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配又攻了龙傲天[快穿]》作者:余积木   文案:   世界上总有一些气运超强的龙傲天男主,他们有登顶的宿命,却在成长路上受尽磋磨,最后还因此走上弯路,间接导致世界自毁。   系统:“我们的任务是保护气运之子,在他登顶之前给予帮助和关心。”   众男配:?   所幸最后,任务的确完成了。   但是,男主怎么也都被——了啊?!   *现代娱乐圈 优雅矜贵控场名导X冷峻沉静未来天王   第一次交集,汪泽月帮了走投无路的谭轶,随即问他要不要跟着自己。   谭轶攥着拳,勉强保持礼貌,他却将青年眼底的反感看得清楚。   两年后,新晋影帝在领奖台上镇定自若,上了汪泽月的车却开始心神不宁。   最后那座奖杯滚落到座位底下,狭小的空间内只能听见谭轶沙哑紧绷的声线。   “小汪总……我能当您男朋友吗?”   *星际ABO 天之骄子清冷贵族&桀骜张扬未来叛军首领   边奕寒第一次线下见白祁,是在白祁分化成Beta后。   那人向来轻狂的神采有了裂痕,却依旧对他嗤笑。   “怎么,你也要来试试我的熗法?”   白祁二次分化后,边奕寒对他淡淡恭喜,眉眼凌厉的Alpha却咬牙切齿,低声道:   “做Beta的时候能咬,为什么是Alpha就不行?”   *末世异能 浪漫厌世基地巡查官&漠然正经未来丧尸皇   梁梦声找到陈临的时候,对方倚靠在墙角,浑身上下都是被冰覆盖的伤口。   对方一言不发,眼中满是警惕和杀意。   拿到陈临的各方面样本后,梁梦声每天都非常忙碌。   名声大噪的异能者却主动找他,邀请被婉拒后难掩失望:   “……我太冒犯了,是么?”   *仙侠修真 温柔淡然器修大能X狂狷傲气未来刀圣   凌屿洲从玉箫中苏醒时,韩邺正以一敌百,即使身陷囹圄,神情却仍然狂傲无谓。   “原来所谓高人……也会看中我这点修为。”   找到噬魂教线索后,凌屿洲预备亲自去一趟东洋。   彼时在修真界风头正盛的刀修却想让他留下:   “我们双修,你便能加速化出分身,不必亲自前往。”   食用指南:   1.主攻,控场苏攻   2.无第三者主角超般配锁死,甜文HE,第二和第四世界含前世今生   3.攻开局出于任务/感兴趣帮受,受先动心,前中期暧昧拉扯,中后期在一起,作者按人设和xp写作,攻很爱受受很爱攻,希望我们一起磕cp不要拉踩小情侣中的某一方   内容标签: 强强 系统 快穿 爽文 轻松 单元文   搜索关键词:主角:三个字是攻,两个字是受   一句话简介:龙傲天男主怎么这样了?   立意:以自己最喜欢也最舒坦的方式达成目标   作品简评:   世界上总有一些气运超强的龙傲天男主,他们有登顶的宿命,却在成长路上受尽磋磨,最后还因此走上弯路,间接导致世界自毁。系统绑定了站在男主对立面的背景板男配,建议他们通过保护男主维护世界稳定。任务世界有现代娱乐圈、星际ABO、玄幻修真……最后,男配全都拯救世界成功,就是有个小意外——原本桃花不断的龙傲天男主不仅一个个视其为救赎,还为爱痴狂、甘心屈居人下。本文讲述了男配逆袭男主的系列单元故事,文笔兼顾轻松和诗意,情节紧凑,既有剧情上登顶的爽感,也有感情上彼此成就的双向奔赴。且看男配们如何机智走剧情,以自己最喜欢也最舒适的方式拯救世界,以不舔狗不扶贫的方式完美达成任务! 第1章 要不要跟我   酒店房间内。   系统:“谭轶下来了。”   汪泽月放下手中高脚杯,不紧不慢地起身走到玄关。   拧动的门把手仿佛是什么开关,门外的声响一下子传了进来——是杂乱的脚步声,还有压抑着的沉重呼吸。   他面不改色将门拉开,却并未出去,只一动不动地站在门内,姿态放松。   那人踉跄着穿过走廊,脚步声越来越近。可能是体力不支的缘故,汪泽月听出他在扶着墙挪动。   三、二、一。   一只忽然出现在视野中的手摸索着抓住门框。   可能是发现触感不对,那人迟疑半晌松了开,但很快又走了几步,准备看看前面房间门是什么情况。   汪泽月就那么抱臂站在门内、好整以暇地与他打了个照面。   “……”   谭轶显然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他,愣怔片刻后,他勉强站直扯出一个礼貌的笑容,开口声音沙哑。   “小汪总,您……”   “叮——”是电梯停在这一层的声音。   谭轶的脸色一变。他不知道是不是那群找他的人来了。   面前的汪泽月却一把将他拽了进来,紧接着门被关得严严实实,外边的一切动静都被隔绝出去。   二人再次对视,谭轶本就不太清醒的脑子更晕乎了,他张了张嘴,一下没反应过来要说什么。   汪泽月淡淡一笑像是安抚,不动声色地将谭轶打量一遍。   锋锐的唇形与眉眼、棱角分明的面庞、烧红的脖颈和耳廓……   “被谁下的药?”   也许是药劲来得汹涌,谭轶莫名觉得汪泽月的视线有些灼热。他微微看向侧边,道:   “冯制片。”   还真是她,系统说的没错。   “外面是她的人,”汪泽月神色悠闲,像是在闲聊,“他们不敢进来,你安全了。”   “是,谢谢小汪总。”   谭轶直觉汪泽月还有话没说完,但不论如何,他确实帮了自己一个大忙。   他微微抿唇,尽力压抑紊乱的气息,以一种礼貌且有分寸的态度等待汪泽月的下文。   “不过,你认得我,应该也知道我帮你的前提。”   谭轶心头一跳。   听说,小汪总的性向……   还没等运作迟缓的理智得出答案,汪泽月的声音就不紧不慢地响了起来,听上去尚且极为温和。   “——要不要跟我。”   “!”   “嘀嘀嘀嘀——”系统的机械音在脑中响起来。   十分钟前。   汪泽月照常在宴席中途脱身,正在自己房间有一搭没一搭喝着酒,却在脑中听见一道冰冷无机质的男声。   接下来的发展和网络小说相差无几。   那声音自称“系统”,说自己生存的世界内核不稳。   每个世界都有一个气运之子,他就像小说里的男主角——少时历经的磨难与挫折最终都成为他登顶路上的垫脚石,而男主终究会凭借得天独厚的自身条件与各种机缘走上人生巅峰。   然而,按照原本的发展轨迹,这个世界的气运之子却因早年的外部影响走上弯路,最后间接导致规则紊乱、世界自毁。   汪泽月作为商业大鳄的小儿子、电影界新兴导演,将在五年后与开始逆袭的气运之子产生交集。   他性向在圈内不算秘密,据系统说,五年后谭轶爆火,他见真人后难得看入了眼,于是派助理礼貌询问谭轶意愿。   然后被精神状态已经不太正常的气运之子记恨上,最后于汪家权力交替之际颠覆了汪家。   听上去有点离谱,但据说是这么发展的。   气运之子么。   汪泽月觉得可笑,朦胧的荒谬感里夹杂些许愤怒与好奇。   按照原轨迹发展,谭轶会在今天的宴席上被下药。   而他马上会接到家里的电话匆匆离开,走时把房卡掉在了走廊,正好让挣扎着跑到这层的谭轶捡到,进入房间逃过一劫。   系统的建议是,眼下不如顺水推舟,给男主留个好印象,以后再见缝插针地帮他。   听上去更离谱了,居然要帮未来所谓的仇人。   对此,系统解释:   “根据算法,保护世界最有效的方式就是保护气运之子,在他们尚且弱小的时候给予帮助,比如送资源、铺后路等等。”   “保护?”   汪泽月轻嗤一声。   他可没那么烂好心,对这种说得好听、实际上无底线送资源的“扶贫”,没有半点兴趣。   “这是唯一的方法,气运之子是世界的核心,无法替代也无法被刻意抹杀,否则……”   系统用冰冷的机械音说了一大堆,汪泽月也不知道放没放在心上,他若有所思地把玩着手里的高脚杯,还在它停顿的间隙里见缝插针地问了句话:   “让他跟我,算不算保护?”   “……”   静默。   长久的静默。   大概是没想到汪泽月在听过原本的走向后居然还惦记着“老路”,系统隔了一会才回复:   “这也是我第一次修复世界,具体规则尚不清晰。但我们的任务是稳定世界内核,还是建议别太出格。”   汪泽月意味不明地勾了勾嘴角。   随后家里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是他父亲病危的消息。当然,在他赶去医院的路上又会接到一个情况已经稳定下来的电话。   命运的齿轮再次开始转动,系统看汪泽月这次没在接到电话后离开,以为他准备收敛心思做个完美开局。   没想到他居然就那么当着气运之子的面,说“要不要跟我”!   “——嘀嘀嘀嘀!”   汪泽月感觉这系统还挺好商好量,警报声也不是很难受,干脆没管它,慢悠悠转身坐回沙发里。   站在门口的气运之子明显身体一僵,连上下剧烈起伏的胸膛都顿了一瞬。   惊诧之下,他直看过来的眼里混杂着未褪尽的感激和未藏尽的反感,被貌似漫不经心的汪泽月尽收眼底。   汪泽月反而觉得更有意思。   谭轶并非那种奶油小生的风格,他身形颀长、五官立体,周身气场属于一看就很有攻击性的那一挂,一张俊脸在刚签约的时候也爆过一阵子。   这张脸在娱乐圈已经足够有资本,再加上系统所说的努力和运气、逆袭之前数年如一日的积累,谭轶确实有成为未来天王的潜力。   但他恐怕也没想到,自己前脚还在防着冯制片手下的人,后脚就被公司高层盯上了。   看谭轶那样子就知道他是标准的直男,汪泽月非常理解他的反应,甚至分神思考了下谭轶有没有后悔从冯制片手底下跑出来——当然,要汪泽月白白放他走是不可能的。   谭轶只觉得如鲠在喉,仅剩的理智飞速运转。   他已经把公司最大的制片得罪了。   面前这位矜贵的小汪总不仅是公司的股东,还是颇有天赋的青年导演,身后是一整个商业集团,人脉广泛。脾气好不好不清楚,听说片场上挺暴躁的。   当年上大学为了来钱快,他以偶像出道还走黑红路线,但也只翻了个水花就沉寂下来,一晃已经六年。   六年里他慢慢向演员转型,前些日子捡漏主演的网剧正小火一把,如果这次没处理好,不知道又要等多少年。   最关键的是,他不认为汪泽月会让“没跟他的艺人”继续呆在这,而出去被冯制片的人逮住……   汪泽月看着双唇翕动的人,意味不明地笑笑,补上一句:   “我可以为你提供机会,不过能不能达到要求,就看你自己了。”   谭轶深吸口气:   “能跟着您是我的荣幸。”   只是说完就僵在那里,不知道下一步该做什么。又或许是抗拒,汪泽月瞥见他垂在两侧紧攥成拳的手。即使身陷药效之中,谭轶仍然勉力保持着分寸和意识。   真有意思。   “咳咳。”   系统终于切换成了人声,在汪泽月脑中委婉提醒:   “作为提供保护的一方,原则上您不应提出条件,而是应当成为他的后盾和伙伴,助男主走上星途之巅……”   “脏。”汪泽月用眼神示意谭轶。   他面上挂了不少汗珠,身上的西装在起褶子之余还沾了点酒液。   汪泽月朝卫生间抬抬下巴,将落在谭轶身上的视线收拢到茶几上,似乎已经完成了一个任务。   “洗洗,顺便把自己的问题给解决了。”   他一向不喜欢强来,就算有再好的药助兴也看不上。   谭轶一愣,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自己……解决?   “怎么,想要我来?”   汪泽月带着戏谑的语调立刻打消了他的一切念头,谭轶几乎是强忍着狼狈进了浴室。   看着他有几分落荒而逃意味的背影,汪泽月的兴味反而愈发浓烈。   “我是说给他听。”他在脑中回复系统。   “机会给他,也要他自己去抓住。至于详细的条件和要求,那就得看他想要什么。”   退一万步讲,就算他平白无故地去帮忙,谭轶估计也会想歪。   至于做好事不留名?   这不是他的风格。   “我不做要求。”   世界内核?   气运之子?   人生巅峰?   这么说,他感兴趣的就不只是那副锋锐沉静的皮囊。   对胃口也好、旧仇也罢,他更想看看“气运之子”折腰、任他施为的样子。   一点耐心而已。   “他自己会愿意的。” 第2章 原本的未来   “谭轶。”   汪泽月的声音穿过水雾与浴室的墙壁,从外面传进来。   谭轶双手一顿停了动作,正握着的东西却因这份刺激微颤一瞬。他低声抽气。   背后瓷砖早已被他靠得不复冰凉,他却在听到汪泽月声音后,觉得周身温度又上升了几分。   “……三天后上午九点,去试镜彭皓最近筹备的电影,我挂了个副导的名头。”   更重要的汪泽月没说,他还是投资方。   汪泽月出身好,但其实不算纨绔,他在电影上颇有天赋,喜欢也是真的喜欢。   彭皓是他大学关系最铁的哥们,前几年一直做电视剧导演,这部电影是他酝酿已久的转型之作。想到汪泽月一直折腾电影,且家里有矿,彭皓便硬着头皮找他下了足足十六局棋以作“贿赂”,多帮衬帮衬自己那部片子。   谁能想到,矜贵优雅的汪导居然会那么喜欢下象棋?   还是慢棋。   彭皓下完那十六局,感觉自己都快魂飞魄散了。   “多谢小汪总。”   谭轶几乎是在咬着牙说话,生怕嘴巴里一下子没克制住泄出什么声音。身体那种不上不下的感觉让他出了汗,又被花洒淋下的水带走。   但不知道为什么,汪泽月那侵略感有如实质的眼神却反复浮现在他的脑海。他胸膛起伏,下巴略微抬高一瞬,又在反应过来后立刻落下。   汪泽月……   “……”   嘈杂的水声里,不再有说话声传来。   谭轶甚至有片刻怀疑,是不是汪泽月说了什么自己没听见——他总觉得汪泽月不会就这么便宜自己。   如果那人还在外面等着自己“谢”他……   谭轶闭了闭眼,加快手里的动作。   但等他迅速收拾完出来,房间却空无一人。   只有一张便签放在桌上,上面写了一串电话号码。   ***   汪泽月刚出酒店就接到了管家报平安的电话,他向站在门口等着的助理招手,一边往车库走一边梳理行程。   父亲发病纯属突发状况,即使最后没有大碍,他至少也得去看看。   好在今晚的事都完成得差不多了。   路上,他刚查看完助理发来的几个重要文件,就收到彭皓发过来的最终剧本。   彭皓:后天公开试镜,来不来?   汪泽月算算时间,回了个“来”。   他开始看剧本。   这剧本是彭皓剧组原创的,后天所有角色的试镜都是临场分析即兴表演。   系统突然说话:“呃,你要不……”   “不给。”   汪泽月想都没想地拒绝。   “那你让谭轶试镜是去走过场,实际上早就准备把他看中角色给他?”   系统思考半晌:“嗯,这就更方便了,不过我以为你多少会设置点难度,没想到是嘴硬心软——”   “我可没这么想。”   ……   “啊???”   汪泽月:“原本他不是也会在明天获得试镜的消息?然后试了一个男五的配角,不过最后因为冯制片在背后搞小动作,拿到手的角色还是丢了。”   系统:原来你记得啊!   “彭皓这部片子虽然备受外界争议,但流量不小,资金也充足。如果是之前,谭轶咖位不够,自然只会选那种戏份不多的配角试镜。但现在我开口让他去,你说……   “他会试什么?”   系统服了。   它现在只希望气运之子能实力过硬一点。   “……那你,真不打算管他了?”   “再说。”   自然是要看这个所谓“气运之子”的水平了。   汪泽月已经发现系统只起辅助作用,并没有什么威胁,也懒得解释太多。   车子一路畅通无阻地来到医院,汪泽月进病房的时候,他姐汪泽羽都已经到了,外边还围了一圈亲戚。   “哎小月,快过来快过来。”   汪泽月眉头一跳,碍于这么多人看着,只是无奈地瞪了他姐一眼。   他名字也没有多秀气,只是每次被他姐这么一叫,味道就变了。   尤其汪泽月五官还没长开的的时候,他精致贵气的模样再搭上这昵称,没少被同学调侃过。   汪泽羽正坐在病床边削苹果,眉眼与汪泽月有五分相似。   汪泽月收敛多余的表情,挤过一众亲戚挨着她乖乖坐下,简单问了些情况。   汪父几乎可以说是白手起家,年轻时没少劳累奔波,也因此落下了病根,这次就是之前的小毛病突然恶化。   他青壮年时忙得脚不沾地,家里还没起来的那段时间,汪泽月成天跟在比他大好几岁的姐姐后面走,现在和父亲关系平常,倒是很亲他姐。   不过汪泽羽……   按照原来的发展,会在四年后的一场空难中丧生。   汪父过于悲痛,身体状况急转直下,不久也过世了。   汪泽月虽然从小耳濡目染了不少管理知识,手里也有汪氏集团名下公司的股份,但他早年就跟家里表态搞艺术。   集团更多的事务是他姐跟着父亲打理,下一任继承人本来也会是她。   主心骨接连意外去世,汪家自然动荡,不少心怀不轨的人都有暗自动作。   也正是趁着这个档口,那时羽翼已丰的气运之子才能借势颠覆汪家。   当然,不止飞来横祸,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是那些蛀虫亲戚,想趁乱分一杯羹不说,偷偷摸摸做的恶心事全被谭轶捅了出来。有些事经过媒体的添油加醋,还扣了不少在汪泽月头上。   “泽月,怎么来得比我们还晚,董事长就你一个儿子,你啊也要上点心。泽羽虽然是个丫头,这点上就比你做得好,你说是不是?……”   汪泽月微笑看看说话的小叔,心想这人就是毒瘤之一。   还挑拨他和他姐的关系。   “这话说的,我姐是我姐,我是我,老爷子还在这,小叔到底关心谁呢?”   汪泽月面不改色张口就来。   “不过我从公司晚会上回来,到这里距离的确是远了些,下回您肯定在我后面到——不对,我爸身体硬朗着呢,依我看,最近是没什么将功补过的机会了。”   汪父听着一乐,咳嗽几声笑骂他“少贫几句”。   汪家小叔被说得一愣一愣,总觉得汪泽月话里有话,他虽然看上去笑眯眯的,眼神却好像有点冷?   ……是错觉?   但眼下大哥还在,他没心思想太多,只提起笑容连声把话题带了过去。   时间很快过去,汪泽月本来还准备留下陪床一晚,被他姐以“你工作那么忙还是回去休息”为由赶了出去。   “汪大导演,祝你国内票房再创新高喔。”   她眨眨眼,说完这句话便转身回去。   汪泽月唇角的笑过很久才消散,他一边往外走,一边心里谋划着。   得找机会把蛀虫揪出来。   他既然多了一层经历,就必然不会让一切走向所谓的“原轨迹”,不论家人还是事业。   “嗡——”   手机震动声从口袋里传来,刚好是工作上的信息。   “宣传片发了,路演也安排好了!”   虽然来医院前他没在公司晚会应酬,但最近忙这事儿倒是不假。   几年前他拍了部文艺片,由于题材敏感,一直压到现在才过,宣发活动几乎都安排在近期。   官方大号已经把宣传片发了出来,正挂在热搜上。   #镜中花宣传片#爆   汪泽月浏览转发评论的大致情况,心里有了数,顺手登上自己的个人账号点了转发。   正要关闭页面,却在下面的热搜里看见熟悉的名字。   #谭轶神颜#新   #新泽年度总结晚会谭轶#   点进话题,最上面的居然还不是什么大v。   失序:#谭轶神颜#人在新泽年度晚会,初入职场当社畜,没想到还有这种好事!近距离看谭轶是真的帅,人比镜头里好看一百倍啊啊啊我可以[流口水][流口水]从现在开始我就是他的颜粉了!   紧接着下面就是好几张live,清晰度不算特别高,但已将谭轶身上锋利凛冽的气质展现得淋漓尽致。   灰色的西装丝毫不显老气,外套笔挺齐整,袖口平直,反在那份过于有攻击性的帅气上增添几分沉稳。   正是汪泽月见到他时的那身。   只不过那时候,他的袖口和领带都有些凌乱,领口也因为燥热被他自己解开……   走神一瞬,汪泽月往下看评论。   “他好像很生人勿近,又好像永远不会伤害我。啊啊啊啊这是什么绝杀气场,爱了爱了。”   “这么帅?倒是圈里少见的风格。那我还是去看看他最近挺火的新剧吧。”   “感动,粉谭轶四年了,他转型演员以来真的很努力,现在终于火了……”   谭轶现在是的确有点名气了,汪泽月想。   一旦风向有利于他,整个世界的一切都会为他造势,人气上升就像水往下流一样流畅。   就是不知道实力怎么样。   谭轶的确长得对他胃口,但汪泽月目前也不会动他。   作为导演,汪泽月在评估其价值时仍然会最注重他的职业水平。   既然原本是四年后开始势如破竹一路逆袭……   现在应该不至于太拉胯吧? 第3章 明天试完镜   《镜中花》这部片子在国内压了好几年,却早在国外拿了奖。今年终于能播,网上讨论度自然居高不下。   趁彭皓那边选角还没开始,汪泽月这两天赶了好几个地方的路演,微博也发了好几个。   他微博评论的画风仍然保持着一如既往的不正经。   “嗷嗷嗷今天去看路演的我不要太幸福!终于又见到汪导了[流泪][流泪]汪导我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啊。”   “妈妈问我为什么对着路演采访视频傻笑。”   “都闪开都闪开,我来给被颜值留下的各位介绍一下《镜中花》的导演。[转圈][转圈][转圈]   “汪泽月,汪氏集团的公子,新泽娱乐传播有限公司最大股东,毕业于首都艺术大学导演系。大学期间拍摄两部微电影,其中一部自导自演并获得第十三届全国微电影大赛特等奖,另有一组边境拍摄的照片曾火爆全网,登上全球顶级摄影杂志。   “毕业后的第一部 电影拿下国内最佳导演奖,第二部电影《镜中花》创作耗费三年时间,在国内路演前收获国际十项提名六个奖项,登上国际时尚杂志封面。”   汪泽月给这条画风最正经的点了个赞。   评论者秒回:   “啊啊啊啊被翻牌子了,我就知道认真努力是有回报的啊啊啊啊啊嘎嘎嘎嘎。”   汪泽月:……   秦郡兮正端着餐盘找位置,瞥见他站在那看手机,心情很不错的样子,于是走过去打了个招呼。   “汪导,方便一起吗?”   汪泽月闻言一顿,点头把手机收起来。   秦郡兮是《镜中花》的女主角,当年演这部电影时还是个刚入圈的新人,汪泽月却一眼看中她的灵动和气质。   那时选角也有不少争议,好在最后结果喜人。秦郡兮在他手下脱胎换骨,国际上也被提名最佳女主角,即使最后并未得奖,名气也往上涨了一大截。   电影结束后大家各奔东西,秦郡兮还时不时会联系他,二人至今也有了几分亦师亦友的交情。   二人找了个餐桌坐下,用餐间偶有几句交谈。   “听说汪导又要拍新片子了?”   “算是。我同学拉我进他剧组当副导呢。”   “这样啊,可惜我最近档期已经满了……如果汪导以后的电影有什么需要我的地方,还请多多考虑我噢。”   她眨眨眼,笑得有几分俏皮,令本就朝他们这桌走来的人视线一滞,不免又多看了她几秒。   “汪导,秦老师。”   汪泽月看向来人。   “叮——”   系统不久前出现过的声音再一次在他脑中响起:   “出现重要人物,建议多多接近交谈。”   为什么说“再一次”?   因为秦郡兮就是前一个。   按照系统所说的原始走向,这两人是典型的重要人物。   一个是气运之子后期的桃花之一。   一个是前期打压气运之子,后期惨遭打脸报复的恶毒角色。   谷宁。   “真巧碰上两位前辈——我是谷宁,我们电视剧剧组就在这附近拍摄,正好我就住在这个酒店。”   如果说谭轶是锋锐沉冷的酷帅形象,那么眼前的谷宁则恰恰与他相反,他走的是韩系花美男的那种路线,此时面上还带着温良的笑容。   “好巧。”   不知道为什么,秦郡兮之前还俏皮的笑容稍稍淡了一层。   汪泽月将秦郡兮的表情观察得一清二楚,继续不动声色地应付谷宁抛来的话头。   “……上午这场路演我还去看了呢,就是剧组太忙,没等到完全结束我就回去了,不然就可以现场近距离和二位接触了……”   还挺自来熟的。   “那不错,这里我们只呆一天。”   “……《镜中花》之前在国外上映的时候我就看了好几遍,实在是很佩服二位的才华和作品,今天终于追星成功,要不我晚上请您吃个饭?”   不太对劲。   “不了,我时间安排比较紧。”   “呃、那汪导您最近……”   秦郡兮在打过招呼后就一直低头消灭食物,汪泽月还没跟谷宁寒暄几句,她便再次抬起头。   “呼,终于吃完了,麻烦汪导等我这么久。”   汪泽月确实比她快些,便顺着她的话站起身。   “那就走吧。”   系统:……   说好的多多接近交谈呢?   汪泽月:是你说的,我没说好。   系统:……   “哔——”一阵极快极微小的电流声闪过,系统忽然没声了。   但汪泽月哪里会管它。他站起身,终于对谷宁露出一个真情实感的微笑:“时间不早,你那边肯定也很忙,还是赶紧休息吧。我们下午也还有一场,先走了啊。”   路上,秦郡兮憋着笑。   汪泽月:“想笑就笑呗,他又不在。”   “扑哧——”秦郡兮就真没忍了,边笑边问:   “你怎么那么不近人情啊。”   “这不是看你不待见他么,我肯定站你这边。”   秦郡兮“哦”了一声,又道:“你看出来了?”   汪泽月点头,用眼神示意她继续往下说。   “……总之,简单说他就是搭上了公司的领导,背地里新人老人一起打压,喜欢耍阴招吹枕边风。”   秦郡兮和谷宁是同一个公司的艺人,知道不少茶水间的秘密。她现在已经在圈子里闯出了自己的名声,自然拥有一定的表态资本。   就是不会像汪泽月这么明显。   他这人看着不沾人间烟火,实则精明得不行,装不通世故的时候,简直能将人噎到无话可说。   唉,在对家公司就是好,何况人家是对家公司领导。   很快就走到各自的房间,汪泽月开门却没直接上床休息,而是坐在桌边摆弄起了手机。   虽然他看上去总是在和系统对着干,实际上也确实是在和系统对着干,但他并非没把事情放在心上。   只是倾向于用自己更喜欢的方法罢了。   秦郡兮跟他讲关于谷宁的事时,他也一直在思考——这人是怎么得罪的谭轶?   “打压”这词,有点抽象。   按照系统的思维,难道是想让自己先了解谷宁,再帮气运之子提前四年狠狠打脸,以出心头恶气?   然而在回到房间的过程中,汪泽月呼叫系统好几次都没反应。   他这才想起来在餐厅听到的那一小串电流声。   好像是掉线了。   于是汪泽月准备自己先搜索一番。   但他连两人的名字都没打完,搜索栏的下方就自动弹出好几行相似的推荐搜索。   #谭轶欺压同期小生#爆   #谭轶谷宁同期练习生#沸   #谭轶直播摆脸色#新   ?   谭轶,欺压,同期小生?   ——谭轶欺压谷宁?   点进去看,最上面一条是个经常活跃在娱乐八卦领域的大v。   娱乐百晓生:#谭轶欺压同期小生#近期谭轶走红,我本来被他网剧圈粉,回去考古发现他已经出道六年,以前居然红过??再往下翻才知道他是非科班出身,出道还是偶像,这也太不专业了吧!最让我震惊的是他当年欺压同期小生,还有好多其他的瓜,互联网记忆这么差的吗……也不好多说什么毕竟他现在风头正盛,总之这种演员大家还是理智看待吧[吃瓜][吃瓜][吃瓜]   加上水军带节奏,下面评论明显呈现出一边倒的趋势,偶尔几条站在谭轶这边的不是被盖楼集火、就是被淹没在茫茫评论中。   “一直觉得谭轶很装,原来他早期就这么狂,怪不得这么多年都没出头。”   “就他是怎么接到的这个网剧男主啊?说实话这段时间我看他都看烦了,一个非科班偶像而已,怎么不滚回去好好唱歌!?”   “他也就当年给谷宁摆冷脸,两个人同期出道,现在谷宁都电视剧一哥了,真是风水轮流转,只能说一句活该。”   “楼上谷子粉不要太明显,不过有一说一,谭轶确实跟主流小生的风格格格不入。”   评论区一片混乱,完全看不出来“谭轶神颜”这种tag前天还上了热搜。   汪泽月稍稍一想便明了,这应该是冯制片在向谭轶施压。   系统之前提过,原本在谭轶晚会溜走那次之后,他会被冯制片施压,威胁他自觉认错道歉便既往不咎,否则黑热搜加雪藏一套送上。   谭轶没去,于是被拖了四年。   “啧。”   汪泽月皱眉。   不管怎么说,现在谭轶名义上毕竟是跟着他的。   被冯制片因为那种原因黑,他心里自然不爽……   ***   “失失,吃点水果,累了就休息会儿。”   谭轶接过老人手中的盘子,牵起嘴角。   “那当然了,晚点做饭叫我哈奶奶,我在家您就别自己做了。”   关上房门,他深吸一口气。   前天汪泽月走了之后,他干脆就没出去。   但第二天早上,经纪人就来了电话。   “你说你脑子里想什么呢,冯制片能看上你是你撞了大运,你看看同期的谷宁,都甩你十条街了!也不知道在这清高什么!!   “还是冯制片脾气好再给你一次机会,她让你这两天好好想想,到时候亲自去她那儿给他道个歉,这事也就过去了,你别不知好歹!”   亲自去她那道歉?   谭轶没去,但是他在想,汪泽月会不会出手。   现在想来,总觉得小汪总那天问话问得有些草率。   他没让自己签什么合同,也没做什么其他的,现在冯制片打电话过来,明显是不知道他已经跟了汪泽月。   他知道汪泽月这两天都在外面跑,所以唯一的联系方式就是电话。   或者短信。   但他犹豫了。   他没给汪泽月什么,而汪泽月却已经开口让他去试镜。   他本就不是同性恋,也从没过想跟谁。现在的情况尚且有些模糊,可他一旦开口去要,性质就又不一样。   没想到冯制片已经等不及了,两天还没过就开始放黑料。   谭轶打开微博想确定现在的舆论情况,却发现热搜内容与三个小时前的血雨腥风完全不同。   “啪。”   像是脑子里一根紧绷的弦忽然断开,他很轻易地想到汪泽月。   想到他站在门框内,从容抱臂看向自己时,漂亮却带着玩味和审视的双眼。   想到,自己一定要表明些什么了。   考虑到汪泽月可能还在路演,谭轶没打电话。他斟酌许久,最终输入一行短信。   汪泽月大概真的在忙。   谭轶一边神思不属,一边下意识地搜索《镜中花》相关资讯,发现最新报道就是十分钟前发的。   里面配的照片里就有汪泽月接受采访的场景。   这张图将他五官的优越体现得淋漓尽致,完全碾压一众当红男星。   卡其色西装将那人肤色衬得更加白皙,他看向镜头,明明是在笑着的,却无端生出股睥睨的贵气,再看,又让人觉得似乎是自己眼花。   汪泽月接受采访的文字稿配在图片下面,谭轶就这么逐字读了下去。   直到一条短信从手机屏幕上方弹出。   “叮——”   ?   谭轶几乎以为是自己看错了,他觉得自己的喉咙开始迅速变得滞涩。   他退出新闻,点进短信页面。   汪泽月:明天试完镜,来6319。 第4章 下过了决心   “真没想到男一的选角会这么顺利,要是接下来的男二也这么顺就好了。”   彭皓长舒口气,重重靠上椅背,又很快坐起来。   汪泽月拍拍他肩膀,戏谑道:“这么无精打采的,没睡好觉?”   “哈——昨晚约会约到有点晚。倒是你,怎么还活蹦乱跳的,不是昨晚才下的飞机么,简直不是人。”彭皓顺势打了个哈欠,又道:“不过是该赶紧把活儿都给干了,然后休息,再然后过年,过完年咱们就开机!”   汪泽月笑笑,趁着空隙继续看男二的重要戏份。   彭皓的这部片子叫《寻药》,属于古装悬疑喜剧电影,讲的是一位江湖浪子被意外卷入“仙药”风波后,经历误会与追杀,将查明的真相公之于众的故事。   男二在整部电影中的戏份虽不如男主多,却起到了串联正邪两方的作用。他表面上与男主一见如故结伴探案,实际别有所图。二人关系在他的身份暴露后近乎陌路,他却在后期背叛了自己的组织,成为男主最后成功的最大助力。   不算特别有新意的设定,但胜在人设层次丰富、前后反差明显,和男主的互动也有不少笑点。   比较经典且有难度的是这样一个片段:   男二与男主相识于武林大会,为试探男主的真正实力,他忽悠其上擂台与自己比一场。等男主上台后,他却稳稳当当地坐在下面喝酒看戏,直至别人和男主打了好几轮才踏上去,隐藏实力让男主险胜自己。   与难度相对应的,开头进来的好几个演员都表现一般,彭皓明显有些失望。   直到一个汪泽月昨天才见过的人。   谷宁。   作为近几年的电视剧一哥,谷宁的演技明显比先前人更精湛些,也将男二那种武功看似平平实则深不可测的感觉展现了出来。   “你觉得这个怎么样?”彭皓面上带了点笑,跟汪泽月耳语,“是北庭娱乐的人,高层给我打招呼的时候我还怕是草包,没想到,人也有两把刷子嘛!”   汪泽月不置可否:“再看看。”   谷宁来之前就得了高层的承诺作定心丸,此时又发挥出自己的最高水平,心情大好。他昂首阔步走出房间,神情竟飞扬到有几分不符他平时的人设。   这可是汪导在的电影,即使汪泽月只是副导,那也是个响亮的名头,不枉他疯狂调整档期做准备,那部电视剧的戏份几乎给压到一块儿赶完了。   更何况,说不定他能通过这部片子跟汪导拉近些关系,昨天他是过于殷勤了些,但谁让……想到自己目前跟的那位,谷宁有些厌烦地皱了皱眉。   正在这时,他瞥见往自己方向走来的谭轶,下意识脚步一顿。   谭轶自然也看到了他,只不过目不斜视,仿佛眼前没他这个人似的。   又是这样!   谷宁狠狠咬牙。   不管过去多少年,他永远都讨厌谭轶这副死人脸和看不上他的样子。   即使当年被黑的是谭轶,如今被黑的也是谭轶……   ——但为什么他不能一直被黑下去?   当年骂他的人散了,他还能凭借小网剧蹿红;昨天那条翻旧账的黑热搜,也不知道被谁不着痕迹地压了下去……   他凭什么?!   谷宁扯动五官,摆出一个关心的表情,眼神却有几分阴翳:   “看在同期出道的份上提醒一下,现在是在面男二。”   “不劳费心。”   谭轶根本没回头,径直走向试镜的房间。   谷宁冷笑,本来是准备直接走的,这下却忽然改变主意,站在走廊的角落处等着谭轶出来。   但过了一会,谭轶没出来。   又过了一会儿,快超过他自己试镜的时间了,谭轶还没出来。   再十分钟,还是没有!!   他几乎要觉得是自己眼花,不然怎么没看到谭轶早就离开了这里。   这时已经临近中午,大厅里的人不如一开始那么多,谭轶是最后一个试镜男二的,因而也没什么人注意时间。   谷宁除外。   终于,谭轶出来了。   呼——   谷宁在看清他的那一瞬间如释重负。   只见谭轶神色紧绷,步频稍快,面部肌肉僵硬,眼神毫无聚焦,一出门就匆匆往电梯的那边走。   肯定是没过!   房间内。   “他就是谭轶?真人比照片里还要帅!”   上午的试镜已经结束,彭皓也不着急走,慢慢吞吞地收拾桌面上的纸张,一边感叹,“我以为前面那个谷宁就已经不错了,没想到更厉害的在后面,这叫什么……珠玉在后?”   “那句话是珠玉在前。”汪泽月无奈。他瞥了眼门口,心想谭轶跑得可真快。   动作慢点,说不定能和自己一块上楼呢。   “呃,那那个,汪大导演、小汪总,你看?——”   “没事,你就说我名字。”   彭皓是指北庭娱乐想要男二的事。   毕竟早在试镜开始之前,那边就暗示得极其明显。谭轶咖位不如谷宁,也不像谷宁那样背后有人,他彭皓娱乐圈根基尚浅,不好直接回绝人家。   婉拒了彭皓的约饭,汪泽月慢悠悠地坐电梯上楼。   “你……”   脑海中系统的声音有些中气不足。   它在昨天短暂的掉线后很快回来,差点被汪泽月的操作震惊到再次掉线。   汪泽月帮忙处理了原本会扩散的黑热搜,还警告了冯制片。   这是个很好的开端,虽然出发点和“贵人”本意有那么一丝丝差别。   无所谓,只要不影响谭轶的心理健康和事业发展就行,反正他们的最终目标是使气运之子免入歧途。   谁知看了那条短信后,汪泽月忽然唇角一勾,发出一条很可能影响谭轶身心健康的信息。   嗯,身心。   “宿主你……是意思意思吧。”它倒不是偏心谭轶,只是怕气运之子的精神状态影响世界运转。   汪泽月眼里带了点笑。   “当然。”   他在见到谭轶时,心里有些复杂,又觉得是意料之中。   一方面,他认为谭轶的外型和气质实在和这个角色很搭,之前也想过谭轶试男二;而另一方面,他免不了觉得自己白帮了谭轶一次。   这个角色谭轶稳了。   固然,没有他这个变数,谭轶根本不会去试男二,但平心而论,谭轶的表现完全值得,甚至远超汪泽月的预期。   对于天赋强态度好的演员,汪泽月向来愿意拉一把。   新泽和北庭本就是竞争关系,对于面子上的和谐与少许合作,他不介意撕开一点。   但总觉得有点亏,所以待会儿……   “咔哒。”   是密码锁被打开的声音。   汪泽月提前告知了谭轶密码,这会儿他一进门,就能看到谭轶僵坐在沙发上的身影。   “小汪总。”谭轶瞬间站起身,略微抿唇朝他微笑。   汪泽月能明显看出,他在竭力使自己表现得自然,步速甚至比平常要略快一些,像是为了不显得自己敷衍。   有点可怜。   汪泽月心想。   他伸手止住谭轶要给他倒水的动作,接着朝卧室门抬抬下巴,神态和三天前,在另一间酒店房间中的一样。   然而,前者是让人松了口气的浴室,后者是让人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的卧室。   “小汪总……我,”谭轶觉得自己的嗓子从没像这一刻这么干涩,“我先去清洗……”   汪泽月看了他一眼。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谭轶凭借演员的专业素养,在大脑宕机的状态下恍惚捕捉到一丝笑意。   但他已经失去分析表情细节的精力。   明明没喝什么药,身体却一下子开始冒冷汗。   ——不该抱什么侥幸心理的,汪泽月只是相对而言好说话些罢了。他上次没动自己,不代表这次不会。但如果这次……了,自己之前对冯制片的无视又算什么呢?   一开始就该远离的。   即使下意识回避了汪泽月的视线,大脑却将那种侵略感记得十分牢固。   他心中蓦然生出一种扭曲到近乎怨愤的情绪,像饿了不知多久的凶兽,散发着想要撕碎一切的欲望。   整整六年,为什么——   “怎么愣着,过来。”   汪泽月的声音从那个房间中传出。   谭轶知道自己下了决心,门没反锁,只要他转身,只要他无视那些乱七八糟的规则和潜规则。   但没由来的,他不受控般朝汪泽月的方向看去。   ?   “……”   卧室门大敞着,从他这个角度正好可以看到卧室内侧的一片落地窗,以及窗外的小阳台。   汪泽月坐在小阳台的秋千椅上,懒洋洋地仰着头,初冬正午的阳光洒在他身上,将他的脸颊也分成明暗两面。   谭轶看到的那部分面颊被完全染成金色,居然显得有些温暖。   沸腾的情绪和血液又一瞬间被冻住了。   他到底听话地走了过去。   汪泽月看着站在自己面前、表情还有些不自然的人,实在没忍住笑了笑,随即说:“给我捏捏肩膀。”   他看着谭轶同手同脚地走到秋千椅后面,一双手覆了上来,力道里却含了茫然犹疑的意味。   汪泽月没去纠正这个,轻阖双目放松道:   “想知道试镜结果么?”   正在动作的手微微顿住。   “想。”   “角色是你的。”   “……谢谢小汪总。”   虽然有一定的把握,但只有在真正听到确切的答案时,谭轶才能完全安心下来。   “谢倒不必,是你自己实力够格。”汪泽月有一搭没一搭闲聊似地道,“另一个人本来想内定,演技勉强过得去,如果你没来,男二估计就是他的。   “可惜你来了……不对,该说幸好,不然这片子肯定要被他糟蹋,只是糟蹋多少的问题。”   汪泽月的声音仿佛有魔力,短短几句话,居然让谭轶放开不少,此时猜出他话里的人是谷宁,再想到自己试镜前发生的插曲,谭轶甚至有些想笑。   “那就更要谢谢您了。圈子里,机会比实力更重要,如果没有您,我绝不会考虑试镜男二。”   这话说得极为漂亮,也正中汪泽月下怀。   他觉得这气运之子蛮有潜力。刚才自己都快把人整懵了,现在还能自我调整得又快又好。   肩膀也捏得不错。   汪泽月被捏得舒服,过了会儿又觉得位置稍微有些偏右,便让谭轶把手往左挪。   “这里?”   “唔,现在左了点。”   他懒得再说,直接一把抓住谭轶手腕,往正确的位置上放。   身后的青年又僵住了。   汪泽月后知后觉,又有些想逗他,最终却还是很自然地松了手。   他要问一些事,谭轶最好能保持相对放松自在的状态。   ——这才是他昨天发信息的目的。 第5章 有什么行动   “昨天的热搜我大概了解了始末。现在想听你说说,你当年的出道路线、和谷宁之间的矛盾……那些话题里的事情,有哪些是假的,真实情况又是什么样?”   在这之前,汪泽月已经派人去搜集资料,也查询了系统。   只不过前者毕竟来自外部,不可能百分之百完整准确。   至于后者,也许因为现阶段只是正式故事前的铺垫,系统的信息也不全面。它甚至反过来拜托汪泽月,问他能不能帮忙补充一下气运之子早期的背景设定,也算是修补这个世界的一部分了。   汪泽月问得直接,谭轶却被他震了一下。   ——汪泽月觉得那些事都是子虚乌有么?   他沉默半晌,道:   “当年我的确是走黑红路线,公司那时候,”说到这他反应过来,自己给捏肩膀的这位就是新泽最大的股东,于是不太自然地卡壳一瞬,“公司那时候是这么安排的。”   “和谷宁,”他有些不知该如何组织语言,“被拍下来的那些图和事也是真的,但他……”   谭轶又是一顿。   他莫名有些说不下去。   从没有人这么问过他。   他不会把这些东西告诉他奶,而经纪人、同期偶像、对家粉丝……   他们不关心这些。   更重要的是,谭轶觉得自己像极了在和汪泽月告状。   这种感觉很奇怪。   汪泽月想得到什么答案呢?   明明……   “放松些,不用顾虑,我想知道最根本的问题和原因。”   汪泽月经他这么一说,联想到他原本会在解约后收集证据、曝光新泽乃至汪氏的中高层,心里略微有些波动。   谭轶现在缺少证据,这回因为有他插手,没被逼到原本那种走投无路的境地,以后应该更不至于。   自己不如趁情况尚在可控范围内,在谭轶这里得到线索。   然后以汪家直系和新泽股东的身份,从公司内部解决问题。   主动权转移,这样的结果会好很多。   “……好的。”   谭轶调整了下自己手里的力道:“谷宁和我同期出道,最开始情况要差些,后来跟了冯制片,同期资源基本上都在他身上。   “但我那时候急着用钱,跟公司签了十年,不想空耗时间,就答应了经纪人说的黑红路线……”   “仔细说一下这个,”汪泽月忽然出声,“经纪人怎么跟你提的?”   “他当时的意思就是不可能再增加曝光,但考虑到我已经有了一些关注,可以通过黑红这条路往上升,顺便和谷宁形成一种对比的张力,是个很有讨论度的话题。”   “他倒是会打主意。”   汪泽月冷笑,心里明白那经纪人大概是冯制片的走狗。   而冯制片,绝对跟新泽高层有关联!   说不定还是自己本家的那几个。   “……我的外形和性格不是亲和力强的类型,转黑红的过程很自然,所以网上也有说是‘原形毕露’的。”   “这种事说到底也是高层管理不利,我会把那几个蛀虫揪出来……不过,你家里缺钱?”   “当时是,但现在好多了。”   汪泽月一顿。   因为系统忽然开始在脑中呼唤他。   “宿主,能不能问下他当时为什么缺钱,家里出了什么事?   “我这有个关于早期发展的修补统计提示,你刚刚跟他说的那么多话,把统计比例从30%拉到了45%,一直都没亮红灯。现在亮红灯了,应该是个很重要的板块。”   汪泽月微微蹙眉。   虽然他有时候不乏恶趣味,控制欲和侵略性也一点不落,但一直秉持着自愿有分寸的原则。   谭轶两次都没说清楚的事,显然不是很想说。   “待会儿我让人去查。”   末了,汪泽月还补上一刀:“这么重要的事,你居然不知道?”   系统,卒。   “那和谷宁的那些黑料,你说‘都是真的’?”   “嗯。走黑红路线之后,上面就要求表现得目中无人一点,谷宁应该在那时候就看我不顺眼了,除去私下里的一些排挤之外,在镜头下经常假意关心。”   汪泽月了然。   谭轶当时已经走了黑红路线,加之和谷宁的不对付,他对“假意关心”的态度必然不会好。   但镜头之外的粉丝和路人只能看到那些展示给他们的东西。   实在是……有些可惜。   今天试镜之前,汪泽月对谭轶尚且是全然俯视的态度。   虽然汪氏在谭轶的推动下日渐萧条只是系统的描述,汪泽月根本没经历过,但并不代表他一点波动都没有。   他有过不屑与怒意,即使不会动谭轶,也只会玩味捉弄。   但也正是因为没经历过,系统所谓的“原轨迹”不过是注定会被改变的“预言”。   汪泽月仍能以剥离情绪的目光审视谭轶的存在。   是他感兴趣的身材和长相。   是“预言”中至高又癫狂的宿命。   是亲眼所见确实不俗的天赋和实力。   他开始真正觉得有兴味了。   “后来呢?”   “后来热度渐渐就下去了。黑红路线并非每次都能让人走红,我当年出道主要是唱歌,但后来也没什么兴趣,就转做了演员。”   汪泽月感受着肩膀上均匀而恰到好处的力量,内心有那么一点唏嘘。   最开始遇见系统的时候,它告诉汪泽月那么一段有关气运之子的话,内容真的很像网络上那些逆袭流爽文。   “每个世界都有一个气运之子,他就像小说里的男主角——少时历经的磨难与挫折最终都成为他登顶路上的垫脚石,而男主终究会凭借得天独厚的自身条件与各种机缘走上人生巅峰。”   连介绍的重点都放在了后期的事业上升上。那些挫折仿佛真的会变成过眼云烟,不会给经历它的人留下半点痕迹。   但事实是,世界终会因气运之子走向极致癫狂而崩溃,这说明逆袭的前半段——   系统:“还差50%,怎么这么多?”   “?”   按理说不该是这样,汪泽月做的几件事对自己是举手之劳,却已足够改变谭轶的未来。   可原本的早期背景设定还有一半没被收集到。   “……小汪总?”   谭轶带着试探意味的声音将他的思绪带回到当下,汪泽月暂时止住所有杂乱的念头,道:   “过几天我们会把演员名单公布出来,你这次拿到男二,到时候应该又会有一波热度,和经纪人好好商量一下,别错过这个机会。”   从最近几次的热搜来看,谭轶的风评不太稳定,一旦出现大规模水军控评,风向就会变得极不友好。   “别的高层我还不是特别清楚,但冯制片有把柄在我手上,她以后不会再有那些‘闲情逸致’了。”   又说回冯制片身上,汪泽月顺带想起来另外一茬,补充道,“对了,你之前的经纪人也是冯制片那边的,我换了一个,新经纪人这两天会主动联系你。”   谭轶微怔。   他昨天收到汪泽月的短信,脑子里全是乱七八糟的设想,还没来得及仔细考虑这些方面。   并非没想过向汪泽月提这些,但他也以为这都是价格昂贵的,比如用他之前会错意的那种条件作为交换。   “谢谢您。”   他站在秋千椅后面,一直看不到汪泽月的表情。   但又一次的、他在某个瞬间生出一种很没有根据的感觉。   很难形容那是一种什么样的心绪。   就像站在房门外和汪泽月打照面的那次,像他在浴室里听到汪泽月喊他名字的那次。   像他进入试镜房间、与坐在另一头的汪泽月目光相接的那次。   “你好像总是在说这句话。”汪泽月按住他仍在捏肩的动作,感受到掌下那只骨节分明、修长有力的手倏然顿住。   谭轶的体温似乎比一般人要高些,初冬的温度下碰着也很暖和。   汪泽月半侧过脸,五指缓缓收拢,大拇指从谭轶拱起的虎口下方穿过去,将他四指都抓住。   “……有行动么?”   汪泽月甚至没怎么回身看他。   他就像是随口一提,神色浅淡,语气轻松,眼里甚至带了一点儿调侃的意味,很好说话的样子。   温和得仿佛无所谓谭轶回答什么。   肩上的力道慢慢消失了。   ——汪泽月的手不如自己暖,可能是穿得有点少。   谭轶低头看了眼他敞开的风衣。   但触感很好,像玉石一样温润细腻。   谭轶略微动了动自己被握住的那只手,甚至很没分寸地妄想了一下,说不定这个话头也能被他混过去?——就像之前几次一样。汪泽月都没太为难他。   但这个妄想注定没机会被验证了。   他忽然张口想多说些什么,但声音已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得低沉喑哑。于是他最后只说:   “……回卧室吧,小汪总。”   一阵微风吹过,但因为是晴天的缘故,并没有带来多少寒冷。   汪泽月挑眉,有些意外。   这是要转性了?   他有些好奇谭轶想做什么。   于是他松手,起身,走进卧室。   他看着谭轶跟在他后面进来,回身拉上玻璃门,再拉上遮光的帘子。   他随意地坐在床沿。   谭轶走到他跟前,停了一下。   然后半跪下来。 第6章 再努力一点   房间里没开灯,有落地窗的那面墙被帘子牢牢遮住,唯一的点点光源来自敞开的卧室门外,但这种亮度也只能保证看清事物的大概轮廓。   房内的安静将二人的呼吸声衬托得极为明显。   “我、你、哔——”一阵快速的电流声闪过,系统似乎又出现了点卡顿。   “那么激动做什么。”   汪泽月微微后仰,神态慵懒地半靠在床头,手机被他随意扔在还没用过的被褥上。   “……是他自己愿意的。”正如他遇到系统那天所说的相同。   汪泽月垂眼扫过半跪在地毯上的青年。   谭轶今天试镜穿得很简单,上身的外套是件冲锋衣,配上一条黑色工装裤,整个人锋锐冷酷的气质被完美地凸现出来。   他额角出了些细汗,眼神专注,一双骨节分明的手动作不太熟练、却极为细致。   也许因为紧张,那张薄唇不自觉地微微抿着。   真的很适合用嘴。   虽然谭轶应该是不好意思挨着他坐,才选择用这个姿势弄的。   但以后可以教教他。   汪泽月低头看谭轶的发顶。   由于上一部网剧需要,他头发被剃得有些短,显得五官更加帅气立体。   不知道摸着怎么样。   他先将一只手落在那层短发上。   谭轶身体明显颤了一下。   是偏硬的发质,倒是和这人的性格有些像。   “别分心。”   感受到谭轶手上的动作开始变慢,汪泽月笑吟吟地道:“努努力,说不定能在午饭送到之前结束。”   谭轶似乎听出了他话里的揶揄,唇抿得更紧了。   ——汪泽月刚在床沿坐下的时候,见谭轶半跪下来,还以为他要给自己口。   但按照原来的发展,谭轶从始至终都是直男,这时候没遇上什么桃花,根本不可能会那些花样。   无视脑海中系统的爆鸣声,汪泽月没说话,就那么往床头一靠,看谭轶接下来准备做什么。   而谭轶的手还有点抖,解他皮带就用了差不多半分钟。   汪泽月有些好笑,但忍着没笑出来,半晌忽然想起来还没吃饭,于是拿出手机开始线上点餐。   点一些现烹的菜,等完了时间应该正好。   谭轶:?   他以前的确没做过这些……   但他做得有这么差?!   谭轶这时候还不知道汪泽月拿手机出来干什么,只是莫名开始在心里较劲,手下动作竟一下子利落不少。   然后他听见汪泽月问他:   “有没有忌口?”   “没有。”   笑声仿佛将空气都引得震动起来,又渐渐止住,变成一次缓慢而绵长的吐气。   “……只是怕待会儿点要等很久……不分心了,你再努力一点?”   ——谭轶当然听懂了他话里的揶揄,他勉强将注意力集中在眼下。   但汪泽月的手开始移动。   他揉了揉发茬硬硬的脑袋,大拇指指腹向下滑,不经意间蹭过谭轶的耳廓。   是很高的温度。   再碰一下呢?   ……碰得更久呢?   白皙的指尖触到了谭轶滚烫的耳垂,汪泽月停了一下,像是被这种热度惊住,但片刻后又变本加厉地开始揉捏。   谭轶的呼吸开始变得急促,耳垂处酥酥麻麻,仿佛有细小的电流窜过。   好热。   心跳得好快。   然而指尖继续向下轻抚,因手指弯曲而凸起的指节则摩挲着他的侧脸。   一根极有骨感的食指按在他的唇上。   谭轶愣住了。   他怔怔抬起头,撞进汪泽月带着深意的眼里。   那人没说什么,也没有太明显的表情,谭轶却无端觉得,他心情应该不错。   下唇感受到的力道缓缓加重,不知道为什么,谭轶这次没回避他侵略性极强的视线。   他在仰头回看他时,被他用食指拨开唇瓣。   口腔内部的温度更甚于脸颊,汪泽月并未浅尝辄止,反而向更深处探去。   面容英俊的男人半跪在他跟前,下颔因这个动作不得不抬得更高。也许因为汪泽月手指进入得太深,有好几个瞬间,谭轶无法自制地下意识吞咽,却把他的手指包裹得更紧密,像是要将其往口腔更深处拖拽一样。   四周好像更热了。   谭轶心口发闷,想喘气、却被漫不经心地堵住,舌尖只能可怜兮兮地贴着那根手指活动。他恍惚间有一种呼吸不过来的错觉。   谭轶手上的动作开始错乱。   “嘶——”   汪泽月深吸一口气,眼尾也染上一抹欲色。   他心道,谭轶总算有点开窍了。   ……   最后的时间还是有些来不及,等二人收拾好后,饭菜已经到了十多分钟。   谭轶坐在桌前,理智回归后觉得哪哪都不太对。   膝盖、腿、后颈、耳垂、嘴唇,还有手。   不论是保持同一个姿势太久导致的酸麻、还是火烧火燎上升着的体温,都是他从未想过的存在 。   被汪泽月那样抬着下巴……   汪泽月看了他下唇一眼。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谭轶原本削薄的下唇被自己磨肿了。   他不由回想一瞬。   自己手指抽出时,还顺便将带出的少许唾液涂抹在了谭轶下唇。   而谭轶那时完全没反应过来这些,只是急促地呼吸着新鲜空气,喉结上下滑动,耳朵和侧脸都红了一片。   “手酸?”   汪泽月发现他拿筷子的手势有些别扭,大拇指和食指僵得尤为厉害。   毕竟还捏了那么久的肩膀。   “还好。”   谭轶被他看得几乎坐不住,只说了几个字,却感觉自己声音更低哑了。   明明只是被汪泽月的手指触碰过……   为什么是这种感觉?   下午两点多,谭轶到家。   他刚准备往自己家那单元走,就看见老太太拎着个帆布袋正锁着门。   “奶奶,”谭轶几大步走过去,“又去棋协?”   “是啊,早就和老李约好了。”老人家把钥匙从锁孔里拔出来,紧了紧挂在手上的袋子,瞅了他好几眼,忽然咧嘴笑道:   “怎么,有开心的事?”   谭轶一愣,忙道:“嗯,今天上午试镜,拿了个很好的角色。”   “嚯,我就知道,一看就感觉我们失失精神气倍儿足,这脸色红润的……”   谭轶心头一跳,差点以为他奶看出了什么不对的地方。   老人家又将他从头到脚地打量了一圈,笑眯眯的。   “开心就好、开心就好!我瞧你昨天下午啊,整个人都没精打采在房里呆着,现在这样子才对嘛!……好了,哎,我去玩儿啦,你回来好好休息……”   新泽娱乐传播有限公司。   “小汪总,您要的资料。”   汪泽月拿过那一沓不算太厚的纸张,直接将六年前谭轶的相关调查抽出来看。   很快,他就看到了谭轶两次回避的东西。   “……父母经营小型运输公司,六年前于运输途中双双身亡,且作为过错方,承担所有赔偿责任及运输损失……”   系统:“背景设定完成度从50%到达65%……这也太惨了点,怪不得那么缺钱,一般家庭也还不了这么多。”   汪泽月盯着这张资料看了好几秒,末了将其放在自己办公桌上,呼出一口气。   “的确,但还有35%。”   他拿起剩下的资料,将其完完整整看了一遍,其中大部分事件都能和谭轶亲口说的对上,剩下的都是些他没问到的细枝末节。   “现在是70%。”   但他分明将能查到的东西都看过了。   汪泽月沉思半晌,道:“你之前不是说亮红灯么,和冯制片相关的部分,前前后后一共占了多少?”   “我看看……呃,不对!   “和她相关的一共是20%!!!”   从六年前谷宁借她的势开始,到晚会前的多次骚扰,再加上被后面汪泽月插手的下药、黑热搜和雪藏。   明明已经超过了。   “但她的事情为什么不亮红灯?”系统自言自语。   汪泽月沉吟片刻,忽然想到一个可能。   如果说以冯制片为中心可以有这么多分支,是不是说明还有一件影响更大的事?   而六年前的那场车祸恰巧与之相关联。   “但不是已经都看过了么?”   “不,还有一种可能。”   汪泽月站起身,将手底下刚看完的那一摞资料全部丢进碎纸机。   “这件事,可能发生在未来。”   这一年过年很早,所以剩下的工作也不算太多。汪泽月一边帮忙做《寻药》的准备工作,一边着手介入公司事务。   新泽本来就是给他钱生钱的,汪泽羽和他爹自然不会对此有什么意见,倒是有几个和汪家沾亲带故的高层,私下里有些躁动。   试镜结果早在试镜结束的五天后公布,谭轶拿到男二的消息果不其然引起一阵轰动。   要知道,演男一的可是个老戏骨,而最近两年忙着转型电影演员的谷宁似乎也参加了男二的试镜。   谷宁去年拍的第一部 电影虽然水花不大,但也没什么可指摘的地方。   而之前从未演过电影、甚至上一部作品还是网剧的谭轶?   这也太耸人听闻了点!   “我看彭皓也不是什么专业的导演,这次正好挑了个不专业的演员,果然是什么锅配什么盖。”   “弱弱说一句,副导里面有汪泽月……”   “我怀疑有黑幕,谭轶之前也就那部网剧好点,其他演的都是什么东西啊,谷宁那几部电视剧个个都是精品吧。”   “就是,虽然谭轶在那部网剧里的表现十分出彩,但从网剧到电影,这跨度也太大了吧。选角不能只看脸啊!”   “楼上,我竟一时分不清你是敌是友[狗头][狗头]”   年末的忙碌就这样闹腾地过去。   汪泽月拢了拢自己脖子上的围巾,打了个哈切,走出自己独居的别墅。   差点忘了,他今天还有个比赛要打呢。 第7章 好歹进房间   在《镜中花》拿下六项国际大奖之后,汪泽月将近三年都没什么动静。   被之前大放光彩的两部作品一对比,他担任《寻药》副导的消息传开后,还有少数人私下里怀疑他“江郎才尽”。   否则在手头资金充足的情况下,怎么会去弄这种玩意儿?   ……   虽然只是接近年关,绝大部分上班族都还没放假,但期末考试结束的学生已为街道增添了不少活力。   汪泽月下了车,两手插在风衣口袋里,慢悠悠地往不远处建筑的大门口走。   那建筑看上去不是太新,外边的玻璃却被擦得锃亮,大门口正上方挂了个门匾,上边用朱红色油漆写了几个龙飞凤舞的大字。   第七区棋类协会。   门外摆了个宣传栏,贴在最中间的那张通告标题写着“第七区棋类排位赛暨新年联谊赛”。   距离第一局开始还有五分钟。   ……   谭轶把全身镜挪到墙角,合上放了一整个下午电影的笔记本电脑。   他看了看时间。   五点。   老太太还没回来。   冬日的白昼极为短暂,此时天空已经开始暗淡,他记得他奶说过要去参加棋协主办的联谊赛。   带上手机和钥匙,再拿上老太太又一次放在门边忘记戴的手套和帽子,谭轶匆匆出门。   他家离棋协并不太远,走路不过半个小时就能到。   当他走近半掩着的房门时,便听见门内泄出的叫好声。   “嚯,小汪,刚才我看的时候就想说呢,你这步捉双走得可真妙!”   “是啊,依我看,他这开局倒是更有优势些,就是可惜了中残局没守住,果然姜还是老的辣!”   暖气扑面而来,放眼望去,大厅里尽是一排排摆着棋盘的桌椅。   厅中人不算很多,大数棋手下完今天的六轮就走了,剩下的几乎全部围在同一张桌子旁。   他听见自家奶奶的声音从里边传出来,是极为明显的兴致高昂。   “嗨,我这是一把老骨头了跟人小年轻下呢,算什么呀,人小汪才是咱们这儿冉冉升起的新星,尤其是最近三年,老是来协会下棋,把咱们协会平均年龄拉低不少不说,那整个房间的氛围都年轻起来了!”   小王?   谭轶在脑海中回忆片刻。   好像是听老太太说过,有个年轻人总来棋协下棋。   他奶奶年轻时就喜欢下象棋,退休后更是天天往棋协跑,现在还当上了第七区棋协会长。谭轶从小耳濡目染,自然也是会下的,之前老太太还让他没事去下呢,只不过那时候他成天在外面跑龙套。   围在那张桌子旁的人太多,谭轶也不好就那么挤进去,他本想在外圈站到最后,却恰巧被某个邻居兼棋友瞥见。   那人顺口朝里边一喊:   “老张,你家里人来接你咯!”   唰——   围着看的人都回头看他,有的还对张老太太家这个不常来但长得很俊的后生有些印象,点点头散开了些。   老太太坐的位置正对着他,闻言抬头看他一眼又迅速低下,一副完全顾不上他的样子:   “等会儿等会儿,把这一局复盘完,马上就完了。”   一边说,一边伸手挪了一子,同时拿起笔在旁边的空白棋谱上记录。   老太太的对手平静地坐在原位,并不像其他人那样回头看。他一直背对着谭轶,整齐的风衣衣领从背后看就已足够赏心悦目。   ……不太对。   怎么有点眼熟?   分明没看到那人正面,谭轶却蓦地生出一股难以分辨的预感。   他微微蹙眉,下意识想往后撤。   干脆找个空位坐着等吧。   但张老太太下一刻就又抬了头,朝他喊:   “你也过来看看,难得有这么妙的棋,顺便帮我写点字。”   谭轶只得上前,搬了把椅子坐到老太太身边。   与此同时,坐在对面的人终于停下摆棋的动作,抬头看了他一眼。   ……?   ???   汪泽月?!   那人略微挑眉,淡笑道:   “谭轶,好巧。”   “——这也能碰上?”系统喃喃。   “你们俩还挺有缘……”   汪泽月将自己的炮落在对方卒的位置上,把被吃下的子放到一侧,右手写下“炮八进三”。   老太太跟着走了一步,笑道:“呦,这是认识?”   “嗯,”汪泽月又瞥了眼对面盯着自己不放的人,见他强压紧张的样子,说了个相当中肯的回复。   “您忘了我是导演?拍片子总要找演员的……不写么?”   最后一句是对谭轶说的,这人自从看到他之后就显得有些僵硬,到现在还是没回过神的样子。   张老太太拍拍自家后生的手臂,语重心长:“应该还会写谱吧,这可是我老早教过的,你别成天工作啊学习啊的,累到现在,反应速度都比以前慢得多,连个棋谱都写半天,年轻人还是要多出来玩玩。”   谭轶:……   他这边写完一步,汪泽月那边便继续往下走,不知不觉间,谭轶的视线就又落在汪泽月写字的那只手上。   指节分明、白皙修长的手拿着笔,指尖随着整个手部的动作微微挪动……   直到他依稀听见他家老太太说:   “这么晚了,要不要顺便来我家吃个便饭?你可别拒绝,这几年有你在,可是带动了一大批年轻人加入咱们区棋协,而且你们又是朋友,一定得来我们家坐坐。”   谭轶:?   他猛地抬头,正好撞上汪泽月的视线。   汪泽月笑得温和有礼。   “这……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路上,二人一左一右走在小老太太两边,汪泽月还听了不少她对谭轶带着关心的吐槽。   “你别看他今天这么贴心,又是接人又是带帽子手套的,平常忙得跟个陀螺似的,最近两三年更是天天在外面跑,我都怕他吃不消喔!还好今年年底工作比较顺利,才在家里休息一段时间,以前他这时候都还在外面呢……   “嗨,我觉得你这样就很好,有工作有兴趣的,生活就张弛有度。小汪你以后多带带谭轶,别让他老扑在工作上,有时间一起来下棋……”   汪泽月失笑,把老太太的话全都应下。   他家族那边可没有这种富有活力又热心老人家,除了汪泽羽,他还真没从谁那感受过这种直白简单的善意。   “来,吃点东西——”   一进门,老太太就抓了把糖放在他手心,过程中擦过汪泽月皮肤,顿时道:“你这手怎么比我一个老家伙还冰呢,也不多穿点,你看看你这个风衣,看着就冷!刚刚还在外面没带手套走那么久。”   要风度不要温度的汪导:“……”   “失失去烧个暖水袋!”   谭轶刚换好鞋,听到老太太在汪泽月面前叫自己小名,整个人都僵了一下。   老太太此时已从冰箱里拿食材进了厨房,道:“你们俩随便干什么去,好好聊天,今晚我做饭。”   失失?   轶字读半边吧,不过二者完全不是一个风格。   汪泽月联想到他姐给自己起的小名,一边心里发笑,一边觉得这两个半斤八两。   在汪泽月带着笑意的目光下,谭轶感觉自己耳朵又开始莫名其妙地发烫。   太奇怪了。   耳朵应该是在什么时候被冻伤了。   他脑子里一片混乱,在客厅胡乱翻了半天,最后想起来暖水袋被放在自己房里。   还是老太太上午出门之前给他放那的。   谭轶往自己房里走的速度有点快,但等他拿到东西转身时,却看见汪泽月站在门口。   “你……”   ——“什么情况,又亮红灯了?!”   系统有些摸不着头脑,这一没遇见什么人二没发生什么事的,不过是进了谭轶家,怎么背景设定提示就又来了。   这里难道有什么好补充的东西?   汪泽月站在谭轶卧室门外,有些好笑地看着他。   “怎么不在你自己房里充电?”   他顿了顿,侧身轻轻倚靠上墙壁,见谭轶嘴唇翕动像是想说什么,又道,“我如果不想等,怎么办?”   “……”谭轶显然被他突如其来的这两句说懵了,凝眉思考如何回复。   汪泽月趁他神思不属的时候扫视整个屋子。   谭轶的卧室位于整个屋子的最里面,走到这之前就会经过其他所有房间。   六年前的车祸与谭轶的父母相关,这里应该是和他奶奶相关……   他略微回忆了一下自己看到的生活痕迹,道:   “你和你奶奶两个人住这?”   这房子不算很小。   谭轶瞳孔放大一瞬,只觉耳廓的热度更加深重。   “嗯,方便照应老人。”   汪泽月这么问是什么意思?   ……暗示?   “从70%升到75%了。”系统通知他,随即又道,“但是……这点应该挺明显的吧,为什么会占5%?”   汪泽月一时也没想出什么好的解释。   他正将放空的目光收回至身前,便注意到谭轶已经走到自己身边。   ?   热水袋怎么被他放书桌上了?   谭轶又看了汪泽月一眼,见他仍然半侧着身靠墙不动,只好伸手握住他手臂,没用什么力,只是含了将人往房里带的意思。   “好歹进房间。”他说话的时候,耳朵上那层红色飞速蔓延至脖颈。   “我给您暖手。” 第8章 觉得无聊么   “笃笃笃。”   “进。”   汪泽月停下手中在敲的文件,回头看是汪泽羽,又低头继续把没敲完的那句话补完。   “怎么了姐?”   “听说新泽高层出了点问题,要不要我帮忙?”   汪泽羽也是难得休息在家,看他左手边支架上放着平板,桌子右上角放着棋盒,正前方是电脑键盘,嘴角微抽。   “姐,这点事我还是能处理好的。以前没怎么管这方面,现在觉得公司里是该整顿整顿了……你待会儿是不是还要和父亲一起出去吃饭?我就不去了哈。”   “……你啊,”汪泽羽眼带无奈,“有时间也休息休息,看你整天呆在房里折腾这些。”   说到这,她想到前阵子看过的新闻,好奇道。   “我记得你不是手里有部片子?就是和彭皓一起的那个,你不是副导么,怎么还要写这些。”   “那个是我临时答应。”汪泽月随意翻了翻手里的资料,“我弄完那部就拍自己的。”   这次他想自己做编剧。   三年时间,灵感和思路已然成形,现在只差把它写出来。   正好假期很快要过去,他想在《寻药》开机之前做出一个框架。   实际上,剧组今天已经在拍定妆照了,只是汪泽月没去。   “嗡——”   是彭皓给他发信息:   “好了好了,速速转发!”   作为十来年的朋友,他是一直都知道汪泽月私人账号粉丝多的,干脆物尽其用一下。   点开微博页面,《寻药》的热度在选角、剧本和导演等话题的加持下,果不其然窜上了热搜。   #寻药定妆照#沸   #寻药开机#热   #寻药谭轶定妆照路透#新   汪泽月见最后一条又是谭轶的,眉峰微挑。   照例将官方大号的微博转发一遍,顺手点进谭轶的那条新热搜。   原来不是官方的微博。   深潭:今天是什么运气啊[开心][开心]随便逛逛都能碰上《寻药》拍定妆照,不得不说谭轶的颜是真能打!官方发的好看就算了,连我随手拍都这么绝,而且他气场好强啊眼神简直杀我!!!   在谭轶的官方定妆照中,他一身玄色古装,五官被妆造衬得更加凌厉,却不会让观众觉得生人勿近,反倒是一副衣袂飘飞、抱剑而立的飒爽姿态。他身后是一个身着黑袍的虚影,与他背对背站着微微回头,明明已有兜帽将他的脸遮住大半,露出的那部分相似又截然不同。   相似的线条,截然不同的气质。   前者是他扮演角色的正面身份,后者是其在神秘组织中的着装。   路透照里两套造型都有,没了后期的精修加工,照片中的人却仍然十分耀眼。   不说那套本就经过用心设计的玄色服装,即使是毫无纹饰的黑色长袍,穿在他身上依旧不显得单调。   “啊啊啊啊好帅,又沦陷了我哭死!”   “突然觉得选他也挺好的,只要别太烂我都能接受。”   “话说这次不是还有叶思澜,我记得好像是女二吧,就比烂呗,到时候就看看谁更烂了哈哈哈哈。”   汪泽月看到最后新出现的名字,在脑海中回忆了一下。   是一个提前出现的人物。   叶思澜是黑红顶流女星,实力比一般的草包强些,和谭轶早期一样是走黑红路线,区别在于她成功了。   原本她会在四年后的一次风波后被黑到几乎退圈,事业大不如前,只能在小制作里混些小角色。那时候的谭轶和她差不多惨,两人恰巧在同一部剧中搭戏。   叶思澜虽跌下娱乐圈顶流,心气却仍在,一开始对没怎么红过的气运之子十分轻蔑。   之后就是非常常见的打脸剧情。   那时正是气运之子开始一路逆袭的开端,叶思澜逐渐被他的演技折服,也震惊于他忽如其来的绝顶运势,对他大为改观甚至心生好感。   简而言之,她是原轨迹里谭轶中期的桃花。   汪泽月记得系统有记载,《寻药》这部电影按原来的发展,最后的成绩只能说不温不火。   不知道这次,谷宁换成了谭轶,结果会怎么样?   “卡——”   彭皓紧皱眉头,实在没忍住心里的火气,斥道:“你在搞什么?再这样就先到一边找感觉去!”   谭轶也微微皱眉,他下意识朝汪泽月常坐的位置瞟了一眼,发现人不在,反而松了口气。   虽然问题不在他身上,但他不想让汪泽月看自己反反复复地过同一场。   也许是莫名的坚持作祟?   即使问题不在他身上,他也的确没表现出自己的最佳状态。   谭轶闭了闭眼想摒除杂念,却无法避免地再次分神。   自汪泽月到他家吃饭那次之后,直到现在,汪泽月都没再私下找过他。   这按理说是件好事。   但不知道为什么,意识开始经常性地失去自主权。只要思维被波及到一个很小的触发点,记忆闪回就会一发不可收拾。   哪怕触发点只是一个暖水袋、一件羊毛衫、一条针扣皮带、一张被压出褶皱的海报……   那几十分钟,汪泽月眼里好像一直带着点笑。   从被自己抓住手臂开始。   先是一瞬间的诧异,再变成一种让人紧张的促狭。   他还没来得及思考自己到底有没有会错意,汪泽月就已经进了房间,还很是贴心地把门完全关上。   汪泽月进来后并没做什么,像是在等自己表现,谭轶只能咬牙去握他的手。   手下接触到的皮肤细腻却微凉,应该要一会儿时间。   他当时强压下各种情绪,却在几秒钟后听见汪泽月轻轻笑了一声。   ——“不觉得无聊么?”   ——当副导真的有点无聊。   汪泽月刚和摄影那边沟通完,正往这边走,不经意间和谭轶视线相撞。   谭轶猛地收回视线。   汪泽月瞥了眼他转身往回走的背影,感觉他最近状态都有点不太对。   不是作为演员的演戏状态不好,而是……走神次数变多了?虽然并没有影响到工作。   系统感知到他内心一闪而过的念头,弱弱道:   “说不定是被你整得精神状态出问题了。”   按理说它也看不到什么太过的东西,比如说在6319的那天,它后来就被自动小黑屋了。   但上次偏偏也没发生什么太过的。   ……全是上半身。   汪泽月当时的确准备先看看谭轶想干什么,但没想到他打算握自己手握到暖为止。   细想也在情理之中,还是那句话,早期的谭轶根本不会什么花样。   但他实在觉得一直站着牵手发呆过于无聊。   场面还有点搞笑。   于是他就着原本的姿势,抓着谭轶的手把人调了个方向,让人背对着墙。   “试试别的?——想想还可以用哪。”   谭轶耳朵脖颈红本就了一片,闻言喉结动了动,看向他的目光几度变化。   说不太出来是什么样的目光,总之差不多掺杂了羞耻、恼怒、隐忍、震惊等等等等。   汪泽月自己其实也没想好让他用哪。   然而下一刻,谭轶开始低头解裤腰上的针扣皮带。   速度倒是比酒店那次要快得多。   紧接着皮带被解开,羊毛衫下摆被扯出来。   谭轶毛毛躁躁地握住汪泽月一只手,往自己那边拉,到一半又倏然止住动作。   他另一只手抓着自己衣服的下摆,抿唇低声问:   “这样行么。”   ……   汪泽月试了一下,认为效果非常好。   谭轶的身材管理相当到位,腹肌很暖,手感很合适,摸完还可以顺便向上摸。   或者揉、捏、摩挲、拉扯,怎样都行。   指尖下的躯体肌肉线条流畅,不经意间的绷紧让人轻易感受到其中的爆发力,然而,不论汪泽月碰到哪里,谭轶都只会略微僵硬些许,不曾有过逃避的动作。   汪泽月随心所欲地缓缓挪动手指,偶尔看下谭轶的表情。   他知道当指腹滑到一些敏感部位时,谭轶会不自觉地屏息。   那时候已经不止是耳朵和脖颈了,他连侧脸都尤其的红。   不知不觉间,谭轶身体下意识往后倾斜,最后干脆就被汪泽月推着靠上墙壁,后背抵在一张巨幅海报上……   “还站在这干嘛?!站回原位!”   彭皓带着怒意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汪泽月循声看去,只见叶思澜抬着下巴,不着痕迹地白了彭皓一眼,慢吞吞地往原位走。   大概是她和她的团队一开始就有计划,准备在拍摄初期整点娱乐话题,叶思澜一副根本没准备投入工作之中的样子。   汪泽月不由怀疑,如果原本的叶思澜也是这种操作,那原本的自己……该不会根本没怎么来片场吧?   彭皓深呼吸好几次,咬牙开始这一场的最后一次拍摄。   先是谭轶收剑入鞘,叶思澜再走到他侧面……   叶思澜本来仍准备漫不经心地演过这次,却在走过去的时候感觉有些不一样。   是谭轶这次的气场强了很多。   她不由自主地对上谭轶的视线,仿佛被他眼中看似潇洒实则冷厉的眸光刺中,下意识神色一紧,磕磕巴巴地说出自己应该说的台词。   好不容易说完,她不自觉微微屏息,偷眼去瞥谭轶的表情,又在目光即将接触地那一刻慌忙收回。   直到面前的青年朝他颔首淡笑,她紧绷的肩膀才放松下来。   她不易察觉地长长吐气,抓了抓自己的衣角——   “好,过了!”   彭皓也终于松了口气,看向坐在自己身边的汪泽月。   “她这是被谭轶带入戏了?”   “不太算,谭轶演得挺真,她被吓到的成分更大些。”   “呃……”彭皓无语半晌,实在对叶思澜这位人气顶流有些无语。   当初选了叶思澜,他确实也抱着一定的侥幸心理:   一是她长得实在好看,二是人家自带流量话题和热搜。   更重要的是,不像汪泽月自己就是大股东,他不得不听从安排带自家公司的艺人——也就是叶思澜。   这还是拍摄前期,以后得不敬业到什么程度?   揉揉眉心把这些乱七八糟的担忧抛到脑后,彭皓决定先把刚才一闪而过的想法跟汪泽月讲讲:   “嘶,汪导,你看谭轶这水平,要不要给他改点剧本?” 第9章 来客串一下   “你想怎么改?”汪泽月没直接给出回复,反问道。   “就,加点戏,再稍微给叶思澜减点。”他又思考几秒,把自己这句话拓展得更具体:   “你也看过剧本的,按照剧情发展,后期的男二女二有那么点小暧昧,但我感觉他们俩完全没cp感。再说叶思澜这种路子谁沾上谁脏,这几天也多少耽搁了拍摄进度,还是别让谭轶跟她搭戏了吧,免得又出什么舆论问题,白瞎一个好苗子。”   彭皓对谭轶那叫一个相当满意,前天他和汪泽月一起吃夜宵的时候还信誓旦旦,说自己就是谭轶的伯乐,这部片子的男二一定能送谭轶事业更上一层楼,他这部片子有谭轶绝对是演员中的点睛之笔,谭轶那天来面试男二也是冥冥之中的注定,不然他根本遇不到这么年轻努力又有天赋的演员。   把汪泽月差点听笑了。   “删感情线?剧本里的男二在后期背叛组织主要有两个原因。一是作为组织二把手,和组织的首领在观念上完全冲突的分歧,二是对男主这边团队的愧疚不舍,其中最为重要的就是对女二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如果就这么抹去一个,会显得人物形象单薄。”   汪泽月对改剧本倒是无可无不可,反正也还没拍到那个地方,只是就事论事指出可能的缺陷:   “你想给他在哪里补上?”   “这个就是我要和你商量的地方了!”彭皓一拍大腿,咧嘴笑得有点贼,“感情线肯定还是要有,谭轶这个角色本来就不是冷酷无情的杀手人设,他作为双重叛徒,性格侧写肯定是丰富的,这一点用感情增色是最好的,也是最方便的。”   汪泽月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既然原本的第二次背叛就有感情因素在,不如保持这个因素的影响,只改变影响他的对象。”   “但这个人物的戏份必定不会太少,除非……”   汪泽月和他对视一眼:“这个人已经死了?”   “没错!”   “咱们就设置一个白月光,他加入组织的很大一个原因就是这个只存在于回忆里的人,而后期组织首领的理念和行为与此相悖。此人是他的执念,也是他的心魔。我们只需要拍摄一些场景互动的片段作为梦境和回忆,到时候穿插在整个电影里,不也就浑然一体了!”   “可以。”汪泽月瞥了眼在另外一边喝水休息的谭轶。   “这个逻辑没问题,所以你想和我商量什么?”   选角?   可能是有点麻烦,毕竟已经开拍一段时间,也不确定其他女演员哪个有档期。   要那种有点cp感的,也不会因为没叶思澜好看、比叶思澜咖位低被喷被黑。   最好是那种名气大、有背景、气质似乎温柔又很遥远的。   这么想难度是有点大——   “就,你能客串下不?”   “……”   见汪泽月那副一言难尽的不妙表情,彭皓笑嘻嘻凑到他旁边:“也不是没演过,当年你在大学拍的那部微电影,咱们俩不都上去演了?现在风水轮流转,终于轮到你客串我的……”   “那都是十来年前的事了。”汪泽月无奈,“你自己怎么不上?干脆也自导自演得了。”   “我去,这说的什么话,你什么水平我什么水平,你知道你微博上那么多粉丝是哪来的吗,还不是贪图你的美色,不是、倾慕你的才华……”   “得了得了。”汪泽月松开微蹙的眉,算是答应了他:“尽快把剧本弄出来给我,台词最好少点。”   当晚,改剧本的消息就在剧组传开。叶思澜经纪人一开始还去找彭皓商量,但知道这事是汪泽月支持的后,还是选择把气憋了回去。   经过修改的新剧本并没有让汪泽月等太久,他看了大概的戏份,估摸着三四天能全部拍完。   ……   “卡!”彭皓激动道。   他没想到汪泽月和谭轶的配合能这么丝滑,这才过两天,就已经拍得差不多了。   刚刚结束的那场是个站在雨雾中回眸遥望的长镜头,现在只剩最后一场。   汪泽月从助理手中接过毛巾,稍微擦了擦挂在头发上的水珠。   “时间有点晚,你说是干脆把最后一个拍完,还是把这条放到明天上午拍?不过这最后一整个的互动有点多,可能耗时会比较长。”   “拍一组试试吧。”汪泽月直接道。   他看了眼还在复位的现场,走到彭皓这边的监视器后面,两人一起看刚刚的拍摄效果。   “不是我说,你跟谭轶还挺有cp感的,颜值又都这么能打,到时候电影播出,指不定又多出一个热门cp。”   彭皓眉飞色舞地看着屏幕里的画面。   在这个长镜头里,二人都没有台词,全靠眼神和表情体现情绪变化。   这是个阴雨连绵的梦境,汪泽月走在长街的最尽头处,白衣银纹,长袍广袖,丝丝缕缕的雨滴仿佛穿过他的身体。分明带着柄油纸伞,他却并不撑开,只是随意地握在手里;分明是琼枝玉树之姿,他极为隐秘的气息却让人轻易忽略他的存在。   他神色从容,又无喜无悲,仿佛游离于这个世界之外。   谭轶则背着剑从很远的地方跑过来,发丝全然凌乱,衣衫上甚至有血痕,但这些都已经不在他考虑的范围之内。   终于又见到了。   但是,为什么会无法靠近他呢?   眼前是即使拼命追逐也仍然逐渐拉长的距离,那人的背影越来越小,宽大的衣袍在凉风中飞扬。   只是想见一面而已……   就在这时,汪泽月转身遥遥回望过来。   “你这个回眸真是绝了!”   从谭轶的那个角度其实并不能看清他的具体面容,但彭皓准备把另一边摄像拍的清晰视角剪下来,后期做一个画面切换。   他没想到汪泽月对面部肌肉的控制居然也这么有技巧,每个看向镜头的眼神都无懈可击。   汪泽月看场景快布置得差不多了,上场前又快速地过了一遍台词。   彭皓之所以说最后这个的耗时可能比较长,不止是因为它台词多,更因为这是两个角色感情互动最多也最直白的地方。   汪泽月算是谭轶公司的老板,谭轶应该……不会太有压力?   然而,这次结果和他想的有些出入。   怎么说呢,汪泽月的状态完全在线,谭轶……   不能说不在线,谭轶的技巧和对表情的控制都十分细腻生动,即使在监视器中放大反复观看,也完全没有什么出戏的地方,这本来就已经好了。   但和之前的感觉相比,就又差了那么一些味道。   前面的几组镜头,他表达的主要情感大多是懊悔、执念、纠结、辗转反侧……对于种种难以言说的、压抑克制着的汹涌情绪,谭轶的演绎堪称完美。   而这一组拍的是二人年少初入江湖的时期,情感是直白而浓烈的,带着少年人极为简单的嬉笑欢喜。   难道果然是有些放不开?   汪泽月也看出谭轶这次的问题,他倒是没想什么,只是和彭皓说好明天上午再来。   但正当他准备走的时候,彭皓没忍住悄咪咪问他:“我怎么觉得谭轶最后有点紧张……你在公司的形象是不是太严肃了?”   “?”汪泽月莫名其妙,“你怎么得出这个猜想的。”   “我记得你以前拍自己片子的时候就挺严啊,《镜中花》初期的时候不是还把秦郡兮训哭过一次么。最近还听说你要动手整顿新泽上下,他会不会焦虑没表现好被你记住?   “这是我乱讲的啊,不过说真的,我倒是觉得你可以多跟谭轶接触一下,他这种演员以后肯定前途无量,指不定未来就成了天王巨星呢。趁他现在人还签在新泽,多刷刷好感给足资源,以后再续约把他留下,这不就多了个王牌么!”   汪泽月每次听彭皓跟他力荐谭轶,心里就想笑,他道:   “你怎么就默认我没和他接触过了?”   “这,你以前不也不太管公司的事儿么,谭轶之前资源那么差,没被害就不错了,肯定没得到过什么关照吧。”   彭皓说到这,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忽然想起他的性向,感觉有点不对。   “呃,你不会看上他了吧……”   汪泽月没特地和谁讲自己跟谭轶的事,这会儿见彭皓一副极为炸裂的表情,终于笑道:   “谭轶本来就是我的人。”   ?   “啊???”   这个消息似乎对彭皓更为炸裂,他原地思考几秒,终于惊道:“所以他试镜《寻药》是因为你?!”   汪泽月笑而不语。   “……我去。”彭皓站在原地,只觉得脑瓜子嗡嗡的,想吐槽些什么,又完全不知道从哪里开始。   #感觉自己吃到了大瓜#   倏然,他又灵光一闪:“那你们这也挺方便的,我看谭轶最后一组镜头情绪稍微差了那么点意思,你给他讲讲?顺便增进增进感情。”   汪泽月看了眼时间,感觉应该勉强足够。   他最近的确没怎么找过谭轶。   汪泽月略微扫视了下场地,看见谭轶正准备往外走,干脆直接将人叫住:   “卸完妆来找我对戏。” 第10章 只需要机会   “三、二、一,开始——”   【“理解了的话,就再过一遍吧。”】   汪泽月沉吟良久,终于缓缓落下一子。   【汪泽月略微清理茶几上的杂物,随手做了个拈子的动作。】   “你又要输了。”   他抬手轻磕棋罐,嘴角的弧度看上去几分狡黠又几分揶揄。   【他就近敲了敲桌案,对着面前人微微一笑。】   “再这么罚酒罚下去,指不定你得横着出去。虽说落子无悔,不过,我让你一回?”   谭轶看着棋盘上布满的黑白子,也看出在汪泽月那一步之后,大局已定。他的面颊已经因为之前数局的罚酒微微发红,眼神却尚算清明。   【谭轶低头盯着桌面,实则偷眼觑着那双随意放在桌上的手,偶尔视线上滑,又在触及到白色浴袍的领口时猛然移开。】   “……这是明晃晃地让我犯规?”   他看也不看地伸手,在矮桌底下胡乱摸索着酒瓶。   【他下意识做出早已滚瓜烂熟的对应动作,脑海中却反复出现汪泽月尽是纵容与笑意的双眼。】   “可我偏要输给你。”   “卡!完美!”   彭皓见汪泽月坐回到监视器这边,激动道:“恭喜杀青,这次的眼神非常到位。”   语毕他一顿,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开始对汪泽月挤眉弄眼,意有所指:“你昨天怎么教他的?”   “没怎么教,”汪泽月一看彭皓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但根本不和他细说,敷衍道:   “感情到位了而已。”   “噗——咳咳咳,你这也太敷衍了!你这哪里像感情到位的样子?”   系统叹了口气。   汪泽月本来就没说他自己。   是谭轶。   另外一边。   谭轶不着痕迹地朝汪泽月的方向望了一眼,发现他正和彭皓有说有笑。   彭皓的表情非常生动,一会儿激动咧嘴,一会儿愣怔发呆。   想必正在聊什么极为开心的事。   他揉了揉眉心。   自己平常是入戏极快的,昨天的最后一场却迟迟难以突破;今天终于突破,那点纠缠着的心思又迟迟难以消退。   他的确生来适合表演,对自己的情绪变化一向敏感。   而此时,答案已经呼之欲出,只是二十多年来的性向突然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他自己都有些不敢置信。   为什么莫名其妙地收敛——   昨天的最后一场,他明明只需要表达出直白的欢喜和惬意,这并没有什么难度。   但面对汪泽月,他却不自觉压抑自制。   前面那么多场戏都发挥正常,他知道自己不是因为紧张。   为什么会感到失落——   拍摄的时候,汪泽月眼里尽是无奈的纵容与笑意,看向自己时似乎有一万分的耐心。   即使摄影机就架在旁边对着他们拍。   他仍然觉得悸动。   为什么会下意识期待——   即使谭轶并不愿意将其称之为“期待”。   他昨天被叫住时,心跳的节奏便倏然一乱。   仿佛汪泽月不是让他来对戏,而是在开诚布公地讲述一个秘密。   谭轶下意识觉得会发生些什么,就像之前几次他们做的那些。   无数记忆瞬间在脑海中翻涌起来,双手握住的热度、唇瓣被拨开的暧昧、胸膛上触碰带来的战栗……一切引起的居然都不是反感。   他依言去了。   到的时候,汪泽月正好洗完澡。因为房间里开足了暖气,他身上只套着一件浴袍,浴袍的领口还有些散开,露出一小片白皙的皮肤。   倒是谭轶自己穿的有些多,没呆一会就开始觉得闷热,脑袋也跟着发晕。   对完戏,身上的热度仍在不断升高。   却听到汪泽月说回去早点休息。   他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而汪泽月见他怔住,戏谑道:   “或者你想留下?”   汪泽月明明只是起身,走到谭轶坐着的椅子近前,一手放在椅背微微俯身,白皙的锁骨因这个动作而更加明显。   他却在汪泽月气息笼罩过来的那一刻起反应了。   ……思维梳理到这,原本已经应该结束。   但他仍有半分杂念。   那大概是一丁点的不甘。   汪泽月当然是极好看的,除去好看,他身上还有一种无法忽视的贵气,能轻易将他与旁人分隔开来。   他从始至终从容又轻易,无论是让谭轶过去还是自己抽身离开。   一开始谭轶以为,汪泽月是单纯对自己有那方面的兴趣。   汪泽月却没动自己。   后来他和汪泽月有了更深入的接触,却又并不是全然的“交易”。   不是“交易”,是件好事么?   这意味着一切都没有周期、没有征兆、没有条件,事情的发生全凭汪泽月的心情喜好。   这是理所应当的。   却不是谭轶想要的。   《寻药》开拍以来,汪泽月除了昨天都没找他。   那么以后呢?   目前他们尚且在同一个剧组,如果这部电影拍完,汪泽月也不再联系他……   会不会不再有交集?   ***   “感觉你最近比我还忙。”   《寻药》的拍摄接近尾声,工作安排比之前稍微轻松些。   彭皓瞟了眼汪泽月,见他又五指飞快地在手机屏幕上打着字,不禁好奇道:   “你那个剧本是不是要弄好了?”   “大体做得差不多了,可能还要稍微修一下,之后就可以直接做准备工作。”   “嘿,能不能跟我透露一下你下一部电影的题材?是文艺片吗?”彭皓一边倒回去看刚才拍摄的片段,一边随口问道:   “你这部片子的构思时间都快三年了,可是比《镜中花》还要长,我真的是相当好奇。”   “讲象棋的。”   汪泽月把刚刚弄完的文件发给助理,放下手机继续和彭皓一起看监视器。   “……是你下的那个象棋?”   “对。”   “哈?!怪不得你从三年前就开始忽然沉迷,我还以为你是重拾大学旧爱,没想到是为了拍电影……好家伙,那你现在不得精通了,拍什么练什么,不愧为当代青年导演之楷模。”   最后的一点时间也很快过去,《寻药》的杀青宴被设在晚上,有的演员行程很满,拍摄完便匆匆离开,剩下的则一起聚了个餐,准备第二天再收拾东西离开。   彭皓极为高兴,最后把自己喝到不省人事,还是汪泽月将他半拖着扔回他自己的房间。   他下楼的时候,系统忽然在脑中问:   “你最近都没怎么找过谭轶,之后是准备怎么打算?”   准确地说,自从那次对戏之后,他就没再找过谭轶。   这本应是件好事。   就对戏那次,看汪泽月穿着浴袍出去开门的时候,它心里都直突突。   虽然汪泽月居然只是单纯地对戏。   汪泽月当时对它的震惊很是无语,回道:“你不看看现在几点了,都拍了一天,明早还要起来拍,当然得休息。”   本质上说,汪泽月其实没做太过分的事,也真的没提过任何要求,嗯,都是气运之子他自己那什么。   但再这样下去,它估计谭轶会直接歪。   那后期他一路事业上升,那些原本的什么桃花、什么女友粉,估计全都得完蛋,噢,现在已经少了个叶思澜。   它的根本目的是使气运之子免入歧途,那些原本就对气运之子发展无害、甚至锦上添花的东西并不在考虑范围之内。   但万一有什么负面影响呢?   虽然它也就担心担心,根本管不了这些。   其实它感觉谭轶可能已经歪了,只是还没体现在行动上而已。   汪泽月知不知道它暂且不提,反正它观察到,谭轶那次对戏看汪泽月的眼神都不太对……   ——汪泽月当然是知道的。   只不过他前段时间实在太忙,搜集高层证据、处理公司事务,再加上修改剧本和《寻药》的副导工作,他懒得再在那方面多做什么。   同时,他也想看看谭轶会怎么选择。   是回避,还是自己送上门来?   ***   谭轶走进电梯。   可能因为他进酒店比较晚的缘故,电梯里只有他一个人。   他按了33。   他自己住32层,汪泽月的楼层才是33。   杀青宴结束之后,剧组的人各奔东西,今天是仅剩的最后一天。   之前他一半是纠结,一半怀着等汪泽月找他的侥幸心理。   然而没有。   焦虑和烦躁在暗中一天天地积累起来,但时间久了,他又觉得没什么关系。   谭轶一直不是那种喜欢坐以待毙的人。   他能够从六年前的家庭变故中站起来,同时努力还债、认真演戏 ,用无数次的龙套配角积攒经验,也扛过无数次的网暴和事业低谷。   和汪泽月有交集之前的那部网剧男主就是最好的证明——虽然后面出现了冯制片,再后面又遇到了汪泽月。   但在改变心态之后,他需要的一定只会是机会。   就算自己对汪泽月的想法产生了变化,可汪泽月一开始问的就是“要不要跟我”。   他们没签合同,自然不存在什么所谓的“到期”。   至于汪泽月本身到底是什么意思……   其实不是他一定要弄清楚的。   他早就有了顺理成章的身份,为什么不主动展示自己的价值?   把汪泽月可能会感兴趣的一切都放在他面前,才是自己应该争取的机会。 第11章 居然亲了他   “爸,泽月跟我说过他今天不回来。”   汪泽羽一边飞快翻阅电脑中的文件,一边跟汪父打电话。   “怎么,你打他电话打得通,我就打不通?”   汪父带着几分怒意的声音从手机里传来,音量有些大,汪泽羽只能无奈将声音暂时调小。   “没呢,我也没打通,他可能是在谈电影或者吃饭吧,手机就开了飞行。”   汪泽羽听他似乎真有些生气,只能说些半真半假的话来应付。   刚刚那句话就是真的。   “我之前就问过,他不回来是那时候说的。”   现在这句话是假的。   但她知道汪泽月今晚确实有个杀青宴。   不过不是已经八点多了么?   ***   房间里只开了盏昏黄的床头灯,亮度和之前在6319相差无几,场景却大不相同。   “原来还是很紧张的……”   修长的手指在谭轶腹肌上蹭了蹭,扶向后腰又渐渐下滑,这种程度的触碰使躯体战栗得更加鲜明。   他想到谭轶不久前找自己时的模样。   衣衫笔挺,神色自然,眼神利落,语气坚定。   “我能不能为您履行我原本的义务?”   有点可爱。   他有一搭没一搭地抚弄着,不知道是好心还是坏心地笑笑,呼出的热气笼罩在谭轶耳朵上。   “我给你准备,还是你自己来。”   “嗯……”   谭轶唇瓣翕动,语未成调,半声闷喘先漏了出来。   尾椎为什么会觉得痒?   整个身体仿佛烧了起来,被汪泽月放着手臂的地方也有些难以挪动。也许依然是空调太暖的缘故,他大脑里一团浆糊,并且再一次感到闷热躁动。   但在汪泽月给的这两个选项里,他只好意思选后一个。   谭轶努力平复气息,准备坐起来,却在动身那刻被扯回去。   因为完全没有防备,他被汪泽月压得死死的。   “真自己来?”   汪泽月失笑,又仿佛早就料到,于是把人扯回来又顺便翻了个面。   然后从床头柜抽屉里拿东西,挤在手心,液体沾在常年养尊处优的指尖。   “可我突然不想了。”   谭轶越克制、越紧张、越别扭。   汪泽月就越想变本加厉。   他一直对谭轶窘迫的样子很感兴趣。   汪泽月俯身,在男人肌理分明的背部留下一串痕迹,同时手毫无保留地下移。   谭轶肩胛骨周围紧实的肌肉瞬间紧绷,线条微微隆起又带着点颤抖。   很好看的画面。   汪泽月又一路向上,直至叼住谭轶颈侧薄薄的皮肉。   ……呼吸贴得太近了。   好热。   好痒。   谭轶难以自制地张了张嘴,泄出一声极短的闷哼,但很快抿紧了薄唇。   汪泽月对他的小动作心知肚明。   没关系,反正之后会打开的。   因为疼痛和不适,对方前额冒了点汗,把他手指绞得很紧,连带着大腿根的肌肉也不自觉紧绷。   谭轶下巴磨着床单,在汪泽月咬过来时下意识仰起头,想躲避颈侧那种滚烫而陌生的舒适感。   但后一刻又像是回了神,复将脆弱的部位往汪泽月那边送了送。   汪泽月自然不会客气。   ——在看见谭轶来找汪泽月的时候,系统就知道自己的预感是对的。   它虽然不属于这个世界,和这个世界的天道规则也没有半毛钱的关系,但听到谭轶说“能不能为您履行我原本的义务”时,心情仍然相当复杂。   为什么这段时间汪泽月没找他,就……   算了,随便吧,无所谓了,反正确实都是谭轶自己愿意的,它完成它的任务就好。   系统坦然面对小黑屋的到来。   汪泽月对谭轶的话倒没有很惊讶。   然而,当自己不论做什么,谭轶都全盘接受的时候——   他的控制欲和侵略性的确全都到达了巅峰。   汪泽月看着眼前的青年。   肌肉线条流畅的后背低伏着,手臂紧绷撑在被褥上,前额渗出一层细密的汗,额发几乎狼狈地贴在额头。   而汪泽月的一只手还尚且有些随意地搭在谭轶肩上。   他有时候用力过了些,谭轶却仍强撑着没塌下腰去。   只是低声抽着气,在大脑一片空白的时候仰头看向天花板。   上个月讲戏那次他才来过这里,这是第二次。   谭轶尽力让思绪跑偏,以忽略身体上那种别扭怪异的感觉和反应。   当时汪泽月刚从浴室出来,身上还带着水汽和沐浴露的香味,随手把被写得密密麻麻的纸质剧本丢给他,自己则是拿手机看电子版。   “……”   谭轶忽然短暂地发出一个音节,气息不复平稳。   然后呢,然后是什么?   对了,他当时拿着汪泽月的剧本,差点没反应过来。   汪泽月的剧本居然也写满了注解和分析,甚至因为是导演的缘故,那上面还有不少对同一个场景好几次拍摄的对比评估。   汪泽月动作的速度开始加快。   是这样……没错,汪泽月剧本上的字完全不比演员的少……   在一开始的不适和别扭外,一种缓慢从尾椎骨蹿上来的电流愈发绵长深重,他开始双腿打颤。   ……汪泽月的字也很好看,是和他本人一样的精致好看。   一旦过于深入,谭轶的身体就会往前撑,他手臂肌肉线条紧绷到颤抖,破碎急促的声调控制不住从唇齿间漏出,完全不复电影里帅气锋锐的模样,眼周也沾了点红色。   他本是那种狭长凶狠的眼型,演绎电影时的那一双寒星目尤为摄人,汪泽月印象最深的就是他在《寻药》里和首领反目的那场戏。   玄衣束发,单枪匹马,一人定乾坤,一剑破万法。   彭皓还特意给他拍了个好几秒的眼神特写,当时眼妆将谭轶五官的凌厉展示得淋漓尽致。   狠戾、冷淡、桀骜、无人可挡。   现下却目光涣散,眼周通红还染了些湿意。   汪泽月一边从后面进入,一边欣赏自己的杰作。峰峦处已经通红一片,最为湿润的一块甚至泛着亮晶晶的水色,像是被涂抹上去的。   他腾出一只手,没用什么力气,就那么按在谭轶因闷喘而半张不张的唇上,然后伸进手指,搅弄的同时开始捕捉谭轶避无可避的舌尖。   谭轶的呼吸更加凌乱。   然而冷白矜贵的手指将他唇齿全然抵住,进入的力道也更加凶狠。   “……”   谭轶现在不用忍自己的声音了,因为根本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反而还要拼尽全力克制自己,免得咬到汪泽月的手。   实在是过于艰巨的任务。   还能再放空自己么?   谭轶努力去回忆。   没错,有一点,他一直记得……   他记得他早就观察到过,汪泽月的手很漂亮。   是那种一看就很贵气的模样和肤色。   还、还很灵活。   他在片场的时候看见过汪泽月敲文件、回复信息的状态,十指飞快一目十行。   那应该看剧本也很快吧,还能写那么多注释,效率真的很高。   他两条长腿开始几乎痉挛地颤抖,然而腰被汪泽月带着固定住,被撞击的地方只能在空中高高扬起。   但其他部位全都脱力般狼狈下滑。   有点吃力,谭轶想。   他有点跪不住了。   完全控制不住身体的反应,也根本呼吸不过来。   他感觉自己快疯了,从未有过的体验充斥全身,他像是被汪泽月扯着下沉,不论身体,还是心里那种奇怪的酸涩和满涨。   就好像在一片黑暗的荒原里行走太久,他自己拼命制造火种,却总有各种飞来横祸浇灭身边的一切光亮。   他本来已经无所谓了。   随便还要走多久,那就继续走吧,看最后会是什么结局,看最后谁撕碎谁。   但汪泽月和这个世界的其他不一样,他的出现强硬又令人沉迷。   他沉溺得心甘情愿。   谭轶眼前一片光怪陆离,连带着脑子里的一片混乱,恍惚间全是各种片段。   被一只手拽进房间的劫后余生,他攥着拳头隐忍抵触。   最开始在浴室的寥寥几句对话,他在朦胧间有一瞬意乱。   还有演技和努力获得认可的兴奋、被问到当年往事的震动、在6319的“感谢”、卧室里的隐秘接触、拍摄电影的认真与专业……   他一会儿想到汪泽月富含侵略性的眼神,一会儿眼前又浮现出在戏中、那人无奈带笑的温柔表情。   好热,更热了。   谭轶只觉得自己整个身体都在发软,肌肉神经也全部坏死,只有一个地方还在不停地传来感觉。   狼狈间,谭轶额头勉强抵在枕头上,以此作为身体的一个支点,身体却仍然老老实实地伏低承受一切。   不得不说,单单在视觉上,汪泽月都觉得眼前景致绝佳。   呼……气运之子?   听话的小狼狗还差不多。   ***   一切收拾完毕。   洗漱过后,谭轶没直接回他自己房间,汪泽月也没说什么,二人又贴着厮混了一番。   “……接下来有什么安排?”   他用手指轻轻拨弄着谭轶的薄唇,觉得略微有些扎手。   大概是因为之前一直被满溢的唾液浸润着没发现,现在却恢复了原本的干燥。   啧。   有点碍眼。   “……接了个新综艺,叫《风景的味道》,一周一拍;剧本的话,目前还没找到合适的,我不准备一下子排满接下来的所有档期。”   谭轶说话的时候有点走神,因为注意力被汪泽月手指上的动作吸走了,他顿了顿,接着解释道:   “最近的两部作品对我都很有价值,在提升口碑的同时也磨练了演技,我想稍微沉淀一下。”   “嗯,心态不错。”   汪泽月反复在谭轶下唇那块有些硬的嘴皮上摩挲着,另外几根指头缓缓移动,将他的下巴罩在手心,指尖则点在凸起的喉结上。   他记得这个综艺节目,前段时间还往里面投了钱。   在系统的记载中,《风景的味道》是一档以直播形式播出的真人秀综艺,主打鲜为人知的风景与美食,再加上真实有趣的嘉宾互动,一出世便火爆全网数年,一连制作了很多季。   原本的谭轶会在后期参加这个节目。   这个节目不仅为他增加了曝光,也让很多路人成为了他的粉丝,大大消除早期黑红路线对他的影响。   而如今,谭轶在第一季就被邀请作为常驻嘉宾。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点——秦郡兮也被邀请了。   按照原本的后期发展,谭轶就是在这部综艺中和秦郡兮结缘,二人于一期期的拍摄中生出些许好感,还有一个很火的cp名,“谈情”。   汪泽月感受到手底下的喉结微微颤动,有几分漫不经心地想:   不过,现在估计是没戏了。   他又瞥一眼那双有些干燥的薄唇,忽然冒出个念头,手下一顿。   汪泽月正准备将谭轶的下巴扳到自己这边,但谭轶反应很快,几乎没让他用什么力气便主动转了过来。   然后。   汪泽月亲了他。 第12章 还要过两天   “谭哥,东西都准备好了,咱们出发吧。”   谭轶的新助理敲敲休息室的门,语气有些拘束。   他才刚刚大学毕业,没想到第一份工作就是给谭轶当助理。   今非昔比,半年前的谭轶还没那么高的知名度,这半年里却一路蹿红,前有即将开始宣传的大制作电影,后被邀请当高热度综艺的常驻嘉宾。   “好,走吧。”   里面的声音低沉淡定,同时门被人从里面打开,谭轶穿着深色运动装走出来。   他眉头微蹙,神色微凝,一张俊脸上似乎有几分压抑着的烦躁。   新助理心中一紧。   他上任虽然没多久,但拘束归拘束,对谭轶的性格也了解得七七八八。   谭轶平常都没什么表情,情绪控制能力也非常好。   他几乎没见过他这种神态。   助理暗中观察了半天也没发现端倪,只好默默跟在后面做自己分内的事,直至把人送到《风景的味道》节目组那边车上。   “谭老师,车程大概有三个小时,您可以先在车上休息,等到了地方放好东西咱们就开始。”   坐在副驾驶的工作人员转身向谭轶解释。   谭轶颔首,继续之前的闭目养神。   其实他是在想事情。   手一下下摩挲着底下的真皮座位,像是在模仿记忆中的某种频率。   ……但好像真的不记得了。   压下由此衍生出的烦躁心绪,谭轶去回想那天杀青宴晚上,汪泽月跟他约好的日期和地点。   地点定在某个汪泽月常去且保密性很强的酒店,时间一般是每周日下午。   将近一周没见,拍完这期综艺之后,就差不多到约定的日期了。   谭轶抿了抿唇,第无数次回想那个吻。   ——汪泽月根本没怎么往深处亲,他只是把自己的上下唇都弄湿弄软而已。   但完全不够……   那是第一个吻,只有一个完全不够。   还有两天才能见面。   ***   汪泽羽坐在汪泽月身边,喝着手里的热茶:   “父亲其实有点难以接受你查到的东西……他那会儿着急找你问清楚,就是难以接受我们家几个叔伯和亲信会做那种事。”   语毕她略微叹了口气,又补充一句:“可能受这个影响,他最近身体又不太好了。”   “那我这几天就回去看看他。”   汪泽月最近倒是比在剧组时要闲些,虽然只是相对而言。   “也好。”   汪泽羽沉吟半晌,还是问出了自己心中的疑惑。   “……我有点好奇,你是怎么察觉到这个苗头的?”   汪氏集团牵连的东西实在太多,多方产业相互掩护也是常有的事。现阶段发现得还算及时,损失完全在可控范围内。   只是谁也没想到,做出这些的是他。   汪泽羽看着好像还有点不好意思,又补了一句:“如果不方便的话,可以不回答的。”   ——这个问题其实不太好解释,如果没有系统的存在提供指引,汪泽月也根本找不出苗头。   但他稍微打过些腹稿。   “姐,你知道谭轶么?”   “嗯……好像是你公司的人,我印象不深,是最近比较火的明星么?”   “是演员,他之前被黑好几年,跟了我之后我顺便查过他背景,有很多事都和公司的一个高层有牵扯,之后又查到那人与其他领导有交集……   “……也是我运气好,找的侦探给力,这才歪打正着。后来的事情不也没处理完么,我本想着等证据足够再和你说,没想到父亲直接联系我了。”   “这样,”汪泽羽点点头,心思已经开始在另一个话题上打转。   “其实无论告诉也好,不告诉也罢,我会帮你——这一点永远是毋庸置疑的。所以……   “谭轶是什么情况?”   汪泽羽难得八卦地望向自家弟弟。   “第一次从你嘴里听到这方面关系的人。”   “……”   果然如汪泽月所料,他姐的兴致转移了。   ***   “谷宁?!”   冯制片面露惊愕,显然也没想到自己能在路上偶遇以前“关照”过的人。   “冯姐好久不见。”   谷宁穿得光鲜亮丽,看样子应该是参加完什么活动回来。他笑得温柔内敛,即使不在台上也维持着自己一贯的人设。   冯制片的情况和他完全相反。   虽然化妆能够调整一个人的精气神,她内里最真实的憔悴却仍然经不住人细看。   谷宁当年在新泽签了五年合同,后来虽然去了条件更加优厚的北庭娱乐,和冯制片也算是各取所需、好聚好散。   于是他顺口道:“冯姐,没有您当年对我的照顾,我绝对走不到今天这个地步。您工作也别太拼,身体……”   哪想到冯制片一听他说“当年”,立刻像是被触发了什么条件反射,不仅面颊一白,神色更加萎靡。   “您这是?”   谷宁愣住,不知道为什么他心底一沉,连忙追问。   冯制片没什么力气地笑了笑。   “看来你还不知道,算了,也没什么区别。看在咱们俩现在也算一个处境的份儿上,干脆告诉你……   “谭轶上头是汪泽月。”   “等、等等,姐,什么意思,什么叫他上头是小汪总?他——”谷宁一开始还有些没反应过来,却在下意识的一串追问中猛地反应过来。   谭轶跟了汪泽月?   谭轶出道以来一直都是酷帅又沉静的风格,暗地里居然……   他一瞬间想到几个月前试镜《寻药》,一个男二的角色,自己没选上,谭轶却拿到了。   谭轶凭什么?!   他明明连相应的咖位都没有。   谷宁温良无害的面具骤然出现扭曲的裂痕,但在妒恨之后,他终于想到了更为严重的问题。   冯制片为什么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自己,是不是马上也要被封杀了?   ……不行。   绝对不能就这么被他踩下去!   热搜上。   #谭轶秦郡兮共同话题[doge]#   汪泽月翻到这条热搜的时候,《风景的味道》第一期还在拍摄当中,应该是节目观众做的剪辑。   点进话题详情页,里面全是谭轶和秦郡兮闲聊的小视频,一眼扫去,二人似乎极为相投。   他点进去—— 第13章 能抱一下么   “哈哈哈对,汪导讲戏的时候虽然严格,平时却特别好相处。我那时各方面条件比你差得多,要是没有汪导教我,我也绝对走不到今天。当然啦,也要感谢所有为《镜中花》贡献票房的观众们……”   “嗯,而且他很负责……上次拍到很晚还给我讲了戏。”   “哇哦,你们俩都太敬业了吧哈哈哈哈……”   小视频里,秦郡兮和谭轶的确一副相谈甚欢的样子。   系统:……   还真是“共同话题”啊。   谁懂,它看到那条热搜标题的时候,还以为是什么“命运的不可更改”出现了。   汪泽月手指向下滑动,页面翻到一片闹腾的评论区。   “不是,什么情况,我看话题还以为是磕俊男美女的cp呢,美滋滋点进来,结果这?”   “哈哈哈哈,上微博就是为了找这条,我一个小时前看直播就觉得好搞笑,他们俩居然能从礼貌寒暄变成一起疯狂追星(误)???”   “刚去汪导微博上转了一圈,真就那种缺少烟火气的矜贵大佬既视感,所以节目组可以把他请来沾一沾烟火嘛,颜狗球球了。”   “虽然但是,只有我一个人觉得他们俩有点像是在比谁更得汪泽月青眼吗……”   “我我我我也是!秦郡兮还好,谭轶不对劲,绝对不对劲!他平时一整个冷淡锋锐的路线,现在居然说了这么多字,我要想歪了嘿嘿。”   “哪来的邪/教叉出去,汪泽月应该跟秦郡兮更熟才对。前段时间刚上映的《镜中花》看了没?简直就是完美合作,秦郡兮的迅速成长就是从他这里开始的,啊啊啊啊啊我先嗑为敬!”   越往下翻,网友的评论越歪,汪泽月干脆退出界面。   正好车也到了地方。   他刚从彭皓剪辑室那边出来,想着换换思路,便让助理把车开到第七区棋协附近。   一方面是为新剧本寻找最后一点可以补充的地方,另一方面,还有件事他一直记着。   ——谭轶的早期背景设定还没收集完全。   根据系统解释,“早期背景设定”这个定义会综合所有影响气运之子性格的因素。但原本的发展只能查到一句话:   “冯制片将人雪藏,谭轶沉寂四年后,终于抓住机会凭实力爆红。”   但……   既然已经在圈子里摸爬滚打了六年,又能在四年雪藏后抓住机会翻身,在没背景的情况下登顶娱乐圈。   以谭轶的天赋和心智,后期为什么会走上歧途?   在系统到来的时间点上,一切尚算正常。   可难道走上歧途就是因为之后的雪藏?   除了雪藏,除了蹉跎多年,除了一直以来的负面评价……   汪泽月隐隐觉得,应该和谭轶唯一的亲人有关。   “李叔,”汪泽月推开棋协大门,“我找会长下棋,她在不在?”   “你啊,是上次联谊赛输了,较上劲儿了?”李叔原本站在桌旁观棋,闻言失笑道:   “不过不巧了,老张她今天没在。”   “今天一天都不在?”   现在是下午四点。   李叔挠挠头:“昂,是啊,咱棋协也没规定会长要天天在。”   汪泽月一顿。   下一刻,系统的声音骤然响起:   “触发到红灯了!”   “谢谢李叔,那我下次再来。”   汪泽月一边打招呼一边疾步向外,上了车直接让助理往谭轶家开。   目前已知那件事影响极大的事和谭轶父母双亡有关,上次也确认了他家只有两个人住。   今天谭轶正好在外拍综艺,老太太如果在家,那就是只有一个人。   离目的地越近,系统感知内的红灯闪得越急——   谭轶赶到医院的时候,汪泽月正准备走。   二人在病房门口碰了个面。   谭轶大概在接到消息后直接赶了回来,连衣服都是汪泽月在热搜里看到的那身。   他眼睛里全是血丝,一双薄唇抿得很紧,在见到汪泽月的那一刻愣了一下。   “十点多了,您……”   “刚准备走。”   汪泽月打断他,转身让开门口的位置:   “还好,发现的及时,老太太已经醒过一次,不过现在又睡着了。”   “谢谢您,我……我先去看看她。”   汪泽月颔首,却忽然改变了主意,干脆站在门口没走。   系统借着汪泽月的视角,见谭轶坐在病床前俯身的样子,终于忍不住吐槽道:   “这天道逼得太紧,原本照这么发展下去,谭轶亲近的家人不就全没了么?而且到这种地步,在资料里居然还搜不到具体信息,全给一笔带过了!”   老太太平时精神矍铄的,年纪也不算特别大,谁能想到会在自个屋里跌一跤?   还正巧在谭轶外出的时间里。   现在的早期背景设定已经满100%了。   按照世界原轨迹的结果倒推,张老太太就会在这个时间点摔倒,因为发现得晚,没救过来。   这得对气运之子产生多大的精神压力,怪不得最后……   “小汪总。”   在系统念叨的时候,谭轶已经起身走到玄关。   他声线本就低沉,此时有些发哑,又刻意压制了音量,在昏暗的单人病房中显得更加滞涩。   “真的很感谢您,不然我……”   汪泽月一个动作再次打断他的话。   他拍了拍眼前青年的肩膀。   “我是正好有事想找老太太,碰巧遇上的。”   ——没必要责备自己不够关心家人。   “这么想谢我,存着以后慢慢用吧。”   ——可以不用说这种道谢的话了。   反正系统听着是这个意思。   它心想,行吧,这不得更死心塌地了。   算了算了,都这么惨了,随人家高兴。   汪泽月特地给老太太弄了个单人病房,房间不仅宽敞,各种设施也很完备。   尤其有一条挺长的玄关。   在玄关昏暗的光线下,汪泽月的面庞有些失真,就连冷白色的皮肤也好像被照暖。   像一场忽如其来的幻梦。   这真的是可以抓住的吗?   谭轶顿住,盯着汪泽月看了好几秒。   他低声道:   “我能抱一下您么?”   汪泽月挑了挑眉。   “可以。”   他向来不吝惜这种小事上的关照。   他看着谭轶深吸一口气,伸出双手。   带着体温的手臂缓缓落在自己背后,在某一刻狠狠攥住他的外套,有几分一闪而过的强势意味,却又在反应过后很快放松力气,只将手虚放在那个位置不动。   此时的房间过于安静。   没有喧闹的人声,没有嘈杂的鸣笛声,他们只在这么一条长长的、有些窄且昏暗的玄关里。   医院病房的氛围曾让六年前的谭轶避之不及,甚至到了踏进来就浑身发僵的地步。   但眼下,肢体接触之后,他居然觉得能稍稍松懈一些。   谭轶感受了好几秒对方体温偏低的身体,他慢慢回神。   这居然是第一个拥抱。   他几乎要不愿意松开了。   但一直傻站着好像不是汪泽月喜欢的风格。   谭轶实在很想多拖延些时间,又不想让汪泽月觉得“无聊”。于是他不动声色地抬眼,观察汪泽月的表情。   好像没什么表情。   但汪泽月的侧脸太好看,像是工笔细细勾勒出的艺术品一样。   下颔线条是恰到好处的优雅,再往上,就是不过分丰润也不至于削薄的双唇。   深埋内心的渴求蓦然破土而出,他下意识想寻找更为亲密的接触。   谭轶忍不住再问:   “我能……亲您一下么?” 第14章 单方面盲棋   汪泽月这个角度并不能看到谭轶的表情,但他听出谭轶话里的试探。   甚至还有那么一点点……卖乖的嫌疑。   还挺有礼貌。   他内心失笑,说话时却故意语气淡淡:   “不行。”   话音刚落,他便感受到抱着自己的人身体一僵。   ……是没想到他会这么说?汪泽月心道。   那也把他想得太温柔了点。   谭轶确实没想到汪泽月会直接这样说。   然而,在听到那两个字之后,他只觉得一盆冷水当头淋下,浇得他浑身血液近乎凝固。   也对,即使汪泽月之前的态度从来都不生硬……   但自己的确已经越界了。   根本不该问这种话的。   他自诩有分寸、情绪管理能力不俗,居然也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谭轶两三秒控制好自己的表情,放在汪泽月肩背上的手缓缓松开,想以一个尚算自然的方式和汪泽月拉开距离。   与此同时,他心里飞快斟酌措辞,正准备开口——   却在这一刻被汪泽月拉了回去。   “但我可以。”   一个很轻的吻落到谭轶唇上。   比上次还要简单很多,几乎只是碰了一下。   再次相贴的胸膛却传来一阵不算短暂的震动。   是汪泽月在笑。   ……有这么好笑?   谭轶大脑短路了一会儿,别的没想出来,呼吸倒是急促了几分。   汪泽月比他抱得用力多了,一只手还握在他后颈,自然感受到那里温度的骤然升高。   他把人松开,眼中犹带几丝笑意。   “你这几天肯定要呆在医院,以后请个长期保姆什么的都行,明天下午就暂时不用来了。”   “嗯。”谭轶颔首。   老太太估计明天才能再醒,他肯定要一直陪着。   但是……   “这次的周日,能不能存到以后用?”   他不想白白浪费一次见面的机会。   “可以。”   ***   “哈哈哈哈,咱俩当初剪预告片的时候我就有那个预感了,这几个预告片肯定得火,你看这热度,我真是做梦都要笑醒了哈哈哈哈……”   电话里传来彭皓忘形的笑声,声音还挺大,汪泽月干脆把手机放在桌上开了免提,又随手拿了盒象棋出来,一边听他废话一边自己和自己下棋。   “我当初就说吧,你和谭轶肯定是要出cp的,这下出了就算了,竟然直接火出圈了,真是感谢你们俩额外带的热度,嘎哈哈哈哈!”   汪泽月嘴角一抽,无语道:“你兴奋个什么劲,能不能笑得正常点。”   “哈哈哈哈哈哈但是你……我真没想到啊,你这个真的很好笑啊哈哈哈哈……”   事情是这样的。   预告片出来之后,汪泽月照例在私人号上转发一遍,之后几天也持续关注着相关话题和评论风向。   然后他很自然地注意到那么一小撮cp粉,再顺藤摸瓜发现一个新建超话。   叫“日新月轶”。   日新月异的谐音。   本来也只会稍微看两眼,但他发现cp超话里的主持是他的老粉,一个叫“米麻薯真好吃”的账号。   老粉这词可能不太准确,总之是个在他大学刚拍作品那会就开始看他电影、常在他微博下面出现的号。汪泽月印象最深刻的是“米麻薯真好吃”写的野生影评,角度另辟蹊径,文笔也很不错。   然后超话点进去的第一个热门微博,就是这位的同人文。   汪泽月:……   心情有点复杂。   然后他顺便看了下热门微博里面的长图同人。   【OOC有,回忆杀有,胡言乱语感情流,代入《寻药》背景,私设如山,路人甲视角第一人称,慎入!!   ……   我那时尚且不知他们姓名,却已经觉得,若世上真有“一见如故”的说法,也当恰巧与这二人相配。   那天的月亮极为难得,将一切都镀上层清辉,我刚从楼里出来透气,便见那白衣公子对棋枯坐。   我正站着呼吸新鲜空气呢,眼角瞥见个半大不大的小子,穿着身玄衣踏上楼来。   我听见他问:   “你想下棋?……我陪你,你再帮我买些酒,成不成?”   好生突兀的语气,怕不是已经喝醉了,我这样想,却听见那位公子清贵的声音。   “喝醉了要怎么下棋?”   他似乎一点儿也不恼,语气里甚至带了点笑意。   少年一撩衣摆,干脆直接在他面前坐下,一副大马金刀的样子。   “酒醉人不醉,醒时是我,醉时便亦是我,醒在人间,醉便亦在人间。”】   汪泽月手指继续下滑,发现滑不动,才想起来是看完了。   ……写的还真挺好。   汪泽月还是第一次看自己的同人文,一时觉得非常新奇。   然后顺手就给点了个赞。   然后就上热搜了。   当时的话题有好几个版本,总之来来去去就是那几种模式:   #汪泽月谭轶#   #日新月轶微博被汪泽月点赞#   #寻药官方撒糖#   评论区的画风基本都是嗷嗷乱叫。   “啊啊啊啊汪导居然又演戏了,虽然只是客串,但我的眼泪还是从嘴角流了出来,这次的客串真的好香(震声)!!!”   “因为这个热搜去看的预告片,莫名其妙对《寻药》感兴趣了,到时候上映应该会去电影院看看。”   “我蹲汪导私人微博好多年了,在此证明那真是个活号,也不是别人在用的,所以骂宣传的可以退了,真的真的不是宣传……”   “只有我一个人的关注点是歪的嘛,没想到汪导还会看这种东西,顿时觉得互联网上的我一览无余(更兴奋了?)”   有的电影为了热度,甚至会特意让戏内演员在戏外营业几个月,以博得更多的关注和流量,彭皓作为内部知情人士,自然对这波天降流量喜闻乐见。   汪泽月对此倒是无所谓。   虽然点赞是个意外,但既然结果是正向的,倒也没什么关系了。   又跟彭皓继续掰扯了一会儿,汪泽月挂了电话。   他看看时间,感觉人差不多要到了。   这还是除却每周日下午之外,谭轶存着的那次见面。   既然是比较独特的一次,是不是该让人印象深刻些?   毕竟《寻药》的点映即将开始,那时候谭轶估计会很忙。   汪泽月这里是酒店最高配置的房间,超大浴室、半开放式厨房、游泳池、独立露台……应有尽有。   所以……   汪泽月瞥了眼摆在桌上的象棋棋盘,心里有了个想法。   可以试试和谭轶“下棋”。   ——是单方面盲棋。   一条酒红色领带从前向后系得很牢,将谭轶双眼遮得严严实实,而汪泽月就坐在他旁边。   “简单说一下规则。”   明明被剥夺的感官是视觉,汪泽月的声音却仿佛也不一样了。   就连呼吸声也是。   谭轶下意识坐得笔挺,膝盖微微向旁边靠,直至和汪泽月膝盖挨在一起才停止。   汪泽月扫了一眼他今天的着装。   牛仔夹克内搭衬衫,没有拉链,还挺好算的。   “这局你先手,你这边被吃一个兵,就自己解一颗扣子,士相算两颗,马炮算三颗,车算一件衣服,直到分出胜负为止。”   谭轶呼吸微滞。   现在才是初秋,他身上一共也就两件衣服。   感受到汪泽月注视着自己的视线,他抿了下唇,耳垂温度不可避免地飙升。   “那么,你走哪一步?”   “……炮二平五。”   ……   下不赢汪泽月是肯定的,不说谭轶原本象棋水平怎么样,在这种特定规则之下,他根本没办法专心记棋谱。   “啪嗒。”   是棋子落在棋盘上,取代了另一个棋子所发出的响动。   耳边随即传来汪泽月的声音:   “你丢了个兵。”   “……”   那件牛仔夹克早就被丢到一边,谭轶伸手去解衬衣的第三颗扣子。   ——这件衬衫为什么会有这么多扣子?!   汪泽月笑吟吟地注视眼前的青年。   衬衫第三颗扣子的位置十分微妙,大概是那种能看到胸肌但又看不太全的程度。   但宽阔且流畅的肩颈线条却已经一览无余。   汪泽月伸手在他锁骨的位置稍微打了下转,又向上抚去,指尖在他的喉结和下巴处摩挲。   谭轶喉结明显滑动了一下。   汪泽月一点也不着急,继续问:   “下一步走什么,想好了么?” 第15章 他想讨个吻   这盘棋终究还是没能下到最后。   没办法,象棋就是这样,哪怕中局再胶着,双方最终也会进入到棋子显著减少的残局。   一件衬衫扣子再多,能多到哪里去?   几乎是刚下到残局,这盘棋就止住了。   天色逐渐暗下来。   这个房间的落地窗恰巧正对着夕阳,由于窗帘没关紧的缘故,烂漫的晚霞不小心漏进来些许。   各种五彩斑斓的灯光代替了阳光,但这里的楼层太高,也几乎照不到了。   只有站在窗边俯视,才能欣赏到城市里的万千华灯。   谭轶眼前的领带还是没被解开。   经过玻璃折射的夕阳恰巧落在他的发梢。   他颇有些僵硬地跪坐在汪泽月身上,大腿肌肉微微紧绷,胸膛起伏得不太稳定。   衬衫半挂在手肘处,没起到一丁点衣服的作用。   “……”   谭轶抖了一下。   汪泽月捏捏手里富有弹性的肌肉,抬眼间瞥见他半张着唇,一手按在沙发扶手,另一手撑着靠背的样子。   汪泽月无声笑了笑。   然后继续低头,变本加厉。   灿金色的夕阳开始悄悄偏移,再渐渐变浅淡,最后消失在灰下来的一大片天空里。   空气变得愈发燥热,谭轶不自觉弯腰,被引得把自己往汪泽月手里送。   他喉结上下滑动的频率越来越高。   但是……   两手一直都放在沙发上,他其实很想碰一下汪泽月。   随便是哪里,当然,如果是嘴唇,那就更好了。   汪泽月这次似乎格外有耐心,餐前甜点吃得格外久,到现在还不紧不慢兴味盎然。   但他实在忍不住了。   心里的那点苗头一旦萌发出来,就愈发不可收拾,暴露内心真实意图只是时间长短的问题。   谭轶有点摸不清汪泽月对接吻的态度,可越是这样,他就越是渴求。   几乎是屏息着,他依靠感觉慢慢低头。   呼——   下唇蹭到了什么?   是有些凉但很细腻的触感……   是侧脸么?   是左侧吧。   那再往右?   他双唇游移的速度极为缓慢,几乎是若有若无地蹭着汪泽月的皮肤,好像在吻,又好像没有。   尽管腰腹间一直在被揉捏抚弄,他仍旧尽力把注意力集中在嘴唇这一块。   只要汪泽月有一丝一毫的非正面反馈,他就能马上反应过来,然后撤回原本的位置。   然而他又听见汪泽月笑了。   没有视力之下的声音总是格外不同,汪泽月的声音好像也比平时低哑了些。   像是什么在巡视一切、蓄势待发。   但谭轶顾不上太多,只觉得汪泽月声音直往他脑袋里钻,笑得他心里酥酥麻麻,尤其是只半挂着件衬衫的上身,几乎要忍不住战栗起来。   好像被看穿了。   所有得寸进尺的想法,在汪泽月面前都无所遁形。   但是……   他没说不能。   如果继续呢?   再往右侧挪一点,碰到高挺的鼻梁。   好像是鼻尖?   那再往下是不是——   汪泽月放在他腰上的手忽然停了。   谭轶一僵。   汪泽月看他僵在那个极为别扭的低头姿势上,原本紊乱的呼吸也瞬间收敛到几乎感受不到。   原来胆子也没那么大。   “……”   汪泽月对接吻是什么态度?   其实没有那么严格,不然就完全不会有前两次。他很多时候会看心情做事,很多时候常常觉得没必要。   他完全能想象到,在这种氛围下亲上去,两个人指不定要啃上好久。   但是……   他余光掠过桌上摊着的海报,目光在上面滞留一瞬。   是《寻药》的宣传海报。   里面的谭轶玄衣束发,目光锐利,面上有几道打斗后留下的血痕,抱着剑冷冷看向镜头。   眼前的谭轶……   算了。   他抬手放在谭轶后脑勺,将人直接按了下来。   ***   《寻药》的第一场点映进行得很顺利,紧接着的见面会上,观众也十分热情友好。   但就在见面会结束之后,彭皓开始浏览网上的讨论时,他发现一个新热搜。   #寻药选角黑幕#新   点进去看,第一个就是某大v发的一长串。   “本来也只是被预告片里充分的特效吸引,再加上对汪导的信任,这才打算试试水看《寻药》。大家也都知道我最近在这方面发声得少,这次是太无语了,忍不住吐槽一下[摊手]   “首先就是演员,有个叶思澜也就算了,去年年底谭轶不是还被骂上过热搜,看来互联网的记忆实在不是很好。另外据可靠消息,当年跟他同期出道的谷宁也参加了这次试镜,结果却是他拿到了角色,这里面有多少瓜我就不细说了,毕竟这圈子水太深[狗头]……”   后面还洋洋洒洒提到什么全然商业片,只有金钱的味道,没看出电影的灵魂等等。   总之看上去像是完全没看过电影,只是拿钱办事硬黑。   但水军节奏带得飞起,下边评论里也有不少附和的。   “所以选角到底有什么黑幕,想听详细版的。”   “谷宁没上谭轶上了?这就很值得思考。他们这六年的发展情况大家都看在眼里,不会是背后有什么交易吧……”   “谷宁刚出道我就知道他了,虽然不算什么粉丝,但还是想弱弱问一句,谭轶身上是不是有什么诡异的磁场,怎么六年来一直跟谷宁不对付啊,又是欺压又是抢角色的,有点无语了,娱乐圈都这么乱的吗。”   毕竟才开始第一场点映,网友大多不明情况,很多媒体还没发布他们的报道,网上的风声就这么往一边倒去。   彭皓一个头两个大,第一反应就是给汪泽月打电话。   哪来那么充分逼真的特效,全都是汪泽月投资的,他生怕这事儿哪里没弄好,让汪泽月亏钱。   那以后兄弟还怎么处啊!   但是汪泽月电话居然占线。   于是他又赶紧打电话给谭轶——   汪泽月在跟他姐通话。   走出场地之后,他也一直注意着网上的风向,很快就看到了那条热搜。   系统:“……这看上去,有点尬黑啊……不会是谷宁干的吧。”   “是谷宁,但也是他的签约公司,北庭娱乐。”   “啊,那你现在准备怎么弄?”   “准备裁员。”   “……啊?”   微博本身的陈述在对电影的不满,但热搜只聚焦于“选角黑幕”上,还着重强调了“谷宁也来试镜”这一事件,再加上内容尬黑,不难猜到这次的热搜是北庭操纵,应该还是和谷宁相关的高层。   随着接下来点映的继续,以及刚刚那场媒体的报道,与电影质量相关的风评必定越来越好,这一块可以暂且搁置。   最重要的还是六年里在谭轶身上打下的标签,以及莫须有的黑幕。   所以现在其实只需要达到三个目的。   第一,爆谷宁的黑料,转移火力。   第二,打碎他的形象,让他完美受害者的形象破碎。   第三,同样利用大众的联想——他才是有黑幕的那个人。   三者其实都可以放到一起,因为谷宁一路上的确是靠“关系”拿到的资源。   根本不用造谣,只需要摆出他那些数不清的真实信息。   汪泽月之前早就搜集好了,只不过谷宁的事和冯制片有关,动了冯制片又会波及到汪氏其他高层,一来二去,错综复杂的关系就牵动了整体。   他本准备在搜集完一切后,把所有东西一气放出来,但被汪父插了一脚。   汪父上次看了他做的调查结果,后面又有汪泽羽拿到的消息确认,直接坐实了那几个亲戚和亲信在集团里面搞鬼的事。   他被气得进了医院,惊怒之余还带着不敢置信,还想着再看看具体情况。   汪泽月拗不过,干脆就谁都没处理,除了冯制片他警告过,其他被查的人都还蒙在鼓里。   为免打草惊蛇,谷宁这边他也按着没动。   这事翻不出什么水花,就是麻烦了点。   于是他直接给汪泽羽打电话。   这种情况,他也懒得告诉还在医院的汪父,直接和汪泽羽商量信息公布之后要做的准备工作。   还好整个流程不算麻烦,流程本身也是被汪泽羽提早规划好了的,处理过程十分迅速。   仅在一天之内,整个风向就达成了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北庭娱乐无脑尬黑寻药#   #谷宁当年出道黑幕#   #谷宁走后门#   #新泽裁员名单公布#   冯制片在家里坐得好好的,本想避避最近公司里的风头,哪想到有朝一日能看见这种热搜?   她眼前一黑。   这个蠢东西怎么敢就这么!   原本她只算个中间的小角色,被警告被裁员都无所谓,大不了以后干别的事去。   这下好了,全网都知道她了!   她差点把手机捏碎。   深呼吸几十秒平复气息,冯制片又想到一切的发源。   她内心斗争一番,最后还是做足了心理准备,搜索谭轶的超话点了进去。   里面是前所未有的热闹。 第16章 既然很好学   在谭轶的超话里,一个名为“千尺”的账号发了一条很长的微博,热度极高。   【仔细想其实也有六年了吧,谭轶出道那会是刚上大学的年纪。听说他本来没准备进娱乐圈,走偶像路线也是因为外形和唱歌好听,我当年粉他就是因为他的歌。   但他已经好几年不唱歌了。   在热搜吃过瓜的人都知道谭轶到底有多少莫名其妙的黑料。那些被一而再再而三提起的“出道欺压同期小生”、“黑红路线态度恶劣”、“没实力只能跑龙套”,还有最近发生的“电影选角黑幕”……这些东西是怎么来的,大家现在也都一清二楚。   所谓打压、排挤、黑幕、技不如人,这些所有曾被安在他身上的词,都是事实的反义词;而看似温柔无害天经地义的,实际早已破败腐烂多年。我不想说这个圈子有多脏多乱的话,因为并非身在其中;我不想说谁有多好多优秀,因为并非完全真实。   但我有能确定的、也是我所看到的。   我只知道有人看似光鲜亮丽、载誉满身,却看什么都以为别人和自己一样。   我只知道当绝大多人只将目光汇聚于穹顶的时候,仍然有人坚持在暗中攀岩。即使身处黑暗,也真的有人会一直坚持下去。他可以踽踽独行,坚定方向,他也可以不忘来路,不入歧途。   我只知道这一天,我们都等得太久了。   六年前,我在中学的路灯下偷偷听过他的歌。   两年前,我在大学的水课上默默看完他的黑料。   可是明明啊,在荧幕里瞥见谭轶的那个瞬间,我就觉得。   该在更大的舞台上看到他。   一晃六年,不提蹉跎。   但我想,那些黑暗终于都只属于过去了,和谭轶不再有半点关系。   现在,将来——这些会把属于他的,全都还给他。】   下面的评论也都是各种激动感叹,有闻风赶来的吃瓜路人,也炸出了不少多年来暗中潜水的粉丝。   “其实我才刚因为脸开始关注谭轶,之前的事还不怎么清楚,没想到这就上来这么一串爆料,新泽这回太刚了,点赞!要是所有艺人的公司都这样就好啦[爱心][爱心]”   “啊啊啊啊啊三年颜粉路过,现在告诉我他不是只有颜值,感觉快爱上了……”   “虽然但是,作为当年真心喜欢他的歌、也真心喜欢他的人,真的好欣慰啊。原来自己的喜欢从来没有错付。我真的超爱他19岁那年在第一场个人秀上唱的那首《心速》,也超爱那个眼神锋锐却不失沉稳的他啊[流泪][流泪]今天的一切真是太不容易了!”   而谷宁那边的情况,就完全相反了。   除了谭轶老粉积攒已久的火力,还有无数看不下去的网友和《寻药》相关的艺人粉丝。   “今天重新学习了‘黑幕’一词的新定义,原来读作‘黑幕’,写作照妖镜,自己走后门没成功就喷别人成功了是走后门,想象力别太丰富,不是所有人都和你一样。”   “失德艺人能不能滚出娱乐圈啊!!!”   “谭轶老粉六年前就看你这装模作样的东西不顺眼了,还真是现世报啊,哈哈哈哈哈哈大快人心,我今天就开瓶香槟去!”   “狗急跳墙了吧这是,第一场点映的点评都陆续出来了,没有一个跟那知情大v说的一样,真是尬黑,这波给《寻药》送热度了。”   然而,可能因为事已至此无力翻身,谷宁那边迟迟没有动静,直到他微博下面要求道歉的呼声实在太大的时候,他的账号才发出了一条极为官方的道歉。   看上去不像是本人在用这个账号。   于是引来了更激烈的声讨。   但北庭那边似乎不想再在谷宁这件事上多做解释,担了“无脑尬黑对家公司投资电影”这个名头后便不再出声。   看样子,是准备等互联网的记忆慢慢消散了。   “哗啦——”   谷宁把桌上的一切都扫到地下,双眼通红狠狠喘气。   完了。   这次是真完了。   在偶遇冯制片之后,他只能紧攥着得到那个消息思考办法,却怎么想都是身败名裂。   最后他一咬牙,干脆决定先发制人,就算做不到鱼死网破也要把谭轶拖下水。   但新泽的反应居然那么快!   这次公司的损失太大,就连他身后的那个高层也因此受到影响。   他已经被告知雪藏了。   ***   接下来的点映可谓十分顺利,等到影片正式上映的时候,《寻药》在某知名平台上的评分也稳在了9.5。   一位风头正盛的影评人有这样一段描述:   “于恢弘浩荡的江湖画卷中,我们不仅能细嗅潮湿的微雨,也能审视染血的霓裳,一切幽微之处被放大,一切浩大之处被凝练。或许这,就是‘寻’一字的核心体现。”   而观众也有各种各样的快乐。   谭轶粉丝: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以前就是拍的东西本身烂镜头还少,这次《寻药》表现简直杀爆同期演员!   日新月轶cp粉:啊啊啊啊啊真的好好磕,年少知己一见如故,经年执念旧梦难回,这是什么神仙剧情!!!   “等等,新泽娱乐传播有限公司最大的股东不就是汪泽月[托腮][托腮]我不管我又磕到了啊啊啊啊!”   当然也有一脸懵的路人。   “cp粉能不能圈地自萌[尴尬][尴尬][尴尬]汪泽月本来就是《寻药》的副导和最大投资方,谭轶也是新泽旗下的艺人,他怎么可能不管这次的事?能不能别什么都往那上面扯啊……”   ***   “嗡——嗡——嗡——嗡——”   仍然是酒店,卧室,床边。   汪泽月放在桌上的手机忽然开始狂震。   “……”   谭轶唇齿间一顿,被忽如其来的声响引得下意识吞咽。   “嗯……”   汪泽月缓缓呼出口气,摸了把他硬硬的头发,懒散道:   “继续。”   随手把电话摁掉,汪泽月摩挲着他张开的下唇边缘,指尖很快被濡湿。   “下次再教你其他的,第一次不用含太多。”   他指的是刚刚那一下。   没弄好真的会伤嗓子。   食指离开唇瓣,随即又用它和大拇指一起捏上滚烫的耳垂。   “嗡——嗡——嗡——嗡——”   手机锲而不舍地再次响起。   汪泽月皱眉,几秒后慢吞吞捡起刚才被他抛到床榻另一角的手机。   彭皓的电话。   不用想,他都知道他要说什么。   他注意到谭轶在偷瞄,笑道:   “我听个电话?”   是带着笑的询问语气,但谭轶分明没法给出回应。汪泽月又低头看了他几秒,像是在给他做心理准备的时间,这才不紧不慢地接通了电话。   “电影票房破五亿了!五亿了!现在才多久啊,五亿了!”   彭皓直接化身复读机,重复了不知道多少遍“五亿”。   果然。   “嗯。”   汪泽月敷衍。   “我的天我现在好激动,你懂吧就是那种,完全停不下来的那种感觉,我跟你说我现在就在家里走来走去。”   “跑圈去。”   继续敷衍。   “不是,你就不能耐心点,好歹我第一部 电影,你这肯定得赚得盆满钵满,要不咱们今晚出来搓一顿?我请客,必须好好谢谢你!”   “嘶——”   汪泽月眯眼看向跪在他腿间的人。   骨节分明的手捏住因拉扯而紧绷的面部肌肉,无名指抵在他下巴上,将谭轶稍微抬起来一点。   谭轶的目光略微游移。   很好。   故意的。   “哎,你那边什么情况啊,怎么刚才好像听到了什么不对的声音。”   “彭皓。”   汪泽月勾了勾唇角,忽然决定给好友来个大的。   “啊,怎么?”   “谭轶在我这里。”   “啊,噢,在你那,怎么——我靠靠靠靠靠靠靠靠!你、你不是吧?!那刚才?——我、你……”   短暂的茫然后是巨大的无意义字词,再然后是两秒的无言。   接着,通话被他结束了。   汪泽月看了眼重新恢复到锁屏界面的手机,打开飞行模式,将其屏幕向下稳稳搁在床头柜上。   谭轶感觉自己头发被不轻不重地抓了一下。   “学习能力不错?”   汪泽月的心情好像……还可以。   所以刚才那样,是被允许的?   或者,他更愿意把这称作“被纵容的”。   “那就继续,保持刚才的水平。”   谭轶又把口腔打开了些。   ……有点酸。   但能坚持。   释放过后,汪泽月稍微起身,整个人往床里边挪了些,谭轶便也动了动跪得有几分酸麻的部位想站起来。   但没站稳就被汪泽月扯着带到床上。   “小汪总……”   谭轶下意识撑在汪泽月上方,怕自己哪里压着他。   却听他说:   “今天很好学?   “那就再试一个以前没试过的。”   相隔百里外的公寓。   彭皓盯着手机上《寻药》、还有最近其他几部片子的数据,仍然有点不能集中精力。   连《寻药》那迅速攀升的票房,都不能让他再次激动起来了。   他深吸一口气。   tmd,不看了,出去跑两圈! 第17章 如果早遇见   “小汪总……”   四肢好像提不起什么力气,谭轶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在往下坠,热意疯狂涌向耳垂和脖颈,他快呼吸不过来了。   实在是,太过了。   这个新的太深。   “嗯……”   谭轶唇瓣翕动,拼命想挤出几个字讨饶,但对方似乎故意不让他说话,频率倏然变快很多。他哆哆嗦嗦喘了好几口气,半个字也没说出来。   他终于确认,汪泽月这次没想放过自己。   腰在抖,腿也在抖。   ……意识快被紧逼到要崩溃了。   “!”   谭轶猛地从床上坐起,发现被褥已经脏了。   他后知后觉地捂住额头,自闭三秒。   ——自己居然把那天的“新尝试”又梦了一遍。   接受不可避免的现实之后,谭轶起床把弄脏的被褥丢进洗衣机,又回到房间,眼神仍然有些不专注。   倒不是在想梦的事了,而是关于……事业。   虽然这次黑热搜解决得极快,加之新泽辞掉不少高层,不论是他自己还是《寻药》,都完全没受到舆论影响,甚至反赚了一波热度。   因为谷宁被捶死,谭轶收割一众路人粉,还有很多最初的老粉重新回来;因为热搜当时的热度,《寻药》的讨论度也更上一层楼。   但他在想……   什么时候能不用汪泽月收拾他那些烂摊子。   即使汪泽月没跟他说过什么,但回想起试镜前和点映后的这两个黑热搜,谭轶仍然心生烦躁。   尤其这次,还影响了整个电影。   如果真的只是交易,汪泽月做了什么倒无可厚非,但自确定自己想法的一开始,谭轶就不止想要现在的关系。   正因如此,他才感到挫败。   他想要的是……和汪泽月并肩而立,而非麻烦他处理自己的黑料。   在能和汪泽月比肩后,他才觉得自己真正有资格去说那些话。   手机忽然震动,谭轶查看信息,发现是关注的超话签到提醒。   “……”   放空半晌,他还是忍不住点开微博划拉。   说是划拉,其实根本是自己骗自己,没看几下就摸到日新月轶的超话里去了。   他本来是不怎么看微博的。   更严肃地说,在以往没安排行程的休息日里,他一般都会研究电影。   但自从上次汪泽月点赞事件上热搜之后,他就不可避免地开始关注超话。有时候还会去胡乱猜想,为什么汪泽月会点赞那个同人。   手滑?   是手滑吧。   最新发帖里几乎都是在《寻药》里面扣糖吃。   “我懂了,他是沮泽,他是朗月,既让人深陷却本身就是救赎。”   “楼上好会说,顶你上去顶你上去。”   热门的第一个微博又是一篇长图同人。   [@什么时候让我磕到真的]:#日新月轶#无责任短篇一次性发完,刚入坑时就产生的一些幻想,如果谭轶刚出道的时候就遇见汪导,一切会不会更不一样?   【《如果最初遇见》,OOC有,慎入。   为什么会来看这么一场莫名其妙的选秀节目?   汪泽月坐在观众席第一排,有些无奈地揉了揉额角,看向身边的好友:   “我是来旅游的,怎么还把我拉到你工作里来了?”   “嗨,这话说的,这哪是工作啊,对我来说是工作,对你来说那不就是一场表演么!我跟你说,今天这期里面可是非常有看头的啊,最火的那个叫谭轶,抽签抽到第一个上场了,你待会好好看,绝对不亏!”   汪泽月才刚刚把他第一部 电影的相关事宜都处理完,现在确实是空闲状态。   节目很快正式开始,音乐声响起,汪泽月并未抬头,只是略微调整坐姿。   第一个上场的既然被好友特地提起,他便多花了几分心思去听。   伴奏是舒缓愉悦的风格。   ……是一首情歌?   此时,场内温度十分适宜,但季节也的确轮转到了初冬。   可他的声线低沉却温柔,好像掺杂着丝丝缕缕的复杂心绪。   好像要把整个冬天融化。   汪泽月抬眼。   他开始真正凝神注视舞台。   他坐在第一排,再加上有放大的荧幕,能将台上人的身型妆造看得清清楚楚。   ……似乎是叫谭轶?   看着比听着更张扬些。   那人正处于少年和青年的过渡阶段,已经身形颀长,五官间却还残存着点少年气,眉眼极为锋锐,此时却被歌曲中的一种情绪所渲染,远远看去,竟显得有些安然。   他就那么随意地站在舞台上缭绕的干冰之中,恰好正对着汪泽月的方向。   各种五彩斑斓的舞台效果都只是他的背景,他只是站在那里,就能将其他无关事物统统虚化。   锋芒毕露,沉静温柔。   两种极致的反差形成鲜明对比,更吸引着所有观众的注意力。   一曲终了,现场在无声几秒后爆发出巨大的掌声。   谭轶面上因演唱而生出的表情逐渐褪去,他习惯性扫视场下观众的反应,却在垂眼那刻看到坐在第一排的面孔。   陌生又熟悉。   汪泽月。   他和他并没有交集,但谁都知道这位刚拿下国内最佳导演的青年才俊。   为什么导演会在这里?   汪泽月静静坐在台下,面容大半被隐在黑暗里,谭轶看不太清晰,他难得愣了下神,目光没在接触之后立即离开。   汪泽月注意到他的视线。   他对谭轶微笑。   能听出来不是专业的,却意外的好听,很有天赋。   谭轶有些没反应过来,但他见汪泽月微微点头。   是肯定么?   于是他唇角也不自觉带了点笑意。   像是在回复,又似乎只是心情好。   场内的灯光逐渐熄灭,观众的声音使周围逐渐嘈杂起来,刚刚演唱时的氛围仿佛不属于这个世界,它独立在一个悬空的、充满情感的专注空间里。   谭轶缓缓走下舞台。   他不知道,这一面——   开启了后来的无数次相见。】   谭轶看完长图,无意识摩挲了下手机屏幕。   写得还挺真。   他记得这篇同人里写的这期选秀节目,那时候谷宁尚未和冯制片有牵扯。   他那天唱的是自己的原创歌曲,《心速》。   评论区是一片尖叫撒花。   [米麻薯真好吃]:我的妈这么细节!谭轶六年前在A市参加的选秀,而六年前汪导也真的去A市旅游过,顺便在那拍了一组风景照!照片就发在微博里,当年还登过国内顶级摄影杂志。   [失序]:台上台下对视的画面感好苏好苏好苏啊啊啊啊啊啊,太太你这么会写不要命辣!!!   [千尺]:这个设定真的哭死了,太太你是听到了我的心声嘛,谭轶的歌里面我最喜欢《心速》了,为数不多的情歌,最适合告白了,和这个场景好配啊啊啊啊啊!说起来,虽然电影也很好看,但还是好想再听谭轶唱歌啊,在这里许个愿吧[祈祷][祈祷]   说起唱歌。   谭轶难得回想起自己刚出道的那个时期。   他本来挺喜欢唱歌,大一还拿过学校的“校园歌手大赛”第一名。   也正是靠着这点,他非科班出身才能在最终顺利出道。   可惜当初走偶像路线被黑得太过,后面连他自己也厌倦了唱歌……   谭轶打开电脑,深吸口气继续研究电影。   ***   汪泽月关掉平板,站起来稍微活动了下。   《寻药》的上映时间很巧,在它公映后不久,国内一年一度的金越奖就要开始了。   《镜中花》已经获得了包括最佳导演和最佳女主等的十三项提名,算是意料之中的结果。   《寻药》的表现也很不错,谭轶拿到最佳男配提名属于必然,还有彭皓,也和汪泽月一起提名了最佳导演。   颁奖典礼在三天后。 第18章 点燃了贪念   金越奖的颁奖典礼很快就到了。   汪泽月虽然是《寻药》的副导,走红毯还是在《镜中花》这边。   主办方把他和秦郡兮安排在第一排相邻的位置,汪泽月回座位时路过坐在第二排边上的彭皓,还被好友笑嘻嘻拍了拍肩。   彭皓意思很明显。   ——奖杯肯定归你,我就是来长见识的。   眼看仪式马上就要开始,彭皓看了眼坐在他旁边的谭轶,随口问道:   “第一次参加颁奖典礼吧,紧张不?”   谭轶目光还黏在刚刚路过的汪泽月身上,闻言一愣,摇头礼貌道:“还好。”   “哈哈哈,你心态一直都这么稳,是好事、好事。”   彭皓小小伸了个懒腰,又道:   “不过也确实,没什么好紧张的,我看这届最佳男配非你莫属。”   今年几个奖的提名都很有含金量,他并不否认其他几个提名最佳男配演员的实力。   但以他的经验看,还是比不过谭轶在《寻药》里的表现,彭皓甚至觉得他有实力担纲男主。   这次的座位也像是在暗示奖项的得主。   不然按之前名气和咖位,谭轶还得再稍微往后坐点。   主持人上台了。   连续几个奖项穿插着表演节目过去,到了宣布最佳男配的时候。   果然是谭轶。   彭皓猛地站起,一个导演比得了奖的演员还激动快活,乐呵呵地跟谭轶握手。   不管怎么说,这可是他片子里出来的最佳男配。   金越奖的最佳男配!   最佳导演没戏了,最佳男配也很好啊!   掌声灌满全场,谭轶从彭皓这边出去,正好剧组的其他人也簇拥过来。   他和剧组其他人握完手,人群便各自散开回到原位,被挡住的前方很快再次恢复通畅。   于是他一眼看见汪泽月。   他站在第一排的过道边上,和自己有那么几步距离。   是了,汪泽月刚刚确实没挤在剧组的人群里。   谭轶快步走到他跟前,在此刻莫名开始紧张。   对面人唇边挂着浅淡笑意,向他伸手。   “恭喜。”   指掌一触即离,他却在恍惚间生出种前所未有的悸动。   和之前任何一次被汪泽月扣着手狠艹的感觉都不同。   像是积累了很久的东西,在某一刹那再次升华。   温热而动荡。   谭轶看向他,也像他一样笑了笑,认真道:   “谢谢您。”   他走上台,做了简短的发言。   前段时间他热搜极多,但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主持人并没有为难他。   谭轶拿着奖杯回到座位。   随后,最佳女主的结果也出来了,果不其然是秦郡兮。   再后面,就是最佳导演奖。   一连宣布了好几个奖项的结果,这次主持人在台上调侃了两句,才开始念获奖名单。   “……是《镜中花》,汪泽月!”   主持人的声音在最后几个字时骤然拔高。   “恭喜汪导!!!”   现场的掌声像海浪般骤然席卷,汪泽月和旁边的秦郡兮握手,又回身向后排人略微颔首。   然后直接走向领奖台。   汪泽月的第一部 电影便已经获得过金越奖,此时更是毫不紧张。   镜头忠实地跟随着他从容不迫的身影,高处的几个大屏幕也在不同角度记录他的面容。   他穿着黑色西装,一路被灯光笼罩,仅仅背影都极为赏心悦目。   他略垂着眼,微笑接过颁奖嘉宾递过的奖杯。   他站在麦克风前,开始说获奖感言。   “很荣幸能获得今年的金越奖。”   他的声音通过话筒传进全场所有人耳中,所有人凝神细听,而他表情淡然,语气随意又真挚。   谭轶望向台上的人,无意间缓缓收紧五指。   这是汪泽月。   光芒万丈,哪怕只是至轻的一瞥,也能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他莫名想到之前看过的那篇同人。   只不过。   坐在台下的人,是他。   【他就那么随意地站在舞台上缭绕的干冰之中,恰好正对着汪泽月的方向。   各种五彩斑斓的舞台效果都只是他的背景,他只是站在那里,就能将其他无关事物统统虚化。   锋芒毕露,沉静温柔。】   他就那么随意地站在领奖台上的麦克风前,恰好正对着谭轶的方向。   明亮的灯光和一旁的嘉宾都只是他的背景,他只是站在那里,就能将其他无关事物统统虚化。   轻描淡写,言笑自若。   “……感谢《镜中花》的所有工作人员,感谢大家为电影所做出的一切努力。回首拍电影的八年,《镜中花》占其三,而往后事业漫长,希望我们每个人都能在更远的路上,展现出更动人的作品。”   海啸般的掌声再次响起,汪泽月后退一步,拉开和话筒的距离。   他朝台下随意看去,撞上在场几百号人中最灼热的那道视线。   【一曲终了,现场在无声几秒后爆发出巨大的掌声。   谭轶面上因演唱而生出的表情逐渐褪去,他习惯性扫视场下观众的反应,却在垂眼那刻看到坐在第一排的面孔。】   专注且赤忱。   谭轶。   【陌生又熟悉。   汪泽月。】   谭轶呼吸一滞。   他确信,汪泽月捕捉到了自己的目光。   【他和他并没有交集,但谁都知道这位刚拿下国内最佳导演的青年才俊。】   他和他有一年的交集,曾在片场共同拍戏,也在酒店的很多角落里肢体交缠。   心跳瞬间加速。   心海开始汹涌。   【汪泽月静静坐在台下,面容大半被隐在黑暗里,谭轶看不太清晰,他难得愣了下神,目光没在接触之后立即离开。】   谭轶坐在人群之中,灯光照亮他的面庞,汪泽月看得清清楚楚,他难得没有立即下台,而是缓缓将全场扫视一遍。   然后对台下微笑。   【他对谭轶微笑。】   于是谭轶怔怔地盯着他。   【于是谭轶唇角也不自觉带了点笑意。】   像是看到了,又似乎只是没反应过来。   【像是在回复,又似乎只是心情好。】   汪泽月缓缓走下领奖台。   【谭轶缓缓走下舞台。】   谭轶的目光追随着他,直到汪泽月落座,身体被椅背挡住大半。   他无声攥紧双拳,指甲刺入掌心。   他知道。   【他不知道。】   这一眼,点燃了堆积的无数个贪念。   【这一面,开启了后来的无数次相见。】   他等不及再去沉淀自己了。   他想用最快的速度,拿到最好的奖杯。   然后以最高的荣誉。   向那个人表达一切。 第19章 我会很期待   颁奖典礼一结束,彭皓便招呼两个剧组的人一起聚餐,一行人边吃边聊,连着晚饭带夜宵在外面磨到将近十一点。   得了奖的几人作为重点关照对象,被敬了不少酒。   “嗳,那什么,”彭皓扶着墙,一边大舌头一边含混地问,“大家、大家都有接送吧,各回各家,各回各家哈……”   汪泽月是第二次拿下最佳导演,自然成了集火中心,硬被彭皓多劝了好几杯下去。饶是他酒量好,如今眼尾也有些发红,闻言更是毫不留情地嘲笑:   “就你这邋遢样子,回去铁定睡沙发。”   “哎呦喂,你这话说的……不行,我现在就给我家那位打电话,走、走着瞧!”   时间一晃而过,距离《寻药》的公开选角已经过去了一年,彭皓前不久已经和他女友办了订婚宴。   汪泽月见他乐呵地跟个傻子似的拿出手机,摇头无语走远了些。   司机应该快到了。   剩下还没离开的几人都留在街边,零散错落地站着。有人无言,有人低声交谈,彭皓尤为突出,正在那叽里呱啦地通着电话。   “呼——”   一阵晚风吹过。   入冬的夜风携着丝缕凉意,不怎么扰人,存在感却一点不见少。   汪泽月伸手理了理西装领口,稍微把领带调紧些,半刻后忽然出声,语气松松散散。   “怎么不回去?”   他没回头。   趁着夜色悄悄往他身后挪的谭轶猛然止住脚步。   “呃,我助理请假了。”   他助理其实在来的路上。   谭轶在脑中飞速思考找补。   “……我打算在外面转会,晚上就睡这边酒店。”   汪泽月没转身,只略微回头看他,眼角眉梢透着隐约的醉意,笑道:   “今天拿奖,以后咖位就不一样了,别像以前那么随意。”   “是,我明白的……谢谢您。”   汪泽月好像有些和平常不一样。   是喝醉了吗?   正在这时,一辆有些眼熟的车减速驶来停在路边。   汪泽月的司机到了。   谭轶看着汪泽月朝汽车走去,以为对话要就此结束。   却听见汪泽月说:   “上车。”   让他上车?   ……是喝醉了吧。   时间回到二人交谈之前。   “检测到气运之子在颁奖典礼时情绪波动极大,建议近距离观察。”   由于最近常被关小黑屋而很久没出声过的系统忽然报出一组数据。   它检测到了异常状况。   那是一种很强的情绪波动,就算和原轨迹中谭轶走上弯路后的模拟波动比较,强度也相差无几。   汪泽月蹙眉:“根据现有的情况,谭轶不可能再出原本的那种问题。”   系统:“有道理,但真的是前所未有的波动,而且我只对执念这种东西特别敏感,这说明他在某一刻形成了某种绝对狂热的渴求。嘶,等等……   “他往你这边走来了。”   ……   汪泽月略微清理思绪,回忆了下谭轶这几个小时的状态。   他们在颁奖典礼和后来的聚餐中并没发生什么,所有的交流不过几个动作、寥寥数语。   再加上一个对视。   “对了,就是你们那个对视,那一秒之后,波动一下子飙升到顶点。”   系统说这话时还心有余悸:“这种波动大到一定程度是会影响世界运势的。”   汪泽月没理它。   他感觉系统的思考方向不太对。   车内一片寂静。   谭轶和汪泽月一起坐在车后排,而前后排间还升起了隔板,将车内空间分成更为狭小的一块。   汪泽月整理思路的这段时间对谭轶而言是一阵静默。   他思忖良久,还是按捺不住地出声:   “还没亲口恭喜您再次获奖。”   思考被打断,汪泽月转头看向坐在旁边的人。   谭轶这次颁奖典礼穿的也是黑色西装,只是款式与自己略有不同。也许是酒喝得有些多,他耳垂到现在仍然是红色。   他在……紧张?   如果紧张,问题反而更好解决。   以谭轶的专业水平,紧张说明被情绪严重影响。   这恰好表示,系统所谓的“巨大情绪波动”,要么没眼下的气氛重要,要么本身就和自己的态度有关。   于是他顺着谭轶的话头、同时又有些跳跃地问:   “你看过我第一部 电影?”   “嗯,看过。”   实际上,汪泽月参与过的所有影片他都看过。   其中,第一部 电影《回声》的争议极大,有人认为它在歌颂毁灭与无意义的生活,有人认为它只是描绘一种“困兽犹斗”的姿态。   “那你印象最深刻的是哪一句词?”   谭轶几乎没做思考,脱口而出:   “记忆是回声的载体,它叫嚣着扩大,又萎靡地藏起。”   汪泽月挑眉。   《回声》属于有些压抑的意识流,整个情节基本围绕主角的独白、梦境和幻想展开。   谭轶说的那句话,是主角在接受心理治疗时的自述,一切记忆都像回声一样,反复侵袭着他的精神世界。   后面跟着的是——   “我不断被唤醒,又不断被它们的影子所蒙蔽。”   系统见缝插针幽幽地道:   “……说不定,有什么蝴蝶效应?他说的台词其实很符合他原轨迹下应有的精神状态。”   汪泽月不动声色地注视身侧的青年。   面色健康,表情正常。   怎么看都不像有问题的样子。   他又问:   “金越奖是国内含金量最大的奖,在国际上也有一流的影响力。你以后的资源还会再提升,有没有考虑过之后的相应规划?”   谭轶微不可察地一滞。   “综艺这边照常,《风景的味道》这一季已经接近尾声,后天下午就是倒数第二期。不过……”   说到这,他有些犹豫。   总觉得很多东西,哪怕自己只说了一小部分,汪泽月也能顺藤摸瓜,最后轻易将自己看穿。   “……拍完这一季,我想先退出这档节目。”   “为什么要放弃这个有钱又有闲的工作?”   系统本来只是例行公事地建议汪泽月探索一下,没想到越往下问,却问出了些奇怪的苗头。   “怎么说。”   汪泽月的语气漫不经心,似乎只是在和他聊天,并未因此展现出任何或惋惜或恼怒的情绪。   “……”   怎么说。   说想早点有资格坐在他身边?说想和他换一种关系的名称?   听起来就很痴心妄想。   “因为,想早点拿到最佳男主。”   汪泽月一顿,若有所思。   “居然只是因为这个……”   系统仍然不敢置信,它向汪泽月求证:   “我记得谭轶自己亲口说过‘想稍微沉淀一下’吧?这事好像也不到半年?”   “嗯。”   汪泽月颔首。   是对系统的回应,同时也表示了对面前人这个说法的接受。   他见谭轶还有些发愣地看着自己,便又了补一句。   “我很期待那一天。”   “?”   系统懵了,它感觉自己好像又跟汪泽月不在一个频道上。   不应该继续追问下去的吗?   怎么就开始怀柔了?   “……您不觉得我太心急么?几个月前还说想多沉淀沉淀自己。”   大概是没料到汪泽月的反应,谭轶看上去有些茫然。   ……记得汪泽月当时还说自己“心态不错”。   汪泽月失笑。   车窗外的景色被平稳而迅速地一一略过,这场对话的从始至终,汪泽月都将谭轶的神情变化看在眼里。   他好像猜到谭轶在想什么了。   他轻笑道:   “一方面,我的确认为生命不能缺乏‘沉淀’的状态。   “但另一方面,你本身早就有得到它的资本。”   谭轶的视线被他完全吸引,他几乎是以一种游离在躯壳之外的状态听到汪泽月的话——   “二者并不矛盾。”   本就鼓噪的心跳瞬间更加不受控制,难得进入休眠的火山被再次唤醒,情绪炽热而满溢,几乎将心口灼伤。   快找不到自己的呼吸。   “宿主,我又感受到那种情绪波动了……”   “嘘。   “安静点……”   汪泽月难得在这种时候回复了系统。   他往常懒得搭理系统的噪音,这一刻却觉得气氛就应该安静些。   他看向谭轶——   “想回去么?”   是汪泽月的声音将他从那种游离状态拉回现实。   谭轶瞥了眼窗外,车子正驶入一个别墅区,速度还在逐渐减慢。   应该是要到汪泽月住的地方了。   他看向汪泽月。   那人手肘正搁在一侧的车门上,也眼带笑意地看着他。   小区的路灯光芒散乱,恰巧有那么几缕洒在汪泽月侧脸上,点点亮光随着一旁的树影摇动而不断明灭。   直到这时候,那简简单单的四个字才在谭轶大脑里过了一遍。   他猛地回神,又在下一刻再次宕机。   所以,汪泽月的意思是……   他可以留在这里?   ***   一开始让谭轶上车的时候,汪泽月还没想带人回来。   但现在既然带了,总不可能纯休息。   他独居的别墅面积很大,采用的是开放式厨房。   当初他选了款最简单最常规的中岛台,就是直接采用一体平齐的设计,非常宽敞平整。   非常适合……   躺上去。 第20章 做我的男主   “为什么会喜欢那一句?”   黑色的西装外套掉落在地,谭轶顺着汪泽月的力道仰躺在台面上,岩板光滑冰冷的触感隔着一层薄薄的衬衫传来。   汪泽月指的是他们在车上的对话。   【“那你印象最深刻的是哪一句词?”   “记忆是回声的载体,它叫嚣着扩大,又萎靡地藏起。”】   他胡乱解着自己的衬衫扣子,听到汪泽月问他:   “你对《回声》有什么理解?”   什么……   什么……理解?   他笔挺妥帖的白衬衫开始发皱,领口变得松松垮垮,冰冷的空气像实物般扫过每一寸皮肤。   谭轶勉强运作自己快要失去理智的大脑,磕磕绊绊地回忆自己当时看《回声》的感想和记录,复述道:   “因为回声本身就是一个富有动态感的名词,天然地循环往复,正好像缚住主人公的记忆……嗯!”   他身体一颤。   汪泽月伸手拨开他失去纽扣连接的衬衣,指尖开始一点一点地揉捏。   “然后呢?”   然后?   胸膛上那点脆弱的皮肉被拉扯,他几乎难以找回自己的注意力。   “记忆在电影中出现的方式虽多,却往往表现得并不连贯。现实的创伤记忆也一样——暗中蛰伏,倏然侵袭,一旦深陷就……难以脱身……”   汪泽月独居的别墅很大,厨房又是开放式的,过于空旷且缺少吸收声波的杂物。   这导致任何声音和动静都听起来更加明显。   汪泽月的手伸向皮带,语气漫不经心。   “还有什么。”   西裤掉落在地上。   “主人公的精神创伤就是以那句话的形式出现,发作时疯狂到极点,情绪到末端却又黯然隐藏……但影响和下一次的唤起,永远、唔、永远会像回声一样,不论边界在哪里,有多远,永远都还会再次降临。”   在这样断断续续的阐述中,汪泽月拉开他的长腿,手指向下。   他评价道:   “不错,这其实就是《回声》的拍摄风格和底层逻辑。”   谭轶确实说得很到位。   汪泽月笑着看他,问:   “还能讲么?”   谭轶深吸口气。   身后是冰冷的岩板,体内是带着温度的手指。   也许还可以勉强思考,但是……   他按捺不住,浑身躁动到说不下去。   “小汪总……”   他声音已经有些低哑,语调里带了连他自己都没注意到的讨饶意味,蒙混过关的意图十分明显。   他半坐起身,伸手搂住汪泽月脖子,薄唇轻轻蹭过汪泽月的面颊,又在游移间缓缓靠近他双唇。   “……”   汪泽月动作顿了一下,眼中闪过无奈。   他其实不太喜欢被搂脖子。   谭轶……   怎么会这么喜欢接吻呢?   虽然,他也没有特别的反感。   他到底还是略微俯身贴上他的唇瓣,同时加快手指的进度,谭轶体内温度高得吓人,甚至比湿热的嘴唇更加灼烫。   口腔被彻底翻搅,舌苔和牙根也被一一扫过,谭轶几乎把所有心思都放在这个吻上,甚至没太关注自己是在什么时候被入侵的。   只是在无意识间,酥软麻痒的感觉已经一路从尾椎蔓延到全身上下。   他的回神是因为汪泽月抓住了他的手。   两只手被扣住举过头顶,谭轶感觉指尖好像触摸到了什么金属。   是……水龙头。   中岛台上的水龙头。   汪泽月见他一副发愣的样子,淡淡道:   “把手放上去。”   ……?   放……上去。   “双手交握。”   谭轶几乎是在没来得及思考的情况下完成的这个动作。   下一刻,是毫无预兆的用力。   “!”   这个中岛台的石板不知道是什么材质,非常光滑,甚至可以称得上没有摩擦。   因为双手只是握着水龙头,谭轶上半身几乎没有固定的着力点,幅度一旦大起来,身体就控制不住地向上移。   汪泽月很快发现了这点,于是伸手按在他胯骨。   但这样就更深了。   谭轶腿根肌肉几乎痉挛,手背上的经脉因用力而突出得十分惹眼,如果现在有谁能注意到水龙头,想必都要担心一下它会不会被掰断。   他在这个时候,听见汪泽月问:   “既然想拿最佳男主,要不要试试我的下一部电影?”   ……汪泽月的电影?   谭轶倏然睁眼。   ——汪泽月说这话不是一时兴起,他是真觉得谭轶可能会适合。   他属于那种个人风格很明显的导演,而谭轶对《回声》的理解很透彻。   汪泽月扫视青年全身。   宽肩窄腰,肌肉线条流畅,此时上半身却紧绷成一张陡峭而难耐的弓,双手几乎要握不住那精致设计的细长金属管。   但汪泽月知道他在片场上的表现,也见过他是怎么和别人相处。   他的确是气运之子,有足够的勤奋和天赋,也有登顶娱乐圈的宿命。   一切隐患已经被拔除,他即将踏上通往最高处的那条路。   如果谭轶会成为未来演艺圈的天王。   那为什么不让他做自己的男主呢?   可他听见谭轶在气喘间挤出来的话。   “谢谢您……但……我不想借您的东风。”   借东风?   汪泽月微微挑眉,问:   “为什么?”   明明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您……您已经获得过最高奖项,这份荣誉、以后、也应该完全属于您……”   他声音已经沙哑破碎,气息颤抖间仍在努力想说清自己的想法。   “我觉得我还不够。”   早在三年前,《镜中花》就为汪泽月拿下了属于导演的最高荣誉,如今更是斩获国内一众奖项。   他三年后的新作,必定万众瞩目、备受期待。   他不想加入。不论目的什么,最后结果怎么样,那都是属于汪泽月一个人的荣誉,不应该因任何事物变得不完整。   “这不是一时兴起。”   汪泽月心里有些好笑。   拿国际最佳导演奖的年轻导演的确少,却不只他一个。   但从奖项设立以来,还没有哪个导演能够连续两部都得奖。   他想做导演界的第一人。   他需要一个有天赋,且与他足够契合的演员。   “我是导演,不可能因为任何与电影无关的东西做出影响拍摄的判断。《寻药》是这样,现在也是。我刚才那么说,只是觉得你应该会很适合。   “如果你的演绎不够出彩,我仍然不会选择你。”   汪泽月的声音冷静平稳。   他西装仍然一丝不苟,语调像不受情绪影响的人工智能,客观地分析着现有局面的利弊。   谭轶却觉得他在说世上最让人失控的话。   他头皮发麻,连灵魂都开始战栗。   厨房亮着的灯光是暗黄色那档,将室内氛围渲染到迷离。暗光之下,没拉帘子的落地窗折射出模糊不清的倒影。   是绷直到略微颤抖的脚背。   “一部好电影不止需要好导演。   “导演和演员是合作关系,相互配合、荣辱与共,最终才成就了好电影本身。”   太……像梦了。   谭轶觉得自己陷入了现实版的《回声》,因为他混沌的思维里正断断续续地泄露出一点记忆。   好像听到有人轻笑着说:   “你本身早就有得到它的资本……”   他在被他肯定着。   ……好混乱。   他要理不清了。   是幻听么?   像是漂浮在空气里,他又听到有人在说——   “……不期待和我成为搭档么?”   成为……搭档?   他之前确实没考虑过。   对他而言,汪泽月是从高处走下来的人,是最为特殊的存在。他下意识把汪泽月和自己看作两个独立的个体,尤其在事业上。   他想快速成长、赞誉满身。   他想亲手摘下属于演员的最高荣誉,和他并肩而立。   却从没想过和汪泽月搭档。   ……搭档?   他似乎听见一个声音在自己内心响应:   没错,搭档。   和他搭档,直到成为全球知名的黄金组合,世界上的每个人都知道他们。   提到其中一个,就会想到另外一个。   就像阿诺德·施瓦辛格和詹姆斯·卡梅隆。   就像约翰尼·德普和蒂姆·波顿。   情感和身体反应在瞬间达到最为激烈的程度,谭轶控制不住地浑身颤抖,虚握在水龙头上的双手无力地抓了把空气。   他想的。   这是做梦也梦不到的事。   但是他想的。 第21章 猜猜他是谁   时间一晃而过,转眼间又到了一个周五。   “总算四点了,好期待这次的特邀嘉宾!”   “第一季最后一期了,节目组估计下血本了吧。”   “啊啊啊谭轶今天到得好早!!!”   下午四点,《风景的味道》直播准时开始。   直播画面被分成上下两部分,上半部分是常驻嘉宾所在的集合大厅,除谭轶之外,还有人气偶像简飞航和主持人石宇霁。   下半部分则是秦郡兮和新晋小花喻璇,二人刚好在路上碰见,便一起拖着行李箱过来。   因为是这一季的最后一期,几人早就熟悉了彼此,这会儿便先讨论起了今天的主题。   简飞航日常调侃pd:“这次节目的经费还够吗?”   pd:?   “为什么这么问。”   “听说为了最后一期完美收官,节目组特地请了重量级嘉宾。”   “确实是重量级嘉宾。”   “啊?那我们这次不会要穷游吧。”   弹幕笑倒一片。   “虽然但是,想问下有哪次不是穷游的吗?”   “哈哈哈哈穷游才好玩啊,我记得简飞航和喻璇有一次迷路加吃到没钱,最后还是走回营地的哈哈哈哈。”   正在这时,大厅门口传来声响,直播间的画面也慢慢合二为一。   是秦郡兮和喻璇到了。   主持人石宇霁下意识收住话题:“人都齐了,是不是又要开始猜嘉宾了?”   “没错。”pd点头,随即神秘一笑:   “我们最后一期的规则和之前有些不同。六个嘉宾将会分为三组,三线并行,围绕节目线索自由行动,猜对嘉宾的人拥有优先组队权,剩下的抽签分组。   “由于这次的猜测环节对后续影响较大,我们会给三个相关提示。”   喻璇眼睛一亮,一下子坐直,道:“节目组终于舍得给具体提示了,这次我一定要选个好队友!”   简飞航:“?走着瞧,优先权肯定是我的!”   弹幕开始刷屏。   “好好好又来了,每次看他们俩斗嘴都好快乐。”   “啊啊啊磕起来、都给我磕起来,这可是《风味》最甜的欢喜冤家组!”   导演一直关注着直播间的情况,见状非常满意。   每次出现和cp有关的话题,节目就能多吃一波流量,简飞航和喻璇的组合就是《风味》里热度最高的。   一开始他还试图弄个谭轶和秦郡兮的cp,但秦郡兮反应平平,谭轶更是明显不接茬,他也就只好作罢。   “第一个提示,我们这次的拍摄地点。”   “……没了?”   石宇霁有点懵。   “对。接下来第二点请看——”   pd打开笔记本电脑,将屏幕面向众人。   一张漂亮的风景照。   “这什么意思?完全没方向啊。”   简飞航挠头,看向旁边一直没出声的谭轶:“谭哥你有思路不?”   谭轶凝眉想了下,终于确认道:   “是A市的一个著名打卡地。”   “A市?又是地点,那不就有两个地点了?”   众人一时都没想出什么关联,只能让pd继续放下一个。   是一段音频。   沉重的呼吸声贯穿全程,第三分之一处听着像是瓷器落地,将近结尾的时候有道极为刺耳的摩擦声。   音频播放完毕。   众人:“……”   秦郡兮也没忍住吐槽:“这和以前没什么区别吧。”   弹幕狂笑。   “哈哈哈哈哈这能看出什么来啊,节目组果然还是一如既往的抽象。”   “简飞航和喻璇的表情都好搞笑啊哈哈哈哈哈!”   “给了又好像没给,这要是有谁能猜到,我今天就不发弹幕了。”   pd合上电脑,波澜不惊地微笑:   “请各位嘉宾把答案写在自己的答题板上,期间不能进行交流。”   结果自然十分惨烈。   有四个人涂涂改改,各种奇思妙想让“哈哈哈哈哈”刷屏直播间。偌大的答题板上要么是出生在A市的明星,要么是出生在这次拍摄地点的明星,就差在白板上直接写“瞎蒙”两个字。   镜头最后给到谭轶这里。   他答题板上只有简单的三个字:   汪泽月。   “!!!”   直播间里快速飘过的弹幕全体停滞半秒。   下一刻,弹幕炸了。   “什么什么什么什么什么情况?!这个好像是认真的?”   “啊啊啊啊啊谭轶写了!只要他写了那就肯定不是乱写的!”   “等等,汪导?天哪节目组是花了多少钱请他来,太强了啊啊啊啊啊!”   “刚刚那个,新泽好像给《风味》投资过,所以这大概是亲身上阵?哈哈哈哈哈……”   秦郡兮看到这个答案,一愣,几秒后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   “原来是这样……”   她语气惊叹:“你也太厉害了,我这个演《镜中花》的倒是完全没想到。”   pd这时也给出回复:“写对了。”   石宇霁紧接着二人的话,问:“谭老师是怎么推出来的?”   “第一个,我们这次的拍摄地点就是《镜中花》取景地点,而照片是……汪导六年前到A市旅游拍的风景照。”   谭轶在称呼汪泽月的时候卡壳一瞬,但没人注意到。   “最后的音频出自《回声》,主人公正处于初期的自我疗愈阶段。”   “啪啪啪啪啪——”pd鼓掌。   “完全正确。”   弹幕彻底疯狂。   “我的妈这也太细节了吧,好可怕的观察力和记忆力,太有专业素养了吧!”   “这是看了多少遍才能听出来啊,谭轶事业粉哭死。”   “不是,你们画风怎么都这么正经,没人觉得不对劲吗?电影就算了,他为什么连汪导拍过的风景照都能看出来,就没人来跟我一起磕一下的嘛?”   “支持!!啊啊啊啊我刚刚就想说这个,我的妈我又有写文素材了哈哈哈哈哈哈!”   在场的另外四人倒是没想那么多,只是纷纷震惊于谭轶的精确性。   但对谭轶而言,除了有对汪泽月电影熟悉的缘故之外,其实还有一些巧合。   比如说,如果当初没在超话里看到那篇同人,他就不会去翻汪泽月的微博,从而看到那组照片。   再比如,如果上周颁奖典礼后他没上汪泽月的车,就不会有之后……被引导着翻来覆去分析《回声》的经历。   但这些都恰好发生了。   “恭喜谭老师获得本期节目唯一的优先组队权。”   pd从沙发上站起身:“我们现在就出发去营地跟嘉宾汇合。”   五人坐上节目组的车前往目的地,秦郡兮和喻璇一辆,剩下三人一辆。   就在这时候,直播间的镜头从两格变成了三格。   原本一上一下的两格都被挤到下半部分,在它们上方,一个新视角缓缓亮起。   汪泽月出现在镜头中,身后的背景是和《镜中花》里风格类似的古风小院。   “汪导!!!所以这次的主题是《镜中花》对嘛?!”   “啊啊啊啊颜值暴击,天哪好想看他和谭轶见面,赶紧汇合赶紧汇合!”   “等等,这院落……怎么有三个?难道是一组分一个?”   弹幕又炸了。   “组队谭轶肯定选汪导,大家都没意见吧?”   “所以四舍五入这是要同居了?!” 第22章 所谓的氛围   《风景的味道》每期拍摄主题总是与当期特邀嘉宾身上的热门话题有关,《镜中花》不久前才得了奖,汪泽月对节目组的策划毫不意外。   话说回来,其实《风味》最后一期的嘉宾并不是他,只是原本那位一周前出了车祸,而汪泽月恰好事情不多,便答应了这次的临时邀请。   在等人的间隙里,他和工作人员闲聊。   工作人员试图勾起汪泽月的兴趣:“我们这次的节目要分组行动,规则是猜中嘉宾者可自主选择队友,现在的结果是一个人猜中。”   “噢,是谁?”   汪泽月顺着他的话往下问。   工作人员:“汪导你猜猜看?”   汪泽月:“……”   弹幕开始笑。   “哈哈哈哈哈又是故弄玄虚,虽然他们猜中的次数不多,但每次被猜中都会有这个环节。”   “反向猜测真的会笑死我,至今为止没有一个都对了的。”   “说不定这次就对了呢!”   “我觉得不可能,汪导肯定会猜秦郡兮。这次主题就是秦郡兮主演的《镜中花》,而且汪导和她认识四年多,怎么想也想不到谭轶身上吧。”   汪泽月没直接说,而是反过来问:   “猜我的时候节目组有没有给线索?”   “给了。”   工作人员心想这也听不出什么,于是非常贴心地把那三个线索告诉他。   没想到汪泽月略微思索,笑道:   “是谭轶吧。”   工作人员:!   “您是怎么想到的?”   明明让汪泽月反着猜的难度还更大!   汪泽月:“你猜猜看?”   工作人员:“……”   弹幕笑得更欢了。   “哈哈哈哈哈一报还一报,节目组也有今天。”   “刚刚是谁说不可能来着,这波打脸打得不要太快。”   “啊啊啊啊我说什么,这就是默契!赶紧入坑我们日新月轶,狠狠磕起来!”   陈珂坐在电脑前,支架上的手机放着《风景的味道》直播,手底下噼里啪啦一刻不停地敲着键盘。   [什么时候让我磕到真的]:@米麻薯真好吃@千尺@失序姐妹们有没有看《风味》直播,啊啊啊啊啊快去看快去看!我有预感,粮山粮海在向我们招手!   [米麻薯真好吃]:我已经在看了,刚刚太投入都忘了聊天。   [失序]:来了来了,呃啊啊啊我是什么好运气,刚进直播间就看到他们汇合了!   营地里。   “汪导我是你的粉丝,终于见到真人了好激动!”   简飞航向来性格跳脱,他本就走在最前面,于是正好先和汪泽月握手。   秦郡兮和石宇霁落后一步,便直接在后面跟他打招呼。   喻璇个子娇小,跑得没简飞航快,闻言气喘吁吁道:“汪导也是我的偶像,还有我呢,简飞航你握手别握那么久!”   汪泽月有些好笑地看过去,正好看到走在喻璇身前的谭轶。   谭轶也听到了喻璇的话,却只稍微往后瞥了一眼。   然后继续挡在喻璇前面。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说:   “汪导,欢迎。”   不行。   太生硬了。   他薄唇微动,正准备再说些什么,却被汪泽月带笑的声音打断。   “谭老师,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   谭轶下意识和汪泽月对视,在他眼中看到几分揶揄。   他不自觉笑笑,放松下来伸手道:   “好久不见。”   弹幕炸开了锅。   “等等!请问他们在打什么哑谜,不是上周的颁奖典礼才见过吗?难道这是一种新型客套?”   “可能是暗号吧[托腮]他们好像乐在其中。”   “不对,我感觉谭轶刚刚紧张了,汪导是不是在逗他啊?”   “《寻药》上映后我曾吃瓜过日新月轶的超话点赞事件,当时不以为然还怀疑是炒作,现在发现我真是缺少发现美的眼睛。”   “不是,没有人关心一下喻璇嘛,啊哈哈哈哈哈我好心疼她[狗头]”   喻璇站在大部队最后,看着双手交握的二人,表情有些复杂。   这……还要不要握手呢?   不握,好像很没诚意。   握吧,好像有点多余。   她最终还是选择了默默站到一边,并且无声瞪了简飞航一眼。   简飞航:?   弹幕比现场热闹得多。   “简飞航:怪我喽?”   “哈哈哈哈哈哈最后还是没有打扰,喻璇是不是get到了什么哈哈哈哈。”   “好像真的有点好磕,之前我还以为他们只在《寻药》里有交集,现在我只想说,日新月轶是真的!!”   “咳咳咳。”   pd跟了上来,开始一本正经地主持流程。   “之前在猜嘉宾的环节中,谭老师获得了本次节目唯一的优先组队权,现在请谭老师选择队友,剩下的来我这里抽签。”   谭轶没有半分停顿:“我选汪导。”   另外四人也很快抽好了签。喻璇看着手里和简飞航一样的数字,大大地叹了口气。   简飞航有样学样,也大大叹了口气。   pd笑道:“好了好了,组已经分完了,接下来先例行公事,大家每人对特邀嘉宾说一句心里话。”   这是《风景的味道》每期都有的小环节。   简飞航一马当先,快速道:“汪导,我是你的超级粉丝。”   喻璇紧接着说:“汪导,那我就是你的超超超超级粉丝。”   秦郡兮没忍住笑出了声,她顿了顿,正色道:“没有汪导就没有今天的我,感谢您。”   石宇霁则说:“《镜中花》很好看,汪导什么时候能来我的访谈节目就好了。”   镜头给到谭轶这里——   “您一定会是世界上第一个连续两次拿国际最佳的导演。”   弹幕停滞一瞬,然后迅速刷屏。   “我靠我靠,怎么突然有种严肃的宣誓感。”   “我是土狗我不懂,我只知道他好郑重,啊啊啊啊啊啊啊笃定得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不对,是阐述一个信仰。”   “怎么说,虽然好狂的样子,但他不是在说自己耶!”   “上面那条,你不说我都没反应过来,这话可和谭轶平时的画风完全不对,他明明是《风味》里最沉稳理智且话少的,啊啊啊啊啊纯爱战士应声倒地!”   小环节过后,一行人先去吃了晚饭。   回来后,pd就开始在三个小院的门口空地上发布任务。   “我们今晚只进行一个小游戏,通过游戏排名来选择今晚的住处和明天的路线。游戏很简单,就是我说电影台词,你们说出后面一句的内容,如果太难,就只要求大意。”   pd说到这,补了一句算作提醒:“当然,都是汪导的电影。”   “第一题。”   简飞航坐正蓄势待发。   “也许我们终会重逢,在分别后的第多少分钟。”   “?”   众人面面相觑。   连汪泽月自己都一时没想起来。   谭轶想了想,道:   “但十八岁那年的夏天,永远都像灌木丛里闪动的萤火虫,一点点微光,照进了我漫长的余生。”   汪泽月恍然。   原来是那一部。   他大学拍的第一部 微电影,没得奖的那部。   “答对。”pd给他记了一分。   “第二题,只见行道,不见依依。”   喻璇:“嘶,这个我好像有点印象,是什么来着……”   汪泽月这次倒是记得了,但他没抢答,而是看向谭轶。   谭轶感受到他的目光,也转过来。   他笑着问:“这个会吗?”   “嗯。”谭轶点头,“您的所有电影我都看过。”   然后对pd回答:   “世事如此,无怪抉择。”   “正确。”   “第三题,世界需要白天,因为我需要寻找我的影子。”   谭轶:“世界需要黑夜,因为我的影子需要隐藏自己。”   “正确。”   众人:……   他们不应该玩这个游戏,应该让谭轶来一场台词表演。   弹幕爆笑。   “哈哈哈哈哈我一开始以为这会是汪导的主场,没想到是谭轶的。”   “没事,四舍五入一下,是他们俩之间的谁不重要,反正他们是一体的。”   “啊啊啊啊啊如果这都不算爱!!就问谁能把台词记得这么清楚?!日新月轶给我锁死锁死!”   最后只有在问到《镜中花》的一句台词时,秦郡兮先一步抢答成功。   “原来谭老师这么厉害。”   汪泽月似乎是对这个称呼有点上瘾,看过来的眼里氤氲着笑意和调侃。   “……还好,”谭轶被他说得略微偏了偏头,半晌又回道:   “是汪导的作品太精彩。”   “多谢夸奖,那以后我继续努力。”   “是我该努力追上您的脚步。”   弹幕麻了。   “啊啊啊啊啊这是直播、这是直播综艺、这是直播美食旅游综艺!!这里不是无人之地!!!”   “我懂了,这就是所谓的氛围吧,自动形成一层隔绝他人的屏障[狗头]”   ——汪泽月这边,是越说越觉得有趣。   谭轶之前在他这里一直都太过听话,但录综艺不比私下,他倒是借此见识到了谭轶的另外一种风格。   还……挺新奇。   “谭老师、汪导,来选战利品了。”石宇霁提醒道。 第23章 您会介意么   桌上是三个不同类型的物品。   一把油纸伞、一套茶具、一个糖人。   “这都是影片中出现过的道具,也是你们明天自由探索到最后会获得的纪念品,每个都对应一条不同的路线。”pd站在旁边介绍。   汪泽月看了眼身边人:“谭老师想选哪个?”   谭轶:“汪导喜欢哪个?”   汪泽月笑了笑,没再问。   他拿起那把伞看了看:“就这个吧。”   《镜中花》里,只有一场雪中戏用到了伞。   他记得那个地方的风景很好。   接着是秦郡兮这组。秦郡兮盯着糖人看了三秒,认为这个的技术含量应该很高,于是转头和石宇霁选了茶具的相关路线。   剩下的简飞航和喻璇自然只能选糖人。   路线选完之后就是住处,不过三个院落的区别并没有多大。   尤其当观众看到每个院落都有两间卧室,且两间卧室相隔很远的时候,那种大失所望的叹息简直要溢出屏幕。   “我还以为最后一期节目组要玩点大的,看来还是我想多了。”   “总不能都是一间房吧哈哈,虽然我很希望汪导那组这样,但其他两组肯定还是不太方便。”   “两间怎么了,我觉得两间也可以,只要我们有一双善于发现美的眼睛,这个世界就会更加美好……”   然后他们就看见汪泽月和谭轶在简单对话后分别回到自己的房间。   “……不会没了吧,呜呜呜呜呜难道今晚就要这么平平无奇地过去了吗?我不甘心!”   “我说cp粉别跳得太厉害,说到底他们还是因为《寻药》才认识的,也就一年,肯定熟不到哪去啊。”   “我估计真没了,我看他们俩都在整理东西准备洗漱,算了我也洗洗睡吧。”   汪泽月这次洗漱还顺便洗了个头,等他从浴室出来的时候,屋里的暖气已经足够到位。   他一边发擦头发一边查看手机消息。   “嗯?”   划过屏幕的指尖微顿,他挑了挑眉。   然后转身,干脆利落地关麦,并蒙上了节目组安装在屋里的摄像头。   弹幕群魔乱舞。   “???啊?什么情况?这才几点啊呜呜,想多看汪导个人日常几眼怎么这么难。”   “可恶!啊啊啊啊我也想多看几眼,为什么要关……嗯?谭轶在干嘛?!”   另外一边,谭轶房间的摄像头还开着。   只见他拿起震动的手机,在看了几秒后直接起身,走出房间。   “咔哒”一声,房门被关上,留下空荡荡的卧室。   “???等等,他去哪?”   “呃啊啊啊啊啊我赌一包辣条他去找汪导!”   “强烈谴责节目组,为什么只在卧室装摄像头?!”   谭轶来的时候,汪泽月正要打开吹风机。   他看着杵在门口的青年,眼底掠过一抹笑意:“站那做什么,过来。”   谭轶也没在进门后僵住多久,他走到汪泽月身边,道:   “……只是没想到您会参加。”   “这个节目风评不错,我没事也就答应了。”   汪泽月没再看他,只是语气里还带着笑:“之前在镜头下面不是挺自然的,现在又回去了?”   “我……”谭轶停了一会儿,道,“您会介意么?”   “介意什么?”   “镜头下我的态度。”   “嗯,这个……”汪泽月作势顺着这话想了想,“确实和以前不太一样。”   说起来,今天还是谭轶第一次称呼自己“汪导”。   谭轶紧紧盯着他。   “但我不介意。”   很有意思不是吗?   谭轶愣了愣,没想到汪泽月会给出这么简单又正向的回答。   他一时不知道该表达什么合适,游移的目光瞥见汪泽月桌上的剧本和吹风机,便道:“您要看剧本吗,我帮您吹头发。”   汪泽月轻轻看他一眼,翻开桌上的剧本,算是答应了。   “嗡嗡嗡——”   吹风机发出的噪音稳定且有规律,谭轶手上的动作又很轻柔,没过多久,汪泽月就全神贯注地投入到剧本中去。   谭轶站在他身后,指尖是微凉的黑发,他一边不断调整吹风机的角度,一边思考待会要说什么。   然而这段时间并没有那么长。   随着吹风机的关闭,汪泽月感受到骤然安静下来的氛围。   他站起身:“所以,来找我是想做什么?”   他用词很微妙,是“想做什么”,而非“想说什么”,这不止是因为“说”可以在手机上进行。   还因为当时谭轶发的信息。   “我能不能去您房间”。   ——想做什么?   谭轶闭了闭眼,有点难以启齿。   其实没想做什么。   按照本来的约定,他和汪泽月每周只有一次见面,上回的颁奖典礼已经属于额外巧合。   他只是……按捺不住。   只是汪泽月就在这里,他按捺不住而已。   不论想做什么。   同时也想试探汪泽月到底有多少纵容。   而汪泽月——   他当然知道谭轶在想什么。   他看着眼前人的耳垂一点点染上颜色。   明明是英俊凌厉的长相,却总在这时候温驯得可怕。   他没说话。   几秒之后,他听见谭轶有些沙哑的嗓音:   “我想……和您一起睡,可以么?”   汪泽月仍然没说话,表情似笑非笑。   谭轶偷眼瞥他。   他却忽然伸手,食指和大拇指捏住谭轶的耳垂,白皙的指尖和泛红的地方形成鲜明对比。   看着很有几分涩情。   汪泽月大概是就着那一块揉了很久,久到谭轶觉得心口都有些发闷。   也许是暖气开得太足,他心跳不可抑制地越来越错乱。   呼吸开始有些沉了。   他差点以为继续往下,要发生些什么。   却听见汪泽月问:   “带了东西么?”   谭轶一僵。   没带。   当然没带,他本来也不知道汪泽月会参加这期综艺。   紧接着听到,是汪泽月很清浅的笑声。   他的手离开了谭轶的耳垂。   谭轶几乎在瞬间后悔,想着以后一定要随身带点什么以备不时之需。   却又听见他说:   “先回去。”   “?”他抬眼重新看向汪泽月。   汪泽月笑道:“先回去,把你房里的摄像头和麦关了。”   于是在苦等半小时之后,直播间的观众终于又看到了谭轶的身影。   “好好好终于回来了,去这么久,我敢打包票他肯定是去找汪导了。”   “谁说不是呢哈哈哈哈,好想知道他们俩做了什么。”   “上面的cp粉不要脑补得太过分啊,真是的……嗯???谭轶这是要干嘛?”   在观众从迟疑到震惊再到鬼哭狼嚎的弹幕刷屏中,摄像头和麦被无情关闭。   “呃啊啊啊啊啊这是什么情况!一个个都不让看是吧!”   “为什么他们俩关摄像头都这么麻利啊?为什么?!!” 第24章 接吻的癖好   弯月高悬,不算很晚的夜里,直播间的弹幕如何群魔乱舞暂且不提。   嘉宾住的院落虽然看着古色古香,里面的设施却十分现代化。   灯光被调到最昏暗的那一档,把房内氛围衬得迷蒙。   房间里的暖气运作良好,几乎要把人蒸出汗来。   “……”   汪泽月神色淡淡地看着谭轶的脸,手指一路从后颈摩挲到耳廓,最后抵在他唇瓣上时,指尖仍在不紧不慢地按压。   谭轶呼吸略微有些急促,整张脸都在发烫。   他觉得汪泽月是真的很喜欢……   用各种不同的力道和幅度碰他。   摁,揉,捏,拉。   尤其耳朵和嘴唇。   汪泽月的手指没用什么力,仍然在他下唇摁揉着,谭轶却因为被他这么弄惯了,下意识含住他指尖。   汪泽月一顿。   他看着眼前这张棱角分明却潮红的脸,唇角勾了勾,也就顺势继续往里探。   “明天我们应该要登山。”   他一边用手指搅动着,一边漫不经心地道:“你应该也记得《镜中花》那场跳崖的戏,秦郡兮当时就是拿着那把伞在雪景里拍的。”   “……”   谭轶口腔被占满,说不了话,双眼却盯着汪泽月不放,他稍微用舌尖缠了缠那根手指,算是作为他记得的回应。   “那儿的风景很好,即使现在不下雪,上去看看也值得。”   汪泽月另一只手在他腹肌上移动,又或者称为把玩更加合适。   他并没有很用技巧地去注意什么,更像是单纯觉得手感好,摸着舒服。   “所以明天可能要起得比较早……早上你还要回那边房间开摄像头洗漱。”   说到这,汪泽月和谭轶稍微拉开了点距离。   “休息吧。”   他拿出手指,用床头柜上的湿巾细细擦拭被沾湿的指节。   谭轶愣了愣,接着微微抿唇。   他迅速回忆整个过程中汪泽月的神态和行为,又思索了下汪泽月之前问有没有带东西的较真性。   应该不是扫兴。   但是……   “?”   汪泽月看他一眼,像是催促又像是示意,却见谭轶向自己这边倾了一些。   由于汪泽月之前将手放在他腰腹间,他们本就没隔很远的距离,这么一倾,胸膛便快要贴到一起。   汪泽月面无表情地注视着他,似乎无动于衷,只是想看看他要做什么。   “……小汪总。”   喔,称呼回来了。   谭轶的面颊缓缓凑近。   应该说重点。   那双薄唇缓缓凑近。   “……”   汪泽月几乎在这一瞬间有点想叹气。   谭轶又想亲他。   他都要有点头疼谭轶这个癖好了。   如果系统还没被关小黑屋的话,它一定会攒着数月以来经常被关的火气狠狠提醒汪泽月——   这可是宿主你自己惯的呢~   不让接吻,也不至于,就是怎么着他都觉得不太得劲。   从某种意义上说,谭轶倒是一直没坏什么规矩,自医院那次之后,他每次都没有实际意义上地“亲”。   当时的对话是:   “我能……亲您一下么?”   “不行。   “但我可以。”   谭轶在那之后的每次,的确都只是表现出想亲的姿态。   然后汪泽月允许了。   ……完美的逻辑闭环。   但是……   倒也没错。   自己确实不是不允许。   汪泽月伸手,食指和大拇指捏在谭轶两颊,中指则抵在他的下颔。   他们对视了好几秒。   然后像之前的每一次一样。   接吻。   他另一只手复落在谭轶后腰,分明是随意摩挲的动作,却能让人连心脏都产生酥麻的感觉。   汪泽月的吻也带着他明显的个人风格,不疾不徐,却侵略性十足。   谭轶却觉得唇舌接触到的是一片柔软的棉花糖。   甜到有点不真实。   房内昏暗的黄色灯光打在他们身上,像是流光在给一切镀上金边。   一个吻结束,谭轶顺势侧过头,借着些微气喘掩盖自己的心虚,尽量自然地将下巴蹭在汪泽月的肩颈处。   手也悄悄抱了上去,用的力道很轻,几乎没有触感地落在汪泽月背上。   “……”   汪泽月眼里的复杂稍纵即逝。   他略微垂眸看向自己脸侧的那颗脑袋,轻轻出了口气,抬起被谭轶压着的那侧肩膀,手掌落在他发顶揉了揉。   在一片只有呼吸声的寂静中,汪泽月声音淡得近似于呢喃。   “谭老师现在……长进不少。”   谭轶身体一僵,不太清楚他这话什么意思。   “明天还要录节目。”   汪泽月的手已经从他后腰向下延伸,此时正在尾椎骨周围若有若无地画着圈。   他这种语调让谭轶抖了一下。   “……等明天录完。”   ***   第二天,众人便分为三组,按照节目组给的线索卡片自由探索。   等汪泽月和谭轶接近终点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三点左右。   前方戴名牌的工作人员远远看到他们,便拿着手里的东西走了过来。   “思量千尺线,专候一天风。《镜中花》里曾有冬日放纸鸢这一场景。”   工作人员抬手,将手中制作精美的风筝展示在镜头前面:“最后一个关卡,需要二位完成放风筝的场景任务。任务要求如下:   “接到指令后,嘉宾在起飞线外放飞风筝,风筝线放出20米,也就是那边的那个标记处,才能被视为起飞成功。起飞成功之后将会有工作人员进行计时,满十分钟则过关。”   汪泽月颔首,观察了下任务地点。   开阔平坦,风速稳定。   是个不错的环境。   三年前拍《镜中花》的时候,他对秦郡兮那场放纸鸢的戏要求特别高,秦郡兮还为此苦练许久,连带着剧组不少人都陪她练过。   汪泽月当年就是其中之一。   他转头看向身边人:“你放风筝怎么样?”   谭轶抿了抿唇:“小时候放得少,不熟练。”   汪泽月了然,他略微思考一瞬,接过工作人员手中的风筝:   “那你在前面拿着,我先来拉线。”   二人戴上防滑手套。   “呼——呼——”   初冬的风吹过,撩起汪泽月的衣角。   他站在距离谭轶大概十多米的地方,专心感受着吹来的风。   风速逐渐变大,又变小,最后在一段时间内慢慢趋于平缓。   “好了,放。”   这时候的风正合适,不大不小,恰好能让风筝飘浮起来,也便于操控,不至于让人跟着风筝跑。   谭轶本就注意着他这边的动静,闻言立刻放开手。   汪泽月手里的线一拉一松。   风筝就这样轻轻巧巧地飘起来。   越过绿树,飞向蓝天。 第25章 他们在牵手   等风筝稳定下来,汪泽月便拉着线看向站在前方的人。   “要不要试试?”   “好。”   谭轶快步走过来。   风筝线轮被移交,汪泽月解放双手,站在谭轶旁边抬头望向天空。   这时候的风筝已经飞到了很高的地方,看着几乎只是一个黑影,缓缓游弋在一望无际的蓝天中。   恰好有不刺眼的阳光没被云遮住,极为轻柔地撒在二人面庞上。   摄像跟在旁边,如实记录此时的画面。   弹幕开始齐齐刷屏。   “被颜值暴击了(倒地)”   “不行了啊啊啊啊,虽然他们没做什么,但看他们俩在一起我就觉得好甜!”   “好美的画面,已截屏。”   就在这时候,忽然一阵大风吹来,一下子将风筝吹得有些摇晃。   谭轶下意识扯着线向前走了两步。   然后被汪泽月从后面按在他肩膀上的手拦下。   “别跟着它走。”   汪泽月嘴角微微勾起,语气里有着克制的笑意。   谭轶拿着线轮往后回头,却只回了一半倏然停住。   “别乱动。”   汪泽月的气息在瞬间靠近,几乎要贴上他的耳朵。   他僵硬地调整手上的姿势。   “放松。”   拿着线轮的手被骤然握住,余光里是汪泽月的侧颜,谭轶忍不住微微偏头,躲了一下耳边的呼吸。   又在下一刻悄悄地更加靠近。   他完全任由汪泽月操控自己的手,注意力根本不在线轮上,而是在汪泽月靠得极近的脸上。   唇上。   “……”   而摄像早就注意到了这里的“突发情况”,还十分贴心地给了好几个特写。   弹幕早已尖叫一片。   “好好好牵手了,手!握在!一起!了!摄像师加鸡腿!”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恨,虽然知道他们戴手套是为了安全,但我还是恨啊,不敢想象如果没有那层手套我会是个多么快乐的小女孩。”   “大家别光看手了,看表情!看表情!看谭轶的表情!”   “卧槽啊啊啊啊啊,他是不是脸红了,他还在偷瞄,妈呀他瞄汪导哪里,让我看看不会是嘴唇吧[探头]”   “我仿佛幻视了请来个人打醒我,先说一下我不是cp粉,但《风味》是一期期追过来的……印象里谭轶他不是这样的啊?大家都不记得他往期的表现了吗?”   “哈哈哈哈,我感觉他在别人面前是稳稳的谭哥谭老师,在汪导这里就,嗯,有点乖,哈哈哈哈哈原谅我把这个词用在一个大帅哥身上,但是真的哈哈哈哈……”   “眼见为实,人都是有多面性的[推眼镜]”   十分钟很快过去,最后一个任务也终于被完成。   二人将风筝线轮交还给工作人员,便直接继续向上走去。   最终的地点是一个小悬崖。   在走向悬崖的最后一点路上,四周还都是葱郁的树木,微风吹过便枝叶轻晃。   渐渐地,能远远看见山崖了,还有对面山崖的岩壁。   它们有着层层叠叠的繁复线条,像古装服饰上的皱纹,一直向下延伸到似乎深不见底的山谷之中。   那里也有工作人员在等着他们,此时见人到了,便拿着手中的道具快步走来。   汪泽月看清工作人员手上的东西。   是纪念品。   也就是前一天晚上他选的那把伞。   电影里的画面是一个下雪天,秦郡兮主演的角色撑着把伞站在崖边,大雪纷纷扬扬,落在她脚边堆积得很快。   “恭喜二位到达最终地点。”   工作人员将手中的伞递过来,笑道:“所有任务已经完成,现在邀请你们留一张纪念照片,仍然是复现影片中的经典场景——考虑到安全问题,不用站得离崖边太近,撑伞拍张照即可。”   谭轶接过那把古色古香的油纸伞,和汪泽月对视一眼,一起往上走向最高处。   “这里……风景真的很好。”   谭轶对《镜中花》里的这个片段印象极为深刻。   不论是影片里的雪景,还是此时未下雪的殊色,都让人觉得走一趟值得。   电影里的天空是一种惨淡的灰白色,连带着纯白的雪地也像是被阴影浸染,看着便让人心生忧郁。   而这时的天空是漂亮的湛蓝色,里边挂满鱼鳞状的云朵,像波光粼粼的海面,永恒而温柔。   电影里是风沙摧卷,落雁惊啼。   这里现在却只有风声和树叶的沙沙声。   谭轶有一瞬间的神游。   汪泽月昨晚就和他说过这里的风景好。   ——“……即使现在不下雪,上去看看也值得。”   他忽然有点想知道,三年前汪泽月拍《镜中花》的时候,看到了什么样的风景。   而他和秦郡兮拍出那场惊艳无比的雪中戏的时候……   又是什么样心情?   他们走到节目组划的安全线边上,回身看向镜头。   谭轶抬手撑起那把伞。   伞下的阴影罩在他们身上,却因为本身不够大的缘故,与外部的阳光交接在一处。   像极了一幅画。   “咔嚓。”   这也是令直播间里无数观众按下截屏键的一幕。   “好的,凭这张照片我可以帮他们把结婚证造出来了,地址给一下让我寄过去啊!!”   照片拍完,工作人员向他们比划示意,汪泽月便直接往下走。   走了两步,却发现谭轶没跟上来。   汪泽月转身,见谭轶半背对自己望向另一边的崖壁。   他似乎还想看得再仔细些,略微往前挪了一步,运动鞋踩在节目组标的那条线上。   汪泽月看了他背影两秒,直接上去把人给拉回来。   “……汪导。”   谭轶跟着他走了两步才反应过来,忙低声唤了他一句。   “嗯。”   汪泽月看他一眼,无奈道:“小心一点。”   然后他们居然就这么走下了悬崖。   手没松开。   工作人员练就了十分高明的肌肉控制术,见二人下来,目不斜视地笑道:   “那么二位今天有关自由探索的任务就正式结束了,接下来请返回市集与另外两组汇合,大家将进行最后的聚餐与告别。”   而弹幕已经陷入疯狂,完全没人去注意工作人员在说什么。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死了!世界要爆炸了我也要爆炸了!”   “注意安全!!!这是什么占有欲和安全感,我的天哪磕昏头了要。”   “说实话汪导这样是我没想到的,但更香了红红火火恍恍惚惚!”   “手!在牵手!我绝对磕到真的了!”   ***   “呼,终于成功了。”   秦郡兮起身,对一边的石宇霁笑道:“也不算亏,这套茶具是真好看。”   他们已经探索完了选择的路线,现在只需要到节目组给的地方和另外两组汇合即可。   “是啊。”石宇霁拿着节目组赠送的纪念品,特地走到摄像前面让人家给了个特写。   “来来来,我给大家稍微介绍一下得到的这套茶具……”   《镜中花》的取景地点虽然风景好,却有些偏远,节目组拍摄的时候也会顺便做一点带有地方特色的宣传。   另一边,街角的小摊上。   “简飞航你在看什么?”   喻璇站在桌前盯着锅,冷不丁出声问:“让你搜教程,怎么这么久都没反应……”   简飞航正看得全情投入,想都不想地道:   “等等等等,我在看一个热搜。”   “?”   喻璇猛地抬头,一脸不可思议地看向旁边拿着手机的人。   “不是搜教程吗,怎么还刷起手机来了?你对得起还在这熬糖的我吗?有没有人性呐!”   简飞航一惊。   “啊这这这,确实确实,我的错。”   他猛地收起手机塞回外套口袋,下一刻却想起自己原本要搜的东西还没看,于是又硬着头皮把手机拿出来。   “现在就搜,我的错我的错,别生气。”   “……”喻璇皱眉:“你刚刚在看什么呢?”   “啊这个,”简飞航其实就等着她问,清了清嗓子,道:   “是软件在我搜东西的时候自动推送的,就和我们节目直播有关……   “上面说谭哥在市集另一边唱《心速》哎。” 第26章 觉得好听吗   汪泽月听过这首歌。   在系统的记录里,谭轶最后不止在演艺上登峰造极,也重拾了一开始出道所走的唱歌事业。   从最初第一首原创歌曲《心速》开始,他的所有歌曲——不论是已经发布过的、还是后来创作的,全都备受关注。   他知道那是一首情歌。   ——说起谭轶唱歌,其实这是个意外事件。   他们本来正往节目组所说的集合地点赶,却在路过市集角落古巷的时候听见歌声。   是那种很常见的街头点歌,一首二十块钱,唱的正好是《心速》。   汪泽月路过多看了几眼,说了句“唱得还行”。   作为街头点歌,水平确实不错。   谭轶便停下来问他,要不要听原唱。   ——现在正是落日的时候。   明媚了一整天的天气似乎终于精疲力尽,于是落霞也变得有几分暗淡,云朵成了灰扑扑的颜色,却有种别样的温柔。   华灯初上,有浅淡的光影在二人眉目间描摹。   摄像师一言不发地站在旁边,将所有画面收入镜头底下。   成千上万的观众也在直播间里看着。   听这首自出世以来、阔别多年的现场版《心速》。   谭轶明明转型已久,可唱出这首当年的成名曲时,却仿佛在演唱前还练习了很多遍。   和六年前第一次在选秀舞台上的版本相比,如今谭轶的嗓音更为低沉,也更加有磁性。   朔风温柔而辽阔,与此时的气氛极为相衬。   开始唱之前,谭轶想了很多。   但唱之后,他却什么也想不了。   他看上去轻松随意,可紧握着话筒的手、手背上凸起的经脉,却暴露了与表面截然不同的反应。   他的眼神看上去有时很远,分散到灰色的天空,有时很近,聚焦到不大平整的水泥地面。   只在很少的时候,才掠过汪泽月一下,仿佛那只是环视中毫不起眼的一瞥。   但他确实在唱《心速》。   一首很适合告白的歌。   在这个市集的古巷里。   这里是集市的一角,这里是街头的古巷,这里有摄影师和镜头,这里有逐渐聚集的路人和直播间里的观众。   却又好像只有他们两个人。   汪泽月站在他对角线的方向,眼底几分玩味,唇边笑意却真实而清浅。   ——其他人觉得《心速》是一首什么样的歌?   听他唱这首歌是什么感觉?   谭轶见过这样的描写和评价:   【是舒缓愉悦的风格。】   【好像要把整个冬天融化。】   【锋芒毕露,沉静温柔。两种极致的反差形成鲜明对比,更吸引着所有观众的注意力。】   那么,汪泽月会觉得这是一首什么样的歌?   他在这里,听他唱这首歌的时候……   又会是什么感觉?   他不知道。   他很想知道。   而此时此刻,有些人的微博已经要爆炸了。   [米麻薯真好吃]:@什么时候让我磕到真的,这何尝不是一种同人照进现实?!!   [千尺]:我就说,《心速》最适合告白了!啊啊啊啊啊啊天哪,这是我能在现实生活中看到的画面吗?   [失序]:大家走过路过都别错过我们的镇圈神文!!!转发#日新月轶#@什么时候让我磕到真的【#日新月轶#《如果最初遇见》,无责任短篇一次性发完,刚入坑时就产生的一些幻想,如果谭轶刚出道的时候就遇见汪导,一切会不会更不一样?……】   [什么时候让我磕到真的]:我!看!到!了!!!还有什么比这更幸福的事了吗?!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这就去产粮!!!   最后一个字唱完,尾奏尚且流淌在空气中。   掌声在周围人群里骤然爆发。   而谭轶放下话筒,只看向汪泽月。   外界一切都在那人微笑颔首的时候消失不见。   明明什么都还没开始,什么都还没说,他却已经觉得要陷落。   但不久之后,封闭的感知里又透进越来越多的动静,各种声音重新逐渐在耳畔变得清晰。   他看清了。   汪泽月的表情像是赞扬,又像是认可。   但他还渴望看到更深的含义。   他内心捉摸不定,轻声问道:“您觉得……好听吗?”   汪泽月看着谭轶走到自己跟前。   他沉吟了好几秒,直到面前青年不可避免地暴露出些许焦虑。   他终于一笑:   “好听。”   ***   这时候已经彻底到了晚上,风开始渐渐变大了,带给人一种马上要下雨的感觉。   秦郡兮和喻璇正各拿一个手机刷着热搜,看一会儿便交谈几句,言笑晏晏兴致高昂。   而简飞航正和石宇霁站在一块儿有一搭没一搭地交谈着,远远看见汪泽月和谭轶从街的另一边走来,连忙挥手招呼二人。   “谭哥谭哥、还有汪导,这边!”   他的那股激动劲儿显然还没完全褪下,在二人走到一半的时候就忍不住继续喊道:   “谭哥我看到你唱歌的直播了!太酷了吧也,真的巨巨巨巨巨好听!”   谭轶点点头,随即听汪泽月笑道:   “你怎么还看了直播?”   “咳咳,其实我们都看了。”喻璇憋着笑瞥了简飞航一眼。   站在后面的秦郡兮补充道:“一开始是简飞航发现的,后来我们四个正好完成探索汇合成功,就都去看直播了,没赶上的也看了网友的录播。”   石宇霁则说:“是啊,就是可惜如果能现场见到就更精彩了。”   “对对对,那个氛围感我光是看直播都觉得无敌了!好羡慕汪导啊哈哈哈哈哈哈。”   简飞航说到这里,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好笑的事,又道:“我还看到好多人刷那什么cp,就是……就是叫什么日新月轶来着,哈哈哈哈哈大家怎么想象力这么丰富啊,这也能凑到一起去。”   弹幕陷入疯狂。   “啊啊啊啊啊啊你个不懂事的,居然捅到正主面前去了!”   “我的天我的cp,救!完了完了完了!”   然而简飞航一张嘴秃噜得极快,这时候已经因为联想扯到另外一个点上。   “其实这倒也蛮常见的。我之前看《镜中花》的时候,还见过有人把汪导和秦姐的组合叫月出皎兮,听着贼文艺,哈哈哈哈哈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弹幕更疯狂了。   “啊啊啊啊啊憋说了!居然还在蒸煮面前说过时已久的邪/教,赶紧叉出去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快来个人管管他吧,喻璇快上!!!”   “等等等等看谭轶看谭轶,都给我先看谭轶!”   镜头里,汪泽月看上去倒是对此无可无不可,正微笑着听简飞航吐槽。   而谭轶听简飞航说前半段的时候一僵。   但听到后半段,他又渐渐恢复原本的神情。   谭轶在节目里一般是什么神情?   是面无表情。   “……这样。”   他淡淡看了简飞航一眼,后者莫名觉得有点发凉。   此时恰好一阵寒风吹来,他不自觉抖了抖,便下意识把那种感觉当作降温的缘故。   石宇霁见状正好岔开话题,众人一边往吃晚饭的地方走,一边聊别的去了。   随着风逐渐变大,天上灰色的云开始快速飘移变换。   “嘶,是不是下雨了啊。”   喻璇抬起一只手遮在自己额前。   “好像还真有点……”石宇霁也感受到了丝丝缕缕的冰凉。   “还好这雨小,别说,配合这古巷还挺有一番意境的,就这么着也不难受。”   简飞航说着,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响动,下意识回头看。   “……?”   卧槽。   他目光一滞。   卧槽他看见了什么。   谭轶正撑开那把节目组发的油纸伞,挡在汪泽月上方。   准确的说,是在他们二人上方,只不过伞偏小巧了些,而绝大部分都在汪泽月那一块。   “谭哥……”他出声刚说了两个字,忽然觉得此时说话不合适。   不知道该说什么。   伞嘛,就这么一把。   谭哥给汪导撑伞,有问题吗?   怪怪的,但如果说不对,总不可能给其他人撑吧?   也是,虽然伞在谭哥手上,谭哥不可能就自己一个人撑伞。   嗯,被自己有道理住了。   于是他嘴巴张了张,又闭上,往后看一眼,又看了一眼。   最后默默地转了回去。   弹幕这次终于满意了。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干得漂亮!谭轶:我倒要看看还有谁没磕日新月轶?”   “现在众所周知谭轶有两种状态,分为汪导面前的和其他人面前的,在汪导面前又有两种,分为周围有人的和周围没人的。”   “等等,我忽然又想到一个可以磕的点,大家还记不记得《寻药》里的那个片段,是他们俩的对手戏。那里面也是微雨,汪导走在前面,拿着伞但没有撑开,谭轶在后面一直没追上去。对比一下现在的场景,有种前世虐今生甜的既视感。”   “啊啊啊啊啊啊你是会磕的,这波细节上大分!!”   ***   众人吃完饭,向其他嘉宾和观众们做了最终道别。   之后拍摄结束,大家便各自乘车离开。   这次谭轶的助理是真请了假,按理说他要自己坐车回去。   但汪泽月在最后散场的时候看了他一眼。   说不清里面有什么样的意思,却立刻让谭轶想到他前一天晚上说过的话。   谭轶自觉跟着他上车,热意已经开始不受控地朝脸上涌。   前一天汪泽月说什么?   “明天还要录节目。   “……等明天录完。” 第27章 早已有纵容   “唉……”   在上车之前,汪泽月曾在脑海中听到系统难得的叹息。   它说:“什么时候我才能走啊。”   “什么时候?”   汪泽月一顿,笑它:“我以为还没达到目标,原来你自己也不清楚怎样才算任务成功。”   “……”   系统被噎住了。   它本来也不急,但这一天天的,感觉自己一直没派上用场,还老被关小黑屋。眼见待会又要看马赛克,这不就愁起来了么。   “我一直觉得很奇怪。”   系统被怀疑了专业性,自然要分析一番维护自己的形象。   “按理说,在谷宁和冯制片被锤之后就没有隐患了,根据这一年来的发展状况,谭轶根本没有再有出问题的可能。   “那我的任务应该早就完成了啊?只要谭轶思想不出问题,以后世界肯定也不会因为他走上弯路而崩溃。”   汪泽月略微思索一瞬,道:“大概等谭轶拿到最佳男主,你就可以走了。”   “?”   系统运转了半天程序,奈何有些东西不是光靠计算就能得出的,它没找到结果,便问:“为什么?”   在它看来,谭轶拿到那些奖都是板上定钉的事。   只要他本人不出问题,所有荣誉就必然会被他摘下,一切都只是时间问题。甚至有些东西还会像苹果会自由落体一样,自然而然地掉进谭轶手里。   毕竟他是这个世界气运的集大成所在。   “因为……谭轶很想拿这个奖吧。”汪泽月笑了。   “可能是执念太强。”   “你是不是又猜到了什么?”系统狐疑道。   它至今对颁奖典礼那次检测到的情绪波动耿耿于怀。   那回好像是它让宿主顺便那什么了一次气运之子,虽说已经有过很多次了,多一次也不算什么……   可自己貌似乌龙了,这才是最伤自尊的!!   但在之后,不管它怎么猜,汪泽月都没直接给出回答。   眼下,汪泽月看着坐在旁边略有些紧张的人,开口轻声道:   “谭老师不是长进很多么?”   他向后一靠,姿态慵懒,语气里带了点调笑,听着不紧不慢却有些危险。   “那就自己来一次。”   他的示意极为明显。   这时候,二人已经在车上。   这辆车的隔断十分良好,可雾化的升降玻璃将前后排完全分开,私密性极高。   谭轶抿唇看他一瞬,随即翻身,分开长腿跪坐在汪泽月两侧。   汪泽月把必备品翻出来丢在皮质座椅上。   随即撩起眼皮淡淡看谭轶动作。   “宿主你……”   真会玩。   系统早有设想到会这样,然而只吐槽了半句就被自动屏蔽。   而汪泽月耐心地等着。   谭轶扩张的时候,他就用掌心摩挲他的下颌角,指尖一下一下揉弄着滚烫的耳垂。   他心里偶尔会划过系统之前猜测的话。   “难道谭轶实际上并没有那么自信?   “难道是谭轶很重视最佳男主的称号?   “难道是因为他觉得,得了那个奖才算事业步入正轨?”   眼前的青年正喉结微动,一手撑在坐垫上,另一只结实有力的手臂则绕到自己身后。   “你觉得谭轶是什么样的人?”   汪泽月当时没回复它,只是反问。   “额——”系统莫名其妙,但下意识照着这话思考。   “高自尊,心志坚定,善于抓住机会,沉稳而不失锋芒?……”   谭轶应该是做得差不多了,他稍微挪了挪自己跪坐的位置,一边有点迟疑地看向汪泽月。   汪泽月给出进一步指示。   “继续。”   是让谭轶自己坐下去的意思。   “你觉得我是什么样的人?”   对于系统的答案,汪泽月那时候仍然不知可否,只是继续抛出问题。   “……”   系统沉默半晌,诚实道:   “作为系统,我想您虽然不是很配合,但执行能力满分,圆满完成任务……而作为有一定智慧的个体,谁都不能否认您自身的耀眼。”   谭轶一点点沉下身,即使驾驶座上的司机根本不会注意到后面的情况,他还是下意识收敛声音和动静。   汪泽月没给他增加难度,只是仍然用手揉摁着,像是要将人碾碎了吞噬殆尽。他提醒道:   “你应该动一下了。”   “所以……?”   那时的系统发现自己被莫名反问两个问题,且毫无头绪,不由发出抗议。   汪泽月却只是笑:   “很高兴你对我有这么高的评价,异世界的智能体。我想……刚刚那些,就是引发原因的一部分了。”   他偶尔也会用力,不过速度几乎可以称得上慢,比谭轶自己的频率小很多,却每次都会更深。   但这种模式并没有持续太久,因为谭轶又不自觉环住汪泽月的脖子。   他本来应该是想找个支点借力,只是无意中抱到这个地方。   汪泽月忍了一会儿还是不习惯,于是把那两只手拿下来用皮带反绑在谭轶背后。   “……”   他看着谭轶的脸和脖颈一下子变红好几个度,明明有点僵,却还是垂着眼任他绑了。   “为什么”   迷茫中,系统仍旧发出追问,但这次不比上次,它在后面补了一句。   “你是在指气运之子喜欢你吗?   “谭轶喜欢你……这个我们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的确。   他们都知道这点。   谭轶呼吸逐渐变得急促。   他两只手被绑在身后使不上力,上半身就失去了可以支撑的地方。久而久之体力消耗变大,最后的结果就是难以加快速度,不上不下有点难受。   又过了一会儿,他抿了抿有些发干的唇,有些忍不住地问:   “您……能不能解开。”   汪泽月瞥了他一眼,随意地清浅一笑,白皙的皮肤在这时候也染上其他意味,看上去更加惊艳。   谭轶定定地看着他,几乎要被他这忽然一下子摄走魂魄。   然后他感觉下巴被碰了一下。   “不行。”   “……!”   “不错,但更细节的东西,你等到他拿奖那天就明白了。”   汪泽月最后用这句话结束了系统的猜测。   他在拒绝谭轶请求的时候忽然用力加快频率。   因为之前没这么快过,谭轶后面不受控制地收缩痉挛。他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汪泽月刚刚是用嘴唇贴了贴自己下巴。   可即使声音到了接近温柔的地步,说的却是更为严厉的要求。   “再分开一点。”   谭轶抿着唇照做,只不过后果是被刺激得浑身发抖,他好不容易挺直的腰背渐渐塌了下来。   双手被禁锢在背后,他坐不稳,一晃一晃的身体就只能被弄到往前扑,直至扑进汪泽月怀里,下巴擦过汪泽月带着洗发水香味的发丝。   但这种姿势导致他整个身体的重心都变高,本就含着东西的地方也跟着微微抬起。   更方便汪泽月进去。   “您……”   他哑着嗓子,下意识想说点什么,一句话却被打断好几次。   他听见汪泽月的声音。   “不喜欢?”   ……不喜欢什么   这是指代不清。   “……”   “说话。”   汪泽月的声音听上去还是很淡。   “……喜欢。”   谭轶分开的双腿直发抖。   他本来想在拿到最佳男主后再说这个词的。   他听见汪泽月笑了一声。   还是很淡,让人很想瞥一眼他此时的神情,看看是不是也这么淡。   “那喜欢被绑着么?”   “……”谭轶本来以为已经没了,没想到后面还有更羞耻的。   “还好、嗯!”   汪泽月顺了顺他肌肉线条流畅的后背。   “重说一遍,态度要明确。”   “……”   故意的。   汪泽月就是想让他说那两个字。   谭轶连薄唇都在颤抖,却半分抵抗的心思都没有。   “喜欢。”   汪泽月又连续问了好几个问题,标准答案全是这个词。   这种对话过于有规律,含义也过于特殊,越到后面,就越容易给人自信和错觉。   在汪泽月问话的间隙中,谭轶终于忍不住反问。   “那您、您喜欢那首歌吗?”   汪泽月对他这句话并不意外。   “你说呢。”   他知道谭轶在惦记什么。   但他就是要欺负人。   谭轶闭了闭眼,呼吸紊乱着,道:   “您犯规……”   汪泽月怎么不像自己刚刚那样说。   说……   说喜欢。   “我哪里犯规。”   汪泽月笑。   他觉得谭轶是被弄到晕头转向了,不然怎么敢跟他说这种话。   汪泽月伸手按住他胯骨,狠狠向下压,双唇凑近谭轶的耳廓:   “谭老师仔细想想,犯规的是不是你自己?”   “……”   不知道因为汪泽月的话还是动作,谭轶背在身后的手一下子攥紧到发白发僵。   像是忽然从梦中惊醒,他反应过来自己刚刚都说了什么。   大脑一下子就卡顿了。   各种画面在谭轶眼前闪过。   汪泽月温柔地看他,冷漠地看他,面无表情地看他……   他不敢断定汪泽月是什么意思。   汪泽月喜不喜欢那首歌   汪泽月是不是知道他在想什么?   汪泽月想不想点破?   汪泽月还会不会继续纵容他——   那汪泽月……   刚刚是不是在说自己越界?   ……   不是。   汪泽月刚才还亲他了。   一定不是。   他在混沌中听见汪泽月继续说:   “……胆子变大了。”   ……的确。   “在镜头下这么和我互动,有没有想过你自己的风评?”   他回道:“大家都、都很崇拜您,不会有负面影响、嗯……”   汪泽月不轻不重地拍了他一下,本就被塞满的地方一下子被打出波浪。   “要是我没回应,你会不会被嘲蹭热度?”   谭轶愣了一下,没想到汪泽月会这么问。   明明汪泽月在节目里很温柔。   过了半晌,他低声嗫嚅:“您不会的。”   汪泽月本来就没有真的计较,只是在听他这么说的时候无奈道:   “就这么笃定”   他的手没离开原位,就着掌下极富弹性的地方又揉又捏,还将其往两边掰开了些。   “……有私心一点。”   谭轶被他揉到打颤。   有啊。   他在气喘间想。   我的私心就是您。   “您不会的……”   谭轶又重复了一遍,像是在朝汪泽月求一个认同。   汪泽月捕捉到他湿润的眼神。   谭轶刚出道那会爆过不是没有原因。   除了本身唱歌确实好听,他这张脸当偶像完全绰绰有余。   从六年前到现在,谭轶一直是沉冷酷帅的风格,可以说和汪泽月的气质完全相反。   他面部线条是凌厉的,眉眼是锋锐的,唇也很薄,看上去不太好惹,没有表情的时候总让人觉得有点凶。   但他现在整个身体都被激得发红,明明已经被弄到有些懵了,却还侧着脸低着头在汪泽月面颊上胡乱磨蹭。   看着谭轶的眼睛,汪泽月叹了口气。   “……对。”   他一手按住谭轶的腰用力,另一只手抬起来,摸了摸他的头发。   “我不会。”   事实上,他不但不会,还更加纵容了。   助长谭轶心思的,从始至终都是他本身。   他看向跨坐在自己身上的青年。   谭轶听到回答后又放松下来,但不知道为什么,敏感度似乎也跟着提了个档次。   他整个人都在发烫,上半身几乎瘫在汪泽月怀里,却一点逃离的想法都没有。因为完全习惯了这样的对待方式,只要被碰对地方就会出现控制不住的战栗。   热度和麻痒一点点积攒,他神志接近崩溃,倒多了的液体都被捣成白沫挤出来,可早就酸软的肌肉仍在不能自已地抽搐。   汪泽月其实很喜欢看谭轶这副样子。   哪里还找得到这么听话还合他眼缘的人呢?   世界上也没有第二个跟他这么契合的气运之子了。   况且,他也很期待以后和谭轶在电影上的进一步合作。   所以……怎么会无动于衷?   对谭轶的纵容是件很稀罕的事。   汪泽月并不反感这种倾向,只不过恶趣味更加浓烈,最后又全部都作用在始作俑者身上。   “我们这次回去要准备新电影了。”   汪泽月的声音原本听起来很清贵,此时却也沾上杂念,像一把钩子似的直往谭轶耳朵里冲。谭轶全身都在颤,在听到他声音后战栗得更加厉害。   汪泽月说。   “我们”。   他说:“……我的行程听您安排。”   “好。”   这一次,汪泽月的笑音终于没那么淡了。   他笑的时候,五官都会显得容易亲近很多,整个人瞧着优雅又亲和。   谭轶看着根本挪不开眼。   只不过汪泽月的动作远没有他笑得那么温柔,恰恰相反,那几乎是强硬的。   谭轶早就习惯了汪泽月在这方面的强势,但这不是重点,他感觉自己恍惚间被贴了好几下。   ——汪泽月真的在亲他。   下巴,耳朵,喉结。   谭轶今天穿的是黑色v领毛衣,他修长的脖颈完全暴露在空气中,露出皮肤的位置很方便触碰。   汪泽月好像确认了自己爱不释手的玩具,于是捏在手里细细把玩良久,每一寸皮肤都要掠过,亲自检验材质。   “……”   热汗滑过面颊,谭轶的呼吸越来越急促,他艰涩开口。   “想和您接吻……可以吗?”   汪泽月笑意更深。   “可以。”   ***   在第一季《风景的味道》最后一期播出后,#日新月轶#超话粉丝数量暴增,热度高的同人和混剪更是有不少出圈。   其中一个叫《如果最初遇见》的短篇还直接爆火,当天甚至上了热搜后排。   还有很多cp粉是看综艺直播才入的坑,直播结束后纷纷来这篇文底下打卡。   “真的有同人照进现实的感觉啊啊啊啊啊啊啊!这是不是昭示着日新月轶美好的未来,那我是不是可以梦一下他们是真的!”   “就是真的就是真的!谭轶还会对谁这么乖这么温柔啊,汪导荧幕上露面少,但他也只对谭轶有那种明显的占有欲啊!”   “太太求你多写点吧,你就写他们在一起了,写那什么同居日常,反正多写点全炫我嘴里,说不定以后哪一天就又成真了呢?!”   “这就是cp粉的最高境界!老师我要跪下来叼着玫瑰求你、我要阴暗爬行翻滚蠕动、啊啊啊啊啊我要吃饭(图穷匕见)!!”   [@什么时候让我磕到真的]:#日新月轶#来了来了来了,但我觉得我的文字根本配不上,我太俗太煽情了,但他们俩真的都好会啊,真是怎么写都不如他们一个眼神的万分之一。我这次就简单写了两个点,一个是唱歌,一个是撑伞(ps:撑伞灵感来自直播的一个弹幕,说那一幕也很呼应《寻药》里他们俩对手戏的片段)   【Part1.《今昔往昔》,《如果最初遇见》姊妹篇:(纪实现背,但私设谭轶遇见汪导后想象过类似《如果最初遇见》的心情和场景)   这一天的晚霞不像平日那么壮丽,却真实存在着,就像这首歌。   不是直白浓烈的风格,却有很深的感情,即使克制也忍不住流露些许。   市集分明热闹非常,世界却好像因歌曲的存在而慢下来。晚风拂过树叶,发出欣喜的私语声。   谭轶的目光状似无意般掠过汪泽月。   霓虹灯和霞光柔和了他的侧脸,于是光影下的面庞就像烛火下的油画,那人的神色似乎也温柔下来。   就好像他已经沉浸于氛围之中,自己不可能抓不住一样。   《心速》的节奏很和缓,但的确是一首情歌。   这样的场景过于具体,连谭轶自己都有一瞬错觉……   像是在告白。   就好比无数小说里的浪漫场景,无数电影里的浪漫镜头,主人公为心上人唱一首最浪漫的歌,无数情愫都藏进词句之中。   每一个音节,每一次换气……   都在说喜欢。   都在讲永远。   尽管,他们一句交流也没有。   谭轶放下话筒,但演唱时满溢出来的情绪并未就此消失,他重新抬眼,看向站在对面的人。   距离《心速》出世已有六年,这是他走偶像路线时最火的一首歌,也是他最出名的原创歌曲。   遇见汪泽月之后,他曾经不止一次遗憾过,可能没有机会让他听一次现场版的《心速》;他也不止一次地幻想过……   如果自己刚出道的时候就遇见汪泽月,一切会不会更不一样?   他不知道。   但现在,他居然就站在街头,在人来人往的巷口,把这首歌唱给他听。   是和六年前一样的紧张,是和六年前一样的掌声。   就好像穿越了时光隧道,时光中对他唯一有意义的变化,就是多了眼前这个人。   而汪泽月看向自己。   ——如果刚出道的时候就遇见汪泽月,一切会不会更不一样?   没有人知道。   也许不需要知道了,他想。   因为不论多少年……   就算背景会变换,感觉也还是会重来。   《心速》的歌名有什么含义?   粉丝的解读一向有很多。   比如,心跳加速。   再比如,心跳的速度。   但不论如何,一切贪恋都会在最后殊途同归,汇聚到眼前人身上。   周围可以有雷鸣般的掌声,也可以鸦雀无声。   身上可以有聚光灯和礼服,也可以平常普通。   他可以是初出茅庐的小明星,就像一颗新星冉冉升起,他也可以是兜兜转转回到正轨的演员,从尘埃里爬起来再前进。   都可以。   但他一定要汪泽月看向他。   而汪泽月一直看着他。   所以,如果早遇见?……   那会很好。   可现在也不晚。   ——End.   Part2.《似曾相识》(简飞航视角,看直播的时候我都快被他吓死了,这次必须把他拿出来狠狠鞭尸咩哈哈哈哈哈哈!!)   作为新一代人气偶像,简飞航必然紧跟时事,因此《寻药》和《镜中花》肯定都是看过的。   所以当汪泽月作为特邀嘉宾出现在《风味》最后一期的节目里时,他还觉得自己应该有优势。   个鬼啊。   他傻,他真傻,没想到谭哥和汪导关系好就算了,也应该记得《风味》嘉宾里分别有这两部片子的主演。   别说先手了,根本占不了一点便宜好嘛?!   反正到最后他已经接受现实了,就是吧感觉……   感觉这期节目的谭哥有点奇怪。   话变多了,小动作也变多了,不过气场还是那么强大……   嘶,哪里不对?   他往身后看了一眼。   谭轶正举着伞,伞顶朝汪泽月那边倾斜,二人好像还在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有听不太清的声音透过细雨传过来。   “……”   凉风吹过,他再一次搓了搓自己身上的鸡皮疙瘩,并且想起了谭轶之前在他八卦时瞥过的一眼。   他知道了。   话和小动作只属于汪导,强大且生人勿近的气场属于他。   不对——怎么把自己归为生人了?   他没忍住又往后看了一眼。   这伞真好看……   说实话,其实特别像《寻药》里的那把道具伞。   只是在《寻药》中,这把伞在汪泽月手上,并没有被打开,汪泽月独自走在雨幕里。   而如今,伞在谭轶手上,被撑在二人上方,他们言笑晏晏,并肩而行。   ——End.】   骨节分明的手指滑动着屏幕,还准备继续往下翻,却被老人的声音叫住。   “臭小子快过来帮忙择菜!等会人来了你就陪人家聊天去,现在来给我打点下手。”   谭轶看了眼时间。   ?   下午三点呢。   “……”   自从被汪泽月送到医院那次之后,他奶奶就对人更惦记了,现下将近年关,于是又让他约了汪泽月来家里吃饭。   谭轶本来还想去接他,但被汪泽月笑着说“这像什么样子”,于是只好呆在家里等人来。   他给被刷到几乎没电的手机充上电,快步走向厨房。   “好,这就来了。”   ***   “喂喂喂,出来玩呗!”   彭皓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   “……正好我们这边今天人少,要不要来组个局?”   他马上就要结婚了,前阵子忙各种事宜忙得脚不沾地,眼见还有几天就要到最终日子,便撒欢似的在外面疯玩。   美名其曰“最后的单身狂欢”。   “不了,今天有约,我明天去找你。”   汪泽月淡声道:“你好好玩吧。”   “哈?有约!”彭皓被拒绝也没放在心上,反而更兴奋了。   “除了我你居然也会有别人的约!谁约的,以什么名义啊?”   相识十来年,据他所知汪泽月可是最讨厌聚会吃饭的,就连自家局都去得不多。   那约到汪泽月的人是什么来头?!   汪泽月言简意赅。   “谭轶的。”   “……”   电话另一边静默了。   几秒后,他才发出一个表示震惊的单音节。   巧合的是,由于被《寻药》上映那会的某通电话留下了过于深刻的印象,彭皓一下就联想到了些不正经的东西。   “你——”   他想了想,又想了想,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便感叹道:“你们时间还蛮久的啊,看来他挺合你胃口……哎,那你下一部电影的选角有着落没?”   “男主定了,是谭轶。”   “……”   彭皓觉得这电话没法打下去了,他莫名牙酸道:   “你这是要攻心呐哥们,别太上头……嗯,我多一句嘴你听听,你要是考虑到了就当我没说哈。谭轶长得确实帅,也确实是难得一见的好演员,但你也不缺人才吧……   “我个人觉得,要么就纯粹的交换关系,要么就正经处着,呃……我是说谭轶事业心蛮重的,是个有野心的人,怕你被什么其他因素影响了,别到时候被这小子占了便宜,娱乐圈里白眼狼也是有的——当然我没说他是,作为导演我也很欣赏他的能力……”   汪泽月紧抿双唇,极力克制自己的笑意。   十多年的交情不是说着玩的,彭皓每次都是站在他的角度实事求是。   只不过,好友每次的想法都比实际进度慢那么一大截,听上去就是会很搞笑。   “知道的。”   汪泽月到底应下了他的关心,没跟他再细说自己和谭轶的事,省得彭皓又觉得被打脸。   他挂了电话,稍微注意了下车窗外的风景。   嗯,应该快到谭轶家了。 第28章 比想象中好   车还没停稳,汪泽月就看见了站在楼下的谭轶。   他下车的时候,谭轶正好迎上来。   “您穿得有点少。”   谭轶看了眼汪泽月的衣服,像是回忆起了什么。   “老太太等会儿估计又得念叨您了。”   汪泽月是真的特别喜欢穿风衣,只要天气没冷到极点就能一直穿着,也算是他的一个独特的小爱好。   “那你打算做点什么。”   汪泽月显然知道他想到了哪件事,笑了笑,呼出的热气全都变成白雾,顺着说道:“有没有新的暖手方式?”   “咳咳。”谭轶用钥匙打开家门,屋里的饭菜香气扑面而来。   他低声道:“还没想到……但您想用哪里都可以。”   汪泽月挑眉。   老太太听到动静,从厨房里热情地迎上来。   “哎呦终于来了,我看看,前段时间是不是好忙啊,感觉都瘦了,棋也下得少了……”   她果不其然注意到了汪泽月的衣服。   “你这孩子怎么又穿这么少呢,那个啊对了,失失你去——”   “这次不用了。”汪泽月还是没让人太忙活,他把老太太拦下。   “上次手冷是因为一路走过来。”汪泽月拿出一直插在口袋里的手,“这次是坐车来的,车里开了暖气。”   “原来是这样……”   老人家跟他稍微说了几句话,又亲手拿了些吃的,便让谭轶好好陪着,自己回厨房去了。   “再等一会儿,还有两个菜就好了。”   二人应了声,随即在客厅对视一眼。   汪泽月就那么不咸不淡地看着他。   谭轶率先败下阵来,问:“……去我房间?”   汪泽月轻笑,近乎揶揄地说:“想到了?”   “我……”谭轶一时语塞。   没想到。   就是下意识那么说的。   他看着汪泽月率先起身,朝屋子最里面的那个房间走,忙跟了上去。   “砰。”   门刚刚关上,谭轶松开门把手回头,发现汪泽月就站在他身后,基本没往里面走。   两个人几乎要贴在一起,他稍微往后一靠就能靠在门板上。   “您……”   硬质的门板和墙面触感相差无几,这让谭轶很轻易地联想到一年前。   也是在这个房间里……   他顶着汪泽月的目光,差点就要去动自己的皮带了。   如果不是汪泽月捏了把他的脸。   “在想什么?”   汪泽月的声音里带着笑意,似乎把谭轶的心思看穿。   “想……想您。”   谭轶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又不想不回答,只能先这么说交差。   汪泽月的笑意更加明显。   ——他终于有动作了。   谭轶愣愣地看着他抓住自己的手,身体上的记忆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席卷而来,他喉结不安地动了动。   没办法,被汪泽月限制双手自由的次数太多了,忍不住就会想歪。   但是……   这次似乎又不像。   没错,的确不是。   汪泽月将他四根指头攥在手里,大拇指则有条不紊地按压着他的指节。   只是单纯的把玩。   汪泽月今天的手确实不凉,不过可能是天生体质不同,他体温仍比谭轶要低那么一点。   “记不记得我上次在这里说过什么。”汪泽月的声音很轻。   “记得……您说——”   谭轶正回忆着准备说出来,却好像忽然懂了汪泽月的意思。   汪泽月当时说:   “不觉得无聊么?   “试试别的?——想想还可以用哪。”   谭轶抬眼和他对视,确认自己的方向是否正确。   ……好像,是对的。   反应过来后,他只觉得自己整个人都瞬间飙升了好几度。   汪泽月看他这种反应,更觉得有趣了。   他细致拨弄着谭轶骨节分明又有力的手指,笑吟吟的。   “我发现……其实也没有想象中那么无聊。”   虽然他原本的出发点只是考虑到马上要吃饭,没时间做过于复杂的事。   饭桌上,张老太太极为热情,还谈了些有关工作的话题。   “……我前些天还看了那个什么综艺。”   她对汪泽月笑得慈祥,絮絮叨叨的:“没想到你和失失关系这么好,他的综艺我是每期都看的,相比而言啊他前几期就跟个冰块似的,哈哈哈哈哈……”   老太太这么说,汪泽月便顺势看了谭轶一眼。   “……”   谭轶被他看得发僵,又拿老人家没办法,只能机械地吃饭。   过了一会儿,主题又转移到象棋上面。   老人家下棋几十年,如今又是棋协会长,自然认识很多各种各样的棋友。之前汪泽月完善剧本的时候,还通过老太太做过一些调查访问。   “……前段时间忙起来也是因为工作,新电影已经在拍了。”   “嚯,那敢情好,我就指望着你这电影出来之后啊,能多吸引些年轻人来学象棋。”   “一定的。”   汪泽月笑道:“多谢会长大力支持。”   “这算什么,对你们工作有帮助就好。”   老太太似乎也看出最近一年谭轶的事业在逐步上升,兴致总是很高昂。   “要我说,你们年轻人都这么踏实认真,肯定会成功的。”   大概因为新电影的编剧就是汪泽月本人,而这部片子他又构思了将近三年。电影拍起来非常快,整个过程可以说是无比顺畅。   加之它本身也不属于什么特效片,大半年后,这部有关象棋的新电影,《将帅》,便在全球上映了。   汪泽月这个名字在电影界自带热度,于是国内讨论度上升得飞快。   当观众们知道主演是谭轶的时候,那撮本就在持续壮大的cp粉势力又瞬间翻了好几倍。   知乎甚至出现了一个很热的回答。   这个回答的编辑时长跨越了很多年,因其思路和当事人的成就而出圈。   很多日新月轶的cp粉甚至将其封为“神之分析”。   这个回答的第一个版本是这样的——   你为什么认为你磕的cp真实?   @米麻薯真的真的很好吃   泻药,这个时间刚刚好,一年前我还没有磕上这对呢,但现在我已经磕生磕死了。   我磕的是汪泽月和谭轶。   导演和演员。   在他们两个的cp粉里,很多人都先是演员的粉丝,因为演员的曝光要大很多。   但我不是。   我从高中到现在,喜欢汪导九年。   我看过他的每一部电影,给他的每一部作品写过影评,活跃在和他有关的所有超话里……说起来,这居然就是我的第一次“追星”。   我从高中生到现在成为社畜,他从大学生到现在成为国际知名导演。   虽然只是他的一个小粉丝啦,但还是会觉得好骄傲好有动力。   跑题了,说回日新月轶这对cp。   汪导的电影其实一直很出名,大家都知道的。我自己的专业兴趣都和艺术相关,在高中时期碰巧看过汪导大学拍的微电影,从那之后,我就一直关注他了。   谭轶,他出道的时候,我并没有注意到这个人。娱乐圈年轻偶像千千万,虽然他帅,但那会儿也确实没火出圈。但我知道他也不是因为《寻药》,而是在街边的商店里听到他的《心速》,那时候他正处于事业的最低谷。   我想不仅是我,恐怕谁都想不到,他们会在之后有这么紧密的联系。   汪导自己的电影都不是商业片,且个人风格非常浓烈。我想,他之所以从《镜中花》、甚至更早开始就偏好用新人,就是想挑一个合适的演员。   秦郡兮很好,但这不是差不差火候的问题。   不知道大家有没有发现,谭轶的气质和外形明明属于极为惹眼的那种,但在他的作品里,我们注意到的都只是他演绎本身。   之前在《寻药》的时候还不太明显,但我想只要看完了《将帅》,这部他们真正合作的电影,大家就能感觉出来——   为什么是此时而不是彼时,为什么是此人而不是彼人。   也许只有他才能把汪导的世界真正展现出来。   他们在实力上是相当的。   我看之前都没想到谭轶居然有那么强,他被早期那一大堆黑料拖累了,不然可能会更早出名。   ——所以,我为什么认为我磕的cp真实?   因为很多个刚刚好。   他们一个畅通无阻,一个曾经蒙尘,一个想要突破限制,一个想要证明自己。   从《寻药》的那句“可我偏要输给你”开始,到《将帅》的“输了棋你会不会回家”,从电影里的雨巷回眸,到市集里的并肩撑伞。   短短一年,就有这么多的巧合。   简直就像童话里的故事。   当然,也有很多人认为他们完全不相干,只是工作上有交集,因为看上去就是风格截然相反的两种类型。   对此我只能说,《风味》最后一期的剪辑那么火你们是一点没看啊。   就凭那期表现出来的熟络和下意识亲近,他们俩绝对在私下里还有来往。   其实我觉得,不管怎么样,只要他们关系好、也一直一起走在同一条路上,就是最甜的事情了。   希望他们以后也能这样走下去,直到两个人的名字被娱乐圈一同记住,写在电影界的某个里程碑上。   ……   说起来,虽然国际电影至高奖的评选时间还没到,但国内一年一度的金越奖马上又要来了。   去年,汪导凭《镜中花》拿了最佳导演,谭轶靠《寻药》的男二拿了最佳男配。   今年,因为《将帅》,他们双双入围最佳导演和最佳男主。   好想知道今年的结果啊。   等结果公布,我再回来补充一下这个回答。   另外,可能因为今年《将帅》的热度,他们俩的讨论度本身就蛮高。还有一个问题大家也可以过去看看,叫“最近汪泽月和谭轶在电影界很火,如果用一句话概括他们,你会怎么说”。 第29章 最感谢的人   又是一年颁奖典礼。   主持人念颁奖词的时候全场寂静,但在获奖者的名字被念出来后,响起的又都是雷鸣般的掌声。   今年,汪泽月和谭轶被安排在第一排相邻的位置。   最佳导演奖的得主可以说是毫无悬念,汪泽月和去年一样上台,说完简短的获奖感言,再淡定自若地走下来。   接着又是一个个奖项的颁发,很快,就宣布到了最佳男主。   和最佳导演不同,今年的最佳男主可以说是竞争激烈,除去谭轶,还有两个资历比他深不少的老演员。   场内摄像头捕捉着众人的表情与动作,将一幕幕画面如实传到直播间。   弹幕也明显感受到了现场的氛围,纷纷刷屏。   “今年提名最佳男主的都好厉害啊,我看着都紧张起来了。”   “谭轶这两年发展特别好,不知道这次他能不能再次拿下奖杯。”   “虽然但是,我怎么感觉他一点都不紧张……”   “泪目,谭轶今年和汪导一起坐第一排了,对比去年的座位好带感啊,有种‘终于努力和他站在一起’的既视感,狠狠磕到了。”   台上,大屏幕里正播放着《将帅》提名最佳男主的片段。   谭轶饰演的角色正倚在桌前,身后的红木桌上放着一盘下至残局的象棋。   他低着头,有些杂乱的刘海遮住眼睛,撑在桌上的那只手里抓着红方的“帅”。   紧接着,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他慢慢抬起头——   一个表情特写出现在大屏幕中。   他神情阴鸷,眼里布满红色的血丝。   “吱呀——”   “啪嗒。”   老旧的木门惨叫着被粗鲁推开,同时他手一松,掌心的棋子掉落在地……   等所有片段播放完毕,主持人回到舞台正中央,开始调动现场的气氛。   “很荣幸作为今年金越奖的主持人,见证这一场盛大的颁奖典礼。今年入围最佳男主的几位老师实力都非常强劲……”   灯光洒满领奖台,主持人似乎知道大家的期待,故意将颁奖词念得缓慢又磨人。   “好大的情绪波动啊……气运之子怎么每次颁奖典礼都这么激动。不过他还挺克制,看上去完全就是镇定自若的样子,要不是我能检测出来,还真要被他的表现给带偏了。”   汪泽月看了旁边坐着的人一眼。   谭轶正面无表情地看着台上,身体靠向椅背,五指张开放在座椅扶手上,一副随意又淡定的姿态。   瞧着还挺霸气。   “我想,大家一定都很好奇今年的最佳男主究竟花落谁家……”   台上的主持人情绪饱满。   “紧张吗?”汪泽月忽然问。   谭轶像是被他这句话从另一个时空拉回现实,他猛地转向汪泽月,又倏然放松下来,摇头。   “不紧张。”   他在想另外一件事。   其实自从踏入娱乐圈以来,他就偶尔会有一种忽然的感应。   那像是冥冥之中的一个意识在向他暗示。   ——坚持过这些。   ——只要继续走下去。   ——你会成功的。   ——你终将登上巅峰。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这样的暗示越来越少、也越来越淡,他很长一段时间都迷失在生活里,直到最近两年,曾经的感觉才又重新回来。   就像这次,那个意识告诉他,他一定会得奖。   那么,得奖之后呢?   他想做那件他惦记了一年的事。   即使只惦记了一年……   他也不想再等下去。   场内的观众盯着台上,场外的观众看着直播。   他们听见主持人说:   “看来大家都很期待最终的结果,那就让我们一起揭晓答案,今年最佳男主的得主是——”   他打开手中的名单,大声喊道。   “《将帅》,谭轶,恭喜!!!”   海啸般的掌声轰然炸开,直播间里的观众也在这一刻齐齐刷屏祝贺。   台前的摄像头特地给了他一个面部特写,尝试捕捉他紧张激动的表情。   但是没有。   谭轶冷静得离谱。   汪泽月似乎也对这样的结果并不意外。   他并没有像很多获奖者的朋友那样,万分激动地站起身庆贺,而是将目光从主持人身上挪开,看向谭轶。   二人都还坐在座位上,在名字被念出后的那个瞬间对视。   汪泽月一笑,坐着朝他伸出手。   “功不唐捐。”   剧组的其他人也都坐在附近,等二人握完手,谭轶刚站起身,便被涌来的人群包围。   “恭喜恭喜。”   “谭老师太厉害了!”   “您和汪导当年一样,破了最年轻获奖者的年龄记录……”   谭轶也同他们一一握手。   待众人道喜完毕散去,他本准备上台,却又顿了顿,再次回头,看了眼一直坐着的汪泽月。   他们对视半刻。   汪泽月于是站起身,又给了他一个拥抱。   他语带笑意。   “去吧。”   谭轶上台,接过一旁嘉宾为他颁发的奖杯,随即转身面向正前方,看向坐在第一排的汪泽月。   一如去年,他在台下专注地看着汪泽月。   明明心里早就有一种会得奖的预感,但当他在台上拿着奖杯,目光接触到汪泽月的时候,心里还是会感到震颤。   这是他曾经以为要等很久的场景。   一年来,他的风评越来越好,过往的那些黑料也早已远去。   他曾经得到的那个暗示,就在他眼前逐渐变成现实。   前方的成果真的有那么唾手可得。   就像那个意识所说的——   那象征着荣耀的无数个奖杯,总有一天会是他的。   只要一直走在路上,一直用心努力,就一定会摘获最甜美的果实。   但这也是他曾经想象不到的事……   他曾经以为无法扭转的事情有很多。   譬如。   黑暗会永无天日。   悲剧将永无休止。   黑料和谩骂会跟随终生。   而至亲的离去是如影随形的梦魇。   索然无味的生活、低级庸俗的剧本……   这些都将贯穿他的整个演艺生涯。   即使困兽犹斗坚持到底,也只剩下不屈的意志,一切都会不可避免地走向死局。   他曾经根本想象不到的事情也有很多。   譬如。   他会在25岁这一年登上领奖台。   他会在这么年轻的时候参与世界级的电影。   他将能够与无数知名演员相提并论。   他会遇见汪泽月。   他会跟他有那么深的交集,做身体上最亲密的事。   他能担纲汪泽月电影的男主。   ——会的。   ——这是你的宿命。   那个冥冥之中的声音好像还在他耳边呢喃。   你本来就会有这么一天,只要挺过了之前的苦难和挫折,这些本来就都是你的……   可是——   如果没挺过呢?   也许他原本就注定会有这么一天。   也许他原本注定走不到这么一天。   全场所有的摄像头都聚焦在谭轶身上。   但他的表情没有一点破绽,动作也是沉静而镇定的,完全不像第一次获此殊荣的年轻演员。   他神色平静。   好像胸有成竹,得到最佳男主完全在他预料之中。   他举起奖杯。   灯光打在他身上,将英俊凌厉的五官照得更加深邃。   他在麦克风前,在全场目光的注视下,说完早就准备好的获奖感言。   本来他应该下台,然后主持人继续宣布下一个奖项。   但也许因为他的热度逐渐攀升,又或许因为他的经历过于跌宕起伏,在他说完获奖感言之后,还多出一个之前没有过的环节。   主持人问他:   “谭老师这两年摘下了很多荣誉,也在很多方面迅速跻身前列。网友们都很好奇,关于这两年,你是不是像小说里的男主一样有什么奇遇——或者说,有没有遇见什么你特别想感谢的人?”   谭轶重新拿起话筒。   “有一个特别想感谢的人。”   主持人紧接着问:“是彭皓彭导吗,记得谭老师就是在《寻药》开始一路蹿红走到今天,彭导今天也来了,就坐在观众席那边——”   摄像头也十分及时地把镜头给到观众席,彭皓被放大的脸顿时出现在台上的大屏幕中。   因为今年没有作品而坐在观众席上的彭皓:“……”   ?   提我干什么?我就是来看看,这也能被cue?!!   别以为我不知道,这绝对是在拿我烘托气氛。   有汪泽月在,谭轶获奖的角色还就是汪泽月电影的男主,所以答案不是显而易见的吗?!!   谭轶的回答清晰地传遍全场每一个角落。   “是汪导。”   “!!!”   观众的尖叫瞬间爆发。   他又说了一遍。   “是汪泽月。”   汪泽月指尖微抬,在座椅扶手上轻磕两下,眼底有几分深意。   这还是谭轶第一次直呼他名字。   “噢——”   主持人抓紧机会,问他:   “那能告诉我们为什么吗?”   谭轶停了一下,接着很干脆地答应。   “可以。”   这个环节是临时的,他并没有做任何准备。   可也根本不需要准备。   汪泽月稍微坐得直了些,他饶有兴味地看着台上的青年。   “因为……”   全场在这一刻安静到极点。   “他把我从光怪陆离麻木不变的世界中拯救出来。   “他让我知道,人生真的会有转机,生活也可以重新有意义。”   三秒的沉寂过后,是再次响彻全场的掌声。   主持人接过话题,又笑着问道。   “那能不能透露一下你拍摄《将帅》的感受呢?   “我记得《镜中花》的宣传采访里面有一段,是秦郡兮调侃汪导在片场很严格,她一开始没经验的时候还被训哭过,那在这次的合作过程中,你觉得……”   “没有,他一点也不凶。”   “!!!!”   观众们的尖叫简直能把屋顶掀翻。   主持人又问了一些问题,随即继续宣布其他奖项的得主。   而后颁奖典礼结束,二人一起走出场地。 第30章 做您男朋友   谭轶最近跟汪泽月上车的次数直线飙升,而今天恰巧还是那辆隔断极好的车。   汪泽月随手把奖杯放进一旁的储物柜,随即听见系统喃喃自语。   “嗯……你之前说,等谭轶拿到最佳男主,我就应该能走了。现在他拿到了,我怎么还一点感觉都没有?”   它想了想,又补上一句:“对了,那个情绪波动一直持续到现在,还越来越大了。”   紧闭的车窗外,是飞速掠过的街道和灯光。   “……他是想要说什么吗?”   “嘘。”   汪泽月示意系统噤声。   谭轶在他旁边笔挺地坐了很久,现在正开始有些小动作。   汪泽月有心逗他,干脆假装没注意到,微微侧脸看向窗外。   旁边的呼吸似乎收敛一瞬。   车内又陷入安静。   良久,四周本就不怎么明朗的光线忽然整体暗下来。   谭轶朝窗外看了一眼。   原来是汽车驶入了较为偏僻的区域,这里没那么多商铺和广告位,自然也就少了四处逸散五花八门的灯光。   他的视线缓缓下移,落在汪泽月身上。   他们之间只有一臂距离。   黑暗将一切边缘都模糊,也将他内心的念想不断放大。   精致合身的西装将那人衬得更加矜贵优雅,他略微背对着他,似乎正望向窗外出神。   ……在想什么呢?   倏然,大片大片的亮光再次落入车内。   ——又到闹市区了。   气氛再次从迷蒙转为明朗。   系统自刚刚开始就从善如流地没再说话,一切都十分安静。   直到汪泽月终于听见谭轶有些低哑的声音。   “您觉得……我今天怎么样?”   他也许在说今天拿到最佳男主的事。   他也有可能在问自己颁奖典礼上的发言。   “很好。”   汪泽月转回来,看向他。   “……”   谭轶没立刻接话,他盯着汪泽月不放,却似乎又被自己被噎住了。   汪泽月内心好笑,便顺着调侃道:   “不过,最终评定还要考虑今晚的表现。”   虽然颁奖典礼也是在晚上,但他口中的这个显然不是过去式。   谭轶瞬间明白汪泽月的意思。   他手指蜷缩了下,低声说:“您现在就可以考虑。”   汪泽月被谭轶的潜台词给逗笑了。   真是……越来越开窍了,他想。   懒得再营造什么氛围,汪泽月直接把人往自己这边带了下。   谭轶顺从地挪到他身边,两人的膝盖碰到一起。   他听见汪泽月问:   “有什么话要说?”   “!!”   汪泽月原来看出来了。   谭轶有点茫然地揪了下汽车坐垫,喉结微动。   面前的人没再说什么,眼里却带着笑意,心情貌似非常不错。   既然这样……   谭轶不动声色地挪了挪,直至指尖轻轻擦上汪泽月的手背。   不够。   几乎是下意识地屏住气息,他又往汪泽月这边靠了一点。   汪泽月温热的呼吸落在他耳垂上。   “我……”   还不够。   他想了又想,心里的念头拐了好几个弯,最后变成极为微妙的一句话:   “我能主动亲您一下么?”   汪泽月觉得今晚的谭轶特别有意思。   他没故意吓人,答应得很爽快。   “可以。”   几乎是话音刚落,谭轶就凑了上来,力道还有那么点没收住。   不过其实也只是谁先亲的区别,因为下一刻,汪泽月就握住了谭轶的后颈。   他基本上每次都这样,一边接吻一边揉搓青年那块敏感的皮肤。   而谭轶这次呼吸乱得比以前都快。   “砰”的一声闷响,汪泽月很快反应过来——   应该是谭轶的奖杯滚到了地上。   二人双唇有一瞬的分开,但又没完全拉开距离,就那么若有若无地碰着。   狭小的空间内,谭轶沙哑紧绷的声线再次响起,盖过了其他任何动静。   “汪导。”   他念了一个称呼。   “小汪总。”   又换了一个称呼。   “汪泽月。”   这是名字。   他最后再次贴了贴汪泽月的唇。   他的声音极轻又极清晰。   “……我能当您男朋友吗?”   光线再次变化,车内又暗下来。   奖杯还在地上微微滚动。   但没有人在意这个。   汪泽月捏了把谭轶的脸,随即扣住他又要往自己脖子上搂的双手,似乎早就预料到他想说的东西。   “可以。”   还是几乎没有停顿的回答。   肯定的,正向的。   “……”   谭轶差点以为自己在做梦,热度在瞬间汹涌澎湃,一下子窜上面颊和脖颈。   前面战战兢兢,生怕因为做错了什么而被厌弃。   可惦记了很久的东西,最终却被这么轻易地允许了。   他忽然不知道该继续讲什么。   在车的后排,光线反反复复明了又暗。   理智渐渐回归大脑,他注意到自己手腕上牢牢扣着的力道,迟疑半晌,没忍住问道:   “您……要绑吗?”   一直在装死的系统:“……”   扣着他手的汪泽月:“……”   他没忍住笑了,随口道:   “回家绑。”   汪泽月将人松开,拍了下他挺翘的部位:“坐好。”   也不知道二人刚刚是怎么亲的,此时谭轶莫名其妙地半压在他身上。   说是坐在车座上吧,不太妥当。   说是坐在汪泽月身上吧,那也没有。   谭轶迅速观察了下汪泽月的神色,最终选择在他身上坐好。   一个非常标准跨坐。   系统:“……”   汪泽月:“……”   他本来想控制下表情,但还是没控制住,肩膀抖了两下。   随后他想,是不是自己今晚笑的次数太多了,不然怎么能让人一下子这么勇敢。   倒是没觉得什么,就是有点小惊奇。   ——谭轶之前在他这可是非常沉稳克制的。   汪泽月顺势抓住谭轶的腰,修长的手指钻进衣服里,一寸寸丈量着他的腹肌。   谭轶被他这种手法弄得有点颤。   “翅膀硬了?”   汪泽月不咸不淡地抛出一句。   “没——”   谭轶似乎后知后觉地有点心虚,他稍微动了动,却反被汪泽月按住。   “那就是会顶嘴了?”   “……”   谭轶下意识想说没有,但发现好像不能说。   他僵了一会儿,见汪泽月只是单纯地触碰着,便慢慢放松下来。   空气稍微安静了些,但心底那股劲还兀自在胸腔中盘桓着。   谭轶又僵坐了一阵子,按捺不住去亲汪泽月的额头。   没反应。   再继续亲。   眉毛。   眼睛。   鼻尖。   然后被握着后颈拉起来。   他们在昏暗的后座对视。   汪泽月的语气稍微严肃了些,却还是温和的。   “坐好。”   谭轶这次没再动了。   在后面的一小段时间里,连呼吸都是安谧的。   司机开得平稳又快速,车外景物都成了抽象的残影,似乎与车内是两个世界。   系统在这个时候说话了。   它除了在二人一开始上车的时候嘀咕了几句,后来就一直保持着安静。   它说:   “……我好像知道你当时为什么那样讲了。我现在的确感受到了任务成功——最后一点不稳定因素也被消除,这个世界不会再有崩溃的可能性了。   “我可以离开了。”   汪泽月在脑海中回复它。   “那么,再见。”   系统顿了顿,似乎还有些不舍,它回道:   “好的,谢谢你……   “再见。”   (没完结呀宝贝们,它只是先走了而已!) 第31章 一句话概括   今晚热搜前几全是和金越奖颁奖典礼有关的话题。   这次最佳男主的结果不算让人大跌眼镜,却也讨论度极高,谭轶在问答环节的那番话更是被无数粉丝和路人反复品鉴。   “让我捋一捋,首先从表面上看,他们应该是在《寻药》认识,后面上综艺组队,到现在又正式合作了一部电影。另外从职位方面来讲,汪泽月是谭轶签约公司的最大股东,也算是上下级关系。”   “所以……‘他把我从光怪陆离麻木不变的世界中拯救出来’这句话,再次证明他们肯定有私交啊!!”   “我记得以前在哪个评论区看到过一句话来着,跟谭轶自己说的这个有点贴,就是把汪导名字给拆了,说‘他是沮泽,他是朗月’……所以这算是正主亲自下场发糖了吗哈哈哈哈!”   “浅浅梦一个日新月轶是真的,那以后这不就是经典名场面了。”   系统感应到任务完成就直接离开了。就像它毫无预兆的到来一样,它脱离这里的时候也没有任何异象发生,世界维持着正常的运转。   嗯……如果问它为什么跑这么快?   系统:今天这两个也太黏糊了,不对劲,一定不对劲,虽然在这待了两年挺不舍,但真没什么好留的,回去肯定又是马赛克。   事实证明,它是明智的。   ——夜色弥散在没开灯的卧室里。   房间外,走廊的灯光隐隐约约照进来。   不知道是不是暖气太足,谭轶脸色潮红,刘海也凌乱且汗湿地搭在前额。   刚遇见时,他头发恰好因网剧需要被剃到很短,如今的刘海也是在拍《将帅》时为了角色留的。   “嗯……”   他没忍住闷哼了声。   汪泽月停了一下。   “有没有很冰?”   “还好。”   谭轶背对着他,原本还是微微回着头的,但汪泽月的手直接摁上他后颈,又摸又揉地碰了好久,简直痒到不行。   于是他索性放弃,又转回来,额头抵着发凉的玻璃,双手也用了点力撑在上面。   “房间里还是挺暖的。”   汪泽月觉得谭轶比平时要紧张一点。   他本来还没准备怎么样,但忽然想起了谭轶之前在车上的“主动请缨”,便将自己的西装领带解下来。   “不绑手了,蒙眼睛。”   谭轶:“!!”   之前其实也蒙过一次眼睛,但那次是在床上。   ——而现在,他面前是落地窗。   视觉被蒙蔽的时候,往往更能让人听见平时被忽略的声音。   看不见,却更容易联想落地窗外有什么。   虽然以房间的位置和高度,窗外也不可能有什么。   喔,还要他自己打结。   不过谭轶从来只会配合汪泽月,而这次……   也一样。   他刚打好结,就被汪泽月从背后卡住腰胯。   “唔……”   他后背的肌肉线条随着每一下动作而起伏,完全是一副赏心悦目的画面。   汪泽月看着谭轶扬起的下巴抵在玻璃上。   而他的余光里,是窗外无尽的夜空。   浩瀚无垠,又有几颗星星亮着,使其不再那么单调。   ***   系统离开,颁奖典礼结束……这些都不影响时间的流逝,一切仍然按部就班地进行着。   于是接近年关,又过了春节,雪化之后,新的一年正式开始了。   汪泽月打开门。   谭轶这几天尚未安排行程,因此常常在客厅看电影。   今天的客厅却没有声音。   不过总之是在的。   汪泽月脱下身上的外套往衣帽间走。   虽说是新的一年,这会儿却正是倒春寒的时候。他穿得有点多,屋里倒是开着十足的暖气。   他经过书房走向衣帽间——   书房虚掩着的门忽然开了。   谭轶握着门把手看向他。   汪泽月略微停了一下。   “在挑剧本?”   “嗯。”   桌上的笔记本电脑还未合上,谭轶却没继续管它,而是跟着汪泽月往衣帽间走。   “有没有挑到合适的?”   由于《将帅》影响力极大,加之谭轶拿下了金越奖最佳男主,几个月以来,送到他手上的新剧本有不少,其中更不乏一些成名已久的大导演。   “有一部我觉得很好……”   汪泽月走进衣帽间。   “是狄伦·史密斯发给我的。”   谭轶原本只是站在衣帽间门口,但他靠着门看了汪泽月背影半晌,最后还是走了进来,停在汪泽月身后。   “他?那的确不错。”   汪泽月认识这位D国的大导演,他们之前还在电影节有过一场极为相投的攀谈。   谭轶停了停,继续说:   “我看了剧本,感觉这部片子应该要拍很久。”   汪泽月瞬间知道谭轶是什么意思了。   他自己这段时间不算很闲。   但也没有很忙。   而谭轶如果去拍摄,那肯定是在D国拍。   他把衣服挂好,转身道:   “如果时间太长的话,我也可以空一段时间去D国旅游……”   话只说到一半,谭轶便抱了上来。   “……到时候可以去探班。”   汪泽月也就顺势搂住他。   他听见谭轶说:   “真的这么好……会不会觉得麻烦?”   汪泽月语气平静:   “嗯,所以也不一定。”   “?”   谭轶本来已经把脑袋埋在他肩窝里放松闭目深呼吸了,闻言又猛地抬起头站直。   对上汪泽月带着笑意的双眼。   谭轶:“……”   汪泽月:“还觉得麻烦吗?”   二人对视片刻,谭轶又把脑袋埋回原位,鼻尖蹭着汪泽月毛衣的衣领。   “其实也没关系,我到那时说不定能挤出两天时间回国。”   不过这样的话,在片场就要忙很多。   汪泽月摸了摸他后脑勺,终于提醒道:   “你是不是忘了,我们今年夏天本来就要参加D国的电影节。”   谭轶:“……”   他还真忘了。   “所以我肯定会去的。”   又站在原地抱了一会儿,汪泽月将人松开。   “确定了的话,就去回复史密斯吧。”   其实狄伦·史密斯的邀请也是原本会有的事。   只不过在系统曾经告诉他的记载里,它发生在五年后。   那就又是另一部片子的故事了。   话说回来,汪泽月到现在仍然觉得,他和谭轶之间的相处变化不多。   左右不过是给关系换了个名正言顺的称呼,然后谭轶……   各方面都勇敢了很多。   好吧,这么说,变化其实也挺大的。   但也很有意思。   再往后,他会考虑让汪泽羽见见谭轶。   而往后……   来日方长。   世间总有暗夜弥散,可星月也同时存在。   时间会记录一切,而所有经历,也终将汇聚成最后的他们。   ——知乎上有一个热度很高的问题。   最近汪泽月和谭轶在电影界很火,如果用一句话概括他们,你会怎么说?   最开始,回答是这样的。   “性格相投?虽然分开看性格完全不相干,但看过他们俩的互动,真的很自然很丝滑。”   “能有什么关系,不就是在《寻药》和《风味》里有那么一点小合作吗?”   “cp很好磕,至少是朋友吧。”   “关系还可以的同事,cp可能是为了热度炒出来的。”   《将帅》上映并得奖后,回答是这样的。   “事业上的完美搭档?期待他们的下一次合作!”   “知音,谭轶问答环节的那番话太绝了。”   “就像伯乐与千里马。”   “相互成就,帮助彼此突破了瓶颈。”   再后来,人们习惯于他们一次又一次的合作,所有问题和议论的热度都慢慢下跌,大家逐渐习以为常,默认他们就是一对史无前例的组合,直到更为遥远的多年以后。   那时,关于他们公开的新闻迅猛而狂热地席卷了整个娱乐圈。   这个问题被一个新回答重新顶上来。   “相信他们会成为电影界新一代的传奇,把角落里的画面展现给所有人。有很多个词语都能描述他们——是最佳拍档、是完美同盟、是默契队友……当然,在从前,像这样的答案都已经出现过。而我想在今天重新回答一遍这个问题。   “他们完整了彼此的艺术世界。   “如果一定要用一句话概括他们的关系,那大概就是,注定契合的伴侣吧。”   (第一个世界正文完,有番外) 第32章 番外:公开二三事   陈珂坐在观众席上,内心无比激动。   她好不容易才抢到这次的座位!   这是汪泽月和谭轶公开后上的第一档访谈综艺录制现场。   ——也很可能是唯一一场。   因刚刚一波问答而引发的骚动还没完全消解,她便听到主持人继续说:   “有件事情我想再仔细确认一下……”   台上的灯光忽然暗下来,而主持人身后的大屏幕却渐渐亮了。   在场观众都屏息凝神地听着主持人的问话。   “二位都是知道日新月轶这个cp以及超话存在的,对吧?”   “!”   这个问题显然直击人心,观众席这边一下子沸腾起来。   当年让众多cp粉疯狂的开始,就是汪泽月点赞了超话。   后面也没有什么关于“手滑”的解释。   所以汪泽月应该是知道的。   对此,二人的回答是——   汪泽月:“我的话……当初刚出现的时候关注过,后来就没看了。”   谭轶:“知道,看过。”   主持人紧接着问:“那二位知道彼此知道吗?”   二人对视一眼。   谭轶微不可查地一僵。   “……他当初点赞,我正好看到热搜。”   汪泽月淡淡道:“嗯,他看的时候被我抓到过。”   “?!!”   台下一片尖叫。   “哇哦——”   这时候,渐渐亮起的大屏幕上显示出一些文字长图和饭绘。   主持人的注意力果不其然被汪泽月的那句话吸引走了。他大胆追问小心求证:   “就比如说,这样的?”   观众席发出一阵骚动。   陈珂被旁边的好友抓住手臂死命晃。   “珂珂,我看见你的了,啊啊啊啊啊啊!!”   陈珂:“啊啊啊啊啊啊我也看见了!”   在好几张文字长图里,被放在最中间的就是那篇《如果最初遇见》。   #居然以这种方式上了镜头#   “我想确认一下,是你们在一起之后,汪导当场发现的吗?”   谭轶:“……”   他选择沉默,面无表情但眼神游移。   汪泽月看他一眼,笑道:   “对。”   “噢——”   主持人和观众一起发出了揶揄起哄的声音,他转向汪泽月,兴奋道:   “那汪导当时是什么感觉?”   “嗯……”汪泽月侧脸看向谭轶。   由于坐得近的缘故,他能勉强看出谭轶耳尖有点发红。   汪泽月心中暗笑。   果然是想到当时了。   当时是什么情况?   他顺便看了下谭轶的浏览记录,挑了篇最劲爆的、需要镜面翻转的长图。   然后让谭轶一边读一边照做。   咳咳。   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下,汪泽月说:   “……嗯,因为他故意躲着我偷偷看,所以我让他——   “把看的东西念给我听一遍。”   半真半假。   不过观众席已经发出了阵阵爆笑。   主持人狡黠地眨眨眼,对观众示意一下,又回头将目光落在谭轶身上,调侃道:   “哈哈哈哈谭老师是不是不好意思了,一直都没说话。不过我倒是觉得,你当初念的东西还可能就出自在座的某位观众之手……毕竟我们这基本上都是cp粉,都快把场地给挤爆了!!!”   台下又是一阵狂笑。   谭轶:“……”   那个人最好不在。   他略微坐直了些,忽然一笑,道:“当然没有不好意思。”   “哇!”   主持人感叹一声,顺便控诉:“这就是演员的专业素养吗?你刚刚明明还是一脸冷酷无情霸气犀利的样子!”   他随即转向汪泽月:“汪导,我之前就早有耳闻,圈子里都说谭老师是冷淡镇定的画风,那他对你也是这样的吗?”   汪泽月笑:“当然不是。”   观众的尖叫声一瞬间将主持人的问话盖过。   躁动渐渐减小之后,主持人才继续说:   “那是什么样子?是不是……这样?这样?还有这样——”   在他说话间,台上的大屏幕不断变换,一张张全都是二人在各种时期各种场地的照片。   第一次颁奖典礼,谭轶在众人散尽后跟汪泽月握手。   《风味》最后一期末尾,谭轶毫无征兆地给汪泽月撑伞。   拿到最佳男主后,谭轶在台上说着获奖感言和汪泽月对视。   后来他去D国拍摄,两人一起在电影节上讨论聊天。   ……全都被照片一张张记录下来。   其中,谭轶要么在笑,要么眼神柔软。   总之很不“冷淡镇定”就对了。   这也是较为少见的一次“展览”,全场顿时掀起一阵惊叹。   “……啧啧啧,谭老师真是人前人后两副面孔。”主持人还不忘在这时候烘托气氛,摇头晃脑地揶揄着。   “人前人后?”   谭轶看了眼身边人。   台上空间非常宽阔,他和汪泽月的座位靠得很近,相对而言,主持人基本上是坐在他们斜对面。   他如今已然脱离了刚才的那种沉默状态,反而挑眉主动追问:   “现在算前还是后?”   “呃……前啊。”   主持人还没想明白谭轶这么问的原因,眼前原本看着冷峻的男人便转向了汪泽月。   露出一个比之前还要灿烂不知道多少倍的笑容。   然后再看向他。   面无表情。   谭轶:“明明人前也是这样。”   主持人:“……”   全场炸开一阵混杂着尖叫的爆笑。   #明明人前就已经有两幅面孔了#   还有不少粉丝在这样的爆笑声中大声喊道:   “要一直这样双标下去啊!!!”   访谈结束之后,二人本来是准备回别墅的。   但汪泽月看了眼手机信息,道:   “要不要跟我回家吃饭?我那边两个大忙人今天正好都有空。”   “那就去吧。”   汪泽月随即让司机调转了行进方向,顿了顿,又忽然说:   “你这次去,可别陪我爸喝酒了。”   汪父最近几年身体状况越来越好,之前好不容易戒了些的酒瘾就又上来了。   说起来,由于汪泽月本身早就出柜了,他当时把谭轶介绍给家人的过程堪称顺利。   就是有那么一点意料之外的小意外。   首先汪泽羽表示喜闻乐见。   汪泽羽:没办法,很早以前就已经在小月那听过谭轶这号人……好像几年前的那次电影黑热搜也跟他有关?那挺好的,我就吃瓜吧,乐。   汪父没说什么,但可能对谭轶的出身不那么满意——当然,他也不至于表现出什么,这个“不那么满意”也只是相对“很看好”而言。   但谭轶自己太紧张。   而汪父一直喜欢喝酒。   之前呢,汪泽月和汪泽羽都为他身体着想,不说禁止老父亲喝酒,但肯定也是不会陪的。   如今他身体又好了很多……   谭轶那天第一次去汪泽月家吃饭,一不留神就被拉着喝酒了。   太紧张,只好陪着喝。   当时画面极为和谐,两人喝着喝着还相谈甚欢,就差再认一个干儿子,汪父看谭轶顺眼了不知道多少倍。   最后还把人给喝醉了,但又没很醉,进了房间就粘粘糊糊地往汪泽月身上贴。   最后两个人只好一起洗澡,洗着洗着,嗯……   总之汪泽月对那天晚上的谭轶印象极为深刻。   “知道了……”   谭轶知道汪泽月指的是什么,也没忍住抹了把脸,闷声应下。   汽车就这样一路平稳地朝家开去,落日渐散,华灯初上……   就像之前的无数个傍晚。   也会和之后的无数个明天一样。 第33章 if线   如果早遇见(上)   “汪导现在还觉得……我年纪小么?”   六年前的谭轶大概不会想到,有一天他会对别人说这种话。   “……”   六年前的汪泽月大概也想不到,居然有人会这样问他。   故事的开始,是《回声》拿奖之后,汪泽月去A市旅游度假。   说好的度假,下了车却被当地朋友拉去看风头正盛的选秀节目。   其实那一期节目里的大多数都表现平平……   除了第一场。   不过,他以为自己不会再遇见那位选手了。   看完节目又和朋友聚了次餐,之后的安排就和计划里的一样。   汪泽月早已选好了地方,准备拍几组照片,那天他特地起得很早。   那天恰巧天气极好。   他在民宿住了一晚,晨间及时登上山头,从日出之前开始,一直拍到天光大亮。   但在这中间,汪泽月碰见了一个没想到的人。   ——谭轶是在他调整拍摄角度时闯入镜头的。   在当初的那个时间和地点上,看到其他任何人都是件颇为意外的事。   汪泽月那时正调整着镜头里的画面。   镜头里,有人从山林后面出现,先是小跑,后面又变成步频略快的走。   他穿着卫衣和牛仔裤,脚上一双黑色运动鞋,是和大学生差不多的穿搭。   好像是叫……谭轶?   前些天还在舞台上见过,只是衣着比在台上更休闲随意。   这时候,红日初升。   由于汪泽月站得远,谭轶一开始甚至还没注意到他。   他就那样随意地走到一块山岩边上,背对着汪泽月停下脚步,张开双臂感受山风。   汪泽月最开始的反应是等人离开,或者自己换个地方继续拍摄。   但在挪开相机之前,他又看了一眼镜头。   仲春的朝霞极为壮丽,天幕中的橙金色和瑰红色交缠着,就连空气都呈现出一种神秘而沸腾的味道。   他按了快门。   “咔嚓——”   身影被定格。   声音被晨风带走,飘向耳畔。   “?”   谭轶回头。   “……”   在汪泽月这边,是破碎的云朵席卷整个蓝天。   汪泽月暂时收了手中的相机,同时看着对面人走过来。   谭轶记得汪泽月那天在台下的反应,倒没有特别紧张。   “汪导……”   他先是下意识这么说,却临时想起汪泽月是公司股东,拿不准该怎么称呼,又道:“小汪总,您——”   “你是新泽的艺人?”   汪泽月虽然有新泽的股份,但毕业后一直在捣鼓电影,不怎么管公司的事。   也就自然不清楚公司又新签了谁。   “是前段时间刚签的。”   这时二人站得颇近,汪泽月得以细看身前人的长相。   应该也就是上大学的年龄,倒是比同龄人要稳重很多。   可他明明一副沉静礼貌的姿态,眉眼却天然带着股锋锐的意气。   这点倒是和那天在舞台上唱歌的样子极为相似。   “……不用来公司里那套,我是到这度假的,顺便玩点摄影。”   汪泽月算是回应了他之前没说完的话,进而随意问道:“晨练?”   “嗯,我是在A市上的大学,以前周末有时候也会来。”   “挺健康。”   汪泽月笑笑,倒是一点架子也没有。   他又将相机打开,略微操作了几下往谭轶眼前递。   “拍了张有你的,要么?”   谭轶就算不看照得怎么样也不可能拒绝,何况……   确实很好看。   “那您……加我微信?”   “嗯,待会把原图发给你。”   汪泽月于是拿出手机,打开软件界面的时候还补上一句:“我不会乱用。”   “我知道的,谢谢您。”   谭轶没想到汪泽月这么好说话,两人交换完联系方式,空气静默了一瞬。   “……您还拍吗?”   谭轶首先打破沉寂。   “拍,你呢?”   “我……至少看到日出结束吧。”   “常来这个地方?”   “对,在这一片山峰里,感觉就是这里的风景和日出最好看。”   汪泽月继续捕捉着逐渐消散的朝霞,闻言淡笑:“那我还真是挑对了地方。”   他那时候尚不知道,这里会因为他的一组照片成为六年后的著名打卡地,有人将千里迢迢地赶过来,只为见到他此时拍下的风景。   谭轶也就站在他身边,目光和汪泽月的镜头落在同一个地方。   但时间久了,注意力便开始有些逸散。   身边人的状态又专注而松弛,眼神一直凝在一处。   谭轶没忍住去观察他的相机,随后,目光又渐渐从相机转移到了汪泽月拿着相机的手上。   肤色冷白,骨节分明。   是漂亮又有力的样子。   视线再向上移,很隐蔽地掠过汪泽月的面颊。   远远看着,汪泽月通常给人一种过于出挑且不好接近的感觉,可当他凝神于某物的时候,却不会让人觉得太疏离。   谭轶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偷偷看。   ……可能因为是领导吧。   汪泽月知道谭轶在用余光瞥自己。   不过,他没挑明。   这是第二次见面。   后来汪泽月在山上拍的那组风景照火了,但没人知道还有另一张照片。   是同样的背景,却多了一个人的背影。   后来他们也在公司碰到几回,但说实话,即使有联系方式也没什么交流,最多就是寒暄几句,大多情况下只有问好完了匆匆而过。   本来也就没什么交情。   ——因为本来就是两个世界的人,谭轶这样想。   ——因为唱歌和电影是两个行业,汪泽月这样想。   不过谭轶出新歌爆了的话,他倒是会去听一下。   可惜谭轶统共也没出几首新歌。   时间默默流逝,不知道为什么,他们几乎碰不到面了。   汪泽月几乎要忘记这个人,他那时忙于《镜中花》的准备工作。   好像也偶然间看到过谭轶的负面新闻,是什么“和同期……”?   ……他没什么深刻的印象。   ——直到真正意义上的第三次交集。   非常突然。   毫无征兆。   是在公司年会的酒店里。   汪泽月打开电子门锁,就看见坐在沙发上、双手撑着膝盖艰难喘气的人。   耳朵红,脸也红,衣服上有水渍,简直狼狈不堪。   他听到声音似乎吓了一大跳,猛地抬起原本低得几乎要折断的脖颈。   他看着站在门口的汪泽月,起伏的胸口倏然顿住几秒。   表情先是凝滞住,再是一片空白,最后变成近乎崩溃的神色。   如果在房间里的不是谭轶,汪泽月大概能立刻反应过来——肯定是哪一方往他这里塞人。   但如今在房间里的就是谭轶。   他反而也愣住了。   汪泽月缓步走过去,与此同时,谭轶扶着沙发背站起来。   “是什么情况?”   “您……”   谭轶被他问得一怔,原本那种绝望感骤然消退大半。   “……您不知道?”   “我不知道,你说。”   那个时候,汪泽月才知道谭轶最近为什么没怎么出现。   是他同期的另一个偶像搭上了公司高层……在黑料、网暴和资源减少的前提下,谭轶能有现在的状态简直可以称得上心理素质强大。   不知道他经济人从哪里得来的消息,也许是见过自己在公司和谭轶打照面的情形——毕竟汪泽月在公司一般也不会跟谁寒暄点头——于是默认了汪泽月对人有想法。   是在酒桌上被下的药。   谭轶的反应其实已经很快,一察觉不对就迅速离开回房。   没人拦他。   因为从一开始,给他的房卡就是汪泽月房间的。   “是公司高层的问题……我也有疏忽。”   汪泽月上下看了看眼前人的状态:“这件事我会处理,关于你的资源和舆论……原本该是什么样就会是什么样。”   “您……”   谭轶似乎没想到他说得这么轻巧。   ——他在察觉有人进来的瞬间就明白了经纪人的算盘。   但因为最开始脑子里一团浆糊,眼周也都是热汗,他尚未看清来人是谁。   看清是汪泽月的那刻才是真的绝望。   不仅因为汪泽月才是新泽实质上的老板,还因为……   还因为什么呢?   就凭那一张照片和几次寒暄么?   他尚未想清楚,便听到了汪泽月问他什么情况。   “……”   那一秒的感觉好比从地狱回到人间。   然而,更在他意料之外的,是汪泽月说会处理这件事。   死局就这么……过去了?还顺带解决了资源待遇问题。   什么都不用付出?   汪泽月似乎看出他在想什么,淡声道:   “你知道我的性向吧。”   “是……”   “你难道愿意?”   “!”   心里是本能在抵触的,但等到真正被对方直白点出的时候,谭轶却觉得莫名难堪。   可为什么?……   在汪泽月的注视下,他低声道:“是,我不愿意。”   汪泽月仿佛早就知道他的想法。   “所以,不用。”   “我——”   谭轶也不清楚自己下意识接话的原因。   但说了一个字,又不知道继续说什么好。   汪泽月看了他一眼,好笑道:   “还不走?如果想借这里的浴室也可以。   “才刚成年,不为难你。”   “……”   谭轶愣住了。   他在这个瞬间觉得——   汪泽月好像在把他当小辈看。   但明明……只大了几岁吧。   他莫名嗫嚅一句:“……十九了。”   汪泽月回视他。   谭轶忽然心底一突突,不知道自己刚刚怎么会多说这样一句话。   在汪泽月似笑非笑的眼神下,他狼狈道:   “谢谢小汪总,那我走了。” 第34章 if线   如果早遇见(中)   新泽的年会举行在年底,之后很快就是春节假期。   谭轶被黑的时间尚且不算太长,等汪泽月把事情处理完全,那些负面影响也就消除地差不多了。   因为那些事之前还上过热搜,如今倒是反给谭轶带了波流量。   正如汪泽月所说,他的资源和舆论,该是什么样就会是什么样。   谭轶的事业又开始上升。   而这期间,他们在微信里有一次交流。   这还是除发照片外的第二次线上联系。   是谭轶主动找的汪泽月,再次表达感谢。   汪泽月对此无可无不可,毕竟公司高层出了问题他肯定得管,帮谭轶不过随手为之,根本不需要花费精力。   他没指望从一个刚有点火的偶像歌手那得到什么……虽然的确合眼缘,但人本身年纪小了点,也没有走捷径的想法。   谭轶的措辞却极为诚恳。   “……行。”   汪泽月也就没说什么。   他就着对方前面话里的意思,随意问了句:   “……那是想怎么谢我?”   ——谭轶其实也知道汪泽月无所谓。   但对方不在意,并不等于他自己能心安理得地接受帮助。   没有为什么……   他就是想——   他就是想回馈一些对汪泽月来说稍微有价值点的东西。   可差距太大,又有什么东西能给出去?   除了身体。   为此,他想了很久。   而当他去找汪泽月的时候,腹稿已经打好了。   “可能让您见笑了,但我还是想告诉您……   “之后我所有的演唱会,最好的位置都会给您留一个。”   喔。   汪泽月那时候正坐在办公椅上,手边还放着《镜中花》的相关合同和剧本。   看到这里,他修长的手指略微在电子屏幕上滑动两下。   ——没想到会是以这种形式。   的确挺有创意,也还挺有心意。   他漫不经心地想着,打出来一句:   “但我不一定会去。”   谭轶回复地很快:   “这是当然的,我只是想保证……您什么时候都可以来,无论哪次都会有最好的体验。”   汪泽月心道,我可能哪次都不会来。   ——但这个他没说。   不管怎么样,感谢的内容就这样定下。   很快,汪泽月继续投入到《镜中花》的前期工作中,他一开始还会在新泽出现几次,后面就又跑去外地了。   而谭轶继续他原本的发展方向。时间一点点流逝,几年过去,他成了国内的顶流歌手,在很多地方办了很多场演唱会。特别忙的时候,一个月甚至能有二十多场。   还是和之前一样,他们维持着礼貌又持续的联系。   汪泽月会听谭轶出的新歌,谭轶会在节假日主动找他问候。   偶尔,问候也会变成一次小小的聊天。   也许谈电影,也许谈音乐,也许关于汪泽月的拍摄进度,也许关于谭轶的事业规划。   按理说,他们都不喜欢寒暄的人。   但这种状态一直存在于他们之间。   一年过去,又一年过去,《镜中花》已经进入拍摄阶段,而两人的名气在彼此领域中越来越大。   与此同时,在谭轶的粉丝群和超话里,渐渐出现一个热度居高不下的话题。   其相关讨论如下:   “卧槽啊啊啊啊啊,这次又没抢到演唱会的票,我真的哭死,三个朋友一起帮我都没用……”   “弱弱问一句,VIP座位是不是秒空啊?”   “这还用说?!肯定的啊!”   “所以,视野那么好还那么抢手的VIP座位,为什么总是会空一个出来?!”   “到底是谁买了不来看?!呃啊啊啊啊啊啊啊简直暴殄天物!!!”   而这个谜底在后来的某一天被解开。   那次的演唱会正好在《镜中花》的拍摄城市举办。   那也是汪泽月第一次听谭轶的现场。   因为是一时的决定,他甚至没告诉当事人。   现场气氛过于浓烈,众人齐声欢呼,所有粉丝都被歌声感染。   台上的一切细节都被大屏幕展现在观众眼前。   而所有人都没料到的情节发生在那首歌期间——   那是一首富有动感、节奏极快的歌曲。   谭轶唱的时候,服装偏向金属风,凌厉的五官也在妆造之下更显冷峻。   他的情绪和咬字完全与歌的主题结合,随意的每个动作都引爆全场的尖叫。   沉冷锐利的眼神看向台下,环视激动无比的观众。   他一直是这样的神态和气场,直到——   他的目光停在某个方向。   此时正好进入间奏。   他没回头,也没将眼神收回来。   在几秒的静默之后,他对那个方向一笑。   明目张胆,完全没有收敛情绪。   “?!!!”   热烈的气氛卡住一瞬,下一刻又堆叠成更为浩大的声浪。   在观众的尖叫声中,摄像头也及时顺着那个笑容的方向拍去。   那个常年空着的VIP座位,这次没再被浪费。   俊美的男人坐在那,姿态随意优雅,唇边犹带未散尽的笑意。   “!!!”   这一刻,会场的穹顶几乎要被掀翻。   “这是谁啊这是谁?!!我的天好好看!”   “这个……这不是汪泽月嘛?就那个最近几年的天才导演?”   “那他为什么会在这里啊!所以这个位置一直是他在买嘛?”   “不对,冷静一点!谭轶为什么笑,是不是因为——   “这个位置本来就是留给他的?!”   “我以前都没见过谭轶在演唱会上笑得这么开心……”   谭轶自出道以来,风格一直都很鲜明,就算是在唱《心速》这样的情歌,气质也只会略微柔和一些。   当晚,热搜就爆了。   #汪泽月听谭轶演唱会#   #谭轶演唱会互动#   #谭轶汪泽月私交#   演唱会结束后,他们在后台碰了面。   谭轶穿着演唱时的服装,妆也还没卸。   他径直走向坐在休息室沙发上的人,同时开始斟酌自己要说什么。   他其实……不知道说什么。   ——明明已经开过那么多场演唱会,明明在千万人的注视下都不会紧张。   但在视线掠过那个座位,看到汪泽月的时候。   心跳却完全失控了。   ……是为什么?   汪泽月和他对视、紧接着在台下朝他颔首微笑——就像最初那次的选秀节目一样。   在那个瞬间,某种感觉充斥全身。   就像他一直在等这样的一个场景,尽管从未表现出来,心里却期盼了很久。   于是谭轶按捺不住回他一个笑容。   ——其实自进入娱乐圈以来,他的发展尚算顺风顺水。   即使在一开始受到谷宁那边的干扰,但那个时期其实很短暂。   相比他这几年近乎爆红的进程,那甚至只能算一个小插曲……就像通往成功路上的踏脚石一样。   而一切源头都和汪泽月有关。   这几年间,他和汪泽月的联系虽然不少,但也算不上多,而且基本都是线上。   此刻他站到对方跟前,那种难言的情绪忽然再度浮出水面。   谭轶后知后觉地发现……   自己应该是紧张了。   汪泽月当年帮了他。   汪泽月是站在高处的人。   而他这几年有在成长。   来来去去那么多场演唱会,汪泽月只来了这一场,会不会觉得值得?   至少觉得——   觉得……   觉得什么?   他听见一个声音漂浮在空中。   那个声音在说——   “您觉得……好听吗?”   汪泽月看着谭轶走到自己跟前。   他沉吟了好几秒。   他在想,谭轶这次的最后一首歌正好是《心速》,居然跟当年最开始的那场选秀节目对上了。   可真是巧合。   而面前青年开始不可避免地流露些许焦虑。   汪泽月这才笑道:   “当然是好听的。”   谭轶还没来得及对这句话做出什么回复,便又听到汪泽月说:   “我倒是想起一件事。   “要不要来唱《镜中花》的主题曲?”   他正好还没决定主题曲,这个想法是听完演唱会才有的。   确实好听。   谭轶流量和热度也都不错……虽然目前主要是在国内,但往后未必不能打开国际市场。而且他也是公司这几年里发展最好的艺人、音乐领域的一哥。   如果更进一步,无疑会给新泽带来更加丰厚的名誉和金钱。   眼前青年似乎是被这句话说愣了,没立刻给出回复。   汪泽月看着他。   不知道为什么,感觉似乎总会出现偏差,印象里的谭轶经常是沉静又带有锋芒的模样,但每次在线下相对,他又觉得真人没那么冷峻。   反而有些放不开。   谭轶愣了好一会儿,道:   “谢谢您……这是我的荣幸。”   汪泽月没忍住调侃:   “这么客气?……你现在可是新泽的摇钱树。”   谭轶似乎也没想到汪泽月会说他客气。   他垂眸沉默片刻,又看向汪泽月,表情有点严肃、又有点较真。   “不算客气,只是觉得……很幸运。”   汪泽月不置可否。   他与谭轶对视,继续听他没说完的话。   “您这部片子应该是要冲击国际奖项的,而我离国际还差一层。您认可我,我觉得很幸运。   “……其实一直都觉得遇见您很幸运,即使您在微信上说过,只是那么一次随手的帮助。   “但也是极为难得的一次万幸了。”   如果当初的事情没有转折。   他不知道自己会走进什么样的局面。   ——他的运气似乎有点坏。   但在这一点上,却出人意料的好。   “好吧。”   汪泽月也没否认,只是浅淡地笑了笑。   “但你有这个实力的。”   汪泽月的声线很清贵,是极容易吸引别人注意的类型。   谭轶以为这段对话已经结束。   尽管如此,心间也已经生出难以压制的激动。   就像一团一直温热着的火种,被狂风吹过之后猛然疯长起来,包裹住整个心脏。   但没有结束。   他听见汪泽月说:   “……我想,这更会是双赢。” 第35章 if线   如果早遇见 (下)   什么叫双赢?   ——它可以指《镜中花》拿下了国际水平的最佳导演奖和最佳歌曲奖。   那次的颁奖典礼上,剧组所有人都坐在一块,而他的左边正好是谭轶。   结果和汪泽月预料的一样,他们都拿了领域内象征最高荣誉的奖杯。   ——它也可以指在更后面的《寻药》拍摄期间,汪泽月听到谭轶水平极高的试探:   “汪导现在还觉得……我年纪小么。”   如果问,谭轶为什么会参与到《寻药》里面?   这当然不是因为他给《寻药》唱主题曲,而是因为谭轶在尝试转型演员。   ——又或者。   最大的双赢应该是,有人终于得偿所愿,而这个人……最后兜兜转转还是被汪泽月带上了床?   不过,是作为男朋友。   这件事就说来话长了。   简而言之,汪泽月其实把谭轶当朋友来着。   ……没错,朋友。   虽然身材长相都很合眼缘,但他可一直记得五年前谭轶站在他跟前,说不愿意的样子。   汪泽月又没有强制的癖好,加之谭轶本身是个有天赋又肯努力的艺人,到后面更是成了新泽的门面,单单从价值上考虑,他都不会多做什么。   何况他确实欣赏谭轶。   这几年汪泽月根本没有往那方面走的意思,相互之间联系合作也完全是以朋友的方式。   相应的,他还以为……   直男肯定更会把他当兄弟呢。   录完《镜中花》的主题曲之后,他们的再一次交集就是关于电影。   那是汪泽月第二次去听谭轶的演唱会了,可能有些事就是一回生二回熟,听过一次也就很快会有第二次。   演唱会结束之后,他们稍微聊了聊和未来计划相关的话题。   谭轶说,可能会考虑转型当演员。   唱而优则演,他在音乐方面已经到达一定的高度。   而歌手到演员并非一蹴而就,转型的整个过程也需要足够多的时间。   “这样也不错。”汪泽月道。   “我看过你的MV,拍得很有灵气。”   虽然拍MV和真正拍电影不是一回事,但左右还是能多一些说服力。   “你是想拍电影还是电视剧?”   对上汪泽月看向自己的目光,再联想到汪泽月电影导演的身份,谭轶下意识回复:   “电影。”   汪泽月说:“电影的话,最近好像没什么大制作要选角。”   谭轶倒是不执着于这个。   “也不一定要大制作,歌手和演员还是跨行了,小制作里也可能有合适的。”   他顿了顿,正准备表达片子自己可以找、不用借汪泽月关系的意思,对方便说话了。   “我最近手上倒是没什么新作……”汪泽月想了想,补充道:   “如果想拍电影的话,我有个朋友准备试试水,不过剧本还在创作中,你到时候可以去试镜。”   “……那就谢谢您了。”   和上次的主题曲邀请一样,汪泽月开口,他就完全不会拒绝。   “您真的……让我少走了很多弯路。”   “是么?”   汪泽月笑道:“别这么感动,我只是推荐,又不是内定。如果实力到位,角色就本该是你的,如果不过关,那有我也没用。”   他一直觉得谭轶这样挺有意思。   谭轶似乎总把特殊记在心里,就像他当年说的“幸运”一样。   “就算是的确少走了弯路,可你也没走捷径。   “谁都有自己的机会。”   汪泽月目光掠过谭轶的眉眼。   初见的一丁点儿少年气已然褪尽,可那种锋芒毕露的感觉却仍然存在着。   他想起那天去看谭轶的演唱会——   虽然每首歌曲的风格有所不同,却都能被他完美展现。   可演唱者本身却总是沉冷而锐利的。   这也是被歌迷所认同的、独属于谭轶的气质。   在逐渐走上乐坛顶端后,他的实力就给了他冷峻的资本。   所以。   锋芒毕露又怎样?   如果知进退和有分寸的代价是历经蹉跎……那又何必过分追求。   汪泽月依旧语带笑意:“顺风顺水一点不好么?”   就算是出于导演看歌手的角度,就算是出于老板看自家艺人的角度。   谭轶都足够担得起这份所谓的幸运。   他就属于那种汪泽月愿意拉一把的人。   只不过,连汪泽月自己也没想到,他最后还是把谭轶拉到了床上。   嗯,这可不是他强迫的。   ——而此刻,汪泽月独居的别墅里。   这恰好是下午三四点的时候,阳光正灿烂着,即使在透过窗帘后已经被遮去大半,可照进屋内的那部分也已足够明亮。   有压得很低的气喘声从门缝中溜出来。   再后面,是几句很轻的问话。   “……不应该再抬高点么?”   汪泽月看着眼前青年有些发红的后颈和耳朵,声音淡淡地调侃他。   “不是说年纪不小了?……还以为你都懂。”   谭轶当时那句话说得特别聪明,也顺便给汪泽月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   他扣着谭轶的手,引导他往自己身后探。   “……”   谭轶不吭声,脖颈一下子红得更加厉害。   虽然言语上是这种反应,身体倒是十分配合。   不论汪泽月让做什么他都照做。   直到……   身后人将他的腰往下按。   顺着这股不大的力道塌腰,再下面的部位就抬得更高。   这还是谭轶在被固定后才反应过来的。   他用力闭了闭眼,继续做还没做完的事。   只不过,做的时候会想着——   汪泽月和平时真的不太一样。   平时的眼神……不是这样的。   这样的反差让给他在一瞬间想到当初在《镜中花》的片场。   谭轶去的时候其实已经写好了一版demo。   但他忽然想去片场再感受感受整体的拍摄氛围,看看会不会有更好的灵感。   汪泽月当时正在给秦郡兮拍一组长镜头,那也是整个电影中最重要的部分。   谭轶站在汪泽月身后,和他一起看向监视器里的画面。   一开始,镜头里的秦郡兮只是一个小点。   大雪纷飞,纸伞伶仃,天幕惨淡,孤雁惊啼。   满眼都是肃穆的山崖,四周树木都被落雪压得死气沉沉。   而秦郡兮一身红衣,站在崖边,衣袂被风沙扬起。   是极为惊艳的场景。   汪泽月看了很久,一边随时暂停下来沉思,一边在旁边的剧本上写着些什么。   谭轶无声站在他身后,目光落在纸质剧本上。   上面有密密麻麻的很多字,却丝毫不显凌乱,看着只让人觉得清俊有力,漂亮极了。   周围是场务和演员在走动,有道具被搬来又移走的声音。   很嘈杂又很平常。   但恰好没人来他们这边。   谭轶的目光缓缓移动,落到汪泽月握着笔杆、迅速记录着的手指上。   又顺着白皙的皮肤一点点滑上汪泽月的侧脸。   他就这么在汪泽月的身后,用余光看着……   最后的眼神落到汪泽月恰到好处的双唇上。   “……?”   而当谭轶终于注意到自己在做什么,视线在如何移动、最后又停在哪里了的时候。   他整个人都僵住了。   ——为什么会这样看汪泽月?   还没等他想清楚,汪泽月恰好在这时候转身看向他。   “有没有多点灵感?”   他的声音将谭轶拉回现实。   ……有么?   心里一颤。   他刚刚正在走神。   但又好像是有的。   “回去应该还可以再调整一些,要不我先把这版demo发给您?”   “行,你先发吧。”   “好。”   秦郡兮也走到监视器附近。她这时候还是个刚进娱乐圈的新人,远远地便朝二人打招呼。   “汪导,谭老师。”   汪泽月抬头向她略微颔首。   “不错,这条过了。”   秦郡兮闻言明显松了口气,拍拍胸口展颜道:“那就好,感谢汪导指点。”   “嗯,你可以休息一会。”   秦郡兮又走了。   谭轶一时间没说话。   汪泽月随口问:“在想什么?”   “……没有。”   汪泽月看了他一眼,谭轶抿了抿唇,道:“就是觉得……秦老师好像有点怕您。”   他其实觉得汪泽月没那么难说话。   汪泽月笑笑:“她是主演,我自然对她比较严。”   谭轶看着汪泽月带笑的眉眼,实在想不出汪泽月严格起来是什么样的。   ——是这样。   谭轶之前一直觉得……   汪泽月脾气挺好,也挺……温柔的。   就连在他拐弯抹角试探对方口风的时候,汪泽月也是一副亲和的样子。   虽然让人捉摸不透。   而现在。   明明是干燥的天气,他却觉得连空气里都浸满了水汽。   哪里都是湿热的。   手……   手上更是。   而汪泽月的手则搭在谭轶腰上。   他语调里分明还有调侃的笑意,手上也没用多大力度,就连呼吸都是温暖而带着干净香味的。   但不知道从哪里泄露出的一种感觉,一点一点地笼罩住谭轶。   而他又恰好在偏过头看身后人时,捕捉到汪泽月的目光。   那是冷静而深邃的注视。   是他以前从未见过的、蓄势待发的压迫感。   谭轶一只手伸向后面,本就只能用仅剩的另一只手支撑身体。   但汪泽月的手……实在是太灵活了。   太……太过了。   谭轶身上本就只剩半件衬衣,有和没有差不多,布料被汪泽月的手带着摩擦到皮肤时,反而会激起更难耐的颤抖。   谭轶磨着床单的膝盖略微动了下,调整姿势以稳住自己的重心。   然后就听到汪泽月极轻的一声笑。   “没想到我这样?”   ……确实没想到。   “那要不要继续?”   ……继续哪个?谁继续?   继续现在的还是下一步?   这两个问题都有点超纲了。   热气和心跳本就让他有些昏沉,这会大脑更是宕机一瞬。   “……不想说么?”   在蒙昧而高热的气氛中,汪泽月并指夹住他滚烫的耳垂仔细碾磨,而剩下的指尖则抵在谭轶侧脸上轻轻蹭着。   很痒。   “……”   谭轶深吸口气,断断续续道:   “有点……没想到。”   他又动了动塞在后面的手指,感觉应该差不多了。   他决定不去问汪泽月的指代,直接选择最轻易的那个选项。   ——就是最不磨人的那个选项。   他一点点把手指撤出来,声音哑得惊人。   “……继续下一步?”   汪泽月猜到谭轶会这么说。   不过把人为难到这里也就算了,剩余的一些想法可以下次、下下次再实践。   “可以。”   汪泽月稍微检查了下谭轶的准备工作。   ——非常到位。   应该说是学得非常快了。   窗外的阳光忽然一黯,是大片游移着的云朵正好飘对了位置,将亮度削减大半。   未关紧的窗户让些许微风跑进来,同时也将窗帘吹得更合上了些。   但此刻没有谁注意。   “嗯……”   汪泽月按着谭轶的腰,这时候的力气倒是大了很多。   热度再次攀升,这回完完全全蔓延至身体的每一个角落。   很……   很什么?   谭轶眼前发花,几个呼吸间脑海中掠过很多场景。   在很多个白天和夜晚,他对着聊天界面沉思。   在很多场演唱会上,他看向台下的那一个位置。   六年。   到了后来,到了在《镜中花》片场的那次之后,他发现自己有一些很隐蔽的倾向。   他习惯于在每一个汪泽月可能出现的地方寻找他。   他习惯于在每一件可能被汪泽月认可的事情上做到最好。   而汪泽月对他……   很好。   即便汪泽月总说是随手为之。   但就像他自己所说——“谁都有自己的机会”。   谭轶知道。   除了凭自己努力挣来的机会之外,汪泽月本身也是他的“机会”。   不论作为上司,还是导演,又或者是……   或者是什么?   ……他们是什么关系。   谭轶的朋友不算很多,但从没有一个像汪泽月这样。   所以是朋友关系?   “……”   谭轶自问。   ——你真的想要朋友关系?   六年……   六年时间本身便铺就满腹星火,之前却只在最隐蔽的角落里存活。   但念想是经不起细究的。   一旦细究,所有心绪就会像自由蓬勃的野火,风过草蔓猛涨。就连平静积攒了很久的星火也会连成一片……   最后将心湖烧干。   所以他最后还是忍不住去问——   就在《寻药》的片场上。   彼时他早已试镜成功,演的是男一号。   外界争议还有不少,说男主和导演两个都是外行人,这部片子肯定得砸。   他和汪泽月在一个剧组天天见面,其实很容易就能找到机会说。   但六年。   六年的……类似朋友。   所以谭轶最后也只敢拐弯抹角地试探:   “汪导现在还觉得……我年纪小么。”   那时候,汪泽月一开始甚至没接话,只是眼带深意地看着他。   于是谭轶在三秒后就后悔了。   但没办法,木已成舟,他只能继续绞尽脑汁,思考再说点什么才不至于让场面冷下来。   而汪泽月那时在观察他的神情变化。   就像现在。   他捏着谭轶的下巴将人转过来。   当时谭轶的眼睛里有很多血丝。   可能是没休息好。   眼前的谭轶眼周一片通红。   应该是刺激太大。   他当时的目光一次又一次地迅速滑过汪泽月的面庞,心里发虚又避无可避。   他现在的眼神已经被撞得有点涣散,却还牢牢盯着汪泽月,将所有情感毫不遮掩地袒露给对方。   当时是——   焦躁的,频繁的,一掠而过的。   如今呢?   “……”   汪泽月捏在他面颊上的大拇指缓缓移动,摩挲着热度极高的皮肉。   “谭轶。”   指腹下的皮肤似乎都战栗了一下。   “嗯……什么?”   汪泽月当时做了什么?   他当时愣了一下,又想了一阵子,最后觉得有点好笑,又觉得谭轶这样子有点可爱。   他克制住了想要上扬的唇角,给了他一个吻。   现在也一样。 第36章 旧年新路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边奕寒的确猜不到,联邦贵族里会有这么多人看不惯一个Beta。   虽然这个Beta是军校中的平民领袖。   虽然他们一群Alpha最后被这个Beta揍到晕厥。   而全场唯一站着的人还笑得肆意张扬。   他斜靠在异星高耸的树干上,指尖翻转,把玩着刚抢来的枪。   边奕寒:“……”   白祁这样子他倒是第一次见。   时间回到两天前。   尼尔克索斯星系,首都星坎特,精神力研究所。   “以后真不打算留下来?”   研究所所长一脸痛心疾首,但看着面前Alpha平静的面容,也知道这个决定不太有可能被扭转。   Alpha气质清冷,就连说话声音也是同样的风格:“……这些天想了想,觉得自己还是更向往联邦军队。”   果然。   老所长在心里认命地叹了口气。   可惜了这么一个好苗子,他还从没见过哪个Alpha的精神力能像边奕寒这么稳定。   不论哪种性别,都只有天赋极高的少数才会在分化后觉醒精神力。但拥有精神力的Alpha或Omega却常常难以自控,使用时极易引发自身混乱。   边奕寒也知道这个决定有些突兀。   老所长对他一直很好,前世更是他精神力上的指导老师。   最后却死得憋屈。   他颔首,向老人认真告别:“多谢您这段时间的照顾。”   “别太客气,以后遇到什么问题一定要来找我!如果哪天不想在军队混了,投奔我们研究所也是前途大好。”   处理完研究所的相关事宜,边奕寒便回了军校。   一直沉默着的系统忽然说话:“所以……你是准备参加学校的试炼任务?”   “嗯。”   边奕寒在回复它的同时解锁光脑,直接进入学院贴吧页面开始翻找。   “既然你说白祁会去,这次试炼就是我跟他近距离接触的最快途径。”   说着,他迅速滑动的指尖停了下来。   找到了。   这还是一个很新的帖子,但回帖数量却在迅速攀升。   【Hot】坎特第一军事学院二区首席分化成Beta已实锤!!!欢迎乱入讨论~   [1楼]:卧槽卧槽卧槽居然是真的?!!!   [2楼]:回楼上,我也不敢相信,但刚刚通过渠道确定了,是真消息。但我真的很不敢相信,白祁那么强居然分化成了Beta……他双亲不是AO结合吗,按理说分化成A的概率会很大啊?   [3楼]:楼上又是从哪听到的消息,我怎么记得白祁是孤儿,哪来的AO结合?不过从他的性格和训练表现看,确实不像是会分化成Beta的样子。   [10楼]:所以二区还是不行了吧,之前是谁说平民区要崛起的来着,他们首席估计已经废了,以后还是老老实实跟在一区后头比较合适。   [15楼]:10楼是一区的?话还是不要这么说,毕竟我们联邦可一直秉持着平等自由呢~   [50楼]:虽然但是,万一白祁觉醒了精神力呢?那应该还是可以和一区的边奕寒首席继续对抗吧……   [200楼]:看你们一直吵边奕寒和白祁哪个更强,嗯……该说不说,前者似乎已经决定去精神力研究所,好久都没来学校了。   前世在这个时间点,边奕寒已经提交文件转去研究所,并不了解后来军校的事。如今他浏览着五花八门的回复,感觉几个重点都能和系统所说的对上。   从这一刻起,他才真正把脑中声音划分到可信任范围内。   重生后遇见系统,边奕寒被告知这个世界的中心是白祁。对方本将率领叛军推翻联邦统治、建立新时代,却在中途因为外部影响陷入精神崩溃,导致世界自毁。   它建议边奕寒早点接近白祁,方便找到影响对方精神力的因素,进而保护对方,帮助解决隐患、维护世界稳定。   边奕寒:“……”   保护未来叛军首领?   帮未来叛军首领解决隐患?   如果不是系统说,白祁精神混乱必将导致世界崩溃、世界中心人物不可被扼杀,他一定会先考虑对白祁动手。   话又说回来,坎特第一军事学院的一区和二区相隔甚远,各种联合训练都常于虚拟空间中举行。因为每次都是对手,军校里总把他和白祁形容成王不见王、水火不容的关系。   但他那时候其实没什么感觉。   上一世的军校时期里,边奕寒都是在线上训练中碰到的白祁。   如今却要提前见面了。   ——当然,让他真正做出和前世不同决定的并非系统。   边奕寒的家族血脉十分罕见,每个直系成员基本都能觉醒精神力,但相应的,每一代的人数都非常少,到了边奕寒这一代,甚至就只有他一个。   尽管如此,边家仍然是联邦贵族世家中极富权威的古老存在,只不过因为血脉逐渐凋零,这些年愈发低调。   边奕寒前世去精神力研究所,也有一部分收敛锋芒的意思。   但谁都没想到,叛军会在七年后打到首都星,而叛军首领曾是坎特第一军事学院的二区首席。   更没有人会想到,就在战况最胶着的时候,异族爆发入侵。联邦贵族会和叛军和谈成功,在后面几年里一致对外。   边奕寒死在后期最关键的一战,但他知道异族将不再有威胁,只担心叛军会不会继续推翻联邦。   ——可居然重生回来了。   边奕寒当然不会浪费机会,因为可以改进的地方有很多。   白祁是如何跟叛军扯上关系的?   联邦贵族有哪些腐烂的地方?   异族又是在什么时候开始潜藏?   祸患尚未开始,一切皆有可能。   他再入军校的消息不久就会传遍整个星网,他的家族形势与本身能力赋予了他天之骄子的身份,但也意味着更多的危险……   和机会。   呆在研究所只会信息闭塞坐以待毙,线索还远远不够,必须做出和前世截然不同的选择。   未来过于沉重,前路没有任何一条是坦途。   但即便只身独往,他也会硬着头皮走下去。   此时,坎特第一军事学院二区,学生宿舍。   白祁指尖微动,他关闭光脑,扒拉了两下自己暗蓝色的短发,感觉还没干透,“啧”了一声,翻身从被子里出来往盥洗室走。   “嗳,你又抽烟啊。”   另一边床的罗安从上铺探出个脑袋,只来得及看见白祁的背影。   “一起?”   白祁随意问了句,手上开关门的动作一点没停。   “嗨,我又没精神力,抽什么抽啊。不过你还是尽量少用点那玩意儿,听说容易会产生抗性的。”   “行,谢了。”   他关上门。   这里说的烟其实是一种微型便携精神镇定剂,多用于拥有精神力却常常陷入混乱的Alpha或Omega。   ……而Beta?   觉醒了精神力的Beta,无一例外会很稳定,因此,他们虽然会在之后的体能反应上弱于Alpha,却仍然能有与其相当的实力。   而白祁却是那个例外。   他略微垂眸点燃一支烟,用食指和中指衔着放在唇边吸了一口,又拿开。   他觉醒的精神力其实很强大,但同时也更难以控制,甚至比一般的AO都更容易失控。   烟雾不疾不徐地在空中弥漫,再缓缓散去。   他将另一只手撑在洗手台上,微微蹙眉。   想要积攒功勋点,为以后进入联邦军队提前打算,这次的试炼任务就必去不可。但自己分化成Beta的消息应该已经被传出去。   一区的某些人……这次应该忍不住要动手脚了。   他这时候不禁联想到一区首席,倒是有些感叹,于是顺便撑着洗手台略微俯身,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吐了个大烟圈。   ——要是所有贵族都像边奕寒那样干脆,倒也没那么恶心。   ***   很快就到了试炼这天。   边奕寒的位置在舷窗边,此时他正神色冷淡地看向窗外。   军校实行五年制,每年都会有一次试炼任务,也就是把即将毕业的学生投放到边缘星球做清理。   茫茫宇宙中不止有人族,很多年前,尼尔克索斯星系里便诞生了一种极其强大但智慧极低的异兽,遇到人类会主动发起攻击。   两族很快发生战争,异兽其实一直处于劣势。但它们数量实在太多,繁衍能力又强,最终也只是被清除大半。   好在异兽没有主动扩张的意识,其身上的某些部位还能为人类所用,久而久之,联邦高层也就默认了它们的存在,形成了一种圈养模式。   不过时间久了占用资源太多,高层还是会定期派军队清理一些。   军校的试炼无疑是在为以后要进入联邦军队的学生打基础。   飞船正在缓缓降低飞行高度,星球上的景色也慢慢清晰起来。   这是一颗热带气候的星球,从飞船的舷窗向外看,满目尽是绿色的高大树顶,层层簇簇挨在一起,几乎看不见地面上是什么光景。   所有飞船上的广播都开始用机械音播报:   “请本舱学生注意,请本舱学生注意,按编号依次做好准备,每隔10千米进行一次跳伞,每次一名学生,两分钟后开始。”   飞船内全是军校的学生,广播内容一经播出便引起了一阵骚动。   “为什么改规则了?!该死,5千米居然变成了10千米!”   “唉,其实也不算改规则,学校每年演练的规则其实都是临时公布的,只是最近几年一直都一样而已……”   “我怎么觉得更兴奋了呢?这可是更有挑战性,更能发挥出我们最高水平的一次!”   白祁这时候进了他那艘飞船的监控室,听不见外面的声音。   而边奕寒静静听着耳边的议论声,手底下有条不紊地检查自己的伞包、水囊和枪弹。   “二十号准备。”   边奕寒从座位上站起来。   他在脑中询问系统:   “前世改规则了么?”   “没有。”   边奕寒了然。   6千米、7千米、8千米、9千米……   座位在他旁边的几人看着他一路走过去站定舱门边上,神色各异。   面无表情、目露钦佩、暗中妒恨。   ——这可是觉醒了精神力的Alpha。   ——没想到一区首席又回来了,这次试炼的排名结果又多一个不确定性因素。   9.5千米。   舱门“咔”的一声再次打开,刺骨的风猛地灌进来,将边奕寒银色的额发吹乱。   白祁坐在监控室中,看着关联飞船的舱口影像里那双平静无波的绿眸,心里不由得升起几分与之较量的意思。   他站起来,径直走到敞开的舱门边。   边奕寒膝盖微曲,抓住舱门上方的把手。   10千米。   跳! 第37章 冷静一点   “所以你到底有什么功能?”   边奕寒一边朝系统指的方向赶,一边蹙眉问道:“……居然有这么多不清楚的地方。”   路上,系统向他表示,原轨迹中对白祁的记录就是从他率领叛军攻打尼尔克索斯星系开始,一路如何如何势如破竹,顺便无意间斩下无数Omega和Beta芳心,前期经历完全一片空白。   “……其实我不属于很多小说里的那种‘系统’,叫这个名字也只是为了方便称呼。”   由于早在上个任务中被质疑过,系统现在的脸皮已经变厚很多。   “我更像是一个游荡的意识,在任务过程中会尽量减少对你们的影响,只不过能以某些角度看到其他位面的大事件和总体走向。至于功能……   “目前只有两项,一是在最开始明确方向,指出世界的大致发展轨迹,二就是现在这个,检测世界中心人物的情绪波动。”   边奕寒:“……”   怎么说呢,有总比没有好。   降落之后,他很快就遇到了异兽,还是一只实力较为强劲的。   虽然它聪明得有些少见,但系统检测到的情绪波动实在太大,边奕寒于是决定直接赶过去。   与此同时,另一边。   “砰!”   最后一声枪响结束,一群穿着华丽制服的Alpha东倒西歪。   那明显不同于学院军装的统一制服原本光鲜亮丽,此时却全都沾上了泥土和血点,而这些Alpha要么躺在地上不省人事,要么脱力地半坐着。   剩下还清醒的几个贵族惊恐地盯着白祁,早就忘记到底是谁先招惹的谁。   疯子、绝对是疯子,这人已经疯了!!!   一个Beta怎么会这么强……不是说,分化成B之后的反应就会被A拉开差距吗?!   而且他居然有精神力……   霍斯颤颤巍巍道:“白祁你可别冲动……伤了我们,不止是你,整个二区不会有好果子吃——呃啊啊啊啊啊啊啊你别开枪!!放下去、放下去……”   他话只说到一半,便感到一股强大的精神力向自己压来。   ……具象出实感的精神力?!   精神力就像AO的第二信息素一样,越是强大,就越有堪比高级信息素的冲击力。   “咔哒”一声,是子弹上膛的声音,霍斯眼皮一跳,猛地抬头,看见白祁拿着刚抢来的枪,在自己抬头的这一秒对准过来。   “!”   在精神力和视觉的双重刺激下,剩下清醒的几人浑身泄力,干脆两眼一翻,全都晕了过去。   但白祁的动作却并未就此停止。   暖风吹过,带来熏人十足的湿热,十分符合这个星球的气候与景观。   白祁灰色的眼眸微微显出些血色,看向前方郁郁葱葱高耸入云的绿树。   他单手抬了抬自己军帽的帽檐,另一只手举着枪,对准远处那一片林木,嗤笑道:   “边首席居然也来了。”   他被压在军帽下的短发有些凌乱,面上沾了旁人的血迹,却将满身气场衬得更加鲜明。   “……怎么,也想试试我的枪法?”   但边奕寒注意到白祁略微放大的瞳孔。   不对。   状态不对。   他看着白祁远远对他嗤笑,发现眼前这人几乎可以跟前世的叛军首领重合。   但在遥远而模糊的记忆里,不应该是这样的。   在恍若隔日的记忆里,作为叛军首领的白祁是狠戾、压抑、阴鸷的。   而在遥远又模糊的前世军校时期,他和白祁当了接近四年对手,他记得那时候的白祁……   是直率、张扬、洒脱的。   前世在研究所十多年的经验帮边奕寒完成了下意识分析。   ——这是陷入精神混乱的症状。   “冷静一点。”   边奕寒语气冷淡,就像一块纯然的冰,没有情绪,也不带丝毫火药味,他在说话的同时缓缓靠近白祁。   “你……”   白祁下意识握紧手里的枪,却又看了正在接近的Alpha一眼。   一股极为浅淡的清凉感觉涌入脑域,似乎将所有躁动都平息。   ……是边奕寒的信息素?   不对,是边奕寒的精神力。   仿佛呼吸都沁出丝丝凉意,他愣了半晌,又凝眉看了看已经走到近前的边奕寒。   啧。   他抬高的手慢慢落下,心里却还残存些许戒备。   ……自己刚刚果然没控制住。   边奕寒眼见白祁略微撇头,却紧接着在下一刻将头扭回来,心知他已经脱离混乱,便道:   “不说明一下情况?”   “……”   闻言,白祁刚和缓下来、还有些尴尬的脸色就又变臭了。他没先回答边奕寒的问题,而是以肯定的语气向对方陈述:   “你们不是一伙的。”   “嗯。”   “是他们堵我,应该是想试探实力……顺便落井下石。”   后面这句就算是对边奕寒之前问题的答复了,只不过,白祁自己说到后半句时顿了顿,显然自不大习惯分化已经成Beta的事实。   毕竟边奕寒就分化成了Alpha。   “嗯。”   “喂……”   白祁不爽:“边首席,能不能多说几个字?”   “我正好有事要查,他们不会干涉到二区。”   边奕寒这时也站到他身边,环视眼前那一地东倒西歪晕厥过去的贵族小团体。   “不准备置身事外了?”   白祁倒是有些诧异,顺带着想起了自己最开始的疑惑。   “你不是提前毕业转去精神力研究所当文员了?”   ……文员。   原来是这么传他的。   边奕寒的神情平静无波,只是转而又问:   “你的精神力不稳定?”   按照系统的说法——“本将率领叛军推翻联邦统治、建立新时代,却在中途因为外部影响陷入精神混乱”,白祁出问题的那个“中途”肯定在指自己死后。   可白祁会有什么问题?   前世边奕寒离开军校的时候,白祁还没分化;而等到他们线下的第一次见面,白祁就已经是Alpha了。   一个和他一样,精神力强大且稳定的Alpha。   “……”   白祁本来准备矢口否认,但不知道处于什么原因,他上下瞅了瞅眼前冰山似的人,也就这么承认了。   “对,所以你可要管好一区的那群贵族……   “免得又上来自取其辱。”   挑衅的潜台词不言而喻。   “唰——”   正在此时,燥热的风轻轻拂过,二人都同时感受到了什么,迅速看向四周。   边奕寒忽然向后连退三步,飞扑而来的黑影则恰巧落在他原本的位置上。   下一秒,一击不成的黑影转而扑向旁边的白祁。   “轰”的一声,白祁直接踹断自己刚才靠着的那棵树,在巨树砸向对方的那刻侧身跃起,准备与其拉开距离。   黑影的反应速度却出乎意料的快,几乎没怎么被倒下的树木阻拦。   “?”   距离没成功拉开,白祁略微有些诧异,但面前这只异兽对他并未产生什么威胁,他也就完全不慌不忙。   他有意控制自己和异兽的距离,既不让自己被攻击到,也一直吸引着对方的注意力,甚至注意到了倒在地上的一众Alpha,没让这场追逐战波及到失去意识的他们。   还有闲心和边奕寒喊话。   “边首席是不是该开枪了,我可是帮你吸引了火力。”   “不会是瞄不准吧?毕竟都准备去做文员了。”   “难道你准备袖手旁观——亏我之前还为你转职文员感到惋惜呢。”   边奕寒:“……”   白祁的这种语气实在过于久违。   对“未来叛军首领”这个身份的印象过于深刻,以至于边奕寒都几乎要忘了,在自己军校的这四年里,他和白祁其实是彼此还算相惜的死对头关系。   “你拖一会。”   想归想,边奕寒的语气仍然十分正经,他理直气壮地发号施令。   “??”   白祁莫名其妙,却下意识没跟他对着干,只是在不断的腾挪躲闪间朝后面的边奕寒回头看去:   “你打什么算盘?”   “你马上就会知道了。”   白祁撇嘴。   ……故弄玄虚的贵族。   边奕寒距离白祁有一段距离,这个视角恰好能将面前的战斗场景尽收眼底。   他眉头微锁,觉得眼前这只异兽不太对……   至少不像是军校试炼任务的水准。   为什么突然难度升级?   难道是失误,校方高层不清楚这里有高级异兽?   以校方的资源来说,不可能。   还是高层在向不同贵族站队示好,所以直接撕破脸皮——不但特意改了规则,还特地弄了高级异兽来杀他?   虽然这样实在是低估了他的实力,但也是个思路,毕竟坎特第一军事学院的高层成分复杂,和联邦贵族本就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但有一点不对。   ——因为这根本不是高级异兽。   前世在精神力研究所习得的观察习惯过于入微,边奕寒发现……   眼前这只异兽的各方面强度都是正常的数据。   它只是,更加智慧了。   但异兽如果真的更加智慧了,情况只会更糟。   此时,小范围战场已然一片狼藉,原本茂密的林子里空了大半,四周全是被腰斩的巨树和散落的枝叶,数只飞鸟被惊得簌簌窜向天空。   “好了没?”   跟异兽纠缠了半天的白祁忍不住问话。   边奕寒在分析异兽的时候其实也顺便分析了白祁的反应速度。   真的很快,完全不像Beta。   系统:“嗯……可能是因为他不久就要二次分化成Alpha吧。”   “你确定?”   “我猜的。”   “……”   边奕寒本来就没怎么指望它,闻言也没生出什么多余的情绪,只是对白祁道:   “可以了。”   “噗——”   白祁在躲闪的同时近距离开枪,动作干净利落。异兽头骨爆开,乱七八糟的玩意儿洒了一地。   白祁早在开枪的瞬间和异兽拉开距离,因此没沾上半点脏东西。   他在原地站了片刻,研究似的对着面前的残骸看了半晌,然后好像想到了什么,忽然转身,嘴角勾出个有点稀罕的弧度。   他哼笑一声:   “在虚拟空间里联合对战那么多次……这好像还是我们第一次不作为对手。   “所以,你刚刚在打什么算盘?” 第38章 跟我一起   “呼……终于结束了,还怪难缠的。”   地上的异兽似乎已经死透,有绿色血液从口器中细细流出。   一名军校生抬手擦擦额前的汗,感叹道:“不过也算是开门红,应该可以大赚一笔了。”   他出身贫困,好不容易才奋斗进坎特底蕴最丰厚的军事学院,距离毕业不到一年,马上就能熬出头了。   一边这样想着,他咧着嘴,颇有些兴奋地走上前,准备挖异兽晶核。   这晶核可是好东西,据说里面储存着什么特殊能量,是制作精神镇定剂的原料之一,收集起来送到学院的兑换处,就能根据晶核品级得到相应的功勋点。   虽然没觉醒精神力,但功勋点这种东西,谁都不会嫌多。   他弯下腰,刚想伸手去翻拣。   迎面而来的,却是一股极为浓烈的毒液。   “啊啊啊啊啊!!!”   数秒后,林子里只剩寂静,就连被惊起的飞鸟也没有,徒留奇形怪状的高树旁观一切。   ***   “……所以,你的意思是,异兽可能发生了进化,还是智慧型进化?”   高级异兽是存在的,但它们只会在体质上更加强大,并不会增加智慧。   “没错,我在最开始也遇到了一只类似情况的。”   边奕寒停在晕厥的几名贵族身边,他抬手,将自己的智能手环对上他们的。   “叮——”   一声长音,扫描成功。   试炼任务中,学生是允许退出的。   为了防止不必要的死伤,只要在手环上自行申请、或者被他人以特殊模式持续扫描,就会被认为是弃权,飞船上监控室里的老师将马上赶到把人带走。   “但样本不足,具体情况目前还不清楚。”   “……而且你也没有真正的证据吧。”白祁补了一句。   “如果需要,我可以临时写一份数据报告。”边奕寒的回答无懈可击。   “好吧,那你这是要让他们回去?”   边奕寒看他一眼,眼里的意思不言而喻。   废话。   “为了避免再被围堵,建议你和我一起走,再多找几只异兽加以确认。”   实际上是想着,日后尽量让白祁待在他身边,方便观察叛军到底是怎么跟白祁联系的。   “好吧。”   白祁耸耸肩,做出一副无奈的样子,看上去痞里痞气:“他们真该谢谢你,不然就得变成异星上的新土壤了。”   边奕寒回头看他一眼:“那你就得进坎特黑狱了。”   白祁:“……”   这对话进行不了一点。   见边奕寒准备走,他忙道:   “等等,这家伙既然比一般的强,晶核等级应该不低。”   他蹲下身,快速拣起一根树枝拨弄异兽破碎的躯体。   边奕寒脚步一顿。   他一时倒是忘了,对平民而言,想获取精神镇定剂就只能用功勋点兑换。   但因为家世,且自身精神力十分稳定,边奕寒从来没有这方面的习惯。   他站在原地,恰好借着角度优势观察白祁。   是前世那张熟悉的脸,棱角分明,眉眼凌厉,暗蓝色的短发,灰色的眼睛。瞧着野性又肆意,完全是不同于联邦贵族的气场。   这很容易唤起边奕寒相反的记忆。   他记得前世线下的第一次见面,那是在坎特的联邦大楼外对峙。   对面Alpha的眼神像是淬了毒。   那不是对他的反感,而是对整个联邦彻彻底底的厌恶。   但异族爆发,双方停战联合对外,他们的关系又渐渐缓和不少。   ——在最关键的一战里,他死的时候,白祁好像就在不远的地方。   好像还是想帮忙,但没赶上……?   不过总归,他们最后都走向了灭亡。   不论自己、还是白祁、还是整个尼尔克索斯星系。   忽然,白祁的动作一顿。   “这……”   边奕寒顺着看过去。   在狼藉的血肉中,躺着一枚大小颇为可观的晶核,外形完整,内里却黯淡无光,没有丝毫能量流动。   “里面没有能量。”   边奕寒显然也看出了端倪,语气有几分严肃:“但刚刚那只完全不像没有能量支撑的样子。”   他本来以为是异兽进化导致智慧增加,如今看来却也不可能。   晶核对异兽至关重要,就像脑域之于人类,但凡受到一点伤害,都会对生命个体产生致命影响。   所以不可能是进化。   ——可又会是什么?   “我们再找几只。”   而此时此刻,某艘飞船的监控室里。   “我让白祁看到边奕寒了。”   有人正在用某种特殊仪器向外通讯:“不知道边奕寒为什么忽然改变决定……但这次试炼一定会有没脑子的小贵族找白祁麻烦。   “如果边奕寒和他们是一伙的,那就算是给他提个醒;如果不是,也能误导他的认知。”   “……做得不错。”   另一个声音用变声器处理过,听上去嘶哑又失真。   “他迟早会看透联邦的真面目,到那时候,就是我们迎来新生了。”   ***   等边奕寒和白祁真正做出判断的时候,已经又过去了几个小时。   他们接下来碰到的几头异兽都是正常的,仿佛一开始的情况只是昙花一现,巧合而已。   但疑点却更多了——表现处于正常水平的异兽,晶核也是正常的;更加聪明的两只却在晶核上出了问题。   就在这个时候,一阵风吹过,带来丝丝缕缕的怪异气息。   “那个方向。”   边奕寒伸手拉住准备往反方向走的人。   “怎么了?”   白祁毕竟分化成了Beta,即使身体素质很强,嗅觉却不如他。   “有血的味道,很浓。”   他们找到了散发气味的地方。   那里并没有什么军校学生的身影,连异兽都没见着,地面却在某一大块区域内变得异常泥泞。   最边缘是抹极浅极淡的绿色,然后全是大片大片的红色。   旁边孤零零地躺着个智能手环。   手环屏幕上全是刺目的红光,一下一下闪烁着显示生命体征:   无。   但四周连军校制服的布料都没见着一片。   “腐蚀性很强的毒液,应该是……”   化了。   即使冷淡如边奕寒,也对这位军队预备役的结局有几分唏嘘。   每年的试炼任务,其实都是学院给军队预备役攒功勋点的机会。异兽的战斗力一直都是那样,军校生熟知其特点和战斗习惯,根本不会在此期间丧命。   更何况这种死法。   白祁的脸色比边奕寒更难看,因为他在一旁的落叶中捡出个串着金属小圆片的手链。   “……好像是二区我那栋宿舍楼的,就住隔壁。”   他说完,胸膛明显起伏一瞬。   “当年选首席,他排在我后面。”   边奕寒看向他。   白祁这时候分明收敛了所有表情,眼中戾气横生,边奕寒却觉得和前世很不一样。   前世的叛军首领同样很有戾气,但对外界几乎没有反应,连叛军内部的人都不太信任,更遑论同理心。   而他年少的时候,也会为了同学的死亡而愤怒。   半晌,白祁开口:“虽然证据不多,但……是不是该先终止试炼再探索。”   于是他们在智能手环上申请弃权。   没用几分钟,一架机甲便从上空落下。   里面走出的人本以为会看到形容狼狈的学生,却没想到是边奕寒和白祁。   他们是坎特第一军事学院的风云人物,所有老师和学生都认识。   这是……什么情况?   他们……居然和平地站在一起?   “唐助教。”   白祁沉声道:“这个星球上的异兽不正常。”   眼前这位,正好就是他那艘飞船上的老师。二人在学校的接触还算频繁,也都是平民出身,唐助教有时还会关照他,这次跳伞前还叫白祁去监控室提前看任务星球的环境。   “您好。”   边奕寒也知道这位助教,是二区一位很有名的年轻老师。   他说:“我们发现一名二区学生在此遇难,只留下他的智能手环和手链,经判断,应该是异兽所为。”   “什么?!”   唐助教显然也十分震惊:“这种边缘星球上的异兽……居然能真正威胁到我们学院的五级生?”   不会是他自己学艺不精?……   这个念头刚升起来,就被边奕寒的下一句话打断:   “此外,我们发现两头异兽比一般的智慧程度更高,晶核里却反而没有能量。   “我校学生水平和试炼难度向来稳定,数十年未出现过死亡案例。事出蹊跷,我作为一区首席申请试炼中止,并请求学院立即派出支援接应。”   “我作为二区首席申请。”白祁补充道。   “这……”唐助教被边奕寒一席话砸得头晕目眩,但此事重大,他也不敢怠慢,忙道:“好,我现在就来联络校方高层。”   很快,所有学生就都听到了通讯器的外放机械音:   “警报!警报!部分异兽出现智慧型突变,现已导致一名学生死亡,此次试炼已中止!请各位尽量聚集,等待学院支援……”   “我艹……老子就说呢,这只异兽怎么这么灵活……呼……”   一名落单的贵族撑着树干,气喘吁吁。   他死死盯着自己好不容易从空中打下来的异兽,仍然不敢完全放松下来。   也不知道死了没,吐了点绿色的血在地上,一动不动的。   但刚刚听到广播,他这会儿是不敢上去查看了。   就这么僵持了好一会儿,倏然,“嘭”的一声,那只异兽的脑袋像炸弹一样炸开了。   他惊疑不定地四处张望,两秒后看见一个银发绿眸的Alpha出现在视野当中。   那人长发泛着微微的光泽,扎发皮筋还因为运动而有些松散。   他就像见到了亲人一样松了口气,赶紧大喊:“首席首席我看过你的射击视频!我特别特别崇拜你!多谢刚才救命呃——”   那个几乎被所有一区贵族“特别关注”的平民首席也随后出现,手里的枪微抬着,枪口还冒着热气。   “他开的枪。”   边奕寒脚步不停。   “啊……多、多谢,刚才不好意思。”   这位贵族差点把自己的舌头给咬到,挠脸尴尬道谢。   白祁看了他一眼,面无表情地将其掠过,走到边奕寒身旁,两人一起观察异兽的残骸。   “那只异兽之前没死,你做的不错。”边奕寒这句话倒是在安抚他,但转脸就向白祁示意:   “这只异兽的晶核也是这样。”   “没错……我们继续找其他人?”   “好。”   ***   坎特第一军事学院,会议室。   “向奚,你怎么回事?可别告诉我们这种阴招是你想出来的?!!”刘清辞怒气冲冲地把桌上茶杯给摔了,整个会议室一片寂静。   “……不是,这个也不在我的考虑范围内。”院长向奚皱着眉头,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我承认我是想加大难度探探边奕寒的实力,但也只是把跳伞间距从5千米改成10千米了而已,这根本构不成什么大问题。   “前天我们还举行了投票,少数服从多数通过了这一提案。我没必要为了针对边奕寒这么做,坎特第一军事学院的光辉不容玷污。”   语毕,他又把唐助教上传的信息重看了一遍,眉头越锁越紧。   “……我也不知道那个星球会出现异变。”   “行了,那就别废话了,我先带人去支援他们。”刘清辞以前在战场上所向披靡,现在虽然在军校当副院长养老,急起来仍是个说一不二的暴脾气。   向奚朝他点头示意的时候,刘清辞早就只留给他一个背影。   他不动声色地揉揉额头,转头继续和剩下的学院高层商讨分析:“事关异兽的战斗力提升,问题不容小觑,必须严肃上报……”   ——停止试炼通知全员是件很有必要的事。   并非其他学生有多弱,而是他们不像边奕寒和白祁反应这么快。   大多学员对异兽的认知仍是“它们不大聪明”,但就是这样的认知差异,在战场上足以让人丧命。   何况这次改了规则,单人跳伞间距从5千米变成10千米,这导致他们的处境更加危险。   在宣布试炼停止之后,所有监控室里的老师都下来聚集四散的学员,边奕寒和白祁也一直在找其他军校生,能帮一个是一个。   半天过去,他们虽然行动迅速,却还是又捡到一个智能手环。   此时,二人刚结束一场战斗。   也不知道异兽有什么样的突变规律,这次比之前的都更加智慧,还是两头。   这两头居然会利用地形优势把他和白祁分开……   边奕寒看了眼地上破碎暗淡的晶核,长舒口气,往白祁那边走。   “沙沙……”   风将树叶吹出响声,异星恰好到了十分特别的时刻。   硕大的落日缓缓滑下天空,在穹苍上呈现出一种末世般的光彩,而此外的万里星河与漫漫时空,都跟这里不再相干。   像一座变异了的妖艳孤岛,正悄无声息地孕育着新物种。   白祁甩甩头,感觉自己脑域有几分混沌。大概是刚才的战斗强度一下子上来了,精神力的混乱程度就也跟着上来了。   但他还是不明白……   怎么会有这种感觉?   一种莫大的焦躁感涌上心头,就好像他是Alpha一样。可明明没有分化成Alpha,为什么还会有他们的缺点?   他想起自己第一次和边奕寒面对面的感受。   那时他被一群贵族围堵,刚开始还一直压着没用精神力,但最后还是没控制住。   正如边奕寒所说,如果他没及时出现……   自己一定会开枪。   到时候,前途就直接腰斩,坎特黑狱肯定跑不掉。   甚至受到精神混乱的影响,他最初对边奕寒都抱有莫名其妙的敌意。   但明明是没有的。   即使当了四年对手。   如果要在坎特第一军事学院的一区里找一个人,指标是影响力最大和对二区态度最好,那这个人就一定是边奕寒。   难道是受监控室里所见的潜意识影响?   毕竟边奕寒本来不会出现在试炼任务里,这确实有些突兀。   边奕寒到的时候,就看见白祁没骨头似的斜倚在树干上,短发凌乱,军装沾了些许尘土和异兽的血迹。   他正一手拿着烟放在唇边,将军帽夹在另一边腋下。   这种精神镇定剂都是特制的,它们闻起来其实并没有烟味。但燃尽的烟草仍然会变成烟灰,一点点落在泥地上。   他周身萦绕着一种淡淡的气息,朦朦胧胧地浮动着,在他自己毫无知觉的情况下浸染环境与氛围。   边奕寒莫名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   好像……   前世,最关键那一战的前一战,在东倒西歪插满军旗的战场上,在飘飞着各种碎片的空气中,白祁也是这么靠在临时建好的战壕上,手里夹着烟,等他过来汇合。   是难得有耐心的一次。   只是没穿军装,且萦绕在白祁周身的,是他作为Alpha的信息素。而眼下这股气息……应该只是他精神力带给旁人的感觉。   边奕寒还没走几步,白祁便也动了身。   他没再懒洋洋地靠着树干,而是朝边奕寒走来,仿佛刚才那种疲惫感根本不存在。   于是边奕寒道:“继续?”   “继续。”   他们并肩朝另一个10千米外的地方走去。   只是在赶路的过程中,白祁免不了遗憾道:   “还是二区……受伤的多一些。”   其实这也是不可避免的事。   从白祁很快遭遇围堵就可以看出,一区有不少贵族带了原本禁止的联络器,否则不可能汇合得那么快。   ……这也是贵族公开的秘密了。   他们不仅会偷偷带本被禁止的高级物品,也从小接受系统训练,二区军校生却没有这些条件。   这种状况早已存在,平常尚且被习以为常的所有人默认、接受、忽视,但到了真正危机的情境下,差距便会骤然拉大。   这就是白祁想要改变的地方,也是他坚持想进联邦军队的目的。   进入军队,通过积攒军功走向联邦高层,最后在未来的某一天,代表平民权益修改联邦法律。   边奕寒也知道有些事情暂时无法改变。   “这次之后,学院应该会给二区多一些补偿。”   白祁勾了勾唇,没说什么,只是转而问他:   “既然你回来了……是不是准备趟这次的浑水?”   其实大家都多多少少知道一点——这些年来,联邦贵族开始分裂,势力相互侵占极为常见。   更可怕的是,逐渐出现了一些极端贵族,他们对平民的态度和手段都十分恶劣。   而边奕寒之前选择去研究所,其实就是一种放弃争权、保持低调的中立态度。   边奕寒知道他的意思,却反问:“你呢?”   “我?……”   白祁轻嗤一声,倒也不太在意边奕寒有没有回答,而是直白道:   “我会直面它,帮助它,改进它。”   帮助?   改进?   “你想加入联邦军队,是么?”   边奕寒此时已经理清了大半思路,只是在做最后的一个确认。   ——在前世的记载里,白祁根本没有进联邦军队,应该是对那群堵他的Alpha下手了。   此举将他推向联邦贵族的对立面,局面无法挽回,叛军便能顺理成章地找上他。   除非甘心被抓,除非甘心在黑狱里消耗生命等待死刑……否则他只能走上和联邦相反的方向。   但这一世没有。   “我会加入联邦军队。”   白祁的回答十分肯定。   这毕竟是他生活的地方,他不想看到战火纷飞。   灰色是一种死气沉沉的颜色,而他的眼神却十分明亮。   他虽然对某些联邦贵族有莫大的意见,目前却只是想加入改进,并非推翻摧毁。   “……”   边奕寒心中升起一个可能。   前世他们似敌似友,但这一世,说不定他们完全可以不做对手。   这时候的白祁和前世七年后的他,性格大相径庭。按照白祁的说法,他现在应该还没和叛军有来往。   而白祁会很强,越来越强。   前世有一个广为流传的说法——   叛军的实力一半在白祁身上,另一半在其他人身上。   要是之后还有什么变故,他也许能帮助白祁躲过。   如果能躲过,潜藏的叛军就有很大概率失去这个战力担当——没有白祁,别说七年,十七年后的叛军都打不到坎特,甚至可能掀不起多大风浪。   退一步讲,就算躲不过,叛军就仍然会在出事后接触白祁。如果自己和他保持联系,也能从这个方面提前获取叛军信息。   与此同时,拉拢白祁就是增加联邦实力,对后期抵御异族入侵有很大的帮助。   稳赚不赔。   他这时候才慢慢露出一丝微笑,回答白祁之前的问题:   “对,我会趟这趟浑水……   “跟我一起怎么样。”   “!”   白祁目瞪口呆。   一半是因为这句话,一半是因为他的笑。   天可怜见,边奕寒人如其名,完全就是坎特第一军事学院里行走的万年冰山。   此时笑起来,却仿佛冰雪融化,春草生芽。   他的声音在那一瞬间压根不受自己控制,自顾自地回答道:   “好啊。” 第39章 搭上肩膀   漫天云海带走了最后一片晚霞,也捎来隐隐的传讯声。   “嘟——嘟——嘟——”   边奕寒望向天空:“学院的队伍要到了。”   剩下的事情十分简单,军队和飞船降落在这颗尚未开发的星球上,学员在被聚集后陆续登上飞船。   军校显然很重视这件事。来的不仅人浩浩荡荡,还有曾经号称“联邦战神”的副院长刘清辞亲自带队。   边奕寒和白祁就是被他的私人飞船接上来的。   “老师。”白祁倒是收敛了几分气焰,向刘清辞问好,边奕寒也跟着他打了个招呼。   “都是安全回来的吧,好、好啊。”   刘清辞看上去尚在中年,一副笑眯眯的模样,竟丝毫不见曾在战场上叱咤风云的影子。据说他是在几年前的战场上脑域受伤,才在这个年纪退居二线。   边奕寒心中一动。   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刘清辞,且白祁和他应该是不错的师生关系。   前世关于这位副院长的资料有很多,虽然上辈子从未见过,他却对这位素未谋面的长辈颇有敬意。   刘清辞鼎盛时期是尼尔克索斯赫赫有名的战神,作为觉醒了精神力的平民Alpha,一路从最底层的军官奋斗到高级将领。他之前呼吁过修改联邦法律,现在也活跃在为平民争取权益的第一线,可谓一直在以和平的方式为“平等自由”奋斗。   ——“平等自由”,是联邦成立以来的核心意志。   可惜,边奕寒依稀记得,刘清辞在叛军爆发前就因为精神混乱无差别攻击,最终于戒备森严的联邦中心城区被集火击毙。   ……这是前世很有名的一则新闻。   刘清辞这时候也看向边奕寒,笑道:“早就想认识认识一区首席了,可惜由于各种原因不方便交流,我也基本呆在二区没怎么动。”   他顿了顿,感叹道:“但估计谁都没想到,你居然又回来了,还正好让我有了个机会见你。”   边奕寒凝神,看向坐在桌后的中年人。   刘清辞的态度比想象中还要友好许多。   他是近代平民出身的军官中影响力最大、军衔最高的,而这种话语和态度能代表很多东西。   边奕寒说:“承蒙厚爱……我从没想过一个素未谋面的军校生能被您如此看重,您愿意为我解惑么?”   “哈哈,当然,我想我会是一个值得合作的好伙伴,”刘清辞见他滴水不漏的样子,更加高兴了,在说正事之前还看了白祁一眼:   “你就该学学边首席,稳重一点。”   白祁:“……”   见得意门生难得吃了瘪还不反驳,刘清辞哈哈一笑,转头对边奕寒继续道:   “你应该有所了解,我绝对不是激进分子。   “现在联邦……恕我直言,在走下坡路,‘平等自由’的核心意志已渐渐沉入永夜之中。我不希望看到任何极端一方的到来,不论是偏激的贵族掌权,还是叛军的出现……”   “!”   叛军。   边奕寒紧盯着刘清辞。   他提到了叛军。   似乎是感受到了边奕寒的在意,刘清辞解释道:   “没错,我之前被那边的人联系过,就是一种潜在的危险组织,有发动叛变的可能。但他们的手段实在过于狡猾,我没能顺藤摸瓜找出他们的老巢。”   他叹了口气,补充道:“我当时刚受伤下战场没多久,提出的一项议案被联邦贵族票决了,就是那个时候,他们联系上了我——我猜测,他们是想吸收一切可能被转化的人才,联系所有遭遇坏事的平民。”   边奕寒并没有立刻接话,而是反问道:“您为什么……将这么重要的东西透露给我?”   即使他已经几乎猜到刘清辞的想法。   一边的白祁面带诧异,看了看对话中的两人,若有所思。   “如果只是为了家族稳定长久,你大可以进研究所,一样能在另一条路上前途光辉。但你还是选了军校这条充满不确定因素的路……   “证明你没有漠视。”   刘清辞拿起桌上的一个铁皮盒子,将其掀开。   这是一个其貌不扬的盒子,很普通,就连里面装的东西也其貌不扬。   ——是一种精神力镇定剂。   在这个时代,镇定剂早已普及,即使针对不同阶层有不同的价格定位,但也都功能齐全。如今销量最高、路人缘最好的,就是刘清辞手里拿着的这款平价实用型镇定剂,叫做“极光”。   是与其外表完全不同的名字,据说包含了本身美好的寓意。   如今的贵族仍然看重品牌,要么从家族渠道获取,要么通过统一的贵族通道兑换,但绝大多数平民用的就是“极光”。   “极光”还是贵族企业生产的,这个产品也被誉为“近代贵族为平等做过的实业之一”。   刘清辞拿着它,笑道:   “你是鲜少对平民没有偏见的贵族,也是年轻一代的佼佼者;既可能在战争中保全自己,又身披荣光值得追随。如果有你的带领,社会观念停止畸变的概率会大大增加,不论是平民对贵族的感官,还是贵族对平民的看法……”   他想,自己即使青壮年时在战场上有那么多贡献,也只能在联邦里有个不上不下的身份——算是高位,却仍然难以撼动在某些方面出奇团结的贵族们。   人还是太少了。   如果想改变平民处境,只靠他们自己的确难以进入联邦中心。寻找观念相近的贵族合作是必经之路。   边奕寒就是年轻贵族中最好的人选。   “……就像‘极光’,平民与贵族之间可以有完美的链接,我们也能进行一次更为盛大的合作。”刘清辞说。   白祁算一个好苗子,他想再争取争取,把边奕寒也拉过来。   不过,谁又知道,对方是不是也正打着相似的主意呢?   左右已经拉上了白祁,而刘清辞本就站在白祁这边。   况且,他势必要计划清理一些贵族势力,“平等自由”也正好与某些贵族的理念相冲突……   边奕寒道:“这也是我所想的,只要内部矛盾不解决,联邦就会一直自我消耗,现在还出现了异兽突变,危机随时可能爆发。”   刘清辞笑了:“那么,你愿意成为我们的盟友吗,白祁和我的目标一样——一切为了尼尔克索斯。”   “向星云起誓,一切为了尼尔克索斯,感谢您的信任。”   ***   谈话过后,刘清辞让白祁带边奕寒参观他的私人飞船,顺便给人介绍介绍各种设施。   对于此举,他其实是有些私心的,毕竟边奕寒和白祁分别是一二区的首席。他之前还听说两人关系很差,现在看来好像也没那么糟糕。不过进一步想,如果他们能相处融洽,甚至被往后学院里的人看到……   那风向不就能往好的一面发展了?   驾驶室。   刘清辞私人飞船的配置的确很棒,有些细节设计边奕寒甚至都没见过。   “这个闲置的操作台是第二驾驶位,在主驾驶位授权之后,可以由第二个人分担驾驶任务……”   边奕寒不动声色地用余光瞥了白祁一眼,这家伙半小时前还兴致勃勃想给他讲解这艘飞船的特别之处,这会儿居然开始有些困倦。   “这个操作杆……”   “白祁。”   “可以……”   “白祁。”   边奕寒略微加重了声音。   “嗯……我走神了?”   “……”   边奕寒还是第一次见到像他这种。   一边说话一边走神的。   他不由蹙眉。   根据自己前世研究所的经历,这种现象叫做“精神游离”,属于精神力临近中高度混乱的预警症候。   就算是大部分容易失控的AO,也只会在使用精神力的时候会陷入混乱,而这种“精神游离”,即使不用也会出现。   ——精神混乱是什么样的感觉?   边奕寒从未体验过。   前世的白祁也没在他面前表现过。   这一世,他却已经见到好几次受到精神力影响的白祁。   怎么会严重到这种程度?   就算是世界意识在前期为难他,故意给他过于庞大的精神力,让白祁难以控制,但……   他显然比大多有精神力的AO,更处于失控边缘。   那么前世他所见的“白祁的精神力稳定”,是真的稳定么?还是说,只是表面平静,就像湖上那层薄薄的冰面。   他看了眼戴着耳机、专注盯着主操作台的副官,把白祁往外面大厅里带。   白祁的反应似乎有些迟钝,边奕寒根本没用力,他就这么被引导着坐到了座位上。   “你困了?”   “不是,我、嘶……”他忽然倒吸一口凉气,下意识地抬手,向边奕寒伸到一半又反应过来似的收了回去。   “怎么?”   白祁的表情忽然变得有些难以言喻,或者说,他自己也不知道该做出什么表情。   他纠结半晌,以手扶额道:“之前可能有点头晕……我不知道,不太舒服,但也习惯了。”   “好吧,那你刚才本来想做什么?”   白祁不自觉地揉了两下额头。   边奕寒总感觉他有点不想说,但又鬼使神差地说了:   “刚才你拉着我手臂出来的几秒好了点,所以不自觉……”   边奕寒恍然。   怪不得手伸到一半又收回去。   边奕寒的目光停在那双骨节分明的手上,感觉白祁的额头都快被他自己搓红了。   不同于白祁的尴尬别扭,边奕寒略一思索,便又朝他走进一些,同时伸出了手。   大厅内的光芒忽然一盛。   是飞船到了一个漂亮的行星附近。   不知道飞船的舱壁是什么材质,它随着光线的变化而调整透明度。   此时,舱壁变得完全透明,二人一站一坐,似乎就被抛在这样无际的星河中。   星际暗流涌动。   星海浩瀚无垠。   星云烂漫无边。   边奕寒稍微往后站了半步,皮质军靴根部磕在飞船的航空板上,发出一声闷响。   他指尖轻轻搭在白祁军装肩章处。   那里的布料本就比其他地方要硬一些,他这么虚虚地放着,更是一点重量都不显。   但边奕寒还是能明显感觉出来,白祁的肩部肌肉在一瞬间紧绷后又迅速放松。   “有效?”   他在觉察到白祁“精神游离”的状态后,就释放出了一点精神力。   现在则释放得更多了。   “……嗯。”   白祁深呼吸几次,感觉好多了,忍不住问:“你的精神力还能安抚别人?”   边奕寒早就收了手,站在他坐着的那排椅子旁,道:   “不是,只能缓解,情况再严重就没用了。”   这还是他前世在研究所钻研几年的结果,也许是对脑域强度和精神力操控度的要求太高,就算前世,也只有他一人能做到。   说起来也是个有点鸡肋的能力,毕竟作用和精神力镇定剂差不多。   “……那为什么要接触?”   这是指搭肩膀的那几秒。   白祁觉得自己这问题实在有点怪,但他当时的感觉也很……奇怪,于是想了几秒,就还是问了。   边奕寒随口瞎说:“效果更好。”   其实他是想试试,白祁对自己到底有没有抵触。   如果只是精神力上的帮助,按照常理,他和白祁不可能再靠太近。   而他怀疑白祁马上要二次分化。   二次分化是种极为少见的情况,但偏偏会出现在白祁身上。   系统表示,白祁一开始分化成Beta虽然是世界意识的为难,但也算是在为他后面的势如破竹铺路。   虽然白祁在是平民身份,分化成了Beta又有暴躁难以管控的精神力,完全不是高端局的配置。但只要坚持到后期……   那些过程中的事件就会促使他和叛军产生渊源,到那时,平民将会是最好运用的身份。   而后来他会二次分化成Alpha。有了作为Beta时逐渐适应狂乱精神力的经验,他就不会像一般的Alpha一样,有容易陷入混乱的通病。   也就是靠这些,他才能坐上叛军首领的位置。   ——好像很有道理。   于是边奕寒借靠近的那几秒,释放了自己的信息素。   如果白祁临近二次分化,就应该表现出排斥。   但他一点反应都没有。   “噢。”白祁对精神力的理解远没他那么透彻,以为这是边奕寒在研究所学到的东西,又忍不住嘴贫:   “才去多久就这么厉害,研究所痛失人才,真是可惜啊……” 第40章 特别默契   “尼尔克索斯第一频道,坎特第一军事学院联合军方报道,日前,军方已派专家前往发现突变的异星,根据所采集到的样本,异兽突变一事已被研究所完全证实……”   “坎特第一军事学院新闻网-紧急叫停试炼任务暨异兽清理任务(置顶):异兽突变事件影响恶劣,突变异兽的战力习性、分布特点尚在探寻中……”   “【突变异兽吧】:战争时代是不是又要来了?噢,该死的家伙!听说越在外围的星系就越危险,那种异兽智慧都超级高……”   异兽突变的消息在星网上引起了巨大震动,各方面消息和相关反应席卷了整个星网。   崔子儒浏览着光脑上凌乱又一致的信息,若有所思地啜饮管家调好的酒水。   ——谁能想到边奕寒改变主意?   ——谁能想到边奕寒一回军校,就能弄出这么大个动静?   不过眼下的大环境倒是来带了个好处……   近年来,晶核的产出本就有减少的趋势,如今发现异兽突变,更是有许多镇定剂制造商断货。   “极光”的销量就更高了。   “极光”原本是他家族的产业,现在转到他名下七八年。   他不过是用了点手段,就让产业价值翻了好几倍。还收获了物美价廉的使用评价,被誉为“四大亲民企业”之一。   所以平民其实真的很好对付,刺头永远只是少数。   至于实力可能威胁统治、左右联邦意志的那一批人——刘清辞、唐思允,还有最近几年的白祁……谁知道他们会不会有一天忽然造反?   所以,还是尽量扼制为好。   ***   “叮”,是信息提示音。   边奕寒打开跳动的头像图标,果不其然是尹岁发来的信息:   “差点忘记问,回军校感觉怎么样?没有不长眼的找你麻烦吧?”   边奕寒一边往外走,一边单手回信息,心道对方问的时间太巧,自己马上又要出去了。   尹岁是一名出身贵族的Beta,他们两家算是世交,两人也就从小相识、交情不错。Beta觉醒精神力的概率远不如AO,但尹岁觉醒后却直接选择去精神力研究所。   “……之前还你回去,我还又可惜又为你高兴来着的,没想到你一下就搞出这么大个动静!   “……我们这边其实也对异兽的大脑进行了研究,这次情况特殊,军方带回了一大堆样本,估计得忙活好一阵。”   研究所的内容进度都是高级机密,尹岁也就是大致说了下近况,并未泄露太多信息。   说完这个,他转而道:“你有没有看军部今天刚发的信息?”   “嗯。”   边奕寒这时候已经登上了军部的飞行器,他向下看了眼迅速变小的坎特,心中平静无波。   “看来现在是发现大家都缺晶核了,军部居然要探索边界上的废弃星球补充资源……不过崔子儒的‘极光’那边居然还有那么多存货,这次他估计得赚到盆满钵满。”   崔子儒背后的家族在联邦有不小话语权,他本人倒是个不走寻常路的,七八年前从坎特第一军事学院毕业选择从商,当初还掀起过一阵热议。   边奕寒其实没着急过镇定剂,此时却因尹岁的无心感叹升起几分怀疑。   结束聊天后,他本正想着关于晶核的事,身边却忽然坐过来个人。   “发呆?”   仍然是不肯好好穿军装的样子,军帽被他拿在手里,而白祁本人手撑着膝盖,看上去很像在没话找话。   “……?”   银发绿眸的Alpha眼里尽是莫名其妙。   白祁下颚线紧绷一瞬。   “……老师让我跟你多交流。”   这个“老师”是刘清辞无疑。   不过前世今生,无论在军校时期,还是后来跟叛军合作,他们俩说话似乎基本都是互怼。   也没什么太复杂的原因,他只是觉得白祁有时候太闲。   边奕寒跟白祁对视两秒,又移开视线:“那你挺听话。”   以前那么嚣张,现在居然真来找人聊天。   白祁:“……”   很好,他已经想开启嘲讽模式了。   刘清辞是跟他说过最好多和边奕寒交流来着,但他本来也没想怎么着。   上了飞行器,本来也是坐在另一边的,然而在瞥见后排似乎放空着微敛双眸的Alpha后,他脑子就不知道怎么回事地那么一抽,自己走了过去。   很巧,因为飞行器上的空座位其实不算稀疏,而边奕寒身边正好有一个。   也正因飞行器上的空座位不算稀疏,白祁一路走过来的时候以及之后,引起了过道两边不少军官的注意。   ……这就是刘上将特别看好的那个学生?   嚯,看他这种旁若无人还隐隐有点拽的样子,很有上将年轻时的风范啊。   边奕寒倒没有无视他,只是看了他两眼,觉得白祁自己好像也在想到底要做什么。   “……”果然还是有点闲。   从异星刚回来的那段时间里,他们没有其它联系,如今在同一个飞行器上,还是因为另外一个任务。   也就是尹岁在问边奕寒的那个“探索废弃星球”任务。   这个任务其实本来只属于军部。   以前的五级生倒也可以申请加入某些要求不太高的军部任务,但如今出了异兽突变的事,这种探索任务的申请通道便暂时关闭了。   但边奕寒急需再找一个机会获得更多信息。   相比其他因异兽突变而恐慌的人,他心里的疑惑与紧张感其实更重。   也许是重生带来的影响,自身也早就习惯了谨慎行事,他比前世的控制欲更强。   而很多没出现过的事一件又一件地铺开。   白祁不稳定的精神力、前世闻所未闻的异兽突变、有关镇定剂的可疑之处——前世由于无人发现异兽突变,便都默认晶核产量是在自然地慢慢减少,到最后,平民镇定剂甚至只有“极光”一家独大……   太多的未知带来一种无法掌控的感觉。   让人无端紧绷。   “喂,边首席?”   不知道为什么,白祁似乎特别偏好“边首席”这个称呼,而边奕寒则相反,他从来只叫白祁名字。   边奕寒收拢思绪看向他。   “……你为什么想来这次任务?”   白祁还是在边奕寒之后才加入的。   或者换一种更严谨的说法,是边奕寒找刘清辞把自己塞到他的旧部里去,刘清辞答应后又顺便问了白祁一句。   白祁就也来了。   “……”   听着对方直白鲜活的语气,边奕寒忽然觉得一切也还没那么糟糕,至少日后的敌方首领目前在联邦这边。   这就是一个很大的改变了。   他绷着的心弦稍稍放松了些,顺口淡淡道:   “你呢。”   白祁深呼吸。   “我——我一是出来避风头,霍斯那群贵族又不怕死地想找我打擂台,我怕真把他们弄死了,二是你来了我为什么不来……”   说到这,他顿了顿,咬牙切齿:“什么时候你能不反问先回答我……”   “我是想再找找异兽的线索。”   边奕寒瞥他一眼,觉得白祁这样还挺有趣,却仍然没应那最后一句话,只道:“你精神力没问题?就这么出来。”   “精神力……”   看来是被问到了点子上,白祁紧绷的下颚线瞬间僵住,然后缓缓放松下来。   “你上次之后就好了很多,连混乱度都降了一点。”   边奕寒对这个答案有些诧异,因为前世他就在研究所用过那种技巧,效果并没有那么突出,和正常的镇定剂差不多。   镇定剂本身就只能缓解一时痛苦、防止在极端时刻发生意外,根本不能真正降低精神力混乱度。   但他面上不显,只做出自己知道的样子:“有效就好。”   白祁和他对视,扎进那双平静无波的绿眸片刻,又猛地挣脱出来,叹气道:   “谢谢。”   他当时是迷迷糊糊还没反应过来,没跟边奕寒道谢。   边奕寒:“……”   说的是谢谢,语气怎么像是在认输。   不过他们往常做对手、白祁输的时候,可确实是一次都没认输过。   “嗯。”   白祁深呼吸。   边奕寒看看他,补上一句。   “没事。”   白祁深呼吸抿唇撇开头一瞬。   然后又转回来。   既然是来交流的,那就不能认输,他决定重启话题。   “你应该知道这次的学院公告和论坛情况吧。”   “看过,但你指的是——”   白祁顺手拿出他的光脑,直接翻出了自己说的东西。   【公告】对于此次试炼任务,二区学生伤亡偏多,同时查出一些一区学生携带禁止物品的情况,学院将做出如下公示,并给予二区部分学生一些补贴……   贴吧里的热帖也都是关于这次试炼出意外后的发展。   “说实话,这好像是学院几年来第一次公告补贴和公示处罚贵族吧,感觉风向是不是要变了?……”   “唉,这个也说不准,但是不是说明……刘副院长这几年的努力在校内还是有影响的。”   “不过是不是也有可能因为——是一区二区两位首席提出来的?我听说最初就是他们俩发现异常申请中止,边奕寒和白祁在两边的影响力也很大啊……”   “好像是,不过我真的没想到他们居然会合作,他们不是水火不容吗?!”   “别瞎传了,我看他们俩关系好得很,我是二区的五级生,当时就遇上了突变的异兽,就是他们俩一起救的我,特别默契,没想到边首席对平民真的这么友好!!”   “我们首席一向很好,我一区的被救了,倒是白祁……确实也比一些传言中要靠谱点……”   “咳咳。”   白祁本来是准备给边奕寒看关于平民贵族的帖子,这帖子的标题和前半部分也确实如此。   但没想到后面居然歪楼了!!   特别是看到“他们关系好得很”、“特别默契”的时候。   这也太……   太……?   白祁深呼吸又深呼吸,感觉今天不止边奕寒,就连学院贴吧也在克他。   他看向边奕寒。   边奕寒仍是副淡定的样子,眸光沉着,一言不发,银发自然滑落胸前,有那么几缕还恰好散在左胸口那枚黑亮的军徽上,呈现出一种极为漂亮的反差。   而边奕寒看着白祁有些精彩的表情。   实在精彩,如果非要仔细分析,那就是三分羞耻三分恼怒三分不知所措,外加一分强撑着的无动于衷,就连桀骜帅气的五官都显得不那么气势汹汹了。   边奕寒心里有些好笑,没想跟他继续僵持,便道:   “我知道这个,这次学院对二区的态度显然是个好兆头。”   ***   到达目的地之后,众人便分组朝各个方向开始探索。因为一共也就边奕寒和白祁两个军校生,他们自然被分到了一起。   当然,谁都没想到,他们会在这次的任务中进行一次标记。   恐怕白祁当初用“为什么要接触”粉饰情绪的时候,也想不到后面会发展成这样。 第41章 子弹打偏   “嘀、嘀、嘀、嘀——   “……报告!这里是临时编B18小队,现于营地东南方向500里山谷处检测到强大能量波动,收到请回复,收到请回复——嘀嘀嘀嘀——”   “呼——”   狂风暴雪过于猛烈,甚至似乎一下子灌进了联络器,电子屏幕上雪花闪烁。远处的山棱被陈年旧雪覆盖,最上方却仍有新雪落下,乍看像是浩瀚的白色海洋,实则呈现出一种死气沉沉的氛围。   “怎么说,咱们继续?”   一个防护服穿得严严实实的军官从机甲中跳下来,一边搓手一边忍不住低骂,“见鬼了,这什么破地方,信号烂成这个样子,居然还这么冷……”   军官体质强悍,普通的风雪天气本不该对他们有影响。   “那就跟上?”   他同伴的语气也不是特别笃定,但也跳下来,往探测到的那个方向挪动。   考虑到废弃星球上的未知危机,这次的分组行动是驾驶机甲探索,机甲上也自带所有相关仪器。但面对这种仪器失灵的情况,如果不想放过可疑之处,军官也只能亲自下来查看。   “嘿,走吧,说真的,我感觉手里探测器的反应越来越弱了,再不走就真找不到了。”   他们在断断续续的对话中,向雪谷深处走去。   ***   “真是奇了怪了,为什么外部几乎没有异兽……”   联络器里传出杨上校疑惑的声音。   因为探索方向太多,这次的分组也都是两人一组,除了边奕寒和白祁——他们还没正式从军校毕业,于是和杨上校一起,三人一组。   但的确是太奇怪了。   这颗星球被废弃的原因是运输不便,并非资源匮乏,按照异兽对生存环境的要求,理应泛滥得遍地都是才对。   三人操控着机甲继续往里探索,边奕寒在观察周围环境的同时,也思考着自己在飞行器上没想清楚的疑点。   前世没出现过这种突变异兽——又或者说,应该是没被发现。在前世记忆的角落里,也有那么寥寥一两则新闻,内容就是“偏远星球上遭遇异兽的死亡率加大”。但前世并没有引起高层重视——因为突变的异兽还是少数,且那些对上突变异兽的人也只会用“高级异兽”来解释一切……   但这种突变异兽在前世也没有大行其道,恰恰相反,整个异兽群体在异族入侵前夕就已经很少,少到联邦不得不专门圈养,以维持镇定剂的供给。   此时,他们已经走到森林的中部。   树林毫无生机,没有飞鸟也没有任何动静,就连风将树叶吹得沙沙作响的声音,都显得万分诡异。   可这回却有异兽了,虽然数量没那么多,好在全是没突变的。晶核都完好无损充满能量,全可以运回去制作镇定剂。   但谁都没想到,他们最后还能见到异兽自相残杀的场景。   而且是以一敌多。   单独那头应该是突变过了,且程度极大,明显比对手们智慧很多倍,就连反应……似乎也变得更加灵敏。   之前突变的异兽都只是智慧增加,难道是出现了什么新型突变?   三人都坐在机甲内通过显示屏观察战场,很快就看到了这场战斗的结局——   以一胜多。   更令人惊讶的是,那只异兽居然……还以它那巨大的体型拨弄几只同类残破的躯体。   然后将它们的晶核统统挖出。   “……”   它并未觉察到远处一动不动的机甲,很快就带着晶核转身离开。   “我们跟上去。”   在做这个决定之前,三人还准备向总部通报——就算后续没什么惊喜的结果,毕竟也是个奇观。但联络器的信号居然极度不佳,而机甲上检测能量波动的仪器却在同时检测出了时强时弱的巨大能量波动。   机会难得一遇,他们便还是跟了上去。   等跟到后面,却见那头异兽进了一个入口狭小的洞穴,洞口狭小到三人跳下机甲才得以进入。   ……裹挟着飞雪的风在洞外呼啸而过,甬道越走越宽,里面的光线很暗。   里面一片死寂。   更严谨地说,其实只死寂了几十秒。   三人正走在天然隧道中间,也还没来得及看到什么东西,便听见一道极为刺耳的声响。   “!!!”   杨上校和白祁的脸色皆是一变。   边奕寒则是神色一凝。   很难形容那是一种什么样的声音,像是嚎叫,却极为尖细,乍听起来仿佛充满凄惨的求救意味,细听之下又能辨别出——   这根本不是人声。   人声在后面——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这是一种完全充满恐惧的叫喊,像是被什么吓到魂飞魄散,于是在极度的心惊肉跳之下应激喊出。应该是距离他们还有一段距离,声音在隧道中显得有些失真。   紧接着,就是隆隆的震地巨响,让人怀疑地面是不是快要被震塌下。   边奕寒和白祁对视一眼。   杨上校道:“我们先原路返回?”   边奕寒:“先回洞口。”   语毕,三人便迅速朝原本的入口赶去,直接上了各自的机甲,还略微退开、和洞口隔了些距离。   震地的动静越靠越近。   三人没走。   目前异兽即使突变,但对训练有素者而言也不算太难对付,何况他们身在机甲之中。   情况如此反常,就更证明这个发现至关重要。   首先连滚带爬冲出来的,是两名军装凌乱带血的军官。他们看着伤得不算太重,但要是再被后面的什么给重创一下,估计也得去掉半条命。   杨上校在军队里本就职位不低,看到这种情况,严肃喝道:   “赶紧先到这后面来!你们机甲呢?!”   “报告长官……我们是从另一边进的……”   所以机甲在另一边。   杨上校的表情立刻一变。   他们这种军用小型机甲都追求体型小功能齐全,就是专门的一人一座,机甲里根本没有多余的空间塞第二个人。   不管是走还是留,这两位军官……   就在这时候,边奕寒那架机甲的舱门迅速打开,银发Alpha从里面干脆利落地跳出来。   白祁那边慢了半拍,但也很快做出了同样的举动,两人整个过程的耗时都没超过一秒。   白祁看了眼自己对面还有点没回过神的军官,冷声道:   “快上去。”   杨上校颤抖着的声音从联络器里传出来:   “你们……再怎么说也应该是我出来……”   在他眼里,不管刘清辞怎么跟他夸过这两位,那毕竟都还是学生。   就算不说实力到底够不够的问题,可即使是平时遇到这种情况,那也应该是他先下去救自己的部下。   边奕寒淡淡道:“时间紧急,上校不用担心。”   操纵机甲攻击可比下来打要容易得多,何况那二位是身体受伤,机甲更注重的专注度和精神力却没什么问题。   从上次的试炼任务来看,他对自己目前的战斗力已有充分的了解,有把握下机甲不出问题。   只有让那两个受伤军官使用机甲攻击,才是利益最大化的选择。   而且……   这个洞穴,他有他非去不可的理由。   ——事实证明,边奕寒是对的。   他和白祁的实力当然也让机甲上的三位军官目瞪口呆。   “我的天,你们以后在军部绝对会被人抢着要——不对,估计你们不用混上几年,就会变成要人的那个角色!”   杨上校一边操作着机甲,一边爽快地大笑起来,笑声通过联络器传到外界,在空旷的半山腰显得十分响亮。   这时候,那奔涌而出的异兽群在他们的配合之下,已经被解决得七七八八。   毕竟异兽还就是异兽,即使突变,也只是在原来的基础上变化。只要做足准备,有足够的施展空间,便翻不起什么大风浪。   就在异兽只剩那么十几头、且不再不断涌出的时候,又是一道极为刺耳的声响从洞穴里传来!   边奕寒的神色更为凝重了。   就是这种声音——   这种声音有着和人族精神力类似的波动。   前世入侵的异族,它们有极为罕见的“主体”存在,而这些“主体”,就是通过这种声音来操控整个异族的攻势和策略。   它们极为智慧,比目前出现过的所有突变异兽都更为智慧,几乎达到了和人族相当的地步,且它们的身体强度也在高级异兽之上。   剩下的那些异兽似乎听懂了这种声音的含义,攻击骤然变得更加迅猛拼命。   ——不过也只是徒劳挣扎罢了。   又是一声尖锐的呼唤。   剩下的异兽逐渐倒下。   本来被它们完全挡住的狭小洞口开始重新露出半分,那半分显得黑暗而幽深。   边奕寒和白祁此时背对着背,都是手中持枪,向自身一百八十度的视野范围内持续射击。   有另一种声音渐渐传入耳际。   像是雷声。   ……还在逐渐变大。   刺耳的呼唤声再次响起!   还剩最后九头异兽,其中五头都被机甲吸走了火力。   “轰——”   雷声越来越近,终于变得明晰起来——   “!!”   边奕寒沉浸在战斗中的注意力分散一瞬。   雪崩了。   白祁也在这时候发现了端倪,他环视四周。   半山腰,没有树,也没看到什么岩石,总之非常开阔没有半个掩体,除了……   那个他们退出来的山洞。   但面前的异兽像是感知到了什么,忽然发了疯,不仅反应更快了,还好死不死地挡着路。   终于,肉眼可见的雪块从更上面的地方出现,猛地向下倾倒!   白祁忍着脑域里的阵阵刺痛,一咬牙,指尖连动,开枪速度飙升,军部特质的子弹在异兽身上炸出一蓬蓬鲜艳的血花。   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这次的射击目标居然几乎都是边奕寒那半圈。   边奕寒背对着他,离洞口更近。   其实白祁的速度已经够快了,他这次虎口直接被震出血,连抵着枪托的肩窝都隐隐作痛。   但在这种时候,过去一秒钟都是减少一大截生机!   “走!!!”   边奕寒蹙眉。   他就说,白祁总不可能一把子弹弹道全都打偏成这样。   但是……   “这时候做什么英雄。”   他在说话的同时,将自己精神力尽数附上子弹。   附上精神力的子弹威力更加强大,速度也更快。   在他这边最后一头异兽倒下的同时,边奕寒一把将人扯过来,方式和力度是极为少见的不优雅。   他的信号枪还在之前的战斗中掉了。   于是,在进山洞的最后一秒,边奕寒难得有些急躁地从白祁枪套里抽出信号枪,对着天空射出一发子弹。   绚烂夺目的烟火冲天而起,像是要烧穿这片风雪之地。   下一刻。   “轰!!!”   二人跌进山洞。   冰雪冲刷而下,掩埋了这片洞口。 第42章 咬痕标记   入口被封闭后,整个山洞便完全暗了下来。   边奕寒快速观察周围,没再发现异兽。   准确地说,是没再发现除了他和白祁之外的生命体。   虽然不清楚洞穴深处的具体情况,目前这里应该是安全的。   “……”   尖锐的嚎叫声忽然不再出现,狭窄幽深的空间便更显寂静。   边奕寒皱了皱眉,想仔细感受异族的存在,却发现对方似乎一瞬间收敛了全部气息。   就像被拱卫着的王失去士兵,于是不敢再继续叫嚣什么。   但另外一种精神力却在暗中缓缓蔓延开来。   “嘶——咳咳咳……”   克制的低咳声响起,边奕寒朝白祁看去。   白祁向另一边撇着头,点点星火在他手上亮起。   是烟。   边奕寒忽然反应过来——那种附带精神力的嚎叫声杀伤力极大。   他自己的脑域十分稳定,所以不受侵扰。但前世战场上,在众多“主体”一起作用之下,有不少原本善战的Alpha就因此陷入精神混乱。   而在刚刚的过程中,那声音响起的频率甚至还要更高一些。   从白祁上次在飞船上的反应看,他的脑域绝对扛不住这种侵扰。   但他似乎还有几分自己的意识,知道点燃“极光”。   边奕寒出于谨慎,便问他:“怎么样。”   “……”   白祁的反应有点慢。   也许是精神力的波动一下子过大,他忽然有种乏力感,但那又并非一种持续的感觉,而是和脑域中的暴躁戾气混杂在一起,二者交替出现。   他转回来,看向走近自己的银发Alpha,扯了扯嘴角,笑道:   “……当然没问题。”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正将那支点燃的烟凑近唇边。   边奕寒走到他跟前。   白祁的动作在最后一刻倏然顿住。   “等等,边首席……”   他有些放大的灰色瞳孔微微上抬,同时深吸了口气:“你身上怎么有点香。”   冰冰凉凉的,感受起来有些舒适。   是和边奕寒精神力一样的感觉,但又不太像精神力。   “……”   边奕寒微微一愣。   烟头星火忽闪,在Alpha卓越的五感之下,即使洞穴内光线昏暗,边奕寒仍能将对方的姿态看得清清楚楚。   ——神色懒散、军装凌乱,俊脸上带着点刚刚战斗中留下的血痕,再结合他说的话,活脱脱一副军痞样。   白祁也就是随口一说,说完,便将手里夹着的烟递到唇边,动作十分熟练,似乎和寻常相同,只是在战后给自己补一次镇定剂。   边奕寒思索着他说的“香”。   ……如果非要说什么香。   那可能是他易感期造成的信息素外溢?   前世,他易感期就是这个时候。   但他对自己的身体情况最为清楚,受到重生影响,他身体里的某些因子似乎也有些微妙变化。   他的易感期往后推了几个月。   所以按理说应该闻不到……   不对。   还有一种情况。   前世的五年后,精神力研究所公布了一个重大发现——精神力和信息素是共通的。   即使前者在脑域,后者来源于腺体,但二者通常是同一种风格。   而精神力是一种细致入微的存在。   当脑域不堪重负时,混乱的精神力就会游离而出,并且极度敏感——它们甚至能感受到任何AO的信息素,即使对方克制着没对外释放。   想到这,他迅速看向正给自己补镇定剂的人:   “白祁。”   与此同时,边奕寒听见一声极为隐忍的闷哼。   “!!”   点燃的烟掉落在地,白祁的精神力像把锋利的断刀,破损却仍然张牙舞爪,以一种可以称得上围剿的姿态涌向边奕寒。   边奕寒也在第一时间将精神力调整成适合对战的状态,冷静沉着地应对一切。   ——这个瞬间,有类似前世对峙时的紧迫感。   只是白祁的精神力属于失控状态,暴躁无比,并不被他本人的意志所左右。   然而。   在边奕寒放出精神力之后,滔天巨浪便成了温顺溪流。   白祁那种攻击性极强的状态根本没维持住半个呼吸。   在二人精神力相接的那一瞬,他的气势便迅速软化下来,精神力几乎变成一团软乎乎的果冻,极为黏人地缠上边奕寒。   被边奕寒的精神力束缚住之后,更是十分乖巧地呆在原地,让人怀疑戳一戳它会不会使之变形。   “?”   边奕寒没想到会这么顺利。   顺利到有些离谱了。   前世,对方精神力完全没有过这种情态,完全是充满戾气、霸道而狠绝的。   边奕寒也在叛军打上坎特的时候跟白祁有过对战,更是加深了这种印象。   精神力研究所十大基本定律之一:【精神力体现本体的潜意识。】   而如今,两股精神力隐隐有交融的趋势,就仿佛它们有什么天生的联系。   白祁是在觉得……很亲近。   “……”   刚刚脑域在一瞬间失去意识,白祁这时候才对发生的一切有了实感。   他先是震惊,又很快去观察边奕寒的情况,在确定对方没有受伤之后,就死死闭着嘴巴不说话。   清醒过来的脑域传来阵阵剧痛,视野开始变得朦胧,但他免不了生出一丝无关的念头。   ……这精神力也太不争气了。   怎么会软这样?!   但边奕寒的精神力实在太舒服,不轻不重,同样带着对方身上的那种淡淡清凉。   即使自身仍然在精神游离和精神混乱间来回切换,他却觉得好受很多。   ——边奕寒又靠近了。   ……他怎么还皱着眉头?   随着两人距离的减小,白祁只觉得那股冷香愈发浓郁——可能那也不是香味,他说不出来,但闻着就有种冰冰凉凉的感受,很清爽。   不过头还是很痛。   边奕寒看着白祁逐渐失焦的瞳孔,眉头紧皱。   有缓解,精神力没有那么强的攻击性了,但……还不够。   游离状态逐渐明显。   如果长时间持续这种状态,很容易对脑域产生不可挽回的伤害。   可他的精神力,只能缓解到这个地步。   边奕寒蹙眉看着白祁的表情。   不对,太不对了,这更像是药物成瘾导致的精神力失调,不然不可能乱成这个样子。   ……已经没办法了么?   如果白祁的精神力彻底游离,这个世界可能会直接崩溃。   他大脑极速运转,忽然间似乎抓住了点什么东西,但还没等边奕寒仔细想清楚,便听到白祁的声音。   “能不能……接触一下?”   边奕寒眸光微敛。   掉在地上的烟已经烧到几乎没有火光,只静静地等待着,让空气将它浸冷浸湿。   “你不是说……接触一下效果会更好?”   边奕寒是说过。   但那是假的。   精神力安抚的效果跟这个没关系。   但边奕寒一时没给出回应,因为他在这句话的启发下终于抓住了那缕思绪。   他抬眼和白祁对视,正好看见对方抬起的手。   白色的军用手套被鲜血沾湿,其中大部分应该属于异兽。而最为新鲜的痕迹属于他自己,从虎口那一块散开蔓延至掌心。   “……”   其实视野已经有些模糊了,但白祁能感受到边奕寒看向自己的目光。   他已经痛到有点发晕,刚刚也只是下意识接近让他舒缓的源头,这一刻被发现意图,顿时生出一种类似于上次的怪异感。   更加强烈,充斥全身。   可他还想触摸。   明明已经看不太清晰,他却能完完全全地想象出边奕寒的样子。   银色的睫毛浓密且弯曲,碧绿的虹膜冰冷却隽永。   ……边奕寒在看着他。   而白祁?   他不自觉做了一个让人愣怔的举动。   ——粗暴地脱下手套,将它们丢在地上,虎口被震裂的皮肉袒露在空气中。   做完这一切,他再次抬起头,和边奕寒对视。   骨节分明的手握拳一瞬,又猛然张开,先是想像上次边奕寒做的那样去碰他肩膀,又觉得面对面站着的姿势不太适合,于是转而伸向对方的腰。   地上的烟终于熄灭,连最后一丝火光也不存在了。   边奕寒没料到白祁会做出这种举动,但他没将人拂开。   精神极度游离的案例实在太少,前世他在研究所七年,到最后也没亲眼见过。   但对于精神力极度混乱的AO,研究所一般采用信息素作为紧急手段,在控制他们防止出岔子的时候,研究人员经常会向腺体下手。   信息素方面的刺激会让人无比清醒,且不论对谁,腺体都是个很脆弱的地方。   而白祁……他以后会二次分化成Alpha。   也许更适合这种方法。   既然终究会分化成Alpha,那他的血液、基因、腺体……一切都会跟未来的Alpha性别相呼应。   Alpha被Alpha标记会怎么样?   会痛不欲生——按道理讲是这样的。   因为Alpha之间的信息素相斥最为严重,一旦被同性咬了腺体,那种强烈的痛感几乎能将意识单独剥离出来。   过去就有这样的蓄意报复案例,被咬的一方痛进医院。   但毫无疑问,这种特殊的痛感也能让人无比清醒。   边奕寒垂眸。   白祁正搂着他的腰,下巴轻轻搁在他肩膀上。   边奕寒看着他因低头而露出的一大截后颈。   他伸手,按在白祁颈侧。   对方稍微动了下,完全不知道边奕寒有什么打算。   边奕寒不紧不慢地侧过头,呼吸喷洒在白祁作为Beta还不怎么明显的腺体上。   犬齿刺入皮肤。   “嘶!”   一股凛冽的气息席卷来,毫不留情地涌入腺体,也让周围环境似乎立刻下降几度。   很难去形容那是什么味道,因为它并不具像。   它给人以纯粹寒冷的感觉,就像一汪古老而神秘的冰湖。   白祁手上瞬间青筋暴起,他差点就要真正使上力气,却在最后一秒硬生生止住。   常年握枪的手在边奕寒腰上环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忍不住想要抓点东西,于是发泄般地扣上自己手臂。   他其实还保留了那么一点思考能力,此时却完全懵了。   这是在……做什么?   ——精神力研究所不止做研究,它也会亲自帮助少数精神力问题很大的AO。   这是一项十分重要的学习项目,虽然这样的AO其实也很少,边奕寒并没有亲自应对过。   但他实操起来仍然那么驾轻就熟。   不论方法还是力度。   唯一的区别就在于,这里没有人工信息素也没有抑制剂,更没有注射器。   他只能亲身上阵。   他就像是在对待一个病人,态度严谨,所作所为周全又细致,一切都是为了最好的医疗效果。   齿尖摩挲后颈皮肉的频率恰到好处,让被咬住的Beta神经紧绷,同时也焦躁不安。   这里环境陌生,最好是能速战速决,让白祁能尽快恢复到安全状态。   不能一下子咬得太重让对方应激,应当让对方放松身体,这样更有利于之后的梳理……   于是,不仅咬,边奕寒还用上了极为专业的手法,虽然是第一次学以致用——   他掌心抵在白祁的下颌角,大拇指按在他喉结上,另外四指则曲起压在颈侧。   这是一个充满掌握感、又很方便移动指尖的手势。   他轻轻按着白祁的后颈,每一下都是引诱对方放松警惕的暗示。   从指下的微微震动中,他感受到蓬勃而激动的血液,它们富有生命力,在颈动脉中疯狂涌动。   很鲜活,也更激起人的控制欲。   这是前世没有过的场景。   “……”   边奕寒感应到这种将野兽扼于掌下的吸引力。   但他也是极为专注的人,注意力还是放在最重要的事情上。   ……也许白祁真的离二次分化不远了。   一般的Beta被Alpha标记,不会有这么大反应。   他们对信息素非常不敏感,不受信息素影响,也无法被永久标记。   而白祁却直接脱力了。   身体一下子颤得厉害,喉中发出的闷哼声像是在被扼住命门。   仿佛被猝不及防地注入了什么致命药物,全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在排斥这种天敌的气息。   排斥着这种本不应该出现的信息素。   这时候,他这段时间对边奕寒的各种情绪全都变成了一瞬的怒意。   不受控的怒意。   在军校的四年来,他每次的训练结果都是二区第一,如果和一区一起比,就是和边奕寒争那个“最强”的名号。   这段时间之前,他们往常的线上见面也没有很频繁,而且每次都是作为对手,站在不同的两方对战。   他们的胜率是五五开,边奕寒每一步都走得很有计划,白祁则经常是狠辣果断的打法。   输赢常有,但没有人认输过,也没有谁……   臣服过。   他曾经以为自己必然分化成Alpha,以后也许会去标记一个Omega。   实际上他分化成了Beta,觉醒了庞大却不可控的精神力,如今还正……   被另一个Alpha标记。   被曾经无数次针锋相对、无数次出言挑衅过的对手标记。   他怎么可能没有征服欲?   他怎么可能甘心?!   “……”   ——真的不甘心?   “唔……”   白祁没克制住,漏出的声音轻且不稳,有种强撑不住的泄气感。   是拼命忍着,却仍然受不了这种致命的威胁与刺激。   喉结在边奕寒指下颤动,他放空的眼中尽是泛着银色光泽的长发。   在山洞外落下的雪花还没化完,却已经给发丝增添了几分湿意。   真的特别痛。   但是……   好香。   眼前雾蒙蒙的一片,最为清晰的,就是边奕寒的银发。   很长,也很柔软,因为之前的一阵忙乱,发圈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掉了,于是发丝便略有凌乱地散在他身后和胸前。   甚至有那么一小部分,就正好被白祁的下巴压着。   白祁略微低头,鼻尖向下一些,便能状似无意地蹭到边奕寒的些许发丝。   ——连头发都是冰凉的触感。   丝丝缕缕,却将人的呼吸都缠绕。   ……这也是在研究所学会的吗?   怎么能这么……   这么会?   边奕寒的信息素无疑很强,可在最开始的疼痛之后,又逐渐变成了一种其他的感觉。   这种感觉如同一阵狂烈扭曲的风,吹进血管点燃脑域。   明明被注入的是信息素。   却有种精神力相交融的错觉。   随着手指的紧攥,虎口又泛出些微痛感,白祁慢慢回过神,顺着边奕寒按压他腺体周围皮肤的频率放松下来。   视线好像清晰了些,变化却在这一点之后再次停止。   脑域还是痛。   却已经好了很多。   但……还要这样多久呢?   他感受到边奕寒松开牙齿,离开自己后颈几秒,轻轻说了句话。   “我再咬深一点。”   白祁呼吸一滞,却没有其他任何多余的反应。   “嗯……”   随着犬齿更加深入,更为浓郁的信息素大量注入身体。   ……他已经分不清边奕寒的信息素和精神力了。   它们好像都变成千千万万的细针,在体内外同时反复轻刺。   疼痛让人清醒。   却又渐渐变轻,成了细软布料,在浑身上下一遍又一遍若即若离地掠过。   ——他知道边奕寒是在帮他。   在他进入军校,展现出卓越天赋与耀眼成绩是时候,就有偏激贵族采用各种或大或小的手段打压。   那个时候,边奕寒已经会亲自下场阻止。   在他分化之后,嘲讽和挑事的频率更是直线飙升,甚至于部分二区的学生,私底下都有议论质疑的声音。   霍斯在试炼任务里肯定只是没什么脑子地想找他麻烦。   但如果边奕寒没有在那个时候出现,如果边奕寒真的去研究所不再回来。   一念之差。   他那时候可能不会清醒,也可能清醒后就在坎特黑狱,不仅无颜面对刘清辞,更扯断了贵族和平民之间紧绷的弦,更别说链接什么贵族同盟。   边奕寒不像任何一个在军校里落井下石的人,他只是做了最好的选择。   ——真的不甘心?   “……”   他不知道。   至少他理应感谢他。   可……为什么。   为什么又会有这种感觉?   不知道是因为麻木还是已经习惯,腺体逐渐没那么痛,脑域也得到了前所未有的解放。   就像一把被磨到有些钝的刀重新生出锋芒。   就像忽然有了一层稳定的防护罩,摇摇欲坠的精神力被围起,于是原本快被吹熄的灯火逐渐重燃。   就像紧绷的弦被拉扯到极致又很快松开,反弹力度如猛然上涨的潮汐,在最为危险的地方掀起。   又落下。   白祁不知道为什么,硬生生憋出了一身冷汗。   他咬紧牙关,耳尖发红,灰眸中尽是恍惚。   他居然开始觉得……有点舒服。   怎么会有这种感觉?   大概是头脑发昏鬼迷心窍了吧。   毕竟洞口被封,洞穴里的氧气会越来越少。   缺氧也是正常的。   “……”   良久,当边奕寒逐渐松开咬在他腺体上的牙齿时,双唇便不可避免地蹭了几下白祁后颈。   还是冰冰凉凉的。   “!!”   连最后一点余痛都被抚平,这场标记仿佛成了一种带有嘉奖意味的东西,难言的感觉在心中缓缓波荡开后,却仍然盘桓不去。   精神力已然安稳温驯地缩回脑域,不见之前那副失控狂乱的样子。   白祁这时候已然完全清醒,他呼吸紊乱,还有点没反应过来似的,好半天才慢慢抬头。   二人就在这样极近的距离下对视。   呼吸交错,带来暧昧的错觉。   边奕寒的神情一贯冷淡,不带任何感情色彩,他知道这个,也习惯了。   然而此时,在僵持似的对视几秒之后,边奕寒眉间刻痕渐深,看向他的目光极为认真。   他说:   “……你,为什么不松手。” 第43章 异族真相   “咳咳。”   白祁这才回过神来,匆忙松开环在边奕寒腰上的手,后退两步,在离开边奕寒支撑的瞬间只觉膝盖僵麻,差点没站稳跪到地上去。   其实不止是膝盖,浑身上下的每一个地方都在泛酸,比军校一天魔鬼训练的结果还夸张。   但他是Beta,而且只是咬痕标记,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排异反应?   “……”   这次完全颜面尽失。   被边奕寒一直注视着,又想起自己整个过程中的所作所为,白祁的脸色逐渐变黑,他凭借自己优越的身体素质站直,居然一点反常都没表现出来。   虽然是在有把握后才停止的,边奕寒仍然问了一句怎么样。   白祁抹了把自己额头,将之前在边奕寒肩上蹭到凌乱的碎发扒拉开,闷声道:   “没问题了,多谢。”   边奕寒于是回身,捡起掉在地上的装备。   “我进来之前发射了信号,营地看到就会派人,杨上校那边有三架机甲,应该不至于出不来。”   他再次查看身上的的接收装备,果不其然已经完全失灵。   早在雪林中部,信号就已极度不佳,应该是异族“主体”精神波动太大所造成的。   现在不止联络器,连他功能最新版的光脑都失灵了。   几乎不用怀疑,里面就是前世七年后爆发入侵的异族。   但为什么会提前这么多年出现?   前世,接近他死亡的那个时间点,研究所其实公布了一项新报告,给异族正式取了名,称其为“源族”,但因为时间过短,在联邦的接受度并不高。   对于这个名字的来源,研究所是这么解释的:   【异族的智慧全都来源于“主体”,而主体拥有与人类同源的精神力,甚至比人类精神力更加接近宇宙本源,因此称其为“源族”。】   根据上古书卷的残篇记载,精神力是宇宙的礼物。它诞生于星云爆炸,那片刻的能量波动永久地影响了先祖的脑域。   人类先祖对星空有着崇高的敬意,强者甚至能凭精神力与世界意识沟通,这种古老的秘法叫做……   祈愿。   不过,那也是只存在于历史中的事了。   边奕寒看向白祁:“和我一起走吗?”   去里面看看。   虽然他没再在洞穴里感知到异兽的存在,但之前两名军官应该是看到了什么更为离奇的东西,才会发出那样惊恐的声音。   洞穴深处潜藏着未知的危险,白祁刚从混乱状态中脱离,想在这里休息也未尝不可。   白祁这时正将自己那双手套捡起,一脸嫌弃地往手上戴,闻言道:   “只要你不觉得我多余。”   一个人在这有什么意思。   既然一定要去,他当然不会退缩。   不过走之前,边奕寒看了眼地上的半截烟。   “……”   ***   当两人走到中心地带,见到让军官毛骨悚然的画面时,的确也不由得呼吸一滞。   晶核。   数不清的晶核。   几乎要堆成小山,从他们脚边一直向里向上,直至形成一个高耸的平台。   洞穴中心不再有其他生物,除了作为外来者的二人,便只有那个在最高处的身影。   它原本应该是异兽的型体,如今却已血肉模糊。   可它明明就是活着的。   边奕寒用精神力去巡视,发现自己能在某些瞬间捕捉到它的精神波动。   ——是这些晶核在供养着它。   仔细观察眼前堆积成小山的晶核,就能发现一个规律:离中心越远的,外型就更完整,能量也更充盈。   最顶端的生物像是一个被栽培在培养皿中的大脑,操控着它的“肢体”,汲取被献祭给它的“营养”。   那么。   这些是谁献祭给它的呢?   答案呼之欲出。   白祁在这时候看向他,指了指二人身后,那条他们走过来的唯一通道。   边奕寒也听见了。   有隐约的机械声从那边传来。   ……应该是军队的人在清理堵住洞口的雪。   边奕寒点点头,二人同时后退几步。   既然高台上的“它”没了动静准备装死,他们也没必要招惹,就让军队将这东西带回去,交给研究所分析吧。   外面隐约的声音渐渐变大,他们又走远了些,直到再远就难以看清晶核堆上的身影。   白祁这才用气声说:“所以……那只突变异兽攻击未突变的,就是在为它积攒晶核?而且突变异兽似乎受它控制——这是不是说明,它们才是同族。”   突变异兽其实已经不再是异兽——这是之前谁都没想到的角度。   边奕寒道:“没错,或者说……也许它们并不能被称作‘突变异兽’。我们所见的智慧增强,其实是被另一种存在寄生了。”   他此时已经理清了关于源族的所有思路。   前世它们以泛滥姿态爆发的时候,就都是一副血肉模糊的样子,只不过比眼前的这个更为抽象,根本看不出原型是异兽。   被源族寄生之后,异兽便完全失去了自我意识。它们的晶核会被吸收同化,智慧和体质都逐渐增强,后期甚至还会掠夺原本异兽的晶核,以作为它们“主体”的养料。   这也就是前世后期异兽匮乏的原因了。   “主体”应当是众多源族的灵魂,在它的指挥之下,所有源族都有了几乎同等的智慧,配合起来还杀伤力加倍。   这么说,其实源族的入侵并非忽然爆发。它们其实早就悄无声息地潜入到尼尔克索斯之中,只是前世的变化太细微,进度也太缓慢,没有足够恰好的机会和角度,也就无人发现其中端倪。   但这一世,只要提前在源族没成长起来之前将其灭杀——譬如眼前还处于接受供养状态的“主体”——应对它们的压力必定会小很多。   甚至,也许人类这次可以提前解决源族带来的危机。   这不仅有利于以后腾出时间对付叛军,也能够保护晶核、稳定镇定剂的产量。   ……说到镇定剂。   前世后期,明明晶核都少成那个样子了,崔子儒那边是怎么做到不断货还垄断市场的。   他想到白祁不太合常理的症状,又紧接着联想起前世刘清辞的死。   刘清辞有多年战场经历,即使脑域有旧伤,又怎么会那么巧,就在联邦大楼下发作?   那白祁呢?   不说白祁被标记前的那种脑域状态,就说前世——   边奕寒其实一直都觉得,他之前的推测中间少了一环。   既然刘清辞位高权重,是坎特第一军事学院的副院长,他们二人关系这么好,还有同样的理想和目标。前世白祁出了那样的意外,刘清辞必然不会坐视不管。   以边奕寒的眼光看,刘清辞是有能力将人从黑狱里保释出来的,即使要付出很多。   如果刘清辞真的做了这些,最后又因为“极光”被贵族故意射杀于联邦大楼之外……   白祁又会是什么感受?   边奕寒认识崔子儒。   他知道,对方明明是个思想有些偏激的贵族。   当时也有人问崔子儒,既然是这样的立场,那为什么还要大力创设“极光”?   他笑着说,为了赚平民的钱。   “……”   真的是这样吗?   “轰——”   一声巨响从入口处传来,应该是积雪被清理干净了。   边奕寒看向白祁,对方也正凝眉盯着他,似乎还在因为他之前的话而沉思。   “……这么说,是不是要有一场战争了。”白祁道。   任何一种新物种的入侵,都会随之带来划分地盘的战争。   何况这种对人类威胁巨大的。   “我想是的,但这也是你的机会。”   边奕寒在指平民地位。   对劣势的一方而言,任何动乱时期都是机会。   白祁勾起嘴角,漫不经心地笑了笑:   “当然会是。”   通道只有这么一条,二人便没往外走,只站在原地注意着晶核堆上的生物,等待与来人汇合。   但倏然,边奕寒想起一件事。   他转向白祁,语气平淡地提了个建议,就像在问今天天气好不好。   他说:“你要不要把领子竖起来。”   “?”   外面的声音越来越近,进入洞穴的军官们没有说话,而是整齐有序地逐渐向中心靠近。   白祁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他下意识顺着边奕寒的意思摸了摸衣领,只觉得和平时的触感一样,没什么特别之处。   那竖领子干嘛?   “后颈。”边奕寒意有所指。   “……”   白祁懂了。   后颈估计有个明显的咬痕。   之前那种有些尴尬又有些奇怪的感觉再次涌来,明明是极为正常的一句话,他却无端品出些许隐秘之感。   谁能想到,以前针锋相对的一区二区两位首席,居然会有这种联系?   但很快,白祁又反应过来。   ……不是,自己在品什么?   这有什么可想的?!这不就是一次不可避免的紧急应对措施么?!!!   白祁深吸口气,简单粗暴地拉开折起的衣领。   其实如果竖起这套军装的领子,整体看上去会很奇怪。   但总不能……   哪有两个人进去还好好的,出来就多了个标记的道理?!   由于动作有些粗鲁,白祁翻起领子的时候,硬质布料甚至还不小心狠狠擦过那块地方。   “!”   这时候他才意识到,腺体可能是肿了。   不然以正常的距离,衣领不可能直接碰到那么一大片。   白祁控制着自己的表情,暗中咬牙切齿半刻。   而这一切都被站在对面的银发Alpha收进眼底。   边奕寒十分能体谅他的心情,于是干脆装作什么都没注意到,直接转过头去看另一边,长发还随着动作晃了几晃。   白祁:“……”   但我能看出你是什么意思啊!! 第44章 心动了吗   旧资料馆。   由于年代久远,这里充满古老而神秘的气息,穹顶上全是璀璨浪漫的星云油画。   坎特第一军事学院是座底蕴丰厚的军校,旧资料馆只有老师和学生首席能够在申请后进入,其中有很多关于精神力的古老书籍。   这也是研究所钟爱这里毕业生的原因之一。   边奕寒终于看完手里那本书,顿了顿,又拿起旁边题材相似的另一本。   ——《精神力镇定剂的制造原理》。   虽然觉得“极光”有问题,但没有证据,根本不好打草惊蛇。要知道,所有市面上发行的镇定剂都通过了研究所的检测标准。   况且,连使用者本身也难以觉察问题,自己能发现端倪,很大程度上也是因为重生。   ……有了。   边奕寒合上书页,又站在原地捋了捋思路,终于根据这几天所读的文献找到一个方向。   长舒口气,他却并未将书本直接放回去,而是拿在手里把玩半晌。   人类虽已进入星际时代,却仍保留着古老的纸质书籍,到今天,它们除了实际用处之外,也成了一种艺术品般的存在。   他手上这本,就属于包装用心纸质良好的典范。   边奕寒的爱好就是看纸质书,一半是天生如此,一半是前世常年呆在研究所促成。   指下的书页触感细腻,简直让人拿起来就不想放下……   然而,边奕寒的指尖忽然停住。   有一页摸起来不太一样。   他又往回翻了几页,找出厚度不对劲的那张,再次仔细感受。   没错,的确更厚一些,里面似乎夹着东西。   很久没说话的系统忽然出声:   “我刚刚有一瞬间的感应,这应该是有关世界发展的重要线索。”   边奕寒想了想,干脆把这本书拿出来,再把其他的都放回原位。   旧资料馆的藏书都十分珍贵,不可外传亦不可外借,但他接连两次在任务中有重大发现,院长恰好给了他挑一本书的奖励。   既然现在找齐了镇定剂的线索,那就先看看书页里是什么,再带着书去找刘清辞。   前世,既然刘清辞的死和“极光”有关,他应该也会对此有些了解。如果想彻查崔子儒那边,只靠边家是不可能的。   ***   边缘星某城城郊,小酒馆地下一层。   早已入夜,这里却没有开灯,唯一的光源只有地下室正中间的投屏影像,而浓稠的黑暗仿佛连这点光亮也要吞噬殆尽。   ——上面是坎特新闻的转播画面。   不知道这里安装了什么仪器,音频画面断断续续有些卡顿。   “……据悉,研究所对军部日前带回的不明生物体已有一定了解。精神力研究所所长表示,这种存在拥有与人类同源的精神力,前期只能寄生在异兽身上,随着寄生程度的加深,后期体质也会增强,因此将其命名为‘源族’……”   这地下室虽然黑得一塌糊涂,气味却有些混杂,显然有不少人在里面。   可屋里却只有投屏影像在发出声音。   “军部对此表示,即将派出军队进行多方面侦察,力求将它们扼杀在萌芽阶段。在这样的特殊时期,联邦颁布法令,允许尼尔克索斯所有民众报名联邦军队的考核,政府欢迎所有人捍卫联邦的荣光……”   “咕噜咕噜……”   酒瓶在地板滚动的声音打破这死一般的寂静,然而,之后的气氛却变得更加紧张。   良久,一个被酒意浸透的声音响起。   “要打仗了,大家有什么想法?”   他的语气松松散散,就那么随意闲聊似的问道。   “……”   空气静默了一瞬。   投屏上的主持人还在战战兢兢地报道新闻。   “此次重大发现,还是由坎特第一军事学院的边奕寒和白祁两位五级生联手所为,由于近期的不少发现都有非贵族参与,平民声望大幅上升,此外,刘清辞上将在昨日对《联邦民法典》第八十五条提出修改意见……”   “嘶——”有人实在没忍住,倒吸一口凉气。   谁都知道,首领这几年里,最看好的就是那个什么白祁,最怒其不争的就是这个刘清辞,现在居然还一起报道。   还把白祁和一个贵族放在一块说。   组织里的大家都以为白祁会在今年出点什么事——毕竟身在坎特第一军事学院,会发生的“意外”可太多了——然后他们就能顺利地将人拉到自己这边来。   哪能料到,白祁似乎还有在坎特越混越好的趋势?!最近两次新闻报道还都是跟一个贵族绑在一起!   “你,刚刚发出声音了的那个,有什么要说的?”   隐藏在阴影中的人似乎是想发泄什么,揪着个出了点头的不放。   那人一惊,弱弱地道:   “也、也许是巧合?”   回应他的是一声冷笑。   “唐思允也传了消息过来,他在坎特第一军事学院当助教,说那天是看见他们俩一起下的飞船。”   “……”   下属一时噤声,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找补,只能在心里暗求首领不要迁怒自己。   忽然,投屏的画面一变,原本严肃正经的声音也成了快活又喜庆的语调。   “又到了一年一度的匹配度公布日!为了让贵族的交际更加紧密,坎特每年都会对达到年龄的贵族们进行信息素匹配度检测,这不仅有利于友好交流,也促成了不少天造地设的美满婚姻……”   众人的注意力免不了被此吸引,统统往屏幕上看去。   “当然,我们都知道,今年讨论度最高的,就是古老贵族如今唯一的继承人,边奕寒!那就让我们看看,到底是哪些幸运儿——滋、滋滋、滋滋滋——”   投屏被猛地关掉,众人心间一颤,纷纷噤若寒蝉,低头看向地面。   ***   坎特第一军事学院二区,模拟训练场大门口。   罗安一手揉着后脑勺,一手捂着侧脸龇牙咧嘴。明明已经从模拟战场中脱离,在里面受的伤也已恢复如初,但他就是还觉得痛。   他想了又想,觉得自己太惨,没忍住看向身后那刚把自己揍得满地找牙、现在正从二楼慢悠悠晃下来的室友。   “哎,那个……”罗安再三斟酌,最终选择了自己认为最委婉的问法:   “你最近心情有点不好?”   “?”白祁本来正在看光脑,闻言莫名其妙地瞥他一眼。   “你从哪听到的。”   “不是不是……啧,也不是那样,我就是、就是自己觉得,那就是一种感觉。”   罗安原本是想控诉他今天为什么揍人这么痛,却没想到被白祁反过来问原因。   但他一开始那么问也不是完全瞎扯,自从白祁执行任务回来,他就真有种感觉——   “……感觉你气场强大了很多。哎不对,也不是原来气场不强的意思,你本来就看着很不好惹,但不像现在,你现在比以前感觉要冷淡一点,啧,也不对……”   由于没打腹稿,这种感觉本身也非常抽象,他说得颠三倒四。   “?”   白祁皱眉,更加莫名其妙了。   罗安补充道:   “就是你整个人给我的那种感觉,但你平时行为说话又和以前一样。   “嗨,我不知道怎么说,总之就像一种气场吧,打个比方,你身边的温度本来是三十七度,而现在往下掉了两度——就是这种感觉。”   白祁:“……”   他原本已经超过了罗安,正要走出训练场大门,听到这里却不自然地停了下脚步。   罗安觉得这种感觉很抽象。   抽象就对了,因为他根本没往另外一个方面想。   照他的这种描述,那应该是边奕寒的信息素。   可一个对信息素不敏感的Beta,而且只是一个咬痕标记,按道理根本不会留下信息素。   不过这不是重点。   ……所以。   他这几天是顶着一身的信息素味满校园乱窜???   让他想想,这几天到底都去了哪里。   食堂、图书馆、第一教学楼、第二教学楼、模拟训练场、校医室、宿舍楼、隔壁宿舍楼、教务大楼……   白祁闭眼。   “……”   完了。   等等,应该没全完。   他又转头看向身后人:“你们都这么觉得?”   “……啊?噢,嗯对啊,就前天学生干部例会,一直暗恋你那Omega还问我你怎么回事,昨天下午,隔壁寝几个哥们也偷偷跟我打听,担心是不是又有不长眼的跟你挑事,还有那什么,反正好多,因为你一直那副随时会把来人踹进地里的样子,都不敢问你,就问我呗。”   白祁:“……”   这段话槽点太多。   不过应该还好,毕竟信息素不浓。   就在这时,他忽然听见罗安带着诧异的声音:   “等等,那边那位不是一区首席吗?怎么来二区了?”   这一刻似乎触发了冥冥之中的感应,在白祁转身的那一刻,边奕寒也忽然向训练场门口看去。   真巧,他想。   本来是和刘清辞约好了来拜访的,但距离那个时间点还有一会,边奕寒也就没有很赶。   他看着白祁向自己走来,目光在对方的高领上停滞一瞬。   ……咬痕还没消?   他咬得有那么深?   随后,他的目光便落到那个跟在白祁身后的Beta身上。   一瞬间,那张原本普通的脸触发了前世记忆,边奕寒又想起来——   前世在刘清辞死后、舆论也逐渐消下去之后,忽然又爆出一则新闻,传言是刘清辞事件的后续。   那则新闻的报道内容大概是,有两人形迹可疑,在联邦大楼附近做了有攻击倾向的事,最后一人被守卫击毙,另一个潜逃再无讯息,后续就是,这个被击毙的人是坎特第一军事学院的毕业生、刘清辞的学生。   那位死者的学生身份令媒体大肆报道,其在校时期的照片和经历也曾在新闻上广为人知   也就是眼前跟在白祁身后的这位。   那么,另一个人,十有八九就是白祁。   ……再无讯息。   原来是这之后加入的叛军。   前世的一条逻辑链在电光火石间被理顺,边奕寒心中有片刻轻松,随即又被这件事本身的悲剧性所覆盖。   前世,白祁的确是……被一步步逼上绝路的。   “边首席,怎么有闲暇到二区来?”   抬眼,是白祁年轻帅气的面庞,神色桀骜鲜活,语气像是挑衅又像是调侃。   边奕寒按下心中思绪,也没故意遮掩什么,直接道:“拜访刘副院长。”   “找我老师?”   这个答案也算情理之中,不然他实在想不出边奕寒大老远地来二区做什么,之前四年都没来过。   “边首席认得路吗?”   白祁扬起嘴角,左手插兜,高筒皮靴在地上蹭了蹭。   边奕寒:“……认得的。”   一旁的罗安神色跟见了鬼似的。   虽然他也听说了相关传闻——在最近的两次任务之下,一区二区两位首席不计前嫌相处和谐云云,但等亲眼见到的时候,这思想上的冲击效果可比听说要强百倍。   怎么就熟成这样子了?!   虽然话没说几句,但这个气氛……   还有这个语气和用词……   两人又聊了几句,最后还是边奕寒一个人去了刘清辞那。   白祁本来是没什么事,但有罗安在旁边看着,他就莫名觉得跟着边奕寒走不太好。   嗯,绝对不是因为他身上的信息素。   虽然是这样,但回到宿舍,白祁还是略微有点心不在焉。   边奕寒找他老师谈什么?   如果跟他们的同盟有关,刘清辞之后肯定会告诉他。   要不要去买那种据说能掩盖身上信息素的喷雾?   但本身也没有很浓,而且身边人都看不出来。   那……   他正一边想着,一边脱下自己的高领外套。   罗安一回头就正好看见。   那个咬痕。   “卧槽!”   这完全是脱口而出的无意义字词,且他在脱口而出之后就后悔了。   ——白祁还没说是不是最近心情不好,就他那副随时会把人踹进地里的样子,看见这种东西真的不会被踹进地里吗?!!   白祁被他这一声喊得回过神,随即反应过来对方看见了什么。   白祁:“……”   没想到是以这种方式暴露的。   二人在沉默中对视几秒,罗安只觉得越来越不妙。   他大脑疯转,思考着说自己什么都没看见能免于一顿揍的可能性。   四年兄弟情,应该不至于吧?   然后他就听见白祁说:   “不能外传。”   顿了顿,又说:   “……想问什么?”   “!”   罗安猛地抬头,一脸不可思议。   死了的心又活了,八卦之魂也燃起了。   虽然八卦之魂燃起了,但其实也根本不太敢造次。   不过既然白祁这么说,他便颤颤巍巍地意思了下,随口说了个自己认为最不可能的人:   “总不可能是一区首席,哈哈哈这没什么,我……”   “是。”   “……我去上课——啊???”   迈出的脚又猛地收了回去,这次是真的顾不上委婉了,他震惊道:   “你们已经到了这种关系?!”   白祁:“?”   这人在说什么,怎么又听不懂了。   罗安只觉自己脑中画面如走马灯般一幕幕闪过,他醍醐灌顶恍然大悟:   “怪不得……”   白祁:“怪不得什么?”   “怪不得……你一到边首席面前话就变多了。”   而且还变欠了。   不过后面这半句罗安不敢说,只好在心里想想。   在为数不多的记忆里,之前每次在虚拟空间对战,白祁也老喜欢挑衅边奕寒。   原来是这样。   罗安恍然大悟。   白祁原本正皱着眉,只觉对方出言跳脱,听到这句却是一愣。   话……变多了?   “我可真是太佩服你了!怎么做到语言这么简练又这么有内容的,观察力也这么强……”   副院长办公室里,刘清辞语气兴奋,毫不吝啬地表达着自己的惊叹。   “贵族当中有你在,整个联邦就一直会有希望。”   “您言重了。”   边奕寒将自己从旧资料馆拿出的那本书递给刘清辞——当然,那张纸他已经拿了出来——并且说明了自己的发现。   刘清辞先是对此极为惊愕,紧接着便以万分谨慎的态度向边奕寒求证。   而边奕寒也正好有一些细节问题想问他,于是二人又是一番交谈。   如今,他们已经确认了“极光”的问题。   边奕寒能推测出来,前世刘清辞应该是在几年后自己发现了问题,但惊怒之下贸然独身去了崔家地盘。   但这次有他的加入,且发现时间早了好几年,此时刘清辞脑域的问题也不如前世严重。   事情就完全不一样了。   “这件事我会跟所有平民出身的军官交涉,他们或多或少都用过极光,还有我知道的一些中立党派……这次真的多谢你。”   “极光”都是平民在用,出了问题也都是平民承担苦果,这是可能波及到无数人生命的事,崔家……   即使再位高权重,只要被曝光,就不可能将此事轻飘飘地揭过去。   专心交谈的时候,时间总是过得很快,等边奕寒向刘清辞告别后,天色已经到了傍晚。   他走出副院长办公室,转过大楼里的拐角,下了三层楼梯。   然后在半开放式的走廊里见到白祁。   他正面对着边奕寒来的方向,向后靠在大理石墙壁上,手里有一下没一下地玩着烟,看样子就是在等他。   ——白祁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来。   自从罗安说了那句话之后,他简直在宿舍坐立难安。   罗安一副生怕被他恼羞成怒揍了的样子,随便找个理由就脚底抹油跑路了。   他在宿舍呆了一会儿,便莫名其妙地走到这边。   不进办公室,也不听墙角,就这么一直等到边奕寒出来。   但看到边奕寒出来,白祁就想走了。   ……他后悔了。   根本不知道要说什么,也根本不知道要做什么,还被人逮个正着,边奕寒到时候问起来根本没办法回答。   但边奕寒没问。   他只是走到白祁跟前,略微低头。   他们身高本来相仿,但白祁这会站得尤其不直,就显得略矮一些。   白祁眯着的灰眸睁开些许,却只抬眼了一瞬,便又落下视线。   边奕寒只是说:   “以后还是少用这个。”   白祁一愣,随即看向银发Alpha所指的东西,也就是“极光”。   他今天的脑回路大概是真的有点不正常,第一反应和思维模式也怪怪的。   如果在平常,他一定会嗤笑着反问:   “为什么?”   再或者:   “凭什么?”   不然就是:   “能不能给点理由?”   但今天都没有。   白祁只是一下子握拳,将原本把玩着的镇定剂攥在手心,深吸口气胸膛起伏一瞬,说:   “行吧。”   随后又补一句,以一种开玩笑的口吻:   “那不用这个……   “你帮我?”   刚说完,他就又后悔了。   虽然目前“极光”是比较火,可明明也有其他牌子的镇定剂,自己完全可以用那些,而且……   这句话的潜台词是什么?!   这简直就像是在……在暗示、暗示边奕寒以后——   “!!”   完全不想再思考下去,也完全不想回顾自己之前是什么逻辑,白祁现在唯一想做的,就是从这半开放式的走廊里直接跳下去。   ——逃离坎特,不,逃离整个尼尔克索斯。   才三楼,这个高度轻轻松松。   但他也没有。   因为边奕寒注视着他。   他只躲避了片刻,便按捺不住地回视。   傍晚,红日的余晖洒落,草地、小径、石雕、栏杆……都在光下有了不同的颜色。   曜日融化在落霞之中,于掉落飞溅后,沾在一切事物上。   ……真的很好看。   白祁盯着边奕寒。   银发Alpha恰好背对着满天彩霞,长发仿佛被镀上金边,玉石般的眼眸也被添上几分暖色,看着居然有些温柔。   ……他耳朵好红。   边奕寒看在眼里。   他其实是又感受到了白祁的精神力波动,这才一直没出声。   嗯……这么不稳定吗?   居然连在日常生活中都会这样。   走廊安静了好几秒。   边奕寒思考了下其他镇定剂的效果,感觉确实都不太好。   更何况,还有精神力研究所的十大基本定律之二:   【任何精神力镇定剂都治标不治本,慎用,少用,多则永久伤害脑域。】   以白祁如今脑域的那种程度,如果只用镇定剂,免不了得以量取胜。   思及此,边奕寒也随便放出了些精神力安抚他。   却不知道为什么,两人精神力一接触,便显出些相融的趋势。   最开始还不是这样,但自从洞穴那次后,他们之间好像就有了明显的变化。   止住自己脑中的习惯性分析,边奕寒微微颔首,平静道:   “你可以来找我。”   白祁:“!” 第45章 梦回前世   从二区回来的那晚,边奕寒做了个光怪陆离的梦。   ……   是似乎熟悉的地方。   血红色湿润的泥土翻卷,机械碎屑狼藉一片,残存的建筑古怪而扭曲。   苍凉的空地上回荡着一种近乎原始的长音,好像在呼号,好像只是沉默。   虽然难以确定这到底是不是精神层面的感觉,总之边奕寒的脑域也开始跟着叫嚣,嗡嗡作响。   他放大视野,环顾四方。   与记忆中不同的是,天幕是亮色的,亮得让边奕寒几乎不认识这里。   但这的确是上一世、他战死的地方。   只不过,在他最后的记忆里,天是黑沉的,星云是破碎的,就连灰尘都在压抑地笼罩着。   而眼下,头顶的星云却璀璨瑰丽,放在他平生的记忆里,也是绝无仅有的奇景。   ……   ——那又是什么呢?   万分眼熟的机甲残骸映入眼帘。   仅凭看到的一小部分,这整架机甲巅峰状态的立体图纸便在他的脑中成了型。   金属板材的底色与黑曜石相同,零件和机关如镜面般闪烁着耀眼光芒,鎏金纹路仿佛从机身长出来。   所有的机械线条都应该流畅且锋锐,充满蓬勃跃动的生命力。   然而,实际上,破损的操控室中空无一人,只有混乱暴躁的信息素与精神力一同填充黑暗。   边奕寒再顺着时强时弱、似乎带着怒意的精神力波动追溯来源。   混沌之中,目光被聚焦到视力所能及的天穹最高处。   是……   是……他?   那是很远很远的地方了,边奕寒甚至连身影都看不清晰,但他能感觉出那是谁。   以前世的角度来说……   是他的旧日同学。   是他的前世敌手。   也是他不得不惊叹的半路盟友。   对方所站之处是一切风暴的中心,汇聚成此间最狂热绚烂的风景。   像极了某年,边奕寒从联邦大楼中走出时瞥见的漫天红日,却又更胜许多。   星云在不断地爆炸。   不对。   不是星云在爆炸,是精神力在爆炸。   是精神力的爆炸在不断撕裂空间,爆炸引发的波动又产生各种能量、光芒、辐射和风暴——它们形成了极速盛开又极速凋零的漫天星云。   在原本暗淡无边的宇宙中。   明明距离极为遥远,边奕寒却在渐渐安静下来的脑域里捕捉到由精神力吟诵的古老语言:   以意志为刀刃,   以心魂为锚点。   当羊皮纸翻页之时,   当齿轮停转之时——   星云破碎四散,   星舰飞回堡垒,   星海宁静安然,   凋零的血脉陷入沉眠。   ……   “!”   猛地从梦中抽离,边奕寒睁开眼,难得显出几分恍惚的神色。他从床上坐起,单手扶额喝了口水,仍然在回忆梦境里的场景。   最让人注意的,就是祈愿语。   没错,是祈愿语,边奕寒昨天从那本《精神力镇定剂的制造原理》中拿出来的,就是一张年代久远的祈愿语记录。   传说中,有人曾凭强大的精神力与世界意识沟通,请求其降下赐福、或进行其他的交换——这是星网上对“祈愿”的定义。   而那张纸上写的正是前半段:   【以意志为刀刃,   以心魂为锚点。   当羊皮纸翻页之时,   当齿轮停止之时——】   这四句之后一片空白,大概是需要吟诵者自主补充的内容。   但……为什么会梦到自己死后的场景?   边奕寒并不认为梦是假的。   先祖信仰星空并非毫无依据,精神力是种很玄乎的存在,研究所成立已有一百多年,所得成果却仍只是皮毛。况且系统也说了,那张祈愿语记录是“有关世界发展的重要线索”。   他心里其实已经有了几分思绪,但并不十拿九稳。   因为那个结论听上去过于不可思议。   ——白祁的祈愿内容是时间回溯,而使用对象是自己。   如果重生是白祁用精神力祈愿的结果,那他们这一世在精神力上的天然亲密就能说得通了。   也正是这种冥冥之中的联系,边奕寒才能在翻阅到祈愿语之后梦见些许片段。   而且他记得……叛军和联邦议和的条件之一,就是给出坎特第一军事学院旧资料馆的阅览权。   “极光”一事已经查明,前世白祁的脑域也应该极为残破,因此才会在和谈后进旧资料馆找相关资料自救。   边奕寒前世所见的“稳定”,大概只是脑域彻底破损过一次之后的干涸,看似稳固,实则紧绷。   可为什么是让他重生?   纵然前世白祁的脑域也不稳定,但他绝对不是意气用事的人。   光脑恰好在此时响起视频邀请,边奕寒在看清来人备注后按了按太阳穴,调整神色打开视频。   “小姑。”   视频中的女Omega容貌清丽,却自带常居高位的严肃感。   她是边家上一代中唯一一位立足政界、手握实权的官员。   “上次我们已经聊了有关你规划的事,这次是想跟你确认一下……”边云今单刀直入,说话风格和边奕寒如出一辙:   “你接下来进军部,是想去第一军团,还是第四军团?”   第一军团是联邦六大军团中实力最为雄厚的一支,边家在第一军团有足够的关系网,但相对应的,其缺点就是职位更难上升,遇到其他阵营贵族的几率也大大增加。   第四军团原本实力也还不错,军团统领却在前些日子因精神力混乱而被迫提前退役,最近职位变动很大,还空出了不少位置出来。他们的治军风格相对自由,更看重个人能力,不过作战压力也会更大。   边奕寒早就想好了去向:“第四军团。”   “好。我还听说你最近和平民走得比较近,以后也是偏向内部改革的吧。”   “没错,而且这次也会是平民争取权力的机会。”   “我知道你的意思了,家族这边的走向我来把控,不用担心。”   边云今说到这,眼中才流露出一丝笑意,看向自家唯一小辈的目光中带着些许自豪:   “我们支持你的一切选择。”   ——“一切为了联邦的荣光。   “为了我们生而追求的平等与自由。”   坎特第一军事学院的毕业晚会上,边奕寒作为代表进行最后的发言。   大厅安静到了庄严的地步,银发绿眸的Alpha穿着黑色礼服,面容清冷,嗓音淡淡,不容置疑地吸引着所有人的注意力。   学院虽然有两个区,毕业晚会却向来在一区举办。此时大厅里着实坐着不少人,随便怎么看,都是乌泱泱的一片。   白祁作为学生干部,倒也坐在第二排的位置。这里视野十分清晰,能将台上细节都看得一清二楚。   边奕寒波澜不惊的表情,别在胸口的白色星云花,散在颊侧的几缕长发,握着话筒的修长手指……   讲话是听不进去一点。   这种仪式到底是谁设计出来的?   简直无聊透顶。   虽然这么想着,目光却还是十分忠实地紧跟着台上的Alpha。   又过了一会,发言结束,主持人上台宣布毕业晚会落幕。   整个大厅便躁动起来。   这时候前排人都还没怎么走,白祁除外——他本来就坐不住,如果最后的发言代表不是边奕寒,估计早把晚会给翘了。   他也没想太多,就是单纯地打算先出大厅再说。   却在走到门口的时候,听见后面忽然变大的骚动。   “!!!快看快看,那是不是一区的方禾夏?!!”   “卧槽啊啊啊啊啊啊啊,看他这样子,这是、这是要变成相亲见面会了吗,我顿时又坐下开始吃瓜了……”   “听说他和边首席的匹配度是第一,有百分之八十多呢!”   白祁一僵,往外迈的脚收了回来。   边奕寒看着眼前有几分局促的Omega,心中闪过几分无奈。   其实不止平民,他自己也觉得有些联邦法律应该被修改。   除了那种比较有争议的“双A或双O恋婚姻不被联邦认可”之外,像这种一年一度只测贵族间匹配度的测试,其实也得调整一下。   前世,也是这个Omega跟他匹配度最高。   边奕寒那时一直在研究所任职,有段时间甚至一直在被他邀请约会。   当然,他全都拒绝了。   现下,他正准备做和前世一样的事,却因为Alpha过于优越的听力,听见一旁人谈论着的八卦。   “哎哎哎哎哎,那边那边,白祁看过来了,卧槽他站那不动了,这是要有好戏看了吗?!!”   “我听说方禾夏以前还喜欢白祁来着,他不是一区少见的对二区友好的贵族吗——不对,应该说是对和白祁有关的事都比较友好的贵族。”   “嗨,那肯定都是过去式了,白祁好像也没搭理过他,现在跟边首席测出这么高的匹配度,以后要是真在一起了,那神仙眷侣甜甜蜜蜜的日子也就差不多到手了。毕竟这么高的匹配度,我就没听过有谁在一起了感情还不好的……”   “那白祁不会是……觉得被抹了面子吧?他看上去有点可怕的样子。”   “别说,我感觉他最近比以前都要凶,身上都自带寒气了……”   原来方禾夏还和白祁有关系,边奕寒顺势看向白祁所在的位置。   两人视线恰好撞了个正着。   终于有用武之地的系统出声提醒:   “白祁现在情绪波动很大。”   确实,白祁现在脸色挺臭的,他就那么转了个方向、双手抱臂地站在原地。   边奕寒有几分惊讶。   难道……是真觉得面子上过不去?   也有可能,毕竟以白祁傲气的性格,Omega转换目标,心里暗暗较劲一下也能理解。   就是感觉有点幼稚。   此时,Omega已经被边奕寒的冷淡反应消去不少热情,只是勉强维持着一开始的神态,艰难将腹稿和礼仪表达到位。   “……那首席,我先走了。”   方禾夏从容不迫地来,最后匆匆离开,却根本没影响别人要做的事。   有人向他献上花束,有人拿本子求他的一个签名,有人红着脸要他的星网账号。他们诉说着边奕寒过去在学院创下的各种记录,好奇他这两次出任务时的具体经历,祝福他将来在军队步步高升、成为坎特最强的年轻一代。   边奕寒就这样被源源不断的人群簇拥,站在最中间的位置,银发在灯下显得更有光泽。   上个月,坎特著名杂志上的某篇文章是这么写的:   “我们可以看到又一颗新星的冉冉升起,他拥有卓越的天资,又不乏冷静沉着——   “他就是联邦新一代的希望本身。”   良久,最后人群散尽了,边奕寒转头,看见白祁仍站在原来那个地方。   想起自己前段时间做过的那个梦,他便径直走了过去。   白祁看着向自己走来的银发Alpha,心中有一瞬的混乱。   是不是也要说点什么?   毕竟刚刚那群人都在说。   但……自己似乎只能和其他人一样,笑着说讲得真好,边首席真厉害。   切,他暗中撇嘴。   贵族之间虚伪的客套。   ——边奕寒则是有半刻的感慨。   上一世,两人都没能好好毕业。   而这次,他们五年的学院生活,也终于能有一个相对完满的句号了。 第46章 不太舒服   “刚刚有不少二区的找你。”   白祁靠墙站着的身体直起来,朝他走了两步。   这时候,大厅里几乎已经没什么人了。   ——白祁这么说一点也不奇怪。   距离上次的探索任务又过去一段时间,“极光”的质量问题刚被曝光。   研究所专门调查组表明,“极光”确实存在偷工减料的现象,但这点差异在数据上不算太多,对精神力不那么庞大的人并也无区别,因此通过了统一的质量检测。   只有精神力本身庞大混乱的人,才会潜移默化地受到影响,最后发展成不可控的精神失调,从根本上损伤脑域、减少寿命。   前世的刘清辞和白祁就是很典型的例子。   如果平常时期倒也还好,可如今正是军队急需新鲜血液的紧要关头,整个高层抓得都很紧。   意见常常相左的贵族们终于拧成一股绳,将崔子儒送进黑狱作为交代平息民愤,“极光”的生产也被叫停。   这本是件极其削弱贵族影响力的新闻,可最初的发现者是边奕寒……   情况就又不一样了。   这也是之前很多二区学生围着边奕寒的原因。   “……现在二区不少人都在讨论,以后用哪个牌子的镇定剂会比较划算。”   等边奕寒走到白祁身侧的时候,白祁也就跟着边奕寒往外走。   边奕寒听着那些不着边际的话,心里分神思考着,该如何弄清楚前世到底发生了什么。   其实重生的缘由已经并不重要,眼下更该把握好未来,让一切不再重蹈覆辙。   可他习惯性地想了解全局。   就算他的死给白祁带来了精神冲击,但据他了解,对方不可能就那么轻率地选择重启——   还是将主动权交给一个贵族。   白祁为什么不继续他要做的事?   他加入叛军,本质上还是对联邦彻底失望,想建立和平的新秩序。   ……是看不到希望了吗?   如果说两世的白祁有什么共同点,那就不得不说提到对核心意志的追求。   而叛军中有一些元老级别极端分子,他们行事暴戾,其实早就走向了另一个极端。   议和后的几年,白祁的态度其实有缓和之势,这更让那些人反应激烈。   前世他们曾有一场对话,那是在合作剿兽的途中,另一个星球上。   脚边的青草肆意生长,雨水倾泻而下,却无法洗去空气中的血腥气味。   他们并肩站着,望向逐渐褪去红色的地面。   边奕寒问:“你的心真的属于叛军吗?   “如果叛军所谓的理想乡也只是虚构,高喊正义者同样灵魂肮脏……你会怎么做?   “你是在为什么而战——为了平等与自由?这些并不是换时代就一定能做到的。”   白祁沉默了很久,说:   “虽然叛军内部也不成样子,但至少,未来同样不能指望联邦。边首席,如果你更早的时候……   “算了,现在也许一样可以。”   边奕寒皱眉,看向他。   白祁说:“等消灭完源族,我再和你商量。”   ……其实很遗憾。   他和白祁的理念一直相近。前世却一个蛰伏于研究所,一个逐渐走上反叛之路,距离越来越远,再次相遇,也是站在更为惨烈的对立面。   好在这次,他们一开始就站在同一边。   “……听说方禾夏跟你的匹配度很高。”   耳边继续传来白祁漫不经心的声音,话题却转到信息素匹配度上。   边奕寒看他一眼。   白祁今天有点奇怪。   不仅话多,话题也多,转移得有些突兀,表达中心很不明确。   白祁状似无意地问着,没看向边奕寒,视线却不住地朝他那边瞟。   “还好吧。”   信息素对边奕寒的影响其实不大。   就像他稳定的精神力一样,他对信息素的控制能力也很强,基本不受外界干扰。   因此,就连闻过他信息素的人都不多。   边奕寒联想到白祁当时在大厅的神色,有些不解。   难不成真对自己抢了Omega注意力这件事耿耿于怀?   不过也能理解,毕竟谁都没想到白祁会分化成Beta,心里有落差是正常现象。   “怎么,你喜欢?”   但其实没什么关系,反正白祁不久就要二次分化。   按照系统的说法,以后迷恋他的Omega多的是。   “?”   白祁呼吸一滞,眼中闪过几分不可思议。   边奕寒是怎么想的?   怎么得出的这种结论?!   “没有。”   原本在问话时强行提起的唇角直接落下,白祁语气不爽,咬牙选择了沉默。   “……”   恼羞成怒了?   不论如何,边奕寒觉得自己作为“既得利益者”,也不好多说,便回以他同等的静默。   白祁:“……”   地面上的影子被拉到很长,在二人行走时不经意间交叠又分离。   军校路灯的光打在他们身上,隐在暗处尚不知足的心思也被照得蠢蠢欲动。   无言走了半晌,他忍不住又问:   “……那你以后会不会标记Omega?”   对方可是家族唯一的继承人。   “……”   本以为这个话题已经告一段落,没想到白祁仍然耿耿于怀,居然连带着开始对这种事感兴趣。   边奕寒不太理解他这么问的动机,但答案本身十分简单,他直白道:   “不会。   “边家传到我这一代,血脉已经很稀薄,再传也传不下去。”   “那你自己难道不想……”   边奕寒觉得,白祁今天奇怪的问题特别多。   “我暂时对这方面没有想法。”   他的信息素和精神力本就稳定,生理上的必要性并不大。   前世在研究所七年,他都没考虑过这方面。这辈子时间紧,大事接二连三地发生,就更不可能考虑了。   “噢。”   白祁干巴巴地应了一声,心情止不住上升几分。   一栋栋大楼被他们经过,偶尔有路过的学生看到二人走在一起,不由得瞪大了眼睛,用余光瞥二人并肩越走越远的背影。   自罗安说过那段话后,白祁自己也想过很多次。   原本还有几分回避,今天却多出了难以抑制的危机感。   “危机感”。   “……”白祁面带警告地看了眼路边试图用光脑拍下他们的人,神情桀骜冰冷。   任谁都想不到,他内心正混乱着,纷繁的纠结逐渐被烦躁与在意盖过。   ……这种感觉源自哪里?   自己又想得到什么样的结果?   边奕寒本就是很有距离感的人。他们现在是校友,最亲近的关系也只是同盟,他只能跟对方说和别人一样的话。   边奕寒说“暂时没有想法”。   他也不觉得边奕寒会对谁有兴趣。   但如果非要有——   白祁转向身侧的银发Alpha。   他胸前的星云花晶莹灿烂,颊侧长发在风中微晃,连扬起的弧度都很漂亮。   他们理念相同,有比表面更加亲密的联系。   除了他,还有谁搂过边奕寒的腰?   边奕寒也只标记过他。   所以这个人……   一定会是他。   不过,如果直接表示,肯定会得到跟方禾夏一样的回应。   ……也许不一样,但他不敢赌。   虽然作战的时候,他喜欢简单粗暴以伤换伤——   可这件事,必须有把握了再说。   “……我脑域不太舒服。”   憋了半天,白祁终于说出这句话。   似乎前面东扯西扯一大堆,都是为了让这最后一句更自然些。   只不过身体仍然不争气,话音刚落,耳尖就又开始发烫。   太羞耻了。   但为了拉近距离,只能先不择手段。   ……至少让边奕寒慢慢习惯跟他接近。   白祁倒也不是没事找事——前几天他一直在打擂台,对手有二区的其他学生,也有一区的一些贵族。   自边奕寒以行动做出表态后,一区对二区的态度显然比以前好不少。那些约战就像一场又一场的最终仪式,结局大都是和谐相处不计前嫌。   虽然每一场的强度都不算大,但连续几天次数叠加,仍然会对脑域造成负担。   边奕寒当然记得自己上次说过的话,闻言便释放出精神力,干脆利落至极。   白祁:“……”   他想要的其实不是这个。   不过,那种清凉的感觉甫一聚拢,自己便自然被引动,缩在脑域里的精神力像是见到了最心爱的存在,感受到对方后便紧紧黏上去。   还是那种能让人冷静下来的作用,脑域里的紧绷感被消解大半,鼓噪的心跳声却愈演愈烈。   他想,边奕寒之前不也说过,他的精神力只能缓解吗……   没错,这并不能完全解决问题。   所以是可以再继续的吧?   毕竟,边奕寒一向公事公办。   自己的声音好像游离在躯体之外,听起来有点难为情,又有点发哑,低声说道:   “……标记吧。”   边奕寒脚步一停。   白祁心里那根弦也跟着紧绷一瞬。   他们正处在两个路灯之间、光线最为暗淡的地方,灯光的亮度几乎贴近月光。   一部曾经风靡星网的校园电影里,主角就是在这样的角落里接吻,后面跟着一个热烈而克制的咬痕标记。   边奕寒却望了望四周。   “稍微走过了点。”   虽说夜深人静,但也偶尔有其他贵族经过,在外面还是不太方便。   他们不久前才路过一个训练场,如果要标记的话,其实应该在那里申请训练室的。   不过以白祁的性格,能说出这种话估计已经是极限了,心里大概十分暴躁吧。   “那往回走?”白祁问。   “嗯。”   两人于是又一起往回走,只不过一个心无杂念,一个脑子里天马行空。   其实这更像那些……   那些在禁止恋爱的军校里、偷偷摸摸做坏事的情侣。   白祁作为二区首席,还和风纪部的人一起抓过这方面的风气,堪称冷漠无情、一抓一个准。   现在自己却在堂而皇之地违反纪律。   ……但他们已经毕业了,不是吗?   只不过,坎特第一军事学院从此之后又多了一个八卦、或者说是传闻。   ——据知情人士透露,毕业晚会之后,在很多五级生都离开学校的那个晚上,一区和二区两位首席又又又又又互相看彼此不顺眼,居然还在离开前夕申请训练室打了一架!   有人问,那谁赢了?   传出这个消息的人说,不知道,但盲猜是边首席。   因为白祁出来时走路有点僵,而且身上那种令人避退三尺的冷酷气场更严重了。   那必须是因为打输了心里不爽啊!!!   ***   进训练场、申请训练室、开门、关门。   边奕寒回身跟白祁对视。   嗯……他为什么不背对自己、而且还站得这么僵?   紧张?   然后他看着白祁走过来。   在自己跟前停下脚步。   绷着脸,低声道:   “可以扶着边首席吧?”   “……”   扶着?   虽然还没想清楚是指怎么扶,但边奕寒记得白祁上次那种强烈的排异反应。   会脱力的话,扶着也可以。   “嗯。”   紧接着,一双手就环了上来。   边奕寒:“……”   感受到那松松垮垮围在腰间的手臂,他认为白祁的表达能力实在有待提高。   “怎么?”   对方似乎浑然不觉有什么问题,上半身微微前倾,像那次一样地低头,下巴轻轻抵着礼服布料,是若即若离的触感:   “上次不也是这样的。”   ——白祁在边奕寒进门的时候就在想,应该用什么姿势标记。   按理说一般是背对着,但如果背对着边奕寒,他自己就碰不到对方。   这种不常有的机会,不好好利用未免有点可惜。   但他也是在试探边奕寒的界限。   为了给自己留后路,他故意先发制人:   “开始吧。”   这样就算被拒绝,也不会太尴尬。   而边奕寒不一定会拒绝他。   空气安静一瞬。   随后,带着凉意的指尖按上灼热的颈侧。   这次二人都十分清醒,边奕寒就没像上次那样,只是简单将位置固定住,以免人待会乱动。   事实上,白祁居然没怎么乱动,只是在被咬住的最开始战栗了一下。   他这次忍得很好,什么反应都没有,只是呼吸有些紊乱。   就像这真的只是一次例行公事的标记。   但其实耳尖烫得厉害,他自己能感觉出来。   幸好边奕寒看不到。   不过排异反应……好像真的没上次那么激烈了。   清冷的信息素涌入腺体,仍然是针扎般的痛感,却不再锥心刺骨,只是稍微往外扩散几分,久了便变成一片麻木。   呼吸之间,他仿佛又闻到边奕寒信息素的味道。   冰冰凉凉的,好像没什么特殊的味道,却莫名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总轻易地让人有种错觉,误以为抱着的Alpha浑身散发香气。   不过听说,边奕寒控制信息素的能力特别强,学院里压根没人闻过一区首席的信息素是什么味道。   ……所以,就算有哪里散发着香气,也应该是被灌进信息素的他自己吧。   冰凉的感觉逐渐向腺体周围传播,四周皮肤的热度却不减反增。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精神力也从脑域里钻出来,慢慢悠悠地交缠在一起,黏糊到根本不用边奕寒特意去梳理。   因为二者早就全方位接触,他只要心念一动,就能触碰到白祁的任何一缕精神力。   白祁居然也压根不设防,就这么敞开脑域,任由他的气息一点点略过。   还好。   白祁现在的精神力虽然乱,但不至于到无法挽回的地步。   边奕寒想起自己梦里的场景——不说祈愿引发的精神力爆炸,他能观察出来,对方那时候的精神力本就濒临崩溃。   让那种状态下的脑域彻底混乱,就和在一团起了烟的草料上扇风差不多,火势必然轻而易举地蔓延开来。   前世……   就像他想不到,重生后他居然会两次标记白祁一样。   对方在祈愿的时候,估计也没料到这点吧。   可是把自己给坑惨了。   标记过后,白祁也和上次一样没立刻撒手。   考虑到对方可能还处于那种……难以面对被Alpha第二次标记的状态中,边奕寒也就没直接催他,而是问了另外一件事。   “毕业之后进军部,你分配到哪个军团了?”   白祁还低着头,不动声色地嗅着对方发间的气息,闻言闷声道:   “和你一样。”   还是他特地让刘清辞把自己弄进去的。   刘清辞本想让得意门生去自己曾经在的那一支,也就是第六军团,当时得知白祁意向的时候还被小小噎住了下。   白祁:“您不是让我跟边首席多多交流学习么?”   刘清辞:“……”   他怎么不知道,自己学生什么时候跟边奕寒这么亲近了?   连进军部都要跟着人家。   不过在一块也好,互相能有个照应。毕竟研究所已经初步公布了针对源族的解决方法。   接下来要面对的任务,就是紧急消灭正在扩张的它们了。   任务节奏会进行得非常快,因为每慢一秒,异兽晶核就会减少不知道多少。   “极光”才刚停产,整个精神力镇定剂产业正处于青黄不接的尴尬境地,持久战对联邦没有任何好处。   这很危险。   却也是难得的机遇。   毕业之后,因为有坎特第一军事学院优秀毕业生称号和各种履历加持,他们一进军队就有了不低的军衔,没从最底层的士兵做起。   很快,二人便轻装简行,坐上联邦第四军团的飞船,同其他军官一起去往异星了。   一切的节奏都很快。   这其实是好事。   源族一事越早解决,联邦就更有精力对付可能出现的叛军,之后的内部改革也能更无顾虑地进行。   然而,只跟着第四军团走了几个星球,边奕寒重生后的第一次易感期就到了。   在那之前,他们还正给一个小任务收着尾。 第47章 易感期到   这次任务是白祁带人负责收尾,边奕寒登上飞船的时候,队伍最末的白祁刚好从机甲里下来。   边奕寒在飞船上俯视着,看他调度士兵、将杀死的源族“主体”带上飞船,又让副手去统计这次获得的晶核数量,整个过程有条不紊,似乎天生就带了统领气场。   军帽帽檐的阴影落在他脸上,又给他整个人多添一份威压。   说起来……白祁的副手就是名小贵族来着。   这几个月里,二人在第四军团也算是混得风生水起。一开始还有人猜测,说边奕寒和白祁可能要对上、抢彼此的军功,但随着时间流逝,大家也就默认了从坎特第一军事学院延续过来的传闻——   刘清辞那一派系站到边奕寒这边了。   又或者说,边家在沉默数年之后再次发声,选择了刘清辞一派的平民。   但很快,他们又有了一个新的认知。   也许在近在咫尺的未来里,他们不会再将白祁简单称为“刘清辞一派”,尽管白祁是刘清辞亲手带出来的学生。   他会青出于蓝胜于蓝,代表平民走向新的高度。   如果不半路夭折的话。   不过,从边家那位继承人的态度来看……白祁出人为“意外”的概率应该也挺小的。   联邦军队涌入大量平民,除了白祁,也还有不少取得了不错的成绩。情况和前世相同,一旦对外有了共同的危险敌人,不少态度模糊者就会选择摒除偏见。   飞船的自动传输带上,一台台机甲正被运入能源仓充能。在清一色的市场定制型号中,白祁那台机甲的造型尤为显眼。   边奕寒知道,这种差别是由设计组装不同造成的。   重生以来,在白祁跟他偶有交流的星网私人聊天频道里,对方断断续续地提过好几次,想弄一架独一无二的个人专属机甲。白祁的机甲图纸完全是他自己做的,那冷酷张扬的黑曜石色与前世别无二致。   前世的叛军首领就将他那台黑曜石色机甲操作得出神入化,一直打到坎特周边。   只是不知道……前世,那台机甲又是什么时候诞生的?   重生以来,很多事情都发生了变化,局势也在往积极的一面发展,只是有些时候会忽然冒出恰到好处的巧合,提醒跋涉时光的人不要放松警惕。   白祁也终于上了飞船。   他走到边奕寒身侧,道:   “在看什么?”   其实没有什么,和他们第一次参加异星探索任务的时候一样,边奕寒只是习惯性地利用各种碎片时间梳理线索。   无时无刻都这样的确会过于紧绷,可习惯之后,倒也觉得还好了。   “星云。”边奕寒却这样回答他。   飞船已经在几分钟前启动,此时更是不知飞过了多少光年,边奕寒之前虽没把注意力放在窗外,如今却真正看了过去。   这段航路上的星云并没有那么多,而且形状颜色都不尽相同。   他其实是想到那个梦,有精神力爆炸,漫天星云涂满天幕。   白祁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心道,眼前远不如试炼任务回程的那次好看。   “先祖崇尚星空和星云。传说中,强大的意念会被传递到某片星云之上,那里又会和其他尘埃和气体凝聚到一处,最后变成理想中的天体……你信这些吗?”   在说这句话的瞬间,边奕寒脑中划过一个“白祁有没有可能也重生”的念头,但又很快被他抹去。   如果白祁也回到最开始,他没理由认不出。   况且……既然是祈愿导致的时间回溯,那么前世今生,其实也都是同一个人。只有经历不同,刻在心中的理念和个性却不会改变。   即使是出于一直以来谨慎周全的思维模式,其实也没必要纠结那么白祁两世的差别。   就像自己,前世的经历和眼界让他不可避免地去往研究所,而跨越七年重走一遍,于是选择了截然不同的道路。   在重生的最初,系统让他“保护白祁”。   到现在为止,他在达成自己目标的同时把这点兼顾得很好。   可如果白祁当初的祈愿对象是他自己……他会有把握改写人类最后的结局吗?   边奕寒自己也没有十足的把握,因此他抓住一切机会,不浪费任何一丝时间,只求将考虑到的麻烦尽早解决。   ——白祁觉得边奕寒这个问题有点玄。   他想了想,正视着银发绿眸的Alpha,说:   “我不知道。但如果精神力真的有那么强大,如果是我,我会选择直接祈愿。”   但谁都不能否认,星云里蕴含着未知的能量与秘密。   “为什么要让另一个平行世界存在?如果能够做到,我会选择重新开始。”   否则……   他们最开始那样针锋相对,现在又是怎么走到一起的?   在对话之间,一种发自本能的焦急感在腺体处缓缓分泌,边奕寒对自己身体状况极为敏锐,却仍然先问了最后一个问题:   “你会把重新开始的机会让给别人吗?”   呼吸难得略微急促一瞬,又马上平复下来,边奕寒拿出身上早已备好的抑制剂。   “……如果,就像你说的,存在那种强大的意念,为了更好地达成它,而那个人真的值得全然寄托的话——   “我会。”   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尚未厘清的思绪中炸开,还没来得及细究,边奕寒的眉头便皱了一瞬。   信息素蠢蠢欲动,在Alpha腺体的边缘处来回试探,电光火石间似乎随时可能爆发,最终还是被他死死控住。   然而白祁站得离边奕寒太近。   整个飞船的其他军官都没感应到,但不知道为什么,他一个Beta,却隐隐嗅到了那种烦躁意味。   他看着边奕寒手里空荡荡的针剂,愣了半晌,问:   “你……易感期到了?”   ***   灯光温暖的房间中,时有克制不住的气喘声突兀响起。   冷汗不自觉从额前淌下,白祁没想到情况会变成这样。   边奕寒的精神力和信息素一同外放,却和之前略有不同——他精神力仍维持着理智,跟白祁的交缠在一起,像这几个月里白祁每次来找他时一样,不紧不慢地安抚对方脑域。   信息素却不同了。   除了像往常一样灌进Beta的腺体,那种凛冽冰凉的气味还一直萦绕在白祁身边,极为强势地笼罩全身。   边奕寒还是那副冷淡平静的表情,手却拦在白祁腰前,让人没办法逃离。   实际上,白祁也根本没想有什么动作。   只是身体自己控制不住地前倾下滑……   而这一切,都要从回营地之后开始说起。   易感期是每个Alpha最暴躁也最敏感的时期。在这期间,Alpha更容易对同性产生敌意,即使抑制剂能够很好地平复这种躁动,却仍然不适合高强度的合作型战斗或工作。   在易感期的Alpha常常会有很大的情绪波动,容易感到焦虑、缺乏安全感。   但边奕寒信息素稳定,易感期对他的影响其实比一般Alpha小,虽然仍然会难受焦躁,却不至于影响正常生活。   这是易感期的第二天,也是边奕寒信息素水平最高的一天。   被分配到的任务刚好被完成得差不多了,边奕寒干脆将最近空闲时间全都聚到一块,准备花两天在营地处理各种文件算作过渡。   这两天本该平淡又常规地过去,边奕寒甚至能提前处理一些文件、再多看几页纸质书……   ——如果白祁没有来找他的话。   “有事?”   此时,边奕寒正坐在临时休息室的桌前,手里拿着从边家带来的书。   书封精美,书页厚薄适宜,非常适合在不太忙的时间段里静静阅读一番。   这是个临时休息室,桌子也是临时配备的可移动款,长度足够,宽这一边却狭窄简约至极。   好在边奕寒这个下午也没带文件过来,就那么一本书放在桌上,并没有显得很挤。   白祁这次可算是没事找事了。   他的任务基本都和边奕寒同步、甚至一样,因此,边奕寒将手头上的任务都交完了,也就相当于他的交完了。   第四军团刚探索完这颗星球,众人也刚经历一场大战,最高处的指令暂时还未发布,对白祁而言,这两天是同样难得的相对空闲。   一闲下来,隐秘的心思便又开始作祟。   按道理说,边奕寒在易感期,他最好不要去找对方。   但……听说易感期的Alpha会比较脆弱?   情绪波动会比较大?   ……那去试试?   万一呢。   如果边奕寒易感期需要什么帮助,他也完全乐意为之效劳,总之最好不要让什么Omega军医来看对方。   白祁进休息室之前,是这么想的。   但等到边奕寒合上书页,那双晶莹漂亮的绿眸看向他时,他就瞬间失去了措辞能力。   思绪凌乱间,他想起边奕寒在飞船上不小心泄露出的那种烦躁感。   然后说出了听上去极其离谱的话:   “你有没有不舒服?要不要咬我?”   边奕寒:“……”   对方蹙眉,看过来的目光里尽是莫名其妙。   白祁说完就反应过来了。   “……”   如果可以原地祈愿的话,他一定要当场回溯时间!!   但那时候显然只能紧急补救。   未免边奕寒看出什么端倪,他说:   “不是,开个玩笑,我……还是老样子,脑域不太舒服。”   边奕寒坐着看了他几秒。   绿眸深邃,只是平静的注视,却好像和平常有些不一样,带了几分淡漠却压迫的侵略感。   白祁还没仔细觉察出这里边本质上的不同,就见边奕寒站起身来。   这是……蒙混过关,要开始标记了?   他心中一轻,抬脚准备绕过桌子走到边奕寒的椅子旁。   却被边奕寒淡淡的声音叫停了 。   “不用过来。”   不过来?   那怎么弄?   即使还没想明白应对方案,白祁仍在边奕寒说这话时停下脚步,同时试图从对方冷然淡漠的面庞上找出些许表情。   虽然没得出什么结果。   可随后,他就听见他说:   “坐桌上,背对我。” 第48章 谁在失控   边奕寒不让白祁过来,纯粹是想和他拉开点距离。   按照白祁之前的那种习惯,肯定又要贴得很近,而自己正处于易感期信息素浓度最高的时候,最好跟所有人保持距离。   话说回来,白祁这段时间的状态应该好了很多,毕竟边奕寒感应到的精神力波动少了。   所以……按道理说,不至于有那么多次脑域不舒服?   ——有关这个话题,他还和对方提起过。   当时边奕寒表示,次数太频繁可能导致气味明显,如果被部下闻到了,对白祁影响不好。   实际想的是,白祁最终肯定会分化成Alpha,不知道这么隔三岔五地标记会不会对二次分化不利。   边奕寒这么说的时候,他们刚进行完一次咬痕标记。   白祁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说其他人根本不知道边奕寒信息素什么样,就算闻到也只会以为他心情不好;此外,他从学院那天后就没用过镇定剂,所以找边奕寒的频率会比较高,为了提高办事效率,只能出此下策。   边奕寒算是默认了他这个说法。   然而,过了半晌,他垂眼看向白祁后颈的咬痕,再看了看丝毫没有松手意思的人,实在觉得气氛不太对,便道:   “……那怎么每次都不转过去?”   还要……   “扶着”。   背对他将后颈露出,才是最为通用的标准姿势,尤其像他们这种为解决问题而进行的标记。   白祁当时头也不抬,也根本没停顿思考,回答的声音还挺理直气壮。   “这样比较舒服,容易恢复,也不麻烦。”   边奕寒:“……”   好像有点问题,又好像没问题。   他当时抬手,五指插/入对方暗蓝色短发发间,稍微用了点力。   白祁顺着他的力道向后扬起头,二人对视。   边奕寒无语:“你这样效率哪里高了。”   他指的是时间。   对方一开始说,找他标记是为了提高办事效率,从而以更好的精神面貌完成军部各项工作。   白祁知道边奕寒指的是什么,回答时同样也省略了主语,语气笃定,眼底有极淡的得意和轻狂一闪而过。   “会在任务里争取回来的。”   随后他又换了种腔调,说:   “真的有点脱力……   “长官,再抱两秒吧。”   同时趁着边奕寒手里没再用力,又将头低了下去。   “……”   进入军部后他们一直是平级,白祁却又对他多了种称呼。   就像他们明明已经毕业,对方仍会在私下喊他“首席”一样。   白祁打商量或者开玩笑的时候,总喜欢不自觉压低嗓音,声调缓缓拉长,尾音桀骜又带着点求人似的慵懒,用那些好像有不寻常意味的称呼来喊他……   边奕寒合上手中书本,将其放在桌面左上角。   白祁愣了一下,还是有些别扭地照做了,只不过刚坐上桌,就转头抛出问题。   “为什么换这个?”   “方便。”   边奕寒直接照搬了白祁当初给他的答案。   他又将军帽摘下放在座椅上,以免帽檐在标记时产生妨碍。   已经标记了很多次,白祁却难得有点紧张。   ——这样背对着,受制于人的感觉实在太强烈。   桌子高度恰好合适,宽度也就那么一点点,已经到了身后Alpha略微弯腰倾身、就能轻松咬住自己腺体的完美程度。   而他的军靴并不能完全在地面上踩实,身前身后也没有可以支撑的地方,连手都只能按在桌沿。   白祁还想回头看边奕寒几眼,却被他戴着手套的手转回去。   不知道这手套的具体材质是什么,但触感冰凉且光滑,几乎能将他颈间温度冻住。   边奕寒倾身靠近他后颈。   白祁不自觉动了动腿,长筒军靴鞋跟向后磕上桌板,发出“砰”的一声闷响,于是他又顿住,不再动弹。   温热的呼吸笼罩耳廓,又缓缓下移到腺体周围,有一只手按在他颈侧,力道不轻不重。   犬齿刺进皮肤。   冰凉的信息素注入。   “……”   边奕寒这次比往常收敛许多,尽量把注意力集中于对方脑域,防止自己易感期的状态影响到这次标记。   如果是有Omega的Alpha,易感期内就会格外渴望与对方亲密接触,Omega在那几天根本出不了门是很常见的事。   他虽然没有、也一直不考虑伴侣这方面的事,但在易感期进行标记的这个举动,很可能唤醒那些刻进Alpha基因里的天性。   到时候,场面就不可控了。   然而过了一会,白祁问:   “为什么不咬深一点?”   真的,他感觉比平时还要浅很多。   他当然是暗戳戳希望边奕寒能在易感期内失控一点、没有安全感一点,这样指不定能稍微依赖他一下。   虽然现在看来,边奕寒好像比平时更冷淡了。   边奕寒:“……”   事实上,他之前的分析是对的,咬腺体这个行为确实能引发更过分的想法,本就柔软的地方在易感期Alpha的感觉里会变得更加诱人。   压抑着的烦躁和紧绷在标记过程中一点点放大,白祁居然还说出这种不知死活的话。   真是……   他皱了皱眉,感到一种想完全释放信息素的冲动,且在他咬着对方的时候迅速愈演愈烈。   白祁却说:   “还不够。”   他心知不能从“为了你更舒服”的角度跟边奕寒交流,只好睁着眼睛说瞎话,说自己还需要更多。   “真的不够……能不能申请更多信息素、唔——”   话音刚落,犬齿便进到更深处。   比之前要浓烈不知道多少倍的信息素疯狂涌入腺体,即使是不敏感的Beta,也完全能感受到其中的侵略性。   除此之外,如冰湖般冷静又凛冽的味道也笼罩住全身,有如实质地扫过每一寸皮肤。   而精神力却还保持着镇定,有条不紊地钻入白祁脑域,将他原本混乱的地方解开、交缠、梳理、又安置回原位,表现得十分理智。   显然,边奕寒仍然将这个标记的根本目的记得很清楚。   然而此时,信息素在周身翻涌、腺体也被狠狠入侵,这种强势中带了点温柔的理智反而更让人难以招架。   ……这是边奕寒之前从未展现过的阵势。   抓着桌沿的手掌上青筋暴起,白祁无意识紧盯地面,双唇紧闭忍得辛苦。   除了洞穴那次外,他后来找边奕寒标记都没发出过什么声音——主要是心里有鬼,怕被听出什么、也不想让对方觉得奇怪。   但现在……   他没多久就憋得满脸通红,连带着耳尖也迅速烧起来。   边奕寒略微动了动犬齿,就换来一声微不可察的闷哼。   他稍稍松了点力气,往后撤了半分,垂眸看向坐在桌上的人。   五指紧扣桌沿,微曲的手肘和后背将原本笔挺的布料扯出褶皱。   军帽有点歪斜,底下的暗蓝色短发帅气又惹眼,扣子完全没扣,领子也被随意扯下来,整件外套呈现出一副要掉不掉的样子。   白祁正因这瞬间的力度变浅有些回神,下一刻,Alpha却再度咬了回来,比之前都还更深。   “呃!边奕寒、嘶……”   白祁被他咬得浑身一颤,手底下差点没收住把桌子捏碎,同时又绷紧了大腿肌肉,军靴后跟再次磕上桌板,发出沉且空旷的声响。   这动静好像有点大,他想。   让边奕寒脱离状态可就不好了。   于是白祁又很快止住自己各方面的下意识反应,尽量放松全身,沉下肩膀将腺体完全袒露。   边奕寒确实还在易感期的状态里。   他前世没标记过任何人,易感期也都是自己那么过去的,这是第一次,他在易感期期间有标记对象。   ……原来是这种感觉。   他易感期的表现跟大多数Alpha不一样,尤其是这次,在有了标记对象后更加不一样。   大多数有伴侣的Alpha会在原本烦躁焦虑的基础上变得心思细腻、患得患失。   而自己……   边奕寒能感到自己原本的烦躁和焦虑,这没错,但在白祁找上门之后,那些感觉就统统变成了另一种完全不同的情绪。   他自己会觉得缺少安全感吗?   其实是会的。   重生之后,他无时无刻不在为解决各方问题而奔波,曾经走向覆灭的未来一直存在于脑海深处,提醒他还有很多事没做好、还有很多事没完成,不能放松警惕、也不能停下脚步。   而且,这是白祁在思虑后给他的机会。   边奕寒一开始也没想到,前世白祁居然也对他有那么高的认可,觉得他是争取平等自由的最佳人选。   所以,他不允许自己放纵,也不希望重来后的任何事物脱离掌控。   ——边奕寒当然会缺少安全感。   但他应对安全感缺失的方法,是增强对一切的掌控度,让所有发展都在他的意志之内。   就像现在。   很自然地,他想完全掌管白祁的身体和反应。   除了要梳理精神力,除了在标记,他的思维还沉浸在一种被隔离的状态里。   注入信息素的同时,意识好像在放空跟着本能走,又好像在试图寻找什么东西。   想找……信息素。   他记得白祁二次分化成Alpha之后的信息素,是野性且蓬勃的草木味,攻击性很强,浓度天生比自己高不少。   这里说的“高”并非信息素强度或等级,只是一种浓淡程度的表现,信息素的一个分类标准就是天生的浓淡程度。   但对方没有。   可边奕寒真的忽然很想闻一下。   很无厘头,就像白祁之前很多次在标记后搂住他一样无厘头。   ——因为如果白祁真的二次分化,边奕寒之后估计都会和他拉开距离,更不要说标记。   信息素等级越高的Alpha,本性上的天然排斥就越严重,彼此信息素的互斥作用也会更加明显。   他们前世就是这种情况,连靠近对方的次数都少,更别提一切和信息素有关的事。   虽然是这样。   但现下,明知白祁还没二次分化、不可能有信息素,边奕寒却仍然越咬越深,易感期本就泛滥的信息素一波接着一波,全都毫不留情地灌入对方腺体。   精神力却还在缓慢又温柔地与之交缠,抚平对方脑域中一切不安。   克制不住的气喘声逐渐加重,直到连片刻都收敛不住,完完全全地暴露在空气中。   很好、很满足。   这是边奕寒最直观也最原始的想法。   他厌恶计划之外的事,曾经以为白祁就是那个最大最关键的不稳定因素。   然而事实上,白祁在的时候,他会因熟悉和默契放松些许。   白祁在他这里,会有这样完全受控又任由摆布的姿态。   原本有些焦躁的情绪得到极大缓解,边奕寒感觉非常好,甚至可以说,从来没有这么好过。   原来易感期还可以这么舒服。   他的目光首先聚焦在已经满是咬痕的腺体上,再慢慢扩大,扫视白祁后颈。   视野边缘,是对方通红的耳尖。   “……”   他好像总是耳朵红——边奕寒略微回想了下,得出这样一个结论。   于是抬起原本按在他颈侧的手,面无表情地捏了捏对方耳垂。   “!!”   像是受到了莫大的刺激,白祁猛地弹了一下,上半身下意识往前躲。   然后被边奕寒拦着腰扯回来。   “嗯 、等等……”   白祁又动了一下,大半鞋底还没点着地,就被从后面彻底固定。   没有箍很紧,却把所有余地都堵住。   “动什么。”冷冷淡淡的声音窜进耳朵里。   边奕寒说话的时候虽然没再咬他,唇瓣却仍然蹭在腺体上,齿尖随着音节变化摩擦敏感的皮肉,带起阵阵战栗。   白祁一时语塞,但边奕寒居然没有接着咬下去,反而还就着这种模式,一直用齿尖蹭他,就像百无聊赖间又找到了一种新玩法。   蹭的时候,之前捏他耳垂的那只手也没闲着,还变本加厉地继续捏上来。   “……”   就这么蹭了一会儿,白祁实在是痒得难受,忍不住抬手朝耳边伸去。   然后又果不其然被半路抓住。   边奕寒戴的手套很薄,薄到紧紧包裹着修长的手指,将漂亮又优越的手型展现得淋漓尽致。   也正是因为手套薄且紧,边奕寒居然能隔着它摸到白祁手上的枪茧和伤疤。   边奕寒记得他一向不喜欢在手上用那些高科技,因此也就有痕迹留下来。   枪茧在指腹,伤疤在虎口。   前世,白祁手上没有这个疤。   当然没有,因为他没去那个异星探索任务,没在最后连开那么多枪让边奕寒先走。   边奕寒抓着白祁的手,将其压下来的同时也缓缓摩挲。   指尖隔着手套擦过那些痕迹,仿佛掠过前世今生的星云与岁月。   有很多相同,又有很多不同。   但到底都是一个人……   最后,白祁的手正好被边奕寒引导着落在一本书上——也就是那本他一开始在看、后来放在桌子左上角的书。   他还说:“就放这里,不要动了。”   接着,在白祁刚将掌心按实在书封上的时候,又低头咬下去。   “……”   毫无防备间,白祁抖了一下,手下力道骤然加重,差点直接把那本书撕烂扔出去。   不过考虑到是边奕寒的书,他还是克制住作罢。   汗水缓慢浸湿额发,白祁就这么被曾经的死对头从后面固定,手也被他按在一个地方,早就被咬肿的腺体发红发胀,却仍然被持续注入冰冷的信息素。   虽然确实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不过……   按照他来时抱着的想法,他其实获得了远超原本预想的成果。   但这个跨度实在有点大,白祁在混沌中勉强思考了一下,等标记结束两人该怎么收场。   ……边奕寒会是什么反应?   ……这算不算趁人之危?   ……自己该如何表现?   然而标记强度实在太大,白祁到底没来得及思考清楚。   最后还是他没控制住身体反应,那本书被他不小心拂落,在空荡荡的临时休息室里发出巨响,连满室信息素都似乎被拨开一瞬。   这是终止符。   边奕寒从这场标记中抽身,对着白祁后颈微微蹙眉。   ——比第一次肿得更厉害,厉害很多。   想避免的情况还是发生了,他后面确实有被易感期干扰,原本没对着白祁的控制欲一下子被放大无数倍。   不过,本来也不算什么,白祁来之前也应该考虑到这个时候找他可能导致的后果。   而且还是对方主动要求咬深的。   总而言之,无功无过,虽然有点失控,但现在他易感期的症状明显好了很多。   边奕寒给这次标记做了个简单概括,然后转向白祁。   白祁这时候已经从桌上下来,捡起书本拍去封面沾上的灰尘。   他拿着书,感受到边奕寒的目光,终于不可避免地回视银发Alpha。   二人对视数秒。   边奕寒其实没准备说什么,因为Alpha和Beta之间的咬痕标记再激烈也不会怎么样——可能就是要白祁多穿几天高领——而且他的信息素属于淡系,留在白祁身上的影响确实不大。   当然,要说心里有没有点尴尬,那还是有点的。   毕竟他和白祁是同学、同盟,现在也是同一个军团的军官,时常并肩作战。   而易感期是Alpha一个很私密的时期,和白祁这次有些失控的标记就在易感期期间……   但考虑到以后还会与白祁有密切接触,可能仍然要帮对方标记稳定脑域,他也就不打算怎样,准备把这件事轻轻带过。   然而。   白祁却在沉默之后主动问他,声音还有点哑。   “……感觉怎么样?刚才……现在还好吗?”   边奕寒一愣,脑中瞬间闪过无数思绪。   很模糊久远的记忆里,前面的军校四年,白祁神情桀骜张扬,眼底混杂着对贵族的不屑。   早期虚拟空间对战的时候,白祁看向他的表情带着些许认可,却又有几分嫌弃。   前世,叛军打到坎特,白祁从那架黑曜石色的机甲里跳下来,眼神冰冷阴鸷。   今生,密林中的第一次相遇,白祁嗤笑着将枪口对准他,泛着血色的瞳孔微微放大。   这一切都没错。   都在他的意料之内,也在原本的情理之中。   ……变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去往异星的飞船上,白祁莫名其妙地坐到他身边,东拉西扯一些莫名其妙的话。   冰天雪地的洞口之前,雪崩之下,白祁在最后一刻连打几十发子弹,虎口流血让他先走。   唯一一次在学院二区相遇,教学楼的半开放式走廊里,白祁用玩笑的语气问,以后你帮我?   还有无数次的标记,无数次将下巴抵在他肩头,无数次在标记前后搂着他的手。   太多。   有系统口中的原轨迹在先,说白祁以后本该是让无数Omega神魂颠倒的Alpha,边奕寒以前完全没往那方面想,对标记也是公事公办的态度。   但他不是不懂。   只要有哪里触发到心中那根弦,很多蛛丝马迹也就串联起来,电光火石间勾连成一片。   边奕寒看得清清楚楚。   如果不是……   作为被标记到失态的那个人,白祁的第一反应就该是尴尬。   而非主动提起这件事,还问边奕寒感觉好不好。   “……”   白祁再和他对视,也愣了愣。   他尚且没反应过来,只是忽然觉得边奕寒的眼神不太对。   他僵住,食指和大拇指指腹摩挲了下,喉头微动,有点心虚地慢慢移开目光。   边奕寒道:“还好。”   他很快调整了表情,神色波动只在那一瞬间,等白祁忍不住又看向他时,记忆中的片刻锐利似乎都只是幻觉。   他说:“刚刚麻烦你了。” 第49章 二次分化   临时休息室内。   白祁走后,边奕寒把座椅上的军帽搁在桌面,拿着书坐回原位。   面无表情地将书页分开,打开到一半,动作却忽然顿住。   “……”   他微微蹙眉。   “第三卷第二百七十五页。”系统忽然出声。   停住的指尖略微向左挪动,终于将包装精美的纸质书完全翻开。   边奕寒却没立刻继续之前的阅读,反而道:   “有没有什么想说的。”   系统:“……”   它一时间没搞清楚这句话的意思。   是在嘲讽它呢,还是在一本正经地问它呢。   继上个任务后又经历了这位宿主,它已经充分认识到绑定对象的水平能有多高,如今早已学会淡定躺赢,不再咋咋呼呼,最近一直没什么存在感。   能完成任务就好,过程不是很重要。   此外,虽然这确实是两个连续的小概率事件,它居然也没有很惊讶……   这大概就是经验的作用吧。   “呃,您、您魅力太大?这是很正常的事,您无需过度烦恼。”   边奕寒:“……”   他用指腹摩挲着书页,书页那种光滑厚重的触感便隔着手套传来。   能感觉到,但又有点失真。   就像白祁手上的枪茧和疤。   这件事有点复杂。   系统以为他是纯粹心情不好,便道:   “其实也没关系,这样应该会更方便联邦改革,看白祁的样子……就算不回应他也不会怎样。只要你们不闹掰,他肯定会成为你的一大助力。”   边奕寒联想到白祁在毕业晚会后的追问,顺势说:“如果我以后有什么和Omega相关的传闻,他会不会精神力不稳定?”   他和系统的共同目的是维护世界运行,如果白祁精神力崩溃,世界就会自毁——这是目前的已知信息。   系统:“啊,那倒有可能,不过宿主你准备和Omega有联系吗?”   边奕寒:“没有。但他自己应该会主动争取。”   “……什么意思啊宿主。”原谅系统不太懂人类的情感,它问:   “争取什么?”   边奕寒干脆又将书合上:   “白祁之前做的那些,就是在模糊我跟他的边界。如果我拒绝了他的争取,他的精神力又会怎样?”   他这句话说到后面,其实也根本不是在向系统寻求答案,只是自己问自己罢了。   如果拒绝,会不会影响到世界的运行?   边奕寒习惯于先去想最麻烦的情况,却又觉得……   觉得——   系统仿佛恍然大悟了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听上去喜气洋洋:   “宿主不用担心,根据我之前的经验,他喜欢你其实没关系,你想跟他在一起也没关系,原本的轨迹全乱掉更是没有关系!总之世界仍然会照常进行。   “我上个任务也是这么发展的,最后完美通关~”   边奕寒:“……”   ***   边缘星某城城郊。   仍然是漆黑一片,连唯一的光源也不见了,只有被变声器处理过的声音回荡在狭小的空间内。   众人都屏息凝神地听着另一端传来的信息。   “……跟八卦新闻和坎特第一军事学院校园贴吧所说的差不多,实际情况还可能更甚,白祁跟边奕寒关系好得有点过了,首领……”   那边的声音说到这,似乎有些踌躇,却仍然选择把话说完。   “白祁应该是拉不过来了。”   室内一阵静默。   良久,似乎永远被酒意浸透的声音响起,带了点沙哑,道:   “我当然知道他现在对联邦死心塌地……呵,不就是贵族亲自下场对他示了那么点好,他就屁颠屁颠地进了联邦军队——这种人,就算是吸收过来了也没用!!”   “那……您真的要发起战争?”   原本越说越激动的声音蓦然停住,反而阴恻恻地低笑了下,反问道:   “怎么,唐助教这是有意见了?”   另一边的语速却开始变快。   “我只是觉得——我只是觉得现在并不合适。源族入侵一事才爆发几个月,大家都在忙着消灭外来者,外患过重。如果这时候发动战争,联邦军队空虚,受伤最多的仍然会是平民。”   “那你觉得能怎么办?……这是唯一的机会。刘清辞白祁他们都要和贵族共同建设人类文明了,这时候不出手,短期内也不会再有强大战力加入,时间越往后拖,联邦就越稳固。   “只有在这个时候,我们才有胜利的可能。”   “!!”   对面深吸了口气:“您怎么会这样想……?”   “这是我想问你的,唐助教,你当年跑到坎特第一军事学院去,说是想为组织获取第一手信息,现在是被联邦给同化了?”   “并不是这样!我只是觉得我们应该记得我们的本心——”   “但成大事者必须抓住时机,唯一的机会就是现在。”隐藏在黑暗中的人似乎一瞬间酒醒了,话锋一转,语气变得亲切又神秘。   “这么多年,也辛苦你在坎特给我们拿到的那些情报,如今也算是最后关头,可不要忽然掉链子……联邦不会相信你,但组织永远会。”   这句话让对方倏然沉默,似乎被激起了不好的回忆,又似乎是反应过来了什么。   紧接着,通讯被挂断,只剩断断续续的电流声。   ***   “嗨,学长,你怎么这么厉害啊。”   崔少轩将手里的异兽晶核点了点,全部放进运输装备里,嘴里还十分乐呵地说着没营养的话。   白祁踩在源族尸体上,连看都没看他一眼,跳下来后就直接往感应器检测到的另一个方向走。   崔少轩早就对白祁的行事风格接受良好,连忙带着东西跟上。   自从“极光”出事以后,崔家整体的风评便大幅度下跌,属于在贵族平民两边都受白眼的存在。   要不是因为“极光”已经脱离家族产业,只属于崔子儒个人,崔家的境地还要更惨些。   崔少轩是崔家的旁系人员,坎特第一军事学院的四级生,按理说还要再上一年学才能毕业。   他原本成绩优异,尚且有实力竞争边奕寒毕业后空着的一区首席之位。   “极光”事发之后,却在一区成了被同学戳脊梁骨的边缘人,候选人的事儿自然也就黄了。   学院是不想待了,他凭着家里仅剩的一点关系和前四年的履历提前毕业,没去贵族云集的第一军团,而是到了边奕寒和白祁都在的第四军团。   他想多多接近这二位年轻一代中的翘楚,如果能得到谁的青眼,那就再好不过,也许以后能为家族挽回一点声誉。   崔少轩从最底层的士兵做起,倒是每天都忙碌充实,最后居然恰好成了白祁的副手。   这当然是件天大的好事,他正愁二位都不好接近呢,边奕寒是根本搭不上话,而白祁……   感觉最近越来越暴躁了。   哎,也是奇怪,之前白祁身上总有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场,实际相处起来又没那么冰冷;现在那种气场倒是一天不如一天明显,怎么心情还能一天比一天差呢?   他一边走,一边踢了踢沿路掉下来的树枝。   这是颗气候相当不错的星球,绿草如茵,湖泊宁静,几只灰鸽扑棱着翅膀落在树梢上,不紧不慢地梳理自己的羽毛。   白祁快步往下一个目的地赶去,思绪却在机械的赶路过程中分出一缕。   烦躁,真的很烦躁。   最近一直是这样。   仿佛一下子回到刚觉醒精神力的时候,他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庞大杂乱的精神力整日整夜搅动着他的大脑。   于是就会有数不尽的负面情绪生出。   但现在不可能是因为精神力了,边奕寒一直都有给他做标记。   说起标记……   即使那次易感期之后,他再去找边奕寒,对方也没说什么。   却终究有东西不一样了。   一开始,他只觉得心虚,因为在那个瞬间,边奕寒眼里似乎不再是纯粹的冷淡。   其实这种心虚的感觉他经常有。   之前的每一次,他找边奕寒要标记的时候,尤其是其中那些他原本并没有很难受的时候,他都会心虚。   标记时搂住边奕寒会心虚,去闻他肩窝气息时会心虚,就连鼻尖不经意蹭到对方长发的时候,也同样心虚。   后来,这些小动作在几个月中不知道重演了多少遍,才慢慢放松很多。   或许是边奕寒不在意这些,或许是边奕寒习惯了这样,总之对他而言都是好事。   然而。   那次之后,他开始在潜意识里觉得不安。   ——对话没有问题,表情也没有问题,他们作战时还是一样的默契。   但标记完毕,边奕寒不会再让他抱那么久了。   之后的所有标记,边奕寒都咬得很浅,信息素注入极其克制,一分不多一分不少,简直让人抓耳挠腮他为什么能控制到那么准确——   以至于半点时间都不会多留。   他就像是在尝试着格式化每次标记,尽量做到批量生产、不带余温。   白祁直接问过,边奕寒给了一个不想失控的理由。   很有道理。   作为当事人,他能明显感知到边奕寒易感期的不同。   还能说什么?说回到之前那样,想咬多久就咬多久?   不管边奕寒有没有觉察到他的想法,但到此为止,对方既然这么说了,他也不能再继续出格下去。   所以边奕寒到底有没有发现?   即使不想承认,他觉得,应该是知道了的。   就凭那一瞬忽然锐利的眼神。   事情不能细想。   他把他从地狱边缘拉回来。   他给了他那么多“特权”。   明明边奕寒已经对他足够好,千年冰山居然愿意让他抱,那么多次标记也不嫌麻烦,还有同盟关系,还有那么多次的并肩作战……   但当边奕寒察觉到异样,开始以一种礼貌而不动声色的姿态,缓缓收回那份独属于白祁的人情味——甚至仅仅只是人情味,别的地方都没变的时候——   这样的感觉还是太沉重。   他抿紧双唇,不想再在这上面分神,至少不想把烦躁暴露在外人面前,却仍然忍不住。   ……为什么没能藏得更好一些?   现在是该直接说,还是装作没事?   不可能装作没事的,他做不到,他快忍不下去了。   自从看到边奕寒那一瞬间的眼神开始,他就有种预感。   事情不会像他想象的那么顺利,边奕寒这边也不可能有多好蒙混过关。   他永远只能顶着他的目光前进,一败涂地转为甘之如饴。   但,需要自己说么?   边奕寒说过:“我暂时对这方面没有想法。”   他看向他时,碧绿的眼眸深不见底,就像白祁某次外出任务时见到的极光。   美丽而遥不可及。   他还说:“刚刚麻烦你了。”   然后接过自己手中的书,冰凉的信息素缓缓逸散,最后逐渐消失在白祁的感知里。   白祁之前找边奕寒要标记,也会想让信息素在自己身上留久一点。   即使他对信息素不敏感,只能在标记时闻到边奕寒明显的信息素,那种留在身上的白祁根本感觉不到。   别人却可以。   他自己虽然闻不到,知道有也可以。   但现在都快没有了。   烦躁节节攀升,似乎连颈后腺体都受到情绪影响,莫名微微发疼。   这时候,崔少轩的声音又从后面传来。   “学长,你和边首席关系那么好,那应该很了解他吧。”   ……这话问的。   将思绪收拢,白祁略微减缓步速,扶了扶军帽帽檐,以一种漫不经心的语气回答,似乎对这种弱智问题很是不屑:   “当然。”   不管怎么样,无论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   当然都是他最了解边奕寒。   崔少轩也估摸着白祁会给出肯定回答,于是立刻接话,语气轻快又随意。   “那太好了!学长你知道边首席喜欢什么样的Omega吗?”   白祁:“……”   他直接转过头去,眼神看得人凉凉的:“居然有时间关心这个,怎么,你喜欢?”   “啊?”   崔少轩傻眼了。   怎么也想不到会被长官这样反问,他没搞清楚其中的逻辑,还愣了几秒。   然后就觉得白祁看他的眼神更冷了。   他赶紧摆头解释:“不是不是不是,那什么,上次信息素配度检测不是有边首席的信息嘛,排第一的方禾夏百分之八十多,传得特别厉害,但第二其实也很不错,就是我们崔家的,我我我我我帮忙打听下。”   说到这,似乎还怕白祁觉得他这边不靠谱,又补充道:   “学长放心,绝对不坑你,我们崔家那位Omega也是特别优秀的那种,边首席他小姑不是联邦官员吗,我们崔家的还正好在她手底下,这是亲上加亲啊!!”   白祁:“……”   更烦了。   好像连呼吸都有些不顺畅,Beta本不敏感的腺体在疼痛的同时开始发热。   脑域内,精神力开始久违地骚动起来。   “学长?所以学长你知道吗?”   白祁又转回去,实际上很想拽着身后吱哇乱叫者的衣领,告诉他边奕寒不喜欢Omega。   但边奕寒好像只说过不考虑,没说过更喜欢哪种。   所以,是喜欢Omega,还是喜欢Beta?   白祁再次提速,很快将原本几乎跟他并行的崔少轩甩在后面,似乎这样也能把那些突兀又奇怪的反应甩在身后。   “不知道。”   算了。   边奕寒没提过的事,他总不能直接乱说。   ***   当边奕寒接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人还在异星上执行任务。   其实这消息也不是特地传给他的,只不过因为现象十分罕见,所以直接在第四军团里传了个遍。   他们说。   那个平民出身、但特别特别厉害的Beta……   进入二次分化觉醒期了! 第50章 我喜欢你   边奕寒这段时间在尝试和白祁稍微拉开点距离。   对方终究会分化成信息素强势的Alpha,但亲密举动在伴侣之间是不可避免的,且一定会引动Alpha的信息素。   从他们前世的信息素互斥程度看,那完全是同时放出就可能大打一场的地步,更不可能再有标记和进一步接触。   为了减少Alpha间信息素互斥带来的冲突,联邦法律并不认可双A恋的婚姻。   前世,研究所其实还调查过双A恋人如何在亲密关系中生活和谐,只不过这项研究还没进行多久,叛军就发动了战争。   边奕寒也参与了这项研究,但他所知道的那一部分,也没办法解决信息素的问题。   而且就算不说信息素——   在本不考虑这方面的基础上,现在也正是联邦的关键时期,边奕寒就更不想分心了。   综上,既然早晚会分化,那就是不会有结果的事。   白祁二次分化之后,应该也不会对一个跟他信息素互斥严重、还标记过他很多次的Alpha感兴趣了。   战友、同盟、理想伙伴……这些都很好,边奕寒并不纠结于对他和白祁的定义。   但白祁的意义特殊,他也希望在重走一回之后,二人都能有好的结局。   ***   边奕寒不清楚白祁二次分化的具体时间,消息传到他这边的时候,他尚在带领下属清理源族“主体”。   白祁跟他是一个任务,确认对方及时回到营地后,边奕寒就没立刻回去。   集体任务一向规模巨大、危险度高,白祁回去了,他总不能跟着消失。边奕寒还顺势接管了对方手下的士兵,把剩下的任务处理完才赶回去。   等边奕寒到营地时,白祁的二次分化已经进入第三阶段。   二次分化一般分为三个阶段:觉醒期、改造期、修复期。觉醒期症状不太明显,后面两个却会给分化者带来极大痛楚,不仅腺体,连脑域都会有很大反应。   军医告诉他,白祁反应很快,一切应对措施也都被及时实施,但二次分化本就是一个很痛苦的过程。   仪器检测到白祁二次分化的倾向是Alpha。   为防止信息素逸散和精神混乱伤人,白祁目前待在隔离室、也就是以前的禁闭室,那里的防护最为坚固,是对所有人最安全的选择。   ——在这里分化是白祁自己提出的,他当时还有清醒的意识。   现在却快陷入精神游离了。   自边奕寒帮他标记之后,他的脑域越来越稳固,基本不再有与精神力失调相关的症状。   如今这种感觉重现,反让痛苦更加难以忍受。   除此之外,最痛的就是腺体。   后颈一片滚烫,不受控制地兀自跳动着,热意从腺体蔓延全身,就像他在自燃一样,刚刚诞生的信息素在那块软肉下横冲直撞,似乎要将皮肤撕裂再掀起。   馥郁到有些过了头的气味直冲脑门,由于一下子量太大,感知能力又在一夕间大幅度上升,白祁差点被自己的信息素给冲昏头。   太浓了。   是极为浓烈的草木气息。   ……他二次分化成了Alpha。   和边奕寒一样的性别。   这该是件百利无一害的事,也是他在第一次分化前所笃定的结果。   但,边奕寒会喜欢Alpha么?   “……”   情绪和逻辑似乎也被二次分化所影响,全都变得敏感且凌乱,只要稍许风吹草动,焦躁就跟着疯狂侵袭思维。   实在太痛了。   白祁甚至不知道该通过伤害身体的哪一个部位去转移注意力,直到嘴唇被咬破,铁锈味的液体滴落舌尖,他才意识到自己无意识间做了什么。   恍然间,不知道是不是精神游离的作用,他仿佛看见边奕寒的绿眸,像极光一样短暂地出现在视野之中。   慢慢的,极光却逐渐变形,于迷离变幻间演变成一个宇宙黑洞。   它在闪着漂亮光点的同时打着旋,一点点在他眼前放大,似乎要将观看者的灵魂都完全卷入。   白祁几乎要就这么跟着沉下去。   黑洞里却忽然出现一把枪,正对着他,不偏不倚。   “砰!”子弹出膛。   惊醒。   于混沌之中猛地抽身,白祁这才意识到自己精神力已经开始大范围逸散……   不,并不完全是这样。   的确是在逸散,但在他精神力感知的末端,似乎隐隐链接上了另一个人,将他从那片没有未来的迷雾中带出。   “……”   是边奕寒。   是边奕寒的精神力。   ——他在隔离室外面!!   边奕寒本来没打算去隔离室,一是白祁已经分化成Alpha了,他去反而可能导致两人打架误伤,二是白祁现在应该也不能再接受Alpha的标记。   作为Beta还好一点,Alpha被Alpha咬腺体,是真有痛晕过去了的。   何况白祁还在二次分化修复期这种关键阶段,一点差错都不能有。   还是系统告诉他,白祁出现了前所未有的情绪波动。   边奕寒于是又问了军医一番。   对方这次表示,白祁的数值确实比正常水平要高出很多,但能做的都已经做了,如果撑不过去……那也没办法。   然后,是系统实时播报的情绪波动,几乎每过几秒都会更加激烈。   边奕寒这时候仍然没准备进隔离室,只是去到隔离室外面,想看看有没有什么苗头或突发情况。   然后他就感受到了白祁庞大、杂乱且逸散出隔离室的精神力。   要知道,隔离室墙壁的材质特殊,其主要功能就包含防止精神力混乱影响他人的密闭作用。然而,在这种情况下,白祁的精神力还能被边奕寒察觉到——   这只能说明对方精神力实在散得太厉害,几乎变成了薄雾般的质感,这才能一点点地飘过屏障。   边奕寒微微蹙眉,开始思考解决方案。   “……”   除了被精神力和信息素干扰之外,白祁现在又多了一项——焦虑和渴望也在感知到边奕寒的存在后疯长。   他一下子离开隔离室中央的长椅,用最快的速度站到门前,以最快的速度平复呼吸。   但大门没有被立刻打开。   热汗流进眼眶,嘴唇已经被他自己咬到鲜血淋漓,白祁突兀地在那站了几秒,便慢慢换了姿势,转为靠在门上。   一秒。   两秒。   三秒。   可边奕寒还是没有进来。   ……他有一瞬间怀疑自己是不是感知错了。   又或者说,还不如不知道边奕寒在外面。   既然愿意把他从精神游离的沉沼中拽出……为什么不进来看看他?   这一刻,他不记得自己正在二次分化,也忘记自己分化成了Alpha,更没关注隔离室里满屋信息素。   就是,真的。   痛。   很痛。   比最开始洞穴里那次标记之前,还要难受很多。   所以可不可以像之前的那么多次一样,给他一个标记?   打开门,给他一个标记。   按住他侧颈,犬齿刺入腺体,将冰凉而凛冽的信息素注射进最深处。   ——之前是Beta的时候,标记会痛吗?   其实还是会的,只不过越到后面,排异反应就越不明显。   在所有痛苦中,他只甘心接受那些边奕寒带来的,被标记的痛与其他心思融合在一起,也就不再是单纯的痛了。   白祁又缓缓挪动身体,从靠在门上变成靠在门边的墙上。   这样的话,边奕寒开门,就不会感受到阻碍,而他也能在第一时间看见边奕寒了。   ……但他是不是根本不想进来?   为什么不进来,是不是根本不想见到他?   二次分化让白祁的状态极其敏感,无数负面情绪都被放大,焦虑、烦躁、怀疑、骚动、绝望……   边奕寒之前隐隐回避的画面在脑中无限循环,明明都是自己不愿再回顾的东西,精神力却像昏了头似的四处乱窜,势必要将角落里的每一份记忆点燃。   边奕寒可能不会来了。   他似乎只是想在外面看看。   门外。   边奕寒眉头紧皱。   白祁现在的状态应该很不好,但正如军医的束手无策一样,他进房间并不能改变局面,反而因为他和白祁都是高级Alpha,可能导致更坏的事情发生。   系统宽慰他,道:“其实你就在外面应该也没关系,白祁原本的二次分化会在暗无天日的出租屋里度过,就他一个人,连军医都没有,后面也还是挺过来分化成功了。”   一个人。   “……”   感受着白祁微弱的精神力,边奕寒有一瞬间的联想。   前世一个人,和现在相比,哪一次会更痛一些?   精神力源源不断地传过来,边奕寒能够轻而易举地觉出二人之间的距离。   那精神力还忽远忽近地在边奕寒周身打转,想要直接缠上来,却又不太敢,一副惨兮兮软趴趴的样子。   边奕寒甚至还能感觉到,对方在用精神力呼唤他的名字。   好吧,他想。   大概情况是很不好。   他今天刚把手里的任务上交,白祁那边也一样,暂时没什么事情等着他。   虽然进隔离室本身可能没用,但能安抚白祁的情绪,这样也有利于白祁继续对抗二次分化的痛苦。   至于信息素,他对这方面的掌控力其实已经比前世更强,白祁刚刚分化完,应该不至于一定打起来。   他带着手套的手指抬起,迅速解开隔离室的密码锁。   边奕寒不得不承认。   大门缓缓打开。   ——他心软了。   直白浓郁的信息素扑面而来。   那是一种十分浓郁的草木味,让人瞬间觉得好像置身热带雨林,其中的植物肆意生长、野性蓬勃。   但是太浓了,也太多了,整间屋子里都是,带着刚刚觉醒的、天然的攻击性。   边奕寒面无表情地迈入房间,又把门关上。   “!!!”   明明很想边奕寒出现在这,也明明几乎快觉得边奕寒不会进来……诸多混乱想法搅拌在一起,白祁看见大门打开的那一刻,几乎是愣怔的。   仿佛消失的黑洞重现,又有一发子弹射出,正中他的眉心,这次却是麻醉弹,让他整个人都同手同脚不知所措起来。   在这几秒内,冰冷的感觉在室内迅速炸开,减缓了草木气息的扩张趋势。   张扬肆意的草木香浸润在不动声色的寒凉之中,前者就像是忽然被冻住脚步,浓度也被稀释了些,不再那么张牙舞爪气势汹汹。   这样的信号,对任何一个释放自己信息素的Alpha来说,都是宣战的开端。   除了白祁。   他在军校的时候,ABO通识课学得也还行,当然知道这种关于Alpha的常识。   但对他而言,这些边边角角都不重要。   最重要的是,边奕寒来了。   他抬眼,注视着似乎很久没见的银发Alpha。   这时他们相距极近,一个刚从门外跨进来,一个前一秒还靠着门边雪白的墙。   “你……”   白祁下意识朝他走一步。   边奕寒往后避一步。   草木疯狂的长势被寒冷阻拦,两种信息素疯狂对撞,白祁却毫无知觉。   只有伸出的手,僵在刚刚抬起来的那个瞬间。   不知道他原本想做什么,可能是想久违地抱一抱对面的银发Alpha?   ……是这样的。   他是这么想的。   血腥味在口腔中蔓延,刚刚放松下来的面部肌肉似乎又一下子僵死了,白祁看着边奕寒的背影。   “……”   对方正又往后退了两步,紧接着,干脆转身直接往隔离室中央的座位上走,一边走,还一边说:   “站在原地别动。”   太浓了,他必须先和源源不断散发信息素的白祁拉开距离。过强的信息素对撞会影响他思考,进而影响之后随时需要调整的对策。   白祁抬了下脚,又落回原地,长筒军靴的后跟缓缓磕在地上,是心脏纠结腐烂的声音。   边奕寒走到隔离室中央的长椅处,坐下,看向他。   碧绿的眼眸像宝剑剑柄上镶嵌的玉石,有天生的高贵,也有不可或缺的冰冷与杀气。   白祁与他远远对视,越看视线越模糊,最后碧绿消失不见,只剩中间黑色的瞳孔,在他脑海里延迟的影像中残存着。   是枪口。   黑洞洞的枪口对着他,只要几个瞬间,对视几眼,他就只能缴械投降。   在二次分化时汹涌的情绪压迫之下,无数种感觉都被放大。   本就模糊不堪的眼周一热,有液体克制不住地落下。   很狼狈。   白祁却没有遮掩,他抹了把眼睛,笑了。   这个笑就像他们在密林中的第一次线下见面一样。   张扬,混沌,轻狂。   他说:   “为什么离我这么远。”   他声音低哑,好像有枪口抵着他下巴,而边奕寒的目光……这一刻正停留在他身上。   “我喜欢你。”   他笑到最后,表情变得有点空白,肆意放纵的面具陡然裂开,露出后面脆弱的、绝望的东西。   “……现在分化成Alpha,你要是觉得被Alpha喜欢恶心,那也没办法。我喜欢你,边奕寒我喜欢你,改不了也压不住……   “我已经认了。”   “……”   更加汹涌的草木气息骤然爆发,边奕寒蹙眉,又缓缓松开,最后叹了口气。   竟然是少见的一副无奈模样。   “我知道。”   白祁只觉自己后颈腺体猛地弹了一下。   他死死盯着边奕寒。   “都是战场上叱咤风云的人了……我们先把眼下的问题解决掉。”   白祁:“……”   他张了张嘴,一时没能发出声音来。   边奕寒继续说:“这件事,我们放在后面讨论。   “恭喜二次分化,把握住这次机会,我们先解决你脑域和信息素的问题。”   白祁呼吸有些急促,在他话音刚落的时候就紧接着道:   “直接标记不就可以了吗?还是说——”   他顿了顿,声音低低的,还带了点之前说话的颤音。   “还是说做Beta的时候能咬,是Alpha了就不行?”   边奕寒:“……”   他用一秒在大脑里反应,再用一秒回想自己进来后白祁从头到尾的表现。   然后发现一个端倪。   他说:“你不排斥我的信息素?”   白祁一愣。   他这时候才注意到,自己在边奕寒进隔离室之后,居然对边奕寒骤然放出的信息素没有一丝反感。   甚至因为分化成Alpha,对于信息素的存在更加敏感,他还觉得边奕寒的信息素更吸引人了。   ……等等。   边奕寒为什么会忽然放出信息素。   他猛地反应过来,有几分不可置信地看向银发Alpha。   “你排斥我的?”   边奕寒颔首。   白祁:“……”   边奕寒:“所以我让你站在原地。”   又愣了一会儿,白祁忽然反应过来,这似乎是边奕寒的一句解释。   那他……   回想之前的那番对话,似乎枪口移开,有新鲜的血液泵入心脏,白祁喉头微动。   视线仍旧模糊,脑域仍然嗡嗡作响,他却终于能够真正开始呼吸,就好像重新活过来一样。   “既然这样……也不是不可以。”   边奕寒思索半刻,抬眼看向白祁。   周围浓郁至极的信息素仍然未褪,他心里自然生出抵触。而白祁……应该是之前标记了太多次的缘故,对方居然完全习惯了自己的信息素。   结合目前的情境来看,也算是好事。   回忆自己前世在精神力研究所的经历,边奕寒想到一个办法,他呼出口气,声音镇定。   “听着,接下来别想其他东西。”   白祁抿去自己唇边血迹,看向他的眼中是烧不尽的念想,而灰色虹膜是余烬组成的天空。   “保持冷静,我说,你做。” 第51章 好想亲他   边奕寒能从白祁的精神力推出他脑域的大概状况,至于腺体……即使白祁的信息素属于浓系,目前浓度也高得不太正常,应该是二次分化导致的身体应激过度。   按照以前的方法,标记确实能对精神游离起作用。   白祁既然不排斥他的信息素,也就说明排异反应不会因二次分化而增大。   如果标记的话……效果可能跟白祁分化之前差不多?而且信息素近距离对冲,也能压制对方浓度过高的信息素。   但Alpha的腺体本身就比Beta更加敏感脆弱。   此外,他虽然想到了缓解自己排斥症状的方法,那个过程本身也极为艰难漫长。   边奕寒最后提醒他一遍:“你确定要标记?”   作为Alpha被标记和作为Beta被标记,完全是两码事。   “确定。”   边奕寒呼出口气,道:   “好,那你现在先把信息素收回去,能收多少是多少。”   这时候,他已经先将自己信息素收敛大半。   高级信息素的长期碰撞极易影响脑域,一旦两个人都放得多,接着基本就只会更多,最后导致场面一发不可收拾,因此,边奕寒到后面就渐渐收回不少。   这当然是个十分考验自制力的行为,草木味过于馥郁,他自进来后就有生理上的反感,却还要克制自己那种释放更多覆盖对方的倾向。   好在他重生以来的各方面能力都有增长,之前冷静拉开距离、平复白祁情绪,就已经是他前世做不到的程度。   “到极限之后,我会把我的信息素重新放出来,这个时候你需要克制自己,避免出现意外。等到你接近稳定状态了,就再把自己的一点一点放出来。”   身处二次分化修复期,腺体还在发红发热分泌气味,对白祁而言,难度大的其实并非面对边奕寒的信息素,而是收回自己的。   他哑着嗓子问:“……这样你就不会排斥了吗?”   “会好很多。”   这也是边奕寒结合前世理论知识所给出的方法——先加深自己这边的信息素,再让白祁一点点放出来,混合的气味就会更容易被接受。   原则上讲,白祁一直收着信息素其实更方便,但如果要进行标记,对方到时候肯定控制不住,不如索性放出一部分,浓度不高的话,边奕寒也能接受。   “……”   白祁深呼吸一下,开始艰难控制自己的信息素往回收。   虽不再有强烈的情绪影响脑域,但精神力本就是逸散状态,再加上热得发疼的腺体,他做得磕磕绊绊,几乎每收回一部分,就要停顿一下。   在这个过程期间,白祁还忽然想到一个细节,他问:   “如果我做到了,是不是就可以靠近你?”   “对。”   边奕寒的回答直接又肯定,让人不由自主感到放松。   “到时候我会告诉你。”而且标记本来也是要靠近的。   在白祁收回信息素的时候,他就用精神力舒缓对方脑域里的混乱。   那股清凉的感觉镇定又温柔,将可怜巴巴挂在边奕寒鞋上的精神力提溜起来,再包裹住。   使劲浑身解数回收信息素的人呼吸一滞。   在好几个瞬间里,裂口被抚平的愉悦感已经因呼吸频率暴露无遗。   腺体在痛,脑域却像是被一种令人安心的力量托住。   一切都让靠近的渴望更加鲜明。   他想要肢体接触,想让戴着冰凉手套的手按在自己后颈,而带着温度的唇会擦着耳廓落在腺体。   触碰。   想要大面积的触碰。   他们很久没拥抱了。   “……现在,可以了吗?”   他忍不住问。   边奕寒的声音依旧冷淡:“再往回收一点。”   “……好。”   信息素几乎被收到自己的极致,白祁稍微缓了两秒,又继续之前枯燥艰难的工作。   边奕寒坐在隔离室中央的长椅上,又略微坐直了些,仔细观察着对方的状态。   原本极其浓烈的草木味渐渐淡下来,已经快闻不见了。   他听见在室内显得有些突兀的呼吸声。   很重,很急,也很乱。   其实也差不多了,他想。   ——白祁听见边奕寒说话的那一刻,热汗正好从睫毛上坠下。   “可以了,过来。”   “!!”   对方似乎一直都在等这句话。   边奕寒说第一个字的时候,白祁就已经有了动作,而当这句话说到最后一个字的时候……   他已经扑了上来,压着银发绿眸的Alpha,手撑在对方身后的椅背上。   边奕寒:“……”   他直接被对方压得靠在椅背上,如果不是稍微挡了下,估计白祁就能直接去蹭他肩窝。   与此同时,白祁两只手也收了回来,正试图往边奕寒腰上搂。   然后那两只手腕就都被扣住。   好在信息素已经收敛到几乎没有,边奕寒并未感到太多抵触,只是抓着人手腕将其在两侧分开,随后淡声道:   “别压着我,坐起来。”   身上的Alpha先是微微一动,却又停在那个姿势好几秒,就像一个听见命令却不愿执行的士兵。   边奕寒也没催他,只是仍旧握着他的手腕与他对视。   半晌,白祁直起身。   他挪了下自己腿的位置,将姿势变成分开着的跪立,可等他刚直起身来,就对这种姿势所造成的、两人间极远的距离有所不满。   但又怕对方会在下一句直接让他下去,于是硬生生憋住,什么都没说。   “……”   看着满脸潮红却表情僵硬的人,边奕寒最后还是没说什么,转而继续之前的步骤。   冰冷的信息素在无声中蔓延开来,却自带一种不动声色的侵略性,就连周身空气也变得凛冽而难以捉摸。   还是……很香。   甚至更香了。   之前是Beta的时候,白祁对信息素的感知能力并不强,就算是标记很激烈的时候,他也只能隐隐约约感受到一点。   如今二次分化,他作为还在修复期的Alpha,对任何与信息素相关的东西都比以前灵敏不知道多少倍。   ……边奕寒好闻到让人想亲他。   很想,很想。   亲上一辈子都不够。   ——对方不排斥自己的信息素,这个过程也就完成得又快又顺利,边奕寒很快将整间隔离室浸满在冰冷的气息里。   他再看向白祁:“你的。”   白祁刚刚一直盯着他看,不知道是想到哪里去了,一开始还有点没回过神。   边奕寒握着他手腕的手稍稍用了点力,对方的视线才陡然一震。   几乎要消失不见的草木味重新溢出,却是一点一点的,简直比白祁当初收回时的速度还慢。   边奕寒略微挑眉,却什么都没说。   “……现在这样……可以吗?”   白祁说这话的时候有点费力,因为大部分精力都被他花在控制信息素上。   就算知道边奕寒对他信息素的排斥是Alpha天性,但他实在不想看到那些反应……   皱起的眉,后撤的脚步,不带温情的动作。   哪怕知道不是厌恶,他仍然不希望边奕寒因此有任何不适。   而重新释放信息素不同于收回,如果只是放出,那便只需要心念一动,根本不费力气。但边奕寒说先放出一部分……   这个量就需要克制。   而一点一点地放,他就能通过观察边奕寒来调整多少,从而采用最及时的应对措施。   只不过自己就控制得有点辛苦了。   “可以再放一点。”   此时,两种信息素的味道居然没再针锋相对剑拔弩张。   白祁的信息素被冰冷完全笼罩,就像沉睡于冰川之下的植物标本,被保存得完好如初,同时也动弹不得。   就算后来草木香变浓,有了些存在感,却也一直显得淡定又悠闲,丝丝缕缕都是朝气而不招摇的风格。   而白祁几乎是在用气声说的话,音色哑到不成样子。   “这样?……会不会太多?”   “可以,保持这个浓度。”   所有准备工作完成,边奕寒这时候仍然扣着白祁的手腕,他看向分腿跪立在自己身上的Alpha,然后有点头疼地发现——   现在的距离确实有点大。   标记好像还是要大面积接触,最后还是会变成类似于白祁一开始扑上来的姿势。   可如今再站起来,未免显得太过刻意。   “……”   这次就算了。   边奕寒松开手,心里还因此有点微妙的无奈,面上却仍是冷冷淡淡的神情。   他注视着白祁潮红的脸,松手后有一手直接抬起,中指和食指相并,贴上面前Alpha的后颈。   两指稍稍用力下压,白祁便顺势倾身下来。   边奕寒另一只手也从后面固定住对方的腰,却没直接开始标记。   白祁虽然对自己的信息素并不排斥,但二次分化成Alpha之后,腺体必然会变得更加脆弱敏感,这是Alpha和Beta天生的不同之处。   为了以防万一,还是做一套缓解再说。   他挪开放在白祁后颈的手,绕到前额,五指从前到后梳过凌乱的短发,又一路从耳廓摩挲到后脑勺。   ——白祁烧得很厉害。   也许是因为等级太高,本就罕见且痛苦的二次分化在他身上极为难耐。   现在精神力已经好了一些,泛滥的信息素却还被压在腺体里蠢蠢欲动。   边奕寒的体温向来偏低,此刻他和对方再次靠在一起,却觉得对方抱起来很暖——没错 ,他最后还是得偿所愿地搂上了边奕寒的腰。   热意炙烤着理智,他只觉得自己抱着一团火,几乎要将所有点燃。   一把点燃他的火。   又或许,是他在自燃。   边奕寒的手落在腰上,根本没什么多余的动作,也不带任何暧昧意味,想来只是起一个防止自己乱动的作用。   但完全控制不住地,他脸涨得通红。   边奕寒最后又握上白祁后颈,指尖按揉在腺体周围的皮肤上。   最中心的位置发红发胀,看着根本经不起咬。   边奕寒又看了白祁一眼。   他的呼吸略微有些粗重,胸膛起伏得极为明显,皮肤上渗出层薄汗,湿淋淋的,像一种急躁的攻击倾向,又像是单纯想被靠近的渴望。   白祁本来下巴抵着他肩膀,眼前一片模糊,此时却感应到他的视线,微微侧脸看向边奕寒。   “……不标记么?”   腺体还痛着,就算再痛也不会痛到哪里去了。   “……”   边奕寒其实一直不大理解白祁对标记的热衷。   白祁这是完全不考虑Alpha的天性?   边奕寒默默释放出更多信息素,将白祁整个人泡得彻彻底底,也给了对方最后的逃跑时间和反应时间。   但对方反而更凑近了些,将后颈完全袒露,请求得到一个和往常一样的标记。   于是边奕寒咬了上去。   “!!!”   确实还是有些不一样的,被注入的时候,痛感要更明显些。   但只有腺体是被咬破的痛感,其他全是令人浑身颤抖的刺激。   脑域里的巨大裂痕缓缓合拢,暴躁浓郁的信息素偃旗息鼓,更何况——是边奕寒在标记他。   他们很久没有以这么亲密的姿态进行标记了。   白祁把脸埋进边奕寒的肩窝,深深嗅他发间的气息,好像这样就缓解身上的燥热。   而冰凉的信息素不止环绕周身,也大量灌进腺体之中。   痛感和愉悦感同时浮上心头,白祁耳尖更红。   他此时的模样像极了刚刚分化、才第一次经历易感期的Alpha。   他本该急切地寻找一个甜蜜柔软的腺体标记,将自己霸道强势的信息素注入Omega的身体,让Omega满脸潮红无法自制。   而事实上,他天生不该被标记的腺体被硬生生标记,另一股和他风格截然不同、却同样强势的冰凉信息素注入他的身体,他自己满脸潮红无法自制。   “嗯……”   边奕寒一直都注意着白祁的反应,见他这副样子,便知道已经没有一开始那么难受了。   为了防止意外发生,在达到目的之后,他就很快停止了标记。   然而这个时候,白祁每寸皮肤都已经沾上了边奕寒信息素的味道。   就像是坠入冰湖后再被捞起来,体表的热度和沁入体内的凉意相互渗透,淡淡的木香凝固住,居然与边奕寒信息素严丝合缝地缠在一起,呈现出一种被压制却毫无反抗意图的乖巧状态。   他的呼吸仍然不稳。   边奕寒的齿尖正擦过刚刚留下的咬痕,呼吸也喷洒在他后颈皮肤上。   热意疯狂上涌,又从后颈加倍汇聚到耳尖。   “……”   太不争气了。   好明显。   不过反正,边奕寒已经知道他什么心思了,再掩饰也没什么作用。   气氛陷入了暂时的凝固,边奕寒盯着那肿起腺体上极深的咬痕,略微无言两秒。   ……他记得……自己好像没咬这么深?   忽然,有柔软的触感自下颌角传来。   ——是白祁。   边奕寒低头。   白祁正在用唇蹭他的下颌角。   举动其实并没有很明显,有时候还会稍微侧一下,去亲亲银色的长发。   边奕寒愣了愣,正把人抬起来想说些什么,却被白祁抢先转移话题:   “我现在好多了。   “长官能不能透露一下……我们的问题要怎么讨论?” 第52章 要怎么抱   对于这件事,边奕寒之前早就有考量,也据此做出了相应的行动。   但如今看来……   可能需要调整一下对策了。   他首先道:   “现在我们都是Alpha,我排斥你的信息素,但你没有,这本身就导致我们的需求和状态不同,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看反应,他的信息素似乎还对白祁有吸引力。   这就更加重了白祁面对他时的劣势。   “知道。”   白祁和他对视。   “但今天很成功,我们的信息素现在就是和平相处的,以后也可以这样。”   边奕寒冷静道:“虽然信息素能通过这种方法不再相斥,但身体条件注定——Alpha的腺体天生排斥信息素注入,否则必定机能紊乱,你是因为之前就适应了,我不一样。”   他在这里停了一下,特意把话说得直白:   “除非你已经做好准备,一辈子都只被标记。”   即使白祁的心思是几个月前就有的,但他那会还不知道自己会分化成Alpha;眼下对方正处于二次分化的状态内,情绪一直受到身体激素影响,有些东西可能还没考虑。   不论如何,他希望白祁能想清楚一切,之后再做出决定。   “这算什么。”   白祁注视着他碧绿的眼眸,听到边奕寒提醒自己,反而笑了,表情肆意又张扬。   他现在明明是个有资本让Omega神魂颠倒的Alpha了,即使是平民出身,但天资卓越、年轻有为,帅气且极富野性,风格嚣张却在关键时刻意外可靠。   但他现在却分腿跪立在另一个Alpha身上,以一种很轻的力道搂住对方的腰,语气笃定地说:   “我早就想过了,之前是这样,现在更不会因二次分化而改变。我们可以这样一辈子——   “只要你愿意。”   边奕寒垂眼。   针对这个问题,白祁的回答无懈可击。   那么其他地方——   有两个,一个是联邦现在时期特殊,另一个是他自己暂时不太想考虑。   就在这时候,白祁的声音继续响起。   “你刚才那样说……是不是有考虑以后?”   他又压低上半身,拉近二人之间的距离,语气里是毫不遮掩的得意:   “边首席也不是不感兴趣,对吧?”   “……”   边奕寒看他这副样子,感到有点头疼。   之前哭着问为什么离他那么远的是谁?   ……简直是得寸进尺的典范。   边奕寒沉默半晌,有种感觉在心底蔓延开来。   这种感觉不是纯粹的不耐,但又有点烦躁;不是完全的否定,但又不想让对方尾巴翘这么高。   从未特意对准过白祁的控制欲浮上来,他就这么顺着刚才的话题,故意道:   “我一点都不在乎你……”   对方愣住,表情立刻有了变化。   咬肌瞬间绷紧,却又克制不住地抖,齿尖发出细微的磕碰声,像碎裂的硬物被装在瓶子里来回晃荡。   “——有这样想过吗?”   “……”   白祁深吸口气。   摇头。   “没有。”   边奕寒捕捉着他每一个瞬间的神色,自己眉眼依旧冷淡,心里却被这样的反应牵动了一下。   “真的?”   点头。   但还没完。   他随即回避了下边奕寒的视线,紧接着彻底跪直,几秒钟后又重新看了过来。   说的却是和刚才无关的东西,甚至用了贵族里流通的那套礼仪话术。   “……我渴望您的垂青。   “首席,长官,随便怎么样,不要直接拒绝我。”   边奕寒没有立刻回答。   空气再次安静下来,淡淡的草木味被彻底冻住,一开始被捞起来的精神力也安安稳稳地缩在边奕寒精神力笼罩的范围内。   白祁自己的信息素几乎闻不到了,他整个人都泡在冷香之中,留在他身上的信息素却比以前任何一次都重。   他们沉默良久,直到白祁受不了沉默,准备再次张口。   边奕寒说:“我会考虑,不会直接拒绝。”   心口一瞬间紧到发痛,有大火席卷全身,白祁深呼吸,稳住自己的表情:   “那到什么时候……我能得到答案?”   “我不知道。”   边奕寒道:“现在是联邦的关键时期,我们都没有太多空闲,但最多在战争结束之后,我会告诉你。”   “好。”   白祁的面部肌肉终于放松下来,原本挺直的脊背也跟着不再紧绷。   他低头,目光掠过边奕寒的银发,在对方军装肩部的褶皱上停留一瞬——那是他在被标记的过程中蹭出来的,连带着垂在周围的头发都有些乱。   有一瞬间,他想伸手抚平那里的褶皱,再把长发一点点理顺,但手一动就反应过来,自己还搂着边奕寒的腰。   不幸的是,边奕寒的注意力也转了过来。   对方沉思片刻,说:   “既然讨论完了,就起来吧。”   这就不好了。   白祁在心里暗骂自己闲得没事干。   难得有这么亲密的姿势,他一点也不想松手。   他干巴巴地道:“能不能……”   然后顿住。   卡壳了。   边奕寒微抬下巴,似乎小小地叹了口气,牙齿在那一瞬间张合的唇间若隐若现。   是这样的牙齿,洁白,漂亮,刺入他后颈的腺体,在上面留下无数齿痕。   是这样的唇,淡色又常常不带笑意,在标记前后蹭过敏感的腺体。   边奕寒抬眼,绿眸里并没有他担心的不耐。   对方说了话,双唇又随着音节张合,白祁看到牙齿后的一点点舌尖。   红润,但因为只有几个字,说得快且轻,他只看到半个瞬间。   “能什么。”边奕寒语气淡淡。   白祁脑子一抽,说:   “能不能先亲一下。”   边奕寒:“……”   再看面前的Alpha,此刻已经满脸通红,就连耳尖也成了熟透的颜色。   他眼神四处游移片刻,又猛地转回来,破罐子破摔般盯住他。   有点装模作样的凶,其实根本外强中干。   灰色的眼眸里有血丝,却像火焰在风中蓬勃飞舞的轮廓线条,带着太浓的情绪,声势浩大。   “……好了。”边奕寒忽然觉得不能再这么看他。   “起来吧。”   他自己居然也有那么一瞬间,想满足白祁的要求。   但不是出于爱,也并非欲望。   也许是被白祁所感动,又或者只是出于习惯?   对方眼里的火光太盛,爱欲被烧至巅峰,余烬便顺着空气飘荡,通过对视传到他这里。   渴求的情绪太强。   但既然这种感觉并不属于自己,想吻的冲动就也没有参考价值。   之前的无数次标记,边奕寒的出发点都很简单——   对自己举手之劳,对对方作用很大,对全局有所裨益。   所以他给了。   那这次呢。   怜悯。   习惯。   无奈。   ……是感情吗?   边奕寒说:“而且刚才已经碰到了。”   他在指标记完,白祁用唇偷偷蹭他下颌角的事。   但那不是嘴唇,白祁在心里反驳。   边奕寒看了眼他唇上的伤口,那里也才勉强愈合了一点点,只是没再流血。   他顺便说:   “下次痛的时候,尽量别咬自己嘴唇。”   看上去惨兮兮的。   “那抱一下——”白祁开口时尚未思考,只是下意识退而求其次,想多拖延些时间。   可话到一半,又反应过来什么。   之前他就是手动了动,边奕寒便想起要二人分开,刚刚就是为了这个才的打岔。   如今却自己提到了“抱”。   况且从标记那刻起,边奕寒就一直有只手放在他后腰上,到现在都还在。   这不还是在提醒边奕寒姿势问题?!!   “……”   边奕寒稍微动了下放在他腰后的手,示意:   “还要怎么抱。”   本已被自己连续两次的发挥尴尬住,但看着边奕寒只是有点无奈的表情,白祁又忍不住说:   “两只手。”   顿了顿,还不觉得足够,补充道:“抱紧一点。”   他听见边奕寒的叹气声,紧接着另一只手也从后面拥住他。   ……居然真的抱了。   愣怔和喜悦从火山口迸发,但又好像和想象中不大一样。   原本有几分距离的胸膛再次相贴,边奕寒只多用了几秒的力,随即又松劲,刚刚抱上来的手转而扶上背部更高处,轻拍两下。   他重复一遍:“好了,起来吧。”   白祁:“……”   ***   二人一出隔离室就去找了军医。   而军医见白祁终于出来,又将他塞进一大排检查仪器里。   然后跟边奕寒说:“您跟他距离这么近,不觉得难受么?”   “怎么。”   军医是个Omega,正揉了揉鼻子盯着仪器显示屏上的数据。   “他居然就直接把信息素放出来!也不收一下,难道是刚二次分化完不适应,所以不太会控制信息素?……还好现在离我的热期还远着,平时也带抑制剂,而且他这个味道应该属于淡系,应该也影响不了什么……”   刚从仪器里走出来的白祁:“!!”   之前作为Beta被标记,身上的味道还比较淡,众人都以为是一种类似于“气场”的冷漠感。   现在体质有了变化,留下的信息素比以前更重,而且自己刚分化完,也没什么人闻过边奕寒的是什么样……   他当然能够控制自己的信息素,在出隔离室前就已经把草木味收敛干净,但边奕寒留在他身上的却不可能被处理掉。   这时候,军医已经把数据全看过一遍,他将实时打印出来的资料整理好,笑道:   “没问题了,恭喜顺利二次分化,您的信息变化我们会向上一级汇报。”   是意料之中的好结果。   这次的二次分化似乎满载而归。   白祁以为他们会继续在第四军团执行任务,他可以继续和以前一样、参与边奕寒的生活。   但另一场战争爆发了。   这次和其他种族无关。   在联邦派军队清理源族的同时,边缘星上爆发了叛乱。   同时,坎特第一军事学院二区助教,唐思允,向联邦高层自曝身份,在表明误入歧途的忏悔后提出,他能够为联邦提供线索。   一开始就是因为这个,白祁被叫走了。 第53章 爱是必然   叛乱在这时候爆发本就十分不利,坎特第一军事学院的助教曾是对方卧底更让无数高层震惊。   唐思允自曝后一直很配合调查,把所有信息都说了出来,从叛军的计划、据点,到他在学院所做的一切,这其中也包括对边奕寒的观察和对白祁的拉拢。   他表示,叛军首领之前一直想让白祁加入组织,他自己也曾以此为目的多次接近对方,但最后并未成功。   联邦高层在做调查的时候,特地把白祁叫回了坎特,一是从多方面验证唐思允话所说的真实性,二是验证白祁本身的倾向。   这事倒是没折腾多长时间,但在结束之后,白祁直接被从第四军团调到临时成立的第七军团里,联邦给了他个更高的职位,让他带人打击叛乱去了。   边奕寒推测,其中应该还是有部分偏激贵族作梗。被调到第七军团的大多是平民出身,归根结底,还是想让平民两边相互消耗。   边云今也给他通了讯,说目前势力最大的三家里,尹岁身后的家族和边家立场一致,一家观望,王家却一直最为极端,完全是把压榨的理念贯彻到底。   不过……如果白祁这次能凯旋,在贵族和平民中的影响力就都会升高,应该能添不少筹码。   到时候,就算王家仍然冥顽不灵,议会上也抵不过大多数人的意见和实力上的绝对碾压。   调令紧急,战事也十分紧凑,白祁先是去了坎特,后又带着部下转去边缘星,如今已经在那边待了好几个月,一直没跟边奕寒碰过面——   “你喜不喜欢这本书?”   边奕寒看着自己光脑里的聊天界面,陷入沉默。   在这句文字的下面,是一张拍得有些模糊的照片,而照片的主角就是一本书。   虽然看得不是特别清楚,但依稀能分辩出它的古老与精美。   这是很难得的。   如今,非资料类的纸质书籍已经被视为艺术品,除了贵族间有流传,别的地方其实很少见,能碰到一本做工精美的实属可遇不可求。   “你空闲的时候总在看书,这本好像还是绝版,我把它带回来吧。”   不知道白祁是什么时候开始注意的,总之他说到了点子上。   边奕寒指尖轻点,正准备回他一个“好”,下面就又新弹出来一句。   “这里拍照拍不清楚,要不要视频看一下?”   边奕寒:“……”   虽然这段时间一直没在线下碰面,二人的联系却一点也不少,边奕寒甚至能比新闻更早知道叛乱处理的情况。   这个还要说回白祁被叫去坎特的那天。   那时候,白祁的脑域已经完全稳定,不知道是不是二次分化破后而立的缘故,就连一点失调的症状都不见了,根本不再需要边奕寒帮他。   虽然他本人并不是很满意这个结果,但的确大大提高了安全性。   白祁走的时候再三跟边奕寒确认,一定要每两天联系一次。   边奕寒说:“我需要时间考虑,这段时间断联更好吧。”   他是真觉得断联更有利于思考——白祁在他身边,情绪有时候就会被对方影响。而这种时期简直是完美的独立思考的机会。   白祁:“这是不是对我不公平,你看,你一投入到工作里就会沉浸其中……”   边奕寒:“会想的。”   白祁:“但只有在保持联系的时候,你对我的印象才最真实,不然总会是记忆里的那些。”   边奕寒:“你有那么多时间?”   白祁:“总能挤出来,就只是聊几句而已,我知道你也没多少空闲,不会太久。”   边奕寒于是说:“那你有时间再跟我联系。”   之后他们就保持着两天联系一次的频率,白祁没多找他,每次也都没说太多,全是问一些情况和生活日常。   ——所以现在是谁想视频?   幸好联邦出动得快,在这几个月里,源族元气大伤,严峻的情形已经好上不少,有的军团已经清理了相应的负责区域,第四军团这边也只剩下最后一个星球。   边奕寒此时尚且在营地里,也就没拒绝他。   投影在身前缓缓呈现,Alpha正站在桌前,桌上正放着那本被他拍得很不清楚的书。   ……《星云录》?   看上去像是记录宇宙历史上著名星云的书籍。   “咳咳。”   有人用咳嗽声暗示。   边奕寒终于将目光上移。   白祁现在的着装很不符合军容风纪——   军装外套草草披在身上,里面只穿了件汗湿的黑色紧身背心,打视频前应该是在涂治疗药剂,此时只有一只手臂被外套老实地包裹着,另一只暴露在空气中。   绷带和药管都放在桌角,显然是刚刚用过,那露在空气中的手臂上还缠着绷带,白色布条从大臂蔓延至肩膀。   这种颜色的对比实在过于鲜明,让人下意识将视线顺着绷带走。   边奕寒观察到被紧紧缠住的肱二头肌,再往下,是肌肉线条恰到好处的小臂。   也许他才刚结束一场战斗不久,没被绷带缠住的部分青筋突起,肌肉泛着红有些鼓胀,微微的汗珠也依然附在皮肤表面。   其实原本不至于看得这么清晰,毕竟他们相隔很远,星网链接没那么灵通。   但边奕寒的精神力和观察力都太强,一旦注意到什么,就会不自主地放大画面捕捉细节。   “在看什么?”   影像里的Alpha微微倾身撑住桌子,将视野和上半身都压低了些,笑得桀骜又野性,看向镜头时的眼神跃跃欲试。   ……跃跃欲试什么?   边奕寒皱眉:“你受伤了。”   白祁那边的第七军团虽是临时成立,设备也应该很齐全,对方这时候难道不应该去治疗仓里躺一会么?   在这里缠什么绷带?   白祁:“……”   他强撑着表情没让自己显得太僵硬:“嗯,确实……不过只是小伤,你知道的,我一向不太喜欢用那些高科技。”   然后在边奕寒看不到的地方手下使力,直接把陈旧的木制桌沿掰下一块。   倒也是。   边奕寒颔首,没在这个点上想太多,转眼环视投影里白祁所在的环境。   这是间极为狭窄的屋子,白祁在的地方就是屋子最中心,光线昏暗,墙壁龟裂,四周饰物也极为杂乱,就像一间废弃已久的危房。   “你那边怎么样了。”   白祁深吸口气,转而正色道:“已经要结束了,不枉我们这边忙活好几个月,这里就是他们的大本营——这间屋子是表面的,底下有个很大的地下室,那里是他们的核心据点。”   他不着痕迹地把抽出来的手塞回衣袖,往上轻轻拽了拽外套领子,继续道:   “那个首领已经被我活捉,抓他的时候还在骂骂咧咧呢,剩下还有些残部散在其他地方,但也出不了这边星域。另外我还招降了不少想法没那么极端的叛军……   “总之,我马上就可以回来了。”   边奕寒有些意外:“这么说,是屡战屡捷?”   “当然。”   白祁原本抿直的唇再次勾起:“回去给你带纪念品。”   他拿起那本《星云录》,在镜头前晃了一下。   “这还是在这边的旧馆里找到的,里面全是器具机械,就这么一本书,估计是镇馆之宝了。”   “好,多谢了。”   “谢什么,要是真想谢,不如……”白祁意有所指,却停在这里没继续说下去。   黄昏的光线透过玻璃残破的窗,照在眼神炽热的Alpha身上。   边奕寒和他对视半刻,也就顺着这话说下去:   “不如怎样。”   “不如,你早点把答案给我。”   ***   唐思允站在临时关押战犯的房门前,目光放空。   没想到……叛乱就要这样结束了。   曾经他也是组织中的一份子,期盼着发动叛乱的那一天,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一开始的很多同道中人早已走上另一个极端。   而联邦……   他敢反水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联邦的风气在变好。   大概一年前,自边奕寒开始走近白祁之后,联邦高层的态度就开始改变,刘清辞在这一年里提出的不少议案都直接被议会通过。   很多联邦的平民说,边奕寒是联邦新一代的希望本身。   也许没错。   也许自己如今选择的这条路,才是时代最好的走向。   这次平叛,他还是一大功臣——毕竟他也是组织的高层之一,后来却把叛军的老底全都透给了联邦。   再加上联邦的重视和这次叛乱本身的仓促,才有了今天的战果。   “呼——”风声响起。   唐思允直起身,刚结束了自己的一通沉思准备离开,便看见了他上级。   没错,白祁现在是他上级,联邦在确定对方没有可疑之处后就把人调到第七军团,还让他跟着白祁走,给白祁实时提供具体信息。   唐思允看向大步朝临时监狱走来的Alpha。   军靴上还沾着血点,军帽则被拿在手里,暗蓝色的短发有些凌乱。   夕阳的光彩落在他侧脸,像一场大火从天幕烧到他身前。   他忽然联想到叛军首领之前说过的话,那时他尚未生出反心,正忠心耿耿地向总部传递情报,而首领说那话的时候,正看着白祁在军校的战斗视频。   白祁作为二区首席,正应邀和一区的一群贵族打擂台。   首领当时不住叫好,眼中闪过惊叹,说:   “他简直是为战斗而生的……   “战火也应为他而燃。”   事实上,对方的确点燃了战火——点燃了第七军团和叛军之间的,而后者一败涂地。   唐思允还记得,首领当初信誓旦旦想将人吸收过来的模样。   如果白祁站在组织这边,而自己并未反水,再多蛰伏几年拉长战线,说不定还真有可能颠覆联邦。   然而不可能了。   ……他以后也不会再往这方面想了。   “站在这思考人生吗,助教。”白祁说:   “我先来押他上飞船。”   这个“他”指的当然是叛军首领。   “噢好,”唐思允往前走了一步,又回身问:“要我跟你一起押着吗?”   白祁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   “……请便,如果你还想再见一面你的前上司,我也没那么不近人情。”   反正人在他面前,不可能翻出什么水花。   叛军首领被带出来的时候,还是副凶恶暴躁的模样,骂道:   “我看你就是被贵族的花言巧语给蒙骗了,真是该死,尤其那个边奕寒,肯定是给你灌输了什么歪理,你就是被他们迷昏了头!只有推翻联邦才能追求真正的平等与自由!!”   唐思允一脸懵地跟在后面,看白祁直接一个人将首领制住,压根不用他帮忙。   白祁懒得理手底下喋喋不休的人,直接将其按着往外走。   ……迷昏了头?   他一直有自己的考量。   所有选择,都是用自己的眼睛去看,用自己的大脑去做判断,没有巧合,也没有意外。   边奕寒也是。   迷恋一个美丽又耀眼的灵魂,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   “长官!这次检测到的波动特别大!!”   崔少轩觉得自己这段时间运气爆棚。   他之前是白祁的副官,但白祁后来被调到第七军团,他没被调走;而边奕寒的副官是平民,被调走了。   总之最后一通职务变换,他又成了边奕寒的副官。   这时候,他正拿着研究所新研发出来检测源族波动的仪器,声音里有些急躁。   边奕寒望了眼天空。   暮色四合,一切都快暗淡下来,周围呈现出一种危机四伏的感觉,这是属于夜晚的特质。   仪器有波动?   但他自己没感受到那种波动。   ……奇怪。 第54章 你的答案   乌泱泱的军队与源族交战在一处,这次它们并没有散落在异星上,而是极有秩序地集结成队,朝刚建好的营地发出一波又一波的攻击。   到今天为止,已经四天了。   显然,这里的“主体”很强大,这颗星球上源族的数量也很多。   但不仅仅是这样。   这里的“主体”似乎是一种前世未出现过的进化。   也许前世也出现过,但那时候源族很晚才爆发,研究所对它们的了解很少,所以没把这种类型分辨出来。   它的精神波动十分诡异,波动方式也和人类有所不同,人们因此无法感知。但这种波动仍然能够将所有被寄生的异兽联系起来,如果不是研究所仪器的检测范围大,整个第四军团都会被严重影响。   至于现在……   边奕寒看向机甲内显示屏的画面——源族一望无际,正缓慢向营地挪动着,队伍看不见尾巴。吼叫一声接着一声,血腥味早已弥漫整个战场。   他镇定的声音通过联络器传进他手下每个人的耳朵:   “接下来,我将去狙击这次的‘主体’,第一、二队指挥权暂时移交给我的副官。”   这是他之前和军团长商量的结果。   虽然这次“主体”的波动方式不同,却仍然影响人类的脑域,而且比起会发出尖锐嚎叫声的大多数“主体”,它更为隐秘,对军队的影响都是在悄无声息间进行。   一个人固然有些危险,但现下营地承受的攻势已经足够多,没办法再分出另一部分兵力;“主体”又只有那么一个,且本身只有精神层面的攻击手段。   边奕寒的脑域稳定程度在第四军团里一骑绝尘,其他人去了被影响可能还会拖后腿。综合考虑其他军官的指挥能力和单兵作战能力……   他一个人去,是最好的选择。   ***   这是第四军团失联的第三天。   也许不止三天,被白祁算作第一天的,是他和边奕寒约好通讯的那天,所以最多可能失联了五天。   星域之间常有磁暴发生,驻扎在异星的军团与外界暂时失联也不是没可能,但他依然在第一时间神经紧绷。   不知道为什么,他有一种很难受的感觉。   这种感觉发源于脑域——二次分化之后,他的脑域明明无比稳固,弄得他根本找不到理由向边奕寒要标记。但那个时候,不知道为什么,精神力居然隐隐有些骚动。   是那种很别扭、很反常、根本不受控制的骚动,似乎是被什么很重要的东西影响着。   第七军团那时候本来还在边缘星,所有叛军已经清剿完毕,他们只剩下将重要人物押回坎特这一个任务。   但对于只是短期失去信号的情况,联邦并不会特意关注,更不可能带军队去支援。   所以,他根本等不了。   白祁将这事跟刘清辞说了,让老师帮忙留意着,感觉不对就上报,自己则迅速将剩下的事务安排完毕,然后一个人驾着机甲赶去边奕寒在的地方。   这当然有违军部的规则,但违规又怎样?   边奕寒是排在第一位的,就算去是徒劳,他也要确认对方的安全。   “!!!”   这个“主体”实在很会挑位置,别说周围有不少源族在给它守着,那地方机甲本身也进不去。   不过边奕寒也没准备进去。   这次不比上次,必须保证万无一失,做到最好的结果。   只要“主体”死亡,受它控制的所有源族就会失去思考能力,成为一盘散沙,如果想狙击“主体”,归根结底还是要靠精神力。   之前研究所就给出过针对“主体”的解决方法——精神力影响加物理打击。   它的精神力频率始终会在一个比较稳定但狭小的范围内,如果足够有把握,其实可以寻找对方的精神震动频率,在同频后相互对冲,削弱其防御和对其他源族的控制能力,再在这个时候进行物理层面的攻击。   边奕寒之前也用过好几次这种方法,算是军团里最熟练的那位,但眼下“主体”出现了新的进化,共振的难度便陡然增大。   边奕寒凝眉,忍受对方强大且怪异的精神波动给脑域带来的干扰。   这是极为少见的现象,毕竟边奕寒的脑域稳定程度在整个尼尔克索斯星系都数一数二。   在他的两世经历中……   只有前世战死的那次,边奕寒也感受过这种脑域上的不适。   那是他第一次陷入精神游离,仅此一次,最后却在战场上于混沌中死去。   今生呢?   “……”   边奕寒透过机甲的显示屏,看见外面被血液浸湿的泥土翻卷,四周除了战斗声以外,只剩静默。   和前世有点相似。   被操控着的源族接连扑上来,这没什么,他只需要操控机甲战斗,虽然不算简单,但也消耗不了太多精力。   吼叫声此起彼伏,边奕寒偶尔还能感受到营地那边传来的爆炸波。   脑域开始嗡嗡作响。   “主体”周围留下的源族其实没有营地那边多,边奕寒已经在这块地方待了一会儿,源族的数量便开始肉眼可见地减少。   对方似乎也感应到了什么,那种奇异又特殊的精神波动变得更大了。   ——“学长!你怎么来了?!”   白祁在接近星球表面后才接收到了第四军团的信号,他直接落在营地里,却不见边奕寒的身影。   机械与血肉不断碰撞,肢体流了一地,也有机甲没受住对面的攻击,核心直接损坏导致爆炸,冲击波荡平周围一切植被。   白祁操控着机甲斩杀源族,同时直接联络正在充当指挥的崔少轩,他记得这家伙现在是边奕寒的副官。   “你长官呢?”   崔少轩虽然副官当得好,各项指标也都在青年军官中名列前茅,但也是第一次碰上这么大的阵势。他在震惊中忙不迭道:   “长官去狙击‘主体’了。”   崔少轩一边盯着机甲里检测仪器上的数值,一边补充道:   “学长我给你向军团长报告一下?……等等?!!!”   检测仪器上的数值倏然归零,崔子儒还有一瞬间没反应过来,却在同一时刻感到脑域骤然轻松起来。   是狙击“主体”成功了!   白祁比他更快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他扫视两眼周围剩下的源族。   行动一下子迟缓很多,原本有序的队形在几秒后变得杂乱,战斗间的表现也毫无智慧与配合可言。   显然,尘埃落定了。   ……但。   为什么那种神经紧绷的感觉还在?   甚至愈演愈烈,几乎到了让人焦虑的程度。   他给边奕寒发信息、打视频、请求机甲连线,通通没有响应。   于是他干脆没再在营地周围停留,直接凭借精神力的感应往对方可能在的方向找。   地上的血迹先是变浅变淡,又从某一个地方开始骤然变浓。   不是边奕寒的血。   白祁操纵着机甲跑起来,越跑越快,大有把机甲燃料一下子全烧完的架势。   不知道为什么。   他很不安。   这种不安仿佛是根植在潜意识里的,如今洪水般倾泻出来,只是因为被唤醒了、引动了,情绪也就同样地一下子爆裂开来。   ——如果说重生的意义在哪里,大概是自己各方面都长进不少,边奕寒想。   放在前世,他直接进入精神游离,而今生却只是接近而已。   二者区别很大。   在只身一人的情况下,如果没能及时得到矫正,进入精神游离者将永无归途。   他最后还是找到了“主体”精神波动的频率,先对冲后攻击,最后将这一片的所有都清理了一遍。   如今“主体”已死……   第四军团,必胜。   边奕寒揉了揉额头,费了些劲打开机甲操控室的门。   驾驶机甲能够大大保障人身安全,也不需要太高的身体素质,却对精神力强度有一定的要求。   后来他两边同时进行有些吃力,在击杀“主体”的那个瞬间更是受到了巨大的精神力反震,机甲失控一秒,直接翻到悬崖底下去了。   现在这机甲也算是报废了,就连操控室的门都被摔到变形,居然还得用些力气打开。   边奕寒忍着脑域中的不适,从机甲上跳下来。   好在身体没受伤,目前只是精神力出了点问题。他得尽快回营地,找点相应的药剂应该能迅速缓解一下症状。   然后,他就在五米外看见了白祁。   面色僵硬,眼睛通红。   ——白祁是一路摸索着找过来的,越到后面,心情越无法抑制地变坏。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二人好像建立了一层精神链接,他对边奕寒的感应随着距离拉近越来越明显。   越明显,他就越紧绷。   直到他一路走上悬崖尽头,自己的精神力尖尖几乎要触碰到对方的。   ……悬崖尽头。   于是他向下看。   有一架摔到变形的机甲残骸。   那个瞬间,他近乎窒息。   好像又回到了最开始分化成Beta、觉醒精神力的时候,他脑域整日整夜地痛。   有不知名的感觉从胸口蔓延至喉管,明明是虚无的感觉,却堵住呼吸通道,让人连机甲的操作杆都快握不住。   草木味信息素骤然爆开,是比二次分化时还要浓郁的海啸。   他感到愤怒,崩溃,并且无法冷静。   他操纵着机甲来到崖底。   他跳下机甲,浑身僵硬,但逼着自己上前去看。   而边奕寒出来了。   海啸平息。   ——这一战的耗时的确有点久……   边奕寒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已经有五天没跟白祁联系了。   这五天里,太阳升起,落下,没有一天寻常,没有一天不寻常。   崖底一地的机械碎屑,大概是他机甲翻下悬崖摔出来的成果。   边奕寒看着站在对面,离自己还有几分距离的Alpha。   他忽然联想到前世。   那个时候,精神力在爆炸,最后形成了漫天星云,有人想赶过来。   如今,远处营地那边的战场上,也有无数纷繁类似的光芒绽开又消逝,有人不敢过来。   他是枯井。   他是深海。   【“等消灭完源族,我再和你商量。”】   “……好啊。”一起趟浑水吧。   【“以意志为刀刃,以心魂为锚点……”】   “为什么要让另一个平行世界存在?如果能够做到,我会选择重新开始。”   他们身处一个充满混乱、战争与匆促的星际时代。   他们总有相同的理念。   为了平等,为了自由,为了人类。   边奕寒耐心和愣在原地的人对视。   下一刻,对方飞奔过来。   他接住撞在自己身上的人,对方紧接着毫不犹豫地伸手、搂住自己的腰。   原轨迹。   前世。   居然有很多东西重叠了。   像,又不像。   但无论如何……   巧合能够避过,灾厄不必重蹈。   哪怕漫天狂沙带来新的异族。   哪怕风卷雪疾掩埋浩瀚星海。   就算天外陨石撞击在尼尔克索斯星系,世界末日即将降临,前路也不会再一样。   边奕寒安抚般回抱他,同时感应到白祁的精神力探过来,尝试为自己梳理的意图十分明显,只是技巧过于生疏。   但这一世,他们精神力天然亲近,就算没有技巧,也能自顾自地交缠到一起。   因为处于接近精神游离的状态,边奕寒看眼前人觉得有些模糊,就像前世有人靠着战壕抽烟,而他透过烟雾看对方的面容。   ……他们是什么关系?   在不同的维度,有很多词能阐述他们。   同学、对手。   宿敌、盟友。   下颚先是感觉到柔软,再是感觉到湿意。   这二者都不是第一次见识了,虽然看不见白祁,但边奕寒知道他是什么状态。   他轻轻巧巧地接住白祁的精神力,反客为主,难得强势地从对方精神力里汲取力量。   两股原本都接近边缘状态的精神力交融,反而以一种融为一体的姿态迅速恢复,带来灵魂上的共鸣与震颤。   不过,白祁的信息素还是有点呛人。   边奕寒瞥了眼正在不由自主亲亲蹭蹭的Alpha,看他完全忘了信息素这回事,叹气,伸手落在对方后颈的腺体上。   白祁只是应激般地顿住片刻,随后继续他“光明正大”的偷亲行为,显然脑子不太清醒。   边奕寒五指略微按压他后颈周围的皮肤,随后低头,咬住Alpha敏感的腺体,将搂着他的人弄出一声闷哼。   冰冰凉凉的信息素注入腺体,很快也浸染了那股馥郁至极的草木香,二者混杂在一起,白祁信息素的浓度随着边奕寒逐渐深入的标记下降,最后像二次分化的那次标记一样,毫无反抗意图地被压制住。   白祁还在亲他下颚。   但也一直只在下颚。   边奕寒揉着对方的后颈,轻声道:   “怎么贸然来这里。”   白祁的动作停了一下,不知道是不情愿被打断,还是什么其他的原因。   “因为你在这里。”   他说着,环住边奕寒腰的手臂还收得更紧了些。   “……一切都结束了。”   边奕寒止住咬痕标记,看着仍然埋在自己肩窝不动、还浑身发僵的Alpha,伸手将他下巴掰过来。   “放松,我在这里。”   白祁先是因为姿势原因,下意识跟他对视,随即终于反应过来刚刚发生了什么,很快想再次撇头。   但被边奕寒捏住下巴。   他眼睛比一开始更红了,睫毛也沾湿了,原本桀骜张扬的眉眼被浸透,显然是刚刚的杰作。   “我……”他哽了一下,硬生生在半途止住。   紧接着,环住边奕寒腰的一只手松开,向上抬,有些狼狈地想去抹自己眼睛。   又被边奕寒按下来。   白祁整个人更僵了。   边奕寒将他全程的微表情变化看在眼里,眼底闪过一丝笑意。   没再给人增加悬念,边奕寒直接定住他的下巴,对着白祁的唇吻了一下。   “!!”   这下不止是僵,白祁全身都仿佛凝固住,数秒后才不可思议地看向银发绿眸的Alpha。   边奕寒却面色平静,仿佛他刚刚做的只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一股热气直冲天灵盖,有火焰在胸膛中燃起,白祁的呼吸急促起来。   他哑着嗓子说:“这是你的答案?”   银发被风扬起几缕,扫过白祁的脸颊。   他听见边奕寒的话,觉得对方吻在自己心上。   “对。”边奕寒说。   这是他的答案。 第55章 结合好吗   边奕寒当初说,最多在战争结束之后告诉他答案。   而现实比想象中更快很多。   白祁不能自已地喘了口气,喉结上下滑动,又抿了抿刚刚接触过的唇。   而扬起的银发落在他脸颊,就像刚刚的吻一样。   冷静,平和,包容。   他感受到其中的安抚意味,反而近乎失声,情绪更加汹涌。   在边奕寒肯定的回复与注视下,火焰从胸膛里向外燃烧,他忽然有种失重感,这种感觉可以追溯到最初——   去年,在坎特第一军事学院的试炼任务里,他们在同一个时刻跳下飞船,失重感迅猛而激烈,他却在那时候想到边奕寒。   那双在监控室的影像里看到的眼睛,割裂时空。   此时此刻,注视着他。   白祁一只手被边奕寒按着,另一只手还在对方腰上,二人相距极尽,呼吸交错。   阳光倾洒在边奕寒的发梢和面庞,平静,美好,像旧馆壁画和古籍传说,朦胧而神圣,有一天却发生在自己身上。   他回握对方带着手套的手,收紧力道,先是直直盯着边奕寒的眼睛,又将视线缓缓下移,落在对方淡色的唇上。   还想亲。   白祁向来干脆,于是又一次凑上去与边奕寒相贴,反复在那块地方厮磨,迫不及待地汲取温度。   而边奕寒早就松了捏在白祁下巴上的手,完全任由他亲来亲去。   白祁到达这里的时候,天色正好暗着,如今杀声逐渐减小,周围光线也再次明朗起来。   就这么磨磨蹭蹭了半天,明明只是唇瓣在小范围挪动,其中一道呼吸却越来越凌乱。   半晌,白祁的动作忽然停住。   却并非准备结束。   “既然这样……”他声音哑哑的,像是在含着对方的唇说话:“是不是可以深吻?”   他隔着冰凉的手套勾住边奕寒指尖,像是故意暗示,又像是一种胸有成竹的蓄势待发。   然而他根本没意识到自己为什么要先问,而非直接更进一步。   ——万一不行呢那岂不是给自己挖坑,只能看不能吃?   所幸边奕寒没有,他直接用手按上白祁后颈将人往前一压。   白祁本来准备搂着边奕寒的腰亲个够,然而在刚接触的那刻开始,冰冷的信息素就开始变深重。   “嗯……”   恰好被吻住的唇只能发出一声闷哼,他微微绷紧肌肉,本就凌乱的呼吸甚至因此停滞一瞬。   让人惊惧畏缩的高级信息素萦绕在周围,有如实质地刺激着身上的每一处感官。但之前多次标记的影响早已刻入基因,白祁只觉得它闻起来极其诱人。   似乎因为深吻的缘故,他身体的反应也更大了。冷香包裹全身,在腺体表面摩擦抚弄,引起丝丝紧张又兴奋的战栗。   但这并非标记,腺体的感知也就仅限于此,根本没有信息素灌入其中,于是被激起的腺体只能孤零零地在空中泛红。   自己也被边奕寒信息素激到满脸通红的白祁:“……”   之前那次标记留下的咬痕还在腺体上,白祁甚至记得边奕寒当时用的力道是什么样的。   还想要标记……   但……也还想继续亲。   边奕寒释放信息素,其实还是为了防止他和白祁之间的信息素相斥。   深吻不比其他表面的接触,它涉及到唾液交换,信息素自然会在过程中直接对上。他提前释放,正好能将白祁的信息素稀释到能够接受的阈值。   不过,边奕寒也没想到会起这种效果。   按在后颈的手瞬间感受到底下皮肤的鼓胀,对方腺体的温度飙升,现下还隐隐跳动着,是再适合标记不过的状态。   边奕寒略微分神想了想,原本虚虚按在白祁后颈的手直接对着腺体碾下去。   “!!”   白祁一惊,又因为还在接吻,差点把自己给呛到。他军靴不自觉挪了挪位置,但根本没用,那一小块地方始终在边奕寒掌下。   腺体被手指持续摁揉,这和以前的标记完全不一样。标记是犬齿刺入,最多牙齿动一动位置,关键点在信息素的注入上;而手指的接触面积则大得多,每次几乎都能将整个腺体扫过一遍。   而且边奕寒用手摁的时候,周围全是信息素,也就更诱惑着腺体发热发烫。   白祁被他揉得整个上半身都有点支不住,下意识想躲,却导致自己更加应接不暇。   想逃避按压腺体的手,就是往前献吻,这没什么,他们本来就是在亲,但这种状态下他根本亲不过边奕寒,越亲越喘不过气,胸膛也就起伏得越来越厉害;想往后退一点,那就相当于把腺体往边奕寒指腹下面送,那种又揉又摁导致的酥麻只会向全身蔓延,愈演愈烈,最后让人完全使不上力。   他整个人都有点懵,在混乱中睁眼看向边奕寒,没想到对方也正看着他。   碧绿的眼眸中在阳光下显出几分晶莹,是世界上最珍贵的宝石。   边奕寒没想到白祁会睁眼。   对方眼睛发红,看不出是一开始的血丝,还是泪水,又或者是什么其他东西导致的,将原本充满死亡与战争意味的灰眸染上其他色彩。   日光透过树叶的罅隙洒在二人身上,如轻纱将他们与外界隔开。   等边奕寒松手的时候,他自己淡色的唇亲红了,白祁后颈腺体也被揉肿了。   “……”白祁平复着呼吸看他,几秒后说:   “再咬一下吧。”   反正也肿了,揉那么久不咬太亏。   于是又进行了一次咬痕标记,被揉肿的腺体果然分外敏感,信息素注入的时候白祁没忍住战栗。   标记完,边奕寒准备松开一直和白祁牵着的那只手,却又被对方勾住。   边奕寒正以询问的眼神看向身前人,对方却再次单手搂着他埋进他肩窝。   他语气有点烦躁,耳尖却红红的,说:   “啧……好想跟你结合。”   边奕寒一顿。   一半是因为白祁的话,另一半是因为他感觉到……   有人来了。   他捏了下白祁的手掌:“下次再说。”   ***   崔少轩找到自己长官的时候,对方跟他的前长官在一起。   不过两个人怎么都不在机甲上,还站那么近?   还有,为什么前长官看他的眼神凉凉的?   话说他怎么感觉有信息素的味道?   他心中瞬间闪过无数乱七八糟无关的疑问,却又都被自己狠狠压下去,只是问道:   “报告长官,营地的战斗已经结束,您感觉怎么样?”   每一个被派出去狙击“主体”的人都会被特意关照。   无他,实在是脑域太容易被影响了。   “还好。”边奕寒淡淡道。   三人一同回了营地,边奕寒先去做了脑域的众多相关检测,确认是真的没问题。   白祁本来想陪他去,但这时候第四军团的信号已经与外界接通。   第四军团长和高层汇报了这次的情况,那边也就顺便提了句白祁最后冲到第四军团、没能亲自完成押送重犯的事,于是军团长找他谈话。   第四军团长也是平民出身,还和刘清辞是故交,这时候表情有些严肃。   “上面可能有人要借这个跟你提,可能会抵消这几个月的部分军功……不过也没下定论,还要看整个高层怎么说。军功应该会在所有星球清理完毕后统计,有的军团还没清理完,距离那时候还有一段时间。”   白祁皱了皱眉,没说什么。   其实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军团长继续道:“但我听说你好像是来找人的?”   “没错。”   他快速整理了下思路,掩去自己和边奕寒私交的那部分,把整个思考链加工后告诉军团长。   “……这样啊。”   军团长若有所思:“那也有可能没事,这个其实你也可以找他说说。他是边家的未来家主,在贵族那边的影响力本来就高,这一战之后肯定声望更大。”   “多谢您。”白祁的回应礼貌且客套。   战后的这段时间里,第四军团并没有急着回坎特。   一是还有其他军团没完,二是他们确实倒霉,碰上了之前根本没见过的变异“主体”,需要休养生息。   而白祁——   他一出军团长办公室,就直接往边奕寒的单人住所跑。   正好在门口和刚检查完的边奕寒碰上。   白祁问:“怎么样?”   “没问题,军医说简直是医学奇迹。”   边奕寒说到这,转而道:“不过这段时间我有假,军团长还是给我走了联邦军队里战场受伤的流程。”   白祁:“我也算有,反正第七军团已经没事了。”   他看向身旁正在开门的银发Alpha。   “……那长官,现在可以是‘下次’了吗?”   边奕寒瞬间明白他在说结合的事。   结合其实是一种书面语,也就是最终标记的意思,只不过跟婚礼也有点关系。在更为古老的时代里,人们的婚礼就被称作“结合礼”。   这是一个富有古典意义、又充满无数遐想的词。   他想了想,觉得的确没什么事需要他们现在处理,便只是说:“你不需要适应么。”   “适应什么?不可以直接来吗?”   边奕寒:“……”   他打开门,同时也觉得白祁这种思路可以理解。   双A恋实在太少,对方和自己的又属于特殊情况,白祁在真正意义上应该算是一窍不通。   就连他自己,也是前世在研究所待了七年才见过少数相关案例,对具体情况有所了解。   二人进门,再关门。   白祁直接转身搂住他,唇蹭着唇,眼神专注地问:“现在可以结合吗?……你会不会觉得太快?”   边奕寒闭了闭眼。   应该也没问题,就是过程可能会比较磨人。   到时候他可以再调整,看看到底哪个度比较合适。   他与白祁对视,接收到对方的目光,在某一刻想到白祁二次分化的时候,他问自己能不能先亲一下,到后来的眼神也是这样。   有火焰在燃烧,无论什么,宝石、极光、余烬、星云,都在他们看向对方的眼神里。   “……可以。”   边奕寒无奈,但不得不承认——   那样的情感再次传到他这里,这一次,他无法拒绝对方的眼睛,也能在其中找到他们共同的部分。   爱欲,信仰,从未消亡。   “结合吧。” 第56章 体内成结   当时白祁虽然问的是结合,但在边奕寒给出回复之后,他的第一反应还是亲他。   边奕寒一开始让白祁贴着吻了两下,随即伸手捏着他下巴将人拉开。   白祁与他对视时,目光尚且带了点茫然,但又很快反应过来。   “呼……先标记是吗?”   每次咬痕标记过后,他信息素的浓度就会逐渐下降,到最后大部分都被边奕寒的盖住,对方也就不会再排斥近距离接触。   “嗯。”   白祁干脆地低头露出后颈,因为角度正好的缘故,他还顺便亲了口边奕寒散在肩膀前的银发。   注入的信息素和犬齿的弧度早已被身体记住,这一套体验他再熟悉不过。   那然后呢?   后面他就不太确定了,不过也应该和军校通识课上讲的差不多。   白祁本来是这样认为的。   直到他躺在床上,被冰冷的信息素点燃,忍不住想用胳膊遮脸。   ——边奕寒早就预料到这场结合的缓慢。   毕竟没有任何准备和适应。   两个Alpha在一起的情况很少,其中原因大概可以被归为以下三个。   首先,第一道阻碍就是Alpha之间的信息素互斥。Alpha在亲密接触时会下意识释放信息素,单看这点就足够导致一场斗殴。   这个问题,他们已经解决了。   边奕寒的信息素凛冽幽深,能一下子让原本馥郁的草木香变成雨林。草木味在短时间内仍然持续疯长,每一处却已都带上水汽。   信息素仿佛具象出了实体,白祁只觉得周身潮湿又闷热,有丝丝缕缕的东西相互勾连着。   草木味一开始还会受主人的潜意识影响,齐刷刷往边奕寒身上缠,一副来势汹汹的侵略者做派。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它逐渐被凉意裹挟,攻击性一点点消散。   二者最后融为一体,共同晃晃悠悠地飘荡在房间上空。   ——第二道障碍,是Alpha天生的攻击性。不论内心想法原本如何,在结合的过程中必然受到影响。占有和破坏的倾向上升,同样容易将亲密演化为一场斗殴。   这个问题,他们之前解决了一半。   已经解决的那部分还要归功于信息素,毕竟白祁不排斥边奕寒的信息素,而他本身的也习惯了被对方压制稀释。   可信息素是这样,天性却并不完全。   况且虽然有过咬痕标记,但结合的过程中,信息素的水平仍然可能不稳定。   相对边奕寒,白祁的忍耐力向来要弱一些。他们一进卧室,白祁便按捺不住地转身,继续将人推着挤在门板边上亲。   边奕寒原本是由他去的,但没想到白祁居然一直不动,压着他接吻的时候,手已经开始毫无章法地解衣服。   边奕寒:“……”   也不是不行,但第一次没经验,过程又有那么长,还是尽量中规中矩点吧。   于是他半哄半拉地带人往里面走。   倒在床铺上的时候,白祁正好被他压着。   温度随着亲吻的深度升高,白祁腰部发力想换个位置,却发现边奕寒居然是用了点力按着他的——虽然不怎么明显,但当他想翻身的时候,那股力道的存在感就倏然变强了。   他懵了片刻,下意识躺了回去。   一直这样是有点怪,但他不想在这时候跟边奕寒意见相左……   等等。   像是忽然意识到了什么,Alpha的身体僵了半刻,眼神在某一瞬有点发虚。   他颤抖着呼出口气,下一刻不甘示弱般与边奕寒对视。   而边奕寒神色淡定,眼中并没有特别的情绪,似乎不觉得这有什么。   对方后颈的腺体忽然跳动起来,是信息素不稳的征兆。   边奕寒感觉到了,于是低头凑近,白祁更是十分自然地将头转向一侧,二人又浅浅进行了一次咬痕标记,信息素平稳下来。   边奕寒再在他上方撑起身。   银发因为姿势和动作倾泻下来,像被星河扑了个满怀。   “……”   白祁指尖微抬,勾了勾边奕寒垂在他胸膛上的长发,然后又顺着发丝的延伸搂住对方的腰,泄气般笑笑,嘴角弧度随后慢慢变大。   很轻狂,也很放纵。   有点得意,又有点认命。   这个时候,他的姿态还算从容。   ——最磨人的地方,就是Alpha体质本身。这个性别向来是掠夺者和进攻者,身体天然不适合被开拓。   这其实就是边奕寒在最开始问白祁的原因。   “你不需要适应么。”   白祁完全没这个概念,也当然没有过相关体验,但为了结合,一切只能从头开始。   边奕寒一开始让他背对着他。   身后的指尖磨人且缓慢,好半天才往里探一点点,每进一点都要左右打转很久,没把四周拓宽些就不善罢甘休。   从后面能看到白祁的耳尖,简直红到快要爆炸,但除了配合,他什么都没做。   Alpha的身体修长矫健,皮肉紧实,在这样的姿势下呈现出一种诱人的色泽。为了减少晃动,边奕寒另一只手还卡在他腰侧将人固定住。   到后来,房内信息素升腾,在逐渐令人难耐的按压下,白祁忍不住跟边奕寒打商量。   “能不能……正面?”   太久了。   他声音低哑:“我想看你。”   边奕寒其实觉得正面不太方便,但白祁这么说了,他也就暂且停下来让人翻身。   然而正面真的不太方便。   手臂不好放,手指也不好把握度。   没过多久,他干脆架起那双长腿向后压,将Alpha整个打开,直至白祁只剩上半身和床接触。   白祁:“!!!”   他克制不住地喘了两口气,看着边奕寒垂眸,专注地看着正在被开拓的地方,带了手套的手一点点前进。   神情就跟在查看文件一样。   手套本是冰冷的,此时却被紧紧包裹,沾上内部的热度。   而且边奕寒的手套就那么薄薄一层,白祁完全能感受出对方指尖的模样。   “……”   太羞耻了。   而这个过程尤为漫长。   白祁忍不住想用胳膊遮脸,却很快被边奕寒发现。   “不是要看我?”边奕寒淡淡地问。   于是白祁又硬着头皮把手拿下来,随便说了句什么转移注意力。   “你怎么知道这么多……什么都会……”   一开始的精神力安抚,后面的标记和信息素互斥,以及现在的所有细节,边奕寒全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是不是偷偷查了什么禁阅文件……我怎么没查到,怎么不给我看?”   边奕寒说:“没查。你为什么要看?”   白祁嘴贫了一下:“因为我可以学……然后我可以把你想看的都做给你看。”   边奕寒:“……”   他怎么不知道他想看什么?   但他只是说:“好,等下次。”   然后加快了节奏。   边奕寒前世在研究所了解过很多东西,除了眼下这样,还有很多其它的……最后这些都统统实践在白祁身上。   以至于对方后来完全招架不住。   等到边奕寒真正收手、正式结合的那个瞬间,他灰色的眼眸猛然收缩,眼周生出几分湿意,紧攥着床单的手指没收住力气,“嘶啦”一声扯破了布料。   但肌肉线条被抚过的时候,再有爆发力的部位仍然会克制不住地战栗。   在濒临最后的时刻,边奕寒想撤出来。   白祁感应到他意图后去抓他的手,问:   “……为什么不在体内成结?”   信息素这时早已铺满整个房间。   “就在体内成结吧。”   “……你想痛死吗?”   Alpha这里本来就窄,现在能结合也是折腾着扩张了很久的缘故,体内成结却会陡然胀大,到时候肯定装不下。   白祁被他这么一说,也反应过来,但还没放弃,又道:   “那……生/殖腔呢,那里面应该可以吧。”   虽然Alpha这个地方基本没人会用,但的确有这么一个器官,即使退化萎缩没Omega的那么容易打开,但也比边奕寒现在在的位置宽敞很多。   边奕寒盯住白祁,心底的掌控欲彻底漫上来。   对方毫无知觉。   “我们试试?说不定可以嗯……”   边奕寒停住动作,先是稍微往外撤了些许,半路引起一声闷哼。这时候他已经接近成结,对白祁而言,存在感比一开始更加强烈,磨到某个地方时也更让人难以忍受。   边奕寒呼出口气,难得觉得有些热。   算了。   他干脆没继续退出,原本按着对方腿的手松开,落在白祁腰腹上,微微用了点力,示意道:   “坐过来。”   能不能到更里面去,目前来说没有定论,全看进一步的力度和白祁的身体状态。   坐着应该更容易打开。   白祁的另一只手还抠在被他扯烂的床单上,短发凌乱,眼周有些湿润,闻言愣了半刻,忍不住喉结上下滑动。   坐……过来?   交融的信息素浮在空中,散发出一种白祁习惯的好闻气息,催促他赶紧继续尚在进行中的结合。   白祁松开手,一开始还有些懵,只是下意识按边奕寒说的做。但随着身体慢慢撑起,深浅和位置一点点变化,大脑很快就被逐渐变重的刺激感惊醒。   他没有放慢动作,只是最后,基本不留距离地虚跪在边奕寒上方时停了一下。   银发绿眸的Alpha肤色瓷白,眼神比平时要深一些,却面无表情。即使在这种时候,他仍然像一尊美丽还带着点禁欲感的雕像,眼尾淡淡的红显得对方敏感而易碎——   虽然这是错觉,白祁心里清楚。   从之前的反应来看,敏感的是他自己,招架不住的也是他自己。   边奕寒看他停下,便扶住他撑在背后的手臂,语气淡淡:   “别跪着,直接坐。”   白祁都没分清楚到底是他自己松的手,还是边奕寒把他的手拉过去。   总之,在边奕寒最后一个字说完的时候,他就彻底坐下去了。   “嘶……”   果然……感觉不一样。   更往里了点。   白祁急促地喘出口气,近乎浑身紧绷,但随之想起他们的目的,又缓缓放松了全身肌肉。   边奕寒看着他的表情,手搭上对方腰部,同时询问道:   “有没有什么特殊的感觉?”   他没有关于进生/殖腔方面的知识储备,觉得这时候还是严谨些比较好。毕竟Alpha这个地方属于退化器官,打开的过程中很可能出现突发状况。   白祁:“你、嗯、进得好深……”   边奕寒:“……”   他没再说话,只是微微蹙眉加重力道。   二人的精神力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从脑域里跑了出来,此时东一股西一股地交缠在一块。   信息素也一样。   随着深度被不断刷新,白祁大腿内侧的肌肉开始颤抖,下巴也渐渐无意识扬起。向来桀骜的薄唇张合,却只泄露出少许音节,断续破碎,最后消散在空中。   紧闭的腔口被撞出一点缝隙,还没来得及闭合就又被卡住,就像自然状态下的弹簧忽然被拉长,硬质的弹簧材料紧紧卡在手上。   白祁克制不住地缩了一下,腹肌微微抽搐,被持续着一寸寸撬开的感觉却越发鲜明。   久违的有点痛,但这点痛对他来说,又根本算不上什么。   只是莫名腰眼发酸,坐不太直。   他干脆倾身搂住边奕寒,一个又一个的吻落在银发上,轻且虔诚。   这个过程稍微持续了一会儿。   “呃……”白祁忽然惊喘,到一半又吸着气戛然而止,体内深处紧闭的地方终于被撬开一个口子,随后被炽热的存在填满。   真的……很胀。   如果不是进了里面,肯定是完全装不下的。   白祁忍不住弓腰。   他原本虚扣着边奕寒白皙的肩膀,这时却收起五指,死命掐自己手心。   脑子里空白一片,仿佛精神力出走了,他失去思考能力。   眼前是瓷白的皮肤和银发,他却恍惚看到一场盛大的极光降临,是和边奕寒眼睛相同的颜色。   神秘,永远,值得一切。   ***   结合过后,休息一阵,边奕寒直接跟白祁提了他军功的事。   “肯定有人想拿这个压你,不过他们不清楚具体情况。”边奕寒看向身边人。   “到时候我亲自说,这方面不会有问题。”   白祁虽然提前脱离任务,可那时叛军也处理得差不多了,他赶来的时间刚刚好,基本没怎么费力地帮边奕寒解决了精神游离。   就凭这一点,再加上边家势力的支持,那些本就为了找茬而来的贵族根本无话可说,最多能在其他不痛不痒的方面克扣点东西。   但剩下的这些本就没那么重要,白祁的军衔军功才是重中之重。   “嗯?噢、好……”而当事人的注意力根本不在这上面,“听你的,我都没问题。”   白祁一手搂着边奕寒的腰,另一只手勾着银发发尾在指尖细细揉搓,完全是副懒散餍足的模样。   边奕寒让他抱了会,忽然动了动把白祁放在他腰上的那只手扒拉下来,指尖扣在温热的掌心将其半握住。   “?”白祁有些诧异,略微支起身凑近银发Alpha,却没从对方脸上看到什么和往常不一样的地方。   他想了想,扬起唇角问:“长官这是不让我抱呢,还是想握我的手呢?”   边奕寒瞥了他一眼,却只看见白祁蹭在自己肩上的发顶。   “我好像每次都让你抱了。”   “这么说,就是后者喽。”白祁才懒得管那么多,直接图穷匕见。   “……”边奕寒指尖微动。   因为被身高腿长的Alpha虚靠着,二人身体接触面积很大,有种黏糊糊的感觉,却并不显得沉闷——白祁完全没把重量压在他身上。   “嗯。”绿眸中闪过无奈,边奕寒在身边人还想开口时递了个浅吻。   白祁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再次以百般热情回应过去。   室内,浓系淡系两种信息素再次浓郁起来。   回去之后是受勋仪式和议会,前者是对战争的总结,后者则是每年都有一次的程序,调整联邦法律政策并公开汇报,不过今年还要加上对叛军性质的讨论和审判结果。   既然决定走联邦内部改革这条路,平民的力量就始终是边家的伙伴。除了老一辈的刘清辞,新一代的领军人物就是白祁。   他的名誉与荣耀不能轻慢对待,因为这些将会在某种意义上与边奕寒共享。   当然,反过来说,边奕寒的也一样。 第57章 结婚对象   回程的路上,边奕寒大部分时间在看书。   他坐在飞船的第一排,旁边依然有个空位,而崔少轩坐在他后面一排。   如果问为什么崔少轩不坐到前面去——   因为那个位置是白祁的。   虽然从未明说过,但大家都渐渐默认了。   战争从开始到结束也有将近一年时间,崔少轩在学校尚且听说二人水火不容,但毕业进了军部却发现并非如此。   恰恰相反,似乎……本来就很好,而且越来越好。   他一开始做白祁的副官,有东西要联系白祁处理的时候,对方就总在边奕寒那里。   后来叛乱爆发,他又调职成了边奕寒的副官——在军校时他还和边奕寒有过几次交集——然后发现新长官每隔两天就要拿光脑聊一阵子。   边奕寒是很少闲聊的人,又或者说,没人好意思用闲聊跟他保持联系。   而边奕寒每次都是顺手拿起光脑输入几句话,光明正大毫不避讳。崔少轩有一次给他清理文件,无意间余光一扫,就瞄到联系人是白祁。   还有之前,白祁一个人从边缘星跑回来……   没错,尤其在这之后。   崔少轩一脸麻木地看着前方。   白祁从操控室里出来,理了理军装领口,直接大步往边奕寒的方向走。越是靠近,他常年桀骜的神情里就越染上笑意。   边奕寒正翻过一页纸,身边的空位就被人占据了。   “怎么样,是不是手感特别好?”   边奕寒看的书,正是他从叛军那边带回来的《星云录》。   “嗯。”边奕寒翻页的手松开,握在书本摊开的一角,另一只手则抵在书脊下。   他暂停了之前的阅读,看向坐在他身边的Alpha:“你是不是翻过。”   这本书是很古老的样式,上面却没有一点灰尘,连半个折角都不存在。   白祁:“对,为了向边首席学习,我决定从今往后就养成看纸质书的习惯。”   边奕寒:“……”   他总觉得,对方在暗示结合那天被短暂提到的那个“学习”。   白祁坐在座位上半转身,靠近边奕寒那侧的手臂微动,同时说:   “你有没有看扉页的那行字?”   “怎么。”边奕寒看书会习惯性地每页都翻,他记得那张扉页很漂亮。   “上面不是写了‘万千光年,跋涉岁月’……你觉得这句话什么样?”   边奕寒看着白祁伸来过的手。   “……很多星云的范围都特别广阔,形成时间也很长。精神力诞生于星云爆炸,先祖因而崇尚星云,也就将美好的愿望寄托其中。”   白祁的动作不大,却也毫不遮掩,他从底下去握边奕寒拿书的手,让对方手背与自己手心紧贴。   边奕寒垂眸看了一眼,没动,只是问:   “所以你想说什么?”   白祁:“我觉得它很适合在结合礼上用。”   书本摊开,挡住二人在书下相贴的手。   这句话里的潜台词过于明显。   边奕寒冷静指出事实:“联邦法律目前不认可两个Alpha的婚姻。”   “那条法律本来就有争议。”白祁浑不在意,又倾身过来一点,二人肩膀蹭着肩膀。   “这次议会就能把它给改了。”   边奕寒:“……”   他还没说什么,白祁就又转移了话题,似乎刚才只是开玩笑顺带一提。   “老师刚才找我讨论议会方案,顺便说等授勋仪式完毕之后,坎特第一军事学院应该会邀请我们返校演讲,到时候你去吗?”   “有时间会去。”   “那我也去好了。”   崔少轩坐在后面,已经开始后悔自己怎么没再往后坐点。   二人声音其实很小,他根本听不清,但又不至于那么小,所以能感觉到有人在说话。   飞船上椅子的椅背很高,其实也看不到什么,但能看露出来的那一小部分靠得很近。   居然看着有点亲密……嘶不对!   这可是两个Alpha!!!   崔少轩简直想给自己来两下,把那莫名其妙歪掉的脑回路掰回来。   ***   回到坎特之后,边奕寒彻底处理了之前堆积起来的链接问题。   每届议会都要调整联邦法律,高层的态度和理念也代表着其他方面的风向。   尹岁家里一直和边家是一队,之前总保持中立的那个家族也因边奕寒这次在第四军团的军功选择了追随。王家理念过激倒还是那副样子,可如今看来也不是很重要了。   一切按着预想中的轨迹进行下去。   授勋仪式。   刘清辞准备这么多年,从未有过哪一天像现在这样,觉得前方充满希望。   共同对外的大战更能唤起人们内心最渴望的东西。推动联邦内部改革,维护平民基本权益,缓解平民与贵族之间的隔阂……   一切都在慢慢变好,一切都有希望。   他看着并肩站在台上的二人,心中无比欣慰。   他当时也就是随口一说,没想到两个年轻人居然真的越走越近,白祁能跟边奕寒混到那么熟是他意料之外的。   既然平民贵族双方的新一代领袖关系有么好,以后的风气也会好很多。   礼炮和音乐声响起,军部总指挥官上去给二人授勋。如今的坎特已经入冬,今天却恰恰是个晴空万里的好天气。   阳光像勋章一样耀眼,就这么挂在他们的肩上。   白祁跟着边奕寒一起走下台,本来是想从头到尾和人黏在一起的,没想到仪式结束后就碰上了边奕寒的家人。   还是他之前听说过的那位小姑。   容貌清丽又自带严肃气场的Omega目光平和,却把白祁整个人都看僵了。   他是孤儿,从来就没什么和家里长辈相处的经验,更何况……是边奕寒的家人。   边云今很会把握对话节奏,一路大多时候在跟边奕寒交谈,但也没冷落一旁的白祁。   白祁心道,那这应该还比较好过关?   但很快,他就没有闲心再去想七想八,因为边云今提到了贵族之间联姻的事。   “方家和崔家都跟我打听过口风,我没表示。记得你之前拒绝过方禾夏,他是跟你匹配度最高的Omega……以后也一直准备这样吗?还是说只是暂时不感兴趣。”   白祁看了边奕寒一眼。   刚刚从授勋仪式上下来,边奕寒胸口还别着莹白的星云花,将他整个人衬得更加好看,却也更加清冷。   边奕寒说:   “不考虑联姻。”   白祁松了口气。   然后听见边奕寒继续道:“之前一直准备这样……但现在又不一样。”   白祁预感到边奕寒想说什么,心跳骤然加快,他绷紧身体看着银发绿眸的Alpha,几乎整个人都要炸毛。   边奕寒说:“我现在有准备考虑的人了。”   白祁:“!!”   如果只有他们两个人,他这会儿一定会死死搂住边奕寒。   看样子,边奕寒是之前没跟家里说;但被问到之后,就顺便把计划告诉边云今。   “考虑什么人?”边云今愣了一下,感觉有些不对,但又还没反应过来,随即追问。   “就是我旁边这位。”   “……”   边云今沉默了一下。   嗯,她虽然不是那种喜欢干涉年轻人想法的长辈,但还是有被震惊到失语。   生人勿近是边奕寒从小到大的风格,她刚才问边奕寒关于联姻的想法,目的也是以确认为主,其实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可没想到,边奕寒现在却和……另一个Alpha?   她木着一张还有些没反应过来的脸跟白祁对视,发现对方的表情相当精彩。   紧张,紧张,还是紧张。   这可太稀罕了,要知道,在边家的所有血脉中,边奕寒算是和她最为亲近,可她从没在边奕寒脸上看到过这种表情。   边云今首先就没忍住,直接笑了。   白祁:“……”   ***   坎特第一军事学院这天很热闹,因为有两位优秀毕业生接受邀请,返校了。   这一年里接连发生不少大事,很多人感慨边奕寒和白祁因此快速上升的军衔,但不论实事如何,他们本身的光辉就已无比耀眼。   褒扬和敬佩的声音越来越多,就连以往针锋相对的一区二区,相处都和谐不少。   除此之外,学院贴吧里升起另一种讨论的声音。   【Hot】真心发问,两位前首席关系到底好不好?!!   “我记得以前好像不是很好?有人还看到他们在毕业晚会那天约训练场呢。”   “说不清楚,但有进了第四军团的同级生透露,他们俩其实很熟来着,二区首席老往一区首席那边跑。”   “我只想知道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大家应该没成为环节吧?不过不管怎么说都不是坏事,学院风气终于一点点变好了。”   白祁刷了下学院贴吧里的热帖,心满意足。   边奕寒这时候刚好要上台讲话,他正准备起身——   却被一旁的白祁迅速捏了下手心。   边奕寒:“?”   白祁撑着下巴,笑得特别张扬:“没事,就想碰你一下。” 第58章 等我求婚   坎特第一军事学院,副院长办公室。   “我这次可算是把向溪给说服了。”刘清辞一副打了场胜仗的舒坦模样,笑眯眯地对边奕寒道:   “实不相瞒,我们这院长以前老被骂,说是什么‘极端贵族党羽的走狗’,现在看咱们形势越来越好,可算是站到你那边了。”   “不止我,其实也是我们这边。”边奕寒神色平静。   他在和白祁返校后,先应坎特第一军事学院的邀走了遍流程,等演讲和答疑完之后,就顺道来拜访刘清辞。   “哈哈哈,你还记不记去年的试炼任务突然改规则?那主意就是他提的,我当时还以为他是为了针对你无所不用其极…… 后来才确定只是试探,看看你值不值得他站队。”   但其实在当时的风气之下,学院高层依附贵族高层也是不可避免的事,更何况是在暗流涌动的首都星坎特。   白祁放下办公室里的茶杯,嫌弃道:“原来是他搞的这出……老师您什么时候当上院长,到时候我黑进学校广播室,循环播放祝词三天三夜。”   “哈哈哈哈哈哈哈你就贫吧。”刘清辞笑完轻咳几声,提到另一个话题:   “再过段时间议会就要开始了,有关平民权益和联邦改革的建议很多,前已经整理了一部分,我再把这些都发你们看看。如果有什么新的修改意见,也还有时间讨论,对了——”   他说到这里忽然一顿,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却又不是很肯定,于是掏出光脑划拉几下,蹙眉看了几眼,终于略微不解地对白祁说:   “我还看到一条修改意见,是你小子交上来的,就那什么《联邦婚姻法》第二十七条……怎么忽然想到要动那个?”   《联邦婚姻法》第二十七条,规定内容是如今联邦婚姻的登记适用对象,其中包括Alpha和Omega、Alpha和Beta、Omega和Beta、Beta和Beta。   这条法律本就一直有争议,尤其受到不少崇尚自由人士的诟病,往后联邦风气要变化,改一改当然也没什么,但就是有点奇怪……   毕竟这条意见混在其他修改意见里,显得风格十分不一致。   白祁看了边奕寒一眼。   边奕寒感受到他的目光,转头与他对视一瞬,眼神毫无波澜。   白祁瞬间懂了。   这就是默许的意思。   于是直接和这位六年来对他关照有加的老师说:“因为我想和他结婚。”   刘清辞:“……”   刘清辞:“!!!”   刘清辞:“什么东西?”   白祁又拿起桌上的茶杯,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说:“就是……和边首席结婚。”   刘清辞刷地一下转头看向边奕寒,惊愕道:“真的——”   “当然是真的。”白祁那双骨节分明的手正描绘着磨砂茶杯上的纹路,他头都不抬一下,似乎觉得老师太大惊小怪,却又顺带补充一句:   “我们在一起有段时间了。”   边奕寒看了白祁一眼,心中无奈,但也没说什么,任由他在副院长面前发挥。   “有段时间了?是在第四军团?”刘清辞只顾得上震惊了,完全没去想白祁这么说的用意,只是下意识重复他得意门生的话。   去年好像还不是这样的吧?   难道这就是当年……白祁拜托自己把他调到第四军团的缘故?   就自己学生那个拽到不行的脾气,就连他有时候都想抽两下,边奕寒居然能忍得了?   “对。”   白祁慢悠悠地看了刘清辞一眼,又转向刚刚看了他一眼的边奕寒。   二人对视半晌,他原本懒散桀骜的表情忽然破功,对边奕寒露出一个极为走心的笑,然后继续说:   “前几天授勋仪式之后我还见了他姑姑,一起吃了顿饭。”   边奕寒:“……”   这会倒是得瑟起来了,当时可是有人手抖到差点把盘子打翻。   “什么?!”刘清辞更震惊了。   这说的不就是边云今嘛,那可是政界最难缠的几位官员之一,居然还一起吃饭?这么说算是见过家长了……也太速度了点吧!   既然连家长都见了,那岂不就只剩下……   他一不小心就把自己脑子里的想法问了出来:“那你们什么时候结婚?”   终于问在白祁想要的点上了,他笑着盯着边奕寒看,只有嘴里在回复刘清辞:   “嗯,不清楚,他还在考虑,不过总得提前把准备工作做好,所以我提交了那条修改意见。”   “……”   刘清辞嘴角抽搐,眉头皱得可以夹死一只苍蝇,又好笑又好气。   他现在终于反应过来白祁这是在干什么了——敢情是还没公开心里痒痒,跑到他这个冤种老师面前来秀了!   他自己都还没有可结婚的对象呢!!   没再多说几句,他直接把白祁给轰了出去。   当然,他对边奕寒还是一直很礼貌很欣赏的。这是因为事情都已经谈完,边奕寒也就准备告辞,于是才和白祁一起离开……不然他会选择把白祁轰出去,单独跟边奕寒继续交流。   二人走出大楼,白祁的好心情却一直持续着。   这时候正是下午,有不少路过的学生想过来和二人打招呼,却又莫名觉得他们的气氛太亲密,自己过去反而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   心情一好,有人就又忍不住调笑。   边奕寒听到白祁说:“边首席好好考虑,我等着呢。”   “……”   说到“考虑”这个词,其实很容易让人回想到当初还没在一起的时候。   他当初也是说会考虑。   但对于这次在边云今面前说的“考虑 ”,其实主要是因为法律还没改、最近这阵子事情比较多,而且白祁之前也只是带了一下,并没有用很正式的句式。   “我没答应?”于是边奕寒这样说。   “你不是说准备考虑——等等,你答应了?!!”白祁说到一半才猛地反应过来他是什么意思。   “我从来没说不……”   “先别说!先别说、先别答应。”白祁忽然想起自己的计划,于是抢在边奕寒说出“答应”二字之前打断他。   “我还没求婚呢。”   “……”   边奕寒愣了愣,平静道:“你不需要求婚。”   “要的,很多人都有的。”   “那一般都是Alpha和Omega……”边奕寒想说,两个Alpha之间的相处其实和很多AO情侣不同,他们都是天生的侵略者,只不过有人主动臣服。   所以不需要谁向谁求婚,也不需要谁被谁求婚。   “书上说了,在圣塔求婚能得到先祖的祝福和星云的庇护。”白祁见第一种说法行不通,又换了一个理由:“我希望你被祝福。”   边奕寒看向身侧的Alpha,对方耳尖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又红了。   他叹了口气,说:“这是哪本书上看到的?”   “就是我带给你的那本。我准备在议会通过之后……”   “好。”   ***   这是难得闲下来的一天,临近议会,大多修改意见都已经被整理好提交上去。   边奕寒没出门,坐在客厅里看书。   有个同样闲下来的人坐在他旁边,原本还在看光脑里的文献,到后来就莫名其妙地开始看他。   边奕寒对外界感知极其敏锐,但这些天里,类似于这样的场景实在太多,他也就权当什么都不知道。   然后有人伸手摸他垂下来的头发,手指勾在发尾缠绕又松开。   再后来,有轻吻落下,从头发慢慢转移到侧脸。   边奕寒转头看他一眼,白祁正好凑上来,吻的落点就变成了嘴唇。   轻轻碰一下,然后分开。   对面的Alpha只停了两秒,就又想接着亲。   边奕寒索性把手上的书倒放在一边,伸手去按他后颈。   “唔!”   白祁不自觉缩了下肩膀,又在下一刻张开,方便边奕寒的手完全按在腺体上。   边奕寒则趁着这几秒把人控制住。   这个时候,不知道是不是标记次数过多的缘故,边奕寒对白祁的信息素排斥已经没有一开始那么严重,至少在近距离接触和接吻的时候,可以不用先咬痕标记了。   但谁都没有说,边奕寒仍然低头,犬齿刺入腺体敏感的皮肤,冰凉的信息素注入其中。   白祁搂住他闷声笑:“嗯……这是我的问题。只要你在我旁边,我就忍不住想吻你。”   边奕寒瞥他一眼,在某个瞬间因“忍不住”这三个字产生了些许联想。   半晌,他说:“可以,不过要加强训练。”   “?”   这话他还是第一次听边奕寒说,白祁于是想抬头。   但才刚刚抬了一半,边奕寒落在他后颈的手就稍微添了点力道。   好吧。   白祁又低头,恢复之前下巴抵在对方肩上的姿势。   “忍不住的话,我帮你训练一下。”边奕寒说话很轻,白祁却忽然有点不妙的感觉。   “……怎么训练?”他闻着对方发间的冷香,飘飘然地问。   下一刻,冰凉信息素的浓度猛地翻倍。   “!!”   白祁的呼吸瞬间急促起来。   他当然不会觉得有什么不舒服,边奕寒的信息素一直对他有莫大的吸引力,但对方很少会释放到这么浓的程度。   除了在他们结合、深度标记的时候。   然而,此时此刻,信息素的浓度还在有条不紊地继续升高。   “……”   白祁的腺体和耳尖一点点变红,在这种姿势下,这两个地方正好能被边奕寒看得清清楚楚。   他按在对方后颈的指尖开始轻动,慢条斯理地揉摁着逐渐发肿发胀的部位。   白祁应激般抖了一下,胸膛也明显起伏起来。   身体反应完全是下意识的,连带着唤起了以前的无数次记忆。   标记,接吻,扩张,结合,成结。   一整套流程,从来如此,现在算是在第一、二步,但……   他搂在边奕寒腰上的手紧了紧,哑着嗓子道:“你这明明是……罚嗯……”   边奕寒没回答他,转而道:   “刘上将发给你的最终版提案看完了?”   “……看完了。”   在骚扰边奕寒之前,他看的一直就是那个。   “有哪几条是你提的?”   “唔、第二条,第十一条十九条……第三十条、嘶……”   “还有么?”   边奕寒这时候刻意放慢了手上的速度,反而又让人想去迎合。   “还有第三十七条,四十八和六十二……”   白祁稍微往后仰了一下,随即被附上来的手指向前抵着,又落回去。   “……现在没有了。”   边奕寒能感受到对方身体状态的变化,白祁现在整个人都在抖,估计一半是被他揉的,另一半是缺少其他方面进度而按捺不住的。   他微微挑眉,动作没停,换了个主题继续问:   “不是说翻过《星云录》,看了多少?”   “也、也看完了。”   边奕寒随口挑了一个自己之前看过的点,道:   “星际星云讲到哪一页为止?”   “第一百六十五页。”   “超新星遗迹呢?”   “……”   白祁说不出来。   这是一种极为特殊的星云,壮丽而繁杂,但因为出现得少,介绍的篇幅也比较短,那一小部分介绍就被夹在厚厚的书页中间,根本不好回忆到底是从哪里开始,又是在哪里结束。   “看来是不知道了。”   白祁不由自主地绷紧身体,隐隐预感边奕寒这句后会用什么更让人难捱的手段。   但是居然没有。   “超新星遗迹这一小节的末尾有一句话,记得么?”边奕寒只是继续问。   紧绷的肌肉慢慢放松下来,白祁想了一会,终于在记忆里找到这个问题的答案。   “是……‘不见忘却,不舍久别’?”   “对。”   摁在后颈的力道加重一瞬,就像一次和语言同步的肯定。   白祁:“……”   虽然也不是很想要这种形式的肯定呢。   他这么想着,又听见边奕寒淡淡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刚刚有一个没答出来……”   还没放松多久的肌肉再次紧绷。   这一刻,无数种更过分的“惩罚”方式在他脑海里闪过。   绳缚、铃铛、蒙眼……   “那就一天没有深度标记吧,就今天。”   白祁:“???”   不是,都已经这样了,今天怎么可以没有深度标记?!   回坎特之后的这段时间,他们也结合了蛮多次,如今生/殖腔已经没一开始那么难打开了。   所以怎么可以?!   边奕寒这时候已经松开他,无论是按在腺体上的右手,还是之前固定在后腰防止他乱动的左手。   白祁抱着他懵了好几秒,然后慢慢抬头,起伏着胸膛,上半身和边奕寒拉开点距离去看对方——   银发绿眸的Alpha衣衫整齐,只有刚刚被靠过的那片布料略有些褶皱,头发也一样。他神色依旧冷淡,眼神平静无波,眉间仿佛能凝出一盆雪水来。   这正是边奕寒惯常的表情。   白祁瞬间泄气。   他又趴回去,下巴抵在对方肩头,压低声音求道:“长官我错了,我保证以后再也不打扰你看书——”   “可以打扰。”   边奕寒是真的对“打扰看书”这件事没太大意见,反正书不会跑,什么时候都能看,他最多偶尔觉得白祁有点闲,但也不会有更多的想法。   边奕寒补充道:“不过也可以再训练一次。”   这个也是真的。   本来也没什么,刚刚就是他的一个突发奇想,但看到白祁这种反应,边奕寒倒是觉得有点意思了。   白祁:“……”   咬牙切齿。   不过边奕寒也根本没有多严格,最后还是应了白祁的软磨硬泡,两人又那么折腾一阵,亲着亲着就深度标记了。 第59章 天生一对   “联邦第九十六届议会各项议程已全部完成。在各方代表的共同努力下,议会在今天圆满落幕。本次议会通过了联邦各部法律的修正案,新做出了数项决策部署,体现了战争之后,联邦公民团结一致的信仰。”   议长对着自动化扬声器,声音平缓温和,却隐隐能听出几分激动。   “……一切为了联邦的荣光,为了我们终生追求的平等与自由。   “星海漫漫,同心携往。”   大厅里掌声雷动。   议会结束之后,众人纷纷散去,边奕寒偶尔还能听到有人低声交谈。   “这次刘上将那边可真是完全起来了,以后的局势估计会越来越好。”   “不少隐形不公平法案都改了啊。”   “奇怪,怎么还改《联邦婚姻法》呢,这第二十七条好像和平民权益没什么关系啊……”   边奕寒看了眼走在他身侧的白祁。   对方的耳力显然也很好,将这些话都听得一清二楚,这会儿感受到边奕寒的目光,还挑眉朝他笑笑,一副心情很好的样子。   边奕寒目光落在白祁的高领上。   今天议会闭幕,天气也很好,一般都不会穿高领的。   但他们昨天试了个新姿势,到最后两人都很尽兴,咬痕标记的时候,白祁还说干脆多咬几次。   第二天起来一看,他后颈就完全是那种目不忍睹的状态。   白祁当时还穿着高领跟边奕寒说,等马上法律改了他们公开,他就再也不会穿这种衣服了——领子偶尔还会擦过肿起的腺体,麻烦得要命。   边奕寒:“……”   现在,他们正准备上圣塔的最顶层,白祁说好要求婚的。   虽然边奕寒已经知道了,因而这并不算是件让人惊讶的事,但圣塔确实对联邦公民有不同寻常的意义。   据说,这座高塔建成于先祖时代,早年的祈愿语也是在这上面一边观星一边写就的。   此外,结合礼的部分固定誓词其实就改编自祈愿语,这也相当于一个弱化版,让所有人都能对星辰起誓,念出自己的愿望。   因此,才有在“圣塔求婚能得到先祖的祝福与星云的庇护”这一说法。   “你等我一下,还有个东西。”   中途的时候,白祁出去拿了个东西,为了让仪式感多一点,他是一个人去的。   边奕寒站在原地等了一会儿,却先碰上个意料之外的人。   “真巧,您也是一个人吗?”   他看向正在上楼的人,半晌后才想起来是方禾夏,那个跟他匹配度最高的Omega。   “多幸运啊,来之前我根本没想到会遇见您。”方禾夏是真的很惊喜。   圣塔是需要预约才能进入,名额珍贵有限。除了一些特大节日和联邦活动,来这里的人基本都是为了两种事:   求婚,或者许愿——希望星辰能祝福自己如愿以偿。   “你好。”边奕寒微微颔首,看着方禾夏的表情,心知对方想到了别的事情上,便直接道:   “不是一个人,早就约好了的。”   约好了?   ……两个人?   方禾夏一愣,随即只觉得脑中在发生爆炸,他恍惚着问:   “你……您这是,来求婚的?”   “对。”   方禾夏倒吸一口凉气,不解道:“我知道您对我没有多余的意思,但既然要联姻……如果举行结合礼,难道不该是我最合适么?”   贵族之间讲究强强联合,他是跟边奕寒信息素匹配度最高的Omega,如果他们联姻,那将是一个绝对不会出错的成果。他之前以为边奕寒就是没有那方面的意思,这倒也只能说声可惜,但如今竟然……   边奕寒忽然回头。   方禾夏什么都没感觉到,只茫然地跟着边奕寒回头,过了三秒,视野里才出现一个Alpha。   看过来的眼神有点凉,似乎在不爽,又似乎有点嗤笑的意味。   他手里抱着一大捧星云花,洁白,晶莹。   重点是——   这这这……这不是白祁吗?!!!   方禾夏当然记得自己早年在军校追过白祁的事,现在居然在安静空旷的圣塔里把两个Alpha一起给碰上了,属实有点尴尬。   对了,他差点忘了,白祁还是在战争期间二次分化的,这个消息当时还在坎特广为流传,只不过战火的消息一个接着一个,因此没掀起太大风浪。   白祁直接走过来,身上带了点淡淡的凉意,不知道是气场还是他的信息素。   他站定在边奕寒身侧:“你说谁最合适?”   “……”   啊?   方禾夏心想,这话什么意思,总不可能是白祁听到自己跟边奕寒表态,吃醋了吧。   但不可能啊,自己当年追他挺久的了,也没见他有一点意思。   他再仔细看了眼面前二人,忽然觉得有些不对。   完全是不同的性格和风格,完全是本该相互排斥的性别,此刻却站得极近,连手臂都快挨在一起。   场面意外的和谐。   “你、你们……”他又联想到边奕寒之前说的有约,电光火石间想到一个极小的概率——   不不不,应该不是的,怎么可能呢?   当年在坎特第一军事学院,他们都是同一届的学生,自己又不是不知道那些事。   那本来就是众所周知的事实,边奕寒和白祁从一级到五级,一直就是针锋相对的情况。   但方禾夏又忍不住问:“就是、就是你们约好的?”   “对。”   边奕寒的声音依旧干脆利落。   “……”   方禾夏呆住了。   而边奕寒却没有再继续和他交流的意思,微微颔首后便要继续往上走。   白祁瞥了他一眼,也没再说什么,抬脚就要跟着边奕寒一起离开。   “等等……”   方禾夏在震惊之余仍然不理解:“你们这样怎么在一起?”   他其实是指很多方面,包括伴侣之间会做的所有事,但两个Alpha又怎么可能?   白祁回头。   他这回是直接嗤笑出声了,却做了一个令方禾夏怎么也想不到的动作。   他没拿花的另一只手抬起,向后伸,直接碰上那件看上去有些突兀的高领,布料被粗暴向下拽的声音十分鲜明。   于是方禾夏看到通红一片的后颈。   Alpha的腺体似乎比Omega的还不经咬,从他的视角来看,那整个腺体都已经敏感地肿了起来,上面的齿痕更是……   让人一看就知道,这里曾经发生过多么激烈的标记。   方禾夏:“……”   “所以,我的Alpha,懂?”   语毕,白祁松手,领子布料便皱皱巴巴地堆在一块,将后颈挡住一部分。   边奕寒也向后看了一眼,随即又转回来,和白祁一起走了。   他只道:“你是想通过方家这边来放出风声?”   公开的风声。   “呃……也对,这样也挺好的,不过我刚才倒是没想那么多。”   边奕寒:“……”   还没等他再说什么,白祁就忽然往他这边挪了一点。   那只刚刚去拽领子的手没有就此落下,反而直接舒展开来,搭在边奕寒肩上,骨节分明的手还握了握着他肩头的军衔徽章。   “当然,我也是你的Alpha。”他低声道。   最后到了塔顶,其实就是个十分迅速的过程。   边奕寒接过白祁递来的那一大捧花,没忍住笑了一下。   “笑什么?”   “嗯……很经典。”   “你是不是想说很老套?”   “不是。”   “……咳,我主要是觉得星云花特别衬你。”   “嗯?”   “没你好看,但特别衬你。”   边奕寒将之前笑意维持了一会儿,没再说什么,平静地看向白祁。   对上那双碧绿的眼眸,白祁深吸口气。   “其实想说很多,但又觉得冗长。我喜欢你,爱你,想跟你在一起一辈子,想跟你举行结合礼——这些你都知道的。   “那就提一个有点煽情的吧。”   夜幕早已降临,此时正是观星的好时候,因为联邦先祖崇尚星云和星空的缘故,大部分重要活动和仪式也都在夜晚举行。   塔顶有月光和稀薄的灯光,照在边奕寒的银发上。   “你曾经问过我,是否相信精神力能创造理想世界的传说,我说如果是我,就会选择祈愿重新来过。   “你那么问我,其实我当晚回去想了很久。   “谁能确定我们是不是生活在理想世界里?谁又能确定这是不是被重新来过的生活?”   白祁的站位背着灯光,也就只有月色笼罩住他。   朦胧,淡薄。   像精神力镇定剂散出的烟雾一样。   “但是我又想,没有关系,这一切都没关系,因为我知道的。   “即使有一千一万种假设,我也还是会爱你,我坚信这个。但我执行力这么强,也一定不会只在自己的背影里爱你。”   说到这里,他唇角微勾,是熟悉的桀骜与张扬。   “所以按照这个逻辑,总有一天你会同样爱上我,无论在哪一个世界,哪一种生活。   “我们天生一对。”   他们在月光下对视。   有人笑着说:“那么,不知道我有没有荣幸跟您举行结合礼?就在两个月之后,一年中星星最亮的时节。”   边奕寒眼中也有笑意,抬眸瞬间冰雪消融。   “好,我期待着。”   ***   今天,星网炸了。   因为之前隐隐流传的八卦新闻被当事人证实了!   在那些边边角角的八卦新闻刚出来时,还有不少路人和“知情人士”表示不屑一顾,编也不知道找个合理点的编。   现在脸都被打肿了。   “我已经刷了半天光脑,看到的一直都是这个,这是不是就证明是真的了!”   “正主都出来了肯定是真的啊,虽然我也不敢置信来着……”   “作为坎特第一军事学院的学生,感觉军校五年都成了一个巨大的环节呢[微笑][微笑]”   “但是感觉好真欸,两个Alpha在一起肯定是真爱啊,对了,而且这还是跨阶级的结合,更刺激了!!”   “我不管,到时候结合礼会有直播吧,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要看我要看!!!”   这边星网上一片闹腾,两位主人公却遇上了件不大不小的事——   就在结合礼那天早上,白祁的第一次易感期来了。 第60章 结合礼成   白祁一向觉得边奕寒的信息素好闻,直到分化成Alpha之后也是这样。   也许是因为这个,即使在易感期这种Alpha最容易对同性产生敌意的时期,那些攻击性也没在他身上体现。   另一个易感期特征反而更明显了。   黏人。   白祁在发现易感期到来后的第一反应居然是要标记。   边奕寒当时都已经把抑制剂翻出来了,他说:“今天的礼服你不是还挑了好几天,那件可不是高领。”   白祁:“……”   他直接上去搂住边奕寒,低头露出后颈:“反正都举行结合礼了,腺体上有点痕迹不是很正常的事吗?”   边奕寒心道,你这会想的估计不止“一点痕迹”。   时间有限,虽然结合礼是在夜晚,但他们马上也要出发去场地准备,不适合过于折腾。   于是他折中一下,真的就留了那么一点痕迹。   白祁深呼吸,只好哑着嗓子跟他商量:“那……再多亲会儿?”   边奕寒一开始以为他说的是接吻。   但并不是,白祁指的是腺体。   “为什么。”   边奕寒没顺着他的意思,反而在问的同时伸手去碰刚刚才咬过的地方。   这次的齿痕并没有很深,只留了个浅浅的印子,于是手指碰到的时候,那种凹凸不平的触感也就没以前那么明显。   白祁早就被他这招弄出了身体记忆,此时条件反射般收紧手臂,半晌才道:   “能不能不用手……就亲一下,长官、嘶……”   答非所问。   其实这两种方法的效果是一样的,因为亲吻腺体根本不会注入信息素,而手指轻抚的力道也可以和唇瓣相近。   手指甚至还要更方便些。   最后,边奕寒捏着那块地方吻了一下。   白祁:“再、再亲一个?”   边奕寒:“……”   还没等他做出什么反应,便又听见对方说:“今天大概不好接吻了,就把这个当平替吧。”   边奕寒很快反应过来:“是易感期的影响。”   易感期会增加Alpha下意识想咬合的本能。   “嗯。”白祁补充道:“现在虽然没时间了,等晚上完了我们可以随便来,到时候……   “你想不想让我戴止咬器?”   边奕寒:“……”   “还有手铐……就不想尝试一下吗?”   “明明是你想试。”   当然,白祁怎么也不会想到,他这完全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   那天晚上边奕寒这样说:“止咬器就不戴了。   然后把手铐锁在床头的栏杆上,再直起身来。   “嗯……为什么?”   白祁仰躺在床上,胸膛起伏不定,两只手被拷在一起高举过头。   “到时候就知道了。”   白祁:“……”   那时,他腺体已经被咬过好几次,这手拷还是在第一次结合后才用上的。   他微微动了动手,发现完全抬不起来也就作罢,转而抬腿去勾边奕寒的腰。   “再来一次吧。”   有一就有二。   但到了后面,他才反应过来边奕寒为什么没让他戴止咬器。   因为边奕寒的手指伸过来,压在他唇上。   ——边奕寒其实也不算预谋已久,只不过是有点好奇……白祁的犬牙。   当对方自顾不暇的时候,唇瓣就会不自觉张合,有时能看见因易感期而显得更加锋锐的犬牙。   于是边奕寒伸手,直接顺着微张的唇探进去,指尖在犬牙侧面摩挲。   白祁被边奕寒这个动作弄得差点喘不过气,同时易感期的冲动疯狂上涌,让他有点想咬进皮肉里。   不过他当然没有。   却也更加辛苦了。   ***   在联邦,结合礼是一项极其神圣的仪式,何况这次的两位主角是年轻一代中的领军人物。   边奕寒和白祁的结合礼在日落之后举行,官员贵族到场不少,媒体也蜂拥而至,网友更是差点把直播间挤爆。   “坎特第一军事学院一区同届校友前来报道,哈哈哈哈哈哈我没疯,首席你……你开心就好。”   “坎特第一军事学院二区同届校友前来报道,笑死我了到底是谁在破防啊哈哈哈哈哈哈。”   “我的天呢好般配,我纯路人,就是觉得好般配!!”   场地内,主持的贵族拿着本极为精美的古籍,念完一长段经典的祝词。   “……请二位再对彼此说出誓词。”   星辰明亮。   白祁和边奕寒对视,撞进他碧绿的眼眸里。   “向永恒的星云与时光祈愿,你的理想成为我的愿望,你的前路融进我的余生,星云将指引我守在你身边,无时无刻,直至生命之泉干涸。”   由祈愿语改编的誓词带着浓烈的虔诚,传说中,在结合礼上用心念出它的人能收到世界意识的祝福。   灯光璀璨。   边奕寒回视他,看见对方身后的星月。   “向永恒的星河与时光祈愿,你的灵魂成为我的锚点,你的情感融进我的梦境,时光将带领我走向你身侧,每时每刻,直至生命之泉干涸。”   四周好像很热闹,又好像很寂静,像火焰在噼里啪啦地燃烧,又像余烬在漫无边际地飘荡。   乐声隽永。   随着誓词被念出,精神力淡淡地波荡开来,却在第一个瞬间相互交缠。   接着,他们交换对戒。   这是一对定制戒指,简约精致,触感冰凉,泛着银色的光泽,并没有过多装饰。   戒指外侧却刻着花体字母,隐秘又深刻。   边奕寒垂眸,看着白祁给自己戴上他的。   上面刻着“Supernova”。   ——他想起他们一起去定做戒指的那天。   白祁笑得很得意:“嗯……我们自己想自己的,等想完了再看怎么样?”   边奕寒说好。   白祁顿了顿,又补充道:“你要把你自己送给我。”   ……那他自己呢?   等到都想完了,边奕寒发现白祁选了“Supernova”。   超新星。   ……他们什么时候谈的超新星?   是议会之前的那次耐力训练,那时候边奕寒问,超新星遗迹在书上讲到哪一页,白祁答不出来。   超新星和超新星遗迹是什么关系?   它们都很少见。前者是一种爆炸时会释放极大能量的不稳定恒星,能够产生影响久远的光亮,长时间照亮宇宙。而前者又形成了后者。   联邦向来崇尚星云,超新星遗迹是其中最为罕见的一种。   辽阔,奇异,经久不散。   如果追求祈愿效果,形成它是最好的。   白祁说:“如果有一天会祈愿,我一定要制造出这个,而在祈愿之前,我应该就是那种特别不稳定的恒星了。”   试炼任务的时候,如果不是边奕寒让他放下枪。   被雪封住的洞穴,如果缺少精神安抚和咬痕标记。   “极光”的纰漏、异族悄然入侵……如果没有人觉察并进一步调查。   每一步,都牵连着完全不同的走向,能够引爆本就岌岌可危的脑域。   “就像Supernova,”他说,“但你可以让我平静下来……   “只有你能让我平静下来。”   边奕寒选的又是什么?   他扣着白祁刚刚给自己戴完戒指的手,将属于自己的那枚戒指戴到对方的无名指上。   那枚戒指上刻着“Aurora”,极光。   他当时说:“你好像很喜欢这么形容我的眼睛。   “让它待在你身边,就像我一直在注视你一样。”   白祁说:“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以后绝对不可能再陷入混乱与游离。”   戒指交换完毕,他们轻轻拥吻一瞬。   这时候,礼炮和烟花声响起,繁星闪烁的夜空被曳着长尾的它们迅速划过,边奕寒的银发在这种光线下似乎显得更加有光泽。   他们拥抱的时候,银发就有些许落在白祁眼前,能让人联想到美好而独特的事物   整个宇宙中最美丽的极光、整个宇宙中最独特的星云。   他值得他的一切。   就像书上说的——   万千光年,跋涉岁月。   不见忘却,不舍久别。 第61章 番外:学习束发   后来有一天,边奕寒带白祁回了趟边家祖宅,二人还在边奕寒的房间里翻出一本相册,里面全都是他以前的照片。   “原来你少年时期是这样的……”   白祁坐在边奕寒身侧,正低头翻看腿上摊开的相册。   “好可爱啊。”   ……可爱?   边奕寒也顺着他的目光低头。   眼下这张照片里,他风格确实和现在不太一样。   上身是紫白色的罩衫,有细碎的流苏垂下,浅色长裤挺阔有型,将双腿衬得更加修长,白皙精致的手腕上戴着银色手镯,长发被编成优雅的半扎发。   “……”居然会觉得可爱。   边奕寒看着白祁又转过来,说:“我都没怎么见你束发……”   “习惯了。”他回答:“这是贵族里五年一次的祈福仪式,对穿着发型有既定要求。”   “但每次标记我好像都会弄乱你头发。”   边奕寒想了一下,才发现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但也就那一小块,不会很乱。   “没关系。”   “……那,”白祁继续追问,“你对发型有什么偏好吗”   “没有。”   边奕寒隐隐猜到白祁想说什么,直接把他戳穿:“看来你有。”   白祁:“……咳咳。”   他扶了下额角,转而又用那只手去搂边奕寒的腰:“好吧,反正你什么都知道,但绝对不是说以前比现在好看,只是没亲眼见过觉得很新奇。”   边奕寒接住那本因白祁姿势变化而略微下滑的相册,将其放在一旁的座位上。   “想看?”   “……呃,”白祁抬眼和他对视,“如果你不嫌麻烦的话,我就去学习一下怎么编?”   “可以。”   ——这是后来那天晚上的起因。   白祁已经不知道多少回搬石头砸自己的脚了,如今又被自己坑一次。   在结合礼之后,一切生活便步入正轨,他们有时候忙起来也会连轴转,是以白祁并没有立刻学完。   而那天晚上,他从军部回来,正准备跟边奕寒说要不要试试的时候,才得知对方的易感期来了。   边奕寒上次的易感期是在第四军团度过的,那时候他们还没在一起,虽然白祁主动去找他,两人也确实进行了一次标记,但总归和现在的身份不一样。   白祁当然对此十分热衷,束发的事也就只被他在最开始提过一次,并且很快抛之脑后。   然后……   他就想起来,边奕寒易感期控制欲强得可怕。   ——边奕寒知道白祁偏好正面位,但这种类型一般都不太方便咬痕标记。   所以在最初白祁抱上来的时候,他只让对方搂了一会儿,就抬手推着人肩膀拉开距离。   “转过去。”   “……”白祁顿了一下,照做。   边奕寒看着他松手再转身,便直接按着他肩膀开始标记。   冰凉的信息素在此时似乎更添一层冷峻,同时也浓郁了许多,很快就把白祁的信息素给勾了出来。   草木香在后面释放,本来就不如边奕寒的多,此时又一下子被稀释浸透,只剩下淡淡的一层,若即若离地游移在二人周围。   在以往自己度过的易感期里,边奕寒其实不会受多大影响,他对信息素的控制能力太强,完全不会像其他Alpha一样成为没有理智的野兽。   现在当然也一样。   但因为白祁的存在,本来需要加以克制的东西不需要克制,对方甚至还会主动送上门来,请求他多展现一点。   ……那也没什么不好的。   不过,即使不会失去理智,易感期仍会有一些微妙的调动效果。   比如,他知道自己在情绪上处于剥离的状态,思维更加冷静,甚至能以一种旁观者的心态来观察一切,不论自己还是对方。   犬齿刺入的腺体似乎也比平时更有吸引力些,易感期丝丝缕缕的焦躁在注入信息素时慢慢消散,最后反而有轻松感通过咬痕标记传遍全身。   他第一次咬得有点久。   到后来,背对着他的人开始不自觉仰头,被边奕寒注意到,于是挪了挪原本放在他肩上的手,冰凉的指腹贴上侧颈,与呼出的热气形成巨大反差。   白祁于是又把头低下去。   后颈线条再次绷直,腺体也因这种变化而更加柔软。   以及方便咬。   如果信息素有实体,那里估计早就胀到不行;但偏偏没有,所以即使再红再肿,也仍然可以继续容纳更多。   但冰凉的指尖落在颈侧,两种温度的反差过于强烈,再加上这个姿势实在用得少……时间久了还是有点难以招架。   因为有那么一瞬间没忍住,白祁的肩膀抖了一下。   边奕寒感应到这种细微的动静,另一只手绕到白祁前面,下一刻捏住身前Alpha的下巴,将人低头的程度拉到最大。   腺体也袒露到最敞开的程度,连没被咬过边缘部位也暴露在空气和信息素中。   “嗯……”白祁这次学乖了,没动上半身,只是莫名难耐地在原地挪了挪军靴。   这场标记的时间太长,以至于当边奕寒将人松开的时候,对方好像还有些恍惚。   但又很快回神,在边奕寒没做出下一步行动的时候问:   “去床上好不好,唔……”   这是他们在一起之后,边奕寒的第一次易感期,其实意义也比较不同。   嗯,记忆也很深刻。   第一次深度结合是后背位,但地点跟白祁设想的不太一样。   他们一开始咬痕标记的地方是洗手台,因为白祁回家的时候还想着给边奕寒扎头发,所以把人带到了这里。   边奕寒当时没顺着白祁的意思,直接让他趴在洗手台上。   镜子在洗手台上方,趴着只能看见一点自己,却很容易看到边奕寒——   银发随意又服帖地散在身后,有少许因为动作而晃到身前,眉眼仍然是冷淡的,即使在易感期,也牢牢把握着反应,让一切都在他的控制之内。因为之前的标记也是从背后,这次他连衣服头发都没被白祁蹭乱,整个人显得极其镇定。   边奕寒自己的衣服几乎没动,却反而把对方军装脱了一半。   军靴仍然踩在地上,军裤却也直接堆在鞋底周围的瓷板上,袜子比军靴还高出一截,将肌肉线条流畅的小腿包裹,显得更加笔挺,再往上空无一物——微微凹陷的膝窝,紧实的大腿,被军装外套边缘盖住小半的部位。   白祁一向是能不好好穿衣服就不好好穿,这天的军装外套也压根没扣扣子,此时衣领狼藉地堆在最低处,衣摆更是向外散开,时不时露出里面的白衬衫。   边奕寒倒是没有多急,反正人在他这里。   交融的信息素在周身飘荡,冰凉而带着若有若无的草木香。   情绪、感触都似乎与大脑隔了一层,他甚至不紧不慢到在过程中用手去丈量容纳他的部位,戴着手套的指尖从沟壑深处向上滑动,一路轻轻触碰到尾椎,最后又退回来,毫无征兆地将两瓣分得更开。   白祁猝不及防张口,却只在每个深深浅浅的动作间微微喘气,偶尔才有闷哼从喉中溢出。   但最真实的反应远比这大得多,又热又软的地方越绞越紧,似乎也想让边奕寒稍微失态一点。   但舒服不代表失去自制,这是边奕寒一贯的准则。   他俯身凑近Alpha满是咬痕的腺体,在结合的同时再次标记对方,又在对方克制不住全身痉挛的时候以手摩挲他通红的耳朵,像在安抚,又像在引诱。   白祁有几个瞬间抬头向上瞄,在潮湿朦胧的视线中看见镜子里的他们。   自己这副样子真的……   不像自己。   大概是独属于边奕寒的那一部分吧。   第二次,一开始还是从后背,不过这次在床上。   仍然是一边结合一边标记,但白祁到后面明显快招架不住他这么咬。   边奕寒观察力向来准确,见状干脆让人休息了下,他说:   “不是准备给我扎头发?就现在吧。”   白祁:“……”   又被自己坑了。   他从跪趴里放松下来,最后又跪坐在边奕寒身上,以一种更方便被深入的姿势将对方吞得更深,期间转移过程很像他们第一次深度结合的模式。   边奕寒只偶尔动一下,之后的大多数时间都在观察白祁到底想怎么扎。   但偶尔又太不足够了……   白祁自己动了一下,随即被按着腰压住。   “专心。”   于是只好用略微发抖的手指轻梳银发,按部就班地依照教程开始编。   然而这种时候,之前明明滚瓜烂熟胸有成竹的记忆却不再那样清晰。   白祁编得手忙脚乱。   与此同时,边奕寒在本就频率不高的基础上还每次都进得不深,和之前比形成了巨大的反差。   等好不容易成品出来,他也被边奕寒磨得有点受不了,但被按住又不想和边奕寒反着来,只能声音低哑地求人:   “继续好不好?”   边奕寒不回答这个,反而意有所指:“看来得再学一阵子。”   感觉半扎发虽然做到了,但小辫子编得不太对称,松紧有点问题。   白祁:“……”   “但,”他顺着边奕寒的话往下说,“好看的,你本来就很好看,什么发型都是。”   他倾身去吻银发Alpha的额头,这时被束起的长发比往常要更规矩些,不会乱晃也不会扫到脸。   边奕寒按着他的腰,他就用大腿和膝盖去蹭对方,随便什么地方,能蹭到就行。   “扎得有点乱,但我很喜欢。”   边奕寒用这句话结束了僵持的一切。   ——话又说回来,系统在他们当初交换对戒的时候就离开了。   边奕寒没什么感觉,但也对此表示遗憾。   当时烟火绚烂,几乎将整个大地和夜空照亮,而它的离开不带走任何东西。   只是这个世界,再也不可能毁灭了。 第62章 最优解   让叶岚把车停在离门口有段距离的路边,梁梦声一个人靠近超市。   四周静悄悄的。   但按理不该如此。   这里虽被划分到A市基地的管辖范围内,却只是边缘到不能再边缘的混乱地带,无人生存,满是丧尸。   按道理说,未被清除的丧尸会成天在街上游荡,一闻到活人气息便蜂拥而至。   所以果然有问题,和系统给出的线索一样。   这个时候,系统正好出声提示:“气运之子已经醒了,从刚才开始到现在,我一直检测到巨大的情绪波动,他应该就在这里面。”   的确如此。   在系统出声之前,梁梦声已经听到超市里的一连串枪响。   很快,很重,很久。   从这种声音里,他推测对方用的是那种经典的老式枪支,威力很不错,但比较耗体力。而气运之子本人应该是个使枪好手,动作非常快。   梁梦声推门。   “唰——”   满大厅的丧尸齐齐回头。   它们原本还很安静,站在原地的样子像是被什么威慑住了。   却在感受到梁梦声存在的瞬间,齐刷刷向他靠拢。   身后的大门自动合上,仅有的明亮来自顶端的几扇窗户,视野再次昏暗。   这看上去像个死局。   系统却无比安详,完全不为这位长得看似无害的宿主担心。   ——要知道,它进入这个世界已经有三年了,梁梦声却选择在这个时候介入任务。   在主城训练三年,梁梦声的实力有目共睹。   丧尸蜂拥而至,从三面一起将他包围,但下一刻,紫白色的电光在黑暗中闪过!   一道,两道,连成一片铺天盖地的大网,将整个建筑内部变成刺眼的白昼。   原本只是一闪而过的东西,如今却长时间存在着。   昏暗被驱散。   不止这样。   太亮了。   陈临才刚醒没多久,意识都不清楚。   他根本无法适应这种亮度,被刺激到的眼睛下意识闭上,生理性泪水瞬间淌下。   液体滚落,唤醒面部没愈合的伤口,微微的刺痛连带着浑身上下冰凉的钝痛一起提醒他——   自己马上又要失去意识了。   艰难抬手捂住一只眼睛,剩下那只则缓缓睁开一条缝,他再次观察四周。   仍然是他当初高烧昏迷所在的二楼,丧尸没一楼那么密集,但距自己五米外就有不少。   他醒的时候,它们正僵硬地站着,很安静。   但根本来不及多想!!   出于生存本能,他对着周围扫射一圈。   完了才发现,这些丧尸根本没有要过来攻击他的意思。   而现在——   有人进来了,丧尸全部向对方涌去。   眼睛逐渐习惯了黑暗,他慢慢放下遮住眼睛的手,另一只手将枪握紧。   异能者。   从没见过的雷电系异能者。   一楼的光线慢慢暗下来,到了一个和自然光差不多的程度,他得以真正去看那人。   “啪嗒!”   “轰!”   “砰!!!”   种种声音此起彼伏。   丧尸是可以杀完的,但没必要浪费异能。   梁梦声只消灭了离自己很近、会拦路的存在,同时速度极快地往二楼走。   行动迟缓的丧尸跟在他后面追,这回没那么密集,他便只抬手向后射击,一枪一个准。   二楼并不多的丧尸也围上扶梯口,晃晃悠悠往下冲。   ——陈临发现对方似乎注意到了自己。   那个奇怪的人被堵在没电的自动扶梯中间。   很奇怪,看上去根本不像活在末世的人。   “……”   对方在进退两难的处境里。   自己也在陷入昏迷的边缘中。   要不要杀他?   虽然概率很小,但如果现在不杀……   梁梦声指尖微动,雷电异能再次出现,却用得很克制,只闪了几秒。   二楼丧尸的身体抽搐几瞬,居然就那么滚了下来。   现在,前路通了。   他嘴角提起,抬起的手落下,两三步上了二楼。   很显眼。   他的目标,气运之子,一个叫陈临的人,正倚在墙角,浑身上下都是被冰覆盖的伤口。   对方一言不发,手里死死攥着那把老式枪,却只是放在膝上。   这算是一个示弱的动作。   但他的状态实在太差,以至于根本掩饰不好眼中的警惕和杀意。   梁梦声止住脚步,没转身,对着身后追上来的丧尸砰砰两枪,随后摊手,扬起一个笑。   这明显是一种想让人放松的姿态。   但。   陈临隐约觉得有点不对。   就像是……假面一样。   末世里怎么会有这种气质的人?   看着很年轻,唇红齿白像是混血,极富亲和力的感觉,有点复古艺术家的温柔,又有点不染尘埃的慵懒。   但一路杀过来的时候,却动作利落,眼神冷硬,而且异能、装备、反应能力……都是绝对的远超常人。   这也是他没有拿枪对着他的原因。   在随时可能陷入昏迷的状态下,自己根本打不过。   梁梦声看见对方仰了仰头,握枪的手动了一下,又陷入那种僵持的状态。   他从衣袋里拿出一个徽章,远远朝气运之子展示。   “新任基地巡查官,梁梦声。”   陈临仍然沉默,似乎在权衡什么,又好像只是状态差脑子转不动。   梁梦声也就没往前走,只是合情合理地补充一句:“A市基地出了问题,说这边丧尸忽然暴动,派出的小队死伤惨重,我刚上任,正好过来看看,没想到还有人活着。”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表情像是在搜刮脑海中的记忆,半晌后恍然道:   “我来的时候看过名单,你是第四小队副队长,陈临,对不对?   “……之前不是异能者就能当上副队长,现在觉醒异能了吧。既然活着,以后一定会更好的。”   陈临:“……”   这个人,好像和他以前接触过的都不一样。   但他居然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反应过来……自己觉醒了异能。   被冰冻住的伤口隐隐作痛。   梁梦声看着他。   气运之子五官英挺,帅得很端正,眉眼间天生有些漠然,带着战斗后残存的杀意。   他周身温度有点低,目光涣散又浑身紧绷,普通人可能不觉得什么,梁梦声却似有所感——在某个瞬间里,沉郁诡异的死气一闪而过。   结合系统给出的信息,杀意应该是因为被多年队友背叛,而死气则是因为被丧尸咬过,如今他刚从昏迷中醒来,身体处于混乱状态,思维濒临崩溃,大概不敢相信任何人。   “……”   他耐心等待着,就像等一幅油画风干。   等陈临说话,或者晕过去。   系统战战兢兢向他确认:“您是准备帮助他、保护他吗?”   “对啊。”梁梦声回复他的声音极其干脆,听上去简直不可思议。   居然有宿主愿意按套路做任务!   随后它就听到梁梦声说:“现在……我觉得可以考虑考虑你的建议了。”   系统:“!!”   时间回到三年前。   那是末世第二十七年,丧尸仍然存在,却不像一开始那样来势汹汹。人类与丧尸以一种诡异的平衡状态相处,发生战斗也不会再出现大面积死伤。   人们熟知丧尸的弱点和特性,早已在摸爬滚打中建立了新秩序。   以主城为中心,幸存者基地按地形分布在四周,越靠近主城越繁华和平。   梁梦声是在主城出生的。他睁眼就面对末世,却没怎么接触到末世。   在记载中,末日由大部分人的一场高烧引发。有人变成丧尸,有人觉醒异能,而根本没发烧的就是普通人。   根据研究人员分析,是空气中多出来的一种异变因子作祟,天生对它们有亲和力的人会吸收很多,最后积累到一定程度就会高烧。   末世中的新生儿也受异变因子影响,大部分人的爆发年龄在八岁左右,如果这个时间段没高烧,很可能就是普通人。   梁梦声的家族正好是主城权力最大的两家之一,当时没有高烧的症状,家人也还挺高兴。   于是他一直学画。   形成稳定新秩序之后,高层也在主张恢复文学艺术,是以不少没有异能的主城人都选择往这方面发展。   但在遇到系统的那一天,他开始高烧了。   醒来之后,他不仅获得了罕见的雷电系异能,还被告知自己所在的世界将要被毁灭。   但原因不是丧尸太强,而是气运之子精神崩溃。   梁梦声:“……”   按照系统的说法,气运之子,也就是陈临,是生活在边缘基地的孤儿,一开始没觉醒异能,单凭超强的战技和狠劲打出一小方天地。   他在成长过程中结识了不少伙伴,这些伙伴却一个接一个地在末世中死亡,到后面只剩两个——其中一个背叛了他,而另一个为了救他而死,他自己也被丧尸咬了一口。   他的高烧恰好在这时候开始。   醒来之后,他发现自己觉醒异能,且成为了有丧尸体质的“人类”。   按照世界意识原本的规划,他会利用这点慢慢学会操控普通丧尸,最后帮助人类研发出防止异变的药剂,进入更好的时代。   但因为之前的事,再加上后面各种灾祸,气运之子最后彻底黑化,选择了同化人类,于是世界崩溃。   系统是三年前来的,它向梁梦声表明了帮助气运之子、从而保护世界的重要性。   那时候梁梦声刚觉醒异能,正进入训练营苦苦训练,没有一点想找气运之子的意思。   对此,他是这样解释的:“研发防止异变的药剂需要陈临后期的各方面样本,他不被丧尸咬,就根本不会有后来那种体质。三年后再去找他,才能把利益最大化。”   系统:“也对,不过前期的一些事情也会加重他的精神问题,到时候宿主你可能不太好处理……”   梁梦声:“但我们不能保证,少某件事或者早一天不会影响陈临高烧和被咬的结果。”   系统:“有道理……”   但随即他们又谈到另外一个问题。   系统:“按照这个点,我们三年后去找他,他的精神状态就已经很差了,而且刚刚还遭遇了背叛,恐怕不会信任任何人,也不会主动暴露自己的特殊之处……”   梁梦声:“不能暴力解决?”   系统:“一般情况也许能采取这种方法,但这位的精神状态过于危险,再多一点恐怕会影响到世界运行。我们完成任务的常规方法是保护气运之子,用善良和行动温暖他,让他慢慢从那种应激状态下走出来,为人类新未来作出贡献。”   梁梦声:“耗时太长,性价比太低,而且可能根本得不到结果。”   “也是,”如今的系统已不似当年,对宿主的反应并未感到束手无策,反而在片刻卡顿后说,“其实我有一些任务经验,根据过往成果,应该还有一个更加高效的方法……   “譬如让他爱你?”   二楼的光线要比一楼好些,梁梦声表情不变。   丝丝缕缕的阳光打在发丝上,就好像他整个人都站在希望里。   终于,有虚弱沙哑的声音在空旷的二楼响起,是陈临。   “……麻烦您。”   随后头一低,再次陷入昏迷。   梁梦声审视着,一步步上前,看见他手里牢牢握着的枪,觉得这人确实很警惕。   ——不过,梁梦声倒是没想做到系统说的那一步。   末世当前,没有明天,有太多重要的事还没解决,就算要放松,找个地方写生也就得了,不可能更没必要维持关系,纠缠得多了,最后分开也麻烦。   但有一点没错。   单纯的好需要日积月累,时间长变数也多,危机在即,完全不知道陈临什么时候才会松口,想要追求效果与效率,感情确实是最好的方法。   笼罩在这种基调下的希望和善意会让人迅速抛去戒备、走出原来黑暗的角落,一切都会迅疾、热烈、心甘情愿。   点到为止,再各分天涯,危机被解除,人类才能真正延续下去。   这是最优解。 第63章 包扎中   梁梦声低头观察这个人。   身上伤口很多,没愈合完全的都被陈临用冰覆盖住,防止感染和血液流失。   冰系异能。   再看露在外面的皮肤和冰下的伤口,和受伤了的正常人根本没有差别。   真的做到了不被感染……   梁梦声心道,后期有人拿陈临做实验的确能说得通。   尽管现在距离末世降临已有三十年,新秩序建立,主城周围和平安宁,但这并不是一个能让人就此接受的局面。   且不说陈临经历过的丧尸暴动,异能者本身就有危机。   归根结底,还是异变因子促成了异能的诞生,越是强大的异能,使用次数越多,就越容易陷入狂躁,如果完全失去了人类思维,也就和新型丧尸无异了。   这样的案例并不多见,但五年前的上一任幸存者领袖就是因此自杀,梁梦声不确定会不会有更多人这样。   如果不研发出能够防止异变的药剂,丧尸和异能者就会源源不断地产生,从而无限进行这个循环。   更何况,这次还出现了很久都没有过的丧尸暴动。   按照系统给出的信息,陈临会在不久后被发现体质问题,A市基地首领和研究人员正要抓他去做各种实验,却被暴起的气运之子全部感染。   已知信息就这么简单。   其中省略了很多细节,譬如陈临为什么着急赶回明显不利于他的A市基地、陈临本人的心理防线又是什么水平……   但其实也不重要了。   重点是,他得让陈临主动坦白自己的体质,并且足够信任他,配合提供各方面详细样本,尽快研制出药剂。   叶岚没在车上坐多久,很快就等来了自家发小兼同事。   ——居然还带了个人出来!!   浑身血污,看样子是晕过去了,被梁梦声半架半拖着往外走。   叶岚摇下车窗,看了看四周确认安全后道:“怎么回事啊?小队的幸存者?”   “嗯。”   梁梦声直接拖着人到了后座,留叶岚一个人在前排。   “走,先回A市基地吧。”   既然陈临当时急着往回赶,说不定是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在那里。   既然已经选定了线路,为保证气运之子的心理健康,还是按照原本的发展走比较妥当。   叶岚点点头,又将车窗摇上:“得,您这是把我当司机了。”   梁梦声随意道:“你开得很好,物尽其用啊。”   叶岚:“……”   他顿了顿,另起一个话题:“欸你这是怎么找到的活口?能一个人在这里待这么久,我估计那超市里全是丧尸吧——也是奇怪,按理说丧尸大部分都会在街上游荡的,怎么这会儿街上一个都没有,就算超市里塞满了丧尸,这数量差距也太大了吧。”   “他刚刚觉醒异能,正好被我们碰上了。”   “这倒是说得过去了……”   叶岚恍然。   引起高烧的异变因子和丧尸本质相同,人类很早就发现,靠气息感受一切的丧尸不会主动攻击正在高烧的人。   “有关丧尸数量……这个我也不能确定,我们应该会在A市基地多待一段时间了。”   ***   在接近虚无的意识里,四处都是冰冷昏沉的。   也许是因为刚觉醒的异能不太稳定。   本以为要继续混沌很久,暖意和麻痒却渐渐覆上全身,一股令人清醒的花香也渐渐沁入心底。   梁梦声原本是准备等人自己醒的,但看着陈临脸色越来越白,死气越来越明显,觉得还是得提供点外在帮助。   毕竟他们只要一天就能回去,到时候陈临要是没醒,还不好推动事情发展。   于是梁梦声控制着异能,没放电只放了温度,慢慢把陈临伤口上的冰都给熔了。   在这个过程中,他发现对方似乎不大能控制自身异能,体温越来越低。   这可就麻烦了。   叶岚在前面开着车,忽然感觉身后涌来一股热浪。   “?”   他没回头,直接问:“你这是在车内生火呢?”   梁梦声虽然不是火系异能,但本身温度就很高,在外面也能点火做饭什么的。   “是伤患要失温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拿起角落里的药箱,给人上药包扎的动作慢慢悠悠,力道如蜻蜓点水,好像很不走心,又好像只是单纯的轻缓。   在这期间,他还不紧不慢地从衣袋里取出一小瓶液体,打开盖子,在陈临鼻子下面放了一会儿。   然后他发现对方睫毛微颤。   要醒了。   于是又把瓶子收起,继续那不痛不痒的包扎。   意识重回现实,陈临还没来得及看清周围环境,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就钻入耳中。   “终于醒了?不枉我一直看着你,感觉怎么样?”   视线逐渐清晰,面前出现一张脸,唇红齿白,笑意温暖。   发尾微卷,头发看上去蓬松自然,而且居然还是棕色。   梁梦声……   对,说是新任基地巡查官。   梁梦声表现得有些自来熟,见陈临的视线在自己头发上停滞一瞬,便主动调侃道:   “每个新认识我的人都这样,以前上学就总因为染发被抓,但发色真是天生的,话说回来——这位幸存者,你现在是什么感觉?”   叶岚:“……”   陈临:“……”   带着笑的语气,友好的话语,让车内另外两人都听愣住了。   叶岚嘴角抽搐,心想要不是为了行车安全,他一定要往后看一看。   陈临则下意识避免和梁梦声对视。   奇怪。   明明是很友善的内容,却让人有点紧张。   也许是因为不习惯。   连多年的队友都不能交付后背,又有谁可以信任?   生在末世,居然还会有这种性格的巡查官?真的有人会在第一面后就释放出善意和热心吗?   但梁梦声身上确实没有杀意……   下一刻,肢体上的触感才让他反应过来——   对方正在给自己包扎?!   触感若有若无,伤口早已被冻到麻木,完好的皮肤却因这种太轻的力道而战栗。   身体冰冷,接触到的指尖却很温暖,像鹅绒一样拂在他身上,将落雪全都清除。   手指上似乎有股淡淡的香味,甜美,清苦,好像还不止这些味道,自己昏迷时闻到的那股香也许就来源于此。   从来没这么舒服过,从来没这么放松过。   ……不行。   好奇怪。   他没方向去想,他没理由地想。   明明是在包扎,明明以前也不是没有队医给自己包扎过。   他听到自己身体的回答:   “还好。”   梁梦声笑了一下,再凑近些,说:“那就好,我们马上就要到了。”   炉火又靠近了。   就在这时候,梁梦声看到陈临脸色一变,像是猛地反应过来了什么。   “请问巡查官……我们是在回A市基地吗?”   “对,我和叶岚,也就是开车那位,都是这一批下来的巡查官,这附近几个幸存者基地都在我们的巡查范围之内。A市基地是我们的第一站。”   基地巡查官全都是主城派下来的人,顾名思义,职责是监督幸存者基地有无违规行为、记录周边丧尸的情况。   按照系统的说法,原本的自己会随机选择另一条路线,总之根本没和陈临碰上。   梁梦声关心道:“怎么了,是在A市基地有什么急事吗?”   他现在是一个有些自来熟的巡查官,刚到达基地没几天又出去,还在曾经发生过异动的地方救了个意外生还的人——这是他目前的人设。   语毕,梁梦声动了动手下的绑带,低头时的脸上根本没有表情,只是默默将手里的布条拉紧了些。   “!!”   陈临抿唇,却没忍住因此皱了下眉。   是下意识的,在很快一瞬间。   随机他反应过来,伸手想让梁梦声停下。   “我可以自己来的,不麻烦您。”   梁梦声却很轻易地止住一个伤患的动作,笑道:“你好像还没回答我噢?”   陈临愣了愣,很快反应过来,张口,过了会却什么都没说。   “怎么了?”   “……”   梁梦声依旧看着他,表情有点安抚的意味。   陈临在用仅剩的理智思考。   A市基地里,他的后路可能已经被王申断了,这无所谓。   最重要的是,这件事很可能会祸及陈至。   热气在身上蒸腾,又甜又苦的香味直钻鼻腔。   梁梦声既然是基地巡查官,要不要告诉他?会怎么样?   ——梁梦声隐隐猜到,这就是让原轨迹中的陈临一醒来就回去的设定。   他听见陈临有些沙哑的声音。   “对,我妹妹老被王申骚扰,我在这里呆了这么久,想赶回去看看怎么样了。”   ……妹妹?   这是系统信息里根本没出现的人物。 第64章 摸腹肌   告诉梁梦声事实并非没经过考虑的选择。   对方虽然看上去不像末世中人,但主城下来的巡查官也许本就养尊处优。   刚才包扎伤口的感觉虽然奇怪,但至少没什么恶意。   王申和A市基地首领有点关系,他有时不一定能防住,而巡查官的职责之一就是监督幸存者基地的秩序,如果梁梦声能直接介入这件事……   梁梦声道:“王申,异能者,第三小队的队长,是吗?”   “对,是他。”   陈临之前没有异能,只当了第四小队的副队长。这次两队一起出任务,也是王申暗中和第四小队的背叛者串通好,最后在混乱中将他推入丧尸群。   “那你大可以放心些,他已经死了。”   陈临一愣。   梁梦声收敛笑意,正色告诉他任务结果:   “在我出发到这里之前,基地已经发布了公告,说这次的边缘例行清理任务中,东南区域一共派出四支小队,每两队一组,第一二小队死伤过半,第三四小队全军覆没。”   “!!”   对方显然也很诧异:“全军覆没?!”   “你大概是和部队分开得太早,很遗憾,他们最后都没回来。”   “……”陈临一时语塞。   虽然第四小队已有很多新鲜血液,一开始的伙伴只剩两个,但除他之外无人生还……   这样的结果还是过于惨烈。   这是末世三十年,不是三年,主城已经清除丧尸,就连像A市基地这种边缘基地都存在着小型酒馆、歌舞厅等设施,以供时常在外战斗的小队成员缓解压力。   不该这样的。   梁梦声看他沉默,话题一转,用一种比刚才上扬些、又没有很轻松的语气说:   “所以你要好好活下去,对吧?别太丧气,你妹妹还在基地等你,末世里也会有阳光、春天和明日,既然觉醒了异能,明天一定会更好的。”   听上去很美好。   居然有人会用这种语气,说这种话,对他?   脑海里闪过王申和队友将自己推下的场景。   ——“既然总有人要死,那就让我们活下去吧!别生气、还有更值得你生气的,你那个牙尖嘴利的妹妹只能把我等回来了,哈哈哈哈哈哈……”   “在发什么呆?”   梁梦声看他走神,就这么问了一句,把人注意力拉回来。   而他根本没想让陈临回答,继续道:“你和你妹妹关系很好吧?这种亲情在末世真的很难得。”   手臂上的绷带缠完了。   “还可以。”这次陈临接了句。   梁梦声“嗯”了一下,撤开了手。   炉火远离了。   温度瞬间降下来,让人觉得有点空落落的,陈临没忍住吸了口气。   梁梦声观察着他的表情,又伸手,同时说:“那你回去以后想干什么?继续当副队长?你现在觉醒了异能,职位上可能会更高一些。”   他说这话的时候,继续包扎的手刚好挪到陈临腹部,那里的伤口最长最深。   “我目前……”陈临顿住。   他感觉对方似乎碰了下自己腹肌。   ……错觉?   他身体一下子紧绷起来。   ……不。   不是错觉。   现在触感更明显了,而且毫不遮掩。   指尖很热,抵在伤口边缘完好的皮肤上,有淡淡的香味萦绕在四周。   他随即听见一句调侃:“身材不错喔。”   气氛忽然模糊一瞬。   从梁梦声手上传来的香味愈发明显,先是清新,后是甜润,最后带了点苦涩。   “……”怎么能用这种语气包扎。   陈临想说话,不知道该说什么。   梁梦声却笑了。   甚至有几分促狭意味,似乎是被他的反应给逗笑的。   陈临呼吸一滞,随着梁梦声的靠近,那种闷热感从腹部蔓延到脸上,沉到胸腔里,无力又躁动。   诡异的暧昧一闪而过。   好奇怪,他想打破这种氛围,于是唇瓣翕动。   梁梦声却在这个时候先说:“好吧,能理解你身体的应激反应,不过我刚刚是去感受这个——”   他抬手,让陈临看见指尖的液体。   很小一点,正顺着瓷白的手指蜿蜒,一路留下淡红色的痕迹,最后干涸在漂亮的手腕骨处。   “这并不完全是血,里面还有你异能化成的水,感觉很奇妙……还是热的。”   陈临的回应有些偏离重点:“热是你熔化它导致的。”   梁梦声没接话,继续说:“我靠近的时候感觉你异能有点外溢,所以格外注意了下,你回去多练习,后面就会好了。”   ……原来是这样。   “好的,多谢巡查官。”陈临慢慢放松下来。   为了避免再这么被主导着问下去,他主动道:“感觉您……对未来很有希望,对生活也很有热情,您是怎么做到这点的?”   “回答之前我想先提个事,”梁梦声道,“不需要敬称,不然总有种阶级分明的感觉,至于为什么——”   他微笑,发尾卷翘显得人有些慵懒。   希望?热情?   平心而论,他希望人类有新未来……   但生活其实总是那样,没什么值得热情的。   “因为我是画家啊。”他笑着说。   陈临一愣。   梁梦声却并没有继续这个话题,他只是这么提了一句,便转而道:“所以你以后有什么想法?”   ……以后?   这一刻,陈临才算在醒来后真正清醒地去回忆那些不同。   确实是被丧尸咬了,以前任何人被丧尸咬都会被同化。   但他没有。   不仅没有,还表现得与常人无异,无论体温还是肤色。   可醒来时的场景仍然历历在目——   一群丧尸围着他站,毫无动静,完全没有攻击的意思,就好像自己是它们的首领。   而且还有一点很奇怪。   在回A市基地的路上,窗外一直都没什么丧尸,这本身就不正常。   可超市里却被丧尸占满了。   有个念头在脑海中一闪而过,陈临闭了闭眼,心道自己得找个机会试验下。   “还没确定以后有什么安排。”他说。   ***   三人回到A市基地,陈临仍然活着、还恰好觉醒异能的事在基地内引起了轩然大波。   然而,与此同时,陈临也接收到一个极为不幸的消息。   陈至在他出去的这几天里开始高烧,人已经被送到基地中心的观察室。   于是他连医务室都没去,直接就往观察室赶。   梁梦声和叶岚作为新任基地巡查官,第一次从外面回来,自然受到A市基地首领的重点照顾,于是被拉着好一通交流。   等完了,梁梦声看向一直情绪不高的发小,道:“联想到阿雅了?”   “嗯,”他伸手抹了把脸,“她们好像差不多年纪。”   叶岚曾经也有个妹妹,小名阿雅,梁梦声很久之前还和她见过面。   但她在十四岁那年高烧,最后变成丧尸被击毙。   “嗨,不说这些了。”叶岚深吸口气,转移话题问梁梦声:“你跟那个陈临以前认识?”   “不认识啊。”   “?”   叶岚诧异:“那你怎么一副很熟络的样子……”   “因为我对他比较感兴趣。”   “……”   叶岚想了想记忆里陈临的样子。   很帅的男人,面容英挺,轮廓深邃,但浑身透着股死气,给人一种独木难支的反差感。   “这样啊。”叶岚好像忽然懂了什么,干巴巴地道:   “也是,那什么,艺术与性别无关哈。”   虽然他不理解发小这种艺术家的感知……   但人家既然这么做了,肯定有一套属于他自己的完整逻辑!!   ***   回到基地安排给巡查官的单人住所,梁梦声眉头微皱。   既然陈至在高烧……原本她是不是会变成丧尸?   这次因为有他和叶岚的存在,陈临回基地的时间要早很多,如果这样……   陈临回来看到的应该是尸体。   当人们摸清末世中的一些规律后,所有幸存者间就有了一条不成文的规定:   【一旦有人因异变而高烧,则立刻将其送往观察室,若发现异变趋势不可逆转,观察员有权将其直接击毙。】   按照A市基地观察室的规格,一间观察室应该配备两名观察员,如有亲属自愿加入,则只配一名,毕竟资源有限。   由于堆积的事物比较多,他和叶岚还先外出了两天,梁梦声最近其实很忙。   由于系统能感知到任务对象的情绪波动,梁梦声也就没着急找人。   直到再往后一天,系统开始提醒他:“现在气运之子的情绪波动开始不对劲了!!”   梁梦声拿起几个小瓶子,很快就到了观察室。   他开门,房内二人中只有一人回头。   “报告巡查官,这里的——”   陈临跟着缓缓回头,却只回了一半,在另一个观察员旁边盯着他脖子看。   好像下一秒就能伸手把它拧断。   “没事,我就是来看看小姑娘,”梁梦声直接道,“这么晚才高烧,说明身体容纳的异变因子很多,以后应该会很强的。”   那位观察员又张口,似乎是想说些什么,却又听见梁梦声说:   “这些天也辛苦你了,这边接下来的班就让我来吧。”   “噢噢好嘞,那您辛苦了!”   听到这话,观察员哪里还能想太多,一下子什么都忘了。   房内很快只剩梁梦声和陈临两个人。   陈临只在梁梦声开始靠近时看了他一眼,其余时间都盯着陈至看。   梁梦声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是个短发少女,双目紧闭,眉眼和陈临有几分相似。此时此刻,有种青黑色渐渐覆盖她的脸颊。   脑海中,系统感应到的情绪波动已经到达顶峰。   紧接着,陈临唰得一下站起,看了看陈至,又看了看梁梦声。   梁梦声却抢先说:“别紧张,我可能有方法。” 第65章 交朋友   “这个方法还处于试验阶段,没在幸存者基地通行,可能只有引导作用。”   梁梦声在主城训练营认识过不少奇人,其中一位是治愈系异能者,专门研究与丧尸相关的医学问题,现在还在C市基地当驻地医疗师。   这个方法就出自他手,不久前他告诉梁梦声的时候,也含了让梁梦声帮忙收集数据的意思。   毕竟基地巡查官不会长时间停留在一个基地,这是个总要换地方的职位,能见到更多不同条件下高烧的人,这样收集来的样本也就更加多元。   “好,”陈临深吸口气,“能试一试就已经很好了。”   他退后一步,把空位全都让出来。   “谢谢您……”   梁梦声上前,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   陈临愣了一下。   明明一个字都没说,他却从眼神中读出含义,改口:“谢谢你。”   梁梦声没接话,表情完全收敛了。他把带过来的东西放在桌上,正色道:“不用给我留位置,你也过来帮忙。”   他打开其中一个瓶子递给陈临:“这个放在她鼻子下面。”   同时,一股对陈临而言已经有些熟悉的香味飘了出来。   是梁梦声手上的那种味道。   清新,甜润,苦涩。   来不及多想,陈临只能先压下杂念,按照梁梦声的话做好。   细小的雷电在指尖聚起,梁梦声有意控制着,于是房内温度一下子上升不少,最后稳定在某个度数上。   过了一会儿,少女面部的青黑色似乎变淡了些。   居然有效。   ——这个方法源自杜念遥,也就是梁梦声那位朋友分析出的理论。   高烧时的环境在某种程度上能引导异变走向,而有益环境所需要的条件十分苛刻,温度、气味、药水、时间……目前研究出的具体条件,是杜念遥试几千次才有的成果。   “继续,右手别动,左手再拿这个……”梁梦声给出下一步指示。   一通折腾后,陈至的体征完全恢复正常,虽然人还在高烧状态,但各方面数据明显好转,不会再有异变成丧尸的可能了。   陈临继续在观察室守着,梁梦声就准备先回去。   就和一时兴起似的来一样,梁梦声走时也很随意,并没有多说什么,陈临下意识往外送了两步,很快就被听到动静回头的梁梦声叫住。   “我回去休息,不用送。”   “好。”   陈临点头。   但梁梦声为什么这时候没有表情?   是不是有点累?   他说:“这次真的谢谢,你以后如果有事随时叫我,杀丧尸找材料,或者其他的,都可以。”   梁梦声听着陈临又一次道谢,平直的唇角忽然扬起,说:“没什么啊,就当交个朋友好了。”   “……”   一瞬间,有人五指微颤。   小瓶子还放在桌上,梁梦声似乎没有带走的意思,没用完的液体于是挥发出来。   是让人清醒的甜香,回味却有淡淡的苦。   他看着梁梦声扬起笑的脸庞,忽然觉得对方就该是这种神态。   热情,亲切,也都说得过去,他毕竟在主城长大,他们原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只是因为梁梦声基地巡查官的身份恰巧相遇。   ……朋友?   真巧,他同伴前几天才死光,本来都准备不再结交的。   朋友。   “嗯,好的,”陈临张口,说的话却组不成通顺的句子,他抿唇几秒,又重新道:“我是说,很高兴和你做朋友,尊敬的巡查官。”   “这么称呼我还蛮有趣的。”   梁梦声笑着回答,又起了另一个话题:“有时间可以带你妹妹来找我玩,不要不好意思,巡查官的单人住所很大。”   而这个场景在不久后被实现。   其实也不叫“玩”,是陈至觉醒异能恢复好了之后,陈临带她找梁梦声表达谢意。   那时是傍晚,末世里的人都早早回了基地,梁梦声坐着看了一天丧尸分布图和近期的清理记录,起来时叶岚正好找他喝酒。   就算最边缘最破旧基地也都有酒馆,末世三十年了,必须有一些东西作为人类的媒介,宣泄也好,弥补也好,消磨时光也罢。   梁梦声不喜欢酒馆的声色和气味,叶岚就买了酒到他家。二人站在楼房外的院落里,叶岚灌着酒偶尔说几句话,梁梦声则看着天空。   风吹过,三十年不变的霞光也好像被吹下,金日坠落云间,只是一场循环往复的告别。   末世,日久年深的荒凉。   人类文明各方消长,总有些东西值得记录,总有些过往值得复兴,这就是当初提倡艺术重新发展的根源。   梁梦声回房拿画架出来,开始一次随意的写生。   在画的时候,他漫不经心地想,如果人类走不出末世会怎样?   ……其实对自己而言,这没什么的,生活无非那样。   但。   他抬眼,看见有人从落日那边走来。   但他不会让所有人陷落。   那人身边跟了个短发利落的少女,远远看见梁梦声注意到自己,便朝他招了招手。   打开和平之门的钥匙在陈临身上。   陈临大概不会露出破绽,那他什么时候才能足够信任自己,把体质的事主动坦白呢?   陈临没想到另一位巡查官也在。   不过,更让他没想到的是,陈至最后居然和叶岚凑到一起去了。   ——叶岚之前就听过梁梦声帮了那小姑娘,这次见人过来道谢,心里也有几分好奇。   他看着她跟发小聊了会天,也不算尬聊,梁梦声表现得挺友好。   “巡查官是在画油画?”   “是啊,小至觉得好看吗。”   陈至当时愣了一下。   她哥虽然一直对她很好没错,但因为性格完全不一样,还真没用过这种语气笑眯眯地跟她说这种话。   “嗯,超级好看的!我一直都超级喜欢看晚霞!”   “……”陈临在后面看着,发现自家妹妹在他这牙尖嘴利,在梁梦声面前居然甜得要命。   后来叶岚也凑过来,一起聊了会天,说他和陈至是同系异能,以后可以教她些战斗技巧。   陈至当时两眼放光,梁梦声就怂恿叶岚当场教几招。   叶岚喝了酒也比较好忽悠,没几下便兴冲冲地开始了,只剩下一直没怎么说话的陈临在梁梦声这边。   气氛原本还有些滞涩,直到梁梦声打破沉默。   “你和你妹妹一样喜欢晚霞?”他笑着问,棕发在光下显得很颜色略浅,居然有种神圣感。   “……还好,我可能更喜欢早上的,但你画得很好看。”   末世的夜晚很危险,任务都是尽早出发以求早点回来,他看早上的要更多些。   “这样……其实我两个都喜欢。而且有时候还会想,它们什么时候能一起出现。”   “一起出现?”   “对。”梁梦声放下画笔洗手,说话语气很随意,陈临却听得怔住。   “如果黑夜能一瞬间跨越,又或者19980公里能一步走完,大概也就没有问题了。”   “……19980公里?”   “可能没那么准,毕竟我们不在赤道上,姑且就把一个时区当做距离1665公里,而黑夜有12个小时吧。”   ……原来是这么算的。   陈临也跟着笑了一下,觉得气氛很轻松:“你这个算不算象征性的理念?只要能做到,一切不可能都有可能。”   “也可以这样说——   “既然一切都有可能,世界其实没那么容易坍塌。”   梁梦声其实挺看中陈临精神状态的重要性,这不仅阻止他采用暴力手段,还关系着以后世界的运转。   气运之子崩溃导致的世界玩完太可惜,无论在当前,还是不确定的未来。   无论出于哪一种原因,他都希望陈临能自我稳定下来。   ***   “轰!!”   跟前是层肉眼可见的冰面,十几米开外,被异能影响而行动迟缓的丧尸忽然躯体一滞,脑袋爆裂开来,乱七八糟的玩意落了一地。   充斥着丧尸吼叫声的战场在爆炸后骤然安静,陈临听到身后下属略微紧绷的呼吸。   他皱了皱眉,并未说话。   还是一个人行动比较方便。可惜在团队任务众多的情况下,刚刚伤愈便单独外出会显得比较奇怪……   回基地已有大半个月,陈临伤愈得差不多了。   和梁梦声说的一样,他确实被基地首领升为第一队队长,又有不少战斗人员被分配到他手下,这些天他也带队出去过不止一次。   借着出去的些许隐蔽空挡,他找丧尸验证了对自己情况的猜想。   验证结果主要能分为两条:   他能控制一部分丧尸,但这个量很小,用多了会头痛,而且暂时没找到应对方法;在他无意识的情况下,丧尸不会攻击他,除非他有意识把自己的气息收敛起来。   ——是两件好事,大大提高了在外的存活率。   可也基本坐实了……自己的身体已经类似于“丧尸”,又或许就是个新品种丧尸,只是头脑十分清醒而已。   这本该是个激动人心的消息。   然而……   “陈队,呃,咱们、咱们这是回去?”   干站许久的几人收起枪支,不知道为什么,有些不敢看着陈临说话。   在之前的这场战斗里,他几乎一人碾压对面一大群丧尸,队里的异能者都没派上什么用场。   没觉醒异能就已经够强了,如今……估计他以后会是基地里惹不起的那种人物。   陈临也注意到时间,这次的团队任务已经完成,天色渐晚,确实该回去了。   他转身淡声道:“上车。”   队员在得到指令后纷纷动作,就这么看过去,场面居然有些热闹。   没错,就是身边人太多了,不止下属,还有上面的好几方。   正因体质独一无二、抗体至关重要,他根本无法确保哪一方安全,哪一方靠谱,哪一方不会以偏激手段对付自己,哪一方……值得信任?   他目前不信任何人,也没那么高的奉献精神。   梁梦声……如果以后会告诉谁,也许最可能的对象是他。   但也不是现在,陈临觉得没到那个地步。   第二天一大早,他们就在基地入口相遇了。   梁梦声手里甩着车钥匙正要往外走,叶岚就在他身边。   看到陈临,梁梦声脚步一顿。   他和叶岚这趟是去记录丧尸的最新分布情况,要走的地方有点多。陈临觉醒的冰系异能很强,这段时间成了基地里的风云人物,战斗力可见一斑。   此外,多次相处也有利于增加陈临自曝的概率。   虽然这么想,梁梦声却没立刻说话,反而是对面人先道:   “你们这是要出去?”   梁梦声笑着回应:“嗯,还是和之前丧尸暴动有关的事,最近外出调查比较多。”   “……”   陈临瞬间想到自己之前对梁梦声说的话。   ——“你以后如果有事随时叫我,杀丧尸找材料,或者其他的,都可以。”   梁梦声刚才却没有半点那方面的意思。   他早就想找机会还人情……既然忙的话,为什么不叫他? 第66章 电一下   天色还很早,朝霞刚升起来,四周建筑被拢在晨雾里。   陈临穿着套运动装,袖口向上挽到手肘,看着漠然又锐利,比刚被梁梦声带回来时精神许多,倒是有往后基地最强战力的样子了。   梁梦声看出陈临深藏眼底的那么点纠结,却没等对方再说什么,反而问:“你伤好了吗?当时还挺严重的。”   “没事,”陈临下意识回答,“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他没想到梁梦声还会问这个,更严谨地说,其实早就好了。   应该是体内与丧尸有关的那部分在作用,他不仅身体强度更上一层楼,伤口也比想象中恢复得要好。   却听见梁梦声说:“哪有这么快,听说你昨天还带队出去了,现在这么早出来是晨练?练完还是回家休息吧。”   陈临顿了一下,那点隐隐的纠结变成茫然和别扭。   这话像是关心,又好像只是随口一说。   但无论如何,他不想欠别人的,就算一次性还不清,能做一点是一点。   对方手里提着工具箱,深色作战服和战靴将人衬得更加修长,完全是副即刻要出发的样子,而叶岚在一旁百无聊赖地甩着钥匙串,着装和他一样。   “我……”   第一个字还没说完,一直站在后两步地方的叶岚忽然上前,用拳头轻轻锤了下梁梦声肩背,对梁梦声耳语了句什么。   陈临没听清楚,只知道其中有“时间”、“计划”之类的词。   ……赶时间?   ……按照计划安排?   等叶岚说完,梁梦声抬头,像是想起之前的对话还没结束,又说:“练完早点回去休息吧。”   “……”   陈临忽然觉得自己的纠结有点无厘头。   记录丧尸的最新分布情况——这无疑是个大工程,耗时会比较久。   梁梦声大概只是单纯忘记考虑他,现在又想着尽快出发,所以几句话都在让他“回去休息”上打转。   心里蓦地生出几分不适,并不针对梁梦声,只是不太习惯这种态度的反差。   他直接说:“我跟你们一起去吧。”   梁梦声挑眉看他。   陈临总觉得这一眼的神色很复杂,眼神很深,不带什么感情。   但对方随即就又绽放出一个笑,比之前多出几分调侃。   他说:“你不累吗,基地任务的强度一向很大。比起休息,你居然更愿意和我出去加班?”   陈临一怔。   不是……   他应该不是这个意思的,他本来只是帮梁梦声解决点麻烦。   毕竟,他参与了最开始丧尸暴动的那次任务,而那时候梁梦声和叶岚还没来,他去也许能提供额外的线索。   “呃……没错,我是想和你们一起出去。”   陈临微妙地纠正了梁梦声话里的人称指代,即使说者可能无心,但听上去总觉得无端亲近,而他们……   虽然说是交朋友,但他们有那么亲近?   梁梦声表情不变,似乎完全没注意到这些细节,只是说:   “我们?不巧了,今天要去的地方比较远,安全起见我们选了辆改装车,只能坐两个人。”   “……”陈临没意识到自己微微皱了皱眉。   叶岚一直在旁边听着二人对话,此时也极为赞同地点点头,向陈临表示遗憾。   毕竟还是安全最重要。   然而,他怎么也不会想到,梁梦声接下来会这样说。   “……那你说,你是想跟叶巡查官去,还是想跟我走呢?”   叶岚:“?”   陈临也没想到梁梦声说这么说。   但梁梦声语气太随意,这个问题被他问得无比丝滑,乍听上去还挺有逻辑。   于是说出来的话完全没经过脑子,陈临道:   “我跟你走。”   叶岚:“??”   梁梦声坑人就算了,怎、怎么你也?   按道理讲,陈临难道不应该回答——原来是这样,那我就不去了,你们早去早回——类似于这样的话吗?!   你跟他走,那我坐车顶?   梁梦声拍拍他肩膀,说:“叶巡查官今天负责处理基地里的文书吧。”   叶岚悟了。   图穷匕见,原来梁梦声是不想处理那些因交接而堆积的文书……   等等,他也不想啊!   最后叶岚还是回去了,梁梦声接过他丢过来的钥匙,小指勾起看了两眼便笑着问陈临:“你开车嘛?”   陈临愣了一下,伸手:“我开吧。”   钥匙被交到陈临手里,可能因为动作太快,梁梦声的小指浅浅擦过他掌心。   很轻,是那种会让人认为是错觉的程度,带着淡淡的熟悉的香味。   陈临收拢五指,却在手臂垂下后不自觉摩挲掌心,指尖碰到自己温热的皮肤,也碰在冰冷的金属钥匙上。   很多次了。   香味在鼻尖萦绕,就连尾调的苦涩也仿佛有了回甘,他忍不住问:   “为什么你手上总有股香味?”   “噢,你说那个……”梁梦声自给他钥匙后就转身走在前面,此时也并没有回头,“那是橙花油的味道。”   “橙花油?”   “画画用的,是我最喜欢的颜料,所以经常带在身上。”   陈临忽然想到梁梦声留在观察室的那几个小瓶子,对方当时说剩下的送他,里面有一个就是这种味道……   ***   “轰!!”   加油站的加油机被雷电炸开,火光瞬间燃起,吞噬了大片涌来的丧尸。   温度太高,冰刀冰锥都很容易被熔化,陈临便准备收手。   梁梦声却将人拦住,说他们其实可以打配合。   “你把冰铺在地上,能多远就多远。”   虽然不少丧尸都直接被火烧灭,但总有一些漏网之鱼,从其他方向过来的丧尸也不受那边大火干扰。   时间紧急,陈临下意识照做。   铺在地上的冰果然很快化成水,与地上乱七八糟的东西融为一体,但下一刻,紫白色的电光直接在水面上炸开!   一瞬之内,电光迅速蔓延至每个角落,甚至比梁梦声自己发起的还壮观很多。   电压太高了,以至于传到一定距离后仍然很强,同样有摧毁丧尸大脑的作用。   陈临之前根本没想到这种方式,讶然之余回头去看梁梦声。   梁梦声似乎猜到了他的反应,微微歪头笑道:“嗯……这就是科学的力量。”   他指尖还噼里啪啦地闪着电光,说话语气却轻松上扬,整个人没怎么在打斗中沾上脏污,看着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   明明很厉害,却……   有点可爱?   陈临被自己的想法惊到。   而梁梦声将他的神情变化尽收眼底,最后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   这场忽然爆发的战斗终于落下帷幕,时间也接近中午。   二人出基地之后,先是把附近的建筑都过了一遍,结果毫不意外——没有丧尸。   干干净净,一个都没有。   这种现象从梁梦声遇到陈临后就持续到现在,但一直都是外派小队零零散散地汇报,没有哪次像今天这么全面细致。   后来他们逐渐往外围走,仍然没看见丧尸。   它们就像是约好了藏起来,一起藏在最暗处——   然后谋划着,忽然成群涌现,给予人类重大打击。   但……怎么可能呢?   丧尸是人类高烧后异变的负面结果,没有思考能力,行动全靠本能和自身感知。   况且从刚刚的这场战斗看,忽然出现攻击他们的丧尸也都只是和以前一样的普通丧尸。   除非……   二人对视,同时从对方眼里看到了一样的想法。   ——除非异变升级,出现能够统领全体的智慧型丧尸。   陈临是因自己体质才产生的联想,见梁梦声也是这个意思,不禁有些惊讶。   他说:“既然这样……再继续确认分布情况是不是意义不大?”   梁梦声回他:“对,我们回去。”   二人又上了车,梁梦声坐在副驾驶,久了神色居然有些紧绷。   陈临发现了这点,便直接说:“你不舒服?”   “还好,就只有一点……”梁梦声揉了揉额角,勾唇提醒他:“你其实也可以注意一下,虽然对你来说时间还早——我们异能比较强大的,使用次数多就容易陷入狂躁,你省着用点,到后面会好很多。”   “……狂躁?”   陈临出生就在离主城很远的A市,虽然末世三十年没有一开始那么惨烈,对于孩童来说也相差无几。   他从小为了生存拼命,又一直没觉醒异能,对这方面的知识了解并不多。   梁梦声于是把其中原理和前任幸存者领袖的事科普一遍,说完还补充道:“所以我们其实还蛮适合共同作战的,异能的使用不仅会轻松很多,效果还会倍增。”   而陈临的注意力却更集中于梁梦声提及的“狂躁”上。   他没忍住分神一瞬,思考如果有防止异变的药剂出来,这种情况会不会日渐减少。   不过这种药剂的研究难点……   梁梦声看陈临听他那番讲解听得有些发呆,便抬手靠近陈临肩膀。   他并没有真正接触陈临,只是在靠近时放了点电出来。   “!”   陈临肩膀一抖,差点没握住方向盘。   梁梦声对他当然刻意控制了电流大小,这一下的感觉酥酥麻麻,还带了点挠痒似的微疼。   “……”   耳边传来笑声,听着十分狡黠。   不知道为什么,他没侧脸去看梁梦声,眼睛仍然死死盯着车前,似乎前面有一大群丧尸需要警惕。   可虽然没去看,梁梦声的头发,表情,乃至嘴角上扬的弧度……一切都在脑中渐渐成形。   连空气的温度似乎都在变高。   陈临觉得别扭,于是用说话驱散这种氛围:“既然已经用得比较多,就别在我身上浪费了吧。”   梁梦声回他:“没有啊,刚刚那怎么能叫浪费?明明很有意思。”   陈临:“……”   他感觉自己脸红了,因为好热。   他又听见梁梦声继续说话。   “其实这种不会有影响的,因为量很少,而狂躁指的是一种临时状态,我现在已经不在那个状态边缘,所以没有危险。”   “……好,我明白了。”陈临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梁梦声撑着下巴看他,还在微笑:“噢,真的明白了?还有问题吗?”   陈临一时没能说出话,他有点不清楚梁梦声话里的含义。   梁梦声继续说:“我现在发现,我们说话的时候你好像总是在问问题,就是那种重复——”   汽车颠簸了一下,应该是路不太平。   “——重复我说的话。”梁梦声完全不打算放过他。   那是因为……以前确实没听过。   陈临快把自己前面那块防弹玻璃盯出个洞。   透过玻璃能看到外面高大怪异的植物,它们张牙舞爪,似乎随时会活动起来。   这也是异变因子的杰作,末世里,许多植物都有了巨大的变化。   “没有,”陈临的声音有点喑哑,他开始出汗,但很奇怪,明明梁梦声都没有用异能增温,他说:   “真的没有问题了。” 第67章 支配感   从外面回去之后,梁梦声叫上叶岚,和其他基地高层一起开了个会。   A市其实不大,只是因为地形好,才在众多基地中有足够的战略意义。   经历了忽如其来的丧尸暴动,基地高层在巡查官眼下进行了整合重组,如今的架构十分简单,只有六位队长和首领,一共七人。   “……第一次出现暴动是在东南方向距离基地六十公里处,这次的方向也一样,但离基地更远一些。”   梁梦声画了个简易的图,将自己到基地后获取的信息展示出来。   基地首领是个中年人,常年笑容满面,自梁梦声来后一直十分殷勤——因为巡查官一来就查出了好几项违规,考虑到一些条例和现实因素,才只将他列入特别观察名单,要是再发生点什么,这首领的位置可能就要换人了。   此时,他战战兢兢地道:“您的意思是……全城进入戒严状态?”   “没错。”梁梦声转向会议室内的另外几人,“有几位队长可能不凑巧,至今还没碰上过丧尸暴动,但具体情况……相信也能从活下来的同伴处得知。”   有几人听见这话,下意识往陈临那边看了一眼。   无他,毕竟陈临是直面第一波暴动、且处在核心区域的唯一幸存者。   本来就够能打的了,还因祸得福,现在战力翻了好几倍。   陈临感受到看过来的目光,却没做出任何反应,注意力仍放在主持会议者身上。   但梁梦声似乎一到正事就很专注,根本没往他这边看。   “……”   对方讲话时,面上笑意消失不见,与末世毫不相干的气质却仍然鲜明,于是整个人显得略微骄矜。   可这种骄矜完全让人生不出反感,他说出的每个字都那么有分量。   看了一会,陈临收回目光一瞬,漠然的神色没什么变化,只是掀起眼皮回视盯着他的几人。   众人:“!!”   好可怕,本来就听说陈临脾气差,没想到……居然连看他几眼都是这种反应!   ***   三天后,A市幸存者基地。   这里气氛严肃,大部分地方都静悄悄的,甚至连闲逛的人影都没有,来来往往都是步履匆匆的工作者。   告示栏边却人声鼎沸。   虽然末世三十年不像一开始那么混乱,部分人的生活水平也稍微稳定了些,但在位置边缘的A市基地,并非每个人都有电子产品,是以任何消息都会被公布在告示栏上。   众人议论着最新出来的通知,大多神情凝重。   “所以基地是要进入戒严状态了?天呐,感觉一下子回到了十多年前。”   “你是基地里的生活人员吧,据我这边的可靠消息,说早在前几天,基地的防护墙就已经开始改造了,还有武器库,昨天就有人进去点数检查。”   “什么?!就连武器库都开了,那不是每个基地的最后一道保险吗!”   不过,虽然说是这么说,现在基地里的绝大部分人都没法出城,更何况还有很大一部分非战斗人员,能干的事也就那么多。   “唉唉唉你,在这制造什么恐慌呢,没有根据的事情不要乱传啊……”   “这些年人类和丧尸之间不是开始相互平衡了嘛,现在又要开始打仗了……幸好基地最近战力增强不少。”   “是啊,之前出去的小队虽然死伤惨重,但有人觉醒了异能,还正好来了两位巡查官,顶尖战力一下就上来了,希望能没事——”   话音忽然顿住。   与此同时,不知道从哪一刻起,原本在七嘴八舌的众人纷纷噤声。   最后说话的那位其实并没有注意到什么,还是忽然被旁边人拍了下肩膀,才在惊诧之下向后看去。   ——梁梦声和叶岚恰好穿着便服走过。   梁梦声手里还拿了个什么东西,挺大一张。   他们并没有在告示栏多做停留,只是经过的时候,刚刚议论得尤其大声的几位被梁梦声轻轻一扫,顿时僵住,等人走后面面相觑。   另一边,由于梁梦声没说什么,叶岚就也没说什么,只是在走过之后揶揄道:“梁巡刚刚怎么面无表情的,把他们都给吓着了。”   梁梦声瞥他一眼,脚步不停:“这话说的,难道我总是有表情吗?”   “嗯……”叶岚摸了摸下巴,装作若有所思的模样,过了两秒,才抑扬顿挫地道:“也还好,但你来基地之后老跟陈临走一起,感觉我都快比不上他了,而且你每次跟他走一起就笑,基地的人可能以为你就是那样。”   梁梦声精准捕捉到叶岚话中的那句“感觉我都快比不上他”,笑道:“一般哪有那么多表情,你要是多出点洋相,我肯定天天对着你笑。”   这是没有太阳的一天,初春的寒意似乎比冬日更甚几分。   他们正往陈临的住处走,但并不是找他,因为陈临两天前就被梁梦声派出去了,现在还没回来。   虽然现在已经没有探究丧尸分布情况的必要,但陈临的体质在那,梁梦声还指望他能感应感应智慧型丧尸的存在。   陈至这几天都是一个人在家,而今天……   今天是她生日。   末世三十年,人们对有些东西的态度已经回到了和平年代,生日就算其中一个   梁梦声本来也不知道这个,还是叶岚告诉跟他说的。   也许因为与死去的阿雅年纪相仿,自陈至从高烧中活下来后,叶岚就对这小姑娘颇为关照,时不时教人家异能,一来二去倒是混了个邻家大哥哥的身份。   正好梁梦声把陈临派出去,到现在还没回来,二人就顺便过去看看。   陈至开门的时候,根本没想到外面会是两位巡查官。   “生日快乐,小至。”   ***   陈临今天正好回来。   他也记得陈至的生日,但好不容易对智慧型丧尸的踪迹有点苗头,还是稍微耽搁了点时间。   最后紧赶慢赶,终于在傍晚时分回来了。   在往家里走的路上,陈临路过告示栏,看见旁边还围着不少人,似乎正因新发布的消息而议论纷纷。   无非就是梁梦声开会讲的东西,他都记得很清楚,因此并没有放慢脚步。   围在告示栏边上的众人却忽然噤声。   陈临:“……”   但他没想到的是,家里居然已经有人。   桌上摆着末世里颇为罕见的零食,一幅尺寸很大的油画正靠在墙边。   陈临看了一眼,发现那就是他带陈至第一次拜访梁梦声时,对方正在画的那一幅。   “居然回来了,”陈至从椅子上跳下来,接过他手里的装备,一边问:“好像有人说过要送我把枪?”   梁梦声笑吟吟地接受了陈临对他的简单示意,然后看着人回房给妹妹拿礼物。   后来一起聊了一会,陈至又被叶岚带出去练习异能。   陈临早在不知什么时候走到旁边,梁梦声便顺口道:“那幅画送给你妹妹了。”   “嗯。”很明显的事,陈临觉得梁梦声应该有话还没说完。   果然,梁梦声继续说了,但内容是陈临没想到的。   他说:“那你要不要呢。”   明明是询问的用词,语气却随意平直,将六个字说成陈述句。   就好像笃定陈临会要一样。   但梁梦声为什么会这样问他?   如果梁梦声笃定自己会要,岂不是也表示他乐意画给自己?   “……”陈临不知道梁梦声是什么意思,沉默半刻,说:“要的。”   梁梦声笑了一下。   但这个笑不像从前,只是昙花一现,很快便隐没了。   陈临抿唇,莫名觉得有点渴。   梁梦声拿出一张画布,递给陈临:“拿着。”   陈临愣了一下。   ……让他拿着?   为什么不放桌上?   他垂眼接过那张尺寸很小、呈灰棕色的画布,同时听见梁梦声说:“有问题吗。”   “……”   呼吸急促一瞬,浑身血液似乎都被这一个词调动起来。   有问题吗。   自从上次开车回来,这似乎成了一句黑话,成了他和梁梦声之间独特的暗语。   “没有。”陈临回答,耳朵红了。   “五指张开。”梁梦声继续给出指示,这种语气很容易让陈临联想到观察室那天,梁梦声也收敛了表情,说话简洁,指令明确。   陈临捧着画布的那只手张开。   虽然这张画布尺寸很小,却也超出了手掌的一些范围。   梁梦声拿起铅笔。   他说:“知道为什么不直接用油画框给你画吗。”   陈临:“……”   不知道。   陈临其实也不太懂画布和画框的区别,但根据直觉和语境推测,梁梦声给陈至的应该是画框,他身上的则是画布,二者尺寸也差很多。   “不知道可以说。”   梁梦声轻轻用笔勾勒,笔尖与粗糙的亚麻布摩擦,微弱的声音被他自己的说话声盖住:   “不是很喜欢重复我的话?你应该回答一下。”   陈临喉头微动,一种怪异感从接收声音的耳朵里传开,迅速蔓延至全身。   好奇怪。   他说:“不知道。”   好奇怪。   有什么东西在失控。   梁梦声说:“因为你可以带在身边啊。”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仍然用了语气词,尾音也仍然是上扬的,就和他们平常交流差不多。   但不一样。   很难说到底是哪里不一样。   陈临不知道该回答什么,而且这也不是问句,但他就是已经开始下意识去接话:“好,我会的。”   梁梦声笑得很轻:“我不说,你就不会吗。”   ……为什么要这样问。   咬肌紧绷一瞬,又茫然松开。   陈临说:“会的。”   会的,都会的。   他们靠得太近了。   陈临又闻到梁梦声手上的香气,明明是很提神的香,思维却并未因此变清醒。   于是他开始尝试转移注意力。   手里的画布……   画布布料紧密,摸起来有点扎手。   等等。   这一小块画布放在他手上,手心就正好能感受到其背面的触感。   那不太像单纯布料的触感,上面似乎涂了什么东西。   他有点好奇,想摩挲一下。   可指尖刚动就被梁梦声发现,托着画布的手被梁梦声碰了一下。   他说:“你别动啊。”   就好像带了电流一样,被碰过的地方开始迅速发烫。   好的,不动。   就用这个角度,维持这样的姿势,梁梦声的面颊会出现在视野正中央,他其实可以光明正大地观察对方。   他没有再想,为什么梁梦声要把画布放在他手上。   他只是在想,梁梦声画画时的表情也很严肃,但又跟开会不一样。   他身上的一切都好像艺术,带着另一个世界的色彩斑斓,像梦一样,只要静静地站在那里,就能让陈临觉得宁静,无论什么表情,什么语气,什么用词,都觉得……   心安。   就像橙花油香味给他的感觉一样。   过了一会,梁梦声说:“现在手指可以动一下,嗯,食指往左移,和中指并在一起。”   陈临照做。   熟悉的气味再次涌起,却比之前的都要浓郁。   是梁梦声开始用橙花油。   香气包裹住鼻翼,一瞬间产生朦胧亲近的错觉,还没来得及仔细分辨,又听见梁梦声说:   “看过海吗。”   “没看过。”   当然没有,他出生在A市,做任务也都是在周边,末世就是这样,很不方便行动。   陈临低头看向画布,那上面有朝霞,而梁梦声正开始画海。   “那你呢,你看过吗?”他听见自己问。   “我也没有,但总会看到的。”   梁梦声之前也一直在主城生活,只是因为巡查官的职责才走往各个幸存者基地,A市则是他和叶岚的第一个目标。   “为什么总会看到?”但陈临似乎忘了巡查官的职能。   “那是因为……”   梁梦声勾了勾唇角,声音依旧平静:   “我会去往其他基地。”   “!”   陈临猛地抬头。   却发现梁梦声仍然专注地看着画布,刚才只是随口一说,根本不被当事人重视。   没错,巡查官确实不可能一直停留在同一个基地,是自己大惊小怪了。   梁梦声说:“如果未来仍然没机会看海,可以看这个当寄托吧,或者……什么保佑你心想事成,永不放弃,一切皆有可能。总之都可以,我的画很难求噢。”   “为什么是一切皆有可能?”   陈临觉得这句话有点耳熟,梁梦声似乎跟他说过,但那个话题和现在在画的东西不相干。   “你马上就知道了。”   “……”   陈临看着画布上逐渐真实的风景。   海边,日出,朝霞。   蓝色,红色,橙色。   比他以前一大早从基地出发时见到的好看。   好看很多倍。   陈临觉得,自己似乎在高兴。   他很久没有这种情绪了,现在忽然冒出,居然觉得有些陌生。   那点高兴像是沙漠里的泉眼,口子很小,但很深。甘泉汩汩流出,干涸成泥塘的心湖开始被浸湿,湖面一点点升高,高兴的感觉也持续漫上来。   没过多久,梁梦声放下画笔,控制着异能增温,把画布上颜料弄到烘干些许。   他说:“直接完全烘干效果不好,以后不利于保存,你再等一会,差不多也就全干了。”   他画得不算很慢,但叶岚教陈至的速度更快,教完就直接回去了。   梁梦声洗完手,收拾了工具,说:“时间不早,我也回去了。”   “好。”   陈临心想,他走得好快,都没说几句话。   陈至站在门口和梁梦声道别,他听到梁梦声的回复:“恭喜长大一岁,小至再见。”   “谢谢梁巡,再见!”   “砰”的一声,门关上。   梁梦声走了。   陈临和妹妹交谈几句,转身回了房间。   他手上还是没动,因为根本没接触过艺术类的东西,他不确定要等多久,更不想因一时急切弄坏这幅画。   可越是僵在这个姿势,心里就越好奇,这张画布的背面,膈着他手心的那种感觉……   到底是什么?   “……”   他按捺着,感到从未有过的急躁。   等了很久,等到上面颜料几乎全干了,陈临把那张画布掀开,拿起来,看背面。   朝霞和晚霞出现在同一面画布上,隐隐有升起和落下的两个太阳,海面上有交相辉映的波纹,满天是金色,橙色,蓝色,紫色。   那种不像画布的手感是油画颜料,这一面早就干了。   早就画好了。   “为什么是一切皆有可能?”   “你马上就知道了。”   现在,那个话题能和画面对上了。   ——关于能一瞬间跨越的黑夜,关于能一步走完的19980公里,关于一些抽象的理念。   “既然一切都有可能,世界其实没那么容易坍塌。”   陈临忽然有种隐隐约约的预感,梁梦声给他的人情,大概永远也还不完了。   ……他的世界是什么?   无尽的死亡、末路的背叛、两难的体质,还有什么?   橙花油的香气从画布两面传来,一面深些,一面浅些,但其实是一样的。   这种香气很复杂,他闻过好多次,当下却忽然感知紊乱。   前调,后调,是什么?都闻不见了。   但最明显的气味沁入大脑,他知道。   是甜的。 第68章 坦白了   意料之中的,A市的幸存者基地迎来了大型丧尸潮。   记载里,这种规模只在末世初期出现过,如今是十多年后的第一次重现。   日前,在幸存者基地间的紧急通讯之下,“智慧型丧尸”这个新概念已被所有人知晓。   除了国内的A市,南半球也有一处出现了智慧型丧尸。   智慧型丧尸能领导普通丧尸进行更有组织性的攻击,相当于无头苍蝇多了一个共同大脑,原本杂乱的攻击力被猛地聚合在一起。   好在A市地形占优,也获得了相邻基地的支援,在提前几天的准备之下,如今虽然战况惨烈,总的来说没有太狼狈。   “……”   梁梦声原本望着城墙下空荡荡的空地,被叶岚从后面拍了一下,微微侧头,给出一个询问的眼神。   叶岚说:“嗳,我们什么时候去下一个基地?”   春寒料峭,凉风中带着浓郁的血腥气,让人闻着不太舒服,但在这种环境中呆的时间一长,人们也就习惯了。   自从出现了智慧型丧尸之后,丧尸整体的进攻都不再像以前那么杂乱无章,它们会主动进攻,也会主动撤退,以至于抵御丧尸潮的过程中,居然出现了短暂的休息时刻。   “又或者说……我们还要不要去下一个基地?”   巡查官有权自行改变去往城市的顺序,这样有利于突击检查。   但监督也各个基地是巡查官的第一职责,其他的保护、帮助都只是附带,常驻某地更是根本不存在的选项。   他们在A市停留的时间已经足够长。   在交通不便的末世,基地巡查官是一种受人崇敬的高危职业,每次从主城下来的数量都很有限,规定时间内需要完成的指标更是一点不少。   但有一种例外。   如果有特殊情况,巡查官也可以向主城申请,延长驻留在某个基地的时间。   所以叶岚其实是在问他,要不要在这次丧尸潮之后离开。   梁梦声说:“你心里有想法了吧。”   叶岚笑了下,点头:“还真瞒不过你,我是想着……我想申请延长驻留时间了。”   抵御过这次丧尸潮,并不意味着能消灭A市的智慧型丧尸,A市仍然可能处于危险之中。   况且,对于一个经历过丧尸潮的基地,无论最后的结果是好是坏,战后恢复都要持续很长一段时间。在这段时间里,基地秩序也许会被再次重建,很可能出乱子。   “你呢?”   梁梦声说:“我会走。”   他的语气很淡,回答得也很迅速,显然是早就考虑好了的。   “我们一留一走,刚好……A市有我,再加上陈临那几个,战后也差不多了,其他基地确实也需要巡查官。”   叶岚顿了顿,又道:“但你一个人路上要注意安全,主要是异能、异能别一下子用太猛,刚刚是不是有点发作了?”   “确实,”梁梦声挑眉看他,“但我好像没表现出来?”   “我还不知道你——你是没表现出来,但我猜,应该会有一点吧,就你用异能那种毫无顾忌不留余地的架势。”   梁梦声从小就是这样,家世,才华,天赋,样样都有,反而更觉得生活没有意义,每次用异能都很追求极限,根本不怕死。   “我尽量吧。”梁梦声不疾不徐地回应他。   叶岚也就是在自己的角度上一提,真正怎么做还是要看梁梦声自己,他于是也转了话题,问:“好吧,那你想好去哪了没?”   “C市。”梁梦声的回答依旧很快。   “C市?杜念遥那儿吧。”   “对。”   两人又聊了一会,短暂的对话结束,叶岚忙别的去了。   梁梦声则凝视虚空中的一点,思考人类如今的走向。   按照原来的发展,陈临仍然会参与抵御丧尸潮的守城战役。   A市小队众人最后身陷重围,他会再次被丧尸咬伤,而活下来的队友目睹了这一切,于是走漏风声。   但时间走到现在,事情其实已经发展到原轨迹之外。   他那次派陈临出去,也算是应了陈临之前说的“有事随时叫他”。   他只派了他一个人,就是方便陈临利用特殊体质感应智慧型丧尸的位置。   果不其然,陈临有发现。   至于到底是怎么发现的,他回来后给了套过得去的说法,梁梦声也当然没刨根问底。   据陈临的探查结果,智慧型丧尸目前数量很少,A市这边甚至可能只有一只,且不喜移动,偏好呆在东南方向的某一个地方 。   也许是因为它知道自己特殊?   ……所以故意躲在后面。   不管怎么说,智慧型丧尸的出现,就已经不在系统给的信息里了 。   那么,要解决的对象就变成了两个:   全球所有智慧型丧尸,和无处不在的异变因子。   前者恐怕只能暴力破局,而后者……   药剂么,应该也差不多要被提上日程了。   不久后,丧尸潮卷土重来。   梁梦声再次站上城头,电光倾泻而下。   陈临站在旁边用异能配合。他在队伍里本是最强输出,这时候却一本正经地给梁梦声辅助,剩余的时间则用来指挥其他队员作战。   丧尸时常会发出一些奇异恐怖的吼叫,此时却完全被战场上的动静盖住。   各种颜色的异能被释放出来,混合着各种枪械子弹,全都落在下面密密麻麻的一大群丧尸身上。   眼下是正午,天空却灰蒙蒙的,一切都沾上压抑紧张的碎屑,大地被各种颜色的血液浸透,像一场凋零的狂欢。   有管理后勤的队员站在楼上,靠着墙角面白如纸,也有异能耗尽的小队成员,捂着脑袋慢慢从最前面退下来。   目前城墙还能顶住,丧尸群虽然来得声势浩大,却也只能被城墙挡在外面,异能者只需要在城头放异能。   他们全力输出,精疲力竭了,这一批人就休息,换下一批,如此轮转,每个人都拼尽全力,因为这是基地这边最占优势的阶段。   无论是异能者还是枪炮,都只要在城墙上进行,不用与下面的丧尸近距离接触,也没有被咬的风险,而一旦到后期火力不够、丧尸破城门——   那才是真正的灾难。   城内,不停有人询问着战况如何,也有无数神经紧绷的人在低声私语。   “完了完了,丧尸要是进来了,我们肯定也就没命了吧。”   “现在是换了第几波人了?我的天……这就是智慧型丧尸的恐怖之处么?!”   “大家都别在这聊了,这不是徒增恐慌嘛……我听前边的说,梁巡和陈队下来了!”   开战也有好几天了,一传十十传百的,A市基地的人也就自然而然地知道,梁梦声和陈临的异能可以联合。   “!!”   众人听了这句话,纷纷散开去做自己的事。   下城头的时候,时间已经到了晚上。   在城头站了大半天,梁梦声感觉那点烦躁又加重了些,于是他就这么一边走,一边伸手去揉眉心。   才揉了没几下,就听见陈临的声音。   “是……狂躁?”   “是啊。”回复的声调和往常一样,悠扬,松散。   “……”   他以为陈临还要说什么,但等了半晌,对方却什么都没说。   梁梦声顿了顿,有了然的笑意在唇边转瞬即逝。   他转而说:“好了,不提这种没劲的话题了吧。”   他接收到陈临投过来的目光,却并不回视,反而很自然地低头,开始编辑设备上的什么消息。   “……”   无形的烦闷涌上来,陈临感到一种十分幼稚的比较欲,没错,比较对象是梁梦声手上的那个设备。   ——为什么不理我?为什么不看我?为什么不接话?   好无厘头的烦躁。   他想撇开视线,但思绪仍然在之前的对话上打转。   梁梦声说……是狂躁。   又是狂躁。   似乎是感应到了身边人的心理,梁梦声忽然抬头,看了陈临一眼,笑着说:“怎么不去休息?战斗强度这么大,还是休息一下比较好。”   休息……   这个词也有点特殊——不久前,梁梦声就这么笑着对他说过类似的话。   那次他们一起出去,发现了智慧型丧尸的存在。   耳边是带着血腥味的风声呼呼作响,有一个想法破土而出。   身体忽然进入高度紧张的应激状态,就连呼吸都带着从战场上下来的抖。   ……既然这么紧张,那还要说么?   目光从梁梦声的侧脸下滑,滑落到他微卷的发尾上,陈临忽然道:“梁巡,问你个事。”   “说呗。”这嗓音听上去百无聊赖。   陈临停顿半刻,在梁梦声看不见的地方不自觉攥拳,问了一个听上去莫名其妙、且已经翻篇的问题。   “那天的那幅画,如果我没有要呢?”   背面是梁梦声早就画好了的,难道是算好了他一定会要?   如果没要呢?不就浪费了吗?   梁梦声听了这个问题,回过头来看他,笑眼里似乎掺杂了其他情绪,恍然间很直白,又有点冷淡,他说:   “如果你没有要,我就不会给了啊。”   他的话很轻巧。   “……”陈临却也忽然放松下来。   没错。   可以的,他也可以不提,没有人会知道那个秘密。没有人找他问,他也不会告诉任何人。   但为什么要和梁梦声说的话一样呢。   不需要一样,不需要对等,他想告诉他,他想帮他,他信他。   仅此而已。   梁梦声是从主城下来的巡查官,中立,友善,位高权重,告诉他就是最好的选择。   眼下,智慧型丧尸出现,梁梦声又被过度使用异能的负面效果影响着——他可以说的,他有必要说的。   有什么东西被他自己从暗处扯出来,就像橙花精油的味道,一点点飘过来,在血腥味中独树一帜,却从未被侵染。   有人站在他面前,天然像末世废墟里的春天,鲜花和幸福的气息都属于他。他是文艺复兴时期的艺术家,复古,神秘,夺人眼球。   梁梦声看着陈临,看他近乎复杂又释然的神色,缓缓凑近一步,笑着问;“怎么,在想什么?”   热气开始蒸腾,炉火正在点燃,他唇瓣翕动,想说的是正事,整张脸却在梁梦声的注视下开始发烫。   奇怪。   太奇怪。   像是身体在提前预警,有东西远不如表面那样受他控制。   有动机远不如他以为的那么单纯。   “……那我告诉你一个秘密。”陈临低声说着,在五光十色漫天异能组成的背景下。   那么多种异能,有好多种颜色,金色,橙色,蓝色,紫色,在夜里像烟火一样。   “嗯,好啊。”梁梦声笑着回答。   他现在和陈临靠得很近,几步路上肩蹭着肩,就像熟识多年的老友。   但一个月前,他们还是陌生人。   “你想告诉我什么呢。” 第69章 庆功宴   A市幸存者基地,碧空如洗,阳光明朗。   “没想到我们居然成功抵御了这次丧尸潮,而且连城门都没被打破!”   “是啊是啊,最后那智慧型丧尸没忍住出来,一下子就被梁巡发现了。”   “不对,好像是陈队发现的吧,那个时候距离好像还很远,我站在城头都没看见,是陈队发现之后梁巡动的手……”   基地正在进行战后的修复,后勤人员一边运输物资,一边低声交谈,抒发着对前几天战斗的感慨 。   “居然就这么解决了……首领还说要稍微办个什么庆功宴?我都觉得有点不真实。”   “记得陈队上次出任务回来,好像是说……只有一只智慧型丧尸?也不知道这智慧型丧尸是怎么产生的,真的只是普通的进化吗?”   “出现了这种智慧型丧尸,人类被丧尸感染的概率是不是也会大大增加?这样下去只会陷入恶性循环,如果我们能研制出防止异变的药剂就好了。“   “说的简单,以前也不是没人抓丧尸做试验,最后弄出来的不还是对人类没用么,也不知道什么样的样本才是有效的……”   “还好你愿意提供样本。”   基地中心,巡查官单人住所。   梁梦声从工具箱里拿出一管全新的针筒,抬着陈临的手腕,将针头刺入静脉。   系统三年前就把一切都告诉了梁梦声,他这次来A市基地,当然也算好了时间和发展。   为了让知情者越少越好,他从主城出发时就带齐了所有需要的工具,也学了所有相关的知识与步骤。   “应该的。”   陈临看着梁梦声搭在他掌上的指尖,瓷白,修长,明显是双养尊处优的手,也很符合传统印象中对画家的描述。   “如果想从根源上解决感染问题,我迟早会走这一步。既然选择了告诉你,提供样本也是应该的。”   “好啊,那也请陈队放心,”梁梦声现在心情着实不错,笑得也很轻松,他说:“这些相关信息绝对不会被泄露给其他人,你在A市是安全的。”   “好,谢谢巡查官的关照。”   “这也是我应该的,也许其他人做不到,但我可以,你选对人了。”   “如果不是梁巡,我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走出这一步。”   一管血抽完,梁梦声将针头拔出,又拿来另外一个仪器,将一头接线连在陈临身上。   陈临以为梁梦声会接着调侃几句,但没有,对方只是轻轻笑笑,似乎更专注于手下的事。   淡淡的失落弥散开来,陈临静了几秒,还是将自己的想法说出。   “你确实让我见到了很多不一样的东西……”   “嗯,我知道的。”   梁梦声稍微动了下手里的接线,调整好它的位置,最后固定在陈临左边胸膛靠近心脏的地方。   空气静了几秒。   梁梦声微不可查地皱了下眉。   他不太喜欢这种氛围。大概因为生活环境,陈临平时话少也比较正经,当话题开始往某种方面发展的时候,某种束缚感和无趣就袭上心头。   除了观察全局之外,梁梦声做事大多凭兴趣,而兴趣这种东西总是很玄乎。但……还在取样本,配合他一下吧。   “……要坚信星火永在,希望长存。”   静默之中,梁梦声回了他一句:“一切都有可能的。”   ***   几天之后,庆功宴到了。   这次的丧尸潮被防在城外,智慧型丧尸被直接斩杀,丧尸潮退去后的几天也无事发生,堪称一场完美的胜利。   基地人员没有太多伤亡,只是消耗了些许物资,如今城内正一派喜气洋洋。   所以才有了这所谓的“庆功宴”——虽然只是为了庆祝恐慌告一段落,并不多么奢华,   末世里,总有些地方要供人们宣泄情绪、释放压力,这个不正规的“庆功宴”,就是在基地最大的酒馆里举行。   陈至已经被叶岚教了一段时间,她也加入了这次抵御丧尸潮的战斗,上过城头放过异能。   基地不少人都对她另眼相看,还有的开玩笑,说她以后说不定能和她哥一样,最后共同促使基地越来越强,跻身国内前五大基地之一。   陈至自己倒是没想太多。   末世里,没人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她从小时候成为孤儿那天开始就知道。   但……   她晃晃简陋的酒杯,抿了口里面的果汁,余光瞄向在这次守城战役中名声更上一层楼的人。   但不可否认的是,她哥的精气神似乎越来越好了,以前看着就死气沉沉没什么活力,现在……   现在居然会笑了欸。   ——梁梦声一向不太喜欢酒馆的环境,这个叶岚知道,不过他们今晚还是来了。   为了防止骚动和不必要的麻烦,梁梦声要走的消息并没有大肆外传。   叶岚跟他喝了几杯算作践行,完了也没多打扰他,转身就找人聊天去了。   梁梦声于是继续在角落里坐着。   他低头,微微抿了口酒,觉得有些无聊。   很久没说话的系统这时候发出声音:   “我们现在……是不是算完成任务了?”   梁梦声反问:“你是系统,难道不知道答案?”   “不是,呃,我这么说其实是因为……我感知到我可以走了。”   系统以为这是个让人惊诧的结果,梁梦声动作表情却没有变化。   “那你走吧,在这里待了三年多,也挺久的。”   系统:“……宿主,你就没有一点不舍和好奇吗?”   梁梦声懒洋洋抬眼,环视酒馆光怪陆离的灯光,顿觉被酒馆环境里糟糕的配色刺痛眼睛。   于是他又垂眼回复:“没什么可奇怪的,你的任务本质是维护世界正常运行,防止其因气运之子精神崩溃而自毁,我现在已经做到了。”   系统:“!!”   它这才反应过来,就算丧尸还没被解决,就算防止异变的药剂还没被真正研发出来——但那都是这个世界自带的因素,属于自然发展的范畴。   梁梦声拿陈临的样本,是为了解决根本的危机,却不在系统的任务目标里。   “但……”系统问出自己的疑惑,“世界意识是怎么判断的?为什么现在就断定气运之子以后不会再黑化?”   “可能是他现在有希望了吧。”梁梦声不大走心地应付着系统,开始有点想回去。   酒馆里的东西不太好吃,他没吃多少,现在有点饿,但又过了基地的饭点……   麻烦。   “可是,”系统犹犹豫豫,语气畏畏缩缩,最后忍不住提醒他:“陈临是不是对你……”   它话没说完,却含义明显。   “嗯?他应该挺信我的。”   “就是……”系统忽然有点后悔自己当初的提议,因为它忘记考虑一件事。   ——前两任宿主后来也和气运之子在一起了,但眼下……   它心一横,破罐子破摔道:“我就是有点担心,他要是反应过来你是为了样本、或者你以后要是没回应他,世界运行到时候又出问题,到时候还要你来打补丁。”   “不会。”   梁梦声放下酒杯,手放在桌沿上按了一会儿。   “原轨迹是极端研究人员想拿他做实验,但后期如果要从根源上解决丧尸问题,他总要找人给出去。   “他明白这一点,告诉我也并非完全受情绪驱使。”   梁梦声这时候还觉得陈临蛮清醒。   陈临这时候确实还表现得比较清醒,那些话都是他自己说的。   “在他能接触到的圈子里,本来就没有比我更好的选择。况且……   “我是对他很好,但也没有做什么承诺或欺骗。”   系统的程序乱了一下,又猛地继续运作起来。   的确,从一开始把陈临提早带回来,到救他妹妹,再到后来的聊天和送画,都是……   都是实打实有益于气运之子身心健康的事。   “花了时间和心思是能看出来的,他不至于那么蠢。”虽然有一部分是出于好玩,梁梦声心道。   他站起身:“至于未来……我和他聊过关于未来,也谈过明天和可能,陈临不会像一开始那么悲观,世界没那么容易崩溃。”   “……”   系统恍然。   陈临是三位任务对象里遇见最晚的,随着时间的推移,经历累计在一起,也是最惨的。   父母在他孩童时因丧尸而死,少年时的伙伴一个个留在过去,被信任者捅刀子,被最后的伙伴舍命相救,最后自己还变成了类似于丧尸的存在。   在过去的这一个月里,梁梦声对他而言算什么?   除去爱,也许对陈临而言,他本身的存在就有特殊意义。   类似多年阴云里拨云见日,类似浑浑噩噩后得到意义,类似新生,新世界,全新的视角和感官。   就算没有回应。   每一件事的感受和经历都是真实的,得不到爱,难道就舍得恨吗?   不可能的。   “……”   梁梦声从座位上站起身,准备回去吃个宵夜,再好好休息,以便第二天早点启程,陈临却正好朝他这边走过来。   系统顿时噤声了。   梁梦声看着来人,略微勾了下唇。   “有什么事?”他声音轻轻的,笑容和以往一样,但很快就散了。   其实他有点不耐烦,因为很饿,想早点回去吃东西。   陈临手里还拿着酒,被他这么直接一问,微醺下打好的腹稿瞬间被忘得一干二净。   在嘈杂的酒馆中、驳杂的光影里,他看着梁梦声,问:“你最近好像很忙?”   自从采集到样本之后,梁梦声似乎每天都很忙。   遇到他的频率少了,到后来陈临想去找,也有点难碰到。   “我明天就要走了。”梁梦声直接说。   这是和问题并不相干的回答,但陈临一下子沉默了。   他想着,要走的事,梁梦声之前其实和他提过。   但那时候,这个时间的概念是模糊的。   而且那时候,他也还没到现在这种程度。   ……什么程度?   不知道,他有点想说什么,但是说什么?   末世三十年,这是个很微妙的数字,好像平稳,却又在这时候出现暴乱,好像很长,却也才不到两代人。   而他们都只有二十多岁。   他们都没见过末世前的世界,但梁梦声知道,就从主城那些珍贵的影像里;他也了解,通过很多很多的绝版书籍。   这些陈临都无从知晓。   很多事情和知识是这样,很多概念和表达也是这样。   就像现在,陈临难以定义自己的状态。   梁梦声看他一时没说话,也不太想干站着等,就道:“那我先回去?陈队玩得开心。”   “等等。”陈临下意识出声,接收到梁梦声看过来的目光,才意识到这样很突兀。   但覆水难收,只能接着说下去,于是他几乎没怎么停顿地问:“为什么这么早就回去?”   “……”   好像不对。   ……又是废话?   可能还有点显得有点唐突。   梁梦声明天要走,今晚不想在酒馆呆太晚理所应当。   不过,陈临是在一秒后才觉得说错了的。   因为他感觉……梁梦声好像有点不耐烦了。   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感觉,但是好稀罕,他都没见过梁梦声的负面情绪。   为什么会不耐烦?因为他,还是因为别的?如果是因为别的,那他能不能帮忙解决?   “我回去吃点东西睡觉。”梁梦声觉得自己对陈临真挺不错,到现在也还好声好气。   “……那,”陈临觉得自己必须抓住这个机会,不管怎样,对方礼貌的语气里真有那么一点不耐烦,“我做饭很好吃,方便我帮你做么?”   “……”梁梦声顿了一下。   他止住抬起的脚,侧头,勾唇,唇角扬起的弧度有点促狭的意思。   陈临关键时刻总是忽然这样,上次一起出任务就是。   而这次的,则让梁梦声联想到一些东西,于是兴味重新漫上来。   他没有立即说话,只是这么看着他,目光在昏暗的酒馆里不太明晰,却有种隐约的压迫感缓缓流露。   对面的男人毫不设防,在这样长久的注视下,被他拖入一种紧张而暧昧的氛围。   梁梦声看着他,想到一开始。   一开始见陈临,他漠然的眼里总混着死气和冰冷,后来被自己引导得积极向上了点,那些负面情感就成了单纯的漠然,是没有其他倾向的。   如今,陈临站在自己面前,身上是随意清爽的便装,脸是红的,指尖在抖。   这让梁梦声有种舒适感,就好比一块石料被他亲手雕塑,一张画布被他亲手涂抹。   酒馆的灯光光怪陆离,落在对方深邃的五官上,那种糟糕配色带来的不适居然被神奇地中合了。   过了很久,梁梦声才笑着说:   “喔,原来陈队是想跟我回家。” 第70章 是什么   梁梦声说出那句话的时候,陈临完全不知道怎么应对。   是想去他家吗?不是这个意思。   不想去吗?也没有的。   当时的话脱口而出,其实都只是下意识,他难以界定自己的状态,他难以判断自己的想法。   梁梦声帮过他,完全值得他托付抗体的消息,是这样,然后呢?   多余的是什么?   然而没有时间思考,梁梦声又说:“那走啊。”   好的,走。   梁梦声能感觉出来,陈临在路上有点僵,还有点神游,就好像被他绑架了似的。   夜色浓稠得像在流动,基地里的探照灯一晃一晃,嘈杂的酒馆则被抛在身后。   “你会做什么?”梁梦声问。   “……都可以,”陈临延迟半秒才答道:“下酒菜,正餐,甜点,你喜欢什么?”   他说着,恰巧有带着酒意的风拂过,一种相似的味道触发了记忆碎片,分明是没有特意去记的,但他就是联想到——   好几年前,原本那些同伴队友都还活着的时候,他们也常在任务后出入酒馆,谈笑着释放压力。   同伴里有对关系很好的情侣,有一次他们说:   “酒馆里的东西真不好吃。”   “那你想吃什么?下酒菜,正餐,甜点,你喜欢什么?”   大家当时听了,揶揄一笑。   ……怎么会想到这个?除去带着酒意的风,如今的路已与那时截然不同。   思维又快进到最近几年。   最近几年他没怎么来酒馆,但路过还是会看见,看见情人在类似的路边肆意拥吻,看见朋友歪歪扭扭勾肩搭背,也有陌生人对视几眼,然后一起去往同一个房间。   酒馆是这样,酒是这样,末世是这样。   你是谁,我是谁,都不重要,及时行乐,注重当下的感受最重要。   人们也许不会有明天,所以也不需要理会明天。   梁梦声笑:“没想到你还会做甜点。”   生在末世,会做饭不奇怪,会做甜点却很稀罕,而且陈临是末世后才出生的。   “以前给陈至做过……那就甜点?”   “可以啊。”   梁梦声原本在酒馆还有些倦,出来后,心情倒是悠哉很多。   ——既然说自己做饭好吃,想必甜品也不错,不尝白不尝。   很快,他们到了基地巡查官的单人住所。   基地给外来巡查官提供的住处向来高级,陈临折腾的时候,梁梦声就靠在一截窄窄的吧台边,有一搭没一搭地抿着酒。   由异能凝成的冰被化成水,比基地供应的要干净很多。   对于异能强度小的人来说,这种使用方法完全是暴殄天物。   梁梦声此时的心情很不错,他看着陈临手上的动作,调侃道:“你这异能和厨艺简直绝配。”   各种食材被混合,搅拌,加热,最后剩下等待。   陈临隔着吧台看他一眼,“嗯”了一声,是对梁梦声之前玩笑的回应,剩下的还有茫然。   能做的都做完了,现在只需要等食物变熟,他该回去?   但如果就这么回去,来和没来又有什么区别——好吧,是有区别的,梁梦声以前没吃过他做的东西,而现在他做了,但剩下的呢?   剩下的时间,剩下的夜晚,剩下的心里的留白。   梁梦声说:“陈队,站着发呆做什么,要不要继续陪我喝酒?”   好。   陈临走过来,梁梦声看着他倒酒。   他问:“你酒量怎么样。”   陈临说:“很好。”   “居然很好……你看着不像常喝酒的人。”   说话的时候,梁梦声的目光看向窗外,夜色近乎凝固,只有基地来回晃动的探照灯偶尔扫过。   他其实蛮喜欢喝酒。   在还没觉醒异能的少年时期,每次画画到最兴奋时,就经常用辛辣的液体慰藉喉咙。   主城推荐没有异能的年轻人钻研艺术,希望复兴畸形残缺的人类文明。但在丧尸暴乱爆发之前,人类与丧尸的平衡期有二十年,主城是繁华、和平与虚无的化身,它自成一套体系,和边缘基地是两个世界。   有人真的在钻研,也有人在末世中狂欢。   其实主城的领导层还算同仇敌忾,没折腾出什么匪夷所思的政策方针,但即使如此……在那样失真的环境里,其实很难找到意义感。   “以前总是和队友拼酒,那时候练出来的。”陈临在回答他的话。   梁梦声不置可否,暂时没再说什么。   房间里,只有吧台这边开了灯,亮度并不怎么高。气氛显得很朦胧,和酒馆不一样,却有种异曲同工的暧昧。   然而窗外的探照灯掠过时,又给人以闪电划过的感觉——明亮到惊心,一切暗流涌动都无所遁形。   “你最后会回主城吗?”   梁梦声听见陈临这么问。   好像一句废话,他想,我根基在那边,不回主城回哪里。   “会啊。”   陈临说:“好,我知道了。”   “知道什么。”   “以后我应该可以去那边找你吧。”陈临仰头将酒一饮而尽,动作很慢,好像在欲盖弥彰:   “当然可以,”梁梦声的微笑被酒杯挡住,唇角在酒液折射下显得模糊:“以后如果研究出药剂,末世也能更快地落幕,交通和关卡都便利了,来主城会很方便的,欢迎拜访啊。”   “嗯,希望药剂能顺利研发出来。如果有什么研究的后续需要,尽管告诉我就好了。”   “这么慷慨,不如和我一起去?我下一个巡查城市就是我联系的研究员生活的地方。”   这其实是在单纯地开玩笑了,以陈临的体质,尤其是在样本被检测研究的时候,肯定是离相关人士和机构越远越安全。   没想到陈临居然静了片刻,似乎真在思考这样做的可行性。   梁梦声:“……”   他放下杯子,拿开酒瓶,伸手拍了拍陈临的肩膀,说:“别想这些有的没的啦,注意力回来。”   陈临被他一碰,身体显然紧绷起来。他同样放下酒瓶,看向梁梦声。   ……又是一次长久的注视。   有微光,闪电,还有甜点加热结束的声音。   陈临在这一次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和梁梦声对视太久,因为身体有莫名其妙的微反应。   心跳加速,肌肉紧绷,呼吸急促。   后来,是梁梦声先说:“你自己要不要吃?”   看着陈临缓缓放松的模样,他又喝了口酒,将剩下的那些一饮而尽,补充道:“吃完了……就回去休息咯。”   梁梦声先拿了个小蛋糕开吃。   与此同时,他捕捉着陈临的神色变化。   嗯,“休息”,这个词是他故意提的。   ……会是什么反应呢?   陈临再次僵住。   但好像顺理成章,他们聊了这么久,应该也够了……   够了吗?   到此为止,他来这里好像也并没有发生什么。   难道你希望发生什么?   黑夜和从前的每一天一样,从前的夜里发生过什么?   酒香在空气中升腾,他想,自己真的知道吗,自己的感觉对吗。   他想到梁梦声的笑,想到梁梦声看过来的眼神,还有画布,指尖,和雷电。   他回忆刚才那次长久的注视,像是连灵魂都在颤抖,他开始明白不太对劲。   相似的味道,异曲同工的暧昧,记忆会被不知什么勾起一角,混乱的想法也荒草丛生。   酒是这样,末世是这样。   你是谁,我是谁,都不重要,及时行乐,注重当下的感受最重要。   人们也许不会有明天,所以也不需要理会明天。   ……是这样吗?   ……这样对吗?   梁梦声看着陈临转向自己,有几分想说话的样子。   要说什么呢,他漫不经心地想,可别再那么正经了,不然好尴尬的。   “……”   陈临自己也不清楚。   末世里爱情少,一夜情多,梁梦声明天就走,那他这算什么,他想做什么。   爱?感觉?他从没想过自己会对谁产生这种想法,何况同性。   朋友、恩人、同事……他和梁梦声还是什么关系。   梁梦声明天就走,什么时候能再见面?   他想过跟梁梦声走的,但梁梦声要去的地方不太方便。而A市基地还在重建,他是顶尖战力,这时候走,影响也不好。   他本来想说,关于意义,关于幸运,关于倾诉,可看到梁梦声的神色,又觉得不合适。   只是这次不合适,他下次会说,但不是这次。   梁梦声觉得这甜品味道的确不错,心情也就跟着不错,他递给陈临一个,说:   “要不要?”   语气理所应当自然无比,虽然东西其实是陈临做的。   “谢谢。”   对方接了过去。   梁梦声观察到很多,比如陈临的动作很慢,手也有点抖——最重要的是眼神飘忽,似乎看见了什么,又好像在斟酌语言。   看见了什么?梁梦声猜,是盒他放桌上放了一个月的东西。   他也很好奇陈临会怎么说。   紧接着,他听见陈临说话,对方试图采用轻快的语气,原本冰冷的语调也尽量带上调侃。   可惜梁梦声的观察细致入微,仍能明显分出二者差别。   陈临说:“那一盒……是什么?”   他这样,就好像这句话不是问句,只是朋友间看到后的揶揄逗趣。   梁梦声笑了。   他说:“是套子。   “有问题吗,陈队。” 第71章 没问题   系统:“!!”   虽说是可以走了,但这次情况实在过于诡异,它就留下来继续观察了几个小时。   才几个小时!   几个小时之前,它还以为自己在这个世界不会进小黑屋——毕竟梁梦声明天就走,陈临貌似也没完全弄清楚自己的状态和想法。   当然,因为没有无时无刻关注宿主与任务无关的生活细节,它之前也没关注过桌上的那盒东西。   眼见事情的走向要和之前一样,它忍不住问:“为什么……宿主你这里还放着这个?”   基地巡查官的房间可不供给这种用品。   梁梦声:“我本来以为,到这一步他才会告诉我抗体的事。”   系统的任务是稳定陈临的精神状态,他本身的目的是获取样本,二者可以同时进行,他也就费点心思做了。   如果要加快获取样本的速度,他可能也会往这方面推,但事实上目标提前达成,东西也就一直闲置着。   他今天本来也无所谓,是陈临自己把话题往那上面带,心里在想什么显而易见。   “……”   暗淡的光线下有一秒静默,梁梦声看到,陈临的眼神聚焦起来,视线从桌上移向他。   探照灯忽然从窗前晃过,将陈临半边侧脸照亮,梁梦声听到他的声音,是压着的,很轻,像醉后的呓语。   “有啊,”陈临说着,少见地一笑,神情居然有点恣意了:“要不要用用。”   梁梦声微微挑眉。   “有”,这是陈临第一次这么回答。   那一瞬的探照灯光很亮,光下,陈临靠在他身边的吧台上,袖口因刚才的烘焙挽起到小臂,手肘正抵在身后,是很符合人体美学的一截线条。   他说他酒量好,脸却有点红,不知道是不是喝酒喝上头的。   他样子很像酒馆里那幕——光怪陆离的灯光落在他脸上,梁梦声忽然觉得糟糕的配色没那么刺眼了。   是好看的,可塑性还强。   梁梦声心道,我是可以,你可以吗,现在是副轻松自如的样子,可别主动表态又念念不忘,到时候对谁都不好。   梁梦声说:“我明天要走了噢。”   陈临觉得很热,自己应该还没喝醉,但酒意仍然涌上来,让他总是无意间回想一些片段。   这是一个晚上,就像他从前在路口看到过的夜晚一样,情人,同事,朋友,陌生人,在晚风中对视,肢体接触,然后一起去往下一个地方。   “我知道啊,”梁梦声觉得陈临真有点喝上头,不然怎么开始用类似自己的风格说话,语气词加气声,尾音微扬,显得清醒又放纵:“最后的机会,所以趁现在说啊。”   “嗡”的一声,系统被屏蔽了。   另一边的酒馆里,叶岚刚刚跟别人拼酒,车轮战,喝得酩酊大醉,正趴在桌上嘿嘿嘿地傻笑,陈至在另外一边的角落里看着,嘴角微抽。   她在基地相熟的人并不多,来这里只是喝点果汁凑个趣,顺便看看周围的热闹。   但她哥之前就跟梁巡走了,眼下叶巡也倒了,时间过这么久,自己还是回去睡觉吧。   她这么想着,当即直接回了家。   没想到屋里黑漆漆的,一看就是没人。   ……她哥还没回来?   算了。   陈至开始洗漱,同时面无表情地想,反正是跟着梁巡走的,那么强的两个人,总不会出事。   她给陈临留了盏小节能灯,转身回房睡觉去了。   巡查官住所。   “……”   梁梦声直接笑了出来,他撑着额头看陈临,刘海略微遮住眼睛。   真的有点好笑,都这样了,陈临居然还默认……   他一边笑一边说:“谁用,你?还是我?”   他说完还没止住笑意,但也根本没打算止住,只是微微上前逼近对方,目光没落在陈临手里拿着的东西上,反而落在陈临眼里。   陈临愣了一下,同时接收到某种鲜明的意旨,毫不遮掩,从梁梦声的每一寸表情里渗出来。   梁梦声说,谁用?   其实说得根本不像问句。   他和梁梦声对视,看见梁梦声笑,唇红,齿白,让人有种想吻上去的冲动。   陈临指尖微蜷一瞬。   他呼出口气,低声说:“你。”   探照灯早就照到别处去了,室内又暗下来,吧台上有做多了的小蛋糕和没用完的蛋糕糊,空气里残存着食物的甜香。   梁梦声说:“先把衣服脱了。”   自己却没有动,就那么站在原地看陈临。   “……”   陈临照做。   他先把手上的东西放到一边,外套掉了下来,再掀起卫衣,上半身暴露在冰冷的空气中。   和设想中一样,梁梦声站在旁边看着,想到主城艺术馆里的那尊雕像,不着一物的上半身充满力量感,仿佛下一秒就会活起来。   陈临的手向下移,落在腰带上,停了半刻。   他看了梁梦声一眼,对方没说话,但眼神表明一切。   继续。   好的,继续。   又一件滑落。   探照灯忽然猛地照过来,这时陈临勾着最后一块布料,刺眼的白光晃到眼前,他知道自己被照得一览无余。   羞耻感几乎要突破底线,他抖了一下,却仍然松手,最后一件也掉下去,他去看梁梦声。   梁梦声终于开始说话。   梁梦声说:“穿上那件围裙吧。”   “……”   这次,陈临没立刻照做,即使他在和他对视。   梁梦声看见陈临有些不可思议的羞耻神色,看见对方因不自然而上下滑动的喉结,他想,一开始不是很洒脱嘛,没想到还是这样。   这样想着,心里又有点好笑,于是唇角勾了勾。   随后,他换了种说法:   “把围裙穿上,有问题吗。”   他笑得很随意,嘴角微微勾起又很快下去,反而显得冷淡。   “……”   陈临知道自己完了。   他近乎狼狈地收回视线,不再和梁梦声对视,感觉脸很烫,脖颈也烫,手指也是。   他开始照做,去拿那件之前做蛋糕都没用的围裙。   梁梦声说:“你应该回答一下的。”   呼吸急促起来,即使什么都还没开始。   陈临想到梁梦声送他画那天,那天也是这么说的。   “……没问题。”   他把那件围裙穿上,是很普通常见的款式,系带被系好在腰后。   “弄点冰出来,有问题吗。”   一贯上扬的尾音不见了,语气开始逐渐变得平直。   冰……是要做什么?   “没问题。”   依旧照做,他指尖凝出冰块,仿佛浑然天成,每一处却都是光滑的,握着完全不会觉得扎手。   梁梦声接过他递过来的冰块,握在手里,稍微用异能熔了一点,将其调整细长的模样。   “现在,趴上去,有问题吗。”   梁梦声指的是吧台。   “没问题。”   陈临几乎已经麻木了,他转身,将手臂搁在台面上,余光能瞥见放在一旁的盘子里的多余甜品,还有之前被他放在台上的那枚……   有一管什么东西被递到他手边,思绪被打断,他去看,同时听见梁梦声说:“自己扩,有问题吗。”   “没问题。”   没问题,没有问题,都没有问题。   梁梦声想怎样都可以。   他答得越来越快,直接接过那管握着冰凉的东西,扭开,发现还没拆封。   莫名其妙的高兴多了一点,居然还有缓解紧张的作用。   液体被挤在手心,他知道梁梦声在他身后看他。他伸手向后,就在梁梦声面前,四指屈起,留下伸直的食指,然后往前推。   梁梦声看了一会,走得近了一点,握着冰块的手抬起。   陈临原本正动着手指,忽然感觉有什么很冰的东西沾着黏糊糊的一层,落在自己背上。   还在慢慢滑动。   是什么?   余光能瞥见,容器里的蛋糕糊缺了一块。   蛋糕应该已经冷掉了,但好像还有股香气飘在空中。   “什么感觉?”   “黏、黏的。”陈临克制不住地抖。   没办法,太冰了,即使隔了一层,温度也还是太低,落在皮肤上的感觉过于刺激。   他异能强度就是有那么大,弄出来的冰就是有那么刺骨,梁梦声自己有雷电系异能,控制着温度握在手里不怎么样,对他却太过了。   “什么触感?”继续问。   “……很冰。”陈临如实回答。   梁梦声暂时没再说话了。   时间一久,陈临觉得背后的触感似乎有什么规律。   他好像在画画,陈临想。   在画什么?   冰块一次次落下,是在水平位置上下起伏,陈临机械地来回屈伸手指,开始分神想象后背是什么。   水平的,但又有点波浪,像海一样。   他联想到那幅在他手上完成的油画,是海边日出,灿烂,耀眼,生机勃勃。   但梁梦声这次好像没画太阳。   这么想着,他忍不住去问:“你在画晚上吗?”   梁梦声有点诧异。   只有一种颜色,他画得也比较简略,仅仅大致勾勒出框架,陈临居然能问出来是不是晚上。   “对,”画得差不多了,梁梦声停下,握着冰的手前伸,绕过陈临肩膀停在他面前,“张嘴。”   陈临心道不好,却仍然没犹豫,把嘴张开了。   只是同时在心里混乱地想,要命,这种温度的东西塞进来,估计整个口腔都得被冻麻。   他下意识垂眼,看见梁梦声拿着另一端的手,瓷白,修长,指甲很有光泽。   在靠近。   另一种香气也席卷而来,将他的嗅觉完全罩住,清新,甜润,苦涩。   是梁梦声手上橙花油的味道。   陈临等着,没等到冰块,却忽然喝了一大口热水。   热水里溶解了蛋糕糊,被猝不及防的他囫囵咽下,还有一部分没顺利进入口腔,于是浇湿了他的下巴。   他感觉头有点发晕,连被自己夹着的手指都忘记动了,只听见梁梦声笑,这次笑得很真实。   梁梦声笑着说:“什么味道?”   “……甜的。”   陈临低声回答:“是甜的。”   和橙花油一样甜。   然后梁梦声微微撤开了,发现停在那不动的手。   他就又想笑,因为真的蛮搞笑,他笑得都有点停不下来。   怎么会有这么呆的人,他想,有时候还蛮好玩的。   梁梦声伸手拍了一下,没用很大力,但对着的地方刚刚好,那里直接被他拍得微颤。   陈临猛得反应过来,耳朵后颈全红透了,但没什么其他能做的,只好僵硬地重新动起手指。   脚步声忽然响起,并且离他越来越远,陈临一开始还没想出是什么,过了两秒才发觉,是梁梦声走开了。   心里一下子就慌了,他偏头朝后看。   什么意思?不满意?觉得没劲?是不是因为刚刚……   还没多想几秒,梁梦声又出现在视线中,手里拿着副手套。   “……?”   梁梦声就是去房里拿了副手套,回来又看见人没专心做事,有点无语:“你继续啊,速度一点。”   陈临被这出弄得心潮起伏,指头一下子快了很多,却仍忍不住去想手套的事。   梁梦声在他身后,慢条斯理地戴上手套,心里猜到陈临在想什么,顺口道:“你身体里有属于丧尸的那一部分,按理说我们不能体/液交换。”   他本来还不是很确定这点,但系统很明确地指出过,原轨迹里的陈临能像普通丧尸一样感染正常人类。   陈临以前根本没想到这个,此时听了顿觉悚然,他猛地从吧台上起来,说:“那还是算了,要是破了怎么办。”   梁梦声正好戴完手套,刚好在陈临还没转过来时将人按回去,手压在对方腰侧。   他慢慢悠悠地说:“我不至于那么激动,而且,相信它的质量。”   这是在主城买的,不是A市的什么小角落,当然,最重要的是他当初就检查过。   陈临动了动,本来还想说什么,但被梁梦声从后面捏了一下,终于服从了。   梁梦声低头,欣赏几秒陈临背后的画,浅黄色的蛋糕糊涂在对方皮肤上,让他整个人看起来都像件艺术品。   被自己雕琢出的艺术品。   还是世界上唯一一个体质类似丧尸的……人。   这样的感觉其实蛮独特,还带了难得的刺激和兴奋,梁梦声漫不经心地想着,同时挪动一只手,直直贴着陈临绕到自己背后的手臂。   “你好慢。”他这么说着,语气淡淡的。   陈临觉得自己应该是疯了,不然怎么觉得梁梦声像在抱怨又像撒娇?   下一刻,梁梦声的手指也挤了进来,隔着层薄薄的橡胶手套,被软肉压着绞着,跟他自己的贴到一起去。   “……”这个是陈临没想到的。   但过了几秒,他又想,难道梁梦声拿手套就是为了这个?   不知道,梁梦声手指动得很快,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画画多的缘故,来来去去极为灵活,带着他的手也快起来。   进程一下子加快很多,陈临没忍住微微吸气,有点痛,很胀。   梁梦声也猜到他是什么感觉,想了想,还是更倾向于作弄人,于是没换手,电流直接从被包裹的那根手指上窜出。   他释放异能的时候还在想,陈临体质比普通人更强,还蛮适合自己这异能的,啧,便宜他了。   “!!”   仿佛被针刺过的酥麻感瞬间冲向大脑,本就集中在身后的注意力更加紧绷。温热的麻痒升腾上来,肌肉开始自动收缩起伏,连带着全身都开始颤抖,陈临下意识想往前挪。   但因为身前是吧台,其实根本没什么可挪的地方,只能在那么点空间里晃,最多也就紧紧贴着石料。   在这几秒里,他加了一根手指,又往里进了一截。   与此同时,梁梦声另一只手还是微微使力,陈临恍恍惚惚的,感受到这点力量,就又顺着梁梦声的意思被带回了原位。   他听到梁梦声说:“别突然躲,有尖端放电,越不贴紧痛感越强。”   他还听见他说:“不过你现在躲什么,现在的痛感肯定没多少,应该很舒服吧。”   “……”   陈临颤抖着呼出热气,不知道该说什么。   果然,下一刻,梁梦声就直接问他:   “舒服吗。”   陈临想,他又要我回答。   今天晚上之前,他还处于有时候想找梁梦声但找不太到的阶段,自己也不清楚到底有没有那方面的意思;几个小时之后,他就到了梁梦声的住处,浑身上下只有一件围裙,梁梦声一只手按在他腰侧,另一只有两根手指在他身体里。   他说这句话时,尾音是上扬的,很支配也很轻佻。   ……什么都快不属于自己了,反应是,声音也是,他感觉自己灵魂出窍,有一个和自己很像的声音在说话,说是的,很舒服,很爽。   节奏好乱,呼吸也不清楚,说话乱七八糟的,没什么条理。   他飘在空中的理智这样批判着。   梁梦声听着陈临乱七八糟的回答,慢慢把手指撤出来,再扯着陈临的小臂——这人现在有点失神——把他的手指也弄出去。   然后松了手,说,转过来,帮我戴上。   陈临好几秒才回过神,他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在飘,他抖着手摸到那枚在吧台上放了很久的塑料袋子,转身,低头,发现还得先给梁梦声解皮带。   梁梦声在看他。   将塑料袋子夹在两指中间,他手全程都有点抖,哆哆嗦嗦地把梁梦声的要求完成。   几个小时之前,他在酒馆走向梁梦声时也不会想到,自己未来马上要帮同性做这种事。   终于戴完了,梁梦声看着陈临抬头,看了自己一眼。   梁梦声也一直在看他,这时二人又一次对视。   那双平时总是漠然的眼睛不再冷静,汗水从对方额角滑下,一路经过深邃英挺的五官。   不错。   梁梦声悠悠道:“看我干嘛,陈队。”   他这时候忽然加上了称谓。   陈临的呼吸一下子变重。   他说:“趴回去啊。” 第72章 哪种人   末世三十年,很少有人谈明天。   但梁梦声和陈临第一次见面,就说末世里也会有明天,明天一定会更好,所以更要好好活下去。   他说,世界其实没那么容易坍塌。   他说,一切皆有可能。   “……”   是因为异能的存在吗,不然空气为什么这么闷热?也可能是呼吸系统出了故障,他难以汲取空气。   手臂搁在吧台上时,头原本会自然而然地低着,但有人在他身后,拽着他头发让他后仰。   梁梦声这只手上的力道其实不重,晕眩感却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强。   ……什么叫一切皆有可能?   很多曾经他会认为荒谬的事,的确都有可能。   他出生在末世初期,父母在陈至很小的时候死于丧尸之手。他不是那种性格温和包容的哥哥,有时候也会和陈至吵架。   为了生计,为了安全,他整天都忙着变强,其实有时候也担心,陈至没人陪着会不会容易被骗。   他很早以前就告诉陈至,不要轻信莫名其妙的善意,不要轻易放纵自己沉沦,你好看,年纪小,没什么家人,很容易被盯上。   少喝酒,不要在酒馆那边的路口逗留,晚上早点回家休息。   更不要因为渴望一时的慰藉,就像夜晚中那些来来往往的陌生人一样,想着及时行乐,想着就这一晚。   他自己也曾经不屑。   他无法理解沉溺于情欲的人,他希望自己保持漠然,他以为他永远不会有那种可笑又脆弱的冲动。   他曾经以为不可能。   而梁梦声说,一切都有可能的。   陈临闻到香气,是橙花精油的香气,但隔着冰凉的橡胶手套,居然也会闻到吗?   可能吧。   他被顶得喘不过气,心想梁梦声居然这么强势,怎么这么强势。   他们其实没有真正的肢体接触,因为接触的地方都有层东西隔着,胀,凉,无所适从。   他能感觉到,梁梦声另一只手按在他腰侧,这只手用的力很大,完全不给他挪动的余地。对方往里进的时候,手指就会在前面抵着,让他自己弓着腰往后送。   热浪将他席卷,但他知道,是自己主动跳入炉火之中。   他想,你说得对,可能。   他和一个自来熟的人做朋友,可能。   他和这个人说自己不会被丧尸感染,可能。   他和这个只认识一个月的人喝酒,说我给你做饭,说要不要用用,说趁最后的机会。   可能。   很早的时候就有人说,陈临怎么这么厉害,以后要是觉醒了异能,那肯定更不得了。   后来他觉醒了异能,他们就说,以后A市基地就要靠你啦,巡查官会走,可你是我们基地的非流动最强战力,我们听你的。   末世很残酷,胜者为王,先发制人是生存的第一要义,一路摸爬滚打十多年,他习惯把主动权握在自己手上。   ……是吗?   他只穿一件围裙,把后背暴露给他,可能。   他按照他说的做,有问必答,可能。   他帮他解皮带,亲手帮他戴上然后等着被进入。   可能。   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梁梦声能一直那样对他吗?   可能吧。   那又是什么样呢?   是现在这样,还是像一开始,又或者是什么?   梁梦声似乎稍微凑近了些,因为感觉身后的热气更明显了,他说,过去,去餐桌上。   他动了动僵硬的手臂,梁梦声在后面稍微让开些许,没从他身体里出去,只是松了拽着他头发的手,让他自己走。   而梁梦声看着,顺便继续在后面弄他。   总是一种姿势容易无聊,没有新花样容易无聊,太多东西没有意思,还好陈临的反应足够新奇,让他不至于厌倦。   陈临是好看的,符合传统印象里对气运之子的各种标签,英挺,帅气,有自己的气场,前期经历悲惨,后期逆转全局,实力强劲,原本会无亲无故,无牵无挂,最终所有人都敬畏他。   陈临的反应很好玩,最开始是副透彻的样子,但根本没维持多久。   他身体肌肉紧绷时像上个时代保留完好的石塑,颤抖的样子有趣,脸红的样子有趣,受不了但很服从的样子也有趣。   说那些有的没的、一本正经的东西时没意思,但现在是有趣的。   那么就可以了,今晚是可以的。   舒服吗,当然舒服,陈临身材很好,让他做什么都配合,里面很紧,会收缩,对任何动作的反应都很快,让人愿意投入。   陈临躺到餐桌上,腿分开,抬着下巴望他,眼神很专注。   不错。   梁梦声扫视他全身,懒得有什么表情了,只是将自己送到最深。   陈临也看他,看他的表情,思绪混乱不堪。   第一次见面,梁梦声从满是丧尸的一楼杀上来,对自己扬起一个笑,笑容柔和,甚至有点甜。   后来他快失温了,梁梦声给他包扎,指尖温暖,动作轻缓,还调侃他,说他身材不错。   他看他画画,他送他油画,他们交谈,谈可能,谈异能,谈未来,谈明天。   从来没那么轻松过,从来没那么悸动过。   而现在,他被梁梦声居高临下地看着,对方面无表情,眼里有明晃晃的攻击性,霸道,慵懒,好像有点轻蔑,又好像只是审视。   是陌生的。   却让人恍惚觉得这才是真实。   百无聊赖的他,随意游离的他,眼底带着厌倦的他。   好看吗,好看。   喜欢吗,喜欢。   从来没这么疯狂过,从来没这么沦陷过。   梁梦声似乎看到他的思绪,他似乎总能看透他的思绪,他盯了陈临半晌,很淡地笑了一下。   陈临仍然望着他。   梁梦声开始说话,应该是故意的,就和之前的那些问句一样,他说你这个眼神好欠啊,陈队。   说,原来陈队是这样的人。   说,很喜欢我这么对你,是吗。   是吗,不是吗。   喜欢这个,不止喜欢这个。   他说,你应该回答我。   回答什么?有的根本不是问句。怎么回答,让他重复一遍吗?   陈临开始磕磕绊绊地说话,每个音节都掺杂在气喘声里,控制不住,高的,低的,轻的,重的,他感觉自己变成梁梦声手中的乐器,梁梦声随便捏一下动一下,他就发出各种随机的音调。   但梁梦声以前是学画的。   他一边说,一边想,那自己是梁梦声一块可以重复使用的画布,就像今晚,梁梦声把蛋糕糊涂在他背上,怎么画都可以,画多久都可以,尽兴了就完了,不用管最后怎样。正如现在他躺在餐桌上,后背和桌面摩擦,黏糊糊的一片。   他说,是的,喜欢,我就是这种人。   什么人?梁梦声问。   这个问题好新,以前也没聊过,怎么答?   陈临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又被弄得头晕目眩,只能喘,将自己的狼狈展现出来。   梁梦声笑笑,对他做了个口型,是两个字。   陈临人还在发懵,跟着做,气音哑哑的,说:   “是……变/态。”   ***   做完也挺晚的了,想着自己马上就走,陈临不说回去,梁梦声也懒得赶他,二人收拾收拾就那么睡了。   梁梦声第二天还是起得很早,陈临比他醒得更早。   然而,一觉醒来,陈临却告诉他个意料之外的消息。   “你是说……又感应到了智慧型丧尸的存在?”   一定距离之内,陈临是可以感应到智慧型丧尸的,因为他和智慧型丧尸一样,都可以操控普通丧尸。   “对,而且出现地点还是原来那只经常在的位置。”   “……”   梁梦声微微凝眉,这就有点奇怪了。   陈临说:“但关系不大,我能感觉出它没什么危险,远不如前一只的操控力强,你不是要带样本去……”   说到这,他忽然想起来一个很重要的空缺。   他居然不知道梁梦声接下来要去哪里。   “你下一个城市去哪?”这么想着,他就问出来了。   梁梦声对这个倒是无所谓:“C市。”   他确实准备亲自带样本去找杜念遥,以此确保信息的隐私程度最大化。   陈临就接着他的话往下说:“那你就直接去吧,药剂才是最根本的,一旦研发出来,面对智慧型丧尸也不用像现在这样严阵以待了。这边还有我和叶巡。”   “嗯。”陈临在这方面的感觉一向准确,梁梦声也是这么计划的,点点头就要直接走,却又听到陈临说:   “我们留个联系方式吧。”   梁梦声:“……”   他皱了下眉,又听陈临说:   “我的体质只有你知道,在获取信息方面,有些结果也只能跟你说,有联系方式会高效很多。”   倒也是。   就像这次新冒出来的智慧型丧尸,也许能从中得出什么信息。   系统给的信息基本都比较早期,里面根本没提到智慧型丧尸,也自然没有后续发展情况。   如今走的每一步路,都要亲自摸索了。   留完社交账号,梁梦声直接拿行李离开,剩下的房间不用管,基地会有后勤来收拾。   因为昨晚的体验,他心情尚且不错,脸上虽然没带笑,却也是轻松的神色。   “走了,陈队,后会有期。”   至于是不是真的后会有期,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他最后看了身边人一眼,说:   “不用送了,以后好好生活吧。”   陈临点头:“谢谢,后会有期。”   于是他站住,看着梁梦声超过自己,没有回头,车钥匙挂在对方的尾指上,一晃一晃的。   他忽然想到那次,也是唯一一次,他和梁梦声一起出基地探查。   梁梦声笑着说:“你开车嘛?”   他回答:“我开吧。”   那时候,钥匙被交到他手里,梁梦声的指尖擦过他掌心,有香味浅浅浮动。   橙花油的气味很复杂,闻到的时候,感觉会随着时间而变化,一开始清新,后来甜润,末尾是苦涩。   梁梦声已经走出一段路了,又忽然听见陈临在后面喊他。   声音蛮大,都有点不像陈临的风格。   他向后摆手,示意自己知道了,没有回头。   陈临说的什么?   他说:“梁巡,一路平安。” 第73章 怎么样   和末世初期相比,如今基地已十分常见,即使边缘地带仍未清理干净,也不至于像一开始那样交通阻塞。   基地巡查官的各项指标都很高,再加上之前的丧尸群不怎么暴动,准备充分的时候,一般都默认是两人或一人直接去基地。   A市和C市之间也有些距离,路上没什么大城市,小型基地和补给站倒是挺密集,也条比较好走的路。   “新生的智慧型丧尸没动静,基地这边还没人发现它,我私下去了一趟,现在感觉这一块的异变因子浓度不对。”   这是梁梦声离开A市基地之后,陈临给他发的第一条信息。   这条信息的风格和往常一样,也和之前他们在基地里讨论丧尸分布时的语气没什么区别,就好像他们仍然是梁梦声当初说的朋友关系;甚至因为时间没过多久,就连分开时的那句“后会有期”都显得有点失真。   由于无法再提供有效信息,任务又已经完成,系统在梁梦声离开A市基地的那天就跟他告了别。   还说要不是为了告别,它都想直接在小黑屋里脱离世界。   “我有种预感。”它当时还没头没尾地这么说了一句。   什么预感?梁梦声懒得问。   他看着屏幕里的这条文字,开始搜集回忆里的线索。   陈临在丧尸潮前夕出去过一次,带回一个特殊讯息——那时的智慧型丧尸就偏好留在东南方向的某个固定地方。   陈临是可以自主选择是否收敛气息的,当时那只丧尸的操控力实在强大,他就没动手,只是看了一圈。   其实有些可惜,梁梦声记得系统曾给自己介绍过——陈临的能力是成长型,一开始只有收敛气息和操控小部分丧尸的用途,练习得当后,操控力会比成熟的智慧型丧尸还强很多倍。   但练习的途径是加强和丧尸之间的精神联系,这容易腐蚀人的心智。如果不这么做,就只能选择同化人类,用这种方法制造出来的新丧尸倒是会天然亲近他。   但陈临现在的选择和原轨迹不一样,没办法这么练,这项能力也就发展不起来。   “……”   无数思绪在脑内翻涌,其实不过是短时间里的一闪而过,梁梦声想时没花什么精力,这时候其实还在开车。   也许因为沿路没什么大城市,路边的异变植物枝繁叶茂,看上去生命力非常充沛的样子。   倒是蛮适合自制精油的,梁梦声散漫地想着,略微加快了车速。   设备又震了一下,应该是陈临在发信息,是那边又有了什么线索?   根据地图路线,前面马上就要经过一个小型基地,他准备到了那再看。   然而,随着路边的风景一幕幕掠过,梁梦声闻到一种不大好闻的气味。   腥臭味,铁锈味,很浓。   A市前些日子才经历过丧尸潮,梁梦声对这种气味再熟悉不过。   ——应该就是前面的基地在和丧尸□□锋!   车速在一瞬间飙到最高,梁梦声凝眉沉思。   怎么会这么巧丧尸暴动?难道这里也出现了智慧型丧尸?   情况有些复杂了。   这种新型丧尸,只要出现就一定会被报道,而A市迎来丧尸潮的时候,相关新闻其实并没有太多。   而如今,不仅有新的智慧型丧尸在A市边缘的同一个地方迅速诞生,还有前面的丧尸群……   一切,好像都在朝另一个方向发展。   梁梦声很快就到了那个小型基地,眼前情况果然很不妙——   的的确确就是智慧型丧尸带着普通丧尸攻城,在丧尸潮的攻击下,这座小型基地的城门已经破了,眼下正有不少作战人员在门口与丧尸面对面博弈,以身体为墙,死守最后一道防线。   在那乌泱泱的一大群丧尸中,还有少数就穿着相对而言的崭新衣裤,一看就是刚刚从作战人员转化而来的。   丧尸的嗅觉一向灵敏,也许是感受到梁梦声这个能量强大的气味发源体,很快分出好大一部分向他涌来。   由于数量过多,画面就像涨潮一样,看上去有些惊悚。   梁梦声眼中却闪过几分兴味,抬手的同时根本没踩脚刹,反而把油门踩到最大程度,紫白色的电光从指尖窜出——   “轰!!”   在四周都是丧尸的野地里,陈临再次看了眼手机。   没有回复。   他微微皱眉把屏幕摁灭,环视周围这些来来去去完全感受不到他存在的普通丧尸。   今天的天气不是很好,阴云正在头顶飘着,一副风雨欲来的沉郁架势。   自从有了能收敛气息的能力后,夜晚在外面出任务就对他没什么危险,时间也不再是需要排在前面考虑的因素。   但陈临发现……   那只新生的智慧型丧尸在躲他。   因为都能够操控普通丧尸,他们能从某种隐约的联系上能感受到对方的存在,陈临能感受到智慧型丧尸对自己的敌意与警惕。   他和梁梦声出去那次,对自己能力的了解尚且不够透彻,后来想想,应该是那只智慧型丧尸感应到了自己的存在,才故意带了一大群普通丧尸来堵他。   他操控力不如那一只,所以无法通过影响丧尸间的链接来回击。   如今这只,应该是知道自己还没成长起来……   陈临拿着枪,朝感应中那只智慧型丧尸的藏身地走去。   与此同时,全球各地都在上演着与此类似的场景——   之前出现智慧型丧尸的地方,又诞生了新的;之前没有过的地方,有的也忽然诞生了这种情况。   事情的规模一大,这种消息便很快就在各大基地中传得飞快,人们在任何电子设备上都能看到,反应迅速的媒体也争相报道。   其实说的都是些大同小异的事,下面的评论反倒更加精彩。   “所以重点是……为什么智慧型丧尸会在同一个地方出现啊!!!这让我幻视游戏里的怪物刷新点……”   “但是这样的话,之前出现过智慧型丧尸的基地就会比较危险。”   “我感觉这些基地有两个方法,要么不断杀新生的智慧型丧尸,要么干脆把周围的普通丧尸全杀光。”其中有一条分析倒是少见的到位:   “前者比较容易操作,但可能引来丧尸潮,不过丧尸潮也没那么可怕,战力足够的话也可以像A市基地一样,连城门都没被破开;后者一劳永逸,智慧型丧尸没有可操控对象也无济于事,缺点就是比较麻烦,普通丧尸的数量还是太多了……”   “楼上这么一说我倒是冷静下来了,的确如此,关于这个新发现虽然惊悚了点,但一切的发生都有过程。虽然持续下去是消耗极大的持久战,但至少目前而言,准备充分了也不会特别艰难。”   ——“这几个小时辛苦了,梁巡。”   梁梦声微微颔首。   这个遭受丧尸潮的小型基地也向旁边发出过求救信号,只是如果没有梁梦声路过,他们大概等不到其他基地派出的救援队。   但这也不能怪他们太弱,这种沿路基地都不会有什么顶尖战力,打斗中只能以量取胜,每次派救援队也是浩浩荡荡的一大群,再加上基地之间有一定距离……   总之等他们到的时候,就看见梁梦声被堵在路上,前面被爆头的丧尸堆得像小山一样。   “啪嗒。”   梁梦声换了个弹夹,偶尔释放一下异能以防漏网之鱼。   他问救援队:“你们其他几个基地怎么样?”   “暂时都没事,只有这一块忽然出现了我们附近的第一只智慧型丧尸,城主应该也是被弄了个措手不及,唉……”   “但这里可能已经不再安全了。”另一个人苦涩之意更甚。   梁梦声这段时间一直没看手机,此时顺便问:“怎么说?”   “就在这几个小时里,全球多了不少地方出现智慧型丧尸,而且,在这之前出现过智慧型丧尸的地方,有好几个明明已经杀掉了,却又冒出来新的。还是新丧尸带着又一波丧尸潮浩浩荡荡来到人基地城门前,他们才发现的……”   另外有个人补充:“我看目前网上比较广泛的解决方法,也就是把这一块的普通丧尸杀光比较靠谱。”   他们七嘴八舌地说着,讨论几个基地接下来的对策,梁梦声却在片刻间感到一种浓烈的异变因子波动。   特别浓,跟他特意凝实后的异能波动差不多。   另一边。   枪口还冒着烟,异能也将周围几米铺成冰雪天地,陈临看着面前倒下的智慧型丧尸,觉得这次未免过于简单。   其实也是他体质的优势了——普通丧尸识别不出他,能识别他的智慧型丧尸一旦操控力弱,同样只有等死的份。   但这样就可以了么?   为什么会出现在相同的地方?如果这样,那他岂不是永远都要守在A市基地?   他思维有一瞬间的发散:梁梦声说……等以后药剂研发出来,交通和关卡会方便很多,他可以去主城……   正当这个时候,那种一直在附近存在着,原本还没什么规律的异变因子忽然稳定下来,一股又一股地往陈临身上缠。   那种浓度的异变因子像是在被他吸走,更确切地说,是陈临的体质在主动感召它们,要将其拽离这片土地。   过程感觉有点怪,但没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大概也就几个小时的时间……   几个小时后,之前那种浓度的异变因子居然直接散了!!   他心里忽然有个猜测。   陈临拿出手机想输入些什么,却发现梁梦声还是没回信息。   在忙?   出事了?应该也不可能,梁梦声的异能和枪法都很厉害,就算异能不能一次性大幅度使用也不至于……   这时候,新闻弹窗忽然弹了出来。   【爆!!C市周围惊现智慧型丧尸!】   【爆!!由于智慧型丧尸引领的丧尸潮,临近C市的小型基地死伤惨重!】   天空中忽而响起一声闷雷,将人惊醒一瞬。   要下雨了,看上去还是还很久很大的那种。   这不是个好天气,就像陈临此时七上八下的想法一样混乱。   他原本还在斟酌,斟酌自己要不要问,毕竟梁梦声好像不太喜欢交流过于频繁——这是他最近的直觉。   但现在不是闲聊,也不是那种没事找事的动机,他完全有站得住脚的理由,而且也是真的在担心。   他开始输入信息。   “嗡——”   梁梦声感觉自己手机又震了一下。   这时候,他刚刚理清一些关于这边异变因子浓度的猜测。   他看到弹出来的信息提示,两条未读,才想起来自己之前准备停车再看,结果后面就忘了。   陈临刚刚发过来第二条信息:   “……我看到你那边路上出事了,你怎么样?” 第74章 跟你走   陈临的上一条消息是:   “A市这次的危机我可以直接解决。”   综合两条信息看,陈临应该是解决完了。   这几个小时内的信息量有些大,他先回了句“没事”,随即退出去查看各种讯息,将大致情况都了解了一遍。   所有与智慧型丧尸相关的事件都有一个共同之处——重复的地点。   地点……有什么不同?   他想到之前,自己忽然感应到的那股异变因子波动。   感应的过程只是一瞬间,他却清楚地记得,那种波动和自己凝实过的异能波动差不多。   异能,丧尸……它们其实同源,本质都是异变因子过多的产物。   有人天生对空气中的异变因子亲和力强,长年累月地吸收着,只要在身体中积累到一定程度就会爆发,最后要么转化为异能,要么把人变成丧尸。   那么丧尸呢?会不会也有相对而言亲和力强的存在?   它们长年累月地吸收异变因子,最后是不是也会进化?   对人类而言,异变因子是双刃剑,但对于丧尸,那就是纯粹的好东西,所以丧尸更倾向于攻击强大的异能者——这也是他几个小时前被正在攻城的丧尸包围的原因。   再者,人类对异变因子的感知能力弱,丧尸却很强,所以他才只在那一瞬间有感应。   体质特殊的陈临却一开始就跟他说:   “新生的智慧型丧尸没动静,基地这边还没人发现它,我私下去了一趟,现在感觉这一块的异变因子浓度不对。”   这样就说得通了,每个地方的异变因子浓度不同,这是很正常的事,就像不同的地方湿度温度不同一样。而且每一天,这种不同的情况都会不一样。   就像人体内的异变因子会因积累而爆发一样,这些地方也有可能爆发,从而形成一个属于丧尸的“风水宝地”。就算不断消灭智慧型丧尸,只要原来的地方还在,就永远会生成新的。   想到这里,他指尖划过手机屏幕,又将界面切换到和陈临的聊天软件上。   他想问几个问题。   却发现聊天界面的最上方显示“对方正在输入”。   梁梦声:“……”   对方一直都没再发信息过来,难道是一直都在编辑?   皱眉只有一瞬,梁梦声没有浪费时间,现他旁边还站着其他几个基地的首领,正讨论着到底该怎么办,他直接开始打字。   那行“对方正在输入”瞬间变成了“陈临”这个备注。   梁梦声:“你解决完了,那边的异变因子波动是什么情况,你有没有什么方法?”   被丧尸咬但没感染——这样的体质在末世里得天独厚,既然陈临一开始就能感受到波动,说不定……   也能吸收?   等等,或许自己也能吸收。   说到底,吸收异变因子全靠亲和度高低,无论他还是陈临,觉醒异能的时间都很晚,也就是亲和度很高。   不过他难以感知这种波动,相应的难度应该也会大不少。   陈临正好发来消息:“我能吸收,现在这边的波动已经回归正常了。”   果然。   梁梦声:“现在是什么感觉?”   陈临:“异能上感觉变化不大,但那种由高强度使用异能带来的压力减轻了。”   也就是没那么容易有狂躁的症状了。   那陈临倒是很适合到处理这种情况……梁梦声想了一下,决定自己也试试。   其实自己试的结果是未知的——毕竟陈临体质特殊,而他是异能者。   丧尸吸收异变因子,进化成智慧型丧尸,是朝更稳定的方向改变,并没有增强物理方面的指标,陈临会有类似的效益不奇怪。   但异能者呢?   异能本身是越用越厉害,越用越容易狂躁,吸收大量异变因子之后,得到的结果是不是也跟这个相类似?   其实有点危险了,但梁梦声对自己狂躁程度心里有数,这边这只智慧型丧尸没A市的强,异变因子的波动程度也没超过他自己的异能强度。   况且,难得有这种新奇的事,当然要亲自试一试了。   心里有了打算,梁梦声便直接向身边人说明了所有分析……   ***   “刺啦——”   “轰隆!!”   这天,A市附近的天气非常糟糕,电闪雷鸣,风和雨都很大。   A市幸存者基地里有很多地方都开始有深深的积水,不少后勤忙前忙后处理各项杂事。   基地里的氛围有些紧张。   丧尸潮守城时有不少人立了功劳,最近职务上有很大变动,而基地首领之前就被列入特别观察名单,上一战里表现不佳,现在位置有些不稳,据说留在基地的叶巡在计划换首领。   陈至坐在窗前,面无表情地算着,这到底是她哥不在基地的第几天。   以前不会这样的,大家都是一起行动,早上跟着队伍出发,晚上跟着队伍回来。   她感觉陈临这个月真的变了好多,还有庆功宴的第二天……   她当时起床,发现她给陈临留的那盏小节能灯还亮着。   总让我别夜不归宿,哼哼,自己倒是先夜不归宿了,要不是梁巡第二天就走,她指不定要问问去了哪里玩。   A市基地东南方向,边缘地区。   原本的天气十分糟糕,这里的景象却更让人震撼。   瓢泼大雨倾下,没落在泥力,却尽数浇在冰面上。   因为之前有智慧型丧尸在,这里几乎聚集了A市基地周围的所有丧尸,看上去浩浩荡荡密密麻麻,总数叹为观止。   如今,这整片区域都被寒冰覆盖,温度极低,落下的雨点根本来不及汇聚到一起,冰层随着时间的推移更加厚重。   陈临连枪都没去用,数不清的丧尸被他直接冻住,异能强度显然开到了最大。   在使用异能的状态中,他是可以对温度免疫的。   他站在无数冰雕之间,异能还持续释放着,正……   对着手机思索。   聊天界面里的最后,是梁梦声一句“好的”。   梁梦声还没跟他说他那边的情况,回复挺慢,应该是在忙。   而他想说的东西就太多了。   你有没有遇到麻烦?你那边是不是也有异变因子的强烈波动?我有一个新计划想告诉你……   新计划,其实是吸收完这边的异变因子后想到的。   他能轻易吸收异变因子,也就能轻易解决智慧型丧尸不断新生的问题。   与此同时,吸收异变因子会给他带来减缓狂躁症状的效益,于是也就不必顾忌异能输出太多的副作用。   他能感觉到,A市周围只这一个地方有问题,而现在,这里已经没有威胁了。   其实距离梁梦声走根本没几天,但那种感觉实在太难熬。   想发信息怕发太多讨嫌的时候,发了信息盯着界面等回复的时候,看见梁梦声那边出现智慧型丧尸新闻的时候……   此外,他居然能感受到C市那边——按照方向和距离推算是——那边智慧型丧尸的存在。   他对智慧型丧尸的感应会随着距离的增大变弱,出现这种情况,只能说明那边新生的很强。   万一梁梦声还没到C市就在路上遇见了呢,万一C市准备不充分挡不住丧尸潮呢?   他当然知道梁梦声很强,但他想帮他,而在这些方面,自己的特殊体质绝对很好用。   所以,一刻也不想多等了,一刻也不想在A市多呆了。   既然准备走,那就把最后的保障做好,所有才有了现在的场景。   寒冰在脚底无限蔓延,把异能用到极限的程度,把A市附近的所有丧尸清理干净。   然后直接去找梁梦声,跟他一起走。   至于自己靠近C市会不会有被发现体质的风险?   就算真的被发现,那也是他能力不够,如果想让梁梦声注视自己……   能自己处理好这些乱七八糟的杂事,才够格。   也不知道对着输入框打了多久的字,聊天界面的最上面忽然显示“对方正在输入”。   陈临就干脆停了下来。   梁梦声的消息很简洁:“我也试了一下,同样可以吸收这种高浓度的异变因子。”   陈临瞳孔一缩,忙接着问梁梦声的感觉。   梁梦声:“异能强度增大,狂躁症状加深。”   “……”呼吸一滞。   他开始打字,但对面又发来一条消息。   “我会把我的分析传给主城,所有人马上就都知道,对异变因子亲和力强的高级异能者能够解决这次的问题,你那边也用这个解释。”   陈临攥了下拳,身边无数冰雕齐齐爆开:“好,谢谢。”   发完这条信息,接下来的话却删删改改好几次。   “这边的丧尸都已经被处理完了,我感应到C市附近的丧尸很强。”   梁梦声:“很强?那我得加快速度了。”   “A市这边安全了,我听说C市没什么顶尖战力,只是科技和整体实力比较好,你如果去,是不是就要你来吸收?”   梁梦声:“大概是,不过问题也不是很大,吸收完异能增强的感觉很棒。”   “……”陈临指尖颤抖了一下。   他想,重点不是异能增强,重点是狂躁会加重,这一个月里你在我面前表现过好几次症状,我不知道它们到底是真是假,希望都是假的,但……   “我去找你,”才打几个字,他就觉得这句的语气有点生硬,于是退回去删改。   “我想跟你一起走,这种事情可以我来。”   梁梦声看着屏幕里的这句话,缓缓皱眉,并未在第一时间回复对方。   如果系统还在这里,它肯定会告诉梁梦声,气运之子现在情绪波动很大,非常非常的大。   过了一会,梁梦声回:“我比较喜欢异能增强的那种感觉。”   意思就是没必要。   这倒不是为了拒绝而拒绝,刚才吸收了异变因子,虽然头有点痛,但那种实力从本质上增强的感觉实在太过舒适。   要知道,高级异能者的瓶颈很难突破,他实在享受这种危险和刺激并存的愉悦感。   而且……陈临这架势不太对劲。   梁梦声看看电子屏幕,发现又是长久的“对方正在输入”。   他干脆把手机屏幕按灭,和周围几个基地高层道别。   现在最重要的还是研制药剂,一旦有了能防止异变的药剂,人类的顾虑就会少很多。   刚上车准备发动引擎,“嗡”的一声,是陈临发来的信息。   “你这样很容易忽然失控,身边有个人的话,至少能在你失控的时候杀了你吧,这个人要足够强。”   梁梦声微微挑眉。   有趣。   画风怎么突然就变了?   不过……其实说得有道理。   ——陈临想了很久才发出的那条信息,他的本意当然不是那样,但梁梦声潜台词太明显。   他于是想到梁梦声对人类整体的在意。   这个时候,他已经意识到,对方可能一开始就是冲着自己身体里的抗体来的。   因为根本没掩饰,拿到样本前后的差异很明显。   但既然一开始就怀疑自己不一样,为什么不直接物理方法解决?   ……不管怎么说,既然梁梦声肯耗费那么长时间、花那么多心思,只为了拿到一份样本,那就还是对人类未来很关注。   既然这样,如果狂躁到了失控的地步,肯定不希望出什么意外,导致前面的努力功亏一篑吧。   这是陈临发那条信息的思路,梁梦声前面的拒绝都十分明显,不知道这样……   梁梦声又瞄了眼这行字,本来不准备回的,但看着页面最上方的“对方正在输入”,心里忽然涌上一种感觉。   很难形容这是什么样的感觉,总之并不那么纯粹,烦、惊讶和一闪而过的恶趣味混在一起,梁梦声最终回了一句话。   他本来压根不准备回的。   而一秒之前。   一秒之前,陈临还在想,是不是自己说得太过了,就算是有逻辑、合乎情理的,但……   梁梦声会不会觉得他自以为是、多管闲事、莫名其妙?   因为另一边迟迟没回信息,纠结之下,他很快就开始后悔自己的唐突,心想就不应该和梁梦声说,自己应该直接冲到C市的。   然而,梁梦声还是回了他。   消息提示音如同天籁。   陈临看了一眼,差点没拿稳手机。   梁梦声:“不信,你舍不得吧。” 第75章 再见面   后半段车程没再出什么岔子,而讯息传递的速度极快,梁梦声还没到C市,主城就已经发布了正式公告。那些持续诞生智慧型丧尸的地方被命名为“孵化点”,相应地,根除威胁之法也被公之于众。   这的确解了众人的燃眉之急,但最后人类和丧尸哪边占上风,其实还是未知数。   毕竟,只有对异变因子亲和力极高的异能者才能大量吸收异变因子,这部分人总数太少,在使用异能频繁的前提下,本就会比普通异能者更易陷入狂躁。   这就要看哪一方能坚持到最后了。   陈临的反应其实很快——利用自身体质优势消灭A市附近的所有丧尸,这的确是个保证安全、一劳永逸的好方法。   但实际上,选择去其他基地才是最有效率的。   A市基地不会再遭受丧尸潮,陈临作为顶尖战力可以放心离开,他应该去其他缺少高级异能者的城市,而不是跟梁梦声一起来C市。   虽然……影响也不会太大。   高级异能者虽然容易被狂躁相关的症状影响,但完全失控也不是吸收一次就会发生的事。陷入狂躁的难易度和异能强弱呈正相关,而高级异能者内又有实力高低之分,异能越强,可以吸收的异变因子就越少。   梁梦声自己属于异能最顶尖的那批,即使如此,以第一次的异变因子浓度为基准,他大概感受了下,也还能再吸收两次左右。   全球的孵化点不少,但也没有特别多,人类当下的情况还比较乐观,不确定的地方只是解决孵化点的快慢,解决得越快,周围基地受到的影响也就越小。   对于那次聊天,他后来没接陈临关于C市的话,对方也就没再提。   不过梁梦声估计他还是会来。   来就来吧,别太麻烦就好。   梁梦声不久后就到了C市,和基地首领简单交接后直接去了杜念遥的住所。   ***   陈临找到叶岚的时候,叶岚也正好打算和他说事,见了人便笑道:   “按照巡查条例,再结合之前我和梁梦声做的调查,你们基地这个首领的位置得换人了。前几天你不是掀了个孵化点,在基地这么多年,实力如何大家有目共睹……”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所以你对这个位置有什么想法吗?”   叶岚这几天一直都在搜集资料,今天这么问也不算突发奇想,况且,应该也不会有人不想……   “没有。”   “?”   然而,陈临回复得丝毫不拖泥带水,还紧接着表明了自己的目的:   “另外,我来也是想说一件事……”   叶岚还沉浸在刚刚那个“没有”想法的冲击之中,没想到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他又听陈临道:   “我打算离开A市了。”   “?!”   他还没太反应过来,便听对方补充道:“基地这边的丧尸已经清理干净,我检查过,一只都不剩了,这附近也没有其他孵化点。”   叶岚有点懵,好半天才“哦”了一声。   这个要离开的消息和之前相比更加让人惊讶,但仔细一想,好像也没什么不能理解的。   从基地安全的方面讲,陈临已经解决了一切可能有威胁的存在;从人类生存的角度讲,像他这么强的战力,去其他仍然处于危机中的城市也能发挥出更大的作用。   他点点头,半晌后又问道:“欸,那你妹妹知道这事吧。”   “我跟她说了。”提到这个,陈临的表情略微有些古怪。   ——他是先跟陈至讲完才来找的叶岚。   异能觉醒的这一个多月以来,陈至的实力增长飞快,她以前也不是很黏陈临,于是没太大反应,只是问:   “你去C市?叶巡跟我说梁巡也是去那……”她面对面看着年长自己不少的哥哥,狐疑道,“你是去找他吗。”   “对。”陈临直接应了。   “啊?你不会……”陈至有点惊讶,又没有太过于惊讶,只是脑海里一下子浮现出很多画面。   陈临第一次带她跟梁梦声道谢,梁梦声带着画祝她生日快乐,酒馆里庆功宴大家各喝各的,但最后——   这两人好像都凑到一起去了?   她想了又想,横竖觉得哪里不太对,却忽然灵光一闪——   于是委婉试探道:“哥你这么喜欢梁巡啊,以前都没见你像这样亲近哪个队友。”   “……”   陈临瞥她一眼,明显接收到血亲话语里的潜台词,直接道:“我是喜欢他。”   “嘶……”陈至倒吸一口凉气,但仍然没很意外,只是问:   “那你这是去追人?顺便清理周围的孵化点?”   说着说着她都有点想笑,因为陈临之前还总让她……总之。陈至费了好大劲才把笑憋住。   “算是。”陈临道。   ——其实除了这个,他还想做其他的。   比如为梁梦声做很多事,什么事都可以,解决梁梦声沿路的麻烦、把他要巡查城市周围的孵化点全都清理掉,做饭,让他画……什么都可以。   梁梦声帮自己太多,即使……可能只是为了样本才来获取信任,但那些对他的意义和帮助都太多,根本不是他一个“喜欢”就能抵过的。   无论如何,他就是从梁梦声那边得到了很多,而他又能给梁梦声带来什么?   不知道,因为梁梦声看上去真的不缺什么,陈临想。   但没办法了,不可能就这么放弃的,反正我可以把我的全部给他……但凡他愿意要。   怎样才能更容易被接受一点呢?   陈临跟她对话的时候,手里一般都有在做别的事,这会就正在收拾东西。   他稍微捡了些装备和生活用品,带上梁梦声当初送他的画,最后还没忘记去卧室,把原本放在床头柜上小瓶子也给带上。   陈至看了眼那瓶子,立刻认出这是梁梦声刚到基地留在观察室的那几瓶之一,嘴角略微抽搐。   她只说:“哥,那你得脸皮厚点,梁巡不太好追的样子。”   听说平时比较好相处、在交际中如鱼得水的都比较难追,况且梁巡条件那么好,要不是因为这是亲哥,啧啧……   陈临看她一眼,语气难得带了点生动的嫌弃:“这肯定的。”   随后又道:“以前那些地痞流氓已经打不过你了,这段时间在基地照顾好自己。”   “知道了知道了。”   ***   “我去,你这个样本是从哪里弄来的?!”   杜念遥早就接到梁梦声的消息,却没想到对方给他带了这么个大惊喜。   梁梦声笑笑没接话,跟着他走进堆满医疗器械的地下室。   杜念遥是著名医疗师,治愈系异能者,专门研究末世以来与丧尸相关的医学问题,这几年在C市名声大噪。   这人虽然脾气古怪,却一直潜心研究不问杂事,和其他势力没什么牵扯。要是梁梦声当初没在主城训练营和他一起呆过三年,私下见面的难度可就得直线上升了。   杜念遥常能将自己的异能完美融入到药物研发之中,还有套隐私性极强的私人实验室,样本交给他最适合不过。   “这是哪里来的啊?丧尸身上的?不对、人?我看看……”   不得不说,杜念遥对这方面东西的确有种天然的敏锐。   梁梦声拿来的样本十分齐全,他一个个看过去,简直两眼发光万分激动,仿佛已经看见美好的未来在向自己招手。   杜念遥翻看着,同时把一些简单的检查结果交给梁梦声,打探道:   “嗳说真的,你这哪里来的啊,还有没有、不是、那个样本来源还在不?”   梁梦声听他这样说话,一下就猜到这位昔日同窗在打什么主意——杜念遥非常有名,原因之一就是他研究的方法往往不那么人道,特别喜欢抓丧尸和变异动植物做各种“活体实验”。   “我也是有医学知识的,这里这些已经完全覆盖了你的需求,不需要知道那么多。”   “嘶……是死了?还是说……样本来源是‘活人’,我感觉后者的可能性更大点。”   “别多想,如果最后药剂研发出来,所有隐私信息也能被捂住,不会有什么地方波及到你。”梁梦声淡淡道。   “噢,这话说的,那我赌这位是‘活人’,啊哈哈哈哈哈哈不说这个不说这个,我哪敢违背梁巡的意思……”   折腾了好一阵,终于把样本的事转接完毕,梁梦声开始考虑附近孵化点的情况。   经过和基地高层众人的交谈,目前C市的优势劣势其实都很明显。   优点就是科技相对发达,军队整体水平中上,城市基建不错,防御足够牢固,短期内足以抵御住丧尸潮。   缺点,其实也就是陈临之前在线上跟他提到的,除了暂时停留的梁梦声外,C市没有其他高级异能者,基地周围的普通丧尸也没被特意清除过。   杜念遥的实验室在这,为了研究药剂肯定不好奔波,保证C市基地的安全和秩序很有必要。   但研究药剂不知道要多久,梁梦声也不可能永远留在C市,所以唯一的解决方法就是在停留时间内解决孵化点。   基地高层之前就在苦恼孵化点的事,如今当然也希望巡查官施以帮助。   梁梦声准备先去探查下环境。   由于距离远,C市本身没有高级异能者,基地之前都还没派人靠近过那边,他这次去没带其他人,防止没处理好反而多了累赘。   他出发的时候,陈临正好给他发消息。   “我快到C市了,准备直接去孵化点。”   这次说话很直接,没有试探,完全是公事公办的一个通知,让梁梦声看着有点想笑。   不知道陈临在折腾什么新花样,不过目前这样也还行,梁梦声于是也很公事公办,直接道:“我现在准备去孵化点附近探查。”   陈临的能力在这方面的确很方便,如果时间赶巧,也许可以直接在探查的基础上把孵化点清理掉,以后还不用跑第二趟。   “……”   另一边,陈临看到这个消息,直接将油门踩到最大。   由于丧尸完全感受不到他的存在,他的行进毫无阻拦,速度比大多汽车快上不少。   同时直接把自己的定位发给梁梦声,让对方随时知晓自己的动向。   “……”梁梦声对着定位微微凝眉。   还真是什么都敢发,连定位都给自己。要是自己反悔,带着一群人来活捉他,那不得成了守株待兔的局。   不过这个位置很近,估计等自己到了也差不多,是可以一起去的。   梁梦声对时间的估算非常准,他们确实在差不多的时间里到达孵化点外围。   其实都不算很久没见,但陈临下车的第一句仍然是……   “好久不见。” 第76章 感兴趣   没说什么闲话,二人简单交换了下对孵化点的看法,最后统一意见,准备直接把它清理掉。   他们现在所处的位置是孵化点的边缘地带,进攻撤退都很方便,四周地形复杂,让人不至于一下子被包围。   陈临能隐隐感受到,孵化点深处的智慧型丧尸已经分辨出活人气息,只是现在还没作出明显的反应。   梁梦声还没提具体安排,就先听到他说:   “你要不要就在这里?智慧型丧尸天然对我有敌意,但我不会有被感染的风险……而且你的异能也很适合远程攻击。”   “……”   梁梦声瞥了他一眼,没立刻说话,只是表情似笑非笑,好像看出陈临心里在想什么。   被这么看了几秒,陈临开始显出几分回避对视的倾向,但他也没说话,只有微颤的喉结透露出些微紧张。   他确实是怕梁梦声受伤,但还有另外一个原因……   风将树叶从顶上吹落,带来不属于春日的落寞气息。   梁梦声稍微一想就猜到陈临在打什么算盘,看了他几秒,直接道:   “可以啊,不过这里有点远,到时候我也再往里走一段路。”   陈临松了口气。   “……不过,最后的孵化点我来清理。”   “!!”   呼吸频率瞬间因惊讶和心虚变快些许,他猛地回视梁梦声,无意间微微抿唇,心弦绷紧。   ——他之前那样说,最终目的就是想让梁梦声少吸收点异变因子。   异能者不太容易感受到异变因子的波动,只有在孵化点中心、异变因子相对稳定的地方才比较方便。他本来打算自己到最中心位置,趁着梁梦声没想到最后的清理,赶紧先把孵化点给消除掉。   “但这个真的……”他下意识回复,说到一半又觉得自己有些失态,音量应该小一点的。   而梁梦声一幅无所谓的样子,甚至微笑道:   “我心里有数,这次完了不会怎么样,因为很感兴趣所以非常想做,最后一环还是不麻烦你了吧。”   好客气。   这句话让陈临心中警铃大作。   紧绷感更加强烈了,随之而来的也是他最不想看见的——这种不动声色的拒绝。   礼貌委婉,友好地留足了体面,可字里行间又透着淡淡的厌倦。   在这种话里,陈临能感受到轻松表象之下的疏离和冷静,那种冷静像是与现实隔了一层。   仿佛之前根本没有真正接近过一样。   早在庆功宴那天晚上,他就有过这种感觉。   至于……兴趣。   从提取完样本到现在,他就觉得梁梦声似乎并不如最初那么热情,但不只是对自己——比起一开始那种无时无刻的温暖,现在这样反而更加真实。   就比如现在,这种对刺激和新奇事物的偏爱也更像一种游离于现实之外的状态。   感兴趣是件很难捉摸的事,因为太主观。   他忍不住问:“你……什么时候能对这个不感兴趣?”   梁梦声已经开始继续向前走,他一边走,一边在脑中想着地图上这附近的情况,见陈临也跟上来,随口道:   “或许你可以跟它比比?看你们俩哪个的时期更长。”   “……”   陈临瞳孔收缩一瞬。   为什么忽然这么说?   他们之前根本没聊过这个话题,甚至连关于感情的暗示都没有,而这下虽然说得隐晦,却实实在在地点明了他的心思。   他早就猜到梁梦声知道,但为什么忽然……   而且,什么叫和它比,看哪个时间长?   被这么句不大清楚的话弄得心里七上八下,以至于陈临根本没注意到,梁梦声说的其实根本不对应他一开始的问题。   陈临想接着再问,梁梦声却停下脚步,说:   “我就在这附近,你去吧。”   “……”   只好把话先收回去,继续往孵化点深处走。   梁梦声看了眼陈临的背影,环视四周,又稍微变动了下位置,直至站上一处小高地,这里视野开阔,向下能看到远处的不少东西。   很快,远处明显有大批丧尸的声音响起。   梁梦声看到从树叶罅隙里透出来的冰面,心知陈临用了大范围异能,也就没像以前那样往地上放电。   主要还是智慧型丧尸,陈临目前对普通丧尸的操控力不如这只,因而会被大量普通丧尸围攻,但只要把智慧型丧尸击杀,剩下的普通丧尸自然不会视他为威胁。   一团雷电在手心凝聚成形,却并没有立即放出去,于是就在那里待着,时间越久能量越强。   时间持续到极为特殊的丧尸嚎叫声响起,他辨别出就是现在……   另一边。   寒气四溢的孵化点中心,无数普通丧尸在操控下向陈临涌来,被包围住的人却丝毫不慌,目光从始至终都定在丧尸群内的智慧型丧尸身上。   作为某种意义上的“同类”,无论外界干扰有多复杂、是否看得见彼此,他们都能感受到对方的存在。   体内的异能疯狂汇集,四周温度骤降——   “轰”的一声,在远处的陈临面前,刚被冻住的智慧型丧尸被炸到四分五裂。   他望了望天空,再转向四周因失去操控重新对他视而不见的普通丧尸,将脚下蔓延的寒气催到极限……   很快,这里的普通丧尸也像A市那边的一样被消灭,感受到空气中异变因子的波动正缓缓稳定下来,陈临紧紧闭目一瞬。   他体内有和丧尸相似的一部分机制,对异变因子的亲和度当然很高,高到异变因子稳定后就会自动涌入他的身体,根本不需要像异能者一样慢慢感受、吸收。   但此刻,他刻意压制了这种身体天赋,将想往他体内窜的异变因子排斥在外。   浓郁的异变因子只能在空中上下浮动,渐渐汇聚到往这个方向走的梁梦声周围。   “还以为你会直接吸收掉。”梁梦声笑着超过他,又略微感受了下,最终在一个最合适的地方站定。   他眼力极好,又时刻注意着,几乎是陈临这边刚结束他就到了。   结合陈临一开始的反应,梁梦声路上还在想对方会不会“阳奉阴违”,如果真那么做了,自己要顺势说点什么。   但没想到陈临居然真的就不拦了。   这种情况他还是第一次见。   由于极高的异能强度,这三年多里,身边人谈到狂躁都是一劝到底,当初在训练营的老师是这样,叶岚也同样如此,就连他自己当初在A市基地,跟陈临解释也是用那同一套话术。   他的确喜欢大肆使用异能的感觉,源自大脑深处的疼痛像强力兴奋剂,异能增强则让人对自己身体的把握更上一层楼。   是感兴趣的,他暂时喜欢这种感觉。   “……”   没错,感兴趣。   甫一结束战斗,陈临的心思立刻跑偏,他又去想梁梦声之前说的话,久了还有点蠢蠢欲动。   “和它比”,比的前提是存在,这好歹也是种肯定。   他看梁梦声走过来,心情不错的样子,忍不住没话找话:   “你之前那么说,是不是也代表……我是让你感兴趣的?”   梁梦声瞥了陈临一眼。   他其实不太理解……就像他最开始以为的,他本以为,到最后一步陈临才会把抗体的事告诉他,他其实不太理解对方这么念念不忘的心理机制。   对方愉悦的阈值为什么这么低?   心里忽然有了点烦躁,他忽然不太想维持表面的和平。   也许是不耐,他想粉碎陈临那种平静中带着进犯、想一点点越过他屏障的倾向。   他背对着陈临,没笑,却用了点上扬的尾音:“是曾经。”   “……”身后一时没人说话了。   梁梦声也没回头,他开始感受空气中稳定的异变因子,并将其一点一点收入体内。   伴随着颅内的些微刺痛,整个身体渐渐有种伸展开来的感觉,仿佛每个细胞都被洗涤一遍,全部利用到位,不带半点缩手缩脚的克制。   一种很自由的舒适感,一种很舒适的自由感。   之前他没看陈临的表情,这时却构想了一瞬。   会是什么样?   挫败?难堪?是不是很精彩?   不知道是不是异变因子的影响,他的烦躁持续着。   不知道。   但他知道,自己肯定没兴趣看那种……因为得不到而产生的纠缠。   散漫的思绪落到关于未来的计划上,很多东西依旧没有着落。   主城要复兴的文学艺术有多远、末世结束有多远、明天有多远。   明天。   他自己都无所谓明天。   可有些事的确只有他知道,有些东西也的确无法坐视不管。一时兴起多,长久持续少,在无尽的奔波中,梁梦声习惯寻找刺激性的东西。   疼痛是刺激,舒服是刺激,获得力量是,拼尽全力也是。   永恒和瞬间都是相对的,有趣和无趣也是比较出来的。   “……”   陈临看着梁梦声的背影。   情绪在几秒内跌宕起伏,刚才肯定是有失望的,但不多。   不管怎么说,感兴趣过,也是感兴趣的一种吧。   反正做好了持久战的准备,他也不指望一下能得到多大甜头。   眼前的人有些陌生,也许这才是最真实的体现。从前他是被帮助和馈赠的一方,现在他却可以做得更多。   很快将那点负面情绪调整好,看着梁梦声吸收异变因子的状态,他又免不了陷入紧绷。   就算梁梦声说了有把握,但没办法,就是会很紧张,何况还是在自己眼前。   也幸好是在眼前。   即使狂躁不会导致失控,但多多少少也会引发疼痛吧。   梁梦声做这件事很高兴,那他希望自己能在一定的界限内,保证对方有更加愉快的经历,能够放松地吸收异变因子。如果情况不对,他可以直接停止对自身体质的压抑,异变因子就会更倾向于朝他体内汇聚。   这是陈临能给自己的答案。   阳光洒落梁梦声侧脸,画面在某一瞬间很像初见。   那时候他还不信任梁梦声,现在算不算反过来?   这次的吸收过程很顺利,梁梦声很快清理了孵化点,回头看陈临表现得完全正常,还有点意料之外。   陈临的五官很英挺,看着有种极为深邃的感觉,目光常常不带感情,以前甚至还带着冰冷的死气,让惹过他的人战战兢兢,生怕哪天就被他给报复去了地下。   梁梦声以为他会偃旗息鼓一阵子,或者再过一点,表现出不加收敛的怨气,质问他现在和一开始的不同。但没有。   他仍然只在陈临脸上看到那种表情和倾向,和在A市基地的匆促茫然不一样。   渴望、亲近、想要越过屏障,进犯又驯服,很坦然,也很执着。   陈临甚至笑了笑,主动继续提起之前被截断的话题,说:   “既然是曾经,那也可以重新开始一次吧。” 第77章 努力吧   这里的孵化点已经被清理干净,阳光照在泥地和周围的高树上,一切仿佛和末世之前一样。   陈临的反应超出了预期,他反而觉得有些意思了。   心里虽然是这样想,梁梦声却没立刻回话,只是慢慢往基地的方向走,分了些神去规划后面的时间。   如今安全危机解除,剩下的就是日常巡查任务。和A市不太一样,C市的科技商贸都更发达,他虽然不用再管丧尸的问题,但也还要再停留一阵子。   陈临就在他旁边跟着走,时间一久,焦虑还是不可避免地涌上来,于是目光开始不着痕迹地掠过梁梦声侧脸。   又过了一会,还是没有回答。   梁梦声知道陈临在看自己,那种注视感很明显,而且越来越强烈,让人想装一无所知都难。   但他偏偏表现得很自然,把目光落在周围的环境上。   为什么不立刻回答?   不想说话?好像有一些,但更多的是……想看看陈临的其他反应。   虽然有时候会嫌人烦,但他好像也有点喜欢看陈临的各种情绪,所以某些小细节还是不会变。   陈临的局促能取悦他。   四周的变异植物高大且奇异,梁梦声随意瞥去一眼,都能看到好几种不常见树木的进化种,繁茂的枝叶直冲天际,如果取点原材料制作成精油,品质应该会很不错。   这里以前可能是个森林公园,他想着,终于侧脸看向陈临。   然后发现对方似乎正准备说话。   就这么对视半刻,陈临被他看得发僵,之前说那句“重新开始”的气场也下去了,又变得有点紧绷无措,这让梁梦声有点想笑。   他勾了下唇角,没回应之前的话,反而重提了一件旧事:   “我一开始就怀疑你身上有秘密。”   陈临看着他光下微翘的睫毛,心想我已经猜到了。   却什么都没说,只在表面平静下的紧张里继续听梁梦声的后文。   “第一次在超市见面,我听枪声找过来的,进门时却没看到战斗场面。虽然丧尸同样也在那时候扑上来,但我能分辨清楚,最开始就是你的单方面射击。”   目光向下滑,陈临一边听着,一边用移动的注视来消解自己的情绪。   阳光这会很灿烂,和此刻干净安谧的森林极为相衬,也很配梁梦声的头发,几乎把棕色变成了金色。   “当时我只有一些猜测,为了证实这些想法,后来才对你故意关照。”   他们走到一棵树下,有那么很巧的片刻,一小格光被树叶漏下,以一种极为好看的方式落在梁梦声眉间。   特别特别小的一格,让人想去伸手抓住它。   “其实这些都是我随手为之,虽然对你重要,但不费什么力气,你把我看太高了。”   ……又或许是我太想碰他,所以在给自己找借口,陈临想,他明白梁梦声说这个的意思了。   梁梦声是在说,你在意的很多,不过是我有意为之。   是在说,不要执着,我不需要你。   是在说,这样没意思的。   可是听上去好温柔。   和阳光一样温暖,和阳光一样温柔。   他想,我真是疯了,居然连这种话都喜欢,还是好喜欢。   是你随手为之,没错,可也是我一生难得,怎么可能不喜欢呢。   “……”   梁梦声看到陈临脸上一瞬间的难过,有种……难以描述的感觉。   就像是只针对陈临的收集癖,之前他见过杀意、防备、紧张、羞耻,还怀着恶趣味想多看几种。   就算在“感兴趣”的那个话题上,他也只看到执着,这一下却忽然收集到了“难过”。   难过,这个名词他比较陌生。   小时候,名声显赫的叔叔当巡查官,死在一个边缘基地,据说有当地首领不作为的缘故。   叶岚的妹妹,也算他的半个发小,十四岁那年死于高烧。   在合适的年龄没觉醒异能。   一个人对着日落写生。   都不难过。   只是经常会想,意义是什么?   后来变了,他开始无所谓意义,转而去设想末世的结局。   明天。   末世三十年,主城里同样没人谈明天。   有人借温室醉生梦死,有人则拼命全力以赴,他们都不会有明天。   如果没有新的可能和希望,根本不可能有转机的。   然后他就被告知结局,有一个声音让他去骗人、不对,救人。   救谁?   他?我?世界?   好有意思的转机,他感兴趣。   他容易对事物失去热情,很多感觉往往很玄乎,即使喜欢过,下一刻也有可能不再喜欢。   后来直接懒得管了,反正末世人情淡薄,亲近的人就那么多,不需要其他多余关系束缚自己。   觉得有意思就投入一下,完了就算了,及时行乐,怎么高兴怎么来。   转机被他掌握得很好,系统说是完成最快的一次。   的确,短短一个月,陈临的问题,系统的问题,末世的问题,全都解决了,没有比这再高效完美的结果。   他也觉得到此为止了,不需要再多些什么,陈临的未来会很好,但跟他无关了。   但是没完。   有人追上他,执拗地要告诉他——   重新开始一次好不好。   梁梦声都快有点疑惑,你一个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怎么比我还想建立新关系。   “我知道。”这个人现在还在说话。   但是看他难过,居然会觉得多了点存在感。   他怎么会这么……   “但我就是很喜欢,你和别人都不一样,我没办法不喜欢。”   嘶,梁梦声侧头一瞬,微微呼出口气。   怎么还这么直接,有点肉麻,陈临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   他又开始有点烦,但这点烦还带着些想继续挖掘的欲望,梁梦声继续说:   “也许你只是接触的人比较固定,主城的风气和教育跟A市差别很大,特殊的并不是我。”   阳光透过树叶的罅隙,斑斑点点撒进他眼里,像转瞬即逝的闪电。   明亮,短暂,只要看着,就有种做梦的触感。   陈临心道,都开始这样想了,我是真的很想触碰他。   “不会的,就算以后去主城也不会。我出任务回来见过很多晚霞,还是觉得和你一起看的那次最漂亮。”   “……”   有点不可思议,陈临这是点亮了什么新技能?梁梦声道:   “下次别说这种话了,学学你以前委婉防备的样子。”   陈临直接无视梁梦声这话里的潜台词:“委婉一点,你会多接受一些吗。”   “不会。”   “那好像还是袒露一切比较讨你喜欢。”   梁梦声有点想笑,也就真的笑了一下,原本紧张的气氛在朝一个有点奇怪的方向走,他甚至有种在和人斗智斗勇的感觉:“你对自己的评价好高,别想得太美了。”   他们走得不算慢,路程本来也就没多长,应该马上就要到车子的位置了。   这是个时间要耗尽的征兆,对陈临而言很危险,因为上了车不能面对面交谈,以后大多时候也可能没有线下见面——如果梁梦声完全回避他的话。   所以他需要尽量让梁梦声感兴趣一点。   “梁巡,其实我本来没抱太大希望。”   但除此之外,他好像真的多了点可能,多了点所谓“感兴趣”的空间。   陈临说着,也开始跟着笑,旁人印象里的漠然杀气统统化为乌有。   “我本来只想着跟你走,这是我个人的选择。客观来说,我做的一切都是因为期待,不是也不会向你提要求,因为我才是需要你的人,你并不亏欠我什么。”   “看来你也知道我不需要,那是不是该就此别过,各安此生?”   陈临一本正经地道:   “也不能这么说,我虽然不必要,但能让梁巡更高兴一点吧。   “感觉你比来时心情更好了。”   “……”   ——陈临一开始其实想说很多。   你救我,救陈至,画画,难道不要花时间和心思?怎么就自己把这些轻描淡写地盖过去了?况且你根本没泄露我的信息,庆功宴那晚还跟我强调自己第二天要走。   怎么可能不特殊,你本来就很好,是不一样的好,和你相比我很自私,不然怎么要一直跟在你身边?不是喜欢才觉得好,是本来就没人比得上你。   梁梦声让他别说那种话,但其实还有好多没说。   比如,他知道他们是两个世界的人,自己没那么有趣,过去多年也都是为了生存和权力奔波,基地首领的位置可以靠一身狠劲和命硬来拼,那感情也要拼过才知道吧。这种关头不可能顾得上委婉,只会怕哪里表达得少了,哪里表达得不够到位。   再比如,他已经用分开的这段时间证明了自己的沦陷,追过来的一切后果都会全盘接受。   太多了,他最后反而说得简短,因为梁梦声现在好像不想听理由,只是想知道结果。   那就下次说,他不想打破此刻难得的气氛。   “……”   梁梦声的心情确实比一开始要好,他自己当然知道。   陈临是真的下定决心,而且和以前不太一样了——梁梦声没想到自己会得出这个结果。   他一开始只是准备逗人玩玩,看看会不会有趣。   这就像是在沙漠里挖泉眼,铲子插进沙地里,一下,两下,忽然挖出来个喷泉,四溅的水花里全是金砂,好奇特,让他有点想继续观望。   再过一会,金砂会不会自动变成黄金?   原本漫不经心的游戏心态聚拢了些,梁梦声笑着说:   “那你努力,说不定我哪天就感兴趣了。”   陈临呼吸一滞,追问道:“这是肯定吗?”   “不知道,你努力啊。” 第78章 进房间   陈临进步很大,甚至可以说有点会。   他开始拿捏分寸,不像之前那么直白,总在示好,但都是暗示,表现得很自然……   这是梁梦声驻留C市以来的感受。   C市比A市更大,也更繁华,生活气息和人情味要重些,梁梦声没住基地中心配备的居所,而是在中心城区挑了个隐私性还不错的院子。   他有时会去基地中心处理文书,抽查基地高层之间的链接,剩下的时间也大多在外面跑,看杜念遥的实验进度,观察这边基地里的风气和规则。   每天的行程都不太一样,这也导致梁梦声回住处的时间非常随机。   但他总能在门口看见陈临。   没特意把住处瞒着,陈临知道也不奇怪。   他来得不算少,但从不主动提进门,会送东西过来,大多是甜品,有时候会给梁梦声发风景的照片。   情绪和想法经常变化,他一开始也说过这样没意思,陈临却道,正常相处就好。   ……正常相处?   等到日期接近离开的时候,梁梦声看着这人穿围裙在自己面前走来走去做饭,心里就有些好笑。   对,围裙,还有做饭。   他以为自己会烦,过了几天却发现还好,这种程度在他能接受的范围里。   而且甜品实在好吃,他觉得可以发散一下,多利用利用陈临的厨艺。   那天他回来,就跟站在门口的陈临说:“饿了,你做饭?”   陈临手上还拿着小零食,当时听到就呆了,都没立刻反应过来。   梁梦声看他愣愣的,又故意调侃。   “有问题?”   “……”   耳朵一下子红了,好玩。   陈临跟着梁梦声进房间,刚开始还不太放得开,脑中仍然延迟着二人刚才的对话。   梁梦声的语气很随意,却一下子把他带到A市相处的情境里。   那种尾音轻轻的,有点上扬的声调,让说出来的话像问句,又像命令,还像撒娇,特别是前一句。   陈临被自己的想法惊到,目光无意间掠过四周,看到一件明显还崭新着的围裙,款式很常见,就和……他上次穿过的差不多。   视线像是被烫了一下,但他没回避,反而把那玩意给穿上了。   无所谓,什么手段他都用的出来,要是有效,他还可以天天穿。   梁梦声等下还要出去,这时候准备放松放松,结果转头就看到这一幕。   有点好笑,他看了一会,干脆站起来走到吧台边。   陈临感觉梁梦声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然后听见对方问,吃什么。   注意力当即被转走,他说你想吃什么,这里食材能做的不多,要不要我再出去?   梁梦声却笑着回:“嗯?是穿围裙出去嘛。”   “……”   陈临脸也红了,隔几秒回道:“你想就可以,都可以。”   梁梦声:“那我也是,吃什么都可以。”   陈临:“……”   受不了了。   感觉全身的温度都在上升,他抿唇看了梁梦声两眼,转而开始报菜名:“……那这些怎么样?”   “可以啊。”梁梦声笑吟吟的。   陈临看着他,忽然有种他们刚才在说绕口令的感觉。他自己自认隐蔽地开了头,而梁梦声从头到尾心知肚明,只要笑笑就能把他给绕进去。   可是没办法,梁梦声笑笑,他就会很高兴了。   陈临觉得梁梦声并不像他们认识的第一个月那样积极,但那时候他们不熟,他自己的状态也不太好,所以没看出来。   他当初以为梁梦声对生活很乐观,但离开A市后再见面,才发现梁梦声其实笑得不多,望过来的眼里有时带着倦,并不脆弱,却好像不属于这个世界。   多笑一点挺好,其实随便怎么说,梁梦声高兴就行。   窗外,晚霞开始了。   在做饭的过程中,有食物的香味升腾,梁梦声靠在吧台边上看,忽然听见陈临问:   “刚刚才反应过来……你手上怎么没有橙花油的味道了?”   “那个,”梁梦声看着汤汁上鼓起的泡泡,在变大,到一半又破掉了,“我出来没带太多,用完了。”   “买不到吗?”   话一出口陈临就反应过来,好像没见有买这种东西的,至少A市没有,不然他一开始也不会不知道是什么。   “比较难萃取,但主要还是因为末世,异变因子让很多植物都变了样,原料比较稀少,主城才能买到。”他最近都没画画,一是忙,二就是不能用自己喜欢的颜料。   陈临瞬间想到自己那大半瓶——那是梁梦声当时留下的,好巧不巧,此刻正好被他带在身上。   这事听上去蛮羞耻,于是陈临犹豫了一下,嗯,一秒,才把东西拿出来。   “?”   梁梦声微微挑眉:“这是我当初留在A市基地观察室的吧。”   “对。”   “你还带着它,那是不是把画也带上了。”   “带了,那个本来就不大,而且……”   而且当初,还是梁梦声说“可以带在身边”的。   “而且什么?”   陈临却说:“我忽然想到我们有一次对话。我问你如果当初没朝你要那幅画,你还会不会给。”   “噢,你是说过。”   “然后你说,如果我不要,你就不会给了。”   “是啊,”梁梦声隐隐猜到陈临想说什么,“那你现在觉得怎样。”   “我在想,这是不是更证明了……只有我找你要,你才会给。”   梁梦声没接话,转而提到另外一个东西:“带画我能理解,不过带橙花油……你肯定偷偷闻过,是不是?”   果然。   陈临也没继续之前的话题了,只顺着承认:“嗯,总是闻,睡不着也会闻。”   梁梦声把那个小瓶子接过来,捏在手里把玩:   “那你以后就没有了。”   “本来就是你的。”   “……其实我当时就是留给你的,橙花油安神,能缓解紧绷的精神状态。”   “谢谢梁巡,效果确实明显。”陈临其实也这么猜过,现在忽然得到当事人的确认,心情一下子飞起来,没控制住地问:“我以后还可以有吗?”   以后。   梁梦声心里的某根线被碰了一下。   末世里,你永远不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别说以后,也就他之前救人才跟陈临聊明天,人们尽量避免产生复杂的关系,这样方便生存,也方便遗忘。   陈临这话的含义其实蛮深,因为梁梦声前面才说橙花油只有主城卖,他一时半会儿也不会回主城。   以后,也许是末世结束后的未来,可未来的事能如何确定?   仅仅明天,梁梦声都很少去想。   沉默之后,陈临觉得自己刚才有些失言,但已经收不回去。   “那你拿回去。”梁梦声直接道。   “不用,”陈临赶紧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   心跳加速之下,他一时不知道该用什么词。   空气安静了几秒,气氛忽然凝住。   窗外,晚霞燃烧起来,它们汇集了一天的喧嚣和长期的沉默,而窗内饭菜飘香,已经到了可以开吃的时候。   梁梦声看到陈临在观察自己表情,但很不巧,他这时候正好没有表情,看上去大概比较冷淡。   又过了一会,他听见陈临有点低哑的声音:“是……我太冒犯了,是吗。”   是,也不是。   “陈临。”梁梦声忽然喊他名字。   陈临本来就在看他,这时候莫名放轻了呼吸。   梁梦声说:“末世可能不会结束,也可能会;结束可能在明天,也可能在我们死后。   “你觉得以后有多远,当下有多近?又或者你觉得瞬间有多短,永远有多长?”   这个问题是不是有点哲学,主城里掀起了复兴艺术的热潮,梁梦声会想要什么样的答案?   陈临心下略沉。   他没在主城待过,没受过相关的教育,应该给不了梁梦声想要的答案。   但……他应该回答他的。   “是相对的。”   梁梦声看着陈临,也在对方眼睛里看到自己。面前人有些郑重,似乎想揣摩自己的表情,又好像只是苦苦思索如何给出满分答卷。   “……如果当下是瞬间,我们认识的时间算不算永远?”   梁梦声心里有些好笑,但没表现出来,只道:   “我们的认识持续到今天,难道永远也停在今天?”   不是。   陈临用力闭了下眼睛,却在精神紧绷到最极限时听见梁梦声叹气。   “问你个问题,怎么也能说到我身上?我没问这个的。”   浑身肌肉放松下来。   越过吧台,陈临去捕捉梁梦声的眼神,去看他说话时的双唇。   “是相对的,所以以后的概念很玄。末世结束之前,我不会谈以后。   “我们都活在今天。” 第79章 想抱你   离开C市之前,梁梦声又去见了杜念遥,年轻的医疗师仍然泡在被仪器塞满的地下室里,说药剂还在研发之中。   梁梦声给他开了主城梁家的联系渠道,吩咐几句后就启程了。   基地巡查官的数量不多,给每个人划分的片区也比较大,巡查官可以自由选择路线和顺序。   至于梁梦声负责的这块……东南边还正好靠着海。   正好之前没去过海边,梁梦声就直接把路线从C市划到那,等这样按顺序走一遍,最后估计也能看到了。   另外,在孵化点出现之后,基地巡查官职责也有相应的变化——因为他们本身就是高级异能者,具有清理能力,所以在到达极限之前,一般都会优先去周围有孵化点的城市。   下一个城市就是这样。   这应该是自己的最后一次清理,梁梦声想,之后大概就不会花那么多心思在这上面了。   陈临跟着梁梦声从C市离开,说辞缘由和上次大差不差。   不过这只丧尸比C市的弱些,时间没那么长了。   期间的流程也跟上次差不多,二人合作把智慧型丧尸处理掉,陈临再借自己体质和大范围异能杀死剩下的普通丧尸,然后梁梦声进入中心点吸收异变因子。   只不过,吸收之后的收尾出了点问题。   其实也不算严格意义上的问题,毕竟过程中的所有反应都在梁梦声预料之中,如果真要说有哪里没想到——   那大概是他和陈临的一个拥抱和莫名走歪的对话。   这种走向对梁梦声而言也挺稀奇。   至于那些在他预料之中的反应,无非是异能随着异变因子进入体内而突破瓶颈,同时大脑因此震荡疼痛,再加上已经接近自己的上限,现象也就比上次外溢些。   根本原因还是异能外显得比较厉害。   这种本源来自异变因子的能量因暴涨不太稳定,一下子窜出体内,将梁梦声包裹住,尤其在手部徘徊闪烁,看上去有点恐怖,好像他整个人都浸在雷电里,马上要与其融为一体再爆炸一样。   吸收的时候,陈临就站在不远处,他在余光里看见陈临动了一下,正紧紧盯着自己,似乎随时准备采取什么应急措施。   但梁梦声叫住了他。   ——其实从理性上判断,陈临也知道梁梦声不会有事。   一是梁梦声说了心里有数,他也不是关键时候乱来的人;二是陈临自己也能从空气中的异变因子中感觉出来,这次的浓度没有多大。   然而,心里知道是一回事,怎么做就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下意识的反应完全控制不住,就像梁梦声无所谓受伤,但他就是看不得他受伤一样。   电光几乎将眼前人裹成一个茧,太阳余晖也缠在他肩上,二者相互辉映,显得蓬勃而绚丽。   但他确实没动。   梁梦声让他别动,他就站在原地等着,怕呼吸重了打扰梁梦声的吸收过程,造成什么乱七八糟的后果。   不是担心梁梦声会陷入失控状态,只是见了这种异能不稳定的情况,胸腔里就有种空荡荡的感觉。   心脏跳得很快,仿佛又回到被丧尸咬后高烧的那晚,世界在颠覆,身体在重塑,窒息感顺着喉管涌上溢出,浑身上下的每一块肉都痛起来。   梁梦声也说过,吸收异变因子会加重狂躁症状,那也就是会不舒服,大脑会受到伤害。   ……如果能多帮到梁梦声一点就好了,虽然他可能也不需要。   胸腔里的感觉迅速蔓延到全身,有几个瞬间,他感觉自己快踩空,有种巨大的茫然感笼罩住他。   梁梦声上次清理的时候,他尚且告诉自己,要做那个帮对方以防万一的人,尽全力为梁梦声的所有选择提供最好的条件。   他当时想,梁梦声难得对某件事感兴趣,他应该选择保证而非阻拦。   但这不是杀丧尸,杀丧尸大可以他能完美保证,这种做了就必定自伤的事他只能在旁边看,他并不能真正做到理想中的那样。   而梁梦声当时说,你要不要跟它比比哪个时间长?还说,对你的感兴趣是曾经。   ……简直让人挫败,虽然他不可能被这种挫败所阻拦。   对我的感兴趣是过去的,对它的感兴趣是即时的,时间一长,结果不由分说。   更没办法了。   渐渐的,梁梦声身上的电光变弱,剩下余晖却还一直挂在他肩上。   陈临抬眼看了看天色,也快接近新基地关城门的时间。   孵化点清理完毕,普通丧尸击杀完毕,关键任务完美达成,傍晚时分,确实是该回去休息的时候了。   梁梦声却没立即动身。   他又在原地站了一会,背后是满天红霞,而他站在这幅新作的画里,于沉默后投来一个散漫冷静的眼神。   这使刚刚走到他跟前的陈临一顿。   ……像梦一样,游离又捉摸不定的眼神。   被这样一双眼睛看着,有时候会觉得很冷,但只要对方笑一笑,整个人就又会躁动起来。   也很喜欢这样的他,陈临想。   实在太想接近这个人了,也太想触碰,在C市孵化点的时候他就这么想。   五指在身侧摩挲一秒,在这一眼里,他思维无可挽回地滑向一个名为“亲近”的漩涡。   “……”   梁梦声站着没动其实是在感受。   感受体内的异能强度,感受脑中更加鲜明的刺痛,并且感觉似乎……   在这时候,陈临到他身侧,他才短暂地把注意力分在对方身上。   这时候,梁梦声的异能已经与大脑完全链接,状态也逐渐稳定下来,但因为当事人没有刻意去控制,电光就还有些许自动闪烁在指尖。   本来还不准备怎样的,但等了一会,看陈临的表情不太对,梁梦声便故意说:   “怎么,怕我失控这么紧张?”   陈临脸上出现一抹愣怔的情绪,又很快下去了,声音有点喑哑。   “没有。”   这话还是他当初想去C市找梁梦声讲的借口,但当然舍不得,根本下不了手,他根本没想过这个。   二人说完,一时就没再对话,可也没做别的,梁梦声只是那么不咸不淡地继续看他。   陈临最开始还能按捺住,但过了一会就忍不住去用目光仔细描摹,看梁梦声的头发,看他的表情,看他的唇。   很好看的唇,很适合接吻的样子。   “在想什么。”梁梦声又问。   “想……”亲你。   不行。   别说梁梦声肯定不让亲,以他的体质也注定没办法这么亲密。   但梁梦声还看着他。   大概是已经习惯于回答梁梦声的每个问题,陈临下意识寻找可以说出口的答案,最后堪堪替换了个词,说:“想……抱你。”   其实这话同样挺荒唐,可不知道是晚霞太盛,还是他太神志不清,居然就那么说了出来。   梁梦声表现得没有很意外。   所以陈临也以为梁梦声要照例拒绝,又或者像之前一样转移话题,总之都没关系,反正他会顺着梁梦声的意思往下接。   但梁梦声的回复直接让陈临懵了:   “那就来抱一下吧。”   “?!!”   心中警铃大作,他看着梁梦声扬起微笑的脸庞,唯一的想法就是——   是不是有陷阱等在后面。 第80章 我说的   精神紧绷到边界是一种什么感觉?   有点吵,仿佛异变因子在大脑中纠缠翻涌,下一刻就要把身体撕裂。   异能再次突破又是什么感觉?   很舒畅,仿佛对身体的控制能力又上了一个台阶。   这种感觉前两次都有,只是今天最重。   疼痛、超越、舒畅、力量……他对这些没有偏爱,只是寻找所有不一样的状态。   陈临说的没错,他也不会让自己陷入失控……所以,这确实是他最后一次亲手清理孵化点。   梁梦声其实不觉得可惜,因为这样相似的经历已经体验过三次,他兴趣下去不少。   但他有点意外陈临的反应。   陈临好像很难受。   因为不久前还在清理普通丧尸,梁梦声脚下的冰仍然未化。   陈临走过来的脚步虽轻,动静却仍然明显,梁梦声注意到,对方指尖在克制不住地颤抖。   已经不止是第一次注意到这个细节,梁梦声想,这应该是陈临紧张激动时的下意识反应。   对方的情绪好像很复杂,是激烈的,但又被压抑着,看向他的眼里有不少血丝。   其实已经把一切想法写在脸上了。   梁梦声大概猜到,但还是故意用误解的话去问。   陈临一愣,好像更难受了点,说,没有。   可我自己都不觉得难受,你为什么这么难受?   他那样问,其实也不是为了拉低陈临的情绪。   他只是……有点好奇。   一个人的变化为什么这么大?两个月前第一次见面,对方还是死气沉沉的样子,对外界没什么反馈。   就这么喜欢吗。   而陈临似乎只难过了一下,梁梦声终于看到对方调整表情的全过程,很快,那些负面情绪就看不出来了。   上次可能也是这样,梁梦声想到在C市孵化点——自己故意说,是曾经感兴趣,回头却没看见陈临表现出失望。   还有,陈临还有一个习惯。   自己在看他的时候,他好像从来不会回避视线,即使明显越来越紧张,越来越难耐。   梁梦声看出来,于是问,在想什么。   看我的时候,在想什么?   但他其实又在想另一件事——   自己对异变因子的吸收到了极限,却还有其他高级异能者在清理孵化点,因为发现得早,讯息传递很快,人类的情况并没有太严峻。   他接下来只需按计划尽巡查官的职责,路线已经规划好,最终目的地是东南部沿海城市。   孵化点并非遍地都是,而之后的几个基地……   周围都没有孵化点。   思绪被陈临的话打断,梁梦声听他说,想抱你。   可你的眼神好像落在我唇上。   其实也难得看到陈临这种程度的失态。   这些天里,对方大多表现得主动又不冒犯,根本不会说出这种……暗示亲密的话。   梁梦声联想到之后的路线,微笑了下,忽然觉得吸收异变因子确实没什么意思了。   “那就来抱一下。”他说。   当下比较有意思。   面前人本来就站得近,愣了半晌,就直接朝他扑过来。   “……”   陈临抱得很不客气,却发现梁梦声动作很收敛。   他想,自己之前是太焦躁了,气氛又过于隐秘安静,所以才会稀里糊涂地那样说。   虽然怀疑梁梦声有什么后手,但实在扛不住肢体接触的诱惑。   他们其实没这么接触过,就算A市那晚有过一次,但也没有像这样的大面积身体相贴。   虽然在怀疑,可狂跳的心脏不仅让他耳朵发烫,还让他忍不住去想——   这算不算松口?   接着,他听到梁梦声在他耳边说话,呼出的热气很暖和。   “接下来你不用跟着我了。”   “……”   耳边热气和身体触感都还新鲜真实,陈临懵了两秒,茫然间有突如其来的失语,以至于没能在第一时间及时反驳。   果然还是……   因为拥抱,梁梦声看不到陈临的表情,但他感受到对方一下子屏住了呼吸。   失落吗?   连拥抱都难以抵消的失落吗。   他忽然有种奇怪的感觉,像是疑惑,又像是烦躁,陈临虽然一下子屏住呼吸,可似乎有什么另外的东西仍然热切,居然在他心上烫了一下。   梁梦声手上本来就没怎么用力,此时更是直接松开。   他松了手,陈临当然能感觉到,却反而抱得更紧了,还有点低着头。   梁梦声说:“抬起来。”   “……”   居然没动。   梁梦声心说这有点稀奇了,但也懒得等,直接伸手去抬他下巴。   一开始故意用力很轻,于是二人继续僵持着,几秒后梁梦声猛地增大力道,陈临就猝不及防地被他硬拽起来。   “……”   喔,这眼神。   有点像一开始见面,陈临那种防备心很强的眼神,这里面排在最前的不是杀意,而是对外界的无动于衷。   一种近似于无视的漠然。   但这种眼神转瞬即逝,又或者说,本来就是没藏好,才不小心让梁梦声看见的。   他们只对视一秒,陈临就把这种神色收了回去,重新变成最常见的、坦然而执着的样子。   梁梦声还没说话,就听到他抢先道:   “我真的喜欢你,什么都可以为你做,什么都可以去学,跟你去哪里都可以,随便你想怎么弄我,你喜欢的甜品和菜式我都会。你想尝试什么新的也都无所谓,你对什么东西感兴趣,想再去挑战极限,我都和你一起,保证你能比一个人更高兴,不会打扰你……”   他这个表情真的好稳定,梁梦声松了捏着他下巴的手,心想,是装的吧,装得挺厉害,除了语速比较快,内容也有点乱,基本没什么其他端倪。   “……还有颜料,外面基地没人卖,我前几天去查了资料,知道怎么手工提取,我可以做。”   陈临从没一下子说过这么多话。   他在挽留。   但其实……   梁梦声看着陈临,仔细观察他的表情。   他们对视着,梁梦声看见起伏越来越明显的胸膛,对方早就无法维持屏息,呼吸越来越混乱。   因为怕被打断,陈临一下子说得很快,但一口气把能说的说完之后,才发现剩下的沉默更为难捱。   梁梦声看到,冷静的表情开始一寸寸崩裂,所有一往无前的勇气如潮水般退去,对方眼里开始出现慌乱、局促和难堪。   他有点被触动,解释道:   “接下来要往东南方向走,后面大部分基地周围都没有孵化点,我本身已经到达吸收异变因子的极限,你却不会受狂躁影响,如果继续跟着我,未免有些浪费能力了。”   要是他不说,陈临估计会一直跟着他走,那无疑相当于少了一大截清理进度。   当然,其实也有一时半会不分开的方法,就比如他朝另外一个方向走,尽量挑周围有孵化点的城市,这样陈临跟着他的同时也能清理孵化点。   但是何必呢?一路走过去,不可能每一个城市周围都有孵化点的,这样既耽误自己的巡查进度,也耽误陈临的清理进度。   更何况,陈临的体质优势在那里,他要是一个人行动、全力投入,国内孵化点将会被消灭得很快。   “……”   不知道是不是被之前那句“不用跟着”给砸晕了,陈临感觉自己思维转得有点慢,他把梁梦声话里每个字都过了一遍,最后确定,这似乎不是在赶他。   紧绷的身体放松一半,但也只放松一半,他想,即便如此,还是要分开。   和梁梦声比,自己私心更重,梁梦声会考虑这些,但他不会。   他对群体还是没什么信任。   当初会留在A市没立刻去追梁梦声,一是因为不太清楚自己的想法,二是他一直生活在A市,意义毕竟不同。   让梁梦声提取样本,也只是因为信他。   可是。   如果是梁梦声让他去做呢?   ……没办法拒绝的。   他感到沮丧、不可抗力,并且同时在想,梁梦声之前是不是有软化的趋势,这么好的机会以后可能没有第二次。   但没办法,只能这样了,等清理完回来再继续吧。   他开始收拾那些乱七八糟的情绪,也有点觉得这个拥抱时限已过。   可不管手上力道如何变弱,却始终没有彻底分开。   舍不得。   梁梦声看他那副明显没精打采的样子,有些好笑,还有点没由来的心软。   不知道为什么,他现在整个人都很放松,回忆起陈临之前那么大的反应,还有心逗他一下,便道:   “别这么副走投无路的样子啊,以你现在的实力,去哪个基地都会备受欢迎的,要是回A市,估计还可以直接当基地首领。”   陈临看着他,抿唇点头,好像是在压抑本心来迎合这话一样。   梁梦声觉得更好笑了,随口调侃道:   “好吧,这次分开可能会比较久,如果舍不得,我们可以好好道个别——你想要什么离别礼物?以后会有好多孵化点是你清理的,提前为你庆祝,也算代表全体幸存者感谢你,嗯?”   “……”   这话一瞬间让陈临有种错觉。   时间仿佛倒回初见,在边缘的幸存者基地,新任巡查官活泼友善,总是笑着跟他聊天打趣,那种语气是轻快的,尾音微微上扬,把生活也变得明亮起来。   好,礼物。   可我没什么想要的,除了你。   如果非要说一个,那就只能是——   “你……”陈临憋了好久才憋出一个字,却又顿住了。   梁梦声看着他:“什么?”   陈临回视他,过了好一会才低声告白:   “我喜欢你。”   乍一听好奇怪,和问题毫不相干。   梁梦声却注意到他话里的细节,略微思索就猜到陈临原本要说什么。   “不对。”   梁梦声一边说,一边漫不经心地想,没办法,他天生就是有点恶趣味,能让他感到有趣的事不多,当下就算一个,他这喜欢逗人的习惯改不了。   他笑着说:“是想我喜欢你吧。”   “……”   他看见陈临手指颤了一下。   ——陈临有点无措,因为真不知道该怎么答。   为什么要这样问?明明知道答案的。   他当然想,但临时改口的原因是觉得这样就成了索取和要求,但……   难道可以吗?   难道承认就可以得到吗?   其实就像梁梦声答应给他拥抱一样,他现在心里也有点犹疑,但完全没办法。   除了肯定,他说不出其他回答,而他不可能不回答。   陈临徒劳地喘了口气,一种慌乱茫然的感觉淹没了他,他在这个人面前完全袒露,一览无余。   就像大动脉被割开,岩浆般的鲜血喷涌而出,浇了自己满头满脸,同时带来缺氧和溺毙两种感觉。   可春日的阳光洒在他脸上,也照在梁梦声发梢,一切看上去平和美好。   他和梁梦声距离这么近,他和阳光距离这么近,近到似乎只要伸手去握一下,就能把幸福和明天握在指尖。   他只能在梁梦声的注视下承认,说,是的。   “……”   梁梦声看着他,歪了下头,没立刻说话,微笑缓缓消失了。   ——他当然知道陈临会这么回答。   所以他现在有种陌生的心理,并且他知道,这不是因为觉得意外。   生活中,他一直持续厌倦着很多东西,除了画画,没有什么能持续很久。   一旦摸清楚规律,就很容易觉得没意思,一旦觉得没意思,就很难再重燃兴趣。   他以为自己不会对重复的东西感兴趣,就像曾经,他和陈临相处过那么多天,觉得已经把这个人看透。   确实很好看透,毕竟陈临对他一向坦诚。   但不是。   他发现陈临打破了这个规律。   他曾经见过陈临的局促,并认为这种局促能取悦自己。   如今,他看到陈临的局促,难堪,失控,意乱,却不止从里面汲取到愉悦。   这种感觉像可怜,像心酸,又像源源不断的好奇。   怎么就这么执着?   他倾向于游离在生活之外,在世界需要的时候介入,但大多时候袖手旁观。   他没有原因地厌倦,没有原因地觉得无趣,懒得去建立一段新的关系,这样节省时间,也不需要去考虑明天。   梁梦声想,按自己平常的风格,在随意抛出话题或做出行动后,他会依照心情决定接下来该怎么做,也许虎头蛇尾,也许顾左右而言他。   举个例子,他可以莫名其妙地跟陈临说,等末世结束那一天,你来主城找我,这个话题就会被糊过去,他知道自己如果这么做,陈临肯定会配合他顺着往下说。   但接收到陈临眼里的感情,没由来的,他想到很多次对视的画面。   似乎除了包扎那次,陈临从不回避自己的目光,这就导致他们对视的次数有好多。   他想到第一次见面,向前走时鞋尖触碰到蔓延过来的冰面,看着他的眼睛沉郁冰冷。   想到庆功宴那晚,冰块融化在这个人背上,陈临扭头看他,神情迷乱而驯服。   最后,画面定格在抵御丧尸潮的时候,陈临告诉他性命攸关的秘密。那时漫天异能铺满整个天空,在夜里像烟火一样。   烟火会结束,黑夜才是末世的主旋律。   可同样一双眼睛,里面有炽热的太阳,居然一直能照到索然无味的明天。   梁梦声忽然改变了想法,就和以往的无数次,他对新东西产生尝试的兴趣一样。   他说:“我好像告诉过你,末世结束之前,我不会想以后,只活在今天。”   是的,你说过。   陈临紧紧盯着眼前人,不放过半点细节。   你接下来想说什么?   “我们也谈过瞬间和永远。”梁梦声说。   “你想我喜欢你,这里默认时间为永远。可如果我只有刚刚那一秒喜欢你,你要不要这个礼物?”   “……”   居然是这个意思吗?   陈临没立即说话,他想,这算耍赖吧,但……   怎么办呢,也不是不可以。   其实已经有很大进步了,感情强求不来,梁梦声不喜欢,他也只能继续努力。   梁梦声却还没说完。   “我们都认同一点,瞬间和永远是相对的。”   阳光似乎往前面移动了点,离陈临更近了。   “而我能给的最大额度是今天。”   陈临忽然有种不可思议的预感。   他看着梁梦声,那天他们讨论过的东西被对方再次重复,梁梦声甚至用了他当时胡言乱语的句式。   “从相对的角度讲,喜欢你一秒是瞬间,喜欢你一天,算不算永远?”   ——梁梦声其实不确定自己能持续多久,他第一次对重复的事感兴趣,连他自己都对此感到新奇。   但离别在即,一天足够。   梁梦声对此跃跃欲试,也顺便将这个作为礼物送给对方。   他再次微笑,最后说:“那你要不要这个永远呢?”   “……”   陈临仿佛听到一声爆炸,就响在自己耳边。   世界坍塌,一瞬间后又被重建。   那么,不管重建的世界持续多久,对于这一瞬间来说,都是相对永远了。   不知道是太阳在动还是云在动,但阳光真的往他这边移了一点。   好奇怪,明明没伸手去握,怎么幸福和明天主动来碰他指尖?   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一刻,他万分明确地感受到——自己好像又在心里演示了一次对梁梦声动心的过程。再或者,他本来以为已经到了极致,原来还能更加无可救药。   如果说之前,他还会被打败。   那这一次,就是不可挽回的,致命的——   彻彻底底的沦陷。   陈临浑身都在颤抖,呼吸变得混乱,正好抱着梁梦声的手还没完全落下,便毫无征兆地用力抱回去,指甲快把自己掌心掐出血来。   他想说话,说好,一言为定,却发现自己这次真正失语了,过很久才镇定下来。   在这期间,梁梦声轻轻回抱了下他,手掌落在他身后,又很快抬起,安抚般拍拍他的背。   怎么一下子这么温柔,他想,让我都快哭了。   很久之后,陈临终于说话,吐字潮潮的,却不是之前心里想的那些。   他闷声道:“你说的。”   梁梦声有些好笑——陈临这次抱得比一开始还紧,脑袋完全低下去,鼻梁正抵在他肩膀上。   “是啊。”他说。   他看着对方有些凌乱的短发,忽然有种想揉一把的冲动。   于是下一刻,陈临感到一只手摸了摸自己后脑勺。   他听见梁梦声重复他的话。   “就是我说的。”   今天喜欢你,永远喜欢你。 第81章 想要吗   他们回到新基地的时候,晚霞已经到了尾声,梁梦声刚来这里,恐怕还要再在这个基地待上一段时间。   由于最关键任务已完成,梁梦声不怎么着急,二人便在回程的车上聊着天,下车后仍继续话题漫步在基地边缘。   “……离开以后,我还可以联系你的吧。”   梁梦声觉得这句话的误导意味很大,于是客观指出其中的实质性错误:   “你来之前好像也没有不联系我。”   陈临轻咳一声,道:“当时确实是,但我是说那种——每天都联系你的……”   “你当时好像也是每天都找我。”   “……”   陈临噎住了,但也知道梁梦声是在揶揄他,只不过自己还是一时想不到该说什么。   夜色渐暗,变异昆虫叫得很嘈杂,这个新基地的规模很大,来往行人有不少,二人在其中丝毫不显突兀。   梁梦声失笑:“由此推知,以前可以,现在当然也可以啊。”   “!”   虽然知道之前是揶揄,但陈临也是真没想到梁梦声能这么好说话,今天的惊喜简直一个叠着一个地出现。   “我以为你那时候多少觉得烦。”   梁梦声故意接着说:“啧啧,以为我烦你还要继续打扰,好坏啊。”   “我……”   陈临彻底无话可说了,只是表情仍能让梁梦声看出,对方还在试图思索出什么应对话术。   梁梦声心里更加好笑了。   “太呆了吧,我当时如果完全觉得烦的话就会直接表现,至于现在嘛……”   他看了陈临一眼,对方正紧紧盯着自己。   “想知道?”   “嗯。”陈临点头,神色还挺正经,完全没注意到自己已经被梁梦声带偏了十万八千里。   “已经告诉过你了。”   陈临一愣,开始回想他们之前的对话。   等等,难道是——   可疑的答案刚在心间浮现,他就听见梁梦声问:   “你说,是什么样的人?”   “……”   刷地一下,陈临耳朵红了。   他瞬间想到在A市庆功宴那晚,梁梦声最后就是这么问他,自己刚说完就没控制住出来了。   梁梦声现在大概也是故意的。   现在他们漫步在另外一个基地的边缘,四下行人众多,心跳也随着喧嚷更加鼓噪。   现在他没喝酒,也没和梁梦声……   陈临在梁梦声的注视下抿了抿唇,磕磕巴巴地道:   “我是……呆……”   怎么能这么羞耻。   还有,梁梦声答案没给全,就这一个字组什么词?——   陈临声音有点小,不过梁梦声听出来,这人最后其实根本没说完。   他笑着撑了下额头,随即伸手把陈临往自己这边扯了一点。   “是呆瓜吧。”   “……”   这个词乍一听很幼稚,腻歪到不行,可从梁梦声口中说出的却好像有温度——像火种,能轻易将人点燃,连五脏六腑都跟着烧起来。   更羞耻了。   陈临干脆只点头不说话,反正这不是问句。   梁梦声还在笑:“没有骂你啊,不觉得这个字很巧妙嘛,特别适合用在想调侃又不想贬低的语境里。”   带着酒意的风拂过,言语间,一团暖黄色的光晕出现在眼前,很亮又很迷蒙。   走近一看,原来是座小型酒馆。   陈临原本还被梁梦声几句话撩拨得心神混乱,庆功宴那晚的场景却在他脑中闪现一瞬。   路边,酒馆外,基地探照灯来回晃动,将夜色衬得近乎凝固。   情人肆意拥吻,朋友勾肩搭背,无数人匆匆路过,停留或向前走,没有人回头。   似曾相识,又截然不同。   酒是这样,末世是这样,及时行乐重要,当下的感受重要。   可人们也会有明天,所以我希望你比昨天高兴一点。   他们对视一眼,都没有说话,却默契地走进酒馆,给彼此点了一杯酒。   梁梦声走上露台,陈临也就跟着他上去,这里仍然能听到酒馆中央的音乐,却已不再那么震耳。   露台上,星空下,大厅里细碎橙黄的灯透过来,很漂亮。   他们站了一会儿,气氛很安谧。   陈临忽然说:“我记得你那时候好像有点不耐烦。”   这个指代当然是A市酒馆那天,梁梦声很清楚。   他倚着栏杆,半撑下巴道:   “当时好饿。”   陈临和他对视,问:“那你现在的心情有没有比当时好一些。”   “有,”梁梦声好奇道,“不过问这个做什么?”   第二次了,陈临似乎有点喜欢问这个问题。   梁梦声拿起酒喝了一口,清甜的液体滚过喉咙,他忽然有点想写生。   不止因为酒,他还有种很舒服的感觉。   “我当时就想,这是第一次见你的负面情绪,为什么不耐烦,我能不能帮忙解决?”   陈临说着顿了一下,颇有些郑重。   “现在我也这么想。   “所以希望你总比原本更高兴些,也更对明天感兴趣一点。”   梁梦声一愣,随即了然。   陈临这方面挺敏锐,也很坦诚——他似乎早已把自己放进了他的未来。   月光和星光落在梁梦声发梢,而他挑眉看了眼前人几秒,声音慢悠悠的。   “这么懂让我高兴的三十六计啊。”   “……”陈临的呼吸急促一瞬。   他一下子有点接不住话,分神半刻,想着,梁梦声怎么总能让一切瞬间走向暧昧。   或者……可能也有自己完全拒绝不了他的原因在?   杯中剩余的酒液被一饮而尽,梁梦声看了看陈临的,也空了。   “再出去走走吧。”   “好。”   这次喝的酒根本没有上次多,陈临却觉得有点头晕目眩,他看着梁梦声说话的唇,觉得一切都很美好。   他说的每一个字很美好,他看向自己的神情很美好,连变换的唇形都那么漂亮,一切合适,一切都特别美好。   可是……   虽然迎合的话语脱口而出,其实他脑中曾闪过一瞬挣扎。   ——梁梦声说“今天”,夜已经很深,再走下去,今天是不是要过了?   虽然就这么走走也很好。   “……”   基地边缘有一条弯曲的河流,绕着城墙蜿蜒而过,河上有末世后才建的桥。   二人在桥上驻足,空气安静了一会,但并不尴尬。只是慢慢地,梁梦声感觉陈临在一点点靠近自己。   这里的星空好像比露台上更加灿然。   陈临又闻到橙花油的香味,但他没在这个时候问,他只是继续靠近。   慢慢地,手臂相贴。   触碰像触电,能让灵魂颤抖。   香气先甜后苦,却绵长得永生难忘。   梁梦声看着河水,忽然说:“这里很适合写生。”   陈临于是不假思索地问:“你还有画布吗?”   “最近的和颜料一起用完了,我之后还要在这边呆一段时间,到时候买了再带过来吧。”   ……这样。   陈临下颚线绷紧一瞬,心道,这个好像和我无关了。   原本已经觉得得到很多,可将要结束的时候,还是会想再贪心一点。   ——这里的气氛是从未有过的心安,也是积累已久的紧张。   现在大概已经过了一天,现在是新的一天了。   今天过去了,明天呢?   想太多也没有用,于是陈临直接邀请:   “要不要在我身上。”   “啪嗒。”   这是梁梦声戴橡胶手套的声音。   薄薄一层手套被扯开,包裹住白皙修长的五指,然后拉扯的力道松懈下来,橡胶弹在皮肤上,就会有这么一声响。   “……”   陈临的呼吸一下子乱起来。   他手还伸在自己身体里扩张,却被梁梦声隔着手套捏了下耳垂。   准确地说,是把玩了下。   “陈队……虽然现在不能这么称呼你了,不过你当初怎么会默认要在我上面?”   梁梦声看着手里那一小块地方渐渐变红,又漫不经心地换了个地方。   “现在还比以前更敏感。”   他用一根指头在陈临后腰划了两下,动作轻轻的,就像在丈量画布。   只不过完了还要揶揄身前人:   “对了,油画颜料有毒的,你想要的那个叫油彩,得用人体彩绘颜料,但这个我也没有。”   “……”   陈临一开始还努力听他讲话,现在完全听不进去了,他反应比第一次前戏时还激烈,梁梦声稍微碰一下他就想颤。   说得更直白点,是腰发软,虽然他其实不太想承认。   要命,为什么会这样,自己又不是那种实力被梁梦声碾压的小喽啰,按理说异能强度相当,身体条件上就不会有太大差异。   梁梦声动指尖动得很随意,他能感受得出来,但自己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有那么大的刺激感。   ……是不是因为梁梦声给他的礼物?   特别特别喜欢的礼物,他都想把自己送出去,这样自己的一切就都属于他。   可惜梁梦声应该不会要,至少末世结束之前不会接受。   落在陈临腰上的手指开始往下压,梁梦声说话很轻:   “好了吗。”   陈临又动了动手指,最后将全部都拿出来,说:“可以了。”   他看不见梁梦声的神色,却忍不住想,是不是淡淡的?是不是又是那么不动声色?   梁梦声眼底总有厌倦,却散发着吸引所有人的气场。   他听见梁梦声轻轻的声音。   “趴着、算了,还是跪着。”   好的。   “……”   这次是在床上。   他听到梁梦声说:“我们好像还没用过这个。”   陈临按他的话摆好,向下弓腰,在达到某个角度的时候,梁梦声的指尖隔着手套按在他腰侧。   梁梦声说:“不用完全下去。”   然后问:“还要我扯你头发吗。”   这话其实不太像问句。   管它是不是问句,只要是梁梦声说的话,他怎样都可以,怎样都没问题。   陈临颤抖着呼出口气,才能把喉咙深处的声音说出来。   “……要的。” 第82章 连起来   橙花油香味轻轻浅浅,不紧不慢地弥散在空气中。   梁梦声扯陈临头发其实不怎么用力,就那样轻轻拽着,好像只是为了让他后仰而已。   “……”   陈临感觉自己有点前倾的趋势,手也有点想往前面撑,但因为梁梦声扯着他头发,最终就还是维持着和最开始大差不差的姿势。   最大的区别,可能就是后面抬得更高了。   还有自己张着的双腿,控制不住地越分越开。里面又麻又痒,那一整块地方都很胀。   意乱间,陈临听见梁梦声问一个如今已不再陌生的问题。   “你是什么。”   “……”   又来。   陈临颤抖着喘了口气,心想自己第一次答的时候整个人都在发懵,而第二次是昨天晚上,那次其实没说完全。   可这次他还很清醒,而且……好像现在有两个词了,是挑一个,还是全说一遍?   不知道,但今天梁梦声好温柔,能不能蒙混过关?陈临想,这已经是第二天了,他还会喜欢我吗。   这么想着,陈临第一次试图混淆视听:   “嗯、喜欢你……”   可能得到的多了,就会想更冒犯一点,试探还会不会有意外之喜。   他背对着梁梦声,看不见对方表情,只听见很轻的一声笑。   “不说就要教你新的了。”   梁梦声动作慢了些,按在陈临腰侧的手往中间移了一小截,开始玩他的腹肌。手底下绷紧的肌肉摸着很舒服,陈临似乎在下意识收腹,于是触感就更加鲜明。   “……”   倒也不觉得失落,但实在没想到会得到这样一个回复,陈临最后还是把两个词断断续续答上一遍。   “好乖。”然后就听见梁梦声夸他。   陈临还没完全反应过来,那只轻轻扯着他头发的手就忽然松开,还揉了揉他脑袋。   然后在他因失去力道惯性往前栽的那个瞬间,梁梦声忽然用那只手捂住他口鼻。   “!!”   手的力道也是向后的,因此阻拦了陈临前倾的势头。   食指抵在鼻翼下,拇指按在鼻梁上,捂得不紧,根本没用什么力,但位置刚刚好,就把呼吸通道堵得所剩无几。   “……”   其实梁梦声没有特别强硬,稍微晃一下就能摆脱控制,但陈临偏偏只是唇瓣略微翕动。   他没打算挣脱,就连唯一微微后仰的反应,也不过是下意识想捕获些许空气。   当然,这种举措毫无用处。   入肺的氧气越来越少,胸膛起伏得越来越厉害,嗅觉却并不因此削减半分。   因为距离太近的缘故,原本若有若无的橙花香气倏然变重,附在梁梦声捂上来的那只手上。   浓烈却不刺鼻,既让人沉醉,又让人清醒。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香味和窒息感同时侵袭,梁梦声另一只手拦在他腰上,虽然慢,却每一下都进得很深。   有点晕。   ——陈临是真的一点都不挣扎。   梁梦声在他身后看着,发现对方只是在第一秒往后仰了半分。   耐力和毅力居然都这么强……   梁梦声从后面抓着陈临的腰,在某次用力顶到最深时凑近陈临耳朵。   这边耳垂已经红得快要滴血了。   软且紧致的地方还不太习惯慢下来的频率,每次停得久了就会绞着自己微微抽搐,梁梦声却因此恶趣味地停留更久。   停得越久,里面就缠他缠得越厉害,反而有种截然不同的舒适感。   他看着陈临绷直的肩颈线条,轻声道:   “今天也喜欢你。”   然后就听见陈临急喘的动静,对方身体的紧绷程度一下子上了好几个台阶,又忽然松懈下来。   原来还是经不住刺激。   梁梦声勾了下唇角。   “……”   ……太刺激了。   陈临连全身都开始抖,脑子里一片空白,整个人都失去思考能力。   他说……今天也喜欢我。   如果这样下去,是不是能每天都喜欢我?   本来根本不指望得到这个答案的,对梁梦声却毫无征兆地给他了。   显而易见的,陈临后颈也逐渐发红发烫,夹着梁梦声的地方颤抖着剧烈收缩,裹得很紧。梁梦声缓缓吐出口气,终于肯加快速度去弄他,多撞了十几下把这次结束。   他有些懒散地松开捂着陈临的手,却在下一刻被陈临握住——他把大拇指放在梁梦声虎口附近,另外四指则托在对方手掌边缘。   那只手只往下落了一点,就又被陈临托了上去。   梁梦声有点好奇他想干嘛,便没有动作,只在陈临身后看着。   看着陈临把自己那只手托起来,轻轻吻了吻手背。   他唇是紧抿着的,亲在手背上,感觉有点干燥。   ……这样啊。   梁梦声笑了下,直接抬起被陈临托着的那只手,抵着陈临侧脸让他转过头来,道:   “什么感觉?”   陈临看着他,目光难得有几分心虚。   可梁梦声似乎只是笑着。   他便坦诚道:“很……很喜欢。”   梁梦声却笑道:“据说接吻的感觉像触电,要不要试试?”   陈临:“……”   现在他们又不可能接吻,那剩下的意图就很明显。   梁梦声是在说异能。   可陈临只会回答,好的。   梁梦声笑了下,原本放在陈临腰侧的手搭上他肩膀。   因为被预告过,他反而有点控制不住的紧张。   梁梦声之前也用过异能,但都是在陈临毫无准备的情况下。   他看了梁梦声一眼,随即忍不住将目光聚焦于那只搭着自己肩的手——   然后就感到一股热气凑近。   那只放在自己肩上的手用了点力压着,他被梁梦声冷不丁亲了下嘴唇。   轻如蝶翼,一触即离。   “你——”   陈临懵了半刻,表情一下子就变了,还没来得及惊喜就先急道:“要是感染了怎么办?!”   “可你不是做得很好么。”   梁梦声看他那幅严肃的样子,用大拇指按了按陈临下唇。   对方用力抿得很紧,又或者说得更具体一点,陈临其实在他亲过去的前一刻就下意识抿紧了。   不刻意去拨弄都打不开,只能触碰到外面干燥的部分。   怎么又可怜又好笑的,梁梦声微笑了下,补充道:   “如果这样都能感染那也没办法,只能让你负责了。”   “……”面前人的喉结上下滑动着。   梁梦声看在眼里,故意不让话题转回之前的“感染”上,又道:“所以是什么感觉呢。”   意识到自己还没回答,陈临只能先分神说:“很……很好,很幸福。”   “嗯。”梁梦声点头,指尖在这时窜出细小电流,陈临被之前那个贴着唇的吻吓到,根本就忘了这回事,此时直接被电得发抖,又痛又爽,还重新起了反应。   梁梦声却仿佛完全没发现,只笑着说:“那现在是什么感觉?”   “……”   陈临深吸口气才道:“很麻……有点痛,但很舒服。”   他说话声音很低,大概是因为觉得羞耻。   梁梦声现在还在他身体里,他有点意动,可对方似乎没有这方面的意思。   陈临本来还想强调一下安全问题,放在肩上的手却在这时动了动。   梁梦声忽然问:   “你什么时候走?”   其实这时候的电流还没完全下去,让人酥酥麻麻的低压电比一开始还要难耐。   注意力又被转走了,电流还影响着一切感官,陈临哆嗦着说:“下午……下午可以吗。”   还想再来一次,还想再待一会。   但他有点担心梁梦声会拒绝,因为这样显得有些得寸进尺,而且梁梦声是让他去有孵化点的地方清理,会不会嫌他太不用心、耽误进度?   陈临在分神的间隙想着,可目前各个基地的状况都还不错,虽然还有很多孵化点没被消灭,但高级异能者的应对很及时,就算做不到全面压制,双方也处于僵持阶段,没有哪个城市遭遇大问题。   反正今天也是喜欢我的,那能不能把今天也过久一点?   “可以啊,你什么时候走是你的事。”   “……”   梁梦声说可以。   吹在耳边的热气温度太高,几乎要把皮肤烫熟。   梁梦声的语调还是很轻,慢悠悠很随意的样子,似乎根本就无所谓,陈临的计划无需他过问,想什么时候出发就什么时候出发。   已经有过的念头又不可避免地冒出来,陈临晕晕乎乎地想,别这样说,我都快不想走了。   梁梦声继续说:“你下午走,那我们现在干什么呢。”   他笑着看陈临,微微歪着头,好像这真的只是一次单纯的询问,没有半点多余的倾向。   然而实际上,他知道、被看着的人也知道,会被说出的答案只有一个——   “……我……”   “嗯?”   “再做一次。”   “不对噢,”梁梦声依旧笑吟吟的,那种语气听着有点俏皮,又有点像命令,“连起来。”   “……”   太过了。   可梁梦声就这么看着他,完全不着急,也根本不催促。   陈临本身五官英挺,帅得很端正,眉眼间的锐利恰到好处,总之是那种……看上去完全不会说乱七八糟的话的类型。   但此刻。   陈临闭了闭眼,哑声道:“再干/我一次。”   ***   说到离开。   陈临其实对离开后的事有一定安排。   梁梦声会按照路线往东南方向走,一路都不会有卖橙花油的地方,而他自己要去其他孵化点,前几天刚学过方法,可以在清理的同时做一些。   还有人体画,梁梦声画的主要是油画,那他就可以学一下这个,以后应该用得上,两人也能多些共同语言。   还有风景。   梁梦声会喜欢基地边缘河边桥上的风景、想在那边写生,那应该也会对其他地方的风景感兴趣。   他们接下来的路线并不重合,他一路往外走,能到很多不一样的地方去,他想把所有适合写生的风景拍给他。   另外,毕竟这是末世三十年,并非末世初期,大多数人已有一套新模式去按部就班地新生活。不同地方的菜谱也有些区别,某些东西大概可以学……   最后走的时候,陈临问:“我们可以在最后那座城市见面吗?”   最后那座城市是东南沿海的一个幸存者基地,梁梦声早就确定好的。   问之前陈临已经查过,这个城市周围有孵化点,他到时候去那找梁梦声也算顺理成章。   “可以啊。”   梁梦声还是这么笑着回答,神情和陈临问能不能下午走的时候一样。   “……好。”   这样的话,似乎也没什么理由继续逗留了,一切已经超出预期,陈临心道,自己昨天肯定无法想象,这一天里居然能有这么大的进步。   站在梁梦声的住所外,他意识到,这次是自己离开。   场景和A市那次有点像,不过心里已经没那么空落茫然。   梁梦声还没说话,就听陈临主动道:“那我……早点来找你。”   他感觉陈临还有点试探的意思,居然能把陈述说得像询问。   实在太呆了,好玩。   “可以啊。”于是他笑道。   陈临回得越早,就说明人类彻底安全得越快。   紧接着,梁梦声跟陈临说了类似当初的话,但又有点不一样。   “后会有期,早去早回。”   对面人抿唇,一本正经地点头,完了和梁梦声对视几秒,又低声道:   “……真的好喜欢你。”   梁梦声失笑:“为什么忽然这么说?”   “因为马上不能见面了……算作道别吧,多说一遍没什么的。”   其实是在想,梁梦声怎么能说早去早回,他真的有点不想走了——所以只有那样说,汹涌的情绪才能找到点出口。   梁梦声则心道,哪有人把告白当道别。   他笑了一会,回道:   “嗯,今天我们一样,要继续努力啊。” 第83章 想见你   初夏,异变的蝉照旧鸣叫着。   梁梦声从基地中心旁边的大楼里走出来,才发现陈临给他发了信息。   居然是大半个小时之前的。   点进聊天界面,除信息外还看到张风景照。   陈临:“这边完成,准备去下一个基地了。”   在他发来的照片里,晚霞即将绽放,赤红的底色与下面郁郁葱葱的橙花林相互辉映。天上没见着太阳也没有月亮,可能是被云挡住,也可能在另一边的天空上吧。   ——夏风将花叶吹得轻动,镜头则恰好捕捉到摇曳的那个瞬间。   梁梦声对着屏幕,无意识勾了下唇角,随即慢悠悠地走上街道。   他当然没叫陈临实时汇报地点进度,这全都是陈临自发的。   另外,因为梁梦声一直在往东南方向走,距离远了,时差就会拉大。   这边天黑得比较早。陈临照片里一小时前是傍晚,他这边的一小时前却已夜深。   晚风从身后拂过来,带着并不浅淡的酒香,其实梁梦声感觉自己身上都还有挥之不去的类似味道——   “这是要走了吗?”   老画师看着眼前收拾杂物的青年。   青年到这个基地的时间不长,他却和对方遇到过好几次,两人有时还会就颜料和人体画谈论一番,他一时兴起也教过几手。   因为青年是忽然出现的,他一开始还以为,这人是向往艺术的流浪者;可就在后面一天,基地里就传出把对方把周围孵化点消灭殆尽的消息。   所以……   居然是高级异能者?!   不止,还是顶尖的高级异能者。   他所在的这个基地已有两个常年驻扎的高级异能者,在国内算是排行前十的大型基地。因为附近的智慧型丧尸过于强大,二人一直对孵化点束手无策,这人来了却一下将难题解决。   主城以外,其他地方的文艺气氛都很浅薄,他自己从主城流落出来以后都没怎么画过画。   是主城来的高级异能者吗?   就算是,他仍然觉得有些奇怪。   老画师活了这么多年,见过不少形形色色的人,这位青年的风格却还是第一次见。   这段时间里,对方总是拍照,热衷于收集各种新甜品的做法,还正着手学习如何制作精油,那种可以作油画颜料的精油。   问的是人体画,为什么要制作油画颜料?   还有,上面这些都和青年的气质不太相符——那是种漠然的气场,还隐隐带着点久经战斗后洗不干净的沉冷杀气。很难想象,这样一个人居然会做这些事。   “对,准备启程去下一个基地了。”   陈临和老画师简单打过招呼后就离开。   他在这个基地待得有些久。这边有难得见到大片橙花林,还有难得遇到的画师,他才多留了几天。   虽然画画方面问梁梦声也可以,但他想给他一个惊喜。   按照梁梦声的性格……   他应该会喜欢的,陈临心想。   与此同时,手机传来震动声。   迅速拿出来查看,果然是梁梦声在回他信息。   好像还没发完。   梁梦声:“好看。”   陈临等了几个呼吸,其间余光略过周围的风景,他一边向外走,一边最后路过画师住所旁的橙花林。   这天天气正好,白天阳光明媚,晚上的温度也没两三点那么热,此时的晚霞已经散得差不多了,却又有种截然不同的美感。   他都有点想再拍一张。   这时候,新信息正好发了过来。   梁梦声:“无聊,在想什么。”   陈临步速很快,此时已走得挺远,又经过一家坐落于基地边缘的小酒馆。   末世里,任何基地都不会缺少酒馆。   陈临本来其实有点放空,是略微愉悦的放空,被梁梦声那么一问,又联想到酒馆和他们之间的渊源,不由有几分认真地回:   “正好路过一个酒馆,想到我最开始下决心的时候。当时A市那个酒馆里人很多,但还是能一下子看到你,也没忍住,就端着酒杯过去了。”   “……”   梁梦声的住所里基地中心很近,这时候,他已经进了房间,正微醺地靠在窗边。   外面夜很沉,反把月亮衬得特别白。   那种慢慢悠悠的感觉因微醺更加洋溢,看着这条信息,梁梦声莫名有点想笑。   他不由自主地微笑,仰头看了眼窗外的月亮,心道,怎么这么正经,像写信一样,怎么能这么端正。   其实到现在,梁梦声也挺习惯陈临那种一本正经的风格,可这时候偏偏不太一样,他心里那点促狭被放大了。   那就来腻一下他好了。   他回信息:   “困,喝了点酒,和这边高层聊了一晚上天,好像又抓到一个违规的。”   对面立刻显示正在输入。   梁梦声继续发:   “现在进了房间有点困……都不太想看文件了,除了想睡觉就是在想你。”   “对方正在输入”瞬间消失。   过了三秒,又重新回来,发了很短的一条消息。   陈临:“我也是。”   天呢,梁梦声笑得肩膀有点抖,心想,怎么能这么正经,总是这样,可不能怪我老是逗人。   他回:“你那边还早,也想睡觉嘛。”   对面又隔了几秒没说话,梁梦声差点以为陈临是不知道该怎么招架才这样噎着。   没想到过了一会,陈临居然说:   “太早了,所以其实比较想睡/你。”   “……”   没想到居然评估错误,梁梦声微微挑眉,但还是在笑。   ……陈临这进步有点大,都会回击了。   不知道再见面,能多坚持几秒呢。   时间一天天过去。   很快到了盛夏,烈日炎炎,树荫里外简直是两个世界。   西部某边缘基地,孵化点附近。   谢允在车里呆不住,又不好违背和刚来的高级异能者做的约定,于是焦躁地站在树荫下,望向森林深处。   他是这个西部边缘基地的首领,如今却站在孵化点外围东张西望。   —这个孵化点可不比其他,其中异变因子的浓度特别高,上面已经派了好几位高级异能者来,包括曾经到过这里的一位基地巡查官。   他们即使能斩杀丧尸,却无法承受孵化点中心最根本的异变因子,因此只能等着无数新的智慧型丧尸诞生。   而这位新来的异能者……   虽然已经很有名了,但谢允其实也不大清楚这人的底细。   他来得快去得也快,因为大部分孵化点都是在城外,最初很多基地的高层根本不知道他曾经到过。   而这位的风格似乎一贯如此:清理完直接走人,毫不邀功,完全不在意能不能得到拥戴。   后来,被清理掉的孵化点多了,有媒体和相关人员去做他的调查,也只知道这位名叫陈临,曾经在A市基地——那也是个边缘基地,他没觉醒异能的时候在那里当过队长,觉醒异能后曾差点成为基地首领,却不知道为什么没当。   陈临清理那么多个孵化点都没陷入狂躁,这侧面证明了他的强大,也许……是突破限制的高级异能者?再加上对方如今的声望,倒是没人提要抓他做研究的事。   正因如此,为了以防万一,后期的基地首领都会专门和陈临取得联系,防止他在吸收时失控。   不过,到如今也不曾有过意外——谢允略微有些紧张,可别在他这里出意外。   距离孵化点出现到今天,时间已过了差不多半年,被清理掉的孵化点实属不少,但相应的,很多高级异能者也到了极限。   但眼下这个,也已经是最后的几个孵化点之一了。   脚步声传来,谢允从纷纭的思绪中抽离,看见陈临从孵化点中心的那个方向走了出来。   他周身温度还有点低,眼神漠然犹带未散尽的杀意,明明是极为英挺的五官,几个瞬间却显出一种诡异的死气,将气场衬得更加矛盾。   但的确处于正常状态。   他招呼着人上车,自己则坐上了驾驶位,一边亲自开车一边在心里琢磨着。   车走到一半,他才用一种亲切的语气和陈临搭话,打商量似的道:   “听说……您原来是要在A市基地当首领的?现在离开A市这么久,您一个人又清理了那么多孵化点,一切都在向平稳安全的新生活发展……”   陈临原本正低头看手机,于是瞥了眼前面的基地首领,眉头微皱。   他没搭话。   谢允有点尴尬,可……听说这位高级异能者好像就是这种风格。   为表诚意,他故意没带下属、亲自开车,这一切都是想打动人才,方便进行后面的对话。   可他也实在没想到……这位居然会直接坐车后座啊!!!   但尴尬已经开始,谢允只能寄希望于陈临对谁都是这种态度。   他硬着头皮把自己的邀请说出:   “您看……这么久了,有没有想找个地方稳定下来?”   “我还要去其他地方。”   “哦哦,是我没表达清楚,不是我们基地有私心想留您下来。我的意思是,等一切稳定了,孵化点也清理完了,如果您愿意来我们基地……那肯定是最好的待遇。”   “不用,”陈临开始向上滑动屏幕,“我接下来会直接往东南方向走。”   谢允暗自深吸口气,不说话了。   对方的语气和语义都太明显——要送就照着方向送,不然别废话。   然后他忽然听见一声有些突兀的消息提示音。   陈临指尖一顿,直接返回最新聊天的地方。   ——梁梦声看到陈临问他的信息时,人还在倒数第二个城市,这里的事务处理将近尾声,马上就可以赶往最后的终点。   这个城市附近仍然存在智慧型丧尸。因为高级异能者调动不均,孵化点便一直留着没彻底解决,目前双方处于僵持状态,智慧型丧尸隔一段时间就会再次诞生。   梁梦声简单告知了自己这边的进度,顺便和陈临对了一下。   而陈临毫不掩饰他的急切。   他直说:“我现在已经在往那边走了。”   其实梁梦声猜到了这点。   “好想见你。”   这个他知道。   “更喜欢你了。”   这个他也知道。   半年里,二人的联系一直没断,但分享也好,带点荤腥的玩笑也罢,陈临其实没提过和喜欢相关的话题。   实际上他们都没提。   陈临倒不是怕被拒绝,只是不想让梁梦声觉得烦,毕竟时间有那么长,就算答案是肯定,每天说一遍也很累。   梁梦声不比他闲,二人生活也确实没有交集,强行牵扯……总之梁梦声高兴就行。   况且从实际情况看,如果能保持住这种状态,以后大概也不会有太高难度。   ——怀着这样的心思,直到今天,陈临才再打开这个话题。   梁梦声没立刻回复,把这三句话重看一遍,才回他:   “我也是。”   回完梁梦声就想,这算不算以牙还牙?   嗯……可能也不算,毕竟他当初那么说的目的是逗人,陈临还那么呆地接招。   总而言之,还是他比较高明。 第84章 余生呢   最后是梁梦声先到的沿海城市,在这之前,一个好消息迅速席卷各个基地。   防止异变的药剂……   终于研发出来了!   当下,孵化点已被消灭得差不多,丧尸数量锐减,幸存者们生活趋于正常。   陈临那时候还在路上,但提前问梁梦声:   “这说明末世要结束了吧。”   “对,新篇章大概要开始了。”梁梦声感觉陈临话里有话,但没点出来,只是很正常地回复他。   陈临就继续道:“那请问梁巡……   “可以谈以后了吗?”   ***   海滨城市在夏末极为清爽,末世以前,这里其实是个著名的旅游景点,游客非常多。   末世后有部分海洋生物变异,没有异能的人根本不敢去海边,再加上生存条件愈发艰难,这里也就渐渐无人问津。   虽然没什么人气,风景却依旧美好。   灯塔看守人照常透过玻璃四下眺望,却意外看到两个人。   今天居然有人来这里?!   他凝神细看,是两个高挑的年轻男人,走在前面的是棕发,发尾还有些卷,皮肤很白,气质独特,看上去不太像末世的幸存者,穿得是……   等等这个制式的衣服……原来是巡查官!   他一直守塔,不怎么出去,但也知道最近基地里来了巡查官。   是巡查官的话,来这边倒也很合理。   看守人心道,也许是突击检查?   他连忙检查灯塔里外各方面情况,再回顾这些天的看守日常,直至确认自己的确尽职尽责才放下心来,重新将目光投向塔下。   这时候,他发现自己似乎想错了。   巡查官没有来这边的征兆,他和另一个人停在很远的礁石旁,对着海面,似乎在说话。   看守人这才反应过来,仔细去看另一个人男人。   那人穿着简练的白衣黑裤,是很适合战斗的款式,整个人看上去更不好接近些。   这位不会是……   昨天还传开一个新消息,说某位行迹不定的高级异能者忽然到基地,把搁置已久的孵化点给清理了。   看守人越看越觉得这二位最近基地的热门人物,心里的疑惑却一直没解决。   为什么会在这里见到他们?   此刻,正是日出的时候。   日出的阳光不比正午刺眼,只单纯照亮世界。   梁梦声到基地后先清了趟新生的丧尸,但没动里面浓度极高的异变因子。   陈临昨天到了之后,就顺便把孵化点给清除了。   最要紧的事已解决,梁梦声工作之余也想到海边看看。陈临来了,他便干脆拉着人一块出门。   但陈临其实有另外的计划。   药剂研发成功的新闻已被公布,末世的帷幕即将落下。   心里的贪念再难抑制,于是他人还没到就先问梁梦声,可不可以谈以后。   梁梦声之前说过,末世没结束不会想明天,那如今的以后呢?   这半年他们一直有联系,不见面却依旧让人烦躁,陈临经常把梁梦声送他的画布放在床头,这样睡觉时就能闻到橙花油的味道。   但如今不一样了。   虽然今天也很好,进一步的想法却永远存在。   这里海岸线优美,植被繁茂,清风拂面,黎明的第一道曙光刚刚降临。   四周无人,空气清新。   梁梦声不久前跟陈临聊了几句天,二人正对着海面,气氛很安谧。   “……”   梁梦声其实有点猜测。   陈临这次回来还给他带了东西,有之前提过的橙花油——陈临还真去做了橙花油,品质很高,估计能用好一段时间——还有一串项链。   说是项链,其实也不太严肃。   陈临把东西拿给他的时候,只是一朵橙花。   难得见到有橙花开得那么漂亮,连绽开的弧度都优美至极,梁梦声把花拿过来,指尖触感冰凉凉的。   没错,是冰。   白色的橙花被冰封住,冰面紧贴着花瓣,是极为精细的勾勒。   正因被寒冰包裹着,春日绽放的花朵才能于夏末被递到梁梦声面前。   陈临说:“你想要什么样的?比如项链、手链、挂饰……或者收起来?”   梁梦声听他把项链放在第一个说,就选了项链。   再加上陈临来时问他的那个问题……梁梦声勾了勾唇角,看向身边人。   现在是不是准备说了呢。   他很好奇,陈临又会给他什么惊喜。   “呼——”   海风咸咸的,但并不让人反感。   风吹过,三十年不变的霞光也被吹起,金日升腾于云间,是又一次周而复始的相见。   陈临看到梁梦声唇边的笑,手指微蜷。   阳光洒在他面庞上,棕发在光下显得出尘,一切美好神圣,适合极为正式的告白。   ……关于这个,陈临想了很久。   他还考虑过梁梦声喜欢的风格——当初你那么浪漫,我是不是该礼尚往来?   还好,最后他真的想到了。   之前他们聊过很多。关于可能,关于永恒,关于能一步走完的19980公里,但不止那些抽象的理念。   既然一切都有可能……   浪打在礁石上,来回冲刷的声音似乎和心潮同频。   陈临开口:   “……我第一次想明天,是带着陈至找你道谢的时候,你说如果能瞬间越过19980公里,一切也就都有可能。”   梁梦声微微挑眉。   他是说过……不过,那其实是为了哄陈临多积极向上些,还带着艺术性的夸张。   “你上次还说,瞬间和永恒相对,一秒是瞬间,一天就算永远。”   “……”   梁梦声有点想笑,他确实也这么说过。   “既然瞬间和永恒是相对的,如果把以后视作永恒,这半年是不是也算作瞬间?”   陈临说这句时用了询问的语气,但有点紧张,于是很快就说了下一句,并没有留间隙给梁梦声回应。   “这半年我不止走19980公里。   “是不是达成了‘一切都有可能’的条件?”   同一时刻,朝霞肆无忌惮地绽放,场景居然和画布正面一样了。   海边,日出,朝霞。   蓝色,红色,橙色。   “……”   梁梦声之前就猜到结果本身,陈临如今这么一说,接下来会听见什么显而易见。   心情愉悦起来,他想,的确是惊喜。   “梁巡,现在瞬间已经过了,你说的,一切都有可能。   “那余生有可能吗。”   海面上有交相辉映的波纹,漫天色彩盛大起来。   朝霞和晚霞,二者原本在风格上会有区别,但这一刻……   金色,橙色,蓝色,紫色,恍惚间居然有种重合的感觉,就像画的反面。   好厉害啊,梁梦声想,陈临居然会说这些。   那些聊天内容,一半是他建立在浪漫主义上的信口胡言,而另一半,他自己也时信时不信。   可被他绕到晕头转向的人,居然会反过来,一本正经地跟他谈明天、谈以后、谈永远。   奇怪,有趣。   “……”   明天。   他一般默认其索然无味。   即使有惊喜,那也是另一回事。   可如果游离是穿梭在末世的主旋律,末世之后又怎样?   关于明天,他经常认为那是重复的事,并对此感到厌倦。   但好像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重复。   眼前人即使坦诚,即便是同一个,兴趣也没有随时间而消减。   好玩,但反而想逗人了。   梁梦声没有直接回答陈临,只是语气轻松地说:   “那我还有几个问题。”   场景似乎颠倒着重现,此刻,是梁梦声在问。   不过内容其实没什么营养,他就是想假意为难陈临一下。   “如果我只是当下答应,以后又对其他东西感兴趣了呢。”   “……”陈临愣了愣,看上去更紧张了。   梁梦声见他凝神盯着自己,半晌才郑重道:   “我可以学。”   “如果我答应了你,实际态度却很粗暴呢。”   “没关系,”这次陈临答得快多了,“我可以忍。”   然后再回到第一步,不好总能找到原因,继续学就是了。   梁梦声没维持表情,干脆笑道:   “如果我说,要考虑一下呢。”   “我可以等。”   到这里,看着梁梦声的面庞,陈临也隐隐感觉到对方在故意逗自己。   他松了口气,眼里带上点笑,轻易将本身的漠然融化。   虽然原来也挺有把握,但现在才算完全放下心。   他还补上一句:“只要你不反感,这样多久我都乐意,我可以一边学一边等,无所谓。”   “……”   但你其实也十拿九稳,梁梦声看着陈临的眼睛,觉得这人半年里实在长进很多。   他终于没继续问,转而说:   “不用等了。   “欢迎走进我的余生。”   没错,一切都有可能。   他曾经觉得自己不会持续太久,所以只说今天,但半年一晃而过,时间似乎还能往后延续。   他曾经不以为意的事,的确都有可能。   他曾经陷入无休止的厌倦,游离于生活之外,随意介入,又随时抽离。   但有人执拗地追过来,说我们重新开始,说余生有可能吗。   他曾经不信未来,但给了世界一个未来,他曾经无所谓明天,而陈临说,我有没有让你对明天感兴趣一点?   “……”   有的。   世界将不再沉沦。   末世有结束的瞬间,生活有崭新的明天。   而余生,又或者眼前,不止今日。   也都会有明天。   ***   这天早上起来,梁梦声准备去基地中心,陈临也就跟着他一起出门。   出门前又在门口亲了一下,梁梦声感觉这都快成既定仪式了。   路过高大建筑时,守卫们齐齐向梁梦声问好,完了看到这段时间梁梦声身边出现率极高的人,也跟着打了声招呼。   经过前面那么多天的影响,他们甚至已经能做到目不斜视。   虽然他们也不知道,这位高级异能者为什么一直留在这里……听说他以前清理完就会直接走的。   难不成是对我们基地印象好,正考虑着要不要留下来发展?   这不得表现一下,礼貌点多给基地刷刷好感!   梁梦声走过去,感受到身后的目光,笑道:“听说基地里有好几种传言,说你是我副手的、说是破格被升为新巡查官的,还有以后要在这里定居的。”   陈临当然也感受到了,但完全不在意。   “随便哪种版本,反正我跟你走。”   说到这里,梁梦声就想起一件事,顺便问道:“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陈临现在在所有基地都声名远扬,只要他愿意,去哪里都可以很好地留下,想回A市当然也没问题。   末世虽然即将结束,人们却并不能回到末世之前的生活。药剂只能防止感染,就算丧尸被清理得差不多,变异动植物也仍然存在着,高级异能者还是会很吃香。   “你是不是要回主城?”   陈临罕见地没直接回答,反而说:“我得根据你的计划调整。”   “可能会回,但我挺喜欢到处转的,回主城也不会一直呆在那里……以后可能会去更多地方吧,说不准在哪里停留多久,当然肯定也会回来。”反正之后的交通会方便很多。   陈临便说:“那我也是。”   梁梦声微微颔首,顺便问了句:“对了,小至呢?”   “她一开始就知道我离开A市的原因,这半年里也一直有联系,我清理孵化点还顺路回去过。”   说到这里,陈临顿了顿:“既然以后会回来,到时候我们再一起去A市?”   梁梦声笑:“麻烦陈先生如实告诉我,这里面是不是有炫耀的成分。”   此外,药剂虽然被研发出来,却还要经过许多过程手续,之后再被送往各个基地。   其实速度已经算快,毕竟这是关系全人类的事。但基地的数量实在太多,他们又在海滨城市,等待过程便还是有些长。   这期间陈临比较躁动,躁动到梁梦声觉得他快有出基地跟护送人员半路碰头的意思。   原因么……梁梦声大概也能猜到。   在海边确定关系后,他们回去就直接做了。陈临这段时间更是完全不收敛亲昵的倾向,那架势,看上去要把半年里缺的全都补回来。但因为感染问题,又始终不能太过激。   梁梦声觉得陈临特地抿唇亲他的样子有点好笑——因为克制而显得一本正经,但偏偏要亲好久,对方还是那副郁闷又认真的样子……   他有一次故意揶揄:“就这么着急?”   陈临那时正好坐在他边上,闻言看着他,身体更凑近了些,直至肩膀挨上肩膀。   “你难道不想……”   说到这,他对着梁梦声带笑的目光,喉头滚动,还是把句式换了一下。   “……我想,是我想。”   他凑上去亲了亲梁梦声侧脸,嘴唇有些干燥。   “我想跟男朋友舌吻……   “到时候,梁巡就让我梦想成真一下?” 第85章 来舌吻   下午四点,基地中心城区。   正是夏秋交际的时候,温度还有点燥,微风却带着丝丝清凉。   随着队伍向中心城区行进,聚集在街边的众人终于回神,面面相觑后议论纷纷。   “刚刚过去的……是护送药剂的高级异能者吗?”   “好像是?嗨,不过不用想太多,这防止被异变因子感染的药剂虽然金贵,但也迟早能分到咱们头上。”   “确实,虽然这大半年情况好了很多,剩下小部分丧尸和孵化点却还在,只是形势不危急了而已,日子还是照常过……我估计最先得是那批高级异能者和还没高烧的人吧。”   众人议论归议论,却没敢冲到前面队伍里去,一是因为对高级异能者的惧怕,二是因为巡查官最近正好驻留在基地,万一他就在基地中心、又或者发生混乱让人家听到,都是非常得不偿失的事。   然而,基地巡查官其实并不在附近。   第一次药剂分发对着名单严格控制数量,药剂送到之前,梁梦声也不好离开这个基地,每天的工作量便分散了些。   梁梦声偏好在温度低一点的时候出去,也没有总去基地中心,今天的工作已经完成,他现在……   正在海边写生。   陈临当然也在他身边。   “……”   灯塔看守人简直麻木了,这些日子里他遭受了太多。   尽管没有玩忽职守,每天都在本分地检查仪器、眺望海面,但还是会忍不住去看灯塔后面。   于是发现二位今天又又又又来了。   巡查官今天穿的是便装,浅白色系,还戴了个鸭舌帽,另外那位高级异能者也换了套比较休闲的运动服,二人坐得很近,有时候还会凑到一起交谈两句。   以上其实都不是重点。   重点是,巡查官他真的会检查灯塔的看守工作啊!!   来的频率比较高,不是每次都检查,看守人却每次都免不了关注——巡查官虽然年轻又友善,但怎么说呢,他还是害怕被发现纰漏。   即使已经把工作完成得很好,可巡查官微笑着看一眼,他就有点想发抖了。   而另一边。   感受到身旁时不时转过来的目光,梁梦声终于破功笑道:   “不准再看了,把你的画完才能看。”   他自己出来,陈临就会要跟他一起。   野外没任务做,梁梦声又专心在画布上,陈临也不会故意打扰他,就在旁边看着。   他觉得不能一直这么下去,就干脆把人一起拉来写生。   学油画的前期其实比较注重素描,但眼下也不是专业训练,梁梦声便跳过这个阶段,直接教了些简单技法,当事人也很有学习交流的精神。   就是画的时候也总看他。   梁梦声当然没觉得这是打扰,他只是单纯想看陈临的反应……这个癖好大概永远都改不掉了。   “这个是霸王条款吧。”   陈临说完,笑着移开视线,暂时没看了,手里涂抹颜料的速度却加快很多。   因为出自非专业人士之手,怎样算画完自然不好定义,况且油画有许多派系,像色彩表现主义等的绘画风格就不那么强调素描——   总而言之,即使出来的东西比较抽象,也是可以称之为“完成”的。   很快陈临就放下笔:“现在画完了。”   梁梦声往旁边瞥了一眼,心说居然都学会耍赖了,这必须要好好奖励一下。   他说:“那你过来。”   陈临依言从画凳上起身,站到梁梦声侧面,二人衣物几乎贴在一处。   梁梦声勾唇:“弯腰。”   陈临不由自主地去看他。   不那么刺眼的阳光落在浅色衣服上,将肤色衬得更为白皙,海风吹动棕发,连发尾微卷的弧度都让人陷落,鸭舌帽帽檐投下阴影,气氛开始细腻暧昧。   他坐着没抬头,只是说着简短的字句,却仍给人一种被注视的感觉。   陈临脑子里一片空白地弯腰,期间还停顿过,但和梁梦声对上眼神便接收到对方的示意,于是继续俯身,直至两人面庞接近同一水平线的高度。   “转过来看我。”还没结束。   其实陈临现在就在看他,只不过是微微侧脸,并没有完全面向梁梦声。   陈临接着照做。   一切就绪——   梁梦声对他笑笑,放下画笔轻抬帽檐,很迅速地吻了下陈临的唇。   但又很快,比他们第一个吻还轻,让人怀疑那是不是错觉。   “!!”   其实陈临在碰上的瞬间就反应过来了。   保持嘴唇干燥已经成为不用特意去做的习惯,但那么轻的一下简直触发了固定机制。   陈临下意识要回吻,这是他们的常规模式。   梁梦声却已一指把帽檐压下,重新拿起绘画工具。   “好了,等我画完再说。”   陈临:“……”   不过,梁梦声最后还是没把这幅画结束。   基地首领给他发信息,说药剂被送到基地中心了。   ***   众人服用过药剂就会留在基地的医护室里观察,没有排异反应便可以离开。但考虑到异变因子的特殊性,留观时间比一般药物都更久些。   虽然也有传闻,比如服用药剂会加速异变因子的躁动、导致提前进入狂躁,但实际服用和留观的时候,一切都在正常范围内。   对于高级异能者而言,是全身的躁动都被平息,对于还未经历高烧的少年来说,就是一次新生提前降临。   伴随着国内、乃至技术被分享到国外,人类命运的齿轮开始再次转动……   等梁梦声带着写生装备回到住处,已经是几个小时之后,即便这里这种天黑得比较晚的城市,此时也已陷入昏暗。   屋里没有光源,视野自然迷蒙,一切事物都被笼罩在沉寂里。   为了放东西,梁梦声开了盏节能灯。   这时门刚刚关上,他和陈临就站在入口处。   画有没有被完成其实已经不再重要,重点是眼前——   陈临看着他,低声说:“是不是到了兑现的时候?”   梁梦声笑。   那天陈临问,到时候能不能实现下愿望,他的回复是可以。   可居然还要确定一遍,梁梦声心道,还以为会直接扑上来呢。   陈临自己把主动权交给他,他也当然不会客气。   “啪。”   仅仅亮着的那盏节能灯又被梁梦声按灭了 。   与此同时,昏暗的空间里,视野还没来得及交汇,肢体接触便先一步达成。   是出现频率最高的模式,梁梦声忽然凑近,陈临接着回吻;但这一次,前者没有一撩即走,后者也没有郁闷克制。   陈临是在梁梦声后面进的门,进来后没怎么走动,梁梦声稍微带一下就会主动往身后门板上靠。   这样说似乎特别听话?   “……”   其实也不完全。   这个吻一开始很混乱,梁梦声还有点被啃的错觉,当然他很快就止住了对方那种势头——通过真正的舌吻。   不过,还是亲得比较激烈。   梁梦声在间隙中瞥见陈临完全沉溺的表情,有时候还会被带跑一点。   后来唇分半晌,他借机调侃对方:“怎么一开始还咬人。”   陈临前三秒都没把这句话接收进大脑,只一边调整呼吸一边继续唇蹭着唇。   梁梦声无奈:“你是狗嘛。”   “嗯?……”   陈临言语含糊,在浅吻间低声呢喃:“我是啊。”   梁梦声:“……”   他有点想笑,但忍住了,又跟人把这个黏糊至极的吻延长一段时间。后面就好多了,反而还渐渐有点温柔。   但思绪其实一直清晰,并未被亲昵扰乱。   ——梁梦声为什么想笑?   陈临之前那话的语气很不走心,怎么说呢,就是那种为了回答而回答的感觉,问题内容可能都没在脑子里过一遍。   换言之,他其实根本不想说话,只是勉强自己完成任务。   但梁梦声也只是调侃揶揄,压根不是问句,用词和声调都很随意,根本没指望陈临回答。   他想起在A市基地的曾经,还有之前的无数句……   好吧,陈临被他弄习惯了,现在不问也会补上答案。   而且还会学他的语气说话——又或者说,不是学他的语气,只是有相似的语气词,和陈临本身的说话风格不大一样。   大概是憋得太久,陈临跟他断断续续亲了好几次,中间用浅吻隔开,剩余全是更为亲密的体验。   夜色似乎更浓了些。   梁梦声有只手一直放在陈临下巴附近,结束时抬了抬食指,指腹轻点在陈临侧脸。   “……”   陈临再次跟他近距离对视。   梁梦声眼里隐约有笑意,说的话也很委婉:   “还有什么没成真的梦想,让我也给你实现一下?” 第86章 告诉我   自那盏节能灯被梁梦声关了之后,这里就再没开过灯,随着时间的推移,周围的夜色越来越浓重。   每个城市都有自己的独特规定,这座海滨基地就和A市不一样,晚上没有探照灯来回晃动,也自然不会有光线明灭变换。   黎明浮现之前,他们都只靠异能者的卓越五感来感知一切。   “好了,起来。”   梁梦声轻轻拽了下陈临头发。   “……”   陈临顿了顿,喉结艰难上下滚动,还有点没反应过来。   不彻底弄一次吗?   梁梦声很轻易地猜到陈临在想什么,他松开拽着头发的手,手掌掠过对方发红的耳廓滑落至颊侧,声音也是轻轻的:“现在感觉差不多,你想的话,完了最后你再来啊。”   “!!”   梁梦声眼看着面前人耳朵变得更红。   陈临稍微动了动唇,因为张了太久,整个口腔居然都开始有点酸。   周围一片漆黑,他凭感觉缓缓起身,脑子里一片混乱地想着梁梦声刚才说了什么。   ……我想的话?   ……我想。   连空气都似乎烫了起来。   他站起身的时候,梁梦声手仍搭在他侧脸,随着他起来的高度变化而抬高。   “说几句话?”   这是要他自己确认。   明明是询问的语气,陈临却听出一种强势。   “……好。”   为什么回答会是好这个字,就要看二人分别是如何理解的了。   梁梦声勾了勾唇,修长的五指抬起又落回原地,细微的触碰声回荡在黑暗中,这种氛围让他的动作和拍了下陈临侧脸差不多。   “惜字如金。”他话里其实带点笑意。   陈临闻言唇瓣翕动,准备再说话,却又听梁梦声道:   “好自觉。”   确实自觉,陈临低头含他的时候还给自己做着准备工作。   “那这次自己来,有问题吗。”   好久没听梁梦声这么说了。   不知道为什么,陈临呼吸急促几分,他看着他,回:   “没问题。”   热气并没有被晚间的凉意驱散,反而将整个黑夜熏热了。   梁梦声这时候的表情反而很沉静,他看着跨坐在自己身上的人,眼底有些许玩味。   “……”   陈临倒是快受不了了。   因为梁梦声在释放电流。   他自己一下没动,就那么漫不经心似的欣赏陈临失态,后来有了动作,但居然是……放电。   梁梦声对雷电异能的掌控其实非常精细,他习惯于从指尖释放电流,这并不意味着只能从指尖释放。此外,量多和量少也都在他一念之间。   电压高的时候,刺痛感会比较明显;电压低的时候,酥麻的感觉就更重些。   而这次不比以前,他们做了很多以前没有过的尝试,譬如一开始,也譬如现在的完全相贴。   都是陈临回答梁梦声时自己提的。   “……麻烦梁巡动一下,或者、能不能别用异能了嗯……”   电流存在久了,陈临就开始觉得腰使不上力,可这个姿势主要就是靠腰部发力——他自己无法维持最初的水准,梁梦声还把异能控制得刚刚好,一点都不多给。   在这种进退两难的处境下,不知不觉间,陈临把自己潜意识想要的回应放在前半句。   “嗯,做不到吗。”   “……”陈临又想说话,却被忽如其来的气喘打乱节奏。   他听见梁梦声继续说:“其实也不用特地做到什么吧,你一直在夹我的腰啊。”   “……”   梁梦声明显看到,陈临不止脸臊红了,连脖颈周围都有同样泛红的迹象。   真是正经,梁梦声于是故意道:   “双腿夹紧。”   照做。   “抬高。”   照做。   陈临一连执行了好几个指令,梁梦声才终于开始扶着他的腰往上顶。   电流在同一时刻减弱,乱七八糟的感官都仿佛封闭,最真切的存在反而更加鲜明……   ***   最近一个月里,随着人们陆续服下药剂,各个基地的形势都有好转,不少关卡都放宽了。   到现在为止,梁梦声的巡查任务已经完成得差不多,不过还有个事值得考虑,以后会不会没有基地巡查官这个职务?——这是叶岚跟梁梦声聊天扯到的。   因为交通便利很多,他还特地和梁梦声联络了下,说自己准备回主城一趟。   当初是他和梁梦声一起到A市,离开却比陈临还晚上几天,虽然如此,这半年里也走了不少城市。   梁梦声倒是没像他那么兴冲冲,虽然最后也挑了个回主城的方向往大陆中部走,其间还是歪歪扭扭多去了几个基地,陈临跟他一起,就顺便多清理了几个孵化点。   话说回来,梁梦声其实本来准备一个人回去,毕竟陈临体质特殊,而主城奇人异士众多,保不准有意外发生。   奈何陈临一口咬定自己已经对自身能力有了进一步的掌控,可以完美收敛所有不一样的地方,不会出什么差错。   好吧。   从某些角度看……倒也可以。   毕竟大概不会有人能猜到实际情况,杜念遥口风又比较紧,在一切向好的大环境下,人们已经不像之前那样戒备心重。   而且体质这个东西……到时候主城人已经都服用过药剂有抗体了,大家在这方面都一样。   在去主城的路上,梁梦声有一次忽然问:   “我这次去主城要回家,你跟我来……有这方面的想法吗。”   ?   在那之前,他们还聊着主城的著名地点,话题怎么一下子偏到这里,陈临一愣一愣的,而且他其实没想那么多……   梁梦声瞥他一眼,唇边挂着些微笑意,神色像揶揄又像打量。   “……哦,”管那么多干嘛,陈临呆了几秒,说:“是这样的。”   的确也是这样,虽然他最开始只是想和梁梦声一起走,可梁梦声那么一提,那是不是还多了个跟着见家人的选项?   实属意外之喜。   转眼间,秋去冬来,叶落成灰。   二人到了主城,还没到梁家,便先在主城外围接受了一次宴会邀请。   是聚集了高级异能者和著名科学家的宴会,性质和去年A市那场庆功宴大同小异,只不过这一次,是范围更大意义更深的胜利。   有主城著名媒体直播报道,要将这场恰逢其会的盛宴展现给所有幸存者基地。   期间,除了与会者之间的一些交流,组织方还配合媒体弄了个提升全体凝聚力的环节。   会场里高朋满座,直播镜头对着众人,无数幸存者隔着屏幕看现场,那些曾经出现在报道中的名人接过朝他们递来的话筒。   有高级异能者说,感谢药剂的研发,它阻截了逝去的洪流。   有科学家和研究人员说,曙光已经降临,大家一定能活到新时代。   此起彼伏的掌声几乎毫不停歇,与此同时,无数条相关信息在网络上受到关注。   ……今年是末世第三十一年。   也许不久后,他们就不会再用“末世第xx年”的说法谈论时间。   不少幸存者鼻子一酸。   话筒传到梁梦声这里,他笑着接过,很随意地说了句:   “很高兴全球和平,文明延续。”   短短几字,众人目光却在他身上停滞一瞬。   无它,只是主城人本就认识梁梦声,而外来者也都听说过这位年轻巡查官的传闻。   梁家长子,雷电系异能者,被主城普通人仰望的天才画家,被所有人敬慕的基地巡查官。   绵长而热烈的掌声一直延续到很后面,直到梁梦声把话筒递给旁边的陈临,他之前也一直在鼓掌,还目光灼灼地盯着梁梦声,让人想忽视都难。   没有谁注意到,交接话筒的时候,他们指尖相触一瞬。   陈临下意识追逐梁梦声的目光,然后发现不需要转移视线,对方就是在看自己。   单手虚撑下巴,眼里带着促狭。   陈临是这里为数不多的外来者,但他异能强大,在清除孵化点一事上赚足了威慑力和声望,又在传闻里行踪不定,周围人看他的眼神大多敬畏又探究。   陈临则又看了梁梦声一眼,才转向正前方,淡淡道:   “……坚信星火不灭,希望长存。”   梁梦声略微挑眉,觉得这话有点耳熟。   热浪般的掌声再次响起,与此同时,组织者拿着话筒跟陈临搭话——他一开始就有点这方面的势头,和其他基地的那些高层一样,他们都希望将这个背景简单受人尊敬的高级异能者收归麾下。   “这句话可真漂亮,您……”   因为看出组织者的意图,又知道陈临的选择,梁梦声原本还颇有兴味地旁观这一幕。   陈临却在组织者说话时看他一眼。   “……”   梁梦声正好捕捉到这个瞬间,随即便听陈临说:   “那句话,其实也是梁巡当年告诉我的。”   组织者愣了愣,以为这是对他的回答,梁梦声却终于想起来,将近一年前,他的确这么跟陈临说过。   当时他正给对方抽着血,意在敷衍。   如今陈临坐在他身边,将其复述一遍。   梁梦声笑笑,朝陈临颔首,所有人都看见了,他们以为那仅仅是示意。   只有陈临知道,梁梦声的意思是——   没错。   爱和明天一样。   星火不灭,希望长存。 第87章 番外:画橙花   如果说今年哪件事最让叶岚震惊,大概就是发小他居然恋爱了。   太可怕了,完全不敢想象,梁梦声居然会对人类感兴趣。   当时那场宴会,叶岚也受邀到场,但来得晚没和梁梦声坐到一块,中间交流只有寥寥几句。   他还有点奇怪,陈临怎么在梁梦声旁边坐得那么稳?不对、陈临为什么会来主城,难道是接了哪家抛出来的橄榄枝?   大半年没见,叶岚交流的欲望还蛮强烈,等宴会终于结束,他就上去找梁梦声聊天。   三人一起往外走,叶岚顺便问了句:“你接下来是去哪?”   “回家。”   梁梦声一边说一边往停车的地方走。   “噢那敢情好,”叶岚这么一听,乐了,“我也是准备回去,那咱们同路啊,欸对了,我车也停的这边……”   他说着说着,忽然感觉不太对:   陈临怎么还在?他的车难道也停这边?   这么想着,他便问了出来。   陈临没回答,倒是侧脸看了梁梦声一眼。   “?”他有点疑惑。   他问陈临,陈临看他发小做什么?   然后梁梦声就告诉他——   他们俩一辆车。   叶岚当时还没反应过来,虽然后来他简直想穿回去让自己闭嘴,但事实上,那时候他就是傻不愣登地道:“啊,那你们不会不方便吗。”   又不可能去同一个地方,他难道还准备让人搭个顺风车,不可能吧……   梁梦声却没直接回答,反而笑着问陈临。   “不方便嘛?”   “??”叶岚更懵了。   他问梁梦声,梁梦声又为什么要问人家?   然而,这话在陈临那就是另一个意思了。   他一开始看梁梦声,是不确定对方想不想在朋友面前说明情况,而梁梦声的回答,一辆车,就是肯定的意思;后来梁梦声反过来问他,传达的意思也很明显……   就是要他来说了。   于是叶岚从陈临口中得到信息:   方便,因为他的目的地和梁梦声一样。   嗯?为什么一样?梁梦声是要带朋友回去做客吗?   ——这是叶岚想象力的极限,在想到这个可能的几秒里,他已经受到了极大的震撼。   梁梦声还是不说话,陈临、陈临他……   说是作为男朋友!!   “男朋友?”   梁梦声坐在副驾驶,没侧脸看驾驶位上的人,就那么对着前方玻璃外的景物,调侃道:   “原来是这么想的。”   陈临握在方向盘上的手攥紧一瞬,有点不清楚他的意思。   梁梦声继续道:“跟我回去,可以作为朋友,也可以作为男朋友,你来的时候没想过这方面……   “还以为你没有准备会不敢。”   陈临低声道:“其实我刚才只想到这种……有好好准备了的。”   梁梦声笑,听见身边人继续说:   “而且你以后要到处旅游,说不定什么时候再回来。”   “噢,心急了,对吧。”   “……嗯。”   ***   回家后,他们干脆在主城过了年。   这也是药剂研发出来后的第一个新年,城市的氛围比以往更加热络,也更有人情味。   梁家和叶家交好多年,大年初一,梁梦声中午去那边吃了饭。   他问过陈临要不要跟着来,对方居然少见地说不用。   梁梦声吃完饭又和人聊了会天,回来发现陈临在做甜品,但……他觉得不止这么简单。   按照陈临喜欢跟他呆在一起的习惯,这次没跟着肯定不是因为不好意思,也不可能是为了留时间做甜品。   虽然这次的甜品确实精巧,是那种看着就要花好几个小时的类型。   梁梦声靠在厨房门边的墙上,目光在陈临身上那件围裙附近停留半刻。   其实已经快习惯了,除去在A市陈临第一次做东西的时候没穿,后来的每次都是穿着的。   即使已经要习惯了,这种一本正经的上道还是很讨人喜欢。   梁梦声看了会便收回目光,没离开,只是低头把玩脖颈上的橙花项链。   那朵橙花还是副光滑晶莹的样子,因为和皮肤相贴而染上一点温度,但没有丝毫变形的迹象,这层薄薄的冰大概永远不会融化。   这天天气很好,下午的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温温柔柔的。   末世那么多年,很多程序已经不像末世前那么繁复,再加上残酷的生存环境,大家的熟人亲戚都没多少。梁梦声三点多吃的甜品,完了忽然有点想睡觉,跟陈临提了下便往卧室走。   过了一会,陈临也进了房间,而梁梦声已坐在床上。   他看了来人一眼,对这种结果并不意外,笑着说:“想和我一起睡?”   “嗯。”陈临每到这时都万分坦诚。   脱得只剩件单衣上床,也是和平常一样地贴在一块,梁梦声其实还记得关于陈临中午留在家的“不寻常”,但暂时懒得去问,左右陈临不久就会告诉他。   然而,在陈临转过来抱他的时候,他感觉……和平常有点不一样。   陈临上衣是宽松短款,可能是转过来的过程中被蹭上去了些,梁梦声无意间碰到对方的腹肌。   虽然只有一瞬,但确实是颜料的触感。   梁梦声微微挑眉。   “……”   陈临一开始还没发现自己暴露、也有可能是没反应过来颜料的触感会不同,总之当梁梦声眼带深意地看向他时,他还有点茫然。   梁梦声什么都没说,只完全伸进去摸了下,手法跟平常做的那架势差不多。   陈临懵了几秒,耳朵一下子红了还准备回应,随后才猛地想起来——   “什么时候学的人体彩绘。”   他听见梁梦声笑着问。   “……我们没见面的那半年。”   陈临一只手搂着梁梦声,身体略微有点僵。   虽然是他特地弄的惊喜没错,但没想到是被对方发现的。   他本来是等梁梦声回来后随便找个时机,梁梦声说睡一会,他就想着睡醒了或者晚上再说。   实际上却被意外发现了。   梁梦声来来回回摸了一遍,仅凭颜料和皮肤的不同分辨出大概是什么。   “是……橙花?”   “嗯,”陈临这时候忽然觉得羞耻了,心道梁梦声还好没掀开被子看,“学得不深,就画了简单的。”   像梁梦声画过的朝霞晚霞,他就压根没去想。   梁梦声却说:“那想不想再补充一点。”   “?!”   陈临这次反应很快:“不睡了吗?”   “不睡,忽然不困了,你这个新年礼物这么好,我得回赠你一下。”   “回赠什么?”他呼吸一滞。   “想要什么?帮你补充一下这个,再送你一幅油画,或者专家级终生指导。”   “好。”   陈临干脆利落地松手,这时候就完全顾不上羞耻心,二人起身去了画室。   梁梦声这有一间专门的画室,所有绘画工具一应俱全。   画室主人打开门,发现里面完全是自己前天走时的样子,人体彩绘颜料一点没看见。   “你……东西收得还挺好。”   陈临轻咳了声把工具都拿出来,脱了上衣,梁梦声就在他旁边指导。   “这里再添一朵。”   指尖落在陈临腰侧。   “这里。”   是肩窝。   “这里。”   第三根肋骨,心脏上方。   在兼顾整体效果的前提下,梁梦声把自己尤为喜欢的部位全都关照一遍。   就这么教着,时间很快到了晚上。   在梁梦声的“补充”下,陈临身前身后上上下下都有颜料涂抹,最后做的时候便用了好几种姿势,大概是那种把所有部位都看了一遍的程度。   从后面看最漂亮,肌肉会随着动作伸展起伏,彩绘图画也就鲜活起来。   梁梦声倾身时,脖颈项链坠着的那朵橙花便在空中微微晃荡,绽放弧度恰到好处。   一切也都恰到好处,无论画、人,还是时间。   很棒的新年礼物,很好的新的一年。 第88章 苏醒   凌屿洲苏醒的时候,意识还有些混沌。   就像大梦一场,又像是在浓雾中行走太久,连来处都有些模糊了。   意识开始清醒的第一秒,他觉察到外界的血气,以及魂体中本不属于自己的存在。   “嗡嗡嗡——”   意识清醒的第二秒,他感知到周身环境,并同时听见一个机械音。   “唤醒宿主耗能过大,唤醒宿主耗能过大……启动自主防卫程序,所有信息一次性传输中,提前剥离同步进行……”   这里灵力浓郁,草木丰茂,四周是悬崖峭壁,远处有连绵山峦。   有这种程度灵力的地方,一般都是风水宝地,空气合该清新,然而,扑面而来的却是血腥气。   嘈杂的声音窜入耳内。   “杀了他!灵草在他身上,杀了他!”   “看他气息凶戾、招数狠绝,恐怕如今已入了什么邪魔外道。”   “怕什么,韩邺就算刀术了得,现在也只是个境界停滞十年的废物,我们人这么多,还能敌不过他?上——!!”   聒噪。   凌屿洲蹙眉一瞬,发现识海内的魂力比从前磅礴不少。   这是过去了多久,自己又为何会醒来?   视野有些微晃,大概是什么在动。   空中乌云密布,落日从灰黑的雾霭中透出,半点都不刺眼。   闪着各色灵力的攻击术法破风袭来,又在下一刻被格开,剩下落了空的,便炸毁四周高树和崖壁。   “噗呲”一声,有鲜血从看不到的地方迸溅出来。   视野中便留下遮挡,斑斑点点的血迹落在左上角,仿佛前面是一层屏障,不小心沾上了脏污。   这血迹……看上去伤得不轻,可受伤的是谁?   凌屿洲清楚,他只是看着外界的一切,不受半点影响。   “轰!!”   眼前的景物忽然变高……不对,是自己所在的位置变低。   山崖开始摇晃,碎石倾下,前方修士之中,有一部分人面露惊恐。   “不是说这里没有地下空间么,他居然一刀震碎了秘境地面??”   “不……赶紧退后!这是四方小秘境之一,从来就没有地下空间,这下面是什么鬼神难言,后退啊!!”   电光火石之间,有人急声大喊。   只可惜还是晚了,几名修士站位太巧,根本来不及跑。   陈旧的曜日余晖下,连浮尘都跟着震颤起来。   凌屿洲看见地上的裂缝,那里一眼望不见底,里头含着无尽深渊。   大部分人站得比较后,因暂时无虞而心存侥幸,然而,惨叫声马上从深渊中传来。   “啊啊——!!”   听这动静,是还没祭出法宝调动灵力,便被秘境地底的灵压绞碎。   众人瞬间面色一变,有几个险险逃过一劫的仍在颤抖。   心中后怕,便退意顿生。   “那……那他自己呢?他不要命了?!”   有人语气惊恐慌乱,却没谁回答他。   一道有些瘆人的笑声响起,是凌屿洲在的位置。   最开始,凌屿洲觉得这声音有些耳熟。   可再听,又好像只是错觉。   笑声越来越大,凌屿洲甚至觉出其中咯血的响动。   再就是水声,视野开始前进,原是地上那一大摊黑色血水被搅动。   有人在往前走。   对面静了几瞬,一位白面灰衣的中年修士站了出来,对众人道:   “依我看,这天华门的昔日首徒已有叛道之嫌。地裂在此,诸位若与他僵持不下,倒是白白留他一线生机。清魂莲花在他身上,诸位仙友理应齐心协力,先将这百年难遇的灵草拿到手。”   人群又开始骚动。   同一时刻,凌屿洲再次听到机械音。   “盯——所有信息传输完成,提前剥离成功。”   大量信息涌入脑中,连过往印象不那么深刻的记忆都鲜明几分。   对面陆续有修士开始喊话。   “韩邺,你要这灵草有何用,整整十年毫无进境,白瞎仙尊当年对你万分重视,宝物给了你也是浪费!”   “他还往这边走什么……难道是想离开?喂,不交出天地至宝,我们也断不会让出这一线生机!”   思维一旦彻底打开,便不再沉溺于各种朦胧混沌的感官。   沉睡多年并未封闭凌屿洲的判断能力,他心念一动,点点魂力开始聚集。   “跟他那么多废话作甚,我来——”   一名壮汉从人群中走出,大喝一声,将足有两人高的巨盾往下一掼!   “砰”的一声闷响,地面再次晃动。   本就裂了道口子的位置骤然崩开,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扩大,不到半息便形成巨大沟壑。   见此,更多修士拈诀施法,继续之前的围攻。   忽地,天生异象。   灵气波动前所未有地强大起来,却不是因为对面再次发动攻击。   “……”   呼呼大作的风停了,血腥气变浅了,浓郁的灵气开始向某一处汇聚。   也就是在那一处,挺拔的身影凭空出现。   韩邺似有所感,伸手摸了摸自己颈上挂着的玉箫项链。   他看着前方的修士,缓缓勾起唇角。   之前僵持的时候,血色长刀静静悬在他身前,肃杀之气立显,不仅为了威慑,也为了自保。   此时此刻,平地一声炸响。   长刀破风横过。   “!!”   黄毛小儿也都知道,战斗最忌注意力分散,即使外界动静再大,也不应分心于他物。   可那股力量过于神秘,仿佛心魂都被牵引住,修士们不由自主地抬起头。   白色衣袂,红色发带……   “呼——”   风声大作,阴云变幻。   煞气猛地贴近荡开,和刀刃一起刺破空气!   有人第一反应是避让,但直接被捅了个对穿,剩下的便反应过来,趁此机会疯狂攻击。   凌屿洲垂眼,地面上的情况尽收眼底。   阴云本快将金日吞噬,如今半点不见,太阳便重新露出来。   长刀不在手中,受伤概率便增大许多,那一身狼狈黑发披散的青年却仍然不见慌乱。   凌屿洲将目光转向对面修士。   裹着煞气的长刀仍在空中腾挪。   地面上的裂缝越来越大,青年的伤口越来越多,悬崖开始倾斜,再过一会,无需众人将气运之子杀死,他也会随着土石一起掉下去。   凌屿洲现身不过三秒,此刻终于做了第一个动作。   抬手。   “嗡!!”   登时,除了那柄长刀外,全场所有法器开始震颤。   它们纷纷失去准头开始乱窜,有的掉落在地,更甚者失控坠入深渊。   众修士目瞪口呆,都没来得及反应。   韩邺也是一愣。   挂在嘴角的那抹笑反而消失,他略微茫然地抬头。   那人却恰好从空中跃下,落在他身前,二人正正打了个照面。   “……”   韩邺喉头微动。   不知道为什么,这人身上的气息有些熟悉,自己干涸已久的丹田居然蠢蠢欲动,生出一种想要亲近的愿望。   眼前人腕上戴着副开口白玉镯,此时正随动作轻晃。   雪衣凤眼芙蓉面,初看夺目绝艳,再看温雅端严。   金乌重现,光芒却并不刺目。   韩邺眼前一花,视野再次清晰时,便已身在一处洞穴。   凌屿洲站在他身前,看人差不多回了神,便道:   “已经出秘境了。”   韩邺一惊,随即发现自己的刀和储物袋也跟着出来,这才松了口气,暗自思忖:   这人看着年轻,雪衣乌发,眼角还有颗美人痣,方才展示出的实力却深不可测。   可这样强大的修士,怎会出现在四方小秘境里?   “多谢前辈救命之恩……”   凌屿洲见青年勾唇,一副落拓不羁的模样,满身是伤还预备往下拜,干脆道:   “不必多礼,先疗伤,过后我与你说几件事。”   韩邺也就顺势起身,从储物袋里拿出些凡间常见的普通草药。   动作粗暴无比,看上去习惯了这种生活。   凌屿洲眉间印出些许刻痕。   肉身泯灭之前,他一直因魂体过于强大而身体虚弱,习惯把任何伤口都治到最好,眼下看着觉得有些别扭。   但他没有灵药,也懒得多管闲事。   等韩邺再次看过来,凌屿洲便直言道:   “这些年,我的魂体一直沉睡于你法器之中。”   韩邺想起自己战斗时的一瞬感受,拿起项链上那枚精致小巧的玉箫,道:“是这个?”   “没错。”   凌屿洲声音很淡,下一句话却如同惊雷。   “你这十年修为停滞,就是因为我。”   “!!”   韩邺猛地抬头,神色错愕。   “……”   凌屿洲停了一下,特意留时间让韩邺消化这个消息。   从混沌长久的沉睡中苏醒,凌屿洲刚刚走出迷雾,便被多塞了一堆信息。   万物皆有因果,他几经思虑便知道这些不假,那个已与他剥离的存在虽然离奇,倒也帮了不少忙。   眼前面容俊朗、恣意潇洒的青年是自己这个世界的气运之子,早年经历十分坎坷。   儿时在睡梦中遭遇灭门,他是唯一的活口,被好心仙尊带回天华门,并拜其为师。   因资质卓然,修炼速度奇快无比,他曾成为仙界两大宗门之一的天华门首徒,一时风头无两。   然而十年前,韩邺的修为忽然停滞,无论怎么修炼都再无进境。   紧接着,出门历练屡遭暗算、灭门仇人信息寥寥,气运之子心魔渐生。   在这次的秘境之行中,他欲将得到的清魂莲花交给师尊,却被上百修士追杀。   如果凌屿洲没插手,他会坠崖摔断双臂,并在崖底被心魔趁虚而入。   ……在原本的轨迹中,凌屿洲是个什么样的角色?   他是沉睡在气运之子母亲遗物中的残魂,因韩邺强大的聚灵能力逐渐恢复,持续无意识吸收对方修炼出的灵力。   这个过程本有整整二十年,但因为系统帮忙提供能量,于是被削减至十年。   二十年后,韩邺急于增强实力寻找仇人,早已放弃通过正统修炼提升修为,反在心魔影响下越走越远,虽然实力强大,却众叛亲离万人唾骂,识海摇摇欲坠。   凌屿洲那时候醒来,也会做和现在一样的选择。   但那时候,一切已不可挽回地走向毁灭。   “……”   心念电转,想得再多也不过几瞬,凌屿洲看着眼前的青年。   对方抹了下唇边的鲜血,呼吸略重,显然并非一点想法都没有。   但也不像凌屿洲想象中的那样。   他只提起唇角笑,笑得几乎出了气声,神情居然有几分放诞无谓的邪气。   之前礼貌洒脱的道谢果然是伪装,凌屿洲心道。   早在观察韩邺战斗时,他就觉得这人气息不对,恐怕已经有了心魔,只是强压着没发作。   阴冷幽暗的洞穴之内,二人同时开口:   “这段时间,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原来所谓高人……也会看中我这点修为。” 第89章 心魔   凌屿洲说“这段时间在”,那么相对的,过后就可能不在。   然而,对面青年显然更在意话里的另一层含义。   ——没错,凌屿洲可以随时离开。   大概是韩邺和系统两边输送的能量太足够,他目前虽然只有魂体,各方面情况也与寻常修士无异,并不受沉睡之处的限制。   上古时期有凝魂之术,当时他以为只是传闻,后来有人给他找来残篇,却终究来不及,如今……   也许阴差阳错间,他恰好达成了凝魂之术的要求?   “敢问……前辈有何打算?”   韩邺将表情收敛得很快。   方才那下实在是难以自抑,可眼前这人不人鬼不鬼的存在根本不受玉箫限制。强但不受控……处境危险的不就是自己?   他一边平复呼吸,一边偷觑凌屿洲的神色。   “晚辈乃天华门第两百一十六代弟子,师承幻音仙尊,此番入境便是为师尊取灵草。”   “……”   凌屿洲不言,只在韩邺说完后将人上下打量一遍。   从韩邺方才不稳泄露的气息来看,他目前所修的确并非邪道,心魔是儿时全家被屠和十年苦楚的积攒。   说起来,韩邺如今才二十余岁,和同辈相比,筑基大圆满的修为还没被甩到最末。   只是万物皆有因果,天道汇集于此,这十年白眼也的确因自己而起……左右无事,跟着走一遭也没什么。   凌屿洲算了算,大概有两件事要做:   确认凝魂之术,防止气运之子走火入魔。   前者线索分散不定,后者在于韩邺仇家。十多年前韩家被灭是心魔之源,在系统的记载里,这事到最后都没被解决,韩邺还为寻仇走上不择手段提升修为的道路。   况且韩邺这模样实在有趣。   明明心有不满,却不得不忍着跟他兜圈子,还把师门和上头的师尊搬出来了。   天华门没听过,幻音仙尊却是故人。   这厮居然一直活到了今天?   正好回去看看。   韩邺坐在洞穴中的乱石上胡乱包扎,站在身前的男人却一直不说话,原先强行收敛的心神便有些发散。   跑是根本跑不掉的,他勉力将吐息维持在最为平缓的程度,给自己包扎的手一时用力过猛,鲜血便又从迸裂的伤处流出。   “唤我凌远。”   凌屿洲终于说了话,却和韩邺之前两句完全不相干。   韩邺喉头微动,咬肌绷了一下,不太明显,却被凌屿洲看在眼里。   他只淡笑。   还是太年轻了,这会大概在心里骂老东西油盐不进?   他伸手,同时注意到韩邺瞬间微缩的双瞳。   紧张?恐惧?猝不及防?   不论心中有多少想法,现实都只是一瞬间,最终韩邺一动也没动,任由凌屿洲靠近自己。   凌屿洲并指点在韩邺眉心。   “……”   指下身体似乎连呼吸都屏住了。   半晌后,凌屿洲道:“先化解心魔,你照常进入修炼状态。”   是命令的语气,也许这人发号施令惯了。   “多谢前辈,但……”韩邺下意识推脱。   凌屿洲瞥他一眼。   韩邺不说话了。   就算再不愿也只能……罢了,实力摆在这,只能寄希望于这人是好心。   韩邺闭眼盘腿坐好,在进入状态的最后一刻听见凌屿洲的声音。   “往后在外唤我凌远,下不为例。”   凌屿洲仍然站着,身为魂体,只要他愿意便能看见韩邺眉间的黑气。   古籍有云,心魔盛者命数亦衰,意思是心魔和命数相通,命数坎坷之人易生心魔,反过来,心魔过盛也会影响命数。   这里所言的命数,不止今世,还指来生。   作为魂体,凌屿洲在人眉间所见便是命数。   韩邺作为这个世界的气运之子,即使身怀心魔、经历波折,最后结果也是向好的,命数合该有转折。   如今看来……心魔难道已严重至此?!   “命数”二字意义太重,并非随便一个倒霉之人都可称作“不好”,凌屿洲沉睡之前也只见过一个。   韩邺和他比起来,倒是小巫见大巫了。   时间一点点过去,眼前青年已然进入修炼状态,洞穴中的灵气开始翻涌。   “呼——”   这里已是洞穴深处,凌屿洲随手选了个灵气充裕的位置,即便如此,仍有大批灵力从洞外乃至石缝中涌来,形成一个个疯狂转动的灵涡。   韩邺只是开始修炼,一个普通的风水宝地便被他弄成聚灵之地。   这便是原本的他。   凌屿洲在一旁看着,倒是完全不受气流干扰。   他已经苏醒,不会再吸收韩邺修炼来的灵力,而对方修为十年毫无寸进,如今终于能将灵气转为己用,势头自然猛烈。   劲风将青年披散的长发吹起,露出面无表情时显得凶戾的眉眼。   “轰隆!!”   是雷劫。   凌屿洲微微挑眉,却什么也没做,只在原地看着。   这十年里,韩邺虽然毫无进境,实际积攒却一点不少,不知这下能突破到什么程度……   另外,既然突破到了金丹,韩邺也该出去应付雷劫了,总不可能指望自己给他挡。   眼下这人却一直没动,仿佛沉醉于久违的灵气中,根本不愿中断这次修炼。   周围灵气的浓度还在迅速升高,雷声隆隆作响,几个呼吸间,凌屿洲看着韩邺继续破境,金丹前期、金丹中期、金丹后期……   耗时并不长,金丹雷劫还在外头张牙舞爪地催促着。   也许正因是耗时不长,雷劫才没劈进来?   凌屿洲置身灵涡中心,股股灵气汇聚旋转,速度快得近乎形成刀锋,他魂体却纹丝不动。   甚至连头发都一丝不乱。   金丹大圆满了!   “轰隆隆——!!”   响雷仿佛更近,只听声音都能觉出其中威势。   元婴雷劫也来了。   韩邺想一起扛?   不对。   凌屿洲五感何其灵敏,在雷劫力量波动的第一个瞬间便觉出端倪。   雷劫根本就没劈进来。   它们直接散了。   什么都没有,连风都不曾经过,声势浩大的雷劫却自行消去了。   韩邺并未继续往上突破,大概是想巩固巩固境界。   “……”凌屿洲陷入短暂的思索。   四周重归寂静,只有难得一见的灵涡急速旋转着,将灵气全部送到青年身边。   凌屿洲再次伸手,指尖仍然落在韩邺眉心。   一股平和的力量输入,生命力极强,居然能在全身游走好几个周天,最后汇集到伤痕累累的识海外部。   韩邺原本紧绷着,一边吸收灵力一边警惕,此刻却不知为什么,不受控制地将识海打开。   源源不断的力量便顺势进入。   “!!”   这股力量最初似乎很无害,进识海后却成了温柔强硬的姿态,将纠缠在一起、坑坑洼洼的地方一一打开再掠过,每一处都被仔细洗涤。   有的地方久积沉疴,显然不是一次能治好的,却仍在这股力量下放松舒展。   是有益的,也是舒缓的,但……   识海是修士极为脆弱也极为隐私的部位,这体验实在太过奇怪。   本来就处境危险,现在更有种被完全看透的感觉。   面前青年双目紧闭,喉结却微微颤动,显然对发生的一切清清楚楚。   这个过程甚至比韩邺之前突破的耗时还要长些,良久,凌屿洲松手。   韩邺下意识喘了口气,随即意识到什么,有些尴尬地睁眼。   凌屿洲神色淡淡与他对视,恰好看见青年微红的耳尖。   果然是年轻修士,火气太旺了。   韩邺的心魔其实还没发作过,他现在介入也算提前预防。   多来几次,那点不成形的东西便会自行消去。   至于雷劫的自行消散……韩邺主动袒露这点,是要表明诚心?   对视一瞬,凌屿洲便见他略微侧目。   “当年我从练气大圆满突破,也是这样。”   果然。   凌屿洲道:“幻音与你说了缘由。”   “没错,”经过刚才那一番折腾,韩邺总算能确定自己暂时无虞,但听凌屿洲这样说话,还是免不了暗自心惊,“师尊说我是某位的转世。”   这个……凌远,认识幻音仙尊?   凌屿洲颔首,却并未照着韩邺的话往下说。   “魂体强大正好方便,”他转身向外侧,“接下来这段时间,我会帮你化解心魔,其他方面视情况再议,总之补你十年因果。”   韩邺看他往外走,也不自觉站起身。   “幻音是我故友,你回去,我也正好会会他。”   他没接着韩邺的话往下说,自然是因为他知道。   破境不历雷劫,说明此人必有前世,且前世必有顶尖修士的水平。   韩邺这番意在威慑,大概是看自己没有立刻杀人的想法,后续也比较好说话,于是亮出背景和潜力,以防途中遭受暗算。   更进一步意思就是,我成长迅速、上限很高,咱们不如和平相处。   只不过凌屿洲没接招。   “……”   韩邺跟在凌屿洲身后走了两步,心里还是很乱。   之前对话都是紧绷之下临时想的,事已至此,木已成舟,只能先回去了。   天华门成立已有两千余年,是修真界最盛的两派之一,这人再厉害,到了边也……   “我在你识海埋了魂力种子。”   “?!”   凌屿洲头也不回:“所以,不必动歪心思。”   “……是。”   也罢,等到了宗门,事情大概也就清晰了。   任气运之子在身后咬牙切齿,凌屿洲语气仍然温和,可也没带什么情绪。   “天华门是什么时候建立的?”   “两千三百六十一年前。”   “幻音什么境界。”   “……大乘大圆满。”   这和凌屿洲猜得差不多。   清魂莲花是极为罕见的灵草,能被韩邺在四方小秘境中找到也算神奇,他被那么多人围攻,更是侧面说明这灵草的珍贵。   韩邺当时还是境界停滞十年的状态,这种灵草对他根本没用,怎么就死活不肯放手?   幻音若是大乘大圆满的修为,寿元也确实快尽了。   凌屿洲道:“你这清魂莲花,是救他命的吧。” 第90章 故人   西境,天华门。   成立两千余年的宗门底蕴丰厚,金银玉石作为宫殿装饰随处可见。   山前阶上,几名修士匆匆走过,口中正低声议论着什么。   “天阶试炼马上就要开始了,唉,可惜我修为低微,不是长老弟子也没实力通过选拔……不知何时才轮到我去登一登那天阶。”   “师弟别灰心,修真便是如此,寿数增加,前路也更漫长些,总有机会的。”   “要我说,其实咱们都很难有什么机会,”一名穿内门服饰的弟子面上滑过一丝不忿,“如今门内长老十余位,哪个不是弟子如云,就算是长老弟子,也还得和其他师兄师姐争……依我看,咱们这第二百一十五代以后的,都去不了。”   “嗨,本来就名额有限,还只有金丹和元婴期的修士才能进入,咱们这几代里估计只有李师兄能去……不过幻音仙尊手下名额肯定够,若是他的弟子,便不用去苦苦争这点名额了。”   “你这倒是教我想到了韩邺……正好他不在门内,要是在的话,这好处指不定又要给他了。”   “韩邺这些年好像都没回来过?不过也是,我要是他,自然也没脸回来。十年修为毫无进境,简直丢了咱们天华门的脸!”   山门外,远远出现两道人影。   几位弟子正要路过,有人无意间瞥去一眼,顿时惊呼出声。   “等等!师、师兄……那是不是韩邺?韩邺回来了?”   “什么?!”   修者视力自然不差,几人齐齐回头,还真看见了他们方才话里的主角。   是了,走得略前的便是韩邺,但……后面又是谁?   那人朱红发带在风中飞扬,为素白的服饰添上半抹艳色,将这方小天地都衬得明亮起来。   门外。   “……”   凌屿洲注意到青年回头看来的目光,便道:“走吧。”   他沉睡之时,幻音还是散修,天华门尚未成立。如今第一次来访,自然免不了在外多看几眼。   山门气派,护山大阵精良,整体位置极好。   而韩邺大概是等他等得有些难耐,便在一旁偷眼看他。   凌屿洲观察够了,这才驱动灵力,二人身影瞬间消失在山门之外。   站在原地的几名弟子愣了愣,面面相觑。   “好像真的是韩邺……天阶试炼在即,我们要不要告诉李师兄?”   内门,峰顶殿内。   幻音正睡得迷迷糊糊,突然听着外边有什么声响。   他微微一动,把搭在脸上那块绸缎取下,再慢悠悠地坐起身来。   这青天白日的,哪个不长眼的扰人清梦?   轻轻一挥手,殿门便向两边敞开。   然后便听见一道陌生又熟悉的声音。   “别来无恙。”   “???”   幻音猛地跳起来,下一秒便瞬移到声音发出的地方。   “你——!!”   来人雪衣乌发,身形挺拔,似竹似鹤,周身自带一种温雅却威仪的气场。   可不正是他那近三千年前肉身泯灭的故友?!   “拜见师尊。”   嚯,后面还跟着个十多年前捡来的徒弟。   这小子终于肯回来了。   凌屿洲是带着韩邺一起进来的。他先和幻音直言韩邺这十年修为停滞的事,之后便提了能帮助破境的灵草。韩邺大多时候在一旁听着,看样子是信了凌屿洲的身份。   再过一会儿,幻音便干脆让韩邺回去巩固境界。   韩邺点点头走了,殿内便只剩凌屿洲和幻音。   “凌远凌公子,敢问你为何与我旧友长得一模一样啊?”幻音笑着坐回位置上,二人这时候才开始真正叙旧。   “从前一直都戴着面具,三千年前见过我真容的人,大概活到现在的也没几个。”   “那倒是,我真没想到四方小秘境里也会有清魂莲花……欸你还别说,他是真与你有缘。”   凌屿洲看着幻音转过来。   近三千年过去,故人和当年相差无几,依旧是副吊儿郎当的悠闲模样。   “十年前他修为停滞,我是没说什么的,韩邺自己要出去,这灵草我也没托他给我寻,他居然一直挂念着我老人家。”   这就有几分炫耀的意思了。   三千年前,凌屿洲也曾开宗立派,幻音是悠哉惯了不愿收徒,却十分眼红有徒弟的待遇。   “我收他为徒……其实还是看在你的份上。   “你也知道玉箫在韩邺身上了。十五年前我碰巧路过韩家,就只剩他一个活口……一般遇到这种情况,大家都是找户人家帮忙寄养,或者收为外门弟子。结果你猜怎么着?!”   他说着说着还兴奋起来了,抑扬顿挫跟念话本似的。   “我发现那法器居然认他为主了!”   确实如此,凌屿洲苏醒那刻便发现,玉箫已认韩邺为主。   幻音便是因它而收韩邺为徒。   这玉箫是凌屿洲身死前炼的最后一件法器,也是最后选择寄身的法器,这个幻音当年就知道,只不过……   “你那凝魂之术只是残篇,当年我和尘业都不确定你后来是沉睡、散魂还是转世……尘业死了,十年前的我仍然不确定。”   凌屿洲听到这,眉峰微动。   尘业死了?   倒也是,他命数已定,何况毕竟三千年。   虽然这样想,凌屿洲还是问了句:“他怎么死的?”   “噢,和你一样,”幻音撇嘴,“被雷劈死的。”   凌屿洲无视这厮的玩笑,从中提取到有用信息。   他因为魂体过于强大而肉身脆弱,一开始会压着境界不历雷劫,最后寿元将尽加上外患,才选择直接破境,同时做了身死凝魂的准备。   而尘业……他不可能度不过。   那就只能是自绝。   另外一边,幻音继续他的解释。   “我不确定,便不敢乱动,又看他根骨好,这才收他为徒,没想到你有朝一日真的能醒,也是巧了。”   他叹了口气,无奈道:“你不知道尘业有多疯,当年他不仅给你找了凝魂残卷,还用灵力温养那个玉箫好几百年……”   以尘业的性格,倒也确实做得出这种事。   “……怎么说呢,福祸相依吧,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这玉箫最后竟到了韩邺这小子身上。我是真没想到你会吸灵力,还以为尘业当时是发疯才搞了那么久……”   听幻音感叹了一阵子,凌屿洲又问:   “你遇到韩邺的时候,他命数如何?”   “呃,一般坎坷吧,比尘业好多了,他这也就一世,怎么?”   “没事。”凌屿洲还没把思绪缕清楚,只是微微颔首。   “那……你以后有什么计划?”   “我答应补韩邺十年因果,来的路上听到有弟子讨论天阶试炼,他接下来应该会去。”   “他现在是元婴初期,确实可以去了,你身为魂体,是准备压低境界一起?”   “嗯,天阶试炼是何时出现的?”   系统虽然提供了一定信息,可仍然没那么全面。在凌屿洲沉睡之时,同样没出现这个东西。   “具体年份我记不太清……总之是先人洞府附带的一个考验,只不过几乎没人能进洞府,时间久了,大家也就只说前面的天阶。登天阶能凝实魂体、斩却心魔、增进修为,据说进了洞府还能找到法宝。   “挺神秘一地方,虽然没进去过,但我猜这洞府主人也是一方大能。”   另一边。   韩邺御风而下,心里对凌屿洲的防备有所消减。   既然和幻音仙尊是旧友,那便至少不是恶人,吸收自己十年灵力这事……   凌远说会补,那便走一步看一步吧。   韩邺略作思考,准备回自己以前的宫殿打打坐。   ——在山门外那会,他和凌屿洲都听见了几位弟子的议论。   十年前他筑基期大圆满,离天阶试炼的要求只差临门一脚,当时便已跃跃欲试。   没想到如今才有资格。   所以这一次,绝对要去的值得。   韩邺刚走下山峰,就有几名身着内门服饰的弟子朝他走来。   看清几人的面孔后,韩邺脚步一顿,唇角缓缓勾起。   这种情节,十年前就上演过无数次。   但如今,再也不会重蹈覆辙了。   ***   几个时辰后,凌屿洲终于和幻音作别,对方本想让他在天华门住下,差点连宫殿都安排好了。   但凌屿洲在来时就有了打算。   掠过周边建筑景物,凌屿洲直往门外飞去。   路上,弟子谈话声被他优异的听力所捕捉。   “哎哎哎,听说李师兄在和韩邺打擂。”   “谁?韩邺?!”   “对,韩邺回来了,而且居然突破境界、正好可以去天阶试炼!师兄就是看不过去这个才……”   凌屿洲将各色声音听得清清楚楚,却没做出任何反应,甚至还提了一档速,直接掠过天华门最前方高耸的山头。   韩邺如今进境,正好可以借战斗熟悉各方面。   天阶试炼三天后就要开启,时间并不宽裕,他准备给自己找个身份。   此外,和韩邺一起去天阶试炼并不只为完成任务。   气运之子的命数有些奇怪,既然已经确定有转世……   不如去那所谓的“先人洞府”看看。   在系统给的信息里,原本的韩邺后来也去了天阶,还在洞府内得到许多法宝。但那里头有一面转生镜,韩邺出来之后,心魔就更加严重了。   原本的韩邺在里面经历过什么?   既然有机会,凌屿洲选择亲自去看看。而和韩邺一起进去,就有很大概率触发原本的机制,从而进入洞府。   ***   天华门,演武场,擂台。   “轰——!!”   台上灵力狂闪,几个瞬间的画面让人眼花缭乱,里边人影已经快到近乎看不清,阵阵凛冽如刀的气流从里向外强势荡开。   台下,众修士纷纷屏息,在实在看不清台上情况时悄悄对视。   大多数人的眼神里传递着同一个意思:   韩邺怎么一下子突破到元婴初期了?!   越到后面,修为就越难提升,别说金丹和元婴之间的鸿沟,就算是初期中期这样的小境界,想跨越也要费很大力气。   韩邺这一回来,几乎直接追上了他最顶尖同辈的脚步。   当然,还是比十年前要差些。韩邺当年是甩同辈其他几个顶尖的一大截,那几个又甩剩下人一大截。   “砰!!”   最后一声巨响炸开,烟尘开始逐渐消散。   李师兄这边的修士都极为专注,尤其把韩邺叫过来的那几个,简直连眼珠子都不转一下。   已经是第七场了,第七场!!   一开始上擂台的,其实只是他们一个师弟,这么安排也是想羞辱韩邺。   可谁能想到,韩邺只用刀柄,一招就把人打下了台?!   后来,上的人越来越多,却依旧没法在韩邺手下走过三招。   他们越看越是冷汗直冒,第七场的时候,李师兄便上台了。   李师兄不愧是第两百一十五代弟子里天资最高的,跟韩邺也是有来有往,一招,三招,五招,七招……   到后面,坐在台下的弟子就觉得不对劲了。   怎么看上去像是猫逗老鼠?   “……”   韩邺他根本就没认真打!!   烟尘散去,擂台旁边的地下形成一个大坑。   高挑修长的青年立在台上,黑发被风吹乱,握刀的姿势十分随意,看着狂狷又傲气。   一眼,似乎回到当年。   是韩邺!   前几场被打下来的人在座位上微微发抖。   他们原本还指望李师兄将这人痛打一顿,狠狠挫他的锐气,可没想到、没想到……   “还有谁想来的么。”   台上青年语气淡淡,转了转手中的刀柄,往下方扫了一眼,目光压根没在那坑上停留。   演武场鸦雀无声。   “很好。”   韩邺跃下擂台,长刀一收,就这么在满堂静默下走了出去。   这时已是黄昏,秋天的凉风吹拂,将天华门内四季常青的植被微微吹动。   刚刚打了七局擂台,他其实没有多大的消耗,反而有些放松。   要说最为舒坦的,大概就是终于出了一口恶气。   之前没离开宗门时,以姓李的为首,不少内门弟子就在暗中搞小动作,还有风言风语说幻音仙尊难得收徒,居然还是个废物云云。   如今,也算把这方面的因果和心魔统统了解。   回到自己的宫殿,韩邺本准备打坐修炼,却又在闭眼前看向窗外。   日光已彻底消散下去,天色昏昏暗暗。   凌远说,会在自己身边?   到现在都没见,可能是走了?   ……走了也好,可不是自己没主动联系。   韩邺这么想着,反倒松了口气。   作为几日前才苏醒的魂体,凌屿洲实在过于强大,韩邺完全无法感知到他……   这种捉摸不透的神秘感很糟糕。   ***   仙界两大门派之一,凌霄阁西境分殿。   和天华门比起来,即使是分殿,凌霄阁的山门也同样气派。   这边山峰和宫殿都很高,装饰精巧,烟云环绕,有一种大气缜密的威仪。   延绵不绝的山脉透着随意雅致的风格,银杏树叶落了一地金黄,处处悠然自得,简而不略。   灰黑的天空中云影憧憧,凌屿洲被一锦衣女子迎入大殿。   殿门关上,对面看着和凌屿洲差不多年纪的女子便再也控制不住,朝他行了个标准的大礼。   “弟子扶湘,拜见师尊。” 第91章 吹箫   凌霄阁的建立,起先只是为了汇集同类修士。   修真界有一类修士,魂体强大,肉身却因无法负担而相对虚弱。这类修士并不算多见,最开始时也分布散乱。   然而,三千年前,一批戴着人皮面具的黑衣邪道四处流窜。他们被称为噬魂教,喜好研究魂体,目标就常常定在魂体强大的修士身上。   凌屿洲的情况极为少见。其他修士魂体再强,也都没到他那种程度。   他修炼速度飞快,从未有过心魔,身体却难以抗下后期雷劫。   尽管如此,他仍然是那个时代的佼佼者。   凌霄阁由他建立,门内皆是情况类似的修士。   另外,不仅凌霄阁,修真界大大小小所有正道门派,其实都关注着噬魂教。   这群人不仅猎杀魂体强大的修士,还时不时制造人祸,命数不好的遭遇这些,便极易生出心魔、影响神魂。   此时此刻,凌霄阁分殿,大殿之中。   “……这些年,可有什么线索?”   凌屿洲曾有四位亲传弟子,眼前的扶湘是小徒弟。   表明身份后,他首先了解凌霄阁的过往情况。   凌霄阁整体向好,隐隐有压天华门一头的趋势,不过当年四位徒弟……一位在追查噬魂教时被杀,一位寿尽,剩下扶湘在分殿做殿主,另一个在中州当掌门。   “师兄为了追查去过东洋,最后没能回来。后来我和师姐再去,便只发现他留下的信息。   “他说,噬魂教保证,往后三千年不会出没。”   凌屿洲目光微敛,一直是静听讲述的状态。   他看上去看着无喜无悲,仿佛一尊清冷淡漠的神像。   但并非没有感情,扶湘知道。   三千年弹指一瞬,许是寿终正寝,许是飞来横祸,师兄也好,尘业也罢,太多同代的人被时光掩埋。   修士尚且如此,何况凡人?   殿中烛影轻轻摇曳,师徒对坐,扶湘不禁想到很多画面。   在中州,凌霄阁大殿,她尚且年少,凌屿洲也曾这么教她心法。   “万物皆可为器。”雪衣乌发的男人声音很淡。   后来,凌屿洲身试雷劫灰飞烟灭的时候,众人哭作一团,谁又能想到还有今天?   又有谁活到了今天?   “……”   空气静默一瞬,扶湘才发现自己晃了神。   凌屿洲不曾说话,烛火中看向她的眉目依旧,扶湘便从这样的目光里明白,自己师尊想要听哪方面的东西。   她深吸口气:“师兄说的没错。最近这三千年里,凌霄阁的人基本没再被他们伏击过。只是各地突发的灾祸无法确定。但……   “弟子想不通他们为何保证。”   总不可能是邪修良心发现。   凌屿洲微微颔首。   扶湘已把她所知道的说完,再问也没什么作用。   他转而道:   “我此番前来,另外还有一件事……”   大殿之内,灯火一直亮到天明,外边晨风拂过,金黄的银杏叶晃晃悠悠。   ***   天华门。   从冥想中慢慢脱离,清晨的鸟鸣声便逐渐清晰。   韩邺睁开双眼,深吸口气,还是起身去了藏书阁。   出门时,他昨晚给幻音仙尊的书信恰好被送回来。   打开一看,上面写着两个大字:   随缘。   韩邺:“……”   因为不知凌远在何处,又对此人莫名在意,他昨晚按捺不住,便向幻音仙尊传书询问。   他知道自己这师父吊儿郎当随性惯了,可也没想到对方只回两个字。   是有什么不可说?   把书信收好,韩邺没有继续在内心说服自己,而是直接冲去藏书阁。   他是天华门首徒,权限在弟子里是最高的,几乎什么书都能看。   然而,他把阁内所有与修真界历史相关的书都翻过一遍,也没找到半分蛛丝马迹。   凌远,虽然听上去就不像真名,但他也翻了,没有。   倒是也有个姓凌的,叫凌屿洲,可记载上是历劫失败,身死道消。   一无所获地出了藏书阁,回殿时,韩邺听到洒扫弟子的几句交谈。   “哎哎哎,听说没,凌霄阁分殿来了中州的弟子。”   “中州的凌霄阁?也是来参加天阶试炼的?”   “估计是。我在天华门待过几十个年头,以前还就真有这样的事儿。不过这次传得热闹还有另一个原因。”   “是什么?”   “据说这位师兄啊,俊秀端雅,姿容无双,刚好是元婴大圆满的修为!而且……”   听到这里,韩邺本来也快走远了。   他正心道这有什么好传的,往年从其他地方来试炼的也不是没有,不就是多了副好皮囊……   然后便听另一名弟子道:“哦哦哦,我还听说了,说——那位师兄来过咱们宗门。是几个内门弟子透的口风,说就在昨天,和那个谁一起来的,关系好得很。”   “什么那个谁?我听这些听得少,你就别打哑谜了。”   “就是,嗨呀……就是韩邺啊!”   刚刚御风飞过的韩邺:“?”   下面人修为低微,觉察不到他的存在,还在继续道:   “昨天韩邺不是才回来吗,他们说,就是在咱们山门外看见的二人。”   韩邺:“??”   几人描述的场景他并不陌生。   所以那人果真没走。   但……   凌霄阁?   师兄?   ***   凌屿洲离开凌霄阁是第二天晚上。   在进入天阶试炼之前,还有几件事没做。   凌屿洲到韩邺殿外时,韩邺正在冥想。   这宫殿周围是有禁制的,只要不是破境引来雷劫,即使在里边形成灵涡,外面的人也看不出来,私密性很好。   韩邺的确天赋卓绝,只是一次简单的修炼,却能轻易进入深层次冥想。   不过,大概再过一个时辰就会停了。   凌屿洲干脆没叫他,心念一动,进了玉箫里想事情。   ……噬魂教如今没动静,不知是已经消亡,还是在遵守那三千年的约定。   可这约定实在过于蹊跷。   凌屿洲当年选择直接渡劫,其中一个原因便是噬魂教作乱。   那时候,随着寿数消耗、魂体增强,他肉身已虚弱到影响战斗,那时便正是噬魂教作乱最严重的几年。   这种邪道中的邪道,根本不可能做出保证。   即使尘业已经找来凝魂之术的残篇。   残篇对凌屿洲是杯水车薪,对其他魂体强于肉身的修士却完全足够。扶湘当年同样体弱,但自从有了残篇,情况便一天天地好了起来,修行之路也愈发顺畅。   但噬魂教根本不怕死伤,到底是什么在制约他们?   “……”   韩邺睁眼。   这时已是凌晨。   可他睁眼不是冥想的时间够了,也并非感知到什么。   ……他纯粹是为了看,看凌远有没有来。   确定洒扫弟子口中的师兄是谁,也就说明凌远会和他一起进天阶试炼。   但这个人……   即使确定不会有伤害,他也无法安心修炼。   他向来能从杂乱的前路中找到最想追求的东西,这次却和往常不同。   明明完全无法左右这个魂体,明明知道胡思乱想只是浪费时间,却仍将注意力落在对方身上。   太过离奇。   试炼在即,心魔又未完全消退,自己刚刚破境,理应连续修炼三天,结束冥想后直接去登天阶。   而不是今天早上出去一趟,凌晨又断开一次。   仿佛注定如此,就像第一面觉得气息熟悉想要亲近,他想探究这个捉摸不透的人。   然而,凌远在来的路上把他情况问了一遍,他却一点都不知道对方。   ……等等,这个气息——   凌屿洲见韩邺停止冥想,也就先将思绪撇下。   修长的身形凭空出现,对呆坐在榻上的青年道:   “玉箫给我。”   韩邺一愣。   要玉箫做什么?   他下意识摸上脖颈处的链子,没立刻照做。   当年韩家被屠,最后被还放了把灵火,韩邺被藏在地下室也只是剩了口气。其他东西都在大火中湮灭,只有这挂在脖子上的玉箫项链,是和儿时唯一的联系。   凌远要这个做什么?   这人之前便沉睡在玉箫中,难道其中有什么玄机?   给了还能再回来么?   但好像没有不给的选项。   “……”   韩邺凝神,五指微紧。   奇怪,刚才怎么会想这么多。   明知道这个人是安全的,却仍然克制不住地想深挖。   什么时候这么容易心神不宁了……是心魔的缘故,还是莫名其妙的探究欲在作祟?   韩邺绷着一张脸,将迷你版玉箫从链子上取下。   凌屿洲没说什么,只将小玩具似的玉箫拿在手里。   两息过后,原本能被完全握在手心的法器瞬间变大,成了寻常洞箫的模样。   “!!”   韩邺有点懵。   他以前一直以为法器就这么大,只是长得和乐器相似。   没想到还能变成这样?!   “……”   凌屿洲将洞箫拿在手里,虽然多看了几眼,心里却没什么情感。   ……唤起三千年前的东西还是要多耗些时间。   这是件新法器,当年炼出来还没用过,就在里面沉睡了三千年。凌屿洲对玉箫没感情,这法器又在机缘巧合下认韩邺为主,他倒也不稀罕。   只是想到韩邺无法联系自己,便干脆多做一道。   凌屿洲将法器递向青年。   “可以用这个找我。”   韩邺接过洞箫,发现自己居然能感知到这件法器的活跃状态,而且……他也能将其在两种模式间切换了。   即便如此,他表情仍然有些僵硬。   “我不会吹。”   凌屿洲看他一眼,似笑非笑。   “幻音就是音修,你不会?”   韩邺被他看得微微偏头,喉结动了动,说:“只传心法,不学这个。”   凌屿洲原本没想怎样,此刻却被青年的反应勾起兴味。   “……这是要我教你?” 第92章 天阶   和幻音认识久了,凌屿洲也懂些乐器,因而最开始对韩邺的“不会”存疑。   “能出声音就行。”   凌屿洲现身时站在床边,韩邺原本盘腿坐着,感觉角度有些奇怪,便也下了床站到他身边侧。   却只是站在那,空有拿法器的样子,一点声音都没有。   凌屿洲看着青年轮廓分明的侧脸,好笑道:“不会是吹不响吧。”   韩邺:“……”   被说中了。   不知道为什么,被凌屿洲这样注视的感觉有些难耐,他干脆将手放下,低声道:“真不会,以前学过。”   凌屿洲忍着笑。   幻音那性子,当时估计想把东西给砸了吧。   稀罕了,过去那么多年,也就只见到尘业这样。当年尘业出游给他带了个陶埙,问怎么吹,答的也是不会。   陶埙还比洞箫容易很多。   凌屿洲道:“这件法器和别的不同,你用灵力,再照我说的试试。”   他炼出来的,自然要好用些,在某一维度上也与他神魂相应。   韩邺抿了下唇,依言照做。   室内光线暗淡,只有最初随韩邺睁眼而亮起的一盏烛火,房间很大,里面却非常整洁,没有多少装饰。   四周寂静,他看着韩邺,无意间想到曾经的画面。   当年尘业说不会,凌屿洲也做了一件事。   那只陶埙本就是上好的材质,虽非名家之手,作为凡物也足够精巧,他在上面略作变动,就使其成了低阶法器。   最后又把东西送给尘业,陶埙便成了对方唯一会的乐器。   他送的东西挺多,弟子朋友都给过不少……好像还送过尘业一串琉璃珠?   身旁终于发出一道低沉短促的乐声。   凌屿洲和韩邺对视,刚好见他如释重负地将法器拿开。   “……现在会了。”   目光在空中碰撞一瞬,韩邺莫名觉得别扭,他开始没话找话:“多谢。”   凌屿洲将他神情收尽眼底,却没做出什么反应,只在颔首后转而道:“去天阶试炼之前,再化解一次心魔。”   虽然天阶试炼也能帮助清心,但外物不可控,还是亲手来更万无一失。   “……”   没想到凌屿洲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再提心魔,韩邺愣了愣。   凌远似乎在很认真地补那十年之缺。   心中一松,积攒于角落的耿耿于怀又开始消解。   从前,虽然有从各方面说服自己,可那毕竟占了他修炼的大半岁月。在最意气风发的少年时期跌落谷底,抵触不可能一下子消失。   而如今……   眼下并非思维分散的时候,韩邺停止自省,再次坐下进入冥想。   ***   很快,天阶试炼开启的时间便到了。   说是天阶,其实也在一个十年一度的秘境里,这会秘境即将开启,许多修士便在入口处聚集起来,原本清冷幽静的地方变得拥挤。   登天阶有助于凝魂体、斩心魔,是修士们可遇不可求的机会,因此名额十分稀少,也只有大宗门大家族弟子会多些。   “师兄。”   凌屿洲看向身后气质温和的年轻人,淡淡道:“都准备好了?”   “嗯,人都已经到齐,这次试炼就要麻烦师兄了。”   年轻修士朝他微笑,显得亲近又不失分寸。   在系统信息里,天阶试炼占了极重要的一环,其中谜团未解,就算韩邺不入此地,凌屿洲也会亲自来一趟。   许多问题尚未了结,若只在幕后推动发展,进度未免太慢。为了不打草惊蛇,凌屿洲便让扶湘弄了个中州凌霄阁弟子的身份。   他把自身实力压到元婴期大圆满、秘境允许的极限,还顺便取代了这次的带队弟子——那位刚刚和他说话的温和修士。   另一边。   韩邺并非带队弟子,来得早也不怎么急躁,只在人群中静静等待。   只是在目光扫到某处时微微一顿。   柳彬郁?   在凌霄阁的队伍里,凌屿洲正侧身站着和旁人说话。   另一人虽然也侧着身,韩邺却一下子认出来。   十年前,曾有好事者说过,在所有年轻修士中,最有可能追上韩邺的便是柳彬郁。   当时他的修为不如韩邺,如今却到了元婴中期,也是凌霄阁西境分殿的首徒。这人身上最鲜明的特点莫过于气场温和、看着便觉得如沐春风。   凌霄阁和天华门本就并非对立,十年前他们关系尚可,私下里还说过几句话;后来虽然修为停滞,韩邺也没内心失衡跟人反目,只是交集少了,交情便自然淡下去。   此时此刻,瞥见柳彬郁脸上的笑意,韩邺却眉头一皱。   “……”   他再次想起之前那个没有结果的问题。   凌远到底是谁?   即使凌霄阁专收魂体强大的修士、即使凌远魂体凝实得和寻常修士无二,但怎么就成了“中州来的人”?   柳彬郁还主动和他说笑,再看看凌远的表情……也罢,凌远那样子和对自己也没什么区别,可能对自己的态度还要好些。   韩邺皱着眉头,看了一会便将视线移开,还没意识到自己在暗中比较。   身后传来同门紧张又期待的声音。   “你知道这秘境的规矩吧,不同势力带着人进去,互不干扰,就一路采灵草去登天阶。”   “嗯嗯,而且大家各走各的,尽量不要发生争抢,只要不扰了里边的清净,一般也就没什么危险。”   韩邺又向前方凌霄阁队伍处望去一眼。   “……”   可能是因为被压制,他在凌远面前总显得笨拙,言语行动上都有种自我束缚感。   但他向来不甘被压制,即便一时如此,往后也势必要想办法翻盘。况且他踏上仙途,所求的绝对不是约束。   然而,当对方不再关注自己时,烦躁又开始笼罩全身。   那人的表情总是淡然,并不冷漠,却神秘而不着痕迹。   不是说在我身边?不是说补偿我?   为什么不看向这边?   “!!”   韩邺猛地一惊,缓缓吐出口气,在心底念了个清神诀。   是心魔。   从前他也有心魔,但绝对不会往这方面发作,自从凌远苏醒……   凌屿洲和柳彬郁交谈完毕,便十分自然地转过身,朝韩邺在的地方看去。   无它,只是方才那道目光的存在感过于明显。   韩邺对上他的视线,却很快偏过头去。   凌屿洲微微挑眉。   他捕捉到一丝情绪。   心虚?茫然?   “……”   很快,秘境开启了,凌屿洲便暂且放下其他,率先带领凌霄阁弟子进入秘境。   眼前是一片平原,符合以前进去过的修士的描述。   这秘境诞生已久,是被众多前辈所认可的存在,进去先要经过一片平原才能看见天阶。   登天阶的难度虽大,秘境主人却并没有为难的意思,只要不大肆打斗,秘境内便不会出现什么机关凶兽,完全就是个增强实力锻炼自身的好地方。   幻音跟凌屿洲这么介绍的时候,凌屿洲也有些惊讶。   难得有这样的秘境,怪不得年轻修士争着抢着要去。   平原灵气浓郁,植物繁茂,其中生了不少灵草,凌屿洲带着众人往天阶那边走,一路不断有弟子发现稀有草药。   过了小半天,作为第一个进秘境的宗门,凌霄阁众人率先抵达天阶。   弟子们兴奋又不敢妄动,只在走近的同时疯狂回忆前辈所传的经验。   而凌屿洲看着眼前的台阶,短暂思考一瞬。   这台阶的数目并不多,乍一看只有百来个,剩下也不知是什么,全都隐在纯白的浓雾之中。   凌屿洲觉得那雾有些眼熟,却一时没在茫茫记忆中找到对应的东西。   他干脆没继续想,在凌霄阁弟子的注视下,第一个踏上台阶。   “!”   第一层台阶忽然一亮,发出极其细微的声响,似乎在欢迎时隔十年的又一次来客。   按照秘境的规则,登天阶需一步步地走,不可御器飞过。凌屿洲没有破坏秘境的想法,反而对这里很好奇,自然也是按规矩行事。   随着凌屿洲踏上台阶,凌霄阁弟子纷纷有了动作,不一会,更后方传来嘈杂声。   与此同时,凌屿洲又感受到那道存在感极强的目光。   “……”   噢,那就是天华门的人来了。   凌屿洲不曾回头,这个念头却在心中一闪而过,他有些好笑,在继续向上走的同时数着级数。   前二十多级台阶都很平常,只是随着级数的增高,能感受到缓慢增强的灵压。   但这并非天阶的重头戏,所有人都知道。   凌霄阁的弟子皆为元婴期修士,应付当前灵压没有困难,于是也就这么一步步地行进着。   忽然,只听“嗡”的一声在身后炸响。   那声音极大,不止存在于表层,还影响到神魂,魂体稍弱的修士听着都有些头晕。   这立刻吸引了所有知晓秘境规则者的注意力。   可这也……!!   前面台阶上的人回头,后面还没开始登的人向上看,在众人不可思议的目光中,韩邺站在第一级台阶上,触发了天阶的真正试炼之一。   ——“问心”。   此时,韩邺已双眸紧闭,周身有刺眼白光亮起。   居然会有人在第一阶触发“问心”?!   众人皆惊,凌屿洲看向韩邺的目光中,也多了一丝探究。   和其他人不同的是,凌屿洲在思考韩邺与秘境主人的关系。   在他沉睡之前,这秘境尚不存在。可从其中灵气、草药等方面就能看出,秘境主人境界极高,构思也极为精妙。   ……会是谁?   “天阶是先人洞府的必经之路”,这其实也是个模糊的说法,没有谁拿出过确切信息。   幻音说,据他所知,走到浓雾前十阶的修士本就寥寥无几,在那些修士之中,又只有一个曾走进雾后。   那也就是三十年前的事,说起来也奇怪,还是个名不见经传的散修,一个月后才被传送出来。   前人推测天阶后是洞府,也是因为他。   当时,有心怀不轨之徒在出口蹲守,想杀人夺宝,打着打着却发现,那出来的散修有疯魔之兆!!   不仅如此,那人还掏出一堆高阶法宝,战斗中用了数不清的丹药符箓。   区区散修,都不是最先到达天阶的人,哪来这么多好东西?   可能通过天阶试炼的人,合该心神清净,又怎么会疯魔?   于是众人又推测,要么是里头暗藏杀机,要么就是这散修不懂规矩,在先人洞府中触发了什么。   然而,就在此刻,韩邺站在第一级台阶上触发“问心”,凌屿洲走了三十级相安无事,这让他发现一些相似的东西。   在系统留下的信息里,原轨迹的韩邺碰巧进了洞府,从秘境中出来的症状和这个散修——   相差无几。 第93章 心迹   登天阶,除了逐渐增强的灵压外,还会触发两种特殊试炼,分别是“问心”与“问迹”。   前者亮白光,考验道心,能消心魔;后者亮红光,取信于己,可凝神魂。   走的级数越高,修士本身越不足,出现试炼的概率便越大,若是试炼失败,便会被传送出秘境。   然而,自秘境出现以来,从未有谁在第一级就触发“问心”。   这天华门首徒的心魔……未免也太重了些?   众人都集中在韩邺身上,当事人却已感受不到外界动静。   在白色光柱将他罩住的那个瞬间,韩邺魂体便进了一方独立空间。   睁眼望向四周,只看到满目纯白。   是雾?   还没来得及用灵力探查,一道辨不出来处的声音忽然响起,音色好听,却不知里边含了什么力量,字字冲撞着聆听者的心魂。   “手上沾血,可曾有愧?”   韩邺仔细了解过秘境规则,此时并不慌张,只是忍着神魂上的不适,一字一句扬声道:   “不曾错杀,问心无愧。”   修真之路道阻且长,没有谁能滴血不沾,这是世人皆知的道理。   问心并无固定答案,重在被问者的道心是否坚定如一。   譬如,有人欲杀人夺宝,旁人反杀他便不会欠下因果,这就是“不曾错杀”。   充满浓雾的空间开始震荡,无形之中,有股力量化入眉间。   韩邺感受到心魔在消减。这种程度虽比不上凌远,积少成多也对神魂大有裨益。   缓缓呼出口气,眼前的景象也逐渐从纯白变成长阶。   ——这就是天阶试炼,自从他有心魔以来就想去的地方。   空间里虽只过了几息,外面的时间却要多走好几倍。韩邺向周围一看,先前位置相近的天华门弟子都已上了十来阶,也没再往他这边看。除此之外,也开始有其他宗门的弟子触发“问心”,身体被白色光柱笼罩在内。   凌屿洲倒是一直观察着韩邺,直到白光消失才收回视线。   韩邺看起来没出什么问题,他思索着继续向上走,仍是一路畅通无阻,在凌霄阁弟子惊叹崇拜的目光下直直走到第六十级。   第六十极,这是个灵压上的分水岭,不仅这一级的灵压骤然增强,往后每级增加的幅度都会翻倍。   之前在第三十极的时候,已有金丹期修士承受不住被传送出去,凌屿洲估计会有元婴期修士走不过这里。   至此,还没有人触发“问迹”。   和“问心”相比,“问迹”的难度显然更大,这对修为高深年岁稍长的修士尤甚。顾名思义,“问迹”问的是一生所行之事,修为越高、年岁越长,被问出纰漏的可能性也就越大。   凌屿洲不紧不慢地向上走,身后人群完全与他断层,第二个柳彬郁都只在四十多级的位置。   在这个过程中,凌屿洲注意到韩邺极慢的行进速度——对方几乎走两步便能触发一次“问心”,到现在也才走了十几级。   时间一点点过去。   凌屿洲一边向上走,一边观察环境。这台阶的模样十分简洁,阶面宽大平坦,两头石壁极高,之前平原上草木丰茂,到了这里却不见半点植物,诸位修士都暴露在曜日下,影子完整分明。   随着太阳逐渐西斜,众修士的影子也逐渐拉长。   柳彬郁终于走到第六十级,灵压瞬间暴涨,汹涌澎湃的灵力猛地袭来,差点让他脚下不稳!   他倒吸一口凉气,看向前方背影的眼里充满敬佩。   同一时间,凌屿洲再往上踏一步。   “嗡——!!”   刺目红光冲天而起,是和凌屿洲发带一样的颜色。   是“问迹”!   凌屿洲眉峰微挑,终于第一次见识到真正的天阶试炼。   转瞬间,眼前的景色已完全变化,周围成了一片白雾。这雾气浓郁得有如实质,让他一下子想到台阶尽头遮住去路的浓雾。   这次距离得近,凌屿洲便能细细感受,也正因如此,他终于捕捉到脑海中一闪而过的记忆碎片。   还没来得及惊讶,久违熟悉的男声便传入耳中,却不带任何感情。   尘业的声音。   “曾遇凶险之人,却未将其直接斩杀,可曾有悔”   有冲击神魂的效果,但尘业生时便不如他魂体强大,这种由秘境规则驱动的机制更无法动摇他。   就是这画面有些诡异……因为凶险之人就是尘业自己。   “问迹不问心,是非善恶,皆为亲眼所见。”   尘业命数虽煞,却不曾失控,比起所谓命数,还是真正的恶人更该杀,譬如噬魂教。   “故此,无悔。”   眼前浓雾瞬间不见,凌屿洲看着复现的台阶,半点都不迟疑地再次踏上。   灵压翻倍,罡风忽起,被吹动的乌发还未扬到最高处,只听“唰”的一声,白光出现!   又是和之前相同的空间。   “道心为何?”   “万物皆可为器,自可万般御之。”   再次退出,再上。   “身负因果,可觉亏欠?”   “因果相循,终能相解。”   柳彬郁看着凌屿洲闲庭信步般地上去,眼睛越瞪越大,就连那温润淡定的风度都无法维持了。   他数过,凌师兄是在第八十级触发的“问迹”,之前一路平稳,步速不曾变过,而前辈们摸索出的经验里就有那么一条——   八十级后,灵压暴增,一步一问。   第八十级才触发,这说明师兄魂体极强;步速不变,更表示灵压对他毫无阻碍!   柳彬郁怔怔仰着头。   因为顺风顺水年少成名,凌远师兄最开始空降取代他时,柳彬郁虽态度如常,心里多少还是有些想法。   此时此刻,看着站定在第九十级台阶上俊美无俦的雪衣修士,一种比敬畏更深重的情绪将他罩住。   以后有机会,一定要向师兄求教……   这么想着,他不经意瞥见余光里身后的红色。   “?”是谁?   随着级数的增高,凌霄阁也开始有弟子被传送出去,柳彬郁是除凌屿洲外走在最前的人。在他的印象里,紧跟着自己的几个同门都在不久前试炼失败。   红光消失,紧接着,白光亮起。   柳彬郁一惊。   他现在正处于第七十一级,不常触发到试炼,行进速度开始慢下来。   而这么频繁触发的人……   韩邺?!   柳彬郁极为小心地转过头,防止灵压因自己动作太大而波动。   果真是他……但怎么可能?   柳彬郁眼中的震惊更甚。   倒不是对韩邺有意见——对方触发得实在过于频繁,而触发频繁便是心魔众多、神魂脆弱的体现,韩邺没被传送出去,怎么还越走越快了?而且韩邺还比自己低一个小境界。   杂念只闪过一瞬,柳彬郁很快收敛心神,继续投入到登天阶之中。   即便如此,小半个时辰后,韩邺还是超过了他。   “……”柳彬郁看着青年高挑挺拔的背影,长出口气,反而愈发专注坚定起来。   完全投入试炼的韩邺没关注外界,甚至减少了在间隙去看凌屿洲的次数。   他只是深呼吸,听着又一次的“问心”。   “强求的缘分,可算缘分?”   韩邺眉头紧皱。   这是什么问题,他身上还有强求的缘分?   独立空间里气温适宜,汗滴却顺着青年下颌缓缓滑落,他呼吸微沉,手上青筋暴起,指甲刺入掌心。   答不出来,就是试炼失败。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没由来的,凌远的身影在脑海中一闪而过。   他想到十年半点不漏全被吸收的修为、藏书阁里查不到的身份、莫名流落凡间的高阶玉箫法器……   都是命数?   “阴差阳错也好,强行改写也罢,既然发生,必有前因。”   不知道为什么,他这次说话有些艰难,冥冥之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压在他身上。   “既有前因,自然是缘。”   第九十级台阶,浓雾边界,凌屿洲停下脚步。   他同样注意到赶上来的韩邺。   他对此并不意外,因为系统信息里也是这种情况。   金乌西落,血色余晖落在阶上,把凌屿洲身后的白雾也染了色。   这并非普通的雾,凌屿洲已经认出来了。   这是牵魂雾。   他送尘业东西,对方一开始不好意思收,后来收了,就也想方设法给他带东西。   这牵魂雾产自南部的一处秘境,是得了灵机的雾,修士将魂力注入其中,这雾便成了修士的耳目。   对于魂体不强的修士来说,这是鸡肋,但凌屿洲后来肉身衰弱、五感消减,魂体却愈发强大,用牵魂雾极为顺手。他甚至在自己住处周围设置了一大圈。   凌屿洲认出这雾时,尚且只是联想到那人,随后却听见尘业的声音。   于是连走十阶,最后确认那只是秘境的设置,所有问题都基于修士本身而生,徒有声音,却没有灵智。   他基本能肯定,秘境主人就是尘业。   但又有个不合常理的地方——境界高的修士即使死去,其秘境中也多有残念,那是可以对话、有原主记忆的存在。   这里却不是。   凌屿洲停在第九十阶,身后就是牵魂雾,他已经向里边看过,什么都看不见。   之前只有一名散修成功进入雾中,其他到了九十阶的修士最后都被弹出。   为了以防万一,既然系统记载韩邺能够进入,凌屿洲便等着一起。   秘境里的人越来越少,韩邺踏上第八十级。   凌屿洲顺便看了看凌霄阁的弟子……不错,还有四个。天华门呢?三个。   此时,总共剩二十人。   半个时辰后,韩邺在第八十五级,柳彬郁第八十二级。   剩十人。   因为凌师兄在终点看着,柳彬郁奋力坚持,却还是没能到最后。他在第八十四级被传送出去。   而韩邺已经很近了,凌屿洲甚至能感受到他那层溢出的灵压。   剩三人。   天色渐暗,连余晖都慢慢消失不见。   除了凌屿洲和韩邺外的第三位并非元婴修士,她只是金丹后期。   这姑娘没上太多台阶,而是在自己灵压承受极限的第四十级盘腿坐下,开始咬着牙修炼。   这也是利用天阶的一种方法,不过灵压并非一成不变,若是停得久了,也可能会忽然暴涨。   半盏茶的时间过去,白光一闪,这倒数第三人也消失在视线之中。   与此同时,红光消失,韩邺颤抖着呼出口气,一步跨上第九十级台阶,正好站到凌屿洲身侧。   他脚下有些趔趄,被凌屿洲扶了一把站定。   凌屿洲道:“现在感觉怎么样?”   “……头痛,但又很清明。”   凌屿洲抬手,而韩邺因为已经习惯,见他这架势便闭目静心,任指尖点在自己眉间。   温暖的魂力探入识海,凌屿洲驱使魂力游走两圈,确定心魔完全被除尽。   这天阶效果不错。   联想到有同样毛病的尘业,凌屿洲猜测,这也是对方清除心魔的法子。   一切就绪,凌屿洲收手看向韩邺:“进雾里试试。”   “嗯。”   话音刚落,二人同时向上走。   先迈出的脚掌踩实,触感和之前没什么不同,似乎还是台阶,凌屿洲在心中判断着。   然而,紧接着,一股锋锐又强大的力量朝他袭来!!   这和之前的灵压不同。灵压再强,也没太超过元婴修士能承受的范围,而面前则是渡劫初期修士程度的魂力,不含杀意,却摆明了赶人的意思。   这和凌屿洲的预想有些不同。   电光火石间,他瞥了眼韩邺,见对方畅通无阻地上了一级,动作连贯,似乎连灵压都没感受到。   “……”   这就有趣了,原来韩邺能进去不是机缘巧合。   而是注定。   那幻音说的散修又是怎么回事?   凌屿洲其实也可以和这股魂力对撞,左右他魂体强大,谁输谁赢还说不定。   但他分辨出其中强烈的排斥感。   为避免破坏秘境,凌屿洲瞬间进入玉箫。   那魂力瞬间停滞,在空气中茫然波动两息,忽而消散了。 第94章 玉棺   再次置身玉箫之内,凌屿洲的视野变成以韩邺为中心,只见四周雾气浓郁,满目白色跟糊了纸浆似的,即使切换视角,也仍然难以看清。   还没等他再看,青年骨节分明的手便盖了上来,将视野遮住大半。   是韩邺拎起挂在颈上的玉箫。   凌屿洲感知到略有波动的呼吸,同时看他用指尖摩挲法器。   应该是想说话,但因谨慎克制住了,现在正考虑要不要吹……这个箫。   韩邺神识还没强到能主动联系凌屿洲的地步,大雾下也看不清身边人是否还在,只是从玉箫中感觉到熟悉的气息,便推测凌屿洲进了法器。   凌屿洲直接连上他的神识。   “无事,只是防止雾浓生变走散。”   韩邺松了口气,手放下,站在原地感受一番环境。   似乎连灵压都消失了,他全身轻松,脚底的感触和踩在普通台阶上一样。   凌屿洲没再说话,韩邺推测他是照常行事的意思,便以自己的节奏往上走。   一。   没有变化。   二。   仍然没有变化。   三。   “!”   站上这级台阶的同时,身体也忽地穿过雾层,前方豁然开阔起来。   还有五级台阶,再上面,依稀能看见典雅大气的宫殿。   也就是说,这天阶共九十九极,而浓雾的笼罩范围和四级台阶一样宽。   此外,剩下的这五级和之前有些不同。之前台阶两边都是高不见顶的石壁,如今却换成了栏杆,上头缠满朱红丝带,看着有点眼熟。   像……挂在许愿树上的祈福带?   可丝带上空空荡荡,没有符文。   凌远首次出现时的影像在脑中闪过,韩邺呼吸一滞,某个极为诡异的念头浮出水面。   他见到凌远的时候,对方正从空中跃下,朱红发带因风而起,若羽翩然。   一模一样。   夜深雾重,万籁俱寂,天上正圆的月亮被薄云笼罩着,于阶前投下淡色微光。   正在韩邺观察之际,凌屿洲从玉箫中现身。   那股渡劫期的力量残留只存在于雾中,想必是为了筛选来人。凌屿洲感受得到,只要走过那四级台阶,秘境便不再排斥他。   可眼前的画面……   凌屿洲环视周围。   宫殿大气古典,银杏树笔挺修长,灿金叶片将地面铺满。牵魂雾不止存在于阶上,还在四周环了一圈,将整个洞府围起来。   这和他当年在中州的住所,别无二致。   韩邺走到他身侧,还不确定能不能开口,只以眼神表示询问。   “直接进洞府,”凌屿洲道,“周围没有机关,目前是安全的。”   如果尘业真的照搬了自己宫殿的模式,那么这里就毫无神秘可言。   从台阶尽头走向宫殿的过程万分安全,凌屿洲心中也升起难得的好奇。   ……尘业设置这个秘境,到底是为了什么?   说到这名字,当事人曾告诉过他,是个路过道士给起的。因为不知父母是谁,又被老道看出命数叹了声“凡尘业果”,后来便用这个作名字,颇有以灾挡灾的意思。   尘业命数极为罕见,虽没到天煞孤星的程度,但其中变数太多,凶险程度亦不亚于它,总之大大小小倒霉不断。   可在凌屿洲眼里,是非善恶皆为一念之差,对尘业而言更是如此,他往后可能成为人人诛之的邪道,也可能亲近仙门从未作恶。   初遇之时,凌屿洲肉身已有衰弱之兆,却还因年岁稍长境界更高。他见尘业命格离奇且尚未入魔,就随手帮了一把。   因为之前很多事,尘业积攒了不少心魔,而凌屿洲那时已很少离开中州,魂力几乎要满溢出身体。出于这个,他又给人消了几次心魔。   来往多了,凌屿洲和人便熟了些,尘业开始为他找传说中的凝魂之术,也会在外出时问他想要什么。   凌屿洲笑道,不如再替我尝尝红尘滋味。   他少时喜爱凡间小食,修炼到后面,却反而因身体渐渐戒了。   虽然戒了,当年的滋味却还记得,他和尘业说,之前因为心魔你都没怎么游历,如今有了机会,可以多去各地走走。   尘业回来,居然还送他陶埙和当地灵膳。   他还教过对方多行善事,说做得多了,命数再差也能抵消些。   大概还有别的,总之尘业都照做且做得很好。   故此,虽然认识得晚、个性经历各不相同,二人交情却还不错,凌屿洲一直觉得尘业前路未尽。   ……最后又怎会扛不住雷劫?   面前宫殿的整体布置和自己洞府一致,却又多了很多属于尘业的东西,凌屿洲在殿中走着,居然有种……他们生活曾长期重叠的错觉。   当然,作为秘境洞府,这里少不了天材地宝灵丹妙药。   可得到的过程实在太过轻易,连大多洞府会有的机关都不曾有。那些在修真界有价无市的宝物被静静摆着,只要有人能走进来,就可以尽数带走。   韩邺一路都在收东西。凌屿洲想到秘境对韩邺的特殊待遇,自然不会阻拦他,反而还帮着捡了些好的出来。   在练功房里,韩邺找到一本手写心法。   凌屿洲认得字迹,自然看出这是尘业自创的一套心法,对易生心魔的体质很适用。   也很适合韩邺。   韩邺一开始还刻意让自己紧绷起来,但没由来的,他觉得洞府气息有些亲近。此外,这房内物品特征鲜明,出去后……他也许能查查主人是谁。   正这么想着,他脚步猛地一顿。   “!!”   凌屿洲也注意到异状。   ——前一刻,他们刚打开书斋的门。   凌屿洲的书斋很大也很空旷,他从前喜欢在里面练字,对其中布置自然熟悉万分。可眼下除了那些相同的东西,还多了个庞然大物。   一口极厚的寒冰玉棺。   凌屿洲皱眉,同时感到时隐时现的吸引力。   他观察到韩邺没有反应——这也就说明吸引力只针对自己。   左右情况不对就能直接进入玉箫,凌屿洲干脆示意韩邺别动,自己缓步走上前去。   几步走到棺边,即使淡定如他,目光也有一瞬的凝滞。   这玉棺不知是什么材质,四边纯白,正上方那面却十分透明,能直直看到里边是什么。   棺内有人。   恰好此刻,墙上字画散出淡淡微光。凌屿洲侧对着光,留下的阴影便隔着玉落到那人面上。   明明暗暗,斑驳浅淡。   凌屿洲隔着棺面,看到了另一个自己。   衣袍繁复典雅,是三千年前凌霄阁宗主的服饰,只是双目闭着,像是睡着了。   凌屿洲肉身早已消亡,他静下心来推测,判断眼前躯体十有八九是用各种天材地宝炼出来的。   关于这个,尘业也问过他……   思绪被打断,却是一股明显的魂力波动传来——   三息之前,韩邺依言站在原地没动,注意力却被墙上一幅字画所吸引。   【不知魂已断,空有梦相随。】①   神识接触纸张的那一瞬间,似乎有阵透骨凉风穿过血管,难以言说的不安和痛楚涌上心头。   韩邺呼吸略沉。   可更让人没想到的在后面!   只见那字画忽地放出微光,一枚由魂力凝成的小巧魂简飞了出来。   凌屿洲也注意到这边的动静。   眼见魂简就要直接飞向韩邺,却又在半空中忽然停下,似是感应到了什么,于是一分为二,剩下那部分冲着凌屿洲而来。   这魂简气息纯净,波动不大,说明里面只有少许无害信息。凌屿洲于是直接将其吸收。   一行小字便浮现在识海之内。   【双修固魂,魂随气驻。】   同一时刻,韩邺识海中也浮现八字。   【以身为器,聚灵定神。】   “……”韩邺下意识去看凌屿洲,发现对方也看着自己。   二人对视片刻,凌屿洲从青年眼中看出十分鲜明的意旨。   我能过来了么?   沉默半晌后,凌屿洲微微颔首。   按照原本的发展,对方应该也会看到这一幕。   韩邺得到肯定也没说话,他准备出了这书斋再问,这会只是走到凌屿洲身侧站定。   “?!”   眼前一幕也让他陷入震惊。   棺中人似乎让素色简约的屋子明艳起来,整个视野都变得奇异又美丽。   他看着那风光霁月又令人不敢亵渎的面庞,陷入沉默。   “……”   走出书斋,韩邺仍然皱着眉。他先捡了重要的疑惑,道:   “那枚魂简的内容很奇怪……”   在之前的时日里,韩邺的戒心本就在下降,如今见他和凌屿洲都接收了魂简,便干脆表现出交换信息之意。   凌屿洲看他一眼,神色难得有些古怪。   眉眼间带着点傲气的青年却没发现这点,他将自己那八个字坦然说完,转而问凌屿洲:“你的也是这个么?”   “……不,”凌屿洲最终选择直接道,“我的是‘双修固魂,魂随气驻’。”   青年一愣,往前走的步子有片刻僵硬。   他又不是个傻的,在书斋便推出洞府主人大概和凌远认识,说不定还对其有意,不然怎会苦苦炼出躯体?   可就算想助人……也别直接把魂简塞过来啊,还提那什么,双修?!   和认识不久来路不明男子双修,这简直……   韩邺莫名有些脸热,于是只抿唇颔首,随后便用沉默冷却自己。   而凌屿洲在想那合起来的十六字。   凝魂之术残篇中并无这句,为此,他听到前半句时尚且不明所以。   但二八拼在一起,对于看过残篇的人来说,指向就太明显。   玉棺里的身体是后天塑成,就算比肉身强度更大更好,也不会像原本一样契合。因此就算魂体进驻,还是可能出现离魂等症状。   所以是……以双修的形式帮助固魂?   考虑到马上要入转生镜,凌屿洲没动那棺材,而是先和韩邺一起走出来。   最后的卧房。   推开门的那一刻,炉烟袅袅,烛火闪闪……一切声色都透过逐渐变大的门缝照射进来。   凌屿洲甫一进入,就看到面精致高大的镜子正对着房门。   是转生镜……但居然让镜子对门?!   凌屿洲的卧房中自然没有转生镜,在之前的房间里,尘业即使有改动也大多是好的。可在这里,镜面对门不仅败了风水,也没给进入者丝毫反应时间。   凌屿洲心道不妙,赶紧回身。   他是魂体照不出来,韩邺却不一样。   但已经晚了。   只听转生镜发出轻微的嗡鸣声,韩邺消失在视野之内。   凌屿洲皱眉一瞬,跟了进去。   卧房床边的小桌上,一枚陶埙和一串琉璃珠手链躺在上边,见证这和三十年前相差无几的情景。   未尽的命数仍在作用,冥冥之中,有人反倒借此策划一场。   凡尘业果,转生轮回。   千生万死,因果难悖。 第95章 前尘   “哗啦啦……”   雷声渐消,天幕沉沉,大雨倾盆而下。   除却雷雨声,还有撕心裂肺的哭声和压到很低的呢喃。   而凌屿洲在这一切之外。   瓢泼大雨穿过他的身体,打在地上溅起泥点。凌屿洲尚在凝神分析,心中却隐隐有了猜想。   转生镜是很多年前的上古法器,他作为器修,自然对其多有了解。   入镜者被称为镜主,他们将被抹去今生记忆,重回当年身份,并随机经历前世中印象深刻的片段,出来后会恢复一切记忆。   按照转生镜的规矩,只有前世今生都曾相逢的二位生者才能共同入镜。但回顾前世本就以神魂为基础,像凌屿洲这种只有魂体的,倒也能做个旁观者。   “……”   即使眼前人各个熟悉,这转生转的也的确不是自己。   是韩邺。   凌屿洲看向哭声最大的扶湘,小徒弟这时才十三四岁,正扑在她师姐怀里发抖。三千年后寿尽的二弟子站在他们身边,大徒弟则仍然怔怔看着天空。   还有几位老友,是了,那天他们都知道的。   凌屿洲目光扫过白色长胡子的道士,他这忘年交性格肖似顽童,此时居然哭得和扶湘不相上下。   幻音也在,这人平日最是潇洒无常,原来还真流了几滴眼泪。   凌屿洲和幻音重逢时,对方讲了许多他死后的事,期间双手比划眉飞色舞,跟茶馆里说书人似的。   “我当时都痛心的要死,眼泪流的那叫一个……所以我说尘业疯的早有端倪,他是全场唯一一个面无表情的,真的吓死人了。”   幻音和尘业向来不太对付,凌屿洲当时还以为是夸张。   他将目光投向站在众人后方的一个影子。   说是影子,其实只是身体被阴影罩住。   他额前碎发因雨丝而黏连,还有雨水不断从下颚滑落,眼里辰星闪烁,凌屿洲却知道不是泪。   ——那是尘业自创心法运作的效果。   尘业右手紧紧攥着,里边大概是凌屿洲炼的那枚玉箫。   倘若身死,便尝试凝魂,这个他们讨论过。   天色完全黑了,在这样的气氛下,连普通的树丫都像鬼手,它们张牙舞爪,似乎下一刻就要取人性命。   忽地,眼前场景一换。   明亮温暖的色块进入视野,明黄,深绿,苍蓝,这个地方凌屿洲也熟悉,是中州凌霄阁,后山湖边。   秋日风凉,银杏叶纷纷而下,曜日余晖挂在树梢,将满地金黄染成绸缎。   湖边支了张桌子,上边铺满凡间买来的正红宣纸,自己身着白衣站在桌前,手里拈了只兼毫毛笔,正低头写着什么。   尘业站在桌边看,二人在叙话。   静静观察半晌,凌屿洲想起这一幕的前因。   ——是尘业在外游历回来,跟自己说起凡间腊月二十四后写对联的事。   他那时已因身体不怎么出门,可本身喜欢书法,便又差尘业下山买东西回来写。   那年过年,放了几个月的对联被送到凌霄阁十二峰,还在整个修真界掀起一阵潮流。   凌屿洲不自觉笑了笑。   他记得,自己还单独送了尘业一张算作跑腿费。   “好了,”凌屿洲看着自己停笔,“不送你对联,就这样八个字正好。”   尘业凑过来看,自己也同时将墨痕念出。   “年年岁岁,喜乐无忧。”   曜日余晖照耀万物,湖边人影重合,一旁树枝轻动,小扇似的银杏叶也晃晃悠悠。   他看着自己再次提笔,同时听到林间鸟鸣,笔落如鸟儿离开飞向天空,留下寂寞零碎的声音。   场景再转。   是夜,四周无光,有人忽然从榻上坐起,听动静像是魇着了。   凌屿洲站在黑暗中,看他起来点了座烛台。   摇曳的烛光将房内照亮,凌屿洲见到和自己卧房相似的布置,但床边放了转生镜。   他看着尘业的侧脸,心道,这时候大概是在秘境洞府。   凌屿洲发现桌上堆满宣纸,不过是白色的……和自己惯常练字用的一样。   尘业走近桌案,居然开始研墨。   “……”   凌屿洲在桌边看着,身体融入无边的夜色中。   尘业以前没接触过书法,对写这个也不不感兴趣,后来是看他写得多了,才渐渐会了些,最后练成种很有个人特色的字体。   宣纸铺开,墨汁落下,烛火摇动间,是半句凡间词。   愿指魂兮识路。①   对方指尖似乎有些抖,这导致最后一笔没收好,看着不太爽利。想必握笔的人也这样认为,于是顿住,半晌后换了张纸。   他没直接写,而是从柜中拿出一张陈旧的正红宣纸。   凌屿洲一瞥便觉得眼熟,再看,原来就是上段记忆里送出的那张。   当年的正红看着已有些陈,可放在一堆雪白上,还是漂亮得醒目。   再提笔,便是临摹。   尘业的学习天赋相当好,凌屿洲字体明明和他不同,眼下一笔一画却是九成九的像。   ——年年岁岁,喜乐无忧。   这次没有败笔了,尘业却仍悬着手腕。   凌屿洲感觉到,尘业身上的气息莫名混乱起来。   四周渐渐开始有灵力波动,灵气上下乱窜,很快形成罡风将烛火吹灭。   尘业于是放笔去点蜡烛,完了还将其摆在桌案上。   光源更近,桌案就被照得更亮,凌屿洲看见第二张纸上泅了墨。   下一刻,骨节分明的手便将那两张刚写过的纸拎起来,用烛火辅以灵力烧掉。   凌屿洲微微凝眉。   尘业在桌前站了一会,竟然再次蘸墨。   这次速度很快,和前两次慢条斯理的练字相比更像随手挥就,笔锋透出股恣意偏执的势头。   他写——   书不尽意,甚念。   凌屿洲眉间刻痕愈深,然而眼前画面又开始变幻。   尘业离开凌霄阁,凌屿洲跟着他一路游历,期间经过很多名山大川。   当年修习凝魂之术的时候,他们就已经知道成功概率不大,情况严重到凌屿洲这种程度,在肉身泯灭之后,会有魂体沉睡、投胎转世和魂飞魄散三种可能。   谁也无法笃定是哪种结果,尘业便用灵力温养玉箫,同时寻找凌屿洲的转世。   几百年过去,这两方面都没有结果。   也有变化大的地方,譬如尘业靠各种天材地宝炼出副躯体,譬如尘业的心魔越来越重。   后来他建了个洞府,并在外面设置天阶,用以问心问迹、自除心魔。   天阶上只有尘业一人,凌屿洲作为旁观者站在一边,明显感受到对方身上强大的心魔力量。   明明人还是清醒的,周身却不住发出蠢蠢欲动的恶念。   尘业往前一步,是第八十一级台阶,红色光柱亮起。   “遥遥无期之事,怎能保证如愿?”   尘业抬手揉了下眉心,带着些倦意的眉眼依旧锋锐。   “这一世做不到,便等下一世,左右是易生心魔的命数。我会在死前将天阶设置为对外开放的秘境,只要转世有金丹境界,就必然来此地清除心魔。   “第九十级处有魂力筛选,只有我的转世能进入洞府重温前尘,往后再出来,便可继续尚未完成的事。”   凌屿洲听得面色微沉,半晌后只得轻轻一叹。   他死前就隐隐觉得尘业可能会过不去,果然……   眼下,第八十二级,白色光柱。   “执念愈久,心魔愈重,何必将世界复杂化?”   “复杂与否另说,但我不接受没有他的世界。”   凌屿洲看着他一步步向上走,每走一阶,心魔波动的外溢便少一分。   但这种程度的心魔削减起来,大概会觉得头痛欲裂吧。   第八十三级,白光。   “既然执意坚持……倘若失控,走火入魔为祸苍生,又当如何?”   “不会发生这种事。”尘业勾唇轻嗤。   “他最初救我,也是不想看见这种后果。   “我会在走火入魔前自尽。”   很快便到了最后一级,这次是“问迹”。   红光忽闪,比先前任何一个问题都要直接的话语在空中回荡。   “未向他表明心意,可曾后悔?”   “……”心意?   凌屿洲视线一滞。   是他想的那个心意?   修真无岁月,弹指一挥间,凌屿洲修身养性淡然惯了,即使并非没有感情,也不怎么想这方面,而尘业……   虽然“问迹”这话让凌屿洲心中一动,可尘业对他向来礼貌听话,没有半分逾越。   是类似君子之交的礼貌,礼节分寸样样不少,至于听话……凌屿洲觉得那是他们的相处模式。   凌屿洲不会提什么过分的要求,一开始又对尘业有恩,尘业听他的话,这是意料之中的事。即使幻音当年和尘业不对付,也不觉得这点有什么不对。   心中思虑尚未结束,他便听到尘业的回答。   “怎会后悔?”   凌屿洲看他握住颈上坠着的那枚玉箫:“凌宗主姿容无双,举世无绝……   “百世流离,是我不配。”   “轰——!!”   尘业那句话刚刚落下,眼前画面又完全变化。   雷声大作,声势比凌屿洲身死那天还要浩荡。   凌屿洲意识到什么,迅速锁定尘业浮在空中的身影。   粘腻的邪气、浓厚的怨念……这些都如潮水般从尘业身上散开,可雷云下的人仍勉力保持清醒。   他抬手,中间三指相并,薄唇在烈风中张合,一字一顿地道:   “以身作祭,以命相请。   “誓得雷罚,愿噬魂教三千年不现于世。”   渡劫期修士以命相誓,天道不可能没反应。   在瓢泼大雨造成的沙沙声中,夜空迅速亮了一下,是闪电。   数秒后,前所未有的巨响贯彻云霄。   “轰隆隆——!!”   ***   眼前陷入短暂的黑暗,四周声音似乎瞬间敛去。   淡然如凌屿洲,此刻呼吸也不复一开始那么平稳。   他捋了捋思路。   撇去感情不谈,韩邺是尘业的转世,尘业请了天道雷罚……   怪不得原本的韩邺会在恢复记忆后心魔加重。   ——尘业的命数,是百世流离。   凌屿洲教过尘业怎么减轻,尘业之前也不曾走火入魔滥杀无辜,命数合该随着转世增多而变得宽松。   但韩邺眉间的黑气更像孤煞之兆。   是天道雷罚加重了命数,所以此后的转生比从前更加痛苦。   转世次数越多,痛苦混乱的记忆也越多。   在这种前提之下,从转生镜中恢复记忆对韩邺神识来说……   无疑是场灭顶的灾难。 第96章 改写   黑暗不过一息,很快,一个陌生的新场景出现在眼前。   这里应该是崖底,山间潮湿阴暗,石缝里的苔藓微微泛黄,高且干枯的树枝在西风中摇晃,一切显得斑驳脆弱。   在这样陈旧破碎的氛围里,有个少年靠坐在山石上,与环境格格不入。   他看着也就十六七岁,一身褐衣被血染得更深,手臂面庞上的擦伤极为扎眼,明显是从崖上摔下来的。   然而,这些特征还不是凌屿洲最关注的地方。   少年看不见他,他却能见到对方眉间的黑气、略沉的呼吸声,和源源不断从身上溢出的煞气。   这应该是第二世了。   少年解开染血的外袍,肩上有一个血洞。和擦伤不同,凌屿洲一看便知这是被法器刺穿的。   这里没有伤药,少年却一点也不着急,他低头看了几秒伤口,居然就那么用手按了下去。   “嘶……”   疼痛令人清醒,凌屿洲看着他的眼睛,发现其中的混乱恶念略有消减。   可那仅仅是一瞬间,很快,占满识海的心魔便再次向神魂发起攻击。   少年闷哼一声,表情有片刻的狰狞,于是加重手下的力道,本就没愈合的伤口迅速迸裂,更多鲜血将布料打湿。   他脸色越来越白,始终没闭上的眼里却一直有股劲,是那种从不折腰的傲气。   “……”   这边在入魔的边缘苦苦僵持,凌屿洲也在飞速思考。   系统之前说,气运之子精神崩溃会导致世界自毁,可三千年后的世界仍然持续运行着,这说明韩邺的每一次前世都不曾走火入魔。   但……   凌屿洲看着少年眉心的煞气,心道这般命数注定入魔。   从世界没有崩溃的结果反推,除却被杀,剩下的每一世大概都在意识尚且清醒时自尽了。   在转生镜中重历痛苦本就影响神魂,如果出来后叠加所有记忆,的确会非常危险。   而凌屿洲已做下决定。   万事皆有因果,欠时如业火,还时如细流。   转生镜自有它的一番运转规则。倘若他只当个旁观者,韩邺就会拥有所有前世的记忆;而他若是插手……   镜内经历便都只是了无痕迹的幻梦。   重历即使对神魂有影响,也比恢复记忆要小不少。   可转生镜内限制太多。譬如尘业那一世,凌屿洲曾存在于其中过,所以后来不能现身;而后面的转世可以现身,时间却也有限。   他需要把握最佳时期,做出最高效的应对。   少年手边没有武器,凌屿洲看他支着身体坐了会,呼吸频率忽然变化,周身灵气也波动起来。   ——他准备自绝心脉!   凌屿洲聚起魂力,居然“唰”的一下,凭空出现在少年身前。   “?”   对方一愣,原本的动作便被打断,可凌屿洲并未多说什么,只是抬手点在他眉间。   就和帮韩邺消除心魔一样,温暖的灵力缓慢而强势地进入识海。   少年身受重伤,一开始根本没反应过来,等回了神,凌屿洲便已经将魂力注入。   凉风拂过手背,周围安静得可怕。   少年看着这个忽然出现的人,神情从凶狠,到戒备,再到茫然。   良久,凌屿洲放下手。   他也在这时忍不住开口:“你……是谁?为什么救我?”   凌屿洲还没说什么,眼前场景便换成另一幅。   第三世、第四世、第五世……   各种灾厄五花八门,跟凌屿洲作为凌霄阁宗主、处理噬魂教事务时所知的恶性事件不相上下。   另外,尘业其实有一点没算准。   雷罚对命数的改动太大,在前八十次转世里,凌屿洲出手的时候——   他没有一次是二十岁,没有一次达到金丹期。   换句话说,这前八十次轮回,他都没活过二十岁,也都来不及修炼到金丹期。   一千多年过去,天阶试炼已成为修真界炙手可热的秘境,所有魂体不够强大、被心魔影响的修士都想去里边探一探。   可没有谁能真正走进那团浓雾,秘境真正要等的人也没机会来。   凌屿洲救了他九十八次。   也正是第九十八次,凌屿洲将所有因果链条补全。   这一世,韩邺是名无亲无故的散修。   他是传说中第一个进入洞府的人,也是第一个进入洞府的转世。   尘业为了方便转世增强实力,在洞府的各个房间里堆满功法宝物,也不设置机关,只要看上就可以带走。   散修的反应和韩邺相差无几,都是一路收东西,只是他没有容量大的高级储物袋,也没有凌屿洲在身边。   后来他进了卧房,独自入镜,再出来,便有神志不清的征兆。   凌屿洲站在床边,看他赤着双眼把玉箫攥在手里。   ——没错,玉箫,床边桌案上摆了三样东西,陶埙,琉璃珠串,玉箫项链。   原来玉箫就是这次被带出秘境的。   大概因为心魔的缘故,散修已经顾不上太多,所以从转生镜出来后的所作所为都不太有序。   如果他尚有一分理智,这时候便该再去天阶清心,但没有,凌屿洲看他带着玉箫和其他法宝出了秘境。   秘境出口有不怀好意之徒蹲守,散修很快陷入重围。   因为有各种法宝符箓,他并非完全处于下风,只是打得愈久,心魔便愈发乘虚而入。   凌屿洲叹了口气,飞身闪进人群,下一秒就带着他转移阵地,手段和最开始见韩邺时相同。   他随意选了个没人的地方,这里枯树落叶满地,地上枯草丛生。   被鲜血浸透的青年有点懵,腰杆却仍然挺得很直,他看着凌屿洲,想道谢,却被发作的心魔打断。   凌屿洲第九十八次抬手,用魂力触碰那如出一辙的黯淡识海,混乱破碎之处缓缓纯净起来。   即使被围杀也显得无谓的神情开始变局促,凌屿洲知道他逐渐稳定,也就停止继续输送魂力。   “……”   散修看着面前气质温雅的男人,心中忽然悸动。   凌屿洲被他看了很久,听见一句已经听过无数遍的话,是散修用嘶哑的声音问他:   “多谢救命之恩……该如何称呼阁下?”   而凌屿洲注视着他,没有立即回答。   这应该是最后一次转生了,百世流离,这是第九十九世,韩邺则是最后一世。   大概也快到出去的时间。   但这次却不像从前,场景并没有立刻变换,四周也不再立刻变黑。   青年抿唇看着他,仍然在等他的回答。   凌屿洲最终还是心软了一下,因为尘业,因为之前每一次相似的场景,因为面前人的眼神,因为韩邺。   这句话,他已经在转生镜中听了九十八次,之前都没剩时间回答;苏醒之后,他亦没告诉韩邺真名。   于是这次,在被传送出去之前,他说:   “可以唤我凌屿洲。”   随着这一句话的结束,画面开始震动、破碎。   一切都在回归到现实世界,凌屿洲能清清楚楚地感知到,自己身上属于转生镜的那份束缚在逐渐消失。   转生结束了,然而——   凌屿洲看向和他一同出现在卧房内的韩邺。   对视一眼,凌屿洲便发现他脚下有些不稳。   即使如此,青年的第一反应不是赶紧寻找平衡,却是伸手捂脸。   与此同时,他有些踉跄地往后退了两步,小腿抵到床边,下一刻干脆坐在床上,像是有些脱力。   捂着脸的手却仍然没放下来。   “……”   凌屿洲皱眉。   他对各种法器都很了解,转生镜的相关规则与特性也必然不会记错。韩邺就是没恢复记忆,因为如果恢复了,凌屿洲便能感受到强烈的心魔力量波动。   现在没有,说明凌屿洲的目的达到了。   但……这是在干什么?   凌屿洲走上前,本来还准备探探韩邺的识海,可青年手骨修长,这么一捂,居然将上半张脸遮得七七八八。   他看了韩邺两秒,道:“怎么了。”   “……”   韩邺吸了口气,喉头微动似是想说话,但随即又因为什么忽然卡住。   凌屿洲见状便懒得再等,抬起一半的手顺势改道,三指相并落在韩邺腕间。   “!!”   青年手臂一震。   凌屿洲根本没想动韩邺——虽然不知对方为何如此,但他无意做多余的事,这个三指相并、拦在手腕内侧的动作不过是为了把脉。   韩邺却会错了意。   温热的手指压在腕间,似乎用了点力想往外推。   忽如其来的触碰引发颤抖,他缓缓将手臂放下。   凌屿洲一愣。   “你……”   他的注意力原本在韩邺手上,还觉得韩邺忽然抬手又忽然放手的动作莫名其妙。   然而下一刻,凌屿洲便瞥见青年发红的双眼。   这是……哭的?   凌屿洲指尖下意识一动,于是碰到温热的皮肤,这触感无疑是在提醒他手还搭在韩邺腕上。   但引人注目的显然不是这些。   在转生镜内,九十九次轮回里,经历那么多灾厄祸事,凌屿洲一直没见过他哭。   不仅是哭,就连脆弱的表情都没有,他没露出过半分软弱,不论痛苦、失望、妥协,还是认命。   都没有。   “……”   韩邺又是头痛又是脸热,酸楚和羞耻同时涌上心头,他自己还莫名其妙着,却完全无法控制身体反应。   眼前愈发模糊起来。   为什么会哭?   凌屿洲淡却温雅的声音落进耳朵里,也是在问。   “为什么哭。”   这声音听不出喜怒,只让人觉得朦朦胧胧的,仿佛跨越时空。   韩邺摇头,没意识自己被搭着把脉的那只手手指蜷起,试图去碰凌屿洲的指尖。   他不知道……   明明什么都没发生。   可看到凌屿洲出现在面前,他居然克制不住泪流满面。 第97章 适合   韩邺把手臂放下,凌屿洲便去探了探他识海。   青年有点微微低头的趋势,却被他抵着眉心,只得又直起腰来坐着。   广阔的识海内不再有暴风骤雨,魂力在其中流转一圈,凌屿洲很快便收了手。   “……之前发生了什么?”韩邺缓了一会儿,眼睛还是红的,却不忘问道:“我好像看了那面对着门口镜子,然后就到现在了。”   “那是转生镜。”   凌屿洲将转生镜的规则简单解释一番,却说得半真半假——反正这法器也是上古时期的东西,了解的人不多。   说完他道:“先冥想吧。”   正如凌屿洲所料,因为没有恢复记忆,韩邺识海内并未再产生心魔。但毕竟是重历了轮回,即使没有记忆,神魂还是有些受伤。   凌屿洲收起魂力,将桌案上的琉璃珠串递给韩邺。   “冥想的时候戴上这个。”   这是他当年送给尘业的法器,有温养神魂之效,很适合眼下韩邺的症状。   韩邺将东西接过,二人指尖无意间相擦一瞬。   凌屿洲看着青年盘膝坐好,便转身出了卧房。   而韩邺看着他离开的方向,和凌屿洲相触过的手指无意间握成拳。   ***   凌屿洲到了书斋,也就是那口玉棺所在的地方。   因为吸收能量充足,醒来的时间也没有很长,凌屿洲的魂体强度一直维持在某个很高的水准,和正常修士没什么区别。   但这种状态不知能持续多久。   魂体不比修士躯体,况且噬魂教内部还有针对神魂的术法,而后者即便一开始弱小,也会随着修炼日渐强大起来。   站在棺外,凌屿洲闭目凝神,平静的面容与棺内别无二致。   室内寂静,随着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凝实的魂力渐渐有了变化,它们呈现出散开的趋势,井然有序地朝棺内涌去。   房间内凭空起了一阵风,书斋内的人影不见了。   “……”   一炷香的时间过后,玉棺内传来闷响。   紧接着,棺盖被直接被推开,身着繁复华服的男人从里面半坐起来。   他看着自己按在棺盖上的手,白皙,修长,骨节分明,是双很漂亮的、属于器修的手。   和他原本的肉身一样。   但终究并非原来的身体,凌屿洲能明显感觉出来,他对身体的掌控程度下降很多。   这其实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所以……才有了那早就准备好的十六字诀?   ——双修固魂。   想到这个,凌屿洲有些无奈。   尘业在字画里留下那十六字,想必是为恢复记忆的转世所做的准备,韩邺如今没恢复记忆,却还是知晓了口诀。   至于凌屿洲……   他自然不会主动提。   得知尘业的心意,于他而言是意料之外。而转生镜内九十九次轮回,虽有触动,却不可能一下子多出些什么。   而韩邺不记得。   这一世是百世流离的最末,有凌屿洲介入他命数,很多祸患都已被避开。   日后,韩邺不再受心魔所扰,修为也会飞速增长,想必不久便能夺回仙门天骄的名声和地位,甚至比十年前更胜一筹。   到时候,数不尽的姻缘机缘,都会主动凑上来。   凌屿洲对情爱向来是可有可无的态度。   倘若韩邺有意,他可能还要斟酌思虑一番,但如今正好没有,凌屿洲便顺势不去提起。   今生没有苗头,又何必再续情缘,只要活得逍遥如意,便是极为难得的好结局了。   况且,双修一事,也并非必要。   这身体由各种极品天材地宝汇成,凌屿洲虽然只是刚刚驻魂、和肉身的链接还没那么紧密,却已在最开始有了炼虚初期的修为。   多操控身体与人打斗,实战得多了,时间久了,身体自然会与神魂融合,这样也能有近似固魂的效果。   正在这时,凌屿洲听到另外一间房里的响动。   也许是驻魂的缘故,他五感比之前更加灵敏,瞬间便听出这是韩邺结束了冥想。   凌屿洲从棺中出来,下一秒就出现在卧房中。   “!!”   韩邺刚刚结束冥想,正睁眼环视四周。原本是想找人的,可没看到凌屿洲,目光却定在一个小玩意儿上。   ——是那枚和琉璃珠串放在一块的陶埙。   他刚把东西拿起来,凌屿洲便凭空出现了。   “……你,”身前人不再是一袭雪衣,韩邺看了看那深色华服,道,“你这是进了那个身体?”   居然这么快就完成了?!   “不错。”   凌屿洲还记得韩邺听到前八字口诀时的样子——青年当时步子略僵,目光有些闪烁,显然是震惊又不知作何反应。   为了不让对方联想到双修导致尴尬,凌屿洲没在这个话题上多做停留,而是看向韩邺手中的陶埙。   “怎么,对这个感兴趣?”   这是尘业送他的东西,只不过最后又被凌屿洲送了回去。   “不知道。”韩邺也不太清楚自己拿起它的动机,这分明只是个低阶法器。   储物袋的内部空间有限,外边还留了不少更高阶的法器没被收进去,韩邺却拿起了它。   能有什么用呢?   作为法器,弱了;作为乐器,他也根本不会……   凌屿洲却恰好在此时开口:“那会吹么。”   被这么问着,再想到上次被教着吹箫的事,韩邺呼吸一滞,才褪下不久的热意又重新涌上面颊。   他反而把原本要说的话咽了回去。   “我试试。”   凌屿洲站在塌边,韩邺盘腿坐在床上,二人相对,干净古朴的音色很快响起。   居然是会的。   凌屿洲微微挑眉,随即又觉得释然。   毕竟是同一人。   而韩邺则是有些不敢置信。   自己年少时便被气急败坏的幻音断定为“音修一生之敌”,最近怎么……?   他又抿唇试了下,出来的声音仍然古朴简约,随意吹得稍微久些,居然还有浑然成曲的趋势。   和玉箫略有相似之处,却比它要容易很多。   “你是想带这个走?”   “嗯……”虽然凌屿洲这话没什么明显的偏向,储物袋也是属于韩邺的,青年却仍然在后面补了一句,“不会占很大地方。”   “那就带,”凌屿洲笑道,“看来它很适合你。”   又说了几句话,韩邺随即提到自己的感知——他隐隐有种预感,自己只要在秘境附近,不论内外,就都能选择从任意的地方进出。   也就是说,他们如果出去,可以不用走众修士都知道的出口。   韩邺这么说,一是考虑到他们在秘境里待得久,出口处免不了有人觊觎,二便是凌屿洲的衣袍。   这衣服看着高贵又有威仪,上边有层宝光,之前还被封在玉棺里,想必是什么几千年前的法衣。   万一有人认出这服饰,凌远的身份……   凌屿洲却道:“不用,殿主会在出口等着。”   他口中的殿主,自然是凌霄阁西境分殿殿主,扶湘。   这是他和扶湘约定好的,如果出秘境的时间晚便来接应。扶湘有凌霄阁分殿殿主的身份,再加上本身实力强劲,如今也是个谁都不想惹的人物了。   此时此刻,秘境外。   扶湘百无聊赖地盯着虚空某处。   好无趣啊……   除去师尊,还有个天华门首徒迟迟没出来,于是在最开始的时候,隔壁天华门的幻音也蹲在这秘境出口。   幻音是师尊的朋友,对扶湘而言,也是作为前辈和朋友的存在,三千年间交集颇多。她想着幻音大限将至,就顺便做了保证,让这人赶紧回去修炼,争取早日破境延长寿数。   秋风微起,似乎只是阵寻常的风。   可周围的气息却开始变化。   “唰——”   面前出现漩涡,似乎在急切地昭示着什么。   扶湘眼神一凝,向空荡荡的周围扫视一圈,确认完全没有外人。   外人都被她打跑了。   很好,师尊应该马上就要出来了。 第98章 挑衅   在见到凌屿洲的那个瞬间,扶湘愣了愣。   凌屿洲身上本就有种典雅的威仪在,如今穿上深色大气的繁复服饰,便更显得神秘难测。   可这衣服……   即使知道周围没有别人,她还是下意识再用神识检查一番。   三千年过去,很多东西都已不复从前,眼前这套衣服的制式是独属于凌屿洲的,往后的宗主服饰都并非如此。   呼,还好的确无人。   再定睛一看——   嗯?师尊旁边的人是谁?   是那个不久前归来的、幻音的徒弟?   “沙沙……”   秋日树林里落叶极多,这会正好起了风,风便轻易将枯叶从后边吹向凌屿洲发间。   青年和凌屿洲站得很近,但要稍微靠后一些,此时默不作声地抬手将叶片夹住,手落下时,指尖似乎触到凌屿洲的黑发。   这导致扶湘刚接收到她师尊看过来的目光,人就又转了头。   韩邺拿着那片叶子示意,凌屿洲便淡笑了下。   扶湘:“……”   师尊你刚刚看我都不笑一下的!   凌屿洲对周围人一直很好,也向来受弟子敬仰,外露的情绪却往往不多。或许是神魂强大的缘故,扶湘总有种师尊能看穿一切、淡然处之的感觉。   可细想三千年前,能多得些宽纵的居然不是她这个小徒弟,而是尘业。   对了,尘业也喜欢这么站在师尊身边,就是这种很近但又稍微靠后些的位置。   见扶湘持续性地朝韩邺投来目光,凌屿洲便对她道:“这是韩邺。”   又跟青年说了声:“这就是分殿殿主。”   扶湘却忽然神色一滞。   凌屿洲顺着那视线看去,发现她是在看韩邺手上的那串珠子。   ——扶湘当然记得这串琉璃珠,她不仅记得,还印象尤为深刻。   凌屿洲腕上那对开口白玉镯并非一早就有,最开始的时候,他戴的就是琉璃珠串,只是后来把东西送给尘业,才又顺手炼了副新法器出来。   那……怎么会在韩邺身上?   ***   凌屿洲带着韩邺回了凌霄阁,原因有三,天华门内的关系更加复杂、凌霄阁的环境更适合温养神魂,以及……仙门大比马上就要开始。   仙门大比五年一轮,这次便是由西境的凌霄阁分殿主办,届时,来人也都会住在宗门的分配宫殿里。   扶湘把韩邺安排好了,转头就来找凌屿洲问秘境内的事。   凌屿洲对徒弟倒是足够信任,只是懒得解释那么多因果,便道:   “是进了里面洞府,也许是机缘巧合流落进去的。”   扶湘不疑有他,又问了些其他的,也没多打扰凌屿洲,很快就离开了。   在后面一段短暂而平静的日子里,凌屿洲开始久违地修炼肉身。   进度一开始还有些滞涩,后面却越来越顺畅,甚至因为材质的缘故,速度比他自己身体还要快些。再加上远超炼虚境界的魂力,凌屿洲破境也跟吃饭喝水差不多。   某一天。   昏暗的练功室中,时不时有暖金色光点一闪而过。   “!”   忽地,气流碰撞声在这个密闭的小房间里炸开,声音一点也不大,反而听起来闷闷的。   可属于灵气的光芒却一下将整间屋子照亮,练功室内毫无裂痕的光滑石壁一览无余。   是到炼虚后期了。   凌屿洲站起身走出门,正想出去吃点小食,却正好收到扶湘的飞书。   上面内容的大意是——   韩邺表示神魂受损,想进宗门的藏书阁学习相关术法,要不要给资格。   每个宗门的藏书阁都是保密程度极高的地方,按照常理,自然不可能让别宗弟子进入。   消息被弟子传到扶湘这里,她原本也想直接回绝,可念着凌屿洲对韩邺的那一笑,便又传了信问凌屿洲的意思。   “……”   凌屿洲看完飞书的内容,心中略作思索。   韩邺这是在试探他?   不论转生镜中发生什么,可站在韩邺的视角,就是凌屿洲不久前说过会还十年因果。   如今他心魔因天阶试炼完全消解,这方面算是了结了,自然要寻其他方面来补偿。   凌霄阁和天华门并称“修真界两大宗门”,还隐隐有压其一头的意思,藏书阁里的东西必然大有裨益。   ……不过也没什么。   就算不看转生镜中九十九次轮回,该补的东西他也会视情况给予,何况如今?   最开始,他的确对韩邺有防备,于是没透露自己的情况,但看过对方九十九次为防走火入魔而自绝,戒心也着实大大降低。   同一人的魂,本性是一样的。   考虑到韩邺不会借此犯事,最多也就是学来在大比上恶心自家后辈,凌屿洲便允了这请求,还顺便带了句额外的话——   “……若是因神魂受损而苦恼,也可以来寻我。”   韩邺愣愣将飞书上的话念出。   也不知凌霄阁中人是怎么传消息的,这事他分明没和凌远说,对方却忽然给他来了个这样的飞书。   韩邺向来我行我素惯了,这会却难得有些纠结。   他说想进藏书阁,其实还是为了查东西,有关凌远的东西。   明明已经确定这个人对自己没有恶意,甚至还会帮助自己,没必要去探寻那么多,可内心仍有另一股力量在驱使他继续挖掘。   以至于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就是对凌远好奇,就是想去了解这个人。   当初二人一起去的天华门,路上他被问得干干净净,凌远却对自身情况只字不提,显然是不想透露前尘。   然而,秘境洞府却给出一条新线索。   韩邺这些天也总在修炼,因为转生镜损害神魂的同时也给予了适当刺激,他从秘境出来便是元婴中期,如今更是到了元婴后期。   除去修炼,他做的最多的便是回忆秘境经历。   那洞府主人显然和凌远关系匪浅,洞府里面又有很多特征明显的法宝饰物,而凌远又显然和凌霄阁有渊源……   他再次想到之前在天华门查到的人,凌霄阁第一任宗主,便生了再次翻阅的心思。   如果凌远真的是凌屿洲,本宗门也会对第一任宗主有更为详细的介绍。   于是他找了个神魂受损的理由——虽然有那串手链在,再加上他自己修炼,完全恢复只是时间问题。   可这飞书时间来得太巧……是不是不想让他去藏书阁?   毕竟藏书阁里不仅有资料,还有各种各样的功法,仙门大比在即,他这样听上去像趁人之危。   深吸口气,强行把内心的思虑截断,韩邺下了决心。   算了,不管怎么说,他也的确有点想见凌远。这么多天对方总在修炼,二人宫殿又不在一处,他都没找到机会跟人接触。   于是他很快选定了一天,然而……   演武场。   “锵!”   金属相撞的声音响起,边上围观的弟子不住叫好,还没等这波喝彩声结束,便又出了次精妙绝伦的招数。   喝彩声一浪比一浪高,众人继续御剑的御剑、踩盾的踩盾,各个伸长了脖子将那一块地方围得密不透风。   还有人在激动议论着:“欸,你说……咱们这凌霄阁大师兄是不是要换人了啊。”   “你!你……胡说什么呢,小声点啊,柳师兄这么多年为宗门做的贡献大家都看在眼里……这么说不太好吧。”   “不是,你们不觉得柳师兄打得很好么?境界应该差了蛮多的吧,他居然还能坚持这么久。”   “估计也被让了招,好像是柳师兄主动来请教的,这场可能也不像咱们彼此挑战那样干脆迅速。”   忽地,只听“当啷”一声,似乎有什么东西被击落了。   “!!”   众人不禁屏息。   有人来得晚又飞不高,便在外面抓耳挠腮,只知道里边器物相撞的声音停了,吹出来的劲风也开始变弱。   渐渐的,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弟子们又变得激动起来,人群稍微有了点散开的趋势。   外围人松了口气,终于艰难挤进去,便看见平日里温文尔雅、风度翩翩的柳师兄有些狼狈。   然而,他虽然难得狼狈,心情却明显很好,正喜形于色地对着对面人行了个礼。   “多谢师兄指点。”   向另一边看去,雪衣乌发的年轻男人身型挺拔,看上去波澜不惊,方才打斗根本不影响他的淡定。   他就这么站在那里,面色淡然地受了柳彬郁一拜。   ——和柳彬郁打的人,正是凌屿洲。   他原本是在练功房修炼的,柳彬郁却来拜访他,说想和他请教作为器修的一些困扰。   柳彬郁之前其实已经来过,但正好遇上凌屿洲闭关,这次刚好接到来访信息,凌屿洲便答应了请教。   说着后面,对方又问能不能打一场。凌屿洲见弟子如此上进,便和柳彬郁来了演武场,也顺便给其他器修观摩。   凌霄阁内并非全是器修,却也以器修为主,场上很快便围满了人,大家见这从中州来的师兄实力如此强劲,面面相觑的同时也免不了意动。   要不……我也上去问问能不能打一场?有些人这样想。   这般念想在心中划过只是片刻的事,可柳彬郁刚说完感谢的话,场外便出了另一道声音。   “指点?”   好嚣张的语气!众人齐刷刷循声望去。   只见一名有些眼熟的青年站在人群外,个子高挑,倚刀勾唇,神情语调都是显而易见的狂傲。   “有多厉害?”   “!!”   这话说的,众人一下子躁动起来,很快便有人将他认出。   “韩邺,是韩邺!”   “啊?他怎么在咱们这。”   “哎呀笨,他其实前些日子就来了,据说是提前熟悉大比场地。”   “所以……刚才那是挑衅吧?!”   凌屿洲看向韩邺,对方也正从外边过来。   明明是极为嚣张的话语,但不知为什么,原本拥挤的人群仍为他让出一条窄路。   柳彬郁的站位离韩邺更近些,此时便道:“师兄实力高强,有多厉害自然不用你说。”   柳彬郁有些莫名其妙。   从前总被拿出来和韩邺比较,两个宗门间也不乏交集,韩邺性子什么样,柳彬郁心里大概有数。   他知道这人傲归傲,却不失分寸,也有那个资本。   但今天……怎么忽然对师兄出言不逊?   凌屿洲此时也朝这边走来,饶有兴趣地道:“你也要和我打?”   倒不是对“跟韩邺打一场”这件事感兴趣,而是第一次见韩邺这副神情。之前不论转生镜内还是在他面前,对方都没有现在这样。   韩邺看向他,却是目光一虚。   青年又走了几步,绕过柳彬郁走到他跟前,顿了顿,这才低声道:   “我是说他。”   “……”   凌屿洲没立即回答,也没追问,看向青年的目光却直白又坦荡。   这是示意,把话说清楚。   韩邺见状心里更虚,但别无他法,只得硬着头皮道:“我是说,他……有多厉害。”   站得不远、听力也好的柳彬郁:??? 第99章 吃醋   “我和他打。”韩邺道。   “!!”   此话一出,周围顿时哗然,凌霄阁弟子的眼神变得探究起来。   好家伙,来者不善啊!仙门大比在即,天华门首徒在自家地盘上公然挑衅大师兄?!   但……从规矩上讲,这的确不是什么做不得的事,柳师兄当然可以选择是否打这一场,只不过按照当下情况,师兄想必不会拒绝。   “也好,”柳彬郁虽然不太懂这人的想法,但也正色颔首,道,“我们也有十年没交过手了,倒是可以在大比前熟悉熟悉。”   不仅韩邺在这段时间有突破,柳彬郁也升了一个境界,二人现在恰好都是元婴后期的修为。   凌屿洲还因韩邺之前的一系列反应有些好笑,却到底没表现出什么,只说:“那我就当考官了。”   众人对此自然没有质疑。   凭借修士极为敏锐的听力,韩邺能辨出演武场上对自己的议论声,却根本不在意,临战前还要去看凌屿洲。   说起来,他今天本就是来找他的,半路却听说柳彬郁向人请教的事,据说从问答到亲身指点,居然占了人整整一个下午!   指点一下午!   就刚才,他还在外边看了过程,发现这不就是喂招么……既然如此,不如让他来和柳彬郁打,权当积累战斗经验了。   天色渐晚,可谁都不想错过两大宗门首徒的十年对决,因此,向演武场聚集的弟子反而更多了。   “请多指教。”   韩邺将头转回来后倒是先开了口。   柳彬郁还在整理装备,闻言也回道:“请多指教。”   凌屿洲完全退开,好整以暇地旁观这一场切磋。   柳彬郁的打法他已经了解,倒是韩邺……虽然最初从玉箫苏醒时见过对方怎么用刀,可韩邺那时毕竟是以一对多的混战状态,用了好些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法子,不能完全代表正常状态。   他想看看,韩邺平常表现出来的风格。   不过,根据他的推测,柳彬郁十有八九会输,这剩下没说满的一两成,还是因为对方刚跟自己交流完,凌屿洲不清楚他吸收理解了多少。   器修一道,除了魂力凝练强大、使用灵力精准,很多时候也看重战斗思维。   在这个方面,柳彬即使郁悟性再高,也比不过独自游历十年的韩邺,后者还有不少越阶反杀的经历。   此时此刻,场上。   “……”   柳彬郁咬紧牙关,浑身上下的每一块肌肉都紧绷着,气息深深入肺,又在下一刻吐气时带出热度。   周围弟子屏息凝神,生怕发出动静影响师兄发挥。   在都是肉体凡胎、且修为相同的前提下,刀修的体质自然比器修更好,故柳彬郁面色凝重,韩邺却游刃有余。   这会,他并未一股脑地持续攻击,而是和柳彬郁进入了一场有关灵力操控的拉锯战。   然而……他居然还在双方灵力对峙的时候,偷偷瞥了眼站在旁边的凌屿洲。   但紧接着就被逮住了!   韩邺瞳孔一缩,迅速收回目光。   凌屿洲看着青年的背影,眉峰微动,有点无奈。   还好其他人没发现这点,否则韩邺马上就会因挑衅且不尊重对手成为“蔑视凌霄阁”之人,然后被大多数凌霄阁弟子拉入黑名单。   “嗡……”   是法器颤抖的声音。   很快,柳彬郁动了。   随着额角的汗滴滑落,柳彬郁一咬牙,居然展臂一挥,毫无征兆地将手中法器甩出!   可韩邺的反应也不慢,不、甚至比他更快!!   太阳准备坠入地平线,秋末的夜风蠢蠢欲动,可此刻的世界正巧处于光暗交替之际,红云将云朵点燃,就像韩邺如业火般燃烧的暗红色灵力。   一场声势浩大的烈焰,出现在落日结束之前。   也许没过多久就会天黑。   也许这场切磋到不了天黑。   凌屿洲看着那三千年如出一辙的灵力颜色,心道,果然如此。   “咻——”   电光火石间,一片血影先到!   “砰!!”   旁观弟子这时终于忍不住惊叫出声——在他们来不及看到动作的之前,韩邺居然也将长刀劈向对面!   刀锋在最后一刻蓦地止住,柳彬郁从空中落下,轻咳了声,道:   “是我输了,多谢手下留情。”   虽然是输的一方,却坦坦荡荡面色如常,这让某些对韩邺格外有意见的弟子平静些许。   也是,仙门弟子之间的切磋罢了,输了恼羞成怒才丢脸。   韩邺点了点头,神色平静,似乎对此浑不在意,这有些出乎众人意料。   ——看韩邺一开始的样子,他们还以为这人想砸场子呢。   凌屿洲恰好在这时上前。   柳彬郁离他更近,他便先对这小辈道了句关心,随后说:“刚才有几步……回去可以再想想。”   “多谢师兄。”   再看韩邺。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青年脸色似乎比自己走过来时要更冷硬些,但又很快收拾好看过来,眼神明亮直率。   这让凌屿洲联想到,三千年前,扶湘和她师兄相互告状时的样子。   最后闹到他面前来,若是他先问了哪个,剩下那个便要有些意见,但等自己真正瞧过去,却又腰杆一挺坐得端端正正。   韩邺就像那个有意见又憋回去的。   凌屿洲不由笑笑,对青年说的却并非什么指点:   “是来找我的?”   韩邺:“!!”   这也能看出来?   凌屿洲只是随口一问,这下看了韩邺的表情,便知道事情的确如此。   “那走吧。”   这时候,离切磋刚结束也才过一会,   夕阳如瀑洒在凌屿洲发上,和朱红发带颜色相衬,为身着白衣的人增添不少烟火气。   日光即将沉没。   韩邺跟着凌屿洲走了几步,心道自己好像还没说目的,怎么……   凌屿洲听到身后人问。   “这是去哪?”   “跟我回去。”   “……噢。”韩邺眸光一动。   修士御风飞行的速度极快,二人早就离开演武场,只是凌霄阁内部极为辽阔,这才还没到凌屿洲住的地方。   韩邺消停了下,又看他。   凌屿洲便道:“怎么?”   韩邺:“你是不是忘了指点我。”   居然还记着,凌屿洲笑着摇摇头,道:“我们并非一脉,共通之处有限,况且在刚才那场切磋里,你表现得很好。”   韩邺心道那也太便宜姓柳的了,就他白得那么多指点。   “那……战斗习惯呢。”   凌屿洲原本还没想到什么,被韩邺这么一提醒,顿觉有话可说:“可以少看场外,战斗中切忌分心。”   韩邺:“……”   他是真无话可说了。   虽然也不是故意要看那一眼的,下次应该不会,不过如果凌远在最开始多看自己些,可能也不会这么念念不忘……   这个有些奇怪的思路被凌屿洲的笑声打断。   韩邺怔怔抬眼,看到凌屿洲笑得微颤的肩膀,有些呆住。   浅勾唇角,足以倾世,何况一个完整的笑?   “那为什么看我呢。”问这话时,凌屿洲想到从前徒弟做早课时偷瞥过来的眼神。   “我……”   韩邺张了张口,他人眼中狂傲锐气的青年此时却连个理由都扯不出来,只能看着凌屿洲发愣。   好像有什么不明的心绪——   它们终日在暗河里流淌,这一刻,却进了些亮光。   ***   扶湘安排给凌屿洲的宫殿极为大气,其实已无限贴近三千年前的版本,只是沧海桑田,事物总有些变化,若是论起相似度,还是尘业洞府里的布置更像些。   深秋黑得早,金乌已完全坠落,二人最终停下的宫殿周围仍有银杏树林。   因为凌屿洲喜欢,从三千年前到如今,凌霄阁内都栽满银杏树,这时候的树叶虽然已开始飘落,却尚未落完。风吹过,树上树下小扇齐动,看着便都像层层叠叠的海了。   在中州凌霄阁,凌屿洲的宫殿旁是个湖,西境分殿这边的却是条清溪,它流动得很安静,如一玉带的雪不断飘向远方。   树下。   “定气凝神。”凌屿洲的声音传入韩邺识海。   他本人则站在韩邺身前,看上去对这种事游刃有余。   事实上也的确如此,而且今天月华不错,他就干脆没让韩邺在室内冥想。   “……”   韩邺现在已完全不怀疑凌屿洲,听完自然立刻照做。   月华倾洒,充盈的灵气送至全身,身体的每一部分都好像在舒展,即使是有些虚弱的神魂,都好像在晚风下被声音被安抚了。   凌屿洲也开始释放自己的灵力。   和韩邺的暗红色不一样,他的灵力是暖黄色,给人的感觉也温暖柔和、似云似风。   看着盘膝而坐、双目紧闭的青年,凌屿洲开始这次修复的最后一步。   “尝试去回想那些印象深刻的事。”他声音温和,颇有循循善诱的意味。   这一步,意在增强韩邺神魂的强度。印象深刻意味着情绪极大,脆弱的神魂正需反复面对曾经冲击过自身的情绪进行自我恢复。   ……印象深刻?   几乎是下意识地,韩邺脑海中划过韩家旧宅的惨淡模样、修为停滞的焦虑疲惫、被追杀被敌视的游历生涯,莫名其妙的倒霉,各种各样的横祸……总能因为乱七八糟的理由降临在自己身上。   噢,修为停滞其实不算,这个是因祸得福。   不过其他的,也不知道还会不会重蹈。   “……”   虽然不知韩邺想到了什么,但青年的呼吸声确实变重了,眉头也不自觉皱起。   凌屿洲心道,果然会有应激反应。   但这也在意料之中,凌屿洲抬手拂过韩邺眉心,将青年全部表情看得清楚。   他语气轻缓温和,转而道:“现在,去想一些美好的记忆,比如阳光和春天,总之是你喜欢的,那些无需刻意思考、自然而然划过脑海的存在。” 第100章 情愫   长夜寂静,星空璀璨。   青年眼皮微颤,似是对凌屿洲的话有了反应,却仍然蹙着眉。   凌屿洲发觉,周围灵力的浓郁程度明显不比韩邺单纯冥想时的强了。   虽然就这么下去应该也没问题,但总归耗时太长、体验煎熬……   凌屿洲沉思半晌,随即心念一动。   只见他手上那对白玉镯轻轻一晃,开口变大后又迅速缩小,居然直接飞去扣住韩邺的手腕,严丝合缝地卡在皮肤上。   作为修真界最强的器修,凌屿洲有很多法器与自身神魂相连,也正因如此,即使他之前是魂体状态,这对镯子仍能出现在众人眼前。   琉璃珠串的主要作用是温养神魂,而这白玉镯则是汇聚灵气,后者与凌屿洲魂体相通千年,上面自然沾了属于凌屿洲的气息。   随着暗红色灵力光芒渐盛,灵涡也开始出现,由灵气聚集所产生的风也强劲起来。最后,浓郁的灵气和凌屿洲的气息一起,将韩邺整个身体包围。   “……”   在韩邺的感知里,他正处于一片黑暗之中。   识海隐隐作痛,仿佛曾有什么东西经过,留下看不见的痕迹。   在修复神魂的过程中,痛楚似乎是必须的,当韩邺按照凌屿洲的前一句去回忆时,他这样想。   眼前是尸山血海、孤城困阵的各种画面,即使不是最近发生的事,可甫一回顾,仍然会让人情绪起伏。   灵力在经脉中躁动翻涌,甚至不愿按功法路线继续运行。   然而,让他下意识亲近的声音再次响起,熟悉的气息也很快将他包裹……   那种全身被笼罩的感觉像是在被注视。   没错,凌远还在看着他。   混乱,茫然,孤独,陈旧褪色的画面疯狂闪回,种种程度不深的负面情绪也依次闪过,但……   他所抗拒的从来就不是伤痛与死亡。   他不怕死,却怕迷失。   尤其是在这个人面前迷失。   忽地,手腕处传来一波浓郁的灵气,更远处分散着的灵气也迅速聚成灵涡。   熟悉的气息似乎也更近了。   有一个温和的声音在说,去想一些美好的记忆,还说,比如阳光和春天,总之是你喜欢的。   “……”   喜欢的?   在望不到边的黑暗中,鲜艳明亮的颜色骤然映入眼帘。   白色,红色。   阳光也跟着扑面而来。   详细些呢?   细雪般的白,赤霞般的朱红,不染尘埃的衣袂,飘飞翩跹的发带。   “……”   在所谓喜欢的回忆里,韩邺只看到一个人。   视野里只有他,也一直是他。   再然后,才是不同的画面。   想想其实没过多久,为什么如此想要靠近?掠过识海的影像又为什么那么多?   四方小秘境初见,全场法器嗡鸣,发带随风而动,他当时就觉得这人好看极了。   化解心魔时的指尖点在眉心,最开始是想躲的,后来却得到了根本不敢想的温暖与慰藉。   寝殿内箫声低沉,天阶上回首等待,一分为二的双修魂简,酸楚难耐的灼热泪水,对方注意力不在自己身上便郁闷焦躁,还有现在……   被他的气息缠绕着,心擂如鼓。   ……那些无需刻意思考、自然而然划过脑海的存在。   多么?   不够。   隐在暗处悄然滋长的心思终于误打误撞见了光,但不够。   他还要往后,要无数次对视回眸。   灵力沿着经脉不断涌动,心脏剧烈跳动,血液沸腾翻涌,韩邺猛地睁眼,正好和凌屿洲对上视线。   “……”   凌屿洲见到青年眼里的碎星。   那是在洞府中找到的、尘业自创心法的修炼效果。   此时此刻,韩邺额前散落着碎发,纯黑瞳孔如浩瀚宇宙,点点星辰散落其中、上下浮动。   乍一看去像眼泪的闪光,可这人偏偏是不爱哭的。   二人对视片刻,凌屿洲先道:“如何?”   “一切顺利,”韩邺缓缓站起身,看了看天色,装作不经意地道,“但应该还要再修复几次。”   “嗯。”   凌屿洲早就推断出这个,对此也并未表现出意外。问了几句过后,他正想开口让韩邺早些回去休息,青年却道:   “仙门大比,我准备参加化神期的比试。”   韩邺这时候还只是元婴后期,他这么说,便是对在赛前连破两境胸有成竹的意思。   别看只是两个小境界,对众多修士而言,中间夹了雷劫的破境就都不容易。只有像韩邺这样修炼速度奇快无比、还不用经历雷劫的修士才可能搏一搏。   “我是凌霄阁的人,”凌屿洲看了韩邺一眼,面上仍是温和淡然的神色,既不因此惊讶,也不说什么空话,只道,“你原本可以临近上场才宣布这个消息,届时很多人的准备都会落空,何必现在告诉我?”   作为十年归来、境界突飞猛进、登顶天阶的天华门首徒,韩邺最近风头正盛,不少修士都关注着他的动向。这次大比,应该也有很多人默认韩邺参加元婴期的比试,并对此做了相应的准备工作。   当然,说是这么说,凌屿洲其实也不会特意告诉谁韩邺的计划。   他只是好奇韩邺的思路。   韩邺坦然道:“连续提升境界会有些难以适应……只是想多得些指点。”   他其实早就打算参加化神期的比试,然而,将此事告诉凌远却是刚才忽然想到的。   从秘境中出来之后,凌远对他似乎比以前更好了些……特别具体的地方也说不上来,但韩邺就是能觉出几分更甚原本的温柔。   这次修复神魂下了决心,又有熟悉的气息围绕身侧,韩邺才打了这方面的主意。   指点么……   不如疯狂修炼,然后过去赖久一点,这样别人就没时间找凌远了,尤其柳彬郁。   “而且……我不在意是否有人针对我做准备。”韩邺补充道。   凌屿洲微微颔首,的确,韩邺本就不是那种怕事的性格。   然而他笑道:“你想没想过,我有什么理由放着同门不管指点你……难不成是想在最后助天华门夺魁?”   仙门大比是修真界最为盛大的比斗,也是各个宗门展示实力、大显神通的好机会。比试之前若要指点,大多也都用在自家人身上。   韩邺:“……”   光想着人家温柔,又刚刚修复完神魂,却把这茬给忘了。   他清了清嗓准备岔开话题,却想起了一个堆积很久的疑惑,而这个问题放在如今语境下也挺合适。   ——凌远的信息和身份。   明白自己的心意之后,韩邺就不是很想查凌远是谁了。相比之下,他更倾向于自己发现、或者从对方口中亲耳听到。   而且既然已经拒绝过一次,再问,说不定会因为心软而回答?   “这样……那你和凌霄阁的弟子,到底什么关系?”   凌屿洲没想到韩邺会拐弯抹角地问这种问题,心里无奈又好笑。   他当然听出来,韩邺其实是在说——   “你,究竟是谁?” 第101章 愿意   月华倾洒,凌屿洲看见韩邺暗光下的神情。   青年眼睫微颤,面部肌肉紧绷,语气明明随意坦荡,可在接触到凌屿洲目光的时候,给出的反应却远不如听上去那么无谓。   “……”   他在紧张。   凌屿洲当然可以用他现在的身份回答——就说自己来自中州,是早些时候的凌霄阁弟子。   即便一听就知道是假的,也能把他的态度和界限表达清楚,让韩邺知难而退,往后不再探寻。   但现在和一开始不同了,他对韩邺的界限也不像一开始那样。   不主动提及前尘,只是觉得不必强求缘分,最根本的目的是顺其自然,而非回避拒绝关系发展。   对韩邺的态度亦是如此,如今对方这么问,凌屿洲也觉得不必用原来的那套说辞。   况且,韩邺的成长速度会很快,他们以后也许会在更重要的事情上联合,届时依旧需要对彼此的了解与信赖。   既然已经在转生镜里告诉过,再告诉一遍也无妨。   另一边,韩邺问这话的时候,其实没指望凌屿洲直接回答什么。   然而还是问了,因为想知道这个人会怎么说、说几分,里面又有多少和以前不一样的东西,更想从回答里看出凌屿洲如今对自己的态度。   凌屿洲却没直接告诉他,而是先道:“随我进殿。”   韩邺呼吸一滞。   他从未进过凌远的寝殿,今日是第一次,还是对方主动说的。   难道是极为重要的东西,所以才要到密闭的环境里说?   他要把真实身份直接告诉我?   心擂如鼓,就连呼吸也急促起来,韩邺强压那股悸动,跟在凌屿洲身后进了屋。   室内器具大气又繁华,生活气息却不怎么浓厚,给室内带来点生气的,就只有桌角那盘糕饼和放在中间的一沓宣纸,上边写了字。   韩邺看着这些书法,没由来地想到秘境洞府中的书斋,那里也有很多字画。   悬在空中的思绪还没来得及发散,他便听到身边人的声音。   “我是他们师祖。”   韩邺倏然抬头。   即使之前就想过这种可能,但猜测被当事人直接肯定的时候,他仍然会在这一刻忘记呼吸。   凌霄阁的师祖只有一个。   也怪不得会关照柳彬郁,毕竟这人是凌霄阁年轻一代中天资最高的。   “你是……凌屿洲。”韩邺这句说得挺慢,中间甚至还顿了顿,显得有些像呢喃。   这是因为,他忽然反应过来件事。   结合对方身份和今天下午演武场的情况来看……自己这是当着人家师祖的面,挑衅了凌霄阁如今的首徒、众多弟子的大师兄?!   韩邺眼前一黑,某个瞬间想回到下午把当时的自己揍一顿。   完了,还心意呢,都无颜面对凌屿洲了。   凌屿洲看着青年呆滞的模样,短短几秒内脸色变换数次,不由有些好笑。   这模样像是心虚,又像是试探,有点后悔,又有点恍然,凌屿洲笑道:“在想什么?”   韩邺斟酌半刻,讷讷张口选择直言:   “在想你会不会介意……今日演武场上我抹了柳彬郁的面子。”还要一边说,一边颇为纠结地偷瞄眼前的男人。   “他都不介意,我怎么会这样认为?”凌屿洲道。   然后就见韩邺微微抿唇,神色有点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低落。   好像在说……只是这样?只这么觉得?   凌屿洲对眼前情景莫名熟悉,仔细一想,原来也是在徒弟小时候的表情里见过。   表面是小心翼翼的致歉,实则带了点试探,想要师父站在自己的角度说话。   而他方才是站在柳彬郁的角度说的。   这个时候,如果觉得没犯什么错,结合实际夸夸就会好了。   凌屿洲将从前对付徒弟的那套运用得炉火纯青。   “嗯……还有,”他补充道,“你本来就比他厉害,他输得应该,自然谈不上谁抹谁面子。”   青年眼睛微微一亮。   凌屿洲紧抿唇角克制笑意,转而调动魂力向自己那对玉镯发出指令。   韩邺只觉得手上一轻,低头看才注意到多了个东西——不知道什么时候,凌屿洲那对开口白玉镯扣在了自己的手腕上,还和往常所见的有些不同。   凌屿洲平日里戴的时候,镯子是松松垮垮环在腕上,给人一种随时会掉却始终不掉的感觉。   如今开口却更小了,玉环也比原来更窄,整个都严丝合缝地贴着皮肤,直到刚刚才变得没那么紧。   这让韩邺有片刻想到下午的切磋,柳彬郁也用了束缚性的法器,只不过没追上他,更别提接触到他的身体……但凌屿洲一定可以的。   手上的动静仍在继续,注意力被拉回来,韩邺看着那双玉镯开口变大,十分灵活地脱离自己手腕,再轻轻巧巧地飞回到凌屿洲腕上,仍是那副随意挂着的模样。   “这玉镯可以聚灵,你冥想时的灵气稍微弱了些,便暂时给你戴了一会。”凌屿洲顺便解释了句。   韩邺目光又落在桌上的字帖上,唇瓣翕动,却一时没说话。   凌屿洲见状干脆道:“还想问什么。”   韩邺深吸口气:“那个秘境主人,是不是对你有意?”   他原本还想着这么问过于唐突,于是勉强压下心中躁动。可凌屿洲给了允许,这种冲动就再忍不住。   “……”   凌屿洲倒是没想到韩邺问这种重量级的问题,他略作思考,将实情告诉眼前这位秘境主人的转世:“的确如此。”   果然。   韩邺呼吸一滞,在凌屿洲看不见的地方无声攥拳。   都在洞府里放冰棺重塑躯体了,还有那什么双修功法……怎么可能是别的念头。   这个人又是谁?   “那你……作何感想?”韩邺克制不住地继续探寻。   在说的时候,他尽量让自己语气显得揶揄,这样整个句子听上去就会像玩笑话。   然而,在凌屿洲看不见的地方,他已经快把自己掌心掐出血了。   凌屿洲仍旧想了想,这才道:“我们一直是君子之交,他从未表现出来,我有些难以想象……他以真实想法与我相对是何种模样。”   韩邺松了口气。   还好,原来是不敢表现出来,没表现出来最好……君子之交,那就是朋友了,也不知道跟凌屿洲相识多久、一起经历过什么。   他想到洞府书斋里的字画就有些烦躁。凌屿洲明显是喜欢书法的,不知道这人有没有投机取巧过,只会投机取巧……   呵,也不过如此。   凌屿洲继续道:“也许只有他在我面前、且仍表现出对我有意的这个前提成立,我才得以真实思考自己的体验和反应。”   韩邺点点头,心道此人已经不在了,凌屿洲不可能去考虑。   那会不会考虑他?其实也是没有任何依据的事。   韩邺不知该不该庆幸,他缓缓吐出口气,仍然难以将发散的思绪聚拢,却听到凌屿洲转移了话题。   凌屿洲道:“……这段时间里,如果真想要什么指点,找我切磋也可以。”   “?!”   注意力瞬间被吸走,韩邺有些震惊地看向凌屿洲,甚至脱口而出一个问句:“为什么?”   就在不久之前,还是凌屿洲亲口告诉他,“有什么理由放着同门不管指点你”。   惊喜来得太突然。   凌屿洲却淡淡道:“不需要理由。”   “……”   原本迷茫飘摇的心火瞬间有了起势,就像沉寂的火堆被丢进一捆松枝,凌屿洲几个字就能胜过一切。   只要那么一点点的纵容和希望,火光就能重新燃烧起来。   他就敢继续试探下去。   韩邺道:“那我们可以双修,这个能帮你固魂。”   也能增加交集和身体接触。   “不必。”凌屿洲直接否定了这个提议。   “为什么,你帮了我那么多,我只是想着能帮你一些。”韩邺心中一紧,提前给出一本正经的解释,表明自己心无杂念。   “你是不是忘了那十年灵力,”凌屿洲却只是道,“我说过会补偿你,这些都是正常的。”   况且,其实也不止十年灵力,算上第一世尘业的,他总共吸收了对方好几百年的灵力。   “……”韩邺被噎住了。   说得很有道理,虽然如今他只希望凌屿洲不要跟他分太清,但话说到这个份上,自己就不太好再坚持。   韩邺正绞尽脑汁思考如何劝说,便听凌屿洲继续道:   “而且到时候你会很难受。”   韩邺一愣。   很难受?什么会很难受?难道是……   一个从未有过的念头在脑海中闪过,韩邺身体有片刻僵硬。   他又仔细看了面前人一眼。   乌发朱唇,皮肤白皙,虽然来自三千年前,看上去却和自己差不多年纪,因为气质气场的缘故,时常给人一种容易亲近的感觉。   要是写在书里,定能当上一句“逸致雅秀,姿容无双”。   转念间,却又想到玉镯扣在腕上的压迫感、第一次谈话时暗藏的机锋,登天阶时遥遥在前的背影……   韩邺眸光微沉。   在过去的二十多年里,他遭遇过灭门、羞辱、围杀……却都不曾低头折腰。   眼下自然也没想过屈居人下的可能。   跟凌屿洲提双修,一是临时作出的试探,并未想那么深,二是因外貌产生的潜意识偏向。   他对自己的傲气心知肚明。   但能和凌屿洲更加亲近,又有什么不可以?   如果是因为这个而拒绝……   韩邺打定主意,微不可察地吸了口气。   即便已经想好了,说出来仍然会觉得羞耻,青年喉结微动,又在内心挣扎半刻,这才终于将想法道出:   “随便你怎样,我又不是那种经不起折腾的。”   凌屿洲微微凝眉。   什么意思?   他个人对双修并无偏见,拒绝韩邺的理由也很简单。   双修固魂,听上去容易,只是通过双修这一形式帮助他稳固神魂,加深魂体与新身体的联系与契合度。   实际上并非如此。   他情况特殊,这十六字双修心法自然也是特殊的。   【双修固魂,魂随气驻。以身为器,聚灵定神。】   修士修炼、战斗的时候,体内都会有灵力流转,而操控灵力流转的便是神魂,这也是修炼、对战同样能促进身体与神魂融合的原因,只是比双修慢很多。   而双修要求过程中不断有灵力在经脉中游走,其实就是运用这个原理——通过双修,增强灵力在体内的游走速度,让大量灵力在体内快速循环,从而达到加强神魂与身体链接的效果。   一般双修其实无法帮助固魂,只是这种方法比较特殊。   韩邺是聚灵能力极强的体质,而他是器修。   万物皆可为器。   身体也是。   是容器,也是转换器,他和韩邺双修,那就是以韩邺的身体为媒介,借其聚灵体质吸收灵气,再让高浓度灵气化为灵力,转移到自己身体内快速流转。   因为并非采补,那些灵气走完一个周天后会原路返回。   总而言之,整个流程虽然不会削减韩邺的修为,却相当于一场全程感受极为鲜明的煎熬。   自己之前吸收韩邺十年修为,过程是缓慢而无感的,双修固魂不会吸收,却是迅速又密集的刺激。   作为充当容器和转换器的一方,韩邺会体验到体内所有灵力,以及正在转换成灵力的灵气以一种可怕的速度流失、涌向另一个人的感受,再在极度缺少灵力的状况下,接受原本和新形成灵力的倒灌。   凌屿洲觉得没必要,太辛苦了,虽然修炼和对战麻烦很多,但固魂之事并非急于一时。   他让韩邺找他切磋,也存了顺便固魂的想法。   “……”   所以,韩邺刚才那句话什么意思?   室内,面前青年的呼吸声愈发不稳定起来。   他已经说了前一句,此刻就完全顾不上什么面子了,满心只剩下凌屿洲怎么不说话、是不是自己没表达清楚。   烛火微微晃动,将室内照得昏黄迷离,所有色彩都被晕染出朦胧的氛围。   凌屿洲看过去,只见青年脖颈耳廓一片赤色,甚至还有往面上蔓延的趋势。   “……”   凌屿洲站起身。   因为进屋时便让人坐下了,他此刻起身,韩邺看过来便会微微仰头。   角度正好,凌屿洲能清晰观察到青年颈部绷直到明显的经络,很有种蓬勃的力量感。   韩邺抿了抿唇,似乎有些局促,看向他的眼中倒映着烛光,一闪一闪的,有点像修炼心法后出现的碎星效果。   “我是说,没关系。”   他声音低哑,似乎觉得很臊,语气听着浑不在意,里边又透着股执拗:“无所谓,我就想当下面那个。” 第102章 大比   纵然向来淡定从容,凌屿洲也没料到韩邺会说这种话。   他定定看了韩邺几秒,走到青年身前,看了下对方的眼睛。   里面映着的果然是烛光,并非运转心法的结果。   也就是说,韩邺现在非常清醒,既没有产生心魔、也没有被受损的神魂所影响。   韩邺就这么被凌屿洲看着,心早就提了起来。   室内一片静谧,他目光描着凌屿洲的眉眼,发现凌屿洲微微蹙着眉。   “怎么会这样想。”雪衣乌发的男人问。   勉强维持平稳的吐息颤抖半刻,只听这么一句,韩邺便明白自己会错了意。   凌屿洲的目光里有探寻,有疑惑,也有和往常一样的平和淡然,他的声音很轻也很温和,却独不带半点激烈的情绪。   这是个不好不坏的结果,凌屿洲没露出排斥,却也表现得波澜不惊。   但自己那么说……   该怎么收场?   本就堆积在脖颈耳廓的热意疯狂飙升,韩邺根本控制不住,只能任由那阵热度蔓延到脸上。   他维持着之前的表情,垂眸道:“我以为你是因为这个拒绝双修。”   凌屿洲眉间刻痕在无意中变得更深了些。   关于这个,他并无任何偏见,只是觉得有些奇怪。毕竟那几句实在不像韩邺会说出来的,又或者说,和对方平日展现出来的风格完全不同。   韩邺……会喜欢那些?   暂且撇开疑惑不谈,凌屿洲看着眼前略微垂眸收起视线的青年,转而将双修固魂的原理解释了遍,顺带提了他认为没必要的理由与分析。   韩邺听完顿了顿,终于再次出声:“这个也无所谓,刀修哪有不受伤的,痛楚——”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因为凌屿洲伸手点在他眉心。   久违又熟悉的动作让韩邺下意识挺直腰坐起来,仰着脸将自己的目光交还给凌屿洲。   “……”   凌屿洲看着韩邺的面庞。他能清晰看见,对方眉间黑气正在以一种微不可察的速度消散,如今那团黑气的浓郁程度已远不如初见。   ——说明在百世流离的最后一世里、在凌屿洲的干扰下,命数已经有了转机。   但原本,这样的情况也许能更早出现,亦无需他的干扰。   只是因果在三千年前便成了结,相互亏欠相互牵连,才将后话延续至今。   如今并非危急时刻,也并非别无他法,何必再去自伤?   凌屿洲轻声道:“不必如此。”   “……”韩邺暗中扼腕。   凌屿洲是第二次说“不必”了,这事显然没得商量。   不过幸好……凌屿洲至少没表现出反感排斥。   在之后的一段时间里,二人生活的主旋律便是修炼。   韩邺是聚灵体质,再加上破境不历雷劫的天赋,修为增长奇快无比。   而他基本只做两件事——修炼,找凌屿洲,找凌屿洲的所作所为又可细分为切磋与日常相处。   切磋是之前就说好了的,至于另外日常相处,其实也没有太多交谈。凌屿洲除去修炼,有时会在屋里练字,偶尔还会出去寻些凡间风味。这种时候,韩邺便跟在他旁边,凌屿洲写字他吹埙伴奏,凌屿洲外出他也跟着外出,总之将所有剩余时间挤入凌屿洲的日常。   嗯,韩邺其实也会点洞箫,至于为什么不……这事的一开始便有些羞耻,他现在心里不坦荡,自然更不好意思乱吹了。   凌屿洲的修炼速度同样很快。由于身体是用各种天材地宝打造而成,又有渡劫期修士的魂体强度,他破境居然也无需经历雷劫。   在仙门大比来临的时候,凌屿洲已是炼虚后期,而韩邺的修为也成功达到化神前期。   结果和预期相同,韩邺自然按计划参加了化神期的比试,只不过让他有些没想到的是,凌屿洲居然也参加了。   凌霄阁师祖亲自参加凌霄阁主办大比的炼虚期比试,这听上去有些离奇……   说起这仙门大比,其实是修真界里一项要求明确、受众广泛的友好比试,譬如严格的年龄限制,再譬如比试范围只包括练气期到炼虚期——炼虚期已经是很多小门派掌门的实力,再往上的前辈自然不会上场比试。   而凌屿洲为什么亲自参加?   一方面是凌霄阁没有合适的炼虚期弟子,二是他想多与各路修士交手。之前虽然总是和韩邺打,但境界差距在那里,对方越阶制胜的能力只针对修真界普通的修士,于凌屿洲并无作用。   用肉身进行高强度战斗已是很多年前的事,借这次机会,他正好能名正言顺地经历不同风格的战斗。   当然,这里边还藏着一个原因。   在出发去天阶之前,凌屿洲曾又见了幻音一面,谈的是从秘境里出来后的计划,幻音当时得意道:   “韩邺回来境界大增,天华门今年恐怕会在大比上压凌霄阁一头了……除非你冒充弟子亲自上阵,拿下另一境界的头筹。”   凌屿洲微微颔首:“不错,我确有此意。”   “??”   幻音愣了愣,随即收敛那吊儿郎当的玩笑模样,正色问他:“这会不会有危险,你用新身份本就是为了防止噬魂教警觉,这样不就相当于暴露在众人视线之下了。”   “二者并不矛盾,”凌屿洲解释,“扶湘已与我说过三千年之事,如今只剩几百年,天道的约束力会越来越弱。此外,凡间和一些小宗门仍会遭遇横祸,近些年的频率还在缓慢上升……”   那些祸事风格明显,很有三千年前噬魂教的做派。   也就是说,噬魂教自身虽沉寂于某个角落,却很可能暗中联系其他门派,使其作为帮凶,三千年间不断做些大大小小的恶事。   “扶湘给我弄的身份无懈可击,有心人细想却仍会觉得有些怪,但他们必然找不到痕迹或证据……我若在大比中拔得头筹,自然便会引来更多关注、说不定还会特意探我来历……”   “原来如此。”幻音恍然。   倘若在之前,凌屿洲恐怕还会再斟酌一番,但从秘境里回来后,他不再以单纯的魂体形式出现,那些专门对付魂体的邪术自然也对他没太大威胁。   仙门大比的发展不出凌屿洲所料。   因为境界越高、相对应的修士数量便越少,炼虚期的比试是所有境界级别中进程最快的。   关于凌屿洲,又或者说是凌远——他果然仅在两次比试后便名声大噪!   有人去打听这人的来历,却也只知道他来自中州凌霄阁,一心修炼不问外务,直到如今方才出关。   而韩邺……   他前几轮的对手都是化神前期和化神中期,灵力差距并不大。韩邺本身是聚灵体质,又有远超普通修士的实战能力,可以说是赢得畅通无阻。   但今日,他很不巧抽到了个化神后期的——还是位停在化神后期数年的老牌修士,经验老道、战技丰富。   这下可差了两个小境界!   台上打斗的节奏极快,台下众人便也没大声议论,只是默默交换眼神,明白了彼此眼中的意思,这才好整以暇地继续观看比试。   然而,就在他们走神的那几刻,战斗便已在电光火石间落下帷幕!   “轰——!!”   灵气波动忽然平稳下来,灵光却仍然没收回去,暗红色光芒一下子打到擂台边上,掀起阵阵气浪。   烟尘散去,露出韩邺对面灰头土脸的修士,身上满是刀气划出的血痕。   快步走下擂台,韩邺无视想要围上来的天华门弟子,也没管观战者窸窸窣窣的议论声,只是和往常一样、毫不犹豫地去找凌屿洲。   然而,韩邺没想到的是,还没等靠近炼虚期的比试场地,他便已经听到些许隐约的叫喊传话声。他们说——   “凌师兄受伤了!!” 第103章 双修   众人看着韩邺离去的背影,议论纷纷。   “欸他这是去哪啊,不是才刚打完吗?”   “不知道,嘶,话说韩邺真不把其他门派放在眼里啊,其他弟子都完全不搭理的。”   “我看不止是其他门派,就连天华门的他都不怎么管……不过依我看,十年前出那事的时候,估计也少有没落井下石的人,只是谁也没想到韩邺居然回来了,进境速度甚至比当年还要恐怖。”   无视身后乱七八糟的议论声,韩邺直接飞身掠向另一边场地。   他之前的比试有时候结束得早,也会提前来这边看看凌屿洲,只不过对方结束战斗同样很快,韩邺前两次都没能看到。   而这次……   终于赶上了。   凌屿洲正好从台上下来。   然而,和韩邺的想象、听到的消息不同,凌屿洲看上去和平日没有区别。   倒是他的对手,一名身着浅蓝罩衫的中年修士跪在台上,正表情狰狞地捂着额头,口鼻出血,看上去惨不忍睹。   只扫了一眼就将视线收回,韩邺看向的凌屿洲。   衣袂不染尘埃,仍然是扎眼又漂亮的雪白,根本没沾上半点血迹,反而是那飞身下台的动作显得人飘逸淡然。   不大稳定的呼吸频率这才慢慢平复,他发现凌屿洲居然注意到了自己。   “……”   凌屿洲其实没觉得不适,只是看到韩邺跑过来,心中有些诧异。   刚刚发生的事已经有管事在处理,他便只让那中年修士失去行动能力。   事情的起因,是对手在比试中忽然拿出违规法器。这种法器不伤人躯体,却对神魂作用极大,魂体脆弱运气不好的修士对上了,甚至很有可能当场暴毙。   台下众人看到法器齐齐惊呼,有的都已闭眼不敢继续看了。修真界信息传递速度极快,这事片刻后便一传十十传百,自然演化出与实情不符的消息。   而凌屿洲到底受没受伤……这是个谜。   一方面,大家都觉得碰上这种法器非死即伤;另一方面,凌屿洲又真没露出什么破绽。   由于有这么多人见证着,凌屿洲并未花太多时间和管事交涉,简单说了几句后便往场外走,于是看见等了一会的韩邺朝自己走来。   其实他在韩邺到的时候就已经注意到对方,但当时场景不合适,便只是颔首示意。   这会韩邺走过来,也差不多从周围人嘴里拼凑出事情的大概,却仍忍不住确认:“你怎么样?”   “无碍,他神魂和我差太多,反而被反噬了。”   “那就好,”韩邺皱眉,转而道,“看他服饰,是水清境的人吧,到了炼虚期也有那么大年纪,怎么还在场上玩这种把戏?”   这水清境虽算在仙门之内,其中却弟子行事蛮横,风评不如大多门派,也早在多年前被正统修士唾弃。只是考虑到水清境地处东洋——那本就是个较为特殊的地方,难得有什么强大的宗门,众修士才对其稍加容忍。   韩邺说这话时,尚且用的是认为有蹊跷的疑问语气,可凌屿洲能猜到,大概会有很多修士将其突然发难之事认作“蛮横”的一种表现,再因为水清境“地处东洋,修士易神思混乱”,觉得这种事也不是没可能发生。   但凌屿洲知道,一定有不对。   ——他在那水清境弟子身上,感受到一股隐秘而熟悉的浊气。   神魂上的感知告诉他,那个人和噬魂教有关。   ***   “所以……师尊是准备去东洋?”扶湘试探着问道。   “没错。”   凌屿洲毫不掩饰自己的想法。   扶湘:“……”   在知道这件事后,还只是简单地做了处理,扶湘便先找上凌屿洲。   凌屿洲也就把实情和分析一并告诉小徒弟。   扶湘是无法感知到那股浊气的,事实上,所有人都不能,就连凌屿洲自己,也是在苏醒后的今天才有这方面的发现。   这大概是苏醒后魂体增强而生出的能力,因为自己三千年前追查噬魂教时尚且做不到这点。   目前已知那中年修士与噬魂教有关,而大比尚在进行中,趁机去东洋探一探无疑是个好选择。   因为仙门大比的重要性,不少门派是由护法、副殿主、甚至掌门之类带着弟子前来,相应的,宗门内部的实力也会比平日里要弱一些。   若是水清境里真的有什么,自然是这个时候去比较好。   毕竟他们需要收集信息,而收集信息不适合太多人明目张胆地去,也需要打一个时间差,不能给对方反应过来自己露了马脚的机会。   凌屿洲现在就是在考虑,要不要对外宣称自己受伤闭关,然后趁着仙门大比的空隙直接去东洋。   扶湘自然觉得危险,有些不赞同。   她不久前才破境,实力尚未巩固完全,分殿又在大比的紧要关头,不仅人员密集,如今还出了使用违规法器的事。她作为分殿殿主,自然要站出来摆明态度肃清风气,最近忙得不可开交。   至于其他人……修为比凌屿洲高、暂时能打得过凌屿洲的人也不多,而且大多身负要职,负责和大比管理相关之事;要么就两耳不闻窗外事地闭关去了,譬如幻音,他当初在秘境外被扶湘赶回去,直到如今一直都在闭关。   凌屿洲现在去东洋固然钻了空挡,可危险却仍然存在。   说是三千年之约,可两千多年前师兄去追查,却还是死在了东洋。也不知道是天道约束不严谨,还是当初的“不现于世”被钻了空子。   修真界里,从化神到炼虚的修士数量是断崖式下跌的,对于一般的中小型门派,有个合体期的做掌门已是极为难得的事。   凌屿洲如今是炼虚后期,而水清境掌门五十年前破境到合体期,这中间插了两个小境界,扶湘便还是难以放下心。   虽然不放心,却也没有更好的解决方法。   只有凌屿洲能辨出那股浊气,其他人去了,还要怕实力不够或冒冒失失,这样反而打草惊蛇。   短时间内,还真没什么可信又听话的人合适。   如果时间能往后延些……等到护魂游期间就好了,扶湘在心中暗想,到时候去东洋,也是有理由的事。   扶湘不想让师尊去,但也不好说得太死,毕竟那什么掌门根本不配和她师尊比,就算差两个小境界,理论上也问题不大。她其实更担心水清境真就和噬魂教有联系,又或者噬魂教就在东洋。   倘若她是渡劫期,倒也能化成身外化身陪着,然而没有。   凌屿洲无奈地看着扶湘离开,听她一边往外走,还一边说再缓两日再找找人,却在不远处看到韩邺往这边来的身影。   二人正好在凌屿洲殿外撞上,也都从彼此动向中判断出对方想干什么。   韩邺简单做了对殿主应有的礼节,继续头也不回往里,扶湘走了几步,却忽然回头。   她看着青年的背影几秒,目光先是在对方手上的琉璃珠串上扫过,下一刻又想起相对那秒看见的玉箫项链。   不,不仅如此,她还在这人身上感知到了师尊灵力的气息。   只有多次接触、且多次使用灵力才会有的效果……这是压着修为喂了招,还是帮忙疗了伤?   扶湘知道凌屿洲前些天在演武场指点柳彬郁的事,也知道他极其擅长魂体相关。她自己路过也会驻足一会,看着场内的画面,还会想到三千年前的自己和三位师兄师姐,想到当年的银杏树和白天黑夜。   就是不知道为什么,越到后面,师尊长时间指点众弟子的场景就越少。   难道都是因为,韩邺?   “……”   她看着青年直接进殿,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有些东西和从前共通,无论多少年都不会变,师尊身上的距离感便是如此。   凌屿洲的目光温和淡然,被他注视的时候,总会觉得中间隔了一层雾。那种目光能带来力量、让人心安,却也难以被感染,不受外部情绪影响。   扶湘当年对师尊便是又敬又爱又怕的心情,不太敢靠太近,更不会去触碰凌屿洲的底线,最多也就占着自己年纪最小,做些偷偷摸摸踩规矩的事,可师尊一旦不准,她也就立刻偃旗息鼓了。   以前能得到师尊宽纵的,从来只有一人。   这一刻,眼前背影仿佛重合,无论神情、气场,还是他看向师尊的目光……都一模一样。   扶湘有些恍然。   韩邺很像这个人。   这便是师尊如此待他的原因吗?   关于韩邺,她当然有所耳闻。十年前,天华门首徒风头无两、修炼速度奇快的事,修真界没有谁是不知道的,她也知道宗门里最有天赋的柳彬郁一直被韩邺压一头。   后来韩邺修为停滞,她也曾惋惜遗憾过,毕竟修真界已经很少出现像他这样的奇才——在凌屿洲死后的三千年间,天道凋敝,什么秘宝、神武、天骄……都寥寥无几,就算出现了也大不如前,所以也有人说,最好的修真时代以凌霄阁身陨的那场雷劫作结。   可谁能想到,韩邺当初修为莫名停滞,居然还能在十年后忽然归来,并且境界暴涨势如破竹?   也没有人会想到,包括扶湘自己也想不到,她居然还能再见师尊——幻音以前都和她说过,说他即将寿尽,怕是等不到那一天了。   可还是等到了,他们活到现在的人都等到了。   而师尊居然会和韩邺有这么深的联系,就连最后苏醒的灵力都是韩邺的十年修为。   可韩邺为什么会往师尊这里跑?他心里不会有罅隙的么?十年修为,而他自个也才二十多岁。   扶湘心中不解,甚至还阴谋论了一瞬。   这韩邺如今也是仙门大比的风云人物了,都说他是千年难遇的奇才、刀修天赋第一人、未来板上钉钉的刀圣,往后指不定能成长到师尊那种层次……嘶,也说不太通。   数不清的思绪一闪而过,扶湘干脆敲敲自己额头,心道算了,反正是师尊允许的,人家目前也没怎么,这样就已经足够,如果有问题她再管。   寝殿内。   “你想直接去东洋?”对韩邺,凌屿洲给出了和对扶湘一样的说法。   看着面前青年抿唇垂眸、眼底暗含焦躁的模样,他有些无奈,于是考虑了下韩邺的成长速度,干脆跟人讲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从当前情况到噬魂教的相关记载——已经过了将近三千年,噬魂教的确没有明着作恶,记载便自然少了,是那种不好在典籍里翻到的程度。   “……”   听了整件事的始末,韩邺一直强压着的怒意莫名散去些许,他沉默半晌,恨声道:   “水清境,他们还有个化神大圆满参加了大比,我暂时没遇上,等我后头遇到了,非得将他打个半死。”   说到这,韩邺还想起件旧事,便又道:“说起这化神大圆满,和之前其实也有些渊源。最开始在四方小秘境,你看到的那个白面修士,就是企图团结杂碎杀我夺灵草那厮,当初那个死在秘境,这是他哥哥。”   “你到时候谨慎些。”化神初期和化神大圆满毕竟差了三个小境界。   “嗯。”   韩邺自然点头,但随后又觉得有些不对……   等等。   这话说出来,不就是他留在西境继续大比的意思么?   他忙问:“你还是要走?”   凌屿洲对这个问题表示肯定。   韩邺噎了一下,道:“你说的那三千年还未尽,而且目前也并无大灾发生,我们可以等境界上升些再去东洋。”   他若无其事地将“去东洋”的主体置换,从凌屿洲一个变成“我们”。   凌屿洲不语,这话扶湘也说过差不多的。   可韩邺还没说完。   “你如果不想错过这个时机,想尽早解决的话……”   韩邺顿了顿,艰难思考半刻到底要不要说出下面的话——他自己当然是想的,也觉得这是符合凌屿洲条件的最好方法,但不久前的那次乌龙还历历在目……   这些天来,他已经摸清凌屿洲对情爱的不敏感,又是郁闷又觉得庆幸。   旁人怕是都不敢做出什么表示,唯恐因此失去原本的待遇,而他不同。   他一向不放弃任何机会,即使强求缘分,那也实实在在是自己求来的。   仅这一点,那洞府主人便不如他。   想到这里,韩邺本就分明的下颌线更加冷硬几分。   于是抬眸观察凌屿洲的表情,控制着语气,一鼓作气低声道:“为了尽早解决问题,我们真的可以双修试试。”   说不定双修之后,他就能跨过和凌屿洲的那条界限。 第104章 沦陷   凌屿洲看向韩邺,却见青年神色淡定,语气平稳,模样比上次要专业很多。   说出来的话也比上次更有逻辑。   “既然确定危险存在,只是不清楚什么时候来临,抢占先机自然是最好的方法。双修对你我都有好处,于你而言有助于固魂,于我而言亦能修复神魂。”   韩邺看着凌屿洲带着探究的平静面容,暗中深吸口气,强迫自己沉下心来列出益处:“除了对魂体有益,双修本身也能加速体内灵力流动,在时间紧急的前提之下,这种修炼速度上的增幅很有必要。”   “……”   有理有据。   凌屿洲凝眉。   韩邺这次提双修,他其实也想到些可取之处,不仅有对方上面提到的这些,还有最重要的一点——   “况且你神魂强大……要是双修的效果好了,应该可以化出分身去东洋吧。”   凌屿洲微微颔首。   渡劫期修士乃世间少有,不仅万分接近真正的仙途,还能以本体为模板化出身外化身。他的修为虽然暂时只是炼虚后期,距离渡劫期还隔了合体、大乘两个大境界,神魂强度却早就达到渡劫期修士的水平。   只要固魂成功,神魂与躯体的链接与契合度达到一定水准,便有可能提前化出分身,代替他前往东洋收集信息,这样不仅能在一定程度上保证安全,凌屿洲也能在同一时间继续仙门大比,避免打草惊蛇。   面前青年似乎也明白这点的重要性,神情严肃,理直气壮。   “我们双修,你便能加速化出分身,不必亲自前往。”   凌屿洲:“……”   说得很对,如今局势有变,他作为双修的绝对受益者,自然知道此事对自己百利无一害,只是韩邺……   为何对双修念念不忘、情有独钟?   看着韩邺眉眼间天生的傲气,再想到那天夜里、青年眼里映着烛光对自己说的话,凌屿洲不免觉得有些矛盾。   韩邺见他沉吟,还是没忍住补了句:“我不要紧的。”   话早已说出去,他也做好了心理准备,现在反而只差凌屿洲这个当事人的意愿了。   凌屿洲没再说什么。   就目前的情况来看,的确没什么好迟疑的,既然韩邺自身意愿强烈,他自己更不会多做纠结。   凌屿洲转而保证:“我会尽量减轻你灵力离体倒灌时的痛苦。”   “好,”韩邺松了口气,心中大石终于落地,“那……现在?”   由于水清境修士在比试中使用违规法器,还是最为危险直伤神魂的那种,扶湘已下令对所有参赛宗门再次检查,一切参赛法器都必须重新在凌霄阁管事处一一登记。   这检查是一事,把控传闻、调整规则又是另一件事,而凌屿洲和韩邺都已在今天打完一场,下一轮的比试时间不会太近。   也就是说,现在正好有足够的时间,而且恐怕是大比阶段内空闲最长的时间。   凌屿洲环视自己卧房,理了理思绪,确认并没有什么要带的东西,便对韩邺道:“去秘境,那里无人打扰。”   只有绝对无人打扰的地方,才能保证双修最大程度地顺利进行。   韩邺一愣,随即觉得有道理。   只是秘境……那里边洞府的主人不是正好对凌屿洲有意?   “记得你之前说过,只要在秘境附近便能随意进出,”凌屿洲提示道,“这里可以么?”   说这话的时候,他同时以魂力寄了封飞书给扶湘,说自己暂时不去东洋,但会在下一轮比试开始前外出几天。   一切就绪,凌屿洲再次将注意力转回到韩邺身上。   却见青年脸色有些隐约的怪异,像是咬牙切齿的不情愿,又像是掺杂着痛快的得意。   “?”凌屿洲直接道,“怎么?”   不是感知秘境洞府的存在么,居然能感知出如此复杂的情绪。   韩邺轻咳一声,收敛神色转而道:“可以直接进秘境。”   “好。”   于是,等扶湘收到凌屿洲写的飞书时,凌屿洲已经不在凌霄阁。   嗯?韩邺怎么也不在了?   她摇摇头,用灵力碾碎飞书,将无端联想逐出脑内,坚信师尊一定有师尊自己的考量。   ***   又一次走在洞府之中,韩邺已对其中布置多了几分熟悉。   只是一路走过各个房间,怪异的感觉愈演愈烈。   这里毕竟是那个人的洞府……也无妨,总之最后和凌屿洲双修的是他。   走在另一边的凌屿洲自然不知道韩邺在想什么,只是一路上观察着他。   ——刚回到洞府的时候,韩邺尚且肢体僵硬,细节处表现得有些不自在,但后来走着走着,却又慢慢放松下来。   也许还是紧张的,这会是给自己做心理预设起了效果?   上次离开的时候,凌屿洲还特地将转生镜收起来,这会二人到了卧房便直接推门而入。   洞府里只有他们,此刻脚步一停,没有动作也没人说话,周围便彻底安静下来。   韩邺这会才开始后知后觉地紧张,大脑飞速思考着,以何种姿态在双修中跟凌屿洲相对最好。   现在是询问凌屿洲的意思,还是脱自己的衣服……又或者脱他的?   选择过于多样化,韩邺下意识看向凌屿洲。   凌屿洲接收到他的目光,顺便问了句:“知不知道具体姿势?”   韩邺一懵,喉结下意识动了动,半晌后艰难摇头。   固魂的双修也有这方面要求?   这次提议双修属于突发情况,他没时间突击补课。而那口诀只有十六字、且针对心法,他以为将其烂熟于心便已足够。   凌屿洲看韩邺这样子就明白了,没多说什么,只道:“也无碍,你听我的就好。”   “嗯。”韩邺觉得自己没准备到位,这会还有些羞愧……   然后便看见凌屿洲从床边柜子里拿出一管软膏。   “?!”   在这种前提、这种场景之下,他隐约猜到这东西是什么,只是大为震惊。   这、这洞府主人居然连此物都备上了……简直不知廉耻、痴心妄想!   “好了,去床上,”凌屿洲回头看了韩邺一眼,见青年耳廓已开始泛红,心中无奈却没点破,“我们开始。”   凌屿洲开口,韩邺便有了任务目标,他在走过去的同时摸上自己衣领,室内炉烟飘起,烛火摇曳,将人影映得朦胧。   眼见衣衫落下,凌屿洲语气仍旧平和:“背对我趴着。”   韩邺身体动了下又顿住,瞥了眼凌屿洲,这才按他的话照做。   这种把弱点和破绽完全袒露的姿势缺少安全感,而且……趴着是看不到凌屿洲的。   而凌屿洲将青年抿唇后颈通红的样子收进眼底,心道果然,依韩邺平日里的风格,可能还是难以一下子完全接受。   凌屿洲确实不大关注情爱方面,难以理解韩邺的思路,不然也不会之前探究疑惑,这下又觉得韩邺在抗拒了。   然而,这样的想法转瞬即逝,他却并未将人放过,只是决定将过程调慢些。   屋内一片寂静,偶然的说话声反将一切细微声响放大。   有道极为明显的、凌乱的呼吸声,是那种想刻意压制,却又做不到的样子,还有另一道气息,与之相反,始终稳定而绵长。   “……”   说起来,二人相处其实有个小细节——凌屿洲最开始让韩邺直接喊他凌远,韩邺用的人称代词就一直是“你”,后来虽然知道了真实身份,却也和之前一样。   他是不想变得生分。   他对凌屿洲的了解实在不够多,凌屿洲又是那种极有距离感的淡然温和,韩邺想推动点进度都要绞尽脑汁,所以更不会动这称呼。   凌屿洲不知道韩邺心里那么多小九九,本身也不在意私下这些,自然是由着他去的。   然而,在这个时候,他却免不了显出些年长者的把控感。   凌屿洲说的每一句话都言简意赅,似乎是知道眼前人脑子不太清晰,思考能力不强。   而韩邺只觉得,凌屿洲像是在教他,又像是在命令他,语气有点温柔,又有点严肃。   他不喜欢被管教,也从来不听旁人发号施令。   ——至少以前,他是这么自认为的,天赋和实力也一直给了他这个资本。   可直到今天,一切都不一样了。   韩邺低着头,额头已陷在被褥里,试图用这种方式把自己发热发烫的脸掩盖住,可大腿肌肉仍然不由自主地绷紧。   “放松。”凌屿洲在动作之余淡淡提醒。   韩邺身体略微动了下,原本绷得过紧的肌肉线条再次恢复到刚刚好的正常状态。   感受到裹着手指之处的滞涩,凌屿洲又倒了些软膏,将其推进时加了根手指,于是听见一声从喉间发出的气音。   沉闷,低哑。   凌屿洲顿了顿,垂眸瞥了眼自己的手。   ……还是和之前一样,明明也没很大动作,韩邺这里却收得厉害。   不能这么慢了,凌屿洲决定将某些步骤稍微提前些,给韩邺找点事做。   “凝神守一。”   韩邺在燥热中听见凌屿洲的指示,这次反应却慢了两拍。   凝神守一,这是个很高的要求,可闻着空气中软膏的气味,还被凌屿洲这么碰着,又如何能轻易做到?   其实不怎么痛,凌屿洲动作稳定有序,他也不是什么身娇体弱的,只是此刻的体验过于陌生……   虽然陌生,可只要另外一人是凌屿洲,韩邺感受最多的就还是情/欲。   以前根本不会想的地方被拓开,身后被按得发麻,放在没遇到凌屿洲的时候,这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更没人敢在他面前开有关男风的玩笑。   但现在,每分每秒,都是更深的沦陷。   将脑中最后的杂念驱除,韩邺接收到更进一步的要求。   “开始聚灵。”   飞入识海的八字魂简早已烂熟于心,几乎是凌屿洲话音刚落,周围的灵气开始就翻涌。   这里本就灵气充沛,短短一息之间,便有无数大大小小的灵涡出现,原本分散着的灵气也开始迅速向韩邺汇集,在空中形成猎猎强风,将室内烛火吹得四处摇晃。   凌屿洲身处风暴中心,却完全不受这些外物影响,只是以魂力操控起自己那对玉镯法器。   只听“嗡”的一声,是法器极其细微的嗡鸣震颤,松松垮垮戴在腕上的玉镯再次脱离原主,紧扣在韩邺撑着身体的两只手上。   这也是自带聚灵效果的极品法器!   白玉镯和韩邺体质的效果叠加起来,而韩邺又运转着特殊的双修心法,这三者瞬间将吸收灵气的效率提到最高。   灵涡急速旋转,屋内灵气暴涨,韩邺在风声呼呼中听到凌屿洲的声音。   “起来,腰别压这么低。”   依旧把控着全局,温和又笃定,似乎在背后观察一切,将每一个最为合适的时机抓住。   汗珠自额角坠下,韩邺不太熟练地抬腰,随后将自己撑起来些,同时持续吸收着府内灵气。   手腕上的玉镯跟皮肤贴得很紧,存在感极强,韩邺几乎能看见那源源不断汇聚而来、浓郁到有如实质的灵气。   可忽然,手上传来一股拉力。   玉镯好像忽然有了意识,居然亮起一层莹莹白光,还圈着韩邺的手上扯。   韩邺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是凌屿洲在操控。   他瞬间卸去所有与之相抵的力道,任由那双扣在手腕上的镯子将自己扯起来。   “……”   凌屿洲控制着魂力,将韩邺调整到背对自己完全跪直的姿势,青年线条流畅的背部便完全展现在视野之内,正随并不平稳的呼吸缓缓起伏着。   他看着眼前的躯体,忽然联想到自己的道心:   【万物皆可为器,自可万般御之。】   身体当然也能作器物,就算眼前是比例极佳的宽肩窄腰,肌肉线条也是恰到好处的赏心悦目……从道心的角度来讲,这场双修对凌屿洲而言,就只是一场换了形式的修炼。   韩邺却似乎反应很大。   凌屿洲向又在下意识夹自己手指的青年解释了句:“正式双修前用这个。”   心法是一方面,既然已经选择了双修,不如将一切以最高标准贯彻,求得最好的效果。   韩邺点了下头,又担心动作不明显凌屿洲没看到,最后还是出了声。   “……随你安排。”   他话音里掺杂着些微气喘,大概是因为羞耻,又或者是对身后人的渴求。   但不管怎么说,有些回忆确实被牵起,韩邺想到第一次修复神魂时,这对镯子也曾经在自己手腕上。   只是那时候,他断然没想到,自己居然还会在双修这天用它——   并且发挥出另一种效果。 第105章 怀疑   室内,阵阵罡风刮过,烛台光亮摇曳,却始终没有熄灭。   凌屿洲对此并不诧异。三千年前,在他中州凌霄阁的寝殿里,用的也是这种难以熄灭的特制烛台。   他听着韩邺略微平复些的呼吸,知道对方已逐渐适应这个阶段。   随着时间的推移,灵涡开始向二人贴近,甚至出现在床边。   凌屿洲另一只手扶在韩邺腰侧,他动了动指尖,道:“我在你背后画个聚灵法阵。”   “嗯。”   “时间会有点长,但待会能少受点罪。”   “……好,”虽然是被扯着跪直了,但韩邺仍能微微低头,他盯着被褥,什么都不问,“不用跟我解释,你画就好了。”   凌屿洲没再说什么,只是松了那只落在他腰上的手,单手迅速绘制聚灵法阵。   即使已经对阵法十分熟练,分心之下的效率还是会变慢,尤其是另一边手指的进度。   过了会,韩邺便听见凌屿洲叫自己名字,并且说:“往后抬半寸。”   “……”韩邺抿唇。   他是背对凌屿洲跪着的,这话里指的是哪个部位,自然不言而喻。   从客观上说,韩邺知道这是顺理成章的事,毕竟凌屿洲一手画阵法,另一只手发力就不大方便,进/出间自然不会像原来那样无碍。   可知道是一回事,实际做出来的时候,还是会觉得过于羞耻。   周围灵力波动不稳一瞬,又很快被韩邺调节回来,刚刚平复的呼吸却再次紊乱。   终于,凌屿洲松了手。   韩邺不受控地喘了口气,随即觉得自己动静太大,整个人直接僵住。   凌屿洲缓缓将被包裹的手指抽/出,只道韩邺是紧张,没特意跟人说什么。   他抬眼看向青年后颈。   韩邺今晨尚在凌霄阁参加大比,自然是将自己收拾一番后才上台的,如今虽然衣衫剥落,束发冠扎起的马尾却还完好着。   拨开高高束起的黑发,凌屿洲食指勾住韩邺颈上坠着玉箫的链子,轻轻向后一拽。   与此同时,附有魂力的玉镯也忽然不再制约手腕。   韩邺便顺着这一下向后倾,双手于混乱间撑在背后。   “……可以了?”他用话语掩盖自己剧烈的心跳声。   “嗯。”凌屿洲只勾了一下便松了手。   颈间力道倏然一松,韩邺反而觉得这过程太快,还没来得及仔细感受。   “过来,盘坐。”   “?!”韩邺猛地转头和凌屿洲对上视线,发现对方这会还衣衫整齐,如雪的衣袂与被褥颜色相近,即使在这时候,看上去也不染红尘。   巍然春山,雅逸银叶,尽汇于一人眉眼之间。   “坐……你身上?”韩邺不敢置信。   不说其他的,单看凌屿洲和自己现在的反差就已经够……打住!   耳尖的热意蔓延到面颊上,他心道,都不好意思让凌屿洲沾上乱七八糟的东西了。   凌屿洲不言,只看了他一眼。   韩邺当即明白这是什么意思,闭了闭眼,转而收敛心神控制四处灵涡,将指令化为实践。   他对凌屿洲毫无保留,自然不会在这时候过多犹疑,明明往下坐时面色一僵,却还准备若无其事地将自己沉到最底。   凌屿洲看出他的一窍不通,伸手拦在青年腰间,无奈道:“你不用管这个,继续聚灵。”   这时候,二人鼻尖相触,呼吸交融,韩邺的高马尾开始散乱,有几缕甚至垂在凌屿洲身上,显得两人相缠紧密。   和之前相比,这是一场跨度极大、从未有过的亲近。   韩邺下意识想动,奈何凌屿洲不准,便也就熄了这心思。   ——意乱是真的,想帮凌屿洲固魂也是真的,最终还是后者占据了上风。   然而,心里想着专心聚灵,注意力却不由自主地分到身体上。   在阵法和玉镯的双重效果之下,即便微微走神,韩邺仍然能达到和之前差不多的水平。   凌屿洲其实对他的分心清清楚楚,只是觉得这难以避免,便没有点破。   他完全是淡定平静地推进距离,面上没有半分欲色。因为准备工作充分的缘故,不过几个来回,韩邺便觉得自己往下沉了几许。   比自己动的过程顺畅很多,只是暂时觉得胀、有点难以挪动身体……   韩邺偷觑着凌屿洲的表情,同时小心翼翼地抬手,试图往对方脖子上搂。   动作很慢,是只要凌屿洲表现出排斥他就能迅速收回的程度。   凌屿洲却抬眼一瞬,直接道:“搂吧。”   现在不搂待会也得搂。   紧接着,他说:“准备好,我要运转心法了。”   韩邺心底一松,得偿所愿地环上面前人脖颈,也顺带对接下来的双修存了些期待。   虽然凌屿洲说会难受……但至少,能近距离接触这么久。   这就够了。   时间越长越好。   空气中再次传来十分鲜明的灵力波动,凌屿洲指尖微动,随时准备再在韩邺背后补充符文。   “呼——”   在这个瞬间,卧房内的罡风都变强好几倍,烛火被吹得张牙舞爪,却依旧生机勃勃。   凌屿洲身上灵力狂涨。   而韩邺下巴微抬,在同一时刻发出短促的闷哼。   “……”他张了张口,没发出声音。   体内灵力正以一种惊人的速度流失,即使已经在源源不断地吸收外界灵气,却完全补充不过来,所有由灵气新转化成的灵力也疯狂朝凌屿洲涌去。   韩邺之前就做好了心理准备,想尽量克制住固魂时的下意识反应,却没料到实际感受能到达这种地步。   ——似乎,还不止如此。   第一秒过去,所有感知都在放大、变慢、愈发清晰,他也因此发现灵力的走向。   在所有肌肤相贴的部位,都有更为迅速的吸收效率,更别说将他体内撑/开的存在。   灵力迅速被吸走的体验太过可怕,仿佛下一刻神魂也会被跟着吞噬。   于是身体反应便有些不受控,韩邺下意识想往上躲,又很快意识到这点,自己坐了回去。   凌屿洲伸手按在他胯骨,动作温柔又不容置疑地加深些许——在固魂的前半段里,开头是最重要的,一旦出现半点闪失便容易前功尽弃。   “……”   韩邺几乎错觉自己坐不住。   体内的灵力水平迅速下降,从化神,到元婴,再到金丹……身体发射出恐惧的信号,这是修士对危险的本能反应,他却没表露分毫,只任由灵力溢出身体。   尽管如此,四肢发软的脱力感却难以避免。   韩邺循着本能低头弓腰,下巴埋在凌屿洲肩窝,高马尾也随着这个动作塌下来,少许黑发被压在二人之间。他呼吸压抑又急促,有几分任人宰割的意思,看上去隐忍又可怜。   到这时,韩邺的聚灵体质几乎被发挥到极致,往常连他自己修炼都没有过这么高的转化速度。   但凌屿洲的魂体强度是渡劫期。   还不够。   很快,针扎般的刺痛从每一处经脉中传来。   这是全身灵力即将干涸的征兆。   在战斗中,灵力耗尽是件伤及修士根本的事,因为一旦用完,再次滋生灵力的难度就会是一般情况下的十倍百倍。   到了这个时候,如果不想让被吸灵力的人废掉,就需要主导者百分百的专注度和极强的把控能力。   凌屿洲对韩邺处于什么阶段很清楚,他摸了摸青年对着自己的后脑勺,安抚道:“再坚持一会。”   “嗯。”肩头传来闷闷的气音。   发现靠着自己的青年仍在发抖,凌屿洲抬手在他背后画了个法阵。   ——这是第六个了。   虽说画多少个都没问题,凌屿洲还是有几分疑惑。   据他了解,结合已经过去的时间,韩邺的身体强度最多需要三个法阵。   现在怎么画了六个,效果好像还不太到位?   “……”   凌屿洲画的法阵当然没有问题,韩邺心知肚明,但他完全开不了口,也不知道自己开了口能说出什么有道理的东西。   就像凌屿洲最开始对他说的,尽量减轻固魂的痛苦,凌屿洲做的一切都堪称温柔。   贯穿的力道强硬又温和,法阵也差不多是一个接一个地画……而韩邺知道,自己不单单是痛到发抖。   身前是他万分珍重的人,即使相识不久,这种感觉也依旧深刻。   这样一位仙人般的存在,此时此刻,即使对自己无意,却也近乎同样珍重。   ……怎么可能只有难受?   里面一片麻痒,被碰到只是饮鸩止渴,很快又激起更过分的渴求。他没想到自己会有这种反应,但事实摆在眼前。   越到后面,情/欲和痛楚越是难以分割,让他整个人都战栗起来。   凌屿洲还以为是疼痛让他发抖……对此,韩邺压根不敢表现出什么,就怕让人看出自己实则沉迷双修。   灵力进一步流失,恍惚失神间,韩邺想到很多。   这些天里,他想方设法增加相处时间,只是因为缺少信息,有时无从下手,还觉得凌屿洲对自己的接近无可无不可。   所以才会想着从双修突破……   等等。   突破?   近日的记忆连成一帧帧画面在眼前闪过,韩邺忽然想到一个极其重要的问题。   即使置身炽热之中,和心心念念的人做着亲密至极的事,他却心里一紧。   不久前,凌屿洲摸他头的感觉一闪而过,还有那句“再坚持一会”,再结合之前的相处瞬间……   是软化、动摇,又或者纵容?   不一定。   汗珠从额角滚下,韩邺微微吐出口气,搂着凌屿洲脖子的手无声攥紧。   ——这个来自三千年前的人,不会一直把自己当小辈看吧。 第106章 心软   韩邺闭了闭眼。   在跟凌屿洲回凌霄阁后,生活反而比从前更自在些。柳彬郁不止向凌屿洲请教,有时候也会跟他切磋,二人私交算不上坏,除去和凌屿洲有关的事之外,他对这人也没什么意见。   而自己每次找凌屿洲,哪怕什么都不做,只是站在一旁看他临帖,也会觉得心里有了着落。   他隐隐觉得凌屿洲对自己是有些宽纵的,却不知自己为什么能得到。   如果一直这样下去……和朋友、后辈有区别吗?   这是他最担心的事。如果方向一开始就不对,也许再多努力都会被定在这个位置上。   他不甘心只在这种位置。   在意识到自己心意的那一刻,冥冥之中就有种感觉告诉他,合该如此。   这个人,这一生,自己已经等很久了。   不止二十六年。   所以放手、旁观、沉默……都不可能做到。   他想要区别再大一些。   怎样才能发展成喜欢。   “……”   手上的镯子早已再次亮起,聚灵部位被撕扯的感觉也十分鲜明。   丹田,识海,经脉,到处都蔓延着近乎麻木的痛,体内灵力已经掉到极低的水平,体验比修为停滞的那十年还要滞涩,可凌屿洲在他背后画法阵时,指尖的温暖触感又太让人依恋。   心甘情愿。   如果能一直这样就好了。   渴求难以宣泄,却也再难压制……   凌屿洲指尖微收。   他对四周灵气的感知极为敏锐,此时发现其浓度有下降的趋势。   同时,韩邺体内的灵力水平也已跌破筑基,变成练气大圆满的强度。   灵力越是接近枯竭,经脉里的涩痛就越明显,好在修士身体强大,短期内缺少灵力并不伤及根本,等灵力倒灌后便能恢复如初。   他感觉韩邺已经浑身脱力,便操控着神魂将玉镯悬在空中,以固定韩邺的手腕,防止人彻底滑下去。   “前半部分要结束了,接下来是灵力倒灌,”凌屿洲提醒道,“经脉一开始会比较胀。”   话音落下没多久,凌屿洲便看见青年肩背明显起伏几瞬。   然后是对方深呼吸的声音。   凌屿洲最开始以为这是在做准备,却没想到韩邺下一刻微微起身。   因为是坐在凌屿洲身上的,他这么一起来,视野就比凌屿洲要高些。   凌屿洲看着他翕动的薄唇,说话声尚且带着点喑哑:“我们……可以接吻,这样就、又多了一个运输灵力的窍穴……   “双修的效果可以更好。”   凌屿洲:“……”   他不免凝眉一瞬,看向韩邺的目光依旧朦胧温和,底下却有隔着层雾的探究。   韩邺只和凌屿洲对视了片刻,随后便略微垂下视线,将注意力聚焦到形状姣好的朱唇。   是不是有点心急了。   呼吸之灼热近乎将躯体焚尽,韩邺强行克制自己胸膛起伏的幅度,不想再露出端倪。   心里的两方杂念相互拉扯,难以削减的欲/望让他憋得眼眶微红,不太想承认的心虚和后悔却在同一时间自我谴责。   凌屿洲将青年神色变换的细节尽收眼底,开始对此番细节感到一种熟悉。   他看着这双有些湿润的眼睛,想到从转生镜中出来的时候,自己曾将三指搭在对方腕上探脉。   急促,鲜活。   而如今,青年虽在极力克制,却忘了自己勾在凌屿洲腰上的双腿。   这双长腿曾把不少前来挑衅的对手从擂台上踹下,那时候的力道放肆且粗暴,此刻却也因难掩的不安而无意识收紧。   再往前,演武场上,擂台之下,目光轻掠。   银杏林中吹埙,前世今生,湖畔溪边,人影重叠。   现在的韩邺,当时的韩邺,三千年前的尘业,千般万般境地不同,目光神情却何其相似。   凌屿洲缓缓吐出口气。   “……”   只静默半晌,室内的灵气浓度便已进入骤降阶段。   韩邺体内灵力掉到练气中期。   ——不能再拖了!   “先转换心法。”凌屿洲言简意赅,之后的事之后再说,至于通过接吻渡灵力……   即使是为了效果,抛去那些与情爱相关的思虑不管,也不能再最开始倒灌的时候采用这种方法。   双修固魂的本质是以双修之法借韩邺体质聚灵,再将灵力运转于自身,加强躯体与神魂的联系。   在这种双修状态下,韩邺的聚灵体质会被刺激到平日里达不到的极限程度,吸收的灵气也格外多,远超他自己修炼时所能提取的量。   因此,习惯平日灵力浓度的经脉会难以承受倒灌回来的灵力。   保持现有姿势都很艰难,何况再添一个窍穴?   很可能经脉寸断的。   韩邺点点头,喉咙里艰难溢出气音,是对那句“先转换心法”的回应。   他这时候已经不太敢看凌屿洲。   对方神色有些变化,总之却还是平静,在韩邺混乱狂热的心绪之下,反而被衬出几分冷淡。   韩邺尽力沉下心,将注意力放在自己干涸的经脉上。   罡风再次席卷卧房,原本灵气稀疏的地方多了迅速向外扩散的灵力波动。   “!!”   韩邺呼吸猛地变重,同时咬住自己下唇。   因干涸而脆弱的经脉迎回加倍的灵力,随之而来的,是经脉几乎要爆开的胀痛。   凌屿洲看着略微坐起些的青年身体一颤,迟疑半晌,飞速抬眸一瞥,最后还是搂着自己脖子伏了回来。   他有些好笑又有些不忍,随即却发现韩邺并不像之前那么老实。   看似是将下巴抵在自己肩上,可几秒过去,居然有往自己下颌角蹭的趋势。   把控着灵力回流的速度,韩邺周身的灵力波动又开始上升,在后半段开始的那个瞬间便跃至筑基大圆满,凌屿洲略微控制了下,攀升节奏才不至于特别快。   对韩邺而言,最开始那下实在太过,他大脑直接空白一瞬,几秒后缓过来还觉得识海在震。   完全是出于本能,他忍不住想再靠近凌屿洲一点。   但……为什么不提关于亲吻的事?   韩邺难免想到他见凌屿洲的第一面,他们后来在山间洞穴里有过断断续续的交谈,那时候,凌屿洲就是这样——不管自己抛出什么话题都会避开,半点信息都不透露,将主导权牢牢把握在手。   思绪蔓延到这里,韩邺懵了一瞬,某个最难以接受的可能浮现于脑海。   明明有在下一刻告诉自己不去想,意识却仍朝这口深渊坠落。   ……他是不是看出来了。   看出来了,所以想回到原点。   猜想一经出现便再难打消,剧烈的酸楚如同海啸,呼吸间将他完全浸没。   绞痛与空洞的两种感觉同时出现,就好像某个经过百般算计、最后被硬生生刻进宿命里的东西有了完全相反的意图,随时准备剥离。   而自己别无他法。   灵力消失、经脉干涸、识海碎裂……统统比不上这一刻。   压抑着呼吸凑近凌屿洲侧脸,韩邺嗅到乌发间的淡淡香味,他脑子里一片混乱,于是在某个没克制住自己的瞬间贴上去——   差点就要贴上凌屿洲的唇。   然而,同一时刻,凌屿洲伸手揽在韩邺腰下,将弓着腰伏低上半身的人捞起来重新坐直。   “……”韩邺下意识撑住凌屿洲肩膀和他对视,神色有几分愣怔。   原本只有少许空隙,现在距离却倏然拉大,这导致差点相贴的唇一下子遥不可及。而凌屿洲的手还放在韩邺后腰微微用力,明显不会再给人乱动的机会。   忽然坐直的姿势让体内存在更往里进了些,引起的身体反应和之前一样,韩邺控制不住地呼吸一乱,大腿夹紧又缓缓放松下来。   注意力却再也无暇顾及这方面。   无数负面情绪于此刻疯长,烦躁、焦虑、忙乱……就和之前心魔对神识的影响一样。韩邺强行将它们压下,保持着这个姿势微微低头,和凌屿洲对视。   “……”   凌屿洲见他眸中碎星点点,却也猜到这次不是心法在作用。   轻叹一声,他抬手碰了下青年眼睫,指尖触到些许湿意。   沉默半晌,这才问:   “怎么会这样想。”   怎么会喜欢我?   “……”韩邺目光颤了下,浑身僵硬。   他感觉自己已经被看穿了。   这是凌屿洲第二次说这句话。   上次是自己主动提双修,完了之后,凌屿洲也是这么问。   韩邺张了张口,倏然发现自己有些失声。   无望感在这时极易堆高,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情绪再次浮出水面。   指甲深陷掌心,韩邺绷着下颌线,同样沉默了一会,却是为了恢复嗓子压下杂念。   但其实……   良久,他清了下嗓子,还试图蒙混过关。   “……只是想这样能快一点。”这是在解释自己为什么提接吻。   他心怀侥幸,寄希望于凌屿洲问的是这个。   然而不是。   凌屿洲扶着青年的腰调整深浅,把双修造成的波动和灵力倒灌调成一致,灵力回流的速度终于降下来。   可这是完全不带情/欲的举止。   就像他给旁人的感觉。   端雅从容,温柔淡然。   难以接近。   “不是说这个。”他告诉韩邺。   接收到指示的青年却被这番动作顶/得浑身一颤,难以自抑地绞紧收缩,结实修长的双腿也下意识用力,脚后跟在凌屿洲身后磨蹭片刻。   完了,他反应过来,心中几乎绝望了。   自己这个反应太明显。   他看着凌屿洲依旧平静温和的目光,那里面甚至还似乎有一点点无奈——   可是,有又怎样?   这个时候,自己身体的狼狈敏感与另一人相对比,带来的羞耻和难过几乎是灭顶的。   韩邺喉结上下滑动一瞬,自暴自弃的声音听着仍有些沙哑。   “……你这么好,为什么不会。”   说这句话的时候,凌屿洲看出韩邺一开始想回避目光,只是到了一半又顿住,破罐破摔般转回来,还有些凶狠地盯着自己。   虽说这凶狠在这种情景下根本没有威慑力。   碎星漂移到湿润的眼睛周围,下一秒直接滑出将睫毛打湿,青年薄唇颤抖,第一反应是抬手去抹,却发现自己双手仍然被玉镯禁锢着,只能环在凌屿洲颈后。   羞耻感更重了。   但凌屿洲没想到,紧接着,他居然在韩邺眉心看到黑影。   朦朦胧胧的,就在前一刻出现,是尚未成形的很淡一层,凌屿洲却对此万分熟悉。   这东西在韩邺身上出现过无数次,更在前九十九次轮回中持续到每次生命的最后一秒,这一世是因为登了天阶,才暂时被完全消除。   心魔。   是心魔在成形。   凌屿洲常常淡然的神情里,终于出现了一种名为惊诧的东西。   他先是微微蹙眉,却又很快松开,最后无奈轻叹,把控着灵力回流的速度,以行动回应了韩邺之前的提议。   他伸手按在青年后颈,将人往下压。   随后,落下一吻。 第107章 所思   炉烟被风吹得相互纠缠,似雪似雾,和凌屿洲衣袂的颜色相近。   凌屿洲减轻手上的力道,只将手掌落在韩邺颈后。   唇齿甫一相贴,回流的灵力便顺着多出来的窍穴涌入身体,滋润干涸到近乎破碎的经脉。   隔着薄薄的一层炉烟,韩邺有几分失神地看向凌屿洲。   真的亲到了……   他无意间动了动手腕,右手戴着的琉璃珠串便下滑半寸,和卡着他手的玉镯撞在一起,发出一声好听的脆响。   “嗒。”   心脏随之漏跳一拍,韩邺根本不敢眨眼。他不确定凌屿洲的意思,又怕妄动讨了嫌,于是只将主导权完全交付,同时盯着身前人看。   所有癫狂负面的极端情绪都在这个吻里融化,他喉结迅速上下滑动,面颊很快一片潮红。   “……”   凌屿洲压着青年后颈,照这个姿势亲了一会,感觉有点不对。他眼中闪过一丝疑惑,很快又被了然的笑意覆盖。   韩邺居然屏住呼吸了。   怪不得都没感受到他的气息。   这时候,青年束起的高马尾也有几缕滑到前边,正好扫在凌屿洲侧脸,带来隐约的痒意。   凌屿洲便干脆松了手,稍微往后仰了些。   韩邺下意识想追着继续,却只低了低下巴,在显出这种倾向的同时就止住动作,垂眼看向凌屿洲。   这下是完全不掩饰了,凌屿洲感觉韩邺夹着他的地方再次收紧,呼吸也微不可察地乱了一瞬,可看着眼前人蓄势待发却听话的矛盾模样,心里又觉得好笑。   再看韩邺眉间,那股尚未凝实的黑影已经散去。   即使料到这个吻的效果,可当凌屿洲真正看见画面时,还是会有些触动。   没想到,韩邺的心魔也有一天会因他而生。   因为灵力回流的速度在之前就已慢下来,所以尽管多出一个窍穴,却也没破坏双修的平衡,反而在保证安全的前提下提高了效率。   韩邺周身的灵力波动已升回元婴初期。   与此同时,凌屿洲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神魂和躯体的联系已经比双修前稳固许多。   继续这样下去,再双修不过五次,便能到达化出分身的效果。   眼下,韩邺终于开始呼吸,盯着自己的眼眸还湿润着。   “……”看着那双平日里尽显傲气的双眼,凌屿洲不由有一瞬的联想。   在转生镜中,韩邺九十九次前世都不曾有过泪水,如今却在他面前哭过两回。   因为雷罚的缘故,越是靠前的转世,经历便越惨烈些。可那么多鲜血淋漓的场景画面,身在其中者亦不曾折腰,只有伤痛,没有眼泪。   偏偏这一世不同。   决定吻韩邺的那一刻,凌屿洲其实并未想透彻,只是太多因素堆叠在一起,难免会心软动容。   而如今危机解除……   韩邺被凌屿洲看得久了,又有些不安起来,却比之前多了些底气。   心里勉强思考几秒 ,他抿了抿唇,没问别的,只哑着嗓子道:“继续亲好么?”   凌屿洲微微一愣。   他以为韩邺会想知道他对之前谈话的想法,又或者询问他的确切意思。   但都没有。   韩邺只是说,能不能继续亲。   这是个很有余地的问题。   凌屿洲可以什么都不说,也可以不表明态度——诚然,如果他原本就想这样,韩邺也无可奈何,但现在是韩邺在表态。   也许是不敢,也许是不自信,所以根本不问,只试探着向凌屿洲再求一个吻。   如果允了,又何尝不是一种松动的信号?   凌屿洲看清韩邺的心思,却并没在对方给的话里做选择。   他向来淡然,可只是寡情,并非薄情,不会在情爱方面做多余之事。从前是以为韩邺无意,如今却不一样。   倘若要说前方有什么阻碍……除了隐在暗中的噬魂教,剩下的就是自己的想法。   噬魂教虽然难缠,毕竟还受着雷罚起誓的制约,自己苏醒后不再受身体影响,韩邺进境同样很快,凌霄阁比三千年前更强大更有凝聚力,往后再对上,必然是己方占据上风。   至于他对韩邺……   凌屿洲沉吟半晌,缓缓道:“于我而言,你和旁人不同。”   韩邺愣住,又很快意识到凌屿洲要说什么,回流入体游走于经脉的灵力骤然暴动,仿佛雷霆炸开,周围烛影被风吹得狂舞,也映出韩邺眼底的炽热。   凌屿洲顿了顿,无奈道:“定气引灵。”   “……”   韩邺深吸口气,勉强分出注意力在除凌屿洲外的事上。   暗红色灵力溢出身体,原本正预备在四周形成大茧,可惜刚凝出雏形便被主人强行收回。   青年将一切处理完毕,浑身紧绷着将目光转回来,他看着凌屿洲的唇,随后视线缓缓上移,再次和眼前人对视。   乌发朱唇,端雅从容,眸光淡然。   而这样一个人,谈及情爱,看向自己的眼里居然也是有温度的。   “但……因为从前不曾考虑情爱,如今对你,亦有些拿不准。”   韩邺薄唇紧抿,心弦在这一刻拉扯到极限。   在这个时候,他其实已经想说话了,譬如说不要紧已经很好,说没关系那我会尽力让你笃定,然而,凌屿洲的话显然未尽。   什么都可以,只要不是回到原点,只要不是拉开距离……   隔着朦朦胧胧的炉烟,他听见凌屿洲说——   “最多等东洋一事了结,大概也就清楚了。这段时间你无需过分紧张,因为并非考察,只是想看看……对你的这份特殊,到底算不算你所求的心意。”   噬魂教的事结束,便再无外物能够阻挠,这是他给韩邺的承诺,而这场跨越三千年的缘分,也终究该有个结果。   既然韩邺如此重视,凌屿洲也不愿敷衍他。   情绪是一种会堆积的东西,每次爆发都必然有一个最高峰,人在当下或许感动,或许沉醉,却不能以此作为衡量情感的绝对标准。   三千年间这么多事,足以让任何一人动容,凌屿洲亦不例外。   知晓韩邺心意不过是在这次双修,倘若贸然答应,最后却发现无关风月,反而更会伤人。   他自己也很想知道,对韩邺,这种多于旁人的宽容和靠近……   到底是习惯,还是无意间纵着。   又或者是喜欢。   韩邺要的是最后一个。   “……”   已经比想象中好太多。   烛光忽闪忽闪,对面人眼里也映出星辰。   韩邺心弦一松,心火却在同一时间烧得更盛,他又看向凌屿洲的唇,喉结微动。   明明已经得到不敢想象的答案,可凌屿洲把话说得这么温柔,他就忍不住再贪心些。   他低声问:“那这段时间里,我们还可以接吻吗?”   凌屿洲抬眼瞥他,眸中带着些许无奈。   却也只有无奈,没有厌恶排斥。   韩邺补充:“距离彻底固魂还要再双修几次,刚才已经验证了接吻对运输灵力的增益,我们到时候也可以和刚才一样……可以吗?”   原本也是正经无比的陈述语气,只是说到后头,还是变成了带着小心的问询。   凌屿洲又是好笑又是心软,却只摇了摇头,评价道:“你这是把自己送上门。”   好像和直接在一起没什么区别。   韩邺说:“这本来就是我愿意的,求之不得。”   凌屿洲:“……”   实在是拿人没办法了。   他本身是对这些没什么意见,但这样显然会让韩邺越陷越深。   “你……”话未说出口,凌屿洲便看着青年凑近些许,差点就要直接吻上来。   “要不要收。”青年仍然看着他,这下是问句,却又成了求人的语气。   任谁看到他这副样子,恐怕都会惊掉下巴。   ——韩邺居然还会有这种作态?!   人性复杂,人性复杂。   凌屿洲无言片刻,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心软就是韩邺最大的动力,而双修……   韩邺说得没错,如果要到能化出分身的地步,的确还需要几次。   自从选择了双修,这种走向大概也不可避免,接下来的第二次第三次必然存在,至于其他的……   灵力回流仍在继续,只是速度极为缓慢,正需要点什么来增加刺激。   凌屿洲抬手捏住青年下巴,将人略微拉远了些,又看了看那双眼睛。   这时候,里边的湿意已经差不多干透。   凌屿洲这么一动,韩邺便以为是拒绝的意思。   他也没有很失望,毕竟这次已经有太多收获。   然而,就在下一刻,后颈便又被手掌覆上。   因为这次距离极近,所以只是稍一用力,二人的唇便又碰在一起。   韩邺:“!!” 第108章 邀功   虽说再双修五次便可彻底化出分身,但毕竟第一次,凌屿洲担心太过会把韩邺经脉折腾废掉。此外,扶湘也传来讯息,说大比马上就要重新开始。   二人先回了凌霄阁,继续比试之余……在间隙里继续未尽的双修。   再次结束,韩邺按照惯例想跟凌屿洲贴一会,却见到一封飞书传来。   他眉头微蹙。   凌屿洲在飞书上感应到柳彬郁的气息,顺手接过打开,韩邺便也侧过脸来看。   这飞书的内容没什么要紧,凌屿洲自然没有特意回避。   “……”   半晌后,凌屿洲便感受到韩邺投来的目光。   有点不爽,但只深藏在眼底。   可凌屿洲偏偏能看出来,他笑:“怎么?”   韩邺道:“你要现在回复他吗?”   柳彬郁飞书里边是在向凌屿洲请教问题,他也参加了仙门大比,不过因为元婴后期的修为,并不和韩邺一起比试。至于为什么用飞书……自然是没见着凌屿洲本人。   凌屿洲如今能多理解韩邺的思路些,便明白他之前对柳彬郁的态度是在吃味。   如今大概也是。   只是不知道在意哪里。   他想了想,道:“不回。”   韩邺微微颔首,压下唇边笑意,同时默不作声地移动手臂,指尖触在凌屿洲掌心。   凌屿洲看他这副样子,不由也有些想笑,故意逗人地继续道:“过会有空,我直接和柳彬郁见一面。”   “?”韩邺猛地抬头。   他似乎本来是想脱口而出些什么,最后却斟酌半晌,皱眉道:“他怎么总找你。”   “我指点你的次数好像要更多些。”凌屿洲提醒他。   韩邺无话可说了。   凌屿洲这才带着点笑意地叹了口气,说:“那你到时候把我的回复带给他。”   韩邺有些愣怔,最开始还没理解这话的含义。   凌屿洲补充:“你教他。”   韩邺呼吸一滞,看着凌屿洲,身上本就不曾平息的热度席卷回来。   “真的?其实我无所谓他……” 心里虽然不爽,却也知道这是凌屿洲的私交,凌屿洲对柳彬郁……呵,不过是对待一个寻常小辈罢了,根本不值得在意。   却没想到凌屿洲单手扶额,支着上半身笑了会。   “……”   韩邺浑身一僵,这下也反应过来,凌屿洲大概从始至终都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这样好像显得自己有点幼稚。   但……也没见过凌屿洲对其他人这样。   韩邺悄悄去握凌屿洲的另一只手,没被挣开,他便一直握到凌屿洲再次看过来。   “这次在书信上回复足矣,你自然可以帮我带,现在回复也可以,但也不是非要现在。”   小事而已,凌屿洲自己不觉得如何,也就由着韩邺去了。   “噢,”韩邺果断道,“那我带给他。”   次日,柳彬郁便和韩邺在演武场见了面。   柳彬郁对此感到十分稀奇,他问:“师兄怎么让你传话?你把我约到这里干嘛?”   韩邺不答反问:“你和你师兄关系很好?”   “自然是——”   “好到,那么晚传飞书?”   柳彬郁万分不解,也没搞清楚韩邺的逻辑,便同样抛了个问句回去。   “若是说时间,午时不传,难道还要等到晚上吗?”你这是在找茬吧。   韩邺下颌线骤然一绷。   忘了,当时双修不知昼夜,他自然不记得收到飞书的具体时间。   虽然如此,却万万不可能在柳彬郁面前表现出什么,于是韩邺道:“他让我来教你。”   柳彬郁点点头,紧接着听见他说——   “打一场吧。”   柳彬郁:“?”   你都化神了,当初跟我同一境界时都不在话下,何况现在?   况且,他问凌师兄的问题里面好像不涉及这方面吧!   ***   时间就这么过去,凌屿洲的固魂进度稳步提升,韩邺的神魂也在一定程度上被修补,一切发展都和预想中一样。   此外,双修固魂对韩邺经脉造成的痛苦虽然难捱,但也的确促进对灵气的吸收,二人本就极快的修炼速度更是飙升。   凌屿洲在最末一次的炼虚期比试后彻底固魂,很快就化出分身,并将其派往东洋。   大比这边,因参加炼虚期比试的修士数量不多,凌屿洲在擂台上花的时间也不多,当他率先结束这一层次的比试、以凌霄阁弟子的身份拿下头筹的时候,尚且还处于炼虚大圆满的阶段——这是他压制灵力没有破境的成果,因为大比中途破境便不能继续之前境界的比试。   韩邺之前是化神初期,便没有压制修炼速度,直接在大比过程中一路突破三个小境界,作为观众的修士们目瞪口呆,只道韩邺前天还是化神中期,怎么打了三场就突破到化神后期?十年后回来居然比当年更强了,这修炼速度真是羡煞人也。   这天,是化神期的最后一次比试,果不其然,韩邺的对手是那位来自水清境的化神期大圆满。   而这时,由于韩邺在大比之外天天找凌屿洲双修,又有本就极其出众的破境速度,居然也在不久前突破到化神期大圆满。   比试开始之前,就有少数人在私下议论,说这人是不是修了什么妖邪之法采补之术,奈何空口无凭,韩邺全身上上下下又毫无入魔迹象,便也只能在背地里嘀咕几句。   凌屿洲也坐在台下,看了化神期的这最后一场比试。   ——他还依稀记得,韩邺当初说要将这人打个半死,给自己出被使阴招的那口气。   听上去猖狂得很,凌屿洲勾了下唇。   台上,韩邺已和那位水清境修士缠斗起来,这时凌屿洲尚未在那人身上感受到浊气。   这个情况也并不出乎意料,就算是使用违规法器的那位,之前也并未露出过端倪。   准确地说,是所有水清境弟子,包括带队长老,都不曾显露出不对劲的地方。   凌屿洲感受到浊气也只是一瞬,只有那人被法器反噬的瞬间。   也许在重创后才会暴露几许。   韩邺对上的这位修士已在化神期大圆满停滞多年,阅历丰厚,战斗经验丰富,在其他观战者眼中,按照常理,韩邺自然是没什么胜算的。   可他们也偏偏知道,不能用寻常标准去衡量韩邺这个怪物。   就看这台上,这这这——   “轰!!!”   刀影横过,恶风袭来,白面修士的身体倒飞出去!   作为化神期修士,反应自然也不会太慢,只见他于空中翻腾了好几圈,在快要跌下台的那刻还真硬生生止住,落在擂台的最边缘。   凌屿洲听到周围众修士呼出口气的动静,却并不像他们一样,以为是水清境的人运气好。   因为他注意到韩邺微勾的唇角。   大概是要使坏了,凌屿洲心道,韩邺现在占据了绝对优势,这是要开始践行那句……“将人打个半死”?   他略微坐正,仔细感受空气中的波动。   场上,白面修士刚落地还准备松口气,却在半途浑身一僵,凭直觉侧身闪避。   可已经来不及了,两道强劲的气浪狠狠抽向他,将去路统统堵死!   他只能退而求其次,将自己的本命法器竖在身前,生生受了其中一道。   “!!”   暗红色灵力似乎比寻常修士的灵力凝实很多,被击中的那刻,尽管不是直接打在身体上,却还是有种前胸塌陷的错觉,仿佛胸骨、甚至肋骨上都在一瞬间布满裂痕。   疼痛之中,他恍惚感受到另一道气浪从身后袭来,便下意识往里面一滚。   这一下,又让他从擂台边缘滚到中央。   凌屿洲看着韩邺将人抽来抽去,听着身边观众终于没忍住的私语声,不由有些好笑。   私语的内容不外乎是——   “这也太强了吧,可他明明只是刚升到化神大圆满……”   “韩邺今天怎么这么不干脆,往常都是能一刀了结就直接完了的,还用什么气浪,怪哉,怪哉。”   “不知道,不过终于能看久点了,他平日里都没出过几招呢,有时候都不用刀,直接踹人下台。”   韩邺将每次攻击都拿捏得刚刚好,甚至快到让人无法分心说出“认输”二字的地步,台下修士都看得目瞪口呆,没想到他还这么会折磨人。   凌屿洲感知到白面修士周身越来越混乱的灵力,默默凝聚起心神。   终于,一旁的水清境长老看不下去,代自家弟子喊了停。   韩邺转着刀柄,终于没再以刀锋甩出气浪,却是一个回身,将白面修士直踹下台。   水清境长老:“你!”怒不可遏。   台下众修士:“……”大开眼界。   也不知道韩邺附了多少灵力在这一脚上,白面修士倒地吐了口血,居然一时半会没能起来。   在满场吸气声中,凌屿洲面色如常。   只有他知道,在这最后一刻,熟悉的浊气又升腾起来。   不过,感受到浊气的时间极其短暂。   凌屿洲身边忽地一凉,是韩邺跃下带出的风。   青年收了刀看他,梳成高马尾的黑发在风中扬起,对凌屿洲露出一个笑。   这一笑,满身狠辣张狂的气场就成了卖乖似的邀功。   “凌……师兄,”他在称呼时有极其细微的停顿,“这一局,怎么样?” 第109章 不安   凌屿洲看着站在自己身前的青年。   身姿笔挺,利落洒脱,一副意气风发的骄傲模样。   “……”他倒是没想过,韩邺还会问自己这个。   柳彬郁坐在凌屿洲身后,也是趁着闲暇时间来观战,此时此刻同样不能理解……韩邺到了凌屿洲面前,怎么就成了这副鬼样子?   还师兄,哪门子师兄?你不是天华门的人么?!   向凌屿洲请教得越多,柳彬郁就越对他尊敬,此时见韩邺乱认师兄,有些无语,但很快心念一转。   凌师兄虽然看上去好相处,实际要求却半点都不宽松,从来不会在指点评价时放低标准,态度更是能称得上严格。   就拿刚刚那一场来说,韩邺早就占据了压倒性优势,却不知为何把战线拉得那样长,即使最后赢得漂亮,用的仍然不是最稳妥的方法。   修士在战斗的时候,理应速战速决,避免一切出现意外的可能。师兄教导他时,也常常让他注意战斗中的消耗,强调将每一缕灵力都发挥到极致。   韩邺如此托大,居然还好意思主动找师兄指点。   早在十年前,柳彬郁就对韩邺的天赋性格有所领会,是以如今再次被甩到后头,也仍然能以平常心看待。   只是不久前被人以传话为由约出来、莫名其妙痛打一顿的记忆过于清晰。   总之,他现在很乐意看韩邺吃瘪。   回想师兄指点自己的画面,柳彬郁纵然性情温和,也免不了有几分幸灾乐祸……   “不错。”   “?”柳彬郁的目光凝滞了。   他甚至没意识到自己惊得微微张嘴。   凌屿洲上下扫了遍韩邺全身,又补充道:“但要注意安全。”   “……”柳彬郁后知后觉将嘴巴合拢,却克制不住地嘴角微抽。   师兄……师兄你……   不、不对。   柳彬郁忽然想到了一个原因。   如此宽纵,想必是因为韩邺并非凌霄阁弟子。   对于其他宗门的人,自然犯不着多费心思说些什么。   没错,一定是这样。   然后便见凌屿洲对韩邺说:“好了,走吧。”   韩邺点点头,笑得有几分得意,万分听话地跟着凌屿洲走了。   柳彬郁:“……”   他环视整个场地,发现台下几乎所有修士都还没离开座位,只有这二人率先向场外走去,一前一后两个背影距离极近,显得十分惹眼。   这时,他听到身边人窃窃私语。   “原来传闻是真的……当初天华门弟子说韩邺跟这中州来的关系好,我还不以为然……”   “是啊,现在想来,也许是在外游历的那十年里遇到的吧。”   “对对,我还听说我们师兄来西境,最先做的居然是陪韩邺去天华门,然后才是到咱们凌霄阁,这般关照,大概早已相识、交情颇深。”   柳彬郁一向不关心八卦传闻,之前也没听说过这些,眼下知晓前因后果,倒是终于能跟自己和解了。   原来如此。   他就说,师兄这般人物,定是不会有偏袒的。   ***   仙门大比始于仲秋,结束的时候,季节便已经到了冬天。   虽说固魂化出分身的目的早已达到,二人的双修却一直没停。   大概是停不了了。   凌屿洲披衣起身,看到窗外居然开始落雪。   他眉头微微一蹙。   连西境都开始下雪,东洋更不必说,大概已经冰封十里。   这种天气,对中低阶修士不太友好。   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是韩邺在靠近。   凌屿洲本还准备转身回去,只是韩邺见状抢先一步,从凌屿洲身后环住他的腰。   “……”   凌屿洲顿了顿,抬手按在韩邺手臂,问:“怎么了?”   “没怎么,就是想抱一抱,”韩邺紧紧靠着凌屿洲,深吸一口乌发间的香气,也问他,“怎么不继续?”   凌屿洲面上闪过一丝无奈,只是韩邺看不见:“双修过度会导致灵力不稳。”   不论如何,双修加快灵力吸收的效果永远不会变,为了尽快提升实力,二人双修的次数甚至比之前更加频繁。   除了单纯的双修之外,他们有时候还是会通过这种方法进一步固魂,这就导致凌屿洲进境的进境速度会略慢一些——因为在固魂的时候,凌屿洲主要是增加魂体与肉身的联结、增强魂体的凝实程度,而加速吸收的灵力在倒灌时虽然痛苦,却都会化为实实在在的修为。   如今,凌屿洲已恢复到大乘初期,跟扶湘境界一样,而韩邺则是炼虚中期。   不过在外,他们还是会用隐藏修为的法术,毕竟这个突破速度过于吓人。   另一边,凌屿洲分身已混入水清境范围内收集信息。此外,如今距离护魂游还有一小段时间,考虑过后,凌屿洲干脆决定和其他人一起去东洋。   护魂游,这是三千年前的一项经典仪式,将近年关时举行,腊月二十四之前结束。当时噬魂教教众泛滥,除了围杀凌霄阁弟子之外,也会在凡间故意制造灾祸,修真界便专门成立了这么个仪式,各大宗门派些人马,每年下去巡游一回,也能让凡间更安宁些,过个和乐欢喜的年。   到后来,噬魂教销声匿迹,护魂游却因为成立时间久远、意义重大而被保留下来,再加上凡间仍然不时有恶性事件发生,每年到了这个时候,便还是会派修士去各个地方看看。   今年,东洋,凌霄阁去定了。   凌屿洲按着韩邺的手,心思转回来。   不知道为什么,韩邺如今算是越来越黏人了,虽然不再表现出对柳彬郁的不爽,却在行动上更加黏糊。   韩邺动了动手,反过来和凌屿洲双手交握,低声道:“按照我们现在的效率,再勤快些,说不定能让你在抵达水清境之前突破到渡劫期。”   别的不说,凌屿洲这副身体实在是得天独厚,集齐各种极品天材地宝,不但修炼速度快,还无需担心容纳不了强大的神魂。   忽然,只听“咻”的一声,一封飞书疾速传来,眼看就要直接撞进屋里,却又在最后一刻稳稳停在窗外。   韩邺无声皱眉,看着飞书的眼里闪过寒意。   又来。   柳彬郁有完没完,上次刚好双修完也就算了,今天……今天他还想再来一次,要是真被这人打断……   连韩邺自己都没发现,他想的时候,完全没考虑凌屿洲最终不答应他的那种可能。   不过,若是深究这个,那还得归功于凌屿洲这段时间对他太过纵容。   韩邺有时几乎都要以为,他们已经在一起了。   可越是这样,他反而越有些不安。   怎么会这么好,怎么能这么好。   说到底,他对凌屿洲而言的确是小辈,相识不过几个月,当初表明心意也是被发现了不得不说,否则肯定会拉长战线,直至拥有十足把握。   他那时候说,心里自认是毫无希望的。   明明是似云似雪般的人物,高雅秀逸,博闻强识,还是修真界第一宗门的祖师。   这样一个人,合该站在遥不可及的高岭山巅,不沾情欲,不染红尘。   为什么会轻易答应他。   又为何如此纵容。   越是这样,他就越担心。   担心只是无意间惯着自己,实则不含亲昵,无可无不可。   于是他做出许多……他自己看来都觉得僭越的事。   本来是想试探凌屿洲对亲密的底线,最后底线没试探出来,倒是发现自己能做的居然有这么多。   也正因如此,小小柳彬郁,倒是显得无足轻重了。   只是……为什么。   韩邺看着凌屿洲拆开飞书,心里还在胡思乱想,目光在书页上匆匆一瞥,却忽然停滞住。   不是柳彬郁。   凌屿洲见到熟悉的字迹,倒也没很惊讶,他飞速将上面内容浏览一遍,对韩邺道:   “幻音出关了,叫我过去拜访他,顺便问我大比结束你怎么不回来,凌霄阁是不是要跟天华门抢人才。”   韩邺:“……”   这总结出来的概要,槽点实在太多。   首先,这出关速度也太快了点,总觉得幻音仙尊至少要十年才能破境;其次,为什么出关了就要叫凌屿洲去拜访他,都多少岁了还这么幼稚;最后,当然不是凌霄阁不让他走,而是他不愿意跟天华门众弟子一起回去。   “你要不要回去?”凌屿洲问。   “不回,”韩邺果断道,“我想和你待在一起。”   凌屿洲其实也猜到韩邺会这么说,他听着韩邺的回答,又想到三千年前尘业和幻音相互看不顺眼的情形,不由有些好笑。   幻音要是知道韩邺是尘业的转世……以他那性子,估计会抱头在房间里滚几圈吧。   “你要去看他的话,我还是和你一起。”韩邺顿了顿,又道。   凌屿洲心道,徒弟跟着人来了又走,还不是为了看自己,幻音知道估计得气个倒仰。   然而,就在这时候,凌屿洲倏地感受到神魂震动。   是分身!   他闭目感应,推测其应是陷入了高级阵法之中。   西境和东洋相距甚远,分身又受到强度极大的连续攻击,在这种距离下操控其躲避,性价比实在不高。   凌屿洲在心中衡量一瞬,干脆直接将分身收回来温养。   不能打草惊蛇,也不必伤及根本。   反正,重要信息都已经收集到了。   被这么一打岔,凌屿洲便不准备去天华门,他写了封飞书给幻音,转而去联系扶湘。   虽然现在开始护魂游有些早,历史上却也不是没这么早过。   既然幻音也出关,天华门应该会和凌霄阁一起去东洋,在这种前提之下,少带些中低层修士也没问题。 第110章 安抚   一旦决定要尽快出发,接下来的日程安排就紧凑很多。   不过对凌屿洲而言,其实也没多出什么。扶湘当殿主已久,自然不需要凌屿洲管理宗门事务,最多也就是在至关重要的大事上,她会特地和凌屿洲商量汇报。   幻音那边也在准备,这次去东洋,就是天华门和凌霄阁分殿两个宗门一起,人虽不多,但毕竟是修真界最强大的两个宗门,总体上平衡了人数导致的实力缺陷。   另外,因为时间提前,原本计划好的双修进程便被打乱。   韩邺之前说过的“再双修勤快些”,也因此被实行了。   越到后期,双修固魂的次数就越少,姿势便不像之前那么受限。   从背面的时候,韩邺常常不自觉低头,束起的黑发却反因这个动作扬得更高,发尾散乱地铺开在肩背上。   凌屿洲问他:“头发扫着会不会痒?”   “嗯?……”韩邺正晕头转向,压根没把心思放在这上面,闻言还有些不知其意,只道,“那你亲我一口。”   凌屿洲没注意到自己微不可察地笑了下,只是无奈伸手去捏青年两颊,将人埋在枕间的脸抬起来。   “不行,”他有意将自己语调变得淡些,“想要就自己来讨。”   这些天好像是太惯着韩邺了,虽说确实狠不下心对人说重话……但当初任凌霄阁宗主,他在管教弟子方面是出了名的严格,如今再这么下去,恐怕连底线都快没了。   空气中的灵气源源不断汇聚而来,在二人周围形成一个又一个快速旋转的灵涡,与此同时,灵气也迅速转化为体内灵力,冲刷重塑着浑身上下所有经脉。   肢体上的感触鲜明又滚烫,韩邺呼吸急促,胸膛起伏微重。   凌屿洲手一捏上来,他就觉得吐息变闷热了。   “我……”他抬起原本半撑在被褥上的手,没用什么力地去握凌屿洲小臂,又缓缓上移,将指尖落在凌屿洲掌心,握住那只捏着自己脸的手。   这只手的手骨修长,触感温热,想必很适合十指相扣。   但凌屿洲是用了点力捏他脸的,虽然力气没多大,却把原本没什么软肉的侧颊都捏起来了些。   而且凌屿洲刚刚还说,“不行”。   这是第一次回绝自己的请求。   韩邺于是换了个方向,嗓音低低的,听着甚至有点软乎,半点没有平日里恣意傲气的模样:“那你握我的手……可以嘛。”   凌屿洲对他很好,但他总觉得……好像没什么占有欲,可能这样说也不太对……总之,即使那些应当是阅历年龄导致的情绪稳定和游刃有余,他还是紧张自己在凌屿洲心里的位置。   从第一次双修之后,他们相处就比以前亲密很多。   于颠倒混乱的燥热中,韩邺脑中闪过无数句曾经的对话。   凌屿洲是真的很关照他。   “你做得很好。”   “无需考虑外事,跟随道心即可。”   “修炼速度已经很快,双修完要记得巩固境界。”   也是真的很纵容他。   “好了,还要说什么?”   “不准胡思乱想了,专心。”   “想在我身边坐着也可以,不用问,去留何处,都是你的自由。”   凌屿洲好像什么都知道,什么都能看透,无论自己在外怎样,在他面前却只是一张白纸。   简单而浅薄。   即便已经得到很多,也仍然不知足。   想成为能和他完全并肩的存在,不被他让着纵着。   想成为能保护他的存在,不要待在凌霄阁被护得好好的。   已经得到过这样的待遇,已经有过亲密无间的肌肤相贴,所以再也不可能放弃,再也不可能退却。   “……”   感受到韩邺手心的温度,凌屿洲这回没说不行,只缓缓将他的手握住。   可被握住的指头不太安分,动了动,有想变换位置的嫌疑。   凌屿洲略微松开,身下人就趁机将手调成十指相扣的状态。   等韩邺折腾完毕,凌屿洲便再次将他的手压在床铺上。   然而,韩邺又在这时挪了挪深陷床单的膝盖。   凌屿洲见状直接问:“跪着不舒服了?”   “……不是,”韩邺带着微喘回他,“但你刚才说……”   他指尖在凌屿洲手背上磨蹭半晌,才完全做好心理建设:“我自己讨的话,你让我换个姿势。   “我要亲你,这样亲不到你。”   凌屿洲叹了口气。   最后,韩邺还是跪坐到他身上,一边亲一边十指相扣,并且该得的吻一个不少。   只是唇分之后,凌屿洲拨了下韩邺垂在肩前的几缕头发,毫无征兆地开口:   “你最近似乎有些躁动。”   虽然主要表现在黏人,但他的确感受到韩邺的不安。   “如果有什么烦心事,可以和我说。”他语气温和,说话淡然又干脆。   韩邺一惊,原本还垂着眼和凌屿洲唇瓣相贴,这时却免不了抬头和人对视。   果然,凌屿洲什么都能看出来,这次当然也不会例外。   “……”   但他最先的反应是回避。   一来,自己这担心着实有些幼稚,不仅幼稚,还显得……   自卑。   二来,如果感受到的那种感觉的确为真,这样一承认,岂不是提醒了凌屿洲,或者导致表面的和谐破裂——总之不管是两种中的哪一个,他都无法接受。   沉默持续了两个呼吸,在粘腻温热的肢体接触间,对视之下,青年的薄唇开始颤抖。   凌屿洲看了韩邺这么久,见人并不想说,眼睛还隐隐有点发红,便也没有强求,反而抬手理了下韩邺散乱的发冠。   因为之前亲得太频繁的缘故,黑色束发冠变得歪歪斜斜,连带着头发也有些耷拉下来。   瞧着没精打采的,倒是像受委屈了。   “不想说也没关系。”   韩邺一瞬不转地盯着凌屿洲,同时从眼前人的唇中读出话语。   “别让自己难受。”   另一只空闲的手缓缓攥紧,如同攥住自己心跳,想让它再慢些、再稳些。   但都是徒劳。   在这个人面前,所有的强行镇定都会演化成如同热浪的心潮。   “要是出了什么问题,到时候还是可以跟我说,知不知道?”   凌屿洲刚刚理完收回手,韩邺就又握了上来。   这下,两只手就都是握在一起的了。   “没有不想说。”韩邺哑着嗓子道。   从凌屿洲触碰他头发的那一刻开始,他就注定会把一切告诉他。   “……”   凌屿洲没说话,却给出一种类似于鼓励的眼神,并且用了点力回握韩邺的手。   这样的力度显示出一种在意。   青年的焦虑终于不再隐藏,而是被引导着慢慢显露,最后通过释放逐渐消散。   “感觉你对我太好了……就是,太过了的好,”韩邺低声道,“你是凌霄阁的祖师,为什么单单对我这样,而且……总觉得你把我当小辈看。”   凌屿洲原本神色淡然,专注聆听,听到最后一句却实在忍俊不禁。   “我可不会让小辈这么坐在我身上。”他捏了下韩邺的手,语带调笑。   三千年前,凌屿洲收的徒弟里有两个是孤儿,很小就被他捡回宗门养着,都是年纪点点大性子又皮又野,倒是个个敬他敬得巴不得离他几十尺远。   “……”   韩邺被凌屿洲说得一愣,耳廓的红立刻蔓延到脸上,人也抿唇不出声了。   ……坐身上。   确实不止一次,甚至因为已经习惯,他几乎都没注意到这个。   更甚至,如今他两条腿还夹着凌屿洲的腰。   “今年多大?”凌屿洲见他不语,继续笑道,“摸你骨相,约莫是二十六七?”   韩邺的目光颤了一下,正如床边桌案上微微抖动的烛光。   偏移一瞬,便恢复回来。   他喉结上下动了动,终于又道:“过了年就二十七。”   凌屿洲的目光和话语似乎都有着奇异的作用,明明只是简简单单问个年纪,却给他一种比交/合时更盛的难为情。   “也不小了。”凌屿洲淡淡陈述。   韩邺:“……”   完全抗不过这种场面。   他有点想动,甚至羞耻到快忘记自己之前问了什么,但凌屿洲话还没说完。   “那你又为什么喜欢我?”他没回答韩邺的话,反而抛出另一个问题。   就像此生第一次见面,韩邺抛出言语,凌屿洲却不答,反而另起话题。   韩邺那时候意识到,气得咬牙切齿又不敢发作,只好默默跟在凌屿洲身后走。   如今已过去一段时间,按理说人会有长进,然而此时此刻,韩邺却没感觉出来。   他只是安静了一会,略微整理思绪,便道:“我当初说过了,‘你这么好,为什么不会’,现在也是这样觉得。言行,心性,气场,容貌,修为……什么都是第一流,但这些仍然无法衡量你。   “从前总觉得不会对谁有意,但现在知道了,我生来就是该喜欢你。”   凌屿洲静静听完,神情既不显得诧异,也不显得无动于衷。   他说:“我亦是如此。”   韩邺呼吸一滞。   “你这样想我,我很高兴,但你也应当觉得自己值得。   “这样,我会更高兴。”   感受到加重力量的手指,凌屿洲明白韩邺的紧张。   却也是激动。   他笑了笑,继续道:“嗯……快二十七了,不到二十七的炼虚期修士,说出去谁会信?”   凌屿洲看着韩邺有些呆愣的表情,很想抬手再捏一把他的脸颊。   但手仍在握着,最终便还是作罢了。   “少年英才,意气风发,个子高长得俊,师承渡劫期修士,化神期大比夺魁,万千弟子敬仰,未来必成刀圣,年轻一代的领头人……这些也都不足以形容你。”   凌屿洲看着韩邺脸越来越红,说到这的时候,人已经往自己这边伏低了身子。   二人面庞凑近。   “如果没缺那十年灵力,更不知道会发展成什么样子。”凌屿洲看着他,面不改色微微笑着。   “……”   韩邺垂眼,心中澎湃无法抑制。   是高兴,是羞耻,是难耐。   “所以,明明这么厉害,这么耀眼,我怎么不会——”   带着笑意的话语被截断。   韩邺又吻了上来。 第111章 东洋   西境的气候到底算温和,虽说日子上入了冬,前不久还下了雪,银杏树上却仍有不少灿金小扇。   当然,除了树上,被朔风吹落的,也在廊中殿前铺成一片。   在走之前,凌屿洲的确恢复到了渡劫期。   这次去东洋的人里,除去两大宗门的一些弟子,还有刚破境不久的幻音和扶湘,另外由于前世也曾达到渡劫期,又有双修效果作为增益,韩邺在修为上也追得很快,这时是大乘初期。   室内。   “可以了。”凌屿洲松手。   韩邺睁开双眼,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眉心的位置,却没感觉出什么特殊的地方。   “我画的是阵,除却阵成那刻,平常是没有感觉的。”凌屿洲提醒道。   即使准备出发去东洋,他的穿着仍然和往日一样,山尖初雪般的衣裳被朱红发带点缀,整个人也被衬得鲜活明艳。   “噢……”韩邺抹了下眉心,第二次向凌屿洲确认,“没消耗你魂力吧。”   都快画一天了。   “不至于,只是阵法过于复杂,占据时间难以避免。”   说起画阵法之事,还要追溯到韩邺与噬魂教的渊源。   凌屿洲曾在古籍上读到过有关以身魂请雷罚的记载,这是渡劫期修士才能做到的事,除此之外,还要求心诚,无悔。   要知道,渡劫期修士本来就稀少,就算是凌屿洲,三千年前身死时也不曾到达渡劫期。能修炼到这个境界的,和飞升也只差点机缘运气,谁都不能确定自己能否走到最后,没几个舍得去死。   更何况,自杀。   因此,请天罚是件极为罕见的手段,在凌屿洲的记忆里,古籍中的记载也都是模糊不清的,只说了大概要求,无一描述效果。   虽然没描述,凌屿洲却不想赌。   噬魂教有关神魂的手段太多,请天罚又是和神魂相牵连的事,他不想赌对方知道多少关于天罚来源的事。   而噬魂教虽隐在暗处,却不会忘这三千年制约的仇。   要是有人发现韩邺是尘业的转世,打击报复绝对少不了。   凌屿洲倒是真考虑过不让韩邺去东洋。   然而,以韩邺现在的修为,放在凌霄阁也是第一层战力,再加上他本人参加意愿强烈,不带他根本说不过去——而且韩邺上回双修完还特意跟凌屿洲提,说想两个人一起解决麻烦。   都这样说了,凌屿洲也没什么办法。   考虑到韩邺神魂虽是养好了些,却仍经不起阴邪手段来回折腾,凌屿洲便给他画了个护魂阵法,还是用以身为器的原理,能帮忙护住神魂,尤其遇上专门针对神魂的术法攻击,可以完全避免沉溺其中迷茫混乱。   做了兜底的准备,凌屿洲也要放心些。   三千年前事未了,这是他们曾经共同见证过的,在三千年后的今天,他其实也希望,能和韩邺一起结束它。   阵法画完,凌屿洲从塌边起身,扫了眼室内物品,便对韩邺道:“时候不早了,我们上灵舟。”   “好。”   窗外,初雪正晴,碧空如洗。   另一边,天华门山门处。   在凌屿洲传来确切信息后,一切事务的节奏都被加快,幻音刚出关就忙得脚不沾地,但偶尔还是会在百忙中想到韩邺,然后郁郁一瞬。   说起来也是怪事,这小子怎么就和凌屿洲这么亲呢……   匪夷所思,匪夷所思。   当然,幻音保证,他绝对没有腹诽故友的意思,毕竟这么快的出关速度还多亏了凌屿洲。   自己之所以在大乘期大圆满上卡这么久,一是神魂不够凝实,二是天生资质不够,可对于大乘期和渡劫期之间这个最为艰难的坎,以上二者缺一不可。   原本,即使有韩邺给他带的那株清魂莲花,他也不一定能这么快出关,甚至要耗费几十上百年冲击渡劫期,但凌屿洲恰好苏醒,二人就此深谈良久,让他正好得了的那一点“灵性”。   “……”虽然是如此。   幻音御风踏在空中,转头看向侧边的天际。   是层层叠叠的白云,乍一看浓厚到极致,但凭借渡劫期修士的眼力,他还是能透过深重的云雾,看到千里之外的景象。   ——韩邺正站在凌屿洲身后,等凌霄阁的其他弟子先一步进入灵舟。   幻音:“……”   虽然他也能理解,单从那玉箫法器来看,韩邺和凌屿洲定是很有些渊源的,但就这么一段时间不见,怎么就到了这种地步?   虽然他也知道,韩邺当初修为停滞那么久,天华门里大多弟子都对他有过议论,韩邺对宗门没什么归属感也很正常。   但师尊出关了都不来看一下他老人家……还赖在凌霄阁不走了……这个事实还是很让师尊难以自我和解啊……   没错,在凌屿洲回的飞书里,幻音知道是韩邺自己想留在凌霄阁。   ……也是奇了怪了,记得三千年前,凌屿洲对宗门规矩和宗门礼仪还蛮严格……这回怎么不帮着劝一劝呢……   过分,太过分了,这一个两个的,半点面子都不给!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韩邺似有所觉地朝身后一望。   他目力要差些,看不太真切,却隐隐感觉到什么,于是无声看向凌屿洲。   “是幻音,别管他。”凌屿洲摇摇头,眼中闪过一丝笑意。   二人身前,是一艘修长又宽敞的灵舟。   这东西其实是为宗门里中层修士准备的,修为到了他们这种境界,去东洋只需一路御风,但护魂游从来是众人一起行动,没有修为高者先到的道理。   况且,如果要将藏在暗处的噬魂教和明面上的水清境全都控制好,只有几个高阶修士也不够。   韩邺看看身前属于凌霄阁的灵舟,听凌屿洲笑道:   “想和你宗门的人一起走?”   “不是,”韩邺脱口而出,随后顿了顿,看向凌屿洲,“但以为跟着你……跟着凌霄阁这边不太像话,你会劝我几句。”   仙门大比结束,他留宿凌霄阁,这事还尚且能够称作两宗之间的友好交流,可以用个人偏爱凌霄阁环境、在凌霄阁小住修炼一段时间之类的话解释过去,听着也尚在情理之中。   可如今是以宗门为单位的集体行动,情况还是不太一样的。   当然,他本人自然无所谓旁人眼光,只是担心对凌霄阁有不好的影响。   “我劝你,你就要跟那边走了?”   韩邺:“……”   不想。   但——   “如果是你说的……那我肯定要争取一下。”韩邺绷着下颌线,不动声色地挪了两步,站得离凌屿洲更近了点,二人衣袖直接贴在一块。   话是这么说,不过他也知道,凌屿洲是在开玩笑。   一旁有弟子陆续跃上灵舟,少数几个注意到他们,好奇地投来隐晦的目光。   然而,还没等凌屿洲看过来,韩邺的眼神就先扫过他们,将人看得立刻收回视线。   ——怪事,咱们凌霄阁弟子看自家师兄,你瞪过来干嘛,我们还没嫌弃你抢凌师兄呢……   诸位修士愤愤而去。   扶湘作为殿主倒是第一个上了灵舟,她看着最后上来的凌屿洲,噢,身后还跟着韩邺,不由嘴角微抽。   好在这种场景已见过不少,她现在完全能做到面不改色,熟视无睹。   目光在韩邺右手腕的琉璃珠串上停滞一瞬,又转向凌屿洲手腕处的一双白玉镯。   看着倒是养眼。   ***   东洋是一片海岛众多的海域,尽管气候偏寒,灵气稀薄,周围环境资源却很丰富,所以仍有有不少中低阶修士和吃苦耐劳的百姓在此生活。   今天,一个重大消息迅速席卷了东洋的大街小巷:   据说,因为水清境弟子在仙门大比上违了规,导致今年护魂游,凌霄阁西境分殿和天华门的人都来了!!   在水清境管辖范围内的城镇里,居民修士们听到这个消息只敢在心里啐一口,但在东洋的边缘地区,却早已有人骂开了。   “你说这水清境一天天的,到底在干什么?!”   “是啊是啊,说是咱们这边势力最大的宗门,但也没做什么好事,近些年还有成为地方一霸的趋势!”   “嗨,你们还是少说两句吧,又不是不知道水清境的人喜欢到处转悠,要是被听到就完了。”   “要我说呢,东洋这地方就是怪,水清境这么个还算大型的宗门,能在这边这么多年也不容易,咱们总有人失踪入魔,最后还是靠得他们不是……”   群岛星罗棋布,在水清境最核心的岛屿上,地下宫殿入口处,也正发生着一场斥骂。   被训的人低着头不吭声,乍一看还像是不卑不亢,可只要观察再细致些,便能发现这人在抖。   全身上下,克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而发出斥责的人身形瘦高,却被一件黑袍笼着,不见半点五官表情。   他的声音干枯且嘶哑,仿佛是常年见不到阳光又缺水导致的,可明明缺少生命力,又一直在角落里存在延续至今。   “蠢货,谁让你在大比上试探人家的,今年护魂游引了这么一大波人出来,要是被抓到什么马脚,我第一个祭你的魂!”黑袍人咬牙切齿。   他的确是说过,只要遇到魂体异常强大的和命数偏煞的,必须出手试探,不确定便宁可错杀,几千年来还毁了不少人家。   除却这次,上次失败还是在二十年前,听汇报说是杀了满门但放火没放彻底,不小心被路过的天华门修士救下的,有个孤儿最后活下来。   如今却——!!   黑袍人忽然一顿。   是熟悉的气息!   他站在昏黑的地下宫殿中,忽然极为突兀地笑了出来,白森森的牙齿让殿外门边弓着身的人战栗得更厉害。   但黑袍人只觉得畅快。   尘业死后,他苦修百年,终于同样突破到渡劫期,却仍然只能缩在这暗无天日的地下。   那样的痛苦,谁都不能想象。   到如今,三千年仍然未尽。   他不甘心。   所以,即使被制约,他仍然要出这地下宫殿承受天罚,付出神魂碎裂的代价,只为了从中记下属于尘业的个人烙印。   说是……百世流离,命上添煞?   不止。   他要让这个人的所有转世,永远不得翻身。   如今,他的转世,又来了。 第112章 留下   下了灵舟,两个宗门的人便汇聚到一起。   凌屿洲早在西境时便和扶湘、幻音二人分享过相关信息——噬魂教其实隐藏在地下,借水清境保持与外界的联系。   在凌屿洲身死几百年后,他的大弟子也因追查噬魂教死在东洋,但噬魂教人不能在外活动,而水清境最强者历来都只有大乘期。   当年的事,想必是双方暗中接头,合力将人引到地下。   由于天罚制约,噬魂教三千年内不可能再有新血液,而中低阶修士寿元不过数百,断然活不到今日。   如今地下宫殿里剩的,估计也就几个修为高寿数长的了。   此外,结合三千年来噬魂教的相关情报和分身所收集的信息,凌屿洲能确定,噬魂教的渡劫期最多只有两个。   因此,在确认战力足够的前提之下,凌屿洲才直接带这么些人参与护魂游。   如今,一行人暂且都在东洋外围的岛屿上,并未进入水清境的管辖范围。   “没想到……这里居然还挺热闹。”扶湘环视市井的屋舍摊贩,感叹道。   虽说更深层的目的早已镌刻于心,但表面上,作为今年东洋地区护魂游的下巡修士,他们还是表现出和往年一样的行事风格。一是考虑到噬魂教手段诡异残忍,避免人多打草惊蛇,二是东洋外围有很多普通修士和居民,若是忽然知道有关噬魂教的消息,必然造成大规模骚乱。   对于这点,凌屿洲已经和扶湘说过,等其他战力深入水清境内部,她将会带领凌霄阁和部分天华门的中层修士,在水清境外围进行大致的封锁以稳定局面,必要时再突袭支援。   “那是自然,自古以来,东洋在书里便是个奇异之地,风景人情都别具一格,值得人们来游历一番。”   幻音以前来过东洋,此时还颇有兴致地介绍了几句。   “要我说,这西北边上有个岛,位置接近东洋和中州的交界,是整个东洋最好的地方!吃的玩的么……印象里和我们那风格差不多。要是折腾完护魂游后不赶时间,倒是可以去呆上几天。”   知道凌屿洲也喜欢凡间小食,说这话时,幻音还无意间瞥了眼故友。   然而,这么一瞥,却不小心把目光落到韩邺身上。   “……”谁让韩邺和人靠那么近的!   要知道,为了抑制自己的幽怨,幻音下灵舟后还刻意没去注意他,可也就是这时候的这么一眼,幻音才发现对方手腕上的琉璃珠串。   “?!”他一下子震惊了。   这东西不是凌屿洲送尘业的么?   幻音看看凌屿洲,看看韩邺,又看看旁边的扶湘,见三人都面色如常——尤其扶湘,完全是副熟视无睹的模样,于是他微微张开的嘴又缓慢闭上。   既然都这副样子……那应该是正常的吧。   应该是自己少见多怪了。   感受到幻音隐约透着怪异、又很快忽然消失的目光,凌屿洲心中闪过一丝无奈。   他大概知道幻音在想什么。   关于韩邺的身份、他和韩邺的关系,目前还没有其他人知道,扶湘出于师徒之情不会问,幻音么……性子比较不着调,颇会自行想象,倒也无需凌屿洲多说。   另外,和前世有关的事,凌屿洲暂时不打算告诉韩邺。   九十九次轮回,记忆本就极其庞大,何况尽数浑浑噩噩不得善终。即便有让韩邺恢复记忆而不伤神魂的方法,带来的混乱痛楚却难以避免。   这一世,韩邺前二十六年也受了不少苦,更无需前尘带来不必要的痛楚纠葛。   而倘若不考虑恢复,直接告诉韩邺前世的存在……凌屿洲估计他心里又会别扭。   毕竟是骄傲的性子,连柳彬郁的醋都要吃,要是一直没办法恢复记忆,凌屿洲还真怕他吃味吃到七窍生烟。   “那我就带着弟子留在这边了。”扶湘对凌屿洲道。   凌屿洲微微颔首,和韩邺、幻音等另一部分修士向东洋群岛的更深处掠去。   很快,他们便在一座岛屿上方看见立在空中的水清境掌门。   还未接近,凌屿洲便觉出些不对。   ——是那股浊气!   在这之前,凌屿洲曾于两名水清境弟子身上感受到浊气,却都只是受重伤时的转瞬即逝。   眼下,却是前所未有的浓郁和无时无刻的蔓延。   “诸位不远万里亲临东洋,在下有失远迎,勿怪,勿怪。”   水清境掌门笑容慈祥,寒暄几句后,便转身要带一行人在周围转转。   西境入了冬,东洋亦不例外,它气候比西境更加寒冷,位置也更加荒凉。   众人虽在水清境管辖的城镇里,路过的物什却蒙上层属于寒冬的冷寂色彩,乍一看去缺乏生机,比东洋外围还寥落很多。   “也不知道为什么,东洋的运气总比其他地方差些,每年都要失踪些人,水清境年年搜查,却真真是查不出什么,还得多亏诸位下来帮忙……”   “是啊,管理宗门总是不容易的。水清境是东洋最大的门派,除却宗门发展,还要考虑整个地方的风气和安全。”   掌门一边走着,一边和众人搭话交谈,幻音跟他有来有回,将气氛渲染得热络,场面倒也不算尴尬。   但凌屿洲注意到,随着向建筑街道内部深入,四周的景物正一点点变得熟悉。   这和他分身探索到的线索重合,更和他在转生镜中看到的部分画面重合。   街道偏向狭窄,房屋高大而零落,奇形怪状的冰岩与建筑并存,浅薄的阳光反射出冷光,将一切衬得诡异又迷离。   凉风吹过,面颊紧接着触到湿意——   下雨了。   这场雨来得迅疾且强烈,很快就变成倾盆大雨,众人到东洋是正午,可冬日天黑得早,此时天幕便呈现出一种昏沉的淡灰色。   倏然,另一股更为强大的浊气从地面浮上来!   凌屿洲不动声色地感知着,同时在心中飞速筹谋。   这架势……看来是计划让水清境掌门将人引到地下宫殿的位置,一网打尽,不死不休。   因为凌屿洲和韩邺用术法隐藏了修为,在外人看来,凌屿洲就只有合体初期,韩邺则是炼虚中期。   一行人间只有幻音刚刚突破成渡劫期,对上噬魂教护法和教主,自然显得没有招架之力,也怪不得他们觉得有把握。   雨越下越大,落在房屋的瓦上又自瓦片滑下,砸进地上的水坑,晕开层层涟漪。   眼前的景物越来越熟悉。   凌屿洲终于确定,自己在转生镜里见到过这条路。   心中生出不适,他略微侧过脸,看了看跟在身边的韩邺,而青年感应十分敏锐,很快以同等的目光回视。   是在含蓄询问:有什么情况?   备战状态临危不乱,镇定是他眼神的底色,但里面又有些不一样的东西。   那是只有看向凌屿洲时才会多出来的东西。   “……”   凌屿洲在转生镜里看到了什么,不言而喻。   随着距离逐渐拉近,记忆里的细节便更加清晰,他甚至开始辨认出,这是到了哪一个拐角,眼前再走十步的墙边会有什么擦痕。   他笑着对韩邺摇摇头,示意专注眼前情况即可,向来波澜不惊的心弦却在持续颤动下泛出怒意。   韩邺不知道,几百年前,他的前世曾经死在这里的地下宫殿。   恶风席卷,廊道昏黑。   心魔缠身,浑身浴血。   不得已,故自绝。   凌屿洲在转生镜里能救他,现实却早已是几百年前的事。   死不能生,生不复死。   凌屿洲当时在转生镜中没看出地点。   ……原来是这里。   先有片刻的后怕,这是他第一次感受到类似情绪,随之而来将其取代的,便是多年静心养气下未曾有过、浸满情绪的——   杀心。   从地面往上升的浊气越来越盛,这东西只有凌屿洲能感受到,他是一行人里指挥者,众人伺机而动之余,都在等他命令。   按照凌屿洲原本的计划,他会让韩邺跟他一起下去对付那个护法,而且将人看在身边也不错。   但现在,随着场景越来越相似,距离入口也越来越近,他更倾向把韩邺放在外面。   如果那三人发现韩邺身份,必然疯狂针对报复,几百年前的阴翳历历在目,比起并肩作战,凌屿洲更注重韩邺的安危。   大乘期和渡劫期之间,鸿沟犹如天堑,那护法又不像韩邺天赋奇高能越阶杀人,多那么一个,区别不大,何况他和幻音神魂无虞,都能化出分身。   只是地下宫殿入口处设有阵法,当初他的分身便是触发了这个,才导致信息收集提前结束,接下来也需多加小心。   但噬魂教的人出不来,水清境修士不足为惧……   外面,才是真正没有变数的地方。   此时,他们身处水清境宗门内部,周围已有不少水清境修士。   通过魂体强大无比的感知,凌屿洲已经探查出来,他们脚下的那片空间里只有三人。   根据对噬魂教的了解,他能确定这三人分别是教主、副教主和一位护法,前两者均为渡劫初期,后者为大乘中期,且教主在神魂上有不可恢复的耗损,已经到了无法化出分身的程度。   他们这边人并不少,除去韩邺,大乘期还有三个,足以在修为上压制敌人。   心中合计不过一瞬,下一刻,凌屿洲便对众人传音。   “除了幻音,其他人都留下——”   “!!”韩邺猛地看向凌屿洲。   但在惊诧之下,他仍然没忘记做出该有的反应。   暗红色灵力燃起!   下一刻,数不清的灵力光芒跟着亮起,水清境掌门愣怔一瞬,也没出声,直接连踏数步向后飞撤,同时摆开攻击的架势。   周围的水清境弟子反应更慢些,直至灵力带起的劲风扫到他们脸上,才纷纷唤出本命法器,怒目暴喝着冲过来。   “杀!!”   感受到滞留在自己身上迟迟不肯走的神识,凌屿洲给了韩邺一个安抚的眼神。   随后,便和幻音向早已明晰的入口处掠去。 第113章 记忆   幻音对凌屿洲的安排没什么异议——三千年前他无门无派,其实也算半个凌霄阁的人,倒是被凌屿洲使唤惯了。   根据之前搜集的信息,二人很快便接近了地下入口。   “他们在引动阵法,”凌屿洲传音道,“不止宫殿入口处的大阵,还有吞噬修士神魂的阵法,东洋年年都有人失踪,原因很可能就是这个。”   “也就是说……地下还有活人?”幻音惊诧。   “已经没有了,殿内阵法的作用多半是祭炼魂体,回馈自身。”说话间,凌屿洲已踏入宫殿外围的大阵。   当初攻击他分身的,就是这个阵法。   但它针对魂体,对凌屿洲和幻音来说,威胁并不大。   另一边。   在留下来的人里,除去韩邺共有三名大乘期,修为最高的还是大乘后期。但在忽然爆发的混战中,众人居然是隐隐以韩邺为首的。   无它,只是韩邺的个人杀伤力太过惹眼。   不少水清境弟子都朝他聚拢,抱着“杀一人涨我方士气”的心态,纷纷催动术法和本命法器。   “小心!”   天华门弟子惊呼出声,却见他手腕翻转,刀影重叠,先用气浪推开一波灵力,又在敌人尚未反应时再次横刀。   与此同时,暗红色灵力以他为中心爆裂开来,直接将身后挥着武器的低阶修士震飞!   修为稍微低些的水清境弟子面露惊恐,却两股战战不及躲开,只能看着刀锋直奔面门。   本命法器短暂离手的一息内,尚有见势不妙者从死角偷袭,韩邺索性转身,一个覆着浓厚灵力的回踹将人直接送到地面。   “砰——!!”   与此同时,长刀贯穿一人胸膛。   水清境掌门,殂。   血液溅射开来,躯体坠落声不绝于耳,凌霄阁中辈分最高的大乘期目瞪口呆。   韩邺隐藏了实力,他居然也是大乘期!而且还是灵力如此凝实的大乘期修士!   ……怎么可能?   电光火石间,敌人虽未被完全消灭,地面一役却大局已定,如今水清境已无大乘期,噬魂教教众只能呆在地下,形势已被控制住——   只要地下宫殿里不出乱子,便可大获全胜。   韩邺扫过另外三名大乘期修士,沉声道:“你们带着人继续。”   “是。”三人不禁齐齐点头。   画面一下子显得有些滑稽,毕竟他们都是门内长老级别的人物,看着个个仙风道骨,此时却以一个年轻人马首是瞻。   但当下没人觉得奇怪,更没人提出异议。   韩邺少时便被称作“修真界进境第一人”,却因修为停滞,从前的辉煌也凝结了十年。   直至今日,一切威望,赞誉,荣光……   都重新归属于他。   地下宫殿,殿前入口处。   一个身形暗淡的黑影蹲在殿内转角,兴奋喘气的同时佝偻着,不断向外张望。   快了,快到了,是那个人的气息。   个人烙印永远不会出错。   百年前,他不小心没看住让人自绝了,三千年天罚之恨尚未消解,这次说什么……   也要好好折磨一番。   “轰——!!”随着气息的接近,宫殿深处也传来接连不断的灵力爆炸声。   黑影微微皱眉,似乎正在内心做着衡量,最终还是选择继续蹲在原地,等待那个人的到来。   “……”   乐声也跟着响了起来。   “这老不死放分身去哪了?”幻音一手疾拨琴弦,动作几乎出了残影,另一只手上还拿着剑,正一心三用地给凌屿洲传音。   “入口,”凌屿洲面色微凝,“怕是韩邺要来。”   “什么?!”幻音差点惊呼出声,“他现在是大乘初期吧?”   “初期接近中期。”   凌屿洲被噬魂教教主缠住,一时脱不开身,干脆去攻击大殿内吞噬修士神魂的阵法。   他神态从容,动作随意,灵力使用间却招招致命,不留半点余地。   情况和凌屿洲推测的一样,这阵法吞噬的确实是之前失踪者的神魂,它们被禁锢储存在地下宫殿里,需要用的时候就拿出来用用。   这次便是如此。   殿中的噬魂教三人里,自然是教主实力最强,即使神魂破碎不足以化出分身,但在阵法的支持下,战力仍然大大提高。   至于神魂完好的副教主,他原本放出了分身加入战斗,前一刻却直接向宫殿外围窜去。   “倒是不会有事……”说着让人冷静下来的话,凌屿洲自己却免不了加快输出。   明黄色灵力在暗室中炸开,将所有黑暗驱散,光芒比烛台更盛。   “我给韩邺画了护魂符文,外面阵法迷惑不了他,区区一个分身,对他而言不在话下。”   闻言,幻音便放下心来:“画了那个啊……挺费时的吧,没想到你连这都能料到,佩服佩服。”   解决了幻音的担忧,凌屿洲便不再回应他的马屁,专心对付眼前的敌人。   渡劫期修士正在交战,噬魂教那大乘期的护法便躲在边上,时不时出那么一招又退回去,不痛不痒,倒也有些烦人。   凌屿洲聚拢心神,腕上玉镯不断吸收灵力——   “轰隆隆……”   韩邺在刚踏出去的时候,便意识到自己进了凌屿洲曾经说过的阵法。   耳边隐隐听到宫殿深处传出的巨大声响,却又很快沉入另一个空间,打斗声消失不见,只剩黑暗中的自己。   他并未惊慌。   噬魂教中人只能在地下活动,自己此时还未进入他们的攻击范围,而殿外阵法没有攻击性,主要作用是扰乱神魂。   韩邺暂时按兵不动另有原因。   明明并未捕捉到异样,直觉却告诉他,有什么东西在暗中注视着。   眼前的黑色开始涌动,韩邺感受到一股力量触碰到自己神魂。   这股力量原本似乎想直接突破,可转悠半天都没找到缺口,于是愤然地在识海外面游弋。   良久,一个模糊又干涩的声音于阵中响起,听着有几分强压的颤抖,像激动,又像害怕。   “想不想知道你前世是谁?”   韩邺不言。   眼前景色却不可抑制地明晰起来。   “!!”   躲在殿内死角发抖的黑影感受到青年终于不复稳定的气息,不由得长舒口气,露出无声却放诞的笑。   ——韩邺看见凌屿洲的身影。   他环视四周,发现画面有些模糊,就像掩埋在地底的书卷,因尘土被掀开而露出一角。   很快,韩邺便蹙起眉头,不再有心思去注意其他。   因为在凌屿洲身边,还有另一个人。   二人靠得极近,似乎在聊着什么,这时或许聊到些趣事,凌屿洲还忽然对那人一笑。   “……”   原本平静镇定的情绪瞬间掀起惊涛骇浪,寒意在青年眸中蔓延,与此同时,暗红色灵力也开始在他身边忽闪。   紧接着,画面变换。   云边透出朦胧月光,月色却并不温柔,狂风大作,电闪雷鸣,树林密密匝匝,在地面投下婆娑树影,星星点点随风晃动。   雷声响彻云霄。   还是凌屿洲,雪衣乌发,风采卓然,明黄色灵力光芒纯粹。   他浮在空中,道道紫电朝他落下。   韩邺于另一边瞥见再次出现的人,不知道为什么,他十分轻易地发现,这人手里攥着东西,有源源不断的灵力从中逸散出来。   下一刻,天幕大亮!   “!!”   同一时刻,韩邺心跳莫名加快,体内灵力疯狂涌动,似乎要将经脉撑爆。   这是身体的下意识反应。   眼前所有都继续进行,完全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可韩邺却忽觉眉心一热。   是凌屿洲画的护魂阵法在作用!   毫无征兆地,场景被切断,韩邺眼前再次恢复原本的黑暗。   但他记得自己在那个瞬间看见了什么——   亮到恐怖的闪电直直落下,而那人指尖一松,露出掌心里东西的一个角。   玉箫。   “……”   阵法再次波动起来,从未见过又隐隐觉得特别的画面再次出现。   少年从悬崖滚落,身受重伤,心魔入体。   他看着少年自虐般按压身上的伤口,却仍然抵不过被恶念怨气逐步侵袭。   他看着他呼吸微滞,灵力再次翻涌,却是朝着自身经脉而去。   眉间热意再次出现,画面再次消失。   阵外。   黑影缩在角落,呼吸急促。   他作为副教主的分身,是无法查看阵内情况的,只是那人转世被困在里边这么久,如今还迟迟不出来……   想必早已深陷前尘,混乱痛苦不堪。   黑影咧嘴,露出一个怪异又干枯的笑。   这次的尘业比上次强很多,所以当人真正靠近的时候,他其实是下意识战栗的。   实在是三千年前的印象过于深刻。   凌屿洲曾给噬魂教带来莫大的麻烦,当年身死时也没到渡劫期。尘业前在凌屿洲死后不久成为渡劫期修士,下山后天天盯着噬魂教打击,最后还请了个天罚让他们憋屈至今。   噬魂教中人都恨死了尘业,所以百年前那次才会想办法折磨,只是不小心没看住,让人轻易自杀了。   那次的尘业才区区筑基,不足为惧,可不知怎得,这次居然有了大乘期的修为。   青年握刀入阵时,神情气场与当年别无二致。   可就算成长到这种地步又怎么样?还不是……   忽地,刺目光柱扫过,黑影直愣愣看过去。   ——是灵力的光芒!   阵内。   画面再次突兀消失,韩邺只觉眉心温热一片,根本凉不下去。   分明没受阵法影响,但仍有种喘不过气的感觉漫上胸口,韩邺双目微红,无声喘了口气。   心口疼,耳朵似乎有嗡鸣声,口渴,嘴唇很干。   这并非受伤,只是情绪过于汹涌所附带的反应。   但大概只需要抱一抱,再接个吻就好了。   青年神色不变,握刀手却忽然一翻,毫无征兆地挥出两道气浪!   劲风袭过,长刀飒响,气浪如长鞭般强势扫出,一道挥向入口处的死角,另一道则朝着阵眼而去。   他其实从始至终都不曾陷于阵中。   之前停留,不过是为了确认那道视线和阵眼的位置。   当然,也不能说完全不探究那些画面……   韩邺心中隐隐有些猜测,但现在显然不是想那些的时候,是以他没继续看下去,反而直接将阵法破坏。   “咔擦。”   伴随着极其细微的声响,黑影被气浪卷到空中,躯体如薄冰碎裂般呈现出裂纹,又迅速向外延伸。   与之相伴的,是韩邺周身暴涨的灵气。   他又突破了!   地下。   四处不再是灰蒙蒙一片,各色灵力光芒忽闪,反将烛光衬得暗淡。   乱战中的副教主忽然痛呼起来,本命法器也不受控一瞬。   幻音反应极快,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赶紧痛打落水狗,对着琴劈里啪啦一通乱弹。   凌屿洲见状,自然明白是怎么回事,也松了口气。   大局已定。   ……没事就好。 第114章 确认   诡异混乱的地下宫殿里,人影被无限拉长。   明黄色光芒大盛,是凌屿洲加剧了灵力输出,噬魂教教主呼吸沉沉,扫视四周一圈,随即向宫殿最深处的一间房掠去,在空中留下一连串残影。   凌屿洲心知,那里是殿内阵法的阵眼所在。   他不紧不慢地跟上去。   剩下的副教主头痛欲裂,被幻音逮着一阵狂砍,旁边的大乘期护法见势不妙,连忙出来帮忙。   却在这时,一柄长刀破风劈来,正中刚刚窜出的黑影。   长刀周围闪着暗红的光,像是血迹,又像是烛火,被捅穿胸口的修士来不及惨叫,双眼逐渐无神,胸口血洞将衣袍染成黑色。   三去其一。   可长刀并未就此停歇,反而顺着刚才的势头向副教主扫去!   幻音也没有浪费机会,直接用音浪在同一时刻将人包围。   副教主避无可避,被抽飞撞断殿中大柱,口喷鲜血的同时,殿内烟尘碎屑悉数落下。   “轰隆隆……”   随着韩邺的疾速接近,幻音居然觉得有压迫感袭上心头,他忍不住深吸口气,随之却又暗自一笑。   名师出高徒,还配合完美……   这简直不要太长脸!   然而,还没等他高兴完,韩邺的身影便到了眼前。   紧接着掠过他。   “你对付这个人。”冷冰冰的一句话。   “噢好。”   因为凌屿洲也是这么吩咐的,幻音便十分丝滑地下意识回应。   “……”等等。   在朦朦胧胧的烟尘与残影中,手抚琴弦的修士笑容凝固。   ——他这个徒弟好像压根没向自己这边看,刚刚也只是口头上吩咐,话音未落便掠向宫殿深处。   幻音深深吸气。   凌屿洲命令我也就算了,你小子还有样学样……难道我是那种看上去就很好使唤的人么?   一点都不关心长辈!   一点都不尊师重道!   ***   “当啷”一声,噬魂教教主的本命法器掉落在地。   他原本因愤怒而气息不稳,此时见了出现在门口的人,眼中微不可察地闪过一丝惊恐。   凌屿洲微微叹气,专注于眼前阵法并未转身。   但他知道,是韩邺来了。   到现在,噬魂教众人其实都没认出他,但因为天罚的缘故,他们对韩邺的气息实在万分熟悉。此时韩邺修为直逼渡劫期,在相似的场景之下,引发深埋心底的恐惧是必然之事。   当然,不止恐惧,他们也会更加疯狂。   好在到如今,结局已经不可能改变。   “我先破阵。”   凌屿洲的传音内容简洁至极,韩邺却瞬间明白他的意思。   噬魂教教主艰难召唤着自己的本命法器,却惊愕发现和法器的联系被神不知鬼不觉地切断。   罡风猎猎,他只得侧身一滚,朝远离阵眼的地方避去。   然而,被暗红色灵力缠绕的长刀却紧跟而来!   这里其实是一间卧房,阵眼恰好在床榻边上,凌屿洲以手拈诀,白玉镯泛起莹莹亮光,属于渡劫期修士的灵力倾泻而出,将其尽数汇聚在神魂感应到的地方。   “轰——!!”   数十里外,守在水清境外围的凌霄阁弟子纷纷抬头。   此时已是清晨,太阳升起,黑了一夜的天幕被阳光铺满,云海呈现出瑰丽的灿金色,晨光洒在海面,连冰雪也覆着层金光。   来自水清境深处的声音回荡于天与地之间,响遏行云也莫过于此。   柳彬郁仰着脸,喃喃道:“终于要结束了……”   外边的事早已解决完毕,形势被控制得很好,扶湘便把小队指挥权交给他和另外几位长老,自己则跑去水清境深处接应。   感受到剧烈的灵气波动,柳彬郁默默攥了攥拳,发奋修炼早日进境的决心愈发深刻起来。   就不说朝韩邺这等鬼才看齐了,他只希望自己往后能为世人做更多贡献。   地下宫殿内。   吞噬神魂的阵法被破,阵法运作散出的华光随之消散在空中,噬魂教教主原本还想着力挽狂澜,本命法器却忽然不受控地朝他自己捅去!   惨叫声在室内爆发,随之而来的,是带着浓厚怨念的灵力和魂力疯狂反扑。   凌屿洲的魂体强大程度堪称可怕,就算直面这种攻击都不会出问题,自然是不怕这个的,因此他只心念一动,将充盈的魂力灌入韩邺手上的琉璃珠串。   沾着血痕的长刀却兀自挡在凌屿洲身前,提前将这波临死前的疯狂反扑抵挡住。   “铮!”   长刀一震,发出刺耳的嗡鸣。   青年手上的琉璃珠串也久违泛起光芒。   “……”韩邺一愣。   这是他第一次见它泛起光芒。   狂乱的灵力波动散去,只剩极为微弱的自然风轻飘飘吹过,噬魂教教主无声倒下,却在半空中一寸寸碎裂开来,化为飞灰四散。   再不见任何痕迹。   “……”   凌屿洲转身,同时注意了下外面的状况。   外面乐声仍旧,动静却总归渐渐小了,再加上自己的神识感知,凌屿洲可以确定,幻音也快拿下他那边的战斗。   事情即将结束,凌屿洲放下心来,干脆将其他杂念抛去,看向站在卧房门边的青年——   “砰砰砰!!”   在外的幻音大概能感知到凌屿洲一方的动静,心说这两人总算事了,接下来肯定要来支援自己。   虽然他一个人也能搞定,但有人帮忙自然更好。   然而,他左等右等,却什么也没等到。   幻音:“……”   幻音:“??”   请问你们在做什么?   ***   凌屿洲其实也没有不顾好友的意思,他只是决定率先解决眼前的问题。   之前在激战中还没那么明显,如今停了手,韩邺情绪的不稳定便完全凸显出来。   这种不稳定和神魂无关,按理说影响不大,可凌屿洲偏偏又在他眉间看到若隐若现的浅淡黑气。   就和当初的第一次双修一样,那时候,也曾有黑气出现在这里,时机原因都很蹊跷,让人觉得好笑、惊讶,又难免心疼。   一百世了,他始终都是这样易生心魔的体质。   那次尚且能用心慌和心虚解释,这次呢?   ……又是因为什么?   凌屿洲与韩邺对视,看着他隐隐泛红的双眼。   这是一双锋锐又骄傲的眼睛,从前看向自己时,神情总是乖巧而暗含试探的。   这回却多了横冲直撞的心绪,仿佛被自身的暗红色灵力沾染,业火难灭,情潮难解。   疯狂,热烈,不顾一切。   韩邺抿着唇,胸膛起伏却一时没说话,凌屿洲索性往两人身上丢了个清洁术。   沾着血痕的衣袍焕然一新,空气中的铁锈味瞬间淡去,凌屿洲身后正好是张矮榻,他直接坐下。   “有事了?”他看着韩邺上下滑动的喉结,语气温和,“过来坐着说,嗯?”   这句话像是启动了什么开关,韩邺身形一闪到了凌屿洲面前,却没完全按他的话做。   他像往常的无数次双修一样,直接跪坐在凌屿洲身上。   “……”凌屿洲微微挑眉。   心里是有些意外的,却并未制止,只是看着韩邺准备做什么。   果然,青年不再沉默。   他看着眼前人漆黑如墨的眼眸,低低道:   “我的前世和你认识……我和你有前缘,是么?”   凌屿洲心中思索一瞬,便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   还是殿外阵法的缘故。   “……”   韩邺喉结微动,紧紧盯着凌屿洲。   那些画面,他在阵中没看完,但看过的部分已经能表示某些东西。   他曾经在藏书阁中翻阅典籍,看到过对凌屿洲的记载:   【身试雷劫,灰飞烟灭。】   如今终于在阵中见识了,到底是何种光景。   自然,还有更多其他场景。   数次濒死的画面总在最后一刻被截断,韩邺知道,是凌屿洲画的护魂阵法在保护他。   明明是从未经历过的东西,亲眼见到时却觉得万分熟悉。   ——往来飞书,流光不度。   凌屿洲总和那个人传飞书,有一次收到幅字画,还将其挂在书斋的墙上,和他自己的一众字迹并在一起。   ——轮回因果,不得善终。   这是韩邺在那人最后出现时窥见的命数。   说起来,最先看见那人的时候,韩邺是极为排斥的,可看得稍微久些,便开始觉出端倪。   轮回画面一次次出现,他因为时间紧急没看多少,所知道的也有限。   但有些东西,本就无需遍览。   百世倥偬转眼成风,可堪秋山落叶满,不曾梦中逢。   第一世梦中不曾见过的人,今生却在眼前出现了。   “……”   凌屿洲随意向上一瞥,便能看见青年颤动的睫毛。   韩邺这时候依旧没有回避目光。   他的眼神直率,给人一种深重到仿佛在下沉的感觉,骨子里惯常的傲气和轻狂却转成一层雾。   凌屿洲看到他眼里的碎星。   锋锐的双眸带着潮意,显而易见地,他正在被情绪淹没,一切无措从细枝末节中袒露彻底。   “我是他的转世……可我不记得了。”   韩邺的确在阵中看到些许画面,却也只是作为旁观者的“看”,并非恢复记忆的“融合”。   况且,只是一小部分。   回想凌屿洲在洞府内出转生镜后的反应,怕是那时便已经知道了。   他有时觉得他们是同一人,有时又觉得不是。   不是的话,那就对尘业不公平。   可对自己,也不公平。   如果这一世过程更长,自己同样能为凌屿洲做那些,甚至更多;自己的修为能超过尘业,同样能帮凌屿洲分担更多。   但事实如此,无法更改。   倘若没有记忆,没有前世……   凌屿洲还会像现在这样对他么?   韩邺嗓音低沉,平日里是极好听的,此时声线却颤得厉害。   “他做了那么多。”   因为清洁术的缘故,空气变得干燥而清冷。   冷气入肺,既让人痛苦,也让人清醒,他垂在腿边的手悄悄攥紧,指甲恰要刺入掌心,却被凌屿洲抬起来掰开五指。   “……”韩邺呼吸一滞,原本要说的话卡在喉咙里。   雪衣乌发的男人垂着眼,睫如鸦羽,眉若春山,指尖温热,力道轻柔又不容抗拒。   韩邺愣愣张开五指,任由他揉摁自己指腹,动作像在拂去物件上的浮尘。   “还有呢。”凌屿洲轻声道。   他听出韩邺话语未尽,索性让人一次把别扭之处道尽,省得过后情绪下去不好意思了,最终又要难受。   韩邺顿了半晌。   ……还有。   的确还有。   “你……会不会觉得亏欠?”语毕又怕被误解,于是补充道,“只是不想……只是觉得你无需因这个对我特殊……”   不需要因为这个对我好。   不需要因为这个就和我在一起。   对着那束始终温和的目光,韩邺难免呼吸紊乱。   他胸膛起伏微重,再和凌屿洲对视一眼,终于慢慢伏低上半身,朝着眼前的肩膀靠近。   一点一点,留足了被制止的空间。   但凌屿洲没有制止,反而伸手在韩邺后腰收紧,将人往里揽了些。   他垂眼看着自己肩上的那颗脑袋,看着高马尾微微晃动,紧接着听见青年闷在衣料里的声音。   韩邺道:“你喜欢他么?”   顿了顿,又道:“……你喜欢我么?” 第115章 眷属   果真会纠结这些。   放在青年腰后的手轻轻拍了拍,凌屿洲正准备开口,却感受到一阵极其细微的灵力波动。   他反应极快,立刻抬头朝门口瞥去。   于是和站在长笛上、面色僵硬的幻音视线相撞。   幻音:“……”   他不敢置信地看着凌屿洲,又一脸不可思议地将目光投向跪坐在凌屿洲身上的韩邺。   韩邺这是……新认了个师父?   不对啊,凌屿洲哪是会让徒弟坐身上的人?   韩邺给凌屿洲灌了什么迷魂汤呢……   万般思绪瞬间闪过,幻音好奇心大发,正想仔细观察将额头抵在好友肩上还看不见神情的自家徒弟,却被凌屿洲瞥过来的目光震慑住。   昔日温和从容的好友依旧淡定,但这无论如何也不能改变一个事实,凌屿洲的眼神明显在说——   赶,紧,走。   幻音心中莫名一紧,还没来得及思考便迅速屈服。   操控着脚下的玉笛,一溜烟朝地下宫殿入口处窜去。   呵,原本也只是疑惑这两人怎么没现身才来找的,当他是什么很八卦的人吗?!   一路疾行到宫殿入口,却正好和赶来的扶湘撞上。   “你怎么在这?”扶湘大惊,“被打得逃跑了?”   幻音怒不可遏:“胡说,明明是打完了!”   “那我师尊呢?”扶湘朝他身后张望,仍是什么都没看到。   “不知道,他和韩邺两个人不知道在干嘛。”幻音嘀咕着,又补充道,“建议你别去打扰你师尊,我就是被他赶出来的。”   扶湘:“?”   室内。   凌屿洲看着韩邺有些泛红的耳廓,不免有些好笑。   幻音已是渡劫期修士,驾着法器行动迅捷,一息数里都不是问题,而自己的确没太注意外界……   这才让人看见眼下这姿势。   韩邺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大概是羞耻的,但之前问出口的话还没得到回答,于是僵在现在这个姿势上。   战斗结束后,灵力便不再释放,烛台被罡风吹灭,室内变得昏暗。   凌屿洲听着韩邺剧烈的心跳,微微后倾,将人从自己肩窝里挖出来。   室内虽然昏暗,但渡劫期修士目力极佳,他瞥了眼韩邺眉间,仍能见到那点淡淡黑影。   若隐若现,时有时无,像一个请求他安抚肯定的信号。   对视半晌,凌屿洲指腹向上掠过韩邺眼睑,触碰到湿意后有片刻停顿。   紧接着,他转过青年脸颊,中指抵在对方下巴,将人往自己这边引。   “只是不记得而已。”轻轻一吻。   “如果我失忆,难道你会离开?”   韩邺被亲懵了没反应过来,下意识要摇头否认,却被捏着下颔的手拉得更近。   “百世流离,记它做什么。”又是一吻。   “你不记得,我未经历,不好么。”   感受到指下变烫的皮肤,凌屿洲轻笑,淡色的唇蹭过青年面颊。   “对你的喜欢,从来不是因为亏欠。”   和时空无关,和记忆无关。   “还人情的方法有千万,哪有把自己赔进去的?”   他看着青年眉间黑影仿佛被清风吹去,转眼杳无痕迹,再偏头落下一吻。   “自然是我喜欢了。”   三千年前,他曾经去过很多地方,于山巅观落日,于街角放烟花,于静水边饮一壶酒,于火堆旁写一沓飞书。   自然广袤无垠,人在其间显得渺小,但修真无岁月,人们又因此能做出许多看似绝无可能的强求。   凌屿洲见过太多东西,和太多人打过交道,看得多了,也会觉得万事如旧,缺少新意。   但有些东西,仍能带来惊喜和期待,更是他会下意识保护的存在。   室内,光线昏惑。   几个吻落下,凌屿洲亲出些许咸涩,不用看也明白,那是韩邺之前滑下的泪水。   他略微松开手,看向青年的眼睛。   里面碎星闪动,熊熊业火化为情潮席卷。   执着,眷恋,急切。   是想要靠近的渴望,也是被安抚后想找东西再次佐证的倾向。   拇指轻擦微湿的唇瓣,凌屿洲莫名想到那一日。   仙门大比,化神夺魁,韩邺从擂台跃下到他身边。   彼时青年黑发高束,发尾还在空中甩了甩,扬眉勾唇之间,自是一派桀骜潇洒。   韩邺从前问过为什么。   他那时的回答也不只是在哄人。   这么厉害,这么耀眼……   单看这一世,就已经很招人了。   凌屿洲拨着韩邺下巴,轻吻复落在那张薄唇上,小指则无意搭在对方喉结,轻易感受到软骨的上下滑动。   脆弱,又充满生命力的部位。   说起来,凌屿洲作为世上最强器修、凌霄阁开宗立派的师祖,实力强大,其实一直都在保护别人。   也的确护住了许多人。   但有一个被护过的,也拼了命地保护他。   三千年前是,今生亦如此。   九十九次自绝,换第一百世再续前缘,他们身负因果,彼此却都谈不上亏欠。   是留恋,期许,守护。   与亏欠无关,与旁人无关。   万事皆有因果,草蛇灰线,伏脉千里,有的看似遥遥无期。   但正如凌屿洲问心时所言……   因果相循,终能相解。   ***   三日后,东洋,西北边的岛屿。   噬魂教之事已了,正如幻音所说,参加这次护魂游的修士都没着急走,而是在附近转了转。   茶楼上,旁边人都一边吃茶一边听戏,只有扶湘和幻音面面相觑。   无言中,扶湘随手拿了个点心塞到嘴里,意外发现味道居然很不错。   又喝了口茶水将点心咽下,她轻咳一声,欲盖弥彰似的,终于好意思朝茶楼下的街道看去。   幻音也松了口气,同一时刻向下看去。   大概是将近年关的缘故,街边十分热闹。   半大不大的孩童在巷里蹿着,手里拿着点吃食剪纸,嘻嘻笑笑。   妇人拿着火钳,将橘子糕饼搁在碳炉上,四周热气氤氲。   摊贩吆喝着自家刚下锅的饺子,一个个莹白圆润的躺在沸水里,看着便觉鲜香四溢。   离得最近的中年男人脸庞黝黑,正穿着围兜拨动碳块。   炭火艳红,锅炉昏黑,将空气浸润得香甜,金黄色炒米被他装进袋子,香气却并未因此封存。   他笑得满面和气,将炒米装好,递给身边面露喜色的小道士。   “谢谢叔伯!”小道士拿到纸袋,顾不得烫便抓起一把,将其塞到嘴里大嚼特嚼。   这时已是黄昏,远处海面被照成苍红色,将化未化的浮冰在水上晃晃悠悠。   凌屿洲见韩邺多看了眼炒米摊子,便问:“你要不要?”   韩邺没料到凌屿洲会注意,闻言又扫了眼中年人。   他看着围住中年人的那圈少年小孩,沉默半晌,眸光一偏。   “……不要。”   “不巧了,”凌屿洲摇摇头,笑道,“可我想尝。”   韩邺抿了抿唇:“那我去买。”   “一起。”   凌屿洲少时喜爱凡间小食,后来因身体而戒,常建议另一人去试,却从未同行过。   如今,终于是两个人一起了。   日轮沉入地平线,所有景物都被镀上金色,风吹流云,暮光洒落,这是腊月里少有的好天气。   茶楼第三层,幻音轻啧一声,满脸受不了地摸摸鼻子,转过头来和扶湘对视。   半晌,气氛再次陷入诡异的沉默。   身后传来伶人咿咿呀呀的唱腔,诉说着悲欢离合、柳暗花明,一曲终了满堂喝彩,气氛热闹非凡。   蓦地,幻音开口:“你是不是……早就知道?”   当时凌屿洲带着韩邺从地下宫殿出来,对上他和扶湘,告知实情后直接事了拂衣去,只留下他和扶湘大眼瞪小眼。   “其实有点猜测……只是师尊所为,做弟子的自然不会多说什么。”   幻音听得嘴角微抽,想到自己那个丝毫不尊师重道的徒弟,进而又想到韩邺是尘业的转世,难免眼前一黑。   不行,不能想,太令人扼腕了。   “不过其实之前就有,不是吗?”扶湘道。   幻音一愣,随即长舒口气,点点头:“也是。”   扶湘垂眼看向楼底。   青年拿着炒米袋子,有些手忙脚乱地看着雪衣乌发的男人。   凌屿洲轻轻一笑,抬手拉过青年戴琉璃珠串的右手,亲吻也随这个动作落在对方掌心。   万般温柔。   朱红发带在朔风中飞扬,一点绛色似要把冬天烧尽。   而伶人还在身后唱。   “愿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   扶湘不自觉笑笑,心道,的确是有征兆的。   万事有迹可循。   她想到三千年前,自己十五岁,某天和师兄师姐一起整理师尊遗物。   凌霄阁祖师的书斋内挂着一幅字。   矫若惊龙,铁画银钩,是和他本人字体截然不同的风格。   她认得是谁的字,因为那个人寄来的飞书太多,也都被收在银杏树木制成的书柜里。   那幅字写着:   所思不远,若为平生。 第116章 番外:可慰(上)   从东洋回来之后,日子已经到了腊月二十几,西境的冬天比东洋要好些,温度却也比秋季低上不少。   凌屿洲一行人在东洋时,西境还断断续续下着雪,等他们回来,雪就又停了。   因为进入深冬,银杏叶早就落得干干净净,高挑的银杏树干光秃一片,好在有雪堆在上头,一眼看去才不至于太怪。   凌屿洲倒是从未见过此景。   毕竟三千年前,凌霄阁尚未在西境设有分殿,而中州气候温和,阁中银杏树是不会这样的。   扶湘在西境待了不少年,虽然担任殿主,却主打一个万物有灵、顺其自然,秃着就任它秃着,落了雪便让它落着,向来如此。   韩邺却弄出了新花样。   那天凌屿洲从天华门回来——这是幻音死皮赖脸让他去天华门叙叙话,还特意说明暂时有点难以跟韩邺和解,所以只邀请了凌屿洲一个人,回来之后,他便发现自己寝殿周围的不一样了。   首先是围在树林外的牵魂雾,原本纯白浓郁的雾里掺杂点点光斑,是暗红色的,光斑上下浮动着,仿佛阳光照耀下的溪水。   凌屿洲和往常一样走进雾里,随即感受到其中光点对自己的亲近。   是韩邺的意识。   魂力灵力散落在雾中,其原本作用是警示防范,但在凌屿洲面前却如同萤火虫,还会有意识地围着他转。   同一时刻,凌屿洲几步走出牵魂雾范围。   银杏树的叶子落光了,干净至极的枝桠上托着白雪,根根缠满朱红丝带。   韩邺御风浮在树梢,正从储物袋里拿存货,眼看就要再往上绑。   忽地,他动作一顿。   这是接收到了牵魂雾内的感应,只是凌屿洲穿过得太快,所以这时候才反应过来。   原本面无表情、仿佛无所事事的青年立刻眼睛一亮,手上那似要被风吹走的丝带瞬间消失不见,下一刻,他直接闪身出现在凌屿洲面前。   “回来得好快,我以为幻音会赖着你到下午。”   事实上,凌屿洲将近午时便回来了。   凌屿洲听着韩邺对幻音的称呼,不由失笑。   虽然没完全想起来,但阵中所闻恰好出现过幻音,恢复这类记忆的韩邺自然不肯再像之前一样,于是把幻音气了个倒仰。   凌屿洲笑归笑,却没提这事,只是转而问道:   “绑带子做什么?”   又想起什么了?   韩邺当初从阵中出来,还只看到一小部分前尘,而且大多不属于第一世,后面九十八世坎坷循环的占比更大,但在那之后,明明没再遇到什么刺激,却仍然会陆陆续续想起一些从前的东西。   “想起”。   注意力一旦汇聚到这个点上,又看到眼前缠满红丝带的银杏树,凌屿洲便免不了想起天阶洞府最后几级台阶边的栏杆。   “只是觉得原本单调,又有些无聊。”韩邺仰头看了看树梢,再一抬手,原本没绑上丝带的银杏树瞬间被朱红色覆满,“你来了,那就直接用灵力。”   诸如此类的事还有很多,韩邺恢复着恢复着也就成了习惯,倒是不再像从前那样吃味了,只是有时候会忽然觉得羞耻。   这个的原因,即使不说,凌屿洲也能猜到。   凌屿洲遇到尘业的时候,对方虽说比他年纪小些,但也已经在修真界混了几百年,说沉稳么,沉稳的,说性子野么,那也是不少的。   之前二人一直是君子之交的时候,凌屿洲看不出心意也实属正常,因为对方完全就是副野性不羁又贴心守礼的模样。   相对而言,韩邺过了年也才二十七,经历没那么波折,确实要直率骄傲些。   但记忆恢复得多了,再想想之前做过的“蠢事”,心里不好意思实属正常。   除了这些,随着记忆而来的,还有越来越大的胆子。   明明之前会被几句话压得毫无还嘴余地,如今却还学会反击了,凌屿洲对韩邺心里有数,因此更能看出他的长进。   韩邺吹埙,有时候会忽然吹出首复杂的曲子。他对自己的音乐水平很有自知之明,这种时候便确认道:“我以前是不是吹给你听过?”   “嗯。”   韩邺撑着下巴笑:“不行,我得新学个以前不会的。”   凌屿洲由着他,只是提了句:“玉箫还都是我炼的,怎么不学这个。”   “先来后到,凡事都有个进度。”   “逆水行舟,后来者更应加紧。”   “这话说的,”这时候,韩邺便干脆把陶埙甩进储物袋,凑过来道,“我没有加紧么?昨晚明明……”   好在还没长进得太过分,说到这里就自己停了,只是眼神还直勾勾的。   凌屿洲摇摇头,眼底笑意氤氲。   这是语带双关了。   不对,三关。   到了腊月二十四,扶湘少见地找到凌屿洲,说今年凌霄阁要不要写凡间的对联。   凌霄阁原本是没有这项仪式的,只是三千年前,凌屿洲曾经写过一次,如今重新回来,扶湘便动了庆贺的念头。   当然,不止凌屿洲一个人写,是凌霄阁的所有弟子都写。   除此之外,还有韩邺。   这天下午天放了晴,凌屿洲便支了张桌子到后山写,四周冰雪将融未融,千年古树缠满丝带。   红白两色,亮眼至极。   冬日风烈,吹得雪屑纷纷而下,更显银杏树高大苍劲,朱红丝带也翩然飞起。   两人是一起写的,起因是韩邺说,自己字体天生有风格,当年未入仙门时还让夫子惊为天人过。   “既然写,我定是要送你幅字的,”他看着桌上的正红宣纸,手里拈着凌屿洲的兼毫毛笔,沉思道,“只是……感觉有好多,写不完。”   日影下沉,浮光溅落。   清溪缓缓流淌,水流冲刷河床,发出听着极为舒畅的声音。   凌屿洲倒是思如泉涌,提笔以来就写了好几张——虽然旁人没提,但他索性多写些,准备分给徒弟、幻音和其他几位关系近些的故友。   听到韩邺的话,他指尖轻动,操纵灵力将已经写成的对联移开。   “也不是非要写对联,对联我们只用一副。还是想不出的话,我可以先写给你,让你参考参考。”   韩邺沉吟半晌,却忽然道:“不用,我想到了,我先写。”   青年说着开始蘸墨。   凌屿洲干脆搁笔,一边看着一边问:“为什么非要先写?”   “自然是要你做最先收到礼物的人。”   风吹过,白云和浓雾开始一同沸腾。   前者因为黄昏。   后者因为心神。   雾中的暗红色光斑在余光中上下浮动,雪衣乌发的男人闻言微微挑眉,笑了笑,还真就一直这么看着。   他忽然有种预感。   烈风将白雪吹得燃烧,红日在落下,红云在散开,暗红色牵魂雾在移动,红丝带满树狂舞起来,居然将冬天的本色都掩盖。   凌屿洲看着他写:   ——年年岁岁。   再提笔,蘸墨:   ——喜乐无忧。   笔落惊鸿,铁画银钩,不出所料,是早已熟悉的字迹。   曜日余晖照耀万物,两张红纸被灵力托起,一旁树枝轻动,树丫上的积雪也晃晃悠悠。   但还没完。   凌屿洲看着韩邺。   对方并未抬头,写完后再次提笔,凌屿洲听出他刻意平缓着呼吸。   暗红色灵力顺着握笔的手蔓延到纸上,这次墨痕更深:   书不尽意。   一顿:   可慰平生。   “……”   凌屿洲看着这两句,神色略有些波动:“为什么写这些?”   “我想起来,第一句是你给我写过的。”   凌屿洲心道,其实你自己以前也写过它。   “后面,也是我想起来,我给你写过两句,但现在都不适用了。”   他静静听着,对韩邺的话心知肚明。   第一句,书不尽意,甚念。   第二句,所思不远,若为平生。   都不适用,因为他就在他身边。   “改的这个呢。”凌屿洲其实隐隐知道,但仍想听韩邺说一遍。   琼枝玉树,冰雪晶莹,霞光漫天,红日西斜。   韩邺看着他,笑得璀璨张扬,既有前世的不羁,也有今生的傲气。   “如今,你知道的,有太多想写,这是书不尽意,但此时非彼时,此地非彼地,如今是太多情话写不完,难道不该是——   “可慰平生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