒋辽看不懂,问他:“想说什么?会不会写字,写给我看。”   闻言廉长林心下一顿,盯着蒋辽看了好半晌,回头放下竹篓起身走进厨房,出来后手里多了块木炭。   廉长林没去过学堂,不过廉父以前教过他,基础的字他都会。   不知道是手劲问题还是木炭边沿凹凸不平抓着不好使力,写出来的东西坑坑洼洼的,勉强还能看出来是字。   这个朝代用的繁体字和后世一样,他写的几个字蒋辽都认识,看完大抵能猜出意思。   “你是说,我昏迷的时候,赵潭来过,说镇上的活儿有人顶了,不用去了。”   自从嗓子烧坏之后,廉长林这是第一次可以直接和人交流,他却没有丝毫喜悦,反而心底发怵后背都冒起了冷汗。   蒋辽,并不识字。   从他的反应得到肯定答案,蒋辽回想起来,便没怎么留意他的细微变化。   赵潭是原主以前在镇上做工认识的朋友,码头这份活就是他介绍去的,想来是被别的管事借机换了自己人。   码头的活一大早要出发收工又晚,蒋辽本来想的就是找个机会跟那边辞了。   一天能挣六十文工钱对原主来说是份相当不错的差事,但他不是原主,有自己的生存方式,不可能还遵循原主的打算做事。   蒋辽回过神,看到廉长林低头抓着黑炭过于沉默,以为他是担心自己丢了工作添补不了家里,便道:“码头的活儿本来也做不久,没了我再去找就是。”   想了想他又说:“找到活儿之后应该也是没什么时间回来,家里要是有需要帮忙的,我会请人过来。”   听出言外之意,廉长林安静了片刻,手指踌躇着写了几个字。   蒋辽垂眼看过去,沉默了一阵罕见的没正面回答:“我答应过你娘会照顾你。”   蒋辽会不会走,廉长林不清楚,还是听出了后面没说的话。   他握紧木炭,要写的字突然让他觉得有些难以下笔。   “你现在也长大了,以后还要娶妻,是该办和离了。”看他纠结蒋辽先说了出来。   廉长林看似并不想同意,不过他垂着头没安静多久,轻微点了点头。   蒋辽看不太明白也没多想,和离需要走一趟衙门,短时间是办不了,他继续道:“还有从今天开始,我搬到隔壁房间睡。”   廉长林的房间是两个床,但自己这种随时防备随时攻击的状态,长时间存在是难以消除的,蒋辽是真怕明天一觉醒来察觉房间里有人,没反应过来一个手刀就劈过去。   廉长林这弱不禁风的身板,肯定得被劈出个好歹来。   怕他多想蒋辽说完又补上一句:“家里欠的钱我会帮忙还清。”   廉长林听完良久没抬头。   末世危机四伏连空气都能要人命,平淡安稳的生活注定只能成为空想,确定这里环境安全后,也许是紧绷压迫的神经得到放松,蒋辽现在什么都不想做。   真要做些什么挣钱还债其实不用急,原主存的那些钱够廉长林应付一段时间了。   至于他自己,后山就是一大片宝地,这里的人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总不会饿着自己。   蒋辽不多废话告知了就完事,起来提凳子回厨房,廉长林跟着站起来,直直望了他一眼,转身走进屋里。   看样子是有事要跟他说。   蒋辽没等多久,廉长林回来了,手里捧着个盒子,递过来给他。   这是原主存钱的钱盒。   廉长林站在前面微仰着头和他对视,脸上带着病气,一双眼睛却乌黑明亮带着股不肯服输的劲儿。   蒋辽以为他应该接受不了突然要和离,现在看来并不是,他不止接受良好甚至都知道和离了需要进行财产分割,把钱盒子都拿来了。   蒋辽为自己武断看人自省了两秒,抬手接过钱盒打开。   事实证明他想多了。   钱盒里面是空的。   原主还在蒋家时在外面挣的钱都要上交,一年到头存不到钱,“嫁”给廉长林后钱都能自己留着,不过廉母那时病重,买药全用完了还欠下债,每年按时还到今年都没还清。   钱盒里本该是原主存的工钱,加上几天前稻谷收割完交了税,剩下的新米卖掉换了糙米还存下些钱,加起来有一两多银子,其中有一半钱是要拿来还债的。   现在却一文都不剩。   蒋辽的咸鱼梦破碎。   “钱,全买了药?”   廉长林垂下眼避开他的目光,神色有些难堪。   蒋辽当时毫无生息,村里的大夫见不到钱不给看病,他的钱根本不够只能自作主张动用蒋辽的钱。   他本来就是个累赘,现在更是把钱都用完了......廉长林视线落到地面的木炭上,晦暗的眸光轻动,他走过去重新拿起木炭。   蒋辽看完地上新写的字,倒不意外地抬眼看他。   自己都不太养得活自己还想着还钱,挺有自尊的。   蒋辽心里这样想,还是不得不提醒他面对现实:“你怎么还?”   廉长林双唇紧闭,面色更难堪了。   感觉好像有点欺负人了,蒋辽转口问他:“请的是村里的王大夫?”   话题转的突兀,廉长林微愣了愣,点点头回他。   村里只有一个大夫,看病的水平就三脚猫的功夫,只会看点普通的病再按着医书照本宣科开药单。   不过这年头大夫少,哪怕三脚猫的水准村里都得供着。   就这倒没什么,看不了的病他不敢乱来,坏就坏在这是个见钱眼开的,而且心太黑了。   蒋辽刚才看了药材,就是普通去风寒的草药,山上一抓一大把,几副药就敢坑他们一两多银子。   他表情凝重,廉长林越发沉默,安静了一阵后挪手继续写字。   看他年轻气盛仿佛没接受过社会毒打的模样,蒋辽没忍住道:“你那些竹篮子都没几个人找你买,你拿什么挣回来?”   语气不好听但说的是事实。   村里不缺会竹编的人,谁家要买基本不会来他这里,拿到镇上卖因为他的情况也没多少人会买。   廉长林抓着木炭,久久没再写字。   他肩膀微耸着,身形单薄仿佛稍微来点重量就能压倒他。   以前因为身体原因去不了学堂,之后又因为不能说话找不到稳定的活,只能边顾着家里收成不好的几亩旱地,边做些零散的手工活。   欠着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还清的债,天天还要为生计发愁,蒋辽越想下去都不好再打击这小青年。   他回头看钱盒,沉默叹了叹气。   继需要还债后,他当前正面临着一个非常现实的问题——   家里揭不开锅了。   最后那点家底被他刚才一闷头败光了。 第3章   蒋辽把钱盒给廉长林让他放回去,现在还是得先解决眼前的温饱问题。   厨房灶台上沙漏掉完鸡蛋汤已经变凉,廉长林给倒回锅里是方便再热,蒋辽嫌麻烦直接盛了碗,喝完转身去隔壁柴房拿了个背篓。   出来时廉长林正走过来,觑见他手里的东西眉头蹙了起来。   “我去山上看看,”蒋辽说,“剩下的鸡蛋汤你别忘了喝。”   蒋辽就是进山染的风寒,别人没好全都避之不及,他刚醒来却要往山上赶。   等人拎着背篓经过,廉长林伸手抓住篓口。   “干什么?”蒋辽回头看他。   廉长林刚到蒋辽下巴高,他抬头目视蒋辽,不想沟通拽着背篓转身就往柴房去。   走了两步,没拽动。   两只手一起,蒋辽依然连脚步都没挪一下。   廉长林面色微烧,没松手站着和他僵持。   再拖下去都到中午了,蒋辽用巧劲挣开他的手:“家里什么吃的都没有,不去山上找些吃的等着喝西北风吗。”   蒋辽执意要去廉长林拦不住,沉着脸转身往围起来的菜地走去。   这几日蒋辽昏迷不醒,他忙着照看没时间清理菜地,上面杂草长得快比菜高。   以前娘还在时菜地从不会长得杂乱,家里来人看到都会夸一句理的好,廉长林垂下眼,推开篱笆门进去。   -   想到刚才蹲在菜地里落寞又孤寂的背影,蒋辽走出去的脚步迟疑了下,然后觉得这世界也挺可怕的,他才到这多久,什么时候会于心不忍了?   他暗暗摇头,关上院门后没直接进山,而是先去了离他们家最近的李家。   他们的房子离山脚近,这边房屋稀疏和李家隔了有半刻多钟的步程。   李母正在院子里补坏了角的竹筛子,三岁的小孙女在旁边玩,孙女突然指着外面奶声奶气对她道:“阿奶,辽叔!”   抬头见蒋辽背着背篓走进来,李婶问他:“辽小子是要进山?”   “嗯,要进山一趟。”蒋辽说,“麻烦李婶中午给长林做些吃的,家里米面用完了没来得及补,您记下多少钱过段时间我再给您。”   廉长林体质本来就弱,家里现在既没吃的又没钱,照他那个性格,真要饿死了估计都不会跟人开口,不让李婶去一趟他怕饿出病来还得费劲去治。   “这说的什么话,婶子我还缺你一顿吃的吗。”李婶生气道,“中午我给林小子送去就是,给什么钱!”   “不是,”蒋辽笑笑,“我最近都要进山,您这些天可能都得帮忙多做一份,不收钱我以后可不敢再劳烦您。”   李婶一家平时对廉母和廉长林都很照顾,哪怕原主不受待见“嫁”给廉长林,他们对原主也很热情。   “就进山几天林小子吃得了多少。”蒋辽不用做工时才会进山打柴,李婶想起来问他,“这么些天了不去码头那,你们管事会不会有意见?”   前两天她儿子去跟他们管事说蒋辽发烧的事,管事听完脸色就不好了,她担心再拖下去人有意见不让他再去干活,现在能在镇上找到一份活干可不容易。   “没事,镇上的活儿有人顶上了,以后不去码头了。”蒋辽回她。   “这可怎么好。”李婶手里的活停下发起愁。   蒋辽他们那几亩地收成不好每次交完税就不剩多少,这下再没了镇上的活……   “我打算以后进山打猎。”蒋辽说。   “打猎成,到时候先跟村里的猎户请教,”李婶说着突然拉下脸,“你这风寒好全了吗就进山,进什么山,这不是胡闹吗!”   “好全了,没好我可不敢出来,家里还有人呢。”没被这么关心过,蒋辽不太习惯,哭笑不得搬出廉长林。   看他气色是好多了,李婶知道劝不住就道:“别往深山里头去,晚上到婶子家吃饭,两张嘴能吃得了多少。”   李婶的大儿子早些年从了军,女儿也已经出嫁,他们两口子平时要忙活庄稼还要照看孙子孙女,家里还能干活的就大儿媳和去年才成亲的小儿子夫妇。   条件并没有多好还能顾着他们,蒋辽都不知该回些什么好,而且要计较起来李婶是真生气,气得都想拿筛子教训他。   “顺手的事有什么麻烦的!我家两小子和丫头小时候你娘也没少帮衬……”   眼看她孙女可能觉得好玩要跑过来,蒋辽只好应下,看以后在别的什么地方再补回去。   -   后山的面积很广,郁郁葱葱望不到头。   深山危险就是老猎户都不会单独进去,想找野味的村民只在外围活动,不敢走太远。   进山口附近的地都被村民走熟了,蒋辽一路走过来没发现什么动物的痕迹。   山林间风吹的很舒服,蒋辽走了一阵路觉得进山打猎这个决定挺不错的。   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他整个人都轻松了,对这里的陌生感都降下了些。   大概是末世的后遗症,人在精神紧绷多年后突然松懈下来就什么都不想干了,他甚至不切实际地想干脆在山上搭个屋得了,与世隔绝也不错。   但是不行,山下还有个为了给他治病外债加重、并且随时可能会饿死的小青年等着他养。   蒋辽在山上没走多久碰到村里一早进山打猎的猎户,看他背上竹筐的重量这趟收获应该颇丰,就是身上挺狼狈,衣服都是泥土袖子裤脚还破了。   原主以前进山偶尔会遇到他,蒋辽知道他姓张,住在村东头,在十里八乡是数一数二的打猎能手。   “张叔,这就回了。”蒋辽招呼道。   “出来的早掏了窝活的,是得回了,”张叔笑着提了提竹筐,突然想起什么他赶忙提醒,“就在这块儿别走远了,上午在里头碰见头黑熊,亏得我反应快,不然就不是滚一身泥这么简单了。”   “黑熊,”蒋辽一听就来了兴趣,“张叔你在哪里看到的?”   “你小子别不听劝啊,那可不是山鸡野兔,发起狠来十个你都不够招呼的!”   “当然不是,我是想看具体在哪处地方好避着来。”   “就里头那片,”张叔指给他看,“黑熊很少会跑外头来,你别往里头走就行。”   “知道,我往这边。”   张叔走下山蒋辽就往说的反方向去。   他倒不是想猎黑熊,这具身体常年干活体质虽不弱,但到底没有他以前强壮,真猎到了都不好弄下山。   而是黑熊喜欢吃蜂蜜蜂蛹,嗅觉听觉又灵敏,要是碰到跟着说不定会有收获。   糖在这里可是好东西,稀少又值钱。   张叔指的区域基本只有猎户会进去,蒋辽走了半天看到好几个陷阱,还有野猪留下的痕迹,就是没见黑熊的踪迹,他最后挑了块地简单弄了两个陷阱,留上记号防止人踩到。   刚才过来野兔看到几只,苦于没有趁手的工具,蒋辽从地上挑了几块坚硬的石子,找了片有半人高的茂密草丛。   站在前面望了一圈,他捡起根分量不轻的木头用力往瞄准的一处草丛砸去,躲在里面觅食的山鸡被惊动飞起乱蹿,他找准时机快速掷出石子,砰砰两声砸下两只。   山鸡都野一旦跑起来就很难抓,蒋辽用的狠劲专往山鸡腿上砸,到底是山林间野着长大的,有只瘸着脚还是逃的飞快,最后逮到那只抓起来时还挣扎得厉害。   用杂草编成绳子将山鸡捆好扔进背篓,蒋辽继续在山里转悠。   期间看到山鸡野兔他没再打,家里就他们两张嘴吃不了多少,再者村里人进山都很难打到野味,他刚大病一场进山就收获不小,回去村里人眼热还是小事,要是有人来讨教他不好解释也嫌麻烦。   现在熟悉山路主要还是想找黑熊的踪迹,他进山已经有些时辰,日头都往下垂了,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蒋辽转身往回走,路上还摘到两把菌子。   去到先前打下的陷阱,没想到这么快就有收获,困到一只个头不小的野兔,拎起来垫了垫,沉甸甸的,他把兔子捆好扔进背篓开始下山。   现在时辰不晚其实可以多待一阵,只要天黑前赶回去就行,但廉长林一个人在家,想到出来前看到的一幕蒋辽就没再多待。   回程要比进山快,加上他脚程不慢很快便到了山下。   走到进山前的岔路口时,旁边的小道上有人扛着锄头匆匆往外赶,急得脚上淤泥都来不及清洗。   这人看着有些眼熟,蒋辽随后想起来是李婶的小儿子,和原主同岁。   李二泉抬头看到他隔着老远挥手冲他喊:“蒋辽!快!”   “快回去!廉家那边又过来了!” 第4章   “你去打听打听,这十里八乡我说成的亲事,没有几百桩也有上百桩,那一双双就没有不和和睦睦的!”   穿得红彤彤的胖妇人叉腰指着廉长林,对他一顿趾高气扬。   “别人全是求着我来好声好气待着,你倒好,大门都不让进!我窦氏给人说媒二十几年就没受过这种气,我看你们村以后要请人说媒的都不用找我了,我高攀不起!”   旁边的孙氏赶忙拉住她,陪上笑脸。这可是花了钱请来的,就这么让人走了他们不就亏大了。   “家里没人教,哪懂什么世面,大妹子你多体谅体谅——”   “体谅他?我大老远跑来水都没得进一滴,大热的天谁体谅体谅我?”她拿手帕擦汗,出门前敷的脂粉都要掉完了,给她看的又恼又心疼。   “是是是,你先消消气消消气,我来跟他说。”   孙氏把人安抚下来,从他们进来后就站在前面的廉长林依然软硬不吃,冷眼看着他们。   想到来这趟的目的,孙氏按耐下脾气苦口婆心道:“长林啊,我们怎么说也是为你好,别人跟你这么大那是儿子都快能跑了,你连个说亲的人都没有,这难得碰上有合适的,对方人家也同意,才请人过来帮你说亲,你对我们哪怕再有意见,冲我们来就是,怎么能把媒人往外赶呢,这要是耽误了以后村里未婚的小子娶妻……”   一听牵扯到自身的利益,场外围观的村民站不住了,纷纷开口劝说。   “长林这确实是你的不对了,再怎么样也不能把人往外赶啊,先给媒人赔礼道个歉。”   “你大伯他们不仅请来人给你说媒,连族老都请来了,不就是看重这事,把人拦在门外就没有这样的理,别传出去了让人误以为咱们村都这样待客。”   “就是啊,让长辈都站在外面像什么样,还不快点把人请进去。”   “不过这廉老大家倒是有心,廉二家都分出去这么久了,最后都断了来往,还顾念着讨不到亲的侄子请人来帮忙说媒……”   两位族老恼怒被廉长林拦在外面,碍于是过来给他说亲,又有外人在便不好跟一个小辈计较,现在听着这些话面色才回霁了些。   廉长林被围着声讨,孙氏看得心里头暗爽,见势头差不多了这才装模作样适时打断。   “唉,说来其实也怪我们,虽说以前分家闹得不愉快,但怎么说也是一家人,这一家人哪儿有什么抹不开面的,我们就该早点过来,这孩子也不会跟我们生分。”   “这不眼看他都十八了,总不能一直不娶妻吧,这才自作主张带了人来,是应该先提前说一声的……”   看着她做张做势的嘴脸,廉长林阴沉着眉眼,袖子底下的拳头攥得越发收紧。   “林小子,听老叔一句劝,你也老大不小是该成家了,你看看你家的条件,再看你自己的情况,找人给你说亲就该领情记着,怎么能这样不待见。”   “就听你大伯娘的,有人肯嫁你就娶了,别以后跟讨不着人的老汉一样,哪天病在床上都没人知道。”   过来之前只说这趟会有些难办,窦氏给别人说媒,什么难啃的硬骨头没见过,却怎么都没想到会连门都进不了,还被当个猴子似的围观,孙氏又扣搜的要命只给那么点钱,她本来就窝着气,越想更是待不下去了。   村民一看她想走,开始还收着来想劝劝廉长林,现在更是仗着自己吃的盐多直接责备起来。   这是附近名声最响的媒婆,真得罪了她,以后没人给他们村适婚的小子说媒可怎么行!   “你们家最后说亲不成也别害了别人啊,村里要劳烦人的地方多的是,还不快给媒人赔个不是!”   “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的,闹这么僵干什么,你娘在家的时候就是教你这样待客的?”   不懂礼数不敬长辈,丢廉家的脸辱坏门风,给村里招闲话……   声音嘈杂一嘴一句往廉长林身上招呼,将他围的水泄不通。   外面张牙舞爪的嘴脸逐渐变得模糊不清,又是这种感觉,所有人都在说,却没人在乎事实是什么,更不会有人想知道他是怎么想的,只会一味的让他低头认错。   廉长林久不曾眨过的眼睛微微发酸,他视线缓缓移下,松开了紧握的拳头疲于应付地垂在身侧。   他依然什么都做不了。   连最简单的反驳都做不到。   娘在的时候他帮不上忙,现在……他可能连他们家的房子都守不好。   廉长林站在家门口前,像块木头一样定定立在那里,被动接受外面对他的指指点点。   无论这些人如何给他泼脏水安罪名,把着门的脚步都没挪开过半分。   安静挺立,孱弱又无助。   蒋辽回来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想到上午出门前他蹲在后院菜地里的画面,再看前面乱糟糟围观的人影,蒋辽在山上的好心情荡然无存。   才过去半天就能给人欺负成这样。   -   前院的篱笆外站了一圈人,大多和蒋辽没打过什么照面,给他让开道同时忍不住目光打量起他来。   院子里除了廉长林,还有两个白着头发胡须的老人,一个中年男人和妇女。   目光扫到站在孙氏旁边穿着一身显眼红衣的妇人,蒋辽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沉着脸走进去。   “廉大河!”   李二泉脚程落后半步,看清院子里的阵势怒冲冲扛着锄头过去。   离他近的人闻声回头,看到他这一身行头,反应过来时人已经一阵风跟眼前冲了过去,拉都拉不住。   这个人不满地埋汰嘀咕起来:“人在里面说媒呢,这一身土的进去干什么,别传出去以为咱村的人都这模样,以后谁还敢过来给村里说媒——”   李二泉已经冲到院子里,一锄头杵到地上直冲廉大河。   他在地里忙了半天,衣服汗湿得深一团浅一块,脚上的泥巴没洗干净,身上也沾着大大小小的泥点。   窦氏连忙用手帕掩住口鼻退开。真不讲究!   “李二泉,我们廉家长辈管教小辈你插什么嘴!”   孙氏平时和李家就不对付,一见又是李二泉,怒声道,“还冲我们大呼小叫,去了半年学堂学的都喂狗了是吧!”   “你们要不要脸还敢过来,就不怕我廉二叔夜里找你们算账吗!”   以前廉母的麻烦事都少不了孙氏撺掇,廉长林成亲后才收敛了点,现在又藏不住贪心过来了。   孙氏:“我呸!他自己短命关我们什么事!”   刚才无论周围的人如何指责谩骂,廉长林都没有过激的情绪,此刻双眼发狠瞪着孙氏往前走出去,蒋辽放下背篓及时挡在他前面,神色不耐看向廉大河几人。   “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他有原主的记忆,知道他们廉家平日私下里对廉母和廉长林的所作所为,对廉家本家的人都没有好感,现在对着廉大河孙氏两人更是直接没有好脸。   以前来找麻烦会忌惮廉母,现在见人走了觉得他们好欺负就更不掩饰了。   “狗改不了吃屎,准没好事!”李二泉在旁边嗤了一句。   “二泉小子这你就冤枉人了,廉大家是特意请人过来给侄子说媒的……”不等孙氏怒骂回去,外面就有村民几句帮着说开了。   李二泉看了眼满脸嫌弃还在往远处挪的媒婆:“来说媒,我看你们是不安好心。”   廉长林以后的亲事李二泉其实也有点发愁,但孙氏他们真会好心帮忙安排,他是绝对不信的。 第5章   “不安好心我们会把人请来,你以为请人过来不要钱的啊!”孙氏回呛。想到钱花出去还险些将人得罪,心里就越窝火。   次次碰上廉二家的就没好事,等事情成了之后她肯定要他们好看!   蒋辽扫视了一圈外面围观的人,冷笑道:“请个媒人过来闹这么大阵势,怎么,怕大伙儿不知道你们给侄子花了几个钱,嚷得要让全村人都知道。”   孙氏听完就没忍住要破口开骂,廉大河眼神警告觑了她一眼,她忙咽下到嘴的话,转口道:“你这话就冤枉我们了,长林迟早要娶妻的,别人不上心,我们肯定要为他做些打算。”   说着摆出一副都是为了他们好有苦难言的模样:“久不走动他对我们生分了有埋怨,我们理解,但怎么能将贵人往外赶呢,你要是为了他好就该劝劝他。”   “十几年都没见你们关心过,突然打着为他好的名头请媒人过来说亲,”蒋辽目光犀利直直看向他们,“无利不起早,谁知道你们到底安的什么心。”   孙氏被他看得突然心底一阵发虚:“人我们都给带来了还能有假?要不是顾念长林是廉家的孙辈,我们用得着费力不讨好带人过来。”   一直道貌岸然没出面发过声的廉大河这时也绷不住了,呵斥蒋辽:“回来见到我们不叫人,我体谅你的情况不跟你计较,没看到族叔伯他们都在吗?别忘了你现在的身份,你是嫁到我们廉家,在廉家就要守廉家的规矩,对长辈不敬——”   “你家是没人让你过长辈的瘾?还是说别人家的长辈比较好当?”   廉大河惯会的就是用辈分拿捏人,蒋辽听不得废话打断他,语气带讽继续道:“上赶着要认个小辈,认礼钱带了吗,没钱还敢出来想嚷得全村人都知道,不嫌丢你们廉家脸了。”   廉长林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怔然望着挡在他前侧的人。   刚进了一趟山回来,鞋面粘上不少泥土,粗衣被树枝划得破损,一边的袖口还抽起了丝往下垂。   以往蒋辽从山上回来比这更狼狈的情况不是没有过。但记忆中,他总有忙不完的活,脊背似乎也不曾像现在这样过,挺拔、高大。   哪怕只是随意站着,语气淡淡什么都不做,也能感觉到某种蓄势待发的逼人气势。   李二泉听完蒋辽的话也愣了愣,不知道他是什么打算,随后意识到不需要他做什么蒋辽也能应付,便缩回锄头站到一旁。   在场围观的村民都被蒋辽这番话惊到了,交头接耳私议起来。   村里人的规矩没有大户人家的多,但该有的礼义廉耻尊卑有序还是有的。   何况廉大河是为了小辈的终身大事来的,来了门没得进都没计较,这怎么说都占理。   蒋辽却当着众人的面不将长辈放在眼里,还出言不逊公然侮辱长辈,这要是传出去了不仅他会被人非议,连带他们村的声誉都会受损。   现在别说廉大河恼怒觉得落面子,村里想的长远些的年长一辈,都不认可蒋辽的做法。   跟着廉大河一起过来的两个廉家族老,更是气得吹胡子瞪眼直呼家门不幸。   最年长的人指着蒋辽怒道:“这么目无尊长,我廉家竟然出了你这种辱门败户的小辈,你,你给我到族家礼堂好好学学规矩去!”   “我看最好关上十天半个月,免得不长记性出来又做些败坏门风的事!”另一人恶声道。   廉长林心下一紧,忙转头看蒋辽。   村里的几个大姓都建有祠堂,哪家妇人之间发生口角闹的不可开交,才会被送到祠堂管教。   被关在里面几天见不到活物,不管多撒泼的人进去一趟出来后都能脱几层相。   但从没听说过要将男人送进去学规矩,真被关进去一趟,在村里是连孩子都能垢耻抬不起头来。   众人议论纷纷,蒋辽却视若无睹瞥了眼说话的人,完全没将这两个老东西放在眼里,给人气的够呛。   廉大河最先反应过来,说道:“我是长林亲大伯,你既然嫁给他,就该跟他一样喊我一声大伯,既然你不肯承认是我廉家的小辈,那就尽早搬出去,别赖在廉家不走。”   廉长林娶一个男人简直就是给他们廉家蒙羞,廉大河对他和蒋辽的厌恶在这刻是藏都藏不住。   “吃我们廉家的米住我们廉家的房子,既然你说跟我们廉家没有关系,那就自己收拾包裹搬出去,省的我们动手赶人!”有了由头孙氏接话道,双眼看着房子露出贪婪的精光。   蒋辽心里嗤笑。什么都想贪也不看看你们胃口吃不吃的下。   “我爹娘当时分家什么都没要,你们为了堵人闲话才同意将这房子分过来,但私底下房子却是我爹买来的,地契上白纸黑字写的清清楚楚,银子收了现在就想不认账了,你们当天底下有这么好的事。”   这,当年还有这事?   围观的村民震惊。   周围的议论声突然调转冲向他们,廉大河勃然变色:“你少在这里颠倒黑白,是他不孝在先执意要分家,钱是规定要孝敬父母的,养了他二十多年只跟他收一点钱对他够仁至义尽了!”   说罢他看了廉长林一眼,叹道:“当时要是不坚持分家,哪至于落败到现在这种地步,最后儿子连个说亲的人都没有,还不是需要我这个大伯过来出面。”   是你们对不起我爹!   谁稀罕你们假惺惺过来!   廉长林看不得自己父亲被污蔑,恨不过握着拳头就要冲廉大河过去,蒋辽留了份心注意着身后,及时伸手拦住他。   冲劲儿不小,蒋辽险些没拉住。   他将人推给李二泉,李二泉忙把人稳住:“林子,别跟他们动气,不值当……”   “我们家变成这样还不是拜你们所赐,我爹伤重的时候你们都能见死不救,现在倒来装好人了。”蒋辽看着他们,提醒道,“我看你们怕是忘了当时为什么分的家。”   兄弟闹不和分家的事乡下不是没有,但像廉家闹的老死不相往来的还是头一份。   当时这事在村里闹得沸沸扬扬,事情过太久了不提起大家都没想起来。   不少知情的人对当年的事其实都看不惯,现在提起来更是唏嘘。   廉二多老实本分的人,在外面挣的是卖命的钱,也从不亏待廉家本家。   要说还是老廉家拎不清,当年就是靠廉二养活的,到头来却不善待人妻儿,要不是被逼急了廉二会一分钱不要也要跟家里分家?最后还险些闹到断亲?   听着这些议论指责,廉大河的脸色僵了又僵。   “更何况,”蒋辽说着话,暗暗观察他们的反应,“是你们害死我爹,还指望我们认这门亲戚,去我爹坟前跪着磕头认错看他理不理你们。”   “你别血口喷人!是廉二自己去惹赌场那些人才被打伤,关我们什么事?!”孙氏恼火反驳。   廉长林双眼赤红拳头握得发抖,没有一刻这么恨过自己不能说话。   “血口喷人?”   蒋辽冷笑,视线转向廉大河:“是不是血口喷人,廉大河心里比谁都清楚。”   蒋辽并不知晓当年具体的事情,村里的说法也不一,只是根据原主了解的情况猜测。   廉父宁愿背负不孝的骂声也要分家,怎么可能为了廉家搭上自己的命,去惹赌场那些穷凶极恶的人。   而果然,廉大河心里有鬼一听就变了脸色:“你再胡说八道污蔑我,就别怪我不讲情面,衙门里的大老爷是个为民主事的,既然在这里说不通,那里总能给我做主!”   “我看跟这种人就不需要讲情面,就该报官抓他让他吃牢饭,看他以后还敢什么都乱说污蔑人!”孙氏恶狠狠道。   廉大河拿衙门压人想让蒋辽知难而退,却没想到他非但丝毫不惧,还狠起脸来催道。   “要报官现在就去,磨蹭什么,我倒要看看最后被关牢房的是谁。”   蒋辽视线一一扫过他们:“你们还真以为,事情过了这么多年就查不到是吧。”   他的语气不重甚至有些轻淡,却莫名夹带着一股凌迟宣判的意味,看得人心里发毛。   廉大河跟孙氏都被他突然间的架势震慑住了,一时间没敢说话。   民间纠纷真闹到衙门,不管对错先仗三十,普通老百姓就没有不怕当官的。今年的笞杖又做了加重,杖毙了好几个人,光听着脚都能吓软了。   早些时候看到廉大河带着廉家族老过来,就有村民去请村长,村长这时才匆匆赶到。 第6章   院子里的气氛僵硬,齐百德走近后向两个族老问道:“族叔,这是有什么事,你们还专门过来一趟。”   年长的老头气哼了一声,指着蒋辽道:“你问他!”   这是村里有点身份的老人,平时就倚老卖老,辈分摆在这齐百德也不能不给面子,转头问起蒋辽。   蒋辽:“村长不妨先问问廉大河,带人闯进我家是想干什么。”   齐百德四十多岁,当了近二十年塘禾村村长,对村里人的脾性都有了解,从没见过蒋辽这半步不退的气势,愣了一下后他转头看廉大河他们。   廉大河忍着怒气:“村长您来了正好,给我们做个见证。”   “长林是老二留下的唯一苗子,我们虽说分了家,但他总归是廉家的子孙,打着骨头连着筋,见他现在年岁也到了亲事却还没个着落,便请人来给他说媒,这才把族老他们也请来。”   “老太太是最舍不得孙子委屈,还特地说明让请十里八乡最有名的媒人。”孙氏接话道,“我们当长辈的为小辈考虑那是应该的,从没想过要被他领情。”   说着又阴阳怪气道,“但蒋辽回来看到我们,什么都不听就对我们泼脏水一通恶话,村长您说说哪有这样的理!”   廉大河他们实际打的什么主意,别人不清楚齐百德心里还是明白的。   别的事他还好处理,这事他就是再不认同也不能多干涉,毕竟是人家内部的事,何况廉家族辈就在这里。   他看了看廉长林,说道:“你们想给林小子定婚事倒没什么不妥,不过再为他考虑,也该先看看他的意愿。”   廉大河带族老过来又引来这么多人就是想直接定下这事,也显得他们重视,谁知道廉长林死活不配合。   跟廉二一样死脑筋不知变通,廉大河想着就来气,他给孙氏使了个眼色。   “这孩子从小就跟我们不亲,听多了外人的话,哪里认得清对他好的人是谁,现在他这身体,”孙氏欲言又止,“早点娶妻我们也不用担心以后没人照顾他,说句不好听的……”   她意有所指看了蒋辽一眼,继续说道,“再怎么样,自家人总归会比外人要上心。当时说的好听照顾长林长大,谁知道私下里安的什么心思,别到时候把房子田地卖了人都找不到,知人知面不知心的人多了去了。”   自己私心昭著还想反咬一口,也不怕人笑掉牙。   蒋辽最烦和这种妇人打交道,眉眼越发不耐冷下脸道:“我是长林明媒正礼娶进门又在衙门落了户,你说我是外人,看来你是深有体会了,原来你们廉家将人娶回去之后,住在家里仍旧只是个外人。”   蒋辽转头看向外面的村民:“既然是这样大家以后可要擦亮眼睛了,看到有人要给他们家说亲的,可千万要劝住别害了人姑娘。”   一个男人嫁人做妻不以为耻,居然还敢大张旗鼓说出来,孙氏刚要笑骂就被后面一顶帽子重扣下来,直接傻了眼。   族里快要娶妻的小辈就有好几个,还有一个正说着亲的,要是因为她搞黄了亲事她不得成族里罪人,忙向外面着急辩解。   廉家的族老更是被气得浑身发抖:“你,你目无尊长不思悔改,还,还害我廉家子孙声誉。”   他指着蒋辽对外面道:“你们几个过来!把他给我压到族堂族法侍候!”   族老都有三分薄面和权威,话刚说完外面就有人听从走上前。   “你给我闭嘴!”蒋辽的耐心耗尽。   “你你你——”   “你什么你,廉大河居心不良带人过来放任别人对小辈指指点点,你们不吭声,孙氏冲着外男一口一个外人多管闲事,你们不吭声。仗着半截入土的身份到别人家作威作福,张口闭口就要送别人去你们廉家族堂,我看你们廉家是真没人了,一把年纪活成这个样,我要是你们不到村口的河跳下去都愧对列祖列宗。”   一条条罪状压下来几个族老听完脸都青了,胸膛剧烈起伏一口气半天匀不回去憋的险些就要蹶过去。   蒋辽戾声继续:“看什么看,再不滚出去我就报官告你们乱闯民宅。”   别说廉大河他们和围观的村民,就是李二泉也被唬得一愣一愣的。   都没想到蒋辽被惹急了这么刚,族老都不放在眼里。   就是见惯了各种场面的齐百德,脸上的震撼和惊讶也收不住,回过神后担心事情闹大他适时给了个台阶。   “族叔,既然林小子不愿意,我看还是算了吧,他从小跟着陈氏……陈氏走了难免舍不得走不出来,暂时怕是没有心思去考虑成亲的事。”   廉家族老这几十年来,村里就没有敢不敬他的人,猝不及防被一个后生大庭广众之下问责,落了面子早已经没脸待下去,借机摆谱冷哼了一声甩袖子走人,脚步飞快从没如此矫健过。   窦氏趁势赶紧跟着溜了。吓死个人了还要报官,这什么破差事,以后给再多钱都不来了!   齐百德望了眼心有不甘的廉大河他们,走上前挥手把外面的人遣散:“行了大家都散了,地里的活不用干,晚饭还不用做了?”   村民们散了回家,同道的凑在一起还对刚才的事津津乐道。   塘禾村的面积不小,住了几十户人家,房子并不是都集中在一处,离得近的一般也就几户,少走动一些的不认识人都正常。   蒋辽住的又偏,大多数时间都在镇上干活,他们基本只跟他打过简单的照面,对他的认知也基本都是听来的。   “这以前都没发现,蒋辽这么能说会道,连族老都敢不给面子。”   “兔子被逼急了还咬人呢,当年陈氏不也是这样,平时性子多温和啊,廉二走后硬是一个人撑起了家,廉家那边再怎么施压都没低过头。”   “我看廉大他们也是自己找事,真关心侄子早些年干什么去了,现在突然来这一出,说不定还真是打了什么歪主意……”   族老都走了,孙氏两人再有不甘也只能作罢,恶狠狠瞪了眼蒋辽他们后愤然走开。   蒋辽刚才的做法太出格,现在和廉家那边闹的是更彻底了,势单力薄不依仗族里亲戚,以后的日子怕是更难了。   齐百德看着他们无奈叹了叹气。   他同时也看得出来,蒋辽内心是个能顶事的,廉家那边在他这里估计是讨不了好的,只希望他们能歇了那些心思见好就收。 第7章   外面的人都散了后,蒋辽收敛了身上的戾气,回头对齐百德道谢。   邻里乡亲之间难免会有矛盾闹摩擦的事,齐百德当上村长后是为村里人的和睦操碎了心。   孙氏他们刚才如果还想没完没了,应付起来蒋辽是真嫌麻烦,生怕一个没忍住武力解决就不好了,齐百德能过来他还是很感激的。   齐百德摆摆手,望了眼这些年越发沉默的廉长林,回头对蒋辽道:“和廉家那边少些来往也好。平时有什么需要的地方,就过来说,都在一个村里的,不用觉得不好麻烦人。”   以前廉母治病要用钱,齐百德是最先借钱给他们的人之一。   往常这段时间该是他们还钱的日子,蒋辽前几天又卧床不起,齐百德担心他们有困难不好开口,话说的点到即止。   人和人的差别就是大。   李家条件不宽裕都会热情招呼他们去家里吃饭,齐百德被欠着钱不担心还不上还会记着他们是不是困难。   廉大河和廉长林是有着血缘关系的亲戚,不仅没有旁人对廉长林上心,还惦记着他唯一的一点家底。   蒋辽心里感慨着接声应下,廉长林的视线从他身上挪开,目送齐百德走出去。   齐百德走远后,李二泉抱着锄头往后退了一步,非常认真地端详起蒋辽。   虽然是一个村的,但李二泉和蒋辽以前都没怎么说过话,蒋辽住到廉长林家后才开始接触起来。   当时村里人都说蒋辽脑子坏了,好好一个大男人不娶妻,却要嫁给一个比自己小好几岁的小子,村里有些闲话很长时间都没断过。   为了报答廉母以前的帮助答应照顾廉长林,蒋辽说嫁就真的嫁过去了,李二泉对他是很佩服的。   蒋辽平时话不多,很多时候都在忙活,廉家那边如果又来找麻烦,他其实不少担心过蒋辽应付不来,现在他对蒋辽是又刷新了认知。   蒋辽回头看到李二泉盯着他看,没说话,就站在那里任他打量。   他和原主的性格出入大,不过原主以前一直忙着干活和村里其他人接触都少,被逼急了会有什么反应都能说得过去,不需要他顾忌。   再者有廉母的例子在前面,李二泉又是个心大的,蒋辽不担心他会多想。   反倒是眼角余光留意起站在旁边一直默不作声,不知道看了他多久的廉长林。   李二泉盯着蒋辽,没看多长时间便松开了一只握着锄头柄的手,兴奋地拍了拍他肩膀。   “就该这样!我看他们以后还敢过来!”   想着刚才廉大河他们接二连三铁青着脸走开,李二泉就觉得解气。   “对了,”突然想起来什么,他说,“我家的秧田弄好了,明天去撒稻种,你家的稻种备好了吧,这两天得尽快撒上,久了怕会下雨。”   蒋辽:?   稻种??   他回忆了下,原主确实备了稻种,上山前便泡好了拿到屋里角落放着。   只想靠打猎解决温饱还债,没想到还得种田,蒋辽心里苦哈哈:“就准备撒了,我明天……”   想了想后,他改口道,“后天再去,稻种之前泡的晚,得再放放。”   “那行,我先回去了,忙不过来你叫我。”李二泉腿上的泥巴都要干了,得快点回去洗掉。   “好,今天麻烦你跑一趟了。”   “跟我瞎客气什么。”   李二泉摆了摆手,扛起锄头刚要走,蒋辽又突然叫停他,转身从背篓里提出那只兔子拿过来。   “今天进山打到的?不错啊!”   李二泉伸手拍了拍兔子的肥膘,“得有七八斤重吧。”   “你拿回去煮了吃,给壮子他们补补。”蒋辽递给他。   壮子是李二泉大哥的儿子,今年八岁,小胖墩长身体胃口大,什么肉类都喜欢吃。   李家平时就照顾他们,李婶中午又要做吃的送来,第二泉今天还在地里忙活,一听说他家里有事就冲回来了,这些人情是还不清的。正巧多困到只兔子,让他们家也补补。   “你给我干啥,炖了给林子补身体,看他瘦成什么样了,脸上都没几两肉。”   蒋辽他们家这次地里的收成比去年还差,又还欠着债,李二泉哪里肯要,真提回去了不得被他娘给削脑袋。   “我们还有只山鸡,天气热宰了也吃不完,坏掉还浪费。”蒋辽说。   “那拿去卖了还能换钱,不卖就先养着要吃再宰。”李二泉家里也有段时间没开荤了,但说什么也不肯要。   “你见谁家养兔子从这重量开始养的,要真想养我进山讨窝小的不就行。”蒋辽说。   “你以为兔子那么好讨的啊,都不长腿就蹲在那等着你去讨。”李二泉没好气嗤了他一眼。   “我跟你娘说过这几天都要进山,让她中午给长林送吃的,这兔子你不带回去,我就不好劳烦她了,只能中午回来一趟给长林做完吃的再进山了。”   蒋辽说着话,不紧不慢的把兔子塞给旁边的廉长林,让他自己看着办。   “这……”提到他娘,李二泉就有点犹豫。   真这样每天来回跑也太麻烦,而且廉长林接过兔子,一点不停歇的就将兔子往他手里塞,说又说不动,推了又往上硬送。   颇有他不接就别想踏出他们家门的架势。   最后没办法实在是犟不过,李二泉只能拎过兔子:“怕了你了,我拿还不行。”   廉长林这才往后退开。   李二泉回头对蒋辽说:“回去我娘要骂我你给我说话。”   “行。”蒋辽笑笑。   李二泉走出去后,廉长林回头,蒋辽已经转身提起背篓往屋里走,不知是不是脚步带风迈得大,他突然间看起来过于冷淡。   廉长林愣了愣,站在院子里目送他的身影跨过门槛往里走深,就要看不见时,才有所觉般抬步跟了上去。   走到通往后院的走廊尽头,又停下了,迟疑不决望着里面的人。   后院的门口出去是一小段带屋檐的走道,比前面的天井高出一阶,左侧堆砌了一块半丈长的石板。   蒋辽把山鸡拎出来扔到地上,走过去往石板上大马金刀一坐,偏过脸朝门口看去。   “过来。”他对廉长林说。 第8章   蒋辽脸上的表情让人捉摸不透,廉长林犹豫着走了过去。   “我刚才要是没拦着你,你想干什么?”蒋辽秋后教育。   廉长林眼睑垂下迟疑了一瞬,抬起眼定定地看着他,不承认有这事。   “我不拦着你,你冲过去打廉大河,打了之后呢,你有想过是什么后果?”蒋辽问他。   即使不知道蒋辽到底想做什么,廉长林现在也听出来了,蒋辽要跟他说教。   但已经说过要和离,自己也不需要他再照顾,蒋辽没有必要和立场再来管他。   廉长林的想法就差直接写在脸上,乌黑的眸光平淡了几分,近乎冷漠又倔强地自上而下对上蒋辽的眼睛。   他长得本就清俊,肤色又加重了他身上的病弱感,之前不仔细看都没发现,这样直直望着人的时候,眉宇间自带着股没长开的隽气。   而且都没看出来,就说他两句还有脾气了,蒋辽心下暗笑。   “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动手打人,吃亏的还不是你自己。我跟他们不客气是我打得过他们不用怕他们。”   蒋辽说着话后背往后移了些,停在一个坐的比较舒适的位置,同时眼睛山下扫了廉长林一圈,不留情面地打击道:“就你身上这几两肉,打得过人吗就想打人。”   蒋辽决心在走之前教教这小子,拿鸡蛋碰石头是自取灭亡,做事之前动点脑子给自己留条后路,别人一给他挖个坑就往里跳。   他不说还没发现,一说下去,刚才没点爆的脾气现在尽皆冒了出来。   那么多人看着,在自家门口都能给人欺负成那样,没法吭声还不知道去找人帮忙,明目张胆的就想动手打人,真动起手来没等外面的唾沫星子将他淹死,人当时反推一把就能弄残他。   何况廉大河他们是什么人,私下黑起心来想报复的话,廉长林哪会是他们的对手,不先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重。   廉长林本就不服蒋辽突然间跟他训话,也有点恼怒刚才蒋辽一叫就配合走过来的自己。   他肩膀往外侧了侧,显然不想听下去就要转身走人。   廉父的死是廉大河直接造成的,廉家那边都是帮凶,知道他的恨意,蒋辽要拿人问责的气势相对收了些。   言归正传说道:“你要是打得过他们,你想怎么冲去我管不着,你先问问自己,就你现在这样,你打得过他们吗?”   “还想动手,你那么能耐他们还敢来找你。”   “既然打不过就给我老实待着,等打得过再打,要么——”   廉长林的脚步已经抬起转向外面,正要走出去,听到这又迟迟没有下一步动作。   蒋辽说的没错,他现在这身体,确实谁都打不过。也什么都处理不好,动手之后只会让家里变得更加一团糟。   廉长林垂下眼丧着脸,一副有被摧残打击到的模样站在前面。   虽然还带着对自己刚才话里的不服,但这低眉顺眼,姑且称得上听话受教的样子吧,看得蒋辽莫名觉得手心有些发痒。   正常家庭给孩子做思想教育发展到这一步,是不是应该给人顺顺毛?   再正面肯定一番,避免言语操之过激,给人激的离家出走?   安静了好一阵没听到蒋辽继续说话,廉长林眸子轻转,略带困惑抬眼看他。   蒋辽轻咳了一下,继续说:“要么,就让打得过的人去打。”   语气轻飘,话却很有重量。   廉长林眨了眨眼,揣摩出这句话的意思后,愣愣地看着他。   似乎还想不太明白,蒋辽刚刚还在贬低他不自量力,行事不考虑后果,突然又教他该怎么教训廉大河他们?   廉长林的眼睛微微亮起,下一瞬又刻意压住,错开蒋辽的视线没看他。   蒋辽原本是有点担心廉大河他们真私下找廉长林的麻烦,他会吃亏,这才想给他提个醒。   现在看他简单两三句就能理解自己的意思,要是真被找麻烦了,应该也不至于太吃亏。   这么想着,蒋辽便放下心来没再多说,总不能什么都不让人去经历。   廉长林这会儿的别扭劲还没消全,站在旁边要走又不走的模样,蒋辽站起来拍了拍手,冲他指使道:“去烧水,今晚杀鸡。”   免费的劳力使唤得很顺手。   山鸡被捆着双脚放到后院的地板上,蒋辽和廉长林说话的功夫,它已经挪到了墙角一个劲地挣扎,生命力非常顽强。   蒋辽走过去毫不留情将山鸡拎起来丢回原位,转身去厨房拿菜刀准备先给鸡放血,走到门口迎面撞上正从厨房走出来的廉长林。   两边手各拎着一个空水桶,蒋辽才想起来,上午在厨房查看有没有吃的打开过水缸,里面的水已经见底了。   “你在家看着山鸡别让它跑了,我去打水。”蒋辽拿过他手里的木桶。   平日里会到他们家来的人就少,现在这个时辰,村里人大多都忙着做饭,更不会有事到他们这边来。   看蒋辽拿了桶便自顾走开,廉长林转身回到厨房,没多久抱着一个高木盆走出来。   蒋辽是体谅廉长林身体不好,自己去打水还能速战速决,发现他要去倒也没说什么。   就是看他捧着个比他脑袋大几号的木盆,可能记着刚才自己不客气的说教显然还有点不太服,面无表情又亦步亦趋跟在他几步后面。   蒋辽莫名有点想笑。   他刚才是怎么会认为这人会受不了训话离家出走的。 第9章   村里有两口取水井,村东面和西面各一处,设在中心的位置方便两边的村民打水。   蒋辽要去的是西面这口井,在他们房子后方过去的位置,他和廉长林来回走了两趟,用了一刻多钟将家里的水缸打了大半满。   给锅里放了水让廉长林过来烧火,蒋辽出了厨房到堂屋检查原主备好的几斤稻种。   去年收成差留出的稻种颗粒饱和度没有多好,蒋辽手指拨开查看了一番,继续放一天再撒种问题不大。   他将布袋绑好放回去,闲来无事走到后院才想起来还有事情没做。   再进到厨房时廉长林已经将火生起,微弓着脊背目光发直坐在灶口前。   为了方便他将袖子挽了两圈露出小半截前臂,蒋辽刚要伸手拿案板上的菜刀,余光注意到他的手臂上有团很显眼的暗影。   他转头不经意瞥过去,然后顿然愣住。   廉长林白净的手臂上,在袖口挽起的部位有几处严重的淤青,最严重的青至发紫甚至肿了起来。   淤痕新鲜,目测弄上的时间就在几个时辰内,青紫的程度看起来没有十天半个月是消不掉了。   “你……”   蒋辽走过来站停后就一直没有动作,廉长林正觉奇怪抬头看去,就见蒋辽的目光直直落在自己的手臂上,他低头看去。   “你是怎么能在那么多双眼睛看着的情况下,还能被人掐成这样?”   蒋辽颇为费解,没忍住问了出来。   说完就见廉长林原本略带困惑的脸上,蔓延起一丝不带多少威慑力的愠怒,最后撇开脸回去拒绝跟他沟通。   这反应看得蒋辽莫名其妙。   视线回到廉长林手臂的淤青上,看着看着,他心下猛然一顿。   接着盯着廉长林,好半晌都没说话。   廉长林弯腰往灶口添完柴坐回去,感觉手臂都被他盯得不自在发凉,想放下袖子又觉得多此一举,定睛望着前面燃起的火苗,忽视旁边看向他的复杂目光。   蒋辽醒来见到廉长林时还会下意识带着防备,到现在大半天过去,没有丝毫威胁的廉长林已经被他排除在危险一词的范围外。   廉长林在自家门口都能被人围观着指指点点泼脏水,廉大河他们又都不是善茬,蒋辽难免先入为主以为是他们下的黑手。   现在得知是自己的杰作,复杂的眼神里还带着显而易见的不可思议。   他知道廉长林很弱,靠自己很难养得活自己,如果把他扔到末世,指望他自己根本是不可能见得到第二天的太阳。   但没想到廉长林这体质能弱到这种地步,手被抓一下就能留下严重到短时间消不掉的淤青。   蒋辽同时又很庆幸,当时的力度及时收了回去,不然廉长林的手是真能让他给弄折了。   避免廉长林坐得更不自在,蒋辽收回视线,拿了菜刀转身出去,走到门口突然想起来还忘了东西又折了回去。   从碗箩里随手拿出一个碗,蒋辽出去把山鸡处理了扔在一边等水烧开。   洗完手在院子里站了片刻,蒋辽想了想还是抬步走去堂屋,找出家里以前泡的药酒。   药酒用一个跌破了边角的瓦色陶瓷瓶装着,瓷瓶有蒋辽大半个手掌大,他拿开紧闭的木塞子,闻出了几种熟悉的草药味,确定没问题后拿着瓶子走去厨房。   -   廉长林先前并没留意到手上的淤青,更不知道青紫有这么严重,哪怕刚才看到了,即使知道不擦药好不快也没想过要去处理。   现在见蒋辽拿来药酒,自觉没有必要还是抬起手去接,蒋辽却没将瓷瓶给他,而是转头往旁边看了一圈,然后走过去将贴在墙边的方形竹凳拿过来放到他旁边。   烧水的锅靠着墙侧,廉长林坐在里面,身后是堆放得有一人高的干柴干草,中间到灶台留出的空间坐一个人刚合适,竹凳放下就显得拥挤起来。   蒋辽看了又看,不甚满意地用腿将凳子勾出来一段拉开了距离,这才坐下去。   看出他的意思,廉长林没来得及表示,蒋辽已经拔出木塞子倒了些药酒在手心,瓷瓶放到地上,抓过他的手臂掌心覆到淤青的部位就着药酒搓上去。   不容抗拒的动作力度很足,廉长林想示意自己来的机会都没有,就被他搓得拧起了眉头。   廉长林的手臂没两下就被搓红了一大快,眼睛也被搓出一层雾来后,他别开了眼看向别处。   蒋辽垂眼看着手上重复的动作,这类药酒要就着力度才能发挥药效,先把淤血散开会好的更快,所以完全没收着力度。   余光注意到廉长林的动作,蒋辽嘴唇微动轻啧了一声。   细皮嫩肉的,看就不好养。   啧声很轻也短促,廉长林自从说不了话后对外界的声音格外敏感,听到后眉头蹙起又很快松开,抿着唇沉默。   察觉到前面的人突然间低落的情绪,蒋辽抬眼看廉长林,视线没怎么在他脸上停留,侧脸冲向灶口仰了仰下巴,提醒他:“添柴。”   廉长林手里捏着半截枯枝,听到他的话下意识就将枯枝往前送,才发现里面的火燃得正旺。   廉长林:“……”   廉长林将枯枝丢进去,眼看枯枝被烧完,手臂也被搓得滚烫,转头见蒋辽还没有收手的意思,他动了动手提醒蒋辽。   淤血还没完全揉开,见他一声不吭忍痛忍得辛苦,蒋辽才松开廉长林的手,覆在他前臂中间的手在离开前却突然触到些不对。   蒋辽按着往上摸去,没怎么用力廉长林便吃痛皱起眉,眼里的痛苦一闪而过,随后若无其事想抽回手。   蒋辽脸色微变,将他整个袖子推上去,里面触目惊心的伤口暴露在空气中。 第10章   蒋辽在末世没少受过伤,多严重的伤势都目睹过,清理起来更是眼睛都不带眨一下。   现在看着廉长林手臂肘关节处因为摔伤引起的黑红肿胀,附近还有大大小小的擦伤。   有些伤口已经结痂,有些还在发炎,盘根错节一眼看过去,放在廉长林身上,看着就很触目惊心。   廉长林没料到蒋辽的动作,他看了眼摔伤的部位,不以为然挪开眼,并不当回事。   蒋辽推算他弄伤的时间,问道:“背我下山的时候摔伤的?”   廉长林不太想提起,安静了片刻不等他否认,蒋辽已经从他的沉默中得知肯定答案。   山路不好走当天又下了雨,廉长林冒着雨去找他再将他安全背下山,可想而知有多不容易。   蒋辽若是没发现他受伤,廉长林肯定不会主动告知这事,至于什么心理,其实不难看出来。   家里本就够槽心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廉长林是不会因为这种“小事”麻烦他。   不过伤成这样他倒是能忍,刚才扯他的手搓药酒都没见他吭一声。   买药太费钱,村里人不小心有个碰伤摔伤,只要不严重就不会有人把伤当回事。   廉长林自己都满不在乎,蒋辽当然也不会多做什么,况且现在也没条件给他处理伤口。   蒋辽收了思绪,手指避开廉长林的伤口摸里面的骨头,随口再问:“还有哪摔伤了?”   廉长林轻微摇了摇头。   他见过外面的大夫给人摸骨,蒋辽手势不急不缓,他看着看着,不由得抬眼端详起蒋辽。   蒋辽检查完松开廉长林的手,没伤到骨头问题不大。   “手没好之前别搬重物。”他提醒道。   将瓷瓶的木塞子塞回去,见廉长林听完略微颔首但明显不会配合,蒋辽站起来时悠悠说道:“你若是不怕这只手以后留下病根,提个桶都用不上劲的话,刚才的话就当我没说过。”   这话戳到廉长林的痛点了,刚才打水时没想起来手还伤着临时才换了手使力,没想到蒋辽会注意到,他偏过脸的表情有些不自然。   蒋辽刚要再提醒他以后受伤该歇着就歇着该用药就用药,不用过多顾虑,又想起来家里还欠着债。   蒋辽便闭嘴了。   还是先把债还清要紧。   -   等水烧滚烫后,蒋辽到院子里处理完山鸡,将背篓里的菌子拿出来洗干净。   廉长林在鸡舍里喂鸡,蒋辽发现他对那两只老母鸡很上心,到点就喂,自己挨着饿都不会忘了它们。   他稍微回忆了一下,这是廉母给廉长林买回来的,从刚破壳的一小只养到现在,养了好几年。   蒋辽进山前还想过若是猎不到东西回来可以宰一只老母鸡炖汤,现在想想他若是真这样做了廉长林可能会跟他拼命。   菌子洗好后和鸡肉一起下锅炖,这年头的调料贵,村里人煮菜油盐都少放能省就省,厨房里除了那点猪油和盐,别的什么调味料都没有,蒋辽图省事菜地里能用上的都丢进去一起将就着煮了。   廉长林喂了鸡清理完鸡舍又到菜地忙了一阵,出来洗了手想到厨房帮忙,见没什么需要他的地方便到柴房整理卖不出去堆积在里面的编织物。   太阳悬着小半圈挂在天边,现在天色黑的晚还不需要点灯,蒋辽端着炖好的鸡汤从厨房出来。   他今天出门前喝了碗鸡蛋汤在山上又吃了几个果子,这些东西不顶饱早就饿了,鸡汤成色虽然看着不怎么样,味道其实还成,没多久就被两人消灭了干净。   廉长林估计是饿久了,没有米饭之类就着一个鸡汤也吃的很香,喝完最后一口汤才反应过来什么,他默了几秒,起来收拾碗筷拿去洗。   虽然没表现出来,蒋辽还是看得出,他没吃饱。   蒋辽以前怎么都不会想到,有一天他也会有半大小子吃穷老子这种忧虑。   然后就开始愁了。   明天早上吃什么?   那两只老母鸡今天不知道有没有下蛋?   蒋辽以前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哪怕是在末世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因为粮食问题感觉举步维艰。   他愁了几秒,起来走出去消食。   后院是泥围墙,一侧有用木头围起来专门洗澡的位置,等两人先后洗完澡出来,天已经全黑了。   堂屋隔壁有个不大的房间,是廉长林小时候住的,他搬去现在住的房间后这里便用来放杂物。   蒋辽现在懒得整理,从廉长林的房间翻出一张竹席到堂屋打地铺。   他走出去带上门,漆黑的房间安静下来,廉长林平躺着望向模糊不清的房梁,映着碎光的眼睛在黑暗里闪动,心情复杂。   家里这几年发生的事太多,蒋辽住过来后一直都很忙,他虽然没机会好好了解过蒋辽,但对他基本的认知还是有的。   蒋辽今天醒来后行为有些奇怪,他当时担心是风寒之后留下病根。   但从蒋辽之后的举动来看,似乎并不是如此。   人在大病之后脾性会发生转变并不是没有过,但现在放在蒋辽身上,那种怪异感廉长林无法用这个理由说服自己。   他越想心里越不能平静,耳朵往门口侧去仔细听外面的动静,动作维持了好一阵没察觉到什么声音,他悄默默爬起来走下床。   走到门口耳朵贴着门听外面的动静,很长一段时间后,他小心翼翼把门闩上。   堂屋的一角空旷处,贴的墙面铺开的竹席上,蒋辽双手枕着后脑勺,幽幽张开了眼睛。   听着里面的脚步声小心挪回床边,然后控制着声音细细索索躺下,蒋辽不由得心里发笑。   都没看出来,防备心还挺重。   看来以后自己不在,应该是吃亏不到哪去。 第11章   农村的瓦房冬暖夏凉,蒋辽一觉睡得很安稳第二天起了个大早。在末世很久没睡的这么充足过,起来后精神充沛浑身都觉得舒快。   他穿好衣服开始盘头发,头发太长自己又技艺生疏,盘了好几次才将头发固定好走出房间。   现在不到卯时中段,天光已经微亮,裹着层淡淡的雾蒙。   乡间空气清爽,外头树梢的鸟鸣清脆不断。   蒋辽洗完脸在后院活动了下身体,眼睛远眺感受了一番沁着凉意扑面而来的晨风,然后脚步轻快走向鸡舍。   昨晚在后院消食就看到一只母鸡孵在窝里,看着像要下蛋,蒋辽推开篱笆门走进去,两只在地上慢晃啄食的母鸡就冲了过来。   跟在他脚边仰头咯咯叫唤,走一步贴一步等着晨时投喂。   鸡不用喂太早又有廉长林顾着,蒋辽没管它们,拿走卧在鸡窝里的鸡蛋掂了掂。   然后满意地走出去关上鸡舍门,将目前保障他们食物来源的大功臣拦在篱笆内。   蒋辽到厨房给熬药的罐子添了水丟鸡蛋进去,半蹲在罐子前生了火,起来找来竹筒装上水,转身到隔壁柴房挑了一阵拿出要用的器具,检查完后装进背篓。   再拿着手里刚淘来已经有些生锈的小刀,找来了几根竹枝准备削几段小箭,到院子里才坐下堂屋里面传来动静。   没多久廉长林走了出来。   廉长林昨晚睡得晚,一路走到后院眼神还有些迷糊,看到有个身影坐在院子里自己平时编竹片的地方,愣了愣才清醒过来。   等了会儿没听到身后继续的动作,蒋辽回头看去。   廉长林站在他后侧几步外呆呆望着他,身上的衣服对他来说大了点,穿起来松松垮垮看着身板更清瘦了,站在没有多亮的天色里,感觉风再大一点都能将他给刮走。   蒋辽看了他一眼便转了回头,廉长林这才想起来似的抬步走开,洗完脸彻底醒过神,他注意到蒋辽手里正削着什么东西。   走近了些看到蒋辽旁边的石板上放着几根削过的竹枝,短短的刚到成人一半手掌长,一头钝平一头尖锐。   廉长林没见过这样的东西,想不出能用来做什么,略带困惑站在一旁看蒋辽手里的动作。   一手拿小刀一手拿着竹枝,不知是不是早上才醒来,略垂着头动作看着很散懒,漫不经心的还是能看出动作间的熟练,随手几下削完一段放到地上又拿起新的继续。   廉长林看了一阵没看出什么来,见院子里备好的竹篓,知道蒋辽是要进山,便转身去弄鸡草。   蒋辽一直留意着廉长林的举动,见他好奇又不过问便没先主动开口,现在收心削起竹尖。   这是他在末世习惯带的防身工具,以备不时之需。   他今天要进深山里面,如果遇上大型野兽这些小玩意可以派上用场,时间有限他只削了几根,弄得还都比较粗糙。   最后拍了拍衣服上的碎屑,他将小刀和竹尖一起装进随身的布袋,起来走出去。   廉长林拿了个块板子坐到篱笆前,放在脚边的背篼里是他昨天割回来的鸡草,准备切碎了喂鸡。   蒋辽路过时看了他一眼,到角落洗了手转身进了厨房。   再次出来后他径直走到廉长林旁边,廉长林刚切完一把鸡草正要拿新的,蒋辽拉过他的手将水煮蛋塞给他。   “吃完记得把药罐洗一下。”蒋辽说。   鸡蛋刚拿出来湿哒哒的没散热,猝不及防被塞到手里,太烫了廉长林拿不久,放下柴刀两只手换着来回倒腾了几下,蒋辽正要转身走人,看到这停住了脚步。   站在旁边垂眼看着廉长林,欲言又止。   蒋辽的意思溢于言表,廉长林忍着手上的滚烫没再挪动。   他仰着头看蒋辽,因为刚才被无声看低,眉眼一时间带着股不小的气势。   家里的鸡蛋都是攒起来拿去卖了还钱,基本是隔天能攒到一个蛋,一段时间之后又会断开,现在母鸡又开始下蛋,蒋辽的病刚好比他需要。   想到这,廉长林把鸡蛋递回去。   一双眸子固执干净又纯粹,蒋辽对上这双眼睛,恍然间下意识想伸手摸腰间的短箭。   即时摇了摇头,提醒自己这里不是末世。   “你自己吃吧,我吃不惯鸡蛋到山上再弄吃的。”   蒋辽随口说完转身走出去弯腰提起竹篓背上。   廉长林愣了愣,眼神暗下握紧了手里的鸡蛋。   类似的话他以前在家里总会听到。   在他愣神间蒋辽已经走开了,走出去几步又突然回头说:“我出去后记得把门闩上。”   廉长林觉得没有必要,他看了看开始降温的手心,还是起来跟了过去。 第12章   从家里到进山口需要小半个时辰,上山时太阳已经升起,山雾还没完全散开,晨露很足没走多久蒋辽的裤脚都被蹭湿了。   他先去看了昨天的陷阱,两个陷阱都困到了野兔,一共三只,不过个头没昨天的大,目测超不过五斤。   估计被困了一晚上看着没多少精神,蒋辽将兔子捆起来放背篓里。   然后摘了几个野果子果腹,又喝了水歇了一阵,见露水没那么足了转身走去昨天的草丛,如法炮制抓到了几只山鸡,全都捆好装背篓里晨雾已经完全散开了,太阳正照的火热。   背篓不是很大,基本被野兔和山鸡塞满了,带着进深山不方便,这里靠近外山一般不会有大型动物到这附近觅食,蒋辽找了处安全隐秘的地方存放背篓。   乡下民风淳朴,这一处基本也只有他们村里的人会来,但也保不准会有例外,谨慎点为好。   蒋辽把背篓藏好,腰间绑着个小竹篓轻装上阵往深山里走。   一路注意地上的植被没发现有他想找的草药,走了半个多时辰日头越来越毒,他的额发全被汗湿了,眼睛往四周看了一圈,他找了棵茂密的大树过去避阳补水。   喝了水刚把竹筒盖好,听到右侧响起一道很轻微不属于风吹树叶发出的沙沙声,他抬头看去。   蔓延在头顶前方的树杈上卷着一条有他半个手腕粗的竹叶青,正吐着蛇芯子缓缓探近。   在末世打惯了这些东西的升级版,这条原生态带着剧毒的蛇,危险骇人的扁头和让人瘆得慌的眼珠子在蒋辽看来都觉得无比温顺。   他把竹筒绑回去,打开腰间的竹篓,徒手轻轻松松抓住蛇头用力扯下来扔进去绑紧盖子。   出门前特意带上专门装蛇用的密眼竹篓,没想到这就派上用场了。   蒋辽进山这趟主要是想找些草药回去,在有河沟的地方找了几圈都没见他想要的那种,之后看到有能治摔伤的草药便都采上了一些。   等竹筒的水只剩下三分之一,蒋辽正处在这座山深处,再过去是另一座接连的山,山路不好走他得赶在正午前回去便没再继续往前。   转身往回走了一段路,突然听到远处传来一阵砰砰声,像是什么东西猛地砸着树木。   意识到什么蒋辽顿然来了兴趣,他侧耳辨别出声音的方向顺着走过去。   砰砰声越来越近,蒋辽剥开挡住视线的树丛,看到前面一棵差不多一人能抱起来的树、树根下面全是碎木皮,还有叶子就着木碎唰唰往下掉。   树根往上三米高的位置,一头高壮的黑熊正在粗暴地砸着树干,外面一团蜜蜂嗡嗡围着它脑袋攻击。   黑熊破坏力强树干被刨得千疮百孔,又猛地砸了几下它将嘴巴伸进刨出的树洞里,够不到里面它退出来继续对着洞口又啃又扒。   黑熊听力敏感,蒋辽还没站定就被发现了,扭头准确无误对上入侵者的眼睛。   进食被打扰黑熊暴躁起来两下就爬到了地上凶猛疾速冲入侵者奔去。   蒋辽的位置离黑熊不到十米,他边后退边拿起挂在腰间的弹弓另一只手摸出块进山路上捡的石子。   这把弹弓是在柴房发现的,早上拿出来时全是灰尘,虽然久没用过但当时试了试功能还在,他放上石子拉满弹弓冲黑熊眼睛打去。   偏了。   蒋辽啧了一声,几天不练手都生了。   呼啸声和疾风瞬间逼近,他侧身闪过在地上滚了两圈躲过砸来的熊掌。   黑熊因为猛冲过来的惯性砸到旁边的树干,体型庞大的树根都被撞的晃了晃,爬起来后眼睛猩红彻底被激怒了嘶吼着奔过来。   蒋辽站起来后稳住身形同时迅速拿出早上削的竹尖装上弹弓,对准狂暴袭来的黑熊利落放箭。   咻——   正中靶心。   攻击力度足一根竹尖下去黑熊的眼睛顿时血流不止怒号粗喘,嘶吼着重重摔下,地上的枯叶被狼藉卷飞。   蒋辽拿出竹尖拉着弹弓站在原地继续瞄准。   黑熊不像野猪暴怒后只会无脑攻击,意识到打不过入侵者非常识时务地拖着受伤的眼睛逃跑,很快消失在蒋辽的视野内。   蒋辽这才收起弹弓拍了拍刚才衣服滚上的枯草败叶。地上掉了黑熊的血,他走出去剁了几脚泥土掩盖掉避免引来其他野兽。   树洞附近还环绕着不少蜜蜂,蒋辽将地上的木碎干草抓成一团固定住,生火点燃后找了根树枝挑到洞口。   等蜜蜂被烟熏到只剩下不足为惧散飞的几只后,蒋辽爬了上去。   蜂蛹被黑熊吃了不少掉在凹凸的洞口外,另一边的蜂巢也被破坏到,他将还完好的蜂巢取出来用外衣包上。 第13章   蒋辽下山回到家,大门从外面锁着,廉长林不知道去了哪没在家。   平时除了卖竹编添补家用就是到地里忙活,最近要忙的农活只有撒稻种,昨天晚上吃饭时他提过时间,廉长林应该不会闲着没事自己过去。   蒋辽想了想,觉得还是很有可能。   手里背上都带着东西,他开门进屋放去后院,就看到今天早上他削竹尖的位置摆了小堆篾片。   篾片很新鲜,应该是在他出门后去山上砍回来的,削具这些就放在石板上,竹片削下的细碎吹的附近地面都是。   看样子廉长林是临时走开,走开的时间应该不长。   排除了他去地里的可能,蒋辽不用再特地去查看稻种在不在,放下背篓和竹篓子进去厨房,找了盆装上蜂巢他转身准备喝点水。   拿起水瓢打开水缸,看到静止的水面上自己的倒影时蒋辽愣了愣。   穿越这种事都发生了,看到原主和他长得一样时他还是不免感到惊异。   短暂吃惊后蒋辽用水瓢舀了半瓢水,荡散了水面的倒影。   衣服在地上滚过蹭了泥土,现在又一身汗浑身不舒服,蒋辽提了大半桶水走去浴房。   柴房有处地方用来存放廉长林做好的竹编,蒋辽早上进去找用具,那些竹编堆起来已经有他半人高。   现在他从房间翻了套干净的衣服回到后院,随意从柴房门口扫了眼,发现里面放竹编的位置全空了,一个竹篓子都没有。   自从发现竹编在镇上很难卖出去,廉长林就挺长时间没再带竹编到镇上。   蒋辽回头看略显杂乱的后院,猜想廉长林突然带这些东西走街串巷的可能性大不大,不过很快就打住没再多想进了浴房。   廉长林真要去他总不能拦着。   -   东西都搬上板车被拉走,廉长林转身回家,进到院门就看到蒋辽洗完澡低着头走出浴房。   水珠顺着脸部轮廓滴下,上身只穿了件里衣,衣服带子没系敞着门襟垂在腰间。   麦色皮肤下腹肌紧实匀称,走动间给人的感觉更直观,廉长林收回目光又觉避开的举动有些奇怪,抬步走了进去。   井水冰凉蒋辽一个澡冲的很舒服,走出浴房抹了把脸上的水,随手系上衣服带子。   抬头看到廉长林在收拾篾片,扬起的竹碎蹭了他满身。   今天是赶集日,蒋辽尽早回来是想去一趟镇上,最好把野味都卖出去进点家用回来。   视线从廉长林忙碌的身影挪开,蒋辽看了眼背篓里的活物,回房间穿好衣服拿腰带系上。   将多余的竹片收拾到柴房,廉长林回到后院,蒋辽提着背篓要出去,他走过去取出身上的钱袋。   蒋辽低头看着,没伸手接。   院子没收拾完,廉长林等了下就跟早上被塞鸡蛋一样把钱袋塞到他手上,收回手时蒋辽触到他手上的茧子,垂眼看去,他指腹处还有几道新的细小割伤。   “那些竹编都卖了?”蒋辽问他。   廉长林眼神迟疑片刻,点了点头。   蒋辽掂了掂手里的钱袋。   这么点重量,看来不止是卖了,还是贱卖。   家里欠的钱规定每月各家先还一部分,还钱都是定在月底,现在刚到月中没必要给他。   “给我干什么,自己拿着。”   廉长林闻言停下脚步,回头奇怪地看他。   见他真不明白自己的意思,廉长林想去厨房拿木炭,想起上次用木炭写完字被嫌弃,索性拉过他的手在他掌心写字。   等他写到后面看出是哪两个字,蒋辽:“……”   他倒是忘了这茬。   从村里去镇上坐牛车要花上近一个时辰,村里人如果想省几个铜板钱,走路去都是一大早就出发了,现在这时辰要是不坐牛车他走到下午都不一定能到。   蒋辽把钱收了。   想了想,他问廉长林要不要一起去。   -   李婶昨日中午送吃的过来,说起蒋辽以后要进山打猎。   野物要拿去镇上卖,没有路费走路去镇上要起很早,家里卖不出去的竹编前段时间隔壁村有人过来收,给的价钱太低他就没卖,李婶回去后廉长林去找了那个人。   不够整数的几件可以今天一起给,差的都是些小件,他进后山砍竹子赶一下还是能赶出来。   这些钱是给蒋辽去镇上坐牛车用。   蒋辽问完廉长林下意识要拒绝,他去就要多花车钱,但看到蒋辽今日进山的背篓,一个人背着去显然不方便。   仅靠卖竹编不可能尽早还清钱,廉长林早就打算忙完这阵的农活就去镇上找活干,他刚要去拿背篓出来分担重量蒋辽就把地上的小竹篓给他。   “你拿这个,拿好了别打开。”竹篓盖子外沿用绳子绑了一圈,绑得足够牢固,廉长林接过时蒋辽还是又提醒了句。   村里有人专门赶牛车拉活,已经回来了一趟,牛车正停在村口的树荫下,等人坐得差不多了就出发。   村民去赶集都是赶最早的一趟车,其余时间去镇上的人都少,两人到村口时牛车上只坐了两个青年,聊得正起兴看到他们后都默契停了话。   一个成人坐牛车要两文钱,廉长林辛苦得来的几个铜板瞬间缩水一半。   蒋辽坐上车掂着没有多少实感的钱袋,眉眼间短暂凝了瞬愁然。   钱竟然这么不经花。 第14章   牛车陆续坐满了人,蒋辽坐在板车边上一条腿曲着一条腿垂下,活动范围有限坐久了非常不好受,村路不平整牛车颠簸又没带棚子,不是看太阳实在太毒他都想下车走路去。   进到官道的路终于没那么颠了,他换了换腿取下腰间的竹筒。   牛车上的人先前还兴致勃勃说着话现在已经全晒焉了,脸上额头衣领全是汗,拿着蒲扇遮一会阳扇一下风。   蒋辽发现廉长林坐牛车虽然也不舒服但并没什么不适应,一路顶着大太阳到现在鬓角只出了一些汗,眼睛依然很清明,太阳这样照着显得皮肤没有那么苍白,比平日多了几分气色。   廉长林是临时被他叫来的,身上除了一个竹篓子没带什么东西,看他嘴唇有些发干蒋辽把竹筒递给他。   廉长林侧对着坐在蒋辽旁边,车上太颠他一直用手抓着放在前面的背篓固定住,空着的手接过竹筒发现不方便打开,便拿着想等前面的路平稳些再放手。   蒋辽等着他喝完自己还要喝,等了一阵见竹筒没还回来转头看去才发现问题,伸手过去两下把竹筒盖子给他拧开。   等竹筒递回来后蒋辽没看到筒口边沿有用过的痕迹,水是出来前随手装上的也看不出来是不是少了。   他回头看了廉长林一眼,嘴巴好像是没那么干了便没再理,仰头喝了水拧好盖子放回去。   他们抵达镇上已经是正午,要摆摊的人都是一早来集市占位置,现在已经没有能让他们摆摊叫卖的地方。   大太阳也挡不住集市上热情的吆喝声,一路走过去廉长林都在找位置,他们一个背篓占不了多大地方,若真找不到位置再找个摊位问问能不能挪一小块地给他们。   蒋辽打算这时候来就没想过要摆摊,带着廉长林直接走出了集市。   廉长林以前来镇上不是给家里抓药就是去集市卖竹编没机会到其他地方,对集市和医馆之外的道都不熟,有些困惑倒没叫停蒋辽跟在他身后。   最后走到一家食肆后门蒋辽停下敲了门,开门的人是里面跑腿的伙计问他们有什么事。   “我这有一些野味,想问问贵店收不收?”蒋辽说。   “什么野味?”这时间店里正忙得要紧伙计问的匆忙。   他们食肆每天要用的食材一早就会定下,当天生意好不够卖需要补的也有专门合作的地方,平时也有散客带野味过来,若是少见的野味店里便会视情况考虑收不收。   “山鸡野兔,都是今早打的。”蒋辽想打开背篓给他看。   “不要不要。”   这些都是常见的野味,伙计都不需要请示掌柜的听完便关了门。   两人随后又走了几个地方,这条街的食肆都问了个遍也没有需要的。   蒋辽让李婶在他进山打猎后中午帮忙带些吃食给廉长林,是当时家里条件不允许才开了口,总不好真麻烦李家再送吃的来,廉长林也不会同意。   他一大早进山打猎,就是想着早点回去赶在今天把野味卖了进些家用。   这里的野味难寻一般是不用愁出不了手,但别的给食肆卖野味的散客都是一大早就来了,现在这时间确实有点难办。   蒋辽轻啧了一声。   失算了,来的不是时候。   两人走出小巷,旁边的饭馆传来一阵阵吆喝声和饭菜的香味。   蒋辽今天只啃了几个野果子早就饿了,他是想先去吃点东西垫垫肚子,考虑到口袋那点铜板又打消了念头。   顶着越来越毒的太阳走了段时间,廉长林也有些焉了脚步不太跟得上,蒋辽放慢了步调。   突然有点后悔把他带上了,别出来一趟给人又饿又晒弄出病来就得不偿失了。   蒋辽背着背篓走在前面,他怎么想的廉长林不得而知,也没有心思去考虑饿不饿的问题,想着野物若实在卖不出去,便去肉铺问问看低价能不能接手。   再走了一段路经过一家医馆,蒋辽看清门口的招牌转身走了进去,廉长林摸了摸腰间的竹篓子跟在后面。   医馆里好些人坐在一旁排队等着看病,在柜台里面抓药忙活的一名药童问他们:“两位看病还是抓药?”   蒋辽把廉长林腰上的竹篓子取下放到桌上:“你们这里收不收蛇胆?”   药童抽空看了一眼竹篓:“你们先稍等片刻,我进去请示掌柜的。”   他手里的几剂药配好后包起来给等在一旁的病人,交代了用法用量后走进里屋,没多久一个中年男人跟在他身后走出来。 第15章   接过药童从柜子里拿出的钳蛇工具,掌柜的打开篓子检查。   通身青绿色的蛇被夹住嘴拿出来,蛇身一个劲地挣扎缠上钳子,淬了毒的眼珠子看得人瘆得慌。   毒蛇难抓稍有不慎被咬伤就得丢命,蒋辽给竹篓时叮嘱他别打开,廉长林知道里面装着蛇但没想到会是毒蛇,并且个头还不小。   现在咋一看到脸色都白了些无意识往后退了半步。   蒋辽转头看他。   给的时候没见他有什么反应还以为不怕,这胆子,啧。   蒋辽看过来的时间很短,但眼神明晃晃的不带半点掩饰,廉长林脸色还没彻底缓回去,脚步踌躇了一秒又站了回去。   掌柜查看了一番把蛇放回去盖上篓子。   他看蒋辽虽然和别的农家子一样穿得衣服粗糙破旧,但进来后举止自然并不显失意,看着不像急着要将蛇出手,也不像什么都不懂的样。   他沉吟了片刻说道:“你们若有心想卖,我出一两银子。”   廉长林听完面上不显心里还是讶异了一瞬。   蛇可以做药引,药材都贵但能卖到一两银子他是没敢想过。   村里以前有人抓到过毒蛇拿去卖,卖了几百文价格算很高了,他正怀疑是自己听错了还是掌柜的报错了价格,就听到蒋辽说。   “二两。”   廉长林猛地转头看他,被他的狮子大开口惊得眼睛都瞪圆了些。   他站在蒋辽侧后方,见他说的认真并且对自己的开价半步不退的模样,没忍住伸手扯了扯他的衣袖。   掌柜的没想到蒋辽这么敢加价,觉得他是不想做生意专门打探价钱来的,顿时生气道:“你们不想卖的话就不必来,去别家吧,我这收不起。”   这家是镇上最贵的医馆,别家不会有开价比他们家高的,廉长林有些着急看向蒋辽。   “既然都来了当然是想出手,不过掌柜的不诚意我们就不打搅了。”   蒋辽动作干脆说要走就不含糊,拿上竹篓就要走人,并不担心蛇会出不了手,掌柜脸色变了变拧眉道:“最多加五百文,我只要蛇胆。”   蒋辽对这时代的物价了解不多,但这条蛇年头久,蛇毒蛇肉都大有用处,这里的药材都贵,倒不是他狮子大开口,而是掌柜的确不诚意。   再加五百文不是蒋辽想出手的价。   他看掌柜一副被割了肉的模样,现在也快过饭点了,懒得再去别家看,琢磨了一会儿说道:“好,卖掌柜的面子,就按这价钱。”   “你这篓子一起。”掌柜说。   “可以,再加十文。”蒋辽非常好商量地说。   廉长林听到这看了他一眼:“……”   默默偏开头宁愿自己没来过。   掌柜的听完愣了愣,都被他的话气笑了。   “一个篓子而已还跟我讲那点钱,我给你开的价你去外面打听打听,没有哪家给的价会有我们家高的,正是店里需要才给你让步,这竹篓子外面顶了天也就卖五六文一个,你不免费送过来还敢收我十文钱,小伙子我看不诚心的是你。”   五六文一个。   蒋辽回头看廉长林。   那么一大堆竹编就换回来八文钱,蒋辽都不知道该说他什么好。   廉长林被他将说不说的眼神看得不自在,侧了侧脸偏开他的视线,转念一想这是自己的东西想卖就卖了,他转回头直直回看过去。   眼神平静又不甘示弱。   蒋辽险些被他的模样气笑了。   吃了那么大的亏还敢有脾气。   还引以为傲?   想到他是为了给自己凑路费,蒋辽到嘴的话还是憋了回去。   “掌柜的,不是我不诚心。”   他回头对掌柜说,“您看我冒着生命危险去抓蛇,最后卖不了多少钱还倒贴个篓子,这篓子还是新买的才刚用一回,现在知道买亏了我不能再亏了不是。”   “这蛇胆蛇毒都是好东西掌柜的您也清楚,这样吧,篓子五文钱不能再少了,您看可以就收了,不行,那篓子我们就带回去,生意再怎么做肯定都得双方情愿。”   掌柜考虑了几秒摆手道:“行吧,你倒是会讲价。”   蛇胆他们药铺正需要就不计较那几文钱了,吩咐药童去取钱。   药童清点了一两的碎银和五钱串起来的铜钱,再另外给了篓子的五文散钱。   确认钱数目没问题后蒋辽将钱装进钱袋,走出医馆后他把那五个铜钱旁递给廉长林。   廉长林看了眼他掌心的铜钱,眼神困惑没接过。   “拿着啊。”蒋辽说,“你自己编的竹篓卖了钱还想让我给你保管?”   廉长林依旧看着他没反应,蒋辽不浪费口舌,直接将钱拍他手里省事。   走了几步发现人没跟上,蒋辽回头催道:“看什么呢,走了。”   廉长林呆呆看着手里略带重量感的铜板,听到蒋辽的话,没由得细想抓紧了铜板走出去跟上他。   村里的猎户猎到野味拿到镇上卖,卖不掉便会拿去肉铺,廉长林跟上蒋辽还没有表示,蒋辽脚步一转就往最近的一家面馆走去。 第16章   背篓里装的野物靠近了会有味,蒋辽先问了面馆的伙计背篓放门口他们能不能帮忙看着。   自从上个月这条街新开了一家面馆,他们家面馆的生意便越来越差,往常这会儿店里是最忙的时候,现在只有一两位客人。   别说食客放个背篓在门外让帮忙看着,哪怕是让他抱着看都行,伙计连连应好热情招呼他们进店里。   “两位客人吃点什么,您放心,你们的东西保管给你们看好了。”两人落座后伙计殷勤地给他们倒上茶水。   “你们这的招牌上来两份。”   他们的背篓放在面馆门口旁,店里的另一名伙计正站在门外吆喝路上来往的人,廉长林不太放心看过去就听到蒋辽的话。   店里的墙壁上贴了菜单,廉长林进来时看过去招牌面要十文钱一份,他到镇上吃过最贵的面也才三文。   伙计是个有眼力见的,一看他面带犹豫在他开口前紧跟着说道:“客人看您就是会点,我们这儿招牌面用的都是精良细面,搭配的卤肉绝对正宗,来的食客吃过的都说好,你们放心点保准做好了让你们满意。”   蒋辽会来这家面馆是见店里看着清净离他们又近,面馆的伙计太热情,现在饿了不想听他报菜单随口点的。   看了菜单的价钱明白廉长林看过来的欲言又止,他挪了一杯茶水放到廉长林前面,边对伙计说:“先来两份,不够吃再点。”   “好嘞!”伙计忙下去告知后厨。   桌子四方他们坐在相邻的两侧,蒋辽喝完水转头看去,廉长林才端起自己前面的茶杯。   廉长林平日都是能省就省想尽早把钱还清,现在一顿吃了他几天的伙食,虽有犹豫但钱不是他挣来的便没多表示,喝完水杯子放回去手还拿着没退开。   这些年一身债压身廉长林不可能有多轻松,知道他有顾忌,但蒋辽到这里后还没吃上一顿好的,口袋有点钱了他是不可能再委屈自己的肚子。   不过廉长林给自己路费时都没见他眨一下眼,蒋辽转回头前不由得多看了他两眼。   招牌面很快端上桌,用的是大碗装的分量挺足,搭配的卤肉确实正宗,面汤味道也纯,就是面的嚼劲差口感不太好,还得趁热吃不然面条容易坨。   蒋辽吃完后廉长林也先后放了筷子,他看过去,碗里干干净净什么烫水都没剩。   想到他的胃口蒋辽想再给他点一份,这个念头才刚起就被他打消了。   付了钱走到门口拿起背篓,蒋辽向招呼他们的伙计打听镇上还有哪些地方收野味。   “品象好的野味这边的食肆酒楼都会收,不过人都是一大早就收的,现在这时候啊,估计要的比较少。”   伙计说着话往外指给他看,“前面最大的聚枫酒楼生意一直不错,您要是还没去可以去那问问。”   “好,多谢。”   “客气,您吃好下次再来啊。”   聚枫酒楼在这条街前头,三层高装修的很有气派,生意很不错在外面往里看基本都满了座,酒楼的小二匆匆忙忙招呼客人。   门口旁边有条小巷通往酒楼后方,两人走过去,酒楼后院的门开着,里面好些人在忙活,蒋辽走进去对就近的人说了来意。   “怎么这时候来。”洗完手正要赶回前面的长工说道,从外面看了眼他们背篓里的野味,他擦着手往里屋走边冲里面喊人。   两人等了好一阵酒楼的掌柜才走出来查看他们的野味。   “山鸡的个头看着还成,这兔子抓了好几天了吧看着都焉了,”他捏了只兔子的后脖子拎起来,“太小了宰了留不下几两肉。”   掌柜对着野物挑挑拣拣显然看不上,但没让他们直接走人,挑三拣四只是想压价。   家里今天亏得已经够多了,蒋辽心里有个底价,只要不超过就行,不然他宁可野物原封不动带回去给廉长林补身体。   他们等下要去进些家用,回去还要坐近一个时辰的牛车,再拖下去到家天都得黑,蒋辽不想费时间讨价还价,让掌柜全收了看着给个合适的价钱。   酒楼今天的生意好,早上进的食材好些用完了要补上,掌柜正要出去采购,看蒋辽是个识趣的,他报的价钱就没有压的太低。   五斤左右的兔子平时可以卖十几文一只,现在三只野兔给的价是三十五文,五只山鸡七十文,一共一百零五文。   蒋辽对这价格还能接受便同意了。   掌柜算好钱给蒋辽,廉长林把背篓里的野味换到酒楼小二拿来的竹筐。   蒋辽现在的身家有一两五钱八十五文,心里估摸着买完东西应该还能还上一部分钱。   家里以前缺什么东西基本都是廉长林买的,蒋辽绑好钱袋拎过他手里的背篓:“去买些家用,你带路。”   他对这个时代的物价不太清楚,跟廉长林去熟悉的店能避免被坑。   镇上有处地方专门张贴告示,有需要招工的店家除了在店门口张贴招工告示也会在那边张贴一份,现在野物卖出去了,廉长林有时间注意起街道两边的店铺。   太阳晒得地板冒着热气,街上走动的行人依旧不绝,有脚夫扛着包带引刚下码头的商人去客栈,热情介绍着镇上的风土人情路过他们。   廉长林的脚步慢下,脚夫已经带人走远了他还直直望着,蒋辽看了他一眼,顺着看过去,同时没错过他刚才收回的目光里一瞬而过的低落。   廉长林这些年除了弄竹编去卖就是顾家里那几亩地,粮食收成好点能多卖点钱补一部分欠的钱,其余时候他也到镇上做过散工。   这里的人要想在镇上找一份稳定领月钱的活很难,何况他不能说话连跟人竞争的资格都没有,竹编不好卖一直没放下也是迫不得已。   开始只觉得廉长林是因欠着债才看起来不太轻松,蒋辽没细想都没留意到廉长林目前的处境……似乎还挺艰难?   他暗暗摇了摇头,还是得抓紧把债还清。 第17章   “小伙子好久没来了,今天要补些什么?”杂货铺的老板吃完午饭坐在柜台里歇着,见到廉长林便笑着站起来,“按老样子给你装上?”   廉长林每次来这里买米粮的量都一样,他情况特殊又长得出众,来一次老板就记住了人。   廉长林这次没像往常一样点头回应,而是转头看蒋辽。   坐牛车来一次镇上太受罪,蒋辽看着店里陈列的米粮,估摸了下几天要用的食量,对老板说:“精米来五斤,糙米十斤,面也来五斤。”   老板问着话时已经走出柜台准备按之前一样给他装米,听完后愣了一下,转头眼神询问廉长林。这小伙以往每回来都没买过精米,糙米要的量也不多。   蒋辽卖个蛇能一口气抬价到二两,现在听他这样说完还觉得不够,廉长林不见怪地冲老板点了点头。   老板见廉长林没带米袋过来,走回去从柜台里拿出米袋:“袋子先不收你钱,下回来记得还回来就行,以后出来买东西可别空手了,别的店一个米袋能收你好几文钱……”   廉长林站在旁边听老板碎碎念,蒋辽走去装调味料的货架,拿了袋用纸包着的盐,然后又挑了一瓶调味料。   “盐是八文一包,瓷瓶里是刚回来的五香粉,价格贵些要三十文。”   看蒋辽的衣着不像手头宽绰的样,老板装完米面怕他不知道里面是什么给他介绍。   五香粉的原料就不便宜,还要废柴火炒费人力去碾磨,倒不算太贵,蒋辽点了点头,突然想起什么问他:“你这有姜吗?”   “有的,我给你拿。”见蒋辽听完五香粉的价钱没有多余反应,老板转身拿来一个簸箕,里头装着生姜。   生姜采回来有一段时间了,卖相不太好看着都差不多,蒋辽随手拿了两块个头不小的。   来他这买姜的人很少,老板拿了这些姜回来一直卖不出去,见状乐呵呵地给他装好:“你买的多给你抹掉姜的零头,收你二十文。”   这里的调味料少,有姜的话买些回去煮肉时还能去去腥,蒋辽没想到姜这玩意儿还不便宜,现在不是姜的种植时期,不然他都想弄点种着先。   店里精米的品种不是最好那种,一斤十文钱,糙米七文一斤,面粉五文。   老板拿出算盘,等他打算完蒋辽早已经数完钱等着给他。   他接过钱数了一遍,不多不少两百零三文,再抬头看蒋辽的眼神都变了。这年头不打算盘还没算错数的人可是很少见的。   这种十位数的心算现代接受过九年义务教育的基本就没有谁不会,蒋辽受不起店老板突然膜拜的眼神,装好东西走出去。   廉长林收起微讶的目光跟上他,一路沉默着走在旁边。   “蒋辽?”   出了杂货铺走在街上,蒋辽正盘算着还要买什么突然听到自己名字。   在他几步开外的酒馆门口,站着一个穿着深色短打肤色晒得有些黝黑的高壮青年,在他看过去后大步流星走了过来。   “还真没看错,你病好能出来了?”赵潭走近后笑着道,边打量了蒋辽一番。   前两天去看蒋辽他还躺床上昏迷不醒,正要再去看看他没想到在这碰见了。   赵潭是原主为数不多的朋友,之前又来看过他,蒋辽本也打算去跟他说一声。   “好两天了,来镇上买些东西,正想去找你。”蒋辽笑着说。   “病好了就行,码头的活没了就没了,我再给你留意。”蒋辽病的突然,码头的活多的是人干,赵潭虽然混了个小管事但也没办法。   “我打算先进山打猎看看。”蒋辽谢绝他的好意。   “打猎啊……也成,”赵潭拧眉想了想,说,“不过你以前都没打过猎,我还是先给你留意着吧。”   赵潭不干活的时间就喜欢到处溜达,他这次过来是给人打酒,没聊多久便先回去了。   蒋辽和廉长林继续走去肉铺,到的时候肉铺里的肉都是人挑剩的,不是很新鲜。   天太热买回去吃不完不好放,蒋辽只买了一斤半,花了三十文。   回去看到街边有摆摊卖鸡蛋的,想到家里的母鸡下蛋不稳定,廉长林这身板得每天吃个鸡蛋才行,蒋辽走过去大手脚买完了人家的十五个鸡蛋。   手头没有东西装连着篮子一起买了,又多花了两文。   蒋辽给完钱往回走,廉长林抱着一篮子鸡蛋跟在旁边,几次欲言又止。   他现在是看出来了,蒋辽买东西完全没有计划,看到想要的就去买,现在路过布衣坊临时起意又进去了。   明天要去撒稻种,晚稻不像早稻撒完种要盖封闭式的薄膜,六月的太阳毒又多阵雨,蒋辽想要买些能遮阳挡雨又透气的粗布做棚以防万一。   布衣坊里质量最糙劣的粗布也要两百多文一匹,廉长林家的田地有五亩,稻种备了二十多斤,撒完种都盖棚的话至少得买两三匹布才够用。   蒋辽摸了摸钱袋子,打消了念头,他买不起。 第18章   两人回到家时还未到傍晚,坐牛车实在太遭罪,蒋辽进到屋里放下背篓,松了松脖子活动身体,然后取下腰间的钱袋放到堂屋贴墙的高木桌上。   廉长林在蒋辽后脚进的门,见他随意把钱放下就没再管,确定刚才已经把门锁上了,他过去拿起背篓走去厨房放米面。   把空的背篓和竹篓也放好后,廉长林去处理鸡草,等他喂完鸡出来,蒋辽已经在厨房淘了米正架着煮饭的锅到窗边单独的炉灶上。   “鸡喂完了,正好,你来烧火煮饭。”蒋辽抬头看了他一眼,挪正锅的位置后给他让位。   柴火煮饭熟的快,几段柴生了火等烧完就差不多熟了,廉长林不用一直看着火。   蒋辽背对着他切肉,听到他站起来无所事事,没回头对他说:“你看看菜地有什么菜,摘些回来炒个青菜,葱记得多拔几颗。”   廉长林望着蒋辽略微弯曲的脊背,听着菜刀有规律地切打案板发出声响。   厨房里忙活着身影的记忆对他来说已经有些久远,他站在后面看得些许愣神,随后才转身走出去。   地里现在能摘的青菜不多,他勉强摘出来两人份,又拔了几颗葱拿去洗。   再回到厨房蒋辽已经切完猪肉,瘦肉和肥肉分开装在盘子里放到灶台上,案板上有切好备放的姜片,蒋辽正半蹲在灶口前准备生火。   以前蒋辽忙着干活没有这样到厨房的机会,廉长林不清楚他想怎么处理这些葱和青菜,饭锅的盖子噼啪轻响冒着热气能闻到阵阵飘散的饭香,他放下青菜和葱走过去查看。   炉灶底下的柴还没烧完,廉长林看了看没再添柴。   买回来的猪肉半瘦半肥,蒋辽先用肥肉炸油,灶台上没备有碗来装油,廉长林拿了碗过去。   锅里的油出来的差不多了,蒋辽装进碗里,炸的香酥的肥肉也铲出来备用,锅里留着些油直接炒青菜。   蒋辽炒完青菜起锅热油,看他一铲子下去油用了自己几次煮菜的量,廉长林坐在灶口前被他的大手笔惊得拿柴火的手都停住了。   蒋辽抽空瞥了他一眼:“看着火别小了。”   然后放姜下锅,葱随手几下弄断扔进去爆葱段炒猪肉,锅里传出的肉香浓郁,廉长林添了把干草,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一斤多的肉加上葱段装满了盘子,蒋辽原本还想再炒个鸡蛋,见状就没再弄把菜端到前屋餐桌。   刚才炒肉时蒋辽放了今天买的调料,村里没有谁家吃饭讲究到要放这些东西,蒋辽买调料时廉长林看着觉得多余。   一个小瓷瓶的价钱可以换好几斤米了。   现在就着白米饭吃着菜,廉长林终于知道,东西贵是有贵的道理。   吃完饭等蒋辽也放了筷子,他自觉起来拿碗筷去洗。   廉长林出去后,蒋辽起来走去旁边的杂物房,房间放的杂物不多,就是灰尘积的有些厚。   在堂屋打地铺对他来说倒没什么,但总归不能太异类放着房间不住,蒋辽简单整理完,看到被廉长林收拾起来放到角落的擂钵。   廉母病逝后这些东西便没有再用,他拿出去清洗干净放到一旁晾干。   刚才在房间时听到廉长林走出去的脚步声,蒋辽来到后院没见到人。   确定他是出去了不在房间,蒋辽没多想,找来块抹布湿了水回去杂物间。   房间久不住人灰尘积的多,空气不太流通房间里挺闷,蒋辽想着实在不行就在堂屋继续凑合一晚。   他从房间出来时天开始暗了,廉长林还没回来。   往常这时候原主还在镇上,蒋辽不太清楚廉长林在家的日常活动。   这么大的人,总归不会丢了。   蒋辽洗了抹布挂到院子的竹竿上,然后去洗澡,洗完澡出来坐在后院的石板上吹头发。   等头发都吹干盘好又坐了一阵,才见廉长林回来。   手里提着背篼,里面装着刚打的鸡草。   廉长林都是早上去打的鸡草,打够一天的量,今天起的挺早的……   蒋辽想起来,今天是忙着给他挣车费没时间。   廉长林竹编的手艺是廉母教的,从小看到大他的手艺并不差,今天还能割得一手伤,想来是赶着时间弄的。   -   往常这时候家里都是他一个人,廉长林拿背篼去放好,又去鸡舍看了一圈,出来才注意到坐在石板上不知道盯着他看了多久的蒋辽。   蒋辽坐在对面,天色昏暗不太看得清他望过来的神情,廉长林看了他一眼便转回头走去厨房。   厨房的斜对角过去是浴房,廉长林提了桶水出来,要从院子这头走到那头,距离不短他提的有些吃力。   蒋辽视线移到桶里,水是半满的。   真不知道他平时是怎么从山上拖竹子回来的。   廉长林回房间拿衣服进了浴房,蒋辽起来走进屋里。   廉长林洗完澡出来,院子里传来一下下杵着东西的钝脆音,他抬头看过去。   蒋辽坐在前面,手按着擂钵拿着杵捣着什么东西。   夜间静悄,平时在家只能听到远处田间传来的虫鸣,现在看着前面垂头动作的人,听着近距离的声响,廉长林突然有种不太真实的感觉。   也突然察觉,家里这几年,好像太过安静了。   他正出神间,蒋辽抬头看过来,说:“过来。”   廉长林疑惑着走过去。   他穿着一件单衣,衣服带子系着没有绑腰带,人看着更单薄了,蒋辽看了他一眼,指了指旁边的竹凳:“坐这。”   蒋辽今天从山上采的草药,拿回来后放在厨房里,廉长林煮饭时有留意到。   现在见到蒋辽脚边放着没用完的草药,廉长林才看出他的意思。   蒋辽捣碎了药,拿起来时廉长林就将摔伤的那只手的袖子推了上去,露出里面的手臂。   倒是自觉,蒋辽心想。   不过。   这位伤患显然并不注重自己的伤势,洗澡时一点没避着水现在还半湿着,发炎的地方比昨天要严重。   看他无所谓的神情,也就是没伤到骨头,不然以后有他好受的。   蒋辽回头给他敷上草药,拿刚才从原主旧衣服扯下的布条给他缠上:“这几天别碰水,省得我的草药白采回来。”   草药触感清凉,蒋辽避开摔伤的部位,包扎得娴熟不松不仅刚刚好。   廉长林看他悠然自在地给自己缠伤口,心里那种怪异感又冒了出来。   “行了,你去帮我找块干净的纱布来。”   蒋辽最后缠好布条打了结指使廉长林,然后拿擂钵起来过去清洗。   以前住的房间房门正打开着,廉长林走过去看到里面被整理过。   只整理了床的位置腾出来睡觉。   看得出来整理的人只是短住,甚至也只擦了床附近会活动的地方,之外的地方没打理过。   廉长林在门口站了几秒,进去拿了纱布回到后院,蒋辽从厨房捧着一个不小的碗出来。   他走过去看清碗里的东西后愣了一下,没想到蒋辽还弄回来了蜂巢。   蜂巢被破坏了一些,蒋辽挑出干净的蜂巢扎破放到纱布上,廉长林蹲下帮忙。   全部弄好后收起纱布挤压,蒋辽拿绳子绑到刚才从厨房找的木棍上,回去堂屋架到两个椅子中间,底下放着罐子等蜂蜜流出来。   蜂蜜看着应该能弄出来两三斤,这年代的糖贵,最便宜的糖一两要十几文,普通些的都要三十几文一两。   不过蒋辽没想过拿蜂蜜去卖。   蜂蜜这样静置只要不碰到就不会有什么问题,蒋辽拍了拍手,对廉长林说:“你以后每天上午用蜂蜜泡水喝,喝一段时间之后可以隔天再喝。”   廉长林愕然看他:不拿去卖?   “不卖了,反正不多留着自己吃。”蒋辽说。   廉长林看着他转身走开,随后意识到什么,垂了垂眼微抿起唇。   蒋辽拿了钱袋回来坐到桌子前,问道:“以前借的那些钱,欠条都留着?”   到月底要先还一部分欠的钱,听完蒋辽的话,廉长林去房间拿了欠条出来。   以前和村里人借的钱,零散的数廉长林自己就还清了,剩的都是借的数目多的。   蒋辽看完欠条,现在他们还欠齐百德二两银子,村东头的程屠户还欠一两,以前跟廉父走商现在搬到镇上的一个叔伯,还欠他500文。   蒋辽现在的身家有一两三钱多,他想了想,数出来五百文钱推到廉长林面前:“镇上张伯的五百文,这次全部还清。”   “村长就先还三百文,程屠户还两百文。”他又数了两份钱出来,让廉长林装好。   钱袋最后还剩三百三十五文,得留点防身用。   蒋辽把钱收起来,想到廉长林口袋只有五个铜板,自己进山后万一他要用捉襟见肘的就不好了,于是又数了一百个铜板出来给他备用。   廉长林垂眸看着前面的钱,面色犹豫了一阵,起来拿出钱袋分别装上。   蒋辽会跟他和离,他不该再麻烦蒋辽,更不该再用他的钱。   但家里欠的钱不能再拖,他现在没有办法自己尽早还上……只能以后再把钱还给蒋辽。 第19章   酷暑天村里人都是早早便起了去地里劳作,不然太阳一出来干不了多久就得先回去,等下午太阳没那么烈了再出去也忙活不了多长时间,赶着庄稼的就得被耽误。   廉长林平时起的就早,今日卯时才过就起来了,没想到蒋辽起的比他还早。   晨光熹微,厨房点着久没用过的油灯,蒋辽侧对着门口站在灶台旁擀面。   现在蒋辽出现在厨房的画面,廉长林还是不太能适应,他站在原地看了一阵,转身去洗了脸,然后去剁鸡草等出门前再喂鸡。   这边离村子中部远,夜间幽静,蒋辽睡眠足起得就早,起来了没事干便琢磨着早餐吃什么。   这里的人早上都是弄个窝窝头,条件好些的能吃上带馅的包子,蒋辽闲着没事擀了面条。   面条煮开后放了油盐调味料,又煎了鸡蛋,最后配上烫熟备用的青菜再撒上一把葱,食欲顿时被面的卖相和香味勾了出来。   蒋辽以前都没发现自己还有在厨房弄吃的这方面的耐心,只能说环境使然。   他端着两碗面出去叫廉长林。   这早餐对蒋辽来说是非常普通的,家里食材多点他还能弄得丰富些,但对早上有时都不一定能吃上窝窝头的廉长林来说,就太过奢侈了。   让村里人知道他们晚上一顿饭能吃掉一斤多肉,早上擀面还吃鸡蛋,不知道会怎么说他们败家。   廉长林不免有些担心起来,再照蒋辽这大手笔下去,昨天买的米面可能顶不了几天。   吃完面廉长林去洗碗,蒋辽起身去拿屋子角落的稻种,没多久廉长林提着个竹筐出来,里面装着在鸡舍沤的肥。   廉长林为了给廉母治病卖了家里的水田,剩下的几亩地离的远又旱不适合做秧田,之后都是在李家的秧田撒稻种。   李家的秧田就在近村的山脚下,借着微亮的天光,两人带上农具走过去,路上偶尔碰见几个扛着锄头赶去劳作的村民。   李家的秧田地势好靠近河渠,这附近都是平田,离的近好打理,是村里水田最好的位置。   现在望过去,空旷的田野间已经有不少人在地里忙活上了。   这会儿田野间吹来的晨风清凉舒爽,空气中夹带着泥土黏熟新生的气味。   蒋辽放下稻种,站在田埂上舒舒服服吹着风远眺,旁边的廉长林已经脱了鞋挽上裤脚,拿着农具走进秧田。   秧田李家自己用了大半,耕垄之间隔开距离弄了几个稻草人防止鸟雀过来啄食。   秧田犁好后很平整,撒稻种的田垄要先堆高出来避免下雨淹了稻种。   廉长林以前的身体比现在还差,没有机会干这些活,廉母病重那年是李家帮忙撒的稻种,之后就是他跟着原主出来劳作。   现在拿着木锄堆田垄,动作不是很熟练,蒋辽站着看了一阵也脱鞋走下去。   太阳完全出来后,几条田垄也被他们全熟了出来。   撒稻种后要再铺盖一层泥,不能过厚也不能太薄,经验老道的农民拿着小农具来弄不会太费功夫。   廉长林没多少经验,稻种撒完担心淤泥铺的太厚影响出苗,只能用手堆上淤泥慢慢摊平覆盖,厚了削浅薄了加深。   古代条件落后,耕种都是靠人费时费力来完成,蒋辽知道具体步骤倒不知道会这么麻烦。   他对耕种这方面的理论知识不缺,但确实没有什么实际操作的经历,一开始弄出的成果并没比廉长林好多少。   剩下的地看着不大,这样慢慢来弄还是很费时间的。   太阳照的越来越烈,身侧往西北延伸出去的影子越渐缩短,蒋辽直起腰放松了一下,看向旁边自己顾一条田垄的廉长林。   还不知疲倦地弯着腰忙活,衣服和裤腿上溅的到处是淤泥。   要铺的地只剩下一小半,铺完最后要撒上沤肥,蒋辽走出去蹲到田埂间的河渠洗手,洗完手走回去拿竹筒喝水。   廉长林在前面侧对着他,手里的动作明显比开始慢了很多,弄完一处往旁边抬步继续,脚步很重挪得缓慢。   蒋辽喝完水弯腰放竹筒回去,起来前顺手拿起旁边廉长林的竹筒,把他喊过来。   廉长林弯腰久了站直起来,脑袋突然重得有些发晕,他站着缓了缓才走过去。   “先喝点水。”蒋辽把竹筒给他。   廉长林晒得额头都是汗顺着鬓角滑下,脸上也蹭到了些泥点,他伸手去接竹筒,看到自己手上都是淤泥又收回了手。   洗手的河渠不远,走过去要经过三个水田,双脚深陷在泥地里,廉长林不太想动作,想回去弄完最后的地撒上沤肥。   蒋辽看出他的打算,见他嘴唇发干,索性打开竹筒帮他拿着让他喝。   竹筒里微动的水在光线下照得晃了晃眼,廉长林看着里面的清水,才发觉喉咙干涩的厉害,他走近过去就着蒋辽的手喝水。   蒋辽站在田埂上,这样对立站着廉长林才到他肩膀处,不知是他喂水喂得糙还是廉长林喝得急,喝了两口就呛到了猛地偏开头咳嗽。   竹筒倾出的水瞬间湿了他的衣领和门襟,廉长林咳得脖子上青筋都冒出来了。   蒋辽愣了愣。   廉长林咳嗽的声音沙哑低沉,低到如果不是他耳力过人又靠的近,可能都听不到他有发出声音。   声带竟受损得这么严重。   廉长林咳了一阵,垂着头缓回呼吸,青涩的侧脸初显的棱角即脆弱又坚韧。   蒋辽盖上竹筒,伸手抓着他的胳膊把他拎上田埂:“你先歇一会儿,剩下的不多,中午前能弄完。”   他松开廉长林,说着话放下竹筒,也没管人是什么反应走下秧田。   附近在田地里劳作的村民不知什么时候又多了起来,有拿着蒲扇扇风偷闲歇着的,也有出来的早已经忙完扛着锄头往回走,路过人的时候停下聊上几句。   廉长林回头,秧田里蒋辽弯腰继续弄剩下没铺完的田垄,动作看着已经很有模有样。   廉长林现在挺累的就没逞强,去洗了手回来拿竹筒缓慢喝水。   不过他没歇多久,最后全铺完田垄放了肥,两人走出去清洗。   看廉长林体力就要虚脱到极限还强撑着,蒋辽带上所有农具,装沤肥的空框子都没让他拿。 第20章   两人回到家正值午时,劳作了一上午廉长林的身体不太吃得消,弓着脊背无力地坐到堂屋的椅子上。   蒋辽看了他一眼,到后院放了农具,转身进去厨房。   水壶放在厨房的窗户旁边,里头的水已经被晒得温热,他倒了半碗水,又拿了个勺子走去里屋。   蹲在蜜罐前弄了两勺蜂蜜搅拌均匀,他端着碗起来递给廉长林:“喝完还想喝的话,自己再弄。”   廉长林接过碗,看蒋辽的身影走出堂屋,他转回头。   蜂蜜水清甜,廉长林喝完又坐了一阵,感觉没那么难受了他拿着碗起来走去后院。   干了活得吃米饭才管饱,昨日的猪肉都吃完了,家里只有鸡蛋,蒋辽正琢磨中午弄什么吃的。   听到脚步声他抬头看去。   廉长林的面色缓回来了些,要做午饭了让他坐着干等,他肯定坐不住,蒋辽便把手里装着米的筲箕给他。   手里的米提着约有十几两重,廉长林抬头看蒋辽。   以前白天都是煮的米汤,蒋辽怕他会错意,补充道:“煮饭,水别放多了。”   筲箕里是精米掺着糙米一起,廉长林默了默,竟然也有些习惯了。   他拿米出去淘洗,回来放锅里加水架上小灶台生火。   食材有限蒋辽最后只弄了个鸡蛋汤,菜品单一廉长林依然吃的很有胃口,蒋辽却非常想念以前三菜一汤的日子。   经过一晚上,垂置蜂巢的纱布很久没再流出蜂蜜,罐子里的蜂蜜聚起来有两斤多,见放置的差不多了,蒋辽吃完饭把纱布取下。   一直看着他处理完纱布再封盖起罐子,准备拿去放好,廉长林嘴唇轻启,他坐在餐桌前,想站起来却又坐着没继续动作。   时间久了蒋辽基本能从他的表情看出他的意思,面色犹豫看着自己,等了一阵也没见他有什么表示,甚至打起了退堂鼓。   蒋辽问他:“想带点给李家送去。”   被蒋辽看出心中所想,廉长林短暂惊了一瞬,合起微张的唇点头回他,眼神询问他的意思。   送点东西过去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蒋辽还是能理解他这么犹豫的原因,从自己说了和离后,廉长林很多事都不想再麻烦他。   好像多做点什么,他就更欠自己一样。   廉长林以后要娶妻,蒋辽只想还了债走人,总不能一直住在这。   现在廉长林知道要保持距离不愿麻烦他,这本就是蒋辽乐见的,他心里却突然莫名的,似乎有些不太得劲。   这想法一晃而过,蒋辽没多想,走过去把蜜罐放到廉长林面前:“要送多少你自己看着来。”   这罐蜂蜜若拿去卖可以卖不少钱,蒋辽没打算拿去卖,留在家里就是给他吃的,放下蜂蜜完全任他处置。   廉长林看着前面的罐子,坐了好一阵才起来,拿来干净的碗装上蜂蜜。   -   刚吃完午饭,周梅在前院的屋檐下乘凉消食,看到廉长林和蒋辽走进来,她从椅子起来。   两人走近后,见他们衣服上还有没洗掉的淤泥,周梅笑着问道:“去秧田了,备的稻种够不够用,不够我家有多的。”   “够用的。”蒋辽笑笑,平时中午李家的院子都很热闹,现在只有周梅在外面,他往边上看了看,问道,“二泉没在家?”   “镇上有家饭馆定了批蔬菜,今儿一早和我爹给人送去了,”她抬头看外面的天色,“这会儿还没回到,估计得下午了。”   李家菜地的菜长得好,每隔一段时间会摘了拿到镇上卖,有些食肆需要的便会提前说好让他们送去,送过去时都会多备些留着散卖。   廉长林听周梅说完,把手里的碗给她。   碗是上回李母带吃的给他留下的,昨日他忙着赶竹编,又去了镇上没时间过来。   周梅知道这是自己家的碗,上面盖着块纱布,接过来时不赞成地说道:“碗拿过来就是了,还装什么东西,下回可不许这样了。”   她把两人迎进屋,壮子靠在他母亲腿上,到睡午觉时间了还精神着没有睡意,听到声音看出去,他猛地起来扑了过去:“林子!”   壮子是个小胖墩,往廉长林冲过去的势头很足,蒋辽伸手挡了一下力,被壮子抱上腿时,廉长林还是往后踉跄了半步,扶着壮子站稳眉眼无奈。   周梅端着碗挪开避免被他撞到,笑道:“这臭小子,你二叔都能被你撞飞,你可收着点劲来。”   “那是二叔自己站不稳,你看林子就没事。”壮子说完抬头看到蒋辽,响亮地喊了一声,“辽叔!”   “嗯。”蒋辽笑着应了一声。   “林子你咋不早点来,二丫睡觉了我都无聊死了。”壮子回头说,“我们今日去山上摘果子吧,我带你给我编的竹篓去,这次我要装满了再回来。”   李大嫂笑着摇摇头,起来走过去把儿子拎开:“没点规矩,你能跟着你二叔一样喊人,叫林子叔。”   廉长林笑笑,摸了摸壮子的脑袋示意没事。   “你林子叔可没时间陪着你到处瞎捣蛋。”周梅说完拿碗去放。   她以为碗里是些小吃食之类才没多说什么接了过来,拿开纱布看到里面的东西惊得话都磕绊了。   “这,这东西这么贵重,”她忙盖上纱布把碗推回去给廉长林,“你们带回去留着自己吃。”   前两日二泉才从他们那拿回来一只兔子,蜂蜜可比兔子贵多了,村里一年到头没有几家能吃上糖的。   廉长林知道拿蜂蜜过来会这样,他们刚才还了碗就是不进来,周梅之后看到也会直接给他们送回去,他转头看向蒋辽。   蒋辽出门前还觉得奇怪,这么点距离廉长林送个蜂蜜都要叫上自己,原来在这等着他呢。   他看了廉长林一眼,回头对周梅道:“昨日在山上打到的,不打算拿去卖,留着自己吃的,你们也尝尝。”   “这怎么行。”蜂蜜贵着呢,周梅是不能要的。   壮子好奇,跑过去扯周梅的袖子问道:“二婶子,碗里是什么东西呀,闻着好香啊。”   李大嫂也被她的反应看得困惑。   廉长林怎么都不接,周梅拿过去跟她求助:“这不拿去卖留着自己吃也行啊,送这么多过来,大嫂你说说他们。”   李大嫂看到是蜂蜜,反应和周梅一样,忙让他们带回去。   李母在房间哄小孙女睡着,听到声音走出去,就看到他们几人在外面僵持。   她问清情况后,蒋辽道:“拿都拿来了,没有再拿回去的道理,李婶你们不接,我以后有什么事可不敢再来劳烦你们了。”   话都让他说完了,李母无奈笑着做主收下了。 第21章   蒋辽早上进山打猎后,廉长林忙完家里的活,出去先后还了村长和程屠户的钱,再坐牛车去了镇上。   到前天买米面的杂货铺还了米袋,他走去几条街外的张家包子铺,过去时包子铺前面围了几个人正排队买包子。   廉长林站在远处等了一阵,那些人买完包子陆续走开,他才抬步走过去。   早上开张到现在来了好几波客人,包子铺老板娘心情不错合上钱柜,注意到前面有人走来她抬头正要招呼,看清来人后脸色顿时就不好了。   这是张伯的妻子,以前张伯借钱给廉长林她就不乐意,除了来还钱其余时候见到廉长林都不欢迎。   “都没到月底还钱的日子,过来干什么,又是来借钱的?”   半开着的蒸笼里面摆放整齐的包子圆鼓鼓的冒着热气,她扫了眼廉长林依旧一身的破旧行头,说着话合上蒸笼。   “不是伯母说你,钱欠了那么些年我们也没催你还,现在生意是越来越难做了,以前借你的那些钱,你知道我们得卖多少包子才挣得回来吗……”   张母笃定他是来借钱的,廉长林动了动嘴,默声等她说完,在她终于看过来时往铺子里短短看了一眼,示意他来找张伯。   “在里头忙着呢,最近生意不好,没钱借你,你大伯在镇上给人当掌柜月钱有二三两吧,不找他借去,怎么说也是亲大伯,总不会不管自己侄子。”   张母打定主意不让他见张伯,廉长林只好拿出欠条给她看。   “来还钱的?”张母不信。   廉长林略微点了点头。   张母满脸狐疑盯着他看,确认他真不是来借钱后脸色才好了起来。   “最近挣到钱了?”   廉长林那点手艺,以前能卖些竹编出去还得靠熟人光顾,平时还钱的日子没往后拖她都要谢老天了,现在还不到月底,没有逾期竟然提早来还钱了。   她跟着打探起来:“钱是蒋辽挣的吧,听说他在码头的活丢了,他从哪里来的钱?”   知道蒋辽丢了码头的活,张母当时急的不行,生怕借的钱收不回来。   她说了一通,廉长林就站在前面跟个木头一样没个反应,她最后有些不耐烦地道:“你把钱给我,你张伯忙完我跟他说就行。”   钱是从张伯手里借的,还的话自然要还到他手里再把借条拿回来,廉长林收起欠条示意他等张伯出来。   “他的钱就是我的钱,给我给他不都一样,你是信不伯母我还是信不过你张伯,担心你走了账上不给你划掉。”   每次过来就还个几十文钱还讲究什么,见他依然不肯,张母垮下脸道:“当初借钱给你们家,我们这生意都没起来,买食材还得跟人赊账,碰上不乐意的你张伯不知道跑了多少地方才跟人商量好。”   “我看当初就该听我的,自己上赶着给人送钱,几年了钱都收不回来,若是留着那些钱铺子早开到中心街去了……”   廉长林执意要等张伯出来并不是信不过张母。张母虽对他不喜,还了钱不认账这种事是不会做的。   以前还钱时没有旁人跟着,借条不及时清掉对方不认账这种事,廉长林已经吃过亏。   他站在摊位侧面,肩背略挺,眸子半垂,默默听着张母自说自话指桑骂槐。   张伯在里屋听到声音以为遇到难缠的客人,忙放下手头的活走出去。   “长林?”   他在屋里看清外面的人,走出来道,“今日怎么有时间过来了,家里可都好?”   “来还钱的。”张母没好气看了廉长林一眼,催他早点给钱走人,他一来生意都没了。   “里头的包子蒸着你进去看着。”   张母担心钱借出去收不回来,一直对当年借钱的事有意见,张伯把她打发进去。   张母不情愿走回屋后,他回头对廉长林说:“早上吃了吗,没吃在张伯这里吃。”   廉长林浅笑着摇了摇头,拿出钱袋给他。   现在就来还钱张伯也很吃惊,接过钱袋数了数,整整五百文,心里更是不解。   他们的铺子虽然有点生意,但钱自然是不够用的,他天天被自己婆娘念叨也是烦躁。   “家里……”他看着廉长林清瘦的脸,突然不知道说些什么,顿了顿只好道,“你跟张伯进来,我拿借条给你。”   廉长林摇了摇头,示意在外面等他。   他过来这里从没进过家里,张伯叹了叹气也不强求,进去拿借条。   廉长林收起借条离开后,张母走出来,看他走远了回头道:“这次是几十文还是十几文,年底不知道账收不收的回来,以前就说了,陈氏的病治不好还一个劲要卖地给她治病,最后还不是……”   “你少说几句。”   张伯把钱袋给她,“钱都还清了,以后见到人说话注意点,当初若不是廉二哥带我走商,家里能开得起铺子。”   张母没听他呵斥的话,注意力都在钱上,看完惊声道:“真还清了!他们突然间哪来这么多钱?不会是蒋辽突然找到什么来钱的门道吧……”   “生意不错啊,一大早的就有这么多进账。”   铺子前面站过来三个人,为首的是整天在附近街上混的王二皮,吊儿郎当说着话,脚步没停下一只手就打开了蒸笼拿包子吃。   张母皱了皱眉,收起钱袋愁得不行:“最近生意不好,上回买的食材都还欠着账,这点钱都不够还的。”   趁着另外两人人手一个拿完包子,她眼疾手快把盖子合上。   “一共十文。”他们拿的都是肉包,张伯不想跟他们多费口舌,说的价还少了两文。   “先欠着。”   张母:“上个月的还没结呢,这次就欠着吧,上个月的先给了……”   “什么意思?你这一个包子才多少钱,说我们哥几个还不起吗!”跟在王二皮身边的人横眉竖眼打断她。   这几人时不时就过来吃白食,一赖在这里有人要买包子也不敢过来,等人走远后,张母回头骂骂咧咧。   “王哥,刚刚那个不是你们村的哑巴吗,”王二皮身边的人啃着包子说,“这就把钱还上了,看来最近挣到不少钱了。”   “不能吧,就他们干活挣的那点钱,我昨天还听张家的愁不知道年底能不能收回账呢。”另一个人不太相信。   “看看去不就知道了。”王二皮几人有点钱就进赌坊,这几天输的精光,他正愁没钱用。   昨天忙着卖野味不方便去看招工的告示,廉长林走近路穿过巷子,没走多久就被拦住去路。   带头的人是他们村的王二皮,比他大几岁,从小到大没人管整天偷鸡摸狗,已经很久没回过村里。   “听说你欠张家的钱都还清了,你说咱们都是一个村的,不沾亲带故你也得喊我一声哥,有来钱的门道是不是也该告诉一声。”   巷子被他们三个人完全堵住,附近路过的人看到他们的架势远远就躲开了,廉长林停住抬头看他们。   “哥也不是不讲理的人,这样吧,”王二皮走过来,“正好最近手头紧,你挣了钱是不是应该拿点来孝敬孝敬……” 第22章   蒋辽上次从山里回去没弄陷阱,今天晃了一上午掏了两窝野兔,加起来有十几只,好几只都是小的带回去得养上一段时间才能卖。   今天带的背篓可以弄成隔层,将野兔全部放进去,眼看都快过中午了,蒋辽就地生火解决午饭。   进山费体力,他出来前带了米弄了竹筒饭,不嫌麻烦的抓了条鱼来烤,甚至连调料都带了出来,一点不想委屈自己。   这处山林位置较偏,环境不太好,蒋辽过来到现在都没碰见多少活物。   他吃完饭处理了火堆,没多停留带上背篓往外走。   昨晚洗澡的时候发现家里的皂角没剩多少,得去摘一些。   这座山前头就有颗皂角树,到这边的人少还没被摘过的痕迹。   皂角晒干可以拿去镇上卖,村里不少人都会备上一些,廉长林之前也弄过,但镇上卖这些的人太多,卖的还没他的竹编好,处理起来费时间最后便没再继续。   蒋辽从深山里走到外面用了半个时辰,皂角树长得高大茂密,树干上还长着刺并不好摘,一般都是拿个竹子在下面打,或者等熟了掉下来再捡。   现在不是采摘皂角的最佳时期,蒋辽站在外面一眼扫过去,能摘的皂角不是很多。   感觉找根竹子来打没多少效率,他放下背篓,挑了个位置避开树干上的刺爬上去。   等扔下的皂角在地上堆的差不多了,蒋辽下了树将皂角装进布袋。   回去还要翻过前面的山,这边的动物少,蒋辽不打算再来就没弄陷阱。   心里盘算着时间往前面走,到近村的山林挑地段弄完陷阱,能在傍晚前回去。   蒋辽才走出这座山,就看到对面远处有人背着个人踉踉跄跄往外赶,像是被什么东西追赶。   他走了一段路最后实在走不动了,伸手靠着旁边的树停下歇息,背上的人说了什么,他回头往后面看,没发现什么危险这才小心将人放下。   蒋辽走近后看清了人。   “张叔?”   冷不防听到声音,张齐猛地回头看去,见是蒋辽才松了口气,体力耗尽虚脱般地坐到地上。   “你们碰上什么了?”张叔的情况看着不太乐观,蒋辽快步走过去。   张叔背靠着树根,捂着一条小腿表情痛苦,另一条腿大腿处用衣服胡乱绑着,从上面到鞋面全是血,他抬头看蒋辽,失血过多没有气力说话。   张齐的年纪和廉长林相仿,他不像他大哥从小就跟着他爹进山,没经历过什么大场面,伸手捂着他爹的伤口急得都快哭了。   “我们,我们正弄着陷阱,突然就来了几头野猪,我爹是因为我,才,才被野猪咬伤还摔断腿……”   张齐低头看着他爹的伤口,自责到话说不下去,他今天就不该跟着上山。   张叔闻言拍了拍他的手,打猎受伤是常有的事,只要还有气在就不是大事。   “我爹说,要赶紧回去通知村长,让村里人做防护,免得野猪下山吃了庄稼。”   张叔的伤口只有一处,用衣服简单包扎暂时止了血,见他面色痛苦捂着摔断的小腿,蒋辽放下背篓走过去蹲在旁边检查。   张叔进山没受过这么重的伤,刚才若不是他爹让他歇着,张齐都不敢停下,怕后面野猪追上来更怕耽搁了医治,急着要下山。   现在看到蒋辽的举动,觉得奇怪正要问他,蒋辽突然说:“张叔,得罪了。”   他说完,按着张叔脚踝的手一发力,闷沉的骨头接合声跟着响起。   张叔到底经历过大风大浪,没被疼的叫出声,就是脸色蓦地惨白,出气短促缓了好几下才匀回去。   “你干什么?!”张齐猛地推开蒋辽,忙给他爹检查,“爹你感觉怎么样?”   张叔拉住他手臂,又缓了缓,气息虚弱笑着对蒋辽说:“辽小子,还会接骨啊?”   “会一点,不太熟练。”蒋辽松开撑着地的手站起来,“张叔你骨折不严重,我有把握,不然不敢乱来。”   张齐愣了愣,伸手摸他爹摔断的腿:“爹你没事了?”   “快跟人道歉,不然,你爹的腿还不一定就断了……”张叔说完活动起脚腕子,没感觉到什么不适。   “对不住,我,我以为……”冤枉了人,张齐表情局促。   “没事,”蒋辽扶起张叔,“先下山要紧。”   张叔的腿要治疗,那些野猪也保不准会闻着血腥味过来,张齐也知道事情严重,赶忙将他爹背起来。   张齐背着张叔走在前面,蒋辽在后面断路,下山后送张叔去看大夫,蒋辽和他们分开走回家。   -   现在是傍晚,开门进去家里静悄悄的,后院里到点了没被投喂的母鸡在鸡舍里一个劲叫唤,听到蒋辽走过来的动静叫的更激烈了。   廉长林不在家。   蒋辽放下东西,去柴房拿了几个笼子把野兔装进去放到鸡舍,随后去弄鸡草。   他洗完澡出来又简单弄了吃的,等天都全黑了还没见廉长林回来。   廉长林是去镇上还钱,他不会跑一趟就只还个钱,之后应该会在镇上找活干。   蒋辽点了油灯,又坐了一阵。   最后实在坐不住了他起来走出去,打开前屋的门,对面前院的木门被推开,廉长林走了进来。   “怎么回来这么晚?”   廉长林走近后,蒋辽问他。   夜色昏暗也能看出他一脸的风霜。   廉长林站在蒋辽几步前,没想好要怎么回他,蒋辽已经转身往屋里走:“先进来。”   蒋辽进屋后径直走去厨房。他今天回来只随便弄了点吃的,想着廉长林肯定不会在镇上吃完东西才回来,又重新给他煮了饭。   廉长林跟着走到后院,到鸡舍里面看到两只母鸡已经回笼闭目窝着,饮水槽被添过水。   蒋辽回来喂过了。   厨房点了灯,蒋辽端着饭菜出来,廉长林视线从他的背影收回,进去厨房打水喝,随后才走回堂屋。   油灯暖黄,蒋辽坐在堂屋里看着廉长林走过来。   他刚才喝了水,喝得急衣襟都湿了,感觉一天没进过水的样。   散落的刘海被吹蓬乱,走近了看到上面还有草碎,风尘仆仆的鞋面都是泥灰。   突然想到了什么,蒋辽问他:“村里的牛车早就回来了,这个时间还有牛车会过来?”   廉长林坐下后拿起碗筷,听到这转头看他。   面色平静看不出什么来,蒋辽说:“你吃你的,吃完再说。”   他就坐在餐桌边,说完也没走,一副等着兴师问罪的模样。   餐桌上的菜是一锅乱炖带着汤,廉长林端着碗,隔着瓷碗能感受到米饭的温度,他手指握紧了碗。   廉长林今天没怎么吃过东西,饭吃的急险些被噎到,蒋辽起来打了一碗水回来。   默不作声等他吃完最后放下筷子,蒋辽问他:“钱还了?”   廉长林喝了水,放下碗点了点头。   “没碰上什么事?”蒋辽随口再问。   廉长林稍作迟疑,看着他摇了摇头。   蒋辽不动声色留意他的反应,问:“怎么现在才回来?”   廉长林似乎不想跟他再多交流,坐不住就要起来收拾碗筷。   换平时廉长林去做了什么,蒋辽不会过问,更不会像现在这样刨根问底。   但廉长林的样子显然不太对。   家里的母鸡平时都是按时按点喂的,廉长林是饿着自己也不会忘了这两只祖宗。   外面不管是什么活,天一暗就得收工,哪怕再苛刻的主家也不会让人摸黑干活。   现在戌时都快过了,按理说廉长林就是真找到什么活,也不该这么晚才回到。   而且从村口到家里一刻多钟的距离,能赶得气息不稳像是走了半天的样?   看蒋辽的架势,知道不给他个说法暂时走不开。   碗里的水还剩一点底,廉长林伸手沾湿了手指,他的指节修长消瘦,垂着头一笔一划在桌面留下几个字。   蒋辽看到他虎口的位置破了皮,干力气活留下的,昨天撒完稻种他松开农具只是磨红了,并没有破皮。   蒋辽视线跟着移下,看完上面的字再抬头看他:“什么散工要忙到这么晚。”   廉长林的手指在桌面上磨蹭了一阵,放了回去,转头颇有些无语地看着蒋辽。   蒋辽盯着他看了看,暂时放过了他,起来走开。   廉长林最后洗完澡出来,回到堂屋时蒋辽还没回房间,坐在餐桌旁帮他弄草药。   在原地站了一阵,等草药捣好,蒋辽直起腰,他抬步走过去。   没等蒋辽开口,廉长林弯腰拿起擂钵,看样子要自己来。   “你自己能缠纱布。”   廉长林的手摔得严重,这些草药起码都要敷个几天,蒋辽抬头看他,语气怀疑。   蒋辽的眼睛这么看着人的时候仿佛能洞察一切,廉长林垂眸错开他的视线,点了点头,抱着东西进了房间。 第23章   早上起来洗漱完没见到廉长林,蒋辽走去柴房,看到他平时放背篼的位置空了,知道是出去打鸡草了。   他到厨房简单做完早餐,再出来时,鸡舍里两只母鸡正在食槽区啄食,时不时分心扭脑袋往旁边看。   它看过去的位置往前,廉长林蹲在那里,背影看起来挺纠结为难。   “怎么了?”   蒋辽走过去问他。   廉长林松开蹙着的眉头,回头看了他一眼,站起来往旁边让开。   他身前是昨天蒋辽从山上带回来的野兔,大的和小的分开装,用了三个笼子,现在笼子里都放了新鲜的青草。   成年的野兔凑在青草堆前面,鼻子嗅着青草没敢进食,旁边挨着的笼子里,三只小野兔缩在一起对着外面瑟瑟发抖,它们身边有两只摊平躺着没了气息。   廉长林昨晚没留意到这些野兔,早上过来发现了,走过去只是简单看了一眼。   他不知道蒋辽打算怎么处理这些野兔,出去打鸡草时还是顺便割了青草,回来才注意到有两只兔子已经不行了。   蒋辽走进去蹲下查看,打开笼子伸手进去,里面的野兔惊慌失措往里头挤,笼子并排放着旁边的野兔也受了惊乱蹿起来。   两只野兔的身体已经没了温度,死亡时间不长现在还没变僵,蒋辽拿出来关上笼子。   一般野兔的抗病力都比较强,按理说养起来会比家兔容易,但同时野兔的胆子也很小,怕起人来连进食都不敢。   野兔跑得快很难捉,村里也不是没人捉到过,甚至还养过,不过野兔的野性大驯化起来很有难度,加上怕人被捉到后会拒绝进食很难成活,最后都不了了之了。   蒋辽昨天抓到扔进框里就没管,一窝掏回来的以为放一起应该问题不大,谁知道胆子这么小,到了陌生的地方过了一晚上,早上突然见到人就被吓死了。   廉长林也知道野兔的死因,现在看着另外动也不敢动的三只,觉得有些棘手。   蒋辽抬头发现他看着野兔发愁,除此之外还有点抗拒。   他想起来廉长林以前也养过兔子。   外面的人买野兔都是买来吃,小的难养活不会有人买。   现在知道自己养不活,辛苦抓回来的肯定不能拿去放了,野兔小又卖不出去这才发起愁来。   蒋辽倒不觉得有什么,实在不行就拿去宰了,就是没几两肉。   隔壁的李叔以前帮人养过兔子,有经验,或者给他说不定能养活。   蒋辽单手拎着两只软趴趴的兔子起来,转身往外时对廉长林说:“早点弄好了,厨房里面剩下的都是你的。”   他刚才弄了鸡蛋饼,手抖下多了面粉,走出去又说:“吃不完你留着中午吃。”   他到屋角拿上锄头走出外面,找了个地方挖坑把野兔埋了,回来看到廉长林正准备出门,腰间挂上了竹筒。   “去镇上?”蒋辽问他。   廉长林是要去镇上,昨天找的活今天还要再去一天。   蒋辽上次买了好几天的米面,就是不想短时间再坐牛车去镇上,现在看他似乎也要去,廉长林听完不解地看着他。   坐牛车太遭罪,可以的话蒋辽是不想再坐牛车,但廉长林昨天回来的样子显然不对劲,现在看出他是去镇上,蒋辽让廉长林等他一起。   廉长林在前院没站多久,蒋辽提着背篓出来,背篓里装着野兔,小的几只没带上。   现在野兔不敢进食,他们先养着不一定能养好,拿去卖掉也好,他收回视线和蒋辽走出去。   一个时辰后两人抵达镇上,看廉长林下了牛车就要走开,知道他要去昨天干活的地方,蒋辽突然问他具体的位置。   廉长林今天最快也要到下午才能忙完,蒋辽卖完野兔就没什么事了,总不可能……   蒋辽随后也下了牛车,站在前面看着他等他回应,廉长林想到昨天到家时确实太晚,正想和他示意自己今天会早点回去。   蒋辽已经熟练的把手伸到他前面,掌心朝上浮动了下。   催他:“写吧,写清楚点。”   -   蒋辽这次来的早,野兔卖得顺利,走了两家食肆就卖完了。   家里的米面按他现在的吃法肯定撑不了多久,他去了上次的杂货铺,又买了几天的食量花了一百八十文。   随后去了肉铺,猪肉瘦肥都买了半斤多,本来还想买些牛肉,但这地方的牛珍贵,不到老死或病死不能宰来卖。   出来看到边上摊子有卖鸽子的,又买了一只。   十来只野兔卖了两百三十文,蒋辽出来只带了三十五文散钱,刚才又给了车费,现在只剩三十一文钱。   蒋辽之前算过他打猎来钱的速度,不出意外用不了多久就能把钱还上。   现在拿着钱袋子走出去,他想了想,还是得再积极点。   现在巳时过半,这条街上的行人很多,走动不注意就得碰到人。   这个时间码头那边不是很忙,赵潭平时的事情也不多,从这里过去码头要走小半个时辰,蒋辽打算去跟他问点事。   然后就看到前面一家茶馆旁边,孙氏拉着一个人正殷勤地说着什么。   蒋辽看过去,认出是那天到他们家要给廉长林说亲的媒婆。   媒婆对着孙氏并不待见,直到孙氏给她塞了个钱袋,她颠了颠重量,脸色这才好起来堆起笑。   两人又说了几句话孙氏才走开,媒婆转身进了茶馆。   蒋辽没多想,人已经走了过去。   -   窦氏今天和人约了在茶馆谈事,坐下抿了小半杯茶,对面就坐了人。   她堆起笑正要说话,抬头就被吓了一跳,嘴里的茶险些喷了出去。   “刚才孙氏找你,是因为上次说媒的事?”蒋辽直接了当地问她。   “当然不是。”窦氏下意识否认。   她给人说媒这么久,什么样的人都见过,最不想打交道的就是像蒋辽这类看着比较横的,上次他下了逐客令后如果他们还在他家久待,她是一点不怀疑蒋辽真会去报官。   所以紧跟着又说:“是孙氏他们家里的小辈要说亲……这上次的事闹得不愉快,这不在街上看到我了,特地来给我赔个不是的,顺便啊让我介绍人给他们说媒去。”   上次的事害她吃了苦头,孙氏也不敢再让她跑一趟,想让她帮忙介绍自己认识的姐妹去,不是看在钱的面子她是不会应下的。   窦氏堆着笑脸,话说的遮遮掩掩,蒋辽也不用再问,打听起别的:“孙氏让你帮忙说亲,说的是哪家?”   这也不是不能跟人说的,窦氏回道:“还能是哪家,就是孙氏她娘家村里的人,和她有点亲戚关系,那姑娘今年刚满十六,正巧到了许配的年纪。”   “那家姑娘品性如何?”蒋辽顺着她的话问。   “当然是个好的,性子温顺,懂事听话又孝顺。”   窦氏觑着蒋辽的脸色,以为还有戏,继续道:“模样也好,我瞧着和你家里那位是般配的很。”   见蒋辽脸色微变,她换了话头:“不过这婚姻大事到底不是儿戏,肯定要讲个你情我愿的,要我说啊,是这小姑娘没福气……”   孙氏他们能好心到给廉长林介绍好人家,蒋辽心里冷嗤,听不下去打断她:“孙氏当时是怎么跟你说的?”   拿钱给人办事,有些事能说有些是断不能说的,窦氏面色为难起来。   但蒋辽像尊大佛坐在这里,她只想赶紧把人送走,权衡了一下还是说道:“就让我一定要把婚事说成,说成之后给我加钱,其他就没说什么了。”   “不过我听说是孙氏先去那边走了一趟,那家的人多,光兄弟姐妹就好几个,正巧是到了年纪,不然是不可能同意……”   孙氏他们极力想让廉长林娶妻,打的什么主意,蒋辽其实不难猜出。   廉长林若是要娶妻,他会跟廉长林和离,这是村里人都心照不宣的。   孙氏上次说起廉长林的身体欲言又止,看得出来他们都不看好。   说句不好听的,廉长林万一哪天撑不下去病倒了,他们没和离的话,家里的房子和地就都是他的。   孙氏他们惦记了那么久,自然不肯,想方设法就是要杜绝这种可能。   若是廉长林娶了妻撑不下去就不一样了,他们可以仗着长辈的身份插手,这个年代女子地位极低,丧偶后就是不改嫁也只能回娘家,还得不到夫家任何补偿。   所以说蒋辽很佩服廉母,也幸得当时廉父和廉家那边分了家又闹崩了,廉家族里那些老东西和廉大河他们才不敢仗着身份明目张胆去干涉。   廉大河他们想让廉长林娶妻,除了惦记他家那几亩地和房子,就是为了提防自己。   上次回去还以为他们会收敛一些,没想到依然贼心不死。 第24章   蒋辽去到码头时,快赶上午饭时间,等赵潭手头的事忙完,两人聊着走去酒馆。   坐下点了几样小菜后,赵潭道:“我托人给你问了,镇上有家地主想找长工,是给家里做采买的活,你最近打猎如何,不行的话去看看?”   “采买的活我也没做过,说不准还不如去打猎,”蒋辽道,“打猎平时还能顾着些家里。”   原主以前太忙,家里的事基本都是廉长林自己处理,赵潭也知道他家里的情况。   “如此也好,我瞧着你打猎之后话都比以前多了。”赵潭笑着道,“码头的活虽丢了倒不算坏事。”   伙计端来了小菜摆上桌,蒋辽笑了笑,拿过酒壶给他倒了一杯酒。   原主以前都是闷头做事,不关注外界,他手脚利索,上头主事的人都看重他,不知道招来了码头上多少人的眼热。   蒋辽开始就想辞掉码头的活,这也是原因之一。   “对了,我昨日在街上看到长林,他是不打算再弄竹编了?”赵潭吃着酒菜,想起来突然问道。   以往赶集时还能看到廉长林带竹编出来,现在挺长时间没在集市见到他了。   “你在哪里看到他?”蒋辽抿了一口酒。   “镇东区张贴告示的地方,昨日路过那里,看他走远了就没过去问一下。”赵潭道。   他以前也拖人问过,看能不能给廉长林找一份稳定点的活,但听到他的情况后人都给拒绝了。   廉长林偶尔会到镇上做些散活,赵潭就是突然想起提一句,没再深问。廉长林和蒋辽一样,家里的事都不想麻烦旁人。   随后听赵潭聊起码头的事,又喝了一阵酒后,蒋辽问道:“镇上西郊是不是有家地主最近找人赶活?”   “是有这事。”   新端上来的五香花生带着壳,赵潭好这味,抓了把花生到前面剥着壳道,“说是赶着种一批什么药材,家里人手不够就在外面叫了人。”   “你知不知道他们要忙多久?”蒋辽尝起旁边盘子的炸黄豆,盐放的不够味道淡了点。   “这些地主都有自己的长工,会突然召散工都是赶时间,一般都是忙个几天就行了,避免招来的人来一天又走再找人费时间,所以这边的规矩都是忙完最后一天才结工钱……”   廉长林去干活的地方就是西郊那处。   这些散活收工有规定时间,都是在天黑前就能回去,廉长林昨天到家那么晚,风尘仆仆的显然是走路回来的。   他给了廉长林一百文钱备用,按他的性子不到逼不得已是不会用的。   但就算不用他给的钱,廉长林手头也有几文钱,够镇上来回的路费,他昨天出去不可能不带上。   钱去了哪儿先不说,从镇上走路回去再赶都要近两个时辰,就算身上没路费坐牛车回去,权衡利弊他肯定会去找人借钱。   在镇上他能借来钱的人就赵潭一个。   不过赵潭收工没事干喜欢在外面瞎晃,基本都不在家。   运气也是够差的,黑灯瞎火的赶回去,一路上都没碰见个好心拉牛车的路过。   蒋辽沉了沉气,仰头喝完杯里的酒,没再往里添酒。   “东街头开了家酒馆,我昨夜专程去吃了,味道太一般,还是这家老酒馆的酒尝着够味,小菜吃着也好,你下回什么时候有空来,咱再过来喝几壶。”   好一阵没听到蒋辽搭话,赵潭抬头看他:“……干啥这样看我?”   蒋辽沉默了片刻,伸筷子夹菜:“你以后若是没事,还是少到外面瞎晃为好。”   赵潭听得莫名其妙:“……”   回头喝了一口酒:“……啥?”   -   和赵潭在酒馆门口分开,蒋辽现在没什么事,但他暂时还不打算回去,继续把东西寄放在酒馆。   廉长林想去做什么都是他自己的选择,蒋辽不会对他的决定多做干涉。   虽说看着弱不禁风,但是个有自己想法的,不然不会仅靠自己就把欠的散钱还上,没让原主跟着费心这些杂琐的零数。   蒋辽到这个世界还没好好看过这里的风土人情,他沿着街道走出去。   镇上这一处单可以贩卖物品的主街道就有好几条,从最热闹的中心区延伸出去,越靠近中心街的位置生意越好。   他把附近的地方都熟悉完,走到了一家书肆前,几个书生模样的人结伴聊着天走进书肆,年纪看着比廉长林年长不了多少。   蒋辽走了进去。   这里的书籍都是手工誊写,他随手拿起本书询问价钱。   贵是真的贵,手里的小半本够廉长林吃一年了。   刚才的几个书生走到蒋辽对侧的走道,停下谈起学业,引经据典口若悬河,一人一句议论风发。   廉长林只跟廉父学字一年多,基本的字都能认全,当时若是按着年岁一直往上学,定然不会比他们差。   蒋辽暗暗摇了摇头,只能说造化弄人。   书肆只有一层占地面积不小,里头找书的人少,蒋辽走进去挑了个清净的位置,从书架拿了本书看起来。   在书肆打杂的伙计不知道第几次伸脑袋看过来时,蒋辽终于做出了过来后除了翻书页之外的动作,抬头看出窗外。   日头已经弱下,蒋辽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合起书本放回去,出了书肆走去西郊。   西郊今日只有一处地方聚集了人,几亩刚翻完的土地旁建着一个遮阳棚,管事的人坐在棚子底下的木桌前,他前面是排队等着结工钱的人。   领了工钱的三三两两往回走,蒋辽看过去,排队的人还有十几个,廉长林站在最后面。   蒋辽站在路边,和廉长林之间的距离有几丈远,他往旁边看了看,走到路边的果树下,从这个位置能看到廉长林的侧脸。   和旁边面朝黄土背朝天做惯苦力被晒得黝黑的人不同,廉长林的精神样貌显然没有他们足,自然挺立地站着还是能看出身形疲惫。   站在他前面的人挪动着拉开了距离,他往前走了一步,站停后抬手拿绑在腰间的竹筒。   打开竹筒盖子伸到一半又突然停住,把竹筒放回去。   竹筒没水了。   蒋辽抬头看时间,太阳没完全落下,按正常坐牛车用的时间算,他们回到家时天应该还不至于暗下。   兔子不能饿久,那几只野兔没人看着不知道敢不敢进食,他想着转回头,抱臂靠着树干看过去。   别人几句话的功夫就领了钱走人,排到廉长林时,他站了好一阵都没走开。   蒋辽看着看着,后背离开了树干放下抱臂的手。   廉长林站在木桌前挡住了坐在前面的人,他只能看到那个人的衣袖,随后那人把手里的一串铜板甩到桌面。   廉长林看着铜钱,久久没拿。   从他的背影看不出什么来,蒋辽视线移下,看到他垂在身侧的手握成了拳。   他抬步走过去。 第25章   “昨日你让先给你结些工钱,账本上可都记着数的,白纸黑字清清楚楚写着,拿了钱就想不认账,我看你年纪轻轻不跟你计较,快些把字签了拿钱走人。”   管事不客气的把账本拍上前,让廉长林签字,他话音刚落站在他身后跑腿的人便走出来赶人。   “识相些赶紧签字走人,我们大管事的时间宝贵着呢,耽误了事你赔得起吗!”   这边的地翻了土之后会有专门的人过来种植,因着赶时间,每人翻土多少是按着人数分配的,廉长林干的活并不比别人少。   他看着桌面串起来比别人少了一大截的铜钱,虽有不甘,还是松了拳头抬手过去。   “他们昨日给你结了工钱?”   耳边冷不防听到蒋辽的声音,廉长林拿笔就要写字的手猛然顿住,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他顺着声音转头,恍惚间好像看到蒋辽站在他身旁。   他眨了眨眼,随后睁大了瞳孔。   蒋辽不是早就回去了,现在这时辰就是不在山上打猎也该是在家里。   他写这边的地点给蒋辽,写得并不详细,蒋辽当时看着分明也没怎么记上。   廉长林紧闭的嘴唇因缺水有些干裂,体力不支般站着,一瞬不瞬看着自己,见他没反应,蒋辽又问了遍。   廉长林昨日是想提前结几文钱作路费,但管事的没同意,他回了回神,冲蒋辽轻微摇了摇头。   “这位管事,你记错了,我弟弟昨日的工钱你们没结给他。”蒋辽回头耐着脾气说道。   “没结这账本上怎会有记录,还是说你觉得我算不清账!”   管事拿眼底瞧着蒋辽,见他一身的粗布旧衣更不把人看在眼里。   “我们这儿的规矩都是活干完了才能结算工钱,昨日若不是看他情况特殊,这才勉为其难同意提前给他结一部分工钱,现在仗着说不了话就想不认账,你当这是你家想什么就是什么,赶紧的签了字走人,否则别怪我让你们吃板子!”   分开站在棚子两旁的几名监工闻言都围了过来。   他们人多势众,手里都拿着木棍,廉长林伸手扯了扯站到他前面的蒋辽。   回头正要写字,蒋辽把他手里的笔抽走。   “你的工钱是多少?”蒋辽问他。   笔被蒋辽拿着,廉长林皱了皱眉,看向桌面的账本。   上面新翻开的页面,笔墨写到中间,领了钱的人签字的签字画押的画押,只剩末尾的位置签字的地方还空着。   对过去写名字的地方只敷衍地打了两个叉,上面记录着两天的工钱该是五十文,预支了三十文,还剩二十文。   蒋辽目光扫完上面的字,再旁移到躺在账本旁边串起来的二十个铜板,他压了压心底冒上的火气把笔扔回桌面。   别人到这里干活两天的工钱有八九十文,他两天的工钱只有五十文,一不看着就能让人坑掉三十。   毛笔在桌面快速滚了两圈掉到地上,在账本到桌面划下一道溅开的墨迹,管事见他们不识好歹,挥手就喊身后的监工上来赶人。   蒋辽的火气正没处发,伸手拽上他的领口把他拎起来就往桌面砸,手没怎么控制力气,桌子被砸出巨响。   廉长林心下一惊,忙伸手阻止,没等他抓到蒋辽的手,就被蒋辽反手推得后退。   蒋辽动作突然出手迅速,管事被拽起来没得及喊人就被砸的头晕眼花一个劲地哀叫,边上的人反应过来纷纷挥着棍子冲蒋辽过去。   蒋辽把管事拽出来,一脚踢飞木桌砸倒冲在最前面的人。   另外几人被蒋辽抬眼看过来的眼神吓得生怯,心生退意还是壮胆冲了上去。   蒋辽回头遏止走上前的廉长林:“你站远点。”   说完把管事推出去压倒了两个人,走出去侧过头躲开砸来的木棍,手抓住拿木棍的手腕一用力,那人便惨叫着松了劲木棍掉到地上。   廉长林脚步迟疑,紧张地看看他,最后还是停下了,没再往前。   蒋辽动手不会给对方还击的机会,没几下躺到地上的人就没再爬的起来。   若不是还记着这是正常的世界,地上的人就不是抱着脱臼的胳膊或折断的腿哀嚎这么简单了。   扔掉最后夺过的棍子,蒋辽走过去拽起坐在地上往后缩的管事的衣领:“我问你,我弟弟昨日的工钱,真的结给他了?”   管事的脑袋还嗡嗡作响,这下是彻底吓怕了,蒋辽一走近,他手脚发抖站都站不稳。   连忙道:“是是是,我想起来了,是我记错了,昨日是想给钱的,但不合规,规矩,最、最后才没给……”   蒋辽松了手,回头问廉长林:“他们开始跟你说好的工钱,是五十文?”   被蒋辽出手狠绝吓到的不止管事一人,廉长林看了他好一会才想起来他的问话,咽了咽发干的喉咙,略点了点头回他。   蒋辽:“……”   还真是,净被人坑钱。   他回头不耐烦地看向跌坐在地上的管事,管事没等他吩咐捂着磕伤的脑袋爬起来,抖着手从袖口取出另一串铜钱,连着掉到地上的二十文铜钱一起拿给廉长林。   廉长林接过铜板点数。   他两边的袖子挽起到手肘下方,因屈着手袖口往回缩,露出了小部分之前的摔伤。   蒋辽皱了皱眉。   那天给他敷草药,外面的部位只是有些红肿,现在应该都消了才是。   廉长林数完铜钱,钱数没错,他抬头就见蒋辽拧着眉头盯着自己的手看,下意识地垂下了受伤的手。   蒋辽漫不经意抬眼看了看他,随后转身往外,道:“走了。”   廉长林刚才虽有不甘,还是妥协了拿笔要签字,今天自己若是没来,他就得吃这个闷亏。   并且看着对此似乎习以为常了。   他这几年都是这样过来的?   欠的散钱就这样攒起来的?   蒋辽一开始觉得廉长林靠自己自力更生很有困难,之后看出他是个有想法的,再困难倒不至于会饿死。   因着他想在外面打散工什么的,蒋辽不发表任何看法,也从没想过要干涉。   毕竟这是廉长林自己的事,以后的路他得自己走。   但现在,去哪都容易吃亏……   看来还是得干涉一下。   两人最后从镇上回到家时天已经暗下,借着昏暗的天色,没走近院子蒋辽就注意到,有人坐在他家前院的门槛上。   他推开院门进去,那人站了起来。   “你们可算回来了。”   李二泉走过来道,“再不回来我都能靠着你们家大门睡着。”   他下午过来了两趟都没见着人,就猜到他们该是去了镇上。   他记着蒋辽前两日就去了一趟镇上,想来去打猎的收获该是不差,他家老娘这下该放心不用再念叨了。   李家和他们家隔的不远,李二泉还专程过来等着生怕错过他们回来,蒋辽问道:“这么晚过来,是有事?”   李二泉想起要事,回道:“张叔昨日进山被野猪伤了,怕野猪下山破坏庄稼村里都做了防护,但今日山脚下好些庄稼还是被吃了,村长召集了人让进山围猎野猪,你明天一起去。”   真猎到野猪,去的所有人都能平分,这以前蒋辽少在村里,去围猎排不上他,现在蒋辽在家李二泉肯定不能落下他。   廉长林回来到现在都有些心不在焉,蒋辽看了他一眼,问李二泉明天去围猎的时间。   怕庄稼再遭野猪破坏,明天清晨就得出发,蒋辽听完点头应下。 第26章   野猪通常在傍晚和清晨时间比较活跃,进山围猎野猪定在正卯时集合,蒋辽第二天起了个大早。   他上山打猎的用具回来都是随手放进柴房,洗漱完走进去拿上,出来就看到廉长林也起了,穿整好正走过来。   蒋辽端着油灯走出去。   廉长林停在几步之外,天色昏暗只能看清些许轮廓的面孔染上了层暖黄的灯光。   现在离卯时还差两刻种左右,廉长林平日要去镇上才会起这么早,今日是还打算去?   “我正要出去,你做早点不用留我的份。”   蒋辽说着话走到了廉长林身边。   看到他只在腰间别了一个弹弓和布袋,没再带其余防身的器具,廉长林伸手抓了抓他手臂。   蒋辽停下,挑眉看他想干什么。   廉长林见状松开手,看了他一眼后转身往屋里走。   “把油灯带上。”   蒋辽把油灯旁递给他,跟在他后面。   走进堂屋看廉长林径直走向他以前的房间,也就是自己现在住的房间,蒋辽有些困惑地站在外面等他。   廉长林单手端着油灯,抬手碰上房门时停顿了片刻,随后稍用力推开了门。   这间房没有多大,打开门几步过去就是床头贴着侧墙而下的床尾部。   哪怕他刻意不往床上看,余光还是能留意到上面很干净平整,没有多少被使用过的痕迹,提醒着他现在床的主人不会在这里久住。   他收回余光,走去叠着放了木箱的角落。   油灯放到身旁的桌面,他搬开上面两个小些的木箱,拿钥匙打开最下面箱子的锁头。   久未开启的箱子带出闷重尘封的气味,里头装的东西不多,廉长林看着放在最上面的木弓愣了一下神,才伸手拿出木弓合起盖子。   虽然见识过蒋辽的身手,他平时也独自进山打猎,但围猎野猪到底和打山鸡野兔不同,稍不注意就能被野猪伤到。早些年附近的村子结队进山围猎野猪,去的人多野猪没猎到还有人受了重伤。   蒋辽进山都是用的弹弓,已经用的很称手没想要换下,廉长林拿给他时还是接过了。   柘木既沉又硬很耐磨耐用,抗压抗弯性也好,拿在手里很有实感,他倒是不知道家里还有这样的弓。   弓身雕刻了细致的流纹,能看得出长时间没用过,打上的薄蜡褪的暗沉。   他接过木弓后廉长林转身进了自己房间,再出来时手里拿着个竹制的箭筒,里面装了十根竹箭,尾部贴了黑白色的羽毛用粗线层层缠住固定。   用竹子做的箭耐腐性强,蒋辽以前闲着没事曾用小竹管制过弓箭。   烧祛竹青后要放置到干燥,即使拿来暴晒也要花上十来天才方便下步制作。   这竹箭显然是新制的,似乎还是赶着完成所以暴晒的时间不够,竹管熟色不是很贴合。   蒋辽拿起竹箭看了看,箭身削磨的略显仓促,他心下推算着时间,廉长林赶竹编那天只看到了篾片,没有留出做弓箭的竹管。   看来是得知自己要进山打猎后廉长林就开始制作了。   蒋辽把竹箭放回去,背上箭筒拿着木弓准备出门,注意到廉长林一直看着他手里的木弓,他抬眼看去,廉长林收回了目光,端着油灯走在前面给他照明。   -   集合的地方在后山入口处,蒋辽出了院子走到路上,旁边传来几声犬吠。   他转头看去,不远处李二泉正走过来,他身后是一起进山围猎的人,和他并排着走来的两人是张齐和他大哥张会。   走在最前面的两条猎犬冲到蒋辽脚边,围着他嗅了一圈,蹲在旁边回头看自己的主人。   大家手里都带着家伙,扛镰刀的拿木棍的,剩下好些个都带着弓箭,一伙人打了照面往后山去。   “蒋辽,你这竹箭,”李二泉突然凑近看去,过了一会儿他退开很肯定地说道,“林子给你做的吧。”   李二泉的语气听起来有的意外,蒋辽道:“这能看得出来,还不能是我自己做的?”   怎么说他都打了好几天猎,会做些防身的器具不是很应该。   “说实话,这昏漆漆的我还真看不出来,”李二泉笑笑,说道,“我主要是看到你手里的木弓了,林子把木弓都给你了总不能不给做上弓箭吧。”   李二泉说的难得还有些欣喜。   出门前廉长林的目光总不由自主就落到木弓上,蒋辽问道:“这木弓,很特别?”   瞧着蒋辽是真不知道,李二泉觉得不应该,随后才恍然说道:“是了,林子很早以前就把木弓收起来了,你来了之后是没机会见到。”   蒋辽转头看他,现在是有些好奇了。   两人走在最后,李二泉扛着把长柄柴刀,似乎要说的事情太多,走出去了好几步才想好该从哪开始。   “林子从小就喜欢玩这些,才几岁吧,别人家的小子都只知道捣蛋疯玩,他不知道从哪学会的,自己就做出来把像模像样的竹弓,天天出门都带着,那时廉二叔还在,见他喜欢就给他做了这把木弓。”   “廉二叔那时候是正巧得了块好木,想着做小的他用不了几年,便按着成人称手用做的,让他先玩着他的竹弓练手,”李二泉说到这笑了起来,“这小子当时倔的很,跟着进山一趟就非要扛着这把木弓,他当时那点小身板哪里会用还非要带去。”   他笑着笑着又叹了叹气:“之后廉二叔出了事,他又生了场病,木弓便收了起来没见他再用过……”   廉长林家里突遭变故,七岁那年又生了大病不能再说话,打那时起身体便越来越差,不能再进山更是没有机会使用弓箭。   蒋辽拨了拨木弓平直的弓弦,到现在过了这么多年,没生疏几天时间就打磨出竹箭,看来是真的喜欢。   “蒋辽,我知道你是因着廉姨以前照顾过你,但你能过来,林子真的该感谢你。”李二泉继续道。   廉长林他们当时的情况,蒋辽过来是真的帮了大忙。这几年廉长林的身体也比以前好了些,蒋辽虽然丢了码头的活,但能打到猎还债,现在看着他们往好的方向去,李二泉是真为他们高兴。   廉长林确实该感谢原主,原主不仅答应廉母住过来,最后还心甘情愿帮忙还债,蒋辽知道,他是真的把廉长林当亲弟弟照顾。   “你们平时若是有什么需要的,就跟我们说,咱们两家人谁跟谁,千万别客气。”   李二泉是看着廉长林长大的,廉长林从小就聪慧,比现在的壮子还好动,却因着家里变故被迫长大,而且脾气其实挺倔,能不劳烦他们的事他是能一个人闷着谁也不说。   知道他是担心廉长林,蒋辽回他:“那是自然,跟谁见外都不能跟你们见外,不然李婶是第一个不放过我。”   提到他老娘,李二泉嘿嘿笑了起来:“这话回去我得跟她说……”   -   这次带头围猎野猪的是村里另一名猎户常烈,四十岁出头,和张叔一样打猎经验老道,这次出来带了两条猎犬。   张齐和张会也一人带了一条猎犬,几条猎犬走在前头带路,一伙人先到山脚下遭野猪啃食的庄稼查看,围在田埂的木桩上有新鲜破坏的痕迹。   地上野猪的足印混乱,上面的水迹没完全风干,蒋辽顺着足印走出去,山脚下侧倒的青草上蹭了泥点。   野猪不久前在这里活动过。   蒋辽走回去,常烈在观察地上野猪留下的足印。   “张齐你们昨日碰到的是野猪群?”足印杂乱又见常烈面色凝重,有人担心问道。   “不是,我们碰到的是头成年的公猪。”张齐看着地上的足印,想到野猪群不免有些发怯,昨日若碰上的是野猪群他们不一定能逃开。   “从足印来看不是野猪群。”常烈站起来,见好几个人听完都松了一口气,他提醒道,“但也不排除进山后会碰到野猪群。”   这次围猎野猪来了二十几个人,有的完全没有围猎的经验,刚才过来他都告知了需要注意的事,最重要是必须听从安排不能擅自行动。若是怕遇到野猪群有人生了退意他是不会再带着去,帮不上忙还反拖后腿,猎野猪不是闹着玩,不小心就能丢命。   那几人虽不想遇到野猪群,但到底没有心生退意,来都来了再回去不得被村里人笑死。   “常叔,我看着像是来了好几头,就不知是不是结队过来觅食的。”足印太乱,张会看完不能确定。   若是结队过来,就该是母猪带着幼猪,母猪的足印比较狭长,周围也没有幼猪的足迹,这些足印都方圆蹄瓣也粗壮,显然是公猪留下的。   足踪八公分左右长,从深度看体重应该在两百斤左右,是成年公猪,而且不止一头。   蒋辽往外看了一圈,成年公猪都是单独行动,三头凑到一起倒是少见。   “蒋辽,你发现什么了?”   见他半蹲在足印旁,李二泉悄声问他。   “没发现什么,看常叔怎么说。”蒋辽站起来。   “不像结队过来,数量该在两三头之间,”常烈叫来他的两条猎犬,“先跟着足印找去,野猪不久前就经过这里,进山后大家一定要保持安静,遇上野猪不要轻举妄动。”   猎犬在前头探路,现在天色刚微亮草木的露珠很足,进山才走了一段路大家的裤脚就全被蹭湿了。   顺着足印走到野猪经常活动的主径,足印分散开了好几个方向,几条猎犬各个方向都嗅了嗅,最后停在前面。   “常叔,现在怎么走?”张会问道。他们来的人多,现在看来得分头去找。   常烈看完足印分别前往的方向,确定了几条最有可能的路线,沉吟了片刻,道:“会小子你带人往这路去,老程带人往这边,剩下的人跟我继续往前面。”   说完他指挥一条猎犬去跟程屠户。   张会从小跟着他爹进山,程屠户前几年就是打猎的,这里除了常烈就他们两人最有打猎经验,大伙都没意见,站好队分别出发寻野猪。 第27章   晨雾弥漫,远处高低不一连起的树丛只能看到个轮廓,耳边虫鸣细碎风声寂静,大家都尽量放轻了动静。   蒋辽和李二泉跟着张会往山腰走,走到半山腰的位置,他隐隐听到迎面吹来的风声里夹着类似动物嚼食的声音。   再往前走了一段路,嚼食的声音更清晰传来,蒋辽侧耳辨别出了声音的具体方位。   走在前面开路的两条猎犬突然停下,前爪在前脑袋低趴往后紧紧盯着前方,嘴里发着低鸣做出攻击状。   张会见状抬手示意大家停下。   野猪的嗅觉灵敏警惕性很高,一旦嗅到猎人或猎犬的气味便会立即逃跑,现在是顺风吹过来,他做了个手势,让大家悄声摸过去。   随后揉了把两条猎犬的脑袋,猎犬收起攻击状继续开路。   天幕逐渐亮起,走了十多丈后,蒋辽已经能看清前头在草丛外的低洼处低头进食的两头野猪。   野猪进食时会发出嚼食的声音,这时候它的听力会受影响,现在他们可以趁机再接近。   最好能摸到弓箭的射程范围进行埋伏。   张会也看到了野猪的身影,放缓了脚步,他猫腰走在最前面,抬手做了几个手势,身后靠他最近的几名射手见状也放缓了脚步,分散开慢慢摸过去包围野猪。   两条猎犬跑山很多趟了,不用吩咐悄无声息靠近到安全距离后停下,蓄势待发等着主人发号施令。   用来打猎的弓箭射程通常在五十到八十米左右,在白天想要射中野猪就很有难度,现在雾重射程最好能缩短到十米内才能加强准头。   蒋辽在距离野猪二十米的位置便停下了,隐匿在一处灌木丛前。   这处的地势偏高适合射击,他隐匿声音踩在枯草上,一条膝盖抵在地上稳住身形,抬手抽出竹箭装弓拉满。   张会此时离野猪最近,摸到了距离野猪十米的位置,悄声停下做射击准备。   两头野猪突然停止了进食,抬头竖耳警觉四周,下一秒掉头就跑,两条猎犬猛地蹿出去追赶,很快就不见了身影。   蒋辽收了木弓快速跟过去,浓雾挡着只能听到前面传来高急的犬吠声和野猪逃蹿的身影。   山腰另一侧突然传来一道激烈的犬吠。   其中一队也碰上了野猪。   埋伏不到野猪只能正面对上,哪怕抓不到也要吓怕它们不敢再下山觅食,张会在猎犬冲出去后紧追了上去。   随后发现原本在他侧后方埋伏的蒋辽,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跑到了他前头将他远远甩开。   此时由不得张会多想,他紧跟着追过去。   张会带着人拼命赶到时,前面的猎犬逼停了野猪遭反扑。   “大家分开隐蔽,射手看准时机再放箭!”张会吩咐道。   一见野猪要跑,盯视的猎犬猛地扑过去死死咬住它的腿被拖行出去,地面深陷两道狰狞的拖痕。   野猪甩不掉猎犬掉头回来攻击,猎犬及时蹿开,围在旁边冲野猪叫唤和它们僵持。   场面混乱不适合放箭,稍不注意就会误伤猎犬,射手拉满弓半天不敢松手。   张会看准时机吹了一声口哨把猎犬叫开。   蒋辽此时已经绕到野猪侧方,借着树根隐蔽拉着弓箭瞄准了其中一头野猪的心脏就要放箭。   有人在张会吹口哨前放了箭,猎犬退开的同时弓箭打在其中一头野猪的背上,野猪受惊蹿跑,紧随之后打过去的弓箭全部射空。   这是两头成年公猪,瞟肥肉厚,打不到要害什么弓箭对它们都不痛不痒,一头野猪受惊后回蹿,两条猎犬猛地围过去左右夹击别停。   而另一头冲去的方向,张齐正埋伏在那里,野猪发现了他直直猛冲过去。   野猪前肢发达奔跑的速度极快,张齐看到时野猪已经冲到了他几米前下一瞬就能将他拱飞。   “快躲开!”张会连忙冲他喊。   蒋辽站在张齐对侧离他最近,野猪冲过去时他人跟着跑过去,在野猪冲到张齐几米前时利索放箭,箭从野猪脖子横穿而过依然没能阻挡它的速度。   事情发生太快,张齐根本来不及做出反应,眨眼间野猪就冲到了前面,傻站着被野猪当成活靶子,蒋辽收起木弓闪身扑过去将他推开。   野猪猛冲直撞砸上树干,即刻掉头往外逃窜。   蒋辽在地上翻滚了几圈稳停身体,快速拿起散落到身前的竹箭,站起来后装弓对着十几米外奔跑的野猪射击过去。   竹箭从野猪左前腿直穿心脏,野猪跑出去几米后突地倒下,两条后腿猛烈扑腾激起地面的泥土,一阵之后便没了动静。   张齐被推开到一旁,狼狈的从地上爬起来。   “野猪都冲过来了还傻站着!手里有家伙不会用还不知道躲开吗!”张会赶到后没忍住冲他吼道。   若不是蒋辽及时把他推开这傻子连命都没了还想学打猎!   张齐一脸后怕魂都没完全回来:“我、我没事……”   另一头野猪还在前面和猎犬僵持,蒋辽射中野猪便掉头赶过去。   现在不是教训人的时候,张会骂完自家傻弟弟后跟着和他一起跑过来的几人赶回去帮忙,张齐这才终于回过神,连忙拿着家伙跑过去。   这头公猪体型更大,猎犬左右绊住它,外面的射手趁机放箭,身上插满了箭没中要害都不致命,反而激怒了野猪。   被逼急的野猪暴怒起来会不顾死活冲人进攻,哪怕只有一口气也会攻击到最后。   激烈的犬吠一直不停,野猪被围在中间,远远围在外面的人只能在跑动间伺机给野猪补刀。   这头公猪凶悍蛮力大,李二泉的柴刀被它用身体蛮横甩飞出去,人也跟着被甩到旁边的岩石上。   包围圈出现破口,野猪直冲他过去。   “二泉!”蒋辽夺过旁边的人手里的长矛猛地掷出去。   长矛在李二泉脚边斜插进地,他双手拔出就对着疾冲而来的野猪眼睛后两寸刺去。   血溅了他一身,野猪的嘶吼响彻山间,李二泉被野猪最后的冲劲再一次后背砸上岩石。   野猪用尽最后一口气后蹲下轰然倒地,李二泉松开握着长柄的双手,软下身体背靠岩石坐着,累得不行。   看蒋辽走过来,他歇了歇气,不由得抬手对他比了个大拇指:“你胆子是真大啊,拿着长矛就敢扔过来。”   长矛刚才是紧贴着他的鞋面陷进地里,不多一分不少一毫,蒋辽但凡有点手抖扔偏了现在倒下的可能就是他了。   “当时危急没想太多。”蒋辽问他,“感觉怎么样?”   蒋辽对自己的准头还是很有把握的,他的位置瞄不准野猪的要害,贸然出手若是没能一击毙命,李二泉就凶多吉少了。   岩石壁面长着青苔缓冲了撞击的力度,他观着李二泉的面色,问题应该不大。   李二泉摆了摆手:“就后背砸了两下,我估计最多就有点淤青,回去搓点药酒就行。”   野猪逃窜后他们一直跟着追赶,从外山追着跑到里头现在都已经精疲力尽,见野猪倒下了好些个都脱力跌坐到地上,顾不了地上多脏,坐到沾着水珠的青草湿了裤子都没力气挪一下。   一个个的都很狼狈,衣服被沾湿的汗湿的,还被树杈划破的,有的人还跑丢了鞋脚上被划的到处是擦伤,没有形象地坐在地上缓和呼吸。   咋一看过去,就蒋辽相对好一些,只是衣服被泥土蹭湿沾上了些枯叶,瞧着没见多狼狈。   张会走过去对他道:“刚才多谢了,若不是你及时推开我弟弟,他就真的没命了。”   然后回头气不过给了张齐脑袋一巴掌:“还不快谢谢人。”   “辽哥,刚才多谢你救了我。”张齐拱手由衷道谢。   他回过神后就知道刚才有多危险,蒋辽若是没推开他,他是真的会没命。   “没事,我离你最近,换别人看到也会过去。”蒋辽回道。   张齐和廉长林年纪相仿,蒋辽说完看着张齐,莫名的就想到了廉长林。   不知道廉长林若是进山打猎,会是怎么样……   “这趟回去我得吹上个半年,往年咱进山都不一定能猎到野猪,这一趟就打了两头可是村里前所未有的!”   说话这人歇够了看着倒地的野猪,他是做梦都没想过他们能猎到两头野猪。   “这点出息,半年算什么,这可是最难对付的成年公猪!以后老了都能吹给孙辈听的!”另一个人跟着说道。   “大伍子你连儿子都还没有呢就想着孙子了!”旁边的人打趣道。   这趟收获颇丰,也没有人受重伤,大伙歇回了体力有闲心唠起嗑来。   这年头猪肉多贵,他们一下猎到两头,下山后分了一个人怎么也有好几斤,光想着都不觉得累了。”   -   听到自家猎犬的叫声,知道程屠户他们碰到了野物,常烈带队掉头过去增援。   两方人汇合围猎完野猪,有两人受了伤,安排了人留下照看,他带其余人赶过去找张会。   路上能听到猎犬激烈的叫声,常烈带人赶到后,就看到张会他们在收拾围猎现场,中间是一头被箭射击的千疮百孔倒地的野猪。   再一看,还有几个人正扛着一头心脏中箭的野猪过来,常烈很意外,没想到这群小子挺能耐,一下就猎到了两头野猪。   还是体型都不小的公猪。   他走过去看到抬过来的野猪身上除了心脏的箭伤就没有其他伤,一击毙命出血少,显然是单独对付的。   常烈心里忍不住赞叹,有这准头,以后村里再上山围猎野猪就不用愁了。   蒋辽将地上散落的竹箭一一捡起来,手指擦掉蹭到的泥土,将箭全部装回箭筒。   这会儿太阳已经完全出来,雾也都散开的差不多,蒋辽发现木弓尾部的位置刻了两个字。   他侧起木弓看去。   是廉长林的名字。   往下的位置还刻了雕制的时间,年岁久远使得这几个字显得越发深熟难得。   他走回去后,李二泉已经没瘫在岩石上,避免血腥味吸引来其他猛兽,大家用泥土掩盖了地面的血,随后合伙将野猪扛下山。 第28章   廉长林原本打算今日去镇上继续找散活,不过最后没去,忙完家里的事他拿上斗笠走出去。   等再回到村里已经到了巳时,他走在路上往家去,时不时路过的村民不知道在聊什么,面色都很激动匆匆往前赶。   廉长林留意起来,是在谈论围猎的事。   村里组织进山围猎,要是打到野物都是在屠户家宰杀,他们看着是往程屠户家方向去。   廉长林停在路边犹豫要不要过去时听到身后有人喊他。   “林子!”   他回头看,周梅从前面走过来冲他招手,和她一起的还有李叔和壮子。   “林子!”壮子蹦起来跟着喊。   然后就被李叔敲了一记头栗:“没大没小,喊叔。”   壮子吃痛摸着脑袋,家里人他最怕的就是他阿爷,边蹦跶过去边改口喊:“林子叔!”   记着家里的告诫,他冲到廉长林面前及时刹住车。   “林子你去抓鱼咋又不叫我,你这小竹篓我半天就能给你抓满。”   他踮起脚伸脑袋往廉长林腰间的小鱼篓里瞄,廉长林放低绳子方便他看。   “一、二、三、四、五……”   壮子数起里头的鱼仔,周梅和李叔走过来,见他扒着鱼篓完全靠在廉长林身上,周梅伸手拎开他。   “二婶子你干啥呀,我没数完呢。”   “回头给你慢慢数,咱先去找你二叔,你不是说要看野猪。”   周梅转头对廉长林道:“二泉他们回来了,在程叔家里杀猪,我们正要过去,林子你也一起。”   猎到野猪家里就有肉吃,壮子最喜欢吃肉,一听就把鱼忘了拉着廉长林说:“林子肯定去,我替他答应了。”   李叔竖起烟斗,他立马识相地溜到廉长林后面,探着脑袋看他阿爷。   “这臭小子。”李叔拿烟斗指了指他,“我真要教训你,你还躲得了。”   廉长林笑笑,跟他们走过去。   路上看到不少人往程屠户家赶,他们去到时程屠户家的院子全被围的水泄不通,一人一句聊着天好不热闹。   “哟,村里这是,有空闲的都过来了。”往年打到野猪没见有这么热闹,周梅都被这阵势吓到了。   她走近看清院子里面惊的磕巴了下:“这,三、三头!爹我没看错吧?”   李叔也很吃惊,笑道:“进去看看。”   前面的人挡住视线壮子什么都看不到,松开廉长林挤了进去。   院子中间三头野猪躺在案板上,边上都站了人,他脑袋转了一圈喊起来:“辽叔!”   蒋辽站在厨房前拿着碗正要喝水,闻声抬头看到站在一帮人身后的小胖墩,伸手招他过来。   “跟谁过来的。”蒋辽问他。   “跟阿爷他们。”壮子跑到他前面,仰着脑袋,“辽叔你们打到野猪了,三头呢,二婶子都被吓得忘了进来。”   担心他乱跑给人捣乱周梅一直跟在后面,听到这揶揄道:“谁吓得不敢进来了,你等下别被杀猪吓的不敢看才是。”   “我才不怕呢,再过几年我自己就能杀猪给你们吃。”   前面的猪在放血,地上装了大半盆猪血,壮子胆子挺大早两年就跟着他阿爷围观村里人杀猪,那可都是好吃的肉,眼睛圆溜溜看着别提围观的多起劲了。   李二泉在厨房烧水,听到外头的声音他把位置给旁边的人走出去看。   “你咋过来了。”他问周梅,然后看向院子,“爹你也来了。”   “赶巧回来了,不得过来看看。”李叔望着前面待宰的野猪,笑深了眼角的皱纹,“去年进山可是白跑了好多趟呢,今年这势头,不错不错。”   有猪肉吃还是其次,这下不用担心庄稼遭啃食了,李叔的烟斗有没有烟出门都不离手,现在一高兴就想抽几口只能摸着空烟斗过干瘾。   “那可不。”李二泉指着最大头的野猪,相当自豪,“爹我给你说,就这头,脑袋上面的窟窿看到了吧,我干的。”   自家男人那点本事周梅再清楚不过,别说她,就是他亲爹都不信。   “不信你们问问蒋辽,我当时身上溅的血那一身都是,要不是怕吓到人我都懒得换衣服呢。”李二泉带着一身血衣下山的时候别提多威风了,让蒋辽赶紧帮他说话。   人都看过来,蒋辽笑道:“何止溅了一身血,背上估计都留淤青了,不擦药酒消不掉。”   “二叔我以后要跟你打野猪!”壮子眼冒星星扑过去,他二叔这么厉害,跟着去他以后肯定能打到野猪,家里就不愁没肉吃了!   李二泉哪能看不出这臭小子想的什么,趁机提条件:“你以后去私塾了好好跟着夫子学东西,学得好我就带你去打猎。”   “自个儿摔的?”周梅蹙眉看他后背,“回去我给你看看。”   “没事。”李二泉根本不当回事,“啥自个儿摔的,我这是打野猪弄上的,有句话咋说来着,这可是功勋……”   蒋辽转眼看走来的廉长林,手里拿着斗笠,腰间别了个鱼篓,鱼篓底部还挂着水滴。   廉长林没去镇上,蒋辽看到他有些意外,再看他衣服上的泥点,想来是去秧田看稻种了。   “捕鱼去了。”蒋辽看了眼鱼篓。   “林子抓了有……有好多条鱼呢。”壮子想起刚才嘟囔起嘴不乐意了,“刚才要不是二婶子打岔,我都数出来多少条了。”   “哎哟,二婶子错了行吧,给你赔个不是。”周梅笑着拍了拍他脑袋,“你现在是要看杀猪还是要继续数?”   壮子亮起眼睛盯住鱼篓,廉长林取下给他,他抱着篓子手指虚点数起来。   廉长林出门没带竹筒,看到他嘴巴有些发干蒋辽把手里的碗给他。   对面的屋檐下坐了几个围猎受伤的村民,伤口包扎好后坐在那儿闲聊。   廉长林刚才留意了蒋辽,衣服上只蹭了些泥,应该没受什么伤。   蒋辽递水过来他已经习惯了,接过喝了水把碗给回他,半碗水全被喝光蒋辽转身提水壶添水。   周梅看到这愣了下,不知怎么的她不免多看了他们几眼,然后回头继续逗壮子。   水烧好给猪去完毛,懂杀猪的来操刀宰猪,蒋辽和李二泉过去搭手。   几个人处理一头猪要花半个多时辰,壮子数完鱼把鱼篓还给廉长林,站在他旁边盯着院子看得津津有味。   廉长林视线从蒋辽身上收回,看向旁边的桌面,那里放着他的弓箭,有支单独放在箭筒旁边,刚清洗过的箭杆还沾着水。   齐百德和李叔在院子里聊起来,也是笑得见牙不见眼。   庄稼人最重要的就是地里的庄稼,现在解决了野猪不用担心会突然下山糟蹋田地,回去是觉都能睡好了。   院子里宰猪热火朝天,外面围观的村民也是聊得热火朝天,跟过年似的热闹。   “三头啊,个个块头还都不小,这一片可没哪个村子能猎到!”   “中间那头膘够肥又够壮,我老丈人就好这口,我得多买点回去。”   “刘家的你们等会儿可别买太多啊,怎么都要给我们留点……”   家里有人去围猎的这会儿都乐得不行,围猎打到的野物都是平均分的,三头野猪摊开来一个人怎么都能分到十几斤呢!   家里没人去围猎的也很激动,野猪会卖些给村里人,镇上要二十文一斤村里只卖十来文。   他们就等着宰好猪过去买,手头再紧都会买上一斤半斤,宽裕些的还能趁着便宜多买点,给娘家带去别提多有面了。   最大的公猪处理干净有一百八十斤,另外两头要少个几十斤,围猎的人平摊下来一人能领到十五斤左右。猪血基本都留给程屠户拿去卖,猪肉相对的他就要少一些。   领了猪肉走的慢的都被要买猪肉的村民热情围住,李二泉被一个大婶拉着讨起价来,哭笑不得示意周梅过来解救他。   猪肉他得给老丈人送去,好几个大舅子呢,大姐家要送还有大嫂也得带些回去,就让她们去跟蒋辽买。   现在天气热肉放不久,蒋辽最后卖了十斤还剩六斤,他提着肉出去,廉长林已经拿好弓箭在前面等他。   -   昨天给野兔笼换上了新鲜的青草,早上出门时依然没被动过,到家后蒋辽去到后院远远看到有只又躺下了。   到厨房放了猪肉走出去,廉长林已经放好东西走进鸡舍。   不止青草,放在里面的水也没动过,缩在一起的两只野兔精神已经没有昨天足,另外那只一动不动躺着。   廉长林站了一阵,蹲下将没了呼吸的野兔拿出来。   野兔的繁殖力很强,养上几个月就能拿去卖,真能驯化出来养着倒是不错。   蒋辽抓到野兔时就是想着带回来给廉长林养,那时候他还只是有个想法,要是养不活就算了。   现在他是真希望能把野兔驯化出来,养兔子总好过廉长林出去找散工,吃亏还被人欺负。   兔子不吃东西最多只能撑三天,昨日蒋辽对野兔能不能养活还无所谓的样子,现在见他面色有些发愁,廉长林拎着兔子欲言又止。   他其实想把野兔带给李家试试,李叔以前给别人养过兔子,养的虽是家兔,但总归比他们有经验,不至于像他们这样一筹莫展。   廉长林最后还是没多做什么,拎兔子出去埋掉,回来后家里多了两个人。   堂屋里张会正和蒋辽说话,张齐站在旁边,手里提着个被东西塞的满满当当的竹篮。   注意到门槛外,蒋辽转头见他没反应过来似的站在那里,开口道:“回来了。”   张会跟着看出去,笑道:“长林。”   廉长林点头回应,进去后看向篮子,张会解释:“蒋辽昨天帮我爹接好了腿,今天在山上又救了我弟,这是一点心意。”   张齐把竹篮递过来,廉长林没接,转头看蒋辽。   出手救张齐是举手之劳,不过他们专程过来道谢自然要收下,蒋辽接过竹篮旁递给廉长林让他放好。   张会从小学射箭箭法并不差,蒋辽却连奔跑的野猪都能射中,张齐今日见识到他的身手是相当佩服。   他问道:“辽哥,你的箭法比我大哥好多了,我能不能跟你学射箭。”   廉长林听到这顿了顿,将篮子放下。   “我只懂些皮毛,今天是运气好,你爹精通射艺可以的话我都想向他请教。”蒋辽说着问起,“你爹腿伤怎么样了?”   “昨天去镇上看了大夫,用了药现在没什么大碍了,再静养一段时间就能恢复过来。”   蒋辽是最近才开始打猎,现在就让他教自己射箭似乎不太好,张齐又问:“辽哥,那我以后能不能跟你进山打猎……”   张会打断他嫌弃道:“你跟着我都没学会还想跟人去打猎,尽给人添麻烦。”   “大哥你别老说我不会,”张齐不满,“我都没跟你学多久,谁一开始学就什么都会的。”   打猎哪有那么容易,而且自家弟弟什么样张会哪能不清楚,他是不敢让张齐去麻烦人,跟着自己再丢人现眼也是自家的事。   “行了,你在家里先跟我打好基础,旁的就别想了。”   张会回头对蒋辽说:“东西送到我们就不多打搅了,本来该现在请你去家里吃饭,但我爹还在静养,等他伤好了你们一定得过去坐坐,我爹知道你救了张齐,说一定要好好感谢你。”   “等张叔腿好了,我们一定过去拜访。”蒋辽回他。   “有你这话就行,我回去好交差了。”张会笑道。   蒋辽送他们出门,回来后廉长林正在淘米,他看了眼筲箕里的米,转身进厨房准备煮菜。   鱼篓里都是小鱼,现在已经是正午,时间不够他打算晚上再拿来熬鱼汤。   米淘好倒进锅里加了足量的水,廉长林生火添上柴,暂时没什么事了他走出厨房。   把食材弄好放盘里备着,蒋辽出去就看到廉长林坐在院口旁边,脚边贴墙放着箭筒,正低头擦拭他的木弓。   他坐在屋檐遮阴处,额角的碎发被风吹起,眸光落在木弓上,情绪看着不太高。   廉长林想着事,蒋辽走过来他才回神。   现在到饭点都是蒋辽下厨,他不讨厌煮菜廉长林还是看得出来他并不喜欢烧火。   起来把木弓挂到墙壁,廉长林准备进厨房等煮好饭菜再处理竹箭。   在程屠户家拔出竹箭没有变形,蒋辽清洗晾干后装回箭筒,现在箭筒立在地上,里头的竹箭都被擦拭过,上面沾着轻微的湿气。   蒋辽站在前面挡了路,廉长林抬眼看去,见他盯着墙上的木弓看了好一阵都没反应。   正觉得不解时,蒋辽回头对他道:“明天开始,你跟我一起进山打猎。” 第29章   廉长林发高烧坏了嗓子,刚开始的几年身体很差,很长时间都是躺在床上,等身体好了些不用再卧床了,依然很多事情都不能做。   稍远些的地方去不了,更不用说进山这种费体力的事。   那几年即使过得再艰苦,他母亲似乎都不会觉得劳累,总能笑着和他说起他父亲的事,只有在知道他不注重身体偷溜出去后,才会冷下脸。   蒋辽除了话少,在很多事情上和他母亲其实很像。   不怕辛劳,不在意外面的议论声,母亲病重走了之后,廉长林不想拖累他,请人帮忙写了和离书。   蒋辽最后收起和离书,只说家里还欠着债,要等家里欠的债还清。   当年借散钱给他们的人,借钱时多难听的话廉长林都听过,不想连还钱给他们这些小事都要麻烦蒋辽,因着能做到的散活他都去做了。   有次农闲时竹编卖不出去,在镇上也找不到什么散活,又快到月底还钱的日子,他便自己去了山上想碰碰运气看能不能猎到什么野物,回来后身体吃不消吃了半个月的药。   那是蒋辽和他说话最多的一次。蒋辽不希望他进山,真病倒了,就什么都做不了。   蒋辽在山上染了风寒醒来后的反常举止,廉长林开始只是感到怪异,之后意识到了些什么,也一直不愿去深究。   哪怕此刻那个想法又冒出来,他还是即刻止住了思绪。   蒋辽还站着前面,不催他等着他回话。   廉长林嘴唇紧闭,看了他良久,随后垂了垂眸点头做出回应,越过他走去厨房。   廉长林对弓箭那么宝贝,使用过后就要擦拭,有机会的话他自然是想自己能够用上。   刚才看着只是情绪不太高,现在看起来,情绪不仅不高,似乎还,挺低落?   蒋辽看着他的背影,微微皱起了眉,接着很快便又松开了。   午饭过后,蒋辽在厨房里看着剩下的几斤猪肉,想着要怎么处理。   村里人都喜欢肥肉,吃着有油水又能炸油,他提回来的肉基本全剩下瘦的。   酷暑天猪肉放不久,他想了想,切了小部分出来留着晚上煮。   剩下的瘦肉剔除掉筋膜,洗干净晾干后切成了厚片,之后又切成薄厚适中的小条。   地里的菜被晒的发蔫,廉长林提着蓄了几天的淘米水进去浇菜。   蒋辽切完猪肉从厨房出来,见廉长林在菜地浇完水准备出来,他走过去道:“拔些葱出来,蒜也拔几根。”   菜地角落长的小片蒜是开春时种上的,现在拔正好。   廉长林拔了葱蒜,看到他手里都是黏腻的油质,转身拿去洗,蒋辽便回了厨房。   洗好葱蒜,廉长林拿去厨房,进去就看到猪肉被切成了条状装在大口的陶罐里,蒋辽站在案板前切姜片,切完了丢进陶罐里。   “洗好了,给我吧。”蒋辽回头看去,朝他伸手。   葱几下切成段,蒜也切开被丢到陶罐里,蒋辽拿起盐罐,盐倒在手里往里面撒盐。   撒完盐又往里撒上次买的五香粉,一瓶五香粉全部倒了进去,看他的表情似乎还觉得有些不够,随后继续往里面放细糖。   这糖是蒋辽昨日在镇上买的,用油纸包着有几两,被他倒下去大半。   饶是知道蒋辽用调料向来大手大脚,廉长林还是看得眼角跳了跳。   村里人一年到头能吃肉的次数少,暑天基本不会有哪家是肉吃不完要拿来腌制的,即使冬季腊肉时也不会有谁家会用掉这么多盐。   廉长林同时又好奇,没见过腌肉除了放盐还需要添别的东西,他停下脚步站在旁边没急着出去。   这是深口的陶罐,装完猪肉还余了小半空间,蒋辽就着调料将猪肉搅拌均匀。   等搅拌的差不多了,他转头问廉长林:“家里有没有油纸?”   腌制食物需要完全密封,廉长林去找来家里剩下的油纸,另外又拿上干净的布和绳子。   回到厨房时蒋辽洗了手正拿着干布擦水珠,接过油纸和布封住陶罐口,用绳子绑了一圈盖上瓷盖子压住。   肉腌制入味要等上几个时辰,罐子要完全密封,盖子外面还需要裹上一层泥土,蒋辽绑绳子的时候,廉长林就走了出去弄泥土。   等最后两人用湿泥将瓷盖周围的缝隙封好,蒋辽抱着陶罐放去厨房。   看见鸡舍里的水槽见了底,廉长林打了一瓢水走进去添上。   鸡舍的顶棚用稻草盖着,只将里面略高的地遮挡住,这里是两只母鸡活动的区域,装野兔的笼子就没有放到里面。   再过一阵太阳偏移会晒到笼子,廉长林将水瓢放到一旁,把笼子提进去刚放下两只母鸡就护地盘地围了过来,探头瞧了瞧便啄上笼子,野兔被吓得惊颤往里面躲。   廉长林挥手将母鸡驱开,又往食槽里添了把鸡草,母鸡这才暂时放过了两只外来的入侵者。   蒋辽从厨房出来,见廉长林又在鸡舍里对着那两只野兔发愁,他走了过去。   一天多没进过食,野兔看着没有多少精神,身体战战兢兢缩在一起,警惕地注意着外面。   廉长林看着野兔,眉头不自觉拧了起来,蒋辽瞥了他一眼,道:“我去李叔家一趟。”   廉长林一愣,转头看他。   “问问他养不养,养的话就给他送去。”   今日回来看到野兔都快饿恹了,廉长林想把兔子送给李叔养的想法更是明显。   蒋辽还想看他什么时候会跟自己提,没想到他倒是能憋着。   蒋辽说完走了出去,没过多久便回来了,不过比他先进门的是壮子。   壮子进了门轻车熟路往后院跑,看到廉长林远远的就喊上了。   “林子!”   话喊完了人才冲进后院,廉长林往他身后看,没见有谁跟着。   “阿奶和辽叔走在后头,他们走的太慢我就先过来了,林子,咱们先去看兔子。”   壮子一路跑过来还喘着气,廉长林抬手给他擦了擦脑袋的薄汗。   “是不是那两只?”壮子扭头看到鸡舍里的野兔,几小步蹿到了篱笆门外,伸手比了比,“好小一只啊,好像都没有我的手掌大。”   壮子以前过来被母鸡啄过,想进去又忌惮里头的母鸡,李婶进来时就看到他伸着脑袋在外面看,抓着廉长林的手催他把野兔带出来。   她走过无奈笑道:“一听说要看兔子,撒丫子就往外面跑,叫都叫不住,我现在是喊不动他了。”   “阿奶,你们都不走快一些,我再不早些过来,林子都以为我们不来了。”   “就你一堆歪理。”   李婶手里牵着她孙女,另一手挎着个篮子,里面装着新鲜的果蔬。   蔬菜是他们自家地里种的,绿油油的长势很好,干枣和杨梅这些有的是自家做的,有些是在镇上买来放家里待客用。   二丫看到廉长林,松开了李婶的手就冲他跑过去,跑到他前面仰着脑袋脆生生问道:“林子叔,小兔子在哪里?”   二丫脸蛋肉嘟嘟的,笑起来露出整齐的小乳牙,廉长林捏了捏她的脸,篱笆比她高,弯腰将她抱了起来。   “看到了!在里面!”二丫惊喜地指着里面的笼子,亮着眼睛望过去。   李婶笑着转身走去厨房,把篮子里的东西拿出来。   她提着空篮子出来后,蒋辽已经将装野兔的笼子拿了出来,放到屋檐下的走道,壮子两兄妹蹲在笼子旁凑着脑袋一个劲儿地盯着野兔看。   二丫对这两只兔子喜欢的很,瞧着瞧着就想伸手去摸,兔子缩在中间,她便这头伸伸手指又换着那头试试,想引兔子靠过来。   笼子的缝隙大小不一,有的只勉强够她伸个指头进去,廉长林在旁边看着,避免她卡到手。   李婶过去看菜地里的菜,菜色还成,就是有些被啃出了虫眼,家里治虫害的沤肥能用了,待会儿得再带些过来放地里。   “阿奶,咱们真的要把兔子带回家养吗?”李婶从菜地出来,壮子问她。   这是辽叔好不容易抓回来的,给他们了林子和辽叔不就没有兔子了。   “你辽叔他们都不会养,咱带回去让你爷养,养好了你辽叔就不用辛苦去抓野兔了。”   李叔出去了不在家,李婶刚开始听到蒋辽说要把野兔给他们养是不同意的。   野兔难养活,村里以前好些人都试过,抓了回来不吃东西最后都饿死了。   真能养活了倒还好,她心里没有底,还不如让蒋辽他们自己宰来吃能补点肉。   蒋辽说这两只野兔是一公一母,若是能养好,不用多久母兔就能产崽,再养着就是自己不吃也能拿去卖,他抓这些野兔回来也是想看看能不能养活。   野兔难抓,不是进山就能猎到的,李婶想了一阵最后还是同意了。他老伴怎么说以前给人养过几年兔子,比他们两个小年轻有经验,说不准真养活了呢,有个盼头也好。   装野兔的笼子不大拿着没有多重,壮子想要抱着带回去,说不听李婶就由他了,抱不动了他自己会放下。   走到堂屋时壮子看到高木桌上的篮子,瞧出里面装的是糕点,家里以前给他买过,眼馋地看过去又转回头,然后悄摸摸又看一眼。   蒋辽走在后面,跟着看过去才想起来那里的东西。   见他馋的不行又矜持的只偷偷瞅一眼,然后再瞅一眼,蒋辽看得好笑,走过去拿了两包糕点出来。   廉长林牵着二丫跟在李婶旁边,正听她说家里菜地的事,蒋辽拿着糕点碰了他手臂,他回头看去,顺手接过后放进李婶挎着的篮子里。   早晨山里雾重,要带廉长林去打猎,蒋辽不打算再早早就进山,想等太阳出来后露水没那么重了再出去。   却没想到,就晚了一阵,他们今日险些没机会再进山。 第30章   经过一夜猪肉已经腌制好,蒋辽问廉长林要了个晾晒东西的竹架,特地说明要缝隙不能太密的。   厨房后面有留出一块空地和走道接通,现在码了很多备用的干柴,家里专程拿来晾晒东西的竹架放在那里,廉长林去拿了过来。   擦洗掉上面的灰尘,放在走道吹了一阵风,上面的水渍都吹干后,蒋辽将猪肉摊平上去,铺张好拿去通风处晾晒。   看天色差不多了,蒋辽洗完手让廉长林去拿背篓准备进山,他正要往外走,听到大门突然被人从外面推开。   大门进来是小天井,再过去是堂屋的围墙,李家平日没事会过来走动,他们两人在家时都不会锁上门。   从天井的台阶走过来好几个人的脚步声,听着来人显然不是李家。   廉长林在柴房还没出来,蒋辽走到堂屋,看到从转弯处出来的人是孙氏,还有廉正山和他妻子吴氏。   走在几人前面为首的是廉家老太,被孙氏和吴氏左右搀扶进来。   房子扩建了近两倍,现在堂屋的摆设少看起来显得更大,孙氏进来后,贪婪的眼睛就止不住四周瞄去。   一路进了堂屋坐到高堂旁边,廉老太抻了抻衣袖,这才抬眼瞥了一眼蒋辽。   接着她往旁边看,没见到人她也没跟蒋辽开口,端着架子要见廉长林。   这是廉长林的祖母,蒋辽对她没什么印象,看他们一家人劳师动众的,显然来者不善。   他们不急着开口,蒋辽还懒得跟他们废口舌,餐桌上的两个竹筒廉长林装满了水,他看了她们一眼后便转回头,走过去自顾拿起其中一个绑到腰上。   见他始终漫不关心的态度,廉老太终于坐不住了,冲他道:“去叫长林出来。”   年老的声音尖锐又刻薄。   蒋辽今日进山不带之前用的背篓,让廉长林拿个小些的,廉长林拿着背篓走出来,走近堂屋就听到这道很久没听过,记忆里都是不好回忆的声音。   他走出去看到孙氏他们,再看到坐在高堂的人,眉眼沉下停在蒋辽旁边。   “不会叫人还不会送茶过来吗,亏得你奶奶一早的就过来看你。”仗着廉老太在这里,孙氏的底气很足,看到廉长林就趾高气扬指使他。   廉老太看过去,见廉长林脸上没有多少气色,一身的病气,看来她儿子儿媳的担忧不是没有道理。   她对这个孙子向来没什么感情,过来也不是喝茶的,体谅般地说道:“算了,家里没个人自然不懂这些,等日后娶了妻自会有人操办。”   说罢她看了蒋辽一眼,接着对廉长林道:“上回你大伯和大伯母怎么说都是为了你好。既然你还没有娶妻的打算,我让人日后再给你另外物色就是。”   又是为了这事,蒋辽倒要听听看他们想怎么着。   廉长林站着没动,面无表情看着她。   “如今你年岁也到了,我今日过来,是帮你办和离的事。”   她说着话,站着旁边的廉正山拿出了写好的和离书。   “在纸上签了字,随你小叔他们去衙门把事情了了,你日后娶妻的事再另说。”   廉老太说完,廉正山把和离书摊开放到桌上。   孙氏看着和离书,心下暗喜,签了和离书蒋辽就得搬出去,以后廉长林就是不娶妻,房子总归不会便宜他一个外人。   廉正山打开木盒里的笔墨,回头对廉长林道:“过来把字签了,早些去衙门办完还能早些回来。”   和离是他跟廉长林的事,本就跟外人无关,廉家这些人不仅过来指手画脚,还都一副他们说完廉长林就该跟着照办的样。   廉长林即使说不了话,那也是活生生的一个人,有自己的思想,在他们那却完全不重要,丝毫没想过要询问一句廉长林是什么想法。   “你们想让我跟长林和离,一早的就擅自闯进我家。”蒋辽走出去两步,扫了一圈他们,最后看着廉老太道:“老太太,你不觉得你们管的太宽了。”   “这房子是我们老廉家的,什么时候成了你家的,没有我们在先你能住的进来。”   廉老太没成想蒋辽敢这么不把她放在眼里,她伴着脸面相看起来更是刻薄。   “长林流着我们老廉家的血,我是他的亲奶奶,我管叫他那是天经地义,谁敢说一句不是。”   “你嫁过来我们廉家,在内不守规矩,在外不敬长辈,我是想着留个情面才只让你们和离,既然如此那就按休妻来操办。”   廉老太转头对廉长林道:“还等什么,过来签字,签完字你小叔他们会陪着去衙门做见证。”   和离要有专程作证的人,通常是家里族辈或者村长来写和离书,再一起到衙门做见证事情才能办完。   虽说蒋辽是会跟廉长林和离,但这是他跟廉长林自己的事,不是廉家那边想着就能来掺一脚的。   他没说话转头看廉长林,却意外看到廉长林竟然在犹豫,随后放下手里的背篓走了过去。   见廉长林配合,廉老太的面色才好起来,孙氏的暗喜这下是遮不住了,眼神催促廉长林快点写了完事。   廉长林拿起和离书低头看起来,蒋辽望着他挑了挑眉,觉得自己应该是没猜错的。   他开始是说过该办和离了,那也不该被人牵着鼻子走,尤其还是孙氏他们。   廉长林看完后不紧不慢将纸折起来,紧接着撕碎了和离书,看着廉老太无声下着逐客令。   和离书被撕碎,廉老太进来后对廉长林乔装的体谅哪里还维持的住,当下就怒了。   “好啊,我当日就说过跟着陈氏能学到什么好,先是教唆我儿子跟家里离心,最后还教出你这种忤逆不孝的儿子,既然陈氏教不好你,今日就由我这个老太婆来教教你——”   廉老太一口气险些没倒回去,吴氏忙低头安抚道:“娘您先消消气,跟他生气不值当……”   在廉长林这里,他父母是他的逆鳞,上次廉大河侮辱一句他都能冲上去想打人。   见他背影压抑,蒋辽怕他没忍住直接将人赶出去,他走上去抓着廉长林的手臂把他拉开。   “我劝你们还是歇了心思赶紧回去。”蒋辽松开廉长林的手,继续道,“我们要和离那也是我们自己的事,由不得你们过来多管闲事。”   “我过来关心自家孙辈,操心他的亲事,你一再阻挠传出去我倒要看看谁占理!”廉老太怒道。   进来就没问过廉长林一句话,还敢说关心他。   蒋辽轻嗤:“说的倒是好听,这些年我们家欠着债一直入不敷出,长林一有空闲就到外面做散工还债,那时候怎么不见你们来关心,这会儿冠冕堂皇说起关心孙辈了,你们倒还真有脸过来。”   他们想安排自己娶妻,事情落空紧跟着又想让他和离,打的什么主意廉长林自然清楚。   这些人永远摆着一副是为了他好的模样,私下却惦记他家里仅有的东西,蒋辽刚才若是没把他拉开,廉长林是真会不管不顾将他们赶出去。   现在他抬头看着站着身前的蒋辽,逐渐平复了内心压抑的情绪。   “不用跟多他说,”廉老太气顺了些发话道,“不同意和离就去官府告他,嫁过来就该遵守规矩,连长辈都不放在眼里,我看衙门的大老爷是站在谁这边。”   孙氏回头扶上廉老太,眼冒精光:“娘,我看长林就是被他教唆的才敢不尊重您,咱们就直接上衙门,让衙门的大老爷给咱们做主。”   “我看你们是老糊涂了,先不说大历没有相关律法能管男子之间和离的事,就是这事闹到了衙门,肯定要先打板子,我年轻力壮几十个板子挨了也就过了,至于你们——”   蒋辽的视线一一扫过他们:“是让廉正山去挨板子,还是让廉大河去?可别去了一趟就被人抬回来料理后事就得不偿失了。”   “你、你敢咒我儿子!”廉老太指着蒋辽,气得要吐血。   “比起你们我这可算不了什么。”蒋辽道,“侄子孙子还好好的,就诅咒人想霸占人的房子和田地,我爹当时跟你们分家还真是明智之举。”   谁都没料到自己那点心思会被蒋辽直白点出来,廉老太几人都变了脸色。   孙氏嘴硬回道:“二弟妹当时说的是他到了年岁就和离让他娶妻,你倒好一直拖着不肯和离,我看你才是打的房子和田地的主意!”   这房子以前若是没分过来,就该是孙氏他们的,即使房子是廉父花了钱买回来的,他们也一直怀恨在心,现在被揭穿了心机倒还反咬一口。   蒋辽转头看了一眼走到他身侧的廉长林,眼神制止他再上前。   “这房子是我爹花钱买回来的,地契上白纸黑字写着,再怎么都不可能变成你们的,我劝你们还是别惦记了,趁早死了这条心吧。”   蒋辽实在不想跟这些人浪费时间,桌面还放着弓箭,他说着话走过去拿起弓箭和廉长林的竹筒。   廉长林还站在前面傻愣愣地看他,蒋辽走过去把弓箭塞给他。   廉长林双手接过弓箭,还有些不明所以,蒋辽顺手把竹筒给他绑上。   旁若无人,完全不把廉老太他们放在眼里。   说去衙门只是想吓唬蒋辽,见他软硬不吃,廉老太撒泼道:“总之你一日不跟长林和离,我就在这不走了,我看你还敢动我不成。”   蒋辽觉得他来这里后真的是脾气都变好了。   他将竹筒的绳子打好结,左右扯了扯,松紧度正好,这才转头回道:“我自然不会对你做什么,一把老骨头的,万一在这里有个好歹,我嫌晦气脏了房子。”   “你——”廉老太抓着椅子扶手,气息一抽一抽的,孙氏几人赶忙给她拍背顺气。   “我记得廉大河有个儿子在镇上的书院求学。”蒋辽突然道。   “不知学院里的夫子和他那些同窗,若是知道他家里人想要逼死已经分家的侄子,妄想霸占人的房屋,你们说他还能不能在书院里继续念书。”   廉老太几人都被蒋辽的话吓的愣住,怎么都没想到蒋辽竟敢威胁他们。   孙氏反应过来尖声道:“你敢去污蔑我儿子我跟你拼命!”   蒋辽看了她一眼,语气不轻不重继续道:“我现在就把话放这了,你们若是敢再过来一次,我就去书院讨个说法,最近快赶考了,这事若是过去闹大了,也不知他会不会被禁考。”   孙氏的儿子在学院学了那么多年,学业好不容易有了些气色,她不敢怀疑蒋辽会不会说到做到,更是不敢赌,她儿子的学业断不能被蒋辽给毁了。   蒋辽刚才拦着廉长林,是看廉老太已经一把年纪了,避免他们被赶出去后在外面乱传话污蔑廉长林。   现在,他动不了廉老太,还不能动其他人吗。   廉正山前两日回村,过来前听说过上回的事,没想到蒋辽比镇上的地痞还要恶劣不好对付。   他转头看廉长林:“你娘是希望你到了年岁便娶妻,现在不娶妻还不和离,你对得起你娘吗?”   廉正山当年考上了童生,就是他出面袒护廉大河,村里人才会认为是他父亲先去招惹赌场的人。   而分明是廉大河赌钱输了没钱还,让赌场的人去找他父亲,他父亲不想收拾他的烂摊子才被那些人失手打成重伤,廉正山现在还敢有脸提他母亲。   廉长林死死盯着他,下颌绷的很紧,阴影中的眸子一片阴沉。   “廉正山,你以前读书的钱都是我爹挣得,分家了这些年对侄子不管不问倒也罢了,现在还恬不知耻打着贼心过来,你怎么不问问自己,你对得起我爹吗。”蒋辽讽刺道。   廉正山开始本不想掺和这件事,但他大哥的担忧并没错,廉长林若真突然病倒了,房子和田地总不能便宜了蒋辽一个外人。   当年若不是廉二,家里不会送他去学堂,廉正山读过几年书到底是知点脸的,被说的一时找不到话反驳。   见他们还不识相走人,蒋辽冷下脸道:“还不走是吧,真想我闹到书院去!”   家里终于没了碍眼的人,外面的日头都变大了,蒋辽最后检查了下进山打猎的器具,和廉长林出了门。   蒋辽到这里后的打算,就是还清债后跟廉长林和离搬出去住,不耽误他以后娶妻。   现在廉家那边惦记着房子不想轻易罢休,他若是走了,廉长林一个人根本应付不来……   这么想着,蒋辽开始的打算就有些动摇了。 第31章   先前留的陷阱只能困些小动物,蒋辽进山后过去查看,陷阱被路过的大型野兽给破坏了。   他原是打算今日进深山里面,小动物打腻了换换目标。   以前廉母不让廉长林进山,是进山危险他的体质又太弱,蒋辽这次会带廉长林过来算是个意外,往深山的路不好走,他就只带廉长林在外围的山林活动。   山上的竹林有很多处,离村里最近的要从进山的路口走上小半个时辰,村里人要砍竹子的都是过去那里。   廉长林以前不少需要过去砍竹子,那边的地势平坦,没有走山路费体力。   蒋辽的脚程不似往日赶,一路过来都留意着廉长林的状态。   廉长林背着箭筒跟在他旁边,手里拿着木弓,眼睛一直注意着周边的动静。   过来后走的都是树荫道,他面色平静,到目前看气息还是稳的。   再走了一段路,蒋辽突然停了下来。   廉长林顾着留意外面的风吹草动。比蒋辽多走出去两步,他停住脚步回头看,蒋辽冲他抬了抬下巴,示意他看过去。   前面远处的杂草堆处,茂密的根部边上有团晃动的黑色影子,廉长林定睛看过去,是一只黑色的山鸡正低着头啄食。   山鸡的距离刚好在竹箭的射程范围内,廉长林很久没用过弓箭,要射中会很有难度,蒋辽刻意停在这里,就是想看看他的准头。   蒋辽停下就没再往前,看出他的意思,廉长林目测了距离,神色犹豫了一瞬拿出了竹箭。   他脚步分开站稳,调整了气息,竹箭搭弓拉满。   山鸡的脑袋这边啄一下那边又来两口,廉长林拉着弓箭小幅度调整方向。   这是只相当不安分的山鸡,一处地方呆不住几秒就往旁边挪开,廉长林拉着弓箭的手微微发酸。   他最后松手将箭打出去,竹箭稳稳当当斜进地面,落在距离山鸡几寸之外的地方,被惊动的山鸡瞬间蹿没了影。   廉长林转头看蒋辽。   从廉长林起弓的样子就能看出放箭之后会是什么结果,竹箭打出去落地后,蒋辽不意外的继续提着背篓往前走。   射箭要做到心中有谱,廉长林松箭时并没有把握,这个距离他不可能打的中,现下还是不免有些懊恼。   蒋辽已经走先了他几步,他抓紧了木弓抬步跟上去。   蒋辽走近杂草堆,弯腰拔出地上的竹箭,擦掉上面的泥土。   这片草丛的范围不大,蒋辽抬头看去,视线扫了一圈,意外地看到那只山鸡又出来了。   蒋辽放轻了声音往后退了几步,廉长林正走过来,见状跟着停下,蒋辽把竹箭递给他时,他也发现了那只山鸡。   在侧边的草根下,这次啄食安分多了,没再左边来一下右边再啃一口。   这次的距离比刚才缩短了有近半程,廉长林拉满弓箭对准时,手心已经有些发热。   这次的准头比刚才好一些,箭是斜贴着山鸡的脚入地,眼看山鸡又要消失在草丛里,廉长林耳边划过一道声音。   一颗石子从他旁边打出去,准确无误打中了山鸡的脚,下一瞬山鸡应声倒地。   山鸡拖着被打折的腿快速往前跑,下一颗石子紧跟着打过去,这下山鸡只能倒在地上挣扎。   蒋辽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到了他身后几步之外,廉长林回头看过去时,蒋辽神色淡淡地放下手里的弹弓。   这把弹弓是廉长林做的,制作的用料粗糙,以前是拿来练手的,后面发现根本用不上,廉长林便收了起来没再用。   这弹弓他用过的次数不多,蒋辽用的时间比他要少,却能这么短时间就用的熟练。   “去把山鸡拿回来。”   蒋辽把弹弓别在腰间,转身要去弄草绳,廉长林还一动不动站在前面看他,蒋辽不得不提醒了一句。   廉长林收回了思绪,往山鸡的方向走过去。   山鸡断了腿,单脚还扑腾的很厉害,廉长林第一下都没抓住。   他提着山鸡回去时,蒋辽弄的草绳正在收尾,山鸡虽然断了一条腿跑不掉,避免它时不时挣扎几下还是要捆起来。   背篓放在地上,廉长林抓着山鸡等蒋辽捆好它的腿后,转身提过去放背篓里。   蒋辽拍了拍手里的碎草,站起来后看向廉长林背在身后的箭筒,视线停了几秒。   箭多次使用后会变弯,弯曲程度深一点就无法再用,刚才的箭廉长林没捡回来。   这片山路蒋辽已经走的很熟,他提起背篓走在前面带路。   廉长林前几回若是有跟蒋辽进山,就会发现,蒋辽这次就不是来打猎的,散步的人都没有他悠闲。   之后碰见的山鸡野兔这类动物,没等廉长林架好弓箭,它们早就都蹿的没影了。   打猎靠经验还要靠耐性,耐性这点廉长林不缺,到现在没什么个人收获,积极性没见被打击到。   眼看已经到午饭时间了,蒋辽找了个靠近溪边的地方,准备弄午饭。   昨天腌制的猪肉没有全部拿去晾晒,蒋辽特地留了一点出来和米混在一起调了味,再装进备好的竹筒带了上来。   放下背篓后,蒋辽到溪边挑了两块高度够用的石头,转身回来时正要往前的脚步停住了。   前面背篓旁边的岩石上放着弓箭,他视线往外扫了一圈,没见到廉长林。   蒋辽快步走过去。   这片山林基本不会有什么危险的野兽过来,平日会到这边的人也少,总的来说是很安全的。   但山里到底虫蛇多,廉长林不能说话,独自走出去若是不小心被毒蛇咬了,倒下都没法呼救。   蒋辽放下石头走出去,突然听到侧边传来些声音,他转头看过去。   前面十几步外,长着一棵树干很壮的松树,声音是从树干后面传来。   蒋辽正要抬步过去,廉长林低着头从树干后面走出来,手里拿着刚才捡的枯枝,往旁边看了看后,继续过去捡柴。   蒋辽:“……”   廉长林抱着一堆枯枝干草回来,蒋辽拿回来的石头已经摆放好,中间留出烧火的位置,两个竹筒架在上面。   放下柴火后注意到蒋辽一直盯着他看,廉长林转头看去,察觉蒋辽似乎有话要跟他说。   廉长林完全没意识到刚才的行为有什么不妥,蒋辽沉默了片刻,还是说道:“以后到山上别乱跑。”   廉长林略带困惑的眼里一下子变成了茫然。   蒋辽说完拿过干草生起火,又掰断了枯枝放上去,廉长林后知后觉转头看向刚才捡柴的地方。   回头见蒋辽不需自己来烧火,廉长林过去拿起岩石上的弓箭。   旁边不时传来射箭的声音,柴添够了,蒋辽转头看去。   廉长林站在他身侧几步之外,背对着他练习射箭。   前面五六十尺的地方,有棵被拦腰斩断的矮树,后面的半截树根凸起,前面略平整的位置放了颗石子,鸽子蛋左右大。   等最后一支箭用完,石子依旧完好无损立在那里。   廉长林走出去把散落在树根下的箭捡起来,打在树干的箭拔下,回来后又开始新一轮的练习。   有几次竹箭打出去从石子旁边擦过,紧接着打出去的箭又总是偏移差了点准头,蒋辽看不下去了,起来走过去。 第32章   竹箭被小幅度调整对准树干上的石子,廉长林拉着弓弦还在找角度,蒋辽走到旁边,抬手对他道:“给我。”   廉长林侧头看他了几秒,松了弦把弓箭给他,正要退开让出位置,蒋辽接过弓箭,箭上弦后没有停留就对着前面打了出去。   廉长林跟着看过去。   石子被猛地弹飞出去掉到枯叶堆里,竹箭直直插进刚才石子后面的树干上。不偏不倚。   蒋辽回头从箭筒抽出了一支箭,用同样的速度将箭打了出去。   箭紧贴着前一支钉入树干。   最普通的弹弓蒋辽都能打的好,廉长林就知道他的箭法不会差。现下他是知道蒋辽为什么每次进山都只带弹弓了。   有的人射箭的天赋极高,不过即使天赋再高,若没有经过长久的练习维持手感,是无法做到箭不虚发的。   廉长林看着树干上的竹箭,眸光微敛了下,转头看蒋辽。   蒋辽手一扬把弓箭抛给他,从他身后的箭筒又拿出一支箭递过来:“你试试,接着往上打。”   廉长林看了他一眼,回头重新架起弓箭,瞄准树干上的箭后再往上抬了一些。   “手腕放松。”蒋辽走到他右侧,手指拍了拍他拉着弦的手腕。   廉长林小时候喜好捣鼓弓箭,廉父便请了当时村里的老猎户教他射箭的要领,那时他年纪太小,现如今又过了太久,很多细节已经记不清了。   他射箭更多的是凭感觉,蒋辽说完,他松了松手腕。   廉长林的下盘还是稳的,蒋辽走到他身后,曲着手指抵到他的后背感受了一阵,发力点没用错。   蒋辽收回手,抬眼看向竹箭瞄准的射击点,随后走到廉长林左边,用手指将他的左手往下按回了些,收了手说道:“看准了,放箭。”   咻一声过去。   树干插上了第三支箭,紧紧贴着上一支箭。   “继续。”   廉长林没来得及生出什么感想,蒋辽又递来了竹箭。   这次蒋辽退到旁边没再给他纠正要领。廉长林还是有点底子的,只是很久没用过弓箭,暂时找不准手感。   现在见他打出去的箭稳稳挨着刚才的箭钉在树干上,蒋辽收回视线转身走回去。   刚才添的柴火就快烧完,蒋辽抬脚把一块比较平整的石头推过来,坐下去后开始添柴。   装水的竹筒刚才被他解下来随手放到旁边,他伸手拿过来,喝了水拧上盖子时回头看廉长林的战绩。   树干现在竖着往上插了一排箭,箭筒里还剩最后一支,廉长林装弦瞄准,正要放箭时旁边的树梢飞落一只野鸽。   廉长林抬眼看去,随后将弓箭抬起转移了方向。   蒋辽挑了挑眉。   野鸽在树梢上啄了啄羽毛,稍作停留后刚扑翅飞起来,下一瞬应弦落地。   廉长林走出去把树干的箭拔下来,有几支箭杆有些变形,用来射击小动物影响不大,他把箭装回箭筒,走过去拎起地上的鸽子。   蒋辽坐在火堆前,手肘斜搭在曲着的长腿上,另一只手拿着根干柴给架在火上的竹筒翻面。   廉长林走近后收回落在他身上的目光,把没了气息的鸽子放进背篓。   捡的柴火还有余下,目测足够用了,他把箭筒取下坐到旁边的岩石上。   带过来的竹筒取的是竹子中间最大的两节,里面又装了米,一只手并不好翻面,蒋辽搭在膝盖上的手也没挪开,很悠闲的一点点将竹筒转过去。   昨日送李婶出去后,蒋辽进山砍了几根竹子回来,砍的都是一年生的新竹,最后只留出一部分能用的竹节。   他在竹节上开了口拿去清洗,廉长林当时看得很不解。   直到今日出门前,蒋辽往竹筒里面装浸泡了一夜的米,廉长林才看出他的打算。   廉长林的目光从竹筒处移开,落到了蒋辽的脸上,最后再回到竹筒上,竹筒被火烧着的表层已经变焦。   看竹筒颜色熟的差不多了,蒋辽拍了拍手站起来,走出去摘了些巴掌大的树叶,回来后让廉长林拿着。   手里的树叶叠了多层摊在手掌上,廉长林抬头看,蒋辽已经坐了回去,架着竹筒的两块石头被他推到了一起,一手按着竹筒,另一手拿着短刀将竹筒上层挑开。   竹子的清香和米饭的味道混在一起,随着竹筒周身冒着的热气飘散出来。   上回的食材不够,弄的竹筒饭总差了点味道,打开竹筒看到这次的成果,蒋辽满意地挑了挑眉。   拿起竹筒放到廉长林垫了树叶的手上,蒋辽回头继续挑开自己那份。   吃饭得荤素搭配,进山不方便弄新鲜的青菜,正好家里有李家送过来的干菜,蒋辽出门时特意带上了。   别人进山带的吃食,通常都是些馒头窝窝头,蒋辽带米过来是独一份。   这些日子只要蒋辽在家,从午饭起都是煮的米饭,对此廉长林已经很能习惯了。   但现在接过蒋辽递过来的竹筒饭,看着里面软香的米饭,他拿着筷子的手却迟迟没有动作。   蒋辽总会离开的。   他不该适应的这么快。   -   附近有片细竹林,长的小竹笋尝起来味道鲜嫩很受村里人喜欢,一到时间村民就会进山挖笋。   六月正是这种竹笋开采的最佳时期,廉长林出门前也带上了挖笋用的小锄头。   正午的太阳大,很少会有动物出来活动,吃完饭后蒋辽收起东西和廉长林走去细竹林。   有的村民是专程挖笋拿去镇上卖,因此早早就会进山挖笋,这种细竹林只有这一处,别人若不想空跑一趟,就不能比他们去的太晚。   细竹林今日上午就过来了几批人,两人在里面走走停停半个多时辰,装在背篓里的竹笋看着没那么寒酸了,两人没再继续找竹笋,出了竹林下山回去。   -   壮子双手捧着碗脚步匆匆走进廉长林家前院,走到大门前空出手推开门,进到堂屋里刚要喊人,抬头没见到人影,他径直跑去后院。   廉长林坐在走道上,清理挖回来的竹笋,去了皮的竹笋装在簸箕里,只剩下很小的一段。   “林子,我阿奶让给你们送吃的。”壮子跑过去挨着他肩膀,把碗举到他面前。   廉长林被他靠的弯了弯腰,他回头看过去,是李婶做的甜饼。   一种用糖和面粉拌成糊状后煎成微焦的面饼,刚做完没多久还冒着丝热气。   壮子说完话还有些气喘吁吁的,廉长林看就知道他又是不听喊急急跑过来的。   他放下手里的竹笋,壮子突然想起来什么了跟着又兴奋地说道:“野兔吃东西了,我阿爷说不出什么意外,兔子只要一直吃东西就能养活了!”   兔子真能养活,壮子以后就不用愁没有肉吃,听他阿爷说的时候家里最开心的就数他了。   “什么味道啊?”壮子嗅了嗅鼻子突然问道,然后闻着味转向了厨房的门口。   李婶不少说过壮子的鼻子比狗都灵,廉长林笑了笑,轻推了推他后背,让他把碗拿进去。   从山上回来后,放在走道通风晾晒的猪肉条已经回缩变硬,蒋辽刚才又查看了一番,水分都完全蒸发了。   将近五斤的猪肉晒干了只剩不到三斤,他将猪肉干全部收到蒸笼里拿进厨房,生了火等水煮开后放上蒸笼。   猪肉干在蒸笼里蒸了小半个时辰,打开盖子肉香味很浓,蒋辽正在装碟准备拿出去。   壮子的嗓门不小,他跟廉长林说的话蒋辽都听得到,抬眼就看到他捧着碗蹿了进来。   “辽叔你做啥吃的,比我阿奶做的甜饼还香。”   他说着话,人已经冲到了蒋辽跟前,眼睛直溜溜瞧着蒋辽手里的猪肉干。   李婶的手艺好,煎的甜饼卖相很好,蒋辽垂眼看了看他碗里的甜饼,捏了条猪肉干出来。   对吃的壮子比谁都积极,碗都忘了要拿去放,立马张开嘴:“啊——”   壮子衔住猪肉干,抬手抓着咬断嚼了起来。   “好香啊,辽叔你是咋做出来的?是不是用的猪肉,比去年我们家做的腊肉还好吃,我让林子来尝尝。”   “回来先把碗放下。”壮子是个小行动派,嚼着猪肉干转身就要去叫廉长林,蒋辽把他喊回来。   跑到门口的壮子匆匆回来把碗放到灶台,转身又跑出了厨房,一下子跑到了蒋辽旁边。   “辽叔,你快些拿给林子尝尝看。”说完蹿到了廉长林旁边。   廉长林手里的竹笋正剥到一半,蒋辽停在壮子后面,顺手捏了块往他嘴边递,递到一半突然愣了愣,掉头回来自己吃了。   廉长林没留意到,转头看壮子,随后才抬头看他。   “你去洗手,洗完过来尝尝。”蒋辽说完端着猪肉干进去堂屋。   “林子你快些洗手过来。”   壮子从没吃过这样好吃的肉干,有些硬硬的嚼起来特别香,轻易的就被猪肉干俘获了,催完廉长林就屁颠屁颠跑过去跟上蒋辽。   廉长林无奈笑了笑,回头正要继续弄完手里的竹笋,壮子又在堂屋里头喊他。   他看了看手里的竹笋,还是放下了,洗了手走回堂屋。 第33章   廉长林通常都起的很早,今日蒋辽起来后到厨房熬粥,粥都快好了,才听到他出到后院的脚步声。   廉长林洗漱完,拿来鸡草剁碎了喂鸡,然后拿起背篼出去割晚上和明早要用的鸡草。   除非下雨,这是廉长林每日雷打不动要做的事。   村子的河边附近都能割鸡草,不需要去太远,廉长林每回出去打鸡草不会费太多时间。   等他回来后锅里的粥还热着,蒋辽到厨房分了两碗端出去。   廉长林放了东西进来堂屋,蒋辽抬头随意瞥过去,视线落到廉长林的脸上,看清他的脸色,蒋辽微微皱起了眉。   昨日虽没进去深山,但山路总归不好走,之后又去了竹林挖笋,廉长林从山上回来后只是看着有些体力不支,现在脸色比平时要苍白了几分。   廉长林坐下后,蒋辽把一碗粥推给他,目光还落在他脸上。   蒋辽看人的视线很直白,实在难以忽略,廉长林挪了挪碗,捏着勺子从粥里拿起,又放了回去转头看他。   脸色苍白,眼睛还是清亮的,不过看着并没有多少精神。   廉长林以往有些小病不舒服的,都是能撑着就不会去管,这些年都是这样过来的,哪怕真不舒服了估计自己都不会意识到。   见他看过来的眸光凝起了困惑,蒋辽松开略拧着的眉,转开脸道:“没事,吃你的。”   廉长林抿了抿唇,回头端起碗喝粥。   蒋辽会带廉长林进山,是看出他想去,山里再危险有自己在旁边看着,总不能还让他出点什么差池。   日后廉长林若是能时不时进山打打猎,总好过去镇上给人做散活。   但他显然高估了廉长林的体质。   目前看来,带他打猎暂时是行不通了。   “你今日在家替我削些竹箭出来,我有用。”蒋辽喝完粥后对廉长林说道。   廉长林拿着勺子的手停住,垂下的眼睑遮住了变淡的眸光,他点了点头继续喝粥。   蒋辽砍回来的竹子,上面有能用来做箭的细竹,廉长林当时看到都留了出来,他喝完粥拿碗去洗。   洗了碗放回碗箩,廉长林去到厨房后面把细竹拿出来。   蒋辽拿了进山的用具,出来就看到他坐在后院里挑能用的细竹。   竹子过于弯曲不能用来制箭,这些竹子最后挑出来能用的只有几根。   廉长林把剩余散开的竹子捆起来放回去,到厨房搬了小炉灶出来。   蒋辽独自进山打猎时都不用带弓箭,突然让他在家里做竹箭,其中的原因廉长林不愿去多想。   他到后院放下炉灶,回头看到蒋辽准备出去,只拿了背篓和弹弓,没带旁的吃食。   廉长林的目光从他手里的弹弓上移开,蒋辽对他道:“中午不回来,你煮饭不用留我的份。”   -   蒋辽走到深山时正是午饭时间,刚才进山后路过野果树,看到有成熟的他摘了几个,现在拿出野果擦了擦随便应付起来。   一路走过来蒋辽看到不少野兽的足迹,他吃完野果扔了壳,在附近检查了一圈,最后在足印相对较多的位置挖起陷阱。   野物要想不愁卖出去,最好是留活的,还要尽量不留伤口。   要困住大型的野物,猎户们都有专门捕猎的兽夹,蒋辽没有只能用土办法挖陷阱。   最后挖好了陷阱,架上从旁边折断的树枝再铺上杂草掩饰,在旁边留了记号,蒋辽取下竹筒喝水。   这处的山木高耸杂草丛生,没看到有被人走熟的小径,蒋辽喝完水拧紧竹筒盖子将竹筒绑回腰上。   走出去在陷阱附近挑了棵比较壮的松树爬上去,居高临下往外面望了一圈,视野内没发现动物的身影,蒋辽收回视线。   最后爬到在离地五十尺左右的位置,用力踩了几脚分叉的树枝,确定安稳后他走过去坐下,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双手抱臂后背靠着树干,打算小憩一会儿。   才闭上眼睛没多久,就听到树下传来动物踩踏枯叶发出的声音。   他睁开眼睛,顺着声音看去,有头山獐停在树下吃草,竖着耳朵随时警惕四周。   山獐生性胆小只要听到动静就会立马逃离,而且奔跑的速度很快,人很难近身。   蒋辽后背离开树干,放轻了动静抓着枝干站起来。   山獐没在树下停留多久,走开的方向不是陷阱那边,蒋辽视线在它附近扫了一圈,脑子快速思考了几条方案,取出弹弓,从布袋摸出石子装上。   蒋辽将石子打在山獐右腿边,紧跟着又打到它身后阻止后退,再将它往陷阱里赶。   石子从四面八方落下来,山獐慌不择路掉进了陷阱。   蒋辽将最后一颗石子放回布袋,弹弓别到腰间,爬下树。   山獐缩在陷阱里,蒋辽过去看了一眼,个头不小目测有三四十斤,他回头编了草绳套进山獐脖子,收紧后将山獐拉出来。   -   蒋辽下山回到村里,这会儿的太阳开始变弱,下午赶农活的村民都是这时候出门。   他们扛着农具走在路上,远远的就看到蒋辽拉着一头山獐走过来。   “这头獐子可比去年老张家猎到的那头大多了!”扛着锄头的老叔走近后直勾勾盯着山獐瞧来瞧去。   这个头能卖不少钱呢。   要不谁都说还是会门打猎的手艺好啊,张家会打猎的就有两三个,村里除了村长和屠户家,就他们家的油水最足。   蒋辽这才打猎多久,有的手艺啊真的是羡慕不来。   “蒋辽你这怎么打的啊,身上都没伤口。”说话这人上回围猎野猪也去了,知道蒋辽箭法不错,没想到他还能完好无损猎到山獐。   “挖了陷阱,运气好困到了。”蒋辽回道。围过来的人多,他只好跟着停下。   村里的人大多都是很淳朴的,围过来羡慕地说上几句,但也不乏会有眼热阴阳怪气的。   “这卖了该有几两银子吧,话说你们欠的钱够还清吗,我看啊还不清也没事,几年都拖下来了,不差这一阵。”   蒋辽看向说话的妇人,看样子对自己挺不满的。   蒋辽对她没有任何印象,不确定她是不是借过钱给他们,就是借了那也还清了,他们现在只欠着村长和程屠户的钱。借钱给他们的数廉长林肯定不会弄错。   “蒋辽?”李二泉走了过来,“我远远看到还以为看错了,不错啊,都能猎到山獐了。”   那个妇人看到李二泉,没等李二泉走近,她眼尾扫了蒋辽一眼,甩着脸转身走开了。   剩下的人都是要赶着去地里忙活,没围观多久,他们都陆续走开后,李二泉问道:“刚才吴大家的是不是不给你好脸,你下回看到她们家的人都别搭理就成,跟这些人是说不通的。”   蒋辽刚才就没把那人当回事,李二泉这样问他才想起这号人,合着其中还真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事?   蒋辽想了想,略带困惑:“我应该,没怎么着他们吧?”   “这其实跟你没啥关系……也不是什么大事。”李二泉不太想提。   “那是什么事?”蒋辽突然好奇了。   李二泉往边上看了看,附近都没人,他回头道:“……就,她有个女儿比林子小两岁,村里不是都兴从小定娃娃亲吗,他们家以前就总说让林子和她女儿定娃娃亲。”   想到那妇人刚才的嘴脸,不怪蒋辽会对她女儿的模样先入为主,他问:“……定了?”   “没,就是口头上说说而已,廉二叔他们都没应下过,但他们家就当真了,见面都要提一句,后面林子生了病,这事他们就没再提过了。”   “这本来吧都没什么,就是看林子最后和你成亲……反正心里就不顺气呗,下回碰着他们家的人都别搭理就行。”   这可真是……   蒋辽问道:“那她女儿之后可有婚配?”   “没有。听说最近要给她许配人家了,就是怕以前的事传出去对她女儿的亲事不好,这才对你有怨气。”   “这事长林知道?”不管知不知道,蒋辽觉得那个妇人应该不至于还能甩脸到廉长林那里。   “这件事就我们两家大人知道,没跟林子说过……”   李二泉还要去地里,没再和蒋辽多聊,蒋辽跟他分开后往家里走。   廉长林挑出的细竹用火烧过表层后放在后院里暴晒,蒋辽往外看没见到他人。   回来时门没有锁,廉长林不在房间的话肯定是在家里哪个角落忙着。   他把山獐牵进鸡舍里,再找来了条绳索换下草绳,把山獐捆到撑住稻草棚的柱子上。   山獐比起上次被困起来的野兔,体型太庞大,两只母鸡很识趣的没去撵客。   蒋辽固定住绳子走出去,到晾衣竿处拿了自己的衣服,再提水进去浴房洗澡。   洗完澡出来,看到廉长林坐在对面的石板上。   他回来看到弹弓有一侧松了,随手放到石板上,廉长林坐在那里低着头修弹弓。   蒋辽走过去,廉长林正将弹弓多余的线绳剪断。   “修好了?”蒋辽说着话站到他前面。   蒋辽脸上带着水,说话时水珠顺着下颌骨滴下,廉长林的目光在上面停了一瞬,把弹弓给他。   蒋辽刚才还想着洗完澡出来随便修一下,能用就行,拿过翻着看了看,廉长林捣鼓这些东西的手艺是挺不错的。   廉长林的脸色并没比他出门时好多少,蒋辽看了他片刻,说道:“明日你和我一起去镇上。” 第34章   每回赶集村里坐最早一趟牛车去镇上的人都不少,去晚了就只能等下一趟,蒋辽和廉长林提早牵着山獐出门。   他们去到村口坐牛车的地方时,已经有几个人在那里聊上了。   山獐的个头大占地方,蒋辽最后多掏了一份车费。   上回过来卖野味,蒋辽去的镇上最大的酒楼,当时询问过,鹿麂这类还有别的难寻又少见的野味,带过去只要没有问题他们都会收。   酒楼在镇上最热闹的中心街,牛车抵达镇上后,街道走动的行人已经很多,蒋辽下了牛车,牵着山獐带廉长林从巷子走近路过去。   “王哥,那刘麻子昨日得了钱去了赌场,最后输了大几百,险些被赌场的人给打死,咱今日还是到别家赌坊去吧,周家做庄使老千,要是哪天使到咱们这,咱也玩不过……”   张五蹲在巷角的屋檐下,啃着刚被孝敬过来还热乎着的玉米边说道。   “我王哥是怕那啥子事的人?他们使老千谁不知道,你看王哥着过他们的道吗。”   刘麻子是在附近这片混的,一直以来都和他们不对付,冯四蹲在赵五旁边,看不得他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那不是有句话叫啥,什么小心点船不会翻嘛,好几百两银子呢,我看刘麻子肯定还不上,最后真让周家给扔山头喂狼去了。”   冯四:“喂就喂了,看他们以后还敢过来跟咱抢地盘。”   王二皮平时就喜欢到赌场玩几把,再过去要真被周家挖坑着了道,下场说不定会比刘麻子惨。   但别的赌场都没有周家赌场的玩法和花样,王二皮这会儿正烦心的很,被吵的东西是吃不下去了:“吵什么吵,吃的还堵不住你两的嘴是吧!”   冯四和赵五不敢吭声了,低头默默啃馒头啃玉米,刚安静下来,赵五突然问道:“王哥,那不是你们村的哑巴吗?”   这片巷子是他们平日活动的地盘,附近谁有什么事要路过这里都会专程走远绕道,王二皮耸起眼皮,看看是不是真是那个不长眼的。   在他们斜对面几条巷口的连接处,走出来两个人,正侧对着他们转进另一条巷子。   这才过去多久,都敢晃到他们老巢来了,王二皮嘴角扯了个笑:“还真是。”   “真是啊,这是有钱来镇上了?”   人快走过巷口就要看不见了,赵五脑袋跟着伸出去:“他旁边的人手里牵的那头……獐子!王哥你看啊!”   “一惊一乍的,没见过獐子啊!”冯四嫌烦对着他后脑勺来了一巴掌。   “我看那獐子的个头能卖出好几两了吧。”赵五被打惯了,甩了甩头问道,“那哑巴旁边的人是谁,他们是一起的?”   “还能有谁,就是嫁给那哑巴的傻子呗,看着也不像傻的,也不知道怎么想的,不娶女人竟然还要嫁个男的。”冯四嘀咕。   赵五:“咱要不过去看看,上回白白浪费了咱的时间……”   冯四:“看什么看,刘麻子现在是动不了,他手底下能冒头的人可都不是省事的,咱就守在这。”   两人还在争着,王二皮站了起来,他们赶忙起来跟上:“王哥,咱现在去哪?”   “去周家赌场,老子就不信了,还能着他们的道,以为谁都跟刘麻子似的,想坑就能坑到。”   “对对对,咱王哥是谁啊,什么赌场的把戏没见过,谁会怯他们……”   -   酒楼这时还不忙,掌柜的正巧有空闲,山獐很快卖了出去,蒋辽最后接过掌柜称出的五两碎银子,装进钱袋。   廉长林跟他从酒楼出来,走到街上也没想明白,蒋辽为何要让他跟着过来。   直到跟着蒋辽走进熟悉的街道,再看他径直走往的方向,最后看到同济坊的牌匾,廉长林停住了脚步。   蒋辽回头看他。   廉长林的视线从医馆的牌匾处收回,转头看蒋辽,目光移下落到他的手臂上。   蒋辽昨日从山上回来,袖子开了一道口子,绑着袖口的绳子也没见他带回来,廉长林不确定他是不是猎山獐受了伤。   “我手没事。”蒋辽扫了眼自己的手臂,说道,“进去让大夫给你看看……干什么去?”   蒋辽及时伸手抓住闻言转身就走的廉长林。   廉长林挣不开他的手,回头面无表情看着他,神色都清淡了几分。   蒋辽微挑了挑眉:“不想进去?”   廉长林和他对视了一阵,偏开了脸,定定站着那里,僵着就是不肯往医馆里走。   蒋辽这下算看出来了,松开了手。   没想到带廉长林来看个病,他会是这种反应,抗拒的都到医馆门口了还死活不愿意进去。   手部没被禁锢得以活动,廉长林心里松了气,转身正要走,就被蒋辽抓着后衣领拖进了医馆。   说再多都没用,还是直接动手最省事。   蒋辽一路没停把廉长林扣到了柜台前,抓着他后衣领的手这才松开。   廉长林进到医馆里人还是懵的,睁着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蒋辽。   上回蒋辽卖给他们的毒蛇,医馆得了不少好处,掌柜的记得他,看到他就客气迎上来。   “你们医馆的大夫现在可有空。”   蒋辽说着话,把回过神后明显不愿配合抬步走开的廉长林给拉回来。   不管廉长林对来这里看病有多抗拒,被硬扣进来对自己有多不满,都过来了,蒋辽是不能让他中途跑了。   掌柜不知就里,来回看了看他们,回道:“今日坐诊的是葛大夫,问诊费要高一些,你们要请葛大夫看的话,现在就可随我过去。”   “有劳了。”蒋辽道。   掌柜走出去,蒋辽转头看还站着没动的廉长林。   “还不跟上。”   病的脸上都没点气血还不积极求医,蒋辽可不惯着他:“想让我请你?”   廉长林不想知道他是个什么请法,脚步踌躇了一瞬还是走了过去。   葛大夫六十多岁,两鬓斑白,坐在问诊桌里捧着本古旧的医书细细翻看。   掌柜把蒋辽他们带到门口,先进去告知了一声,这才出来请他们进去。   葛大夫小心翼翼的把医书合起来,又摊了摊发皱的书面,打开柜子把书放进去。   他抬起浑浊带光的眼睛,先是看到蒋辽,天庭饱满面相英气,身段有力走步带风,这样健壮的体魄不是常人能比的。   再看旁边的人,他浑浊的眼睛多了丝清明,伸手对廉长林示意道:“过来坐到这里。”   一旁案台上的香炉徐徐飘出药材的清香,廉长林走过去,坐下后伸手平放到桌面。   刚才看他还不情愿进来,到这里突然又配合了,蒋辽神色意外地看了看廉长林。   葛大夫给廉长林把了脉,收回手后沉吟了片刻,观着廉长林的面色说道:“脉象虚弱,忧虑过重,近几日都没睡好,我给你开几副安神的药。”   虚弱这点看的出来。   但忧虑过重……   蒋辽坐在旁边,转头看收回手的廉长林。   家里是欠着钱,但廉长林还不至于因着欠钱的事忧虑,不然这些年早该被病倒了。   “你的体质本就弱,切记不可再过度劳作,自小伤了没有及时得到根治,现如今若想恢复……只能吃药慢慢调治。”   葛大夫最后问道:“你们看,是需要开些调补的药一起还是。”   廉长林摇了摇头示意不用。   蒋辽带廉长林过来,是见他面色实在太差,若只是体质弱没有旁的问题,可以加强体质,另外在吃食方面补回去,调补的药先不买倒也行。   蒋辽起来走过去,站在旁边等人写完药方,他问道:“大夫,您看看……”   他没说完,廉长林突然站起来打断他。   若不是方子还没给他们,蒋辽肯定廉长林这会儿已经转身走出去了。   “是想问他嗓子的事吧。”葛大夫突然说道。   蒋辽注意到,廉长林听到这话后身体绷的有些僵直,很抗拒谈论这件事。   他回头接过大夫写的药方,没着急出去。   葛大夫叹了叹气:“说来惭愧,这位小兄弟以前来过这里,奈何老朽医术不精,实在没有办法。”   廉长林其实来过不止一次,当时还是跟他母亲过来的,距离现今也过去好几年了,但他的模样没有太大变化,葛大夫方才见到他就记起来了。   当年葛大夫是第一回 碰到让自己束手无策的病症。嗓子治不好倒也罢了,开的调补身体的药,吃了也怎么都不见好转,因此一直都记得这事。   蒋辽看了一眼想要走人的廉长林,转而问道:“不知葛大夫可认识有专程医治嗓子这方面的大夫?”   廉长林眸光微动,嘴唇轻嗫后垂下眼站在旁边。   大夫也不是什么病都会治,有的病有人擅长有的人不擅长,葛大夫倒没觉得被冒犯。   “实不相瞒,老朽以前学医时,遇到过一位悬壶济世的江湖郎中,后来得知是民间鼎鼎有名的百老游医,百老医术高超,任何疑难杂症到了他手里都不在话下。”   “但他足迹难寻,现今也不知游走到了哪处地方,若是能找到他,”葛大夫停顿了片刻,继续道,“据说他游历时若遇着学医资质好的后生,便会收到门下传授医术。或者能找到他的弟子,说不准真能医治好小兄弟的嗓子。”   葛大夫在镇上的声望很高,他都没办法,其他能问的到的大夫,廉母以前肯定都找过。   声音发不出,声带损伤严重,在现代要想医治好并不难,这里虽然医疗落后,但事无绝对。   蒋辽向葛大夫道谢后,拿药方出去让人抓药。 第35章   猪肉干昨日让壮子带回家一份还留了份给赵潭,他都是月中和月底固定时间休息,两人从医馆出来走去镇东。   路过衙门口时廉长林脚步慢下,转头看,蒋辽似乎没多注意直直路过了,廉长林垂了垂眼,跟上他。   赵潭是一个人住,一进的宅子他基本只在睡觉时着家,他们去到时他刚起来不久。   “你们来的可真是时候,再晚一点我就出去了。”赵潭开门迎他们进来。   “这什么?来就来带什么东西。”赵潭接过廉长林递来的东西,用油纸包着绑上绳子,拿在手里感觉干干硬硬的。   “家里做的吃食,给你拿来配酒。”蒋辽说。   “那我待会儿得好好尝尝。”赵潭把纸包放到桌上,“你们先坐着,我到门口喊人跑一趟酒楼送些酒菜过来。”   “昨儿跟码头那帮孙子喝酒,别说喝尽兴,杯子都没捂热就趴下了,还得我一个个给他们送回去。”   难得蒋辽和廉长林都过来,今儿就不出门了,赵潭说完风风火火走出去。   廉长林转头看蒋辽。   蒋辽过来只是送个东西,现在正好有事想问赵潭,他拿走廉长林手里的几包药放到一旁:“现在也没什么事,不急着回去就多坐一阵。”   赵潭到门口叫来隔壁家的人,给了铜板让帮忙跑腿,回到屋里翻出他上回买的酒,发现还有包没拆过的花生就一起拿到酒桌上。   他没喝酒先拆开了油纸,里面的肉干色泽红润看就很有食欲。   “李婶儿今年这么早就做腊肉?做的跟往年都不一样。”赵潭拿起一块尝起来。   肉干尝着紧实又不会觉得柴,肉香味很浓,味道足还带着辣香味越嚼越香。   赵潭两下消灭完嘴里的又拿起一块:“这嚼劲味道上头,李婶儿下血本了,光尝出来都好几种调料。”   赵潭按着人数拿来三个杯子,蒋辽只倒了两杯酒,给廉长林倒的是清水再抓了把花生放到他前面。   酒杯满上放过来,赵潭这会儿是顾不上喝酒了。   他去年尝过李家做的腊肉,李婶的手艺是不差,但村里人弄个肉干是舍不得多放调料的。   “不对啊,我记着你刚说是自家做的。”赵潭转头看廉长林,“长林做的?”   廉长林摇摇头,看向蒋辽。   “你还有弄吃食的手艺。”赵潭稀奇地瞧他。   蒋辽好笑:“我会弄些吃食有什么奇怪的。”   “倒不是奇怪,就是没想到。”赵潭喝了口酒,“镇上的吃食来来去去就那么些,吃腻了都不见出新鲜的,这肉干拿来配酒正好,你什么时候再做记得给我留出来,等哪天我得空了直接提肉过去。”   新鲜的吃食。   蒋辽转头看廉长林。   暂时不能带他进山打猎又不能让他一个人出去找散活,或许可以给他弄个吃食生意。   蒋辽想了想觉得可行,他回头道:“这种肉干现在不适合做,到冬季你要是还想吃再做些出来。”   猪肉干做起来并不费劲,但六月多雨不适合风干,突然来场雨空气一潮湿肉质就会变坏不能再吃。   他是看那时天气不错,不能浪费了几斤猪肉才全部弄来做肉干。   “那这些我得省着吃。”赵潭难得碰到能下酒的好菜,一听就把桌子中间的猪肉干拿回来。   “到冬季还有几个月呢,你们家里还有的吧,我这份就别跟我抢了。”   蒋辽做的肉干味道确实好,壮子尝过后一天能跑过来几趟跟他念叨,廉长林还是有些被赵潭突然护食的样子惊到。   没多久叫的酒菜送过来,赵潭另外给廉长林点了清淡的吃食,他在码头听到的新鲜事多,喝着酒聊着天,喝上头了看到空杯子就给倒上。   蒋辽偶尔回几句,廉长林听着听着,眼皮昏昏沉沉敲起钟。   拿起酒杯正要喝酒,蒋辽余光注意到他眼疾手快伸出手。   廉长林额头重重磕进他手掌,接着没再有动静,蒋辽看了眼他的杯子。   “你没事给他倒什么酒。”他冲赵潭说完放下酒杯抬起廉长林脑袋,伸手拍了拍他的脸。   廉长林仰着头整个人都是软的,蒋辽不撑着他能直接瘫地上。   啧,这点酒量还敢喝酒。   “我给他倒酒了?”酒壶放在赵潭手边,他拿过廉长林的杯子查看,还真给倒上了,里头的酒只剩一半。   廉长林没了主心骨瘫在蒋辽手上,赵潭看着笑了起来:“你以后过来记得带上他,我给他好好提提酒量,不说千杯不倒,那也不能闷一口就倒不是。”   “他这身体喝什么酒。”蒋辽把廉长林扶正观起他的脸色。   见他神色凝重赵潭正色道:“没事,这酒不烈,长林没喝多少,睡一觉醒来就好了。”   “实在不行你们就在这睡一晚,我这儿又不缺房间。而且不都得有这一回,不得趁现在多喝几次把酒量练上去。”   赵潭上回去酒馆还看到有人带着儿子去的,看着才几岁的小子酒当水来喝拿起碗就灌。不过现在看蒋辽的面色,这话他没敢接着说。   廉长林喝酒不上脸,喝醉了就倒,安静地闭着眼,看就是特别给人省事的。   这要是自己在外面喝醉了,被扛去卖了都不知道。   蒋辽沉了沉气,抓着他的手臂扶他起来:“我先带他去客房。”   “那边。”赵潭给他指了指方向。   廉长林额头抵在蒋辽前肩,全身软绵就要滑下去,蒋辽把他抗到肩上进去客房,放到床上给他脱了鞋让他平躺好。   见他不舒服皱着眉,蒋辽伸手摸他额头,好在没烧脑袋。   “去看大夫了?”蒋辽坐回酒桌,赵潭看了眼放在旁边的药问起。   “本来是想让同济坊的大夫给他看看……”蒋辽喝了口酒,“他以前去过。”   廉长林以前总是求医无望,所以才不敢再抱希望,蒋辽问道:“你知不知道百老游医?”   赵潭点点头,望了眼客房回头放下酒杯:“我这么说吧,按着我以前听到的年岁算,百老游医今年……至少都到一百多岁了。”   所以这个人很可能已经故去,葛大夫那时也是想到这个可能。   “听说他游历时收了弟子。”蒋辽说。   “是都传他收了几个弟子,但没听说有谁遇到过,不过这事应该不假。”赵潭道,“百老医心仁术,总不会不把医术传给后人,就是这些悬壶济世的郎中都不会大肆张扬,具体行踪真不好说。”   他们四处游走治病救人,正是因着低调为民才没有庸医敢打着他们的名号招摇撞骗。   蒋辽想了想,对赵潭道:“你在码头遇到的商贾多,这些人走南闯北见多识广,你多留意着,有听到消息跟我说。”   “行,我另外再托人问问,看看有没有谁认识些医术好的大夫……”   -   廉长林醒来已经是未时,坐在床上感觉脑袋沉的发晕,抬手想按揉一下发现手里有东西,摊开手指是张折起来的纸条,他拿起来拆开。   蒋辽给他留的,让他醒了去厨房喝解酒茶。   廉长林当时喝完才留意到杯子里是酒,他以前没喝过酒,没想到自己竟然一点酒都喝不了。   继续坐了会儿,除喉咙有些干外没感觉多不舒服,他起来走出去。   酒桌已经收拾干净,赵潭正撑着脑袋坐在那打盹儿。   廉长林往外看了一圈,没看到蒋辽他转身走去厨房。   茶壶架在炉灶上,廉长林拿碗倒了一杯,茶水正温着。   再回到正屋时赵潭没再打盹,模样发困对他道:“可算醒了,下回喝东西可得看清楚了再喝。”   廉长林左右看了看,眼神询问蒋辽。   “出去了,说补些家用。”看他从厨房的方向过来,赵潭问,“喝解酒茶了?”   廉长林点点头。   “那就好,怕你醒来不舒服蒋辽给你煮的,让我记得提醒你喝。”赵潭打着哈欠站起来,倒了杯水喝。   还不放心要让他看着,这不是渴了自己都能摸到厨房去。   蒋辽是半个时辰后回来的,背篓里装满了东西,还给廉长林带了份热馄饨。   “趁热吃了。”   廉长林今天没怎么吃东西,又睡了快两个时辰肯定饿了,蒋辽把碗给他,回头对赵潭道:“在街头那家铺子买的,报了你的名,记得把碗送回去。”   “行。”蒋辽他们回去不路过那家店,赵潭应道。   廉长林坐在桌边吃馄饨,脸色细看还是能看出些不适,蒋辽提醒他:“以后自己在外面别喝酒。”   廉长林已经知道自己酒量差了,虽说他不可能有机会到外面喝酒,还是点了点头保证。   想了想蒋辽又补充:“也别跟赵潭喝酒。”   赵潭没事就好拉着人一起喝酒,别哪天没看住就给他教出个酒鬼来。   “哎,我可在旁边听着呢,不就提了一句,谁敢真让他喝酒。”赵潭笑的无语,他是怕了,“人亲弟弟都没你看这么紧的。”   蒋辽回头看他。   “得。”赵潭抬了抬手,转头对廉长林道,“赵哥给你赔个不是,不该倒错酒害你饿肚子到现在,以后谁敢给你倒酒我第一个跟人急……”   东西都买完了,等廉长林吃完馄饨两人没再多留,出去坐车。   这会儿太阳很晒,看到的牛车都没带棚,蒋辽直接叫了个马车。   坐马车没比牛车舒服多少,胜在比牛车快,回到村里申时刚过半。   身上沾了酒味,蒋辽到家后先去洗了澡,出来开始清算今天的账。   在医馆给廉长林拿了三天药,加上诊费花了六百二十文,买家用花了近一两,坐马车几十文……卖山獐得的五两银子现在剩三两四钱二十文。   欠村长和程屠户一共是二两五钱,蒋辽买东西时换回来些铜板,剩下的都是碎银,他拿称分出两份钱让廉长林装好。   等廉长林拿出欠条,他们带上买的小礼先去程屠户家还钱,之后去了村长家。   齐百德昨日就听说蒋辽猎了头山獐,现在他们一下把钱都还清了也是为他们高兴。   把他们带来的小礼给自己老伴放好,齐百德道:“趁现在有空,我先把和离书拟出来,这些天都可以随你们去衙门。”   前两年廉长林不想拖累蒋辽,托他拟过和离书,之后没去是蒋辽答应过陈氏会照顾他,自然不会人走了就不做数。   如今欠的钱都帮着还清了,廉长林又到了年岁,是该把事情了了。   他说完却发现廉长林神色有些微妙,似乎不太想提及,齐百德不知道为什么但也意识到这会儿谈这事不太妥,于是笑道:“我是急糊涂了,你们商量好到时提早跟我说一声,我再随你们走一趟衙门。”   廉长林捏紧手里的借条,蒋辽看了他一眼,回道:“那先有劳村长了。”   齐百德摆摆手,再和他们聊了一阵,蒋辽告辞后起来送他们出去。   昨日廉家那边找他们麻烦,最后讨不着好灰头土脸回了家,齐百德随后就得知了这事,他目送蒋辽和廉长林走远,觉得陈氏能放心了。 第36章   清晨突然下起骤雨,廉长林关上木窗,站在堂屋天井前皱眉望着外面的雨势。   阵雨过后断断续续飘起细雨,暗沉的天色有了转晴的迹象,他转身走去柴房。   蒋辽架上药罐生火,抬头看到他拿着蓑衣从门口走过。   刚才雨势太大,廉长林不放心秧田的稻种要出去查看,蒋辽去到堂屋时他已经戴好斗笠正要披上蓑衣。   “你到厨房看着药,我去秧田看看。”蒋辽扫了眼他的脸,拿走他手里的蓑衣披到肩上绑起绳子。   后院还有件蓑衣,廉长林想去拿,蒋辽手一抬拿走他的斗笠按到自己脑袋上:“我要是回来的晚,你就先在家准备午饭。”   廉长林进山一趟脸色到现在都没恢复过来,要是出去淋了雨再染上病,蒋辽怕他会卧床不起。   厨房还熬着药,蒋辽说完走出堂屋身影很快消失在转角,廉长林站了一阵最后只能回去厨房。   关上院门,蒋辽转头看到李二泉和周梅走过来,都戴着斗笠披着蓑衣要去秧田。   秧苗已经长出半寸高,根不稳的都被雨打到田垄外泡着,有的更是被冲到了田边。   “这雨咋不晚些天再来,蹦的到处都是。”周梅站在田埂上,一脸愁色看着散开的稻种。   “这回停的早还算好了,要来一场去年那样的,这些秧苗才是完了。”李二泉撩起裤脚走进秧田。   稻种被水冲的散乱,聚的过密或分散的太开都会影响秧苗的长势。   他们到时附近的秧田已经有人忙活上了,之后陆续过来的村民都纷纷愁苦起脸。   庄稼人靠天吃饭,天气不好有时候一年都会白忙活,蒋辽看着眼前的景象,眉宇淡淡蹙起。   当时堆的田垄是对比李家的来,地势略高被冲走的稻种不多,他只需要将聚的太密集的打散开,隔的太空的再填补上。   李叔李婶没多久带来农具和稻种,他们的水田有十几亩,稻种撒了大半个秧田,蒋辽弄完家里的几块地过去帮忙,等最后全部忙完已经到了午时。   雨中途就停了,蒋辽在河边清洗完淤泥,拿着蓑衣斗笠和李家人一起往回走。   说起他让壮子带回来的肉干,李婶就忍不住说道:“用那些调料的钱都能买回来多少肉了,煮来吃还能补点油水。”   上次看他们都对肉干赞不绝口,蒋辽就提了下腌制的方法,李婶的手艺弄出来断然不会差,哪知她听完就心疼的不行,肉干晒完就不剩多少,还要费那么多调料不如煮着吃。   节省惯了这些观念不是突然就能转变的,突然提起了李婶没忍住又念叨起来,蒋辽笑笑道:“那些作料放久了怕是要坏,想到了就做一回来尝尝。”   “下回要想再吃,做些自个儿尝着就行,还让壮子带回来那么多,得费掉多少作料。”他们不会做打算,李婶想着就替他们操心。   蒋辽转眼示意李二泉,还在幸灾乐祸的他立马解救道:“你们说镇上的酒楼饭菜都卖那么贵,会不会就是多放了那些个作料,咱以后也买来煮着试试——”   “试啥试,试了以后你喝西北风去?”   不当家不知柴米贵,李婶扭头教训起儿子:“整天就想些不着谱的事,我看壮子天天哪都不着的就是跟你学的。”   “他自己不着谱还能怪我啊。”李二泉哭笑不得。   周梅笑话完说道:“不过要我看啊,酒楼的饭菜也就传的玄乎,没尝过的人多着呢,说不准还没有咱自己家做的小菜香……”   一路聊着走回去,在院门前和李家分开,蒋辽推门进去发现院里多了几处泥泞的脚印。   脚步凌乱不止一个人的,他顺着脚印看过去,门槛上也有。   走到门边看到门锁被暴力破开,堂屋里突然传来嘈杂声,蒋辽快步走进去。   “我劝你识相点别自讨苦吃!上回没被打够是吧,真把我们王哥惹恼了,可不会看在你是同个村的就手下留情!”冯四拿着棍子威胁。   廉长林脚步有些发虚,脊背挺直站在被踹开的房门前,冷眼目视他们。   “我看跟这哑巴是说不通的,王哥咱还得早点回去镇上,甭跟他废话了,别的房间都没找着,钱肯定藏在这间房里面!”旁边的赵五说。   王二皮在赌场欠了钱还不上,听到廉长林他们赚了钱把债都还清了,特地趁着人都出去忙活时过来碰碰运气。   翻了几个屋都没找到钱,正踹开最后这间门时廉长林回来了,不知道发的什么疯要跟他们拼命,堵在门口怎么打都不走。   “这两天手头紧,你看我们都亲自过来了,你有钱了怎么都该帮一把不是。”   看清他身后的房间,王二皮回头道:“按说我还得喊你爹一声叔,既然你不肯拿钱出来,我只好进去跟叔婶他们叨唠两句了。”   廉长林眉眼藏在门楣落下的阴影里,暗沉无光的眸子死死盯着走上前的王二皮,脚步没挪开半步。   “我看你是真没吃够苦头!”敬酒不吃吃罚酒,王二皮横起脸,“你们过来把他拖开,看着点别打死就行!”   一个药罐子,站都站不稳还想跟他们横。   冯四和赵五提棍子走过去:“劝你还是跟上回那样,赶紧拿出钱还能少吃点苦头,再不让开别怪我们不客气!”   “我倒要看看你们想怎么不客气。”   听到这道声音廉长林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转头看走进堂屋的蒋辽,又下意识侧过脸。   蒋辽视线扫了一圈屋里,东西被翻的杂乱,雨停后廉长林应该是要出去,蓑衣被踩踏的面目全非。   目光落到廉长林侧脸,额头处有伤,看着像是被硬物砸的已经红肿起来。   仗着人多势众,王二皮没把蒋辽放在眼里:“我还说人都去了哪,回来的正好,把钱拿出来,别跟这哑巴似的,等着挨打……”   话没说完,蒋辽放下蓑衣和斗笠走过去,按着他脑袋就往旁边的墙抡去。   “王哥!”冯四和赵五惊吓后回过神,忙跑过去扶起被甩开的王二皮。   脑袋砸了好几下墙,王二皮头晕目眩被搀扶着,脑门胀疼的厉害,他抬手抹到一手血,怒急反笑阻止要给他算账的冯四和赵五。   “老子自己来!”王二皮咬牙切齿掏出腰间的短刀,拔出刀朝蒋辽冲去。   廉长林心下一紧走上前,站在他几步前的蒋辽站着没躲开,出手极快看不出是如何动作便空手夺过短刀,再反手一拧王二皮就被掀翻躺到了地上。   蒋辽踩住他的手,刀锋转前利落地横起划下,王二皮爆出惊天惨叫,痛苦捂着手卷缩在地上。   冯四赵五跟了王二皮多年从没真正见过血,这会儿看着被削断后将掉不掉血淋淋的手指,头皮发麻动都不敢动。   上回抢了路费,廉长林黑灯瞎火走了几个时辰才走回来,手上的伤也拖了几天才好,现在还敢过来要钱。   蒋辽眼神暗下,拿着刀半蹲在王二皮前面,拽出他的手再次按到地板上。   王二皮全身哆嗦的厉害,手被钉死了一般根本躲不开,眼睁睁看着蒋辽手起刀落,面无表情削断他的手指。   冲破嗓子的惨叫刚发出又戛然止住,王二皮惊恐万状看着刀尖贴到他脖子,心瞬间提到嗓子眼大气不敢出。   地上的血越凝越多,廉长林脸色褪的惨白,紧紧盯着拿着刀还要动作的蒋辽。   蒋辽手上稍一发力,锋利的刀口就刺破脖子流出一道血线。   王二皮平日偷鸡摸狗的事没少干,这把短刀弄到手后他在镇上基本就没怕过谁,现在看着前面让人不寒而栗、如同阎罗一般的蒋辽,他恐惧到了极点。   蒋辽真的会杀了他!   什么都没有小命要紧,王二皮不敢再嚣张战战兢兢讨饶:“蒋,蒋哥饶命,我、我们再也不敢了,您、您大人不记小人过,以后、有需要的地方,我王二皮一定,一定全都听您吩咐,饶、饶命……”   欺软怕硬的东西,蒋辽眼睛危险地眯起,手里的力度加重,王二皮脖子淌满血眼看就要晕死过去。   旁边廉长林的目光揪起,蒋辽这才敛起眉间的杀气,收手站起来扔下刀:“滚出去。”   王二皮捂着流血不止的手指,地上的短刀都没敢拿,和冯四赵五屁滚尿流爬出去。   廉长林后背靠到门框,伸手扶着门勉强站稳了些。   “他们人多,打不过不会出去找人吗,还站着让他们打。”廉长林侧脸有几处擦伤,嘴角挂着半干的血,蒋辽半扶半拖把他按到椅子上。   廉长林紧闭着唇,回头看向以前廉母住的房间。   望了眼里面安静立在桌面的牌位,蒋辽走过去轻声关上门,廉长林缓慢沉了沉气,回头无力地坐在椅子上。   房间里面是廉父廉母的牌位,廉长林才会死守着不让王二皮他们进去破坏,蒋辽没再多说转身去拿药酒。   药酒放在房间的角落没被殃及,他拿药瓶出来拖了把椅子坐到廉长林前面。   廉长林略垂着头,没从蒋辽刚才要杀人的一幕回过神。   蒋辽打开瓷瓶,看他仍旧魂不附体的,虎口掐住他下巴稍作用力将他的脸掰向一边。   几处伤有的破了皮有的开始青紫,也不知道会不会留疤,蒋辽松手给他处理。   脸上吃痛,廉长林回过神,默不作声看着蒋辽。   清理完伤口按回木塞,蒋辽拿着药瓶正要起来,廉长林突然抬手抓住他手腕,抓的很用力。   蒋辽要挣脱其实很容易,不过他没多做举动。   廉长林的手在轻微发颤。   蒋辽抬眼看他,对视片刻后另一手拿走药瓶放到桌面。   “想说什么?”蒋辽问他。   廉长林咽了咽发干的喉咙,唇角微动扯到上面的伤口,他轻闭起唇,迟疑不决拉下蒋辽的手。   指尖触到掌心时停了瞬,移动。   问出了心里存疑长久,一直回避着不愿去挑明的事。   你-是-誰? 第37章   廉长林自小就聪慧,心思又细致敏锐,无法说话后对外界更是敏感。   蒋辽和原主是两个完全不同性格的人,相处久了自然瞒不过他。   看出廉长林对他存疑后,蒋辽其实也没想着自己不是原主的事,日常行事更是不遮不掩,想怎么来就怎么来。   廉长林察觉到却一直回避着没问出来,只是不愿接受他猜测到的,原主已经离去的事实罢了。   现在写完字,廉长林抬头紧紧看着他,睫毛小幅度轻颤,呼吸跟着紧了起来。既想知道又不太敢知道。   “我确实不是原来的蒋辽。”   蒋辽略垂着眼看他,不留余地回道。   廉长林抓着蒋辽的手忘了松开,眼睛一瞬不瞬看着他,呼吸停了良久才缓缓呼出。   即使很早便有了猜测,听到蒋辽亲口承认,他心里还是很受震撼,思绪空滞了许久都没能拾起来。   “原来的蒋辽,当日在山上,就没撑住。”   蒋辽说完,手背多了几道指印。   廉长林脊背弯曲,肩膀跟着塌落,抓着蒋辽的手缓缓松了劲,无力地握搭在上面。   当时他若是早些从镇上回来,就能更早发现蒋辽去了山上一直没回来。   蒋辽住过来后,默默帮了他们家太多,却因为他们遭受外面的闲言碎语,若是一直留在蒋家,或许会过的更好。   他那时候就不该同意。   他……   他如今一个亲人也没有了。   廉长林垂眸失神地盯着地面,眼眶里凝了一层很深的潮意,遮住了原本漆黑透亮的眸子。   原主把廉长林当亲弟弟照顾,一起生活了三年,廉长林也早已将他当成家人。   正是知晓这点,蒋辽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隐瞒他原主已经离去的事。   别人可以不知道,廉长林不该不知道。   现在看他垂着头无声难过和自责,蒋辽心里叹了叹气,没由得多想就说道:“既然我过来了,那他肯定去了我原来生活的地方。”   廉长林的眼睛颤了颤,眸光聚拢,里面的潮意被打散了些,他抬眼看蒋辽。   “那里的人生而平等,没有如今的君主和权贵,没有饥荒,没有战事,百姓安居乐业。”   蒋辽停顿了片刻,语气笃定地继续道:“他会在那里生活的很好。”   廉长林听着蒋辽短短几句平缓的描述,望着他深刻的眉眼,内心逐渐平静了下来。   即使无法想象会有那样的时代存在,他还是愿意相信,蒋辽说的都是真的。   末世没来临之前的时代确实如此,蒋辽倒不算说假,廉长林已经平复下来,他起来去厨房给他倒了一碗蜂蜜水。   “你先坐着歇一阵,有不舒服的就跟我说。”   廉长林的身体本就虚弱,方才又硬撑了那么久,蒋辽担心他不舒服还硬撑着身体会更加吃不消。   蒋辽的神情有些严肃,廉长林看了他片刻,垂眸接过碗,转头目送他走出堂屋。   没多久蒋辽手里搭着块抹布,端着一盆水进来,把地上的血迹冲洗掉,他拿着短刀走出去,最后清洗完把短刀放到柴房的杂物区。   再回到堂屋时,廉长林没坐在椅子上,蜂蜜水喝完了碗被他放到桌面,正在整理堂屋被翻乱的东西。   堂屋里摆放的东西不多,廉长林已经整理的差不多了,没见他有什么不适的,蒋辽转身进了自己住的房间。   这间房就是半个杂物房,之前堆放的东西全被翻乱了。   角落叠整的木箱侧翻在地上,里面的物件掉的地面到处都是,整个房间凌乱的让蒋辽突然无从下手。   刚才只断王二皮两根手指还是太便宜他了。   几个木箱里装的是廉长林以前的东西,各种各样木制的器具,能看出年代久远。   蒋辽将散落的东西捡起来,发现光弹弓就有好几把,有的制作的生疏粗糙,应该是廉长林很小的时候自己做的。   他擦掉上面蹭到的灰尘装进箱子。   蒋辽对原主的记忆其实比较模糊,只知道一些原主印象很深刻的事。   现在看到滚在床脚、很久没被用过的毛笔,蒋辽隐隐想起来,廉长林以前其实有不少书籍。   就摆在他的房间里,是廉父走商回来给他带的。   廉长林跟廉父识字的时间短,会的字有限,即使很多书都看不懂,还是被他保存的很好,后来廉母生病急需用钱才把那些书全部卖掉。   这支毛笔只剩个光秃秃的笔杆,已经不能用了,蒋辽轻微转了转毛笔,起来把笔存封回箱子。   将东西都收拾好,箱子叠放回原位,蒋辽从房间出来,斜对面廉长林的房间门半开着,他走了过去。   里面两张木床分开贴床而立,靠近门口的床上空荡荡的,只余一张薄薄的竹席。   不是被光顾之后才如此,而是自从他搬出房间后,就一直维持着原本的样子。   被翻乱的东西都收拾完了,廉长林正要出去打水回来擦洗,看到蒋辽进来,他停下站了片刻,转身走去床头,打开地板下的暗格。   廉长林看着里面的钱盒微顿了顿,伸手拿出来,起来走过去把钱盒递给蒋辽。   蒋辽进来是想看看用不用搭手,看出廉长林的意思后,他接过钱盒打开。   廉长林沉默着收回手,站在前面看他。   昨日从镇上回来,全部清点了钱还清债之后,蒋辽留了二十一文铜钱在身上,其余的钱全都放在钱盒里让廉长林拿去放好。   除去九百文的碎银,剩下的铜钱本该是三百五十文,现在铜钱却多了几串。   是之前他给廉长林备用的一百文,还有五十文是廉长林打散工的钱。   看清盒子里的钱数,蒋辽挑了挑眉,抬头问他:“钱全部给我?”   廉长林嘴唇轻抿,点头回他。   这本就是蒋辽的钱,早该物归原主。   廉长林这些年一直想的,就是早日把欠的钱还清,不用再拖累蒋辽。   如今那些钱都还清了……也不用再担心会拖累到谁,他却没有多轻松,甚至觉得此刻房间过于空闷,有些难以待下去。   钱还完就没蒋辽什么事了,按理他们该去衙门把和离的事情办了,只是没想到,他还没就这事说什么,廉长林倒先提上了。   蒋辽拿着钱盒,不着痕迹留意廉长林的情绪变化。   想起昨日还钱后,齐百德说起和离的事,廉长林的一反常态,他问道:“昨日村长说拟和离书出来,我看你不太想同意,是担心和离后廉大河他们再过来找你,你应付不来?”   廉长林不想见到廉家那边的人,但从未惧过他们,他这会儿看着蒋辽,却点了点头。   他想说,蒋辽若是愿意,可以继续住在这里。   但蒋辽一直以来的打算,就是帮忙还钱后再和离搬出去,如今钱已经还清,他怕是更不会留下来。   廉长林垂眸站在前面,嘴唇紧闭,在脸色苍白的对照下,破红的嘴角异常醒目。   他目前不想和离,具体原因蒋辽不太清楚,就是突然发现,他似乎比自己刚来时还要清瘦。   那么弱,连自保能力都没有,一不看着就能让人欺负。   他要是跟廉长林和离,廉家那边肯定还会贼心不死,仗着长辈的身份打着为廉长林好的由头,光明正大过来找麻烦。   蒋辽之前就只想着事情了了搬出去,并没想过要住到哪里。   如今廉长林举目无亲的,留他一个人住在这里,蒋辽自问确实放心不下。   既然廉长林暂且不想提和离的事,这房子自己也住习惯了……   蒋辽想着,盖上钱盒问道:“你如今有没有娶妻成家的打算?”   他问的突然,廉长林微愣了片刻,随后摇了摇头回他。   “我现在若是搬出去,也没有地方住,你没有娶妻的打算,我就继续住在这里,等你日后要成家了,再和离,你觉得如何?”   廉长林听完怔住了。   蒋辽这是,不走了?   等了阵廉长林都没给个回应,蒋辽要再问,他回过神,克制地点了点头。   “既然如此,你把钱收好。”   蒋辽把钱盒给廉长林,这些钱本来就是想留给他的。   廉长林想要回绝,蒋辽已经把钱盒塞到他手里,转身走出房间,边说道:“我去做午饭,你把钱放好过来搭手。”   蒋辽住的房间没有藏钱的暗格,廉长林回头看了片刻怀里的钱盒,转身走去床头放进暗格。   廉长林的身体实在太弱,蒋辽出了房间走去厨房,心里盘算着该怎么给他加强体质。   还要在吃的方面给他补身体。   这么看来,那点钱就太不够用了。 第38章   碗里都装上备好的食材,蒋辽端着碗走到厨房门口时停了下,往前面院子里看了看,这才走出去。   他来回几趟将装着食材的碗都端到堂屋,又回到后院。   后院中间,廉长林身形不太稳地扎着马步,放在前面的香已经烧掉了大半。   这几日早上让廉长林扎马步,蒋辽给他定的都是一炷香时长。   才开始蒋辽对他还是比较宽容的,一炷香只是让他有个时辰概念,并不指望他现在就能做到,循序渐进每日有点长进就行。   廉长林脸上的伤蒋辽给他擦了几天药,现在擦伤都好全了,额头处的伤消肿后还留着一道浅淡的印子。   这会儿鬓角全是汗,额发被打湿散乱贴着额头和侧脸,嘴唇因缺水发干,眼睛直直望着前方。   细看腿部轻微打着颤,摇摇欲坠还在强撑着。   蒋辽神色意外又有些满意地挑了挑眉。   他以为廉长林能坚持到一炷香时间,怎么也得练上个十天半个月后才行。   前几日廉长林都是断断续续才撑到一炷香烧完,今日没有停歇能坚持到这会儿,倒是小瞧他了。   蒋辽本想让他今日先到此为止,现在又改了主意,抱着手臂在他旁边踱步。   最后停在廉长林身侧,蒋辽手指搭上他的肩膀往下施力,脚别到他内侧的鞋边,往外拉开他双脚间的距离,异常严格纠正他的姿势。   廉长林的呼吸逐渐变得紊乱粗重,身体颤抖的幅度变大,蒋辽的目光从烧香上就要熄灭的火点处挪开,回头道:“行了,今日就练到这。”   廉长林缓缓松了手劲直起身,平复了下呼吸,腿部发酸的厉害,他才走出去身体就猛地往前栽。   蒋辽站在他身侧,有所料地伸出手避免他跪下去,廉长林的脸就已经砸到了他身上,同时手从后面反抓着他的肩膀。   伴随着瞬间靠近的呼吸,脖子被汗湿的头发蹭的黏腻,蒋辽从没跟人靠这么近过,抬手抓上廉长林的后领就要把他拎开,听到他痛闷的抽气声又停了手。   侧脸撞上蒋辽的锁骨有些生疼,廉长林偏过脸借力靠着站了片刻,缓回了气息往后退开。   他脸上多了道红印,蒋辽视线落到上面,心里啧了一声。   “洗完脸过来吃早点。”   蒋辽的衣服领口被抓的散开,露出了一侧深陷的锁骨,修长的脖颈上蹭到几处汗迹,廉长林手指动了动,目送他说着话往屋里走,边随手整理被弄乱的衣领。   他在原处站了一阵,收回目光转身到晾衣处拿布擦汗,又打水洗了脸,走去堂屋。   蒋辽平日做的早点就多样,廉长林好些都是没见过的,今日的早点配料很多,餐桌上一字排开放了几个碗,里面装着不同的食材。   大碗里装满了近一指宽的薄粉条,表层像是裹了层清油,看着色泽透亮。旁边的碗装着用多种香料熬制的卤水,走近了能闻到一阵勾人味蕾的郁香味。   往下的碗里分别装着炸过的肉条、切成丝的胡瓜,细葱和蒜辣酱。   蒋辽几日前说过要做个吃食,之后又是翻出家里的石磨给浸泡的舂米磨浆,上回买的香料不够又去镇上药铺补回来做调料。   他捣鼓的时候廉长林帮不上太多忙,现在才看到成品。   看着桌面的食材,他略带困惑坐下后,蒋辽拿水壶给他倒了一碗水,然后拿起空碗往里面夹了粉条,依次加入余下的配料。   “能吃辣吗?”   碗里加了卤水,蒋辽捏上辣酱里的勺子,突然抬头问道。   廉长林点点头,喝了水放下碗,蒋辽弄了小半勺辣酱进碗里搅拌。   火红的辣酱配着青翠的胡瓜丝和葱花,光看着就让人很有食欲。   蒋辽搅拌均匀后把碗放到廉长林前面,侧着筷子给他:“尝尝看。”   这个吃食看面相味道就不会差,尝起来透明的粉条很有劲道,胡瓜丝清凉爽口,同时香辣味刺激口腔,刚入口廉长林的眼睛就睁亮了一瞬。   他咽下嘴里的食物,吃惊又好奇地抬头看蒋辽。   “这叫酸粉,开胃的夏天吃正好,明日拿去镇上卖,你给我搭手。”   廉长林喝醉那日,蒋辽在镇上走了几圈,街上卖的都是些普通的吃食,他做的酸粉,别的先不说,辣酱拿出去应该是不愁销路的。   他拿起另一个碗弄自己的份,抬头见廉长林停了筷子,轻拧着眉看自己。   “怎么了?”   廉长林的眉头又深了几分,垂眸看向碗里的水,思考着要怎么说。   “你在镇上摆过摊子,难道还怕卖个吃的不成?”   蒋辽拌好酸粉回头尝了一口,满意地点了点头。   这里没有辣椒,辣酱他用茱萸花椒这些能买到的药材弄了几次才调出来。   廉长林依然蹙着眉头。   他的想法不难猜出,蒋辽看了看他,说道:“酸粉做起来工序多,你不跟着去帮忙,我一个人忙不过来,也总不能明日到镇上后,我要做些什么还走不开吧。”   卖竹编不同于卖吃食,他去只会耽误蒋辽,蒋辽真要找人搭手,任何人都比他能帮上忙。   不过明日时间太赶,突然要找到合适的人搭手不是容易的事,心下考量过后,廉长林松了眉头,暂且同意了。   吃完酸粉时辰还早,蒋辽去找篮子要把酸粉的食材装进去,廉长林到后院查看放在走道上通风的两把竹凳。   这是按着蒋辽的要求做的,不用了能折叠起来不占地方。   廉长林没做过这种凳子,比一般的竹凳要高出许多,听着蒋辽的描述,中间折叠拼接的部位多费了些时间,他花了几日还是分毫不差做了出来。   看了没有需要再打磨的,他回去堂屋,蒋辽把食材装了两个篮子,两人提着篮子出门往李家去。   李叔一早就出去遛弯了,李家其余的人都在家,李大嫂和周梅在里屋忙着,听说他们过来了都放下手头的活走出来。   廉长林和蒋辽把食材拿出来摆到桌上,没见过别人做吃的弄这么些配料,李二泉搓了搓手:“蒋辽,这就是你说的吃食,瞧着倒是挺新奇的。”   卤水熬的实在太香了,他低头凑近闻了闻,口水都要出来了。   “辽叔,这是什么呀?”   壮子站在蒋辽旁边,鼻子前面就是炸肉条,他闻了一阵没忍住伸出手,被他娘从后面打了一手背:“才吃了早点就馋成这样,先听你辽叔怎么说。”   “这是猪肉裹了面粉炸的?”   李婶坐在餐桌对面眯了眯眼睛,笑道:“怪不得壮子往那一站都挪不动腿了,以往哪回不是一见你林子叔就往他那里跑的。”   餐桌比较高,她怀里的二丫什么都看不到,拿着勺子伸长脖子往碗里瞧,半个身体都出去了,李婶把她捞回来坐好。   “阿奶你咋能这样说我,我一直都站在这儿,是辽叔把东西放到我前面的,可不是我要往这里来的。”   壮子说着跑到了廉长林旁边,挨着他抬头道:“林子可以给我作证!”   廉长林笑着空出手,回头扯了扯他的脸。   “看,林子都说是了!”   “净会胡扯。”李大嫂笑骂。   “这面条透亮透亮的,看着就想吃。”周梅盯着碗里问道,“这要怎么弄,一起拌着来?”   “拌着来就行,吃不了辣可以不放辣酱。”   李大婶拿来了干净的碗筷放桌上,蒋辽说着话拿起一副碗筷。   廉长林在家里看过蒋辽弄酸粉,现在第一回 操作就挺有模有样的,蒋辽看了他一眼,回头继续。   李二泉和周梅也拿了碗筷,跟着他们的顺序往碗里夹粉条放配料。   “李婶能不能吃辣?”蒋辽问道。   “别小看你婶子我,你就按着该放多少放上就行,二泉能吃辣还是随了我。”李婶笑道。   “我也能吃!”   二丫仰着头动来动去,李婶抬手护着她:“是是是,村里的小丫头啊就数你最能吃辣了。”   二丫靠着她阿奶嘻嘻笑了起来。   “我们家就阿爷不能吃辣的,不仅连我比不过,二丫都比他能吃辣。”也就仗着他阿爷这会儿不在家,壮子才敢口出狂言。   “哎哟,可把你给得意的。”周梅笑道。   蒋辽将弄好的酸粉给李婶,李大嫂过去把二丫抱到旁边的椅子。   她给女儿拌了一小碗酸粉,拿掉她手里的勺子换成筷子,在旁边教她自己夹来吃。   “林子我很能吃辣的,我要放很多辣酱。”壮子扯扯廉长林的衣服,另一只手指着前面,“还有这个脆脆的我也要,林子你别忘了放。”   刚才壮子对着炸肉条馋的口水直咽,廉长林夹了一块给他尝味道。   大早上的廉长林没给他放太多辣酱,只加了一点有个味,搅拌均匀后给他。   周梅配好了酸粉放到李大嫂前面:“瞧我们二丫多让人省心,都会自己用筷子了。”   小孩子都喜欢被夸,小丫头一听筷子挥的更起劲了,夹不起来还不让她娘帮忙:“我会用筷子,我要自己夹!”   “好好好,你自己来。”李大嫂将被她弄到碗口和掉到桌上的粉条夹回去。   李二泉弄好自己碗里的,夹筷子尝起来,才入口就扭头冲蒋辽比了个大拇指。   然后把碗递给走回来的周梅,他再重新弄一份。   粉条爽滑劲道,配着胡瓜酸爽可口,炸肉条尝着又酥又香,再拌上辣酱,李家人都对酸粉赞不绝口。   “好吃!太好吃了!炸肉条脆香脆香的,粉条好吃,连胡瓜丝都好吃!”   他们家平时煮的胡瓜软趴趴的都没什么味道,壮子扒着碗吃的一嘴的油:“辽叔你咋会做这么多好吃的?”   做吃食的方子都是要捂紧的,李家人不会对此多问,但也好奇蒋辽怎么会做这些吃的,上回的肉干也是,外面都没见有卖的。   “在码头干活时听来往的商人提到过。”蒋辽没打草稿就接着道,“长林以前在书上也看到过,酸粉是我们一起做出来的。”   廉长林愣了愣,李二泉看过来时,他微合起唇点了点头。   以前廉二叔教廉长林识字,他才几岁就能懂很多字了,李二泉只要回想起来就觉得可惜。   壮子吃的很快,把吃空的碗旁递给廉长林,嘴里嚼着东西含糊不清道:“林子你再帮我夹一碗。”   酸粉的食材离他远,他够不到。   “再吃就没有了,不给你阿爷留一点?”周梅问道,“你阿爷平日多疼你,昨日还专程从镇上给你带了糖葫芦回来。”   桌上的酸粉剩的不多,壮子纠结了好半晌,打着商量弱弱道:“那,那我就再吃一口,剩下的都给阿爷。”   双眼不舍地从碗里的炸肉条上移走,看的大家都忍俊不禁。   “还再吃一口,你阿爷白疼你了。”壮子早上吃了些东西,刚才又吃了不少酸粉,再吃就该撑着了,李大嫂起来把他的碗收了。   廉长林没卖过吃食,蒋辽以前又都忙着干活,李婶给他们说去镇上卖吃食的事宜。   “早市那处有条靠后的街不用付摊位钱,就是能摆摊的位置不多,去的早才能占到地。”   “酸粉一整日都可以卖,我们想了想,还是不打算去早市那边。”蒋辽道。   “别的街都要给摊位钱,越往主街走动的人越多,位置就越贵。”   酸粉虽然好吃,但不知道的人看着只会以为是素粉,怕要买的听到价钱就不买了,李婶是担心生意不好做想替他们省钱,才开始可以先去早市那边卖着试试。   蒋辽买完香料钱就不剩多少,今日还要去村里木匠家取定做的推车,他闻言转头看廉长林。   知道他的意思,廉长林略点了点头冲他示意。   除去推车的钱,他们手头还有十几文钱,明日坐牛车去镇上,剩下的钱给普通的摊位日租还是够的。   就是倘若赚不到钱便没有路费回来,不过廉长林倒没多想这个。   蒋辽了然,回头对李婶道:“日后要用的胡瓜都来你们家买,李婶你按着平时卖的价钱算。”   “几个胡瓜有什么,你们拿去就是。”李二泉满不在意。   “这是用来做生意的自然要算,生意又不是只做一两回,要的再少一天天加起来可就不是几个了。”   只是自己吃的话,蒋辽自然不会跟他们客气,用来做生意就不能一概而论。   安静了一阵,李婶发话道:“买的话就按着便宜的价钱算,辽小子你也别多说了,再便宜算婶子都吃不了亏的。”   她最后说道:“明日二泉给镇上的酒楼送菜,你们跟着一道过去,不用去跟村里人挤牛车。”   李家送菜是借村长家的牛车,都是大清早去镇上,蒋辽同他们定好明日出发的时间。   李二泉等会儿要去地里,李大嫂和周梅拿碗筷去洗,两人没再多坐。   木匠家在村中部,下午蒋辽和廉长林过去取推车。   定做推车时廉长林脸上有伤就没一起去,蒋辽回来说推车要三百五十文,这时看到做出来的成品,廉长林算是知道为什么要这么贵了。   推车能平着站两人有余,到成人腰部高,分了两个大层,中间隔出大小不一的空间,底下的木轮小巧,做的是能卡住固定的,打磨起来比较费劲。   蒋辽上回过来给了五十文定钱,看了推车没问题,廉长林拿出余下的三百文钱给木匠。   他钱掏的自然,瞧就是家里管钱的,木匠看到时还愣了一下。   这时候去田里干活的人陆续回来了,坐在村中闲聊的人也不少,两人推着车一路走回去,碰上的村民看到推车都问上一句。   没多久村里就传开了,蒋辽打猎没法糊口,就弄了个什么吃的到镇上卖。 第39章   到镇上跟李二泉分开,蒋辽推着推车和廉长林去找掌管街道的衙役。   这边的摊位除了按月按季租用,其余的都是日租,他们去的街道行人不多,所以租钱不贵。   他们要了放桌椅的地,付了十五文钱拿了牌子,走之前要把牌子还回去,廉长林将木牌收好。   衙役带他们去到地方划出位置,说了该注意的事项,等他走开,蒋辽回头就看到,廉长林已经将推车里备好的食材都拿了出来。   丝毫不差地按着昨日他在家里摆放的顺序摆上。   蒋辽眉头轻挑了下,记性倒挺好。   摆摊用的桌椅可以跟衙役租用,目前他们的身家只剩几个铜板,刚才衙役问时就没租。   赵潭时不时会叫上码头的人到家里喝酒,他那里不缺桌椅,这时候码头已经开工了,蒋辽和廉长林说了一声直接去码头找他。   将近半个时辰后,他竖着搬回一张方形的桌子,走在身后的赵潭肩膀分别扛着两张对叠起来的长凳。   旁边的摊子都或多或少站了客人,他们摊子前没有人,显得很是冷清。   刚才蒋辽跟他说时,赵潭就好奇的不行,将长凳放下转身就到推车前弯着腰瞧碗里的东西。   右边放着一口木盆,上面盖着块薄纱挡灰尘,他掀开看了眼,里头装的粉条。   旁边稍小些的瓷碗装着卤水,不知道用什么做的,打开盖子传出的香味让人止不住咽口水。   剩下几个竹制的碗状密篓,里面分别装着炸肉条胡瓜丝和葱花,最后的瓷碗装的是辣酱。   不知道是什么吃食,瞧着挺能唬人。   “开市了没,没有正好我给你们开个市。”赵潭道,“你们也不提早跟我说,我好带人过来给你们热场子。”   “小生意热什么场子。”蒋辽在旁边挪正座椅,谢绝他的好意。   赵潭会带的人都五大三粗的,往这里一站,旁边的摊子都别想做生意了。   “话不是这么说,生意再小,场子热起来不就不小了。”   赵潭过来时廉长林就着手给他弄了一碗酸粉,最后加了辣酱递给他。   “这味道闻着就香!”他捧着碗长长吸了一口气,迫不及待动起筷。   卤水酸甜适口,赵潭最不爱吃甜食都对这味道钟意的很,不住点头称赞。   “味道吃着够劲,还有这辣酱,开胃!”他吃着酸粉问道,“一碗卖多少钱?”   廉长林比了比手势,赵潭腾出手掏出五个铜板,廉长林没接。   “说了给你们开市,不收不给赵哥面子。”做生意都讲究开市后讨个好兆头,赵潭催道。   “收着吧,过几日还得请你赵哥吃饭,不用跟他客气。”蒋辽道。   廉长林这才接过。   “这就对了嘛。”   钱盒放在廉长林站的位置前面,半高的木板挡着,铜钱放进去和木板碰撞发出脆响。   赵潭捧着碗站在前面大口吃的很香,从旁边路过的两个人闻着味停下,凑到摊子前询问。   “老板,这是什么吃的,瞧着怪新鲜的,咋卖的呀?”   “这是酸粉,五文钱一碗。”蒋辽走过去道。   “我瞧着里头都是素的啊,别家卖的素粉也就三文钱一碗,你这也太贵了。”   那人一听价钱心里就打了退堂鼓。   “您看仔细了,里头并不是全素的,有炸的猪肉条。”蒋辽把装炸肉条的密篓推给他看。   “而且这几道配料,光熬制的卤水就花了很多香料,五文钱一碗绝不算贵。”   食材看起来虽不多,制作起来费力费柴火,卖五文钱一碗,蒋辽算过约摸能挣个两文多。   那俩人考虑了一番最后还是没舍得买。   人走开后,廉长林垂下眼,抬手把推出去的密篓挪回去。   刚才断断续续来过好些人询问,都赶时间没耐心猜他的意思,转身就走了。   这种情况廉长林早已习以为常,现在还是不免微蹙起眉头。   他垂眸思索着,迟疑了片刻,转头看蒋辽。   折叠的凳子贴着推车靠放,蒋辽拿出一把凳子打开放到廉长林身后。   又弯腰拿起另一把打开放到旁边,抬头看到廉长林的表情,就知道他心里是什么打算。   “酸粉你也吃过,这才刚开始,不急。”   廉长林发愁的事,蒋辽一点不担心,还让他掐断重新找人过来帮忙的小心思。   廉长林闻言只好先作罢。   久没吃过这么合胃口的东西,赵潭脑子里全是酸粉,边吃边走去旁边的桌椅。   “这面条嚼着有劲,镇上麻记家的比起来都逊色了,还有这辣酱,太香了!今日做完生意还剩的,你记得给我留一些,我带回去就着东西吃。”   赵潭嗜酒嗜辣,他不爱吃外面摊子卖的东西,就是觉得味道都太淡,蒋辽过来没坐下他就提醒道。   “你走的时候把辣酱带上,我们备了不少。”   “那不行,别等会儿你们都不够用,我晚点再来。”   酸粉吃着开胃,该是不愁卖的,赵潭问他们怎么想出来的,蒋辽搬出昨日对李家的那套说辞。   先前打猎都好好的,赵潭还以为蒋辽就定下了,日后安心打猎,他看了一眼廉长林,估摸着是知道蒋辽怎的突然要卖吃食了。   -   方勇给过往镇上的商人引路,这些天越来越热了,早上起来吃什么都没胃口,正和两个弟兄商量着今早买些什么吃的,就闻到一阵很独特的香味,几人走过去。   “老板,你这卖的什么?多少钱啊?”   三个晒得黝黑的青壮年围到摊子前,为首的人问完,站在推车里的人比了两个手势回他。   方勇奇怪地看着这个年轻的吃食摊老板,问道:“五文钱一碗啊?”   年轻老板点了点头,他才瞧出来,这可能是不会说话的,怪不得附近的摊子一片吆喝声,就他这里这么安静。   现今这年头什么生意都不好做,他没多问,直接道:“那给我们来三碗。”   蒋辽在旁边看到这,起身走回去帮忙。   码头事情多,赵潭不能离开太久,他吃完没多待,告知了声便回去了。   推车上的食材独特新奇,方勇几人站在前面瞧着看。   一回生二回熟,廉长林上手的很快,另外两人前后端着酸粉过去坐下,蒋辽在装最后一份,他走过去把上面的空碗收走。   方勇站在摊子前,蒋辽最后给他放辣酱时,他说道:“老板,辣子放多些,这天气就指着这才吃的下饭。”   蒋辽闻言给他弄了满满一勺。   辣酱这东西贵啊,别的地要多了都得给钱的,他顿时就笑开了,乐呵呵端着碗过去桌子坐下。   拿出洗碗的木盆放到推车后面,廉长林把收回来的碗筷放进去。   这会儿摊子前没有客人,蒋辽舒舒服服地坐在竹凳上,看前面偶尔过往的行人。   旁边都是此起彼伏的吆喝声,他也不吆喝,廉长林走回去,还伸腿过去给他挪了挪凳子,让他也坐。   廉长林:“……”   五文钱一碗素粉算贵了,方勇是不知道吃什么,又看摊子老板不会说话,一个小年轻做生意不容易,这才买了份尝尝。   坐下才发现,上面还有荤的,酸粉一入口他就没有形象地大吃特吃起来。   另外两个兄弟看到这都一嘴一句嘲笑起他,俨然是忘了方才他们也是这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酸酸辣辣的一碗粉吃的不过瘾,他们吃完又都叫了一碗。   廉长林收钱时,手里三十个铜板沉甸甸的,没等他多想,摊子前来了客人,蒋辽站起来介绍,他把钱放进钱盒。   接下来两人都没怎么能歇下,不少喜欢讨价还价的客人,蒋辽说的多,竹筒装的水都喝完了。   到巳时酸粉已经卖出了近半,前几个客人起来结账走了后,廉长林把碗收走。   干净的碗筷不剩多少,得打水回来清洗。   租摊位时衙役有告知,用水可以去最近的茶馆后面打水,需要付几个铜板水钱。   “你在这看着我去打水。”蒋辽拿走廉长林手里的木桶。   半刻多钟后,他提着打满水的木桶回来,摊子前被几个挎着篮子的大婶围着。   “这上头全是素的,瞧着也没多特别,还卖五文钱一碗,你家的东西也太贵了……”   这些大婶逛街买东西,都是能省一文钱就省一文,别说酸粉卖五文,就是卖三文也会觉得贵了。   一人一句围着廉长林让他卖便宜点。   主要还是廉长林年纪轻,看着容易说话,换蒋辽站在那里,那些人只怕都不敢靠近。   耳边聒噪不休,廉长林略带无奈冲她们摇了摇头,仍旧不为所动。   “你今儿个给我们便宜了,明儿我们就带人来光顾你的生意,小伙子你咋就不知道变通呢!”   “别家刚开始做生意都有便宜的,就给我们便宜两文钱,我们这里这么多人,你吃不了亏的!”   蒋辽放下木桶走过去,站到廉长林旁边。   “你是老板吧,你说说你这的伙计,怎么做生意的,我们这么多人便宜些怎么了!”   “几位大婶,不是我们不给便宜,实在是这酸粉难做,食材还贵,光这卤水就花了很多的香料,本也不赚什么钱,再便宜就真吃亏了。”   “我们下回带人来,婶子我别的本事没有,认识的人要带过来了,这条街都不够排的……”   无论她们怎么轮番上阵好说歹说,蒋辽一直和气回着话,却比廉长林还油盐不进。   最后看实在讨不着便宜,她们这才不满地嘟囔着走开。   照这小半天的生意算下来,酸粉根本就不愁卖。   这回给她们便宜了,下回过来就能继续磨,能花时间省下的钱对她们来说就不是事,蒋辽可没精力跟她们磨时间。   避免以后不必要的麻烦事,价钱定下就不能再少。   这些道理廉长林也知晓,他正要去洗碗,蒋辽让他等一下。   旁边的摊子卖的糖水,摊主是一对中年夫妇,蒋辽拿了钱去买了两碗糖水回来。   糖水清甜,蒋辽应该是不喜欢吃甜的,廉长林看到他喝的时候皱了皱眉。   推车没装遮阳的布棚,太阳越来越大,好在到饭点时,剩下的酸粉都卖了出去。   这条街位置靠后,走动的行人不多,今日挣的钱足够他们换个更好的位置。   蒋辽过来后就留心起附近做生意的小贩,人都比较规矩老实,糖水摊夫妇更是敦厚朴实。   觉得这位置还可以,避免明日来晚了被人先租了去,他跟衙役付了明日的摊位钱。   推车和桌椅若是放去赵潭那里,到镇上再拿回来太费时间,衙门在附近设有供小贩存放器物的地方,一天十文钱。   街上的小贩都赚不了太多钱,存放过去觉得不划算,也为了省钱,宁愿每日带着东西来回跑,很少有人会到衙役那存放东西。   蒋辽给了摊位钱询问时,上午接待他们的衙役喜闻乐见,拿上钥匙就带他们过去。   最后的十多份酸粉平摊分完了配料,现在就剩下辣酱。   蒋辽把辣酱拿出来,钱盒给廉长林拿着,锁上推车。   出去吃了东西,再去码头把辣酱给赵潭,两人坐牛车回去。   蒋辽昨日是按着一百份的量来做酸粉,钱盒的铜板清点完是五百一十个。   辣酱和卤水的原料还能用几回,蒋辽算下来,挣了有两百五十多文。   一百个铜板成一串,桌面摆了五串余下十个。   廉长林不清楚做酸粉的食材和香料分别花了多少钱,回来的时候推算过今日的进账,心想应该有几十文。   然而才一个上午,他们就挣了两百多文,蒋辽说完后,廉长林难以置信地看向前面的铜板。   蒋辽买回来做酸粉的食材还剩多少,廉长林都清楚,他目光再回到蒋辽脸上,很难不怀疑蒋辽是不是算错了账。   蒋辽被他要说不说的质疑目光看得好笑,把一串铜钱推过去:“这是你的,剩下的留着买食材。   廉长林闻言蹙起眉,不赞成地看着他。   在镇上干活的长工,工钱再多,日钱大都不会超过五十文,他只去了一个上午,帮不上多少忙,更值不了这么多工钱。   “这不是工钱。”   蒋辽把余下的铜钱放回钱盒,理所当然地道:“这个生意你也放了钱进去,我们是合伙,挣的钱自然要平分。”   廉长林眉头拧的更深了。   先不论他只是去给蒋辽帮忙,就算是合伙做买卖,他的钱只有五十文,怎么算也不该平分。   更何况,他还欠着蒋辽的钱。   早就知道这话说出来廉长林会是这种反应,只是没料到他这么固执,钱不要还坐不住想起身走人。   有自尊的小青年就是难办。   现在不把这事谈好,蒋辽估计明日就得独自坐车去镇上,只好摊开跟他算笔账。   他把钱盒盖上,手肘搭到上面,正色道:“首先,以前欠的钱不是我帮忙还的,你并不欠我的。”   “其次,真要算起来,你进山救了我的命,给我买药还花完了钱,算来还是我欠了你,你是需要我把药钱还给你?”   “而且如今我还住在这里,照你那么算,我是不是还要付房钱?”   廉长林一愣,眉眼着急还隐隐有些生气。他自然不是这个意思。   “那不就行了,你的钱都拿来做生意,挣的钱平分有什么问题?”   蒋辽问完平静看着他。   廉长林皱着眉顿口无言,虽觉得不该按蒋辽那样来算,最后还是被他说服了。   蒋辽说要做生意,对钱却并不看重,仗着房间没有地方藏钱,挪开手就将钱盒丢给他让拿去放好,然后起身走去后院准备明日的酸粉。   今日在镇上不论碰到什么客人,蒋辽应付起来都很游刃有余,廉长林还是看的出来,他其实不太想跟外人多打交道。   不然先前就不会想着去打猎。   廉长林垂头看着桌面的铜钱,沉默了片刻,目光移到旁边的钱盒上。   这些钱按理该分开来放,他没多考虑便起来打开钱盒,将钱都放在了一起。 第40章   “老板你们可算来了,我们在这儿都等好半晌了,别的摊可都做上生意了!”   “你家酸粉吃过一次回去光想着就馋了,快给我们都来一份,赶着去开工呢!”   蒋辽和廉长林没走近摊位,昨天吃了两份酸粉的客人已经催了起来。   “出门有些事耽搁了,等会儿酸粉给你们多加些。”蒋辽放下桌椅摆好。   卤水装在瓦壶里,其余的食材用干净的纱布装着,廉长林停下推车固定好,蒋辽走过去一起将食材分别装到碗里。   “那我们哥几个就先谢过老板了。”   方勇几人听着都没放心上,然后就见蒋辽弄了满满一大碗酸粉,他笑道:“老板大气啊!下回我们可就都提早过来了。”   “我们每天差不多都是这时候过来,你们要是来的比我们早,酸粉都给你们加量。”   蒋辽装了粉条和胡瓜丝,碗旁递给廉长林放后面的配料,拿起新的碗继续装下一份。   廉长林最后放辣酱时抬头看了眼方勇,多放了一勺辣酱。   “小兄弟记性不错啊,我昨儿就提了一嘴让多放辣子,还不是跟你提的居然记得。”方勇爽朗接过碗。   等他们吃完酸粉结账走开,昨天的客人都陆续过来了。廉长林不止是记得方勇要多放辣酱,另外多放卤水胡瓜丝不要葱花的,不用客人提醒他就给装好了。   蒋辽挑了挑眉看他,倒没有多意外。   今天只多加了五十份酸粉,巳时就卖了过半。推车上装了遮阳的纱布,廉长林昨天回去后赶出来的,趁太阳变毒前蒋辽去买布棚,回来装到桌椅那边。   茶馆最近的生意都不错,老板这些天却都在发愁。   天气太热,家里老人和孩子都不太吃得下饭,他天天到外面换着花样买吃食回去都不管用。   今日查完账出去就看到不远处的摊子好些人在排队,前两日这位置还是空的,瞧着挺热闹的他抬步走过去,见推车上的食材新奇也干净,这才到后面排起队。   “老板你们这卖的什么?”排到他了他上前问道。   回头看来人穿着上乘,蒋辽固定好遮阳棚,走过去随常介绍起来:“这是酸粉,我们自己琢磨出来的,夏天吃着消暑……”   酸粉看着就不错,一听能消暑他就催道:“那给我来一份。”   没排多久队他晒的脸上全是汗,看他着急,蒋辽和廉长林很快给他做好酸粉。   今日没有小厮跟着,他接过酸粉匆匆付了钱,转头指向前面的茶馆:“前头那家清庄茶馆就是我开的,吃完我让人送碗回来。”   “我们这儿小摊简陋不好落脚,庄老板自便。”蒋辽道。   “你认识我?”庄老板本来急着回去,闻言停了下来。   他最近经常过来茶馆,看蒋辽和廉长林都面生的很,观他们的衣着是不会到他茶馆喝过茶的。   “外面都传镇上最好的一家茶水要属清庄茶馆,”蒋辽道,“我想这一片应该没人不认识庄老板。”   “你倒是会说话。”蒋辽器宇不凡,怎么看都不像个普通的小吃摊老板,庄老板不免多瞧了他几眼。   街上行人来来往往,对面街边的角落站着两个小乞丐。   十岁模样的男孩牵着另一个五六岁的男孩,两人脏污的脸颊被晒的通红,顶着大太阳望着酸粉摊子站了很久。   庄老板端着碗走开廉长林才注意到他们,看清两人的模样他抬手招他们过来。   两个小乞丐身板瘦小,穿的衣服破旧补丁很多,饿得脸颊都干瘪了。   他们走到推车前廉长林已经给他们做好了酸粉,小男孩直勾勾看着止不住咽口水,伸手要接被大的男孩拉住了。   他们站在廉长林旁边,他小心翼翼看向蒋辽。   怕自己倒丝毫不怕廉长林,蒋辽转头问:“你认识他们?”   廉长林垂眸看着两个乞丐,点了点头,碗递出去给小男孩。   小男孩实在太饿,挣开大男孩的手捧着碗就要吃,又被紧紧拉回去。   顺着视线注意到站在旁边的蒋辽,他眼神生怯下意识护着碗往廉长林身旁躲,廉长林安抚地拍了拍他后背。   这应该不单单只是认识。蒋辽看了眼廉长林,心道。   “吃吧,他也是老板,摊子他说了算。”蒋辽笑笑说完,转身坐回去没再管他们。   大男孩回头看廉长林,这才接过碗,饿久了道谢的声音低弱无力。   客人吃完酸粉空出一条长凳,他们没过去,端着碗到推车后面蹲着狼吞虎咽吃起来。   吃的太急小男孩被噎到,大男孩忙伸手给他拍背,廉长林拿竹筒过去给他。   小男孩抱着竹筒喝完水,举着手让大男孩也喝。   廉长林以前在镇上卖竹编给过他们吃的,之后他们经常过来帮他些小忙,碰到突然变天下雨还会跑来帮收摊。   只是他们以前都跟着个老乞丐,老乞丐有些小本事,再怎么都不会让他们饿成如今这副模样。   廉长林望着他们微微皱起了眉。   酸粉很快就被吃完,碗里的油都被搜刮的干干净净,大男孩空碗放进洗水盆,里面的碗快堆满了。   吃了东西胃终于不难受了,他走过去对廉长林道:“林子哥,我去给你们打水回来洗碗。”   开始他并不相信摊子是廉长林说了算,直到刚才看到蒋辽去糖水摊买糖水给廉长林,自己却没喝,这才信了廉长林不是给他干活的。   镇上有口井取水不用钱,就是离他们这里远来回要近半个时辰,不想多付水钱的小贩都是过去打水。   廉长林没拦着,拿木桶给他。   木桶成人用着刚好,他提着打水会很吃力,小男孩跟在旁边搭手,跑了两趟才打够洗碗要用的水。   摊子前有人买酸粉,桌子也都坐满了人,他们想把堆积的碗洗了,怕这些客人嫌弃就没开口,想等过些时间再来,蒋辽把他们叫停。   “你叫什么名字?”蒋辽问。   大男孩看了看廉长林,回道:“石头,这是我弟弟。”   小男孩没有刚才那么怕蒋辽,眼里还是有些怯意,小声道:“我叫石块。”   廉长林略带不明看向蒋辽,隐隐猜到他把人叫停的用意,微蹙的眉头松开了瞬又一点点拧起。   像石头石块这年纪的小乞丐,大多都是跟着年长的乞丐讨生活,他们并不像有人管着。   蒋辽望了眼拧着眉垂眸沉思的廉长林,回头对石头说:“你要是愿意,以后我们在这里做生意,就今天过来的时辰,你帮忙提水回来把碗洗了,你和你弟弟都可以在这里吃一份酸粉。”   老乞丐走了后石头就自己带着石块。他想找活干,那些管事见他是乞丐都嫌晦气避瘟神一样把他轰走。   他带着石块乞讨经常饿肚子,运气好碰上好心人会给他们一点吃的,运气不好时几天都吃不上东西。   一听蒋辽的话他眼眶就红了,忙拉过石块鞠躬道谢:“多谢大老板!只要你们在这里做生意,我和石块一定按时过来,我,我这就把碗洗了!”   生怕他改变主意,石块已经顾不上旁边还有客人要过去洗碗,蒋辽拦住让他们明天再过来。   廉长林刚才喝完糖水没来得及还碗回去,石头和石块离开后蒋辽拿碗走过去,还了碗却没马上回来。   糖水摊和他们的推车隔着几步距离,周边是小贩的吆喝声和行人的交谈声,廉长林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想也知道是些寻常的客套话。   蒋辽对什么都不感兴趣,不想跟旁人打交道,更不想多管闲事,买糖水却主动跟人攀谈,还不嫌麻烦让石头他们过来打水……   蒋辽和糖水摊老板聊完转身走回来,廉长林挪开视线止住思绪。   -   酸粉卖完收摊时赵潭带了个消息过来。他今早带了辣酱去码头,中午就着馒头吃,有眼尖的商人看到跟他打听,想买个十多斤回去倒手。   “他这边的货都出完了,今天忙着去收别的货,最多还能待个一两天。你看看能做多少出来给我个准数,我回去好给他说。”   赵潭说着笑起来:“这人走商多年是个识货的,辣酱尝完就说要买,价钱不是问题。”   几斤辣酱的成本要几百文,现在没钱买食材时间也太赶,摊子的生意蒋辽是要往长远打算的,旁的他暂且顾不上。   “时间太赶做不出来,他要的话只能先给他一两斤,剩下的等他下回过来拿。”   辣酱做完还要腌制,家里备着的辣酱倒是可以先卖一点。   “行,回头我跟人说。”正事说完了赵潭紧跟着盯住他们的推车,“今天的辣酱……”   “给你留着了。”蒋辽笑道。   他话音未落廉长林已经拿出昨天给赵潭装好的辣酱。   “够意思!吃东西配上这辣酱,我现在是吃什么都香!”   赵潭赶着过来除了说事就是想吃个酸粉,现在酸粉吃不到没事,辣酱可不能再没有!   他乐滋滋提辣酱回去,蒋辽和廉长林把推车存放好,回到村里已经是申时。   先去程屠户家买了肉,回来经过李家两人进去拿明天要用的胡瓜。   李大嫂在院前忙绣活,二丫拿着几个草编的小动物坐在旁边玩,李婶瞧外面的日头不是太大,正要拿斗笠去地里。   她笑着问:“回来了,今儿生意怎么样?”   “挺好的,”蒋辽道,“赶集的人比较多,都卖完了。”   “那就好,胡瓜给你们留出来了,我去给你们拿。”李婶转身去厨房。   蒋辽带了零嘴给壮子和二丫,被李大嫂念叨太费钱。   最后拿着胡瓜从李家出来,到家后清点完今天的钱,蒋辽起身去厨房边对廉长林道:“放了钱过来,我教你怎么做酸粉。”   廉长林拿钱箱的手顿住,抬头看去,蒋辽已经走出堂屋。   不管卖什么吃的方子都是重中之重,除了本家不会外传,何况还是酸粉这样新鲜的吃食,蒋辽却没考虑一下就要教他。   廉长林不知该不该说他太不重视。   不过现下蒋辽需要人手,目前除了自己,确实找不到适合的人帮忙。   要用的米昨晚就泡上了,磨成浆再经漂洗就可以蒸面皮。   等水烧开,米浆勺到盘里均匀摊开放上去蒸,蒸好冷却后拿出来刷上淡油,蒋辽示范了一次就让位给廉长林自己来。   蒸面皮没什么难度,廉长林很快蒸出一百多份,米浆用完正要去磨浆被蒋辽叫住。   “够了,明天就卖这些。”蒋辽把叠起来的面皮切成条状装到盆里。   照这两天的情况看,酸粉完全可以多备一些,他们从镇上回来哪怕傍晚才到家也有时间准备第二天的酸粉。   廉长林神色不解,蒋辽没就这个多说,粉条都切出来装好开始教他煮卤水。   把要用的香料都拿出来,蒋辽语速不快不慢说起每种的用量,想着哪天得给廉长林写出来,以后自己要是不在他可以照着配方来做。   说完没见廉长林有什么不理解的,拿起纱布裹起称出来的香料,突然想到了什么蒋辽问他:“都记住了?”   廉长林开锅放香料进去,抽空点了点头。   做卤水的香料有十几种,每种的用量都不同,如果别人这样听一遍就能记住蒋辽多半不会信,但换成廉长林他倒没有怀疑。   毕竟今天就见识过廉长林认人的本事。   锅里加足水生火添柴熬制,接下来做辣酱时蒋辽没再动手,说了一遍做法就让廉长林自己来。   廉长林有条不紊将茱萸生姜大蒜等食材洗干净沥干,该切碎的切碎,该炒的炒了,最后放到备好的碗里加食盐和糖等调料搅拌均匀后装进坛子腌制。   蒋辽倒是指望他中途出点差错好让自己出声提点,奈何这人记忆力是真不差,直到最后封坛往水槽倒水他都没有开口的机会。   有廉长林这么个动手能力强脑子又好使的徒弟,蒋辽这个半路师傅当的特别省心。   旁边熬着的卤水冒出浓浓香味,他收回视线走过去查看。   次日去到镇上,摊位前除了方勇他们连茶馆的老板也在,不知到了多久几人已经聊了起来。 第41章   昨日庄康端着酸粉回茶馆,没多久就让店里的伙计把吃空的碗送回去,还让人带上食盒又买了几份。   他最大的儿子今年十岁,小儿子刚满六岁,酸粉带回去家里大人吃着喜欢,两个小的就更别提了,吃完都意犹未尽嫌不够。   两孩子终于有胃口吃东西了,庄康高兴地当即就让家里小厮赶去买酸粉,结果没买着空手回来的。   大儿子懂点事满脸失望倒没说什么,小儿子见没有就闹上了,给他折腾的够呛,今日出门都比往日晚了些。   街上的小贩早早就出了摊,站在摊位上热情招呼路过的行人,他来到茶馆却见街上昨日卖酸粉的位置是空的,前面站了几个人。   庄康过去询问这摊子是怎么回事,但人家也只比他先一天吃上酸粉,对摊子的情况也不了解。   说昨日早上过来买酸粉等了好半晌,老板大气酸粉给的多,不差等这一会儿。   庄康听完正要回去,就看到姗姗来迟的酸粉摊老板。   “你这生意做的可真随性,我都没见过谁家做生意让客人先来等的。”他对蒋辽道。   “家里离得远,过来比较费时间,庄老板见谅。”蒋辽放下桌椅,面带歉意转头对方勇他们道,“久等了,这就给你们做酸粉。”   “没事没事。”方勇几人都不在意。他们今早的时间还算宽裕,反正也没等多久。   廉长林固定好推车,拿走放在上面的遮阳棚,将酸粉配料一一摆上。   “你这酸粉味道特别,吃着新鲜又开胃,我家里老的小的吃完都一直念叨,昨日中午让店里的伙计过来,结果你们都收摊了。”   庄康问道:“这酸粉好卖,怎么不多备一些?”   “酸粉的食材不好准备,做起来又费时费力,每日备不了多少。”蒋辽边说边给方勇他们做酸粉。   廉长林接过碗放余下的配料,听到这微不可查地停了下,继续手上的动作。   “怪不得我昨日下午过来没见你们,”方勇接过弄好的酸粉,“酸粉每日做不了多少,老板你多请些人帮忙嘛。”   “我们这小本买卖才刚开始做,成本都没回来,实在请不起人。”蒋辽这话倒不是谦虚,非常实事求是地说道。   “那我以后要吃酸粉可得早点过来。”方勇端着粉走向桌椅处。   庄康吃了早点才出来,这会儿瞧着酸粉又有些馋了。   方勇几人都端着碗过去坐上了,蒋辽正要询问时,他开口道:“给我也来一碗。”   廉长林着手拿碗装上,等他做完这碗酸粉,昨日下午没买着酸粉的人三三两两都过来了,热热闹闹地围在推车前。   庄老板端着碗被挤到推车旁边,看着这些人排队的架势,走了两步又回头打探道:“你们今日备的酸粉多不多,不会又跟昨日一样,早早就收摊吧?”   蒋辽忙着给客人做酸粉,头也没抬回道:“今日的酸粉和昨日差不多,实在是酸粉制作起来太费时,我们收摊回去就着手准备其实也做不了多少……”   最前面排着队的人本来只打算买一碗酸粉,听到这突然就改口多加了一碗。   他上午有事要办,另一碗也带不走,避免节外生枝他赶紧掏钱袋数了十个铜板:“另一份我先预定,中午再过来吃,小兄弟你记着我啊,别等我中午再来又吃不上酸粉!”   廉长林收了钱,对他点头示意。   他身后的人顿时嚷了起来,怕下午再想吃又吃不到,这会儿带不走的也有样学样先报上给钱。   摊子的小兄弟都记得他们,也不怕人会不认账。   酸粉摊老板手上忙不停,还一边回答前面客人的问话,已经忙的顾不上自己。眼看后面又过来几个人排队,庄康回去就让人带食盒过来买。   走在街上正思考要买什么早点吃的人,看到前面的摊位好些人在排队,想着这么多人等着买,那家的吃食味道肯定不差。   于是酸粉摊前的队伍越排越长,在这条行人本就不多的街上显得更是热闹。   附近空闲的小贩都伸长脖子瞧过去,眼泛酸水巴巴地望着,羡慕的不行。   刚才预订酸粉的都是前日就过来光顾的客人,知道廉长林记得住人,全都找的他。   预定的酸粉有近十份,都付了钱。早上这阵忙完客人走了后,廉长林先把粉条单独留出来放到推车里,避免再忙起来顾不上。   客人预订酸粉这种情况,蒋辽倒没料到。   刚才一帮人唯恐落后排不到自己,一人一句又是预定又是给钱,乱糟糟地围着廉长林。   事关生意,廉长林如果记不住肯定会跟他说,既然刚才没提,说明不需要。   不过这种费脑力的事,他脑子再好使也遭不住再来几次,他记着不累蒋辽看着都替他累。   酸粉的量不加上去,这种情况暂时避免不了,现在还不到适合提量的时候……   看来得去买个账本给他。蒋辽最后心道。   糖水摊吃了糖水的客人走开,老板现在没事,蒋辽走过去给廉长林买了碗糖水。   巳时,石头带着石块按时过来。   卖吃的不能马虎,石头虽然只是帮忙打水洗碗,昨日回去后还是将他们的衣服都换下来清洗了一遍。   他们住的破庙来了新的乞丐,担心衣服被偷走,他不敢走开,蹲在旁边守着衣服晒干,今日出门前也尽可能地收拾干净了才过来。   两人长时间缺吃少穿,身板瘦小脸上没几点肉,洗干净了再穿着补丁虽多但还算整洁的粗衣,看着倒精神多了。   跟廉长林说了一声后,石头拿桶去打水,石块过来后眼睛就止不住地盯着推车上的酸粉,石头唤了他一声这才跑过去。   庄康的小儿子念着吃酸粉,把家里人缠的没法,只能带他过来茶馆,出门前还叫了些朋友一起。早上买的酸粉不够,庄康带着两个店里的伙计出去买。   他们到时酸粉已经卖了大半,若是再晚些时辰过来肯定又得白跑一趟。   石头和石块这时歪歪斜斜提着水桶回来。   附近需要用水的小贩好些个都是去他茶馆后面打水,蒋辽不像是为了省几文水钱就让人跑去大老远打水的人。   看了眼石头两人穿的衣服,庄康回头问蒋辽:“这是你请来的帮手?”   石头正要洗碗,听到这话就不敢动了。   刚才过来后他瞅了一眼,茶馆老板带的两个人都提着食盒,往里面装了好几份酸粉。   生怕人嫌弃不买了,他局促不安地拉着石块站在那里。   “是。有时候忙不开,需要用水只能请人帮忙打水回来。”蒋辽看着他们坦然回道。   庄康又看了看越发局促不安的石头,沉吟了片刻,说道:“这样吧,日后你让他们到我茶馆后院打水,不收钱。”   蒋辽转头看他,静等他后面的条件。   “前提是你家的酸粉……或者日后再做出什么新鲜的吃食,每日都得给我预留几份,我让人过来取,省的再过来没买到还白跑一趟。”   他最后道:“不过我话先说在前头,预留的份我不一定都会要,你想清楚再决定要不要用我茶馆的水。”   “庄老板好意自然没有不领的道理。”蒋辽笑道,“日后若是做出什么新鲜的吃食,一定先给贵茶馆送去。”   廉长林回头看去。石头听完这话人就蔫了,蹲在水盆旁边心不在焉地洗碗。   石块并没有留心他们都说了什么。一心想着洗了碗就能吃上好吃的酸粉,心里再急手上还是小心翼翼地搓着碗,就怕不小心将碗打碎。   茶馆离得近就在旁边,打水不用钱,蒋辽肯定就不让他们帮忙了……最后把碗都洗干净放好,石头走过去,犹豫着问道:“林子哥,我们只要一份酸粉……另一份,能不能换成铜钱……”   “当然不行。”廉长林正给两人做酸粉,蒋辽替他回道。   接着又继续道:“昨日是说免费让你们一人吃一份酸粉,可没说可以换成铜钱。”   酸粉要五文钱一碗,石块帮不上忙,蒋辽愿意多给一碗酸粉是他好心,石头也知道自己的请求过分,羞愧地低下了头。   石块紧紧抱着廉长林递来的碗,这时候也知道了,这应该是他们最后一次吃到好吃的东西,舍不得动筷,想留着明日再吃。   廉长林手里端着给石头的酸粉,转头看蒋辽,眼神催促他把话说清楚。   石头以为不能再过来打水,哪还有心情听出他刚才话里的意思。   蒋辽这才对石头道:“刚才庄老板的话你也听到了,明日开始,打水不用再跑去后郊,去茶馆后院打水若是有人跟你要水钱,就回来跟我们说。”   “大老板你……还让我帮忙打水?”石头不敢相信,以为自己听错了傻傻地问道。   廉长林笑了笑,把酸粉给他。   “我什么时候说过不让你帮忙打水?”蒋辽反问。   石头阴霾的脸上瞬间转晴,难掩激动再次鞠躬道谢后,他拉着石块到推车后面,两人小声地有说有笑吃起酸粉。   廉长林回头看蒋辽。   “怎么了?”见他盯着自己好半晌都没什么表示,蒋辽问道。   让人帮忙打水,对蒋辽来说只是随口一提的小事,可有可无。   但对石头他们来说,不用再像以前居无定所受尽白眼地乞讨,不止能果腹,更是能活命。   廉长林看着蒋辽,最后摇了摇头。   蒋辽转回头准备喝水,拿起竹筒才想起来,里头的水已经喝完了。   这两日天气变得更热,竹筒装的水都不够喝。   蒋辽这会儿坐舒服了懒得走出去添水,手刚收回来,眼前就多了个打开盖子的竹筒,里面的清水漾着细波。   抓在竹筒上的手指白皙修长,骨感薄弱又有力。   这两日廉长林喝了糖水,带过来的水就没怎么喝,里头水是半满的,蒋辽抬手接过。   -   赵潭带人过来时,蒋辽和廉长林忙完正闲下来。   “这是杨镇杨老板,昨日说要跟你们买辣酱的商人。”   人带到赵潭就不管了,让廉长林给他做酸粉。   “今日听人说镇上出了个新鲜的小吃,原来是蒋老板这里,等会儿杨某定要好好尝尝。”   杨镇三十多岁,走南闯北多年为人老成练达,他跟蒋辽客气了一番,问道,“不知蒋老板手头能卖的辣酱有多少?”   蒋辽闻言转头看廉长林。   他正在给赵潭做酸粉,赵潭见状把碗拿过来:“你忙你的,后面的赵哥自己来。”   放钱盒的位置下面也是做的推拉门板,廉长林推开板子,拿出昨日用小陶罐装上的辣酱。   三个陶罐装了一斤半,卖一百文一罐。   杨镇觉得这价钱贵了。   但这种光让人瞧着闻着就胃口大增的辣酱确实少见,而且昨日又话说在前头,思索了少时,最后还是按这个价钱拿了。   看了辣酱没有问题,钱货两讫后,杨镇说笑让蒋辽请客吃酸粉,蒋辽着手就给他弄了一碗。   辣酱的进价比杨镇预算的高。这次买到的少,他本打算先订一些等下回过来拿。   现下不确定辣酱倒手后能不能挣钱,他打算回去看看情况再说。   然而一尝酸粉他就改变了主意。   “我通常两个月会跑一趟这边,辣酱就先订个五十斤,下回过来取,你们看付多少定钱合适。”   桌椅处在廉长林旁边,刚才瞧他和蒋辽的关系就不一般,想必是能说上话的。   杨镇走商这么多年对自己看人还是有把握的,他吃完酸粉走过去对人说道。   让他奇怪的是对方并没回答,而是转头看身旁的人,眼神询问。   “五十斤辣酱两个月后可以做出来,杨老板若是信得过我们,定钱先不付,下回直接过来取就是。”   收定钱要立字据,现在条件不方便。而且对方真要反悔,立字据也没多大作用。   就算辣酱做出来杨镇最后不买,蒋辽也不担心,更不愁辣酱会卖不出去。   杨镇观不出蒋辽是个走什么路数的老板,既然人信得过他,他自然也没意见,总归他没有损失。   就是最后没忍住又看了看廉长林。   年纪轻轻的,面带病气,穿着粗布却也挡不住一身俊骨。   过来到现在都没见他说过话,说是老板不太像,说是请的伙计就更不像了。   杨镇看人头回碰钉子,实在好奇这位小兄弟的身份。   “我弟弟无法说话,不过有事你直接跟他说也是一样的。”   蒋辽的话打消了他的疑惑。   原来是不能说话,杨镇礼貌收回打量的眼神。   巳时才过不久,酸粉就卖完了,有个早上预订了酸粉的客人来得晚,他们多等了一阵。   “小蒋,今日又早早收摊啊。”四周嘈杂,糖水摊老板扬声问道,“下午还过来不,昨日下午好些人来问你家酸粉的。”   “下午要在家里准备酸粉就不过来了。”蒋辽道,“若是有客人来问,麻烦刘哥帮忙告知一声。”   糖水摊老板点头应下。   他们的摊子离蒋辽他们最近,昨日下午有要买酸粉的过来,问了他们后基本都会在这买一碗糖水,他们是跟着沾光了。   做辣酱的食材和卤水的香料都用完了,和糖水摊老板说完,蒋辽和廉长林去存放推车,然后去买食材。   到家后准备第二日的酸粉,依然没多做。   蒋辽今日有意跟客人传出酸粉难做,每日数量有限的信号。   他这样做是什么原因,半天下来廉长林多少看出了端倪。   目前酸粉只有他们家有,每日卖的量固定,越多人想吃时吃不到,酸粉会更快速传播出去。   像今日就有几个客人是慕名而来。   名头传出去了,又何愁没有生意上门。   廉长林短短半天能看透这点,自然也知晓,蒋辽每日锲而不舍要给他买一碗糖水的用意。   次日到镇上卖酸粉,好些客人埋怨不够吃让他们多做一些,他们回去后做的数量依然固定。   之后卖完酸粉收摊从镇上回去,到家的时间是越来越早,将次日要用的酸粉备好,他们还有足够时间去秧田除草施肥。   但没过两日,酸粉突然就不好卖了。 第42章   早上开摊,方勇几人也是最早到的,他们吃完酸粉走开,之后过来的客人陆陆续续,比起昨日却少了很多。   前两日巳时没过他们的酸粉都快卖完了,今日却连一半都没卖出去。   蒋辽看了一圈外面。   不止是他们这里,其他的摊位更是冷清,街上的行人也不多,稀稀疏疏地走动。   这条街位置较偏,蒋辽他们的摊位在靠后的位置,他往前街望去,那里晃动的行人也比往日少。   石头从街前头一路匆匆忙忙跑回来,站定后喘了喘,他看了眼廉长林,急急跟蒋辽道:“大老板,对面的那条街,有人卖酸粉——”   跑得太急,他缓了口气继续道:“跟你们这酸粉一样,就是他们没放炸肉条,卖三文钱一碗,好多人在排队!”   石头今日过来时,盆里没堆积多少碗,他去茶馆打水回来不费什么时间就洗完了。   生意不好石头吃着酸粉都没什么滋味,吃完后正要走,蒋辽突然让他和石块到外面到处转转。   镇上有几条街几条道他们都熟,虽然摸不着头脑,但是听大老板的总没错,他带着石块就出去了。   没想到才走到前头的街口,就听到有人在跟路人介绍酸粉,然后将人往旁边引。   那家酸粉的位置就在隔壁的街进去不远,打着镇上最正宗的旗号,卖的又便宜,围了很多人过去。   那家人石头认识,男主人以前在镇上的一家食肆做帮工,后来食肆关了就自己弄了个摊子在镇上卖面食。   他看到另一处的街口也有他们的人,便急急跑回来告知。   就是他说完后,大老板却一副了然的模样,似乎并不着急生意被人抢走,石头想不明白。   酸粉要说难做其实也不难,但凡对吃食有了解的人,买回去多琢磨一下,就是做不出来精髓也能做出个七七八八来。   对此蒋辽做酸粉时就有料到。   只是没想到这天来的这么快,他们的酸粉总共也没卖几天,看来是一开始就被盯上了。   古往今来老百姓为了生计跟风也是避无可避。   只要对面做的不过分,不故意压低价钱跟他们竞争,或者专程跑到他们旁边来膈应人,蒋辽犯不上对他们多做什么,更不至于被他们影响心情。   酸粉能卖的好主要还是靠里面的卤水和辣酱,这不是吃过几次就能轻易做出来的。   何况那些用料是多番挑选才定下,有些食材自己不说的话都没人会想到能用在吃的上面。   再一个是做卤水的香料就有十几种,小本生意的人不可能舍得下成本。   而且做法也有讲究,不至于被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吃摊仿了去。这点信心蒋辽还是有的。   石头之后说起那家人的事和刚才在街口的见闻,蒋辽听完甚至都没想过去探探对面的情况,廉长林却不这样想。   买卖做好了有人跟着做这无可避免,也无可厚非。   然而这附近的人都知道他们下午不过来摆摊,昨日更是早早便回去了,那家酸粉却是昨日下午才开始卖。   专程挑他们不在的时间出来,卖的比他们的便宜,街前面又站了他们的人,只要有慕名来买酸粉的人在前面打听,都会被他们引过去。   之前为了酸粉生意,蒋辽那些有意为之现下都成了为他人作嫁。   听石头说完,廉长林眉头微凝,敛目沉思了片刻,转身刚要出去,就被旁边一直留意他举动的人抬手摁回了座位。   蒋辽自上向下看着他,确定了心中所想,扯了扯嘴角不客气地道:“你还想过去,你过去能干什么?”   对面能照着做出酸粉,自然认识他们,现在“技不如人”被抢走生意,他不能说话过去让人群嘲吗。   蒋辽说完拿开按在廉长林肩膀的手。   廉长林是想过去看看究竟。   现在一想,不论对面的酸粉是不是比他们的好,他也确实做不了什么,过去毫无意义,可什么都不做,他又有些不甘。   石头是一个人跑回来的,蒋辽问他:“石块呢?”   “我让他先在那边看着,想着能不能打听到什么……”石头挠了挠头,为自己的自作主张感到不好意思。   “没事,让他不用盯着。”   照现在的势头,今日的酸粉不一定卖得完,蒋辽想了想又接着对石头道:“目前没什么事,你们下午再过来一趟。”   “好。”石头今日没做什么活,蒋辽就是不提他下午也会过来,应声后跑去找石块。   茶馆的伙计过来取今日的酸粉,给了钱提着食盒走开,蒋辽转身去买糖水。   酸粉没卖出去多少,下午还得继续,他端着糖水回来给廉长林,然后去买午饭。   顺道瞧了下那家的酸粉。   吃的人确实多,他拎着饭菜走回来,路上就碰到两个人端着那家的酸粉。   配料这些看着都很普通,辣酱的颜色看起来更是比不了他们的,但胜在酸粉的量多。   喜欢讨价还价的人看到都会觉得三文钱一碗买的很值。   石头下午跑了几趟,日头开始西斜,他将最后的碗洗干净,蒋辽拿了十个铜板给他。   “这是你今日的工钱。”   上午若不是廉长林和蒋辽照常给他们做酸粉,石头都想只要一碗和石块分着吃,工钱什么的更是从没想过。   现在镇上有人卖酸粉,石头本就担心生意不好蒋辽不让他再来帮忙,今日收摊了酸粉都没卖完,蒋辽却要给他钱,石头听完满脸的惶恐不安。   刚才石头再一次洗了碗走开后,蒋辽就跟他提过这事,石头不知所措看过来,廉长林对他点了点头,让他把钱收了。   “我们明日有事不过来,从后日起,你过来干活都给你算工钱。”   蒋辽不是同情心泛滥的人。会让石头过来打水洗碗,是看廉长林对他们比较上心。   一开始没说工钱,是他还得看看石头做事怎么样,若是干活偷懒耍滑,蒋辽可不会留他。   成人一日的工钱基本是几十文,石头过来就只是打水洗碗,不费什么时间,十文钱虽不多但也绝不算少,足够他们用了。   比起以前天天看人脸色还吃不饱,石头如今每天有事情做,不用饿肚子已经很知足了。   现下却还有工钱收,他红着眼眶郑重接过铜钱,下定决心一定会好好给他们干活。   摊子的东西都收整好,蒋辽过去跟糖水摊老板说明日不过来的事,若是有他们的熟客过来问的,劳烦他们告知一声。   “小蒋啊,要不你把价钱减少一些,酸粉是你们先做起来的,现在生意都被他们抢完了。”   新出的酸粉就在隔壁街,都是做买卖的,附近有什么消息大家都灵通的很,糖水摊老板应完声,最后没忍住提道。   “刘哥,酸粉的食材贵,减价的话我们不仅挣不到钱,还得亏本。”蒋辽语气无奈。   酸粉的价钱是他综合考虑了多方面才定下,对比别家同样分量的吃食,他们买的价已经算便宜了。   现在生意不好做就是如此。同一样东西卖的人多了本就挣不了几个钱,别家再比你卖的便宜,你也是没法,客人肯定是哪家便宜就买哪家,糖水摊老板叹了叹气没再多说。   把东西存放好,蒋辽跟衙役付了五日的摊位钱,省的明日不来位置也被人抢了。   刚才让石头和石块带了些酸粉回去,剩下的还有二十份左右。赵潭手底下管着十来个人,蒋辽和廉长林带去码头给他。   两人前几日去镇上卖酸粉都是早早就回来了,今日出门也没说有旁事要办,现在日头都已经看不见了,还没见他们回来。   最近去镇上的几条道有些不太平,担心他们突然碰上事,李二泉和李叔正要去村长家借牛车出去看看。   出了院子没走多久看到他们,李二泉迎上去询问:“这天都快黑了,你们咋这么晚才回来?”   李叔走在他后头,先是看了圈廉长林,然后又观起蒋辽,见他们人都好好的这才问道:“是生意碰上什么事了?”   蒋辽简单告知了镇上的情况。   “这也太过分了,学着你们来卖酸粉还让人在前头截客!”李二泉气极,“明日我也过去,我就堵他们家前头去!”   除了给镇上食肆送菜再摆摆摊卖菜,他们家以前也做过不少买卖的小生意,就没见过这么恶心抢生意的。   “行了,先不说这个。”李叔拍了拍儿子,回头对蒋辽他们道,“还没吃饭吧?这么晚没见回来,你婶子怕你们是有事耽搁提早给你们留了饭,先过去吃饭。”   “是不是林子他们回来了?”听到老伴和儿子折返的声音,李婶从屋里走出来。   廉长林抬头没见到人,蒋辽对着屋里唤了一声:“李婶。”   “哎,先过来吃饭,旁的有什么再说。”李婶出来瞧见他们都没什么事,放下心转头去热饭菜,周梅跟她一道过去。   二丫今日泛困的早,玩累了坐在屋里直打哈欠,李大嫂抱她回房间。   等女儿睡着后她走出来,就见自己儿子不知什么时候搬了个椅子挨着廉长林坐,嘴馋了还跟人一道吃了起来。她无奈摇了摇头,走过去坐到一旁。   “对面卖的酸粉一碗的量比你们的多,卖的又比你们的便宜了将近一半,我看他们就是知道自己做的味道比不上才故意这么做。”   李二泉道:“蒋辽要不你看看,价钱少一点,先把客人拉回来?”   “蒋辽他们的酸粉量又不少,里头还有荤的,比外面的荤面可便宜多了。”周梅不太赞成。   对面一下把价钱压低就是有备而来,价钱哪怕再少肯定也少不过人卖三文钱的。   酸粉比之前多卖了一下午都没卖完,再下去肯定不行,李二泉建议道:“那要不,炸肉条先不放?”   “就是不放肉条,价钱其实也少不了多少。”蒋辽回道。   酸粉加上炸肉条一起吃会更有饱腹感,就是不放炸肉条,蒋辽其实也没想过要减价。   “辽小子是有办法了?”见他并不着急,李婶问道。   “嗯,明日我们不去镇上。”蒋辽吃完放下筷子,“先在家里准备。”   廉长林也停了筷子,李婶让他多吃点。   “有法子就行。”她转头对李二泉道,“蒋辽心里既然有数,你就别凑着瞎出主意了。”   说着转头敲了孙子一脑袋:“还吃呢,晚上我们是少你吃的了……”   壮子吃的好好的被打,筷子没松抱着脑袋低嗷了一嗓子:“阿奶你别敲我脑袋,再敲都被你敲傻了,以后去学堂夫子问什么都不会,不是给你们丢脸嘛。”   壮子除非太皮了在外面惹上事,不然家里人不会对他动手,其余时候就是动手也不会真使劲。   李婶好笑地戳了戳他脑门:“你还有理了……”   从李家出来,到家后天完全黑了,两人点了油灯坐在堂屋清点今日的钱。   卖了一整天酸粉,进的账都没昨天半个上午卖的多。   他们在镇上存放了推车,去码头找赵潭时路过那家酸粉。生意确实好,那时都还有人在桌椅处吃酸粉,廉长林看过去,还看到了两个熟面孔。   明日不去镇上,不用准备酸粉,清点了钱,廉长林去洗完澡出来,蒋辽却也没透露明日的打算。   今晚月光足,蒋辽洗澡没带油灯,他洗完澡出来发现堂屋还亮着。   走进去见廉长林还没睡,坐在里面等他。   他过去拿起桌上的油灯,塞廉长林手里将人赶回房间。   “早点睡别想太多,明日教你做个新的吃食。” 第43章   早上,蒋辽到点准时醒来,起来穿整好出到后院。   这会儿天才刚亮起,廉长林已经扎完马步收势站起来。   发干的嘴唇微张,垂着头喘气,眉眼挂着汗珠,脸上脖子上都是汗,领口处也全湿透了。   蒋辽扫了眼竖在前面的香,不知道烧完了多久。   廉长林昨晚沉不住气等在堂屋,是想知道他今日的打算,事情几句话说不清楚,他最后只说要进山,不过不是去打猎。   说完廉长林虽有疑惑却也没再问,没成想他竟然好奇到今日早早就起来了。   蒋辽暗暗摇了摇头,大步走过去洗脸,然后进厨房弄吃的。   每日清晨扎马步一炷香时间,廉长林早便适应了,蒋辽却没再给他加时长,也没教别的,只让他每日都练,不能中断。   今日的香烧完廉长林多练了一刻钟,他站在原处站了一阵调整呼吸,手背抹掉流到下颌的汗,边走去洗脸,随后回了房间。   昨日早上割的鸡草还有剩,他在房间换了衣服出来,去厨房后面拿鸡草。   蒋辽简单用面糊煎了几个饼,装到盘里端出去,廉长林已经喂了鸡,正站在浴房旁边冲洗竹筒,身旁石台上放着的另一个竹筒已经清洗干净。   廉长林实在好奇蒋辽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洗完竹筒先到厨房装上水,拿到堂屋放好这才吃早点。   山上的蚊蛇都毒,蒋辽昨日特地在镇上买了驱蚊蛇的药包,回来后随手放到了厨房,怕进山时忘记带上,他吃完早点便过去拿。   等他拎着两个药包回到堂屋,廉长林已经吃完了留给他的面饼,正站在餐桌旁低头往腰间绑竹筒。   蒋辽转头望了眼外面,太阳才刚出来。   他没打算早早就进山,再回头时廉长林绑好了竹筒,正抬头看过来。   就等他准备好随时能出门,却又只是面色平静地看着他。   蒋辽心里啧了一声。把一个药包抛过去给他,让他放到身上。   然后掉头往后院去,边随手把药包缠到腰上。   蒋辽从柴房拿了一高一矮两个背篓出来,把矮的递给廉长林。   廉长林接过正要出去,蒋辽却突然停下,站在旁边盯着他看了又看,随后说道:“把你的弓箭也带上。”   -   今日去的地方从山口往里要走上半个时辰,进去只有小径,路并不好走。   让廉长林扎马步的成效出来了,这次走在山里没有上次费力,蒋辽都不用特意放慢脚步等他。   不过早上山里雾重露足,蒋辽还是放缓了脚步,没有之前进来打猎时的脚程快。   路上野草横生,蒋辽用背篓在前面开路,最后抵达地点后裤脚不至于全被杂草蹭湿,走在后面的廉长林更是没怎么被露水殃及。   这一处地势略陡,往外是长满树木的空阔低洼地,往里是一人多高的自然崖壁,上面低矮簇生的树爬满了半个崖壁,粗壮的树藤沿着壁面垂下,树叶间长着山核桃大小的青绿色果子。   蒋辽这次进山的目的之一就是这种野果。   他之前偶尔从这里路过,当时看到并没放在心上,更没想到他还会为了这东西特意过来。   这种野果廉长林知道。村里的小孩只要跟着大人进山,看到都会被指着告知不能吃更不准摘。   崖壁向阳,树上的露水被晒的近乎褪去,蒋辽进来就放下背篓走过去。   伸手抓住树藤往下拽,野果没摘到就被廉长林拉住了手。   “我说的新的吃食,就是用这个做的。”蒋辽侧过脸看他,“你也摘,小心点别沾到上面的汁水。”   廉长林困惑不已,确定蒋辽真要摘这种野果,眉头凝了下,随后松开手。   野果被摘下,掰断的部位不断冒出白色的汁水,蒋辽放到地上起身继续摘。   见状,廉长林放下背篓跟着一起摘。   在就近的低处摘了两刻钟,地上的野果看着能装满半个背篓,够用挺长时间了,蒋辽便收手没再继续。   先后将摘下的野果捡进背篓,廉长林跟在蒋辽后面,出了这片地走了近半个时辰,到了另一座山的山口。   往里走了一刻多钟,蒋辽在一处平整潮湿的地方停下。   这里靠近水源,廉长林能听到不远处的溪流声,他顺着蒋辽的目光看过去。   入目的是一大簇只到成人膝盖高的野草。葱绿普通,在大山里丝毫不起眼。   蒋辽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廉长林已经不急着知道了。蒋辽就是现在告诉他这些东西能做成什么吃的,没亲眼见到他也想象不出,索性便不想了。   这种野草在山上并不多见,聚堆生长的蒋辽只看到这一簇,拦腰折断将两个背篓都快装满,蒋辽想了想,又连着根挖了几棵。   最后弄完到溪边洗了手,蒋辽起身取下竹筒喝水。   进来到现在他们没停歇过,廉长林蹲在溪前洗手,额头冒着细汗,唇色有些泛白,比上次进山脸色要好一些。   等廉长林洗完手起身,蒋辽出去带上背篓,就近找了块地方坐下歇息。   进山要做的事已经做完,等歇够了,蒋辽转头看廉长林。   还没等他说什么,廉长林便拿着弓箭站起来,模样比刚才摘野果野草积极多了。   蒋辽往外看了一圈,没见到什么野物,便起来背上背篓,另一手提起廉长林手边的矮篓,让他走前面。   走了一段路还没走出这座山,蒋辽背篓里就塞进去了两只山鸡。   廉长林走在山间小径,眉目认真,仔仔细细地扫视周边,不放过一丝空隙寻找野物。   蒋辽看着他,一路默不作声跟在后面。   虽然还是一副清瘦的身板,但当他注意力都集中在某一件事上时,比如现在打猎,尤其是发现目标停下拉弓锁定时,病弱的脸上看着都多了几分气血。   廉长林的箭法不差,本身又有天赋,射箭的手感回来后,这种程度的射击对他并没什么难度。   看他精神头足没打过瘾,依然热衷地寻找野物,走出这处茂密的树林到了空旷的地方,蒋辽停下给他指了个方向。   “那边第一棵松树,上面的鸟窝看到了吗?”   廉长林看过去,松树距离他十几丈远,视线往上,很快找到了隐藏在松叶从间的鸟窝,他点了点头。   “鸟窝旁边往上空出来的树干,你若是能射中,我就再给你指个点,若是还能射中,明日你扎完马步,我就再教你点别的。”   适应扎马步后,廉长林能感觉到身体细微的变化,走路久了也不会像以前那么费力,便不再满足早上只是简单地扎马步。   闻言他眼睛亮了下,拿出竹箭上弦瞄准。   下一瞬竹箭脱弦,正中靶心。   不知是什么原因,蒋辽并不打算这么快就教他别的,这点廉长林看得出来。   因此刚才指的位置,蒋辽是认为他射不中?   目光从远处的竹箭上收回,他转头看蒋辽,嘴角若有似无地扬起。   背篓被蒋辽放到一旁,他正就地坐在草地上,从他的角度看去,身旁的人怎么看怎么像在挑衅。   蒋辽眉头略挑,转头视线扫寻了一圈,问道:“往左三步远,站在树枝上的山雀,看到没有?”   廉长林回头看去,视线旁移,眼睛微眯了下,点头搭起弓箭瞄准,势在必得。   很好。蒋辽看着他勾了勾嘴角。   “它身后东南方向,那棵最壮的树,上面挂着的黑蛇,打下来。”   廉长林看过去,找到黑蛇后猝不及防愣了下。   然后转头看蒋辽,眼里满是不可置信。   黑蛇所处的位置已经超出了弓箭的射程范围。   蒋辽目前不想教他扎马步之外的东西,竟然故意使诈。   “怎么,打不了?”蒋辽挑眉问道。   廉长林面带不满,回头继续瞄准,随后又略有不甘地放下弓箭。   心里完全没有把握,不用放箭也知道不可能打的中。   机会已经给了,自己不争气这可怪不了他。   蒋辽爱莫能助地收回目光,起来走过去拿走他手里的弓箭。   搭箭瞄准再利落放箭,一眨眼时间,那条黑蛇被牢牢钉在树枝上。   蒋辽回头淡淡瞥了眼愣怔的廉长林,把弓箭还给他。   没长几点本事就敢挑衅人,回去继续扎你的马步去。   -   两个人赶在中午前回到家,吃完饭蒋辽还想歇一下,见廉长林急着想知道进山摘的东西能做出什么,也不吊人胃口了,起来去处理。   “这个,叫凉粉果。”蒋辽拿起一个凉粉果放到案板切成几小片。“里面的籽能做吃的,等下教你怎么弄,你先把切好的放到晒垫拿出去晒。”   蒋辽切的凉粉果能铺满拿来的竹编晒垫,廉长林站在旁边围观到现在,不得不挪开紧盯着凉粉果的双眼,着手干活。   将切开的凉粉排开放到平整的晒垫上,廉长林搬了把高凳放到后院中间,晒垫摆到上面晾晒。   蒋辽洗完手,拿出一把凉粉草扔到盆里,木盆放到厨房外的阴凉走道,刚给里面加满水泡上,廉长林又回来了。   站在旁边紧盯着看他怎么弄,蒋辽只得继续使唤人。   凉粉草清洗了几次,洗干净后放到筲箕里备用,廉长林抬头看去,凉粉籽晒好了,蒋辽正拿着晒垫走回来。   把里面的籽全部弄出来,用纱布包上绑住,旁边备着一盆干净的清水,蒋辽拿纱布放到清水里揉搓。   没多久清水开始变浑浊,随着揉搓逐渐变得粘稠起来,颜色也越来越深,快赶上家里的蜂蜜。   廉长林越看越惊奇。   没等他猜想之后还会有什么变化,蒋辽就收了手,把用完的凉粉籽放下,洗了手把木盆搬到厨房角落。   “好了,放在这等着就行。”   家里的菜地还有空的地方,他出去先把连根的凉粉草种上,然后开始煮凉粉草。   最后成品出来,等凝固凉却后,蒋辽拿木片切开,弄了一碗加了勺糖水给廉长林。   鲜绿色的吃食廉长林从没见过,他捧着碗看了良久,才想起来蒋辽让他尝尝看。   凉粉口感冰凉清爽,尝着比酸粉要解暑。   廉长林听闻镇上富户用高价买回来的冰做饮品消暑,他没见过更没吃过,此刻他却莫名坚信,凉粉的味道不比他们的差。   一个时辰后,放在厨房静置的凉粉变成半透明的固状,蒋辽分成小块勺出来告知可以吃的时候,廉长林站在旁边半晌都没反应过来。   他觉得不可思议。竟然不用煮就可以直接吃。   再次尝起凉粉,廉长林这下是知道,蒋辽昨日为何一点不着急了。 第44章   李二泉今日要去镇上送菜,蒋辽和廉长林顺道坐牛车过去,出发的早,他们抵达镇上时,街上的小贩基本也才刚开摊。   和李二泉分开,两人到衙役处取出推车过去摊位。   推车当时做的足够宽,将酸粉全部移到一侧,另一侧可以摆上装凉粉的两个木盆和装糖水的瓦罐。   两人刚将东西摆放好,方勇几人便过来了。   “老板你家摊子怎动不动就没人?昨日早上远远看到你这没开摊,我们赶时间才没过来,之后空闲了特地在中午前跑过来一趟,就是怕买不到你家的酸粉,结果你们都没出摊。”   方勇说着打笑道:“我看现在要吃上你家的东西都得看运气了。”   昨日听说镇上新开了家酸粉摊,价钱卖的便宜,导致这家一整天都没生意,若不是旁边的糖水摊老板告知,方勇还真怕他们生意不好就不卖酸粉了。   他习惯每日开工前过来吃酸粉,没吃到干活都觉着没劲。   “昨日在家里研究新的吃食,这才没过来。”蒋辽道,“害几位兄弟白跑一趟,这样吧,等会儿每人送一碗小吃赔罪。”   “新做的小吃?那赔不赔罪我们可都得尝尝。”方勇笑道。   廉长林给他们做完酸粉,蒋辽掀开木盆上的纱布,勺了三碗凉粉再分别加上糖水。   “这叫什么小吃?怎还是绿色的?”方勇觉得新奇,端起碗一个劲儿地瞧。   另外两个兄弟也拿起旁边装着半透明块状物的碗,凑在一起瞧着看,酸粉暂且都顾不上吃了。   “这叫凉粉,夏天吃着消暑解渴,不管是饭前还是饭后吃都适合。”蒋辽介绍道。   “凉粉,这名字起的恰当!别说吃了,光就这样瞧着,我都感觉跟吹着风似的凉丝丝的……”   几人端着碗说笑着走去桌椅落座。   “我说蒋老板,你这生意做的何止是随性啊。下午不开摊倒也罢了,生意才做多久就歇上个一整日的,当你家客人是真遭罪。”   庄康人没走近,声音先传了过来。   蒋辽前日回去前到他的茶馆和伙计说了第二日有事不过来,让中午不用跑一趟。   他家里的小儿子现在都是中午吃了酸粉晚上才肯吃饭,昨日一听没有又闹上了。   伙计说镇上还有别家卖酸粉,他只好让人去买回来,结果这小祖宗才尝到味就扔筷子哭着说不一样的不要,嚷得他脑袋都大了。   方勇几人刚才吃好了结账走开,廉长林收拾碗筷走过来,庄康站停后看到他手上的几个碗里全被吃的干干净净,完全瞧不出原本装的什么。   他回头见推车上多了几样东西,盖着纱布看不到里面。   “蒋老板这你可就不对了,上回还说一出新的吃食就给我送茶馆去,现在别人都吃完了我可还没见着影呢。”   “这不是才刚开摊,正准备给庄老板送去,您来的正好,要不先尝尝。”蒋辽给他弄了一碗凉粉。   凉粉晶莹剔透,还做成稀奇少见的鲜绿色,看着就降暑,庄康端着碗尝完,当即就问道:“凉粉你今日备了多少?”   “每样做了差不多五十份。”   “这凉粉也难做?看着该是没酸粉难的,怎还只做出这点来。”   庄康瞧了瞧凉粉,抬头怀疑地看着蒋辽:“哪家做生意就卖这么点东西的,我说你该不会故意做这么少吧?”   “庄老板说的哪里话,”蒋辽笑道,“都是做生意的,谁会嫌钱挣得少。”   庄康还真是冤枉他们了。不是蒋辽故意做这么少凉粉,实在是目前条件不允许。   酸粉的食材除了卤水,其余的都装到布袋里带过来很方便。   凉粉就不行,做完得用清水泡着,家里的木盆又不大,一盆也就能装五十份左右。   再者牛车上颠簸,他们就四只手,想多带也带不了。   庄康也没空闲管他们是不是,凉粉模样新奇吃着又解渴,带回去家里肯定会喜欢,便让蒋辽若是每日备的少,就跟酸粉一样都给他留五份。   蒋辽应下后,他瞧了眼他们的小摊,突然说道:“不过幸亏你们昨日没来,不然准得被人缠上。”   桌椅处的遮阳棚还没装,立靠在摊子后面的墙壁上。廉长林放下碗筷正要拿去装上,闻言停下脚步,转身走回去。   蒋辽看了他一眼,回头问道:“庄老板意思是?”   昨日事情闹的阵势大,蒋辽问起庄康还觉奇怪,随后一想也是,他们今日才过来定是还没听到消息,便说起这事。   隔壁街口卖酸粉的摊子,昨日有客人在那买酸粉吃,刚吃完肚子就疼得死去活来在地上打滚。   之后闹到了衙门,查出是他们昨日带出门的酸粉不够用,新的酸粉就赶时间做的,熬制的卤水用了相克的药材。   他们哪里懂得那些个药材的药性,先前用量少才没出什么大问题,这次做的又匆忙,大夫一看发现用药用量全是问题,严重点都能吃死人。   那个客人看了大夫又吃了药,等肚子好不容易消停下来时,人就只剩半口气。   庄康说到这还不免感到后怕。亏得他小儿子胃口刁吃不下他们家的东西,不然出点什么问题他可饶不了那家人。   可气的是他们还一直嘴硬喊冤枉,说是遭同行诬陷,衙门的知府不是好糊弄的,当场就拆穿了他们的谎话。   而且证据确凿摆在眼前,也由不得他们不服。   庄康最后对蒋辽道:“不然你们昨日准得被请到衙门。”   廉长林听到这微皱起眉。   那家摊子的老板最后挨了板子又赔了不少钱,这事才过去,庄康说着又忍不住感慨:“这年头真是什么人都有,为了点钱良心都不要了。”   对面既然能做出半路截客这种事,为了脱罪会污蔑他们,蒋辽并不见怪。   虽说他们险些被人缠上,不过因着这事,他们的酸粉在镇上是传的更开了。   酸粉味道偏重吃着饱腹,干力气活的人都喜欢吃;凉粉口感滑凉爽口,则更受妇人和小孩喜欢。   专程来吃酸粉的客人看到新奇的凉粉小吃,基本都会叫上一份,味道好降暑又不贵,吃完的人回去奔走相告,一传十十传百。   这下不只是蒋辽他们的位置热闹,连带这条街上的行人都多了起来。   从早市时间起,摊子的客人就没断过,石头一直在桌椅处收碗筷和摊子后面洗碗两头跑。   有的客人吃完不过瘾会再喊上一碗,他碗没洗完又匆匆擦干净手起来给客人送去。   蒋辽他们的生意好,他就能留在这干活,只要他好好干,以后都不会和石块饿肚子了。石头忙的晕头转向却浑身都是干劲。   凉粉比酸粉卖的快,巳时才过半推车上酸粉的食材也见底了。   蒋辽估摸着只够再做几份,便遣散之后排队的客人,承诺明日会尽量多备一些。   今日忙起来就没歇过,酸粉顾不上留给石头他们,蒋辽便工钱连着饭钱一起给他。   收拾推车时,廉长林注意到前面有目光一直盯着他们。   他抬头看去,站在街对面的一个人瞪着眼睛恶狠狠地看过来。   是隔壁街口卖酸粉的老板。   廉长林望着他突然记起来,那日和蒋辽去买药材,从药铺出来时碰到过他。   蒋辽做的卤水用的药材很讲究,有哪些食材不能跟着一道煮,蒋辽教他做酸粉后都给他列了出来。   庄康今日说起时,他还想不通,对面是怎么知道这些药材,在衙门时又死咬着是遭他们诬陷。   原来是打探到他们买的药材,跟着买回去自己研究,到头来功亏一篑转而对他们怀恨上。   蒋辽早便发现对面不怀好意盯着他们摊子的人,只要人没来妨碍他们,他不会多做什么。   但现在看着对面那个誓不罢休的眼神,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蒋辽很有必要做点什么。   他先去糖水摊买了碗糖水回来给廉长林,然后道:“我去看看他想干什么,你收拾好东西在这里等我。”   蒋辽说完还没走出去,手臂就被廉长林拉住。   他回头看,廉长林面带忧色看着他。   “担心什么,就过去看看,我还能出什么事。”   蒋辽说完廉长林松开了手,却摇了摇头。   不是这意思。   蒋辽略显意外,盯着廉长林看了一阵,实在没看出什么来。   对面的人保不准什么时候就走了,蒋辽不想还得专程挑时间去堵人,就要出去。   见状廉长林只好回头拿出自己的竹筒,打开倒水沾湿手指,转身在推车上写了几个字。   下手别太重。   蒋辽看完:“……”   不得不说,廉长林对他认知倒是准确。   蒋辽视线从推车上水迹渐退的几个字上挪开,侧过头看了眼廉长林,对他的多余顾虑不以为意。   廉长林知道蒋辽做事心底有数,但简单伤人只是事小,若有不慎可能会招致牢狱之灾。   毕竟镇上不是村里,也不是所有人都是王二皮。   蒋辽没当回事,廉长林看着他,眉头一点点蹙起。   要让对自己不利的人彻底安分的手段有重有轻,蒋辽只会选最能永绝后患的那种。   他向来要做什么便是什么,决定的事从没人能干涉。   不过看着眉目逐渐清冷严肃,且固执到寸步不让的廉长林,他最后扯了扯嘴角,轻啧了一声,道:“行吧。” 第45章   自从摊子上了凉粉,生意越来越好,每日备的量都不够卖。   将酸粉加到每日两百多份、凉粉一百五十多份,基本能在午时前卖完,蒋辽便固定下来就没再加量。   酷暑天吃上一碗凉粉小吃别提有多惬意,来的晚买不到的客人埋怨没得吃,正吃上的也埋怨不够吃,让他们下午也过来摆摊,蒋辽都借口回绝了。   下午坐牛车的人多,运气稍差些不管去早去晚都得等,他们最后回到家天都得黑,虽然也有时间准备第二天的吃食,但晚上点着油灯做吃的总归没有白天方便。   今日也是午时前就收了摊,家里的食材不剩多少,蒋辽和廉长林去买完食材再回到村里还不到申时。   几个闲着没事的妇人正坐在村口的乘凉处闲谈,村里人都知道蒋辽和廉长林在镇上卖吃的,见到他们回来,其中一人奇怪问道:“蒋辽,你们怎的回来这么早,今日没在镇上做买卖?”   蒋辽对村里的人都没多留意,问话的大娘看着面生,另外的几人他也不知道是哪家的,简单回道:“今日备的量不多,卖完就回来了。”   家里有个直口的背篓,蒋辽买了几个大小刚好能放进去的木盆来装凉粉,他空手背着背篓,廉长林停在旁边,一路抱着钱盒回来,手指抓的泛紧。   他们穿着俭朴,怎么瞧都不像做小生意的,大娘眼睛觑到钱盒,看着挺有重量,她笑眯眯问道:“你们在哪处做的买卖,去镇上都没瞧见过你们,生意挺好的吧?”   蒋辽他们摊子的位置偏,村里人都是赶集才去镇上,只知道他们在镇上卖吃的,具体卖的些什么并不知道。   这是村里最爱闲话的一群妇人,哪家有什么事都少不了她们上前凑热闹,若被她们叫住开了话头准能跟人扯上大半天。   廉长林转头看蒋辽。   接收到他的示意,蒋辽敛回余光,笑笑道:“也还行,小本买卖生意好不好其实也没差。”   瞧他们要走人,大娘紧跟着又问了几句,没听到想听的,干脆直接打听起来他们一天卖多少钱,都被蒋辽避重就轻简单两句挡了回去。   等两人走开,她们继续闲话起来。兴头比刚才闲聊谁谁家媳妇好吃懒做,谁谁家男人瞧着老实巴交私下里却逮着空就逛窑子还足。   “刚才瞧见了吗,那钱盒子得多沉,手指都压出痕来,这做的什么买卖这么挣钱?”   “我看不见得,他们那买卖才做多久,生意真这么好做谁还搁地里种田啊。”   “你家以前做生意赔了钱,还不准别人挣钱了?我刚才可一直瞧着呢,那盒子才多大,两只手都用上了,里头肯定不少钱……”   早上出门时天空便有些灰沉沉的,这会儿依然阴着天,瞧着倒不像会下雨。   要用的胡瓜葱蒜这些蒋辽都是跟李家拿的,白天只要有人在家,李家前屋的大门都不会关上。   经过李家时见大门紧闭,这时候不在家该是还在地里劳作,两人便直接回了家。   到家后短暂歇了下,开始准备次日要卖的东西。   上次摘回来的凉粉草留了一半拿来晒,本想再晒上一天就能用了,奈何今日都没出太阳,蒋辽查看完将晒架收回去放好,然后到厨房拿出米试做白凉粉。   忙了半个多时辰,最后调制搭配的酸辣汁时,家里的大门被人从外面推开,紧跟着一阵轻快的脚步声蹦跳着跑进来。   “林子!辽叔!我过来了!”   壮子的高嗓门从后院传进来。   之后过了好一阵却没听到他跟往常一样蹿进来。   廉长林正在煮凉粉草的汁水,要一直搅拌走不开,蒋辽便放下手头的活出去看。   走到厨房门口,见壮子坐在后院门口旁边的小凳上,一手抱着篮子,里头是给他们带的胡瓜和葱蒜。   另一手撑着下巴扭头往这边瞧,明显坐不住却又老老实实地坐着。   “怎不进去,坐这干什么?”蒋辽走过去。   “辽叔你和林子在里头干活,不能进去打扰你们,我以后给你们送菜就送到院子,你们得自己出来拿。”   “这话谁跟你说的。”   现在从李家拿的菜都是几天结一次钱,蒋辽拿走篮子正要回厨房,闻言停下来问道。   “不用谁跟我说,我自个儿就知道!”壮子还坐着没起来,仰着脑袋非常神气。   “你林子叔还在忙,既然你不能进去,不急着回家的话就在这等我们忙完吧。”蒋辽转身就走,看这小馋鬼还能坐多久。   “辽叔!”见状壮子立马蹦了起来跑过去把他拉停,嘻嘻笑道,“我想吃那个,就那个……”   “炸肉条?”蒋辽问道。   壮子看着他捣蒜似的猛点头,眼冒星星满脸期待。   之前吃过一次炸肉条就念念不忘,回回过来都馋的不行,蒋辽好笑道:“自己去拿。”   “辽叔你帮我拿出来。”壮子扒住他不让走。   壮子从小的吃穿条件并没有多好,村里同年纪的小子,也不知道怎么就他长的白白壮壮,猛地打赖扑上来,敦实的很。   “拿个吃的都叫不动你,我看你也没多想吃。”蒋辽伸手将腿部挂拎开,“等下回你林子叔有空了,让他给你拿。”   “我阿奶说你和林子做吃的时不能被别人看到,我也不能看,我若是看到了不小心说出去,让人听到你们就没有生意了。”   自从他们到镇上卖吃的之后,李婶再过来送东西都不会直接进厨房。   想来是怕他们对人都不提防,这才连壮子都告诫上了。   蒋辽就说这小子今天怎么这么安分,进来第一件事不是跑进去找廉长林。   “没事,进去吧,现在也没什么能让你看的。”蒋辽拍了拍他脑袋。   两人就停在厨房门口的转弯处,壮子嗓门本就不低,他和蒋辽说的话廉长林都听得到。   锅里的凉粉煮的差不多了,他放下勺子,将凉粉倒进备好的盆里,转身走出去。   他走到厨房门口,壮子见到他,出门前家里对他说的话全被抛到脑后,不过刚起势要扑过去就被抓住了领子,被卡住动弹不得。   “辽叔你抓我干啥呀,不是说能进去了?”   “好好走路,跑什么跑。”蒋辽领教过壮子的吨位,现在是一点不怀疑上回周梅说他能将李二泉撞飞。   说完见他消停了,蒋辽松开手。   “林子你忙完了没有?”壮子恢复行动走到廉长林前面,张口就道:“辽叔刚才都不给我吃炸肉条……”   说着话瞧见蒋辽的身影走近,他被家里教训惯了,立马心虚抱头往廉长林旁边躲。   廉长林看的忍俊不禁,抬手捏了捏他的脸,进去拿碗给他装炸肉条。   壮子跟在后面,进去厨房终于记起家里的话,收住小眼神绝不往旁边乱瞄,板板正正接过碗筷。   蒋辽拎着篮子进去厨房,把里面的东西拿出来放好,转身回去灶台旁继续刚才中断的活。   酸辣汁的配料简单,要用的食材刚才都了备出来,就等放一起调味。   他简单调好酸辣汁后,廉长林拿来放在模具里冷却的白凉粉。   模具是蒋辽专程让工匠定做的,豆腐块大小一份,将里面凝固的凉粉拿出来切成厚片状,齐整地装进盘子后淋上酸辣汁,他端起来给旁边的廉长林:“尝尝看。”   壮子得了炸肉条,就捧着碗坐到厨房门槛处,面向后院吃的津津有味。   好像听到有吃的,他扭头看去,看清蒋辽手里的东西,抱着碗蹭地站了起来:“辽叔你又做了什么好吃的!”   蒋辽端着盘子的手略微一顿,转头看去。   壮子站在门口,扭着身体看过来,眼睛直勾勾望向他手里的盘子。   有了吃的就一直没吭过声,蒋辽都将这小子给忘了,突然一嗓子出来碗都险些给他喊掉了。   廉长林背向门口站在灶台旁边,将蒋辽刚才不明显的停顿,和转头看出去时,脸上那一瞬间细微的变化都尽收眼底。   他目光旁移,又垂眸接过盘子,努力压了压嘴角,不过并没什么用。   蒋辽回头看到:“……”   有这么好笑吗。 第46章   不喜吃甜又想吃凉粉的客人对口味酸辣的白凉粉极为钟意,现在摊子上的几道吃食涵盖了男女老少的口味,在镇上大受欢迎。   摊子生意好,每日基本午时左右蒋辽和廉长林就能收摊回去。   有些出门晚了买不到凉粉的客人,担心明日过来还吃不上,索性先付钱预定明日直接过来取。   先前没有账本记账,客人付定钱都是廉长林经手,现在买了账本回来这事就更不用蒋辽来管。   他拿出账本和笔墨塞到廉长林手里,转身收拾起推车上的盆盆罐罐。   廉长林低头看账本,眉宇间略带犹豫,抬头看,蒋辽已经忙上了,丝毫不想插手账本的事。   他刚要做什么,前面的客人已经催上了,只好转身朝旁边的桌椅走去。要预订凉粉的客人有十余人,争先恐后跟过去排队。   摊子老板每天只出摊一上午倒也罢了,连每日预订的量都不能超过五十份,说太多做不过来,他们要是不跑快点,排在前头的人订多了哪儿还轮得上他们。   笔尖沾上墨水,廉长林仔细听客人说完,翻开账本提笔记上。   干了这么些天活,石头已经渐渐上手,客人多时不会再忙的晕头转向。有时蒋辽和廉长林手头不便,客人要结账要添些什么都能很快顾上。   石块之前说话声音低低怯怯,现在和石头一人坐一头围在水盆洗碗,四周嘈杂热闹,蒋辽都能听到他雀跃的声音问石头,等会儿能不能去吃巷口刘记家的小馄饨……   队伍里排在中间的青年听到前头叫了五六份凉粉还没停,顿时就急了,探身出去冲人喊话商量。   “前头的大兄弟你别念了!给我们后边留点呗,等会儿到我们就没了!”   “家里人多,就可着这东西下饭呢,没了你明个儿来早点嘛!”那人扭头喊回去。   “要我说这话得跟老板讲去,每天就卖这么些,哪能够吃啊!”说话这人刚才跑得快排在前头,就快排到他了心里正偷着乐。   “昨个儿忙完后赶过来老板都收摊了没买着,今儿要再空着手回去,我媳妇儿准得跟我急上!”   “老板听到没,等会人兄弟回去门都不让进,破坏人夫妻和睦可就罪过了!这可不成!”   这话一出身后的人都嚷嚷上,说前头的人就是订了上百份,轮到他们了老板也得给记上数!   最多预定五十份是在每天固定的份量上加的,多了他们确实带不过来。蒋辽看了看前面的客人,十来个人就是都买的多该是也超不到哪儿去,就同意了。   现在摊子的名头已经传出去,每天过来不愁没有生意,蒋辽其实想过租牛车,可以多带些吃食到镇上卖。   外面赶牛车拉客的人家多是从镇上租来的牛,交压金后一个月租钱五百文。   他们租是租的起,就是平日要多花时间给牛喂草;自己赶牛车上午是能在镇上待久一些,不过下午回去还要赶着做第二天的吃食,不方便也不划算。   茶馆的伙计今天过来时他们都腾不出手,现在事情忙完,装好食盒正要给送回去,庄康先过来了。   蒋辽的生意起来后,这条街上行人就跟着多起来,庄康的茶馆这两日的进账也是涨势喜人。不少有钱的妇人小姐过来喝茶,就是为了买凉粉回来吃。   “蒋老板,我看用不了多久你们的摊子就得移位了,到时候街上都得少番热闹。”   一个小吃摊连笔墨都用上了,这不管在哪里都是头一份,庄康看着他们摊子的热闹劲赞叹道。   “那就先借庄老板吉言,到时候肯定少不了请您光顾,您可得赏面。”蒋辽拿食盒给他。   凉粉的生意照如今的势头下去,除非是自己不愿意,否则开店是迟早的事。庄康说的由衷,没成想蒋辽也不谦虚,一点不客气就接下了。   他顿时笑开道:“好说好说,就冲你这话,就是忘了提前知会我,我也得不请自到。”   “庄老板说笑了,要是真有那日,自然是不会忘了告知您。”   他们到茶馆打水庄康给了不少方便,蒋辽就是真记不住,廉长林也会记着。   镇上的铺子最便宜的租钱一个月也要几两银子,每天来回坐牛车挺遭罪,蒋辽倒是想租,奈何囊中羞涩,目前的家底实在不允许。   又聊了几句后,庄康提着食盒走开,蒋辽收拾起推车。   等他将东西都收拾好,石头抱着洗净擦干水的碗筷回来放进推车里。   接过蒋辽给的工钱,石头转头看了看廉长林,将钱收好他走出去和石块搬凳子坐到推车旁,等廉长林忙完。   收摊后石头和石块会帮忙搬东西去存放,早上也会提早在那里等蒋辽和廉长林过来。   现在每天有工钱拿不用饿肚子,这种事石头以前是想都不敢想,天天就怕给老板干活少了。   蒋辽提了次他们不用跟着搬东西,他依然雷打不动带着石块出摊收摊都跟着帮忙。   总归跟着也不用他们多费劲,也花不了多少时间,蒋辽和廉长林最后便由他们了。   旁边还有几个客人在排队,蒋辽锁好推车里的钱盒,转身走过去。   有的客人订的数量多,数铜钱就费些时间,加上繁体字笔画多写不快,廉长林这边进展稍慢。   收了钱记上这位客人订的小吃,廉长林抬头示意下一位客人。余光不经意看到街上交谈着路过他们摊位的行人时,他突然略停住,目光顺着人移动。   蒋辽走到他旁边,跟着他看出去。   一个高壮魁梧的青年人正给身旁的中年男人引路。他们身后跟着两个提行装的随从,看着风尘仆仆的,应该是从外地过来到这落脚。   蒋辽转回头,看到廉长林收回的目光里有些许惑疑。   “认识他们?”他问道。   话音刚落,廉长林摇了摇头,落笔记上客人的要求。   观他面上并无异样,蒋辽接过客人的钱,站着他右侧看他记账。   习字时间短会的字有限,廉长林难免会碰到不会写的字。   他听客人说完名字和要买的吃食,提笔时手不甚明显地停了片刻,随后不假思索落笔写上。   看到夹在其中的“字”,蒋辽轻嗤了一声,抬眸扫向账本上的记录。   才坐这儿多久就自成一派创了这么些字出来,倒亏他再用上时还记得住。   短促的轻嗤声一出,毛笔笔尖就停住了,然后向上抬起就要被易主。   蒋辽赶忙伸手到廉长林的手腕处,食指和中指并在一起,制止他突如其来的罢工举动。   毛笔是没再上移了,握笔的人却也没继续写,转头抬眼,自下而上看向他。   乌黑透亮的眸子古井无波,静静凝视过来,清俊病弱的脸上看着没有什么变化,但也只是看着没有。   写成那样还不能笑话一声了,蒋辽心里啧道。   他敛了笑,挪开压在廉长林手腕处的手指,手背向下贴着他的脸带着糙劲将他脑袋转回去。   “行了,继续写你的。”   廉长林被迫转回头,目光落到账本未着墨完的地方,侧脸上着力的一片硬凉跟着挪开,他握着笔岿然不动。   “得,你想怎么记就怎么记,我就看着不出声行了吧。”蒋辽道。   廉长林敛目低眉,眼睫稍抬真就认真考虑了起来,然后才落笔继续。   蒋辽指腹转起手里的铜钱,看着清清淡淡的没什么脾气,谁知道脾气倒是不小。   前面的客人看的一头雾水,这小兄弟刚才好像没做什么吧?老板干啥突然伸手打断人写字?   小兄弟不就抬头看了他一眼,回他什么了?他突然笑什么?   客人心里直摇头,看不懂实在是看不懂。   虽说他也看不懂字,不过瞧着小兄弟的字好看,忍不住赞叹道:“老板,你这伙计虽然不能说话,这记账认人的本事,那可是一等一的好!”   “可不是。幸好让我捡着了,不然这文采和书法就被埋没了。”蒋辽没忍住话里有话。   说完回头看,廉长林垂眸握笔写字,眉目很是认真,并没多余的情绪。   又没脾气了?   这不就挺好的,蒋辽视线旁移,看到账本上越发离经叛道的字。   他:“……”   算了,反正他不管账,他自己看得懂就行。   这样想着,他轻悠悠抬起眼,目光落回廉长林脸上。   眉峰走势平和自然向上延伸,密长的睫毛在眼底落了一团淡影,总是偏淡的唇色抿成一道薄线,这会儿看着都多了气色。   何止记账认人的本事是一等一的,论起脾气,那也是一等一的。 第47章   孙氏今日去书院给儿子送钱送吃的,送完出了书院,她挎着竹篮去买家用。   有些时日没来镇上,不知最近出了什么新鲜的小吃,听到旁人一个劲儿地在夸,说的天上有地上无的。   孙氏心里嘀咕,什么东西两文钱一大碗,卖这么便宜真能好吃?   买完东西出来,走在路上不时又听到人说起,她便打听了地方走去瞧瞧。   当真跟夸的一样好吃她也买些回去,老太太最近脾气大,买的合她意了,一高兴自己家里的活都能少干点。   孙氏走到跟人打听到的小街,以前她也来过这边买东西,不知道今个儿是什么日子,街上竟然比以往赶集的日子都热闹。   沿着街走下去,远远看到站在一处摊位上和人说谈间抬手收钱的蒋辽,她惊的瞪大眼睛停驻在原地。   昨日听村里人说蒋辽做买卖挣了大钱,估计就快要搬到镇上去了。她心里鄙夷,听过就过没放在心上。   做生意哪是简单的事,蒋辽又从没做过生意,何况还带着个哑巴,能做成什么生意。   而且他们若真能挣到钱,还会穿的依旧是那套寒酸样。   现在没等她急切找出摊子跟蒋辽没关系的蛛丝马迹,就看到坐在他旁边低头拿笔写字的廉长林。   前面围着好些个人,不知道说着什么,隔的远还是能从他们的神色间看出来对廉长林的称赞。   这幅相似的画面,孙氏很久以前便不少见识到。   她脸色倏然变得难看,被这一幕刺激的不轻,眼里是浓浓的愤怨与不甘。   以前没分家时,廉二教廉长林习字,不到四岁的小子,不管教他什么,只教一遍就能记住,给家里那些老东西稀罕的不得了。说他以后是要给廉家光耀门楣的,之后但凡有什么好吃好用的全给他们一房送去。   她儿子那时已经上了私塾,学业并不差,夫子都时长夸他,而自从发现廉长林聪慧过人后,那些老东西就从不将他儿子看在眼里。   就连她也是,什么都比不上陈氏,处处落她一头。   忍让他们也就罢了,连她儿子也得如此,家里有什么好物什都得给廉长林让步。   廉二要分出去时,天知道她当时有多拍手称快,说好什么都不要,最后却分走本就说好给他们大房的屋子。   廉二这房都是短命的主,分家不到两年,自己先出了事,剩下陈氏带着儿子。那女人也是个不知好赖的,这都不改嫁,一家子都有毛病就是要跟他们作对。   之后廉长林坏了嗓子,日子过得一日不如一日,哪还有从前的风光样,孙氏到这时才觉得解恨。   而如今,那个随时就会病死的哑巴,竟然能跟着做生意,私塾没去过还能给人记账!   他们才到镇上做买卖多久,竟将生意做的这么好!   孙氏盯着前方,愤恨不甘又眼热的发红。   蒋辽占着他们的房子,还拿她儿子的前程威胁他们,那日回去老太太气的不轻到现在都没给她好脸色。   她越看越眼热,也越咽不下之前受的气,眼里猝着恶光。   -   廉大河在镇上一家酒楼给人当账房,前些日就听客人说起延顺街新出的凉粉,没想到会是蒋辽他们卖的。   廉长林和男人成亲,害得他们廉家在村里不少被人闲话,他在镇上往来的一些人,听说此事后都明里暗里笑话,时长让他落面子抬不起头。   加上廉长林一个药罐子,真突然出了什么万一,有什么就都便宜了蒋辽,他们才请媒人给廉长林说亲。   说亲的事没成,如今他们不仅没和离,竟然还一起到镇上做生意。   听完孙氏的话,廉大河面露凝重。   “那个吃的也不知道怎么得来的,说不准是他们从哪偷摸拐骗得来的。”   孙氏恶狠狠地道:“他们那生意能挣钱,如今又没和离,你那短命的侄子哪天撑不住一走,房子和钱不就全便宜蒋辽了。”   她越说越不甘,心里怨恨:“上回蒋辽还拿青松威胁咱们,这种人阴晴不定,哪天他一个不顺心真去书院闹,咱儿子可怎么办……”   上回从廉长林那回来,老太太就气病了,给他们一顿忙前忙后,廉大河从镇上到家才得知这事。   “书院是想去闹就能闹的?若随便来个人胡话几句就能被闹出事,别人以后还怎么去求学。”廉大河不信蒋辽真敢去闹事。   “那上回他还说要查二弟的事,他们做生意要真有了钱,那不是想查就能查了,他再用钱买人污蔑你呢。”孙氏急道。   她儿子都快赶考了,可不能让人妨碍到她儿子!   “事情都过去十几年了,本就是二弟自己犟,他得罪那些人才被打成重伤,这事本就和我无关。”   廉大河道:“先不论查不出什么来,你以为衙门的人都闲,还会管些芝麻烂俗的陈年旧事。”   “我不管,总之不能让他妨碍到青松的学业。”   孙氏私心看不得廉长林他们过得好,但也是真的怕蒋辽会找他儿子的麻烦。   没钱他都敢放狠话威胁,真有钱了谁知道他会做出什么来!   廉长林以前曾让村长写了和离书,就差去衙门盖章,现在又不和离了,不知道打的什么主意。   蒋辽扬言让他们别惦记房子,又拿他儿子的前程威胁他们……   廉大河沉吟不语。   既然如此,他们就不能坐以待毙。   -   赵潭在码头干活,中午能歇息一个多时辰,蒋辽先前说要请他吃饭,今日收摊的早,算了算时间过去正好。   到衙役处存放东西,与石头石块分开,蒋辽和廉长林前往离码头较近的食肆。   临近午饭时间,一楼嘈杂基本坐满了人,他们到二楼订了位置,叫来茶水。   正午的太阳毒,蒋辽没让廉长林跟着,自己过去码头。   “我还说今日去找你,正好你过来了。”赵潭刚忙完,大步从货船走下来。   少见他神情严肃,蒋辽想了想,问道:“上回说让人打听的事,有消息了?”   赵潭意外地愣了下,没想到他能看出来,随即道:“算是有消息了。”   什么叫算是。蒋辽看了他一眼,转身带他往食肆去:“什么消息?”   赵潭跟他走过去,说起今日在码头的听闻。   “今日上午从宁城过来的船只,停船时有人突发恶疾,船上有位从医多年的大夫,看完都一筹莫展束手无策。”   “那人当时情况危急,最后是一位挺年轻的后生给医治好的,听说就那么略一施针,病人便消停下来,再喝了药很快就有好转。”   “那人还在船上?”蒋辽听到这停下脚步,转头看出去。   江面靠泊的船只有几艘。若只是到这里进补给,就不会靠岸太久。   “没,下船了。”赵潭道。   蒋辽抬步继续走出去:“有没有打听到人住在哪里。”   “唉,这事我也才刚听到。”赵潭叹了一声。   “只知道那人在这里落脚,也不知道会在这住多久,我让人再打听打听。”   他当时没在,不然准给人堵住了直接给他们送去。   赵潭在镇上认识的人多,目前也只能如此,蒋辽道:“这事你帮着多费心,有消息跟我说。”   “放心,镇上我都熟,只要他住在这里,准能给找出来。”赵潭跟着又道,“等会儿跟长林说道一下。”   “还是别了,先找到人再说吧。”蒋辽道。   上回到医馆门口他都能转身走人,如今先不说嗓子能不能被治好,他们能不能找到人还得另说。   两人聊着去到食肆。   订的位置靠窗,上到二楼,廉长林背对他们坐着,低头看着什么。   蒋辽走过去,不知道他从哪里得来一本书,皱着眉看的认真,眉目间略带纠结与不解。   “哪来的书?”蒋辽坐下,给随后落座的赵潭倒了杯水。   廉长林抬头看了看他们,转头看向坐在楼梯口旁,桌柜里的掌柜。   三道目光看过来,掌柜放下账本,起身迎过去,笑道:“方才两位点的菜在炒了,几位看看还有什么要添的,我好给厨房安排下去。”   他们食肆二楼幽静,比楼下位置要贵,平日少有人上来。蒋辽一来还叫了上好的茶,掌柜自不会怠慢了人。   方才楼上还有一桌客人,坐在旁边有说有笑,就这小兄弟独自抱着个木盒子看窗外的行人,瞧着落寂的很。   掌柜观他不像不识字的,便过去询问,这才给他找了本书打发时间。   “方才都点了什么?”赵潭问。   “你想吃什么直接点就是。”蒋辽道。   说是如此,掌柜还是将方才点的菜说了一遍,赵潭听完再添了两道菜。   掌柜走开后,他回头瞧了眼廉长林手里的书,问道:“这看的什么书?”   闻言廉长林把书合起,竖起书面给他看。   赵潭懂的字不多,书上的字刚好都认识,看完当即噗嗤一声笑出来,险些被茶水呛到。   蒋辽给自己倒了水正要喝,见状奇怪看过去。   落魄书生与邻居家的大娘子。   什么破书。   “看得懂?”蒋辽落在书页的视线上移,抬眼看廉长林。   廉长林摇了摇头,随后又点头,将书打开,垂眼继续看。   蒋辽盯着他看了又看,才算是看出来了。   字不完全看的懂,讲的什么基本是看懂了。   “这么好看?”蒋辽随口问道,“回去给你买几本?”   廉长林翻页的手停住,抬头看他,似在端详他话里真实性,随后眸光轻转短暂考虑起来,便对他略点了点头。   蒋辽手里的水是喝不下去了。   他放下茶杯,目光落到廉长林神色平静又认真的脸上,语气怀疑:“你真看懂了?”   廉长林点头。   蒋辽:“……”这儿的人就喜欢看这种书。   他转头看赵潭。   “你这是什么表情,”赵潭喝了茶水,好笑道,“这些书怎的了,现在的小年轻谁不喜欢看,咱不能用过来人的眼光看他们。”   说罢拍了拍蒋辽肩膀,让他别大惊小怪。   蒋辽:……你才过来人。   叫的菜陆续端上来,廉长林手里的书还没看完,见他没看尽兴似的将书放到一旁。   蒋辽转回头。   不知这里有没有奇门遁甲,没有的话给他买本周易也行。   省的就知道看些不务正业的书。   -   码头附近有供赵潭他们歇息的地方,这次的酒比较烈,他喝的上头,一路都是蒋辽扶着去。   他醉的倒不是多厉害,就是脑子不太清醒,断断续续说起胡话。   去到地方时,话题不知转了几个。   “放心,回去我就让人去找……”   他大手拍上蒋辽肩膀:“只要人在镇上,掘地三尺,我保准给找出来,给长林……”   蒋辽抬手挡下他作乱挥打的手,看到前面站了赵潭手下管的人,忙让人过来把他接走。   廉长林听闻赵潭的话,转头看蒋辽。   在食肆时赵潭喝着酒一时兴起看着他要说什么,却欲言又止;还有刚才的胡话……廉长林不难猜出是什么事。   以前他母亲为了给他治嗓子,附近能找到的大夫他都看过,甚至不远千里带他去过宁城,城里医术高超的大夫都无计可施。   久而久之,廉长林便放弃了,不再抱有期望。   上回去药馆,他以为已经到此为止。蒋辽如今却还在给他找大夫治嗓子。   “想什么呢?”从码头走到坐马车的地方,眼看就要上车,廉长林依然垂着眼若有所思,蒋辽问他。   廉长林抬眼看去,蒋辽面色随常,并无异样和丝毫破绽。   半晌后,他摇了摇头,示意没事。   -   王二皮在赌坊输的精光,又欠上一身债,他心情不悦拖着脚步摸黑回家。   巷子漆黑,只有路面偶尔泛上些碎光,他走近后发现门口站了位不速之客。   “哟,叔您今个儿是喝多了,走错地方了?”   廉大河好堵,廉二的事出来后消停了段时间却仍然不改本性,只不过是由从前的大赌变成小赌。   王二皮时不时能在一些个赌坊见到他,都是赌徒却整日跟外人装的多正经。   这处小巷子偏僻,专程找到他这儿的人都是要托他办事,生意上门自是没有不待见的理。   他走过去打开门,将人迎进去,进到屋里大大咧咧坐着:“我这儿没什么能招待的,叔您随意啊。”   廉大河瞧不上王二皮这种混赖子,想着过来的用意,他压下眉间不耐长话短说。   “我过来是想托你办件事。”他说着话从袖口拿出银钱。   王二皮见钱眼开,立马起来狗腿着邀人坐下:“叔有事您直说就是,我办事您放心。”   王二皮在镇上混的,拿钱办事旁的都不管嘴又严实,廉大河不担心找他做这事能出什么叉子,还是谨慎看了眼外面,这才压低声说明来意。   尤是王二皮替人干过不少阴缺事,听他说完心里都不免震叹。   这廉大河心肠是真够毒的。为了“关照”自己侄儿,一套一套的如此舍得下血本。   “这是一半的钱,等事情办妥后再付剩下的钱。这件事你找别人去办,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我想你是知道的。”廉大河最后严声警告。   蒋辽他们的生意在镇上都传开了,王二皮整日在各街小巷溜达自是知晓。   那边是别人的地盘,再者因为上回的事,他避都来不及,更是从没去过。   现在看着递给他的银钱,又看了眼自那日后一直不离手的黑色毛皮手套,王二皮眼里讥笑闪着算计。   他抬头笑的不怀好意,伸手拿过银钱。   “叔您也太客气了,难得找我叙旧,这都开口了,当小侄的哪有不帮的理。” 第48章   李家今日要给镇上的食肆送菜,李二泉和周梅一早赶牛车过去,这次没多带散菜摆摊零卖。   他们今日要赶着忙地里的事,不过送完菜后还是先去了一趟延顺街。   “你们怎么过来了?”李二泉牵着牛车走过来,蒋辽给客人装了凉粉,抬头问道。   最近李家的菜地要翻种,过来给镇上送菜都是送完就赶着回去。   “看着早还有些时间,过来看看你们。”李二泉笑道。   他走到摊子旁边停下,回头稳住牛车,周梅跟着从牛车下来。   李家农忙时是一刻也不得闲,廉长林观他们是有话想说,探究地看他们一眼,垂头继续给客人装吃食。   这时候还早,只有两个客人在推车前等着,他们都过去落座后,廉长林抬头看李二泉和周梅,眼神询问。   “其实也没什么事……”   知道真有事也瞒不过他们,对视一阵后,李二泉看了看旁边,靠的近的没有旁人。   他转口道:“就是,村里不知道怎的都在传你们这些吃食,说什么方子来路不明,传的什么样都有……我们过来了就顺道来看看。”   从他中间的停顿,蒋辽和廉长林都不难猜出,怕不仅仅只是传些闲话而已。   “估计是村里有人到镇上看到你们生意好,眼热了,回去就到处乱传。”   周梅想到昨日听到的,忍不住冒火:“前几日都好好的,不知怎的就从昨个儿开始,突然传的那么离谱。”   “总之你们这儿都好好的就行,”李二泉道,“不用管那些个人,整个就是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闲出慌来了。”   他们方才说的有所保留。   村里传蒋辽做吃食的方子是从哪儿偷来抢的,说什么得罪了人,严重起来连村里人都会被连累。   弄得村里人心惶惶的,这才在村里传的到处都是。   “我娘听说后有些不放心,刚好今早来送菜,过来看看你们。”周梅提醒道,“你们也仔细些,别让什么人着了道。”   “知道,回去让李婶放心,我们心里有数的。”蒋辽道。   “那就行。”周梅想着又有些气不过,“也不知是哪个见不得你们生意好的到处乱传,卖点吃的碍着他什么事了……”   村里有些人也是,家里的几亩地都没搞明白呢,听风就是雨的到处瞎掺和。   闻言蒋辽和廉长林对视了一眼,不言而喻,心里都想到了一块儿去。   昨日孙氏在街上偷偷摸摸盯着他们摊子,他们便注意到了。   当时离得远,再者量她也不敢做出什么,两人并没把她当回事。   目前看来,村里闲话传成这样,八成和她脱不了干系。   李二泉拉着牛车停在旁边怕会妨碍到生意,要赶着回去,说完没多待便和周梅先回去了。   这事传的太突然,只怕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廉长林低垂着头,眼底一点点凝上忧惑,顷刻后又转而散开。   旁边有客人喊结账,廉长林转头看了眼蒋辽,这才转身走过去。   蒋辽没将孙氏这点小伎俩看在眼里,就是不知道,他们是不是还打着什么主意。   -   收摊之后,两人走去坐牛车,街上人来人往,前面突然鬼鬼祟祟凑上来一个人。   看到来人,廉长林脸色徒然冷下,停住脚步,目光寒凛又警惕。   “蒋,蒋哥,我有事跟您说,能不能借一步说话。”   “什么事?”蒋辽问道。   他眼神扫过去,王二皮心里就生惧,紧张地搓起手,点头哈腰笑的僵硬。   “很、很重要的事,蒋哥您看要不,咱换个地方说?”   街上人多嘈杂,说话不方便,他转头示意旁边的小巷。   说完注意起旁边冷眼盯着他看的廉长林,心下莫名的泛起畏惧,悄悄往后缩了缩脖子。   廉长林抬手抓住蒋辽的前臂,制止他走出去,眼睛还是紧盯着王二皮。   上回家里被洗劫一空,他父母的灵堂也险些遭破坏,知道他不愿见到王二皮,蒋辽挣开手,抬起拍了拍他后背。   “你在这里等我。”   然后眼神不耐看了眼王二皮,抬步走去就近的小巷,王二皮赶紧跟上去。   “有话快说。”   王二皮进到巷子口刚站停,就被蒋辽催促的话吓的一抖。   他看了眼走到蒋辽身旁的廉长林,赶忙说起来意。   “昨日廉大河找我,给了些银钱,让我找些人去你们摊子搞破坏,说,说最好能让你们进牢房……”   廉大河道貌岸然,是真能做出这种事,听到这,廉长林丝毫不怀疑王二皮的话。   打他家里房子和田地的主意不成,又打起他们摊子的主意,竟还设计想让他们进牢房。   廉长林眼神暗下,手指攥紧了钱盒,指腹抓的泛白。   “他想让你怎么做?”蒋辽转眼暼了下廉长林,回头问道。   “他让我拿钱去买些让人腹泻的药,再找几个不认识的人,等哪日看准时机,让他们到你们的摊子吃东西。”   王二皮觑着他们的眼色,小心谨慎地继续道:“说这些人都吃出问题,你们以后就做不了生意,最好要严重到,让你们都进牢房……”   蒋辽眉头微挑,倒没有多意外。   他们的生意做到如今,真有人要在吃食方面动文章,他们其实也防不过来。   不过那么多人吃过他们的东西都没事,若是买回去做手脚后才出问题,就很难定他们的罪。   但若是一帮人同时在他摊子出问题,情况就不一样了。   廉大河不惜血本,看来是生怕他们进不了牢房。   不过蒋辽既然打算做生意,自然就不会什么准备都没有。   “蒋哥,我就是过来给提个醒,你们最好提防下他们。”王二皮说着掏出身上的钱。   “这是一半的钱,他说事情成了后再付另一半,我都没动过这些钱,全在这了……”   王二皮担心被他们再记上一笔,赶紧撇清关系将钱递上去。   “所以蒋哥,您看,”王二皮巴结地笑笑,“我知道的都给你们说了,日后,我是说若是日后,你们的摊子真出了什么问题,那真跟我王二皮无关,我已经和我那些个兄弟都说了,他们若是再找来,钱照拿,事绝对不干!”   上回就伤了点廉长林,蒋辽就断了他两根手指,最后险些连命都搭进去,再借他王二皮千百个胆子,他也不敢再来找麻烦。   蒋辽是什么人?那是杀人不带眨眼连阎罗都不怕的人!   廉大河背后下阴招设计蒋辽,找他来动手,就算最后他什么都没做,真让蒋辽知道了他肯定也吃不了兜着走。   他王二皮是喜欢钱,那也不是什么钱都肯赚的。笑话,找蒋辽的麻烦,命都没了要钱有个屁用。   廉大河要死自己死去,想拉他王二皮下水,做梦!   “蒋哥,您看这钱,您拿着……”   廉长林垂眼看过去。   巷子通风阴凉,他额前的几缕碎发被吹动从脸上横过,垂下的眼睫投落一片阴影,看不清眼底神情。   蒋辽看向钱袋,从凸起的外观可以看出里面是碎银子,该有上两银子多。   “钱你拿着,看他之后还有什么举动。”蒋辽道。   王二皮拿钱过来就是想让蒋辽知道,他们的摊子真出了什么事,跟他绝无关系。   他欠着赌坊的债都不敢挣这钱,就是不想蹚这趟浑水,听完极力劝道:“蒋哥,您看,要不钱您还是拿着吧——”   “让你拿着就拿着,废什么话。”蒋辽没了耐心。   “哎好好,这就收起来!”王二皮忙不迭缩回手,将钱揣回兜里。生怕再多一句慢个半步就惹怒了这尊大佛。   还有旁边的小佛?   他小心觑了眼眸光逐渐发凉的廉长林,脚底抹油赶紧溜了。   兔子在老虎身边待久了都能有威慑力。   何况这比兔子可吓人多了!   -   蒋辽回头看廉长林,视线顿了顿,落到他抱着钱盒的手上。   伸手将他攥的发僵的手指掰开,把钱盒拿了过来。   “走吧,回去了。”   廉长林眸子轻动,散开思虑,抬步跟上他。   从镇上到家后,两人简单歇了一阵,准备起明日的吃食。   孙氏先在村里散播谣言,廉大河再让人到他们摊子下药闹事,不仅仅是想让他们进牢房。   上次那样警告,蒋辽以为他们能消停了,如今贼心不死,甚至还惦记起他们的生意。   蒋辽心里嗤了一声。   胃口这么大,也不看看吃不吃得下。   廉长林拿着磨好的米浆进来,厨房的柴火所剩无几,蒋辽放下备好的食材,转身去柴房搬柴。   晚饭之后,壮子跑了过来。   他家里的野兔养活后每天吃的青草多,他跟家里打了青草,来拉他们过去看野兔。   廉长林在剁鸡草,就没一道过去。   蒋辽再回到家时,天色完全暗下,廉长林已经洗完澡回了房间。   堂屋亮着油灯,他房间也点起了油灯。   蒋辽路过他房间门口时,听到有细微的纸页翻动声传出来。   买账本回来后,他们到家清点完当日的进账,廉长林便会记到本子上,今日的账……他回来后已经记上了。   蒋辽转回头,走去自己房间拿换洗的衣服。   洗完澡从澡房出来,廉长林到了后院。   油灯放在洗手处的石台上,就着灯光清洗砚台和毛笔。   所以刚才是在练字?   这么好学。   蒋辽看的有些些欣慰。   -   次日清晨,在厨房做好出门前的准备,蒋辽提起装食材的布袋,转头看去。   廉长林刚才出去了一趟,这时才进来,走过来抬手接布袋时,手不明显地停顿了下。   蒋辽跟着他走出厨房,目送他拿着东西往堂屋去,心下感到有些不太对。   廉长林刚才好像到过柴房,这样想着,蒋辽脚步一转进了柴房。   他昨日进过柴房拿柴,视线扫过去,码起来的柴堆并无异样。   目光扫到门口左侧靠墙处,半人高的弃用木柜上,两扇门之间留出了细微的缝隙。   他抬步走过去打开。   里面角落的位置,上回随手扔进去的短刀,已经不翼而飞。 第49章   整个上午,蒋辽都暗心留意起廉长林,除了出门时的略微不自然,之后的举止和平时并无异样。   既然他不打算让自己知道,蒋辽也不着急,按兵不动看他到底想干什么。   收摊后存放了东西,就要去坐牛车,廉长林这才有了动静。   蒋辽停住脚步,回头看落后他一步,突然停下的廉长林。   没等他问什么,廉长林低头打开钱盒,拿出一张写了字的纸条给他。   纸张泛黄,是从账本撕下的一小段,蒋辽抬手接过,看起上面的字。   拜訪,酉時回。   这是只打算独自前去。看个什么人得带刀去,还不确定到只能天黑前回去。   “拜访谁?”蒋辽捏着纸条,抬眼看他,“张伯?”   镇上能让廉长林去拜访的人,蒋辽只知道包子铺的张家。   他语气淡淡问的漫不经意,廉长林还是被他眼神看的心底突然发紧了一瞬。   他眼睫略垂,乌黑清亮的眸子旁移,不动声色错开蒋辽看过来的目光,摇了摇头。   “我跟你一起去。”蒋辽将纸条收起来,当没看出他纸上的言外之意。   闻言廉长林眉头轻蹙了下,随后很快又松开,看着他摇了摇头,示意不用。   脚步牢牢站在原地,不言而喻就是要独自过去。   蒋辽眉头略挑,眼睛上下打量起他。   面上不显若无其事,要不是知道他带了刀,蒋辽都要被他的表面骗了过去,会真以为他只是去拜访人。   “那去哪里,拜访谁,我认不认识?”   廉长林神色少许犹豫,随后抬眼定定看着他,不打算回答。   不说就不说吧。   凝目对视了一阵,蒋辽妥协地问道:“你确定天黑前能回去?”   廉长林嘴唇轻抿,略点了点头,眉宇认真且固执己见。   就是打定主意不让他跟着。   蒋辽也不跟他僵持,暂且大发慈悲放过他:“别太晚回去。”   廉长林闻言暗暗舒了口气,拿钱盒给他。   蒋辽接过盒子时,目光暼了眼他的左手,没再多说,转身走出去。   廉长林站在原地目送他走远。   街上行人三三两两地走动,蒋辽拐过街角后,脚步没停不紧不慢取下背篓。   街角两侧都有贩卖货物的小贩,蒋辽拿着空背篓过去。   放到就近的一个杂货摊子,给了几文钱让帮忙看着,晚些时候再过来取。   心里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他掉头走回去。   刚才的街上,廉长林转身走出去并没多远,蒋辽抬步出去,远远跟着。   廉长林去的不是张家包子铺的方向,更不是廉大河做事的地方。   望着他不急不缓的身影,蒋辽是越来越好奇,他到底想干什么。   出了这条街再走了两条巷子,廉长林转身走进热闹的大街。   今日是赶集的日子,街上行人很多,蒋辽不远不近跟着他。   两条街了,丝毫没发觉自己被人盯着,蒋辽轻啧着摇了摇头。   廉长林要去的地方明确,一路走过来,没分心赏眼给边上热情吆喝生意的摊子小贩,直直往前走。   走到近街尾的位置,他动作慢下,神色不动留意起周边的人。   要去的地方应该是这附近,蒋辽视线扫向他周边的几间铺子。   没看出来他到底是想进哪间。   身旁一辆马车突然疾过,行人避让间惊呼一片。   拿着糖葫芦独自走在路中间的小女孩,眼看就要被失控的马车撞到,蒋辽眼疾手快闪身过去,弯腰抱起她避开马车。   马车在撞上街边的石柱前被车夫及时拉停,他稳住马后跳下车板,拉着马车掉头回去。   “对不住啊这位兄弟,马突然受惊了,方才多谢了。”   车夫赶着给人送货物,现下被耽搁了又险些出事,满脸急色。   “没事,下回注意些。”蒋辽放下惊吓过后开始嚎啕大哭的小女孩。   “你这死孩子!瞎跑什么,方才都吓死我了!”   孩子的母亲被吓的不轻,这时回过神忙跑过去抱起孩子,边哄拍哭嚎不停的女儿边跟蒋辽道谢。   “不客气,举手之劳。”   蒋辽匆匆回了两句,再回头时,已经不见廉长林的身影。   他快步走过去,视线迅速扫过附近的店铺。   刚才离廉长林最近的分别是首饰铺,成衣铺,杂货铺和茶馆,往前几步还有两个岔口,通往外面的街巷。   蒋辽快步走到他刚才站的位置,站停后,脑海极速思考他最有可能去的地方。   身后侧赌坊的门口,王二皮从里面走出来,一脸见了鬼难以置信的模样,扭头边往外走,边往赌坊里头瞧。   他目瞪口呆看着里面,哪成想转头又是一个惊吓,一踉跄险些被自己绊倒。   “蒋,蒋哥,您过来是有什么吩咐的?”王二皮站稳后讪笑问道。   从廉大河那得来的钱他全给送进了赌坊,怕蒋辽是要钱来了,被断了手指的手哆嗦个不停。   “你刚才看到什么了?”   “哑不是,您家里哪位……在里头。”   蒋辽眉眼不耐神色催促,王二皮吓的语速飞快,一五一十将方才的见闻交代个干干净净。   “他好像认识里头的大当家……也不是,我看到他拦住了赌坊的大当家,好像拿了什么东西给人,之后我就没看到了。”   王二皮话没说两句,蒋辽已经从他旁边越过,大步进了赌坊。   给他的纸条是昨日就写上的,廉长林不确定今日什么时候能回去。   从王二皮的话可以看出,他和赌坊的大当家应该不认识。   廉大河这个人好赌……   想到这,蒋辽隐隐猜测到廉长林的打算。   -   赌坊一楼宽大昏暗,设了几十处赌桌,每桌都围满了人,叫喊声嘈杂。   蒋辽走进去,目光快速扫了一圈,没见到廉长林。   赌坊共有两层,从二楼上面可以俯瞰一楼的任何角落。   他走到最里面,抬头看去。   二楼的护栏前站了一排打手,楼梯口上下也都分别站了人守着。   蒋辽走过去,守着楼梯口的人伸手拦住他:“钱带够了吗,二楼可不是随随便便什么人就能上去的。”   打手眼底瞧着来人,穿的粗旧,单手拖着个木盒子,木质普通,里头都不知道是不是装了钱。   “怎么,难道进你们赌坊,还要先查看客人银钱有多少不成?”蒋辽不客气道。   两个打手分别站在楼梯口两边的木桩上,比蒋辽高出一个头。   瞧他穿着粗劣,却周身气派架势不低,另一人说道:“对不住这位爷,我们这儿的规矩是如此,若是上二楼,必须带足够的钱,您若真要上去,还请打开盒子我们查看一番。”   打手是拿钱办事,提醒他莫让他们难做。   蒋辽一路走进来有留意赌坊的布局,在他斜对面的位置有个后门,守着两个人。   从王二皮看到廉长林的时间,再到自己进来,蒋辽不确定他是不是已经出了赌坊。   廉长林是来碰运气堵人,想必是没有的,应该很可能就在楼上。   蒋辽不知道这里二楼的规矩是什么,只能也碰下运气,打开钱盒给他看。   不少有钱的公子哥进来他们赌坊,一听他们方才的话就想乱闯,打手要拦着还不能将人得罪,实在是难办。   见前面的人如此配合,打手的气势相对也收起了些。   “这位爷,您的银钱不够上去,实在抱歉了,我们这儿的规矩就是如此。请吧。”打手请他去前面的赌场。   “是这样,”蒋辽盖上盒子,“我弟弟刚才上去了,我是来找他的。”   “这位爷怕不是在说笑,这里可没有什么你的弟弟。”打手怀疑蒋辽是来闹事,语气开始强硬。   二楼是大当家的地方,若是有人不安规矩行事,他们拦不住人闯了上去,就得被罚。   蒋辽观着他们的面色,已经能肯定,廉长林就在上面。   清楚人是什么底细吗就敢来堵人,还跟人上去,真是翅膀硬了。   二楼的打手有十个,一楼下面门口四个,蒋辽要硬闯上去不是不行,就是得费点时间。   虽然不放心廉长林,但还是知道他不会意气用事,更不会乱来。   而且廉长林是有备而来,若是贸然上去,怕会打断他的计划。   这么想着,蒋辽心里算起时间,抱着钱盒转身直接出了赌坊。   -   赌坊后门出去是短巷,廉长林面色如常走出去,抬头突然顿在原地。   身侧几步远的位置,蒋辽后背靠着墙站在那里,一手抱着钱盒子,就这么看着他。   廉长林抿了抿唇,抬步走过去。   他到面前停下,蒋辽视线扫了他一圈,问道:“拜访完了?”   廉长林眼神探究看着他,随后点了点头。   蒋辽为何会在这里。   他一直跟自己过来的。   见他的面色阴晴难定,廉长林止住思绪不再多想,等着他的问话。   蒋辽却没说什么,不着痕迹看了眼他的手臂,随后转身走出去。   他的反应廉长林始料未及,愣了片刻后抬步跟上他。   刚才廉长林若是再不出来,蒋辽就只能硬闯了。   他肯定是要跟人问话,但现在地点不方便。   只好回去再跟他算账。   只身一人就敢带刀闯赌坊,还真是长本事了。 第50章   蒋辽在赌坊后门显然等了有阵时间,但一路回来既不问什么也不说什么。   似乎并不打算询问他去赌坊的事。   廉长林观察着他的神色,思虑百转,实在难以揣测出他的想法。   坐在马车上久久凝视他的目光不加遮掩,不过蒋辽这会儿不太有心情理会,收回余光便没再管。   两人心怀各异回到家,蒋辽把钱盒放到堂屋的高桌上,拿着背篓走去后院。   廉长林在屋里站了一阵儿,蒋辽再回来时,他方才的踌躇未决已经皆悉退却,眼底一片清明。   不管蒋辽是什么想法,他都不打算让他知晓这事。   心里打定主意,廉长林抬步就要去准备午饭。   他心里想的什么,蒋辽一眼便瞧的出来。   给他机会坦白从宽,他倒好却想借机揭过。   蒋辽也不跟他耗着了,直截了当问道:“刀呢?”   廉长林顿然愣住,面露诧异停在他两步前。   他看着蒋辽,眉间犹豫起来,没等他想清楚,蒋辽便没了耐心。   走上前抓着他发僵的左手手腕,动作迅速手劲粗糙,不过将他的袖子推上去时还是刻意留了力。   廉长林左手前臂内侧,紧贴着一把刀刃锋利的短刀。   在刀刃两头分别用细绳捆绑固定,避免掉落还打了死结。   早上扎完马步,廉长林回房间换了衣服出来,之后做出门的准备都在蒋辽的视野内。   因此只能趁着拿食材出厨房的空隙,趁机转道去柴房拿刀。   由于时间短捆的仓促过紧,手法也不得要领,手臂被勒出两道青紫。   加上白日必要的手部活动,刀刃已经划破了手臂,几处深浅不一的口子都凝了血。   蒋辽将他的手臂打量完,轻嗤了一声。   这点小伎俩还敢带刀去赌坊,亏得没被人发现,不然扭头就得被人送去见官。   伤口不算太严重,照廉长林的性子多半不会处理,蒋辽总不好由着他自生自灭。   “到那坐着。”他给廉长林指了指堂屋待客的地方。   随后转身去房间翻出剪子纱布和一小瓶药。   家里只有药酒,之前去药铺买香料,蒋辽顺带买了些药回来放在家里备用。   当时是想着买给廉长林,以防万一他再有个什么跌伤摔伤的都不上心,没想到这么快就派上用场。   拿着东西出来,廉长林已经坐到椅子上,左边袖口挽起至手肘的位置,手配合地搭在两把椅子之间的矮桌上。   这会儿倒知道积极了。   蒋辽心里轻笑,走过去坐到旁边的椅子,将廉长林手上的绳子剪开。   紧捆的绳子倏地松开拉扯到伤口,上面又一点点冒出血来,不过少时便将伤口绘染的更开。   蒋辽看了一眼,拿起短刀随手扔到桌上,打开止血的药瓶。   廉长林抿了抿发干的唇,默不作声看着身旁的人。   自小的环境使然,他比常人更早学会察言观色,如今却在蒋辽这里止步不前。   蒋辽看似对一切都不感兴趣,却又对任何事都游刃有余。   他若是不愿透漏出什么,便没人能通过表面猜透他心中所想。   上回孙氏他们带媒人过来,他没忍住想对廉大河动手,蒋辽后脚便对他说教上。   这次他去赌坊,蒋辽到如今却只字不提……   越往下深想,廉长林眼里的眸光便逐渐暗下。   止血的药粉药性较烈,豪不留情倒在伤口处,他手上吃痛,眉头蹙起眼里的痛楚一闪而过。   他的唇色比起常人要偏淡很多,蒋辽抬头扫了眼他近乎苍白的唇色,低头继续招呼另外几处伤口,手上没留分寸。   “当自己铜墙铁壁扎不破,还是以为刀刃能认主,这会儿知道痛了。”   “下回记得用东西垫着,没有就多缠几层布条再捆上刀。”   蒋辽说话间伤口都洒了药粉,他放下药瓶,拿纱布给他裹上。   最后一圈缠完打了结,剪掉多余的纱布,蒋辽把剪子放下,盘问起廉长林。   “你说要拜访的人,就是赌坊里面的大当家?”   廉长林闻言愣了愣。   蒋辽还跟他进了赌坊?   他静静看着蒋辽,依然没能从他神色中观出什么来。   不过事已至此他不好再隐瞒,如实摇了摇头。   竟然不是。   蒋辽眉头略微扬起:“那是真要去拜访人?”   廉长林点了点头。   他今日过去赌坊,并非只是找赌坊的大当家,说拜访人也确是不假。   观着他的面色,蒋辽思绪转了转,改口问道:“那你这是,要拜访的人和他认识,只能通过他才能找到人?”   蒋辽语气轻淡却一语中的,廉长林眼眸微微睁大,有些讶异。   他将赌坊大当家拦下,给人看了纸条便随人移步去了二楼。   蒋辽就是真跟着他进了赌坊,该是也看不出什么才是。   他望着蒋辽暗自默揣了片刻,得不出结论只能点头承认,确实如此。   什么人得通过赌坊的老板、还不确定能不能见到,对此蒋辽倒不好奇。   没见到人他好奇也没用,继续盘问:“过去见到人了?”   廉长林垂眸摇了摇头。   “所以说,你就只想去拜访人。不是专程去找赌坊的大当家,更不是有事要请人帮忙?”   廉长林神色微顿,随即点了点头,眸色自若看过来。   看他面色越发沉着从容,蒋辽眼睛微眯了下,少顷后神情散开,勾起嘴角无声笑了笑。   嗤。   到这儿了还死不承认。   就是欠收拾。   廉长林被他的笑看的一愣,意识到什么后脸色微变,手掌按着椅子没来的及起身,蒋辽已经站到了他身前。   二话不说弯腰掰着他没受伤的手背到身后,牢牢将他摁到座椅扶手上。   他慌乱间转回头,不待有所举动,蒋辽另一只手已经摸到他腰间,胡乱两下便摸出了他藏在腰间的纸张。   蒋辽松了手退开,廉长林紧跟着站起来。   “不想伤势变重就给我安分点。”   蒋辽回头瞥了他一眼,拿着纸条重新坐回椅子。   廉长林不可置信地看着蒋辽。没想到他竟然动手硬抢,胸膛的起伏较起平日都多了生气。   纸到了蒋辽手里,他就是再做什么也无济于事,只能暗自憋闷站在旁边,看蒋辽拆开他深思熟虑后写下的纸张。   折叠起来的几张纸被摊开,蒋辽先是大致扫了一眼,转而抬头看他。   “你还有意见?”   廉长林嘴唇微翕,哑口无言,最后索性别过眼不看他。   蒋辽这才回头仔细看起上面的字。   廉长林昨夜待在房间动笔的时间不短,不可能只写了一张要去拜访人的纸条。   不认识赌场的大当家,却要通过他才能找要拜访的人,廉长林就更不会没做准备空手而去。   纸上的字写的密密麻麻,蒋辽一张张看下去,时不时轻笑出声。   “你这字……”他转头看廉长林,“确定给人之后,人能看得懂?”   廉长林面露难堪,被他笑的有些恼火,却又无法反驳。   “这个没收了。”蒋辽看完了纸,瞥了眼矮桌上的东西,指挥道,“把这些拿回去放好,再到厨房搭手。”   今日没见到人,廉长林闻言蹙起眉。   “还想拿回去,你是真不怕落到旁人手里被关到牢房。”   蒋辽说着问道:“这儿去牢房赎人要多少银钱,家里那点钱够赎你出来吗?”   廉长林独自去赌坊,自是什么后果都考虑过,对那些可能都有应对之策。   他计划在暗,总归好过蒋辽直接动手,稍有不慎就会给人留下把柄。   不过纸上空谈,他这会儿被噎的无话,看了蒋辽一眼,转身收拾起矮桌的东西拿去放好。   他从房间出来走出后院,蒋辽转回头,看向纸张的神色不再散漫。   廉长林是想让赌坊设计廉大河。   他的计划要行得通,前提必须是廉大河会去今日那家赌坊。   从他纸上的计划看得出来,他很笃定廉大河会过去。   镇上的赌坊,今日的郑行赌坊排第二,最大的赌坊是周家赌坊。   廉长林的父亲当年就是从那家赌坊出的事,廉大河之后若是还去赌坊,该是不会再去那家。   廉长林想必是在镇上见过廉大河去郑行赌坊,才想了这一出。   蒋辽视线落到纸面倾家荡产几个字上,不觉莞尔笑了笑。   昨日听完王二皮的话,回到家后廉长林的反应都不大,原来是早有计策。   廉大河以前赌钱害了他父亲,现在又惦记起他们的生意,他这是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这么短的时间便想出来了对策,脑子转的是够快的。   赌坊里面什么人都有,带刀去多半只是为了防身。不过今日若是遇到什么岔子,或者赌场的人发现他带了刀,指不定扭头就压他去官府了。   还想找人设计廉大河,真是本事大了,一不看着就能翻天。   蒋辽沉了沉气。   廉大河如今好不好赌,他不清楚。   就知道他在镇上有份体面的工作,正因如此,才让他自觉在村里高人一等。   一个小酒楼的账房,蒋辽要让他跌面丢工作,多的是手段。   再不济,简单点的断手断脚之后,量也没人会再雇佣他。   蒋辽其实也想过直接去书院一趟。不然还真以为他不敢动他们儿子,主意都敢打到他们摊子上。   不过现在……蒋辽看了看手里的纸,将纸折了起来。   既然廉长林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就随他了,反正跟他要做的事结果相差无几。   想清楚后,蒋辽起身走去厨房,将手里的纸全扔进炉灶烧光。 第51章   廉长林想通过要拜访之人让郑行赌坊帮忙,但赌坊最后会不会帮忙,这不得而知。   现如今他能不能见到人都得另说。   在厨房准备完次日的吃食,蒋辽便到后院赶了一份小礼出来,打算次日就送去郑行赌坊。   不过今日收摊后,不待他先过去,便有人过来相请。   “我家老爷想请两位过去一趟,还请现在就随我过去。”   来人一身厮仆的穿着,和和气气请他们移步过去。   蒋辽和廉长林对视了一眼,心里都有了猜测。   去的地方在延顺街附近,走了两刻钟,他们来到一处清净的宅子。   蒋辽视线扫了圈四周,随人走进院子,一路往主屋去。   主屋宽敞净洁,高座旁坐着两个人,年长的男人蓄着短须,看着四十多岁,正在品茶。   另一个青年人体貌魁梧,约摸三十岁左右,自带煞气坐在旁边。   蒋辽随廉长林其后,跨过门槛进了屋里,看清那两人的模样后,觉得有些面熟。   随后想起来,前两日在街上,有行人带着随从路过他们摊位,廉长林当时看的就是这个人。   中年男人注意到来人,回头看去,家里的厮仆领着两个人走来。   他瞧清走在前面些的年轻人的模样,茶顾不上喝忙放下茶杯,神色难掩激动起身走过去。   站停后先是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廉长林,随后感慨道:“都长这么大了,上回见着你,还没到我这儿高呢。”   他说着话抬手比了比腰部的位置,望着廉长林既感慨又欣慰。   廉长林笑了笑,配合地停在他前面几步,任他继续打量。   虽年纪渐长两鬓多了斑白,但郑忠的面貌变化不大,若说有明显的变化,就是比起以前多了富贵气。   郑忠以前同他父亲一起走商,他父亲出事后,队伍里有一部分人退了出去,人聚不齐郑忠便去了外地经商。   那日在街上见到他,廉长林就看得出来,他的生意定是做起来了。   廉长林为这位久不曾谋面的叔伯感到高兴,却更不免想起自己的父亲,嘴角的笑落了瞬涩苦。   不甚明显转眼即逝,蒋辽还是留意到了。   真见到老朋友的儿子,郑忠太过激动,并未注意到他的情绪,望着他青出于蓝的面貌,有感而发说起以前和廉二走商的事。   不过想到郑忠方才的话,蒋辽有些意外地转头看廉长林。   那时候还没到人腰部高,那该是好几年前了。   得亏他记性好还记得人,也没认错人,不然去赌坊真得出事。   郑武方才随郑忠之后起身走过来,一直站在旁边。   等他大伯几句忆完往昔,他对廉长林道:“你昨日胆子也是大,若不是我刚好到了赌坊,你纸条给的也够快,不然你就得被人扔出去。”   那日看到郑忠和赌坊大当家走在一起,廉长林也觉得意外。联想到两人同姓,猜到他们之间该是有些亲戚关系。   他不知道郑忠住在那里,要找人只能出此下策,廉长林看着郑武歉意笑了笑。   “你赌坊的规矩该改改了,话不能好好说,动不动就扔人。”   郑忠对自己侄子说完,随后又道:“还有昨日你就该把人带过来,我也不会现在才见着人。”   郑武昨日跟他说了赌坊的事,他猜是廉长林又不好肯定。   今日让人去打听了才知道,廉母前些年因病故去,而廉长林也因为一些个原因娶了男妻。   几年没回来,没想到他们家发生了这么多事,郑忠心里唏嘘。   想罢,他看向与廉长林一同进来,站在旁边没有发过声的蒋辽。   身高八尺,模样英挺,更难得是一身少有人能比的气魄,真是难为他现在还肯留下应付廉家那些人。   “您老不也没跟我说清楚,只说回来处理生意上的事,顺道看看老朋友。”   郑武实在冤枉:“这小兄弟这么年轻,又是到的赌坊来拦我,我不得先看看他说的是否属实,哪能直接就带人去见您。”   何况他和周家赌坊这些年明里暗里都较着劲,谁知是不是那边不怀好意塞过来的人,想借机扳倒郑行,日后镇上的赌坊便是他们一家独大。   “你还有理了,以前偏要开赌坊,开就开了,整日跟别人斗来斗去,有你这么做生意的吗。”   这些年和郑忠只有书信往来,眼看他就要跟以前一样开训,郑武不得不提醒道:“大伯,人都到这么久了,还让人站着?”   “瞧我一高兴就给忘了,本来想处理完生意上事,就过去你们家一趟……”   他带廉长林他们过去落座,说到这停顿了片刻,继续道:“现在你们来了正好,中午就在郑伯这吃饭。”   “上午听说你们在镇上卖什么小吃,我让人带了些回来,你们的手艺是真不差,我这就几号人,都不够他们吃的。”   另一位厮仆端来茶水倒上,廉长林安静看了他少顷,端起茶杯。   上午有位小厮带了几个食盒过来,把摊子上的吃食全都叫了几份,他们今日才收摊的更快。   那小厮就是前面这人。   听郑忠说完,廉长林转头看蒋辽。   蒋辽也认出了倒茶水的小厮,他回看了眼廉长林,对郑忠道:“您若是喜欢,明日我们多带些给您送过来。”   “那好那好,就这么说定了,明日你们还来。”郑忠爽朗笑道。   他在府城发家落户,这次回来是因为生意上的事,以后该是没什么机会再过来,走之前能多见见廉长林自是再好不过。   早知道他把妻儿也叫上了,府城虽什么小吃都不缺,但可比不上这新鲜独特又消暑的凉粉。   不过廉长林突然到赌坊拦住郑武,想必是有什么要事,郑忠询问起来,蒋辽便说起来意。   听蒋辽说完,他拍桌怒道:“竟有这种事!”   当年廉二出事的说法不一,他忙完廉二的身后事,之后再去打听也打听不到什么。   但也知道,当年的事和廉大河脱不了关系,如今他贪心又起想毁人的生意,简直欺人太甚。   郑忠嫉恶如仇最看不得这种事,听完被气的不轻,廉长林过去给他倒了茶,一杯茶喝完他气息才顺回来。   观他面色无异后,廉长林转身回去坐下。   蒋辽望了他一眼,继续对郑武道:“所以想请大当家帮个忙,廉大河时不时会去贵赌坊小赌几把。算来他这些时间就会过去,还望大当家到时候给行个方便。”   廉大河每回领了月钱,都会过去赌坊。现在月初,他口袋有钱定会再过去,到时候只需要郑武愿意帮忙套他入局。   好赌落的倾家荡产,这种事并不见怪,廉长林转头看郑武。   没等郑武回答,郑忠便对他道:“方才说的你都听到了,那个廉大河你认不认识?不认识等会儿去看看人长什么样,让你赌坊里的人都记着他。”   “只要他进你的赌坊赌钱,就按方才小蒋说的,让你赌坊里头的人照办。”   郑忠不怀疑他的话,也没考虑一下就勒令郑武帮忙,蒋辽没想到他这么好说话。   不过。   “我们赌坊有规矩,跟外面那些乱七八糟的赌坊不一样,不干这种故意陷害人的勾当。”郑武一脸刚毅拒绝道。   这事若是处理的不好,周家赌坊借机落井下石,他们就更斗不过他们了。   再者,周家就是靠这种伎俩挣了钱才将赌坊做大,他们不屑跟那种人同流合污。   “廉大河那种人能论得到这些!”郑忠怒道,“大伯难得跟你开口,你就这么回报我的!”   这些年在外地,廉长林遇到什么事他也不知道,如今都开口了他若是还帮不上,日后下去了他都没脸见廉二。   郑武的赌场自己定的规矩,跟郑忠也道不清楚,只能听他在旁边愤劝自己。   廉长林是想借郑忠的情面,好让郑武帮忙。   不过赌坊这条路若是行不通,他也不会强求,可以再想别的法子。   郑忠看过来时,他摇了摇头,示意无事。   蒋辽准备了赌坊会看得上的小礼,现在郑忠的情面都搬出来了,郑武依然雷打不动。   看来,准备的小礼想必是没了用武之地。   既然如此,蒋辽只好用自己的手段让廉大河他们老实下来。   廉长林想来也是此意,他便不再继续说这事。   没得到郑武帮忙,两人都不觉有什么,郑忠便先不肯了。   起来一巴掌薅郑武脑袋上:“大伯我难得开口让你帮忙办事,你倒好,想都不想就给我拒绝了!”   他边说话边巴掌招呼,招呼完面门招呼手臂:“你的赌坊重要,大伯的事就不重要是吧?当年你的赌坊能做起来,本钱还是我给你的,现在赌坊开起来就不认人……”   郑武自小父母不在,郑忠将他拉扯大,再怎么被教训他也不能对人动粗,凶神恶煞虎着脸,无可奈何看着又很是滑稽。   他开赌场这么些年,在外面谁都得给个面子,在这里就只能缩手缩脚老老实实挨长辈的打。   幸而今日赌坊的兄弟要跟来他没让,不然传出去他还怎么服人。   “大伯,不是我不帮……我又没说不帮。”   “没说!方才你没说!那是我老了听岔了?你还敢躲!我让你还敢躲!”   郑忠看着体面又和睦,这猝不及防动手招呼起人,气不过还让厮仆给他拿鸡毛掸子来,廉长林和蒋辽都看得一愣一愣的。   两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愣是不知该不该去拉人。   “我说是那样说,不也没说不帮……”又挨了一脑门闷棍,郑武只得捂额应下。   蒋辽和廉长林卖的凉粉,他今日也尝过,若真被些背后小人毁了,属实可惜。   蒋辽和廉长林最后告辞出门时,郑忠送他们出来,站在门口提醒他们明日别忘了过来。   眉目慈祥,和善近人,看得两人都有些无从适应。 第52章   “老张你瞧我是不是老眼昏花看错了?怎的有官差过来了!”   在地里忙活完走在村路小径往家赶的村民拍了拍旁边的人,好奇地张望突然跑进村口的马车。   “这是来抓蒋辽的吧?他偷了人家的方子,人这是终于报官来抓他了!”老张没瞧出什么来,他旁边的大娘远远的只看到马车屁股就急急回道。   这看着好几辆马车呢,她说完就要赶去瞧热闹。   “整日就知道听人家常听人家短的,这种话听听就算了还嚷出来,不怕人听到啊!”   “这几日村里都传成什么样了,也没见他出来说两句,不就是心虚!我这儿说两句咋的了,还不让人说话了吗!”大娘把农具塞给自家男人,“哎呀我懒得跟你说,我过去瞧瞧情况去!”   “不是,我刚瞧着坐在马车前头的人,怎么那么像廉家老大呢,”身后的村民嘀咕道,“他在镇上给人做账房一个人月回来两趟,这才月头怎的就回来了……”   今日从镇上回到家,蒋辽和廉长林刚忙完手头的活,李二泉匆匆走过来,给他们说廉家那边出事的消息。   “我刚从地里回来,路上听到些人都在说,正要过去,你们要不也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李二泉不是个爱凑热闹的人,听村里人说官差都过来了,廉大河还是被人揍的鼻青脸肿压回来的,显然是出了什么大事,这个热闹他可不能错过。   这才过了三日,没想到郑武的动作这么块,蒋辽闻言转头眼神询问廉长林。   这个热闹对他来说凑不凑都无所谓,赌坊的手段总归就是那么些,但廉长林该是想过去,亲眼看看廉大河的下场。   廉长林神色少许迟疑后,对他略点了点头。   -   “你们到我家门口干什么?!”听到外面的嘈杂声,廉老太和孙氏走出去,就看到自家大儿子被人粗鲁地扣压住,脸上伤肿的厉害。   赌坊人高马大凶神恶煞的打手堵在廉家门口,见到人出来,二话不说将被打的不成人样的廉大河扔过去。   “大河!这是怎么回事?谁这么歹毒把你打成这样!”廉老太望着儿子的脸,胆颤心惊与孙氏将人扶起来。   “当家的那些个都是什么人,你干什么惹到他们了!”看到旁边还站着两个带刀的官差,孙氏焦急问道。   “没看到你男人都伤成这样了,你问那些个做什么,难不成还是我儿子先招惹的他们!”   廉老太冲孙氏怒道,转头看向官差:“两位官爷,我儿子被打成这样,就是冲着他的命下的死手,你们可得给我们做主啊!”   “老太太你先搞清楚,是你儿子欠我们赌坊的钱,到时间了他还不上,我们只好按着规矩来办事,这事哪怕闹到衙门也是我们在理!”   黑脸的打手不客气地看着她们:“我劝你们还是尽早把钱还上,别浪费我们哥几个和官爷的时间!”   “我儿子怎会欠你们赌坊的钱!”廉老太不信,忙转头问道,“大河,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你这么些年都没赌过钱,怎么可能突然欠上赌坊的钱呢!”   廉老太不知道,孙氏却是知道自己男人经常会去赌坊小赌。   见人到如今都没出声,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顿时只觉得天都塌了。   蒋辽的摊子迟迟没出事,廉大河那日再去了趟王二皮那里,得知人已经找齐了,就等第二日去闹事。   等事情一成,蒋辽和廉长林就得被送进牢房,房子和那几亩地便能拿回来。   蒋辽和廉长林卖的那些吃的都是在家里做的,房子拿回来了,凉粉的生意自然就落到他们手里。   廉大河最后再三嘱咐,了却了要事他从王二皮那出来,转身就去了赌场。   当时运气极好,没多久便赢了好些钱,以前的小赌都不过瘾,便索性放开来赌,谁知最后竟会血本无归还欠上赌坊的钱。   他原是打算今日下工之后去找三弟讨借些钱,赌坊的打手却直接到了酒楼。   没等他多说两句,就被他们嚷着欠钱不还揍了一顿,最后根本不给他说话的机会就压他回村里。   到如今廉大河不用想也知道了,定是有人在背后算计他。   但白纸黑字写上又画了押,他确是欠了钱,再拖下去外面围观的人只会更多。   廉大河铁青着脸回道:“娘,确实是儿子不小心着了道,欠了赌坊的钱。”   蒋辽过来就听到这句,实在不得不感叹,廉大河道貌岸然是真会装。   嗜堵欠了钱闹成如今这阵势,竟然避重就轻两句话就给带过了。   难怪当年害廉二出事,他还能心安理得过得风生水起。   “你欠了多少?”廉老太从小最紧的就是这儿子,让人打成这模样她又生气又心疼,事到如今钱欠了就欠了,把钱还上就是。   “五千两银子,三日内还上五百两,之后的钱每月按利息来还。”黑脸打手道,“既然钱他拿不出来,就用你们家的田地抵上!”   闻风过来围观的村民越聚越多,闻言一片哗然。   “天呐几千两银子!这怎么欠上的?”   “村里人干一年活也就挣个几两银子,这一下子欠了几千两,得还到什么时候……”   蒋辽倒是不意外。   欠个几百两银子就够他们喝的,几千两……廉大河赌上瘾了自己舍不得放手,怪不得旁人。   他转头看廉长林。   他们站在角落的位置,过来后廉长林只是冷淡看着前面的闹剧。   廉老太一听到五千两险些气的撅过去:“你糊涂啊……这可如何是好,我从哪给你弄这么多银子来!”   转眼看到齐百德,她连忙道:“村长,你可得帮我们,我家大河是着了别人的道,这么多钱我们一下子哪拿得出来!”   齐百德刚到不久,又听旁边的村民说起整件事。   田地对庄稼人来说是命根子,这马上就快耕种了,再怎么不满廉大河往日的作为,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被逼上绝路。   “几位赌坊的兄弟,短短三日就要凑出几百两银子,属实有些难为人了,”齐百德道,“不如再通融些时日,待他们把钱凑上——”   “若是所有还不上钱的人都要通融些时日,我们赌坊还怎么做生意!”   “如今我们过来就是按规矩办事,这纸上都写的清楚,”为首的打手扬了扬欠钱的纸契,“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既然你们没钱,又不肯用田地抵债,我们兄弟只好先将人送去衙门,不过到时候再来就没有现在这么好说话了!”   别人得理在先,话都说到如此了,若是人不肯通融,齐百德也是别无他法。   今日这一闹,廉大河在酒楼的活已经保不住了,若是再进牢房,出来就更没有店家会请他。   权衡利弊后,他对廉老太道:“娘,先把田契给他们吧,日后再赎回来便是。”   “不行!田地都抵了日后哪来的钱给青松读书!”孙氏不肯,“娘,咱们家以后可就靠青松了!可不能断了他的读书的银钱……三弟在镇上,咱先找三弟借钱去!”   家里就指着那些地填补家用,十几亩地若是没了她们不得喝西北风去,廉老太再心疼儿子,也是舍得这些捏在手里几十年的地。   而且儿子和孙子,手心手背都是肉,廉老太心里苦,撒泼道干脆把她的老命拿去算了。   他小儿子也是在人手底下讨生活的,哪有什么闲钱,前两日送上来的孝敬都比之前少。   焦急间看到站在外面的廉长林,她急急走上前。   看出她的意图,廉长林抬步后退,同时被蒋辽伸手拉过去,避开廉老太。   蒋辽回头警告地看了眼廉老太。   无法再往前,廉老太望着廉长林急切道:“长林,你在镇上做生意不是挣了钱吗,你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大伯进牢房啊!”   “你那几亩地一个人也用不上多少,就先拿出来抵上,日后我们的收成出来了再给你补上,奶奶怎么都不会亏了你的……”   廉长林冷淡的眉眼裹了层霜,站在蒋辽旁边,无动于衷看着前面满脸老态的人。   怎么说他都跟死了一样没有个反应,廉老太怒极痛斥起来:“果真是父子!整个就一白眼狼!我当年就不该让陈氏进门,生的儿子天生来克我们老廉家……”   廉长林攥紧拳头死死盯着她,指甲深陷进掌心,生生拉回了理智。   尤是什么阵仗都见识过,李二泉都被气的说不出话,他就没见过这么无耻的人。   “你们家地又不是没有,自己儿子欠了钱舍不得拿田地还,居然转头就惦记上别人家的地。”   周梅气极回道:“别忘了廉二叔当年早就分家了,之后你们老廉家就没管过他们一家的死活,如今还敢让帮着还钱,传出去也不怕人笑掉大牙!”   “哪怕分家了他也是廉家人,就是家里没出事,我跟他要钱也是天经地义!”廉老太蛮横着脸。   齐百德摇了摇头,劝道:“廉大娘,林小子的几亩地收成本就不好,一直都是指着这些田地讨生活,你让他拿给你们垫上,断没有这样的理。”   外面看不下去的村民也纷纷说道:“都说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自己家有地先抵上就是,惦记没成家的孙儿的地,真是老糊涂了……”   蒋辽看向廉长林,袖子底下的拳头被他攥的发紧。   刚才就不该让他过来,蒋辽抬头,随即给赌坊为首的打手使了眼色。   那人收到示意,高声就催道:“什么都别说了!既然没钱人我们就请官爷带走!我们兄弟几人和官爷的面子不够大,就让衙门的老爷做主!”   两位官差就要上去压人,廉老太急了:“就是要拿田契,也要时间去拿不是!”   孙氏再不甘也做不了什么,只能眼睁睁看着廉老太慌张进屋把田契拿出来。   家里的地是好地,每年就可着从地里存下些钱,如今什么都没有了,她愤恨地盯着田契被易主。   拿到田契,赌坊的打手提醒廉大河:“剩下的钱记着时间,到时候了自己送上来,我劝你也别想赖掉,我们大当家威名远扬,欠我们赌坊的钱,就是到地下了我们都能给扒出来!”   廉大河脸色发黑看他们拿了东西走人。   十几亩田地一眨眼就成了别人家的,廉老太哭嚎不停,在场看不惯的人有一个算一个怒骂起来。   围观的村民看的唏嘘,陆续散开回家。   还是脚踏实地过好自己的日子才是紧,好好的赌什么钱,一不小心就得倾家荡产。   -   逝去的人已经不可能回来,廉大河和廉家落得如此下场,廉长林不觉得痛快,更不会觉得解恨。   冷眼旁观到这,他转身和蒋辽走回去。   到家后,他搬了桌椅到后院的走廊,晒垫里的凉粉籽已经晒好,他拿回来放到桌上,安静坐在那里将凉粉籽剥落到碗里。   到底年轻,再怎么装作若无其事,总能让人窥出一二。   蒋辽收回落在他身上的视线,到屋里拿上打算送给赌坊的小礼,再搬了把凳子,出来放到廉长林对面。   “不是好奇我那日做的什么,”蒋辽坐下后拿出竹牌摊开到桌上,“现在教你玩个游戏。”   廉长林停下手里的动作,拿着凉粉果抬眼看过去。   那日蒋辽在院子做的竹牌,手掌大小,一面糊上张纸,纸上都写了字。   蒋辽几下挑出一手牌,其余的收起放到一旁,手里的牌重新摊在桌面。   上面的字从壹至萬排开,共十三个数字,黑红两种颜色绘了四个花样。   另外单独拿出来的两张牌,上面分别写了狮和虎两个字。   “这种通常是用纸来做,就叫纸牌,玩法很多种,先教你最简单的,比字数大小。”   “我做庄,两张牌和起来的点数最大,就算赢。”   蒋辽给他介绍了花色大小,然后重新洗了牌,一人发了两张。   “若点数一样,便按花色定大小,佰仟萬这几张分别对应一二三点。”   蒋辽说完抬头看廉长林。   和赌场赌大小的玩法差不多,廉长林翻开发到他手边的牌。   九和萬。   最大的点数。   他兴致缺缺,示意蒋辽开牌。   蒋辽翻开前面的牌,牌数点数一样,不过花色更大。   廉长林若有所料抬眼看他。   这幅牌几十张,比起赌场简单的赌大小显然更有趣,赌坊若是有这个东西,定是不缺客人。   难怪他想给赌坊送去,还笃定不会空手而归。是怕他见不到郑忠,好用这个来做交换。   “想不想学?”   蒋辽重新洗了牌,抬头一见他看过来的眼神,顿时就被气笑了。   横着竹牌戳了戳他脑门。   “少拿这种看赌徒的眼神看我。”   “这种牌通常只是用来和亲朋好友打发时间的,不是谁都是用来赌钱。”   廉长林脑袋被戳的后仰,目光依然怀疑,毕竟蒋辽洗牌的手法实在太过熟练。   “这个东西。”   蒋辽食指和中指竖起一张竹牌,给他看清牌数,随后拇指轻轻一转,上面的数字和花色全然变样。   “只要用点心,就能玩成这样。”   “明日你把这副牌拿给郑武,抽空我再给你做一副出来。”蒋辽道,“现在教你别的玩法。”   廉长林对这种跟赌有关的东西都不感兴趣,将手里的凉粉籽全部剥落,他拿着碗起来,就要去厨房忙剩下的事。   “这样吧,就按刚才说的比大小。”蒋辽道,“你若是能赢我一回,明早开始,练完扎马步我就教你些别的。”   早上依然只是让他扎马步,廉长林意见不小,本来只给他定半个时辰,却每天早早就起来练上了。   廉长林已经走出去两步,闻言回头看他,要确认他的话是不是当真。   蒋辽没看他,低头洗牌:“想清楚了,过时不候。”   廉长林转身回去搁下碗,坐下后手指敲了敲桌面,蒋辽抬眼看过去。   他手部轻抬,手心向上摊开,让把牌给他。   得寸进尺了还。   蒋辽笑了声,把牌放过去。 第53章   次日忙完之后,蒋辽和廉长林带上卡牌和备好的小吃,前往郑忠的宅院。   他们到时,郑武也才到不久,廉长林拿出竹牌给他。   玩游戏的纸牌郑武不是没见过,他们赌坊也设有,就是游戏普通玩的客人少。   这种方条形的竹牌就没见过,上面的字用的奇怪,他知道是赌坊能用到的东西,就是对这用法一头雾水。   昨日教了廉长林一下午,该会的不该会的他都学的差不多,蒋辽让他配合,坐到桌旁和郑武介绍起纸牌。   一道道玩法讲解出来,郑武站在旁边看的大为震惊。   五十四张牌,玩法多样玩的人数也不尽相同,且这些玩法都新奇的很,不说要玩的精深,只简单的学会,教一遍便能上手。   他的赌坊若是设上这种牌,何愁生意对打不过周家赌坊。   郑忠在一旁尝起蒋辽和廉长林带来的小吃,不去凑年轻人的热闹。   见自己侄子没见过世面的丢人样,便放下东西,好奇走过去。   和府城那边的纸牌大同小异,就是上头的花样瞧着奇奇怪怪的,他背着手在旁边驻足观望起来。   “大当家先让人做一批这种纸牌出来,在纸牌背后印上你们赌坊的名字。最好能做多少便做多少,可以在赌坊用,也可以卖出去。”   介绍了最普遍的几种纸牌玩法,蒋辽手里把玩着一张竹牌,继续道:“届时别的赌坊就是跟着仿上来,我相信依着大当家的手段和名讳,你们郑行赌坊的名头也早传出去了。”   这何止是送个小礼还人情,这是给他送大生意来了,连后续都给他考虑上了,向来大刀阔斧的大当家听完难能有些缩手缩脚。   “蒋兄弟,你这个牌,当真就这样拱手让我了?”   这种牌一经面世,其中能带来的利润难以估量,大家都是做生意的自是看得出来,不怪郑武要再道确认。   “大当家帮了我们的忙,回个小礼自是应该。”   蒋辽道:“而且这牌在我们手里,也就是闲时图个乐打发时间,如今不过是物尽其用罢了。”   闻言郑忠转头看蒋辽,眼神欣赏有加。这年头不为钱财所动的人,实属少见。   “我们赌坊只是顺手搭了个小忙,你们这谢礼,还真让我受之有愧。”   郑武想了想,说道:“这样吧,你开个价我买下,帮个小忙能买来这副牌,我怎么都赚了。”   “大当家这就说笑了,既然是谢礼,断没有拿钱卖出去的道理,”蒋辽笑笑道,“若是觉得受之有愧,就劳驾大当家手下的兄弟多盯紧廉大河他们,最好是让他们没有时间再惦记别人家的东西。”   说到这面上了,郑武也不客气推辞,他的赌坊很久没上新鲜的花样,现今正是需要。   “我们赌坊的兄弟都是办事的能手,这点你放心,就是没有我们在后头盯着,那个廉大河料他也不敢使出什么绊子来。”   “有大当家这话,我们自是放心。”蒋辽道。   这里没有银钱办不成事,廉大河如今既没钱又没势,要还赌坊的钱就有的他们受的,想必是生出什么枝节来。   “等纸牌做出来后,还得麻烦蒋兄弟一趟,替我教会赌坊坐庄的兄弟。”   “大当家到时差人说一声便是。”蒋辽应下。   “你看没有白挨大伯的打吧,让你现今挣了多大的便宜。”站在旁边围观到这的郑忠如是说道。   “大伯您要不也来玩几把。”郑武不愿提起早些日落面子的事,随口扯了个话题。   郑忠方才在旁边看的就手痒,闻言坐了下来:“你们该怎么来就怎么来,不需要顾忌我老人家一个,都是刚学不久,不一定谁玩的过谁呢。”   几人玩的是四人对家玩法,廉长林脑子本就好使,加上今日手气也不差,发牌后便带着郑忠连赢了几局。   “小兄弟真是昨日开始学的牌?”郑武忍不住问他。   他眼里满是怀疑,甚至认为是不是私下出老千,廉长林神色无奈笑了笑。   这种牌学起来易上手,要学会并不难。   再者蒋辽昨日教过他记牌,虽只有小半日,论要掌握些技巧对付新手还是不在话下。   “怎么,长林学东西就是快,输了倒怀疑起人来,传出去说是个赌坊的大当家,我都嫌丢面。”   郑忠催道:“不扯那些虚的,快些发牌,我要瞧瞧这小蒋带来的游戏,你到几时才能不拖人后腿。”   被他劳逸惯的大当家只能闭嘴,默默聚牌洗牌。   “昨日教的他,教了小半日。”蒋辽笑道,“有些人学这个,上手确实比较快。”   话落,廉长林眉眼无语转向他。   说是如此,他昨日也没赢过蒋辽。   接下来打了多轮牌,等日头都快西斜,郑忠过足了手瘾,放了牌起身退开。   “这牌玩起来一眨眼时间就过了,无事的时候可以拿来打发时间,武子,纸牌做出来后给我留一份。”   郑武应下后,他转身走出去边道:“年纪大了,坐不住,长林你陪郑伯到外头走走。”   廉长林抬头看他,默了下放下手里的牌,起来随他走出去。   “来来来,蒋兄弟你继续教我别的玩法。”一看他们走出去,郑武忙收起散开的牌。   方才若不是看郑忠兴头盛,他早便想试试别的玩法。   廉长林的身影转进门道,蒋辽收回视线,回头教郑武余下的玩法。   -   主屋外面是宽敞的院落,通过门道,郑忠带廉长林在宅子走了两圈,随后坐到了院落的凉亭。   厮仆端来茶具和刚烧开的水壶,将人屏退后,郑忠手法老道泡起茶。   他在府城做的茶叶生意,出去谈生意都少不了品茶一番。   在外头在家里都有人泡茶,年纪大了,他就喜欢自己来。   “来,尝尝郑伯泡的茶。”他泡了茶给廉长林倒了一杯。   廉长林双手端起茶杯,随后品尝起来。   茶香醇厚,刚尝时有些涩,随后余味渐淡喉间清甘生津。   “这款茶郑伯平日比较喜欢喝,入口涩苦,喝完后便逐渐喉舌生甘,来,你试试也泡一回茶。”郑忠把茶具给他。   廉长林放下茶杯,按着他方才的顺序添茶叶浸泡,再烫杯注水,手法生疏却有模有样泡起茶。   郑忠望着斟到面前冒着热气的茶水,笑得不住点头,端起茶杯尝他泡的茶。   以前廉二分家出来后,郑忠不少到访过他们家。   那时廉长林才四岁,一双眼睛看人的时候,那股子聪明劲瞧着就让人喜欢。   如今也是,做什么上手都快,心思又活络敏锐。单轮方才打的牌,就是让他那侄子先学上来,怕也是比不过。   “长林,郑伯的生意都在府城,过几日启程,你随郑伯一道过去。”郑忠喝了茶,放下茶杯。   廉长林神色微愣,缓缓放下茶壶,抬头看他。   方才知道郑忠是有话和自己说,却没料到他有如此打算。   “郑伯的生意需要人手,你过来帮忙,再者府城的名医多,也好找人给你治嗓子。”郑忠道。   廉长林的样貌头脑都少有人能比,若一直说不了话属实可惜。   能不能治好嗓子,廉长林早已不抱期望,直至发觉蒋辽私下一直替他物色大夫。   现如今有这个机会,闻言后他还是摇了摇头,婉拒郑忠的好意。   “郑伯的话还没说完,怎不考虑一下就回绝。”郑忠笑道,“你们如今的吃食放到府城去卖,生意也定是不会差。”   “若是不想到郑伯这做事,可以到府城继续做你的凉粉生意,府城的大夫总比这边的小镇多,郑伯也能顾着你。”   以前和廉二是过命的交情,现今老朋友独留下一个儿子,他能照料岂能不多照料着。   听他说完,廉长林神色未变,并不打算改变主意,随后转头看向主屋。   他们所坐的位置,可以从主屋的窗口看进屋里,蒋辽和郑武侧向窗口相对坐在桌旁。   蒋辽不知说了什么,把玩起桌面的牌,郑武看的佩服,由衷对他抱了抱拳。   “小蒋若是愿意,自是可以一同过去。”   郑忠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继续道,“你们也和现今一样,到那边盘个铺子,一起做吃食生意。”   郑忠想带廉长林去府城,没考虑邀蒋辽一道,是猜他不会有如此打算。   去府城舟车劳顿行程又远,过去了便少有时间能回来。   他打听到蒋辽的家人都在这边,而且他如今的年岁,迟早会成家,该是不愿过去。   廉长林家里如今仅剩他一人,总不能一直和蒋辽住一起,再一道做生意。   去了府城他便能帮着照料,也能给他找大夫治嗓子。   不过蒋辽若是愿意一道过去,他自是喜闻乐见,也免长林突然孤身在外,没个相熟的人在旁。   廉长林闻言笑了下,还是摇头婉拒他的好意,随后给他喝空的茶杯添上热茶。   虽不知蒋辽以前经历了什么,但他突然来到这里,一开始对什么都不感兴趣也不想做些什么,这都不假。   哪怕是吃食的生意,也是因着他的缘由才打算做起。   若是自己要去府城,届时又有长辈照料,蒋辽定是不会过去。   甚至吃食的生意可能都不会自己上手,直接托于李家。   若非必要,蒋辽是不想多跟人打交道,这点廉长林一直都深知。   郑忠以前刚开始走商,廉二对他们这帮兄弟都多有照顾。这些年他在外地,不知他的妻儿过得如此,更是照料不到。   不过蒋辽是个有主意的人,有他在一旁顾着廉长林,倒是也好。   哪怕就是没有蒋辽,紧靠廉长林自己,这么些年都过来了,比起他父亲,他自是不会差到哪里去。   廉长林有自己的想法,既然他不愿意,郑忠也不好多劝,叹了叹气转而聊起旁的。   郑忠和廉长林都聊了什么,蒋辽不得而知,就觉聊的时长有些久。   两人回来时,廉长林面无异样,倒是郑忠神色不免遗憾,进来时不由得还看了自己两眼。   估计是聊什么聊到了自己,蒋辽倒不多想。   纸牌的玩法方才都教给了郑武,他兴致正足要大展拳脚,一连多局牌下来,蒋辽实在疲于应付。   正巧廉长林回来了,便将牌给他。   让位站到一旁,顺道检查昨日的教学成果。 第54章   “老板,你摊子的小兄弟怎的又没过来,他是以后都不来了?”一位熟客吃完凉粉拿钱付账。   “来的,这两天有些事就没过来。”蒋辽给排队的客人装小吃抽空回道。   “那就好,突然没见到他怪不习惯的。”   平时过来他要什么跟廉长林道一声就行,排队的客人再多都不用等多久。今天老板他们忙不过来付钱都得等着。   这两天很多客人都这样问,何止他们不习惯蒋辽更是深有体会。   平时客人再多忙起来都不会像今天这样,这边没停那边又喊上跟打仗似的。   往常这些事基本是廉长林顾着,客人一下子聚堆过来他都颇有些手忙脚乱。   刚才有客人添酸粉,石头端粉过去这才有空回来。   “八文。”刚要接过做好的吃食,蒋辽提醒他先收客人钱,石头忙伸手接钱,默数完就跟烫手山芋一样放进钱盒。   平时都是廉长林管收钱的事,客人点了什么多半是他记着,蒋辽除了给客人介绍吃食就是动手弄吃的。   钱盒放在廉长林站的位置前,结账时有客人给他钱,他基本是转手就丢给廉长林,简直就是半个甩手掌柜。   这两天廉长林不在,石头需要帮忙给客人弄吃食,一开始也是忙的晕头转向。   幸好蒋辽只让他记住自己顾的客人点的什么就行,记不住就直说。他平日见多了廉长林做事,现在多少都能帮上忙。   “大老板,林子哥什么时候回来?”收摊后得了工钱,走之前石块没忍住问起。   这一个个的怎么都在问廉长林,蒋辽活动着有些酸胀的脖子,回他:“明天就回来了。”   听完石块低低呼了一口气,露出一脸幸好的表情。   廉长林不在连他都好忙。   以前只用收碗洗碗,这两天要给客人送吃的,给客人添东西,石头和大老板帮着装吃食,客人喊结账,大老板说完收多少钱他就得跑过去收钱,怕收错钱得一个个铜板来回数清楚。   他是希望摊子的生意一直都好,不过这两天他都要忙坏了。   蒋辽低头见他那表情,笑道:“怎么,两天就忙不行了,他要是不回来你打算怎么办,也不来了。”   “没有,不,不忙。”被看穿想偷闲了石块不好意思,跟他道别后拉走在旁边看笑话的石头快点去买吃的。   郑忠不日要启程回府城,以后再过来就不知是猴年马月,处理完生意早两天就叫廉长林住去他的宅院。   天天带着人喝茶打牌下棋,发现廉长林棋艺好能跟他下的有来有回比他那侄子不知强多少倍,这两天就不放人了。   廉长林也是难得见他索性随了他的意,留下多陪陪这位估计很久都不会再见面的长辈。   郑忠还邀请了蒋辽,不过蒋辽每天要回去准备吃食就没跟着一道。   -   郑忠出发的时辰定在下午,廉长林和郑武给他送行,这日收摊早蒋辽过去拜访完就先行回家。   在镇上看到新奇怀旧的东西郑忠都会买上,单特地让蒋辽带的几罐辣酱和能带上的吃食就一大包,其余林林总总加起来装了一个马车,到码头后随行的两个武夫和小厮一道搬东西上船。   带行装的乘客在前头有序上船,郑忠回头望了望廉长林,转头对郑武道:“日后多看着些,有需要的就帮着顾上,那纸牌给你的赌场带来多大好处不用我说你也知道。”   “大伯您放心,我都记着。”这些话昨日就念叨过几次,郑武不用提醒他都会照做。   自从他的赌坊上了纸牌,现在镇上让人津津乐道的事除了蒋辽他们卖的吃食,就属他赌坊里奇特的纸牌,每日闻风而至的客人络绎不绝,玩的人多买的人更是多。   纸牌的前景郑武能看的出来,本就打算多做些蒋辽说了后更是加工赶出了两批,除了留在这边用的,其余的都已经分发到他设在别地的赌坊。   纸牌一出短短时日郑行就已经赶超周家赌坊,现在是他们对郑行望其项背抓耳挠腮也追赶不上。   不论廉长林有没有郑忠这层情面,就论纸牌郑武怎么都会照应他们。   郑忠平日在小事上虽对自己侄子百般挑剔看不上,但在为人处世事上他对郑武还是非常放心的。   听罢他回头看廉长林,笑道:“好了,余的就不多说了,武子每月都会寄信来府城,你们有什么事可以送信过去一道发来。”   “再有什么新鲜的小吃,也一道寄过来,若是得闲到府城来了,要来找郑伯……”   廉长林笑着点头应下,目送他在武夫的陪同下登上船板转身走进船舱,没多久航船收索离泊,顺风而行。   近些日赌坊生意好小事也不断,郑武不能走开太久,和廉长林道了声先回了赌坊。   行船已经走远,廉长林收回目光,沿路返回,走过街店拐角时身侧突然猛地冲上来一个人。   廉长林闪躲不及后背剧烈撞上墙壁,五脏六腑被震的难受,单手反撑着墙稳住身形抬头看向来人。   “是你!你设局害的我爹!”   廉长林被撞的脑子有一瞬间眩晕,他眯了眯眼,眩晕过后看清了来人。   廉青松逆光站在前面,面目狰狞盯着他。   到时日了家里没给他捎带银钱,而县上举办的雅集就快开始,据说县令也会到场,今年赶考的学子都不愿错过这种能提前露面的机会。   廉青松回家是想要些路费,到家才得知家里出了大事。他爹被赌坊设局陷害,镇上给人管账的活丢了,家里几十亩田地被迫转手还欠下赌坊一大笔银钱。   家里现在乌烟瘴气已经没有闲钱给他打点关系,廉正山也不肯出钱,他如今身上的一点盘缠还是他娘偷偷存下的私钱。   一路食之不甘回到镇上,刚才远远看到廉长林和郑行赌坊的大当家站在一起,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你设计陷害我爹不就因为当年的事,都过去多少年了还记着给你爹报仇。”廉青松睚眦欲裂讽刺道,“你记性是都用在这种没用的事上了,不过也是,哑巴一个是没什么旁的能让你记的,毕竟记住了也没用。”   要论在外人面前装模作样,廉大河比起他儿子倒是逊色多了,以前还住在廉家,当面一套背后一套污蔑陷害他的事就不少。   想必是回家被刺激的不轻,廉长林不想多待,看了一眼被堵住的出口,松开撑住墙壁的手。   “把我家害成这样就想这么走开,你走的了吗,你觉得我会轻易放过你!”廉青松挡在前面。   廉长林停下脚步,隔着几步距离目光冷淡不忙不慌看向他。   又是这幅高高在上不屑多说的模样,明明就哑巴一个,被打残打死都出不了声还敢在他面前摆架子得意于人。   想起以前在他面前那种攀比无力,廉青松怒火中烧握紧拳头猛地砸过去。   “你还敢躲!如今是比以前那副不人不鬼的模样长进了,都会躲了!躲得了一次还能次次都躲得掉吗!”   族里以前对他很看重,廉长林启蒙后就把所有人的目光吸引过去,自那以后他什么都比不过廉长林,处处忍让还要装做若无其事深明大义。   还有今日家里的憋屈,没钱送孝敬给别人他再刻苦读书有什么用,谁会记得他!   不甘愤怒,廉青松挥出的拳头拳拳带风。   -   郑忠乘坐的航船申时出发,廉长林给他送行按理傍晚时间就该到家,这会儿天都要黑了,后院的母鸡都已经回窝人还没见回来。   想起上次他晚归是被王二皮他们截了路费只能走路回来,这次……蒋辽甩了甩头,总不能一不看着又吃苦头,真这样以后别独自出门了。   眼看屋里都能点油灯了,蒋辽就要坐不住时廉长林推门进来了。   堂屋光线微暗,廉长林低头走了两步注意到屋里的人望了眼过去,转回头不急不缓继续往房间走。   蒋辽背靠桌沿双手抱臂坐在椅子上,下巴略抬目光如炬目送他一步步走过来。   手脚完好,躯体健全。   视线上下扫了他一圈。   衣服跟在泥里滚过,衣襟处还有被用力揪起的痕迹。   走近些蒋辽看到他右手拳锋红肿的厉害,下颌骨的位置还有道擦伤。   “回来。”   廉长林从身旁路过,蒋辽转头叫停他。   人是停下了,身影行得正站得直就是没回头看他。   蒋辽起身走过去绕到他身旁,歪了歪脑袋瞅他脸上的擦伤。   “被人打了?”   不知这话怎么惹到人的,廉长林转头看他,无声谴责他的不当用词。   “不是被打的,那是滚泥坑里了?”   一身昭著的打斗痕迹,蒋辽又不是瞎的自然不信他的矢口否认。   不过所幸人没事,下颌骨的伤是及时躲开蹭到的放着不理两天就消了,拳锋伤的虽重另一只手倒是没事,他自己就能上药。   廉长林不想回答蒋辽就没再多问,时间也晚了他转身坐回去,拿火折子点亮油灯。   “饭菜在锅里热着,先吃饭去。”   廉长林已经抬步出去,脚步停顿片刻转了方向走去厨房。   今晚没有余云蔽月,月光将后院照的清亮。   廉长林最后洗完澡,侧垂着脑袋擦拭湿发走出来。穿着白色单衣和长裤,宽大的袖口挽起露出半截前臂,不束衣带的衣服松松垂挂在身上。   蒋辽来到后院时,他搬了把矮凳背对走廊台阶坐在院子里安静地抬头望月。   墨发别在耳后垂泻而下,夜风寒凉,看到他发尾还在滴水蒋辽到他房间找了件衣服,出来扔过去给他:“披上。”   廉长林被砸的一愣,抬手披整好肩上的外衣,脑袋又落下一块干布挡住视线。   蒋辽伸腿勾住旁边的凳子挪到台阶前,坐到廉长林身后随意给他擦起头发。   刚洗过的头发靠近了能闻到一股清淡的草木香,能安神般怪好闻的。   “你买了新澡珠?”   家里的澡珠只有一种,蒋辽用时没发现什么特别的,问完又觉不可能。   这种东西山上一大把,根本用不着买,想要自己就能做还不比外面卖的差。   廉长林来不及疑惑再回答他的问题,就被他粗糙的擦拭手法摁的脑袋下垂,好半晌后才被放开。   这下头发是能干的更快,耳朵也被他搓红了。   廉长林坐直了些,蒋辽手掌碰到他发红的耳朵,被夜风吹的发凉。   蒋辽撇了眼过去,都被搓红了不应该是热的,他伸手过去再次确认。   确实没感受错,又凉又软。   廉长林动作顿了顿,随即不着痕迹侧过脸避开耳朵处干燥温热的手掌。   右手搭在曲起的膝盖上,手背上的红肿还没处理,廉长林有些出神地望着。   “被谁打的?”看到他手上的伤,蒋辽随口问道。   一副可答可不答的语气。   廉长林却是知道,要是再不说他肯定会接着再问,索性拉下他左手,手速飞快连笔不断在他掌心写了两个字。   打架。   蒋辽挑了挑眉,不是单方面被打。   “打赢了?”   问题跳转的突然,廉长林回头看他,确认他是真想知道,短暂思考片刻回头继续写字。   这回速度正常多了,一笔一划写出:沒-輸。   蒋辽看完抬眼瞥了下他手背,继续给他擦头发。   还能打回去,这段时间扎马步成效不错,看来别的可以提上日程了。 第55章   “再来。”   廉长林再一次被重重甩到地上,反按着石板的手掌已经摇摇欲坠,艰难撑起上半身。   他抬头逼视站在几步前居高临下傲视他的人。   对比那人气定神闲岿然不动望过来,他一身是汗坐在地上更是狼狈。   放在走廊台阶上重新点的香还未烧至过半,而被蒋辽撂倒在地多少次,廉长林已经记不清了。   他现下是知道,蒋辽为何硬是让他每日清晨扎马步,没打稳基础便不打算教他余下的防身武艺。   如今蒋辽没出全力和他对打,他连半个回合都坚持不到就败下阵来。   廉青松从小没吃过什么苦头干过什么苦力,他那日能打赢算不了什么,而是廉青松太弱。   而现在,在蒋辽看来,收拾他可能比收拾廉青松更容易,总归都不够看的。   被汗水冲洗过的一双眼睛清透有力,此时眼底被激发出斗志,望向蒋辽的眼神也越发坚韧。   蒋辽站在前面依然没有动,四平八稳看着廉长林。   不管被撂倒多少次,廉长林意志力还是不错的,如今也不肯低头放弃,却耐不过自身体力不行,现在根本没有力气站起来。   蒋辽既然要教他,出手就不会留情,更不会看在他体质孱弱的份上就有所保留。   若是目前这种程度他都坚持不下来,那后面的他也没必要学了。   “还坐着干什么,能继续就起来继续,起不来随便你坐着,今日就到此为止。”   廉长林抬手背用力抹掉流到下巴的汗水,勉强撑着地站起来,站稳身形后他握紧了拳头朝蒋辽扑过去。   蒋辽说只要能撂倒他一次,或能坚持住不被他撂倒就算过关,否则日后还教不教他要看心情。   廉长林此时脑海里就只剩一个念头。   他不能倒下。   蒋辽说看心情,若是不想教了,是真能就此不再教他。   他死死抱住蒋辽的腰,不得章法不管不顾试图将他撂倒。蒋辽不动如山,他也紧紧环锢着手臂不松手。   “打斗最忌讳将身体弱点留给敌人,这么露着后背向人,你是不想活了。”   蒋辽手掌按着他后背,阻止他发力,随后伸手要将他拎开。   奈何廉长林双手禁锢的太紧,胡搅蛮缠的一时僵持住,完全拎不开人,蒋辽还被扑的后退了两步。   都没看出来力气还不小。   现在时辰已经不早了,今日练的一身汗,等清洗完再准备完出门,晚了的话得错过最早去镇上的牛车。   “行了,今日就先练到这。”   蒋辽收了力松开手,哪成想廉长林还一股脑想着将他绊倒,一直使着力他被扑的后仰。   一下没站稳,两人齐齐往后摔,蒋辽下意识抬手护廉长林脑袋,后背撞上院子的地板,他闷哼了一声。   廉长林此时已经没力气起来,全然卸了力躺在他身上,转头偏开脸靠着他肩头喘息。   “说了今日练到这,你还把我绊倒。”蒋辽没好气道,“起来。明日要不要继续看我心情。”   说完等了一会儿,廉长林依然没力气回应他,胸膛起伏还没平复下来,蒋辽伸手将他拎开,同时坐起来。   廉长林借势翻身坐到地上,抬眼直直看着他。   等着他发话。   不管如何,蒋辽说的要求之一他做到了,就不能不认账。   “我都没找你算账,还敢跟我邀功。”看出他的意思,蒋辽嗤了他一眼。   没就他想问的回他,站起来道:“先歇一阵等汗干了再洗澡。”   随后走去房间换衣服。   廉长林目送他走出去,歇了一阵力气回来后,起身走去喝水。   和蒋辽对打比简单扎马步要费力的多。   蒋辽的招式奇怪,一开始根本进不了他的身。   廉长林喝了水放下竹筒,低头看自己的手掌,方才体力消耗大,现下逐渐握成的拳头还凝不上多少力气。   和蒋辽之间实力悬殊,若按循规蹈矩来,他很难做到蒋辽提的要求。   -   蒋辽换了衣服出来,到厨房将食材准备好,廉长林洗完澡,出来将换下的衣物都洗干净后晾到竹竿上。   一切准备就绪就要出门,李二泉过来说起地里耕种的事。   村里公用的牛只有一头,加上村长家那头。每年耕种时,每户轮流使用两头牛来犁地,赶着插秧不能等的,便只能到外面租牛回来。   “你们田里泡了几天水,我爹昨日去看过可以犁地了。不过今年是从村中的地开始,你们的地在村外沿,轮到你们使用耕牛,估计还得等几天。”   李二泉问:“你们看今年是等村里的牛,还是到外面租牛回来?”   李叔前几日过来说引水泡田时,蒋辽就跟廉长林提过这事,他们这次的秧苗长的早,插秧最好要尽早。   “我们今日到镇上租头牛回来。”蒋辽道。   “我猜你们也是要到外面租回来。”李二泉笑道,“我家的地今日开始犁,我和我爹赶着来也要两天多才能忙完。”   “葛老叔那块地今日已经插完秧了,这两日他要出去找事做,你租牛车回来就让他帮忙犁地。”   他说着又道:“我等下要见着他还是先跟他提一下,免得他出去了,或者被人叫去帮忙了。”   村里有地的人家这时都要忙着耕种,就是没地的佃农也是挪不开手,要找人帮忙就得去外面的村找人来。   “行。我们也正要找人。”蒋辽道。   “对了,记得租强壮些的牛,那种牛才跑的快。”李二泉走之前又提醒道,“你们的五亩地再晚一天多也能犁好,租个两天就行。”   前几年都是他们家的地犁完,就犁廉长林那几亩地,今年都赶在一起了。牛租久了得多花钱还得给人看顾,费钱又费力。   蒋辽他们还要做生意,没什么经验,要不仔细租了那种中看不中用的,本来一天多能忙完,别三天还没整好地就太耽误事了。   李二泉和李叔要忙自家的地,都没时间,不然还能跟着一道去挑选。   往年耕种这些事,李家能顾上的都帮忙顾着,也不怪他们都认为蒋辽和廉长林没经验,特地来提醒一句。毕竟两人对这些确实不太熟。   蒋辽听完笑着应下,随后和廉长林一起出门。   -   摊子过了每日最忙的时段,闲下些时,蒋辽要去找郑武,让廉长林看好摊子。   廉长林转头看他,眼神询问。   “看看他赌坊的人纸牌学的怎么样,不行再给他们支些招。”蒋辽随口道。   纸牌做出来后,蒋辽就教了两日郑武赌坊的人如何使用,那些人在赌坊多年,上手掌握更是轻易,哪怕是要给他们支招,更也不该现在才去……   蒋辽走出去后,廉长林望着他的背影,随后垂了垂眼若有所思。   “林子哥,你可算回来了。”   平时这种闲下来的时候,廉长林都会给他们弄一碗凉粉解渴,石块洗了碗走过来站到他旁边。   廉长林闻言回头看他,笑了笑后给他弄起凉粉。   “我每个颜色都想要。”   晾晒的凉粉草能用后,今日新上了黑色的凉粉,石块早上看到就想尝尝鲜。   廉长林给他和石头都弄了一份。   现在客人少,石块捧在碗站在旁边,边吃边含糊说道:“林子哥,你没来这两日我们都忙坏了。”   “大老板也很忙,不知道多想你快些回来。”   “他还说,以后不给你歇息那么久了。”   石块才五岁,顾着吃着东西不时蹦出一句话,廉长林听清后笑了笑。   他没把这些话听进去,不过还是转头看坐在推车后囫囵吃凉粉的石头。   这两日做生意都是火急火燎赶着来,石头吃东西已经习惯如此,现在一下子都没改回去。   瞅见廉长林看过来,他立马摇摇头:“没有,大老板没说。”   “我又没说是大老板这样说,我看出来的。”   石块脸上多了点肉,小表情挺丰富边回想边道:“他想喊林子哥的,回头看到石头表情都变了,就好像……”   他皱着脸想了一会,认真道:“好像在说‘你怎么在这?’我都看到好几次了!”   今日过来,不少客人都说没见到他不习惯,但要是说蒋辽会不习惯,廉长林自觉那是不可能的。   蒋辽到这里什么都适应的很快,对他来说在哪里都没有区别,又哪会对什么事不习惯。   “你再乱说话,仔细大老板回来听到了,下回闲下来就不让你吃凉粉。”石头吃完凉粉拿碗放去洗碗盆。   “大老板才不会这样!”石块扭头反驳道。   大老板长得不凶,就是刚开始看着有点吓人而已。   时间久了石块已经不怕他了,知道蒋辽是个好人,跟给他们吃东西的林子哥一样,不会看低他们更不会欺负他们。   林子哥没来那两日,大老板还给他们涨了工钱,连他都有。   以前只有石头有工钱,他现在也能挣钱,以后更不会饿肚子了。   就是不给他吃凉粉不给工钱,每日只给一碗酸粉吃,他也要一直给他们干活!   “蒋兄弟你来了。”   郑武正在赌坊二楼俯观楼下人头攒动的客人,看到蒋辽走上来,便将人迎进旁边隔音的雅间。   “大当家是查出来了?”蒋辽坐下后问道。   “我的人办事蒋兄弟还是可以放心的。”郑武道,“那人你也认识。”   蒋辽昨日让他去查给郑忠送行那日,廉长林在镇上碰到了谁。   也怪他做事不周到,前脚刚跟他大伯保证把人照料好,后脚人就在他的地盘上被找麻烦,幸好人没事。   “谁?”蒋辽在这认识的人少,这事廉长林不愿多说,他也没法看出什么来。   不弄清楚又不太放心,这才想让郑武查查看。   “廉大河的儿子,廉青松。”   郑武道:“他前两日回家,得知家里的事,那日在镇上应该是看到了长林跟我走在一块。”   “不过真看不出来,长林这小兄弟瞧着文文弱弱的,下手还挺狠,把人揍的直接告假在家,这两日都没去书院。”   廉青松。   收拾了廉大河他们,蒋辽都忘了还有这么个茬。   “蒋兄弟,这事是我照料不周,你打算怎么做,需不需把人抓来?”   “不用。”蒋辽道,“好歹是个将要赶考的人,抓过来除了吓唬一下又不能干什么。”   郑武觉得也是。廉长林没受什么伤,还将人凑的不能见人。   廉青松下回该是没胆再凑上来,无权无势不足为惧,更不用再多费心力。   就听到蒋辽继续道:“等他回书院后,你们赌坊的人再过去。”   “廉青松这种人最注重的就是脸面,那么要面子,把皮都给他扒了,应该就没脸再出门找人麻烦了。”   郑武:“……”   他方才真以为这事就这么算了。   毕竟蒋辽昨日过来,只提了下想知道那日是怎么回事,让他帮忙查查,没看出会多做什么。   “……蒋兄弟放心,等他到书院后,我会安排人去办。” 第56章   收摊后,蒋辽和廉长林走去租耕牛。耕牛比租来拉客的牛要贵,每日租钱五十文,还需先交五百文压金。   他们每日要带吃食到镇上,方便到时候还回去,索性连着拉货的车架一起租用。   两人到家后没多久,葛老叔过来了。   “二泉小子今日跟我说了,刚好看到你们赶牛车回来,这会儿日头歇下了,我这就开始,保准明儿就把你们的地犁好。”   葛老叔在院子里左右瞅起黑壮的耕牛,眼里稀罕的紧,时不时上手拍一下。   牛腿粗实跑的稳跑的快,是头干活的料。蒋辽他们的五亩地,就是用老牛赶着来犁地,一天多怎么也能给犁好了。   廉长林把牛车上的盆盆罐罐拿下来,蒋辽卸下车架,把牵牛绳给葛老叔。   “我们明日要去镇上,和李叔提过了,明日中午的饭您去他们家吃。”   这边请人犁地日钱都是六十文,再包中午一餐饭。   “行。”葛老叔道,“我今个儿忙完就不过来了,牛给你们关村里的牛棚去,你们这没地方放。”   蒋辽他们这没地方拴牛,这时候偷牛的多,放外面不安全。   “麻烦葛老叔了。”蒋辽笑道。   葛老叔摆了摆手,等他们把耕犁搬出来,带上家伙就赶着牛出去干活。   -   次日,蒋辽和廉长林从镇上回来,在家里忙完吃的,傍晚时间天色还早,他们过去地里看看。   到时葛老叔已经忙活完。他们的五亩地全部犁了出来,牛也给清洗好了,正在路旁放牛吃草。   葛老叔昨日下午开始干活,加上今日工钱是九十文,另外再顾上给牛喂草的工钱,共一百文。   廉长林拿钱给他,葛老叔数清了钱,晒得厚实的脸上笑出了褶子。   昨日其实只能算小半日,蒋辽没跟他讲价,还给他算整了,到底是做生意的人比较大方。   “小蒋,你们的地,还要请人耕种不?”收了钱装进口袋,葛老叔突然问道。   “摊子的生意不能搁着,我们正想着得请人来帮忙。”蒋辽回道。   “你们要请几个人?”   他们忙着摊子的事,耕地的事没怎么顾得上,正想去问问李家介绍些干活麻利的人。   现在看葛老叔着急的神情,蒋辽笑道:“葛老叔,您若是还有空来帮忙的话,我们另外再请两个人就行。”   通常一个人一天能耕种一亩地,请三个人他们的地这两日就能弄完。   葛老叔憨厚笑道:“好,我明日还来。另外两人你们有人选没有?”   “没有的话我就叫我老哥两口子过来,他们家里的地都忙活完了,正好有空闲。”   葛老叔是李家推荐的人,干活麻利人也务实,旁的人蒋辽不认识,他转头看廉长林。   见他闻言后眉头微蹙了下,又不像对那两人有意见,蒋辽眼神询问。   廉长林回看了他一眼,随后对葛老叔点了点头,示意可以。   “那好,我们明儿一早过去。”葛老叔笑道,“牛我先喂好再带回去。”   走之前蒋辽提醒道:“我们的秧苗种在李叔家秧田,您若是不清楚是哪几块地,明儿过去就问他们。”   “老李今日跟我提过,你们前两年稻种也是洒他们家秧田,放心,老叔不会给你们弄错了。”   清洗干净的耕犁竖靠在路旁的树根上,蒋辽过去带上,和廉长林走回去。   想起刚才葛老叔提起他老哥两口子,廉长林的细微反应,蒋辽问起这事。   “葛老叔家大哥他们,人怎么样?”   廉长林转头看他,沉默的表情有些复杂,最后只摇了摇头,没多表示。   既然他能同意人来,起码人是不错的,蒋辽就没多想。   直到第二日从镇上回来见到人,他算是知道廉长林为何那副欲言又止的表情了。   这没见到人,确实不好说。   “小蒋你们今日收摊这么早啊,先前都没机会尝尝你们卖的吃食,今个儿吃了那什么凉粉,我可算是知道你们生意为什么做的好了。”   说话的大娘是那日在村口叫住他们,打听他们生意的人。   他们去到时,几人都在田里忙着,秧苗已经种上了三亩多地。   葛大娘弯着腰插秧,手里忙不停跟嘴皮子不相上下。   “要说还是你们年轻人有本事,知道去外面做点生意,这不连地都能请人来帮忙耕种了。”   “我家那两个小的若是也跟你们一样有个上进心,我也能早日享福歇上了。”   “……嗯,大娘你们先歇着吧,刚好有时间给你们送些水过来。”蒋辽和廉长林在田埂站了好一阵,才从她说话的空隙回了句。   “哎刚才正说渴了呢,你们来的太及时了,等我忙完手里这把。”葛大娘利索用完手里的秧苗,起来走上岸。   葛老大和葛老叔已经洗了手,站在旁边端着碗吃上了。   通常给人干活,歇息时能及时补上水算不错了,葛大娘最后洗了手过来,没想到蒋辽他们带来的是凉粉和糖水。   “这做生意的就是不一样啊,送的水都比别人家不一般,大娘就爱吃你家这水。”   “你们喜欢吃就行,不够家里还有。”蒋辽给她拿出装好的凉粉。过来干活的,这些东西还是要管够的。   他们带来的东西就不少,葛大娘顿时就笑开了,“哎,这些吃不完我就带回家了。”   “您随意就好,若是不够就到家里再带些回去。”   “那行,不够就到你们家里拿去,大娘可不跟你们瞎客气。”   葛大娘吃着东西也不影响嘴皮子溜达,蒋辽转身给他们倒糖水,她便跟旁边的廉长林说起话来。   葛老大话不多,蒋辽和廉长林过来后只跟他们打了声招呼,他对自己婆娘跟谁都能扯上半日的话头,早已见怪不怪,吃完东西便到地里继续忙活。   葛老叔吃好喝足后也落地忙去了,田埂上葛大娘的独角戏还没唱完。   听了一阵,廉长林笑笑着换了个站姿。   他回不了什么,也不影响葛大娘要说的话。   这蒋辽和廉长林中午不回来,他们都是在李家吃的午饭。那饭菜有肉有油水,吃完还有甜食,在地里歇着时也送过来管够。   葛大娘给人耕地那么久,就没吃过这么好的,想起前些日村里传的话,她就忍不住提道起来。   “说来也是,你们这生意做的好好的,不知道哪个缺心眼的乱传的话,这吃食的手艺那是随便能让人学了去的吗。”   凉粉这东西都瞧不出来怎么做的,蒋辽没了码头的活,又去山上打猎,指不定就是没事琢磨出来的。   而且廉长林虽然不会说话,村里看着他长大的人谁不知道,当年学启蒙就对那些书什么都倒背如流,有这聪明劲能琢磨出来新鲜的吃食也不见怪。   竟然传他们偷人方子,还不日就会被官差抓走,结果最后出事的确是廉大家。   听说最先传出那些话的就是孙氏。   孙氏那些年对陈氏的恩怨,葛大娘一帮老姐妹都看得出来。   就是看不得都是嫁过来的,人却过的比她好,处处看人不顺眼呗。   老的看不上,小的也看不惯,传出这话就是见不得人生意好。   不过想到孙氏,她又接着道:“话说林小子,你知不知道你大伯他们给人当佃户的事。”   廉长林转头看她,如实摇了摇头。   那日之后,他和蒋辽都没再关注过廉大河他们家的事。   “他们欠了赌坊那么多钱,不得紧着还钱,如今家里没有地,就只能租地来种。”   “租就租了还挑剔的很,闹到最后还是村长出面了,不然险些连地都租不上。”   葛大娘最后喝了糖水,歇够了下地干活,还接着说起这事。   廉长林和蒋辽对视了一眼,这事他们倒是不知道。   不过对此也不感兴趣。   廉大河他们如今过的苦不堪言,想必是没有闲心再兴风作浪了。   -   葛老叔几人都是干活的好手,次日上午不费多少时间,田地都耕种完了。   蒋辽下午去查看,田里的秧苗直挺挺的,一片郁郁生机。   他再回到家时,廉长林清算了今日的钱,拿出给葛老叔他们这两日的工钱。   把钱给蒋辽不等他多说什么,廉长林便转身去厨房弄吃的。   不言而喻,他不打算过去。   也有此想法的蒋辽只好拿着钱出门。   葛大娘的嘴皮子是真的能说,给他们结了钱,蒋辽已经走出他们家,硬是被她拉着站在门口扯聊起来。   最后还是葛老大在家里头催了才得以脱身。   李家今日要犁秧田,蒋辽回去后瞧着时间还早,便打算去看看。   他和廉长林出了院子关上门,旁边一道脆生生的声音冲他们喊道。   “辽叔!林子叔!”   他们闻声看过去。   二丫小短手不太稳地抱着个水壶,亦步亦趋跟在挎着竹篮的李大嫂身边。   她们走近后,廉长林伸手捏了捏二丫的脸。有段时间没见,这丫头脸看着似乎变圆了。   二丫被他捏的发笑,仰着头给他看怀里的水壶:“我给阿奶他们送水去。”   廉长林笑着摸了摸她脑袋,然后伸手到她前面,让把水壶给他。   “给林子叔拿吧,别等下摔了,你阿奶她们喝不上水。”这丫头出门硬要自己拿上,水壶里装着水,李大嫂一路小心护着走过来也是心累。   二丫人小手小,水壶拿不住多久,也是有心无力。   水壶让出去时打着商量道:“林子叔,你拿累了再换我来拿哦。”   廉长林点了点头,接过水壶。   “昨日还听二泉说明日不一定能忙完,刚才葛老叔说你们已经在弄秧田了,我们正要过去。”蒋辽对李大嫂道。   “上午我娘家那边忙完过来帮了一阵,见时间还早,我爹说赶着来今日就能忙完。”李大嫂笑道,和他们一道走过去。   村里还有十几户等着用耕牛,大家都挺急,趁着最近天气好,能早日忙完也能尽早歇上。   李家秧田里的秧苗全部拔移到一旁备用,李叔赶着牛在熟最后的几分地,前头李婶他们刚开始插上秧。   “林子你咋过来了?”在田里站桩歇着的泥人突然惊喜问道。   “辽叔你也来了!”他转头看拿着秧苗走到旁边的蒋辽。   “这怎么摔的,糊的够均匀的。”蒋辽好笑地看了眼身上脸上都是淤泥的壮子。   “不是摔的,这些泥自己上来的。”   “也就是过来干活的,平日你敢弄这一身泥回去,你阿爷不教训你我都得收拾你。”顾着田边一片地的李二泉说道。   廉长林笑了笑,拿上秧苗跟着一起帮忙。   多了人手进度快,傍晚时秧田便种了过半,李叔清洗了牛回来,拴在旁边也加入他们。   李婶看了一圈田里,又抬头看了看天色,道:“婷子你和梅子带二丫他们先回,晚上林小子他们在家里吃饭,记得饭多做些。”   二丫蹲在田边揪着草地玩,这会儿看着都已经犯上困,李大嫂应声后走出去,洗干净手把女儿抱上。   周梅将手里的秧苗种下,直起身活动了下肩膀:“幸好蒋辽和林子过来了,不然得摸黑才能种完。”   “那我们正好偷个懒,晚上就不煮饭了。”蒋辽回道。   这几日让李家中午做饭的钱,还有在他们家买蔬菜的钱,回去正好一道结算给他们。   “我等种完再回去。”壮子在田里站久了一时不肯上去。   “你不跟着回去,我们做饭时谁看着二丫。”周梅把这个泥人提上岸拖走。   再不回去洗干净,身上的泥巴都干了。   剩下的地几人赶在天黑前种完,出到外面的河道清洗。   蒋辽清洗完走上岸,回头看,廉长林光着脚站在低处的河边,袖子和裤脚都沾了淤泥,他放下来一起清洗。   平日干活基本都是挽着袖子,没发现这衣服穿久了竟然还缩水。   现在袖子裤脚全部放下来,露出手腕骨和脚踝,被淤泥覆盖再清洗后,更显得生白惹眼。   蒋辽看着看着,突然又觉得似乎哪里不太对。   廉长林清洗掉衣服的淤泥,直起身走上岸,见蒋辽站在前面奇怪盯着他。   他停在两步前,目露疑惑回看过去。   蒋辽视线上下扫了他一眼,突然脑袋往后仰了仰,定定打量起廉长林。   这才后知后觉发现是哪里不对。   不是衣服缩水了。   而是这小子不知什么时候开始,都长高了点。 第57章   先前为了买食材方便携带,家里的铜钱陆陆续续都换成了银锭和碎银。   今日出门前,蒋辽让带上几两银钱,廉长林还觉奇怪,前两日买的食材并没用完。   以为蒋辽又突发奇想要买什么食材做吃食,直到收摊后走近成衣铺,廉长林才知道他的打算。   乡下都不宽裕,衣服只要没破烂到无法再穿,大家是没有要置办的观念。   蒋辽的旧衣已经穿了有些年,是该置办几身新的,廉长林跟在后面进去店里。   “两位客人,想要成衣还是布匹,店里最近新上了一批好料,拿来给两位瞧瞧?”   镇上的成衣铺越开越多,最近店里的生意萧条,今日来了几批客人,挑挑拣拣最后也没见个买的,见到又来客人了店掌柜热情迎上去。   “布匹就不看了,我们看看成衣。”   布匹要比成衣便宜,买回去得找人做,有现成的蒋辽就不想费时间再等。   男子的衣服设放在店里左侧,成衣和布匹分开摆放一目了然,蒋辽说着话抬步走过去。   掌柜瞧他们都穿的劣质粗衣,但举止不拘,便观着需求介绍起来。   “您看看这几套,是店里的绣娘新赶制出来的,因着是新出的料子,一件是三百文。”   蒋辽对穿着这些并不上心,不是注意到廉长林衣服短了,都没想到要来成衣铺。   就是过来了他也没想给自己买衣服,现在一想家里的衣服都是干活方便的短打,总不好一直那几身换着穿。   这几款布料摸着手感不差,黑白搭色样式简约,觉得可以便让打包起来。   “就这两款,拿两身我穿的尺寸。”   “哎,您放心,店里都有尺寸,马上给您包上新的,您看要不拿出来您先试一下合不合身?”   掌柜还想着怎么跟客人论价,结果还没费力这笔生意就成了,挂在店里的都是样衣,他马上招来店里的伙计去库房取。   “不用,按着尺寸包起来就行。”古人的衣服都宽松,长度合身旁的就都不是问题,蒋辽懒得费时间再试。   “看仔细了,别给客人拿错了。”掌柜叮嘱店里的伙计别出差错。   这客人买衣服爽快价钱都不论一下,得招待好了将人处成回头客。   殊不知蒋辽买衣服向来没有讲价的概念,他带足了钱出来,在可以承受的范围内就什么都不是问题。   平日买东西为了省时间,像要买什么食材,蒋辽都是提前定下,去到店里就直接扫荡。   尤是知道他的行事作风,看到他买衣服也如此,眼睛不眨一下就花出去几百文,廉长林还是不免被他的速战速决惊到。   “站那里干什么?去挑衣服。”   蒋辽顺手解决了自己的事,回头见廉长林还站门口边,走过去拿走他手里的钱盒,转身坐到店里等候的座椅处。   廉长林的衣服是他母亲以前做的,如今已经不太合身,他虽没想过要换,但过来了便走去挑起布匹。   李大嫂裁衣手艺好,等她忙完绣活空闲了,再请她帮忙做出来。   成衣铺的桌椅一字排开,蒋辽旁边的桌子坐的都是些来买衣服的小姑娘,凑在一起聊着天,时不时好奇看过来。   他一个大男人坐这里瞧着确实有些突兀,没坐多久便起来走出去,给廉长林挑衣服。   目光一件件扫过垂挂的衣服,看到一套质地不错的月白长衫,领边和袖口绣着细致的浅纹,清质淡雅。   他停下脚步,伸手拿出来,往旁边的廉长林身上对比完,就跟掌柜道:“拿这套让他试试合不合身。”   “客人您可真会挑,这是店里新回来的料子,质地轻软穿着舒适又透气,回的料子少就只做了这一身,今日才刚放上来。”   “我看这身小兄弟该是能穿,先去换上试试,若是不合身,我们店里有相仿的料子,急要的话绣娘明日就能赶出来。”   廉长林本就没想买衣服,刚才也是蒋辽提了才看起布匹。   现在一看棉衣的质地就知道价钱不菲,他刚要摇头,蒋辽就把这身衣服堆给他。   “去吧,换上看看。”蒋辽催道。   廉长林淡淡看了他一眼,丝毫不配合,不想多说转身就要继续挑布料。   买个衣服还顾忌太多,蒋辽也是心累。   心累的他暗暗叹了叹气,抬手按上廉长林肩膀就给人塞进了换衣间。   廉长林最后无法,只能换起衣服。   蒋辽在店里看了一圈衣服,听到身后侧帘子拉开的动静,他扭头看去。   廉长林一身白衣,松开布帘垂眼走出换衣间,停在前面看过来。   为了应付敷衍了事,衣服换的仓促,门襟不太齐整,但比起以前的短打,长衫确实更适合他。   身板自然挺直,单薄却不凡,人看着更清俊精神。   廉长林走出来时店里其余的客人都看了过来,蒋辽余光看到有几个小姑娘打量着时偷偷红起脸。   “这身衣服就该这小兄弟来穿。”掌柜笑道,“方才只觉得穿着该是合身,现下看,不就是为了他量身定做的。”   这点蒋辽赞同,他回头问道:“这衣服怎么卖?”   “这是棉衫,上面还有绣工,价钱呢就贵些,要一两五钱。”   比起方才几百文的衣服,这身确实贵多了,掌柜不确定这笔生意能不能成,正要卖力介绍。   蒋辽听完却眉头都没皱一下,点了点头就道:“行,就这身,打包起来。”   廉长林听完价钱就要去换下衣服,闻言转头看蒋辽,表情很是不忍直视。   “不换下来?”蒋辽转头看他,过了一会儿又道,“你若想直接穿回去也行。”   说完又顾自看起旁边的长衫。   蒋辽说一出就是一出,掌柜也差人过来等着打包衣服,现在多做什么都无用,廉长林回去把衣服换下。   想着这下几年都不用再买衣服了,那知就他换衣服的功夫,蒋辽又给他买了两身长衫。   店里有长靴,买了长靴又买了几件换洗的里衣,出门带的五两银子全部用完,还用上了今日的进账。   掌柜在柜台前边念边打着算盘,蒋辽给了银锭,站在旁边数起铜钱。   廉长林出来看到:“……”   事已至此他也管不了,眼不见为净走过去,拿过打包好的包裹等在旁边。   -   廉长林长得俊又年轻,平时在摊子上就有客人开他玩笑,换上新衣服之后这种情况更是时有发生。   给他买衣服时蒋辽还没觉有什么,就看他穿着可以,口头打趣几句倒没什么,就是没想到还有如今这种情况。   蒋辽看着前面买完东西赖着不走的人,再看廉长林愕然无语有些束手无策的样子,又颇觉好笑。   “这小老板今年多大了?可有婚配?喜欢什么样的?你觉得姐姐怎么样?”   早前就听跑腿的说延顺街卖凉粉的两位老板模样出众,醉红楼的舞姬今日得空了特地过来,传闻果然不虚。   一个英挺不凡,一个俊逸超群,她就喜欢看模样好看的人,尤其是这个不能说话的年轻人,调戏起来更是有趣。   食盒装好了凉粉,廉长林盖上盒子放出去,红裳说着话才伸手过去,人便快速挪开了手,她连影子都没摸着。   这反应看的她好笑,这下更是不想走了。   真该让楼里那帮姐妹过来瞧瞧,若是来她们醉红楼的客人都是这般,她们可就天天有乐子了。   “你还没回答呢,可有婚配?”   她就站在摊子旁边,实在避不开,廉长林便冲她点了点头。   “真婚配了?”瞧出不假,红裳倒没失望,接着又笑道,“那也没事,男人三妻四妾多正常。”   “我们醉红楼的舞姬都是卖艺不卖身,若是愿意还可给自己赎身,你对姐姐若是有意,不用你费心,姐姐自己就把自己赎出去了。”   蒋辽注意起来人。看着二十多岁,略施粉黛形貌艳丽,出身风月场所倒是个性情中人。   廉长林知道这些话当不得真,但对面锲而不舍没得到满意回复就不走的模样,他拙于应付只能转头向蒋辽求助。   知道廉长林肯定无意,不过这会儿没有客人,蒋辽正旁观的起劲,也想看他怎么回绝人家。   所以置若罔闻,心安理得站在旁边没出声。   没料到他会坐视不救,廉长林愣了愣,难以置信看着他。   “有这么难回答,难不成,是你家小娘子不同意?”红裳问道。   廉长林闻言转头看她,随即慎重其事地略一点头,希望对面高抬贵手适可而止。   “她不同意你就不肯,不知你家小娘子是什么人,还能把我给比下去。”   醉红楼的舞姬要模样有模样,要身姿有身姿,红裳是里面的头牌之一,若她愿意,多的是人要为她赎身。   方才虽是打趣的话,但见人对她完全不为所动,她这下是真有些好奇了。   廉长林听完,眸光微动,随后转头看向蒋辽。   客人已经自觉没趣就要走人,蒋辽热闹看够了拿竹筒喝水,余光注意到廉长林的动作,想到刚才说的身份,险些被没咽下的水呛到。   他放下竹筒,略带无语回头看廉长林。   不就袖手旁观看了会儿笑话。   还给他记上了。   红裳就是随口说道几句,见廉长林这举动,便笑道:“我问你家小娘子,你看蒋老板做什么,他还是你家小娘子不成……”   说着刚笑起来,笑容就见鬼一样僵了下。   方才任她怎么调戏都不搭茬的小年轻,竟然回头看着她无比认真地点头承认。   红裳盯着又开始眉来眼去的两人看了又看,脸上的表情险些没绷住。   天爷啊,这两人玩的比她们醉红楼都花。   不过她混迹风月场多年,什么场面没见过,转头就笑吟吟看向蒋辽,边抬步走出去。   “既然如此,蒋老板,你看我们买了这么多东西,我这丫鬟现在也空不出手,能否让你家小相公给我们送东西过去。”   廉长林正不甘示弱回看蒋辽,被她的话惊住,随后若无其事般挪开目光,也不知道看向哪里。   这会儿知道不自在了。   蒋辽扫了他一眼,回头看站在红裳身后的小姑娘,手里抱满了东西,确实拿不了食盒。   “我给你们送过去。”蒋辽道。   廉长林转头看他,见他是真有此打算,刚要做什么,便有两个客人走上前要买酸粉,他只好回头拿碗装上。   “这是怕你家小相公被我们醉红楼的姐妹迷花了眼?”红裳往旁边让了让,笑道,“放心,就帮忙送到醉红楼,保准让人完完好好回来。”   “现在忙走不开,东西只要给你们送到了,谁送不都一样。”蒋辽道。   一个人就不够对付的,醉红楼里一帮人,廉长林真过去了还能轻易出来。   他话刚说完,廉长林便快速给客人装好了吃食,红裳捏着手帕看的忍俊不禁:“我就指定让他送,不让他送这吃的我可就不买了。”   这话说的半真半假,蒋辽也不跟她耗了,回头叫人:“石头。”   “大老板。”石头和石块排排坐在后面,不明所以看着一直不走的人,听到叫他了忙起身跑过去。   “给客人送吃的回去,拿稳了别摔了。”蒋辽把食盒给他。   “好。”石头小心接过,拿的稳稳当当。   这老板真是不解风情,这样做生意也不怕得罪人,红裳转而看向石头。   “石块跟着一起过去。”蒋辽又道。   石块噔噔噔跑过来。   穿红衣服的大姐姐身上太香了,他刚才都没忍住打喷嚏,不敢走近就站在石头旁边一副随时能走的模样。   红裳:“……”   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她能干什么,还让个小的跟着。   不过外人虽都瞧不起她的出身,目光却都恨不得粘她身上,过来到现在,边上的小贩行人就没有不往她这里看的。   难得碰见两个对她完全不为所动的人,红裳觉得这一趟真是没白来。   丫鬟这会儿腾不出手付钱,她拿出钱袋,给钱后突发奇想捏了下蒋辽的手。   廉长林看到这皱了皱眉。   蒋辽没什么多余的反应,神色不变收了钱。   这招头回出师不利,红裳也没被影响,走之前还意味深长笑道:“蒋老板,我们那些姐妹琴棋书画什么样样都精通的很,有空可得到我们醉红楼坐坐。”   “你刚才是还想给人送过去?”红裳走开后,蒋辽习惯把钱旁递给廉长林。   廉长林刚才确实这么想的,蒋辽的手置在他身前,隐隐能闻到上面沾到的胭脂水粉味。   他抬头看蒋辽,没像往常一样接过钱。   蒋辽:“?”   还记着刚才的事?   这脾气,不接就不接吧,他屈尊俯就伸手过去放钱。   “你是不知道那边是干什么的?”   那些个地方不说环境差不差,总有不怀好意的人,蒋辽放了钱直起身看廉长林。   廉长林没去过醉红楼,但不是没听说过,自然知道那是寻欢作乐的地方。   见他满脸不以为意,蒋辽都要被他气笑了:“知道还想过去,你这一杯就倒的酒量过去能干什么。”   廉长林嘴角轻动,被噎的无话,转开脸没再理他。   蒋辽发现廉长林的脾气是越来越大了,石头他们回来后,他去买了几碗糖水回来。   别说搭理他,这下连糖水都不喝了。   之前说的实话不比这更不好听,也没见他反应这么大。   迟来的叛逆期。   蒋辽摇了摇头,把糖水喝了。   “蒋老板,生意能做到整条街都要仰仗着,镇上可就独你一家了。”   正收摊时,蒋辽闻声看去,放下收起的遮阳棚,笑道:“都是各靠本事,哪来什么仰仗不仰仗的,钱掌柜今日出来是要进食材?”   蒋辽先前送野物过去聚枫酒楼,都是钱掌柜收的,知道他有时需要出去买食材。   “那倒不是,今日其实是专程来找蒋老板,还请借一步说话。”钱掌柜回道。   廉长林正清理推车上的东西,闻言停下手头的动作,抬头看他。   “钱掌柜有什么话,直说无妨。”蒋辽道。   “此事非同小可,不是三两句能道完的,”钱掌柜笑道,“劳烦蒋老板今日空闲后移步聚枫酒楼,我们有些事想跟蒋老板商量。”   蒋辽可不觉得他有什么薄面,能让镇上最大的酒楼掌柜亲自过来邀请。   他接声应下,收拾完东西存放好,和廉长林走去聚枫酒楼。 第58章   到聚枫酒楼后,两人被请到二楼的雅间,小二随后送来了茶水。   “没想到你们来的这么快,实在不巧临时有些事要处理,已经给两位点了菜,不妨先在这里用个餐。”钱掌柜面色抱歉。   “钱掌柜有事去忙就好,我们自便就行。”   特地请他们过来,却又不急着告知是什么事,既然酒楼都不急,蒋辽更是不急,自在地坐着等吃。   廉长林看着更是对这事漠不关心,小二倒了茶水,他端起茶杯润了润口。   两人一个比一个沉得住气,钱掌柜笑了笑,让小二招待好他们便出去了。   等小二也退出去后,蒋辽悠哉打量起房间。   小小一间房装排的足够气派,就连窗前拉起的珠帘都制作的非常精巧,里面物件的摆放更是讲究。   看来这酒楼的老板非富即贵。   没多久,菜一道道端上来。   最后足足摆了六道菜,就两个人吃,实属过于奢侈。   廉长林望着前面的菜,眉头轻蹙了下,眼底略有惑疑。   现在看来,钱掌柜就是特地让他们先到这里用餐,至于用意……   “你尝尝看。”   菜瞧着色相都不错,蒋辽动筷尝起来,将几道菜都尝过一遍后,他停了筷子示意廉长林也吃。   “尝出来了?”等他尝完,蒋辽问道。   廉长林咽下嘴里的菜,略一点头回他。   这几道菜,都用了他们做的辣酱。   他们卖的凉粉虽在镇上大受欢迎,但由于摊子的位置偏远,说来其实都触不上小门小户,那些有权有势些的人一般都看不上这些东西,更不会打他们方子的主意。   刚开始有人防着做酸粉来卖,也是凑巧碰见他们去药铺买香料。   蒋辽先前将辣酱定价一百文一罐,按着酸粉和凉粉的利润,价格高了些,廉长林猜想他之后应该是还有打算。   聚枫酒楼是为了辣酱。   目前就是不知道他们是冲方子来的,还是就只是简单冲着辣酱。   蒋辽饭都吃了小半碗,廉长林还拿着筷子没动静,坐在旁边低垂着眼睑一副思虑状。   “别想太多,先吃饭。”蒋辽旁看了他一眼,开口催道。   说不了话,这脑子想的事是一点不少。   吃饱喝足后,酒楼小二还送来了两道点心,蒋辽尝了一块,甜的发腻。   他碾了碾两个指腹沾上的糕点粉末,把盘子都挪给廉长林,然后让小二送壶清水过来。   廉长林就着水把点心吃的差不多时,钱掌柜也不知是不是真的有事绊住了,这才过来。   “实在抱歉,临时有事走不开,两位吃好了?”钱掌柜坐下后问道。   “贵酒楼的菜真是名不虚传,难怪能在镇上屹立不倒这么多年。”蒋辽笑道。   早两年环境差,挣不到钱不少食肆酒楼都接二连三关了门,聚枫酒楼没倒,还逐渐经营成了镇上只此一家的酒楼。   “蒋老板说笑了,想必你也尝出来了,这几道菜放了你们的辣酱,如今这几道菜卖的好,还是多亏了你们的辣酱。”   钱掌柜直名意图:“实不相瞒,我们酒楼想买这辣酱的方子,为表诚意这才特地请二位过来。”   一开始听说镇上出了新鲜的吃食,差人买回来尝了凉粉,之后又买了酸粉尝到里面的辣酱。   经营酒楼这么多年,对于吃的,钱掌柜嘴刁的很,一尝辣酱就知道不简单。   让人专程去买了些辣酱回来,酒楼厨子做菜时用上,味道确实更上一层,每日过来的客人都逐渐多了。   之后去打听了才知道,新出的吃食是蒋辽卖的。   他也是没想到,蒋辽不久前还要仰仗他们酒楼,竟短短时间就将吃食做出名堂来。   方才尝了菜,蒋辽和廉长林就猜出酒楼的打算,听到钱掌柜这样说,两人丝毫不意外。   听完蒋辽就笑了笑:“贵酒楼的诚意我们领了,不过实在不好意思,辣酱的方子我们不卖。”   “蒋老板别急着拒绝,还是先听听我们的条件,再做决定也不迟。”   钱掌柜并不担心他不卖方子,还对此非常胜券在握。   蒋辽倒要听听看他们能开出什么条件:“您说。”   “我们主要是想买辣酱方子,顺道凉粉的方子一起买了,届时你们依然可以继续做如今的吃食生意,我们酒楼不会多加干涉。”   看上他们的辣酱,连凉粉一起收割,还一副看不上只是顺带的口气。   蒋辽笑道:“这顿饭吃的很好,钱掌柜破费了,辣酱的方子我并不打算卖,凉粉的方子更是。”   知道他会拒绝,廉长林听完后配合地拿起桌上的钱盒,就要起身走人。   “蒋老板,我们出价这个数。”钱掌柜自信地伸出五个手指头。   “五百两,买你们辣酱和凉粉的方子,蒋老板觉得如何?”   蒋辽挑了挑眉。   难怪钱掌柜丝毫不急着,这个价钱,不是贵了,说是他们高攀了也不为过。   “说实在的,凉粉虽然新奇,但总归也只能在夏天卖卖,但方子我们酒楼也是诚心要买,这个价钱,蒋老板你们出手绝对不亏。”   酸粉薄薄的几近透明,尝着很有嚼劲,他们的厨子试了几次虽都没做出来,但真要研制不过是时间问题。   主要还是这辣酱,不论厨子怎么调制依然不得要领,这才只好退而求其次跟他们买配方。   这个价钱确实是贵了,还只是买个辣酱的方子。听到报价钱掌柜也好奇,不过上头怎么说的他就怎么照做,就是最后没忍住建议凉粉方子一起买回来。   “钱掌柜,你们开的价钱,假以时日我就能赚到,卖方子对我没有半点好处。”   “怎会没有好处,到时我们只在酒楼和别的地方的分店卖,隔得远经营规模不同,自然不会影响到你们的生意。”   说到这,钱掌柜又提醒道:“出价这么高,我们的要求就一个,辣酱你们不能散卖给旁人,不管怎么说,你们都不会吃亏。”   进的了他们家酒楼的人,自然不会想吃外面的小摊子。   蒋辽他们现在的条件,就是想把生意做大,怕也是有心无力。   “钱掌柜好意我们心领了,不如我给你们提个更省钱的法子。”   蒋辽道:“方子我是不会卖的,既然你们只想要辣酱,贵酒楼真有诚意的话,何不来我这里买,你们酒楼要多少,我们每天按量给你们做出来。”   “以前到贵酒楼送野物,钱掌柜给行了方便,我也卖钱掌柜个面子,给你们酒楼提供的辣酱,都比外面的价钱便宜。”   “这……”钱掌柜面露难色。   他们酒楼是想把辣酱方子买下来,顺道看能不能自己调制出新的再搭配旁的菜,也方便厨子研究新菜。   五百两这价钱跟外面那些小摊小贩买,不知道他们能多痛快答应,毕竟整日在外面风吹日晒,一辈子估计都赚不到这么多钱。   有了这钱,他们依然能做目前的生意,还能再盘间铺子,一举多得。   他怎么也没想到蒋辽丝毫不动心,态度更是坚决。   听说摊子是两个老板,他转头看廉长林。   别说会不会同意卖方子,廉长林早已经坐不住想走人了。   以前和蒋辽有过接触,知道此人不一般,但是五百两是天价了,他没考虑就拒绝了,钱掌柜实在想不通。   辣酱的方子人真不想卖,他们也不能强人所难。   沉思了一阵,他说道:“还请两位稍等片刻,容我和东家请示一声。”   “钱掌柜请。”蒋辽示意。   钱掌柜走出去后,廉长林转回头,松开了搭在钱盒上的手。   聚枫酒楼的东家,他鲜少听闻。   只知道酒楼基本是放权钱掌柜主事,东家很少会过来。   蒋辽不认识聚枫酒楼的东家,对这人更不好奇,回头倒了杯水,看了眼廉长林,给他也倒了一杯。   没多久钱掌柜推门进来,身后跟着两个青年男子。   走在前面的人看着二十七八岁,风度翩翩的纨绔子弟样,手里拿着把雪白玉扇。   另一位个子低些的人,年纪比他年轻些,穿着倒是差不多,不过看着就低调多了。   “这位是我们酒楼的东家,余枫,这位是我们东家的朋友,钟先生。”钱掌柜进来后介绍到。   余枫合起玉扇落座:“早就听闻蒋老板的大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啊。”   他说完看向廉长林,客气笑了笑,随后打开玉扇轻扇起来,悠闲自在的很。   “余老板过奖了。”蒋辽回道。   然后看了眼坐在余枫旁边的人,不知道什么原因,坐下后目光一直看着廉长林。   “哪是过奖,这可是肺腑之言。”余枫笑道,然后差人去上一壶好茶过来,“钱掌柜,你也去忙吧,有什么事我同蒋老板说就行。”   “好。”钱掌柜应声,出去把门带上。   “想必余老板方才也听钱掌柜说了,辣酱的方子我不打算卖。”蒋辽道,“今日这顿饭就先谢过了,日后有机会,肯定再来光顾。”   “蒋老板,这都没开始聊呢,话还是别说太早。”余枫不急不缓打断道,“若是觉得我们开价少了,价钱随你再提。”   聚枫酒楼如今的生意不差,但既然辣酱这么好,能买回来自然是好的。   反正他有钱有闲。   余枫看着是有备而来,蒋辽不想多说,直接道:“没什么好聊的,方子我们不卖。”   旁边打量他的目光太过直白,又不会让人觉得不舒服,廉长林转头看坐下后一直盯着他的人。   见他看过来,钟立辰淡笑了下,示意无事,低头拿起小二送来的茶壶给自己倒茶。   会开价五百两,是因为蒋辽他们不能散卖,这才提高了价钱,哪知他听完能随意提价也丝毫不动心。   “价钱随便你提可不是说笑的。”余枫问,“蒋老板当真不卖方子?”   “这跟价钱没关系。”蒋辽道,“不论方子的话,贵酒楼若是只买辣酱,我们还是非常欢迎的。”   “那若是我说,你家……”余枫看了眼廉长林,随即笑了笑。   “你弟弟的嗓子,我这朋友能治好,蒋老板依然不打算卖方子?” 第59章   “我朋友自小学医,对你弟弟这类的病症都有专研,只要进行针对性治疗,他有把握治好你弟弟的嗓子。”   余枫说的笃定,蒋辽的表情却看不出什么来,也不知信不信。   他继续道:“前些日从宁城回来的客船上有乘客突发恶疾,你在码头的朋友不是在找当时出手相助的游医,实不相瞒正是我朋友。”   钟立辰虽然现在只是他的随行大夫,但确实医术精深。   只略一听闻廉长林的病情,心里就有了对症,不会跟别的大夫那样一筹莫展。   “你那朋友人脉不少,没想到险些被他打听到住的地方,”余枫笑道,“所以反回去做了一番调查,蒋老板见谅。”   能在镇上开酒楼这么久,余枫的势力定是不小,就算没有赵潭先去打探,他们想买方子要查到他们也很轻易。   不过倒是真凑巧,竟然就是这个人。   方才看他进门一直打量廉长林,蒋辽就觉得有些奇怪。   所以还真是有备而来。   蒋辽看了眼钟立辰,不客气地道:“连人都没见过更没把过脉,病因都不清楚就说有把握治好,我看钟先生倒不像行医之人。”   比起正宗治病的大夫,钟立辰确实过于年轻。   他给人治病时没少被人质疑,闻言只是笑了笑,并不在意:“既然打听过你们,自是对此有所了解。”   “久病沉疴要治好并非一朝一夕的事,你弟弟先前服用的药虽不起效,却也不是完全没有机会治好。”   “若配合我开的药方再定期进行针灸,我不敢笃定说能治好,但起码我有把握。”   行医望闻问切视为基础,先前打听到廉长林的病,进来又观了他的面色,不需要再进一步确认,钟立辰也看出了根本。   廉长林的手搭在桌面,钟立辰和他之间隔了一个桌椅,说着话抬手过去要给他把脉。   后者却没配合,把手放下了,面带警惕看着他。   余枫被廉长林的反应看的奇怪。   看来能不能买到辣酱方子,跟治嗓子这事无关,病人似乎不想配合。   见状钟立辰浅笑了笑,没急着把手收回去:“你自小生病底子有所亏损,加上常年用药导致体内吸收紊乱,只简单服药的话难以根治。”   “我观你的面色虽说病弱,但没有亏损的太厉害,方才说的方法才可一试,若是亏损的太重,我还真不敢说有把握。”   蒋辽这段时间让廉长林练体质,饮食方面都是专程搭配着来,如今的气色比起刚过来见到他时,确实好了太多。   早上教他防身术,有时候甚至都能挡自己一两招。   这样看来,这个什么游医确实有两把刷子。   “不是我夸张,能让他说有把握,那基本就能治好。”   见他在考虑,余枫继续道:“蒋老板,若是真要给你弟弟治嗓子,辣酱方子你得非卖不可了。”   “余老板就这么肯定。”蒋辽不见得。   “这个还得钟大夫来告知。”余枫转头看钟立辰。   “你弟弟的嗓子要想根治,要长时间用药,按着我的方法医治,可能需要半年至一年见效。”   钟立辰道:“所以蒋老板最好还是同意卖辣酱的方子,不然治疗期间要用到的药材,恕我直言,你买不起。”   钟立辰给人看诊都是把最佳的药方写出来,若是寻不到药才会用旁的药替代。   他又接着道:“不过既然过来了,不管辣酱方子你们卖不卖,我自是都会给他开药方。”   蒋辽看着他们没说话。   钟立辰说的头头是道,看着所言不虚。   他本来也是想找这个人给廉长林看嗓子。   现在人都送上门了,能不能治好另说,自然没有不让人治疗的道理。   但那些吃食他是打算长久来做,方子什么也是要留给廉长林的,如今看来……   没待他多想,身旁的椅子突兀的被推开发出刺耳声响,廉长林站了起来。   他起身的动静大,所有人都转而看向他。   廉长林站在旁边,垂眼直直看着蒋辽,眉眼神情有些发冷。   蒋辽虽没说过他对摊子日后的打算,起码方子他没想过要卖,廉长林看的出来。   不然钱掌柜提的时候,就不会想都没想就直接拒绝。   但方才,蒋辽动了念头。   他们前期做了那么多准备,如今生意稳定下来,蒋辽日后若是打算开铺子也只是时间问题。   若是把方子卖了,蒋辽前面的努力都白费了。   无法说话后,廉长林早些年一直寻医问药,大夫每次都是摇头叹气让他另请高明。   现如今第一次有大夫说有把握治好他的嗓子。   但那么多年说不了话都过来了,这次嗓子能不能治好还不一定。   就是能治好,若是需要将方子拱手让人,他宁愿一直说不了话。   他本来也早就对此不抱希望。   一看他的表情,蒋辽哪能不知道他想什么。   “急什么,我又没说要卖方子。”蒋辽有些无奈。   蒋辽方才确实动了念头,在犹豫,廉长林不是看不出来。   闻言他转身拿起钱盒,回头示意蒋辽。   既然不卖方子,这里就没必要再待下去,蒋辽却抬头看着他,依然坐着没动。   廉长林蹙起眉头,站在前面也不肯让步,垂眼看着他和他僵持。   蒋辽说过生意是他们两个人的,他不同意卖方子,蒋辽就不能私自卖出去。   打定主意后,廉长林也不管他想怎么做,就要走人。   蒋辽暗暗叹气,这脾气。   余枫观着他们的反应,觉得实在有趣。   这么看起来,这当家做主的似乎不是看上去这位。   “蒋老板,我看你好像有点家事要处理。”又旁观了一阵后,余枫打破沉默。   “方子的事也不用急着现在就答复,可以回去想清楚,商量好了再定夺,近段时间我都会在镇上。”   “不用,我现在就可以给你答复。”   蒋辽还是看着廉长林,“行了,方子不卖,坐好。”   廉长林观着他的面色,过了片刻才半信半疑坐回去。   蒋辽回头道:“我就是真把辣酱的方子卖给你,钟大夫也只是有把握,不能确保嗓子一定能根治。”   “蒋老板这意思,是不打算给你弟弟治嗓子了?”余枫折起玉扇。   他让人打听到的消息,蒋辽私下寻名医就是要给廉长林治嗓子。   听说船上的事后,更是一直让人打探消息,若不是险些找到聚枫酒楼来,他也不会知道这事。   这怎么看都不合理。   钟立辰也觉得有些奇怪。   “那自然还是要治的。”蒋辽道。   “既然如此,你不把方子卖给我,哪里来的钱给你弟弟治嗓子。”余枫着实有些不解。   蒋辽他们的生意才做没多久,就是再能挣钱,肯定也挣不到多少。   “我每年都会义诊免费给人看病开药方,即使你不卖辣酱的方子,药方我依然会给他开。”   见他丝毫不为钱财担忧,钟立辰不免提醒道:“不过里头的一些药,不是有钱就能买回来的。”   廉长林病的久,若是说医治后能快速见效,蒋辽反而不会信。   这里的药贵,他手头确实没有多少钱。   听钟立辰的意思,即使有钱,有些药他不一定买的回来,但看来不包括他们自己。   蒋辽想了想,道:“辣酱方子是不卖,不过聚枫酒楼如今的招牌菜少,我可以免费给你写两道菜方。”   “这两道菜上桌后,我敢肯定,余老板不会失望,效果不比你买辣酱方子差,甚至你酒楼的招牌也比不上。”   这口气不小,把他酒楼的金字招牌贬的一文不值,余枫这下是更好奇他接下的话了。   “既然是免费给的,自然是有条件。”   蒋辽继续道:“钟大夫给我弟弟治嗓子需要用到的药,我找不到买不回来的,你们得想办法替我找回来。”   还没有谁敢当着他的面提条件,余枫笑了起来:“蒋老板,空口白话,你让我怎么相信你。”   “所以是不是的,试了不就知道,就看余老板要不要试了。”蒋辽不着急。   廉长林刚放下蒋辽不会卖辣酱方子的怀疑,闻言后不赞同地看着他。   他不想卖辣酱方子,更不想蒋辽随口就免费送出去别的菜方。   若是蒋辽日后需要用,这跟卖辣酱方子又有什么区别。   能做出凉粉这些新鲜的吃食,别的应该是差不到哪里去。   蒋辽说的很有底气,让人实在好奇他说的到底是什么菜,余枫被吊足了胃口。   “蒋老板这么肯定,我想先看看菜方,才好考虑答不答应。”   “你若是看完菜方记住了不认账,我们不就吃亏了,”蒋辽道,“余老板同意,我就写菜方,不同意这事就算了。”   余枫也没想到,方才还是他们主导,这一下变成处于下风。   “说实话,我就是先同意了,看完菜方后又反悔,你也不能耐我何。”   “确实,不过这两道菜要用到我们的辣酱,没有辣酱就做不成。”蒋辽笑道,“到时我们不提供辣酱给你们,余老板难不成还能硬逼着我们做出来?”   明明是他有求于人,这么说也不怕得罪人。   余枫远在府城的家里有权有势,虽说如今跟他也没什么关系。   但见惯了别人都对他阿谀奉承,如今蒋辽和廉长林都不卑不亢,难得碰上这样的人,交个朋友也不错。   而且聚枫的生意虽不差,但菜单也很久没出新,再如此下去,别的酒楼说不定就追上来了。   余枫笑了笑:“蒋老板,早听钱掌柜提过你,今日一见还真是名不虚传。”   “你的条件我同意了,到底是做生意的,诚信还是有的,你的两道菜方真对我的酒楼有益,到时需要的药材,能弄回来的一定给你弄回来。”   随后让人去备纸笔。   来人最后研了墨退开,蒋辽提笔准备写菜方。   廉长林在旁边看着,见他似乎想阻止,蒋辽拿着笔边染墨边道:“你吃过的,昨日回去我还给你做了,另一道你先前也尝过。”   听完廉长林一愣。   辣子鸡丁和水煮鱼片。   这两道菜蒋辽第一次做时,火候把握的不到位,味道没有发挥到最好,尝起来的味道就很不错,何况之后他又做了改良。   鱼和肉的腥味完全祛除,外面的菜根本比不上,聚枫酒楼若是上了这两道菜,定能将原本的招牌盖过去。   这两道菜免费送给聚枫,蒋辽若是打算日后用,就不能再拿来做买卖。   比起卖辣酱方子,似乎也好不到哪里去。   看廉长林略带纠结的神情,余枫更好奇了。再一看蒋辽满不在意,这两人倒是有趣。   “这两道菜方都要用到我们的辣酱,既然菜方已经免费送了,辣酱就不便宜卖了,卖给外面多少钱你酒楼也多少钱拿。”蒋辽道。   余枫接过写完的菜方,闻言笑道:“蒋老板倒是实在。”   菜方免费给他们,蒋辽是避免到时买不到药,余的就有一论一了,毕竟他还得挣钱给廉长林治嗓子。   余枫看完菜方后震惊不已,没想到还能这样给肉类去腥味。   钟立辰也看过来,他跟在余枫身边多年,对吃的了解颇深,看的出来这两道菜方确实不一般。   余枫看完冲他点了点头,他对廉长林道:“明日午时过来酒楼,会有人给你们带路,到时我先给你施针。”   “每日都要施针?”蒋辽问道。   “不用,先施针三日,之后看情况调整。”   “凡事都要循序渐进,物极必反,治病用药也忌讳过犹不及,他以前的病不见好转,频繁用药是导致的原因之一。”   钟立辰伸出手:“小兄弟,这回可以让我把脉了吧?”   蒋辽转头看去,不待他示意,廉长林自觉抬手放到桌面。   把完脉钟立辰收手,随后写了一张药方:“这是第一剂药,催动施针药效,外面的药铺都有卖,三碗水煎至半碗,回去熬上就可。”   蒋辽接过药方。   这些药他认识,都有针对嗓子方面的疗效。   家里还有十两多钱,应该够用几天。   若是急着用,实在不行再找郑武借些。 第60章   昨日蒋辽给的菜方,聚枫酒楼的厨子捣鼓了一下午,熟练掌握了烹煮方法。   今日出了新菜,熟客新客都好评如潮,午饭时间酒楼更是忙的不可开交。   这两道菜钱掌柜尝完也是喜欢的紧,真不愧是出自能做出凉粉这样新鲜吃食的人。   昨日得知东家没买回辣酱方子,他还觉得可惜。   现在看,这两道菜方若是用买的,定不比辣酱方子便宜。   听到酒楼伙计来报蒋辽和廉长林过来了,他热情迎上去。   “钱掌柜,酒楼是上了新菜?”蒋辽进去酒楼,望了眼坐满一楼的食客。   “说来还是托蒋老板的福了,论起那两道菜,我们酒楼的招牌确实逊色了,比不上啊。”   钱掌柜笑道:“两位还没吃午饭吧,东家让好好招待你们再请你们过去,怕你们来了没有厢房,我一早就让人空出来了。”   酒楼的生意好,他的月钱也会提高,现在看着客人络绎不绝,钱掌柜是打心底高兴。   “不用劳烦了,我们现在就过去。”蒋辽笑道。   为了省时间,两人简单吃了东西才过来。   余枫有过交代,知道他们急着去治嗓子,钱掌柜便不多说,抬手招人过来:“送两位去东家那里,把人带好了。”   “好嘞,二位请随我来。”伙计请他们移步。   余枫住在镇上东郊,附近就他一所住宅,在外面看宅院普普通通没有多余的装饰,走进去屋内宽广,看就是个不差钱的主。   难得今日太阳不烈,还吹起凉爽的夏风,余枫兴致盎然拉着钟立辰到前院弈棋。   几盘棋下来,都被杀的片甲不留,他将手里用不出去的棋子扔回棋罐。   “我说你可真没良心,就这么对待你的救命恩人?”   “听你这意思,是想我给你让棋?”   余枫的棋艺普通又实在棋瘾大,到这边后也就他闲下时能配合对弈,每次输了都是这一句,钟立辰实在不想多说。   “非也非也,让棋多没意思。不过好歹高抬贵手一下,不然这样传出去我多没面子。”   余枫合起扇子放下,将黑子收起:“来继续,怎么说你是棋艺过人,我是半路出家,能赢你一局我就不算输……”   他的棋艺在府城人尽皆知,早就没有面子可言,钟立辰正要说话,看到前院入口管事正领人进来。   他放下棋子起身,没再陪着继续。   对钟立辰来说给人治病最为首要,余枫也注意到了来人,倒没觉得扫兴。   等人走过来后,他笑问道:“蒋老板,你的棋艺如何?”   蒋辽看了眼棋盘,余枫所执的黑子一路被白子压制,最后输的狼狈。   看他跃跃欲试想找回面子,蒋辽笑道:“将就还行吧。”   那时和郑忠对弈,蒋辽只在旁边围观过,廉长林没见过他下棋,不知道他棋艺如何。   蒋辽对下棋的兴趣不大,看着也不像会下棋的样子。   不过纸牌都能玩出花来,下棋应该是不差,廉长林对他的话保持看法。   “那咱俩来一局。”听完他的话,余枫便起身坐到旁边的石凳,将棋盘掉了个方向,白子向着自己。   施针要半个时辰,蒋辽反正也无事,便坐到他对面,将没收起的黑子剥回棋罐。   “昨日回去吃了药,身体可有感觉些不同?”钟立辰问廉长林。   钟立辰开的药涩苦,比以往他吃的药都要苦,熬制后喝完药味很长一段时间才消。   不过到如今身体并没什么感觉。   廉长林摇了摇头回他。   “睡眠呢,可有异样?”   廉长林还是摇头。   “正常是会感觉身体轻松些,入睡也会更快,既然如此,待会施完针我再给你放些血出来。”钟立辰道。   廉长林自小到大从未听说治病还需要放血,他面露不解看向钟立辰。   蒋辽听闻后皱了皱眉。   廉长林自小伤了底子,气血本就不足,他荤素均衡给养了段时间才养回来点肉。   通常都是缺什么补什么,这时候还放血。   钟立辰的话乍一听上去是有些吓人,见蒋辽也看过来,便笑道:“蒋老板若是不放心,等会儿可以去旁观。”   “那麻烦钟大夫到时差人说一声。”蒋辽想不通要给廉长林放血的必要。   钟立辰看起来不像大夫,一论起给人治病用药,确实是个实实在在的行医之人。   如今看来还很特立独行,见他们疑惑也不急着解释。   “等咱的棋下完了,他们估计也差不多能忙完,正好过去。”   余枫已经见识过钟立辰给病人放血的场面,对此见怪不怪,他催蒋辽开始。   蒋辽回头让他先落子。   廉长林随钟立辰走去他的看诊间。   房间和外面的医馆布局有些相似,中间用披风和布帘隔开,里面是供人休憩分隔开的几张木床。   前侧用于问诊,一旁的高木架上摆满了书籍,药柜贴了半面墙,因着房间宽大看起来并不显拥挤。   钟立辰让廉长林到诊桌前落座,便走去旁边的桌面,拿了一味草药放进香炉点燃。   炉面烟丝浮绕,没多久房间散发着清香的艾草味。   钟立辰走回去,坐到诊桌前让廉长林抬手给他把脉。   手指搭到廉长林腕侧的脉搏,片刻后略用力下按,低眉沉思了好一阵才让他换另一只手。   通常脉象该强而有力,手下的脉搏平缓虽不强,倒不似表面看起来那般佻弱。   钟立辰把了脉,观着他的面色,问道:“昨日的药性较苦难以下咽,可会觉得喝不下?”   廉长林收回手,摇了摇头。   “吃完药会不会觉得反胃,有碍进食?”   廉长林摇头。   钟立辰再观了他片刻,起身走去拉开靠窗处的布帘,让他躺到床上。   小徒弟拿来药箱放到桌面,钟立辰打开药箱取出银针,火烤之后分别在廉长林右手手背和尾指的三个穴位处施针。   针刺破皮肤有些刺痛,廉长林手部平放倒没有反应。   钟立辰在银针上轻微做着调整:“施针的部位接下来会有强烈的阵重感,若是不能忍受便跟我示意。”   手背的刺痛变成一阵阵渐强的坠重感,虽不痛却不太好受,不过还在承受范围内。   钟立辰观着他的面色,最后调整好银针,又在他左脸耳下的部位施了两针。   “现在可以闭目休憩,到时辰了我再除针,若是期间感到施针部位过于强烈不能忍受,你就敲响手边的瓷器。”   廉长林脸上施针不好活动,听完后抬眸看了他一眼。   小徒弟拿来套瓷器放到他左手边的椅子,钟立辰走去写药方,他按着吩咐端来方才点的香炉,随后走出去放下布帘。   钟立辰写了两张药方,一张给徒弟让他留下看好人,另一张拿出去给蒋辽。   “这三日的药我这里都有,你从这里拿就行。”钟立辰道,“日后要用到的药,这边没有的我已经让人从府城送过来。”   廉长林的体质有些特殊,用药要根据身体情况做调整,有些药这边没有,他只能先按着暂有的药开药方。   “多谢。”蒋辽接过药方,“药钱这些还请提前告知,我也好提前备上带过来。”   “你那两道菜都给我多大便宜了,这些药都是我这里备着的,用的到你就先用着,旁的需要买了,该你出钱自然少不了。”   蒋辽给的菜方别说酒楼的食客喜欢,酒楼的厨子和伙计,就是他自己也喜欢吃。   余枫自小衣食无忧,这么点药钱都不放在眼里,何况他还捡了那么大的便宜。   蒋辽目前的银钱不多,药材贵确实买不了多少。   聚枫酒楼上了新菜生意肉眼可见地变好,既然余枫懒得计较,蒋辽也不跟他客气。   “那先谢过余老板了,到时你们若是没有的药,还得麻烦费心帮忙找回来。”   “客气什么,既然昨日都说好了,自然不会食言。”   余枫说着笑道:“不过你倒是会打算,这一下不知省了多少事。”   钟立辰昨日去信让府城的人送药过来,提到那边库存没有的药,需要去跟旁人打听。   能不能打听到再将药买回来还未可知,总之这事他得出不少人力和财力。   现在看来,蒋辽当时那么痛快给出菜方,就是冲这点来的。   要不是知道他不会同意,不然余枫都想请他过来做事了。   蒋辽闻言笑了笑,倒没否认,低头看药方。   “里面有味生药我这里没有,外面的药铺也不会卖这种生药,若是加上这味药,药方的疗效会更好。”   “浮生草?”药方里蒋辽就对这味药没有了解。   “正是。”他一下就说对,钟立辰有些意外。   “这药通常长在深山水潭之隙,只不过世间少见,实在难寻。”   这种药他其实只在医书上见过,现在突然要用药,他们就是让人去找也是毫无头绪。   钟立辰道:“浮生草生于极寒的深潭之上,药却是中性,可做多种药方的调剂药。不过若是没有的话,药效相对会弱些,影响倒不是很大。”   “这药长什么样?”蒋辽问道。   找这味药就如大海捞针,钟立辰只是习惯将最佳的药方开出来,没想过差人去找。   写出药方了便顺道跟蒋辽说一声,闻言他看了蒋辽一眼,让人去取他常用的医书过来,熟练翻到那页给蒋辽看。   医书古旧,上面黑色的笔墨将浮生草刻画的鲜明。   蒋辽看完上面寥寥几笔记录的药相特点,将浮生草的模样记住后,他把医书还给钟立辰。   事情说完,钟立辰回去查看廉长林的情况。   蒋辽和余枫这盘棋结束后又下了两盘,钟立辰再次走过来。   蒋辽要落的棋子停住,转头看他。   不待他询问,钟立辰便道:“房间点了安神的药已经睡着了,蒋老板放心,只是施针不会出什么问题。”   “听余老板说钟大夫自小学医,最是精通疑难杂症,没什么不放心的。”蒋辽回头将黑子落下。   钟立辰闻言只是笑了笑,走过去旁观他们的对弈走势。   “立辰你来替我,我要看看你跟蒋辽谁的棋艺好。”   他一过来,余枫便扔了手里的白棋起来让位。   和钟立辰下棋,虽说不会给他放水,但多多少少会给他兜点面子,至少能博弈几个来回。   蒋辽是一个子都不给他放过。   几盘棋下来他没赢过还输的相当难看,关键是蒋辽心都不怎么在棋盘上。   实在有些欺人太甚,余枫幅度飞快摇着扇子祛热。   钟立辰棋艺过人,怎么也能给他找回点面子。   两人对弈了一盘,棋艺不相上下,最后是和局。   看着貌似还是蒋辽略占上风。   一盘棋观看完,余枫心里只剩感慨。   他以后还是别下棋了,再想玩也不能找这两人对弈。   观着时辰差不多了,钟立辰回去房间。   余枫无所事事,也跟他们一道过去。   -   廉长林还在睡,呼吸起伏规律,眉头却一直轻蹙着。   薄被盖到腰间,两手自然搭放在外面,右手手背上的银针正轻微晃动。   钟立辰除针时,他便醒了,睁眼看到蒋辽坐在他手边的椅子上。   “感觉怎么样?”蒋辽问道。   侧脸上施的两针已经拿开,廉长林冲他略摇了摇头,随后坐起来。   钟立辰倒了一杯水过来,廉长林右手刚动,随后换另一只手接过。   停顿的明显,他喝完水后蒋辽拿过杯子放到旁边。   “施针的手现在会使不上劲,过一阵子便能恢复。”   钟立辰另取出一根银针烧热,继续道:“现在给你放血,身体放轻松,别紧张。”   廉长林对放血闻所未闻,抵触是有些,要说紧张倒谈不上。   钟立辰刚才说要放血,蒋辽以为是要动刀,现在看到银针才意识到,他似乎理解错了。   这里不能放吃的,余枫进来后在一旁坐着无聊,见两人一听要放血就严阵以待的模样,顿时就无声笑开了。   钟立辰让廉长林掌心朝上摊开手,随后按着他的手指,银针在指根而上的第一个指节中间迅速而过各扎了一针。   最后按着挤出来少许血点,另一只手也如此过后,钟立辰松开他,边道:“半个时辰内施针的部位不要碰水。”   廉长林眨了眨眼,低头看自己的指腹:“……”   蒋辽也垂眼看去:“…………”   转身将银针放进中药液里,小徒弟过来撤下药盆,钟立辰就着另一盆清水洗手。   洗完擦干净,回头看到两人如出一辙都有些无言以对的表情盯着手看。   他笑道:“堵后而疏,放点血是为了活络血脉,你们是以为如何?”   蒋辽笑笑:“余老板方才一直说钟大夫的医术少有人能比,现在看来,确实常人难及。”   廉长林施针的手恢复了些力气,他拿开薄被走下床。   小徒弟拿着捆扎好的药包过来:“师傅,药配好了。”   “药方上面写了用法,照着方法熬制服用即可。”钟立辰把药给蒋辽。   蒋辽看了他一眼,应下接过药包。   廉长林看着他们,突然隐隐察觉,在他施针时好像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事。   “久病要想彻底根治好就要费时间,放平常心,切记不可急。”钟立辰最后对廉长林道。   廉长林微愣了愣,点了点头。   施完针两人不多打搅,拿了药便告辞回去。 第61章   从余枫的住宅出来还未过午时,码头没到上工的时间,两人走去赵潭家。   “怪不得我说怎么打探都没有消息,还以为人不在镇上了,竟然跟聚枫酒楼关系这么深。”   “不过你那两道菜方就这样免费给他们了,会不会太吃亏?”赵潭问道。   “那倒不会。”   蒋辽继续道:“他们那里备有的药可以直接拿走,有些难找的药他们会帮忙弄回来。”   真要算起来他确实不亏,和酒楼应该说是双赢。   “他们真能帮忙找药回来倒是省事了。”   赵潭说着转口道:“我呢手头的钱虽不多,但你们若是缺了跟我提就是,反正我的钱不花出去也存不了。”   他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没有存钱的想法,钱都是想用就用了。   蒋辽笑道:“放心,真需要了肯定跟你开口。”   “尽管开,都是兄弟别客气就是。”赵潭爽朗笑笑,“你们给聚枫酒楼的是什么菜方,我有空也去尝尝看。”   “你真有空不如直接跟我们回去,到家里吃。”蒋辽道,“还能顺便尝一下我们研究的新菜。”   廉长林也是这个想法,看着他点了点头。   聚枫酒楼的菜不便宜,尤其是新上的这两道,他们既然能做,就不用花这个冤枉钱。   “你们还研究了新菜,”赵潭听着新奇,“那行,我看酒楼做的估计还没有你做的好吃,我哪天有空了跟你们提。”   “对了,今日辣酱还有剩的?”他最后问道。   如今他就靠这辣酱下饭。   “今日剩的不多,不过家里做了一批辣酱,过段时间能腌制好,到时候给你带过来。”   先前杨镇买完辣酱,两人就开始腌制了一批。   “什么时间能好?”   “还得过几日。”   “那我就过几日去,拿辣酱再顺道尝那什么新菜。”   和赵潭约好了时间,两人再坐了一阵,他到时间去码头上工了,几人一起出门。   家里的凉粉籽没剩多少,蒋辽到家后径直走去柴房。   没多久拎着个背筐出来,对廉长林道:“我进山一趟摘些凉粉果。”   廉长林坐在桌前记账,闻言拿着笔起来走出去。   “?”蒋辽在他前面停下。   廉长林转头看外面的天色。   今日天气阴凉,现在日头被层云遮住,天边飘着几片乌云,也不知会不会下雨。   家里剩下的凉粉籽还能用两次,不用非得今日进山。   蒋辽跟着看了眼外面的天色。   “现在还有时间出去,明日若是天气更差,想去还去不了。”   廉长林回头看了看他,转身放了笔,准备一道出去。   “你记完账在家里弄吃的就行。”蒋辽叫住他,“都出去了,再回来弄吃的晚了不方便。”   凉粉果树在进山后不远的地方,蒋辽自己去也能在天黑前回来,廉长林也不坚持。   蒋辽提着背筐就要出去,廉长林拉住他示意等一下。   然后转身去后院拿了蓑衣和斗笠。   -   蒋辽进山后先摘了凉粉果和凉粉草,然后拿背筐放到一旁的草堆藏好。   走之前望着上面的蓑衣和斗笠,他最后还是拿了出来,才转身往深山里走。   以前进深山打猎路过一处深潭,当时并没多留意,钟立辰说到时他才想起来。   既然知道有深潭,肯定要去看看。   深潭的位置比较偏远,今日回来有些晚了,若是加快脚程过去还是能尽早赶回家的。   蒋辽进到深山时,天色昏暗开始飘起细雨。   他把蓑衣和斗笠穿上,又走了近半个时辰才走到那处深潭。   坐落在陡峭的崖壁下方,目测有一亩地宽。   高出潭面的石壁高矮不一,蒋辽沿着潭边走过去,一路仔细查看。   碰见有些浮生的杂草,停下仔细看了都不是。   绕着走到一半时,看到水面与石壁的缝隙处,有几簇细竹叶大小的青绿野植。   形状看着和书上见到的有些相似。   这是崖壁的正下方,高出水面的石壁有一人多高,蒋辽蹲在上面观了片刻。   确定路线后,他解开蓑衣和斗笠,手攀着壁面,踩着石壁微陷处,缓缓落到能够到野植的地方。   稳住身体后,他双手抓着略凸的壁面,伸脚去够那几簇野植。   看着是几簇隔开,底下却是连着根,蒋辽鞋尖够到后全部拿起来。   然后拿着野植小心爬上去,仔细查看。   浮生草都是连根而生,一根只生几簇,模样看着和书上见到的相差无几。   蒋辽抹掉叶面细密的雨珠,叶脉走向似乎又不太像。   他沿着深潭继续走出去,最后回到起点,没再看到类似的野植。   天色变得更暗沉,他拿上蓑衣斗笠,边披上边往回走。   途中雨势突然变大,最后走出深山时,天已经完全黑了。   雨天没有月色,又处深山里,除了些许雨点看不到光亮。   蒋辽视力不弱能看清路,但下着大雨这会也走不快。   最后花了半个时辰才走到放背筐的地方。   拿上背筐刚走不久,就看到远处有火点晃动,想到了什么,他快步走过去。   走近些看清来人顿时被气的不轻。   “这么黑的天又下着雨还一个人跑进山!你,脑子怎么想的!”   这会儿雨势变强,边上的枝叶被风雨打的刷刷巨响,蒋辽的话几乎是吼出来的。   廉长林穿着蓑衣戴着斗笠,一路提着防水的油灯,小心看着脚下的路,突然听到声音他猛地抬头看去。   雨势模糊了视线,油灯昏弱却也足以照清前面的人。   蒋辽戴着宽大的斗笠,雨点斜打的脸上全是雨水,眼带怒意看着他。   廉长林停在原地,抬头紧紧盯着他。   确认他没事后,呼吸也没放松下来,眼睛一错不错看着他。   今日施完针从镇上回来,就见廉长林有些犯困。   出门前天色看着昏沉,不确定会不会下雨,蒋辽又要进深山,这才特地不让他跟着。   现在他能走到这里,看是天要黑就进来了。   这么晚又下着雨,进山也不知道喊人一起,真是不要命了。   风刮的大还打起雷,蒋辽气头上没注意到廉长林的情绪。   说完见他傻了似的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看,蒋辽伸手拿走他手里的油灯,走在前面开路。   走了两步又回头抓上廉长林手腕。   山路本就不好走,下雨路面又泥泞,乌漆嘛黑的稍不注意没踩稳就得滚下山。   廉长林还敢独自摸黑进来,路踩稳了没摔死,运气不好碰上头野兽也得玩完。   第一次摘的凉粉果用完,他们进山补摘过一次。   今日从镇上回来晚了些,但按着正常时间算,傍晚时间蒋辽就该到家了。   然而雨势逐渐变大,也没见他有回来的迹象,廉长林心绪不宁穿上蓑衣提着油灯出门。   蒋辽过来时是雨天,如今又下着雨,廉长林不敢往下深想,匆匆往山上赶。   哪怕此刻近距离望着夜色里熟悉的身影,廉长林依然紧提着呼吸。   直到手腕传来确切的实感,他才逐渐放下心。   蒋辽还在。   蒋辽没走。   沾着雨水的手带着凉意覆盖手腕,往外冰凉,手腕处的暖意却越渐加深。   廉长林低头看了一眼,手部轻转,反手紧紧抓上蒋辽的手腕。   -   下山后来到平地,蒋辽松开手,才发觉手腕被廉长林用力抓着。   廉长林嘴唇紧抿,垂眼看着他的手,随后缓缓松开手,抬头看他。   眼底凝着掩饰不住的担忧和后怕。   蒋辽看的一愣。   随即想到,原主就是这种天气走的,廉长林怕他也一样。   会突然被动离开。   蒋辽要训斥他独自进山的话就没说出口。   前屋门口旁挂着一盏油灯,廉长林出门前挂的。   蒋辽往家走,远远就能看到,门口的一抹暖黄在夜色里被强风烈雨吹的摇曳不止。   他走近后把手里的灯盏给廉长林,抬手取下门上的油灯。   进屋后油灯放到桌上,蒋辽拿下背筐,解开斗笠和蓑衣。   雨水顺着脖子而下,衣领的部位已经湿了紧贴着皮肤,风吹过来觉得有些凉意。   蒋辽回头看廉长林。   他披的蓑衣只长至膝处,长衫的下摆和裤脚全是湿的,黑靴上泥泞一片。   “先去换衣服。”蒋辽催道。   廉长林放下蓑衣斗笠进房间后,蒋辽提了一盏灯走去厨房。   水锅里倒了半桶水,没来得及烧上。   蒋辽抹了抹流到眼睑的雨水,盖上锅盖开始生火烧水。   没多久廉长林来到厨房,过去拿走他手里的柴,让他去换衣服。   夜间凉又淋了雨,水是给廉长林烧的,见他换了衣服脸上没什么不适的,蒋辽起身打了桶冷水提去澡房。   廉长林见状眉头轻皱了下。   后院走廊到澡房的距离不远,蒋辽刚才图省事,拿换洗衣服后就懒得去拿雨伞。   洗完澡打开澡房的门,雨势并没减小,出来后正要快步走回去,就看到门边静静斜靠着一把雨伞。   厨房亮着灯,窗户后面人影正在忙动,他打开伞走过去。   热水已经烧好,廉长林另起了小灶在煮姜汤。   将雨伞侧放在门边的走道上,蒋辽走进厨房:“去洗澡,我来看火。”   廉长林回头看去。   蒋辽一身宽松的白衣黑裤,两边长袖随意挽起露出线条紧实的前臂。   走过来时一边袖口垂落到手腕,他抬手几下又翻了回去。   先前嫌弃头发太长清洗起来麻烦,他剪短了一半,只留到足够盘发髻的长度。   随意擦拭过的湿发被顺到脑后,些许乱发随着低头的动作垂落到肩膀搭着的干布上。   “怎么了?”   蒋辽抬头见廉长林神色不明直直看着他,袖子翻完要拿开的手停了下。   廉长林眼睫略垂摇了摇头,又看了他一眼后转身拿水瓢添热水到桶里,兑上冷水调好水温提去澡房。   蒋辽莫名转回头,过去打开饭锅看了眼,合上锅盖后转身坐到小灶前。   姜汤刚熬上不久,等煮好后,他就着灶火的暖气差不多将头发擦的全干。   廉长林洗了澡出来时,倒在碗里的姜汤热气散的正好。   姜汤是给蒋辽熬的,他出去没多久喝不喝都行,蒋辽端过来后廉长林还是抬手接了。   门口的走道有些风吹进来,廉长林喝了姜汤,坐到堂屋的走道旁擦头发。   蒋辽看了眼过去,发尾还在滴水,转身去找了块干布。   出来坐到旁边给他擦头发,依然手法粗糙。   廉长林刚才把背筐的凉粉果和凉粉草拿出来,看到里面有几簇连根的陌生野植,被单独隔开放在树叶上。   今日熬药时看到药方,廉长林若有所思后,和药材对比完发现差了一味药。   廉长林低垂着头,任蒋辽给他擦头发,想到这他回头看蒋辽。   在蒋辽不解看过来后,他起身走向旁边贴墙而放的背筐。   廉长林拿着那几簇野植走回来,站停后居高临下看过来,蒋辽就知道瞒不过他。   对视一阵后,见他隐隐有些生气,蒋辽便简单说起。   “钟大夫说这种药长在山里,只能用生的,他们那里没备有外面也没有的卖。”   “既然进山了,顺道看看能不能找到,不过我只在书上看过,不确定是不是这种,明日得过去问问。”   他简而又简几句交代完,然而廉长林听完就抓住了关键。   只简单在山里就能找到的草药,钟立辰会提前备上,绝不会让他们自己去找。   摘凉粉果的地方进山后不需要走多久,就是再往深了走,见天黑了蒋辽也足够有时间赶回来。   更不可能那么晚还在山里。   他怕是专程进去深山,才执意不让自己一起去。   廉长林捏紧了草药的根须,默不作声看着蒋辽。   说完等了一阵,见廉长林还站着没动静,蒋辽只好起身拿走他手里的草药,放到刚才拿过来的木盆里育着。   然后走回去,没等他再说什么,廉长林便转身坐回去继续擦头发。   没再表示什么。   蒋辽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   毕竟刚才看他的样子,显然不像只问到此就算了。   廉长林的药是早晚饭后服用,药现在还在厨房用炭火熬着。   饭锅里的饭菜都没动过,在厨房打开看时已经冷了,等廉长林的头发干的差不多时,蒋辽起身去厨房将饭菜热上。   刚才本想提醒廉长林,以后他若是再晚回来,煮了饭就自己先吃。   想到廉长林匆忙赶进山找他的样子,蒋辽想想便算了。   以后去干什么还是早点回来。   省的不知天高地厚又独自跑出去。 第62章   “你家小相公怎么没在?”   带着随从来到摊位,红裳看了一圈没见到廉长林便直问道。   “红裳姑娘下次说话还是注意些,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给旁人听到引起什么误会就不必要了。”   到底是封建年代,街上行人来来往往,被人听到再乱传出去,处理起来蒋辽嫌麻烦。   “那不是你家小兄弟先说的,怎的反倒怪起我来了。”   红裳往两边街上瞧了瞧,附近的人都看了过来,她回头笑道:“而且听到就听到了,蒋老板看着可不像会在意闲言碎语的人。”   蒋辽是无所谓什么闲言碎语,不代表他就想上赶着被人议论。   这短短两天红裳就过来了几趟,围着廉长林道东道西地打趣,回不了话也不影响她过来站桩。   刚才收了客人的钱暂时空闲下来,廉长林便拿着装好的食盒送去茶馆。   蒋辽是不想再应付她,手脚麻利给她的食盒装满吃的。   随从给了钱接过食盒,廉长林不在寻不到乐子,红裳也没急着离开。   “话说蒋老板,你弟弟当真成家了?”她是真的好奇。   “他要是没成家你想怎么样,真要给自己赎身?”蒋辽问道。   “若不是的话,即使对我无意,我们楼里的姐妹可不少,模样为人个顶个的不差,总有他能看上的吧。”   红裳故作生气:“而且给自己赎身怎么了,蒋老板是瞧不起我们醉红楼的人?”   “我是看红裳姑娘没这意思,就没必要浪费时间。”   “现在没有可不代表日后也没有,再说了这有什么浪费时间的,我就乐意过来。”   一句话的事蒋辽就是不给个答案,再想廉长林这两日的反应,着实不像有家室的人。   红裳看了看不想多透露的蒋辽,随即笑道:“不过既然他没成家,你这当兄长的怎么不对人亲事多上些心?”   “要我说,看蒋老板你就不懂这些,别人家可都是早早就给物色好了人选,说到头你该感谢我给你提了个醒。”   “这事就不劳红裳姑娘费心了。”   蒋辽这会儿希望廉长林回来了,起码见到他后红裳即使再怎么打趣,还知道适可而止见好就收。   红裳还欲再说,身后有两个客人走上来买吃的,这才作罢悠悠领着随从回去。   她的话每次都半真半假,蒋辽是听听就过,不过刚才有一句倒是没说错。   他对这些事确实不上心。   廉长林看着并没有这方面的心思,对此也不热衷,他就更没想到这一层。   如今想来,这里的男子通常都是十七八岁就娶妻了,再晚的这时候也定了亲。   廉长林从茶馆回来,摊位前的客人端着酸粉走去桌椅。   现在是上午能抽空闲着的时候,前面没有客人,蒋辽坐在椅子上拿竹筒喝水。   廉长林走回去站了片刻,余光发觉蒋辽落到他身上的目光有些奇怪。   转头看去,等了好一阵也没见他说话,廉长林眉头微敛眼神询问。   “没事。”蒋辽盯着他又看了片刻转回头拧紧竹筒盖。   这才成年多久。   生计都没稳定成什么家。   廉长林略带不解看了看他,将信未信转回头。   摊子前走过来一个身穿黄衣的女子。   将竹筒放到推车里,蒋辽坐好后随意看了眼过去,见人走过来时一直盯着他看。   瞧着十八九岁的模样,在他看过去后更是径直朝他走来。   显然就是冲他来的。   脸看着很陌生,蒋辽脑海搜索了一番,确实对这人没什么印象。   不知是不是来过他们摊子买东西的客人,正想着,女子站到推车前盯着他看了看后出声叫道。   “三哥。”   蒋辽懵住了。   平静地抬眼望着人一脑袋的问号。   他右手随意搭在推车内的隔板上,廉长林瞥了他一眼,转回头时左手不着痕迹搭过去,指尖在他手背写了个字提醒。   蒋家人。   字写到一半蒋辽的手指上下起落了下,廉长林收到示意写字的手停住随后挪开。   蒋辽坐着没动,看着推车前的人语气淡淡道:“什么事?”   这两年蒋方珠没见过几次蒋辽,少有的偶尔在镇上碰着了也不会打眼瞧去。   以前让干什么就干什么闷不作声只会埋头做事,如今大方自在地坐在推车里面,衣服也不再是以前灰扑扑没眼看的短打。   方才一路走过来她都不敢相信这人竟然是蒋辽,这会儿仔细看着,若不是长相没有变化她简直不敢认。   不情愿地喊完人,蒋方珠转头一看突然愣住。   没想到半死不活的哑巴如今这么体面,身上衣服那料子,一套下来怎么都得花上几两银子。   他们到镇上做生意都没多久,还每日只出摊半天,这生意那么挣钱?   蒋方珠回头打量起他们的摊子。   吃的用纱布盖着,看着没什么特别的,再看到坐在推车后面不远处洗碗的两个小子,她轻蔑地收回目光。   只能请乞儿来帮忙的破摊子而已,能有多挣钱。   “三哥你都多久没回家了,爹娘他们都挂记着你,今日收摊后你回家一趟。”   蒋方珠眼底瞧人,高人一等命令的口气,显然是以前在蒋辽面前向来如此成了常态,廉长林听完皱了皱眉。   三年前蒋辽住到他家,蒋家一开始并不同意。   他母亲知晓他们的本性,当时家里银钱不宽裕彩礼也给足了诚意,在正常的礼钱上只多不少。   蒋家听完却张口就要加钱,说蒋辽虽是男子好歹是个难得的苦力,不能跟女子出嫁的彩礼钱相比。   一听有钱拿就换了嘴脸,开出价钱后就咬定不松,全家没一个人询问蒋辽的意愿,对此更是漠不关心。   蒋辽留在蒋家日子只会更不好过,他母亲不愿跟他们多费口舌浪费时间,最后礼钱翻了倍。   蒋父拿着卖儿子的几两钱加上自家存的些钱在镇西租了间铺子卖杂货,去年更是搬到了镇上,之后便很少回村里。   家里的田地让大儿子夫妇留下耕种,两人累死累活他们都鲜少关心,更别提会记起蒋辽。   蒋方珠以前在村里就不待见蒋辽,这会却突然过来让蒋辽回去……   廉长林不清楚蒋辽记得多少蒋家的事,转头看他。   “我跟你们蒋家早就没什么关系,这话当初可是你们特地警告我的。”   蒋辽依然纹风不动坐着,最后好心提醒蒋方珠:“所以你日后看到我别再像刚才那样喊人,我担待不起。”   当初蒋辽一个大男人要给人做妻,嫁的还是个哑巴,害他们家在村里抬不起头,如今还敢提起这事!   两人还一起出来做生意,也不怕人知道了戳脊梁骨!   蒋方珠今日出来买完东西再过到这边脚都走酸了,本就不想过来心里憋着气,一听这话更是气急,想到出来前她娘说的话又生生收敛了脾气。   “那都是气头上说的话哪能当真,三哥还不知道,爹都是豆子嘴豆腐心,你是他亲儿子,真不认你不让你回家就不会让我过来了。”   “我看可不见得,儿子卖出去钱都收了,如今真想认回儿子的话,不是应该先把钱送回来。”   蒋辽对蒋方珠没什么印象是原主平日忙着干活,根本就没时间多注意他们。   而且久而久之,脑海里有关原主的记忆只剩下些印象比较深刻的事。   蒋家去年搬到镇上后,原主连他们新家在哪里都是从别人口中得知。   但凡他们以前对原主好一点,原主都不会那么决绝要住去廉长林家,更是连彩礼钱都不想便宜他们。   别说是他,现在就是原主在这里,也肯定不会再回去。   蒋方珠心里想什么脸上都表露无疑,看就是被娇惯养大的,蒋辽可没闲功夫陪她打哑谜。   蒋辽是被家里赶出去,谁让他当初执意要嫁给一个哑巴,如今肯让他回家一趟是家里不计前嫌,他不感恩戴德竟然还敢不给她好脸。   蒋方珠忍着气道:“让你回去是爹的意思,反正话我带到了,你自己看着办。”   “老板!再来两碗酸粉!”旁边桌椅处一位客人冲这边喊道。   “稍等,这就给你们做。”蒋辽站起来,说完回头和廉长林一起装碗。   石头擦干净手过来等了一会儿,他端着两碗酸粉给客人送去。   之前忙的时候没时间收钱,客人付钱时要等,现在都习惯了拿到吃的就先给钱。   石头拿钱回来给廉长林,回去坐下继续洗碗。   蒋方珠是最近才知道镇上都在谈论的凉粉是蒋辽卖的,这条街位置不好太偏远,从他们那走过来得半个多时辰。   她看不上这边卖的东西,说完胳臂挽着竹篮就要回去交差。   盖着吃食的纱布拿开看到里面,她停下来挑剔地看了眼,指着推车上的东西道:“这些都装一份,我带回去给爹娘他们尝尝。”   廉长林对蒋家的人没有好感,一听这理所应当的语气,再看蒋方珠趾高气昂指使的模样,他站着并不打算动手。   若不是他们一家,以前的蒋辽日子不会那么难过。   “一共十四文钱,带上碗要给压钱再加十文,碗还回来后会退压钱。”蒋辽抬头看了她一眼,没着手给她装起来。   “你要我给钱?”蒋方珠不敢相信地瞪他。   “买东西给钱不是天经地义,你们家店里卖的东西不给钱能拿走,”蒋辽反问,“还是说你过来就是想吃白食?”   蒋辽以前在家里让干什么话都不敢多一句,现在竟敢跟她收钱。   有人路过听到吃白食停下看过来,蒋方珠脸上难看:“都是一家人说什么吃白食,你卖个吃的还要跟你妹妹收钱吗?”   “我跟你们家早就没有关系,更何况亲兄弟都得明算账。”蒋辽下逐客令。   蒋方珠忍着脾气道:“今日出来的突然,钱没带够,等还碗回来再一起付钱。”   “没钱你还出来买东西,”蒋辽坐了回去,“我们摊子虽小,规矩还是有的,想吃白食到别地去。”   蒋辽一开始就不打算动手,廉长林也无动于衷站在旁边。   见状蒋方珠气急败坏道:“我是看你这没几个人来买吃的,不然谁稀罕你这破摊子卖的东西!”   说完挽着竹篮气冲冲转身走人。   蒋方珠是蒋家最小的女儿,家里几姐妹数她出落的最好,自小就比较娇惯。   她向来对蒋辽不满,如今蒋家让她过来叫蒋辽回去,肯定不是简单的事。   蒋方珠走开后,廉长林回头看蒋辽。   “别想太多,他们还能翻天不成。”蒋辽道。   话是这么说,但蒋辽不回去一趟的话,只怕蒋家其他人还会再过来,廉长林垂了垂眸,随后转回头。   不管他们想干什么,这对蒋辽来说都不重要,这一插曲很快被他抛到脑后。   昨夜摘的野植放在浅口的木盆里用水育着,收摊后蒋辽带上木盆,和廉长林叫了个马车过去东郊。 第63章   两人到余宅时,钟立辰和余枫都不在,管事领他们进去。   “钟大夫这段时间上午要出诊,前些日都差不多是这时辰回来,两位先随我到客堂。”   “有劳。”蒋辽和廉长林随他走过去。   大厅会客处贴墙设放了架半人高的书柜,上面摆满参差不齐的书籍,放眼望去过于杂乱在井然有序的房间里就格外显眼。   廉长林进去后见到时有些想不通。   余宅的佣人不至于粗枝大叶到只留这处忘了收拾,余枫更不像是会由着杂乱坐视不理的人。   管事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回头笑道:“东家在外头看到些有趣的书就会买回来,应该是出门前才看过,二位想看的话可以拿来看。”   余枫过来镇上通常会住上一个多月,平日除了到酒楼查查账或会会友人,其余时候基本都在外面闲逛。   有客人来访时他很少在家,这些书都是供人打发时间的。   说来他们东家有时是怪的很。每回看完书后书架乱无章也不准他们整理,最后都是钟大夫看不过眼将书籍分门别类摆放好。   管事最后安排人招待他们便出去忙自己的事,不知道钟立辰什么时候回来,廉长林便走过去随手抽出一本书翻看起来。   桌上摆了座木质根雕,蒋辽看了一阵实在看不出上面刻的是什么。   扭头看去,廉长林捧着本书站在书架前,才一会儿的功夫已经看得入迷。   他回头坐下,继续研究这座造型奇特的根雕。   钟立辰回来后得知两人已经到了,取下药箱给小徒弟,抬步往客厅去。   进到客厅门口一眼就注意到桌上放着的低矮木盆,顶上遮着块圆形盖板。   “这是什么?”钟立辰走过去。   “昨日去山里采的,”蒋辽起来拿开盖子,“我看叶脉跟书里画的不一样,钟大夫看看是不是浮生草。”   手里的书又翻了一页,听到钟立辰进来,廉长林合上书物归原位转身走过去。   昨日才说起这味药,想必他们是回去就进山寻找,钟立辰低头看清里面的东西后一整个震惊住。   “没错,正是浮生草。”   他仔细端详盆里的浮生草,跟着给两人解释起来。   “浮生草长到这般大小后便不会再长,往后年份越久叶脉会逐渐发生变化,要辨认主要看它的根茎。”   他说着伸手去摸叶片。   面上长着层逆生的细腻毛绒,指腹压下去触感冰凉久居不消,盆里的水亦是如此,正是长于极寒之地的浮生草绝不会有错。   观着这株草药的品相,至少生长了几十年,正到了采药的时期。   浮生草世间难见,第一次亲眼目睹,钟立辰眼睛一刻不离稀罕地瞧来看去,难能有些失态。   “浮生草长于深山野潭,通常所处的地势险峻无比非常难寻。我以前四处行医进山采药时也曾特地找过,还让人采草药时仔细留意,却都一无所获。”   “这味药尤为重要,却不是必不可少。”他最后对蒋辽道,“昨日那样说完我是真没想到你们还会去找,还短短时间就找了回来。”   蒋辽昨日特地询问浮生草,钟立辰看他是想进山去找,还特地劝阻说起自己让人寻了多年都无疾而返。   院里风吹不止,高树上偶尔飘落几片翠青的树叶,廉长林站在蒋辽旁边,望着外面的景物同时留心听钟立辰的介绍。   浮生草不是必不可少。   听到这他心下一怔。   蒋辽以前进山打猎肯定见过深潭,昨日才突然要进山去寻。   但浮生草并不是非用不可。   何况昨日回到家时就比平日晚,天色又阴沉欲雨,蒋辽却还执意要进深山。   他身手再了得又不是有三头六臂,暴雨激雷独自在山里摸黑赶路,稍有不慎后果就不堪设想。   廉长林紧闭着嘴,视线随着外面飘晃的落叶垂至地面,心绪难平。   钟立辰后面的话一出,蒋辽就觉有些不太妙,他转头看廉长林。   余光注意到他的动作,廉长林分散的眸光凝聚,随后转头将目光投向他。   咋一看去,廉长林的神色和平时无异,细看还是能看出心绪有过起伏。   现在眼底的情绪也让人难以窥明。   避免他多想,蒋辽觉得还是有必要说点什么。   毕竟经历过末世,不管多险峻的深山野林,就是冲风冒雨黑灯瞎火的,要进去对他来说都不在话下。   后者却没给他说话的机会,眸色淡淡看了他一眼便转开脸,漠然不动望出窗外。   不言而喻就是让他别多此一举。   如此不给面子,蒋辽暗暗啧了声,只好作罢。   不想听就不听吧。   “浮生草要连用三日,我再给你开一方药,熬药时折断一株洗干净放进去熬制即可。”   终于记起还要给廉长林施针,钟立辰不得不将目光从浮生草上挪开。   “浮生草离开生长地存活不了几日,剩下的两株你们卖给我,我出最高的价钱。”   “往后是不需要再服用这味药?”蒋辽问道。   “不用。这药起疏通之效只在前期服用就行,你弟弟的情况不比常人才只能用生药配合熬制。”   钟立辰道:“余下的两株他用不到我才要买回来,等晒干后可以做多种药方的药引。”   “既然如此我们留着也没用,钟大夫拿去就是。”   这些药在钟立辰手里才能用到根本上,蒋辽说完顿了顷刻,转头眼神询问廉长林的意见。   廉长林回看了他一眼,随后冲钟立辰略点了点头,也是这个意思。   “这药少见可谓价值连城,你们确定不再考虑一下,就这样白送给我?”钟立辰提醒道。   “日后我们少不了要来麻烦钟大夫,说起来倒不算白送出去。”蒋辽笑道。   有了浮生草这味药,以前很多配不了的药方都可以配出来,钟立辰也不客气推托。   “决明,拿瓷器过来。”他喊来坐在一旁捣药的小徒弟。   最后分出两株浮生草,放到盛满水的瓷器里。   决明现今十一岁,已经熟读钟立辰让他看的各类医书,知道该怎么处理浮生草。   刚要端下去,钟立辰让直接送到药房,等忙完后他自己过去处理。   目送徒弟小心端着瓷器出去,钟立辰要带廉长林去施针才察觉到,他和蒋辽之间无声的氛围有种难以言说的怪异。   蒋辽神色有点儿难办地盯着廉长林看。   廉长林却一脸平静行若无事,就等自己忙完过去施针。   进来时还好好的,一眨眼就变了样,钟立辰着实看不明白,想着自己要不要先出去时余枫回来了。   不知又在外面碰上什么有趣的事,摇着玉扇兴致难消,一路脚步带风走进来。   “你们今日过来这么早,还没用午饭吧,那正好,中午就留在这里吃。”   余枫提前留客,然后神神秘秘对蒋辽道:“昨日下棋一直输给你,今日我们比点别的。”   现在刚到午时,等廉长林施完针差不多就是他们平日用午饭的时间。   他说完不待两人回答,就吩咐起身旁的管事,让后厨多准备些饭菜。   管事领了差事退下去安排。   余枫信心满满要找回场子,钟立辰不知道他又淘了什么回来,对此不感兴趣就不留下凑热闹,示意廉长林随他过去施针。   今日收摊的早,施针结束再吃个饭花不了多少时间,蒋辽是没什么所谓。   不知道廉长林怎么想的他刚要询问,廉长林却抬步就走,视若无睹的只给他留个后背。   目送他走出去,身影转过拐角消失在视野前,仍旧一副暂时拒绝沟通的模样,蒋辽不由得暗暗叹了叹气。   余枫看出来些不对,等钟立辰和廉长林都出去后,他煞有其事折起扇子。   “你弟弟脾气挺好的,这突然待搭不理的,你干什么了把人惹成这样?”   “这是什么话。”蒋辽听的好笑。   “肺腑之言,这不很显而易见,主要还是你们表现的太明显,让人想不看出来都难。”余枫自信不疑。   蒋辽听完笑了笑,不置可否。   廉长林哪儿是冲的他,而是在跟自己过不去。   当初原主的死和他无关,他都能自责起来,蒋辽现在仔细一想,昨天突然进山是有点冒进。   这事说不清楚更不好跟旁人多说,蒋辽随口带过。   余枫看了看他,了然一般过来人的语气道:“多大点事,年轻人嘛,气性来的快去的也快,再不济等会儿你多说几句好话就行。”   他坐到方桌旁,从袖口拿出今日在外面买回来的新鲜玩意儿。   “知道这什么吗?”   余枫故意吊人胃口,可惜却没被人买账。   “最近新出的纸牌,你在哪家赌坊买的?”   蒋辽看了眼过去,坐到他对面抽出一张牌看后面。   “郑行。他家的纸牌最先出来,做的是不差。”   郑武的赌坊生意上去后,别的赌坊都跟风仿了纸牌出来,现在镇上的赌坊都上了纸牌。   “你连这都知道?”   不怪余枫惊讶,这纸牌前段时间才面世,并且只在赌坊里卖,蒋辽怎么看都不像会去赌坊赌钱的人。   蒋辽笑笑没说话,看他想怎么打牌。   余枫今日去见几个朋友,忙完了事听到他们谈论起才知道纸牌,蒋辽怕也是道听得来。   他上午和朋友打过几轮牌掌握了些诀窍,势在必得拿出全部纸牌打算一雪昨日之耻。   半个时辰后,廉长林施针结束走去房间,决明抱着装了银针的器具跟着一道出门。   “决明,你师傅怎么没过来?”   两人路过大厅门口时,没见到钟立辰,余枫叫停他。   “师傅在药房,我放完东西正要过去。”   决明刚才守在房间时心思都在浮生草上,生怕去晚了他师傅都处理完了,话没说完拖着声就跑了。   钟立辰爱药如命,余枫见午饭还没好本想叫他一起打牌,闻言只好打消念头。   廉长林对打牌不感兴趣,余枫邀请他一起,盛情难却便走进大厅,坐到蒋辽旁边。   蒋辽转头看去,他神色平静回看过来。   不得不说,这自我消化的能力还是很强的。   刚才见他们有点矛盾,廉长林过来了余枫正欲劝和几句,洗了牌抬头见两人的气氛已经不复刚才。   他盯着对视的两人看了又看,心里啧啧有声,真是奇了怪了。   余枫和蒋辽打牌还能有来有回的各赢一两局,没想到廉长林手气竟那么好,过来后他和蒋辽就只剩洗牌的份。   不过赢的虽少,这纸牌玩起来确实不赖,府城的那边再有趣的玩意儿都比不上。   余枫以前每次过来待的时间都不长,觉得这次可以久待些时日,游山玩水什么的都往后挪挪。   在他注意不到的地方,廉长林摊开手里的牌后,颇是无语地看了蒋辽一眼。   -   方氏正要给铺里送饭,见女儿回来了,问道:“怎么样,他什么时候过来?”   “不知道!”蒋方珠进屋后气冲冲扔下竹篮坐到旁边。   竹篮立不稳虚晃了晃倾倒到桌边,里面用油纸包裹的几包糕点全滚出来掉到地上。   “哎呦这是怎么了?谁欺负你了娘给你出气去,这些糕点可不能摔坏了,等会就得用呢!”   这家糕点贵的要死,方氏忙放下食盒,匆匆走过去捡起来。   “还能有谁,就那个蒋辽!我让他回来他不仅不回,还说跟咱们家早就没了关系,让我以后见到他别叫他。”   要不是家里有事谁稀罕过去,她巴不得他离他们家远远的。   “他敢这样跟你说话,你没说是你爹让他回来的。”   方氏拆开油纸查看,还好只磕到了点边角并不碍事。   “说了!我好声好气让他回家一趟,他不回就算了,最后我说带几份他摊子的东西回来给你们尝尝,他还跟我收钱,没钱就不卖给我!”   蒋方珠越想越气。   “我说先赊账,他不赊账给我还污蔑我要吃白食,娘你都不知道旁边的人怎么笑话我!”   “什么!”方氏拍桌怒道,“这个白眼狼反了天了他!”   “我看他是真挣了钱,现在哪里还记得咱们家!”蒋方珠气哼道。   “你过去跟他说,就说你爹在家里等着他,他还敢不过来!”   “我不去。既然是四哥的事你让他自己去,我走了一上午腿都走酸了。”蒋方珠转过脸打死不肯再去。   “行行行,不让你过去。”见不得自己女儿受点委屈,方氏立马转口道,“那你给你爹送饭去,我现在就过去看看他是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胆还敢要钱。”   “娘,这时候他们估计都走了,你过去也没用。”   以前蒋辽要嫁给廉长林,方氏是很乐见其成的。   就蒋辽整日木讷寡言的样,以后能不能娶到妻很难说,他嫁出去家里有彩礼钱拿,还省了给他准备娶妻的钱。   家里的田地就几亩,没了他这个苦力,丢给蒋大夫妇俩照样能忙得过来。   正巧家里准备在镇上租间铺子,银钱不够,他若是嫁出去不就一举多得。   总归是他执意要嫁过去,怎么说都是他不孝在先,才勒令他日后不准跟家里往来。   如今家里不计前嫌,让他回家还不识抬举,她明日倒要去看看做的什么生意,能横成这样。 第64章   次日得闲后,方氏去到延顺街找到蒋辽的摊子时,客人正排着长队,两人忙得腾不出手。   早前就听说镇上出了新鲜又消暑的吃食,每日就卖一个上午,要想吃就得早早过去,去晚了准没份。   方氏打听到地方,和他们那边各处一头,过去要费上不少时间。她平日要看顾家里的铺子,就是想吃也没得闲心去买。   何况如今生意不景气,近期来铺里买东西的客人少,忙活一个月下来交了租钱就不剩几个子。   前些日得知大家都在传的吃食生意是蒋辽的,她压根儿就不信。   蒋辽那个木讷样也能做成生意,那他们家开铺子不早发达了,何至于现在出笔钱还得精打细算省着来用。   直到听来店里的客人提起,听到蒋辽的名字还提到摊子上的帮手不能讲话,她才不得不信。   之后听着客人的描述,他们大抵算了笔账。   因为东西难做每日卖的量有限,如果真能挣到钱不可能天天就卖那么点,而且坐牛车来回都得费钱。   不过每日都能卖完,算下来大钱挣不到小钱还是能挣着些,这才想着让蒋辽回去一趟。   方氏直盯盯望着摊位上忙动的人影,完全没想到蒋辽的生意竟这么好,忙着时摊上的乞儿都能经手收钱,也不怕人昧了去。   刚才那小乞儿收钱时她特意数过,一碗吃的最少两文钱,多的要五文钱。   好些人吃完都会再叫,一个人少说都能吃上十来文钱,她过来这么点时间摊子的进账已经非常可观。   照这样算下来,就是每天只出摊一上午那也不少挣钱了。   方氏站在不远处看得眼热,接着转念一想,她阴霾的脸色瞬间转晴,转身坐到旁边的茶水摊。   凉粉摊的客人走了一波又一波,方氏的茶续了多次就要坐不住时,蒋辽和廉长林才得空停歇,她匆匆付了茶钱走过去。   到推车前站停后,蒋辽只是淡淡看过来,跟个木头似的不招呼她更没多余的表示。   方氏忍不住要训斥,想着过来的要事便忍住了,不跟他一般见识主动开了口。   “这才多久不见,怎么连人都不会叫了。方珠那丫头说话是直了些,总归没有恶意,她昨日有什么说的不对的,你多担待些别跟她计较。”   说完没得到回话,方氏叹了叹气:“当初和家里闹的就是再不愉快,不还是一家人。”   “何况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你爹虽然面上不说,心底可是记挂着你的。”   蒋辽不认识方氏,这次却没用廉长林提醒也知道来人的身份。   蒋方珠长相随的方氏,母女俩长得挺像性格却完全不沾边。   前者就是典型被家里宠坏了,虽说娇纵了些倒还不至于无药可救。   后者看着精明又势利,也难怪村里人条件都不好,蒋家却早早就想到去镇上盘铺子做买卖。   今日比较忙廉长林竹筒装的水都被他喝完了,蒋辽正打算去隔壁摊子买糖水再到茶馆给竹筒添满水,免得再忙起来没时间。   现在不知道方氏找过来是何居心,蒋辽就没急着出去。   “有话就直说,不用在这里拐弯抹角。如果是让我去你们家一趟就不用说了,要说的话我昨日已经说的很清楚。”   昨日听女儿说蒋辽跟以前完全变了样,方氏并没放在心上,再怎么变样还不是得对家里言听计从。   现在看来蒋辽何止是变了样,说是完全换了个人都不夸张。   以前他整日低着头连人都不敢多看,在家里更是几天都憋不出一句话。   方氏满腹狐疑打瞧起蒋辽,转而又看了眼旁边的廉长林。   不冷不淡站在那里,就这样还做生意,要不是蒋辽他别想在镇上找到活干。   方氏转回头前,留意到廉长林身上的衣服和昨日她想给儿子买的布料相似。   做一整套衣服要扯的布料就要好几两银子,家里现在能用的银钱不多,她最后不得不换了便宜些的料子。   连这么贵的衣服都穿上了,看来蒋辽做生意是真挣了钱,不然哪来的底气敢这么跟她说话。   想到这方氏觑了眼推车,上面的吃食看起来即独特又招人胃口。   她心思转来转去,接着对蒋辽道:“我今日专程过来是跟你告知一声,兴禹下个月就要成亲,怎么说这也是家里头等大事,你这个当哥的总不能不知道。”   “现在我们每日顾着铺子还得忙成亲的事,兴禹有自己的事要忙旁的琐事也一大堆,你不回去帮忙难道忍心看着你爹到处走去筹办?”   廉长林听完蹙了蹙眉。   蒋家人并不喜蒋辽,尤其是方氏。   当初收了礼钱就撺掇蒋父跟蒋辽断了关系,之后对外的说法也一直是蒋家如今只有三个儿子。   本就对蒋辽心存不满,如今又是她儿子成亲这种大事,怎么可能真肯让蒋辽帮着置办东西。   昨日才不客气打发走蒋方珠,今日她就专程赶过来。   说是帮忙,怕是意不在此。   方氏的几个女儿除了蒋方珠都出嫁了,小儿子今年十五六岁,蒋兴禹好像就比廉长林大一岁。   蒋辽简单理了下头绪,成亲这事他依稀记得,听说是去年定的亲。   方氏嫁给蒋父后,把原配的大儿子和女儿管的服服帖帖唯命是从,只有原主不买她的账。   八棍子打不出一个响,她每次添油加醋把蒋父搬出来,久而久之被打怯了,原主只能让干什么活都照做,长此以往也越来越沉默寡言。   以前就嫌原主晦气,现在让他回去,自然不可能就是帮忙筹办这么简单。   方氏说完以为蒋辽肯定会照办,却不想蒋辽接下来的话惊得她目定口呆。   “别说的这么冠冕堂皇,不就是想找个免费苦力回去干活,想指望我跟以前一样,什么事都帮你们做完你们好省钱是吧。”   蒋辽扫了她一眼,直白道:“你们家的铺子都开了几年,如今连儿子要成亲请几个苦力回去跑腿的钱都没有,有这时间过来还不如回去想想怎么多存点钱,免得大婚当日东西都买不齐。”   “兴禹怎么说也是跟你有血缘关系的弟弟,何必把话说的这么难听。”方氏脸色顿然变得难看。   “而且让你回去是你爹的意思,先不说以前发生些什么,若没有蒋家在先,你如今能到这里做生意。”   方氏提醒他别忘了自己什么身份。   “当初让别再往来的是你们,现在又大言不惭让我回去,怎么,这会儿不怕传出去让你们家丢人现眼了?”   方氏当初口口声声辱骂原主忤逆不孝的画面还历历在目,现在只字不提揭过还恬不知耻搬出身份压人,蒋辽不管她什么脸色自顾自接着道。   “不过既然都过来了,你们如果实在找不到人帮忙,我也不是不能帮这个小忙。”   “毕竟办亲事跟办丧事其实都差不多,最起码该花的钱绝不能省,诚意要有银钱也要给到位——”   “好你个吃里扒外的东西!我就知道你一直惦记着家里的铺子!”   方氏刚才顾及要事才百般忍让,儿子好好一桩亲事被侮辱又被诅咒,听到这她忍无可忍怒斥蒋辽。   “还敢管我要钱,我从小把你养这么大浪费了家里多少米粮,现在别说让你回去帮忙,就是让你出钱筹办也是应该的!”   方氏言行过激,蒋辽和廉长林默默对视了一眼,心中都有了猜测。   “你儿子成个亲我不仅得扔下生意不做,理所应当还得出钱替你们蒋家忙前忙后,照你这么说——”   蒋辽顿了顿,继续反唇相讥:“他以后儿子出来了若是养不活,是不是还得我出钱给他养儿子?”   说着轻嗤了声:“你们蒋家倒是会做生意,不过你孙子以后如果改姓廉的话,我倒是可以考虑考虑再拒绝。”   一番话夹讽带刺,方氏努力维持的那点得体这下荡然无存直指蒋辽破口怒骂。   “你个白眼狼算什么东西!惦记我的钱还敢惦记我孙子!当初就该让你饿死在外面省的现在出来丢人现眼!”   街上行人来往嘈杂,离得近的人听到这话都看了过来,方氏气头上话赶话一通说完才注意到旁边围观了好些人。   这边离家里的铺子虽远,难免会有认识她的人,她在外经营的形象绝不能这么毁于一旦,便索性冲围观的人哭诉起来。   “大伙儿给我评评理啊,还有没有天理了,我含辛茹苦把他养大,”她颤抖着手指向蒋辽,苦不堪言冲外面道,“如今家里有些事要他帮忙,他倒好,不记着生恩养恩,却还记恨着家里当初把赶他出去,连爹娘都不认了……”   廉长林一听开头就感觉不妙,来不及阻止方氏便嚷得更多人围了过来。   “以前家里跟你好说歹说,你硬是要嫁给一个十来岁的小子做妻,怎么劝都不听害的家里在村子抬不起头,你爹气头上才说了几句狠话让你别跟家里往来。”方氏哭诉道。   “如今都过去几年了,家里是记挂着你才借机让你回去,却不想你反倒记恨上我们,到如今还怀恨在心。”   说着她愁苦着脸叹了叹气:“算了,说到底我只是当后娘的,做的再多在外也落不到好。”   “但怎么说我也养了你二十多年,你弟弟成亲这么大的事,你不愿回去就算了何至于把话说的那么绝,还诅咒你弟弟的亲事……”   妇人哽咽难鸣话是彻底说不下去了,抹着眼泪有苦无处宣的模样看的人目不忍观。   蒋辽站在前面无动于衷冷眼相待,外面围观的人也是看不下去了,议论纷纷对着他指指点点横加指责。   “身为男子却嫁人做妻本就有愧父母,如今家里既往不咎却还反倒诅咒起人,这心是真够歹毒的!”   “堂堂一大男人做出这种事竟然还有脸一起出来做生意,真是不知廉耻!”   “还嫁个哑的也不知是不是存心的,依我看家里就该跟他断了关系,做啥还让他回去?看就是养不熟的白眼狼一个!”   类似的话廉长林以前没少听过,旁人的看法他也从不放在眼里。   蒋辽突然来到这里就摊上自己这个麻烦,这些事与他无关如今还被牵连,而自己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被非议诋毁。   廉长林喉间干涩,沉着脸目光发冷一一扫视前面道长论短的人群,垂在身侧的拳头攥的发僵。   这些人不知就里被煽动,激昂声讨越演越烈居高难下,看到方氏暗里露出得意之色,蒋辽转头看廉长林,紧跟着微皱起眉。   察觉到身旁凝视而来的目光,廉长林回了回神,眼底阴晦难明的眸光散开。   蒋辽目光如炬又不动声色地望着他,在他看过去后便挪开了视线。   短暂对上他的目光时廉长林微顿了顿,随后转回头,眼里的情绪已经被一点点抹平,缓缓松开了紧握的拳头。   “这大户人家娶男妻不多的是,穷苦些的老百姓讨不着媳妇两爷们凑合过的也不是没有,我当什么事呢多新鲜呐!”   “要我说这些话听听就得了!别人的家事瞎掺和什么呢!”   这两人经常结伴来摊子吃东西,这两老板什么为人他们都看在眼里,过来听到这忍不住说道。   不过一帮人围在摊子前声讨的吵吵嚷嚷,两人的话才出来就被铺天盖地的声音掩了过去。   有本就看不顺他们生意的小贩趁机落井下石,凑在其中高声起哄。   “对爹娘不孝都不配做人,那做出来的东西再好吃又怎么样,又还招乞儿来帮忙,谁知道那些吃的干不干净!”   “我看大伙儿以后都别来这里买东西了,免得哪天吃出什么问题,爹娘都不认的人还会管食客的死活吗?!”   闻言还在桌椅吃东西的客人顿时就坐不住了,付了钱的扔了筷子匆匆起身离开,没付钱的到底良心未泯走之前还是放了钱。   刚才一帮人突然围过来,石头和石块便放了手头的活,现在望着一嘴一句破口大骂的人群,石块不知所措紧紧抓着石头急出了眼泪。   蒋辽回头见他被吓的不轻,石头也半斤八两,客人走了倒是还知道过去收钱。   他转回头看到方氏闹了事就想脱身,拿起一个空碗猛地砸了过去。   碗突然在脚边落地开花,方氏吓的连连跳脚高声尖叫,嘈杂的议论声紧跟着戛然而止。   围观的人都惊得目瞪口呆,望向大逆不道对母动粗的蒋辽。 第65章   “都说完了吧,说完该我说了。”   四周静下,蒋辽视线扫过外面脸色诧异的众人,最后停下看向方氏。   “我生母过世的早,自从你进了蒋家,打有记忆起我就没吃过一天饱饭,天天还要早出晚归干农活,而同样的年纪,你儿子在家里养尊处优一日三餐都没被落下,到年岁了就能立马去私塾读书,我却连私塾门口朝哪边开的都不知道。”   话已至此没什么好顾及了一般,蒋辽停顿了下才不得不继续往下道:“他是你亲生的你对他多上心这无可厚非,但我每日忙不停地干活,到头来还被你克扣饭菜——”   “我辛辛苦苦把你养这么大你一个字都不提,这会儿反而跟你弟弟比较起来,你怎么不看看你比他大了多少岁!”   刚才蒋辽砸碗过来,方氏还惊恐未定,听到他的话险些没忍住气急败坏,反斥道:“你小时候那会儿家里是什么条件?当时村里哪户人家的小子不是半大点就跟着去地里干活的!”   她望着蒋辽寒心道:“而且那时候家里能有多少吃的,不多干点话怎么养得活一大家子,你倒好,独独记着这事不算,还反过来诬赖我不给你吃饱饭……”   廉长林闻言蹙了蹙眉。   方氏当年就是如此,惯会装模作样借题造势,以前的蒋辽不善言辞才被她回回得逞,从而背上莫须有的骂名。   这次也一样,围观的人一看她这凄苦的模样,对蒋辽更是谴责不已。   旁人越聚越多,蒋辽大无畏地扫了眼他们,视线回到作姿作态还在演的方氏身上,等她演完后才继续发声。   “刚才嚷着让大伙儿给你评理,现在我话没说完你就心虚急着打断,不就是怕被拆穿你这些年是怎么当面一套背后一套。”   “这些年我一心操劳家里,视如己出照顾你们几兄妹,做什么事我都亲力亲为,替你哥忙活亲事,替你姐找好人家,把你拉扯大,我扪心自问没愧对蒋家列祖列宗,你却到如今还污蔑我……”方氏被寒透心话说不下去。   “我刚才说的是真是假只要到村里打探就知道,既然那么想让大伙儿给你评理,你又问心无愧的,我看干脆就到衙门去让知府给你评理。”   蒋辽没耐心看她演下去,说着话走出去站在摊子前,转而看向众人。   “知府大人是出了名的秉公办案,自然不会偏袒任何一方,正好我也想请大人做主,都已经断绝关系,他们还几次三番过来妨碍我做生意,我倒要看看他们到底安的什么心。”   他行得正站得直并不惧见官,身后的廉长林也走了出来,正有此意般恭候着随时能去衙门。   家长里短的琐事基本每家都有,从没见过为这种事闹到要见官的。   方氏被这出打的措手不及,虽然不信他们真敢去见官,心里也生起怯,一时语塞说不出话。   见状蒋辽心里冷笑,面带自嘲继续道:“比起你的儿子女儿我是年长了些,所以这么多年让做什么我都照办,十岁不到去镇上做短工挣的钱你全部拿走,我在家里依然每天吃不饱也没有怨言。   毕竟夏天还能到山上找点野果充饥,只是没想到,我大冬天穿不暖挨着饿还要去地里干活,你的儿子女儿却都在家里围着火炉烤火。   这一桩桩一件件到了你嘴里却成含辛茹苦养了我二十多年,还要回报你们的生恩养恩。”   蒋辽盯着她语气冷下:“别说生恩你不配,我就是真欠蒋家养恩,二十多年给蒋家做牛做马也早还清了。”   方氏刚才没及时回话反驳,众人看她的眼神就有些变了,现在闻言后交头接耳议论起她来。   “这后母确实是不好当,做的有点不对就会遭外人闲话,但看摊子老板的话不像假的,要是真这样她那做派也是够恶心的。”   “是人都有私心,对自己亲生的好些这没什么,要是奴役原配儿子让人干活还不让吃饱饭,这心肠就太歹毒了。”   “可不就是,谁家孩子真碰上了都只能认栽,后母虐待原配孩子的事附近村里可不少见。”   眼看事态突变不受控制,方氏心里惊慌的不行,面上还是堪堪维持着脸色。   “家里把你养这么大从没想过要你报恩,但你也不该……将二十多年的养育之恩几句话就带过去,说的还跟我们欠你的一样。”   方氏椎心欲泣道:“算了,这些多说也没用,但如今是家里难得要办件喜事,这才特地让你回家,你不回去还故意闹的要去见官,存心要搅黄你弟的亲事不成?!”   “当初你爹说不准你跟家里往来,那也是你硬要嫁给人做妻,这才说了狠话,没曾想你却记恨到现在。”方氏百感交集叹声道:“说来都怪我,就不该突然过来让你回去……”   到底是做生意的不是个善茬,方氏几句话又将话题绕回他嫁人的事上,说完就想趁机走人。   过来闹了一通还想维护那点脸皮子全身而退,蒋辽不把蒋家剥的皮都不剩都算手下留情了,怎么可能让她逞心如意。   “我朝律法没有明文规定男子不能嫁人,我当时的亲事是连官府都盖章认可的,你现在藐视律法口口声声指责我嫁给人做妻,怎么不敢提起当初漫天要价讨要彩礼钱?”   方氏听完脸色骤变,惊的只能瞪眼。   任她怎么想都不会想到,蒋辽身为男子却嫁人做妻这种抬不起头的事,他竟然敢这么堂而皇之当众说出来。   围观的众人也被他这番话惊的突然合不拢嘴,看他相貌堂堂身正不怕影斜的,又忽然觉得此话颇有道理。   男子给人做妻这事虽少见,但古往今来又不是没有过,如今连官府都盖章过礼了,这样咋的一想,这事似乎倒不值得大惊小怪了。   即使早就知道蒋辽不会在意外人的看法,不管言论多难听他都能雁过无痕听过就过,廉长林听闻他的话后还是愣了下。   随即一想,不免心里有些发笑。他刚才的庸人自扰确实是多虑了,蒋辽不是一般人,岂会被些无关痛痒的非议左右。   他心下放松缓缓呼出一口气,听到蒋辽接着反问道:“要不是当初从我们这儿得了十两彩礼钱,你们蒋家能在镇西开杂货铺?”   众人闻言一片哗然。   “十两啊,这当卖儿子的吧?!”   “通常的彩礼钱都才二三两,穷苦些的人家嫁丫头,别说收礼钱了,能有身体面的衣裳送嫁就不错了!”   “我说这妇人怎么看着眼熟呢,原来是镇西蒋家杂货铺的老板娘,听说他儿子下个月要成亲……”   捂着多年的脸面猝不及防被硬生生撕下,方氏脸色铁青相当难看。   她千算万算都没想到,蒋辽怨恨蒋家到了这种的地方,宁愿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也要把这种丢人现眼的事抖漏出来。   他就是存心不想让蒋家好过!   孙氏满眼愤恨看过来,蒋辽没空去管她心里怎么想,继续没说完的话。   “连着三年都没有来往,现在却假惺惺过来装模作样,不就是你儿子要成亲了家里没钱才过来的,如今要钱不成就嚷的一帮人过来要让我做不成生意,你们可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盘。”   蒋辽轻嗤了声,继续道:“俗话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既然都是嫁人,那么男嫁女嫁又有什么区别,从没听说嫁了人又断了往来后,夫家做生意还要给本家送钱的道理。”   他越描越偏,外面众人却听的一愣一愣的,廉长林默默偏过头,很想示意他点到即止,最后还是没多做什么。   “我看你不单单是为了钱,分明就是冲我们的吃食方子来的!”   蒋辽最后这话一出,众人又是哗然不止议论纷纷。   “我是让你回家一趟什么时候跟你要过钱?还打你们方子的主意?!”   方氏过来后见到蒋辽的生意好,是起了些念头,也怒不过被他这样扣帽子。   “家里的铺子开了几年,生意一直好好的会连半亲事的钱都没有吗?还跟你开口!”   刚才说出蒋辽的事本意是让他吃苦头,没想到蒋辽不怕事情闹大,最后反而她落到骑虎难下的地步。   今日这事要是真闹开让未来亲家知晓了还能得了,她心里对蒋辽恨得不行,也只能故作深明不跟他计较。   “怎么说你都是蒋家的人,我好意过来让你回去,你到现在都还……既然你不想回去,我也不在这儿讨人嫌了。”   “你爹那里我会转告说你忙没有时间,等以后不忙了,你记得回去看看你爹,他这些年都记挂着你。”   怕再待下去不知道蒋辽又会扯出什么来,方氏说完匆匆转身离开。   没了热闹围观的人各自散开,这一片瞬间变得冷清。   石头和石块过去桌椅处,上面几份吃食还剩下大半碗,这种情况先前从没有过,两人苦闷着脸收拾。   “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先不说是不是真的,这别人的家事又没碍到人,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都管不着,吃饱撑的还管别家儿子是娶是嫁啊。”   “就是就是,”两个青年说着话走到推车前,“小兄弟,今日也是老样子给我们哥俩都来一份。”   廉长林正要收拾地上的碎碗,闻言冲他们点了点头,转身到推车后准备。   “刚才多谢两位帮忙说话,你们今日在这儿点的东西,都给你们免费。”蒋辽对他们道。   “那我们就不客气了,”一人笑道,“先说好啊,我们吃完要给家里打包的。”   这两位客人平时若来得早,吃完都会给家里带一份,蒋辽记得他们。   他笑笑道:“既然话都说了,你们最后就是把摊子都吃空了,我保证不会跟你们收钱。”   两人顿时就乐了:“那我们是捡着大便宜了,今日可要敞开了多叫几份。”   不过说是如此,他们最后再打包时也是照常带那几份,并没特意多点。   蒋辽把碎碗收拾干净,见没什么事了便走去糖水摊。   “小蒋,今日的糖水也照样啊?”   糖水摊老板转头看到他过来,神色有瞬不自然过后还是如常笑着招呼道。   “嗯,还有一份装碗我带回去。”   蒋辽把手里装水的两个竹筒给他。   之前买糖水回去,石头和石块都喜欢把糖水留到最后要收摊了才喝,廉长林就从家里给他们带了竹筒,装回去他们想留到什么时候喝都行。   糖水摊老板娘一道帮忙,很快将糖水装上,蒋辽付钱后聊了两句端着糖水回去。   往常这时候蒋辽的摊子正忙着,买糖水都是趁空过来的,这会儿摊位上却冷清的很,糖水摊夫妇看的不免叹气。   蒋辽到这边做生意后,只要出摊了每日都雷打不动到他们这里买糖水,老两口怎么说都快走过半生了,蒋辽不说他们也看得出来。   是希望平日他若是有事要走开,摊子上的小兄弟遇到事了他们能帮着照看下。   旁的他们不去多论,蒋辽两人都是本分做生意的,原本好好的生意要是因为今日这事毁了,实在就可惜了。 第66章   镇上供人茶余饭后的新鲜事少,每回出点什么热闹的事很快就会被传开。   方氏今日到摊上一闹,之后半个上午就没来多少客人。   蒋辽和廉长林过了饭点才收摊,推车上的东西都还剩着没卖完。   石头和石块以前过怕了有上顿没下顿的日子,如今有份稳定的活不用再挨饿还有工钱拿,每日都是早早就出门等着开摊,生怕干活少了白拿工钱。   今日生意不好,蒋辽照样给他们结工钱,两人就说什么也不肯再跟着去食肆吃饭。   蒋辽和廉长林只好把剩的吃食装好让他们带走。   郑忠从镇上走水路去府城要一个多月,途中路过宁城时会停下歇一段时间。   郑武有些东西要给他寄去,算着时间他差不多到宁城了,前两日就让人过来跟廉长林说了声。   他想给郑忠去信的话就送过去一道寄走。   存放完东西到食肆简单吃了饭,廉长林和蒋辽去找郑武。   郑武就住在延顺街附近,两人沿着街走过去,路上不时就有探究打量的目光投过来。   多数只是打量一眼没有太出格,有些人却停下来,眼神露骨地在他们身上打转。   只要没有不识趣的凑到跟前挡路,蒋辽就没多浪费个眼神看过去。   这种事廉长林以前不少遇到过,该是不会放在心上,蒋辽这么想着还是转眼看了看他。   确实如他所想,这才收回目光继续往前走。   一路上即使没有特地去留意,廉长林也能感觉到,那些让人不适的目光越发肆无忌惮。   如今当着面这些人都这么露骨不掩,背后会怎么议论可想而知。   半个上午事情就被传开,不做点什么加以遏制,以后怕只会传的更不可收拾。   这件事要想解决并非无计可施,即使是从根源上彻底杜绝也为时不晚。   如今看着蒋辽因为他被牵连遭人非议,廉长林却都没起过那个念头。   上次得知蒋辽的真实身份,他不想和离的原因当时也道不清楚,现在……   廉长林敛回眸光,转而看了看身旁心无旁骛往前走的人。   不管蒋辽是怎么想的,和离的事他不会主动跟蒋辽提起。   -   到郑武的住宅把信给他后,廉长林思考了片刻,转头眼神示意蒋辽。   知道廉长林的意思,蒋辽脑海简单理了下措辞,看该从哪儿说起。   他其实是无所谓蒋家那边到底想做什么,但也不能完全一无所知就等着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蒋兄弟,是还有什么事?”   郑武把信给下人拿去放好,回头看他们似乎还有话要说,便问道。   “是有件事,想麻烦大当家帮个忙,让人查查镇西那边的一家杂货铺。”   “镇西那边……是不是蒋家杂货铺?”镇西那边郑武最近去过几趟。   “大当家知道他们?”   “他们家儿子下个月底要成亲,娶的是镇西一个员外的女儿,我和那员外有点表面交情,他前段时间拖人给我送了请帖。”   蒋辽和廉长林突然问起,再看他们听到这有些了然的神情,郑武觉得这事几句话可能说不完,转身带他们往屋里去。   然后再一想:“这么说来,那是蒋兄弟家……”   “以前是,总之现在没什么关系。”   蒋辽和廉长林先后走进屋里:“大当家还知道什么?”   之前应他大伯的要求去打探廉长林的消息,郑武倒没多注意蒋家那边。   只知道他们和蒋辽口头断了关系,没多久就搬到镇上做生意,现在蒋辽问起,看来是蒋家找来了。   “具体的不太清楚,小道消息倒是知道些。”   郑武进屋后让人去备茶,接着道:“蒋家对这门亲事很重视,定亲时聘礼就给出了一百两现银,还承诺会把亲事办的风风光光,就因为这,卢员外看他们家是怎么看怎么顺眼。”   “他们家铺子这么挣钱?订个亲就给得起一百两礼钱。”   蒋家铺子虽说开了三年,但就是一普普通通的杂货铺,家里又还供着个烧金念书的。   要是没记错,他们那铺子到如今还是租用的,蒋辽是不认为蒋家能有什么家底可以拿来这样挥霍。   廉长林也觉得有些蹊跷。   蒋家的小铺在镇西其实上不了台面,即使生意好这几年挣到不少钱,也不至于能让他们学起大户人家走礼,舍得大肆铺张地办亲事。   “这你们就不知道了,卢员外家大业大生意做的又杂,蒋家铺子那些货不少都是从他那里进的。”   “他在镇西也有势力,只要结成亲家攀上关系,以后生意上就有人仰仗,日后想做什么也方便,现在花钱再多对他们来说都是一本万利。”   这样看来那一切都说得通了。   为了巴结人跟人攀上关系,没钱也不惜打肿脸充胖子这种事,蒋辽相信蒋家绝对做得出来。   方氏今日过来时,蒋辽和廉长林还只是猜测,现在已经可以肯定,他们两次三番找来就是为了钱。   蒋家既然能夸下海口要把亲事办的风风光光,说明能把亲事办的像样的钱还是有的。   最近得知蒋辽做了生意,卖的还是镇上大受欢迎的新鲜小吃,自然就把主意打到蒋辽身上,指着他出钱出力。   成亲定在下个月底,现在就迫不及待接二连三找过来,看来是挺急着用钱。   方氏今日亲眼见识到他们的生意,知道他们卖吃食能挣钱,如今空手而归肯定不会就此打住。   廉长林想到这眉头轻蹙,若有所思。   既然已经知道蒋家是为了钱,他们再想做什么或者又让谁过来,蒋辽都懒得费心思去多想。   几个跳梁小丑要想收拾还不容易,廉长林要是不会从中阻挠,他能让这些人这辈子都没法在他面前蹦跶。   蒋辽和郑武再聊了一阵,起来告辞准备去余宅,廉长林却不知道在想什么,低眸凝神一动不动坐着。   又等了会儿他还是没有动静,蒋辽这下是站不住了,曲起手指就过去给他脑门敲出个亮响。   “别想了,不管他们要做什么,真找来了不就知道。”   前额倏地一疼,廉长林被敲回神,他转眼看向身旁。   始作俑者打完就不管身后事,已经转身走出去,步履轻快迈得生风。   郑武默默端着茶迟迟没喝,有些状况外又觉稀奇地盯着两人瞧来瞧去。   廉长林回头看了他一眼,抬手揉了下阵阵发疼的脑门,起身走出去。   放下手后,额前被敲出的一团显眼红印短时间内是消不掉了。   -   “加了浮生草服用了两日,有没有感觉有什么不同,比如身体或心情各方面会感到轻松一些。”   钟立辰给廉长林把完脉后询问。   “正常来说,这副药服用之后,身体的变化即使再轻微也是能感觉到的。”   廉长林收回手把褶起的袖口放下,听完点了点头回他。   连着用了两天药,虽然不太明显,但确实能感到身体似乎是变轻松了,早上加时辰锻炼也不会跟往常那样吃力。   “那就好。”钟立辰笑道,“服药三日之内,身体若是还是没有任何好转的迹象,我就只能重新给你开药方了。”   沉疴宿疾需要长时间用药才能知道见效,其余不管是什么隐疾,只要对症下药,三日的药量足够发挥药效。   廉长林嗓子虽然失声多年,但加了浮生草这味重要的药引,服用后若是没有起效,那只能说明他配的药方不对症,再往下加量服用也是徒劳。   “今日施针后明日先不用过来,等剩下的药用完我再给你把脉诊治。”   钟立辰拿起药箱准备给廉长林施针,他的嗓子要想彻底治好,得讲究有张有弛最是急不来。   蒋辽坐在前面旁听到这,廉长林要施针这里就没他什么事,便起来随余枫走出房间。   “今日怎么来这么晚,你们总不会还忘了时间吧。”余枫问道。   他上午打牌玩的不尽兴,过来就是想叫蒋辽去打牌。   “碰到点事耽搁了。”   见他大步流星往大厅赶,蒋辽笑道:“我看你府上的人也不少,还找不来几个人跟你打牌,这说不过去吧。”   “找是能找来,这不是身份地位摆在这儿他们放不开嘛,还是跟你们打牌比较尽兴。”   昨日蒋辽和廉长林回去后,余枫闲来无事又手痒了,府上的人都有事要做,叫来的一帮人一个个的都坐不住多久。   钟立辰对打牌又不感兴趣,昨日找不到人,余枫把他小徒弟拎来祸害了半日。   今日还想找决明打牌的,奈何这小子实在难堪大任,出门就被逮了,罚抄书到现在都没抄完。   两人一路聊着走到大厅。   看到屋里多了张专程用来打牌的楠木八仙桌,蒋辽对余枫这吃喝不愁的纨绔子弟是又有了新的认知。   余枫知道蒋辽和廉长林跟郑行赌坊的大当家认识,昨日又得知廉长林会打纸牌还是蒋辽教的。   和他们打牌他后面也看出来些门道,旁的不多说直接就让蒋辽教他几招赢牌的技巧。   “你就平日打打牌,又不去赌坊,没有用武之地学来做什么。”   “这话说的,你不去赌坊不也会这手艺,我就学个趁手的够糊弄人就行。”   见蒋辽似乎没有要教的意思,余枫出口阔绰道:“放心,不让你白费力,你看看我这儿有的,看上什么了随便拿走。”   他屋里这些摆件,随便拿一件价钱都不便宜。   “要是没有看上的我就先欠着,怎么样蒋老板,这生意做的够诚意吧?”   这就是个口头玩笑当不得真,蒋辽刚要回话,随意看了一圈屋里后又改了主意。   廉长林施针结束,过来看到蒋辽教余枫打牌,他在门口站了片刻抬步走进去。   记牌装牌这些都不难,余枫学的也快,就是得从最简单的一步步教,中间简了个步骤就不行。   这半个时辰教的蒋辽都有点悔不当初。   还是教廉长林省事,能举一反三随你中间怎么简略都能绕回来。   余枫现在基本已经学会,就是刚开始手法生疏看着磕磕绊绊不忍直视。   蒋辽刚想让廉长林坐着等一会儿,抬头看到他时突然顿了下。   “怎么了,哪儿不舒服吗?”蒋辽问他。   廉长林目光从余枫手里的纸牌上挪开,侧过脸看他。   不知是不是居高临下看下来的缘故,他神色近乎漠然,没等蒋辽再看出什么来,他略摇了摇头坐到旁边。   每次施针结束,廉长林都有些没睡够一样乏困,看他面色倒没什么不对,蒋辽回头继续指点余枫装牌的要领。   来回又练了几次,余枫终于有了点手感,知道两人回去还有事这才没继续耽误人时间。   廉长林刚要起身,见蒋辽径直走向一旁的书柜,正觉不解时听到余枫问他。   “长林,你当时跟蒋辽学打牌,贿赂了什么东西他才肯教你?”了却了件事,余枫悠哉地扇起扇子。   廉长林转头他,神色茫然,余枫见状顿时就不乐意了。   唰地折起扇子冲蒋辽道:“我说蒋辽,咱们都这么熟了,跟你学点打牌技巧还要从我这儿弄点好处才肯点头,你可真会做生意。”   蒋辽站在书柜前,目光一本本扫过上面的书籍,抬手抽出来一本闻言笑了笑。   “这不是看余老板盛情难却,实在不好推脱。”   余枫笑了起来,悠悠打开了扇子:“这么说来,还是我自己给自己挖了个坑。”   虽说刚才那几句是玩笑话,但既然话已经说出口,那蒋辽就是把这里值钱的物件都搬走,他也不会多说什么。   就是着实没想到,蒋辽要讹起人东西来是真的一点不含糊。   廉长林听到这里总算是知道怎么一回事,他起来没等多久,蒋辽拿了本书回来。   过来后却把书塞给他,廉长林低头看去,愕然愣了下。   手里的书质地普通,书面陈旧边角甚至有些破损,放在杂乱无章的书柜里并不起眼。   正是他昨日随手拿起来才看了几页那本民间杂记。 第67章   现在村里不少人依然对蒋辽和廉长林闲话不断,但多少是知晓他们当时成亲的前因后果,所以即使背后议论也只是止于闲话。   如今这事在镇上几经传开,男子嫁人违世悖俗就该千夫所指遭人唾弃,原本对他们摊上小吃心心念念的客人大多都膈应地打消了念头。   刚开始只在上午出摊是条件有限,后来有了本钱蒋辽没做任何变动,一是他们初次做生意,又只是个小摊子,做什么变动都为时过早。   再者是避免别有用心的人在上面做文章,他是打算循序渐进等条件成熟了就在镇上盘间铺子。   昨天事情才传出去生意就惨淡下来,现在别说循序渐进,搞不好生意都做不成。   不过蒋辽倒没有太担心。   再风靡一时为人乐道的事过久了总会变淡,这些人现在觉得震惊无法理解,时间长了再说起来也就那么回事。   但要是什么都不做只听天由命的话,并不能确定生意什么时候能回暖。这时候要是推出新的小吃,效果会大打折扣也不可取。   蒋家那边又是个定时麻烦,指不定哪天就会再找来……目前看来,还是先解决蒋家要紧。   最近田里要除草施肥,收摊回去备出吃食还得去地里,昨天回到家已经晚了,今天要卖的小吃蒋辽就减了一半的量,最后等东西卖完都过了午饭时间。   家里的食材已经用完,米面这些也要买,存放推车和石头两人分开,他们走去药铺,买完香料出来雇了牛车到杂粮铺进货。   “小兄弟你们过来了,我这里上了新米,你们带些回去尝尝看?”米粮店后老板笑着迎上来。   “新米先不拿吧,”蒋辽道,“米面这些照旧,别的我自己看着拿。”   “好嘞,我让人给你们装上。”老板和店里的伙计分别给他们装袋。   现在生意上的每笔花费廉长林都详细记到账上,进钱出钱都经他手,蒋辽过来就只管拿东西。   要用的食材过来前都列了出来,两人在杂粮铺没多久就把东西都买齐了。老板称重算清价钱,收钱后跟伙计把米面搬出去。   蒋禄升出来置办物品,正跟店老板洽谈,听人说看到蒋辽在附近的杂粮铺。他正打算忙完了去找这不孝子,过来就看到杂粮铺的伙计吃力搬着米面,在蒋辽的指示下装上候在旁边的牛车。   车棚四面敞开,看到里面叠放的大包小袋,他鼻间哼斥冲声道:“真是挣了钱有底气了,让你回去一趟,是不是还得家里挨个儿都来请你才行!”   蒋辽转头看去。   中年男人小眼矮个,一脸威色看过来,要是不说话他可能都猜不出这人是谁。   “你娘在前头的礼品店置办东西,昨儿个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让她下不来面,你现在过去好好给她赔个不是。”   蒋辽听完站着没动,蒋禄升立眉竖起眼:“还站着干什么,要我亲自请你过去?!”   蒋辽还想着蒋家什么时候会找来,这就急不可待送上门了。   礼品店离这里隔了两条街,大中午的太阳毒辣,蒋禄升过来是走近道穿过中间交杂横插的小巷。   这会儿街上的行人少,蒋辽视线往后看了眼没人走动的巷子,转身对车上的廉长林道:“你在这儿等我。”   蒋辽不可能给方氏赔礼道歉,会过去肯定另有打算,廉长林听完就走下车。   蒋禄升面色不愉,碍于跟一个哑巴实在没什么好说的,甩了甩袖往巷子走去。   廉长林执意要去蒋辽是拦不住的,就让车夫到前面的树荫下等他们。   两人并肩进到巷子,走在几步前的蒋禄升回头瞪了眼廉长林:“让他跟着做什么?我们蒋家的事外人凑什么热闹!”   蒋辽没赏眼看他,进来后就留意起这处的地势,走了小段路转过拐角,宽巷里除了他们没有别人。   风声细微,听外面的动静靠的近的巷口都没人走动,蒋辽停下脚步。   每到新的地方蒋辽都会下意识留意周边的一切,这点廉长林以前就察觉到。刚才进到巷子一看他的样子,廉长林就知道他根本没想过要见方氏,跟着他停下。   没听到脚步声跟上,蒋禄升一脸不悦回头看,刚要催促蒋辽不冷不淡的声音在巷子里响起。   “我会过来是想把话说清楚,当初是你们要断绝关系,那现在蒋家有什么事都跟我没关系,我对你家的事不感兴趣更不想知道。”   蒋禄升一听就怒了:“有点钱就想跟家里撇清关系,当年要是没有我你能有今天?别说是口头断了关系,就是写了断亲书我都是你老子——”   “说这些没用,有事也别绕来绕去,不就是见我做了生意想跟我要钱吗。”蒋辽懒得听废话打断道,“钱给你不是不行,就是不知道这钱你是当给的孝敬自己用,还是想给蒋兴禹成亲用。”   “这些年一分钱不给家里,你还有脸提孝敬!”蒋禄升怒道,“别说是让你给孝敬,让你出钱给你弟成亲都是你当哥的应该做的!”   要钱要的天经地义,蒋辽耐着脾气问:“那依你看来,蒋兴禹成亲,我这个当哥的应该给他多少钱合适。”   他松口要给钱,蒋禄升这才消了点气:“对方不是一般人家的姑娘,亲事要办的像样……你就先拿一百两银子过来。”   蒋禄升很笃定他拿的出一百两银子,听起来似乎还觉得要少了。   他们摊子才摆多久,每天就上午做生意,用点脑子想想都知道挣不了多少钱。   这方氏挺有本事,不知道昨天回去怎么说的,竟然能让蒋禄升认定他拿的出一百两银子。   想让他当冤大头,这是还想连皮带骨啃下他们摊子?   蒋辽面露不耐直接道:“先不说我有没有钱,就是真有,哪怕拿去烧了都不会给你,不管你们找我是为了钱还是别的什么,我劝你们都打消念头别想了。”   蒋禄升向来对这个窝囊儿子不关注,这时不得不正眼留意起他来。   以前整天低着头都不敢拿眼瞧人,现在站姿挺拔,精神面貌跟以前简直判若两人。   昨天方氏到家就跟他哭诉,说蒋辽现在有钱了更不把他们放在眼里,当着一帮人的面想动手打她,他当时还不相信。   蒋禄升怒道:“你弟要成亲你不给个表示,看都不回去看一眼,钱宁愿拿去烧了都不给家里用。”   “当时人一句话就硬要嫁个哑巴,到人家里养两个半死不活的药罐子。”他看了眼面带病气的廉长林,口不择言诅骂,“现在老的倒了,小的看就撑不了多久,一家都是短命的还可着给人送钱,你那些钱拿去烧掉的还少了?!”   蒋辽开始只是想让蒋禄升吃点苦头,警告他别再找过来。现在,不能直接弄死也得先弄残了再说。   蒋辽刚走出去,廉长林抬手拦在他身前,幅度轻微冲他摇了摇头。   不管怎么说,“蒋辽”和蒋禄升是父子,儿子打老子传出去吃亏的是他们,闹到衙门更不占理,不是打几大板子就能过去的。   “好啊你个混账东西!当面说他们一句都不行了,昨儿个对你娘动手不成,还想打你老子!”蒋禄升指着他怒骂,“挣点钱翅膀就硬了,我看你是没尝过衙门的板子和牢饭,连老子都想打!”   以前蒋辽在家里低眉顺眼让干什么就干什么,现在公然忤逆他不算竟然还要对他动手!   当年要不是陈氏怂恿,蒋辽不会硬和家里闹翻都要执意嫁过去,害得他们家在村里丢尽脸面。   “陈氏那个贱人不就给你吃过几碗饭,你以为她是为你好啊?廉二当年出事,她恨透廉家故意利用你报复他们呢。”   “她要是真为你好,会让你嫁给个个小几岁的男人?这几年遭了多少闲话还要我给你说吗!”   “我们是哪里对不住你了,辛辛苦苦把你养大还觉得我们亏待你,个吃里扒外不知道感恩的白眼狼!”   这回廉长林再拦都不管用了,这么能说,舌头不割下来另作他用实属可惜。等他一脚踏进阎王殿就知道做人该安生点,不是什么话都能说的。   蒋辽还没做什么,廉长林先他一步松开了手,径直朝蒋禄升走去。   “傻子一个被骗的团团转,把自己搭进去不算现在还带他做生意,一个哑巴能做什么?趁早从他那儿搬出来,以前的事家里都可以不计较,你的生意就到镇西来做,我给你找间铺子再给你找门亲事啊——”   蒋辽看着廉长林的背影,刚觉不妙,还说个不停的蒋禄升就被他一脚踹飞,惨叫着趴到地上。   把廉长林的基础锻练出来,蒋辽都是按最严格的要求教他防身术。   他学别的东西上手快,练武也不负所望,该学到的都没落下。看似简单踹了一脚,发力极其刁钻,蒋禄升捂着肚子趴在地上脸都紫了。   “你个丧门星竟然敢打我,跟你短命的——”蒋禄升爬起来骂骂咧咧,又被廉长林一个侧踢掀翻。   这下用的狠劲,蒋禄升捂着僵硬的脸脖子嘴里只剩痛苦的抽气声。   蒋辽在后面看得啧啧称赞,然后自我检讨了一秒,在他的言传身教下,廉长林这棵苗子似乎被教歪了。   不过,蒋辽转眼看他。   儿子打老子传出去不好。   你打自己“老丈人”传出去就好了?   蒋禄升粗气大喘狼狈起身,捂着阵阵作痛的肚子冲蒋辽吼道:“混账东西!长眼睛干什么用!就看着他打你老子!”   “我可没你这种老子,少在这儿乱认儿子。”蒋辽抬脚重重踩上他脖子,蒋禄升顿时连抽气声都发不出了,脸逐渐憋成猪肝色。   廉长林望了眼蒋辽,转头看巷子口。   “听清楚了,让你家的人以后别再来我们跟前晃,更别想使什么招到摊子闹事,要是不怕你儿子成亲那天被人搅黄亲事的话,你尽管试试看。”   蒋辽说完将人狠踹到地上,蒋禄升得以呼吸大口喘着气,惊恐万状抬头看他。   这、这个人真是他儿子?   怎么可能做个生意就完全变了个人?!由着别人对他动手,现在还想弑父不成?!   廉长林打了人依然不慌不忙,再看想杀人灭口毁尸灭迹的蒋辽,蒋禄升顾不上这趟儿的目的,慌乱爬起来拖着腿踉跄跑开。   上次瞒着他只身一人揣刀去赌坊,这次当着他的面动手想把自己往官府送,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   不过廉长林不是没脑子的人,更不会因为几句话就被激怒,失控到青天白日动手打人也不怕留下把柄。   蒋辽转头看他:“你又想干什么?”   蒋禄升既然认定蒋辽有钱,家里又急需用钱,过来要不到钱不会善罢甘休。   蒋家对“蒋辽”的生恩养恩摆在那里,真不胜其烦找过来他们也不能多做什么。   以前亏待“蒋辽”,要他尽孝蒋禄升就配不上,更别说现在跟他非亲非故的蒋辽。   要是让蒋家索钱得逞一次,照蒋禄升和方氏的精打细算,肯定会没完没了借各种由头要钱。   这种事要想彻底杜绝,拔本断源才能一劳永逸。现在不方便继续留在这里,廉长林看了眼蒋辽,拉过他的手简明扼要在他掌心写了个字。   蒋辽看完略一挑眉。   廉长林的想法和他算是不谋而合。   蒋家几次找过来,说到底还是因为“他”是蒋禄升的儿子。   古代重孝,老子教训儿子跟儿子要孝敬什么的,可不就是天经地义不容置喙。 第68章   次日,蒋辽和廉长林正做着生意,几名官差气势汹汹迎面走来。   “你们两个,是不是塘禾村的廉长林和蒋辽?”为首的官差问道。   “是我们,不知几位官爷过来有什么事?”蒋辽走出推车。   “有人状告你们当街伤人,现在跟我们去衙门走一趟!”   老百姓都惧怕官差,这几人又都带着刀,廉长林正给客人准备吃的,客人见状连忙摆手说不要了,匆匆让到一旁。   以前乞讨时经常被官差驱赶,也看到过官差强行带走摆摊的小贩,人回来后被打个半死,石块缩在石头旁边又怕又急。   官差堵在推车前,邻近摊子上的客人闻声都纷纷避开。   茶水摊老板小心询问就近的官差:“这位官爷,我们都是老实本分做小生意的,当街伤人可不是小事,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去去去,问那么多干什么,”那人挥手喝道,“有你什么事啊,该干啥干啥去,妨碍我们做事连你一起抓了!”   “你们两赶紧跟我们走,让大人等久了拿你们是问!”为首的官差催促。   “这就过去,劳烦几位官爷带路。”蒋辽走之前对石头道,“石头,看好摊子。”   石头见识过官差当街打人,正急得不知所措,闻言点头保证:“是!我和石块一定看好摊子等你和长林哥回来!”   以往就有些个官差吃着公粮不干人事,尽欺压老百姓,随随便便就能安个罪名抓去牢房。   前日那个妇人过来一闹,蒋辽的生意就变得惨淡,也不知是不是得罪人了,今日来了这么多官差,糖水摊夫妇有些担忧。   见廉长林看过来,老板娘不太看得懂他的意思,还是道:“放心,这边有什么事我们看着。”   廉长林冲两人点点头,随蒋辽走出去,围观的路人都跟了过去。   望着人走远,石头想起什么连忙回头道:“石块,你快去赌坊告诉大当家!”   大当家长得凶神恶煞,来过两次这边,石块心里挺怯他的,但更怕蒋辽和廉长林回不来,闻言拔腿跑去郑行赌坊。   -   官差带人回来,衙门口围观的一众人纷纷让出道。   公堂上站着几个人,蒋家除了在私塾读书的小儿子,其余的人都在。   看到他们,蒋辽和廉长林毫不意外。   进去后扫了眼被几人护拥着坐在椅子上的蒋禄升,蒋辽面色如常转回头,还真是不出廉长林所料。   昨天他把话说开,蒋禄升知道要不到钱,但认定他有钱是不会甘心就这么作罢。   廉长林是断定打伤他之后,蒋家会借着机会在上面大做文章,动手时才特意留着分寸。   蒋禄升昨天脸脖子上只是轻微的擦伤,现在鼻青脸肿就快认不出本来模样,气短神昏坐在椅子上。   蒋辽和廉长林走上前,意外看到高堂一侧的客座上,悠闲地坐了个熟人。   余枫今日没什么事,路过衙门就想进来跟知府聊聊,谁知坐下还没聊上几句就有人击鼓鸣冤。   要换做是平时,他肯定不会凑这个热闹,就要告辞时听到被状告的人是蒋辽和廉长林,那说什么也得来看看了。   蒋辽和廉长林短暂望了眼过去便收回目光,对知府行礼跪拜。   “草民拜见大人。”   廉长林抱拳颔首时注意到,蒋辽脊背挺直跪拜自然,有一边膝盖却离地上寸远并没有触地。   幸而今日穿的长衫有布料遮挡不怕被旁人看出来。   不过蒋辽要是真不想行跪拜礼,即使没有长衫的布料遮挡,廉长林也很肯定他依然会这样做。   “起来吧。”   何墉让他们起身,随后问蒋辽:“你可是蒋禄升的儿子蒋辽,身旁的人是跟你同村的廉长林。”   “回大人,正是草民二人。”   “昨日午时,蒋禄升去阳寻街的吴记杂粮铺找你,你们之后随他去附近的礼品店,走到巷子时他跟你提要孝敬,你没给,可有这事?”   “是有这事。”蒋辽承认。   “蒋禄升状告你们将他打成重伤,打伤他之后还恶言威胁,昨日午时他单独接触过的人就你们两个,”何墉正严厉色道,“现在人证物证都在,你们可认罪?”   “大人,因为前日的一件小事,他昨日过来找我,要我跟方氏赔礼道歉,他们这些天几次三番找过来妨碍我们做生意,我昨日是想把话说清楚才跟他过去。”   蒋辽回道:“走到巷子里他有些话说的实在太过分我才跟他争论了几句,最后闹得不欢而散,但我绝对没有打他,更没有威胁他。   和我们分开前他人还好好的,脸上的伤是怎么来我们也不知情,望大人明查!”   蒋辽和廉长林都行的正站的直,何墉见状沉思不语,身旁的师爷把新的证词呈给他。   蒋禄升的伤势都验了,与他说的都符合,身上的摔伤和拳伤均是昨日午时留的。   衙役去查了昨日午时那段路附近的行人,蒋禄升从礼品店过去时身上完好无损,回来后就一身大大小小的伤。   有几人更是亲眼目睹他拖着腿一脸伤从巷子出来。   蒋辽和廉长林随蒋禄升进去巷子后没多久便出来了,按照附近证人的说辞和前后时间来看,两人都脱不了伤人的嫌疑。   不给孝敬、发生口角,蒋辽都供认不讳,现在却又喊上冤。   “大人,我身上的伤,是那个哑巴打的,昨日气头上说了几句、不由他意的话,他就对我拳打脚踢。”   蒋禄升斜靠着椅子,上气不接下气诉控:“大人,您看我脸上的伤,这分明是,冲着我的命去的咳咳咳——”   “爹您别说了,好好歇着,您放心,大人一定会给您讨回公道的!”   蒋禄升咳得不停,蒋方珠慌忙替他拍背顺气,转头恶狠狠瞪了眼蒋辽。   “大人,我当家的昨日从礼品店出去就只见了他们,不管说了什么不中意听的话,他故意打人这是事实,我当家脸上的伤可都是证据。”方氏指着廉长林冤声叫屈。   “他到现在都不认罪,还有没有王法了!蒋辽当时就看着我当家的被打,这可是他亲爹,一家老小都指着他养活,如今被打得路都走不了……大人您可一定要替我们做主啊!”   “大人,我弟弟身体向来不好,这些年一直都在服药也没见好转,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怎么可能把一个好端端的活人打成重伤。”   蒋辽反问:“如果真是我弟弟打的他,试问他有手有脚的难道会躲不开,还由着被打成重伤?”   何墉看过去,廉长林站在蒋辽旁边,紧紧握着拳头看向方氏,脸上充斥着被冤枉的愤怒和不甘。   蒋禄升刚要说话,蒋辽先声夺人冲他道:“你对我不满冲我来就行,竟然看他无法说话就污蔑他,你以为大人那么好糊弄,会被你们几句话给骗过去?”   “昨日我们两个人都在,你冤枉他将你打成重伤,还不如说是我打的,传出去别人可能还会听信几分。”   “你个混账东西!”   蒋禄升怒吼蒋辽,手臂被及时掐住,顿时咳个不停说不出话。   “爹您别激动,三哥、可能不知情被他给骗了,有什么话慢慢说,别气伤了身体……”蒋兴禹扶着蒋禄升劝抚。   他刚才暗中制止的举动,蒋辽和廉长林留意到,不动声色交换了个眼色。   “你,你敢对天发誓,”蒋禄升咳完后,指着蒋辽气得手抖,“昨日,没眼睁睁看着这个哑巴打我,最后还踩着我脖子威胁我?”   “我有什么不敢,没做过的事我自然不会承认,”蒋辽道,“更不会由着别人空口无凭污蔑我们。”   “我,我今日就打死你,你个吃里扒外的混账东西!”   “爹您消消气,大人会替咱做主的,您可别着了他的道!”蒋方珠拦住他。   “是啊当家的,他这是故意激怒你,你要是一个气不过打了他,就着他们道了。”方氏连忙道。   乡里间的纠纷衙门处理过很多起,大同小异基本都是为了一个利字。   今日这起还看不出什么来,何墉询问身旁的师爷有什么看法。   “大人,依这情况,还得再看看。”师爷低声回道。   能找到的人证物证都盘查过,蒋禄升的证词应该是不假。   蒋辽和廉长林都不认罪,目前并没有充足证据给两人定罪,暂时还不能下定论。   “大人,当着您的面,他都不把我这个当爹的放在眼里,”蒋禄升哀声抽气,“您可一定、要给我做主啊。”   廉长林身形单薄面带病气,这幅弱不禁风的模样,说他将人打成重伤,实在说不过去。   不过断案不能只凭表面,何墉问道:“廉长林,本大人问你,你要如实回答,蒋禄升说身上的伤都是你打的,可有这事?”   何大人执法如山,若查到在公堂上有半句假话,事后绝对不会姑息。   蒋禄升在镇西开铺子,也算个有头有脸的人物,被伤的这么重,污蔑别人这种事应该是做不出来的,所有人都看向公堂上无法说话的年轻人。   早些招认点头认罪,何大人说不定还会看在他身体不好的份上从轻发落。   廉长林在众目睽睽下,坦坦荡荡摇头否认,绝无此事。   “他撒谎!昨日、昨日就是他打的我,大人您可别信他!”   蒋禄升身上的伤不全是廉长林打的,但他昨日确确实实挨了这丧门星的打。   没想到都告到了公堂,这死哑巴竟然半点都不认,蒋禄升瞪直了眼,腰上被踹的一脚到现在还阵阵作痛。   他这回是真气到说不出话,一口气险些匀不回去,方氏和蒋方珠吓得忙慌给人安抚下来。   照他爹昨日的说法,蒋辽的性子跟以前截然不同,廉长林也不是以前那个任人欺骂的哑巴,状告他们伤人这事,蒋兴禹猜测可能不会如愿进行。   现在看来,他们是打定主意不认账。   廉长林死不认罪,又没有最直接的证据断定是他伤的人,这事再僵持下去只怕会对他们不利。   想到这,蒋兴禹开口道:“大人,我爹绝不会拿这种事说假,更不会凭空捏造罪名诬告他人。   被打伤后我爹原本并不想追究,毕竟是与自己亲儿子有关,不想把关系闹得更僵。   昨日带着重伤回去,即使一夜睡不踏实,我爹仍然念着父子情谊,本想着息事宁人,却没想到……”   他转头看了眼蒋辽,忍无可忍般继续道:“没想到今日早上店里来了一群蒙面人,进来后一句话不说就打砸东西,走之前说这只是个警告,要是再不识相去招惹不该惹的人,就放火把铺子烧光。”   “我们家平日从没跟任何人结过仇,一直好好做着生意,直到昨日我爹去见蒋辽,让他给该给的孝敬,他非但不给还由着外人打伤自己亲爹不算,竟然还用我的亲事威胁。”   蒋兴禹说到这,对蒋辽深恶痛绝:“三哥,你昨日威胁爹,我还以为你只是气头上随便说说的,没想到……你竟然真做出这种事。”   他抱拳对何墉道:“大人,铺子是我爹娘经营多年的心血,实在气不过这才状告他们,请大人做主还我家一个公道。”   “我就说我们开铺子这么多年,一直好好的从来没跟别人交恶,怎么会突然惹到什么人,一早就过来店里又打又砸!”   方氏哭诉:“我是造了什么孽啊,养出你这么个白眼狼,自家铺子都狠的下手让人去打砸,亏得我们还想着以后你们兄弟各自成家后,铺子平分给你们……”   蒋辽闻言心下哂笑。   他们怕是连留在村里的大儿子都忘了,还会给他分铺子。   那么间破屋,给他分半扇门还是半扇窗?点火都不够烧的。   廉长林听完轻蹙起眉头。   蒋禄升把伤势变重是怕定不了他的罪,竟然不惜拿家里的店铺下本,又打的什么心思?   “是我蒋禄升没本事,教不好儿子,被打也就认了——但是让人打砸铺子,这件事、我是如何都过不去。”   实在是不孝子欺人太甚,蒋禄升身形虚晃,不得不把家丑外扬。   苦不堪言有气无力地道:“铺子是我们的生计,今日能让人过来打砸,以后,岂不是要出去害人……既然我管教不了儿子,只好请大人替我依法处置了,省的以后出去害了别人。”   蒋辽和廉长林处变不惊,站在旁边静观这场闹剧要演成什么样。   对薄公堂的两方人神色各异,余枫坐在高椅上握着扇柄轻敲起手掌,看得是越发起兴了。   虽然不清楚事情的前因后果,不过蒋家这几人,还真不是省油的灯。   “脸打的都认不出人样了,腿也给打瘸了,多恶毒才下的去这种狠手!”   “乌鸦都知道反哺,这种人任由别人对自己亲爹动手,一定得严惩才行,免得真出去害人!”   “造孽啊,今儿早上蒋家铺子被打砸好多人都看到了,里头的东西险些就被砸完了!”   “为人子的给家里孝敬不是应该的,不给就算了还威胁,又让人去家里店铺打砸,做出这种事不认罪还跟没事人一样,我看啊迟早得遭天谴!”   “是不是都不一定呢,俗话不都说知人知面不知心,还有那什么片面之词最听不得的,要我看还是别下定论太早,听大人怎么判吧——”   “这还用怎么看!前日大街上当着大伙儿的面都能对养大自己的后母动粗,还有什么事他做不出来的……”   门口的民众喧腾不止,何墉抬手示意,就近的两名官差过去喝止:“安静!都安静——”   蒋家店铺被砸,蒋禄升是不是真顾及父子情面一开始才没说,事情还得另查。   待众人安静下来,何墉道:“光天化日进店打砸做恶,这件事本官会查明真相将人绳之以法,还你蒋家一个公道。”   他转头对蒋辽道:“进店打砸这事是不是你们指使人做的,暂且先不论,蒋禄升被打成重伤的前后时间就你们两人跟他碰过面。   种种证据都指明你们跟这件事脱不了干系,蒋辽,你们还有什么要说的?” 第69章   “大人,我们昨日午时从巷子出来后就直接坐牛车回去了,马行的车夫还有吴记杂粮铺的老板和伙计都可以作证。”   蒋辽道:“今日早上出门坐牛车到镇上,直到过来衙门这里,旁边都有人可以作证我们没有单独走开过,根本就不可能安排人去闹事。”   “你前一天威胁爹,后天家里铺子就被人打砸,家里跟别人又无冤无仇,不是你的话,还有谁会做这种事?”   蒋兴禹反驳道:“你刚才说的时间内是有人可以作证,但你们回去后还有有半天多时间,想找人闹事还不容易。”   即使对蒋辽失望透顶,他最后还是忍不住劝道:“三哥,事到如今你再不承认,大人查出来后是要严惩的,你们早点认罪事情还有余地,爹只是希望你能认错——”   “你们有没有真跟人结过仇,自己不说的话谁会知道。”   这副兄友弟恭的嘴脸蒋辽是看不下去了,打断道,“我们到镇上摆摊后,生意一直做的好好的,我跟你娘不也无冤无仇,她还不是私心作祟,看不得我们生意有点起色,故意到我们摊子闹事,害得我们现在的生意一落千丈。”   “大人您可千万别信他的话,他从小就对我有意见,前几年又跟家里闹了些不愉快,更是不把我放在眼里。”   方氏欲哭无泪叫苦喊冤:“我那日专程过去是让他回家,他非但不给我好脸,最后当着大伙儿的面还想动手打我。   这些年他对我不敬,我从来都没跟他计较过,他倒好,反倒埋怨起我来了,竟然诬蔑我故意毁他的生意。”   她转头看蒋辽,寒心道:“我只是当后娘的,跟你没有血亲关系,但好歹都养了你二十多年,自问没有亏待过你,你怎么能凭白冤枉我!”   方氏说着伤心抹起眼泪,欲泣又止看的众人不忍侧目。   “娘,您别伤心了,三哥他,肯定是离家久了,听信了别人的谗言,才会跟家里离心做出这种事。”蒋兴禹安慰道,“这些年你照顾我们几兄妹,没有血亲关系也都视如己出,这些我们都知道,不是几句话就能扭曲过去的。”   越演越上劲了还,生怕事情闹不大是吧。   等两人的母慈子孝演完,蒋辽道:“既然这样,那就请大人做主,让人去打听,看看你那日都说了什么,免得说我空口无凭冤枉你。”   那时候要说做的出格的事,就是砸碎了个碗,又没碰到她,说是对她动手简直太牵强。   方氏当时扬言以前就该饿死他那副恶毒嘴脸,离得近的人都看到了。   他态度再差也是事出有因,真追究起来,被非议的怎么也轮不到他。   蒋辽极力想追究这件事,看得方氏突然底气不足,回想那日的话有没有落下不该落的把柄。   一看她犹豫闪躲,蒋兴禹正要开口,就听到蒋辽接着对何墉道。   “大人,蒋禄升昨日跟我要孝敬时,我念着父子情面是想给他钱的,却没想到,他张口就要给他一百两银子。”   众人闻言哗然一片。   “天爷啊一百两银子他咋要的出口,谁家孝敬要那么多,咋不去抢钱庄!”   “都没做多久生意的小摊子,怎么可能挣得了那么多钱?这不是存心为难人吗!”   “一个月给家里的孝敬超过一百文都算多了,怎么想的张口就要一百两,亏得自己也是做生意的……”   外面的讨论声逐渐消停下来,蒋辽继续道:“如果他只是简单要孝敬倒也罢了,这钱他却是要给蒋兴禹成亲用,说我这个当哥的出钱给他筹办亲事是应该的。”   “其实就算他不说,知道蒋兴禹要成亲,即使我现在没什么钱,肯定也会给些表示,但蒋禄升开口就要一百两银子,我们的生意都没做多久,欠了别人几年的钱前阵子才还清,哪里来这么多钱给他。”   蒋辽停了顿,欲言又止后无奈道:“……也是因为这样,我气不过便跟他争论了几句,最后才闹得不欢而散。”   蒋禄升听完就要张口怒骂,蒋兴禹给他使了个眼色,他及时转口,少气无力地喊冤。   “大人冤枉啊,他这三年来,从没给过家里一分钱孝敬,我这才跟他提起,我的生意做了几年,会不知道他那个小摊子能挣多少钱吗?我怎么可能,会跟他要那么多钱。”   廉长林一直默声留意蒋家几人的反应,进来到现在将他们的表情举动都尽收眼底。   昨日知道蒋辽不可能给钱他,蒋禄升要是还想从蒋辽这里拿钱,只有闹到衙门这一条路。   按理来说,蒋辽挣钱后每个月都该给家里孝敬。   这几年他确实没给蒋家拿过钱,只要告到衙门,不出意外都要按律法每月给蒋禄升一笔孝敬。   如此一来,状告他们伤人的事不论能不能定罪,蒋辽不孝的罪名是如何都摘不掉了,还会因此牵连他们的生意。   廉长林最后看了眼蒋禄升脸上的伤,转而看向蒋辽。   蒋禄升这个人藏不住脾气,虽然吊着半口气靠在椅子上,刚才冲向蒋辽的下意识反应,却完全不像重伤到无法动弹的地步。   他能看出来这点,蒋辽肯定也看出来了。   蒋禄升断断续续说完,蒋辽对何墉道:“大人,草民刚才说的句句属实,不信您差人去查看,如果查出来我说的有半句假话,全凭大人处置。”   该盘查的都已经盘查过,事发的巷子处于纵横交错的中间地段,哪怕是站在转角的巷口处,也是听不到里面任何风声。   当时巷子里只有他们三个人,具体发生了什么也只有他们自己清楚。   现在双方各执一词互不相让,何墉虽不知道谁说的真谁说的假,倒是看出了些名目。   “蒋禄升跟你索要孝敬你不给,这是事实,你刚才也承认了。”何墉道,“如今看来,你不仅拒绝给家里孝敬,更是三年来都不曾给过家里一分钱孝敬,蒋禄升这话可有冤枉你?”   “回大人,这三年来,草民确实没给过他一分钱孝敬。”蒋辽回道。   “为人子给父母孝敬是本分,不管有什么原因,该给孝敬而不给都视为不孝,本官现在勒令你近日内把亏欠的孝敬补回去。”   “大人,如果是昨日之前,您让我补给他孝敬钱,我没有怨言,但如今这个钱我是如何都给不了。”   何墉闻言拍起惊堂木,不悦道:“给不了,你是对要补孝敬这事不满意,还是说对本官的判法有异议?”   “草民不敢,会这样说也是事出有因。”蒋辽回道,“蒋禄升和孙氏一直以来都对我不闻不问,自从三年前搬出家里后,我其实便跟蒋家断了关系。”   “蒋禄升一直就对我不喜,如今他突然找我要我给孝敬,见要钱不成就恼羞成怒,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一身伤,故意冤枉我们打伤他——”   “大人,您看我当家脸上的伤,这伤难道还是假的不成?”方氏打断道,“就因为他以前跟家里闹不愉快时说了几句狠话,没想到他记恨到现在,自己做出这种事,到头来反倒冤枉我们诬陷他!”   “昨日蒋禄升跟我们分开前人都好好的,那么凑巧我们一走他就伤的走不了路,”蒋辽扫了眼蒋禄升,紧跟着道,“我看他身上的伤分明是他故意摔的,就为了陷害我们!”   见势有些不妙,蒋兴禹挑起方才被中断的话头:“三哥,没想到你竟然……看人打伤了爹你不管不顾,最后威胁爹还找人打砸店里,如今到了公堂都不认,还连名带姓直呼爹的名字,不管怎么说爹这些年从没少你一口吃的!”   围观的众人听闻这话,纷纷评头论足指责起来。   “对自己亲爹都这副态度,真做出那些事也不足为奇。”   “我看打人砸店十有八九都是他干的,狼子野心啊,对自己亲爹都下的了手。”   “好歹都把他养这么大,不记着恩情还如此不孝不敬,要是不依法处置的话以后还得了……”   刚才蒋辽连名带姓直呼蒋禄升的名字,何墉就对他颇有微词,余枫见状转头看他。   这个老头执法从严,若没人提出来还好,现在当众提及,看来是不会姑息了。   不管以前发生过什么,怎么说蒋禄升都是他的生父,蒋辽当众直呼其名实在是大不敬。   公堂内还嘈杂不休,何墉拍起惊堂木。   待众人安静下来,他对蒋辽道:“你拒绝给家里孝敬已经是大不孝,如今又当众直呼自己生父名讳,我朝律法有规定,对父母不敬不孝者,若被告到公堂上,轻则杖三十,重则发配边关劳逸。”   “你在公堂上还当着本官的面对父不敬,是该依法处置,来人,上板子。”   方氏听闻后暗喜。三十大板打不死他也能打个半残,最后还不是得乖乖给孝敬他们。   今日就是定不了廉长林伤人的罪,他被处罚这事一传出去,没了名声谁还会光顾他们的生意!   官差得令走过去要依法办事,廉长林刚要抬步走上前,被蒋辽先一步抬手摁住。 第70章   手臂被抓住,廉长林暗暗使力挣了下,没挣开。   转眼看去,见蒋辽不慌不忙,廉长林猜不透他想怎么应对,踌躇了下还是收了力。   蒋辽余光扫了眼廉长林的脸,都不知道他急着想干什么。   就算真要打板子,你那身板能挨得住几下打?   需要你上赶着顶上去?   廉长林安分下来,确认他不会突然找事或者搞出什么事来,蒋辽这才松开他手臂。   官差已经走到旁边,蒋辽向何墉拱手道:“还请大人等草民把话说完,再看要不要依法处置草民。”   “你态度恶劣直呼其名对父不敬,大家都有目共睹,既然你对本官的处置有异议,那好,本官就给你个机会说说看。”   何墉挥手让官差退下。   蒋辽道:“三年前,蒋禄升当着村里乡亲的面跟我断绝了父子关系,勒令我以后在外面见到他不准认他,我如今只是按他的话照做而已。”   “大人啊,当年是他不孝在先,他不听劝阻,硬是要……”想起当年的事蒋禄升就觉得脸面无光。   事到如今说出去丢面的只会是蒋辽,方氏接话道:“他硬是违背我们的意愿,要嫁给个只能吃药吊命的哑巴,他堂堂一个大男人死活都要嫁人,我当家的是气头上才说出那些话。   大人,我们养了他这么多年,哪怕他对我们没有感情,那也该了我们恩情的,更何况血浓于水,哪儿能口头上说几句就真能把关系断了。”   “我是没想到,这不孝子,因为当时的几句话,竟然记恨到了现在……”蒋禄升垂下头苦不堪言。   “三哥,当年是你执意要嫁给他让家里蒙羞,爹在气头上才说了不认你的话,”蒋兴禹愤然指着廉长林对蒋辽道,“你不顾父子情分说走就走,三年来都没回家看过爹,你知不知道爹为了顾及你的面子,尽管是你有错在先,就是到了公堂上,爹都没想过把这件事说出来。”   “当年的事爹早就不计较了,如今他亲自去叫你回家,你非但不给面子,最后竟然眼睁睁看着他被人打伤,你就是这么回报爹二十多年的养育之恩吗?!”   蒋兴禹是方氏第一个儿子,从小被看的比什么都紧,事事有方氏对他亲力亲为。   向来什么都不用做只会坐享其成,有什么资格在这里作姿作态对蒋辽妄加指责。   廉长林双眸发寒,直视他片刻后便转开目光。   生怕罪名不够多会让他翻身一样,蒋兴禹过来到现在,话里话外都在给他扣帽子。   面从腹违步步进逼,张口闭口的礼义孝悌,无非是想把事情闹大。   蒋辽听完就道:“我是嫁人又怎么样,当朝律法并没有规定男子不能嫁人,何况我们是遵照成亲的章程过的礼又在衙门落了户。   这事大人都没说什么,你就在这里指手画脚,口口声声指责我成亲是不孝,不就是在责怪衙门办事不妥,当年不该给我们过文书。   怎么,你是觉得自己比他们会办事?还是在暗指大人治理不当,手下的官吏给我们过文书是出了纰漏?!”   蒋兴禹以为把蒋辽嫁人的事说出来,他们会自乱阵脚,毕竟这种违世背俗的事一经传出去,人口一个唾沫星子就能淹死他们。   没曾想蒋辽不仅丝毫不介意这件事被公之于众,反而转口就给他倒扣一顶重帽,蒋兴禹突然觉得事情有些棘手了。   他稳住心神,失望透顶地道:“三哥,兄弟一场我不忍心看你被处罚,好意劝你认罪,你却恶意揣度我。镇上谁不知道大人向来秉公执法对下更是治理有方,你张口就污蔑我……你再这样执迷不悟,大人查明真相后一定不会轻饶你!”   “当年你不顾家里反对硬是要嫁给男人是事实,做的那些恶事被说中了就诋毁我儿子,一桩桩一件件的,不敬父母不悌兄弟哪一点说错你了?!”   方氏见不得自己儿子被泼脏水,冲蒋辽怒目瞪眼:“就因为你这些年家里一直被人闲话,我们都没说过你一句不是,你怎么还有脸说出这种话!”   “蒋兴禹无凭无据就说是我指使人打砸你家铺子,费尽心思让我认罪没做过的事,没有一点对长兄该有的恭敬,该说不悌兄弟的人是他不是我。   而且现在倒是说的好听,那时候加倍讨要彩礼你们怎么不说?蒋禄升用十两彩礼钱卖了儿子,当即就在家谱上给我除名,既然我都不是蒋家的人,那我直呼他名字有什么不对,又哪里来的不孝,更别说需要给他孝敬!”   蒋辽最后道:“大人,我的话说完了,如果您觉得实在该杖罚,草民绝无二话。”   围观的一些人已经得知蒋辽嫁人的事,现在听他再次当众承认,依然看得震惊不已。   余枫当时要买辣酱方子,让人调查后知道蒋辽和廉长林的关系,实在闻所未闻又过于好奇,才决定亲自见见这两人。   男子嫁人为妻可是犯天下之大不韪,会被人戳一辈子脊梁骨,蒋辽却丝毫不在意大大方方说出来,全然不怕日后落人口实。   他收起看戏的神色,正经目视起公堂上举止自若的两人。   方氏在摊子上把事情嚷开,即使街头巷尾再怎么议论他们,也只是短时间的。   公堂上纪律严明,事情如果从这里传出去,生意无法回暖还是小事,蒋辽一旦名声扫地,基本就没有回旋的余地。   他们成亲的事廉长林是想避重就轻,最好能避而不谈。   但蒋家是绝对不会放过任何可以指控他们的机会,所以不可避免都要提及,蒋辽想的是倒不如直截了当说起。   廉长林并不赞同蒋辽的做法,想到这趟的主要目的,他垂了垂眸,转而看向何墉。   蒋禄升到衙门状告蒋辽和廉长林后,何墉查看黄籍得知蒋辽三年前嫁人这事也是惊讶不已。   随后记起,当年办理文定事宜的官吏有跟他提过两句。   蒋辽毫不回避的一番话说完,何墉一时之间不好判定,更诧异于他敢当众直认不讳。   不管是出于什么缘由,蒋辽和廉长林成亲是经过官府一道道章程敲定的事实。   这事若判他不孝,岂不是承认当年官府失职,承认自己管治不当,手下做事不严才给他们落了文书,传出去会有损官府威严。   若是否认他不孝,又过于荒唐,男婚女嫁是天经地义不可更改的,不处罚他实在说不过去。   不过男子嫁人世间少见,却并非没有先例,当今律法上也确实没对此有什么明文禁令。   但事有先后,蒋辽忤逆家里嫁人在先,确实不孝,蒋禄升除名在后,于情于理他都应该定期给蒋家孝敬钱。   何墉短暂为难了片刻,师爷附身在他耳边说道了几句,他沉吟着点了点头。   见状,蒋辽和廉长林对视了一眼,在何墉发话前开口道:“大人,三年前我宁愿违天下不耻都要这样做,也是蒋家先对不住我。”   蒋禄升和方氏闻言心下惊慌,随后一想,蒋辽就是把以前的事都说出来又能怎么样,长辈管教小辈可严可宽,谁家不是这样过来的,传出去别人能说什么。   哪怕何墉会差人去查,来来回回不知道得费多少时间,只要今天把蒋辽不孝的罪定下,他以后就得看着他们脸色做事。   蒋禄升和方氏刚才一瞬间惊惶色变,现在完全行若无事,再对比一直坦然大方的蒋辽和廉长林,何墉准许道:“你说说看。”   “我生母过世的早,蒋禄升很快就娶了方氏,自我有记忆起,我在蒋家就没有一天好日子。蒋禄升和方氏经常对我又打又骂,更是经常一连几天都不给我东西吃,一年到头哪怕是寒冬腊月,我即使吃不饱穿不暖仍然还要在地里干活。”   “你少在这儿胡诌乱扯些没有的事!”方氏尖声反叱,“我们真不给你吃的你还能长这么大?!这么多年来我扪心自问没有一点对不住你——”   “蒋方氏!等会儿有你说话的时候!”   蒋辽刚才说话就屡次被他们打断,将话头岔开抛来转去,何墉已经很不满,厉声拍起惊堂木。   方氏被训责警告,心里再有气也是不敢在这个节骨眼再说一个字。   何墉敛眉扫视蒋家余下几人,最后看了眼低眉止话的蒋兴禹,他让蒋辽接着往下说。   蒋辽理了下思绪,继续道:“以前如果不是我娘,也就是廉陈氏,长林的母亲,如果不是她天冷时给我添衣又多次给我吃的,我早就被饿死冻死在外面。”   “三年前她病重,身体每况愈下,担心她走了之后,长林会被黑心的廉家人抢走仅能安身的房屋和田地,就托我照料体弱多病的长林。   她是为了自己儿子,又何尝不是不忍心看我在蒋家辛苦劳做,到头来却吃不饱穿不暖还得被辱骂,出于种种考虑才不得不让我嫁过去。”   蒋辽停顿了下,缓声道:“试问大人,她一片苦心为我考虑,又对我有救命之恩,拖着重病嘱托我照料她遗留的儿子,我怎么可能不答应。”   廉长林眸光半散,无声垂下眉眼,想起以前难掩低落和难过。   蒋辽旁看过去时,他已经收敛起情绪,抬眼目视高堂。   蒋辽转头对何墉道:“草民刚才说的绝对没有半句假话,大人您如果不信可以派人去塘禾村打听,我二十多年在蒋家都是这么过来的。”   方氏憋着一口气,正等着何墉发话她好为自己辩解,就听身后有人高声喊话。   “大人!我是塘禾村周家的,我可以作证,蒋辽刚才说的都是真的!”   一位挽着竹篮的大娘,喊着话挤到前排:“我家就在蒋家旁边,是看着蒋辽长大的,他从小被方氏和蒋大打骂的事我经常撞见,直到蒋辽长大些能挣钱了,才没再被他们虐打,但也是经常被辱骂。”   “大人,蒋辽以前何止是经常饿着肚子去地里干活,生病了他们都不给请大夫,幸好都是些小病小灾辽小子才没出什么事。   方氏说的好听没亏待人,她自己的几个儿女我从没见他们下地干过活,在地里劳作的永远都是原配的几个儿女,大人您让人去我们村里打听打听,这些事我们这一辈的人全都知道!”   他们当年也不是没人劝说,但隔天只会看到孩子被打的更狠,手上脸上看得见的都是鞭伤打伤,一身伤站都站不稳了还得在外面干农活。   村长多次出面都没用,毕竟谁家不教训孩子的?又有谁家没打过孩子?   旁人再看不惯都不好多管闲事,不然孩子私下指不定又被怎么打骂。   公堂上说的话都有文官记录下来,谁敢随便糊弄事后总能查出来,何墉执法严明,相信没人会想不开敢在公堂上说假话。   众人听闻后一片唏嘘,议论纷纷。   “蒋家铺子开张后我经常去他家买家用,没想到老板看着人模人样的,私底下竟然这样对自己亲儿子。”   “所以说有了后娘就有后爹,人都有私心,对自己亲生的好点又没什么,但也不能这么区别对待吧。”   “一个大男人宁愿嫁人都要跟家里断绝关系,可见他们做的有多过分,说来说去要怪只能怪他们自己。”   “但怎么说也生了他又养那么大,就是断了关系,该给的孝敬还是要给的吧。”   “既然是嫁出去族谱又除了名,就是别家的人,哪家闺女出嫁了还要每个月倒贴钱给娘家的?”   “自个儿把儿子给虐待走,又放话不认儿子,都这样了怎么还有脸讨要孝敬,我看就不该给……”   子女对父母不孝是重罪,更严重是要掉脑袋的,父母不善待子女虽不会摊上多大的罪名,但严重的话也是要受罚的。   平常来论有因才有果,家里生而不养,又加上种种不公,蒋辽的做法倒真不该用不孝来定论。   何墉听完捋起胡须,沉吟一阵后,他放下手对蒋辽道:“如此说来,你知恩图报抗大不为,当年不顾家里阻拦都要与男子成亲,倒是情有可原。”   廉长林昨日拦着不让他对蒋禄升动手,却设法把自己往官府送,原因之一,就是不想让他背负不孝的罪名。   蒋辽其实无所谓会不会被人说不孝,更不在意何墉会怎么判定。   公道自在人心,刚才那番话,他是站在原主的立场上必须为他说出来。   何墉五十多岁头发半白,瞧着跟个泥古拘方的老古董一样,听完他的话蒋辽确实挺意外。   在这以天为尊以长为先的古代,何墉竟然能就事论事没直接给他定罪。   外人都传镇上的知府秉公执法是个为民主事的,确实对得起这名声在外。   昨天回去后廉长林解释自己伤人的打算,还跟他保证去了官府就算不能全身而退,也不会让自己有什么损失。   蒋辽当时还觉得这小子未免太过自信。   现在看来,他还真是多虑了。 第71章   “不过你嫁人虽然情有可原,但确实对父母忤逆不敬……”何墉又道。   “蒋禄升和方氏以前不作为对你百般折磨不公,但总归是将你养大了,为人子的,再怎么样都不能不赡养父母,本官做主,每月的孝敬你可以少给他们。”   真按规定每月能拿到的孝敬就没多少,减下去还能剩几个子,方氏当即就不肯了。   “大人冤枉啊,我们可没有亏待过他,您不能仅听他们几句话就给我们定罪啊!您不知道,他从小就犟一点不听管教,我们顶多是管教他的方法严厉了点,怎么能说是虐待他呢?!”   为蒋辽作证的周家大娘听到这气得不轻,要不是心疼竹篮里要卖的新鲜鸡蛋,她都想给方氏一篮子兜过去。   以前蒋辽过的都不是人过的日子,她怎么有脸说出这种话!   刚才听着外面对他指责说道,蒋禄升脸都黑了,恶狠狠瞪着蒋辽和廉长林,方氏的话说完他脸色才回霁了些。   蒋方珠从小到大没被人指指点点过,更没见过这种阵仗,缩着头不敢看人。   以前的事如果被知府判定是虐待,再减少该得的孝敬钱,下了公堂别人一传出去,他们还怎么做生意,方氏眼里恶光猝过,计上心头继续喊冤。   “他不听我们的劝硬是要嫁人,最后看着别人打伤自己亲爹还死活不认,这些可都是明摆着的,他何止是以前不听管教,到现在也是不把我们放在眼里,我前日不过是到他摊子说了几句话,他就用碗砸我。”   “虽然我是当后娘的,可一直以来都拿他当自己亲儿子对待,自问没有半点对不起他的,那日不过说了几句话他就动粗想打人,如果不是街上人多怕是连我都被他打了,当时很多人都看见了,大伙儿都能给我作证,我念着是一家人从没想过要说出这事,他却到现在都死不认罪还反口诬赖我们……”   方氏被气急了般,不得不指着蒋辽高声道:“大人,我现在要状告他大逆不孝,您可一定要为我们做主啊!”   蒋辽对她摔碗很多人都看见了,不管怎么狡辩都是事实,任他怎么样都开脱不了!   儿女不孝的情况细分下来可大可小,不到逼不得已是不会报官的。   若是被父母大张旗鼓状告到公堂上,事情属实就是重罪,更严重的是要掉脑袋的,何墉看向蒋辽:“还有这事?”   这里父母借着管教的名义随意打骂子女,甚至伤了命都不用受什么罪。   就是深知这点,所以被何墉判定继续赡养蒋禄升,倒是在蒋辽意料之内。   蒋家没点能耐是攀不上卢员外这门亲事,他也没指望说完之后他们会甘心不反咬回来。   却没想方氏被逼急了拿什么当借口不好,偏偏抓着这件事来说。   蒋辽坦然承认:“大人,我那日是向方氏砸了碗,但那也是因为她欺人太甚。”   “我就过去跟你说了几句话,哪里来的欺人太甚!”方氏瞪眼看他。   何墉观望了他们片刻,对蒋辽道:“那日发生了什么,你如实说来。”   “回大人,方氏那日过来我们摊子,颠倒是非辱骂我不孝,还故意嚷出去害得我们被人误解最后生意都做不成。”   “这几年我跟蒋家一直井水不犯河水,她突然过来闹了事就想走人,当时人多嘴杂,摔碗只是情急之下想拦住她,碗并没有砸到她,除此之外我也没多做什么,她却恶人先告状诬陷我打她……”   蒋辽看了眼方氏,最后道,“大人,草民说完了,请大人定夺。”   “是啊大人,当时我们都看着的,蒋老板虽然是砸了碗,但不是冲着砸人去的,更别说打人了,而且那个妇人当时说的话确实不中听!”外面一人喊道。   “大人!我是延顺街的小贩,蒋老板他们的生意一直都好好的,每天早早就能卖完东西收摊回去,方氏过去一闹蒋老板他们就没什么生意了,收摊了东西都没买完呢,以前可从没试过这样!”   “要钱不成就坏人生意,这还有什么好说的,我看就是故意的,真是当后娘的就知道可着人欺负……”   那日围观的人接二连三发声。   蒋辽身为男子却嫁给男人他们是看不惯,不过再怎么样那都是人自己的事碍不到谁,关起门来谁也管不着。   砸碗的事他们从头看到尾,现在又在公堂外围观到这,大多数人都认为蒋家不占理,相比起来蒋辽当时的做法并没什么不妥。   事情没按预想的方向走,方氏脸色变的很难看,转头看自己儿子让他想办法。   何墉观着他们各自的反应,事情已经很明了,听完外面众人的发言,他冲外面摆了摆手示意。   等议论声平息,他开口道:“蒋禄升被打伤的事还有待商榷,本官自会查明,方氏你状告蒋辽对你动粗,如今看来他向你摔碗是你不对在先,算不得不孝。”   外面众人一听纷纷举手高呼大人英明。   何墉已经发话,外面又有一帮人拥护,方氏再有不甘也只能闭口咽话。   “大人,”蒋辽适时说道,“我当时没有丝毫犹豫就答应廉陈氏的嘱托替她照顾长林,是因为她对我有恩,也是因为蒋禄升做的太过分,没有任何血亲关系的人都能对我起恻隐之心,他却一直对亲生儿子非打即骂,根本就不配为人父母。   我在蒋家做牛做马二十多年,就算是天大的生恩养恩也该还清了,何况现在我已经不是蒋家的人,更不需要再给他一分钱孝敬,还请大人重新定夺。”   这番话不是没有道理,何墉听完犹豫起来。   蒋禄升状告到衙门,除了想让蒋辽和廉长林吃苦头,就是为了钱,最后要是没要到钱他身上的打不全白挨了,他愤恨抓紧椅子扶手。   廉长林见状,转头幅度轻微对身旁的人示意。   蒋辽余光注意到他的小动作,目视高堂继续道:“大人,其实昨日蒋禄升要钱不成威胁过我们,说不给钱就报官状告我不孝,只要他随口说几句就能让官差抓我关牢房,我开始是顾及父子情分才没说出来——”   “你个混账东西!老子什么时候威胁过你!”   蒋辽在公堂上说的话已经让他丢尽脸面,他还没跟他算账,竟然敢倒打一耙说他威胁他们!   蒋禄升怒声说到这又生生咬住后面的话,椅子上的拳头握得发抖。   蒋辽看了他一眼,再下猛药冲他走过去:“有没有威胁你自己心里清楚!我只是没想到你报官诬蔑我还不算,就为了陷害一个无法说话的人,竟然将自己弄成重伤!”   “长林哪里妨碍到你了,我跟他成亲的时候他才多大,你对我再有不满冲我来就行,何必这么费尽心思陷害他!”   蒋禄升额头青筋暴起,忍无可忍拍椅站起来指着他们吼道:“明明是你看着这个死哑巴打伤我最后还亲口威胁我,现在还敢反过来诬赖我,你以为大人会信你的鬼话,再不认罪等大人查出来你们两个都吃不了兜着走!”   “爹,你的……”蒋方珠愣愣看着他的腿,转头见她娘脸上闪过的惊慌,顿时吓得不敢说话。   蒋禄升吼完,就看到廉长林的嘴角弯起了个不明显的弧度,在他看过去后又归于冷漠。   他顿时被吓出一身冷汗,蔫不唧儿跌落回椅子,弯腰捂嘴无力地咳个不停。   方氏心慌的不行,小心觑向高堂上的何墉。   蒋辽不按套路出牌,蒋兴禹被他质问的话打的猝不及防,正要把脏水泼回去。   谁知蒋禄升被几句话就给激怒了,他根本就阻止不及,一脸愠色站在旁边隐忍不发。   按着蒋辽的打算,实在不行是要动手吓到蒋禄升露出破绽。   没想到蒋禄升这么沉不住气,他颇有点失望地松了松手劲儿。   “大人,事到如今想必也不用草民多说了。”他回头看何墉,“蒋禄升的话根本不能信,刚才还一副重伤到只剩半口气的样,现在说话却一点不磕绊,腿瘸得动都动不了突然就能好好站起来了,这分明是为了陷害我们故意装的!”   蒋禄升气若游丝被拥扶进来,何墉特意给他赐了座,刚才不仅能站起来说话更是中气十足,哪里有半点先前有气无力重伤到无法动弹的样。   何墉沉着脸看向企图狡辩的蒋禄升。   “大人,我是,我是被这不孝子,气昏头了,我都是被他给气的,我的腿,确实摔伤了,还有身上的伤,也全是那个哑巴打的——”   “啪!”   何墉拍起惊堂木,声色俱厉道:“你说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全是廉长林打的,腿瘸也是他害的,大夫给你开的药方衙门也查证是治疗断腿的,如今已经不打自招你还敢欺瞒,如此欺公罔法糊弄本官,来人!上板子杖打五十大板!”   撤下去的长凳再次被搬上来,官差走过去抓人。   蒋禄升这把老骨头五十大板下来哪里还有命在,他猛地挣开官差扑通跪地。   “大人明查啊,我的腿虽然没摔瘸,但确实是他害我摔伤的,还有身上的伤也都是他打的,我说的千真万确绝对没有冤枉他!”   上次有个人被罚三十大板,板子没打完人就断了气,看着官差走过来,他面如土色猛地摇头:“不能打不能打,我决不能挨板子!”   然后连滚带爬扑过去抱住蒋兴禹:“兴禹,快,你快替爹求情啊,这件事——”   “大人!我爹身上的伤都不是假的,他会有所隐瞒,那也是被蒋辽让人打砸家里铺子给气的,”蒋兴禹跪下求情,“请大人看在我爹年纪大了经不得打的份上,饶了他这次。”   “藐视公堂不把律法放在眼里,恶意陷害他人若是轻饶了他,日后岂不是人人都能有样学样!”   何墉转头看官差:“你们两个还等什么,给本官压过去上板子!”   官差强硬把人拽起来,蒋禄升吓的腿软,惨叫着挣扎起来。   “大人!我爹现在受着重伤,五十大板下去肯定会没命的,您真要处罚的话,我愿意替我爹受罚。”蒋兴禹道。   蒋辽挑了下眉。   真是好一出“父子情深”。   蒋兴禹这么做是不是真甘心替蒋禄升受罚,别人不知道廉长林多少还是能看出来些。   蒋禄升靠铺子养活了一家人,铺子再小也是能挣钱的,他底下几个儿子,以后会让谁接手都说不定,现在不正是他表现的机会。   蒋禄升一身的伤,五十大板打下去能捡回一条命骨头也得全散架,何墉默了片刻,对蒋兴禹道:“既然你执意要替他受罚,本官就成全你一片孝心,来人,给蒋兴禹行板!”   “不行不行!兴禹使不得啊!”方氏彻底慌了,“大人,我当家的气头上做出这种糊涂事连我都不知道,我儿子更是不知情的啊,您要罚就罚我吧——”   “你们谁再妨碍本官执法,本官连你们一起处罚!”何墉喝令衙役马上行罚。   蒋兴禹被衙役摁到板凳上,木杖高高举起再猛地落下,一板子下去他脸都白了。   方氏心疼的不行,想要冲过去被衙役扣住,连忙跪地磕头求何墉放过他儿子。   “以前在公堂上乱做证词的人,那些个下场惨的啊,这是有多想不开居然敢装伤陷害人!”   “幸亏大人英明,要是被他们得逞了,受罚的就是那个弱不禁风的小兄弟,多惨呐都没法说理去!”   “听说蒋家这个儿子下个月要成亲了,五十大板打完人估计就废了,说来也是他们活该!”   围观的人交头接耳,一下下在公堂里响起的杖打声听的人头皮发麻。   打到三十大板时,执杖的两名衙役停了手,一人走上前拭探鼻息,随后冲何墉请示:“大人,他晕过去了!”   方氏爬起来扑过去,大气不敢出小心托起她儿子苍白的脸:“兴禹,醒醒啊,你可别吓娘啊……”   蒋方珠抖着手掐他人中,蒋兴禹睁开眼睛,气短无声说了句话,头一栽又晕了过去。   何墉挥手把官差退下,严声问道:“蒋禄升你身上的伤是怎么来的?再不从实招来,等本官查出来后若是和你的证词有一句违悖的,本官绝对严惩不贷!”   目睹自己儿子被打晕,蒋禄升半条命都被吓没了跪倒在地。   “我说我说,大人,我身上大部分的伤,还有脸上的伤都是昨日在巷子里自己摔的……但那个哑巴真的打了我,我腰上还有脖子上的伤就是他打的,大人饶命啊,我说的句句属实您可一定要相信我!”   文吏抽出一张状词呈过去给师爷,师爷目视了遍放到何墉前面。   何墉看完怒而拍案:“你腰上和脖子上都只是轻微擦伤,就算真是他打伤的你,因着这点伤就兴师动众闹到衙门陷害一个身患哑疾无法开口的人,做出这等恶事本官岂能轻饶你,来人!把蒋禄升拖下去收押牢房,待蒋家铺子的事查明后再一起定罪!” 第72章   “大人!我当家的绝不会无缘无故冤枉人,会做出这种糊涂事都是被蒋辽这个不孝子逼的,现在我儿子已经替他受过罚了,您就饶了他吧。”   儿子昏迷不醒,眼看丈夫就要被衙役带走,方氏跪地哀求。   何墉没发话,两名衙役气势汹汹走上前拿人。   蒋禄升挣扎着被拖下去,方氏匆匆看了眼门口,没见到要见的人,心急火燎紧接着又喊道。   “大人,事到如今我当家的肯定全都招供了,哪里还敢隐瞒,他说那个哑巴打他绝对是真的,就算是轻伤那也是被打伤了……这事还有家里铺子被打砸的事,我们通通都不跟他们计较了,我儿子现在晕过去怎么叫都不醒,请大人准许我们带他回去请大夫——”   “公堂之上岂能儿戏,想状告就状告,想走人就走人,你们把当朝律法当成什么了!”何墉疾言怒色。   这步行不通方氏转口哭诉:“……民妇是看儿子伤的这么重,心里着急,这才不想跟他们多追究。”   “大人,我们从没伤过蒋禄升分毫,蒋家铺子的事更是跟我们没有丝毫关系,他们无凭无据一直冤枉我们,恳请大人严查这件事还草民二人清白。”   廉长林站在蒋辽旁边,跟他一起向何墉拱手,不愿背负莫须有的罪名,神色不屈请求彻查。   蒋家铺子被打砸太过凑巧,两人开始是有些怀疑,蒋家是为了算计他们在自导自演。   现在方氏救子心切,急着给蒋兴禹找大夫迫不得已才说不追究,看着更像是不怀好意留着一手。   若真是这样,他们就更不能让这事不了了之。   蒋禄升昨日在巷子里受了气,想着出去后就报官状告蒋辽和廉长林,一时不察摔了个狗啃泥,脸被摔肿腿也被摔的行动不便。   到家后越想越气不顺,一个被人喊打喊骂的死哑巴竟然敢对他动手,他忍痛在身上做手脚就是要让廉长林逃不了罪。   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他过来甚至没做多余准备,一个哑巴而已还能翻得了身!   蒋禄升就等着看廉长林锒铛入狱,结果最后要吃牢饭的却成了他自己,听到蒋辽这话他怒不过指着他咧骂起来。   “你个狼心狗肺的东西!养条狗都比养你强,到现在还敢说他没打过我,老子当年就该饿死你!”   何墉听的眉头紧皱,挥指吩咐衙役:“拖下去。”   蒋方珠从小被娇惯着长大,没见过什么大场面,衙役过来强硬押走蒋禄升,就被吓傻了跪在方氏旁边不敢轻举妄动。   眼看蒋禄升就被拖出去,方氏这下彻底乱了阵脚,蒋禄升被关牢房他们家就完了。   这会儿不想蒋禄升被拖走的不止她一个人。   蒋辽这趟衙门之行的目的还没达成,起码这会儿蒋禄升还不能被关进去。   他上前一步道:“大人,蒋禄升自作孽被收押是罪有应得,事到临头他都还在诬陷我们,我对蒋家早就寒了心,更不想以后还跟他们有任何牵扯,恳请大人做主,替草民跟蒋家断亲。”   正喊着冤拼命挣扎的蒋禄升惊住了。   真跟蒋辽断亲他就什么好处都捞不着,而且传出去被儿子主动提断亲,他以后还有什么脸面?!   蒋禄升正要破口怒骂,早就受够他的衙役毫不客气扣住他伤势严重的手臂,他顿时痛的龇牙咧嘴只能直抽气。   方氏也惊住了。   她嫁给蒋禄升后,原配的几个子女里她最不喜的就是蒋辽,以前就变着法子想赶走他。   蒋辽三年前要嫁给廉家的哑巴,她乐见其成以后能眼不见心不烦。   不过即使再不待见蒋辽,她都没撺掇过蒋禄升跟他断亲,就是不想放走那些该得的孝敬。   等下个月她儿子娶了卢员外的女儿,跟卢员外成了亲家不愁没有好日子过。现在知道蒋辽是个不好对付的,提防他以后找上门跟她儿子分家产,现在断亲对她没有坏处。   但今天的事,还有她儿子身上挨的打,方氏哪能甘心就这么放过他们。   “我们怎么说都养了你二十多年,以前对你管教是严厉了些,就算让你缺吃少喝,你现在不是都好好的站在这里,你要想跟我们断亲,就该把我们这二十多年花在你身上的钱还回来。”   “没错!老子养你长大花了多少钱,猪狗不如的东西,想撇清关系就把钱全给老子吐回来!”蒋禄升横眉怒目道。   “我从记事起就给你们家做劳力,挣钱后的工钱也全部上交给你们,早就抵消了你们花在我身上的钱,”蒋辽顿了顿,“真要算起来,是你们该给我钱才对。”   蒋禄升瞪着他气得说不出话。   “你是一出生就能干活就能挣钱不成!你小时候给你吃给你喝这些都不用钱的吗,我们含辛茹苦把你养大,这些恩情你能抵消的了?!”   方氏喊苦叫屈:“大人啊,要把一个半点大的小子拉扯大,有多不容易您是知道的……民妇也不愿多说了,全凭大人做主。”   蒋辽和廉长林对视了一眼,转头看何墉。   断亲的事就差临门一脚,现在多说无益,还是先看何墉要怎么判。   只要不是判的太离谱,给点钱就能断了关系,给他们倒也不是不行。   蒋禄升被收押牢房都一口咬死廉长林打了他,余枫就觉得奇怪。   现在蒋辽全然听天由命只等何墉定夺……   他盯着蒋辽和廉长林看了一阵,总算是瞧出了些苗头。   要是没猜错的话,这两人胆子是真不小,多少人都给他们糊弄过去了。   “既然你们双方都有意向,本官就做个主,准许你们断亲。”   何墉沉吟了一阵,问起方氏:“蒋方氏,依你看来,蒋辽该给你们多少钱,才能抵消你们花在他身上的钱?”   “大人,我们把他养大吃穿用度都要花钱,期间生病了照顾他给他请大夫,还有一些零零碎碎的钱加起来……”方氏最后道,“他至少也要给我们一百两银子才行。”   蒋辽冷笑了声,回道:“我记事起就很少生病,即使生病了你们也没给我请过大夫,连衣服都没给我置办过一身更别说会有什么零碎的钱,亏你们还是做生意的,一百两银子也真敢说得出口。”   原主以前没生过什么大病,小病小灾这些蒋禄升都是能不管就不管,方氏更是巴不得他出了事才好。   要按蒋辽的算法,蒋家给他贴钱都是轻的,还敢张口跟他要一百两,也不怕撑死。   方氏这番话出来,连只看热闹的人都看不下去了,忍不住说道起来。   “人从几岁起就给家里干活,挣的钱全都上交给家里,这生意才做多久啊,要一百两也太黑心了吧,不是故意为难人吗。”   “可不就是,乡下人一年到头都存不了几两银子,一百两够养活多少小子了。”   “明明是自己对不住人家,还故意陷害人,人要断亲也是被他们逼的,怎么还有脸要这么多钱……”   普通人家养孩子,只要不生大病,一年到头花不了多少钱。   乡下人养孩子更糙,一身衣服穿烂了都能继续穿,靠山吃山基本不用怎么花钱,方氏要一百两银子确实多了。   蒋辽要跟他们断亲,是被他们的所作所为寒透了心,但蒋家怎么说都养育了他……   何墉多番思索心里有了结论,示意众人安静下来。   “蒋辽在家里干活这么多年,挣的钱都上交家里,足以抵消蒋家以前给他花的钱,蒋方氏你开口要一百两银子确实不妥。”   “本官今日做主,蒋辽你付蒋家十两银子,在断亲书上签字画押,以后你和蒋家各不相干。”   廉长林皱了皱眉,对要给十两银子并不满意。   蒋辽扫了他一眼,短暂想了想后,还是转口道:“大人英明,草民二人没有异议。”   廉长林转头看他,嘴角轻动最后还是没多做什么。   别说廉长林不乐意,要是可以的话,蒋辽更是一个子都不想便宜蒋禄升他们。   这里毕竟很重孝道,何墉又是慎重考虑后下的定论,姑且见好就收了。   “大人——”   “蒋方氏你和蒋禄升为人父母既不作为又故意陷害蒋辽,本官是看在蒋家对蒋辽有生恩的份上,才做主让他最后再给你们十两银子,至于你家铺子的事,本官已经差人去查,查明真相后绝不会姑息任何人,你还有什么异议?”   蒋兴禹的伤不能再拖,方氏对这个结果愤恨不平也只能咬牙作罢:“民妇不敢。”   何墉对身旁的师爷点头示意,师爷转身去研墨拟断亲文书。   “蒋辽,这十两银子你什么时候给?”何墉问道。   何墉已经拍案定下,这钱现在给不了断亲的事也不怕会出生变,但蒋辽实在不想出去后还因为这些钱跟他们接触。   他转身对外面的人道:“虎毒都知道不食子,蒋禄升却故意陷害我想让我掉脑袋,多亏大人明察秋毫才没让他得逞,如今我是不想再跟他们扯上任何关系。”   “我在延顺街卖吃的大家应该都有听过,方便的话能不能借我十两银子,我手头一有进账一定马上还钱。”   十两银子不是小钱,大家身上的钱不多凑一下的话还是能凑出来的。   带了钱的人摸着钱袋子都犹豫了,蒋辽人看着是不差,但谁也保不准借了钱他会不会不还。   余枫转头对身侧的保镖使了个眼色,后者取出钱袋,拿出一块十两的银锭走过去。   “我家公子信得过你的为人,相信你不是借钱不还的人,十两银子可以借给你。”   “多谢。”蒋辽接过银锭冲余枫拱手道谢。   断亲文书已经拟好,廉长林看完后对他点了点头,蒋辽走过去直接在上面签字画押。   等蒋禄升也画了押,断亲文书拿到手确认无误后,蒋辽才把手里的银锭扔给他。   事情落定,衙役把蒋禄升扣押下去,何墉下令退堂。   “余公子耽误你时间了,”何墉走过去对余枫道,“这边请,今日得给老夫个薄面了,好让老夫尽尽地主之谊。”   “何大人说的哪里话,能多跟您讨教晚辈可求之不得。”余枫起身随他移步。   蒋辽和廉长林走出衙门,看到在一旁马车上等他们的郑武,两人抬步走过去。   刚才蒋禄升被收押时方氏着急张望外面,显然是在盼救兵。   卢员外在镇上有点势力,蒋兴禹是他半个女婿,要想捞出蒋禄升就只能指望他,今天没过来想必是被郑武劝住了。   蒋家铺子被打砸的事一日没查清,他们就脱不了嫌疑,卢员外能被郑武劝住没来插上一脚,蒋辽接下来要做的事就好办了。   蒋辽自认不是什么良善的人,相反挺记仇的。   十两银子他们都没捂热多久,不给点儿颜色看看,真以为他们的钱好拿。 第73章   “蒋家那几人自作聪明想陷害你们,现在事情拆穿蒋禄升被关进牢房,总算是自食恶果。”上了马车后郑武说道。   “劳烦大当家跑一趟了,多亏你把卢员外劝住,不然事情真不好说。”蒋辽跟他道谢。   廉长林同时感激的对他点点头。   蒋家几个跳梁小丑他们是都没放在眼里,但如果郑武没及时劝住人,卢员外来插上一脚他们可能不会那么容易脱身。   而且,他转眼看蒋辽。   蒋辽嫌麻烦,这事最好别再节外生枝,不然他要用上什么出格的手段解决蒋禄升他们,自己不一定拦得住。   “我只给他提了个醒,没多做什么,何大人办案向来公正不阿,蒋禄升陷害你们是证据确凿被关押,卢员外不是个拎不清的,再想插手都不会去触这霉头。”   郑武顿了下,又继续道:“我让人去打听过,蒋家铺子看着被砸的厉害,其实没砸坏多少东西,加起来值不了多少钱。”   他觉得这事有点儿蹊跷。   “我们和大当家想的一样,”蒋辽道,“怀疑他们是为了陷害我们,故意搞的这出戏。”   “如果真是故意陷害,敢这样做应该不会留下什么把柄,说不定还给你们留了后招。”   不怪郑武这样想,蒋禄升自己摔伤都能陷害到廉长林头上,会做出这事也不奇怪。   “没事,”蒋辽笑了笑,“你也说了,何大人办案公正不阿,我们没做过的事,自然不怕他栽赃陷害。”   蒋禄升状告蒋辽不成反被关进牢房受罪,蒋辽又跟他断了亲,以后没法再跟蒋辽要钱,现在怕是悔的肠子都青了。   蒋兴禹被打的行动不便,方氏这么宝贝这个儿子,应该是没有心思再搞出什么事来。   看蒋辽和廉长林都一身事外丝毫不担心,郑武就没再多说,让人先送他们去延顺街。   现在种种迹象都指明,蒋家铺子被打砸十有八九是蒋家在自导自演。   蒋辽再顺着稍微往下一想,就不难看出来。   他们一开始就不仅仅是冲着状告廉长林伤人去的。   更不单是要状告他不孝。   毕竟说出去肯定没人会怀疑,他们能狠心对家里唯一生计来源的铺子下手。   蒋兴禹和方氏在公堂上一直死咬不放说是他指使人去闹事,如果一直抓不到闹事的人,他就永远脱不了嫌疑。   他们只要再稍微从中煽个风点把火,他就得一直被人非议,这样下去没了名声,摊子的生意就别想再有起色。   这事要是真如他们所愿查出来跟他有关,那他是“罪上加罪”,就算命大侥幸能保住脑袋,也得被发配出去劳役个三年五载。   而作为给蒋家的赔偿,他这个“不孝子”唯一能给的,就只有手上的吃食生意。   蒋禄升只是为钱,对他再不满都不会舍得动家里的铺子,只能是方氏和蒋兴禹母子俩暗中算计。   蒋辽心里嗤笑,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盘。   今天带出来的吃食比昨天的量还少,过了午时依然没有卖完。除了一些熟客定时过来光顾,整个上午生意都冷清的很,蒋辽坐在椅子上都不需要挪窝。   从他们这路过的行人基本都在讨论今天衙门上的事,或探究谴责或同情唏嘘的目光时不时就投射过来。   现在不管是不是蒋家自己搞的鬼,蒋辽都得摁头算在他们身上。   -   “没想到他能这么坦然,当众承认跟男子成亲,说起原因来正大堂煌有理有据……你是没看到,可惜了。”   余宅凉亭里,余枫颇为对面的人遗憾错过了一出好戏,行黑棋要吃河对面的仅存的车。   “既然是事实,又是今日这种情况,以他一贯的作风,会承认倒是不奇怪。”钟立辰眼睛没眨一下继续走兵上前。   “是不奇怪。但能研究出那么些吃的,做生意很有一手,在公堂上丝毫不惧世人眼光……”   余枫抬头看他,拿着棋子迟迟没落盘,“他以前的遭遇全然不假,又从没去过学堂,言行举止都不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农家子能有的,这怎么看都说不通,你就一点儿都不好奇?”   “世上说不通的事情多了去,好奇不也没用。”钟立辰提醒他走棋,“该你了。”   他和蒋辽廉长林接触的时间不长,两人虽然看着都不简单,但起码都是值得结交的。   谁都有不想说的事,既然人不愿意透露,又何必自恼猜来猜去。   “说的倒也是。”余枫犹豫来犹豫去,最后还是决定攻进敌区吃掉红车,剑指主营。   钟立辰放过障眼法的步兵,用起落到对方阵地后就被弃用的棋,跳马落盘吃掉一子。   棋盘形势瞬间逆转,眼看黑棋就要被将军,余枫没有可以限制对方的棋,因小失大怎么走都是死路一条,他伸手要悔棋,钟立辰拿起手边的扇子就打了过去。   余枫嘶了一声,缩手摸起作痛的手背。   “我说你真是,这么狠的心,好歹我也是你的雇主,就不怕我一个不满给你治个以下犯上的罪?”   “落棋不悔,若是不能遵守,余公子下次还是另请高明吧。”钟立辰纹风不动坐着。   棋盘上红棋步步是陷阱,左右都是输,余枫放弃挣扎,悠闲摆棋重头再来:“你也就仗着我舍不得动你。”   钟立辰这样的大夫世上仅此一个,要是哪天人真不乐意待了,他上哪儿再找一个出来。   “这几年游走在外,各种事物都见识过了,我看这镇子倒是不错,比府城有趣多了,要不然你就在这边设个医馆什么的,缺人手的话我从府城那边给你调过来?”   钟立辰遵从师训游走各地治病救人,大历的疆土基本都踏遍了,一直居无定所四海为家,是该考虑安定下来造福一方了。   余枫以前没想过在这边落定,如今想想,在这小镇上安定下来貌似也不错。   “余公子说笑了,我只不过一介平常不过的游医,如今又入了您的门下……”钟立辰推棋出去,客气回道,“您让我们这些门客往东,我们怎敢违抗不从?”   “……”余枫抬头看他,闭口不说话了。   蒋辽和廉长林到时,余宅的下人正收起棋盘,等人都撤下去凉亭里只剩余枫和钟立辰,廉长林从钱袋拿出几个小银锭。   余枫看到这十两银子愣了下,笑着收下钱:“你们真是做的一手好局啊,不给我点好处我就去衙门告发你们了。”   “余老板这是什么意思,我怎么没听懂。”蒋辽装作不知。   廉长林同样不解地望过来,余枫目光在他们脸上转了转,顿时就笑出了声。   一个小摊子,生意再好一个月下来都不一定能挣来十两银子,何况现在他们摊子没什么生意,就一个上午能有多少进账。   这钱更不可能是跟别人借的,毕竟这么点钱他又不会催着他们还,借来还去的还不如先欠着他的。   在衙门时知府对他都要仰仗三分,两人肯定看得出来,过来后既不多问也不好奇他的来头,余枫就没往下再问既然都带了钱为什么还要跟人借。   细想到了点什么后,他对蒋辽笑道:“考虑的够周全的,不过就十两银子,蒋老板不用这么谨慎吧。”   蒋辽不置可否笑了笑,转而看了看身旁状若无事的廉长林。   要是按他的手段来,直接就找去蒋家了,哪里由得到蒋禄升去衙门状告他们。   古代重孝,断亲不是小事,“他”以前被蒋家虐待虽然是事实,但再怎么样都不能由他这个当“儿子”的先提出来。   但要是被蒋家虐待又遭他们诬陷,险些被判重罪掉脑袋的话,情况就不一样了。他是对蒋家“寒了心”才“不得不”跟他们断绝关系,这样能避免落人口实。   廉长林是知道他真找去蒋家了,只要能让他们不敢再过来找事,就不会太顾及后果,更不会在意事情过后外面会有什么闲言碎语。   不嫌麻烦设计这出,是顾及他的名声。   以前和男子成亲是情有可原,现在跟家里断亲是忍无可忍被逼无奈,这样谁还能说他不孝?   再者,断亲的事由知府出面,蒋家以后就是再惦记他的钱都没那个胆子敢找过来,可谓是一举多得。   他们计划万全不怕生变,就是没想到蒋家的铺子正巧突然“出事,”也没想到会碰见余枫。   蒋禄升这三年之所以没找过来要钱,是家里铺子进账可观,加上原主帮着廉长林还钱,根本看不上他每月能给的那点孝敬。   蒋辽在衙门要是轻易就给了钱,谁知道方氏会不会借机再泼脏水,给他定个什么有钱故意不赡养高堂的罪来。   而且他们的摊子最近生意不好,昨天又刚买了新一批食材,一下子就拿出十两银子确实有点说不过去。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以防万一这才开口借钱。   蒋辽想着又看了眼廉长林。   昨天在巷子里廉长林一开始就拦着他不让他伤人,再到他自己对蒋禄升动手,那么点时间就想出这招。   不声不响的什么都给他安排妥当了。   脑子转的是够可以的。   钟立辰在余枫这听说了今天衙门发生的事,对余下那些想不通的方面并不好奇,他观完廉长林的面色便给他把脉。   开的药方对症,几天药喝完廉长林的气色变好了些,症状在好转可以继续后面的治疗。   廉长林随钟立辰去施针,蒋辽没继续跟余枫打牌,出去了一趟。   蒋家铺子地段不差,被闹事打砸时不少人都有目睹,既然是故意让人闹事,就不会傻到留下把柄,可想而知要找到那些人并不容易。   不过什么地方都不缺流氓地痞街溜子,其中能打听到消息的人不少,拿钱办事的人更是不缺,蒋辽知道的人里面刚好就有一个。   被找上门时王二皮整个人都傻了,以为蒋辽是来找他算账的,吓得差点就给跪下了。   天地良心啊他最近可什么都没干啊,他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小心翼翼询问这尊大佛过来有什么指示。   得知是来打听蒋家铺子这才敢松口气,绞尽脑汁回想最近的听闻,生怕给漏了什么。   蒋辽听他说完沉默了一阵,让他去办几件小事,王二皮听到最后止不住浑身直冒冷汗。   突然无比庆幸,上次蒋辽只是断了他两根手指。   这号人哪怕巴结不来也千万别给得罪了!   -   蒋兴禹在床上趴了两天,用了药人不见任何好转,今天更是东西都吃不下,方氏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对蒋辽和廉长林更是恨的咬牙切齿。   现在家里和铺子全都一团乱,她去找卢员外帮忙却被拦在外面连门都进不去,最后没办法只能先回来。   到家没多久卢员外的管家突然带人过来了,全数退还了定亲时他们送的东西,要跟他们家退亲。   家里的生意还要仰仗卢家,现在蒋禄升又在牢房里,要是被卢家退亲就真的完蛋了。   “张管家,我当家的是做了点糊涂事,但跟兴禹可没关系,他对卢小姐一片真心——”   “你还有脸说这个,蒋兴禹都定亲了还去烟花柳巷寻欢作乐,做出这种事还妄想高攀我们家小姐!”   “张管事您可别着了别人的道,兴禹从没做过对不住卢小姐的事,一定是有人故意冤枉他。他们下个月就要成亲了,这突然退亲,要是传出去了,对卢小姐名声——”   “有没有做过你们自己清楚,老爷已经替小姐重新物色了一门亲事,就不牢你费心了。”管家最后放下定亲的礼钱,“东西都全部还给你们了,这件事到此为止。以后你家铺子进货到别地拿去,再跟今天这样找到府上来惹我们老爷不快,有你们好果子吃!”   没再给方氏说话的机会,他退完东西就带人离开,方氏怎么拦都拦不住。   从衙门出来方氏没担心过什么,就是因为还有卢家这门亲事,这下是彻底慌了。   礼钱礼品是都退回来了,但在这之前为了讨好卢家他们不知道花了多少钱。   方氏看着退回来的东西,心里恨不得不行。   她儿子寻花问柳都是以前的事了,每次行事都很小心不可能被发现什么。   这天底下能有几个男人不进那种地方的?何况定亲后她儿子已经收敛了,肯定是蒋辽在背后做了什么,这个杀千刀的,生来就是给她找不痛快来的,当年就应该直接掐死他!   外面大门突然被人粗暴推开,几名衙役涌了进来。   “方氏,去你们家铺子闹事的人都抓到了,大人有令让你们到衙门问话,现在跟我们走一趟!”   方氏心里猛的咯噔了下。   然后又一想,当时的人全都打发好了,就算被抓到招供出来的也只会对蒋辽不利,她很快镇定了下来。   为首的衙役看了一圈屋里,问她:“蒋兴禹在哪里?让他出来。”   “官爷,我儿子伤的很重,现在还昏迷不醒,起不来身哪儿都去不了……”方氏暗暗拿出钱让他们行个方便。   却不想这衙役根本不吃这套,没功夫跟她耗着,当即差遣几名手下尽快拿人好回去交差。   眼看一名衙役走到蒋兴禹房门前,方氏心疼儿子不想他再折腾走一趟,扑过去阻拦没说两句就被推开了。   闻声过来的衙役踹门进去,拽起趴在床上装死的蒋兴禹连同方氏一起押去衙门。 第74章   蒋辽断亲的事在镇上传的沸沸扬扬,衙役押着方氏和蒋兴禹穿过,街上路人纷纷跟了过去,一下子将衙门口围的水泄不通。   上次公堂上方氏母子一直咬定是蒋辽指使人到家里铺子闹事,说的跟真有那么回事一样,蒋禄升被拖下去时还破骂蒋辽没良心,等铺子的事查出来肯定要他好看。   所以当时围观的人基本都觉得真是蒋辽指使的,毕竟蒋家以前那么苛待他,怀恨在心报复回去很说得通。   大家兴致冲冲赶过去,谁都没料到闹事的人竟然是方氏和蒋兴禹叫来的。刚开始和那帮人对峙两人死活不认罪,要不是何大人手下办事得力证据确凿,差点就给蒋兴禹这主谋之一逃过去了。   怎么说都在一个屋檐下生活了那么多年,方氏以前就可劲苛待蒋辽,现在人都“嫁”出去了,几年没有来往突然惦记上人家的生意,大费周章搞这出就为了诬陷人家想把摊子夺过去。   蒋禄升知道是方氏和蒋兴禹找人闹的事,好好一个家被他们给毁了,气的不顾夫妻情分破口怒骂。   方氏破罐子破摔撕破脸皮怨起他来,她儿子在铺子跟着忙前忙后,他倒好竟然还想把大儿子叫来,是想以后跟她儿子分铺子不成?!她现在不做点准备以后等着喝西北风去吗!   这场狗咬狗的骂戏看的人大跌眼镜,只能感叹他们不愧是一家人。最后除了不知情的蒋方珠,方氏几人全都锒铛入狱,真是报应不爽。   “这母子两平时真看不出来心思这么歹毒,现在搬起石头砸自己脚,也是活该!”   “还是卢员外有远见,一发现不对就跟他们退了亲事,不然他闺女就遭殃了。”   “蒋家现在没了人仰仗,几个人不知道得关牢房多久,他们家那个女儿看就是娇生惯养不做事的,剩下的儿子也好不到哪儿去,铺子落他们手里肯定都不知道打理,迟早得完蛋。”   “管他们完不完蛋的,反正我以后是不会上他们家铺子,做出这种缺德事东西再便宜我都不会过去买。”   “蒋禄升真是糊涂,白活半辈子了,放着能挣钱的儿子都不要,培养个没什么用的蒋兴禹,只会在背后使阴招就算了,竟然还想让他亲娘给他顶罪,活该吃牢饭!”   “话说这蒋辽倒是个重情义的,为了报恩跟男人成亲,不仅照顾人还帮着还钱……反正要是换了我,我肯定做不到这份上。”   “他卖的那些吃的味道都特别好,我给家里买回去吃过一次全都念着,知道他嫁给男人后我觉得有点膈应就没去吃过,唉不说了我现在就过去,今个儿早上没吃多少这会儿都饿了……”   码头最近的活比较多,赵潭有阵子没去找过蒋辽,今天才知道他跟蒋家断亲的事。   蒋家铺子被人闹事跟蒋辽和廉长林肯定没有关系,他正想找人去打听,看能不能找出闹事的人洗清他们的嫌疑,就听说蒋家被退亲又被叫去衙门问话。   想来衙门查出眉目了,他找来人替他就火急火燎赶去衙门,最后看到蒋禄升几人被拖下去关牢房,赵潭才觉得解气。蒋辽和廉长林是差点就被他们给陷害进牢房了。   他和在衙门口碰到的李二泉一道离开,匆匆走去延顺街。   过去看到摊子上的吃食,赵潭挺久没吃突然就馋了,让廉长林给他弄了碗酸粉,捧着碗站在摊子前边说边吃。   讲的眉飞色舞情绪激昂,又有李二泉在旁边兴奋补充,石头和石块开始还矜持地坐在各自的小凳上,听到起劲处坐不住了跑到两人旁边听的过瘾。   “你们是没看到,蒋禄升听到是方氏和蒋兴禹找人闹的事,差点就厥过去了,跟方氏骂起来互揭老底,一个比一个骂的难听,他们以后就是出来了,肯定都没脸继续在镇上做生意……”赵潭吸溜了一大口粉条,畅快道,“我看的别提多解气了!”   “他们自己做的孽全是活该,让他们以后还敢惦记别人的东西!”李二泉想到刚才还难掩激动,“证据都摆出来了方氏竟然还死活不认罪,还有那个蒋兴禹,幸好去闹事那帮人留了心眼,不然真给他逃过去了我得被气死。”   蒋兴禹做事谨慎肯定不会亲自出面接触那些人,廉长林听到这里垂眸思索了下,转头看蒋辽。   他这两天在余宅施针时,蒋辽都出去过,说是闲着没事出去走几圈,廉长林自然不信他的鬼话。   衙役在镇西一直没搜查到有用的线索,突然就在郊外将闹事的人一网打尽,还有卢员外突然退亲的事……   蒋辽当时不想透露,知道他做事有分寸廉长林就没多问,现在看来,那帮人能在公堂上反水指认方氏,再死命拖蒋兴禹下水,从人证到物证下来涉及到的人多,不管蒋辽是自己出面还是找人办的事,中间要是一个不察出了纰漏,或者被那些人反过来对付就得不偿失了。   蒋辽不会没考虑到这点,考虑到还硬是这么做,廉长林不知该说他太不计后果还是该说他太过自信,觉得即使有人反咬一口他依旧能全身而退?   廉长林眉头微不可察蹙起,不管蒋辽想怎么收拾蒋家,都应该事先跟他商量的。   被他一动不动盯着看,蒋辽瞥了眼过去,一看他的样子就知道他脑瓜里又在想什么。   那天找王二皮跑腿办事,蒋辽之后去镇西观察了一圈,推算出闹事的人可能逃走的几个方向,第二天果然查到他们在郊外等风头过去。   不管蒋兴禹有没有见过这些人,事情一旦捅破为了保住他方氏肯定会将罪揽过去,蒋辽只不过是让人带了点话,让那帮人相信蒋兴禹是背后主使。   只要他们在公堂上积极招供,按他说的把蒋兴禹拖下水,何墉肯定不会为难他们。毕竟他们只是拿钱办事,一没伤人二没害人又良心难安躲了两天决定痛心悔改,罪大恶极的是方氏和蒋兴禹,无论如何他们都能从轻发落。   再之后不过是让王二皮指引查错方向的衙役到郊外将人一锅端了而已,一桩桩一件件都是借别人手去办的,说到底方氏给钱让人闹事栽赃陷害他是事实,真出了事怎么都罚不到他身上。   还有蒋兴禹以前流连烟花之地,他让卢家认清人退亲这些,廉长林不知道也好,退一万步讲自己要是真出了事,他不知情就不会受牵连。   蒋辽打定主意不让廉长林知道,反正事情已经解决,知不知道又有什么必要。   赵潭三两下解决完酸粉,看他没吃尽兴蒋辽给他再弄了一碗,准备给李二泉也来一份。   “还是别弄了,”李二泉摆手,“我爹在早市那边看摊子,我得赶紧去告诉他,免得他担心。”   走之前又有些欲言又止:“……蒋辽,你大哥要是来找你,别管他说啥,你听听就算了。”   记忆里原主的大哥对蒋禄升和方氏都唯命是从,知道他们被关进牢房多半会来找他。   “放心,我心里有数。”蒋辽回他。   庄康就回了趟老家,没想到蒋辽他们发生了这么大件事,又被人陷害险些进了牢房,他在衙门围观完就照常过去买吃的。   以前就感觉蒋辽和廉长林之间说不出的奇怪,说是兄弟吧,看起来又没有寻常兄弟该有的样;说不是吧,对外又称兄道弟的,没成想中间竟还有层这种关系。   庄康对两人倒没什么多余的看法,反倒还有些佩服蒋辽,他过来和蒋辽聊了几句后提着吃的回去。   觉得蒋辽嫁人丢脸、认为他指使人闹事的人,在事情查出来后都有点同情他摊上那么一家人,幸好现在已经跟蒋家断亲。同情之余他们对蒋辽少了偏见,其中喜欢吃他摊上小吃的人接二连三赶去照顾他的生意。   客人逐渐多起来,摊子恢复以往的热闹,蒋辽和廉长林都忙碌不停,赵潭就没继续凑热闹打声招呼先回码头,有什么等他们收摊后再聊。   石头和石块又回到以前打仗的日子,替客人跑来跑去越累越高兴。   天太热吃食卖不完存放不了多久,前两天带的吃食比较少,收摊时勉强能卖完,蒋辽算着事情今天能解决就多备了一批,但也招架不住一波接一波赶来的客人。   最后收摊时排队没买到的客人照例要先给钱预定,今天没带账本出来,蒋辽心里也另有打算,就没收他们钱只说明天会多做一些,他们想吃尽量早点过来。   赵潭要请客给他们去去霉气,顺便庆祝蒋家几人锒铛入狱,他在附近的小食馆订了位置,将摊上东西都收拾好存放完,蒋辽几人走去食馆。   去到时赵潭已经叫上酒,三个小的都不能喝就等蒋辽过来喝个尽兴。   饭吃过半,廉长林想起来还没给石块他们结工钱,放下筷子拿钱。   到手的工钱翻了两倍,石头数完挑出多的退回去:“林子哥,你给多了。”   石块一只手勉强能拿好铜板,一个个点着数了几次都没数清楚到底有多少,只知道多了好多。   廉长林笑着摇摇头,将石头的手推回去,让他把钱收起来。   “没给多,以后下午你们可能都要来帮忙了,从今天起你们的工钱就按这样算。”他推迟不肯要,蒋辽又道,“当然了,你们要是有哪里做错的,该扣工钱的时候还是得扣钱。”   石块的心思没放在涨工钱上,而是以后下午还能来帮忙,他握紧铜钱高兴地亮起眼睛:“我们会好好干活的,以后有哪里做的不好了,大老板你和林子哥随便扣钱,全部扣完了都没事……”   他咧嘴笑笑:“就,每天让我们吃一顿饭就行。”   “这点出息。”蒋辽笑骂。   “哪能一顿饭就打发了,”赵潭说,“以后记得啊,不要钱那也得管饭饱。”   石头挠着后脖子嘻嘻笑起来,石块还纠着小脸低头来回清点铜板,赵潭瞅了他一会儿伸手敲他脑袋。   “傻小子,数不清别数了,赶紧吃饭,现在哪有什么比填饱肚子来的重要。”   石块有些不好意思冲他傻笑,然后小心把铜板装进钱袋绑紧袋口,又确认绑紧了铜板不会掉出来,放到衣服里藏好掖好后这才吃饭。   –   到家后廉长林放下钱盒,坐在堂屋里清点今天的进账又将钱分别串好,翻开账本记账。   蒋辽进屋后就直奔厨房准备吃的。   这两天让人跑腿办事花了些银子,现在家里不剩多少钱,廉长林换了新药时不时要去施针,这些都要钱。   还有日常的花销等等,算下来蒋辽觉得本来还算宽裕的经济一下子就紧张起来了。   要是哪天突然急需用钱家里这点根本不顶用……得尽快存上钱了,免得哪天真捉襟见肘了。   蒋辽蒸好一批粉条,觉得不够用又重新取出浸泡好的米放一旁准备磨浆。   现在生意已经回暖,既然打算下午也在镇上摆摊,得多备吃的才行,以前买不到吃食的客人先给钱预定,现在就没必要再按着来浪费笔墨。   不过下午收摊后再从镇上回来,到家就晚了,总不能挑灯准备吃的……中午得让一个人先回来准备。   刚才从李家带回来的时蔬要清洗,蒋辽捡出要用的扔进簸箕,转身时前面突然多了道人影。   早上坐牛车麻烦,要跟别人挤一车带不了多少吃的。   蒋辽往左边走。   现在没有条件搬去镇上,就算搬到镇上了,原食材这些还得到山里采新鲜的,搬来搬去更折腾,而且到了镇上地方陌生并不安全,做吃的反而容易泄露方子,这条路目前完全行不通。   前面的人也往左迈。   看来还是直接租辆牛车方便,一趟带够一天用的吃食,中午就让廉长林驾牛车回来。   蒋辽往右边走。   哪天生意要是比较好,感觉吃食不够卖了,有了牛车上午可以早点回去还能再跑一趟带吃的到镇上。   前面的人也往右边挪。   也不行,来回跑太麻烦,这种鬼天气赶牛车容易中暑,还是得前一晚把吃的全部准备好。   前面的人又跟着往同个方向移,挡住他的去路。   ……啧。得,看出来了,这是专门来堵他的。   蒋辽思绪被打断,不得不停住脚步抬头看突然找事的廉长林:“干什么?” 第75章   廉长林跟着停住脚步,平静地扫了眼忙着出去做事、显然没有多少耐心陪他耗着的蒋辽,低头缓缓翻开了手里的账本。   竖起来指着上面一处地方给他看。   蒋辽视线跟过去,上面是最近某笔银子的记录,记录去向的位置空了出来还没写。   他抬眼看廉长林。   后者单手把账本合起来,不紧不慢对上他的目光,就等他告知完这笔钱的用途后他好回去把账记完。   做生意后挣的每一笔进账和用出去的花费,廉长林都会详细记到账本上,但这可不包括净挣到手的钱怎么花的也要事无巨细记录到案。   何况上面这笔钱不是投在做生意的流动资金里,更加没必要记上。   就算他闲着找事真要记上,就他那个脑子还会愁不知道该怎么写,要特地过来问他?   明着是想知道钱的去向好记账,实际是变着法儿要他交代清楚,他用这笔钱都让人干了些什么。   蒋辽是没想到,就因为自己没提前跟他商量,事情过后也不多解释一句半句,这小子还给他记上了。   特意借着这笔完全不用记录到案的钱来问他,还表现的一副若无其事非常正经为公无私的样。   蒋辽:“……”   突然有点后悔让这小子记账了。   他开始打定主意不跟廉长林多说,是觉得完全没必要。   现在看廉长林堵在前面,虽然神色不显,但蒋辽知道,要是得不到答复他肯定不会轻易让步。   避免他以后有样学样,要是哪天他真要做什么出格的事也不跟自己商量的话……   蒋辽思来想去,还是决定从实交代。   从怎么去的镇西,怎么找的王二皮,让他做什么事到怎么说服那帮人反水,让谁出面又花了多少钱。   还有怎么得知蒋兴禹以前的风流史,又是怎么让人“知会”卢员外,等等这些一五一十都交代了。   说完后他换了一只手撑着簸箕,请示前面挡路的门神:“这下你全都知道了,可以高台贵脚了没?”   蒋辽私下收拾蒋兴禹他们,廉长林是有些担心他会留下把柄,也有点不满事情已经过去蒋辽却仍然不打算告诉他。   甚至今天从镇上回来,一路上他多次示意也都权当作没看见。   刚才记完今天的账,想到这笔钱,廉长林没由得多考虑,直接拿着账本就找了过来。   他以为蒋辽又要装傻当作不知道,或者随便几句就把事情带过,没想到他不仅说了,还非常配合地完整交代出来。   “怎么,还想干什么,再耽误下去,你是想晚上挑灯准备吃的?”   等了下前面的人还是看着他没有让开的意思,蒋辽不得不开口提醒。   已经得到满意的答案,廉长林也不打算多留,闻言他敛回目光垂眸看了眼账本,抬头再看蒋辽时,下巴略微抬起,有些神色难喻地看了看他的脸后,这才抬步挪开转身走出厨房。   背影清白磊落,从头发丝到脚底无一不在透露着:他只是想问这笔钱的用途,好方便记账。并不是想问这笔钱具体是怎么用的,耽误时间的人不是他。   蒋辽险些都被他这幅死鸭子嘴硬的模样给气笑了,张着嘴一时间无话可说。   目送廉长林的身影消失在门口,他在原地站了片刻,最后轻笑出声拿着东西走出去。   廉长林回到堂屋收拾桌上的笔墨,视线落到账本上时,手头的动作短暂停了下,还是重新提笔翻开了账本,在空白处简单落了两个字,最后合起账本带上钱盒进房间放好。   将笔和石砚都清洗干净放在后院晾干,他进房间换了一身短打。   用布条将袖口缠上绑紧他再次回到后院,蒋辽半蹲在院子里背对着他清洗食材。   他把要用的斗笠和农具都带上,准备出门时蒋辽的心思依然都在手里的时蔬上。   鸡舍里两只老母鸡在阴凉处闲庭信步,廉长林目光移过去看了一眼,脚步转了方向走过去。   推门进去给食槽里放了一把鸡草又给添了水,这才出来带上农具出门。   听到他脚步声逐渐走远,蒋辽把洗干净的青菜捞起来沥干,起身转头看去,只看到堂屋走道尽头拐弯处消失的一抹衣角。   平时回来时间要是宽裕,要去地里的话,他们只要留一个人在家准备吃的就行。   做吃的要比去地里劳作轻松,蒋辽是有意让廉长林留在家里弄吃的。   不过自从他让廉长林每天晨练打底子,又吃了几敷钟立辰开的药,到现在体质已经好了不少。   现在到田里基本是除除杂草不需要多费力,蒋辽在家里忙完了有时间的话都会过去,所以他要去就由他了。   蒋辽拿着清洗好的食材进厨房,井然有序地准备吃食。   外面日头逐渐西斜,房屋落到地上的影子被无声拉长。   等他把该准备的小吃都准备好,天边太阳斜坠,余晖染红了附近的云层。   他望了眼外面,已经到饭点了,就没出去,着手准备晚饭。   最后等饭熟了菜也都炒好了,廉长林还没见回来。   平时他去地里这时候都已经到家了,总不能还记着自己花钱让人办事没事先跟他商量,故意晚归吧?   这个念头一出蒋辽当即就给否决了,随后想到了什么他好笑地摇摇头。   廉长林出门前来到后院,见他没反应不仅走路声比平时重,还特意晃到鸡舍里面喂鸡。   明明两只母鸡才刚喂了没多久。   故意弄出动静就是要让自己知道,他要出门去地里。   哪儿会负气到故意晚归。   他们的几亩田地在村外的塘远山山脚,虽然路程有些远,但附近都是他们村村民经常活动的范围,一路上都有村里的田地,经常有村民在地里劳作,出不了什么事。   何况他教了廉长林这么久的防身术,凭他现在的身手,一般人都不会是他的对手。   蒋辽在家里又等了一阵,起身走出屋子来到前院。   现在太阳仅剩半个身子露在天边,往日这个时候在地里劳作的村民都已经扛着锄头陆续往家赶,他在家里都能听到他们路过外面时响起的交谈声。   现在路上却一个人都没见到。   蒋辽觉得有些不对。   他回去将饭菜放好,出来锁上门转身走去地里。   家里的田地没有全部并在一处,不过都同处塘远山这一块,中间相隔的不远,站在山头能全部看见。   蒋辽脚程快赶过去也用了两刻多钟,最后走出两边杂草丛生遮蔽视野的高坡小径,远远看到暮色下田野间忙动的景象,他有些震撼地驻足了片刻,顺着小径往下走去。   大人挑着水往家里的田地赶,几岁大的小姑娘和小子小心翼翼抱着装满水的木盆跟在后面。   平日伴着轻缓水声的沟渠已经干涸不见水迹。   稻田里大批禾秧干枯到就要垂地。   所有人都抢着赶在天黑前尽量多的给田里灌水,没人顾得上注意外面有没有人经过,就连平时调皮好动的小子都懂事地抓紧时间没抬眼张望。   蒋辽走到家里的田地前,没看到廉长林的身影,旁边短窄的田埂上放着他带出来的水袋。   他们这块地紧贴着山脚地势较高,秧禾干枯的情况比刚才看到的几家要更严峻,最高处的一片地面甚至有些干裂开。   “……蒋辽啊?”邻近的田地里直起腰歇口气的人看到他喊了一声。   这是在衙门替他作证那位周大娘的丈夫,蒋辽和廉长林去她家里道谢时见过他。   “周大爷。”蒋辽走过去。   周家的地也是环着山脚,比他们地里的情况好不到哪里去。   “太久没下雨了,这日头又一天比一天晒,再这样下去这些庄稼就坏了。”周大爷望着地里的秧苗沉闷叹气。   “现在不只是塘远山这边的地,就连村里边,像你李叔家位置好的那些地,附近的水沟基本都干了,就是有水的也都见底了根本流不动。”   蒋辽前几天过来时,沟渠里还能听到水流声。   现在半个多月没下过雨,加上每天都是高温暴晒,河道已经干涸再不下雨降温,这些秧禾没被枯死可能都避免不了被晒死。   他看了眼周大爷手里的水桶,问道:“周大爷,现在哪里能打到水?”   “就牵牛沟那边。”   每到旱季缺水,这边能打到水的地方就只有那一处。   远是远了点,好歹还有个地方是能打水的。   蒋家没有地在这边,周大爷猜他可能不知道在哪里,就又说道,“就在这山头后面,那边只有一条走熟的小道,林小子刚过去没多久。”   蒋辽点点头:“我知道了,您忙,我先过去。”   “哎去吧。”周大爷提着桶继续浇水,再等一趟他儿子把水挑过来,这一块浇完他们就能回了。   蒋辽绕到山后头,被踩踏熟的山路被水浸出一条明显的水痕,他一路走过去碰到好几名挑着水匆匆往回赶的壮年。   路过他时见他空着手,都奇怪地瞅了他一眼,脚步不停继续赶路。   牵牛沟因沟岸边长了簇几色的牵牛花而得名,蒋辽去到时就剩廉长林在那里,正收紧绳索提水上来。   固定住绳索后廉长林短暂停歇了片刻,刚要继续就有人先他一步从旁边伸手把水桶拉出来。   看到熟悉修长的手部和衣袖,廉长林微愣了一瞬,转头看过去的同时往旁边让了半步,方便他将水倒进了木桶。   地上的木桶倾满水,蒋辽松开手让绳桶归位,抬头见廉长林衣领和额发都汗湿了,显然已经来回赶了好几趟,不过气息倒还算平稳。   他收回视线没急着提水回去,而是转身走出去,站到岸边往下看。   廉长林有些不解,就看到他半蹲下去,更仔细地往沟底看去。   他好奇蒋辽的举动,见他盯着水沟敛眉深思,便收住要迈出去的脚步,默声站在原地没有过去打扰。   这处水沟有三丈多深,将近一分地宽。   岸上只设了一座伸出沟边的打水架,大伙赶时间都各自带了绳子,沟壁上有几道被木桶拖出的浅印。   蒋辽刚才过来时在后山看到好几处新挖的水井,因为打不水都不得不废弃掉。   牵牛沟处于地下深处,不像地处高处的水池可以直接往下引水,大伙就只能用这种原始方法,不嫌辛劳大老远地跑过来打水浇灌农田。   沟壁上零落长了些水草,蒋辽伸手用力往沟壁摁去,比他想的要牢固手指并没陷进去多少。   他站起来往周边看了一圈。   牵牛沟处于低处,附近都是山林,地势得利这是一处天然的蓄水池。   蒋辽得出结论,转头看了眼一直不作声望着他的廉长林,走过去提起水桶。   “走吧,先回去。”   蒋辽刚才的举动肯定不是突发奇想只简单地看一下。   他没多做解释,廉长林只好压下心里的疑问,抬步跟在他身后。 第76章   地里干裂的部分还剩一半没浇灌,蒋辽提水走近后发现,上面有几株秧苗已经枯死。   近期完全没有要下雨的迹象,再这样下去,枯死的秧苗只怕会越来越多。   像附近的村民一样每天早晚来浇水是能有点改善,但太费时费力,而且后期的收成也不会可观。   蒋辽手里的一桶水下去浇灌不了多少地方。   没有太干旱的地方今天赶不上浇水可以先放着,但干裂这块地得先顾上,免得明天暴晒一天再把秧苗晒死。   “你先回去,我再跑几趟把这块地浇了。”   蒋辽提着桶走出去。   廉长林昨天去的是另外两处田地,边上的河渠里都有点水流能引进地里,缺水并不算严重。   今天过来这边只带了一个木桶方便除草用,没想到这边的河渠全都干了水,地里还被晒得裂开。   蒋辽说完他就摇了摇头。   这边的山路并不好走,挑水来回一趟再赶都要两刻多钟,干裂的田地吃水严重,现在还有些天光,等蒋辽将这块地浇完天早就黑了。   周家的地已经浇灌完,几人正在收拾农具准备回去,廉长林走过去跟他们借了桶和扁担。   “你们看着差不多就回了,晚上赶不及的话,明儿就一早过来。”   周大爷看了眼他们没浇完的地,提醒了句,“夜里摸黑赶山路容易出事,一不小心踩空就不知道滚哪里去了。”   廉长林点点头,接过他手里的木桶。   借了桶两人打水事半功倍,来回再挑了两趟水,将干裂的地方都浇灌完天已经完全黑了。   这时候摸黑走回去的除了他们还有另外两户村民,进村口后与他们分开,蒋辽和廉长林转道去周家还了木桶。   到家后蒋辽点了两盏油灯,留了一盏放在堂屋,他端起另一盏往房间去。   “饭菜都在厨房里,你看一下要先吃饭还是先洗澡。”转身走之前他对身后的廉长林说。   蒋辽端着油灯进了房间,忙动的烛影映在门窗上,廉长林略带不解看了一阵,不知道他突然要找什么。   汗湿的衣服贴在身上不太舒服,他提着油灯先去了厨房。   把饭菜都端出来放到餐桌上,他回房间拿了一身换洗的衣服,出来时对面房间的门还维持着半开合的状态,蒋辽已经回了堂屋。   等他洗完澡出来回到屋里,看到桌上的饭菜完全没动过,蒋辽垂头坐在桌边,握着笔在纸上写着什么。   桌边杂乱散开放着的几张纸都涂画了东西,廉长林端着油灯疑惑走过去。   纸上露出的图案有些奇怪,他放下油灯拿起纸张低头看起来。   两盏油灯将餐桌这处照的橙亮,蒋辽不知道他看不看得懂,暂时也顾不上跟他介绍,忙着完善手上的图纸。   廉长林看了两张纸,上面的图案都画的潦草,他拧眉盯着看了好一阵依然没看出什么眉目来。   然后不得不放弃,拿开这两张纸放到一旁,看起后面的。   接下来这幅和前两副画的都是同样的东西,画的终于没那么潦草了,廉长林还是没能看出来画的是什么。   最后一幅比起前几幅画的相对完善些,能看出点样子,由多个同样的……   没猜错的话,画的应该是箱子?紧密拼接成的闭环。   廉长林看的越发疑惑。   他把这些纸重新归放好,低头看蒋辽手里的纸。   纸上的图案已经画出了雏形,跟刚才看的都不一样。   是个车轮形状的东西,不过比起普通的车轮,它的外端多了一圈、看形状有点类似平常用来装水的细长水斗。   廉长林猜测这应该是用来取水的。   但具体要怎么用,他实在看不出来。   一头雾水站在旁边,再着急想知道也只能耐心等蒋辽画完。   屋内静逸无声,桌上的灯烛被夜风吹得轻微悠晃。   蒋辽费了点时间,尽可能地将要画的东西完善地呈现出来。   尽管这两样东西在他脑海里每个部分都记的挺清楚,但是他的作画水平毕竟有限。报废了几张纸,直到这张画完才总算差强人意了点。   他一停下笔,廉长林匆匆抬眸看去,目光紧锁地望着他无声催促。   “你先坐好。”蒋辽扭头看他。   这不是一两句话能说得清的,廉长林站着不嫌累,他还嫌仰头看他累脖子。   知道廉长林好奇,蒋辽不吊他胃口,等他坐下后把手上的图纸放到他前面介绍起来。   “这叫水车,专门用来取水的。”   “只要牢固地建在河流边,就能将河里的水提到岸上。”   刚才已经猜到这是用来取水的工具,听到蒋辽肯定,廉长林盯着纸上的水车,眼里流露出了更深的疑惑和不解。   蒋辽瞥了他一眼,指着上面一处继续说道:“这是刮板和水斗,分别用来刮水和装水。将车轮的一部分放到流动的水里面,借着水流可以推动整个轮轴。”   “这里装满水的水斗会逐渐升到最高,再自然往下转的时候,里面的水就会倒进这里,”蒋辽手指挪过去点了点,“水通过渡槽,可以流去任何需要的地方。”   廉长林听完微微睁大了眼眸,乌黑透亮的眸子里满是震撼。   能活动的轮轴。   再借助水势流向。   确实能做到蒋辽说的这般!   随后想到了什么,他拿起刚才看过的图纸,翻看后从里面抽出一张放到蒋辽前面。   这上面的“箱子”想必也是用来装水的,跟刚才的水斗是一样的用途。   但这是长链一般的形状,并没有轮式水车中间固定平衡的支撑点。   那又该怎么取水?   廉长林目光在图纸上流动,隐隐想到了一点,心里又不能肯定。   蒋辽垂眼看到这张图纸时,短促地蹙了下眉,突然有点不知该从那里说起。   没听到蒋辽说话,廉长林侧脸看去,然后微微皱起了眉。   难道他猜错了?   这不是取水的工具?   瞥见他开始自我怀疑,蒋辽开口说道:“这种叫龙骨水车,像水池里这些静止的水,就可以用这种水车运出来。”   “和刚才的轮轴水车一样,都是借助外力将水运到岸上的水槽,再流到别的地方,这种水车通常是用人力或者畜力来驱动。”   “像纸上这种,支撑点在这个位置,上面这个地方使用畜力拉动,可以取位于低处的水。”   廉长林听到这恍然大悟。   想到塘远山的田地,他眸光轻颤难掩激动。   这两种水车一旦建成,不只是塘远山那边干旱的田地,他们村里面的田地、还有别的受旱的地方,就不用再费时费力地跑到远处挑水浇地。   而且,既然干旱的地方可以用来运水灌溉农田。   那换过来,洪涝积水后,不就可以反过来利用来排水?   想到这种可能,廉长林有些坐不住,迫不及待想看这两种水车建成后投入使用的效果。   “……至于为什么叫龙骨水车,是因为装水的部分通常是用木榫紧密连接起来,从外形上看起来像龙骨,所以才得名。”   廉长林闻言后目光突然停滞了一瞬,对着纸上的图案看了又看。   然后有些不忍直视般地缓缓挪开眼睛,抬头看蒋辽。   蒋辽权当没看到他的欲言又止。   他画出来的水车确实不怎么样,甚至有点……令人堪忧?   不过这东西只要拿给懂行的木匠看,根本不需要他多解释,他们就能照着做出来。   像廉长林会点篾匠的手艺,不也一点就透都不用他多说。   蒋辽完全不担心制作的工匠会看不懂。   而且这只是他刚开始打的草稿,才画的比较潦草。   他刚要拿笔继续,廉长林伸手拿过一张他涂画过的废纸,提笔染墨,在空白的地方作起画。   寥寥几笔下来,一个被单独拆开的木榫水箱、带着刮板和水斗的轴条就跃然纸上。   “你还会作画?”   蒋辽有些惊讶地看他。   确认自己画出来的没错,廉长林取过一旁没用过的新纸,抽空点了点头。   然后按着刚才蒋辽说的,将自己理解到的龙骨水车描绘出来。   最后在旁边画上拉动水车的水牛和水流运行方向,一副完整的龙骨水车图就完美勾画了出来。   一目了然,生动形象。   蒋辽看得暗暗称奇。   然后又不免觉得有点可惜。   如果没有从小的变故,廉长林要是一直安稳长到现在,肯定会大有作为。   这种细致的工艺活蒋辽确实不太做的来,这下他能省事了,干脆拿纸过来让廉长林顺道把另一副需要重画的水车也画出来。   廉长林最后将画完的图纸放到一旁,收拾起桌面。   蒋辽画的水车图里有两幅上面写了字,和他们这里的字有些相似,却完全不一样。   他把这两张图纸单独收拾起来。   “明天我带水车图去找何大人,再请二泉过来帮忙,跟你一起去镇上。”蒋辽拿起笔砚准备去清洗。   刚才回来路过李家,他们从李叔那得知,村外的河道水位变低露出了水口,没有水流经下来,李家的几处田地附近的沟渠基本都干了水。   这两天再不见下雨,他们就只能跟以前一样,去更远处的主河道那边挑水。   这都还没什么,就怕跟十年前那次大旱一样,主河道的水用干了都不见下雨,地里的庄稼就真的完了。   他们这里属于闹旱灾基本都不会太严重的地方,现在都已经这样,可想而知那些离河道更偏远的地方,受旱情况只会更严重。   何墉是镇上的知府又一心为民,这里农业灌溉落后,要想尽快将水车推广出去,只能通过何墉。   而且水车制作的工艺要求很高,零件又多,也只有他能尽快召集到能工巧匠做出来。   他明天去找何墉不确定什么时候能回来。   现在他们的生意回暖,石头和石块毕竟都是只是半大的小子,廉长林一个人顾摊子会忙不过来,也不方便。   得请李二泉过来帮忙才行。   只要让何墉看到水车的效果,不需要多说,他肯定会极力将水车推广出去。   廉长林知道蒋辽对水车的打算,他自己也是这样认为,找何墉是最好的办法。   不过……   廉长林听蒋辽说完,短短看了他一眼,就拿过他手里的笔,在纸上写了两个字。   蒋辽看完挑了挑眉。   之所以要请李二泉明天跟廉长林一起去镇上,就是因为他明天要先去找村长,没法跟他们一起出门。   要想在牵牛沟那边先试用水车,必须得村长出面主持才行。   没想到廉长林也是这个想法。   “我贸然去找何大人,能不能见到他也不一定,是得请村长引荐才行。”   蒋辽说完想了想,又接着道:“我等会儿就去跟二泉说,免得他明天有事一早出门了。”   廉长林却拉停他,接着垂头写字。   “你也要去见何墉。”蒋辽看过去,不解问他:“见他干什么?”   廉长林继续写字。   蒋辽看完皱起了眉。   见他眉目认真异常坚持,蒋辽纠结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妥协了。   “行吧,我过去请二泉和周梅明天到摊子帮忙。” 第77章   “大人,最近大延镇的河道水位下降都露出了水口,没有水流经下游浇灌农田,多地都出现了旱情,其中最严重的要属延河往东一带。”   “那边的沟渠水道全部干涸,有几个村庄地里的庄稼甚至已经大批枯死。”   “村民每天往返山林各个地方挑水浇地,也是杯水车薪无济于事。”   衙门内堂里,师爷向何墉上报完管辖区内各地方的旱情,不免担忧起来:“如今旱情初显情况就这么严峻,若是长久不下雨,地里被枯死的庄稼只会越来越多。”   何墉听完面色凝重,拧眉沉默了一阵,问道:“正在开凿的水道进展的如何了?”   “还是老样子,在山里挖凿水道困难重重,现在就是能尽快竣工将水流引下来,地里的庄稼怕也是等不及。”   进年来全国多地旱灾水灾成患,朝堂虽然大兴水利,但进展缓慢难以见效。   何况这边延河往东一带多的是险山僻岭,要开凿水道接通外面的河道再修建完善,做起来谈何容易。   何墉听完长长沉出一口气,背手站到窗前。   修建水利不是一朝一夕能做好的,庄稼人靠天吃饭,每次闹起灾情来都是苦了老百姓。   他望着窗外,忧虑重重。   十年前那场旱灾,这边的庄稼全都颗粒无收,多少百姓被迫流离失所。   如今炎天暑月丝毫不见降雨的迹象,也不知道能不能盼来一场及时雨。   “大人。”一名衙役快步从外面走进来,向他请示,“塘禾村的齐村长带着两个村民求见。”   这次突然闹灾,何墉短短两日面见了多名赶来上报的地方乡长。   得知不止是偏远的村落旱灾严重,像是塘禾村这些很少发生灾情的村落都无一幸免。   他转身走去案桌,让衙役把人带进来。   齐百德进到内堂刚要行礼拜见,何墉冲他摆了摆手:“都免了,不用行礼。”   然后直问:“齐村长你这趟过来也是为了旱灾的事?你们村受灾情况如何?”   他说完注意到随齐百德一同进来的蒋辽和廉长林,有些意外地侧目看了看他们。   “回大人,草民几人过来确实是为了最近旱灾的事。”齐百德从袖口拿出两张图纸,走上前直明来意,“我们有样东西想给大人过目。”   何墉不解地接过图纸,翻开看清里面的内容后他腾的站了起来,难以置信地紧盯着图纸看。   师爷跟随他多年没见过他这般失态,忙低头看去。   不久后也震惊地瞪大了双眼。   “这图纸你从哪里得来的?作画的人是谁?有没有跟你一同过来?”   纸上的东西太让人震撼,何墉一时间难以平复激动的心情,拿着图纸走出案桌追问齐百德。   “大人,这图纸我是从别人手里得来的,至于作画的人……”齐百德说着转头看蒋辽。   水车图每一步都画得清楚明了,又在旁边作了详细注解,齐百德早上看到的时候也是震惊的不行。   水车建出来要是真能做到他们说的那般,地里的庄稼就都有救了。   “大人,您拿的两张图纸是我弟弟画的,上面的东西叫水车,专门用来输水运水的。”蒋辽接话回道。   “这水车是你想出来的?”何墉惊讶问起廉长林,“做出来后当真能像图上说的这般,轻易就能将江河里的水引到岸上浇灌农田?”   廉长林那日在公堂上遭人多番陷害,无法说话仍能磊落从容,何墉当时就觉得他不一般。   如今又画出这样非同寻常的东西,何墉心里赞叹有余,却见廉长林不矜不伐对他摇了摇头,随后看向蒋辽。   蒋辽接着道:“大人,这种水车是我以前偶然在书上看到过,当时并不清楚有什么用,直到这两天看到村里人赶紧赶慢地用吊桶取水才突然想起来,就跟我弟弟说起。”   “他从小就喜欢捣鼓这些东西,听我说完就照着画了出来。不过当时的书比较破烂我看的并不全也不太清楚,所以作画的人是谁我也不知道。”   “现在的水车图我们改良过几次,只要做出来的水车跟图上的一样,按理来说是可以将河水引到岸上的,但最后是不是真能做到这样,我们也不敢保证一定能行。”   蒋辽没有把话说满。   毕竟他一个“泥腿子”出身,不方便知道太多。   “大人,现在最重要的,是要先把水车做出来。”他最后提醒道。   蒋辽是不是真偶然间看到过水车图又时隔多年后突然记起来,何墉都没心思去细究这些话的真实性。   他低头紧盯着图纸,视线一遍遍在上面游走。   近年来他一直心系水利兴修的事,经常去监督修筑进程,所以对于水利方面的一些常识他还是知道的。   即使照着图纸做出来的水车不能使用,往这个方向专研出这种水车也完全切实可行。   而且不管最后行不行得通,当务之急是要先把水车做出来试看效果。   若是真能做到图上说的这般,以后发生旱灾老百姓就不用再辛苦跑去各处挑水浇灌庄稼,推广出去更是利国利民……何墉想到这当即就让人去请镇上的木匠。   “水车建成后若是真能运水输送,你们就都立了大功,本官到时候一定重重有赏。”何墉由衷地对两人承诺。   而又让他意外的是,蒋辽和廉长林听完后都反应平平,对奖赏完全无动于衷。   “大人,如果水车做出来真的有用,那我们也不过是拾人牙慧将图画了出来,不敢居功。”   蒋辽顿了顿,又转口继续,“只是我们有个不情之请,还望大人能答应。”   “你说。”   “希望大人将试验水车的地方设在塘禾村,我们村附近有一处蓄水池,可以用图纸上的龙骨水车取水,中间需要修建的渡槽不用太长,不出意外的话几天内就可以知道效果。”   齐百德今早看完水车图就匆匆带他们赶来见何墉,并不知道他们还有这个打算,闻言后愣了下。   再看廉长林的样子,显然他们是事先商量过。   水车做出来后能使用的可能性很大,想必何墉也是这样认为。   刚才听蒋辽拒绝何墉承诺的奖赏,齐百德还为他们可惜想示意他接下。   毕竟不管怎么样,水车图都是经过他们才得以重新面世,却没想到他们这样做是为了村里。   何墉要在哪里试用水车不是他们该过问的,齐百德更是从没想过他们村能有这个荣幸。   村里的旱情一天比一天加重,村民每天早晚往返挑水浇灌田地,费时费力既辛劳又耽误事。   齐百德原本的打算是从衙门出来后,就在村里筹钱建造水车,先渡过这次旱情。   要是等水车上报朝廷后上头再传令下来推广,谁也不知道水车什么时候能修建到他们这边、或者能不能修建到他们这边。   他展颜看向蒋辽和廉长林,心里感慨两人真是有心了。   水车图是蒋辽和廉长林带来的,就算他们不提,何墉也是打算先在塘禾村试用。   他们不为名利所动提出这个请求,何墉对他们更是欣赏,听完后就欣口应承下来。   衙役很快将镇上几名手艺高超的木匠请了过来。   他们整天和图纸木头打交道,一眼就看出来图上的东西做什么用,都没见过这样取水的器具,个个都跟盯着肥肉似的稀罕地对着图纸讨论起来。   水车的零部件繁多,加起来至少都要几百个零件,蒋辽不擅长这类手工活,只能尽量将水车的重点给廉长林概括出来。   廉长林最后画出来的水车,在蒋辽这里是不存在什么问题的。   这些木匠不仅手艺出了名的高超,眼光也是非常独到。   不仅很快将水车存在的瑕疵一一指了出来改善,还精益求精在别处做了改进。   看他们讨论的脸红脖子粗,蒋辽这下是完全不用担心他们最后制作出来的成品了。   确定水车能做出来,何墉问他们:“最快什么时候能做好?”   一名老木匠回道:“渡槽这些做起来都不难,就是里面的骨链需要小木件拼接,做成寻常大小都要几百个木件,怎么也要花个三五天。”   “我们还得先研究图纸将木件图样画出来,还有渡槽具体要多长该怎么建造的,要先去他们村里看过才能确定,这些也得再费时间。”   “我已经命人将府上一处院落收拾出来,你们这些天就安心在府上打造水车。”何墉道,“只要尽快将水车完好做出来,有什么需要你们尽管提出来,本官一定满足你们。”   有活儿干有钱拿还能长见识,如今又有大人撑腰,木匠们听完当即就要撸袖子大干一场。   “大人。”蒋辽这时突然开口。   他瞥了眼站不住给他示意的廉长林,继续道,“我弟弟会做木工活,可以一起帮忙做水车。”   蒋辽昨夜去李家,听李二泉说了才知道,廉长林会些木工的手艺。   不是专门跟人学的,而是廉父走商给他带回来那些被他翻的烂熟的书籍里,就有这方面的书。   虽然字不完全都认识,但并不妨碍他看懂上面的图样。   再者廉母有篾匠的手艺,又教过他,他领悟能力强,触类旁通花点时间自己就能研究出一二来。   廉长林走上前一步,前面的木匠上下打瞧起他,神色都不看好。   这后生太过年轻,很难不让人怀疑。   可别是打肿脸充胖子,到时候什么都不会做还帮倒忙拖他们后腿。   廉长林仅听描述就能将水车图画出来,肯定是有些手艺的,何墉听完并不意外。   他看了看几名木匠,开口道:“水车图就是这位小兄弟画的,让他跟着一道,你们也多个人手帮忙。”   能把图纸画的那么好,想来不是一窍不通的,再看到他虎口处的薄茧,老木匠放下心来。   笑道:“那成,你就跟着老头子我,不过丑话说在前头,那些个木榫你要是做出来的不合意,谁来说情都不管用。”   廉长林笑着点点头。   水车的骨链由多个木榫拼接,需要大量人手,他想尽早看到水车做出来。   也等不及想看到水车打造出来后在他们村里试用。   水车不知道具体什么时候能做好,廉长林这些天都得在这边,蒋辽刚要跟他交代两句,转头看去。   人已经跟一帮兴致冲冲赶着研究水车的木匠去了后院。   转身的背影和脚步都毫不拖泥带水,更显得他自己刚才的想法非常的多此一举。   蒋辽:“……”   齐百德要带人回村里踩点。   这些都是木匠留下的人,该怎么设计渡槽路线怎么建造没人能比他们懂。   现在没蒋辽什么事了,出去跟齐百德分开后,他转道走去小吃摊。 第78章   廉长林在何墉府上住了两天,蒋辽前天给他送换洗的衣物,过去时一帮木匠还在研究图样。   现在不知道水车进展得怎么样了。   今天李二泉过来摊子帮忙,邻近收摊时,蒋辽跟他说了一声,就提着食盒去何墉府上。   刚进到院子里,就看到余枫和何墉谈着话从前面走出来。   “何大人。”走近后蒋辽颔首向他行礼。   何墉看到他就对余枫介绍:“余公子,这就是我方才跟你说的,带水车图过来的人。”   “就是他啊,看着有点眼熟。”余枫打量起蒋辽。   他突然“贵人多忘事”,蒋辽只好开口道:“上次在衙门多亏了余公子慷慨借钱,本来还想当面再道谢,只是没什么机会。”   “……哦是你啊,小事一桩我都忘了,道谢就不必了。”   余枫笑笑道,“没想到能在这儿遇到蒋老板,正好我有点事儿想跟你请教请教。”   何墉看着蒋辽又看了看余枫,觉得两人有些怪异,似乎不像完全不认识的样,不过他倒没有多想。   “那余公子你们聊,老夫还有要事,得先走一步。”他一堆事务脱不开身,跟余枫告辞,“余公子若是有什么需要,尽管差遣府上的人就行,老夫都已经吩咐过了。”   “有劳了,公事要紧,何大人慢走。”余枫收了扇子,目送他走出去。   何墉带人走远,蒋辽回头问:“不知道余公子有什么想请教的?”   “蒋老板这不是明知故问。”   余枫早两日见到何墉,他还在为旱情愁眉不展,今日过来就见这老头精神抖擞不见半点往日倦容。   之后看到水车图,得知是蒋辽和廉长林带来的,余枫震惊之余竟然也没有太意外。   不过要是仔细深究下去就不难发现,蒋辽的那些说法根本站不住脚。   他看了眼似乎真不知道他言外之意的蒋辽,转头眼神示意身后的护卫。   护卫得令走去旁边,注意不让人靠近。   “这水车你是怎么想出来的?”余枫直问。   水车可不像他们摊子上那些有点新奇的小吃。   他实在有些好奇。   “何大人应该都跟余老板说了,确实是我以前在书上看到过,而且说实话,我真没那么大能耐自己想的出来。”   水车本来就是以前古人长时间使用又多番研究改良后传到后世,蒋辽可不想揽这功。   看他的样子并不像说假,余枫心下倒有些困惑了,笑道:“这么说来,蒋老板的运气实在是好,不然怎么就刚好的,就让你看到了。”   “不知道算不算运气好,不过事实就是那么巧,刚好的就让我看到了。”蒋辽坦然对上他探究的目光。   “那不知道蒋老板具体是在哪里看到的,又是什么时候看到的。”   “这么有用的古书要是丢了得多可惜,书上说不定还有更好的东西,我好让人去找找,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还能找出来。”   要是蒋辽说的是真的,余枫是真有这打算。   “实不相瞒,过去太久我确实记不清了,”蒋辽停顿了下,又继续道,“水车图最后是我弟弟画出来的,余老板实在好奇,不如我叫他出来,你当面问他。”   叫廉长林过来,人能说出什么来。   余枫无语看他。   蒋辽笑了笑,问道:“对余老板来说,在哪里看到的,又是什么时候看到的,真的就那么重要?”   不管蒋辽说的是不是真的,有一件事余枫还是能确定的。   他就是继续问下去,从蒋辽这肯定也听不到什么想知道的。   余枫最后悠悠看了眼蒋辽:“我是实在好奇,这不是人之常情嘛,不过蒋辽,咱都这么熟了,说话还这么打哑谜是不是不太好?”   “余老板,我说的也是实话,你硬是想知道些什么我自己都不清楚的事,我总不能随便说个地方糊弄你吧。”   蒋辽不再就此多说,又想到刚才进去见到廉长林,余枫就没再刨根问底。   说实话,要是跟他说水车是廉长林想出来的,他其实不会太怀疑。   水车只要使用得当只会百利民生。   这东西一旦往上传去,不知道能换回多大功劳,蒋辽和廉长林却只想在村里先行试用。   不图钱不为名,在当今这世道实属难得。   两人站在院子的走廊前,安静了片刻余枫笑道:“最近都没什么乐子,实在无聊,水车最后做出来了,我肯定得过去凑凑热闹,蒋老板到时候是不是得尽尽地主之谊?”   “余老板客气了,”蒋辽也笑了起来,“我们那里不过寒家小舍,你要是去了别嫌弃就行。”   “那你可就小看我了。”余枫重新打开玉扇。   这些年游山玩水,多简陋多破烂的地方他没见识过。   蒋辽过来只是看看情况,没打算多待,等会儿还得跟李二泉一起回去,就没再跟余枫多聊,提着食盒进屋。   护卫走上前请示:“公子,水车事关重大,需不需要……”   “不必。”   余枫摇着扇子悠哉走出去,“就算传出去了,知道我在这里又怎么样,我一个小地方的酒楼老板,还能妨碍到谁?”   “是。”护卫跟上他。   “小林啊,真多亏你发现的及时,不然照着图样做出来,不知道得浪费多少好木头。”   今天有张图样被人不小心放颠倒了,做出来的木榫和前面的拼不起来,幸亏廉长林发现的及时,并没做出来几个。   老木匠拿着廉长林新做出来的木榫仔细瞧看。   刮削打磨是个细致活,木榫细节部位的制作要求更高,做出来的木榫需要一个个严丝合缝贴合起来才更稳固,更方便转动。   老木匠向来挑剔,廉长林做的木榫其实还能再精益求精,不过在他眼里已经合格了,甚至越看越满意。   “你以后就别卖什么吃的了,跟我学好了这门手艺,可不比在外头卖吃的差。”   蒋辽进门后听到这挑了挑眉,站在前面没急着过去。   廉长林拿着削刀坐在长桌前,这不是老郑头第一次提起,他听完后无奈笑了笑,然后再次摇头婉拒,继续手里的活。   难得又碰到个可以栽培的苗子,老郑头不放弃劝说。   “当我徒弟有什么不好的?我收徒弟要求高着呢,一般人想当我徒弟我还不收呢,就你说什么都不肯,你是瞧不起老头子我?”   老郑头手艺高超,给徒弟传授手艺时都尽心尽力从不藏着掖着,脾气却也着实怪的很。   廉长林有些招架不住。   在墙边处忙活的一位老木匠停了手头的活,抬头插话道:“我说老郑头啊,你还知道你挑剔啊,林小兄弟要是当了你徒弟,不知道受不受得了你那脾气。”   他转头接着对廉长林道:“要我看,还是来我们张家木坊比较好,我手底下就有个新来的小子跟你差不多年纪的,你们年轻人凑一块,有什么想法都好交流。”   “去去去,有你老张家什么事?一把年纪了什么都跟人学,还跟人抢徒弟,老糊涂了就看不得别人好。”   “你才老糊涂看不得别人好,我看你糊涂的都忘了自己姓啥……”   老郑头和张师傅认识几十年了,一闲下来总会拌上几句嘴。   两家徒弟知道自家师傅什么脾性,对此都习以为常了,见怪不怪地各忙各的。   有张师傅打岔,收徒的事暂时被老郑头抛到脑后,廉长林回头专心打磨手上的木头。   过来一会儿突然察觉到了什么,他猛地转头看去。   蒋辽不知到了多久,提着食盒默声站在门口旁边看热闹。   “小蒋带吃的过来了,哎呀我们真是托了林小兄弟的福,又有口福了。”张师傅笑呵呵道。   然后转头招呼起来,“大伙都快点吃,吃完好干活!”   蒋辽走过去将食盒放到空置的桌上。   他这两天都带了吃的过来,大伙儿没跟他客气,纷纷停了手头的活上前拿吃的。   “我说老郑头,先歇着吃点东西,别每回看到个好苗子就是你徒弟。”王师傅说完吃起凉粉。   何大人让府上的人备了解渴的糖水,但再好喝也没凉粉来的解暑,一口下去别提多畅快了。   老郑头刚接过一名徒弟递来的凉粉,他瞅了眼蒋辽,拿人手短吃人嘴软,这会儿没再提收徒的事。   一天忙活下来,廉长林额发都乱了,蒋辽走近后,看到他眼底多了层青影。   看来是赶进程昨晚熬夜了。   不过精神头很足,眼睛挺亮看着还能再熬几个通宵。   蒋辽端了碗凉粉给他,问起水车的进展。   廉长林接过碗拿勺子吃了一嘴,闻言匆匆嚼了几下咽进肚子,松开勺子手指比划起来。   过来的木匠大都手头正接着活儿,水车要早点赶出来,那些能延后的活儿都延后了。   今天空了些人手过来帮忙,照今天这样下去,进展比他们预算的要快,不出意外再过两三天就能完工。   廉长林简明扼要比划完,还有不少话想跟蒋辽说的,也想问摊子的事。   一时间比划不出来,他往前面看了看,桌上放了食盒没有多少空余的地方。   他目光转了一圈,最后落到蒋辽手上,准备写字。   “别忙着比划了,”蒋辽打断他,“快点吃吧,我还得早点回去。”   廉长林轻微顿了下,拿起勺子,这次没再赶着吃了。   蒋辽带来的是两层的大食盒,去庄康茶馆借的,他还得还回去。   说完看到廉长林头发上沾了些木碎,他抬手拍了拍。   没拍掉。   他们一帮人忙着制作水车,除了吃饭和休息都没停过,一天下来全都灰头土脸的谁也好不到哪里去,廉长林转头想示意不用。   蒋辽正抬手过去,廉长林脑袋一动,他刚要拿稳的木碎就拿空了。   他手指拍了拍廉长林脑袋:“转回去。”   廉长林:“……”   廉长林脑袋转到一半的动作停住,默默转回头继续吃东西。   蒋辽将掉到他头发上的木碎一一清理干净,最后啧了句:“沾的还挺牢。”   廉长林碗里的凉粉刚吃完,蒋辽转头看去。   他带过来的凉粉够量,不过架不住大伙儿喜欢吃还都赶时间,凉粉已经被消灭完,这会儿人基本都走回去干活了。   刚才过来时,院子里摆了不少涂了桐油等着风干的水车零件,现在屋里做好的木件被陆续搬出去准备涂桐油。   廉长林放下碗也回去忙活后,蒋辽没再多留,收拾好食盒走出房间,老郑头突然跟了上来。 第79章   “小蒋你先别走,老头子我有事儿找你。”老郑头在后面低声喊道。   回头看他匆匆走过来,又背着手端着副架子要跟他有事相商,蒋辽有些哭笑不得停住脚步。   “郑师傅,您找我什么事儿?”   “我就不跟你绕弯子了,你看啊,你弟弟没法说话,在外头卖吃的多吃亏,就让他当我徒弟,我老郑头底下出来的人,哪儿个不能独当一面?以后还能出去自立门户,这不比让他做小吃生意强?”   廉长林虽然不会说话,但脑瓜子聪慧的很,这两天教他什么都一点就透,还能给你举一反三,老郑头就乐意教这样有彗性的。   他目前手底下有几名徒弟,但好徒弟谁会嫌少啊。   老郑头说的有板有眼还挺坚持,蒋辽无奈笑道:“郑师傅,这话您跟我说没用,得跟他说去。他要是想跟您学手艺,我自然不会多说什么。”   “他要是答应我还用得着跟你说。”老郑头一听他这话就不乐意了,竖起眼来。   “你怎么还听不明白,我是让你赶紧找人到摊子帮忙,你那儿有人帮忙了,他不就能当我徒弟了。”   他拍了拍蒋辽肩膀,板着脸嫌弃道,“年轻人啊不要这么死脑筋,一点事儿还得让人把话说开。”   刚说两句就莫名其妙被教育了一通,蒋辽看着他:“……”   您可真是不客气。   廉长林身患哑疾,以前去不了学堂,到外面找活干又到处碰壁就一直留在家里帮忙。   廉母过世后,现实所迫他只能靠卖竹编勉强糊口。   从来就没有机会选择,更由不得他去考虑是不是想从事这份活儿。   印象里廉长林一直以来都是独自一人,以至于蒋辽都没想过,他要是不跟自己做生意,除了像以前一样卖卖竹编、或者辗转外面各地做些只能吃闷亏的短工,又还能做什么。   也没想过廉长林是不是乐意、适不适合跟他一起做生意。   而现在有机会让他选择……蒋辽及时打住了思绪,觉得没必要再往下多想。   起码从刚才来看,廉长林是完全没有意向要跟这老头学艺的,这老头又哪儿会看不出来。   因为看中廉长林想收他当徒弟,就武断廉长林不适合在外面做生意,跑到他跟前来抢人不算,还要找他当说客,是不是太想当然了点。   “郑师傅,您找错人了,这我真做不了主。”   蒋辽客气拒绝帮忙,态度上却丝毫没得商量。   先不说他乐不乐意放人,廉长林是有主意的人,哪儿会轻易就被别人左右想法。   何况他真要拜师学艺给当人徒弟,怎么也用不到自己来点头。   蒋辽左一句右一句就是不松口答应做说客,老郑头被气炸了,吹胡子瞪眼摆手赶人。   “你们这些后生,一个个都有主意的很,赶紧走走走,看着就烦。”   “那我后面几天都不来了,省的您看到我就烦,耽误了做事我可担待不起。”   蒋辽走之前询问,“郑师傅您要是想吃我摊上的小吃,是差人过去买还是我另外让人送过来?”   “……”老郑头瞪眼看他。   这鬼天气不让人活,他就好那几口吃的,这些天就指着蒋辽送吃的过来解馋。   “小蒋别听他的,你明儿还得继续来,郑师傅嘴刁着呢,肯定吃不惯你们小摊的东西,你给我们带就行,我们乐意吃,带什么吃什么。”   站在门口的张师傅看热闹不嫌事大朝他们喊道。   “老张头怎么哪儿都有你!跟我抢徒弟不成还抢我吃的……”老郑头气冲冲走进去。   老郑头的脾气挺冲,张师傅对上他时也不遑多让。   不过两人都是没什么弯弯绕绕的实在人,偶尔忙里偷闲拌个嘴,蒋辽在外面没站多久,里面没吵几句就消停了下来。   蒋辽到家后先清点了今天的进账,然后翻开账本记账。   之前到家后他都是直接去准备吃的,点钱记账这些活儿都丢给廉长林,这两天经手了才发现自己真有点习惯不来。   周梅来摊子帮了一天忙,之后都是李二泉过来帮忙,到今天是第三天。   蒋辽前两天一说要给他们结工钱,李二泉就跑的比什么都快,以至于现在还欠着他们工钱没结。   在码头干一天活,工钱六十文已经是不错的收入,这里大多数人的日钱基本是四五十文。   蒋辽记完账放好钱盒,最后拿了两串铜钱起身,出去锁上门走去李家。   “说了不用你还硬要给钱……你给就给吧,看着点意思意思就得了。”   李二泉正扛着锄头要去地里,出到院子外面看到他,撵不开才不得不停下来。   手上一沉,他低头看清是两串整的铜钱,惊讶问蒋辽:“你一天给我们算多少钱?”   “五十文。”蒋辽说,“按着正常日钱来给的,不多不少。”   “亏你还是做生意的,我们每天就去个半天多,谁还按一整天工钱算。”   李二泉怒其不争都恨不得拿木杵敲醒他,“还不多不少,你当自己是有钱地主啊钱多的没地方放?给这么多我能收吗,要是我家摊子突然有事让你去帮忙看两天,我爹要给你钱你敢收吗你?”   他只当过去给蒋辽搭个手,这邻里邻间的又是兄弟,帮忙看个摊子哪能收钱。   这几天看出蒋辽他们摊子是能挣钱,但挣的都是辛苦钱,何况廉长林现在又要花钱治嗓子,再挣钱也不能这么花吧。   “那不一样,这次又不是只帮个一两天。”   蒋辽提醒道,“长林不知道什么时候忙完,你和周梅有时间可能还得再过去帮忙,这给的是工钱又不是别的。”   “那些我不管,反正这钱你收回去。”李二泉赶着去地里没空跟他扯,把钱塞回去,“差不多给点意思意思我就懒得跟你算了,你还来真的,再给我塞过来我跟你急啊。”   “行吧。”他不肯收这钱蒋辽倒没再坚持,把钱拿回去了。   “这才像点样,都是兄弟,多大点事嘛还要给钱,算那么清干什么。”   李二泉话才说完,又听蒋辽接着道:“这钱你不收我就先拿着,看哪天有空再请你们家去吃饭,壮子不是最喜欢吃镇上的红烧肉,到时候多点几个菜一顿饭下来差不多也是这个价吧。”   李二泉瞅了他一眼:“……”   收住脚,把钱拿回来了。   蒋辽要请他们家到外面吃饭,什么由头编不出来,过去了点起菜来他们还能拦的住?   “反正我说不过你,钱我收了,后面再过去你就别算钱了。”   “那些到时候再另说。”蒋辽没答应。   现在摊上的吃食多备了一批,都是过了中午才收摊回去,期间忙起来很少能停歇,而且顶着大太阳忙活并不轻松。   廉长林一路走来不容易,李家都看在眼里,周梅和李二泉体谅他好不容易找到大夫治嗓子,就怕他们钱不够用。这几天到摊子帮忙,更是从没想过跟他们要酬劳。   但一码事归一码事。   应该付给他们的工钱,就不该用人情往来混为一谈。   “我跟你说不通,我等林子回来……”   李二泉怕了他,说着突然又闭上了嘴,认命般地摇头叹了叹气。   廉长林比蒋辽还犟,他更加劝不通。   他正要回屋里放钱,旁边的岔路上匆忙走出一个人,转头看清是谁后他撇了撇嘴,把钱揣进兜里后没继续进屋,站着不动看向那人。   蒋辽顺着看过去,看到来人后倒是一点不意外。   蒋平长的像蒋禄升,不过比蒋禄升要高的多。   他过来后先是奇怪地看了看李二泉。   刚才要是没看错,蒋辽应该是给他钱了。   “蒋平你有什么事儿就快点说,蒋辽还得去牵牛沟那边挑水,再耽误下去天都黑了。”   李二泉平时偶尔在村里见到蒋平,对他并没太多看法,这会儿还是被他的眼神看的有点恼火。   蒋平这才回头看蒋辽。   “我今儿个去看了爹娘,那些牢房都不是人住的地方,爹的身体本来就不好,现在人都瘦了一大圈。”   他对蒋辽道,“爹他们已经吃过苦头了,你去跟何大人求求情,让他饶了爹他们。”   昨天何大人带了好些人到村里,不知道要在村旁边建什么东西,蒋辽陪同在旁边,看样子是能说上话的。   蒋平当时在地里没亲眼看到,今天听说后,一得知蒋辽回村了就找了过来。   “何大人是什么为人,你没见过应该也听说过,我不可能更没有那个能耐去替他们求情。”蒋辽劝他打消念头。   “他们不安好心想陷害蒋辽和长林,要不是何大人办案公正,现在被关牢房的就是蒋辽他们了,你还有脸过来让蒋辽去求情!”   以前蒋辽在家里受了罪,蒋平他们但凡出面替蒋辽说两句,蒋辽的日子都不会那么难过,现在家里出了事倒有脸找过来了。   想到蒋辽和廉长林差点就着了蒋家的道,李二泉就气不过。   蒋平知道这事是他们家理亏,但他只犹豫了下还是对蒋辽道:“……就算爹有错陷害你,你现在人不都没事了,再怎么说那也是咱亲爹,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在牢房里受苦。”   蒋辽已经把话说开,蒋平听不进去还理所当然跟他说教上。   他等下回去准备完食材还得去地里挑水,被不相关的人耽误时间本来就有点不耐烦了。   没等蒋平把话说完,他语气发冷警告道:“蒋禄升落到这种地步是他自己活该,我跟他已经断亲了,现在跟他没有任何关系,你想怎么孝敬他那是你的事,别带上我,以后你们家的事不管谁死谁活的都别来找我。”   蒋平愕然看着蒋辽,觉得他简直没药可救。   外面的人说的没错,蒋辽真的变了。   做生意后变得跟以前完全不一样。   竟然对自己亲爹那么冷血,连这种话都说的出来。   蒋平骨子里就愚孝,这种观念不会轻易扭转过去,蒋辽最后还是多说了几句。   “蒋禄升他们能不能出来全看他们自己的造化,你与其白费力气过来劝我替他们求情,还不如多想想自己的儿子女儿。”   “他们才几岁就跟着你在地里忙前忙后,蒋兴禹和蒋方珠几兄妹却在镇上吃喝不愁,你觉得他们那时候有谁会想到你们?”   蒋平一愣,不知道是不是真听进去了,脸色不太好:“不管怎么样,那都是我爹,哪儿能不管他……”   自己愚孝把家里日子过得那么苦怨不得旁人,蒋辽没再跟他多费口舌。   劝不动蒋辽去求情,蒋平最后无法只能回去自己另想办法。   “放心吧,就你那个大嫂……蒋平家里那位,早就对方氏他们不满了,不会由着蒋平胡来。”李二泉道,“再说了,蒋平就是想做什么,他也得有那个能耐才行。”   蒋辽点点头,对这话挺认同。   蒋平到底只是个普通的庄稼人,最后顶多是把家里的钱全掏出去,不过想捞出蒋禄升他们难如登天,做再多都是白费。   至于他们想怎么折腾,那是他们自己的事,都跟他无关。   –   三日后水车提前完工,何墉带着一众人浩浩荡荡赶往塘禾村。   这些天衙役带人过来,村民知道是要在牵牛沟那边建个什么取水的东西,因为都没听说过,每天一空下来就过去瞅几眼,就等着看最后做出来是什么样。   今天下午看到官府的马车进来,架势跟前几天完全不同,光坐人的马车就有好几辆。   想着是水车做好了,刚从地里回到家、还有在外面田间劳作的村民,知道后都停了手头的活儿匆匆跟过去围观。   运水的渡槽已经建好,一路通往浇灌田地的沟渠。牵牛沟岸上还建了个遮阳挡雨的草棚,底下是一个类似打磨的木架。   衙役还捆了头骡子到旁边的树底下,村民看的好奇,都摸不着头脑伸着脖子翘首观望。   李叔站在不远处的树荫下张望了一阵,拿着烟斗有些手紧:“这什么水车的,就靠那些个链条把水引上来,这真的能行?”   “爹,我也不知道。”李二泉回他,“蒋辽说水车只要能做出来,正常是能取水的,林子都跟着一起去打造水车了,应该是没什么问题的。”   李二泉心里也没底,只盼着别出什么岔子就行。   站在旁边的李婶听完不免更担忧了。   蒋辽跟他们说起水车,那些话她听不太懂,前面的工匠一通忙着什么她也看不出来。   这一大帮人前前后后忙活了几天,何大人又亲自过来监督,水车最后能用就都好,就怕万一白忙活一场,也不知道林小子他们会不会有麻烦。 第80章   工匠将水车拼装完毕,检查了一番确认无误后,牵来骡子套上索套,赶骡子驱动水车。   随着木轴转动,垂下的骨链轮换沉入水里再被提起缓缓送往高处。   围在外面的村民睁着眼睛伸长脖子仔细瞧着,就怕一个不注意给漏过了什么。   钟立辰站在草棚一侧,目光不落直视几步外转动的水车。   他今日本来留在府上处理草药,余枫极力游说他过来,最后半拉半推将他送上马车。   他想看看这水车是不是值得余枫这么激动。   从画图到制作,水车的每一个环节都在廉长林脑海里反复上演过多次。   即使知道水车肯定能如他们所愿顺利取水上岸,但到现在的紧要关头,他看着前面缓缓被拉动的水车,心里突然有些许紧张。   水车的骨链十几米长,每处都打磨的非常仔细到位,首尾紧密相接,轮轴活动稳固耐用。   蒋辽看的不由得感叹这里的工匠确实高超,这手艺真不是一般人能做出来的。   注意到身旁投来的视线,他转眼扫过去,然后不得不停下对廉长林道:“水车的事你全都知道了,自己也跟着上手打磨了几天,瞎担心什么。”   廉长林之前画图纸时,有什么想知道的,蒋辽都事无巨细跟他说过。都知道水车肯定能见效,到这会儿还突然不放心了。   水车最难打造的地方他们都解决了完好做了出来,不出意外是不会有什么问题的,廉长林确实有点多虑了。   他望了眼视线回到水车上的蒋辽,也转头看过去。   牵牛沟岸上能活动的地方有限,多名衙役站在草棚外将这处圈了出来,防止村民围上来造成不便。   壮子刚才过来看到廉长林和蒋辽就想跑过去找他们,被家里拉住怕他过去捣乱妨碍到人。   现在趁大家都瞧着水车没空多留意他,他悄悄松开周梅的手,猫着腰溜到了最前头。   眼珠子转了一圈看要怎么溜过去找廉长林,眼睛扫到前面时突然蹦跶起来喊道:“上来了!水上来了!”   装满水的木箱在最高处滑落倒进渡槽,后面连接的箱子里的水也接二连三哗啦倾倒出来。   骡子不停围着木架打转,源源不断的水倒进渡槽顺着渠道畅行无阻极速往前流去。   壮子被吸引追着水流就蹿了出去,带走了身后一帮大大小小的孩子,兴奋沿着渡槽跑出去。   “是不是等这水流到地里就不用每天过来打水了!咱可以去掏鸟窝啦!”一个小子喊道。   “二虎子你傻啊,这水肯定能流到地里,咱过去看完就能去掏鸟窝了!”另一个大点的小子回他。   壮子带着一帮人跑远,原本好好窝在薛婷怀里的二丫挣扎了起来:“阿娘,我也要去!”   薛婷抱好她:“刚才不是说要去找林子叔他们,乖啊咱不去,就在这里等他们。”   “你哥没多久就得跑回来,咱要想过去看等会儿回去的时候就能看了。”周梅捏了捏她的脸。   二丫眼巴巴望着他哥跑远看不见,垮着小脸窝回去,趴在她娘肩头显然不开心了。   “大嫂,我带二丫过去吧,省的她一直念着。”周梅伸手抱走二丫。   渡槽建在平地上,都是平时常走的道,这边的路这些孩子都熟出不了什么事,但刚才一帮人乱糟糟跑出去,还是得有人看着点才行。   “我也过去,壮子要是在那头玩疯起来,不看着指不定又跑哪里去了。”薛婷跟着出去。   周大爷出门前带了木桶,本来是想着围观完就去挑水,现在连忙放下桶也追着渡槽走过去。   在他们之后陆续有村民走趟过去,在这边有田地的更是全都过去了,要看水什么时候能流到自家地里。   水车能取水出来,李叔李婶这下都放心了,望着水车说起话,展颜笑的见牙不见眼。   “这回地里的庄稼有救了,这水车可比咱们自己挑水省事多了。”   “何止是省事了,以后沟里边要是没水浇地了,有这水车在,山上再远的水潭也能将水给引下来,哪里还用愁地里没水庄稼会被枯死!”   “多亏何大人带人忙活了这么多天做出了水车,咱有何大人在镇上当官,真是有福了!”   村民看着源源不断取水上岸的水车,都止不住欢呼起来,齐百德也是看的激动万分。   何大人这些天命人建造渡槽,又让人修缮了附近的沟渠接通外面的田间水道。   这边几十亩地,再加上附近的田地,牵牛沟里的水足够撑住一段时间了,期间要是能等来一场雨更是什么都不怕了。   这水车附近几个山头的田地都能受益,骡子使用时便由官府出面每天派人来把守着。他们现在只要跟以前一样,顾好自家的地把庄稼种好就行。   既忙活又担忧了这么些天,大伙儿这下总算能好好歇息,回去也能放心睡个好觉了。   望着前面水车顺利运行,还有旁边热情洋溢的村民,何墉感触颇多。   这几年朝廷大费周章在各地开凿水道,目的之一就是为了保证地里的收成,让老百姓日子好过些。   水车试用前不能确保一定有效果,避免劳工伤财便只抓紧做了一种水车。   现在水车能取水,他总算能放下心来。   这些天何墉到过镇内多处地方查看,哪些地方可以建造水车取水、怎么设置路线都招人多次商讨过。   流经镇上的几处沿河,有的虽然露出了水口却并没有继续干涸,不过底下的水流低浅无法流通到外面。   若是重修挖凿河道工程极大,现在就完全可以着手用另一种水车将水引出去灌溉附近的田地。   何墉过来前给几名私交要好的同僚打了招呼,他们这次都跟过来观看,现在目睹了水车运行的成效,连忙向他告辞,匆匆赶回去着手命人打造。   如今能早一天将水引到田地里,就能挽救更多受旱的庄稼。   目前通过水车只能暂时解决庄稼缺水的问题,避免以后发生旱灾再面临如今这种局面,平时就要多修护蓄水池,做好蓄水准备以防万一。   这些跟开凿河道一样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不过现在有了水车,至少不用像以前那样完全看不到盼头。   何墉目送同僚走出去,回头对身旁的一帮木匠道:“多亏了大伙儿这些天不停的连夜赶工,水车才能尽快做出来,本官今晚会在府上设宴犒劳大家,接下来的水车还得你们继续费心打造。”   “大人您放心,这是我们应该做的!”   “不瞒你说,我们现在都浑身干劲儿,早就等着打造后面的水车了!”   亲手做出的水车能帮到那么多庄稼人,木匠们心里都很激动,纷纷表态。   何墉满意地看着他们,听他们说完后,他转头对蒋辽道:“水车图是你和你弟弟带来的,晚宴更少不你们两个到场,现在时辰也不早了,你们就同我们一道坐车过去。”   晚宴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结束,廉长林今天从镇上过来就直接到了这边,也不清楚家里的事情忙完没有。   如果没忙完,他们要是回来的晚了可能会顾不上,他转头询问蒋辽。   明天要用的食材都已经准备好,只是过去吃个饭应该费不了多少时间,晚宴结束后就能回来。   而且何墉开口了不好推辞,更不能佛了他的好意。   知道廉长林担心什么,蒋辽回看了他一眼示意没事,开口应下何墉后,便过去和李家说了一声。   “你今日要是不来,可就见不到刚才的场面了。”余枫转身走出去,问起钟立辰,“怎么样,现在感觉没有白来了吧?”   “确实,”钟立辰回他,“挺震撼的。”   “所以说啊,下回我让你出来你就别管那么多,跟着出来就行了,不能除了你的药房就什么都看不上。”   钟立辰今天进了药房研究,除非出去给人看诊,否则确实不想出门,余枫说的是事实他就没反驳回去。   余枫见状笑了笑,然后想起了什么,他敛了些笑意问何墉:“何大人,这件事你打算怎么向上面汇报?”   这事他们早两日就有谈到过,何墉知晓他的意思,回道:“余公子放心,老夫会快马加鞭如实向朝廷上报。”   “那就好,何大人办事晚辈向来信得过。”余枫笑了起来。   官僚徇私枉法强抢功劳这些事并不少见,上头那位就是要彻底肃清也不是容易的事。   水车是廉长林和蒋辽提出来的,这功劳要是被上面某些别有用心的人抢了去,他若是不知道那还另当别论,在这看见了自然不能答应。   –   入夜,何墉府上晚宴开场,宽敞的内堂里摆了几桌酒菜,各桌都坐上了人。   “辛苦大伙儿这几日忙活,明日你们好好休息,今晚就敞开了随意吃,这会儿不用讲什么规矩。”何墉让大伙儿都随意。   如今再赶造水车并不缺人手,这帮工匠忙了这么些天是该让他们好好歇息才行。   同他们又讲了几句,何墉便对同桌的蒋辽和廉长林道:“水车的事本官已经上报朝廷,你们做了件利民的好事,上面一定会嘉奖你们。”   “水车是大人您安排人打造的,我除了给您送水车图并没多做什么,就先谢过大人好意。”蒋辽端酒敬他,让他随意。   何墉笑着点点头,喝了酒后又道:“这事还要多谢余公子慷慨解囊,水车建造才能进展的这么顺利。”   “何大人客气了。”余枫笑道。   自从开凿河道后,衙门的账上就一直吃紧,何墉一个小地方的知府,俸禄并不高,要想尽快做好水车只能自己先垫上钱。   建造水车所需的木料还有工匠的工钱这些,一笔笔算下来并不是小数目。   这笔钱对余枫来说可能只是小钱,何墉心里还是非常感激。   如今了却了桩心头大事,他一高兴就多喝了几杯,年纪大了跟这些年轻人没法比,酒意上头被家仆扶下去歇息前,他吩咐府上的人好好照料这些客人,不能怠慢了。   酒过三巡,门厅两侧的纱帘被拉开,走进来几名衣着鲜艳的女子。   抱着琵琶的两人分别走在最后,走在前面的三名女子里,为首的人看着很眼熟。   等她们走近了些,廉长林看清了那人。   是之前经常到他们摊子买吃食的红裳,醉红楼的舞姬。   吃饭喝酒的人纷纷停下。   有些人并知道她们的身份,有些知道她们的人也疑惑不解看着她们。   醉红楼的舞姬有时候会被请到外面表演助兴,但那都是有钱人才请得起的,怎么突然来这里了,看着也不像是何大人请来的。   “大家这些天忙前忙后那么辛苦,要犒劳大家就只光喝酒吃饭怎么行,不得听听曲子赏赏舞。”   余枫笑着解释,“所以余某自作主张请来了醉红楼的头牌,这几位一身本事什么曲子舞蹈都会,大家赏脸看个尽兴。” 第81章 自己选   灯火通明的厅堂里舞衫歌扇琴音余绕,随着悠扬的乐声翩然起舞的几名女子,举手投足一颦一笑间都各具美感。   红裳面目姣好体态轻盈,跳起舞来更是别具一番风味,也难怪那么多人慕名去醉红楼,只为了一睹她们的舞姿。   蒋辽看过去,觉得这几人不愧被称为醉红楼的头牌。   大伙儿平日都忙着做事,难能有歇息的时候,就是出去消遣也不会去醉红楼这些地方。   就更别提会有什么机会欣赏这些人跳舞。   这几名舞姬模样都个顶个的好,身段好舞跳起来更是好看,大伙儿大都眼睛直勾勾看看,暂时都顾不上喝酒吃饭了。   中午忙着改善水车最后的零件,廉长林只匆匆吃了点东西,刚才何墉跟蒋辽说起河道后续开凿的事,他顾着听他们谈话就没怎么吃上东西。   在他看来跳舞的红裳和平时在街上见到的时候并没什么区别,他吃着饭菜偶尔抬眼看一下,然后注意到旁边几桌的人都停了筷子,目不转睛欣赏她们的舞姿。   蒋辽也转头看着她们,手里捏着酒杯没继续喝酒。   廉长林咀嚼的动作变得缓慢,咽下嘴里的饭菜后盯着蒋辽的侧脸看了又看,他放了筷子拿起手边没动过的酒杯。   蒋辽对舞蹈表演这些不感冒,也没什么欣赏的细胞,只单纯觉得这几人跳的挺不错,余光看到廉长林的举动,他及时伸手按住他的酒杯。   “上次喝酒什么样全忘了?还想喝酒。”   廉长林上次只喝了半杯酒,就不舒服了一整天,这才过去多久还敢喝酒。   打造水车的一帮木匠里面,廉长林年纪最小,刚才有人过来给何墉敬酒后都跟他碰杯,想跟他喝一杯。   蒋辽都劝住了,给他叫了壶茶水,谁知道现在没人来劝酒他自己倒想喝上了。   廉长林知道自己什么酒量,上次之后更是没想过要喝酒,闻言回头看才发现自己拿的不是茶杯。   见蒋辽说完又转回头,眼睛不眨地观看前面的表演,廉长林这会儿突然是真想喝酒了。   他垂眸看了眼酒杯,伸手拉开蒋辽即将从杯沿挪开的手,握上酒杯就要一饮而尽。   刚才不让喝酒他都好好配合着,安安分分端着茶杯回敬别人,蒋辽不知道他这突然抽的哪门子风硬是要喝酒。   他摁住廉长林的手腕,垂眼瞥了下他的酒杯,刚才被人倒上酒后就一直没动过。   廉长林这一杯倒的酒量他自己心里又不是没谱,不可能趁他不注意偷偷喝了酒才突然一反常态跟他犟上。   他视线回到廉长林脸上,确实不是喝了酒的样。   蒋辽酒量好刚才一直帮他挡酒,廉长林自己也不想喝就配合的只抱着茶杯。   现在已经明示自己要喝酒却再次被阻拦,廉长林心里突然生出了些不满,握着酒杯回看蒋辽,就是不肯松手。   两人突然僵持上,一个硬要喝酒一个就是拦着不让。   蒋辽神色轻松望着廉长林,看着并不强硬手上却半步不退,钟立辰觉得有些奇怪。   只以为他是不放心廉长林的身体,便适时开口道:“长林这几日没有用药也没有施针,偶尔喝点酒并不妨碍。”   “既然钟大夫都这样说了,蒋辽你就别拦着了,再说喝个酒怎么了,能出什么事,男人哪儿能一直滴酒不沾呢。”余枫也道。   蒋辽刚才不仅替廉长林挡酒,还一直盯着不让他喝酒,余枫就觉得他未免盯的太紧了点。   赏着舞都不消停,中途还能给人摁住。   现在是廉长林自己想喝酒,余枫劝他放宽点心。   蒋辽没将他的话当回事依然盯着廉长林看,余枫又接着打趣道,“而且长林多大的人了,喝个酒还被家里管着,他也就是没法说话,不然我看他都要跑出去喊冤了,简直没有天理。”   虽然并不认同余枫的话,不过多了两个帮话的人,廉长林底气更足了,手上使力要把酒杯拿走。   蒋辽摁着他手腕也使了劲,他半点没挪动酒杯。   见他有些不爽地抬眼看过来,蒋辽手上的力度也没松,转头对余枫他们道:“他要是能喝酒,想怎么喝我管不着,一杯就倒的还想喝酒,他要是喝醉了倒在这儿,你们喝完就各回各家的又不用费心,就别站着说话不腰疼了。”   钟立辰听完笑着放下酒杯:“何大人府上想必有不少空房,长林这些天也都住在这边,喝醉了大不了再住一晚上就是了。”   “蒋老板不会连何大人这都不放心,担心你弟弟要是喝醉了,这里的人照顾不了他?”   “何大人刚才走之前还不忘吩咐下人提前收拾出房间,就是以防有人喝倒了可以直接送去休息,都这么周到了你若是还不放心,长林真喝醉了我就带他回我府上让人照顾。”   余枫接话道,“我府上那么大个地方,给他腾个房间住上还不容易,别说的我们这么不近人情。”   蒋辽看了眼这两个人模人样不嫌事大的主,懒得跟他们多扯,回头问廉长林:“你今晚是不打算回去了?”   说话间他松开廉长林的手,让他自己选。   在何墉府上这些天都忙,能在房间休息的时间很短,地方陌生廉长林其实也住不惯。   现在水车已经做出来,后面不差人手他不用再过来,可以回家了他自然不想再留在这边。   蒋辽这意思,要是自己真喝醉了,他会把自己扔在这边,不带他回去?   他轻蹙着眉头凝视蒋辽,确定他真有这个打算,思来想去后他动了动嘴没再坚持,略有不甘地松开酒杯,回头拿起自己的茶杯喝茶。   蒋辽不出所料看到廉长林这反应,再扫了眼对面还想多管闲事的主,他满意地转回头继续赏舞。   廉长林突然就想喝酒,余枫和钟立辰都看得困惑不解,见他是真的想喝这才凑个热闹劝起酒来。   以为只要说服蒋辽就行,两人还难得的有次一致对外,谁知反倒是廉长林自己拖了后腿。   两人又看了看蒋辽,止不住暗暗摇头,默默端起酒杯喝酒,都觉得蒋辽管人何止是管的太严了点。   得亏这不是亲弟弟,这要是亲弟弟,估计连酒杯都摸不得吧。   前面曲终舞落,红裳脚步轻盈走上前,衣袖带风坐到廉长林旁边,抬手给他倒了一杯酒后也给自己满上了一杯。   “最近忙得都脱不开身,还想着什么时候再去你们摊子呢,没想到今夜就见着了,你说你跟姐姐多有缘分。”   她最近都是吩咐她的丫鬟跑去他们摊子买吃食,倒不真是她忙的没有时间。   身为醉红楼的头牌,她总不好想吃点什么就出去抛头露面,再者去的次数多了外人指不定又有什么闲话。   几人坐的是主桌,何墉跟师爷先后退下歇息,桌上便只剩他们四个人相对而坐。   前面弹琴的两个人继续坐在原处,手势一换便响起了跟刚才截然不同曲调的低缓琴声。   没有表演看了,旁边几桌的人陆续转回头接着喝酒聊天。   蒋辽和余枫之间空了两张圆凳,另外两名跳舞的女子分别落座,熟练给他们倒起酒。   她们在醉红楼日常除了给客人跳舞表演,就是陪客人喝酒唠嗑聊天解闷。这次是余枫请她们过来,自然是要招待好他们这一桌。   红裳已经端起酒杯,见状廉长林便拿起酒杯跟她碰杯,然后转头看蒋辽。   “红裳姑娘,我弟弟沾酒就倒,我替他喝。”   蒋辽拿走他的酒杯,仰头将酒喝完。   红裳眼尾轻抬看了看廉长林,拿着酒杯倒没继续喝,笑意吟吟望向蒋辽。   “蒋老板看这么紧干什么,哪儿有人真的沾酒就倒,你这是不乐意让他喝,还是不乐意让他跟我喝?”   “红裳这位就是你说的,凉粉摊的小老板啊。”蒋辽身旁的女子开口道。   “若真是沾酒就倒,那说明是喝的不够多,有空就该到我们醉红楼坐坐,有我们姐妹几个陪着练酒量,哪怕闻不了酒的也能给你练成千杯不倒。”   “可不是嘛,我们红袖姐姐的酒量就是练出来的,蒋老板你就放心把人交给我们,保准还你一个千杯不倒的弟弟回去。”另一名女子眉眼带笑望着廉长林。   她们早就听红裳提过廉长林,说只要看到人,她们准得跟她一样,天天想过去光顾人家摊子。   现在看来可不就是。   长得这么年轻又这么俊,她们见惯了世面的人,碰到这样未谙世事的谁看了不想调戏几句。   这一个个的怎么都要过来劝酒。   刚才好不容消停了现在又来了几人,蒋辽有点心累。   他回头看廉长林,百思不得其解,是廉长林看着好欺负还是怎么?   “蒋老板不会是真不放心他跟我喝酒吧?”没等他说话红裳就喊起冤来。   “自从知道你弟弟真的成了亲,我再喜欢再惦记他,又还能做什么?我最近都没去你们摊子买吃的,可都在家里伤心难过呢。”   “我说红裳姐姐最近怎么茶饭不思的,原来问题出在这儿呀。”红袖半真半假接起话,含嗔地望了眼蒋辽和廉长林。   红裳之前每次过来他们摊子,就喜欢开玩笑说些模棱两可的话逗他,廉长林自然知道她没有旁的心思。   现在看她抬手抹起并不存在的眼泪“伤心欲绝”,廉长林转回头默默吃菜。   他要是真喝酒醉倒了,蒋辽是真的会将他扔在这里不管。   “看来你们认识啊。”余枫道,“这么说来,红裳姑娘你得感谢我请你们过来了,不然你和这位小老板哪儿能怎么有缘分呢。”   “余公子,你这说的我更伤心了,你说人家是有主的也就算了,这难得再遇上了,没想到想一起喝杯酒都这么难。”   听说了那日衙门上发生的事,得知她之前一句无心打趣的话竟然是真的,红裳着实惊到了。   不过她对蒋辽和廉长林成亲倒没什么看法。   她们在醉红楼里面遇到过各种失意或得意的客人,多让人大跌眼镜的事都听说过。   男子和男子成亲倒不算什么了。   而且蒋辽和廉长林是事出无奈,冲着蒋辽能将自己“嫁”出去,就不是一句感恩图报能说的过去的。   红裳转头再看廉长林,不过这小兄弟以前也着实惨了点。   她轻叹着回头端起杯子抿了一口酒。   “我看趁着红袖姑娘在这儿,就让长林跟着一起练练酒量,说不准这次酒量就见长了。”   蒋辽仍然不打算让廉长林喝酒,余枫没忍住又来凑热闹。   “你管好自己吧,别哪里有热闹就往哪里凑。”钟立辰给他酒杯倒上酒,让他喝自己的去。   旁边桌子有人醉酒发起浑,被人扶下去路过他们这桌时,一个不擦撞到正端起酒杯的红袖。   杯里的酒倾洒出去泼到了蒋辽侧脸,她反应极快拿出怀里的手帕,手帕蹭到蒋辽嘴侧却没来得及擦拭就被避开了。   蒋辽抬手随意用手背擦掉上面的酒,他避开的动作并不明显,不过红袖靠的近自是感觉得出。   她展颜笑道:“这人虽然喝多了,但说到底还是我没拿稳酒杯,酒才会洒到蒋老板脸上,还连衣服都湿了,蒋老板见谅,红袖自罚一杯。”   她重新倒了一杯酒。   “没事。”蒋辽看了眼被泼湿的半个肩膀,并不在意,“一点酒而已,等会儿就干了。”   红裳几人刚才说的都是些打发时间的趣话,并不是真要劝廉长林喝酒。   换了话题又聊了一阵,红裳问道:“余公子,不知你们还想听什么曲儿?我们姐妹几个知道要来何大人府上献艺,生怕表演的不好,可都是特地准备了一番才过来的。”   “听说你们舞剑的本事堪称一绝,上次去醉红楼几位都不在,这次正好见识见识。”   “那余公子您接下来看好了,舞剑可是我们的拿手好戏。”   红裳几人起身飞踏回厅堂中,激昂的曲调一响,取出木剑便开始自己的看家本领。   蒋辽刚才看她们跳舞就知道,几人都是有点功夫在身的。   现在不说各自的身手了不了得,至少都是下过苦功去练的。   几人舞剑你来我往相当精彩,不时就有人止不住惊声叫好。   廉长林观望了片刻,目光又回到蒋辽身上。   他今天穿着合身的白领黑衣,被酒泼湿的肩膀暗深一团紧贴着皮肤,领口处也被泼湿了。   刚才用衣袖擦拭的随意,脸侧还带着湿意,嘴角也沾着没被擦去的酒气。   廉长林看得有些口干,他回头拿起茶杯,一杯喝完都没发觉他喝的并不是茶。 第82章 老实点   “厅堂那边怎么这么热闹?”   何瑞雪忙完夫子今日交代的学业,走出房间来到庭院,前厅突然传来一阵热烈的喝彩声,便疑惑问道。   “小姐你忘了,老爷设宴款待这几日在府上忙活水车的工匠。”婢女回她,“最后还请来了醉红楼的几名头牌,这会儿正在前边表演呢。”   “醉红楼的人都来了,我爹怎么也兴这些了,还请人过来助兴。”何墉不喜铺张浪费,水车顺利建成他心情大好,何瑞雪觉得他倒不至于高兴到会请来醉红楼的人。   “不是老爷请的,是那位余公子请来的。”婢女道,“这次连钟大夫也过来了。”   余枫过来府上基本都是在书房和她爹谈事,何瑞雪见过他几次,偶尔他会带着钟大夫一起过来。   “听说醉红楼的人全都舞艺高超,我过去瞧瞧。”这么多人聚在想必很热闹,她说着话抬步走过去。   “这会儿都晚了小姐你就别去了,方才喝醉酒的人都被扶下来了好几个,”婢女拦住她,“老爷今夜高兴也多喝了几杯,现在已经回房歇息了。”   夫人最近正替小姐物色如意郎君,不让她跟以前那样由着性子做事,还请了人过来让她跟着学规矩。   前厅都是一帮喝酒的男人也没什么有意思的,老爷又不在那边,小姐突然独自过去这要是传出去了可不太好。   “我爹还喝醉了。”何瑞雪闻言停住脚步,想了想后转身往正房去。   “我去看看他,如今都晚了厅堂那边肯定也没什么热闹看,这突然过去打扰,我爹明日知道了肯定又得说我。”   “小姐你知道就好。”婢女就怕劝不住她,笑着跟上去。   –   廉长林突然垂着脑袋靠过来,蒋辽及时抬手扶住他。   以为他是没坐稳,回头看才发现这小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喝了酒。   蒋辽刚才替廉长林挡酒,喝完的酒杯随手放在两人座位之间,红裳倒酒时见杯里空了就给添了半杯。   廉长林拿错酒杯时余枫就有留意到,并没开口提醒是觉得让他喝点酒也不碍事。毕竟刚才要不是蒋辽不让,他早就喝上酒了。   看廉长林喝了酒也没出现什么不适,余枫还觉得蒋辽这一晚上将人盯的这么紧实属没必要。   他正这么想着就见廉长林放下酒杯后发起了呆,没多久身影虚晃了下就直直往蒋辽栽去。   这一眨眼人就倒了,他端到嘴边的酒都没来得及送进嘴里。   “我还真是第一次见沾酒就倒的人。”   余枫喝完酒放下酒杯笑道,“蒋辽你以后真得让长林练练酒量了,不说要多能喝,怎么都不能沾杯就倒吧,不然以后可怎么行。”   廉长林浑身无力靠在蒋辽肩膀上,眼睛闭紧着看就醉的不轻,钟立辰道:“先送他去客房吧,让府上的人煮碗解酒茶,免得明日醒了不舒服。”   前面红裳几人即将收剑结束献艺,旁边的几桌也陆续喝倒了些人,蒋辽看了眼外面的天色,目测都要到亥时了。   他们都没料到何墉今日会突然在府上设宴,虽然不清楚什么时候能结束,但都没想过要在这边过夜。   廉长林已经好几天没回过家,下午从村里坐马车到何墉府上,进来后他第一件事就是回房间将衣物收拾好。   再者家里的吃食已经备了出来,他们今晚要是住在这边,明早再回家带吃的到镇上时间会很赶。   想清楚后蒋辽扶廉长林起身:“现在已经晚了客房就不去了,我们先回了,你们随意。”   廉长林这次没有醉的太彻底,比起上次要好一点,起码自己还能站得住脚。   “别啊,你要是不想麻烦何大人府上的人,送长林去我那边就行,我可不想真落个不近人情的罪名。”   蒋辽今晚一直表态不让廉长林喝酒,还威胁人要是喝倒了就不管他。现在人真喝倒要带人回去可没见他多犹豫一下,余枫看得忍不住打起趣来。   现在时辰晚了这边也快散场了,钟立辰无语看他:“你就别再凑热闹了。”   看他也想回去了,余枫这才敛起趣色对蒋辽道:“什么时候有空了再一起出来喝酒。”   他自认是挺能喝酒的人,到后半程喝的有些上头了,就只是偶尔再抿几口。   没想到蒋辽替廉长林挡了那么多酒自己又喝了不少,现在都没见半点醉意,步伐依然很矫健,要是有机会那肯定得再喝上一番。   余枫是个好酒的人酒量也挺不错,等什么时候方便了再叫上跟他同样好酒的赵潭,聚一起喝个酒倒也不错。   蒋辽点头应下,然后对何墉府上的管事道:“劳烦孙管事替我们准备一辆马车,我们明日还有要事,今夜就得回去。”   “应该的,大人已经吩咐过了,我这就让人去备马车。”孙管事抬手给他们引路,“二位这边请,林小兄弟房间的衣物我让人给你们送出来……”   –   蒋辽扶着廉长林随人走到门口,马车已经候在外面,今晚月色清明将道路照得清晰可见,车厢前头挂着的照明灯笼就没有点上。   车夫替他们掀开车帘,待他们两人都坐进马车后,他拉起鞭绳驱马出去。   马车赶路比牛车要快了半程,小半个时辰后他们就回到了村里,没多久马车便稳稳地停在家院门前。   坐上马车后不久廉长林就跟没骨头似的睡死过去,好在这人喝醉了一直挺安分,蒋辽只要坐着让他靠稳了就不用多费什么力。   最后架着廉长林肩膀将他挪到车厢外倚着车门,单手扶着他不让他往后倒去,蒋辽跳下马车转身将他的手架到脖子上,把他背下马车。   和车夫道了谢再目送他掉头赶马车回去,蒋辽转身推开前院的木门。   周边颠簸摇晃,廉长林一直舒服地靠着熟悉的热源,突然察觉到了不一样,他皱了皱眉缓缓张开了双眼。   入目的是一片沾着酒气的衣料,带着凉意贴在脸侧,然后看到前面奇怪的影子一直在动。   他眯着眼睛盯着看了一阵子,后知后觉转头往靠近自己的热源看去。   迷迷糊糊盯了片刻蒋辽轻晃的侧脸,他抬手摸上去。   “老实点别乱动。”   走近院子时廉长林轻蹭起脑袋像是要转醒,蒋辽就一直留意他,及时偏开脸警告地瞥了眼过去。   手触空了什么也没抓到,廉长林不满地拧起了眉头,置在空中的手没多做停留又直接朝他伸过去。   “你这是醒了还是没醒?”   蒋辽再次避开他作乱的手后扭头看去,廉长林一双眼睛醉意浓沉却又异常执拗地盯着他的脸看。   他话刚说完廉长林的手指又凑了上来。   拇指指腹按擦东西一般毫无章法擦起他的侧脸,然后顺着往下来到嘴边,手劲儿失控脸都被他擦得起热。   “再不老实点,信不信手都给你剁下来。”蒋辽说着吓唬人的狠话,下颌往外侧去挣开他的爪子。   刚才还觉得这小子喝醉了挺安分,现在就给他来这一出,真是不经夸。   手上空荡荡的又一次被躲开,廉长林垂眸盯着蒋辽的侧脸,不甚清明的双眼里涌出了逐渐升腾的恼怒。   双手分别禁锢在蒋辽脸侧,异常蛮横地将他的脸扳回来,同时脑袋凑上前张嘴就咬了下去。   “嘶——”   廉长林的动作太出乎意料又强横无理,蒋辽吃痛着倒吸了口冷气,稳住踉跄的脚步停在院子中间。   廉长林刚才坐在马车里还跟团软泥一样,现在力气却大的惊人,蒋辽被他强硬扳住脸,被迫侧向着他完全挣不开。   嘴角突然尝到存在感极强的温软气息,蒋辽蓦地瞪大了双眼,咬牙切齿的声音从被迫微张的双唇间一字字迸出。   “廉、长、林、你、给、我、松、开!”   身上的人对四周骤然横生的危险浑然不觉,死死扣着人咬上了就是不放。   蒋辽从来没试过像现在这样受制于人,心里再窝火想要收拾人,置在廉长林膝弯处的双手却依旧牢牢撑住他双腿,到底没将身上的人扔下来。   好半晌过后,廉长林才像是终于出够气一般松口退开,手却依然扳着蒋辽的脸没放。   脑袋终于得以恢复自主活动,蒋辽恶狠狠往后看去。   就见廉长林非但没有丝毫悔悟,反而醉眼通红气冲冲瞪眼看过来。   活像是自己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他才忍无可忍做出这种举动。   怏怏不服又生气委屈。   蒋辽:“……”   蒋辽嘴角轻微抽搐,都险些被他这模样给气笑了。   “我是不是对你太客气了,我都还没找你算账,你冲我生的哪儿门子气?”   他说话间扯到右边嘴角,已经被咬破了,舌头抵过去尝到一抹腥甜。   廉长林却根本没听到他的话一样,固执地定定瞪了他片刻才消了气,迷离恍惚的目光缓缓滑下,扳住他右脸的手指松开后自顾自地继续给他擦脸。   脸上逐渐发麻的蒋辽:“………”   手也抑制不住地发起痒。   这下是真的很想将这小子甩下来让他自生自灭。   这次没再被阻挠,廉长林将蒋辽侧脸到嘴角之间的湿意仔仔细细擦干净,终于心满意足地松开了双手,往下落去搂住蒋辽脖子,脑袋垂落蹭了几下找了个位置后,又跟没骨头似的舒舒服服地趴回去。 第83章 “……”   “…………”   蒋辽近乎麻木不仁的在原地站了良久。   又近乎麻木不仁地沉出了口闷气。   最后认命地背着人抬步走到门口拿钥匙开门。   “……”   今日收摊回到村里,廉长林走下牛车背起背篓,等周梅也下了车,两人一起往回走。   村里这两天有人家起房子,李二泉得过去帮工,今天请的周梅到他们摊子帮忙。   “蒋辽昨个儿是喝了多少啊,还能醉得出不了门,得亏林子你不能喝酒,不然跟那些个人喝起酒来,你们昨夜就得在何大人府上过夜,今儿不就没法做生意了。”   昨天是何大人设宴犒劳他们,晚宴上是肯定少不了要喝酒,周梅还以为他们会赶不回来,正好歇一天先不开摊。   廉长林跟着打造水车忙活了这么多天也该好好歇着才行,没成想今早过来他们家的不是蒋辽反而是他。   她说着又叮嘱了句,“喝酒太容易耽误事了,自个儿身体也不好受,林子你可不能跟他们学。”   每次村里谁家办喜事,他们过去吃席,李二泉只要多喝点酒第二天起床后准得不舒服。   周梅注意着看路,并没留意到在她说完后,廉长林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表情突然变得有些不自然。   随后才反应过来似的慢半拍又含糊其辞地点了点头回她。   “现在这样就好了,你们摊子的生意稳定下来,不愁那些吃的卖不出去。”周梅想到廉长林以前独自到镇上卖竹编,就不免感慨起来,“又找到了肯替你医治嗓子的大夫,这下你爹娘肯定能放心了……”   得知廉长林今日中午要去施针,周梅才突然留意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廉长林的身体已经恢复了很多,以前总是苍白的脸上也多了气色。   镇上那位钟大夫肯定医术过人,这才请他医治多久,林子现在看着身板都挺拔了人也开始抽条了。   这大半天下来她每次仰头跟他说话,没说两句都感觉脖子要发酸了。   照这个势头下去,他的嗓子是完全有希望治好的。   一路听着周梅的话走去李家,廉长林不时点个头回应一下,进到李家取蔬菜胡瓜时还有些心不在焉。   果蔬一层层叠放在簸箕上,他就没换到背篓直接端起簸箕走出去,等簸箕空了再还过来。   他刚出到李家院门外,就被一帮特地赶过来的大娘团团围住,七手八脚地拼命将带来的东西塞给他。   “我说林小子啊,大娘我可算等到你回来了。”周大娘提着菜篮子走上前,话不带停地将篮子里的东西搬到他手里的簸箕上,“村长都跟我们说了,水车是你和蒋辽想出来的,要不是多亏了你们,地里的庄稼可就麻烦了。”   “今儿早上没见蒋辽跟你一起去镇上,我们上午就过来了几趟,到你家敲了半天门都没人应,刚才听说你回村了这不得过来了,免得你们刚好出门了又白跑一趟。”旁边的葛大娘说着话,硬塞东西的手更是一刻都不带停的。   他们家有几亩地在塘远山那边,前些天挑水出动了家里十多号人,现在她儿子他们可算是能到外面做活挣钱了。   这帮大娘做惯了农活都手脚麻利的很,廉长林这边挡住投递,那边就有人一股脑地将东西往他的背篓里放。   手上这头刚将一包干果推回大娘的篮子里,那头就被堆过来好几把干菜,一下子将簸箕堆的老高。   她们一个比一个热情,廉长林实在推辞不过只能转头往李家求助。   周梅刚才听到外头的声音就从屋里走了出来,站在院门口看热闹。   廉长林看过来后她笑着劝起来:“林子你收下吧,你和蒋辽想出的水车帮了多大的忙,这是婶子们的一片心意,就别推辞了。”   “你梅嫂子说的对,这可是婶子们的一片心意,而且都是些干果干菜,自家做的又值不了几个钱。”   “多亏了你们何大人才会先在咱们村试用水车,不然我们这会儿还得在地里挑水呢,哪能有现在这空闲。”   “跟婶子们客气啥,给你们送点吃的家里又不是揭不开锅了,好好收着不准放回来了啊……”   有了水车取水她们不知道省了多少事儿,大娘们心里感激他们,家里送不出什么值钱的东西也是些心意,怕廉长林不收她们给完东西匆匆说了两句就不带停地跑了,廉长林最后只能将东西收下带回家。   –   因为某个不太想提及的原因,蒋辽今天早上没去镇上。   等外面的日头逐渐升高山里的露水没那么足了,他带上工具出门往山上去。   之前每天都是一早就坐牛车去镇上摆摊,下午回来后不是要准备吃的就是忙地里的事,等能闲下来了基本天都黑了。   今天到山里摘够了凉粉果和凉粉草,蒋辽暂时不用忙什么事,就在山里到处转悠打起野味。   最近几次进山都是过来摘凉粉果凉粉草,打野味也只在这座山头没走远,这次他往深山里面走,午饭便在山上随便弄了点吃的,等最后打到些野物已经过了午时,他收拾好东西准备下山。   到家后将带回来的一堆东西放下,蒋辽先到后院提水进浴房洗澡,洗完澡又将换下的衣服清洗干净晾晒。   然后进厨房查看月初时腌制的辣酱,打开陶罐的盖子闻着味道已经能吃了。   买回来的小瓷瓶都用完了,得挑时间再进一批把辣酱全部装瓶,蒋辽检查完辣酱密封好盖子,这才转身出去处理摘回来的凉粉草。   有些被晒焦的凉粉草要单独拣出来拿去晒干,到时候用来做黑凉粉,剩下的那些茎叶有虫洞之类的也要取掉,不然留着煮出来的汁水口感会变差。   他坐在后院门口挑挑捡捡没多久,听到外面的大门被推开,然后是廉长林走进来的脚步声。   声音听起来没有往日那么轻松。   脚步声走过门口的小天井,再走上台阶进到堂屋,蒋辽抬头看去就愣了下。   “你这是进货去了?”   廉长林手里端着簸箕,上面叠起来的东西都堆到了他脸上,身后的背篓看着也沉甸甸的,蒋辽放下手里的凉粉草走过去帮他卸货。   家里的食材快用完了,他们这两天就得去买食材,但也用不着进这么多。   将簸箕搬到旁边的桌面,蒋辽查看起上面的东西。   都是乡下人家才会做来待客的干果干菜之类,还有不少新鲜的果蔬。   看到背篓里也塞满了这些东西,蒋辽失笑:“村里人硬塞给你的吧,刚回到村里就这么及时堵上来,看来还是专门等着你的。”   水车的事他们没想对外透露,但村长不这样想。   想来是从村长那里听说后,村里的人尤其是塘远山那边有田地的人家,就各家派了个代表送些吃的表示感谢。   村里的大婶大娘们要是热情好客起来,廉长林这个小年轻怎么招架的住,给什么不都得照单全收。   蒋辽突然非常庆幸今天一早就出门了,不然他上午在家里,她们一帮人过来就不是有点麻烦这么简单了。   廉长林放下背篓时,蒋辽已经坐到桌边,开始将这些东西分门别类,他回头看去,目光不可避免的就直直落到蒋辽的脸上。   然后眸子下移视线定他脸上某处后就难以再挪开。   在蒋辽察觉到他好半天都没有动静就要抬头看过来时,廉长林及时挪开眼睛,拿出背篓底下的钱盒,若无其事坐到对侧的桌子,打开钱盒清点起铜钱。   廉长林平时到家后,清点铜钱再到记完账,基本一刻钟内就能全部弄完。   蒋辽把手上的干果干菜全部分类归好要拿去存放时,都已经不止一刻钟了,廉长林却连铜钱都没清点完,更别提记账了。   现在虽然多加了一批吃食,但每天的进账也不过是比以前多了三分之一。   需要他清点这么久?   还是说一连几天没点钱,手生了?   蒋辽甩甩头,觉得不至于。   壮子割完青草回家,进到屋里没见到人,刚放下小箩筐和镰刀就眼尖地瞄到桌上半拆开的一包零嘴。   这几天他二叔和二婶子去给林子他们摊子帮忙,每天回来都会给他和二丫带新鲜零嘴。   今天二叔去帮人盖房子,早上是二婶子去帮的忙,壮子跑过去拿起块糕点塞进嘴里,吧唧两口后扭头冲后院喊道:“二婶子!”   “哎!”周梅在屋后头回他。   “我去找林子!”   他喊完话就往外跑,被从房间走出来的薛婷叫住了。   “娘有事要去村里找你贺伯娘,你二婶子刚回来有点累,你看着妹妹别让她闹你二婶子,要是出去外面玩的话不准到处乱跑。”薛婷牵着二丫走过去。   今天从镇上领回来做刺绣的布料有些问题,她得过去看看她们领的那些布,都出问题了一起去换才方便。   二丫跟贺家的小丫头不对付,一听是去贺家就不乐意跟着她过去。   壮子牵着二丫进到廉长林家堂屋,扫了一圈屋里就只看到坐在后院门口的蒋辽。   “辽叔,林子呢?我二婶子都回来了他肯定也回来了,是不是又去了地里?”   壮子之前有段时间下午跑过来,好几次都是碰上廉长林正巧出了门。   蒋辽不知道他怎么那么黏廉长林,每次过来第一句话不是喊廉长林,就是问起廉长林。   “在厨房里,你要是来的再早一步,就能亲眼看着他进去厨房了。”   蒋辽低头挑拣凉粉草,说完余光并不意外地看到壮子松开二丫的手就往厨房跑,没跑到厨房门口就喊了起来。   “林子!我过来了!”   进去后一直不停跟廉长林说话,说的什么蒋辽就没注意听了。   二丫走上前双手搭上他膝盖,仰着小脑袋睁着好奇的大眼睛盯着他看。   然后突然指着他的嘴角,小表情严肃脆生生道:“辽叔跟人打架了,阿奶说不可以打架。”   蒋辽:“……没打架。”   “那你脸上为啥有印子?”二丫疑惑地皱了皱眼睛,歪着小脑袋又凑近了些瞧着他看。   “二柱子跟人打架,打不过就咬人,我哥哥这里,”她抬起手指向自己的手臂,“就被他咬了一排印子,跟辽叔脸上的好像。”   壮子嘴里叼着块炸肉条蹦跶出厨房,听到这话他扑过来近距离瞧蒋辽的脸,然后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   “辽叔你跟谁打架了?你那么大个人咋还打不过呢,被咬成这样。”   “没跟人打架。”   “我才不信,你脸上的就是牙印。”壮子一点不信他的话,不是跟人打架咋会被咬出牙印。   “总不会是牙印自己跑到你脸上的吧,辽叔你就偷偷跟我说,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蒋辽瞥了眼厨房的方向,廉长林还在里面弄吃的,他悠悠说道:“谁知道呢,不是自己跑上来的,是被狗咬的也说不定。”   “辽叔你骗人,”壮子嘻嘻笑起来,“要是被狗咬的,那你也太丢人了,连狗都打不过。”   蒋辽回头看他:“……”   这小胖子,以后都不给肉吃了。   “辽叔,痛不痛?”   二丫嫩呼呼的小肉手碰了碰他的脸,“我给你呼呼,我阿娘说呼呼就不痛了,上次哥哥被二柱子咬,就是我给他呼呼的。”   还是小丫头暖心。   “谢谢二丫,早就不痛了。”蒋辽伸手将她抱到腿上,“等会儿想吃什么,跟辽叔说,辽叔给你做。”   “我要吃炸肉条煮肉丸蒸肉饼,还有上回那种肉干。”壮子一连串报出菜单,以前吃过一次猪肉干到现在还念着。   “没你的份儿。”蒋辽无情冲他道。   廉长林在厨房蒸完凉皮,刚走出厨房就见壮子气冲冲撞上来。   “林子!辽叔说以后我过来都不给我吃肉,就只给二丫,他方才说他脸上的印子是被狗咬的,我看肯定是真的,辽叔就是被狗咬了才变得这么小气!”   蒋辽:“……”   廉长林:“……”   他抬眼看去,视线落到蒋辽的嘴角。   那一处已经明显肿起了些,嘴角往外还明晃晃地挂着圈轮廓清晰的牙印。   廉长林昨夜确实醉的不轻,才会恍惚间看到蒋辽脸上沾了酒后觉得格外碍眼,顽钝固执非要给他擦干净不可。   今天早上看到蒋辽脸上的牙印,他理亏心虚才不好谈起,蒋辽自己不也没想提及。   竟然说他是狗。   又想到昨夜红袖帮他擦脸上的酒他都没多余的反应,而自己喝醉了给他擦酒,非但不配合还威胁他。   想到这里,廉长林原本还存着的那丁点儿心虚顿时烟消云散,不躲不避地对上蒋辽的眼睛。   漠视了他片刻后抬步走上前,弯腰抱起清理出来的一捆凉粉草,转身走去院子清洗。   脊背挺直,理直气壮。   蒋辽看着他:“……”   昨晚被咬后嘴角处的疼痛感逐渐消了也没感觉有什么不适,他就并不当回事。   早上起来看到挂上面即高清又整齐的牙印时,他自己都被吓的不轻。   出去要是李家人问起,解释清楚说是廉长林喝醉了发酒疯咬的就行。   外人要是看到了都没法解释,何况他们还是做吃食生意,镇上人来人往,三人成虎谁知道会被传成什么样。   所以他短时间内只能“没脸”见人。   廉长林早上起来后看到他,再看到他嘴角时表情古怪了一瞬。   明明记得昨晚的事却非要装作不知情,避而不谈还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蒋辽念着他是喝醉了又是初犯,这才没跟他算账。   谁知这小子现在没再跟他装了,却死不认错还反倒怪起他来了?   蒋辽舌头抵了下被咬破的嘴角,碰着还有些疼。   廉长林侧向着他坐在洗手池处,低头专心清洗木盆里的时蔬,蒋辽瞥了他一眼就收回视线,转头继续处理剩下的凉粉草。   下次还敢喝酒,腿都给你打断了。 第84章 买牛车   蒋辽在家待了三天,嘴角消肿脸上的牙印也变淡到不至于被看出什么后,这才得以出去见人。   前阵子给何墉送水车图,蒋辽跟他提了些河道开凿的建议,之后何墉到外面踩点建造水车都想听听他的看法,时不时就差人请他到府上询问。   而廉长林又忙着制作水车,之前说好要买牛车的事就只能先放着,今天收摊后两人终于有时间赶去郊外的牛庄。   做生意到现在他们存了有二十几两银子,再加上廉长林制作水车那五两工钱,他们的家底就有近三十两银子。   镇上的店铺最便宜的月租也要上两银子,他们现在租是租的起,不过后续装修这些、开铺子要请人手还有些杂七杂八的,这点钱就根本不够用,只能退而求其次先买牛车方便来回赶路。   抵达牛庄后,蒋辽进去说明需求,接待他们的牛倌见他们的穿着都不普通,就带他们过去这里最干净的一处牛栏。   现在是牛进食时间,里面一字排开的牛正低头吃草。   蒋辽看过去,里面都是壮牛,牛身厚实腿力有劲看就是很能干活的劳力,价钱肯定也不便宜。   “两位客人看看这头怎么样,但凡过来我们这儿想买牛拉货的,就没有不中意这头的。”   牛倌拍着其中一头高壮的黑牛,“这头牛体格高大牛腿壮实,绝对拉货载人的好劳力,轻轻松松就能驮近千斤货物,价钱比起旁边的牛要稍微贵些,五十两银子不议价。”   正因为不能讲价,那些想买这头壮牛的老乡最后才只能挑别的牛。   这头牛要是卖出去了牛倌能得不少提成,每次遇到觉得买得起的客人都会向人推荐。   镇上一头牛的价钱通常在十两到几十两银子之间。   牛买回去还要去找木匠安装车架,他们手头的钱要留出一部分,买不了多好的牛。   而且除了必要的耕作,基本只在镇上和村里往返,并不用买多好的牛。   牛倌说的价钱完全不在他们考虑的范围内,廉长林转头看蒋辽。   这头黑牛确实不错,十足拉货的劳力,五十两银子其实不算多贵。   不过对现在的他们来说,买回去就过于大材小用,更何况他们根本就买不起。   “我们再看看别的。”蒋辽说完和廉长林往前面走去。   “两位客人觉得这头不合适,那你们再看看这边的几头怎么样,”牛倌带他们过去,”我们这儿最好的牛都在这里了。”   这处牛栏里的牛都大同小异,廉长林沿着走道出去,目光一头头扫过去,突然停下脚步,站着不走了。   蒋辽顺着看过去。   廉长林看的并不是牛倌介绍的几头壮牛,而是在最里面的角落,目测成年没多久的一头黑牛。   相对边上的牛要低矮不少,不过胜在精神头很足,看就不是一般做劳力的耕牛能比的。   “这头牛怎么卖?”蒋辽停下问道。   “客人您别看这头牛个头是小了点,但拉货载人是完全没问题的,前段时间有人看中了想买,当时还不足龄出栏这才没卖出去,价钱要二十二银子。”牛倌回道。   二十二两还是超出了他们的预算。   不过这头黑牛廉长林挺喜欢的,他转头看蒋辽。   蒋辽显然也看中了这头黑牛,怕他又跟上回买衣服一样,带的钱够用听完觉得可行就要点头,廉长林想给他示意。   不过不知道是不是意识到手头的余钱不算宽裕,蒋辽终于知道要讲价了。   “这头牛瞧着不太像成年的样,也不知道能不能跑货,你价钱再少些,觉得合适的话我们就买了。”   牛倌听完为难了一阵,最后道:“最低二十一两银子,不能再少了。”   见他们都不太满意,他继续道,“我是看两位真有心想买,这才给你们出了最低价,平时来我们这儿买牛的客人,报价后能少五百文钱已经是很大的便宜了。”   “两位客人不是还要装车架,我有认识做车架的木匠,介绍你们去能便宜些,你们要是急着要,等会儿买了牛我就带你们过去,他那里有现成的架子直接套上去就行,你们今儿就能用上。”   现在将牛车买回去,只能明天再去找人装车架,今天要是能装上车架倒是省事。   和廉长林对视了一眼,蒋辽道:“那就要这头了,我们赶时间回去,你牵出来我们给完钱就过去。”   他说完廉长林拿出了钱袋。   取出两块十两的银锭,又拿出一两的碎银。   “好嘞,二十一两银子正好。”   牛倌收钱写了存据,让人牵牛出来,“两位跟我这边来,那地方就在前头那片林区,没有多远往外面就看的到,既然你们赶时间,那我赶牛车带你们过去。”   –   “李师傅!我给你送生意来了!”到地方后牛倌跳下牛车推门进院子,“这两位客人要买车架,你这儿现有的拿出来,他们今儿就要用。”   老师傅出来门口看了眼牵来的黑牛,进去让人把适合的车架推出来。   牛倌风风火火带他们赶过来,现在跟他们招呼了句又风风火火赶回去了。   “刚才那牛倌是我老乡,他带人过来买东西都便宜算,这车架外人我都收四百文,就三百五十文卖给你们,你们要是觉得可以现在就给你们装上。”   这木匠是个急性子,车架推出来说完就等蒋辽点头好给牛装上车架。   等他一通说完,蒋辽才寻得空隙说出过来后就没来得及说的话:“您这里有没有带车厢的车架,要那种能卸下来的车厢。”   老师傅听完顿时就唬起脸来。   牛倌知道他的脾性,所以带来的都是能不废话就不废话的人,这要是在平时,让他白忙活一通他现在已经骂上了。   能卸下来的车厢他这里还真有,是他自己琢磨出来又研究了很长一段时间,这几天才给做了出来。   这个后生看着像个外行,没想到竟然也知道。   “你说的那种车厢我这儿确实有,不过能拆卸的车厢要配上专门打造的车架才能用。做起来不仅费时费力,车轮上我还做了改装,远没有外面的马车用起来颠簸,至少都得五两银子。”   老师傅道:“我这儿做出来的车架,只要你们自己不搞破坏,用个几年准不会出问题,五两银子一口价,你们觉得可以我就拿出来装上,要不行你们就别处买去。”   这种能拆卸的车厢要得费力才能打造出来,要不是看这后生识货,老头子他都不想先便宜他们。   这可是他花了几个月才终于研究出来的。   有了牛车他们早上就能带够一天卖的吃食去镇上,蒋辽是打算让廉长林每天中午驾车回去准备次日的吃食。   现在中午的太阳毒,所以必须要有遮阳的车厢才行。   木匠又在车轮做了改装,别说五两银子,十五两银子蒋辽都不会犹豫。   老师傅说完他就开口道:“五两银子没问题,我们就要车厢能拆卸这种,劳驾您现在替我们装上。”   他们打算买牛车主要是用来运吃食到镇上,带上车厢就装不了更多吃食,廉长林一直想的就是安装普通的车架,像平时坐的牛车一样。   不知道蒋辽想买这种车架是早有预谋还是突发奇想,现在要花的钱比他原先预算的翻了十几倍。   不过能拆卸的车厢确实很方便,不用时能拆下,必要时能装上遮风挡雨。   蒋辽不喜欢坐外面的牛车就是受不了太颠簸,木匠又在车轮做了改良减少颠簸……   老师傅刚才说完,蒋辽还没开口廉长林就已经取出钱袋清点起五两银子。   老木匠就喜欢直来直去的客人,那些个喜欢拉拉扯扯的,有那个扯价的功夫他都能赶出个车轮子了。   这两个后生没见到实样也不怀疑他说的有没有假,问都没多问一句就爽快买下,他堆出笑叫来自己两个儿子,着手给他们安装上。   车架很快稳固组装好套到黑牛身上,蒋辽道谢后牵着牛走出去,正要叫廉长林上车,就听前头有人急忙喊停他。   他转头看去,正冲他们赶来的一辆马车上,坐在车夫旁边喊话的人是赵潭。   马车赶过来后没停下赵潭就跳了下来:“刚才过去摊子没看到你们,听说你们是往这边过来,想起你前几天说要买牛车就赶紧过来了,可算让我们赶上了。”   看他这么匆忙赶来却又不像有急事的样,蒋辽正要问他,就看到马车的车帘从里面掀开,走出来一个人,下马车后脚步生风走过来,拱手笑道:“蒋老板,好久不见了。”   “杨老板。”蒋辽把缰绳给廉长林,笑着走上前,“还以为你得到月底才能过来。”   杨镇上次说两个月才跑一趟这边,现在还不到八月底。   “这趟过来要是没碰到你们,我们就得找去你家了,”赵潭道,“杨老板是专程过来取辣酱,这次出来的急最多只能待个两三天。”   “不错,不知道上回跟蒋老板定的辣酱做出来没有,我这两天能不能取走?”杨镇问道。   “你上回说要五十罐辣酱,都已经做好了。”蒋辽道,“如果急要的话现在可以跟我们一起回去取。”   上次定辣酱时蒋辽没要定钱,杨镇还担心他们会给忘了,听到辣酱做出来他才放下心来。   “不知道蒋老板家里有没有多出来的辣酱,我那边光散客就跟我定了好些,都急着要。”   他上次把辣酱带回去,那边的食肆酒楼,尤其是那些常年行船的人,尝过辣酱后就立马给了定钱让他务必尽快送过来。   上回觉得辣酱带回去肯定好卖,倒没想到能卖的这么好,所以手头的货一清出去他就赶忙过来了。   昨天是廉长林装的辣酱,蒋辽转头眼神询问。   廉长林眸光轻动,略摇了摇头回他。   他们先后腌制了两陶罐辣酱,最后腌制的那罐还不确定能不能用,所以剩下的辣酱能装出多少瓷罐,廉长林也不好肯定。   蒋辽便回头道:“家里装到瓷罐的辣酱有一百罐,剩下那些都装罐后能有多少,现在还不好说。”   “那蒋老板今日回去先装好,若是不超过五百罐,我就全收了。”   辣酱完全不愁卖不出去,杨震倒是想多带一些,回去一时清不完也不用担心会砸在手里。   不过出来的急,他手头也没有太多现钱,过来这边又有些别的货要进,辣酱他最多只能先带五百罐。   “好,明日一早我们带辣酱过来镇上,”蒋辽最后道,“杨老板到我们摊子取就行。”   新买回来的瓷罐正好一百个,现在都用完了他们等会儿得再买一批。   瓷罐的价钱其实有些贵,开始拿的少瓷器坊就没给他们减价。   等辣酱开出销路,瓷罐会大量需要,得跟这家瓷器坊谈谈价钱了。 第85章 训人   老木匠招呼自己儿子推出新的车架时,蒋辽看到改装过的车轮就知道不一般。   最后和廉长林在瓷器坊买了瓷罐,他从镇上驾牛车回村,一路除了道路太差的地段,坐在牛车上确实没感觉到多少颠簸感。   以前早上坐牛车去镇上,路上都太颠簸摇晃,他们带的凉粉之类就没有装多满,怕洒出去,现在完全不用再担心这个问题。   记着今天要买牛车,他们出门做的吃食减少了一批,现在回到村里是酉时,赶一下在天黑前还是能将明天的吃食准备好。   “林子!辽叔!”   壮子和村里两个小伙伴正说着话,突然看到坐在牛车前的蒋辽和廉长林,眼睛一亮喊着话就蹦跶了过去,脑袋上的草帽都险些被冲飞了。   蒋辽听到喊声拉住黑牛,缓缓将牛车停在路边。   壮子刚割完青草回来,背着装满青草的矮箩筐冲过来。   不知道去哪里割的青草,滚了一身的泥,脸上也脏得不行,两边脸颊被晒得通红,眼睛睁得黑亮黑亮的。   “辽叔你从哪儿弄来的牛车,是不你跟林子买的?”   壮子兴奋喊着话扒住车架要蹦上去,奈何腿短够不着又背着箩筐不方便,硬是没爬上去。   “你说呢,牛车还能从哪儿弄来。”蒋辽稳停住黑牛,伸手将他拽上来。   壮子爬到两人中间,廉长林取下他歪到挡了半边脑袋的草帽,又取出他身后的箩筐推开车门放进去。   “辽叔!我们也要坐牛车!”   壮子刚坐稳,刚才跟在他后头跑的两个小子也跑了过来。   村里没几家是有牛车的,就是村长家的牛车都没有这样好看的车厢,他们争先恐后要爬上去。   “二柱子你家就在前头,走几步就到了坐啥子牛车,你现在要是跟我们一起回去了,再走回家晚了你爹又该骂你了。”   壮子跟他说,“等下回我辽叔有空了,我坐牛车再叫上你。”   二柱子家跟壮子家分别在村两头,过去一趟再走回家肯定就晚了,他这会儿再想坐新牛车也不敢挑战他爹的脾气。   望着牛车恋恋不舍松开手,他把旁边就要爬上车的虎子给扯了下来。   “虎子你阿娘刚才都喊你了,你家又没有多远,你别跟过去了,咱下回再一起坐。”   “你们俩就先回去吧,下回我坐牛车肯定叫你们。”壮子靠着合上的车门坐的舒服,这会儿也不想有人上来跟他抢位置挥手赶人。   “那说好了,让我们发现你偷偷坐牛车不叫我们,你就是葛子家的大黄狗,最丑的那头!”   葛家的大黄狗出了名的丑的不行,壮子腾得坐直了瞪眼看他们:“你才是那头蠢狗,又丑又蠢,再这样说我下回肯定不叫你们!”   几个小屁孩突然吵起嘴来,见状蒋辽收回手没再管他们。   牛车显眼地停在进村后的大路上,地里劳作的村民回来看到都围了过来。   “这头牛挑的不错啊,才成年个头就这么壮实了。”   之前请来帮忙耕种的葛老叔上前瞧着黑牛,手对着牛身摸一阵拍一阵眼馋的紧:“你们每天都要跑去镇上做生意,是该弄架牛车回来了,这下有了牛车可省事多了。”   “小蒋最近摊子生意不错吧,牛车都能弄回来了。”葛大娘吃过他们卖的吃食,那么新鲜好吃的肯定是不愁买的。   不过这生意才做多久啊,连牛车都买回来了,还是年轻人有本事会挣钱。   “这车厢瞧着怪特别的,我看比外头马车上的都要好看。”周大娘打眼瞧了一阵笑道,“哪天赶上你们方便了,我可得上去坐一程,看着就比外头的牛车舒服。”   “大娘您想坐这牛车随时开口就行,我们肯定都方便。”蒋辽笑道。   “这口可不兴随便开的,你们做生意要紧,大娘我不是不懂事的人,不该往上凑的时候我才不凑上去讨嫌。”   周大娘说完看过来,廉长林无奈笑笑。   知道她们就是凑凑口头热闹,平时真在外面赶牛车碰上了,不是必要肯定不会主动要来坐车。   “小蒋把话放这儿了我可就不管了啊,以后看到你们赶牛车去镇上,我就不跟你们客气了,再挤我都得上车,跟这些个年轻后生挤挤说不定自己都能年轻几岁!”   “老葛家的你也好意思,多大年纪了还专程去跟年轻人挤牛车。”   “做啥子不好意思,平时坐牛车去镇上,路上坐上些年轻的后生,有哪回你们聊天不更起兴的。”   葛大娘说完众人哄笑开,一帮人热热闹闹说着话,边上有人小声嘀咕:“不就一头牛吗跟没见过似的,村里又不是就他家才有,谁知道这是买的还是租的。”   蒋辽耳力过人听到后转头看去。   觉得说这话的妇人有点眼熟,应该是在哪儿见过。   然后想起来是李二泉跟他说过的,住在村东头一片吴家的人。   这人是吴大家的,有个女儿比廉长林小两岁,以前和廉父廉母提过让两家结娃娃亲。   说了几回他们家自己就当真了,直到廉长林高烧无法说话才没再提起这事。   上次见到她是忙着给自己女儿物色亲事,觉得他“嫁”给廉长林膈应,对他更是看不顺眼。   廉长林顺着蒋辽的视线看过去。   他小时候家里跟吴家有过些平常的走动,后来就一直没什么来往,蒋辽应该不认识吴家的人才对,廉长林眼神询问。   两家大人只口头说过结娃娃亲的事,廉父廉母以前就没同意,更没跟廉长林说过,他对这事并不知情。   蒋辽回头对他道:“没事。”   一帮人围上来说个不停,摸摸车厢又摸摸车架,摸完还顺带掐一把壮子的脸。   壮子再躲开某个大娘的魔爪后,终于受不了转身推开车门蹿了进去。   回去要准备吃食还得准备晚饭,天黑了做事没那么方便,蒋辽应付了几句就先告辞赶牛车回去。   “吴大家的,你刚才说的那是什么话,人牛车是买的还是租的碍不到你眼吧?”周大娘刚才离她站的近,听不得她那些话,“人做生意是不能挣钱了?好好的你说那扫兴话做啥子。”   “我不过好奇说了两句,这年头实话还不能让人说了吗。”吴张氏不满回她。   “现在村里的地都引来了水,不用再跑外头挑水浇地还得多亏了小蒋他们。人没怎么着你们吴家吧,你做啥子对小蒋意见那么大。”葛大娘刚才也听到了两句,刚才人多不好说出来,现在人散开了就剩她们几个走在后头。   “说着牛车呢扯那些做什么。”吴张氏听得不顺气,“他这么有本事又买了牛车,还不是给人嫁过去的,真那么有本事,怎么不和离搬出去自己住去。”   吴张氏挺久没碰见过廉长林,刚才突然见到他时着实吃了一惊。   廉长林现在人长高了不少,而且瞧着面色就知道家里的伙食肯定不差,以前走到哪儿都是病恹恹的,现在哪儿还有以前那副看就撑不了多久的样。   村里人都知道他帮忙制做水车,木匠可是个挣钱的手艺活儿,又是给何大人做事,肯定能挣不少钱。   他早到了该娶妻的年纪,蒋辽不跟他和离还住在一块,谁知道里头有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心思。   “吴大家的你装啥子糊涂呢,”周大娘皱眉道,“蒋辽以前为啥嫁过去,不就是为了照顾林小子,村里头谁不知道。”   葛大娘也道:“你还管人和不和离搬不搬出去,我看廉老太他们都没有你操心吧。”   “你们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反正我跟你们说不通。”吴张氏一张嘴说不过她们,丢下话匆匆走了。   –   牛车停在李家院子前,壮子在车厢里头又滚了几趟瘾,这才撅着屁股慢腾腾挪窝出来。   “林子辽叔你们等会儿啊,我给你们变个好东西出来。”   壮子将箩筐推出车厢,蹲在车架上低头扒拉里面的青草,脑袋凑过去捣鼓了一阵捧出一把新鲜的野果。   放到车架上又转回去继续扒拉,没多久又捧出来一把散开摊在车架上。   廉长林低头看清野果就变了脸色,对着壮子蹙起眉头难得严肃起来。   蒋辽不解看过去。   这是这边山上独有的野果,叫什么他不太清楚,长得有点像黑枣却又不是,个头比普通的黑枣要大上半圈,之前进山看到过村民专门打来果腹。   能吃是能吃,就是这种果树生的高大,成人爬到树上要想摘到就不轻松。   并且附近的山头都没长这种果树,只在远山里头才有,村里人要想摘都得结伴过去。   壮子放完野果,抬头看到廉长林的脸色才意识到大事不好,拿起颗野果双手讨好着递过去。   “我不是故意跑山里头的,我就低着头割青草,割着割着就到树底下了,都来了咋能不摘点回去。   蒋辽:“……”   你可真是个大聪明。   廉长林垂眸看了眼壮子手上的野果,没抬手接过去,无动于衷坐在旁边冷脸看着他。   “二丫喜欢吃,我阿奶喜欢吃,林子你也喜欢吃,我这些都是摘给你们的。”壮子信誓旦旦保证,“我怕带回来不够你们吃,可一颗都没吃呢!”   蒋辽瞥了眼他被紫红色果浆糊开的嘴巴。   只能说自求多福吧。   壮子家里的两只野兔越来越能吃,每天都要割新鲜的青草回去,李叔只准他在村附近打青草,更不让他私自跑去山里头。   山里很多野果都不能吃,虫蛇又多没个大人看着很容易出事。   去年村里就有个半大的小子独自跑进去,山大岭深迷路了最后出动全村找了一整天,最后发现在树上睡着了,好在没遇到什么野兽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壮子并没意识到他瞒着人突然跑进山有多危险,仍旧嘻嘻哈哈只想着讨饶,廉长林蹙着的眉头又深了几分。   廉长林脸色不仅没缓和看着还更生气了,壮子放下野果双手扣着箩筐不敢兀自下车,只能转头求助旁边的蒋辽。   “辽叔,我们去最近的地方摘的,没走多远。”   “你跟谁去的?”蒋辽问他。   “跟二柱子和虎子他们一块,我们在树底下用竹竿打的,没爬树。”   “就你们几个,没大人跟着?”   壮子小心觑了眼旁边漠然不动的廉长林,到底没敢撒谎,缩回脑袋小声道:“……没有。”   廉长林冷着脸看着人就是不表态,壮子跟只鹌鹑蛋大气不敢出,蒋辽看的又觉得好笑。   在鹌鹑蛋蹲在车架上可怜巴巴再一次望过来求助后,蒋辽正要开口缓和下气氛。   廉长林下颌略抬,掀起浅薄的眼皮凉凉扫了过来。   让他别管。   蒋辽:“……”   他瞥了眼依然巴巴看过来对他寄予厚望的小胖子,到底还是闭上嘴挪开了眼,不蹚这趟浑水。   山上野兽凶猛,一帮几岁大的小子冒冒失失跑进山,一不小心就得丢命。   小小年纪不学好还带人乱跑进山,是该好好教育教育,免得下次不知死活还敢再犯。 第86章 分歧   腌制稍晚些的辣酱也能用了,留出家里要用的量,给杨镇的能有两百多罐。   蒋辽和廉长林简单做了三个矮木框用来装瓷罐,方便带去镇上。   杨镇这趟过来大延镇比较赶,两人到了摊位东西还没整理好,他就带人过来了。   “蒋老板,我今日赶时间现在得先取走辣酱。”   杨镇本来想先去拿另外几家的货,但这一趟过来最要紧的是辣酱,他急着想知道这次能带多少回去。   比起镇上其他提供贩卖的街道,延顺街的位置偏远,摊贩相对较少就显得道路更宽敞。   他们摊子到后面围墙的距离足够停放牛车,不至于影响到前面用餐的客人,蒋辽带杨镇走过去。   从车厢里搬出三框辣酱,蒋辽分别平放到车架上。   “家里的辣酱只能给你余出两百罐,这里一共是两百五十罐,杨老板你检查看看。”   木框里的瓷罐摆放得很整齐,看过去数量一目了然,杨镇拿起一罐打开,味道色泽都跟上次拿的一样。   “没问题,蒋老板做事我肯定信得过。”   他盖好瓷罐放回去,没再多挑拣几罐检查就拿出二十五两银子给蒋辽。   “我那边要辣酱的人多,下个月还会再跑一趟这边,现在先定五百罐,你们下个月能不能做出来?”   杨镇手头其实欠了一堆辣酱单子,两百五十罐比他预算的少了一半,这批辣酱就只能先给最前头跟他预定的客人。   剩下预定的数量虽然远不到五百罐,但他只在他们那边就不愁销路,这次回去一路上再寻些买家,更是不用愁出不了手。   辣酱要腌制一个月才出味,家里的陶罐一次只能腌制五十斤左右,得多买几个陶罐回来才行。   蒋辽想了想后回他:“可以,我们这些天就着手准备,五百罐辣酱最迟下个月底能做好。”   “那就好,我现在给你定钱。”杨镇说着又有点为难,“不过蒋老板见谅,我最近手头有批货还没倒出去回本,定钱暂时给不了多少。”   “杨老板信得过我的话,就跟上回一样,到时间了过来取就行。”蒋辽道。   杨镇在外走商多年,都是看完货满意了这才拿货,很少碰到买货需要提前下定的。   但蒋辽他们的辣酱好卖,跑到这边行商的人不是只有他一个,迟早会有人打听到辣酱寻到这边。   现在要是不先提前定上,怕下回过来晚了就拿不到货,蒋辽说完他就笑道:“有蒋老板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他让请来的脚夫搬走辣酱,向蒋辽告辞后走去下个地方取货。   自从下午也开始摆摊后摊位就多添了两张桌子,廉长林已经将桌椅都搬放到位置,遮阳棚也撑起来固定好,现在正拿食材出来摆到推车上。   蒋辽走过去后他正好将东西都摆放完,就把刚收回来的银子给他。   “杨镇定了五百罐辣酱,下个月底过来取,这几天得先把食材买齐回来。”蒋辽打开折叠凳子坐下。   做辣酱那些食材的用量,廉长林都整理出了详细的记录,这次具体需要进多少食材得先回去商量好,到时他进账出账也方便。   按着他们目前制作辣酱的进度,仅杨镇一个人拿货就已经有些供不应求,廉长林不知道蒋辽现在对辣酱是什么打算。   家里存了二两多银子,加上现在这二十五两,完全可以着手大批制作。   廉长林把银锭放进钱盒,抬头看蒋辽。   见他有事要说,看似还不是简单一两句话能说完的,蒋辽转头看前面的推车。   扫了一圈没看到他们装水的竹筒,应该还在牛车上没拿出来,他摊开手过去让廉长林写字。   伸到眼前的手指节修长匀称,掌纹很淡,廉长林垂眸注视了片刻,抬手过去。   指腹碰到蒋辽掌心上熟悉的温度和熟悉的感触时,他眸光微动了下,开始写字。   蒋辽看得皱了皱眉:“你这写的什么?”   廉长林的手指搭在蒋辽手掌上没挪开,听完走近了些,另一只手抬起来握上他手背,低头站在他旁边一笔一划仔细地再写了一遍。   读完手上划出来的几个字,蒋辽有些无语地抬头看廉长林。   不是没写过的字,更不是不认识的字,还能写的这么乱七八糟,他刚才愣是一个字都没看出来。   蒋辽奇怪地瞥了眼面上没什么表情的廉长林,回道:“辣酱的事先不急,现在手头上的钱全投进去做辣酱,那也得月底辣酱卖出去才能回本,先顾好摊子再说。”   每天这样在外面摆摊不是长久之计,辣酱做出来也得有固定又适合的地方存放和销售才行。   廉长林听完想了想,了然点点头。   然后垂眼看着蒋辽自然曲张的手指,没再接着写字,也没马上放开他的手。   蒋辽以为他还有话要说,等了一阵都没见他再有动静,前面有客人走上来,蒋辽收回手起身招呼客人。   廉长林回了回神,抬眸望了眼蒋辽已经完全消肿、看不出牙印的嘴角,转身过去帮忙。   –   中午廉长林去余宅施针,回来后已经过了午时,看他要将牛车牵到摊子后头拴上,蒋辽想叫停他。   不过此时手里正忙着弄吃的,廉长林也已经径直走了过去,他就没开口。   廉长林栓好牛车走过来,蒋辽低头给客人装吃的,边对他说:“忙了这阵你先赶牛车回去,我留在这边。”   廉长林接过他递来的酸粉,闻言停住了。   蒋辽又快速装好下一位客人要的吃食,旁递过去才发现他手里的酸粉没加上配料,还端着碗站着没个动静。   抬头见他眉眼不解又愣怔地看过来,蒋辽跟着也愣了下。   “我说两位老板,你们能不能先别顾着眼对眼了?先把吃的给我们,你们再这样你看着我我看着你的,我们俩就得饿死了在这儿了。”   并排站在前面的两位客人正急着吃东西呢,手都已经伸出来巴巴等着接碗,不知道这两位老板怎么的突然就对起眼来了。   “不好意思马上给你们弄好。”蒋辽转回头,抬手两下给碗里装好的酸粉又加了量。   来这儿吃东西的人都知道摊上两位老板大方,买吃食给的量只多不少,两个客人虽然都急着吃东西,但对蒋辽他们并没什么恶意,刚才也不是发牢骚,见状更乐呵了起来。   廉长林给手里的酸粉添了配料,又拿起另一碗弄好后递给他们。   蒋辽刚才说完后,廉长林细想了下隐隐猜到他的打算,摊子前还有几个客人在排队,他急着想确认也只能放下先顾起客人。   等排队的最后一个客人端着吃的走去桌椅,蒋辽回头看已经盯着他看了好一阵的廉长林。   莫名觉得他现在的脸色都快赶上昨天在牛车上教训壮子。   蒋辽扫了他一眼,不以为然开口道:“现在下午收摊回去,回到家基本天都快黑了,不方便准备吃的,下午得让一个人先提前回去准备。”   酸粉的粉条一次蒸不了几张,做起来比较费时,另外那些吃的准备起来也要时间。   回去要弄晚饭又要准备第二天的吃食,到家晚了确实不方便。   而且顾着廉长林的身体,蒋辽一开始就没想让他整天都跟在外面忙。   他们两个指定要一个人先回去的话,他理所当然是要让廉长林先回去。   廉长林听完敛紧了眉头。   “必须得有人先回去,家里的事要忙地里也要顾着。”   蒋辽没得商量跟他说,接着又拎出家里供着的两只祖宗,“而且那两只母鸡不也要及时喂上。”   以为把话说到这儿就行,蒋辽转身正要坐下歇着,廉长林突然抬手力度有些重地戳了戳他手臂。   他转头看去,廉长林戳完他,转而示意地看了眼后面的牛车。   最后转回头,下巴略抬冷冷看着他,眉眼既固执又坚持。   意思简单明了非常好懂。   既然一定要有人先提前回去。   既然是非提前回去不可。   你自己提出来的,要回你自己先回。   蒋辽:“……”   他是完全没想过这事说出来廉长林会反应这么大,不仅没有点头,还为了反驳他甚至连老板之一的派头都摆出来了。   明明刚开始让他一起做生意还死活不肯。   他盯着不肯让步的廉长林看了又看,最后也没看出什么来。   这是不满自己没事先跟他商量,有意见了?   桌椅处有客人吃完东西要给钱,石头过去收完钱拿着铜钱回来,看到蒋辽和廉长林不知道为什么又你看着我我看着你的僵持不下。   他把钱放进钱盒,看了看两人后摸不着头脑走开了。   蒋辽没留意到今天是赶集的日子,吃食没多加一批,估摸着现在剩下的量,不出意外今天是能提早收摊回去。   廉长林表情挺犟坚持让自己先回去,现在跟他说不通蒋辽只好暂且退了一步。   “今天先算了,有什么等回去再说。”   廉长林这才缓和了点面色,松了眉头转身先他一步坐回去。 第87章 出事   如蒋辽所料今天确实收摊的早,他们驾牛车回到村里酉时才过半。   往常这个时候,村里晒坪旁边的石墩子处偶尔会聚上几个村民聊天乘凉。   现在这里却聚了一大帮人,不知道在聊什么,蒋辽没走近晒坪就能听到他们嘈杂的说话声。   “……这回破大财了,这一下花了多少两银子,所以说啊出什么事都别生病,乡下人一旦生起病来一年到头都白忙活了。”   “唉可不是,好在还是有药能治的,就当花钱消灾了。”   “你家柱子没出什么事吧?他两小子每回一有空就跑一块的,以后你可得看紧了……”   突然听到耳熟的名字,廉长林莫名觉得有些不安,牛车靠近晒坪后他拉缰绳停住牛车。   二柱子和壮子走的最近,两人经常一块在村里到处疯跑,不用廉长林多示意,牛车没停稳蒋辽就下车走过去询问。   “葛大娘,村里出什么事了?”   回头看到是他们,葛大娘当即就叹道:“哎哟,就是老李家的壮子,不知道吃坏什么东西了,喊了半天肚子疼就去张大坡那儿看了,吃了啥吃坏的肚子也不知道,最后给开了几包药,那些个药贵的要死一包就花了好些银子……”   廉长林闻言皱起眉。   壮子虽然平时皮了点一闲下来就喜欢到处乱跑,但从来不会乱吃东西。   “葛大娘你们聊,我们先去看看。”知道廉长林着急,蒋辽跟她说完转身回去。   “哎你们去吧,真不知道吃坏些什么了,疼的脸都快脱相了……”   蒋辽一坐上牛车,廉长林就抓着缰绳赶往李家。   “吃药都过半天了脸上瞧着也没见个好转,”薛婷关上房间门一脸担忧走出来,“娘,这药会不会不管用……”   “张大坡的医术虽然不怎么样,但不会治的病不敢乱给人开药,咱们先别自己吓自己。”李婶眉间的褶皱又深了几分,心里也担心的不行,拍拍她的手问道,“今儿还要吃几包药?”   “晚上还要再吃一包,我先去拿药熬上。”薛婷站不住先过去熬药。   “大嫂你别太着急,张大坡说是吃坏肚子,开了药应该是没什么问题的。”周梅安慰道,“可能药效还没发挥出来,咱们再等等看……说不准壮子一觉醒来就好了。”   说是这样说,大家心里却都没底。   壮子的反应越看越不像普通的闹肚子,现在药已经拿回来熬上服用了,他们对这些药不药的什么也不懂,只能大夫说什么就是什么。   壮子中午吃的药,到这会儿脸色都没见恢复,李二泉也坐不住了站在屋里,面上倒还算镇定,家里人都够着急了他不能再乱了。   牛车停在李家院门口,蒋辽和廉长林进到堂屋就见李叔沉默坐在桌边,怀里刚睡着的二丫眼角还挂着眼泪,李婶和周梅都担忧地愁着脸。   “李婶儿,我们去看看壮子。”蒋辽走过去对李婶道。   “辽小子你们回来了。”李婶转头看他们,“在房间里头,吃药后断断续续睡了小半天,刚刚才醒过来一阵。”   刚才听村民那些话廉长林以为壮子应该是简单的闹肚子,现在看李婶她们这么紧张,他听着李婶的话脚步不停转身走去壮子房间。   推门进去走到床边,看清壮子的脸色,廉长林皱起了眉。   昨天壮子被他“训”的蔫头耷脑,再三认错保证不会再犯后一见他脸色好转立马又嬉皮笑脸起来,最后跳下牛车抱着箩筐又蹦又跳跑回家。   现在脸上苍白浑身发虚躺在床上,没有半点平日活蹦乱跳的样子。   壮子听到声音艰难地抬起眼皮,一看到廉长林眼泪就掉了出来。   “林子,我肚子好难受,吃了药也难受,我、我是不是要死了……我还不想死,我爹还没回来呢,我都没见到他……”   他爹从军三年多,以前他一念叨起来,他阿娘就会想阿爹想得偷偷伤心,他知道以后平日都很少提起,现在完全忍不住了扯着哭腔眼泪直冒。   壮子的情况看着很严重,廉长林掀开被子弯腰扶他起来,闻言抬手安慰地抹掉他的眼泪。   蒋辽走在廉长林身后,这才看清壮子的脸色。   苍白无力嘴唇虚紫,显然是中毒的迹象。   他伸手接过壮子将人抱起来,转身出去轻拍了下他脑袋:“瞎说什么,村里的大夫开的药不管用,辽叔带你去镇上买药。”   蒋辽抱着壮子匆匆走出去:“二泉你把壮子今天吃的药带上,我送他去镇上看大夫。”   张大坡今天看了壮子就说是吃坏了东西,然后开了药单子,李家也以为只是寻常的闹肚子,只是反应比较大才需要吃几天药。   这都已经吃药大半天依然没见壮子有任何好转,李家几人刚才就在犹豫要不要送壮子去镇上看看。   蒋辽和廉长林从房间出来都严肃着脸,李叔抱着二丫起来:“二泉快拿药跟上!”   “大嫂刚才拿药去了厨房,我现在过去带上!”李二泉赶忙走去厨房。   薛婷已经将药倒进药罐,添了水正要熬上,得知要送壮子去镇上,心下担忧连忙去拿新的药:“我跟你们一起去!”   壮子出事大家都担心,让薛婷留在家里干着急等消息肯定不行,李二泉拿了药和她一起出去。   “二泉你把钱带上。”蒋辽刚才说要去镇上李婶就进了房间,现在拿着最后剩下的家用塞到儿子手里。   “梅子你在家照顾爹娘!”这会儿赶到镇上天都要黑了,李二泉不知道晚上能不能回来,出门前匆匆叮嘱了句。   “放心家里有我呢,你快跟上林子他们别耽误了!”周梅和李婶跟在他后头催他。   壮子的脸色看着更差了,她这会儿是不敢安慰自己村里开的那些药管用了。   车厢里堆了盆盆罐罐不好坐人,廉长林快步走在蒋辽前面,将这些东西都搬出来放到地上。   坐进车厢后他接过壮子扶稳他坐好,薛婷和李二泉也紧跟着先后上了牛车,蒋辽掉头赶牛车出去。   “娘放心吧,镇上大夫们的医术那张大坡是没法比的,壮子肯定没事,咱们先回去吧。”   壮子每天活蹦乱跳就跟个泥猴似的,周梅有时候烦的都想揍他,就没见过他这么没精打采的,她这会儿也担心的不行,但这样站着也不是办法。   牛车已经走远看不见了,李婶叹了叹气跟她先回家了,家里还一堆事要忙。   –   牛车一刻不停跑到镇上再往东郊赶去。   这不是去医馆的方向,最后牛车停在一座宅子前,薛婷来不及询问急忙跟上蒋辽他们,李二泉将牛车捆好后紧跟着也进了宅子。   “决明你师傅在不在?”蒋辽进门看到他,快步走过去远远就问道。   “师傅刚刚回来,你把人送去诊房我去请师傅!”看到他怀里闭着眼睛气息奄奄的小孩,决明匆匆说完转身跑去请人。   钟立辰闻言赶过来后观了壮子片刻,推起他的袖子给他把脉,脸色严肃了几分。   薛婷看得心又紧提了上去,就见大夫松开手后拉开壮子的衣领检查,然后又看起壮子的手腕和脚踝。   “你们记不记得今日给他吃过什么药?”钟立辰检查完问道,“药方有没有带来?”   “村里的大夫说壮子是吃坏了东西,开了几包药,中午给他吃了一包。”李二泉连忙打开药包给他看。   钟立辰接过来看得眉头直皱,然后放下药包转身走去案桌快笔写出一张药方:“决明去抓药,药熬好了尽快送过来。”   “是!”决明拿着药方跑去药房。   钟立辰随即拿来药箱,取出银针烧热,在壮子右脚脚踝内侧施了两针,这才得空转身看向前面一众担忧的人。   “中毒了,好在送来的及时,现在施针暂时稳住了体内的毒性,等吃了药睡上一觉就好了。”   大家听完才放下心来。   “壮子今儿吃的东西都和家里一样,我们都没什么事……”李二泉站在床边看壮子,“他以前都不会在外面乱吃东西的,不知道这是吃了什么还给吃中毒了。”   “不是吃坏东西,是被毒虫咬了。”钟立辰拉开壮子的裤脚指给他们看。   壮子右脚脚踝内侧有个绿豆大小的黑红伤口。   外村以前有人被毒虫咬了没救回来,薛婷听完脸色突地变得惨白,身形虚晃站不稳廉长林及时扶住她,然后扶她到旁边的椅子坐下。   “可今儿中午的时候才听他喊不舒服,一直都在家里的怎么会被毒虫咬上?”李二泉想不通。   天气热了家里就一直用草木灰防蚊虫,怎么会突然给进来什么毒虫。   廉长林想到了什么转头看蒋辽,蒋辽随后对李二泉道:“壮子昨天去过山上。”   “我都给急忘了,等他醒来我肯定得教训他,看他以后还敢私下跑去山里头。”李二泉望着床上的壮子忍不住气道,“都给家里吓成什么样了!”   “这种毒虫的毒性发效慢,被咬上前三日不会有症状,毒发后时间拖的越久毒性就越难排出。”钟立辰道,“你们送来的及时,现在施了针,等服药后毒性可以完全清除出来。”   这个大夫虽然年轻但看着莫名让人信服,壮子施针到现在人看着都没那么难受了,薛婷起身由衷感激道:“谢谢大夫,麻烦你了。”   “没事。”钟立辰笑笑回她。   “被咬上前三日不会毒发,壮子就昨日去了山上……”蒋辽想了想问道,“是不是那个药?”   “这正是我要说的。”钟立辰道,“开的药方里有几味药能够催发他体内的毒性,若是服用过多后果不堪设想。”   蒋辽和廉长林都皱了皱眉。   上次开些普通风寒的草药,张大坡就收他们几两银子,一直以来给人治病开的药虽然贵,但不会治的病他到底不敢胡来。   现在……他们转头看向壮子,张大坡这种庸医放任下去只会害人不浅。   “张大坡这个天杀的!药钱贵就算了,不会治病还敢胡乱开药这是想害死人吗,回去我绝对不会放过他!”李二泉怒道。   他大哥从军前叮嘱他一定要照顾好家里,壮子要是有个什么闪失他怎么对得起大哥。   薛婷听得一阵后怕。   幸好林子和蒋辽过来了,不然她们继续给壮子服药就真出事了。   –   决明熬好药端过来,壮子服下后不到半个时辰便醒了过来,睁着眼睛有些迷糊,脸色已经好转了很多没有送过来时那么吓人了,只是看着有些虚弱犯困。   看清围在旁边的人,壮子揪了揪眉头:“阿娘,二叔,你们都瞅着我干啥呀?林子和辽叔怎么也在这儿?”   见到他醒来又有力气说话,薛婷心里的大石头总算放下了:“你忘了你肚子不舒服,娘跟二叔还有林子叔他们送你来镇上。”   “那咱们,还在镇上吗?”壮子眼珠子往四周转去,看出这里不是他们家。   “在镇上呢。”薛婷回他。   “那咱啥时候回家呀……我想阿奶阿爷他们了。”   他身体动了动,紧跟着皱起眼睛苦着脸嚷起来,“阿娘,我咋起不来了?”   他浑身软绵绵躺在床上,表情可怜兮兮的看得众人又觉得好笑,这下确定他是真没事了,回头询问钟立辰。   钟立辰过来给壮子把脉,过了片刻收手道:“吃了解毒的药现在已经没有大碍,我再给他开两日药,你们带回去熬上服用就行。”   “谢谢大夫!麻烦你让人把药装好,要多少钱我现在付给你们。”李二泉问道。   壮子没事了他得回去跟家里说一声,不然爹娘他们肯定得担心的一晚上都睡不着。   现在壮子想回家大夫也说可以回去,这里毕竟不是医馆,他们不想留下打扰人家。   天色已经晚了钟立辰本想留他们住一晚,见他们都急着回去无心住下,便起身道:“我这些天都在义诊,诊费不用给你付药钱就行。”   然后转头吩咐道:“决明,带客人去拿药。”   壮子既然已经没事,倒是没什么必要留在这里,李家今天在村里拿药就花了不少钱,担心他们带的钱不够廉长林跟李二泉一起过去。   今晚天色太暗看不太清路,蒋辽跟余宅借了两个照明的灯笼,他和李二泉坐在外面赶牛车,回到村里已经过了亥时中刻。 第88章 提议   李家的院门口挂上了油灯,李婶和周梅又一次出到院子里焦急张望。   外面依然静悄悄的只有夜风和远处的虫鸣,路口什么也没看到。   到镇上见了大夫后不管壮子情况怎么样,二泉肯定都会回来给家里说一声,现在这么晚了都没见人回来,周梅担心可别出什么事了。   夜间风吹的比较凉,又站了一阵子周梅想劝身旁的人进屋,就看到路口有灯光驶过来。   她扬起脖子看去,看清那边的人后高兴道:“回来了回来了!二泉他们回来了!”   距离太远李婶看不太清,闻言匆忙走去院门口,看到牛车上蒋辽跟她儿子都在,不知道壮子有没有跟着回来。   牛车走近后她和周梅往旁边让开,蒋辽赶牛车进院子停在大门旁边。   薛婷推开车门,廉长林小心抱起睡熟的壮子,过来站在车门外的李二泉伸手接过人。   “壮子怎么样了?”李婶连忙过去问他。   “吃过药已经没事了,现在睡着了。”李二泉抱稳壮子转身进屋,“娘你准备些吃的,我们还没吃饭。”   壮子的脸色瞧着好转了很多,李婶这大半天都提心吊胆的,现在心总算落了回去。   “饭菜都在锅里热着呢,怕你们回来饿着。”她回头对栓好牛车的蒋辽道,“辽小子快进来,林子也快点,这么晚了肯定都饿坏了。”   在余宅时余枫让人准备了些吃的,那时候壮子吃了药还没醒,几人都没什么心思吃东西。   等壮子醒了他们又马不停蹄从镇上赶回来,这会儿的确都饿了,蒋辽和廉长林跟在他们后面走进屋。   李婶和周梅从厨房端出饭菜,蒋辽和廉长林过去刚落座,李婶就一个劲儿地给他们夹菜。   李二泉送壮子回房间,出来坐下后说起镇上的事。   “爹,这事儿不能就这么算了,张大坡那种三脚猫的医术,这回差点害了壮子,下回说不定就是别人。”   李二泉低头塞了口饭菜,“幸好林子和蒋辽在镇上认识了医术好的大夫,送壮子过去也及时,不然壮子就凶多吉少了。”   看他吃的急,旁边的周梅提水壶给他倒了碗水。   “明儿一早我就去找村长,哪怕村里一时半会儿找不来大夫,也不能再让他这庸医出来害人。”李叔也听的后怕脸色沉重。   每个村里必须要有一名大夫,会治些头疼脑热的病就行。   以前村里选人去学,张大坡多出了点钱就被选去了,回村后给村里人看病,药钱一直以来就比别家贵。   村里就一个大夫,村民对他再有异议也都忍下了,特别家里有小孩的,难免会有点小病小灾突然要求医的时候,总不能得罪了他,这才更助长了他的气焰。   “明儿早我跟你一块去,这事儿就得让村里人都知道,再由着他当村大夫村里准得出事儿。”   李婶说完回头又给廉长林碗里添菜,“多吃点都饿坏了,辽小子你也吃,菜不够我再去炒几个出来。”   “李婶您别忙了,我们自己来就行。”看她给廉长林添完菜又要给自己这边送,蒋辽将碗口内收了下,“真不够吃了我自己就找去厨房了。”   “别跟婶子客气就行,不够吃就说,家里现在不缺这些个吃的。”李婶放了筷子看他们几个小辈吃饭。   好不容易将碗里堆的菜吃完,蒋辽端起碗喝了半碗水,转眼看去,廉长林碗里的菜已经被堆成了一座小山。   他看来是真饿急了,进来后端着碗低头吃饭,碗里来什么菜吃什么菜,李婶看得高兴,李二泉都不管了光照顾他了。   看壮子到家后在房间睡的安稳,薛婷彻底放下心来,想到今天在张大坡那拿药的钱,脸上又染上了愁状,饭吃到一半她停了筷子。   “娘,壮子去学堂的钱……”   “没事,壮子人没事了比什么都强。”李婶道,“钱没了可以再攒,咱能攒一次准能攒到第二次,明年不行咱就后年再送去,后年不行就再往后,总能给他送去的,先吃饭。”   薛婷没再说什么了,拿筷子夹菜,饭吃的有些食不知味。   壮子的学钱早两年就开始攒了,梅子和二泉跟着忙前忙后,今年好不容易快攒够了,就等着明年开春后送壮子去学堂,这一下子钱全没了。   药卖回来熬了一包,剩下的就算没用过,那个张大坡也不可能退钱给他们。   廉长林闻言吃饭的动作慢下,抬头看去,李婶话虽这样说,脸上也不免发起愁来。   李家给壮子攒钱想送他去学堂,蒋辽平时听李二泉提到过几嘴。   这边几个乡附近有个学堂,村里条件不宽裕的没几户打算送孩子过去,太费钱且光学费就要攒很久。   余光见一直低头吃饭的廉长林没了动作,蒋辽转头看去。   廉长林拿着筷子垂眸盯起前面的一盘菜,不知道又在想什么,李婶开口让他多吃些才敛回思绪端碗继续吃饭。   –   昨天从镇上到家后,蒋辽就去请了村里的泥工,要在他们屋子后侧那头圈出一块地建牛棚。   他需要的牛棚比村里寻常建的牛棚要大,除了关牛的木屋,连着木屋往外要起个木架专门放牛吃的干草,木屋前也要建一圈篱笆墙方便进出活动。   泥工今天要将木料这些全部找齐,说最快也要明天才能建好。   牛在这里贵重不敢随便栓在外面怕遭人惦记走,蒋辽昨天是将牛牵去村长家的牛棚存放。   现在太晚了不好打扰人,他将牛车停在家门口进去的小天井,现在晚上没雨不用担心会淋到。   廉长林进到堂屋点起油灯,蒋辽还在小天井那里,他在屋里给蒋辽留了盏灯就端着油灯走去后院。   蒋辽从车厢里拿出钱盒,进屋放下后没见到人,走去后院就看到廉长林端着油灯站在鸡舍里喂鸡。   他视线旁移看过去,有灯光照着地上两只母鸡都挺精神地低头啄食。   蒋辽看了一阵抬步走过去,走到廉长林旁边伸手要拿他手里的油灯。   “先去洗澡吧,我在这儿看着。”   今天早上家里剩了些饭菜,现在两只母鸡已经吃的差不多了,廉长林就没跟他僵持,油灯留给他出去拿衣服洗澡。   食槽的饭菜都被啃食的一干二净后两只老母鸡慢悠悠地回了架子上的窝,蒋辽端油灯出去带上鸡舍的门。   廉长林洗完澡出来坐在堂屋借着油灯翻开了账本,记账费不了什么时间蒋辽就没再管他,找了换洗的衣服去洗澡。   洗完澡推开澡房的门出来,就见廉长林还没回房休息,正坐在后院门口出来的台阶上,双脚踩进院子里,身旁的短凳上放着盏油灯。   夜里风大蒋辽出来都感觉到了些许凉意,灯盏内燃着的火光一直轻晃,廉长林就那么安静地坐在台阶上望过来,也不知道在那坐了多久。   “都忙了这么些天,明天就不摆摊了先歇着,有什么事明天再说。”蒋辽站到他前面。   现在晚了也准备不了吃食,明天李家去找村长,怎么处理村医的事他们得过去看看。   廉长林之前不停赶制水车,又连着在摊子忙了几天,今天更是来回赶了几趟,早该好好歇着了。   廉长林垂眼想了下就缓缓点头,倒是没有意见,然后仰头看着蒋辽却没有起身的意思。   亮着碎光的漆黑双眸很清明,没有半点睡意。   站着和他对视了片刻,蒋辽无法只能转身走到灯盏另一侧坐下。   让他早点休息这么不乐意。   非要继续今天在镇上没说完的事。   反正明天不去镇上,那么想聊就聊吧。   “你说说你是怎么想的。”   蒋辽坐下后将油灯推后挪出些位置,然后手掌向上摊在凳子上方便他写字。   廉长林转头望着他坐下,见状抬手过去在他掌心简言意骇写了两个字,写完盯着他的手掌看了片刻才收回手搭在凳子上。   吃食生意想要长久做下去,不能仅凭他们两个人忙活,不然一有事生意就得先停下。   既然蒋辽现在没打算大批制作辣酱,那他们现在的钱完全租的起铺子,也足够请得起人。   蒋辽下午也摆摊不就是想早些存够钱好盘间铺子,以后想怎么打算都方便。   现在条件允许时机也合适,就没必要再这样每天守着摊子。   蒋辽读完手上的字,悠悠抬起眼看廉长林。   按着他的计划,照现在每天摆摊下去,不出意外他们月底就能租上铺子。   杨镇提前大半个月过来取辣酱,账上多了一笔意料之财是他完全没想到的。   今天在镇上廉长林问他时,之所以没将钱全投去做辣酱,就是打算这两天去看看镇上的铺子。   所以让廉长林下午提前回去应该也就只是几天的事,谁知这人一听反应就那么大,他都没机会往下说。   虽然他一开始就说了他们是合伙做生意,但一直到现在,廉长林都只当是在给他做事。   生意上的事也都以他为主,   指哪儿打哪儿的,也没见他跟自己提过什么想法和要求。   这会儿不想下午提前从镇上回来,终于记起自己是老板之一的身份跟他提议了。   这么难得的他不得给个面子,采纳下这位合伙人的意见。   “行,那就明天吧。”   蒋辽收手站起来,“去镇上找牙子看看租哪里的店铺。”   现在租铺子廉长林想不出有拒绝的必要,就算蒋辽拒绝了,他也不会如蒋辽的意每天下午提前回来。   蒋辽没怎么考虑就同意了,他不由得愣了下。   不管是刚开始做吃食生意需要帮手让他一起帮忙,还是现在为了生意需要他每天提前回来准备吃食。   还有在这期间的种种,都不可否认的一点是:蒋辽在照顾他。   蒋辽甚至已经习惯了照顾他。   廉长林却一点也不想以后还被蒋辽这样照顾。   蒋辽已经转身要回屋,廉长林还坐着不动,他略带无奈回头看还不肯挪窝的人。   这是还打算在这儿吹一晚上的风不成,也不看看都多晚了。   在蒋辽看过来时,廉长林短暂望了他一眼便错开了目光。   垂眸掩下内心一时有些过激的情绪,伸手端起油灯起身跟上他。 第89章 买不买   蒋辽昨日在李家门口抱壮子上牛车时,几名从地里回来的村民路过,看到壮子没半点精气神脸色差的吓人,当天他中毒的事就在村里传开了。   得知他是被毒虫咬的又险些被张大坡误诊害死,大家平日对张大坡就多有不满,现在更是不想让这庸医继续在村里当道。   李家带着村长和一帮村民一早找上门,张大坡并不认账,狡辩自己开的药没有问题,谁知是不是李家偷偷给人吃了别的药闹的,何况人不都已经没事了。   最后李家差点闹到衙门,张大坡才心虚闭了嘴不敢再提。   壮子到底没出什么事,都是村里的人李家也不想做的太绝,带人找来也不是为了能讨回那些药钱。   以前村民对张大坡再有怨言也顾忌着不敢说一个字,现在张大坡被一众村民围着声讨,晾他以后到外面也不敢再做出乱给人开药方的事。   村民以后是都不会再找张大坡治病,齐百德表示会重新请一名村医回来,再商量让村里派人跟着学医。   蒋辽和廉长林还要去镇上,围观到这就跟李家说了声,回去赶牛车去镇上。   –   蒋辽以前跟石头石块说过,要是到了辰时他们还没到镇上,当天就是不出摊了让他们不用再等。   今天到镇上后比平时晚了两刻多钟,两人还是先去了存放推车的地方,远远就看到石头和石块都还伸着脖子等在那里。   蒋辽过去跟他们说了今天不开摊要去租铺子。   石块年纪还小,心思单纯不会多想什么。   只知道能在镇上租铺子很厉害,有了铺子后他们就都不用在外面顶着大太阳做事,听完手舞足蹈连问什么时候能租好铺子。   石头比他年长懂得多考虑的也多,听完情绪有些低落。   小摊子跟铺子没法比,不用太过讲究什么,他和石块是小乞丐,蒋辽租铺子后肯定要重新请人,到时候就不会再需要他们帮忙了。   他犹豫了几下最后并没开口问出来,跟两人打了招呼就带石块离开。   蒋辽看出来倒没多说什么,牵着牛车出去,和廉长林先去买了做辣酱的香料和食材,然后去找管理这一片的房牙子。   牙子手上符合他们要求的铺子有几间,里面有的原是酒肆,有的是小饭馆,租钱每月二两到五六两不等,都在他们能接受的范围内。   店里剩下的桌椅和炊具这些,按半成新卖给他们算在租钱里,租了店铺他们直接就能用,听起来是挺省事的。   不过蒋辽和廉长林看完却都不太满意。   这些铺子有的太窄小位置也不好,有的店里布局不尽人意,看来看去总差了点意思。   蒋辽对铺子的要求不高,差不多就行,但不能太过不去,所以半天走下来没有一间是满意的。   看完最后一间租赁的店铺,牙子锁上门,回头对他们道:“我手里要出租的店铺,不超过五六两月租钱的就这些,你们要是都没看中,可以到镇西那边看看,那边最近要出租的店铺挺多的,什么样规格的都有。”   租赁生意说成牙子就能得到笔不小的佣钱,说不成也有跑腿钱。   他开始一直极力劝他们租下,见两人都不满意看的这些店,现在也无意要租,这会儿就不强求了。   租铺子不是小事,真租用起来至少要租半年,生意做不好亏本的情况也不少,是要慎重些考虑。   “麻烦你跟着跑了半天,今天看的这些店确实都不太合适。“蒋辽拿跑腿钱给他,“我们到时候看看别的再说。”   “嗐没事,其实按你们提的那些个要求,我知道镇西那边就有一家。”牙子给人介绍店铺,有些人不仅铺子租钱要讲价,连他的跑腿钱都要压一笔,每次都得费一番口舌,见状他笑着接过钱。   “那边出租的店铺又多,你们真可以去那边瞧瞧,要去的话我给你们介绍我认识的人,价钱肯定实惠。”   “我们习惯在这边了,暂时没有去镇西那边开铺子的打算。”蒋辽回绝道。   “那行吧,你们要是改变主意了就尽早来找我,”牙子走之前又道,“我手里的店铺吃香着呢,晚了准得被人给租走,可不像镇西蒋家那个铺子,放出去半个月都没人去问过……”   蒋禄升和蒋兴禹前几天从牢房出来了,没脸再待在镇上店里也完全没有生意,只能退了店铺,连镇上的房子也卖了,一家搬去了外镇。   蒋辽和廉长林会知道还是听村里人提到,说蒋平卖了几块地给他们凑钱,现在家里就剩个一亩多地,还要按时给蒋禄升他们送孝敬。   蒋家人怎么折腾是他们自己的事,蒋辽对这些不发表看法,当时听完就不再留意。   牙子走出去后,他对廉长林道:“先去吃饭吧,看不到合适的再等等也行,不用非得现在就租上铺子。”   廉长林点点头,转身跟他走出去。   他们只想租镇南这边的铺子,再远些的中心街附近的铺子也行,不过他们都没打算过去看。   摊子摆在地段不好的延顺街里头都不愁生意,并不用特地往地段好的中心街靠拢。   而且那边的店铺租钱都不便宜,对现在的他们来说不太承担得起。   两人往就近的一家饭馆走去,走到半路身后突然有人喊他们。   “庄老板怎么也在这儿?”蒋辽停下等他走近后问道。   “我就住在这附近,正要去茶馆看看,顺道再去跟老朋友聚聚。”庄康笑道,“小蒋,我方才看到你们和这边租赁的房牙子走在一块,这是终于要租铺子了?”   庄康之前就问过几次他们什么时候盘间铺子,蒋辽笑道:“是有这个打算。”   看他们的表情貌似进展不太顺利,庄康问道:“怎么,是没看到合适的,没租上啊?”   他可就一直等着他们开店后方便过去用餐,也等着看他们会不会上些什么新的吃食。   “看的店铺都不太合适,我们想过两日再看看。”   “这样啊,租铺子确实得租合眼缘的才行……”   庄康犹豫思索了一阵,对他们道,“小蒋,我一个老朋友有间酒馆打算出售,最近正要托给房牙子去办,你们出来看铺子也不差这一会儿,我那老朋友这时间都在店里,我正要去他那儿,你们也一起过去看看。”   两人现在都不太饿,去看看费不了多少时间,便跟着一道过去。   庄康说的地方就在进入延顺街的街口,是一间两层的木屋酒馆。   延顺街的街道宽敞,街口处更是不遑多让,街里头平时走动的人虽少,但街口这一处是不缺人流的。   蒋辽往旁边看了一圈,酒馆左边是家客栈,隔着街道的右边是布坊和首饰店,对面是家酒肆,综合看起来这位置确实不错。   他们随庄康走进去。   酒馆看似有挺长时间没营业,里面连跑腿的伙计都没看到,只有一个人在柜台里翻找什么,桌面堆了乱七八糟的账本和物件。   他们一路走进来,那人听到脚步声也没抬头看过来。   “老郭啊,又在忙什么呢。”庄康走过去。   “哎你来了,这不是酒馆都要卖掉了,不得清理完这些个东西,堆在这儿的以后别人也得给扔出去,还不如我自个儿来。”   老郭说完话才停住手,抬头看过来。   “这两位是?”他望向庄康身后走来的人。   “你不是下定决心要卖酒馆,他们最近在跟房牙子看店铺,我正好遇上就带过来了。”   “那你带他们到处看看吧,这些堆的东西,我今儿得都清理出来。”一听是来看酒馆的,老郭又转头继续忙活,没心情接待他们。   “你们两跟我来吧。”庄康望着老郭忙绿的背影叹了叹气,转身带蒋辽他们上去二楼。   “酒馆这两年都没有生意,一直坚持到前段时间才不得不遣散店里的伙计,老郭这酒馆开了十几年,有感情了真要卖掉肯定舍不得,你们别见怪。”   蒋辽和廉长林刚才一路走过来,都注意到酒馆前面这条街上的酒肆确实多,走几步路就能看到一家。   这店对面就是新开的酒肆,这家是老字号酒馆,年轻人都不太喜欢光顾,竞争一大确实难以经营下去。   前段时间才遣散店里的伙计,这老板是个重感情的人,舍不得卖酒馆也是人之常情。   楼上设了三个厢房,外面厅里错开占了三张桌子,正前面留了采光的阳台,整个布局看着挺舒服的。   “一楼大堂方才你们也看到了,我带你们到后院瞧瞧。”庄康走下楼梯。   楼下多余的物件都已经搬走,放眼过去一目了然。   从正门进来,右侧就餐区占了六张桌子,中间留出足够的活动空间直通后院,左侧是收银的柜台,里面贴墙摆着空了的酒架。   柜台两侧往内摆了两张桌子,往外几步过来是贴着墙通往二楼的楼梯。   老郭站在柜台边将桌面的东西收进箱子带走,庄康掀开后院门口的竹帘,蒋辽和廉长林随后走进后院。   后院足够宽敞,门口往左几步过去是一排房间,最前面的是厨房,里面也已经清理过,只剩下炊具之类的东西。   相邻的房间是杂物房,里头放货物的木架子全都般空了,最后面是个七八尺宽的长形小间。   地面铺的是厚实板平的大石块,是间浴房。   门口往右则是两个上下楼的房间,上二楼的木楼梯建在侧墙,楼梯往外是一处偷闲乘凉的石桌。   再过去是砖砌的水井,水井外也用石砖修出一片提供清洗的区域,斜对过去浴房门口的位置栽了棵两人多高的月桂,枝叶茂盛长势喜人。   厨房有个小门出去就是大堂,做吃食走动很方便,后院上下楼的两个房间又可以住人。   有了前面的几间店铺做对比,蒋辽对这里是再满意不过,他转头询问身旁的人。   廉长林冲他略点了点头,对这里也很满意,不过……他回头看终于在大堂忙完走过来的老者。   老郭是要卖掉酒馆,并不是要出租。   “你们俩看的怎么样了?不是老头子我自夸,我这酒馆,外面的地方是真比不了。”   他站到后院门口的石阶上,抬手指了指,“就这后院,都是专程让人建起来的,要不是真经营不下去了,我在外地的儿子也一直要接我过去,老头子我是真不想卖出去。”   老郭在这儿做了十几年生意,是真不愿意出手,浑浊的双眼不舍的望着这里的一砖一瓦。   “老郭,街上的凉粉就是小蒋他们卖的,他们是真喜欢你这儿地方,你就给他们开个价吧。”庄康道,“酒馆卖给他们,也总好过卖给不相识的人糟蹋了。”   “是他们啊,老头子我还好奇呢,凉粉是什么人能做出来的,没想到是这么年轻的后生。”老郭回头瞧着他们两人看。   他最近烦着酒馆的事,挺久没到外面走动,凉粉还是庄康给他带来他才知道。   听庄康说完他脸上多了笑意:“我这地方要是卖给你们,肯定能带来不少人气,倒是好啊。”   蒋辽和廉长林看着他,等他后面的话。   “看在是老庄带你们来的,你们做的那些个小吃,又合我胃口……”老郭沉吟了一阵,继续道,“厨房里那些炊具,不带走都留给你们,虽然用久了,但都齐全也不妨碍再用……一口价三百二十两,你们要是真心想要,今儿就可以过房契。”   老郭虽然舍不得酒馆,但真要卖了也是不含糊。之所以不出租一定要卖掉,就是不想时不时过来收租钱看的闹心。   三百多两银子他们现在完全拿不出来,但难得看到中意的铺子,不拿下的话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   蒋辽和廉长林交换了个眼神,然后对老郭道:“我们原本只打算租个小铺子,现在看了您这地方是真心想要,但三百多两银子我们一下子拿不出来,得先回去商量一下。”   这两后生对他这地方很满意老郭看得出来,现在不知道他们是不是嫌贵,心里就有点不乐意了。   他酒馆值不上这钱?就听到蒋辽又接着道。   “郭师傅,这两日要是有人过来看中了您的酒馆,您能不能先别把酒馆卖出去。”   这是要回去筹钱,不是要跟他讲价,老郭顿时笑了起来。   “行,我答应你们。老头子我不是不讲诚信的人,过了两日你们要是没来,我就第一时间托房牙子帮我卖掉。”   “好。”蒋辽笑笑应声,和廉长林同他们告辞后离开了酒馆。 第90章 挨训   “长林?你怎么有空来我这儿了?”   郑武和几名手下在赌坊二楼研究纸牌,惊讶询问突然过来的廉长林。   “蒋辽没来?”他看向廉长林身后,觉得不应该时就见蒋辽出现在门口,应付完向他讨教的赌坊兄弟走了进来。   两人突然过来肯定是有事,郑武让几个弟兄先下去。   “大当家,我们过来是想跟你借笔钱。”房间只剩他们三人,不等他问蒋辽直明来意,“我们想盘下延顺街街口的酒馆,手头的钱不够。”   酒馆只卖不租,要想买下他们只能借钱。   这里的钱庄和当铺都能向外借钱,不过钱庄通常不会借钱给普通老百姓,而当铺能放钱也不会轻易放出几百两银子。   能一下子有这么大笔钱借给他们的,认识的人里就只有郑武和余枫。   郑武就住在延顺街附近,这时候不知道他会在赌坊还是住宅,两人从酒馆出来就直接去了他在附近的宅子,没见到人这才来了赌坊。   “你们差多少钱?”郑武问道。   延顺街的酒馆他去过,蒋辽他们的摊子满打满算也就开了两个月,生意再好现在是肯定吃不下。   “三百两。”蒋辽回他。酒馆要三百二十两银子,剩下的零头和其余开店要用的钱,他们存的钱是足够用的。   郑武听完犹豫了一阵:“我可以借你们二百两银子。”   蒋辽略有不解扬了扬眉。   三百两银子郑武肯定不会拿不出手。   廉长林也困惑不解看着他,就见郑武抬头吩咐守在门口的手下,让人把他昨日准备好的东西拿过来。   没过多久,那人拿着一个寻常大小的方形木盒进来。   “你再去备两份装一起送过来。”郑武又对他道。   “是。”那人将木盒放下。   “这里面是一百两银子,我正打算这几天给你们送去,没成想你们先过来了,我也省得再走一趟。”郑武将木盒调转了方向推给他们。   郑武要给他们送钱,只能是为了纸牌的事,蒋辽道:“大当家其实不用这么做,纸牌是感谢你替我们解决了廉大河,这些我们上回已经说清楚了。”   廉长林点点头。   郑武的赌坊有自己的规矩,不兴那些故意陷害人的勾当,最后是看在郑忠的面子上才破例答应帮忙。   事后也一直替他们盯紧廉大河,不让他喘半口气。   纸牌是谢礼,他不需要再给他们送钱。   “你们先听我说完。”郑武道,“这盒子里的钱,只不过是赌坊上了纸牌后当月的一成利润,比起我替你们收拾廉大河,真算不了什么。”   “而且不用说你们也知道,有了纸牌我的赌坊能得到多大好处,这东西你们要是给外面的赌坊,能得的远不止这个价钱。”   “蒋辽你还教会我赌坊的兄弟玩牌,知道的都没藏着掖着,我郑武不是不领情的人,这钱你们不收就是看不起我。”   刚才出去的人又送来了二百两银子,打开盒子放到桌面后便退出房间。   郑武都这么说了,也让人做到了这分份上,蒋辽自然不会跟他客气,欣然收下:“那大当家写个借条……”   “咱们就不说那个了,”郑武打断他,“这二百两银子我倒是指望你们不还回来,但你们两个肯定不会不还钱,那借条写不写不都一样。”   “那行,这钱我们收了借条也不写了,大当家你都说到这儿份上了,我们再不应下就有点不识好赖了。”蒋辽将钱盒和盖上。   他们没跟自己客气,郑武笑了起来。   蒋辽想出来的纸牌,肯定知道问世后能带来的利益,纸牌给了他后,蒋辽除了过来替他教会赌坊的人,别的从不过问也不惦记。   郑武在外面混靠的就是个义字,就是知道他们两的为人,要是送三百两银子他们肯定不会收,刚才犹豫后这才还是只给他们一百两银子。   现在已经过了午时,蒋辽和廉长林还没吃饭,邀郑武一起去。   赌坊的几个兄弟正想跟蒋辽请教玩牌的技巧,郑武听完就差人替他们买饭回来,见状蒋辽和廉长林就没推辞。   庄康在酒馆和老郭聊了一阵便回了茶馆,老郭到后院才坐下没多久,就见今儿过来他酒馆的两个后生又过来了,手里抱着家伙。   酒馆要卖出去迟早得有这一回,他没多说什么,起身去拿了房契出来。   最后看着酒馆真被易主,他心里不舍同时也觉得卸下了块大石头。   蹉跎了这么段时间,也是该放手了。   “郭师傅,酒馆的东西您这两日可以慢慢收拾。”老郭望着酒馆发起呆,蒋辽拿着房契对他道,“店里要做些装修,我们一时半会儿也开不了业。”   “没事,剩下的东西不多,最晚今儿我就能收拾完。”   知道两人是顾及他的心情,老郭笑道,“你们明儿再过来吧,让我跟这儿好好告个别。”   –   屋子后侧的牛棚已经建造好,蒋辽到家后拿出新买的两个锁头,牵着牛过去牛棚,卸下车架放到一旁后将牛捆到木桩上。   木架上放了一堆牛草,是让村里专门打牛草的人送来的,他过去搬了一把干草。   黑牛似乎挺满意自己的新窝,没有半点不适应,蒋辽拿来干草还没放拿下,它就已经找了个位置自觉蹲下趴好等着进食。   蒋辽站着看了一会儿心无旁骛吃草的黑牛,转身出去锁上门。   进到屋里时廉长林已经到厨房忙上了,堂屋的高桌上留了两笔钱,是要付给泥工和请人送牛草的钱,蒋辽拿着钱出门。   给人结清了钱回来后,和廉长林一起准备出明天用的吃食,两人出门走去李家。   李家堂屋里,壮子正缩着脑袋对着墙角面壁,听到脚步声进来,他顶着身后如虎压迫的视线,小心翼翼扭头瞅过去。   看清来人后,顿时苦着小胖脸委屈巴巴望着人。   “这是怎么了?”蒋辽笑问。   屋里这会儿就李二泉在,坐在桌边板起脸盯着墙角处面个壁还能面出不同花样的糟心孩子。   “瞒着家里乱跑进山,正罚他呢。”李二泉说完就冲墙角道,“好好站着往哪儿乱瞅呢?你看林子也没用,再不听话明儿你都别想出门!”   壮子吃了钟立辰开的药身体已经恢复过去,这会儿看着就跟以前一样皮实。   廉长林看了眼过去便转回头,当没看到墙角望眼巴巴向他投来的目光,和蒋辽走进去坐到桌边。   壮子听话的时候确实很听话,但皮起来也是想一出是一出。   这次险些出了事,是该好好罚他,免得不长记性下次还敢带人胡来。   “罚多久了?”蒋辽坐下问道。   “快有半个时辰了吧。”李二泉回他。   到底是刚恢复的身体,开的药都还没吃完,该体罚也得酌情着来,闻言廉长林和蒋辽都转头看他。   李二泉觉得冤枉,压低声音道:“我本来是想意思意思罚他一下,让他长个记性,这臭小子不配合还一直惦记着出去玩,我都是给他气的。”   说完他直起身,又恢复正经严肃状,大发慈悲冲墙角那边道:“行了,罚这么久也该长记性了,过来吧。”   壮子松了松腿不情不愿挪过去。   没管板着脸的李二泉,他凑过去挨着廉长林小声又委屈地诉起苦:“我才刚病好,腿都站酸了,腰也疼屁股也痛,二叔都不肯让我坐下……”   “让你罚站站没个站像,还嘻嘻哈哈跟我讨价还价,你说你该不该罚?才站多久就累了,还想坐着。”李二泉想起来就忍不住气道,“我看你以后还敢不敢再带人跑进山,又不是不让你进去,你跟我们说一声不行?”   “我又不是故意的,我摘的那些果子不都是要带回家的,二叔你不也吃了。”   “你还敢顶嘴!”   壮子撅着嘴不说话了,扭开脸不看他,靠着廉长林打赖低头装蘑菇,对李二泉明显的不服。   这小年纪开始要面子了,不想被家里之外的人看到被挨训,廉长林无奈笑笑,从怀里拿出颗纸包着的糖塞到他手里。   看到自己喜欢吃的糖,壮子眼睛一亮心情瞬间雀跃起来,三两下拆开糖纸叼走里面的糖,记吃不记打问道:“二叔我能出去玩儿了不?再待在家里我都要长毛了。”   刚还跟自己臭脸,这马上就忘的一干二净了,李二泉:“……出去不准乱跑,天黑前得回来!”   在家待了两天不能出门,壮子早就憋坏了,一听解除禁令瞬间腿不酸腰也不疼了从廉长林怀里蹭了起来。   “林子我先出去玩儿,你和辽叔别太早回去啊,等我回来!”   声音还在屋里响着人已经撒欢儿蹿了出去。   “这臭小子。”李二泉无奈笑骂,然后回头问,“对了,你们说要租店铺,看的怎么样了?”   “已经定下了,到时开店后想请你和周梅过去帮忙。”蒋辽道。   开店需要人手,李二泉和周梅是他们一开始就决定请的人选。   李婶和薛婷在厨房忙晚饭,周梅给她们打下手,出来拿东西听到这走了过来。   “店里面的,我行吗?我还没给人店里做过事。”   她平日在家忙完地里的活,有时间会跟李二泉到外面找散活,都是些能轻易上手的,店里这类的怕干不来。   “没事,就跟在摊子上的差不多。”蒋辽道,“你们在摊子上都没问题,店里肯定也行。”   “那好,我去给你们帮忙。”他们在摊子上就是弄弄吃的再收收钱,没什么难度,周梅一听就放下心来。   现在地里的活不多,在外头有事做壮子的学钱也能早些攒上。   李二泉也没意见,蒋辽接着道:“店里还要装修,明天我们得过去,摊子那边你们可能要先帮助看几天。”   “没问题。”李二泉道,“你们的店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开张,摊子肯定还得继续做生意,明儿我和梅子过去给你们看着。” 第91章 怎么写?   店里请人装修了几天,到今天才终于完工。   楼上蒋辽没做多少改动,就只装饰了一番几个房间,看着没之前那么单调。   桌椅这些用具都不缺,他们没再添上,一楼就着重整修了厨房,灶台移了位置,在厨房连同大堂的小门一旁开了个窗口,做好的吃食放出来拿取都方便。   移炉建灶的忌讳比较多,不是轻易就能动的,在李叔李婶的建议下他们先请来了风水师看过,确定行得通后才开始移建,就多花了两天时间。   蒋辽和廉长林以前就研究了些新的吃食,店里装修期间一直在完善,现在已经确定出了店里的菜单。   开张后店里要怎么运行,还有各自的分工之类,他们讨论后也都敲定了下来。   目前店里装整的事告一段落,蒋辽到厨房试做开店当天要用的饮品。   在外面订的食材今天都送了过来,加上他们这些天断断续续买回来的东西,即使从家里带来的凉粉草和蔬菜这些放进了地窖,仓房现在也堆了个半满。   刚才结清了装修工匠的工钱,廉长林坐在柜台里将这些天的账目核对了一遍,提笔记录到案。   记完账放好账本,他转身走去厨房。   厨房小门的布帘拉起来固定在门边,左边的窗口开着,蒋辽侧对着他站在灶台前,正在捣鼓昨天就开始着手的饮品。   廉长林走进去站在旁边观看。   锅里煮着酸梅汁,酸梅昨晚就清洗干净装到陶罐里撒上盐腌制,现在锅里的酸梅已经煮软变了色。   默声站在旁边的人从进来后就一直好奇地盯着锅里,等着看煮出来的酸梅汁跟外面的有什么不一样。蒋辽拿起糖罐,他的视线就从锅里挪开紧跟着追了过来。   蒋辽正要打开糖罐子,想起来又转身出去拿了个碗,廉长林不知道他要做什么,视线亦步亦趋跟过去。   回来把碗放到灶台,蒋辽看了眼过于好奇、不肯错过他半个步骤的廉长林,他回头将手里的糖罐放下。   然后拿汤勺从锅里勺了小半勺酸梅汁,轻晃了两下后递给廉长林:“你尝尝看。”   每次一做出什么新的吃食,他站在旁边蒋辽都会习惯让他先尝味道。   廉长林觉得蒋辽现在催他的样子有点说不出的怪异,但也不疑有他低头尝起来,紧跟着就被酸了一脸。   “很酸吗?”   廉长林差点被酸出眼泪苦大仇深地瞪眼过去,蒋辽若无其事将汤勺放进碗里,“那可能是忘记放糖了。”   他再次伸手拿起糖罐,余光就看到汤勺被拿了起来,廉长林从锅里勺了大半勺酸梅汁出来。   “就不小心让你尝了一口,你至于给我弄来这么一大勺?”   蒋辽哭笑不得往后避开硬塞到嘴边的勺子,廉长林不肯放过他拿着勺子就跟上去。   到现在了他哪里会看不出蒋辽是有意还是无意,看完他笑话还跟他说不小心,廉长林握紧了汤勺,眼睛旁看过去伸手抽走了他手里的糖罐。   “就让你喝了点没放糖的酸梅汁,跟什么一样……行了放下吧,我自己来。”   蒋辽后退一步廉长林就紧跟一步,说什么都不听,他最后只能停下妥协。   不过他在廉长林那里暂时已经没了任何信任度,抬手要接汤勺,廉长林手却往外一偏,错开不让他拿。   蒋辽抬眼看去,廉长林抬了抬下巴让他就这样喝。   寸步不退堵在前面,俨然跟他没得商量。   蒋辽:“……”   一个酸梅汁能酸到哪里去,小半口还给他记上了。   实在打发不掉廉长林,蒋辽只好垂头就着他的手喝起酸梅汁,紧跟着就偏过头被酸皱了眉眼。   前面突然记仇的小青年这下满意了,终于肯高抬贵脚抬步挪开。   酸梅买回来后蒋辽吃过,并不是太酸,知道煮久了会更酸,却不知道能酸成这样,他转身走去小窗口拎起水壶倒了一碗水,喝完才觉得好受了点,然后又倒了一碗端回去。   “……别笑了,先放糖进去看看。”他走到廉长林旁边,说完廉长林眼里的笑意是更不收敛了,抱着糖罐转过身,就这么直直盯着他看起来。   怎么说都是自找的,蒋辽把碗塞给廉长林,拿走他手里的糖罐。   酸梅汁加了糖又煮了一阵,蒋辽勺出来尝了尝,酸甜适中,照刚才的方法来煮是没问题的。   廉长林随后也尝了起来。   酸梅汁酸酸甜甜好喝是好喝,但比起外面卖的似乎也没什么特别的。   他有些失望,转头非常直白地看向蒋辽。   蒋辽啧了一声:“今天晚上放到井里冰一晚上,明天你再喝喝看。”   廉长林垂眸想了想,这才敛起脸上失望的表情了然点点头。   酸梅汁做出来没有问题,两人暂时就没什么事了,将酸梅汁盛出来放好,他们出去锁上店门往摊子走去。   –   “蒋老板,最近怎么都没看到你们过来,前些天更是连摊子都没开,还以为你们不做生意转手给别人了。”   蒋辽和廉长林去到摊子,一位端着碗正要去桌椅落座的客人停下对他们道。   “我们租了店铺最近在忙开店的事,没什么时间过来。”蒋辽回他。   “要开店了啊,那感情好啊,不是我说,你们这摊子地方也太小了,我过来十回有七八回都是没位置坐的。”   “开店了那些个吃的都会多准备吧?可别又跟现在这样,来晚了没地坐还连吃的都没有。”在摊子前排队的客人问道。   “就是啊,我前两天跑过来要买凉粉,就来晚了一步全给人买走了,今儿忙完了特地跑过来的,老板你们也不多准备点。”   “开店后会多准备一些,你们也说了摊子地方小,现在我们就算想多备些也得有地方放才行。”   蒋辽笑笑继续道:“我们的店就在这条街街口,三天后巳时开张,当天会上新的吃食,只要那天到店里面吃东西,除了新上的吃食剩下的全部算半价。”   “另外在店里只要买了吃的,不管买的多还是买的少,都能得到一份免费的饮品,大家如果结伴过去的人数多,我们也会有相应的优惠。”   蒋辽话还没说完,正在旁边排队的客人就站不住了,这会儿更是连坐在桌椅处吃东西的客人都围了过来。   “真的假的?!你们开张那天除了新的吃食,剩下那些吃的,只要是在你店里头吃,全都半价?”   “这么说那天我们过去吃酸粉,两文多钱就能买到?”   “要是去买的凉粉,那不是一文钱就能吃一大碗?!”   别的什么店开张多多少少都会给些优惠,但没见过像这摊子老板这样给实惠的,大家不敢相信,要知道他们可就冲着这摊上的小吃去的。   大家纷纷问完,得到蒋辽肯定的答复后瞬间就闹哄了起来。   “那我得一大早就过去,还得把我家里人都带上,那天肯定要吃个尽兴!”   “我这一份就不在这儿吃了,我这就带回去跟家里说,别那天要忙什么事给错过了!”   “有没有优惠的我不管,就冲新上的吃食,怎么我都得过去吃吃看……”   刚从位置跑过来的客人陆续走了回去,坐下后都还聊的热闹顾不上吃东西。   周梅给前面排队的几位客人弄完吃的,对蒋辽和廉长林笑道:“还是你们有主意,现在不用咱多说了,单指着这帮客人,就能把你们店什么时候开张有什么优惠都给传出去。”   刚才急急忙忙吃完东西就往回赶、说要通知亲朋好友的客人就有好些个。   “我还想着要不要跟别家一样,请人到街上喊个话什么的。”李二泉也道,“现在这些客人可比请人跑街上通知管用多了。”   “这两天有客人来还是都得通知一下。”蒋辽道。   “放心,来一个我们通知一个。”李二泉笑道,“不过我看都用不着我们先说,来的客人自己就得先问上。”   旁边刚停歇下来的石头也跟着他一起傻乐。   前两天蒋辽就和他说了,开店后还让他和石块过去做事,现在干活儿更是铆足了劲儿,大半天忙活下来依然干劲很足。   –   店里如今放着重要的食材,以防万一晚上得有人留在店里。   今天收摊后李二泉和周梅要去进些家用,廉长林将推车放到仓房,在店里等他们回来再一起赶牛车回村里。   他坐在柜台里环顾了一圈,店里已经装整的很有模有样,要用的东西也基本备齐了就等着开张营业。   廉长林目光一一扫过店里摆放的物件,总觉得好像还漏了什么。   蒋辽坐在他对面的桌子旁,拿着笔不知道在写什么,他盯着蒋辽看了一阵突然站了起来,出了柜台径直向他走去。   “怎么了?”廉长林突然站到旁边直直盯着他看,蒋辽暂时停了笔。   没等他抬头看去,就被廉长林抓着手腕给拽了起来,拉着他就往外面走。   蒋辽一头雾水被他拽着,不知道他突然想闹哪出。   刚出门口廉长林就停了脚步,松开蒋辽的手,抬头望了眼门上空了的牌匾,眼神逼问。   买下店铺他就跟蒋辽提过店名的事,蒋辽说这事他来办,让自己把手头的事顾好就行。   这几天顾着店里装修又忙着完善新的吃食,廉长林都忘了问他牌匾的进展,蒋辽竟然也没主动跟他提过。   “我今天过去看了,工匠那边已经做出来了,开店那天人会准时送过来。”   还以为是什么事,好好问他不就行,非得急急忙忙出来一趟。   蒋辽说完扫了他一眼就转身回去店里,坐下提笔继续被中断的事。   开店的事不论大小蒋辽都会跟他商量,不管是要整修厨房还是装饰二楼的房间,就连窗边摆什么物件都会询问他一下。   就只有牌匾这件事,蒋辽没跟他多说,更不用他给什么意见,自己全权操办。   廉长林蹙起眉头看向店里的蒋辽,想不出个所以来索性也不想了,抬步走进去看他写什么。   蒋辽一道道写出店里的菜名,给每道菜后面都标了个简笔的符号。   开店后是要让廉长林坐柜台记账收钱,客人点餐后要先在柜台报备,廉长林在账上留底时先只记符号,再送到厨房按顺序做菜方便也省时。   不然人一多起来就得乱套,毕竟不是谁都跟廉长林过目不忘能记得住那么多东西。   蒋辽写的是简体字,上次画水车图后跟廉长林说过,这是他们那里用的文字。   廉长林上次看到时就觉得这些缺斤少两的字很奇怪,却又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他站在旁边看了一阵,正要走开时突然瞥见蒋辽随手放到手边的稿纸,便抬手过去点了点其中一个字询问蒋辽。   简体字和繁体字的字形基本都一样,只是相对少了些笔画,注意细看的话其实也不难辨认。   尤其是对惯会自己创字的廉长林来说,能认出些字来并不奇怪。   蒋辽看了眼他指的字就道:“没错,是蒋字。”   廉长林敛回目光落到字上,看了看后他拿过蒋辽手里的笔,握笔在纸上写了个“遼”字,然后把笔塞回蒋辽手上。   没多久空白的纸上就多了两个简体字。   放在一起更是不难看出这是蒋辽的名字,廉长林看着看着,又突然转头看蒋辽。   蒋辽和他对视了他片刻:“你是想知道,你的名字用我们那里的字是怎么写的?”   廉长林点点头,确实挺好奇。   不知道是不是跟蒋辽的名字一样,看到就不难猜出来。   蒋辽上次想到店名时随手就写在了纸上,这纸现在被他拿来做草稿,他瞥了眼桌面散开的纸,伸手将纸都收了起来。   “二泉他们快回来了吧,你们还得早点回去,这个下次再教你。” 第92章 开店   “大兄弟你们这是要去哪儿?怎么都往这边赶啊?”好好走在街上的人又一次看到一帮人匆匆忙忙往某个方向跑,忍不住跟上去询问。   “你不知道镇上的凉粉摊今儿开店啊?里面的吃食今儿基本都半价卖,不仅有免费的饮品喝还有别的优惠呢!”   “他家的东西一直就好卖,去晚了肯定抢不到位置,哎我不跟你说了我得跑快点过去!”   “是上回到镇上听人说的凉粉啊,要不咱们也过去看看,上回晚了没时间一直说想尝尝看。”   “那天听好些人都在说这家摊子的东西好吃,现在开张卖半价那可不能错过了,走走走咱赶紧跟上去!”   一到开业的时辰,松木雕刻的牌匾便被几名工人合伙缓缓拉到门上。   周围聚来的人越来越多,廉长林站在外面抬头往店门上看,没被周围喧嚣的热闹声干扰,目光仅仅锁住即将被固定住的牌匾。   遮住牌匾的红布被揭落的同时门口响起热烈的鞭炮声,看清牌匾上的字,廉长林眸光一滞惊愣在原地。   欢快喧天的鞭炮声停下,蒋辽对围观的人说了什么,他没太注意,人群突然迸发出更热烈的喊声,他收回目光转头看蒋辽,后知后觉抬步跟上他。   早就迫不及待的客人紧随他们后脚涌进店里,长时间萧条冷清的大堂一下子变得吵嚷热闹起来。   蒋辽站在前面招呼刚落座就不停提问的客人,石头提着水壶一桌桌给客人倒上茶水。   “楼上有位置!几位客人这边楼上请!”周梅刚请结伴过来的客人去楼上,转头身后又来了一批人,忙不停招待上。   “不不不这是茶水!免费的饮品等会儿就送上来……对对对不收钱的……没想好点什么菜,那先给您来份酸粉您吃着慢慢想……”   询问的客人太多,石头在几个桌子间来回转脑袋回答问题,忙的不可开交。   廉长林没有时间去旁生多想,望了蒋辽一眼后,他走到柜台拿了菜单让客人点菜。   “你们这菜单子真不一般啊!我还没见过谁家店里的菜单子能做成这样的。”一位客人稀奇地翻看菜单,“这是什么菜瞧着就好吃,这个就给我来一份,这个也要一份,还有我们桌每人来一份凉粉。”   廉长林目光扫过他点的几个菜,听完后笑笑点头,收起菜单走回柜台。   从桌上的木框里拿出长形的薄竹片,竹片半个巴掌大小,他提笔快速记下这桌客人点的菜,又翻开账本留了底。   “林子哥!六号桌客人要五碗酸粉五碗凉粉,凉粉要两碗绿的,黑的黄的都一碗!”   石头匆匆跑过来,他说完廉长林就停了笔,连同刚才写的竹片一起给他,他转身跑去厨房窗口放了竹片,又提着水壶去招待下一桌客人。   “林子林子!十一桌鱼香茄子水煮肉片炒白菜,白凉粉三份!”   石头刚跑开,周梅从二楼下来了,怕记不住嘴里一直念着走下来的,说完从廉长林这得了竹条子送去厨房,提着免费的酸梅汁就给刚才点菜的客人送去。   “蒋老板,你说的新上的吃食就是菜单子上这些?”   一位客人凑上前蹭完别人翻阅的菜单,连忙问道,“你方才不是说新的吃食买了随时就能带走,走在路上也能吃,这些看着可不像好带走还能在路上吃的样!”   他进来只晚了半步,店里的位置就全被人占了去,就连门口往右的一角空地都已经站上好些人在等着,怕出去一趟再过来等的人更多,他就跟着等在这没走。   “是啊,我们都不知道得在这儿等多久才有位置,要是现在能买到吃的带回去,我们就不用等在这儿了!”坐在板凳上遥遥干等的人也纷纷说道。   “新上的小吃这边还有,大家急着吃现在就可以买了带回去。”桌上的客人已经点完单,蒋辽拿起菜单带这些人过去。   柜台和厨房之间的两张桌子移到了门口右侧,现在摆放了一张木架长桌,桌上一边放满了装在浅口木盆的凉拌素菜,另一边则是串起来的凉拌荤菜。   “你们家的凉拌菜光闻着就嘴馋了!种类还这么多!这怎么卖的啊?”   凉拌菜的味道又香又特别,客人和桌子里面的凉拌菜还隔着些距离,就被飘散出来的香味勾得忍不住直咽口水。   “素菜三文钱一盘,荤菜一串五文钱到十几文都有,大家想吃什么排队点完付了钱就能带走,今日新开张,买凉拌菜最后都免费再送一份素菜。”   蒋辽刚说完,围住凉拌桌的客人便掏出钱袋子争先恐后点起单。   “我先来的先拿我的!我要那个黄瓜条还有那个叫什么……辣白菜啊对对就这个!还有那边的鸡翅跟肉丸子!”   “到我了到我了!那什么鱼丸子是吧?给我来串这个再来个鸡爪和鸭掌!这东西闻着就贼香早给我看馋了!”   “哎后面的别挤上来啊!菜还那么多呢不会没你们的份儿……”   桌子前一下子围过来这么多人,薛婷手忙脚乱拿油纸给客人装上。   凉拌素菜的价钱都一样,荤菜的价钱有多有少,避免忙起来后记不住价钱,蒋辽给每份荤菜前面都放了木牌标上价钱。   薛婷在家里也是做惯了活的,手脚都很快,只不过刚开始收钱还不习惯,速度暂时起不来。   不过虽然忙乱但不至于能出什么错,蒋辽看她应付的过来就转身走去柜台。   他把刚才那桌客人点的菜报给廉长林,对方才记到账上,石头又冲了过来报起菜单。   蒋辽站在旁边看了一阵,觉得让廉长林坐在柜台记账是真的再合适不过。   基本是在石头说完的同一时间他就停了笔,把竹片给石头后回手翻开账本。   前厅客人说话声闹哄哄一片,他闹中取静三两下就将这笔单子记到了账上。   石头将新单子送到厨房,窗口前已经摆满了做好的吃食。   蒋辽订做了两个小巧的推车,差不多半人高,上半部分用木架分成了几层,石块将这些吃食放进车架上,小心推着推车出去,按着竹片上的桌号分别给客人送上。   周梅给客人送完吃食回来,厨房里面李二泉正在炒菜。   她进去厨房到窗口前看了排列的单子,按着顺序装上酸粉和凉粉后就给客人送去,忙碌又有序。   店里目前除了凉拌菜就只有十多道菜品,繁体字笔画多蒋辽就都做了符号方便廉长林记账省时,同时也方便周梅他们记住。   主菜这些用的更是简笔的象形符号,现在廉长林写的小单他们看一眼就知道,要做什么吃的能马上着手给安排上。   蒋辽和廉长林研究的那些主菜,店里目前只上了几道,并没有全部放出来。   李二泉的厨艺从李婶那学到了七八成,买下店铺后蒋辽就开始教他做这些菜,他只尝试了几次基本就能出师了,现在这些菜完全可以交给他来做。   厨房里请来烧火洗碗打下手的是一对中年夫妇,以前就在老郭的酒馆做事,得知他们店里要请厨房的杂工,老郭就将这两人介绍过来。   都是手脚利索的人,做惯了厨房的活,即便有段时间没在厨房做事也适应的很快,有他们在旁边打下手,李二泉在厨房做什么都很趁手。   酸粉凉拌这些小吃都是提前准备好的,客人点了后给装上就行,不用费什么时间。   石头虽然年纪不大,但在摊子上帮忙这么久,如今很多事都能上手,做起事来也并不比成人差,现在又有周梅跟着一起,目前看来大堂交给他们两个问题都不大。   何况还有廉长林在,哪里需要搭手他都能顾上。   蒋辽转头看了一圈店里,客人基本都已经吃上了,坐一块的都聊的热闹。   再转眼看去,柜台里廉长林写了账本手头暂时空下来,起来想去凉拌桌那边给薛婷搭手,就被给客人送完吃的后三步并作两步冲过来的石头给叫住了。   蒋辽望过去看了片刻,非常放心地收回了视线,正要过去厨房帮忙,庄康携着一家老小过来了。   “小蒋,新店开张恭喜啊!”庄康送来贺礼,说完望着店里的景象就笑了起来,“这一下子都热闹了,你们今儿可有的忙了,我看门口外边还一帮人望着呢!”   “能在这里开店还是多亏了庄老板牵线,楼上专门留了房间也备好了菜单,庄老板你们先过去落座,看看要吃些什么。”没有庄康他们不可能知道这里更别提能买下来,蒋辽感激地接过贺礼递给走过来的廉长林。   “早就等着看你们研究出了什么吃的。”庄康笑道,“既然菜单子都备好了,我们这就过去瞧瞧去。”   蒋辽让周梅送庄康几人上二楼。   他提前和他们说过要给庄康留二楼的房间,周梅闻言热情招待人过去。   “蒋老板,林小老板,恭喜二位新店开张!”   “我听说你们店里上了新菜,不知道跟聚枫酒楼的招牌比起来怎么样,我可是好奇到专程赶过来的。”   蒋辽和廉长林闻声看去,余枫手握玉扇信步走来,身边跟着浅笑盈眼的钟立辰和几名随从。 第93章 继续   “余老板既然吃过聚枫酒楼的菜,真好奇想知道的话,”等人走近后蒋辽笑道,“一会儿尝过我们这里的菜,想必能分出高下来。”   “这听起来,蒋老板是觉得,你们店里的菜真能和聚枫酒楼的招牌一较高下了。”余枫说着看了眼廉长林,“那我等会儿可得好好尝尝看,比起聚枫楼的招牌,你们长盛斋是不是要更胜一筹。”   早上看清店门的牌匾,廉长林惊讶过后就存了个问题想问蒋辽,店里要忙才不得不暂时抛到脑后。   现在闻言他拿着礼盒的手无意识收紧,转头看蒋辽。   察觉到身侧投来的目光突然有些奇怪,蒋辽正要转头看去,余枫让身后的人送上了贺礼,他才注意到跟他们一起过来的还有何墉府上的管事。   “蒋老板,何大人公务繁多抽不开身,知道你们的店今日开业,特地差我过来送贺礼。”管事说完,随他过来的下人将贺礼奉上。   “劳驾孙管事跑一趟了,等回去了还请替我们谢过何大人,哪日何大人空闲下来我们再亲自过去府上道谢。”廉长林接过贺礼,蒋辽说完请他们到楼上落座。   “蒋老板不必客气,我们还有要事这就得回了,等得空了一定过来尝尝你们这儿的饭菜。”孙管事笑道,“你们放心,回去我一定替你们向何大人转告谢意。”   他确实有要事在身,说完便不多留带人离开,蒋辽抬步送他们出去。   开店后没多久郑武也托人送来了贺礼,收放在柜台处,廉长林把手里的礼盒给石头,让他把这些贺礼都拿下去放好,转身请余枫他们到楼上。   聚枫酒楼都是钱掌柜在主事,外人并不知道背后的东家是谁,店里的客人看到余枫过来送礼,瞧他身后跟着人的派头,只知道是个不差钱的主,看完就转回头该吃吃该喝喝。   再看到何墉府上的管事也过来了,还是何墉亲自差人来的,等几人移步楼上后都纷纷议论了起来。   “刚才庄老板来送礼,这会儿连何大人都差人送礼过来,这店家可真有本事,怪不得能将生意做的这么好!”   “谁说不是呢!要是没本事怎么能短短时间的,就将一个小吃摊开成这么大的店?”   “你们还别说,他们店里的东西,光这酸梅汁就比别家的好喝,尝起来酸甜冰爽,一口喝下去心里别提多畅快了!”   “今儿新开店还是送的免费一大碗,大热天的喝过了谁不得惦记上,我等会儿回去就得买上一份!”   “这些个凉拌菜也是,味道做的是真绝!木耳丝还有竹笋这些,吃起来又脆又酸爽,更别说那辣白菜和黄瓜条,就连凉瓜都做的色香味俱全,我吃了三盘子嘴都还馋着呢!”   “真不知道是咋做出来的,明明就跟咱寻常吃的小菜一样,怎么就给做的这么香呢,要不是袋子里不多钱我今儿都不想走了……”   楼上三个房间都放了一份菜单,和楼下的菜单不同,里面列出了店里目前所有的吃食,连凉拌菜这些都画了上去,且全都描了颜色。   作画的人手艺好,将这些吃食画的形象逼真,看着就让人很有食欲。   木质封面雕刻的秋收景色寥寥几笔也足够引人入目,余枫来回翻看完里面的菜品,悠声叹道:“上回只要了两道菜方子,还真是吃亏了。”   菜单里的鱼香茄子麻婆豆腐什么的,他听都没听说过。   蒋辽送给他酒楼的两道菜方,配上他们的辣酱,做出的菜一道比一道卖的好,这些他们留下的菜方又能差到哪儿去?   钟立辰喝完茶放下杯子,听到这低咳一声给他提了个醒。   “是了,”余枫抬头看站在桌前等他们点菜的廉长林,笑道,“你当时可是一道菜都不想便宜聚枫酒楼,这么想来我还是赚了。”   当时两人僵持,要不是蒋辽更坚持请钟立辰给廉长林治嗓子,他的聚枫楼现在哪儿能上新什么招牌菜。   廉长林闻言笑了笑。   当时他和蒋辽并没做出后面的菜品,那两道菜方,他确实不想给聚枫酒楼。   点完菜等廉长林出去后,余枫对钟立辰道:“咱两打个赌吧,赌这长盛斋的店名是出自谁的手。”   “这不是很明显,还需要怎么赌。”钟立辰对他的提议不感兴趣,低头仔细翻看菜单。   蒋辽给聚枫酒楼的两道菜方确实不在里面。   当时方子给过来余枫只说了不能卖给别人,并没说过他们自己不能再用。   “怎么就不能是长林自己想出来的?”余枫看了看他,问道,“你就那么肯定是蒋辽起的店名。”   “长盛斋是他们两人一起开的,按长林的性子,是不会用和自己相关的字命名,蒋辽更是。”钟立辰回头看他,“毕竟他们都不是寻常那些会用自己名字给店起名的人。”   余枫听完没好气地笑呵了声:“……用别人的字起店名就不寻常了?不都是名字。”   “那不能相提并论。”钟立辰回头放下菜单,“用别人的字来起名,意思自然就完全不一样了。”   楼下每桌客人都已经吃上了,蒋辽进去厨房搭手,李二泉他们暂时缓了下来不再忙的不可开交,廉长林到一楼后左右看了看店里,走去凉拌桌那边帮忙。   这边来客人后薛婷就一直没停歇过,廉长林过来后终于得以喘口气,不过他没在这边忙多久,在柜台里占据半寸之地一直翘首以盼的石块跑了过来。   “林子哥!有客人要结账!”   廉长林将打包好的凉拌递给客人后走出去,要结账的是楼下的客人,他到柜台翻开账本看了眼,抬手在算盘上拨了两下。   “三十一文钱!”   石块看完算盘扭头冲客人兴奋喊道,终于能派上用场了激动的险些坐不住。   廉长林笑了笑,冲客人点点头。   “哎哟!你这么小年纪就会看算盘了!”客人拿着钱惊讶看他,然后对廉长林笑道,“你们店里请的员工都挺了不得啊。”   外面的食馆酒楼这些就没有几家会雇佣女子到店里跑堂的,长盛斋请女子不算还请来十来岁的小子。   虽然别的地方也有这么大的孩子做事,但都只是打个下手跑跑腿,就没有像这里这种全权交给人办事的。   客人说完石块高兴地挺直了小身板,在专属小凳上仰着脖子坐等下一位结账的客人。   蒋辽让他开店后坐柜台里收钱,廉长林听到后一时间险些没分辨出这话是不是在说笑。   他是可以记帐,也可以打完算盘再写出价钱给客人看,但不是所有来店里的客人都识字能看得懂。   所以看出蒋辽真是这个打算,廉长林当时就强硬地拒绝了他的提议。   而蒋辽椅背一靠又当起甩手掌柜:“现在找不到合适的人,就算找来了能临时顶上,人下工后你不也得再整理账本,还不如你自己记帐来的方便。”   随后他买回来算盘,不仅是叫来石头石块教他们认算盘,连周梅和李二泉他们也没放过。   短时间要学会算盘是有些难度,但要是只让他们会看懂算盘打出来的数,根本就不在话下。   最后见确实可行,一时间又确实找不到合适的人,廉长林这才同意暂时在柜台收钱。   客人给完钱出去,他放钱进柜台,前面又有人走来要结账,石块蹭地坐的更直了。   他现在脸上长了肉,穿着干净合身的新衣服,直溜溜的目光一脸期待地迎过来,给客人看的稀奇的不行。   –   蒋辽和廉长林的新店开业,李叔李婶放下地里的事专程过来赶个热闹。   怕他们开店后忙不过来,李婶撸起袖子要帮忙,蒋辽和廉长林哪能劳驾她,给他们送上吃的让他们别操心。   现在看店里大伙儿都没闲着,但都忙中有序的,两人也都放心了。   在这里蒋辽他们还得顾着他们两,地里又还有一堆事,见时间差不多了就没再多留。   蒋辽教石块他们认算盘时也没落下壮子,这小胖子在后院吃饱喝足后硬是要去廉长林那里帮忙,李婶拉都拉不住。   看他坐在廉长林旁边确实没妨碍到人,李婶这才放心和李叔带着二丫先回去。   赵潭一早就过来凑热闹,到现在酒也喝的差不多了,便跟李婶他们一起出的门。   –   店里第一批客人都吃上的时候,周梅和石头短暂停歇了阵,等客人陆续吃完就又都开始忙碌起来,进来的客人换了一波又一波,到饭点后更是完全忙不停。   堆到厨房窗口的竹片越来越多,每个炉灶都烧着火,最后连被备用的炉子也都用上了。   厨房的帮工早些时候闲下时先后吃了饭,等李二泉匆匆吃完饭赶来替手,蒋辽转身出去外面招呼客人,让忙的快要晕头转向的石头和周梅先后去吃饭。   等他们都吃完饭回来,他走去凉拌桌接手。   凉拌菜全都新换了一批,卖的快的更是上新了两三次,照现在这势头下来,厨房还剩的那些凉拌可能不用卖到关店,未时左右就能卖完。   蒋辽在凉拌桌这边忙着,没多久廉长林走了过来,拿走他手里刚收回来的钱。   廉长林拉开桌底下的钱箱放钱进去,然后将备用的小把算盘放到桌上,眼神示意他出去。   现在已经过了午时,蒋辽忙了大半天还没吃上东西。   “辽叔你赶紧走吧!这里交给我和林子就行!”跟着廉长林过来的壮子仰头催他。   他替廉长林报了半天账,声音都喊得有点哑了,热闹劲儿依然还很足。   廉长林也没吃饭,蒋辽刚要让他先去吃饭,那边的石块又手撑着桌面扭头过来喊上了。   前面石头正给一桌客人送完吃的,推着推车出去继续给下桌送去。周梅刚端了菜送去楼上,从二楼下来的客人拐过楼梯就要走近柜台,廉长林回头看蒋辽,想让他过去收钱。   店里落座的客人都点了菜,现在基本都没吃上多久,没有那么快结账,蒋辽过去收完钱就能去吃饭。   “先过去吧,结了账你去吃饭,吃完饭再来。”蒋辽拿起桌上的算盘塞他手里,回头询问前面的客人要什么菜,着手给人打包上。   接下来客人也一直源源不断,两人都没能得空歇下。   直到将近申时凉拌菜卖完,薛婷抽出空到前面帮忙,他们才先后吃上饭。 第94章 奇怪了   不到酉时中刻店里的吃食基本全卖光了,送走最后一批客人,大家这才能喘口气彻底歇上。   李二泉在厨房打了一天仗,直接累瘫在椅子上:“就在厨房忙大半天,我怎么感觉比在地里干一天活儿都累。”   每年地里抢收农活的时候,他一连多天都是早出晚归在地里忙着,感觉都没像现在这样,累到只想躺着一个手指头都不想动了。   “二叔你咋能累成这样,辽叔不也在厨房待了一天,他咋就没事儿。”壮子扭头看看前面没什么变化的蒋辽,再回头瞅着没形象瘫在椅子上的自家二叔,免不得鄙视起来。   “你个臭小子,仗着我这会儿没力气收拾你是吧……”李二泉后背离开桌子终于坐的有点人样了,没好气地觑向他,“让回家不听非得凑在这儿!”   “你二叔又没在厨房这样忙过,你自己在店里才喊了多少话嗓子都能喊哑,还敢笑话人。”薛婷敲了敲挨着他坐的儿子,拿桌上刚倒出来的水给他喝。   “阿娘你别冤枉我,我哪里笑话二叔了,”壮子匆匆喝了一口水,抬脸严肃纠正,“而且我跟石块可是替林子报了大半天账呢,你问问林子……”   “是是是你厉害,先把水喝了再说。”薛婷端碗过去打断他。   瞎乱蹿一天了喝个水还不消停,她忙了大半天也是累的不想应付这糟心孩子。   壮子平时难得到一回镇上,每次都乐的疯蹿,不看着就不知道蹿到哪条街巷去。   到现在已经挺长时间没到镇上,像今天这样正儿八经替人干活又是头一回,热闹劲儿没过现在还很生龙活虎。   壮子还想再说,被他阿娘按着喝起水,廉长林笑了笑,回头再给石头他们倒上糖水。   石头跑了一天累是累,现在精神头也还很足。石块平时没见识过今天这种热闹场面,兴奋了一天开始犯起困,小口喝完糖水抱着碗跟着傻乐。   周梅逗了他们几句,回头说道:“不过今儿是新开店有半价才来这么多客人,一天两天的忙着其实就过了,要是每天都这样真得吃不消。”   蒋辽教他们记菜的方法是好使,能省下不少时间,不过今天她和石块能顾好楼上楼下的客人,还得多亏了他和廉长林一有空都在大堂帮忙。   要是每天都跟今天这样,就她和石头两人肯定忙不过来。   “是这样,”薛婷也有感说道,“一天两天还好,要是每天都这样,吃饭就得是个问题。”   像今天他们吃饭都是轮换着去,还都吃的着急忙慌,后面再忙上了蒋辽和林子根本都没时间吃饭。   说到这儿李二泉也正色道:“蒋辽你今儿大半天都在厨房里搭手,最忙的时候刘叔都跟着上手炒了几个菜,我这才勉强忙得过来,平时厨房里要是就我和刘叔顾着,可能不太行。”   蒋辽听完点点头:“明日正常营业不会也来这么多客人,大堂这边目前没什么问题能忙得过来,厨房确实是得再请人才行,忙起来也能换手。”   像今天李二泉这样完全走不开身肯定不行,店里的人吃饭又是个大问题,他也不可能一直都在厨房帮着煮菜。   刘志夫妇以前在酒馆做事,再忙都没跟今日这样一刻不得闲过,喝完糖水坐在旁边一歇下来都不想起身了。   听蒋辽说完,两人面色都犹豫了会儿,最后刘志问道:“小蒋,要是想找煮菜的人,我侄子以前在厨房做过事,就是没给人掌过厨,但烧饭手艺并不差,这阵子刚从老家到我们这儿想找活做……你看要不要让他来试试?”   两人都还有些拘谨,蒋辽稍作考虑了下就回道:“行,刘叔你明日先带人过来,可以的话就让他留下,也省的我们再去找人了。”   “哎好,那我明儿就带他过来。”怕蒋辽觉得他们多事介绍不熟活的人来,刘志问完还紧张着,听完忙笑着应声。   开店前两天蒋辽就让大家过来准备食材,刘志夫妇都是老实做事的人,介绍来的人要是没问题,就省了他们再花时间给厨房招人。   不过除了厨房,大堂这边还得再招个人回来。   李叔李婶他们要顾家里的田地,李二泉和周梅都在这边上工,家里更得有人看着壮子和二丫,薛婷是最近正巧手上的绣活赶完了有时间,这才过来先帮几天忙。   今天第一天上工,大家做事还不顺手,除了这个别的没太大问题。   蒋辽再提了几个要改进的点,大家听完都没有意见,站在旁边一直安静听他们说话的廉长林这时却转头看了过来。   蒋辽回头看他,然后顺着他的目光看出去,视线落到柜台过去的凉拌区,对他的建议倒是没有异议。   “凉拌桌是得换个位置。”   凉拌区靠近厨房的小窗,客人要是经常往这边走来走去会影响上菜。   蒋辽当时是顾着廉长林记帐收钱之余闲下来肯定坐不住,凉拌区离柜台近,他即使过去帮忙,有客人结账或需要他写单他都能注意到也能尽快顾上,现在看来凉拌桌还是得移走。   “对对对,我刚还想着要说个事儿,一时没想起来,”周梅正好奇廉长林是什么意思,听完就笑道,“今儿给客人送菜,好几次都得避开走来买凉拌的人,上菜确实不太方便。”   “要是换的话,那该换到哪里?”薛婷转头看出去。   一楼的桌椅都摆在柜台对侧,凉拌桌前面要留出客人排队的地方,除了厨房窗口这边并没有合适的位置放凉拌桌。   “门口那边的两张桌子移过来就行,凉拌桌换过去。”蒋辽看向离门口右侧墙壁最近的桌子。   “那客人在那里排队买凉拌菜……人多的话不是会排到后面的桌子?”撤了两张桌子那里也站不了几个人,石头皱皱眉觉得好像不太行。   “没事,”蒋辽回他,“到时候用木桩在凉拌桌前面分出两条通道,客人背向楼梯这边排队,买完凉拌再往这边出来。”   “哎这样好!排队的客人要是多还可以从门口排出去,妨碍不到桌子那边用餐的客人!”今天聚堆在凉拌桌前的客人一多,还分了两波让人先后过来,周梅双手一拍无比赞同。   “那行蒋辽你看什么时候换,今晚就要搬的话我们搭完手再回去。”李二泉问道。   “这个不急。”蒋辽回头看他们,“大家忙一天了先回去吧,厨房需要整理的食材明早再过来准备就行。”   除了凉粉要提前做好静置,剩下要提前准备的食材不算多,不用都留下来弄完再回去,明早来再处理都不碍事。   刘志夫妇正想着歇完就回厨房整理出明日紧着要用的食材,闻言便起身先回去了。   忙了一天他们这会儿确实不太有精力做事,回去早点休息好了明儿再早点过来。   壮子今天没玩过瘾还想留在店里,刚要黏去廉长林那里,就被旁边的李二泉伸手给拎走了。   后院仓房过去的房间以前是放杂货的,请人来装修店里时蒋辽就清理出了里面的杂物,让人安装了床,前两天做好后石头石块就住上了。   现在石块撑着桌子眼皮直打架,石头精神再足到现在也累了,蒋辽打发他们下去休息。   廉长林要清算今天的进账,刚才没跟李二泉他们一起回去,蒋辽转头看去时他已经取出凉拌桌的钱盒走回了柜台。   之前除了到郑忠那住的两天、还有制作水车那几天没回家,摊子上的账廉长林就没落下过。   现在接了店里记帐的活儿,再怎么样都会自己经手,更不会拖到第二天再记帐,蒋辽刚才就没劝他先回去,走过去一起点钱。   最后清点出钱数,算下来今天净赚了能有十两银子。赚的基本都是凉拌和主菜的钱,卖出最多的酸粉这些就只占了其中的小头。   对半来算的话,每天净挣的钱要维持在这个数应该不难。   “酸粉这些明天都减一批,凉拌菜还是先按今天的量准备,”蒋辽给最后串起来的铜钱打上结,“再看看卖的怎么样。”   旧的吃食是有半价优惠才卖的多,凉拌菜今天卖是卖的快,但具体还得往后再看。廉长林听完点点头,将整串的铜钱放进钱盒,然后翻开手边的账本。   今天店里客人多,为了省时廉长林都是简略记的账,只能他们自己看的懂,现在还需要重新记到账上,方便月底交税时衙门查账用。   看他低头专心写起账本,蒋辽起身走去厨房。   今天用的竹片堆了半箱,他清洗掉上面的笔墨拿去晾干,又回厨房准备明天要用的凉粉。   再备出些明天一早就要用的食材,最后从厨房出来时天色将暗未暗。   这时候廉长林肯定早记完账了,要回去没见他过来说一声,不回去他不晃到厨房来也实在不应该。   蒋辽觉得有些奇怪。   他转身往院门走,跨过门槛进去店里,抬眼就看到柜台里廉长林手握着笔搭在案桌上,略歪着脑袋靠着椅背,不知道睡着了多久。 第95章 暴雨   蒋辽走近后站到柜台前,廉长林睡得很沉,对他的到来浑然不觉。   他视线从廉长林安静的睡颜上挪开,落到桌面翻开的账本上。   账已经记完了,纸张底部被毛笔拖出一道迟缓又弯曲的墨迹。   蒋辽伸手抽走廉长林手里的毛笔,斜放到砚台上,回头喊了他两声,廉长林靠着椅背没半点反应。   他只好绕过柜台走进去,用手背拍了拍廉长林的脸,人也没醒。   一刻不停歇地忙了整天,又提着精神清算账目再记上一堆账,能睡得这么死看来是累的不轻。   蒋辽弯腰抓上他手臂,要扶他起身回房间。   惊觉身体被挪动,廉长林皱着眉艰难睁开双眼,眸子旁移看清身前的人,随后又合上眼皮往后靠回椅背。   “困了回房间睡。”蒋辽松开廉长林手臂。   他住在后院二楼,楼下的房间之前堆积的东西太多无法住人,直到昨天才完全整理出来。   现在已经晚了,廉长林一个人赶牛车回去不安全。   事情处理完突然卸下劲,廉长林此刻完全不想动弹,脊背牢牢靠着椅子,闻言察觉身前的人要走开,下意识抬手拦住。   蒋辽刚要起身,脖颈处就抓上来一只手,没带多少力度覆盖在他喉结处,掌心自带的凉意突然贴附上来让他有些不适。   咽喉要塞头次被人禁锢,蒋辽视线旁移,觑向这不知死活敢伸爪过来的人。   后者却对他的警告全然不顾,手指松了点力度退开,转而手就在上面作起乱。   喝醉了管不住手,犯起困还管不住。   不过看他一脸困意都执意要跟自己“说话”,蒋辽暂时收住手没有进一步举动,耐着性子看他要说什么。   等他在自己脖子划出两个字,猜到他要说什么后蒋辽微顿了下,问他:“想问这个一天了吧?”   廉长林点点头,写字的手停住并没拿开,倦意积沉的双眼直直望着他,等他回答。   “还能为什么,”蒋辽道,“能起这个店名,除了指望生意长盛不衰还能有什么意思?”   弯腰说话累脖子,他说完就要起身,廉长林皱起了眉,刚松下力度的手又禁锢回去。   蒋辽抬手抓住他还敢造次的爪子,微眯起眼睛看他:“我看你真的是……”   话没说完,廉长林脊背离开椅背突然靠了上来,撑着困意,双唇轻启无声又缓慢地问出一句话。   最后合起唇,眼神执拗看着他,固执己见要听到个说法。   如果真是蒋辽说的意思,如果真的和他无关,蒋辽一开始为什么要瞒着他?   不就是深知他听完后肯定不会同意。   店是他们两个人开的,一定要用名字命名,那也不该只用他的字来起店名。   看他眼皮打沉还硬撑着,蒋辽到底还是没直接甩开他的手,无奈沉了沉气回他:“是,长盛斋的长,是廉长林的长。”   “现在知道了,赶紧起来回房间去,困成这样还不消停……”   得到满意的答案,廉长林这下终于撑不住困意,目光落到眼前开合着不知道在说些什么的双唇上。   困到无法思考还是遵着本能,身体前倾,向那对他有着莫名吸引的地方靠过去。   余光见人突然倒过来,蒋辽迅速抬手反捂住他的脸,一时不擦被他撞的脑袋后仰,后背也撞到柜台。   手上的炙热穿过指间扑到脸上,望着近在咫尺闭紧着的一双眉眼,蒋辽:“……”   盯着前面的人看了又看,确定廉长林又睡了过去,蒋辽无奈叹气,手掌推开他的脸扶他去房间。   –   后厨新招来的人以前给食馆做事虽没掌过厨,不过烧饭的手艺确实不差,上了几天工做各种杂活都勤快,人品也没问题,蒋辽让他留下负责简单的菜品。   大厅这边招回来接替薛婷的人,以前是个沿街走巷的货郎,家里妻子怀孕就不想再跑外地,知道店里要请人便过来碰碰运气。   现在凉拌区每天的进账基本和开业那天持平。   买凉拌的客人多,招回来的人不仅手脚要够快,脑子也要够灵光,不然算钱数钱容易出差错。   来应聘的人里面只有这人能立刻上手,做了多年走货郎,数钱算钱更是有优势。   蒋辽让他试工了两天,做事没有问题人也没看出什么不妥,暂时也让他留下了。   如今店里的生意稳定下来,大家各司其职也都已经上手,再忙都能适应不至于再晕头转向。   这天申时左右,给客人送完菜周梅暂时闲下来,走到柜台旁边从盘子里挑了颗醒神的糖,剥开糖纸吃进嘴里。   糖果是店里开业后蒋辽放上来的,里面的糖好几种口味,让他们想吃的时候拿来吃,客人结账带了小孩的也送小孩吃。   这些糖在外面买怎么也要两三个铜钱,店里人嘴一颗那一天得吃掉多少钱,周梅甚至觉得送客人小孩其实也没必要。   不过看到跟来的小孩得到糖果的高兴样,客人看的也高兴,大家就知道了,糖果放这里总没错。   现在久而久之看习惯了,他们偶尔也会吃上一两颗。   石块坐在柜台里,面前就是放糖果的盘子,他前些天开始换牙了,现在只能眼巴巴看着。   “没事,换个牙而已,偶尔吃颗糖没什么的。”周梅挑了颗他喜欢的糖递过去。   “不行!”石块皱皱眉坚决摇头,“大老板说还不能吃,吃了以后牙齿会坏的。”   “壮子的牙现在这么好,以前换牙时也经常偷偷吃糖,要是吃个糖就能吃坏牙,别人卖糖果的还怎么做生意。”周梅拿着糖继续逗他。   石块望着糖直咽口水,不过都没伸出手接。   明明馋的不行,还要视蒋辽的话唯命是从,周梅笑道:“那你林子哥说能吃,你听不听他的?”   石块显然不太相信,怀疑地转头询问旁边翻账本的廉长林。   小孩子有哪个能忍得住不馋糖的,周梅是想看看他到底多听蒋辽的话,人就说了一句他还真能压住天性不成?   闻言廉长林回头看石块,心下也有些好奇,就从了周梅的逗趣,点头示意他可以吃。   石块顿时揪起小脸,盯着糖果左右为难,到底是要听大老板的,还是要听林子哥的。   “好了不逗你了,让石头替你吃。”周梅好笑地把糖给走过来的石头。   石块想破脑袋也不知道该听谁的,听到这才展开颜,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大口气。   廉长林见状笑了笑,抬头看到门口外路过的行人都神色匆忙地赶路,他放下账本起身走出去。   远处半边天都黑沉沉的,看着像要下雨。   他在门外才站了片刻,前面刮来一阵大风,衣角被风掀的凌乱,身后的窗户也被砸的哐哐作响。   赶路的行人纷纷加快了脚步,摆摊的小贩都连忙收起家当。   “这看来是真要下雨了,”周梅也走了出来,仰头眯着眼睛瞧去天边,“地里旱了那么久,早该下场雨了,可别又是光打雷不下雨才是。”   前些日子看天色有起雨的迹象,她每回闲下来就盯着瞧,结果都空欢喜一场。   店里的客人注意到外面变了天,怕晚了下起雨回不去,有些本来还悠哉聊着天的都加快了进食速度。有住的远的直接就让店里打包,拿上吃的就出去往家赶。   做卤水的香料用完了,蒋辽到药铺补了一批,又去一些店铺买食材,东西都买完后堆满了大半个车架,他架着牛车往回赶,最后停在店铺后面,下来牵着牛车从院门进去。   刘东刚从厨房出来,站在后院里瞧天色,听到推门动静就知道是蒋辽回来,忙走过去帮忙卸货。   蒋辽让人在水井这侧的院角搭了个顶棚,食材都卸下来后刘东搬回货房,他牵牛过去拴住,再将拆下来的车架推去放好。   外面刮起了强风,乌云也逐渐压到这边。   一楼大厅这会儿只剩两桌客人,刘志几人都是住在镇上,避免雨下起来他们被困在店里,蒋辽让他们先下工回去。   李二泉和周梅这会儿不好赶牛车回去,就先留在店里。   最后一桌客人结账离开没多久,外面就下起倾盆大雨,狂风呼啸还打起惊雷。   几人吃完饭后雨也没见停下的迹象。   听着外面吓人的风声雨声,想到家里周梅有些担忧:“这雨不知道得下到什么时候,娘晒的那些干菜也不知道来不来得及收回去。”   “大嫂在家没事的,而且看天要起雨,爹娘就是在地里肯定也早往回赶了,”李二泉道,“房顶我前段时间也修过,出不了什么问题的。”   蒋辽站在窗前看了阵外面的雨势,雨突然斜打进来,他关上窗转头眼神询问旁边的人。   看出他的意思,廉长林微愣了片刻,点了点头。   蒋辽回头对李二泉道:“雨看着短时间是停不了了,后院的房间收拾出来,你们今晚住下。”   现在刮风下雨又打雷,路上泥泞即使白天赶牛车回去都容易出事,何况现在天已经黑了。   后院只有三个房间能住,石头石块占了一间,就只剩上下楼的两间房。   廉长林上回记账晚了住的楼下,收拾出来给李二泉他们住,今晚就到楼上跟自己凑合一晚。 第96章 同床   外面淅淅沥沥下着雨,入了夜寒意更深。   开业到现在蒋辽一直住在店里,生意一稳定下来,他就将缺的家用物件都买了回来备在后院。   现在把新被子拿出来,让廉长林给石头和李二泉他们送去,蒋辽回房间拿了套换洗的衣服去洗澡。   洗完澡出来撑着伞回到二楼,把伞斜靠在门外沥水,他进去就注意到,左侧的桌面上油灯旁边放了一本书。   刚才来拿衣服没见这儿有书,看来是廉长林之后上来过。   他走过去拿起书,发现是上次他在余宅给廉长林的那本。   现在闲着也没事,他端起油灯往斜对侧的屏风后面走去,油灯放到床头的案桌上,他靠着床头翻起手里的书。   店里的凉拌区移了位置又新招了专门负责的人,等人完全上手后就不需要廉长林再去搭手。   如今他在店里除了写单收钱再记帐之外,便没多少事要做,闲下来的时间多起来就把这本书带来了,没事的时候偶尔会拿出来看一下。   从余宅带回这本书后,廉长林在家里只要有时间就会翻来看看,蒋辽以为他还没看完,现在翻开才发现并不是。   书上从开头到最后都有地方被写了见解,有些见解看似还是先后不同时间写上的。   廉长林写的字别人仿都仿不来,蒋辽一看就知道是他的杰作。   这书早就被他看完了。   刚才只粗略扫了眼书的内容,写的基本都是些民间奇闻,书页被翻的烂熟还特地带过来,抽空得给他再买几本。   蒋辽把书页倒回去,从前面看起来。   书里的这些小故事对他来说都没什么看点,只能闲着没事用来打发时间。   廉长林在看完的内容后面有时会写上几笔见解,蒋辽之后都是随便阅读完故事就去看他有没有留上字。   不是每篇故事都会写上,不过隔个一两篇就能看到他的字迹,基本都只简单留下几个字,有的留的字更少。   像现在翻到的这篇,村里怪事不断最后送童子童女祭天的故事,后面就被他简言意骇地抨击了两个字:荒谬。   “谬”字不知是不会写还是忘了,又被他创新出花样。   蒋辽看得发笑,又翻看起后面的。   最后把廉长林写的评价都看完,闲着没事又看起刚才两眼扫过的故事,书都基本被他翻了个遍,廉长林才洗完澡回来。   他洗了头发刚才在厨房烘干了,披散在脑后走过来。   廉长林只在店里住过一晚,没在这边准备换洗的衣物,现在穿的是他的衣服。   白衣裤穿在他身上只是有些宽松,整体看过去竟然也挺合身的。   廉长林以前才只到他下巴高,如今已经长到他眼睛的高度,再照现在这势头下去,估计不久后都能和他平视了。   蒋辽目送他走过来,随后才突然惊觉,这小子最近不只是抽条地长个子,脸上原本青涩的轮廓如今也已经棱角分明,暗藏着不外露的锋利和坚韧。   廉长林走到床边,站停后弯腰靠过来,烛影逼近压到他身上,蒋辽抬头看着他,甚至有一瞬间都感到了股无形的压迫。   再望着他越发靠近的脸,蒋辽愣了愣后视线顺着他的目光回到书上。   “不是都看完了还拿过来。”他把书递出去,“要继续看?”   蒋辽靠坐在床边,里衣带子绑的随意露出一侧深陷的锁骨,说着话正要往床里挪,给他让出位置看书。   廉长林目光微敛摇了摇头,转身把书放到桌上,弯腰吹灭油灯。   蒋辽没和别人睡过一床,也不太习惯和人靠这么近,即使和廉长林各自盖着薄被中间也隔着距离,他闭着眼睛良久都没有睡意。   李二泉他们今晚要留下,石头和石块占了一个房间,廉长林就只能到楼上跟他凑合。   他一开始其实是打算在房里打地铺,不过廉长林要是知道他这么想肯定会跟他抢着睡地板,这才没提出来。   廉长林应该也不习惯和别人睡一床,辗转翻了两次身后,侧躺着面向他,没过多久便挪身过来,再次躺好后还没平稳的呼吸断断续续扑到他脸侧。   这么近距离被人直勾勾盯着看,何况这目光又不加掩饰,蒋辽躺尸了一阵后只能睁开眼睛。   “不用睡了是吧?”   屋里黑暗无光,廉长林靠近了只能看到蒋辽脸上模糊不清的轮廓,闻言他点点头,随后意识到蒋辽看不见便抬手过去。   脖子处突然摸上来一只爪子,碰到他喉结后又胡乱往外摸去,蒋辽纵容了片刻忍无可忍拿开摸到他下巴的手。   “睡不着就起来看书。”   才说完廉长林的手又固执的摸了上来,最后在他颈侧碰了碰写起字来。   脖子被略带凉意的指腹划来划去,等上面的字终于写完,蒋辽无奈问他:“……想聊什么?”   廉长林继续写字。   以前的事没什么好聊的,真要说起来就太多了,一时半会儿的也不好从哪里说起,即使现在暂时睡不着蒋辽也懒得费劲去说。   没得到他的回话,廉长林放在他脖颈的手没拿开也没再接着写字,就在旁边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蒋辽本来就没有睡意,这一下被他盯得更是睡不着,转头瞥向他在黑夜里凝着碎光的一双眸子,对视了一阵后还是败下阵来。   他回头想了想也不知该从哪里说起,索性想到什么就说什么,让廉长林听听差不多就行了。   哪知道这人越听越精神,他每次话一说停就能立马写出一堆问题丢给他。   以至于最后具体都说了什么,蒋辽眼皮逐渐发沉后就记不太清了。   问话写到一半没听到蒋辽接着往下说,廉长林停住手安静等了片刻,蒋辽也没有要说话的迹象。   他往前靠去仔细注视起蒋辽,确认他睡着后廉长林轻声侧躺回去。   放在他脖子上的手指继续挪动,缓慢又无声地将没问完的话一字字写完。   –   蒋辽不记得昨晚是什么时候睡着的,身旁躺了个人他竟然能轻易睡着,并且还一觉睡到了天亮,醒来后意识到这点他自己都很意外。   对着顶上房梁心里感慨了片刻,蒋辽才发现肩膀上多了颗脑袋。   他低头看去。   廉长林不知道什么时候滚进了他被窝里,跟他盖着同一张薄被,脑袋垂在他颈窝,手也扒在他腰上不放。   蒋辽转眼往床里侧看去,床上只有一床被子。   再转头往床外看,他昨晚好好盖在腰间的被子,正孤零零地横躺在地板上。   他睡觉没有掀被子的习惯,向来睡着前是什么样睡醒后就是什么样。   没想到廉长林的睡姿这么不安分,而自己被他抱着竟然还能一觉睡到天亮。   蒋辽盯着房顶又看了半晌,终于看出了个所以然来:廉长林太弱,对他实在没有危险性,并不是他警惕性下降。   得出结论后他回头看睡死在他身上的八爪鱼。   细看下来发现,廉长林彻底长开的五官更是出众,敛眼长眉,半张脸埋在他肩膀上。   平时就知道这小子眼睫毛挺长,这会儿看着是更长了,蒋辽看的愣了会儿神,随后抬手拿开搭在他腰上的手。   没了舒服倚靠的热源,廉长林皱了皱眉,同时脑袋迷迷糊糊追上去。   蒋辽刚小心挪开半个肩膀,看着突然又靠回来的脑袋,这次没再顾及,直接抬手抓上廉长林的后衣领将他拎开。   再次被打扰清梦,廉长林不满地睁开双眼,拧紧眉头抬头看去。   入眼的是一张很熟悉的侧脸,目光不由自主地就缓缓下移,最后落定在那再熟悉不过的嘴角上。   廉长林昨晚像是做贼去了,一脸困倦睁着眼半天都没回过神,蒋辽只好开口提醒。   “不看看现在什么时辰了,再躺下去是不用开店了?”   刚才从房间的明瓦窗户看出去,外面天色灰蒙蒙的,已经到了卯时,再过不久店里的员工就得过来做开店准备。   楼下后院现在都很静悄没听到什么动静,想来是雨下了一夜又打着雷睡不好,这会儿都还没起来。   廉长林觉得蒋辽的嘴型很好看,不管从什么角度看去都是,尤其现在近距离看着。   说话间双唇一张一合弧度跟着变化,有种说不出的特别,莫名的就是让他挪不开眼,他看着看着目光突然凝固,脊背也一点点开始发僵。   “实在困的话再睡一阵吧,晚点下去也没事。”   看他一脸迷瞪还没睡醒,蒋辽掀开被子刚要拿开还扒在他腰上的手,廉长林却先他一步迅速缩回了手。   这是终于清醒了?   身上没了束缚蒋辽坐起身,正要走下床时突然察觉到廉长林躺的有些怪异,他转头看去。   廉长林拽着被子翻了个身,后背向着他不知道是不是又睡了过去。   蒋辽回头走下床,拎起地上的被子放到床上,转身走去对侧的衣柜拿出一套衣服。   廉长林侧躺在床上,放轻了呼吸听蒋辽在身后换好衣服,再走出去带上房门。   等门口的脚步声走下楼梯直到听不见后,他一动不动的再躺了一阵,僵硬的身体逐渐放松下来这才手掌按着床板坐起身。   垂眼望着前面的被子,乌黑澈亮的双眸还带着没完全褪去的慌张和不知所措。 第97章 赶人   “不知你们店里二楼还有没有房间,够我们六个人用的?”穿着儒装的书生来到柜台询问。   楼上最小的房间能坐上七八个人,刚才有客人结了账正好空出一间房。   廉长林听完后点点头回他,再看向他身后的同伴,发现他们总共只有五个人。   “奇怪了,怎么就我们几人,”那人回头才发现不对,“青松去哪里了,方才不是还在门口?”   “他方才突然说临时有要事,让我们先进来,改日得空了再请我们赔罪。”一人回道。   “都提前约好的,到店门口了匆匆忙忙回去,想来是有急事,他这次不便,那咱们回去再给他带份这里的小吃,让他也尝尝。”   “也只好如此了,不过如今距离出发赶考还有几日,我们可以再寻个时间一同结伴过来……”   他们难得出来放松,听说镇上新开了家特色食馆,这才特地从镇东赶过来,就是为了尝尝看,这家的东西是不是真同外人津津乐道那般好吃。   石头刚去了后院吃午饭,现在大厅只有周梅在招呼客人,正在前面给客人送菜。   廉长林站在柜台里,安静听他们说完,走出去请他们到二楼。   廉家那边以前农忙时还有余钱请人帮忙抢收地里的庄稼,给人当了佃农后吃不了这些苦,廉老太到家里找过他几次,得不到好处又被蒋辽几句话气个半死,后面才没有再找过来。   廉青松是今年要去府城赶考,他们家的人多,省吃俭用点还是能凑出廉青松赶考的盘缠。   几名书生谈论着书院的事一路走到楼上,不可避免的会提到几句廉青松,廉长林没多留意听他们具体说了什么,将他们请到房间后就走回一楼。   店里新进来一桌客人,蒋辽正坐在柜台里写单,周梅得了竹片转身送去厨房。   这会儿店里还不忙,蒋辽让石块去后院跟石头一起吃饭,现在柜台里只有他一个人。   蒋辽将单子记到账本上,廉长林回来了正要起身给他让位,就见他从木框里拿出竹片放到自己前面,然后翻开桌上的菜单。   蒋辽握着笔,顺着点给他看的菜名,分别写到竹片和账本上。   等他写完,廉长林拿竹片送去厨房窗口,再走回来后也没让蒋辽给他让位。   而是挪开石块的小凳子,从后面拎了另一张凳子坐到蒋辽旁边,往凉拌桌那边看。   “今天没带书过来?”蒋辽问道。   那天晚上蒋辽看过书之后,就没见他再拿来看,也不知道他看完了没有,听他问起廉长林抬手要从柜台里拿书。   “不用拿了我不看。”蒋辽拦住他。   今天闲下来没见廉长林看书,还以为他没带过来。   蒋辽说着话伸手去拿放在廉长林前面的糖,翻了两下没看到想吃的那种,就将竹编的盘子推回原位。   蒋辽并不喜欢吃甜食,柜台上自从放了糖,就只有在过来柜台替他的时候才会偶尔拿个糖来吃。   买回来的糖只有一种是酸甜口味的,他每次吃糖都只吃那种,看到没有了也不会挑别的口味来应付。   蒋辽坐好后翻看起今天的账本,廉长林伸手进柜台里面,过了一会儿拿出一颗糖给他。   “你特地把这种糖藏起来,是怕石块他们都吃完了没你的份儿?”   看清这是刚才想找的那种酸果糖,蒋辽略带难言地抬眼看廉长林,“还是想方便你私下偷偷吃独食?”   柜台上这些糖库房里面都有,蒋辽上回过来没有酸糖,当时再想吃都懒得过去拿,他才特地拿了些放到柜台里备着。   听完他的话,廉长林面无表情扫了他一眼,转手把糖拍到他前面的账本上。   手劲儿没收着,酸果都给他拍扁了,蒋辽好笑地拿起前面的糖。   看他垂着眼随手拆开糖纸,糖在嘴里咬动间侧脸弓起一道弧线,不知道想到什么,折起糖纸时嘴角一直挂着笑,然后转头看过来。   廉长林及时挪开落在上面的目光,不太自然地转头看向门口,两个客人聊着天走进店里,进门后直接往右过去排队买凉拌。   蒋辽刚想问廉长林特地藏着糖怎么不吃,就见他喉结止不住地滑动了下,却还一本正经地坐着,就抬手伸进柜台的隔层。   手指摸到里面的糖后,他有些不可思议地看向廉长林:“你是把库房的酸糖全搬到这儿了?”   廉长林闻言转头看去,蒋辽从柜台里拿出一颗糖,悠悠说道,“下次去买糖你跟我一起,专门买些你想吃的放在身上,在这里藏一大堆,吃的时候不怕石块发现?到时候他怎么看你?”   廉长林:“……”   他垂眸瞥了眼递到身前的糖,听到这儿收回了正要抬起来的手,毅然决然扭开脸,任他再怎么说就是不接。   柜台里最多也就放了十来颗糖,哪里来的一大堆,何况他放糖在这里又不是给自己吃的。   藏都藏了还不能笑话两句,蒋辽只好把糖收回来,准备拆开糖纸再送过去,这时柜台前走上来一个人。   “我想买一碗酸粉带回去,有些赶时间劳烦你们现在替我装好。”来人说着话将手里的小食盒放到桌上。   站在柜台前的男子目测二十多岁,身上的衣服灰旧简朴,人却儒雅斯文看着像个读书人。   蒋辽把糖放到廉长林前面,起来拿上食盒让他稍等,然后出了柜台走去厨房。   长盛斋还是个小吃摊的时候,宋惕文就听人说起过,不过一直没机会吃上他们卖的吃食。   刚才的人拿走食盒后,他取出钱袋询问柜台里的年轻人:“你们的酸粉要多少钱?我急着赶回去,现在先把钱付了。”   廉长林短暂望了眼他同衣服一样灰旧的钱袋,便收回目光抬手在算盘上拨了下,推出去给他看。   宋惕文见状愣了片刻,看了眼算盘后笑问道:“酸粉五文钱?”   见人笑笑点头回他,宋惕文方才心里的猜测又肯定了几分,这店员应该是说不了话。   若真是如此还能在店里当账房,店老板定是个不错的主家,也难怪生意那么好。   他心里感叹着低头拿钱,突然发现钱袋一侧开了线,忙拉开钱袋翻看。   怕不够钱买酸粉他出门前特地装上的十多个铜板,如今却只剩下两个。   “实在不好意思,我如今身上只有两文钱,”宋惕文窘迫道,“家里离贵店有些远,出来是特地给家里买吃的,一来一回会误了饭点,能否先付两文钱,我送酸粉回去后一定马上取钱送过来。”   “你若是担心我失信不过来,就将食盒扣押在你们店里。”   廉长林看了眼他手里破线的钱袋,冲他摇摇头示意不用。   宋惕文只以为他是不同意,还欲再说最后还是叹了叹气没再多说。   人只是给店家打工的,既然拒绝了就别让人为难了。   廉长林见状知道他会错意,回头翻开用过的账本,提笔在空白处写了几个字,拿给他看。   宋惕文不解地看过去,看完上面的字后顿时感激道:“多谢了,我回到家里放了吃的,一定马上取钱赶过来补上。”   蒋辽提着装好的食盒走出厨房,就看到那书生模样的客人,正情绪有些过激地跟廉长林说着话。   “不知你可是店老板?”看到他回来,宋惕文解释道,“我身上带的钱不够只能先付两文钱,你的店员同意我先带酸粉回去,我回去后会马上送钱过来,还请店家不要怪罪他。”   蒋辽看了看廉长林,放下食盒回道:“他也是店老板,既然他同意了,你回去取了钱再送过来就行。”   最近遇到的都是些不如意的事,宋惕文刚才没多想,现在细想下来,担心这店员私自做主会惹得店家不满,没成想他年纪轻轻竟然是店老板之一。   宋惕文再次道谢,保证回去后会第一时间拿钱过来补上。   “这不是宋书生吗?”过来柜台结账的客人有些奇怪地问道,“你是特地过来买吃的?”   宋惕文提着食盒正要回去,闻声看去便回道:“是,我娘近些日子胃口差吃不下东西,听说长盛斋的酸粉吃着能开胃,就特地过来了。”   “那你是来对地方了,长盛斋的酸粉确实开胃,外面的开胃菜都比不上。”张员外说完又笑道,“我儿子如今在私塾学什么都比同龄的小子好,还得多亏了你替我儿子做启蒙,听说前阵子你开始给钱员外府上的小公子讲学,不知和我小儿比起来怎么样?   宋惕文闻言神色有些失意,听完还是得体笑道:“钱员外替钱小公子另寻了启蒙先生,如今学业进展如何我也不知情。张员外,我娘还在家里等我带吃的回去,就不多打搅您,先告辞了。”   “这样啊,那你先回吧。”   宋惕文离开后,张员外回头付钱,他给的是碎银,蒋辽称完重量后给他找回余钱。   然后问道:“张员外,刚才那人也是镇东书院的书生?现在不是快要赶考了,怎么会这时候还给别人讲学?”   蒋辽向来对外人的事都不感兴趣,更别说会主动询问,闻言廉长林奇怪地看他。   “蒋老板这你就不知道了,他确实是镇上书院的书生,还是个学业顶好有前途的,书院里头最盛名的叶老先生,就收了他当徒弟。”   张员外回道,“不过他不是今年这一批赶考的,听说是要等后年。至于给别人做讲学,主要是为了挣学钱。”   “原来是这样,”蒋辽听完若有所思,“刚才听你们的话,他现在应该是没再给人讲学了。”   见他还要打听,廉长林皱起了眉头。   “给人做启蒙怎么都得花上一段时间,现在是没给钱小公子讲学,别的这我就不清楚了。”   “耽误张员外您时间了,找的钱您看一下对不对数。”   “这哪儿还用看,都来那么多回了,你们两找的钱我肯定放心。”   张员外走开后,蒋辽从前面的窗口望出去,刚才的书生出去就匆匆赶路,现在早就没了人影。   能被高师收徒,肯定是个有真实墨水的,教学应该差不到哪里去,蒋辽想到这转回头,就见廉长林蹙着眉不知道盯着他看了多久。   “刚才那个书生……”   没等他说完,廉长林拿起桌上那颗糖又拍回他手里,再瞥了眼他站的位置,漠然示意他。   石块吃完饭跑回来,蒋辽边拆开糖纸边走出去给廉长林让位。   糖都吃完了也没想明白。   廉长林突然赶人,是记着刚才自己笑话他所以气性还没过,还是猜到自己想说什么所以不乐意听。 第98章 想什么   今天关了店员工都回去后,石头石块趁着时间还早就跑出去窜街,廉长林坐在柜台清点今天的进账。   点完钱箱里的钱,他表情微变抬头看坐在对面的蒋辽。   蒋辽串好手里的铜钱放到一边,回头看他神情不太好,垂眼看了下他前面的钱箱,问道:“跟前几天比少了多少?”   廉长林松开略蹙着的眉头,抬手在桌面写字,蒋辽看完后表情也不太好。   廉长林三天前就发现凉拌区的进账不对,那天净挣的钱数和往前几天比少了一百多文钱。   店里每天来的客人都不固定,有时候进账多些有时候会少些,相差个一百多文钱其实不算问题,廉长林当时心里还是存了疑,之后两天的情况也和当天一样。   自从店里的生意稳定下来,卖凉拌的进账每天基本都有六两五钱左右,赶集日会更多。   而今天就是赶集的日子,来店里买凉拌的客人排的队基本就没断过,进账和前几天比是明显多了,但比起上次赶集日净挣的钱却要少了五六百文。   安在凉拌桌底下的钱箱只在顶部开了放钱的进口,没有他们的钥匙打开无法取出钱,要想顺走钱就只有趁放钱进钱箱的时候才能做手脚。   这两天他们私下都有留意负责凉拌区的王丁,并没发现什么异样。   王丁每天上工后除了午饭时到厨房的小间,还有偶尔到外面茅厕,就一直都在凉拌桌后面忙活。   五六百文钱要想藏在身上,蒋辽扫一眼就能看出来。   今天没从王丁那看出什么异样来,只能说明钱没全部放在身上,应该是被分批藏去了别的地方。   蒋辽想到这对廉长林道:“明天再看看,不用过多留意他,免得被发现了打草惊蛇。”   即使他们已经认定是王丁动了手脚,目前无凭无据也不能做什么。   廉长林听完认同地点点头。   做手脚的人很谨慎,前几天拿走的钱数都不多,不仔细留意的话很难发现进账少了。   赶集日买凉拌的客人多,他今天才敢多顺走钱,明天不出意外的话,他拿的钱只会跟前几天一样。   不过一两百个铜钱如果带在身上,凭肉眼很难看出来,就算他明天没分批存放都带在身上,冒然搜出来了也无法证明钱是从店里拿的。   –   廉长林将凉拌区的钱清点完串好后放到一旁,柜台处的钱蒋辽也快整理完,他回头翻开账本开始记账。   今天要拿铜钱去钱庄换成银锭,他记完账后起身要拿钱箱,蒋辽却把箱子挪了过去。   “先不急,今天收店早,我们说完今天的事再去都不迟。”蒋辽手肘搭在钱箱上抬头看他。   今天下午那个书生没过来,托的别人送钱过来补上,是个十来岁的男孩,蒋辽给了几颗糖人家又跟人打听起书生的事。   得知那个书生一直在替书肆抄话本赚学钱,今天客人急着要话本,书肆加钱让他赶出来,他才只好托人送钱过来。   另外也打听到他目前没有给别人讲学,一直都在家里给书肆抄话本。   廉长林不知道蒋辽今天为什么要留意起那个书生,还特地跟人打听。   再看今天人都走出店里,蒋辽视线都要追着跟出去,他就不想再听到跟那个书生有关的事。   都已经跟人打听了一天,现在还要说。   廉长林漠然垂着眼和蒋辽对视起来,看他坚持要谈最后还是收住了要迈出去的脚步,重新坐了回去。   见他虽然不太情愿,到底还是坐下了,蒋辽放下手开始说起:“你以前学字的时间短才只会些基本的字,现在是能随便应付,总不好以后也像现在这样,今天那个书生如果愿意的话,就请他过来教你识字。”   廉长林听完眸光微怔,愣然看着蒋辽。   蒋辽今天破天荒的打听起别人,又几次三番说起,他不想听就更没去细想。   现在冷静下来一想,他当时只要稍微揣测下去,其实并不难猜出,蒋辽为什么一反常态要特地打听别人。   蒋辽原以为廉长林早就猜到自己的打算,才会那么抗拒不乐意听,还想着要怎么说服他。   毕竟这小子犟起来是真的劝不住,而且他要是真不想跟人识字,自己总不好摁着他脑袋让他学。   看他神色意外显然是没想到自己会这样说,蒋辽盯着他的脸打量起来。   不过不管廉长林想没想到,起码现在看来,对请人教学他并不抗拒,蒋辽继续道:“现在店里每天的进账都很稳定,不用担心还不上欠郑武的钱,请个书生过来每天只给你讲学一个时辰左右,也花不了多少钱,你没意见的话我就去跟人提。”   廉长林会的字不多,看书还得连猜带想才知道书里讲的什么。   像他给的那本书,上面除了留下见解,还有不少不认识字被他划了出来,所以过后才会经常翻看再写下不同的想法。   蒋辽第一次看到他自创出的字就有这个打算:得让廉长林跟人识字。   他虽然看得懂这里的书,但古书都文绉绉的他教不来,只能请别人。   之前开摊子进账不多,廉长林又要治嗓子,条件不允许这才一直没提。   蒋辽不知道廉长林对请人来教学是什么想法,他对廉长林的要求其实不高,多学点字至少不用像现在这样看书那么吃力就行。   “想什么呢?这是同意还是不同意?”   说完等了好半晌,廉长林都只是看着他没个表示,蒋辽伸手敲了敲他前面的案桌,不得不开口提醒他。   这事就这么难考虑?   这么段时间都还不够他考虑清楚。   廉长林眼睛轻眨了两下,无声注视着前面询问他的人。   乡里镇上能去到的私塾他母亲以前都带他询问过,没有一家肯收他。   哪怕真有私塾肯收他,他就算学会了又有什么用?   所以从那之后他更是没再想过要去学堂。   不知道蒋辽是什么时候有的打算,想让自己跟人识字,但肯定不是今天才起的念头。   识字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每天只学一个时辰他依然可以顾店里的事,如果让他跟着学一天半天他肯定不会同意,蒋辽是深知这点才会这样提出来。   廉长林收紧了搭在柜台隔层的手,紧紧望了蒋辽一眼后,垂眸点了点头。   “那行,我明天找时间去跟人提。”看廉长林情绪不明垂着眼,蒋辽又说道,“他如果不肯教你也没事,我再去找其他能教学的人。”   不过蒋辽觉得这个可能性不大。   那书生家里条件简朴,教人启蒙抄话本都是为了挣学钱,要是能多一条挣钱的渠道,想来是不会拒绝。   而且教廉长林识字不比交那些几岁的小孩来的容易,每天一个时辰更不会耽误他进学。   蒋辽会想请他教廉长林,是看他为人还不错,不过他如果介意廉长林无法说话不肯教,自己再去找别人就是。   只要廉长林想学,总能找来肯教他识字的人。   –   “王哥你去吃饭吧,我来替你。”刘东走进凉拌桌里面,说完站停后刚要询问前面的客人要点什么菜,余光就看到旁边的人显然被吓得手一顿,他奇怪转头看去。   吃饭的客人大都在聊天说话,店里这会儿挺热闹的,他们说话就得大点声不然听不清。   他在厨房干活说话也都习惯了大着声来,但也不至于嗓门大到能吓到人吧?   “王哥你不舒服啊?我瞧着你脸色不大好。”他看清王丁的脸色后关心询问。   “没事儿,昨儿晚上家里小孩闹腾了大半宿,没睡好。”王丁堆着笑回他,继续把刚收回来的铜钱放进桌子底下的钱箱。   凉拌桌前还排了几位客人,他就没马上出去,听前面的客人点了菜说要带走,他用木夹把点的凉拌菜夹起来,用油纸打包的时候问起刘东:“今儿怎么是你来替我,厨房这会儿不忙啊?”   平时到他们饭点了基本都是蒋辽过来,刚才看蒋辽一直都在柜台那边忙着,最后忙完了就往后院去了,看着短时间像是不会再回来。   “客人点的菜基本都上完了,厨房这会儿没什么事儿。蒋哥刚才好像是要出去,到后院见我刚好闲下来就让我先来替你,免得一会儿客人再多起来大伙儿忙的都走不开。”   刘东把装到盘子的凉拌菜递给客人,收了钱一个个铜板数清楚后放进钱箱,转头对王丁道:“王哥你先去吃饭吧,这会儿买凉拌的客人不多,不用担心我忙不过来。”   他上工到今天虽然基本都是在厨房里头做事,但也来凉拌区这边搭过几次手,收钱慢是慢了点,但客人不多的时候都不碍事。   “哎好,我把这份打包好了就去。”   王丁再一次收了钱放进钱箱后,转身走出去时习惯性地看向柜台那边。   却意外看到已经出去外面的蒋辽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回来了,正站在柜台边翻看账本。   而坐在柜台里面的廉长林,低着头不知道在纸上写什么,写完后推给蒋辽看。   王丁匆匆看了他们一眼就转回头,两人明显都没有留意到凉拌桌这边,他暗暗舒了一口气,快步赶去厨房吃饭。 第99章 送官   蒋辽看完廉长林写的字,了然收回视线。   等王丁走进了后院,他让石块也去吃饭。   “慢点吃不用急,给你准备的饭菜吃完了再回来。”他最后嘱咐了句。   石块午饭时要么是和石头一块吃,要么就是和廉长林或者周梅一起。   突然让他和王丁一起吃午饭他有些疑惑,不过大老板说了他应完声就跳下凳子跑去后院。   这两天没从王丁那发现具体破绽,蒋辽还能肯定是他动了手脚,就是知道他经常偷偷留意柜台这边,尤其是注意他在店里的动向。   刚才他出门是要让王丁放松警惕,刘东突然过去就被吓的露出了马脚。   进到厨房的小间后王丁反复回想刚才有没有被发现,还没彻底放松下来,就看到石块小心端着自己的午饭进来,到他旁边坐下后一口菜一口饭慢吞吞吃起来。   王丁午饭的时间都和大家错开,平时过来后小间里基本就他一个人,石块话不多一直挺安静地吃着饭,王丁吃完饭走出去时也没放下疑心。   蒋辽和廉长林都在柜台里,两人看着都挺平常的,不像察觉到了什么的样,他觉得没必要自己吓自己。   再忙了半天后更觉得他完全是多虑了。   却不想收店后准备回去时,蒋辽却突然叫住他们。   大家面露困惑看过去,见他和廉长林神情都少见的严肃。   周梅和李二泉都担心是不是店里出了事。   刘志几人看的更是止不住的紧张,都在回想最近做事有没有哪儿做的不对的。   蒋辽目光扫过他们,最后看了眼同样疑惑看过来的王丁,这才开口说事。   “最近几天店里的钱箱都少了钱,到今天算出来少了有近十两银子,现在时间还早大家先跟我们去趟衙门,等事情查出来后,耽误大家的时间我们会另外给大家补偿。”   “怎么少了这么多钱!”周梅听完震惊问道,“哪里的钱箱少了钱?”   刘志三人也相当惊讶。   十两银子可不是小钱,心里顿时不免害怕起来,这谁做的可别查不出来连累了他们。   蒋辽看了眼突然胆颤心虚的王丁,回道:“柜台的钱箱没有问题,账本都对得上。”   大家闻言都转头看向王丁。   王丁吃饭的时候基本都是蒋辽去替他,周梅刘东还有石头有时候也会去凉拌桌搭手。   但那都是他们闲下来而凉拌桌正忙着的时候,过去时王丁也都在旁边,怎么看只有他的嫌疑最大。   “蒋老板这绝对不是我做的!我收钱后都是直接把钱放进钱箱了,那时候前面基本都有排队的客人看着,我是不可能有机会拿走钱的!”所以人都看过来,王丁冤枉地激动喊起话。   他面上虽然镇定心里却慌张的不行。   除了赶集日那天,他每天就只顺走一百多文钱,怎么可能少了近十两银子!   “不管是谁,这几天只要到过凉拌桌收钱就都有嫌疑,钱箱连着几天都少钱,我们不想冤枉店里任何一个人,更不能由着每天这样被人偷钱,就只能去衙门请何大人查出真相。”   蒋辽说完对刘志夫妇道,“刘叔你们俩都在厨房做事,我相信这事跟你们没有任何关系,不过还是要跟我们去一趟衙门,事情没查出来你们心里肯定也不踏实。”   “应该的应该的,我们两一起过去,店里少了钱我们肯定是要被问话的。”   一想到要去衙门刘志夫妇就紧张,但不查清楚他们都心惶惶的,更怕被冤枉肯定得跟着去才行。   李二泉负责厨房这边,没到过凉拌桌帮忙,报官不是小事,但蒋辽他们会提出来那肯定都考虑清楚了,他跟着道:“出了这事肯定得去见官才行,何况还是将近十两银子,去衙门查清楚了才不会冤枉到无关的人。”   “那不说了咱们这就过去,免得晚了耽误何大人时间。”周梅催道。   店里的人看着都不差,发生这种事她是真想不出会是谁做的,但既然出了这事就总得解决。   刘东最近就只有今天来过凉拌桌帮忙,钱少了尽管不是他做的也心慌慌的:“是啊蒋哥直接去衙门吧,不把人查出来我们也没法安心回去。”   他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份活儿,在这里上工还能吃到外面没有的饭菜,他可不想丢了这里的活儿,早点查出来也不用再担心受怕。   石头以前在摊子帮忙时,蒋辽和廉长林给他的工钱就足够他和石块吃饱。   现在给他的工钱则更多,他就是不要钱都会在店里做事,绝对不会私自动店里的钱。   梅婶子也绝对不会做出这种事,他愤怒地瞪着王丁和刘东。   王丁每次顺走钱的时候都做的很隐蔽,不可能被看出来,就算蒋辽他们真发现了也不可能有什么证据。   去衙门后就算搜出他身上的钱,那也不能证明是店里的,打定主意后王丁强装镇定,应声说要去衙门。   从蒋辽刚才说出要报官,廉长林就一直暗暗留意着王丁,看到这里他转头看向蒋辽,眸光轻敛对他眼神示意。   “我们发现钱少了到今天是第五天,没有马上报官是想给拿钱的人主动认错的机会。”   蒋辽接着道,“说出来到现在都没有人承认,那我就直说了,今天午时凉拌桌的钱箱我换过,也清点了里面的钱,早上凉拌菜放过去多少份我们也都在账上记了数,算出来箱子里整整少了一百文钱。”   刘东猛地看向王丁,今天凉拌桌只有他们两人收过钱。   刘志介绍他来这里干活,他就怕没好好做事给他们丢人,哪儿会做出偷东家钱这种事,更没那个胆子敢这样做。   今天他只过去凉拌桌顶替了一阵子,王丁吃完饭他就回了厨房,那时候客人不多,他收到的钱加起来都没有一百文。   又想起今天过去替王丁时,他被吓一跳的样子,刘东心里猜想到了也不敢相信老实的王丁会这样做。   刘志夫妇以前看着刘东长大,心里都相信他不会干出这种事。   但他们也有好些年没见过了,也不知道这侄子会不会跟人不学好,听到这都明显放松了下来。   “王丁,有什么话去衙门跟何大人说吧,你要是被冤枉的何大人自然会还你清白。”蒋辽冷声道,“但如果你不是,何大人自然也会秉公执法,你就更别指望能从轻发落。”   王丁对钱箱动手脚都很谨慎,他们注意了几天都没抓到什么,中午安排石块跟他一起吃饭,是让他没机会将钱转移。   加上他今天被刘东吓了一跳,更是不敢再轻举妄动,今天连茅厕都没去,现在钱肯定就在他身上。   –   今天看蒋辽和廉长林并不像发现了什么的样,王丁下午还是谨慎的没有继续顺钱。   刚才还想着即使去了衙门搜出他藏在身上的钱,只要他不承认量他们也不能怎么样他。   却完全没想到,蒋辽他们第一天就发现了钱数不对,还一早就防着自己。   每天卖出去的凉拌菜那么多还特地记着账,王丁这下是真的慌了,连忙坦白认错。   “蒋老板我今儿就只拿了一百文钱,加上前几天的总共只有一两多钱……等这些天我凑齐了钱一定全数还给你们,另外少的钱真的跟我没关系!”   刘东目前在店里聊的最多的人就是王丁,听到这失望看着他:“王哥你怎么能做出这种事,咱们的工钱都不比外面食馆做事的人低……你就是再有难处也不能这样做啊。”   王丁以前做走货郎,每天风吹日晒走到脚都断了也没卖出去多少钱。   现在每天看着那么多客人来买凉拌菜,钱箱每天都有那么多进账,只有注意的话他拿一点肯定不会被看出来。   头一回做这种事,他开始都不敢冒险多拿钱,安然无事了几天就以为永远不会被发现,尝到了甜头更是收不住手。   昨天碰上赶集日家里又正缺钱,这才会多顺了些钱,没想到早就被蒋辽他们发现了。   蒋辽和廉长林坚决要将他送官,想起听人说的,开业那天连何墉都送了礼过来,真去了衙门他不就完了,当即就被吓得跪下了。   “蒋老板你绕了我这次吧,我实在是家里太需要钱了,你们千万别报官,我婆娘马上就要临产了,家里就靠我一个人挣钱,我要是被关了牢房,我婆娘还有孩子他们就没法活了……我其实开始都没敢想过要拿钱箱的钱,是一个书生模样的人,看我愁钱就跟我说的,我这才起的私心……”   “什么书生?”蒋辽听到这打断他。   没想到顺钱会被发现,更没想到还要面临牢狱之灾,王丁现在是悔的肠子都青了,一听问起连忙回话。   “我不认识那个人,但看着就是个书生模样的人,我那天下工后正愁钱的事,他突然就过来给我支招,说每天有那么多客人,铜板少个一两百的谁会看得出来,记帐都能出错何况是这个……”   闻言蒋辽和廉长林对视了个眼神,都想到了同一个人。 第100章 般配?   王丁虽然是被人怂恿,但也没人逼着他偷钱,说到底还是他自己贪心。   这种手脚不干净的人,不管做事能力有多强,蒋辽都不会再留他。   “蒋老板不能报官啊,我家就指着我一个人挣钱,我要是被关进牢房,家里就全完了!”   蒋辽执意要将他送官,王丁吓得直磕头,看他完全无动于衷,又转身向廉长林求饶。   “廉小老板,我婆娘来店里看过我,你见过她的,她挺着那么大的肚子,自己都需要人照顾,我被关进牢房了她哪儿照看得了家里两个小的,我给你磕头了!不能报官啊!”   廉长林看得皱了皱眉。   王丁的妻子上回路过店里,挺着大肚子走路就挺困难,要是没有王丁在家照顾,仅靠她和家里那两个才几岁大的小孩,根本就无法糊口。   廉长林面色犹豫,王丁见状连忙拿出今天藏在身上的钱。   “除了今儿拿的这一百文钱,我另外拿的那些钱,加起来总共是一两银子,我这几天一定会想办法把钱补给你们,还有我在这儿的工钱,我也不要了,蒋老板我求你们了,千万别报官啊!”   王丁现在既后悔又害怕,都恨不得去找当初给他支招的书生算账,怕蒋辽真要送他见官,头都磕出血也不敢停下。   周梅有些不忍,偏开了脸。   她那天也见过王丁的妻子,大着肚子路都走不顺……但王丁偷拿了那么多钱,哪儿就这么算了。   李二泉冷眼看着跪地磕头的王丁,现在都是他自找的,不值得同情。   蒋辽和林子又不是没给过他机会,如果不是他们换了钱箱,又提前记了凉拌菜的数目,王丁根本就不会承认。   刘东看得心里直叹气,但也不好说什么,转开了眼。   石块被王丁的样子吓到,石头把他拉到身后,又回头瞪着王丁。   大老板和林子哥对他们多好,每天饭菜都管够,下工前还有甜品吃,忙的时候都是让他们先去吃饭最后才自己去吃,他还偷店里的钱,就该送去衙门关牢房。   开店就得有规矩,这次要是放过王丁开了先例,以后店员有样学样,他们是不是也不追究?   蒋辽是要让王丁尝尝教训,廉长林也持同样想法。   但想到那个即将临盆的女人又于心不忍,他转头看蒋辽。   蒋辽不想再耽误时间,正要送王丁去衙门,看出廉长林的意思,便收了手只好作罢。   他转头对王丁道:“你在店里做事,到今天刚好是十天,按照开始给你说的工钱算,远不到一两银子,那些钱你也不用还回来了,就当清了你的工钱,你走吧。”   蒋辽看在廉长林的面子上松了口,王丁逃过一劫连忙磕头道谢,同时心里更是悔不当初。   店里两个老板都没有架子,在这里做事忙是忙了些,但待遇这些,外面的地方根本是没法比。   他想求蒋辽和廉长林让自己留下,就是少要工钱都行,以后肯定会好好做事,但蒋辽和廉长林都是眼里容不得沙子的人,最后只好拿着钱垂头离开。   李二泉和周梅几人都回去后,廉长林回柜台准备清算今天的进账。   想到王丁说的书生,他几不可查地皱起了眉。   和他们有过节的书生,就只有廉青松,怂恿他们店里的员工偷钱这种事,他也确实做得出来。   廉青松上次跟他几个同窗过来,到门口发现是他们的店,借口临时有事没进来,除了不想碰上他们,就是避免王丁认出他。   廉大河在赌坊欠钱,还有他自己被打的事,廉青松没有直接找上来,或使计报复他们,是知道他们跟何墉说的上话这才有所顾忌。   不敢明着得罪他们,心里又咽不下那些气,得知他们开了店更是看不过。   见有机会能让他们吃亏,临近赶考都要怂恿人膈应他们。   一旦王丁成功顺走店里的钱,他尝到甜头后只要不被发现,又哪会舍得轻易收手。   想到这,廉长林眸光危险地暗下。   “别想了,就算王丁当面指认是廉青松指使他偷钱,廉青松也不可能承认。”   廉长林抬头看坐到他前面的蒋辽。   “他现在肯定是能避着我们就避着来,除非他不想去府城赶考,否则量他是不敢再使出什么计来。”   廉长林听完安静了片刻,认同地点点头。   马上就到赶考的日子,就算廉青松再想,也没有时间给他使计报复。   处理王丁的事花了些时间,等清点完今天的账时辰已经晚了,蒋辽就没去找宋惕文。   想着明天再找个时间过去,宋惕文倒先过来了。   –   “你们家的酸粉确实开胃,我娘吃过后如今胃口好了很多,今日得空了特地过来买酸粉。”   宋惕文放食盒到案桌,笑道,“上回多谢你们了,我那日到家后准备过来,临时被事情绊住了,只好托人送钱过来。”   廉长林笑笑,放下蒋辽新给他买的书,起身拿食盒给旁边刚看完小画本的石块。   石块抱着食盒跑去厨房,宋惕文回头付了钱,看到廉长林翻开的书上写了字。   他给别人启蒙时经常需要纠正那些小孩的错字,下意识就想给廉长林指正其中的两个错字。   抬头却见廉长林看着他像是有事要说的样子。   廉长林拿起笔正要写字,看到从厨房出来的人后,将笔放了回去。   宋惕文不明所以顺着他的视线看去,见蒋辽提着食盒走过来。   他这次也是赶着时间出来,拿了食盒便要回去,就被蒋辽叫停。   “蒋老板想让我教你弟弟识字?”听他说完,宋惕文有些惊讶,转头看廉长林。   “是,他以前没机会去私塾,只简单跟家里人学过字,现在会的字不多。”蒋辽道,“听说宋先生有时间会给别人讲学,就想请宋先生过来教他。”   宋惕文听完有些为难起来。   “实不相瞒,我最近多接了抄话本的活儿,实在分身乏术,没有时间过来教你弟弟。”他说完抱歉地看向廉长林。   廉长林了然,笑笑示意没事。   他同意蒋辽给他请教书先生,是看蒋辽坚持,至于最后能不能请到,他其实并没所谓。   宋惕文给人讲学,每日课时至少也要半天,他现在要赶从书肆接的话本,又要留出时间进学,确实没有多余时间来教廉长林。   “宋先生每天只过来教他一个时辰就行,应该不会太耽误你时间。”   蒋辽道:“按照私塾那些教书先生的月钱来算,我们付你一百文钱一天,宋先生目前既然没有给别人做讲学,可以考虑一下。”   “每日一个时辰我倒是空的出来,不过你们太抬举我了,”宋惕文笑道,“我给人教学,一个时辰用不了一百钱。”   书肆的教书先生都是有功名在身,他一介寻常学子怎么能和他们相提并论。   而且就算按照他们的月钱来算,他若是每天只教学一个时辰,更是用不了一百文钱。   “我弟弟无法说话,到时候还得宋先生多费心,这学钱是应该的。”蒋辽道,“宋先生既然没有意见,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过来讲学。”   宋惕文如今抄书挣的钱只能勉强维持生计,蒋辽和廉长林都坚持,他就不再推迟感激接下。   最后和他们商定好每日的教学时辰,从明日起过来给廉长林教学,他告辞后提着食盒回去。   –   每天关店前一个时辰,宋惕文过来给廉长林讲学,蒋辽就到柜台替他。   店里新招了负责凉拌区的人,以前是在食肆里跑堂,做事上手很快,才上了两天工,排队买凉拌的客人再多都能应付的来。   今天临近收店时,看一楼只剩两桌客人,蒋辽叫石头到柜台,跟他说了那两桌客人该付的钱后就出去了一趟。   延顺街街口进去的一段路最近来了很多果贩,有一家的甜瓜味道挺不错,蒋辽连着过去光顾了几天。   他提着两个甜瓜和一些水果回来时,店里的客人都已经走了。   前面石头正要进去后院,就被鬼鬼祟祟站在门口处的周梅拽住了,然后兴奋地拉着他一起往后院里张望。   蒋辽疑惑地扫了眼他们,把甜瓜放到案桌,石块的眼睛就黏在了上面,他转身去厨房拿刀具。   “不知道是谁家的姑娘,长得可真水灵,瞧着和林子真般配,你看是不是?”周梅问石头。   石头莫名其妙被她拉住让先不要进后院,看了眼院子里,他一脸懵然:“我不知道。”   蒋辽听到这停住脚步。   “你都没仔细看当然不知道……蒋辽你回来了,你快过来看看。”   周梅压着声招他过来,“里面的姑娘,瞧着和林子怪般配的是不是?”   蒋辽走到院门口望进去。   宋惕文教完学已经回去了,廉长林背对着门口坐在石桌旁边,他对面站着一个婢女打扮的小姑娘。   坐在小姑娘旁边的锦衫女子,年纪看着和廉长林相仿,正笑盈盈说着话,和廉长林很是“相谈甚欢”。 第101章 想多了   廉长林和人姑娘“聊”的正兴,周梅让石头先回去坐好,要干什么等他们聊完再去,这时候先别去后院打扰他们。   石头刚才被她拉着一通说,都已经忘了自己想去后院做什么,一脸更懵地走回大厅。   刘志他们平时都是从后门回去,周梅把石头劝回去后就去了厨房,跟他们商量今日别从后院走。   多难得见到廉长林和年纪相仿的姑娘坐一块,免得让人以为要关店就走了。   刘志和胡氏是过来人,自然知道她的意思,笑着应下,将厨房收拾好就从小门走进大厅。   刘东只比廉长林小一岁,非常识趣的没多问,跟着上自家叔婶。   后院里的两个小姑娘什么时候来的,李二泉没注意到,有些稀奇地站在窗口前,还没往后院瞧上几眼,就被周梅给推了出去。   “看什么看,姑娘家脸皮都薄,被发现马上就走了。”周梅小声催他,“赶紧出去别在这儿碍眼……”   廉长林一直安静听对面的女子说话,偶尔点点头或提笔写字回人家。   怎么看两人都不像是第一次见。   蒋辽盯着廉长林的背影看了一阵,再看向前面的女子,确定自己并没见过她,但总觉得有点眼熟。   看他们短时间是“聊”不完了,蒋辽最后再望了眼廉长林,转身走去厨房。   钟立辰下午要给人看诊,余枫今日没事便跟着一起。   等他看诊结束,两人坐马车回去,路过长盛斋见还没关店,余枫叫停车夫。   长盛斋自开店后真是应了店名,生意好到每日傍晚前就能将吃食卖完,有时候卖的快更是早早就关了店。   余枫和钟立辰进去店里,柜台处没见到人,大堂里一张圆桌处围了半圈吃瓜的人。   “你们店今日是怎么回事,这会儿了还没关门?”余枫走过去问站在隔壁桌的蒋辽。   “有桌客人还没走。”蒋辽放下刀具,将切完的甜瓜装盘摆好。   余枫坐下后一点没客气,从甜瓜里挑了两块卖相最好的,给了一块随后落座的钟立辰,然后左右看了看:“怎么不见你家林小老板?”   “……在后院里。”蒋辽随手从果盘拿了颗李子,坐下问道,“钟大夫今日是去出诊?”   他最近在外面经常碰见余枫,都没见钟立辰跟着一起。   “正是,回来路过这里见你们还没关店,实在好奇就进来看看。”钟立辰笑道。   刚才洗干净水果又切了甜瓜,已经到了关店时间刘志几人就没多留,吃着瓜果回去了。   隔壁桌子现在就周梅和李二泉带着两小的坐着,同款姿势吃着瓜往后院里瞧。   “太难得了,等会儿出来了我一定得好好问问。”周梅感慨地啃了口甜瓜。   “嗯,回去是不是得跟娘说一声,”李二泉道,“以后真有什么要准备的,娘也好提前给备上……”   坐在旁边的石头和石块,双手捧着甜瓜咔滋咔滋啃得很香。   钟立辰听不太明白,转头往后院看去,角度被遮挡并没看到什么。   “对了,上回就想问你了,你们店的菜单请谁画的?”余枫问蒋辽,“我也请来给我酒楼画一份。”   钱掌柜前几日就跟他提过,说好些到酒楼的客人都说起,问他们怎么不弄个一样的菜单出来,好方便他们点菜。   昨天买的李子都是甜的,蒋辽刚尝的这个却又酸又涩,他看了眼后院,伸手再从果盘拿出个李子。   “人没空给你酒楼作画。”   “都没问你怎么知道人没空,我也不是急着要,人还能一直都没空?”   这李子也是酸的,蒋辽吃完没再继续拿:“你就不能找外面的画师替你酒楼画菜单。”   余枫听出点不对来,放下吃到一半的甜瓜:“你可别跟我说,你们店里的菜单是你画的。”   石块啃完了手里的瓜,桌上的甜瓜就只剩一块,他扭头看到隔壁桌,然后跳下椅子跑过去。   蒋辽从盘里拿出两块甜瓜留在桌上,剩下的连同盘子端给他,他两手仔细端着,转身小步挪回去。   “余老板别抬举我,我没那手艺画不出来。”蒋辽回道。   “那你说人没空,”余枫奇怪看他,“人是得罪你了,这么不想让人挣钱。”   钟立辰吃完甜瓜拿手帕擦手,闻言也有些奇怪。   店里的菜单都是廉长林画的,种类不多他都画了两天。   聚枫酒楼的菜品那么多,他怎么画的过来,而且作画是个细致活,画多了伤眼睛。   何况外面又不缺会作画的人,真要给酒楼画菜单,去请那些人不是能更快画出来。   蒋辽正要回他,后院门口有人走出来,视线不经意望到他们这桌后,脚步轻转走了过来。   “余公子钟大夫,没想到这么巧,会在这儿遇到你们。”   余枫闻声看去,笑道:“那还真是凑巧,何小姐今日怎么有空到长盛斋来了。”   蒋辽微不可查挑了挑眉。   怪不得刚才觉得眼熟,这是何墉的女儿,模样有些许随的何墉。   只不过她年纪小又灵气,不提起来是挺难联系到一起。   “我是早就听说长盛斋卖的东西,味道都与众不同,今日得空了便过来尝尝看。”   她身后的婢女提着食盒,余枫看了眼食盒就问道:“那不知道这长盛斋的东西,跟聚枫酒楼的饭菜比起来,何小姐觉得哪家更胜一筹?”   周梅和李二泉闻言东西都不吃了,转头看过来,也想听听看。   他们虽然没吃过聚枫酒楼的东西,但店里每天客人基本络绎不绝,真要比起来,饭菜是肯定不比聚枫酒楼的差。   钟立辰无语地摇了摇头,余枫见个人说起就要问一句,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连个小姑娘都要刁难。   “聚枫酒楼的饭菜自然是好,不然也不会有第一酒楼的美称。”   何瑞雪嫣然笑道,“不过长盛斋的东西我买了还没来得及尝试,余公子想知道的话,下回碰见了我一定跟你好好说说。”   “那我可就等着听何小姐有什么高见了。”余枫笑道,又颇有些苦恼,“问了那么多人都没得到个确切答复,我自己尝了也分不出什么来,着实好奇的很。”   何瑞雪是少数知道他是聚枫酒楼东家的人之一,被他装模作样的话逗笑了,然后道:“我们出来已经有些时辰了,就不打搅余公子和钟大夫,先告辞了。”   说完含笑向同桌的蒋辽点头示礼,随后带婢女离开。   举止文雅落落大方,不愧是出身大户人家。   蒋辽这么想着,下意识往后院看去。   廉长林没跟着出来。   目送她们走出去,余枫回头道:“何小姐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何夫人又专门请人到府上教学规矩,她这趟出来怕是不容易。”   钟立辰深有同感点点头。   何夫人对小女儿管教尤严,如今又是正谈婚论嫁的时候,对她规劝更多,何瑞雪未婚配之前,在外面想来是不会轻易见到她。   周梅拉过李二泉小声道:“他们说的何夫人,不会是知府大人家……我说刚才看见那位姑娘,怎么总好像在哪儿瞧见过,这原来、是知府大人家的千金……”   她本来还等着跟林子打听这姑娘,再问问他的想法,现在知道人的身份后顿时就打住了念头,一脸可惜地叹了叹气。   “好了不说那些,”余枫问蒋辽,“蒋老板就直说吧,你们店的菜单是谁画的,难道我出高价还请不到人?”   “余老板就非得要跟我们店请一样的人来作画?”蒋辽好奇反问,“不能请别人?”   蒋辽不想让那人给他酒楼作画,总不能是讲究到,不希望两家菜单出自同一人之手?   这肯定是不可能的,余枫又觉得他今日实在有些奇怪,而且这坚决的样子怎么看着还有点,似曾相识?   钟立辰也不解地看他,随后想到了什么,他笑问:“你们店里的菜单,是长林画的吧?”   “那就说得过去了。”余枫闻言笑了起来,“你不准他喝酒就算了,还不准他给人作画,是不是太没天理了。”   “他现在每天要跟人识字空不出时间,你酒楼的菜那么多,就算不急着要他也画不过来。”蒋辽笑笑,“所以余老板还是另请高明吧。”   都这样说了,余枫只好作罢,接着又道:“不过蒋老板不觉得自己管太宽了吗,说不定,人林小老板乐意给我酒楼作画呢。”   管太宽了吗?   蒋辽没多想。   他冲后院示意:“人在那边,你去问问看,他要是有时间给你酒楼作画,余老板就当我刚才什么都没说。”   “那还是算了,我可不做这种扰人学习的事。”   余枫是看他们的菜单做的好,才想请人作画,既然人不方便自然不会强求,现在时辰也不早了,他和钟立辰没坐多久就告辞回去。   –   周梅和李二泉没再聊廉长林的事,吃着瓜果说起了别的。   蒋辽继续坐了片刻,起身走去后院。   他住的二楼是木屋,和楼下布局也不同,楼下屋子是用泥墙隔出前屋和后房,宋惕文是在前屋给廉长林讲学。   蒋辽走进后院,从一楼正开着的门口看进去,廉长林站在桌边收拾铺满案桌的书籍和纸张。   他抬步走到门口,廉长林拿着要清洗的笔砚转身,蒋辽看到他手里捏着个信封。   店里并没有这种东西。   他移开眼问道:“你跟何小姐认识?”   廉长林转头看蒋辽要进来,却又突然停住脚步,心下疑惑闻言略点了点头。   廉长林以前是没有机会认识何瑞雪的,所以应该是上次在何墉府上时。   那么忙着打造水车还能认识,这缘分挺不一般。   蒋辽视线不由得又落回他手里的信封上。   这是何瑞雪送来的,他不会过问,但廉长林不仅没想跟他透露半句,注意到他的目光后反而往后收起信封。   蒋辽意外地抬眸看他。   使用过的一堆纸张叠放在桌边,廉长林抬手把信封反放上去,转头看过来,不打算多说也不希望他过问。   “现在时间也晚了,你跟周梅他们先回去,今天的账我来记。”蒋辽望了他一眼,说完转身出去。   古人含蓄多以书信传情,或许周梅刚才叹气早了?   也说不准,他们该去衙门办和离了。   廉长林已经不是以前那个弱不禁风的小年轻,不管他有没有多想,和离都是迟早的事。 第102章 啧   自从开店后蒋辽都没回过村里,昨天让李二泉留在店里,他跟廉长林一起回去。   以前教廉长林拳脚,蒋辽时不时就会跟他过几招,现在有段时间没检查,也不知道他身手有没有退步。   今天早上等他晨练完,蒋辽从屋里找了根布条,绑在手腕打了个活结。   “不管你用什么方法,十招内把布条抢过去,”他站在后院中间对廉长林说,“抢不到就给我继续练基础。”   以前学的那些招数,廉长林在家里每天都会练习,现在已经能掌握自如,就等蒋辽再往下教他,现在话没听完他出手去抢。   蒋辽的招数干脆利落,能一招制敌必要时也可一击毙命。   廉长林学到现在,身手不比那些自小习武的人差,但在蒋辽面前还是差的太远,几招过后也没摸到布条。   反观蒋辽依然不慌不忙,不管他使出什么招都能轻易避开。   廉长林到如今也看出来了,蒋辽并没有使出全力,而且一开始就不认为他能抢到布条。   他眸光微敛望着几步外轻松自在的蒋辽,重新迎上去。   再一次踢开廉长林的手,蒋辽退身站定,看时辰不早了就收手解起布条。   “连个布条边都碰不到还想抢,明日开始每天早上加练半个时辰。”   话没说完,一道身影突然从旁边袭来,蒋辽手指捏着布条侧身避开。   廉长林使的虚招,下一瞬就转而箍住他腰身要将他扳倒。   蒋辽手指松开布条,廉长林趁他反击的空隙,抱着他就用力往旁边洗手池处垒起的石台侧身过去。   蒋辽要往后攻击的手快速往外抵住石台,避免行动受限,廉长林借机抽手过去抢他手腕上拆到一半的布条。   招式用完都近不了身,偷袭就有用了?   蒋辽右手适时摁住他左手,就要给他来个侧身摔。   廉长林却想赢想疯了,手上胡乱反擒,脚下也想方设法要绊倒他,蒋辽及时挪开脚,右手往后抓住他衣领。   要是反被蒋辽扼住,廉长林没把握能脱身,见状快速松开他手腕,双手抱住他腰身毫无章法往外使力,蒋辽判断不出他下一步动作,放弃借力打力。   廉长林察觉到他脚上发力,及时转身跟着他双脚腾空侧翻了几圈。   蒋辽落地站定后也没能甩开廉长林,被他从身后禁锢住腰身。   比起以前廉长林现在身手是进步迅猛,但还不至于让蒋辽使出全力。   到了现在他也不收力动起真格了,左手一抬就往后劈去,廉长林抬手抵挡,同时右手松开他握拳挥上。   蒋辽感受到近在咫尺的拳风,不避不躲反而转头迎拳而上。   拳头离蒋辽的脸还有半寸的距离,廉长林心下一惊,生生停住了手。   蒋辽瞥了眼他即将往回收的拳头,无声啧了一句,曲起右手当下就毫不留情地给了他一手肘。   廉长林下颌猛地作痛,被迫后仰退开。   人已经教训过了,蒋辽收手后没打算继续,身后廉长林却又迅速缠上来,他刚转身就被他抱紧腰身,蛮横无法被缠的脚步后退身体往地面倒去。   脑袋磕到地上时枕到一片掌心。   哪怕刚才往地上摔,廉长林也没忘记伸手去寻他手上的布条。   没完没了了还。   蒋辽抓上他的衣领就要掀开他,廉长林吃错药了胡搅蛮缠起来。两人各自使劲僵持着滚了好几圈,蒋辽也没能成功将身上的八爪鱼掀开。   他教廉长林搏斗,可没教过他这种不要命的招数。   蒋辽最后掐住廉长林的脖子,对上他异常执拗不肯服输的双眼,没过多久还是松了手劲,懒得跟他一般见识。   没了抵挡,廉长林这下轻松扯走布条,手掌撑地低头看他。   两人你来我往过了这么多招,刚停下来气息都不稳,断断续续扑到彼此脸上。   廉长林散落的头发垂下来,蹭的脸上发痒,蒋辽偏过脸瞥了眼稍不留意就空出来的手腕,没好气地扯了扯嘴角。   “真有出息,都学会偷袭了。”   廉长林垂眸看着身下的人,目光从他藏匿着攻击性的双眼,缓缓落到说话间微张的唇上。   喉间突然发干,他不由自主地滚动起喉结,定定看了片刻后不得不旁移开目光。   蒋辽的右耳有一道轻浅的划痕,从耳朵外侧划到耳垂,像是刀伤愈合后留下的。   “发什么愣,你现在抢赢了也没用。”蒋辽抬手推他,“起来。”   蒋辽刚才说不管用什么方法,只要能抢走布条就行,现在却不认账了。   廉长林闻言干脆全卸了力,偏过脸趴在他身上就是不如他意。   还没平稳的心跳有规律的上下起伏着。   紧贴着侧脸的脉搏也强而有力地跳动着。   鼻尖充斥着清爽独特又好闻的气息。   廉长林忍不住埋脸靠近。   现在晨光微亮,蒋辽抬眼望着头顶的天空,脖颈处传出的呼吸越发滚烫,存在感极强,他抬手要掀开身上的人。   廉长林突然双手撑起上身,双眼晦涩不明看了看他,站起来后转身走去屋里,动作间掩饰着难以擦觉的匆忙。   手腕刚才被抓的发紧,蒋辽坐在地上松着手腕骨,不明所以转头看他。   平时教廉长林拳脚功夫,他一向都学的张弛有度,稳当的不行。   偏偏每次一和他过招,却都跟打了鸡血似的。   啧,胜负欲过强的小青年。   –   衣服上滚了泥又出了些汗,蒋辽回房间换了身衣服,出来后廉长林已经进了浴房。   蒋辽前段时间买了几本民间杂记,廉长林得到书后就着手做起小书架,花了两天完工后摆在堂屋的案桌上。   现在上面的几本书整齐摆放在一侧,书太少空出了大半个书架。   抽空还得再给他买一批回来。   蒋辽随手挑出一本,坐到旁边翻看起来。   廉长林这次的澡洗的有点久,蒋辽书上的小记看完了几则,才听到他从后院走过来。   现在看的这篇故事还剩几页,等他最后看完,廉长林已经从房间出来又站在旁边等了一阵子。   蒋辽合起书抬头看去。   廉长林半散开的头发披在身后,额角挂着像是没擦干净的水珠,又像是细汗。   垂着眼睛看他,眼里明显带着气。   蒋辽被他看的莫名其妙。   又觉得他这样子有点不太对时,廉长林就把一个白瓷瓶塞到他手里。   他打开发现是消肿去淤的药酒。   抬头看去,廉长林偏过脸,向他亮出刚才被打到的下颌,上面已经红了。   蒋辽:“……这点伤没到镇上就消了,擦什么药。”   他把瓶塞摁回去放下瓷瓶。   小姑娘都没你讲究。   蒋辽起身走出去几步,廉长林脚步还牢牢钉在原处,转头没什么表情地看着他,摆明了不给他擦就不走了。   就因为被打了一下?   什么脾气。   蒋辽和他对视起来。   避免耽误出门,他最后还是走了回去,认命拿起药瓶打开。 第103章 算了   “蒋老板恭喜啊,没想到你们这么快就开了店铺。”   蒋辽抬头看到来人,笑道:“杨老板。”   杨镇身边还跟着两个人,一副舟车劳顿的样子,显然不是请来搬货的脚夫。   蒋辽起身走出柜台,问道:“你们这是刚到镇上?”   “没错,下了船就直接往你店里来了。”杨镇介绍起旁边两人,“这两位是我走商结识的朋友,这次专程过来买辣酱。”   “听说蒋老板店里的吃食很特别,吃过一回绝不会后悔,我们在码头听说后是客栈都不去了,就想先过来尝尝看。”一人说道。   “蒋老板生意真是做的不一般,我们在码头随便问个人就知道你们店,头回过来都不用走冤枉路。”   “二位客气了,楼上还有空房,杨老板你们先过去,看看吃些什么菜,我好安排厨房早些做好给你们送上去。”蒋辽请他们移步到二楼。   “蒋老板,我上个月订的五百罐辣酱,做出来多少了,今日能不能全部取走?”到了楼上房间,杨镇没看菜单便等不及问道。   “都已经做好了,现在就在店里,杨老板今日随时可以取走。”蒋辽回他。   上批辣酱腌制好,装罐后他们就运到镇上,备在店里等杨镇过来取走。   “不知道除了这些你们还有多少库存,几百罐我这两位朋友都可以全部拿走。”   正在稀奇翻看菜单的两人记起正事,都停下手抬头看蒋辽。   杨镇第一回 倒手辣酱他们就在一旁观望了,上回他过来的匆忙,他们又都脱不开身就让他帮忙带辣酱回去,结果他们一罐都没捞着,这次怎么说都得一起过来。   “除了你订的那些,店里还剩下两百多罐。”蒋辽想了想,回道,“你朋友要拿的话,目前只能再出两百罐。”   店里专门放了一陶罐辣酱,不确定能不能用到下批辣酱腌制出来,余下的几十罐还是得留着备用。   那两人听完商量了下,一人便道:“那我们就一人先带一百罐回去,不过蒋老板,你们如今是还不打算大批制作辣酱?总不能我们每回过来都得先预定吧。”   “如今店里还得顾着,等店里的事告一段落,我们会看情况来大批量制作辣酱。”   说到这了,几人心思都已经不在吃饭上,杨镇问道:“蒋老板,这次我们除了拿走现存的货,还会再订一批,你看辣酱的价钱能不能少一点,日后我们要的量都跟这次一样,只多不少。”   他那边的销路都已经打开,加上他两位朋友,辣酱早已经供不应求。   杨镇前两次对辣酱的价钱都没有意见,突然要讲价,蒋辽不难猜出他们的考量。   辣酱现在就他和廉长林两人制作,一罐能挣五六十文钱,以后专门请人来做辣酱,利润还得降个一两成。   所以如今的出价是不能再减。   “杨老板,辣酱的价钱我们是一开始就定好的,”蒋辽道,“外面零卖不是这个价,你拿的多我们才给你批发价。”   杨镇这次来大延镇就有人闻风跟上来了,蒋辽如今又开了店,只要到镇上一打听,很快就能知道辣酱出自哪里。   现在他们倒手辣酱后是能挣不少钱,但若是能减少进价,到时过来拿辣酱的人多起来他们也比别人有优势。   蒋辽态度坚决,杨镇还是想继续争取,就听到他接着道。   “虽然价钱不能少,不过杨老板是第一位跟我们订辣酱的客人,和杨老板做生意也很愉快……这样吧,你订的这批辣酱,我们再送你十罐。”   “以后你过来拿辣酱,每拿一百罐就送一罐,这个优惠只有杨老板有,别人到我这里拿辣酱绝不二价。”   虽然没能如愿减少进货价,但如今也是得了便宜,杨镇想清楚好便笑着收下:“如此就多谢蒋老板了。”   “那几位看看要吃什么,”蒋辽笑道,“你们大老远过来还不忘光顾我们小店,这顿店里请,你们随意。”   “蒋老板盛情难却,我们哥几个可就不客气了,就先些谢过款待了。”   -   蒋辽走到一楼,廉长林已经吃完饭回到柜台,他过去说起这事。   廉长林听完就拿账本记上,以防日后给杨镇几人出货漏算了优惠,还得客人提醒就不好了。   杨镇几人坐了半天船,不太有胃口都没怎么吃东西,就等上岸后补回去。   长盛斋的吃食确实与众不同,小菜好下酒,主菜更是色香味俱全。   这顿是蒋辽做东,他们开始还想客气一下,最后没忍住全吃撑了,在房间歇了好一阵才下楼,连声对蒋辽说破费了,下回过来一定再好好光顾。   客人喜欢店里的吃食,蒋辽自然随时欢迎,和他们再聊了几句,便带他们去后院库房取辣酱。   为了方便装车,杨镇刚才就让车夫赶马车到后院门口侯着。   现在辣酱装完车,等廉长林写好订货的文据,杨镇几人连同定钱一起付给他们,说好下次过来的时间后,几人坐马车回客栈。   目视马车驶出去,蒋辽和廉长林转身回店里。   杨镇几人这次一共订了一千罐辣酱,下个月来取。   家里的陶罐全部用完能做出一千余罐辣酱,目前蒋辽和廉长林是忙的过来,要是再多肯定会顾不上,而且家里也放不下太多陶罐。   蒋辽算了算他们手头的钱。   可以准备下步打算了。   -   月底最后一天,收店后蒋辽把店里人都召集到大堂。   廉长林坐在柜台里,蒋辽站在柜台外侧,对坐在前面的一众店员说起要事。   “开店前我跟大家说过,在我们店里做事,除了每月说好的月钱,会根据店里的生意额外给大家发放奖钱。”   “奖钱我们是要到年底统一结算后再发给大家,不过这个月是新开店,奖钱就连同月钱先一起发给大家。”   蒋辽第一次跟他们说起时,大家听得都不太明白,只知道个大概,说会根据生意情况给他们发放奖钱。   外面有些主家心情好或遇上特别的好事,会给店员发些奖钱,十几到几十文都不等。   不过对他们来说有没有奖钱都没什么所谓,只要月钱按时给他们发放就行。   刘志在厨房打下手,忙的时候也帮忙煮菜,月钱是二两五钱。   他以前待的那些食馆,最高的日钱就是六十文,还是难得才有一回,他手搓了好几遍衣摆,领到钱刚要转身走出去,廉长林又另外给了他一两银锭。   “这个月生意好,大家每天都忙前忙后的,这多出来的一两银子就是给大家的奖钱。”   蒋辽的话说完,大家满脸惊喜还都不太敢相信。   知道两位老板大方,但都没敢想店里生意好他们能有这么多奖钱,胡氏拿到三两银子,激动的手抖个不停。   刘东在厨房搭手煮菜,也做做杂活,目前还没有正式上岗,月钱和胡氏一样。   头回挣到那么高月钱,他拿到钱后也激动的不行,想到王丁时心里又忍不住叹息。   在长盛斋做事,即使没有奖钱,那月钱也比外面的同行高的多,原本好好的一份活儿,做出那种事弄没了,何必呢。   杜韦只上了半个月工,奖钱是五钱,加上月钱到手就有一两五钱。   他在这里做事半个月就顶过在外面忙活一个多月,只要他好好干活争取留下来,到年底准能给家里老人小孩都添上新衣服,让大家过个好年!   几人领了月钱激动的话都说不太利索,道过谢后便匆匆赶回家。   石块拿着小银锭,这里抠抠那里摸摸:“都用来买肉包子的话,是不是从早上吃到晚上都吃不完了!”   “就你那个小肚子,这钱全用来买肉包子啊,你就是吃个几天都别想吃完。”周梅笑道。   石块笑咧咧抬头看她,然后仔细把钱装进钱袋,藏到衣服里小手护在外面摸来拍去。   石头从摊子起就跟到现在,年纪是还小,但做事完全没问题,蒋辽和廉长林是按着成人给他算工钱,二两五钱一个月。   “谢林子哥!”石头接过钱,又对旁边的蒋辽道,“谢大老板!”   “嗯。”蒋辽应了声,和廉长林笑笑看他。   到底是个没多大的小子,平时上工再稳重,这会儿也乐得跟石块一个傻样。   二楼基本都是周梅在负责,楼下大厅她也顾着,月钱是三两,加上奖钱就比镇上的掌柜月钱都高,拿到钱时感觉每天多忙都值得。   李二泉在厨房掌厨,给他开的五两银子月钱。   刚开始听蒋辽说起时,是怎么都不乐意接,让他别顾着两家情分多给他们开工钱。   外面酒楼的掌厨可能都拿不到这工钱,像那些个食馆里的厨子,月钱基本都是二三两。   当时没谈拢,蒋辽就让他先上工,有什么到时候再说。   现在店里生意好,不用再劝他就乐呵着收下六两银子。   “咱们得先回去了,这钱揣兜里感觉沉甸甸的,总怕它给掉了。”周梅催李二泉回家。   “那放我袋子里,我不嫌沉。”李二泉拉开钱袋。   “去去去,”周梅一巴掌拍开他,“我自个儿的工钱,再沉我都得自个儿揣回去。”   她就是把钱放李二泉身上,也得时不时检查一下还在不在,还不如搁自己这儿。   李二泉乐着塞回钱袋:“那先去外面买些吃的,你不是喜欢吃隔壁街那家糕点,趁这会儿时间还早,咱去买了再回家。”   蒋辽之前买过那家糕点到店里,里面好几种点心周梅都喜欢吃,现在说起来又惦记上了。   “我上回还说有机会给娘他们买些回去,还有壮子每回到镇上都念叨的酱香饼,还有二丫爱吃的炒年糕也买上。”   “都买都买……”这两年给壮子存学钱,家里一直省着用钱,好些嘴馋的东西都不能买,现在口袋有了钱,李二泉一时半会的是省不住了。   石头石块听得也忍不住要出去,蒋辽让他们先把钱放好,拿散钱出去。   两人跑回房间藏好钱,带上散钱出来跟周梅他们一起出的门。   -   这个月加上辣酱的进账,账本上总进账有五百二十多两,除去成本再扣了税,算下来差不多有二百三四十两净挣,足够还钱给郑武。   廉长林把今天的账记完,起身收拾桌面时,店门从外面被敲响。   收店后都不会有客人来拍门,石头石块知道他们这时间要记账,看到店门关上只会从后门回来,闲不住也都在后院活动,不会到大堂打扰他们。   而且出去也没过多久,不可能这么快就回来了。   敲门声听着有些急,蒋辽正想着,廉长林已经起身走出了柜台,过去开门让人进来。   “林老板,我家小姐想吃你们店的东西,特地差我过来买。”   何瑞雪的丫鬟提着食盒走在后面,看到蒋辽坐在柜台前,又回头问起廉长林。   “方才在街上看到你们店的店员,你们今日怎的这么早就关店呀,现在还有吃食卖吗?”   蒋辽视线移回来,廉长林听完就点了点头。   “那太好了,我要两份酸粉还有那些凉拌菜,其他的菜……”她眼睛扫到昏暗无人的厨房,改口道,“其他要煮的菜就不点了,方才说的那两样还有没有?”   这话还是问的廉长林,蒋辽适时回道:“酸粉还有,你刚才点的凉拌菜不齐全,分量也都不多。”   凉拌菜一般都不会剩下,偶尔有剩下的都给大家分了带回去,大家今天领了工钱都急着回去,没人还记得那点凉拌菜。   没等他说完,那个小姑娘就道:“那没事儿,是我今日来的晚,有的替我装上就好。”   刚才急着拍门,现在看着又不太像专程来买吃食的样子。   蒋辽略带疑惑看她。   廉长林接过食盒,转手就放到他跟前,垂眼看下来,眼神支使。   蒋辽:“……”   他看了眼无声使唤他的廉长林,眼里的疑惑加深,起身拿食盒走去厨房。   进到厨房小窗口前准备酸粉,蒋辽随意抬眼看出去,就见廉长林从柜台处拿出一个信封。   小姑娘见到信封肉眼可见的开心,接过后不知道说了什么,廉长林缓而又慎地冲她点点头。   信封放在柜台里面,这是特地等着送出去。   蒋辽转回头装好酸粉,装完才发现多放了辣酱,他把碗放到一旁,拿出干净的碗重新再做。   书信有来有回,这看来,周梅那天是真叹气早了。   蒋辽将两份酸粉做好放进食盒,转身去装凉拌菜。   看来得找个时间去衙门办和离了。   刚这样想时他又打消了想法。   算了。   既然廉长林不愿意跟他透露,他就没必要上赶着去说。   还是等他自己来提吧。 第104章 娶别人?   这天关店后,蒋辽和廉长林去还了借郑武的钱,随后一起驾牛车回去。   回到村里从李家院前路过时,隔着老远就听到屋里头壮子过于兴奋的喊叫声。   开店后蒋辽有挺长一段时间没到过李家走动,赶牛车回去关进牛棚后,两人直接走去李家。   壮子站在堂屋里和他阿爷说着话,听到有人走进来,扭头看去然后紧跟着脚步一转就蹦了过去,扑到廉长林身上。   “林子!野兔生小兔了,生了三只呢!早上二婶子他们出门后生的,我是家里第一个发现的!”话没说停他就拉着廉长林去后院看。   “知道了知道了,来个人就嚷一嗓子,喊半天了都还不消停呢。”周梅跟在后面一脸无奈。   她和李二泉今天回到家就被他拉着一通喊,大半天了兴奋劲儿都没过去,直到刚才他们耳根子才清净下来,这才消停多久又给喊上了。   “辽叔!我们家有小兔子了!阿爷说以后给我养,让我看着它们!”二丫蹲在后院看木笼里的小兔,回头看到蒋辽就冲他喊道。   “二丫真厉害,”蒋辽走过去笑道,“才几岁都能照看兔子了。”   被夸奖了,小丫头亮晶的大眼睛笑弯起来,仰着脑袋脸蛋红扑扑的,看着就让人生喜,廉长林笑笑,抬手鼓励地摸摸她脑袋。   “二丫还小只能在家里看着兔子,这些兔子要吃的青草都是我到外面打的。”   壮子突然扭头冲蒋辽道,“兔子得吃很多青草不然长不大,笼子旁边的青草都是我今天打回来的,专门给小兔打的!”   兔子出生后起码十多二十天后才能吃草,蒋辽回头看他,看出他的意思后轻笑起来。   “这堆青草都是你打的,那你也挺厉害的,一下子打回来这么多。”   壮子听完扭头再看旁边另一个人,意思明显,也要被夸。   廉长林笑得无奈,曲指捏了捏他的脸,壮子这才满意又自豪地抬了抬下巴。   莫名其妙的攀比劲头上来了连这都要比一下,旁边的薛婷看的直摇头,然后抱走还蹲在地上的二丫:“好了先起来,让林子叔他们也看看小兔。”   二丫本来就喜欢兔子,天天都要跑到木笼前瞅几眼,今天看到多了几只小兔,蹲在前面更是怎么喊都不肯走。   木笼只有一层,建在后院角落,野兔分开关着,两边笼子都很干净,看的出来每天都有按时清理。   兔子刚出生身上干干净净,被母兔藏在身后只露出个脑袋,基本都闭着眼睛也够二丫看半天的。   之前知道李叔有养兔子的经验,蒋辽和廉长林把野兔送过来后就没再留意。   看来李叔养兔子确实很有一手,野兔在他们家时是水都不敢进一滴,等着被饿死。   比起刚送过来时,现在两只野兔都壮实了几圈,一只比一只肥硕。   李叔刚开始其实没把握养好这两只野兔,现在兔子能养活又能产仔,以后就可以专门养来卖,估计啊过不了多少,就得在外面重新给兔子搭窝了。   他拿着烟斗,望着前面的木笼笑深了脸上的皱纹,如今家里啊是更有盼头了。   “是林小子他们过来了?”   李婶从外面回来,进屋听到声音走去后院,看到他们就笑着:“辽小子今儿也回来了,等会儿就在家里吃饭,正好新种的一批蔬菜能吃了,刚摘了回来尝个新鲜。”   “娘先说好啊,我不给你打下手,要找人给你打下手,让蒋辽去。”李二泉每天都在厨房忙活,下工后除非必要,否则是一点儿都不想进厨房。   店里的人如今都熟悉了,蒋辽现在偶尔要回村里,都是让刘东晚上守在店里。   现在店里厨房都全权交给李二泉,刘东如今也逐渐上手,少有的他们忙不过来时蒋辽才会去厨房搭手,听完他笑了笑倒是无所谓。   “你来了还妨碍我。”李婶看不上自家儿子,嫌他搭手碍事。   李二泉在镇上掌厨之后,回到家是使唤不动他进厨房了,李婶话说得嫌弃,但更是念着他已经在外面忙活了一天,到家后等着吃就行,煮菜又不用多费事。   她儿子儿媳在镇上做事,光她儿子的月钱,家里以前就得攒个两年多才能攒到,现在是不用愁壮子的学钱了,就连他老伴的烟丝都能换上好的。   她一脸欣慰地看大家在后院里说笑,站了阵子瞧着天色差不多了,她进厨房煮饭,薛婷放下二丫后也过去帮忙。   李婶做的都是些普通的家常菜,但只有她才能烧出这味道,李二泉怎么煮都煮不来,蒋辽和廉长林每次过来吃饭,都能就着她炒的菜多下两碗米饭。   大家吃完饭天色还没变暗,李叔背着手出去遛弯消食,周梅和薛婷坐在前院说起村里的趣事。   “辽叔你欺负小孩!我都没看多久,看完不就还给二丫了,你咋能抢我东西呢!”   前院中间,壮子高高伸着手蹦跳起来要抢回蒋辽手里的弹珠。   “你还有理了,到你手里就成你的东西了。”蒋辽半抬起手到他够不着的高度。   这是用石头做的弹珠,花花绿绿的挺小巧一个,是李二泉从镇上给二丫买的。   小丫头刚才吃完饭拿出来玩,被壮子拿过去瞧看,结果半天都没抢回来,气鼓鼓拉来蒋辽帮忙。   “让你不还给我,辽叔不给哥哥拿走!”二丫靠在李二泉旁边,看壮子跳半天都抢不到这才出了气,咯咯笑起来。   壮子抢不到实在不甘心,想找廉长林帮忙,看到李二泉坐在石板看笑话,气冲冲跑过去硬是把他拉了起来。   李婶笑呵呵看到这儿,拍拍旁边廉长林的手:“趁这会儿天色还早,林子你陪我出去走走。”   蒋辽闻言看过去,李婶是有话要跟廉长林说。   至于具体要说什么,从她脸上有些熟悉的笑态就不难看出来。   上次廉长林给何瑞雪回信后,两人的书信往来就频繁起来,隔个几天何瑞雪的丫鬟就会来一趟店里,不是来送信就是来取信。   来信频繁到连周梅都觉出了不一般,想来是没忍住和李婶提过。   “辽叔!不能给哥哥抢走弹珠!”二丫突然站起来着急喊道。   蒋辽回头看去。   壮子突然蹿过来,二丫话没喊完,他就顺走了自己垂在手里的弹珠溜之大吉。   –   廉长林和李婶出到院子外面,沿着门前的道路随步走出去。   “我听梅子说,你现在跟何大人的千金很谈得来。”   廉长林转头看她。   李婶看着前面路,边走出去边继续道:“何小姐的条件好,咱们是比不上,但你们店里经营的好,自己又是个有本事的,何大人更是明事理的好官,你跟何小姐各自都有意的话,应该是不会为难你们的。”   突然提到何瑞雪,廉长林就有些奇怪不解,听完既无奈又好笑。   “这,难道婶子猜错了,”李婶看着他,“你跟何小姐不是各自都有意?”   廉长林笑着摇摇头。   当时在何墉府上,何瑞雪好奇跟何墉过去看水车,他们才知道她是何大人的千金。   之后在店里,他跟何瑞雪也就只见过一次,不知道李婶她们怎么会这样想。   “你梅嫂子难得见你跟同龄人聊的起来,这才跟我提起,是婶子会错意了。”弄了半天是个乌龙,李婶一时乐笑不止,心里同时又松了一口气。   说到底何小姐跟他们村里人不同,身份悬殊林子又无法说话,真是都有意的话,两人要想走到一起肯定不会那么容易。   “不过你现在已经立业,是该考虑成家的事了。”李婶又道,“既然不是何小姐,林小子喜欢什么样的姑娘?婶子好帮你物色看看。”   廉长林停下脚步,转头看去。   李家院子里,蒋辽背对着他和躲在薛婷后面赖着不出来的壮子对峙。   李婶跟着看过去:“这些年是多亏了蒋辽,但你总不能先等他成亲后再考虑自己。”   “我先前也问过他了,要给他说亲,他说什么就是不愿意,还说什么不习惯没想法,婶子是劝不动他,你可不能跟他学。”   说到这李婶就有些犯愁。   蒋辽都这年岁了还没个想法,再拖下去,好姑娘都被别家挑完了。   二泉他们去年才成亲是之前族里老一辈过丧,等事情出了后又没有好日子,虽然成亲晚了那也是一早就跟梅子定了亲事的。   “不过他这是还没遇上,真遇上了哪里用着我们操心,他自己就得来跟我们商量。”李婶道,“先不管他了,林子你有中意的人家就跟婶子说,婶子找媒人替你说亲。”   廉长林收回视线,神色坚决冲她摇了摇头。   现在廉长林的身体已经好转,也有稳当的生意,不用跟以前一样没有保障,李婶就忍不住想催他成家,这样他父母在泉下也能放心了。   见他跟蒋辽一样还没心思,也实在不想再提,李婶只好止住话头说起别的。   林子和蒋辽都是有自己想法的,既然这会儿都不愿意,她私下再给他们物色看看有没有适合的。   两人走到前面的岔路口,没再继续往前走,沿着路返回来。   之后李婶又说了什么,廉长林没太注意。   李婶和蒋辽提过说亲的事,他以前习惯了独自一人才会拒绝。   但要是像李婶说的那样,他是还没遇到,以后真遇到了……   廉长林以前从没想过这些,跟蒋辽住一起后更是没考虑过。   现在只要想到以后不跟蒋辽住在一起。   蒋辽会从家里搬出去,或者娶别人,他心里就很不舒服。   “林子救我!辽叔要打我!”   壮子从院门冲出来,跑到廉长林身后躲着。   他上蹿下跳大半天还这么精力旺盛,李婶是招架不住,眼不见为净赶紧回了屋里。   仗着有人撑腰,壮子躲在廉长林后面是更嚣张得意,抓着弹珠说不给就是不给。   蒋辽是不想对个小屁孩动粗,这才由着他胡来。   现在,躲谁身后不好偏偏躲廉长林这。   不过没等他动手,廉长林反手将身后的人拎了出来,然后朝他摊开手,神色平常就那么看着他。   这小胖子是疯玩上瘾了,哪会乖乖听话交出弹珠。   蒋辽垂眼看去。   壮子虽然一脸的不乐意,低头抠着弹珠嘟嘟囔囔的,最后还是把弹珠交到他手上。   蒋辽:“……”   随后,廉长林就将到手的弹珠递到他身前。 第105章 啧   开店后家里的几亩地都是托李叔帮忙照料,这两天李叔突然说要抢收稻谷,蒋辽才记起来。   一直忙店里的事,都没注意稻谷已经能收割了。   李家一共十多亩地,今年请人抢收李二泉还是得回去帮忙顾着。   廉长林的五亩地也请了人,也得要个人看着才行,最后干脆店里歇业一天。   熟手一天能收割一亩半地稻谷,手脚更快的甚至能收割两亩地,这里脱落谷粒都是用石碾和人工拍打,费工费时又费力。   店里不能歇业太久,蒋辽和廉长林便雇佣了十多个人,打算一天抢收完稻谷。   收割好的稻谷要送到村里的打谷场脱粒,留了两个人随廉长林在打谷场这边,蒋辽带着剩下的人继续在地里抢收。   石头和石块要来帮忙,昨天跟他们一起回的村里,他没让两人在田里待多久,就让他们回打谷场帮手廉长林。   两人跑回村里没多久,就听令送了一趟绿豆粥过去田里,再次回到村里时间还早,李婶已经带着薛婷和周梅开始准备午饭。   李家暂时只请了几个人来帮忙,为了方便开伙午饭是两家一起吃,就在李家前院搭了棚子。三十多号人,又多是吃的多干的也多的青年壮汉,要做不少饭菜得提前准备。   蒋辽带着十多个人赶在中午前将地里的稻谷全部收割完,来回两趟用牛车送到打谷场。   村里的三个打谷场都很宽敞,他们去的这个和李家隔了有一刻多钟的步程,蒋辽带人去到时,场上都晒满了新收割的稻谷,村民各自挥打连枷忙的热火朝天。   廉长林这会儿没在这边,他们占的地只有请来的那两个人在脱谷粒,卸下牛车上的稻谷,蒋辽在这里忙了一阵,石头就跑过来喊他们去吃饭。   在田里做的都是劳力活,今天又都是赶着抢收,大伙儿都累得满头大汗,进到李家院子第一时间就是先去水缸喝完水再冲个脸,这才觉得舒服了。   院子里摆了三张桌子,上面几乎摆满了菜,李婶几人端出最后炒的一盆菜,一桌桌给添到盘子上。   廉长林今天在打谷场忙的差不多时,就带石头石块回来搭手煮饭,不然那么多菜光李婶她们三人准备,忙不过来会赶不上饭点。   他随李婶之后将饭锅搬出来,放到摆好的石架上方便大家盛饭。   “忙活半天了大伙儿都放开了吃啊,吃不够婶子再去做,重要的是一定得吃饱了。”李婶招呼大家落座,过来做的都是苦力活,还得忙个三几天的,不得吃饱饭才有力气干活。   大伙儿上午在地里忙活,虽然不缺吃的喝的补充体力,但到底是和顶饱的饭菜不同,这会儿闻到饭菜香都感觉饿的不行。   热腾腾的米饭香软的很,他们以前给些地主家抢收庄稼,很少吃到这么好的米饭,有没忍住的多打了些,看李婶乐呵呵的没有不满,还让他们不够再来打,大伙儿这下是吃的更欢畅了。   –   刚才一伙人进来,蒋辽走在最后面,廉长林给他倒了一碗糖水。   在地里不停歇地忙了半天,又在打谷场那边忙了一阵,蒋辽现在确实渴的不行,水喝的急衣襟被倾出来的糖水湿了一团。   见状廉长林拿着空碗要继续给他倒水。   “别忙了,先去吃饭。”蒋辽拉住他。   廉长林在这边忙了半天也没歇着,额发都全湿了贴着额角,蒋辽拿走他手里的空碗放到一旁,和他走过去落座。   以前秋收时家里从没像今天这么热闹过,壮子坐不住,捧着饭碗在几个桌子间来回窜动。   往年就家里几个人抢收庄稼,好些天都忙不完,今年请了人,再忙个三两天地里的稻谷就能收割完。   李叔今天心情好,看一帮人没被壮子打扰吃饭,也都乐得跟他聊,就没管着由他去了。   吃完饭等歇够了,李叔和李二泉他们去地里继续抢收,李婶跟儿媳在家收拾碗筷,蒋辽和廉长林便没多待,带人动身去打谷场。   廉家佃了十几亩地,前两天就已经开始抢收,孙氏在地里割了一上午水稻,累的直不起腰还得继续捆扎好水稻,挑到打谷场后还得再给地里送饭。   她拖着脚步来到打谷场,放下水稻还没喘回气,就听到旁边停歇的人传来谈论声。   “这做了生意就是不一样,请来了那么多人手,一上午就收完了几亩地,我看今儿下午赶一下连谷子都打出来了。”   “李家小儿子夫妻两在他们店帮忙,肯定挣了不少钱吧,今年都能雇人来帮工。”   “他们家那两小的,前阵子衣服就都换了新的,我看肯定是挣了不少钱……”   孙氏顺着看过去,就看到在他们对侧谷场边的位置,蒋辽和廉长林领着十几个人走进来,听蒋辽说完话,一帮人各自散开就忙活着给水稻脱粒。   孙氏早就知道蒋辽跟廉长林在镇上开了店,偶尔听村里人谈到,都说他们生意很好。   自从家里佃了地,她每天早出晚归的在地里忙活,已经很久没去过镇上。   没想到蒋辽他们尽然过得那么好,不仅有钱请来那么多人帮忙抢收,就连那两个小乞丐脸上都涨了肉,穿的看着竟然比她的都要好。   廉大河欠着赌债,就他们大房不知道还到什么时候才能还清,老三家不想帮忙,赌场的人又隔三差五来他们家一趟,家里现在每天都鸡飞狗跳。   他们廉家变成现在这样,都是蒋辽和廉长林害的,孙氏恶狠狠瞪眼过去,等她儿子高中回来了,肯定要他们好看!   –   一帮人紧赶慢赶,终于赶在傍晚前将水稻都脱粒完装进箩筐。   今天请来的十几名帮工,明天会继续给李家帮忙,给他们的工钱蒋辽一开始就和李家商量过。   日钱是八十文外包两餐,现在吃完饭再给他们结了工钱,蒋辽和廉长林就先回了家。   以前一亩水稻产量基本在三百几十斤左右,今年干旱了一段时间,水车出现的再及时收成或多或少都被影响到,一亩地的产量基本都只有三百来斤,受旱后能有这个收成,对村民来说已经算个丰收年。   廉长林那几亩地都是旱地,往年收成就不好,今年又受旱严重,平均一亩地只有两百多不到三百斤稻谷,一箩筐装六十斤刚勉强够十二担。   相比往年,今年的收成其实不算差,家里在塘远山的几块地,以前收成最差时一亩地都不足一百斤稻谷。   廉长林虽然没像其他村民一样欢欣鼓舞,但对此也已经非常满意。   蒋辽却微皱起眉头看着堆叠在堂屋的二十几个箩筐。   后世的水稻能达到亩产上千斤,这里条件落后,耕种只能使用最原始的方法,再加上自然灾害这些,产量自然比不上后世。   但直观来看,这产量实在太低了。   这还是没晒干的,等晒干后会减重之后还要交税,留在手里的更不剩多少。   余光见廉长林看过来,蒋辽松了眉头:“今年的米都不卖了,晒干后留在家里。”   廉长林点点头。   他们前两年要还债,只能卖掉新米存一些钱,现在条件好了没必要再卖掉,而且店里也要用,他们还得再去买米回来。   家里后院可以晒一部分稻谷,前院也都休整过,披上晒垫一次就可以将稻谷全部晒开。   夏天稻谷晒个三两天就能收仓,秋季太阳没那么强,得晒个五六天才行,明天去镇上前将稻谷晒出来,白天托李婶过来帮忙翻晒,等他们下午回到村里就可以收筐。   最近天气看着都不错,应该不会突然下雨,李家也是在家院子里铺晒垫晒稻谷,真突然变天的话抢收都方便。   壮子今天兴奋过头,刚才吃完饭都没消停,拉着石头和石块跑去打谷场那边凑热闹。   明天还要去镇上,蒋辽让廉长林先去洗澡早点休息,他过去看看那几个小的。   廉长林听完正要抬步出去,突然看到蒋辽垂下的手部,他伸手抓起来查看。   蒋辽顺着看去才发现,左手不知道什么时候被稻叶割到,中间的几个指节被整齐划出一道血痕,看着伤口划的不浅,上面的血还没完全凝固。   “没事,你先去洗澡。”蒋辽瞥了一眼就抽回手,没放在心上。   廉长林手上一空,抬头看去,蒋辽已经转身往外走出去,他在原地站了片刻,回房间拿换洗的衣服。   他洗完澡出来,蒋辽还没回来。   今晚月光很亮,从门口天井处淌进屋里,廉长林走过去点起油灯放在堂屋,然后回去房间。   谷场上还有不少村民借着月光挥臂打谷,响声热闹不断,蒋辽在外面驻足了一阵,走进去把壮子他们喊回去。   家里只有廉长林房间有张空床,挺久没用又被他摆了些物件,昨天从镇上回来的晚不好整理,石头石块跟壮子玩的来,昨晚是在李家睡的。   今天把空床整理了出来,两人跟壮子半玩半疯了一天,这会儿还一堆话聊,都没跟他回去晚上还是留在李家。   蒋辽到家后,只有堂屋留了灯,廉长林的房间静悄无声,他放轻脚步走去后院。   洗完澡出来在后院等头发吹干后,他转身走回屋里,却看到早该在房间睡觉的人,正坐在桌边看过来,搭在桌上的手边放了个眼熟的瓷瓶。   虽然觉得很多此一举,不过他还是走了过去,坐下后要拿瓷瓶随便处理下伤口,廉长林却先一步拿走瓷瓶,打开药瓶后自顾自的要给他上药。   蒋辽忙了一天懒得跟他抢这个,索性把手伸出来搭在桌面,方便他怎么来。   伤口经过水洗后伤势加重,廉长林正要给他上药,突然眯了下眼睛,然后拿起他的手凑近看去。   指节被他捏在手里,靠的近温热的呼吸扑到上面,蒋辽手上轻顿要抽回手,廉长林却施力捏着让他别动,然后抬手过去指腹在一处划伤上轻蹭。   刚才洗完澡出来,被划伤的指节偶尔传来些刺痛感,蒋辽只以为是碰了水并没当回事。   现在手上的刺痛感突然加重,他才意识到,伤口里面可能进了倒刺。   感觉到蒋辽的手轻微回缩了下,廉长林挪开手再看过去,看清了深陷在血痕内的细小软刺。   “也不一定是倒刺,现在晚了,明天再……”   廉长林抬眸看他,随后松开手,起身端着油灯进去他以前的房间翻找起来。   蒋辽只好闭上嘴,坐在外面等他出来。   廉长林出来后手里多了一根针,坐回去捏着他的手,借着灯光给他挑出里面的软刺。   蒋辽刚才仔细看了下,伤口里的软刺并不少,又细又小,他自己是没这种耐心给挑出来。   指节处时不时传来既轻又细的针刺感,蒋辽抬眼看去。   廉长林坐在他旁边,头发全部垂泻在脑后,随着低头的动作些许头发缓缓掉落到身前,垂眸看着他的手,小心仔细地给他挑出里面的软刺。   他现在身体好转,完全长开的五官轮廓分明,除了无法说话,别的真是哪样都不差。   蒋辽看着看着,往外挪开了眼。   啧,真不知道以后会便宜谁家。 第106章 手欠   李叔到家里说要抢收稻谷那天,蒋辽当晚就画了打谷机的图纸让廉长林加工,次日到镇上让木匠制作前先送了一份图纸给何墉。   打谷机结构简单,机身的木件并不难打造,不过滚轮的弓齿只能用铁来做,一个滚轮需要用到几十到上百个弓齿。   这里用铁把控严格,木坊这边一天便做出了打谷架,等铁匠经得准许打造好弓齿又等了一天。   今日下午木坊的长工跑过来传话,说打谷机已经制作出来,蒋辽就提前收店和廉长林过去取。   从镇上回到村里,他们驾牛车进村后直接往打谷场去。   现在是饭点时间,整日在打谷场忙活的村民大都回了家,每户基本只留一个人在这边守着。   “蒋辽,这就是你说的专门打谷子的东西,这要怎么用?”   李二泉今日还留在家里帮忙没去上工,盯着他们抬回来的大物件仔细瞧看。   有点像打谷子用的板桶,却又多了个头。   有水车在前,附近的村民见他们搬着都没见过的东西,纷纷围了过来。   “这东西真能打落谷子?我怎么瞧着不像管用的样。”   “不会是跟板桶一样用的吧,稻穗就往尾巴这角落打?”   “反正我是瞧不出什么来,蒋辽你快点试试看,我们瞧瞧这东西用起来好不好使。”   村民看完都催起来,廉长林心下也好奇,转头看站在旁边的蒋辽。   蒋辽画完图纸虽然跟他说过,但想象出来的和亲眼所见总归是有区别。   “像这样……”打谷机安置平稳后,蒋辽拿着稻杆,随手掀起衣摆别到腰间,同时单脚踩动底下的脚踏。   廉长林看过去。   黑色长靴裹住一半小腿,用力时裤子布料会随着起落的动作或收紧或放松。   滚轮快速转动发出声响,廉长林移开眼看上去。   蒋辽抓着秸秆把稻穗放进打谷口,稻穗在滚轮处前后碾压几下,上面的稻谷便脱落的干干净净散进长形板箱里。   大伙儿看的又惊又喜。   “这!这可比用板桶省事多了!”   “用板桶一天才能打出多少谷子?这东西好使啊!”   “我来试试我来试试。”李二泉今天抡了一天膀子,手酸累的不行,就等家里来人他好歇一阵,现在一看立马来了精神抓了把稻杆就要试。   “你快点!赶紧弄完我也试试看!”周梅没等他开始就催上了。   “可以两个人一起用,”蒋辽往旁边退开,将秸秆扔到地上,“这种打谷机做来就是方便站两个人的。”   “那要是做大件些,站个七八个人的,不就能更快打完谷子了?!” 有村民问。   “是可以。”蒋辽回他,“不过这种两个人用的是方便抬到地里好搬运。”   “你傻啊,这样才好呢,稻杆子就不用特地搬来搬去了。”另一人说道。   “田垄就那么丁点儿大,做大了别说不好搬过去,能在上面踩稳不摔进田里算不错了。”   而且中间那可是铁啊,做七八个人宽得费掉多少铁花掉多少钱啊。   “二泉小子你别拿了,让老叔也试试。”葛老叔在旁边看得手痒,没等他打完手里的就拿了把稻杆等在边上。   “葛叔你来我这边,我这儿弄完了。”周梅打完了手里的稻谷还没过足瘾,看他着急就先给他让位。   其他人闻言也喊了起来,都急着想上手过过瘾,有样学样拿了稻杆候在旁边。   “不去试试?”蒋辽回头问廉长林。   从镇上赶牛车回来,周梅在车上都坐不住,仰着脖子看路就等着快点回到村里。   廉长林就坐在他旁边,虽然安安静静的但并没比周梅多坐得住。   廉长林听完摇摇头。   那时候是不知道打谷机用起来怎么样,现在已经知道了,他想试以后随时都可以,就没必要现在过去跟一众激动难下的村民抢了。   他站在蒋辽则后两步的地方,余光注意到蒋辽还别在腰间的衣摆,垂眼看去,裤子布料从大腿处往下被风吹的紧贴,显出轮廓笔直的腿型。   廉长林看了片刻,提步走过去,抬手将他的衣摆落了回去。   蒋辽:“……”   他低头看到腰带下的布料有些褶皱,再抬眼看强迫症突起又若无其事转开脸看打谷机的廉长林。   避免这人再多手,他随手拍平了上面的褶皱。   –   吃完饭的人陆续赶来打谷场,见着热闹都凑过去看,没多久连另外两个打谷场都过来了人。   每年稻谷要抢收,晒谷子也得赶早,免得天气不好晒不干影响村民也误了税收,何墉一收到打谷机的图纸就安排了人到木坊跟进。   等打谷机做出来立即让人操作看了效果,他随后就召集了管辖内的各处乡长,要让每个村都备上两三台打谷机尽早落谷晒干。   打谷机价钱不便宜,断不可能做到家家户户都有,但一个村凑钱买个两三台轮换着使用并不成问题。   齐百德从乡长那得来消息,又回来看了打谷机,趁大伙都在这儿便说起这事。   刚才都见识过打谷机的使用效果,大伙儿听完都没有意见。   一亩地的稻谷,一个人不吃不喝怎么都得抡个两三天才打得完。   用打谷机期间累了能换人手,让人专门在旁边递稻穗还能更省时,一亩地不到半天就可以打完   以前要紧着好天气晒谷子,打谷场这边连夜打谷都是常态,现在他们就是勒紧裤腰带都得凑出几台打谷机的钱来。   –   家里的稻谷完全晒好,除去要交税的一部分,剩下的稻谷连十担都不到,平均下来每亩地的产量实在过低。   这里毕竟条件有限,要想尽可能提高产量,只能先从肥田和稻种这些方面入手。   每年冬闲时村民都会自发集合起来清一遍河塘沟渠,挖出的淤泥每家每户分好后放到田里做肥。   除此之外还有些村民会在水稻种植前早早打上水草,沤到田里肥田。   蒋辽今日在镇上买了几斤油菜籽,又逛了两圈买了几斤红花籽,准备洒到地里来年做肥。   他和廉长林回村里后先去了村长家。   齐百德听完觉得这样肥田确实可行,不过面色有些犹豫,最后道:“我会召集大伙儿,跟大伙儿好好说说,不过可能不会有多少人响应。”   蒋辽了然点点头。   往年也有割青草水草放到地里沤肥的,但见效甚微,所以现在没有几家再劳工动力去折腾。   要只是青草水草还没什么,毕竟不要钱。   红花籽这些得花钱买,种上是可以肥田,但具体可以到什么程度还得试了才知道,一年半载没有见效也说不定。   看他们两人都知道村民听完后会有什么反应,齐百德也就不多说了,当天召集了每户当家的人到晒场。   大伙儿听他说完都吵嚷开。   村里人一年到头挣不到几个钱,这阵子又凑钱买了打谷机。   油菜种子是不太贵,但每家基本十来亩地呢,少则也有几亩地。   一亩地至少得花上四五斤种子吧,谁买得起呢,又不跟他们似的在镇上做生意不愁钱。   撒菜籽肥田大多村民都不看好,更有村民担心种上菜籽反而会坏了田,觉得是胡来。   不过还是有几人表示会买半亩菜籽撒上试试看。   蒋辽他们能想出水车和打谷机,那让种上菜籽肥田,应该也是有用的。   半亩地花不了多少菜籽,就算不行,总不能几斤菜籽就能坏了田吧?   有家里不宽裕在犹豫的,最后还是决定先观望着,看看他们的地种上菜籽后明年收成会不会好些。   要是真行得通,明年收割了稻谷再种上也不迟。   –   这日施针结束,廉长林从余宅出来驾牛车回去。   从延顺街过来余宅需要经过镇中区,这边分出多条经商营业的街道,赶集日人流如潮,平日也热闹不断。   廉长林每次过来都是绕过镇中区,走外面人少的街道。   现在路过时从热闹的街口望进去,看到远处一家书肆的牌匾,想到今日早上,他扯着缰绳调转方向,往街道进去。   石板街道宽敞,越往里走行人越多,廉长林便下了牛车牵着黑牛走过去。   书肆有帮忙看管牛车的人,等人过来后,廉长林把牛车拴好走进书肆。   再次摇头婉拒要给他介绍话本的店家,廉长林在书肆里寻找起来。   走了一圈将书肆看完,都没找到他想要的书,最后从这里买了几束纸。   宋惕文不只是简单教他识字,每次授业后还会留题隔日检查,他出门前看过,蒋辽前些日买回来的纸已经所剩无几。   书肆坐落于这条街中间,廉长林望了眼进来的路口,人都往这边过来,便没掉头牵着牛继续往前走。   他头发半挽着只用根普通的木簪别住,一身常见的白衣束袖,套在他身上就是不一般的好看,模样又长得出俊,引得路人纷纷侧目。   有些人认出他是长盛斋的老板,心里赞叹之余都免不得再叹上一句“可惜了”。   不认识的人想着该是哪家的公子哥出来游行,就见有两个小厮打扮的人走上前搭话。   虽然好奇是不是跟话本说的那样,有什么员外要为自己的女儿招婿之类的,但好奇也只是好奇,出来都有事,经过时看了一眼便继续赶路。   “林小老板,我们红裳姑娘邀你到楼上坐坐,你把牛车给我就好,我牵去后院给看管好。”   廉长林抬头看去,才发现他正从醉红楼前经过。   红裳和红袖站在二楼雅间的窗口里,悠然扇着红笺扇,笑吟吟望下来。   想到方才在书肆一无所获,他短暂犹豫片刻,把缰绳递给说话的小厮。   然后随另一名引路的小厮走进醉红楼。 第107章 喝花酒   “上回在何大人府上一别,咱们有多久没见了,这回你得陪姐姐喝杯酒了吧。”   廉长林进来落座到对面,红裳让身后的丫鬟退出去,提起玉壶要满上他桌前的杯子。   廉长林抬手挡了下,示意不喝酒。   “蒋老板又不在这儿,你怕什么,喝了酒回去他还能不让你进门?”   红裳动作不停将杯子满上,“都到我们醉红楼了,哪有不喝酒的道理。”   廉长林知道自己什么酒量,之前会喝酒也是因为蒋辽在旁边。   现在他看了眼酒杯,再抬眸看前面的两人,依然没有要喝的打算。   红袖笑道:“放心,这是刚送来的热茶,上回见识过你的酒量,蒋老板又拦的跟什么一样,真在这儿喝醉了送你回去,他要是给我们记上了,下回去长盛斋说不准都买不回来吃的。”说完轻握起杯子抿了一口茶。   红裳怪嗔地看了他一眼:“把我们当什么人了,知道你不能喝酒,这会儿也不想喝,姐姐们会做出那些个强人所难的事来。”   随即也尝起茶。   再上好的酒,整日喝起来也会腻,还是眼前这一盏清茶味道最好。   廉长林拿起杯盏轻闻了下,确实是茶。   色泽清淡,上好的碧螺春。   之前在郑忠府上那两日,他喝过几次。   等他尝了茶放下杯子,红裳问道:“林小老板是上回没能欣赏完我们的舞姿,觉得心里有愧,这回是专程来捧场的?”   廉长林闻言略摇了摇头。   红裳一阵无言看着他:“你真是不怕我们伤心啊,这么诚实。”   别的客人要见她们有时候还得排队,这不是气人吗。   廉长林笑了笑,低头握上杯盏,却良久都没抬杯喝茶。   方才见他从楼下路过,走在路上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正巧这会儿闲着,红裳就让小厮去邀请,倒真没想到他会进来。   现在见他顾自想着事,全然一副当局者迷自相困扰的样,红裳和红袖对这些见的多了,打眼就瞧的出大概为的什么。   他这会儿深陷其中,两人就没打扰,继续喝起茶。   –   最近对蒋辽无法控制的某些举动,廉长林不知道原因,去书肆前却也猜的到不会有什么收获。   只是一时间还不想回去,刚好红裳差人邀请,便想过来坐坐。   进来后他就有些后悔,比起坐在这里打发时间,他其实更想回去见蒋辽。   那些不清楚的,其实不是非要去弄清楚。   他正想付茶钱离开,房间门被人推开,刚才退到门口的丫鬟走进来。   “红裳姐,柳公子又来了,今日想赏长袖舞,指定让您过去。”   “不去,没看到我这儿会正陪着客人吗?”红裳道。   丫鬟站在前面一脸为难。   “他柳公子是文人学士,不会不懂什么先来后到。”红裳说,“如实跟他说就行。”   柳公子每回过来都指定要见红裳,并不好劝退,闻言丫鬟也只能先退下。   避免妨碍到她们,廉长林起身要先告辞,红袖就道:“林小老板最好还是先别走,话已经传过去,你这会儿要是走了,那柳公子看到了,可能以为我们糊弄他,说不准会找我们麻烦。”   红袖和红裳最烦那些个装模作样的公子哥。   肚里没点墨水却装着文人雅士,写出来的诗前言不搭后语,她们又不能给人得罪了,昧着良心去夸实在不好受。   红裳接话道:“而且你才坐了多久就要走,这要是传出去了,不知道的以为是不满意我们的才艺,我们醉红楼头牌的面子都没地方搁。”   “反正能来这里的都是为了作乐解闷,不管是因为什么事,总之你来我们醉红楼是来对地方了。”   “听说林小老板最近跟人学书,”红袖提议,“不如趁着这个机会让我们见识见识,看林小老板学的如何。”   见她们确实都不想去应付那位柳公子,这会儿时辰还算早,廉长林便坐了回去。   –   柳公子看不上别人,每次来都只让红裳作陪,一看进来雅间的人不是红裳就牢骚不断。   红依费了好大一番功夫,嘴皮子都说破了才将人哄好给送了出去,随即转身就去找红裳讨要好处。   问了守在门口的丫鬟,才知道里面是长盛斋的小老板,便回头喊上几位得空的姐妹,想要好好调戏一番解解闷。   却没想这小老板不是来作乐的,这是来砸她们场子的。   她们醉红楼里的姑娘,琴棋书画不说样样精通,那也得深知个一二。   廉长林作诗不行,但作画的手艺是真不差,把她们醉红楼里最会作画的姐妹都给比了下去。   对弈起来,她们这里棋艺好的都不是对手,一房间人全军覆没,输的那是相当难看。   红絮刚从客人雅间出来,就被两个专门守在门外的姐妹给拉走了,匆匆忙忙被按到了另一个房间。   “红絮姐姐这会儿有空了,来来来,我们醉红楼棋艺最好的人,林老板你可当心了,还没有人能赢过我们红絮姐姐!”   一盘棋下到最后,红絮举棋不定盯着棋盘,最后放下棋子甘拜下风:“林老板棋艺精湛,我认输。”   “接下来比舞剑,我们总得赢一回!”看着年纪十四五岁的女子说道。   廉长林有些无奈,提笔写字。   “作诗是大获全胜,但比那么多呢,才赢了一样。”她看完字还是不太甘心。   时辰已经不早了,廉长林不能再多待,放了笔掏银子付房钱茶水钱。   “林老板你下次得空了可得再过来,最好把蒋老板也喊来,”红依道,“我们这妹妹年纪小,就看不得自己人输阵,你要是不来她说不准就找你们店里去了,到时候拉着你比试,你可别见怪。”   被她拍着脑袋的小姑娘一脸不服,她是看不得自家姐姐比试输了,但那里会做出这种事。   “今日什么轻歌曼舞的表演都没上,就让林小老板破费了,这多不好意思,”红裳笑道,“这样吧,姐姐我给你回个礼。”   廉长林赶着回去,摇头示意不用。   红裳已经吩咐起候在一旁的丫鬟,丫鬟得令走出去,没多久就拿着一本画册进来。   “这画册是在这里花费到一定银钱才有的赠礼,不过你可不能让别人知道,不然没花费够银钱的客人都来问我要,我们醉红楼可供应不起。”   廉长林看去,画册是空白封面。   刚才听红裳她们聊到过,醉红楼里的画师会专门做些画册,当赠礼送给客人。   蒋辽给他买书的时候顺带给他买过画册,廉长林想要自己也可以画,既然是花费到一定银钱才能赠送,他就更不能收了。   人是被她们喊来的,一早就想告辞离开,被她们拦下又被后面一帮姐妹拉着比试耽误到现在。   画册上无非是些好看的男子佳人,一本册子而已醉红楼并不缺。   红裳没等他拒绝,把画册放到他手上,然后喊来小厮送客。   –   给客人结了账,蒋辽抬头看出外面。   廉长林中午过去余宅施针,一个时辰左右就能回来。   现在宋惕文都该过来教书了,他还连人影都没见一个。   有时要去买东西会耽误回来,廉长林都会提前跟他说,今日也没说要去买东西。   蒋辽这么想着,再一次抬头看天色后,才见廉长林从后院走出来。   目送他走进柜台,蒋辽起来让位。   路过他后蒋辽突然皱了皱眉,停下脚步,同时伸手抓着他的后衣领把人拽过来。   廉长林被迫后退半步,站稳脚跟不明所以往后看他。   蒋辽靠近闻了下,然后松了手,往后退开抬眼看他,神色说不出的复杂。   “你,跟人喝花酒去了?”   廉长林:“……”   每次施针回来,廉长林身上都是一股清淡的药香味。   现在半点药味都闻不到,一身全是酒味和脂粉味,不是浸在桃花堆里半天能浸出来。   “跟谁去的,余枫?”   蒋辽皱起眉,忽然觉得很有可能。   廉长林看着他,表情越发一言难尽。   廉长林那点酒量,真喝酒了肯定得让人送回来,这是沾上的酒味。   刚才闻到的脂粉味有些熟悉,蒋辽这会儿才想起来是在哪儿闻到过。   看他的神色缓和起来,廉长林洗清了喝花酒的冤屈,就要坐回去,蒋辽又抓住他手臂。   “先去换身衣服。”   廉长林赶牛车回来,就算沾上什么酒味也被吹散了,自己并没觉得染上的味道有多重,如今不细闻是闻不出来。   不过蒋辽这样说了,去换身衣服也不费时间,廉长林就听他接着问:“你是去了醉红楼,还是在外面碰到红裳她们?”   闻言,廉长林停下往外走的脚步。   墨黑的眸子淡淡看了他一眼,抬手拍开他的手,转身回去坐下。   随后将柜台里的酸糖全部搬到桌上的果盘。   蒋辽看的莫名其妙:“……”   不过话说回来,红裳她们虽然都有分寸,但醉红楼的人来来往往,保不准会遇到些什么不安好心的人。   廉长林不会说话,一不小心着了别人的道……   蒋辽想到这暗暗摇了摇头。   觉得自己过于杞人忧天了。   廉长林以前跟现在没法相比,不能总用以前的眼光看他。   他如果真想去喝酒,自己总不能还拦着。   看了眼眉目清冷的廉长林,蒋辽转身走出去。   不过,要是不稍微管着。   今日他能突然去醉红楼,改日是不是还要去些青楼楚馆? 第108章 看的什么   天气转凉后买凉拌的人逐渐变少,等家里晒干的凉粉草凉粉籽用完,店里撤下了凉粉。   凉拌菜的销量虽然也不及往日,但还是有些客人会买来下酒,就只减少一半的量,之后换上热串又陆续上新了几道主菜,如今店里每日的净挣基本维持在二十两银子左右。   这日下午,廉长林闲下来后抬头看了看时辰,他起身走出柜台。   蒋辽从后院出到大堂,就见他站在柜台前往门口望出去,看着站了有段时间,像是要等人。   他走过去问:“等宋先生?”   宋惕文每次过来都很准时,应该还有一刻钟就能到。   廉长林眸光微动,回头静然看着他,没有多余表示。   他不打算回答蒋辽就没再多问,识趣走进柜台里面。   那日廉长林放到桌上的酸果糖已经被石块他们消灭完,蒋辽瞥了眼过去便收回目光。   廉长林还站在前面,从门口望出去看了一阵,目光又移到打开的窗口处,没过多久他转身走去后院。   蒋辽看出门外,对侧的街道上宋惕文正缓步走过来。   “蒋老板。”宋惕文进来后礼貌招呼道。   “今日也麻烦宋先生了。”蒋辽说完看到他手里带的书籍比往日多了两本。   “应该的,我先过去了。”宋惕文笑道。   在这里教书后家里条件得到改善,宋惕文很感激,每回都是提早过来。蒋辽听完点点头,他就不再耽误,走去后院。   旁边的石块凑过来悄声道:“林子哥刚才肯定不是在等宋先生……”   “你怎么知道。”蒋辽问他。   “上回有个丫鬟姐姐来买吃的,林子哥给了她一封信,我看到了。”   石块小脸认真,“那个姐姐来过店里几次,不过最近都没见到她,林子哥肯定是在等她回信!”   宋惕文下午来教学,廉长林之前都是见时辰差不多了就先到后院准备,今日却早早就在大堂等上了,蒋辽刚才就觉得有些奇怪,现在说来倒能解释通了。   是担心宋惕文过来讲学后,会错过何瑞雪让人送信过来?   这才坐不住站在柜台前望穿秋水?   蒋辽伸手从果盘拿了颗糖,正要拆开糖纸时又没了动作。   “今天吃过糖了?”他转头问好奇瞧着他看的石块。   “吃了一颗。”石块老老实实点头回答。   蒋辽把手里的糖给他:“今天可以多吃一颗,吃吧。”   石块的门牙长出来了,每天最多只能吃一颗糖。店里的糖果多了几种口味他还没全部尝过,现在得到准许他高兴接过糖。   低头发现是新买的口味,然后又觉得好奇怪。   大老板刚才拿出来不就是想吃,怎么突然又不想吃了……   –   关店后驾牛车回到村里,蒋辽牵牛进牛棚栓好,回到家里倒了水端起来还没喝上,大门突然被人推开。   李二泉着急忙慌走进来,壮子附体没走出小天井就喊上了。   “蒋辽林子!快快快!村里来了钦差,村长让我赶紧通知你们到外面迎着!”   蒋辽听完回头喝水。   “都这时候了你还有心情喝水,那可是皇上派来的钦差!”李二泉抢走他的碗啪的搁到桌上,“林子呢?是不是在后院?!”   没等蒋辽回话他已经快步走了过去。   堂屋传来激动的说话声,廉长林从厨房出来正想过去看是怎么回事,就被匆匆走进来的李二泉催着往外走。   院外停了一排气派庄严的马车,从为首的马车走下来的官吏,双手恭敬地托着一幅淡黄色的锦缎,被几人护拥着走在前面。   两两合力抬着木箱的十几名差役走在后面,进到院子里先后放下木箱,整齐排放在一旁。   更多闻风赶来的村民团团围在篱笆外。   村里没来过钦差,但看就知道箱子里头肯定装着好东西,大家交头接耳讨论个不停。   “陆大人,这两位就是。”蒋辽和廉长林从屋里走出来,何墉对钦差说道。   最后一名差役放下手里的木箱,确认箱子数目无误,钦差闻言回头看前面走出来的人,随后端正体态声音洪亮。   “蒋辽廉长林听旨!”   刚才听李二泉说完又被他催促着往外面走,蒋辽和廉长林都没来得及思考钦差过来做什么,还要他们提前迎着。   现在见状已经了然,他们走上前跪地听旨。   廉长林短暂看了眼蒋辽依然没有触地的膝盖,收回目光。   何大人和村长都跪下了,村民慌忙跟着跪下。   钦差打开圣旨扬声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塘禾村蒋辽廉长林,进献水车敢为人先,振兴水利造福万民,特赐白银千两,棉布百匹,精米十斛,奇珍药材一箱,钦此!”   “草民二人谢皇上隆恩。”蒋辽和廉长林垂首叩谢,抬手接旨。   钦差回头叮嘱一众下属:“将东西都搬进去,小心些别摔了。”   “是!”差役起身去抬箱子。   廉长林走在前面带他们进屋,蒋辽转回头,钦差便对他道:“朝廷自从兴修水利以来一直不见起效,各地依然旱涝频起,皇上已经为此忧虑许久,你们进献的水车可是解了一大难题。”   “皇上当时看完水车图那是激动难掩,当着朝廷百官的面对你们不吝称赞,更是直夸你们乃大历之福!”钦差笑道,“本官启程前更是特地嘱咐,路途不可出任何差错,一定要亲自将赏赐完好交到你们手里。”   “能替皇上分忧是草民的荣幸,”蒋辽略垂着首,“不过草民也是拾人牙慧,承皇上厚言,实在不敢当。”   承圣上开了金口依然不骄不躁,钦差满意看着他:“这些何大人的奏折里都如实禀告了皇上,就凭你们能直言不讳说出来,皇上的称颂和赏赐你们足以担当的起。”   他随后对何墉道,“何大人管辖内能出两位这样的能人,本官都得羡慕你了。”   “陆大人就别拿下官说笑了,”何墉恭敬道,“如今圣旨已经颁发,时辰也不早了,下官已经让人设了宴席,您舟车劳顿这么久,还请移步随下官过去,好为您接风洗尘。”   陆大人一行人方才抵达镇上,蒋辽他们早已经关了店,不等何墉先招待他便命人直接赶去塘禾村。   他是皇上身边的得力能臣,不远千里赶过来自然不能怠慢了去。   钦差这趟过来,除了颁发圣旨和赏赐还有皇命在身,等查探完此地的民情就得回都城复命。   今日又赶了一天路,他闻言不再多留,让人准备返程回镇上,蒋辽和廉长林送他们走出去。   马车全都掉头驶远,壮子扭头要跑进院子,李婶拦住他:“明儿再去,你林子叔他们还要忙,这会儿别去打扰他们。”   那一箱箱的东西都得放好,壮子这时候跑过去就是纯捣乱。   “阿奶我咋会打扰林子和辽叔,我就过去看看,看完我就回家了。”   壮子挣开他阿奶的手,拔腿就想跑,下一刻被李二泉拎了回去:“晚点儿去也有的你看,现在赶紧回家去!”   当初蒋辽和廉长林送水车图去衙门,何墉要奖赏他们,两人都没接只提了在他们村先试用水车的要求。   如今圣旨过来,齐百德替他们高兴,和两人又说了几句这才回去。   “一千两银子啊……咱家里几辈人都挣不回来。”   “他们在镇上又还做着生意,这辈子是肯定不愁钱花了。”   “也不知道这乡里谁家姑娘命好,要是能嫁过去,那才是什么都不用愁了……”   刚才看着一箱箱东西往屋里搬,外面围观的村民都眼馋的紧。   再看蒋辽和钦差都能谈笑风生,心里又佩服的不行,能得这些赏赐也是人自己有本事。   吴张氏刚才看到那么多马车往这边来,还以为出了什么事,专程跟过来看热闹。   现在听旁边的村民说完,她看着走回屋的廉长林,心里做起打算。   廉长林和蒋辽成亲只是个表面名头,赏的银钱平分后一人还有几百两。   还有那些布匹米粮,宫里送来的料子肯定不差,几十匹就够用上好多年了。   虽然不能说话,但在知府面前有着分量,镇上又还有店铺……   吴张氏想到这匆匆赶回家里。   –   药箱里是上好的人参雪莲,剩下的也都是民间少见的药材,有些怕是连余枫那里都没有。   蒋辽看完里面的药,合起盖子放到桌上,随后和廉长林分别把布匹米粮存放到房间。   赏赐的银子都是十两的银锭,廉长林房间的暗格目前还能放下,蒋辽搬走最后的布匹拿去存放,他将银锭统一装到布袋拿进房间。   放了钱关上暗格,走出去时突然想起了什么,他转身回去拿上纸笔。   厨房后面两个米缸都装满了精米,还余下的两箱就放到了厨房。   蒋辽住的房间只占用了门口到木床附近的区域,帘子里面放的都是装箱的杂物,布匹这些索性全都放进去叠了好几个箱子。   他最后关上房间门,回头见廉长林站在案桌旁写写画画,走过去看出他画的是村里的地图。   只简单画出大体地貌,最后在西南面圈了个点,放下毛笔抬头看他。   杨镇取走辣酱之后,半个月里断断续续来了几批想买辣酱的商人。   月初他们还了欠郑武的钱,就只剩二十多两银子,想多制作辣酱也是有心无力。   现在家里腌制的这批辣酱,除了杨镇他们三人订的还有供给聚枫酒楼的,剩下的只够店里用。   没有现货给他们要订货的也给不了多少,最后只有几个商人下了订单。   辣酱要想大批制作只能建造作坊,当时钱不够蒋辽就没跟廉长林提过。   现在看完地图他对廉长林道:“明日过去看看,没有问题就买下来,在村里招人的事,等确定能买来建辣酱坊之后再说。”   廉长林听完点点头。   他提议的位置是片荒地,地方足够宽广,附近也只有几间房屋,用来建辣酱坊很合适。   不过具体能不能行还是得先去看过,之后要找村长买地,辣酱坊建造的规模和请人这些……廉长林提笔把想到的要点一一列出来。   时辰已经不早了,蒋辽站在旁边看了一阵,走去厨房弄晚饭。   等饭烧好后,他起来把要用的菜分别洗好,该切的都切了备在盘子里。   然后回去查看煮饭的炉灶。   底下的碳还烧着,饭得再热上一阵,他出了厨房走去堂屋。   廉长林停笔后收拾干净桌面,刚才到厨房看了看没有需要帮忙的,就回堂屋从小书架上拿了本书,坐到旁边翻开。   蒋辽走到过道尽头,转身就见他不知道被什么惊到蹭地站起身,仓惶合起书时桌上的茶杯都险些被碰倒了。   低头直直盯着手里的书,活像手上拿的是什么要命的烫手山芋,一副要扔不扔的模样。   蒋辽略挑起眉。   看的什么,吓成这样?   垂眼看去。   那本书封面上什么都没有,他好奇走过去。 第109章 开个玩笑   “我看看。”蒋辽伸手拿书,廉长林仓皇错开手垂到身侧,眼睫颤了几下不知道慌什么没敢跟他对视。   书架上基本都是他给廉长林买的书,现在只空着小半块地方没摆上,蒋辽在家偶尔会拿书出来翻两下,对这些书都混了个眼熟。   廉长林自己买回来的书就几本,空白封面的蒋辽没见过,这本好像是他遇到红裳她们那天拿回来的。   从醉红楼里面带出来的……   蒋辽看了眼被他攥紧的书,再看他极力掩饰慌乱无措的样子就不难猜出来,里面大概是些有伤风化不该青天白日观看的内容。   刚才只是被他的反应看的奇怪,并不是非要看这本书,但难得见他一惊一乍心虚难平的,蒋辽就觉得这么放过他好像有点太可惜了。   所以他收回来的手方向一转往下抓上书角。   廉长林吓了个惊颤,匆忙抬头看去,同时手里攥紧画册不让他抽走。   “一本书而已,你都能看就我看不得?”蒋辽直视他闪躲的眼睛,“还是说,里面有什么是我不能看的?”   廉长林心下一慌,好不容易平复下来的心跳又错乱了几频,蒋辽趁机发力抽走画册。   不过到手都没拿稳又被廉长林抢了过去,护食一样捏在手里,眼里带气相当不满瞪起眼。   这就急了。   蒋辽扫了他一眼,直接开抢。   再次后退挡开蒋辽的攻击,廉长林刚才的慌乱已经被恼怒取而代之。   都知道自己不想让他看了还要硬抢,明明对书架里的书都不感兴趣,闲着没事才会翻来看看,什么时候好奇心这么重了。   你来我往争抢了几个回合,画册封面皱得不成样。   廉长林如今身手了得能见势从蒋辽手里抢到画册,但在领他入门的师傅面前到底是有差距。   他的招式都是蒋辽教的,出手习惯蒋辽一清二楚,最后好不容易抢回画册,没等他脱身就被蒋辽一脚踢飞画册,同时被一记擒摁到案桌。   画册在空中转了几圈稳稳当当落到蒋辽手里。   要挣脱擒拿术既要比力气还要比技巧,两人力气不算悬殊,廉长林要认真挣开束缚并不是无计可施,更何况比起以前蒋辽现在已经不能轻轻松松压制他。   但他回头一看画册落在蒋辽手里就急上了,没有章法反手就抢以至于更难挣开身上的束缚。   就这么怕他打开来看?   蒋辽高举画册瞥了眼有些气急败坏的廉长林,抬头盯了片刻画册,作势就要翻开探探究竟。   封面才被掀开一个小角,蒋辽不用回头看都能察觉到廉长林变了脸色。   厨房的菜差不多能煮了,反正人已经吓唬够了,蒋辽见好就收正要就此打住,廉长林突然疯了似的扳住他的手借力往旁边撞去。   蒋辽一个踉跄跌进旁边的椅子,廉长林紧跟着欺身而上膝盖抵到椅子,双手分别钳住他的手腕。   大意失荆州,气头上的廉长林力气惊人,蒋辽挣不脱只能抓紧书不放。   笑话,就这么被抢回去,他不要面子的?   两股力量互不相让,蒋辽还念着厨房里的菜,这么僵持下去实在不是办法,想跟廉长林好好商量各退一步,抬眼看到他的表情时突然愣住了。   廉长林居高临下瞪着他,这幅被惹恼的样子蒋辽一点都不陌生,并且非常的记忆犹新。   上一次廉长林突然发作,他被咬破嘴角一连多天没法见人。   那是在醉酒后不清醒的情况下,现在半点酒没沾脑子也清醒的很,但真恼羞成怒了会做出什么来谁也不好说。   蒋辽从开始心思就不在画册上,分明是故意耍他,到这会儿了廉长林哪里看不出来,他手劲加重牢牢禁锢住蒋辽。   见他突然发愣,廉长林对上他的眼睛后不可避免的想起了上次,然后视线不由自主下移。   扫过鼻子最后落到他的下唇,廉长林怔停住,抬眸看了蒋辽一眼,又落回去黯然无声看着那处。   蒋辽被他看的莫名生出了种名节不保的错觉。   他挣了挣手反被钳制的更紧,廉长林眉眼压霜沉着脸,看着比上次生气多了。   蒋辽是没见过廉长林刚才那种反应实在想逗一下,他也是忘了,这是个记仇的主。   瞥了眼动弹不得的双手,避免这记仇的小青年被气恼了故技重施,蒋辽是不想再经历上次那种无妄之灾,所以松了手劲儿画册转向廉长林。   面子不面子的又不能当饭吃。   “不看就不看,你急什么?”他卸了力靠着椅子,“看个鬼故事被吓到不是很正常,笑话一下都不行?”   廉长林仔细盯着他的脸,愣是没看出来他是不是真这么以为。   心里并不想就这么放过他,但画册还在他手上,廉长林半信半疑拿回画册,确认他不会使招搞突袭这才松开他起身退开。   蒋辽松着手腕起来,手背现在还有点发麻。   看来廉长林以前是没看过这方面的书。   鱼水之欢是人之常情,私下看看又不是不行,只能说还是太年轻了,他瞥了眼没气消的廉长林,远离是非走出堂屋。   屋里安静下来,廉长林思绪回到画册上。   画册拿回来后他一直没看过,直到刚才过来拿书才突然想起来。   里面的内容太过颠覆他有史以来的认知,只看了一眼就被吓的不轻,蒋辽又突然进来,他当时极力控制着才没直接把画册扔出去。   红裳打趣他每次都会适可而止,不可能送他这种……画册……应该是她的婢女拿错了。   封面上争抢后留下的折痕七零八落,想到刚才蒋辽随意靠着椅背抬头看他,眼神漫不经意,说话时双唇一张一合……廉长林垂下眼睛,内心跟这些折痕一样杂乱无章。   他低头看着画册,内心短暂挣扎后拿画册进房间放好。   –   次日去镇上之前蒋辽和廉长林先去看了想建辣酱坊的地方。   这处坐落在内村一片田地前面,位置足够大,离得近的只有几间房屋且都在外围,真在这里建坊子不用担心进进出出会影响到村民。   蒋辽看了一圈四周,对这地方挺满意,他们出来的早现在不方便去找村长,下午特地早点收店回来,不过挺不凑巧,回到村里时齐百德正好有事出去了。   蒋辽有段时间没进山打猎,趁时间还早就带上工具,出门前问了廉长林,不知道这人是不是还记着昨天开他玩笑的仇,并没给面子跟他进山。   廉长林确实还记着昨天的事,不过记仇倒不至于,没一起去是要去田里看看。   再者蒋辽难得再去山上打猎,以前他猎完东西喜欢在山上到处转转,现在天气转冷天黑的快,他们要是都进山了就得赶早回来做晚饭,没必要赶着今天一起去。   田里撒的红花籽基本都起芽了,几块田都查看完,廉长林赶在傍晚前回到家。   饭烧好用碳火热着,另一边的汤灶添上柴火慢熬,廉长林准备最后一道菜时蒋辽回来了。   走进后院的脚步声是两个人的,听着不是壮子的走路声也不是李二泉的,廉长林正疑惑时听到说话声传来。   “辽哥你到镇上开店后都很少进山打猎了,我还想着什么时候有空了跟你讨教呢,今天可算让我碰着了!”   “你哥打猎的经验比我多,你听他的多练着总没错。”蒋辽取下背篓放进天井,他进山没多久遇到了张家两兄弟,去的地方和他们一样就一道过去了。   张齐跟张会学射箭半年多箭法还是没长进,张会恨铁不成钢每次说起就来气,下山的时候数落了他一路,张齐听不得他哥总打击他借口来这里躲清净来了。   “他打猎是不错,可我跟他学射箭都多久了箭法不还是那个样,他还总挑我毛病,显得我什么都干不好一样……辽哥你说我是不是,不该学打猎啊?”   蒋辽拿出捆起来的山鸡准备放去鸡舍,回头看去,张齐在天井前找了块地坐下,挺苦恼地盯着前面的地板看。   “这有什么该不该的,要看你自己想不想学,想的话就继续,射箭要真那么容易学会山上不全是打猎的人。”   蒋辽接着又说:“不过你要是真不想学,重新做打算就是,不用非死磕着学打猎。”   “辽哥你说的对,我想了想还是挺喜欢打猎的。”张齐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突然一改颓状振奋起来,“辽哥你下回有空去打猎了记得叫上我,刚才在山上你说的那些我一听就会了,要不你教我射箭吧,你比我哥教的管用多了!”   现在偶尔才进趟山打猎,多带个人不是不行,张齐年纪和廉长林又相仿,他们两人应该能聊得来。   至于教他射箭,蒋辽是没有收徒的打算,再者也没时间教他。   张会打猎经验丰富教的肯定不比他差,张齐只学了半年多,坚持学下去箭法长进只是时间问题。   厨房突然传来一道瓷器摔地的声音,蒋辽顾不上回话扔下山鸡快步走去厨房。   廉长林半蹲在灶台前,脚边是四分五裂的瓷碗碎片,正伸手去捡。   蒋辽没来得及开口阻止,就看到一抹鲜红从他指间滴落,接着斑斑点点在地面晕开。   廉长林回头看自己的手,似乎是没料到瓷片这么锋利,呆呆看着半个手掌被血染红。   “都碎成这样还不知道拿个扫把来……”蒋辽跨进厨房把还在神游的他拉起来。   血已经流的一手都是,蒋辽都不知道说他什么好,低头检查他的伤口。   “长林怎么了!没事吧?”张齐这时才赶到,在门口伸个脑袋看进来。   廉长林冲他摇了摇头。   “没事,一点割伤。”廉长林拇指和食指都划了道口子,血一直往外冒,蒋辽轻按伤口止血。   “没事就好,流这么多血吓我一跳,下回再碰上这样的长林你可别直接上手捡了……”   张齐打猎受的磕伤碰伤多了去,像这样的小伤都不碍事,外头采点野草就能止血,蒋辽他们又得了赏赐的药材不会没药处理,他最后道:“时间不早了我得回去了,辽哥你下回有空了我再跟你讨教啊。”   “好。”蒋辽应下。   廉长林手指蜷缩,回头看他。   张齐出去后,蒋辽松开手伤口又冒出血,他走出厨房廉长林却还站着没动。   “还傻站着,伤口不用处理了。”蒋辽回头催他。   在后院给廉长林清洗掉伤口外的血迹,蒋辽回屋拿药瓶给他涂上。指腹断断续续有血渗出来,不知道刚才是怎么拿的碗片竟然能被割出一手血。   蒋辽低头涂药,并没注意到廉长林完全跟个没事人一样,侧目扫了眼伤口就不再留意,垂眼看着他不知道再想什么。   药粉来回涂了一遍才止住血,伤口有些深但远不到需要缠纱布的程度。   廉长林回去厨房,蒋辽把躺在地板上挣扎的山鸡拎进鸡舍,出来洗了手也进去厨房。   晚上要用的食材都已经准备好,分别罗列在灶台旁边的桌架上。   蒋辽下厨没有提前备出碗碟的习惯,都是菜煮的差不多了要用时才去碗箩拿盘子。   廉长林跟他不一样,所有盛菜要用的盘子都会提前拿出来备在一旁。   蒋辽视线扫过案板上清洗完待用的盘子,再看那些即将下锅的食材,备出来的盘子和几道菜刚好对得上,并没有需要用碗来装的菜。   他回头看被廉长林扫进撮箕的碎碗:“……你拿个空碗做什么?”   廉长林提着撮箕走到门口,闻言脚步略顿,停下来面无波澜回头看他。   蒋辽问完就觉得问的挺多余,也是,既然是空碗想装什么不都行。   “没事了你拿出去吧,今晚的菜我来煮。”他回头生火热锅。 第110章 亲事   “西南那块地位置不算差,用来建作坊的话是完全没问题……”齐百德说完又有些不确定问道,“等辣酱坊建成,开工后需要的人手,你们确定大概每户都可以招一个人去上工?”   要是村里每户都能去一个人,增加家里的收入自然是好事,但村里近百户人家,新开的作坊怕是用不了这么多人。   齐百德担心他们是怕剩下的村民有意见才这样打算。   “这些只是我们预算作坊前期需要的人手,以后可能还会再招人。”蒋辽道。   齐百德看过来询问,廉长林点点头。   “你们商量好了就行,那等作坊建成后我再召集村里跟大伙儿说……”   蒋辽说了买地建辣酱坊,旁的就没再多透露,和廉长林等着过去量地,齐百德坐了会儿忍不住问道:“那块地算起来应该有六七亩多,你们买来是打算只建作坊?”   “按我们想要的规模来建的话,那块地差不多都要用上,”蒋辽回他,“即使用不完也可以先留着做别的打算。”   辣酱坊其实占不了那么大块地,决定全部买下来,是那片剩下的地不多他们现在也完全买得起,再者以后作坊需要扩建的话,也不用再特地走一趟衙门过地契。   齐百德以为起码要单独留出一块地建房子,但看蒋辽的样子,似乎完全没有这个打算,也没往这方面想。   从上回他们过来还钱再到现在,和离的事两人都没再做表态,齐百德现下觉得奇怪倒没再继续多问,他起身叫上自己两个儿子,带上步规工具过去测量。   齐百德刚才没明说出来,廉长林还是看得出来他的意图,心里突然庆幸他没继续问下去。   廉长林抬眸注视走在他身前的蒋辽,眼里无声裸露着一抹决然。   他如今是一点都不想从蒋辽嘴里再听到和离两个字。   齐百德看着他们时的欲言又止,蒋辽也注意到了却并没多想,只以为他依然不放心村里招人的事。   过去测量了地有六亩八分多,最后在外面打上几个木桩用套绳划分出来。   这里的地二十五两银子一亩,再次回到村长家,等他写出地契定好明早去衙门落定的时间,廉长林付了一百七十两银子。   朝廷的奖赏送过来后,村民就一直留意着蒋辽和廉长林的动静。   乡下人有田地抓在手里那是底气更足,要是他们自己有那么大笔银钱,哪怕不建新房子肯定都要拿出大部分来买田买地。   一连多天却都没见两人有什么举动,依然每天照常去镇上开店做生意,给村里大伙儿看的是越来越好奇。   下午齐百德带他们量了地最后打上木桩的时候,只有几个在就近的地里忙活的村民看到。   蒋辽和廉长林从村长家出来,到家后没多久,他们买地的风声就传遍了村里。   今日晒场上遛弯的人格外多,聊起这事更是热闹。   “应该不是只用来建房子吧?不然哪儿用得着那么大的地。”   “有啥不能的,像外面那些个有钱的员外,建房子不都喜欢建些什么花园啊池塘养鱼啊什么的,房子都大的很。”   “林小子说不了话都能开店当老板又当账房,现在廉家那边是没法再找他苦头了,蒋辽嫁给他大伙儿也知道为的啥,他要搬出来不就得先建房子,肯定就是用来建房子的。”   “他们现在生意做大了,又得来那么多赏钱,我们这一片的怕是没人富的过他们,连媒人都闻着味儿赶来了,昨儿就有上李家要给林小子说媒的。”   “你咋知道是给林小子说媒,就不能是给蒋辽说的?他都二十好几了。”   “蒋辽怎么说都是嫁过人的,虽说不是真的那种,但要在两个人里面选的话,那肯定是选年轻的,林小子现在又不跟以前那样病恹恹的,模样长得又好,也就是我娘家那边没有闺女年纪合适,不然我都得请媒人上门去……”   吴张氏和几个平日比较聊得来的姐妹过来时,这边的石墩子还没坐满人,现在听到这儿是彻底坐不住了,招呼来不及打急急忙忙走出晒场。   –   李婶在前院收架子上晾晒的菜干,吴张氏突然进来找她,没听完她的话李婶脸色就不好了。   乡亲里道的平日总会见上,到底还是留了面子没把话说难听去。   “以前那娃娃亲又没当真,连纸书对礼什么的一个都没有,现在你家小莲都已经谈亲家了,突然说起她跟林小子来做什么——”   “咱两家是什么交情,哪需要走那些礼。”吴张氏不乐意听这话打断道,“我前段时间是给小莲物色人家来着,那不是她只对林小子上心嘛,说什么都不肯。怎么说都是我亲闺女,我总不能真逼着她嫁给不想嫁的人,现在蒋辽快搬出去了,小莲又正是出嫁的年纪,那不正好把她和林小子的亲事办了。”   李婶向来对人都和气,再生气都没想把关系处僵,现在是维持不住脸色了,皱眉不悦道:“吴大家的,当年那娃娃亲是怎么回事儿,你们自个儿心里清楚,何况这事早几年就已经说开了,现在又过去那么久了,以后就别再提了。”   当年廉长林发高烧好不容易救回一条命,身体却落下病根还患了哑疾,后来家里又欠了钱,吴家别说再念叨娃娃亲的事,基本就没了来往。   人都有私心,顾着自家人好这没什么好说的,那些陈年旧事过去了李婶也不想再提,但吴家女儿的亲事为什么没谈成,说到底是没被人家瞧上。   现在要不是林小子自己能干,又得了京城的奖赏,吴张氏会过来提亲事?   进门才说几句就被连说了一通,吴张氏心里再不满面上还是堆着笑解释:“那时候是弟妹她怕耽误我家小莲,我又劝不住她,我当时要是再坚持点,现在林小子和小莲早该成亲了。”   李婶身上那衣服料子顶好,看就是宫里赏赐的那些,吴张氏那是连见都没见过。   李家跟廉长林走得近关系好,廉长林和蒋辽又都没成家,那么好的布匹都能送他们,要是她家小莲嫁过去了,那些赏赐的东西不都得给她家送来,还有镇上的店不也得沾上些油水。   吴张氏进来时眼睛就一个劲儿地盯着她身上的衣服,现在又一脸的东西合该是她家的样,李婶板着脸就要送客。   “弟妹他们不在,家里就林小子一个人,亲事没个长辈操心我们不得替他紧着些。”吴张氏自顾自又说道,“不过嫂子不是我说啊,蒋辽和林小子是一块做生意,但现在还住一起像什么样?本来外面的人就都在乱传……这不是更让人误会林小子吗,要我看啊,不用等房子建好,让他直接在镇上住着先就行了……”   蒋辽要建房子搬出去,李婶刚才在外面也听到了几句,虽说这是早晚的事,但没听蒋辽提起过,她不知道是真是假。   然后突然想起来,他们两小子好像还没去衙门办和离?   “……你是看着我家小莲长大的,咱自己人都知根知底,总好过外面找个不知底细的人,他们两人又从小一块长大,以前——”   “行了,你也别说这些了。”李婶把簸箕搁下,严声道,“林小子以后要娶谁,我除了帮他张罗下亲事,别的什么都做不了主。”   上次和廉长林提过一回,知道他还没有娶妻的打算,李婶再着急他的终身大事都没再劝他,最多是遇到好人家了替他留意着。像这些天找来的媒人,更是都让她借口婉拒了。   “嫂子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好话说尽李婶都不点头,面子也不给,吴张氏拉下脸,“你是瞧不起我家小莲,觉得林小子现在能挣点钱了,她配不上林小子不成?”   “你不用扯那些去,我现在就把话说开了,”她还没发作吴张氏就给她摆上脸了,李婶怒意上头冲她道,“以前林小子说不了话,家里又是那个情况,你们别说搭一把手了,连平常的走动都断了,现在林小子有本事了,你就记起以前自个儿说的娃娃亲来了,廉二他们从来就没答应过这事,而且林小子和你家小莲要是真能成,用得着你今儿个过来做说客?”   接着更是特意说道:“说到这儿了我跟你提一嘴吧,林小子跟知府大人家的千金很谈得来,那姑娘别提有多知书达理,我倒希望他能找一个那样的……当然我这话不是说小莲比不过人家,毕竟萝卜白菜都有人爱吃有人不爱吃呢,但是明显没边儿的事就别往家里惦记了!”   吴张氏被气走后,周梅从外面回来碰到,被她迁怒恶狠狠瞪了一眼。   “娘,那吴家婶子干啥来了?招她惹她了跟我急眼子。”周梅取下竖架顶上的簸箕,跟在李婶后面进屋。   刚才那些话李婶想着就来气,跟周梅说起来。   打从廉长林说不了话吴张氏就瞧不起他,现在能放下脸找上门来,人刚才是被气走了,也不知道还打不打林小子的主意。   李婶有些不放心,最后特地叮嘱:“我怕她还会找来,要是找你当说客,说什么都不用管她。”   娃娃亲这事家里聊到过几句,周梅知道一些,更是看不惯吴张氏那做派:“娘你放心,她要是再来,我让她以后都不敢再找上门,见到我都得躲远了去!”   –   如今都是让刘东晚上守在店里,前几天他老家有喜事要回去帮忙,蒋辽就连着几天都没回村里。   今天刘东回来上工,蒋辽早上洗漱完下楼时,他和刘志他们已经在厨房忙上了。   蒋辽过去看了眼,后院外面廉长林赶牛车到了,他回头看去,李二泉一路傻笑护着周梅走进来,周梅烦不过推他进厨房,自己到大厅去了。   现在没到开店时间,李二泉暂时没什么事,又傻乐着跟过去,他从旁边走过时蒋辽突然感觉自己就像是透明的。   “他在路上捡着钱了?”蒋辽问走过来的廉长林。   廉长林眼里的笑意染上了嘴角,他看了蒋辽一眼,没做解释也转身走进了大厅。   “一早上你问我多少次了!渴了饿了我不会自己吃东西吗?别在这儿烦我!”   石头人很勤快,一楼该做的清洁都已经做完了,现在没看到他,石块也不见人影,肯定都在清洁二楼,周梅拿来抹布端着水盆准备上去,被李二泉烦得只想把人轰走。   被嫌弃了李二泉反而眉飞色舞乐的更欢了,嘴笑得都快咧到耳朵去了。   回头看到一脸不解的蒋辽,这才想起来跟他说:“梅子有身孕了,昨儿大夫说明年六月出生,到时候随我,嘿嘿属虎的。”   “恭喜了。”蒋辽笑道。   前阵子去李家,二丫神神秘秘地说家里要来小宝宝了,他们都只当是小孩子的稚气话,没想到真被这小丫头说中了。   李二泉傻乐完说起正事:“梅子在这儿忙不了多久,蒋辽你得提前找人来替她。”   “咋的就忙不了多久?别人临产前都能做事,我在这儿做到过年都没问题!”周梅回头冲他道。   村里有产妇下午临产,上午都还能去地里干活,她才怀孕两个月就什么事都不能做了,像什么样。   “你看着点儿楼梯!”李二泉急忙托着手走过去,“说话就说话,好好站着不行,还在楼梯上呢!”   周梅低头看才迈上的一阶楼梯,对他这傻样是真觉得没眼看:“你别咋咋呼呼的让人看了笑话。”   “蒋辽你们慢慢招人就行,别听他大惊小怪的,我没问题的,忙不了我肯定自己就说了。”让她早早就回家待产,周梅是肯定闲不住。   “还是得先招人回来,到时候你要回去随时都方便。”蒋辽道。   廉长林点点头。   店里得走来走去的,有个磕磕碰碰的就不好了,还是早点招人回来,周梅也能轻松些。   “那行吧,现在招了人,不熟的我还能趁着时间教上手。”周梅端着水盆上楼梯。   看她安稳走到二楼,李二泉这才回头对他们道:“你两晚上到家里吃饭啊,我姐今儿也回来,家里挺久没好好热闹一下了。”   “李婶下厨吗?”蒋辽比较关心这个。   “放心吧,我娘知道你们爱吃她煮的家常菜,你们过来的话,我要想进厨房帮忙估计她都得轰我出去。”   李二泉说完走去厨房,又突然回头道:“对了,我怕给忘了,下午回去蒋辽你记得提醒我去酒馆买酒,我爹特地叫我打上几斤好酒回去。”   现在店里的菜刘东都能上手,李二泉人逢喜事免不了得喝上几壶,明天他要是起不来刘东也能顶上,蒋辽点头应下。 第111章 中意   “一个多月没见重了多少?都快抱不起来了!”壮子闻着味扒在厨房门口等吃的,李芳走出来像以前那样提他起来,明明个子都没见长结果她两只手都不太抱得动。   周梅拿着洗干净的蔬菜从后院走回来,见状笑道:“现在家里不差他吃的,在家吃完还不算天天跑林子那边吃这吃那,再不长称就该出问题了。”   “那都是林子和辽叔让我吃的,再说了,我哪有天天都过去!”壮子嘴硬不认,扭头赶紧问李芳,“姑姑,菜啥时候好啊?”   新起锅的竹笋炒肉被他阿娘端到灶台,冒着热气香味从厨房飘出来,壮子馋的眼睛又长上面去了。   “后面还两道菜呢,你到外边再玩会儿,等你回家就能吃了。”李芳打发他出去。   “那我先把煮好的菜端到屋里,让阿爷他们也闻闻看,我阿奶炒的菜多香!”壮子扭头就要跑进厨房。   “回来回来,端什么菜,菜到你手里还能有剩的?”周梅是不敢这种时候劳驾这只馋猫,在后面拉住他,“到屋里头陪你阿爷去,要么就去后院看着二丫。”   “阿爷在屋里边喝酒呢,我又不能喝,二丫有林子和辽叔看着,不用我去,我就在这陪你们。”   “那我先说好啊,”壮子还想往厨房里窜,周梅把他扯出门口,“你在这陪着也行,反正得等上桌之后才能吃饭。”   壮子赖在厨房撵都撵不走,跟在李婶后头仰着脖子望了半天,薛婷又给他夹了一筷子肉才暂时把他撵出厨房。   “这臭小子,越大越不好打发了。”壮子吃着一嘴的肉蹦跶去屋里,李芳笑着回头拿出碗筷准备清洗。   李叔上次喝上好酒还是村长家老大娶妻的时候,到现在得有好几年了,今天李二泉带酒回到家他就闲在屋里小口喝上了。   “阿爷我回来了……阿爷你还喝等会儿阿奶该说你了!”   “别跟你阿奶瞎说,我就闻闻味儿。”李叔把酒杯拿远了些,看到他的脸后皱起额头嫌弃道,“就知道去厨房馋吃的,一嘴的油赶紧擦擦。”   壮子用手抹了两下嘴,走到李叔旁边,酒味浓烈他不舒服地皱了皱鼻子,抬头瞅见他阿爷啧啧品了一口酒,好喝的眼睛都眯了起来。   酒有啥好喝的,味道又不好闻,大人咋都那么喜欢喝?   李二泉刚才陪李叔喝了几杯,没坐多久就到后屋找周梅,他杯里的酒没喝完,壮子脑袋凑过去闻了闻,好奇地伸出舌头想尝尝,当即招来他阿爷的一记烟斗,抱着脑袋痛嚎了一嗓子。   李叔养兔子很有一手,几只野兔都养的毛光发亮很有精神,单独关在笼子的母兔肚子鼓鼓囊囊的又快下崽了。   三只小兔胃口好每天吃的都多,看这块头再过不久都能拿出去卖了。   二丫坐在笼架前,脚边放着装青草的矮箩,乐此不疲地投喂小兔子,跟它们说起话就不带停,现在还讲起道理来。   “不能抢!这把才是你的,要吃自己前面的,你是姐姐,以后都不许抢妹妹的……这样才乖……”   蒋辽和廉长林被她拉过来,站在她身后陪着看了半天野兔。   看她天真可爱时不时乐呵出声,蒋辽突然想到,这窝小兔现在都是交给二丫喂的,已经喂出感情了以后要卖兔子这小丫头不得多伤心。   专门养得这么肥李叔总不会不拿来卖,蒋辽想着转头看廉长林。   廉长林拿出卡在笼子底槽的青草放进去,注意到身后的目光他回头看去。   蒋辽看了眼二丫,回他:“没什么。”   矮箩里的青草用完了二丫还不肯回屋,说有只小兔没吃饱要再喂一把青草,蒋辽要过去给她拿,廉长林伸手抓住了他手腕。   蒋辽:?   厨房那边应该没那么快忙完,再喂一把青草花不了多少时间,还拦着不让他去拿?   二丫坐在凳子上等青草,不知道他们都站着不动在干什么,挪挪屁股转了半圈抬头好奇看着他们。   无声对视了好半晌,廉长林才在蒋辽的疑问催促中不紧不慢朝他摊开手掌,让他写字。   写什么?   蒋辽一脸茫然看他,之后才反应过来他是要知道自己刚才想问他什么。   蒋辽非常无语瞥了他一眼,想知道就好好问,突然上手拦他又没个动静,他又不是大罗神仙什么都能猜到。   “开饭啦开饭啦!”壮子突然喊着话跑进后院,“林子辽叔你们快点!晚了菜就被二叔吃光了!”   “一盘子肉都快被你叼完了还敢推到我头上!我看你是皮痒了!”李二泉在屋里头冲他喊。   李婶的声音跟着响起,喊他们吃饭。   蒋辽手腕外侧挣开束缚,过去抱起二丫:“先去吃饭,吃完饭再回来喂。”   廉长林低头看自己被轻易挣开的手,上面还带着沾上的温度,二丫在前面喊他,他收紧手抬步跟上去。   “还是我娘烧的菜好吃,光闻着就不一般,我就烧不出这个味,到现在都还只会那几道菜。”所有人都落座吃起饭,李芳有感说道。   “以前跟我学煮菜还是让二泉给你烧的火,让煮什么都推到你弟头上,还指着学会。”李婶笑的祥和。   “我不是煮坏几锅菜了都煮不好,二泉随的你自带的手艺,让他来不至于都糟蹋了开不了饭。”李芳笑道,“这要说起来,二泉现在当大厨还得多亏了我以前坚持让他煮菜。”   “你们别不信,现在还好,我姐以前煮的菜真的很难吃!”李二泉想起来都觉得无法理解,“就一个简单的水煮白菜,不知道她咋煮的,水干了菜烧焦了都不算,差点还把厨房给烧了,得亏那天我爹娘从地里回来的早……”   “你长本事了埋汰起我来了,多久了还提这事儿。”李芳笑骂着给他夹了一筷子菜让他闭嘴。   “啊?姑姑你把咱家厨房烧了?”壮子啃着鸡腿问她。   “别听你二叔瞎说。”周梅笑道,“咱家厨房不是好好的。”   “每次吃饭听话都只听一半。”薛婷笑得无奈,挨着她坐的二丫突然摇起她手臂,“阿娘我吃完,我还要吃这个黄黄的菜。”   二丫爱吃南瓜花,入冬前李婶特地下的种子,最近开花了没攒上多少就缠着要吃了。   “这回我听完了,我来我来,二丫看好了,哥哥给你夹这么——这么多……”   “这孩子,拿手兜着点儿,夹稳了别给掉了。”   壮子一筷子下去觉得不够,试了几次夹起了一大把,摇摇晃晃往二丫碗里送,真要掉地上了二丫就得闹了。   “放心吧阿奶,我夹的可稳了……”   蒋辽喜欢吃李婶烧的菜,平时和廉长林也不少被喊过来吃饭,时间久了光听他们聊天也觉得挺有意思。   壮子送完菜跑回去坐到廉长林旁边,继续埋头啃他的鸡腿。   李叔乐呵呵看着又喝起小酒,平时在家就很少沾酒,现在家里有了件大喜事李婶就没拦他。   念着廉长林身体好不容易才好转,大家都没敢让他喝酒,好在他对酒也不感兴趣,自在喝起清茶。   壮子对什么吃的都馋,看着感觉茶好像挺好喝的,一渴了就凑过去蹭几口。   李芳上次回来家里还在愁壮子的学钱,弟弟弟妹到镇上做工后不用再愁了,现在梅子又有了身孕,家里是越来越好了。   娘家条件好了经常给她送吃的补油水,李芳每次回家走的时候都被塞一大堆东西带走,现在她儿子女儿都长肉了,李芳看着大家心里一顿感慨。   上个月回来李婶让她给廉长林物色好人家,她婆家村里就有家姑娘条件不错的,她记着要事说起来。   “那个姑娘只比你小一岁,品行模样都不差,大姐跟她聊过几回,以后肯定是个勤俭持家的,你要是觉得行,我就先过去给人说说,看哪天安排你们见上一面。”她最后对廉长林笑道,“我们早就盼着喝你的喜酒了,最好是年前能把你的亲事定下……”   蒋辽闻言手上顿了顿,放下酒杯转头看廉长林。   廉长林看着挺意外,显然没料到李芳刚才还聊着她家里的儿子女儿,话头突然就转到了他身上,不过他听完并没考虑就摇头拒绝了。   “你头回经历这些挪不开面,不碍事,大姐出去给你说。”都是过来人,李芳只当他面子薄就这样把事定了。   上次和廉长林说起的时候他还没有娶妻的打算,看他为难李婶开口道:“林小子他们店里的事要忙,现在还要顾作坊的事,有什么等出了年再说。”   “娘,婚姻大事哪等得了,年前要是定下过年就能摆上酒了。”   李婶心里比谁都着急廉长林的亲事,上回就特地叮嘱她帮着物色,李芳纳闷看她,咋这会儿嫌她多事了。   二丫吃饱了犯起困,薛婷拿走她手里的筷子,抱她过来坐好,听到这和周梅同样疑惑不解。   “林小子不想见肯定有自己的想法,都没点头你就给他安排上,你就知道他现在没个中意的人?”李婶给李芳碗里夹了块肉片,让她安心吃饭,“等需要我们帮忙请媒人的时候,林小子自己就跟我们‘说’了……”   红裳到他们摊子说笑要介绍姐妹给廉长林那次,蒋辽觉得他年纪还小,起码得先立业才好成家。   现在,廉长林已经立业,他的年纪在这里并不算小……也是该成家了。   蒋辽看着摆在前面的菜,指腹轻蹭转起酒杯。   李婶刚才说的时候廉长林没否认,所以是真有中意的人了?   天气转冷后何瑞雪的婢女挺久没来店里,他差点都忘了,廉长林早跟人互通起书信。   现在又有李婶她们帮忙物色……蒋辽停住手,杯子里的酒还漾着波纹久久不消,他看了眼过去,突然不太有心情再喝下去。   “蒋辽,你已经老大不小了也该成家了,喜欢什么样的姑娘?正好我姐在这儿,她认识的姐妹多,让她们都给你把把关,再找最好的媒人上门提亲……”   李二泉到家后就陪李叔喝起酒,饭过半程酒喝多了,听到兴头上拉着蒋辽要把他的亲事也给办了,周梅想拦都没拦住。   李婶着急廉长林的亲事,主要也是因为蒋辽确实老大不小了,但他毕竟是“嫁”给的廉长林,要是赶在廉长林前头先成家,只怕会遭来更多闲话,到时候也会委屈了对方。   这些事大家都心照不宣,没在蒋辽面前提过,热闹的饭桌突然冷场,李二泉才意识到都说了什么不过脑的话,拎着酒壶倒也不是放也不是。   蒋辽是没什么介意的,拿过酒壶给他和李叔倒上酒,笑道:“我就算了,先把长林的亲事办了吧。”   “你们都是有主意的,婶子就不多掺和了,到时候提前跟婶子说,婶子给你们张罗……”李婶说笑着岔开话题,问起女儿婆家的事,饭桌继续热闹起来。   蒋辽没表现出来过,廉长林就从没想过他会有成家的打算。   他刚才的意思,是打算在自己之后成家?   廉长林握紧了手里的筷子,迟迟没再动筷。   周梅没怀上的时候李二泉还觉得是好事,家里条件不好孩子来太早得跟着吃苦,现在完全不用担心这些,心里一高兴喝的多话也多。   李叔年纪大了喝不了多少酒,吃完饭早早就回房间歇息了,只能蒋辽一杯杯陪着喝酒。   饶是他酒量再好,大半宿喝下来最后从李家出来都有些晕头转向,一路都是廉长林扶他回去。 第112章 甩脸   天气转冷后夜间寒意更深,他们今天从镇上回来后时间还充足,烧了水先后洗了澡才去李家,廉长林进屋后摸黑扶蒋辽回房间。   蒋辽喝的头晕倒没醉到不省人事,坐到床上自己脱了鞋,解去外衣掀被子躺进去,同时不忘赶廉长林回房间。   廉长林点亮油灯回头看,蒋辽盖着被子闭眼平躺在床上,观起来并没有喝酒后的不适,细看下来发现他眉间不大舒服地微微蹙着,他端起油灯出去带上门。   在厨房烧了热水,廉长林伸手试了水温正合适,打进木盆端回房间。   月光从窗沿淌进来落了一点光亮,房间很安静,床上的人貌似睡着了。廉长林放下油灯再降下些灯芯,房间变得更昏暗。   他轻手轻脚走到床边,水盆放到床头旁边的案桌,再拿出身后桌底下的凳子。   盆里的布帛已经完全浸湿,廉长林缓声拧掉上面的水。蒋辽眼睛闭的很沉他手上还是放轻了动作,湿布却没擦到蒋辽脸上手腕就被单手钳住。   睁开眼睛扫了眼廉长林,蒋辽很快收起身上的防备和攻击,松开手别过脸蹭着枕头躺好。   “回去吧,水放这儿就行,等会儿我自己来。”   蒋辽没像今晚这样喝酒喝得脑袋昏昏沉沉的,长久以来习惯了对外界保持警惕,即使现在很困又还是在家里他一时半会儿也不会让自己睡着。   廉长林进门刻意收着动作,蒋辽只隐隐察觉到房间门被推开,听动静知道是他以为只是进来看一下就没多注意,准备放任自己睡过去。   他话才说完,刚才推开的热气又扑面袭来,廉长林低着头自顾自地给他擦脸。   蒋辽并不是醉到不能自理,脑子清醒的情况下完全无法接受被人这样照顾。   廉长林却视若无睹,湿布从他左脸擦到右脸,甚至直接覆盖在他眼睛上,带着不大不小的力道揉拭。   蒋辽是躺不下去了,抽走在他脸上作乱的湿布,坐起来重新打湿自己擦脸。   最后用完湿布丢回盆里,廉长林依然坐着没有起身的意思,在他看过去后,廉长林垂眼看他搭在被子外的手,目光落在上面无声示意。   蒋辽:“……”   个不嫌麻烦的事儿精。   他转身双手放进水盆,水温过烫,不过天冷手这样浸在水里挺舒服,他两手搓洗起来,最后擦拭干净湿布又丢回盆里。   “行了,盆子放这儿不用管了,赶紧回房睡觉。”   柜台收账的事周梅和石头做不来,开店后他们两个起码得有一个人在店里坐镇。   蒋辽酒喝太多明早能不能按时起来不好说,别廉长林没喝酒却熬了夜反而起不来。   廉长林却还是坐着不肯挪窝,视线从他手上挪开,深邃的眸子在昏暗里微微亮着,非常直白地盯着他的脸查看。   躺的好好的被折腾起来蒋辽的睡意就已经跑了一半,察着廉长林毫无困意又不急着出去,他想到饭桌上的事就没继续赶人。   “李婶儿说的那些你该考虑了,成家毕竟是大事,能尽早定下就别拖着……”   油灯放的远只有熹弱的灯光照到床这边,廉长林半张脸落在阴影里,进房间后一直安安静静坐着,蒋辽话一出就明显感觉到投在身上的视线变得冰凉。   廉长林静静幽幽看着他,非常不乐意听他继续说下去,全身都往外冒着刺,活像个不点也能着的炮仗一言不合就能蹦起来炸人。   只要不是性命攸关的大事,蒋辽平时不会过问廉长林的私事,可能喝了太多酒加上自己确实也挺想知道,他犹豫了下还是问出口。   “……你不是有中意的人了?”   廉长林眸光小幅度晃了晃,眼睛一眨不眨注视着他良久都没有回复,在蒋辽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廉长林郑重又固执地点了点头。   外面的风声变得格外清晰,从西南方向斜打到窗板,松动的窗户发出吱呀轻响。   蒋辽心里又低又轻地“啊”了一声……居然真猜中了。   同时又生出了一股说不上来的,就有种……亲手养大的孩子终于要展翅高飞、见识到外面广阔的天地流连忘返后再也不着家的怅然,还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压在心里怎么也释放不出的不痛快。   明明自己也没养他多久……啧,酒令智昏,以后还是少喝为好。   “……作坊短时间建不起来,趁现在不忙,明天请村长帮忙写和离书,去衙门唔——”   口鼻突然被紧密捂住,廉长林手掌沾上的水已经变得冰冷,蒋辽仅剩的那点困意更是彻底被冻没了。   廉长林看过来的目光变得凛冽,刚才是不乐意听,现在是彻底不高兴了。   蒋辽脑袋后仰躲开他的手,没空去猜他突如其来的情绪。男大当婚女大须嫁虽说是封建残余,但不是没有可取之处,何瑞雪又正值待嫁的年纪,久拖下去对他们都不好。   “既然你有中意的人,就早点把亲事唔——”   嘴又被捂住,屡次被打断蒋辽气血上头感觉脑袋更晕了,垂头扶额按了按太阳穴,同时扒开廉长林的手。   “算了,”他这会儿实在没心情应付廉长林,开口赶人,“你回房间吧。”   廉长林没配合走出去,起身给他揉按起太阳穴,随后手掌下滑搭到他肩膀往后施力。   “刚才偷喝酒了?”蒋辽再次拍向肩膀上的爪子,没拍掉。   见他神色不耐廉长林收回了手,在空中稍作停顿又向下托起他的手背在掌心写字。   “这有什么好问的,你要成家了我自然是要搬出去。”   廉长林站在床边垂着头看他,闻言周身气场徒然冷下,笼罩在蒋辽身上的烛影都带上了霜冻。   一双眸子晦涩难明,又背向着烛火,蒋辽更窥不清他的想法,突然间想起上次齐百德提到和离时他也是这样,不过现在的抗拒要比那时候强烈多了。   房间安静了半晌,蒋辽问他:“不想我搬出去?”   廉长林垂下眼默认,走上前又想让他躺回去。   好像是从最近开始的,蒋辽发现廉长林特别喜欢动手动脚,他现在不想躺下只想收拾人。   “你三岁小孩离不开人?都要成家了还要我跟着住,打算让我住到什么时候,到你当爹了还是到你七老八十?好歹是做生意的人,别这么意气用事。”   不知道是被其中哪些字眼刺中了,廉长林眸光发凓,蒋辽的手被他用力抓着都变了型。一而再再而三,蒋辽憋着火抬眼看他,手上桎梏的吃痛感才逐渐消退。   廉长林冷着脸觑了他一眼,松开手转身端水盆走出去,门都没给他带上。   蒋辽:“……”   一言不合就甩脸子,也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   今晚喝的酒比较烈,刚才穿着里衣坐在床上并不觉得冷,廉长林一走开狭窄的视野变得开阔,蒋辽感到冷意袭来。   廉长林不知道在后院那边做什么,半天没听到他走回来,蒋辽在床上又坐定了一阵后起来关上房门。   厨房灶台上的陶罐盖子噼啪作响,廉长林烧水时就熬上的解酒汤好了,他拿湿布打开倒进碗里。   再次回到房间,蒋辽平躺在床上侧着脑袋面向外面,下颌微微抬着,眼睛闭的很沉不知道是不是真的睡着了,被子只盖到胸膛,一只手还搭在腰上也不怕半夜被冷醒。   廉长林屏息在床边站了一阵,伸手试探地碰了碰他的脸。   没醒。   曲着的手指展开顺着轮廓抚上他的脸,指腹从他眼角轻绘而下就要触到双唇,蒋辽睡得很沉丝毫没有察觉。   不让他喝酒自己却喝那么多,连基本的警觉都没有,换在平时他进房间蒋辽就该发现了。   清醒的时候就知道挑些他不爱听的话来说,现在睡得这么死被人占了便宜都不知道。廉长林手上忍不住用了些力在他脸上辗转,睡梦中的蒋辽皱了皱眉,他放轻了呼吸却没马上停住手。   蒋辽和李婶一样希望他早日成家,现在还会跟他商量和离的事,要是知道自己对他存了什么心思,怕是会直接搬出去,真到了那时他不可能拦得住。   廉长林手指僵停下来,蒋辽的眉头舒展回去对他刚才的所作所为浑然不觉,他视线扫过蒋辽的下唇,定定注视片刻后克制地收回手。   –   等廉长林画出作坊的图样,蒋辽和请来的泥工队交代了些建造的要求,现在他们已经开始动工。   打地基大概要半个月,再建房子还要花个十来天,蒋辽请了李叔帮忙监工,这些天就都在和药店杂粮店商谈以后进货的事,避免日后突然供不上货还多物色了几家能合作的店。   “长林哥。”   这日早上打开院门廉长林被人喊住,是个十六七岁的姑娘,手里提着两包捆扎起来的东西,看样子在门口等了有一阵子。   她看了眼旁边的蒋辽,继续对廉长林道:“这个给你,我娘一大早做的,你趁热吃,凉了就不好吃了。”   带的不知道是什么吃的,蒋辽隐隐闻到了糯米香,他看向来人,只知道是村里的人,不过对她并没什么印象。   廉长林看了眼她手里的东西,没做考虑就冲她摇了摇头,并不打算接过。   东西没送出去她不好交差,边上有人看着吴小莲不好多说,有些局促地看向蒋辽希望他能先走开。   估计是碍于他的“身份”,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在她变得更拘谨之前,蒋辽没等廉长林表态,转身走出去把空间留给他们。   等他牵着黑牛从牛棚出来,人已经走远,廉长林两手空空没收下特地送来的早食。   “这小姑娘是谁?”过去后他问廉长林。   廉长林先是观了他片刻,像是想要从他脸上窥探出什么,这才在他手上写字。   吴姓,蒋辽一下就想到单方面和廉长林父母有过口头娃娃亲的吴家。吴小莲跟吴张氏并不像,也不怪他看不出来是吴张氏的女儿。   前面一个何瑞雪不够,现在又来个吴小莲,不管日后会不会再有别的什么人找上门,他还跟廉长林住一起的话总归不太好。   现在建作坊的那块地都用完了,起房子就得物色别的地方,只是建造住房并不费时间,但要在村里找个合意的地方、之后还要跑衙门办手续就不是短时间能办完的,蒋辽想到这脚步逐渐慢下。   廉长林走上车架,背后突然长了眼睛,察觉到身后的异样转头看过去,蒋辽抬眼扫了他一眼,随后坐上牛车。   其实要找个住的地方用不着多费事,他完全可以在镇上买个宅子随时都能搬进去,但是至今为止他竟然都没往这想过。   廉长林在他旁边坐下,蒋辽抓着缰绳驾车出去,不管廉长林再不习惯再怎么抗拒,他还是得尽快搬出去才行。   月底杨镇来取辣酱,了解到越来越多商人到长盛斋拿辣酱,年前他还能再跑一趟大延镇,这次预定的辣酱就翻了一倍。   按着蒋辽的计划,作坊建好后不出意外是能在年前出一批辣酱的,不过到时候招人上工还有运作这些都充满了不确定性,所以这次就没有说满,只答应辣酱做出来后会先留出他预定的量。   带人装完货送走杨镇,蒋辽回到大堂。   现在快到饭点,他让石块先去吃饭,进去刚要坐下突然听到门口外响起激烈的吵闹声,他和廉长林走出去查看。 第113章 房契   “你们放开我小妹!还有没有王法了光天化日抢人?!你们凭什么带走她!”罗英抓着妹妹的手,硬是把人拉回来护到身边。   “嚷什么嚷!你娘舅欠了我们的钱还不上,把她抵给我们怡春院了!”为首的男人亮出卖身契,“这上头白纸黑字都写清楚了,就是闹到衙门她今儿都得跟咱们走!”   身后一帮护院打扮的男人走上前要动粗,罗纷抱紧罗英,害怕的直掉眼泪。   “我们只是借住在娘舅家,还付他们房钱,他有什么资格卖我小妹!这根本做不了数!”罗英气道。   “我管你借不借住,横竖她已经是我们怡春院的人,”那人凶恶起脸,“你再误了回去的时辰,惹得客人不高兴了有她好果子吃!”   “姐救我!我不去!”   罗英一介女子,力气自然比不上一帮汉子,罗纷被他们生生拉了过去。   “几位大哥,我娘舅欠了你们多少钱?我替他还上,求你们放了我小妹。”眼见罗纷要被带走,罗英急得跪地恳求,“只要宽限我几天,我一定能把钱凑齐——”   “就你干那点散活得凑到什么时候,要我说还不如从了咱们怡春院,跟你妹妹也有个伴……”   罗英比罗纷年长十来岁,穿着灰扑扑的粗布糙衣,仔细一瞧模样倒不输她妹妹,怡春院的小管事流里流气盯着她看,剩下的人都不怀好意笑起来。   得知被卖去怡春院罗纷就害怕的不行,现在那些人打起罗英的主意,更担心大姐被她连累心里又慌又急。   娘舅好吃懒做到处欠钱,她们投奔过来就指着用她们挣钱,怡春院的人拿的确实是罗纷的卖身契,罗英只能顶着黏在身上的恶心目光跪在地上强忍着。   怡春院的人想把罗英也弄回去,他们客人多得是喜欢这种要费时间调教的,不过现在要紧的是带小的回去交差,他使唤人把罗纷拉走。   家里没落败前她们姐妹虽然不受宠,但吃穿用度都不缺,小妹这么年轻更没受过什么罪,到了怡春院这辈子就毁了,罗英心急如焚不管不顾冲上去。   蒋辽和廉长林出到外面,看到的就是两个人高马大的男人粗鲁地扣着一个奋力挣扎的小姑娘。   小姑娘目测十五六岁,头发衣服都凌乱的不成样,脸上脏兮兮的全是泪水。对面和她样貌有些相似的年长女子,正死命推开拦住她上前的几个男人。   看架势,活脱脱的强抢民女。   “怎么回事?”蒋辽严声问道。   镇上谁不知长盛斋的两位老板和知府有交情,怡春院的管事惯会欺软怕硬,态度一转巴结着解释起来。   “蒋老板,她们家里头把她卖给我们怡春院了,”他指了指罗纷,“这死丫头太倔了死活不跟我们走,我们也是按规矩办事,蒋老板见谅,我们马上把人带走。”   然后回头恶狠狠盯着罗纷:“赶紧跟我们走,耽误了蒋老板做生意你担待的起吗?!”   罗英没见过蒋辽和廉长林,但听说过他们,情急之下扑通跪下不要命地磕起头。   “求蒋老板救救我小妹,怡春院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我小妹去了肯定会没命的,求蒋老板救救她!”   这是唯一能救罗纷的机会,罗英没磕两下额头就见血了,廉长林眼疾手快上前阻止、扶她起来。   “姐……”罗纷哭成泪人。   围观的人越聚越多,有些看得不忍心但到底没敢多管闲事,毕竟卖身契在人手上,只能叹这两姑娘倒霉摊上那种黑心娘舅。   小姑娘哭的眼睛都肿了,盯住救命稻草般望过来,要是没碰上倒算了,现在都已经闹到他们店门口,蒋辽自然不会坐视不理,他转头看旁边的廉长林。   无声交流片刻,廉长林颔首回他,他回头问怡春院的人:“她的卖身契多少钱?”   模样好又年轻的小姑娘多的是,钱和人他们总得拿一样回去交差。要换作别人想多管闲事怡春院肯定会狮子大开口,长盛斋背后有知府撑腰,他们要插手怡春院不敢得罪,老老实实告知。   “五十两,蒋老板这是要把她买下?我们怡春院不干那种强买强卖的事,既然她肯,您只要替她出了钱,她自然就归您了,您想怎么处置都行。”   不管怎么样都好过被卖到怡春院,罗英刚觉得小妹得救了,在看到廉长林听完后皱了皱眉顿时又提紧了气。   廉长林神色随常看了看她们,转身走进店里,从柜台取出五十两银子。   刚才听到吵闹声周梅跟着出来,廉长林拿回罗纷的卖身契,罗纷踉踉跄跄扑到罗英身边,靠近了周梅发现她手上又青又紫新伤叠旧伤,平日不知道受了多少罪。   盯着怡春院的人拿钱都离开后,罗英才彻底放下心来,对着两位恩人又是道谢又要跪下磕头,蒋辽制止她们:“钱是我们店里借你们的,以后把钱还回来就行。”   围观的众人闻言一阵交头接耳。   罗纷罗英长得各有姿色,长盛斋好像还没有老板娘,肯定是要收了她们,在看到廉长林随后把卖身契还给那小姑娘,觉得没什么热闹看了就要走的人都停下了。   五十两银子对蒋辽他们来说不值一提,但也是一笔不小的钱,罗英姐妹不像欠钱不还的人,他就没提打欠条的事。   家里的生意倒了,罗英的母亲不是正房,没有亲娘护着她们被赶了出去,这才投奔娘舅家。她今天在外面干着活,好心的邻居急急忙忙跑过来说罗纷出了事,她招呼来不及打丢下手头的活就追出来,那边不缺人干活,现在肯定是回不去了。   长盛斋和别的地方都不一样,女子也能在大堂做事,蒋辽说完就要和廉长林回店里,她急忙开口:“蒋老板,让我们到你们店里干活抵债吧,我们不用工钱,每天有个糊口的饭吃就行……”   “我家以前是做小生意的,我姐会记账会打算盘,要不是忌讳我姐是女子不让她去铺子帮忙,家里大哥他们都比不过我姐!”罗纷一着急又跪下了,恳求道,“我会的东西不多,但什么脏活累活都能做,两位老板求你们让我们留下吧,我们会努力干活还钱的——”   “你先起来。”蒋辽示意。   “这大冷天的,有话说就行,哪儿能动不动就跪地。”周梅扶她起来,罗纷穿的就少,地板又冷又硬,这下更是被冻的直打哆嗦。   蒋辽没打算让廉长林一直坐柜台收账,更没想过以后时刻都要在店里盯着,所以从开始就有意栽培周梅和石头。   周梅现在掌管大堂除了收账之外的所有事宜,得知她怀孕的后两天店里就招了个跑堂的小二减轻她的工作量,日后接替她的人还在物色中。   总归都要招人,罗英罗纷人看着都不差,蒋辽觉得让她们试试也行,他转头眼神询问廉长林。   要接替周梅的人人品要过得去,加上最近忙着建作坊有些耽误,他们还没开始招人。蒋辽的意思廉长林明白,他看了眼神色迫切虔恳望过来的罗英和罗纷,思索少顷后对蒋辽点了点头。   “明天开始,你们先过来试工,”蒋辽对她们说,“三天后可以的话就留下。”   “谢谢两位老板!谢谢两位老板!”罗英罗纷感激涕零,一个劲儿道谢。   “你们先跟我进来吧,手伤成这样得上药才行。”周梅拉起罗纷的手,抬头看罗英,“你额头的伤也是。”   “不了不了,不碍事儿的,过几天就好了,”罗纷连忙摆手,眼泪没干露出了今天第一个笑容,“我们先回去,明儿,明儿再过来。”   “不是多大的伤,我们回去自己处理就行,不劳烦你们。”罗英也道。她们现在这么狼狈,衣服又都脏的不成样,无论如何都不能进去耽误恩人做生意。   蒋辽和廉长林没说什么,周梅就没坚持,目送她们相互搀扶着走出去。   –   家里以前给大哥小弟他们请了教书先生,罗英会算账还是偷偷旁听学来的,她学习能力不差反应也快,上工几天就能处理周梅的工作。   罗纷年纪小没吃过什么苦,做事上手虽慢但胜在人勤快,有活就抢着干,这些天石头吃饭都不用跟以前那样狼吞虎咽了。   两人模样生的好,穿着整洁干净的粗衣却看就跟普通人家出来的不一样,所以总免不了会被客人打趣,好在都是些不痛不痒的话,笑笑就过了不用当回事。   今日廉长林正穿过大堂走去后院,角落的客人突然喊起话,他脚步僵住,转头看过去。   “老板娘,我们的菜怎的还没送上来?等半天了都!”   上工第一天周梅就和她们介绍过店里,有什么事跟两个老板谁说都一样,罗英比他们都年长,又是半个过来人,几天里多少看得出来廉长林对蒋辽的不一般,立即回道:“您太折煞我了,我们店里可没有老板娘,至于什么时候会有,这我就不清楚了,今儿后厨比较忙,我先给您送上一碟小菜,再过去给您催催。”   “都能做主送小菜了,还说不是老板娘,谁家店员能这样做主的?”   “你们就别拿我取笑了,这是店里的规矩,让客人等久了要赔礼的,千万别再说些没有的事,仔细让老板的心上人听见了,我是有嘴都说不清了。”罗英笑道,“今儿店里新出了吃食,给你们来一份尝尝?”   “出来新吃食了不早说,那肯定要来一份尝尝看,听说你们家的东西就没让人失望过!”   “您稍等啊,马上给您送上来。”罗英说完去了厨房。   大堂里客人热闹闲聊,刚才的话只有附近几桌听到,廉长林回头看柜台里翻看账本的蒋辽,又站了片刻后走去后院。   蒋辽今天要出去一趟,等店里只剩几桌客人后,没见到周梅他叫停路过的罗英。   听完学在后院送走宋惕文,廉长林走去仓房。刚才见柜台的糖果不剩多少,他装满一个碗箩出去,走到大堂门槛处却突兀地停下了,望进里面迟迟没走进去。   罗英站在柜台旁边,在蒋辽的示意下看完账本低头拨起算盘,看样子蒋辽很满意她的表现,收完客人的钱后和她交代起什么。   廉长林同样认可罗英的处事能力,好好培养的话店里完全可以让她主事,这么看起来,两人郎才女貌不怪客人会忍不住打趣两句。   廉长林捏紧碗箩,手指抓的泛白也浑然不觉,一动不动站在那里。   周梅从货房出来,奇怪走过去顺着他的视线看去。   蒋辽站在柜台里面,和外面的罗英不知道聊什么,有说有笑的,她回头看清廉长林眼里藏不住、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情绪时愣了下,再注意到他看的是蒋辽后彻底僵住了。   “林子,你……”   廉长林回过神,垂眸敛住外溢的情绪,转头看周梅。   周梅看出来了,震惊不已,廉长林平静看着她没有否认,她这才恍然大悟。   难怪这么久了他们都没去办和离;难怪打听他的喜好一直推脱;难怪对成亲的事不上心,原来,原来……   这事太惊世骇俗,周梅也算看着廉长林长大,知道他认定的事绝不会轻易改变,震惊之外更多是心疼他。   她完全看不出来蒋辽有这意思,现在两人还住在一起多半是廉长林不肯和离,蒋辽要是对他没意,他总不能一直耗着不娶妻吧。   周梅愁肠百转,张着嘴不知该说什么。   “梅子你两杵这儿干啥呢?”李二泉忙完走出厨房,就看到前面堵了两座门神。   他走过去看到周梅一脸惊吓不定,顿时就急了:“咋了咋了,哪儿不舒服?孩子又闹你了?”   “没事没事……”周梅看了眼廉长林,尽力牵出个笑,“没哪儿不舒服,我今儿都没做什么,你别在我耳边嚷嚷,不嫌吵的。”   “没事咋手都是凉的,梅子我可不经吓啊,”李二泉给她搓手,“店里现在不缺人,要不你回家安心养胎,这样我哪儿敢放心……”   周梅被他念叨的烦,扰得廉长林跟着担心,她拍拍廉长林的手:“嫂子没事儿……别听你二泉哥瞎说,他自个儿吓自个儿。”   感受到她的手控制不住轻抖,廉长林沉默片刻后点了点头。   –   一连多天蒋辽下午都外出,忙什么他没让廉长林知道,今天和罗英说完让她留在大堂,走出柜台时不经意扫了眼后院就意外地愣了愣。   这几天都是趁廉长林听学期间出去,显然没料到他这时候会出现在门口。   避免他察觉出什么来,蒋辽很快收回视线,举止自若走出去。等事情办完他特意在外面多走了几圈,过了廉长林回村的时间确认不会碰到他这才回去。   前几天回来只有石头石块在店里,蒋辽心里想着事,从后门进来并没留意起四周。   关上门转过身才注意到后院凉亭里的人,不知道在那里坐了多久。   廉长林不仅没回去,看样子还是专门等着他。   “怎么没回去?”蒋辽走过去。   在他进门后廉长林就注意到他拿在手里的东西,更没错过他转身见到自己时控制着手没往后挪的细微举动。   廉长林依然好好坐在凉亭里,蒋辽一时间思来想去也不知道在顾忌什么,脚步没停决定先回趟房间。   即将转过凉亭时廉长林起来了,跨步出来直奔他手里折叠的纸契。   往外轻扯没扯动,他抬眸看蒋辽。   明明面无异样,蒋辽却被看的突然有点底气不足,心想又不是什么不能见人的,他犹豫着松了手劲,纸张被抽走。   打开纸张,廉长林低头看去,脸色越发沉默,半天没再抬起头。 第114章 隐瞒   蒋辽当时想着方便去店里就在镇南买的宅子,那天廉长林沉默之后挺平静的把房契还给他,看着像是接受了。   家里的屋子对廉长林比较特别,只有偶尔关店晚了或者阴雨天不方便时他才会在店里留宿,而现在几天了他都没回过家。   照常该做什么做什么,明明看着并没多余的情绪,蒋辽却几次都没能提起搬出去的事。   廉长林根本不给他开口的机会。   借机忙事这招用不了就干脆扭头走人,前两天找着空隙提了句带他去看宅子,这下好了,除了“谈”店里的事廉长林再没跟他“说”过话。   今天洗完澡回到房间时,廉长林倚靠床头看书,蒋辽绕过屏风,他翻书页的手停了下,合起书放到桌上,躺进床里面后背向人。   蒋辽:“……”   他盯着廉长林的背影看了会儿,问道:“我熄灯了?”   廉长林没理他。   蒋辽低声沉了沉气,吹灭烛火躺到床上。廉长林早早就洗漱完,被窝被他捂的有多暖和,现在的背影就有多冻人,飕飕的往外冒凉气。   瞒着廉长林去买宅子,蒋辽想过他会生气,没想到他会是这种反应,不过房子都买了就没必要再拖。   “房子叫了人打扫……”   蒋辽刚起个话头,熄灯后一直安静侧躺、仿佛要一动不动躺个地老天荒的人马上就有了动静,拉高盖到肩膀处的棉被遮住耳朵。   蒋辽:“……”   他迟早要搬出去,回避不谈就管用了?   蒋辽径自说下去:“等这两天打扫完就——”   脸上突然闷重,他差点吃一嘴棉被。   不就没打招呼买了个宅子,活像他干了什么抛妻弃子的事,晾他几天了还没完,气性再大都该消了,蒋辽有点恼了。   他拉开棉被看过去:“有话你直‘说’不行,冲我冒什么劲儿?我还能一直跟你住一块儿?”   昏暗中,廉长林攥紧被角,眸子缓缓垂落,眼里流光暗淡下来,闭着唇一言不发。那模样,活脱脱刚睁眼就惨遭丢弃的狗崽,耳朵尾巴耷拉着,蔫了吧唧的可怜的要命,蒋辽就说不出重话来。   “……房子是买了,又不是马上就搬进去。”   廉长林抬眼目视他,轻晃的眸光弱不可见,里面汇聚了太多情绪,不屈、低落、委屈……一副又要被扔下的模样。   别的狗崽被丢弃还知道急哼哼拱你手心,他连哼都哼不出声,只能缩着脑袋任搓任扁,看的蒋辽突然良心作痛,好像无形中他真干了件缺德事。   他转头看漆黑的房梁,思绪有些乱,似乎要给自己断后路语气强硬:“最近事情多不方便,等作坊建好再搬过去。”   廉长林松开手搭在被子上没收回去,定眼看着他半晌都没有表示。   本来就没法说话,一不搭理人蒋辽更拿不准他的想法,等了会儿正要开口说点什么打破沉默时,廉长林翻身侧躺回去,这次是真的要躺个地老天荒了。   廉长林不希望他搬出去,他先斩后奏他有点脾气挺正常,但现在……至于这么抗拒吗?   难道想跟他住一辈子?   蒋辽突然愣住,房间变得静悄只剩彼此都不安稳的呼吸声。   最亲的人接连离开,他们一起经历了不少事又一起生活到现在,某种程度上他就是廉长林唯一的家人,廉长林才会过于依赖他。   开始由于种种原因,最主要是不放心廉长林,蒋辽才没按着计划马上搬走。   其实水车制作出来有知府做靠山,廉家那边根本不敢再找廉长林麻烦,那时候他就该搬出去,当时怎么会完全没想起来。   廉长林睁着眼睛没有睡意,敏锐察觉到身后盯着他看的人突然过于沉默,他心里踌躇了片刻到底没转身看过去。   不知道又盯着人看了多久,蒋辽转回头。   想多了烦,到时候再说吧。   廉长林直接不待见蒋辽,现在别说店里其他人,连石块一个小屁孩都看出来他们之间不对劲。   “大老板,林子哥喜欢吃你做的菜。”蒋辽到柜台坐下,看廉长林走远后,石块憋了几天实在憋不住偷偷说起。   蒋辽听的莫名其妙,拿过廉长林刚才没收起来的书:“嗯。”   石块替他急了:“你给林子哥做,他就不生气了。”   在店里不用他做饭,偶尔回家时饭菜都是廉长林煮的,想来他有挺长一段时间没下过厨,不过,蒋辽问:“这什么话,他生气我就得给他做菜。”   “你惹他生气了。”石块很肯定。   “你从哪儿看出来是我惹的他?”蒋辽好笑。   只有大老板会让林子哥生气,石块表达能力有限,小脑瓜想了半天:“……林子哥不会突然生气。”   “那你就肯定他是生气了?”蒋辽翻书扫了圈廉长林做的笔记。   石块被问的突然不敢肯定了,小脸纠结,蒋辽合上书摸了摸他脑袋:“别想了,好好看书,小孩子别管大人的事。”   石块还有话,不知道该怎么说,只能拿起翻熟的小人书:“……哦。”   “不是给你买了新的,”蒋辽问,“又看完了?”   “没有,林子哥看完的书经常翻来看,宋先生说多看能,嗯能……”宋惕文的话文绉绉的石块复述不了,卡壳想了会儿,“能看的更懂。”   “挺好,看吧。”蒋辽把书放进柜台后面的落地书柜,回头看到石块正蹑手轻拍书页上的折痕,傻乎乎的还用嘴呼气,好像这样就能把折痕吹平。   廉长林看书翻页时不小心弄上折痕都会小心复原,对他的书都特别宝贝。   蒋辽看着看着,发现石块不止是这习惯随了廉长林,连看书皱眉的样子都很像,看入迷了感觉不拉着他都能窜进书里面。   近朱者赤吗?   蒋辽不由得想到这么点大时候的廉长林,看书肯定一个样,说不定更讲究,生气时也是,宝贝书合起来拉到一边就不管了,跟个全身气鼓的河豚来点风都能上天。   跟李家笼子里那只团吧着身子逮谁瞪谁的兔子也很像,气汹汹的实际没半点凶相和威慑。   哧,这么一对比,蒋辽觉得挺好笑,不过廉长林回来后他就笑不出来了,这小子气性是真大,一天下来没赏过他半个眼神。   这么下去可不是办法,天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现在晚上还睡一起。啧,年纪轻轻怎么能气那么久呢,小姑娘都没他难猜,现在就这样等搬出去了别真给他来个离家出走。   蒋辽实在无计可施,都开始考虑起刚才看不上的建议,要不今晚就给他下厨?   “咋的又叹气了?”李二泉拿过周梅收拾的碗碟放到清洗池,回头问她。   周梅张了张嘴,欲言又止:“唉……你不懂。”   “你跟我说我不就懂了。”前几天开始老听她唉声叹气,后面知道不是她和孩子有事儿,李二泉紧提的心才敢放下。   “说了你也不懂。”周梅说完又叹起气。   这气叹的,要不是他媳妇儿依然每天能吃能喝好胃口贼好,李二泉真得吓出毛病来。   “那能别老叹气不,”李二泉给她捏腰,“孩子该以为咱两不欢迎他呢……”   周梅一巴掌呼他手臂:“都要当爹的人了,净胡说八道。”   “嘿嘿。”李二泉傻呵呵轻抚她肚子,“爹跟你娘说着玩呢,你乖点,别闹你娘……”   没等两人多闲聊几句,厨房来活了,李二泉进去忙活,周梅回到大堂时,蒋辽正要领客人去二楼厢房,这才转身走出去廉长林目光就跟着黏过去,人走上楼梯都看不见了还眼巴巴望着,哪儿还有刚才对蒋辽待不搭理的样。   周梅不知道他们两最近闹了什么矛盾,就看廉长林这样,不好受的还不是他自己。   她想过要劝,但除非他自己能放下不然肯定劝什么都没用,周梅想着就愁。   现在她和李二泉都是在店里住几天才回趟家,罗英她们上手后她更多时候能闲下来,还是回去歇几天算了,总归劝不了只能在一旁干着急。   “客人里边请,今儿吃点什么菜?”罗英刚歇下见有客人进店,迎上前招待,“新上的酸辣鱼片尝过没有,给您来一份?”   客人看到她愣了愣:“啊?不,我、我找店老板。”   “小老板在听学,蒋老板刚从外边回来,去了后院。”   “我过去找他。”没等她说完,客人挪开眼匆匆走开。   罗英招待过郑武和余枫他们,没见他们有谁过来就往后院去,后院和厨房不是谁都能去的,这客人应该也是蒋辽的朋友,在窗口的石头看了眼过来回头继续上菜,她就没阻止。   “你们店,什么时候又请人了?”   “就前段时间……”蒋辽站在厨房门口瞅眼看对面木屋,闻言转头,心里想着事并没发现赵潭一个大汉子突然有些不爽利起来,“你多久没过来了,码头这么忙?”   “忙不忙你不都知道,年前码头事儿最多,哪儿有闲空过来。”赵潭说,“上回还说给我送酒,我天天抽空搁码头上瞧,人影儿没见来一个酒壶子也没见着。”   “最近忙事儿给忘了,今天跟你喝个尽兴。”蒋辽笑道,最近都想着怎么哄好廉长林,真把这事给忘了。   “下回吧,我这趟待不久,只够喝个两三壶。”   赵潭过来都是在凉亭或者木屋一楼喝酒,现在廉长林在听学,他走去凉亭等蒋辽拿酒。   蒋辽带了几坛上好的陈酿,没拿碗跟他论坛喝。   赵潭酒瘾上来喜欢聊码头上的趣闻,这回却没提码头的事,他虽是个小主事,做事仗义底下十几号人只服他,总有心胸狭隘的管事看不顺找他茬,现在又是忙的时候更容易出摩擦,呛起来是时有的事。   蒋辽跟他碰了碰酒坛:“有要帮忙的,你说。”   “都是小事,那些人你知道,兴不起多大浪来,”赵潭一口酒罐下去什么都顺畅了,“不提那些,来,剩半坛子一口闷了……”   时间赶注定喝不痛快,喝空两坛赵潭就打住拎酒先回,蒋辽送他出去,关上后门往回走,从木屋窗户看进去,宋惕文拿着书站在廉长林前面,垂眼看桌上的纸,眉间布满愁绪。   廉长林很有资质,第一次给他讲学宋惕文就说他以前无法上学很可惜,所以廉长林的学业不至于能让他发愁。   宋惕文给人讲学应该不会谈论和学业无关的事,更不该露出那种、像是有求于人的表情?   两人有除了教学外他不知道的事,看着并不是短时间才有的。   什么事连他都要瞒着……蒋辽看着廉长林,心里不知道什么滋味。 第115章 报复   冬至这天作坊建成完工,蒋辽监督收尾没去镇上,在村里跟了一天。   说出作坊建完他就搬出去那天起,廉长林再没去看过作坊,也不想听他说任何作坊的事,下午结完泥工队的工钱,蒋辽猜他回村后应该不会过来。   然后又想都大半个月了不至于还接受不了他要搬走,而且作坊是他们合伙建的,总不能以后这边的事都丢给他。   廉长林回来会从外面经过,避免跟他错过蒋辽就没先回家,最后却只等来周梅和李二泉。   路过拐个弯走几步就到了都不乐意进来,回家要是发现……蒋辽想着有点头疼,估计到年底都不一定会搭理他了。   廉长林一进到家就发现了异样。   这段时间蒋辽给他买了很多东西,吃的用的淘回来一大堆,早上出门前还随意摆在高堂的零嘴已经用竹筐归类放好,小书架里塞满的书也整齐有序排开。   屋子特地打扫过,一眼望过去全是他的东西。   看到后院空荡荡的晾衣竿时廉长林愣了愣,转身快步走回去推开蒋辽房门,惊在了原地。   房间的物品一直都少,现在入目只剩零星的摆件,被褥叠放在床尾,衣箱包袱贴靠在门边等着随时取走。   廉长林垂眸缓回神。   又想先斩后奏,就这么迫不及待,一刻都等不了吗?   一点痕迹不留下,是以后都不打算回来了……廉长林失神落魄关上门。   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起的,他不想从蒋辽嘴里听到离开的话,作坊竣工期越近他心里越煎熬。蒋辽执意要搬出去,除了回避他什么都做不了。   做不到若无其事,更不敢面对等下回来跟他开口的蒋辽,廉长林漫无目的走出去。   推开院门抬头看去,天边火红的云霞烧得刺眼,低低垂垂就要掉到地上。   “林子你上哪儿去?我也要去!”壮子突然从旁边蹿出来。   他跟村里的小伙伴疯了半天,别人都被叫回家了就他没玩够专门跑来找廉长林。   “是不是捕鱼去?去吧去吧,你都多久不带我去捕鱼了……”壮子又催又劝缠着带他去,棉衣敞开满头大汗都不消停。   以前经常带壮子去河里捕鱼虾,这时候鱼虾太小吃不了他都能玩半天,廉长林无奈笑笑,给他抹掉脑门的汗回去拿鱼篓。   路上碰见几个劳作回来的村民从旁边的小路出来,小路比外面低中间又隔着草木,他们顾着聊天没注意到外边有人。   “去一趟县里得花多少钱啊,要给人打点自个儿也要吃喝,他们家还出得起钱?”   “要搁以前家里还有地肯定能行,现在估计够呛,欠那么多钱指不定还到什么时候呢。”   “家里头省着点吃,攒起来要不够再找人凑说不准能凑出来,也说不准人到时候巴结上有钱的员外了,哪儿还用得着愁钱的事。”   “得了吧,要能巴结早巴结上了,不看看她儿子啥样,没出发呢就整得跟考上了一样,那气派需要巴结谁?再说人有钱的又不傻,光拿着钱哗哗扔出去打水花啊。”   “要说还是林小子有出息,看看这生意做的,多大的坊子说起就起了……”   今年赶考的人都已经回来,廉青松榜上无名。   廉长林不关注这些,会知道是最近村里人都在谈,路过时免不了会听到几句。几个村民继续聊着走出去,后面说的什么他没留意。   村里捕鱼基本都是去山脚下的大湖,廉长林没带壮子过去,而是去旁边的小溪下鱼篓。   壮子贪玩,鱼篓下水没放好就扑进旁边的草丛追麻雀,草长得高又茂密,他猫下身子廉长林就只能从抖动的草叶间确定他的位置。   带他过来十次里有八次会跑开,不是抓蜻蜓逗蚂蚱就是扑兔子,根本静不下来。   壮子经常到这边打青草附近的路都跑熟了,虽然贪玩但不会跑远让他找不到,廉长林回头重新挑地方放好鱼篓。   家里整天不是骂骂咧咧就是哭哭啼啼,今天因为一点小事又吵起来,廉青松心烦气躁看不进书摔门出去。   村里都在议论他赶考落榜,碍于现在他是村里唯一考秀才的人,不敢当着他面说什么只会躲在背后嚼舌根,廉青松出来听到黑着脸往小路走。   天越来越冷,他出来的急没穿外衣,很快被冻得直打哆嗦,准备回去时突然看到远处的人,廉青松气不打一处来走过去。   赌坊的人去书院闹事,他被打得脸上全是伤躺了两天去不了雅集,交好的同窗和他离心,学业一落千丈,这一切都是廉长林害的。   赶考前偶然得知王丁家里缺钱,廉青松怂恿他偷钱就是不想廉长林好过。   人心贪婪只要他尝到一次甜头,以后肯定收不住手,谁知那个蠢货没得手几次就被发现了。   王丁根本不足为惧,廉青松不担心会被他拖下水,结果廉长林没把他送官就只是辞退他。对别人仁至义尽,亲奶奶去找他却避而不见,廉青松当时就发誓日后中榜一定加倍找他还回来。   现在家里没钱再供他读书,凑不到钱他明年就无法去县城赶考,赌坊的人隔三差五上家里磋磨他们,廉长林害他们每天都过得水深火热,他自己的日子却越过越好。   仅凭一张水车图就攀附上知府,在镇上开铺子不愁生意,前段时间得到宫里的赏赐如今更是在村里开起作坊……小时候比不过他,现在连他哑了都比不过,廉青松不甘心。   “现在你满意了?!看我笑话你很得意吧!”   壮子又蹿的没影,廉长林走出小溪,听到这声他转头看去,廉青松站在溪口处,冬衣新服遮不住周身狼狈潦倒,在他面前却依然气傲心高。   不想跟无关紧要的人浪费时间,廉长林很快转开目光,望了眼一动不动猫在远处草堆旁的壮子,他走到外面空旷处方便注意草丛里的动静。   又是这幅冷淡不屑的模样,别人都可以看轻他,廉长林一个哑巴凭什么看不起他!   廉青松看了眼不远处的湖,眼里的狠恶一闪而过,边走过去边道:“奶奶以前明明对你很好,你就不好奇,她后来为什么对你们不上心?”   廉长林并不好奇,不过停下了脚步。   “因为你根本就不是廉家的种,”廉青松耻起笑,“你是你娘背着你爹——”   听到前面廉长林已经猜到他后面会说什么,走过去握紧拳头用力朝他挥去,廉青松半边脸瞬间肿起,被打得头晕眼花没机会再吐出一个字。   和蒋辽习武到现在,廉长林已经不会轻易被任何人激怒,更不屑主动对没有身手的人动手,但不代表他会任由别人恶言侮辱他母亲清白。   眩晕过后廉青松艰难稳住身体,看到廉长林那张永远孤高冷淡的脸出现破裂,他扯了扯嘴角怜悯道:“这事家里所有人都知道,只有你跟你爹被瞒在鼓里,要不是我们死守着没说出去,你们家,在村里就是个笑话……”   廉青松说着话暗暗蓄起力,廉长林稳住脚步,不动声色留意他的举动。   “林子我抓到了!”   壮子高举双手突然喊他,廉长林分神看过去,廉青松猛地冲上来,廉长林被他推进湖里。   “林子!”壮子扔掉麻雀冲出去。   会对廉长林起杀心是没看到附近有别人,身后突然冒出声音,廉青松眼里恶光再起打算一不做二不休。   然后冷静下来,李家孙子没看到他的脸,他出来久了没必要再冒险解决他。   廉长林在水里冻得脸上不见半点血色,根本撑不了多久,廉青松恶狠狠堵在岸边不让他上岸。   “大坏蛋敢欺负林子!我跟你拼了!”   壮子跌跌撞撞冲出草丛,脚步声跑到身后廉青松才疾步走开。   湖水寒冷刺骨,廉长林冻的嘴唇发紫,咬牙抓着湖草走上岸。   “林子!”   身上寒气太重廉长林不让他靠近,带他快步往家走。   “林子我去找人!”以前村里有人大冬天摔河里被冻死了,壮子害怕廉长林也会这样,急匆匆跑出去。   路上一个人都没遇到。   阿爷阿奶去了地里,阿娘带二丫去伯娘家帮忙赶活儿,家里院门关着二叔二婶子还没回来,他喘个不停跑去作坊。   “辽叔!林子,林子哇啊啊——”壮子再坚强懂事也只是个小孩,终于见到熟人忍不住嚎啕大哭,“林子掉湖里了……”   蒋辽赶到家时廉长林刚换上衣服,进房间看到他的脸,蒋辽快速脱下身上的棉服给他穿上再给他披上斗篷。   药箱放在房间里,蒋辽拿出人参片掰他的嘴。   “张开,别咬。”   廉长林死死咬牙看着他,竭力控制还是止不住浑身打颤,冷的意识模糊耳朵也冻坏了,不然怎么会听到蒋辽的声音跟着他发颤。   他头发还滴着水,蒋辽用力掰开他的嘴把人参片塞进去,转身急忙打开衣柜扯出团不知道是衣服还是干布给他擦头发。   发尾不再滴水,蒋辽转身要去生火炉烧热水,廉长林撑不住栽倒他身上。   伸手抓上他手腕,蒋辽只触到冰凉。   “二泉快去备车!”   李二泉赶进屋里什么都没看清就听到蒋辽喊话,然后看到他背着廉长林快步走出房间。   看到廉长林的脸色,李二泉慌忙跑去牛棚拉牛车出来。   背着廉长林进去车厢,蒋辽搂紧他坐在自己腿上,手掌不停摩擦他发冷的脊背。   周梅有孕在身走不快,心急火燎和壮子走在后头,李二泉赶车路过匆匆和她说了一声。   “都是那个大坏蛋,他推林子下水不让林子上来,”壮子哭腔止不住,“二婶子,林子会不会有事——”   “呸呸呸!啥事都不会有!”周梅赶紧捂他嘴,“镇上大夫都厉害,你上回到鬼门关了不照样把你拉回来,林子吉人天相肯定没事!”   壮子刚才走在前面看到廉长林的脸色,心里害怕不敢再说,低头默默抹眼泪。林子回来后他再也不缠着他去捕鱼了。   身上感受到的气息越来越弱,廉长林额头无力垂在他肩上,蒋辽搂紧他腰部护住他脑袋牢牢贴着自己。   李二泉扬鞭赶车,木轮转的飞快驶进官道在暮色里急驰。   廉长林身体变得冰冷,蒋辽屏住呼吸紧贴着他脖颈,手脚逐渐发寒,他已经感受不到他的脉搏。 第116章 示弱   赶到镇上天色完全变黑,街上店铺都已经关门,道路伸手不见五指。   李二泉记得余宅的路,听蒋辽说完立马调转方向,匆忙抵达后跳下车去拍门。   以前过来门口都有护卫,看到紧闭的大门,蒋辽动作稍停,背廉长林走过去。   大门打开一道缝,护卫正要询问,看到后面沉脸急色的蒋辽,马上开门让他们进来。   “钟大夫在不在?!”廉长林每次过来都是钟立辰定的时间,蒋辽担心他有事外出不在府上。   “在的,我去请钟大夫,你们快进来。”另一护卫跑去请钟立辰。   余宅内灯火通明,蒋辽脚步匆匆走去问诊间,忙事的下人纷纷给他让路。   进到房间放下廉长林,摸到他冰冷发僵的手,蒋辽双手捂住不停给他搓热。   廉长林昏迷不醒靠在蒋辽身上,模样太吓人,李二泉几次往外张望大夫迟迟不见来,焦急地在屋里走来走去。   赶到房间看清廉长林的脸色,钟立辰眉间凝起走过去把脉,脸色一变吩咐进来的药童:“马上准备药浴!”   然后提笔快速写出几张药单给决明。   下人过来通知时余枫正拉着钟立辰对弈,跟着过来看到了无生息的廉长林,再看心思全在廉长林身上的蒋辽,他收起心里的疑问等在旁边。   房间太大对廉长林病情不利,钟立辰写药单时让人送他去北院客房。   蒋辽闻言直接抱起他,让府上的人带路,进到客房他按吩咐把廉长林放进浴桶。   “去拿被褥,把府上能用的暖炉都拿来。”钟立辰吩咐下去。   一帮人进进出出把东西准备好,蒋辽站在浴桶外扶稳廉长林,很快就有人提热水进来。热气瞬间弥漫开,水浸到腰上廉长林却都没有任何反应,蒋辽面色沉了几分。   村里有人就是冬天掉河里没了,李二泉看的很不好受,站立难安转开眼。   钟立辰开药箱取银针,在廉长林头部施了几针,随后按压他前臂的穴位。   期间暖炉送进来,小房间逐步升温,烧好的药水一桶桶倒进浴桶没过廉长林肩膀。   正常泡这样的药浴很快就会有反应,廉长林仍然不见任何起色,蒋辽护着他脑袋,沉默站在旁边。   一直不停刺激手部穴位,钟立辰手指很快发酸脑门冒出汗珠,半个时辰后他松开手,回头对焦急等结果的两人说起情况。   “以前底子弱落了病根,如今寒气入骨反噬的厉害,施针疗效甚微。”钟立辰顿了顿,从医后第一次说出听天由命的话,“已经让人去熬药,等喝完药……只能看他的造化了。”   蒋辽眼前恍惚了下,低头看靠在他手上的廉长林,手往内收紧护住他,不让他失力跌进水里。   “这!大夫你再想想办法,你都没法子谁还能救他……”听天由命不就是没救了,李二泉一听就急了。   “府上已经替你们收拾出房间,你们都出去吧,”钟立辰肃声强调,“病人需要静养。”   现在房间暖烘无比,蒋辽站在廉长林身后,手上清晰地感受到他体内迸出的寒气。他的身体没被烘热哪怕一点。   “我在这里看着他。”蒋辽垂眼看廉长林,语气近乎平稳,脚步站的坚牢要看着人转醒。   药浴要泡足一个时辰,让他在外面干等想必是等不住,钟立辰只好让照看的药童退下。   “我也在这儿看着。”李二泉跟着道,在外头他是坐不住的。   “留一个人照看就行,你们商量吧。”房间本就偏小,现在站了几个人更显窄小,钟立辰说完走去窗户,几扇窗都打开留出缝隙。   “林子明儿醒来我还得赶回去跟家里说,梅子他们今晚肯定都担心坏了,蒋辽你在这儿陪着林子。”   蒋辽面上没多表现出来只是比平时沉默些,心里肯定更担心廉长林,李二泉没跟他抢,出去前又道:“林子肯定会没事儿的,你别担心。”   “我知道。”蒋辽回他,眼睛还是看着廉长林。   余枫吩咐下人带李二泉去房间,最后望了眼看似平静的蒋辽,没再说什么和钟立辰走出去。   他很久没见过钟立辰对病人束手无策,只能无奈说出看病人自己造化听天由命这种话。   廉长林的情况,很不妙。   药水断断续续添换过几次,施了针不能移位,廉长林需要有人一直扶着,下人询问过几次蒋辽都回绝了,直到药浴结束钟立辰过来除针都没让任何人经手。   除完针,蒋辽扶廉长林起来,替他换上干净的里衣,送他到床榻躺好,盖上厚实的棉被,站在床边看他。   长时间维持一个姿势施力,蒋辽手部早已经发麻,良久都没找回实感。   没过多久熬的药终于送过来,刚才替病人换衣服都是蒋辽亲力亲为,他接过药碗药童就退出去带上门。   廉长林没有意识,药根本喝不下去,蒋辽硬灌进去捂住他的嘴,药没流出来却怎么都咽不进去。   “一定要让他喝下去,不然方才施的针和药浴,就都白费了。”   熬的药是重中之重,若是喝不进去,恐怕……钟立辰眉头锁起,虽然已经猜到会如此,但情况远比他料想的要严重。   药碗放到旁边桌上,蒋辽扶起廉长林让他靠着床头,端起碗灌药进嘴里,捏着廉长林下巴把药渡过去,手指在他喉结处上下滑动。   廉长林眉眼紧闭,毫无生息。   喝下去。   快喝下去。   我让你喝下去!   蒋辽动作急躁,重复这个动作不知道多少遍,指腹终于察觉到轻微的滚动。   廉长林喉结起落,把药喝进去了。   蒋辽来回几次喂他喝完药,让他躺回床上,干咽起嗓子时才察觉苦涩的药味在嘴里久居不散。   药喝完如今能做的只有等待,钟立辰给他倒了杯水:“下去休息吧,我让人守在这里,有情况会马上通知你们。”   蒋辽接过水杯,回头看廉长林:“不用,我在这儿看着他。”   寒气入体太重,能吊着一口气挺到这里实属奇迹,廉长林更像是有什么执念,若不是有人值得想必无法坚持到现在。   钟立辰视线从他身上移开,抬眼看蒋辽,刚才只是告知并没想劝他:“我让人在隔壁房间候着,有事可直接找他们。”   李二泉的房间安排在附近,不放心廉长林半夜过来了一趟。蒋辽不知道在床边坐了多久,让他回去休息最后反倒被蒋辽劝了回去。   床边放了多个暖炉,蒋辽的外衣早已经解开,用上两层棉被廉长林还是浑身发冷发寒,蒋辽很久都捂不热他的手。   突然,廉长林身体冷颤抖缩了下,皱着眉神色难受,一闪而过消失太快,蒋辽愣愣看了半晌才确认不是错觉,他松手放开廉长林,小心掀开棉被躺进去,抱住他时像抱了块冰窟。   蒋辽把人搂紧,直到后半夜终于感受到怀里弱不可察的体温,他抬手摸廉长林的脖颈。   脉搏虽然孱弱却实实在在地跳动,蒋辽舒了舒气,却依然睁着眼一夜未合。   卯时,天光暗沉,屋外冷萧无声。   蒋辽听着廉长林平稳下来的规律心跳,起伏落下……不知过了多久,突然感觉脖子被羽毛轻轻扫过,然后一下又一下,很像……眨眼的频率。   蒋辽心里猛的一怔,扶着廉长林肩膀,脊背往后退开,低头看去。   怀里的人又眨了下眼睛,并没有清醒过来,如同平时早上醒来需要时间回神,迷糊地抬头看他。   “醒了。”蒋辽的声音发哑。   廉长林神色茫然,下意识靠回去,埋头贴到他脖子。   蒋辽愣了片刻,松开他起身下床,开门出去让人请钟立辰。   好好靠着的暖意消失,廉长林不满转头看去,蒋辽走太快他只能看到模糊不清的背影。   钟立辰过来花了点时间,李二泉睡不踏实听到外面的动静赶忙起来看,最后跟着他过来。   “没有大碍了,”钟立辰把完脉对他们道,“不过要在府上多留几日,等吃完药再观情况。”   两人都没睡好,蒋辽看着更是一夜没合眼,现在总该放心去休息了。   “太好了!我就说老天爷保佑肯定没事!”廉长林醒了脸色又好转起来,李二泉悬着的心放下,“我得赶紧回家告诉梅子,她昨晚上肯定睡不踏实。”   还有壮子估计都被吓傻了,李二泉说着就要走,蒋辽拦住他:“外面天黑不安全,等天亮再回去。”   “一高兴给忘了,”李二泉看了眼外面,“那我先回去补补觉,养好精神天亮就回,蒋辽你赶紧回房睡觉去,守一夜了都……”   廉长林逐渐清醒过来,转眼看蒋辽,刚才,原来没看错……   钟立辰又交代了几句,和李二泉走出去,蒋辽回头给廉长林掖好被子,站在床边并没有要出去的意思。   蒋辽守了他一夜,确认他没有大碍撑不住眉眼露出疲态,廉长林既想让他回去休息又不想让他回去。   刚从鬼门关走了趟,廉长林没有平时会掩饰,虚弱地眼巴巴望过来,心里想什么全表露在脸上,被这样看着蒋辽哪里还走得了,何况他也没想出去。   “睡吧,我不出去。”   蒋辽话落,廉长林后背往床里让,给他腾出位置。   “我不困,坐着就行。”   病恹恹躺在床上的人掀开被子就要起来,脑子都不清醒就知道跟他犟,看来是真没事了,蒋辽按住他的手,对视片刻败下阵来让他躺好,自己坐到床上。   廉长林脑袋虚靠着蒋辽大腿,脑子越来越清醒,他眨了眨眼,昨晚的记忆逐渐回现。   咬牙强撑着从山脚走回去,在家里晕过去前靠到蒋辽身上……虽然不清楚之后发生了什么,但也知道,蒋辽定是连夜送他来镇上。   廉长林抬头看,蒋辽手掌护在他耳后,定眼望着前面出神,原本疲惫的双眼已经不见半点倦意。   一整晚都在担心廉长林,现在他脱离危险醒来,蒋辽才有心思回顾他突然落水的事,那些没有及时发现的细节被他一一捡起。   他低头看,刚才一直盯着他的人已经察觉到他在想什么,垂眸思虑起来。   蒋辽并不想他刚醒来就提这事,但看他现在都不消停,没忍住开口说起。   “壮子说,推你下水的人,堵在岸边不让你上岸。”   廉长林眨了眨眼,眼眸轻起又落回去,没抬头看他。   “是廉青松?”蒋辽问的平静也肯定。   已经料到他后面会说什么,廉长林低头想回避,碍于头顶上的目光太过强烈,最后只能如实点头。   “他就站在你前面,要对你下死手,你不会看不出来,”蒋辽语气平静到可怕,“看出来了,你会躲不开?”   廉青松当时即使站的再近,哪怕离他只有一步之遥,突然被推下水普通人可能会闪躲不急,但廉长林被他训练到现在,他要占到他便宜都要费一番功夫,更何况是在已经有察觉的情况下,会轻易被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推下水?   事已至此瞒不过蒋辽,如今他在气头上,廉长林不能承认更不能否认,脑袋抵到他腿上,伸手抓住他衣角。   蒋辽念着他大病初愈,忍了下还是没忍住脾气:“廉长林你是活腻了还是觉得自己命大?老天对你不薄阎罗王不会收你?寒冬腊月把自己往河里送,昨晚过来钟大夫要是不在你有几条命在?”   “他对你下死手有的是办法收拾他,需要你大冬天命都不要往河里跳?!”   蒋辽怕再说下去会忍不住动手敲开他脑瓜看看里面是什么构造,眼不见为净掀被子起来。   衣角被挣开,廉长林坐起来抓住他不让走,蒋辽冷眼看过去,他紧闭着唇,垂头示弱,但眼底却异常固执。   蒋辽是气他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但即使重来一次遇上当时的情况,哪怕再次性命垂危……他照样会那样做。   “放手。”蒋辽语气发冷。   廉长林抓紧他的手不放。   蒋辽没再说话,廉长林等了一阵,抬眸看他。   “看什么看,醒了就不用睡了?”还是冷冰冰的,不过语气没有刚才重了。   “不睡就坐好来!”被子都不盖,自己身体什么样不知道吗。   廉长林神色犹豫。   “进去坐好,不要让我说第二次。”   气头上的蒋辽更加捉摸不透,怕真把人气走,廉长林短暂迟疑了下,松开手挪回去靠坐好,棉被盖到腰上。   虽然配合的好好的,但明显的一副蒋辽要是出去他会马上起来拦人的模样。   “……”   蒋辽没有出去,转身倒了杯水。   看着近在眼前的水杯,廉长林愣了下。   他醒来就想喝水,但靠着蒋辽太舒服,哪怕再渴都不想蒋辽离开,他自以为隐藏的很好……   廉长林对着水杯半天不动,看样子似乎还想他再帮到底,蒋辽催他:“自己拿着喝。”   抬眸望了他一眼,廉长林视线落回去,虚弱无力磨磨蹭蹭,半天端不走杯子。   蒋辽不惯着抬手就灌,对着他没有多少血色的脸到底没舍得下重手,半道收了力,不过他低估了自己气头上的力道,松手后廉长林脸上被捏出两道指印。   刚遭训完话又被粗暴对待,脸上很不适廉长林想抬手揉拭,碍于不确定蒋辽气消没有,半垂着眼不敢冒进,小心翼翼的样子看着着实有点惨。   而且这么一看,脸上的指印更是显眼,貌似还加重了点,颜色更深了。   蒋辽:“……”   伸手给他揉脸。   上辈子真是欠他的。   –   天刚亮李二泉就过来了,和蒋辽说完又叮嘱起廉长林,最后出门赶牛车回去。   解决廉青松要尽早,免得时间拖下去他想出对策。   廉长林要在府上住几天,怕他无聊,蒋辽走之前去大厅从余枫的书架上给他找了几本书。   带着书进去房间,早上的药正送过来,黑漆漆的是昨晚那种药,貌似还加了什么,看着苦闻着味道更苦。   廉长林喝了一口就放下碗。   三岁小孩还嫌药苦,蒋辽嗤了他一眼,把书放床头。   廉长林弱兮兮看过来想打商量,蒋辽通通无视掉,冷漠无情命令他:“快点喝完。”   药真的很苦,廉长林闻着就有些反胃,看着药碗,低头不动。   皱个眉仰下头就喝完了,事儿那么多,病一场胃都变金贵了,蒋辽心累,最后妥协:“……回来给你带糖。”   廉长林抬头看他,刚动了动嘴,蒋辽更无情地掐断他的小心思:“别想讨价还价,不然一颗都没有。”   廉长林端起碗,不情不愿喝完药,最后连喝了几杯水勉强把胃里的反应压下去。   嘴里太苦,他拿书翻看分散注意力,不过药起效很快没翻几页犯起困。   躺到床上时察觉蒋辽要出去,他瞬间清醒,抓着蒋辽的手不让走。   蒋辽回头看他,这时才突然意识到,廉长林对他似乎太过依赖了,还有某些被他忽视、或者说被他刻意忽视了的东西……   垂眸错开径直望过来的目光,蒋辽拍拍他的手:“睡吧,出去办完事情就过来。”   廉长林紧抓着他不放,眼神询问他时间。   “刚才看的书,等你看完就过来了。”都已经开始犯迷糊还犟的不行死活要个确切答复,蒋辽余光扫到桌上的书随口敷衍了句。   廉长林盯着他确认了几次,手终于松开,却滑到他手上在他掌心写字。   蒋辽看完又想训人了。 第117章 惯着   “你这个刮千刀的!害得我们老廉家还不够!现在又来害我乖孙!”听着蒋辽罗列的罪状,廉老太远远的杵起拐杖就要教训他,被旁边孙氏拦下来。   终于记起这是衙门,她冲公堂凄厉喊冤:“大人啊,我们家青松好不容易赶考回来,身子骨都没休整利索呢,整天在家里头看书都没得闲,哪儿会做出那等子害人的事——”   孙氏扶稳她,及时把人劝抚下来,转头恶狠狠剜了眼蒋辽。   上午官差突然闯进家里,里里外外一通翻找,最后要压她儿子去衙门问话。   她家青松头回出远门赶考,水土不服才没考上,回家后一直关在房间看书,废寝忘食她瞧着都心疼。   蒋辽肯定是见不得他们家好过,担心明年她儿子考中秀才,故意联合那个该死的哑巴污蔑他害人!   孙氏心里再记恨都忍着没开口破骂,免得惹怒何墉让她儿子不落好。   “大人,小生昨日下午确实出过门,不过仅是在家附近走了几圈,并没有走远,更别论到过山脚下。”廉青松矢口否认,“何况我们都是廉家的人,小时候一起住了好几年祖屋,我又怎么会害自己亲堂弟。”   他看了眼壮子:“按照他方才说的,昨日他和那个人隔着距离,根本看不到长相,怕是连衣服上的花纹都看不清,就凭衣着相似这点就要给小生定罪,小生实在不服。”   “我看清楚了!那个坏蛋穿的衣服跟你身上这件一样!”怕大家不信他,壮子着急解释,“这种颜色的衣服,村里边就只有你穿过!”   “这颜色的衣服外头大把人穿,山脚下又不光是村里的人会过去!”孙氏尖声打断他,“你爹娘是怎么教你的,小小年纪不学好,当着大人的面还敢胡说!”   “我没有胡说!昨天就是他推林子进河里,还堵在岸上不让林子上去!”壮子刚才过来站在廉青松后面,一眼就认出昨天的人是他。   仗着吃过的盐多孙氏刁横反斥,壮子哪是她的对手,被逼的脸红耳热话不成句,李婶和薛婷在外边看的着急来气。壮子调皮归调皮,绝对不会说谎骗人。   跟着过来的村民在门口围观到这,议论不断。   老廉家以前干的烂事并不少,但廉青松到底读了好些年书,村里人对他印象其实都不差,实在不信他会做出害人的事。老李家的孙子整天搁村里头跑,走完这家串那家,什么性子大伙都清楚,更是不信他会说谎冤枉人,只能看何墉怎么判了。   议论声嘈杂,示意衙役让大家安静下来,何墉开口道:“廉长林昨日落水,被送到镇上时性命垂危,经过医治人到今日早上才转醒。”   “捡是捡回了一条命,但伤了身无法出门见风,本官差人过去问话,他直‘说’是你廉青松推他下水,要置他于死地。”何墉直视廉青松,“本官最后问你一次,你昨日当真没去过你们村近山脚,自从赶考回来更是没跟廉长林见过面?”   “小生确实很久没跟他见过面,昨日更没去过山脚下。”   “廉长林昨日被推下水,情急之下抓伤了对方的右臂,”何墉道,“既然你们各执一词,你手臂露出来上面若是没有伤,自然能证明你跟此事无关。”   蒋辽转眼看去,廉青松听完脸色微变,很快掩饰了过去。   山脚的路不好走,前天更是下过雨,廉青松很谨慎,鞋底的淤泥处理的很干净,官差在他家没搜出任何他到过山脚的证据;甚至为了自证问心无愧,今天穿的还是昨天那套衣服。   不过,廉长林脑子转的比谁都快,决定要以身涉险自然就不会鲁莽行事,蒋辽对他很放心,并不担心定不了廉青松的罪。   廉青松回想起来,那时廉长林是抬手挡了一下,不过身后突然有人出声,他惊吓间完全没留意到、更不知道手上是不是真落了伤。   廉长林没在河里泡多久看着就已经要不行了,他不信一个病秧子能抓伤他,断定他们是故意诈他想让他自乱阵脚。   没等他开始动作,衙役已经按令走上前,猛地推起他右边袖子露出整个前臂。   手臂中间的两道淤伤赫然在目,引得外面一阵喧哗。   廉青松面露慌乱,尽快维持了镇静。   “廉青松,你口口声声和廉长林很久没见过面,那他如何得知你手上有淤伤,并且准确无误‘说’出来?”   “大人,小生也不知手臂怎么伤的,许是在家里不小心磕碰到,昨日出门正巧被他看到——”   “大人,”仵作验完伤禀告,“上面并非磕伤碰伤,确实是淤伤,位置和廉长林证词所‘说’一致,按着时辰推算,是在昨日申时左右留的伤。”   孙氏和廉老太听完顿时心凉下半截。   “昨日廉长林若不是被医治的及时,早就性命不保,廉青松你因一己之私就想草菅人命,事到临头还死不认罪!”何墉怒道,“来人,马上将廉青松关押牢房,择日送往边关劳役!永世不得再回来!”   廉老太两眼上翻晕厥过去,孙氏腿软跌坐到地上,完了,他们家全完了……   廉青松被扣押下去,看到站在旁边冷眼漠视对此早有所料的蒋辽,强撑的脸色再装不下去。   “他是故意的!私塾不收他就见不得家里让我上私塾,怀恨在心故意设计害我——”   面目狰狞气急败坏,哪还有半点读书人的样,众人看的一片唏嘘。   廉大河丢了掌柜的活,整天喝的烂醉如泥,廉青松被压去衙门时他正酩酊大醉睡死在家里,廉正山得到消息赶到衙门,廉青松已经被定罪关进牢房,孙氏崩溃无神问不出什么来,他只能先送昏厥的廉老太去看大夫。   刘东一个人在厨房会忙不过来,早上见过廉长林知道他已经没有大碍,李二泉出了衙门直接回去店里。   李婶担心廉长林,说是醒了但没见到人心里总不踏实,蒋辽带她们过去,途中不忘把糖买上。   “这才醒来多久站窗边做啥子,不嫌风大的。”进房间看到廉长林,李婶心疼坏了,这孩子从小到大尽吃苦头了。   廉长林配合着走到旁边,站好让她看,笑笑摇头示意他没事。   “以后见到老廉家的人,说啥子都别管他们。”老廉家再怎么说都是廉长林的亲人,李婶以前再不希望他跟那边走动,这种话都不会说出口。   几天不见人就清瘦的不成样,再想到以前她忍不住气骂:“一个个心黑的就知道害人,因为他们林小子吃的苦头还少吗!”   “好在林子没事,”薛婷道,“现在啊,什么大难都过去了。”   “对对对,大难都过去了,”李婶慈祥地拍拍廉长林的脸,“我们林小子的福气啊,都在后头呢……”   蒋辽回头把糖放下,发现一直嚷着要来看廉长林的壮子,这会儿却跟只鹌鹑一样躲在薛婷后面不吭声。   听李婶说完,廉长林对上偷瞄过来的眼神,笑笑示意他过来。   壮子忍不住又要哭鼻子,薛婷拎他到前面:“怎么还哭上了,林子叔不是好好的。”   “林子,我以后……”壮子低头闷声,“以后再也不去河边捕鱼了。”   那么喜欢到山下捉虾逮野兔,都不去了怎么行,廉长林伸手拉他过来,转头看蒋辽。   回看了他一眼,蒋辽低头逗起壮子:“那以后我们去捕鱼,你别吵着要跟去,更别念叨不叫上你。”   话刚说完,壮子红着鼻头跟他瞪起眼。   壮子是自责他缠着要去捕鱼才会出事,廉长林不希望他落下阴影,蒋辽正色道:“昨天要不是你也在,何大人都不能那么快抓出坏人,要是这样你就不敢再去捕鱼,不是很不值当。”   壮子想了想,好像真是这样,何大人刚刚还夸他了。   蒋辽笑着拍拍他脑袋,问起来:“昨天放的鱼篓拿回来没有?”   “没有,阿爷说下午再去拿。”   “拿回来了记得数清楚捕了多少鱼,看是跟我去的时候捕的鱼多,还是跟你林子叔去捕的多。”   “鱼篓放了都不到两天,辽叔你上回放了整整三天呢,这不是欺负人嘛。”   “怎么就欺负人了,”蒋辽好笑,“我上回只放了一个鱼篓,你们带了两个,你说是谁欺负谁?”   “辽叔你带的鱼篓那么大,我和林子带的都是小的,还说不是欺负人……”壮子不再蔫头耷脑,说不过就拉廉长林来壮势。   现在是午饭时间,在人府上李婶怕给人添麻烦,虽然想多看看廉长林,但说什么都不肯留下一起吃饭,蒋辽只好送她们去店里,吃完饭再回村。   廉长林要在余宅静养,壮子没吵着要留下,跟着坐上马车。   蒋辽是要一起送他们到店里,李婶不想廉长林吃饭都没个人陪,把他赶回去了。   刚才大家都在,廉长林喝完药并没有吃他买回来的糖,回到房间糖依然没动过,蒋辽拆开拿了一颗递过去。   廉长林垂眼看着,没伸手接。   药是一样的看着就苦,他不想吃糖解味蒋辽也没多想,转手就要放回去,等他想吃了自己拿。   手刚挪开,廉长林抬眼看他,神色不满。   蒋辽盯着他看,实在摸不清他突然上来的情绪,刚才出门时都还好好的。   见他完全没意识到,廉长林转头看桌上的书,眼里的不满又凝了几分,直接带了气。   蒋辽顺着看过去,半晌反应过来:“那本书,看完了?”   廉长林没理他。   那就是默认了。   早上说的时候看他脑子已经泛迷糊,竟然还记得那么清,不过自己确实食言了,蒋辽剥开糖纸送到他嘴边:“什么时候看完的?”   吃完药嘴里发苦一直不消,廉长林垂眸瞥了眼面前的糖,无动于衷转开脸。   脾气攒着都冲他使,蒋辽是真不想惯着。   从房间的窗户可以看到院口,刚才进来就看到廉长林又站到窗户前。还有李婶她们过来那时,不知道已经站在窗前等了他多久,想到这蒋辽手就没收回去。   “廉青松那么谨慎,要定他的罪不容易,”蒋辽语气软下,抬了抬手,“处理完不是赶过来了,快点吃,都要化了。”   廉长林终于肯回头看他,不过嘴巴还是没动,闭的紧实。   蒋辽什么时候对人这么好声好气过,也就廉长林不会见好就收,不过都已经开了头,他只能继续:“赶紧吃,下次记着行了吧。”   廉长林目前哪里都去不了,蒋辽一离开他就只等能在房间,不知道他在做什么,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过来。   蒋辽早上是在敷衍他,但他就是要当真,他想看蒋辽对他无可奈何,就像现在,完全拿他没有办法。   蒋辽手没举多久,对面的人屈尊俯就,低头衔走他手上的糖。   生气归生气,还是挺好哄的。   蒋辽放下糖纸,伸手又捏起颗糖,说起衙门的事,最后道:“以后碰上这种事,要怎么解决都行,别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   语气和神色都严肃起来,廉长林缓慢嚼着糖,对视片刻后点了点头。   廉青松不仅对他起杀心,如果不是顾及不好善后还想对壮子下死手,廉长林自然不能轻易放过他。   不过……廉长林含着糖望了眼蒋辽,那只是他以身涉险的原因之一。   嘴里的糖吃完,他默声看着帮他剥糖的蒋辽,安静等他把糖送过来。   廉长林如今胃口变差,送来的饭菜吃不下几口就停了筷子,脸上清瘦的快赶上蒋辽第一次见他的时候。   自己好不容易才给他养回的精气神,廉青松被发配边关还是太便宜他了。   第二天,蒋辽去找了郑武。   廉家的十几亩地都是好地,郑武以前提过让他买下来,那时没买是不想廉家借此闹事来烦廉长林。   他们全指着廉青松高中后买回田地,现在这条路已经行不通,蒋辽要把别的路都给断了,让他们再惦记都没用。   最近都没去过店里,蒋辽忙了几天办完事情,路过时进去看了看,碰到经常过来的熟客,聊了一阵花了些时间。   吃了几天药廉长林身体已经稳定下来,今天就可以回去,早上过去时蒋辽跟他说了下午忙完了去接他。   生死里走了一遭,廉长林现在是更不遮掩本性了,恨不能把以前被磨灭的脾性都拎出来见见世面。   蒋辽每次过去晚了点,他吃个药能磨蹭半天;给他买的糖,酸的不吃硬的不要,甜齁过头还有意见,娇气的不行。   怕他在余宅无聊,蒋辽前几天把家里的书带了过去,匆匆赶到余宅时,廉长林已经把衣物和书籍都收拾进箱子,站在门口等他。   脾气见长,时好时坏,这次倒没跟他发作,等钟立辰让人送来最后开的几包药,蒋辽告辞后提箱子和廉长林坐车回去。   到家放好东西,蒋辽先烧热炉子放到廉长林房间,才去厨房准备晚饭。   天太冷,家里条件不比余宅,晚饭后烧热水等廉长林泡完脚,蒋辽灌了几个汤捂子塞进他被窝,出去前又检查了遍门窗。   洗完澡回到堂屋,廉长林房间已经熄灯,担心烧的炉子不够热,蒋辽半夜想过去看看,睁开眼就听到对面房间响起开门声,脚步声走近他的房门被推开。   蒋辽坐起来要点灯,廉长林已经走到他床边,朝他伸出手。   握上他的手蒋辽眉头就蹙了起来,起身要给他腾位置,廉长林掀开被子躺了上来,抱住他时身体直打冷颤。   被窝暖和蒋辽身上更暖,察觉他要起来廉长林抱紧他不让,困的不行抬眼看他。   “躺好,我去拿手炉过来。”   廉长林没马上反应过来,盯着他看了一阵,松开他坐起来,像是怕他走开太久又像是怕他不回来,撑着困意坐到床边等他。   换平时被他这样盯着看蒋辽估计不会出去,但现在不行,房间只点了一个炉子,不够廉长林用。   蒋辽拿床上的棉被给他披上。   廉长林房间炉子里的碳火只剩一点余温,床上的几个暖手炉都已经变冷,被窝没有半点温度,不知道他被冷醒了多久。   暖手炉都是新买的,竟然这么不经用,蒋辽拿去厨房倒掉里面的冷水,重新烧热。   他赶着烧水灌暖炉,并不知道原本还强撑困意坐在房间等他的人,此时眼底已经一片清明。   房间的小窗留了道缝通风,卡在窗沿的木棍松动,窗扇被风顶开。   蒋辽出去前把炉子挪到他脚边,床边的暖意瞬间被吹散,廉长林没坐多久嗓子就有些干痒不适,他起来走过去关窗。   “咳,咳咳!”   寒风刺骨,廉长林仅穿着里衣走到窗前,弯腰捂着口鼻剧烈咳嗽,感觉五脏六腑都要咳出来了。   他撑着墙壁缓了一阵,呼吸平复下来,伸手关窗时突然猛地停滞住。   脊背逐渐僵硬,瞳孔缩紧,手抑制不住发颤。   他、能咳出声了…… 第118章 拿捏   廉长林过段时间还需要去余宅复诊,蒋辽开始是想让他住在镇上,到时候方便过去。   不过他要忙作坊招工的事,没法跟着住在镇上,回家有李叔李婶顾着,还有壮子这小话痨陪着,总好过一个人住在冷清的宅子。   齐百德今天会帮忙召集村民,蒋辽看着时辰准备过去,廉长林在家休养都没出过门,闲不住执意要跟着去。   “去什么去,在家待着。”外面风不小,出去短时间回不来,蒋辽没同意。   廉长林站在门口,神情淡垮下来,就这么直直望过来,走出去一步他就跟一步根本说不通,蒋辽只能让步回房间拿披风。   整天待在家看书,出去走动下也好,不然闷出病来。   “出去看看就回来。”蒋辽给他披上披风。   吃完药身体已经恢复了很多,蒋辽不是在跟他商量,廉长林思来想去点了点头。   眼睛半耷着,一脸的不情愿。   “……”蒋辽瞥了他一眼,给他顺平肩上的褶皱,系上披风带子。   两人去到晒场,蒋辽放下带过来的桌椅,齐百德正好也到了,和他交谈间村民陆陆续续走过来。   “这孩子咋不听劝呢,外头风这么大出来做啥子!”李婶拧着眉念叨。   廉长林笑笑听着,拿出手里的汤捂子。出门前蒋辽塞给他的,在蒋辽那他已经弱到吹不了半点风,不带上出不了门最后只能勉为其难拿着。   李婶伸手摸汤捂子,热乎乎的廉长林手被捂的暖乎,她才没继续数落下去,换了话题说起别的。   村里基本每户都来了人,大伙都好奇作坊要做什么,到晒场看到蒋辽他们,一帮人谈论不止。   “不管干什么的,那么大的坊子肯定要招人,就是不知道要招啥样子的,我家那臭小子在外头干的活儿都没个定数。”   “你家的倒省心,我家那小子别说稳定点的活儿,在外头根本都找不到活儿,耗家里大半年了。”   “要真是给坊子找人,那不得在村里头找,就是不知道要多少人,轮不轮的上咱们……”   “大伙儿都先安静,听我说。”齐百德抬手示意,“你们都知道了,蒋辽和林小子的作坊已经建好了,作坊要人手,他们只在村里招人,今儿让你们过来,是听听看他们的要求,看看有谁要去的。”   村民们已经猜到是为这事,都仰着脖子等他们怎么说。   “每家可以出一个人到我们作坊做事,满十六岁能做事的都可以来,”蒋辽走出桌椅,“大家商量完看家里谁要来的,就上来报名,男女不限。”   村民愣住,然后惊呼起来。   “辽小子,大娘我都可以去啊?”葛大娘冲到前头问。   “可以。”   “做的啥啊,难不难?”   “不难,到时候会教你们,给时间你们上手。”   “我家那小子年头就满十六了,能去不?”   “还有我家那闺女,啥都不会只在家里干过农活,能不能报名啊?”   村里少有人能在外头有份稳定的活儿,有些壮年除了种田能找到些小活干,但一年到头都挣不到几个钱。   除了刺绣制衣的坊子别的基本不会招女人去上工,村民都觉得新鲜,特别是葛大娘和她那帮老姐妹,围过来问题不断。   事情说完后面就只剩下记名,晒场热闹吵嚷,廉长林出来也够久了,不过没等蒋辽赶他回去,他先一步放下汤捂子,坐到桌前提笔翻开了账本。   事已至此反正劝是劝不走的,蒋辽只能由他了,站在旁边回答村民的问题。   避免方子泄露,作坊制作辣酱的工序都会分开来,腌制时更是分批进罐,这样就多了几道运送的工序,需要的人手会多一些。   村里近百户人家,除了家里没人和条件不符的,基本每家都有人报名,廉家那边还算要脸没人过来,看廉长林写完蒋刘氏的名字,蒋辽继续回答前面村民的问话。   长盛斋经营的好,齐百德对他们的作坊很有信心,到时候稳定下来,村里大家伙的日子也能过好一些。   老李家二小子过去店里干活才多久,早早就翻新了屋子,大伙生怕比别人慢一步全都抢着过去报名。   蒋辽刚才重话已经说在前头,试工后不合适的人不会留下,大伙对此都理解,干不了活的肯定不能要了,耽误事不是。   作坊煮饭的人在村里找的,记账管事的要信得过,村里并不缺这样的人,不过蒋辽没在村里找,让钱掌柜帮忙物色了人,面谈后就和那人签了合约。   原本蒋辽是打算作坊在年前动工,廉长林落水打破了他的计划,现在食材的进货渠道都已经谈妥,买牛车运货这些也都商谈完,事情总算告一段落。   家里的药吃完可以过几天再去复诊,药昨天吃完,廉长林早上就提醒蒋辽要过去。   虽然没直白表现出来,蒋辽还是察觉到他有些急,以前就医从没见他积极过,前两天更是发现他偷偷跑去看没煎的药还剩多少。   想着应该是那天出门后就一直待在家里,闲不住借着由头要出去,蒋辽收拾好东西和他去镇上。   “平日要多加注意,断不能吃生冷食物,更切记不可着凉。”钟立辰把完脉对廉长林道,“如今脉象平稳,药可以停了。”   廉长林身体恢复的要比在余宅好,熟悉的环境能缓解病情,他又无意住在府上,钟立辰那时才会同意他回家休养。   开的药都很苦,廉长林每到药点都不消停,有时递了颗他不乐意吃的糖,脾气犟上来还得硬灌才肯喝药,听完蒋辽暗暗松了一口气。   他站在廉长林身后,并没留意到廉长林此刻的神情和手上的动作。   认识久了钟立辰多少能看出些廉长林的意思,在他眼神示意后跟着就道:“药虽然可以停了,不过时间不赶的话,还是再施个针比较好。”   廉长林思考片刻点了点头,身正影不斜的跟钟立辰走去诊房。   “你弟弟一时半会儿出不来,蒋辽来,跟我玩几把牌。”余枫一直玉扇不离手,现在换成了暖炉整天抱着,起来走去牌桌。   时间确实不赶,廉长林每次过来都要针灸,但回想刚才蒋辽总觉得他有些不对劲,担心他是身体不舒服怕自己担心,蒋辽打牌途中去找了钟立辰。   钟立辰有些意外又好奇地观了他片刻,说起廉长林的情况。   廉长林方才递来的纸条简明扼要,事情没有结果前他并不想蒋辽知晓,这是他的意思钟立辰自然会替他瞒着。   确定不是廉长林身体出问题,细问下去钟立辰也不会多透露丝毫,蒋辽没再多留回了大厅。   余枫打牌输多赢少,廉长林施针结束,他玩不尽兴硬是拉着蒋辽多玩了几圈才肯放人。   石头和石块有阵子没见廉长林,下工后顾不上吃饭都缠着和他说话,冬天晚饭吃得早,等最后吃完饭天都已经黑了。   一天内来回坐车太颠簸,顾及廉长林的身体蒋辽今天没打算回村。店里的小房间夏天住还好,冬天住就太冷了,他带廉长林去买的宅子。   三进的宅子一个人住确实太大了,蒋辽没想过廉长林会住进来,就觉得他住在店里总会有不方便的时候,以后免不了要过来,没多想就留了他的房间,回过神时甚至都已经按着他的喜好装修完了。   后院的鱼池里蒋辽新下了些鱼苗,感觉廉长林应该会喜欢,现在太晚了明天再带他过去看。   廉长林进到宅子心情就不好了,眉头蹙着没多打量一眼,还耿耿于怀蒋辽瞒着他买宅子要搬出去。   这事还不能过了?蒋辽有些头疼地带他去房间。   看到房里熟悉的布局,廉长林愣了愣,神色肉眼可见缓了回去。   住宅需要的东西蒋辽都让人送了过来,他打开衣柜拿出被褥,廉长林和他一起铺上。   铺完床蒋辽拿来柴炭放炉子烧热,然后去厨房烧水。   冬天洗澡最好是在太阳落山前,天黑了会更冷,房里屏风后面设有浴桶,洗澡倒是没有影响。   廉长林睡觉认床,担心他半夜睡不惯床找过来,蒋辽没锁房门,结果没到半夜他就过来了,蒋辽察觉到时他已经锁好门,走到床边放下枕头。   “房间的炭烧完了?”蒋辽坐起来问他,怕炭不够烧他当时放的挺足。   一回生二回熟,廉长林挪好枕头掀被子躺到床上,双手抱住蒋辽腰身,贴过去点点头回他。   一睡不好就来爬床像什么样,又不是不够房间住,蒋辽抓上他后衣领把他拎开。   “我给你再烧上。”说着要下床。   廉长林抬头看他,见他执意要出去,心下不满翻身挪了出去,被子不盖侧躺着,一脸倔色盯着前面不肯挪窝,没多久就打起冷颤。   “……”   每次僵持起来廉长林就使出这些招,蒋辽除了妥协还真不能拿他怎么样。   蒋辽沉了沉气,收回伸出去的脚,躺回去给他盖被子:“……睡觉吧。”   身后暖意袭来,廉长林翻身抱紧蒋辽,脑袋埋到他脖颈间,得寸进尺地蹭了几下找了个舒服的位置。   蒋辽很强势,处事说一不二,决定的事更不会改变,但他会对自己心软,这点廉长林很早以前就发现了。   只要他示弱,蒋辽就拿他没办法。   –   约好的时间到了杨镇却没来取辣酱,蒋辽几天后收到他寄来的信,他们平时走的几条道上都有盗贼兴事,已经有很多商人损失惨重,辣酱他只能出年再来取。   年底盗贼都很猖狂,这时候决定走商的除了经验老道的剩下都是想碰运气,月中开始到店里落脚的商人就已经变少,对此蒋辽倒是有猜到。   码头年底的时候最忙,赵潭最近却三天两头往店里跑,开始是廉长林落水他过来问情况,现在人差不多好全了他照样来的勤快。   今天和他在后院凉亭喝酒,罗英到库房拿东西,他大高个手足顿措怎么坐都不舒服,蒋辽这才发现了什么。   他瞥了眼库房:“你要是——”   “喝酒喝酒!”赵潭赶忙打断他,晒黑的脸上都能瞧出不好意思来,“……我就是过来看看,看看就成……”   罗英指定瞧不上他这种大老粗,赵潭是真没敢多想,就是老忍不住想过来看看。   这事蒋辽帮不上忙,周梅要是在店里还能找她帮忙探探口风。   “要不让李婶问问?”蒋辽提议。   “去去去,喝酒就喝酒聊那些!”赵潭跟他碰杯,“这酒不行啊,你们店里的好酒这就卖完了,不多备一些……”   赵潭是抽空出来,罗英拿完东西回到前厅他酒都不喝了,起来匆匆招呼了句从后门走了。   蒋辽喝完杯里的酒,觉得回去还是得跟李婶提一下。   镇上的店铺通常都是年初一关门,初五开市,有些会照常营业也有提早两三天关店的,长盛斋更是早,年二五就在门口张贴告示关店了。   蒋辽和廉长林在店里给大家结工钱发奖钱。   拿到钱李二泉都吓到了,他的工钱是店里最高的,奖钱更是高,手里还拿着周梅的份。   现在不仅家里种的菜和壮子的学费有着落,他媳妇怀孕更能吃上好的,什么都不用愁了。   罗英罗纷的月钱都是一半还店里一半发放,领到奖钱更是喜出望外,她们一直想着攒钱到外头租个房子,现在别说租房子,再过不久她们都能买上一间,马上就能从娘舅家搬出去不用再看他们的脸色了。   石头石块的钱袋都装的鼓鼓囊囊,口袋有钱想买的东西就多,心早都飞到街上了;刘东拿着钱傻乐,今年可以好好给家里带年货了;刘志几人也是激动的很,这日子是越来越有盼头了。   家里每次买年货都是他娘来操办,李二泉忍不住想带些回去,担心家里看不上最后还是没买,带石头石块先回村,路过街上给家里买了不少零嘴。   蒋辽和廉长林要出去一趟,没跟着回去,店里东西都收拾好,他们最后检查完锁上门,走去香烛店。 第119章 心思   平时只要方便廉长林都会去祭拜父母,廉二和陈氏的坟地很整洁,两人没多久就清扫完,拿出贡品摆放。   以前廉长林过来都掩饰不住情绪,现在已经能直面双亲离世,上了香平静又怀念地烧起纸。   墓碑上的字迹一旧一新相对而立,即使没见过他们也能让人感受得到,这是很值得尊敬的一对夫妇。   廉长林从小到大受了太多磨难,能不悲不怨坚韧走到现在,他们确实把廉长林教育的很好。   蒋辽敬完酒重新满上,最后双膝跪地,怀着敬意磕足三个响头。   年底需要清河渠挖淤泥,村里每户要去一个人,这天大早上就有人沿着村路喊话集合。   蒋辽正在吃早食,听到喊话他再喝了两口粥,起来去拿锄头。   石头匆忙扒拉碗筷,塞的满嘴都是,跟过去含糊不清道:“我去帮忙。”   “我也去!”石块手里的肉包只咬了一口,匆匆放下包子,“我们跟壮子说好今儿一块过去。”   石头碗里的吃食都已经消灭完,石块吃得慢还剩很多,蒋辽让他们把包子拿上。   石块刚跑出去闻言折回去拿包子跟上。   村里每年清河渠都有一帮半大小子跟着凑热闹,说好听点是去帮忙,其实就是想下水摸鱼。一个个玩性都大,要不了多久就不知道蹿哪里去了,完全不用担心他们跟着会耽误进程。   蒋辽的肉粥还剩下大半碗,廉长林停下筷子给他卷饼,让他吃着过去。   “林子!要去挖池塘了!你去不去?”   壮子跑进来,廉长林手里的饼刚折好,他伸爪子去接,半道被蒋辽截走:“要吃自己弄去。”   到嘴的饼飞了,抢饼的人他打不过又说不过,壮子气呼呼上桌要自己动手:“辽叔你咋那么慢,这会儿了都没吃完,我二叔都出门了……”   吃人嘴短还嫌这嫌那的嘀咕,廉长林无奈笑笑,回头给他和石头他们也卷了饼。   蒋辽带人出门后,廉长林在家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趁着大太阳把被褥这些都搬出来晒。   村里的河道大大小小好几条,还要清理村外的几段路,通常都要忙上一整天。壮子和石块早就不知道跑哪里去了,石头要留下帮忙,多他一个不多蒋辽把他赶回去了。   中午停歇时,蒋辽沾了一身泥点回家。   “几个小的没回来过?”他问坐在院子里做新扫把的廉长林。   石块他们上午回来过一趟,吃了点东西又蹿了出去,午饭廉长林很早就煮了,他放下东西去端出来,让蒋辽换身干净衣服再吃。   吃完饭就要出去,蒋辽没换衣服,最后拿水壶出门时看到廉长林带了工具跟在后面。   “扫把都弄好了?”蒋辽问他。   廉长林点点头,和他走出去。   以前廉长林编竹时村里有几家一直照顾他生意,过年用的新扫把这些都是让廉长林来做,今年他们都没提廉长林也帮着做了,码了一排靠在前院晾晒。   忙到傍晚终于把河道清理完,挖出的淤泥都用来肥田,平分完一家其实分不到多少,蒋辽和廉长林商量了下,没特地送到旱田那边,最后全部倒进家里附近的一块田。   前两年三十那顿饭都是去李家吃,今年李婶早早就叫上他们,让他们不用特地开火。   三十这天,下午看时间差不多了蒋辽和廉长林锁门走过去。   石头石块已经跟着壮子把村里逛熟了,不像刚开始去李家他们不在旁边就很不自在,现在要过去跟他们说了声自己就跑过去了。   “都洗澡了别到处乱蹿!再给蹿一脑门汗出来,澡都白洗了!”   壮子一帮人在院子里丢沙包,跑半天了都没玩腻,刚才二柱子那伙人都被家里喊回去了,剩他们几个照样玩的起劲。   周梅在院子里瞅眼看他们,眼看二丫都被他们带的上蹿下跳,赶紧扯嗓门叫停他们。   “哎哟,这丫头……”她伸手拉二丫起来,“学啥子不好跟你哥学滚地,土里的泥鳅都没他滑事你跟他学,还有脸笑。”   白白净净的小丫头脸都快脏成煤球了。   “二婶子我要去玩。”二丫挣扎要出去。   “衣服都脏成啥样了还玩,你才多点儿大啊,哪儿够他们跑的。”   一个个都在兴头上,石块都撒欢了周梅刚才都没叫住他,只得放二丫过去:“壮子看着你妹妹,再让她摔了,小心你阿爷收拾你!”   “哎呀知道啦!二婶子你赶紧上屋里歇着去!”   “哎你个臭小子,还嫌我烦了……”   蒋辽进到厨房,李二泉就赶紧让位给他躲边上生火去了。天天在厨房掌厨,他到家后是能不跟饭菜打交道就不跟饭菜打交道。   没多久廉长林进来后他更是柴都不烧了,直接把摊子丢给他们就出去找周梅。   菜都已经洗好切完备用,就剩煮熟,走的脚步带风马不停蹄,生怕晚个半步会被他老娘拎回去。   李婶冲他背影笑骂完,回头道:“你俩到外头等着吃就成,菜都弄好了,上外头溜一圈差不准就能吃了。”   蒋辽和廉长林不能每次来就等着开吃,都留在厨房帮忙,赶不出去李婶只能由着他们。   今天的饭桌很热闹,饭菜更是丰盛,天上飞的地里游的,叫的上名字叫不上名字的把饭桌摆的满满当当。   “别的就不多说了,在家里吃饭没啥子规矩,都是些家常菜,敞开了吃就行,吃不够就说,我再给你们煮。”所有人都落座后李婶招呼大家动筷。   “都动筷都动筷,吃啥子自己夹,夹不到就喊人。”   “阿爷我要吃那个!”李叔没说完二丫就指着对面的菜冲他使唤。   “我来我来!”壮子自告奋勇伸筷子夹小兔子形状的豆腐块,太滑了半天夹不起来,最后还是他阿爷看不过去,二丫才吃上心心念念的小兔子。   出师不利打击不了壮子,更是对着大家叫卖起来:“谁夹不到菜就喊我啊,我给你们夹,不要钱的!过了这村可就没有这店了!”   紧接着扭头冲旁边的蒋辽小声道:“辽叔你要给钱的话偷偷放我这边口袋就行。”   说完扒拉了下口袋示意,同时不忘留个心眼防着他阿爷,眼珠子转的鬼精的不行。   蒋辽瞥眼过去:“我看你是皮痒了。”   石头石块不是第一次在李家吃饭,不过隆重的年夜饭还是头一回,被壮子这通闹的都没那么紧张了,动筷放开了吃。   家里越过越红火,再看蒋辽和廉长林还是孤家寡人,回到家连个帮着热饭的都没有,李婶就忍不住催廉长林成家。   廉长林还是没有那个心思,又有周梅在旁边跟着打岔,李婶都没咂摸出什么来话题已经被带了过去。   李二泉喝大了,话头上来打趣起蒋辽:“你喜欢什么样的姑娘,让媒人介绍,还有林子,一块找媒人……”   边上的周梅动脚让他闭嘴,李二泉特无辜地看她:“梅子你踩我干啥?”   “谁踩你了,少冤枉我,喝几口就现行了还敢沾酒。”对着这块木头周梅只能苦笑打哈哈。   李叔喝不了多少酒,小杯慢啜笑呵呵看他们聊天。几个小的念着出去玩,肚子没垫多少东西心早已经跑外头去了,没一个坐得住的。   “二婶子帮我拿香,我们点炮仗玩。”壮子跑到大堂高桌,伸手够不到回头喊周梅。   薛婷起来走过去:“大半天了都不消停,就知道折腾你二婶子,自个儿不会拿还要喊人。”   “哎呀阿娘,我不是拿不到嘛。”壮子讨笑抱住她。   “拿不到就搬凳子来,你就是懒得动,仗着你二婶子疼你就知道使唤她。”   “我哪有……”   自己儿子什么样薛婷最清楚不过,拿香给他点上,回头问石头他们要不要。   “我要一根。”石块胆儿小不敢点炮仗,要拿着香过过瘾。   “阿娘我也要!”二丫跟着凑热闹。   “二丫你太小了不能拿,等会儿哥哥的给你,你想玩了跟他要……”   院里角落码了干柴,薛婷出到外面看着,没多久二柱子他们冒风跑过来,带着攒起来的炮仗一帮小子在院里吵的热闹翻天。   李婶出到外面陪着看了一阵,拍拍薛婷手背,感慨道:“这些年,辛苦你了。”   “娘您这说的什么话。”薛婷回头看壮子和二丫,眼眶有些发酸。   她嫁的好,现在又有儿有女,丈夫从军在外她不敢奢求太多,能守着家等他回来就足够了。   屋里李叔喝上头了拉着廉长林忆往昔,连小时候和廉二偷偷去地里逮田鸡的糗事都搬出来了。   蒋辽今晚喝的有点多,他旁听了一阵出到外面吹风。薛婷已经回去屋里收拾,这会儿就李婶在外面看着。   “吃好了?”李婶笑着问他。   “都吃撑了。”蒋辽回道。   “你啊就是喝撑的。”李婶说,“二泉随的他爹,半酒壶子的量都够不着,你也是,他给你倒酒你就喝,喝完回去都没个帮忙煮水的。”   “李婶儿您刚才不是煮了解酒茶,我喝完再回去。”   “别贫这些个,婶子还能回回都给你煮?”李婶忍不住又念叨,“林小子不知道咋想的,一提就不乐意听,我看过那家的姑娘,是个顾家会照顾人的……”   李婶是好意,不过,蒋辽道:“长林有中意的人,这些还是要看他的意思。”   “那总不能一直藏着不说,知道是谁我也好给他看看,这孩子……”李婶说着就发愁。   蒋辽都二十好几了总不能耽误了他,把林小子的亲事办完她才好紧着给蒋辽张罗。   李婶想着又道:“林小子肯听你的,回头你劝劝他。”   蒋辽替他做了那么多牺牲,林小子感激他,李婶觉得蒋辽的话他会听进去。   娶妻生子完全不在蒋辽的人生选项里,李婶一直为他们操心,这时候还是不打击她的积极性了。   而且……廉长林总是要成家的。   “好。”蒋辽点头应下,“回去我劝劝。”   石头石块在外头玩的满头大汗,从李家回来两人洗完脸又是擦身又是泡脚,最后被赶进被窝时还很精神。   蒋辽答应李婶劝廉长林,路上就一直在想怎么跟他提。   李婶觉得廉长林肯定会听他的,他自然不会也这么认为。廉长林有时候很犟,真决定的事十头牛都拉不回来,谁劝都不管用。   蒋辽收拾完回房间,推开房门就和床上的石头石块大眼瞪小眼。   “……被子够不够,要不要再拿一床。”沉默片刻蒋辽问他们。   “够的,”石块点头,“昨晚睡觉还觉得热呢。”   “那就好。”蒋辽看了眼他手里的东西,“早点睡,别玩太晚。”   “……没玩。”石块把手往后面藏,趁石头不注意把玩熟的石子塞过去栽赃给他。   碍不过廉长林坚持,蒋辽已经搬回廉长林的房间,小房间现在给石头石块用。   廉长林把东西搬过去时没跟他商量,等他发现时石头和石块已经在房间躺下了,他总不能把人给叫起来。   蒋辽关上门,回头看到廉长林倚靠在房间门口,看样子已经在身后站了有阵子,眼里盈笑看着他。   目睹他走错房间都不提醒一下,就知道看笑话。   今晚要守岁,家里所有房间都点燃油灯,蒋辽检查了一遍回到堂屋。   外头不时响起炮仗声,他坐下热火炉,没多久廉长林铺好新被褥从房间出来坐到他旁边。   炉子已经烧热,他盯着炭火不知道在想什么,手里的木炭拿了半晌都没放进去。   路上就发觉他有些心不在焉,应该是回来前李婶跟他说了什么,廉长林伸手轻捏他手腕,眼神询问。   “没什么。”蒋辽看了他一眼,回头扔木炭进炉子,犹豫了下还是说起,“就是听李婶提到你的亲事,她比较操心。”   廉长林松开手,目光直视要听他怎么说。   “你既然都有心上人了,能定下就早点定下,免得她担心。”   何瑞雪不是一般人家的女子,蒋辽倒是能理解廉长林会瞒着不说,但就像李婶说的,总不能以后一直瞒着,需要见面的早晚要见面。   蒋辽已经说的这么明白,以为他又要回避不谈,毕竟之前每次都不乐意他提,这次没回答却也没直接回避,而是反问他。   你真的希望我成家?   是或不是,明明就只有两个答案,对上他过于沉重认真的眉眼,蒋辽突然回答不出来。 第120章 大年   冬季夜间会更冷,石头石块平时都是到点就睡,蒋辽就没叫他们一起守岁。   不过他们这会儿正精神,在床上扑腾没多久都爬了起来。   房门吱呀轻响,石块伸个脑袋往外瞧,只能看到堂屋里蒋辽和廉长林被烛火拉长的影子。   他在门口踱来踱去不敢跨出去,听到蒋辽的喊声,这才腾地跳过门槛跑过去,石头在后面把门关上。   两人穿的都厚实,廉长林起身去拿蒲团,回来围坐在火炉旁,没再追问蒋辽。   石头石块以前很羡慕别人家围着火炉守岁,现在头一回守岁,两人兴奋的话都多了起来,东聊西扯倒挺热闹。   以为他们半夜会撑不住,看他们越说越精神,今晚是都不用睡了。子夜开始陆续有村民燃放爆竹,蒋辽和廉长林起来准备。   要出门燃香拜神,石头石块都想去,这会儿正是夜里最冷的时候,离开火炉就感觉冻的不行,蒋辽让他们回房间穿棉衣。   祭神的庙有两处,绕村子半个圈才能走完,他们离主庙近,最后祭神结束回到家没用太多时间。   外头冷风呼啸,蒋辽和廉长林倒还好只是被吹的脸发凉,两个小的特别是石块冻的鼻水直流。   出门前煮了茶倒在热水壶里,廉长林倒了几碗出来,热乎乎的茶喝下去感觉好受了很多。   石头石块撑不住只能回屋睡觉,他们房间的暖炉刚才搬到堂屋,廉长林给添了木炭拿进去。   “林子!辽叔!新年好!”   吃完早食壮子就拉着二丫冲过来,进门喊完伸手讨红包。   “辽叔!林子叔!新年好!”二丫穿得胖乎乎很喜庆,学他哥伸出手,石头石块讨巧卖乖跟着要红包。   “新年好。”蒋辽笑道,拿出给他们准备的红包,“装好别跑丢了。”   “不会!拿的可稳了!”壮子装好红包拍胸膛保证,“我的肯定不会丢,石头他们就不知道了。”   “那你看好不要弄丢了,”石头道,“到时候哭鼻子还要我们给你找。”   “石头你咋看不起人呢,我是会哭鼻子的人吗?”壮子不服,“我家二丫都很久没哭鼻子了。”   “我要放房间里头!”担心真给弄丢了,石块捂着两个红包跑进房间。   二丫斜挂着个小布包,上面绣了些小花,薛婷给她做的,今早一起来就喊着要背上。   廉长林笑笑看她装红包进去,给他们端来瓜子糖果,现在家里零嘴都不缺,不过小孩就没有不馋零嘴的,人手一大捧装满口袋。   小孩子过年最欢乐的就是大早上去串门讨吉利,壮子逮着桌上的肉干吃了一圈,暂时吃过瘾了拉着石头石块出去到处串门。   “这小胖妞谁家的,长的真讨人喜欢。”二丫穿的胖乎乎的,村民看到都忍不住打趣。   “我才不胖呢!我阿娘说我长得正好!村里边长得最好的!”   小丫头知道爱美了,不乐意听这话嘴巴撅起能挂东西,惹得大伙儿哈哈大笑停下逗她。   附近几家的小孩都过来了一趟,热闹完继续跑下一家,过年对大人来说其实和平日没太大区别,不过大过年的肯定要走邻串舍讨个喜庆。   除了李家和村长家要去,还有像是程屠户这几家,蒋辽和廉长林得待久些,别的都是看着走动一下。   路上碰到村里的小孩,不管叫不叫的上名字,只要跟他们打招呼两人都会应景地给个红包。   通常给自家熟悉的小辈封的铜钱要多些,外家的封个两文左右,他们多封了些讨个吉利数,最先得红包的小孩在村里高兴炫耀,引得全村的小孩都跑了过来,好在两人出门准备的红包多不用担心不够用。   要走动的几家都走动完,还剩最后一家要去,廉长林磨磨蹭蹭准备东西显然不想出门。   廉二和老廉家分家后平日虽然没有往来,但该尽的孝还是要尽,家里长辈不在,廉长林要替他们过去一趟。   竹篮里都是些基本的礼品,今年给廉老太的孝敬钱廉长林昨天就备好了,这个钱不仅要给还要当着廉家那边所有人的面给,东西都准备好,他最后把钱带上。   蒋辽身为廉家“孙媳妇”,按理说也要过去,上次廉老太在衙门昏厥过去好不容易救过来,避免她看到他们气不过真厥过去了,他没打算过去。   现在看廉长林一上午的好心情都要跑光了,他伸手拿竹篮:“你在家吧,我过去。”   廉长林摇摇头,没给他。   廉老太救过来后整日卧床哀骂,过去后她会说出什么来可想而知,廉长林不想蒋辽听那些粗言恶语。   他过去放下东西就走,不用多耽误就能回来。   老廉家那边平时就不待见廉长林,现在家里最大的希望被他们弄到了边关劳役,蒋辽有点不放心廉长一个人过去,最后跟他一起出门。   “你们还有脸过来!把我们家害成什么样了?!这次又要害谁?你们还我儿子!”   廉青松被押走孙氏整天过得魂不着体,看到蒋辽和廉长林进门,理智全无抄起墙边的锄头要跟他们拼命,被她大儿子拦下。   “娘你冷静点,闹出事了对家里有什么好处?!”廉长林过来无非就是给今年的孝敬,家里现在都要揭不开锅了,把人骂走他们这个年还怎么过。   “我的青松啊,娘对不起你啊没护好你,让这些黑心的着了道……”孙氏坐地哭嚎。   孝敬钱要给到廉老太手上,蒋辽和这些人没什么好说的,放下竹篮等着走人。   多日不见廉老太苍老了许多,靠在床上艰难睁眼看过来,廉长林拿出钱袋放桌上,蒋辽道:“这是今年给你的孝敬钱,钱放下我们就回了。”   “长林,你把那些田地还回来,那是老廉家的,你不能拿着。”廉老太语气虚弱颤着手伸出去。   廉长林后退避开,无动于衷看着她。   读过几年书廉正山到底知道点廉耻,几次要开口最后只道:“东西放下你们就走吧,以后没事不要过来。”   “不能走,把水田还回来,你都把青松害走了,还有脸拿老廉家的田地,你对得起廉家的祖宗吗……”廉老太急了,要廉正山拦住他。   蒋辽已经走到门口,闻言回头冷下脸道:“今天我就把话放这了,那些田地是我花大价钱买回来的,不会再转手出去。”   最后警告:“不是你们的东西最好别惦记,免得哪天自己作孽再闹出事来,就怨不得别人了。”   廉青松好歹还留了条命在,廉长林是差点被他害的没命,蒋辽没对他赶尽杀绝他们就该知足了。   蒋辽说完没管廉老太怎么寻死觅活,和廉长林出门回家。   年初一村里白日都不闭户,回到家没见蒋辽和廉长林,石头就没再出去。   “石块呢?”到家后看了一圈没见人,蒋辽问他。   “刚才在李阿爷家,现在估计和壮子跑去晒场了。”   村里闲下来的大人都聚在晒场,小孩基本都跑那边玩游戏,刚才路过看着很热闹,蒋辽说:“你想玩就去找他们,不用守在家里。”   “不去了,我都跟着跑一天了。”石头开始蹿个儿了,比壮子要高出一截,也就是在村里没认识有同龄的人,不然真不乐意跟这些小屁孩待一块。   “你自己看吧,想去就去。”蒋辽走去厨房准备午饭。   石头知道些廉长林家的事,看他样子好像有些低沉,不知道该说什么,跟着蒋辽去厨房帮忙。   廉长林回房间换了身衣服,出门前瞥见床头好像有什么东西,他走过去挪开枕头,看清是什么后整个愣住了。   昨天他们给石头石块准备了压岁钱,没想到蒋辽给他也准备了,廉长林一点没察觉到,更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放的。   压岁钱都是给小孩准备的,廉长林有些不满蒋辽拿他当小孩看,不过心里更多的是高兴。   蒋辽不管做什么,都记着他……   从房间出来廉长林径直走去后院,进厨房后他没搭手帮忙,就站旁边盯着蒋辽看。   手头的菜都切完了他还杵在边上不动,蒋辽算明白过来了,问他:“……看到了?”   廉长林点头,直直看着他要他解释。   他面上看不出情绪,不知道生没生气,蒋辽回头继续下一道菜:“做多的随手放过去了,别挡道。”   廉长林并不好打发,让开后又站回去盯着他看。   压岁钱不是平时用的铜钱,而是用来避祟的,这些东西要用心准备,不能马虎更不会随手做出来给人。   撵不走廉长林,蒋辽只能实话实说:“给你准备的,不乐意也要拿着。”   廉长林这下满意了,转身走出去。有石头在午饭不用他帮忙,他去晒场喊石块回来。   蒋辽还以为他发现后会跟自己闹,毕竟之前让他好好吃个药都不消停,这么看来,还是挺好打发的。   石块坐下生火热锅,一脸懵地看到这,实在不知道他们打什么哑谜。   在家里放松了几天,到初六店里开市,蒋辽和廉长林给店里的人发开年红包。   这个年大伙过得好,好些个脸都吃胖了,高兴地收下红包开始新一年的忙活。   作坊定在初八开工,这天他们没去镇上,早早起来做准备。 第121章 误会   时辰一到,作坊门前燃起鞭炮,长串噼啪声过去道路火红热闹。   蒋辽和廉长林给工人发开工红包,围观的村民看的眼热,得知他们来捧场凑热闹的都有份顿时欢呼起来。   等大家都领了红包,蒋辽简单讲完话领工人进去作坊。   为了方便管理,工作间按照制作辣酱的次序分别坐落在不同方位,工人只在各自的工作区活动,不能私自去别的区域走动。   做吃的不能马虎,作坊出了赏罚制度提高大家的自觉性,做出来的辣酱要是没有问题能得到额外的赏钱,出了问题会有对应的处罚。   做的好能得赏钱,要是没做好不就是会扣钱?大伙儿听完难免有些担忧和不快,跟边上的人嘀咕起来。   这些没到落实光靠说大家不好弄懂,目前让他们知道按着要求做事、不存心搞坏是不会被扣钱就行,蒋辽最后讲完作坊的规矩,带分配到第一道工序的村民去淘洗间。   廉长林熟悉村里的人,已经按着名单分配好他们的工位,他留在中院给余下的人发号牌分队。   姜蒜这些去皮淘洗等沥干后送去切碎,待其余的食材都处理完再分批进罐腌制一个月,最后给辣酱装瓷罐的工人暂时先安排去淘洗间。   工作间都提前备好要处理的食材,村民做惯了农活,切洗挑拣捣碎这些都是小意思,蒋辽示范一遍他们就能开工。   “这不就跟咱到河边洗衣服似的,边洗边唠嗑,话没唠完呢衣服早洗完了。”葛大娘手上麻利干着活和一帮老姐妹闲聊。   “那能一样,现在话唠完活儿干完能有工钱拿,在河边洗衣服能捞着啥,一个不着裤衩子都给冲丢了。”   “所以咱说归说手可别停,后头的人等着要呢,没活儿干了过来催,咱不能让人比过去了。”   “哎呀!蒋老板过来了!你别看大娘这会儿话多,手全没带停的一点不给你们耽误事儿!”   “葛大娘您客气了,平时怎么喊我的照旧就行,”蒋辽笑道,“在作坊做事到底跟在地里干活不一样,你们慢慢熟悉,这边以后都得靠你们了。”   “这不是怕坏了规矩嘛,有你这话我们就不管了啊,”葛大娘道,“不是大娘自夸,这点活儿用不着熟悉,你把心安肚子里去,我们还真能让后头的撵上来催不成!”   “小蒋你别小瞧大娘们,就论去地里种庄稼,村里多的是人得给我们让道。更别说这些心要细的活儿,不就得我们来,你看林小子没跟你过来,多放心……”   库房那边需要注意的事情多,廉长林带账房和管事过去,现在不知道交代的怎么样了,蒋辽和她们聊完过去找他。   整个上午两人都在各个工作间辗转,眨眼就到了午饭时间。作坊的伙食有荤有素,不仅油水足还管饱,下午又有水果甜点吃,单冲这点大伙干活就很卖力,生怕试工结束作坊不收。   钱掌柜介绍的人做事负责账目做的很干净,请来的管事以前就是给人做监工的,能镇得住人。蒋辽和廉长林最近都在作坊监督,现在工人都已经上手,作坊运转稳定,他们才有时间到店里看看。   开年后周梅在家养胎,罗英全权接手她的工作,廉长林翻看完店里的账本走去库房查看存货。   罗英经手的账目大大小小都没遗漏,各种琐事均处理的很好,要是对店里不上心的话做不到这份上。   “尚记送来了新酿的清酒,最近店里的烈酒不太好走,我和二泉商量后跟他们拿了几坛。”   做生意要顺时施宜,廉长林点点头肯定他们的做法。   店里的酒基本是从尚记酒坊进的,蒋辽有一款果酒要跟他们合作,正要挑时间过去一趟。   “热串每天下午早早就能卖完,客人都说吃的不尽兴,”罗英询问,“小老板你看早上要不要再多备一批?”   把需要进货的食材都记上,廉长林闻言摇摇头,示意暂时照旧不变。   镇上很多食肆酒楼都出了热串,味道虽然比不上他们店但并不缺客人。   店里的热串过夜不用,现在是过年期间没营业客人久没吃到,具体要不要再加量还要往后看。   事情汇报完罗英回大堂时突然记起了什么,回头道:“小老板还有件事,店里前些天来了个小厮,说他们少爷想跟店里买几道菜方子,二泉把他打发走了,第二天他又带来他们府上的主事,说一定要跟店老板谈。”   那主事一过来就趾高气昂,听他们说话的口音不像是本地人。   “昨天没见到你们还打听你们住的地方要找过去,没打听到就跟我们急眼放狠话……”罗英道,“我看他们的意思,不见到你们应该不会打消主意。”   蒋辽和大堂的客人寒暄完走过来,听完细想了下,说道:“你让大家最近都留个心眼,特别是后厨这边。”   “我现在去跟大家说。”罗英走去告知。   廉长林望了眼蒋辽,垂眸思索。   长盛斋和知府什么交情镇上尽人皆知,这么张扬几次三番过来买方子,对方应该有些来头……   不管什么来头,在何墉管辖下还能强买强卖不成,蒋辽不再多想问道:“库房都看完了?”   等了下没得到回应,他抬手敲过去。   前额突然吃痛,廉长林被敲回神抬头看他。   “库房查完了?”蒋辽再问。   廉长林私心不想白挨一顿敲,对上他习以为常的样子,最后到底没有借端生事,把账本给他。   最近生意好很多食材都要进货,要跑好几个地方,蒋辽看完账本就打算出去,然后想起来今天是上元节。   中午过来时街上就闹哄哄的很热闹,难得晚上不禁宵,进货不用急于一时还是提早收店让大家应景去逛逛。   赵潭过来时店里正要关门,跟着进到后院发现来的不是时候:“你们现在要出去啊……那我先回了,酒下回再喝。”   刘东他们前脚刚走,罗英和罗纷正准备出去,就站在旁边他愣是没敢往边上瞧。   没想到他在这种事上这么怂,蒋辽实在没眼看,开口道:“石头石块没逛过花灯,赵潭你晚上不是都没事,回去也是自己一个人,你帮我看着他们,别让他们乱跑找不着路回来。”   罗英她们看样子是要和石头石块一起出去,赵潭心里打起退堂鼓,一想以后肯定没有这种机会,壮胆接下好意:“行吧,我给你们看着,完了把人送回来。”   找不着路?石头石块眨巴眼,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同款困惑。   罗纷念了一天今晚带石头石块出去玩,她去了罗英肯定也会去,廉长林看了眼不大自在的赵潭,视线回到蒋辽身上。   “赵哥也一起去啊,那咱们走吧,今晚街上肯定热闹!”罗纷正是爱凑热闹的年纪,早就催着要出去。   蒋辽对花灯什么的都不感兴趣,今晚街上全是人,比起出去他宁愿待在店里。   廉长林并不喜欢这时候往外凑,刚才明明都要出去了又没跟着一道去,他等了会儿没忍住问:“不是要出去,还不走。”   听这撵人的语气,廉长林欲言又止回头看他,最后出门前回了趟房间拿东西。   中午到店里没多久何瑞雪的丫鬟就过来了,每次都只找廉长林,今天肯定不是凑巧过来,刚才看他不急不忙蒋辽也不清楚替他着什么急。   后院小凉亭里不好赏月,他搬来桌椅放到外面,坐了一阵觉得有些无所适从才想起来忘了拿酒。   石头石块当了那么多年小乞丐,现在赶上这种热闹,今晚不把街上能串的地方串完肯定舍不得回来,廉长林……应该也没那么快回来,蒋辽倒了杯酒,听到脚步声从前厅走来。   回头看去意外地愣了下,等来人把东西递到眼前,他垂眼看去:“给我干什么自己拿去放。”   桌上已经喝空了一个酒壶,不知道刚才想什么杯里的酒满的险些溢出来,廉长林转头看蒋辽,提着花灯让他接。   这是虎灯,还是头幼虎,廉长林怎么看都不像会买这些东西的人,应该是猜灯谜赢回来的。   “给我的?”蒋辽问他。   廉长林眼神默认,促他快点接,蒋辽边抬手边道:“灯谜从街头排到巷尾,就猜对一个,今年的灯谜这么难?”   这话别人听不出问题,廉长林一看他的神色就知道他后面没出口的是要问自己是不是认不全字。   廉长林瞥了他一眼,当机立断收回手。   “干什么,送东西还有半道要回去的道理。”蒋辽眼疾手快按住他手腕,拿回花灯提起来近距离瞧看。   真是难得,出去会佳人还记着给他带花灯,不过这才出去多久,回来的是不是太早了点。   廉长林一路走回来都在想蒋辽会不会喜欢,现在看,能抢着要,应该是喜欢的。   他转身去拿凳子,想起什么又改道走上木屋,蒋辽看过去发现他另一手拿着个锦袋,看鼓起来的大小里面装的应该是香囊这类的东西。   蒋辽心不在焉把玩虎灯。   按理来说他应该趁现在劝廉长林尽早成家,但廉长林并不乐意他提这个,李婶又一直念叨……   等廉长林从木屋下来,再去厨房拿来凳子坐到他旁边,蒋辽想了想把花灯放到一旁,还是问起:“回来这么早,没见到何小姐?”   廉长林神色微顿,有些不明所以,突然后知后觉蒋辽似乎一直以来都误会了什么。   看他手无意识转起酒杯,廉长林若有所思,要澄清的话咽了回去没多做解释。 第122章 反常   早春的稻种已经泡上了,春季寒冷多雨撒完稻种要盖油布,家里现在二十多亩地,蒋辽雇了人来耕种。   去年秋收时特意挑选出饱满的稻谷留种,盖油布能减少病害,这些和之前肥田的方法他都禀告了何墉,方法行得通会大力推广出去。   从没听说稻种要盖油布,村里响应的人寥寥无几。   最糙劣的粗布都要几百文一匹,油布更是贵的没边,上回是菜籽这次又来个油布,谁知道以后会不会还要买些别的,有些村民不满发起牢骚。   “村里老辈子人都是这么耕种过来的,有啥子必要花钱买油布,要是搞不好闷坏了赶不上耕种,半年收成不全糟蹋手里了。”   “是啊,先不说油布不便宜,光这事就没听说过,一个不着大半年揭不开锅谁耗得起?”   “村里以前最有学问的老太爷,大伙儿年长的应该还记得,那年下冰雹地里的庄稼全给冻死了,他就提过这种法子。”那时候谁家都困难根本买不起,村长劝道,“大伙儿还是先跟家里好好商量,可以的话,油布还是尽量买上。”   “油布不是只能用一回,稻种要真用不上别的地不是还能用。”李叔应和跟着劝大家。   开始他其实也有犹豫,关系到庄稼毕竟不是小事,但林小子和蒋辽总不会害了他们。   “老李,外头的油布多贵不用我们说,又不是谁都跟你们似的,动个嘴皮子就能买回来,家里没几个钱的买完油布都不用吃饭了。”   “小蒋你们别看话不中听,这法子要真能让秧苗长好,油布我们咬咬牙就买回来了,这要不行,别浪费钱又耽误了收成。”   “可不是嘛,家里还那么多张嘴吃饭,吃了上顿得留着下顿准备,真花不起这钱……”   在作坊做事的村民月钱能有一两多,不比在外头做事的人少。   村里有水田的每家几亩到十几亩不等,省点的话油布还是能买回来的。   大家担心的无非是怕稻种坏了后面没有收成,尤其是家里人口多全指着庄稼过活的更是不敢冒进。   这些廉长林开始都有考虑到,眼见村民讨论的越发激烈,他转头看蒋辽。   “大家先冷静一下……其实就像李叔说的,油布在稻种这用不上还可以用在别处地方,总不会买亏了。”大伙儿安静下来,蒋辽继续道,“稻种长苗要不了多长时间,前期要是发现没用要撤下也来得及,不会多耽误后面耕种。”   “到时候何大人会派人来记录跟进,把我们村当做示范,不管怎么样这对村里都是个机会,希望大家好好考虑,同意买油布就在村里统计好,统一去买能便宜些。”   利害关系蒋辽已经说明白,孰轻孰重相信大家分得清,就看他们怎么选。   不想买的村民听完犹豫起来,刚才拿不定主意的这会儿全都想开了,何大人都派人来了那不得积极响应好,有没有用的都另说。   “林小子他们还能害咱们不成,我家几斤稻种买两匹油布就够,林小子现在替我家记上,别给漏了。”   “稻种放密一点能少买一些,当家的你赶紧算算,咱家的要买多少才够。”   “我家的地一匹就够了,给我也记上……”   觉得不靠谱想观望的人也由不得多想了,别到时候家家都有好收成就自己家成笑话,最后村里有水田的每户都买了油布。   挑选优良稻种用油布避灾害,加上前期肥田和后期打理,虽然不能达到后世亩产上千斤的收成,但比现在高是肯定的。   没见识过的事大家会犹豫这无可厚非,要让村民甘愿响应其实可以等这批作物收成,到时候会更有说服力。   不过吃饭要趁早打铁要趁热,这事宜早不宜迟,耕种后的变动和施肥这些都要靠大家配合,上半年适应了下半年的收成应该能更上一层。   –   李家原本打算送壮子去乡里的私塾,现在家里条件好了,决定送他去镇上的私塾念书。   私塾先生是名老秀才,在镇上很有名望,对所有学生都一视同仁,愿意接收乡下的孩子。   不过学生都要住在私塾,每月逢十才能休假回家,李二泉在镇上做工,最近买了牛车接送都挺方便。   石头石块都是该上学的年纪,蒋辽和廉长林以前就商谈好,开年后让他们和壮子一起念书。   进私塾要有户籍,入户廉长林家理应随他的姓,蒋辽却不赞成,廉长林以后要娶妻生子,随他姓总归不太好。   和石头石块说完,蒋辽最后道:“你们愿意的话,以后就跟我姓。”   廉长林开始没想明白他为什么反对,之后知道蒋辽是为他着想。   他对这些其实无所谓,然后一想,蒋辽没考虑过自己的终身大事,这样也好,索性放弃了劝说。   他转眼看去,石头红着眼睛强忍眼泪在眼眶打转,石块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撇嘴哭的一抽抽的。   以前当乞丐天天吃不饱穿不暖,从来没有人正眼看他们,能像现在有地方住有月钱拿他们就已经不敢奢想,更没敢想还能去念书……   石头低头用力抹了下眼睛:“大老板林子哥,我想留在店里干活。”   他很感激蒋辽和廉长林送他们去念书,不过比起去私塾他更愿意留在店里。   “那我也不去,”石块红着鼻子眼睛,“我也要在店里帮忙干活。”   “先去上学,”蒋辽没同意,“店里不缺事情做,想干活以后有的是时间。”   年纪还小学一定要上,以后是不是还想在店里帮忙和去念书并不冲突。   蒋辽和廉长林不求他们考取功名,只希望他们能多识些字,以后不至于吃亏也能有更多选择。   石头觉得自己不是读书的料,想让廉长林帮忙劝劝,不过廉长林肯定向着蒋辽,最后只好道:“我一定会好好念书,念完书就回店里帮忙。”   石块本来就听话,唯他们命是从不用劝就叛变了,破涕为笑:“我也会好好念书的,以后、以后考个大官回来!像何大人一样!”   哭的脸上全是眼泪,字不认识一个都敢出口狂言了,廉长林笑笑给他擦干净脸。   两人的户籍很快办好,廉长林给他们取名:有恒,泊度,希望他们日后从事有恒,无妄而渡。   –   第一批腌制好的辣酱已经装完罐,这些都是客人预定的,近期会过来拿货,蒋辽安排人送到店里。   辣酱卸下等廉长林清点完入账,蒋辽让人搬进库房存放,最后回到大堂时廉长林正要出去。   以前都是中午去余宅施针,隔段时间去个几天,今年施针的时间改到了下午,开始还是隔两天去一趟,现在廉长林每天都要过去。   蒋辽进到大堂,柜台处廉长林望了眼过来,没像平时那样等他走过去,脚不带停继续往店外面走,样子看着有些急。   蒋辽顺着看出去。   店门口停了辆马车,脚踏提前拿出来放在车厢外,廉长林走过去,车夫替他拉开车帘请他上车。   等他弯腰走进车厢,车夫收起脚踏坐上车驾车出去。   蒋辽回过神发觉这辆马车很眼熟,车子转进街道,看清驾车的人是何墉府上的车夫。   这是要去何府?   什么事这么急,急得都来不及跟他“说”一声,车窗面向店门,刚才上车关窗时也没看过来给个示意。   出年后就陆续有商人过来拿辣酱,店里库房存放不了太多,在这边出货始终不是长久之计。   现在辣酱存货充足不需要客人再提前下订单,以后可以直接去作坊拿货,蒋辽最近处理这些事,一直在作坊和镇上两边跑。   廉长林每天要施针,蒋辽就没让他跟着一道,作坊很多事要重新调整安排,他们有时候一天下来都碰不到面。   即使期间接触的少蒋辽还是能感觉到廉长林的一些变化,现在忙完细想下来,他的变化都可以说是反常了。   廉长林不希望他搬出去,即使他住进了宅子还一直跟着,生怕他跑了一样天天晚上跑他房间赶都赶不走。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廉长林不再去他房间跟他挤床铺了,也不再跟他回宅子了,时间晚不方便回村时都是在店里留宿。   天气开始变暖,暖炉都已经撤下,廉长林确实没必要再去跟他挤……虽然说不上来,但蒋辽看得出,廉长林有事瞒着他。   廉长林不想说,他自然不会过问,也不怎么好奇,只是……他想弄清楚是怎么回事。   马车走远已经看不见,蒋辽不知又站了多久,转身走回店里。   钟立辰以前强调过施针要讲究循序渐进,最不能操之过急,现在看来,廉长林最近去余宅实在太过勤快了。   下午施针结束,他通常在关店前就能回到店里,最近回来的时间却一天比一天晚。   何墉兴修水利公务繁忙,前段时间跟他提了肥田提高作物收成,要有事的话会直接找他,没有理由避开他去找廉长林。   所以天天晚归是去见何瑞雪。   现在已经能光明正大去何府见面了? 第123章 敷衍   廉长林那天回来的很晚。   巡夜的更夫已经打起更他才回到店里,看到蒋辽时并没多解释一句半句。   廉长林有事刻意瞒着不让他知道,蒋辽想不通他图什么。   他知道了是能拦着不让去?   还是会打断他腿?   连着多天不仅半点没收敛,最近还天天早出晚归,这天更是午饭都没吃又要出去。   也不知道急什么,蒋辽就站在旁边,他出门前都来不及打个招呼。   “去哪里?”蒋辽叫住他。   现在每天要去余宅施针,蒋辽是知道的,前两天钟立辰和余枫过来,他还特地跟钟立辰问起,廉长林回头不解地看他。   “钟大夫不是说下午才施针,今天这么早过去……”   外面何府的马车到了,廉长林赶着出去,没听他说完就敷衍地点头回他。   这已经不能用反常来解释了。   见状蒋辽没必要再问下去,只想知道他晚上什么时候回来。   廉长林抬眸看天色,不等蒋辽问出口他已经走出去了。   施针的时辰要视廉长林的身体情况来定,钟立辰确实这样说过。   不过就算真要早早过去,廉长林至于不跟他说一声?   以前独自出门,不管做什么廉长林都会特地跟他报备。   他要是刚好在外面忙事,即使耽误出门也会不厌其烦等他回来,现在,这么快就嫌烦了……   “碰上啥事了你?”李二泉奇怪看他,“半天下来都几回了,说个话的功夫魂都不知道飘哪儿去了,作坊那边的事不是都忙完了?”   “没事,刚刚突然想起了点事。”蒋辽回头问,“你刚才说什么了?”   说几次了他字没听进去一个,这可不像没事的样子。   李二泉盯着他看了又看,实在没瞧出什么来,最后道:“也没啥,你过去记得提醒壮子,他要是敢不学好回来我肯定收拾他。”   蒋辽等下要去私塾看看几个小的学上的怎么样了,他让带话给壮子。   石头石块这两孩子都老实不用担心,壮子太能闹事,别在学堂坐不住给人私塾先生烦的退回来。   壮子皮归皮,该不该做的事还是分得清的,蒋辽应下:“好,过去我跟他说。”   “林子最近老跟外头跑,也不知道忙啥事。”李二泉突然感叹。   具体的他说不上来,就感觉廉长林最近奇奇怪怪的。   那天都坐上牛车要回村了,临时又改主意要留在镇上,问什么事也不说。   像是碰上事儿了,但瞧着又不像烦心事的样子。   李二泉开玩笑道:“不会是看中了哪家的姑娘,出去讨人欢心去了吧。”   说完见蒋辽突兀地沉默下来,他惊讶道:“咋了,还真是啊?”   “我哪知道。”蒋辽说,“就算是真的,那也是他自己的事,用不着替他操心。”   “我才不操心。”李二泉过了会又道,“我就是瞅你们这些天都不太对劲,蒋辽你老实说,林子是不跟你闹别扭了?”   以前两人去哪里都搁一块,最近话不见说上半句,廉长林又老是往外面跑,连蒋辽都不知道他干啥去。   李二泉越想越觉得自己说中了。   廉长林有什么别扭好跟他闹的。   被晾一边的人是他,真要闹也该他来闹……蒋辽顿了顿,差点被李二泉带偏。   没管李二泉再瞎猜,他带上准备好的东西去私塾。   下午的课已经结束,学生们三三两两在学堂外活动。   壮子眼尖瞧见蒋辽,喊着扑过去:“辽叔!你带啥好吃的来了?”   进来看他穿着儒服挺像模像样的,一开口就知道找吃的,蒋辽把食盒给他,石块跑得慢这时才刹住脚。   “辽叔。”   “嗯,”蒋辽看了圈前面,“石头呢?”   “去书阁理书了,我们也想去帮忙,先生不让。”说他们年纪小搬不动书,石块有点不服。   这年头书都珍贵,这帮小子手脚不知道轻重,让他们过去帮忙不得翻天。   他们进私塾有小半旬了,蒋辽问:“学上的怎么样,都适应吧?”   “嗯!先生很厉害,什么都懂,他教我们写自己名字,我是最快学会的。”石块翻出那张纸给蒋辽,亮着眼睛求夸。   蒋辽看完失笑:“不错,以后加把劲儿练字,都能赶上你林子哥写的字了。”   听不出是不是在夸他,石块最佩服的人就是廉长林和蒋辽,傻笑着把纸折好藏回身上,回去再给廉长林看。   “我也学会了,先生还夸我写的字好看!”壮子不甘落后,要不是忘记纸丢哪里去了,不然准得跑去拿上。   说完捏了块点心塞嘴里,嚼吧嚼吧又道:“还是辽叔你们做的东西好吃,这里的饭菜都不香。”   “那你每天吃的比石头都多。”石块道,“先生都怕你撑坏肚子。”   壮子:“我阿奶说长个儿的人吃的都多,你吃的少所以不长个儿……”   店里什么吃的都不缺,他们嘴吃挑了都已经看不上外面的吃食了。   有份点心是给私塾老先生带的,蒋辽让他们送过去,剩下的带去和同学一起吃。   “辽叔,林子咋没过来?”壮子伸脖子往他身后瞧,想起来问道,“你过来是不没叫他?”   “忙事情去了,等会儿不是还要练字,先回去。”蒋辽赶他们回去。   “忙啥事啊,我们要好多天才回家呢,他都不来看我们。”在私塾里并没有不适应的,不过头回离家,见到熟人了壮子抱着点心不肯走。   这小胖子真是喂不熟,天天就知道找廉长林,蒋辽倒是想叫上他,那也得有机会才行。   别说叫上人,他现在要跟廉长林说上句话都难。   看时辰店里差不多要关门了,蒋辽在路上拖了些时间,几番犹豫最后还是回了店里。   客人已经走完,罗英他们全都回去了,刘东正准备关店。   廉长林中午出去后就没回来过。   平时在镇上他如果出去办事,事情办完后不管多晚都会先回一趟店里。   今天不知道他回不回村……蒋辽没多想就让刘东回去,今晚他留在店里。   尽管廉长林表现的并不明显,蒋辽还是看得出来,他那些反常行为下的那点刻意为之。   他不愿透露,蒋辽也懒得费心思去猜。本来不打算多管,但眼见天逐渐变黑,街上人都已经走光廉长林还不见回来。   早出晚归就算了。   这是还想夜不归宿?   蒋辽抱臂坐在凉亭堵人。   入夜寒意加深,除了偶尔响起的风声,院外依然一片静悄。   廉长林不是没有分寸的人,私下再怎么刻意,如果真不回来,至少都会差人给他捎个信。   蒋辽有些坐不住,起来走出凉亭。   施针时间早已经结束,廉长林每次过去都不会多待,不可能会在余宅留宿。   何府的马车并不普通,在镇上更不会有人眼瞎想不开去劫车。   廉长林这时候要是在何府……蒋辽脚步慢下,停在院子中间。   廉长林要是在何府,人肯定安全……他更没必要过去了。   正犹豫时,外面传来匆促的车轱辘声,越来越近。   车夫拉缰绳喝停马车,没等车稳停在院门外廉长林已经走下车。   院门虚合起来没锁上,从门缝处可以窥见里面的灯光,稍稍用点力就能推开。   夜间店里向来只在门檐上悬挂一对灯笼,现在院里却灯火通明。   廉长林脚步怔停住。   车夫掉头赶马车离开,他沉眉走上台阶,指节泛麻第一下竟没能成功推开门。   院内寂静,一眼就看到站在灯火中的人,廉长林眸光微漾,收紧指间极力平复着内心的起伏。   蒋辽已经很久没在店里留宿。   廉长林原本是打算直接回宅子,马车从外面路过时却鬼使神差地让车夫过来一趟。   没想到蒋辽竟然在店里。   更没想到这么晚了,蒋辽竟然在等他。   一路赶回来见蒋辽,廉长林心跳的很快,这一刻真的见到人,他即使再努力平复仍然无济于事。   廉长林出去大半天不知道干了什么,舟车劳顿的看着有点狼狈。   蒋辽等他过来主动坦白,廉长林却垂眼错开他的目光,像心虚晚归被抓包,看着似乎还有那么点,不知所措?   蒋辽觉得是自己看错了。   廉长林再抬眼看过来时,眸色相当平静并没有异样,嘴唇微张又轻闭起来,站在那里迟迟没再有动作。   一直以为他是赶上叛逆期,不想让人知道他的心事,现在看来,蒋辽完全理解错了。   廉长林知道自己担心他,知道自己在等他,事到如今却依然不打算跟他解释,我行我素的又想回避过去。   蒋辽神色逐渐淡下。   看廉长林走下台阶,脚步犹豫又生起退意,最后停在院门前。   他心里无名火冒起,没对廉长林说什么,转身走开,去取墙上的灯笼要回宅子。   他是吃饱撑的过来等在这儿。   真是长出息了。   他是管不了了……   “蒋辽。”   砰!   灯笼脱手摔到地上,灯油溢出瞬间燃起,火光顺着笼架蔓延晃映在脸上。   蒋辽回过神捡起灯笼,颇有些手忙脚乱把火拍灭,后知后觉回头看廉长林。 第124章 真欠   刚才的嗓音轻哑,不急不缓被吹散在夜间,蒋辽自誉耳力过人,突然却不敢肯定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迟迟等不到他回话,廉长林垂在身侧的手越发收紧,蒋辽半晌后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   “好了?”他问廉长林。   “嗯。”   “什么时候?”   “今日。”   廉长林走过来,仔细听说话有些吃力,和叫他名字时完全不一样。   看他一身赶路的风霜,蒋辽收起心里的疑惑,又站了一会儿终于记起刚才想干什么,他低头看手里的灯笼。   灯笼拯救的及时应该还能用,他提起来查看灯芯,没看清就被廉长林伸手夺过去。   “你要回去?”   廉长林眸光凝起,蹙着眉,那模样,蒋辽要是敢点头他指不定会做出什么事来。   已经很晚了蒋辽懒得再折腾,拿回灯笼赶廉长林回房间:“先回去休息,有什么明天再说。”   廉长林站着不动,定定看着他,对视片刻蒋辽无奈道:“不回。你赶紧回房间去,不用睡了是吧。”   上次蒋辽再生气他不惜命只是骂了他一顿,到底不会撇下他不管。   刚才气头上一句话不说就要回去,廉长林盯着他看,确定他真不回宅子,缓缓松了眉头抬袖子给他看:“脏了。”   蒋辽这才注意到他灰土土的衣袖内侧还有血迹,他抬手检查。   血是蹭上去的已经变干,人没受伤,蒋辽松手问道:“路上碰到什么事了?”   事情一两句说不清,廉长林组织了下语言,开口道:“傍晚赶路回来,有人拦马车求救,身上,都受了刀伤。”   刀伤不是普通的伤,回来那么晚……蒋辽问:“你把人送去钟大夫那里了?”   “嗯。”廉长林点点头。   那两人刀伤严重又来路不明,担心送去钟立辰那里会给人带来麻烦,他把人送去就近的医馆,伤势太重医馆的大夫都束手无策,不能眼睁睁看着人没命,只好让车夫掉头去余宅。   余宅救治的人进进出出,人是他送过去的不好丢下人就走,等人救过来后他立刻赶回去找蒋辽。   廉长林语速不快,说到后面越发吃力,嗓音更哑了。   “行了,先回房间去,我给你烧壶水。”   蒋辽说完进厨房,廉长林亦步亦趋跟过去。   “过来干什么,你还有力气自己烧水。”   跑一天了还不消停,蒋辽不让他跟着,廉长林皱眉看了眼自己衣服,再抬头看他,执拗道:“脏了。”   爱干净也不看看时候,这么晚了非要折腾洗个澡才肯回房间,蒋辽拗不过只能领他进去。   廉长林跑了一天确实累坏了,洗完澡到房间沾床就着,蒋辽再次回到房间已经过了早饭时间,他还没醒,侧躺着睡得很沉,平时睡觉就不太老实,刚才翻身被子滑到肩膀。   蒋辽给他掖被子,听到他一直低声呢喃什么,低头听清后愣住了。   廉长林在念他的名字。   回想昨晚他突然明白过来,廉长林喊他名字时,为什么会让他有种、那两个字仿佛被他念过无数遍的错觉。   蒋辽在床边站了很久,想到廉长林昨晚着急赶回来,他突然的,不想廉长林醒来独自面对空荡荡的房间,最后收住脚步没走出去。   廉长林这一觉睡得特别久,直到下午才转醒,坐在床上没完全醒神。   “醒了,起来洗漱一下,吃点东西垫垫肚子。”   昨天在外面不知道有没有吃饭,今天又睡了大半天,蒋辽从床边起身要去给他拿吃的。   廉长林双肩放松一脸迷糊,听完反应了片刻冲他摇摇头,继续仰头望着他。   “还不饿?”蒋辽问他。   廉长林摇头回他,末了又点点头,一动不动安静坐着。   昨天虽然说话有些不自然,但嗓子确实已经恢复了,看他完全忘了这回事,蒋辽目光停滞了瞬,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触及他眼里几不可察的担忧,廉长林彻底醒过神,稍微坐直了些,动动嘴温吞吞道:“饿了。”   “饿了就快点起来洗脸,水给你打上来了,我去给你拿吃的。”   蒋辽暗暗舒了口气,说着话往外面走,廉长林不满地皱起眉看他走开,不情不愿从被窝挪出来:“什么吃的?”   “早上做了烙饼还热着,下午让厨房清炒了几道菜,”蒋辽道,“都是你爱吃的。”   廉长林走到窗边,盆里的水还温着,他伸手进去,闻言眉宇一皱嫌弃道:“不想吃烙饼……”   蒋辽看过去,他拧着眉苦大仇深抓着洗脸巾,这样子,不止不想吃烙饼,是刚才那些菜全都不想吃。   “那想吃什么?”蒋辽让他自己选。   窗前的人低头祸害起洗脸巾,犹豫来犹豫去,最后很是矛盾地道:“……你做的小米粥。”   廉长林并没有起床气,不过睡醒后总有些娇气,嗓子好了更藏不住,平时给什么吃什么,现在开始跟他提要求了。   蒋辽不知道他刚才纠结个什么劲儿,吃了那么多苦头好不容易治好嗓子,别说他想喝自己熬的小米粥,他就是要天上的星星蒋辽都会想办法给他弄来。   “我去把粥熬上,给你拿点吃的垫着肚子先,行吧?”   廉长林转头,眸子清幽望着他,想了一会勉为其难同意了。   等他洗漱完穿好衣服,蒋辽提了两个食盒上来,把桌子摆的满满当当。   廉长林刚才说是不想吃,带来的饭菜他倒不挑,也许是真饿了。   小米粥在厨房熬着,蒋辽准备下去,被廉长林拉住让他也吃。   今天吃饭都是随便应付了点,刚才已经让厨房帮忙看火,蒋辽坐下来跟着一块吃。   “这段时间,是都在余宅做练习?”蒋辽问他。   “嗯,”廉长林咽下食物,喝水清清嗓子,然后道,“钟大夫让每天都练习说话,不能中断。”   太久不用嗓子,廉长林说话有些低哑,声音说不上来,挺特别的,蒋辽没想过他恢复以后说话是什么样,但感觉他如果能说话,就该是这样的嗓音。   不过,练习说话在什么地方不都行,非得跑去余宅还要瞒着自己……蒋辽转念一想,其实不难看出。   廉长林心底没有把握,怕无法恢复最后空欢喜一场,宁愿不让他知道。   所以昨晚是他看错了,廉长林当时不是要回避,而是恢复的太突然,临时生怯才不敢开口。   至于何府的马车……看廉长林现在胃口好,蒋辽想不通也不再多问,陪着坐了一阵起来去厨房熬小米粥。   廉长林前面已经吃了很多,最后熬出的米粥有两大碗还想全部吃完,眼看吃撑了都不肯放筷,蒋辽把碗筷夺走撵他到楼下消食。   “林子你老实说昨晚干啥去了?睡到这会儿才起,我跟你说你可不能干坏事……”   李二泉闲下来到后院歇息,一见到廉长林他就念叨起来。今天问蒋辽,蒋辽什么都不说让他自己去问廉长林。   廉长林以前从没试过起这么晚,咋想都准没好事。   “你知道你这样叫啥吗,那个话咋说来着……对!夜不归宿!正经人家都不能这么干。”   这要真是出去见人家姑娘,晚归对人名声多不好,李二泉越说越离谱,廉长林很冤枉:“没有。”   “你要这样我就得教训你了,再愣头青你都得为人姑娘家着想……”李二泉突然瞪大眼睛看他,“林子,你、你——”   “二泉哥,”廉长林站定看他,“你别冤枉我,我没干过坏事。”   李二泉转头瞪满脸平静的蒋辽,再看廉长林,眼眶突然就湿了:“哎!好好好,太好了!我娘他们知道肯定高兴……我、我现在就回去告他们去!”   “不行不行!忘了这会儿还上工呢!”   李二泉两道门口来回转了几趟乐着进了厨房,没多久又走出来,嘴里直念叨:“不等了不等了,今儿厨房你们自己顾着,我现在就要回家,林子跟我一块回去!”   廉长林嗓子能治好多亏了钟立辰,昨晚赶着回来见蒋辽,钟立辰还不知道这事,明天登门道谢等下要去置办谢礼,最后李二泉自己风风火火回村了。   廉长林嗓子恢复是件喜事,虽不至于大摆宴席庆祝,但该有的意头还是要有,下工时蒋辽大手一挥给店员发了赏钱。   “今儿是什么日子啊?又不是月底又不是年底,蒋哥咋突然发赏钱了?”刘东一脸懵地提着钱出门。   他一整天都在后厨忙活,还不清楚外面的事,罗纷笑他:“刘东哥,你就踏踏实实在厨房做事,没准儿啊,后边还能遇上今儿这种好事呢!”   这说的刘东更好奇了,罗纷有意要吊吊他胃口,刘志夫妇也乐的看热闹,最后还是罗英笑斥了几句,她才肯好好告知。   第二天上午,蒋辽和廉长林带着装满马车的谢礼去余宅,看到礼物钟立辰算是知道廉长林昨日在宅子待不住的原因了。   他自我打趣道:“身为大夫,竟连自己的病人恢复了都不知道,真是失职。”   廉长林搬下礼物,闻言回道:“昨日有急事赶回去,实在来不及告知,钟大夫见谅。”   所谓的急事他不说钟立辰也猜到七七八八,笑道:“无妨。”   “多谢钟大夫费心替我治病,一直以来在府上也多有打扰,”廉长林正色道,“这些小礼不成敬意,希望你们收下。”   咳出声第二天他来余宅,钟立辰让他尝试说话,那时无论如何他都无法正常发出声音。   或许是看出他的心思,钟立辰让人腾出西院给他,还让人别去打扰,他才能在院里无所顾忌一遍遍练习直到叫出蒋辽的名字。   这些种种廉长林都很感激。   “身为大夫治病救人是本分,”钟立辰笑道,“你这么说就太客气了,这些东西我收下就是。”   他让下人过来搬东西。   “要我说啊,你要是真感谢我们,送再多东西都不如亲自下厨露几手来的实在。”余枫掺和道,“最好呢是做些店里没上新的菜,这个诚意不用多说我和钟大夫肯定能感受到。”   “你府上那些厨子,手艺都不比外面酒楼的厨子差,我们就不自讨没趣过去耽误人做事了。”蒋辽笑道,“钟大夫和余老板只要去到长盛斋,我们随时可以给两位上新菜。”   在外面露手艺容易遭人学了去,余枫清楚他就算真这样要求,蒋辽和廉长林肯定都会同意。   不过既然已经看出他只是开个玩笑,不是真要他们在余宅下厨,蒋辽却连口头便宜都不让他占一下,余枫顿时可就不乐意了。   “我说蒋辽,我问的是你弟弟,他嗓子都治好了就不用你替他回答了吧,人都没发话你就给人定主意,你弟弟要是同意呢。”   这话出来,钟立辰不用看就知道,廉长林肯定是向着蒋辽,然后就听到他诚意邀请他们:“余老板,长盛斋随时都欢迎你和钟大夫。”   别看廉长林年纪不大,说起话来跟蒋辽一样滴水不漏,多想不开才会跟他们讨便宜。   钟立辰道:“人是一家人,你非要凑上去,最后便宜没占到反倒不落好,你说你图什么。”   “你还知道他们是一家人,怎么不记得自己的身份,不跟我站一边还说风凉话,”余枫故作受伤,突然惊讶道,“你不会打算撇下我另谋出路吧?”   “我倒是忘了还能这样,承蒙余公子提醒。”钟立辰作揖感谢,气得余枫直骂他没良心。   听他们调侃了一阵,廉长林问起昨天送来的人。   那两人正在余宅修养,他们不放心家里只想尽早回去,等伤势好一点就出发。   刚才过来时余枫和钟立辰在庭院论事,一坐一站表情都有些严肃,现在看来多半和昨天救的人有关。   可能其中有顾忌,余枫并没细说,廉长林思来想去最后还是问起。   “也没什么不能说的,”余枫道,“他们是外县的镖师,运镖途经郊外遭盗贼劫镖,一路被追杀到大延镇才成功甩掉他们。”   劫镖通常只为财,一路紧追不舍要下死手,蒋辽问:“是仇家寻仇?”   “开始我们也这么以为,让人去查发现并非如此,查到的情况和两个镖师所说一致,他们镖局一直按规矩做事,在道上并没有仇家。”   余枫转口又道:“但也不排除是同行做的手脚,听说最近镖局的生意都不景气。”   他神色并不如语气那般轻松。   不仅是镖局被灭这一桩事,外面大大小小的祸乱接连兴起,怕是要变天了……   蒋辽能看出他隐瞒了些或许不该他们知道的事,不过外面就算真有变故,怎么都轮不到他一介平民来操心。   廉长林说话恢复如常后,光他一个就够蒋辽应付的了,根本没有多余心思关注旁的事。   “蒋辽。”   “嗯?”蒋辽最近在研究几款果酱,刚炒好倒出来冷却,应声回道。   “蒋辽。”   蒋辽瞅眼看站在旁边的人,回头放下炊具:“……嗯。”   “蒋辽。”   “喊上瘾了你。”   廉长林进厨房后一直非常安分地等蒋辽都炒完果酱才开口,突然被凶,他看着蒋辽不说话了。   一脸的表达欲硬是倔着脸不问就不说。   他嗓子恢复后有事没事就喜欢叫自己一下,久而久之蒋辽是真不想再惯着。   不过这次他也没坚持多久,停下了手头的活:“说吧,怎么了?”   廉长林神色回霁,倨傲着脸矜持了下,问他:“真的是几千年以后过来的?”   灵魂互换这种事任谁听来都会觉得匪夷所思,廉长林当时确实接受的太快,没有一点普通人该有的惶恐害怕。   “是几千年后来的。”   当时廉长林孑然一身并没什么好怕的,现在看,明明也不怀疑还非要来问一句,蒋辽以为他是对后世好奇,却没想到。   “这么说,我是你……”廉长林煞有其事思考完抬眸看他,神色认真吐出两字,“祖宗?”   蒋辽:“……你是很久没被人打了,皮痒是吧。”   廉长林定睛凝视他,非常笃定地道:“你不会打我。”   两人对练时蒋辽从来不会手下留情过,廉长林挨他打的次数根本数不清,有时候练狠了廉长林没办法拆招还会独自坐在后院生闷气。   果酱里加了蜂蜜,廉长林回身拿扁勺拌匀,蒋辽正想问他哪来的脸说这话,听到他后面又跟着补充了一句。   声音太小声蒋辽没听清楚:“什么?”   廉长林停下扁勺,转头对他道:“你舍不得打我。”   语气平静陈述事实,有恃无恐引以为傲,相当的欠打。   蒋辽转头东瞧西看,没找到趁手的东西,他拉开桌子抽屉,廉长林先一步拿走里面的擀面杖,往外丢的远远的。   “不是说我不会打你,”蒋辽道,“那你藏什么藏,拿过来。”   廉长林开始装傻低头弄果酱,表情愉悦压不住嘴角,看似帮忙其实就是纯捣乱,果酱都被他弄的简直没眼看。   蒋辽:“……”   以前生活所迫性子被压抑久了,现在是触底反弹还是怎么回事,竟然这么欠。   站在旁边看他祸害完手里的果酱又去祸害下一碗,蒋辽怕真忍不住去拿擀面杖,把廉长林赶到了一边,自己按比例添作料。   最后捣鼓完,他拿勺子捣了半勺尝味道。   这次的果酱成色比前面做的都好,廉长林好奇味道想尝尝看,谨慎的先问道:“怎么样?”   前面做出的果酱味道都又酸又涩,廉长林不喜欢苦味,一吃起来眉头能夹死蚊子。现在的果酱清甜可口他肯定会喜欢,蒋辽瞥了他一眼,淡淡道:“没做好,也是苦的。”   对视间,廉长林眼睫略微上掀,显然没被糊弄过去。   勺子上的果酱没吃完,他伸手抓住蒋辽手腕,施力按着不让他抽手,同时倾身凑过去。   果酱还带着余温,等冷却后味道会更佳,廉长林却觉得现在的味道最好,就着蒋辽的手把果酱吃完。   垂下的眼睫又密又长,遮挡住墨黑的眸子,张嘴时能看到里面一点淡红色的舌尖,蒋辽晃了晃神,果酱已经被廉长林吃完,勺子上干干净净。   “……”   “……懒死你算了。”他把勺子硬塞给廉长林,转身拿来新勺子尝剩下的果酱。 第125章 苗头   私塾明天休假,蒋辽和廉长林都在作坊没时间过去,李二泉下工后去接人回村。   作坊最近新加了批人手,又做了部分调整,等两人把事情安排完已经快到傍晚。   李婶白天就交代他们上家里吃晚饭,趁着几个小的回来热闹热闹。   两人到家放完东西,刚走出院门,前面就冲他们喊起话。   “林子!我回来啦!我阿奶喊你和辽叔过去吃饭!”   壮子急哄哄跑到廉长林跟前,没刹住脚一头栽他身上:“现在山上的果子肯定熟了,林子咱明天去山上摘果子吧!”   去年廉长林没带他进山,今年一直念着,石块被他说馋了心早跟着长到山上去:“我也要去!”   壮子好动跟个皮猴一样,整天和他待着石块都要被带偏了,廉长林笑道:“好,明天带你们去。”   得到应允壮子高兴,终于记起家里厨房喷香的饭菜,蹦在前面开路,蹦了几步突然停下回头瞪眼看廉长林,然后扭头喊着话往家里跑。   “阿奶!阿娘!啊啊啊——”   石块在原地瞪圆了眼睛,反应过来蹦着喊话跟壮子跑了。   他向来安静听话,现在跳脱的妥妥半个壮子,蒋辽望着他们跑开的背影啧了句:“好的一点没学到。”   “这样不好吗?”廉长林问。   蒋辽转头,廉长林眼里盈浅笑,墨黑的双眸明亮清贵,眼尾弯起更是让人挪不开眼。   等了片刻没得到回答,廉长林脚步转外倾身凑近:“不好吗?”   放大的五官清俊逼人,逼得蒋辽脊背后倾,意识到自己的举动他及时稳住身形,转开视线目视前方:“……挺好。”   “这傻小子又干啥了,喊啥呢?”周梅挺着孕肚在院里收竹荪,老远就听到外头的喊声。   “二婶子!林子说话了!”壮子进门要拉她出去看,见他阿奶从屋里出来,转道跑过去扯起嗓门蹦跶,“阿奶!林子说话了!他刚才跟我说话了!”   “听到咯听到咯,大老远全是你喊话声,不知道的,还以为家里怎么着你了。”嗓门都赶上大喇叭了,李婶耳朵遭罪把他扒拉开,从晒垫上抓了一把菜梗回厨房。   那天知道廉长林治好嗓子,李婶笑着笑着眼睛就红了,现在眼眶又有些发酸,林小子这些年,真是不容易啊……   石块急哄哄跑进来,眼看又要跟激动劲儿上头的壮子蹦出去,周梅喊停他,壮子叫不住已经蹿出去了。   蒋辽拎着壮子进到李家,石头从厨房出来冲他们道:“辽叔,林子哥。”   “嗯。”两人应声。   他端着菜从旁边走过,突然意识到不对回头看他们,看着看着,头一次瞪大了眼睛。   李二泉提茶壶从后面走来,路过时瞅了他一眼:“比壮子好多了,起码没疯喊起来。”   “二叔你说啥呢!”壮子挨着廉长林没个站相,一听就不服气跳起来反驳,“我那是高兴!阿奶说高兴就是这样!”   “是是是,你说啥就是啥……”李二泉敷衍回他。   以前廉长林在镇上卖竹编,说不了话生意很难做,但每次石头和石块过去他都会给他们留吃的,石头替他高兴,傻笑着差点把菜端回厨房。   吃完饭李叔乐呵呵拿上烟斗出门遛弯,蒋辽和廉长林晚饭后偶尔会去村里走走,更多是在院里和大家闲聊,现在多了道差事,替几个小的检查功课。   石头在厨房帮忙收拾,石块念着和壮子出去玩,一马当先非常流畅地背起书。   不知道是不是受廉长林影响,石块读书兴趣很浓,学业从没落下过,并且相当自觉,没完成私塾布置的课业,任壮子怎么游说都不会出门,照这读书的用功劲儿,没准以后真能给他们考个功名回来。   壮子本来就不太上心学业,回来后更是只顾着贪玩,《三字经》没背几句就卡壳了。   “玉,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学,不知、不知……”   壮子小心瞅眼看前面,廉长林站在几步前不为所动看着他,他越急越想不起来,低头绞尽脑汁最后也知不出个所以来。   石块在旁边干着急,没忍住挠挠嘴巴小声给他提示。   胆子小第一次做这种事,声音嗡的跟蚊子似的,壮子就站他边儿上听了两遍都没听清。   他的小动作瞒不过人,本意是为了壮子,廉长林还是直言道:“石块,他自己不长记性,你现在帮了他,以后能一直帮他吗?”   石块张嘴愣住,低下头不敢再吱声。   “你不可能每次都给他提示,长此以往他习惯了,以后只会更不上心读书,你这样不是帮他,是在害他。”   廉长林少见的语气严肃,石块眼睛红红的,头埋的更低了。   石块在私塾都没挨过训,先生都是可劲儿夸他,看不得他被自己连累,壮子提他开脱:“林子,是我让石块帮我……”   “我都还没说你,你就着急送上门了,”廉长林扭头训起他,“同样在私塾读书,同样是先生教的,怎么石块背的出来就你背不出来,你有没有好好听讲。”   被说的没面子壮子有点不服,他有好好读书可就是记不住,一看廉长林的表情,到底不敢造次怂下脑袋乖乖挨训。   “想出去玩可以,把学业完成你想怎么玩都行,大字不识几个到家只惦记着玩,还去什么私塾。”   私塾老先生经常抽他们背书,背不出来还会特别关照,资质再低的人多学几遍总能学会,壮子机灵的很,用心的话不会啃不下书,从小看着他长大,读书这么随意,廉长林不能由着他胡来。   薛婷收拾完屋里出来看到这,把要凑过去的二丫抱回来。   她不识字教不了壮子,让林子监督总没错,壮子太贪玩不严厉些根本管不住。   这不刚挨完训,立马能嬉皮笑脸跟你讨商量:“林子,书上教的太难了,我背不出来,我现在去拿书出来读十遍,不,读二十遍!明天你检查我保证能背出来!”   “嘻嘻,林子,我读完书能去玩不?二柱子他们都等着了。”   廉长林神色不变无动于衷看着他,他转头小心翼翼求助蒋辽:“辽叔,我明天,肯定能背出来。”   廉长林以前无法去私塾,所以比任何人都珍惜能念书的机会,他对自己要求严苛,以至于容不得壮子他们读书马虎。   蒋辽对此是认同的,但不是所有人都适合他这种高要求的学习方式,以壮子现在的心性,抓着他学习作用并不大,等他开窍了根本就不用多监督。   他对壮子道:“以后学业没做完,别答应跟人出去玩,去把书拿出来吧。”   得到准许壮子倒没马上进屋拿书,而且转头看廉长林,等他发话。   廉长林和蒋辽对视了一阵,这才大发慈悲对壮子放行:“去吧。”   壮子兴冲冲跑进屋,廉长林朝石块走去。   等他抱着书出来,石块已经雨过天晴,冲廉长林乐的眼睛都要看不见了。   读完书终于可以解脱,壮子让二丫帮忙拿书回去,拉着石块就跑,出了院门小声道:“下回背书你别背那么多,背到我会的就行,不然都出不了门。”   “不行,先生说教到哪里就要背到哪里,不能偷懒。”而且让他骗蒋辽和廉长林,这种事石块绝对不会做,小脸严肃怎么说都不同意。   “那以后林子再让我们背书,我背不出来咋办?”   “谁让你贪玩不好好听课。”石块道,“以后我给你背书,背熟了,就不怕林子哥抽查了……”   看两人跑远,蒋辽回头发现廉长盯着自己看,眼神瞧着竟然有些幽怨。   “怎么了?”蒋辽好笑问他。   “你对他们太好说话了。”廉长林道。   “他们年纪还小,心性定不下来,要求可以不用太严。”   这些道理廉长林自然都懂,他安静片刻忍不住说道:“宋先生教我,都不见你关心我的学业。”   说完更不满了,现在想想,蒋辽从来都没问过他一句。   “你三岁吗,跟他们比。”蒋辽简直都没眼看他。多大个人,读书还要人关心。   二丫抱着书坐在木墩上,好奇地翻来看去,担心她手上没轻重给弄坏了,薛婷走过去拿书。   她突然抬头问:“辽叔,哥哥说学堂很好玩,二丫啥时候能去?”   “学堂可不是去玩的,”薛婷说,“要读书要写字,写不好还要打手心,这样你还想去?”   “想去也不行了,”周梅可惜道,“外边的学堂,女娃子不能去。”   “为啥啊?”二丫不开心鼓嘟起嘴,“二丫想去。”   “还能为啥,因为没有这样的学堂啊。”周梅笑道,“人招的都是男娃子,咱才不稀罕去呢。”   这时代男子读书都要大费周折,女子地位底下更是完全没有机会,蒋辽抬手抚了下二丫脑袋,说道:“没事,以后辽叔开一间这样的学堂,让二丫去读书。”   廉长林神色微顿,随后垂眸失笑开,目光转向蒋辽。   蒋辽并不像说笑,薛婷周梅和李二泉均被他的话吓的愣住,然后一想,是啊,谁说女娃就不能去读书呢。   二丫见过镇上的私塾,那么大肯定要花很多钱,担心问道:“那要是辽叔开不了呢?”   “要是开不了,就让林子叔教你。”蒋辽笑道,“等你长大了,你开一间,让更多女娃去读书。”   二丫睁着大眼睛看过来,廉长林哪会说一个不字:“只要二丫想学,我每天都教你。”   “下雨天也教吗?”   “当然。”廉长林笑道。   “好耶!二丫要去学堂了!以后要开学堂让好多好多女娃子去读书!”   薛婷看的一阵感慨,笑道:“瞧把你得意的,辽叔他们都没开呢,你就已经开上学堂了。”   “辽叔和林子叔都说能!二丫以后肯定能开学堂!”有人给撑腰小丫头朝气十足,抱着书从木墩蹭起来,跑去周梅那告知完又跑去李二泉那,在院子兜完一圈进屋告诉她阿奶去。   看她背影跑进屋,廉长林笑道:“没见过她这么有冲劲,以后说不定真能办成私塾。”   “她要是想,肯定能办成。”   蒋辽语气随常,背后隐藏的意思只有廉长林能听出来。   边上的人又盯着他看也不说话,蒋辽问:“你不信?”   廉长林摇头,眼底的笑意敛起,对他道:“我信你。”   他目光深沉避无可避,蒋辽竟然被他看的莫名生出些不自在来,二丫放完书从屋里出来,跑到他旁边晃起他的手。   “辽叔!阿奶说我不会写名字,去不了学堂,你快教我写!”   “好,辽叔教你。”蒋辽半蹲下来,伸手在泥土上教她写自己名字,二丫脑袋凑上前,伸出手指跟着照葫芦画瓢。   上回看出廉长林有心上人,李婶就一直等着给他张罗,结果廉长林到现在都没个动静,给李婶急的,趁着今天不忙一定要好好催道催道他。   院子里,所以人都在逗二丫写字,只有廉长林垂眼看着蒋辽,满心满眼都在蒋辽身上,那眼神根本骗不了人。   李婶出到院里,看到这幕突然恍然惊在原地,终于明白过来,为什么不管怎么问,林小子都不跟她透露半句。   她望着廉长林,又看向似乎毫不知情的蒋辽,神色揪起满是担忧,这可怎么好啊……   –   按照约定的时间,出了年杨镇就该过来取辣酱,却迟迟不见他来,眼看都到三月了长盛斋才收到他的回信。   外面盗贼猖狂,走商的队伍接二连三出事,有的更是全军覆没,为保安全杨镇只能一拖再拖等风头过去。   出发时甚至谨慎地避开险道绕远路过来,几经辗转终于在初十这天抵达大延镇。   他这趟过来请了两名镖师护送,舟车劳顿从来没有过的狼狈,可想而知路上的遭遇。   外面世道不太平,不单是商队和镖局,普通赶路的百姓都被盗贼盯上,闹的各地人心惶惶。   以往盗贼为财通常只打劫富商不会伤命,更不会动穷苦百姓,现在劫财害命完全不怕官府出兵捉拿。   蒋辽上次在余宅还只是猜测,现在听他们说完,怎么看都不是普通盗贼作为。   外面世道如何,这边的平民百姓无从知晓,照常过着日子,塘禾村最近更是热闹。   “好啊!这秧苗好啊!老头子我耕地多少年头了,就没瞅见过长得这样好的秧苗!”   赵老头家以前的秧苗都长得稀疏发黄,那在村里都算好的了,跟着蒋辽他们用油布,现在的秧苗葱郁浓密别提多精神了。   “大爷别说您了,我估计啊,我太爷爷都没见过!”旁边的秧地激动声传过来,他家泡了地过几天就能犁地上秧了,今天过来撤油布完全不敢想秧苗能长得这么好。   当初跟着蒋辽他们用油布的人家,秧苗就没有长的差的,当时顾忌不敢跟着用的,现在看的那叫一个眼馋悔不当初。   农吏前些天就过来作记录,秧苗长势力喜人的并非一两家,用上油布的全部如此,他查看完村里的秧苗赶忙去镇上向何墉汇报。   家里最近又购置了一些农田,蒋辽和廉长林请人来耕种,之后再招人专门照料。   李家的野兔能出售了,现在跟镇上好几家酒楼合作,不愁销路李叔没有后顾之忧,完全放开手找人建屋子专门养兔子。   做辣酱的主要食材像姜蒜这些,之前来不及种植,现在正是种植期,蒋辽让村民种植,种出来的姜蒜要是没有问题他们都会收购。   有秧苗这事在前头,村民知道蒋辽和廉长林不会害他们,跟着他们准没错,现在又有后续保证不用担心东西栽手里,大伙乐得种植,响应积极。   农事告一段落,为了提高水稻收成蒋辽需要经常跑地里看情况,店里和佃农的事都扔给廉长林。   廉长林通常半天就能处理完各种事宜,然后跟着他到处跑,最近不知道突然忙什么,不仅不再缠着跟他出去,反而一到下午就不见人。   这天蒋辽从地里回来,家里不见他人影,快到晚饭时间他才回来,问去干什么照样没个准话。   “手怎么回事?”吃饭时蒋辽看到他手指上有伤,像以前编竹时的划伤,仔看又不是。   蒋辽伸手要查看,廉长林却躲开了,手放到桌下并不在意地道:“没事,不小心划到的。”   以前但凡弄到一点小伤擦伤,这小子都要缠着自己给他上药,现在自己主动问起他反倒藏着掖着了。   他不愿意说,蒋辽没再细问,倒要看看他又想作什么妖。 第126章 酒楼   “你们怎么做事的?问什么都不知道,老板不在就去叫他过来,哪儿来那么多废话!”   “这位客人,老板来不来店里,什么时候过来,哪是我们能知道的。”罗英堆着笑招待,“您看要不先点几个小菜吃着,我们差人去请老板。”   几次到长盛斋买方子都交不了差,孙福今日是跟着主子过来,耀武扬威道:“县令都要看我们少爷几分面子,你敢让我们少爷等,还不快去叫人,惹我们少爷不高兴了你担待的起吗?!”   孙明耀进来就四顾起店里,大堂全坐满客人,几个小二提着茶水饭菜跑进跑出,热热闹闹看的他眼烦,转头一瞧突然眼睛发亮,完全没想到这的女店员这么有姿色,怪不得长盛斋生意好。   他眼神露骨上下打量罗英的身段,听到这正了正色,出声呵止:“进来就大呼小叫的像什么样,既然店家还没来,叫上几个菜等着就是。”   孙明耀前段时间在家里落了气,经常拿府里的下人出气,孙福就怕过来依然见不到老板触到他霉头,回头一看知道他是瞧上这女店员了,连连点头哈腰退开:“是少爷,小的该死说错话了,小的这就掌嘴。”   “听说你们店里的饭菜不仅色香味俱全,还相当独特,”孙明耀走上前笑眯眯对罗英道,“你给我开个雅间,把你们的招聘菜都来上一份,我看是不是真跟人说的那样,见着就让人食欲大增。”   说到最后眼睛流里流气在罗英身上打转。   “孙少爷真是不凑巧,雅间已经满人了,二楼阳台还有空座,您看去那里怎么样?”罗英顶着让人不适的目光,笑容不变客气道,“那处位置好能瞧见街上热闹,有些客人来晚了想去都没有,就只能等下回。”   换平时有人这么不识趣,孙明耀准得摆上脸教训,刚才过了几分眼瘾就没刁难:“就那里了,带路吧。”   罗纷远远看到他不怀好意盯着她姐瞧,走过去要带路,被罗英叫住安了差事:“小纷,去厨房让小二快点送上好茶,别让客人等久了。”   这客人看着喜怒无常,罗英不让她去,罗纷只能应声去照办。   “孙少爷这边请。”罗英领他们去二楼落座。   蒋辽和廉长林到时,罗纷守在柜台,看到他们赶忙说起,说到后面越是生气:“那个孙少爷,故意缠着我姐给他介绍菜单,眼睛色眯眯的,还想对我姐动手动脚!”   要不是刚才有客人来询问辣酱想要拿货,她姐现在都走不开呢,罗纷想着就来气。   上次蒋辽打听了下,得知是镇上一家酒楼派来的人,后面很长时间不见再有人找来,他都快把这事给忘了。   “他们到多久了,点了什么菜?”蒋辽问。   “有一刻钟了,说让把店里的招牌菜都给端上去。”老板他们肯定不会卖方子,罗纷问,“现在还去通知后厨给他们做菜吗?”   一个大酒楼几次找上门跟个小店买方子,甚至连东家都亲自过来,怎么看都不简单,廉长林吩咐道:“让后厨把店里所有的贵菜全做上,客人都要求了,不把桌子摆满不是怠慢了。”   现在经常有商人来拿辣酱,量要的少罗英能自己做主,别的议价这些需要请示他们,蒋辽要去后院看看,听到这心下好笑,转眼看廉长林。   这帮人前几次到店里作威作福,闹的好些客人不快,孙家的管事更是不把长盛斋放在眼里,留话让店家亲自去见他们,廉长林当时听完就攒着气呢。   那些下人都能狗眼看人低,可想而知主子什么样,罗纷是怕他们买不到方子闹事最后菜全白做了,看两位老板丝毫不担心,她回道:“好,我这就去跟后厨说。”   刚走开又转回去请示:“小老板,现在用不用去跟他们说你们过来了。”   “不用。”廉长林回她。   “让他们等着吧,”蒋辽道,“菜差不多做好再叫我们。”   那孙少爷看着阴晴不定的,让他等久了只怕不好,罗纷虽不明白,不过老板他们这样做肯定有道理,她走去后厨照办。   来拿辣酱的是邻镇的商人,小本生意顾虑多想讨价,一定要见到老板,蒋辽和廉长林过去处理完,又去各个货房查看,等后厨的菜差不多能上了这才走去二楼。   “两位老板,这位是东福酒楼的孙少爷。”罗英介绍道。   廉长林看过去,孙明耀身边除了管事和几个仆人,还有两个保镖在旁边护着,视线回到孙明耀身上,目测三十多岁,衣着奢侈不是一般人能穿的起的。   “你们店都是这样待客的,竟然把客人晾在一边,半天都不上菜。”孙明耀坐那么久只等来茶水,早已经不耐烦,“还有你这店员,派头够大的啊,我让人请了几多回都请不动。”   他看向罗英,刚才的兴致全然变了味,熟知他的下人候在边上冷汗都出来了。   “孙少爷见谅,店里大大小小的事她都要兼顾,忙起来确实腾不开身。”蒋辽说完回头对罗英道,“你先下去忙吧,把张员外接待好,别怠慢了。”   孙明耀的眼神让人发慌,罗英没看过去都能感觉到,张员外中午已经来过店里,闻言她愣了下,很快反应过来应声离开。   看她走开孙明耀更是不悦:“你们还真是放心,把事都堆给一个女人,我看她不只是这儿的主事,其实是长盛斋的老板娘吧。”   “要不是的话,那你这老板当的未免太小家子气,生意又不差连多请几个跑堂的钱都要省下。”   以前来的客人偶尔会这样打趣罗英,但那都没有恶意,廉长林听得淡淡蹙起眉。   蒋辽听完不痛不痒笑笑道:“孙少爷还是别说这种玩笑,要是让外人听到,店员被误会清白直接不在这里做事,我们一时半会儿真找不来能替她的人。”   接着话口一转继续道:“店里的招牌菜多,从来没有客人一来就全点上,后厨不敢马虎做起来多费了心思,孙少爷稍等,菜很快就能全部呈上来。”   从头到尾他脸色都没变一下,客气又周到的让人挑不出错,孙明耀心里憋着气道:“不说那些没用的,我为什么来这儿,你们应该也知道。”   “孙少爷,都是做吃食生意的,方子有多重要就不用我多说了,”蒋辽也不绕弯直接道,“你要白跑一趟了,方子我们不卖。”   孙明耀却跟听到笑话一般吊儿郎当放下茶杯:“我过来可不是跟你们买方子。”   之前打听到东福酒楼没有生意,这么兴师动众却不是冲方子来的,突然猜到了什么,廉长林眸色暗下,对他道:“孙少爷不妨直说。”   孙明耀招手差小厮上前,那人打开手里的箱子呈给他们看,里面躺着一排金条。   买几道方子哪值得他亲自过来,孙明耀拿起一根金条转着把玩:“这些,能买下几个长盛斋了吧。”   打的竟然是整个长盛斋的主意。   蒋辽危险地略眯起眼睛,然后转头看廉长林,见他始终好好站在那里,这才回头道:“孙少爷这意思,是要买下长盛斋?”   “没错,反正你们开店都是为了钱,平时又不在店里,店卖给我跟现在又没区别。”孙明耀道,“至于店里的人,你们要是想,我可以让他们留下继续做事。”   口气大的就跟长盛斋已经是他的了,完全没想过他们会拒绝,这种以权欺压的事显然没少做过。   蒋辽正要开口,站在他身后侧的廉长林走上前,冷声下起逐客令:“孙少爷请回吧,方子我们不会卖出去,长盛斋,更不会卖给任何人。”   他在蒋辽身旁站停,眼底浸着冷意看向桌子对面的人。   这种虚架势孙明耀见得多了,懒得费口舌招手把管事叫上来。   他们少爷要做什么从没失过手,以前再拼死反抗的人后面不都得乖乖签字按手印,管事让他们见好就收。   “长盛斋能被我们少爷看上是你们的福气,劝你们还是赶紧拿钱把房契过了,让我们少爷等久了你们别想讨到一点好处!”   蒋辽都要听笑了。   他们看起来有那么好说话?   拿着钱就找上门让他们腾地方。   “怎么,这些金条你们看不上?”见两人都没反应,孙明耀没了耐性,“我跟你们说,趁我现在心情还算好把钱收了,不然的话,只要我想,我可以不花一个铜板拿下你们长盛斋。”   随从端着钱箱走过来,蒋辽扫了眼里面的金条,抬手把箱子盖上边对孙明耀道:“孙少爷初来乍到可能不知道镇上的行情,我们长盛斋不是来个人给点小钱就能买走的。”   好说歹说他们就是不点头,孙明耀刚要指使身后的保镖,又听蒋辽嗤笑道:“这么点钱孙少爷也拿得出手,这样吧,既然你过来了也省的我们跑一趟,同样的价钱我出双倍,你把东福酒楼卖给我,正好我最近在西区物色地方,你们酒楼刚好合适我们把长盛斋扩大。”   一个小破店的老板竟敢惦记他的东西,孙明耀动怒示意旁边的保镖。   “这里是长盛斋,不是你们东福酒楼,”看着领命要动武的保镖,蒋辽提醒道,“要是敢在我这里闹事,不管是谁,我都能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这店老板看着就不是好对付的,他们少爷被送来镇上才两天,要是这时候再闹出什么事他们都得被问责,孙家管事走上前对他低声说了几句。   在老宅要忍气,到外面要收拾个人还要忍着,孙明耀眼睛恶狠怒极反笑:“你们长盛斋真是有本事,走着瞧,有你们求我的时候,我们走!”   “等等。”廉长林叫停他们。   以为长盛斋是后悔了,他们就听蒋辽接话道:“孙少爷突然有事要回去,我们不耽误你时间,只不过我们这儿到底只是做生意的小店,你叫的又都是店里上好的招牌菜,厨房都快把菜做好了,堂堂东福大酒楼的少东家,总不会连这点饭菜钱都付不起吧?”   他们这桌单独设在阳台窗户旁,剩下的桌子在楼梯另一侧用屏风隔开,这时正好吃完饭走出来。   余光看见他们都转头望过来,孙明耀脸都黑了呵令下人给钱,下人抖着手掏出钱袋,付完钱急忙去追拂袖出去的主子。   “你有钱买酒楼?”所有人都下楼后廉长林转头问蒋辽。   像孙明耀那种人,自己的东西要是被他看不起的人惦记,对他来说简直是奇耻大辱。   两倍的黄金他们现在当然没有,廉长林不可能听不出他的意思,蒋辽反问:“你觉得呢?”   廉长林停下脚步,凝神盯着他的眼睛看,像要从中窥探出什么蛛丝马迹来。   “你瞒着我藏钱了。”   蒋辽等了会儿不见他说话,正要下楼,听到这句险些踩空。   他回头看廉长林:“你做了那么久的账,能从你眼皮子底下藏钱,我怎么不知道我还有这本事。”   家里的钱账和钱庄的票子都由廉长林经手,预留在家里的钱完全够用,蒋辽不管账更是从不过问,真要藏钱的话怎么都轮不到他。   他说完走下楼梯,没发现身后的廉长林垂下的眸色淡了几分。   蒋辽是没到外面物色过什么地方,但他当时说的太自然,显然是有过这想法 。   他想开酒楼,却没跟自己说。   廉长林抬眼看去,蒋辽回头跟他说话时,他视线轻垂掩去眼里的情绪。   做给孙明耀的那些菜,蒋辽让免费给店里的客人送去当做今日的福利,客人高兴大堂里更是热闹,外面经过的路人听到了都忍不住要进去凑个热闹。   东福酒楼以前的生意虽不好但还过得去,今年换了新的东家生意就一落千丈。   如果是为了酒楼的生意买方子倒说的过去,但东福酒楼和长盛斋在镇上各占一方两不相干,完全没必要不惜花大价钱要把他们店买下。   狠话都已经撂下孙明耀肯定不会轻易善罢甘休,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蒋辽倒是无惧,他们不愿意还能被强买强卖不成。   不过还是要弄清楚那边的情况才行,能这么耀武扬威又是从县上来的,应该不是普通人能认识的,蒋辽打算去问问余枫。   结果没等他第二天过去余宅,店里就出了事。 第127章 白玉   “就昨儿家里煮菜没盐了,我让东子出门买,回来路上碰到了些混混,”胡氏说着就来气,“东子好好走着路就被他们给打了,昨晚拖着腿回来的,疼的早上都起不来床。”   刘东浑身是伤躺在床上动都动不了,刘志夫妇满脸忧色。   侄子好不容易闯出点名堂让家里能吃上好的,这都是什么事啊。   刘东不会与人结恶,本身就有点小聪明见事不对更不会凑上去,对方只怕是专门冲着他去的。   蒋辽问:“大夫给他看过没有,伤的严不严重。”   “昨晚一回来我们就去请大夫了,”刘志说,“那些人下手太重,东子的腿都给打断了,大夫说起码两个月内都不能用腿。”   想到侄子昨晚回来脸上肿的都看不出人样,又是血又是伤的,胡氏又心疼又怨愤:“要不是那会儿街上正好有人路过,东子就得给打出命来了。”   孙明耀昨天刚威胁完他们,刘东晚上就被人打到出不了门,听完他们说完蒋辽和廉长林对视了一眼,很难不怀疑到他身上。   刘东上工后都在厨房给李二泉打下手,他们私下观察见他人品没问题做事又肯吃苦,便和他签契子让他上手烧菜,现在他已经是店里的二掌厨。   他的伤没有一两个月好不了,后厨事情一多就靠李二泉掌厨会忙不过来,需要找人顶他的班。   但事关做菜的方子,不是来个人就能放心上手的。   而且刘东这时候出事,两人不能不多想,招人的事要谨慎些。   平时刘东休假都是刘志顶上,但刘志只能烧些简单的菜,剩下在厨房干杂活那些人,人品是都过得去,但都不会厨艺。   如果只是简单招人来后厨做事倒不用顾及,就怕事情真是孙明耀让人做的,那他多半还会再有后招。   蒋辽和廉长林神色都有些严肃。   孙明耀要买长盛斋的事李二泉还不知道,他听完想了一会儿,说道:“蒋辽,现在厨房后面已经多做了几个新灶,不好找人也没事,一两个月我能顶上。”   “再说刘叔不是能帮忙烧菜,要是赶集日忙不过来,实在不行就让我娘来帮忙,反正我娘厨艺不比我差……”   到后厨做事要找信得过的人,尤其是掌厨的,一时半会儿确实不好找,目前只能先这样。   刘东住的地方有些偏远,下午蒋辽和廉长林坐马车过去。   那边巷子杂窄马车进不去,到地方下车,让车夫守在外面,两人走进去。   刘东伤势很重,伤腿缠着木片固定,整张脸肿的眼睛都要睁不开,靠在床上艰难开口:“对不住啊蒋哥,我这样,去不了店里干活了……”   他前段时间还说要给家里多添月钱,谁知道突然就出了事,治腿要花很多钱,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治好。   后厨事情多店里肯定要找人接他的活,等他伤好了再回去,怕是都没有他的位置了。家里还有一帮弟弟妹妹都要他顾着,刘东心里发苦。   “你先安心养病,别的不用担心,药钱店里给你出,月钱也会照样发给你。”他想拒绝蒋辽又道,“二泉还等着你回去好使唤你,说别人使唤起来不习惯,你别让他等太久了。”   工作不仅能保住还能领月钱,刘东简直不敢想,感激道:“谢谢蒋哥,谢谢林哥,我一定听大夫的,早点让腿好起来。”   “不过我没去店里干活,月钱就不用给了。”   刘东会受伤说起来还是被他们牵连,万幸没伤到性命,月钱和药钱长盛斋肯定要给,刘东推脱不了只能接下,心里是更盼着早点好起来好回去干活。   “对了,昨晚的人你看清样子没有,”蒋辽问,“他们有没有跟你说什么?”   虽然知道这件事和孙明耀脱不了干系,过来了两人还是想确认一下。   “当时巷子太黑了,没看清他们长什么样,”刘东说,“他们什么都没说,冲上来就打。”   路人听到声音过来后那些人都已经跑了,不知道样子报不了官讨公道,刘东只能自认倒霉。   现在回想起来,当时对面应该有五六个人,被打时他担心伤到手影响干活特意护着手:“他们开始,拳脚一直冲着我手和胳膊来……”   专门冲着断刘东手脚去让他无法干活,除了孙明耀不会有别人。   昨天在店里落了面子,这是给他们的警告。   开店到现在镇上没人敢到长盛斋闹事,就是知道他们跟知府能说上话。   孙明耀敢口出狂言要拿下长盛斋,见事不成又对他们店员下手,丝毫不怕事情闹大。   又是从县上来的,背后估计有些来头。   “这还等什么,不得报官去。”过来得知这事,赵潭说道,“他身份再大还能大得过王法?”   “刘东没看到那些人的长相,就算报官查出来,抓到的不过都是些替罪羊。”廉长林道,这样费时费力根本伤不到背后的人分毫。   “那怎么办,就这样吃下闷亏。”赵潭想着就不得劲。   孙明耀看样子是要非买下长盛斋不可,为人喜怒无常要让他打消念头不是易事。   在没弄清他的身份之前,他们不能贸然行事。   店里除了罗英和罗纷,其他店员都是男子,住的地方在一处,过来店里都是三两作伴有个照应。   罗英她们已经从娘舅家搬出去住,路上要是有人对她们下黑手,两个姑娘家手无缚鸡之力根本抵抗不了,事情没解决前得请人暗中护送才行。   和廉长林商量完,蒋辽要去镖局请护卫,边上安静下来的赵潭突然开口跟他们揽活。   “你们就快关店了,这会儿去请人再回来不知道得什么时候,我送她们回去吧。”   “你今晚送她们回去没问题,明天还能赶早送她们过来?”蒋辽问,“你不用去码头了?”   廉长林也奇怪看他。   “那边不都是那些事,少去个一两天耽误不了。”赵潭受不了被他们这样盯着看,厚着脸说,“免费给你们干活还不乐意,搁这儿挑刺呢。”   赵潭和码头那些管事相互处不来,上次聊过后没再听他提起,最近他来店里实在有些勤快,蒋辽不免怀疑他已经跟人闹开了。   “码头那边出什么事了?”他问赵潭。   “老样子,能有什么事。”赵潭说,“行了你去请人吧,不用送我就不送了。”   廉长林不注意可能没看出来,蒋辽还是知道的,事关罗英她们的安危,哪怕请了人护送赵潭私下也会跟着,蒋辽让他注意点别给人发现了。   蒋辽去完镖局还要去余宅问情况,以防店里有事廉长林没一起过去,牵着马站在店门外,看他接过缰绳翻身上马。   蒋辽驱马出去,见他欲言又止,问道:“怎么了?”   廉长林仰脸看他,犹豫了片刻,最后摇摇头:“没事。”   看天色已经不早了,蒋辽说:“回来应该会晚点,回村的话不用等我。”   “我在店里。”廉长林望着他,眼底带着抹执拗。   等他回来肯定天都黑了,廉长林很坚持蒋辽就没劝,这小子要是犟起来反正是劝不住的。   “东福酒楼我倒是了解。”听蒋辽说完,余枫道,“孙明耀这个人没什么身份,不过他的胞姐是尚县县令的小妾,这小妾很受宠,最后连他都跟着住到了县令府上。”   “孙明耀在县上经常仗势欺压百姓,最后还闹出人命,县令怕引起民愤暂时把他送到这边避风头。”   “前段时间县令大寿他回去祝贺,他姐就是再受宠他也不过是寄人篱下,其他几房哪能甘心让他一个外人骑到头上,他这趟回去自然是落不到好。”   所以孙明耀开始只是想买方子,现在急需做出成绩回去长脸,才势必要拿下长盛斋。   仗势欺人一直都有县令给他兜着,小镇上的知府他自然是不放在眼里了,蒋辽理清了关系问道:“何大人不能动他?”   “倒不是不能动。”余枫想了想,继续道,“这么说吧,以何大人的业绩其实早就可以高升,却一直在镇上做他的小知府,就是因为上头有个县令压着。”   蒋辽听完了然。   何墉是可以替他们出面处罚孙明耀,但上面的县令如果追究起来对何墉会很不利,官大一级压死人,随便一个罪名就能撤走他的官。   蒋辽和廉长林不会就怎么让人欺负到头上,何况孙明耀不仅是伤他们的店员,更是要吃下长盛斋。   即使何墉这里行不通,他们也会换别的法子。   余枫端着酒杯观了片刻,仰头喝完,拿来酒壶斟满酒:“这样吧,不管你们要怎么做,先别轻举妄动,我让人给县里寄封信探探口风。”   蒋辽转起酒杯,里面的月色被晃散。   区区一个孙明耀,要收拾起来他有的是办法,但孙明耀背后是县令就不好冒然出手。   余枫没跟他们透露过自己的身份,蒋辽能猜出他身份非同一般,自然也看得出来他不想和上面的人有所牵连。   “会不会影响到你。”蒋辽问。   余枫闻言笑笑给他倒酒:“要说影响的话,还确实有点,所以你们想想事后怎么谢我吧。”   换以前蒋辽做事不会顾虑太多,但现在,无论如何他都不能把身边的人置身危险之中,所以余枫的好意他拒绝不了。   他抬手跟余枫碰杯,由衷道:“多谢。”   “我就只寄封信,别的什么都不做。”余枫道,“真要谢我,等事成之后再谢不迟。”   出来时廉长林几次欲言又止,蒋辽是想早点回去,不过他到余宅时已经是傍晚,最后又和余枫喝起酒,等到散场已经巳时了。   到底什么事?   廉长林想让他早点回去。   还一定要留下来等他。   蒋辽扬鞭驱马赶回去。   店员都回去后廉长林关闭门窗将店里检查了遍,简单吃了晚饭就到厨房忙起来,忙完回房间拿衣服走去浴房,出来后天色已经黑了。   后院亮着灯烛,他坐在凉亭望着院门,不知过了多久听到熟悉的马蹄声,他起身去开门,蒋辽正下马走过来。   “怎么样?”看出他这趟没有白跑,廉长林牵马过去栓住。   蒋辽边说起边跟他走过去,廉长林听完点点头,闻到他身上的酒味,他将马栓好回头问:“吃过饭了?”   问的很不经意,说完又盯着自己看,蒋辽已经吃饱喝足,见状话到嘴边就转了口:“光顾着喝酒了,没怎么吃。”   “你先去洗澡,我到厨房看看有什么吃的。”廉长林走去厨房。   他肯定是有事才不想自己晚归,现在看又不像有事的样子,蒋辽有点疑惑了。   洗完澡出来听到厨房的动静,他走到半道廉长林从里面出来了,没让他进去,免得染上油烟味。   蒋辽瞥了眼他身后的厨房,再看他堵在门口的架势,转身回了房间,等着看他神神秘秘的想干什么。   没多久廉长林端了一碗面上来,蒋辽到这时都没多想,接过筷子时触到廉长林投来的目光,才突然想起今天的日子。   五月初一。   廉长林以前拐着弯问过他。   “以前我生辰,我娘都会煮长寿面。”廉长林简单说道。不只是他,以前家里人过生辰都会吃长寿面,蒋辽的生辰也要有。   所以担心他回来太晚又不好直接让他看出来,索性就什么都不说,蒋辽笑笑夹起筷子。   长寿面闻着很香,尝起来味道更是好。   廉长林坐在旁边没再有表示,蒋辽回头看他,他依旧一动不动坐着。   又吃了几口面,蒋辽忍不住问:“你给人煮长寿面,不带生辰礼的?”   廉长林嘴角略扬,眼里埋着笑故作不知:“你想要礼物?”   蒋辽回头吃面:“不想,你千万别给我。”   明明很期待却嘴硬不承认,难得见他有坐不住的时候,廉长林没继续起来,甚至等他吃完面就要赶人才终于舍得起身。   再回来后他手里多了木匣,递给蒋辽。   木匣手掌大小,其实没有多少重量,蒋辽接过的瞬间却觉得沉甸的厉害。   他抬手打开。   里面躺着一支精致的玉笛。   青白玉雕刻而成,底座挂着金橙流苏。   这是一件腰间挂坠。   蒋辽伸手拿出来。   玉质沁凉舒适,置在手上似乎能穿透皮肤,玉面的纹理交错有质,以此为序雕刻出整片竹林,青林翠竹,蓬勃生机。   蒋辽手指轻转,视线在上面游走,最后停在笛身熟悉的落款上。   前段时间廉长林在家里私下雕琢打磨,其实瞒不住他。蒋辽看他那么重视,又整天听李二泉在耳边念叨,就以为是为何小姐准备礼物。   没想到,竟然是为他准备的。   看着玉面上的年月和名字,蒋辽轻握住玉笛,手指揣摩了下。   这是廉长林亲手雕刻的。   “人肯答应这样给你刻字,没少费钱吧?”蒋辽刚才被吊了那么久胃口,装作没看出来。   “不是让人做的。”   蒋辽转头看他。   “路边捡的。”   面无表情语气平平,听的蒋辽笑出声,手指抚玩起玉笛。   “喜欢吗?”即使能看的出来,廉长林还是不敢确定,要听他亲口说。   “嗯。”蒋辽应完觉得不够,又说,“我没收到过礼物。”   廉长林有些意外,垂眸看玉笛,安静了片刻,他说:“你不能弄丢了。”   这么好的东西蒋辽怎么舍得弄丢。   廉长林垂着眼,不知是不是因为刚才的话想到了自己以前,蒋辽随口道:“丢了我自己做个一样的出来,你赏个脸给题字就行。”   “不一样。”廉长林轻声道,眼睫抬起定睛看过来,墨黑的双眸坠着很深的执意。   沉重的就要把他拉进去,蒋辽不由得握紧了玉笛,偏头转开视线。 第128章 忽悠   蒋辽和廉长林私下请护卫,是以防孙明耀会再对别的店员下黑手,事实证明他们确实没有多虑。   孙明耀前一晚指使人打伤刘东,第二天就叫了地痞,想把罗英姐妹弄晕送到镇上某处暗巷,被赵潭和护卫抓个正着。   这群地痞只拿钱办事不知道对方是谁,送去官府顶多就是挨顿板子。   幸好蒋辽他们谨慎提早让人跟着,罗英她们没被占去便宜,事关姑娘家的名声不能声张出去,赵潭最后把人收拾完警告了一顿。   昨天是打跑了人,但孙明耀只要还惦记长盛斋,谁知道又会使出什么别的阴招。   要是在他们没留意的地方再有人找过去,真出事就无法挽回了,赵潭说道:“天都没黑就敢当街掳人,我看她们住的地方也要让人暗中看着才行。”   孙明耀到店里那天就打起罗英的主意,事情不成肯定会贼心不死,蒋辽回道:“是要这样,我今天再去镖局多请些人手。”   现在不止是罗英她们,其他店员也要让人安全送到家才行。   余枫寄出的信还没得到结果,他们不能贸然对付孙明耀,孙明耀想逼他们就范让出长盛斋,现在计划落空,在外动不了手脚只怕会在别的地方入手。   自王丁偷钱后店里陆陆续续招了好些人,现在前堂后厨都多加了人手。   能得他们点头留在店里做事的都是没有歪心思的人,蒋辽和赵潭出门后,廉长林去提点店员,让最近做事都留个心眼,以防被别有用心的人钻空子。   大伙儿虽然不清楚具体发生了什么事,不过该有的眼力见还是有的。   店里生意好难免会遭同行妒忌,有些心黑的做出什么来都不奇怪,大家做事更是尽心留意,店里又有廉长林坐镇,这些天确实有想闹事的“客人”,奈何找不到下手的机会。   “一群废物!”吩咐的事没有一件能办好,孙明耀气急败坏对下人打砸,“收买人收买不来,下个药这点小事都做不好!我养你们有什么用!”   房间的下人扑通跪地瑟瑟发抖,额头磕地板上不敢出声,生怕触了少爷的霉头被丢出去喂狗。   最近长盛斋的老板一直守在店里,加上又有保镖护着,他们的人想进后厨动点手脚根本就没有机会。   孙明耀脸色阴晴不定,等他出完气房间一片狼藉,管事硬着头皮劝道:“少爷,下药是能坏长盛斋的名声,但您以后接手了,即使招牌不一样还是会影响声誉。现在他们在店里守的紧没有下手的机会,不如想办法让他们不得不主动上门,把店送给您。”   “你说说有什么办法,要是说不出来,”孙明耀恶狠狠道,“你也不用在府上干了!”   “是是是,”管事卑躬屈膝走上前,弯腰在他耳边掩嘴道,“以小人看,不如这样……”   孙明耀是想在长盛斋闹出点事送他们进牢房,他再使点小计他们这辈子就别想出来,届时他就可以坐享渔翁之利,不管是长盛斋还是里面的女店员,不都是他说了算。   管事耳语完他转怒为笑:“哈哈哈哈哈,我就让你们继续在店里防着,爷有的是时间,一群泥腿子出身拿什么跟我斗!”   店里食材消耗的快,像米面这些需求大的隔个几天就要进货,按着时间米粮铺昨天早上就该送面粉过来。   以前如果到货晚会特地差人过来说一声,今天到下午了却都没见人过来,蒋辽和廉长林觉得不对,他们交代完店里打算过去看看。   廉长林掀开布帘走进车厢,蒋辽已经在前面坐好,目光不经意掠过他腰间,廉长林垂眸坐到他旁边。   马车徐徐前行,廉长林观了片刻窗外忍不住侧目问他:“怎么不把挂坠戴上。”   蒋辽腰间依旧空荡无物,他收下玉笛后没有佩戴过。   这些天廉长林一直想问,现在终于憋不住了却又装的若无其事,蒋辽心下好笑,偏不如他意回道:“忘了,以前没戴过,不习惯戴这些。”   廉长林眸色微动看了看他,目光投向窗沿,信没信不知道,但显然不满他的回答,没看几眼又低声斥道:“一次都没佩戴过,还说喜欢。”   说完直接拿后脑勺看他。   送都送了还管他戴不戴出门,蒋辽忍着笑道:“什么意思,我要是一直不佩戴,你还想要回去?”   末了又继续道:“晚了,都已经到我手里,就别想了。”   廉长林闭着唇没搭话,目光扬起望出窗外,心情稍微回霁了点。   玉笛是廉长林花了心思雕刻、用的又是上好的美玉,佩戴出门招摇过市容易遭贼惦记。   而且,这玩意儿一不小心磕着碰着就给弄坏了,蒋辽没舍得佩戴,不过一直都贴身带在身上。   廉长林偏过脸一声不吭表达不满,蒋辽觉得好笑,想想还是收了手没取出来。   “蒋老板实在对不住啊,店里的米面都给人订了,最近店里头事情多我是给忙糊涂了,忘记差人过去跟你们说了。”店铺老板笑脸相迎,只不过笑意有些勉强,“你们店里要货急不急,要不去别的店看看。”   店里上新了米面,为了区分连米框都换成新的陈列在前面,廉长林看完心下了然,回头问:“这些也都被人订了?”   “是,是啊……”店老板看过去面露难色,几番犹豫最后还是如实说道,“真不是我不给你们供货,我实在是没有法子……”   长盛斋是店里的大户,又和知府有交情,店老板真不想得罪他们,何况店里和他们又签了纸契,做生意要讲究诚信。刚开始那些人让他给长盛斋断货,他没从。   但他家上有老下有小,那些人一威胁,他实在不敢拿一家老小的命去赌啊。   孙明耀真丧心病狂了做出什么来都不足为奇,店老板不过是讨生活的,会这样做无可厚非。   蒋辽道:“钱老板不用多说,既然现在店里没货,等有货了再给我们送就是。”   两人都表示理解,老板更是良心难安,但他不能不管一家老小的死活,也不知道他们是惹到什么人了,要这样断他们后路。   这个结果两人出门前多少已经猜到,他们转身走去香料店,毫无疑问,也被威胁不准供货给他们,剩下合作的几家店铺他们没再过去。   店里的食材勉强能撑几天,私下再让人分头去买可以再撑一段时间,到时余枫那边应该已经得到消息。   当时请人护送罗英他们,蒋辽还让人专门盯梢孙明耀,注意他的一举一动。   最近他开始整日寻花问柳逛起窑子,是算准他们会被逼的走投无路,主动找过去。   这样看来,起码他暂时不会使别的招算计他们。   今年做出的凉粉蒋辽开始批给走街的小贩沿街叫买,这些小贩都勤快拿的量一天比一天多,延顺街糖水摊的老板更是附近各地都跑,带动他的亲戚跟着拿货。   凉粉籽晒干后可以长时间储存,去年两人就存了些,今年又让人进山摘凉粉果,整理出来的完全足够今年使用。   凉粉草不晒干放不了多久,隔段时间就要进山摘,比较费劲。这东西仅折枝就能种活,蒋辽买了块溪边的湿地,地已经让人打理好,凉粉草弄回去就能种上。   本来前几天就要进山,结果被店里的事耽搁拖到了今天。   竹筐都放满凉粉草,又在附近挖了些野生的竹荪,回去的路上蒋辽看到杂草丛里结出的果实有些眼熟,隔得远看不太清,走近一看他眼露惊喜,竟然真没看错。   伸手扒开草丛发现只有两棵,长到膝盖高的伞簇上青果红果结出十来个,边上矮的那棵只结出两个青果。   果实细小,顶上冒尖,有些特别但长在杂草堆里并不显眼,看蒋辽的样子这肯定是有用的东西,廉长林问:“这是什么?”   “好东西。”蒋辽放下竹筐,要拿小锄头。   廉长林疑惑盯着果实看,等自己给他解释,蒋辽突然恶向胆边生,伸手过去兜了圈最后只揪下那颗最小最红的,送到他嘴边:“尝尝就知道了。”   廉长林将信将疑,没多犹豫凑上前张嘴咬进嘴里,果子清脆,咬下的瞬间他直皱起眉,苦大仇深瞪眼看蒋辽。   “这东西宝贵着呢,别浪费了。”蒋辽脸不红心不跳忽悠起来。   廉长林能吃辣也喜欢吃辣,看他一下子脖颈都红了,额头甚至冒起细细的冷汗,蒋辽眼里的笑意顿时褪的干净,抬手掰他的嘴。   “别吃了,快吐出来。”   廉长林辣出了一层眼泪,却没听他的,甚至动嘴嚼了起来。   蒋辽悔不当初,招惹谁不好非要招惹这祖宗,他伸手兜起筐里的竹筒。   嘴里的灼烧感久居不下,难受的咽不下也吐不出,廉长林垂眼看送到嘴边的水,没喝。   蒋辽刚才摘果子时的停顿他看出来了,转身抬手就朝最大最青的一颗去,嗓子舌头辣的他一时说不了话,不过到底没舍得,手一转只折了颗不大不小的红果。   “先喝水。”   蒋辽又一次递竹筒过来,廉长林侧侧脸避开了,举着果实盯着他看。   还有力气报复自己,蒋辽见他面色逐渐恢复过来,心下松了口气。   他脑袋往后挪,前面的辣椒半寸不退步步紧逼,只能哭笑不得腾出手去拿:“至于吗你,行了,我自己来。”   廉长林错开手不给他,声音有些发哑:“不至于,你拿我试毒?”   这罪名按的属实有点大了,蒋辽张了张嘴哑口无言,怎么说都是自找的,索性不躲了只想赶紧把这吃不了半点闷亏的祖宗打发走。   凑上前的动作没收着,张嘴时咬到廉长林的手蒋辽不觉有什么,要衔走辣椒时却吃了个空。   廉长林捏着手里的辣椒,深深望了他一眼,撇过脸道:“再有下次,肯定不放过你。”   辣劲没过声音还有些哑,听着莫名有股咬牙切齿的意味。   蒋辽意外挑眉看他。   竟然这么好说话了。   观他确实放弃报复自己,蒋辽见好就收把竹筒送上去,拿出小锄头挖辣椒树。 第129章 对策   余枫是在几天后收到的回信。   尚县县令被宠妾迷的昏头昏脑,孙明耀玷污民女闹出人命并非一桩两桩,让他偿命千百次都不为过,事情败露他拉人顶罪,身为父母官却睁只眼闭只眼,甚至亲自送他到这边等风头过去。   蒋辽和廉长林听完都有些沉默。   虽说天高皇帝远,但敢只手遮天明目张胆到这种地步,只怕是背后有位高权重的人庇护。   这样一来,受到欺压的百姓想叫苦更是状告无门。   “大历疆土辽阔,难免会有贪官污吏,”余枫淡言道,“不过,听说朝廷革陈立新已经开始动作,想来他是嚣张不了多久。”   朝廷各势林立,牵一发而动全身,其中太多利害关系余枫没就此多说,事情已经查清楚,相信蒋辽和廉长林很能处理好。   他最后道:“孙明耀如果出事,想必他不会坐视不理,你们要小心些了。”   廉长林点点头,给他杯子满上酒,转眼看蒋辽的酒杯半满,回手将酒壶搁在自己手边,没给他添上。   蒋辽瞥眼看过去,收回目光当没发现他的小动作。   不能随便动孙明耀,更不能伤他的命,就只能想办法让他放弃买他们店,或者,让他自顾不暇没有余力惦记长盛斋。   比如,他要是出了点什么事但又不至于丧命,并且事后不会算到他们头上殃及身边的人……蒋辽正想着,余光见廉长林指间松松握着茶杯,清茶凉了也没察觉,安静坐在旁边垂眸深思。   随后不知想到了什么,眸光微微抬起,定眼望了片刻转头看了过来。   看来是有什么对策了,蒋辽目光转下,拿走他的茶杯给他换上热茶,继续和余枫交谈。   钟立辰最近在研究新药方,一有时间就捧着他的医书不出门,从余宅离开前廉长林过去了一趟。   没多久回来坐上马车,车子都快跑出去半程也没等到他主动透露,蒋辽只好问起:“想到办法了?”   “嗯。”现在不方便多说,廉长林只透露道,“需要请个人帮忙。”   孙明耀背靠县令,对方后面又大有来头,要想解决好这事肯定越少人知道越好,他却要请人帮忙,蒋辽眉头略挑,坐等他后面的话。   马车驶进街道,外面市井声热闹。   他们并肩坐在后座,车夫在外面赶车是听不到他们的谈话声,廉长林顾及在外面觉得谨慎些为好,又见蒋辽实在好奇,就不假思索侧身靠近,转头在他耳边低语。   道路平坦挡不住车身摇晃。   蒋辽侧目留意廉长林的话,耳畔突然若有似无被温热的呼吸轻擦而过,他没多想,听完转头看廉长林。   “你可真是……”   廉长林神色淡然清清白白,谁能想到刚才提出主意的人是他,蒋辽语气轻微带着显而易见的赞赏,没再往下说。   “你觉得怎么样?”廉长林目光从他耳畔扫过,若无其事坐回去。   刚才他出去前招呼都没打一声,已经拿定主意了现在来问,蒋辽还能有什么意见。   “行。”蒋辽说,“你过去请人,毕竟你跟人熟。”   廉长林眸色微顿,肩膀外移拉开了些两人间的距离,就这么看着他又不说话。   眼里像是戏谑又不是,要笑不笑似乎看穿一切、一副了然于心的模样。   最后眸子一转不知道又想到哪里去,蒋辽看不得他这眼神,嗤声道:“笑什么,说起她们谁能熟得过你。”   廉长林上次在醉红楼待了半天,不知道都干了些什么,惹得里面一帮人天天惦记他。   红裳更是一有空就来店里,每回都邀他到醉红楼坐坐,劝不动甚至都游说起自己来,让别把人看太紧。   次数多了蒋辽都听麻木了,真是难为她每回都能劝的不重样。   廉长林观着他的面色,这下乐的更压不住嘴角,看的蒋辽手痒想把这脸推开,他才收敛了些问道:“你不过去?”   这事一个人去就行,人多反而不利好。   再者,红裳每次到店里请的都是廉长林,要是知道他要过去,她们一帮人不知道得多欢迎。   蒋辽也没兴趣欣赏那些笙歌乐舞,一口回绝:“不去。”   廉长林目光在他脸上流转,又问:“那我现在过去,你先回店里。”   事情能尽早定下当然最好,不过,这会儿天色已经不早了,蒋辽转头看他,竟然都没看出来他是不是真想过去。   “晚上不回来吃饭?”他问廉长林。   这话听着像是想起来了随口那么一问,廉长林心下琢磨起来,眼底的笑意又加深了些,真就考虑起来。   然后道:“应该赶不上,不回了。”   说的真像那么回事。   醉红楼现在正是忙的时候,这会儿过去显然不是明智之举。   廉长林说是说肯定不会真要过去,看他气定神闲等自己回话,蒋辽语气淡淡催道:“让车夫掉头吧,免得去晚了饭都赶不上。”   廉长林低笑出声,讨完趣见好就收没再往下搭茬,免得蒋辽真开口让车夫掉头。   现在不是时候,他确实没打算今天过去,而且,有些东西需要提前准备好。   第二天等一切都准备妥当,廉长林正要去醉红楼,红裳刚好带着婢女过来,他把人请到雅间。   “你嗓子好了后蒋老板都把你看成什么样了,叫你多少回都不赏个面子到我们那坐坐。”   “本来今日要去,正好你过来了。”   以前听红裳打趣他跟蒋辽,廉长林只想早些送走这尊大佛,现在不仅没否认更不解释,甚至能有来有回跟人聊起来。   桌子对面的蒋辽两盏茶喝完,突然觉得耳根子清净点儿貌似也挺好,然后不得不开口说起要事。   听他说完,红裳怪罪起来:“特地找我还以为什么事呢,竟然是为了个不相干的人,你也不怕姐姐伤心。”   廉长林笑笑,说起他们的计划。   红裳收起趣色,听完问道:“这样就行了,不用再做别的?”   “不用。”蒋辽回她,“东西我们都准备好了,到时候会有人在暗处保护你,你考虑一下。”   红裳有功夫底子,又有易容的手艺,这事她来做不容易留下把柄,若是情况突变她也好脱身。   不过谁都不能保证事情万无一失,两人让她考虑清楚,并没想今天就得到回复,红裳却没考虑就爽快应下。   “这事要是能办成,我也是替天行道了。”   红裳虽没有所谓的大义和抱负,但也见不得孙明耀这种恶人逍遥法外,廉长林提醒道:“你今晚出来小心些,不要被人发现,到时要是事情生变,自己的安危最重要。”   “放心,你们长盛斋的吃食姐姐还没吃过瘾,可惜命着呢。”红裳笑道。   几人商讨了些细节,红裳的婢女打好食盒上来请示,蒋辽和廉长林目送她们离开。   孙明耀残害了那么多人,不会轻易被他们糊弄到,但这并不重要。   只要红裳能顺利得手,以后的事就由不得他了。   连着多天流连温柔乡,孙明耀的日子过得好不潇洒,这晚留下银钱打发了人,他回去让下人汇报长盛斋的事。   “他们店里好些菜都撤下了,天天坐着马车到处买食材,那些地方我们都敲打过了,什么都没让他们买着。”   “小的看他们撑不了多久,少爷您就等着他们主动找上来吧……”   下人添油加醋把主子哄得顺心,得到赏钱高高兴兴退出去。   灭灯后孙明耀在床上没躺多久,突然感觉有风吹进来,转头一看,门口赫然飘着个白衣女子。   白脸黑发,死气沉沉,声音凄惨渗人。   “还、我、命、来……”   孙明耀惊吓坐起来,再看过去,门口却安安静静什么都没有,窗户依然好好锁着,他暴怒走下床推开门:“谁?!给我滚出来!”   身后一阵寒气袭来,冰冷入骨的笑声像道索命符响在耳边,他猛地转身,只看到一抹白纱消失在窗口,而窗户依然牢牢锁着。   守在外面的下人听到喊声拔腿跑过去:“少爷少爷!发生什么事了?!”   “刚才飘在门口的人,别让她跑了!马上把她给我找出来!”   孙明耀害了多少人新来的下人都听说过,顿时寒毛直立:“小人,小人一直守在院里,没、没看见……”   “没用的东西!”孙明耀把人踹开,“去把管事喊过来!”   管事踉跄跑来,领命带着家丁去找。   孙明耀进屋抄起桌边的水壶灌了几口,猛地把水壶砸烂。   在这边没人认识他,出到外面人一看他扔出去的钱都恨不得巴上他,只有长盛斋不仅没把他的钱看在眼里,甚至还敢落他面子。   孙明耀一下就怀疑起他们,然后一想又觉得不可能。   当时已经把事情压下去,尚县离这里又隔得远,消息不可能传到这边,就算长盛斋有意打探,一群没权没势的匹夫能找得到谁打探!   哪怕请得动知府,那老头儿就是去打探又能探到什么,何况长盛斋急得到处找食材,根本没去过衙门。   肯定是哪些女人家里追到这边来了,胆子可真大,竟然敢扮鬼来吓他!   孙明耀面目狰狞,管事带家丁回到房间,见状直冒冷汗战兢禀告起来。   “少爷,院子里里外外都找过了,什么都没发现,问了院里的下人,都说、都说没听到动静,更没发现什么可疑的,会不会是您最近太累,看错了——”   “没有就去给我找!挖地三尺也要把人给我找出来!”   刚才那张脸他不可能看错,孙明耀不信邪怒道:“竟敢到我院里闹事,让我抓到了非得大卸八块扔出去喂狗!都傻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找!” 第130章 坚决   店里的食材虽然紧张,但有赵潭私下帮忙买回来,并没到需要撤菜的地步,不过有人暗中盯着长盛斋,比他们当老板的都要上心,撤几道菜麻痹对面能省很多事。   离红裳那晚去孙府已经过去了几天,蒋辽推着时间算,应该用不了多久事情就能结束。   镖师私下护送罗英他们,赵潭连着多天都跟着,码头事情多走不开这么久,今日临近关店蒋辽问他:“码头那边不用再去了?”   “跟那帮人做事太闹心,不去了。”赵潭前两天已经跟那些管事闹开了,不想多提。   他和那些管事都是勉强维持表面和平,矛盾积深已久闹开是迟早的事,蒋辽想请他过来做事,奈何他意不在此更不感兴趣。   “以后有什么打算。”蒋辽问。   赵潭手下的人跟了他多年,一直只服他,多半会跟着他走。   “先看看吧,这个急不来。”码头的兄弟多半是有家要顾着,想跟着走被他劝住了,现在没他顶着他们容易受上头打压,赵潭找活儿得把这些兄弟都照顾到。   “他们要是想,可以来作坊做事。”现在作坊的几个制作间都能安排些人手。   “大几十号人呢,你们作坊塞不完。”后院里罗英她们已经收拾完,说笑着从后门走出去,赵潭道,“再说吧,你顾好你们店就成,我先走了。”   赵潭之前有空才会过来喝酒,罗英到店里做事后他来的更勤快,有时候没时间喝酒都会过来转一圈,为的什么大家心知肚明,蒋辽不耽误人起身走去后院。   宋惕文还在讲学,蒋辽在院门站了一会儿,廉长林察觉到转头看过来,顿了顿,眼神询问。   听个学都不专心,蒋辽嗤了他一眼,转身回大堂。   “外面是有什么事?”少见他听讲被外面分去心神,宋惕文拿着书卷看他。   “没事。”廉长林笑笑,回头提笔记下刚才的要点。   今天收店后凉拌还剩下一些,现在大家都不差吃的就罗纷还馋这个,带回去又能招招邻居家几个馋嘴的小孩,出门后她想起来打包好忘在厨房了,匆匆跑回去拿,进门看到赵潭正走过来。   “赵潭哥你要回去了啊?”   赵潭虽然经常过来店里,不过长得人高马大的,罗纷以前见到他都不太敢说话。   上元节那晚她们出去逛花灯,路上碰到娘舅一家跟她们要钱,赵潭帮忙赶走他们,担心他们半路会再找来最后陪着看完花灯还送她们到家,自那以后罗纷路上远远看到他都会冲他招呼一句。   “事情聊完了,正好要回去。”赵潭停下看了眼门外。   “赵潭哥你住哪儿啊,我记得好像有段路跟我们顺道,你跟我们一块走吧,路上还能聊聊天。”罗纷说着话往厨房走,“我去拿东西马上就出来,我姐在外边儿呢你先过去。”   像是生怕外面听不到似的,她喊起话来嗓门不低,赵潭都能隐隐听到外面罗英和胡氏的说话声。   他没料到罗纷会突然跑回头,本想在院里等她们都走了先,这下只好硬着头皮走出去。   最近路过镇上落脚的人明显变少了,长盛斋的生意没受到多少影响,不过别的店铺生意大都冷清了很多,客栈的小二更是经常闲撑在柜台打盹。   这天又听客人谈论路上的见闻,蒋辽旁听完走去后院。   强盗杀人越货,乱事接二连三,外面的情况越发严重,这已经不是用盗贼兴事能说得过去的。   今年村里的稻谷长势好,何墉见使用的肥田方法可行,想要先普及出去,有些地方耕种时间晚还能赶一次验收。   地质不同肥田的方法也会不同,还有别的要注意的事项,蒋辽要去何府一趟,正好探探情况。   作坊刚才运来辣酱,廉长林在后院进账入库,蒋辽过去跟他说了声,牵马出门。   随何府的管事走去书房,看到余枫也在,蒋辽没有多意外。   余枫看着整天只顾吃喝玩乐,背后身份却一点不简单,能找上知府自然不可能只是过来坐坐,外面的情况怕是比他听到的还要严重。   农吏在塘禾村跟进做记录,依如今村里稻子的长势,只要天公作美今年必定有个好收成,何墉高兴道:“蒋辽你来了正好,上回说你们村里肥田的方法用到外地不一定可行,要回去想想看,现在怎么样了?”   “我们询问过村里深谙耕种的人,按着不同的田地想了些方法,可能会用的上。”蒋辽把写好的纸给他,“大人可以照着试验,看可不可行。”   何墉接过看起来。   纸上各种田地对应的肥田方法都不一样,若是行得通,地里的收成哪怕比以前提高一成百姓都有福了。   等事情都说完,蒋辽问起:“何大人,最近听很多人都说外面在闹盗贼,我看来镇上的商客都变少了。”   余枫坐在一旁喝茶,何墉看过去请示,得到他颔首回示便道:“最近外面事端多,不知道的都以为是盗贼闹事,当地衙门抓拿到人,其实是胡寇所为。”   这些人在胡地犯事被驱逐,和汉人又水火不容,故意闹得人心惶惶。   “为了震慑逃脱的胡人,捉拿的一干人都已经游街斩首示众,他们再有贼心想再犯都要掂量掂量了……”   胡寇作乱。   蒋辽想起来,朝廷和胡人签过休战协议,短短几年就四处兴乱还闹出这么大阵仗,要是没有上面示意他们哪敢生事。   这事往小了说是商人被袭击引起各地百姓恐慌,往深细想,南北物资要是被截断就会造成更大的隐患。   别人真有意来犯谁都左右不了,目前只能尽力做好应对,余枫和何墉还有要事商量,蒋辽没再多留,告辞离开。   最近世道乱,山头上也不太平。   野兽出没频繁,已经有进山砍柴的村民被袭击,好在同行的人及时赶到只受了小伤。   村民经常需要上山捡柴火,地里的庄稼又被糟蹋了一批,村长召集村里的壮年进山打猎。   常猎户提前踩过点,第二天大伙早早进山,这次运气好没等队伍分开就碰上了野猪。   这趟来的人基本都有经验,没费多大功夫就猎到一头野猪,几人合伙杠下山,剩下的人继续围猎。五人一队分开行动,遇到情况应付不来就吹哨。   人多阵仗大,猎到两头野猪后没再看到大型野物,眼看就要到中午汇合的时间,结队的三个人先过去,蒋辽留意周边还有没有辣椒树,走的慢和廉长林落在后面。   看了一路都没见到,两人短暂停下歇息,离开时廉长林弯腰拿路上打到的野物,伸手时突然警惕,静气凝神注意起周围。   被眼神凶狠盯住的瞬间蒋辽就察觉到了,收起竹筒伸手摸向腰间。   前侧草丛,后侧的山涧。   两人交换了个眼神,下一瞬同时转身正面迎击。   埋伏在山涧的狼一跃而起迅猛扑来,眨眼功夫已经扑到眼前,廉长林来不及搭箭,正要侧身躲避被蒋辽一把拉开,狼嘴从他耳边呼啸而过。   蒋辽松开廉长林,闪身躲过袭来的狼爪。   扑空的恶狼调转身体,眼神放光又一次张嘴扑上来,廉长林不躲不避亮出手里的短刀,在狼近身时侧肩扬手冲狼的咽喉用力横割过去。   恶狼在空中几下翻腾重重跌到地上,抽搐爬起来还想反击,最终失血过多失力栽倒地上,片刻就没了生息。   蒋辽只带了弹弓,刚才错失一击毙命的机会,狼正面袭来无法命中要害,闪躲间他找准机会,短箭直接没入狼眼也没能阻止狼的反扑。   廉长林取出弓箭,瞄准后利落放箭,命中咽喉。   见势不利狼转身逃窜,蒋辽的短箭钉入狼腿,一道竹箭紧随其后击中腰部狼依然没倒,很快窜得没影消失在草丛间。   狼几中要害逃不出多远,蒋辽刚抬脚出去,廉长林跨步走上前抓起他手臂。   蒋辽瞥眼看去,外衣被狼爪撕破,里衣完好无损,再抬眼,廉长林垂着眼闭着唇,一言不发盯着那处看。   “又没事,看的跟我手就要没了一样。”蒋辽挣了下手,没挣开反而被抓得更紧。   片刻后,廉长林抬眸看他,松开手淡声道:“衣服新买的,你才穿一次。”   “怪谁,说了不穿这件,非得给我拿。”   蒋辽说完回头顺着血迹走过去,中箭的狼倒在树根,确定已经断气,他拎回去弄草绳将两头狼捆住。   这次围猎收获颇丰,结束的又比去年迅速,为了庆祝野猪就不分了,抗到晒场搭架宰杀直接下锅。   蒋辽和廉长林衣服都沾了血,另外抗野猪的青年更是,避免吓哭小孩几人先回去换了衣服再到晒场搭手。   等野猪都处理完,这边常猎户已经宰好了狼,取出来的狼牙清洗完杂乱堆放在旁边。   廉长林背向他站在晒场边洗手,蒋辽转头看了他一眼,走过去要了颗品相最好的狼牙。   以前全村人聚在一块吃饭都没有今天这么隆重,大长桌就摆了几排。   厨房里各各忙的热火朝天,剩下的人自发找事情做,这边帮忙那边搭手,闲下来就坐外边聊着天等上菜。   这一顿吃的好又吃的久,最后热闹完散场时天都已经黑了,个个撑着肚子走步回家。   “林小子,到家里把鸡蛋拿上,免得明儿又给忘记了。”到李家分开后李婶突然叫住廉长林。   蒋辽走在前面,回头看李婶已经进了院子,嘴里喊着话让廉长林跟过去拿。   家里的两只老母鸡已经送到李家帮忙喂养,平日下的鸡蛋李婶都攒着,等他们回来后就给送过来。   鸡蛋随时拿都行,现在李婶突然提起,看来是有事要单独跟廉长林说,蒋辽道:“去拿吧,我先回去。”   白天在晒场李婶就时不时看着他泛起愁,廉长林大概能猜到她要说什么,目送蒋辽转身走回去。   “整天忙的都不见人,鸡蛋都堆满半篮子了。”李婶提着菜篮出来。   “最近店里和作坊事情都多,忙过这一阵就好了。”廉长林接过篮子,抬头看她,“您有话要跟我说。”   “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啊。”李婶看着他欣慰道,“就是看我们林小子现在有出息,你爹娘知道了,肯定高兴……”   廉长林笑笑,等她后面的话。   现在很多人家想把姑娘许配给廉长林,来她家的人都快把门槛踩破了,李婶笑道:“还有就是,你啊,该早些把亲事办咯,你爹娘也能放心。”   廉长林短暂迟疑了下,看着她认真道:“我现在这样,就很好。”   李婶笑容僵住,笑意变得有些牵强:“你这孩子,还能一直跟蒋辽住一块啊,蒋辽总要娶妻的,你自个儿不着急可不能耽误他……”   “他不会。”想到蒋辽会娶妻廉长林心里发堵,直言道,“我不和离,他就娶不了妻。”   哪怕已经接受他对蒋辽有心思的事实,李婶却没能想到他会执着成这样,满脸惊愕看着他,再看到他眼里的坚决,李婶就知道她劝不住了。   现在他们好不容易把日子过好,要是迟迟不成家,不就又跟以前那样遭人闲话。   “你这样,外人怎么看你……”   “不相干的人随他们怎么看,我不在意。”   李婶替他操心,打心底里希望他好,廉长林一直都感激她。他其实大可以找个借口,但李婶已经看出来了,他不想欺瞒她。   林间树梢吹动,从枝叶间隙能隐隐看到家里亮起的灯光,廉长林望眼过去,眼底的执意更加深沉。   他只要蒋辽。 第131章 告示   “给我滚出去!”孙明耀接过下人递来的茶,低头正要喝突然猛地砸了茶杯。   那晚让人把府上里里外外都翻遍了却没发现任何蛛丝马迹,而一到入夜那个女人就一动不动站在他床头,一眨眼的功夫又没了影子。   自那之后不管他待在房间还是走在院里,总是猝不及防就对上那张惨白的脸,现在更是连白天都能看到。   孙明耀浑身冒虚汗靠在床上,眼睛扫过跪地的下人,恶狠狠道:“再不把人找出来,你们通通都别在这儿干了!”   府上闹鬼众人心里都瘆得慌,生怕一个不顺再惹怒主子,抖着身体大气不敢出。   “少爷,大夫来了。”   大夫跟着管事匆匆走进来,放下药箱替孙明耀把脉,从来没号过如此古怪的脉象,再观面色像被吸干了精气神虚气浮游,他面露难色皱起眉头。   “我们少爷跟尚县县令可是一家子,你把少爷病治好了肯定重重有赏。”前面请的几个大夫都束手无策,管事搬出县令震威。   “恕老夫医术不精,你们还是另请高明吧。”大夫行医几十年,可不能被这种怪病砸了招牌,匆忙提药箱告辞。   孙明耀刚才发泄一通,此刻已经没有力气破口打砸,眼神可怕盯着人看。   院里的下人都没看到过只有少爷一个人能看见,但他根本不信是府上闹鬼,管事小心翼翼询问:“少爷,要不,小的去请道士来做法?”   孙明耀脸色黑沉:“还不快去!”   少爷的病要是再不好真出了个三长两短,县里头肯定要拿他们问罪,管事不敢耽搁赶忙出去请道士。   “钟大夫的药竟然还有这种奇效,你怎么知道这药的?”凉亭里,蒋辽问对面的廉长林。   廉长林打开茶罐取茶叶,回道:“听决明说的。”   茶叶经滚水一烫香气四溢,他手法娴熟单手倒水烫茶杯。   医术都不会轻易外传,何况又是少见的药更不会对外人透露,蒋辽更奇怪了:“他有把柄落你手上了,好好的跟你说这个。”   廉长林望了他一眼,垂眸继续冲茶:“他背书路过时听到的。”   钟立辰很喜爱决明这个徒弟,所以传授医术更是严格,尤其在药方上绝不容马虎,这稍不注意就让人听了去又要挨罚了。   蒋辽笑道:“你这边事情了了却把决明拖下水,不得给人送礼赔罪去。”   “嗯。”廉长林冲好茶给他倒了一杯,“你想想要送什么礼。”   蒋辽端茶的手停住:“你自己招来的,让我给你想。”   “我想不出要送什么,不该你来想吗。”廉长林理所当然,真要甩手不管丢给他。   蒋辽没想到多嘴半句就能给自己揽个活,不过想就想吧,十来岁的小孩还不好打发。   他喝完茶,放下茶杯言归正传问道:“你当时就那么肯定,钟大夫一定会给你拿药。”   红裳那晚表面上是吓唬孙明耀,实则是要下药。这药初期能致幻,症状会日益加重,药并不是不能解,但要知道全部药方才好配药,否则稍有不慎就会让人毙命。   所以孙明耀已经无药可救,现在还能冲下人动怒,再过不久只能卧床不起。   这药虽然不致命,但确确实实是冲着要人命去的,让一个救死扶伤的医者给药做这种事,廉长林不仅能想到,还当即就跟人问药,当时肯定早想好了说辞。   “钟大夫师传医训,大奸大恶之人不救,无药可治之人不救。”廉长林道,“孙明耀害了那么多人,下药不是取他性命,只是让他不能再去害人,这难道不是在积德行善?”   廉长林继续冲茶,蒋辽抬头看他。   这招杀人于无形,现在说起云淡风轻,这模样,怎么就这么招人稀罕呢……   斟满的清茶再次送过来,蒋辽收神看去,伸手端起。   平时作坊和店里两头跑,难能闲下时蒋辽通常就让自己闲着,什么都不干,心血来潮就检查下廉长林的拳脚,最近开始多了一件事,捣鼓他那天拿回来的狼牙。   狼牙雪白,品相很好。   蒋辽并不喜欢这些小玩意儿,何况还要自己雕琢,廉长林大概能猜到他的用意,但他闲下来随时随地,堂屋后院根本就不避着自己,甚至还问自己要刻具,廉长林又不敢肯定了。   今天到家后他先是在纸上折腾了几遍找手感,最后对着狼牙打磨雕刻,廉长林站着看了一阵,对他道:“你想要什么,我给你刻。”   天天和廉长林待着,要做这个总瞒不过他,蒋辽也没想藏着直接道:“给你的,你确定要自己刻?”   真是给自己的,竟然藏都不藏一下。   廉长林看他的眼神既无奈又一言难尽。   “给我的?”   “嗯。”蒋辽回头对着狼牙继续小心打磨,“你生辰不是快到了。”   廉长林神色微顿,默然看着他。   或许在蒋辽看来,这只是一份再普通不过的生辰礼。但对他来说,这是他和蒋辽携手猎的狼留下的,又是蒋辽亲手雕刻,更加意义非同。   他不再多说,安静坐在旁边,开始只是不时地给蒋辽递递刻具,然后……   “留的地方太小,不好刻字。”   “从这边顺过来,字会更好看。”   “不行,力道收着些,削坏了不好补。”廉长林再一次开口叫停。   蒋辽举着手僵持了下,无奈收手转头看他:“你到外面,随便你去哪儿,让我耳根清净一会儿行不行?”   狼牙小巧,在上面雕刻这种细致活蒋辽不太做得来,被他眼睛不眨盯着看速度更提不起来。   廉长林纹丝不动坐着,理由充分:“我看自己的礼物。”   “我手艺再差还能少了你的。”盯这么紧,蒋辽属实无语。   廉长林静静观了他片刻,突然眉头略扬神色了然:“怕人看,做不好我又不会嫌弃。”   没点自觉轰都轰不走,就是欠的,蒋辽转手给他指了个最佳观测地:“就坐这儿,我没做完你别走。”   廉长林目光跟过去,忍不住低笑出声,又站了一阵终于肯挪窝走去厨房准备晚饭。   最近听到消息东福酒楼要出售,蒋辽要开酒楼,东福地段又好,不过他没想过拿下,免得日后再来个什么人找麻烦。   开酒楼以前只是有这想法,毕竟食肆都开了,有条件的话开酒楼也不错。   而现在,他是一定要开酒楼了。   他们长盛斋地方并不小,不过跟酒楼确实没法比,所以孙明耀敢张口就要吃下他们店,酒楼不是一般人就能开得起,以后再有人想惦记都得先掂量掂量。   现在店里和作坊的管事都已经培养出来,不需要他们经常过去,再者等辣椒种成后能做的菜更多。就是廉长林似乎不太赞同,不过和他提出来后他倒是没反对。   蒋辽是想在西北区物色地方,不过附近有出售的店铺他都会过去看看,天天在外面跑,这天早早牵着马出门,中午没回店里也没回宅子,直到下午快关店了才见回来。   回得这么迟,廉长林问他:“看中地方了?”   “有几家看着还行,先不急着定下,我再去别的地方看看。”蒋辽牵马进去。   他一身赶路的模样,长衫上还沾着没擦干净的泥土,廉长林伸手拉住他:“你去哪里了?”   蒋辽低头看自己,这一身确实不像看店铺回来的样,他看了眼廉长林,回头继续栓马:“没去哪儿,在外面随便走了走。”   镇上地方再大都不可能让他赶路回来,还奔波成这样,廉长林自然不信,站着不松手就盯着他看。   反正今天迟早都要给他,蒋辽想了想,索性从怀里取出东西。   廉长林低头看去,双眸一颤惊怔了半晌,伸手接过。   之前店里有客人说起,石砚山遐迩闻名皆因山上的神庙相当灵验,很多人千里迢迢赶去求神拜佛,香火从不曾断供。   当时不止他听到,蒋辽也听到了,还过去跟人问起:“真有那么灵验?”   平时听客人谈论外面的消息,遇到有趣的蒋辽会跟人聊几句,他当时又是随口一问,廉长林就没多留意。   百砚山险峻,光进山的石阶就有上千余,凡求福祈愿者,三阶一跪,五阶一叩,如此走完才能求得诸佛庇佑。   蒋辽不仅不嫌麻烦给他雕刻狼牙,甚至相信起心诚则灵,不远千里跑去山庙只为了给他求一道护身符。   廉长林握紧护身符,再也放不开了,哑声问道:“不是说,送狼牙。”   “狼牙没做好,不送了。”蒋辽说完走去厨房。   他尽力捣鼓了那么久,廉长林自然不信,一刻都不想等了摊掌跟他要:“给我。”   蒋辽马不停蹄赶回来,想先喝口水都要交个放行费,只好取出随身带着的狼牙。   求神拜佛、凭道符纸就能避邪消灾保平安,蒋辽确实不信这些。   当时听客人说起,看着坐在柜台里翻书的廉长林,蒋辽突然的,就想替他求一道护身符。   大概是他以前多病多灾。   就想他能跟如今这样。   更想他以后都一切顺祥。   手上的生辰礼弥足珍贵,廉长林低头望了半晌,重而又重将护身符和狼牙收起来,贴身放好。   蒋辽知道这趟不会白跑,却没想到廉长林能高兴到不嫌路远、不坐马车要走路回去,并且拉着他就要走。   他好不容易赶回来想喝口水竟然这么难,好在廉长林还有点理智,想起来问他:“吃东西没有,要不要先吃一点?”   “没吃,要饿晕了。”蒋辽没好气道。   廉长林转身推他进厨房,不管什么吃的搜刮来一堆催他快点吃,蒋辽刚吃完就被他催到街上。   “这个怎么样?”廉长林拿着手艺奇巧的竹蜻蜓问他。   “这东西二丫都不一定能看上,”蒋辽抬眼看他,又道,“你喜欢就买吧。”   “那这个?看着挺不错。”他又拿起边上的弹弓。   街上热闹小贩吆喝,廉长林平时路过目不斜视,现在看什么都有趣,看什么都想买。   蒋辽瞥眼看去:“买这个还不如你自己做。”   “嗯。”廉长林点点头,对他道,“回去我给你做新的。”   然后转头,掏钱通通买下,再递过来给他,蒋辽看着:“……”   伸手接过。   廉长林看完东家又看西家,走一路买一路,蒋辽是不想扫他兴头,不过有些东西实在没必要买,说了廉长林光应就是不听,他最后抱了两手东西,很多都只能放家里落灰。   “让让!都让让!”   这是镇上最热闹的街道,人群熙来攘往,官兵拿着黄纸一路向街口赶去。   每次遇上大事官府才会张贴告示,行人乌泱泱跟在后面,蒋辽看过去,突然有些不好的预感,抬步和廉长林走过去。   告示一铺张,人群哗然,七嘴八舌围上去。   两人在外面看去,墙上张贴的,是朝廷新出的招兵告示。 第132章 丰收   大历疆土辽阔,多地都贫困苦寒经常闹饥荒,去从军不小心就会丢命,不过为了能糊口一天是一天很多人都会选择从军,因此朝廷鲜少需要强制招兵。   今年却不同以往,朝廷规定每个乡要出上百丁,家里有达到应军条件却没人从过军的,更是必须要出人应军。   蒋辽想了想。   如今胡人在大历四处作乱,虽然面上有休战纸契压着,但谁能保证他们不会撕毁契约突然来犯,朝廷不得不未雨绸缪揽兵充军。   分家而立视作一户,廉长林家没人从过军,按理就要出一个人应军。   蒋辽余光看去,廉长林站在旁边看向告示,面色很平静。   那天晚上李婶有话留他,之后再回村经常能看到李婶私下忍不住叹气发愁,蒋辽就知道廉长林还是不听劝,不肯早日成家。   上次应李婶意他和廉长林提过一回,廉长林没有心思听不进去,蒋辽没说两句就被他一句话堵了回去。   这小子看着没脾气其实犟的很,心里要是拿定的主意谁都劝不动,他不想听蒋辽就没再提过,这种事旁人多说也无益。   哪怕知道会让李婶操心廉长林都要谢绝她的好意,蒋辽不能说他是因为自己才这样,但多半是有自己的原因。   因为以前的种种,廉长林顾及他依赖他,不愿意他搬出去,才会对成家闭口不谈。   蒋辽以前见识过太多生离死别反目相残,自认内心已经非常淡漠,不管是来到这里还是去的别处,在哪里存活对他来说都无所谓。   只不过偶尔会想。   为什么他会来这里。   为什么偏偏是他过来了。   直到刚才看到告示那一刻,他心里隐隐有了答案。   不过即使不是他所认为的,就算没有他在这里,凭廉长林自己的本事,要自力更生根本就不在话下。   现在横亘在他们之间的问题,不是避而不谈就能不存在,他可以不理会外面的闲言碎语,但不能不顾及廉长林,再像外人说的不清不楚住在一起,确实不像话。   蒋辽低头看手上的东西,廉长林杂七杂八买了一堆,他捻了捻手里的木件。   还真是要落灰了。   这么想着,竟然会感到有些说不出的不适从。   蒋辽不免心底发笑。   是来这里太久了,差点都忘了,以前那种才是他习惯的生活,不过是回到以前,没什么不好适应的。   廉长林的病已经治好,现在又年长了一岁,一切都刚好,他更没什么放心不下的,蒋辽压下心底升腾的不适,看着对面的告示,眸间闪过一抹决意,转头看廉长林。   他早该搬出去的。   不能再拖了。   世道一乱朝廷招军历来如此,今年外面确实不太平。廉长林眸色平淡看完告示,回头对上蒋辽的眼神,他心下一怔,刚才的心情瞬间跌到谷底,提着巧制的灯笼沉默不发。   相处到现在,他太了解蒋辽了,只一眼就知道他的想法。   以前兵源紧缺,即使朝廷招兵再严,不想应军只需要出几倍的银钱给官府,官府拿着银钱能招募更多军士。   但蒋辽绝不会这么做。   毕竟谁的命不是命,如果不是生活所迫,谁会甘愿离开故土远赴边关过上随时人头不保的日子。   何况,蒋辽以前过惯了刀口舔血的生活,怕是想都没想过出钱这选项。   家里如果一定要去一个人,蒋辽不会让他去。   廉长林眸光黯下心里发凛,片刻后眼眸一抬散去眼底的冷意,语气随常对他道:“东西都买完了,回去吧。”   又想避开不谈,蒋辽这次没纵着他意:“告示已经出来了,既然……”   “时候不早了,要是还有要买的,下次出来我再给你买。”廉长林打断他,“走吧,我饿了,想早点回去。”   说完不给他回话的机会,转身走出去,路上偶尔会看看街边吆喝的摊位,只不过再没有哪样东西能入眼让他掏钱买下。   蒋辽眉间蹙起望着他的背影。   算了,到时候再说吧。   –   今年天公作美,地里的稻谷长的好,快能收成的时候不止村民经常到地里守着,农吏更是天天过来盼着秋收。   六月中旬作坊全部停工,让大家回去抢收。   以前一亩地基本只能出粮两三担,经过肥田、护苗、加上后期打理的田地,产量都快翻了一番。   跟着买菜籽油布的村民心里都偷着乐,庆幸当时舍得花钱,不然哪能有现在的好收成。   当时观望的村民,自从揭开油布看到秧苗的长势,后面都照着蒋辽他们肥田的方法打理,虽然收成没有多好,但基本都比以前多出个半担粮。   现在看着别家的收成,眼馋归眼馋,心里都很知足了。   去年村里只有几台打谷机,十几家排着队用,现在口袋有余钱了,相熟的几家买一台合着用,不差钱的直接就买一台放家里,地里的稻谷收割完没两天就脱完粒。   “老头子我活了大半辈子,没成想啊,竟然还能见到这么大的谷粒。”家里的地收割完,他带着孙子孙女捡稻穗,小心摊着稻穗在手上,打心底里高兴。   “何大人在外边好些地方都做了试验,想各种法子要把地里的收成提上去,这说不准啊,您以后还能瞧见更大的呢!”地里捆扎稻秆的青年说道。   “别说是您,就连到咱们村的农吏都没瞧见过呢,上回路过我还听他们说,以后要是把稻种给弄好了,长出来的收成都不会差……”   外边做试验的地方,那些法子都是从他们村传出去的,村民说起来就自豪。   农吏在农田跑了半辈子,以前也试过各种法子提高收成,奈何都白折腾一通完全不起作用。   开始他其实并不看好塘禾村用的这些方法,后期是彻底服气了,问起蒋辽得知可以从稻种入手就成立了种子站,势必要留出最好的稻种提高收成。   何墉之前得空就会走一趟塘禾村,知道今年的稻谷长的好,现在带着同僚过来,还是不免被眼前的丰收场景震撼到,更别说他那些同僚了。   以前秋收难能有收成好的时候,哪年若是遇上天灾更是颗粒无收,他们已经很久没见过这等丰收壮景,以前有幸到过那些富饶的地方,收成都赶不上这里。   想到不久以后这派秋收气象在全国各地都能上演,何墉高兴得回去后一刻不停连忙把这些方法都给朝廷报去。   敲锣打鼓紧赶慢赶抢收完,之后更不能停歇,要紧着天气晒稻谷。这时候最怕下雨,晒场上时时刻刻都守着人。   以前收成不好,等稻谷晒好交了税,剩下的余粮只能拿去卖掉换成粗粮,现在大伙都不用拿去卖可以留着自己家吃新粮。   官兵过来收了税粮,蒋辽让人把剩下的稻谷全部送进作坊的粮仓。   他们家田地多,一车车往里运,村民看得羡慕,现在的好日子都是蒋辽他们带来的,村民想送些东西感谢一下,奈何蒋辽和廉长林什么都不缺,送东西两人都不收,作坊开工后村民干活更是卖力。   镇西这边,孙家管事前前后后找了好些道士来院里作法,不仅都不管用,孙明耀的身体反而越来越差。   孙明耀要是在这边出了事,管事几人的脑袋也保不住,他给县里去了信。   院里除了从县里头跟来的,都是在这边招的下人,他收到回信后赶忙听从吩咐遣散这些人,又变卖了酒楼,马不停蹄带人送孙明耀回县上治病。   长盛斋运转恢复如常,蒋辽也物色到两个适合开酒楼的地方。   觉得那两处地方都不错,想听听廉长林的看法让他选一间,结果他看完只道:“你来选,选你喜欢的。”   上次和廉长林聊过,开酒楼他并没意见,蒋辽最后买下那间他应该更满意的。   “李婶拿了瓜苗过来,你想怎么吃?”这天蒋辽从作坊回来,进到后院廉长林问他。   他看过去,廉长林端着竹篓,里面装满新鲜的瓜苗。   青菜什么煮法蒋辽都不挑,廉长林比较爱吃淡口的青菜,他回道:“清炒吧。”   “厨房熬的鱼汤可以喝了。”廉长林回头把瓜苗倒进盆里,让他饿了先去打来吃。   从军的队伍月底出发,距今不过十天,那天看完告示他们没再谈过这事,蒋辽看着他忙动的身影,沉默了下直接说起。   “酒楼过几天能装修好,开业以后要是遇到事情,处理不来就去找郑武他们。”   廉长林手上一顿,继续清洗瓜苗。   酒楼需要的人手他们这段时间都已经安排好,以前店里的事基本都是廉长林处理的,蒋辽想了想,似乎没什么需要跟他强调的。   察觉到身后目光的异样,廉长林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停下手,站了半晌回头看他。   “你去官府了?”   蒋辽没直接回答,罕见地垂了下眼,错开他投来的视线。   知道蒋辽有从军的想法,廉长林只是生气,只要他到时候去官府一趟,蒋辽就走不了,可蒋辽,知道他会阻止,竟然提前去官府报名。   他是真的决心要走。   知道自己不想他去仍然执意要去。   明明以前都顺着自己的。   为什么这次不行。   廉长林紧闭着唇垂头看前面,很久没再说话。   蒋辽见不得他这样,思绪混乱正要开口,廉长林抬眸看过去,竭力控制着声音,问道:“不去不行?” 第133章 和离   廉长林双眸几近祈求,触及对面决绝难移的目光,身侧的手逐渐蜷紧。   他站在院墙前,身侧的影子被拉长,离蒋辽仅有一步之遥。   明明伸手可触却显得孑立孤零,蒋辽心里突然很不是滋味,像是落了块巨石在上面,堵的他有些喘不过气,堵的他难以招架。   他定眼看向廉长林,突然窥见那双眸子深处的隐忍不发,蒋辽身形微微怔住,思绪混乱的同时更深刻意识到。   他不能再拖了。   蒋辽敛神回看廉长林,语气轻松回道:“在账上留名又不是儿戏,哪能说不去就不去,你也不怕连累到村里。”   从军事关重大,抗旨不从会牵连身边所有人,严重的话整个村子都会受到牵连。   蒋辽把后路都堵死,是狠了心要去。   廉长林面色冷下,望着他沉默不言。   蒋辽眉宇凝起,很快又消散开,继续道:“李婶整天替你操心,你多少还是听点劝,让她少操点心……”   他后面还说了什么,廉长林通通没听进去,面露决然开口道:“我不需要你替我去。”   蒋辽来这里后什么都不想做,如果不是因为自己,他怕是会在山上建个房子,一辈子与世无争。   从军是他家的事,本来就跟蒋辽无关,要去也理应他去。   看出他的打算,蒋辽眉头蹙起,面色严肃强调:“去哪里对我来说都一样,何况这是我自己想去,跟你没关系。”   蒋辽以前经历了太多打打杀杀,一开始才会什么都不想做,这些廉长林岂能不知道。   现在好不容易一切都稳定下来,却又要因为他远去边关,廉长林直直望着他,声音有些发哽:“你撒谎,你不想去。”   廉长林一直就觉得欠了自己,怕他会意气用事,蒋辽神色发凛:“我说了,这件事跟你没关系。”   蒋辽是铁了心要去。   铁了心要丢下自己。   廉长林心底发沉,眸间闪过一抹执意,他望向蒋辽,半晌后妥协了。   “好啊,你都已经决定好了,想去就去,我不会再拦你。”   说到后面眸色越发平淡,望了一眼蒋辽,他转身继续清理瓜苗。   招兵告示来的猝不及防,蒋辽从军的决定起的更是突然。   突然到他都来不及顾及,廉长林会有什么反应。   以前自己瞒着他在外面买宅子,廉长林生起气来能连着多天对他待答不理,搬出去的事更是在他面前提都不能提。   这次他自作主张没和廉长林商量,廉长林会生气很正常,但他除了最开始有些情绪过激外,现在看,似乎已经接受了。   蒋辽观了他一阵,没看出什么来,转身走去厨房。   酒楼各种事情都要安排处理,这段时间两人都是一起过去,昨天说完后廉长林实在过于平静,蒋辽拿不准他是不是真妥协了。   今早出发镇上之前他出去了一趟,回去后廉长林已经将手头的事情忙完,牵着马车站在院门前等他。   廉长林往后看了眼他走来的方向,虽然好奇他去了哪里,做了什么,但没开口问起。   “走吧。”   蒋辽不过迟疑了下,没等他想好要怎么说起,廉长林说完已经转身坐上马车,他只好先作罢。   两人在酒楼忙了一上午,去店里经过宅子时廉长林停住马车。   宅子请了人定时打扫,他们现在要是不回村都是住在这边,食材这些都不缺,两人留下简单用了午饭。   出发去店里前,蒋辽突然叫住他,有事要跟他说,廉长林转头看他,心下有些不好的预感。   今天早上蒋辽是特意避开他出门,突然想到了什么,廉长林目光发寒,沉默看着他从腰间取出东西。   因为以前的经历,蒋辽习惯孤身一人,所以廉长林不敢奢求什么,能陪在他身边就行。   他执意要去从军,廉长林自我欺骗当做没发生过,至少在出发前,能继续相安无事和他住在一起。   蒋辽却连这点念想都不给他。   “村长今天正好有事找何大人,现在他已经过去了,我们去完衙门再回店里。”蒋辽拿着纸书对他道。   廉长林看着他手上的和离书,眼底的决意又深刻了几分。   他走过去拿过和离书打开,眸色平静目视完,不紧不慢折起来。   “我不会过去。”他抬头对蒋辽道。   语气平淡却异常坚决。   蒋辽看着他,眸光逐渐凝起。   别的事他可以任由廉长林怎么闹都行,唯独这事不行。   “你要去从军,我不拦你。”廉长林迎上他的目光,一字一句道,“我不和离,你也别拦我。”   他不想再从蒋辽嘴里听到任何关于和离的事,说完转身走出去,脚步生风一刻不停。   蒋辽神色微怔,转头看他。   既然已经决定要走,走之前自然要把该了结的都了结完,所以他早上去请村长写和离书,免得以后耽误廉长林。   不管廉长林多抗拒,蒋辽都会送他去衙门签字,把自己从他家户籍上除名。   只不过,廉长林太会隐藏了。   直到刚才蒋辽才发现,他并没有看起来那么平静,不过是在竭力装作相安无事。   蒋辽望着他的背影,到底没狠得下心。   齐百德在衙门只等来蒋辽,或许是看出了什么他没有多问,要跟何墉禀告的事情已经禀告完,他和蒋辽说了几句就回村了。   送走齐百德,蒋辽按理该回店里,但他这会儿心情实在有些糟。   他以前从没纠结过任何事,遇到事情,那就解决掉。   家里必须要有人去应军,他本来就不属于这里,离开后不会再耽误廉长林以后成家,他离开是最合理的。   蒋辽一直都这么认为,现在却发现,事情并没有他想的那么简单。   而他,似乎也做不到若无其事离开。   甚至会怀疑,这个决定是不是正确。   蒋辽只在外面走了几圈,没发觉时间过去多少,回到店里时却已经快要关店了。   问了小二得知廉长林在后院,他没过去,在大堂偶尔和剩下的客人交谈几句。   廉长林今天过来店里,查看完账本就坐在凉亭,没看书没写字,就一动不动坐着,宋惕文过来后他没让人讲学,最后送人离开他又继续坐回凉亭。   罗纷几次在后院忙进忙出就觉得奇怪,现在等最后几桌客人吃完就能收工,看到廉长林还坐在凉亭,她拉着她姐小声问道:“小老板今天是怎么回事啊?怎么瞧着有点,吓人呢?”   “楼上的桌子都收拾完了?”罗英问,“有闲空就去看看,别又给落了什么。”   她这妹妹做事勤快是很勤快,有时候免不了会马虎。上次就忘关二楼窗户下雨地板都打湿了,罗英叮嘱完让她不该打听的少打听。   “都看了,我刚从二楼下来,窗都关严实了。”罗纷道,“我就是有点好奇嘛,姐你是没看到,宋先生下午过来后,不知道小老板说了什么,我看他的脸色特别深沉,不知道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那时候大老板又不在,我不就更好奇了……”   罗纷没跟她姐再聊上几句,大堂有桌客人吃好了,她走过去收拾桌子。   店里生意好事情多,他们只要把事做好就行,罗英看了眼廉长林,转身回去大堂。   厨房的活儿都已经忙完,李二泉从窗户看出去,廉长林还坐在那里,他擦干净手走出去。   “跟蒋辽又咋了,你们两这一天天的,有啥别扭好闹的。”   李二泉认定他们是闹别扭了,廉长林不想多说,最后还是回道:“蒋辽要去从军。”   “啊?”李二泉愣了愣,“这好好的怎么要去从军,不是还要开酒楼吗,他跟你说笑的吧。”   蒋辽那么正经的人,应该不会拿这种事开玩笑,林子最近都没啥心情,连书都看不进去,这要是真的,那他肯定是为了林子。   外面是有人对他们嚼舌根,但是搬出去不就好了,怎么想不开非要大老远跑去从军,李二泉实在想不通。   “蒋辽要是真去了,店里和酒楼咋办?”他问,“林子,你没劝劝他。”   “腿长在他身上,他要去就去。”廉长林语气淡淡。   看着是无所谓,李二泉还能不了解他。他最不想麻烦别人,蒋辽是因为他才去的,他心里能好受。   蒋辽有本事,在哪里都能做出一番事业来,他要是真决定要去,那肯定是已经想好了,旁人拦不住。   别的店员都回去后,蒋辽来到后院,李二泉要回村,没问他们要不要一起,聊了几句就先回去了。   这事只能他们两自己谈,别人掺和不来。   院子安静下来,廉长林还坐在凉亭里,眼睛直直望过来,却没有要起来的意思。   不知道他今天是要回村还是回宅子,或者在店里留宿,看他似乎还有事要做,蒋辽问道:“不回去?”   “你先回。”廉长林说完顿了顿,又解释了句,“何小姐差人过来,有事找我。”   何瑞雪最近经常差她的婢女过来买吃食,蒋辽没多想回了宅子。   他如果多留意就会发现,何瑞雪的婢女今天并没过来。 第134章 疯狂   临近出发的日子,廉长林更是沉默,话越来越少。   以前有些没用完的篾片堆在柴房里,现在每天饭后他就坐在后面编竹片,用完旧的又托人去山上砍新竹回来。   今天傍晚他又安静坐在院子里,低头继续没编完的竹具,蒋辽看着他,恍然间像是回到了刚过来的时候。   那时廉长林每天都有做不完的事,一到傍晚就会在院子里忙活,偶尔闲着时就呆呆坐着,整个院子都很安静。   现在院墙的鸡舍已经空了下来,隔壁的菜地上除了开始那几样青菜还多了两颗辣椒树,不好不差长在那里。   比起以前,这时候的院子显得更是安静,又空荡。   太阳西沉,眼看天都黑了,廉长林还编个没完,蒋辽走过去:“行了,明天再弄吧,再盯下去眼睛还要不要了。”   廉长林错开手没让他拿走,眼睛盯着竹片动作不停,固执道:“快做好了。”   他这些天已经编了一堆大大小小的竹具,放在杂物间都不知道够用到什么时候了。   现在碗口大的篓子已经在收口,看他异常坚持一定要做完,蒋辽收手站在旁边,看了一阵转身去屋里点燃油灯端出来。   明天上午就要出发,蒋辽熄了灯躺在床上,盯着漆黑的房梁看了很久都没有睡意。   他转头看对面床,廉长林收拾完后院又在厨房待了一阵,最后洗完澡回来就侧躺着,姿势一直都没换过。   天光微亮,蒋辽坐起身按了按发酸的肩膀,转头看出床外。   房间昏暗,廉长林还是昨晚的睡姿,面向墙壁侧躺着。   村里的公鸡打鸣声接连响起,他收回视线轻声起来穿好衣服,走出去洗漱。   在厨房做好早饭,他回去房间时廉长林已经醒了,墨发散乱披在肩上,眼睛一眨不眨望着他的床。   推门声停了半晌,他后知后觉转头看过来,蒋辽松开门走进去。   现在天亮的早,晨光淌进来,看到他眼睛布满的血丝,蒋辽眸色顿了顿,说道:“醒了就起来吧,早饭做好了。”   廉长林目光缓缓抬头看着他,轻闭着唇没有回话。   平时早上醒了,即使再困他最多在床上坐个片刻就起来了,现在眼里很清明没有丝毫困意,却刻意拖着不想起来。   蒋辽目光从他脸上挪开,走去床尾把他的长衫拿过来。   垂眼看着递过来的衣服,廉长林眉间蹙起一抹倔色,一动不动坐着没伸手接。   再拖下去早饭都要冷了,蒋辽看了眼他的头发,把衣服放到床上。   “换好衣服出来,我给你束发。”   他说完往外走,没走到门口听到身后廉长林起身走下床,拖着动作换起衣服。   等廉长林最后出到院子,蒋辽已经从厨房给他打好水端出来。   廉长林平时做什么都很讲究,今天洗脸却粗心大意到额发全被打湿了。   蒋辽从房间出来,他坐在走道里等自己过去替他束发,看到他额发还淌着水,蒋辽拿起旁边的布巾给他擦干净。   廉长林爱干净,发间一直带着种很好闻的皂香味,蒋辽边给他梳发边说道:“店里的事二泉他们能应付过来,酒楼那边太忙的话,偶尔去店里走走就行。”   “作坊这边,可以看着再放些权给管事,田地那边还是得再招些人手……”   这些事以前都是他们一起商量处理,廉长林神色黯然听着,垂下眼一言不发。   替他梳起发髻最后用玉簪别住,蒋辽抬眼看去,廉长林一句不落听得很认真,他等了半天却都没能等来他开口回句话。   今天的早饭做的很丰盛,摆了大半个桌子,坐在桌前看到全是他爱吃的菜,廉长林端起碗吃的很安静,吃的比以前每一次都更给面子。   他最近都没多少胃口吃东西,昨天晚上更是没动几口筷子,蒋辽早早吃完停下筷子坐在旁边看他。   见他两碗饭下去都已经吃好了,却依然恨不能把剩下的全部扫荡进肚子,蒋辽看不下去了伸手阻止:“别吃了。”   廉长林却握紧筷子没让他抽走,护食地内收起碗口,脸色平静示意他松手。   他执意要走廉长林心里有气,蒋辽宁愿他跟自己吵几句,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不吵不闹安静的过分。   蒋辽最看不得他这样,只能缓声商量起来:“吃不完留着中午吃,行吧?”   廉长林默声看着他,片刻后眸光敛起垂下眼犹豫,最后点点头,起来收拾碗筷拿去后院清洗。   目送他走出堂屋,蒋辽神色无奈。   昨晚到现在,廉长林没跟他说过话。   听着后院的动静,他在堂屋坐了没多久,起身走过去。   木盆打了水浸过碗筷,廉长林站在旁边低头看着,走道的脚步声停下,他回了回神拿起抹布开始洗碗。   蒋辽望着他,眸色越凝越深。   等他冲洗好碗筷,蒋辽对他道:“给我泡壶茶吧。”   廉长林在家基本每天早上都会烧上一壶清茶,蒋辽以前都不喝这些淡茶,到现在竟然都跟着他喝习惯了。   他煮茶手艺好,以后也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再喝上他煮的茶。   廉长林擦手的动作停顿了下,继续擦干净手,转身走去厨房。   等他提着茶壶回到堂屋,蒋辽已经收拾好包袱放到桌上。   廉长林看过去,只一眼就若视无睹转回头,走过去放下茶壶,取茶杯倒出两杯热茶。   清茶滚烫,茶香四溢,廉长林目光落在上面,待热气飘散开,他随手拿起一杯递给蒋辽。   眼睛清冷望过来,依然闭着唇不肯开口。   看来出发前他是不会跟自己说话了,蒋辽暗暗叹气,抬手接过茶杯。   廉长林眸子轻落,看着他喉结滚动,将茶喝完。   日头逐渐高升,已经到该出发的时辰,蒋辽放下茶杯要去拿包袱,杯子还没离手身形突然一晃,他手掌磕撑着桌子差点跌坐下去。   视野变得涣散,握拳无力,蒋辽心下震颤不可置信看向廉长林。   “你给我,喝了什么?”   茶杯磕倒在桌面来回晃起圈,茶水撒了满桌,淌过桌沿落到地面。   廉长林扶他坐下,拉起他沾上茶水的手,拿出手帕给他擦拭。   “一种特制的蒙汗药,只会让人浑身发不上力,三个时辰后药效会逐渐散去。”   蒋辽对入口的东西向来警惕性高,再独特的蒙汗药无非都是那些配药,他不会半点都察觉不到。   廉长林一早就打算好的。   真是会装啊。   时刻让自己顾着他的情绪,平时对他就不设防,以至于更是轻易就被他牵着走。   蒋辽靠坐在椅子上,怒目盯着廉长林。   “军队出发不见人,会被当做逃兵处罚,你真要,连累李婶他们吗?”   廉长林神色清淡,继续替他擦手,动作仔细又珍重:“官府不会来问罪的,现在募贴上,是我名字。”   蒋辽呼吸一窒,看到他眼里的决绝,心下逐渐变得慌乱:“你疯了你!”   廉长林擦干他的手,双眸抬起,眼圈酸红对他道:“是,我是疯了。”   他伸手扣住蒋辽的下颌,说完低头吻上去,动作又急又躁,吻的很深很用力。   蒋辽脑袋被扣得后仰动弹不得,呼吸被掠夺,他无力闭上双眼。   不知过了多久,下唇吃痛他尝到散开的血腥味。   廉长林往后退开,轻喘的气息扑到他脸上,眼里是再也藏不住的隐忍深眷,钳制他的手指松开抚上他的脸。   “蒋辽,你不准娶妻。”   “你要是敢娶妻,我会打断你的腿,让你以后哪里都去不了。”   嗓音哑涩,带着祈求和狠决,落在他脸上的目光太重又太轻,仔仔细细要把他的样子牢牢刻在脑海。   蒋辽上一次心慌,是廉长林落水后,全身冰冷了无生息靠在他怀里。   现在,廉长林是依赖是混淆,还是真的起了意,蒋辽通通都不管,他用力抓住廉长林的衣领,垂头倒在他身前。   “长林,别去……”   用尽全力都握不紧的拳头被一点点挣开,蒋辽彻底慌了神。   廉长林深深望了他一眼,松开他转身拿包袱走出去。   “……廉长林!”蒋辽费力撑起身,摔下椅子茶杯碎开一地。   廉长林停住脚步,不过片刻,狠下心头也不回迈出去。   不行,不能去……   蒋辽手掌被茶杯磕破,血流不止丝毫没有察觉,爬起来跌跌撞撞走到天井。   李二泉进来被他的样子吓到,赶忙过去扶他。   “二泉,快拦住他……”   廉长林刚才把话都说开了,他这辈子只成一次亲,只有一个妻,就是蒋辽。   李二泉不知道他们怎么回事,现在看得不忍,劝道:“林子都走了,你追不上的,先回屋我给你止血。”   蒋辽死死盯着外面,站都站不稳松开他就要出去,李二泉只能扶他出去好让他死心。   院门外寂静无声。   放眼望去,马蹄扬起的尘土早已经落回地上,只留下凌乱不堪的泥印。   蒋辽失力跌靠在门墙上,眼睛酸胀的难受,喉间哽着涩苦怎么咽都消不下去。   廉长林,你可真敢啊…… 第135章 原来   药效三个时辰后开始消退,等蒋辽能恢复行动却已经是第二天,无论如何他都已经追不上赶赴的军队。   作坊和田地那边一堆事情,酒楼又开业在即,这些都是他特意留给廉长林的,只不过现在走不开身的人成了他。   南北差异大,边关天寒地冻更是艰难,身边太多事情要处理,蒋辽忙得没有时间多想,这天在镇上经过店里时,他才突然惊觉,已经很久没过来了。   望着长盛斋的招牌恍惚了片刻,他翻身下马,店员出来牵马去栓好。   酒楼开业后李二泉去了那边,长盛斋由罗英主事,刘东伤势恢复的好,回来上工后厨房由他掌厨,做事尽心尽责,最近已经带起徒弟了。   店里一切照常,大堂很热闹,小二提着茶壶忙个不停。   罗英见到他进来,吩咐完后厨过来询问的店员,就要去拿上个月的账本。   蒋辽叫住她:“先放着吧,下回过来再看。”   廉长林从军后蒋辽就很少过来,偶尔过来也是看看就回去了,罗英询问他中午需不需要在店里用餐。   “后厨刚忙过一阵,要不让他们先煮上,给你送房间去?”   “不用,我一会儿就走。”蒋辽道,“你去忙吧。”   “好。”罗英回去柜台,继续刚才没入完的账。   蒋辽去后院走了一圈,准备离开时看到宋惕文提着食盒进来,身边跟着的人,是何瑞雪的婢女。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店里,看到他宋惕文有些意外,走过来笑道:“蒋老板,如今要想见你一面,可是不容易。”   “最近事情比较多,忙不开身。”蒋辽问道,“宋先生今天怎么有空过来了。”   说着他看了眼低头候在宋惕文旁边的婢女。   两人是一起过来的。   “正好今日得空,就想着过来一趟。”宋惕文回道,“我娘就喜欢吃你们家的小吃。”   廉长林离开后他不用过来讲学,不过先前托他的福,如今家里条件不再拮据,想吃些好的可以不用再多顾虑。   蒋辽和他聊了几句,余光看到他腰间佩戴的荷包,突然觉得有些眼熟。   上元节那晚,廉长林出去见何瑞雪,回来后手里拿的锦袋,面上的绣纹跟这荷包上的很像。   蒋辽转眼看去,发现两者绣艺显然是出自同一人之手,再一看,荷包的大小恰好能装进那时的锦袋,他抬眼看宋惕文。   宋惕文顺着看了眼荷包,意识到后对他笑道:“说来还要多谢长林,其实我跟何小姐早就互通情意,何夫人一心想为她寻觅良家,对她又管束甚严,我身份低微不敢打扰,能有如今,多亏了长林替我们传信。”   “原来是这样……”蒋辽哂笑。   现在想起来,何瑞雪婢女过来的时候,都是宋惕文会来店里讲学的日子。   廉长林明明知道他误会了,不仅不解释,还怕他误解的不够深,连何府的马车都要劳驾出来,就是想看他的反应。   真是……算的够深的。   何瑞雪喜欢吃店里的凉拌,奈何自小吃惯山珍海味并不能吃太多,宋惕文低声提醒她的婢女,让她少打一些。   小婢女为难道:“可是小姐说了,让我统统都打一份回去,要是您说了什么让我都不用听……”   想到何瑞雪会怎么吩咐的,宋惕文眼露无奈,只能同意:“这回就算了,下回不能再买多了,她吃多生冷容易害病。”   “好勒,我回去跟小姐说。”她提食盒去凉拌区。   蒋辽跟着看过去。   何瑞雪能让婢女直接跟宋惕文过来,想来是已经过了何府明面那关。   宋惕文家境贫寒,即使自己从不在意,但生活窘迫哪能由得了他,所以眉眼间总能窥出些内心的愁虑。   现在看,愁虑确实还有,心境却已经跟以前完全不同。他的家境跟何瑞雪比起来天差地别,能坚持走到今天肯定不容易。   蒋辽想了想。   好事多磨,他们现在这样,挺好。   来长盛斋教学解了宋惕文一时拮据,他已经不尽感激。   廉长林不仅答应帮他们传信守口如瓶,之后还向何大人引荐他。他对治世之道有自己的见解,那次谈话深得何大人赏识,久而久之,他现在已经能时常跟何瑞雪见面。   那天廉长林向他辞行,宋惕文很意外,想不明白他突然要去从军,现在见到蒋辽,他是知道为何了。   蒋辽如今整日忙得脱不开身,看什么都索然无味,跟他以为不能再见何瑞雪那段时间何其相似。   不过如今,当局者迷罢了。   食盒已经装好,他取钱袋付钱,和蒋辽告辞后带婢女离开。   长盛酒楼开业,等生意一稳定下来,蒋辽就把酒楼丢给李二泉,整天又忙得不见人影。不是跑地里就是进山上,跟个陀螺一样,李二泉都难能见他一回,直到自己儿子满月宴,这才暂时把人叫停了。   蒋辽半个月前到过李家,当时李二泉儿子就一丁点儿大,看不出长相。   现在他模样长开了些,白白胖胖的福气相,眼睛黑溜溜的到处看人,一点不怕生,蒋辽拿出要送的长命锁。   这对长命锁是和廉长林一起买的。   当时买完廉长林让他拿着,给的理由相当敷衍,说是一对的,放身上怕掉了。   那时距离军队出发不过几天,廉长林做什么都提不起劲,现在想来,其实当时已经初见端倪,他要是留意到的话,廉长林……就跑不掉了。   蒋辽垂眼看了看长命锁,放到襁褓里面。   刚足月的小孩精神头再足玩个一阵就得犯困,今天见的人多,眼睛没转多久直打哈欠,蒋辽接过来抱了一会儿。   估计手势不对抱的小家伙不舒服,没一会儿嘴就撇起来,蒋辽上次已经见识过他的嗓门,嚎起来就收不住,趁着哭声没出来把人还给周梅了。   “哎呦,辽叔忙着呢,这会儿可没功夫陪你玩,来娘这儿,娘带你去找哥哥姐姐去……”周梅把儿子抱好,没哄两句小家伙安静下来躺得好好的。   现在村里除了蒋辽,最有钱的就属李家了,孙子满月宴手笔一挥就摆了几十桌宴请村民。   李叔的野兔养的好最近又搭了新棚,儿子在镇上又是掌厨又是管事,大孙子送去私塾念书,听说以后小孙女都要送去,早两年谁能想到他们会有这等好日子。   大伙儿看的着实羡慕。   不过他们口袋的钱虽然远远比不上李家,但比起以前已经好太多了,家里有人在作坊干活的更是不用担心会过苦日子了。   现在看到蒋辽,他们又不免好奇,今年村里需要出丁从军的有好几家,不够钱的都想法子凑齐钱给官府放行。   怎么都没想到,蒋辽和廉长林都那么有钱了竟然还去从军,最后去的还是廉长林,这事每次一说起来怎么都说不完。   蒋辽和李家的亲戚坐一桌,除了李芳都是些他不认识的人,听他们热情闲聊了一阵,他下意识摸出腰间的玉笛,手指抚上那片竹林,触感光滑。   壮子走过来在旁边站了一阵,说了句什么后一屁股坐到他旁边。   “林子偏心……”   蒋辽转头看他:“什么?”   壮子鼓着腮帮子,气鼓鼓道:“林子偏心!他都不给我做笛子!”   蒋辽听得好笑:“你一小孩要什么笛子。”   “这些不就是给我们小孩玩儿的嘛。”壮子伸手过去,“辽叔你把笛子借我玩玩。”   手没摸上去,笛子就被蒋辽收走了。   “今天凳子都没坐热你跑出去几回了,等下给我弄坏了。”   “辽叔你太小气了。”壮子不满地看他。   “我还能更小气,”蒋辽把玉笛收回身上,“以后看都不给你看。”   “辽叔你咋能这样,一个笛子我还拿不稳吗,还给弄坏了,骗谁呢,那么大个人还欺负小孩……”   李婶他们都忙着招呼客人,石头跑去厨房帮忙,石块牵着二丫过来凑热闹。   玉笛精致,他们巴掌小拿不稳就得摔地上,哪怕知道摔不碎蒋辽也不乐意给磕出点印来。   这几个小鬼现在都能说的很,已经不好轻易打发了,蒋辽答应下次带他们去跑马才终于消停下来。   把客人都安顿好,李婶终于得空上桌,对蒋辽道:“现在咋那么忙,天天搁外头跑,以后啊,怕是不乐意到家里坐坐咯。”   “您说的哪里话,最近事情比较多,都堆着没忙完就赶过来了。”蒋辽冤枉道,笑道,“您别看我烦了不让我进门就行。”   “家里大门都敞着呢,谁敢不让你进,啊,谁敢不让你进门。”刚才见他就没怎么动筷,光跟人喝酒,多久不见胃口还小了,李婶给他夹菜,“多吃些,这一天天的,忙点就没忙点,可别不好好吃饭……”   廉长林那天把话都说开了,蒋辽是什么样,李婶都看在眼里,没想过要劝他。   人啊,就活一辈子。能好好的就成,该折腾的不该折腾的,由着去好了。   现在天黑的晚,傍晚宴席散场,蒋辽回到家时太阳还挂在天边。   最近一直都忙,他其实也经常回来,就是每次呆的时间都不长,晚上已经很久没在家里住过。   可能在这里生活久了,一进来总会觉得恍惚,感觉哪里都空落落的。   后院的菜地种着青菜,李婶平时会带二丫过来打理,顺道打扫下家里。   蒋辽回来时都会收拾一下,现在看时间还早,他走去厨房打水。   家里经常打扫一直都很干净,每次都不需要怎么折腾,他很快清扫完堂屋。   廉长林平时看完的书籍都会自己整理好,进房间看到案桌上他没用完的书纸,蒋辽过去收拾好放去书箱。   打开箱子,意外看到他去年画的水车图,剩下的那些纸张,有他写的长盛斋的店名,还有他教廉长林写下的简体字。   蒋辽默声望了半晌,把书纸放好,看到箱底露出的一点书角,他鬼使神差伸手拿出来。   好像是廉长林从哪儿得来的画册,翻开看到里面露骨的画像他愣了下,往后翻了几页,低笑出声,合起来放回去。   怪不得当时吓成那样。   把家里都打扫完天还亮着,蒋辽出到堂屋,随手从小书架上拿出那本廉长林走之前经常看的杂记。   刚打开他就停住手,视线落到夹在中间的纸条上,默读完上面的字抬手翻页,嘴角笑嗤。   真是长本事了。   我倒要看看,谁先打断谁的腿。 第136章 商队   自从赵潭离开码头,在他手底下干活的兄弟经常被上头的管事打压,现在全都干不下去要另谋出路。   外面世道乱,行商危险商人越来越少,但相反,这时候走商确实会比以往更多些机会,赵潭打算带兄弟们出去闯闯。   拖家带口的兄弟都去了蒋辽的作坊,剩下想跟他走商的多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赵潭想先去近点像府城这些地方跑跑,开始需要的本钱他能凑来,不过前前后后加起来几十号人,他负担不来。   作坊的辣椒主要是销往外地,盗贼横行后只剩近县的商人来拿货,蒋辽就有意建立商队。   他让赵潭跟他合作,长盛斋先出钱出货,赵潭带人走商运送,发展更多商户跟他们拿货。   “至于你说淘回来倒手的东西,除了布匹茶叶这些,尽量买那种这边没有又比较新奇的,我要在镇上开家店,专门卖这些。”   他们头回出去走商,人生地不熟的货是不太好转手,赵潭仔细想了想,回道:“我看行,我是想先带十几个人出去探探路,这批你打算运多少辣酱出去?”   现在主要是先把路线走熟,往府城这一路有部分跟作坊拿货的商人,蒋辽预算出他们可能会拿的量,再带上一批存货。   去的人多有个照应但目标会更大,他回道:“十几个人就行,先运两车,剩下的人我给他们安排活儿做着先。”   开始谨慎些比较稳妥,不用出太多货,赵潭同意,然后道:“他们现在是都闲得慌,我看着给他们找点事做就行,你作坊和田地那边不好塞他们过去。”   这帮人跟了赵潭多年,都很服他,蒋辽让他看着安排,之后他们继续商谈了几天,敲定下第一条走商的路线。   货都检查完装上马车,准备出发前蒋辽跟他强调道:“要真遇上事情,货没了可以再做,钱没了可以再挣。”   “你怕是忘了,我以前不是没跑过外地。”赵潭笑道,“放心吧,心里都有数。”   外地赵潭也有认识的人,对这趟出行还是很有把握的,蒋辽不再多说,目送他们出发。   商队以后要做大,需要的人手多,地方就要足够大,蒋辽到近郊买了地让人搭建商行。   赵潭带队回来是在一个月后。   他们在路上遇到了盗贼,队伍里有几人受了伤,所幸都是些轻伤。带去的辣酱很快出完货,赵潭淘回来的东西在路上转手了一部分,剩下的都带回来直接存进新店等日后开业。   半年来商队多次行商运货,开始十天半个月来回一趟,现在去的更远,两三个月回来一趟已经是常态。   外面世道是不安全,但俗话说富贵险中求,跑一趟挣的钱都够他们吃整年了,商队名号传出去吸引到的人越来越多,不过两年商队已经发展出上百条行商要道,更是连专门踏往北方边关的要道都开辟了出来。   商队建立初期,蒋辽执掌一众事务,同时广置田地开荒种粮,五年间商队越发壮大,遍地粮谷满仓,培养出来的人手也都已经能堪当大任。   酒楼交由周梅和李二泉管理,两人担心管的不好,开始一直推脱:“让我管几个人还行,那么大的酒楼呢可不是开玩笑的,不行不行,我管不来。”   周梅怎么说都不肯,李二也道:“我顶多就管管后厨啊,其他什么的你别想丢给我。”   在店里他们都能做好,酒楼无非就是地方比那边大,人比那边多,蒋辽完全放心他们,把酒楼丢给他们后基本就不管事了,如今酒楼被他们经营的已经能和镇上第一的聚枫酒楼齐名。   壮子和石块都是读书的料,读完私塾继续上书院,石头对读书没兴趣,从私塾出来就直接回店里帮忙。   虽说不想读书,但在私塾这几年确实学到了不少东西,他以前在店里干活基本没出过差错,现在回来没多久都能协助罗英管理长盛斋。   发现他有做生意的料子,蒋辽开始培养他,店里的事他都做惯了就把他打发出去跟人学习管理佃农。   刚刚开始磕磕绊绊,久了倒还像点样。   前段时间有佃农故意闹事,想给他个下马威,看看是不是好欺负的,蒋辽没插手让他自己处理。   石头跟着人学了那么久,最后没让他失望,事情处理的不错,蒋辽就开始适当放手让他管制。   这些年李婶不再操心蒋辽的终身大事,更没催过他,不过这两年开始又念叨起石头的亲事了。   “都十六啦,能定亲咯,刚好有家姑娘年纪合适的,模样底子好,心善又会照顾人,这亲事啊最不能耽误,是得早早定下来……”   以前跟在身边的小屁孩一下子就长大了,周梅每回听她劝起来都跟着打趣,一人一句给石头吓得天天往外面跑。   石头跟着人各地跑得殷勤,其实也不全是被吓的。   而是蒋辽这些年一直忙着处理各种事,就没见他歇息过,他就好像故意要让自己忙得停不下来一样。   连向来心大的壮子都发现了:“我咋感觉辽叔变了好多呢,都不见他跟咱们说笑了……”   李爷爷李奶奶他们所有人都在聊天,蒋辽坐在旁边看着他们说笑,明明也在笑着,但每次这种时候就感觉他总是孤零零的。   每次回村里李奶奶总会劝他歇一阵,手底下那么多人,别人能处理的不用什么事都自己来,他却还是每天都很忙。   石头觉得他确实是变了。   不是变好也不是变差,具体的石头说不出来,就是感觉如果林子哥在的话,他肯定不会这样。   廉长林和蒋辽都对他有恩,石头就是想能多帮上点忙,地里需要人手那他就过去。   –   蒋辽这几年已经忙习惯了,如今事情大多都丢给下面的人处理,他还是经常会到各个地方走走。   现在商队的规模越来越大,行商要道就快遍布全国,蒋辽其实没有多大的抱负,开始会建立商队,只不过是形势所需。   他站在岸上,望向正北的农田,思绪飘远。   “辽叔,刚才听佃农都在讨论,说今年收成不好,想问能不能让他们再少交些佃粮。”石头走完山头这片农田,过来跟蒋辽说道。   去年地里只是有些干旱,最后收成没太受影响,今年旱情比较严重,很多地势偏远的田地都缺水枯裂,即使水车浇灌的及时还是有很多处都长不出粮。   佃农忙活整年就指着余下的佃粮过活,他们每年交的佃粮已经比外面的佃户少很多,但今年收成实在太差,大伙也是没办法不得不开口。   蒋辽问他:“你觉得呢,用不用给他们减少佃粮。”   对比外面的佃户,蒋辽对这些佃农已经够优待了,佃粮再减少蒋辽能收到的粮食更少,他的粮仓好像都有大用处。   但佃农基本都有一大家子要养,今年收成确定又太差,石头想了一阵,最后为难道:“……感觉应该给他们减,又不用给他们减。”   石头接触这些事少,处理不来很正常,蒋辽道:“先不用管,等秋收后再看说。”   外面有人快马加鞭赶过来,蒋辽看去是商队的人,猜测到了什么,他让石头看顾好这边,走去取马。   “蒋哥!赵哥他们回来了,他让我过来请你回去!”那人急停住马匆匆说道。   赵潭是开年后带队去的北疆,按理这个月初就该回来了,却拖到了月尾。   现在又特地让人通知他,蒋辽神色略沉,解开马绳翻身上马,驱马赶回镇上。   “那边的蝗灾很严重,到处都是流民,我们遇到好几回流寇袭击,被耽误了不少时间。”   等了下赵潭都没再往下说,蒋辽问他:“这次,没收到信?”   “……没有。”赵潭面色有些凝重,“我们的人在各处驿站都等了几天,最后实在不能再拖了,只好回去跟商队汇合。”   蒋辽听完,神色沉默。   两年前商队运货去北疆,自那之后,每次商队过去廉长林都会让人带信回来给他。   商队无法靠近军营,都是他让人找上商队,不论商队在哪里落脚,他都能找到。   等了几天都没等到他的信,也没等来任何人传话。   细想下去,蒋辽眸色变得更沉。 第137章 出发   “胡人经常到边关来犯,士兵守城越来越严,商队这次进城就费了很大功夫。”   廉长林能轻易找到商队落脚的地方,现在动静这么大,商队进城他不可能不知道,知道的话不会不给他送信。   何况商队又特地等在驿站,他再怎么都会让人传个话,蒋辽正想着,听到赵潭又继续道。   “我们还打听到消息,全国多地一直天灾不断,朝廷银库紧张,早就发不出边关的军饷,这些年驻北军一直都是自给自足。”   北疆去年就小范围闹起蝗灾。   如今蝗灾越来越严重,胡人又频繁来犯,驻北军处境严峻,廉长林来不及给他寄信,多半是遇上事情让他无暇顾及其他,或者,根本就走不开身。   商队每年前往北疆两次,等秋收后会再次集队出发,现在正值秋收期间。   蒋辽没多加思考心下就做出决定,对赵潭道:“你明天召集商队的人,看最快能召集多少人手,这趟我带队过去。”   说完拿出地图,规划起路线。   这些年蒋辽刻意忙个不停,不止李婶,身边的人全都看在眼里。   这边所有事情都已经稳定下来,可以不用他亲自坐镇盯着,赵潭知道他听完边关的消息肯定会坐不住,所以一回来就让人去通知他。   “行,这会儿太晚了,明天一早我召集他们。”赵潭问,“是不是还要运粮过去?”   他们回程时北疆已经很混乱,一路上都不安全,何况是运送粮食,更需要多加派人手。   蒋辽点点头:“这趟回来的人都留下,剩下的队伍,除了赶不过来的,全都召集起来。”   说完继续看地图。   商队常年往全国各地运货,现在留在商行的人手没有多少。   时间太紧队伍要是凑不齐,看来得去跟郑武借人。他的赌坊一直培养打手,向来不缺人。   通往北疆的行商要道都是固定的,最快抵达边关的路线,快马加鞭都要三个多月,运送粮食行程会再延长,蒋辽要策划出更近的路线。   去年赵潭和罗英事情成了后,他带队行商的次数就减少了,今年跑完这趟以后都不跑远地,有他留下看着商行,蒋辽很放心。   别的地方都培养了人接手,他过去都吩咐完,开始着手带队赶赴边关。   余枫的消息很灵通,粮食抢收完蒋辽让人整粮装车,他就带人运药过来。   出手阔绰,整整两大马车,连车带人都给他留下了。   “你这次过去,有多少人手跟着?”已经装捆好的马车一字排开,目测过去有近百辆,余枫看完回头问他。   北疆闹灾严重,不仅是盗贼,就是流民走投无路之下会哄抢都是必定的,粮食会有所损失避不可免,但他马车上的药事关重大,不能出任何闪失。   “这几百号人大都长年走商,又有拳脚在身,送货没出过差错。”蒋辽回道,“你要是不放心,就给我多找些人来,当然,没点身手的就别送来了。”   收到边关的消息余枫确实担忧,蒋辽能明白就好,看他着急出发,余枫猜测他这趟应该不只是运粮走商那么简单。   下次见面不知道得什么时候了,余枫笑道:“有你这话就行,东西要是没安全送到,回来记得赔钱给我。”   蒋辽也笑道:“行。”   以前商队前往北疆,选的都是相对安全的道路,所以费时会更久。   蒋辽现在带队走的,是经深思熟虑后定下、以前从没走过的路线,不出意外能赶在三个月抵达北疆。   路上环境险峻,商队解决了多批想要抢夺粮食的流寇。   避免耽误进程,队伍每到一处地方休整时都不会停留太久,马不停蹄终于在三个月后到达北疆,又一刻不停歇继续奔赴边关。   这边的情况比几个月前要更严峻。   田地寸草不生,屋舍十室九空,入目全是荒凉。   入夜,看着前面望不到边际的荒原残壁,蒋辽让商队就地生火,停歇休整。   安排完守夜的人手,他检查了一圈队伍,继续坐到岩石上,望向远处的夜景。   玉笛置在手上轻转,尾部的流苏被夜风吹抚,缠上指间。   “什么人!出来!”守在队伍后面的人突然警惕呵斥。   蒋辽收起玉笛走过去。   “蒋哥,是个小孩儿。”杨六说道。   男孩灰头土脸,眼睛无力垂着,直勾勾盯着马车木架上没吃完的干粮。   “别,别杀他,几位大人饶命啊……”一个中年男人从断壁后面赶过来,把小孩拉走,身后踉跄跑来的女人紧紧抱住儿子,惊恐万状看着商队。   他们躲在远处的断壁后面,是想等商队离开再出去,儿子饿太久了,远远闻到食物的味道忍不住跑了出去。   跟他们一起的人陆续走出来,一共十几人,都衣着破烂身形消瘦,脸上干扁饿的不成人样。   商队没对他儿子怎么样,又看他们不像坏人,男人壮着胆子讨求:“几位大老爷,我们几天吃过东西了,连水都没得进过一口,求你们,给我们点吃的吧……”   一帮人都跟着跪下求给口吃的。   过来后这样的流民见的多了,各有各的惨,但藏着歹心的流民他们不是没遇到过,杨六询问:“蒋哥,您看……”   蒋辽看向他们身后,附近除了他们没有其他人,他回头吩咐:“拿水和干粮给他们。”   “谢谢,谢谢大老爷……”女人激动接住馒头,颤着手递给自己儿子,小孩抱着馒头吃的狼吞虎咽。   等他们吃的差不多都恢复了点力气,蒋辽问道:“你们是从哪里出来的?”   中年男人脸色变得更苦了,回道:“我们家,是在椋城外边儿的小村,今年遇上蝗灾,地里的庄稼全给糟蹋没了。”   “胡冦又过来抢夺,村里好多人都给害死了,我们只好出来往南边去,找个安稳点儿的地方讨生活。”   他们走了半个月,死的死伤的伤,最后就剩这十多口人。   “你们离城里那么近,官府没出兵捉拿胡冦?”商队的人问。   “哎,”男人叹气道,“胡冦出来害人都没个章法,城里出兵也抓不住,他们都只想守着城里边的人,哪里会管我们外边的老百姓……”   椋城是边关第三道防线,胡冦竟然已经作乱到那边,百姓流离失所无处安身,边关的形势远比看到的要严峻。   没等天亮,蒋辽继续带队出发,越过荒芜沙地直奔目的地峿城。   峿城几百里外,刚结束一场战乱的军队正火速班师回营。 第138章 重逢   胡人要想攻破北疆,峿城是最为重要的突破口,驻北军一直在关外严防死守不让他们进犯。   商队赶到峿城,是在两天之后。   蒋辽坐在马背上远远看去,城门高耸,石壁坚肃,城外风声萧瑟,四处全是荒野。   他望向关外,过了一阵缓缓收回目光,带商队往城门过去。   城门口只有零星几个百姓等着放行,他们去到时人都已经进了城。   “你们从哪里来的,进城干什么?!”城门守卫拦住他们。   边关苦寒,来往峿城的外人少之又少,看到商队这阵仗,又都是陌生面孔,守城士兵都手握武器严阵警备。   “官爷,我们是从南方来的商队,接了差事给这边送货来的。”杨六拿出路引,“官爷你们看看……”   城门守卫看清商队的旗帜,突然震惊道:“你们是厉行商队的人!”   “是,就是我们商队。”   商队以前没来过峿城,杨六正觉得奇怪,守卫已经回头命令身边的人:“马上去通知王爷!”   然后赶忙对他们放行,迎他们进去:“你们快进来,王爷早就在城里等你们多时了。”   瑞王管治边疆,余枫指明道姓要把这批药送到他手上,想来是早已经给他通过信。   蒋辽驱马带商队进去。   刚才从外面看,峿城萧寂的跟座孤城一样,城里面确实清冷,道上行人稀少,继续往里面走远了才看见些人气。   如今战事频繁,峿城又紧靠边关,城里百姓见惯了各种场面,看到陌生商队进来,都只是看了眼就回头继续干自己的事。   商队跟着守卫前去王爷府,行至半道,一队人马迎面匆匆赶来,最后停在他们前面。   为首的高座马车上,没等外面的随从过来请示,车一停里面的人便迫不及待掀开门帘走出来。   “禀告王爷,厉行商队的人到了。”守卫过去向他汇报。   蒋辽停住马,翻身下来,商队接连跟着停下。   看到他身后一长排运粮的马车,瑞王脸上惊喜,走过来问道:“你就是厉行商队的大当家,蒋辽?”   “是,见过瑞王。”蒋辽颔首回道,明目观起前面的人。   三十几岁,虽是高高在上的王爷,倒没带着上位者的官威。   “不用多礼。”萧留大步走过去,眼睛扫过一车车扎高的粮食,难掩激动,“你们来得太是时候了,有了这些,可是能解了北疆一时之危。”   自从收到余枫的传信,他就一直等商队过来,刚才正要去军营,听下人来报就匆忙转道赶过来,这时想起来道:“你们舟车劳顿一路都辛苦了,先随我去府上安顿好,我让人给你们接风洗尘。”   他身边的手下过来请商队上马,随他们过去。   蒋辽有心想直接去一趟军营,不过商队一直昼夜赶路,现在首要是先把人安顿好,萧留已经坐回马车,着急回府,剩下的人马纷纷掉头往回赶,他让大家先跟上。   等他最后转身正要上马时,远处突然传来一阵疾行的马步声。   转过街角驶入街道,直奔这边而来,不过片刻,马蹄高扬昂首嘶鸣踏步疾停在他身后不远处。   一道目光紧跟着投过来,牢牢锁在他身上。   意识到的瞬间蒋辽心下一颤,脚步发僵站定了片刻,转身看过去。   骏马通体乌黑,常年随着主人征战沙场,体态精壮自带杀戮之势。   马鞍上,青年一身黑衣劲装,披肩扬在身后,银色护腕泛起寒光,抓着缰绳的手指,骨节生白。   蒋辽呼吸紧滞,一动不动望着他。   依然是记忆中那张脸,长眉如剑,双眸深邃。   只不过面容比起以前更加冷峻了。   而且,几年不见,看着长高了不少。   廉长林垂眼紧紧盯着前面的人,喉间生涩,艰难滚动起喉结。   跟随瑞王出来接粮,候在队伍后面的人转头看过来,突然惊奇喊道:“副将!你咋过来了……”   说着就见廉长林跃身下马,一向宝贝的战马都不要了,抓上商队当家的手腕,硬生生把人拽进旁边的客栈。   他们副将年纪轻轻,平时不苟言笑,不管是在外临阵杀敌还是军队遭埋伏身陷囹圄,他脑子都冷静的很,立马能作出应对,随从还是头回见他这么愣冲直撞的。   突然想起了什么,他喊道:“副将,这是不你家……”   蒋辽被廉长林拉进客栈,没听清也没注意去听那人后面说了什么。   他抬眼看向廉长林耳后。   还真是长高了不少。   客栈掌柜抬头见到他们,起身迎上来。   “不用,你忙你的。”   廉长林留下这句,拉着蒋辽越过人直奔二楼,走到最后一间房,推门进去甩上门,把蒋辽摔到床榻上。   “我说你真是……”   蒋辽撑手坐稳,话没说完廉长林已经跨坐到他腿上,虎口钳起他下颌吻就落了下来。   动作急躁,啃咬毫无章法,蒋辽仰着头,双手撑在身后才不至于让两人摔下去。   呼吸被掠夺,来势紧逼想要占地为王,蒋辽不落下风,直起身张嘴反制回去。   你争我夺不知持续了多久,直到就要喘不过气,蒋辽偏过脸,喘着气平复呼吸。   廉长林手指抚过他脖颈,双手用力锢紧他腰腹,将脸埋在他肩膀。   紧靠的心跳响彻如雷,盖过外面所有声音。   没过多久,蒋辽肩上隐隐感到了抹凉意,他缓了缓呼吸,嘴角轻扯没好气道:“你给我下药我都还没找你算账,哭什么。”   做梦都想听到的声音就响在耳边,廉长林埋头到他脖颈:“没哭。”   嗓音平稳,听着是不觉有什么。   蒋辽抬手摸他脸。   廉长林眨了眨眼,睫毛扫过他指腹,带走沾在上面的湿意。   行,没哭就没哭吧。   蒋辽手指带糙抚过他眼角。   各自心跳逐渐平复下来,廉长林肩膀退开望着身前的人,声音沉缓:“蒋辽,不回去了。”   蒋辽抬眼看了他片刻,话意不详回道:“商队最多在这边休整几天就启程回去,这是出发前都定好的。”   商队每次过来,货物出手后就开始休整,最多几天进完货就原路返回,这些廉长林都一清二楚。   没得到肯定答复,他长眉蹙起控诉道:“你收了我的定情信物。”   “我什么时候收过你定情信物?”蒋辽稀奇。   廉长林眸色更不满了,伸手去摸他怀间,搁着衣料捻起里面的玉笛。   双眸异常执拗,蒋辽目光顿了顿,想起他送礼时说的话。   “你说的不一样,”蒋辽挑眉看他,“就是指这个?”   “嗯。”廉长林目光稍缓,轻声认下。   蒋辽听着就气不打一处来:“那你跑什么跑。”   廉长林望了他一眼,低垂着眼睫,又倔又委屈:“你先要跑的。”   蒋辽:“……”   “不跟我商量。”   蒋辽:“……”   “非要跟我和离。”   虽然不是这么回事,但又确实是这么回事,看他说起以前,垂着脸还能念出一大堆来,蒋辽开口打断:“行了,没完没了了你。”   廉长林抬眸看他,没再控诉他的不是,又强调道:“你送了我回礼,不能不认账。”   “我给你回礼?”多年不见胡话张口就来,蒋辽无语看他,“我送的,我怎么不知道。”   廉长林目光清幽看着他,不说话让他自己猜。   他送给自己的东西并不少。   除了那天在街上买的一大堆,家里时不时能搜刮出他特意给自己藏起来的东西。   蒋辽送他的,实物说来无非就两样。   “你说狼牙?”蒋辽问他。   “不是吗?”廉长林低头靠近,压着眉眼,气息扑到他脸上。   这架势,自己要敢回个不字他指不定又得疯一次,蒋辽:“……是吧。”   廉长林这下满意了,敛起身上进逼的气势,卸了力靠在他身上。   不过没安静多久又跟他算起旧账,闷声道:“你不给我回信。”   商队过来北疆,蒋辽确实没托他们给廉长林带过信,不过……   “每次信上就几个字,指望我回你什么。”蒋辽瞥眼看他,然后催道,“起来。”   廉长林窝着不动。   外面的队伍应该都已经走出去了,蒋辽现在再不想离开,也不能丢下商队由着两人这样耗在这里。   他抬手抓上廉长林后领要把他拎开,被他反手钳住手腕。   廉长林刚要开口,门外突然响起敲门声。   “副将,该出发了。”外面的人提醒道。   好不容易见到蒋辽,廉长林是一刻也不想离开,但军营还有要事,他不能走开太久。   他松开蒋辽站起来,伸手替他整理被自己弄乱的衣襟,然后取出身上的令牌。   “蒋辽,不住王府。”   “去南门内呈锦街的府邸。”   廉长林眉目冷肃带属下离开,马不停蹄赶去军营,身影很快消失在街道上。   蒋辽站在楼上望了片刻,收回视线转身下楼。   商队跟在王府马车后面,远处的队尾正走过街角,杨六留下看着马。   刚才廉长林从客栈快步走出来,听着身边的人汇报,眼里闪过的肃杀看的人不由得生畏胆寒。   杨六以前在镇上见过他,完全没认出来是他,现在看到蒋辽,才想起来,这竟然是长盛斋的小老板。   蒋辽走过来,杨六不再惊叹廉长林的变化,牵马过去给他,跟上商队。   “对了,药呢,在哪里?”萧留回到府上就问起,一路上他心思都在那两车药上。   “这边。”蒋辽领他过去,让人摊开覆盖在上面的草梗,露出里面的箱子。   身后的随从走上前打开前面的箱子,里面是各种各样的药瓶,都是既难寻又见效快的疗伤药。   萧留神色激动,这些东西可都是将士们的救命药。他合上箱子,回头命令手下小心卸下来,然后吩咐府上备宴招待商队。   吃完饭天色已经晚了,蒋辽交代完商队,走出院落。   想到廉长林在客栈时异常坚持,他脚步不停,带着令牌驱马赶去南门内的呈锦街。   廉长林只让他过去,却没跟他说是哪座府邸,蒋辽到了这边才知道,他为什么不担心自己找不对地方。   这边只有一座府邸,占地广阔,位置极佳。   望向高门上的牌匾,蒋辽有些许恍神,挪开视线牵马走去敲门。   开门的是一位中年男人,见到他时神色愣停了下,睁着老态的眼睛看过来,似乎是在辨认什么。   蒋辽刚要取出令牌,他就回头推开门,没有询问直接迎他进去,喊下人过来牵马。   他一条腿受过伤,行走有些不便,蒋辽放慢脚步跟他进去。   “我是府上的管事,这会儿下人都在院里忙着,”老钟说道,“我先让后厨做些吃的,给您送过来。”   管事像是知道他,应该是廉长林跟他提过,蒋辽转念一想又觉得奇怪。   廉长林今天走的匆忙,并且是直接赶去城外,他不可能有时间交代府上。   蒋辽收起思绪回道:“不用麻烦,我已经吃过了,今晚就是过来看看。”   老钟听完面色踌躇,想劝道什么,最后只回道:“那您要是想吃东西了,随时吩咐我们。”   然后领他往院里进去,边说道:“军中事务繁忙,廉将军很少回府上,每次回来经常待在书房,您要是觉着无聊,可以随老奴过去看看。”   蒋辽点点头:“有劳了。”   偌大的府邸,一路进去往里走深了蒋辽才看到些走动的佣人。   转进走廊前去书房,外面庭院口走出来几名年轻女子,说笑间看到他时纷纷停下,对他颔首行礼后继续走出去。   看她们的衣着打扮,并不像是做事的佣人。   能在这儿说笑打闹,难道是府上的女眷?   蒋辽心下微顿,回头跟上管事。   书房宽敞,架上的书籍很多,其余摆设都中规中矩,蒋辽眼睛看了一圈,视线落到置在窗边的木雕玉器上。   书房里这些摆件,很多都不是廉长林会喜欢的,摆放的都挺随意不过倒没撤下去。   “下人都在外边侯着,您有事随时吩咐,那老奴就先下去了。”老钟请示完退出去带上门。   管事的意思,他可以随意使用这里的东西,蒋辽不由得更奇怪了。   置在案桌底下的箱篓里放着不平齐的纸张,看着像是用过的,他抬步走过去。   底下的纸张都沾满笔墨,只有最上面的一张铺着白,字就写了两行。   请宋惕文教学后,廉长林每天都会练字,书法比起以前进步很多,现在到这边没什么时间练字,写的字倒是没退步。   当时应该是突然有事,离开的匆忙最后的字只落了个点。   蒋辽垂眼看风干的墨迹,猜测他上次坐在这里写字,应该是一个多月前。   最后默读完上面的诗句,蒋辽把纸放回箱篓。   案桌另一旁叠放了几个卷轴,紧贴案桌放着显得有些突兀,像是要方便使用案桌的人随时取用,一直被妥善放在这里。   廉长林以前闲着时偶尔会作个画,画的基本都是江河草木,不知道他在这边都会画些什么,蒋辽好奇走过去。   解开帛绳拉开卷轴,和画上的人四目相对时他愣了愣,低头看了半晌,收起卷轴。   字不见长进,画技倒是见长了。   而且,画的应该挺传神,不然管事也不能很快认出他。   蒋辽把卷轴放回去,看了眼剩下的几卷,没再继续拆开。   现在秋季白日凉爽晚上就气温骤降,府上都是早早忙完就歇息,蒋辽在书房没待多久,管事就过来了。   “房间都收拾好了,您要是累了想歇息,老奴现在带您过去。”   从刚才进门开始,管事明显是想留他住下,不过碍于身份没有直言,也不知是不是得到过指示。   蒋辽想想又觉得不可能。   府上的人就算都看过书房那些画,应该也不会问起,廉长林平时又很少过来,想必是没机会跟别人提及他。   蒋辽会过来这边,一是廉长林坚持,再就是,他想看看廉长林这些年住的地方。   除此之外没考虑过别的,更没想过要在这边夜宿,现在管事说完他倒没做考虑,让管事带路。   随着他来到一处庭院,蒋辽四处望去,发现这里是府邸的正院。   管事继续领他进去,进到房间后蒋辽又好奇了。   廉长林平日过来到底都干了什么,能让管事敢自作主张,没经过允许就直接领他来主卧。   管事把他领到房间就退下了,没多久,下人提来热水打满浴桶供他洗浴,最后送来干净衣物后退出去。   衣服是新的,蒋辽洗完澡换上时发现衣服很合身,不知道廉长林什么时候替他准备的。   悄无声息解决完最后一批埋伏的敌军,廉长林吩咐属下清理干净战场,最后没回军营直接策马奔往峿城。   回到府上时已经是深夜,巡夜的护卫过来请示,他退下人迈步走去主卧。   房间没亮灯,从外面看静悄无声。   廉长林轻声推门进去,绕过屏风进到内间,借着昏暗的夜光看清卧在床上的人,他呼吸放缓,停下脚步在原地站了良久。   最后克制地收回目光正要转身出去,床上的人缓缓睁开双眼,撑手坐起身,转头看过来。 第139章 真实   “吵醒你了?”   廉长林提步走过去,走了两步又停下,站在床外几步远。   “没,本来就没睡。”蒋辽到陌生地方睡意都浅,何况,他感觉廉长林晚上会过来。   看他披着一身寒霜站着没再往前,刚才又还打算出去,蒋辽问道:“事情没解决?”   “解决了。”廉长林目光炙沉望着他昏暗中的脸,报备道,“清晨要过去军营。”   现在距离清晨不过一个多时辰。   跑过来也不嫌折腾。   “那还站着,要我起来给你腾房间。”蒋辽说着神色滞住,闻到了他身上的血腥味。   “身上脏,我去清洗一下。”廉长林对他道,“你先睡。”   他出去后很快在隔壁房间清洗完,换好衣服回到主卧,躺进被窝紧紧搂住蒋辽的腰,要把他揉进骨子里。   听着蒋辽有些过快的心跳,他绷紧的心弦逐渐放松下来。   刚才离得远,廉长林身上的血腥味还是很重,蒋辽抬手摸他肩膊检查。   “没受伤。”廉长林闭着眼睛,声音贴着他脖颈。   蒋辽收回手。   一路过来多次听这边的百姓谈论,北疆有一支王牌之师,里面的将士个个骁勇善战,将领更是多次立下汗马功劳,胡骑经常来犯却从不能越近城关半步。   廉长林寄信从来只报平安,蒋辽有太多关于他的事想知道。   上次商队没等来他的信,蒋辽担心,现在知道人好好的,其余的事不知道也无关紧要了。   白天见面时廉长林眼睛已经冒起血丝,不知道多长时间没好好睡过觉,一早又要赶回军营。   蒋辽转眼看他:“先睡觉,有什么明天再说。”   像是知道他好奇,廉长林退开他肩窝,对他道:“这座府邸是宫里赏赐的。”   蒋辽神色细微:“赏你的,你挂个蒋府上去。”   “现在是你的了。”廉长林强调。   “你确定我会过来?我要是没来,不是白题字上去了。”   如果不是边关告急,如果不是他断了信,蒋辽真不一定会过来。   “不确定。”   廉长林做梦都没敢想蒋辽会过来,他抬手抚上蒋辽的脸:“就是想,你要是哪天真来了,我又不能马上脱身回去,不能没有东西留你。”   府邸要送给他是真的。   不过,哪里是要用来留他的……蒋辽喉间发涩,默声望着廉长林。   “蒋辽,我把这么大的地方送给你,你不能走。”   廉长林抬头靠过来,双眸执眷,要他回答。   蒋辽就是为了他来的,被这样看着又哪舍得薄他的意。   “不走。”他回道,“你几天没合过眼了,先睡觉。”   廉长林听话躺回去,却还是睁着眼睛,一眨不眨望着身前的人。   得到商队过来峿城的消息,他心有所感,丢下事情马不停蹄赶过去。   他目光贪婪看着蒋辽,感受他近在咫尺的呼吸,今天见到他后一直飘忽不定的心终于落回实处。   蒋辽真的来了。   原本就睡不着,这下被他盯得更没有睡意,蒋辽抬手捂他眼睛。   “赶紧睡觉。”   廉长林拉住他的手塞回被窝,合上眼睛。   耳边的呼吸逐渐变得深熟绵长,蒋辽睁开眼睛转头看去,望了半晌抬手抚上他的脸。   不止廉长林觉得不真实,他也会觉得不真实。   廉长林说他不回信,蒋辽是不敢回。   两地相隔,廉长林会认识新的人,或许时间冲淡就会发现,他也不过如此。   甚至出发前,蒋辽都不敢去想,廉长林是不是还跟之前一样。   蒋辽望着他昏暗中的睡眼,手指轻揣,低头靠过去。   五年了,廉长林更加执着于他。   他又何尝不是。   –   自从出发运粮过来,蒋辽晚上经常守夜应付流寇,又一直担心廉长林的安危,很久没睡过安稳觉,等他早上醒来时廉长林已经离开了。   伸手摸身旁的床榻,没有半点余温。   竟然都没察觉到。   蒋辽在床上坐了片刻,起身走下床,看到桌上显眼地放了一张信。   廉长林从军前在家里给他藏了很多东西,除了被他发现的,也不知道剩下还有没有。   蒋辽走过去,看完失笑。   自己就没跟他失信过吧。   都说不走了,有什么不放心。   在家也就算了,他人在这里还敢放狠话警告。   就是欠收拾。   下人端来温水放在外间,蒋辽穿好衣服过去洗漱,吃完早食准备出门。   “您中午回不回府里用餐,想吃什么,老奴记着好让人去买。”老钟询问。   “你们按平时来,看着买就行。”蒋辽回道。   “是,老奴看着吩咐下去。”老钟点点头,送他出府。   商队一路过来,北疆的蝗灾最为严重,蝗虫出没频繁来势汹汹,多地百姓叫苦不迭。   昨天在王府,瑞王吩咐管事招待他们商队就带着药和粮食出了门,蒋辽只能等今天再跟他提蝗灾的事。   去到王府,得知他在城郊外。   以前商队过来,出完货休整好就分队去进货,杨六来过几次北疆,对进货的地方都熟悉,蒋辽把事情交代给他,骑马赶去城郊。   月中种植的麦种,新苗刚长好,昨日蝗虫一过根都被啃光了。   原本绿油油的广阔麦田,如今变成光秃一片,萧留站在外面看的忧心。   这已经是地里第二批种植的麦子,蝗虫行径让人捉摸不透,再如此下去,边关的将士和关内的百姓可怎么度过寒冬……   属下上前请示,说厉行商行来人求见,萧留挥手让他带人过来。   蒋辽是来提议祛蝗灾,听他说完萧留有些失望,回道:“你说的办法,本王不是没让人试过,蝗虫来的迅猛,退的又快,抓到多少都无济于事。”   蝗虫停驻庄稼上不过片刻,等人拿来工具赶去捕捉,庄稼早被啃食完了。   何况,如今哪里来的财力物力,能够大费周章去捕捉蝗虫。   “王爷只要让人做出加固的布具,再让人协作捕捉,捉到的蝗虫带回来我另有他用。”蒋辽道,“到时候,王爷完全不用担心,会没有人手抓捕蝗虫。”   说是提议却显然对此成竹在胸,萧留转头看他。   “王爷昨天不是好奇,我为何要留下两车辣椒不动。”蒋辽道,“等蝗虫抓到,我要用辣椒做一道菜。”   “拿蝗虫做菜?”萧留惊讶。   “没错。”蒋辽顿了顿,继续说道,“并且,到时还需要王爷带个头,亲自当着百姓的面试吃蝗虫。”   萧留听完震怒:“好大的胆子!敢让本王试吃那种东西!”   蝗虫为害,视作晦气。   但从古至今并不是没人吃过,蒋辽提议:“王爷,别的先不论,不妨先把蝗虫抓回来,您再看要不要采用。”   如果是别人这样跟他提议,萧留早把人轰走了,但这是余枫结交的朋友,何况还有免费送来的上百车粮食。   如今面对蝗灾确实束手无策,既然别无他法,试试也无妨。   “行,本王就等着看,你的方法怎么消除蝗灾。”萧留转身吩咐,“传下去让人制作布具,不管用什么方法,尽快抓回蝗虫。”   “是,王爷。”下人领命去照办。   关内各处都是灾区,萧留还要去下处地方查看,又听蒋辽说道:“王爷,草民还有个请求,望王爷行个方便。”   敢让他吃蝗虫还敢跟他提请求,余枫在外交的都是些什么朋友,萧留是没脾气了,发话道:“你说,本王听听看。”   在关外侦查到重要敌情,探子火速回营汇报。   “将军,瞭峰西北方向发现一队敌军,正是前些日在关外烧杀抢掠,掳走几百名妇女儿童的胡骑!”   “有多少人马?”廉长林走去沙盘,拿乩笔摆到瞭峰位置。   “五千余人。”   这是胡地部落联盟首领萨额单于的铁骑右翼,瞭峰往东是另一大部落的地盘,猜测他们可能行进的路线,廉长林目光放寒。   “马上召集一千人马,做好准备即刻出发!”   “是!”   营外士兵突然扬声请示:“报告将军!瑞王府来人!”   “让人进来。”   萨额的左翼铁骑已经被北锐军击溃,必须要赶在他们抵达废丘前一举拿下。   廉长林垂眼盯着沙盘,突然察觉到进来的目光,他心下一颤,转头看去。   营内的将士都神色激动,摩拳擦掌等着出去大干一场,蒋辽望了眼过去,转头问他:“要出去?”   “嗯。”廉长林缓回神,回头吩咐,“你们先去准备,尽快到营前汇合。”   一众下属领命走出营帐。   心里都纷纷好奇,他们将军浴血杀敌,冷心冷血的从没见他失过态,这来的什么人物能让他惊喜到愣神。   廉长林走出沙盘,蒋辽问道:“出什么事了?”   “有队胡人铁骑经常在关外作乱,刚才发现了他们的踪迹,”廉长林眼里的冷峻一闪而过,对他道,“我要带人去追击。”   神色谨慎,容不得任何闪失,怕不单单只是简单追击。   蒋辽张了张嘴,话没出来廉长林冷声拒绝:“不行。”   语气坚决,半点没得商量。   蒋辽凝目观着他,猜测他可能真是借机还有别的打算。   “你的功夫都是我教的,你都有把握全身而退,用不着担心。”   过去不能速战速决,蒋辽又昨天才过来……廉长林抓住他手腕,神色更加坚决:“不行,你不能去。”   “长林老弟!听周头那毛小子说你昨儿跟个男的跑了,咋回事啊你家里不是……”   身高马大的壮汉掀开军帘跨步进来,看见他们突然惊住动作。   眼睛在两人身上溜了一圈,回到他们搭着的手上,大汉突然神色恍然,走步上前:“呀!弟夫来啦?幸会幸会!”   “……”   蒋辽看着伸过来的手,一顿无言,转头看廉长林。   大汉顺着看过去,脸上发懵:“咋,咋了?这样看我?”   “去马场。”廉长林对他道。   “干啥,我是刚从那儿回来,不让顺走还不让眼馋摸一把啊!”   “挑一乘你看中的带走。”廉长林道。   大汉眼睛定睁,转头眉飞色舞拍起蒋辽肩膀:“弟夫啊,你以后可得常来啊!哈哈哈哈哈!”   生怕廉长林后悔,他说完转头大步奔出军营,乐着挑马去了。   “让那帮鳖孙天天笑话老子没有好马,老子这就带着马溜他们脑门去哈哈哈哈哈……”   战马对军队有多重要不言而喻,听大汉的说法,那些马应该很是上乘,廉长林手笔一挥就没了一乘。   想到昨天的黑驹骏马,蒋辽回头看他:“……”   “我斩获的马匹,”廉长林对他道,“你想要就去挑,我让人带你去。”   模样轻描淡写,蒋辽却一点不怀疑,他要是想要,别说一匹,廉长林会全部给他。   集合的铁骑踏尘而来停在营帐前,出发刻不容缓,廉长林回头看蒋辽,抬手扣上他脖颈。   垂下的眼睫落满不舍,蒋辽望过去,顺势前倾。   一吻结束,廉长林抬眸看他,眸色深沉:“等我回来找你。”   蒋辽望着他,喉结轻滚,回道:“小心点。” 第140章 新人   萧留的人动作很快,下午就抓来蝗虫并在城中设台搭场,城里的老百姓围在场下翘首观望。   蒋辽返回峿城去到露场,他们正按着他的要求给蝗虫去头翅和内脏,有部分清洗完的放在篓子里等着控干。   下半年闹蝗灾以来,关内的百姓苦不堪言,城里很久没热闹过。   现在摆这么大排场,王爷又在场上坐镇,百姓议论纷纷好奇是要干什么。   “回的这么快,过去军营见到人了?”蒋辽过来后萧留问道。   “是,多谢王爷派人相送。”蒋辽向他道谢。   军事重地守卫森严,闲杂人等不得近身。   他不知道军营具体所在地,更不知道北锐军驻扎在哪里,要想尽快见到廉长林,动用瑞王的势力能省很多功夫。   北锐军是军营的王牌,对北疆极其重要。   蒋辽说要过去见人,萧留没有防备就让手下带他去,除了看在那些粮食的面子上,就是北锐军里的将士个个本事了得,又在自家地盘上,总不会让外人生事。   萧留现在最关心的是另一件事,他问道:“你说,本王等一下,真要带头吃蝗虫不可?”   边关的条件虽做不到锦衣玉食,但王爷的吃住自然是没有差的,蝗虫这种不入流的东西,他实在难以下口。   蒋辽见怪不怪,说道:“蝗虫吃的都是地里的青草和庄稼,跟鸡鸭牛羊一样都吃素,既然家畜都能吃,蝗虫自然也能。”   “何况,蝗虫还能用来做药,吃下去总不会对人有害。”蒋辽最后强调,“百姓都已经召集过来,孰轻孰重,想必王爷比谁都清楚。”   如今蝗虫横行食物匮乏,多地饥荒肆虐,要是吃个蝗虫就能调动百姓积极消灭蝗灾,又能解决一时饥荒,那这步确实可行。   再者,身为王爷亲自带头和百姓站在一块,更容易深得民心,萧留被说服了。   台架上的辣椒和各种调味都已经整理好放着备用,蒋辽和他说完走过去让人生火热锅,热里冒出青烟,他倒入蝗虫油炸。   萧留带了府上的几个厨子出来,抬手示意他们跟过去。   “以为搞啥呢弄这么大阵仗,真要给蝗虫下锅啊!”   “这鬼玩意儿哪能拿来吃,咋想的,费油费辣椒又费柴火,反正我是不会吃的,晦气!”   “谁知道啊,反正王爷都来了,等着看呗着啥急……”   他们站在外场离大锅比较远,闻不到半点味道。   蒋辽炸了两遍蝗虫最后捞出来,另外起锅放辣椒姜蒜慢煸,翻炒时香味逐渐飘散,围在附近的百姓顿时口舌生津直咽口水。   等他最后再放上蝗虫干炒,香辣味和肉味一块飘出来,刚才誓死说不吃的人心里都开始动摇了。   最后炒好蝗虫出锅进盘,蒋辽退到一边。   刚才念着要解决蝗灾,吃一口这东西也没什么,现在闻到香味,萧留起身走过去,下人端来盘子等他尝用。   议论不休的老百姓见状纷纷安静下来,惊讶看着他。   实在难以相信,他们王爷让人煮蝗虫不算,竟然还要亲自带头吃蝗虫?   萧留接过盘子,转头对他们道:“如今蝗虫成灾,地里的庄稼都被啃食光,多少人被天灾害的流离失所,蝗虫以前是没有上过桌,但谁能说它吃不得呢。”   属下递来筷子,他没拿筷子伸手拿起一只炒熟的蝗虫,继续道:“今日本王就要让大伙儿知道,蝗虫固然可恶,但只要大伙儿齐心协力捕捉,要消除根本不在话下。”   说完把蝗虫吃进嘴里,入口的瞬间面色既意外又惊喜。香味辛辣刺激,又脆又麻,并不比他以前尝过的城中美食逊色。   吃完觉得不过瘾,萧留下意识又伸手拿起来,然后让下人给百姓发下去,吩咐厨子尽快把剩下的蝗虫都煮了,让场外的百姓都尝尝。   蝗虫这种天害,炒的再香大伙儿心里还是会忌讳,但王爷都吃了,他们还有什么好怕的,豁出去尝起来后简直就停不下嘴,一个个赞不绝口。   没想到这东西这么好吃关键还是肉,闹蝗灾以来多的是人吃不上东西,更别说吃上肉了,大家都激动不已。   萧留趁这时继续道:“大家捕捉到的蝗虫可以自己留着吃,也可以拿到王府换粮食,只要带蝗虫过来,不管多少本王都全部收下。”   以前提到蝗灾,老百姓苦不堪言,只能眼睁睁看着地里的粮食被糟蹋。   现在抓蝗虫能消灾能饱腹,还能换粮,大伙儿听完响应更是积极,喊话声激情高昂。   听蒋辽提出的时候,萧留没想到会有这样的后果,看的神色激动。   今日他的手下使用特制的布具,多人合作轻而易举就能拿下飞蝗,要是全城乃至更多的百姓出动,蝗虫横行又何愁抓不完。   蒋辽还跟他提了遏制蝗灾的办法,日后若是行得通,便能直接解决朝廷这苦恼已久的大难题。   如今百姓大受鼓舞,萧留有心要嘉奖,回头看,蒋辽站着场边经望着前面的百姓,一派淡然低调,并不觉得自己做了什么。   并且完全就不是会在意身外之物,更不会拘泥于此的人物,跟他们北锐军的将领何其相似。   “王爷,城里的人手毕竟有限,完全可以借助外面的流民,让他们跟着一起捕捉。”蒋辽上前说道。   外面流民人数太多,朝廷的赈灾粮顾得了他们就顾不了城里的百姓,萧留是有心无力。   蒋辽又道:“峿城往关内多处地方都可以开荒种地,王爷可以让他们那里建村落户。”   萧留手下有多处产业,蝗虫这道菜拿去各个县城售卖,整不来安顿流民的本钱。   如今把一切人力物力利用起来,只要能捱过这次蝗灾,守住来年的收成,日后流民落户人口扩大,基本就不用担心没有税粮。   萧留想着觉得完全可行,转头就让人把官府喊来,去召集流民。   旱涝过后容易导致蝗灾,蒋辽上午跟萧留提到,这里条件落后,借用后世的办法,即使不能完全杜绝却也能减少蝗灾发生。   有的百姓听萧留说完就转头回家拿布帘去抓蝗虫,一下找不到工具的直接拿个衣服就出门了。   蒋辽离开露场去跟商队汇合,最后处理完各种进货,回到府邸已经是傍晚,府上的人都各自忙动着。   进去一路走过前院都没见管事,蒋辽去到客堂,意外看到里面坐着一个女子。   模样二十多岁,脚搭在膝盖上,坐姿豪迈端着杯子喝茶,边翻看桌上的账本。   听到脚步声进来,她转头看过去。   府上很久没进新人,这人看着就是有功夫底子,却又一点不像新招的护卫,她扬起嗓门问道:“你谁啊,来干什么的?”   依然端着杯子坐在桌边,模样自在,显然是经常过来府上。 第141章 晚归   蒋辽观着她,心下猜测起她的身份,能一派自如坐在这里,应该跟廉长林是熟识。   没见他回答祝篱又问:“不会真是新来的吧,来府上做看护还是随从?”   府上一直就那么些人,祝篱都认识,也没听说府上招人了,她正要开口再问,刚才出去的老钟回来了。   “祝姑娘,你可不要再说笑了,这位蒋先生是将军老家的人。”老钟向她介绍完转头对蒋辽道,“祝篱姑娘是将军生意上的朋友。”   听他说完祝篱连忙放下茶杯,兴冲冲打量起蒋辽:“就是他啊……”   话里有话,一副原来如此的模样。   蒋辽等着听她的下文,她却止了口没再继续,起来把手头的账本放进账箱。   “椋城那边月中时我去过一趟,可以下个月再去收账,这是城里当铺和布坊这两个月的账。”她把账箱推过来,“牧场那边我有阵子没去看了,打算明儿过去,正好你一块去看看。”   过来后几次和廉长林见面都很匆忙,蒋辽并不知道他在城里做了生意,不过在府上时倒是听老钟提到过郊外的牧场。   他走过去看了眼满箱的账本,问她:“明天什么时候出发去牧场?”   祝篱是觉得既然他人都到这边了,以后就算不管这些生意,那都得让他知道地都在哪。   不过明明什么都不清楚,竟然没跟自己客气也没问一下,祝篱意外看了看他,回道:“明早我们先去城里的店铺,看完再过去。”   “行。”治蝗灾的事萧留都已经吩咐下去,没再有需要他必须到场的事,蒋辽应完回头拿起账本翻看。   廉长林能把事情交给人,说明是信得过的,他大概翻了几页就放回去拿起另一本。   祝篱在旁边站了一会儿,实在憋不住问他:“你都不好奇啊?就没啥要问我的?”   蒋辽不知道她,她可是知道蒋辽这号人物很久了。   “好奇什么?”蒋辽转头看她,“你要是说生意这些,明天去看就知道了,还是说,祝姑娘有什么要跟我说的?”   廉长林心里天天念着他,相思犯的祝篱看的眼睛都要生茧了,蒋辽都住进来了竟然没跟她打听一下,府上可还住着一帮年轻漂亮的姑娘呢。   廉长林最近在军营更是忙不开身,也就这两天回过府上,祝篱听到风声专程过来都没碰上,蒋辽应该是没机会听他说什么吧。   祝篱最后还是把话憋住了,说道:“没啥,就这样吧,明天早上我过来。”   然后回头问:“钟叔,她们现在还在府上吧?”   “是,几位姑娘都还在府上。”老钟回道。   “那成,我过去走走,看完我再回去。”祝篱说完轻车熟路走去后院。   蒋辽目送她走出去。   听来应该是说那天在庭院见到的几个女子。   蒋辽确实好奇。   不过看两人都面色无异,老钟更没有要介绍两句的意思,蒋辽想了想就没开口问他。   简单看完后面的账本,他打开旁边的钱箱看了看,问道:“这些账之前拿过来都由谁处理?”   “通常都是将军回来府上的时候,祝姑娘才会带账本过来,等他查看完再由老奴送进库房。”老钟回道,“偶尔将军要是很久没回府上,就是老奴来处理。”   蒋辽点点头,让他把账本和钱箱拿下去。   第二天,祝篱闲着无事早早就过来府上,蒋辽随她过去当铺。   廉长林在城里的当铺有三家,做典当生意是次要,主要是方便收集各方面的信息,不过店里的进账倒是挺可观。   蒋辽看完这几家当铺,和祝篱过去布坊。   布坊内除了开设染间还分出多个成衣制作间,每间里面的员工粗略算都有近百人。   蒋辽没想到布坊的规模这么大,沉默了下,问道:“布坊和城里的店铺,一直都是你在打理?”   “刚开始那会儿将军在军营没那么忙,我基本就是给他打个下手。”祝篱回道,“这两年军营事情多,他抽不开身,这些是基本就都是我处理了。”   蒋辽听完神色更加沉默。   这些年他一直忙个不停,是不想让自己闲下来多想。   廉长林比起他来,更好不到哪里去。   “哎呦祝姑娘过来啦,这都多久没来了,还以为看不上咱这边了,故意不来了呢。”一个大娘忙着活儿对她打趣道。   “回回都是大娘你睁眼说瞎,有多久没见,我昨儿还看到你带着孙女在巷口那遛弯呢。”祝篱笑道。   “那你咋不喊一句,大娘都没瞧见你,正好给你看看我孙女编的小花圈,费老大劲弄出来的,专门给你整了一个。”   祝篱和大伙儿都熟,一路走进去很多人跟她打招呼,有个大娘说着还要给她说媒。   “以前布坊才多点大,到现在人都不知道加进来多少批了,就你天天都一个人,给我们看得着急。”   “去去去,都说几回了,甭再跟我提这事儿,以后再跟我提我跟谁急啊。”   每次过来都好好聊着天,最后总会拐弯岔到这上面来,祝篱说完赶紧到外面躲清净去。   在布坊里做事的基本都是上了年纪的妇女,好些干活时都还带着小孩在旁边。   都是几岁大的孩子,布坊还专门留了个地方供他们玩耍,蒋辽望着他们,目光微动,隐隐猜测到了什么。   祝篱顺着看过去,说道:“早几年胡冦在关内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很多百姓妻离子散,那些家里就剩下孤儿寡母的,很难讨到生计,将军这才开了布坊。”   想起前几年,祝篱不免感慨。   那时候步坊起步很难维持,妇女们不会的要交到上手,布匹制作出来又找路销出去,一帮人要养活,都是靠廉长林往里面扔钱才撑了过去。   她想着又笑笑道:“说出来你可能不信,布坊刚开始建的时候,地盘很小,比刚才那帮小鬼他们待的地方大不了多少。”   “现在能开这么大,当初可是差点把将军府的老本都给挥霍完……”   院子里一帮大大小小的孩子,乐此不疲争抢毽子跑的满头是汗,蒋辽在外面看了一阵,收回目光。   廉长林做事坚韧,只要他想就没什么能难倒他。不过当时刚过来,即使在军营里建了功,突然要开布坊也肯定不容易。   从布坊出来见时间还早,两人转道过去牧场。   “李哥,你今儿咋过来了?”祝篱去到牧场看到他很意外。   “有头母羊快生了,这两天开始不吃东西,大伙儿不放心喊我过来看看。”那人蹲在羊圈里面,跟她说完回头继续安抚母羊。   母羊蜷趴在稻草上,精神依然不太好,不过已经开始喝水吃东西了。   “啥问题啊,前几天不是还好好的。”祝篱撑着围栏往里面看。   “前两天夜里有狼跑进来,给吓到了,这头羊本来胆儿就小。”他摸了把羊头,起身走出来。   蒋辽走在后面,觉得他的样貌有些熟悉,正想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那人看到他时停下了,站在前面仔细辨认起来,然后眼睛亮起很是意外,高兴对他喊道:“蒋辽!你什么时候过来了,昨天铁将军过去马场牵马,说有人来找林子,竟然是你啊!”   他说着走过来,蒋辽愣了愣,不太确定问道:“李树?”   “想想咱们都好几年不见了,认不出来正常。”李树看着他笑道,“我看不止林子变化很大,你的变化更是大,我刚才都没敢认。”   李树是李二泉大哥,走近了细看两人还是有点像的。   “那李哥你带蒋老板逛牧场吧,正好我差不多到时间了,得跟人喝几壶去。”一看不用招待人了,祝篱说完风风火火走出去。   “你少喝点酒吧。”李树冲她背影提醒。这姑娘家家的,整天跟个汉子一样。   祝篱已经上马跑出去了。   “你一直跟长林在军营里。”蒋辽问道。想来他和廉长林这几次见面确实太仓促,廉长林有太多事都来不及跟他说一声。   “那倒不是,我以前在别的军营。”李树引他往外面走,“林子是前两年找到我,把我喊过来给他看马场。”   李树是临时被喊出来,不能待太久,他给蒋辽介绍完牧场,没多留就回了军营。   刚开始见到廉长林,李树激动问起家里的事,知道壮子读书了,二泉和弟妹在他们的酒楼做事,他爹在村里养起兔子,家里变化很大,过得越来越好。   后面也知道了他跟蒋辽的事。   这些年廉长林每天都跟打了鸡血似的,想要尽早解决胡人,拼命建功立业为的什么李树都看在眼里。   以前他还担廉长林是一头热,今天见到蒋辽,他是放心了。   商队陆陆续续进完货,已经定下三天后回程的时间,蒋辽还是没有廉长林的音讯。   期间他去过几次军营,没得到任何北锐军的消息。   这天晚饭后,蒋辽遣散旁边的下人,站在庭院前望着关外的方向,不知道过了多久突然听到外面奔赴而过的马步声。   他若有所感,往门口走去。   院门前,廉长林取下佩剑递给下人,转身要赶去正院,突然停下脚步,直直望向前面赶过来的人。   “我回来晚了?”他问。   “还行,不算太晚。”   蒋辽走过去,说完刚站停,廉长林伸手抱住他,浑身卸了力靠在他身上,脑袋垂到他肩膀,嗓音疲惫。   “让我靠一下……” 第142章 问罪   事情结束后廉长林就风尘仆仆赶回来,一身风霜比上次还要狼狈,看他唇色发干,回到房间后蒋辽给他倒了杯水。   廉长林坐在床边,没伸手去接,低头就着他的手把水喝完,抬头看过来。   眼底乌青,神色疲倦,几夜没合过眼的样子。   蒋辽默声看了看他,问道:“饿不饿?我让人给你拿吃的过来。”   廉长林略摇摇头,伸手圈住他的腰,身体靠上前侧脸贴着他腰腹,闭上眼睛彻底放松下来。   他这次去了快半个月,胡骑并不好解决,事情结束又马不停蹄赶回来,再铁打的身体都会撑不住。   蒋辽转手把水杯放到桌上,低头给他取下束发冠:“累就先躺床上,想洗澡睡醒再洗。”   “嗯。”廉长林低声应道。   将披到他肩上的墨发顺到脑后,蒋辽放下发冠,转头再看,他眼睛闭得很沉,呼吸均匀已经睡着了。   进门没说两句话就睡死过去,也不知道这段时间处理了多少事,竟然累成这样。   蒋辽抬手抚了下他的脸,按着他肩膀往后退开,替他脱掉外衣扶他躺到床上,然后出去端水进来。   刚才替他脱外衣时蒋辽给他检查了身体,肩膀有几道口子,伤的比较浅伤口的血已经干涸,手臂上的伤口比较严重,还往外渗着血。   蒋辽给他擦完脸,手也擦拭干净,出去问管事拿来药箱给他上药。   疗效再好的药粉刺激伤口都会引起疼痛,换在平时廉长林早就蹙眉望过来,现在睡得很沉丝毫没有察觉。   胡骑对瞭峰地形异常熟悉,眼见占不到上风就下令撤退,廉长林带着北锐军一路周旋追击,同时还要分心去布后面的局,太耗费精力他这觉睡到第二天上午才转醒。   转眼望了一圈房间,蒋辽不在,外间也没有人。   这些天一直跑在风沙里,他垂头在床上呆坐了一阵,起身要去喊人备水沐浴,突然看到手臂被仔细包扎过,他醒来没见到人的那点不满,顿时从眉宇间淡去。   等他洗漱完换好衣服出到外间,老钟正差人送来早点,一道道摆到桌上。   小米粥熬的浓稠喷香,小笼包蒸的软熟,另外几样糕点都做的别致。   这些都是以前在家里经常能吃到的早食,来到这边后廉长林一次都没尝到过,他低头看的有些恍神。   “蒋先生一早起来替您做的,老奴跟他提过,不知道您多久才会醒,他还是都做好了放厨房热着,您醒来想吃了就能吃上。”   廉长林以前从军营回来,经常都是累的倒头就睡,每次都不让下人打搅等他自己睡醒,醒来后对什么吃食都提不起胃口,老钟是不想蒋辽白忙活这才提醒。   “他出去了?”廉长林坐下问道。   “王爷早上派人过来请蒋先生过去,”老钟回道,“说是要跟他商讨蝗灾的事。”   廉长林拿勺子喝粥,手上动作微顿了顿,问道:“瑞王最近经常喊他过去?”   平时城里有什么风吹草地,廉长林很快就会得知,这次事情有些棘手,被耽误了回程,手下没来得及过来跟他汇报。   不过廉长林也能猜测到一些,蒋辽有办法解决蝗灾,肯定会去找瑞王。   “王爷派人来了几次,请蒋先生去府上,有时候还会邀他去城郊外,到地里看看。”老钟如实回道。   平时把人喊过去替他干活就算了,现在自己刚回来又把人叫走,廉长林听完神色有些不愉。   “祝姑娘这些天倒是经常过来。”老钟又道,“前两日还和蒋老板去了椋城那边看铺子。”   祝篱想到什么就风风火火跑去做,廉长林见怪不怪,然后问道:“他这些天一直忙店铺的事,没歇息过?”   “是。”老钟回道,“老奴劝过,蒋先生闲不下来,就是闲下来了也会去军营打探您的消息。”   廉长林神色回霁,拿起小笼包,询问起最近府上的事,听完后让老钟下去,他把早点都吃完,让人备马车前去瑞王府。   瑞王府后院留了地种植果蔬,廉长林去到王府,随府上的人走过去,听到他正激动对蒋辽说道:“还是你有办法,若是这样照料日后真能提高收成,本王一定重重有赏!”   萧留说着看到下人领廉长林过来,满是稀奇:“廉小将军平时忙的不见人,请都请不来我瑞王府,今日怎么有空过来了。”   “王爷说笑了,末将又不是没来过王爷府上。”廉长林淡然回道,转头看蒋辽。   他进来后蒋辽就观起他的面色。   应该起来没多久就过来了,精神已经睡回来,眼底的乌青都淡了几分。   朝廷去年就发不来军饷,萧留一直忧心于此,之后又是蝗灾四起,到现在事情逐渐解决他才留意到,蒋辽竟然一直住在廉长林府上。   廉长林娶男妻的事,这边熟悉他的人都知道,现在好不容易把人盼来了,自然是看的比谁都紧。   不过蒋辽才过来他王府多久,凳子都没坐热就跑来跟他要人了。   看廉长林面上若无其事,萧留笑道:“廉将军,你这大哥本事可不一般,让他以后就留在我府上做事,可不能埋没了。”   “王爷又说笑了,您府上人才济济,那里需要别人商队老板来帮忙。”廉长林神色淡了些,客气说完转头看蒋辽,示意他过来。   蒋辽不知道他们怎么回事,说话夹枪带刺的,不过看着关系是不差的,他走过去。   “吃过了?”他问廉长林。   “嗯。”廉长林回他,过了片刻又突然说道,“小米粥熬过头了。”   蒋辽神色不解,半晌后终于看出来,这是不满他出来太久。   他笑道:“熬过头了又不是不能吃,就是吃不了不是还有别的,那么多还没有你能吃的了。”   蒋辽听出来了,却没表示要跟他回去,廉长林眉心蹙起更不悦了。   廉长林平日对谁都很冷淡,难得看到他这种样子,萧留不怕讨嫌又说道:“别的本王就不说了,正好快到饭点了,你们两都留下来用餐。”   他对廉长林道:“本王很久没跟你喝酒了,趁今天难得都有时间,是得好好喝一回。”   蒋辽听完很意外,转头看廉长林。   他这一杯就倒的酒量,竟然能让人惦记着找他喝酒。   “王爷,末将过来是有要事,下次一定跟王爷好好喝个尽兴。”廉长林听完就回绝道。   “什么事啊?”萧留不满问道,“连本王的面子都不给。”   廉长林看着他,一本正经回道:“家事。”   萧留:“……”   他这下是凑不起趣了,抬手打发道:“走吧走吧。”   蒋辽和廉长林坐上马车,廉长林坐在对面,眼睛一直没离开过他,却始终倔着脸就是不先开口。   哪里还有一点在外面时的将军样。   马车驶出去一段路,蒋辽问道:“又怎么了?”   “你说呢。”廉长林让他自己反省。   “我说什么,我怎么你了。”蒋辽看的好笑。   “你又扔下我去见别人,我来接你,你还不想走。”廉长林神色冷淡细数他的罪状,“我今天要是不过去,你就跟人把酒言欢,家都不用回了。”   这倒打一耙的功夫又见长了。   蒋辽笑道:“你跑出去那么多天,没点音讯,到底谁扔下谁,还又把你扔下……”   蒋辽说着一顿。   五年前自己确实是扔下过他。   廉长林转过脸气哼了一声,声音又低又轻,听的蒋辽又忍不住笑出声。   廉长林回头看他,倨傲着脸问他认不认。   “行吧,这事揭过了。”蒋辽问他,“那你就没什么要反省的?”   廉长林神色茫然。   回想起来,并没有哪件事值得蒋辽对他兴师问罪的。   本来是想等他主动跟自己说,现在提醒了他都完全没意识到,蒋辽想了想还是没忍住问起。   “你府上的女眷,是怎么回事?”   廉长林一愣,表情愉悦故作不知:“什么女眷?”   蒋辽看他这样就来气,没再继续问。   爱说不说吧。   廉长林笑了笑,不再吊他胃口,回道:“王爷赏的。”   北锐军将领在军中多次建功立业,朝廷远在天边都能送来很多赏赐,瑞王就在峿城,赏他什么珠宝美人都很正常。   蒋辽淡淡道:“挺好,李婶这下不用替你操心了。”   廉长林眼里的笑意更是藏不住,又观了他一阵这才解释起来。   瑞王打赏过来的人,府上都会出钱让她们另谋出路,有的去了布坊做事,有的自愿留在府上打杂。   这批送来的人,那天祝篱是要去接她们,她们那时都没决定好,钟叔就多留了她们几天。   蒋辽了然,想起今天在王府,他问道:“你跟王爷有过节?”   “没有。”廉长林不解看他。   “那刚才急着走,连王爷的面子都不给,你这将军派头挺大。”   廉长林不太想说,还是回道:“他废话太多。”   萧留一高兴就喜欢打赏别人,刚才看他兴冲冲的,再不走谁知道会塞些什么人给蒋辽。   他回的敷衍,蒋辽自然不信,突然想起了什么,他问道,“对了,你那酒量,还跟王爷喝酒?”   “在军营练出来的。”廉长林道,“喝多几次酒量就上去了。”   “开始喝醉了都谁给你收拾。”   他那点酒量,一口就醉的不省人事,被人卖了都不知道。   “我到这边没醉过。”廉长林对他道,“你没在旁边,不敢喝醉。”   蒋辽哑然看着他。   廉长林说的是实话。   边关危险,哪怕是在军营中也不能放松,稍有不慎他就没机会回去见蒋辽。   所以当时他很清醒,意志占在上头就不会让自己醉过去,久而久之,酒量就提上去了。   路上经过当铺时廉长林让人停车,他和蒋辽进去店里,了解最近从各地收集到的消息。   最后两人回到府上已经是傍晚,后厨开始忙活晚饭,两人坐下没多久菜就陆续端上来。   晚饭后回去房间,蒋辽问起军营的事,廉长林只简单说了几句,没跟他详细多说。   今天当铺里的人跟他汇报,他没避着自己,现在他有意不让自己跟着操心,蒋辽想了想,暂时没再跟他打听。   晚上蒋辽洗完澡出来,廉长林一时无事靠坐在床上看书,挽起的袖口露出前臂上的刀伤。   行军打仗受的伤多了,不致命的伤就都不放在眼里,刚才洗澡没避开水,伤口变得严重。   昨晚和早上的药都白给他上了。,蒋辽瞥了眼他的伤口,走去外间。   廉长林今晚没怎么将书看进去,蒋辽出来后他翻了两页就收了起来,抬头见蒋辽提来药箱。   “不用上药。”他说道。   军营用药紧张,药都是留给伤势重的人使用,他手上这些伤放着不管几天就能愈合。   “知道药珍贵就消停点,别给我浪费了。”蒋辽没管他,自顾取出药瓶,低头给他上药包扎。   廉长林抬眸看着他。   蒋辽洗完澡只穿着单薄的里衣,露出深陷的锁骨,廉长林定定观了片刻,眸光抬起,扫过脖颈一路往上。   上完药蒋辽合起药箱,正要拿出去,廉长林突然伸手抓住他手腕。   他抬头看去,就被廉长林施力拉到床上。   蒋辽膝盖抵在床榻上,垂眼看他,挑眉道:“就知道搞突袭。”   “嗯。”廉长林抬头吻他。   气息越发凌乱,深情处廉长林抱住蒋辽,一个翻身床榻深陷,他低头继续断开的吻。   没多久,他手撑着床退开,眸色隐忍额头冒出细碎的汗珠,蒋辽望了他一眼,缓了缓气息,坐起来伸手过去。   廉长林身体发颤,僵停了片刻,有样学样伸出手。   动作毛躁,蒋辽不自禁仰起脖子,他看得口干舌燥,张嘴咬过去。 第143章 惧内   房间气氛升温,床榻凌乱的不成样。   蒋辽呼吸平复下来,没等他把手上的浑浊擦干净,廉长林又凑上来。   跨在他身前,单手扣在他脑后,察觉他要退开,掌上施力把他禁锢的更牢。   蒋辽被迫仰起头,纵着身前的人又闹了一阵,眼见形势越演越烈更不消停,他抬手按上廉长林胸膛,推开他留出两人间得以喘息的空隙。   抬眼看去。   廉长林衣冠不整,额发凌乱,眼尾猩红望着他。   蒋辽挪开眼,又看回去。   不满事情被中断,廉长林倾身靠近,蒋辽捻了捻指间,对他道:“没完了你。”   “你先招我的。”廉长林眸色黑沉要他负责。   “到底谁招谁。”蒋辽让他别乱扣帽子。   廉长林望了他一眼,目光缓缓投下,双唇轻启,凑过去哑声喊他:“蒋辽……”   气息炙热缠在嘴边,蒋辽拾起的坚定就被冲击得摇摇欲坠。   刚才伸手不假思索,仅是凭着对廉长林的本能。   现在脑子清醒过来,这里什么都没有,再继续下去事态就会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廉长林昨天连夜从军营赶过来,他不多透露蒋辽也能察觉到,他这趟回来的匆促,随时就得离开。   现在并不是时候,蒋辽也不想那么仓促,他活动了下发酸的手指,对廉长林道:“自己来。”   廉长林转眼望向他的手,目光回到他脸上,肖想了那么久的人,吞噬到一点温度就会理智全无放不开手。   “你先招我的,想不认账。”廉长林卸了力坐到他腿上,“你要负责到底。”   血气方刚,不可忽视。   蒋辽这会儿意志不坚,廉长林说完逼身压近他更是推不开。   外面风云诡谲,廉长林到底还有顾忌,只是简单折腾了一阵,最后离开前恶狠狠咬了他一口,蒋辽换衣服时抬手摸去,脖子上还有些不适,也不知道是不是留印了。   等下人送来干净的被褥,廉长林已经整理好衣物,一本正经靠坐在床上,眼睛随着蒋辽游走。   从不经事突然食髓知味,他不想让蒋辽离开他视野半步。   廉长林每次执拗起来,语气一软蒋辽就拿他没辙,以至于直到第二天上午他都没能成功出门。   秋季干爽,天气正好。   午饭后,廉长林站在窗前望着外面的天色,突然起兴回头拉着蒋辽要和他对弈,说完就让人送来棋盘。   蒋辽和他比了两局,输赢参半,廉长林收棋要再来。   他这次没说什么时候回军营,看着是不着急,但一直拖着不让自己出门,在这边应该待不了两天。   而且看着兴致好,棋下的却不怎么上心,蒋辽问他:“要不要去外面走走。”   廉长林将棋子收好,闻言放下棋篓:“你想出去?”   “看天气好,出去走走也不错。”最近处理蝗灾瑞王经常召见他,蒋辽还没机会到城里走走。   廉长林今天只想陪他待在府里,带他好好看看府邸。   不过既然蒋辽想出去,他自然不会反对,起身出去让人备马车。   最近城里百姓和流民都积极捕捉蝗虫,有些甚至夜里都点着火把出门,很快把田里山上都翻了个遍,瑞王府上接收蝗虫的一帮管事,忙的几乎没有时间停歇。   现在蝗灾解决地里开始长庄稼,日子有盼头,百姓欢欣鼓舞,街上逐渐恢复以往的热闹。   马车从呈锦街一路行驶,走到街口转弯后再过去不远就是集市,蒋辽是有意步行过来,不过备马车是要方便些,回去要是晚的话不会耽误时间。   马车在集市前停下,蒋辽起来走出车厢,身后的廉长林停顿了下,起来随他走下马车。   走到街上蒋辽是知道廉长林刚才为什么对着他欲言又止,甚至一路上都想劝他坐在车里。   “廉小将军,今儿可算把你盼过来了,这烧饼刚做好,趁着热乎你快尝尝!”   两人在街上没走出去多远,烧饼摊的大娘拿着装好的烧饼跑出来塞给廉长林,又塞一个给同行的蒋辽。   “我们都是吃过才出来,下次不用送来,想吃了我去您摊上买。”廉长林接过烧饼,拿出钱袋。   “给啥子钱哟,你替我孙子看病花的钱,把我摊子卖了都不够赔的,”大娘拦着不让他给钱,“你喜欢吃摊上的饼,大娘高兴,一个饼花不了啥钱。”   坐在烧饼摊上的男孩,拿着风车仰头冲他们笑。   大娘无论如何都不肯收钱,廉长林只好收回钱袋。   “那成,大娘不耽误你们事儿,下回出来,还来大娘摊上吃东西啊。”   “好。”廉长林笑笑回她。   北锐军在关外屡次退敌,守住边关安定,百姓对他们都心存感激。   廉长林不仅是北锐军的将领,在城里开的布防又让很多不能糊口的人家有了生计。   他为百姓做的都是好事,城里就没有不认识他的,一路过去不时就有人跟他打招呼,上到七老八十,下到几岁小孩。   廉长林做的事确实值得百姓厚爱,就是路过的小姑娘看着他都忍不住叹气,蒋辽不免好奇,走过去后听到了她们的谈论。   “真羡慕廉将军老家的妻子,能嫁给他,你说咋的我就碰不上这样的人呢?”   “你就算了吧,能让廉将军那样记挂,人肯定是有本事的,首先模样长的就不会差,说不准还是个既贤惠又知书达理的。”   “我哪儿不贤惠?哪儿比别人差了?我不管,我以后也要找个只知道记挂我的……”   蒋辽转头看廉长林。   廉长林长的俊,去到哪里都容易招小姑娘喜欢。在这边会不会招人惦记先不论,如今偌大的将军府还空着,瑞王又经常赏赐人给他。   他把人都遣散走,也不怕会惹恼瑞王给他治个轻怠之罪。   自己过来后,府上的人看到他都不好奇,继续照常做事。   如果是府里,廉长林可能会跟他们提到自己,但再怎么,都不会弄到城里都人尽皆知。   蒋辽问他:“你在这边到底干什么了?他们连你成亲都知道。”   “没什么。”烧饼装的匆忙,廉长林整了整油纸,“不过就是让他们知道,我已经成家,以后都不会纳妾。”   他说着把烧饼旁递过来,蒋辽瞥眼看去,抬手接过。   廉长林不会主动跟外人透露家事。   会让城里的人都知道他已经成亲,看来是以前太多人想给他塞人,不堪其扰找了个由头打发。   不过男人三妻四妾很正常,何况是建功立业的将军,单用这理由恐怕行不通。   蒋辽问他:“只说了这个?”   廉长林继续道:“要是纳妾,家里那位会把我腿打断。”   廉长林曾经不止一次威胁他,要是敢娶妻就打断他的腿,蒋辽是没想到,他不仅用来威胁自己,还能拿来挡外人。   “你这样说,他们就都信了。”蒋辽总觉得中间应该还省略了什么。   “嗯。”廉长林望了他一眼,又道:“我惧内,他们都很同情。”   堂堂一个大将军,找什么理由不好,偏偏要找个惧内的借口,蒋辽只能道:“你可真会给自己省事。”   廉长林笑笑,不置可否。   不过,这样说来确实是省去了很多麻烦。   自从那之后没人再找去府上劝他收个一房半妾。   北疆天寒地冻,廉长林从不觉得边关苦寒,只觉得时间难捱,漫长的望不到头,蒋辽过来后一切都不一样了。   只是和他简单走在街上,随口说几句家常,廉长林都会觉得很有意思。   一路走出去,没把城里大大小小的集市走个遍就已经到了傍晚。   廉长林还是跟以前一样,高兴起来看到什么都想给他买,等车夫牵马车出来,蒋辽把手里的一堆东西放进去,走上马车。   廉长林随他后面刚要跟上,看到旁边的店铺时,突然停了下来。   蒋辽回头看他。   “你先进去,我过去一下,很快回来。”   廉长林说完走去刚才看的药铺。   进去后没在里面待多久就出来了。   从车窗看出去,他两手空空走回来,蒋辽抬头看药铺,应该是跟他那些当铺一样,也不知道打探到消息没有。   马车缓缓回到府上,两人进屋还没坐下,突然有下属匆忙赶来找廉长林。   “副将,漠沙一带发现胡骑上千人马,不知他们是何意图,程老将军派我过来请你速速回营商讨对策!”   漠沙以南直穿瞭峰,可剑指他们军营,廉长林眉目冷肃,让下属先回营地。   廉长林一直在私下布局什么,现在看他完全等不及,蒋辽开口道:“我跟你过去。”   廉长林眉头轻蹙,没给他开口拒绝,蒋辽又道:“要么我跟你过去,要么我自己过去,你选一个。”   因为有休战契约压着,胡骑以前多次过来冒犯都只是试探,如今一反常态,想来是听到了风声。   边关迟早会有一场大战,廉长林没跟蒋辽透露军营的事,就是想让他好好待在城里。   但蒋辽不是普通人,廉长林哪里能瞒得过他。   现在他坚持,廉长林僵持片刻只能妥协。   “过去后你要跟着我。” 第144章 作战   探子第一次来报,漠沙出现的胡骑只上千人马,廉长林和蒋辽赶到主营,胡骑已经增至两万人马,正穿过漠沙直奔瞭峰关隘。   “以前他们在关外烧杀抢掠,从来没带过那么多人马,这回不知是想搞什么招数。”   胡人每次出来,关外的百姓都会遭殃,铁岳请命道:“老将军,您下令吧,我带部下过去把这帮龟孙都宰了!”   梁老将军面色威严,思索后看向廉长林,又看了眼随他进来的蒋辽。   军事紧急,廉长林能带他过来,都是信得过的不需多言,他问道:“廉将军怎么看?”   “胡骑一反常态领兵出来,显然是有备而来。”廉长林问道,“他们带队的人是谁?”   “胡骑右翼大将,哈蚩。”探子回道。   “哈蚩这人睚眦必报,上回他到边关作威作福,被廉副将打跑,会不会是要报上次的仇想要夜袭?”一位将领问道。   “哈蚩虽行事鲁莽,但带这么多人马,定是不简单。”另一位将领说道,“他们后方,会不会还留有兵力想埋伏我们?”   “不无可能。”廉长林说完,顿了顿又对他们道,“不过,他们这次的目的,如果不是简单报复要让我们吃苦头,而是峿城呢?”   众将领听完面色震惊。   胡人一直都对关内虎视眈眈,只不过这些年都只在关外侵扰,久而久之大家都下意识忽略了这种可能。   “廉将军怕是多虑了。”   一位将领仔细想了想认为可能性不大:“我们守军有十万人马,附近的驻地又可随时赶来支援,他们要想攻进峿城至少要出动更多兵马,十几二十万兵马出动,探子不会查探不到。”   “今年胡地粮草不足,入冬后无法避寒,关内对他们来说更是块肥肉。”廉长林道,“如今我方军饷供应不上又困于蝗灾,他们要想赶在入冬前拿下峿城,如今是最好的时机。”   驻北军守关固若金汤,胡人要想拿下峿城攻进关内,只能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众将领一想,我军若是没料想到这点,对他们就更是机会。   “但现在外面除了两万胡骑,并没有没任何风吹草动,我们也不好冒然前去各驻地。”   “那现在咱们都不出兵,就守在关口,他们要真敢带大军突袭,还怕撑不到邻军过来……”   廉长林私下布局那么久,只怕就等这一刻,事到临关不会被动等着应战,蒋辽转头看去。   他默声听各将领说完,就向梁老将军请命:“老将军,我带北锐军前去击杀,其他将士留守关内。”   北锐军五千骑兵都是精锐,廉长林这些年带领他们多次深入胡地,如今已经摸清对面的地势。   他遇敌又能随机应变,老将军一向放心他率军征战。   但对面两万人马,背后有没有埋伏尚未可知,老将军面色凝重,沉思完下令道:“廉将军率北锐军前往漠沙击敌,铁岳再带五千轻骑协助,胡人多次侵扰边关残害百姓,绝不能让他们踏入关内半步!”   “末将领命!”铁岳领命下去召集军队。   廉长林回到自己营帐,披上铠甲,戴上头盔,让人取来一副特质轻甲。   帮蒋辽穿上后,廉长林抬头对他道:“过去你必须跟着我,一步都不能离开我的视线。”   战场上风云多变,胡骑更是野蛮凶残,即使蒋辽以前经历过很多战事,廉长林仍然不想带上他。   他心思全都写在脸上,蒋辽笑道:“我都已经到这里了,还能什么都不做干等在军营。”   廉长林仍然不死心,蒋辽说着一顿,警告道:“别再想使什么花招,军队马上要出发,你还能再给我下药?”   “不用下药。”廉长林望了他一阵,又道:“我现在就能把你打晕。”   并不是说笑,他确实起过这个念头。   蒋辽看出来嗤了声,说道:“上次的事,我是还没跟你算账,不是不会跟你算账。”   “你又舍不得跟我算账。”廉长林完全不以为意。   蒋辽瞥了他一眼。   就是欠的。   蒋辽回头从他手上接过头盔:“回去我就收拾你。”   廉长林笑了笑,帮他把头盔戴好。   胡人频繁骚扰边关,打不过就跑,一直以来将士们都很憋屈,早想痛痛快快收拾他们,军队很快集合完毕,整装待发。   廉长林一袭银甲,跃身上马,率领身后一众将士。   蒋辽一直没法把他当个将军看,就是因为他对着自己从来都是以前的样子,能随时威胁他,又会随时跟他示弱。   这一刻,蒋辽望着他,深刻感受到他这些年的变化。   威严肃穆,跟平时完全不一样。   确实是个将军。   梁老将军站在营地前,背手目送他们,廉长林转头看去,他目光慎严冲他点了点头。   蒋辽回头看,廉长林双眸清肃,带领将士出发赶往漠沙。   蒋辽驱马跟上。   胡骑这次突袭,或许他们早就预料到,更是一早就想好应对之计。   军队马不停蹄赶出瞭峰,正面碰上赶来的胡骑。   北锐军骁勇善战,善能骑射,但胡骑拥有先天地势,比他们更有优势,要想彻底解决并不容易。   这次两军厮杀,胡骑很快被打的节节后,北锐军穷追不舍,胡骑借助地势一直跟他们周旋,把他们引往漠沙。   几回合下来,北锐军没有占到多少便宜,铁岳怒道:“他娘的!这帮龟孙故意遛咱们呢!”   军营这时突然来报,胡骑大军进犯关隘,已经和他们守军对峙上,对方大批兵马来势汹汹,扬言势必要踏平他们关隘。   “铁将军,你赶快带部下回营地支援。”廉长林对他道。   铁岳火速召集剩下的人马,又不解问道:“你不跟我们一起回去?”   现在不清楚对方具体出动的多少人马,要是二十万铁骑全部出动,驻军撑不了多久。   “我带北锐军袭击胡骑后方。”廉长林回道,最后强调,“老将军知道我的计划。”   铁岳只知道听命打仗,指哪打哪,谋略什么都懒得去想,打仗那么久廉长林的决策没错过。   他听完就道:“那廉老弟你们多加小心,我等你们回来喝酒!”   “好。”廉长林欣然应下。   擒贼先擒王,如果敌军王庭在后方观战,现在无疑是个机会,但是……   蒋辽道:“如果他们后方没人,到时候再赶回军营,就太晚了。”   “我知道。”廉长林对他道,“老将军已经提前调动各驻地的兵马。”   “你们能确保,在胡骑大军抵达后,各地支援的兵马都能按时赶过去。”蒋辽觉得有些不稳妥。   驻北军要是没守住城关,胡人成功入主关内,百姓被拿捏,他们赶回去也无计可施。   廉长林望着他,神色稍缓说道:“放心,他们早就已经埋伏在暗地,就等着胡骑出现举兵拿下。”   蒋辽了然。   所以出来前老将军的意思,是让他放开手脚不用顾虑后方。   多年来北锐军早已经摸熟这边的地势,廉长林带军队赶过去,动作迅速很快进入胡地。   胡人要想一举拿下峿城,出动全部兵马才能稳操胜券。   而现在,他们后方趁虚,他们的王庭,也正是北锐军的机会。 第145章 负伤   “前方军队已成功入关,乌索将军请单于做好准备,随时可动身入主峿城!”探子跪地汇报。   “哈哈哈哈哈!乌索好样的!果然没让孤王失望!”萨额抬头将碗里的酒一饮而尽,“让将士们尽管杀敌,到时入主关内,金银珠宝香车美人通通有赏!”   “单于,军队能迅速击破驻北军防地,多亏哈蚩将军的计策,量他们怎么都不会想到,会被我们夜袭军营!”   “什么王牌之师,还不是被哈蚩将军耍得团团转,等他们发现军营被袭击再赶回去,我们大军早就攻破峿城,任他们再有本领都翻不了天!”   “他们各驻地都有我们军队埋伏,等他们援兵最后赶到,别说区区一个峿城,椋城都被咱们大军收入囊中了!”   “哈哈哈哈哈!”跟汉军周旋那么多年,萨额等这一天已经很久了,他让人替哈蚩把酒满上。   和汉军签订休战协议以来,他们就一直在边关试探。驻北军没得到朝廷下令不会主动开战,上次掳走几百名汉人,北锐军也只是抢回人没敢追击他们。   伪装这么多年扰乱了驻北军的防备,这次直接带大军突袭,他们更是被打的措手不及连连丢失防地。   咻——   利箭迅猛袭来击破酒壶,边上的守卫接二连三应声倒地,哈蚩抬头看清袭来的兵马,酒碗一砸命令道:“保护单于!”   “是北锐军!”士兵拿出盾牌围到萨额身前击挡袭来的利箭。   萨额看过去。   漠场突然出现一队骑兵,行踪诡秘,他面色突变怒道:“哈蚩,你过来竟然没发现尾巴,还把北锐军引过来!”   北锐军英勇善战又神出鬼没,一直很让他们头疼,军中没人有绝对把握战胜他们,因此开战前特地把北锐军引开。   如今却杀到了他们后方。   王臣们慌乱无措起身躲避。   北锐军能这么快赶来,简直就是跟在他后面过来的,他却毫无察觉,哈蚩脸色铁青。   “单于,北锐军是不好对付,但他们现在不过几千人马,您先回庭车,哈蚩马上把他们将领的首级献给您!”   萨额上车撤离,留守后方的胡骑有近万兵马,北锐军兵分两路夹击。   胡地两大部落,萨额好战多次侵扰边关,一直对关内虎视眈眈。   另一部落的首领廉长林已经秘密面见过他,如今把萨额铲除北疆就可恢复安宁。   近年来萨额一直坐镇后方,北锐军多次深入胡地都摸不清他的行踪,这是唯一可以除掉他的机会,要是让他逃脱,日后他定会卷土重来。   廉长林转头看蒋辽。   “你过去,这边我收尾。”蒋辽策马目察前方,对他说道。   风声呼啸,廉长林望了他一眼,来不及多说,当机立断带走一半兵马直奔萨额的战车。   哈蚩带人上前阻拦。   他高壮威猛力大无穷,手上的铁锤重达百斤,队尾的士兵闪躲不及被打翻落马。   蒋辽看了眼他的武器,收起佩剑取来长矛,遣散跟在身侧的亲兵:“你们去对付剩下的人!不用跟着我!”   说完纵马出击。   “将军有令!命我们誓死跟着您!不能让您有任何闪失!”亲兵说话间扬起长剑砍杀,胡骑人仰马翻。   他们按令办事,蒋辽不多说,长矛直击哈蚩。   “一把破矛就敢跟老子硬碰。”哈蚩轻易挡开鄙笑道,“老子今天就让你尝尝特制流星锤的厉害!”   铁锤脱手袭来,蒋辽侧身避开,长矛翻转缠上铁链。   铁锤比目测的要重很多,手被震的发麻,蒋辽用巧劲收回长矛。   重锤出击不好近身,两个回合下来身边的亲兵被打散。   铁锤再次迎面击来,蒋辽闪身躲开,同时手抓上铁链,借力翻转夺过铁锤扔到地上。   哈蚩暴怒,抄起身后的砍刀朝他飞扑砍去。   却不待他看清蒋辽的动作,砍刀就被脱手飞出去直入沙地。对方出手极快又能轻易破解他的招数,哈蚩占不到一点便宜,赤手空拳很快败下阵来。   对方武力在他之上,哈蚩识时务马上带着剩下的兵马撤退。   胡人养的马都是作战的好马,一旦让他逃跑很难追击到。   身旁的将士携带了长鞭,蒋辽取过来驱马近身扬鞭锁喉,哈蚩被卷下马,最后被赶过去的亲兵取下人头。   将领一死,军心溃散,剩下的胡人士兵不堪一击,蒋辽上马去追廉长林。   多驱战马并排拉着战车,身后两侧跟着铁骑把萨额紧护在前面,廉长林绕到侧边,取箭搭弓将最近的一队骑兵击下马。   身后的北锐军赶来阻击后面的胡骑,廉长林驱马过去紧跟在战车后侧,在另一波胡骑赶到支援前,脚踏马背跃上战车。   萨额腾身躲过袭来的长剑。   刀光剑影他很快被逼退到车边,抓着车梁翻上车顶,接过手下扔来的弯刀。   廉长林踩踏而上,提剑迎击。   弯刀足有一人高,他不好近身只能被动防守,闪躲间寻找破绽。   最后退到边沿,弯刀迎面劈来,他后翻落地,萨额提刀跟过去。   “北锐军将领也不过如此,遇上孤王的弯刀,只能跟只老鼠一样躲避。”   “我部落多名大将都是落在你和北锐军手上,今天孤王就拿你的人头献祭他们!”   萨额挥刀砍杀,招招致命,廉长林的佩剑被硬生生击断。   他眉眼冷峻闪身躲避刀刃,几个回合后不再后退,寻机往前抬手接住刀柄,逼的萨额无法使用弯刀只能拳脚相迎。   廉长林的招数出奇又干脆利落,边关少有人能敌,萨额没了武器更不是他的对手,很快被踹飞出去。   没给他喘息的机会,廉长林快速飞身上前,萨额被打的连连后退。   他被逼到远离军队,离他最近的护卫兵正被北锐军斩断,自顾不暇。   眼见无计可施,他伺机取出身上的暗器,廉长林脚步一转翻身避开。   战况瞬息万变,遇到杀敌的机会决不能放过,他闪躲间寻得空隙再次近身,侧出手里的匕首,对着萨额的脖子利落手起刀落。   萨额被击得后退,双目圆睁再不甘心也只能失力倒下地。   首领被杀,剩下的骑兵乱了阵脚,毫无斗志纷纷溃逃。   廉长林已经万分注意,却不想萨额最后关头还留有后手,他身形踉跄捂着胸口,匕首脱手落地。   赶来的亲兵扶住他:“副将!”   看到他胸前的铠甲,亲兵震惊,连忙转头吩咐:“副将受伤了!马上去传军医!”   远远看到他脚步晃顿,蒋辽心下一沉,赶过去勒马跃下马背。   廉长林胸前被暗器击中,血从指间往外直流,战靴都沾了血,暗红刺眼。   “让几个人留下清理战场,你们尽快带萨额的首级赶回去。”他转头对围在廉长林身边的一众将士说道。   廉长林伤的很重,将士们心急如焚只想送他去医治,没人听命。   廉长林面色沉着,缓了缓气息对他们道:“听令行事。”   “是!”军令如山他们不得不照办,取下萨额的首级火速赶去军营。   蒋辽上前查看他的伤势,廉长林伸手握住他的手:“蒋辽……”   “先别说话。”蒋辽扶他就地坐下,拿开他的手小心取下他的银甲,被入目的伤势看的揪心。   廉长林里面的衣服已经被血打湿,胸口处的血洞暗黑,流血不止。   蒋辽脸色发沉,扯下他衣摆给他缠伤口,力度控制不住几次才捆扎好。   士兵很快弄来马车,蒋辽扶他上马,命人赶回军营。   廉长林枕在蒋辽腿上平躺在马车上,蒋辽护着他脑袋,另一手按住他伤口,还是有血不断溢出来。   尘土激扬,马车赶的飞快。   手上的鲜血已经变得暗黑,廉长林唇色发青气息微惙,颈部的脉搏也虚弱不堪。   他是中毒了。   蒋辽手上发颤,廉长林抬手握住他,失血过多脸色惨白,双唇轻启对他道:“蒋辽,我没事……”   “你还想有什么事?”蒋辽低头看他,“我说了,回去要收拾你,别以为受点伤我就会放过你。”   廉长林双眸略弯,嘴角一哂:“……好,回去让你收拾。”   他累得难以撑起眼睛,却还是不肯合眼紧紧望着蒋辽。   蒋辽心情沉重,手指抚上他的脸:“累了?”   廉长林摇头,缓了半晌牵起笑回道:“……不累。”   气息越来越弱,上马车后他就一直在强撑,蒋辽却没敢让他睡觉。   抬头看出窗外,漠场昏暗无边。   蒋辽收回视线,回头对他道:“马上到军营了。”   “嗯……”廉长林应声回他。   “庭院前的鱼池太吵了,看看重新找个地,给它们挪走。”   “……好。”   “等战事彻底结束,挑个什么时间,一起回去。”   手背上的掌心发凉,廉长林没再回他。   蒋辽手指收紧扶着他的脸,抬头催外面加快赶车。   廉长林意志涣散,握着蒋辽的手无力搭在上面,却依然睁着眼睛望着他。   午夜已过,马上就快破晓。   他硬是撑到军医赶过来,上来马车开药箱给他救治,这才昏睡过去。 第146章 转醒   驻北军早在关内设下埋伏,等胡骑大军一进关内便大举进击,地势得利胡骑被逐个击散。   胡人凶残好斗奋力反扑,边关将士个个都攒着劲一直坐等时机收拾他们,两方人马打的不可开交。   北锐军提着萨额的首级策马奔告,驻北军士气大涨,得知单于身死胡骑军心大乱,很快不攻自破败逃而归。   萨额的势力四分五裂,其中多数转投达步浑单于手下,其余结派起来的小部落都不成气候。   达步浑原本只是小部落的首领,常年被各势力压迫不得不壮大部落,他们部落不会主动侵扰边关,廉长林曾经秘密助他拿下废丘成为胡地大部落之一,萨额战败他收拢余下势力,守约归顺大历。   萧留在城里设台当着全城百姓的面接受他们受降,又和达步浑商榷两天后敲下各项事宜,两地立即开通互市进行贸易往来。   萨额单于的部落历来在边关作恶多端,虽然现在胡地已经易主,长年以来被胡人害得苦不堪言,百姓对他们都深恶痛绝,对此抗拒更不免担忧,怕他们是狼子野心入关伺机报复。   等边关逐渐热闹起来,发现胡人也不尽都是好事之徒,开始尝到互市的便利后大家才渐渐放下成见。   那日军医竭尽全力替廉长林救治,苦于他身中罕见奇毒,实在无法得出毒药配方,军中赶来的大夫个个都束手无策。   医师从医几十载见多识广,对胡人善用的毒药有所了解,如今军营药材充足,他废寝忘食花了两天研制出了解药。   廉长林服药三天后脉象逐渐恢复正常,却依然没有转醒。   医师给他检查完伤口,替他把完脉最后起身说道:“伤口已经开始愈合,脉象也确实恢复如常,说明老夫用的药对症,廉将军没醒过来,可能是当时毒性深入没能及时排出。”   廉长林的气色并没有好转,唇色发虚依然是中毒的模样,蒋辽回头看他,心情沉重。   李树听到消息赶来,看到廉长林不省人事躺在床上,心里更是不好受。   廉长林经常带兵作战,必不可免会带一身伤回来,像这样昏迷不醒还是第一次。   以前他不管受多重的伤,歇都不用歇一下照常带兵各地征战,现在好不容易把蒋辽盼过来了,他怎么能出事呢。   李树看着一言不发的蒋辽,心里直叹气。   “那现在是什么情况,医师您倒是说啊。”什么法子试了都不管用,铁岳看的干着急,现在就恨不能当时留在漠沙,拼了命都不会让萨额老贼得逞。   军医沉吟片刻,说道:“依老夫看,如今廉将军并没有性命之忧,只能等他自己醒来。”   就是说,只能看他自己的造化。   好不容易北疆安定下来,他却面无血色安静躺着,气息薄弱如同上次寒冬落水。   当时送医及时从鬼门关走了一趟。   这种事还要经历几次?   次次都能像上次那么幸运?   蒋辽垂眼望着廉长林,心底发沉。   将士们戍守边疆报效朝廷,这些年送走了太多出生入死的兄弟,早已经看淡生死。   北锐军常年征战沙场,受伤更是家常便饭,廉长林一直都像铁打的,有异于常人的执念受再大的伤都能撑过去,现在却只能听天由命。   营帐里将士们都看的不忍,纷纷侧目。   几年前廉长林在士兵中脱颖而出,老将军就对他委以重任,这些年他每次作战都不负所望完成的很出色。   军营很多事情都靠他出谋划策,更是多次救军队于水火,如今能尽快平定边关他更是功不可没。   这样的能人以后即使不在军营任职,在外也能做出一番成就,老将军向来惜才又看重他,更见不得他就这么栽下去。   “医师,研制解药需要的药物你尽管提,军营没有的我给你找来。”他威严下起命令,“不管你用什么方法,不惜一切代价都要治好他。”   “梁将军放心,这是老夫职责所在,老夫定会尽全力救治。”医师回道,“如今军营不宜养病,最好是尽快送廉将军回城里静养。”   胡骑二十万大军进犯,驻北军虽然早做好应对,这场仗却并不好打,最后大获全胜但伤亡并不小,很多马匹也要救治,医部现在是最忙的时候。   军营环境太差,廉长林需要静养,等人安排好马车,蒋辽一路沉默送他回府。   医师先后来过府上两次替廉长林诊治。   给他服用了新研制的解药,情况比在军营时有所好转,人却依然没醒。   蒋辽这些天一直守在房间,按时替他换药,按时喂他喝药。   “蒋先生,晚饭准备好了。”饭点一到老钟就带人送晚饭过来,一道道摆到桌上。   前两天已经跟老钟提过,简单炒两道菜送来就行,现在桌上的菜肴还是很丰盛。   蒋辽看了眼过去,抬头对他们道:“你们下去吧,没事就早点歇着,不用都候在外面。”   说完回头继续给廉长林换药。   “好。”老钟望着了眼他们,心里叹气应声退下。   蒋辽到家就没出过门,一直守着廉长林,送来的饭菜很少动筷,胃口越来越差。   李树来看过,劝了也不起用。   廉长林有多重视蒋辽,老钟这些年都看着眼里,他肯定不想看到蒋辽这样,老钟几番犹豫最后把祝篱请来。   “现在店里太多事要忙,账堆的有点多。”第二天上午,祝篱过来后直接把几家店铺的账箱堆到桌上,“对了,布坊快要发月钱了,到时候你记得过去看着。”   最近顾着廉长林,蒋辽没有心思处理别的事情。   这些事祝篱并不是处理不来,查账也不用急于一时,他看了眼候在旁边的老钟,回头问道:“你有事要出城?”   “开通互市后店里和布坊生意越来越好,我没来得及去趟椋城那边,人一多容易出乱子得过去看着。”   祝篱风风火火赶过来的,接过下人送来的茶,一口下去喝的干净。   “要不是看你天天守着将军,怕他醒来找我算账,我都想偷回懒让你去椋城那边。”   蒋辽心里念着房间里的廉长林,到大堂后就不太坐得住。   现在店里要忙,不好把事情都丢给祝篱,不过椋城那边几家店要查看,一天显然赶不回来。   没等他说话又听祝篱悠悠说道:“在这边每天忙个一上午耽误不了你事儿,免得人醒来说我不上道故意使唤你,真找我算账。”   “不过你们也不能啥事都丢给我吧,我一介弱女子,哪能整天在外边抛头露面。”   用老钟的话来说,祝篱就乐意天天在外面跑,喊都喊不停,让她闲下来她能跟你急,蒋辽听完失笑。   他只是不去椋城,没想把事情都丢给祝篱,她话都说到这份上,这又是老钟的好意。   蒋辽想了想,是该找点事情分分心。   “除了这些,还有什么事没安排的。”蒋辽问她。   祝篱又喝完一杯茶,放下茶杯说起要事:“布坊现在需求大,照我看可以多招些人,蒋老板要不你先看着招一批人回来……”   互市开通后来往的商人逐渐变多,布匹需求基本不会下降完全可以招人,蒋辽赞同她的提议。   等两人商讨完已经到了午饭时间。   祝篱留下吃完午饭,最后老钟送她出去,蒋辽查看起账本。   廉长林早晚都要服药,每隔三天就要给伤口换一次药,这些都是蒋辽亲力亲为,每天店铺和布坊各地跑,这事也没中断过。   这天布坊发月钱被耽搁了一阵,他从布坊出来已经是傍晚。   回到府上蒋辽直奔卧房。   廉长林的药已经熬制好,老钟差人送药过来,最后提醒道:“这是最后一副药。”   蒋辽听完手上一顿,回道:“我知道了,你们下去吧。”   老钟点点头带人退出去关上门,蒋辽竖起枕头扶廉长林枕好,拿勺子给他喂药。   医师说等药用完,按理廉长林就能醒来。   现在看,廉长林依然吞咽的很慢,半碗药很久才喝完,蒋辽放在药碗开始给他伤口换药。   伤口开始结痂却恢复的很慢,蒋辽倒了药粉重新给他缠上纱布。   下人已经端来温水,蒋辽照常给廉长林擦完脸,低头给他擦手。   最后擦完要收手时,蒋辽突然察觉手指似乎被轻轻握住。   他心下颤惊,抬头看去。   床上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醒过来,睁开双眼牢牢看着他。   廉长林感觉这一觉睡了很久。   他有时候能隐约听到蒋辽跟他说话,听的并不真切,他努力想要抓住却总是扑空。   喉间都是苦味,他干咽了下,问道:“我睡了很久?”   久不用嗓子,嗓音低哑的厉害。   “在军营睡了五天,到家躺了十天。”蒋辽问他,“伤口感觉怎么样?”   廉长林想坐起来,扯到伤口无法用力,嘴角牵起笑回道:“没事了。”   他目光锁住蒋辽,怎么看都觉得不够。   昏睡了半个月,蒋辽这段时间肯定没休息好,饭也没好好吃,脸都消瘦了。   廉长林满是自责和心疼。   他又让蒋辽担心了。   廉长林没醒过来,蒋辽即使在外面处理各种事,心思都在他身上,不管多忙都感觉不到累,这一刻却突然感到了从没有过的疲惫。   他对上廉长林的眼睛,半晌后,开口的声音轻微,掺杂着不易察觉的后怕。   “以后,能不能让我好好的。” 第147章 消停   蒋辽眼睫略垂,看向躺在床上的廉长林,神情和语气都很平静。   十多天没好好合过眼,眼底乌青,轻易能让人窥出内心承受过的不安。   廉长林看得心被重重提起,不上不下悬在半空,难受的就要喘不过气。   他用力握紧蒋辽的手,向他保证:“以后不会了。”   以后他会把自己护好,不会让自己再受重伤,不会再让蒋辽担心到睡不安稳。   触及他眼里的心疼和后怕,蒋辽转口警告起来:“再有下次,腿真给你打断了。”   怕从军后蒋辽会忘了自己,廉长林在家里给他藏了很多东西。   除了提醒更多是警告,不准他娶妻。   那些纸条蒋辽肯定都发现了,廉长林笑了笑,有恃无恐说道:“你舍不得打我。”   他说着懈了力躺回去,目光一错不错望着蒋辽。   廉长林服药后一直没醒,医师虽然说过没有性命之忧,蒋辽还是没法放心。   现在看他一醒来就知道气自己,蒋辽紧绷了那么多天,到这刻才彻底放松下来。   察觉到掌心发冷,他低头看发现还拿着湿布,伸手放回水盆。   “先躺好,我让人送吃的过来。”蒋辽对他道。   刚才喝了药嘴里全是苦味,廉长林不觉得饿,喉结滚了下说道:“想喝水。”   “我给你倒。”蒋辽要起身走开,廉长林抓住他手腕。   趟了那么久浑身虚弱无力,手只是堪堪搭在上面,眼睛牢牢望着蒋辽不想他离开。   “就两步路,能走开多远。”蒋辽不再惯着,拿开他的手。   手上抓空,廉长林眉头微蹙,跟着看过去。   桌子离床好几步远,廉长林神色不满。   蒋辽端着水回来,看到他的表情,嘴角哂笑,伸手到他后背扶他靠坐起来。   “喝吧。”蒋辽站在床边,把杯口递到他嘴边。   蒋辽手指握在杯沿,廉长林垂眼看着,低头过去蹭了下,转而喝起水。   他伤势重,说话都会扯到伤口,水喝的很慢。   看他喝完觉得不够,蒋辽又给他倒了半杯。   喝的药太苦,廉长林把水都喝完才觉得喉间好受了点。   桌上的饭菜冒着热气,全都没被动过。   外面天已经黑了,廉长林催蒋辽先吃饭。   这段时间蒋辽身心都在廉长林身上,每天只是应付似的吃点东西,完全感觉不到饿。   现在经提醒,察觉确实有些饿了,他端着空杯子转身,廉长林又道:“坐我对面吃。”   双眼巴巴望过来,蒋辽只能不嫌麻烦让人送来矮桌架到床上,坐在他对面吃起饭。   廉长林没过问,心里肯定想知道军中的情况,蒋辽边跟他说起。   “达步浑掌权后处理干净胡地的尾巴,遵守跟你的约定,归顺朝廷和关内开通互市。”   “现在城里各地商人来往频繁,店铺和布坊生意变好,都新招了一批人。”   “老将军前几天过来看过你,军中的事有他把持,让你好好养伤。”   得知作战计划成功,胡人战败,廉长林倒不担心军营。   北锐军能人辈出,军营又有老将军把持,很快便能恢复生息。   他默声看着对面的蒋辽,看他把桌上的饭菜吃干净。   蒋辽刚才让后厨做些清淡的吃食,现在下人端来熬好的粥。   才喝过药不久,廉长林没有胃口,跟他商量:“不想吃。”   “能吃多少吃多少。”下人都退出去,蒋辽把粥端过来。   肉粥熬的浓稠,香气四溢。   廉长林看了一眼,抬头对他道:“那你喂我。”   双手摊着不动,非常好意思。   他是浑身没多少力气,一个碗还是端的起来的,蒋辽都伺候他这么多天了不差这一回,拿勺子喂他。   “就知道使唤我。”   廉长林满意地弯起嘴角,说道:“那以后,换我伺候你。”   神色很认真,蒋辽嗤了他一眼:“省点心吧,我有手有脚,就不劳驾廉将军了。”   廉长林不满他的话,故作受伤:“你嫌弃我。”   “我哪儿敢,先别说了,快点吃。”蒋辽催他。   廉长林没有胃口吃东西,最后还是把粥喝了半碗。   能吃进去东西垫着肚子就行,剩下的蒋辽没强求,把碗放回去。   下人已经送水过来打进浴桶,蒋辽要过去沐浴,廉长林握住他不让走。   虚弱无力靠在床头,目光清幽,半点离不开人。   再拖下去水都要冷了,蒋辽出去外间,很快清洗完走回来。   已经入冬,房间的炕烧的暖和,蒋辽很久没睡过安稳觉,躺在床上撑不住困意很快睡着了。   他这段时间肯定累坏了,廉长林第一次见他睡的这么沉。   当时中毒后躺在马车,那种感觉太力不从心,廉长林现在想起来都在后怕。   他低头挨着蒋辽,近距离看着他,很久都舍不得合眼。   第二天一早,蒋辽差人请医师替廉长林诊治。   他体内的毒性已经全部排除,医师重新开了药,每天只需喝一副药,期间注意好好静养,身体能逐步恢复到以前。   到底是年轻,加上常年练武底子好,廉长林恢复的很快,几天后就不用再卧床,能起来简单走动。   如今各铺子生意越来越好,每天都有一堆事情要请示,蒋辽经常需要过去。   边关安定下来没有军务在身,廉长林养伤无所事事,忙了那么多年根本闲不下来。   何况好不容易把蒋辽盼来,只想天天看着他,要跟他一起去。   廉长林身体是恢复了很多,但伤口没完全愈合,提了几次蒋辽都没让他出门。   仗着身体不适,廉长林软硬兼施硬要跟去,今天更是和他僵上。   “能不能听话,等伤好了先,外面还能少你事情做。”   蒋辽寸步不让。   廉长林示着弱也不肯让步:“我过去什么都不做,就跟在你身边。”   他一生起病就娇气的不行,每天这不让那不肯,喝个药嫌苦能磨蹭半天,更是早就不满只能在府里走动。   外面热闹,出去容易磕着碰着,蒋辽是怕了,在府上随便他怎么作都行。   怎么说蒋辽就是不松口,廉长林紧闭着唇,垂下眼帘不再说话。   安安静静站在前面。   身影孤寂,又倔又可怜的不行。   蒋辽就看不得他这样,每次都被拿捏的死死的,只好做出让步。   “在府上好好待着,我回来给你带东西。”   廉长林好奇,消停了点,自持着脸问道:“带什么?”   “我回来你不就知道了。”蒋辽有意吊他胃口,不然他会更得寸进尺。   蒋辽给他的东西,不管是什么廉长林都会当个宝贝。   如今有点安慰和盼头,他虽不情愿还是勉为其难同意了,放蒋辽出门。   他开始是挺配合,相当安分,天天在府上盼着蒋辽回来。   但连着半个月,蒋辽回来的时间越来越晚,廉长林不能忍了。   “又要出去。”他站在长廊前,不满看着走下台阶,招呼不打一声又要出门的人。   今天雪下得大,风吹的生冷,蒋辽没让他出来,抬步走回去。   “地里的情况比较严重,先过去看看。”   北疆已经入冬,今年初雪来势汹汹,地里的作物都被冻伤,整个关内无一幸免。   往年也试过如此,情况都没有今年严重,萧留询问他有没有办法补救。   蒋辽这些天去各地看过,地里作物基本都已经被冻死,要想冬天吃上新鲜的菜蔬,只能用地窖烧火来种植。   瑞王突然派人过来,肯定是哪里又出了问题。   出门前廉长林刚吃完药犯起困,蒋辽就没跟他说,在桌上留了信。   他披肩搭的凌乱,烫捂子也没拿,想来是惊醒后匆匆赶出来的。   “雪太大了,你先回屋里。”蒋辽催他回去。   瑞王的人马候在门口,蒋辽又是不得不出门。   廉长林眉头淡蹙,垂下眼帘,神色难受。   蒋辽说完就要走,见状停下脚步,语气无奈。   “怎么了?”   廉长林抬眼看他,嘴唇轻启,闷声说道:“胸口疼。”   话说的半真半假。   当时伤口很深,没彻底痊愈有时候会作痛,这不可避免。   不过一个多月了,伤口都已经不用上药,要是真的感到不舒服,这人只会怕自己担心,不会跟他透露一个不好的字。   蒋辽看着他:“……”   即便知道是假的,还是伸手给他揉起胸口:“疼死算了,让你长长记性。”   嘴里说着重话,手上的动作却放的很轻,廉长林很受用,开始得寸进尺提要求。   “瑞王留你用饭,不能答应。”   这段时间蒋辽就在王府用过一次午餐,廉长林有空就提一下,仗着行动不便天天给他找事,就是欠的。   蒋辽收回手,没好气对他道:“知道了,你赶紧回去。”   胸前一空,廉长林眉头蹙起又不舒服了:“你把我一个人扔在家里,天天出去见别的男人……”   “没完了你。”蒋辽瞥眼看他。   蒋辽一直都纵着他,受伤了更是见不得他磕着碰着,所以不同意他出门,廉长林确实没完:“瑞王要是给你赏赐。”   蒋辽是后面才知道,瑞王高兴就喜欢给人赏赐,廉长林担心他会给赏人给自己。   八字都没染墨,闲着没事淡操心。   蒋辽随口应道:“什么赏赐都不要。”   “他硬要给的话,让他都赏给你,行了吧?”   利用地窖烧火种植作物事关重大,要不是蒋辽放心不下廉长林,萧留都想让他天天住府上,不用有点问题就得派人去请。   府上的家丁已经备好马车等在前面,廉长林不想蒋辽出门也不能再耽误,目送他离开。   中午用了饭,廉长林走去书房,作画打磨时间。   下属来汇报收集到的情报。   边关目前只是看似风平浪静,不是所有胡人都像达步浑厌烦战乱,只想保障自己的部落子民。   胡地两大部落,其中之一元气大伤,总有不甘心的人想重整旗鼓,多有势力自立门户不顺服达步浑,时常借机兴事,不过都是些小势力掀不起多大风浪,不足为惧。   下属退下没多久,祝篱过来府上,说起椋城店铺的情况。   最后提议:“现在店里生意好,照这形势下去,我看可以把店开去阜丰那边。”   胡人大受重创,再有贼心惦记关内,应该几年都没法兴风作浪。   阜丰在这边几座城里最为繁华,以前没去占一脚,廉长林说是条件没成熟。   现在已经局势太平,祝篱认为完全可以考虑。   女子经商,大多数人都认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祝篱不同寻常女子,既有抱负又放的开手去做,更不把外人的看法放在眼里。   正因为如此,廉长林当时没多考虑就决定跟她合作,甚至合作不久,事情都放手给她施展。   到阜丰开店,祝篱去年跟他提过,廉长林当时没采纳,一是店铺自顾不暇没有余力。   再者他们做的布匹毛皮还有玉器,这些生意那边都有地方势力,不好插上一脚。   现在开通互市,涌入的商人多起来情况就不同了。   廉长林回道:“你看着安排,避开那边的势力,地段只要不是太差,都可以拿下开店。”   “这事就不用我去了。”祝篱说,“你家蒋老板多厉害,短短时间把所有人都管的服服帖帖的,让他去吧,他去办肯定不会出差错。”   祝篱才从椋城回来两天,她再拼命都得歇一阵先。   廉长林转头看她,想听她继续说下去。   蒋辽在外面遇到什么事都不会主动跟他说,只有他问了才会提几句,他再好奇也不能每天都问。   不过,祝篱并没闲情接着往下说。   正事说完了,她突然想到了什么,问道:“蒋老板回府上后,除了店里的事,就没跟你说些什么别的?”   蒋辽的事,廉长林都有兴趣。   她话里有话,廉长林问道:“别的什么?”   观他确实不像知道的样子,祝篱说起:“你家蒋老板一表人才,咱这边姑娘又豪爽,街上看中了,提个破篮子都能上去自报家门。”   廉长林放下茶杯:“很多人找他?”   进来说了那么多,廉长林虽然听着,但明显都心不在焉,说到蒋辽他来了兴趣,现在更是如临大敌一样。   祝篱有心看热闹,回想了下,说道:“也不算多吧,就街上走几步上来一个人这样。”   难怪当时问起,蒋辽表情奇怪,将说不说的,廉长林对她道:“明天开始,不管他去店里还是布坊,你跟着一起去。”   “你以为我闲着没事干啊,过去帮你盯着,还帮忙挡人。”祝篱不想接这活儿,“再说那王爷府,你家蒋老板能去,又不是我想去就能去的。”   去王府有什么好的,天天在地里猫着,祝篱说不干就不干,让他另请高明。   廉长林淡淡道:“听说你想去马场跑马,还想跟北锐军比试。”   “……”   祝篱端着茶杯,茶是彻底喝不下去了。   廉长林组建北锐军,之后专门修建马场供将士训练,北锐军骑术出神入化,都是从里面摸爬滚打出来的。   这在边关不是秘密,祝篱好马,眼馋了很久,想去长长见识。   不过军营重地,不是她们一般人能去的,每次就只能跟李树打听打听。   现在机会难得她肯定不能放过,并且为了能多争取点利益,当即就把蒋辽买了。   “这布坊的大娘们你也知道,就看不得年轻后生形单影只的,尤其你家蒋老板这条件,城里就没见有能跟他比的,她们看到了不是更坐不住了。”   “打探到他成家了,提了几次都不起用,最后才打消念头。”   “不过就前段时间,又有人要给他介绍年轻姑娘……”   廉长林听完若有所思,不知道心里打什么主意。   不过他们一家人,总归不会亏了对方。   祝篱绝不做亏本买卖,能捞一笔算一笔,何况是给人当保镖挡桃花这种事。   “跟着蒋老板,帮他挡挡人也不是不行。”她说道,“先说好,我过去要自己挑人,不管怎么比试,都得比到我尽兴。”   “行。”廉长林没做考虑,张口应下。   正在马场进行每日特训的北锐将士,丝毫不知道,在他们拼命训练时,已经被他们的将领当做人情送的干干净净。   蒋辽从王府出来已经是傍晚,回到府上天都黑了。   大门外高挂着灯笼,他走进府里就看到站在对面走廊前的身影,正在等他。   雪断断续续下了一天,现在还飘着细雪,蒋辽让身旁撑伞的下人退下,抬步走过去。   抬手拨掉廉长林披肩上的雪,触到他发凉的侧脸,蒋辽问道:“出来多久了?”   “刚出来。”廉长林从披风里伸出手,把怀里的东西塞给他,牵着他往回走。   握上来的手很暖和,蒋辽看过去。   还行,知道带上汤捂子了。   这段时间,蒋辽外出不管回来多晚,廉长林都会等他回来一起用饭。   两人回到房间,下人端来饭菜。   就算萧留不会兴头上赏人给蒋辽,廉长林都不想蒋辽在王府多待。   萧留妻妾成群,免得耳濡目染把人给他带偏了。   现在蒋辽过去忙活一天,回来那么晚,还饿着肚子回来,廉长林更难没有意见。   “堂堂瑞王府,饭都管不起。”   蒋辽听完笑得差点拿不稳筷子:“你就说,是让我留在那里用饭,还是不让。”   廉长林最近让后厨变着法做菜,要把蒋辽养回去,他把菜挪过去,最后回道:“……怎么都行,不能饿肚子。”   等蒋辽吃的差不多了,他问起地窖种菜的事。   蒋辽过去瑞王府前跟他说过这方法,廉长林认为完全行得通,该是不会有什么问题。   “没事,就一点小问题,都解决了。”蒋辽回他。   地窖烧火和土壤这些都没问题,只不过刚用几天没出成效,萧留担心行不通,过于谨慎一有点什么都要问清楚。   廉长林听完了然,等了一阵,状似不经意问起:“除了这些,你没什么要跟我说的?”   语气平淡,问的却有些不寻常,蒋辽反问道:“说什么?”   廉长林道:“在外面,没遇到别的什么事?”   蒋辽奇怪看他:“什么事,你提个醒。”   “在店铺和布坊,没遇到奇怪的人?”廉长林没明说,给机会他自己坦白。   城里廉长林的眼线多,有人跟自己说过什么,他有心打探会知道很正常。   不过都这么久了都没见他找来,肯定是没刻意打探过。   现在看着若无其事,语气都要酸死了。   蒋辽笑道:“你在这边惹来的人一大堆,府上的小姑娘来了几批,我跟你说什么了。”   布坊的大娘们都热情,既然知道她们想给他做媒,能不知道他每次第一时间就回绝了?   还敢跟他摆谱问账。   蒋辽杯里空下来,廉长林低头给他倒了杯热茶,清清白白强调:“她们都离开了。”   “是都离开了。”蒋辽道,“全到布坊去了,染坊和成衣间多了她们,不知道替你省了多少事。”   廉长林闭嘴了。   以为他总算肯消停下来,蒋辽又听他不依不饶说道:“你连她们在布坊做什么都知道。”   蒋辽抬头看他:“……”   抬手伸筷子夹菜,放到他碗里:“……吃你的饭去。”   廉长林垂眼看去,暂时安静了,端碗吃饭。   夜间风大,窗户被吹开,外头的雪越下越大。   蒋辽刚才出去了一趟,回来看到,走过去把窗关严实。   廉长林靠在床头等他,手里的书比他出去前只翻了两页。   伤口不用上药,廉长林就不太当回事,每次洗浴不注意就会沾到水,蒋辽拔开他衣襟检查。   “没沾到水。”廉长林对他道。   伤口已经结痂,附近还有些红肿。   蒋辽手指轻揣,伤的这么重,以后肯定得留印了。   指腹蹭过的地方发起痒,越来越甚,廉长林伸手扣住他手腕。   蒋辽抬眼看去,廉长林已经松开手,上前吻他。   开始还是浅尝辄止,后面便克制不住,不可收拾。   廉长林衣襟凌乱,眼尾猩红,动情看着他。   蒋辽望了他一眼,埋首下去。   廉长林双眸颤抖,忍不住伸手扣住他脖颈。   垂眼看着身下的人,廉长林呼吸逐渐粗重。   蒋辽被呛的偏开脸,廉长林捂住他的嘴,命令的语气带着蛊惑。   “蒋辽,咽下去。”   蒋辽仰脸看他。   经历过失而复得,只要廉长林提了,蒋辽什么都能答应他。   更何况,他一直以来,就没法拒绝这个人。   廉长林手指移下,感受掌心下的喉结顺从滚动,再也忍不住低头过去。 第148章 安定   胡骑困扰国内多年,如今边关大捷,朝廷大悦当即下令命人前去犒赏驻北军。   钦差奉命运送赏赐,一路马不停蹄前往北疆,终于赶在年关前抵达。   以前朝廷派人给边关将士送赏赐,都是直奔军营。   北锐将领率军直捣敌军王庭,取下萨额首级大振军心,派给他的赏赐直接送到府上,顾及他身受重伤,皇上更是特许免他跪地接旨。   朝廷对边关功臣从不亏待,这一战廉长林功高盖世,获赏黄金万两,珠宝无数,绫罗绸缎、奇珍药材若干。   钦差念完圣旨,廉长林垂首谢过圣恩,抬手接旨。   “廉将军,你这次平定边关立了头等大功,得知你因此受了重伤,皇上还特地命御医随行。”钦差笑道,“不知廉将军伤势恢复的如何,需不需要御医替你诊治。”   “军医一直尽心替末将治疗,如今已经没有大碍。”廉长林回道。   “如此甚好,皇上知道定能放心了。”   这几年钦差多次奉命过来行赏,和廉长林算是老朋友了。   他戍守边疆屡立战功,如今更是直接拿下向来难缠的胡骑,就如皇上在宫殿上所言,有此将领乃大厉所幸。   “大人一路赶来,舟车劳顿,还请先在府上好好安顿。”廉长林回头命人引钦差一行人进府,好好招待。   “廉将军不必客气,在下奉命先行过来,还要前往瑞王府和军营,”钦差谢拒好意,“如今就要动身过去,等在下了却身上职务,再过来拜访。”   另一队人马在王府看守,钦差还要再去军营颁发圣旨,圣命紧要不能耽误,廉长林点点头:“大人慢走。”   说完差人送他,目送他们走出去,廉长林回头让人把赏赐搬进库房,庭院独留下珠宝玉器。   “蒋辽,这件怎么样?”他托起一件玉器询问。   蒋辽看过去,这是制作精巧的坐地玉雕,高雅尊贵,一眼能看出来历不凡。   “看着挺不错的。”他回道。   廉长林点点头,叫来候在一旁的下人:“拿去房间摆上,小心些别摔了。”   “是。”下人双手接过,小心送过去。   “这个呢?”廉长林又拿起另一件玉器。   他颇有兴趣,等着对剩下的珠宝玉器挑挑拣拣,蒋辽看的莫名其妙。   “宫里送来的东西,还能有差的。”   那就是喜欢。   不过,廉长林对他道:“这件太大了,放房间不好观赏,送去书房吧。”   蒋辽更不解了。   他没开口反对,廉长林转手让下人送去书房。   回头看了看,又从箱里挑出一件玉器询问,蒋辽到这时是看出来眉目了,问他:“我要是都看上了,你还想把这些全部都摆上。”   廉长林却不觉有什么,理所当然回他:“府上地方大,不用担心不够放。”   “我是担心这个吗。”蒋辽无语。   府上也只有书房放着摆件,低调的连客堂都没设有。   这也不是廉长林第一次得到宫里的赏赐,吃错药了竟然招摇起来,书房里的摆件都已经够多了,还不嫌挤要放过去。   蒋辽顿了顿,转头看廉长林。   书房那些摆件,都不是廉长林喜欢的风格。   他很少回府,在府上更多时间都待在书房,当时蒋辽进去其实觉得有些怪异,现在想来,书房里其实没多少跟廉长林相关的东西。   想到了什么,他看着还在挑拣的廉长林,有意要知道却又不想明着问他。   “书房那些玉器,也是宫里送来的?”   廉长林转头看去,观了他片刻,眼里凝起笑:“蒋辽,你想知道可以直接问我,不用拐着弯来问。”   蒋辽嗤了他一眼,伸手把箱子合上,让人搬去库房。   “这些都没有你喜欢的?”廉长林问完又接着道,“你喜欢什么样的,我给你买,书房放不了就放去大堂。”   廉长林真是这打算,蒋辽看着他,一阵无言。   “你是生怕来府上的人不知道你有钱是吧。”   “那放去房间?”廉长林提议,“现在城里的玉器行上了很多新品,正好在府上也没事,下午过去看看。”   廉长林说完真就安排上了。   明知道他想问什么却硬是不说,蒋辽最后只能坦言:“行了,不用去,更不用买,我就喜欢书房那些。”   廉长林听完神情愉悦,得意的蒋辽都忍不住想动手,他这才如实说起:“那些摆件本来要放去库房,想着你会喜欢,就都摆到书房了。”   “你不怎么到书房,我让人都搬回房间,这样每天都能看见。”   午饭已经做好,下人来请,蒋辽走出庭院:“不用搬,放书房就行。”   “搬过去吧。”廉长林跟在旁边,一再强调,“你不是喜欢。”   没完没了了还,蒋辽瞥眼看他:“闭嘴吧你……”   军营需要药材,留下府上日常所需,廉长林让人把剩下的都打包起来,再备出大部分赏钱,第二天带人送去军营。   药材送到医部,他召集北锐军,让人把银钱分发下去。   “副将,我们都得了朝廷的赏钱,这些是朝廷专门赏给你的,就不用再分给我们了。”   “是啊副将,你还是收起来带回去,弟兄们哪儿能要你这些钱。”   “你这样就看不起弟兄们了,咱们愿意跟着你,又不是为了赏钱。”   廉长林拿下萨额,差点命都没了,这是他该得的犒赏,大家哪儿能接下,几名上将劝起他,身后的北锐军士纷纷应声。   等他们安静下来,廉长林上前说道:“我以前跟大家说过,北锐军若是日后建功立业,只要是我得到的赏钱,都有北锐将士的一份,难道你们要让我做言而无信之人,置大家于不义?”   “副将你怎么说都有理,道理我们是说不过你,反正这钱,我不能要!”一名上将说道。   余下的人也是无论如何都不肯收下,廉长林把赏钱拿出来也断然没有带回去的道理。   最后军中的谋将沉默了下,说道:“这一战,咱们折损了二百零五名弟兄,依我看,不如把这些赏钱都送给他们的亲属,他们九泉之下也能放心。”   为国捐躯的将士,军中会额外分发补偿,这二百零五名将士,廉长林私下已经准备了一份派人送给他们的亲属。   大家为死去的弟兄着想,廉长林自然不会反对,对大家道:“这些都是大家的银钱,你们想做任何打算,都随你们安排。”   北锐军是军营的特殊军队,训练比所有的军队都要严酷,廉长林从建立之初就每日都和他们同样训练。   他曾经承诺过,日后若是为朝廷建功立业,不管他得到什么赏赐,都会有北锐将士的一份。   他确实说到做到,以前得到的赏银都会和将士们平分。   北锐将士愿意追随他,不止因为如此,现在更是觉得没追随错人。   毕竟不是所有将领都会替死去的弟兄考虑身后事,顾及到他们家里没有保障。   事情说完,廉长林吩咐人照办,将士回去照常训练,他过去旁观,最后见时辰不能再拖,才策马返回主营。   方才听说廉长林来军营了,知道他会找过来,老将军特地从沙场回来。   他坐在桌前,打量完走进营帐的廉长林,示意他坐下。   “看你走步有力跟以前一样,身上的伤应该都好了。”   “劳将军记挂,已经好全了。”廉长林坐到他对面。   “那就好。”老将军说完,神色有些复杂,沉吟片刻叹道,“是时候了吧。”   桌上摆了酒壶,碗里还没来得及倒上酒,廉长林取酒壶给他倒酒,边回道:“是。”   廉长林以前说过,等边关安定便会立即动身赶回去,家里有人在等他。   如今边关安定,他去意已决,老将军惜才,再不舍都会尊重:“也罢,你也盼了那么久了。”   廉长林来北疆是为了蒋辽。   胡骑野蛮凶悍,看到边关百姓深受其害,他一直致力解决胡骑还边关安宁,就是想尽早回去见蒋辽。   军中能人辈出,北锐军里更是不乏可以胜任将领之人,老将军不再就此多说,想必对北锐军早有安排。   廉长林放下酒壶,请他喝酒。   碗里的清酒静下,老将军看了一阵,端起碗笑道:“以前军务繁忙,喝酒都不能喝个尽兴,今日得好好喝上才行。”   “日后啊,怕是没机会,再跟你这样的后生坐一块喝酒了。”   廉长林笑笑,端起碗敬他:“这话要是让外面的将士听到,您这营帐就有的热闹了。”   “哈哈哈,”老将军爽朗笑道,“今日不说别的,就陪老夫好好喝个尽兴。”   廉长林以前初到军营就得老将军赏识,短短数月就被提拔为副将替军营出谋划策,难免会招来军中一些人不满。   胡骑自小长在马背上,作战难擒,军中困于应对,廉长林提议建立北锐军,寻军中能人奇士训练骑术,此举劳师动众遭多人反对,全靠老将军力排众议。   廉长林能成为军营上将,又成为北锐军将领,都离不开他全力支持。   他有心喝个尽兴,廉长林自然要奉陪到底。   不过老将军年至花甲,酒量再好也不能贪杯,几壶酒喝完不得不收场作罢。   廉长林从主营出来,被蹲守在对面的铁岳叫去他营帐喝酒。   过去时里面已经坐了好些人,有几人训练完光着膀子就过来了。   “想当初,看你就是酒量不好的样,我还跟老张打赌,你指定撑不了两杯。”铁岳喝了一口酒,想想就不得劲,当时看走眼差点亏得裤衩子都不剩。   “都让你别赌那么大,脑子都不会拐弯非不听,结果脸被打肿的,还半个月都不能摸酒,只能背地里做贼似的偷着解馋。”周头笑话他。   “那会儿要不是你小子老在边上叨叨,老子能输那么惨!”当时面子全输光了,不提还好,铁岳想起来就不甘心。   “不过多亏铁将军硬要跟副将喝酒,不然我们都没发现,这军营里最不能惹的人,竟然是副将。”陈免适时说道。   “那是,所以说不是我铁岳看走眼,你们那会儿眼神还比不上我,没一个好使的。”这样说来铁岳心里瞬间舒坦了。   边上的人当即趣道:“拉倒吧你,你有啥得意的,你那眼神还比不上我们呢,都没喝得眼冒金光,路边蹲个马都能瞧成谁家姑娘。”   军营里喝醉酒闹出过不少笑话,众人听完直乐。   以前胜战回营摆酒设宴,都不见廉长林喝酒。   那次铁岳挑衅,他喝完酒就上脸,人却没醉,说话很清醒,比武照样没人能赢他。   平时话很少,那时候问什么却都会说,大家也是那时得知他一直念着的人竟然是男子,更是已经和人成了亲。   后面熟悉了大家才知道,即使没沾酒,他们只要问了,廉长林照样会大大方方说出来,丝毫不惧他人眼光。   他多次被老将军提拔,军中不服他的人经常拿这事针对他。   廉长林一直没把他们放在眼里,有次事情闹大影响手下正常训练,他直接召集军队,点名道姓那些人,没本事娶到男子,嫉妒他也没用,有那个闲工夫不如想想怎么提高武艺,争个一功半赏回来。   他是有意颠倒,黑的都能说成白的。   那些人打又打不过,给气的够呛,以后都没敢靠近他营帐,生怕真被别人误会有龙阳之好。   他们都是从那次开始对廉长林另眼相看,铁岳更是直接就提酒上去要跟他拜把子。   陈免是北锐军的谋将,平日轻易不沾酒,廉长林今日过来找老将军,又特地观看他们训练,他就猜到廉长林的打算。   他端酒对廉长林道:“副将日后,别忘了兄弟们就是。”   几年并肩作战,其中默契不需多言,廉长林端酒跟他碰碗:“自然不会。”   以前胡人频繁来犯,即使打胜仗了也要时刻提防着,喝酒别想能痛快。   现在终于有机会,大家都敞开了喝,酒壶很快喝空又喊人端酒上来。   “对了,那个祝丫头,马术其实还成,”铁岳说道,“她要是还想过来比试,你让她来找我,想学我让人教她,她要是肯认我当大哥,我就亲自教她了。”   上次祝篱过来马场跟他们比马,军营基本都是大老粗,不会什么怜香惜玉,祝篱比试是尽兴了,面子没挣回来一个。   以前只是馋马场,想过来跑马,那趟回去后就总想找机会找回点面子。   铁岳以前有个和祝篱年纪差不多的妹妹,其实是真把她当自家人。   廉长林点头应下:“行,回去我跟她说。”   边上有人给出谋划策。   “副将你就跟祝姑娘说,铁将军求着给他当大哥,不仅急出眼泪,急得都给你跪下了,说不准她心一软就同意了。”   “去你的!老子今天非得把你喝趴下,再扒光了扔马场去!”   铁岳说完推开酒碗,拿起酒坛要跟他论坛喝,一帮人乐的看热闹,纷纷起哄。   一见地窖烧火种菜确实可行,萧留就开始大规模种植,现在已经收割了一批又种上新的。   蒋辽从布坊出来,路过王府顺道进去看看。   最后忙完走出来,他坐的马车已经不见踪影,停在对面的是府上另一辆马车。   车夫推开车门,蒋辽没走上去就闻到了酒味,抬头看,廉长林一身酒气坐在后座。   他抬步走进去,刚走到廉长林身前,被他伸手圈到腿上,肩膀埋进一片酒色。   马车慢慢赶出去,平稳行驶在路上。   廉长林身上的酒味更重,蒋辽抬起他的脸查看。   脸色微醺,仰脸闭着眼睛,也不知道醉没醉。   “喝了多少?”蒋辽问他。   “没多少,就几壶。”   “喝醉了?”   “嗯。”廉长林睁开眼,双眸清明望着他,“喝醉了。”   “不是说喝不醉。”蒋辽指腹蹭上他眼尾,“战一打完,就敢喝醉了。”   廉长林回道:“你过来了。”   所以敢放心让自己喝醉了?   蒋辽垂眼看他,略带嫌弃:“现在酒量见长还能想醉就醉?就指望我给你收拾。”   “嗯。”廉长林低声应道。   喝醉后能放心的人只有蒋辽。   也只有他不会不管自己。   廉长林应的理所当然,转头蹭了蹭他的手,脑袋趴回他肩膀。   带着酒气的呼吸一下下投到脖颈,蒋辽低头看去,廉长林眼睛半垂,看着眼前没再开口说话。   酒是喝尽兴了,情绪却不太高。   “过去跟老将军说好了?”蒋辽抬手搭到他耳后,指腹揉按了几下。   “嗯。”廉长林应道。   胡人归顺,边关安定。   他等这一天很久了。   安静了片刻,廉长林继续说道:“蒋辽,我想回去。”   商队已经把来往的路都走熟了,回家后他要是想,偶尔过来一趟小住什么都很方便。   “等把这边的事都处理好,明年出了春,就回去?”蒋辽问他。   现在蒋辽在身边,只要他跟自己一起,早点晚点其实都可以。   廉长林双手搂紧他腰身,脸埋进他脖颈:“好。” 第149章 失控   临近年关,店里要忙的事情比较多,按照惯例,年底清算店员的月钱,在这之前要把给他们的年礼都采购回来。   廉长林以前军务不忙,能走得开身,这些事都是他亲力亲为。   阜丰那边开了新店,他已经带人过去三天了。现在不用去军营有更多闲暇,但总不能真把事情都丢给祝篱去办。   蒋辽这些天抽空在外面陆陆续续把年礼买上。   祝篱从廉长林那拿了好处,廉长林出发阜丰之前又特地跟她提醒,她这段时间就一直跟着蒋辽到处跑。   她跟廉长林说街上走几步路就有女子看上蒋辽,上去跟他自报家门,这话其实没有夸大。   之前出来遇到的女子,看上人了拦着路就直接道:“我看上你了,你觉得我咋样?对我也有意的话,咱安排家里请媒人,把事情办了。”   今天去礼品店,想上前拦路的人相比之前那些要含蓄的多,想送个荷包还知道先找她探探口风。   祝篱劝道:“大妹子你别想了,那是有主的,咱这边好男儿多得是,重新找去。”   知道没戏了姑娘面露可惜,看她专门挡人的架势,又不免上下打量她,突然问道:“可别说是你啊,我听我大姨说,她要给你说媒回回都不成,你要是有人了得多对不住我大姨。”   她大姨在布坊做事,受到不少帮助,在家里头经常听她念叨祝篱,好好一个大姑娘咋就不听劝呢。   “去,说什么呢,贬我几句就算了不跟你计较,那位是廉将军老家的人。”祝篱认识这姑娘,直接挥手打发,“把荷包收好,别见个人就想送,好歹多观察一段时间,看看人品咋样。”   城里的人都认识廉长林,他成亲后誓不纳妾,瑞王给他府上送多少貌美的女子都不管用,他家里人肯定都跟他差不多,都是一心一意的人,姑娘只能打住心思收好荷包。   礼品店存货不够,蒋辽先下订,到时候让他们直接送货去布坊。   他从店铺出来,又看到祝篱在前面打发人。   北疆地域辽阔,这里的人都豪爽,女子多是性格直率,遇到中意的人都不含蓄,当街就能直言直语袒露心意。   蒋辽在街上看到过男子被女子搭话,也遇到过来找他的女子,祝篱之前看到都不会插手,事不关己乐的有热闹看。   现在主动帮忙劝阻,蒋辽看得出来,廉长林肯定私下跟她说了什么。   祝篱在生意上是不肯吃亏的人,想来廉长林是许了她什么好处。   以前买年礼要去几家才买的完,现在店员又多了一番,更得多跑几家,看蒋辽出来了,祝篱牵马走过去,又忍不住瞅了眼蒋辽的马。   廉长林的战马傲的很,他当时费了一番功夫才降住。   平时别人摸不得碰不得,现在人去了阜丰,却把战马留给蒋辽。   年关时间赶集的人多,街上一天比一天热闹,要去的店就在前面街头,两人牵马走过去。   祝篱直来直往,每次看她都是风风火火的,完全想不到能和廉长林结成朋友。   蒋辽有些好奇他们怎么认识的,问起她。   祝篱转头看他,表情有点意外又有点怪异,没想到廉长林竟然从没跟他提过。   事情太多一下子不好说,她想了想,从头说起。   祝篱从小就没有女子该有的样子,家里一度落魄又接二连三出事,她被扣上克亲的罪名,最后更是被家里卖给别人当妾。   那人是个上了年纪的地主,害死了很多嫁过去的小妾,被她半路逃跑落面子,派了很多人抓她。   祝篱一直不认命,更不愿由着别人随意拿捏。   几经辗转直到被那些人抓住,她头次认命,还以为这辈子就完了,正想一死了之时被路过的廉长林救下。   她当时没有一点人样,廉长林送她回府上让人救治。   看她不是一般女子,等她养好伤后廉长林给了她一笔银钱,她可以自谋出路。   当时府上住着一帮无家可归的人,廉长林正要开布坊,祝篱本意是要离开,最后还是留下替他做事。   事实证明她当时的决定没错,不然不会有现在这样自在的日子。   布坊开业没几天,廉长林就问她要不要跟他合作,布坊放权让她经营。   廉长林救了她的命,没有要求她回报什么,更没有看轻她是女子要让她主事,祝篱本就有抱负,既然他相信自己,更是放开手脚最后把生意越做越大。   说到这里祝篱停顿了片刻,难能有些感慨,对蒋辽道:“我跟将军认识到现在,这些年他一直都念着你,这个不用多说我想你肯定也清楚。”   她最后说道:“蒋老板,你可别让我看走眼。”   以前过得太不顺心,祝篱现在只想顾自己自在,廉长林这些年有多拼命,对蒋辽有多执着,她都看得到。   对这个朋友,她衷心希望他能一直得偿所愿。   祝篱简单概括完,其中省略的辛酸,不言而喻。   廉长林这些年处境艰险,朝廷赏赐的府邸和金银不是容易就能得来的。   经历了什么艰难险阻他都不会跟自己说,哪怕蒋辽主动问起,都只是寥寥几句带过。   廉长林在某些方面,对他既执着又固执,蒋辽沉默了下,回道:“自然不会。”   王府突然来人邀请,蒋辽最近时常被瑞王叫过去,祝篱习以为常,在街口跟他分开,走去下一家店采购年礼。   北疆这边饮食都嗜辣,商队带辣酱和辣椒过来,东西摆出来没多久就被抢购一空。   萧留手下有多家食馆和酒肆,都需要辣椒提味留客。   他当时就命人取辣椒籽种植,每次都能成功出苗,不过种到地里基本都是没长到花期就死了,从来没能成功养活到开花结果。   他让人多番研究,最后都无法改善,只得出可能北疆的气候无法种植辣椒树。   厉行商队每年赶往北疆两次,每次带的辣椒再多都供不应求,萧留一直都没放弃种植,后来边关天灾人祸不断,他没有余力才只能暂时终止。   现在北疆安定,地窖的问题按着蒋辽的方法都迎刃而解,萧留终于想起被搁置的辣椒,就让他看看能不能找出原因。   辣椒在北疆难以种成,可能因为地域差异,也有可能因为土壤或各方面的原因导致。蒋辽没看到猜测也无益,就让他跟着新一批菜蔬一起种植。   蒋辽前几次被叫过来都是因为地窖的蔬菜,去到王府后院,得知是辣椒苗出了问题。   上次过来是半个月前,地里的辣椒苗长势喜人,现在一垄地的辣椒苗,死的只剩伶仃几棵。   “以前本王让人种的辣椒,出苗后起码能撑到花期,难道真是这边不适合种植?”   前段时间看辣椒苗长的比以前每次种的都好,萧留还以为这次不会旁生枝节,没想到还是高兴太早。   主要不是太寒和太旱,辣椒要养活并不难,蒋辽走过去,半蹲下查看坏死的辣椒苗。   地窖烧出的温度适宜。   辣椒苗拦腰斩断,叶子干扁垂到地上。   蒋辽伸手翻看土壤,盯着根茎看了一阵,他将辣椒苗拔出来,根部全被浸烂了。   “你们每天浇几次水。”蒋辽起身问负责菜园的管事。   “您让跟着这批菜一起种,菜什么时候浇的,就都跟着一起浇。”他说完看到蒋辽的表情,突然发现他们似乎都理解错他当时的意思了。   蒋辽确实没说过要跟着浇水。   萧留一直以来对辣椒苗都很上心,好不容易终于有点盼头,这次又出问题,管事正焦急原因所在,竟然是自己差人坏了事。   他没把事做好,甘愿求罚:“是卑职出了差漏,求王爷责罚。”   辣椒到现在都没种活,萧留有心要责罚,院子的人都得罚个遍。   管事一直都尽心料理菜园,他说道:“无妨,知道问题就行,现在都听清楚了,以后都按着来别再出差错。”   “是,王爷。卑职以后都会按着蒋先生说的,仔细照料。”管事低头回道,然后向蒋辽请示方法。   前几次过来,蒋辽看土壤都没问题,是他们还没来得及浇水。   他说道:“以后只要土不是太干,都不用浇水。”   “种植前地里已经放过一次沤肥,后面不用再放,以后新种的,沤肥不用放太多。”   管事听完一一记下。   萧留以前让人种植辣椒,知道他很重视,下人不敢有丝毫马虎,料理的太过仔细,没多久就死了一批。   他知道后让人随意种养,想试试看会不会有点奇效,结果一段时间后死得更快。   折腾这么久了,辣椒能种成当然最好,实在种不成他也不强求了。   如今北疆天寒地冻,大伙儿都能吃上新鲜的菜蔬,多亏了蒋辽提的方法。   萧留走出菜园,边对他道:“蒋辽,你上次帮忙解决蝗灾,如今又让北疆百姓在冬天吃上新鲜蔬菜,这次本王无论如何都得嘉奖你才行。”   “王爷,这些方法我都是从别处听来的,实际也没做什么,嘉奖还是算了。”蒋辽回绝。   方法确实都是他听来的,他也不过是提了出来,按令去办的都是别人。   萧留一定要给他赏赐,蒋辽接着又道:“王爷要是非要嘉奖的话,不如就付我这段时间的工钱,毕竟我也跑了那么多趟。”   “你提的这些法子,先是替北疆解了危机,后又给百姓带来保障,不论这个,就说你替本王做事,要是只能领个简单的工钱,传出去了本王以后还如何招揽人才,如何让人为我所用?”   这个嘉奖萧留必须要给。   不过蒋辽不是一般人,看不出他的喜好,实在没法投其所好。   萧留苦想了一阵,最后还是按着以前的习惯行赏。   “金银珠宝貌似你也看不上,本王就赏你几坛上等美酒,再赏一批佳人。”   穿过楼阁走上游廊,萧留接着说道:“你住在将军府虽然也能有使唤的人,但总归不是自己的人手,那些人赏给你以后,只会对你唯命是从,这样你吩咐人办事也能放心。”   阜丰的事情提前处理完,廉长林返回峿城,得知蒋辽又被喊去王府,他直接转道过去。   他不想蒋辽总是过去王府,会提防萧留也并不是他杞人忧天,刚进到王府就听到他要给自己找不痛快。   “王爷有所不知,蒋辽已经成家了,赏赐美酒倒是无妨,再赏赐佳人怕是不妥。”   过于清冷又熟悉的声音突然从游廊前面传来,蒋辽心下微怔,抬头看去。   廉长林走进游廊,身后王府的下人一路小跑跟上他。   踩踏地板的脚步声停在身前,蒋辽回过神。   阜丰的店铺新开业不久,要安排的事情比较多,最快都要四五天才能回来。   今天难得天气放晴,廉长林却带着一身风霜,也不知道这几天是不是没好好休息。   蒋辽正要从他脸上观出端倪,廉长林对萧留说完,转头看过来。   眉眼压霜,神色不愉。   蒋辽看的好笑,属实很冤枉。   几天不见,顾及在外面廉长林没缠过来,界限分明站在前面就算了,竟然还对他气上了。   不是他不拒绝。   这不是被某个赶来的人抢了话,根本来不及开口。   “廉将军,本王赏赐美酒佳人给你大哥,你着什么急拒绝,本王又不是赏给你的。”   萧留给别人行赏历来都是这些,倒不是他真有意要给蒋辽塞人。   就是没想到,廉长林把蒋辽看的这么紧,竟然连他都防备上了。   萧留看的啧啧称奇,紧接着又道:“当然了,你要是想,本王也可以赏赐你,毕竟你在沙场上立了大功。”   “末将谢过王爷好意,朝廷已经行过赏,王爷不必破费。”   廉长林回绝,又继续道:“蒋辽住在我府上,吃穿用度我自然不会亏待他,就更不劳王爷费心了。”   “廉将军这是看不上本王的赏赐?”   廉长林神色漠然,确实看不上。   萧留也看出来了,及时转口继续道:“你看不看得上先不论,你大哥替本王排忧解难,本王肯定要赏赐他。”   廉长林双眸微动。   四周静悄,气氛却剑拔弩张。   他早就不满自己经常被叫来王府,现在萧留要当着他的面赏人给自己,避免他再说出什么不顾后果的话来,蒋辽适时开口。   不过话没说出来,又听廉长林回道:“我得到的赏赐都是他的,王爷要行赏还能比得过宫里的?末将建议王爷还是留在府上赏给更需要的人。”   大庭广众之下,讽刺瑞王的赏赐拿不出手。   蒋辽转头看他:“……”   就不能让我消停点?   他堂堂王爷的赏赐,竟然当众被嫌弃,萧留都被激的一时无话。   他刚才说赏的那些,跟朝廷给廉长林的赏赐确实比不了,不过廉长林这次实在没规矩,根本就没把他放在眼里。   萧留虽然不喜那些一套套的规矩,也跟廉长林说过不用跟他多礼,但他怎么说也是个王爷。   他决定治治廉长林,转头就对蒋辽道:“听说你还没娶妻,住在将军府到底多有不便,本王再给你赏个宅院,那些美酒有地方放,佳人正好可以充盈后院。”   廉长林脸色沉下,淡淡说道:“王爷何必讨人嫌,不顾别人意愿非要让人纳妾,您自己这么想纳妾,直接和王妃说不就好。”   萧留听的来气,眼看都要喊出一句大胆。   “草民先谢过王爷的美酒。”蒋辽赶在他开口之前说道,“不过我确实已经成家,也对家里那位承诺过,不会再娶任何人,况且,除了他,我不会对别人有任何心思。”   “王爷真有心要赏赐,能有美酒我就很知足了。”   廉长林静然望着他,听着他轻淡却有力的话,心下渐渐松动。   蒋辽的话看似回的恭敬,却让萧留左右难下。   他要是非要赏人给蒋辽,就成给他们添堵,破坏人感情和睦。   但要是就这么算了,他瑞王的面子往哪搁?   廉长林和蒋辽,两人一个是战场功将,一个造福北疆百姓,哪个他都动不得,也不能动。   萧留气归气,最后只能自我安慰,他堂堂王爷不跟他们一般见识。   “既然你无意,那就算了,免得传出去说本王不近人情。”萧留说道,“我看如今时辰正好,后厨也在准备晚饭了,你们都留下用饭,跟本王好好喝几杯。”   萧留到底是个王爷,不能总驳他面子。   不过蒋辽倒是无所谓,转头看廉长林,让他自己选。   上次已经回绝瑞王的邀请,这次不好再拒绝,廉长林是不想留下,看在蒋辽的面子上还是同意了。   瑞王府上的美酒,口感极佳,说是上等美酒一点不夸张。   看两人尝完都神色惊叹,萧留得意问道:“这酒,相当不错吧?”   蒋辽放下酒杯,笑道:“确实很不一般。”   这样精酿的口感,外面应该很难买到。   蒋辽的酒杯喝空,身后的下人走上前替他满上。   廉长林望了他一眼,没回答萧留的问话,而是问起:“不知王爷刚才说要赏给蒋辽的美酒,是不是这种?”   “不错,正是这种。”萧留笑道,“我跟你们说,这酒一般人可没荣幸喝上。”   两人听完心里都有猜测,就听萧留继续道:“这是宫里的御酒,一年才酿出一坛,怎么,廉将军后悔回绝本王的赏赐了?”   不待廉长林答话,他又说道:“如今后悔也晚了,方才可是你说不要赏赐的,本王是有心想送你,实在不好硬逼你收下不是。”   廉长林笑笑回道:“王爷还是自己留着吧,末将喝不惯好酒,刚才也尝不出什么不同,赏给我就浪费了。”   萧留是想找回点面子,又被噎的无话,都想让人把廉长林的酒杯撤下。   门外突然跑进来两个小孩,眼睛转了半圈看到萧留,高兴喊着话扑到他腿上。   “爹爹!快陪我们出去玩,我要和哥哥去花园!”   “哎呦,爹爹不是说了,有客人过来你们先不要进来玩。”萧留连忙把酒杯放下,“等下酒把你们熏坏了,爹爹得多心疼。”   看护小殿下的人这时才气喘吁吁赶来:“王爷恕罪,小世子和小郡主跑太快了,奴才没跟上。”   萧留伸手抱起儿子女儿,遣退下人,回头逗起怀里的人,把人惹的咯咯直笑。   两个小孩长得很像萧留,三四岁的模样,蒋辽正要喝酒,见状停住手没端起酒杯。   廉长林目光收回,投到蒋辽脸上,观了他片刻,神色微变,眼睫垂下有些沉默。   萧留的一双儿女是龙凤胎,现在他们其乐融融的场面,一般人看到都会心生羡意。   念着府上两个小祖宗,萧留酒是顾不上喝了,让人把小殿下送下去没多久,早早收场要陪他们去后院。   萧留说完就要出门,突然被廉长林叫停,便不解回头看他。   “王爷贵人多忘事,看来是真忘了说好要赏的美酒。”   萧留这会儿确实是忘了要给蒋辽赏酒,他话已经说出口,只是一时忘了又不会反悔不给行赏。   廉长林刚才说喝不惯好酒,现在为了蒋辽却一刻都等不了开口跟他索要。   萧留念着一双儿女,懒得跟他一般计较,命人去拿酒。   王府的下人小心搬着几坛酒放进马车,跟在他们后面,廉长林回头看蒋辽,神色平淡向他邀功。   如果不是他提醒,御酒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送到府上。   这酒蒋辽确实挺喜欢喝。   他笑道:“行了你,还没完了。”   两人回到府上时已经入夜,老钟还没歇息,在等他们回府。   廉长林下午差人回来,让不用准备晚饭,知道他们在王府用餐少不了要喝酒,他让人备了醒酒茶。   老钟上了年纪不能太过操劳,廉长林对他道:“钟叔,你以后早点歇着,这些事吩咐下人去办就行,不用一直盯着。”   “老奴觉浅,忙习惯了闲不下来,”廉长林还要再说,他便笑道,“好,老奴记住了。”   蒋辽和廉长林走去房间,老钟让人把解酒茶给他们送去,看着人把王府马车上的酒搬下来,再送进库房,他下去歇息前还是照例去巡视了一番府上。   “你在王府没喝尽兴,让下人拿酒过来,我陪你继续喝。”回到房间,廉长林对蒋辽说道。   若非必要,廉长林不会喝酒。   他说喝不出酒的区别,倒不是说假,什么酒对他来说都大同小异。   今天的酒蒋辽喜欢喝,廉长林会陪他喝到尽兴。   廉长林并不喜欢喝酒,看他真要陪自己喝,蒋辽拿送来的解酒茶给他,自己也端起碗。   “不喝了,不看看什么时候了。”   “你喜欢……”   “喜欢又不是一直都想喝。”   廉长林端着碗看他,蒋辽让他快点把解酒茶喝了。   廉长林并不想蒋辽喝太多酒,在王府他没喝尽兴,现在看他回来后确实不太想喝,就不再多说把碗里解酒茶喝完。   从王府出来,廉长林就有些过于安静,蒋辽看了他片刻,问起:“你以前都是跟今天这样,和瑞王说话?”   夹讽带刺,要是换个好面子点的,准得给他治几回罪。   说起王府,廉长林就不满地蹙了下眉头,话里带气。   “明知道你是我的人,当着我的面还要塞人给你,他要不是王爷……”   廉长林眼神发冷,没再往下说。   “他要不是王爷,你在这边行事不就少了很多方便。”蒋辽说道。   北疆都是萧留说了算,就冲他今天的态度,萧留真要计较,即使他军功再高,恐怕老将军出面也保不了他。   “蒋辽,”廉长林目光平静对他道,“是北锐军做出功绩,才有瑞王垂青。”   蒋辽一愣。   廉长林和瑞王的关系并不差,才能那样相处。   他没往这方面细想过。   也是,哪可能存在什么顺风顺水,北锐军能有如今的威名,都是凭借自身硬拼出来的。   不知想到了什么,廉长林说完又沉默下来,模样有些许不安,在蒋辽询问前又转开了话题。   他在阜丰忙了几天又不停赶路回来,下人备好了热水,蒋辽赶他去洗浴。   等最后蒋辽清洗完走回里间,廉长林闭目靠坐在床上。   以往每次走过来,只要廉长林在房间里,不管做什么,蒋辽人还在外间他就能发现。   现在蒋辽走到桌边站停,廉长林睁开双眼,定眼看了片刻前面才转头看他。   “蒋辽,过来。”廉长林对他道。   “说吧,到底怎么了。”蒋辽站在床边看他。   廉长林默声拉他坐到床榻,刚动了动嘴,蒋辽又警告道:“从王府回来就老是心不在焉,别想糊弄我说没事。”   他坐在前面盯着自己,廉长林瞒不过他,垂下眼帘闷声说道:“瑞王的儿子和女儿,确实很受人喜爱。”   蒋辽神色一顿,终于知道他在不安什么,心里不免来气,觉得他实在是闲的没事找罪受。   “你没事想那么远干什么。”   廉长林低垂着头:“哪天你要是想……”   “没有那天。”蒋辽打断他,“你一个就够我应付的,我连找别人的闲心都没有,更何况别的。”   廉长林抬头看他,即使对蒋辽坚信不疑,却还是控制不住的会感到不安。   只要想到蒋辽要是跟别人拥有孩子,他心里就嫉妒难受的发疯。   有些话蒋辽从来不说,是他知道廉长林都懂。   现在他看着廉长林,不经思考就坦言对他道:“听好了,我就跟你说这次,我有你一个就够了,我要求高的很,别人我看不上。”   凝视而来的目光认真笃深,廉长林内心的不安轻易就被抚平,他眼睫垂下,情不自禁上前吻他。   气息凌乱,比以前每一次都要炙热持久。   不知过了多久,廉长林往后退开,脸埋到蒋辽脖颈,深挚固执,一遍遍念起他的名字。   蒋辽喘了喘气,偏过脸:“别这样叫我,明天不想起来了?”   廉长林眼神微顿,往后退开,凝神望着他,片刻后伸手拿出放在枕头下的东西。   这是那天难得有空陪蒋辽走去街上,廉长林从药铺买的,买回来后就一直放在枕头下面。   蒋辽是念着他这些天都没怎么歇息,现在不假思索伸手过去,东西刚拿到手,就被廉长林推倒按到床榻上。   发丝散落,呼吸被擒。   气息纠缠分不清彼此,直到指掌在脊背辗转往下,蒋辽察觉到不对,反手抓住。   廉长林气息粗重,眼底情欲满载,目光自上而下牢牢锁在他脸上,声音隐忍压抑。   “蒋辽,给我。”   蒋辽看的晃了晃神,不过顷刻功夫手里的东西便被易主,他已经不再有翻身之地。   唇齿碾过肌肤。   炽烈滚烫。   –   热水注入浴桶,屏风外小厮放轻脚步出去带上房门。   腾升的热气的房间散开,蒋辽侧脸枕着枕头,裸身趴在床上,平复过激的心跳。   露出的腰背劲拔紧致,冷白的指腹从上面擦过,带走些许挂着的津津汗迹。   自从过来北疆,每次和廉长林浅尝辄止,蒋辽都不会想到,有朝一日会被他摁在床上任他为所欲为。   那些教给他掣敌的招数,不仅被他学以致用,还变本加厉皆数用到自己身上。   等呼吸平复的差不多时,蒋辽动了动身,没有马上起来。   廉长林坐在旁边背靠着床头,身上只披了件外衣,袒露着胸膛和腰腹,上面呈露着好几道新鲜划痕。   浴桶刚才被挪到房间,蒋辽继续躺了一阵,身上并没感到多少不适,他坐起身,下床走过去。   目光从他后背滑落到被磕伤的腰部,再到修长有力的双腿,廉长林眸色发深,走下床替他拿换洗的衣物。   浴桶宽大,蒋辽双手搭在边上,仰头靠坐在里面,澡泡的很舒服。   正好奇浴桶是不是廉长林特地让人打造的,身后传来的脚步声绕过屏风,掀开纱帘走进来。   廉长林放下衣物走进浴桶,抱着他转身,蒋辽靠到他身前,任他替自己清洗。   没过多久,蒋辽睁开双眼,知道今晚是别想消停了。 第150章 回程   开春后把店铺和布坊的事情都安排好,北疆正逢雨季不适合出行,蒋辽和廉长林打算四月底再出发。   王府种的辣椒苗没再出问题,现在已经长出辣椒,虽然个头小了一圈,味道并不影响使用。   萧留命人大批种植,避免日后再出些让他们束手无策的问题,希望蒋辽留下等这批苗都长出辣椒。   廉长林突然辞去军职,他本就不想放人,作为条件蒋辽只好继续留一段时间。   最后等所有事情都处理完已经是第二年夏天,商队正好抵达北疆,两人就等商队出完货一起返程。   廉长林的战马认主,他要带回去为此专程去马场挑了一匹作伴。   高寒地出骏马,北疆的马就没有差的,他非要给自己带一匹回去,在马场挑了大半天,蒋辽不多说欣然收下。   要带回去的东西廉长林早早就让人开始整装,老钟监督下人收拾好,出发前几天向他汇报,最后询问:“您看还有哪些要带的,我让人都打包起来。”   “不用,吩咐这些都装好就行。”廉长林看了看外面,问道,“蒋辽呢?”   他今天在外面耽搁了一阵,回来已经是傍晚,听老钟说完到现在都没见蒋辽。   “蒋先生今日回到府上,让人送箱子去书房,他进去后一直没出来。”老钟回道。   蒋辽平时很少去书房,偶尔要看看书都是带回房间,上个月放在房间的书还没看完。   他是下午回的府,能在书房待到现在,廉长林隐隐猜到什么,抬步走过去。   书房里,送来的两个箱子有一个已经装满书画,廉长林看向空挡荡的案桌,意有所指问道:“全都装好了?”   蒋辽瞥了他一眼,回头合上箱子:“不都看出来了,还问。”   他走去书柜拿出里面的卷轴,廉长林跟在后面,抬手接过:“不带也可以,回去我再给你画。”   说着手指擦掉上面刚刚蹭到的灰,转身放进箱子,蒋辽停下手看他:“那不装了,都放回去。”   他没再拿剩下的卷轴,廉长林眼里的笑更掩不住,自顾自走上前拿出来。   那天让人过来书房撤下玉器,廉长林是打算全给蒋辽带回去,他却只挑走几件不占地方的,剩下的都还摆在书房里。   廉长林看过去,问道:“玉器不装起来?”   “拿几件就够了,这么多带回去也没地方放。”看他小心拿出卷轴,蒋辽又站了一阵才搭手继续。   家里不缺地方放置玉器,不过这些东西都太贵重,摆出来和屋子也不搭,带回去只能落灰还不如留在府上。   “房间足够宽敞,到时候把你的床收走再设个架子,这些都能放下。”   廉长林并不是随口提起,而是很早就有这打算,房间空着一张床占地方,回去后肯定要拆掉。   闻言蒋辽手上稍停,接过卷轴。   廉长林没错过他细微的停顿,停下看他:“你不想拆掉?”   等了下没听到他回话,廉长林眸子轻顿:“你要跟我分开睡?”   满脸的受伤和不可置信。   蒋辽敢肯定,要不是他身上的伤都好了,这会儿就要抬手捂伤口,一脸难受跟他说不舒服。   蒋辽瞅了他一眼,回的敷衍:“房间都是你的东西,你想怎么弄不都行。”   没得到满意的回答,廉长林站着没动。   不分时间地点,时不时就能给他来一出,蒋辽都懒得理他:“闲出慌来了你,赶紧把东西都收起来,自己画了多少心里没数。”   说完转身走去隔壁存放卷轴的地方。   府上多个地方都放有卷轴,廉长林是方便自己想看的时候随时能看到,收起来确实有些费事,现在再耽误就过饭点了,只好收势继续干活。   廉长林给他作的画,除了一直放在案桌那些,还有很多收起来好好存放着。   东屋藏一点西院装一些,蒋辽跑了几个地方才全部收起来。   这些卷轴他后来都看过,无一例外,廉长林画的都是他。   除了过来第一天看的那副画的是正脸,后面都是廉长林各个视觉下的他。   家里后院,他抬手拎着廉长林新做的球形竹编,不到鸽子蛋大小,瞧了半天都没瞧出来做什么用途。   厨房的案台放满食材,他一门心思研究果酱;堂屋里他站在书架前低着头随手翻书。   还有田里山间,和廉长林去过的地方,很多都被他画了下来。   在店里的画也有不少,更多是画他在家里的日常,连他在房间睡着也没放过。   蒋辽一点不怀疑,以前在家里睡着后廉长林私下注视过他很多回,不然画不出那么具体深刻。   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起的。   他竟然完全没有察觉。   –   明天上午启程,蒋辽今天又被喊去王府,眼看都到饭点了还不见回来,廉长林宣纸用完一沓后字是练不下去了。   厨房做好午饭,老钟过来询问今天是去房间还是去大堂用饭,他好让人送过去。   “去大堂吧,等他回来再端过去。”蒋辽答应他午饭会回来吃,现在应该在路上了,廉长林搁下笔走出书房。   庭院种植的两棵柿子树,现在花期满树淡黄,院子刚扫不久又落满一地。   廉长林走出长廊,停下抬头看去,花开的很茂盛,今年的柿子应该不比去年长的逊色。   两棵柿子树种了很多年,去年才开始结果,老钟跟着看过去,笑道:“今年的柿子都拿来晒柿饼,下次你们回府就能吃上,我看蒋先生很爱吃。”   去年做出的柿饼卖相和味道都好,蒋辽确实挺喜欢,那段时间每天都要尝几个。   廉长林走去大堂:“他喜欢吃口感干一点的,到时候留出部分多晾晒一段时间,其余的要送人要留在府上自己吃,钟叔你随意。”   “老奴到时候看着来办。”老钟记下,随他走过去。   商队在北疆设了驿点,往后每年运货过来的次数会增加,廉长林对他道:“以后府上的事,钟叔你可以写信送过去,没什么事也可以给我寄信。”   下次他们过来府上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老钟神色有些感慨,回道:“是,老奴知道了。”   老钟任命看管府上,几十年都守在这里没到过外地,廉长林又道:“平时可以到外面走走,有些事可以交给下人去办。”   “将军不用担心老奴,老奴在府上住了这么久,事情做惯了闲不下来,真去了外面怕也会放心不下。”   这座府邸都是赏给立下军功的将军,老钟守在这里送走了几任主人,看到廉长林能善终,他就没有遗憾。   他在这里住了大半辈子,对这里感情深厚,廉长林见状不再多说。   马场的事情都交接完,李树前段时间就住到府上,趁着清闲天天到外面走街串巷,看到什么都想带回去给家里,买回来的东西很快塞满一个马车。   他归心似箭,出发这天早早收拾完,时辰没到已经出到府外等着出发。   廉长林和蒋辽以后还会回府上小住,老钟盼着他们下次回府,和以往一样送他们出门。   祝篱过来送行,站在马车前和李树聊天。   “别的就不多说了,你们回去后对这边店铺有什么提议,就让人给我送信。”蒋辽和廉长林走过来,她对他们说道,“只要合理,我都照办看看。”   蒋辽的管理方法新异,祝篱刚开始并不认同,后面看到成效完全心服口服,廉长林笑道:“你要是闲不住想多开分店,不用等我们回信,可以开着店先。”   现在店铺都交给她掌管,祝篱已经快忙不停了,虽说她自己是挺乐意天天在外面跑,听完都一阵无言。   “你也不怕我忙不过来,到时候事情一乱,下面的人都处理不来,别钟叔一把年纪了还得劳烦他帮忙,蒋老板,你说是不是。”   老钟站在一旁,满脸祥和听他们闲聊。   祝篱有经商头脑,不会轻易行事,蒋辽回她:“祝姑娘做事我们都放心,你手下那些人又都有本事,真决定开分店肯定顾得过来,想必是麻烦不到钟叔。”   “祝丫头,都这会儿了你还没认清呢,他们胳膊肘都不往外拐,你哪儿能说的过他们。”李树在边上看热闹。   “李哥,你还是回你马车上吧,省得说我耽误你们出发。”祝篱摆手赶人。   “嫌我碍事了还,行吧,我先上去了。”马上就要出发了,李树和她告辞走上马车。   商队都等在驿点,时辰已经到了蒋辽和廉长林却没上马车,没多等片刻,铁岳和陈免骑马赶到。   “可算赶上了!”铁岳勒马停在前面,提酒壶下马,“还是陈老弟你厉害,知道咱们就是再晚过来他们都会等着,不过你咋知道的?”   “那天我们特地问副将出发的时辰,他猜到我们会过来,没等到我们不会直接就走。”陈免跟他一起走过去,“是你非得着急忙慌的,别说我没提醒过你。”   和他的四平八稳对比起来,铁岳这催命一通赶显得更冒失了,他听完爽朗笑笑:“幸好是跟你过来的,要是跟周头那小子,他得比我还急。”   前两天蒋辽和廉长林特意带酒过去军营,向他们辞行,他们今天带了酒替两人饯行。   “蒋兄弟,下回过来记得带上你们那的好酒,咱们继续喝个痛快。”铁岳第一回 跟蒋辽喝酒,喝尽兴了要不是被人拦着,准得跟他拜把子去。   “既然都说好了,自然不会忘记。”蒋辽笑道,“铁将军酒量好,下次过来肯定得接着再喝。”   “好说好说,你们府上那些下酒菜,吃过一回就给我馋的,我可早就盼着吃空你们府上去。”   廉长林听完笑笑,接过递来的酒壶。   铁岳和陈免他们到过府上做客,蒋辽弄了凉拌下酒,他们都好那口,后面偶尔过来府上都指定要上那些凉拌菜。   陈免不喜热闹也乐得跟一帮人到他们府上蹭吃蹭喝,他冲两人抬起酒壶:“副将,没说完的咱们下回继续,你和蒋兄弟,一路顺风。”   无需多言,蒋辽和廉长林拿酒壶跟他们磕了下,将酒一饮而尽。   如今局势平稳也免不了会有流寇出没,不过比起前几年,流寇闹出的事端明显减少。   商队早已经打出名头,行商路线又固定,一般流寇不敢冒然找上来,他们这一路没遇到不长眼的过来兴事。   坐马车伸展不开手脚,蒋辽和廉长隔段时间就到外面骑马,心血来潮还会比试一番。   李树坐在马车上刚准备眯一会,又见两人一言不合跑起马,他是实在没那个精力折腾,看了片刻摇摇头靠回去。   一路走走停停,四个月后商队抵达毕江府城,从这里回大延镇还有半个月路程。   商队在毕江的驿点建在城东,廉长林要去拜访郑忠,他们进城时已经是下午就先过去安顿商队,明天备好礼品再登门拜访。   这趟过去北疆是杨六带队,他熟门熟路领商队过去落脚,蒋辽和廉长林都是第一次到府城,骑马慢慢走在后面。   骏马在这边少见,马背上的人模样又各有各的出众,引来路人频频侧目。   “阜丰已经很热闹,比起府城来还是差远了。”廉长林转头问道,“要不要多留几天,好好逛逛这边。”   回来路过有趣的县城他们都会待上几天,才会拖了四个月才抵达府城,蒋辽回道:“反正回去不急着一时,你想的话就多留几天。”   街上熙熙攘攘,前方不远处一帮人围在街边凑热闹。   两人说着话,路过时人群里突然冲出一名女子,直直朝蒋辽的马撞过去。 第151章 出格   廉长林挑的白马只是看似温顺,整日在马场训练攻击性很强,余光注意到街上的变动蒋辽及时勒马停下。   女子并不知道自己在马蹄下捡回了一条命,急忙冲蒋辽喊道:“求你救救我!救救我吧!”   身后赶来几个家丁打扮的男人,为首的人抓住她破骂道:“要不是我们老爷看得上你,你早被人卖去青楼了,还由得到你上街挑来挑去,现在马上跟我们去见老爷,让他等久了有你好果子吃!”   女子身形瘦弱,对方又人多势众轻易被人扣住,家丁说着强行要把她压回去。   马背上的人停下后就没有什么举动,孔玉心里绝望,她要是被带过去这辈子就彻底完了,横竖都是一死,她奋力挣脱束缚就要撞墙,被最近的家丁连忙拽回去。   “臭丫头别给脸不要脸!要死回去等我们交完差再死!”孔玉拼命挣扎铁了心要寻死,家丁差点没拉住,黑着脸要动手教训又生生忍住了。   他这些私下的举动没躲过蒋辽和廉长林的眼睛。   女子身穿麻布丧服,两人往后看去,人群散开街边躺着两具用稻草遮住的尸体。   卖身葬亲,有人出钱帮忙下葬却宁死不从又满眼痛恨……蒋辽和廉长林对视一眼,从马背下来。   “都没替她安葬双亲你们就要带她走,这恐怕说不过去。”蒋辽说道。   回头看到他们都下了马,孔玉神色激动,心里生起希望。   “她到了老爷府上,人我们自然会给她安葬。”家丁表情不屑警告起来,“我们老爷可不是一般人,我劝你识相点别多管闲事,误了他的好事谁都担待不起。”   那个老爷有些钱势,孔玉紧张看着蒋辽,怕他就这样走了。   这些年别人对他基本都毕恭毕敬,蒋辽很久没见到这种狗仗人势的下人,刚才是不清楚情况,现在,这闲事他是肯定要管了。   “谁都担待不起,你们老爷难不成是城里的县令,县令就能强买强卖了?”   女子十六七岁的模样,刚失去双亲,现在双亲都没下土大街上就被人逼迫,围观的众人看的不免升起恻隐之心。   但具体情况他们都不清楚,既然她已经决定卖身,有人出钱买她,他们不好多管闲事,现在有人出头,一些看不下去的人忍不住替这小姑娘说话。   “我看人姑娘都不愿意,你们就别逼她了,真有那个心也要看人家肯不肯才行,强买强卖换谁能乐意。”   “真要买她的话,怎么都得好好替她安葬双亲吧,这牌上都写的清楚,硬要带人走又不替人做事,说出去可没这样的理。”   “就是,看人好欺负也不能这么强迫人家啊,一帮大男人也好意思……”   大家一人一句动静闹的比刚才还大,前面的商队都停下看过来,有人似乎要上前询问,家丁有些眼力见,注意到两人和商队是一起的。   厉行商队生意做的大,在城里和很多商户都有生意往来,这些人里不乏有身份地位的,连老爷都免不了需要仰仗的地方。   他们都会卖厉行两分薄面,家丁不好将商队得罪了。   前面这人一句话就扯到县令,县令要是追究起来他们更得罪不起,但不把孔玉带回去他们没法交差。   “你们不知道,她昨天就收了我们老爷的钱,又不肯从了我们老爷,哥几个都是听令找过来。”家丁一脸有苦难言,又继续说道,“爹娘都死了她不尽快安葬好让他们安息,准是故意借着爹娘的尸体到街上骗钱,大家可别被她骗了。”   “我没有!我爹娘就是被你们害死的,我怎么可能收你们的钱!”他们害了她父母,非但不认还颠倒是非诬陷她,孔玉气急,连忙摇头解释。   “老爷当着府上所有人的面给你银钱,你都答应了又临时反悔,自己做的事不认账,还当着大伙的面说我们害死你爹娘,你有证据吗,我看你爹娘肯定是被你气死的!”   他们想要她顺从,她不肯就背地里残害她父母,孔玉没有证据又身无分文,她什么都做不了无法替爹娘讨回公道,现在百口莫辩只能以死证清白。   廉长林观察完几人的神色,及时开口:“既然这样,那就去衙门请县令做主,你们老爷身份非同一般,想来不会由着人随意污蔑。”   话口一转又继续道:“但她说的要是真的,想必县令更不会坐视不理。”   闻言家丁变了脸色。   他事情做的绝没留下任何把柄,但这点小事要是闹到衙门他准吃不了兜着走,围观的人纷纷起哄,避免真把事情闹大,他最后撂下几句嘴硬的话匆匆带人走开。   蒋辽叫来商队的人,拿出钱袋给他:“你去买两副棺木,请人帮她好好安葬家里。”   另一人留下守着,以免刚才那帮人再找回来,两人领命照办。   “多谢恩公!等我安葬好爹娘,我一定好好报答您!”孔玉跪下道谢,刚才走投无路看到蒋辽从外面路过,抱了一线希望冲出来,根本没敢想能得到他帮助。   “安葬你父母要紧,你有什么需要就跟他们提。”蒋辽说完跟商队的人吩咐了几句,和廉长林走出去。   孔玉无比感激,起身和留下的人回去守着父母。   蒋辽和廉长林上马后,商队继续前行。   城东的驿点能住下几百人,除开出去运货的,现在剩下的五十号人正在院里训练,阵仗整齐划一,商队没走到门口就能听到。   队里有规矩,大家练着武没人分心外面路过的人,继续做着训练。   这里设有专门供过往商队落脚的院落,杨六领大家过去房间休息,蒋辽和廉长林随管事走去后院。   进去廉长林就注意到院角的桃树,一人多高正值果期,结满的桃子压弯了树枝,显然没怎么被摘过。   现在桃子已经到了采摘后期,再留着就得坏在树上。   蒋辽看了眼过去,问道:“这些桃子怎么都不摘,留着是有什么打算?”   “平时后院只有打扫的人过来,前段时间是要摘了给大伙分了,我后面一忙就给忘了。”管事领他们到房间,推门请他们进去,“大当家要是想吃,我让人摘了给你们送过来。”   蒋辽倒是无所谓,看廉长林似乎想尝尝,他眼神询问。   廉长林回看他片刻,转头对管事道:“不用,我们自己摘就行,你下去忙吧。”   院里住进来一百多人,马上就要准备晚饭了,备用的食材肯定不够,管事退下后出去采购。   明天要去拜访郑忠,两人吃完晚饭没多闹腾,早早休息。   第二天上午带礼登门,却不凑巧郑忠没在府上。   “老爷两个月前举家外出避暑去了,估计要下个月才回府。”   这几年厉行商队偶尔送信过来,郑忠提过他在大延镇的两个侄子,两人又带着一堆厚礼登门,府上管事虽没见过他们也不会怠慢了去,请他们进门让人送茶水招待。   茶水很快送上来,蒋辽对茶叶的种类了解不深,还是能尝出来用的是上好的茶叶。   郑忠每年出去避暑,有时回的早有时又会晚些时日,管事问道:“你们找老爷有什么事,要是急的话,可以给老爷去信。”   “没事,我们刚好路过府城,顺道过来看看。”廉长林回道,“日后郑伯回府了,我们再过来拜访。”   以前郑忠特地叮嘱,他要是过来了一定要去他府上坐坐,不料难得到一趟府城却扑了空。   不过如今从大延镇过来府城,走水路还是陆路都比以前方便,日后总能见到的。   小坐了一阵,半壶茶喝完,两人告辞离开。   郑忠的茶庄很有名气,他们打算过去看看。   今天街上比昨天还热闹,从码头赶过来的人源源不断,马车走动缓慢。   听路过的行人谈论,得知这几天是府城一年一度的庙会,明天是最后一天。   “以前听人说过府城的庙会,一直都没机会过来看看。”廉长林说道。   见他挺感兴趣,机会难得现在正好碰上了肯定要过去瞧瞧,蒋辽道:“现在过去晚了看不尽兴,明天再去吧。”   “嗯。”廉长林目光从窗外收回,对他道,“庙会上摊贩很多,据说卖的都是些稀奇少见的东西,明天换辆大点的马车好装东西。”   蒋辽:“……”   合着你就是冲这个去的。   “不行?”廉长林问他。   “怎么不行,你要是想,带几辆马车过去都行。”蒋辽回道。   廉长林想了想,跟他商量:“那先带两辆过去。”   蒋辽瞥眼看他:“一个马车还不够你装,你是要把那边的摊子都搬走。”   这一路回来他买的东西一辆马车已经塞不下了,却不想他听完竟考虑起来,似乎真有此意。   蒋辽:“……”   行吧,你高兴就行。   院角的桃树摘了一部分,廉长林一早起来,洗漱完闲着没事走过去摘桃。   以前在家里,蒋辽用春桃做的果酱味道很不错,后面做成的果脯味道也很好,他记得做法,如今不方便,回家后再做来尝尝。   蒋辽醒来时房间已经备好洗脸的清水,桌上放着食盒,打开一看,里面的早食还热着。   他洗漱完换好衣服,吃了点东西出到院子,石桌的竹盘上放了两个桃子,都是卖相好个头又大的,廉长林还围着桃树挑挑拣拣。   他早上起来时蒋辽有些印象,走过去坐到石桌旁,看他还能挑剔到什么时候。   “蒋哥,前天街上那位姑娘,这会儿正在外面,说要见你。”商队进来人请示。   那天让人帮她安葬父母,还留了银钱以便她去投靠亲戚,现在特意找来应该是想当面道谢,蒋辽道:“让她进来。”   孔玉进来就把钱还给他:“恩公,我不能收您的钱,您让人帮我安葬好爹娘,我就是您的人,以后都跟着您听您使唤。”   她背着包袱,找过来是打定主意要给蒋辽报恩。   廉长林终于挑中满意的桃子,伸手去摘,闻言转头看去,然后迟迟没再有动作。   蒋辽余光注意到,心下好笑,回道:“这些钱你收着,去投靠亲戚总会用到,不用跟着我。”   “我一直跟着爹娘讨生活,家里没有亲戚。”怕他嫌弃自己不会干活,孔玉着急说道,“我很能干活吃苦的,什么活儿都能做,一个馒头就能吃饱,很好养活的。”   廉长林脸色微变。   避免他醋坛子打翻,蒋辽只好说开:“我已经成家,突然带个小姑娘回去,没法跟家里交代。”   “我会好好服侍夫人的,恩公您让我留下吧,不然那些人会找我麻烦的。”孔玉想报恩,也是真怕那些人会报复她。   蒋辽没考虑到这点。   不过一个小姑娘无依无靠,确实容易受欺负,也很难独自讨生活。   廉长林回头看手里的桃子,他千挑万选要给蒋辽摘最好的。   他垂眼望了片刻,施力摘下,走过去放进盘里。   眸色平淡站在旁边,摆明了不会开口,看他要怎么处理,蒋辽心下更是好笑。   这里地方大,打杂需要人手,昨天看到有个小姑娘跟她年纪差不多,蒋辽想了想,说道:“你要是愿意,就留在这里做事,那些人不敢来找你麻烦。”   “不过这里不收怀有异心的人,一旦发现绝不轻饶,你自己考虑清楚要不要留下。”   留在这里总好过在外面受苦,能有地方安身孔玉很知足,只是遗憾没能报恩。   没多久管事过来带她下去安排,廉长林收回目光,端起盘子。   “摘够了?”蒋辽问他。   “够了,一个人吃不了太多。”他淡淡回道,抬步走开。   看着他要吃独食的背影,蒋辽失笑。   庙会离这边远要早点出门,看时辰差不多了,他回去房间做准备,没多久廉长林端着竹盘回来。   蒋辽看过去。   桃子洗净去核后切片装盘,他拿起一片尝了尝,口感甜脆,廉长林早上没白费时间挑来挑去。   前天过来后蒋辽让人去打听那个老爷的身份,知道他只是有点小钱,没胆子找过来闹事。   廉长林把盘子放到桌上,指背探了探茶壶,里面的茶还温着,他坐下取出两个杯子倒茶。   边说道:“她特地找上来要报恩,蒋老板把人留在这里,岂不是辜负人家一片心意。”   话说的颇有些阴阳怪气。   蒋辽又拿起一片桃子:“能不能好好说话。”   廉长林喝完茶放下茶杯,表示不能:“帮人不是应该帮到底,这里又都是一帮汉子,蒋老板忍心留她一个小姑娘在这里?”   没完了还。   蒋辽回头看他。   反正醋坛子已经打翻,他索性接话道:“也是,确实有些不妥。”   “店里和酒楼应该都需要人手,还是带她回去比较好,免得真被人欺负了。”   廉长林抬头看他,没话了。   总算肯消停了,蒋辽最后从盘里又拿起片桃子:“你准备一下,我让人去备马车。”   廉长林跟着他转身,后背靠着桌沿,看他从自己前面走过。   桃子塞进嘴里都没咽下去,蒋辽手腕被擒,被拉回去跨坐到他腿上。   一副要跟自己算账的模样,蒋辽无奈,扯起嘴角笑道:“闹什么,不用出门了。”   “没闹。”廉长林不认。   手掌按着他脖子把他拉向自己,吻上去的动作很强势,带着惩罚的意味,蒋辽刚整理好的衣服全被他弄乱。   廉长林确实没闹。   只不过是做的比较出格,误了出发的时辰,最后庙会没逛成罢了。   他们一天都没出门,李树识趣没找过去,和商队的几个人结伴到街上,逛了几圈最后又淘回来一堆东西。   商队赶了四个月路,过来休息了几天,管事送来这两个月的账本。   廉长林最近天天给他找事,蒋辽不想动脑,不用多说,廉长林自觉查起账本。   郑忠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他们没多留,两天后启程,路上走走停停半个月后抵达大延镇。   此时已经是下午,李树着急回家,两人就没去商行,赶在傍晚前回到村里。 第152章 忘了   今年风调雨顺,凡是勤快些的庄稼人,地里的庄稼就没有长得差的。   塘禾村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会打理田地,家家户户都是好收成,不到十月中旬已经开始抢收稻谷了。   日头逐渐西斜,田间劳作的村民陆续往村里赶,要去晒场收稻谷,免得晚了沾上霜。   几辆马车训练有序从外面驶过,车子气派车前的马又都长得壮实,望过去很打眼,大伙都好奇,不过手头事要紧,看了两眼继续忙着打堆稻谷装筐。   平时作坊那边需要运货才有马车在村里进进出出,不过通常都是上午忙活,看这排场不像是来运货的,晒场外一帮人歇着闲谈,望着马车走过去纷纷猜测。   长盛酒楼生意好,李二泉和周梅走不开太长时间,家里耕种抢收从几年前开始就是请人来帮忙,如今稻谷早早收割完,最后一批再晒个三两天就能收仓。   前院的谷子都收进箩筐,李叔走了几趟全部担进屋里,院角的架子上晒了菜干,李婶走过去查看。   最近天气都好,菜干晒了几天能收起来了,她进屋拿罐子。   薛婷把晒垫卷起来放好,看天色差不多了,从厨房提菜篮出来:“娘,我去菜地看看。”   早上晒完稻谷去田里运稻杆,忙完到家都快中午了没来得及去菜地。   月初时撒的菜种子前两天去看差不多能摘了,李婶道:“摘些菜苗回来吧,晚上炒着吃。”   二丫今天没出过门,看她阿娘去地里,硬要跟去。   最早收割的几亩田泡了几天水,可以放菜籽肥田了,趁还有时间李叔带上菜籽和农具过去。   “山头那边的地,放不完就明儿再放,别回晚了。”他最近几天都在地里忙到天黑,到家菜都凉了,李婶冲他念叨了句,擦净手收菜干。   两岁多的小孙子坐在旁边玩木马,嘴里叽叽喳喳不停,突然伸手扒拉她裤脚。   “阿奶!牛牛!”   家里养有牛,平时带他出去遛弯儿又经常见到,也不见他哪回看到牛这么兴奋的,李婶抬头看去,路边拐角处走出来七八辆马车。   给作坊运货的车夫李婶都认识,坐在前面的车夫看着都面生,正觉得奇怪,见马车径直朝这边驶来,突然意识到什么她神色激动放下罐子,抱起孙子走出去。   为首的马车缓缓停在院门前,同时车门从里面被人推开。   “李婶。”从车上下来的两人笑着唤道。   廉长林站到跟前,模样成熟变得更加沉稳,身板高大也结实。   李婶眼睛发酸,抬手打他:“招呼不打一声就走,还知道回来!”   廉长林当时说的突然又匆忙,她没完全弄清楚怎么一回事,人就骑马走了,只带着一个包裹,本来给蒋辽做的干粮都来不及给他装上。   李婶当时又气又急,现在见着人力度一点没收着。   手臂结结实实挨下巴掌,廉长林笑笑,不躲不避站着让她出气。   李婶只打了两下就收回手,望着他看了一阵,感慨道:“可算是回来了。”   转头看随后走过来的蒋辽,她笑得欣慰:“长肉了,走之前瘦的,壮子都提不起来。”   “哪有这么夸张。”蒋辽好笑。   没等马车停稳,李树急忙推门下车,绕过车身走出去。   “娘!”   李婶闻声惊喜交加,转头看去眼圈就红了:“哎!”   大儿子从军算来有十一个年头了,早几年生死未卜,家里平日虽然都不说,但当娘的心里天天都盼着,总算把人盼回来了。   怀里的小孙子眼睛圆溜溜盯着前面两匹骏马,扑腾着要过去:“阿奶,牛牛,漂亮!”   “傻小子,这是马,跟家里的牛可不一样。”小子劲儿大,一个不着就容易摔下去,李婶抱稳他。   蒋辽看去,他模样长开了,虎头虎脑的跟两年前完全不像。   “像二泉哥。”廉长林笑道。   小宝听不懂他说什么,看他对自己笑,也不扑腾了咧着嘴冲他乐。   “我瞧瞧,哎呦,跟二弟小时候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李树伸手抱他过来,“喊大伯,大伯给你个好东西。”   小宝每天饭后跟着他阿爷在村里遛弯,又不少被李二泉带去酒楼,见惯大场面了更是不怕生,和李树又有层血亲在,第一次见就觉得亲近,听完就冲他喊道:“大伯!”   声音响亮给李树乐的,准备的见面礼放在车上不好拿,直接就从身上摸出块玉佩。   这是上好的翡翠,入手冰凉,小宝眼睛发亮抱着张嘴就啃上去。   “啥东西都往嘴里塞,等会儿给啃坏了。”李婶抽走玉佩,免得不注意给吃进肚子。   “没事的娘,让他啃,真啃坏了我再给他新的。”李树逗他,让他喊人。   玉佩看就是好东西,值钱不值钱都不能糟蹋坏了,李婶把玉佩放回他手里他又往嘴里送,她赶紧抽走,一来一回小宝以为跟他玩,笑得咯咯乐。   家里的房子全部翻新过,又扩建了一圈,李树看过去,问起:“娘,婷子她们……”   “婷子带二丫去菜地了,壮子在书院,得月底才回来。”   “现在开始肥田了,你爹刚带菜籽过去,估计又得忙到天黑。”李婶道,“坐车回来都累坏了吧,先回屋里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娘给你们做饭去。”   车夫下车后卸行李,李婶说完邀他们进屋歇脚。   “大娘您别客气,东西卸完我们就得回去交差了,不用管我们的。”这都是商队的人马,这边忙完要回去商行。   下午抵达镇上时,蒋辽就让人去酒楼通知李二泉。   平时酒楼关店后他和周梅都是赶牛车回来,今天特地叫了马车一刻不停往家赶。   李婶抱着小宝要进屋准备晚饭,他远远看到过来的马车,兴奋朝车上的人伸手:“阿爹!阿娘!”   马车停在院门外,李二泉跳下车,大步走过去抱起儿子,激动对李树道:“大哥,你可算回来了。”   再看旁边的蒋辽和廉长林,他伸手用力拍了拍廉长林肩膀,笑道:“几年不见长这么结实了,刚才要是在街上看到,我肯定都认不出来。”   “二泉哥,那是你自己不认人,树哥当时很快就认出我了。”廉长林笑道。   “你还别说,当时看到你,我是真吓得不轻。”李树说道,“你跟以前变化太大了,我看蒋辽那时候在北疆见到你,肯定也吓到了。”   廉长林转头看蒋辽,问他:“当时吓到了?”   “听听就算了,你那样能吓到谁。”蒋辽不以为然回他。   比起几年前廉长林是长高了很多,身材也变得更结实,不过五官变化不是太大,认出来并不难。   廉长林回想当时在北疆和蒋辽见面,显然不信他的话。   李树带回来的东西装了三个马车,他说完走过去卸行装。   周梅接过儿子,李二泉过去帮忙,得知薛婷在菜地,她说道:“娘你先忙晚饭,我去喊大嫂和二丫。”   天气热菜放不久,家里都是吃一顿摘一顿,婷子不知道他们回来摘的菜估计会不够,李婶道:“过去菜多摘一些,我先回屋把米饭热上,再去老程家提几斤肉。”   “娘你在家吧,等会儿回来我去程叔家,看看有什么好肉,都提一些。”周梅把小宝给她,小宝喊着要跟去,哄了几句才把他哄住。   蒋辽和廉长林的东西也装了几个马车,李婶对他们道:“回去放好东西就过来,饭锅架灶子上婶子再烧几道菜,很快就能吃上,别过来晚了。”   几个孩子都全须全尾回来了,这是最大的喜事,晚上得烧大桌好菜庆祝,她叮嘱完就进屋忙活晚饭。   周梅匆匆赶去菜地,隔着老远就冲薛婷喊道:“大嫂!”   这几年管理酒楼,周梅性子稳重了很多,突然冒冒失失跑过来,薛婷疑惑抬头看她。   周梅走到路边难掩激动看过来,意识到什么,薛婷愣在原地不敢相信,眼眶打转瞬间就红了眼睛。   周梅眼眶也跟着红了,笑道:“大哥回来了。”   盼了那么多年终于把人盼回来,太突然了薛婷有些不知所措,慌手慌脚提着菜篮,想起来:“二丫……”   “二丫跟贺家的丫头,去山头那边摘野果了。”   “大嫂你去叫二丫,先带她回去,”菜篮只装了一半,周梅进到菜地,“剩下的菜我来弄。”   晚上林子他们肯定要上家里吃饭,石头估计也会回来,得多备一些免得不够吃。   薛婷提着菜篮就要出去,临了才想起来把菜篮给她,赶过去叫二丫。   行装都搬进家里,商队的人掉头回镇上,蒋辽把两匹马捆在前院。   家里一切照旧,后院的菜地还种着青菜。   李婶经常过来打扫,书院放假时石块基本都是住在家里,石头平时偶尔也会过来住,屋子有人气没变得冷清。   行装暂时都放在堂屋,除了要拿进房间的物品,剩下的要看着来放置,蒋辽看了一圈,提着个木盒进去房间。   廉长林端着箱子跟在后面,走到房门时愣住了。   蒋辽把东西放到案桌,回头看他还站在门口。   “什么时候收起来的?”廉长林嗓音发涩,问他。   房间只有一张床,蒋辽以前睡的床不见踪影,取而代之是狭长的案桌。   桌上安置了书架,放着他以前看过的书籍、用过的笔砚,全都整齐摆放着。   蒋辽看了眼对面的床,随口回道:“忘了。”   “反正放着不用占地方,收起来安个桌刚好用来放东西。”他低头打开盒子,取出里面的笔墨,并不想就此多说。   廉长林默然看着他把毛笔挂到梨木笔搁上。   他从军以后蒋辽就把床收起来了,那些年,蒋辽一直睡在他的床上。   蒋辽逐一挂完笔,弯腰放墨盒,挂在腰间的玉笛随着动作垂落,金黄流苏碰到案桌。   廉长林眸色变黯,抬步走进房间,反手把房门闩上。 第153章 同归   堂屋一堆东西等着安置,蒋辽放好墨盒转身出去,廉长林双手按到桌面把他困在中间。   “什么时候拆的床?”廉长林望着他的眼睛,要他回答。   案桌的高度比寻常成人用的桌子要高,这种桌子需要订做,廉长林能从木质上看出是几年前制作的。   一般的案桌廉长林用起来都有些过低,现在的高度正好适合他,用久了不会太累脖子。   “都说忘了,过那么久了谁记得清。”蒋辽语气敷衍。   廉长林手指牢牢按在桌上,显然不会轻易挪开,他索性靠到案桌:“怎么,看不习惯?拆下的床板放在厨房后面,不习惯自己拿回来装上。”   “没有不习惯。”   说是如此,他却端着脸要跟自己清账,蒋辽扯唇笑道:“那是嫌弃我招呼不打一声,睡了你的床?”   “嗯。”廉长林应的认真。   蒋辽挑眉看他。   “没经过我同意,睡我的床,你要补偿我。”   “我现在就去拿床板,把床装回去,让你睡回本。”   蒋辽说完要出去,廉长林双手收拢,手臂青筋冒起直接把他抱到桌上,禁锢住他腰身不让乱动。   “睡了几年,这样就算了,便宜都让你占了。”廉长林抬眸看他,上前一步贴紧他。   蒋辽刚坐稳,触及他的变化顿时有些无言:“你真是……不看看什么时候了,我出去放东西,你自己解决。”   “你先招我的。”廉长林搂紧他不让。   只要一想到在北疆思念蒋辽那些日夜,蒋辽在家里睡在他的床上等他回来,廉长林全身的血液就变得沸腾不止。   他仰头看蒋辽,眉宇隐忍越发辛苦,却把持着只是嘴唇贴着蒋辽的唇峰,辗转厮磨。   蒋辽垂首看他,无动于衷。   廉长林吻了一阵得不到回应,张嘴咬他:“你都不心疼我。”   “蒋辽……”   蒋辽最受不了他这样黏糊喊自己,尤其是对自己情动的时候。   刚才打定主意不管他,现在对上他载满情欲的双眼,不加思索手就伸了下去。   廉长林却挡着没让:“衣服会脏……”   蒋辽来不及反应,腰上一紧,只能被动攀上他肩膀,双腿圈着他腰身被抱起来往对面的床过去。   日头逐渐下沉,只余一片晚霞浸在天边。   一阵轻快的脚步声穿过天井转进堂屋。   “辽叔!”   二丫进门喊了一圈没见到人,从后院走出来,禁闭的房门里传出了细微的声响,她跑过去拍门。   “辽叔?你在不在里边?阿奶让我喊你和林子叔去吃饭!”   廉长林坐在床边,思绪被埋首在身前的人牵动着,他缓了缓呼吸抬头冲门外道:“二丫,你自己过来的?”   “我跟我阿爹过来的,我跑在前头,阿爹走的慢还在外边呢。”   她说完听到里面又响起轻微的声音,听不出来是什么,等了一阵才听到里面说话:“你先回去,我们等下就过去。”   听声音知道不是蒋辽,二丫问道:“辽叔呢?”   “他出去了,我把东西放好就去叫他……”   “那你快点去叫辽叔,阿奶说只剩两个菜就能开饭了。”   “好。”廉长林指腹从蒋辽侧脸挪开,抚上他微蹙的眉间。   二丫把话带到,转身出去找她爹。   脚步声远去,收不住的喘息从蒋辽喉间溢出,脑袋被手指牢牢掌控,他双手按在廉长林腿上,呼吸变得更混乱。   廉长林平日看着淡泊寡欲,床事上却很强势,有些时候甚至容不得半点反抗。   每次都会把蒋辽的东西吃的干干净净,所以换到蒋辽帮他,也一滴不准他浪费。   最后蒋辽被呛的偏过脸咳嗽,咳了几声低着头喘气,廉长林捏起他下颌检查,又被迫吞咽了几下。   蒋辽抬眼看去。   廉长林眉宇舒展,眼睫慵懒垂下,拉他起来坐到腿上,凑上前亲他。   “行了,赶紧收拾好出去。”蒋辽虎口掐住他下颌,推开他的脸。   廉长林眸色不满。   时间确实不早了,最后还是松手放他起来。   蒋辽去后院打井水罐了几口,回去时廉长林已经整理好衣服,衣冠楚楚等在堂屋。   蒋辽到北疆后廉长林就有藏糖果和零嘴在身上的习惯,随时随地都能给他变出来。   他掌心放满各种糖果,蒋辽瞥了一眼,懒得挑。   廉长林拿出他最常吃的酸果,把剩下的收起来,拆开糖纸递到他嘴边。   “下次看着点,都要出门了还闹,就那么想让一帮人等着你过去开饭。”蒋辽嗓子现在还有些不适。   刚才廉长林要是没继续胡闹,他们早就结束了,还好过来喊他们的是二丫。   别的事廉长林都可以听他的,唯独床事上什么都听不进去。   只要靠近蒋辽,听他在自己耳边喘息,他就忍不了,这种要求分明是强人所难,他做不到不能保证,一如既往扯开话题。   “不知道李婶今年种小菜花没有,很久没吃了。”   李婶种的菜味道说不出来就是比别家的香,简单干炒都能下两碗饭。   以前在外边吃不上,现在回来确实有些馋了。   每次说到他不乐意听的,不是装傻就是顾左右而言他,蒋辽嗤了他一眼,低头吃酸果。   两人出到外面,远处路上能看到一点李树和二丫的身影。   走到李家院子前,廉长林伸手到蒋辽嘴边。   嘴里的果核从左边换到右边,与牙齿磕碰时发出低响,蒋辽看着他没动。   “不是吃完了。”廉长林依然举着手。   “家里一堆还没用的,等那些全部做出来,你是要拿出去摆摊?”蒋辽说完把果核吐到他手上。   廉长林在北疆养伤那时,蒋辽不让他出门吹风,也不准他劳心外面的事,他手下实在处理不了的才会到府上请示他。   天天看书写字他闲不住,就找来刀具重操旧业,开始还只是雕些小木头打发时间,后来不知怎么就迷上了果核,不管大小但凡能雕刻的都没放过。   简单点就只在表面刻字作画,复杂的用镂空做出各种形状,家里做出来的成品已经装满几个小盒。   “你别管。”廉长林拿手帕包果核。   他只雕刻蒋辽吃完留下的果核,做出来的那些远远不够摆摊,就是以后足够了他也不会拿去买。   只不过是和蒋辽有关的东西他都觉得有意思,久而久之就养成了习惯。   院子里多了一匹面生的马,他们进到屋里,石头刚去厨房喝完水,端着碗筷出来。   “林子哥!”   廉长林闻声看去,他大步走过来,刚才洗了脸擦的随意脑门上还挂着水。   “在镇上赶过来的?”廉长林问他。   “我下午去了趟郊外,回去后想着到店里看看,正好听到你们回来就赶过来了。”他说完喊了声后面的蒋辽,“辽叔。”   “嗯。”蒋辽上下看了看他,“外面的事都能处理吧。”   “你们放心,处理不了有张哥他们兜着。”   石头现在长成了大小伙,晒黑了很多看着比以前能唬人。蒋辽以前就放心事情交给他,又给他安排了人,倒不担心他会处理不来。   “都别站着了,快过来吃饭,有什么坐下来咱慢慢说。”李婶端着最后一盘菜出来。   石头放下碗筷回厨房端饭。   他和石块每次过来吃饭都坐不住要搭手,以前还小周梅能叫的动,现在不等他开口转手把饭锅给他了。   “李叔还没回来?”蒋辽和廉长林过去坐下。   屋里没看到李叔,李二泉也不见人影。   “没回呢,让二泉去喊了,不然肯定得忙到天黑。”李婶拿碗打饭。   李树从军时二丫还没满月,久别重逢一家三口聚在一起,悄悄话怎么都说不完。   现在过到饭桌,二丫叫完蒋辽再看他旁边的廉长林,犹豫着没开口叫人。   薛婷笑道:“这是林子叔,你小时候经常跟你哥去他家捣乱,全都不记得了。”   “我走的时候她还不记事。”廉长林笑笑看着她,“我像她那么大的时候,三岁之前的事早都忘干净了。”   他去北疆那年小丫头还没有家里的灶台高,如今长成了小姑娘,模样出落的更漂亮了。   二丫不记得廉长林,但经常听她阿奶念起,所以一直都知道他。   现在被大家看的有些不好意思,她喊完人坐到她娘旁边问蒋辽:“辽叔你刚才去哪儿了,我跟我阿爹过去,都不见你。”   “那会儿我刚好去了屋子后面。”二丫好奇还想刨根问底,蒋辽瞥了眼廉长林。   他收到示意不动声色带过话题:“你哥他们书院,现在是不是只能月底回来。”   “是啊,他们书院功课很多,他和石头哥有时候一个月都没空回来……”   石头过去打饭,李婶让他回去坐好,二泉跟他爹不知道什么回,让他们先动筷子,边吃边等。   地里的事没忙完,得知大儿子回来了,李叔扛着农具跟李二泉回家。   桌上空出他们的位置,李二泉洗了手端碗打饭。   看着一大桌人李叔很高兴:“家里多久没这么热闹了,今晚我得好好喝几杯。”   “爹我先跟你喝。”李树给他倒酒敬了他一杯,“你喝慢点,娘说你酒不能喝多。”   “听你娘瞎说,我又不跟你老丁叔似的,年纪大了酒都沾不得。”   李婶知道他们爷几个少不了要喝酒,正好让他们坐一块,小宝在对面看他们喝酒觉得有趣,闹着要过去。   什么没见过的他都要凑个热闹,周梅拿吃的给他哄住了。   怕酒气熏到旁边的女儿,李树没喝太多酒,吃着菜说起村里的变化。   镇上郊外有个马场,蒋辽以前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带他们过去骑马,二丫想起刚才看到的两匹马,问他:“辽叔,你什么时候再带我去骑马,石头哥都不肯带我去,二叔又没空,好不容易跟他去一回,一点都不好玩。”   “这话当着你二叔的面说,下回他有空了不带你去,二婶子可帮不了你啊。”周梅凑热闹逗她。   “小没良心的,她爹回来了哪还用指望我。”李二泉笑道。   二丫瞪他:“我哪有,二叔你就知道冤枉我。”   李树对她道:“二丫想去的话,阿爹带你去。”   二丫臭着脸跟李二泉较劲,一听瞬间展颜笑开:“真的?我明天就想去!”   “那当然是真的,只要你想去啊,不管什么时候阿爹都陪你去。”李树说,“你要是喜欢,阿爹明天给你带一匹马回来,想什么时候骑都行。”   没能看着女儿长大李树很遗憾,二丫要是喜欢他都能给她建一个马场,接着又对薛婷道:“婷子明天一块去,喜欢也给你买。”   “我都不会骑马,买回来放着又用不上。”知道李树觉得愧对她们,薛婷也不能让他这样浪费钱。   “不会咱可以学,真不喜欢那我给你买别的。”   “阿爹我也要!”二丫亮着眼睛看他。   “我也要!”   小宝傻乐着拍手跟风,惹得大家发笑。   “有你啥事啊,知道是啥吗你就要。”周梅手指点点他脑袋,“我给你买的东西还少啊,啥你都要。”   “哈哈哈,买,都买!”李树笑道,“给二丫和小宝一块买。”   “阿爹我们先说好,明天一早就去骑马。”   听到这李二泉忍不住插话:“马上要上私塾的人了,跟你哥那会儿一个样,还惦记着玩。”   二丫不服:“会骑马可是大本事,不是去玩。”   “二丫要去私塾?”蒋辽好奇哪里的私塾能收女孩。   “已经行了拜师礼,下个月就过去。”李二泉跟他们解释,“宋书生考取了功名,何小姐跟他成亲后就在镇上建了家私塾,专门让女娃去读书。”   “这何小姐真是有本事,当初说要建私塾,并且只收女娃,外面说什么难听的都有,一点都不耽误她把私塾办好。”周梅很佩服。   薛婷以前也不敢想能让二丫上私塾,现在条件好了,二丫想去肯定要送她去。   李树很惊讶二丫能去读书,这是件大事不能马虎,到时候他要亲自送二丫去,问起李二泉还有什么要准备的。   何瑞雪跟寻常大户人家的女子不同,不拘泥礼节认为女子就该在家相夫教子,会开私塾是她能做出的事,蒋辽听完不觉得奇怪。   廉长林听着他们谈论,筷子就没停下过,似乎并不意外,蒋辽问他:“你知道?”   “嗯。”廉长林点点头,偏头过去跟他说,“何小姐以前跟我提过一次,想让更多女子能读书习字,以后能有更多选择,而不是只能任世俗摆布。”   蒋辽看着他没说话。   “怎么了?”廉长林询问。   “只提过一次你就记得这么清楚,”蒋辽淡淡看着他,“说起来,你跟何小姐以前确实聊的挺好。”   廉长林眼睛流转,望了他片刻笑出声,低声问:“吃醋了?”   “你看桌上有吗?”蒋辽反问。   廉长林笑笑,回头给他夹菜,蒋辽用筷子挡了下:“我不吃这个。”   “苦瓜去火,现在的天气吃正好。”廉长林自顾放进他碗里。   蒋辽倒不至于吃醋上火。   就是突然想起来,廉长林跟何瑞雪关系确实不错,连这些都跟他说了,以前天南地北的不知道聊了多少。   廉长林夹了菜还没完,放下筷子又给他打了碗败火的菜汤。   幼稚的不行。   蒋辽懒得理他,边吃边听他们说私塾的事。   小宝坐在他阿奶怀里打起哈欠,周梅抱他下去哄他睡觉,二丫也犯起困,薛婷在房间陪了一阵回到饭桌。   儿子回来了李叔高兴,一个不注意就喝大了,李婶知道他们会喝多,提前熬了解酒药。   廉长林没怎么喝酒,散场时很清醒,蒋辽酒量好也没喝醉。   倒是石头喝的找不着北,喝完解酒药,脚步打滑回到家沾床睡得不省人事。   李树明天要去书院,蒋辽和廉长林也要去镇上,和他们说好上午一起过去。   早上起来后,石头还没睡醒,两人出门就没叫他。   壮子被叫出学室还觉得奇怪,家里过来给他们送东西,通常他出来拿就行,这次还把石块叫上了。   “肯定是我二叔,这次不知道又带什么过来,得咱俩都出来拿……”他和石块说着话,看到等在院子前的人,惊的卡壳停下脚步。   “林子哥!辽叔!”石块没发现他的异样,看到蒋辽和廉长林,惊喜走过去。   壮子磨蹭跟着后面。   他不太记得他爹长什么样了,只记得阿爹让他照顾好阿娘和二丫,看到有人牵着二丫,连他阿娘也过来了,再看她的表情就什么都知道了。   他鼻子发酸,喊道:“阿爹。”   “这些年你把你娘和二丫照顾的很好,没让爹失望。”李树打量了他一圈,很欣慰,“臭小子,好样的啊。”   壮子小声抽了抽鼻子:“那当然了,我可是你亲儿子,男子汉大丈夫,说到做到。”   然后顶着一张骄傲脸转头叫人:“林子,辽叔……”   “多大了还不会喊人,”薛婷笑着抹了抹眼角,“让你阿爷听到,看他揍不揍你。”   “哎呀,我都这样喊多久了,你们叫你们的,我喊我的,林子都没说什么呢,是吧林子?”   壮子不是故意要乱辈分,从小到大叫习惯了很难改口,廉长林并不觉有什么,应道:“嗯,你阿爷揍你的时候我也不会说什么。”   “……那我阿爷真要揍我,你得帮我拦着点。”壮子苦了下脸又笑嘻嘻说道,“等我们月底放假了,你和辽叔给我们说说北疆的事呗,我们同学都很好奇。”   壮子人如其名长得高壮,穿着儒服挺像模像样,一说话就露馅了,性子跟以前一样。   “我们夫子去过好些地方游学,从来没去过北疆,一直想找机会过去看看。”石块也说道。   他文绉绉的很有书生样,身材并不瘦小,不过站在高他一头的壮子旁边时差距就很明显。   廉长林点头应下,还答应以后有机会带他们去北疆走走,长长见识。   书院马上要讲课了,他们提着糕点回去,李树和薛婷带二丫去马场,蒋辽和廉长林转道去余宅。   两人驾马车抵达,余宅的下人过来搬车上的东西。   “几年不见而已,变客气了,带这么多礼。”   他们昨天才回来,不多休息几天就过来了,还带一车的礼,余枫扇着玉扇调侃。   廉长林取出一封信,闻言笑道:“瑞王给你的信,这些东西也都是他拖我们带给你的。”   蒋辽接话道:“你要是觉得过意不去,可以给我们回一车礼,我们不嫌多。”   “过分了啊,回来就想坑我。”余枫折起扇子,接过信拆开。   他知道萧留会给他送东西,看完信把信收好,神情却很嫌弃:“这么点东西也拿得出手,看来瑞王在北疆的日子不太好过啊。”   廉长林挺认同他的说法:“瑞王府上人多,又忙着开枝散叶,养家糊口是不太容易。”   余枫意外看了他一眼,笑着领他们进去,边说道:“那幸好你们跑得够快,要是继续留在那边,说不准就得白给他做事了。”   余枫嘴上嫌弃萧留,看样子却是专门等他的信,两人眉眼其实有些相似,蒋辽在北疆时就有猜测,不过萧留从没跟他询问过余枫。   蒋辽看了看廉长林。   余枫的身份他或许会知道,蒋辽并不好奇回去还是要问问他。   几人进屋坐下,茶送上来还没喝上,钟立辰过来了。   余枫悠悠说道:“还是你们的面子大,平时钟大夫进去药房,除非他自己出来,不然一般人都请不动,我今天能见到他还得多亏你们大驾光临。”   钟立辰端杯子喝茶,见怪不怪听着。   “钟大夫在镇上开了医馆,以后是都留在这边?”廉长林喝完茶问起。   “不错。”钟立辰回道,“不过每年还是会去外地义诊。”   他的几个亲传弟子只有决明在这边,现在把人丢去医馆历练,他基本都在府上研究药方,偶尔才过去一趟。   “你们不知道,钟大夫现在可是大忙人,日后把医馆壮大了,我这小地方估计是留不住他了。”余枫半真半假担心留不住人。   钟立辰:“我若是不好好将医术传下去,发扬光大,怎么对得起余公子的知遇之恩。”   嘴上功夫余枫就赢不了他,默默把茶喝完,然后问起北疆的事。   路途遥远消息延后,他对北疆的情况了解有限,只能窥知大概。   北疆这几年发生了不少事,军营也变了天,一说起来茶就喝到了下午。   赵潭昨天让石头带话,要给他们接风,蒋辽和廉长林原本是打算下午过去,最后只能明天再去了。   秋收后农事告一段落,石头最近都是在店里帮忙,两人第二天过去,大堂很热闹,店里一切照旧人手都没变换。   两人从店里出来又去酒楼看了看,之后再去了商行,最后时辰差不多了动身赴赵潭的接风宴。   多年不见赵潭备足了酒要跟他们喝尽兴,蒋辽也不收着,跟他敞开了喝。   这种喝法任赵潭酒量再好,傍晚罗英回来时他差点被喝趴下,胡乱说着话。   蒋辽这边也好不到哪去,最后还是廉长林扶着出门。   “喝那么多,明天头痛有你受的。”马车回到宅子廉长林扶他下车。   “不是经常喝,没事。”蒋辽倒没喝醉,就是头晕的有些难受。   好在赵潭不知道廉长林现在能喝酒,不然准得给他也摆上。   回到房间,蒋辽靠到床上,嘴被廉长林塞了个东西,涩苦的药味瞬间在嘴里传开。   “哪儿来的药?”蒋辽问他。   “昨天问钟大夫给的,能解酒,第二天醒来不会头疼。”   蒋辽突然想起什么,笑了起来:“上次瞒着我跟他拿药,我是不是,还没跟你算账?”   “嗯。”廉长林伸手摸他的脸,“等明天酒醒吧,你现在这样,想干点什么都得说我乘人之危。”   蒋辽笑得头更晕了。   “坐好,我出去打水。”廉长林端着水盆回到房间,蒋辽脱了外衣躺在床上,睡得昏昏沉沉。   他们在镇上住了两天,回村后去祭拜了廉父廉母。   作坊这边辣酱供不应求,新招了几批人手,以前闲置的房间全用上了。   这天从作坊回来,两人在日头落山前吃了晚饭,蒋辽到后院取吊在井里的水果。   廉长林搬出矮桌放到天井前,又拿来蒲团,蒋辽端着冻好的水果过来。   这次买了无籽葡萄,皮都带点苦味,廉长林有时候嘴很刁,一点果皮都吃不得,非得一颗颗剥干净才行。   刚才给菜地浇了水,风吹过叶尖又抖落几滴。   家里那两只母鸡三年前老死了,鸡舍一直空着,现在看过去很安静。   蒋辽吃完桃子把桃核放到桌上,又盯着对面看了一阵,转头对廉长林道:“昨天听李婶说,家里新孵的小鸡出壳了,过去挑几只拿回来养吧。”   廉长林将剥好的葡萄递给他:“养几只?”   蒋辽吃下葡萄:“三只五只,都行。”   廉长林看了眼院子,收回手继续剥葡萄:“养五只吧,明天过去挑。”   眼看他剥好了又要递过来,蒋辽让他自己吃,随手挑了颗李子。   廉长林转手吃了葡萄,拿起小刀不嫌麻烦给桃子削皮,切片摆盘。   天色渐晚,夜风吹起凉意。   两人坐的挺舒服的还不想挪窝,到屋里拿来外衣披上。   今晚月色皎洁,廉长林抬头看了一阵夜空,突然说道:“明天进山吧。”   “想打猎了?”蒋辽捏了片切好的桃子,味道比刚才吃的还要脆甜。   “想去山上找棵结实的树,砍回来做个躺椅,”廉长林收回视线,又动手剥起葡萄,“晚上就能躺在院里看夜色。”   听着挺不错,不过,蒋辽问他:“就做一个?”   “嗯。”廉长林回道,“一个就够了。”   蒋辽正觉奇怪,听到他继续说:“做大一点的,能躺两个人。”   说的非常正经,听着却总有点别的意思。   蒋辽看了看他,吃下递到嘴边的葡萄:“随便你。” 第154章 番外一   当初商队创建,在镇上开了店铺转货,大大小小的事情都是蒋辽一手抓。   随着商队发展壮大,店已经开到多个地方,镇上就开了四家,店也扩大了一番。   蒋辽带廉长林过去了解,以后要定时过去查账,他上手再快也忙了半个月,才把附近的地方走完。   宋惕文如今在衙门任职,两人去过他府上。   以前空有抱负,现在终于得以施展,不过想法和现实难免会不尽人意,有些情况宋惕文想听听他们的看法,偶尔空闲时会请他们到府上做客。   最近他们刚忙完就收到他让人带信,请他们过去。   他和廉长林聊起治世之道,谈话都文绉绉的,蒋辽这次没去凑热闹,留在店里。   下午他们要出去一趟,廉长林坐马车过去,等结束了回来接蒋辽,两人约好午后过去,结果不到中午他就回来了。   “这么早回来,宋先生没留你吃午饭?”蒋辽刚从二楼房间下来,正要去厨房拿些吃的。   “他临时有公事。”廉长林站在院子里,抬头看他走下楼梯。   宋惕文走的匆忙也不忘让人给他准备午饭,自己留在那里吃饭没意思,廉长林婉拒了。   蒋辽走去厨房,问他:“想吃什么?”   “现在还不饿,随便吃点就行,你按自己的口味来。”厨房的人忙进忙出,廉长林没跟着进去,在外面等他。   最近都清闲,蒋辽今天难得起早了一回准备早饭,很久没做早饭一不小心做的有点多,最后都被廉长林吃完了。   吃那么多,不到两个时辰要是就饿了,那还得了。   蒋辽转头瞥了他一眼,让他先回房间,进去厨房拿食盒装了几碟小菜。   廉长林饭后习惯喝一点汤,他最后提着食盒,另一手端着碗汤回去房间。   两人吃完饭,在店里没待多久,坐马车出门。   赵潭的女儿下个月过周岁,他们过去银楼看看有没有合适的礼物。   镇上最大的银楼,展出的首饰琳琅满目。   听闻他们的要求,掌柜热情介绍各样金银首饰,两人只看中一款银项圈适合小丫头佩戴。   刚才展出的银镯子,看着总觉得差了点什么,他们最后只能让店里做一款跟项圈配套的银镯子。   店里的匠人手艺都极好,他们要求不算高,掌柜还是仔细询问清楚,让人把银项圈装起来。   “五天可以做好,到时候我让人给你们送过去,”掌柜问,“你们看是送去长盛斋,还是送去哪里合适?”   这段时间他们都在镇上,廉长林回道:“送去长盛斋,我们要是不在,就让店员收下。”   掌柜应声说好,把装好的项圈给他。   廉长林接过木盒,转手递给蒋辽。   木盒的样式似曾相识,蒋辽垂眼看着,却没伸手接。   廉长林取出钱袋,正觉不解,抬头看到蒋辽竟然在愣神,他顿了顿,意识到了什么,把木盒递回给掌柜。   “等银镯子做好,一起送过去。”   “好的。”掌柜放下木盒,翻开账本,“我先记到账上,免得一忙起来给忘了,耽误你们事。”   蒋辽只短暂愣了会儿神,廉长林付完钱,两人并肩走出去。   “二位慢走。”掌柜出来送他们。   坐上马车,蒋辽转头看窗外,瞧着还有些心不在焉。   廉长林静静观了他一阵,握住他的手:“蒋辽,别担心,我不会再瞒着你离开。”   蒋辽回头看他。   “以后也不会有事瞒着你。”廉长林神色认真跟他保证。   以前和廉长林过来买长命锁,蒋辽当时没意识到他的决定,后面想起来就会忍不住后悔。   刚才廉长林随手把盒子递给他,看着那个相似的盒子,蒋辽恍惚间想到那时。   他不是挪不动手,只是不想接过,好像接了,又会让廉长林跑掉。   一跑就是五年。   “我去哪里你都要跟着,你还能瞒我什么。”蒋辽捏了捏他的手,又道,“不过你要是再瞒着我离开,腿真给你打断了。”   廉长林笑笑,拉起他的手把玩,打起商量:“要是我真敢这样,还是别打断腿了,锁在家里吧,还能每天给你做饭,腿断了不方便,你还要费心照顾我。”   蒋辽说现在去哪里廉长林都要跟着,并不是夸张,今天廉长林去宋惕文府上,他懒得出门,廉长林都跟劝了半天才不得不罢休。   听着他的胡话,蒋辽不置可否。   手被他捏的发痒,又由着他捏了半晌才收回手。   赵潭和罗英成亲前换了大宅子,女儿过周岁他想大操大办,罗英劝说他才打消了念头,只请了一帮相熟的兄弟热闹一下,不过宴席也摆满了院子。   罗纷以前差点被娘舅家卖走,罗英就和他们断了往来,成亲那时都没邀请他们,这次来的是几位在镇上认识的姐妹。   赵潭成亲几年才得了个女儿,给他宝贝的紧,抓周的物件围着小丫头摆了一地。   女孩抓周通常摆些炊具、剪子、绣线这些,赵潭把算盘笔墨,书籍钱币,金称印章等等,能想到的就没落下,别人家男孩抓周都没这么隆重。   小丫头爬过去抓了就近的小木马挥舞,嘴里咿咿呀呀玩的很兴奋。   赵潭自豪看着她:“我闺女是知道他爹走商,以后要继承他爹的衣钵呢,哈哈哈不愧是我闺女!”   “依依以后要是想走商,肯定得是走商最厉害的姑娘家!”罗纷蹲在对面逗她,“依依~看过来小姨这边~”   小丫头很快被前面的东西吸引,扔了木马抓起钱币。   “钱都不会认就知道拿钱了,看抓的多紧!”赵潭笑道,“以后是个有钱丫头,吃喝不愁!”   小丫头扔了钱币,爬过去抓起金勺,金光闪闪觉得好玩,抱着就不撒手了。   “厨艺好会烧菜做饭,更不愁吃喝,以后爹给你开饭馆!”   “我外甥女要是当大厨,那得开大酒楼,底下收一帮徒弟多有出息!”   赵潭看女儿什么都好,还有个罗纷,不管边上谁夸一句她外甥女,能跟你应和半天。   最后还是罗英听不下去了,过去抱起女儿,准备给她吃长寿面,厨房已经做好送过来了。   赵潭招待大伙落座,他喂女儿吃长寿命,又喂了些别的小食,最后看女儿吃饱了坐不安分,连忙抱她起来走走。   “看着点路,别给她摔了。”罗英念了句。   “放心吧,我自个儿摔了都不能摔了我闺女。”赵潭道,“你先吃饭,忙一上午了,都没怎么吃东西。”   “姐你把心安回肚子里吧,”罗纷笑道,“你不放心我就算了,姐夫哪舍得让她闺女磕着碰着。”   赵潭成亲以来事事都顺着罗英,罗英生了女儿,他对妻女别提有多上心了,旁边几个姐妹看得羡慕,纷纷打趣。   这些话罗英听多了已经习惯了,笑着吃起饭,和她们聊着天还留着心思注意女儿的动静。   赵潭抱着女儿到处招摇,来的一帮兄弟大多还是孤家寡人,看得眼馋也只能看着。   依依满月那时候,赵潭就抱着她对他们放话:“看着就行上什么手,你们大老爷们糙的很,别把我女儿吓哭了。”   赵潭抱着闺女,谁来都不撒手。   不过院里有些事要安排,他再舍不得也只能先把女儿放下。   这么小的婴儿,蒋辽就抱过小宝,他没敢接过来,担心抱不好惹哭了哄不了。   壮子小时候很黏廉长林,他抱起小孩很有一手,小丫头到他怀里笑声就没停过。   蒋辽站在旁边看的手痒,廉长林望了他一眼,手把手教他怎么抱。   他在外刀剑舞的生风,对着小婴儿突然力道都不会使了,总感觉稍微用点力人就得被捏坏。   小丫头软呼呼的,长得又乖巧,怪不得赵潭这么宝贝。   早两年和小宝熟悉以后,蒋辽抱他他才不会哭,现在从廉长林手里接过依依,小丫头不仅没哭,还冲他笑的眼睛弯弯的。   婴儿就是有种力量,躺着趴着什么都不做,光看着他们心情都会变好。   一冲他们乐,心都跟着化了,任谁看了都会下意识跟着笑起来,蒋辽也不例外。   见她兴奋挥动起小胳膊,早早配合把手指伸过去让她抓,发出的笑声悦耳,很有感染力,蒋辽都不想把她还给她爹娘了。   廉长林眼里带笑看着他,看看看着,笑意突然淡了下来。   他露出的情绪很快消失不见,面色恢复如常,蒋辽忙着逗人,没发现他的变化。   “辽叔,给我抱一会儿依依,等下赵叔回来我就只能看着了。”石头拿着拨浪鼓过来。   依依满月那天,他把人抱的好好的,还逗着她乐,赵潭却怎么看他都觉得碍眼,手没抱热人就被抢回去了。   好不容易趁着赵潭有事走开,就赶紧过来了。   估计除了罗英和罗纷,谁抱依依赵潭都看不顺眼,看石头说的可怜,蒋辽把依依给他。   他没抱多久,赵潭回来了,第一时间把女儿要回去:“你小子都不用吃饭啊,光摇拨浪鼓就抱了,你不吃我闺女还要吃呢。”   说完把拨浪鼓拿走了,自己拿来逗女儿。   石头看着都气笑了,扭头去找罗英,罗英有些无奈,说他:“你多大了,跟小辈较劲。”   “没事,跟他说着玩,多大人了他还当真。”赵潭说是这样说,石头跟他要依依,他照样不松手。   廉长林笑道:“想不到,赵哥有了女儿,越活越回去了。”   赵潭不仅对依依护的很紧,还宠的没边,商队的人都看的大跌眼镜。   不过蒋辽倒不意外。   赵潭以前觉得自己没条件没优势,就没想过有谁会跟他一起过日子。   上次罗英点头答应和他成亲,他拉着蒋辽喝酒,说起时激动的差点眼泪都出来了,会变成女儿奴,再正常不过。   蒋辽以前过来,基本都是和赵潭喝酒,没事的时候能喝一整天。   现在赵潭心思都在他女儿身上,他没拉着蒋辽喝酒,又有廉长林在旁边看着,蒋辽大半天就只喝了一点酒,回去坐在马车上吹了一路风,到宅子时酒味都散的差不多了。   两人如今基本是在镇上住一段时间就回村里,隔段时间会再过来小住几天。   宅子每天早上让人过来打扫,今早大娘带人过来,廉长林让她买了食材。   大娘负责监督人打扫,还有一份活儿是给他们做饭,两人都不习惯家里有外人,有时候懒得动手煮饭,才会让她在饭前再走一趟把饭做了。   白天吃的油腻,晚上廉长林只做了两个清炒的小菜,蒋辽吃完饭照例拿上鱼料去后院喂鱼。   鱼池里都是小鱼,石块上个月不知道从哪里得来一条半大的鱼,扔进去到现在个头大了两圈,领着一群虾米在池里巡视。   廉长林洗完澡,天色已经不早了,蒋辽还在后院遛鱼,坐着还不想挪窝,他走过去动手把人叫起来。   最后蒋辽洗完澡出来,天已经黑了,回到房间,廉长林坐在床上,平时睡前他会看会儿书,今晚书都没拿,就坐着发呆。   下午回来的路上他就有些心事重重的,说着话还能恍神。   “想什么呢?”蒋辽坐到他旁边。   廉长林回过神,抬眼看他,沉默了片刻,说道:“依依是很讨人喜欢,不过你看起来……似乎特别喜欢她,抱着都不想松手。”   蒋辽听着不对劲,一时又指不出是哪里不对,奇怪看他:“小丫头长的很招人,你不是也挺喜欢她。”   应该说今天见到她的人,就没有谁会不喜欢她,毕竟她确实长得很讨喜。   廉长林不知道又想到哪里去,垂下眼沉默。   明显情绪不高。   “到底怎么回事?”蒋辽问他。   廉长林眼里闪过忧虑,犹豫着问他:“你是不是,想有一个,自己的孩子。”   蒋辽弄清楚后觉得好笑,又有些来气。   “你对我就这么不放心?竟然还担心了大半天。”   廉长林自然相信蒋辽,但是会忍不住担心,没开口否认。   蒋辽咬咬牙,更来气了。   廉长林这次很诚实,没对自己藏着掖着,见他依然心情低落,蒋辽那点生气就所剩无几。   他动动身坐好,对廉长林道:“我以前没想过,以后也不会有这个想法,不管有没有你,我都不会娶别人,瞎担心什么。”   廉长林闷声道:“你喜欢小孩……”   “我不喜欢。”蒋辽说,“今天是觉得好玩,她要是跟小宝以前那样,一抱就哭,哭起来就不停,你看我会不会马上把她还给赵潭。”   “再说了,等以后石头和壮子他们娶妻了,还愁没有小孩抱来逗着玩吗。”   “况且,”蒋辽定眼看他,“你都不同意和离,我能娶谁?”   廉长林在某些时候简直过于敏感,敏感到异常的固执,这些事要是放在平时,根本都没必要摊开来说。   蒋辽觉得他纯粹是没事找罪受,说完就没管他,转身准备睡觉。   廉长林目不转睛望着蒋辽。   他心心念念牵挂了蒋辽五年,才把人盼到身边。   蒋辽太好了。   总能轻而易举就牵动他的心绪,也能轻易解开他突如其来的不安。   蒋辽刚躺好,廉长林压了过来,呼吸湿热,吻住他不放。   仗着蒋辽拿他没办法,仗着蒋辽不会推开他,廉长林故意不熄灯缠着他闹了很久。   房间的油灯早已经烧尽,廉长林点了新的,房间持续升温,烛火跟着摇摇欲坠。   等到房间逐渐安静下来,油灯又烧掉过半,廉长林走下床喝水,端着杯子回去。   蒋辽面向床边趴着,抬头就着他的手把水喝完,感觉嗓子终于好受了一些。   廉长林目光掠过他□□的上身,动作僵停了片刻,转开眼放杯子,坐到床上,手指覆到他后背。   像是抚摸,又像是擦拭。   廉长林已经竭力控制住力道,手还是止不住轻颤,他附身抱住蒋辽。   察觉到他的不安,蒋辽回头要问,张了张嘴,没来得及发出声音。   “没事。”廉长林压在他身上,将他抱的很紧,蒋辽都快要喘不过气了。   好像是从前段时间开始,不,应该是再早一些时候,廉长林就有心事瞒着他。   前几次,他情绪外露又都很快收起,蒋辽没太注意到,今天白天受了些影响,刚才装不出若无其事,乱了手脚。   廉长林在害怕。   尽管他刻意隐藏,心底的惧意积深,总会控制不住暴露在不经意间。   床事上会突然发狠、落下的吻重的失控、又会突然抱紧他,像是稍微松开手他就会消失一样。   蒋辽呼吸平复下来,又继续趴了一会儿,趴在他肩头的人还睁着眼睛没有睡意。   他翻过身,抬手抚上廉长林的脸,问他:“到底在怕什么?”   廉长林望着他的眼睛,眼睫垂下,目光落到他肩头,眸色晦暗。   蒋辽偏头看去,肩膀上是以前受的刀伤。   当时伤的很重,都能看到里面的骨头,不过后世治疗技术高超,伤口愈合的很好,最后只留下一道淡痕。   “这是我以前受的伤。”蒋辽跟他解释。   廉长林双手收紧,呼吸变得沉重,心跳都慌乱起来。   蒋辽来到这里,就没受过伤。   他肩上以前并没有伤痕,最早出现是在上个月,开始只有一点痕迹,不注意看都发现不了,后面越来越明显。   如今他整个后背,都是大大小小交错的刀痕。   身上的人越发不安,蒋辽抬手搭到他后背,缓声说道:“虽然不知道我为什么会来这里,但现在连以前受的伤都跟着来了,不正能说明,我不会离开了。”   “灵魂互换这种事,经历一次已经很难得了,哪那么容易换来换去,那不乱套了吗。”   蒋辽身上出现任何解释不清的变化,廉长林都会害怕,怕他会离开,就像来的时候那样,悄无声息。   那样他根本阻止不了,甚至不知道该去哪里找他。   今天看到他后背的伤痕又多了几道,那一瞬间,廉长林整个心都坠到了谷底。   即使他把蒋辽搂的再紧,感受他确切的体温和呼吸,廉长林还是惶恐,怕蒋辽会在他眼前消失。   现在听蒋辽说完,他愣了愣。   倒从没往这方面想过。   那些夜深人静时的害怕和不安,压的他难受,如今都随着蒋辽的话落地击碎。   廉长林抱着他,低声笑叹:“说的有道理。”   “你就是闲的没事,自讨苦吃。”蒋辽用力扯了下他的脸,让他长点记性。   脸上吃痛,廉长林笑出声,片刻后又敛起笑。   伸手摸他肩头,眼神心疼:“疼吗?”   “打起仗来你也知道,战况紧急是感觉不到受伤的。”   战场上情况瞬息万变,根本没有时间给你留意伤口疼不疼,何况那些事对蒋辽来说早已经过去了,廉长林要是想知道,他是不介意和他细聊,但不是现在。   他就是闲着没事,也不想三更半夜不睡觉,聊过去那些无关紧要的事。   蒋辽双眼犯困,现在确实不是闲聊的时候,廉长林浑身卸了力,把脸埋到他脖颈蹭了几下,然后翻身侧躺好,又把人搂住。   “没事了,睡觉吧。”   蒋辽第二天睡到了上午,醒来时廉长林已经去了作坊。   他起来洗漱完,到厨房拿廉长林做好的早食,吃完早食他想了想,最后没去作坊,而是去了一趟镇上。   几天后,他们过去店里,银楼来人送蒋辽订做的东西。   蒋辽刚才去了二楼房间,廉长林拿着木匣子,低头看了一阵,没打开,走去后院。   “银楼送来的。”廉长林进到房间,把木匣子给他,等他给自己解释。   蒋辽让人打造了首饰,却没跟他说,廉长林丝毫不知情。   蒋辽低头看了眼匣子,却没接过。   廉长林还在想他是什么时候瞒着自己去了银楼,见状突然更好奇了。   “给我的?”他问蒋辽,语气惊喜。   蒋辽默认,示意他:“打开看看。”   廉长林打开,看到里面是两枚一模一样、质地很是上乘的银戒。   面上有两道独特的刻痕,样式简单却异常好看,并且很特别。   蒋辽拿起其中一个,转着看了一圈,拉起廉长林的手,缓缓给他带上。   动作随意,难掩其中的郑重。   “在我们那里,两个人成亲后,会在无名指带上专属的戒指。”   蒋辽望了眼廉长林,低头看他手上的戒指,尺寸刚刚好。   他继续道:“戒指代表承诺……一辈子,只送一个人。”   廉长林沉浸在蒋辽给他送礼物的惊喜里,闻言愣住了。   上次和蒋辽说开,他就不再患得患失,而蒋辽为了让他安心,专门让人做了银戒。   蒋辽并不习惯佩戴首饰,除了自己送的玉笛,他就没佩戴过别的首饰。   廉长林眼睫半垂,眼睛一眨不眨凝视着他。   蒋辽给他戴上银戒,停了动作,把另一枚银戒留给他。   想到刚才看到银戒内沿刻的名字,廉长林心间微动,拿起匣子里的银戒,有模有样戴到蒋辽手上。   这个银戒刻了自己的名字,那种感觉说不出来,就是让廉长林心安,像是把蒋辽整个人都牢牢圈住了,再也不能剥离。   他摸着戒指,满眼都落在上面,笑道:“这个习俗,很有趣。”   蒋辽给廉长林送片叶子他都会喜欢,却不想他这次会高兴到戴着银戒上外面招摇过市。   身边的人只要多看了两眼,不等人会不会问,他自己就给人说起。   有意无意,不厌其烦,认识的人都不堪其扰躲起清净去了。   蒋辽没劝他消停点。   这样正好,没心思乱七八糟瞎担心,自己也能少“遭罪”。 第155章 番外二   春寒料峭,雨季渐消。   年前收到北疆的信,一切进展都顺利,过些天商队要动身去北疆,廉长林提笔回信。   蒋辽看他写完,问道:“祝篱要跟人合伙种草药,你不给她提点建议?”   祝篱来信简单提了几句,对北疆的一种草药很感兴趣,听说能大批种植,正好闲下来了就想种着试试。   草药移土难以存活,何况大批种植,更要费大量心力,到头来很可能白忙活一场。   看祝篱字面的意思,并不信自己能种出什么成果来,更像是突然有了兴趣种着来玩玩。   “她能着手去做,哪怕没有把握,肯定都考虑到了后果。”廉长林道,“真需要我们给建议,她会直接问。”   草药虽难以种活,但也说不准祝篱真能找对方法。   她写信到这边经历了三个月,既然已经种植了,等她下次回信就能知道有没有成效。   给府上的回信已经装进信封,廉长林写完搁下笔,蒋辽把信纸折好装进信封粘上。   廉长林能把北疆的生意交给祝篱,祝篱的能力毋庸置疑,草药能种成当然最好不过,那样他们下次过去说不定还能讨些经验。   不过想起离开北疆前,祝篱跟他说的话,蒋辽看了眼廉长林,没忍住说道:“你对她挺了解的。”   不仅了解,对她还很信任。   知道她多半会白忙一场,也不愿打击人的积极性。   蒋辽语气平平,廉长林还是觉出些味儿来,笑道:“毕竟认识了好几年,你不是说过,我看人挺准的。”   蒋辽确实是说过这话,他点点头,拿着信封起身:“这么熟了要是还看不准,不是白跟人住一起好些年。”   廉长林靠着案桌,好笑看着他:“你知道了,怎么没跟我说过。”   这事不应该他主动跟自己解释清楚,祝篱为什么住在府上?   蒋辽都没说什么,他竟然还敢怨起自己来。   蒋辽瞥了眼廉长林,走去放信封,过两天要送去商队。   “你不想听听我怎么说?”廉长林跟过去,“亏我一直等你来问我。”   廉长林越说下去,越觉得蒋辽挺没良心的。   他只要想到蒋辽跟别人同住在一起,不管住的时间多长多短,心里都会不舒服。   得知祝篱在府上住过,蒋辽却从来没问过他。   蒋辽当时听祝篱说完,心里是有些不是滋味,倒不是吃味。   毕竟祝篱住的宅子离主宅隔的远,廉长林平时又很少在府上,她要见廉长林一面都难,有生意上的事不得不请示就只能找去军营,还不一定能见上。   她当时在府上并没住多长时间,本身就不想麻烦别人,一有能力就搬出去了。   蒋辽当时就没想过问问廉长林,事到如今又过去了那么久,更没什么好说的了。   廉长林却不依不饶拦在前面,要跟他深究下去,想听听他当时的感受。   等下还要出门,去一趟李家。   廉长林想犯浑不是一回两回了,蒋辽这次没配合,推开他:“不过去就留在家里,想想晚上吃什么。”   说完自己出门了。   廉长林只好先收势作罢,跟他过去。   李树在家里帮忙养兔,闲下来就去河里抓鱼,每次抓到都会给他们送过来。   今天回来在路上碰见,他让上家里拿鱼,抓到的鱼有几种,让他们自己去挑,正好他们有些日子没熬鱼汤喝了。   天气逐渐炎热,地里作物长得飞快,整个田间绿油油一片。   酷暑难耐,上新了解暑小吃的店家生意都格外好,长盛斋新出了几道新奇的冷饮,食客更是络绎不绝。   镇上一些生意做的比较大的商户,最近想要组建商会,几次派人到长盛斋邀请他们去商讨。   别人盛情邀请,不论他们加不加入商会,都理应过去露个面。   蒋辽和廉长林去过两次,觉得没什么意思,今天就没过去,留在村里。   廉长林过去旁听了半天,一帮人也没商量出多少眉目,散场后他过去商队。   商队最近又招了一批新人,他将人安排好,又处理起队里的事,第二天上午才忙完。   等他坐车回到村里已经是午时。   烈日当空,草木晒的发蔫。   最近像是要起雨,天气又闷又热。   壮子和石块今天休假,出去偷闲了半天,终于肯静下心坐在后院温习功课,时不时争论上几句。   蒋辽中午容易犯困,饭后习惯睡个午睡,廉长林推门进到房间,他躺在床上已经睡着了。   廉长林关上门,放轻动作走过去,换了衣服躺到他旁边,撑着脑袋看他。   目光落到他的眉眼,再缓缓移下落到双唇,将人仔仔细细看了个遍。   明明才去镇上两天,竟然觉得挺长时间没见他了。   廉长林克制不住抬手触了下他的脸,又慢慢挪开,静静看着他。   蒋辽睡的很沉,没被惊醒。   几年沉淀下来,他气宇变得更成熟稳重,模样却没怎么变化,即使睡着了,眉宇间的英气也不收敛半点。   廉长林看着看着,轻叹了一声,忍着没把人吵醒。   最后估摸着差不多到他醒来的时间了,廉长林伸手摸他的脸。   脸上又痒又热,蒋辽皱了皱眉,睁开眼睛,盯着前面看了片刻,转头看到廉长林躺在他旁边,完全清醒过来。   “什么时候回来的?”   “回来半天了。”廉长林倾身过去吻他。   蒋辽睡得太沉,他没舍得叫醒他。   亲吻渐渐变得滚烫凶狠,廉长林却觉得远远不够,翻身搂住他。   身体贴合在一起,蒋辽最后那点困意彻底跑没了,手按在他肩上没让他继续。   “大白天的,消停点行不行。”蒋辽压着声道。   廉长林□□正盛,蒋辽却还反应平平,他撇了撇嘴,控诉道:“你没有我看重你,两天不见,你一点都不想我。”   窗外时不时传来争论声,蒋辽能有什么反应,他又不是疯了。   廉长林不满他的反应,下身贴紧他:“那我怎么办?”   蒋辽快被他蹭的起火,看了眼紧闭的窗口,咬牙回道:“自己想办法。”   廉长林贴的更紧了,低声道:“没事的,他们离的远。”   同时手不老实地挑开蒋辽的衣襟,湿热的吻落到他耳边:“我轻一点,你别出声。”   蒋辽被蹭难受,脑门冒出了汗,看了眼门口,还是没松口。   “我锁门了,说了要午睡,他们不会打扰的。”廉长林手指转下,又凑过来吻他,“蒋辽……”   蒋辽拒绝不了,尽量控制着声音。   外面的争论声远了又近,他实在没法不分心,只能让廉长林快点结束。   廉长林动作发狠,俯身在他唇上咬了一口:“你都不心疼我。”   蒋辽闷哼一声,喘了喘气,抬了抬跨,问他:“那我现在,是在干什么?”   他话没说完,被廉长林捂住了嘴,声音闷在喉间。   情事结束后,蒋辽慵懒躺在床上,天热本来就容易乏力,刚睡醒又消耗了一番体力,廉长林帮他清理时,他迷迷糊糊又睡了过去。   “辽叔怎么还在睡?我们都要出门了。”壮子坐在堂屋,往他们房门张望。   “天热嘛,中午睡觉不小心就会睡到晚上。”石块见怪不怪,收拾他的书箱。   “辽叔以前不是都不午睡的。”   壮子还是觉得奇怪,正要再说,廉长林问他:“你的东西都收拾好了?”   “就几本书,不用怎么收拾,总不会给漏了。”   壮子经常丢三落四的,试过几次把书院的东西落在家里,廉长林深表怀疑。   因为有前科,他被看的心虚,底气不足:“肯定不会忘了的,等会儿让石块给看看,他总不会给我错了。”   一听就知道他不靠谱,廉长林没揭穿他,让石块走的时候给他检查一下。   他们明天一早要回书院,今晚得回到镇上,免得明天赶不上。   他们去书院都是自己坐车过去,不过李树回来了,就是他赶马车送他们。   蒋辽睡了太多,醒来后浑身都不舒服,在床上躺了一阵,起来穿好衣服出去,壮子和石块已经去了镇上。   廉长林正在准备晚饭,他过去看了看,站在旁边等吃。   晚上后院比较凉爽,吃完饭廉长林搬出竹床放进院子。   上次进山砍树,他不仅做了两人用的躺椅,又砍竹子做了竹床,为了方便放置还做成折叠的。   蒋辽刚躺上去,皱眉嘶了一声,缓缓转身抱着枕头趴好,廉长林自觉给他按腰。   以前他的力度都控制不好,不是轻了就是重了,现在手法越来越好都能出师了。   廉长林把小矮桌也搬过来了,上面放了茶水和些吃的。   水果都切成块摆在盘里,蒋辽被摁的舒服,抬手拿了一块,吃完又给廉长林递了一块。   “商会那边怎么说?”蒋辽问他。   “还是老样子,短时间办不成。”廉长林知道他不乐意过去,继续道,“下次还是我过去。”   “再说吧。”   蒋辽转头看桌面,糕点会沾手,他视线回到果盘上,廉长林就给他捏了块糕点过来。   然后擦了擦手,继续给他按腰。   夜风凉爽,满天繁星,廉长林提出晚上在后院睡觉。   蒋辽不想一觉醒来沾一身露水,起身要下去,廉长林伸手把他捞回去:“都要跟我分床睡了,还敢说自己不狠心。”   “少给我倒打一耙。”蒋辽让他少给自己乱扣帽子。   “屋里太热了。”廉长林劝道,“睡院子半夜不会被热醒。”   “我今天放了冰块,热不到哪里去。”蒋辽不吃这招。   怎么说他都能顶回去,廉长林耍起赖,搂着他不放。   他压在自己身上,蒋辽并不是推不开,由着他闹了一阵,最后还是没回房间。 第156章 番外三   秋收过后,商队再次动身前往北疆。   带给府上和祝篱他们的东西装了两个马车,蒋辽让杨六路上妥善看管,再交代了一些事,目送他们出发。   廉长林回来管理商队后,商队出发北疆的事宜都是他安排,蒋辽当惯了甩手掌柜,已经有段时间没过来了。   商队前期的人手都是认识的兄弟,管理起来没太多规矩,只要不做损害商队的事,大家平时都很随意,相处起来就有些没大没小。   廉长林在北疆对手底下的将士很严格,过来后看到懒散的管理,从上到下将商队整顿了一遍。   现在的商队该严肃的时候严肃,该放松的时候放松,管事的各司其职,井然有序。   蒋辽待了半天,没他什么事,就指导起训练的队伍。   赵潭成亲后只运货去邻县的地方,现在宠起女儿已经不再带队了,三五天的行程都不去,最多过来管管商队。   能交给手下的事情就不接手,天天只想着在家陪女儿,美其名曰:小孩一天一个样,眨眼人就长大了,不得多陪着,以后再惦记都没机会了。   几个管事都见怪不怪了,有什么事都是直接请示廉长林。   蒋辽虽然不想廉长林时不时就要过来一趟,但总不好真把赵潭喊回来,让他起码负责好自己分内的事。   商队过几天要运十几车辣酱去邕城,新招的人手都训练好了,安排了大部分人跟队。   邕城盛产美酒,据说那里面酒离开当地味道就总差点意思,蒋辽正好没去过邕城,最近又清闲下来,想着到时候廉长林应该也忙完了,他把活揽了过来,亲自带队过去。   镇上的商人各有各的看法,短时间谈不合拢,组建商会到底不能马虎,最是急不来,廉长林今天被请去商谈。   回去听蒋辽说完,他没有意见,到时和蒋辽一起去邕城。   结果却事与愿违,出发前两天商会那边闹出了幺蛾子,都是些有身份地位的商人,两边谁都不服谁,廉长林得过去主事。   按着打算,晚上他就回村了,到出发当天早上再和蒋辽过去镇上带商队前往邕城,最后却被商会拖到第二天才暂时脱身。   廉长林骑马赶回村,到家后蒋辽给他倒了杯水,问道:“商会那边怎么说?”   昨天廉长林回不来,让人给他带了口信,看来事情有点麻烦。   “有两家因为生意积怨已久,不太好说通,不过他们都是诚心想办商会,想要相安无事坐一起也不是不行,就是日后要多留意,不然会闹出事端。”   廉长林喝完水,自己又倒了一杯,接着道:“他们的打算,是准备这些天把商会的事情定下。”   他说着顿了顿,皱起眉有些不悦:“明天不能陪你去邕城了。”   今天其实商谈的差不多了,后期不需要他做什么,但是要代表长盛斋出面,毕竟都是些镇上的大户,很多都跟他们有生意往来。   廉长林想过等这些天商会的事情确定下来,再和蒋辽去邕城,商队动身时间已经定下,但要拖个一两天不成问题。   不过现在拿不准商会那边具体要忙多久,商队耽误不得,他只能不甘作罢。   廉长林想着不免有些来气:“那帮老古董,开始怎么都不点头表态,两边吵起来突然就想通了,出钱又出人要尽快把商会建好。”   一脸的愤愤然。   都气的骂人了,蒋辽看得好笑:“这次去不了,下次我再跟你一起过去,又不是只送一次货。”   这边事情其实都可以交给下面的人,只不过他们闲不下来,时不时就到处看看。   他们要是想,随时都能到外面走走,要去哪里更不用非得等运货才能过去。   廉长林淡淡看着他,语气凉凉:“我这次不过去,你好像挺高兴的?”   蒋辽挑了挑眉:“你眼神不是一直很好,我高不高兴,你看不出来?”   廉长林一听更不满了,眉头又蹙了起来。   蒋辽刚才在准备做晚饭,没时间和他继续打诨,起身边问道:“刚才李婶送了鱼过来,晚上拿来清蒸,你还想吃什么,我再炒两个菜。”   廉长林起来跟他过去,嘴上硬邦邦道:“没心情,吃不下。”   “嗯。”蒋辽从善如流点点头,“那你看着我吃,我吃的下。”   廉长林幽怨看着他:“我中午没吃,早就饿的不行了。”   蒋辽皱了皱眉,这么个破商会,都没建成就能耽误吃饭,怎么想都不应该。   他转头看廉长林。   观了他一阵,蒋辽转身进去厨房拿吃的给他,嗤声道:“行了,别装了,先吃着垫垫肚子。”   廉长林收声了,安分吃起蒋辽早上蒸的馒头。   他中午只简单吃了点东西,虽然不至于饿到不行,但确实饿了。   许是要有十天半个月见不上面,晚上两人闹起来谁都不想先停下,折腾到了半夜。   蒋辽气息凌乱躺在床上,眼睛迷糊望着身前的廉长林,思绪缓慢只觉得口干舌燥。   廉长林停下来望了他片刻,伸手拿放在床外的茶壶,抬头含了水,俯身喂给他。   最后退开些许,问道:“还喝吗?”   蒋辽喉结滚了下,声音低哑:“嗯。”   廉长林又喂他喝起水,然后在他唇上细细亲吻吻,最后退开直起身,蒋辽喉间闷哼了一声,低喘起来。   廉长林黯然望了他片刻,随后偏过脸,抬头含着壶嘴喝水。   喉结快速滚动了几下,汗珠缓缓滑落到锁骨,蒋辽看得喉咙发干,突然又有点渴了。   廉长林放下茶壶,摸了下他的嘴角,说道:“明天我过去。”   “……嗯?”蒋辽脑子恍惚,好半晌才反应过来他指的什么。   蒋辽低喘了下,回道:“……你留在家里。”   是他决定带队去邕城,突然把事情扔给廉长林算怎么回事。   廉长林擦掉他额头的细汗,说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去尝那边的酒。”   蒋辽有很长一段时间没尽兴喝过酒,没有自己跟着过去,一不看着就会贪杯。   贪杯容易误事,蒋辽虽然喝不醉,但万一呢?   廉长林是不会允许这种万一出现的。   难怪他今晚这么执着,一说就上劲,蒋辽还以为是回来后他们没分开过这么久。   竟然打的这个主意。   蒋辽撑着手想起来跟他好好谈谈,被廉长林摁了回去,被中断的喘息断断续续响起,持续到了后半夜。   最后迷迷糊糊间,蒋辽想不同意也不行了,一大早确实没有精力出门。   清早天色微亮,廉长林醒来,看了看熟睡的蒋辽,放轻动作起身,没有惊动他。   洗漱完到厨房忙了一阵,他回去房间,蒋辽已经醒了,正要下床。   早晚凉意加深,蒋辽是想送他,廉长林没拦着。   “要出门了?”蒋辽问他,声音沙哑。   “嗯。”廉长林给他披上外衣,蒋辽起来跟他出去。   行装放在堂屋,两人昨天一起收拾的,廉长林过去拿起包袱。   天色昏暗,院里的两匹马闻声看向门口,低鸣着甩了甩尾巴。   廉长林望眼看去,回头对蒋辽道:“我带踏浪过去,行风留在家里。”   “带行风去吧。”出来吹了吹风蒋辽彻底清醒过来,“它挺久没到外面跑了,好好一匹马,别给放退化了。   行风是廉长林的战马,很有灵性,廉长林很宝贝,回来第二天就给它搭了棚子,一直都用最好的草料供着。   “好。”平时廉长林经常带行风出门,哪那么容易退化,蒋辽这样说他还是张口应下了。   然后又道:“我做了早食,饿的话先吃一点再回去睡觉。”   蒋辽应下,见他看着自己还不动身,开口催道:“去吧,别耽误时间。”   现在去到镇上,商队差不多就要出发了,廉长林不好再拖,上前吻了吻他:“回去吧。”   “嗯,路上小心。”蒋辽应归应,依然站在门口,目送他拉开围栏牵马走出来,再出了院子骑马离开,这才转身回屋。   蒋辽要去商会露面,在镇上住了几天,等商会的事情处理完就回了村。   廉长林是在半个月后回来的,带了坛当地的美酒,他尝了尝,又把酒杯给廉长林,让他也喝。   然后问道:“和在邕城喝的时候,味道比起来,怎么样?”   廉长林放下酒杯,认真评价:“味道一样,并没差别。”   蒋辽盯着他看,语气怀疑:“你在那边,真的喝过这个酒?”   廉长林理直气壮:“当然喝过。”   “那这酒传的挺厉害,喝起来真不怎么样。”蒋辽悠悠看着他。   “那边做生意的名堂都多,就是传的厉害而已,酒确实很一般。”廉长林问他,“还喝不喝?”   蒋辽抬了抬下巴,示意他倒酒。   来作坊拿货的商人,但凡到过邕城的都说这酒好,蒋辽盯着他看,没信他忽悠。   廉长林大大方方对上他的眼睛。   就仗着蒋辽没到当地喝过酒,即使怀疑也拿他没办法,随后转口问起商会。   蒋辽知道他忽悠自己,又没有证据,只好先作罢,跟他说起商会的事。   入冬后下了几场雨,农事搁置,田间地里不见人影。   天冷又下起雨,诸事不便,蒋辽犯起懒出门次数都减少了。   这天终于迎来天晴,廉长林心血来潮想进山挖笋,替他带上护腕。   壮子和石块上次回来,吵着要进山,被家里叫住了。   李树最近一直忙着给兔笼加温,没时间带他们去,山上路滑容易出事,壮子到底还年轻,石块又才十来岁,没有大人陪着家里不放心。   他们过来一直在耳边吵着想去,廉长林只能答应,下次进山带上他们。   蒋辽说道:“回来要是知道我们进山不等他们,肯定又得念上半天。”   “你不说他们就不会知道。”廉长林低头仔细替他捆好护腕,又继续另一边。   上次答应的好好的,说起来丝毫没有负担。   家里的冬笋吃完了,蒋辽都挺喜欢吃,廉长林前段时间就想进山,奈何一直下雨,这才拖到今天。   两人准备完拿着背篓出门,说是上山挖冬笋,也是来郊游的,进山走走停停,半天过去背篓没装进去多少东西。   中午在山上做竹筒饭,蒋辽动手准备,廉长林抱了干柴回来,看他在前面忙活,一瞬间有些恍惚。   第一次在山上吃蒋辽做的竹筒饭,当时觉得他不知劳作艰辛,用料大手大脚。   现在看着列出来的食材,廉长林只担心带的不够,蒋辽会吃不好。   吃完午饭,他们闲坐了一阵,离开前浇灭了柴火,走去竹林。   最近都没有村民进山,新出的冬笋还没有人挖,他们很快把箩筐装满,要走时廉长林还有些意犹未尽。   另一个背篓刚才装满后放在竹林外侧,他走过去拿,起身要走时突然听到远处传来一道虚弱的气声。   断断续续,听不太真切。   蒋辽站在竹林口等了一阵没等到他,正要过去看看,才见他背着箩筐走出来,手托在腰前,掌心上缩着小团灰白色的东西。   “蒋辽,我们养它吧。”   廉长林走过来,蒋辽看清了那团东西。   刚出生不久的小狗,脸上皱兮兮的,应该是饿了,嘴巴急哼哼个不停。   “养吧。”蒋辽说,“给它起个名字。”   村里有家看护的母狗最近生了崽,可以拿去让帮忙喂着先。   “应该是野狗,刚才过去的时候,母狗和另外几只小狗身体已经冻僵了。”廉长林把手放进衣襟,向他解释,转身和他走下山,边问道,“起个什么名字?”   “你捡的,自己想。”蒋辽认为这狗以后多半是廉长林管,起名的事也该他来想。   廉长林听完没怎么思考就说了两个字,蒋辽转头看他:“叫什么?”   “小花。”廉长林不觉有什么,手指摸着狗头,体温比刚才高了。   蒋辽垂眼看去,只能看到狗的脑门,像被泼了灰色墨汁,皱巴巴的细看下去是挺像朵花。   “这是公的母的?”   “不知道,还没看。”   “这要是公的……”   “也叫小花。”   廉长林以前听村里的老人说过,土狗就得随便起名才养的活,村里活的好的看护狗,全都是这样起名的。   如果是母狗,这样叫蒋辽觉得没什么,但要是公狗,他实在不能接受一只公狗起个沾花带柳的名字。   蒋辽听完皱了皱眉,头发丝都在嫌弃。   廉长林看得好笑,心生逗意,勉为其难说道:“那,叫冬花?”   “……”蒋辽一脸的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春花?”   “就非得叫花是吧?”   廉长林想了想:“春苗?”   蒋辽:“……再想。”   一路走回去,听廉长林说了一堆土里土气又离奇古怪的名字。   蒋辽到最后竟然觉得,那团丑兮兮的东西如果是只公狗,叫小花其实也不是不能接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