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秧子穿越后,捡了个救世主哥哥   作者:吃一口灵感   简介:   上辈子有钱没命花,这辈子的裴宜捂着脆弱的小心脏,决心当条咸鱼能活多久算多久,人算不如天算,裴宜一眼便稀罕上了同样是异世魂的钟生。   钟生一身异能能救命能对敌,还特别会温水煮青蛙,一手好厨艺,一副好脾气,迷得裴宜云里雾里,打定主意要对此等极品帅哥负责到底! 第1章 穿越大礼包:早死的爹残疾的娘   裴宜死了。   咽气那一瞬间,裴宜是开心的,他终于不用为自己那操蛋的破身体操心了!   意识只昏沉了数秒,他再次醒了过来,整个人犹如躺在了烤箱里,火热的身体温度烫得他差点跳起来。   当然是跳不起来的,他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   裴宜有气无力地喘着气,十分想给老天爷比个中指。   贼老天!连死都不让他利落点死!   “吱嘎——吱噶噶——吱——”   难听的木头摩擦声令裴宜皱起了眉,什么时候,他的私人医院允许这类噪音存在了?他的专家团队呢,他的专业护理师呢?怎么不把那破玩意扔远点?   额头一凉,似是有人往他额头上放了个湿淋淋的毛巾之类的东西,粗粝的皮肤接触感让裴宜火冒三丈,今天是怎么回事,他身边的人都死了吗?!   “唉……”   苍老的叹息声轻轻响起,听在裴宜耳中,却如同惊雷般,吓得他全身汗毛齐齐竖起,竟是直接从梦魇中惊醒了过来。   视线里骤然变得清晰,裴宜火大的责骂语句堵在齿缝间,硬是被他一咬牙,忍住了。   无视了满嘴的血腥气,裴宜眼神直勾勾盯着头顶仿佛蜘蛛网般的残破灰白蚊帐,脑袋里一排排问号逐渐刷新着。   这是哪?   他被绑架了?   他死了?   ……   他又活了?   视野里一团黑影突然压了上来,裴宜胸口一重,老妇人苍老悲戚的哀嚎如铁锤一般,一锤便将他的神智彻底敲清醒。   “儿啊!我的儿啊!你可算是醒了,要是你也去了,娘我也活不下去了啊!”   裴宜微微侧头,只看到了压在他身上嚎哭的老妇人那满头花白的头发。   那发丝黯淡无光,如杂草般凌乱不堪支棱着,裴宜喉头一哽,一股莫大的哀恸袭上心头,不知不觉,他的眼泪就已经浸湿了枕头。   “娘……”裴宜生涩地喊出了那个于他而言十分陌生的称呼,才喊出口,他就感觉他的头炸了,眼前一黑,再次失去了知觉。   ……   公鸡铿锵有力的鸣叫声唤醒大地,一轮红日渐渐从地平线升起,刺眼的白光透过木头窗棂,照亮了躺在床上的人。   外头白霜覆盖枯草,床上的人却只盖着床单薄的棉被,瘦弱的身体隔着被子显出轮廓,一头黑色长发犹如刚从水里出来,湿哒哒的搭在枕头边。   床上的人动了动苍白干裂的唇,发出的痛苦呻吟声细得如同蚊呐。   发觉自己又活了,头也没炸成烂西瓜,裴宜熟练地无视酸痛无力的身体,试图活动手指头。   平时得用尽所有力气才能稍微动一动指关节,这次裴宜却很轻易就将手抬到了脸前。   面前的手瘦得如同鸡爪,还又黑又粗糙,完全不是裴宜养尊处优了十多年的手。   “哎?喔!咦?”   裴宜惊得连连发出奇怪的声音,又猛地坐起身掀开被子,十分生疏地摸了摸自己线条流畅,肌肉饱满的双腿,满脸的欢喜不已。   “真好看!”比他那双因为太过病弱无法行走,早已变形萎缩的废物腿好看一万倍!   他早就忘了怎么使用腿这个部件,这会儿也不着急尝试走路,往后一靠半躺在床上,闭眼消化原主那些差点撑爆他脑袋的记忆。   原主叫钟小狗,三个月前才满十五岁。   十年前,钟父外出务工发生意外,耗尽家财也没能留下一条命,原主那尚且年幼的哥哥谎报年龄投了军,换来五两安置银子,这才让父亲有口薄棺下葬。   夫君早亡,长子也踏上了十死无生的从军路,原主娘亲本就体弱,这些年不顾身体拼命赚钱维持生计,明明才三十来岁的人,竟是形销骨立如同老妇。   想到那满头白发,裴宜心里仿佛压着一块大石头,沉得他喘不过来气。   钟小狗小小年纪遭了诸多变故,比别人家小孩都要成熟懂事,父亲去世还没半年,他就去求了村长出面作保,去了钟家宗族一位富人开的渔场做小活。   他不求工钱,只求能管他一日三餐,渔场的活又累又脏,钟小狗这一坚持,就是十年。   几天前,渔场管事将钟小狗调去了渔船上帮忙,允诺若他能让船上一半的人肯定他,就给他开每日三文钱工钱。   本是一件好事,谁料钟小狗也不知怎么的在船上脚滑了一下,不小心掉进了海里,回程又遇上了大暴雨,船上的人都淋了个透彻,同村人送他回家时他就已经发起了高烧,这一烧竟是直接把人烧没了。   再综合钟小狗打小就时不时心口抽痛,劳累过度还会无故昏倒的症状,裴宜基本可以确定,这个孩子有先天性心疾,偏偏这次风寒高烧引起重炎症,糊里糊涂丢了性命。   心疾本就难医,在缺医少药的古代,这种病基本可以断定活不长。   裴宜心大的很,于他而言,这辈子总归是捡来的,能多活一天都是他赚了。   “狗子?是你醒了吗?”   大约是裴宜发出的动静被听到了,门外响起了钟小狗他娘的询问声。   裴宜迟疑了半秒才应声:“娘,是我,我好了。”   吱嘎嘎吱的木头摩擦声响起,片刻后,这声响暂时停了,芦苇做的房门被人推开。   门开了,裴宜也看清了门外那个坐在木头轮椅上的,又黑又瘦的女人。   女人眼窝深陷,唇色苍白,更显整个人气色又黑又黄,身上的衣服补丁叠补丁,衣摆有不小心沾上的黑灰,骨节粗大遍布裂痕的的黑瘦手指稳稳端着一碗蛋花汤。   女人眼见为实,见儿子能坐起身了,当真以为儿子好了,开心的咧了咧嘴角,忙将手里的碗高高举起,唠唠叨叨地道:“醒了就好,醒了就好!快起来吃点东西。”   “狗子你记着,这是杨婶刚刚才送来的,还热乎着呢,大家日子都不好过,鸡蛋金贵着呢,难为你杨婶记挂着你,怕我不收,竟做好了给我们送来了,唉,又欠了她家一个大人情。”   裴宜有些犹豫,他双腿不良于行已经好几年了,早忘记了怎么走路。 第2章 贼来了都得哐哐磕头   “怎么了?可是还不舒服?”见裴宜不动,女人想了想,俯下身将碗放在一边,双手用力扒着门,竟是吃力地从木轮椅上下来了。   女人就这么在地上爬来爬去,靠着自己的双手将笨重的木轮椅搬进了房里,这才又拉着椅背,像拖动一个麻布袋一般,将自己的身体重新拖回到了轮椅上。   裴宜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嘴巴张了又合,震惊,难过,惶恐,后悔……诸多情绪涌上心头,裴宜喉结上下翻动着,良久却是哑口无言。   他高烧意识昏沉时,还嫌弃声音刺耳难听,未曾想过当时儿子重病在床,这位双腿不良于行的母亲,得在地上爬多少遍,才能一遍遍用凉毛巾帮其降温,盼着、求着老天爷显灵,让儿子化险为夷。   直到女人重新推着她那特殊的木轮椅,端着那碗蛋花汤挪到了床边,裴宜才醒过神来。   对上女人关切的双眼,裴宜双手无所适从地揪紧了身上那层薄被子,低垂下头不敢去看人。   “唉……”女人也不知是自己联想到了什么,重重叹息了一声。   裴宜抬头看她,犹豫了一瞬,还是开口问了一句:“叹气做什么?”   女人抬手抹了抹眼眶,放下手后,眼眶略有些红。   “狗子,渔场的管事带信来说,让我们不要再去渔场上工了。”   怕儿子多想伤心,女人连忙又道:“渔场的事没了就没了,咱不赚那个卖命钱。等你好些了,我去山上摘些山果子,带你去找村长说说,看能不能拜托他家钟文。”   “钟文?”裴宜略一想就记起了这个人,钟文和钟小狗同岁,如今正在学堂里上学,“找他能帮什么忙?”   女人道:“钟文在县城上学,能打听到哪家铺子收学徒,狗子你自小聪明肯吃苦,只要铺子里肯要你,娘相信你,你一定能干的来的!”   裴宜眉梢微皱,他堂堂裴氏国际的创始人,哪里就需要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孩子介绍工作!   下一秒,裴宜道:“娘,我都听你的。”   就钟小狗家这吃了上顿没下顿的现状,贼来了都得哐哐磕两个头以表尊重,天王老子来了也得为一口吃的折腰。   “钟小狗!钟小狗在家吗?”   院子外传来男人大呼小喝的喊声,紧接着,院门被敲响,另一个男声响起:“狗子!狗子娘!我是钟成双啊,开个门,渔场管事有事找你们来了!”   “娘!”裴宜一把抓住了要推着木轮椅出门的女人,深吸了一口气,大声道:“有人在家!等着!”   说完,他掀开被子下床……没下成功。   脑子里想下床是一回事,怎么把想法传达给自己的腿,又是另一回事。   一回生二回熟,裴宜努力感受着双腿的存在,若不是“娘”还在一边看着,他都想拍拍自己这两条腿,和颜悦色劝上一句:“麻烦下个床,谢谢。”   门外的人半天不见屋内人出来开门,正想再喊一次门,就猛地听见里头传来女人一声撕心裂肺的嚎哭,吓得门外的钟成双一个激灵,本能地用力撞了下院门,硬是将脆弱的门栓给撞断了。   钟成双三步并作两步跑过院子,一只脚刚跨进门,就见钟母趴在床上,哭得捶胸顿足。   “老天爷啊!我苦命的儿子啊!我怎么就这么命苦啊!啊啊啊啊啊!”   钟成双腿脚一软,急忙趴住门框站好,想也不想就道:“狗子是个孝顺孩子,怎么就这么走了呢……”   一抬眼,却见裴宜还好好的坐在床上。   钟成双:???不是钟小狗死了,他娘才哭得那样惨吗?   裴宜看见钟成双的第一眼,就从钟小狗的记忆里找到了这人的身份。   钟成双,钟家村的村长,也就是“娘”嘴里十分照顾他的杨婶的丈夫。   钟成双四十多岁人,身材魁梧壮硕,一张晒得发黑的脸常年没有多少表情,一看就让人觉得此人脾气不好。   “钟叔。”裴宜开口叫了人,不等人开口就先道了个歉,“吓到您了吧,实在是对不住。”   “村长!村长你快来看看!”正哭的伤心的钟母抬起头,急切的招手让钟成双过来,“狗子突然就下不来床了!您快帮我扶他一把,若是……若是……那我也不活了啊!呜呜呜……”   钟成双答应了一声,急忙上前扶住裴宜的胳膊,边满头雾水问道:“怎么就下不来床了?发生什么事了?狗子娘你先别哭啊,这管事的来了,你快洗把脸去倒点凉开水来,先请管事坐下。”   有钟成双提点,钟母终于想起了自家还有个客人,急忙用袖子擦了擦满脸的泪水,扭头看向房门口。   房门外,一个一身红色绸布长衫的干瘦老头背着手站立,听见钟成双这话,当即一甩袖,嗤笑道:“不必了,老夫今日来,只为一件事。”   他说着,看向裴宜,眼神里三分轻蔑七分傲慢。   “你就是钟小狗?”   裴宜看着来人,先给人相了个面。   此人眉毛稀且乱,两眼左右飘忽,是个凶狠奸猾,十分不好对付的人。   管事将裴宜的打量当成了不敢答话的畏缩,出口的话就变得更加不客气:“你与我儿的事我已经知道了,我儿喜欢你,求我答应他不为难你,我看你也不是个不安分的人,这样吧,你去我儿身边做个随从,给他当个暖床小厮。”   他说着,随手扔下一锭银子,银子砸进屋内,落在黄泥地里,半点声响都没发出来。   “这便是你的卖身银子,签契吧。”   “这……”钟成双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忍不住一把拉住钟母的袖子,急道:“狗子娘,这可使不得!”   裴宜动不了,他看向钟成双,微笑着道:“钟叔,麻烦您帮我捡下银子。”   钟成双气得跺脚,又看向钟母。   钟母双眼含泪,突然也道:“村长,麻烦你,捡给我。”   这母子俩铁了心要收卖身钱,钟成双再气也只能去捡回了银子,却不料,钟母一拿到银子,就做了个让人大吃一惊的动作。 第3章 你不是他,你究竟是谁?   钟母握着银子,抡圆了胳膊,将那十两银子原路扔了回去!   管事压根没想到会有这一出,一时躲闪不及,被那锭分量不清的银子正中额头,当即就被打出了个青黑的印子,远远看着就像额头印了个月亮印子。   “呸!我家狗子再不成器,我就是打死他也绝不给你!”钟母双眉倒竖,明明只是个孱弱妇人,却做足了要与人拼命的气势,“你儿子算哪门子高门大户,值得我儿子甘愿当个没名没分的暖床人?想占我家便宜,没门儿!”   裴宜怔怔地看着这个自身难保,却依旧极力护着他的妇人,脑子里的那根名为“生分”的弦,“咯嘣”一声断开了。   管事捂着额头,脸色黑沉,看向钟母的眼神里满是杀意。   钟母身躯颤抖着,语气半点不见退缩:“我老钟家就没出过没皮没脸的人,今日你敢强行带走我家狗子,我就是爬,也要爬去县里,去县太爷家门口吊死我自己!我倒要看看,县太爷眼皮子底下出了强抢民男的事儿,县太爷管不管!”   她越说越激烈,声音都吼劈叉了。   “娘,娘您先缓缓,先消消气儿。”裴宜扯了扯自家娘的袖子,想说让她停一停,交给他处理。   “你闭嘴!”钟母突然就给了裴宜一个耳光,她下手极重,一巴掌下去,裴宜脸上火辣辣的疼。   裴宜顶着热辣辣的脸,丝毫生不起生气的情绪,耐着性子道:“娘,您听我说,这人嘴里说的事我没做过,我也不会去伺候他儿子,咱们不气哈,您先消消气,气大伤身。”   钟母自然是相信自家儿子的,一听这话,激烈的情绪顿时散了大半,结结巴巴地道:“真、真的?”   “真的!”裴宜拉住她的手,轻轻拍了拍,“您儿子您还不了解啊,我要好好守着您,咱们要一起等哥哥回家的。”   “对对对,咱们一起等!”钟母一直忍着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她一边哭,一边用她那枯槁又冰凉的双手,握紧了儿子的手,哭着道:“谁也别想把我们一家人分开,谁也不能!”   钟成双看了这么一会,也明白了个大概,当下做起和事佬,笑呵呵迎向那管事,小声道:“管事,您看,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您儿子喜欢的人,是不是别人啊?”   管事铁青着脸,暗自思量:自己人单势弱,若是打起来,钟成双会帮谁显而易见,不如先离开,秋后算账……   “哼!”管事转身就走,心里气得不行。   他屈尊降贵亲自前来,竟然被个老太婆给伤了,真是里子面子全都丢光了,对于钟成双的说和,管事压根不想理会,同时也暗暗记恨上了钟成双,谁让这个人光站在那看热闹,敢看热闹,就得付出代价!   管事一走,钟母强撑起来的气场顿时就泄了气,有气无力地瘫倒在轮椅上,紧紧抓着裴宜的双手,强自镇定道:“狗子,你跟娘说实话,你刚才的话,是真的还是骗人的?”   裴宜沉默,管事所说的事,钟小狗的记忆里的确有。   管事的儿子叫李春,也不知怎么的就看上了钟小狗这副瘦巴巴营养不良的身体,对钟小狗那叫一个嘘寒问暖关怀备至,只花了半个月就骗得钟小狗真以为李春心悦于他,两人也的确约好了,等钟小狗成年,两人就去官府结契,正式在一起。   裴宜猜测,钟小狗能上渔船干活,里头怕是也有李春的功劳。   只是,无论如何,钟小狗死了,裴宜是绝不可能和一堆女人分享一个男人的。   他的沉默,让钟母明白了答案,钟母动了动唇,想说什么,又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一旁的钟成双尴尬的听了好一会,忍不住道:“狗子娘,我家里还有事就先回去了,你和狗子好好讲,别动气,管事那边你也别急,我想想办法。”   钟母急忙睁开眼,好生感谢了钟成双一番,客客气气送走了钟成双。   房间里只剩下了母子俩,钟母闭了闭眼,沉声道:“你不是他,你究竟是谁?”   裴宜浑身一震,吃惊地看向钟母。   豆大的眼泪从钟母通红的眼眶里一颗颗往下滚落,钟母定定地注视着裴宜,泣不成声。   裴宜心里莫名涌现一股急切,不顾仪态往前一扑,死死揪住了钟母的衣摆。   “娘!你别不要我!”   钟母浑身一抖,猛地看向裴宜,又哭又笑:“你是娘的狗子!十年前,你也是这样,神态,语气……都一样!”   裴宜略一愣神,就被钟母死死抱进了怀里,肩上的布料被打湿,裴宜脑子嗡嗡响,下意识拍了拍钟母消瘦的脊背。   钟母“哇”地一声大哭了起来。   钟母这一早上大喜大悲,这一哭,竟是直接哭晕了过去。   裴宜费力将人拉到了床上盖上被子,又娴熟地给她把了个脉,确认并无大碍后,这才趁着四下无人,自己偷偷开始驯服不听话的双腿。   饶是有钟小狗的记忆和身体的肌肉记忆打底,裴宜也花了两个小时,才从勉强站立三秒钟就倒地,到能扶着墙慢慢走动。   之所以不继续,不是裴宜累了想偷懒,而是钟成双又去而复返了。   钟成双走路回家走到一半才想起钟母说裴宜下不了床了,脚步一拐就去了村里的老大夫那里,硬是将人给拉来了。   老大夫看着得有七十岁往上,面貌虽老,却腰背笔直,走路雷厉风行,进门瞄了眼躺床上的钟母,直接就走到裴宜面前,捞起他的手就开始诊脉。   “年轻人,你这年纪轻轻的,看着没多少活头了啊。”   老大夫语出惊人。   钟成双吓得面色都变了,大声道:“老叔!”   喊完才想起钟母在睡觉,急忙压低了声音,急切地道:“老叔你想想办法,狗子才十五岁呢,要什么药材咱们想想办法去山里找找,您看行不?”   老大夫愁得直叹气,当着裴宜的面就直言不讳,他道:“你看看有啥办法吧,要是没百年人参,狗娃子今年是熬不过了。” 第4章 帅气兵哥与小矮猴子   钟家村村后的绵延大山里,一个高大的男人,正旁若无人走在从未有人类踏足过的深山禁地里。   他走过的地方不远处,一只吊睛白额猛虎跪趴在地,向那个男人低下了高傲的头颅,仔细看看,猛虎耳朵都被吓成了飞机耳,自欺欺人般将巨大的毛茸茸脑袋埋在两只前爪间,假装只要自己不抬头,那个人类霸主就看不见它。   男人剑眉星目,一双本该自带万千柔情的桃花眼里无波无澜,整个人连头发丝都透着股子“莫挨我”的气息。   他身材欣长匀称,一身武人服穿在身上,更衬得宽肩窄腰大长腿引人注目。   可惜,这里是深山,男人的出现注定引不起波澜,只有那只斑斓猛虎知道,这个人究竟有多不好惹。   直到那人走远,大老虎抖了抖耳朵,透着人性的虎眸滴溜溜四处观望了一番,这才支撑起还在颤抖的四条腿,夹着尾巴逃之夭夭。   男人在一处山坳里,找到了他想要的东西。   那是一片看起来很平平无奇的绿色植物,这些植物乍看起来像是野草,一朵朵小红花颤巍巍的开在叶片间。   这是一片十分罕见的野人参。   男人单膝跪地,右手自然搭在膝盖上,左手则是悬空停在了一株人参上方。   淡淡的白色光点突兀地出现在空气里,这些光点围绕着男人的手上下飞舞,如同小精灵一般欢喜雀跃。   在男人的控制下,小精灵们乳燕投怀一般飞进了人参叶片内。   肉眼可见的,整株人参迅速长高变大,又在眨眼间,人参叶快速由绿变黄,叶片纷纷掉落,突然,深藏在地下的人参破土而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向半空,被男人轻而易举抓在了掌心里。   男人摊开手掌,就见那支人参已经长成了明显的人形,头部五官都栩栩如生,宛如一个慈眉善目的老爷爷,就这模样,说这株人参下一秒就会睁开眼开口说话都会有人信。   男人感应了片刻,皱了皱眉,温润清朗的声音里带着不满:“竟然是千年份?”   他拿出一个长条盒子将人参装好,运起异能,再次催长下一株。   有了经验后,男人收敛了很多,不到一盏茶时间,就收获了十来根年份都在百年的人参。   拍干净膝盖上沾的尘土,男人起身,遥遥望向山下钟家村的方向,原本漠然的眸子,染上了一层意味不明的光。   “十年未见……”   剩下的话被山风一吹,直接消逝在了空气里。   山下,钟家村,裴宜在被老大夫扎了满腿的针后,奇迹般地驯服了他那两条腿,不止能自如站立,还能缓慢行走!   老大夫摸着自己那花白的山羊胡子,叮嘱道:“每天顶多站一个时辰,你这情况老夫也摸不准情况,平日里尽量坐着,过个十天半月,老夫再给你看看。”   裴宜点头如捣蒜。   老大夫又手把手教裴宜如何按摩自己的双腿,见裴宜一学就学,忍不住问了一句:“狗子你以前学过?”   裴宜笑了笑,装傻:“这不难吧,我一看就会了。”他前世看他的私人护理师每天三遍的按,看了十来年,是头猪也看会了。   老大夫双眼一亮,急忙问:“狗子,你看老夫这医术怎么样?想不想学?”   裴宜一愣。   老大夫趁热打铁:“狗子我看你挺聪明,人也老实,要不你给我当学徒吧,我教你看病行医,你拜我为师,怎么样?”   裴宜闻言,却看向了在床上躺着,一直没醒的钟母,犹豫片刻后,还是道:“大爷爷,谢谢您愿意收我为徒,只是,这事我想听听我娘的想法。”   老大夫一听这话,连忙点头道:“是该听听你娘的意见没错,没事没事,正好老夫也再多考验考验你,要是你不聪明那我可要改主意了。”   裴宜笑着点头,心里却是已经有了打算。   这位老大夫是十里八乡公认的医术最好的大夫,求他收徒的人不少,只是老大夫一直没答应,就想着在钟家村里挑个知根知底的,日后亦师亦父,老了也能靠着徒弟养老。   裴宜不认为自己会养不起娘和师傅,本身也对中医感兴趣,只想着等问过钟母同意,就能直接拜师了。   裴宜在思考时,老大夫也在不停打量着他。   钟小狗是他看着长大的,孝顺、懂事、有礼貌,就是从小没读过书,以前一直不在老大夫的考虑范围内,今日裴宜一学就学,简直让老大夫惊为天人,不识字没关系,只要肯学,照裴宜这个聪明劲,迟早能学好、学精通。   两方面一综合,老大夫越看越觉得满意,若不是医者德操还在,他都想直接把钟母摇醒,就地把徒弟给收了。   “咚—咚咚!”   有人敲响了院门。   老大夫看了眼裴宜的腿,乐颠颠起身跑去开门。   院门一开,老大夫看着外头那个比院门还高的年轻男人,一脸茫然问道:“你找谁?”   容貌俊朗的男人也因开门的是个老头,面上浮现了一丝困惑。   “老伯,这里以前不是钟四季的家吗?”   “钟四季?”老大夫愣了许久,突然“啊”的叫了一声,狐疑问道:“你是谁?钟四季死了好多年了。”   “我叫钟生。”   屋内,正沉沉睡着的钟母猛地惊醒,喃喃道:“我好像听到了我儿的名字?我做梦了吗?”   裴宜没说话,扶着桌子起身,慢吞吞挪到了房门口朝外面张望。   隔着不大的院子,裴宜才往外看,就与骤然抬眸的高大男人,对上了视线。   看清那人五官的第一时间,裴宜忍不住挑了挑眉梢。   哇哦!这是哪来的帅气兵哥哥?   视线往下移,裴宜玩味地摸了摸下巴,兵哥哥是个宝呀,腿比他的命还长~   男人也是略微惊讶,那是钟小狗?钟生记忆里的钟小狗有这么丑?   男人怎么想,都没办法把脑子里原主残存记忆里那个又白又胖乎乎的大眼萌娃,和眼前这个皮肤黑黄,还瘦得没几两肉的小矮猴子联系到一起。 第5章 赚钱还是救命?   是的,男人不是钟生,而是与钟生同名同姓,他和裴宜一样,来自另一个世界。   不比钟小狗留下了所有的生前记忆,钟生是在原主死后,才接受了这具残破的身体,靠着自带的光明系异能吊着一口气,撑到了援军到来。   除此之外,钟生还从原主的记忆里,发现了一件有趣的事儿。   钟小狗,是钟生从河里捞上来的弃婴!   可偏偏,在父亲丧命,母亲病倒的关口,钟生没有选择卖掉钟小狗这个与他们一家毫无血缘关系的外人,而是为自己选择了一条必死的路。   这也是他身上的伤才刚好,就借着休假的空当,直接跑回钟家村的原因。   十年未见的大儿子归家,钟母自然是又哭了一顿,哭完却像是这些年损耗的精气神都回来了一般,开心的要亲自准备饭菜庆祝,直接就将两兄弟赶到了菜园里干活。   说是干活,实际上也是让两兄弟单独相处培养感情。   钟母的小菜地就在屋子后,并不大,白萝卜种了两块地,最大的一块菜地一大半种了白菜,角落里则是种了吃鱼用的到的葱姜蒜和紫苏。   如今正是九月末,今年的天冷的格外早,菜地里菜苗的长势也受了天气影响,这会儿长得正好,草也格外茂盛。   站在菜地里,裴宜摇头晃脑感叹了一会人生无常   钟小狗有严重心疾不自知,娘亲也身体一直不好还不良于行,那么难的日子,两人一过就是十年。   如今娘俩等待的唯一的亲人也回来,钟小狗却再也看不到了。   正如他裴宜,高中三年都是全校第一,却在高考前确诊渐冻人症。   他果断辍学、卖房,好不容易赚到了钱,却还是被病魔死死按在床上反复摩擦,这一争就是十来年,还是没能干过对方,彻底嗝屁。   站得久了,冷风吹多了,裴宜弯下腰猛烈呛咳起来。   有人三两步跨过了围着菜地的篱笆,紧接着裴宜的腰就被一条如铁臂般硬实的胳膊扶住了。   那人空出来的另一只手在裴宜背上轻拍,试图让裴宜能舒服一点,只是力度颇大,几巴掌下来,裴宜背上火烧火燎的,十分怀疑他的背被来人打出了巴掌印子。   裴宜双手都搭在来人身上,边用袖子擦咳出来的眼泪,边道:“哥,哥!我谢谢您嘞,您可以住手吗?”   背上的力道骤然变轻,拿开也不是,继续也不是。   裴宜仰头,笑眯眯地近距离观赏着这个外貌得天独厚的男人,开口道:“哥,你怎么就是我哥呢。”   老天爷误他啊,一眼就看中的男人,居然是亲大哥,伦理纲常是基本道德操守,也是他的底线,他这辈子又是当一辈子单身汉的命咯!   钟生左手还搭在裴宜腰上,右手掌心贴着他紧实温热的背部,不太敢和裴宜直白的目光对视,良久才用干巴巴的声音开口道:“你没事吧?”   裴宜摆摆手,站直身体,恋恋不舍地远离了这个他不该碰的男人。   “没事没事,风寒咳嗽而已。”   见他退开,钟生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心里有些不悦,到底是没再多说,只道:“那就不干活了,回屋里去,我正好有些东西给你们。”   他说着,不由分说就转身朝屋里走。   要培养兄弟感情的对象都跑了,裴宜自然也懒得继续待在菜园子里,溜溜达达跟在后面回了家。   钟生取了他这趟回家带着的包袱,从里拿出了一个层层厚布包裹着的东西。   布料被掀开,里头并排放着的,是三根大小不一的人参。   钟母被裴宜推进来,本来还一头雾水,待瞧见这三根人参,当即就捂着嘴发出了一声惊呼。   钟生解释道:“朝廷缺银子,我所在的军营好多年没有看见过上面来的银钱了,这些东西,是上峰特意拿给我的,抵我的晌银。”   钟母急忙伸手,却不是拿人参,而是将人参重新用布盖好,边盖边道:“这是你拿命换的东西,都给你自己留着,过段时间,我再请媒婆给你相一门婚事,若是人家答应了,你自己用一根人参去县里换银子,卖的钱都归你。”   裴宜摸了摸下巴,给出不一样的建议:“哥你若是不急,我倒是有另一个法子。”   他还没说办法呢,胳膊就被钟母不轻不重打了一下。   “尽胡说!狗子你可别出馊主意,你哥赚来这些不容易。”   裴宜不管她,坚持说出自己的想法:“大爷爷说要收我为徒呢,人参是个好东西,咱们可以请他将人参制成对女子容貌有显著效果的药丸子,相信我,一定比卖整支人参更赚钱!”   论赚钱,他可是专业的!   钟生拿出人参本就为试探,他并不稀罕这些东西,听完就将三根人参都往裴宜面前一推,放话道:“狗子,看你了!”   钟母喊“狗子”裴宜没意见,钟生一喊,裴宜立马冲他丢了个白眼。   钟生唇角微勾,移开视线,假装没看到。   中午时,母子三人吃了顿并不丰盛,但已经是这个家能拿出的极致的饭菜。   桌上没肉,但钟母去钟成双家借了两个鸡蛋,做了碗喷香的蛋花汤,配上翠绿萝卜叶,喝着杂粮粥,裴宜和钟生都喝的十分珍惜。   裴宜是珍惜娘亲亲手做的饭菜,钟生则是珍惜末世时已经完全绝迹的饭菜。   到了下午,裴宜哄着钟母又去补觉,自己带上最小的一支参,坐上钟母的木轮椅,由钟生推着,去了老大夫家里。   裴宜说明来意后,老大夫起身,去书架选了一本书,在手里揉吧揉吧卷成筒,走到裴宜身后,突然暴起,跳起来用力砸了裴宜一下   他手下留情,没打头,打的肩膀穴位,超痛,但不会真伤到。   “命重要还是钱重要?这支参你吃了能让你多活两年!你个混账小子!”   钟生眼神危险的看着老大夫,刚才若不是裴宜突然挡了他一下,他早就将老大夫按趴下了。   老大夫犹不知危险,恨铁不成钢地道:“钱钱钱!留得命在才能花钱!” 第6章 姝颜美白霜   “知道了知道了,大爷爷你别念啦。”裴宜一脑袋扎进旁边钟生的怀里开始嘤嘤嘤假哭,“我这不是想先赚钱改善下家里嘛,娘身体不好,屋子也是破的,需要好多钱啊……”   他这一哭,反倒是把老大夫给哭不会了,高高举着的手缓缓放了下来,叹息了一声,转身去了自己屋里,半晌后,拿着个布袋子走了出来。   老大夫将布袋子往裴宜怀里一扔,摆摆手道:“这里是五十文钱,拿去!”   裴宜急忙将布袋子扔回去,老大夫还想再塞给他,他急忙摆手,正色道:“大爷爷,我说要赚钱是认真的,我也可以保证一定能赚到钱,不信咱们先做一份,您看过效果就懂了!”   裴宜也不怕露馅,直接就口述了他要用到的各类药草。   这个方子是他名下的一家化妆品公司研发的,全中药配方,有天然美白效果,成本低,售价也不高,深受广大女性欢迎。   老大夫这里制药的工具挺全,药材也挺全,裴宜当场就配了一份“粗制滥造”的成品出来。   没有经过现代的各种提纯、过滤,也没有调和香味的姝颜系列美白成品,整体透着一股子清淡的药香味,颜色也是碧绿碧绿的糊状物,看着……不怎么靠谱。   裴宜直接拿自己做实验,顶着一张大绿脸,淡定的在老大夫家里看了一下午医书,钟生则是回家了一趟告知钟母,免得一觉睡醒两个儿子都不见了,钟母再想七想八平白担心。   裴宜的化妆品公司,当初姝颜系列推出的第一轮主打产品,就是这个美白霜,每一天给人的变化都是看的见的,裴宜这个又黑又黄的皮肤,当真是最好的宣传。   钟生晚上来接他时,差点没绷住那张帅脸,眼珠子都快瞪出眼眶了,才接受了裴宜的神奇变化。   小黑猴子大变眉清目秀……丑猴子。   才隔了几个时辰没见,裴宜那张脸整体白了一个度,虽然还是黑黄黑黄的,但的确比之前白了。   老大夫直接没收了裴宜用剩下的材料,决定今晚自己也试着做一份,看看效果是否一样。   母子三人吃完晚饭,天已经黑了,钟母今日情绪上大起大落多次,怎么睡都觉得疲乏,直接就去睡觉了,家里就两张床,今晚裴宜得和钟生挤着睡。   两兄弟肩并肩躺在窄小的床上,谁也没睡着。   朝廷每年都在征兵,被征走的人几乎全都一去不回,很多人就那么死在了异乡无人知晓,钟生当初是多报了两岁才登记上的,那么多壮年汉子都没熬过来,他个真实年龄才八岁的小屁孩真的能活下来吗?   裴宜下意识观察起枕边近在眼前的人。   白日里看,钟生身高应该超过了一米八,身躯精悍强劲,行走坐卧都十分规矩,的确像是个军营里生活的人。   他三庭饱满,一道剑眉又黑又浓,双目明亮有神,是个坚毅正气之人,耳朵有肉弧度圆滑,鼻头有肉山根挺拔,人忠厚讲信用,双唇上薄下厚,其人有主见说一不二,做什么都能坚持下去有所成就。   这个人,最起码不会是个坏人。   “看我做什么?”   钟生眼睫毛都没颤动一下,张嘴发出了声音。   裴宜干脆侧过身面对着他,被窝下的手戳了戳他硬实滚烫的胳膊。   “哥,对于我说的那个方子,你没问题想问我吗?”   比如他个连字都不认识的渔村小少年,是怎么知道那个方子的?   再比如,他早知道这个方子,怎么不早做出来卖钱?或者直接卖方子给城里铺子,也能换来大笔银子改善生活。   钟生闭着眼睛,道:“你这生意得去县里,我是当兵的,当兵的用蓝色路引,出入城池能免入城费,你拿着我的路引去。“   路引相当于裴宜上辈子的身份证,作为本土人士,钟小狗也是有路引的,这个叫大雍的国家并不太平,普通百姓命如草芥,路引是最普通的白色,蓝色是军队专用,其余人皆是红色路引。   普通百姓发达了或者去参军了,路引也会随着身份的改变而更换。   白色路引每次入城都得交一文钱入城费,蓝色和红色路引却不需要。裴宜日后是还打算走从商的路子的,有钟生这本路引,无疑会事半功倍。   裴宜摸了摸下巴,点头道:“好。”   钟生又道:“我建议你不要入商籍,士农工商,入了商籍就不可更改,于你日后行事多有不便。”   裴宜啧了一声,这就相当于他只能当拿干股的董事长,明面上的CEO则入商籍管理所有产业,这样做有利有弊,且古代不受现代法律保障,他找的那个人,既要能干,还得对他忠心。   钟生不愿插手太多,提点完了就继续装睡,装着装着,倒是真的睡着了。   次日被太阳晃醒,钟生还恍惚了半晌。   自他开始杀丧尸起,就再也没在有人的情况下,毫无防备地睡着过,昨晚躺在裴宜这个陌生人身边睡那么死,还真是二十多年来头一回!   钟生简直都怀疑人生了,满脸的生无可恋颓废状。   裴宜坐着钟母的木轮椅,在院子里练习自己推轮子,吱嘎吱嘎的噪音屡次打断了钟生的出神   钟生翻身起床,打开房门,抬眼就对上了裴宜灿烂的笑脸   “早啊哥,今天陪我去村里木匠那定把轮椅吧。”   钟生抿了抿唇,开口道:“不用找别人,我给你做。”   后山多的是死了后被天然晒干的枯树,钟生花费了半个时辰看书、剥皮、切割,埋头哐哐哐砸木钉时,突然意识到什么,呆愣着看看自己手里的活,又看看坐在房檐下,双双顶着一张绿油油大脸的母子俩,没忍住气笑了。   他之前还笑原主宁愿自己死也要护着捡来的弟弟,怎么轮到他自己,也没坚守住末世生存的利己原则,非但帮人干活,还干的格外卖力?   难不成这钟小狗从小自带团宠属性?   看着那母子俩安然闲适的模样,钟生微微一笑,选择了继续放纵自己的内心。 第7章 娘的腿还有救!   新的木轮椅在午饭前就做好了,钟生的手与他的心思一样巧,新轮椅比旧的还要轻,且轮子转动十分轻快滑溜,只有清雅的咕噜噜声响。   就连钟母都爱不释手将新轮椅摸了好几遍。   裴宜在一旁看着,突然提出要帮钟母正式把个脉。   钟母笑话他:“哟,我家狗子是个小神仙不成?才拜师一天就学成出师啦?”   话虽这么说,她还是十分配合的挽起了袖子,让裴宜把着玩。   裴宜认真把完脉,想了想,直接蹲下,轻轻按住钟母的膝盖,仰视着钟母,轻声道:“娘,我下手会有点重,疼的话你先忍忍,好吗?”   钟母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却是全然相信儿子的,当即就点头道:“行!”   隔着两层裤子找穴位不是个轻松活,且古代女子教条森严,哪怕是亲儿子,过多的肌肤接触也是不被允许的,这也导致裴宜每次下手,都得又快又准。   从小腿往上,一个个穴位去刺激,钟母每一个都会有反应,裴宜心里稍微松了口气,会痛就好,会痛代表还有救。   直到他按上膝盖附近的一个大穴,钟母突然一脚踹了出去。   裴宜猝不及防哪里避得过去,眼看就要被当心窝子被踹一脚,顿时吓出了一身白毛汗,他这身体本就有心疾,若是被狠狠踹上一脚,他还能剩下半条命吗?   钟母的鞋子触到裴宜衣服的瞬间,裴宜只觉得脖子一紧,下一秒就已经被人拎着后衣领,扯出了一米远。   他满头冷汗回头看去,就见钟生施施然松开拎他衣领的手,眸色淡淡,仿佛他只是随手做了个不值一提的小动作。   钟母也被吓了一跳,急得往前一扑,整个人滚到了地上,没顾上自己哪里疼,紧张地问裴宜:“狗子我伤到你没有?有没有哪里痛?赶紧的!阿生你去请老叔来一趟给你弟弟看看。”   裴宜急忙安抚她:“娘我没事,哥把我拎开了你没踢到我。”   钟母不信,爬过来将裴宜摸了又摸,确定裴宜真的没有哪里痛,这才大喘气般呼出了几口气,拍着胸口良久缓不过神来。   “娘……”裴宜拉了拉她袖子,“你刚才……那一脚可真有力,对吧?”   钟母被他这么一说,当即就十分不好意思,她真不是故意的……   她刚刚,脚能动?   钟母突然发现了这个惊悚的现象,惊得脸都扭曲了,一脸不敢置信看着两个儿子,嘴唇颤抖了半天,愣是没敢向两个儿子问一句确定。   “娘!”裴宜欣喜地握住钟母的手,用力捏了她一把,“你看,手疼是吧?是真的,你不是做梦!娘你真的可以站起来!”   钟母盯着他怔愣半晌,转头又去看钟生。   钟生反应没有裴宜大,他对钟母并无感情,也无法代入原主对亲人天然的亲近,对于钟母的询问,他只是淡淡地道:“听狗子的没错。”   裴宜气得拿眼刀横他,同时打定主意,他去县城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改名!   鉴于家里的两个病患都需要大量睡觉来恢复身体,钟生这个健全人,包揽了这个家所有的家事。   裴宜这一觉睡得昏天黑地,最后还是被食物的香气勾醒的,起床倚着门往外探头一看,外头天色已经黑了。   钟生在院子里架了个三脚架烧火,架子上的大锅里咕噜咕噜正冒着热气,火堆旁还放着两个乌漆吗黑的药罐子,正散发着令人反胃的味道。   “起来了。”钟生头也不回,“我煮了肉粥,药我熬好了,先趁热喝了。”   裴宜:“……”谁要喝药,他才不喝。   钟生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又道:“娘已经喝过药吃过饭去找杨婶唠嗑去了,她说你从小不爱喝药,如果她回来你还没喝,那她就要捏鼻子灌了。”   裴宜:“……”若不是他从小到大没有过失忆这种情节,他都要怀疑钟小狗真的是另一个他自己。   等裴宜坐到火堆边时,钟生已经给他把药凉好了,温温的热度,正好合适入口。   裴宜端起碗,毫无防备就吸入了一口那堪比陈年兜裆布蘸牛粪的药味。   “为什么这么难闻?里面放大便了?”   钟生撸起袖子站起身:“你自己喝还是我喂?”   裴宜莫名从他身上看到了上辈子他主治医生的影子,可上辈子药再难吃那也是西药,苦是一时的,中药喝一口余味绕梁三日,这谁受得了。   钟生见状,作势欲抢碗。   裴宜:!!!危!   他再顾不了许多,抓着碗闭眼咕噜咕噜一鼓作气全咽了下去。   把药全吞了咽下去那一瞬间,他仿佛看见了他素未蒙面的太奶。   “呕!”   钟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伸手捏住了他的嘴。   裴宜:“嗯嗯嗯嗯嗯嗯!”混蛋麻痹狗贼去你妈的!!!   确认裴宜喝下去了,钟生松开手,略有些心虚地道:“饿了吧,我给你盛粥。”   裴宜刚被他暗算了一把,心里正气着,刚喝下的药汁从嘴巴直苦到五脏六腑,哪里还吃的下。   恰巧一阵风吹进来,大米的软糯与肉的甜香扑面而来……   裴宜:“……”也不是不可以先吃饱再生气。   半小时后,一顿饭喝下两碗粥的裴宜一抹嘴,暗暗心想:看在钟生饭做的好吃的份上,他也不是不可以和他和平相处的,而且这个大高个还勤快,跟个田螺姑娘似的,以后家里的活就都归他了。   半夜,看似熟睡的钟生悄然睁开眼,手指尖一缕电弧突然出现飞速冲出屋顶。   “轰隆——”   外头有雷声骤然炸响,村里狗叫声叠起,绝大多数的村民都被吵醒,急忙摸黑起床检查门窗是否关紧,提着心担心待会若是下大雨,家里是否会到处漏水。   托钟生加在碗里的迷药的福,裴宜睡的比猪崽子还沉。   一片黑暗的房间里,柔和的白光照亮了裴宜平静的睡颜。   那白光来自钟生的指尖,细碎的光如一粒粒微小的尘埃,悄无声息地顺着钟生搭在裴宜手腕的手指进入裴宜的身体内。 第8章 策反李威   策反李威   怕裴宜发现异常,钟生只持续了短短几秒就收了手。   坐在床边,钟生伸手扣住了裴宜细瘦的手腕。   指腹下裴宜的脉搏虚弱的跳动着,钟生不懂中医把脉,却也知道这绝不是健康的人的脉象。   如此却也正好,他的光明系异能,侧重点在于驱散所有负面状态,却也属于修复异能的一种,活死人做不到,肉白骨不在话下。若是被人发现,他虽不怕麻烦,却也不耐烦应付人类的恶意算计。   要知道,任何一个九级异能大圆满的异能者,其血肉都蕴含着极其强大的生命力,也是另类的唐僧肉,普通人吃一口延年益寿,吃一顿长命百岁。若他这个真正的大秘密被人发现,他将举世皆敌。   再对裴宜有好感,钟生也不至于昏了头脑。   裴宜穿来的第三天清早,那个与钟小狗私定终身的男人,终于找上门来了。   钟小狗的记忆里,那个男人千般好万般好,那是他无尽压抑的日子里,出现的唯一的光,世界上所有美好的词汇,都能放到男人身上。   可在没有戴滤镜的裴宜眼里,那不过十分普通的,精于算计的……一个男的。   那男人看着二十来岁,一身青色衣袍,脚步飘忽、眼下青黑,一双遗传了那位管事的倒三角眼少了一分精明,多了一分愚钝。   男人甚至不敢在白天出现在钟家村,而是挑了太阳刚升起,村民们还都在家里没出门的时间段。   钟母一听说那人来了,当即就气得想喊钟生把人赶走,裴宜出言拦下,特意坐着轮椅,让钟生将他推到了大门口,两人隔着一道院门说话。   男人名叫李威,目前在渔场当个监督工人干活的小管事,见到裴宜,男人脸上露出几分欣喜,上前一步就想握住裴宜的手。   裴宜清清楚楚的看见了男人上前时,眼里没藏好的嫌恶,当即抬了抬手,避开了他的触碰。   “李威,我想你爹已经和你说的很清楚了,我与你,没有可能。”   “怎么就没有可能了?”李威皱起眉,“我们说好了的,等你成年了,咱们就去官府结契,当一辈子的契兄弟,我爹愿意给我娶妻是他的事,我也只会给他一个孙子继承香火,我是站在你这边的啊!”   裴宜耳尖的听到了房里钟母气得拍桌的声音,他当做没听见,冷声道:“你从未和我说过日后会和女子成婚!”   他这话听在李威耳里,那就是在因为他要娶女人吃醋,李威当即竖起两根手指,对天发誓道:“那我不要娶妻了,我和你两个人过一辈子!好乖乖,你就别生我气了,成吗?”   裴宜心头闪过一缕疑惑,李威分明是青楼妓馆去多了,肾亏造成的气虚之相,他分明对钟小狗没有半分真心,为何连不成亲的誓言都敢发出来?   莫非,从一开始李威接近钟小狗,就是带着目的的?   钟小狗这个人,裴宜拎起来抖三抖,都找不见能被李威视为重要的存在,想不通就不想,裴宜回头看向院内,对钟生道:“把他绑了,我有话要问。”   李威哪里想得到“钟小狗”是这么想一出是一出的性格,原本还以为裴宜是开玩笑,可转眼就见一个高大男人气势汹汹走出来,李威脸色一变,转身就想跑。   钟生都不用费劲,三两下就如捉小鸡崽似的,将李威绑了手脚,拎回了院子里。   裴宜指使钟生关了门,盯着李威看了三秒,突然笑了:“李威,你出门没敢告诉任何人是吧?”   李威眼神乱闪,妄图打感情牌:“小狗,你这是干什么?是不相信我吗?我对你一片真心可昭日月,你实在不必绑了我将我囚禁在家里,若我爹发现我不在,找上门来,哪怕我求情,他也肯定不会放过你的。”   看着李威拙劣的表演,裴宜心思一动,突然道:“你没想到我会活下来吧。”   李威震惊的表情想藏也藏不住,他意识到自己露馅了,急忙找补:“小狗你说什么胡话呢,我、我从没想过你会死!”   裴宜了然一笑:“从没想过我会死啊,也是,真让我就那么不明不白死在海里,你怎么和你的主子交代呢。”   李威惊恐地看着裴宜,抖着嘴唇道:“你、你都知道什么……”   裴宜不断分析着他的细微神情变化,继续猜测:“不让我死,却又让我掉海里,是想让我病一场?你们怕我发现什么?你们的目的是让我我老实待在钟家村,那你们怕的变故……在诏安县,对吧?”   他吐出的每一句话,每一个信息点,都会引起李威的神情变化,到最后,就连钟生这个旁观者都明白了,裴宜猜的,全都正确。   裴宜微微一笑,给出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谁都知道钟小狗是个老实巴交不怎么聪明的人,我如今知道了这么多,你猜,你的主子,会不会怀疑你?”   李威“噗通”一声坐倒在地,满脸绝望。   “不!不是我说的!都是你自己猜的!钟小狗!没想到你居然扮猪吃老虎!我要向少东家告密!我、我……”   李威的喃喃自语戛然而止,他惊恐地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寄希望于裴宜没有听见他最后那句话。   裴宜已经沉了脸色,和钟生对视一眼,都看出了对方眼中的凝重。   李威嘴里的少东家,毫无疑问,是钟家渔场的少东家钟佐,听闻,那是个少年才俊,被老东家寄予厚望,早早就带在身边传授一生所能。   钟小狗一个连自己都养不活的小少年,怎么就值得那位少东家大费周章,还指使李威不惜色诱来稳住他?   裴宜不明白,钟生却隐隐有了猜测。   恐怕,是与钟小狗的身世有关吧。   李威是个惜命的人,眼见自己捅了个大篓子,他反倒不慌了,强装镇定对裴宜道:“钟小狗,你既然已经猜到了所有,那你就更不能杀我,你不就想知道自己的身世吗?留着我,我可以帮你在少东家身边做内应!” 第9章 身世之谜   裴宜单手撑着下巴,佯装考虑了片刻,在李威满是得意的眼神注视下,缓慢摇头道:“我不想留下你的命呢。”   李威脸色铁青,咬牙问道:“为什么?”   裴宜冷笑一声:“谁知道你回去后会不会不要命也要告发我,我这人做事喜欢百无一漏,留着你的风险太大,不如埋了。”   李威吓得一抖,结结巴巴地道:“你、你杀了我、我、我爹不、不会饶了你的!”   “可我放你回去,你爹和那位少东家也不会放过我呀。”裴宜指了指自己,“你看,我被你们害得不良于行成了个废人,不做点什么,我咽不下这口气呢。”   李威早就听说钟小狗风寒发高热把双腿烧坏了,本来还不当回事,心里庆幸钟小狗瘫了,他就只需要甜言蜜语哄着他就行,不必亲自色诱了,结果谁能料到钟小狗腿是烧坏了,也把脑子烧坏了啊!   这哪怕还是他认识的那个单纯得蠢笨的小少年,分明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   李威那不怎么聪明的脑子疯狂转动,还真被他想出了个自救的办法。   “我告诉你我所知道的一切,你手下留情放我回去,我保证不出卖你!”   裴宜“唔”了一声,道:“你说说看。”   这回李威学聪明了,重复道:“你先保证会放我回去!”   裴宜随口就答应了。   李威道:“少东家不是针对你,据我所知,被他暗中调查的有很多人,最后只确定了连你在内的十个人,少东家在每个人身边都放了人,目的就是为了牵制住你们,让你们永远留在原地,不要踏出所在地一步!”   “我偷听过我爹和少东家谈话,他们会这么做,是‘首领’下的命令,目的,是为了找出一个十分重要的人,这对京城的局势会有大影响。”   李威瞄了眼裴宜,心说就凭裴宜这副“尊容”,怎么可能是京城那边丢失的贵人,他肯定和另外那些被监视的人一样,是那个不知名首领的“宁可错杀绝不放过”。   裴宜揉了揉眉心,手一挥,钟生就重新拎着李威,将他扔出了院子,大门一关,任由李威是去是留。   李威好不容易逃过一劫,哪里还敢留下叫嚷让钟生替他解绑,像条虫子一般在地上蛄蛹蛄蛹着爬走了。   李威走了,他留下的惊天大雷,此刻正在院子里沉默酝酿。   裴宜不是蠢人,李威的话里,很明白的透着一个意思:钟小狗不是钟家人亲生的。   他面无表情坐在轮椅上,脑子里乱成一团。   前世他从未享受过母亲无私柔软的爱,好不容易重活一遭,他避开了一个母亲的直觉,却败在了血缘关系上,这算什么狗屁事儿?耍他玩吗!   钟生作为知情人,此刻心情倒是平静的很,他很好奇,钟小狗知道了自己与这个家毫无关系,他会抛下那个多病还瘫痪的养母,抛下十五年的养育之恩,一走了之吗?   这在末世里,是最常见的事,亲人相残,易子而食,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裴宜在外面坐了许久,直到,里屋传来了钟母低低的啜泣之声。   裴宜猛然回神,急忙从轮椅上站起身,大步走进房里去找钟母。   钟母哭的正伤心,感觉到有人在自己身边坐下,她急忙用衣袖擦眼泪,还没擦完,就感觉自己腰间被人给轻轻抱住了。   愕然低头一看,裴宜如小时候那般,上半身都躺在她脚上,正用满是孺慕的一双漂亮黑亮大眼睛,担心望着她。   钟母哭的更伤心了,边掉泪边回忆道:“十五年前,阿生从河边把你抱回来,我一眼就喜欢极了你,那时候你白白胖胖,不会哭,看见我就咧着没牙的小嘴直乐。”   她抹了把泪,半是回忆半是感慨地道:“你爹也说,你这孩子可怜又可爱,既然是阿生抱回来的,那就是与我家有缘,不如就当成是我生的,我本就不爱出门,又老爱生病只能待在家里,你爹抱你出门转了一圈,说是喜得贵子,全村人也没一个怀疑的。”   钟母一番简短的话,揭开了钟小狗的来历,她叹息了一声,对钟生道:“阿生,你去你房间柜子最底层,拿一下那件大红色包被。”   钟生转身便走,没多久,拿着一个红色锦缎包被来了。   包被是用来包裹婴儿的,总共也就一米长宽,上面绣着精致的元宝与白鹤图案。   钟母双手接过,将包被给了裴宜。   “这是阿生捡到你时你身上唯一一件东西,你爹说这布料贵重,让我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能弄丢了,日后若你……若你想找你亲爹娘,这好歹是个线索。”   裴宜沉默了一会,手指摸上包被上精美的刺绣,突然嘲讽一笑,沙哑着嗓音道:“娘,我既然是弃儿,那就没必要找丢掉我的人了。您和爹收养了我,我就一辈子都是您和爹的儿子。”   钟母红肿着双眼,眼泪如断线的珠子般不断跌落。   裴宜伸手帮着擦眼泪,他本是巧舌如簧的人,此刻却不知该用什么话来安慰这位随时害怕会失去儿子的母亲。   钟母大概对此番场景想象了许多年,担心多年的事成了现实,她伤心归伤心,却是很快就想开了,拉着裴宜的手,语重心长地道:“孩子,你从未了解过你被丢弃的原因,咱们不能乱下结论,知道吗?”   她看向钟生,招了招手。   钟生走过来,手就被她牵住了,与裴宜的手叠在了一起。   钟母笑着道:“既然你们都知道真相了,娘也老了,日后日子该你们兄弟俩互相扶持着过,若狗子的亲生父母不找来,你们就是一辈子的兄弟,不准翻脸不准打架,听到没?”   “若是有他们的线索……”钟母沉默了一瞬,笃定地道:“阿生,你要帮你弟弟找到他的父母,若他的父母对他好,那你就走远点,不要给你弟弟添麻烦,若他的父母不好,你就带着你弟弟回来,钟家村虽然贫穷,却绝对能让你们安安稳稳过一辈子。” 第10章 钟母自杀   听着这番肺腑之言,裴宜心里乱糟糟的,下意识就道:“娘,我都说了我不要找他们……”   “不要任性!”钟母爱怜地摸了摸他的脸颊,眸中既有不舍,也有伤痛,“为娘知道,你是个好孩子,阿生也是个好孩子。”   钟母长舒了一口气,皱着眉咳嗽了两声,见裴宜和钟生都目露担心之色,她笑道:“大概是昨晚为娘贪凉踢了会被子,待会吃完早饭,你们帮我去老叔那一趟拿点药吧,咳嗽拖久了为娘又该整晚整晚睡不着了。”   钟生和裴宜自然不会拒绝她的话,当即就答应了下来。   早饭依旧是钟生下厨,杂粮面摊成饼子,外酥里嫩,咸味适中,连钟母这个胃口一直不怎么好的,都吃掉了两张饼子。   吃过早饭,钟母便将两兄弟赶出了家门,催他们赶紧去拿药。   走在路上,裴宜心里总静不下来,轮椅发出的咕噜噜声响,也出奇地让他烦躁无比。   到了老大夫家门口,钟生上前敲门,待老大夫出来,他便说了来意。   老大夫惊奇地“咦”了一声,笑道:“狗子娘总算是看开了啊,竟然知道找我开药看病了,平日里她那人为了省钱,可是能扛着就绝不登我的门呢,药草都宁愿自己去山里拔,生怕往我这送一个铜板。”   裴宜脸色一僵,猛地站起身,转身就往回跑。   钟生也反应过来,跑出一步后,又急忙回头,一把将老大夫背在了后背上,迈开大步跑了起来。   等钟生将老大夫安稳放在自家院子的地面上时,他知道,一切,都结束了。   裴宜就跌坐在房门口的位置,愣愣的仰着头,眼泪流了满脸犹不自知。   钟生再往前走了几步,便看到了床边地上已经积了很大一洼的鲜红血水。   紧跟其后的老大夫腿脚一软,差点摔钟生背上。   钟生被他一撞,也回过了神,急忙拉着老大夫进房。   老大夫探了探钟母脖颈间,又把了脉检查了一番钟母搁在床沿的那只割腕的手,遗憾地摇了摇头。   其实不用老大夫说什么,钟母求死心切,她的手腕几乎被她用菜刀砍成两截,约莫是第一刀犹豫了,伤口不深,钟母还砍了第二刀、第三刀、第四刀……   钟生转身,走到裴宜跟前,伸手想拉他起来。   手刚触到裴宜的衣袖,就见裴宜双眼一翻,彻底晕了过去。   钟母的丧事很快就办了起来,村里的人来了大半,钟母死的惨烈,没人有心情说笑,摆灵堂,安排人手采买的采买,去报丧的报丧,作为总督管,村长钟成双忙里偷闲,拉着老大夫一顿窃窃私语后,老大夫便找来了针线,在钟生的陪同下又进了钟母停灵地地方,尽量美观的将钟母那只快要被她砍断的手腕,重新缝合了起来。   老大夫刚收起针线,身后就递过来了一块白布。   老大夫和钟生齐齐回头,就见裴宜面无表情站在那里,手里的白布只有三寸宽,很长,老大夫会意,接过白布,将白布缠上钟母的手腕,替她遮住了那触目惊心的细密针脚。   老大夫嘴唇动了动,无力地说了声“节哀顺变”,识趣地离开了房间。   裴宜和钟生两眼相对,彼此的眼里都带着复杂的情绪。   裴宜嘴角扯了扯,实在笑不出来,干哑着嗓子问他:“怎么死的?”   钟生愣了几秒,回头看了眼钟母的尸体,又看了看裴宜,确定裴宜看的是他,而不是钟母后,他扯开衣领,露出心口那碗大的一块疤痕。   疤痕呈现粉嫩的颜色,显然是才长出来的新肉,那疤痕覆盖了整块心脏区域,裴宜自己就会中医,自然知道这伤有多严重,再想想钟生是去上战场的,结果不言而喻。   钟生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了出来:“你也是?”只有死过又活过来的人,才会问别人是怎么死的吧?   裴宜抿着唇,眼眶又红了。   看他这样,钟生又迟疑了。   裴宜越过他,走到钟母床边,双膝一软,跪倒在地,恭恭敬敬给钟母磕了三个响头。   “娘。”他一开口便觉鼻子酸涩的厉害,深深吸了口气稳住情绪,才继续道:“儿子裴宜在这送您一程,愿您能和您的家人在地底下团聚,和和乐乐,再不分开。”   钟生也跪了下来,磕完三个头后,转脸问裴宜:“她是因为这个才自杀的吗……”   裴宜惨然一笑:“我想不出其他的原因。”   哪怕他尽力装成钟小狗,一举一动都学钟小狗生前的模样,可他终究不是他。   装得再像,钟母作为母亲,也能一眼认出眼前这个聪慧孝顺的孩子,并不是在她眼皮子底下长大的那个老实孩子。   钟生沉默不语,他没有原主的记忆,只能做出外出十年性格大变的样子,这本就不是一个万全的法子,再加上钟母性情敏感,竟是早早就猜到了真相。   她本就深爱极了她的丈夫,若不是还有两个儿子需要照顾,她早就在当年丈夫死时就追随他而去了,苦等十年,却等来两个孩子都在她不知情的时候死了,她实在没了活下去的勇气。   想通这点,钟生再看床上的钟母时,眼里便多了些动容与不忍。   裴宜跪在地上,突然咬牙切齿地道:“本来娘都相信我了!怎么就……”   他似有所觉,仇恨的眼神顿时落到了钟生身上。   钟生沉默不语,直直的与他对视。   良久,裴宜苦笑一声,抬手遮住了自己的双眼。   “不怪你……不怪她……”   钟小狗与钟生死了是事实,他俩顶着原主的壳子死而复生,是老天爷的馈赠,并不是他俩故意为之,这事谁也怪不了。   钟母只是个普通的柔弱女人,支撑她活下去的力量就是养大小儿子,以及等大儿子回家,她没了支撑活不下去,又如何能怪她狠心丢弃他俩。   清澈的泪水于裴宜掌心下肆意流淌,钟生不知如何劝,陪了一会儿后,他拍了拍裴宜的肩膀,起身去了外面。   到傍晚时,买棺木的人回来了。 第11章 新的开始   钟成双的妻子,也就是杨婶,带着村里的妇人们一起帮钟母梳洗换了新衣,整理了仪容,再由钟成双带着几个孔武有力的男人一起,将钟母转移到了棺材里。   这个过程中,一身重孝的裴宜和钟生两人跪在灵堂里,随着钟母被男人们抬出来,请来的唢呐班锣鼓唢呐齐鸣,受到气氛感染,钟生都不自觉红了眼眶。   封棺得由儿子亲自来,裴宜和钟生一左一右站在棺木边,最后看了钟母一眼,亲手替钟母盖上了棺材盖。   随着男人们手持锤子开始哐哐钉封棺钉,村里的妇人们哭成一片,一个老婆婆拉了裴宜和钟生一下,提醒道:“哭啊!哭大声点!让你们娘也听听。”   裴宜面无表情看了那老婆婆一眼,没如老婆婆所说哭出来。   想必,钟母这会儿已经见到了她心心念念的家人了,这对她来说,是一件十分开心的事儿,他又何必用眼泪脏了她的轮回路。   丧事一连办了三天,三日后,钟母入土,村里人也纷纷各回各家,热闹了三天的钟家小院,变得无比冷清与寂寥。   裴宜已经收拾好了烦乱的心绪,仔细算完账后,将剩余的银两全部推到了钟生面前。   这次办丧事,是典当了钟生带回来的一根人参才换来的银子,钟母与钟父合葬,坟茔也修的大气又富贵,让村里人好一阵羡慕。   钟生看着那堆银子,原样推了回去。   “娘死前交代过我,以后就咱俩相依为命了,你别想甩开我。”   裴宜气笑了:“那能当真吗?娘那是怕她离开了我俩太伤心,我现在已经不伤心了,也能靠自己把日子过下去,你哪来的回哪去。”   钟生抬眸看他,眸中是极其认真的神色,他突然伸手,抓住了裴宜放在桌上的一只手:“正式认识一下吧,我叫钟生,来自末日丧尸世界,曾是九级雷系、九级光明系异能者,死因是跟丧尸皇同归于尽,你叫什么?来自哪里?怎么死的?”   裴宜犟嘴:“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因为我喜欢你。”钟生死死抓着他的手不让他抽走,重复道:“我喜欢你,想追求你,想和你结婚,过一辈子。”   裴宜吃惊地瞪大了眼睛,半晌后,怪叫道:“你变态啊!我才十五啊!”   钟生也想吐血了,忍着气道:“我喜欢的是你这个人,又不是钟小狗的脸!”   “哦。”裴宜讪讪一笑,又没忍住抽了抽自己的手,见钟生抓的死紧,索性放弃了,心里美滋滋的,面上却是傲娇无比地道:“我可不是那么好追的。”   “我,裴宜,没得病那肯定是全国高考状元!我创建的裴氏国际是国内第一纳税大户,海外排名前列,旗下诸多公司都是龙头产业,追求我的人不计其数!”   裴宜说的眉飞色舞,就连说起死亡,也带着一股得意的劲儿:“我很牛逼的,我得病那会医生说我顶多活十年,诶嘿!我硬是活了四十岁!”四舍五入三十六也是四十了嘛。   钟生一下子就抓住了重点:“哦,你是个四十岁的老男人。”   “谁说的!”裴宜脸蛋瞬间通红,恶狠狠地道:“十五!十五岁!”   钟生轻轻笑了,恶趣味地道:“我死时二十八岁。”   裴宜气得直翻白眼,阴阳怪气道:“那你好棒棒哦,二十八岁就和丧尸皇同归于尽了,那个丧尸皇可真倒霉啊。”   被钟生这么一闹,裴宜的心情也好了起来,两人斗了一会嘴,到点睡觉时,裴宜将银子用个盒子装了藏到了隐蔽处,绝口再不提分道扬镳的话。   ……   钟家村的传统,家里有人丧命,亲属得足不出户半个月,裴宜和钟生入乡随俗,半个月一晃而过。   裴宜和钟生出门的第一件事,就是去了钟成双家里,找他询问造新房子的事。   村长钟成双直接拍着胸脯大包大揽,放下豪言:“小生你只管放心,万事有你钟叔呢。你是要在老房子上面建房吧?咱村的人都懂怎么建房子,帮工直接找他们就行,饭菜你也不用管,交给你婶子,砖瓦得去镇上郑家砖厂那边定,还有木材,咱钟家村靠着大山,你直接去山里砍就行。”   说着,钟成双上下打量着钟生强壮高大的体魄,心里又酸又佩服,到底是参过军的,这身形这肌肉,怕是一拳就能打死一个村里的壮汉。   钟生想着家里的裴宜,果断摇头道:“钟叔,木材也得请村里人帮忙,我弟弟身体不好,家里房子太破,晚上我怕冷到他又得病一场。”   说起钟小狗的身体情况,钟成双也只有叹息。   “你和小狗都是好孩子……”钟成双想到什么,又道:“建房期间你和小狗就住我这吧,给你两腾个铺出来还是没问题的。”   钟生早有准备,他随手捡起一根树枝,就着村长家平整的泥巴地,开始给村长画他的规划图。   “村长你看,我是预计先在菜地这里建一间房的,可以暂时住,以后也能有别的用处……”   钟生考虑的还挺周到,新房子是两进的,前院有厨房、茅厕以及两间杂物房以及休息的大堂,大堂内有门通往后院,后院也有小厨房和茅厕,另有两间正房和一个大书房。   钟成双啧啧出声:“小生你这可得花不少钱呢。”他算是看出来了,钟生这十年在外头银子肯定没少挣,瞧瞧这房子建的,镇上那些有钱人家家里怕是都没这么阔气。   和钟成双约好后,吃过中午饭,钟成双就带着愿意进山砍树的村民们找上门来,钟生在杂物房里找到了钟小狗以前用的斧头,跟着大部队上了山。   临出门前,他特意交代裴宜:“我会早点回来做饭,你安心睡觉。”   裴宜:“……”这是生怕他做饭毒死他是吧?   钟生还真不是乱担心,裴宜前世是个病人,还特别有钱,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渐冻人症这种病到最后基本就是个活死人,裴宜吊着条命在床上躺了七八年没噶,那都是上亿金钱开路的功劳。   这么大个有钱人,指望他会做饭,不如指望他能一把火把老房子烧个干净。 第12章 聚福楼初见   钟生说话算话,傍晚快天黑的时候,他随着大家一起回来,村民们两人扛一棵树,他一个人扛一棵健步如飞,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洗手做饭,看得帮忙的村里男人们,连连称赞他这个大哥好得没得说。   砍树还得进行几天,裴宜在家无事,便带上了一些银子,起了个大早去村口,预备搭乘去县城的牛车。   村口那棵大柳树下已经站了四个人,路边一头大水牛时不时发出哞哞的叫声,大水牛身边,一个驼背老头正喂着它干草。   钟母转棺时提醒裴宜该哭的老婆婆也在,正和老四叔闲聊的她,见裴宜来了急忙招呼他过去,大家一看人都齐了,也忙不迭往牛车上挤。   “快来,坐这。”李婆婆帮裴宜抢了个位置,靠着她和赶牛的老四叔,裴宜坐下后,老四叔嘿嘿笑道:“小狗,规矩上次跟你说过的还记得不?你们进城后就各走各的,下午过半在城门口集合,咱们回来刚好能赶上吃晚饭。”   裴宜乖乖应是。   李婆婆头发花白,连她自己都说不清她究竟多少岁了,李婆婆早年丧夫,中年丧子,她和儿媳妇两人都在渔场做事,两婆媳共同抚养才五岁的孙儿。   两婆媳闲暇时会买布料做衣裳被子鞋子等物填补家用,这事儿钟母以前也在做,两人算是挺熟的人。   时隔半月,李婆婆再度提起钟母,嘴里满是唏嘘,连连感慨钟母不会享福,眼看儿子都回来了,正是日子越过越好的时候,竟然想不开去找她拿早亡的丈夫了。   牛车上除了李婆婆,另外三个都是几个老妇人,她们手边都放着个半人高的筐子,上面用布蒙着,看不到里头到底装了什么。   这几个婆婆是老四叔的常客,两个家里男人是猎户,还有一个家里养了鸡鸭,她们经常进城替自家男人给县里酒楼送菜。   裴宜听了一路的聊闲话,也从婆婆们的交谈里,听到了一件奇怪的事儿。   据说,县里最大的那家聚福酒楼,半月前不知道招惹了什么人,竟被整得关门大吉了,整个诏安县的人都在说,这家酒楼只怕开不下去了。   牛车走了大约一个小时才到县城门口,裴宜交了入城费,辨认了一下方向,直奔聚福楼。   到了地方,裴宜观察了片刻,抬步走了进去。   酒楼进门是气派的大堂,只是原本该是宾客盈门的点,大堂里却空荡荡的,只有一个中年掌柜的站在柜台后,边拨着算盘边摇头叹气。   裴宜前脚刚踏进酒楼,那个掌柜的便闻声抬起了头,见是陌生客人,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迎出来拱手作了个揖,开口就是赶客:“这位客人十分抱歉,本店不打算做生意了,吃饭还请移步别家酒楼。”   裴宜打量着酒楼,边漫不经心问道:“怎么不做了?我记得几个月前你们可是诏安县最有名的酒楼。”   掌柜的叹了口气,也不藏着掖着,直接就说了原委。   “这位公子,不瞒您说,几个月前您来,本店绝对是诏安县口味最好的酒楼,可就在两个月前,东家也不知道得罪了什么人,见天的有小混混来喝酒闹事,东家花钱消灾不管用,报官关他们几天过几日他们闹的更厉害。”   说起烦心事,掌柜的直摇头,他道:“那帮人成日盯着这里,一有客人上门,不出半刻钟,他们就来了。”   裴宜皱了皱眉,还是道:“我不怕,你给我上几道你们店的拿手菜。”   说着,他就在大堂落了座。   掌柜的见劝不听,心想等会你就知道了,他亲自给裴宜擦了桌子,又去招呼后厨赶紧做菜。   裴宜面前的饭桌才摆了一道白萝卜炒肉,门外就响起了闹哄哄的声响。   掌柜的哀叹一声:“来了!”   门外,大汉们骂骂咧咧的声音逐渐靠近,人还没进来,酒楼廊檐下挑着的布幡招牌就被人一把扯了下来,团成一团扔在了大街上。   “你们住手!”   一个青年男子的声音突然响起,随后便是“哗啦”一声瓷器破碎的声响,一群人惊慌喊着“大哥!”,下一秒,门轰然破碎,一个人直直飞了进来,仰面撞上了大堂内的桌椅,携带着的冲劲直接撞塌了桌子,那个人狼狈地趴伏在坏掉的桌面上,张嘴“哇”地吐出了一大口鲜红的血。   “少东家!”掌柜的一嗓子喊的音都破了,连滚带爬冲过去护住那青年,又冲着门外怒吼道:“你们太过分了!”   门外,一个捂着脑袋的男人带着一群打手进了门。   男人大约三十岁左右,长的凶神恶煞,个子却瘦瘦小小的,由于刚才被砸破了头,此刻满手的血,显得十分狼狈,一进门就阴沉着个脸,一脚踹翻了一把椅子。   裴宜压根没看那群打手,打量过为首的男人后,就转头看向了“勇斗歹徒”的青年。   青年看着年纪不大,大概是伤到了内里,吐了口血后卸了力气爬不起来,青年靠在掌柜的怀里,咧着嘴露出满嘴的血红,笑的得意:“哈!你们这群小人!把爷爷我逼急了,大不了一命换一命!”   掌柜的着急去捂他嘴,边捂嘴边道歉:“各位大爷您们大人有大量,别听我家少爷胡说,我们不做生意了,明天、不,今天马上就关门!”   小个子男人名叫杨彪,打小横行霸道从不吃亏,上一个在他面前嚣张的坟头草都五米高了,闻言“呸”了一声,指着青年怒骂道:“你个狗杂种!伤了本大爷还想跑?老子告诉你们,门儿都没有!你们给我等着,老子要让你们偿命!”   他一挥手,他身后的打手立马围拢了上来。   “容我打断一下。”裴宜咳嗽了一声,吸引了场内所有人的注意,“你们确定要在这里闹事?区区不才,裴某约了县令大人今日在此地吃顿便饭,看着日头,县令大人约莫快要到了。”   杨彪心里一紧,盯着裴宜打量了许久,突然道:“你是谁?” 第13章 换姓改名   若是别人也就罢了,偏偏裴宜说的人是诏安县的县令杜甫庆。   杜甫庆调来诏安县虽然才有两年,却办了不少为民着想的好事,平时也表现的十分亲民,每逢年节还会命衙役煮上好几大锅粥亲自施粥,救济城内外的乞丐与穷苦百姓。   杨彪拿不准裴宜话里的真假,又不想当着小弟们的面就这么算了,一时僵在了那里。   掌柜的也知道裴宜是在帮他们,死死捂着自家少东家的嘴巴,就怕这个脑子里有棒槌的冤家乱说话刺激杨彪。   杨彪思虑再三,还是不想冒险,反正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秋后算账也不迟!   想罢,杨彪转身,朝小弟们一挥手:“我们走!”   一群人来的快去的也快,掌柜的扶起犹自不服气的少东家,忙不迭对着裴宜鞠躬道谢。   裴宜摆摆手,再次落座,提筷尝了口已经冷了一半的菜。   掌柜的见机之意,急忙扶着少东家坐下,小跑着去了后厨继续端菜。   钟小狗一辈子没吃过什么好吃的,经常从渔场提回一两条巴掌大的小鱼,就着葱姜蒜油盐加水就是一顿饭,滋味是没有的,也就能填饱肚子。   直到来了这家曾经的第一酒楼,裴宜才意识到,这个世界的厨艺糟糕到了何种地步。   好的厨子能用最简单的食材烹饪出最美味的食物,裴宜上辈子养的几个厨子那都是御厨级别的,兼顾医嘱煮的药膳都好吃的能香掉舌头。   掌柜的速度很快,五盘菜肴摆在了裴宜面前,裴宜一一试过去,无语凝噎。   菜是菜,盐是盐,他把上辈子的标准十分降九分,也得说一声不好吃。   这辈子的口腹之欲,就只能靠钟生了吗?   裴宜单手托腮叹了口气,扭头问掌柜的:“你确定你家的手艺是这个诏安县里最好的?”   掌柜的面色紧绷,说了声“得罪”,从筷桶里抽了双新的筷子,每道菜都夹了一点细细尝了,发觉味道与平时没有差别,这才微微放松,陪着笑脸道:“这位公子,我可以和您打包票,纵然我家的菜味道算不上第一,却也绝对能进前三。”   裴宜沉默了一瞬,问道:“你问问你东家,酒楼还敢不敢开了?若是敢,让他来钟家村找我,我请他尝尝什么叫美味。”   掌柜的怎么反应裴宜没看见,旁边坐着休息的少东家先蹦起来了。   “你放屁!我家的菜哪里不好吃了?”   裴宜嗤笑:“不好吃就是不好吃。”   “咱们让路人来评评理,要是他们都说我家厨子炒的菜不好吃,我郑元的字倒着写!”   冲动易怒还无脑,裴宜脸色也冷了下来,他没兴趣看赵家明怎么把姓倒着写,干脆不再说话,起身道:“掌柜的,结账。”   掌柜的嘴里发苦,他拦不住少东家发癫,却也不愿恩将仇报。   “这位公子,还未请教尊姓大名,您的话我会一字不落转达给我家东家知道的,今日蒙您大恩救了我家少东家,哪还能收您的饭钱,改日我家东家必定再上门另行道谢。”   裴宜将十两银子放在桌上,轻声道:“到了钟家村,自然能找到我。”   掌柜的急忙拦住他,“公子留步,本店菜色不合您口味,酒却不差,您带一壶回去喝。”   裴宜前世因用药禁忌不能喝酒,这辈子倒还真想试试酒,因此也没拒绝,掌柜的很快就提着个小食盒过来,又找了裴宜八两银子,恭恭敬敬送他出了门。   从酒楼出来,裴宜看了眼自己手里的食盒,又看了眼县衙,背着手慢悠悠朝城门的方向走。   他来县城有两个目的,一是寻摸些赚钱的法子,二是改名,如今第一件事已经完成了,第二件事却是不好提着食盒去的。   走到半路,裴宜想到什么脚步一顿,找了个僻静的巷子打开了食盒。   食盒里放着两小坛酒,酒坛周围塞满了碎银子,粗略一看,二十两银子是有的。   吃顿饭,银子不止没少,反而多出这么多。   裴宜轻笑一声,掌柜的是个聪明人,这个人情他收都收了,日后他家东家若是有意合作亲自登门,他还真不好太过为难。   老四叔果然如他所说赶着牛车在城外等,为了省钱,老四叔的午饭是自备的干饼子,裴宜托了他保管食盒,揣着食盒里的银子又往县衙的方向去。   改名的程序并不复杂,县衙里一个年老的县丞接待了他。   县丞一听他的来意,就转身去取来了专门登记的簿子,又找裴宜要了路引文牒,仔细问了原因后,才小心的在簿子上写上了“裴宜”二字。   路引换了张新的,裴宜接过路引时,顺手在县丞手心里塞了块碎银子。   县丞瞄了眼那块约摸一两重的银子,笑眯眯道:“裴公子,改了名换了姓便是换了个新人生,老夫祝您日后飞黄腾达,前程无量。”   裴宜笑道:“同喜同喜。”   从县衙出来,看天色还早,裴宜直奔成衣铺。   给自己和钟生买了几套撑场面的成衣,又扯了两匹布,裴宜直奔杂货铺,锅碗瓢盆、油盐酱醋,裴宜直接让伙计给他置办了一整套齐全的,见裴宜买的多,伙计主动表示可以帮忙送。   伙计挑着两箩筐裴宜买的东西送到城门外,将老四叔的牛车塞了个满满当当。   李婆婆好奇扒拉了一下那两个箩筐,见上面都是容易碎的锅碗瓢盆,龇了龇牙没敢继续翻,只能好奇问裴宜:“小狗啊,你这买的都是什么?”   裴宜笑得略显羞涩,道:“之前我一个人过日子,勉强凑合就行了,现在我哥回来了,家里该添置的还是得买齐的,也没什么,我就买了些厨房里用的到的。”   裴宜说的还真是实话,只是除了上面给人看的,下面藏了不少这个时代人不懂的各色调料,以及乡下人绝不会买的笔墨纸砚和好几本孩童启蒙用的书。   裴宜到家时,天色已经快要黑了,钟生听到声响出来,顺手帮裴宜拿走了最重的那两个箩筐,裴宜一手抱着装衣服的包裹一手抱着那两匹布,和老四叔道了别,快步进了屋。 第14章 祭告天地   来不及给钟生看他买的东西,裴宜先饱餐了一顿,吃完就犯懒似的背靠着门,指挥钟生整理他买回来的东西。   钟生从箩筐里翻出来一个小针线筐,直接气笑了。   “大少爷,这个买回来干什么?”   他会做饭那是爱好,可不代表他连缝衣服绣花也会。   裴宜摸了摸鼻子,心虚地道:“那啥,你不是上得厅堂,入得厨房嘛……留着吧,咱们两个大男人,总不能一直找邻居大婶帮忙。”   钟生道:“那你来?”   “我来就我来。”裴宜尴尬之下怒了一怒,又迅速偃旗息鼓,“再不济还能送给李婆婆。”   钟生继续翻着,不由得想到了他的前世。   他那个世界很大也很小,世界很大,到处都是荒凉的人类遗址,以及在遗址内游荡的丧尸,人类的活动范围仅限于华国安全基地内部,据历史书上记载,末世来临前,人类已经经历了两三个纪年的和平时代。   钟生很想问问裴宜和平纪年究竟是怎样的,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   曾经的时代他无从了解,但他十分笃定,自他死后,人类一定可以重新建立起繁华的城市。   顶级雷系与顶级光明系双异能自爆产生的旋涡,足以灭杀本就被他打伤了的丧尸皇,也足以让簇拥在它身边的无数高等级丧尸死无全尸。   钟生没发现,在他沉浸在回忆里时,他的双眼竟不自觉变成了淡紫色。   裴宜默默注视着他,原本懒散倚靠在门上的身体暗暗紧绷,片刻后,又悄然恢复了原本的姿态。   一群壮劳力砍了五天树后,总算攒够了造房子要用的木头,新鲜树木运到郑家砖厂,却进行不下去了。   “砖厂最近停产了?”裴宜有些好奇,“什么时候可以开工?”   钟成双摇头,道:“我有亲戚是那里的工人,他说砖厂也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连着五天了,每炉出火的砖都裂的不能要,最近东家少东家都住在砖厂那边,每道程序都查过了,就是没发现问题在哪。”   “或许过两天砖厂就好了现,天渐渐冷了,造新屋得先趁着没上冻,把新屋地基给挒出来。”   日子不等人,说干就干,一大清早,村里人有热闹看都起了个大早。   钟家村的习俗,造房子得先禀告天地,在天刚亮时,在选好的地基上摆上供桌,点上三根焚香,以炮仗声告知土地老爷和各方神灵这儿今日动土,如有打扰,请看在贡品的份上多多原谅。   村里人一般都是半斤肉,一条鱼,一份山里的干果当贡品,裴宜也没显得太特殊,和村里人买了一条大肥鱼,又在邻村的杀猪匠那里定了一整个大猪头,又托李婆婆进城时给带了半斤花生。   村里好事的妇人们指着占满了供桌的三道贡品议论纷纷,看钟生的眼神像在看金龟婿。   钟小狗是村民们看着长大的,大家都知道他没钱,那这造新屋的钱,必定是刚回来不久的钟生给拿的。   再一想到钟生十年没回来过,赚的钱还不知道有多少,妇人们看钟生的目光更热切了。   裴宜和钟生今日都换上了新衣裳,并不是广袖长袍,而是农人最常穿的上衣下裤,两人都是一身黑。   作为家里最大的,钟生点燃了一挂炮仗,噼里啪啦的声响里,钟生回头看向裴宜,恰巧裴宜也看了过来。   两人跪在供桌前,焚香三拜。   敬告天地后,村人们各自回家吃早饭,待会男人们会来帮忙挖地打地基,工钱已经定了,每日五文钱。   村民们平时都在渔场做活,一个月也就百来文钱,裴宜这给的几乎快翻一倍了,男人们自然都想来,只是渔场那边规矩森严,男人们先前帮忙砍树削树皮,那是趁着上工前和下工后的两个小时,这造房子一干就是一天,男人们只能每人和渔场请一天假,轮流来这边。   裴宜对村长这么安排并不满意,村长想肥水不流外人田,不愿裴宜用外村人,可村民们疲劳做活,损害的是他的利益。   可观察了两天,他心里的不满逐渐消散开来。   村民们也知道他们做完渔场的活再来是在占裴宜的便宜,大家嘴上不说,却都默契的让自家婆娘来帮忙帮忙,半点不提工钱。   裴宜这里饭菜舍得放油,村民们很多都偷偷带着碗来,自己啃干粮,把裴宜这里的饭倒碗里带回家给孩子吃。   这事不好拿到面上来讲,裴宜看了两天,吩咐负责做饭的杨婶多做些饭,定下规矩,每个人可以领两份饭菜,一份必须当场吃掉,另一份可以带回家。   若是被发现没有遵守规矩,那不好意思,只能请他不要再来了。   这个规定一出,大家反而干劲更足了。   杨婶是个面相很和善的女人,平时也因为自家男人是村长,所以对村民们更是能帮一定帮,可裴宜定的规定才实施了两天,她就忍不住偷偷把裴宜拉到了僻静处说话。   “小······诶我又忘了,是裴宜!裴宜,婶子知道你是好心,可这么干下去,你可亏大了啊!”   “婶子,没亏呢。”裴宜知道她想说什么,笑着打断了她的话。   “哪里没亏?”杨婶急得拍了他一巴掌,怒道:“你别把你哥的钱不当钱,他是有钱,可那是他拿命拼了十年得来的,你这么造下去,家里有金山也得被你造没了。”   “你自己数数,本来就得管二十来个人的午饭,你还每人给两份,光是肉每天就得买一斤!这肉多贵啊,三文钱一斤呢!换以前咱们在渔场累死累活才得三文钱!”   “婶子,不是肉贵,是渔场给的工钱太少了。”裴宜摇头叹息。   县城里最好的酒楼一条鱼能卖一两银子,钟家村的渔民打一条鱼,却只得不到四文钱,渔民得不吃不喝二百五十天才能买得起这条鱼。   杨婶张了张嘴,良久,才喏喏地道:“可是它离家近啊,再说了,咱们没本事,哪里能找到县城里的活干。” 第15章 豆腐买卖   裴宜站累了往墙壁上一靠,被杨婶眼疾手快拉了一把,边拍他衣服上蹭上的墙灰一边骂道:“你怎么越来越懒了!土墙多脏啊你也往上靠?”   裴宜再次叹了一口气,站直了身体才说道:“婶子,赶明儿你帮我问问村里的婶子们,家里的黄豆卖不卖吧。”   “黄豆?都自家喂鸡的你要来干嘛?这东西吃多了容易肚子痛还不经饿。”杨婶还以为裴宜是嘴馋了,想了想又觉得不对,“你要买很多?你想养鸡鸭?”   “不是。”裴宜看了看天色,这会儿太阳才出来不久,时间足够了。   “婶子你家有没有,我做给你看。”   杨婶家还真有,黄豆不占地儿也不挑地,在哪开块地都能种,村民们家家户户都会种上一点,看裴宜神神秘秘的,当即回家舀了一袋子,按照裴宜说的拿清水泡着。   趁着她回去的空档,裴宜已经找了钟生帮忙搞来了两块大石头。   裴宜手脚并用一顿比划,钟生还真听懂了,找来了斧头和锤子,三两下就将石头凿成了两个圆形磨盘,又细细在磨盘上凿出了一道道斜纹,这样磨齿就做好了,最后给石磨凿孔比较有难度,但钟生出手飞快,裴宜都来不及让他小心一点,磨盘就已经做好了。   为了做豆腐,裴宜也是拼了,自己撸起袖子琢磨了一下午,愣是让他熬了一小锅卤水出来。   杨婶晚饭后连碗都没洗,直接交给了其他帮忙的妇人,乐颠颠跑到了裴宜家。   一进门她看到院子里多了个奇怪的台子,上面还放着两块奇形怪状的石头,她边看边大声朝屋里喊话:“裴宜、钟生,这是干什么的?”   裴宜故意没说,只道:“婶子,咱先做出来试试。”   浸了水涨大了一倍的豆子用勺子一勺勺连豆带水,都放进磨盘上方的小孔内,钟生推动连接着磨盘的横杆,随着两片磨盘互相摩擦发出“咕噜噜”的声响,下方的接引口便慢慢流出了乳白色的浆水。   磨好的豆浆倒入锅中大火烧开,再次用轻薄的纱布过滤掉里面的豆渣,裴宜特意将豆渣全都用盆装了留着明天吃,豆浆则又倒进了锅里烧开,小心加入了卤水,冷却后,滑嫩爽口的豆腐脑就能吃了。   裴宜舀了三大勺分别装了三个碗,家里有裴宜上次在杂货店买的蔗糖,杨婶看他拿出糖,差点没忍住又要开骂。   糖是精贵物件,县里基本得要到二十文钱一斤,真是不当家不知道柴米贵!   香甜的豆腐脑入口,钟生双眼亮晶晶的看了裴宜一眼,一口接一口很快就将自己碗里的全都喝完了。   杨婶忍了又忍,满脸心痛剩了大半碗出来,这豆腐脑就这么一点,她还想留着给自家男人也尝尝呢。   其余的豆腐脑裴宜全部舀了出来用布包着,让钟生搬来那两块石磨压水分,压到明天豆腐就能成型了。   “婶子,豆腐脑能放糖也能放盐,单看个人口味,滤出来的豆渣可以炒着吃也能喂家禽,明天豆腐就能做出来了,豆腐可以是单独一道菜,也能作为配菜和鱼一起煮。”   他顿了顿,观察着杨婶的反应。   杨婶脑瓜子转的飞快,豆子是她自己拿的,用了多少她心里有数,算上人工和柴火钱,成本并不贵,豆腐脑那么好吃,去县城肯定能卖上好价,再加上裴宜说豆渣和豆腐都是菜,一起卖的话,几乎是稳赚不赔!   想到这,杨婶呼吸都粗重了起来,看着裴宜的眼神满满都是赞赏。   “卖这个肯定行!”   裴宜谁都没告诉就告诉了她,是不是想雇佣她帮忙做?一想到自己也能赚到钱,杨婶笑得大牙都能看见了。   就在她飘飘然的时候,她听到裴宜慢悠悠道:“就由婶子来卖吧。”   “啥?”村长夫人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瞪大了眼睛看着裴宜。   裴宜道:“你只管卖,其余的自有我出面解决,利润五五分。”   村长夫人半晌才回过神来,皱眉道:“这事我做不了主,你等着,我去喊我家男人来和你谈。”   生怕裴宜等会又后悔了,村长夫人扭头就跑。   村长来的很快,进门先转身关好了院门,才问裴宜:“裴宜,你婶子说的是真的?”   他又转头看向钟生,观察钟生的反应。   他婆娘回家就和他说裴宜有桩包赚不赔的买卖白送给他,把那个豆腐说的跟天上神仙吃的似的,村长自然而然的觉得是钟生从外头学会的,假借裴宜的名才拿出来。   钟生瞄了他一眼,转身进了房,以此表示这事与他无关。   裴宜也不介意别人是怎么想的,他略等了等,等来了走的稍微慢点就被关在门外的村长夫人,都不用他说,村长夫人就拉着村长跑到灶台前,巴拉巴拉把事情讲清楚了。   村长比村长夫人要知道的多一点,猜到裴宜是不想入商籍,一番掂量后觉得裴宜不会坑他们,就点头道:“这事我答应了,不过利润不能这么分,法子是你想的,日后有难处也得你出面,你拿七成。”   村长夫人也点头:“对!我们多的是力气不费事儿,拿三成我都觉得太多了。”   这两夫妻没有见财贪心,裴宜心里倒是更放心了,如今豆腐还没开始卖,争论利益也没意义,他干脆先答应下来,等日后开始分银子,他有的是办法让这两夫妻接受。   豆腐压了一晚上,第二天果然成型了,村长夫人问过裴宜,切了两块豆腐改刀成小方块,与鸡蛋一起做了道豆腐蛋花汤,为防止大家缺德多吃害别人没得吃,她还特意站桌边盯着,确定每个人都能吃到。   豆腐一入口,长期吃鱼的渔民们顿时安静了,第一时间就去抢汤勺想再来一勺,可是全桌人都是这么想的,手快先抢到的那人不由分说往自己碗里装了一大勺,他这一手让汤碗立马见底了,其余人急得跟那人拍桌大吵了起来。   村长夫人笑得见牙不见眼,豆腐这么好吃,拿来卖肯定很好卖! 第16章 麻烦找上门   这个世道还没有女人抛头露面的迹象,钟成双是一村之长,不能天天在外头不顾村里,算来算去实在人手不足,他一狠心,让大儿子辞了渔场的事。   杨婶乐呵呵地满村收黄豆,不少村民议论纷纷,都说村长一家人是失心疯了。   李婆婆这种关起门过日子的都听说了,因为裴宜家就在隔壁,还特意跑来问裴宜知不知道。   合伙卖豆腐的事裴宜事先交代了村长一家不要外传,因此,李婆婆问,裴宜也装作不知情的模样说不知道。   李婆婆眯着眼小声道:“我可听邻村的人说了,和村长家说亲的那家人都挺生气呢。也是,人家姑娘又不是没人要,凭啥说亲前还有个渔场的活计能每月有工钱,定了亲就让人辞工不赚钱的。”   事实正如李婆婆所说,与钟成双家订亲的那家人咽不下这口气,直接便找上门来了。   那对年岁大约四十多岁的夫妻黑着脸站在村长家大门口,他们身后,一个十来岁长的挺丰满的姑娘委委屈屈抹着眼泪。   村长一开门,瞧见这一家三口头都痛了,赔着笑脸对那两夫妻说道:“亲家来了,快请进快请进。”   “哼!”打头的男人冷哼一声就往屋里走,他家婆娘尴尬的对村长笑了笑,拉着自家姑娘的手,也跟了进去。   这对夫妻是隔壁杨家村的,男人叫杨无,杨无进了门也不进屋坐,在院子里站定,就转头问村长:“钟村长,我今天来就问一个问题,你家钟林是为啥辞工?以后打算干啥?”   钟成双一时语塞,赚钱的门路越少人知道越好,虽然和杨无以后是亲家,可这不是还不是么。   他家才买了好几麻袋黄豆堆在厨房里,一旦消息走漏,万一有人先做出来卖,那他们可不得吃下这哑巴亏么!   见他不说话,杨无脸色更黑,怒道:“当初定亲时咱们两家可说好的,年底成婚,婚后钟林小子赚的银子归我家桂花管,你们这是过河拆桥!我看这亲没必要再成了!”   “爹!”原本被自家娘拉着的姑娘突然大喊一声,哭着道:“不能退!”   “桂花!”桂花她娘杨氏急忙拉扯她,“你说什么傻话,听你爹的!”   “娘!”桂花急得跺脚,见他爹怒瞪着她,一着急就道:“我有他们钟家的种了!”   霎时间,一片安静。   杨氏双眼一翻,直接晕了过去。   桂花急忙扶着她娘,咬着唇后怕的盯着杨无,生怕杨无暴起打人。   钟成双也眼前一黑,不敢置信的看着桂花,一时之间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杨无阴森森盯着钟成双,缓缓道:“钟村长,你怎么说?”   钟成双打了个激灵,立马就道:“成亲!这个月就成亲!”   想到杨无在意的点,钟成双又道:“亲家公你放心,我钟家苦了谁也不会苦着桂花这孩子。”   “钟林辞工的事是我让的,不是过河拆桥,是我家得贵人指引,有了桩赚钱的活,我是村长不能出去走街串巷,钟林是我的长子,以后这个家业也该是他的,干脆现在就让他着手干,亲家公你看是不是?”   杨无一脸不信,可看看晕着的杨氏,再看看自家不成器的闺女,不想罢休也只能和解了。   打死钟成双他也不会告诉杨无具体的赚钱办法,为了保住自家未出世的孙子,他一咬牙,承诺道:“这么着,我家钟林在渔场干活一个月有一百二十文钱,他和桂花成亲后,我家每月给桂花这个数,决不食言!”   杨无这才点头,缓和了脸色道:“那我就信你钟村长的话了。”   见事情解决了,钟成双松了口气,连忙把杨无往屋里请,又大喊他家三闺女出门去喊杨婶回来做饭。   杨婶就在裴宜家帮忙呢,她这一回去,半个时辰不到,全村人都知道了发生了什么事。   日子依旧慢慢往前走,裴宜每天自觉喝药,杨婶在家学会做豆腐后,也开始了第一次卖豆腐。   豆腐一文钱一块,两文钱三块,杨婶带着大儿子钟林,特意去了人流最大的街道。   他们想的很好,县城里不缺肯花一两文钱的人,可是,豆腐摆出来,任由母子俩怎么吆喝,来看稀奇的人是有,肯掏钱买的却没有。   “娘,你是不是被钟小狗骗了?”   钟林年轻脸皮薄,被来来往往的人打量早就尴尬得红了脸,又见花了钱的豆腐卖不出去,心里顿时就气不过了。   只是,他话刚说完就被杨红用力在背上打了一巴掌。   “别胡说!人家改名了,叫裴宜,这名多好听啊,裴宜不会坑你爹和你老娘我。”杨红想了想,颇有些肉痛地道:“来之前,裴宜给我说了个办法,但我有些舍不得。”   “什么办法?”钟林跳起来问道,只要不用站在这给人当猴看,有办法就试试呗。   杨红犹豫了一下,还是把办法说了出来。   “裴宜说,咱们第一次卖豆腐,如果买的人不多,让我买口锅买点油盐和葱,做一盘小葱豆腐吃给别人看。”   乡下人哪里舍得放油盐,可裴宜说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钟林直接朝杨红摊开手,道:“娘,你给我钱,我去买。”   杨红翻了个白眼,起身拍干屁股上沾的灰,没好气地道:“我自己去,你个大老爷们知道怎么讲价么?”   那自然是不知道的,钟林不好意思的摸了摸后脑勺,认命留下来守摊子。   杨红速度还挺快,很快就买了东西回来,看她起锅烧油,围观的人顿时多了起来。   顶着路人的议论纷纷,钟林红着脸将豆腐切成了特别小的方块,随着杨红接过豆腐,手一扬,呲啦一声下锅,独属于豆腐的清香味瞬间充盈在空气里。   “哇!好香啊!”   “这是什么?她卖的是菜?好像很好吃的样子啊。”   “你们买不买?我得买点带回家尝尝。”   听到有人要买,钟林急忙报了价。   围观的人一听,这东西还挺便宜,当即就有人掏了银子买了三块。   两文钱能买三块,哪个冤大头会花一文钱只买一块豆腐。 第17章 豆腐大卖   等杨红豆腐做好出锅,小葱花一撒,白嫩的豆腐上点缀着碧绿的葱花,色香味俱全的卖相,就连旁边一位袖手站着看热闹,身着有钱人家大管家服饰的老者也心动了。   老者山羊胡子一动,出声问道:“可以让我吃一块吗?”   杨红连忙拿出自己刚买的新筷子,递给老者让他自己从盘子里夹。   老者斯斯文文夹了一筷子豆腐,刚入口就发出了满意的“嗯”声,细细品味完后,他将筷子一放。   顶着路人们灼灼的视线,管家双手往身后一背,淡声道:“你这个豆腐,给我包六块。”   “诶!”杨红大喜,急忙擦干净手,管家买的多,她就没用备用的木碗,而是用木托盘装,一边装一边道:“这位客人,我家这个豆腐软,得用东西托着,您下次可以自己拿东西来装,用我这个拿回去得多交一文钱,下次您不用了就还给我,我再把钱退给您。”   这还是裴宜教的,他说这个叫“押金”,既可以让客人安全把豆腐带回家,又不怕客人拿走就不还了。   老者没有异议,直接给了五文钱。   路人们有认出老者的,当即和身边人说了老者的来历。   钟林竖着耳朵偷听,听说老者是县太爷的管家,收钱的手都紧张得发起了抖。   眼看老者接过木托盘要走了,钟林鼓足勇气开口道:“老先生,我家还有豆腐脑!”   老者回头,疑惑问道:“那又是什么?”   钟林受到鼓舞,大声道:“老先生明天还来吗?我明天带一碗给您尝尝,放心,味道比豆腐还要美味,入口滑嫩香甜,特别好喝!”   老者想了想点头道:“那好,我明日还这个时辰来这里。”   杨红当即道:“豆腐脑存放不易,还有要的吗?放糖的三文钱一碗,不放的两文钱一碗,保证好喝!这个豆腐大家也都尝尝看好不好吃。”   一听能免费吃,路人们也不客气,排着队拿筷子往盘子里夹。   有了第一个、第二个吃完就当场掏钱的人,围观的人顿时急了,生怕轮到自己就没了,你三块我三块的抢着买豆腐。   第一次卖杨红做的豆腐并不多,很快就卖完了,一看杨红不收钱了,没买到的顿时不乐意了。   “你这人也真是的,怎么就做了这么一点来卖!”   “就是!我今天排了那么久,好歹留给我一块啊。”   眼看有人没买到直接走了,钟林急了,连忙问杨红:“娘,这个情况裴宜有没有说怎么办啊?”   被念叨的裴宜在家里不停打喷嚏,十分后悔没跟着去县城看看。   钟生看了眼天上悬挂着的大太阳,起身拉着裴宜出门。   “去哪?”裴宜好气问道。   钟生回答的毫不犹豫:“去找老大夫给你把把脉,别又生病了。”   一提起老大夫裴宜就联想起了老大夫开的那味道奇怪的中药,顿时不干了,扒着门不松手。   “我不去,肯定是婶子和钟林老是念叨我我才这样,也不知道他们两个豆腐卖的怎么样了,要不咱们去山脚下看看有没有蘑菇?蘑菇清炒也挺好吃的。”   钟生无语看他,这人为了转移话题简直无所不用其极。   裴宜说着说着把自己说饿了,还真想去摘蘑菇了。   “咱们反正也没事,要不去山里看看吧?”   山货可都是好东西,只是山脚下的路都被村民们踩平了,要想找到好东西,还得往山里面走。   古代不比现代,深山里熊瞎子吊睛白额大虎都是有的,裴宜也没打算深入涉险,和钟生一商量,两人背了个背篓就出发了。   钟家村背后的大山面积极大,站在山脚下往里望,参天大树林立,内里各种植被郁郁葱葱,看着黑漆漆的,莫名就透出了八九分危险。   村民们在山脚下用成人大腿粗的树竖着做桩基,修了很长一段两人高的围栏将山给围了起来,越过围栏,裴宜就看到了许多新鲜的树桩。   造新房的树木,就是在这里砍的,钟生熟门熟路带着裴宜继续往里走,边走边道:“我听村民们说,十几年前,曾发生过一起很严重的猛兽下山事件,像这种围栏,往里走还有一道,足有四五个人加起来那么高,围栏后设了很多陷阱,到了那就不能再往里走了。”   裴宜乖乖点头,“我就搞点蘑菇,不往里走。”   大概是这个时代的人还没研究出蘑菇的吃法,也可能是有人吃到毒蘑菇中了毒,起码钟家村的人是不会摘蘑菇的,遍地都是各色的蘑菇,裴宜见带来的背篓已经满了一半,就喊住钟生,两人继续找别的。   “这里有艾叶,挖点回去种。”裴宜指着一种散发着清香味道的黄绿色植物说道,“艾草有一定的驱蚊效果,艾叶驱寒散气,天气冷了多用艾叶泡脚,能预防感冒,艾叶、侧柏叶、槐花还是最常见的三种应急止血草药。”   钟生听得一知半解,好奇的摘了片艾叶放在鼻子下闻了闻,又放进嘴里嚼了嚼。   末世是没有这么乖巧不动的植物的,植物不是死了就是变异成杀人利器了,遇见了跑还来不及。   山高林密,两人挖了几十株艾叶,身上也沾满了满是硬刺的苍耳,好在裴宜早有预料,两人上山前都把一头长发盘在了头顶拿布包严实了,不至于因为苍耳摘不下来剪头发。   钟生把苍耳子摘下来随手就扔了,裴宜眼角余光瞧见了,笑着道:“这个也是中药,苍耳根、茎、叶、花、果实都有药用价值。”   钟生手一顿,问:“这个也要带回去吗?”   “不带了,扎手。”这个又不能吃,裴宜默默在心里又添了一句。   两人在山里钻来钻去,钟生走着走着突然停下,静静感应了片刻,蹲下身一顿找,就又发现了一株单长的野人参。   当着裴宜的面,钟生直接用出了光明系异能,给裴宜来了个“大变活参”。   裴宜第一次对钟生的异能有了清晰的认知。 第18章 聚福楼的变故   只是用异能喂养就能把一株小人参的年份强行提升一两百年,钟生这个人异能究竟有多强大?拥有异能的他,是不是永生不死了?   像是看出裴宜的想法,钟生幽幽地道:“不是这么算的,一线生机能让濒死的人活过来,但哪怕是用千年人参入药,也不一定百分百能救活一个快死的人。”   “生命系异能在末世很少见也很难升级,每一级需要的生命力都是你无法想象的。”   他是全华国,甚至是全世界的希望,他的异能,是靠全人类的努力堆积起来的,普通人可能一辈子都不会见到中等级丧尸,供他吸收的高等级异能核却是每天用麻袋装的。   本来他将双系异能核全部引爆,能保住灵魂不灭就是万幸了,也不知是不是天意,阴差阳错的,他搞死的丧尸皇和那些高等级丧尸,他们的异能能量和生命力全部被他的异能核给吸收了。   现在就连他都找不到他那两颗异能核在哪,或许,是镶在他的灵魂上了?   两百年的人参入药效果不是很好,裴宜和钟生一商量,便决定将它给卖了。   第二日,两人一起进了城。   裴宜对上次那家酒楼的东家迟迟不来有些介意,进城后的第一站就选择了那里。   谁知,两人走到那条街,远远就见那家酒楼门口挂了许多白布,门口的店铺招牌也取掉了,只剩下一个在风中晃晃悠悠的灯笼。   这是……出事了?   两人才走到店门口,斜刺里一个人影突然冲了出来。   钟生搂住裴宜的腰将人往自己身后一带,一脚就踢了出去。   那人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痛叫,就以比来时更快的速度飞了出去。   “是你?”看清那人正是酒楼的少东家,裴宜从钟生后面探头。   比起前些日子初见时,青年瘦了很多,身上的衣服也脏乱不堪,披头散发的样子看起来更像是一个流浪汉。   青年动作急切地往前几步,又对钟生那一脚心有余悸,远远停在那里冲裴宜叫喊,“你怎么现在才来?我天天都在等你!”   “少爷!”掌柜的一身白色粗麻衣出现在街口,见到少东家在这边,急忙奔了过来。   他甚至没有注意到裴宜和钟生,拉着少东家上下左右一通检查,满脸心疼地道:“少爷,您别乱跑了,若是您有个万一,可让老爷如何安心啊!”   “我找到他了!南伯,你看!”少东家一只手指向裴宜,兴奋得双眼凸起,不人不鬼的模样看得南伯又是一阵心疼。   南伯顺着少东家指的方向看去,看见裴宜,他神色一紧,无奈的叹了一口气。   “裴公子,好久不见。”   裴宜从钟生身后走出来,皱眉问他:“好久不见老先生,您这是……”   南伯叹了口气,伸手朝酒楼的方向一引,道:“说来话长,裴公子,不介意的话,就和您身边这位公子坐下听我说一说吧。”   进了酒楼,南伯又给两人各添了一杯水,才叹息着说起了近段时间发生的事。   “那日承蒙裴公子指点,我本是打算晚上关店后再和东家说的,可那日我等到半夜,都未见东家回来,我和少爷以为东家是见天色太晚歇在了外面,可第二日东家还是没回来。”   少东家一听南伯提起父亲,眼眶立马就红了,哽咽着道:“南伯让我去报官,他沿着我爹应酬的那条路去找,结果……结果我带着衙役们找来,就看到南伯已经找到了我爹的尸首。”   “衙门的仵作验尸说是我爹喝多了酒不小心摔进了河里,我不信,南伯也不信,我爹应酬无数,从来没有喝醉过!”   裴宜看向南伯,却见南伯沉着脸,摇头道:“仵作已经验过尸,老爷浑身酒气,身上没有勒痕和挣扎的痕迹,的确是死于溺亡。”   “我爹那晚是和杜伯父出门喝酒,杜伯父亥时(晚上九点)前就回家了,我问过杜伯父,他说我爹是和他同时走的,可……”少东家欲言又止。   南伯再次叹了口气,劝道:“少爷,老爷已经没了,咱们没有任何证据证明是那些人做的。”   少东家怒声打断道:“可我爹死了!”   裴宜一看这反应,脑子顿时一激灵,这是还有内情?   少东家也同时看向他,沉声道:“裴公子,我知道你手里肯定有秘方,我要买你所有的秘方,我要重开酒楼,总有一天,我会出息到可以给我爹报这个仇!”   裴宜转头看向南伯,南伯被少东家虎视眈眈瞪着,顿时不敢吭声了。   少东家冷哼道:“南伯希望我能放弃追查,离开诏安县安生过日子,我若是听他的,我枉为七尺男儿。他把我的路引藏了起来,我出不了城去找你,只能在这等你来。”   裴宜眉梢微微挑起,诏安县那么多商家,他单单挑聚福楼接触,并不是随意而为。   有李威那个内奸在,他很轻易就知道了为什么那位钟佐少东家要害他躺上一段日子。   聚福楼的这位少东家郑元,同样是钟佐的监视目标,只有钟小狗出不了门,才能彻底杜绝他与郑元相识的可能。   钟小狗死了,这家酒楼也被人找茬倒闭了,甚至,就连酒楼东家也死了。   钟生突然道:“郑公子中毒了,南伯也是。”   郑元被这句话吓得跳了起来。   “什、什么意思?”郑元结结巴巴,脸色忽青忽白,下意识看了南伯一眼。   南伯也懵住了,什么中毒?他和少爷什么时候中的毒?   “中毒了?”裴宜睁大了眼睛,郑元因为丧亲脸色不好他看出来了,可南伯明明和上次见面没啥不同啊。   “慢性毒,毒素会慢慢朝心脏进发。”钟生道,“一旦进入心脏,毒血会经由心脏瞬间流遍全身,造成人突然猝死的假象。”   他说着看了郑元和南伯一眼,补充道:“很符合亲人丧命伤心过度的死法。”   “噗通”一声响,郑元全身一软跌下了凳子,露在衣袖外的手抖得不成样子。 第19章 主仆俩双双中毒   “我们这究竟得罪了谁啊!”南伯气得捶桌,同时也后怕不已。   若不是钟生说出来,再过一段时间,他和少爷死了,这世上就没人知道他们和老爷死的冤屈了。   裴宜若有所思许久,突然问道:“你们这段时间都见过什么人?”   南伯道:“那可不少,老爷仁义,他过世后很多人都来上香拜祭了。”   “钟家渔场的人来过吗?”   南伯一愣,心念电转间想明白了裴宜的意思。   郑元慢一步明白了裴宜的意思,一脸茫然地道:“什么仇什么怨啊……”   作为不管家里生意只用吃喝玩乐的二世祖,郑元甚至没听说过这个渔场。   南伯这会儿已经想起了吊唁时的事情,他道:“钟家渔场来的是他们少东家钟佐,当时少爷哭的厉害,他还凑近安慰了少爷几句。”   郑元软着手脚自己爬回椅子上坐下,还没坐稳,就听南伯道:“那位钟少东家看少爷哭的转不过气,还帮忙倒了杯水递给少爷,我记得少爷当时没理他,更没喝水。”   “那啥……”郑元心虚的咳嗽了一声,道:“我哭累了也会喝水的。”是谁倒的他压根没关心,只顾着伤心去了。   南伯纳闷说道:“若他是那日趁机在水杯里下的毒,我没有喝啊,我这毒从何而来?”   钟生冷不丁开口:“怎么中的毒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们快死了。”   “对哦!”郑元一拍桌,恍然大悟,“南伯,我们得赶快找个大夫看看。”   南伯到底人老成精,直接就起身朝钟生行了个礼,道:“这位公子,还请您帮忙看看。”   钟生皱眉道:“我不懂医术。”   裴宜一撸袖子,道:“来来,让我看看,我会。”   郑元和南伯半信半疑,到底还是不忍拂裴宜的好意,两人对视一眼,排着队让裴宜号脉。   裴宜还真不是吹牛,俗话说久病成医,他是个有钱有闲的病人,还是个高智商的学霸,躺在病床上的十年里,他往脑子里塞了不知多少知识。   也唯有这样,他才能感觉自己还是一个人,还在有滋有味的活着,而不是一具连思维都生锈停滞的行尸走肉。   郑元和南伯的身体的确是有问题的,对于郑元,裴宜一本正经道:“建议你修身养性,那些红颜知己就断了吧,过多消耗身体资本小心短命。”   对南伯则是:“一把年纪了就看开点,反正再过五十年你也能看到你老东家。”   郑元:“……”   南伯:“……”   钟生嘴角抽了抽,秉承着自己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的原则,很快恢复了他的面瘫脸装作若无其事。   “你们中的毒一般大夫看不出他来,若不是钟生提醒,我只会以为你们脉象的虚弱是因为这些日子的经历。”   裴宜收回手,建议道:“你们大张旗鼓请大夫,我三天后再来,三天内,你们不要喝任何大夫开的药,药方留给我。”   南伯不解问道:“为何要大张旗鼓?”   不该趁对方以为他们不知道,先偷偷解毒再暗中调查吗?   郑元也点头,他算是被背后之人的心狠手辣吓到了,他想为爹报仇,首先得保证自己活着。   裴宜懒懒抬眸,笑道:“闹大了,你们若死了就必定是谋杀,官府彻查下来难保不会扯出线头带出绳,钟佐一定会想别的办法弄死你们。”   南伯和郑元对视一眼,心有戚戚焉的默认了裴宜的说法。   临近中午,四人一起吃了顿饭,饭后裴宜、钟生和主仆俩告别,裴宜对钟生道:“咱们逛逛?”   钟生也想看看,立马就点头同意了。   诏安县说大不大,说小也绝对不小,县里按区域分为东南西北四街,东南两街住的是有钱有权的人,西街北街住的是平民百姓,北街的人要更穷苦一些,也更乱一些。   裴宜直接带着钟生去了东街的添墨斋,上次他带回来的书本墨水,就是在这家买的。   刚一进门,伙计便一眼认出了裴宜,当即笑着迎了上来,大声道:“哟,这位贵客里面请,今儿想买点什么?不买也可以看看,书斋昨日刚到了几本好书,您要不要看看?”   裴宜和钟生分开走,伙计眼珠子转了转,选择了跟着裴宜。   “公子可要看看我们书斋的镇店之宝?我们东家为读书人特别定制的,若是公子与您的同伴能将整套书倒背如流,不说能进四院大考,咱们县城外的思源书院那是绝对可以考上的。”   伙计小跑到一个书架前,伸手示意裴宜看他身后那大摞大摞的书,介绍道:“这里共有一百四十本书,书单是我们东家请思源书院的院长开的,保准您满意。”   钟生似是听到了,也从书架后钻了出来,问伙计:“书单可以看吗?”   伙计转身从书架一侧抽出一张叠成长方形的宣纸,双手递到钟生面前,道:“客人请看,一整套只要一百两,说实话,这些书我们书斋也单卖的,若要买齐,得花差不多一百五十两。”   钟生看的很快,看完后就抬头看向裴宜。   在伙计看来钟生这是咨询裴宜的意思,裴宜却能从钟生眼中看出他对这套书单的满意,当即拍板道:“买可以,只是我觉得还是贵了,一百两银子,我得做多久的生意才能赚到,不划算,不划算!”   钟生垂下眼眸,似乎是妥协了,低声道:“是太贵了,你等等我,我挑几本书就走。”   他将一个被人养着寄人篱下的人设演的入木三分,伙计眼看着这么一大单生意就要跑了,眼珠子一转,急道:“不贵的,我们书斋东家平时常说,能买镇店之宝的,日后都是封侯拜相的贵客,只要买了,就送一整套上好的笔墨纸砚,平时我们卖十五两银子的!”   裴宜眉梢一挑,“五套。不行就算了。”   伙计一愣,一脸肉痛地道:“客人你这也太狠了。”   “卖不卖?”裴宜伸手一拍伙计的肩膀,乐呵呵地道:“少东家别小气么,五套你也不亏啊。” 第20章 你比我爹还奸商!   伙计眼珠子差点瞪出来,说话也结结巴巴:“你、你、你怎么……”   “我怎么看出来的?”裴宜挑眉,“你卖不卖?不卖我不告诉你。”   伙计急得抓耳挠腮,就是不肯松口。   五套笔墨纸砚,这生意没法做啊!真卖了他压根没得赚,回头还得被他爹以胡闹为由削一顿。   裴宜摆了摆手,道:“罢了,你不想听就算了,这套我们买了,就按你说的,送一套笔墨纸砚。”   “我送!”伙计一跺脚,恨恨地道:“你比我爹还奸商!五套就五套。”   说完,他快步走到书架那里,手脚麻利的开始搬书,一百四十本书,足足搬空了一整个书架。   到付钱的时候,看到钟生从怀里掏出一百两银票,伙计再次蹦了起来,指着两人大骂道:“你们两个骗子!你明明自己有钱买!你也是,超级大骗子!”   裴宜得意的往钟生身上一靠,笑道:“我没骗人啊,我赚的钱都放他身上了。”   “你、你、你……”伙计语塞,气得脸忽红忽白的。   最后,他白眼一翻,没好气地道:“赶紧说怎么认出我的,然后好走不送!”   裴宜笑道:“哪家店里的小伙计能养得像你这么好?”   伙计一愣,羞得满脸通红。   这个书斋是他爹开的,他爹从小宠他如宝,能让他当店伙计,那还是想让他多长长见识,怕把他养傻了,日后去参加四院大考被人骗得一干二净。   他可不是在玩,而是认真在当一个看店伙计,都这样了裴宜还一眼就认出了他的伪装,这也太厉害了吧?   不提伙计的内心纠结,那一百多本书重量不轻,裴宜将书和书架都留在书斋里,自己拉着钟生跑了一趟城西,凭借着三寸不烂之舌只花了二两银子就买下了一头健壮的驴,又花了些铜板,在木匠那做了一辆大木板车。   两人赶着驴车回到书斋,钟生一个人就将书架扛到了驴车上,看得那位伙计又是一阵惊呼,裴宜和钟生都坐上车辕准备走了,伙计急急忙忙从店里冲出来,边蹦边喊:“喂,你俩叫什么啊?我叫江之源!”   钟生一扬鞭,裴宜冲江之源一挥手,笑道:“你给算便宜点我们就下次来。”   江之源猛翻白眼,对钟生力大无穷的向往顿时化作了泡影。   毛驴走得慢,两人回到钟家村时,天色已经黑了。   “我是不是眼花了?”裴宜突然往钟生身边挤了挤,手也抓紧了钟生的衣袖。   隔着老远,他似乎看到他家门口蹲了个黑乎乎的影子,还会动!   钟生侧头看了他一眼,道:“你眼花了吧,我没看到。”   这话一出,钟生明显感觉裴宜挨他更近了,都恨不得直接一头扎进他怀里了。   瞄了眼裴宜黑乎乎毛茸茸的脑袋,钟生唇角勾了勾。   离家门口越近裴宜越紧张,干脆将脸埋在钟生怀里,主打一个只要我看不见,奇怪的东西就看不见我。   钟生停下驴车,开口叫人:“钟叔,你怎么这么晚还在这?”   裴宜浑身一僵,气得伸手揪住钟生腰间的软肉,转圈拧!   钟生冷静的仿佛痛的人不是自己,面不改色对裴宜道:“下车吧,是不是困了?”   裴宜深吸一口气,若无其事从驴车上跳下来,离得近了,他也看清了他家门口蹲成一大坨的钟成双。   钟成双看他俩回来了,站起身关心问道:“你俩怎么这么晚才回来?乡下路不好走,下次记得早点回来。”   又道:“我找你俩有点事,咱们先进屋说。”   进屋点了油灯,钟生径直去了厨房做晚饭,裴宜拿了一碟点心出来请钟成双吃。   钟成双看了一眼没舍得吃,直接说了他来的目的:“裴宜,你婶子和钟林今天挑了豆腐和豆腐脑去县里买,一个时辰就卖光了!你看,咱们是不是再多做点?”   裴宜之前千交代万嘱咐他们每日顶多只能做两锅卖,可眼看着好多人来晚了买不到,杨红和钟林打心底心疼飞走的银子。   裴宜摇头道:“钟叔,物以稀为贵,你们先这样卖着,若日后开始出现卖不完的情况,我再告诉你们另一个办法。”   钟成双迟疑道:“这……不能吧?我听你婶子说按今日的卖法,四锅也卖得掉。”   这才第二天就赚了五十多文钱,二十天净赚一两银子!   若是多做些,岂不是一个月能有二三两银子的进账嘛!   不用他说裴宜也想到了这点,可豆腐这法子,他料定钟成双保不住方子。   之所以让他前期尝甜头控制着量,是为了拖延有心人的注意,让看出其中有利可图的人以为豆腐制作不容易,没必要为了这些蝇头小利铤而走险。   钟生做好晚饭端出厨房,钟成双就起身回家了,裴宜吃着饭菜被美得冒泡,方才面对钟成双时精于算计的模样全没了,像极了娇气又淘气的少年。   钟生猛的想起一件事,皱眉看向裴宜,裴宜的这具身体才十五,这家伙现在死命撩他是要癫啊!   十五岁!未成年!   再想起和他同岁的钟林未婚妻都有了,保不齐明年夏天娃都出来了,钟生深吸一口气,重重叹了出来。   第二天一大清早,裴宜和钟生找了钟成双一起,出门去了郑家砖厂。   这段日子以来,郑家砖厂陆陆续续送来了四车青砖一车瓦片,之后就没了音讯,这点东西只够工人们将钟生提的两间杂物房完工。剩下的新屋主体框架都搭好了,就等砖运到了。   郑家砖厂比较远,两人走了快一个小时才走到。   老远就看到砖厂上方的烟囱浓烟滚滚,钟成双有些生气,道:“这郑家砖厂怎么回事?明明就没停工,又不是不给钱,怎么送货就拖拖拉拉的。”   大约是怕小孩子进去发生意外,郑家砖厂还特意请了个老头看大门,见来的是两个大人,老头头都没抬,掀了掀眼帘子就继续睡,呼噜声打的震天响。 第21章 前往钟家村   钟成双走远了才和裴宜小声道:“那是郑家村的十四叔公,整个郑家村就属他年纪最大,老头子不服老,干不了气力活眼神也不行,就自请来守大门了。还别说,有他在门口,小孩子全都不敢过来这边玩。”   裴宜匆匆一面没多仔细看,倒是觉得那老人看似严肃不好相处,周身气场倒是柔和,应当是个很喜欢后辈小娃娃的人。   郑家砖厂养活了郑家村整个村甚至周边村的人,砖厂里人挺多,只是气氛却不怎么好,一个两个看到陌生人来了,竟然不是兴奋,而是不约而同露出了担忧的神色。   郑家砖厂的管事听到消息很快就来了。   郑管事看着四十多岁人,人高高瘦瘦,一身藏红色布衣长袍,唇边蓄了一指长的胡子,他显然挺爱自己的胡须,右手时不时就摸了上去。   郑管事先和钟成双打了招呼,又笑眯眯和裴宜、钟生打了招呼。   裴宜开口问道:“不知砖厂出了何事?我家急着要砖建房,这砖什么时候能有卖?”   “额,这个不急。”郑管事捋胡子的动作都变快了几分,正在这时,一个工人快步跑来,在郑管事耳边小声说了句什么。   郑管事脸上的神情顿时萎靡下来,叹息道:“又是一炉裂砖!也不知道哪个工序出了问题,明明都已经检查了无数遍,还是没法烧出一炉好砖。”   砖厂出不了砖,郑管事赔着笑脸再三道歉,裴宜和钟生只能打道回府。   从郑家砖厂回来的路上,裴宜走着走着便全身痒得厉害,忍着回到家,他拔腿冲进了房里,脱了上衣才发现自己全身通红,密密麻麻都是鼓起的疙瘩包。   钟生也闹不清裴宜这是怎么了,只能将裴宜拦腰抱起往床上一扔,右手抓着被子一抖,将裴宜包成了个春卷防止他抓挠出伤口。   趁着裴宜暂时解不开,钟生快步出门,很快就提了两桶水进了裴宜的房间,四桶水将浴桶装满了七分。   手指间的雷电异能跃进水里,不消片刻水面就开始冒出浅淡的白色雾气。   感谢末世百废待兴,异能者都是万能砖哪里可以用往哪里搬,雷电系异能最有用的三大牛逼技能除了对付丧尸打击面积大,剩余两样就是储存电能和出任务时当人形自走电烤炉。   水烧热后钟生回到房里,裴宜的过敏症状已经蔓延到了脸上,满脸通红头发凌乱的模样,钟生多看一眼都觉得自己特别禽兽。   将人扛起往浴桶里一扔,钟生出门关上了门,扬声道:“你先泡着,我去一趟大爷爷那里。”   老大夫还是有一手的,光听症状配出了药,裴宜泡了半个时辰药水澡,再出来时身上的痒意有了明显的好转,再涂上止痒的药膏,整个人这才算是彻底舒服了。   药膏是淡绿色的湿润膏状物,凑近闻还能闻到艾叶的清香味。   出于商人的本能,裴宜脑子里瞬间闪过至少五种可以大卖的女性用品。   药膏还挺稠的,裴宜涂了一点在胳膊上,揉搓了许久还是绿绿的黏糊糊的一层,这个瞬间,裴宜脑子里又闪过了卖易吸收的药膏的主意。   可以做的太多,可信赖的人手却不多。   夜晚到来,郑元躺在床上瞪着眼睛,在心里将裴宜说的话想了一遍又一遍。   他不是个傻乎乎被人骗的傻小子,南伯更是人老成精,他们都不是会因为裴宜一言之词就深信不疑的人,这三天,是裴宜留给他们调查的时间,这点双方都心照不宣。   南伯找人查到的真相简直颠覆了郑元前二十多年的认知。   他爹生前唉声叹气的时候,他以为他爹为酒楼屡屡被人找茬的事担忧,他还曾劝过他爹,实在不行就卖了酒楼,他们可以搬去别的县重新开店。   他爹当时是个什么反应来着?   郑元苦思良久,终于回忆起了那时的场景。   他爹当时是背对着他的,听到他天真的话,回头看了他一眼,眼神里有着莫大的悲伤,然后,他爹笑了,伸手让他过去,摸了摸他头顶,轻声道:“元儿,记住你刚说的话,任何时候,都要记住,钱财都是身外之物。”   他爹嘴唇动了动,将未尽的话咽了下去,温声催他快点去睡。   郑元如今才想明白,他爹的未尽之语,是想交代他无论如何要好好活下去,可又知道若是说出口,以他的聪慧,他一定会察觉出异样。   豆大的泪水从郑元双眼里滚滚而下,很快就打湿了脑袋下的枕巾,郑元睁着兔子一般红的眼睛,倔强的没有哭出声来。   他爹在时他可以是行事不顾后果的年轻人,现在他爹不在了,他肩负着为他爹报仇的重任,他还要给南伯养老送终,他会成长起来,成长成一个真正的男子汉。   钟家村不过是诏安县附属的一个小村庄,这样的村庄,诏安县周围有十多个,一个渔场少东家,就有胆子在县令的眼皮底下杀人害命,他不信这人背后会没有倚仗。   钟佐是个十分心狠手辣的人,南伯调查到,聚福楼的几个酒楼伙计,在酒楼歇业被辞退后,都没有回到家,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只怕,是凶多吉少。   郑元吸了吸鼻子,继续在脑子里思考该如何报仇。   外边天色渐渐变亮,南伯出房门的动静惊醒了郑元,郑元起身打开门,正好对上了正欲敲门的南伯。   “少爷。”南伯打了个招呼,才道:“我们出城一趟吧,去钟家村看看。”   郑元沉默的点了点头,他也想看看,究竟得是什么样的村子,才能养出裴宜那种心眼比马蜂窝还密的,还能养出钟佐那种宛如恶鬼的人。   郑老东家在世时是有马车出行的,南伯早已准备好了拜访的礼物,他本想让郑元坐马车里,却硬是被郑元架进了马车里一起坐,将赶马的伙计交给了雇来的马夫。   县里有钱人才能坐的马车一出现在钟家村村口,立马引起了村里人的注意。 第22章 新店设计图   村民们远远跟着马车,小声猜测着这辆马车是来找谁的。   “是村长吧,咱们村最厉害的就是村长了。”一个黑脸汉子嘟囔道。   李婆婆挎着一篮子刚摘的野菜,闻言立马反驳道:“谁说的?我看没准是来找裴宜娃子的,那娃子你们是没打交道,可能干着呢!”   被反驳的汉子哈哈笑,反打趣李婆婆:“诶李婆婆你是收了裴宜什么好处呢?这么向着他说话,难不成,他给你好处了?”   “呸!”李婆婆气得直用手打那汉子,怒道:“我一把年纪了还被你打趣,怎么的,人家十几岁的娃娃,还能看上我个快死的老婆子?”   汉子摸了摸被打的脑袋,嘿嘿笑着不说话,心里却想:你是快死了,你家不还有个半老徐娘么,死了男人还带着拖油瓶的寡妇,配那个克死父母的病秧子不正好?   马车突然停下,车夫跳下马车,径直朝这边走来,朗声问道:“各位乡亲,有谁知道裴宜裴公子家怎么走啊?”   “我知道我知道!”李婆婆像只战胜的公鸡,一胳膊肘挤开了挡路的几个汉子,大声道:“他家在村尾呢,我带你去。”   李婆婆本想拼一把走快点带路,结果车夫竟然开口邀请她一起坐马车,说是这样更快。   李婆婆脸都红了,手在屁股的布料上拍了又拍,就怕弄脏那看起来十分干净的车辕,做好准备想上去时,却又犯了难,马车太高了,她上不去。   围观的汉子们顿时爆发出哄堂大笑,李婆婆眼刀子直往那边飞,扯着嗓子骂道:“笑笑笑,小心把嗓子笑哑了回家被婆娘收拾!你们就光看着啊?尽会欺负我这个快入土的老婆子,赶紧来个人帮我老婆子一把!”   村里汉子看笑话归看笑话,这种忙还是肯帮的,当下就有两个汉子走过来,一人一边夹住李婆婆,一使劲将人拎到了车辕上。   一个汉子还道:“李婆婆,我可松手了啊,您老自己坐稳,别不小心摔下来再成没牙老太太。”   话音刚落,立马又挨了李婆婆重重的一巴掌。   待在车厢里的郑元和南伯听得忍俊不禁,这乡下人还蛮好玩的嘞。   马车到了裴宜家门口,李婆婆在车夫的搀扶下下了马车,小心翼翼看了眼遮的严丝合缝的马车帘子,陪笑道:“这位小哥,这就是裴宜家了,没别的事,老婆子我先走了啊?”   一只手从马车帘子后伸了出来,手里捏着两个铜板。   李婆婆双眼一亮,急忙上前双手捧着接了钱,嘴里吉利话说了一堆,这才脚步十分轻快的走了。   “两位东家,地方到了。”车夫等李婆婆走远了,才出声提醒了一句。   郑元先掀了帘子下车,站稳后立马转身扶南伯下马车,南伯感动的眼眶都湿润了,换做一个月前,他何曾敢想少爷竟会待他如亲人。   下了车,南伯上前,伸手扣了扣门。   钟生早就听到了马车的动静,原以为是经过的,开门看到是南伯,钟生有些讶异的看了南伯身后的郑元一眼,才道:“两位请进吧。”   主仆俩对视一眼,心里都有些发怵。   这个高大的男人就连南伯都看不明白,在南伯看来,这人像是一头正在休憩的猛虎,他不属于钟家村这个偏远小村庄,也不属于他们这些普通人,早晚,他会回到属于他的山林,继续他威风凛凛称王称霸的人生。   就像裴宜,从第一眼见到他,南伯就觉得,这个人不会只属于诏安县,他日定当鲲鹏展翅,海阔天空。   几人见面寒暄过后,裴宜拿来了一叠早就准备好的纸张,转手递给了郑元。   “南伯,郑兄,择日不如撞日,趁着今天,咱们先把开店的事儿捋捋,成吗?”   郑元双眼一亮,立即点头同意:“这可太合我意了!我计划关店一个月,我家的厨子是我爹的老熟人,我爹出事后我让他先回老家了,只要我有需要,他一定会来帮我。”   郑元是经过认真思考的,既然要重新开店,那不如将店里装潢也换一遍。   “我想将店里布局改一改,以前我们店招牌菜是招待的有钱人,也有便宜到一文钱一大碗的面条给普通客人,我想将一楼做成茶馆,请说书先生说书,也请青楼姑娘们跳舞唱歌儿,二楼用来招待贵客。”   说白了,郑元就是觉得他爹生前太顾念普通人,平白拉低了酒楼的档次,导致一有危险,连个护着他爹的人都没有。   南伯欲言又止。   郑元继续道:“凭借我爹生前做出来的酒楼名声,客源不是问题,我也有许多朋友,我想,能看我笑话的机会,他们不会放过,只要他们来了,我就有办法让他们来第二次、第三次!”   裴宜摸了摸下巴,道:“郑兄不如看看我给你的图纸。”   郑元颇感兴趣,立马低头认真看了起来。   裴宜画的,是类似广西土楼那种同心圆建筑,中间中空直达屋顶,外圈是呈环形分布的房间,每隔五个房间,就有一道楼梯通往一楼,一楼也会分出好几个区域,说书、喝酒、看表演各不耽误,也各不打扰,设计理念与现代的休闲会所极为相似。   郑元看懂图纸后,激动得一拍桌子,大声嚷嚷道:“我的酒楼就照你画的来!”   有什么表演,能比一个美人舞姿翩迁从天而降更打动人?   又有什么地方,比一个妙语连珠的说书人更能留住闲客?   诏安县青楼不少,能歌善舞的女子更多,他请她们来唱歌跳舞,不需要她们陪酒也不需要她们陪夜,比她们在楼里伺候形形色色的客人要好千万倍,这种好事儿不会有人往外推。   说书人就仰仗着茶楼酒馆赚银子,这个更不用愁。   裴宜突然吸了吸鼻子,转头看向厨房。   厨房屋顶正冒着烟,裴宜一乐,对郑元道:“你们有口福了,让你们尝尝,好的大厨,一碗面都能做成难得的美味!”   郑元愣了愣,下意识闻了闻空气中的味道,他扭头看向南伯:“南伯,你有闻到味道吗?” 第23章 豆腐滞销   得到南伯否定的摇头后,郑元无语看向裴宜,这人是狗鼻子吧,空气里明明一点味道都没有,可他都没回头,居然就靠嗅觉就知道钟生在做面。   知道待会有早餐吃,裴宜的速度更快了,换了张纸跟郑元详细讲店内该怎么布置。   店内主打一个开阔,却又得具备隐私性,这时候,影壁、屏风、枝繁叶茂的植物,就能派上很大用场了。   这类东西,既能增添观赏性,又不占地方,客人在遇上不想碰面的人时,往这些东西身后一躲,保准能顺利避开。   郑元听的啧啧称奇,直呼老天爷为什么不给他这么好用的脑子。   钟生端着个大托盘从厨房出来,裴宜正好说到最后一个重要的点:“防火的事你得做好,无论是房子用的木料,还是屏风、影壁,都得仔细刷上防火材料,通往前、后门的路必须保持畅通,场内也得安排大量的自己人,这样一旦发生混乱,我们才能最快时间控制住局面。”   郑元和南伯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要求,两人对视一眼,心里对裴宜的看法又高了一层。   这个人,能当朋友最好,绝对绝对,不能当敌人!   裴宜说完最后一句话,刚好钟生将碗放到他面前。   裴宜偷瞄了一眼,四碗面上面都卧着一个煎蛋,怎么看他都觉得他碗里那个是最大、颜色最金黄的。   拿起筷子吃了口面,裴宜满意的眯起了双眼。   面条筋道又有满满的食物醇香,鸡蛋表皮酥脆内里咸甜,就连面汤都香的让人流口水,恨不得就着面汤再来一大碗饭。   郑元和南伯也吃了一口,郑元面还在嘴里,惊呼声就冒了出来,南伯也震惊了,急忙放下筷子问钟生:“钟公子,这里面放了什么?”   钟生语言简短:“油、盐、肉、香菇粉。”   主仆俩面面相觑,香菇粉?是他们所了解的那个蘑菇?可蘑菇不是一股子土腥味,还一不小心就吃死人吗?   吃完早饭,郑元抓心挠肝了一会,还是忍不住提出了困扰了他三天的请求:“可不可以,带我去钟家渔场看看?”   裴宜沉默一瞬,摇头道:“关于钟佐,我建议静观其变。”   这个人就像一条毒蛇,藏在你看不见的角落蛰伏着,不知什么时候会窜出来咬你一口。   郑元的行为无疑是作死的拿着棍子去打草惊蛇,在毒蛇面前大喊:“来啊来啊我知道你在这里”,毒蛇睡着了都得被他吵醒,不冲出来给他一口说的过去?   南伯也被自家少爷的荒唐想法吓了一跳,见裴宜一句话否定了,他暗暗松了口气。   他家少爷从小就是个牵着不走打着倒退的倔牛性子,之前说要只赚有钱人的钱,南伯就觉得不妥,不说是知道他说了郑元也不会听,幸好有裴宜在。   “少爷,咱们的当务之急是将酒楼重新开起来,您也知道,诏安县酒楼不止我们一家,食客们天天要吃饭,这家不行就换那家,若是耽搁了,咱们的食客可就全都跑光了啊。”   郑元咂摸着嘴,有些不甘心,“可是我还是想见钟佐一面。”   南伯道:“钟佐几乎一个月里有二十天在县城,说不定您什么时候就和他偶遇上了,这样还能不被他怀疑是不是?我和你都没见过他,他却给我们下毒,可能只是想斩草除根,您若硬往他身边凑,他怀疑我们是想害他,先下手为强怎么办?”   郑元本想硬气的说拼就拼谁怕谁,结果南伯下一句就是:“少爷,我老了,打不过人家也跑不过人家,可您是老爷的命根子,您必须得活着为老爷报仇啊。”   郑元瞬间蔫了。   他自己小命一条不怕死,可他想活着为他爹报仇,也不想南伯被他连累死了。   为防郑元再被勾起想法,南伯赶紧将郑元哄回了县城。   午饭过后,又有人敲响了他家的大门。   裴宜刚好喝了药准备午睡,听到门响,又从床上爬起来去开了大门。   门外站着的是钟林。   钟林身高一米七左右,最近大概是赚钱了家里伙食好了,人的吃胖了些,只是,他此刻脸上不见半分高兴,眼眶还红红的。   钟林左右看了看,有些尴尬地道:“能不能让我进去再说?”   裴宜往旁边站了站,让开了路。   钟林一进门就先关了院门,左右看看没人,这才小声道:“裴宜,救救我!豆腐做太多卖不出去了怎么办?”   他抬头看了裴宜一眼,又慌乱低下头,小声道:“一开始剩的不多我们拿回家便宜卖给了村里人,昨天……昨天我和我妈只做了二十四块豆腐,可我们卖了一整天,就卖掉了六块豆腐。”   裴宜算了算时间,钟林说的复杂,其实也就三天时间,也就是说,钟成双那晚蹲在门口来找他,其实是钟林和杨红婶已经超额卖了一天豆腐,夫妻两心里没底,才来探探他的口风。   钟林看裴宜不说话,心里也在打鼓,他知道自家爹对裴宜有恩,也知道是裴宜将卖豆腐这个门路独独给了他家,可他不是心疼钱么,他放开了手卖的那天,可足足卖掉了十五板豆腐,豆腐脑都卖掉了四桶!   那天赚的铜板他们一家人围着桌子数了半个时辰才数完,足足五百多文钱,谁承想也就那一天好卖呢。   昨天他挑着满担的豆腐回来,一进家门就被他爹瞧见了,二话不说就抽了篱笆棍子狠狠打了他一顿。   钟林越说越想哭,抱头蹲下语带哭腔:“裴宜,今天我娘都没敢做豆腐,这生意突然就黄了,可怎么办啊?”   裴宜居高临下看着快要缩成一个球的青年,心里无波无澜。   这种事前不听他话捅娄子,事后装可怜找他哭的戏码,他前世看过不下五十场,早就激不起他的愤怒情绪了。   “你想怎么办?”   钟林猛地抬头,满目希翼:“裴宜你说,你怎么说我怎么做,我保证再也不自作主张了!”   裴宜轻笑了一声,道:“那就先停了吧。” 第24章 钟林娶妻   “别啊!”钟林惨叫一声,整个人扑过来抱住了裴宜的一条腿,仰着头可怜巴巴地道:“算我求你了,裴宜,你给支个招吧,豆腐生意要真被我弄没了,我爹能打死我,桂花和她肚子里的娃还等着我去娶呢,裴宜,哥错了,哥真的错了!”   裴宜被他摇来晃去撞的没站稳,身子往后一仰,紧接着,背上就抵上来一只温热的手掌,肩膀也被来人另一只手从背后握住了。   “站起来,莽莽撞撞的,成何体统!”   钟生冷然又严肃的话语说的钟林脑子一顿,组织好的话都忘了,悻悻的松开了抱着裴宜大腿的手。   见钟生没再说话,钟林小声道:“要不裴宜你自己说要怎么样你才肯帮我,你说出来,我钟林拼命也一定做到。”   裴宜懒得和他打机锋,开门见山地道:“豆腐又不是山珍海味,偶尔打个牙祭图个新鲜,天天吃只会味如嚼蜡。你正好也要成亲,干脆趁着这几日不用卖豆腐,赶紧成亲。”   “日后你继续卖你的豆腐,食客们问,你就说是因为要成亲不能进城卖豆腐,前几日才突然大量做豆腐,怕他们想吃豆腐吃不到。”   钟林拼命将裴宜说的话一字不差记在脑子里,记住了后又问了一句:“这就没了?就这么简单?”   裴宜无奈,反问他:“你还想要怎么解决?”   这个世界厨艺不精,食材都浪费了,一天能卖掉十六块豆腐那都是前期大家图新鲜,裴宜真正等的,还是他和郑元合作的酒楼开张,由酒楼带起全民美食潮,诏安县以及周边的百姓的真正购买力才能体现出来。   到时候,仅凭钟成双一家做豆腐只会供不应求,全村男女老少一起做,便可带动整个钟家村一起致富。   现在说那些还太远,裴宜也没和任何人说过他的打算,时间会证明一切。   十一月二十八日,万事皆宜的黄道吉日,钟村长选择了在这一天为儿子钟林娶亲。   钟家村一群大小伙子起了个大早去了杨家村接新娘子,临近中午时,老远就听见敲锣打鼓吹唢呐的欢快声响,一身红衣的新娘下了花轿,被一群看热闹的妇人们簇拥着进了钟家新准备的婚房。   宴席上,裴宜见到了钟成双那个在县城读书的二儿子钟文。   这个十六岁的读书人一身青色长袍,手上拿着一本书,无视了自家热闹的场景,独自坐在席上看书看的认真。   钟成双知道钟生也识字,干脆将钟生和裴宜都安排在了自家二儿子这一桌。   钟文和钟林长得十分像,只是钟文看着更傲气些,也就显得不如钟林好打交道,他感觉到身边有人坐了,就抬头看了一眼。   见到钟生,钟文皱了皱眉,又看向钟生隔壁的裴宜,心中疑惑:这两人谁啊?不论是气度还是相貌,钟文都觉得这两人比县城里的富绅、官员强太多了。   钟文这样的想法在肚子里转了个圈,斯斯文文冲裴宜一抱拳,客气问道:“敢问两位是?”   钟生长得高大又面无表情,钟文自然是选择看着十分和气还像是和他差不多大的裴宜了。   裴宜乐呵呵越过钟生看他,笑道:“钟文哥,我是钟小狗呀,现在叫裴宜,这是我哥钟生。”   钟文眼珠子都瞪大了,又仔仔细细打量了裴宜两眼,摇头道:“你变化也太大了,我记得我上次在家你还不长这样啊。”   裴宜毫无压力回道:“你上次在家还是过年那会了,我哥回来了把我养的好,一年没见你不也长高了么。”   听到裴宜夸他长高了,钟文十分开心,小声和裴宜说了句“你等等”,小跑着将宝贝书放回了房间柜子里锁上,这才又坐回席上继续和裴宜聊。   这个少年比他哥钟林要单纯的多,大概是全部的心神都放在了读书上,钟生很喜欢看书,对诗书经义的熟悉程度可以说是倒背如流,这点钟文都快羡慕死了。   钟文由衷发出邀请:“你要来我们私塾吗?先生一定会很喜欢你。”   裴宜扭头看向钟生。   读书的道路是需要名师指引的,这点他俩都十分清楚。   钟文道:“我说的先生是我老师的师兄,我老师说,先生有大才,只是早年间不幸被一场斗殴波及伤了右手,这才只能在诏安县当个名不见经传的看大门的。”   怕钟生觉得自己介绍个看大门的是在侮辱他,钟文急忙补充道:“先生真的是个十分有才华的达者,他虽伤了手,对书本的见解却是十分老辣独到,我老师都自愧不如。”   可惜,世人都是敬人先敬衣,哪怕是家境贫寒的学子,都觉得拥有一个看大门的老师十分丢面子。   也因此,先生一直没有找到属于他的弟子,钟文受自家老师影响,十分可惜先生的遭遇,见钟生天资聪颖就忍不住说了,说完后自己也后悔了。   钟生不是他,他贸然就开口要他拜一个看大门的当老师,若是气性小的,怕是得暗暗恨他一辈子。   各种因素干扰下,钟文对钟生完全没抱希望,吃完喜酒就重新回了县里。   是夜,月明星稀。   钟生速度极快的出了村子,一路踩着月光,避开夜晚守夜的许多打手,一路摸到了据说是渔场大管家的住处。   古代一般人都睡得早,渔场也只有重点守卫的地方会彻夜点着火把,渔场大管事李隆房间里一片漆黑。   钟生如同一个幽灵般站在黑暗里,呼吸轻不可闻,片刻后,他疑惑的看向李隆的房间里。   李隆的房间里有人,但那股生命力是阴柔的,是个女子。   李隆这么晚去哪了?   钟生等了片刻,转身又去了渔场少东家钟佐住的地方。   身为少东家,钟佐有单独的一个院子,他院子里有两个人值守,门口挂着的气死风灯在海风的吹动下晃来晃去,钟生借着阴影的晃动,很快就上到了主屋的屋顶。   屋内有三道均匀的呼吸声,从末世那种乱世而来的钟生十分明白那三人是大被同眠,心里也对钟佐这个人有了大概印象。 第25章 危险临近   钟佐是被冷醒的。   眼睛还没睁开,他就烦躁地大骂出声:“两头死猪!不知道给本少爷盖被子吗?”   恍惚间他似乎看到了个身形高大的男人正盯着他,他下意识又闭上了眼睛,心里连呼不可能,嘴边的脏话也都收了回去。   “醒了就聊聊。”钟生单膝蹲下,语气凉凉的开口,“我没多少耐心。”   钟佐猛地睁眼,赔笑道:“这位英雄好汉,不知高姓大名啊?”   钟佐不蠢,他床上那两个是废物,门外守着的两个可是高价从县里请的武师,这个陌生的男人能把他从房间里带出来,那两个武师要么死了,要么就根本不知道这人来过。   无论是哪种,惹怒这个男人都是最坏的结果。   钟生打量着钟佐,目光一寸寸扫过,钟佐浑身发凉,宛如被人拿着刀子一寸寸抵着。   钟生问:“认识钟家村的钟小狗吗?”   钟佐脸色一变,心开始往下沉。   钟生冷笑:“看来你认识,人是你害的。”   钟佐脸色一白,急忙摆手道:“英雄饶命!不是我啊!我是认识钟小狗,那是因为钟小狗五岁就在我家渔场做工了,这么能吃苦的小孩儿,我当然有印象。”   钟生神色渐冷,钟小狗已经死了,可裴宜还顶着他的身体活着,就算告到官府,也不能拿钟佐怎么样。   这条人命债,迟早要找钟佐讨回来。   钟生微微俯身,凑近钟佐,轻声道:“我叫钟生,记住这个名字,你若再敢动他……”   他抬手一掌,直击钟佐面门。   钟佐本能往后一仰,被钟生那一掌正正好打中了胸口。   钟佐只觉得眼前一黑呼吸一滞,眨眼就晕了过去。   钟佐房里的两个女子是天快亮时醒的,醒了没看到钟佐还以为钟佐是上茅房去了。   伺候钟佐有规矩,天亮前必须离开他的床,她俩轻手轻脚穿好衣物出门回自己房间补觉,结果睡下不久就被一盆冷水给泼醒了,睁眼就迎来了老婆子的一巴掌。   老婆子咬着牙怒骂道:“两个贱蹄子!快说,少爷去哪了?”   两个女子魂都快被吓飞了,急忙如实交代了,打手们一通乱找,很快就有人在一间破旧漏风的杂物房里找到了吹多了海风,满面潮红正发着高烧的钟佐。   钟佐的身体被酒色掏空了十之八九,又被冰凉的海风吹了一夜,昏迷前还着实受了顿惊吓,这一烧就烧了两天。   人是第二天夜里醒的,醒了他第一时间让人将大管事李隆叫到了床边,奋力爬起来,抡圆了胳膊,奋力给了李隆一个大嘴巴子。   钟佐病得手脚发软,这一巴掌并不算重,李隆被打蒙了,急忙跪下请罪。   “请罪?等你请罪老子早他娘的坟头草两米高了!呸呸呸!”发觉自己无意间咒了自己,钟佐发火的势头略减,恨声道:“李隆,我给你十天时间,你一字一句都给老子听清楚了。”   钟佐面色发狠,冷声道:“钟小狗他哥钟生回来了,此人来无影去无踪,绝不能留!”   李隆听明白了钟佐的意思,皱眉道:“少东家,钟生只是个当兵的,麻烦的是他身后的势力,那边交代我们不要轻举……”   钟佐又一巴掌扇到了李隆脸上,恨恨地道:“一个臭当兵的就敢踩到老子脸上,弄死他又如何,手脚做干净点,不要让任何人察觉到疑点!”   李隆心里发苦,又怕真惹怒了钟佐,只得咬牙答应了下来。   李隆第一次行动,是找了附近村子里一个臭名昭著的混子。   那混子名叫吴德,吃喝嫖赌俱全,今年四十多岁已经打死了三任妻子,三任妻子生的两儿三女都被他缺钱给卖了,家里父母因为他卖孙子一事一个上吊自杀一个被气死,这个人可以说是又狠又毒。   吴德的品性被县里一家赌场看中,聘了他当打手头子,吴德带着手底下三四十个打手,更加横行乡里无恶不作。   李隆自己没出面,而是让手底下一个机灵的乔装打扮,接近了吴德手底下一个打手,请那个打手与钟生发生摩擦,试探钟生的实力。   那个打手特意跑来钟家村转了一圈,又接连在钟生家门口守了好几天,愣是没等到钟生出门。   这天,打手又来了,刚来就恰好遇到了钟成双上门找裴宜。   大概是要下雪了,天气冷的很,偏偏这个朝代棉花还不知道在哪里独自美丽,老百姓多是往衣服里塞芦花保暖,富贵人家则是用丝帛或者皮毛,裴宜实在不想出门,天天黏着钟生。   无他,钟生会雷电异能转化成电热外放,有他在,整个房子都暖烘烘的,自从天突然冷起来,钟生杂物间的床,都被裴宜搬到了正房里。   钟成双都没进门,钟生去开了门,钟成双看见他就道:“小生啊,裴宜在不?让他和我去一趟郑家砖厂呗,郑家砖厂要关了,剩好多劣质砖要卖掉,裴宜能说会道,我找他帮我讲讲价。”   钟生答应了一声“好”,转身去房里把裴宜给拉了出来。   “钟叔,我们俩和你一起去。”   钟成双乐呵呵应了,天冷了村子里的人大多都待在房里,一路上都没什么人,钟成双经过李婆婆家时,突然说道:“裴宜,李婆婆后来还找过你吗?”   裴宜笑道:“或许是我好久没找她做衣服了。”   钟成双有些心虚地道:“是不是李婆婆知道我们卖豆腐……”   裴宜但笑不语。   不患寡而患不均,李婆婆自认看着钟小狗长大,钟母跟她那就更熟了,有好处怎么也该先想到她家才是!   可裴宜心中自有考量。   钟成双是村长,在钟家村全员日子难过的情况下,由他卖豆腐,才能压得住村民们的嫉妒之心,且这么多年,足以证明钟成双和杨红夫妇俩人品能够信得过。   李婆婆和儿媳带着小孙子,老的老小的小弱的弱,给什么她们能守得住?   等出了村子,四周无人,裴宜笑着道:“钟叔,年后县里聚福楼会重新开张,我与聚福楼有合作,到时候你们豆腐的生意会越来越好。” 第26章 裴宜落水   “真的?”钟成双满脸喜色,他就知道裴宜有本事!“那可好!年后桂花可以帮忙一起做,我在家也能一起帮忙。”   裴宜摇了摇头,道:“年后钟叔你专供酒楼,至于卖豆腐的事,钟叔你大年三十召集村民们开个会,看看他们愿不愿意去附近村子散卖。”   附近村子不是都像钟家村这么穷的,不怕累愿意挑着担子卖散户,一日下来也有赚头。   钟成双脸上的笑容微微停顿了下,为难地道:“这事恐怕没几个人会做呢。”   村民们家里都不富裕,万一做出来卖不出去,只怕未来一个月全家人都得勒紧裤腰带过日子。   钟成双家里儿子出息,他自己是村长能领朝廷俸禄,虽然不多,可拿出几文钱试一试还是舍得的,裴宜也没让他们失望。   钟生冷不丁出声道:“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   钟成双听到这话忍不住想笑,可不是么,想赚钱还不想冒险,世上哪有那么好的事。   这么一想,钟成双毫无心理负担了,赚钱的法子有了,别人干不干他才管不着。   三人紧赶慢赶到了郑家砖厂,就见砖厂里来了不少其他村的人,都是为了买砖的。   劣质砖虽然质量差点,但也能砌墙造房子,价格也要比正常的砖便宜一半,附近村子都虎视眈眈盯着想买。   寒风中,郑老东家花白胡子被吹的飞起,人也清瘦得脸颊骨突出,精神状况却不见颓废,他开门见山道:“砖厂遇上实在解不开的难题,耽误了两位公子的事,真是对不住。”   “三位,席面老朽已经准备好了,这顿饭就当老朽为这事赔礼道歉,吃完饭后咱们将账算一算,我这几天一直在处理这些事,等处理完了,我这砖厂也就关门了,日后儿孙自有儿孙福。”   郑老东家还挺想得开,也是实在没办法了,多拖一天砖厂就多亏一天的钱,那么多工人的工钱加起来也不是小数目。   席面还挺丰盛,除了裴宜三人郑老东家还约了其余村子的几个人,一桌刚好八个人八道菜,鸡鸭鱼肉蛋与青菜都有,众人吃的都挺高兴,只有裴宜和钟生吃不惯这个时代的饭菜,都只略用了一碗饭。   饭后,郑老东家神速的将人都带到了账房,直接定了规矩:劣质砖一口价买卖,不接受还价,当场现钱交易。   这个规矩一出,原本想着先赊账的人顿时傻了眼。   裴宜没了用武之地,在屋里待的也闷得慌,干脆与钟生打了个招呼,独自出了门换口气。   他才在外面站了没一会,就眼尖的看见守门的那个老头从不远处路过,低着头唉声叹气的,似是有心事。   裴宜只扫了一眼就没在意了,过了两秒,他豁然转头,朝着老头走的方向追了过去。   老头脸上的灰暗表情,他前世看过许多次。   那是生无可恋的表情,若没人及时拉一把,人可能就直接想不开没了!   裴宜追的气喘吁吁,还不能直接冲上去直接问那老头发生了什么事,一路跟出了砖厂,钻进了小树林,又一路跟到了小树林外的小溪边。   老头定定的站在溪边,似是犹豫了许久,突然抬手给了自己重重的一巴掌,毫不犹豫走进了水里。   裴宜急忙跑上前,大声道:“大爷,树林里有个小孩摔断腿了。”   “什么?”老头一听有小孩有危险,急忙回头就想上岸,结果转身时脚下一滑,整个人噗通一声,往后仰倒进了水里,直接就没了动静。   裴宜惊得后背汗毛都竖起来了,急得连脱鞋的功夫都没有,直接跳下水救人。   一下水裴宜就心道坏了。   这水看着挺浅,实际上水下全是厚重又湿滑的淤泥,水下还有力道极大的暗流,裴宜勉力稳住脚,靠近大爷后用力拉了他一把。   大爷的身体纹丝不动,水面却因为晃动,从底下浸出了一团红色。   裴宜眼皮一跳,也不管会不会摔倒了,急忙双手箍住大爷的腋下,用力将人往岸边拉。   大爷的头被拉出水面,人已经昏迷了。   大爷人虽然清瘦也有百来斤,再加上冬天都穿得多,衣服湿水后更重,裴宜将人拖到岸边,就明显感觉到了自己呼吸不畅,心脏处也开始针扎般痛了起来。   好不容易将大爷拉上岸,裴宜也脱力般躺到了大爷身边。   浓浓的疲惫感笼罩着裴宜,裴宜一再提醒自己不要睡着,下一秒还是意识一黑,彻底昏死过去。   老大爷只是落水时脑袋磕到了水里的石头,又因为溺水一时吓到了而昏迷,被救上来不久,他就自己醒了过来。   瞧见身边躺着的裴宜,老头吓了一跳,急忙伸手探了探裴宜的鼻息,见还有气才松了口气。   “这算什么事啊!”   老头拍着自己大腿,简直想哭。   他就是想投河自尽而已,怎么还能冒出个年轻人为了救他晕过去呢?   想到他摔倒前年轻人说的话,老头急忙爬起来往树林里跑,他将不大的小树林子里里外外都找了一遍,终于确定“有小孩摔断腿了”,是那个救他的年轻人随口编的谎话,目的就是想骗他上岸去救人。   老头背着裴宜一步步往回走时,郑老东家正发动所有的工人在帮忙找裴宜。   众人找遍了整个砖厂,正不知如何是好,背对着大门的钟生突然转身,看向大门口。   众人被他突然的动作弄得一愣,也跟着朝大门口看去。   片刻之后,郑老东家不解问道:“钟小兄弟,你这是看什么?”   钟生没回答他的话,也确定了心中的猜想,大步朝门口走去。   走着走着他就大步跑了起来,很快就消失在众人的视线里。   没过多久,众人就看到钟生怀里抱着一个人朝这边飞奔而来,身后则是跟着一个气喘吁吁小跑着的老头。   郑老东家心里一咯噔,迎上去大喊道:“十四叔公,你们这是?”   老头跑的差点翻白眼,来不及解释,伸手指向钟生怀里脸色苍白的裴宜,道:“快!快!” 第27章 村民的误会   郑老东家扭头就对一个工人道:“快去,把马车牵来,送这位小公子去找大夫。再去个人取一套少东家的衣服来给人换上。”   湿衣服继续穿身上更容易寒气入体生病,钟生亲自给裴宜换了衣服,抱着人上了马车。   马比两条腿跑的快,只用了一炷香功夫,马车就已经停在了钟家村老大夫家门口。   钟生抱着裴宜下车,只来得及对车夫说了句:“替我谢谢你们老东家”,就赶紧抱着人进去找老大夫。   这会儿老大夫正在院子里看医书,瞧见钟生抱着裴宜进来,急忙将医书往桌子上一放,转身带路进房。   钟生将裴宜放到床上就退到一边,老大夫板着脸,捞起袖子给裴宜诊脉。   越是诊脉老大夫眉心皱起的疙瘩越深,他抬头看向钟生,问道:“这是落水了?”   钟生沉着脸点头。   一个强壮的大男人大冬天掉进溪水里都得大病一场,更别说裴宜这个病秧子,若不是时间紧急,他都想抓着那老头问问,究竟发生了什么。   老大夫诊完脉沉思了片刻,抬头对钟生道:“我需要给他行一遍针,你把他用被子包起来,再去厨房把火盆拿上,厨房门背后袋子里有烧过的火炽,你赶紧生个火端这来。”   钟生沉默的去了厨房,找到了老大夫说的火炽,火炽其实就是柴火烧过后急速冷却形成的黑色碳火,十分易燃。   钟生烧好火,便将裴宜扶起靠坐在自己怀里,消耗自己的异能给裴宜暖身。   老大夫端着自己匆匆研制好的药汁子进来,瞧见钟生的举动也只是略撩了撩眼皮子,就忙着用酒给银针消毒。   老大夫突然开口:“我这手针术是我师傅传给我的,依次刺入十二个人体要穴,激发病人身体潜能,尽量不留病根。”   钟生低头看了眼昏迷的裴宜,轻声道:“试试吧。”   老大夫开始施针,钟生则是借着裴宜身体的遮挡,磅礴的光明系异能经由贴在裴宜后背的手掌,悄悄没入裴宜的身体。   三炷香时间后,老大夫收了针,抹了把头上溢出的汗珠,看着裴宜过于好的面色发出惊叹:“这可真是奇迹!自我师傅过世,我便再未见过这么好的效果!”   “说来惭愧,我年少顽劣,我师傅那手出神入化的医术我连半成都没学到。”   老大夫说罢,十分激动的看了眼自己的双手,暗自嘀咕:莫非是他最近医术又精进了不成?   对自己信心百倍的老大夫,没过多久,就迎来了他的第二个病人。   郑家村的人赶着裴宜的小毛驴车,顺道送了同样落水的十四叔公来看病。   老头像只没脸见人的大鹅似的,恨不得把自己的头藏进咯吱窝里。   他缩在木板车上不肯下车,嚷嚷着要病死算了,赶车的年轻人急得跺脚,脑子一转想了个办法:“十四叔公,您老不想活了,可和您同样落水的年轻人可也还病着呢,您不去看看?”   老头一听,身体果然僵硬了一下,叹了口气后,主动下了车往院子里走。   见老大夫家房门紧闭,老头找了个小马扎重新窝成一团,内心纠结得头发都得被愁掉一大把。   年轻人好奇问道:“十四叔公,我们都好奇着呢,今儿是个怎么回事?怎么那个年轻人就掉水里了?”   十四叔公张了张嘴,没脸说出口。   “十四叔公您老可真是厉害,这么大年纪还能救人!”年轻人啧了一声,小声嘟囔道:“我们村的人都知道那条河诡异的很,也就外村人才傻了吧唧靠近河边。”   老头又重重叹了口气。   年轻人以为他是在感叹外村人不知天高地厚差点出事,也跟着抱怨道:“下次再有外村人来砖厂,您可得拦着不让乱跑,今儿是万幸,您都这么大年纪了,犯不着跟着冒险!”   老头猛抬头咬牙切齿道:“你先闭嘴!”   年轻人一脸莫名看着老头通红的脸,伸手摸了摸老头的额头,惊呼道:“十四叔公你脸怎么这么红?是不是发热了?”   偏偏老头因为羞愧脸皮正热,年轻人手一碰到立马惊得跳了起来,急得原地转圈圈,嘴里念叨道:“这可怎么办?大夫怎么还不出来?您这么大年纪病了可不是小事,要不我去喊一声……”   “你闭嘴!”   老头就怕他真的喊,可话才出口,他就看到了年轻人脸上露出来的狐疑神色。   这让他可怎么说哦!说出来,自己的一世英名就毁了,死了都得被人戳着脊梁骨骂,不说,那年轻人救了他这个糟老头子,他难道还要舔着脸让那年轻人认他当恩人吗?   老头嘴里跟吃了黄连似的,眼一闭,全当年轻人不存在。   解救老头的是木门“吱呀”一声响,老大夫从房里出来,看到院外站着两个人,也不惊讶,开口问了谁是病人,就将人带去了另一间看病的房间。   晚些时候,钟生将裴宜用被子包着,一路抱回了家。   裴宜醒时,钟生去还被子还没回来。   十八岁之前,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心中毫无情爱,十八岁后,头上悬挂着死亡倒计时的他没了负责任的资本。   功成名就后,他身边很多献殷勤的男男女女,图他人的,图他钱的,他一个都没看上,清心寡欲得连主治医生都觉得他可能是无性恋。   钟生身上有很多矛盾的点,他身形笔挺,周身都透着军爷的肃杀,可他的眼神平和又安静,毫无杀伤力,也毫无攻击性。   他明明寡言少语,却并不冷漠无情;他对什么都好奇,却又对这个世界的其他地方毫不关心;他处处照顾裴宜,可裴宜能感觉到,他并不是个热心肠的人,大概除了他裴宜,钟生不会再对任何人这般好。   窗外寒风呼啸,似是要变天了,裴宜裹紧了被子,十分冷静的在脑子里分析自己的感情。   外面的院门发出声响,脚步声在房门口停了几秒,门才被推开。   钟生关门的动作很快,外面的寒风丝毫没有影响到被窝里的裴宜。   黑暗里,钟生的声音响起:“什么时候醒的?” 第28章 你对老头过敏?   油灯豆大的火苗亮起,钟生举着油灯过来,轻声道:“可能要下雪了,今晚给你再加一床被子吧。”   裴宜想也不想就道:“要什么被子,咱俩一起睡不就暖和了吗。”   这句话出口,裴宜脑子懵了一下,福灵心至明白了一句话:   喜欢就是喜欢,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钟生直接避开不答:“你为什么会掉进水里?”   “我差点忘了!”裴宜对自己醒来后压根没想起那个老头毫无愧疚之心,他猛地坐起身,拧眉对钟生道:“我想再见那个老人家一面,有些话想问问他。”   钟生道:“他在老大夫那。郑家村离钟家村挺远,他们应该不会连夜赶回去,明早我和你一起去。”   “如果我没猜错,那个老人家应该知道砖厂为什么频繁出问题。”裴宜感觉有些冷,自己往床里面让让,示意钟生也躺下,“今日是他要投河自尽,我发现不对劲才跟了上去。”   钟生看了他一眼,脱了外衫,吹灭了油灯,摸黑钻进了被子里。   感受着身侧暖烘烘的身体,裴宜眨巴着眼睛,心底有甜滋滋的感觉在悄然流淌。   他一边在心里感叹自己“完了”,一边没话找话:“快要过年了,你们那边过年都干些什么?“   “基地会发放免费物资,大家领了物资可以去中心广场一起庆祝,这一天是基地唯一没有宵禁的一天,基地长和其余领导会带着大家进行新年三十秒倒计时,零点过后大家还能再领一次物资,这两轮免费物资足够大家不用考虑如何生存,开开心心度过两天。”   裴宜沉默了一瞬,开口:“就这样?”末世的民众最开心的事,是可以免费领取两天的物资?   钟生语气平淡,像是在说今天出太阳了一般自然又寻常,“基地虽然用的隔音材料,但太大的声音还是会被高级丧尸听到,他们会将我们的庆祝当成对他们的挑衅。”   “不过,以后大家可以放心庆祝了。”钟生话音一转,语气里是十分明显的兴奋与开心,“以后的小孩子,不会记得先辈们活的小心翼翼的日子,他们可以大胆的哭,开心的笑,娱乐活动也会越来越多,总有一日……”   钟生费力想了又想,最后道:“总有一日,大家会越来越好。”   裴宜十分同情的伸手摸了摸钟生的头,这人,穷尽他的想象,都无法想象出繁荣盛世的模样。没关系,这个世界虽然也风雨飘摇,他俩偏居一隅,他有时间,也有能力让这人慢慢体会这世间的无尽美好。   钟生无语的将裴宜乱摸的手抓住,他觉得自己那个世界没什么好说的,就问裴宜:“你们过年怎么过的?”   裴宜干咳了一声,细细给钟生讲起了过年的习俗。   过年细说起来,是从腊月二十四开始的,煲腊八粥过小年,上山祭祖,大年三十大人舞龙舞狮看春晚,小孩到处串门送恭喜,兜里装满了各家给的糖果和小红包,烟花鞭炮砰砰啪啪热闹非凡。   到了正月,有的地方还会有各种游神活动,热热闹闹持续整整两个月。   这一晚,钟生在裴宜絮絮叨叨的诉说里沉沉睡去,梦中仿佛去了裴宜所说的那个世界,一夜热闹结束于睁眼时,再细想却又说不清梦到了什么,只余没睡好的头痛缠绕着他。   两人吃过早饭,没有耽搁就去了老大夫那里。   两人一进门,正一边喷嚏不断一边喝粥的老头被一口粥呛住,差点没翻白眼厥过去。   陪他一起的年轻人吓得手里筷子都扔了,连忙给他拍背,一边用埋怨的眼神看向钟生和裴宜。   裴宜径直走到老头面前坐下,也不说话,就这么盯着他。   老头缓了一阵,看了眼裴宜,又看了眼陪着自己的年轻人,叹了口气,低声对年轻人道:“待会我们回砖厂吧,我有事和老东家说。”   裴宜目的达到,施施然去找老大夫号脉,顺便问了老头的情况。   老大夫道:“年纪大了得了病就不容易好,这回风寒估计得拖个十天半个月。”   说着说着老大夫还挺生气,吹胡子瞪眼道:“这人是个大酒蒙子,人都躺着了还惦记他那口酒,今早天都没亮,偷偷爬起来把我的药酒喝了两壶,还撞翻了我的药柜子!”   老大夫一起床就看到满地散乱的干药材和碎瓷片,老头赔钱道歉都没用,气得他往老头的药里怒加了一倍的黄连,苦死他!   裴宜只当乐子听,万万没想到这当中还有自己的事儿,他人是上午回的,吃完午饭就又被钟生送到了老大夫那里。   老大夫眯着双眼,瞧着裴宜因过敏而变得红彤彤的脸,纳闷道:“你对那老头过敏?”   裴宜忍着全身的痒意,淡定开口:“我想,我是对他喝的酒过敏。”   老大夫“嘶”了一声,挠头道:“那可有些麻烦啊,跌打损伤都得加药酒,你以后自己注意点,别磕着绊着了。”   裴宜也无语,不过知道过敏源在哪他反倒在心里松了口气,也明白了为什么第一次去砖厂会过敏,反倒是上次那老头一心寻死也没喝酒,他近距离接触了也没事。   老大夫也道:“知道了是什么东西导致的倒是好办了,我给你做一瓶子药丸子,你以后出门办事,遇上有酒的场合,就自己吃一颗,只要不把含酒的东西吃下肚,应当不会再有症状发出来。”   裴宜双眼一亮,他还真没想到古代还能有这福利!   他看老大夫就跟看一个巨大的宝库似的,试探问道:“师傅,你说过的话还算数不?”   “这会知道喊师傅了?”老大夫一下就猜中了裴宜的心思,嗤笑了一声道:“学医可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之前老头子让你拜师你不答应,现在错过这村可没这店咯!”   裴宜厚着脸皮耍赖道:“那不是我也没拒绝么!师傅,你看我这么聪明又这么能干,你收下我,绝对不亏啊!” 第29章 连日大雪   奇怪的是,先前老大夫十分乐意收裴宜为徒,今日却是百般推脱,裴宜心里一咯噔,顺手拿起了老大夫经常看的那本医书,一边一页页翻着书,一边对老大夫说道:“大爷爷您瞧吧,给我一盏茶功夫,这本书我虽然不能全背下来,但十之六七肯定能记住!”   老大夫本来都转身走人了,听到这话脚步一滞,转身又走了回来,盯着裴宜,问道:“你说真的?”   这话刚秃噜出口,老大夫又连连摇头:“你过目不忘我也不敢教你,你死了这份心吧!”   裴宜苦哈哈看着他,妄图卖萌:“大爷爷,您就可怜可怜我吧~”   “除了我自己,没有比您老更清楚我身体状况的,要是我又发了急病,您不在身边,我自己就能给治了。”   老大夫沉默了一瞬,断然摇头道:“我不教你,医之一道费神费力,我若教你,你还没出师就先累死了。”   裴宜无语,他前世养的专家团队也是这么对他说的,一个两个书随便他看,收徒那是打死不干,搞得他跟赵括似的,光纸上谈兵厉害。   老大夫又道:“你要什么不必去学,我来想办法。”   裴宜沉默,许久后,起身对着老大夫拱手弯腰行了一礼,接受了老大夫的好意。   钟生一直存在感不强,他沉默的看着裴宜从起心思到最后打消心思,也隐隐看出了裴宜那时刻想要抓住什么的安全缺失感。   原来他和我一样。钟生想,心中既有对裴宜的酸涩,又有发现了裴宜的秘密的开心。   过了两秒,钟生又愤恨地想:小屁孩!才十五岁!   一念起,万年消,钟生眸中的情绪渐渐变成了和蔼之色,看得裴宜后背直发凉,伸手摸了摸背,又狐疑看了眼钟生,暗自心想:这是又有谁想算计他?   老大夫说帮忙还真不是吃干饭的,考虑到裴宜的情况,他一气儿配了三种药给裴宜,一瓶药丸子治风寒头痛的,一罐上次给过裴宜的绿色药膏,清凉润肤止痒,另外还有一瓶子无色无味的水。   老大夫指着那瓶水道:“不确定的吃食,你滴一滴进去,若是变成红色,证明里面有酒,变成别的颜色,不要吃,有一定毒性。”   裴宜简直大开眼界,若不是身处古代,他都想拿着这玩意让他的专家团队检测检测,要知道,他那个时代医学那么发达,都没有这么简易可行的检测酒精装置。   傍晚时分,酝酿了许久的大雪从天际倾泻而下,大雪静谧无声下了一整晚,一大早,村长钟成双就敲响了集合的铜锣,用大嗓门走家串户通知各家的壮劳力们,一起给村里的屋顶除雪。   钟家村一共不到二十户村民,其中有六七家是家里死了男人只剩下妇女孩童的,钟成双带着一大群男人帮忙除雪之余,还会帮忙加固房屋,这也是钟家村的习俗了。   大雪一直没停,裴宜在家烧了一大锅放了驱寒药材的热水,钟生回家洗了热水澡,两人围着柴火边取暖边听着屋外呼啸的风声,心情莫名有些沉重。   良久,裴宜起身拿来了放钱的木匣子,给钟生买书去了大头,又付了村民们帮忙造那两间小屋的工钱,匣子里只剩下几十个碎银块,总共也就不到一百两银子。   这对钟家村的村民来说是笔巨款了,就连村长家,往年一整年都存不出来一两银子。   裴宜伸手拿了二两银子出来,自言自语道:“富则兼济天下,我算不上富,但稍微接济一下同村人应当还行。”   钟生看他拿钱,倒是也想起了什么,起身将他刚回钟家村时背着的包袱拿了过来。   裴宜还没见过他动这个包袱,看他在解开,好奇的凑了过来。   包袱里有一身盔甲与军爷穿的常服,还有一把套着乌木刀鞘的匕首,除此之外,就是那本蓝色的路引,以及一张写满了字的特殊纸张。   “银票?”裴宜震惊,仔细辨认过那张纸上的字,更震惊了,“一千两?!”   钟生将那一千两银票往裴宜的木匣子里一放,轻声道:“算我一份。”   裴宜眉梢微挑,却没再从匣子里拿银子出来,只道:“那放我这使用权就在我了啊。”   钟生笑了笑,道:“都给你。”   裴宜将木匣子又藏了起来,拿起了包袱里的那把匕首。   朝廷对铁器管制挺严,村民们家里的菜刀和砍柴刀都在官府有详细登记,坏了得上交上报,遗失了也会有衙役下来仔细调查,钟生曾想过是否要给裴宜自保,最终还是觉得这把匕首会给裴宜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裴宜除了刀鞘,反手将匕首插进桌子,他用了十分力,匕首只刀尖入了桌面,发出沉闷一声响。   裴宜“啧”了一声,对匕首的锋利程度有些失望。   钟生也道:“这个时代的技术还很落后。”   他们末世也是有武器的,用的是高分子激光刀剑,可大范围攻击也能单点式突破,没有异能的普通人拿着激光刀剑,遇上落单的低等级丧尸,胜率可以说是百分百。   裴宜已经从脑子里翻出了他记住的好几种炼钢法,可惜也就只能在脑子里想想,位居高位尚且怕天降一顶谋反的帽子,何况他只是小渔村一个普通得不能更普通的少年。   又是一夜大雪,钟成双又一次带着人挨家挨户除雪时,脸色肉眼可见的严肃起来。   “钟叔。”趁着大家都在忙,裴宜喊住了钟成双,招手让人进院子。   进了院子,裴宜开门见山说道:“钟叔,若是这雪多下两日,县里会有帮助下来吗?”   渔民靠海吃海,这等恶劣天气海上无法行船,渔民们都只能待在家里吃存粮,可看钟家渔场从早忙到晚就给三文钱工钱就知道,渔民家里也是没多少存粮的。   钟成双眉心皱起了个深深的疙瘩,叹气道:“大家都不好过,但愿县太爷能拨银子下来吧,以往灾年也下来过赈灾银子,每户能分到十文钱,如果这回也能有,咱们村过年就都能吃上一点肉腥味了。” 第30章 给村长出主意   裴宜藏在袖袋里捏着那二两银子的手紧了紧,打消了把银子给钟成双去买物资的想法,升米恩斗米仇,他无功无德,第一次就给这么多,以后每年他都只能多不能少,不然就该落埋怨了。   外面突然有人大喊道:“村长,有官爷找你!”   钟成双走出门去,就见外头站了个身穿灰色官服的四十多岁的衙役,那衙役见到钟成双就道:”钟村长,县太爷有令,命各村村长组织村民,每日排查村中危险之物,大家一起齐心协力度过难关。“   钟成双连忙应下,又招呼衙役去他家休息喝口水。   衙役摆摆手道:”休息就免了,我还得去下一个村子。”   钟成双将衙役送到了村口才转道回来,他也不知是什么心理,直接找上了裴宜,继续先前被打断的话题。   “听衙役的意思,雪后的赈灾银是没指望了,裴宜,你主意正,你帮我拿点主意,依你看,咱们村子该怎么办?”   裴宜笑道:“钟叔,你太高看我了,我还是个毛头小子,又对村里大家的情况不熟悉,哪能给你出主意。”   “你不熟钟叔我可以讲给你听啊。”钟成双还就赖上裴宜了,当即拉着裴宜坐下,细细和裴宜介绍钟家村的情况。   “钟家村没了男人的有八户人家,你认识的李婆婆挺有魄力,她家算是这八户人家里日子过得最好的,但她家孤儿寡母的,能赚的也有限。”   “其他村民日子过的差不多,都是勉强混个温饱,咱们村数厉害李婆婆第一,还有两三个心眼子小看不得别人好的婶子,你反正打交道的少我就不说了。”   钟成双拍了拍大腿,感叹道:“我家今年卖豆腐赚了些钱,我又是村长,合该为村里出点力,如今我就是为难,若是只帮衬那八户可能过年都吃不饱的乡亲,只怕那几个婆娘得闹得我家过不好年了。”   最好办的其实是全村都有份,可钟村长自认不是冤大头。   裴宜问道:“钟叔你想给那八户人家什么东西?”   钟成双道:“这个我和你婶子商量过,给啥都不如填饱肚子要紧,每家给两斤粗粮,一碗豆腐脑。”   粗粮是给大人填饱肚子的,不放糖的豆腐脑一小碗也要不了多少钱,清香软嫩的豆腐,足够馋得方圆十里所有的孩子流口水。   “既然如此,不如全村的孩子都有份吧。”裴宜道,“钟叔您心善,做好不讨好这种事大过年的也堵心,不如放出话去,让全村的小孩排队来您家领,那些人纵然心里不满,可自家小孩吃了您的东西,总得嘴软几分。”   钟成双双眼一亮,拍手笑道:“这个主意好!那就这么办!对了,你说的召集全村人开会的事儿,我考虑了一下,就定在二十四那天,正好我上午给发豆腐脑,午饭后开会。”   钟成双解决了压在心里的大事,整个人都开心的很,人都走出两三步了又想起一件事来。   “裴宜,你和钟生晚上注意一点,咱们村的人跟我说,最近隔壁村的吴霸王老在咱钟家村晃悠,那是个无赖泼皮,什么事都干的出来。”   “吴霸王?”裴宜回忆了一下钟小狗的记忆,发现没这个人,不过钟成双既然特别提出来,肯定就是个难缠的人物了。   “吴霸王是吴家村的,以前没本事只在吴家村祸害,后来他被县里一家赌场看上,成了赌场的小老大,欺男霸女杀人放火他什么都敢干。”   钟成双压低了声音,小声道:“县太爷这几年查了吴霸王好几回,愣是没找到收押他的证据。”   也不知道钟家村哪个倒霉蛋惹了吴霸王的注意,搞得最近几天钟家村的男人们都被自家婆娘强行留在屋里,就怕自家被吴霸王祸害了。   裴宜心里紧了紧,莫名有些不安起来。   说来也是巧合,吴德那个手下在裴宜家门口盯了好几天,那天裴宜为了救郑家的十四叔公落水了,打手眼珠子一转,当即就回去了,把裴宜落水的功劳戴在了自己头上。   打手从雇佣他的人手里领了五两银子的奖赏,转头就把这钱花在了他的姘头,一家青楼的花娘身上。   这事儿没瞒着吴德,吴德一查,直接就把渔场大管事李隆给查了出来,一看牵扯到钟佐这个有钱大少爷,吴德哪里还不明白这里头有利可图,于是就让手下人直接联系了李隆,强行接手了这桩买卖。   李隆万万没想到自己都绕了个弯还能被吴德这个滚刀肉给查出来,吴德这人,沾上了就跟沾了屎差不多,甩不脱洗不掉还恶心人。   李隆假笑着给了吴德三十两银子封口费,又坚定发誓只是不爽裴宜从钟家渔场离开才让人报复,好说歹说总算劝住了吴德不乱来。   可吴德哪是守信用的人,收钱时拍着胸脯保证,转头就盯上了钟家村,晃悠了两日,还真被他找到了一头肥羊。   之前杨红带着儿子钟林天天挑着豆腐担子去县里卖,这事瞒不了人也没瞒着人,吴德让手下打听了价钱,再一算豆腐摊子一天的收入,吴德当下就心动了。   这一次,趁着钟成双带着壮丁们挨家挨户除雪,吴德悄悄靠近钟成双家,趁没人注意,偷偷溜进了钟家的杂物房里。   钟成双家的杂物房可不像钟小狗那间空荡荡的,里头东西多也杂乱,吴德窝在一个小角落里,好不容易等到杨红去菜地里摘菜,当即就从杂物房里出来,快速冲进了钟家三闺女的房间,反手就落了门栓将门锁了。   好巧不巧,裴宜刚好回家经过,正好就瞧见了这一幕。   吴德速度快且又是背对着外面,裴宜连村里人都认不全就更认不出一个背影了,但他确定那人不是个女的,这就够了。   裴宜快步冲了进去,用力踢了脚房门,房门纹丝不动,反倒是里面突然传出一声少女带着哭腔的求救声:“娘!救我!” 第31章 英雄救美   裴宜左右瞧了瞧,没什么趁手的武器,转头就跑进来钟家的茅房,忍着臭气拿起掏粪的长柄木勺,舀了满满一勺稀拉拉又臭烘烘的大粪,直奔一旁半开着的窗户。   透过窗户,裴宜看清了房内的状况,当即就是脸色一沉,将掏粪勺靠在窗棂上,手撑着窗台翻了进去   不大的房间里,一个个头不高,扎着两个丸子头的小丫头满脸泪水站在床边,她面前不到五步远,就是一个膀大腰圆满脸横肉的中年男人,小丫头唯一的勇气,就是用力握紧了手里那把抵着自己脖子的剪刀。   吴德那双小眼睛里满是淫邪之色,短粗的手指头摸着下巴,正准备冲小丫头放狠话,就瞧见了翻窗户的裴宜。   吴德想也不想地冲过去准备拿下裴宜,下一秒就被冲天的臭气逼停了下来。   那小丫头也机警,一见这状况,立马小心翼翼朝裴宜挪了过来。   吴德本想抓住小丫头威胁裴宜,只是他一动裴宜就作势准备泼他一身大粪,愣是逼得吴德没敢动作。   小丫头刚走到裴宜身边就腿软了,瘫软在裴宜脚边,小声道:“这位哥哥,我不认识他,他突然冲进来就要抱我。”   裴宜没低头看她,只吩咐道:“大声点喊救火。”   小丫头愣了愣,张了张嘴却没敢发出声音。   吴德冷笑道:“她不敢喊,若是喊了,让人瞧见两个外男在她房间里,我再说点什么,你猜她还有没有脸活着?”   裴宜眉心微皱。   小丫头小声哭道:“哥哥,让他走吧,我可以当做今日什么都没发生过。”   她说着,鼓起勇气看向吴德,哭求道:“我求您,您赶快走吧。”   吴德大大咧咧往人家小姑娘的床上一坐,带着脏污的鞋就这么踩在洁净的床单上。   “让我走可以,我听说你家在卖豆腐,让你娘给我做一碗尝尝,大爷我吃高兴了,自然会走。”   小丫头连忙点头:“好好好!我这就喊我娘做!”   吴德还真敢放小丫头出门,只是小丫头却没勇气走过吴德身边去开门。   小丫头恳求般看向裴宜。   裴宜往后偏了下头,吩咐道:“爬窗户出去。”   乡下长大的娃爬上爬下是不怕的,小丫头身手矫健的爬上窗户,也不怕摔,直接就跳了下去,落地后爬起来就憋不住了,嚎啕大哭着满院子喊“娘”。   这么大的动静杨红自然听到了,菜篮子都忘了提,猛地站起身就往家里跑,瞧见自家小姑娘好端端的站在院子里,松了口气的同时也出了一后背冷汗。   幸好没出事!   杨红一把搂住了小姑娘,连声问怎么了。   小丫头伸手一指自己的房间,哽咽着道:“刚刚……”   房门突然被人打开,吴德笑眯眯道:“你家小姑娘胆子有点小啊,见个生人怕成这样。”   他说着,信步走了出来,边走边道:“还有房间里这个小伙子,小姑娘的房间,怎么能翻窗户进去呢,还把人屋子搞脏了。”   裴宜举着掏粪勺跟在他身后出来,脸上没多少表情,也没出声为自己辩解。   杨红看到一个陌生男人从自家闺女的房间里走出来,心里都快炸了,待瞧见裴宜也从房里出来,却诡异的放心了一些。   瞧见裴宜手里还端着粪勺,杨红额角一跳,当即黑着脸骂道:“你是哪来的?你又怎么进的我家?当哥哥的见妹妹房间里进了陌生人,翻窗子进来怎么了?怎么没拿棍子直接把你打出去!”   吴德脸沉了沉,冷笑道:“我怎么来的不得问你女儿吗?”   小丫头气得眼圈又红了,急忙拉着杨红的衣袖道:“娘,我在房里绣花,是这个人突然闯进来的。”   吴德大声打断道:“小姑娘脸皮薄,大了想情郎很正常,不必害羞不敢承认。”   “我呸!”杨红气得想一巴掌扇吴德脸上,被小丫头死死拉着没走得动,“放你娘的狗屁!我家姑娘规矩的很!再乱说话看老娘不撕了你那破嘴!”   吴德伸手拍打着自己的脸皮,放狠话道:“你来啊,出了门我吴德还得说,我要让十里八乡都知道,你家姑娘就爱我吴德这一口,我看你家姑娘除了我还有谁敢要!”   裴宜悬着的心终于死了,果然,他猜的没错,这个混不吝的男人就是钟成双说的吴霸王。   杨红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怒气上头才后知后觉想起钟成双的话,顿时脸都白了,下意识将女儿往自己身后一扯,不让自家女儿被吴德看见。   人在无助时会下意识看向别人寻求帮助,杨红身前是比豺狼还要恶的吴德,身后是懵懂的女儿,她转头,看向了站在门口一直没说话的裴宜。   裴宜垂下眼睫,轻声道:“他想要的是做豆腐的秘方。”   杨红一愣,下意识道:“不行!”   裴宜抬眸,语气清冷:“这事婶子做不了主,我一个外人更做不了主。”   “对……对!我去找我家老钟回来。”杨红喃喃道。   吴德道:“我没意见,最好让钟家村的人都知道。”   杨红动作一顿,意识到了这事不能宣扬出去,她看了眼身边才十二岁的女儿,咬牙道:“我能做主!我把方子给你,今天的事,你一个字也不准说出去!”   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吴德笑得得意:“早这样不就好了?放心,你仍旧卖你的,我卖我的,咱两互不相干。”   杨红嘴里发苦,她又不傻,吴德大可以明面上让她卖,暗地里让手下来捣乱,到时候,她卖不出去事小,惹上官司进大牢才是大事。   事到如今,为了女儿,杨红也只能狠下心了。   她不识字,吴德也不识字,直接口述吴德也记不住,吴德想了个办法,交代杨红明日他派手下来学,让杨红尽心教,说完也不管杨红什么反应,大摇大摆走钟家正门出去,临走还似笑非笑多看了裴宜一眼。   杨红原地发呆了一会,突然想起裴宜还在,急忙拉着自家女儿冲裴宜下跪。 第32章 想要个防身武器   “裴宜,是婶子对不住你,但是我不后悔,我要救我的女儿,我女儿不能被人坏了名声!婶子知道豆腐方子是你的,婶子擅自将它卖了,你要什么赔偿婶子都同意!”   “婶子快请起!”裴宜疾步跑到院子里,伸手去拉杨红母女,“豆腐方子给了就给了,不是什么重要的事,你家小姑娘没事就好。”   “只是……”裴宜顿了顿,“回头婶子和钟叔说起时,就说是我做主让你把方子给吴德的吧。”   杨红这时才想起她把自家赚钱的法子给了吴德,回头家里人一定会怪她。   她咬了咬牙,心想反正她女儿没事了,家里人怪她就怪她吧,钟林年轻能去找别的活干,桂花也不是不讲理的,日后她多帮着带孙子,相信桂花会原谅她的。   裴宜叹了口气,他早就料想到了钟成双一家会因为豆腐惹来麻烦,没想到来的这么早。   说来说去,财帛动人心。   “杨婶,我与钟叔先前商量过,会在二十四那天召集全村人开会,公开制作豆腐的方法。”   杨红愣住,有些反应不过来。   裴宜道:“所以你不必过于担忧。”   杨红讷讷地道:“公、公开?”   从裴宜将豆腐生意给了她家,她就以为只要和裴宜打好关系,这桩生意就永远只是她家的。   是发生了什么事让裴宜改了主意?   杨红猛地想起年前钟林不听裴宜的话导致豆腐滞销的事,脸皮顿时涨得通红。   “裴宜,我、年前都是我耳根子软才和钟林做了错事,我、我们会好好做豆腐卖的,你这……”   杨红想请裴宜不要把豆腐生意给别人,又突然意识到就在刚才,是她自己许诺把豆腐方子交给吴德,顿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她本该高兴,豆腐方子早晚会公开,她提前给了吴德也不会遭埋怨,可想到自家唯一的优势没了,杨红又笑不出来。   “吴德得不了便宜必然还会生事,杨婶,这事你和钟叔商量一下,尽量解决了吧,天色不早,我就先回家了。”   裴宜说完,将大粪勺又重新放回钟家的茅房,顶着一身臭气走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烧水洗澡。   打了好几遍胰子,闻了好几遍确定身上没了那股如影随形的臭味,裴宜满意的顶着滴水的头发出了房门。   厨房的屋顶冒着黑烟,钟生听到动静,一手拿着锅铲探头往外看了一眼,瞧见裴宜一头湿发,就招手让裴宜过来。   裴宜坐在灶台前烤着火,身后钟生用吸水的厚布给他擦着头发,力度是恰好的温柔。   裴宜盯着灶膛里跃动的火焰,有一句没一句和钟生说了今天在钟家发生的事。   钟生擦头发的动作一直没停,哪怕听到裴宜没有武器也敢往里冲,钟生也只是脸色冷了一瞬,连句斥责的话都没对裴宜说。   裴宜说起自己拿着一勺大粪当武器,心情也是颇为微妙。   “那人看背影就知道是个有力气的,我这小身板可禁不住那人一拳头,就算有武器,只怕也是千里送人头,礼轻情意重。”   大粪就不一样了,谁都不想迎面被泼一身,再心狠手辣的人面对这种生化武器也得掂量一番。   唯一的缺点,就是有点太毁形象了。   裴宜洒脱的想,谁年幼无知时还没有玩过自己拉的粑粑呢,再不济在娘胎里总是喝过自己的尿的,不必放在心上!   钟生轻笑道:“你倒是十分有自知之明。”   裴宜仰头看他,气鼓鼓地道:“我那是手无寸铁!以后有机会我做点暗器藏身上,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来十个我能打十个!”   “暗器?”钟生又听到了一个对他而言十分陌生的词。   “一种由机关触发的小型武器。”裴宜简单解释道,“暗器最常见的就是袖箭,袖箭通常只有手掌长筷子粗细,箭筒可以扣在手臂上藏在衣服里,对准目标按下机关,袖箭会瞬间射出击伤别人。”   钟生立马问道:“需要什么材料?”他那个世界的激光剑没法在这个世界造出来,裴宜说的袖箭作为防身武器最好不过!   “犯法啊!”裴宜无奈,“不管是私藏兵器还是私藏铁器,一旦被发现,咱俩都得人头落地。”   钟生心思微动,将这件事记在了心里,只道:“你有建造图纸吗?有的话给我一份,若是日后能得到原材料,或许我能造出来。”   裴宜还真会造,论一个脑力充沛的学霸病秧子有多无聊,从他把自己脑子里装满了各行各业的制造方法就知道了。   思及钟生那神奇的可以当烤火炉的雷系异能,裴宜稍微发散了下思维,试探问道:“你的本领可以熔铁锻造?”   钟生微微一笑:“可以试试看。”   裴宜双眼都亮了,有钟生这个把异能玩出花的人在,他的防身武器还是难题吗?   不止是袖箭,匕首、刀剑甚至是……美国人能合法持有,在中国人人惧怕的那个啥,一发子弹下去,试问还有谁能动得了他?没有!   待烘干了头发,裴宜迫不及待冲进书房一顿发挥,最后只交给了钟生一沓袖箭的锻造图纸。   刀剑什么的,他是头脑发热不是脑子坏掉了,没权没势还想私铸刀剑,整个钟家村都得给他陪葬。   时间一晃就到了十二月二十四那日。   钟成双早几天就通知了所有村民,到了这一天,吃过午饭,各家的户主三三两两结伴,陆陆续续来了钟成双的家。   钟成双家没那么多椅子,大家也不介意,椅子都让给了年龄大的坐,其余的人靠墙站着或蹲着,一双双眼睛全都盯上了钟成双。   上午钟成双和他家婆娘可是大出血,每个来的孩子不分大小,都分到了一小碗豆腐脑,有的孩子当场就喝了,有的却是懂事的将豆腐脑端回了家,大家每人抿了一口尝鲜,那滋味美得大人们午饭都吃不下去,满脑子都想再尝一口豆腐脑。   有些脑子转的快的,已经想好了要找机会私下用自家的东西再和钟家换点豆腐回去。 第33章 努力赚钱办学堂   “咳咳!”钟成双看了眼裴宜,开口道:“今天叫大家来,主要是为了一件事。上午孩子们都吃了豆腐脑吧?”   大家急忙点头,有人满是热切地发问:“村长,是不是我们大人也有份啊?”   那人话一出口,蹲着的人都急忙站了起来,就怕钟成双说有,大家一拥而上自己慢了抢不到。   钟成双摇头道:“咱们全村那么多人呢,每人都有,我家就几个人啊,哪里做的过来。今天让大家来,其实是裴宜的意思。”   大家一愣,大多是疑惑钟成双的用意,有些心眼多的却是想起了之前男人们在裴宜家帮工吃过一次鸡蛋豆腐汤的事,暗暗猜到了钟成双家的豆腐是哪来的。   裴宜是大家看着长大的,这怀疑人选,自然是落到了离家十年的钟生身上。   钟生不喜欢和人打交道,今日压根没来,裴宜今日来本是走个过场,他也没想到钟成双会不要功劳反把他推了出来。   片刻的诧异后,裴宜点头接受了钟成双的好意。   钟成双道:“豆腐是裴宜自己想出来的办法,原料就是黄豆,自家多费些柴火多费些心,很容易就能做出来。”   村民们你看我我看你,都有些不明白钟成双究竟想干嘛。   “裴宜之前没告诉你们,是怕你们都不相信这东西能卖出去,就让我先替大家探了个路。”   “豆腐和豆腐脑都能卖的上价,但是也有风险,有几天我家做出来多少就剩了多少。”   钟成双说完停了一下,果然就见原本动了心思的一些人迟疑了。   “具体怎么做,我家杨红待会会做一次,你们有想学的就让你们家婆娘来学,学不学得会看你们婆娘聪明不聪明。”   钟成双一抹脸,沉着脸道:“我钟成双不是吃独食的人,方法告诉你们了,你们想跟着做买卖就跟,找不到买主也别回头怨我和裴宜害你们。”   “村长,你说的是真的?你……你和裴宜真的让我们也学?”一个胆大的汉子率先开口。   他看样子像是心动了,又有些顾虑钟成双和裴宜是不是还有别的想法,又道:“我们学了卖是不是要给你们交钱?还是直接交了钱再学?”   钟成双道:“你拿裴宜想出来的豆腐去卖钱,挣了钱当然要给裴宜一份!我家早和裴宜说好了,挣了钱给裴宜七成。”   “村长。”裴宜突然开口,“我说过了,我只是出了个主意,拿三成够了。”   那汉子生怕钟成双坏事,急忙问道:“真的只要三成?”   裴宜轻笑道:“口说无凭,咱们可以立字据,赚了钱,给我三成,若是亏了,我不负责。”   顿了顿,裴宜又道:“我那三成归村长保管,先攒一攒,日后够办学堂请夫子了,咱们村的孩子就都送去上学吧,不求出人头地,好歹会识字会算数,也不至于一辈子都困在一个小渔村里。”   这话一出,原本还小声议论的村民们纷纷呆住。   钟成双也惊得站了起来,许久,才颤抖着嘴唇问道:“裴宜,你说真的?”   再穷再自私的人,也会期望自己的孩子能比自己活的好,裴宜这句话,瞬间点醒了活得浑浑噩噩的村民们。   赚钱!多赚些钱,让孩子们读书!读书就能有好出路!   这一时刻,钟家村的村民们在心里达成了共识。   坐在椅子上的几位老人用力一拍大腿,朗声道:“说的好!裴宜,咱们钟家村有你这种后生,是祖宗积大德了!”   钟成双也装不下去沉稳了,当即也不藏私了,满脸兴奋地对村民们道:“各位!我改主意了,你们不想承担风险,我来担!等过完年,有想跟着卖的,我便宜卖给你们,你们别嫌路远也别嫌累,担着担子去别的村叫卖,少拿点豆腐,多走几个村总能卖的完。”   村长回头看向裴宜,他一个大男人眼眶都红了,哽咽道:“裴宜,我们一定能攒够办学堂的钱的!”   裴宜沉默了一瞬,开心的勾起了唇角,点头道:“我相信你,村长。”   接下来的几天,钟家村的村民一如往常每天前往渔场上工,只是,村民们的精气神却完全不一样了,不少村民都活了心思,打算着若是年后那些胆大跟着村长干的真的赚了钱,自己也要辞了渔场的活计跟着卖豆腐!   二十八那天,一个陌生的小伙计驾着马车敲响了裴宜家的大门,见到开门的钟生后,便言明自己是受东家郑元所托,给裴宜送年礼来的。   郑元和南伯主仆两还挺客气,马车里放着一袋精面一袋大米,还有四匹棉布一匹丝绸。   钟生对小伙计说了声稍等,再出来时,手里已经多了一个正方形的木头盒子。   盒子上挂了个奇奇怪怪的锁,钟生对小伙计道:“把这个交给你东家,密码是南伯藏在酒坛边的银子数目。”   小伙计笑着应了声是,又驾马离开了。   托郑元送年礼的福,裴宜借花献佛,装了一布袋的精面一布袋大米,也去钟成双家送了年礼。   钟成双家平时吃的也是便宜但不好吃的粗粮,但因为钟文在县城上学,钟家是有备着一些精米细面以预备家里来贵客的。   见到裴宜上门还带礼,杨红看都没看就要推拒。   “咱们这么多年邻居,互相照料是应当的,你要拿礼那就是看轻我和你钟叔了啊。”   裴宜将两个布袋子往她家桌子上一放,笑道:“我这可不是送礼啊,杨婶你家的面条都舍得给我吃,这回我得了点精面大米,顺手送点给你家也尝尝。”   杨红笑得见牙不见眼,道:“你是我和你钟叔看着长大的,那就是我们半个儿子,儿子遭了场病做父母的给吃点面条怎么了。”   裴宜道:“正是如此,当儿子的有了好东西,孝敬父母也是应该的。”   杨红说一句被堵回来一句,她自己都忍不住气笑了,一巴掌拍了裴宜肩膀一下,嗔道:“你这孩子,跟谁学的嘴皮子抹了油似的!”   谈笑间,杨红却是默认了裴宜将礼品放下的行为。 第34章 少女的春心   她自认了解裴宜,这个孩子从小就明事理,记恩不记仇,只是性子执拗,认定了的事八头牛也拉不回来,他有心报恩,她非不要那就得伤他心了。   等裴宜走了,杨红第一时间,就将这事儿说给了不再去卖豆腐在家休息的钟林夫妻听。   钟林局促地道:“娘,裴宜送的礼可不轻啊,咱们得给他回什么礼?”   杨桂花闻言抬头看了婆婆一眼,有些心疼自家好不容易捂热乎的钱。   杨红在脑子里思考着要送什么,却听一个声音突然道:“送一套宣纸吧。”   三人闻言看向出声的地方,却是昨日才放假的钟文站在房门口,明显是听到了他们的对话。   钟文手里还拿着书,说话时眼睛一刻都没有离开过书本,他道:“钟生也是读书人,我觉得宣纸不错,我归家前老师送了我两刀添墨斋新出的宣纸,我匀出一刀来也无妨。”   杨红双手局促地交握着,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你肯拿出来那是最好了,不过,这个宣纸贵不贵啊?你老师送给你是不是要你写什么东西的?你给了钟生你老师会不会生气?”   钟文完全不在意,道:“年后县太爷过生辰,我老师推荐了我去,交代我好好发挥做两幅字画给县太爷当生辰礼。添墨斋这回出的宣纸质量极好,过完年我自己去再买一套也来得及。”   怕杨红不答应,钟文又道:“你们现在想买年礼也得去县城,不如年后我回县里买更顺路。”   “那好!”杨红在自己衣服上蹭了蹭自己的双手,想了想还是不保险,又跑出去用水仔细洗了手擦干,这才找钟文要他说的宣纸。   钟文从房里书架上拿下一个,长条木盒,打开盒子后,里头是一卷用红绳系着的淡白色宣纸。”   杨红不由咂舌:“儿子,这个要多少钱?”   钟文看了眼门外,见没人偷听才小声道:“好贵的!一两银子五刀!”   杨红快速算了一下,一张纸得两百文钱,这卖的是纸吗,还不如抢得了。   想到裴宜送的那些面和米,杨红咬咬牙,小声道:“就这么定了,回头你哥问起你就说二十文钱,记住啊!”   钟文撇了撇嘴,小声道:“小气!”   杨红伸手指了指他,到底没舍得指责他不当家不知柴米贵。   钟文又从自己的书里找到了一封夹在书页间的信,将信也放在了盒子里,还对杨红解释道:“娘,这封信是我学院先生的回信,你一起拿过去吧。”   杨红接过了木盒准备出门,前脚刚踏进院子,就被坐在窗户边绣花的女儿看见了。   “娘,你是要去裴宜哥家吗?”   杨红这个三女儿叫钟月,因为年纪小小就去了县里学刺绣,回来后又忙着整日绣花补贴家用,一直没有玩伴,也就养成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性格。   杨红不是没想过让钟月多出门,可她强行带着钟月出了一次门,隔日本村有意结亲的就来了七八个。   同村的谁还不知道谁,来的人家杨红那是一个都看不上,偏偏那些人家还口口声声说愿意等钟月两年,满十三就成亲,最好同年就能抱上孙子,吓得杨红再也不带钟月了。   杨红对这事挺上心,仔细观察之后,十分满意的发现全村没出嫁的闺女,就自家闺女长得最好看、最白净,最重要的是,只有她家闺女有一门手艺能赚钱!   这么一想,杨红眼光也高了,十分精心的养着钟月,期盼钟文能出人头地,给自家妹妹找一个县里的夫婿。   钟月今天突然问了一句,杨红也没想到别的,顺口答道:“是啊,你绣你的,我很快就回来了,午饭我来做。”   钟月低头,羞涩地咬了咬唇,鼓起勇气开口道:“娘……,快到饭点了,你先做饭吧,我、我帮、帮你送。”   她自以为声音挺大,羞得脸皮通红,杨红却没听清,反问道:“啥?”   钟月更羞了,扔了针线站起来一跺脚,稍微提高了些声音道:“我说我去送!哎呀娘你别问了,我替你去你在家做饭吧,”   杨红一愣,紧接着便是欣喜若狂。   她怎么就没想到呢!找什么县里的女婿啊,眼前不就有一个么!裴宜才十五,比她家姑娘刚好大三岁,大三岁好啊,会疼人!人有本事会赚钱,性格也是自家看着长成的,绝对靠谱!   杨红快步冲到钟月窗户前,将木盒子往钟月手里一塞,笑眯眯地道:“那就你去吧,就说是你二哥让给的,一定得让人家收下啊,不空手回来没饭吃。”   钟月被自家亲娘用打趣又欣慰的眼神看着,整个人都快烧起来了,恨不得原地挖个洞钻进去躲一躲。   好在杨红就怕她改主意反悔,说完立马就小跑着冲进了厨房,钟月抱着木盒子,带着满心就要见心上人的雀跃,心跳如擂鼓般出了门。   钟月敲门时,裴宜和钟生正挤在厨房里做吃食。   今日得了一大袋子精面,裴宜有些馋前世的鸡蛋灌饼了。   钟生深信裴宜的美食雷达,裴宜说好吃,钟生就决定了中午饭就吃鸡蛋灌饼。   鸡蛋灌饼的制作方法很简单,就四步,揉面团刷上油酥做饼胚,打鸡蛋加盐和葱花,再大火将饼胚不停翻面煎到鼓起大包,用筷子将饼戳破将鸡蛋灌进里面煎熟。   生手做的鸡蛋灌饼食之无味弃之可惜,行家做的隔着一条街都能闻到鸡蛋的香和面饼的甜。   裴宜口头指挥钟生动手,两人饼胚刚下锅,大门就被人敲响了。   裴宜放心的离开去开门,瞧见是个眼生的姑娘,愣了一秒才反应过来这是钟成双家的三女儿。   钟月低着头,视线只能看到裴宜的裤脚,离得近了,裴宜的气息近在咫尺,钟月心跳如擂鼓,下意识放轻了呼吸。   她将手里的木盒子往前一送,用比蚊子哼哼大不了多少的声音说了这是她二哥从县城里带回来的,她娘让她送过来。   裴宜一看那木盒子便知道这里头的东西不是钟家村的消费力可以买的,好奇问道:“这里面是什么?” 第35章 火锅火锅!   钟月老实摇头,抱着木盒子的手动了动,露出被木盒子挡住的信封,小声道:“这个也是给你们的,我娘说你们看了就知道。”   裴宜伸手接了信封,犹豫了下,才接过了木盒子。   “你慢点走,待会带点饼回去。”   钟月有些无措,想告诉裴宜不用破费,一抬头对上裴宜那张清秀好看的脸,说话的勇气如同气泡般,“啵”一声就破了。   少女的心思像是春天的柳絮,飘飘忽忽不可捉摸,心上人在眼前时连头都不敢抬,等人转身了,却迫不及待看向那人,眼神灼热得带上了烫人的温度。   裴宜似有所觉,烦恼在眉心聚集,似愁非愁。   进了厨房,钟生已经做好了两张灌饼,见裴宜进来,钟生连饼带盘子递到他面前。   裴宜轻轻叹了口气,道:“你去吧,我还是躲着点好。”   钟生面无表情,端着转身就出了门。   钟月在外头望眼欲穿,结果出来个十分高大的男子,那迫人的气场扑面而来,吓得她往后退了两步。   钟生将盘子往她面前一递,都不需要说话,就淡淡抬眼一瞥,钟月就识相的赶紧双手接了过去。   钟生转身就走,留下钟月端着盘子仿佛端着一盘难题,端回去不是,想喊住钟生却实在没勇气。   犹豫来犹豫去,钟生都进厨房了,钟月气恼地原地跺了跺脚,端着盘子回家了。   不提钟月回家反复回想自己在裴宜面前的表现,裴宜翘首以盼的第一份鸡蛋灌饼,被钟生煎糊了。   裴宜瞪大了眼睛,看着黑了一半的鸡蛋灌饼,十分怀疑钟生是公报私仇。   钟生面无表情道:“失误。”   裴宜微笑不语,盯着钟生开始煎第二个饼。   第二个饼十分顺利,就在灌入鸡蛋后,钟生动作微微一顿,扭头问裴宜:“我这碗鸡蛋放盐了吗?”   裴宜:“……”你故意的!!!   这个疑似没盐的饼出锅,裴宜犹豫再三,还是捏着饼咬了一口。   “唔!唔唔唔!”裴宜囫囵吃完,再度咬了一大口,边嚼边给自己翻译:“超好吃!”   钟生瞟了他一眼,眼中分明带着一闪而逝的笑意。   裴宜也不吃独食,飞快将饼换到还完整的那一边,踮着脚将饼送到了钟生唇边。   “你尝尝,真是太神奇了,你都没见过这个,怎么就能做的这么好吃的?”   钟生低头,侧了侧脑袋,就着裴宜咬的那个缺口下嘴咬了一块饼。   香软热乎的灌饼入口,钟生自己都被惊艳了一瞬。   原来在和平时代,连食物都带着幸福的味道。   两人你一口我一口分吃了一张饼,似是谁都没注意到对方的小心机。   这顿饭裴宜吃的心满意足,他吃到八分饱便停下了,围观着钟生大口大口吃饼,心思已经飘到了晚饭上。   “其实我更喜欢吃酱香饼,可惜这个时代很多调料不全,西红柿也不知道在哪个犄角旮旯。”   西红柿不止能制作番茄酱,还能当水果、当菜,当观赏植物,说起观赏植物,辣椒最开始在历史上出现,也是作为观赏植物的,后来被勇敢的老百姓们吃进了嘴,最终变成了南派美食里不可或缺的一味食材,最有名的,就是川蜀人民的火锅和麻辣烫了。   越说裴宜越馋,回过神再看盘子里的鸡蛋灌饼,瞬间就觉得这饼不香了。   裴宜费劲回想了一下辣椒的生长环境,寄希望于他让小伙计转交给郑元的那个密码箱子。   大概是裴宜的期望太强大,郑元第二天就和南伯出现在了钟家村。   主仆俩眼皮底下的黑眼圈一个比一个深,瞧见裴宜悠哉悠哉吃钟生说的手擀清汤面,回想起上次吃到过的面的口感,吃过饭才来的主仆俩顿时觉得自己又饿了。   有节操的主仆俩最终还是克制住了自己的嘴馋,等裴宜吃完,才打开了带来的一口大箱子。   箱子里整整齐齐码着几十个长方形木盒子。   郑元拍了拍箱子,道:“这些是我们根据你的描述找到的,你看看是不是。”   主仆俩一句废话都没说,直接就将木盒子往桌上放,还帮忙一个个打开以供裴宜检查。   大中华上下五千年历史,最源远流长的就属“吃”,能不能吃,怎么吃,吃了有什么用,智慧的老祖宗们十分勇于尝试,前仆后继奔赴在试毒的路上,也因此总结了十分庞大的食材体系。   光是后世流传的菜系就分为八个派系,各大派系下的美食更是有成千上百道,再加上民间流传的各种秘方,可以说一个人一天三顿不重样,一辈子都无法吃完大中华的所有美食。   裴宜只是在馋前世的各种美食时,顺手默写下了最常用的一百种调料大全,再顺手补充了一下那些调料的长相、生长地以及可能会出现的店铺,再再十分顺手的当成年礼送给了郑元。   励志振兴自家酒楼的郑元收到这份大礼哪还能睡的着,主仆俩忙了一夜,半夜敲开了城里相识的香料铺子、药材铺子、杂货铺、染坊,顶着各家东家怨念的眼神,愣是找齐了三十多种之前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香料。   裴宜一一检查确认,对郑元的执行力不由得竖起了大拇指。   “你这也太能干了!没找到的也不用着急上火,没准哪天无意间就看见了。”   裴宜边说边挑选出他想要的调料,辣椒没有,但郑元在杂货铺找到了调香用的胡椒粒,带来的调料里还有藤椒。   藤椒和胡椒虽然比不上辣椒那么爽口开胃,但总归是能吃到点辣味,再加上现有的,火锅可以搞起来了!   想到前世学生时期经常光顾的火锅串串店,裴宜口水都要流下来了。   “赶紧的,鱼选五六斤左右的,猪肉里脊肉、五花肉、瘦肉、筒子骨都要,杨婶家的豆腐也买半板回来,还有菜,地里的萝卜、青菜都来点,鸡蛋也要。”   裴宜一抹嘴边不存在的口水,双眼发光地道:“咱们中午吃火锅!”   看他这副模样,其余三人哪里还会质疑,钟生立马起身,主动去买菜。 第36章 村长家的暗潮汹涌   郑元和南伯面面相觑,他俩是生人,就认识从钟家村村口到裴宜家这条路,让他俩出门,没准就迷路了。   裴宜吃饱喝足,擦干净嘴看向两主仆,问道:“我去菜地里拔萝卜,你们在这休息还是一起去看看?”   “拔萝卜?我可以试试吗?”郑元十分好奇。   三人一起到了菜地,郑元是个富家少爷,只认识出锅的菜,种在菜地里需要人工拔出来的菜引起了他的兴趣,在裴宜顺手拔了颗萝卜出来后,郑元玩心大起,直接将裴宜赶出了菜地,放下豪言道:“你回去等着就是了,放心,拔菜这种小活我会!”   裴宜摸了摸刚吃饱的肚子,决定回自家院子里先散步消个食,顺便思考中午那顿火锅里还能放点啥进去。   钟生足足在外面待了一个小时才回来,除了裴宜吩咐的那些,钟生还买回来了一只半大的鸡。   面对裴宜好奇的视线,钟生解释道:“路过李婆婆家,李婆婆非要塞给我一只,我只能买下了。”   裴宜笑眯眯地道:“正好,这只鸡脚黄嘴黄,说不定是只三黄鸡,三黄鸡肉最鲜嫩美味。”   这两道菜都能用在日后的酒楼菜谱里,裴宜给钟生讲解要如何做时,郑元就在旁边奋笔疾书,一字未落完整的将裴宜的口述记录了下来。   钟生也不愧是点亮了厨神技能的人,光凭着讲解再加上自己的理解能力,硬是成功将这两样菜式还原了出来。   火锅汤底咕噜噜沸腾时,浓郁厚重的香味逐渐笼罩了整个钟家村。   不少人家家里开始响起了大人责骂孩子不好好吃饭闹脾气的声音,小孩儿哇哇哭的尖锐声响也随后响起。   钟成双家距离最近,一家六口端着碗你看我我看你,嘴里口水直流,手上却不想伸筷子夹菜。   杨桂花摸了摸自己还未显怀的小腹,悄悄在桌下踢了钟林一脚。   钟林扭头看了她一眼,没搭理她。   孕妇本就多思又敏感,平日里她就算馋人家的吃的也不至于不要脸伸手去要,可自从肚子里有了娃娃,她脾气也娇气了许多,睡觉没睡好都得脾气上来哭一顿。   瞧见钟林完全不顾她和孩子,杨桂花眼圈一红,这饭是一口也不想吃了。   杨红将一切看在眼里,也用脚踢了钟成双一下,示意他看儿媳妇。   钟成双沉默了许久,开口道:“吃饭,桂花,你怀着娃娃,这个钟月带回来的饼给你吃。”   钟月闻言急忙抬头,眼睁睁看着心上人昨日让她带回来的饼进了嫂子的碗,顿时心里也难受了起来。   钟月不敢表现出来,低垂着脑袋没让家人看见她眼里盈满的泪水。   这顿饭,除了裴宜家,全村没一家是吃的舒心的。   郑元吃的肚子溜圆,还有一口每一口吃着浸足了味道的萝卜块,满足地道:“这个火锅我喜欢,若是能更辣一点就好了。”   裴宜也连连点头,附和道:“若是找到辣椒,麻辣烫也能做出来了。”   郑元咂吧了下嘴,识趣的没有问裴宜麻辣烫是什么,反正就算知道了现在也做不出来。   南伯的口味偏清淡,他对清蒸三黄鸡情有独钟,火锅他也尝了,只是尝过一口就让他喝了两杯水,过了许久还觉得嘴皮子麻麻的疼。   南伯颇有信心地道:“有了这两道菜,咱们酒楼的未来,稳了!”   裴宜微笑道:“我还有许多种菜式的做法。”   郑元见机说道:“我出酒楼六成干股,买你的脑子,一切明面上的事都由我来做。”   裴宜继续微笑。   郑元干咳了一声,补充道:“实不相瞒,我未来岳丈姓杜,名杜若,和县令大人是堂兄弟,杜老爷也是深受县令大人信任的大管家。”   “我与杜小姐原定于明年六月成亲,因着我爹过世的原因,我本想不想耽误杜小姐,前些日子杜小姐亲自来找我,说愿意等我三年。”   说起这个,郑元面色红润,颇有得意之色,好在他很快就收敛了,言归正传道:“我家酒楼虽然没了,但我爹留下的钱足够我开四五家酒楼。裴宜,明人不说暗话,你若还有其他想法,咱们可以一并合作。”   正是因为杜若和杜县令的这层关系,郑元一度怀疑过他爹的死是杜若下的黑手,杜县令为帮杜若遮掩,下令让仵作强行说他爹是死于意外。   后来从钟生那得知他爹很可能是死于中毒,郑元才慢慢打消了怀疑,再加上他本就和杜小姐有情,佳人亲自上门哭求他不要退婚,他哪里还坚持的住。   郑元这番话,对裴宜来说简直是瞌睡来了送枕头。   他脑子里太多太多可以赚钱的法子,正愁没办法全拿出来挣钱呢。   裴宜撸起袖子就给郑元科普了一下何为“女性的钱最好赚”。   胭脂水粉、肥皂香水,这两样东西一出,郑元当即拍板要在酒楼附近再开一家店铺,专门卖这两种。   时间不等人,开店铺一事诸多繁琐,郑元和南伯稍坐了坐,便赶在日头尚在头顶回了县里。   吃了裴宜两顿饭,郑元信心倍增,南伯也不再缩手缩脚,两人一边盯着新酒楼的进程,一边按裴宜的吩咐,开始招收店小二,并对他们进行统一的秘密培训。   大年三十,爆竹响,迎除夕。   这个年代的爆竹是真的“竹”,村民们将竹子切成一个个封闭的小筒,扔进燃烧着的火堆里,竹筒受热爆开,发出砰砰砰的声响。   裴宜一大早被这声音吵醒,迷迷糊糊间还以为自己又重新回到了现代世界。   他伸手摸了一把身侧,触手冰凉,也不知道钟生到底是几点起的床,被窝都冷了。   起床照旧有现成的热乎早饭可以吃,裴宜一边吃着瘦肉粥,一边下意识摸了摸自己不再瘦骨嶙峋的肚子,默默反思自己是不是太懒了?天天吃了睡睡了吃,都要被钟生养成只会干饭的废人了。   钟家村也有过年小孩送恭喜的讲究,讲究的人家会备上些山里采的干果子,实在拿不出来的人家也会洗干净竹杯,摆上白水给小孩儿们渴了喝。 第37章 全村一起卖豆腐   裴宜家摆的是钟生特意做的鸡蛋泡泡。   鸡蛋泡泡是裴宜老家那边的做法,裴宜发觉钟生什么都喜欢吃,对甜食尤其偏爱,就教会了他做这道简单又好吃的面点。   面粉里加鸡蛋和盐,舀一小勺放在热油里炸,不多久就能变成一个圆鼓鼓的空气团子,甜香又酥软。   怕不够吃,钟生足足炸了三篮子出来,裴宜照例送了一些给钟成双一家,再回家时,门口已经被闻讯而来的小孩子堵满了。   这天,钟家村的小孩过了个十分幸福的年,只是,就算是这一天,裴宜也没见到被李婆婆婆媳严密保护的那个小孩儿。   裴宜隐隐觉得这样带孩子是不对的,只是这是别人的事,他一个外人也不好多嘴,索性就忘在了脑后。   按照惯例,钟家村的村民们会在大年初五回到渔场开始日复一日的打渔生活,钟成双考虑良久,在大年初三那日,一家加上愿意一起做豆腐的两家人一起忙了半夜,做出的豆腐摆满了整个厨房。   天一亮,想试试看的村民们就挑着自制的担子来了,胆子小的只拿了一板豆腐,胆子大的当属干猎户的其中一家。   那家当家的男人叫钟怀,和父亲相依为命,二十一岁时在山上打猎时,无意间救了别的村一个扭伤了脚的姑娘,那姑娘父母早亡,从小被爷爷奶奶养大,之所以上山是因为爷爷病重,孝顺的姑娘一咬牙,一个人上了危险重重的大山。   钟怀帮着姑娘采了药,送了姑娘回家,姑娘的爷爷最终没挺过来,去世前将姑娘托付给了钟怀。   钟怀和姑娘成了亲,将姑娘的奶奶也接回了家一起照顾,如今两人的孩子已经两岁了,夫妻俩都是敢拼的,两人一合计,大胆的向钟成双要了三板豆腐。   裴宜坐在自家院子里,院门大开,他安静的坐了一上午,看清了每一个从钟成双家买了豆腐,挑着担子离开的人。   他挑来挑去,还是觉得钟怀夫妻最顺眼。   钟怀夫妻俩十分虚心的请教了杨红卖豆腐的经验,两人又都是嘴巴甜会说话的人,竟真让他们全卖光了。   村里观望的人瞧见夫妻俩第二日又跑去钟成双那里买豆腐,全都轰动了。   裴宜和钟生也好奇两夫妻究竟是怎么卖掉这么多豆腐的,也跟着人群跑去看热闹。   他们到时,正听见钟怀说道:“也没啥,就是我媳妇回娘家在村子里宣扬了一下,他们村子的各家媳妇以前都跟我媳妇处的挺好,也都帮着回娘家宣扬了一下。”   钟怀笑得憨厚,满面感激地道:“还多亏了她们的帮忙,我们那么多的豆腐,不到晚上就全卖光了。”   围观的村民有人不乐意了,十分不满地道:“你和你媳妇把客都抢光了,那我们卖给谁?”   钟怀仿若不经意般瞧了那人一眼,笑呵呵地道:“话可不能这么说,做生意凭的就是自己的本事,我媳妇有那本事让那么多人帮着卖,你们要有那本事,你们也这么干呗。”   那个村民更生气了,大声道:“钟怀,村长可没说让你一个人抢了全村人的活路!”   钟怀立马回击:“村长也没说我媳妇凭本事卖出去的豆腐不算数。”   在那人恼羞成怒动手前,钟成双干咳了一声,打断了这边剑拔弩张的气氛。   钟成双道:“钟怀说的对,你们也别光盯着咱们周围几个村,诏安县,隔壁县,甚至更远的地方,只要你们能卖的出去,谁也不会挡着你们卖是不?”   这时,有和事佬打圆场道:“就是就是,咱们都是同村,和气生财。”   钟成双说者无心,钟怀却是听者有意,他眼珠子转了转,低头和身边的妻子商量了一下,扭头对钟成双道:“村长,麻烦你,今天我依旧要五板豆腐。”   钟成双笑眯眯的招呼杨红和杨桂花帮忙装豆腐,又关心问钟怀:“真要这么多啊?能卖的光不?”   钟怀笑着点头道:“放心吧村长,我心里有数的。”   钟怀夫妻俩挑着豆腐走了,这两人无形中鼓舞了那些昨日拿了豆腐,却觉得卖豆腐太辛苦不如回去打渔的人。   不到半个时辰,钟成双家的豆腐就快被领完了,剩下的一点杨红豆不准备挑去县城卖,留着给杨桂花和她肚子里的孩子吃。   再说钟怀夫妻,今日他们换了别的村卖豆腐,昨日他们的“战绩”早被乡亲们宣扬了出去,今日他们再拿昨日的事一说,对豆腐充满好奇心的村人们不少人都买了一块回家尝鲜。   有些人则是两家合买一块,两家人凑一起吃,就这么零零散散的卖,到太阳快落山时,竟又被钟怀夫妻俩卖完了。   钟怀挑着空担子,笑眯眯对妻子道:“看来,今晚爹和奶奶又吃不到我们剩下的豆腐了,媳妇,要不去看看村长家还有没有,买几块回家当晚饭?”   钟怀他妻子叫黄秀儿,她也惦记着大家都买来吃的豆腐家里人吃不到,闻言立马点头,笑道:“怀哥,我也正想尝尝呢,听说豆腐脑更好吃,咱们也买一点吧。”   钟怀想也不想就点头说了句“好”。   正好钟家今日剩下的豆腐都准备自家吃,听闻钟怀要买,当即匀出了三块豆腐两碗豆腐脑,也没要钱,权当感谢钟怀夫妻俩帮他们消化了那么多豆腐。   钟家村的村民们观望着观望着,一些人嘴拙舌笨,无奈放弃了做生意一途,一些人渐渐卖出了心得,虽说是小打小闹,却也为家中多添了一分进项。   而钟怀夫妻俩的生意越做越红火,渐渐有了自己稳定的客源,夫妻俩和钟成双一商量,钟成双降低了利润,便宜让钟怀包揽了他家一半的豆腐。   钟家每天赚到的钱变多了,有两个人却不高兴。   这两个人便是钟林和他的妻子杨桂花。   杨桂花是眼瞧着公公家赚的钱越来越多的,刚开始的时候,她也想着让她娘家也跟着卖豆腐,只是她爹杨无是个硬脾气,她娘是个木头,弟弟又小,家里竟是没一个能做生意的料。 第38章 钟生离开   杨桂花因着娘家没法一起赚钱,半夜辗转反侧睡不着,没成想钟林心里也藏着事儿,见杨桂花睡不着,干脆拉着媳妇一起说心里话。   “桂花,我觉得咱家亏了。”   杨桂花心知肚明钟林话里的“咱家”不是她想的那样,因此只敷衍的“嗯”了一声。   钟林却因此打开了话匣子:“钟怀卖豆腐和我家在外卖是一个价,两文钱三块豆腐,可我爹卖给钟怀的豆腐是一文钱三块!我听说,钟怀他爹还做了两辆木头车更方便卖豆腐,他们一天得赚多少钱?”   钟林翻了个身面对杨桂花,语气酸溜溜地道:“我猜他们夫妻俩一天赚的比我家多多了!”   杨桂花不识字也不会算,但她相信自家丈夫,钟林这么一说,她也心里不乐意了。   “凭啥呀?豆腐是咱家卖给他的,他怎么能拿着咱家的豆腐赚的比我们还多?”   钟林用力点头:“就是!明天得让我爹别犯傻了,那么多的豆腐,咱们自家人去卖,钱都进咱们自己兜里不好吗,凭什么便宜钟怀那个白眼狼!   桂花,你怀着咱钟家第一个孙子,是咱家最金贵的人,明天要是爹发火要打我,你可得帮我说话!”   杨桂花一听自家丈夫可能会挨打,几乎是立马就答应了。   夫妻俩意见相同,凑到一起免不了又咒骂了钟怀许久,最终,还是有孕的杨桂花先扛不住了,迷迷糊糊就撇下钟林睡了过去。   到了第二日,被儿子、儿媳妇一顿闹的钟成双黑着脸逃到了裴宜家。   “……你说,我怎么就生了这么个蠢货?”钟成双唉声叹气,气得直拍自己大腿。   只顾着诉苦的钟成双完全没发现,裴宜也有着自己的烦恼。   说烦恼其实也不恰当,事情还得从昨晚说起。   昨晚钟生吃完晚饭便说有事想和裴宜说,然后就拿出了年前钟文带回来的那封信。   裴宜看到那封信,心里一直提着的那颗石头也正式落了地。   他是知道钟生曾经让钟文转交了一封信给那位“先生”的,那里面,是钟生对所读书籍的一些困惑。   年前钟生收了信后一直没提过,裴宜便以为是那位先生学识不合钟生心意,可心里总是悬着,仿若堵着石块一般放不下又拿不开。   裴宜不是个逃避的性子,他直接问道:“你什么时候走?”   钟生沉默不语,裴宜却渐渐从他的态度里看出了端倪。   钟生沉默了多久,就盯着裴宜看了多久。   夕阳西下,裴宜整个人背对着阳光站在院子里,身形不再骨瘦如柴,光是简单的站姿,就让如兰如桂的少年被铭刻在有心人的心里。   钟生自认是那个有心人,也十分清楚那个叫钟月的小丫头也是有心人。   他不知今后还会有多少个有心人,但他明白自己的心,他只希望做唯一的一个有心人。   “裴宜,给你三年时间,你能做到什么地步?”   裴宜挑眉,继续看着钟生。   钟生没有回避他的目光,沉声道:“给我三年时间,我必考上功名。”   裴宜微微一笑,点头道:“那我就给你三年时间,你可得努力了,我可不会等你。”   钟生终于展颜,灿烂的笑容第一次出现在他脸上,他道:“我拭目以待。”   在这次谈话过后没多久,迟迟不愿动身去县城的钟生被裴宜直接赶出了门,硬性要求他要走赶紧走。   乡下的日子平静无波,正月十五,裴宜锁了院门,驾着驴车去了县里。   今日是上元节,县里热闹的很,未婚男女趁着今天可以和家人出门,盛装打扮期盼能在街上遇见心仪之人、   裴宜一路走来,最明显的感觉,就是街上多了许多的豆腐摊子,远远路过杨红的摊子时,裴宜还看到杨红脸色不怎么好,想必是今日豆腐生意不好做。   郑元家的酒楼聚福楼在南街,裴宜直接赶着驴车去了那里,   到了那裴宜才发现,郑元竟然大手笔的买下了聚福楼旁边的一块地皮,新建的聚福楼光鲜亮丽,光看外表就十分吸引人。   聚福楼大门是关着的,裴宜拴好驴车,直接推开门走了进去。   里头,正在看伙计们训练的郑元听到动静转身看了过来,瞧见裴宜来了,顿时开心的大步上前来迎接裴宜。   “你来的刚好,正好看看我这边成效如何。”   裴宜闻言,看向郑元身前那三排一共三十个伙计。   伙计们身上是统一的绣着聚福字样的藕荷色大褂,里头则是白衣黑裤,肩膀上搭着条雪白的长毛巾,头上还都带着黑色的帽子将头发全部归拢在帽子里。   这个点子由裴宜提出,郑元自己琢磨出来的,伙计们身上收拾的干净利落,也会让食客下意识产生“这家酒楼一定很干净卫生”的认知。   郑元冲旁边站着的管事使了个眼色,管事当即就让伙计们继续练习。   这些伙计是负责上菜的,如何在客流量大的阶段快速上菜还不显忙乱,这是需要很多时间练习的,伙计们不止是得学会端着盘子穿行在客人中不碰到客人,还得眼观八方机敏判断,不让自己陷入客人带来的麻烦里。   裴宜看了一会,冲郑元赞赏点头道:“比我想象中还要好。”   郑元一直盯着他的反应呢,听到夸奖,他嘴角都要咧到耳后根了,笑嘻嘻地道:“对我来说都是小意思!稍微动点脑就做好啦!”   郑元是个聪明人,他看出了裴宜在设计图里透露的想法,裴宜给他描绘的,不单单是吃饭的酒楼,而是一家集齐了歌舞、美食以及娱乐的会馆。   这个时代还没有会馆的说法,但这不耽误郑元领会意思。   郑元无比坚信,只要酒楼顺利开张,假以时日,他的酒楼,必会成为诏安县最负盛名的去处。   郑元得意的带着裴宜去二楼参观了一番,不比一楼的大大方方,二楼全部都是套房,外面吃饭饮酒谈事,一墙之隔,则是高床软枕,或雅致或富贵的卧房。   吃喝玩住全包了,保准让人乐不思蜀! 第39章 又一合作对象   裴宜满意点头,提醒道:“月牌做出来了吗?”   郑元立马点头,又带着裴宜去看。   二楼的房间不允许闲杂人等随意出入,能进二楼的,全都得手持“月牌”,而这个月牌,相当于裴宜那世的会员卡。   月牌的做工裴宜提供了一套防水的纸牌制作方法,由郑元找人去做,一共十二张月牌,上面请善书画的才子以花、鸟、节气等主题,一一作画或是题诗。   月牌每月更新一次,且那十二张就是绝版,若有人想集齐当月十二张月牌,那就得至少去酒楼订上十二次,还不是每一次都能选到刚好自己钟意的那张月牌。   裴宜脑子里的捞钱点子层出不穷,还每一个都正中人的心理弱点,让人不想给钱都不行。   郑元只让人做了开张那月的十二张月牌,这次是以美人为主题,画的是与酒楼签订了合约的十二位青楼美人。   郑元也不知是哪里请的画师,画的美人一个个都只露出背影与半张侧脸,偏偏每一张都美得让人移不开眼,画师下笔极其细腻,美人飘飞的头发丝都仿佛带着光泽与香气。   “裴宜,你今日不来,我也会下帖子请你来一趟的。”   参观完酒楼,郑元正了正神色,和裴宜聊起正经事。   “月牌的制作我考察了好几家,最终选了添墨斋来合作,他们家造纸师傅做的纸是诏安县最好的,添墨斋的东家也是个诚信人,人品可信。”   裴宜微一挑眉,没想到会从郑元嘴里听到这个名字。   添墨斋那个叫江之源的小东家,他可是记忆犹新呢。   郑元继续道:“添墨斋对你的防水纸工艺十分感兴趣,江伯父让我代为传话,想与你合作大规模生产。”   裴宜会提出这种工艺,就是看中了其中的市场,一般的书画十分脆弱,极易损毁,若是用上防水工艺,将书画封存在防水纸里,不说保存百年,起码几年内可以保证崭新如故,不容易进水、生霉、被虫咬。   裴宜早知道这是门大有可为的生意,倒是没想到郑元居然如此理性,愿将这么一大笔利益推给别人。   郑元苦笑道:“不是我不想独吞,实在是我这家酒楼已经够显眼了,若是再多些,入了大权贵的眼,怕是最后我得竹篮打水一场空,为他人做嫁衣罢了。”   “添墨斋的江东家,主家江家主乃是朝中户部侍郎。”   虽然江东家只是江家旁支,可若有人将主意打到江东家身上,那位户部侍郎也不会放任外人欺负本家人。   郑元肯说这么多,也是想促成裴宜和江东家的合作,他不是个不知分寸的人,若没有裴宜的纸张防水工艺,那位江东家必然不会接他抛去的橄榄枝。   若是能通过裴宜与江东家交好,那他这酒楼才算是有了个真正的靠山。   裴宜自然不会拒绝这个机会,他一点头答应,郑元立马就表示,见面的事就由他来安排。   裴宜在郑元这里待了一整天,晚上也留宿在郑元家里,南伯早早帮忙收拾出了一个房间,吃过晚饭,郑元便兴致勃勃邀请裴宜一起下棋。   裴宜前世是会下围棋的,段数还挺高,郑元则是个爱下棋的臭棋篓子,初次交手,裴宜只用了五分力,结果棋局未过半,郑元的棋子已经被杀的人仰马翻。   郑元捏着棋子,黑着脸瞪裴宜:“你这就不够意思了吧,至于第一次就下死手吗?”   裴宜分外无辜,抱歉一笑:“还真对不住,要不,再来一盘?”   郑元一撸袖子,大声道:“再来!”   第二局,裴宜只用了三分力,给了郑元挣扎到最后的时间,还是惨败。   第三局……,第三局郑元直接耍赖,一看又要输了赶紧以手拂乱了整盘棋,大言不惭地道:“天色晚了,再下去该伤眼睛了,睡觉睡觉。”   裴宜被逗得哈哈大笑,好心情的没有拆穿郑元拙劣的谎言。   待躺到床上,裴宜却睡不着。   这会儿大概才八点不到,虽然裴宜已经习惯了这个没有夜生活的古代,但明知道钟生就在城内,不能见到不能说几句话,他始终放不下心来。   裴宜没打算去见钟生,他和钟生都是成年人了,没有一离开对方就想的睡不着的道理,可裴宜一动不动在床上躺了快半小时,还是睡不着。   立春之后的天气一天比一天暖和,裴宜越躺越热,索性将被子掀开,思考白日里的事。   郑元对酒楼的事非常上心,也做到了他能做到的极致,虽然在裴宜看来并非完美,可身处古代也只能这样了。   还有添墨斋。他见过江之源,那是个十分有做生意天赋的少年,人聪明爽快、进退有度,不论添墨斋现状如何,日后交到江之源的手里,必然可以做出名气。   裴宜在心里整理着可以作为谈判筹码的东西,思绪渐渐归于平静,沉沉进入梦乡。   第二日,裴宜醒时便感觉头昏脑涨,口鼻火气也重,浑身还泛着凉意,当下就是一惊,急忙扯了被子盖住自己。   一夜没盖被子,着凉是肯定的了,裴宜赶紧穿衣起床,从袖袋里拿出老大夫给的治风寒的瓶子,倒出一粒药丸就着凉水一口吞了。   郑元一大早让人去问过了江东家,江东家传信过来,邀请他与裴宜午时过府一叙,顺带给了江东家自己家的地址。   江东家住在城东,离添墨斋只隔了两条街。   江东家的住宅是个两进的大院子,郑元的马车在门口停下,立即就有守门的家丁上前帮忙牵了马   江家的中年管家笑呵呵上前,请郑元和裴宜进府。   穿过气派的大堂,行过穿花游廊,又上了建在水上的廊桥,廊桥尽头,便是一座四四方方的水榭。   远远的就有琴音自水榭里传来,郑元听着听着便停下了脚步,侧头细细品味弹琴之人的琴技。   裴宜不懂音乐,但好不好听还是能听出来的,弹琴的人十分熟练,只是音调中规中矩,十分拘谨。   郑元听了会也摇头,笑道:“我知道弹琴的人是谁了。” 第40章 愿奉先生为师   水榭里琴音一顿,竟是停了。   郑元自知失言,捂着嘴冲裴宜挤眉弄眼:“有人急了。”   管家嘴角十分隐蔽的抽了抽,出声提醒道:“两位,我家老爷就在前面了。”   裴宜示意郑元继续走,郑元却是越走越慢,最后竟然侧身让了让,主动走在了裴宜的身后。   裴宜脚步略微一顿,十分自然的走在管家身后。   踏上水榭前的台阶,裴宜一抬头,便见到了传闻中的江东家。   江东家保养的极好,看着也就三十来岁,一身青色长衫,面目清瘦柔和,胡须很长,眼神清亮。   他身侧,坐着的正是小少年江之源,江之源鼓着腮帮子,十分不高兴的生着闷气。   瞧见竟是裴宜走在前面,江东家眼神一闪,对裴宜又多了几分重视。   待人走到近前,江东家起身,拱手行礼:“老夫江元洲,两位小友,快快进来先喝杯茶。”   裴宜与郑元也对江元洲行了礼,这才跟着江元洲落座。   管家很快带人上了茶,裴宜一看茶杯,着实愣了一愣。   钟小狗的记忆里是没茶这个概念的,大家都是烧热的水放凉了喝,裴宜前世为了不和药效冲突也习惯了喝白水,倒是忘了茶叶这种东西。   管家上的茶,是一杯颜色十分像黑暗料理的……粥。   裴宜逐渐想起了前世关于茶的起源。   一开始,古代喝的茶叫浆或是酪,浆也就是大米汤,味道微酸,酪则是茶叶为主,加入芝麻、牛乳、肉等等东西一起熬煮成的混合物。   管家奉上的“茶”,就是酪。   江元洲喝了一口,笑道:“这是京中流行的吃法,我吃着口感颇为奇特,今日便邀请两位小友也来尝尝。”   郑元也跟着喝了一口,满目赞赏,答道:“的确别有风味。”   两人齐齐看向裴宜,裴宜心肝都颤了颤,拿起杯子稍微沾了沾唇,摇头道:“我一届村民喝不出好东西,倒是只喝的惯白水。”   江元洲也不介意,当即吩咐管家给裴宜上白水和点心。   江元洲学识丰富,人情也练达,对着两个足够当他儿子的小辈也有许多话题聊,郑元和裴宜都不是怯场的人,一时间三人倒像是忘年交,聊的十分尽兴。   坐在一边当陪衬的江之源早在看见裴宜时就愣住了,十分不解为什么裴宜会成为自家爹的座上宾,几次想要开口,都没能成功插话,急得他抓耳挠腮的,活像个坐不住的猴儿。   江元洲与郑元他爹也是认识的,只是没多少交情,如今熟了便开始喊郑元“堂侄”,他笑道:“堂侄年轻有为,交的朋友也是不俗,裴小友腹有千秋,可想过入朝为官?”   裴宜微微一笑,答道:“不瞒伯父,我身带顽疾,不能多思多虑。”   江元洲皱眉,问道:“是生的什么病?我可为裴小友请我家家主打听京中名医,诏安县地方偏远,大夫技不如人也是正常的。”   裴宜没有隐瞒,直接道:“我患的是心疾。”   此话一出,江元洲便面露遗憾之色,但还是坚持道:“裴小友若有机会去京城,便再请大夫看看吧。”   郑元也眉头紧皱,抱怨道:“你怎么不早说,回头你可得仔细告诉我你这病忌讳什么,要用什么药也尽管和我说,我帮你找来。”   裴宜侧头看他,挑眉笑道:“这点你倒是不用担心,我惜命着呢。”   江元洲也道:“裴小友若是需要什么药材,也可来信告诉我,江某虽不才,但能用银子解决的问题就不是问题。”   裴宜拱手道了谢,主动提起了防水纸工艺,他道:“江东家看得上我那方子是我的荣幸,与郑元说上一声便是了,倒是不必特意招待我一番。今日一见,江东家的为人令我敬佩,若有可能,我想与江东家做另一门生意。”   江元洲双眼一亮:“江某洗耳恭听。”   “江东家造纸的成本不低吧?”   裴宜一句话,江元洲直接屁股离了椅子站了起来,神色大变。   裴宜视若无睹,笑眯眯地道:“我有成本极低的造纸方法,造出的纸,比添墨斋年前出的宣纸更好!”   江元洲脸色越发严肃,他突然出声:“你先出去。”   没人有动作。   江元洲低头瞧了眼还懵着的自家儿子,眼带嫌弃:“你怎么还不走?”   江之源差点蹦起来,反手指着自己,嘴巴微张。   江元洲眼神更嫌弃了。   江之源脸色忽青忽白,十分想撒泼打滚以示抗议,最后还是没敢挑战他爹的耐心,灰溜溜起身出了水榭。   “那啥……”郑元局促不安,也想起身:“我还是回避一下吧?”   “不需要。”裴宜道,“这件事也与你有关,江东家得了更好的造纸方子,酒楼也得多备上一些,定期举办些学子之间的聚会与比试,奖品便是添墨斋的高档笔墨纸砚,这对双方来说是双赢。”   江元洲心念电转,明白了为何郑老东家在世时毫不出众的郑元,会在短短时日间便变得如此能干。   裴·背后高人·宜尚且没察觉江元洲的多番观察,他详细给江元洲讲解了一番他那世经过无数代改良,留存下来的造纸法。   江元洲家的造纸法,用的是布,成本昂贵不说,纸张还粗劣容易渗墨、漏墨,裴宜所说的,正是被称为古代四大最伟大发明之一的树木造纸法。   江元洲听得眼中异彩连连,好不容易等到裴宜说完,江元洲迫不及待几步走到裴宜身前,躬身给裴宜行了个九十度的大礼。   “江某得裴先生大才相助,愿奉先生为师,日后添墨斋每卖出一张纸,必分给裴先生六成纯利。”   裴宜急忙扶起江元洲,收敛了微笑,正色应道:“裴某必尽心尽力。”   两人这一番称呼变化,看得郑元一愣一愣的。   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怎么他的好友突然就成江伯父口中的先生了?   再反应过来裴宜平白得了添墨斋一半的纯利,深知添墨斋有多赚钱的郑元猛抽了一口冷气,猛烈晃了晃自己的脑袋。 第41章 十四叔公死了   “这肯定是在做梦!”   郑元一嗓子嚎得惊天动地,成功收获来自裴宜和江元洲两道看傻子的眼神。   郑元嘴角抽了抽,伸手扶着自己额头,不敢相信自己经历的竟是真的。   裴宜给江元洲带来的惊喜还不止造纸术,还有各色花笺纸、防水防火的油纸,需要浸水或者放在火上烘烤才能让字显形的隐纸与隐墨。   可怜江元洲活了快四十年,经历的风风雨雨不少,竟是被裴宜一个又一个的大礼包砸的晕头转向,半晌才反应过来,走路脚步都打着飘。   裴宜离开时,江元洲还亲自将人送上了马车,这才依依不舍和他告别。   马车回到城南,终于回神的郑元酸溜溜地道:“裴宜,你究竟还有多少秘密是我不知道的?”   裴宜斜眼看他,打趣笑道:“你猜?”   那一眼不经意的风情仿若春日里轻轻拂过人耳畔的杨柳,又似夏日里热烈盛放的鲜花,勾得早经人事的郑元眼都直了。   性取向无比直的郑元猛地用双手捂住眼,哀嚎了一声:“你别这么看我,裴兄美仪姿,我等凡人受不住啊!”   他说着又忍不住嘟囔道:“你家弟两也是奇怪,你长得如此精致柔美,你哥倒是十足的硬汉子,没半点让人遐想的地方。   裴宜的回应,便是对准郑元的肚子,毫不客气给了他一拳头。   猝不及防被揍的郑元再次哀嚎一声,捂着被打痛的肚子缩成了一只虾米。   江元洲是个十分有魄力的人,他连夜召集造纸工坊的工人,用树皮、破布、麻头、旧渔网等含植物纤维的一切可利用之物,只了五天,便造出了第一批纸。   因只是试验,纸张只有区区五张,江元洲面前桌子上,左边是刚造出来的纸,右边是添墨斋现有的最好的纸,他已经对着这两张纸如树桩般站了快半柱香时间。   左边的纸触手光滑,色泽如女子皮肤般白嫩软滑,凑近清嗅,还能隐隐闻到一股源自树木的清香之气。   右边的……不提也罢。   江元洲颤抖着手,轻轻将左边的纸张慢慢卷成筒,深吸一口气,喊来随从:“快备车,我要去思源书院一趟。   江元洲与思源书院院长乃是好友,如今得了这般了不得的好东西,第一个想要分享的人,就是那位院长。   不提那张纸带给那位院长的震撼与刺激,江元洲对好友炫耀完毕,丝毫不顾好友重金求购的请求,趁着好友去上厕所,立马带着纸偷溜了。   回到家后,江元洲立马修书一封,连带着那张刚造出来的纸,一起快马加鞭送去了京城。   之后,江元洲的造纸工坊分班倒停人不停工,开始全力赶制新纸。   裴宜在县里待了五六天才回到钟家村,几乎是他前脚刚到,后脚村长就带着最新鲜的八卦来了。   了说新鲜,其实也不是,这则八卦因涉及到郑家村的颜面,年前的事现在才传出来,已经算是很晚了。   年前裴宜为了救想不开投河的郑家老十四叔公,还差点病了一场,那位老十四叔公,回去郑家村后,便主动找到郑家砖厂的老东家,坦白了一切。   原来,郑家砖厂老是出裂砖还查不出问题,真正的原因,就在这位十四叔公身上。   十四叔公平日里除了守大门,还肩负着工人们下工后,定时给青砖施水的任务。   老十四叔平生没别的爱好,就爱那两口酒,平时都将施水的活干的好好的,也不知是年纪大了还是突然飘了,去年冬天比往年时候要冷的晚了许多,突然这么一冷,老人家半夜得爬起来两次去施水就觉得冷的受不了,因此想了个办法。   他特意早老东家立马组织人小时生炉子边烤火边喝酒,两壶小酒下肚,整个人都暖了起来,再去施水就不觉得冷了。   十四叔公喝的脚下打飘去施水,自然就没有平日里清醒时做事那般细致,高热加温的青砖堆积在一起,本就得靠人工施水散热,施水不均匀加上施水量不够,可不就尽出裂砖么。   老十四叔一瞧全是裂砖就知道坏了,眼见砖厂老东家组织人排查了一遍没找到原因,他心虚的觉得若是就出这一次事故,大家定然会怀疑他,鬼迷心窍之下,竟是天天晚上如法炮制,导致砖厂竟差点解散。   十四叔公自己坦诚完,也无颜面对老东家,对不起全村人,自请除族离开郑家村去外头自生自灭。   郑老东家仁义,最后不止原谅了十四叔公,还帮忙瞒着村里人,只说是烧砖的窑不行,带着全村人重新造了个新窑,又继续做起青砖的买卖。   十四叔公自己心里过不去,不愿再去郑家砖厂干活,天天因着愧疚在家烂醉如泥,一不小心,就说漏嘴被人给听见了,紧接着,全村人就都知道了。   “那个老十四叔也是老糊涂了,为了口酒差点害了全村人。”   钟成双嘴巴里虽这么说,脸上却满是叹息之色。   “十四叔公觉得没脸见人,又闹了次自杀,这回哪怕村长出面不准大家私下议论也没用了,老人家连门都不肯出,村民们每日给他送饭送菜,他全都偷偷倒了,竟是活活将自己饿死渴死了。”   裴宜闻言倒水的手一颤,撒了一些水在桌子上。   人死如灯灭,一旦人没了,生前做的再过分,也都将烟消云散,钟成双想到十四叔公的结局,也颇为唏嘘,同时也有些不喜那个将事情散播得全村都知道的人。   别的村欢欢喜喜过大年,郑家村却因为十四叔公死了,大家都曾说过十四叔公不好的话,整个年过的是无比低沉。   好在郑家砖厂年后重新开张了,大家有了活干,倒是少了许多难受的时间。   钟成双说完别村的八卦,又开始说自家的。   “我家的事也有一件,我家那混小子,跟着他媳妇去杨家村住了。”   裴宜一愣,钟林跟着杨桂花去了杨家村?   钟成双努力笑得好看一点,低声道:“那混小子去给老杨家当上门女婿了。” 第42章 钟林生事   钟成双沉默了一瞬,再次开口:“他和他媳妇说的好,说是要帮你杨婶,不让她累着,偷偷学了做豆腐的法子,一学成立马就让我们把豆腐生意全权交给他俩。”   自家人了解自家事,就连杨婶都知道偷偷叮嘱二儿子,瞒着大儿子送去裴宜家的年礼值两百文钱,作为父亲,钟成双比杨婶更加明白自家大儿子的傻。   自家大儿子脑子直,耳根子软,容易被人撺动。   以前在渔场埋头苦干,钟文又事事惦记着这个大哥,有好吃的自己不吃都得留回家给大哥,上头又有他们老两口压着,这才这么多年一直安安分分没闹幺蛾子,这有了媳妇,身边有个天天吹枕头风的,他们老两口说的话就不管用了。   “我没同意,他就和桂花回了杨家村,在杨家村做起了豆腐。”   经过钟家村村民们的努力,豆腐这东西在附近算是出了名,钟林的豆腐卖的更便宜,一文钱就有两块豆腐,可不引得人纷纷来买么。   这也直接导致了钟怀的豆腐生意遭到了惨烈打击,   钟成双吃了两天的豆腐饭,家里的水缸里现在还浸着半缸子豆腐,,现在他说起豆腐两个字都反射性想吐一吐。   他算是明白了为啥裴宜说卖豆腐不能贪多了,豆腐隔三差五吃还能觉得爽口好吃,天天吃哪个神人也扛不住啊。   “钟怀那小子也遭了灾,大家信任他都爱在他那卖豆腐,我家那臭小子的豆腐一卖,他和他媳妇昨天卖豆腐还被人给打了。”   钟成双说着,语气也低沉了下来,“是我对不住他们,生了个不是东西的玩意,钟怀媳妇受了惊吓半夜肚子痛,身上还出血了,吓得钟怀魂都差点飞了,连夜背着他媳妇儿去了老大夫那里,万幸的是,肚子里的孩子没事儿。”   也因着这事儿,钟怀今日压根没来拿豆腐出去卖,他家媳妇儿胎像不稳,家里老的老小的小,万一来个找茬的上门,他怕出事儿。   钟成双满脑袋愁绪,抱着脑袋叹气道:“娶妻娶贤,我家这是娶了个什么祸害回家啊!”   裴宜冷静分析了一番,开口道:“钟叔,近期豆腐少做一些,该去县里出摊依旧去,村里的就先停一停吧。”   钟成双抬头,皱眉道:“那咱们的学堂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办的起来?”   村里人信任他才会辞工一起卖豆腐,这豆腐生意停了,大家心里都没底的很。   裴宜笑道:“钟林的生意做不了多久,钟叔你且等着看吧。”   见钟成双不解,裴宜解释道:“当初我与杨婶试验过,做豆腐的原料加上人工成本,一文钱一块两文钱三块的价格,是最合适的,若是低于这个价,等黄豆价格上来,卖豆腐压根赚不了多少钱。”   “还有,天气渐渐变热,豆腐浸在凉水里顶多放上一天,第二天就会走味变酸,泡水了的黄豆也是如此,钟怀想走薄利多销的路子,也得豆腐生意完全打开才做的来,顶多十天,他就会提价了。”   另外,裴宜猜测,钟林会起心思,应当是看见钟怀比自家做的更成功,脑子发热眼红了,一旦自己卖豆腐累得要死赚的还不如在钟家时多,钟林的退堂鼓打的会比脑子发热时更快速。   钟成双在裴宜这吃了定心丸,回头立马就走家串户一家家的去安抚了一遍,大家不安的数着日子等消息,第七天刚过,钟怀的妻子黄秀儿娘家那边就传来消息,还带来了杨家村的豆腐今日涨价了的消息。   一文钱一块,两文钱不再是三块,而是只有两块。   今日去买豆腐的村民一路骂骂咧咧,宁愿不吃也不买杨家村的豆腐。   等到晚上,钟林夫妻提着半篮子鸡蛋,也腆着笑脸回了钟家村。   钟成双门都没给两人开,钟林带着肚子已经开始微微鼓起的黄秀儿直接在门口跪下了,黄秀儿大嗓门一哭,杨红黑着脸迫不得已给两人开了门。   裴宜也听到了动静,他眼皮跳了跳,认真考虑起了搬去县里住的可行性。   钟家的闹剧裴宜没多关注,第二日他才开院门,就在门外捡到了又蹲在他家门口生闷气的钟成双。   裴宜低头瞧着这个刚毅朴素的农村汉子,嘴角没忍住抽了抽。   “裴宜啊。”钟成双就着蹲着的姿势抬头,满脸认真问道:“你说我分家怎么样?”   裴宜轻轻叹了一口气,坐在门槛上准备继续听。   钟成双没有倾诉的欲望,他沉默的坐着,良久,他又叹了一口气,用粗粝的掌心揉了把脸,站起身,低头看向裴宜,大笑一声道:“裴宜,钟叔老了,该你们年轻人出力了。”   裴宜不明白钟成双想明白了什么,但钟成双似乎并没有提前讲出来的想法,直接就走了。   钟成双并没有回家,他直接去了钟怀的住处。   次日,来钟成双家观望情况的村民们发现,钟家的厨房一点烟雾都没有,大家正猜测钟成双到底什么时候才会重新做豆腐,就见钟家的门吱呀一声开了,杨红眼眶泛红开了门。   瞧见众人,杨红勉强露出一丝笑,道:“我和我家老钟昨晚商量了一下,从今天起,我家不做豆腐卖了,你们想继续做豆腐生意的,就去找钟怀。”   她说着,长出了一口气,笑道:“反正怎么做豆腐你们也都知道,不想自己做就去钟怀那买,我家老两口孙子都快出生了,就不掺和这些麻烦事了。”   村民们面面相觑,有人试着劝道:“那个,杨红,钟林干的事和你们无关,卖豆腐好歹能赚些钱,大家也不怪你们,你们还是继续卖吧。”   被人一劝,杨红心里反而没那么难受了,她摇头道:“我家不卖了,老钟和钟怀说好了,这生意他来接着做,我和老钟去给他帮忙,他给咱发工钱。”   村民们又是一愣,消化完这个消息后,倒是不劝了,纷纷和杨红告别,前往钟怀家。   杨红站在家门口抹了把眼泪,视线扫过裴宜家的方向,心里不由生出些怨怼。 第43章 再多写两张请帖   别人家都越过越好,自家却是娶了儿媳妇儿媳妇回娘家了,懂事的大儿子也跟着忤逆他们,好不容易赚些钱,如今又拱手送给了别人。   杨红忍不住想,若是裴宜没有将豆腐生意给她家,她家就不会赚这么多钱,钟林和杨桂花也就不会因为钱和他们起隔阂……   “啪!”的一声,杨红给了自己一耳光,犹嫌不够,还狠狠“呸”了自己一口口水。   如果不是裴宜,她哪里还能这么轻松站在这里埋怨他。   裴宜是到晚上才知道村里发生的事的,白天他又赶着驴车去了郑家砖厂一趟,重新定了砖瓦,又打听到了附近的一个建筑施工队,直接去下了定金,定于三天后施工队来钟家村帮他建房。   裴宜晚上会得知村里发生的事,是因为钟成双又跑来他家了。   钟林昨日虽然和杨桂花进了门,但只吃了顿饭,就又被钟成双给赶回了杨家村,今日杨红宣布钟家不卖豆腐了,这话中午那会就传到了杨家村,钟林着急忙活的跑回来一看,竟然是真的,当即就不干了,和钟成双父子俩吵的脸红脖子粗,最后被气狠了的钟成双拎着扁担打的四处乱窜。   最后还是杨红不忍看父子相残,偷偷给钟林开了远门,钟林这才得以跑出去。   钟成双气的晚饭都没吃,偏偏他是村长,在村里哪里晃都会有人上前搭话,钟成双就干脆又躲到了裴宜家。   裴宜顺势与村长说起了他请了建筑队的事。   钟成双惊得连自家的烦心事都忘了,张嘴了好几次,想说干嘛请外人,村里人就能帮忙,又想起我村里被钟林搅和的现在人心不稳,又闭嘴了。   再一看这栋刮风下雨都会漏的破房子,钟成双终于不再执着为村里人谋福利了。   “也好,早点建好房子,你也好早点搬进去。”   裴宜“嗯”了一声,又道:“听说你和杨婶都打算去钟怀那里做工?”   钟成双有些不好意思,小声道:“其实主要是请你杨婶,她做豆腐是熟手。再加上我还有村里的事得管着还有田里的事得忙,也就偶尔没事的时候去帮你杨婶做点力气活。”   “我那儿子是个混的,他这次回来,是怕他那边涨价了,我这边还卖原价影响他卖豆腐,想跟我撒泼打滚让我也跟着涨价,嘿!我不干了!看他还拿什么要挟我。”   钟成双做出这种决定有一半是出于赌气,心里也不是不后悔,只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再后悔也不能反悔,还得硬气的表示我一点都不后悔。   好在钟怀是个厚道人,给杨红的工钱挺多,钟成双这么一想,就觉得自己也不是那么亏了。   钟林一连闹了好几天,结果钟成双天天往外跑不理他,杨红得在钟怀家帮忙,连饭都没工夫做给钟林吃,钟林只能自己做饭,没坚持几天就灰溜溜回了杨家村。   裴宜找的那个建筑队不愧是专业的,天刚亮就开工,太阳落山时收工,主家管两餐饭,每人每日十文钱。   杨红没空,裴宜请了上次帮着杨红打下手那位婶子,再加上那位婶子介绍的一个妇人,每日饭菜管饱,工人们感恩主家不挑三拣四,干活也格外卖力。   郑家砖厂那边开工后,定的砖瓦也准时送了过来,建筑队的工人们只用了一个月,便为裴宜建好了新房子。   新房子在破旧的钟家村格外显眼,作为钟家村最大、也是最豪华的房子,摆暖房宴是肯定要的,裴宜自己挑了个日子,定在了十天之后。   各家婶子都在猜裴宜会请谁来掌厨,这一个月在裴宜家帮忙做饭的那两个婶子更是激动的等着裴宜上门,结果眼看着肉菜来源都定好了,裴宜非但没上门,他还又出门了。   没错,裴宜又赶着驴车去了县里。   他直接去了郑元那里,跟他说了一声,暖房宴那天调两个厨子去钟家村帮忙做菜。   从郑元那出来,裴宜又去了添墨斋一趟,买了一些空白的请帖。   添墨斋守店的依旧是江之源,小少年还对上次他爹把他赶走忿忿不平,瞧见裴宜来买东西,小少年那视线就没从裴宜身上移开过。   裴宜直接借了店里的笔墨就着柜台桌面开始写请帖,小少年毫不避讳就在旁边看,瞧见他写的是暖房宴的帖子,请的又是郑元,忍不住道:“这个帖子也会给我爹吧?”   裴宜“嗯”了一声,江之源没再吭声,等到他写完第二张给江元洲的帖子时,江之源却手疾眼快将帖子一抽,吹干上面的墨迹就冲向了内屋。   裴宜被他这神来一笔弄得是一头雾水,也懒得管他,提笔认真写下第三张给钟生那位老师的请帖。   就在裴宜写完第三张准备收笔时,江元洲匆匆从里屋撩开帘子出来,急声道:“裴先生且慢。”   江元洲大步走出,边走边解释道:“不知裴先生到来,江某正待客不便迎接,实在是失礼。”   裴宜微微一笑:“江老板不必客气。”   江元洲笑道:“劳烦裴先生再多写两张请帖吧,一张给思源书院的院长姜思源,一张给本县的县令杜甫庆。”   听到这两个名字,裴宜略有些惊讶。   江元洲和思源书院院长有交情他是知道的,原来江元洲和县令大人也认识?   再想到江元洲本家那位户部侍郎,裴宜了然,是了,有那位大人的关系在,就算江元洲和县令不亲近,也绝对不会没有打过交道。   江元洲含笑道:“不瞒裴先生,我堂兄对我不日前呈上去的纸张十分喜爱,忍不住就对几位好友炫耀了一番,那些大人都想让我堂兄割爱,几人争吵时不慎惊动了天子内侍,那张纸便到了天子案头。”   江元洲话里话外将发生的事情说成是巧合,可也每一句话都在告诉裴宜,他通过他那位户部侍郎堂兄,已经将造纸法捅到了皇帝陛下那里,皇帝陛下和朝里的大人都十分重视,让裴宜安心等着上面封赏。 第44章 书院风流事   裴宜脑筋急转,突然就明白过来江元洲的意思。   裴宜试探问道:“不知杜县令可知晓?”   江元洲一脸“知我者裴兄也”的表情,点头道:“我那小作坊一共就得了五张纸,一张送给了我堂兄,一张被姜思源上门强抢了,剩余三张,我全都送到了杜县令府上。”   聪明人是不需要多提醒的,事实上,杜甫庆在得到那三张纸的当晚,立马就召见了江元洲,次日,便快马加鞭将三张纸送往了京城,比那位户部侍郎还要早一天,将东西呈进了宫。   只是,杜县令只是偏远地方一个小县令,他送来的东西,连陛下身边的大总管都不屑看一眼,一送进宫,就被小太监随意扔到了库房落灰。   江元洲提醒裴宜给杜甫庆送请帖,也是在为两人牵线搭桥。   裴宜提笔写了请帖,江元洲小心收好杜县令那张,表示会代为转达,裴宜又要了几张空白请帖,与要送给钟生老师的和院长的一起,送去了思源书院。   思源书院开在城西郊外。   城西郊外有很大一片树林,据说,这边原先是一大片没人住的荒郊,思源书院的院长途经此地,倾尽家财买下这一大块土地,修建了书院,又在书院周围种满了各色果木,历经数十年,这才有了现今如人间仙境般的思源书院。   此时已经二月末,和煦的春风唤醒了沉睡了一冬的树木,裴宜的驴车一路走来,粉白花海绵延数里,耳边鸟鸣啾啾,时不时会有小鸟飞下来落在拉车的毛驴头上,惹得毛驴一阵甩头摆尾,气急败坏发出一阵急促的“啊呃”“啊呃”的叫声。   思源书院占地十分大,十分豪气地有着给学子们练习君子六艺的练习场,这会儿学子们正在练习场练习射箭,裴宜怕打扰到他们,老远就停了驴车,将毛驴拴在一棵树上,自己走路前往。   刚走到不远处,裴宜就看见学子们似乎分为两边,大声吵着什么。   叫的最厉害的属一个胖胖的男人,他衣着富贵,身边围着的无不对他低眉顺眼,应当都是平日里捧着他的人。   那男人指着对面的一群人,唾沫横飞:“他肯定是作弊了!不然他是天才吗?才入学多久啊就得了老师夸奖,还不是走后门进来的!”   “你们都被他骗了,他会射箭算什么,他自己都说他是当兵的,这年头应征去当兵的有几个能安全回来?他能回来就证明他有背景,把他从军营里捞出来,改而学文,不就不用上战场送死了么,日后还能当先生教教孩子,一辈子都不愁生计。”   对面那群人里有人答道:“你这么想我,是因为这就是你日后要走的路吧?”   裴宜一听这声就听出来了,正是钟生。   一个月没见,钟生倒是在思源书院过的挺好,他被针对,身边还能有四五个人站他身后维护他。   那胖男人也不知是被钟生猜中了恼羞成怒,朝地上吐了口唾沫就撸袖子准备一拳揍钟生身上。   不是他不想打脸,实在是身高差距有点大。   钟生直接一脚过去,隔着好几步的距离,将那胖子踢得往后倒退了好几步,捂着胸口直叫唤疼。   钟生叹了口气,道:“阎海,我知你看不惯我刚进书院就大出风头,但我自认没惹你,你何必如此咄咄逼人。”   裴宜掏了掏耳朵,莫名觉得钟生一段日子不见,身上似乎多了几分茶味儿。   阎海也被钟生这话气的够呛,冷笑一声道:“你没惹我?你没惹我我未婚妻自从来书院见到了你,回去就闹死闹活要和我退婚?”   钟生急忙打断他:“我从未见过你未婚妻!”   阎海看钟生的眼神都快要喷出火了,怒骂道:“你他娘的再说一遍?你没见过!你没见过……”   他深吸了一口气,抖着手指着钟生,道:“那日我未婚妻前来书院看我,半途遇见你,她向你打听我的去处,你给她指了个错的方向,我未婚妻就是被你乱指路才看上了尤子皓!”   钟生神情一呆,总算想起来了,十分无语地道:“我没乱指路,她问我你的住处,我指的方向正是你院子的方向。”   阎海黑着脸,咬牙切齿地道:“我未婚妻从小就爱迷路!”   若是遇上的是别的人,佳人有难,必定会一路护送,可钟生倒好,人家姑娘问路,他随手一指,跑的飞快,那姑娘下一句“请带路”都没来得及说出口,只能望着钟生飞快远走的背影独自犹豫了许久,一咬牙自己寻路。   结果么,好巧不巧走到了那个叫尤子皓的书生的住处,一眼误终生,死活不肯再嫁阎海。   阎海与那姑娘是娃娃亲,倒也不是真的爱惨了那姑娘,但凡是个男人,自家未婚妻为了别人闹死闹活不肯嫁,面子上哪里搁得住。   再加上那尤子皓身长玉立面如冠玉,学问还常年名列学院第一,钟生好巧不巧才进书院一个月,就被所有老师称赞不已,这两个坑了自己的人都学问好长得好,阎海可不就连带着恨上钟生了么。   钟生旁边站的就是尤子皓,尤子皓与钟生高矮差不多,只是钟生是一看就身材十分好,尤子皓则是书生弱质,光站在那就足够引得姑娘们心生怜爱。   尤子皓一听还有自己的事,也傻眼了,消化完了这一惊天消息才慢一步站出来澄清道:“阎海,你找麻烦就找麻烦,不要胡乱污蔑人家姑娘清誉。再说了,我也有未婚妻的,我与我未婚妻从小青梅竹马,我此生非她不娶!”   阎海一听这话也炸了:“你个混账!你敢勾引我未婚妻还始乱终弃!”   尤子皓愤怒撸起袖子,大声道:“我没有!我是清白的!你不要血口喷人!”   这下好了,阎海和尤子皓直接打了起来,钟生这个导火索反倒成了场外人。   裴宜好戏正看的开心,冷不丁旁边突然有一个声音传来:“你是谁?怎么站在这里?” 第45章 武力高强姜院长   裴宜被吓了一跳,快速扭头。   一个黑衣帅大叔就站在他身后不远处,手里还拿着一小截开的花繁叶茂的梨树枝。   看见这人的第一眼,裴宜下意识就想到,钟生再过二十年,应当就是这副模样了吧!   黑衣帅大叔眸似寒星,不笑不怒,自带一股威严与危险的气质,他缓步朝前走来,裴宜后背汗毛瞬间竖起,本能的察觉到了危险。   裴宜咬了咬牙压下了心头泛起的密密麻麻的寒意。   黑衣帅大叔走到近前,嘴角突然扬起了轻微的弧度,伸手朝裴宜肩上拍去。   眼看他那手就要碰到裴宜肩上的布料,一只大手突然旁边伸来,有力的握住了他的手腕。   黑衣帅大叔脸色一寒,毫无预兆突然用另一只手握拳,挥向了抓他手的人。   拳头带起的风声短暂的在空气中形成了尖锐的啸鸣,裴宜头脑有瞬间的昏沉,急忙扶住身边的树干站稳。   待他再抬起头,就见黑衣帅大叔已经和钟生打了起来。   两人之间的打,可比阎海、尤子皓那你揍我一拳我还你一脚的打闹不同,钟生和黑衣帅大叔每一招每一势都是朝着对方的要害去的,每一次出手都用了十分力,大有一去不还的意思在。   众位学子都被吓傻了,阎海也懵了,下意识问身边人:“这、这是咱们院长?院长这么能打的吗?”   他身边的尤子皓接话:“你不该注意钟生吗?咱院长年轻时据说是带过兵杀过敌的,钟生才二十岁就能和院长打的旗鼓相当,好厉害啊!”   阎海下意识回道:“有什么了不起!”   两人再一次对上,意识到和自己说话的人居然是刚才揍自己的人,两人同时扭头,谁也不搭理谁。   裴宜默默移到了学子堆里,好奇问阎海:“这就是你们的院长?”   阎海看大架看的目不转睛,也没看是谁问的,立即就道:“是啊,这就是我们姜院长,姜院长可厉害了,他负责教我们射箭,他的箭术,还没有人能超过他!”   裴宜摸了摸下巴,又问:“你们这位院长是什么来头?”   阎海骄傲地道:“我们姜院长自然是有来头的,没来头能买下这么一大片地方?咱们思源书院在京城里那都是有名的。”   裴宜“哦”了一声,道:“原来你也不知道。”   “你!”阎海翻脸就想吵一架,一扭头发现裴宜自己不认识,又问道:“你谁啊?”   裴宜笑眯眯地道:“别管我是谁,你先说说,你那未婚妻要退婚,你退了吗?”   阎海翻了个白眼,冷笑道:“她看不上本少爷,本少爷还不要她呢。”   裴宜眉梢微挑:“哦,还没退啊。”   阎海气得脸又黑了,怒道:“你究竟是谁啊,关你什么事?”   裴宜不管他,又挪到尤子皓身边,仰头问尤子皓:“尤兄,你知道你们姜院长是何来头吗?”   尤子皓退后两步,并未低头,而是垂眸与裴宜视线相交,启唇微笑道:“这位兄台说笑了,姜院长来诏安县时,我也才不过几岁稚童,如何能得知姜院长是何来头。”   裴宜心下了然,原来这是个黑芝麻馅包子。   尤子皓反问道:“又不知兄台来自何处?”   裴宜伸手指了指打的不可开交的那两人,道:“我是钟生的家属。”   尤子皓继续微笑:“原来是钟兄时常念叨的那位家里经常生病的弟弟。”   一个含含糊糊说是家属,一个光明磊说是弟弟。   裴宜也微笑,笑里藏刀。   尤子皓心虚的摸了摸鼻子,扭头躲开了裴宜的视线。   裴宜看向钟生,心里的小人将钟生暴打了好几遍。   有本事不承认,那就长点本事别撩他啊,还敢说让他等三年,呸!   心里虽然如此腹诽,裴宜勾起的唇角却是压都压不下去。   不管尤子皓是自己聪明猜出来了,还是钟生故意显露的,明显尤子皓是知道钟生对他的想法的,那话是在故意揶揄打趣。   钟生和姜院长的比试,最后以平手结束。   姜院长许多年不曾这么尽兴的打过架,哪怕平手就是他输了,也丝毫不掩其心里的高兴,拍着钟生肩膀称赞不已。   两人并行走过来,钟生视线第一时间落到了裴宜身上,见裴宜比一个月前瘦了些许,眉心便微微皱出了细微的痕迹。   裴宜拱手向姜院长行礼,自报姓名和目的。   姜院长初听他名字还以为是巧合,等听到他说起江元洲,姜院长一摆袖子,打断了裴宜的话:“你就是裴宜?”   裴宜点头:“正是。”   姜院长哈哈一笑:“来的正好,江元洲那老小子抠抠搜搜的,你既会那法子,手头可有多的?”   看姜院长这么迫切想要得到造纸法造出的新纸,裴宜这才相信江元洲说姜院长上门强抢的事是真的,以姜院长的武力值,哪个能挡得住他上门来抢。   裴宜摇头道:“我手头并未有存货,不过江老板的造纸坊目前仍在日夜赶工,想必再过不久,姜院长就能在添墨斋买到了。”   姜院长嗤笑道:“进了添墨斋的东西哪件不要钱?我这书院地偏人多,开销颇大,实在是经不起添墨斋的搜刮。”   这话一出,旁听的学子们纷纷露出难以启齿的表情。   姜院长还想卖惨,他一指这附近的树林,对裴宜道:“看见没有,我为了生计,才种上这么一大片果林,等果子成熟,就组织学子们一起采摘、贩卖,如此才能有钱买柴米油盐。”   学子们嘴角疯狂抽搐。   裴宜眼角余光将一切瞧在眼里,哪里不知道这姜院长是在睁眼说瞎话,也不拆穿,只道:“院长,这话您得跟江老板说啊,江老板是您至交好友,想必,江老板也不愿看到书院如此捉襟见肘。”   裴宜油盐不进,姜院长面不改色,转移话题道:“裴小友第一次来我这思源书院,相请不如偶遇,不如就由姜某陪裴小友参观一番,如何?”   裴宜看向钟生,婉拒道:“姜院长想必有许多要事缠身,我就不多打扰了。” 第46章 短暂相见   姜院长还真有事要忙,见裴宜是真有事,他也不推辞,直接同意了,指派钟生好生招待裴宜后,转身匆匆走了。   太久没见,钟生忍不住盯着裴宜直看,可在裴宜看过来时,又扛不住迅速扭头,不敢看人家。   尤子皓出声带走了其余不明就里的学子们,又亲自动手,拉走了还想对钟生放两句狠话的阎海。   听着阎海由近及远骂尤子皓的声音,钟生尴尬的摸了摸后脑勺,犹豫再三,还是伸手轻轻碰了碰裴宜露在衣袖外的手,轻声道:“怎么也不穿多点出门,书院这边比城里冷。”   裴宜挑眉看他,眼睛亮亮的,像是盈满了夏日天空干净璀璨的繁星。   钟生有些受不了,伸手捂住了他的眼睛。   裴宜眼前一黑,差点笑出声来。   不,他是真的笑出声了。   黑暗中,钟生地声音欢喜中透着无奈:“调皮!”   裴宜眨了眨眼,长长的眼睫如羽毛般轻轻拂过钟生的手掌心,钟生条件反射一缩手,裴宜迅速后退,与钟生拉开了一段距离。   钟生上前一大步,伸手将裴宜结结实实抱在了怀里。   裴宜一动,就被钟生抱的更紧。   “别动。裴宜,让我抱一抱。”   裴宜这个营养不良的身体才不到十六岁,满打满算才一米七,钟生这具在军队里操练出来的身体本就高大,钟生一来异能锻体,身高更是突破了一米九,此刻裴宜窝在他怀里,个子才到他胸口。   裴宜叹息了一声,双手缓缓环上了钟生的腰。   钟生的呼吸瞬间粗重了一瞬,又强行压了下去,俯下身将脸埋在裴宜脖颈间。   鼻端满是裴宜身上带着的药材清香,钟生奇怪的又多嗅了嗅,确认完毕后急忙将裴宜推开一点,急切问道:“你又生病了?又喝药了?”   裴宜十分轻松地道:“没有生病,我平日里没事就去老大夫那儿帮他晒药材。”   老大夫不教他学医,但他前世背过的金匮要略、千金方以及看过的本草纲目也不是毫无用武之地,帮老大夫晒个草药,制作点药膏,那是十分轻松的事儿。   老大夫也存心想教他,各种小药膏、药丸子,都毫不藏私教裴宜制作,有人来看病,也会叫裴宜试着把脉,教导裴宜一些简单的东西,裴宜往深了问,老大夫就用医书敲他的头,问他“还想不想长命百岁了?”   裴宜这次来县城,特意带了一些他亲手制作的药膏。   两人去驴车里拿了裴宜带来的小包袱,刚走回钟生的住处,裴宜就将带来的东西一一放在了寝室的小桌子上。   “这是防蚊虫的,野外撒地上,或是装在香囊里随身带着。这是被虫子咬了涂的,消炎止痛,这是管着凉肚子痛头痛的……”   裴宜一一介绍,瓶子上也细心贴了纸条好让钟生日后方便分辨,他各方各面考虑的十分周到,各种瓶瓶罐罐摆了十来个,末了又拿出两封他写好的请帖,以及十个空白请帖。   “这是给你老师的和院长的,你看看还要请谁,你自己写上。”   钟生坐在桌边,眼都不眨看他一通忙活,福灵心至间,脑子里的想法便说秃噜了嘴:“你好像一个贤妻……”   话音未落,便遭了裴宜一个眼刀子。   钟生识相闭嘴,拿过请帖,自己磨了些墨,飞快在请帖上写了尤子皓的名字,犹豫了片刻,又写了阎海的名字。   裴宜问道:“那个阎海肯来?”   钟生解释道:“阎海其人本性并不坏。”   阎海未婚妻的事,他和尤子皓完全是被牵连的,阎海只是这会儿面子上过不去在找人当出气筒,他和尤子皓分别揍了他一顿,也算是讨回来了。   裴宜又问当时站在他和尤子皓身边的几个同学,钟生道:“他们是仗义执言,我与他们并不算很熟,贸然下帖子不合适。”   裴宜听了也就不管了,有心交好的,听说了自然会来,不来的也没有关系,只当普通同窗处着就行。   裴宜今日来的不算巧,钟生所拜的那位老师前几日旧疾复发,这些天都待在家里静养。   既然是静养,裴宜就没有上门打扰的道理了。   办完了事,裴宜便提出要走。   钟生沉默一瞬,伸手又将裴宜抱在了怀里,许久才松开来,开口道:“我送你。”   钟生将裴宜送到了树林外的大路上,目送裴宜驾着驴车走远了,才转身回了寝室。   思源书院的寝室是两人一屋,钟生回来时,与他同寝的阎海已经在寝室了,正好奇的打量桌子上的瓶瓶罐罐。   瞧见钟生进来,阎海不自然的收回手,干咳了一声,没话找话:“你那弟弟回去了?”   钟生没应他,直接走到桌边,找到给阎海的请帖,伸手递了过去。   阎海一愣,翻来请帖看完又是一愣。   许久,阎海别别扭扭地道:“我未婚妻的事也不是你的错,我原谅你了,但是尤子皓那混蛋我绝不原谅!”   钟生伸手拍了拍他肩膀,想了想,劝了一句:“各花入各眼,下一个更好。”   阎海一说这个又想生气,视线扫过手里的请帖,又泄气了,只道:“你不懂。”   另一边,裴宜回城的第一件事,便是买了好些送人的礼物,给了些银子给跑腿的伙计,帮忙送到了思源书院交给钟生,让他转交给他老师。   又在县城待了几日,裴宜终于对郑元手底下那帮厨子的手艺满意了,启程回了钟家村。   时间一晃便到了暖房宴那日。   村里各位大婶们自发来到裴宜新家帮忙,两个厨子早在昨晚便来了钟家村,一大早便忙开了,一个做硬菜一个做糕点,色香味俱全的样式一出来,就引得所有婶子们争相围观,恨不得都挤进厨房偷师学艺。   新房外院摆了十来桌,应裴宜的要求,还额外在内院摆了两桌。   厨子那里裴宜也打了招呼,外院以份大量足为主,内院则是以精致为主。   钟家村的男女老少都来了,各家凭自家能力随了些礼,但看到先上桌的四盘糕点,乡亲们还是心虚了。 第47章 县令到来   老天爷哎,他们客气些的送了几个鸡蛋,家贫的就送了些山里摘的山果子,就是把他们拎起来抖上三抖,都不值这桌上任意一盘糕点啊。   更别说,正菜还没上了,他们可是看见了,裴宜在屠夫那定了半头猪的肉,还有大鱼也定了好多条,这般吃下来,裴宜怕不是得再亏上一栋房子的钱!   乡亲们你看我我看你,实在是送不起贵礼,犹豫再三,还是纷纷找到村长商量对策。   钟成双今天随礼给的是铜钱,心里踏实的很,瞧见大家都一副“要不我现在就走”的表情,钟成双斟酌了几秒,起身道:“你们先等等,我去问问。”   钟成双找到了在门口等人的裴宜,说了乡亲们的顾虑。   裴宜含笑道:“钟叔,让乡亲们放开一点,我又不是不知道咱们钟家村的情况,我幼年受乡亲们帮助良多,如今有能力买的起食材请乡亲们吃饭,自然是要丰盛一些的,让乡亲们尽管吃。”   钟成双凑近裴宜,小声道:“裴宜,你这次请吃饭花费了多少?”   裴宜笑而不语。   钟成双急得直拉他,又道:“你这孩子别犯傻,咱们都是乡里乡亲,山猪吃不来细糠,能吃饱就行了,你费那么多钱,不值当!”   他还想再说,眼角余光瞧见有马车过来了,当即闭了嘴。   那马车钟成双见过好几次,正是郑元主仆的马车。   郑元和南伯都来了,一下车就将手里提着的大锦盒递给了裴宜,笑道:“恭喜恭喜!”   裴宜手里一沉,心里讶异郑元究竟送了啥这么重,行动上也没闲着,赶紧将人带进了内院。   内院两桌糕点上的都是八盘,每盘分量不多,却每一样都是独特的花朵形状,颜色更是鲜嫩可口。   裴宜陪着两人坐了没多久,就又有人跑进来告诉他,又有一辆马车来了。   等裴宜迎出去,马车里的人已经下了车。   是江元洲与江之源。   照例是一见面就塞礼物,这回钟成双放机灵了,赶紧上前从裴宜手里接了礼物,小心翼翼送回放贺礼的屋子。   江元洲伸手指了指路,笑道:“不忙着进去,姜院长他们也快到了。”   不多久,两辆马车就出现在了村路尽头拐角处。   钟生与他的两个朋友先下车,转身从马车里请出了姜院长以及一个人须发皆白的男人。   男人身高不算高,与那一头白发相比,他那一张脸却并不那么苍老,顶多只有四十来岁的样子,一身崭新的褐色长袍,显然是为了上门特意穿的。   裴宜上前打招呼,那人抬头看了眼裴宜,眼睛里满是看尽世态炎凉的沧桑之色。   众人一起热热闹闹进屋,穿过前院时,原本嘈杂的前院安静的落针可闻。   直到所有人都去了后院,乡亲们才大声议论起来。   钟成双耳边全是乡亲们打听裴宜究竟怎么认识这么多大人物的声音,他哪里答得上来,索性起身去了门口守着,以防后续又有贵客来了主人家不知道。   钟成双蹲了许久,估摸着该开席了,站起身拍干净衣服刚想进门,就见原本在内院的所有人又都出来了。   钟成双看向裴宜,想问问这是怎么了,但看到那么多人,又不敢问了。   裴宜拉着钟生上前,与江元洲和姜院长一起,做好了迎接县令大人的准备。   没让他们等很久,一辆十分普通的马车,出现在了路口。   两个佩刀的衙役赶车,稳稳的将马车停在了裴宜家门口。   衙役们跳下马车,下意识虎目圆睁扫了眼四周,见没有危险,这才撩开车帘,请县令大人下车。   诏安县县令杜甫庆一身红色官袍,头上戴着两翅乌纱帽,威风凛凛下了马车。   杜甫庆今年四十余岁,满面官威,大约是每日操心事太多,他看着竟和钟成双一般显了老态。   钟成双看见衙役赶车过来时就条件反射跪下了,眼角余光瞥见除他之外的所有人都站着,钟成双心里着急的很,想提醒裴宜他们,又怕给裴宜惹麻烦,在贵客们面前落了裴宜的面子。   杜甫庆站定,微一抬袖,对着众人拱手行礼,众人收到暗示,也对着他拱手一礼。   “不必多礼。“杜甫庆上前几步走到近前,仔细打量了裴宜片刻,这才开始叙话。   杜甫庆确认了裴宜就是造纸法的提供者后,又问了裴宜为何会有此想法,裴宜便将钟生拿出来说事,言道纸张是消耗品,他家境贫寒很难供得起,只能自己想办法造一种便宜又好用的纸。   杜甫庆赞叹了几句“其心可嘉”,在裴宜邀请他进门时,拒绝道:“本官事务繁忙,吃饭就不必了。”   旁边守着的衙役立马捧着一个小盒子上前。   杜甫庆接过,亲手给了裴宜,道:“小小贺礼,不成敬意。”   裴宜急忙道谢,又再次出言挽留。   不等杜甫庆再拒绝,一旁的江元洲突然插话道:“杜大人,裴小友可不止会造纸,他在吃上更是一绝,他与郑元堂侄合作的酒楼即将开业,今日再次做菜的便是酒楼的厨师,您若非十万火急,不如留下来浅尝评点一番?”   裴宜这人的面子不值钱,江元洲的面子却是值钱的很,杜甫庆说事务繁忙本就是个借口,见江元洲出口留他,杜甫庆装作为难,迟疑了片刻,还是点头答应了。   杜甫庆带着衙役们一进门,前院哗啦啦跪了一地。   杜甫庆加快脚步进了内院,落后的钟生扬声道:“乡亲们快起来吧,大人已经走了。”   钟成双走路都在哆嗦,拉着钟生的袖子,白着脸小声道:“钟生,县太爷怎么来了?你们也太不懂事了,怎么能去请县太爷呢!”   钟生拍了拍他肩膀稍作安抚,低声道:“钟叔,放心吧,没事儿的,是裴宜做了件好事,县令大人特意看在那事儿的份上才给面子来的。”   钟成双心里放心了些,又好奇了,问:“什么事儿啊?”   钟生抬眼扫了眼院子,钟成双恍然大悟,连忙道:“我不问了,你赶紧进去,别让县太爷久等了。” 第48章 哪个坟头爬出来的   内院与外院的菜式是不同的,拿着请帖的贵客们到齐后,上的第一道菜便是道硬菜。   花开富贵虾。   虾用的是钟家渔场渔船捕获的最优质的一批大虾,豆腐则是加了鸡蛋的特制豆腐,再加上些许绿油油的青菜尖尖,整盘菜如同一朵正盛开的富贵花,光是卖相就让席上的人眼前一亮。   杜甫庆邀请江元洲一起动手,两人先夹了一筷子尝过后,当即夸了句“妙不可言!”   一盘菜份量就那么多,每人两筷子就没了,众人意犹未尽的盯着空盘子,十分想不顾脸面用饭把里面的汤汁也吸干净吃了。   第二道菜是花朵水蒸蛋。   水蒸蛋的口感几乎适合全年龄阶段的人,厨师特意选用了烫熟的青菜梗与叶,加上其余颜色的可食用材料,独具匠心的以澄黄的鸡蛋羹为背景,画了一幅春意盎然的画。   杜甫庆诗意大发,正想赋诗一首,斜刺里突然伸出一柄勺子,毫不犹豫一勺子下去,挖走了一大勺鸡蛋羹。   杜甫庆气得眉毛都要飞起来,一扭头发现动手的人是江元洲,急忙闭嘴也跟着挖了一勺子。   这次他一定得比旁人多吃一勺!   一道道菜肴接连上桌,没人说话,大家都急着感受嘴里炸开的味蕾,吃着碗里的,眼睛注意着桌上,严防死守别人比自己吃的更多。   十二道菜,不过三炷香时间便吃光了,杜甫庆摸了摸似是饱了又好像没饱的肚子,感叹道:“我今天不该答应进来的。”   见众人看过来,杜甫庆遗憾叹气:“吃了这一顿,可让我今后怎么咽的下饭。”   郑元鼓起勇气接话道:“县令大人放心,聚福楼半月后开张,到时还请您给个薄面,能赏脸前来。”   杜甫庆瞄了眼这个平日里压根没资格到自己面前说话的小辈,含笑点头:“郑公子客气了,本官定然赏脸。”   郑元心下一喜,与南伯对视一眼,对酒楼的未来更加有把握了。   姜院长也道:“郑公子的请帖烦请也给我一张,实不相瞒,若不是书院还需要我,我以后就打算住在裴小友家了。”   郑元连忙答应,又提醒道:“姜院长这回可是看走眼了,裴宜是知道吃不知道做,您书院里的钟生,才是真的高手不露面。”   姜院长震惊脸看向钟生。   钟生默了默,勉强答应道:“院长,寝室简陋不便下厨,若您愿意,我每周可在老师家里做一顿饭。”   钟生的老师,那位一直沉默不言表现的十分边缘的老者突然道:“这些日子我抱病在家,你搬到我家来照顾我吧。”   姜院长咬牙忍笑,暗骂师兄老奸巨猾,一边又乐颠颠的心想下午他回去就收拾行李搬去师兄房子里去住,反正他俩加上钟生都是单身汉,没有什么可避嫌的,一起吃饭刚好!   外院的席面是全部做好一起上的,因此上的要比内院晚,内院都吃完了,外面才刚开席,乡亲们早就按捺不住了,刚准备吃,就听外面突然传来一声喊:“都住手!”   “哪家的暖房宴不请外婆家的?怎么?我家姑娘当年嫁到你们钟家村,拼死拼活生下两个儿子,如今人死了,就当我们彭家人不存在了?”   一个老妇的声音在外头乍然响起,钟成双听到这番话,脸色立马黑了,冲同桌人道:“关门!别让外面那群狗进来。”   同桌的汉子们你看我我看你,都有些不知所措。   迟疑的功夫,外面的人已经走了进来。   为首的是个弯腰驼背的老妇人,干橘子皮一样的脸挂不住肉,颧骨高突,一双眼睛满是狠厉贪婪之色。   扶着她进来的是个老实巴交的男人,看模样应该是老妇人的儿子,两人身后,则是一个高瘦的妇人,以及被她拉着胳膊的小姑娘。   那高瘦妇人一双三白眼,脸上无肉颧骨高耸,看面相,应当与那老妇人有些血缘关系,她拉着的小姑娘灰头土脸,一身黑色衣裳补丁搭补丁,脚上一双露着脚指头的单薄破布鞋。   钟家村的人下意识看了眼自家孩子的方向,心里暗暗为那小姑娘可惜,他们钟家村再穷,小孩也都是放在心上疼的,宁愿大人吃苦受罪,小孩也得吃饱穿暖。   可进来的那家人,大人衣裳完整收拾的齐整,却让一个小孩子受罪,可真是狠心!   老妇人进来后环顾四周,没发现像主人家的人,当即沉着脸道:“我那两个好外孙呢?难不成知道老婆子我要来,提前藏起来不敢见人了?”   这话实在难听,李婆婆站起来回道:“你这老婆子要点脸,口口声声外孙外孙的,我们钟家村谁不知道,裴宜家两兄弟从小除了父母就没别的亲人,你是从哪座坟里爬出来的外婆?”   “你敢咒我娘!”扶着老妇人的男人眉眼一厉。   钟成双冷着脸站起身,大声道:“我看谁敢欺负我钟家村的人!”   老妇人仔细看了钟成双一会,皱眉道:“你是钟家的成双小子?”   钟成双许久都没听过别人这么喊他了,村里的老人都客客气气喊他一声村长,骤然听到老妇人喊他“成双小子”,他心里咯噔了一下,心说坏了。   裴宜和钟生两兄弟有多惨他们做大人的是有目共睹,当年钟家那两口子骤然离世,两家的亲戚可是一个都没出现过,逼得十岁的钟生跟征兵的人撒谎说自己满了十二,硬是换来了五两安家银子,放下尊严跪在他面前求他照拂裴宜。   钟成双想到钟生在外拿命拼搏的十年,想到过去的钟小狗活的连流浪狗都不如的十年,恨的想一棍子敲在来人头上。   以前孩子日子过得苦没人伸把手,如今裴宜出息了就闹上门来认亲,呸!   这边发生的事已经有机灵的人偷偷溜进内院给裴宜通风报信,当年的事才五岁的钟小狗是不清楚的,钟生回忆了几秒,沉着脸对裴宜道:“不是大事,咱们的爹娘当初是和两边都签了断亲书的,再闹也轮不到我们奉养。” 第49章 被赖上了   村里消息灵通的很,当年的事,虽然当事人不想过多宣扬,但各家都有左邻右舍,关起门谈话听不见,大声争吵时却总是有人听见的,再加上在外人面前发生的一些事,当时快十岁的钟生通过偷听大人谈话,将事情了解了个八九不离十。   被请来的贵客们默契的没有起身,任由裴宜和钟生往外走。   走到靠近外院的门口,钟生小声和裴宜说了一下当年的事情。   钟父钟母其实都不是钟家村的人。   他们在家里的排行都在中间,俗话说老大疼,老小娇,中间受气包。两人在家都是好处没份,挨骂跑不了的人,偶然间两人看对了眼,和父母说了想成亲,却遭到了双方父母的拒绝。   两个小情侣在亲情和爱情中苦苦挣扎,最后异想天开私相授受成了好事,妄图逼迫家里同意这门亲事,只是,事情却不想他们所想的那样发展。   钟父家不舍得为这个不成器的儿子出半个铜板,钟母那边也不想把女儿嫁给穷鬼,火速找人约好了县里的青楼,为了钱要卖了这个已经失了清白的女儿。   事情闹得很大,钟父钟母逃进了山里,那家青楼钱出了人跑了,直接将钟母家里另一个不受宠的妹妹给带走了。   钟家父母在山里艰难度日,足足过了一年,钟母快要生了,钟父偷偷下山找接生婆,来了钟家村遇上钟成双这个心软的村长,这才带着钟母下了山,在钟成双家生下了钟生。   裴宜心里将钟成双的重要性又提升了一个等级。   钟成双于原身、原身父母都有大恩,他既成了钟小狗,那这恩,就该他来报答。   了解完前因后果,裴宜快步出了门,钟成双于外人眼里到底只是个外人,对方真要闯进来,他也拦不住。   裴宜和钟生出去的刚好,外面正剑拔弩张呢。   钟成双百般看不惯那老太婆,句句都拿村长的势压人,那老太婆没说两句就白眼一翻往身边的儿子身上一倒,口口声声喊着她一把年纪竟然要被后辈子孙给气死,到了地底下她也得在阎王那告上一状。   钟成双袖子都撸起来了,要不是旁边人扯着,他非得给那一家人一人一鞋底子。   “钟叔。”裴宜上前拉住钟成双,钟生则是上前,挡在了所有人前面。   钟生那鹤立鸡群的身高往前一站,扶着老妇人的男人忍不住往后退了几步,撒手就把老妇人给扔地上了。   老妇人年纪大了,身上没肉骨头还脆,跌这么一跤顿时大声嚎叫了一声,先前是假装病,这回是真有病了。   钟生冷眼瞧着这一切,开口:“老妇人有个好儿子。”   这话羞得那男人脸色一阵青一阵红,老妇人的呻吟声一顿,接着更大声的嚎哭起来:“没天良啊!我老婆子活了六十多岁,两个外孙都盼着我死!我那可怜的女儿在天之灵怎么能安息啊!”   钟生微微点头:“你那可怜的女儿有个如此狠心的娘,的确安心不了,这么多年,她就没来找过您吗?”   老妇人哭声一顿,惊惶看向钟生。   钟生不善和人吵架,但他了解裴宜,学着裴宜牙尖嘴利的模样,说话简直能噎死人。   “再说了,你哪来的两个外孙?”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愣住了。   钟家父母两个外乡人,当年怕各自家人找到,故意住的偏远不说,还深居简出不怎么和村里人打交道,钟母一年到头都难得出一次大门,摘菜都是趁着路上没人偷偷去的菜园子。   也因此,钟生在河边捡到还是婴儿的钟小狗抱回家,钟家父母后来对外宣称是亲生的,愣是连住的最近的杨红都没怀疑过。   钟生临死前最遗憾的就是没有再见钟小狗一面,没能帮弟弟找到亲人。   今日全村人都在,又恰巧老妇人咄咄相逼,钟生当机立断,将这事给抖了出来。   “我娘当初就生了我一个,裴宜是我爹娘捡回来的,若不是我命硬,早尸骨无存了。”   钟生轻蔑一笑:“我爹娘在天有灵若是知道,别的做不了,入梦找他们的亲人聊一聊总是可以的,您老说对吧?”   人越是进入老年,就越是惧怕鬼神,钟生字字句句都在指责她身为亲人却任由外孙活不下去,老妇人只觉得心口堵着什么,越来越喘不过气来。   再想到今天是两兄弟好不容易造了新房的暖房大喜,那对鬼夫妻只怕会偷偷回来看看儿子,老妇人毛骨悚然,总感觉这屋子阴气森森的,浑身都难受的不得了。   其实,这不过是钟生老吓唬她,她做贼心虚出了一身冷汗,这才觉得有些冷而已。   眼见打头的老妇人落入下风,那个拉扯着小姑娘的中年女人不干了,她突然手一用力,将小姑娘扔了出来。   一个人形武器朝自己飞过来,钟生眉头一皱,最终还是伸手,接住了这个瘦骨嶙峋的小姑娘。   他伸手抓的是小姑娘的胳膊,入手的一瞬间,他感觉自己抓住的一截干枯的树枝,心念电转间,钟生另一只手赶紧揽住了小姑娘的腰,这才护着小姑娘稳稳站好。   钟生皱眉看了眼小姑娘,小姑娘年岁不大,内里亏空的很厉害,孕育方面也不理想,就算今后大富大贵好生调养,也很有可能活不过三十。   中年女人见钟生接了,当即指着他尖声叫道:“谁让你摸我家来睇的?她都被你摸了还怎么嫁的出去?”   钟生身后,安静看着钟生应付这一家人的裴宜脸色一沉,松开钟成双的手,站到了钟生旁边。   中年女人扫视全场,见不少人都露出了赞同的神色,心里也有了底气。   “我家来睇已经到了要嫁人的年纪了,你大庭广众的,又牵她手又摸她腰,我不管,今儿个你们不给我个说法,我就让我家来睇一头撞死在你家里,死也要做你家的鬼!”   钟成双脸都气绿了,急忙上前道:“你这人怎么这样?青口白牙污蔑人小心我们告去官府!” 第50章 打新房主意   “你们去啊!”中年女人双手叉腰,满脸不在意,“我家来睇今天必须是他家的人,要么今天就着这酒席定亲,要么来睇死在这里当他的亡妻!告到青天大老爷那里来睇也是被你们逼死的!”   裴宜眼睛微眯,有些被惹怒了。   “你想如何?”   中年妇女转头看了说话的裴宜一眼,眼珠子一转说道:“你哥刚才可是说了,你就是他家捡来的野种,我们一家人说话,关你什么事?”   钟生眸色一寒,外面本是晴空万里的天气,突然就响起了滚雷之声。   裴宜也不奇怪中年妇女会拿他身世说事,他看向站在钟生身边的小姑娘,问那小姑娘:“来睇,你怎么看?”   叫来睇的小姑娘惶恐抬头,看了眼相貌堂堂的钟生,再看看貌若仙人的裴宜,突然膝盖一弯跪在地上,小声哭求道:“求求你们救救我,我为奴为婢都可以!”   中年妇女脸色一变,似是也没想到来睇会说这话,厉声喝道:“死丫头!大人说话有你什么事?闭嘴!”   裴宜走到来睇面前,蹲下身,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托着来睇的下巴抬起了她的脸。   “小姑娘吃了不少苦吧,要卖了你的她是你什么人呢?”   来睇害怕的看了裴宜一眼,喏喏道:“她是我舅娘,我、我娘死了,我爹也不要我,把我扔到了舅舅家。”   她快速扫了眼满院子看热闹的人,深吸一口气,卑微的用指尖拉住了裴宜的衣袖,小声道:“好心的哥哥,求您救救我,我不想被卖给我们村的老鳏夫做童养媳,我想活!”   小姑娘眼睛亮的出奇,说最后三个字时,神情憧憬到仿佛是在说她毕生的期望。   裴宜不期然间想起了那个初得知自己患了不治之症的自己,眼前的小姑娘,仿佛是另一个世界十八岁的他。   哪怕被操蛋的生活玩弄,也依旧在发疯过后,对着镜子,声嘶力竭呐喊出那句“我想活着!”   裴宜眼神悲悯,如羊脂白玉般的手指轻轻触碰了下小姑娘那双黑亮的眼睛,轻声道:“好。”   他站起身,看向那一家子人,开口道:“为妻做妾这个小姑娘还不够格,勉强能让她留下来给我当个洒扫丫头,你们说吧,想要多少钱?”   中年妇女愣了一下,她立马扭头去看老妇人,满脸喜气地道:“娘!”   老妇人思考了许久,猛地抬头说道:“一两银子!一个子都不能少!”   这话一出,看热闹的村民们都震惊了,大声声讨起这要钱不要脸的老太婆来。   一两银子!这个钱放眼全钟家村,也没哪一家能拿得出来的!   村长家或许以前有,但给钟林娶亲花费不少,现在又没了豆腐生意,手头只怕也没这么多钱。   不对,裴宜还真可能拿的出来……   原本就站在桌子前看热闹的村民们,下意识往身后看了眼,又默契的将身后摆满大鱼大肉的桌子挡的更加严实。   若让这一家人看到今天的席面,要的银子只怕要翻好几倍了。   裴宜对这个价格并不满意,商人是最善于讨价还价的,他眯了眯眼,轻声道:“太多了。”   老妇人笑了笑,满面阴森之色:“别想糊弄我老婆子,我知道,你没钱,你那大哥在外头赚的钱也修了这屋子,可你邻居有钱,你可以借。”   钟家村大的豆腐最近出了大风头,没人不知道杨家村那家去年年底嫁了闺女,不但没吃亏还多赚了一个会做豆腐的女婿,但最开始卖豆腐的钟家村,一定更有钱。   裴宜好说话的笑笑,真的转头和钟成双打商量借钱。   钟成双没说什么,当即喊来杨红,让她回家拿一百文钱过来。   钟家离得不远,杨红匆匆拿了钱出屋,一眼瞧见全都停在她家院子里的五辆马车,顿时停了脚步,满脑子烦躁的思绪在瞬间清明了。   杨红打开手里的布帕,数了二十文钱藏在了身上,这才带着布帕里的八十文钱回到裴家,愁眉苦脸又唯唯诺诺地对钟成双道:“当家的,咱家就剩这些了,一共八十文钱,咱家自己也还要过日子,你看……”   “别废话!”钟成双皱着眉劈手夺过布帕,将布帕塞到裴宜怀里,大声道:“裴宜,你别听你婶子乱说,你这儿的事要紧,先拿去应急。”   裴宜假装推辞不过,接了布帕,又看向老妇人,道:“您看,就八十文,我家今天办席面的钱都是借的,实在是拿不出来了。”   老妇人冷笑道:“我说了,五百文就是五百文,你邻居没钱,你们村那对四处卖豆腐的年轻夫妻呢,找他们借。”   黄秀儿从人群里钻了出来,叉腰骂道:“我家的钱又不是裴宜家的,凭什么借给他?”   她身边,护着她不让她被伤到肚子的钟怀拉了拉她的袖子,小声道:“秀儿,别这样,咱们和裴宜是同村,今天这事儿不好办,还是花钱消灾吧。”   黄秀儿不满意,瞪了钟怀一眼,大声道:“那钱是咱们一文钱、一文钱赚的,我这肚子里还揣着一个,都给裴宜了咱家怎么办?”   说着说着,黄秀儿眼泪都要下来了。   老妇人本就笃定裴宜拿不出来五百文钱,故意说这么多无非是想先试试,也是为了她的真实目的,见裴宜真的借不到,她伸手一指这新屋子,道:“没那么多钱也行,这屋子抵给我,我也不让你吃亏,我家还有两间老屋放在那没人住,就给你两兄弟住了,免得别人说我这个做外婆的,忍心看外孙连个容身的屋子都没有。”   这话无耻得连那老妇人的儿子都觉得羞愧,低着头不敢看众人脸色。   与他相反的是那个中年妇人,她对老妇人那番话显得十分满意,边听还不断点头。   钟生脸色冷凝,上前一步,几乎凝成实质的杀意骤然散开。   “你可以试试,看我能不能把你们四个都留在这里,反正这里都要死人,不如就死多些。” 第51章 顺利解决   中年妇人吓了一跳,不禁转身藏到了自家男人身后,探出头结结巴巴道:“你、你别想吓唬我们,杀人犯法的!”   钟生看了她一眼,毫无预兆突然行动,几乎是一眨眼的功夫,大家只看到他抬了下脚,那个中年男人就被他抓了过来,脸朝下趴在地上,背上还踩着钟生的一只脚。   中年男人吓得脸都白了,扯着嗓子嚎道:“好汉饶命!好汉饶命!”   见背上的力道不减反增,中年男人急得直喊娘,老妇人也慌了,连忙道:“我信了我信了!你、你先把我儿子放了,五百文不行,那就三百文。”   裴宜轻笑出声:“老太太,您觉得,现在您还有商量的余地吗?我也不欺负你,一百二十文钱,您要就签字据走人,不要,您和您媳妇孙女走,这个人,就留在我家做一个月活,当做今日故意来扫兴的赔礼吧。”   老妇人哑口无言,唯一的儿子在对方手上,她手里随时能逼死的来睇反倒成了累赘,两厢一比较,她的选择就只剩一个了。   中年妇人张了几次嘴,最终还是没敢开口让裴宜再加点钱,万一真伤到她男人,她回家就没好果子吃了。   做戏做全套,一百二十文钱,裴宜从钟成双那借了八十文,又从钟怀那借了四十文钱,裴宜亲手写了卖身契,让老太太一家都按了手印,这才将钱给了老太太。   老太太捧着手里沉甸甸的一百二十个铜板,心里有对儿子安全了的庆幸,更多的是对事情急转直下的懊恼。   明明她什么都想到了,今日必然逼得她两个外孙只能任她拿捏,事情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老妇人想不通,却也不敢再在这里多待,没看钟家村的这群村民的眼神都快把他们瞪出窟窿眼了么。   这来者不善的一家人刚走到门口,裴宜又出声了:“你们就走了?不留下来看这卖身契生效吗?”   裴宜微微一笑,在老妇人等人看来,这笑更像是恶鬼逮着了他的猎物,吓得老妇人脚下一软,差点一头栽出门去。   那家人忙不迭逃出了门,裴宜转头,冲乡亲们和气笑道:“解决了,谢谢各位伯父婶子帮忙撑腰,菜都快凉了,都就座吧。”   乡亲们热热闹闹坐下开始吃饭,裴宜则是看向那个还跪在地上的小姑娘,伸手将她拉了起来。   杨红早已帮忙拿来了凳子,裴宜推了小姑娘一把,温和地道:“去吧,先吃饭。”   裴宜和钟生回到内院,县令杜甫庆一手捋着他的短胡须,一边笑道:“两位后生手段不俗,本官领教了。”   郑元也道:“你们两兄弟是商量好的吧?可真太厉害了!明明是死局也能被你们化险为夷!”   江之源眼神亮晶晶盯着钟生,明显又开始了盲目的武力崇拜。   就连南伯和江元洲也都满脸称赞之色。   姜院长则是道:“钟生你该教一教裴宜练武,往后遇上这种事,智取、武力缺一不可。”   很明显,前面发生的事情,这些人刚才都看到了。   郑元还在絮絮叨叨:“姜院长说的对,若没有裴宜前面的周旋,钟生直接动手会激化双方矛盾,搞不好会变成两个村子的摩擦,如果没有钟生后面的动手,裴宜虽然能达成目的,却也要多费些口舌。”   姜院长点头:“所以说还是会点武功好,就算练不成高手,起码也能强身健体。”   郑元哈哈大笑:“姜院长您是不知道,咱们这位小少爷啊,骨头里就是个懒的,让他天天坚持练武,我赌他坚持不了十天!”   裴宜傲娇的哼哼了两声,道:“我是手无缚鸡之力,郑大少爷能耐,有麻烦自己就上了,可难为南伯一把年纪还得被你突然吐血吓得魂不附体。不过,郑大少爷日后多养些打手护院,这等小麻烦也压根到不了您面前。”   郑元被他一怼,又接收到南伯“裴宜说的对”的幽怨眼神,脸上的嘲笑都维持不下去了,干咳了几声,识相闭嘴。   麻烦事解决了,这些人也都要准备回城了,裴宜和钟生将人送到大门口,门外早有村民们帮忙将马车重新赶了回来,裴宜一一与上了马车的众人告别,留到最后才走的姜院长突然问他:“你打算一直住在乡下吗?”   裴宜一脸讶然看着他。   姜院长道:“你一个人住,多学些手脚上的功夫,也省的钟生在外担心。”   马车里的钟生在一旁插话道:“院长不知,裴宜有心疾,练不了武。”   剧烈运动或者极度紧张都会导致心跳过快心率过速,一个搞不好裴宜心脏上多长出来的东西就可能堵住心脏,导致供血不足晕倒甚至丧命。   姜院长皱了皱眉,急忙为自己的失言道了歉,又对裴宜拱手道别,带着书院的人走了。   村民们吃完饭后,都自觉留下来帮忙收拾残局,裴宜找到钟成双和钟怀,将铜钱一分不差的还给了两人。   裴宜走后,钟成双和钟怀你看我我看你,钟成双突然一拍钟怀的肩膀,低声道:“好小子,够聪明的!”   钟怀嘿嘿一笑,道:“村长,您老哪是看着咱钟家村的人吃亏的人啊,我看你让杨婶回去拿钱,就和我家那口子商量好了,一定得帮裴宜糊弄那家人。”   钟成双得意笑道:“我家那口子也挺聪明的对吧?居然还知道少拿一点,嘿嘿,一两银子还价成一百二十文钱,裴宜小子是个人才!”   钟怀使劲点头,天知道他和黄秀儿都打算要是计划行不通,就把家里的钱先拿出来,哪怕真的必须给五百文钱,也一定要帮裴宜解决掉大麻烦。   “钟叔,平时也没见裴宜做什么,他哪来的那么多钱?”   钟成双回头瞪他一眼,怒道:“你管人家哪赚来的,你看看今天那几辆马车,那些贵客身上那富贵的衣裳,裴宜要是没能耐,能把这些人都请来吗?”   钟怀神色一正,凑到钟成双耳边小声道:“莫非是裴宜找到他的亲人了?” 第52章 你,害怕吗?   钟怀的试探,因为杨红的突然到来而终结。   钟成双警告的看了钟怀一眼,和杨红一起回家,钟怀摸了摸鼻子,也收了八卦之心,找到黄秀儿,与他一起回了家。   乡下的消息一向传的飞快,裴宜暖房宴被人找上门来塞媳妇要钱,这事儿与另一件发生在当天晚上的奇事一起,如大风般在一天之内刮遍了周围十多个村子。   “什么?被雷劈了?”裴宜听到钟成双带来的消息,也是一脸懵逼与震惊之色。   钟成双笑得毫无平日里面对村民的威严之色,他绘声绘色地道:“据说啊,昨天白天就隐隐响过两声雷,大家也没多想,以为听错了,谁能想到昨晚没风也没黑云,别的村子都没事,就那家人睡梦中天降惊雷,屋顶都劈飞了!”   “要不说老天爷开眼呢,那雷没伤住在屋里的人半点皮肉,就光劈屋顶,那家连茅房屋顶都没了,大概是做了亏心事自己害怕,那家老太婆吓得钻在床底下躲雷,爬出来时撞翻了放在床尾的尿桶,半桶尿全泼自己身上了。”   钟成双张着大嘴直乐呵,裴宜慢慢冷静下来,挑眉道:“其他人没事?”   “哪能啊。”钟成双道,“你那狠心舅舅一大早发癫,死活要休了你那狠毒舅妈,两口子打的都动刀子了,你那舅妈给她男人一菜刀,这会儿估计已经在县令大人的监牢里了。”   钟成双略停了停,观察裴宜的神色,见他毫无担忧之色,这才放心下来,继续道:“咱们村老大夫去看过了,那一刀是冲着你舅舅背上去的,只是女子力气小胆气也小,就破了皮,伤的不深。”   钟成双没说的是,虽然立即就有邻居帮忙来请老大夫,但这么远走个来回,那个男人失血过多,因此亏了根本,再房事上可能会有那么一些力不从心。   这点就没必要说了,反正那对夫妻膝下是生了男孩的,不怕断了香火,只是那孩子顶着亲娘是个暴起杀夫的毒妇的名声,日后怕是得在别人的议论下长大。   半开着的大门外,有什么东西发出“砰”一声轻响,钟成双处于自己的情绪中并没有听见,裴宜听见了也当没听见,神色丝毫未变。   钟成双就爱来找裴宜唠嗑,裴宜嘴巴紧还不像那些长舌妇一般乱嚼舌根,和他说八卦不会祸从口出,十分能满足他憋一肚子话没地儿说的苦闷。   他说完八卦照旧如没事人一般,整理好脸上的表情后走了,裴宜起身,走出房间,自家屋外一个小角落里,找到了那个叫来睇的姑娘。   来睇瞧见他,便如老鼠瞧见了猫,瞳孔都吓得缩了缩。   “刚才的话,你都听见了?”   来睇神情更慌乱了,结结巴巴道:“我、我不是故意偷、偷听的,我只是……”   昨日裴宜买下她,却对杨红说自家两个大男人不方便住个小姑娘,让杨红帮忙把人带回家和她家的钟乐一起住,今日,来睇本是来问裴宜今后她要做什么活计的,谁承想刚走近就听到了钟成双的话。   来睇不知自己该不该摆出担忧的样子,她心里承认的亲人只有她那死了的娘,被亲爹亲爷奶如扔垃圾般扔到舅舅家门口,又被舅舅家嫌弃,关在门外不许她进门,要不是村里人的议论,她早已饿死在外面。   后来舅舅家被迫收留了她,可也是把她当成牲口一般使唤的,那家人总有做不完的活计等着她,她每日只有一个时辰睡觉的时间,每日吃的是和水差不多的粗粮粥,前些天,她终于来了葵水,舅妈总算扔给她一些破布,让她自己缝了一套衣服,换下了她来时那身短了一大截的衣裳。   就在昨日来钟家村之前,她偷听到舅妈已经和媒婆说好了,把她嫁给村口那个死了三个妻子的吴霸王,吴霸王愿意出三十文钱的聘礼。   来睇不愿嫁,她都想好要趁着半夜起床去挑水的时间,一头浸死在村外那条河里,没想到昨日竟迎来这么大个转机。   来睇可怜巴巴仰望着裴宜,眼神里是连她自己都没发现的依赖之色。   裴宜沉默的看着眼前的小姑娘,从血缘上来说,这个小姑娘还是他的亲表妹。   昨日他和钟生特意找钟成双问了当年的事,钟父生前与钟成双最为交好,钟成双说,钟母生前最惦记娘家的小妹,钟母能在青楼的人来之前逃出来,多亏了小妹通风报信又偷偷打开后门。   钟母许多年不敢联络小妹,后来却是忍不住求钟父向钟成双探听过消息,那日青楼的人大张旗鼓来又大张旗鼓走,压根瞒不住,再偏远的村子都传的沸沸扬扬,钟成双说了小妹的结局后,钟母便一病不起,也因此坏了身子,再没了孕育的可能。   “你娘……叫什么?”   来睇眨了眨眼,摇头道:“大家都叫她丽娘,但是我娘说,那不是她的名字,她的名字,已经死了。”   裴宜又问:“那你爹呢?”   来睇小脸泫然欲泣,一摇头,眼泪珠子便飞溅开来,她哽咽道:“那不是我爹,他有妻妾有儿女,我不过是欺负我娘的许多人里的一个。”   来睇忍了忍,没忍住,问裴宜:“舅妈说我娘是为了救你娘才死的,为什么你娘不来救我娘?”   裴宜蹲下身,伸手摸了摸她的头,轻声道:“我不知道。你娘什么时候死的?”   来睇道:“去年六月。”   说起自己的娘亲,来睇的眼泪像坏掉了的水龙头,哗啦啦流了满脸,她看着眼前这个吃的好穿的好住的也好的“表哥”,怨恨之意充斥了她的眼睛与胸膛。   “我娘死了,她们连她的衣服都要脱了拿走,一张破席子将我娘扔在乱葬岗,乱葬岗晚上有很多野狗来啃尸体,我打不过野狗,没办法,我一把火烧了我娘的尸体。”   来睇双手一顿扒拉,翻出藏在衣领下的一个指头大小的竹筒,冲裴宜笑得开怀:“我把我娘随身带着,你会嫌弃吗?你,会害怕吗?” 第53章 认下表妹   裴宜没说话,他那还停留在来睇头顶的手往下了一些,帮来睇擦了擦她脏乱的小脸。   他明白来睇故意描述的那么详细,是想恶心他、报复他,但小姑娘说的每一个字也都是事实。   他注视着小姑娘似悲似怒的眸子,柔声道:“对不起,我不知道你的存在。方才你问我娘,现在我可以告诉你,我娘前不久死了。”   “啪!”   来睇的怨恨仿若绷紧了的风筝线,轻轻一句话,便绷断了那根细细的线,失去了方向和动力的风筝线在空中飘飘摇摇,竟是无所适从了。   上一辈的事钟小狗毫不知情,裴宜也不是钟小狗,他似是个旁观的路人一般,平静的面对这段对于来睇来说,字字血泪的过往,他无法评判,无法解释,只是用自己的温和容纳来睇的一切负面情绪。   “哇啊啊!”   来睇张嘴大哭,眼泪鼻涕不分你我往下掉,她几次摔倒,又挣扎着站起身,奋力朝裴宜一扑,抱着裴宜不停的哭,用尽自己最大的力气,将这些年自己的委屈,她娘的委屈,哭给裴宜听。   不远处钟成双家的院门打开,杨红和钟成双着急忙慌冲出门,在瞧见这边的情形后,又急忙站住脚步,远远看了片刻,重新回了自家院子,关紧了院门。   来睇哭了半个时辰,喉咙嘶哑哭不出声了就默默抱着裴宜掉眼泪,直到双眼火辣辣的痛,眼皮肿的都睁不开了,来睇松开裴宜,用力推了他一把,将人推得摔了个屁股墩。   “你就是个坏人!故意害我哭的坏人!”   裴宜脚早就蹲麻了,这会儿干脆坐在地上,一边揉着自己的脚腕,一边笑道:“你个小姑娘好没道理,你又骂我又吓我又推我,我还没哭呢。”   来睇冲他翻了个白眼,嘟囔道:“你这么大个人了,好意思哭吗?”   这话说完,来睇自己都忍不住噗嗤一下笑出了声,边笑边道:“我也不是小孩儿了,我十四了。”   裴宜一怔,没当着小姑娘的面表露自己的真实想法,只拍了拍她肩膀道:“走,回家给你洗把脸。”   小姑娘洗完脸,裴宜又倒了热水让她自己拿着热毛巾敷眼睛,之后才和小姑娘商量道:“你这个名字是谁给你起的?”   来睇瓮声瓮气道:“是那个男人带我回去时给我改的。我叫秋天,我娘生我时是秋天,她说就叫秋天,秋天漫山遍野都是吃的,是最好的季节!”   “秋天,挺好的名字。”裴宜跟着改了口,“你说你十四了?是不是真的啊?十四这么矮?”   秋天气得瞪圆了双眼:“我娘是为我好!她攒钱不容易,每次攒到一些就让我偷偷拿出去买药材,我听大夫说,那药可以让我长得很慢很慢,这样我娘就不担心我也得一辈子留在那座楼里了。”   裴宜试探问道:“我可以给你把个脉吗?”   秋天大方的伸出手,自己撸起袖子露出瘦的能看见手腕。   她的手腕又细又瘦,透过薄薄的皮肤,能看见皮下突兀的小臂骨,裴宜帮她把脉许久,忍不住在心里叹息了一声。   秋天她娘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了解那药材,秋天喝那种药次数应该不多,无奈那药药性十分霸道,一副能导致女子宫寒葵水不准长期腹痛,两副就可能导致终生不孕,秋天至少吃了两副。   裴宜打算有空带小姑娘去老大夫那让老大夫看看有没有办法,他默不吭声收回手,冷不防听秋天突然问:“我能叫你表哥吗?”   裴宜抬头看她,有些不解:“那日你也听见了,我不是你的亲表哥。”   秋天冷漠脸:“亲的又如何?亲的就都是好的吗?”   裴宜道:“倒也是,那你叫我表哥吧,我是二表哥,钟生是你大表哥。”   秋天点头:“二表哥,你买下了我,我是真的可以给你当洒扫丫头吗?”   裴宜失笑:“世上哪有表哥让表妹当洒扫丫头的?你先在杨婶家住下,改日我给你买个老嬷嬷照顾你到时再接你回来,不会让人讲你闲话。”   这是他能想到的如今来说最好的办法。   到时候在内院再砌一堵墙,将一间正房连带着厨房都围起来,只让秋天带着老嬷嬷住。   表兄妹能成婚,自然也能当正经兄妹,只要当事人自己注意避嫌,外人也说不了闲话。   裴宜自己如今也才十五岁,这办法至少能凑合两三年。   两三年的时间,足够他赚到足够的钱买一个三进的大院子,到时单独分给秋天一个院子。   裴宜将一切都想到了,唯独没想到秋天的打算。   秋天听完他的打算,头都要摇掉了。   “二表哥,我不想靠你养,我想自己赚钱养我自己。”   裴宜单手撑着下巴,饶有兴趣打量她。   秋天道:“二表哥,我已经想好了,你让我自己试试吧,我想试试能不能进郑家砖厂做工,我看过了,那里的管事人好,不拿工人撒气,也没闹出过欺压工人的事。”   裴宜虎着脸怒道:“胡闹!”   秋天被他吓了一跳,有些害怕地道:“二表哥,我、我不识字,也不会做生意,我、我只有一身力气……”   裴宜道:“不识字可以雇个会识字的,不会算钱我教你,我给你开个铺子,你凭自己本事卖东西,行吗?”   秋天依旧摇头:“我不要。二表哥,我不想欠你太多,我还不起。”   裴宜都气笑了,这小丫头还挺有骨气,他用两根手指头拎起小丫头那只剩二两骨头的胳膊,道:“你就拿这玩意去搬砖?”   秋天不服气,大声道:“别看我瘦,我有的是力气,在舅舅家,我比牛都好用!耕田都是我一个人干的!”   裴宜冷声道:“那家人是畜生不把你当人,我是你二表哥,我说你不准去,就不准去。”   裴宜又道:“你不知道你自己能做什么没关系,我送你去学,总有一个是你喜欢的,有我在,你想怎么赚钱都行。听话,我裴宜的表妹,不需要靠卖命活着。” 第54章 酒楼开张   秋天使劲眨巴了下眼睛,感觉眼泪又出来了,急忙低下头重新打湿了毛巾,继续敷眼睛。   秋天似乎是被裴宜劝服了,没再提要去郑家砖厂的事,在吃了一天裴宜做的饭后,秋天忍不住抢过了锅铲,由裴宜口头指导,她自己做饭。   秋天有一点比杨婶好,杨婶是节俭惯了的,哪怕裴宜站在旁边指导,她也舍不得放油放调料,这菜少盐少油,哪里好吃的起来。   秋天虽然也是从苦日子里刚脱身的,但她百分百信裴宜,裴宜怎么说她怎么干,还不问半个为什么,做出的饭菜不能说是美味,可也至少有滋有味。   秋天吃完第一口,惊为天人,下意识以为自己这日子是在做梦,手一抖筷子都掉桌上了,身体下意识双手抱头,等待一顿气急败坏的毒打。   手都举起来了,对上对面裴宜疑惑的视线,秋天身体一僵,慢慢将手放下来,又慢动作捡起了筷子,时刻注意着裴宜的动向。   裴宜冲她挑眉一笑:“看我干嘛?筷子脏了就重新拿一双吃。”   秋天忍不住试探问道:“要是我刚才不小心把碗摔了呢?”   裴宜无所谓:“打碎了就扫一边等吃完再收拾呗,碗柜里碗多的是。”   秋天噗嗤一声笑了,声音清脆:“二表哥,你一直都是这样的吗?”   裴宜疑惑看她。   秋天道:“嗯……就是……我说不上来,不管是在楼里,还是在舅舅家,这种行为都会被罚一天不准吃饭,还得挨一顿棍子。”   裴宜低头扒饭,轻声道:“以后不会了,你若想,可以吃一碗扔一碗听响。”   秋天又忍不住笑了起来,眉眼弯弯,她后知后觉摸了摸自己的眼睛,“二表哥,自我娘病后,我很久没这样笑过了。”   说完,她埋头扒了一大口饭进嘴里,又心想,这个白饭从来只见楼里给那些尊贵的客人们吃,她和她娘都没吃过,原来是这个味道。   日子平平淡淡过了半个月,转眼就到了酒楼开张的日子。   酒楼开张来的人身份复杂,裴宜没打算带上秋天,提前一日就跟杨婶说了,将秋天拜托给她照顾,他则是一大早赶着驴车前往了县城。   刚到城门口,他就见到了早已等候在此的钟生。   又是半月不见,钟生大步走来,伸手牵了裴宜的手,触手冰凉,他将裴宜的双手捂在掌心,试图让裴宜的手暖起来。   裴宜任由他握着,专注仰头盯着眼前低眉垂目的男人,打趣道:“怎么连这么会功夫都等不了,还跑到这里来等我啊?”   钟生终于看他,刀削斧刻的脸明明严肃的很,裴宜却偏偏能从他的眼神里看出温柔来。   裴宜继续逗他:“怎么不说话?难不成是在书院读书遇见佳人一见钟情,不好意思跟我开口?”   钟生的表情终于破功了,一脸无奈道:“家里有个醋坛子,哪里敢跟人一见钟情。”   裴宜才不上他的当,直接当没听见,转移话题道:“我半个月没来,县里有什么新鲜事吗?”   钟生想了想,摇头道:“我未曾听说。”   说话间,城门口早点铺子的香味早把裴宜肚子里的馋虫勾出来了,裴宜一大早赶路饭都没吃,眼神不停往旁边飘。   钟生松开他一只手,拉着他另一只手走向早点铺,找到座位坐下的同时,出声点了两碗面。   吃过面,两人一同赶往马上要开张的酒楼。   郑元请了四只舞狮,一大早就在酒楼前锣鼓喧天舞了起来。   看热闹的人围了一层又一层,马车堵了一条街又一条街。   裴宜一路走来,就听见过去的路人们十个里就有十个议论的都是酒楼开张的事。   郑元托裴宜的福,相继拉到了江元洲、姜院长、县令杜甫庆的支持,简直不知低调是何物,雇了人到处宣传酒楼的奇特,引得附近县城的有钱公子都蜂拥而来。   大街上的金龟婿多了,本县城以及临近县城的未婚姑娘们也坐不住了,纷纷往街上涌,裴宜的驴车直接被堵在了城门口,压根走不动路。   大街上全是人,钟生拉着裴宜的手握的紧紧的,两人的手心全是热汗,饶是如此,钟生也半点不敢松开。   他将裴宜半抱在怀里,被人群挤出了一头热汗,裴宜倒是依旧一身干爽,依旧是个贵气又好看的小公子。   两人还在路上艰难挪步,关着门的酒楼里,郑元和南伯急得直踱步。   南伯无奈:“少爷,今日大街上那么拥挤,您想等裴宜少爷一起揭牌,只怕会误了吉时啊。”   郑元满不在乎地一摆手,道:“误了就误了吧,有裴宜那么大个福星在,他什么时候到什么时候就是吉时。”   说着,他又嘴一撇,苦哈哈地道:“都怪我,把阵仗搞大了。”   随着天上的太阳渐渐移到头顶,来的人越来越多,县令大人的轿子一到,郑元和南伯不得不从后门走到酒楼前,请县令大人揭牌。   随着杜甫庆和郑元手腕用力,高挂在酒楼门廊上的红绸“哗啦”一声落下,瞬间,无数鞭炮齐响,数万五颜六色的小彩带从天而降,落了底下的人一身。   底下的人丝毫没防备,彩带落下时还被吓了一跳,待反应过来,就听见有人大喊:“彩带落满头,愿在场诸君天天福运满头!”   众人情绪瞬间被点燃了,不约而同大喊:“郑东家开张大吉!财源广进!”   此等壮观景象,落在诏安县百姓的眼中、耳中,竟是让他们记了一辈子,仍旧记忆犹新。   此后,每逢有店家开张,也必然学郑元一般用彩带送祝福。   酒楼大门敞开,郑元拱手请了诸位贵客先行,他转身正欲请其他的客人入内,却是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看热闹的裴宜和钟生。   郑元喜出望外,想喊裴宜又忍住,先招呼了客人进门,这才逆着人流奋力挤到裴宜面前,抱怨道:“你怎么才来啊?我原本还想等你一起揭牌呢!”   裴宜笑眯眯冲他拱手:“郑东家大喜,恭喜恭喜!” 第55章 楼梯事故   郑元一听就知道裴宜是在转移话题,今天这么喜庆的日子,他也不好多抱怨,只能就此罢休,张开手替裴宜隔开路人帮他引路。   揭牌这事他是特意提前通知了裴宜的,揭牌仪式他就请了两个人,一个裴宜一个县令杜甫庆,结果裴宜被他搞出的阵仗堵在了路上,这让他上哪处说理去。   裴宜经过大堂时,看到了郑家砖厂的郑老东家这个熟人。   那日暖房宴郑家砖厂只派了个小管事来送了礼,人倒是没来,今日见到裴宜,郑老东家率先站起来与裴宜打了招呼,招手让裴宜坐他旁边。   郑老东家本是好心想介绍在座的老板给裴宜,只是裴宜今日坐席不在此处,只能对郑老东家摆摆手,示意他该去别处。   郑老东家起身离席,直接挤过人群走了过来。   “裴公子,今天有约了?”郑老东家只顾着看裴宜,裴宜旁边的钟生他瞧见了,却是没看见走在前面三四步距离的郑元。   郑元听到声音停下脚步,暂且没动等着裴宜。   裴宜笑着对郑老东家道:“郑老东家,好久不见,不巧,我今日的确约了朋友。”   郑老东家也没强留,只略略问了几句裴宜的身体,又为年前裴宜救了十四叔公的事道了句谢,这才转身回他的座位。   郑元领着路上二楼,边往上走边回头和裴宜说话。   今日来酒楼的人十分多,幸好裴宜当初设计的时候就考虑到了这一点,今天人虽多,但也不至于上个楼还得排队。   郑元正打趣的说起他这聚福楼快要开业时,有多少位他爹曾经的友人来劝他,让他考虑前车之鉴,不要再开酒楼了,转过话题又说如果郑元同意,他们愿意出高价买下聚福楼。   一个没提防,郑元与他身后要下楼的丫鬟装束的姑娘直接撞到了一起。   郑元双手抓着栏杆险险站稳了身体,那个姑娘却是一个倒栽葱,像个滚地葫芦似的直直朝着裴宜倒了过来。   裴宜脚步一停,他身后就是钟生,完全没法避。   一双大手突然从后面掐住了他的腰,下一秒,裴宜腾空而起,眼睛一花,人已经在空中转了个方向,变成了被钟生以公主抱的姿态抱在了怀里。   钟生一条大长腿微微抬起,准确的抵住了滚来的小姑娘的背。   小姑娘摔了个晕头转向,被迫停下来后缓了好久才回神,“哇”地一声哭出声来。   “小草!”一个身着杏黄色长裙,长发及腰的姑娘着急的跑下来,蹲在小姑娘身边想去扶又不敢,连声追问:“你怎么样?哪里受伤了?”   “小姐!”叫小草的小丫头止住哭,自己努力站了起来,下一秒又开始掉眼泪,“小姐,我脚扭伤了。”   “没事没事,我让人送你去医馆。”杏黄色长裙姑娘扶着小草柔声安慰了几句,转头看向救了小草的恩人,这一看原本的表情立马变了,她控制着自己不去多注意眼前的人,只低着头柔声开口:“谢谢两位公子救了小草。”   钟生没说话,拉着裴宜让开了一条道。   杏黄色长裙姑娘见状,立马扶着小草慢慢下了楼。   待下了楼,杏黄色长裙姑娘压低了声音对小草道:“小草,你待会看完大夫回来,先别来找我,想办法打听打听,救你的那两位公子都是什么人。”   小草懵懂点头,又道:“小姐,哪有那样救人的啊,万一他一脚踹我脸上了,我还得感激他。”   小姐噗嗤一笑,想到了什么后,又忍不住红了脸颊,小声道:“你打听时小心一点,别被人发现了。”   小草使劲点头,她家小姐身份特殊,老爷管的也严,若是小姐私下里打听外男的事被人知道,老爷一定会罚小姐的。   这两人自以为隔得够远声音够小没人会听见,却想不到世上还有钟生这样被异能改造过身体的人,钟生将两人的对话听在耳中,却没太在意。   他与裴宜都认定了彼此,且在外人眼中他与裴宜都只是钟家村普通渔民,还背着克父克母的名声,哪怕那小姐家以势压人,也不会看上他两的身份。   开业第一天,聚福楼限时半价,托裴宜那一百八十种调料表的福,郑元在这方面花了大价钱请人帮忙找,愣是找到了将近一百种,又有裴宜技术指导,饭菜香一路从厨房飘到桌上,又顺着窗户门缝往外飘,香味笼罩了半个诏安县。   看热闹的百姓们原本以为上午街上挤不进人的盛况就是巅峰了,谁知道到晚上就连本县一些没接到请帖的富户,也忍不住去了聚福楼,双手捧着钱袋子求聚福楼收下。   这也导致后厨十来个厨子锅铲轮的飞起,从早上开始备菜,天都擦黑了客人都还满满当当,好些熬不住的都轮换了两三次,一看到传菜的小二进厨房,就忍不住手抖眼皮子也抖,十分想眼前一黑厥过去。   还是郑元亲自去了后厨,一句“今天工钱翻十倍!”,喊得内心十分崩溃想罢工的厨子们当即跟打了鸡血似的,热血上头哐哐敲着铁锅表示还能坚持五个时辰!   宵禁前一个时辰,聚福楼不再收客,半个时辰前,大部分客人都结账走了,一些不差钱的公子哥儿则是付了留宿的钱,住在了二楼的雅间套房。   南伯和底下的三个管事算盘珠子拨的飞快,愣是花了半个时辰才算好了账。   南伯捧着账本,满脸喜气喊醒了同样守在账房,已经无聊到睡着了的郑元。   “少爷,恭喜啊!”   “多少纯利?”郑元眼睛还没完全睁开,嘴巴就先问出了声。   南伯将账本子送到了郑元眼跟前,郑元定睛一看,当即发出一声“我眼花了?”的疑问。   他用力揉了揉眼睛,又掐了自己大腿肉一把,疼痛驱走了他剩余的睡意,确认自己的确是醒着的,郑元默默在心里念出了那一串文字:“八万六千五百三十五两。”   “八……”郑元倒抽一口冷气,“好家伙!真是好家伙!” 第56章 看着有点眼熟   那三个账房先生是分别算的一部分账目,总账则是南伯一个人经手的,郑元自己也清楚钱财迷人眼的道理,勉强克制住面上的狂喜,干咳一声吩咐道:“南伯留下,你们辛苦了,都回去休息吧。”   那三个账房先生恭敬退出去后,彼此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对对方说了句“恭喜”,恭喜彼此不用担心酒楼会生意寡淡失业,也恭喜彼此找到了个金饭碗,日后不说前程,东家给他们的钱财肯定是能令人满意的了。   账房内,郑元抱着账本左看右看,忍不住问南伯:“南伯,确定了?没算错?”   南伯笑得满脸皱纹:“少爷,重复核算了三遍,都是这个数。”   郑元闻言傻乐了两声,又忽地站起身往外走。   “我要去告诉裴宜这个好消息!”   “少爷!”南伯急忙拉住郑元,“少爷哎,您也不看看这都什么时辰了,明日去吧,明日顺便给裴宜少爷送分成银子。”   “哦对!”郑元摸了摸后脑勺,原地转了两个圈,忍不住又开始笑了,边笑边道:“不行啊南伯,我睡不着,要不咱俩再算一遍账吧?”   说完他又觉得不妥,急忙推南伯出去,道:“南伯你先去睡觉,别管我,明日记得一大早要来喊醒我啊。”   莫说郑元喜的睡不着,南伯也睡不着,聚福楼今天开业一天的纯利,就要比以前老东家在时一个月的总账都要多!   老聚福楼的受众是诏安县的普通人,新聚福楼却是更多赚有钱人的银子,南伯以前觉得少爷这样做不好,还寄希望于裴宜的劝说,结果裴宜那些菜式一出来,南伯自己都觉得卖便宜了是暴殄天物。   聚福楼的菜分三等,下等是普通清粥小菜,卖的价格不高,有最便宜的一文钱一碟的下酒菜,也有一两银子一份的鸡鸭鱼肉菜式。   中等的则是一两银子起价,最贵的要花到二三十两银子一盘菜。   上等,则是雅间客人才能有的福利,由客人定食材,食材、酒水、大厨手艺都是最好的,定金就要一百两银子,且若是有事耽搁了没来,定金是不退的。   为了这个,郑元高价从京城请了位前朝御厨传人来了诏安县,将人当祖宗供着。   昨日开业,那御厨传人压根没出手,厨房那十多个厨子,有的是自身本就做了十多年厨子,又被御厨传人培训了一个半月,有的则干脆就是御厨传人收的弟子,郑元挥舞着银票一起挖回来的。   郑元幻想着酒楼日后日进斗金的景象,愣是兴奋的一夜没睡,看着房间里渐渐亮堂起来,他一骨碌爬起来,将账本藏在衣服里塞稳当,开门就直奔钟家村。   乡下路坑坑洼洼,郑元坐在马车里跟着左摇右晃,打定主意这回去一定要劝裴宜搬来县城里住。   马车到达裴宜家门口时,天上的太阳才移到钟家村最高的树梢上。   郑元蹲在裴宜家门口,尴尬得不知道该不该敲门把裴宜吵醒。   帮着做完豆腐的杨红刚巧从钟怀家回来,一眼瞧见裴宜家停着马车,好奇走了过来,瞧见是暖房宴那日来的贵客中的一位,杨红当即热心的帮郑元敲响了大门。   杨红扯着嗓门两声喊,果然就喊开了门。   出乎郑元意料的是,来开门的既不是钟生,也不是裴宜,而是个看着只有八九岁左右的小姑娘。   小姑娘一头半长不短的头发在脑后扎成一束高马尾,一歪头,头发就跟着脑袋晃,那双黑亮亮的满是纯澈。   “你是谁啊?”秋天上下打量着郑元,对郑元的第一印象就十分不喜。   她跟她娘住在楼里,来楼里点姑娘最多的人,就是像郑元这种穿着宽袍大袖,动作、性格都十分随意的公子哥!   郑元有些懵,他也盯着眼前的小姑娘打量,许久之后,摸着下巴“嘶”了一声,自言自语道:“这小姑娘看着有点眼熟啊。”   “你看着眼熟?”   裴宜的话突然从门后传来,秋天往后看了一眼,自觉让开了路。   这一打岔,郑元看秋天的那股子眼熟劲立马没了,再三确认后,郑元摇头道:“现在又看着不眼熟了,应该是所有小姑娘都长得这般可爱。”   他觉得小姑娘被夸可爱都会很高兴,可秋天却恶狠狠的给了他一个白眼,哼了一声扭头跑了。   裴宜靠着大门而站,神情有些无语,提醒郑元道:“你夸人家十四岁的姑娘家可爱,她没给你一脚就不错了。”   郑元眼皮狠狠一跳,明智地死死闭着嘴,没将质疑的话问出口。他可看见了,那小姑娘就躲在厨房门后面瞪着他呢,他再嘴巴不把门,人小姑娘就要冲出来揍他了。   郑元来是有正事儿的,他强行让自己先别好奇那个奇怪又脾气大的小姑娘,兴奋的拉着裴宜跑到内院书房,还神神秘秘关了门。   裴宜看着只觉得好笑,他早料到郑元算完昨日的收益会坐不住,也没想到郑元会这么早跑来。   郑元偷偷摸摸从怀里掏出账本子,压低了声音,小声道:“裴宜,账本子我带来了,咱两分钱!”   裴宜伸手接了账本,径直翻到最后一页看了下总营业额,眉梢微微挑高了些,惊讶道:“竟有这么多?”   “是啊。”郑元拉过一把凳子,一屁股坐在凳子上,嘿嘿笑道:“多亏了我当机立断,早早的在临近几个县城宣扬,昨日来了好多别的县的有钱人。”   他神神秘秘又将声音压低了些,凑到裴宜面前小声道:“我跟你说,咱们诏安县算是雍州城最不富裕的县城了,临近几个县城超有钱的,昨日我都看见了,隔壁白光城最有钱的那位也来了!就我来之前,他还在雅间睡着呢。”   说起有钱人,郑元格外兴奋,这都是他未来的财神爷,若不是他做的是酒楼,他都想上美人计,把这些财神爷都留在他的聚福楼。   说着说着,郑元笑容一滞,猛一拍大腿嚎叫道:“我知道你家那小姑娘像谁了!” 第57章 小姑娘是巨大隐患   裴宜眉头微皱,冲郑元比了个“嘘”的手势,起身走到窗边看了眼外面,关了窗户。   略等了等,裴宜悄悄走到门口,突然伸手一拉门。   “哎呦!”   秋天猝不及防,像个球一般滚了进来。   郑元吓得从凳子上蹦了起来,目瞪口呆看着这两个不知搞什么名堂的人。   秋天捂着磕到的额头从地上爬起来,扭头就问郑元:“你说我像谁?”   郑元张大了嘴,他看到裴宜在秋天身后冲他摇头后,当即摇头道:“我说你像我侄女呢,你这小孩不地道啊,偷听可不是个好习惯。”   秋天脸一红,狡辩道:“我才没有偷听,我只是看你眼生,你神神秘秘把我二表哥关屋子里了,我守在外面,二表哥一喊我就冲进来救他。”   郑元都要被气笑了,反手指着自己鼻子,一字一句问道:“我?坏人?”   秋天理直气壮使劲点头。   郑元冷笑了一声,懒得和一个小姑娘计较。   裴宜则是严肃了神色,冷声对秋天道:“道歉。”   秋天眼眶一红:“我不!”   裴宜垂了垂眸子,再抬起时,眼神里多了些冷意,轻声道:“秋天,你一不认识郑元,二没有和他打过交道,凭什么自我推断他是坏人?凭什么对他言语冒犯?”   “他肯定逛过楼子!”秋天气得直跺脚,眼泪也掉了几颗下来,她用袖子一抹,大声道:“逛楼子欺负女人的都是坏人!”   郑元脸一阵红一阵白,尴尬地道:“那个,你个小孩怎么能说这个。”   秋天冲他翻白眼:“你敢做不敢让我说啊?”   裴宜看着秋天,知晓这孩子从小跟她娘住在那个吃人的地方,心理早就出了问题,原先还看不出来,郑元一来,倒是让她的这些问题暴露了出来。   十几岁的小孩正是受不得激也说不得的年纪,裴宜揉了揉额头,对秋天摆了摆手,道:“秋天你先出去,去外院,或者去杨婶家找钟月玩。”   秋天还想说什么,被裴宜一眼横过来,那眼神中的警告让她下意识一抖,有些害怕又有些慌乱,脑子下意识就听从了裴宜的说法,转身快速跑走了。   “抱歉,这孩子……”   不等裴宜道歉,郑元急忙摆手道:“没事没事,裴宜,我刚才不是说白光县有个最有钱的人吗,那人大家都叫他八爷,八爷背景不怎么正派,八爷孤家寡人,没娶妻也没子嗣,我打眼看着,你家小姑娘,眉眼间的神气可像极了那位八爷。”   他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说了出来:“你家那小姑娘,可能身世不那么简单。”   裴宜没有丝毫犹豫:“不管她什么身世,她以前是她娘的女儿,如今是我裴宜的表妹,有我一口吃的,我就会养着她。”   郑元挠了挠头,愁眉苦脸道:“问题不在这,而是那位八爷虽然没娶妻,但他相好的遍布整个白光县,大家都说,谁先怀上孕,谁就有可能被八爷迎进府里去。”   若是让那位八爷知道裴宜这里有个疑似他女儿的存在,那就算县令杜甫庆出马,也拦不住八爷来接女儿回府。   “人有相似,物有相同。”裴宜道,“也可能只是与那位八爷有那么沾亲带故的血缘关系。”   郑元笃定地道:“基本不可能,八爷三代内的血亲全死光了,九族灭门,懂吧?八爷是遗腹子,他娘是青楼女子,自己都不知道曾经与他爹有过交集。”   “八爷这相貌是祖传的,若不是因为这,八爷的身份也不会被确定下来,后来朝廷帮忙平反,八爷作为唯一的后代,那是干啥都一帆风顺,只要他不将把柄送到朝廷手里,朝廷就会对他视若无睹。”   裴宜揉了揉眉心,默默改变了他对秋天原本制定的教育计划。   麻烦事分能解决和不能解决,不能解决的也有不能解决的办法,若是秋天注定要回那位八爷那里,那他就得教导秋天如何在明刀暗箭中求生。   想到秋天前十四年的生活,裴宜心生无奈,老天爷怎么就逮着一个人折腾呢。   郑元也知这个话题太过沉重,他道:“我回去后暗中查查你那小姑娘的娘,若是真与八爷有关,我建议你,不要和八爷硬扛。”   郑元说完,似是又想到什么,小声道:“要不你带着人小姑娘搬去县里住吧,这儿离钟家渔场那么近,若是不小心让那小姑娘伤到了,日后八爷算起账来,只怕不好应付。”   裴宜只是略考虑了片刻,便点头道:“好,正好你带了马车来,我这就收拾行李。”   说罢,他就开门去找秋天。   外院并没有秋天的踪迹,裴宜刚踏出自家大门,就在不远处瞧见了蹲在地上,将自己缩成一个蘑菇的秋天。   秋天原本正边后悔着掉眼泪,边气愤裴宜为那个讨厌的人指责她,眼角余光瞧见了裴宜熟悉的衣摆,秋天猛地站起身,仰头望天,嘴里逞强道:“我不是在哭,只是眼睛被沙子迷到了。”   裴宜不信,倒是没拆穿,而是简短的说了他要带着秋天搬去县城住。   秋天猛扭头看向裴宜:“搬去县城?我们住在这不好吗?二表哥,我不想去县城。”   见裴宜平静的看着自己,秋天双手揪着衣摆,恳求道:“二表哥,你不知道,县里好多人都去过楼里,我不敢去县里,若是被认出来,我、我会连累你的……”   任何时候,人都是看不起青楼女子的,秋天在楼里看尽了众生白眼,她并不想对她那么好的裴宜也跟着被人戳脊梁骨。   裴宜恍然明白了为什么秋天会想去郑家砖厂,是试探,也是真心想远离他。   裴宜伸手拍了她脑袋一下,笑道:“不必担心,一切有我。快去收拾行李吧。”   秋天拗不过裴宜,见裴宜铁了心要搬,她也只能回房收拾裴宜买给她的一应鞋袜衣裳,心里却是想的明白:若是二表哥不需要她抛头露面,那她就不出大门不见外人,总之不能被人给认出来! 第58章 秋天要学武   裴宜只收拾了几身换洗衣裳,带上家里的钱财,就与秋天一起锁了前后院门,又拜托村长一家帮忙照看屋子,便踏上了郑元的马车,一起回了县里。   裴宜本想找中人租一座宅子,他手头的钱还不允许他大手一挥买下一座三院宅子,郑元却道他家就有一个院子,原本是他爹早年前买下的别苑,准备待郑元成亲后,送给郑元小两口偶尔小住的。   如今郑老东家已经仙逝,郑元与南伯住着硕大的老宅,日后夫人进门,也是要随他一起住的,那所别苑放着也是干落灰。   裴宜并不想要,郑元又道:“现成的宅子哪是那么好买的,年前南伯答应帮你留意宅子,现在还没有能看的过眼的呢,你若是不愿受我的好,那就以市价买吧。”   裴宜这才放弃了自己去寻合适房子的想法,与郑元一起去看房子。   郑元说的别苑在城西郊外,恰好离思源书院不是很远,郑老东家当初买这别苑,也是想着日后孙子读书回家不易,书院条件又没有家里舒服,那别苑能让孙子住着,不受往来奔波之苦。   别苑占地不算大,一共有三个住人的院子,三个院子互相有小门连通,若是将门落锁,便是单独的院落,隐私方面做的十分好。   别苑长期没住人,到处都是几指厚的灰尘,郑元顺理成章建议道:“这几日你们就暂时住在郑家吧,反正我家院子大房子多,等这边收拾好了你们再择良辰吉日搬过来。”   裴宜没有再推辞,三人回到郑家老宅,南伯早已让下人准备好了裴宜与秋天日常可能用的到的一应用品,还往秋天院子里放了一个侍女一个嬷嬷。   秋天前脚刚踏进院子,后脚就被这阵仗给吓跑了。   “二表哥!”秋天大呼小叫一脚踹开裴宜的房门,哇啦哇啦语无伦次说了她院子里的发现。   裴宜颇觉头痛,问她:“你不喜欢吗?”   秋天眨巴了两下眼睛,诚实说道:“二表哥,她们是不是来教我规矩的?”   裴宜倒了杯水给她,轻声道:“你想学吗?”   秋天一脸纠结,好在她与裴宜住了段时间,也知道她这个二表哥喜欢她有什么说什么,她犹豫了片刻,道:“二表哥,规矩我想学,我也想学武。”   从小到大,她最大的梦想,就是能变成书里无所不能的大侠,能带着她娘趁着夜黑风高飞出楼子,她劫富济贫养她娘。如今虽然她娘不在了,这个梦想却没变。   “咳咳咳!”裴宜猝不及防被呛到,忙用衣袖擦了擦嘴边的水迹,正色看着秋天问:“你认真的?练武很苦,你能坚持?”   秋天一叉腰,自傲道:“二表哥,你别小看我,我最不怕的就是吃苦了。”   “那好。”裴宜理了理袖子,站起身道:“我送你去个地方。”   等郑元在酒楼忙完回来,咯吱窝里夹着棋盘想找裴宜来一局时,就听下人说裴宜带着秋天中午就出门了,还说了明日再回来。   裴宜去哪了呢?这点要问问过了宵禁时间还不睡觉,兴致勃勃带着裴宜坐在屋顶看星星的钟生。   裴宜带着秋天是来碰运气的,他是个战五渣,但钟生不是,姜院长也不是。   他们到思源书院时,钟生恰巧在上课,裴宜便带着秋天直接去见了姜院长,开口便是让姜院长看看,秋天有没有练武的天赋。   姜院长双手拢在袖子里,围着秋天绕了几圈,站定后突然一脚踢向秋天腰背。   秋天明明是背对着姜院长站的,却是条件反射般扭身朝地上一滚,险之又险避开了那一脚。   裴宜眉心狠狠一跳,伸手捂了捂突然加速跳动的心脏。   姜院长随手抽了旁边篱笆上的一根细竹棍,出声提醒:“打你右手。”   “左手!”   “头!”   “左手!”   姜院长出手并不快,都是话音落下后细竹棍才到,秋天全凭本能闪避,却是次次都没躲开,姜院长手里的细竹棍像是有自己的想法,每次都能刚好出现在秋天闪躲的那条路上,乍一看上去,倒像是秋天故意往他棍子上凑。   秋天平白无故挨了一顿揍,姜院长下手有分寸,没有打破她的皮肤,但脸上手上依旧是道道红色竹棍印子。   见小姑娘没了闪躲的力气,姜院长收手,将棍子一扔,略带赞赏道:“小姑娘反应挺快,也能能吃的了苦。”   裴宜笑道:“那依姜院长看,我该送秋天去哪学?”   姜院长应道:“若秋天愿意,本书院学子也有习武课,小姑娘若愿意,可一起来上课。”   裴宜对着姜院长拱手道谢:“那就多谢姜院长愿意收这小姑娘了,为表感谢,裴宜可否请姜院长一顿便饭?”   姜院长没有拒绝的理由,却是直接做主,将吃饭的地点定在了他师兄的家里。   裴宜了然,没人能逃得过美食的诱惑,姜院长亦如是。   傍晚时分,裴宜指导钟生做了两个烧烤架,制作调料时,裴宜感叹了一句“可惜没有蜂蜜”,路过的姜院长若有似无般朝这边看了一眼,一刻钟后,就风轻云淡扔来了一个足有两个人头大的新鲜蜂窝。   一顿重盐重辣的美味烧烤吃的宾主尽欢,待夜幕降临,钟生带着裴宜去了思源书院最高的藏书楼屋顶。   藏书楼足有四层,第五层则是一个十分平缓的屋顶,屋顶四面有围栏,天气好时,先生们会组织学子们一起上来晒书。   这会儿已经是四月末,天气渐渐炎热起来,月亮早早便挂在了天边,散发着柔和的光芒。   裴宜盯着那月亮看了一会,突然道:“你的异能能不能治秋天的发育不良?”   钟生侧头看他,问:“你希望我救?”   裴宜有些纠结,他知道钟生的异能很神奇,更知道怀璧其罪的道理,因此从不多问,钟生是他所爱之人,秋天于他而言是这个世界的妹妹,两者并不需要放在一起衡量。   钟生突然笑了一声,侧了侧头,帮裴宜理了理夜风中散乱的头发。 第59章 屋顶来客   都说温柔是把刀,刀刀中人心,殊不知硬汉温柔起来,那才是绝世无双的好刀,一刀就能把人心脏戳的死去活来。   裴宜看着眼前人难得的笑意盈盈,十分心痒痒的想做些什么,到底还是记得自己还没满十六,撩拨完人不负责有些良心痛,勉强清空了脑子里的想入非非。   四下无人,裴宜又有了新的疑问:“暖房宴后,那家人被雷劈了,是你干的吗?”   钟生毫无隐瞒之意,直白点头:“我半路以忘带东西为由下了车,第二日才回县里。”   没人会想到世界上竟会有人能驱使雷电之力,钟生毫不担心有人会发现。   裴宜笑得开怀,冲钟生比了个大拇指。   要不说同类相吸呢,他也不是个别人欺到他头上还忍气吞声的人,那日人多眼杂,他只能不断示弱退让,可没说日后不会报复回去,倒是钟生比他还速度,当晚就报了。   那家人的后续他后来断断续续也听到过几回,暖房宴那日他就觉得那中年女人跟那老太太长得有些像,后来果然听说那两是亲姑侄,姑侄两骨子里都是同样的自私利己,下起手来也是同样的狠毒不留情。   老太太恨毒了砍伤自己儿子的侄女,从未去县衙看过入狱的侄女一次,只让儿子写了封休书送回侄女娘家,倒打一耙要求娘家赔偿儿子看病吃药的钱。   至此,老太太和娘家也闹翻了,后半生的希望全寄托在了儿子身上。   裴宜额外了解了一些事儿,比如,那家人住在吴家村,再比如,秋天那个舅妈原本想把秋天卖出去的买主,叫吴霸,是那个无人不知的吴霸王。   吴霸王强抢了村长家的豆腐方子,可那种人哪是做良心买卖的人,黄豆用的是发霉发黑的,水也不是干净水,做豆腐的人更不会注重卫生,没做多久,就因为许多人吃完拉肚子,被县令大人给盯上了。   后续如何裴宜不清楚,却是知道钟怀的豆腐生意,已经成为诏安县周边十来个乡镇唯一的豆腐供应点。   裴宜零零散散与钟生说着他身边发生的事,似是在填补钟生缺席的日子,钟生安静听着,心里五味杂陈。   当初是他自愿走读书考功名这条路的,这就注定了他不能陪在裴宜身边,见证他的日出日落。   钟生并不觉得后悔,可听着裴宜絮絮叨叨说着他的生活,钟生却又觉得遗憾,遗憾自己未能陪着裴宜一日三餐。   钟生原本是想与裴宜并肩看月亮,增进增进感情,结果倒是自己凭生许多思绪,辗转反侧一夜未睡。   早上,钟生特意早起了半个时辰,打算送裴宜到城门口。   裴宜伸着懒腰,闻言回头:“送我去城门口干什么?哦我忘记说了,我带着秋天搬来县里住了,住所离这里不远。”   钟生傻乎乎的望着裴宜一张一合的嘴,一时气恼,伸手用两根手指捏住了裴宜那张气人的嘴巴。   他好气又好笑:“你故意的。”   裴宜无辜回望,他能有什么错呢,钟生自己睡不着关他什么事。   钟生上午有课不能缺席,只能先将裴宜送到别苑,立马又返回书院上课,下课后都走出学院了才想起来,脚步一拐去了院长夫人那里,顺道带回了扎了一上午马步的秋天。   秋天本来就身量小,站在钟生身边,还没有他大腿高,钟生嫌她走得慢,直接拎着她衣领子跑。   秋天气得一路踢了钟生无数脚,到了别苑门口一落地,第一件事就是冲进别苑里头,大呼小叫和裴宜告状。   午饭后再回书院时,钟生把裴宜的驴车赶走了,别苑的确离思源书院很近,既然不耽误上学,他肯定是要搬回来和裴宜一起住的。   也是凑巧,钟生搬回来住的第一晚,夜间时分,他敏锐的听见了十分轻微的“咔嚓”声响。   那是有什么悄悄踩在屋顶瓦片上,瓦片承受不住重量开裂的声音。   野猫身轻,万万不会每一步都踩裂瓦片,钟生眸中冷光闪烁,悄然起身,偷偷翻窗而出,一路藏在阴影里,先是进了秋天的屋子,将人给摇醒,捂着嘴一路拎到了裴宜房里。   裴宜也是醒着的,倒不是他耳力出众,而是惊人的直觉导致他睡梦中突然惊醒后,便一直心神不宁,正睁着眼睛摆烂,就眼睁睁看见靠窗户的那处地方突然多出一个高大的人影,那人手里还拎着个什么东西,是大刀?   裴宜有一瞬的心惊肉跳,全身肌肉紧绷,做好了若那贼人扑过来,他就第一时间摸出床里侧的瓶瓶罐罐,不分三七二十一撒来人一脸药粉。   钟生翻过窗后,便一侧身安静靠墙而站,同时松开了捂着秋天嘴巴的手,对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秋天平日里被裴宜宠的咋咋呼呼,今晚却出奇聪慧,她心知钟生不是那种半夜故意捉弄她的人,会带她来这里,一定是出了什么事。   见钟生朝裴宜的床的方向指了指,秋天会意,轻手轻脚走到了裴宜床边不远处,也学着钟生那样,摸到床脚架后,就地一蹲,黑乎乎一团完美将自己伪装成了个凳子。   钟生嘴角抽了抽,莫名想到了在屋顶看月亮时,裴宜问他的话。   秋天这孩子怕不是只有一米?实在是愁人。   屋顶上只有一个人,那人会在每一间屋顶都停留片刻,最后,来到了裴宜房中的屋顶。   钟生一动不动融入黑暗中,呼吸都变得几不可见。   屋顶上的人小心的移开了一片瓦片,借着月光往里头看。   秋天双手捂着自己的口鼻,裴宜则是放缓了呼吸,装作正常睡着的状态。   片刻后,屋顶那一点光亮被掩盖,那人重新放好瓦片,去了下一间房子。   裴宜没敢动,静静的躺在床上等着。他不知道屋顶上的人和房间里的人是不是一伙的,也不知道睡在另一间房的钟生是否察觉到有人来了,只能坐观其变。   直到钟生小声喊了声“秋天”,裴宜“嚯”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第60章 确认了,就是你   秋天摸黑干活惯了,十分熟练的走到了屋子正中间的圆桌边,用随身带着的火折子,点燃了桌子上的油灯。   裴宜脑子转的飞快,瞬间列出了好几个嫌疑人选。   首当其冲就是那个一直没什么存在感的钟家渔场少东家钟佐。但这人似乎藏的极深,裴宜自接替钟小狗以来,钟佐就没正面出现在他面前过,就连聚福楼开张,钟家渔场来的也是钟老东家,他这个少东家丝毫不显山露水。   再者,就是吴霸,吴霸被他忽悠,拿着豆腐方子当宝,经营不善必定亏损,眼看这么个来钱的门路变成破烂,吴霸很可能会迁怒。   第三种,就与造纸术和聚福楼的幕后者是他这个消息可能泄露了,来的人是受到了某些商人的示意,要来探一探他的底细。   无论哪一个,都凶多吉少。   钟生走到床边,伸手将裴宜冰凉的手握在了掌心里,开口道:“白日我不在家,你一个人要小心。”   裴宜眯了眯眸子,掀开被子给钟生看他床里侧摆着的一排瓶瓶罐罐。   钟生对裴宜做的这些药粉药效还是很清楚的,天气热起来后蚊虫多了起来,思源书院周围又都是果树,书院的同窗许多都被蚊子叮得晚上睡不好,钟生带着裴宜的驱蚊粉,愣是没有蚊子往他身边飞。   只是面对不知名敌人,钟生还是觉得这些并不保险,因此做下决定:“白日你和我们一起去学院,晚上再一起回来。”   裴宜没有推辞,他也想知道,这回来的人,目的是他们住的这个别苑,还是他们中间的某个人。   钟生说是这么说,第二日将裴宜和秋天交给姜院长后,他却是和上课的先生告了假,一个人赶着驴车去了郑元那里。   头一次见钟生找上门来,郑元连忙想找个私密的房间招待他。   钟生一摆手,直接问道:“聚福楼开业那天,有个穿杏黄色长裙的姑娘,是二楼雅间的客人,她身边带着个小丫鬟,叫小草,你们店伙计可有印象?”   郑元摸着下巴思考了一会儿,倒还真从记忆里挖出了这么个人。   “不用问别人,我知道,那是杜县令的千金。也是巧了,昨日杜千金穿的正是你说的那套衣裙,杜县令是四月二十八的生辰,杜千金是提前来我这定菜单的。”   郑元想了想,又道:“你若是想确定,你可以假扮酒楼的伙计,带着酒水样品去杜县令家,请杜千金亲自确认宴会当天该用哪种酒。”   钟生答应了,郑元便找了身酒楼伙计的衣裳让钟生换了,又将整整一篮酒水样品准备好,让钟生带去了杜县令家。   杜县令后宅只有一位明媒正娶的夫人,夫人膝下也只生了杜千金一个女儿,钟生说是聚福楼的,管家立马就安排人去找了杜小姐。   隔着一个大屏风,杜夫人与杜小姐都到了,一个小丫头走出来接篮子,瞧见钟生的刹那,小丫头脚步一顿,自以为没人发现,装作不认识钟生的模样,接了篮子就进了屏风后,全程没拿正眼看过钟生一次。   钟生也记得这个小丫头,可不就是那日被他一脚救了的小草么。   里头母女两将酒水都浅尝了一点,杜小姐开口道:“告诉你们东家,女客那边用芙蓉醉,男客那边用春风酒。”   杜小姐一开口,钟生便也确认了她的身份。   钟生出了县令家,转头就捏着几个铜板买了一大兜子吃食,找到了诏安县消息最灵通的一伙人。   一堆乞丐围着钟生,眼巴巴的盯着他手里的兜子。   钟生冷漠开口:“诏安县内,要打听人找哪个混子?”   乞丐堆里六七个乞丐同时大喊:“我知道我知道!你问我!”   “找杨老大!”   “杨老大的人最厉害,找他准没错。”   “杨老大讲诚信,和他做交易不用担心被出卖。”   “去城西找杨老大。”   几人异口同声,说的都是杨老大,钟生便指了指靠他最近的一个老乞丐,问他:“杨老大是什么人?”   老乞丐连忙答道:“杨老大全名叫杨彪,他虽然是混子,可心地不坏,做混子也是为让他的一帮子兄弟有个过日子的门路。若你想办什么事,可以去城西找他试试。”   老乞丐打量着钟生,奉承道:“看公子您相貌堂堂,要干的必定不是什么谋财害命损阴德的事儿,杨老大遇上这种人,给再多钱他也不接生意的。”   钟生又问:“去城西哪里找?”   老乞丐道:“公子您去了城西,随便拉一个人问杨老大,多的是人给您指路的。不是小人不给公子指路,是城西那边大路小路太多,我这嘴巴说不清楚。”   钟生道了谢,将那一兜子吃食都交给了老乞丐,看着老乞丐将东西平均分了,并无人有异议,这才转身去了城西。   钟生一上午没闲着,却是不知道他离开后,那个叫小草的丫头便兴奋地偷偷与杜小姐说起了她的发现。   听闻钟生只是聚福楼一个小伙计,杜小姐皱着眉头道:“怎么就只是个小伙计……”   小草附和点头道:“是啊,小姐,他只是个小伙计,万万配不上小姐您的。”   杜千金手指绞着丝帕,十分不甘心,想了想问小草:“若是……若是我嫁给了他,我爹就可以帮他一把,日后他发达了也得记我爹的恩记我的恩,必不会三心二意辜负于我,对吧?”   小草吓了一跳,急忙道:“小姐,您可别信那些穷书生写的话本子,若是大人知道您有这心思,大人一定会打死我的!”   “哎呀!小草你别这么胆小。”杜千金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想法里,此刻羞涩又开心,哪里顾得了那么多,思来想去,银牙一咬,张口便吩咐小草磨墨备纸笔,再三思量后,写了一封含着浓浓情意的感谢信,在外头套了个无字信封,便交由小草,让她想办法送到聚福楼钟生手里。   小丫头哭丧着脸被杜小姐赶出门,正发着愁,眼角余光瞥见街角蹲着的小乞丐,顿时有了想法。 第61章 诏安县的变化   小草走到小乞丐面前,蹲下身小声道:“喂,小乞丐,我给你钱,你进去那边酒楼,把这封信给一个长得特别特别高的伙计,行吗?”   小乞丐大概只有五六岁大,听完小草的吩咐,立马伸手接了信和作为奖励的两个铜板,飞快跑进了聚福楼里。   小乞丐找啊找,一楼往来的人有高有矮有胖有瘦,就是没有一个特别特别高的。   小乞丐拿着信钻来钻去,见到通往二楼的楼梯就想上楼,却被守在楼梯口的伙计拦住了。   小乞丐上不去,又舍不得将铜板还给外面的小草,急得团团之际,一眼就看到了刚好经过二楼楼梯口的男人。   那男人长得十分高,又十分瘦,脸都受脱相了,更显得牙暴眼突,小乞丐也没多想,伸手一指那个男人,又示意伙计看他手里拿着的信。   伙计一下子就明白了小乞丐想说什么,还是道:“二楼你是上不去的,人我也看见了,信我帮你转交,行不行?”   小乞丐急忙点头,将信给了伙计,自己则是跑出聚福楼,跑到了还守在街角的小草面前。   小草不放心的重复一遍:“信你交给特别特别高的那个伙计了?”   小乞丐正稀罕的捧着两枚铜板左看右看呢,耳朵里只听见了“特别高”“伙计”,闻言使劲点头,表示自己真的找了伙计,将信送给了那个特别特别高的人。   事情就是这么阴差阳错,杜小姐的信到了一个不知底细的男人手里,那男人则是以为自己在无意间迷倒了某位闺中小姐,兴致大发下也不着急回家了,日日住在聚福楼,与杜小姐你来我往通着信,两人心情都是无比愉快。   又到了夜间,秋天主动抱着被子,在裴宜床边打地铺,裴宜本想将床让给秋天睡,又想到自己的呼吸声与秋天不同,可能有暴露的风险,又忍住了。   钟生在窗口放了把长凳,背靠着墙,大马金刀在长凳上伸直了双腿闭目养神。   半夜时分,又有细微动静传来,那人今日没走屋顶,而是大胆的行走在别苑内,似是昨夜只为确定别苑内哪里住了人。   那人将整个别苑查探了一番,似是完成了任务,直接便走了。   裴宜翻了个身,打了个呵欠,十分安心的睡着了。   次日他一睁眼,便对上了秋天乌黑的黑眼圈。   秋天双手叉腰站在床边瞪他:“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睡得着!”   裴宜一手撑着脑袋,依旧侧躺着,问她:“你没睡着?有你大表哥在,怕什么。”   秋天看他那样子就气的牙痒痒,她与钟生只见过一两面,虽然因为信赖裴宜而不怕钟生是坏人,但钟生那张冷脸还是让她生不起亲近的念头。   再加上连着两晚被陌生人闯进宅子里来,秋天能睡得着就有鬼了。   接下来的两晚,那位梁上君子却不来了。   钟生连着守了两个整晚,外面硬是一点风吹草动都没有。   裴宜自己也觉得奇怪,猜测道:“莫非真的是个小贼?见这别苑没什么好偷的,干脆就不来动手了?”   钟生也无奈,前两回他有机会跟着那人的,只是别苑本就地处偏僻,裴宜和秋天都没有对敌的能力,若是他中了调虎离山计,裴宜和秋天就危险了。   眼见事情似乎就这么奇怪的结束了,钟生只能道:“不来最好。”若是再来,他就只能将那小贼就地擒拿,试试看能不能问出点什么。   没了危险,裴宜也不再每天跟着钟生去书院,他架着他的毛驴车,慢悠悠往返于城南与城东之间,没事儿就去添墨斋看书,饿了又去聚福楼吃饭,无聊了就与江之源斗斗嘴,偶尔兴致来了,就会窝在别苑里,用他到处逛街淘来的稀奇古怪物件,倒腾出一些只有他知道的小玩意。   那些在他前世随处可见的小玩意,在这个世界却是一桩桩生金蛋的大生意,郑元自从偶尔看见了一次,就隔几日就要来看看,若有能拿出去卖的,就强盗般直接抢走,在二十四个时辰之内,还给他一张利润五五分的契书。   短短时间内,诏安县便突然多出了许多新鲜东西。   每日都要用的肥皂、润肤霜、胭脂、眉笔,带有靠背的椅子、十分便携的保温瓶、适合懒人的美人榻,平日里只有面与粥的早点铺子,也多出了皮薄馅大暄软蓬松的大包子,精致可口的小笼包,别有风味的馄饨、饺子。   仅仅半个月时间,诏安县已经焕然一新,再没了以往的影子。   就连诏安县百姓眼中高高在上的县令大人杜甫庆,每日上衙前都习惯了用新出的牙刷、牙膏将嘴巴漱得满口清新,再蹭点他夫人的润肤霜涂上防止脸干燥起皮,出门顺便买上一碗馄饨,喝的肚子里暖乎乎,这才带着十分好的心情面对衙门里的一堆事儿。   转眼到了四月二十八,杜县令生辰。   诏安县里的富户们早早备好了礼,于晚间天黑之际,驱车到了杜县令家门外。   男客由杜县令亲自在前院招待,女客则是由专人引着,走另一条道去往后院,裴宜原本不想带上秋天,怕她一个人在后院无人照拂,姜院长的夫人自告奋勇说会看着秋天,裴宜这才松了口。   钟生亲自赶车,送裴宜到了杜家门口。   裴宜下车站定,扭头问最后一遍:“你真不进去?”   钟生摇头,道:“你去吧,我在这等你们。”   钟生与杜县令并不怎么相熟,今日会来,完全是沾裴宜的光。   裴宜也不勉强,又交代了钟生先去吃晚饭,待会再来接他,就转身进了杜家。   男子间的聚会本就以争强斗胜为主,裴宜进去时,前院宾客们正在斗诗。   那些诗词,落在见识过华夏五千年诗词瑰宝的裴宜耳中,只能是平平无奇,毫无新意。   裴宜今晚就打算吃个饭送个礼,老老实实当一条咸鱼,却不料,他没有生事的心,却碍了某些人的眼睛。 第62章 青莲居士何许人也   席上有人突然高声道:“近日诏安县诸多变化,众位兄台发现没有?”   既然有人提了这事,自然就有好事的人立即接话。   “我想,就算是闭门不出瘫在床上的病患,也应当感受到诏安县的变化了吧。”   “是啊是啊,也不知道是什么人想出的那么多好玩意,不说别的,就那个椅子,城里的木匠们赶工都快赶疯了,试坐过椅子的,哪个还想坐凳子?坐的久了腰背酸的不像话,椅子加上软垫,那是坐一整日也不会不舒服。”   “这位兄台这话可不对,咱诏安县卖的最好的,应当是肥皂。穷人能买的起,富人也不用不舒坦,那精油皂虽说得五两银子一块,但洗完全身香喷喷的,我家女眷一天都恨不得多洗两回。”   俗人有俗人的关注点,一书生装扮的男子站起身,道:“要我看,还是添墨斋出的白纸最妙!你们所说的,都是市井物件,唯独这白纸一出,不知多少书生感激涕零,那必定是位为了读书历经艰辛腹有千秋的大儒,若是我有幸能见一见那位想出造纸术的奇人,我必定得向他请教一二。”   这话一出,最先说话的那人当即冷笑一声,道:“你想见,今日不就能见了?他就在席上,你不若问上一问,看他是否腹有千秋。”   裴宜正埋头吃着刚上的茄汁豆腐,心里琢磨着被发现的食物还是太少,猛地听到有人将矛头指向他,还愣了一下,心想应当不是冲自己来的吧?   下一秒,就见那人傲慢的站起身,看着裴宜这边发出挑衅:“裴宜裴大公子,你既有才弄出那么多稀奇古怪的玩意儿,想必,于诗书一道也有独特造诣吧?”   裴宜慢斯条理又吃了一口豆腐,轻笑着回道:“让诸位见笑了,裴某不曾上过学,也不会作诗。”   那人嗤笑了一声,声音更大:“裴公子可别太谦虚,要知道,太过谦虚那就是假惺惺了,今日席上那么多思源书院的学子,大家一起讨教讨教,就算你作的不好,大家也不会嘲笑你的。”   裴宜抬头,环顾四座,今日来的人很杂,但大家都有意相熟的坐在一起,因此硕大的前院分成了好几个区域,姜院长带着思源书院的学子,以及江元洲父子、郑元坐在一块儿,见裴宜被针对,众人都沉着脸强压着火气。   裴宜还看到了坐在最后面的钟文,钟文一直盯着他,见他看过来,当即就想站起来帮忙说话,裴宜略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乱动。   裴宜略微沉吟片刻,道:“我说过,我不会作诗,但我听过别人做的诗,各位不是为我之前弄出来的哪样东西才是最好的争论不休吗?我想说万事万物,只要存在,就必有它的道理,你喜欢你的阳春白雪,我喜欢我的下里巴人,这并不冲突。”   “同理,这道理也可用在各位身上,做商人并不卑贱,是学子也并非那么高贵,在下今日送在座各位两句诗吧,这两句诗只在下一人听见,未免太可惜了。”   裴宜站起身,冲众人举起手里装着白开水的杯子,一字一句吟道:“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   “在下今日便以这两句诗,祝各位将来都学有所成,不负初心。”   “天生我材必有用……”   “千金散尽还复来……”   “这诗……”   姜院长嚯地起身,无视了众位学子被降维打击得浑浑噩噩的傻样,直白问道:“敢问裴公子,这两句诗是谁写的?其人又在何处?”   裴宜眉梢一扬,坦诚道:“其人叫李白,字太白,号青莲居士,在哪我不知道,我只是听过他的诗作。”   姜院长尤不甘心,继续追问道:“那他长什么样?年岁几何?你什么时候见的他?”   他深吸了一口气,叹息道:“并非是我故意要为难于你,而是能写出这般诗作的人,必定有大才!如今圣上最缺的就是这种人,若是能找到他,让他入朝为官,我朝必定能又添一员可流传青史的大官!”   裴宜敛了笑意,道:“那你怕是要失望了,我见他时他已是耄耋之龄,他一生跌宕,作诗无数,临老却遗憾无诗作传世,正巧遇上我,便悉数念了一遍给我听,言道能有我知晓他来过这红尘一遭,平生所愿足矣。”   裴宜故作遗憾,摇头道:“之后,我便再也未见过他,也未在其他地方听过他的诗作,想必,是早已化成一抔黄泥了。”   闻言,所有读书人都露出了生不逢时的遗憾之色。   若是早知有那样一位诗词大儒在世,他们必定要倾尽所有拜其为师的。   那个挑起事端的人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见裴宜几句话博得全场关注,他脸色十分难看,又见在场那么多人,竟然没一个人站起来帮裴宜说话,他想了想,又道:“裴公子说那两句诗是你听来的,那那些出自你手的稀奇物件呢?难不成也是听来的?”   这话,便是指责裴宜拿别人的成果,来给自己堆砌名声了。   裴宜惊奇的“咦”了一声,反问道:“敢问这位公子,那些东西是我做的吗?”   那人心不甘情不愿点了下头。   裴宜又道:“既然是我做的,且不是你做的,你凭什么质疑我拿我做的东西出来卖?换句话说,若是别的地方有人琢磨出了我那些东西的做法,也做了成品来卖,按公子的说法,是不是我该找上门去,去官府告他偷我的东西?”   这个世界没有专利法,东西拿出来,就默认是可以交易的,别人给了钱,拿了你的东西琢磨出了做法,你只有暗自咬牙切齿诅咒的份儿,若你的东西更好,价钱更合适,自然能挤得对方关门大吉。   裴宜这番话,挤兑得那人面红耳赤语塞良久,那张本就平平无奇的脸因着羡慕嫉妒恨,越发显出了几分丑陋。   这时,江之源也站起身大声道:“我想起来了,你家也是开木器行的!” 第63章 钟文主动搭话   “你哪来的脸站在这里说裴宜?我记得那家卖椅子的木器行可不是你家的,你敢说你家木器行就没有椅子、美人榻?”   那人脸色涨得通红,狠话在嘴边冲冲撞撞,愣是没敢吐出来。   他敢说没有吗?若是说了,明日相熟的人便都会知道他一边骂人家偷窃别人成果,一边在自家偷偷卖裴宜想出来的东西。   椅子一出,诏安县全县大户人家全都将家里坐人的物件换成了威风又大气的高脚交背椅,更有奢侈的外县人,花大价钱定了镶珠嵌玉的顶尖红木椅。   利益当头,诏安县所有的木器行,哪家能拒绝这样的订单,没有授权那就偷偷改一改样式,厚着脸皮说自家木匠想出来的,和裴宜那做出来的无关。   满堂瞩目,那人辩无可辩,羞愧得以袖掩面,缩在座位里不敢再说话。   更令人讽刺的是,就连他今日所坐的,也是从裴宜那流传出去的椅子样式。   后半场宴会于裴宜而言十分平淡,有裴宜那两句珠玉在前,学子们再没了吟诗的心思,倒是钟文等善丹青的学子为县令献上寿诞画作后,众人的目光再一次落到了裴宜身上。   裴宜顶着一众人期待的视线,好笑道:“丹青一道我是真不会。”   学子们同时松了口气,说白了,裴宜说那两句诗是别人作的,可人都死无对证了,谁知道是不是裴宜为了不出风头故意编的谎话,若是这人既善作诗又善丹青,那他们还表现个什么劲?   后半场宴会结束时,已是戌时一刻(晚八点十五),宾客们纷纷向杜甫庆告别,裴宜撑着桌面站直,退到阴影处,悄悄伸了个懒腰。   “裴宜。”   突然出现的声音吓得裴宜差点闪了腰,猛回头看向身侧。   钟文没想到会吓到裴宜,颇有些不好意思,又因裴宜的大动作忍不住想笑,忙伸手扶住裴宜,小声道:“你今晚住哪?要不和我回思源书院,去我寝室凑合一晚?”   裴宜摇头婉拒:“钟生在外面等我。”   钟文只好作罢,又提出了和他暂时同路的邀请。   裴宜看出他有话要说,当即同意了。   两人走出办宴会的院子,裴宜就听与他同行的钟文小声道:“裴宜,我家的事我听我娘给我说了,我娘让我转告你,不用担心村里的事,托聚福楼研究出的二十多道豆腐吃法的福,钟家村的豆腐生意十分好,估摸着到明年正月,村里的孩子就能进学堂上学识字了。”   说起这点,钟文语带亢奋,快速说道:“我已经和我娘说好了,我努力从书院毕业后,就试试能否留在书院内教书!我的学问出不了雍州城,拼上一把若是能进书院,日后村子里有孩子能考上思源书院,我便是他们的倚仗!”   不是所有人都有钟文这般好运,能在思源书院招生时,遇上一位十分护犊子的老师。·   ·更多的,是为了读书,不得不忍着同窗的欺凌,夫子的轻视与刁难。   裴宜安静的听着,他知道钟文并不需要他回应,钟文读了许多书,心里十分清楚,裴宜将做豆腐的法子交给自家,自家却因大哥的愚蠢不能再做豆腐,钟怀接手后,不仅要应对吴霸的找茬,还要应对杨家村的使坏,如今豆腐生意大火,这钱是钟怀该挣的。   钟文上次回家,半夜都听见杨红睡不着叹气的声音。   他知道她娘是后悔了,后悔不该告诉吴霸如何做豆腐,后悔没有快刀斩乱麻阻止大哥胡闹,后悔自家与泼天富贵擦肩而过。   钟文想了很久,始终觉得这些都是自家自找的,怨不得旁人,他家愧对裴宜的期待,也对不起裴宜的好心相助。   从待客院落到前院大门路程并不远,钟文见再往前就要分开走了,便收起话题,对裴宜道:“裴宜,我要回书院了,你和钟大哥回家路上小心。”   裴宜踏出大门,第一眼就看见了坐在车辕上不知在想些什么的钟生。   下一秒,钟生抬头直直看了过来。   裴宜快跑几步走到车前,跳上了车辕,与钟生肩并肩坐好。   秋天是坐院长夫人的马车来的,今晚也会随院长夫人一同回去住一晚,裴宜不必担心她,此刻靠在钟生旁边,只感觉一晚上不怎么顺的情绪突然就舒畅了。   裴宜头往钟生肩膀处侧了侧,小声道:“下次再有这种宴会,你得陪我一起去。”   钟生挥着鞭子赶着驴车往前走,答道:“我不喜这种热闹。”   “我以前喜欢,现在也不怎么喜欢,总感觉吵闹。”裴宜长长叹了一声气,“我感觉我精神状态像个老头子。”   钟生没说话,他并不觉得不爱热闹就不好,他就爱这种不用动脑子,每天只操心三餐吃什么的日子。   裴宜索性将脑袋的重量全压在钟生的肩膀上,轻声道:“钟生,我有没有和你说过秋天的身世?”   钟生腾出左手环住裴宜的腰,怕他歪着身子待会驴车颠簸会滚下去,闻言道:“秋天的爹很有钱有势?”   裴宜拖长了语调“嗯”了一声。   钟生道:“若真有一日对方来抢人,我们带着秋天搬远点住。”   裴宜哼哼唧唧不怎么乐意,他好不容易把诏安县变得便利许多,再让他搬去鸟不拉屎的地方躲着,他才不干呢。   “真有那日,咱们去给秋天当保镖吧,我俩只管吃喝玩乐保护她,让秋天去操心赚钱养我们。”   裴宜说着说着竟真觉得这样做非常棒,忍不住笑出了声。   钟生爱极了裴宜这副小模样,忍不住打趣他道:“这话可别让秋天听见,她听见了非闹你不可。”   裴宜一脸“这还用说?”的表情,慢慢收敛了笑意,靠在钟生肩上安静的陪着他赶路。   打趣归打趣,他们两个大男人,决计不会躲在秋天一个小姑娘身后。   裴宜拿秋天当妹妹看,也是真心为她想,不管未来如何,他总会一步步帮秋天算计好,尽力让她的未来少一些荆棘,多一些平坦大道。 第64章 拐卖人口   五月来临,思源书院的学习气氛渐渐紧张,钟生为应对越发繁重的课业,也渐渐由每日都回别苑,变成了隔三差五才回来匆匆看一眼。   变故就发生在一个平平无奇的深夜。   自从别苑里半夜进过贼人后,秋天就不敢一个人睡了,宁愿来裴宜房间里打地铺,裴宜苦恼于男女授受不亲,只能将临近的一间房收拾出来给秋天住。   秋天试着睡了一晚,第二天黑眼圈巨大,干脆自己想了个办法,她将房间里的衣柜搬空,抱着被褥睡在衣柜底层。   还别说,衣柜对成年人来说只能坐着藏身,对秋天来说,当个床铺还挺舒坦。   半夜时分,裴宜从睡梦中突然惊醒,睁眼便惊觉房间里还有另一个人的呼吸声,他下意识以为是钟生回来了,转念一想却知道不对,钟生知道他觉浅,不会故意这么吓他。   来人并不是普通小贼,裴宜呼吸一变那人立马察觉了,飞速靠近床边,寒光一闪,一把匕首就架在了裴宜脖颈间。   “别动,你可以试试,是你撒药粉快还是我的匕首快。”   黑暗中,裴宜看不清贼人是何模样,却能听出那人嗓音微哑,明显是故意压着嗓子说话。   脖颈间的匕首冰凉刺骨,裴宜不知道是不是匕首割破了他的皮肤,他似乎能感觉到喉咙处火辣辣的疼。   那人直接掀了裴宜的被子,抓着裴宜手腕就将裴宜粗鲁的从床上拉到了地上。   裴宜彻底歇了藏一瓶药粉在身上的心思。   来人明显趁他不在家时偷偷进来过,也知道他床里侧有对敌的药粉,竟是一上来就用他的命威胁他。   来人手里有匕首,裴宜自认拼不过,隔壁的秋天因着人小又住在衣柜里,似乎并没有被这个贼人发现,钟生在书院鞭长莫及……   裴宜心念电转间想好了对策,顺着来人的话自己爬起身往外走。   “哐当”一声响,裴宜不小心撞倒了桌边的矮凳。   感觉到后腰立马被匕首抵上了,裴宜压低了声音忍痛道:“没点灯我看不见。”   他还想说些什么,脑后却突然挨了重重一击,眼前一黑直接倒了下去。   黑衣人直接将晕倒的裴宜扛在了肩上,开了门飞快消失在了夜色中。   没过多久,秋天连滚带爬从衣柜里出来,匆忙扯了件衣裳披在身上,光着脚就朝思源书院的方向飞奔。   秋天憋足了劲儿跑,只用了不到一刻钟时间,便冲到了钟生住的寝室,原本想踹开房门,却因为急停没站稳,整个人直接扑在门上,硬是将门撞开了。   “救二表哥!他被人带走了!”   秋天喊完一抬头,屋内哪里还有人的影子,她都怀疑这间屋子本就没人,可眼角余光一瞥,却瞧见自己身边被人放了一把匕首。   秋天捡起匕首拔出来看了一眼,咬牙又跑向姜院长夫人住的地方。   钟生表哥双拳难敌四手,她还得找人帮忙!   大半夜的,姜院长被吵醒,了解了事情经过后,也飞快出了门。   秋天茫然站在院子里,她觉得自己不能停下,还可以再做些什么,却被院长夫人一把拉住,强行将她拉回房间按坐在床上。   “孩子,没事了,老爷去救人了,肯定能把他们毫发无伤带回来。”   院长夫人伸手轻轻将秋天抱在怀里,不断顺着秋天的后背,心疼地道:“你这孩子,跑来报信也不知道穿双鞋。乖乖坐好,师母给你把脚洗了上点药。”   秋天不知道院长夫人在说什么,闻言下意识低头看了一眼,就着桌上点亮的油灯,愕然发现她的双脚不知何时已经血肉模糊。   或许是她来时不小心撞到了树枝或者石头所致。   秋天先前没觉得痛,这会儿心神回归,当即痛得“嘶”了一声。   再说去追裴宜的钟生。   他赶到别苑时,掳走裴宜的人已经不见踪影,钟生抬头看了眼天,明亮的月亮下,他的双眸我渐渐变成了莹润的紫色。   原本皎洁的月色瞬息间被不知哪里来的乌云掩盖,漫天的乌云悄然翻滚,云层间隙,许多银色的细小雷电穿梭其中,高高在上地俯视地面上的一切。   不过几个呼吸功夫,高空中的雷电就传给了钟生他想要的讯息。   钟生开始朝着一个方向极速奔跑起来。   裴宜是被扔醒的,他不是女子,绑他的人也没什么怜香惜玉的想法,到了目的地便直接将他一扔,裴宜猝不及防被手腕上的剧痛唤醒,左手摸上受伤的右手,立马就知道这只手腕应当是骨头错位了。   与此同时,身后传来关门的动静,紧接着,便是锁链晃动间彼此撞击的清脆声响。   裴宜慢悠悠从地上爬坐起来,这儿应当是个密闭的空间,裴宜清楚的听见距离他不远,还有好几道呼吸的声音。   裴宜默默将受伤的右手在膝盖上摆好位置,深吸一口气,左手猛地按住右手腕一压。   饶是早有准备,骨头正位时瞬间的疼痛仍然让他忍不住发出了一声痛苦的闷哼。   左右都发出动静了,裴宜小声说了一句:“喂,你们醒着吗?”   那几道呼吸声同时停了几秒,片刻后,窸窸窣窣的声音由远及近,一只手试探性地摸上了裴宜的大腿。   裴宜伸手抓住了那只手。   那只手手感十分舒服,皮肤光滑细嫩,从手骨的形状判断,那应该是个大人。   一道沙哑的男人声线在裴宜耳边小声响起:“这儿每隔十天,就会有人把我们带走,今天刚好第九天。”   裴宜脑子里闪过四个字:“拐卖人口”。   可是拐卖人口的主要对象不应该是妇女和儿童吗?拐他一个大男人能干嘛?再说了,这年头劳力不值钱,费劲吧啦冒着被官府抓的风险拐人去做苦工并不划算。   那人像是知道裴宜在想什么,继续道:“我猜,你应当长得很好看吧,这伙人在各地物色长得好看的人,男女不忌。”   裴宜摸了摸自己的脸,默认了那人的话。 第65章 得救   他虽然并不注重容貌,原主钟小狗也长得瘦巴巴黑乎乎,可他前世的确是好看的,从小被人揩油到大那种。后来一病不起,更是让他多了七分病美人的身娇体软、我见犹怜。   裴宜问那人:“你是诏安县的人?”   那人低低咳嗽了两声,道:“不是,我是白光县的,家里做些小买卖,这次我是出来送货的,没成想遇上黑店被迷晕了。”   裴宜翻过那人的手掌,三根手指搭在那人手腕上,细细感受他的脉象。   指腹感受到的脉象杂乱无章,裴宜告诉他:“你伤到内脏了。”   那人语气无奈:“我本该是九天前被送走的那批。”   裴宜了然,看来这人是做了什么事惹怒了绑匪,这才被打成内伤了。   那人又咳嗽了两声,继续道:“明天是咱们最后的机会,明天天亮时分,那群人会打开门,四个人守在门口,负责将我们捆住手脚,喂迷药后扔进马车,靠近大门的位置还会有三个人拿着棍子负责警戒防止我们逃跑。”   “上次我说动了所有人一起制造混乱,可惜功亏一篑,外面还有他们接应的人,这里是个小村庄,很有可能全村人都是一伙的。”   裴宜听着他咳嗽时声音含糊,便知道他应当是吐了血,忍不住道:“照你这么说我们很难逃出去。你先别说话了,若有机会我们能逃出去一个是一个,若无机会,我身躯单薄,可不如你扛揍。”   那人大概没想到裴宜竟是这么摆烂的一个人,似乎是觉得裴宜会反抗的几率不大,还真闭上嘴不跟裴宜说话了。   裴宜也往地上一倒,闭眼休息。   钟生到达的速度只比绑匪的速度要慢上那么一会儿,几乎是裴宜刚躺下没多久,他贴着地面的耳朵就听到了狗叫的声音。   狗叫声不止一两道,凶狠的声音里满是对村里来了外人的警惕与威胁之意。   裴宜“嚯”地坐起身,几步走到墙壁前,将脸贴在墙壁上,费劲去听外面的动静。   外面,钟生站在村口,掌心电光闪烁,他忽地举起手,掌心遥遥对着天空,轻描淡写往下一挥。   半空中,雷霆如无数发光的细丝倾泻而下,如同黑夜中的幽灵,无声无息间笼罩了整个小村庄。   只眨眼功夫,满村的狗叫戛然而止。   钟生抬脚,走进了这个陌生的小村庄里。   他能感知到的所有呼吸的大人与牲畜,都被雷霆无差别来了一下,不致命,却起码能让人昏上四个小时。   钟生畅通无阻到了修建在村庄正中心的密封谷仓前。   锁住谷仓大门的铁锁钥匙就挂在其中一个看守之人的腰上,钟生弯腰拿了钥匙开锁,顺手将解下来的铁锁链塞进了怀里。   大门突然打开,明亮的月光便强势闯进了谷仓内。   密闭的谷仓环境并不好,里面的人一关就是十天,再干净的人也会产生体臭,钟生却仿佛闻不到一般,直接走了进去。   他双脚刚踏进谷仓内,裴宜就主动走到了月光能照亮的地方,笑眯眯打趣道:“你好快啊!你是我见过的最快的一个人!”   这个有些黄色的小笑话没能引起钟生注意,他猛地将裴宜拉进怀里,下巴垫在裴宜肩头,一直提着的心在这时总算有了安放之地。   “我们得救了?”   “我们得救了!大家快醒醒,有人来救我们了!”   先前与裴宜搭话的那个声音的主人猛地从地上爬起来,大声叫着其余被关的人。   稀稀拉拉的声响回应着那个人,醒来的人越来越多,在看见那扇仿佛永远不会对他们打开的大门正大敞着,他们不约而同做了同一件事:揉了揉眼睛,确定不是做梦后,转身就推醒了临近的人。   “多谢救命之恩。”一个人激动的走到裴宜与钟生面前,跪地给两人行了个大礼。   他抬起头来时,裴宜终于看清了他的脸。   这人先前说绑匪只绑长得好看的,可这人的相貌,却只能说的上是中等偏上。   他长着一张看着十分可靠的脸,浓眉大眼,鼻梁十分笔挺,嘴唇也不薄不厚,可以说五官每个单拿出来都不错,组合在一起就十分平常的那种。   大概是裴宜那一脸“匪夷所思”太过明显,那人摸了摸自己的脸,自恋地道:“在下这张脸虽然比不上公子貌美,但也是风靡白光县的,也是我太受女子欢迎,才遭了这无妄之灾。”   裴宜在心里回他:您可真是大言不惭。   那人收了脸上的自恋,熟练的用衣袖捂嘴咳嗽了几声,正色道:“大恩不言谢,我姓常,家住白光县城南常氏商行。”   钟生对这个姓常的半个眼风都没给,裴宜便报了自己的名字与别苑的地址。   得知了自己想要的信息,常姓男子拱手道别,头也不回朝外走去。   继他之后,谷仓里的其他人也纷纷向钟生跪地磕头道谢后离去。   裴宜仔细观察了一看,常姓公子话里虽然有对自己的颜值有很大水分,但其余的还是说了实话的。   这些被绑的人有男有女,年岁都在十岁到三十岁之间,相貌各异,但每个人都有其独特的气质,很显然,绑匪就是故意在搜寻这类人。   外人都走光了,裴宜拉着钟生快步出了谷仓,蹲在地上仔细给那几个倒在地上的绑匪把了脉,又检查了外伤,见看不出来是何原因昏迷不醒,这才松了口气。   世上最不缺少的就是聪明人,钟生的雷系异能虽然隐蔽,但若是每次发生雷劈这种怪事时,都有钟生的痕迹,难保有心人不会察觉到什么。   “不会留下痕迹吧?”裴宜不放心地朝钟生发出疑问。   钟生摇头,笃定地道:“我没下杀手,我的异能会在他们头顶留下一个细微的堪比蚊虫咬伤的伤口,就算被人发现,也只会以为是被不知名虫子咬的。”   裴宜道:“也不知道离开的那些人会不会报官。”   钟生拉着他在院子里的桌子前坐下,桌上还摆着绑匪们喝过的一坛酒,裴宜伸头看了一眼,土黄色的浆液一看就令人没胃口。 第66章 抓捕钟佐   裴宜不甘寂寞,又用手指头戳了戳他的胳膊,问:“要不把我留在这里,你跑一趟县衙报个官?”   钟生想也不想回道:“我离开你若有危险怎么办?”   左右闲着无事,钟生从怀里掏出他顺手拿的锁链,掂了掂重量后,拉着裴宜起身。   “我们再找找还有没有这种铁链子,若是数量够多,或许你的袖箭材料就够了。”   这个村子并不大,拢共只有八九户人家,裴宜和钟生一点都没浪费,将人家家里的煮菜锅、菜刀、锄头、砍柴刀以及每家都藏的十分隐秘的一把大刀都找了出来。   可伤人的器具在谷仓前堆了一地,尤其是那十来把闪着寒光的大刀,更是让裴宜心惊不已。   万幸今夜是钟生追了过来,万幸钟生有着这个世界无法企及的异能手段,今晚无论是除钟生外,他认识的任何一人过来,都可能无法这么顺利救他出来。   裴宜本就是半夜被掳走,钟生救人又耽搁了些时间,大约只过了一个时辰,远处就出现了大量火把以及嘈杂的脚步声。   钟生与裴宜随意藏进了一户人家家里,透过窗户往外瞧动静。   待瞧见来的人都身着统一的衙役服饰时,两人对视一眼,都松了口气。   县令杜甫庆走在众衙役中间,同来的还有依旧一身黑衣的姜院长。   裴宜见状,彻底放下心来,拉着钟生开了门走出来。   “你们都没事就太好了!”杜甫庆感叹了一句,示意二人跟上队伍。   众人到了谷仓前,瞧见那一地的武器,再听见裴宜说这是从村民们家里搜出来的,杜甫庆脸色漆黑,冲身边衙役一挥手,冷声道:“都抓起来带回去!”   好几户农户家里还有小孩子,这些孩子太小,钟生没有电晕他们,小孩子白天疯玩晚上瞌睡重,一般大动静都吵不醒他们,事实也的确如此,那些孩子被衙役们或抱或背着赶路,一个个只顾呼呼睡,愣是没一个醒的。   回到县衙后,杜甫庆下令叫醒厨娘准备众人的早膳,自己则是带人开始分批审问那些人。   裴宜也好奇那些人为什么会盯上自己,干脆与钟生留在县衙,吃了顿厨娘做的香喷喷的鸡蛋炒饭,又等了许久,总算等来了拿着好几张供词的杜甫庆。   杜甫庆瞧见两人,二话不说,直接将其中一张递给了裴宜看。   那张正是去别苑绑架裴宜的那个绑匪的。   据绑匪们交代,他们并不会长期住在一地,他们去了一地,首先便是挑选合适的落脚地,将周围都换成自己人,之后,众人会分散进入城镇物色美人。   美人不止是皮相美,气质特殊也算,像那位常姓公子那般嘴巴甜又自带亲和气质,十分容易取得陌生人信任的,甚至比貌美之人更难得。   这伙人在暖房宴那日盯上了裴宜,只是那日之后,他们调查到裴宜身边来往的人都不简单,就因此放弃了掳他的想法。   只是,他们放弃了,他们本地的线人却主动提了裴宜的名字,并表示他们尽管放心动手,后续那线人会帮他们将裴宜的失踪线索引向别处。   那线人不是别人,正是钟家渔场的少东家,钟佐。   杜甫庆坐下喝了杯茶,挥手让伺候的丫头去给他端一碗炒饭来,边对裴宜道:“裴公子放心,衙役已经去缉拿钟佐了,他身边的狗腿子李隆李管事也逃脱不了干系,这次会一并缉拿回来。”   裴宜拱手道谢,杜甫庆一摆手,道:“这次该是本官谢你,一举抓获这么多违法犯忌之人,待此案报上去,本官的上司对本官也会多有夸奖。”   任何时代,对于拐卖良民官府都会格外重视,裴宜只是回别苑睡了一觉,外面就已经为诏安县有拍花子半夜掳人这事闹得沸沸扬扬。   也不知是谁走漏了风声,大家都紧张兮兮生怕还有漏网之鱼祸害自家人,今夜宵禁都由亥时(九点)提早了两个时辰,几乎是天才擦黑,街上就已经没了行人,家家户户闭门熄灯,生怕被贼人盯上。   城南别苑内灯火通明,裴宜与钟生合伙给秋天做了个香甜无比的蛋糕,哄得小丫头眉开眼笑。   裴宜一下下摸着秋天的脑袋,莫名有些像是在摸狗,就连夸奖的语气都十分像是在夸守家犬。   “秋天啊,这次可多亏你机敏啊,真是个乖孩子!你还想吃什么?明日再让你大表哥给你做。”   秋天嫌弃扒拉走裴宜的手,阴阳怪气道:“旺财啊,你真是个乖孩子!这回多亏了你,明天奖励你一根大肉骨头!”   裴宜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钟生也是忍俊不禁,扭过头不让秋天看见他脸上的笑。   秋天一边大口吃着蛋糕,一边开心地晃动着双腿,脚上那双裴宜指导、院长夫人制作的大拖鞋随着她的动作晃晃悠悠,这可怜孩子,坐椅子上双脚都只能在半空中荡秋千。   因着是晚上,钟生做的蛋糕并不大,秋天几口吃完,咂吧着嘴有些意犹未尽。   “二表哥,大表哥,明日我还能吃这个吗?”   裴宜“啧”了一声:“这个热量高,吃多了容易变成大胖子。”   秋天果断闭嘴,她并不想变得又矮又胖。   只是蛋糕实在美味,她实在舍不得,因此又拿着盛蛋糕的盘子深深吸了几口残留的香甜气息。   裴宜脑中灵光一闪:“秋天你很喜欢蛋糕?”   秋天不明所以,点头道:“是啊,我很喜欢这个,二表哥你放心,我不会贪嘴一直吃的。”   裴宜托着腮帮子,道:“你跟着你大表哥学怎么做蛋糕吧,我给你开家蛋糕店,女孩子应当都很喜欢这种甜甜的又好看的食物。”   秋天双眼一亮,倒是真的心动了。   她先前说想去郑家砖厂做活,一是为了试探裴宜的态度,二也是真心不想寄人篱下,想自己养活自己。   她不懂怎么赚钱,但大表哥做的蛋糕她光看着就觉得开心,吃到嘴里后,她觉得她今晚做的梦肯定都是甜甜的。 第67章 误打误撞帮破案   这样的甜点,给任何一个人拿来卖,都肯定很受女子欢迎!   秋天兴奋之余,又有自卑从心底冒了出来。   二表哥出钱给她开店,若她将这笔钱亏了个干净……   秋天的犹豫与退缩裴宜都看在眼里,当他觉得秋天可能会彻底退回去时,却见秋天一抬头,用力点头道:“大表哥,请你教我这个蛋糕的做法吧,我想试试!”   钟生惊讶的看了秋天一眼,点了点头。   裴宜嘴角的弧度十分难压,他不介意顺手帮人一把,被帮的人不成器他不会失望,若是被帮的人能抓住他伸来的橄榄枝,奋力向上爬发出独属于那人的光芒,他也很难不跟着感到高兴。   三人一夜好梦,第二日,钟生与秋天继续去书院,打算利用中午的时间回家做蛋糕,裴宜则是独自去了县衙。   昨日衙役们去缉拿钟佐和李隆,也不知道抓到人没有。   到了县衙,裴宜还没上前交涉,站门口的衙役就认出了他,知道他与县令大人走的近,连例行盘问都没做,直接就将裴宜请了进去。   杜甫庆昨日破了个拐卖人口的大案,今日忙于写折子准备呈送上级,听衙役禀告说裴宜来了,急忙放下公文接见裴宜。   裴宜行了礼,斟酌着说出了他的目的:“不知那钟佐抓到了没有?实不相瞒,杜大人,我与那钟佐以前有些仇怨在,若是他对绑架我的事招认不讳,我想亲自见他一面,问问他先前的事。”   杜甫庆眉头紧皱,本朝人口不丰,涉及到拐卖的一律都当大案处理,这种案子最怕横生枝节,按规矩是不许无关人等见案犯的,只是裴宜既是受害人,又与他有私交,拒绝也不好……   裴宜退一步说道:“我知道这于理不合,但请杜大人能网开一面让我亲口问一些问题,杜大人若是不放心,可与我同去旁听。”   杜甫庆又是一番思虑,最后起身拂袖道:“裴公子有疑问想问,那便一起走吧,正好本官也还有些疑问得提审疑犯李隆。”   裴宜面露诧异,杜甫庆主动解释道:“裴公子不知,昨晚衙役们去钟家渔场缉拿人犯,遭到了钟家渔场的暴力抗捕,两方对峙争斗时走漏了风声,那钟佐想跑,被李隆正巧撞见,两人发生打斗,钟佐被砍了四五刀,如今还重伤未醒。”   杜甫庆语气微妙:“那李隆主动找到衙役投案自首,称一切是钟佐所为,他只是为了儿子被迫听从。”   这话骗鬼鬼都不信,偏偏钟佐躺在那开不了口,若是他死了,李隆很大可能可以凭着他的一己之言逃脱死罪。   杜甫庆也想知道,若是让那李隆见到裴宜,事情会不会有转机。   李隆被关押在地牢里,地下空气实在不好闻,汗臭味、血腥味以及各种腐烂的味道混在一起,形成一股让人闻了就想吐的恶臭,杜甫庆早有准备,与裴宜在面上蒙了三层浸了驱味提神药汁子的布巾。   两个衙役一左一右夹着个宛若死狗模样的人到了审讯室,将人手脚都绑在十字木架上后,躬身朝杜甫庆行了个礼,掌心按着刀柄退到了一边负责警戒。   裴宜仔细观察着那个被绑着的人,透过审讯室燃着的六个火把,他也认出了这人的确是被他讹了十两银子的大管事李隆。   “李管事,好久不见。”   裴宜温润好听的声音不轻不重响起,被绑着的李隆全身一僵,缓缓抬头,眼神锁定在了裴宜身上。   裴宜微微一笑:“没想到,李管事竟变得如此狼狈,不知李管事有没有后悔过?”   李隆嗓音嘶哑开口:“你是谁?我从没见过你。”   裴宜心念电转,扭头看向杜甫庆,杜甫庆的眼眸正正印出他此时的模样,肤白貌美,五官俊秀,眉目间神韵天成,风姿怡然。   裴宜眼睑轻垂,轻声道:“李管事说的对,你我从未见过。”   他这么说,李隆心里的怀疑反倒在以狂风吹过般的速度飞快滋生。   莫非,是那边的使者……   裴宜身体往后一靠,呈现出一副极为放松的姿态,冷声道:“杜县令,此案已证据确凿,钟佐与李隆皆是主犯,李隆为掩盖自己的罪行杀人灭口,还请杜大人早日结案,莫要让大人烦心。”   杜甫庆黑着脸拒绝:“此案疑点重重,并非证据确凿。”   裴宜轻笑一声:“杜大人,你只是一个小县令,李管事也只是个小人物,大家都是聪明人。”   杜甫庆不说话了。   李隆心焦如焚,他猜对了!那边在朝中还勾结了大人物,为了不让杜甫庆顺藤摸出瓜,这是打算让他一个小人物背锅!   李隆突然后悔自己不该杀死钟佐,钟佐比他知道的要多,要顶罪也该是他来顶……不对!   李隆后背冷汗直流,他突然想到,他或许是帮那边省了事,那边分明是打算全部灭口!若是他不杀钟佐,他们就会直接杀了他,再让钟佐顶罪!   他不想死,在渔场当大管事多年,他私下早已藏了许多财宝,只要他不被定下死罪,他的外室就会拿着银子帮他疏通,让别的倒霉蛋顶替他去流放,他日后娇妻美妾日子照样过得快活!   可现在所有人都想让他死……   裴宜捂住口鼻,十分嫌弃地道:“杜大人,我就不陪你多待了,若是明日大人那边见不到你的公函,那再过不久,大人怕是得在这里住上几日了。”   杜甫庆沉着脸,起身恭送裴宜出门,他自己也跟着走,临出门前,杜甫庆回头看了李隆一眼,遗憾的叹了口气,摇着头出门了。   等出了地牢范围,裴宜先向杜甫庆躬身行了个礼道歉道:“方才小子言语无状,望大人海涵。”   杜甫庆双手扶住裴宜行礼的双手,心情十分痛快:“裴公子七窍玲珑心,帮了本官大忙了,该是本官感谢裴公子才是。”   裴宜笑得羞涩,谦虚道:“还不知能不能起效,若是真有效果,还望大人能让我再来一次,我有些话必须得问问李隆。” 第68章 四人议事   让裴宜参与不止不会添乱还多有益处,杜甫庆爽快答应,送裴宜离开后,他也重新回了书房,继续写他的折子。   晚饭时,地牢送饭的伙计给犯人送晚饭时,照例偷偷先吃掉了每份饭里的肉菜,结果没走出三步远,便口吐白沫毒发身亡。   这事一出,犯人们鬼哭狼嚎不肯吃晚饭,李隆听到只言片语,竟被吓得涕泗横流大哭大闹,哭着求杜甫庆饶他一命。   入夜后,杜甫庆独自举着火把去了地牢。   ……   见过李隆后,杜甫庆一夜没睡,第二日一早,便派衙役带着马车,分别去请了江元洲、姜思源以及裴宜前来县衙议事。   裴宜与姜思源是同路来的,两人见到对方,彼此心里都有些不妙的预感,推开书房门见到江元洲,疑惑更多了几分。   杜甫庆最后一个进来,转身就把门给关上了,大步走到主位坐下,开门见山道:“今日请三位前来事关紧急,昨晚李隆招了,本官一个人拿不定主意,请各位帮忙分析分析。”   昨日李隆见到杜甫庆,第一句话便是要求杜甫庆必须保证他的安全,他举报有功,杜甫庆得让他悄无声息离开诏安县,不让任何人知道他李隆还活着。   杜甫庆压根不进他的套路,直言他若不招,明日他就是个板上钉钉的死人,再多的谋算都是为他人做嫁衣。   李隆果然破防,只要求杜甫庆在案子了结前保证他的安全,杜甫庆也不愿李隆被人杀人灭口,当即就慎重答应了。   李隆的招供简直颠覆了杜甫庆的世界观。   先前也说了,朝廷连年征兵,这些兵大致被分到了三个地方,漠北、东海,以及岭南。   诏安县近海,离东海虽远,顺风顺水坐船直下,也只需要十日的路程,钟佐为之办事的势力,正是东海的倭寇。   事情还得牵扯到许多年前,倭人计划兵不血刃瓦解沿海的朝廷防线,特意挑出了数百名倭人女子,从小学习中原文化说中原话,待学成就将人送去沿海各地。   那些女子想方设法与中原男子成婚生子,顺理成章成了中原人,暗暗破坏沿海秩序,为倭人谋利。   钟佐的娘便是一名倭人女子,她结识了钟家渔场老东家,迷得老东家为她神魂颠倒,不止气死了原配夫人,还对原配所出的大公子视若无睹,将钟佐这个倭人之子培养成少东家。   钟佐自懂事起就知道自己并非中原人,也死心塌地为倭人做事,利用钟家渔场,不知做了多少丧良心的事儿,李隆自己是中原人,却因为全家的卖身契都在钟家那里,只能被迫听钟佐的话、为钟佐办事。   绑架裴宜的那伙人,执行的也是类似的计划,长得好看的不论男女,都会被送到各处秘密基地接受残酷的细作训练以及洗脑,能出来的人,都是倭人最完美的眼线,这些人会被送到朝廷官员身边,成为倭人最有利的棋子。   听完杜甫庆的陈述,江元洲和姜思源尚且还在消化其中的大量信息,裴宜倒是已经想完了,率先开口道:“杜大人,这等大事,本不该让我听见的。”   江元洲有个户部侍郎的堂兄,姜思源本身武艺出众,且疑似以前当过兵打过仗,这俩都是几乎不可能出问题的人,杜甫庆与他俩商议情有可原,可他裴宜有什么呢?   裴宜看的清自己,也清楚的知道,如今他人微言轻,并不适合站在风口浪尖。   杜甫庆捋须一笑:“我向来相信我的直觉。”   裴宜无话可说,只能暗暗期待杜甫庆真的有实力能控制住局面。   倭人细作通过潜伏扰乱中原的事裴宜前世也有那么一段历史存在,分明只是一个小岛国,却偏偏靠着武器大炮轰开了天朝古国的大门,生灵涂炭,鸿雁哀鸣。   裴宜心里莫名有些焦躁不安,他如今已是诏安县的裴宜,这个朝代的裴宜,若是这个朝代也如他前世所了解的那个朝代一般沦陷,那他还能独善其身吗?   不能!   裴宜抿唇,为了日后的太平日子,绝不能让倭人的计谋得逞!   杜甫庆看向姜思源:“姜院长你怎么看?”   姜思源面无表情,好似这事与他无关,冷声道:“就算这事是真的,你又能如何?”   杜甫庆哑口无言,只得又问江元洲。   江元洲只道:“杜大人,这事您可以上千里加急折子,事关国家危难,我堂兄也不会坐视不管。”   杜甫庆苦笑道:“折子三更天那会已经在路上了。”   他担心的,是朝廷不重视,是倭寇突然入侵,是只能眼睁睁看着诏安县被火光笼罩。   三处边防每年都在征兵,也每年都有无数个村庄被敌人烧杀抢掠,东海沿海几乎没了渔村,早年间也有过从东海那边逃难来的人,他们光是听到“倭寇”两个字,就会被吓得面色惨白,瑟瑟发抖,连句整话都说不出来。   诏安县内发现倭寇线人,且听李隆所讲,钟佐去年已经秘密见过倭寇那边的一位大人,两人秘密商量了好久,事后更是为了清理痕迹,直接杀了见过他俩的前聚福楼的老东家和伙计。   这就与裴宜的猜测有出入了。   对钟小狗的身世,李隆所知不多,他只知道很多年前,上面的人给了钟佐一份名单,交代他监视这些人后,此事就再没了后续,名单上的人意外死了,上面也没见追究过。   这也是裴宜识破李威的真面目后,钟佐也没命令李威继续纠缠的原因所在。   后来裴宜搭上了郑元的线,聚福楼生意火爆日进斗金,恰恰好吸引了钟佐的注意,钟佐于人群里看见裴宜的第一眼,便知道他们若是将此人驯服了,他必定能成为倭国最接近皇室的一颗棋子。   裴宜听得是无语又郁闷,他初穿越那会,哪里能想到钟小狗一个小渔民,还能和国家大事扯到一起来呢,顶多也就想想是不是钟小狗是不是个炮灰路人甲,倒霉的成为了京都某位身份尊贵的少爷的替死鬼。 第69章 乡镇护卫队   杜甫庆的重点还在后面:“各位,国家大事自有皇上做主,本官今日请三位前来,是为了诏安县的百姓。”   杜甫庆神色一正,沉声道:“若是倭寇来犯,诏安县县衙加上守城官兵总共不到一百人,每人仅有一把佩刀可做武器。”   姜思源那张冷脸渐渐皲裂,江元洲也倒吸了一口冷气。   杜甫庆摸了把已经沁出冷汗的额头,语气里的苦味浓得几乎要溢出来:“没办法,诏安县本就只是一个小县镇,能每人有佩刀已经不错了。”   “李隆说钟佐近一月来日日都在盼着什么,想必,是钟佐与倭人密谋的事要开始了。”   姜思源与江元洲主动走到书桌边,杜甫庆则是拿出了诏安县附近的地形堪舆。   裴宜不懂朝政,便在一旁安静听着这三人商议如何保住诏安县。   首先,朝廷若有安排,自然是以朝廷的安排马首是瞻,若是放任不管,他们也不能坐以待毙。   朝廷对铁器管控极严,私造兵器是大罪,这点是别想了,姜思源便提议将猎户都征召过来,这些人有打猎基础,也有自制的武器,对付一两个人不是问题。   江元洲则是更注重百姓,他道:“杜大人不妨让人假装东海难民,逢人便讲东海那边的事迹,既能让百姓多有提防,也或许能多收获几个勇猛的汉子一起护卫诏安县。”   杜甫庆一一采纳,江元洲又道:“若有战乱,县里那些商铺必然会价格乱飞,杜大人对此事如何看?”   杜甫庆毫不犹豫冷笑道:“届时若有人胆敢如此,本官便多留那人吃几日牢饭。”   姜思源则道:“诏安县内可有隐蔽的可藏人的地方?”   杜甫庆急忙看向堪舆图,点了好几个地方,道:“这几个地方十分隐蔽,只是若有本地人带路,也是无用的。”   姜思源道:“那便行了,若真有那一日,还望杜大人能派人多多兼顾这几个地方,莫要让百姓被困死在里面。”   三人你一言我一语,皆是在设想大难临头那日,能尽力多保下一些人。   裴宜忍不住道:“三位可想过让各村镇自己组建护卫队?”   三人面色茫然,杜甫庆急忙道:“还请裴公子细说。”   裴宜从三人的谈话中大概也猜到了几点:一是朝廷不许地方私自屯兵,二是不准私造兵器,偏偏在这两点之外,还得加上地方若有动乱,地方官还得吃挂落挨板子这一条。   真是进也是死,退也是死,不动更是等死。   裴宜道:“大人不妨吩咐下去,本县发现倭寇踪迹,为防倭寇作乱,让各乡镇自己组织护卫队,护卫队成员为乡镇百姓,平时多加操练,若发现倭寇,就地缉拿,报呈官府处理。”   杜甫庆闻言摇头:“不妥不妥,倭寇都是穷凶极恶之人,身上更可能随身带着凶器,百姓手无寸铁,如何能抵得过这等恶人。”   裴宜抬眼看他:“那就砍木头、竹子做弓箭,箭矢削尖了浸在粪水中,只要在人体留下伤口,必定会红肿溃烂高热不退。”   姜思源眸中冷光一闪,故作不经意地问道:“裴公子如何得知这等法子的?”   江元洲和杜甫庆也都面色严肃,这等凶恶的法子,怎么看都不该是裴宜这个看似人畜无害的小少年能想出来的。   甚至,三人心里都还不约而同闪过了一个猜测,之后又立马否定了。   裴宜若是倭人,又何必揭穿钟佐的谋划,又暴露自身去教他们如何保住诏安县。   裴宜对姜思源的问题避而不答,又道:“城内壮年男子可三人一组,晚上轮流巡夜,若发现形迹可疑之人,直接抓,妇女也可随身携带辛辣之物,遇上匪徒,照人脸上扔,扔完就朝人多的地方跑,大声呼救总是会的。”   杜甫庆眼中异色连连,急忙捏着毛笔将裴宜的法子一一记下。   裴宜看向姜思源,轻声道:“姜院长问我为何知道,我五岁便独自一人生活,孩童怕黑怕鬼怕坏人,每个睁着眼睛无法入眠的时候,我心里都在想,若是遇上危险,我该如何自救。”   这话说的半真半假,裴宜会知道这些,是因为中华五千年历史教会的他,而钟小狗没人教他,只能日日熬着,熬到长大了,才不怕了。   有裴宜加入,四人便又商量了更多的应对措施,之后,裴宜硬挤在姜思源的马车里一起走,明面上杜甫庆只出面送了姜思源与江元洲二人出门。   一日后,盖着县令官印的告示便贴满了诏安县以及所辖各乡镇,诏安县内武馆师傅全部被征召,前往各乡镇教导村民们拳脚功夫。   各乡镇的猎户也被杜甫庆统一叫来了县衙,与衙役们一起练习射箭,另一边,制作弓箭的工匠们也开始忙碌了起来。   诏安县便在一种表面和平内里紧绷的诡异气氛中,迎来了六月。   天上的太阳一日比一日炎热,裴宜身上只穿了一件薄长衫,一头长发在头顶盘了个道士髻,依旧被热得面色苍白,躺在竹床上动都不想动。   秋天练武已初见成效,每日不是在练武就是在厨房琢磨好吃的甜品,她见裴宜因为苦夏而日渐消瘦,便也想尽了办法拿甜品来裴宜面前晃悠,时不时就往裴宜嘴边递一块,被裴宜嫌弃扭开脸拒绝。   裴宜翻了个身,离开被睡得热乎乎的那边,滚到了竹床的另一边,继续感受冰凉凉的竹片贴身的舒爽,心里却在默算着钟生还有几日才会回来。   钟生近段时间似是急于求成,已窝在学院好些日子,恨不得一股脑把学问揉吧揉吧直接塞进脑子里,竟是晚上也不回别苑这边。   秋天在院子里耍着棍棒,似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突然探头问裴宜:“二表哥,你生日快到了吗?”   裴宜懒洋洋地道:“还差一个月呢。”   秋天嘀咕道:“那为什么大表哥在学院也偷偷摸摸的,我问他,他说是在准备生日礼物,让我别声张。” 第70章 裴宜的顾虑   裴宜瞬间来了精神,睁开眼看向秋天:“你说他在准备生日礼物?”   秋天尴尬的红了脸,小声道:“二表哥,那可能不是给你的哦,大表哥都准备十好几天了,什么生日礼物还得做一个来月才能做好?”   裴宜眉梢一挑,冲秋天勾了勾食指,示意她过来。   裴宜喊过来,秋天那是想也不想就过来了。   裴宜道:“你装作今日没跟我说过这件事,行吗?”   秋天有些不明白裴宜的想法,但还是老实点了点头,道:“好的二表哥。”   秋天离得近了,越发觉得裴宜脸色不好看,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裴宜比她掌心要凉很多的脸颊,担心地道:“二表哥,你是不是生病了?”   她忍不住就想起了她娘离世前一个月的模样,再对比裴宜这副模样,越想越害怕,眼眶也渐渐红了起来。   裴宜坐起身来,看了眼外头白的晃眼的日头,边站起身边道:“无事,我就是怕过夏天而已。”   前世天气再热有空调也不怕,这辈子衣服得长袖长裤,脖子不能露太多,还一头长发,多重因素叠加,裴宜就分外想念前世的神仙生活。   裴宜倒是知道人力风扇怎么做,硝石制冰他也懂,他在钟家村那个房子还能直接往火道里倒冰块达到解暑的目的,问题是,硝石还未出现在诏安县!   裴宜前世的高质量硝石矿,大多分布在西北和西南地区,南方这边只有少量地方有,且纯度不好,诏安县这边更是残渣都没有出现过。   至于冬天储存的冰块,那是连杜甫庆都用不上的奢侈物,大概只有京城的贵人们才能有。   裴宜这种小人物,也就只能用布巾蘸着冰凉的井水擦拭竹床,来达到降温效果了。   裴宜沿着廊下走廊走,丝毫不肯往北太阳照射到的地方去一步,走着走着脑中灵光一闪,猛扭头看向秋天:“秋天,我想到个好办法了!”   说干就干,这会儿裴宜也不嫌热了,打了把大黑伞,带着秋天满别苑晃悠,最终选定了其中一处空地。   这处空地只有一棵高大的柳树,春日里柳树长长的枝条飘荡在春风里,配上旁边一条活水小溪,倒是十分有情致。   裴宜对这个地点那是十分满意,满意到中午破例吃完了一碗饭,喜得秋天满心欢喜说晚上还做裴宜爱吃的,争取能把裴宜掉的肉再给养回来。   两人吃过晚饭,太阳将将落山,裴宜便赶着小驴车,带着秋天回了钟家村,路上顺便绕去了当初给他建房子的那个建筑队工头的家,请他带齐人手,明日去县里帮他建亭子。   那工头的建筑队正给县里一户人家翻修房子,闻言有些委婉的表示建亭子可以,只是日子却得往后推一日。   裴宜也不急那一日,当即很好说话的给了定金,这才带着秋天回了钟家村。   马车天黑了才到村里,钟家村的村民都睡得着,这会村里黑漆漆一片,小毛驴似乎也有些怕黑,时不时便叫上一声。   到达新家大门口时,裴宜隐约瞧见村长家的窗户似乎透出了光。   等他将小毛驴牵回院子拴好,钟成双与杨红双双踏进了还敞开着的大门。   杨红吹灭了手里的油灯,惊讶道:“还真是你回来了啊,怎么这么晚?”   钟成双沉默的去了一旁的杂物房,不一会便抱出来一大捆干草,扔在了小毛驴面前给它加餐。   “你钟叔记着你养着头驴,这不,每日没事儿就去割点草给你囤着,就等着你什么时候回来你这头毛驴能有口东西吃。”   杨红大嗓门吧啦吧啦就向裴宜邀完了工,又道:“你和秋天吃饭没有?没有就上我家去,婶子给你们做。”   裴宜和秋天急忙答了句“吃过了”,裴宜又问:“杨婶、钟叔,我不在的时间里,钟家村的大家都好吧?”   钟成双点了点头,道:“都好,今天天晚了,明日带你去看钟家村修的学堂,我们请了个落榜的年轻书生,约好了他给我们教三年孩子,我们每月付他五十文钱。   这个价格并不低,起码那位书生很满意,钟成双平日里仔细瞧着,书生对待学生们也很有耐心,教学问的本事也不错。   天色不早,钟成双和杨红没待多久就开始呵欠连天,夫妻俩回去睡觉,裴宜则是交代让秋天回房睡觉,自己将钟生睡的那张竹床搬了出来,用井水将沾灰的竹床擦洗了三四遍,躺在院子里安静的看着天上银河流转。   现代的生活是极为便利的,但夜晚的天空却布满了厚重的灰尘与雾霾。   古代的夜空没有各种污染,星月清亮得仿若伸手可摘,夏夜青蛙与不知名昆虫的鸣叫一声大过一声,如此嘈杂的环境,偏偏能让人越听越觉得周身静谧。   裴宜眨巴着眼睫,脑子里不期然又想起了杜甫庆说的事。   除了战争狂乱份子,没人会喜欢战争,裴宜更是希望自己这辈子能平安喜乐,他想着钟成双与杨婶,想着被他们养的千娇万宠的钟乐,想着与妻子感情十分好的钟怀与黄秀儿,也想起了婆媳俩艰难带着小孩子度日的李婆婆。   若是让倭寇对着诏安县发起阴谋,这些人能活下来吗?   可对付倭寇,他势必要暴露许多不该暴露的东西,也会将他自身推到极为危险的地步,真的要为了这些人,不顾自己的安危吗?   裴宜伸手虚握,对着夜空比了个干杯的手势,轻声喃喃:“钟小狗,若是你,你会怎么选择?”   或许是睡前想的太多,当晚裴宜便做了一个梦。   他梦到了到处都是火光的钟家村,梦里他不记得钟家村的所有人,却一直在寻找,每一家的房屋都是残破的,到处都是大片的血迹与刀剑留下的印子。   他不知道自己在找什么,却忍不住到处跑,整个梦境没有出现任何一个人,可他醒来时,却被吓得浑身都是冷汗。   裴宜找了条干毛巾,一边擦身上的汗一边无声地笑,笑到最后,他轻声道:“别人都要扇我嘴巴了,我还在想打了对方我会不会伤了手。” 第71章 新的问题   “吱呀”一声响,秋天开了房门,一手捂着嘴打呵欠,一边困惑地看向裴宜,问:“二表哥,你睡不着吗?这儿没有别苑那里热啊。”   裴宜扭头看见她,唇角笑容更甚。   他何必多想,答案早摆在他面前了。   经过了半夜的惊醒后,裴宜后半夜睡眠极好,早上还比秋天醒的更早,他在院子里喂小毛驴,小毛驴开心的发出一声又一声叫唤,把秋天吵醒了后,就又多了个喂它吃草的人。   秋天有一根没一根地喂,扭头和裴宜道:“二表哥,你喜欢住在哪?”   裴宜反问:“你呢?”   秋天认真思考,认真摇头:“我不知道,只要有二表哥和大表哥在,我住哪里都成。”   裴宜“啧”了一声,拍干净手上沾到的草屑,站起身对秋天道:“别喂了,咱们快点吃个早饭,待会去学堂看看。”   秋天也跟着站起身往厨房走,追问道:“二表哥你还没告诉我你喜欢住哪呢?”   裴宜哼笑道:“我想住在明亮宽敞的大房子里,吃饭喝水都有佣人,冬天不冷夏天不热,半夜只要我想,就能亮得如同白昼一般,足不出户就能知天下事,开心了不高兴了就去骂人,想骂谁就骂谁,想怎么骂怎么骂,反正没人知道是我,不能找我真人斗殴。”   秋天哈哈哈嘲笑他:“二表哥你是说你要当神仙吗?神仙才有这样无所不能的法术呢。”   裴宜叹了口气,道:“是啊,神仙日子,这辈子是没指望了。”   秋天追在他身后,见裴宜坐在灶前准备生火,她便撸起衣袖,拿着桶子去屋外提水。   裴宜伸手挡住了她,接过桶子往外走,吩咐道:“你看看厨柜里的碗筷是不是落灰了。”   等裴宜提来了水,两人一个洗碗一个生火煮面汤,很快就吃上了一顿热乎乎的鸡蛋面。   吃过饭,钟成双就像长了千里眼一般准时登门了,带着两人一起去看学堂。   学堂的落址离村口不远,村民们平日里没事儿,最爱坐在村口的大槐树下边闲聊边听学堂那边传来的朗朗读书声,听着孩子们稚嫩的声音,村民们连去上工都要多七分干劲。   裴宜阻止了钟成双要带他去学堂看的举动,就站在大槐树下,驻足听了半个时辰。   这期间,也有不少村民从村口经过,见到裴宜都纷纷热情地上前打招呼,裴宜见没有钟怀夫妻,便向钟成双问起了这对夫妻。   钟成双笑呵呵地道:“最近不是县令大人传召么,钟怀父子都是猎户,可他家两个大男人都出门,留黄秀儿和两个孩子加一个走路都不稳当的老太太在家不安全,钟怀就将他全家都带到县里去了。”   裴宜倒是才想起钟怀父子原本谋生的职业便是在山里打猎,说到这事,他便问起了钟成双关于护卫队的事。   钟成双一摆手,略有些尴尬地道:“我们有练的,大家伙散工后就会聚在村口这里,武师傅每天在每个村子待三小时,晚上会来我们村。”   裴宜皱眉:“那你们如今练的如何?”   钟成双那张糙汉脸一红,更加不好意思说了。   裴宜眉头皱的更紧。   钟成双从他神情里看出不满,急忙问道:“怎么了?杜县令只是让我们组建巡逻队,怎么这以后各乡镇还得拉出来验真假吗?”   裴宜张嘴欲言,又不知杜县令那边的计划,只能将真相吞回肚腹,提点钟成双道:“钟叔,杜大人既然如此重视,肯定就是极为重要的,你和钟家村的人都得认真学、努力练,若是有一日有敌人来袭,起码咱们村子不会发生什么祸事。”   钟成双见他说的这么严重,也吓了一跳,喃喃道:“我以为这是杜县令身边有能人看出今年收成不好,想让我们自己多练练日后好进山打猎糊口……”   大家都半截身子入土了,再练还能练成武功盖世不成?也因此,大家都当玩闹,晚上不仅迟到还嬉皮笑脸,都半个来月了连棍子都拿不住老往地上掉。   裴宜没了在钟家村多待的心思,只又多吩咐了钟成双一句,让他和村民们商量,去郑家砖厂买几车砖,尽量将整个村子都围起来,方便防守,便急匆匆带着秋天回了诏安县。   一回县里,裴宜将秋天送回书院,便赶着驴车去了县衙。   县衙守门的衙差见到裴宜直接拱手行礼,任由裴宜大步往里走。   裴宜直奔杜甫庆的书房,果不其然,这个点杜甫庆还在书房内看公文,裴宜一敲门,杜甫庆面前的公文上便多了一个漆黑的墨点。   杜甫庆原以为是哪个不懂事的小厮,面色不悦答了句“进来”,便继续低下头重新换了个新的公文折子,仔细誊抄废掉的那个折子上的内容。   “杜大人,我想问问,前往各乡镇的武师,知不知晓事情的严重性?”   裴宜一开口,杜甫庆猛抬头,手底下那个新折子又多了难看的一笔墨痕。   杜甫庆管不了那折子了,将笔一扔,有些生气地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裴宜冷声道:“我刚从钟家村回来,那里的武师傅每日每个村只待三个小时,村民们压根不把护卫队的事当回事……”   裴宜话音一顿,缓了缓话里尖锐的语气,尽量冷静地道:“我有预感,钟家渔场附近,可能是倭寇的第一站。”   杜甫庆深吸了一口气,抖着手道:“裴宜,整件事,知道内情的只有我们四个人。这都半个月了都没什么异常……”   裴宜脸色十分难看。   杜甫庆面容苦涩,他道:“这事非同小可,如今情况不明,若是贸然闹得满城风雨,若是倭寇不来,那咱们四个,便得担上妖言惑众之名,不止咱们人头不保,咱们的亲人,也逃不过一死。”   裴宜声音紧绷,竟不知是生气还是羞愧,他道:“若是不做,他日倭寇来袭,诏安县无数百姓都得为我们的胆小付出生命。”   裴宜伸手抹了把脸,又道:“我不是舍生取义之人,杜大人,我想,咱们可以换个法子。” 第72章 常氏商行常坤   不等杜甫庆问,裴宜便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先前百姓们对诏安县有拍花子拐卖人的坏人十分警惕,可那也只是警惕而已,顶多拘着自家小孩与姑娘家不让对方出门,要说更多的想法,那是没有的。   裴宜就想着,可以联系一家走商的商队,假意演一出货物屡屡被劫财破人亡的戏,通告全县及周边县镇,有一伙穷凶极恶的盗匪流窜来了诏安县附近,让大家积极自卫。   裴宜连事后怎么收场都想好了。   倭寇若来,便全栽在倭寇头上,倭寇若不来,不是还有那么多潜入进来的倭人细作吗,总能抓到几个的,倭人偷偷跑到诏安县杀人劫财,这件事他们不想认也得认!   杜甫庆听得异彩连连,忍不住拍手叫好,听完立马就开门叫来了衙役,让衙役去请姜思源过来。   再度关上门后,杜甫庆对裴宜解释道:“这件事知道的人不宜太多,本官不便行动,交给姜院长是最好的。”   三刻钟后,姜院长便到了,听完裴宜的全计划,姜院长沉吟半晌,推荐了一个人选。   “杜大人,我倒是认识一家行商,此人来自白光县,常氏商行大人可知道?”   裴宜眉梢一动,常氏商行?难不成是他认识的那个常?   杜甫庆回想了一会,满意点头道:“这家商行做生意极为公道,东家为人乐善好施,只是,可靠吗?”   姜院长答道:“杜大人放心,常坤与我是多年好友,他的商行半数镖师都是军营里退下来的残兵,论起保家卫国,没人比他们更乐意。”   “残兵?”杜甫庆惊讶问道。   姜院长不是很想提起这个话题,只是该解释的还得解释,他言简意赅道:“那些都是奋勇杀敌的好汉子,只是伤了身子,军营没药没钱的,养不起他们。”   “他们结伴出来后,一路乞讨,恰巧遇上我那好友,我那好友家中小有薄产,思来想去便开了这家走商的商队,收留因伤不能再从军的兄弟,大家伙凭着武艺混口饭吃。”   杜甫庆听这话便明白了个大概。   外人不知其义,他却是懂的,朝廷连年战乱,压根发不出军饷,各地驻军尚且吃不饱穿不暖,哪里来的闲钱替伤残的士兵治伤,在战场上一旦受伤,要么扛过去,要么自觉点,自己离开自生自灭。   裴宜是外人,但他聪明,还在打仗就放弃受伤的士兵,想也知道边关已经混乱到了什么地步。   这次短暂见面后,姜思源即刻前往白光县,暗中将常氏商行的东家常坤带来了诏安县。   杜甫庆秘密接见常坤时,裴宜再度被请到了现场。   常坤是个有着一脸络腮胡子的壮汉,其人长得五大三粗,声如洪钟,见到杜甫庆后他跪地行了个礼,下一秒便不客气将矛头直指裴宜。   “这人是谁?咱们这个计划,还有毛头小子的事?”   杜甫庆神色一正:“常老板慎言,这位是我的门客军师,咱们这个计划,也是他提出来的。”   常坤神色几度变化,最后收了怀疑的态度,对裴宜客气拱了拱手,粗着嗓门道:“这位小军师,对不住,我常坤一个大老粗,说话不好听,得罪了你你千万别见怪。”   裴宜客气一笑,并不在意常坤是不是不信任他。   杜甫庆将李隆的供词一一说明,还没说完常坤就怒了,一掌将桌角都给拍裂了,被姜思源强行按着肩膀坐在椅子上听杜甫庆说完,常坤忍不住道:“杜大人要我常氏商行做什么?只要能搞死那群倭寇,常坤义不容辞!”   裴宜眼睫轻颤,常坤一开口便问杜甫庆常氏商行在计划中的作用,而不是他常坤自己,显然这个常坤看似粗俗无脑,实则有几分脑子。   杜甫庆便将裴宜的计划说了出来。   听闻只是需要自家出一个商队做场戏,常坤二话不说就答应了,末了又舔了舔唇,跃跃欲试道:“多谢杜大人愿意告知在下这件事情,常氏商行所有镖师会尽力帮助白光县的守城官兵护住白光县。”   杜甫庆有片刻的失望,私心里,他在听闻常氏商行的成员构成后,是借希望于常坤能提出分出一部分人支援诏安县的。   事情宜早不宜迟,姜思源用自己的马车再度将裴宜与常坤偷渡出了县衙,裴宜下车后,姜思源便请常坤去了聚福楼吃饭。   城西一处巷弄,满身风尘气的女子们倚墙而立,看过往男人的眼神都带着勾子,一声野猫叫突兀响起,站街的女子们像是收到什么信号,好奇看向了巷口。   不一会,巷口便拐出来个颜色秾丽的少年人。   只见那少年人一袭天青色长衫,外头罩了件白色绣花的轻衫,走动间轻衫被风吹起,越发像是那缥缈的天上仙。   那少年脸上轮廓极为精致,一双桃花眼顾盼流转间几乎能勾人魂魄,眼神却是清正温柔,整个人的气质看着十分矛盾,却越发吸引得人移不开视线。   那些自卖自身的女子忍不住用手中的帕子挡着脸,十分自惭形秽的同时,也十分好奇这样一个少年,怎么会用他尊贵的足底踏上城西这边糟污地。   少年人正是裴宜,他一路走来,拐了不知多少个弯,问了好些人,才找到这片藏于市井的灰色地带。   走过第一个倚墙而立的红衣女子时,裴宜停下脚步,温声问道:“请问这位姑娘,杨老大可是住在这里?”   被他停下问话的红衣女子年龄看着已有三十,厚厚的脂粉都掩不住她脸颊渐渐起来的细纹,被裴宜温柔看着,她脸颊通红,捏着手帕的手指分外用力,小声开口道:“回公子的话,杨老大的确就住在这里,您需要奴家带路吗?”   裴宜笑着点头:“那就多谢这位姐姐了。”   红衣女子忍不住笑开了花,骄傲的走在侧前方为裴宜带路,又忍不住想,这最近是怎么了,前不久,来了个气质冷的吓人的高个公子,今日又来了个神仙般的小少年。 第73章 老熟人杨老大   红衣女子带着裴宜走到一户宅院前停下脚步,伸手敲了三下门,略等了两秒后,伸手推开了门,这才转身对着裴宜做了个请的手势,道:“公子,这里就是了。”   在城西赫赫有名的杨老大住的地方却并不大,普普通通的一间小院子,两间大住房,一间住着他年迈的老母亲,一间住他自己,小院两边泥土翻起,种了好些各式青菜,裴宜进门前,杨老大正挽着裤脚在翻一块空着的地。   见到裴宜,杨老大洗手的动作微微一滞,毫不客气地道:“小少爷走错门了吧,贵足踏贱地,今儿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裴宜倒是一眼就认出了杨老大。   他第一次去聚福楼时,正是这位杨老大带着手下去聚福楼闹事,还被郑元砸得满头鲜血,这位杨老大也没吃亏,一个窝心脚将郑元踢吐了血。   裴宜在县城待久了,倒是对这位杨老大印象不错。   提起杨老大,知道的人会惧、会忌讳,却不是单单的害怕,这就证明这位杨老大并不是无视法纪乱来的人。   杨彪自顾自洗了手,转回屋内端来了两杯白开水,递了一杯给裴宜,笑道:“小少爷,我这没什么好东西,口渴不?”   裴宜大方接过,一气儿喝下了一半。   杨彪就这么盯着他,见他毫不嫌弃,这才哈哈大笑了起来。   裴宜知道,杨彪的试探算是结束了。   裴宜缓缓道:“杨老大可能不记得我了,半年多前,您带着手下去了趟聚福楼,与如今的少东家发生了些争斗,当日我也在场。”   提起这事儿,杨彪嘴角直抽,他杨彪好几年没受过这等窝囊气,走路上竟被个弱鸡书生给砸破了脑袋,害得他好长时间都被人嘲笑威风不比当年,阴沟里翻了船。   他那一脚虽在愤怒之下留了力,但也不是一个弱鸡能承受的,为这事,他后来思来想去睡不着,还让人偷偷去聚福楼查探过,知道郑元没事儿了才算放下了心。   杨彪这会儿也想起了那日的确还有个伶牙俐齿的小少年在一旁看热闹,再看如今的裴宜,杨彪摸着下巴,好奇问道:“你这是吃了啥灵丹妙药了?怎么就跟脱胎换骨似的长这么好看了?”   他个大粗汉不止骨架大皮肤也粗,脸糙得能当沙子地来用,见裴宜由那时又黑又瘦小弱鸡,变成了如今高门大户的神仙公子,心里那叫一个羡慕嫉妒。   若是他有裴宜一半好看,或是有裴宜皮肤一半好,哪还至于三十好几还在打光棍。   “以前是吃不好睡不好,现在吃的好了身体也就长开了。”   裴宜顿了顿,接着说道:“杨老大,我来找您是想跟您打听一个人。”   杨老大随手拖了两把椅子过来,请裴宜坐下:“先说说。”   裴宜只说了两个字:“丽娘。”   杨老大一口喝干了杯子里的水,啧了一声道:“难怪我手下有人说在城西郊外看到过丽娘身边那小丫头。”   “你若是只打听一两件事,我知道的我就直接告诉你,不收你钱,你若是打听的详细,那得五两银子。”   裴宜二话不说从袖袋里摸出五两银子放在了杨老大手里。   杨老大将银子抛了抛,估了估重量后,满意的将银子收了,竖起三根指头,道:“三天时间,到时候你再来这一趟,若是没打听到你想知道的,退一半钱给你。”   裴宜拱手道谢,又道:“杨老大大气,裴宜心悦诚服。”   来这儿问消息的人都不愿透露身份,愿意自报名姓的,都是想与杨彪结交的,杨彪乍听裴宜的名字,只下意识抱拳道:“在下杨彪……”   下一秒,杨彪瞪大了眼睛,吼道:“啥?你叫啥?”   不等裴宜解释,他皱着眉,冷声问:“你叫裴宜?住在城西那家别苑的裴宜?”   裴宜不明所以,点头承认了。   杨彪又“啧”了一声,抬手使劲挠头。   仿佛这样还不够他排解情绪,他忽地站起身,来回走了几圈,回身一指裴宜,“你!你!你!”了半天,颓然抱头蹲在了地上。   裴宜被他弄得满头雾水,也跟着蹲在他身边,伸手指戳了戳他硬实的胳膊,手感还挺好,没忍住又戳了戳。   杨彪幽怨抬头看他,嘴角抽搐:“别老戳我。就是你啊,你害我损失了好多银子!”   裴宜乐了,又往他身边凑了凑,笑道:“这话怎么说?说出来我开心……咳咳,说出来我听听?”   杨彪重重叹了口气,说起了事情原委。   一个月前,有个客人来这,出价五十两银子,要求他们十二个时辰不间断保护一个人的安全,看在这么多银子的份上,杨彪将手底下最好用的手下全派去保护那人了。   只是,变故还是发生了,相安无事好多天后,那人半夜被人绑架了,他们守夜的四个兄弟愣是一个发现异常的都没有,直到那家里住着的那个小姑娘半夜丢了魂一样跑出去找人求助,守夜的四个人才知道坏了事。   那四个人分了一个人一路跟着小姑娘防止她出现危险,另外三个在附近找了一夜,天亮时着急忙慌回来告诉他,说是县令大人连夜带着人揪出了一个村子的绑架案犯。   杨彪抹了把脸,垂头丧气地道:“我收了钱保护人,结果人不止被人绑架了,还是雇主自己救的人,我这老脸算是在道上丢尽了,没人再来我这下单子求保护。”   “就为你这一单,我不止没赚到五十两银子,还损失了好多个五十两,你说,我是不是亏大了?”   裴宜默默为杨彪掬了一把辛酸泪,末了又好奇是谁在杨彪那下单保护他。   杨彪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就是你那个不是亲生胜似亲生的大哥呗,我也是没想到他会为了你拿出那么多银子。”   五十两不是小数目,可以说,干完这一笔,杨彪手底下的兄弟今年都能过个好年了。   裴宜证实了心里的猜测,心满意足和杨彪告辞,将要出门时,裴宜顿了顿,回头对杨彪说了一句话。 第74章 自凉亭建成啦!   裴宜说的是:“最近不太平,杨老大多注意注意形迹可疑的人。”   杨彪脸色一僵,追问道:“裴老弟知道些内幕消息?”   裴宜摇头,笑道:“我能知道什么呢,不过是被绑架了一遭,草木皆兵罢了。”   杨彪客气的跟裴宜道了谢,只是看他面上神情,倒像是早察觉到了什么,又在裴宜这里得到了确认。   裴宜一走,杨老大立马起身再度开了大门,冲不远处的一个女子大声道:“那边那个,叫上所有的管事,开会!”   且不论城西会因杨老大又暗暗掀起什么风浪,裴宜心心念念的自凉亭终于开工了!   建筑队的工头在约定的时间,带着手底下十来个人上门,跟裴宜确认过后,便热火朝天挖起了坑。   选址就在大柳树下,建筑队只花了两天时间,便给裴宜盖好了一座新亭子,亭子不难盖,难的是裴宜还要求建筑队配合他装水力装置。   裴宜直接引了大柳树旁边那条小溪的活水,用风车将水运到自凉亭顶上,水从屋顶倾泻而下,落入亭子下的蓄水槽里,再度被水力风车带到屋顶,完美的形成了一个永动机闭环。   凉亭四面皆是活动的木板,下大雨时可将木板全部拉上组成四面墙,里头就不会被淋湿,平时则是四面大开,再有源源不断的溪水降温,自凉亭里的温度,要比外面凉快许多。   建筑队的工头在对比了自凉亭里外的温度后,十分惊奇于裴宜的奇思妙想,再想到诏安县近几个月的变化,心里也活动起来,试探着问裴宜可否让他带着工人去给别家建这种亭子,若是可以,他愿意将收入四六分。   裴宜眼睛含笑瞥了他一眼。   工头摸了摸后脑勺,咬牙再降了一成:“五五分!”   裴宜双手轻拍,颔首笑道:“就如此吧。”   ……   裴宜在亭子建好的当晚就住了进去,伴着淅淅沥沥的水声盖着薄被睡了个好觉。   次日,从秋天那得知家里建了个很凉快的亭子的钟生,也包袱款款从书院跑了回来。   一踏进院子,钟生就听到了不绝于耳的水声,又在看到那座不断下雨的亭子时,眉梢一挑,疾走两步瞧见亭子四周是蓄水槽而不是湖水时,这才松了口气。   通往亭子的木板桥前放着几把油纸伞,钟生拿过一把撑在头顶,大步走进了水帘之中。   这个点裴宜正在练字。   平日里裴宜在家只会穿一件长衫,外出才会罩一件纱衣,待在自凉亭里,裴宜自觉的在外头罩了件外衫,一头长发自肩头自然垂落至腰间,在他偶尔的动作时轻轻拂过桌面,与宣纸接触发出轻微的摩擦声。   钟生没有打扰他,先自顾自从桌边倒了杯水喝了,这才走到裴宜身边,看他练的字。   裴宜今日写的是前世他十分喜欢的一首诗词,也是号称一词压两宋,孤篇盖全唐的一首诗词。   钟生看第一句时便惊艳无比,再往下多看两句,便忍不住将视线回到第一句,轻轻念了出来:“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   裴宜没回头,甚至手下落笔的速度都没变,任由钟生在一旁随着他的笔画,将整首诗词完整念了一遍。   钟生全部念罢,又喃喃道:“鸿雁长飞光不度,鱼龙潜跃水成文。若有机会,我倒真想去海上看看此等景象。”   裴宜缓缓将毛笔架在笔山上,扭头笑道:“你想见这场景可不容易,海上风浪大天气莫测,且水里危险无比,现如今的小船两三只可经不住风浪,得大浪都打不翻的大船,还得有指南针,还需要配置武器应对海中巨怪的袭击。”   钟生被裴宜说的更加心生向往,心里既惦记着有朝一日能去大海上走一圈,又满脑子诗词忘不掉,干脆将裴宜面前的宣纸拿走,吹干墨迹后卷起放在一边。   “这首诗我得拿去给老师和姜院长看看,若是不给他们看,日后他们知晓了得针对我了。”   听钟生主动提起他老师,裴宜这才问了一个他一直没想明白的问题:“你很喜欢你的老师吗?”   钟生不假思索地点了下头,道:“老师他的学识是整个思源书院最高的,姜院长对他也很推崇。”   裴宜想到暖房宴那天存在感跟空气差不多的驼背老头,完全无法想象。   提起自家老师,钟生语气略低沉了些:“钟文说的没错,我老师年轻时经历的事对他打击很大,大到原本鲜衣怒马的少年郎,被时光磋磨成了如今这个毫不起眼的老头子。”   他语出惊人:“姜院长曾和我说,我老师以前也是京城那些世家子中的一员,哪怕每天躺着过,前途也一片坦途。”   裴宜一下子来了兴趣,听八卦是每个中华人骨子里的天性,裴宜也不例外。   钟生摇头道:“具体的姜院长没说,我也不好多问,我看过老师的手,他的双手手筋都断了,虽然为他治伤的大夫医术很好,但想写出一笔好字是不可能了。”   害他老师的人应当是很惧怕他老师的学识的,不然,也不会害怕他老师重新振作用左手写字,而如此不留余地。   裴宜了然,也跟着叹了一声可惜。   这个朝代还没有科举制,书生们在学院学成毕业时,会收到院长亲笔写的举荐信,拿着信统一到附近的大城进行考试,成功考过的可以得到城主的举荐信,拿着举荐信去京城参加四院大考。   而从京城那四所著名书院里,集齐了这个世界上最有权势的一群年轻人,无论是跟随某个年轻人为其家族效力,还是按部就班学成毕业直接进去朝堂当个小官,都是这个朝代学子们毕生的梦想。   钟生的目标是拿到城主的举荐信去京城,努力成为裴宜的靠山,在得知自家老师还是世家子之后,便直接问了姜院长,老师那家族为何这么多年都不管老师。   姜院长只说了一句:“你老师是没有联姻用处的。”   钟生便将老师家族排除在了他的交好范围外。 第75章 袖箭   钟生在自凉亭里待了一会,便察觉到了这自凉亭的美妙,若不是他自制力不错,他都不想出去了。   钟生叹了口气,将自己带来的包袱拎到了裴宜的书桌上。   “这是什么?”裴宜问了一句,见钟生要打开包袱,便快手快脚将有些乱的书桌收拾了一遍。   钟生打开包袱,最先落入裴宜眼底的,便是一捆只有筷子粗、手指长的精铁小箭矢。   “这是!”裴宜惊呼出声,“你把袖箭做出来了?!怎么这么快?”   钟生一共做了两套,一套用的目前他所能制作出的最坚硬的精铁,另一套则是木质箭筒和竹子做的箭矢,给裴宜平时练习用。   说话间的功夫,钟生快速组装好了袖箭的箭筒,箭筒严丝合缝卡在两块柔软的棉布条中间,两块棉布条是缝合好了的,中间填充了许多起减震和保护作用的芦絮,钟生拿着袖箭在裴宜手腕处调整好了位置,仔细捏着棉布条两端的细线,替他将袖箭绑好。   “会不会太紧?”   裴宜感受了一下,让钟生将线略微放松了一些。   裴宜自己拿了一根箭矢放进箭筒,钟生握着他的手,凭借感知将箭头瞄准了水帘外的大柳树。   发动箭矢的机关就套在裴宜中指上,裴宜中指往掌心一弯,都没用多大力气,便感觉小臂传来一股大力,手臂一阵酥麻,回身再看袖箭,那根细小的箭矢已经不见踪影。   钟生打着伞快步出了自凉亭,裴宜急忙跟了上去。   他出来时,钟生已经到了大柳树下,仰着头正看插在树身两人高位置的箭矢。   裴宜费力看了好一会才找到大柳树上那个不显眼小洞。   “这么大威力?”裴宜揉了揉自己的胳膊,心里的惊喜如浪花一般一重更比一重高。   钟生在大柳树下仰头看了他一眼,飞快爬上树,手掌一拍,那根陷入大柳树的箭矢被震了出来,被钟生快速抓在了掌心里。   裴宜看着这一幕,摸了摸下巴,心想钟生来这思源书院还真来对了,有姜院长不时开小灶,钟生的武力值和神奇程度那是蹭蹭往上涨。   钟生大中午专程跑这一趟一是为了将袖箭送给裴宜,二是为了看看裴宜又搞出了什么新玩意,如今礼物也送了,物件也看了,钟生也该回学院了。   裴宜拉着他不让他走,愣是将自凉亭的设计图也塞进他怀里,又往他怀里塞了好些秋天做的糕点,这才低声道:“对不住,我做的饭太难吃,不能让你吃饱了再走。”   若是他硬要留,那也是让钟生再受累做饭给他吃,外面天气热得很,钟生又是个大男人火气重,做顿饭下来身上的汗都够他洗澡了。   钟生没忍住,用力抱紧了他。   裴宜头就埋在钟生怀里,一入怀就感觉自己一头扎进了火炉里,热气熏得他本能地就想伸手推开他,手指触到钟生的衣服,却是自然地卸了力道,用力抓紧了他的衣服。   钟生感觉到他的小动作,没忍住轻轻在裴宜头发上落下一个吻。   裴宜迅速抬头看他,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刚才这人碰到他头顶了?   钟生镇定的很,只除了他那两只红的仿若要滴血的耳朵。   可心上人在怀里,哪个纯情男人能不红耳朵?   钟生伸手揪住裴宜一边脸颊肉,语带威胁:“你在想什么?”   裴宜笑得揶揄无比:“在想某人是不是不做人了。”   钟生磨了磨牙,小声道:“你快十六了,十八岁你等着!”   裴宜嘿嘿直笑,按前世他的年纪算,指不定是谁老牛吃嫩草,可他人品好运气佳,这辈子他才十五,还有大把的好年华。   钟·大龄未婚男·生又想捏裴宜的脸欺负他了,这人明明在外人面前好说话的很,偏偏在他面前像只伶牙俐齿调皮捣蛋的猫。   钟生到底还是揣着一大包糕点回了学院,他一走,裴宜也没了练字的心情,待在自凉亭发了半小时呆,起身脱了外衫和袖箭出了自凉亭,在屋檐阴影下用木袖箭练准头。   没过几日,一直酷热无比的天气突然便起了大风,天空中乌云不断堆积翻滚,紫色的雷电在云层中若隐若现,如此酝酿了一个时辰后,大雨携着巨大的声势降临诏安县。   大风大雨下了整整一天一夜,裴宜在这样的天气下完全无法入睡,一大早便神情厌厌坐在自家堂屋里,有一口没一口吃着清粥配咸菜,心里思考着待会要不要驾着驴车回钟家村一趟,看看新家有没有受损失。   思来想去,裴宜到底还是打消了这个想法,他对天文天气也颇有研究,看天色便知道今天还会有一场大雨,别困在半路回不来那才叫惨。   闲着无事,裴宜便继续练习他的木袖箭,练了半个时辰,手臂累的举不起来了才罢休。   捡起最后一根竹箭时,裴宜眼角余光瞧见了树下的“行军大部队”。   无数黑蚂蚁排着长队,在地上形成了一条十分显眼的黑色长线。   裴宜莫名想到了他小时候有段时间,最爱蹲在地上看蚂蚁搬家,每次大雨前后,蚂蚁们都会忙忙碌碌搬家,他就拿跟小棍,缺德的给小蚂蚁们人为制造障碍,看小蚂蚁因为他的干扰而掉队迷路急得团团转。   这点发现并没有让裴宜上心,只是他去城里聚福楼吃饭的路上,却不下五次看到了路上大群大群无视行人满街爬的虫蚁。   驴车到了聚福楼门口,裴宜心里的不安却越来越重。   郑元从聚福楼里冲出来,热情的拉着他往里走,边大呼小叫道:“我听说你又搞出了个什么自凉亭,最近咱们县里有钱人家家都在排队等着建这玩意,我不管啊,下午你得让我去你家里看看,我也要体验一下那自凉亭的神奇之处!”   裴宜一路被他拉进聚福楼里,这会儿聚福楼窗户都打开着,店里角落里点了艾叶粉正熏着,店小二轻手轻脚到处走动,用手中的两面夹拍子,寻找着可能飞进来的蚊虫。 第76章 发大水的预兆   赵元诉苦道:“今日多了好多蚊虫蚂蚁,厨房那里还跑出了一窝老鼠,路都不看直接撞进了今早刚到的一筐肉里,害得厨子只能把那筐肉都给了看后门的大黑。”   “店里还有老鼠?”裴宜忍不住蹙眉,“怎么这么不注意?”   做吃食生意最忌讳有老鼠破坏食材,不光是浪费,更容易被客人怀疑食材不新鲜不卫生。   郑元忍不住为自己争辩:“不是不注意,我们已经很注意了,每日食材都是早上新鲜送来的,从不留过夜。”   “为了防老鼠,店里还养了三只狸花猫呢,闭店的时候伙计会将那三只猫放出来,任由它们在店里撒欢,谁知道那窝老鼠是从哪里冲出来的。”   怕裴宜不信,郑元还硬拉着他去了后厨,后厨小院空地边上,放着一大一小两个笼子,两个笼子中间隔了老长一段距离,还用柴火堆给互相隔绝了视线。   大笼子是用小孩手腕那么粗的铁棍焊接的,里头一只巨大的黑色藏獒正闭目养神,裴宜一进院子,目光就不受控制落到了那只藏獒身上,忍不住问郑元:“这是你从哪里搞来的?”   郑元嘿嘿一乐:“这大家伙可费了我不少银子呢,这是西域那边的品种,叫苍猊,苍猊犬传说是西域黑风神的化身,也是唯一不怕猛兽的犬,性情刚毅,力大凶猛,有它在这守着,来十个八个小贼都不一定能过它这一关。”   那只藏獒在看到郑元带着裴宜进来时,便撩起眼皮看了两人一眼,也不躺卧着了,前爪直立,昂着头直勾勾盯着裴宜看。   郑元熟练的进厨房拿了只拔了毛的整鸡,隔着老远扔进了笼子里,小声道:“嘿,大黑,这是我好兄弟,他人很好的,没有恶意,你乖一点,先吃个鸡啊。”   藏獒一口叼住那只鸡,转了个身,将屁股对着郑元。   郑元嘴角抽了抽,也没计较,又拉着裴宜去看另一边的三只猫。   “这是老大、老二和老三,它们是一窝里出来的三兄妹,个个都是抓老鼠的好手。”   那三只狸花猫长得一般大小,花纹也大差不差,见到主人带了个陌生人来,三只猫齐齐走到笼子前排排站,歪着头直盯着裴宜看。   “这三只猫跟大黑待久了,脾气可臭了,心情不好谁经过都得被他们骂几句。”   郑元话音刚落,一只狸花猫便将爪子伸出了笼子,冲裴宜甜甜的“酿呜~”了一声。   郑元差点把眼珠子都给瞪出来,不信邪地一伸手,果不其然就见那只猫瞬间翻脸,利爪嗖地弹出,反爪就想给铲屎官的手来三道印子。   郑元捂着差点被抓到的手心跳飞快,扭头冲裴宜道:“你看!”   谁知,他刚告完状,那只猫又将毛茸茸的爪子伸出笼子,继续冲裴宜叫了一声,比前面那一声叫得还要娇软。   裴宜犹豫了一下,还是伸出了手。   出乎意料,那只猫却并没有翻脸,而是任由裴宜握着它爪子揉揉捏捏,还就地一躺,露出一看就十分好摸的毛茸茸暖乎乎的肚皮,等待裴宜去撸。   郑元心里酸气直冒:“看来这三只猫也看脸,还是大黑好,他就不重色轻主人。”   裴宜轮流捏了六只猫爪,实在不敢顶着得狂犬病的风险将手探进笼子撸猫,只能无视了三只猫一声比一声软乎的喵呜呜,站起身与郑元一起去了厨房。   厨房里的几个伙计正忙着将所有厨具擦洗一遍,不管那一窝老鼠从哪里来的,反正厨房里所有的东西都有被弄脏的风险,必须全部多洗两遍!   郑元问大家:“找到老鼠洞了吗?”   一个正擦瓶瓶罐罐的伙计闻言答道:“回东家,那窝老鼠应当是从院墙外爬进来的,我们在墙上发现了老鼠的泥巴脚印。”   “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今早好多怪事哦,不止是老鼠,来聚福楼吃饭的客人们说,县里好几户人家进了蛇,大蛇小蛇都有。”   “还有啊,咱们聚福楼今早的井水不是发黄不能喝么,我们找了好几家店,都是这样子的,幸好昨日挑的水多,能应付今日的客。”   大雨过后,被淹了洞穴的小动物出现搬家行为是正常的,可大规模、大种群动物迁徙,只会发生在一件事前,那就是……   裴宜心脏狠狠一跳,瞬间的疼痛让他面容露出了些许痛苦,他双手压着心口,努力平缓自己的情绪,小声喘着了几口气后,对郑元道:“情况有些不对劲,郑元你去一趟县衙,让杜大人问问县里有经验的老人,是不是将发大水了。”   郑元也瞧见了他的状况,想到裴宜的心疾,立马头皮发麻脑袋也乱成一团,抖着嗓音道:“裴宜你别吓我啊,我、我我先让人给你请大夫,你别急,我、我去找杜大人,喔还有钟生!”   裴宜用力抓住了他的胳膊,摇头道:“我没事,缓一缓就好了,你扶我去雅间坐一会,你去找杜大人。”   郑元没敢跟裴宜拗着来,事实也正如裴宜所说,他只是突然被吓到了,从后院走到雅间的功夫,他已经缓的差不多了,郑元再三确认,又找了个店伙计照顾裴宜,这才出了门去县衙。   一个时辰后,郑元回来了,带回了杜大人让衙役给临近县城的县令送了急信的消息。   “裴宜你可真是神了!你怎么知道这是要发大水的征兆?”郑元直到坐下还心有余悸,“杜大人听了你的话就立马找了好些老人家询问,那些老人家说的确是这样,他们记忆里几次发大水,的确有鸟雀迁徙,动物搬家,井水泛黄的现象。”   郑元心绪翻滚下,想起了幼时发生的事。   “我出生二十多年只见过一次发大水,那次水都淹进房里大腿深了,我个子矮,我爹就将我和食物放在大澡盆里,将大澡盆用绳子拴在他腰上。”   那晚大雨下了一夜,他爹也一夜没合眼,硬生生熬出来两个大黑眼圈,生怕一觉醒来父子俩就没生路了。 第77章 只想带回家   提起自家爹,郑元如今已经能控制自己不一提及就流眼泪了,他娘早逝,他是他爹一手拉拔大的,他爹没死前,他的印象里,只有永远的责骂与失望的眼神,父子之间半点温存都没有。   爹死了,他才仿佛如梦初醒,一些藏在记忆深处的父子情深,也经常时不时突然出现在他的脑海里。   郑元默默消化完他的触景伤情,思绪便又回到了当前最重要的事情上。   “裴宜,若是真要发大水,诏安县城内要比乡下安全。”   裴宜上次在杜甫庆的书房内看过诏安县附近的堪舆地形图,诏安县的地理环境十分好,前有钟家村等渔村靠近海边自给自足,后有运河穿过白光县入海,不论是百姓经商还是发生战乱,都可进可退。   只是若是连日大雨导致发大水,白光县便成了最大的隐患。   外面突然“轰隆”一声响,震得房内杯盘都发出一阵脆响。   郑元起身打开窗户往外看了一眼,急忙关窗,回头对裴宜道:“天黑沉沉的,想必又是场大雨。”   裴宜早就料到了,倒也不着急,只点了点头,道:“那我在这边吃午饭,这场雨晚间会停一会。”   郑元猛回头,看他的眼神像在看神棍:“这你也能猜到?”   裴宜不会占卜算卦,自然不是纯靠猜的,他早上便看了天色,那会儿空气中水汽极重,今天这场雨是肯定会下的,而且下的时间不会短,但水汽就那么多,都一股脑下完了自然会停歇一阵子。   外面风雨大作,郑元急忙出门去查看店里的情况。   大约是为了应景,今日聚福楼并没有请美人们表演歌舞,而是换了个善琴技的姑娘。   那姑娘就坐在一楼大堂正中高出一截的台子上,步摇微晃,素手轻弹,叮叮咚咚的琴声轻快缓和,伴着外面急促的风雨雷电,倒是别有一番意趣。   傍晚时分,雨果然停了。   将要落山的太阳在天边撒下万丈金芒,裴宜刚下楼,便瞧见了金光灿烂下,那双只对他温和的坚毅眸子。   裴宜唇角的笑容顿时就下不去了,快步走向门口。   “你怎么来啦?我……”   “小心!”   裴宜只顾着往前走,冷不防便与一个人撞了个正着。   冲天的酒气瞬息间笼罩了他,裴宜心里一惊,来不及退开便感觉身上一凉,再一看,脸色就沉了下来。   走路踉踉跄跄的醉汉晃了晃空了的酒壶,疑惑自语:“奇怪,我的酒怎么不见了?”   醉汉脑袋一转,看见裴宜后径直将酒壶往裴宜面前一伸,质问道:“是不是你?是不是你趁我不注意把我酒喝了?赔酒!”   裴宜甩了甩自己被酒淋湿了一大半的袖子,转身就往回走,大声喊店小二:“伙计,备热水香皂!”   真是倒了大霉了,这么多酒撒身上,不知道老大夫的药丸子能不能扛得住,万一扛不住,遭罪的还是他。   那醉汉还想纠缠不休,被两个及时赶到的店小二给拦住了,好言好语哄着让裴宜脱了身。   后厨是一直备着热水的,裴宜重新回到雅间没多久,就有店小二合伙抬了好几桶水进来。   店小二来来回回好几趟,裴宜连吃了两颗抑制过敏的药丸子,等店小二退出房间后,就脱了衣裳将自己泡进了热水里。   等裴宜快速洗完了澡,外头又响起了两声敲门声,紧接着,钟生的声音响起:“郑元帮你买了身衣裳,我给你送进来了。”   裴宜索性再继续在水里泡一会,扬声喊了声“进来”。   片刻后,推门声响起,脚步走到屏风后停了,钟生背对着屏风,干咳了一声,将搭着新衣裳的胳膊往后一递,就打算当个一动不动的人形衣架。   听着身后裴宜起身时哗啦啦的水声,钟生耳朵更红,本能地闭紧了双眼。   眼睛能闭上,胡思乱想的脑子却闭不上,无论他怎么克制自己去想别的,脑子里都会自动勾划一具白嫩修长的人体给他看。   随着裴宜跨出浴桶,身后动静小了,钟生却越发尴尬,他,有反应了……   胳膊上的衣裳一件件被人拿走,钟生默默感受着胳膊上的重量,待最后一件被抽走,钟生立马转身绕过屏风冲进了浴桶里。   “哗啦”一声巨响,裴宜目瞪口呆看着额前头发都湿了的钟生,有些拿不准这人是热的,还是被他的洗澡水打湿的。   钟生压根不敢看他,低着头哑声道:“我来时正好淋湿了,刚好洗个澡。”   裴宜再次愣了愣,一向聪明的脑子难得有些打结,干巴巴问道:“你有衣服吗?”   钟生猛然抬头看他,这一看,顿时就移不开眼了。   裴宜在乡下多是一身短打上衣加长裤,后来搬来县城就换成了纯色的长衫,不讲究款式,颜色也是黑白以及相近的颜色,钟生从未见过他如此……   钟生想了半天,只想到了一个词:瓷偶娃娃。   城东有家店铺专卖瓷偶娃娃,那些娃娃做的圆滚滚的,却手脚脑袋俱全,商家会特意为娃娃定制许多漂亮仙气的衣物,经常有喜爱它们的小姐或是小孩子买回家去,玩替它们换衣服装扮的游戏。   此刻,钟生也十分想将裴宜带回家去,买下全天下最漂亮的衣服首饰,每时每刻都将裴宜打扮的漂漂亮亮的。   郑元以前是纨绔子弟,喜欢美衣华服,他早就对裴宜随便穿衣服浪费那张脸不满了,今日好不容易找到机会,他愣是骑着马跑去了城东,斥重金给裴宜买回了这一套衣裳。   衣裳足足有三层,里衣是价值连城的天蚕丝制成,不止冰凉透气,还轻薄如无物。   中衣则是一种特殊的淡粉色布料,是浸在一种清新凝神的药草汁液里染出的颜色,外衫则是近乎透明的无色大袖轻衫,用的是另一种名贵蚕丝所制。   与衣裳配套的,则是一双银丝暗绣的缠枝登云靴,以及一顶银制的流云发冠,发冠尾端垂着两条长长的飘带,更能衬得整个人飘飘欲仙。 第78章 神秘八爷   也就郑元舍得花钱,这一套足足花了五百两银子。   此刻裴宜散着头发,一张脸因茫然而显得有些呆,衣摆下是十根圆润可爱的脚指头,在钟生看来,他不怎么像仙人,倒很像有着十万年功力的勾人妖精。   钟生感受着自己那快要爆炸的下半身,有些无力地道:“我没带衣服,要麻烦你去给我买一身了。”   裴宜“哦”了一声,走到镜子边随手梳了个发髻,从镜子里瞧见桌上放着的发冠,又改了主意,将头发散了一半下来,重新梳了个半圆髻,将那顶发冠小心戴在了头顶。   对着镜子欣赏了片刻,裴宜故意又绕到了屏风后,双手展开原地转了个圈给钟生看,笑吟吟问他:“你觉得我穿这种怎么样?”   心上人穿的漂漂亮亮在自己面前转圈圈,还星星眼问自己“怎么样”,钟生不知道别人扛不扛得住,反正他是扛不住了,他眼珠子都要看直了,傻傻的愣在浴桶里,原本随意搭在浴桶边上的手用力得青筋暴起。   “咔吧”一声响,浴桶被他无意间扳下来了一块。   “哈哈哈哈哈哈哈。”   裴宜捧腹大笑,十分缺德地放完火撒腿就跑,生怕钟生从浴桶里冲出来跟他同归于尽。   聚福楼所在的这条街上就有成衣店,裴宜进去转了一圈,指了好几套衣裳鞋袜,让店小二一起包起来。   他刚准备付钱,旁边突然伸出了一只手,那只手上托着一个金元宝,一道倨傲的声音对店小二道:“他买的东西算我账上。”   裴宜扭头一看,就见说话的人穿金戴银,看年纪似是上了四十,虎背熊腰面容坚毅,原本还算不错的脸上有一道张牙舞爪的伤疤。   那道伤疤从眉心一直延伸到左耳,没入发鬓之中,直直的一条线从上而下将左眼劈成两截,看着十分吓人。   店小二恭敬地双手接了金元宝,连声道:“好、好的!谢谢八爷!八爷今日可看上了什么?”   叫八爷的男人侧头看了裴宜一眼,发出一声意味深长地轻笑。   店小二急忙道:“八爷,您有所不知,这位裴公子是聚福楼东家郑元的好友,经常来这边的。”   男人听到想要的信息,满意点了点头,道:“日后这位公子来店里买东西,账都记我账上。”   说完,竟是又看了裴宜一眼,转身出了店门。   裴宜眯了眯眼眸,心里有些不高兴。   那男人分明是在用钱财撩他,别说裴宜不看重金银权势,便是看重,他不会自己赚吗,用得着拿身体来换?   “我这些东西多少钱?”   店小二方才当着裴宜的面卖了他,这会儿颇有些不好意思,挠了挠头小声道:“裴公子,您这些不值多少银子,八爷给的那锭金元宝付你的东西绰绰有余了。”   裴宜沉着脸,冷声道:“我不要他付,你自己说多少钱,若是说不准,这些东西我也不要了。”   “这……”店小二苦着脸,“裴公子,您可能不知道八爷的名头,他说了算他账上,就是我东家来了,也不敢收您的银子呀。”   裴宜没再多说,东西也不要了,直接转身就走。   急得店小二赶忙上前想拉他袖子,一上手心里就是一惊,赶紧松手,生怕将裴宜袖子给扯坏了自己赔不起,又点头哈腰跟在他身后不停道歉。   “裴公子,裴老爷!是小的说错话了,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可千万莫要跟小的我计较,您看您衣服都看上了,不要多可惜啊是不是?”   裴宜一只脚已经跨出了店门,闻言回头看他:“多少钱?”   店小二心里拔凉拔凉的,心说八爷您看上的这位可不是好惹的啊,这可真不怪小的,嘴上老实说道:“一共五十四两又三百文钱,诚惠您给五十四两银子就好,您买的多,那条发带就当是店里送您的。”   裴宜二话不说转身重新拿了衣服,又掏了钱扔在柜台上,黑着脸出了门。   直到回到聚福楼,裴宜脸色都没好多少。   也是被气急了,他竟是连那八爷姓甚名谁都忘了问。   上二楼时,裴宜深吸了几口气,强行将刚才的事忘掉,这才以平常心回了雅间。   钟生那洗澡水早就凉了,他此刻穿着上次假装酒楼伙计穿的那身衣服,正坐在窗边听琴,见裴宜推门而入,便站起身来迎他。   裴宜看见钟生,原本假装的开心便多了五分真欢喜,高高兴兴将衣服包裹递给他,笑着道:“看看,给你买的新衣服,不值钱,但我觉得你穿这些肯定好看。”   钟生没去接衣服,温热的食指轻轻点了点裴宜的眉心,问道:“发生什么事了?你有点不开心。”   裴宜伸手戳了戳还挂在自己脸上的笑,纳闷道:“我这不是挺开心吗?”   钟生定定的看了他几秒,没忍住摸了摸他漂亮的眉眼,轻声道:“可你进门时并不开心,我能感觉到。”   裴宜也不知钟生这奇怪的情感探测器是只针对他还是针对所有人,心中好奇便直接问了出来。   “大概是天赋异禀吧。”钟生笑了笑,面上一派漫不经心。   他从小就被从父母身边带走受整个基地培养,身边的每一个人都对他很好,但每一分好也都带着目的性,小小的钟生不得不让自己更敏锐一点,好保证自己不会陷入别人的思想蛊惑陷阱里。   这种情况从他成为整个世界武力值第一后,他便很少用心去感受别人的情绪,反正别人再算计,也不敢针对他如何,所有人都希望他活着,起码要活到丧尸皇死。   裴宜是唯一一个让他恨不得放在心里藏起来的人,这点就不需要让裴宜知道的那么清楚了。   裴宜给钟生挑的是两套窄袖武人服,两件都是黑色,一件用的是银丝刺绣,一件则是织的暗花纹路,钟生换上后,便拆了头上的木头发簪,梳了个高马尾,系上了裴宜挑的那条红色发带。   裴宜目不转睛盯着转过身来的钟生,羡慕的眼泪差点从嘴角流出来。 第79章 夜晚去看海   这身衣服将钟生的宽肩窄腰大长腿显露得一览无余,头上的发带则是减弱了他周身凌厉的气势,多了几分少年桀骜与英气。   裴宜默默擦了擦唇边不存在的口水,伸手去扯钟生的衣领,边道:“我觉得你还是穿这身伙计衣服好看。”   钟生捂着领口直躲,被裴宜逗得笑个不停,最后实在躲不掉,干脆伸手将裴宜禁锢在了自己怀里。   裴宜衣服层数多,却因为料子的原因并不怎么热,因为衣裳轻飘飘的,钟生抱了个满怀依旧感觉自己抱的是一堆软绵绵的衣服,更加感觉自己怀里抱的是个摸不着实体的小仙男。   裴宜本就是个少年,偏生内里的芯子一身骄矜尊贵之气,连带着外壳也眉眼清丽面若芙蓉,美得雌雄难辨,再加上这身仙气十足的衣裳加成,越发不像是凡夫俗子。   钟生叹了口气,摸了摸他的头,低声道:“你穿什么都很好看,不用管其他,想穿什么便穿什么。”   裴宜笑容一顿,倒是没想到钟生会这么说。   他那个时代,男人最爱将脏名头往女人身上栽,女人被侵犯被轻薄,社会上的舆论通常都是说女人自轻自贱穿的少,故意举止不端勾引人,怎么别人都没事就她出了事。   女孩子从小被教育不要穿太好,要泯然众人,却很少有人教导自家男孩子要尊重女性。   钟生来自礼法泯灭的末世,却能说出这番话,足见他的品性究竟有多好。   “你可知我进门时为什么不高兴?”   裴宜伸手戳了戳他软弹的胸肌,“我给你买衣服的时候,有个四十多岁的男的,当着我的面扔金元宝,说以后我的消费都算他账上。”   钟生垂眸轻笑了一声,没让裴宜看见他眼底闪过的冷厉之色,“那人叫什么?”   “店小二叫他八爷。”裴宜语气一顿,慢悠悠地道:“能随手扔金子的八爷,诏安县只怕找不出来。”   “哪个八爷来了也不行。”钟生气得咬牙,“除非他能打得过我。”   这个条件就很离谱。就钟生那手雷系异能,能扛住他全力一击的人这个世上怕是不存在。   两人耽搁了这么久,外面早已是暮色沉沉,索性便在聚福楼吃得肚子饱饱,这才慢悠悠出门。   出了聚福楼,裴宜问起秋天,钟生说秋天留在了书院陪院长夫人,这下裴宜也不着急回去了,拉着钟生赶在宵禁前出了城。   这个点只能回钟家村,只是裴宜并不想浪费了这好不容易得来的独处时间,便做主让钟生赶着驴车去了钟家渔场。   钟家渔场有条路是直通诏安县官道的,并不需要经过钟家村,两人顺着官道一直走,走了半个时辰,便听见了海浪的声音。   再往前走了一刻钟,广袤无垠的大海出现在了两人的视线里。   无穷无尽的海浪自天际汹涌而来,一路耗尽力气,温柔地扑在沙滩上变成无数泡沫,远处有一处庞大建筑亮着灯,灯光在海风吹拂下忽明忽灭,那儿便是钟家渔场。   自渔场出了钟佐和李隆被捕的事,钟家渔场的生意便连日来愁云惨淡,钟家村的男人们纷纷辞了工,去钟怀的豆腐工坊做事,钟家渔场能够出海的渔民数量一下子减了大半,更加成了压倒房子的最后一根稻草。   裴宜不想脏了身上这身衣裳,便只坐在驴车上,头靠在钟生胳膊上,问他:“你看过海吗?”   钟生也盯着大海目不转睛,闻言回道:“我那里的海,是红色的。”   “受到末日影响,海洋生物繁衍极快,代价就是性情都变得无比暴戾,每天都有无数海洋巨兽在生死决斗,海里的水都是有毒的血水,喝一口就见阎王。”   裴宜伸手抱紧了钟生的胳膊,发自内心地感慨道:“说起来,咱们如今的日子,都是攒了八辈子福气了。”   钟生收回看海的视线,低头看向裴宜,对上裴宜黑亮亮的眸子,忍不住问:“你以前有亲人吗?”   他从小与父母分离,于亲情并无向往,这辈子钟生、钟小狗两兄弟六亲淡薄且无父母缘,他倒是乐得自在,却从未问过裴宜是否想念前世的父母。   裴宜嗤笑一声道:“人死如灯灭,我死了一身血肉皆归天地,我赚的钱都捐给了国家,他们只会怨恨我不近人情,是养不熟的白眼狼。”   说来说去,老天爷倒是没选错人,他与钟生都是了无牵挂之人,来了这个异世,便成了这个世界的人,当为了自身,为了来之后他们的所见所得,奋力去保护这一方小天地。   “倭寇易灭,之后来自朝堂的风波不易平息。”钟生反手握住了裴宜的手,“裴宜,你可想过……”   “事在人为。”裴宜打断了他的话,“如今咱们头上有杜大人,有那位江侍郎,天大的事有他们做主。”   “杜大人所作所为带着功利性,那位江侍郎我们不知其心性,裴宜,不要牵扯过深。”   裴宜轻笑了一声,人活在世上,便不得不与人打交道,交道打的多了,势必会与人有牵扯,只是,这牵扯也如蜘蛛丝一般脆弱,只要一方能狠下心,没什么不能斩断的。   裴宜对这个朝代的乱心知肚明,他知道钟生也早有打算,只是,他是个乐意安居乐业的人,不到万不得已,实在不想与钟生隐姓埋名浪迹天涯。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正说着话,钟生忽然住了嘴,抬头往往远处看了一圈,突然伸手一指钟家渔场的方向,道:“裴宜你看,那边是不是有火光?”   裴宜闻言扭头看过去,顿时眉心一跳,忍不住抱紧了钟生的手臂。   只见钟家渔场那边原本星星点点的火光,不知何时突然变大了许多,海风吹来的空气里隐隐带着什么东西烧焦的气味。   裴宜强行镇定下思绪,放开了钟生的手,出声道:“可能是出事了,咱们快过去看看。”   钟生没有异议,抱着裴宜跳下驴车,快步朝钟家渔场的方向跑。 第80章 钟家渔场被烧   裴宜本想让钟生将自己放下,只是一瞧钟生抱着他都跑的比普通人快的速度,便默默闭上了自己的嘴,又双手抱住钟生的脖子,尽力将自己靠在钟生身上,好让钟生能省点力气。   钟生跑的很快,在钟家渔场彻底被大火覆盖前赶到了渔场外面,裴宜一下地,就循着钟小狗的记忆往守夜人的屋子方向跑。   为防止有重要的事发生来不及一个个通知,守夜人的小屋子里是备着铜锣的,裴宜很快就找到了挂在墙上的铜锣,抄起鼓槌就铛铛铛敲了起来。   不到十个呼吸的时间,他便看见钟家村的方向亮起了灯光。   在裴宜做这些的时候,钟生已经冲进了火场里。   一进火场,钟生便明白了这场火为什么烧的那么快的原因。   空气里到处都是十分难闻的鱼腥味和焦油味,地面湿滑无比,放火的人铁了心要烧了这块地方,往地上倒了不知多少油。   钟生走了几步,干脆扯了张渔网用力撕开,绑在了自己脚上增加与地面的摩擦力。   奇怪的是,钟生找了好几个地方,愣是一个人影都没看到。   四下无人,钟生停下脚步,光明系异能悄然从脚底往外散开,快速感知周围的生命迹象。   片刻后,钟生飞快朝一个方向跑了起来。   在最里面的一栋宅子里,钟生感应到了今晚唯一一个待在渔场的活人。   火是从外围往内烧的,目前还没烧到这里,只是也已经到处都是白茫茫的烟雾,钟生一脚踹开从里反锁的大门,大门朝里倒去,刚好压在一具面朝下扑倒的尸体上。   人都已经死了没有先查看的必要,钟生大步绕开那具尸体,绕过绣着金玉满堂的屏风,便瞧见了他感知到的那个活人。   那人侧倒在正对门口的椅子上,手臂挡住了脸,从泛白的头发看,应当是上了年纪。   钟生走近后直接将那人那只碍事的胳膊拉开,伸手探了探鼻息。   虽然出气多进气少,但至少还有口气在。钟生将人扔在背上,飞快朝外跑去。   这一次,钟生直接爬上了屋顶,走屋顶可比走下面弯弯绕绕要快的多,因为外面都烧起来了,钟生绕了点路,才顶着一床浸透了水的棉被,从大火封锁里冲了出来。   渔场正门那边,焦急的裴宜久等不来钟生,却是等来了听到铜锣响急忙赶过来的钟家村村民们。   今晚就连七十多岁的老四叔都来了,老人家鞋都跑丢了一只,见到裴宜急忙拉着裴宜问:“刚才铜锣响是怎么回事?这儿怎么起这么大火?守夜人呢?你怎么一个人在这?”   裴宜急忙扶住气喘吁吁的老人家,一个个问题连着回答:“铜锣是我敲的,我和钟生老远看到这边好像起火了,赶来就已经成这样了,守夜人不在。老四叔,钟家渔场现在有多少人?”   老四叔望着近在眼前的冲天火光,心里百味陈杂,叹了口气道:“这么大火,里头有人的话早就跑出来了。”   这么久还没能跑出来的,不是已经死了,便是出了意外跑不出来,这么大火,没人敢冒着被烧死的风险冲进去救人。   裴宜抿了抿唇,环顾一圈将他围的满满当当的村民们,没说出钟生已经进去了的话,钟生的本事村民们不清楚,现在说出来也只会徒增烦恼。   钟成双来的不快也不慢,他沉着脸大步上前,视线扫过所有人,瞧见裴宜,他愣了愣,问:“裴宜你这么晚怎么在这里?”   裴宜便又将先前的说辞讲了一遍,对于钟成双,他没有瞒着,直接道:“钟生进去救人了。”   果不其然,这话一出口,便让老四叔气得骂了句“胡闹!”,又急得直跺脚,拉着钟成双便要商量怎么灭火救人。   就在这时,村民们不知是谁说了句“有人出来了!”,裴宜扭头一看,便瞧见渔场一侧的阴影里,钟生扔了棉被,背着个人大步朝这边跑来。   裴宜急忙跑过去,目光一寸寸扫过钟生,见他衣衫完整不似受伤,这才重重吐了口气,放下了心来。   钟生背上的人也被钟成双认了出来,那是钟家渔场的老东家,见老东家昏迷不醒,当即就有三个健壮的村民帮忙,将老东家从钟生背上抱开,三人一个背,另外两个帮忙扶着,快步跑向老大夫的住所。   一行人吵吵闹闹回到钟家村已经是凌晨,老大夫家灯火通明,大家都放心不下,干脆都待在院子里小声说着话。   对于钟家渔场老东家,不少人心里既有怨又有感激。   钟家渔场容纳了钟家村的绝大多数青壮年,因为有这个渔场存在,钟家村虽然贫穷,但也从未有过饿死人的情况,以前大家对钟家渔场的老东家是纯然的感激,只是,这份感激在大家都开始卖豆腐后,便不由得变得浑浊起来。   他们把性命拴在腰上替老东家卖命赚钱,到头来每日的工钱还抵不过县里一个普通伙计的一半,而老东家赚的盆满钵满,却从未想过给底下的渔民们加哪怕半文钱。   在少东家和大管事被衙门抓走的风口浪尖辞工,钟家村的男人毫不愧疚,人往高处走,他们的选择只是顺应时势。   只是,面对老东家生死不明时,大家就都齐刷刷对这位年近天命,却家破人亡的老人,起了同情之心。   村民们只守了半个时辰,见村长也提出要回家睡觉,便都和同伴告别,转身回家继续补觉。   裴宜和钟生随着大部队一起往家里走,走到最后便只剩下钟成双还与他们同路。   钟成双看了眼肩并肩的二人,心里莫名觉得这两人的相处有些不对劲,只是想破脑袋也没想明白,便干脆放弃,对钟生说道:“快要到中元节了,你俩晚上别老跑出来。”   钟生只是笑笑,他并不怕遇上危险,裴宜想出来,他只会奉陪到底。   裴宜突然插嘴道:“钟叔,秋天如今记在我名下是我妹妹,我想把她娘葬在钟家村入土为安,您看,可有个什么章程?” 第81章 神秘的“他们”   裴宜从钟小狗的记忆里找过,这个时代讲究“入土为安”,亡者下了葬,那是有天大的事都不可以挖坟掘墓的。   秋天是个没钱没势还没自保之力的小姑娘,她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也只是将她娘的骨灰随身带着。   这事,裴宜一直记着。   如今钟成双又刚好说起中元节,裴宜便忍不住试探了一句。   这个朝代只有上元、中元和除夕三个被皇室公开认可的节日,地方上自己定的小节日倒是有很多,每个地方都不一样,钟家村地方偏又没多少余钱玩乐,大家便也只过这三个大节日。   中元节是在七月十五,也叫鬼节,传说中这一天地府鬼门关大开,死去的亲人会来人世间游荡,惦念亡者的人需要在家门口焚香三根,烧上若干纸钱,摆上祭品,以供亡者拿取。   钟成双想也不想便摇头道:“你那小姨的尸骨这么多年怕是早就化了,何必再惊扰她。”   裴宜叹息了一声,道:“钟叔你有所不知,小姨她没有家人,尸骨就被丢在乱葬岗,如今我既是秋天的妹妹,若是让小姨的尸骨继续在那地方,不说我们自己心里过不去,别人瞧见了也是要暗暗戳我们脊梁骨的。”   钟成双沉吟片刻,严肃告诫他:“那你们改日去寺庙里找个高僧问问,找块地重新给你小姨下葬,可千万别乱来!”   他这么说,裴宜心里便稳了,又问:“钟叔,那您是同意让我小姨葬在我爹娘旁边吗?”   钟成双没吭声,加快脚步往前走,想假装没听见。   裴宜三两步追上他,一把抱住了他的胳膊,小声道:“钟叔,我不让你难做,我拿麻辣烫的方子换!”   钟成双脚步一顿,火速扭头看向裴宜。   裴宜嘿嘿直笑:“明儿个中午你和杨婶来我家,我让钟生做一锅咱们一起吃吃,放心,保管好吃又赚钱!”   钟成双这下不犹豫了,拍着胸脯道:“只要你能让全村人闭嘴,你钟叔我好说话的很,只是你得想好,秋天的娘毕竟不是我们村子里的人,若是要葬在咱们村,那就得有个咱们钟家村的身份。”   怕裴宜不明白,钟成双小声提醒道:“要么,让她和咱村子里已经死了的人结阴亲,要么,就把你小姨记在你爹的族谱上,以后不管谁问起,你小姨都是你爹的亲妹妹。”   裴宜将两个选择记在心里,并不打算妄做主张,他与那位小姨素未谋面过,这个决定,该留给秋天来做。   两人说话间钟成双家已经到了,钟成双打着哈欠回家睡觉,裴宜与钟生料定明早肯定睡不成懒觉,也匆匆洗漱入睡。   第二天一大清早,大门便被敲的“砰砰”响,钟成双的大嗓门隔着院子隐隐传到内院,裴宜迷蒙着双眼起床时,便见钟生带着钟成双从前院过来,钟成双见到裴宜还在睡,忍不住感叹了一句:“年轻人就是睡眠好。”   “刚才老东家醒了,就睁了下眼又昏了过去,老大夫说,不出半个时辰,他准能醒。”   钟成双喝了一口白开水,又道:“你俩快点,咱们一起过去看看。”   时间有点紧,钟生去地里扯了把葱,只花了片刻功夫便做好了三碗葱花鸡蛋面。   钟成双呼噜噜几口趁热吃完一抹嘴,呵呵笑道:“还是钟生你手艺好,面汤做的比县里小贩卖的还要好喝!我家钟乐以后要是能嫁一个像你这样好手艺的夫君,那她简直就是三辈子修来的好福气。”   听着钟成双这话里有话的调调,裴宜吃面的动作一顿,偏头问道:“年龄差太多也行?”   “年龄大会疼人啊。”钟成双一摆手:“这你就不知道了,男子比女子懂事要迟的多,最好年龄大上五六七八岁,那才叫会疼人呢。”   钟乐今年十三,钟生二十一,钟成双话里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钟生吃完面,筷子往碗边一搁,沉声道:“钟叔说的没错,我那意中人就比我小很多,可怜我二十一了还得等他长大。”   此话一出,裴宜脸色爆红。   钟成双吃了个软钉子,面色尴尬哈哈干笑两声,止住了这个话题。   三人吃过饭便往老大夫那里赶,到那时,正好遇见老大夫正急匆匆准备出门,见到三人,急忙拉着三人往房里走,边走边道:“你们来的正好,病人醒了,他情绪激动的很,一醒就喊着让我赶紧去救什么‘梁儿’。”   老大夫脚步不停,三人一进门,躺在病床上的人立马又强行坐了起来,抖着手喊:“钟村长!钟村长求你快去告诉县太爷,请县太爷派出衙役去救梁儿,他们狼子野心必定不会放过梁儿和我的!”   钟成双听的稀里糊涂,忍不住打断了他的话:“梁儿是谁?你说的他们又是谁?昨晚钟家渔场的火是他们放的?”   老东家深吸了一口气,正不停颤抖着的双手猛地抓住了钟成双的手,止住了钟成双还想说话的嘴巴。   “钟村长,他们是什么人我不清楚,五天前,他们来到钟家渔场,以我全家性命要挟我遣散钟家渔场内所有人,最后,只有我还有我的管家,以及我的大儿子钟梁留了下来,他们冒充钟家渔场的渔民频繁出海,干了什么我不知道。”   说起这几日发生的事,老东家眼里满是悔恨,他老泪纵横,哽咽道:“昨夜,梁儿突然找到我,说那群人不是好人,让我偷偷去县里找县太爷通风报信。谁知,我俩的谈话被他们知道了,梁儿让我先走,他为阻拦他们追上来,只能泼火油点燃了渔场。”   钟成双眉头紧皱,涉及到了人命,他也不敢耽搁,只用力握了下老东家的手让他放心,便转头想出门去县里。   裴宜目送钟成双出了门,这才看向老东家,突然问:“老东家,我有一事不解,既然你先逃走了,怎么会晕倒在内宅?”   老东家脸色一僵,嘴巴张了又张,一时想不出合理的解释。 第82章 裴宜落泪   裴宜轻轻笑了一声。   老东家宛如受到了侮辱一般,捏紧了拳头红着脸辩驳道:“我一辈子的积蓄都在家里,若不带上盘缠,我连入城费都交不起,谈何去见县太爷。”   裴宜却不接他的话,又道:“你嘴里的钟梁,是你的大儿子?”   老东家冷哼了一声,不想再和他说话。   裴宜呵呵一笑:“你忽略你大儿子这么多年,到头来却是他站出来以自身保全你,你一腔慈父心便被激出来了?还是说,你缺少一个挡箭牌?一个,若是你嘴里的‘他们’惹出天大事端,能再次站出来挡在你面前的人?”   老东家脸色铁青,鼻子里呼哧呼哧上气不接下气,眼看就要再度被裴宜气晕过去,他转头看向老大夫求救,结果却见老大夫看天看地看手指发呆,就是不愿看他一眼。   “你是谁?”老东家捂着胸口,气得声音都在抖,“黄口小儿岂敢在老夫面前胡言乱语!”   “如您所说,我不过是个黄口小儿,不懂什么大道理,也不明白什么叫得饶人处且饶人,我有疑问,自然想要得到答案,老东家,你能给我答案吗?”   裴宜油盐不进,老大夫又熟视无睹,老东家顷刻间便平静了下来,先前装出来的样子不复存在,冷笑道:“梁儿是我儿子,他救我,那是理所应当。”   “我也没说谎,火是梁儿放的,那群人以我性命相要挟,我只能任由他们掌控钟家渔场。”   裴宜立马追问:“他们是谁?”   老东家犹豫了一瞬,还是说了实话:“他们大约三四十人,一个个都黑衣黑巾蒙面,手里拿着一种奇怪的长刀,杀人如麻手段狠毒。渔场那的人不是被我遣散了,而是在我知道之前,他们就已经被这群人杀了,尸体大概都扔进了海里喂鱼。”   裴宜道:“什么长刀?说详细点?”   老东家伸手比划了一下:“这么长,刀刃细长细长的,刀身有些弯,每一把都是神兵利器削铁如泥!”   扶桑刀!   裴宜深吸了一口气,冷冷的扫了他一眼,转身出了门。   钟生紧跟着出来,沉默不言跟在他身后走着。   “我那个世界,也曾有很多这种人。”   裴宜站住脚,转身面对钟生。   “他们害怕自己会死,就扔了良心任由那群畜牲去残害同胞,到追究责任的时候,一句轻飘飘‘我也是被迫的’‘,便妄想撇开一切责任。”   裴宜越说越想生气,汉奸还有取死之道,这位老东家却很难判他通敌之罪,他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人家,渔场被贼人掌控,他一个人叫天天不应,确实只能眼睁睁看着。   更何况,又有了昨晚钟梁拼死一搏烧了渔场,也算间接为大家提了个醒,日后官府说不得还得奖励老东家父子宁死不屈的高贵德行。   钟生伸手轻抚着裴宜消瘦的脊背,忍不住有些为这个男人而心疼。   他知道裴宜生在盛世,本身也是养尊处优之人,平日里看着不温不火,极少有能让他生气的事儿,可裴宜却屡屡在这种事上破功,就像是他曾亲眼见过国破家亡、山河泣血一般。   中华儿女面对外敌入侵、面对同胞遇害,总有一股恨不得以身为枪、以躯为盾的热血存在,这个世界没有经历那段封建王朝统治下的血泪亡国史,却同样有贼心不死的倭寇,有通敌叛国的畜牲。   直到温热的手指轻轻擦过脸颊,带来细密的酥麻感,裴宜恍然回神,惊觉自己竟然在钟生面前掉了眼泪。   对上钟生不解但怜惜的眼神,裴宜颇有些不好意思,扭头避开钟生的目光,尴尬地道:“对不起,我只是压力太大了。”   “倭寇有三四十人,这个数量不论是聚在一起还是分散行事,诏安县那群衙役都扛不住。”   裴宜为化解尴尬,主动和钟生说起了他的担忧,“扶桑刀用的是精铁,且因刀身弯曲,使用者会更加省力也更加容易出其不意伤到对手,就算是你或者姜院长遇上,也极容易被这种刀所伤。”   这个朝代的炼铁法极为粗糙,钟生从军中带回的匕首砍木头都得用极大力气,更别提砍人有多费劲。   裴宜烦躁地揉了把自己的头发,“他们居然早就来了钟家渔场,他们究竟想干嘛?”   倭寇想做什么这个问题,悬在裴宜心头,让他再也不敢耽搁,和钟生回家取了驴车,就锁了院门,赶紧回了诏安县。   入城门时,正好碰上五个衙役正跟着钟成双出城,钟生停了驴车,和钟成双打了个招呼,又提醒了衙役搜查钟梁时要小心,这才带着裴宜,直接去了县衙。   县衙那,杜甫庆正六神无主地来回踱着步,听衙役说裴宜、钟生来了,急忙出门来迎接两人。   一见面,裴宜便将自己从钟老东家那里诈出来的情报悉数说了出来。   听闻倭寇竟有三四十人,杜甫庆脸都白了。   东海那边的战况他早有耳闻,据说,一个三人倭寇小队,就能在一刻钟内屠光一个百来户人口的村子,诏安县外竟然有三四十个倭寇,那他的诏安县,还能迎来明天的太阳吗?   裴宜看出他的慌乱,也想不出安慰的话来,只道:“杜大人,倭寇素来毫无人性,反抗纵然可能一死,若是不反抗,那可能就是求死不能了。”   “本官明白你的意思。”   杜甫庆白着脸,面无表情,“裴宜,本官不怕跟你讲心里话,本官是人,身后有家族有恩师好友,纵然不敌,本官亦会与诏安县共存亡,绝不让亲族蒙羞!”   他眼珠子僵硬地转了转,看向钟生:“我知道你武功很好。若有可能,本官求你,你护着裴宜时,请帮忙护住我的妻子和女儿。”   钟生略有动容,承诺道:“杜大人请放心。”   听到他答应,杜甫庆全身都卸了劲儿,身体晃了晃差点摔地上,又急忙扶住旁边一人多高的石灯笼站稳,双眼满是坚毅的光,扬声道:“来人,请思源书院姜院长、添墨斋江东家来县衙一趟!” 第83章 倭寇夜袭   杜甫庆虽只是个县令,但自古以来官大压死人,他一条条命令发布下去,整个诏安县及周围的附属乡镇,都以一种极快的速度响应起来   首先,便是让各乡镇先前组建的护卫队开始紧锣密鼓巡逻,诏安县关闭县城大门,进入警戒状态。   其次,衙役与守城的五十余名官兵箭上弦、马上鞍,全县搜查可疑人员。   原本亥时的宵禁,也直接改到了酉时(下午五点)城门关闭之时,因着这条禁令,聚福楼直接取消了晚上的点餐,只做中午那个时段的生意,雅间长期留宿的客人则是不受时间限制随时可以点餐。   姜思源院长从县衙回去后,便提前给书院夫子和学生们放了假,偌大的思源书院,只剩下姜院长与他的夫人居住着。   钟生自己撸起袖子忙了好几天,在别苑附近挖了许多个陷阱,秋天有样学样,在请教了裴宜之后,两人抡着铲子,在秋天那间房的衣柜底下,挖了个小密室。   密室两丈宽两丈高,足够容纳好几个成年人躲藏,四周用了七八根木棍支撑,木棍之间则是钉着大块的木板,既不会弄脏衣服,也不担心密室受到大震动会坍塌。   秋天勤勤恳恳往密室里搬了好几袋子干粮,以前无数次饿肚子的经历告诉她,不管任何时候,粮食是最重要的。   在诏安县严阵以待时,那伙明白自己行踪暴露,早已逃之夭夭的倭寇,悄悄驾着船,再次登陆了钟家渔场。   钟家渔场已经是一片废墟,倭寇头领目光转向钟家村的方向,生硬的中原话自他嘴里吐出:“我们,分开,杀!”   倭寇们三人一组很快分好队,分别朝着不同的方向,飞快消失在深沉的夜色中。   也是巧了,倭寇们平时里为了不引人注意,一直待在钟家渔场不敢出来,有活动也是驾船出海,竟是一直不知道那群被他们看不起的愚蠢百姓,竟然还组织了护卫队。   倭寇们依旧以为他们只要出动三人小队,就能杀光一个村子,很快,最先到达目的地的倭寇三人小队就受到了巨大打击。   三个倭寇被一堵砖头墙给堵住了去路。小头目从怀里拿出早前逼着渔场老东家画的地图,一时有些傻眼。   拆墙动静大,且不知墙后是什么,直接翻墙也危险,三个人叽里咕噜小声商议了片刻,决定绕过这堵墙。   半小时后,三人铁青着脸从相反的方向又绕回了原地。   这个村子是不是有病?谁没事吃饱了撑的把整个村子都用砖头砌墙围起来?大家出入就一个门有多不方便心里没点数吗?   是的,钟成双原本留了村口和村尾往大山那边去两个门。   在发生了钟家渔场着火的事后,因为怕老东家嘴里的那伙人又跑回来,钟成双带着村民,把通往大山那边的门又给砌上了,还集思广益,额外多加了好几道防止贼人的措施。   久久没能完成头领下发的任务,三个倭寇对视一眼,还是决定翻墙。   两人在墙边蹲下,双手撑着墙绷紧大腿,一人快跑几步助力双脚踩上两人贡献出来的大腿,随着底下两人猛一起身,翻墙的那人双手用力往墙上一搭。   “啊!”   一声惨叫,翻墙的人双腿一软,一个滚子摔了下来,连带着也将下面垫底的两人给扫倒在地。   “八嘎!”   底下两人气得低声直骂,急忙爬起来准备拉起连堵矮墙都翻不过去的废物同伴,却在手掌相接时,猛地感觉自己握住的手手感不对,温度也不对,仔细一看,竟然满手都是黑乎乎的不明物。   翻墙的人双手被这两人用力拉了一把,翻着白眼直接晕了过去。   这两人这时才看到,这位仁兄哪怕已经昏过去了,双手依旧在可见地颤抖着。   两人强行扳开同伴的手掌心仔细看,就见这人手掌心都快被烫熟了。   两人惊骇仰头,看向眼前这堵外表平平无奇的青砖墙,一时竟有些怕了。   一墙之隔,正巡逻到附近的五个村民也听到了黑夜里那声短促的惨叫,钟怀第一个反应过来,做手势让所有人不要发出声音。   让大家在原地等待着,钟怀自己轻手轻脚,偷偷走到了声音传出的地方附近,趴在墙上侧耳听外面的动静。   当听到真的有人在低声说话时,钟怀心里咯噔了一下,急忙轻声小跑回去,带着巡逻的人远离了墙边,这才和村民们小声说了他的发现。   “那怎么办?”一同巡逻的人语气里满是退缩。   他们每个人手里都拿着硬实的棍子,可大家虽然在武师那里学了点三脚猫功夫,真面对不知底细的敌人,还是心虚腿软想打退堂鼓。   钟怀看了大家一眼,握紧了手里的棍子往地上一杵,“各位,对方是冲我们村子来的!你们没听说吗,那个钟佐是勾结倭寇的叛国贼,刚才我可听见了,外面那几个人说话,没一个字是我听的懂的。”   “倭寇那都是杀人不眨眼的恶魔,咱们遇上事可以退缩,可以赌自己跑得快能不被杀死,可村子里的老人、女人、孩子呢,那是咱们的爹、咱们的姐妹、咱们看着长大的孩子!”   他话音刚落,一个青年就握紧了手里的棍子,恨声道:“钟怀哥,我听你的,你说怎么办?”   其余人纷纷应声,诚然,面对死亡谁都会怕,可那也分孤身一人还是身有牵挂。   钟怀见众人都燃起了斗志,也松了口气,小声道:“咱们守住唯一的出口,小鱼你跑的最快,你回村里挨家挨户通知大家有敌人来了,让大家聚在一起别落单。”   叫小鱼的青年应了一声,扭头快速朝村里跑去。   钟怀深吸了一口气,与剩下的三个人对了个眼神,眼神接触间,都明白对方已经做好了准备。   四个人赶到大门口,正瞧见落了三道栓的村口大门,正发出细微的咯噔声响,门外的人强行用刀刃将严丝合缝的门切出了一道缝隙,正通过那道缝隙,妄图将门栓移开…… 第84章 乱拳打死老师傅   俗话说,乱拳打死老师傅,有心算无心,那三个倭寇耗费了一盏茶时间,才总算移开了三道门栓,其中一人打头阵推开门往里走了两步,见周围无人值守,便头也不回冲身后两人做了个“跟上”的手势。   三人一齐往前走,一步,两步,步伐越来越快,第三步已经完全卸下了防备,嘴里发出狰狞的笑声,已经在脑内想到了肆意杀人的乐趣。   脑后恶风起,三个倭寇中的两个没反应过来,被钟怀与另一个力气大准头足的汉子一棍子敲在后脖颈,哼都没哼一声就翻着白眼软倒在地。   那个小头目倒是反应过来了,条件反射往侧边一滚,却不料同时动手的有两个人,一个冲着他后脖颈,一个冲着他腿来的。   使出了吃奶力气的一棍子下去,倭寇小头目嘴里没忍住发出一声惨绝人寰的痛叫,“当啷”一声便抽出了他的武士刀,嘴里叽哩哇啦一阵喊,就冲着周围一顿乱砍。   那个偷袭得中的汉子因一时喜形于色忘了闪躲,肩膀硬生生挨了那小头目一刀,鲜血哗啦啦流了一地,那汉子也软了手脚,捂着肩膀被吓得连爬走的力气都没有了。   钟怀和那力气大的汉子上前抵挡住小头目的乱砍,另一个村民则是趁机将受伤的同伴给拖远了。   这么会功夫,那个报信的小鱼也带着其他护卫队的村民来了。   众人一起上,就算木棍敌不过削铁如泥的武士刀,可武士刀再锋利也只能挡住一个方向的棍子,其他人瞄准空隙,能打到哪儿打哪儿,硬是将那小头目给打得双拳难敌多棍。   随着小头目被打中胳膊上的麻筋,武士刀脱手落地,钟怀眼疾手快一棍子挑飞了武士刀,这场三对多的战斗,便宣告了最后的结果。   与钟家村遭遇相同的,还有诏安县周边许多个村子。   在钟家村大张旗鼓修围墙时,有个别富裕的村子意识到这样做的好处,也跟着修了围墙防御,但更多的,还是在背后嘲笑钟家村有点钱就显摆。   就连护卫队,各乡镇的学习进度也因村民态度不同,而达成了完全不一样的效果。   钟怀等人能靠着一腔勇气拿着武器与倭寇硬抗,有的乡镇遇上气势汹汹杀人如麻的倭寇,却只能痛哭流涕跪地求饶,眼睁睁看着自己认识的人一个个被倭寇杀死,自己也在倭寇刀下死不瞑目。   这一晚,月华如练,洁白的光时常被飘来的乌云遮盖,正如倭寇手中的刀刃,照亮了亡者的眼,也成了笼罩活人的最后一抹黑暗。   太阳如常升起,裴宜一大早就被不安分的眼皮跳闹得睡不着觉,起床后端着热乎的炒面,一边看秋天蹲马步,一边揉眼皮。   钟生每日都会检查一遍别苑外的陷阱,等他全部检查完进来,裴宜将吃干净的碗一放,道:“秋天,待会我送你去找你师娘,我和钟生去城里一趟。”   秋天对此并无异议,头也没回继续蹲马步,只道:“二表哥你们不用送我,书院又不远,我自己去就行了。”   裴宜表示:提议很好,下次不用再提议了。   他们两个大男人,再急也不会在这种事上急,真让秋天一个小姑娘独自出门,万一出事,神仙来了都只有后悔的份儿。   等秋天完成日常蹲马步,裴宜和钟生就将秋天送去了思源书院,拜托院长夫人照看。姜院长如今无事,几乎无时无刻不和院长夫人待在一处,秋天和他俩待一起,可以说是十分安全。   今日裴宜想去城西见杨老大,城西巷道狭窄不适合驴车经过,两人就没赶驴车去,而是步行前往。   原本杨彪承诺三日给裴宜想要的,却遇上诏安县戒严,杨彪手底下人打听消息大受影响,这才让裴宜多等些时日再来。   比起上次来,裴宜发现城西似乎萧条了很多。   这个萧条不是指路边店铺的多少,而是行人里,几乎看不到老弱的存在,出门的都是青壮年男丁,见到裴宜和钟生走过,这些男人看似在各忙各的,投过来的隐晦视线却是不少。   经过杨老大家门口那条巷子时,那群风尘女子更是不见踪影,杨老大家门口蹲着个乞丐,见到钟生和裴宜,便拿着自己面前的破碗往旁边移了移,以防自己挡住路被人刁难。   钟生上前敲了敲门,裴宜四处乱看,正巧与那个乞丐打量的视线对了个正着。   乞丐慌乱低头,下意识将头发挠的更乱些,挡住裴宜探究的视线。   大门“吱呀”一声打开,杨彪亲自开的门,见到来人是钟生和裴宜,杨彪还愣了一下,急忙让开路,请两人进来。   杨彪搬椅子出来一边道:“你们怎么还到处乱走?本来我打算今日派人将东西给你送去的。”   裴宜应道:“事关重大,我亲自跑一趟比较好。”   杨彪从屋内端出茶盘,给两人倒了解渴的白水,扭头将手指塞进嘴里,猛一用力,一声奇特的鸟叫便从他嘴边传了出去。   门外的人接收到信号,又拿着碗挪回了门口,继续假装乞丐边对外盯梢。   杨彪开门见山,道:“丽娘所在的那家青楼叫醉红楼,楼里的老鸨子收钱不干事,满口扯闲篇,讲的话分不清真假,我找了楼里老人问了,丽娘是老鸨子从乡下带回来的,在楼里当了挺久的梳洗丫头。”   “大约是十五年前,丽娘梳笼那夜,是被白光县的一个公子哥花了二十两银子包下的,那公子哥连着包了三日,三日后,丽娘的客人就都是诏安县的有钱人。”   杨彪抬眼看了裴宜一眼,道:“我知道裴少爷你是想知道秋天的身世,可这事儿真不好说,丽娘自被人包下第一夜算起,半个月便查出了身孕,这半个月里,总共有十个人和她共度春宵过。”   裴宜犹豫了片刻,问:“那秋天那个爹是怎么回事?”   那个白光县的八爷不能轻易提,一旦提起,就是明着告诉杨彪他怀疑秋天是那位八爷的种。 第85章 丽娘的过往   杨彪嗤笑了一声,道:“这事儿也是巧了,据小道消息,秋天那个便宜爹去年突然发现自己的小妾与外人私通,关键是那人膝下三个儿女全是小妾所出,滴血验亲后,没一个是他亲生的,他偷偷找了好几个大夫看,都说是他自己天生的问题。”   “这事儿也不知道怎么就被传了出去,那人为了不被人耻笑,便找到了秋天,正巧他也在丽娘怀孕前包过丽娘一晚,一番操作下,在众目睽睽之下滴血验亲,便轻易打破了外界他不是男人的传言。”   杨彪说罢,又补充道:“秋天和那人绝对没关系,滴血验亲的水里加了东西,帮着做验证的大夫早就被那家人买通了。”   也因此,在传言稍微平息后,那家人便借口秋天不适应家里的生活,自愿给老夫人祈福,对外给出了秋天带着下仆去了乡下老宅清修的消息,实则是悄悄将秋天扫地出门,扔回了吴家村秋天的舅舅家。   这些事做的实在缺德,裴宜揉了揉眉心,问:“丽娘是怎么死的?”   杨彪干咳了一声,小声道:“这个……裴少爷,做皮肉生意的,大多都是一个下场,丽娘命不好,身体起了病灶却没钱治,死是早晚的事……”   这话便是另有隐情了,裴宜抬头看向杨彪,杨彪移开视线,不愿多说。   裴宜心里明了,又从袖袋里摸出一两银子放在杨彪面前的桌上。   杨彪伸手将银子藏进怀里,又接着说起了他打听到的东西。   老鸨子并不愿意楼里多个需要照顾的小婴儿,她在丽娘生产时买通稳婆动了手脚,原本是想让孩子胎死腹中,顺便让丽娘不能再怀上野男人的种,生产期间却出了变故,丽娘艰难生下了秋天,也落下了血流不止的毛病。   老鸨子得知丽娘不能再接客,立马将丽娘的待遇降到了最下等,让丽娘接待楼里女子都不愿意接待的那群贩夫走卒。   丽娘也不知命是好还是不好,在做了七八年下等花娘后,她竟是在这些下等客里,遇上了一个真心待她,愿意为她赎身的男人。   这里面的故事,细说起来,一天都说不完,杨彪长话短说,和裴宜简单说了其中的关键。   那男人只是个诏安县一户富户家里赶马车的,因年轻时舍身护主伤了身子,这辈子都不能有后,在与丽娘接触了一年多后,也彻底喜欢上了丽娘的性子,对丽娘的孩子也能做到视如己出。   丽娘是下等花娘,赎身银子只需给当初卖身时的二十倍。   那个马夫没有那么多钱,回到富户家里后跪求了老爷,那老爷慷慨借了银子给他,并且许诺他婚后可带着丽娘一起住在府里。   马夫千恩万谢拜过富户后急忙去了醉红楼赎人,结果就是因为他着急赶路,一时没看路,便迎面撞上了一匹在城里疯跑的马。   普通人的血肉之躯,哪里经得住一匹疯马的撞击,那马夫被疯马远远撞到了墙上,口吐鲜血当场就毙了命。   丽娘得知这事,万念俱灰之下没了精神气,也因过度伤心彻底坏了身子,只坚持了一年多便撒手人寰。   裴宜一算时间,发现了个奇怪的地方:“丽娘死时她的孩子多少岁?”   满打满算,丽娘死时距离秋天出生也只有十一年不到。   杨彪也自己琢磨了一下,满头雾水地道:“那小丫头今年应当是满十二岁,虚岁十四。”   裴宜尴尬地摸了摸鼻子,他倒是忘了,古人都讲究早熟,算年龄时,也喜欢按虚岁算。   秋天那丫头才十二,这倒是个好消息,女孩儿十二岁还有生长的空间,努努力,将来长高到一米五也不是不可能。   了解完丽娘的过往,裴宜沉吟片刻,问杨彪:“杨老大可知,聚福楼那条街上那家成衣铺,可有一位叫八爷的贵客?”   杨彪想也不想便道:“知道啊,咱诏安县很少有人不知道,八爷是白光县的第一有钱人,他就是行走的财神爷!”   裴宜与钟生对视了一眼,安慰地握了握钟生已经捏成拳头的手。   杨彪嘴巴张了张,有些惊奇地道:“你俩……”   杨彪可不是郑元那种正经的花花公子,城西三教九流,杨彪又是领头羊,他什么没见过,一见这二人对视间的眉目传情,他心里便有了八分确定。   钟生只盯着裴宜,丝毫没将杨彪的话听进去,裴宜则是面不改色,冲杨彪平静一笑。   杨彪干咳了一声,敷衍的冲两人拱了拱手算是为自己的唐突道歉,又将话题拉到了那位八爷身上。   “八爷平生就两件事最让大家津津乐道,一是他的豪富,二是他的相好,相传这位八爷的相好数目超过五十,你街上擦街而过的一位富贵夫人可能是,街尾做小生意的小娘子也可能是。”   裴宜冷笑:“恐怕不止是小娘子吧。”   杨彪嘿嘿笑道:“裴少爷慧眼如炬,八爷男女通吃,鄙人名下的春风楼多亏了八爷施舍。”   杨彪说罢,干咳了一声,压低了声音小声道:“二位要药膏吗?清凉生肌,润肤效果也挺好,还有咱春风楼独有的风月图鉴,各种道具……”   裴宜脸色爆红,僵着脖子没敢回头看钟生是什么表情,恼怒拍桌叫道:“闭嘴!我不需要你说的这些东西!”   杨彪识趣闭嘴,眼神却不由得飘向裴宜身后的钟生,意料之中的对上了钟生平静的视线,杨彪冲他挤眉弄眼,钟生却是低垂下眼睑,避开了杨彪的眼神交流。   杨彪再看看裴宜,顿时便明白了,在心里默默给钟生大兄弟掬了捧辛酸泪,心上人未及冠,自己却血气方刚,可真是闻者心痛听者流泪的一件事儿。   裴宜再也扛不住杨彪那贼眉鼠目的打量,拉着钟生狼狈告辞。   出了杨彪住的那条巷子,裴宜猛地回身一脚踩住钟生的脚背,仰头怒瞪着他:“你不准私自来找这个流氓!也不准私下买那些东西!”   钟生低头看他,一脸茫然:“我没有想要找他买。” 第86章 同审倭寇   裴宜脸上红云晕染,那双眼中仿佛有星子坠落,漂亮得钟生移不开眼,他没忍住伸手摸了摸裴宜的眼尾,指腹触及裴宜额间的温热皮肤,又如梦初醒般缩回了手。   “不要着急,我等你长大。”   裴宜气得跳脚,骂道:“我才没有急!你才急!你全家都急!”   钟生笑而不语,他全家就他一个人,的确是都急得很。   裴宜越是羞恼嘴巴越是不受脑子控制,意识到这一点,他紧闭着嘴,转身就走。   钟生在他身后不紧不慢跟着,满面迷之微笑,他的心上人就是这么可爱,竟然紧张到忘了他自己就会配药做药膏,春风楼那种地方的药膏,怎么比得上有老大夫把关的裴宜自己呢。   最重要的是,真的不能急啊,他钟生又不是禽兽,最起码也得等到裴宜十八岁啊。   两人刚走回城西的大街上,迎面就有一个衙役火急火燎冲了上来。   “裴公子,可找到你了,杜大人正着急找你呢。”   衙役想拉着裴宜就跑,伸出去的手被钟生挡了一下,偏了位置,只擦过了裴宜的衣角。   衙役没有察觉钟生的心思,只顾着想带裴宜赶紧走,衙役小声道:“好多乡镇今日前来报官,说是昨晚遭到了贼人袭击,护卫队抓到了几个活口,杜大人请你回去。”   裴宜愣了下,第一个便想到了钟家村,“钟家村如何?”   提起钟家村,衙役眼睛亮了亮,激动地道:“钟家村的钟怀带着护卫队抓住了三个活口!也是来报官的村子里唯一没有死人的。”   三人一路紧赶慢赶,终于到了县衙,杜甫庆刚刚见完各村的村长,见裴宜来了,急忙拉着裴宜一起去地牢审那几个活口。   路上,杜甫庆和裴宜说起了昨晚的倭寇袭击事件。   那些倭寇三人一组分别袭击各个村子,幸运的是,在被裴宜发现武师和村民都消极怠工后,杜甫庆经过调整,每个村子都有护卫队和一名武师镇守,昨晚虽然有的村子伤亡惨重,但灭村这种情况还是没有的。   不幸的也是这点,各个村子各有死伤,就连派下去的武师都死了好几个,今日各村村长前来县衙,除了钟家村的村长,其余的村长们手臂上都缠着白纱,有一个村来的甚至不是村长,而是一身重孝的村长他儿子。   说起这事,杜甫庆心情沉重,语气却带着庆幸的意味。   “多亏了裴宜你的提议,不然,昨晚各村的伤亡情况只怕会更加惨重。”   裴宜沉默不语,直到见到了地牢的几个活口,才出声问道:“怎么只有三个?”   杜甫庆脸色略显沉重,道:“其余村子的抓起来后只用绳子捆着关起来,今早才发现都已经服毒自尽了。这三个是钟家村送来的,钟村长说,是他村里的一个叫钟怀的年轻人,昨晚将这三人搜了身,还往嘴里塞了木棍。”   裴宜不由得对钟怀又多了一分欣赏,这个年轻人沉稳有计谋,武力值也不错,还十分有责任心,可以说,钟家村的年轻后生,大概是没人能比的上钟怀了。   杜甫庆也道:“钟村长有意推荐钟怀当下一任村长,我倒想再多看看,看这个年轻人能不能扛住事儿。”   他这么说也是在试探裴宜,毕竟,裴宜和钟生都是钟家村的,若说亲疏远近,他更该将村长职位给裴宜或是钟生。   普通百姓觉得当村长是件十分光荣且有本事的事,杜甫庆却知道,他面前的这两个年轻人,前途绝不会止于钟家村。   想到此处,杜甫庆忍不住偷偷瞥了钟生一眼。   这个年轻人和裴宜各有各看不透的地方,若说裴宜是人前散发光芒的太阳,钟生就是夜晚悄无声息让人难以注意的月光。   裴宜的聪明才智像汪洋大海,钟生的神秘性也像汪洋大海,前者让人趋之若鹜,后者让人望而生畏。   “钟怀大哥的确出色,有他当村长,钟家村的未来必然不会差。”裴宜随口答了一句,站起身,朝那三个被五花大绑的倭寇面前走了几步。   杜甫庆急忙道:“裴宜你可别靠太近,倭寇凶残,小心他们暴起伤到你。”   他说话间,钟生已经站起身,走到了裴宜身边。   杜甫庆默默闭嘴,他没有一个恨不得把眼睛黏在他身上的贴身护卫,该离倭寇远点的是他不是裴宜。   这几个倭寇与裴宜前世见过的几个日本商人长相相似,都是矮个子再加一张拉长的严肃脸,见到裴宜,几个倭寇互相对视一眼,叽哩哇啦说了几句话。   裴宜眼睫轻眨,唇角突然勾起了一抹温柔的笑。   这几个倭寇在说诏安县竟然有这么个大美人,来日逃出去,一定要绑了裴宜献给首领,首领最爱美人,一定会对他们大加奖赏!   那两个倭寇甚至还对小头目说,恭喜头目升官发财。   这三人笃定可以出去吗?是他们自有办法?还是会有人里应外合来救他们?   裴宜这些想法在脑子里快速闪过,面上依旧装作听不懂倭寇们说话的样子,轻声对三人道:“三位,你们已经无处可逃,实在不必去受那皮肉之苦,不如坦白从宽,可好?”   三个倭寇宛若没听见,小头目抬头,直勾勾盯着裴宜,充斥着肮脏欲望的脑子在想什么,光看他那猥琐的表情和眼神就能猜的一清二楚。   钟生突然一抬腿,精准的命中了小头目腹股沟处。   小头目猛地发出一声短促的惨叫,想弓着身子却被绳索牢牢困住,一张脸痛得惨白,又因痛得闭气血气上涌,一张脸迅速变红。   钟生语气凉凉:“再敢拿那你的眼睛看他,下一脚你知道我会踢哪里。”   旁边两个倭寇气得破口大骂,一连串的倭国语在封闭的地牢里响起。   杜甫庆如梦初醒,转头看向门口,招了招手让先前衙役们特意找的一个略懂倭寇语的商人进来。   那商人早就等在门口了,如今见杜大人终于想起他了,急忙抬脚进来,伸手一指那三个倭寇:“大人,请用刑吧!” 第87章 将计就计   钟生一人给了那两个还在骂的倭寇一脚,那两个倭寇便复制了他们小头目的一系列变脸,齐齐失声闭嘴了。   “这位公子踢的好!”   那临时充当译语官的商人乐得直给钟生竖大拇指,“杜大人有所不知,倭寇凶残狡诈,且对他们那屁大的国家十分忠心,若不严刑拷打,他们不会吐半个字真话。”   杜甫庆一摆手,吩咐道:“那就上刑,让这群豺狼看看,究竟是他们的忠心重要,还是我们泱泱大雍的刑罚更能感化他们。”   几个衙役立马进来,麻利拖走了那三个倭寇。   没多久,远处便响起了三个倭寇骂人与嚎叫的声音,裴宜回到长桌边坐下,拿起了桌上的杯子,刚准备喝,便感觉一股巨臭的味道突然袭来,便又将杯子放下了。   杜甫庆也忍不住掩住了口鼻,嫌弃地道:“我还当这群倭寇当真不怕疼呢,才刚开始就被吓失禁了。”   他站起身,对裴宜道:“我们走吧,先让他们多尝尝刑罚的苦,明日我们再来。”   出了地牢,杜甫庆对裴宜和钟生道:“城西郊外到底偏远了些,不如你们都住到县衙来。”   裴宜摇头道:“城西不止住了我们,还有姜院长和他的夫人,若有事,我们两家就可相互照应。”   杜甫庆也只是顺口提起,见裴宜不同意也就算了。   “大人。”   见裴宜和钟生准备走了,那个从头听到尾的商人突然叫了杜甫庆一声,凑到杜甫庆耳边小声说了两句话。   他说话时目光下意识看向裴宜,就连杜甫庆听完后,也将视线落到了裴宜身上。   “裴宜,本官有一事相求。”杜甫庆说完,又看向钟生,“钟生,你也来吧,这事需要你的协助。”   四人进到杜甫庆的书房,那个商人立马便将他的想法说了出来。   那三个倭寇说话时虽然小声,可耐不住地牢就那么大点地方,一丁点声响都能让人听的一清二楚,那商人听了个八九不离十,自然知道了那三个倭寇说要给大首领进献美人的事。   “裴公子,在下商榷,祖籍东海,在下早年间带着船队出海打渔时,经常遇见倭寇船只,为防发生不测,在下花重金学了一口流利的倭国话,也是因为这项本事,我才能没死在倭寇手里。”   商榷对着裴宜躬身行了个大礼,再起身时,眼眸中满是雀跃的光。   “那三名倭寇以为我们没人懂倭国话,偷偷商议待逃出后要将裴公子您掳走,进献给他们的大首领,既然他们的大首领喜欢美人,咱们何不主动将计就计?”   “只要裴公子您愿意配合,咱们就能摸清这群倭寇的藏身之地,制定万全之策将他们一举歼灭!若是能抓到那个大首领,咱们或许还能撬开他的口,问出其他倭寇的情况。”   商榷又对着裴宜行了一礼,久久不愿起身。   “裴公子,让您孤身犯险,商某是罪魁祸首,但若是此计可行,咱们或许能影响到东海战局!还请您大局为重,帮上一帮。”   杜甫庆左右为难,商榷说的计划,是目前最简单也是最有效的办法,可裴宜没有半点防身功夫,又是此计划里需要涉险的人,他实在无法开口逼裴宜答应。   裴宜看了眼钟生,微笑开口:“可以。你们先制定计划,可以行动了就告诉我一声。”   钟生眉头微皱,但没开口否定裴宜的想法。   在末世世界生存的人,比生活在平凡世界的人,更懂得坐以待毙不如主动行动。   裴宜的长相三番五次被倭寇盯上,防贼千日不如一击致命,起码,由他们将计就计,一切都将在掌握之中,更能保证裴宜的安全。   两人默契的做下了相同的决定,齐齐向杜甫庆告辞后,并肩出了县衙。   县衙内,杜甫庆看着两人的背影片刻后,扭头问商榷:“商先生可看出什么了?”   商榷转脸与杜甫庆对视,语带深意:“商某不是老古板,杜大人呢?”   杜甫庆捋了捋唇下的胡须,面露微笑:“他人如何活,关本官何事?本官眼里,裴宜和钟生是友,那便够了。”   商榷拱手道是,又严肃说道:“大人,关于如何将计就计,咱们再商谈一番,如何?”   杜甫庆满脸赞同,再度和商榷去了他的书房。   这一商谈,便是一天一夜。   定好严密计划后,杜甫庆派人秘密送来了一千两银票。   裴宜会意,当即带着钟生去了城东最华贵的成衣铺。   成衣铺先前那件镇店之宝被郑元买走送给了裴宜,这次裴宜再去,镇店之宝换成了一条女式的留仙裙,裴宜对女装不感兴趣,便买了店里最好的几套男装,又转道去了车马行,买下了一辆马车。   先前银钱不趁手,只能买驴车先应付,驴车是敞篷的碰上天气不好就不方便,这会儿添置辆马车,正是时候。   裴宜没要车马行的马,车马行的马说不上坏,却也资质平平,用来代步还行,赶急路就不行了。   两人到马市时,已经是傍晚时分,马市即将关门,里头买家卖家都不多。   见到裴宜和钟生才进门,一个老伯急忙迎上来,满脸讨好的笑:“两位客人是要买马吗?不如看看我的马,我这的马可都是好马,今日时辰不早,二位若是要,老朽一定给两位多便宜点钱!”   老伯说着,伸手朝身后一招手,便有一个小伙计一手各牵着一匹马朝这边来。   而同样的小伙计,那里还有五六个。   裴宜好奇问道:“老伯,那里的十几匹马都是你的啊?”   老伯摆了摆手,道:“是我东家的,我东家是专门贩马的,若是客人想要更好的千里马,也可与我下定金,他日东家弄到马了,定能第一时间送来诏安县通知您。”   裴宜一愣,嚯地转头看向钟生。   钟生也皱着眉出声道:“老伯,讲大话被戳破可不好,马是军需,朝廷对这方面管束向来严格,你东家真有这本事能搞到千里马?”   老伯一挑眉,骄傲地道:“老朽从不说大话!” 第88章 引蛇出洞   裴宜闻言,立马紧张的拉着钟生转身想走。   老伯可不愿到手的鸭子飞了,急忙拦住两人,正色道:“二位,可是不相信老朽?”   裴宜连连摇头,压低了声音道:“老伯,我二人相依为命,不想惹事,也不会坏您的事,今天咱们的谈话您就当没说过,我们也绝不外传。”   说罢,裴宜犹觉得自己没说明白,又补充道:“老伯,您可知道,私贩军马,一旦被揭发,可是杀头的重罪!”   老伯脸上外放的表情顿时一收,也降低了声调,手掌掩着嘴,小声道:“二位能明白这点,证明是真想要千里马的人。老朽可以和二位担保,咱东家是正经生意人,咱大雍境内的宝马良驹是军需,不准贩卖,可外面的不是啊……”   老伯故意顿了顿,见裴宜和钟生都面露不解与好奇,这才得意洋洋地道:“我东家常带着人出入漠北,漠北那边盛产汗血宝马,东家做这事,不止于朝廷无害,反倒是对朝廷有利!”   老伯说着,将一张卷成细筒的长条往裴宜手里一塞,神神秘秘地道:“二位回去后不妨多想想,想好了,便来这个地址找老朽,到时老朽帮您二位引荐引荐。”   裴宜不动声色将纸条收入袖袋之中,对老伯点了点头,道:“老伯,我相信您,您可别坑我。”   老伯当即拍着胸脯,表示自己从不坑人害人。   摆脱了那位热情的老伯,裴宜与钟生将马市逛了个遍,实在没一匹马合眼缘,这才遗憾的打道回府。   直到回了别苑,裴宜这才卸下防备,看向钟生。   钟生摇了摇头,道:“只跟着我们到了别苑外面,没进来。”   裴宜这才松了口气,捏拳轻轻敲着自己的膝盖,抱怨道:“真是麻烦,本来是出去置办行头的,居然也能遇上那么大个嫌疑人。”   钟生也觉得他俩运气有点迷,想了想,问题的关键点好像在裴宜身上,他一个人可没遇上过多少突发事件,倒是跟着裴宜,经历越来越离谱。   裴宜完全不知道钟生暗暗给他打上了“麻烦体质”的标签,自顾自捶了会酸胀的腿,突发壮志道:“你和秋天早上起来锻炼时记得喊我一声,我也得多练练,这具身体越来越虚了。”   钟生闻言,眸中闪过一丝担忧,却是什么都没说出口。   裴宜并不是好吃懒做的性子,每日他也是会抽空锻炼一个小时的,只是钟小狗的这壳子也不知怎么回事,越来越像他前世那养尊处优还娇贵万分的身体,烈日里待一会都能被晒脱层皮。   裴宜自我安慰:唯一的优点,大概就是娇贵只在表面,不至于病病歪歪风吹就倒。   按照商榷的计划,裴宜不止在诏安县内到处转,第三天还大胆的跑到了隔壁白光县去了。   钟生充当他的马夫,两人一副来游玩的模样,裴宜一身昂贵的银丝纱衣端坐于马车内,马车动起来窗帘飘动,那张恍若天人的脸时不时便会出现在路人的视线里,看直了不少人的眼睛。   裴宜只负责逛街买东西,也不拘于价格,贵的便宜的,裴宜看上了就让钟生去付钱,两人只在白光县待了不到一刻钟,便有大鱼主动上了钩。   白光县是那位八爷的地盘,几乎是裴宜出现在第一个路人眼中,那路人便狂喜的跑去八爷的店铺报了信,谁不知道八爷素来爱美人,今儿白光县来了个天仙,若是被八爷看上,身为报信人,他绝对发达了!   彼时,裴宜正好渴了,与钟生进了一家茶楼,楼下说书人说着穷书生与富家小姐的故事,裴宜单手撑着下巴听了会,扭头问钟生:“你看过这种书吗?”   钟生摇头,他进书院已有半年,这半年,他将书院藏书楼的书看完了一半,书海无涯,他哪里有空看这些风花雪月,再说了,他又不喜欢女人,要看,也是看关于两个男人的,顺便还能学几招。   裴宜啧了一声,犹豫片刻,压低了声音道:“这儿的说书都没有新意,我有好些名著,来日或许能放在聚福楼讲给大家听听。”   水浒传、三国演义是不能讲的,大雍朝本就不太平,若是讲这个,有心人一顶鼓吹歌颂反贼,妄图谋逆的帽子压下来,聚福楼神仙难救。   西游记、红楼梦却是可以讲的。   裴宜有些犯懒,这两个故事只有他知道,要将所有内容从脑子里转移到纸上,必定是个花费时间的大工程,倒不如他只出主意,让书生们自由发挥。   裴宜看向钟生,笑眯眯地道:“你们书院可有愿意写这些闲书的人?”   钟生报出了两个名字:“尤子皓、钟文。”   见裴宜不解,钟生道:“思源书院内的学子不是每个人都立志去京城考四院大考的,学子们多是附近乡镇的农家子,写闲书、抄书都是不错的赚钱路子。”   裴宜还是不解:“尤子皓家里也需要他写闲书赚钱?”   先前钟生有位同窗叫阎海,他的未婚妻看上尤子皓,转头就把阎海给甩了,阎海与尤子皓家世相当,再气再恨也只敢在学院找钟生和尤子皓的茬。   钟生解释道:“尤子皓家里是开茶楼的,他本身爱写书,平时还是学习为重,写闲书只是他的业余爱好。”   裴宜嘿嘿一笑:“那正好,回头我给你们拟个题目,就找你的同窗来写,过稿后聚福楼高价收。”   钟生还没说话,就听外面有人出声道:“早就听说聚福楼东家郑元与裴宜小公子私交甚好,流言倒是没有传错。”   来人直接推开门,站在外面象征性地瞧了瞧敞开的门,问道:“今日有幸遇见裴小公子,在下可否进来?”   裴宜收敛了脸上的笑容,冷着脸回道:“不可以。”   碰了个硬钉子,八爷毫不介意,只满脸为难地道:“裴小公子是对在下有所偏见吗?不然怎么昨日还找我的手下想要买千里马,今日就急着将我拒之门外了?,莫不是有人在裴小公子面前乱嚼舌根说我坏话?“ 第89章 最好的时机   八爷说着,眼神却是看向了钟生,眼神凌厉:“这位不是裴小公子的马夫吗?怎么也与主人坐在一处?”   他那日见到裴宜便惊为天人,特意找人打听了裴宜,自然知道裴宜与钟生并无血缘关系,两人好的形影不离。   八爷自己男女不忌,腐眼看人基,自然也觉得钟生二十好几不成家,天天管着裴宜是想把裴宜养大再占有。   八爷以前也曾从军,更曾实战杀过不少人,眼神里的杀气如有实质,一般人被他这么盯着,早就冷汗直冒了。可出乎他意料的是,钟生竟像是完全没感觉到他的杀气似的,还故意当着他的面,给裴宜嘴边递了块糕点。   裴宜扭头躲开,皱眉道:“这个太甜了,不好吃。”说完指了指桌上的绿豆糕,“这个吧,挺爽口的。”   钟生将手里的糕点放下,拈了块绿豆糕喂裴宜。   裴宜张嘴咬了一口,这家茶楼的绿豆糕是招牌特色,里头大概加了薄荷叶,吃起来一股清凉味儿,在这炎热的六月天吃着正好。   钟生见他喜欢吃,便道:“等回去我多做点,拿冰鉴装着可多存放几日。”   裴宜手里头有诏安县二十多家店铺的五成干股,用钱方面完全不用操心,冰鉴自然也用的起了,只是如今冰块跟银子一个价,等再过段时间天气到达全年最热的顶峰,冰块只怕就更贵了。   被冷落的八爷自己走了进来,边走边道:“在下手底下也做卖冰的生意,裴小公子有需要,尽管开口。”   裴宜抬眸看他,冷笑道:“八爷一番好意裴某心领。”   美人无论做什么都是美的,瞪人也自带万般风情。   八爷脚下一顿,被裴宜那一眼酥得半边身子都麻了。   暗暗咽了口口水,八爷直勾勾盯着裴宜,又上前了几步,摸着桌边坐下,情不自禁地道:“裴小公子天姿国色,令尊与令慈定当也是人中龙凤,在下有颇多人脉,假以他日,一定能找到裴小公子的亲人,好让小公子与亲人团聚。”   裴宜嚯地起身,黑着脸喊钟生起身走人。   八爷冷不丁伸手,想抓住裴宜的手强行留下人,手刚伸出来,就心头一紧,一股危险感猛地出现,他条件反射缩回手,几乎是同一瞬间,一个杯子“嗖”地擦着他的指尖飞过,撞上大门掉在地上碎成了无数块。   钟生缓缓走过,淡淡地瞥了一眼过来,那一眼毫无情绪,八爷却是浑身汗毛直竖,瞬间感觉自己是站在一头食人猛虎面前,连呼吸都忘了。   直到钟生消失在门口,八爷才猛地回神,用力吸了几口新鲜空气,脸色难看地一拂袖,将桌上的茶水杯盘全扫到了地上。   裴宜连马车都懒得进去,与钟生一起赶马车,待远离了那家茶楼,裴宜脸色才好了一些,轻声道:“你怎么看?”   钟生声音同样不大,回他道:“还得再看看。”   裴宜叹了口气,见钟生额间热的出了汗,随手便用自己的袖子给他擦了一把。   钟生急忙让开:“别给我擦,把你衣服弄得都是汗臭味。”   裴宜随手整理好凌乱的衣袖,满不在乎地道:“有汗就有汗呗,我也会出汗,难不成我的汗还能是香的不成?”   钟生闻言没吭声,只扭头深深看了他一眼。   那黑沉的眼神吓了裴宜一跳,一抹嫣红瞬间染上他的耳垂,他急忙转移话题:“咱们待会去哪吃饭?”   说完又是一顿,他才刚吃了两块绿豆糕,出门就说要吃饭,搞得他像个饭桶一样。   “白光县的酒楼挺多,不过白光县最出名的是珠宝首饰,咱们先去那里逛逛?”   裴宜闻言,立马点头同意了。   男子也是需要买配饰的,挽头发的簪子,挂腰间的玉佩,都是日后用的到的东西。   白光县最有名的珠宝阁是八爷开的,裴宜不乐意去,两人便去了另一家,买了两根白玉簪,两块成色不错的玉佩,又买了两支女子用的金钗。   等那位八爷闻讯赶到门口,裴宜和钟生早就走了。   赶车的伙计有些害怕自家八爷比锅底还黑的脸色,怯怯地问:“八爷,还追吗?”   “追个屁!”   八爷都把自己气笑了,想洒脱放手,脑子里又扔不开裴宜那张好看的脸,继续追吧,又招架不住裴宜那刺猬一样的小性子,他八爷这辈子再苦再难,还从没跟人低过头!   思来想去,八爷一摆手对伙计道:“去三夫人那里,让人留意这只小刺猬的消息,若是遇上难处,不用先禀报我,先帮帮他。”   伙计立马应是,心里对裴宜的重要程度又有了新的认知,同时,也隐隐为自家八爷哀叹,人家明显没看上自家八爷。   八爷养的那些夫人哪个对八爷不是小意逢迎?就连县令来了也得对八爷弯下腰说话,哪里见过八爷被人这么下脸子还上赶着凑上去的。   傍晚时,裴宜和钟生回了诏安县,身后并无探子跟着,两人便知道,那位八爷有八成是与倭寇无关。   第四日清晨,裴宜准备去城外的寺庙,这一路上得经过许多荒芜的地方,也是商榷的预计中,倭寇最有可能动手的时机。   诏安县内必然有倭寇的探子,裴宜那张脸早就在诏安县传遍了,不少富人老爷都在找媒婆打听裴宜的情况,前三日裴宜都在县衙的管辖范围里不好动手,今日是最好的机会。   为防万一,裴宜没准备带上秋天,只是,不知情的秋天听说裴宜要去寺庙,便闹着要一起去。   她的理由十分充分:“我想给我娘点一盏长明灯,这事必须我自己来做。”   裴宜无奈,交代秋天带上他那把钟生送的防身小匕首,这才出发去城外。   诏安县地方小,只有城外一座寺庙,那寺庙名叫光华寺,坐落在城外十五里外的一座无名山上,因那座山形状像极了一只手,因此也叫五指山。   光华寺就在最高的中指峰上,除了中指峰,其他四峰都无人居住,深山老林里野兽无数,极为凶险。 第90章 前往光华寺   出了城,路就变成了荒草纠结的泥巴路,马车行进极慢,车内,秋天单手握紧了脖颈间的小竹筒,面上神情既紧张又害怕。   她忍了一路,还是没忍住问裴宜:“二表哥,我带着我娘能去寺庙吗?”   裴宜前世也曾被逼得去信仰神,祈求有一天神迹降临能让他的身体突然枯木逢春,如今又经历了死后重生的事,心里多多少少对鬼神是敬畏的,听秋天这么问,他便道:“不如你留在山下吧,我帮你先问过庙里的方丈再通知你。”   秋天很想答应,可想了想还是摇头:“不,我要跟着你去。”   她突然往裴宜面前挪了挪,伸手握住了裴宜的手,她手心冰凉,还湿漉漉的。   “二表哥,我这眼皮从醒了就一直跳,我心里还特别慌,总感觉今天会出什么事。”   裴宜闻言怔了怔,秋天眼圈都是红的,整个人蔫头巴脑,她总有不好的预感,却又不敢说,如今终于说出来,整个人像是突然释放了一般,拉着裴宜不松手,喋喋不休宣泄她的不安。   “我听人说诏安县要出大事了,好些人还说隔壁白光县有家商行遇上劫匪了,伤亡惨重,白光县距离诏安县那么近,是不是……二表哥,我害怕!”   “秋天,别想太多。”裴宜温和的用另一只空余的手拍了拍秋天的手背,“是祸躲不过,你也不必太过担忧,难道你不相信你大表哥吗?”   秋天欲言又止。   裴宜这回是真疑惑了,钟生能和姜院长打成平手,他的本领在思源书院范围内是公认的厉害,秋天居然不相信他?   “大表哥他只有一个人,能打的过很多劫匪?”秋天傻傻发出疑问。   马车外,钟生忍不住出声道:“秋天,改日让我看看你练武练的怎么样了。”   秋天脸色一苦,偷偷扯裴宜袖子请他帮忙说好话。   钟生的“看看”可不是站旁边看她表演,而是如学院里的武术老师一般,与她对打一盏茶时间(五分钟),打不过就被动挨打,直到时间到老师收手。   至此,秋天那满怀的焦躁不安,全部化成了后悔,早知道就不怀疑大表哥的实力了。   被这么一打岔,之后的路程秋天倒是恢复了些小女孩的本性,一路上叽叽哇哇说个不停。   丽娘是楼里的姑娘,人身自由受到限制,想要什么东西也只能让丫鬟出门采买,秋天虽然能出去,只是丽娘怕她一个小姑娘出意外,对她管的挺严,轻易不会让她离开她们居住的小院子。   秋天还是第一次走这么远的路,一路上山花烂漫,绿草茵茵,荒郊野外野物也多,时不时就能在草丛里发现兔子和野鸡的踪迹,若不是还记挂着正事,秋天早跳下马车抓鸡撵兔子了。   临近中午,马车终于到了五指山山脚下。   山脚下也是有百姓居住的,因着求神拜佛的人不少,山脚下的人家大多收银子为路人提供方便,裴宜出了几个铜板,便顺利将秋天安置在了一户人家家里。   临走前,裴宜将秋天拉到偏僻处,低声叮嘱她:“匕首得藏好,若是遇上危险,打得过就打,不用怕给我惹麻烦,打不过就先妥协,性命重要,懂了吗?”   他这么说,秋天心里的不安再次卷土重来,她双手拉着裴宜的衣袖,小声道:“二表哥,你们是不是瞒着我什么事?”   秋天说着说着,一股名为自卑的负面情绪,骤然从她心底升起。   她知道她的两个表哥每天都很忙,他们的事情不会刻意对她讲,偶尔被她撞见了听到了,也完全无所谓。   理智告诉她,两位表哥是将她当亲人保护着的,可情绪上却总是忍不住偷偷想他们是不是不信任她。   裴宜无法多说,只道:“不要怕,不管发生什么事,相信你大表哥,他会保护好我和你。”   秋天在心里用最严肃的语气命令自己放手,又尽量平静地与裴宜道别,只是马车刚走远,她就忍不住双手抱膝蹲在了地上,眼泪也不争气地流了出来。   裴宜选的这户人家只有祖孙二人在家,老奶奶在家忙活着家务,小孙女才七八岁,见到秋天奇怪的蹲在地上,小姑娘好奇凑上前,问:“你在哭吗?你爹娘不要你了吗?你两个哥哥也不要你了吗?”   秋天猛地抬头,气鼓鼓瞪着眼前的小姑娘,这小屁孩在说什么鬼话,她两个哥哥才没有不要她!她娘更没有!   小姑娘十分成熟地伸手摸了摸秋天的头,安慰道:“我爹娘出门时我也会哭,但没关系的,他们过年就会回来了,你两个哥哥也要等那么久才回来吗?”   秋天恶从心头起,得意洋洋地道:“我两个哥哥就是去山上上个香,很快就来接我。你爹娘出门了啊,离过年还有好久好久呢,那你有的等了。”   小姑娘板着脸,愣愣的看着秋天。   秋天立马心虚,把话往回收:“其实也没有很久,一年都过去一半了,只剩一半啦!”   “哇!”小姑娘一仰头,哭的极为惨烈,边哭边扭头朝家里冲去。   “奶奶!奶奶!奶奶我想我爹我娘了!他们要什么时候才会回来?”   秋天后脑勺直冒凉气,跳起来就去追那伤心欲绝的小姑娘。   再说另一头的裴宜和钟生。   两人一路赶着马车上了山,到了山顶下了马车,一抬头便瞧见了那座有些残破的庙宇。   庙宇占地极大,两边围墙足有三人高,长长的围墙一眼看不到头,唯独两扇朱红色的大门朝内大敞着,隐约可见里头有人在走动,和尚齐声念经的呢喃从门内传出,却并不显得喧哗吵闹。   还没进寺庙,裴宜和钟生便都神奇的觉得自己的心安静了。   两人对视一眼,并肩走上了大门前的青石台阶。   一脚跨进门槛,正对着大门在净坛前烧香的小和尚抬起头,见有香客来了,急忙放下手里的香烛,快步迎上来双手合十行了个佛礼。   “阿弥陀佛,不知两位施主是烧香还是算卦?” 第91章 大师无尘   面对小和尚的询问,钟生直接开口道:“烧香。”   裴宜也道:“小师傅,我们还想打听一下,若是要为已故亲人迁坟,该怎么做?”   小和尚又念了句佛号,低头道:“这个小僧并不清楚,客人不妨找本寺的大师傅问上一问。本寺的大师傅们算卦卦金随缘,施主可要算上一卦?”   裴宜直接掏出了一两银子。   小和尚并不接银子,转身从净坛边拿了一小捆佛香给裴宜,单手朝大殿的方向一引,道:“施主可先去殿内上香拜佛。”   绕过净坛,再往前,便是光华寺的前殿。   光华寺外墙青苔遍布,砖瓦老旧,供奉佛祖的前殿却是金碧辉煌,纤尘不染。   前殿进门是一尊高大的观音佛像,观音背后,则是另一尊面相威严的佛陀,之后,便是隐在红色帐帷后的三尊金佛。   大殿两侧,诸多罗汉或坐或站或躺,众佛目光所聚之处,三个僧人正闭目轻敲木鱼念经。   几个来拜佛的老婆婆跪在蒲团上虔诚问卦,竹制的茭杯摔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裴宜驻足看了片刻,也学老婆婆们跪在蒲团上,默默为自己和钟生祈福。   “小伙子,求姻缘要多拜拜观音啊。”跪在隔壁的老婆婆笑眯眯地道。   裴宜侧头朝老婆婆看去,老婆婆絮絮叨叨地道:“你一个人来的?怎么不和家里长辈来?你们年轻人很多规矩都不知道,还是和家里长辈来稳妥。小伙子多大啦?有没有订亲啊?”   裴宜也笑着答道:“婆婆,我十六啦,已经订亲了。”   老婆婆惊讶问道:“这么早就订亲了?”   她似是十分遗憾,忍不住又多看了裴宜一眼,摇摇头不理裴宜了,神神叨叨和菩萨说了会话,问了个卦。   两只茭杯全都正面朝上,老婆婆皱了皱眉,不死心又扔了一遍,这次,两只茭杯被摔得老远,两面都是反面朝上。   老婆婆绷着脸,起身将两只茭杯捡了回来,嘟囔着“一定是菩萨开小差了”,又扔了一次。   裴宜就这么看着她连扔了三次,次次都是同一面朝上。   末了,老婆婆也泄气了,叹了口气,对裴宜道:“连菩萨都说你和你未婚妻是天定的缘分,谁都拆不散。”   裴宜一愣,有些不明白老婆婆怎么就突然给他问起卦了,没等他想明白,老婆婆已经收拾了她带来的东西,转身出了大殿。   拜完菩萨,给功德箱添了五两银子,裴宜和钟生一出大殿,就见先前那个小和尚已经等在门外了。   大殿内,念经的和尚之一对小和尚悄悄伸出五根手指,小和尚将他的手势看在眼里,面色平静对裴宜和钟生道:“两位施主,本寺方丈大师有请。”   “方丈大师?”裴宜简直受宠若惊,“早就听闻光华寺的无尘方丈是得道高僧,轻易不见客,怎么就愿意见我等乡野小民?”   小和尚低头念了句佛号,并不答裴宜的问题,只做了个“请”的手势,走在前头引路。   钟生拉了裴宜的右手一把,隔着衣袖摸到了裴宜衣袖下的精铁袖箭,这才放心的走在裴宜身后。   无尘方丈的住所靠近后山,环境清幽安静,这时正值盛夏,后山到处是参天大树,枝繁叶茂,青翠葱郁,无数鸟类藏在枝叶间发出热闹的啾鸣。   无尘方丈是个十分清瘦的高个老头,胡子花白,一身百纳僧衣洗的发白,知道有客要来,无尘早已备好了两杯清水。   裴宜和钟生对着无尘行了个拜佛礼,无尘回礼后,主动开口道:“两位施主想迁的是何人的坟?”   裴宜道:“是我娘的妹妹,我小姨苦命早亡却无坟茔安身,借着中元节,我想给她做场法事,将她葬在我父母身边,好让她入土为安。”   无尘方丈仔细看了裴宜一会,摇头道:“施主面相极贵,但六亲缘薄,身边的人若无大命格,必受施主影响,要么与施主疏远不再来往,要么天人两隔。”   裴宜脸色唰地就冷了下来。   他前世也曾有高人给他批命,说的话与无尘说的一模一样,事实也的确如此,他爸妈在他一岁时就离了婚,各奔东西各自成家生子,他随着爷爷长大。   六岁时,爷爷出车祸离世,千里之外的外公外婆坐了两天火车来接他,十年后,外婆上厕所摔了一跤,话都没留下一句就走了,他外公在外婆出殡趴在棺木上久久未醒,悄无声息跟随外婆而去。   那时他还差半年满十六,亲爹亲妈都有自己的家庭不愿要他,两边老人的房子他也没了继续住下去的权利,他就一边打工,一边利用优异的成绩做家教、领奖学金,愣是熬过了最难的一年。   这辈子他都是钟小狗的壳子了,怎么又是这句狗屁批语?!   无尘仿若没看到裴宜的冷脸,他转头看向钟生,开口道:“施主将星入命,紫气加身,自然能和这位小施主相处却平安无事。”   钟生嗤笑一声,似是完全没信。   无尘念了句佛号,慈眉善目的眸子里是某种外人看不懂的情绪,他摇了摇头,不再说这些玄乎的话,将话题转回了最先的话题上。   “你可知你那小姨何时生、何时亡故的?亡故时可有牵挂未了?”   说起正事,裴宜也不好再冷脸,钟生却先他一步开了口答了,先前裴宜在马车里也问过秋天一些基本问题,答案钟生都听见了。   无尘掐着手指头算一会,便道:“三日后是个宜动土的日子,届时老衲会让本寺一位大师傅带上几个小沙弥,下山来做场法事。”   “两位施主,时候不早,该下山了。”   无尘双目一闭,低声道:“下山路难走,两位施主要多加小心,小心雨大路滑。”   正午的太阳自头顶倾泻而下,穿过枝叶缝隙在石桌上投下斑驳光点,无尘大师额间豆大的汗珠在光线下闪闪发光。   裴宜默然无语片刻,出声道:“多谢大师,看天色午后将有一场急雨,大师也当小心才是。” 第92章 迷魂蛋花汤   对裴宜的提醒。无尘大师恍若未闻。   裴宜起身,和钟生出了无尘大师的住所,直奔大门准备下山。   他们走后,无尘大师的住所忽有刀剑出鞘声接连响起。   无尘大师睁开双眼,看着站在不远处的三个黑衣蒙面人,叹息道:“看来还是老衲着相了,小施主提醒的对,既有大雨,大雨又怎会独独避开老衲的光华寺。”   说话间,那三个黑衣蒙面人已经提刀冲了上来,无尘大师低声念了句佛号,一个纵跃便离开了石桌到了院子中央。   无尘大师一拳送出,携带着锐利风声,只一击就将其中一个黑衣蒙面人打得狠狠撞在了青砖墙上,吐了好大一口血。   吃了大亏的黑衣人嘴里发出一阵呜哩哇啦的喊叫,无尘大师双目一凝,对另外两人下手时就更狠了三分,更是趁着三人一个没注意,直接运起真气,宏伟的声音瞬间响彻整个光华寺。   “全寺僧人速来!”   下山路上,赶着马车的钟生突然回头望了眼山顶的方向。   “裴宜,准备好。”   马车里正吃糕点填饱肚子的裴宜眼睫轻颤,笑道:“我无事,你注意安全,记得安抚好秋天那个小丫头。”   他这次是以身犯险,就连他自己都没把握能全身而退,过后是少不了得多哄哄秋天的了。   外面的钟生沉默不语,他见过裴宜因为钟家渔场着火的眼泪,也见过裴宜因发现倭寇而茶饭不思的焦虑模样,作为恋人,他该拦着裴宜,不让裴宜有任何危险。   裴宜似是知道他在想什么,突然撩开马车帘子,坐到了他的身边,握住了他空闲着的手。   “我的恋人是个顶天立地救世的大英雄,我若遇上危险就往后退,如何配得上他?”   钟生反手与他十指相扣,继续在心里生着闷气。   裴宜叹了口气,归根究底还是因为他太弱了,这事过后,他得跟着钟生学会自由搏击之类的防身招式,不说能有多强,起码得有一拼之力才好。   出乎意料的,下山的路程,平静得没有半点阴霾,为了不露馅,裴宜和钟生去接了秋天。   钟生提出和那户人家中的老婆婆借用一会儿厨房,老婆婆急忙摆手道:“两位坐着就是,老婆子去给你们做,很快就好了。”   秋天主动提出要帮老婆婆烧火,两人只用了两刻钟,便做了一锅杂粮饭出来,菜则是地里种的现成青菜。   因着是做给客人吃,老婆婆还额外用自家母鸡生的鸡蛋给做了碗蛋花汤,香味一出来,馋的刚吃饱的小孙女眼睛都移不开了,一步一挪跟着站到了饭桌前不走了。   “走走走,让客人吃饭。”   老婆婆用力去拉她家孙女,却反倒让自家孙女大哭起来,指着桌上的蛋花汤哭叫道:“我也要吃!奶奶,我也想吃这个!”   裴宜直接将蛋花汤用饭碗倒了一半出来,递给那小姑娘,温和地道:“拿去吧,小心烫。”   老婆婆急忙伸手捂住小姑娘的嘴巴,连声道:“不能喝不能喝!”说完惊觉自己话里露馅,又找补道:“客人是付了钱的,你不可以吃客人的东西。”   裴宜微微一笑:“无妨,我喜欢你家小姑娘,给她喝吧。”   老婆婆捂嘴的力度更大,引得小姑娘一阵挣扎。   裴宜道:“秋天,那这碗汤你喝吧。”   老婆婆脸色一变,欲言又止。   秋天早就和老婆婆一起吃过饭了,闻言摇头道:“表哥你们吃吧,我已经吃饱了。”   裴宜将一切看在眼里,也不再多说,低头自顾自吃喝。   接下来于他而言是场硬仗,纵然饭菜有问题,左右不过是些蒙汗药罢了,还是吃饱喝足更重要。   裴宜在抓紧时间吃饭,老婆婆看了眼坐着不动的钟生,忍不住问:“这位客人不吃吗?”   裴宜伸手就将原本给小姑娘的那碗汤放到了钟生面前,顺口替钟生解释道:“我这兄弟早上吃太晚现在还不饿,不吃饭就喝点汤吧,离晚饭还有好几个时辰呢。”   钟生犹豫两秒,被裴宜在桌底下踩了一脚,只能妥协,端着碗几口喝完了。   见钟生也吃了东西,老婆婆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   裴宜吃着吃着眼皮就直往下沉,他深吸一口气,暗暗掐了自己一把,争取了片刻时间将嘴巴里的食物咽下肚去。   下一秒,裴宜眼前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钟生眼睁睁看着裴宜突然就软着身子往后倒,下意识就伸手将裴宜揽在了怀里,无边的后悔差点吞没了他,这一瞬间,他脑子里闪过了无数个想法,最终汇成一句话:不能让裴宜冒险!   原本清明的脑子也开始昏沉,钟生咬牙克制住自己脑子里疯狂的想法,轻轻让裴宜趴伏在桌子上,这才怒目瞪向带着小姑娘缩到墙角的老婆婆。   “是你动了手脚!谁让你这么干的?”   老婆婆搂着孙女噗通一声就跪下了,不停磕头:“对不起对不起!不是我要害你们,是有人要我这么做的!老婆子我真的没办法……”   钟生别的饭菜都没动只喝了碗汤,偏偏老婆婆将分量不小的蒙汗药全下在了这碗蛋花汤里,这会儿药效发作起来,钟生也不好受,强行站起身意思意思抵抗了一下,就顺应身体本能往前一倒晕了过去。   直到钟生也倒了,秋天才猛地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就在这时,门外突然来了一辆马车,几个黑衣人突然从马车里跳出来,几个呼吸间就进了院子,目标直奔倒在桌上的两人。   秋天又急又怕,咬牙挡在两个表哥和黑衣人中间,大声道:“你们是谁?不准伤害我哥哥!”   回应秋天的,是迎面而来的,毫不留情的一刀。   雪白的刀锋带着沁人的凉意,好在秋天这些日子为学武吃的苦也不是白吃的,直接一扭腰避开了那来势汹汹的一刀,手腕一转,短小的匕首悄然出现在她掌心。   她脚下一用力,如一只灵猫般直接蹿进了黑衣人怀里,手里的匕首精准送进了黑衣人的胸膛之中。 第93章 潜入敌营   随着秋天右脚在黑衣人膝盖上一蹬,她整个人如离弦之箭般飞速远离,同时带离的,还有黑衣人胸口如涌泉般喷射的血液。   眨眼之间解决了一个黑衣人,秋天缓缓扫视院中剩下的五个黑衣人,眸中既有初次杀人的惊惶,也有破釜沉舟的坚定。   她现在有能力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人,哪怕死,她也绝不后退!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轻轻的叹息,秋天眼中迅速盈满了泪,光速转头:“二表哥……”   这次她猜错了,叹气的不是裴宜,裴宜是真晕了,醒来的是钟生。   钟生在倒下前,偷偷用一根筷子插在自己大腿上开了个洞,血液的流失和剧烈的疼痛,可以让他在受到药物影响晕厥后迅速清醒过来。   钟生手里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根小手指粗细、两米长的铁棍,他三步越过秋天往前走,头也不回地道:“秋天,解开套绳骑马去县衙报信。”   “可是……”秋天更想保护好裴宜。   “听我的话去做。”   秋天一跺脚,怒道:“那你保护二表哥!”   说完,转身飞快跑了。   她无条件相信裴宜,也因着相信裴宜,愿意去相信被裴宜相信的钟生,钟生这么说一定有他的道理。   秋天要走,院子里的黑衣人立马分出了一人去拦她。   钟生一脚踹飞了院子里放着的鸡笼挡了那黑衣人几秒,被掀飞了屋顶的几只母鸡惊惶乱飞,咯咯哒的叫声此起彼伏。   黑衣人想去追秋天,却反被一只母鸡直冲面门,气得直接手起刀落,被母鸡的血淋了满头满脸。   被耽搁了这么久,秋天早就骑着马跑了。   几个黑衣人迅速用倭国话交流了几句,四个人围住钟生,空出一个人直奔裴宜那边,将人扛起就跑。   这一举动激怒了钟生,几乎是眨眼之间,那合围的四人便飞出去了三个。   没等钟生冲出院子去追马车,那四人再度将钟生包围了。   钟生冷厉的视线缓缓扫过这四个倭国死士,似是明白了什么。   “你们没准备活着回去对吧。”钟生面色冷凝,双手在铁棍中间处一扭一拧,那根两米长的铁棍便成了两截一米短棍。   两根铁棍连接处十分尖锐,钟生同时将棍子一扔,两手各握住棍子尾端,原本仅用来防身和击退敌人的棍子,便成了两根杀人利器。   眼下这情况是他和裴宜早就料到了的,他只用了一分力与这四人缠斗,愣是花了半个时辰,才杀了其中三个人,剩下一人见势不妙,竟是转头就冲到了早已吓瘫的那祖孙俩面前,扶桑刀一横,搁在了那祖孙俩脖颈间。   小姑娘吓得大声哭了起来,老婆婆生怕孙女这样会激怒黑衣人,急忙又捂住了孙女的半张脸,老泪纵横对钟生道:“都是我的错,我可以偿命!求你救救我孙女,求求你!”   “你的,放,我,走!”   黑衣人直接将小姑娘从老婆婆怀里扯了出来,挟持着小姑娘一步步朝着院门口后退,从蒙面布巾下传出的几个字语调僵硬,似是临时学的。   那黑衣人退一步,钟生就往前走一步,保持着距离的同时,也是防着那黑衣人逃走时顺手杀了人质。   黑衣人自己也看出来了,退到院子外后,突然出手打了小姑娘后背一掌,趁着钟生伸手去接被打吐血的小姑娘,转身飞快跑了。   老婆婆哭天抢地抱着已经昏死过去的小姑娘一顿哭,钟生蹲下探了探小姑娘的鼻息,提醒道:“要救她就赶快送她去找大夫,哭有什么用?”   老婆婆眼泪鼻涕流了一脸,闻言更想哭了。   “恩人,恩人求你再救一救我孙女吧!看大夫要钱,可我家没钱了啊!”   钟生冷着脸:“你下药害我,害得我的同伴被人掳走,你还想我救她?凭你脸皮厚?”   老婆婆二话不说,跪下就砰砰砰磕头。   钟生往旁边移开一步,冷眼看她对着空气不断磕头,他不说话,救孙女心切的老婆婆也不敢停下,只能继续,心里暗暗下定决心,左右她都是半截身子入土的年纪,今日就用她自己的命,来换孙女的命吧!   老婆婆不知自己磕了多少个头,一直没听见钟生表态,心里越来越急,又惦记着孙女的情况,忍不住抬头想再求一求。   她抬头,却没见到半个人影。   钟生早已离开,而他站立的地方,则是静悄悄放着十两银子。   老婆婆又哭又笑地扑过去,如获至宝般将那锭银子藏入怀中,又蹒跚着爬起来,搂着自家孙女将人放到自己背上,就急忙赶去最近的邻居家里,求那家人的男人帮忙送她孙女找大夫。   话分两头,钟生从那祖孙俩的院子脱身后,便循着裴宜身上自制的荧光粉,悄悄跟了上去。   马车绕着诏安县外绕了好几个圈,左转右拐了无数次,终于到了一处荒无人烟的河岸边。   黑衣人扛着裴宜下了马车,嘴巴里发出两声奇特的呼哨声,一艘小渔船很快便从芦苇丛里驶了出来。   河面一览无余无法跟踪,钟生只能绕道去了偏僻处下了水,在水下游泳跟着这艘小渔船,卡着船上那两人的视觉盲点露出水面换气呼吸。   渔船走了一盏茶时间便触到了岸,钟生绕着岛游了半圈,才趁着守卫的人有刹那分神时抓紧时间上了岸。   躲在一个土丘后用内力烘干了身上的河水,钟生这才发现他竟然跟到了一座小岛上。   小岛并不大,一眼就能看到尽头,放眼望去,野生灌木丛不少,三三两两几棵手腕粗细的小树,在烈日下舒展着枝叶。   这座岛地形呈三角塔形,中间高四周低,从四周全是沙地来看,这座小岛边缘处在涨潮时会被淹没。   小岛中间是一大片木质建筑,低矮的建筑连成一片,仰头就能看到屋顶,无疑为钟生的藏身制造了许多障碍。   ……   另一边,裴宜早就醒了,他闭着眼,感受着有一双手帮他脱了外衣,顺便拿走了他身上藏着的所有物件。 第94章 竟然是她   从靠近时闻到的香气判断,那是个女人。   裴宜提着的一颗心,在那人将他放到床上盖上被子时,彻底松了下来。   还好还好,没趁着他昏迷干下流事,以身犯险他愿意,要被女流氓占便宜可不行。   那人应当是侍女之类的角色,在搜完了他身上的瓶瓶罐罐后,就轻手轻脚关门退了出去。   裴宜睁开眼,入目便是诏安县卖的最好的丝绸床帐。   身下的被褥也是柔软且崭新的,裴宜转头打量整个房间,这房子虽然全部用的木头搭建,但内里陈设却并不简陋,该有的都有,甚至左侧墙壁处还放着一个博古架,上面摆着十来个造型各异,色彩也十分好看的瓷器瓶子。   屋子右侧摆了一张书桌,桌上文房四宝都有,还放了十来本书。   钟生突破守卫的封锁,摸进房间时,看到的就是裴宜像是被定住了一般,只拿一双眼到处瞄的场景。   这样子的裴宜莫名有些可爱,钟生顺手从书桌上抄了本书,扔到了床上。   裴宜被吓了一跳,嗔怒地瞪了钟生一眼,若不是他知道能在这个时候扔书的不是敌人,及时忍住了到嘴的斥问,这会儿怕是守卫已经冲进来了。   钟生食指竖在唇前,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自己则是往书桌前一坐,顺手拿了本书来看。   知道钟生是给自己一本书打发时间,裴宜也不躺了,坐起身翻看起手头的书来。   这一翻开,便瞧见书本书封那页,有一行小孩子的稚嫩字迹。   “今天偷偷往爹的酒壶里加了把盐,听闻爹喝光了姨娘房里的水。”   裴宜来了兴趣,继续往下翻。   书本的主人也不是每天都能抓到机会搞恶作剧的,裴宜翻了十来页,才看到第二行熟悉的字。   “二弟给我的衣服里塞了痒痒粉,好痒好难受。”   裴宜沉默了一瞬,心里对这书的主人是谁有了些许猜测。   第三句话很快出现。   “二弟诬陷我偷了姨娘的银票,可我没有!”   这一页的字迹有着许多圆形褶皱,墨迹也晕开了,很显然,小孩儿在写这句话时,是边哭边写的。   后一页,则是一个手掌印,手掌印整体呈现黑褐色,那本该是一只鲜血淋漓的手。   自此后,裴宜翻完了整本书,都没再瞧见相同的字迹。   裴宜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   隔着漫长的时光,那个可能已经成长成大人的小孩儿,偷偷在书上写下无人可诉的心事,间隔多年后,被裴宜无意间翻阅到,依旧能感受到当时小孩儿写下那几行字时的情绪。   这本书是幼儿启蒙书,裴宜看的很快,合上书刚想让钟生再扔一本过来,手底下的触感却传达给了他不一样的讯息。   裴宜将书举到眼前仔细观察,果然发现了端倪,这本书前后两页书封厚度不一样!   裴宜像是发现了宝藏一般,兴致勃勃研究了一番,发现后…书封两页纸粘的挺紧,若是强行打开就只能破坏掉表面那层纸后,遗憾地放弃了探寻小朋友藏起来的小秘密的想法。   天色将要擦黑的时候,门外响起了脚步声,裴宜从书本中抬起头,就见屋内已经没了钟生的身影,这屋子房梁紧贴屋顶,没有丝毫可藏人的余地,也不知道钟生究竟藏到了哪里。   木门被推开,一个穿着倭国传统服饰的女人躬着腰进来,手里端着个托盘,里面只有一叠子生鱼片以及一小碟蘸料。   女人看着年纪只有二十来岁,五官清秀,身姿窈窕,她将托盘放到桌上,转身对裴宜九十度鞠躬行了个礼,一开口就是十分纯正的中原话。   “裴公子,晚饭来了,请用。”   “我不吃这个!”裴宜将书一扔,“你们是谁?为什么把我抓到这里来?这里又是哪里?”   “裴公子问题太多了。”女人微微一笑,笑不露齿,这动作中原女子做起来温婉可人,出现在这女人脸上,却像是一层僵硬的面具戴在脸上。   “你们抓我来却不告诉我为什么抓我?”   裴宜掀了被子从床上起来,三两步走到女人身边,居高临下打量着女人,片刻后,冷笑道:“我看你像披着羊皮的狼,你觉得你们是什么?”   女人低眉垂目,语气依旧温婉:“裴公子误会了。”   “你抬起头看我。”裴宜道,他怎么看都觉得眼前这女人似是以前见过,只是女人一直低着头,他不怎么能看准确。   女人对裴宜的要求充耳不闻,只道:“裴公子,岛上不比诏安县,还请您克服困难,多少吃一点。”说完,往门后退去。   裴宜直接双手一张拦住她,伸手便掐住了女人的下巴,强行将她的脸抬起来看。   “是你!”   被发现了身份,女人脸色微变,强装镇定道:“裴公子将我误认成谁了?我之前并未见过你。”   “你是城西杨彪家门口那个乞丐!我绝不会认错!”裴宜放开她,眉头微皱,“你在岛上,怎么和杨彪交代?”   女人见抵赖不过,也不再狡辩,直视着裴宜,眼眸中是丝毫未收敛的羡慕嫉妒恨,“老天爷实在是不公平,给了裴公子惑人的容貌,还要给你过目不忘的本事。”   “你可知,你这副容貌,得让天底下多少女人眼红疯狂?”   女人伸手欲抚摸裴宜的脸庞,被裴宜嫌恶让开,她眸中冷光闪过,猛地上前一步,五指用力掐住了裴宜的胳膊。   “裴公子,你个大男人还怕被我占便宜吗?还是说,裴公子天生一副浪荡身子,把自己当成女人了,只给男人占便宜?”   裴宜冷着脸甩开女人的钳制,冷眼看着女人因他的力度被甩得站立不稳摔倒在地,眸中却毫无同情之色。   这女人看人时眸中泛凶光,面相上看也是为人心胸狭窄、极易记仇,且是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这样的人,成长到如今,手底下必定有人命。   女人满脸怒气从地上爬起来,满脸恶意地道:“裴宜,你就得意吧,我等你被大首领折磨掉这身讨人厌的傲骨!” 第95章 大首领竟然是他   “到时候,我等着看你摇尾乞怜的可怜样!”   女人说完,狠狠将桌上的食物全部扫到地上,又毫不手软地给了自己一巴掌,捂着脸就跑了出去。   女人还没跑出院子,就迎面撞见了一人。   瞧见那人,女人急忙停下脚步,恭敬九十度行礼的同时,用倭国话狠狠告了裴宜一状。   裴宜远远听着女人委屈哭诉,说他不止不肯吃饭,还说中原人从来不如畜生那般茹毛饮血,她好心解释那是倭国特色美味菜肴,他还打了她一巴掌让她滚。   裴宜想象中的大首领,是前世新闻里一口黄牙参差不齐,脸长的跟驴似的,还矮墩墩的更年期男人,可当真正的大首领从院子里走进来,裴宜承认是他太固有印象了。   这位大首领同样只有二十来岁,长得俊眉星目侧脸轮廓分明,倭国人普遍矮小,这位大首领却起码有一米八那么高。   见到屋里的裴宜,大首领并未行倭国的礼仪,而是行了个中原人的拱手礼。   “这位公子,手下人多有得罪,还请海涵。”   裴宜全身都弥漫着警惕和抗拒,丝毫没被这位大首领的表象所迷惑。   这种越是表现得毫无攻击性的人,内里的攻击性就越加恐怖,更何况,裴宜没忘记这人是倭寇大首领,一个被称为大首领的人,怎么可能是一个没有攻击性的人!   “在下还未自我介绍。”大首领温和一笑,“说起来我该感谢裴公子,若不是你和你那位兄长,钟家渔场可能就成了罪大恶极的叛国贼了。”   他与裴宜面对面站着,更像是一个人在照镜子,同样的温和有礼,同样的毫无攻击性,同样的不可小觑。   裴宜眸色一凝:“你是钟家大少爷。”   不是疑问句,而是确定的语气。   “久闻裴公子聪慧过人,传言果然不虚。”大首领哈哈一笑,“在下钟梁,国家栋梁的梁。”   裴宜看他的眼神像在过街鼠辈。   钟梁毫不在意,眼神在裴宜上三路下三路肆意打量,赞不绝口地道:“裴公子不愧是雍州城第一美人,今日一见,果然不假。”   裴宜脸色一黑:“谁起的这破外号?”   “裴公子不知吗?”钟梁故作惊奇地咦了一声。   “城西那位杨老大就没告诉你吗?雍州城境内的所有青楼楚馆同时流传着一张榜单,那是全雍州城公认的五十名美人。”   钟梁笑眯眯地道:“在裴公子的才名于诏安县横空出世之前,第一名乃是雍州城郡守之女,那姑娘也生的极为美丽,只是,远远不及裴公子的国色天香。”   他越说,裴宜脸越黑,可以夸他长得好,可以夸他帅,夸他国色天香?这就不是很礼貌了吧!   钟梁似是回味一般舔了舔唇,补充道:“就是不知道,裴公子在床榻之间,是否也能完胜那郡守之女了。”   裴宜转身就走,像是没看见脚下的托盘,一脚踩了上去,他弯腰捡起托盘作势想要放到桌上,转身迅雷不及掩耳直接拍向钟梁面门。   钟梁仅用一只手,便稳稳接住了离自己面门只差一丁点距离的托盘。   裴宜表情自然的松开手,拍了拍手掌心不存在的灰,笑道:“钟大少爷武艺非凡。”   钟梁也笑:“裴公子过誉了。”   裴宜懒得陪他假笑,面无表情道:“把那个告状精叉远点,换个人来给我送饭。”   钟梁双掌合十拍了两下,外面很快就有人提着食篮来了,出自聚福楼的菜色摆了整整一桌。   钟梁伸手拉住裴宜手腕,强制性一起在桌前坐下。   躲在暗处的钟生眼神一寒,眼刀子不要钱似的往钟梁那只狗爪子上扎,钟梁若有所觉,猛抬头四处打量。   裴宜急忙往外抽了抽手,转移了钟梁的注意力,钟梁的手依旧如同铁箍般桎梏着他的手腕,裴宜抬眼看他:“我该喊你钟大少爷,还是大首领?”   钟梁微微一笑:“你若愿意,可以喊我夫君。”   裴宜被这话雷的浑身一抖,用力晃了晃手,直言道:“放开。”   钟梁非但不放开,还用大拇指摩挲了一下裴宜脉搏处细嫩的肌肤,笑道:“我以前对‘软玉生香’一次无法理解,今日倒是明白了,裴公子肌肤如软玉,定然也是极香的。”   裴宜干咳了一声,心说钟生你可得忍住啊,小不忍则乱大谋。   钟生的确忍不住,被流氓当着面占自己心上人的便宜,谁能忍得住谁傻逼。   不能现在跳出来坏事,钟生转头就摸去了这伙倭寇的厨房,偷偷动手往堆积的干柴垛里扔了根灶膛里燃的正旺的柴火。   不一会儿,干柴堆里开始冒出烟雾,这点小烟雾压根没引起厨房那两个正吃饭的厨娘的注意。   干柴着的很快,火势迅速朝房梁爬去。   听见厨房的人总算发现着火了,发出了惊吓得破了音的嚎叫,钟生转身便走。   钟梁看似温文儒雅正人君子,实则是个色中饿鬼,裴宜耳听六路眼观八方,险之又险才将他时不时的揩油小动作悉数避开。   在钟梁终于忍不住想强拉着裴宜去床那边,霸王硬上弓时,钟生制造的动静终于传达到了这边。   来禀告的黑衣人呜哩哇啦一阵说,钟梁看向裴宜,脸色变幻莫测。   裴宜装作没听懂地样子,一脸嫌弃直挥手:“你有事就赶紧滚!”   钟梁微笑:“并无要事,我的手下发现了只讨人厌的老鼠,已经打死了。”   裴宜一脸遗憾的表情,神情明晃晃表达了对钟梁不能离开的失望。   “美人看样子还没想明白,没关系,我可以等。”   钟梁起身,冲黑衣人使了个眼色,吩咐了一句,头也不回离开了。   黑衣人听了吩咐并未离开,而是退出房间关了房门,守在外面寸步不离。   裴宜试探着将那装着生鱼片的碟子扔在了地上。   瓷器破碎的声音刚一传出,房门立马被人用力推开,那黑衣人刀都出鞘了,满目凶光就要冲进来,那模样,若是房间里有除裴宜之外的人,势必会被他第一时间不分缘由直接砍死。 第96章 钟梁大怒   瞧见裴宜好好的坐在那,只脚边瓷片摔了一地,黑衣人沉默一瞬,扭头对外面吩咐了一句,很快一个女人便低着头迈着小步快速进来,很快便将满地的碎瓷片打扫干净。   女人打扫完就安静的站在墙角,看样子,是那黑衣人吩咐了她留在房里看着裴宜。   裴宜佯装生气,将筷子一摔,伸手一指那女人:“让她滚出去!”   黑衣人不为所动,退出房门时,关门的动作被裴宜的一个动作给硬控了三秒。   裴宜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块锋利的碎瓷片,此刻那块碎瓷片就搁在他洁白无瑕的手腕上,瓷片的尖端刺破皮肤,洇出无比艳丽的一抹红。   僵持了片刻后,黑衣人冲角落里的女人招了下手,两人悻悻出了门。   房门再次关上,裴宜一扭脸的功夫,原本钟梁坐着的地方便坐了另一个人。   裴宜夹了一筷子鱼香肉丝塞进嘴里,边对钟生做了个口型:“快点吃。”   钟生精准的控制着筷子不与碗盘碰撞发出声响,两人运筷如飞,很快就填饱了肚子。   吃饱喝足,为了掩盖两个人吃掉的份量,裴宜冲钟生使了个眼色,钟生会意,再次消失,裴宜深吸口气,开始他的表演。   房间里碗盘碎裂的声音响成一片,黑衣人再度推开门,十分头疼的看着任性摔了所有碗的裴宜。   裴宜趾高气昂得像是骄傲的公鸡,抬着下巴等着黑衣人怎么反应。   不过钟梁应当在这群倭寇里威信挺高,对于他看上的人,黑衣人并不敢如何,黑着脸让女人再次将房间打扫干净后,黑衣人不敢关门了,就站在门口紧紧盯着裴宜。   裴宜慢悠悠走到博古架前,十分顺手拿起了一只花瓶,挑衅般看向黑衣人。   黑衣人:“……”   裴宜伸手指了指门,黑衣人再度沉默,利落关上门,主动结束了这场对峙。   晚间的时光依旧是二人看书度过,不知过了多久,看书的钟生突然将书放好,站起身看向门口。   裴宜紧张的看向他。   门口传来黑衣人用倭国话喊“大首领”的声音,裴宜看了眼门口的功夫,钟生就不见了。   钟梁踹门而入,满脸的怒气彰显着他此时的心情。   下一刻,裴宜的手腕被钟梁死死捏住。   “你们好算计!送你来迷惑我,杜甫庆抓了我在诏安县的不少得力手下,呵呵,你们以为抓了那些人就万事大吉了?”   裴宜面色镇定,反问道:“我们有阻碍到你的计划吗?”   钟梁冷笑。   裴宜了然,微笑道:“杜大人比我想象中的更能干,让我猜猜,杨老大在其中也出了一份力?”   钟梁眼睛里的怒气快要实质化,咬牙切齿骂道:“不过是个自以为是的小混混!”   商榷提供了计划模型,裴宜往里添砖加瓦做了不少安排,其中,便包括了掌握城西的杨老大杨彪,隔壁白光县的最好外援常氏商行。   裴宜被掳走,钟生行踪不明,秋天去报官后这个计划便正式以裴宜为中心启动了。   杨老大配合衙役,一举揪出了城西的所有倭国细作,同时连夜拷问,将诏安县另外三个地区的细作,也拔出萝卜带出泥揪出了不少。   常坤带着常氏商行的一部分精锐镖师沿着光华寺一路寻找,竟是循着钟生有意留下的记号,一路找到了海岸边。   这么一守,诏安县里一些原本没露馅的细作,也因此暴露了自身,喜获县衙的地牢审讯一条龙套餐。   杜甫庆这么一搞,诏安县那些长期潜伏没有行动的细作,更加不敢动动作了,任凭钟梁想尽办法,也是彻底和诏安县内失去了联络。   钟梁一想到这事全是因为裴宜而起,心里那股无名火就烧的厉害,近距离对上裴宜那双漂亮得似是含着一汪星空的的眸子,无名火直接冲到了两腿之间。   裴宜一个没站稳,被钟梁拖到了床边,随着钟梁拉着他的手往床上一扔,裴宜仰面倒下的同时,一罐药粉被他用力撒到了半空。   钟梁猝不及防直面一团散开的粉末,本能地以袖挡脸往后急退。   裴宜迅速坐起身,一个呼吸间就瞄准了钟梁的下三路。   要对付男人,自己孤立无援的情况下,偷袭下三路是最不可取的,命根子差点被伤害,只会激活男人百分之一万的怒火与肾上腺素飙升,战斗力直接翻倍。   裴宜知道钟生在暗处,他想都没想第二个办法,命根子被瞄准,是个男人都会下意识往旁边避让,电光火石间,就算避开了,也百分之八十会正中大腿。   人的大腿肉厚的很,哪怕只是伤到静脉,也会血流如注疼痛难忍,若是伤到大动脉,那就是阎王亲自来索命,哪怕是在医院被伤的,能救回来的几率也低之又低。   钟梁哪知道这套现代医学理论,他的反应正如裴宜所料,可习武之人的本能令他下意识用手挡了一下,精巧的袖箭洞穿了钟梁的左手,破肉而出“哚”地一声扎进了木板墙里。   钟梁怔愣了一瞬,眼睁睁瞧着没一会他脚下的血就流了一地,忍不住抽了口冷气。   怒气染红了钟梁的双眼,他大吼一声,朝着裴宜就扑了上去。   裴宜急忙趁着钟梁没注意朝着虚空打了个手势,示意钟生不要冲动行事。   “嘶啦”一声响,裴宜那件做工精良的外衫领口被钟梁撕开,钟梁还想动手,却猛地感觉眼前一黑,顿时心头一凉,一把掐住了裴宜脆弱的脖子。   “我明明没有沾到你的药粉!你什么时候给我下了药?快说!”   钟梁盛怒之下哪会留手,裴宜只感觉脑子充血,灭顶的窒息感包围着他,让他情不自禁又想起了前世临死前的情形。   眼看裴宜一副痛苦难忍的模样,钟梁手下力道一松。   裴宜有了喘息之机,急忙深呼吸了几口气,断断续续地道:“你怕是忘了……咳咳咳咳!不过是一点特效迷药而已,瞧你怕的……药就下在酒里,大首领连这点警惕心都没有?” 第97章 河堤将溃   裴宜说完,忍不住又低低咳嗽了起来。   他用力捂住嘴,想要止住咳嗽,喉咙火烧火燎的,他一咳嗽,更是痛得他生理眼泪都出来了。   钟梁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心里既后怕又庆幸,下意识从裴宜身上爬了起来,离裴宜远远的。   钟梁后怕的是他明明已经交代手下人搜了裴宜的身,确定了裴宜身上除了穿的衣物,再无任何东西,这见鬼的药粉究竟被藏在哪里带进来的?   同时他也庆幸,庆幸裴宜到底是个温和善良之人,明明有机会直接毒死他,竟然没有这么做。   这样一个随时能将自己置之死地的人……钟梁双目中蓦地闪过一丝暴虐的情绪,表情渐渐兴奋。   裴宜心里暗叫不好,钟梁这不知什么品种的傻逼今天是提着灯笼来茅坑——专门来找屎(死)。   他若再敢扑他一次,钟生绝对忍不了,若是现在动手,那雍州城里还没被找到的倭国细作,就再难被揪出来了。   钟梁低头在自己大腿根部连点了好几处穴道,才止住了大腿上那个还在汨汨往外冒血的小洞,他理了理衣袖,若无其事般对裴宜微笑道:“你给了我一个惊喜,不如我也给你一个吧。”   钟梁伸出两根手指:“两天后,我给你放个大炮竹听听。”   裴宜看着他那副十分期待的样子,心里莫名沉了沉,急忙追问道:“什么大炮竹?炮竹有什么好看的?”   钟梁得意一笑,也不多说,只道:“我知道你和杜甫庆在下一盘很大的棋,你不妨通知杜甫庆一起期待期待,看我明日能给你一个怎样大的惊喜!”   说完,他哈哈大笑,一瘸一拐出了房门。   钟梁一走,钟生就再也忍不了了,出现在房间里的第一时间,便伸手将裴宜从床上拉起来,用力将裴宜的脑袋按在自己肩膀上,不想让裴宜看见自己此刻掩饰不了的可怕眼神。   裴宜安抚似的抱紧了钟生劲瘦的腰,一句话没说。   他也很生气,也觉得很屈辱,收拾钟梁是一定要的,可不能是在这个节骨眼上。   钟生努力压制着胸腔中沸腾的杀意与冲动,一开口,就是克制到极致的低哑嗓音。   “裴宜,你做的很棒!”   裴宜失笑:“我当然知道。钟生,不要担心我,你去做你想做的事,你也看到了,我能保护好自己。”   钟生沉默不语,裴宜却是知道,钟生听进去了。   当晚入夜,钟生不再贴身守着裴宜,生怕他一转身胚子就出事,而是趁夜偷偷抓住了几个落单的黑衣人,通过将雷电打进对方身体,控制对方的生死,从而得到了不少信息。   “所以,这座岛是倭寇盘踞了几十年的据点,负责统管大雍城内的所有倭寇细作?”   因着房间里点了灯,钟生站在避光处,从外面看,只有裴宜一个人拿着本书坐在桌边边看边嘀咕。   钟生从怀里掏出一个记录了许多细作身份信息的本子,放到了桌上。   裴宜接过打开,就见本子上有将近一半的名字被打上了个叉叉,想必是已经被杜甫庆给抓住了。   裴宜看了半晌,叹气道:“倭寇狼子野心,由此可见一斑。”   商榷查商人,杨彪查下九流,杜甫庆从明面查,竟然才揪出一半的人来。   那另外一半人,都是早已在诏安县扎根的“当地人”,是左邻右舍都公认的老实人以及好人,若无证据,绝不会有人相信在自己眼皮底下活了一辈子的人,竟然是凶狠的敌国细作。   有了这个发现,又因着钟梁那句话类似预告的话,裴宜失眠了一夜,辗转反侧想破了脑袋,都没能想到钟梁说的“大炮竹”,究竟是指什么东西。   直到天光破晓,钟梁都没有再出现,而除了那个送饭的女人以及负责监视的黑衣人之外,裴宜也很难见到岛上的任何人。   钟生偷偷在岛上转悠了一圈,发现岛上的人并没有一个坐船出岛的。   钟生不懂倭国话,无法从他们的对话里提取到有效信息,只能通过岛上人员的行动确定,钟梁说的,一定是个早就定好了的行动,且一定是件会引起大轰动的严重事故。   “在岛上都能听见声响,且不需要动用岛上的倭国人就能做到……”   裴宜在房间里转来转去,嘴里喃喃自语:“大动静?明目张胆杀人?若是杀的丧心病狂光明正大,必定会引起百姓恐慌,传的街头巷尾皆知。”   “不对!”裴宜脚步一顿,“这样算不上大动静,能让我第一时间就得知消息的……”   想到一个可能,裴宜猛地倒抽了一口凉气。   “不会吧?不能吧!这个朝代压根没有那样东西,怎么可能制造出大动静?”   钟梁也皱着眉,狐疑道:“你猜的是……爆炸?”   “对!”裴宜猛地转身看他,“只有爆炸才能最大程度引起慌乱,也只有这个,哪怕是相隔百里,也能让人听的清清楚楚!”   裴宜脑中想法转的极快,很快便联想到了前些日子下大雨,他发现的蛇虫鼠蚁大规模搬家事件。   “难怪……钟生,你得回去,回去让杜大人想办法通知沿河民众撤退!”   “河堤不是那么容易炸的,这群倭寇肯定早就对河堤做了手脚,杜大人派人一查就能找到证据!”   时间紧急,兹事体大,钟生没有犹豫,一个闪身便不见了踪影。   裴宜才吃过早饭,钟梁就再度来了这个小院子,还带来了一个裴宜认识的人。   裴宜扫了眼跟在钟梁身后,一脸狗腿子卑微笑容的商榷,情绪没有半分波动,商榷也当做从未与裴宜见过的模样,十分惊讶的连看了好几眼裴宜那张容色出众的脸。   他俩十分陌生的眼神交流钟梁全看在眼里,这也让钟梁放下了对这个叫商榷的人的戒心。   毕竟,是他的人主动上门将商榷给劫上岛的。   钟梁今日没有戴上他那副令人恶心的笑面君子面具,他看裴宜的眼神充满恶意,像是一头狡猾的饿狼,布好了陷阱等着他的猎物自投罗网。 第98章 岛上有暗道   “叮当”一声脆响,一个串着一串铃铛的银圈圈被钟梁扔在了裴宜面前。   他盯着裴宜,露出恶劣的笑容:“带上这个,在这岛上你是自由的。”   见裴宜盯着那个疑似脚链的银圈圈并不说话,钟梁语带威胁:“你可得想好了,两天后诏安县就得死很多很多人!你想想你那十分护着你的好妹妹,还有护着你长大的钟家村,你猜,他们会不会也死了?”   裴宜缓缓抬眼,冷厉的视线看得钟梁呼吸一滞,紧接着,他的裤子就隆起了一个十分显眼的弧度。   裴宜清粼粼的漂亮眸子里是不加掩饰的嫌弃与恶心,他越是这样,钟梁呼吸越是急促,裴宜脑子里缓缓浮现了一个他前世偶尔听闻的小众群体。   S以及M。   裴宜满脑子问号,心里也是服了钟梁这个变态了。   想通了这一层,裴宜不再给钟梁冷脸,而是直接当钟梁不存在,他问商榷:“你也是倭国细作?”   商榷急忙摇头:“不是不是,鄙人商榷,商榷一二的商榷。我是因为略懂倭国话,才被这位大首领大人给抢……请上岛的。”   钟梁瞥了商榷一眼,眼神警告了一番后,才开口介绍道:“这位商先生,日后就是你的译语官了。”   商榷冲裴宜露出满是讨好的笑容,双手捧起了那个镣铐,蹲在裴宜脚边,仰头耐心劝道:“这位公子,您难道想一直被关在这个房子里么?”   裴宜厌恶地瞪了商榷一眼,思虑再三,还是任由商榷给他带上了那串铃铛,银圈圈做的活扣,很轻易就能带上去。   商榷给裴宜带时,撩起了一截裴宜的裤腿,那截宛若白玉般的细瘦脚腕一露出来,钟梁眼睛立马红了。   他如饿了几个月的狼瞧见了一只美味的肥羊般,喉咙里发出了粗粝的喘息声,片刻后,竟是当场解开了裤腰带,欲对着美人望梅止渴。   裴宜只觉得一股子血直往脑门冲,毫不犹豫就将袖箭对准了钟梁的头。   钟梁动作一顿,火急火燎拎着裤腰带夺门而出。   商榷一只手捂着双眼,还有空冲裴宜露出个同情的眼神,十分上道的帮裴宜关了房门,小步挪到裴宜跟前,露出一个抱歉又讨好的笑容。   裴宜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脑瓜子嗡嗡响,恨不得将钟梁那玩意给剁了,眼角余光瞧见商榷凑上来,当即没好气地道:“事不过三,再来一次我就阉了他!”   商榷嘿嘿一笑,安慰道:“小公子先消消气哈,要不,商某给您讲个笑话?”   裴宜怒瞪:“你看我像想听笑话的样子吗?”   商榷丝毫不恼,依旧笑眯眯地道:“小公子,你和我都是大雍人,我两不如合计合计,怎么逃出这个鬼地方?”   裴宜闻言怒气微收,犹豫了一会,还是没忍住问道:“你有办法?”   商榷十分光棍地道:“暂时没有。”   裴宜气得骂了声:“滚!”   门外,负责守卫的黑衣人偷偷贴着房门,将房内两人的对话全都听进了耳朵里。   房间里,裴宜借口憋着更烦,喊上商榷两人开了门,打算在岛上转转。   这次,黑衣人没有阻止裴宜踏出房门,而是目送二人出了院子。   岛屿并不大,外围没什么好看的,裴宜带着商榷两人到处乱走,钟梁说到做到,并没有任何人冒出来拦着裴宜不准看。   裴宜走到厨房,便停在那砌了一整面墙的干柴前,裴宜随手抽了一根,瞥了眼那柴火横截面的年轮,拎着那根干柴,顺手塞进了灶膛里。   正煮饭的厨娘欲言又止。   裴宜就当没看见,带着商榷施施然走人,没走出多远,就闻到了空气里隐隐夹杂着的米饭被烧焦的糊味。   裴宜摸了摸鼻子,略有些心虚,扭头却瞧见商榷正努力憋着笑。   “咳,商老板可看出什么了?”裴宜一本正经,仿佛刚才没有随手捣乱烧焦了厨娘的饭。   商榷一头雾水,看出什么?刚才不是这位小公子顺手体验了一把烧火的乐趣吗?   裴宜微微一笑:“这座岛土质以沙砾为主,有营养的土壤不多,也就导致这座岛长不出大树,刚刚那一整墙干柴,不敢说全部,至少有三分之一是年龄超过二十年的大树。”   商榷目光一凝:“这岛上的倭寇出行全靠坐船,平时岛上就十来个倭寇长期住着,用不到这么多柴火,他们囤积那么多干柴,难道是有什么针对大雍城的绝密计划?”   裴宜定定的看了他一秒,垂下眼睫盯着脚下,漫不经心地道:“换个思路,这座岛很可能有一条直接通往深山的陆路,这座岛四面环水,杜大人的人马要上岛就得当活靶子,若是有陆路,完全可以秘密摸到岛上来。”   商榷面色严肃,果断揽起了这桩十分危险的事。   “这件事你不方便,交给我来办,放心,我一定会找到那条陆路!”   时间一点点过去,回到岸上的钟生第一时间就去了杜甫庆家里,将还没出门的杜甫庆直接拉去了诏安县最大的那条河堤边,两人埋头找了一刻多钟。   灰头土脸的杜甫庆白着脸,抓着钟生的胳膊,整个人激动得直抖。   “畜生啊!那群畜生!枉顾人命!丧尽天良!罪大恶极!”   钟生及时打断了杜甫庆的的四字语录,提醒道:“杜大人,被蛀坏的河堤不知能撑到何时,还请您早做决断。”   杜甫庆一挥袖子,冷声道:“这事交给本官来。事关百姓性命,本官定当在今日太阳下山前让沿河百姓都撤离至安全区域。”   杜甫庆的工作量极大。   首先,雍城境内所有的河道几乎都与运河相连,这条运河贯通整个大雍朝,乃是皇室最看重的交通要道,大运河每隔一段距离都有官兵日夜驻守。   当初修建运河时,河堤便用的是最牢固的材料,能保证百年内不会出现任何事故,运河沿岸还设了总共十二道断龙闸。   一旦天气异常有发大水的迹象,驻守官兵就会打开断龙闸,牺牲其他河道沿岸的百姓,保住运河无恙。 第99章 秋天上岛   而这次若真的多处支流河道发生溃堤事件,官兵们必定会任由事态发展,绝对不会冒险升起断龙闸,让河水通过运河卸入大海。   杜甫庆唯一的办法,就是将沿河两岸的民众往高处迁徙。   毫无证据的情况下,杜甫庆此举叫劳民伤财,上面追究下来,轻则被革职查办,重则性命不保。   杜甫庆一边让衙役通知各村村长来县里议事,一边将此事写成折子,火速送往雍州城郡守府衙,请示是否要疏散百姓。   到中午时,各村村长都齐聚的情况下,杜甫庆将河堤的发现说了,道明损坏的河堤承受不住水流的冲击,随时都会溃堤引发洪水。   不少村长都看向了钟家村村长的方向。   上次黑衣人盗匪趁夜闯进村里杀人,好几个村子就是学了钟家村,才没有造成惨重伤亡,这次大家也想听钟家村的村长怎么做。   钟成双自从有了退意,就干啥都带着钟怀,这次他也带着钟怀一起来了,见状,他大大方方问钟怀:“钟怀,你怎么想?”   钟怀朝着杜甫庆一拱手,恭敬地道:“杜大人一心为我们着想,我们也不能让杜大人为难。”   他略顿了顿,见所有人都看了过来,就连杜甫庆也一脸好奇的等着,钟怀才道:“等回去后,我就邀请全村老少去山里避暑。”   杜甫庆闻言沉默了好一会,他娘的!这小伙子真是个人才啊!   改日他得问问钟家村的祖坟葬在哪,怎么就这么能出奇才呢?   良久,杜甫庆对钟成双道:“钟村长,你的眼光,不错!”   这句暗含肯定的话一出,其他村村长急忙也跟着表态。   “是啊是啊,这个小伙子说的对,最近越来越热了,大家正愁没地儿躲太阳。去大山里还真是个纳凉的好主意!”   “杜大人不用担心,去山里是我们自己的想法,和杜大人无关。”   “我也早就想这么说了!被你们抢先把话都说完了,哎……”   钟怀提醒道:“各位叔伯,山里也有危险,大家伙上前还是得找猎户引路,一方面防止进入猛兽地盘被袭击,一方面要是下大雨,山里怕垮土,万一被困住可就麻烦了。”   杜甫庆也道:“不放心去山里玩的可到县里善安堂来住几天,善安堂条件简陋,但一日三餐管饭。”   不少村长动了心,善安堂是由杜县令牵头,众多商人捐款集资建的,原本那块地儿是块闹鬼的乱葬岗,因着善安堂是用来安置老无可依的老人和收留没自保能力的妇女孩童的,杜甫庆还特意请了光华寺的无尘方丈下山,做了场法事,彻底安定众人的人。   待各村村长离开了县衙,曾在众人议事时短暂离开过的师爷递上了一张信纸。   那是雍州城官阶最大的郡守大人亲笔写的回信。   回信写的含蓄,通篇都在表扬杜甫庆心细如发及时发现灾情隐患,只在末尾寥寥带出几句命令杜甫庆见机行事,妥善安置灾民的话。   字里行间没一句提到该不该提前迁徙民众,却又表明自己十分赞赏杜甫庆的行为。   师爷道:“大人,郡守大人怎么说?”   “怎么说?”杜甫庆冷笑一声,“他说他知道了,让老子看着办。”   事办好了,是对方御下有度、治理有功,没办好,是他擅自行事酿成大错。   杜甫庆忍不住再次感叹多亏钟家村出人才,这个钟怀是个能干的,若有可能,他必然要将此人收归己用!   另一边,钟生在通知完杜甫庆后,没有第一时间赶回岛上。而是回了别苑一趟。   距离裴宜被绑架已经过了一天一夜,虽说为了计划顺利必须保密,可秋天再懂事也就十二三岁小姑娘,这一晚上还不知怎么过的。   钟生到达别苑的下一瞬间,红着眼眶的秋天猛地从门后扑了出来,扬手就要给钟生一耳光。   “你还知道回来!他呢?你说让我去报信,你怎么没把他带回来?”   钟生轻易就抓住了秋天的手,任由小姑娘在他身上又踹又挠,待小姑娘没了力气,他才开口道:“他此时没有危险。”   秋天气得恨不得眼神就能杀人,闻言冷笑道:“怎么证明?”   钟生前生面对的都是基地高层,那些人都是城府极深的老狐狸,以前他觉得面对那些人心累,觉得人与人之间,还是简单直白的好。   如今他面对简单直白的秋天,又十分头痛不想面对秋天的赤诚真心。   见他不说话,秋天慌了,她急忙双手抱住钟生的一个胳膊,压低了声音道:“大表哥,我昨晚想了一夜,你们一定是有什么计划对不对?诏安县昨日抓了很多人,这一切和你们有关对不对?”   不等钟生回答,她哽咽道:“大表哥,我知道你们瞒着我是不想我跟着冒险,可是、可是我可以保护自己的!”   她急于表现自己,“唰”地抽出一直藏在怀里的短剑,短剑上血迹斑斑,如今已经凝固了。   “大表哥你看,我可以保护自己保护二表哥!”   钟生见状一愣,心里咯噔了一下。   他竟然忘了这么重要的一点!   在末世,小孩子上学不仅要学文化,还得学如果不小心与丧尸相遇,如何快速简单杀死对方。   昨日秋天面对黑衣人出手果断利落,他心里十分赞赏且认同,只是觉得秋天学武时间短,对付不了那么多人。   对上小姑娘眼泪汪汪的双眼,钟生只觉得脑子嗡嗡响,下意识就想寻求裴宜的帮助,相比起他,裴宜更会应付小姑娘。   就在这时,秋天可怜兮兮地道:“大表哥,你带我去找二表哥吧,我保证不添乱!”   钟生盯着她看了半晌,鬼使神差点了个头,答应了下来。   就这样,钟生带着秋天,偷偷回到了岛上。   异能者等级高了会自动遮掩气息,秋天没有这个世界的高深内功,钟生怕她被发现,只能将她藏在夜晚无人值守的厨房里,自己则赶去见裴宜。   裴宜见到钟生出现,立马朝他扑了过来。 第100章 明面上的帮手   钟生茫然的将人接了个满怀,下意识拍了拍裴宜的后背,示意他慢慢说不着急。   裴宜着急地道:“你总算回来了,我需要一个明面上的帮手,得有自保之力,最好表面看着人畜无害。”   钟生脑子里立马浮现出一个人选。   这可真是巧了!   钟生老实交代了他把秋天带上了岛的事。   裴宜一个激动,声音大的差点被门外的黑衣人听见。   “你把秋天带回来了?她在哪?”   他突然提高的声音到底是引起了门外那黑衣人的注意,黑衣人敲了敲门,裴宜头也不回冷声斥道:“滚!”   黑衣人别的中原话听不懂,这话最近从裴宜这听的挺多,多听几次就知道是不欢迎他出现的意思。   大概是怕裴宜给钟梁告状,黑衣人没有做多余的。   三秒后,黑衣人突然出乎意料破门而入,迅速扫视全屋,见屋内没有除裴宜外的其他人的痕迹,就立马后退一步,“砰”地一声关了门,坚定拒绝再听一遍裴宜的“滚”。   裴宜端坐在桌前,手里拿着一本书,原本做好的面对黑衣人盘问的准备,全都化作了一股既好笑又无语的情绪。   被黑衣人闹了这么一下,裴宜因为秋天突然来了,而产生的不可控情绪也暂时销声匿迹,钟生一出来,他放下继续闲聊的想法,转而和钟生说了今日的发现。   “你是说,商榷有问题?”钟生面色略严肃,“有几分确定?”   裴宜道:“十之六七,所以我需要一个人帮我确认。”   钟生会意:“那秋天的确是最不容易引起怀疑的人选。”   世上聪明人无数,裴宜最爱钟生与他之间的闻弦知意,不用他说,钟生便道:“我会藏在暗处保护你和秋天,若o秋天单独行动,我会跟着她。”   裴宜也点头:“你保护好秋天就是,我就算打不过,拖延时间到你赶来还是可以的。”   钟生也担心秋天的安危,见裴宜都安排好了,立马起身赶往厨房去找秋天。   商榷吃完午饭便以消食为由在防卫不怎么严的小岛边缘四处逛,本意是找那条裴宜猜测中的暗道,却正好方便了钟生行事。   被人从背后捂住嘴拖走时,商榷连怎么利索求饶都想好了,却在被放开后,看见了两张不怎么熟悉但认识的脸。   “商老板,麻烦你件事儿。”钟生将秋天往前一推,“这是我和裴宜的妹妹,她非得让我带她来,麻烦你帮我把她送到裴宜身边。”   商榷一脸为难,摇头道:“这不行,岛上都是凶残的倭寇,她一个娇气小姑娘怎么能来,这不是胡闹么!”   秋天冲他翻了个大白眼,不服气地道:“你别小看人,我也会武功的!”   钟生也道:“杜大人那有事需要我亲自去办,我得离开几天,秋天会些拳脚功夫,让她和裴宜互相做个伴,我也能放心一点。”   商榷眸光微闪,点头道:“那行吧,只是,对倭寇那边怎么说?”   钟生看着他,淡定吐出一句话:“这就需要商老板帮忙了。”   商榷嘴角抽了抽。   钟生冲他拱手行了一礼,转身就走了。   商榷和秋天大眼瞪小眼,无奈一摊手:“走吧,祖宗!”   秋天哼了一声,抬脚就往岛中心走。   商榷急忙拉了她一把,压低了声音叫道:“我的祖宗诶,您这么直冲冲进去不是害我么?咱们先去找条船,你会不会划船?”   秋天回的理直气壮:“我不会!”   商榷不停挠头,他要怎么解释这个小姑娘无缘无故就出现在岛上了?   “大人就是爱想太多。”秋天双手叉腰,“本姑娘就是自己游上来的,没想到刚上岸就被你发现了。”   说完,秋天还用一种“你好傻啊”的眼神看着商榷。   商榷心里一阵气,也不管这小姑娘要怎么面对倭寇的怀疑了,伸手就跟拎小鸡崽似的一把揪住秋天的后衣领,没好气地道:“那就走吧!”   商榷带着秋天去找倭寇过明路时,裴宜也从关他的小院子出来了,脚腕上系着的铃铛一步一响,声音清脆带着简单好听的韵律。   钟梁搞来这玩意逼着他带上,本是羞辱他的意思,将他比作勾栏里卖身的小倌对待,裴宜倒是对带这种饰品接受良好。   ——倔强且爱美的现代人,百分之八十能接受精美漂亮有情趣的脚链,百分之百不接受铁铐子。   在裴宜有目的的闲逛下。他很快就看见了自己的目标。   远远的,商榷拎着秋天大步朝站岗的守卫走去,秋天不停挣扎,屡次手脚并用想逃脱商榷的挟制,到底力气比不过大人,始终都没能成功。   守卫一瞧见秋天这个外人,扶桑刀立马出了鞘,嘴里呜哩哇啦说着话,大步朝商榷走去。   商榷急忙将秋天挡在身后,用倭国语解释了秋天偷偷潜上岛刚好被他抓住的灵魂,又急忙提醒守卫,秋天的亲哥哥就是被抓上岛的裴宜,要如何处置她,还得问问大首领的意思。   他这番话说完,守卫却并不如他所料那般,押着秋天去见大首领,而是更加凶狠的说了句“八嘎!”就准备先一刀砍死秋天再说。   “慢着!”   关键时刻,裴宜及时冲了出来,一把就将秋天拉到了自己身后。   他看了眼商榷,话却是对着那守卫说的。   “她的情况由我亲自向你们大首领解释,你若不信,我们现在就去见他。”   商榷急忙将裴宜的话翻译成了倭国话转述了一遍,那守卫脸上闪过一抹狐疑之色,突然从衣领里拉出一截绳子,绳子末端拴着个白色的小哨子。   哨子被守卫吹响,发出一声类似鸟类的嗡鸣声。   自那个哨子出现,商榷就面色煞白,双手也抖个不停,就连秋天都发现了他的不对劲,奇怪地看了他好几眼。   几乎只过了几个呼吸的时间,钟梁就出现在了哨卡前。   瞧见岛上又多了个陌生人,钟梁一步步走向裴宜,唇角的弧度诡异难辨。   “美人儿,你要不要解释一下,这个小孩是哪来的?” 第101章 各有发现   不知为何,钟梁一走近,裴宜的危险雷达就哔哔响,下意识隔着袖子抓住了秋天的手,侧身将人挡得更严实。   钟梁的视线定在秋天身上,眼中是毫不遮掩的赞叹,他夸奖的话脱口而出:“真是一件完美的作品!”   裴宜脸色一冷。   秋天不明所以,疑惑地看着钟梁。   钟梁朝秋天伸出手:“小姑娘,我很喜欢你,可以走近点让我看看吗?”   秋天满眼戒备,伸手抓紧了裴宜的袖子,下意识将自己藏在裴宜背后。   见她防备自己,钟梁叹了口气,撸起袖子,解下了自己戴在右手上的一串彩色珠子。   他往前一递,十分诚恳地道:“这是一串护身符,我得到它时,无尘大师说它另有主人,今日见到你。我才明白这串珠子的确不属于我。”   裴宜冷声道:“大首领好意我们心领,只是秋天只是个小孩子,受不起这么重的礼。”   钟梁笑意盈盈:“我想送的东西,还没有送不出去的,这串珠子,孩子小受不住,裴公子福大命大,总受得住吧?”   裴宜脚链都带上了,也不在乎手上再多一串,当即就伸手,接过了钟梁手里那串珠子。   珠串落到手里,触手生凉,裴宜浑身汗毛直竖,一股寒意突然透体而过。   这珠子粗略一扫大概由十几二十个同样大小的珠子串成,似玉非玉,莹白圆润,每个小珠子上都雕刻着几笔纹路,看着像是十分罕见的文字。   也不知是这些珠子在药水里浸泡过,还是本身材质的原因,隔了一米远,裴宜都能闻到那股子似香非香、似臭非臭的奇异味道,味道浅淡却存在感十足。   裴宜皱了皱眉,不怎么能接受这股奇怪的味道,戴到手上后,就拉长了袖子盖住手腕,心里却想着:倭寇怎么就是钟爱这种十分阴间的玩意儿?   钟梁十分满意裴宜的识趣,也十分满意秋天,非但没有追究秋天如何上的岛,还热情邀请秋天多住几天,并直接将秋天安排在了裴宜房间的隔壁。   回到院子里,房门一关,秋天大大咧咧地问:“二表哥,那个人是坏蛋吗?”   裴宜往前一步,出乎意料地,伸手轻轻虚抱了抱秋天。   这个拥抱只在眨眼之间,秋天意识到时,裴宜已经恢复了原先的站姿。   秋天眨了眨眼,在还没想明白裴宜这番举动的意图之前,先不自觉地红了眼眶。   裴宜轻轻拍了拍她肩膀,夸赞道:“我们秋天长大啦,我记得初见面时你还弱小的很,现在都能提刀保护我这个大人了。”   蓦地,秋天的眼泪如断线珠子般迅速坠落,秋天一只手捂着双眼,泣不成声。   裴宜唇角温柔的微笑一寸寸收敛,末了,沉重地叹了口气。   这个在外人眼里,已经可以出嫁的小姑娘,于他而言,始终是个需要呵护与关爱的小孩子。   只是,该怎么给小孩子树立正确的人生价值观?   裴宜默默将现代的礼法扔远点,想了想大雍朝的现状,心里有了决定。   “道理你都懂,不需要二表哥多说,杀人并不就是罪大恶极,关键在于你自己心里,那个人是否该杀。”   “我不后悔!”秋天猛地放开手,双眼死死盯着裴宜,大声道:“那人是倭寇,杜大人还表扬我了!”   裴宜一愣,突然想明白了,秋天并不是害怕死人,而是害怕他会害怕她。   也是,在三教九流之地艰难长大的小姑娘,怎么会真的懦弱胆小。   裴宜放下了一半的心,正色道:“秋天,杀人是最不得已的自救手段,答应二表哥,不要做一个滥杀的人。”   秋天连连点头:“二表哥,我保证!”   裴宜摸了摸她的头,见她慢慢放下戒备,展露出平时那般开朗的笑颜,便知道秋天心里的结是松开了,自上岛以来,一直提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   就这么的,令钟生分外头痛的小孩子的教育问题,裴宜三两句话就解决了。   秋天人小,眼力却不差,她没有裴宜看面相的能力,却自带小动物般的危险雷达,她一见面,就知道钟梁这人很危险,也对商榷不怎么信任,如今心里担心的事儿得到了答案,她开开心心拉着裴宜说悄悄话,将自己的感觉都分享给裴宜听。   裴宜戳了戳她的额角,轻声笑道:“挺聪明的啊,不用我教了。”   秋天得意一笑,露出八颗牙齿白闪闪。   裴宜道:“下午你、我、商榷分别行动,不要刻意去找什么,就当是吃多了闲逛,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论发现什么,不要声张,不要好奇,不要追究,懂吗?”   秋天半懂不懂,想了想后,歪头问道:“那我可以玩一下午吗?”   得到裴宜肯定的点头后,秋天嘿嘿一笑:“那我下午去找厨房大娘玩。”   这天下午,皇天不负有心人,分别行动的三个人,还当真有了不少的收获。   首先是秋天,厨房里有三个女人,厨房大娘是纯粹的倭国人,并不懂中原话,另两个厨娘去是当细作培养的,都会说中原话,被秋天缠了一下午,不自觉便从言语里透露了一些讯息。   再就是裴宜,裴宜行动备受瞩目,他也不干别的,找了根长的细木棍系上绳当钓鱼竿,扛着锄头到处找蚯蚓,在岛西边挖到蚯蚓后,就地钓了一下午的鱼。   商榷借了送晚饭的空当,顺利上桌和裴宜一起吃饭。   秋天瞄了眼商榷,又看向裴宜,见裴宜并无阻止的意思,开口就道:“二表哥,我今天和厨房里的两个姐姐们玩,听她们的意思,明天活会比较少,她们可以教我做她们最爱的生鱼片,我明天还能去找她们玩吗?”   商榷眸中闪过一道莫名的光,打岔道:“裴宜,我发现你说的那条暗道了。”   “真的?”裴宜果然被商榷的话所吸引,随口对秋天说了句“你喜欢就去吧”,扭头问商榷:“详细说说?那条暗道在哪?周围守卫可严密?” 第102章 计中计中计   此话一出,裴宜尴尬望天,转移话题道:“商老板还是说你的发现吧。”   商榷会意一笑,看来裴宜是当了一下午打窝仙人啊……   他也不戳穿,笑眯眯地道:“暗道就在你钓鱼那地方不远,你那么聪明,不妨猜猜我是怎么发现的?”   裴宜脑中灵光一闪,猛然醒悟,惊叹道:“还是商老板心思缜密,我竟没想到!是了,这座岛多是沙子,能挖到那么多的蚯蚓,那块地的土质必定含水量高,若有暗道,那里是最有可能的。”   商榷得意一笑,道:“我问了守卫,他说你的蚯蚓就是在附近挖的,我就想着或许会有发现,果不其然,岛上西面有一处乱石滩,暗道就在乱石滩背面,有两个倭人守着入口,我没敢靠近。”   “等我明日偷偷进去探探,若是真的,我们当尽快将消息传回岸上,让杜大人带人将这群倭寇一网打尽!”   裴宜皱眉道:“钟生不在,我们如何传消息?”   商榷一愣,大惊失色:“咱们如今孤立无援了?”   秋天哼了一声,不满地道:“你们把我忘了吗?大表哥就去几天,这几天由我负责保护你们!”   商榷急道:“可我们需要人送信去岸上啊!”   秋天这下不吭声了,一副“我要保护表哥,我不去!”的模样。   商榷一脸苦笑,冲秋天拱手作揖道:“姑奶奶,情况紧急,你表哥在岛上暂时不会有事,可咱们若是延误了时机,这伙倭寇不抓住,日后咱们就是案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啊!”   秋天愤怒拍桌:“你是不是想支开我?我不走!”   商榷更加郁闷了,他看了看裴宜,叹了口气,起身道:“裴宜,我明日就能得到最准确的消息,若实在没办法,我会偷偷从岛上离开,你和秋天要小心,注意安全。”   商榷走后,秋天也没了吃饭的心思,左思右想都觉得自己太过分了,忍不住对裴宜道:“二表哥,要不,明日我回去吧……我会尽快赶过来陪你。”   裴宜微微一笑:“秋天,我教你什么叫做道德绑架。”   接下来的一盏茶时间里,秋天那清澈的大脑经受了一场来自现代思维的毒打。   茶言茶语,道德绑架,以退为进,裴宜用丰富的举例,为秋天详细讲述了这三者被利用起来能达到的巨大效果。   秋天捂着嗡嗡响的头,试图将自己所学到的新知识,与自己的生活联系起来。   “所以……商榷是在茶言茶语,以退为进说他会亲自冒险,来道德绑架我?”   说完,秋天自己都笑了,不用裴宜再肯定,她都知道事实就是这样。   裴宜也跟着笑,笑完后却道:“商榷商人本性,会为了自己算计你也是人之常情。也罢,他不愿冒险,你若有把握,送完信后,想办法跟着杜大人的队伍行动,不要落单,知道吗?”   这回秋天懂裴宜的意思了,裴宜还是想支开她,让她去比较安全的地方待着。只是,“那二表哥你一个人有危险怎么办?”   裴宜伸出食指竖在唇边,对秋天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张嘴,无声说了“钟生”二字。   秋天张大了嘴,满脸惊讶地看着裴宜,见裴宜点头,秋天缓缓手动合上自己的嘴巴,脑中灵光一闪,竟是自己想通了裴宜隐藏在话里的意思。   二表哥根本不信那个商榷,他是在将计就计!   想明白一切后,秋天悄悄吐出一口浊气,心里存着的那点埋怨裴宜什么事都瞒着她的别扭,顿时烟消云散。   二表哥不跟她明说,是怕事有万一,她脑子不好,想事不够周全,万一从她那里泄密了,岂不是两位表哥都会九死一生?那她还不如不知道呢!   入夜后,秋天悄无声息翻出窗户爬上了屋顶,溜溜哒哒消失在了夜色里,小院里负责守卫的倭寇黑衣人犹豫一瞬,还是偷偷跟了上去。   黑衣人一走,钟生就出现在了裴宜房里。   裴宜衣裳整齐,压根没睡,一见到钟生,双眼一亮赶紧迎上去。   “怎么样?那条陆路好走吗?”   钟生十分熟练地一把将人搂进怀里,点头道:“路在地下,是一条很古早的密道,四周都是青石板,空间很牢固。”   “宜早不宜迟。”裴宜催促道,“杜大人那边什么时候行动?秋天打听到明日岛上人员会有变动,我担心他们会在明日行动。”   这点钟生也考虑到了,也早就收到了杜甫庆的信鸽传信,当下便道:“杜大人会在今晚子时行动。”   裴宜心下一松,下一秒就感觉钟生更加用力抱紧了他,头顶也传来钟生不容置疑的声音。   “裴宜,为了你的安全,在杜大人行动之前,我要将你先送回岸上。”   “不行!”裴宜断然拒绝。   整个计划中,他在明,钟生在暗,只有他一直处在倭寇的视线当中,这伙倭寇才会大意放松。   一旦他消失不见,这伙倭寇绝对会意识到自己早就暴露,如鸟雀般四散逃亡。   只要有一个进入附近的城镇,对附近的百姓来说,都将是无妄之灾。   商榷身份成谜,裴宜猜测,自制定计划开始,他们的所有行动与意图,钟梁都是一清二楚的,包括他与钟生的独处,门外那个黑衣人也是知道的。   倭寇们在假意配合、按兵不动,关键点在于商榷。   “钟生,商榷的身份我总觉得不是那么简单,计划开始前,我不能走。”   钟生皱眉道:“商榷的身份已经确定,杜大人亲自拜托姜院长查的。”   “商榷的确如他所说,是从东海逃亡而来,他的父母妻儿皆被倭寇所杀,但他不是侥幸因会倭国话逃过一劫,而是在被倭寇掳走半年后,突然出现在诏安县外。”   钟生说着杜大人传给他的信息,语气平静无波。   “没有人能从倭寇手里活着出来,但商榷活下来了,还成功以难民的身份进了诏安县,他的倭国话也不是略懂,而是精通。还有,昨日,钟佐死了,李隆受到刺激,说了件很奇怪的事……” 第103章 不按常理出牌   裴宜被他说的十分感兴趣,拉着人在桌边坐下,就着皎洁的月色继续谈事。   钟生继续道:“李隆说,他曾无意间见过钟家大少爷钟梁乘船出海,而那个船夫,依照李隆的形容,十有八九是商榷。杜大人打算……”   钟生突然停下,锐利的双眼透过房门看向院外,突然伸手将裴宜拉起往怀里一按,带着人瞬息间钻进了床底。   紧接着,有什么东西撞破窗户纸飞了进来,“轰”地一声响,整个房间瞬间被剧烈的爆炸所波及。   裴宜徒劳挣扎着,钟生用自己整个人将他牢牢护在怀里,他什么都看不见,只能听到爆炸响起后,各种东西撞在一起发出的繁密砰砰声。   片刻后,感觉到钟生按着他头的力道放松了,裴宜急忙抬头望去,原本以为会看到血淋淋的钟生,以及被炸成一片废墟的房子,结果,他看到了一个刚好将他俩护住的白色透明光膜。   光膜上紫色闪电快速游走,使得这个透明防护罩呈现出一种梦幻的紫调。   裴宜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出神地望着眼前宛若神迹的一幕,情不自禁般,伸手朝防护罩摸去。   伸在空中的手被另一只肤色偏深的大手抓住,裴宜疑惑扭头,就见钟生一脸无奈,冲他摇了摇头。   裴宜只能遗憾放弃。   下一秒,钟生伸手揽住裴宜的腰,纵身冲了出去。   在他冲出去的瞬间,防护罩悄然消失,一大片衣袍及时盖住了裴宜的脸,避免了他吸入烟尘的风险。   几十米开外,钟梁站在黑暗里,望着不远处塌了一半的房子,意味不明地发出一声轻笑。   商榷就站在他身边,一手举着火把,他的脚边,是一个木头箱子,箱子里垫了十分厚的木屑,木屑里,是两个拳头大小的黑色圆球。   商榷小心观望着钟梁的神色,又低头看了眼木头箱子里的东西,心里七上八下,大气不敢出一声。   突然,钟梁笑着道:“你猜,裴宜死了没有?”   商榷小心翼翼地道:“大首领的火药威力惊人,裴宜不会武功,纵使那钟生功夫再好,也没法护他周全,不死也一定受伤了。”   钟梁叹息道:“可惜了……”   商榷又看了眼脚下那两个黑色火药球。   钟梁似是明白他在想什么,轻笑一声道:“三颗火药送美人上天,太不体面了,这剩下的两颗,别浪费了,送去做烟花吧。”   商榷低声应了声“是”,又问:“大首领,不去看看吗?”   钟梁侧头看了他一眼,冷声道:“你不放心就去看看吧。”说完,转身就走。   商榷僵立在原地,许久之后,钟梁一直没再回来,他才抬脚朝小院子的方向跑去。   小院子此时黑烟滚滚,商榷焦急地转了两圈,又不敢下手扒拉正着火的废墟,只能大声嚷嚷:“裴宜!裴宜你在不在里面?听见了就回个话!”   夜风静谧无声,废墟下一点动静都没有。   商榷心里没底,又心知自己的所作所为一定都在倭寇的注视之下,到底没拼了命去翻废墟救人,而是大声对着空气道:“裴宜,我知道你命大死不了,你听着,秋天在大首领手上,你若想救她,就回去钟家渔场,准备一万两银票和一条船等着!”   说完,商榷拔腿就跑,生怕钟生突然冲出来杀他泄愤。   其实不用商榷提醒,钟生带着裴宜从废墟里冲出去,第一时间就先去找了秋天的下落。   按照计划,秋天负责引来院子里黑衣人,好让钟生与裴宜交换讯息,谁知道钟梁突然不按步骤走,突然就开始下杀手了。   秋天被黑衣人直接绑了扔在厨房里,负责看守她的,正是白日里那两个失言犯了错的厨娘。   秋天害她们犯错遭了顿毒打,两个厨娘这会儿看秋天的眼神,哪里还有白日里的和善,都恨不得将自己身上遭受的痛苦,让秋天也原样尝一遍!   见秋天扭来扭去不安静,一个厨娘冷声道:“你别白费力气了,还指望你那表哥能来救你?听见刚才的声音了吗?那是你表哥住的房间炸了的声音。”   秋天神色一僵,不可置信地看着那厨娘。   见秋天这样,厨娘十分畅快冷笑了一声,满脸怨毒地道:“若不是你那个表哥,我姐姐又怎么会由大首领的亲信,变成执行任务的死士,现在好了,你那表哥先去做了该死鬼!”   秋天气得满脸通红,想骂她又因为嘴巴被封住了骂不出来,一直呜呜呜抗议。   厨娘尤不解气,还想再多说几句刺激秋天,话到嘴边却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小的“呃”,整个人就毫无预兆倒了下去。   秋天眼睁睁看着两个厨娘突然都倒在了地上,茫然了一瞬,紧接着便更加用力挣扎了起来,拼尽全力大声“呜呜呜”提供自己的位置信息。   厨房外,“砰砰砰”的倒地声接连响起,眨眼间的功夫,黑衣人从各个不易被察觉的角落里直挺挺栽出来,倒在地上再无生命迹象。   裴宜大步跨过从房顶掉下来的黑衣人,推开厨房门冲了进去。   片刻的功夫,他就带着已经解了绑的秋天出来了。   这会儿亥时已过,距离子时却还有半个多时辰要等,裴宜眉头紧皱,脑子里快速滤过钟梁可能存在的意图,分析着钟梁下一步的行动。   然而,钟梁似乎就是个不按常理出牌的疯子,他一时竟毫无头绪。   秋天从未见过那么多死人,这会儿压根不敢四处乱看,紧张得双手死死揪着自己的衣摆,闭着的嘴里,牙齿都在咯哒咯哒打着颤。   钟生沉声道:“先去暗道那里看看,杜大人的队伍应当已经出发了,今晚无论如何都得把这伙倭寇全抓了!”   裴宜揉了揉因思考太多而胀痛的额间,同意了钟生的决定。   三人离开半小时后,倭寇们终于发现厨房那遍地的死人,奇特的口哨声响彻整个小岛。   一批又一批的黑衣人打着火把,一遍又一遍仔细搜查,压根没想过,他们要找的人,竟然会躲在小岛外的海水里。 第104章 围剿行动   海水之下,透明的防护罩将海水与空气一起隔绝在外。   好在搜查的人并不会在一处地方待很久,钟生就这么带着裴宜和秋天,一有人就躲水里,没人就躲草丛里,竟是安全的躲到了子时来临。   岛上的黑衣人将整个小岛翻了个遍,大概是觉得钟生等三人已经离岛跑远了,也就停了搜索,恢复了以往的秩序,整座小岛都安静了下来。   也就是在这样静谧的环境里,那两声接连发出的利剑入肉的沉闷声响,格外的吸引人注意。   裴宜紧张地抬眼四处看,入目却只见无边的黑暗,月光被高大的乱石驱逐在外,就连守卫入口的那两个黑衣人携带的火把都不见了。   嗯?火把?!   裴宜惊讶得瞪大了眼睛,后知后觉意识到刚才听到的奇怪声响,来源处正是那两个守卫。   没多久,暗道入口突然出现了一层淡黄色的光。   裴宜已经明了,那两个守卫,是被暗道里的人给解决了。   一个人影突然在暗道口晃了晃,裴宜眼前一花,视线里就没再看见那个人,正找呢,就感觉钟生按了按他的肩膀,起身走了出去。   裴宜蹲着没动,目送钟生走出去后,眼睛都瞪圆了,还是在眨眼间就没了钟生的踪迹。   裴宜“啧”了一声,暗自腹诽这些习武之人难道还能练出夜视的牛逼技能?   这么想着,他撞了撞旁边蹲着的秋天,小声问:“你看得见吗?”   秋天疑惑地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也小声回他:“能看见啊,来的是个男的,身上穿的衣服写着个好大的常字,两个人说了会话,现在都进暗道里去了。”   裴宜目瞪口呆,实在没忍住,闭上眼三秒再睁开,还是啥也看不见。   经过了再三确认后,藏在暗道里的人开始快速往外走,没一会儿,由常氏商行的镖师和守城官兵组成的特殊行动队伍,就都出现在了乱石滩外。   钟生带着常坤一起到了裴宜藏身的地方。   由秋天事先提醒,裴宜早早从藏身地站了出来,见到常坤,裴宜冲他行了一礼,道:“常老板大义!”   常坤单手握着一把九环大砍刀,明晃晃的刀刃闪着寒光,闻言一摆手,粗犷的声调带着军旅之人的豪气爽朗:“裴先生说笑了,收拾倭寇,是个有血性的汉子都不会推辞!”   他冲裴宜一抱拳,道:“裴先生注意安全,常某就先带人去忙了。”   裴宜急忙让行,常坤朝身后一摆手,常氏商行的镖师们就自动排成三人并行的队伍,快速沿着笑道边沿前进。   此次行动钟生也得跟着去解决倭寇里的高手,嘱咐的话尽在不言中,裴宜与他视线相接,彼此便都明了了对方眼神中的担忧与惦念。   裴宜冲他摆摆手,带着秋天进了暗道。   小岛上哪里都不安全,唯有从暗道提前离开,才能免去被倭寇抓住当人质的风险,若是倒霉被倭寇追上,也能拼命跑赌一赌运气。   钟生在原地守了半盏茶的功夫,这才转身离开。   在常氏商行的镖师们包围整座岛前,钟梁带着岛上的三十多个倭寇举着扶桑刀杀进了人群里。   钟梁的武艺出乎意料的好,镖师们都是战场上活下来的军人,却在钟梁面前撑不过三招,不过片刻功夫,常氏商行就重伤了好几个镖师。   常坤奋力从钟梁刀下救下了一个差点就要被砍掉半边脑袋的同伴,大声嚷嚷:“他娘的钟生跑哪里去了?人命关天混小子还只顾着儿女情长!日他娘的!”   钟生刚赶到就听到常坤说他坏话,心里一阵无语,顺手夺过身边一个倭寇的刀,反手对着钟梁扔了过去。   钟梁被来势汹汹的长刀阻了一秒,再想上前杀了常坤已经不可能,钟生已经到了。   钟梁横刀在前,舌头舔过还在滴血的刀背,泛红的双眼里满是诡谲的兴奋之意。   “来吧,钟生,今晚要么你死,要么我死,活下来的人就能占有裴宜和他身边那个完美人偶。”   钟生嫌恶的瞥了他一眼,冷声道:“裴宜只属于他自己,秋天也不是人偶。”   “你不懂!”钟梁怒声打断了钟生的话,“你没见过倭国皇室养的那些人偶,我见过,她们很美,精致、优雅、惹人怜爱,但远远比不上秋天!若是我能得到秋天,必然要将她制成最完美的……”   逼着他将没说完的话吞回去的,是钟生含怒出手的一棍。   钟生随身带的精铁棍每一棍都携带着巨大的力道,钟梁躲过去了还好,一不留神,就会被狠狠抽上一棍,每一棍都不像是打在肉上,而是透肤而过直击人骨。   钟梁挨了几下就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一声呼喝让周围的倭寇都围了过来。   这么一来,倒是让镖师们身上的压力骤然减轻,三五个镖师对阵一个黑衣人,反倒是加快了黑衣人灭亡的速度。   钟梁身边的黑衣人边打边护着钟梁往乱石滩撤退,钟生严格控制自己只出三成力,倒是让钟梁成功退到了乱石滩附近。   围绕在钟梁身边的黑衣人已经由十七八个锐减到了十个人,钟梁一脚踩进暗道口,下一秒却像是看到了什么一般,哈哈大笑着又退了出来。   “钟生,你看看这是谁?”   钟梁说着,突然往旁边一让,彻底让出暗道口的位置。   裴宜和秋天一脸无奈从暗道里走了出来。   紧接着,商榷手举着火把,也出现在了暗道口。   看见钟梁,商榷双眼冒光,大声喊道:“大首领,您快进来,咱们挟持裴宜离开!”   裴宜气得额角直跳,对上钟生的视线,他看了眼商榷,复又摇了摇头。   钟生同样将视线落到商榷身上,这一看,就看出了不对劲来。   商榷的腰间鼓鼓囊囊,像是绑了什么东西。   下一瞬,商榷将腰带一抽,衣襟散开的同时,露出了他腰间绑着的一排长条形不明物。   “你们都退远点!我数三个数,你们不退,我就点燃我身上的炸药,咱们同归于尽!” 第105章 天生坏种   见众人毫无动作,商榷神色更显疯狂,钟梁突然厉声喝道:“商榷!你个蠢货!”   商榷扭头看向钟梁,语带委屈:“大首领,我、我是在救您啊……”   钟梁脸都要绿了,忍不住气急败坏骂道:“蠢货!蠢货!蠢货!”   骂完商榷,钟梁扭头看向钟生,“钟生,我知道你不可能舍弃裴宜,我也可以答应你不伤害他,放我走,我就放了裴宜。”   “答应他。”裴宜突然出声,“商榷身上的炸药足以炸掉半个岛。”   这话一出,常氏商行的镖师们议论纷纷,半数都不相信世间竟有能毁掉半个岛的神奇之物,常坤却是面色骤变,一把拉住钟生的手,边往后急退边大声呼喊:“大家都往后退!赶紧退!他说的是真的!”   钟梁心中完美的计划被商榷破坏,心里气得半死,偏偏有苦说不出,黑着脸一把拉过裴宜,手中扶桑刀一转便搁在了裴宜脖颈之上。   他吩咐身边一个黑衣人用同样的方法挟持了秋天,这才与商榷以及其余黑衣人一起,朝着海滩移动。   直到到了平时停船的地方,钟梁冲手下人一个示意,黑衣人纷纷散开上船,却不是撑船离开,而是手起刀落,将船毁了个稀巴烂,只留下一艘能在大海航行的渔船。   裴宜与秋天同样被钟梁带到了船上。   船开始离岸,镖师们开始躁动,频繁看向常坤,指望常坤能够下令他们立马救人杀倭寇。   常坤面色严肃,始终没有下命令。   直到船变成了一个小黑点,钟生突然看向天空。   此时,原本悬挂于天边的月亮已经消失在乌云里,天际黑云翻滚,雷霆闪电在云层中如游龙般穿梭   钟生一言不发,开始解自己的腰带,解完腰带将衣裳一扔,只留下一条蔽体的长裤。   “诶你……”   不等常坤阻止,钟生一个纵跃,直接跳进了大海里。   常坤爆了声粗口,急忙也开始脱自己衣服,边脱边骂道:“日他娘的!都是一群疯子!赶紧的,会水的赶紧脱衣服,到了水里都她娘的给老子放机灵点,见机行事!”   饶是常坤等人会游泳,也追不上顺风顺水的渔船,没等他们游上多久,就彻底失去了渔船和钟生的踪迹。   渔船之上,裴宜和秋天被驱赶到了船舱里,裴宜的袖箭,秋天的匕首,都被搜了出来,就摆在钟梁面前的桌子上。   钟梁对秋天那把匕首并无兴趣,只看了一眼,就一扬手扔进了海里。   “喂!”秋天气得直接站起来,还没说话,就见一旁的黑衣人猛地拔出了扶桑刀,秋天想骂的话堵在了喉咙里,默默忍下了这口气,憋屈地又坐了回去。   钟梁拿起了袖箭,研究了一番外表后,竟是徒手掰开了连接处,想看看里面的构造。   谁知,箭筒才被掰开一道缝,就听里面“咔啦”一声响,原本严丝合缝的箭筒突然就裂开成了两半,里面的细小零件撒了一地。   裴宜也被吓了一跳,与钟梁大眼瞪小眼,突然冒出一句:“这是唯一一个,赔钱!”   钟梁沉默了一瞬,笑眯眯地道:“好啊,你告诉我这个怎么做的,莫说一个,我赔你十个、一百个!”   裴宜一脸无辜:“我怎么知道怎么做的,这是我心上人送我的生辰礼,谁收生辰礼还追根究底问制作方法的。”   对此,钟梁半个字都不信,裴宜的能耐整个诏安县的人都知道,钟生那个军队出来的武夫能知道什么,完全就是上辈子吃了狗屎这辈子走狗屎运,才这么幸运被裴宜看上,什么事都想着他。   钟梁摆弄着那堆完全看不出原来模样的零件,对裴宜的兴趣更大了。   “我的决定是正确的,留你一命,比杀了你要划算多了。”   “喂!”裴宜突然来了兴致,冲着钟梁叫了一声,问道:“你是倭人吗?”   钟梁侧头看他,轮廓分明的五官分明是最纯正的大雍人长相,他盯着裴宜,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很久之后,他摇了摇头,道:“我娘是良家女子。”   “那你为什么会成为倭寇的大首领?”裴宜格外好奇,“就算你想报复你爹,也用不着叛国啊。”   “报复他?”钟梁嗤笑,他伸出手掌,轻轻一握拳,“你会为了一只随手就能碾死的蚂蚁叛国吗?”   裴宜沉默,他早就猜到他住的房间那些书籍,应当是钟梁小时候的,钟梁小时候的确可怜,就是不知他后来又经历了什么变故,性格竟变得如此极端。   钟梁大约是被裴宜勾起了谈话的兴致,不等裴宜问,就主动说了起来。   “我小时候就时常想,人这种牲畜,凭什么高高在上的活着?明明一只狗发起狠来都能咬死一个成年人,为什么人要看不起狗?”   钟梁冷笑一声,身体突然往前一倾,距离裴宜极近。   “你那么聪明,不如你来说说?”   裴宜紧抿着唇瓣,一脸困惑不解。   钟梁盯了他半晌,突然用力捏住了他的下巴,恶狠狠地道:“你为什么不用可怜同情的眼神看我?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很可怜?我有娘生没娘养长歪了,你为什么不露出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嫌弃我?”   “你放开我表哥!”一旁的秋天吓了一大跳,急得双手齐上来掰钟梁的手。   钟梁嫌她烦,大手一挥,一掌就将秋天击晕了过去。   裴宜眼角余光快速扫了秋天一眼,见她只是昏睡过去,这才稍微放下心,又正视着钟梁的双眼,艰难动了动嘴,说出一句话来:“如果没有娘教养就值得同情可怜心痛,那这样的人,天底下多了去了。”   钟梁一愣。   裴宜趁机挣扎,将自己的下巴解救出来,一边捂着嘴护住被捏痛的皮肤,边道:“甭管是天意弄人还是命运注定,命是你的,你活成什么样是你自己的问题,你要是天生坏种,你娘命里能活一百岁也得被你早早气死。”   钟梁被他说了,反倒乐了,边哈哈大笑边一个劲拍大腿。 第106章 渔船爆炸   “你说得对,我就是天生坏种!”钟梁突然笑容一收。   “我不需要亲人,不需要朋友,人和动物于我而言都是牲畜,牲畜只需要好用就行,没用就宰了、杀了物尽其用。”   钟梁越说越觉得开心,脸上重新又出现了笑容。   “你不也一样吗?钟家村的人都说你是天煞孤星,克父克母克兄,迟早会把你自己也克死,你还不是因为他们能替你赚钱就不计前嫌?”   裴宜一脸费解地看着钟梁,仿佛在看一个叛逆胡来的混小子。   钟梁被他这眼神看得恼火,冷声道:“我说的有错?”   “你说的没错。”裴宜轻轻叹了口气。   钟家村的人又不是圣人,钟小狗这种全家就剩他一个的可怜小孩儿,可不就是茶余饭后最好的八卦对象么。   “天生坏种哪能理解普通人的想法,你若想这么想,那就这么想吧。”   钟梁气怒,还想争辩,就见裴宜突然话音一转,道:“我无心与你探讨人心究竟有多坏,我只希望,今日一别,以后切莫再相见。”   钟梁猛地警惕起来,这一凝神,才恍然发觉外面太静了。   本是月黑风高夜,外面海浪撞击着渔船,发出细碎的声响,钟梁听了又听,竟是连一道呼吸声都没听见。   除他之外,外面应当有十一个人,此刻,他们全都东倒西歪倒在船板上,生命迹象还在,只是也不多了。   钟梁突然发难,如兔子般猛扑向裴宜,裴宜早有预料,也猛地朝后一倒,顺手将一旁还在状况外的秋天也拉得倒了下去。   船舱外,一根细长的精铁棍刺破空气飞速而来,比精铁棍还要快的,是钟生本人。   钟梁抓人不成,气急败坏就运起一掌想先伤了裴宜,那一掌与钟生伸出的手掌堪堪对上,两掌相接,钟梁心里顿时一惊。   习武的人都知道,当你用内力打人的时候,对方也会以内力相接,对方内力不如你,会被你的内力打击到五脏六腑造成伤势,对方内力高,你会抓鸡不成蚀把米,被自己打出去的内力造成反弹伤害   钟梁习武快三十年,没人告诉他,世上还有高手完全不接对手内力的啊!   钟梁的内力宛如泥牛入海,进入钟生体内还没转上半圈,就被无时无刻不在运转的异能给消化分解了。   钟生的全力一击打空了,当即就喉咙一甜,一口血没忍住“哇”地一下吐出老远。   钟生一手抱着裴宜的腰,一手拎着秋天的后衣领,闪电般退到了船尾甲板上。   钟梁捂着血气翻涌的胸口起身,二话不说,直接将衣物往外一扔。   黑暗中,那个不明物体啪嗒一声掉在船舱外的甲板上,一点光亮转瞬即逝。   “草!”钟生突然骂了一句。   裴宜:???   没有让人反应的时间,晃眼的白光骤然出现,伴随着巨大的爆炸声响,裴宜只感觉整个人都是一轻,反应过来时人已经飞到了半空中。   钟生的防护罩亮着光,挡下了所有飞速击打而来的残片碎渣,也将爆炸带来的烈焰与热浪,一并阻挡在外。   裴宜没时间思考,下意识转身用力推了钟生一把,将人往秋天那边推了出去。   说起来慢,实际上,从被爆炸冲击波撞飞出去,到重重砸进海里,其实只在瞬息之间,无边无际的海水带着窒息感携裹而来,裴宜暗道糟糕,果然……   心口的剧如触电般席卷全身,连一丝给裴宜挣扎呼救的机会都没留。   晕过去前,裴宜恍惚间仿佛看见了一个人影出现在了他的上方,并且朝他快速伸出了手……   两刻钟后,常坤与杜甫庆乘船而来,两人看着到处都是渔船碎屑的海面,目瞪口呆良久不愿相信。   混乱的一夜很快过去,清晨的阳光亮的晃眼,裴宜眼睛都还没睁开,就先下意识举起手拿袖子遮住了头顶那一片太阳。   “醒了?”   钟生的声音自旁边传来,裴宜睁开一只眼,侧头看向声音传出的方向。   钟生一头长发还在滴水,上衣虚虚搭在肩膀上,大方的将结实的胸肌与八块腹肌展露在空气当中。   裴宜大大方方地看,看完还要发表感想:“也没见你每天运动量多大,怎么保持身材的?分享一下?”   钟生视线落到裴宜的肚腹间,十分可疑地沉默了几秒,才道:“白白嫩嫩也不错。”   裴宜本来没发现问题,只是一起身,发现自己身上都是干的,顿时就起疑了。   “为什么你身上都是湿的我是干的?”   钟生干咳了一声,转过头看向别处,一抹嫣红从耳尖一路蔓延去了脖颈。   裴宜张了张嘴,脸颊越来越红,实在没勇气问出口,也装起了鸵鸟不再吭声。   尴尬的气氛一直持续到去抓鱼的秋天回来。   吴家村也是靠海,秋天家里家外的活都要干,抓鱼也是会的,她拎着几条鱼回来,老远就见裴宜醒了,当即开心地狂奔回来。   “表哥表哥!你终于醒了!吓死我了!”   裴宜看着像小狗狗似的凑到自己面前的小姑娘,笑着伸手摸了摸她的头,问:“昨晚爆炸有没有伤着你?吓到没有?”   “爆炸没吓到我,你吓到我了。”秋天在裴宜身边坐下,双手抱着他胳膊,小声告状,“二表哥你是没看到,昨晚你掉进海里,大表哥那脸色,我都怕他把我扔海里自生自灭。”   裴宜尴尬一笑,情况紧急,他是个大男人,如何会跟小姑娘抢夺生还的希望。   这并不是权衡利弊所做的决定,事实上,当时的情况,也容不得他思考,本能地就那样做了。   裴宜难得良心发现,满脸歉疚扭头去寻找钟生。   钟生就在不远处的一块大石头上处理秋天抓回来的鱼,秋天的声音虽小,也逃不过他敏锐的听力,察觉到裴宜在看自己,钟生刮鱼鳞的动作一顿。   裴宜单手撑着下巴,喃喃自语:“好像是有点生气啊,该怎么哄哄他呢?”   钟生抿了抿唇,心里难得生出些害羞的情绪,竖着耳朵继续偷听。 第107章 白光县运河决堤   秋天偷偷看了钟生的背影一眼,没敢告诉裴宜另一件更糟心的事儿。   昨晚钟生可是握着沙包大的拳头,逼着她发誓不准乱说的,除非裴宜自己猜出来,不然她就不能主动提半个字。   秋天看看裴宜,又看看钟生,突然领悟了一件极其重要的事。   她鬼鬼祟祟凑近,用气音问裴宜:“二表哥,你跟我大表哥之间……”   她说着,两手握拳,大拇指伸出,微微弯着,对着动了动。   裴宜微微一笑,抬手用力给了秋天脑袋一下。   “小孩子别管大人的事儿!”   秋天捂着超痛的脑袋,疼得眼泪汪汪,还不忘发出控诉:“我早长大了!我懂事儿了!”   裴宜:“哦。”   秋天对这个敷衍的回答十分不满意,她不服气,就想着得在裴面前表现表现,让两位表哥以后把她当大人看待。   于是,她一脸老成问道:“表哥,你们到哪一步了?我在楼里的时候也听过两个男人在一起的事儿,这种人分两种心态,一种是不当回事只寻欢作乐。一种是两人认真对待,确定了就去官府登记过明路,以后当契兄弟过一辈子,表哥你们是哪种?”   钟生鱼都开膛破肚好了,愣是左掏掏右摸摸,迟迟不把鱼拿去水边洗干净。   裴宜红着脸,大声道:“哪个正经人会把感情不当回事啊!谈恋爱当然要认真谈!不以成亲为目的的谈恋爱都是耍流氓!”   钟生格外满意,面上带着笑,拎着几条鱼起身去了水边清洗。   负责搜救的人十分给力的在中午到来时找到了悠闲烤鱼的三人。   “裴公子!钟公子!”隔着老远,船上一人就在不停招手,扯着嗓门喊道:“可算是找到你们了!出大事了!”   裴宜和钟生对视一眼,将手里的烤鱼交给了秋天,起身迎了过去。   船很快靠岸,船上总共就三个人,其中一个裴宜还认识,正是那日去城西找裴宜的衙役。   衙役几步奔上岸,叫道:“昨晚白光县的运河被人同时炸毁了好几处,运河水从缺口冲出,沿岸好多乡镇都被水淹了,裴公子,钟公子,杜大人急着找你们回去帮忙。”   裴宜心里顿时一股无名火涌起,钟梁那个无信无德的小人!说好了三日后……   仔细算一算时间,半夜那会,的确是第三日了。   裴宜不禁气闷,他们都被钟梁给耍了!   有商榷那个内应在,钟梁早就知道钟生和杜甫庆知道了他会去炸河堤。   河堤太多人手太少,杜甫庆为防生变决定提前抓捕岛上的倭寇,偏偏钟梁也察觉到了他的行动。   现在想来,钟梁偷袭裴宜和钟生时,房屋被炸毁时发出的巨大声响,就是炸毁河堤的讯号!   烤鱼还半生不熟,直接被遗弃在了那座不知名的荒岛上。   直到船到了钟家渔场海岸,裴宜才意识到运河决堤,给沿河百姓带来的噩耗有多大。   放眼望去,钟家渔场那一大片残破建筑,已经被茫茫大水冲的无影无踪,钟家村那绕村一圈的围墙顽强的挡住了汹涌的洪水,成为了这一片区域内唯一能看见的标志性建筑。   郑家砖厂的砖块质量,在这场突如其来的洪水面前,展现得淋漓尽致。   钟家村的围墙两米多高,这会儿起码被淹了一半,围墙后有村民紧张兮兮日夜盯着,随时准备通知全村老少转移。   搜寻船没靠近钟家村,隔着老远划走了。   船只靠近诏安县外二十里左右,已经无法再往前,衙役们下船后,踩着齐腰深的水对裴宜三人解释:“这段路船过不去,再往前走路就好走了。”   裴宜、钟生毫无异议,直接下了船。   裴宜穿来后长高了不少,如今快到一米七了,和那几个衙役差不多高,别人淹没了腰,他站水里堪堪到大腿,钟生更过分,露出一大截修长笔直的腿。   船上只剩下秋天还站着,她盯着一眼看不见底的水,十分怀疑她如果下水,其他人会不会找不到她。   见众人回头齐齐看向她,秋天一咬牙,就要跟着下水。   裴宜伸手拦住她,对她道:“水里乱七八糟的脏东西多,你是女孩子,切记不要过多接触这种水。”   钟生直接将背部靠到了船边沿,声音低沉且温柔:“上来,我背你。”   秋天二话不说,直接扑到了钟生背上,双手虚虚搭着钟生的肩膀,咧着嘴直乐。   裴宜提醒她:“抓紧点你哥,小心掉下去。”   秋天笑得见牙不见眼,声音都似含了两斤糖:“哎,我知道了哥!”   五个大男人深一脚浅一脚,足足走了五分钟才终于走完这一段路,之后的路,果然如衙役所说,变成了积水的泥泞杂草路。   待回到县里,裴宜直接进了个成衣铺,出钱买了五套衣服鞋子。   那三个衙役推脱不过,只能接受了裴宜的这份好意,几人换上干净的衣服鞋子,急忙赶往县衙。   几日不见,杜甫庆外表仿若老了好几岁。   杜甫庆看见裴宜,眼珠子都快要飞出来了,三步并作两步跑上前,拉着裴宜就走。   “我就知道你吉人天相不会有事!府衙里有空房间,你先休息三刻钟,我怕衙役通知全县城商铺老板前来议事!”   裴宜被他拉着走,一边回头去看钟生和秋天。   见两人跟在身后来了,裴宜这才放心,问杜甫庆:“杜大人,你得跟我讲讲情况,不然这三刻钟时间我也休息不好不是?”   杜甫庆尴尬一笑:“是本官心急了。”   接下来的一路上,杜甫庆简单明了给裴宜说了如今诏安县的情况。   受灾最严重的当属白光县周边地带,诏安县因为和白光县做邻居,也跟着倒了大霉。   周边十四个乡镇,除了两三个村子地势较高没被水淹之外,就只剩下钟家村和郑家村,这两个村因为建了围村的高墙,村民和房屋都并未遭受损失。   受洪水围困的乡镇里,水位不深的村子,村民们全家老小住在屋顶,守着房子不肯走;完全被淹的,一部分去了附近的山里,一部分聚在县城外的空地上,一日三餐全指望城门口的施粥棚。 第108章 商家齐聚   裴宜眉梢重重一跳,突然问:“灾民们的生活用水如何保障?”   杜甫庆一脸疑惑看他:“自然是就地取水了,水源不比食物,到处都有不必忧心。也是幸好最近没下雨,不然,情况只会更糟糕。”   裴宜深吸了一口气,抓住杜甫庆的袖子,沉声道:“杜大人,麻烦你现在立刻去做一件事,尽量通知所有灾民,无论水源干不干净,一定一定不要喝生水!洪水里的东西不要捡更不要吃!”   想到洪水会带来的各种疾病,裴宜只觉得头痛无比。   “另外,还请杜大人帮我召集全县城的大夫,我得跟他们讲一讲如何预防疫病!”   杜甫庆满脑子疑惑想问,却又知道此事不该浪费时间,当即就招来一个衙役让人带着裴宜去休息,自己赶紧去办裴宜所交代的事。   杜甫庆本意是看裴宜昨晚才又遭袭击又落海,想让他在即将到来的忙碌前,先休息半小时,可裴宜完全闲不下来。   一进房,裴宜就直奔书桌,让衙役拿来了文房四宝,动手写起了待会要交代的事儿。   洪水过境,并不是在大水里存活下来就安全了,更危险的,是在洪水过后。   洪水会带来数不尽的病菌以及毒虫,活着的灾民不注意卫生,死去的尸体不及时处理焚烧,很可能会引起大型传染病如霍乱、痢疾等。   人在洪水里泡过,可能会导致流感、肺炎、肝炎、伤寒等疾病,以及十分难除根的各种皮肤病。   更别说大水过境,蛇虫鼠蚁也无处藏身,蚊虫一旦形成气候,疟疾、登革热等致死率极高的传染病也就不远了。   现代社会交通便利,食物保鲜技术良好,想要保障灾民的生命安全尚且困难重重。   食物无法密封、无法保鲜,卫生条件堪忧的古代封建社会,那就是灭顶的灾难。   想要做到最大可能保住受灾的民众,一需要权,二需要钱。   钟生在一旁给他磨墨,也看到了他纸上写的字,他看着裴宜陷入沉思,出言提醒道:“裴宜,你目前有多少家店铺的干股?”   裴宜双眼一亮,紧接着又沮丧起来:“士农工商,我若要做领头人。便得入商籍。不急,不急……让我再好好想想。”   商籍者贱,且一入商籍终生为商,在没摸清这个朝代的情况前,裴宜并不想将自己的社会定位完全焊死。   事态却并不容裴宜多犹豫。   先是一个时辰后,郑元不请自来,带着诏安县三十八家商铺的联名书,直接交到了裴宜手里。   再是杜甫庆召集全城医者,却得知城里病患骤然增多,众家医堂人满为患,别说治病的大夫,就连抓药的小药童都忙得脚打后脑勺。   裴宜无奈,将写出来的注意事项直接交给了杜甫庆。   杜甫庆看完便沉默了,许久后,叹了长长一口气。   “裴宜啊……”   杜甫庆这一声喊,裴宜便将结果猜到了八成。   果不其然,杜甫庆直白地道:“本官只是个小县令,身后有一家老小,有数不尽的姻亲故旧,请恕本官只能明哲保身,小心为上。”   裴宜沉默以对,良久,扯了扯唇角,露出个不知是苦笑还是嗤笑的表情来。   杜甫庆拿着注意事项走了,就算不能如裴宜所愿,但若能顺手多救下几个人,他也是很愿意去做的。   杜甫庆走后,裴宜依旧站在原地,许久之后,他终于动了。   他摸了摸胸口的位置,那个地方,揣着郑元送来的联名书。   “有点良心痛。”   裴宜自言自语着,背着手去找钟生和秋天。   七月十四,中元节的前一天,裴宜于聚福楼设宴,款待联名书上的三十八家商户老板。   这天,聚福楼直接挂上了“歇业”的牌子,不接待外客,只招待前来的老板们。   赴宴的时间点还没到,裴宜蹲在厨房外的院子里,用一根花里胡哨的逗猫棒,逗着郑元养的狸花猫一家。   这一窝小狸花被猫爸猫妈养的极好,每一只都毛色顺滑,肉墩墩的仿佛一个炸开的毛球。   裴宜手里的逗猫棒是他自己做的,挂了铃铛绑了彩色羽毛,逗得几只猫眼睛都睁圆了,在笼子里上蹿下跳好不欢快。   “原来你躲这里来了!害我好一顿找。”   郑元火急火燎从前院一路找过来,顺势也蹲在裴宜身边,看了眼自打他来了,就齐刷刷拿屁股对外的几只猫,伸手飞快依次扯了三只猫的尾巴,把三只小猫气得一边炸毛一边哇哇怪叫。   郑元露出满意的笑来:“我家老大、老二、老三还是这么活泼!”   裴宜无语地看了这人一眼,确认了。不是三只猫不待见主人,实在是这主人手贱且缺德。   “你找我干嘛?”   差点忘了正事的郑元尴尬地咳嗽了一声,正色道:“前面已经来了五桌客了,距离开宴还有一刻钟。”   说完,他就去观察裴宜的神色,见裴宜毫无意外的神色,郑元惊讶了:“你早就料到了?”   郑元本来只预备了六桌酒宴,裴宜却让他预备了十桌,说是留着晚上吃。   原来醉翁之意在这呢。   聚福楼内人声鼎沸,楼外议论纷纷。   距离聚福楼外三条街的一处小巷内,停着一顶青布小轿,四名轿夫分别站在巷子两端警戒,轿前左侧,站着一个低眉垂目身材劲瘦的中年男人。   在设宴时间到时,中年男人微微俯身,对轿内的人道:“大人,诏安县登记在册的商人一共九十五人,来了八十七人。”   轿内传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嗯”。   中年男人小心拿捏着措辞:“这个裴宜今年不过十六岁,就能有如此大的信服力,实乃少年才俊……”   轿内一片安静。   中年男人皱了皱眉,话锋一转:“只不过,小小年纪就如此锋芒毕露,看着也是个莽撞的。”   轿内终于传来一声吩咐:“让人盯着他。”   中年男人急忙应是,又道:“大人,不管吗?”   轿内之人沉默片刻,才道:“这事做成了,便是本官回京的升天梯,若是惹出乱子,也该本官亲自动手,除此祸患!” 第109章 男狐狸精   自始至终,那顶青布小轿自始至终没有被任何人发现。   聚福楼里,裴宜站在平日里舞姬们跳舞的台子上,面对着济济一堂全是奔着他而来的商户们,无视了商户们各有其算计的灼灼视线,十分淡定地说完了感谢诸位前来的开场白。   作为裴宜最亲近的合作伙伴,郑元接替了裴宜的位置,继续寒暄。   场面话说了好一会,郑元才打开话题:“……诸位今日来到这里,足以证明大家对诏安县百姓的关心与爱护,时间不等人,众位,具体如何做,大家一起聊聊?”   堂下众多商人你看我我看你,齐刷刷看向了裴宜。   郑元也下意识看了过去,对上裴宜平静的视线,又急忙转开头,干咳了一声,道:“咱们是商户百姓,具体怎么做,还得问过杜大人,实不相瞒,我已经问过了杜大人,杜大人对我们想要捐钱救灾的一份心十分赞赏,说此事了后会上奏朝廷,对所有参与的商户进行嘉奖。”   台下有些只是来看情况的商户神色微动,心里起了波澜。   只是随大流捐点钱就能得到朝廷嘉奖,这事儿绝对不亏!   郑元一招手,聚福楼的几个账房纷纷带着账本上台,伙计们搬来桌椅和文房四宝后,账房先生落座,郑元道:“各位商界同仁,愿意捐多少可以上台来登记造册,这账本会与收到的财物一起,送去给杜大人过目,日后的一应花销,也会张榜公示,绝不藏私。”   找裴宜买过设计图的那三十八户商家当即站起身,围住了账房先生。   不管想不想捐,大家都只能站起了身,混在人群里没人会注意你捐没捐钱,屁股黏在椅子上不动,大家绝对知道就你铁公鸡一毛不拔。   没一会,裴宜身边聚集了大量已经登记完的商家。   为首的年轻人干咳一声。   裴宜垂眸盯着手里的白瓷杯出神,完全没注意到。   那人再次大声咳了咳。   裴宜眉梢微蹙,轻轻叹了口气。   “喂!”   裴宜猛然回神,抬头瞧见了气得脸颊通红的小少年。   “江小少爷。”裴宜微微一笑,“抱歉,想事情想入神了。”   江之源代表添墨斋大手笔地捐了一千两银子,俨然成了在场商人里捐钱最多的商家,被众多叔叔伯伯们的恭维话哄得飘飘然,偏偏他最想炫耀的人居然无视他,气得他鼻孔都快喷火了。   这一生气,江之源的话就比较冲了:“你在这场合还要想什么重要的事?最重要的事难道不是大家推举你当领头人,带着诏安县的众多商户一起在杜大人面前露脸吗?”   裴宜翘着二郎腿,双手交叠搭在膝上,闻言身体微微朝椅背一靠,微笑道:“我只是替诏安县的百姓将大家聚在一起,为感谢诸位一片仁心,请诸位吃一顿便饭。”   江之源傻眼,这……这说法和出门前他爹说的不一样啊!   裴宜无意为难他,又提点道:“这事轮不到我牵头,也不该我来。今日在场的诸位老板,每一个都比我有资历。”   江之源一脸懵逼,脑子里还回不过味来,他知道裴宜是说带领众多商家捐钱捐物的,应该是一位大家都心悦诚服的商界老人,可大家最信服的就是裴宜啊!   裴宜看他一眼,指了指身边的空椅子,道:“江小少爷不明白就先坐会吧,多想想。”   江之源气鼓鼓一屁股坐下,噘着嘴红着眼,不服气地瞪着裴宜。   登记完捐款数,这场宴席就完成了一半,大家下了台吃吃喝喝,不知不觉间,话题便转到了该由哪些人一起去县衙面见杜大人。   更有人表示,此次众位商人捐的物资数目巨大,光凭县衙那几个衙役只怕护不住,只怕杜大人也会上报雍州城郡守,请郡守大人出面,合理安排赈济灾民。   这么一来,郡守大人日后肯定是要召见诏安县这群做好人好事的商人首领的,到时候,又该选谁代替大家出面?   江之源听得气愤不已,一直偷偷在桌下踢裴宜,见裴宜侧过身子不让他碰,干脆横着身子过来,咬牙切齿地道:“你怎么不说话?这事儿不该选你吗?”   裴宜斜眼看他:“为什么选我?我一不是商人二没有德高望重。”   “可是,可是……”江之源结巴了半天,气怒一捏拳头,“可是我爹都说整个诏安县找不出比你更会做生意的人,我不管,大不了我们和郑大哥一起,单独捐款捐物!”   裴宜用看傻子的眼神,目光复杂地盯了他半晌,摇了摇头。   “嘘!”裴宜在唇边竖起一根葱白般的食指,在白皙的肤色衬托下,嫣红的唇上下微动,漂亮的眸子里认真且温柔地看着江之源,小声道:“你乖一点,安安静静吃饭。”   江之源整张脸如烧开的热水壶一般,迅速变红升温,脑子里一片乱麻,倒真如一只缩头缩脑的鹌鹑般,瞬间安静了下来。   裴宜眼角余光瞄到江之源的一系列变化,唇角浅浅勾了勾,原本还满是温和的眸子,飞快闪过了一丝得逞般的狡黠笑意。   商人们吵来吵去,最终意见达成一致,将一位老者推了出来。   老者走在前头,郑元黑着脸跟在他后面,带着众人,一起朝裴宜这边移动了过来。   “咳!”老者走到裴宜面前,故意顿了顿,见裴宜站起来怼他行了个晚辈礼,顿时觉得面子有了大大的提升,满意地道:“老夫姓杜,乃是本县杜氏银楼的老板,先前便听郑元贤侄提起裴公子,今日一见,裴公子少年英姿,果然令人见之不忘。”   若不是这老头看着有五十岁了,裴宜都要以为这老头话里的意思是在调戏他。   不过他还真没想过,杜老板的确是对他心怀恶意。   此中内情不便赘述,杜老板看着裴宜那张宛若春花秋月的脸,心里为自家女儿捏了把冷汗,这男狐狸精长成这样,就连他个老头子都舍不得移开眼,郑元那个毛头小子还不得被迷得两眼发昏?! 第110章 人心险恶   裴宜眼睑微垂,轻声道:“大家可是商议好了由杜老板出面?”   杜老板往后面扫了一眼,招手让郑元上前。   “裴公子猜的不错,经过众位同仁一起商议,此次捐献物资,将由老夫,以及郑元贤侄,以及裴公子一起去面见杜大人。”   裴宜笑了一声,声音不自觉带上了几分冷意。   “杜老板说错了,裴宜并非商籍,当不得大家爱如此重托。”   郑元也道:“没错,裴宜是为杜大人做事,今日在聚福楼设宴,也是代替杜大人感谢大家一番心意,带着物资去见杜大人的事,有我和杜伯父就够了。”   杜老板呵呵一笑,眼角的皱纹堆叠,硬是将他的眼睛挤得小了一半,看着莫名透着股奸诈的味道。   “这……裴公子不打算从商吗?”杜老板搓了搓手,满脸笑容的样子,像极了十分关爱小辈的慈祥长者,“裴公子可是要走仕途?”   裴宜微微蹙眉,轻声道:“杜老板说笑了,裴宜自小身患恶疾,不过是凭些小聪明在各位老板手里换些药钱罢了。”   试探到了想要的答案,杜老板心里没了顾虑,神色也冷了些许,拖长了声音道:“既然如此,那便依裴公子所言吧。”   他身后,全都听到了裴宜亲口说不入仕途的商人们,你看我我看你,眼神里都透着彼此防备的意思。   江之源并不傻,旁观者清,他看着这些人的几番变脸,突然就明白了裴宜从一开始就冷眼旁观的原因。   这些商人,从一开始就不是真的信服裴宜!   他们表现得以裴宜马首是瞻的模样,是为了试探他是否有心从商,也是为了试探裴宜是否愿意为仕。   十六岁的少年聪慧且进退有度,若为仕,诏安县的所有商人都会对他推崇备至,等待裴宜进入朝堂,带着诏安县的所有人鸡犬升天的那日。   若从商,今日的所有人,都将成为裴宜从商路上的绊脚石,商人何其多,市场偏偏就这么大,肥羊们也就那么点,他们将倾尽全力,阻止裴宜这匹实力无敌的饿狼进入羊群!   裴宜选了条最不得罪人,也最安全的路。   江之源猛地打了个激灵,后背汗毛齐齐竖起,被这群人的险恶用心吓得后怕不已。   小少年的崇拜从不遮掩,江之源决定,从此刻起,裴宜就是他除了他爹外最崇拜的人!   聚福楼一共八十七户商户,一共筹集到一万三千余两银子,被褥衣服以及粮食若干,这些东西在次日中午之前,全部归到了县衙的库房里。   杜甫庆让人仔细统计了各个难民点的人数,让官兵带着食物挨个点分发,等待着驻守运河的官兵早日补上缺口,平息水患。   随着大量物资被送往白光县,三日后,诏安县附近的洪水退去,被洪水祸害的土地显露出满目疮痍的景象。   这会儿本该是庄稼奋力生长的季节,这一场洪水过后,田里堆积了许多杂七杂八的东西,光是淤泥就有成年人小腿那么深。   各个乡镇的村民带着忐忑的心情回到村子,瞧见庄稼被水冲跑了大半,剩下的小部分也耷拉在淤泥上,心里的绝望渐渐蔓延到了脸上。   也就是在这时,衙役们哐哐敲着锣,依次走遍了各个乡镇。   “有没有人愿意去修运河的?男人修运河,女人做饭送水洗衣服,包一日三餐,给发工钱!”   一时间,不愿拖累后辈想省点口粮的老人们,默默解开了挂在房梁上的腰带,彻夜哭泣的女人们,擦干了眼泪,不舍地亲吻年幼的孩子,毅然将孩子托付给了信得过的老人照顾。   男人们眼里熄灭的光重新被点亮,急忙找到自己的妻儿父母,匆匆拜别就要跟着衙役直接去上工。   各乡镇的壮劳力们汇聚成一支最吃苦耐劳的生力军,齐齐聚集在了诏安县外,由官兵带着杜县令的亲笔手书,连夜赶往白光县。   没有人知道,被百姓们感激不尽的杜县令,此刻正坐在裴宜那小别苑内,十分不雅地撅着屁股,脑袋恨不得伸到裴宜脸上去。   钟生十分大逆不道地抓住杜甫庆的腰带,将人往后拖远了好几步。   “哎哎哎让我看看!”   杜甫庆急得不行,连忙上前几步又凑过去看,这回识趣的离裴宜老远,只专注盯着裴宜手上的动作。   裴宜面前的地上放着个由八块木板围住的同心正方形框架,一边的地上,堆着一堆灰色的细腻粉沫,裴宜正拿着个小筛子,将河沙过筛混进那堆灰色粉末里。   筛完了沙子,裴宜随手舀起一勺水,一边往里加水一边拿着根木棍慢慢搅动。   待框框里的粉末和沙子完全混合,成为了一团粘稠的混合物时,裴宜扔了棍子,捡起一边的小铲子,将混合物铲起,填塞进了木框架里。   杜甫庆脑子里全都是怀疑和问号,死死盯着裴宜的动作,嘴上道:“天色已晚,本官就厚颜借住一晚了。”   钟生也走上前来,蹲在框架前,突然伸手戳了那里面的混合物一下。   裴宜提醒道:“趁着还没干赶紧洗手啊,这东西伤皮肤的。”   钟生捻了捻手指,有些想不通裴宜怎么什么都会。   作为末世人,他见过裴宜口中的“水泥墙”,人类遗迹里有很多残破的钢筋水泥墙,那些东西能挡住三级以下的丧尸,可惜三级丧尸已经会简单思考,通常它们发现人类,会想办法打碎窗户和门进入房内猎食。   但水泥墙,能挡住人类的刀剑,能挡住飞奔而来的马匹的踩踏。   想到原主那些还在边关坚守的同僚们,钟生双眼发亮,决定今晚就住在这里不走了!   裴宜无语的看着这两个决定今晚在这打地铺的人,也不管了,摇摇头起身回房睡觉。   兴奋的两人压根睡不着,起床了无数次,好不容易挨到日头升起,立马闯进裴宜的院子,哐哐哐敲门把裴宜吵醒了。   “看!当真被你做出来了!”杜甫庆激动得声音都劈岔了,拉着裴宜蹲在地上看木框架里硬邦邦的水泥薄墙。 第111章 是忠是奸?   裴宜伸手按了按水泥的硬度,语气惊叹:“还真被我搞出来了?”   杜甫庆脸上笑开了花,他脑子里已经浮现了日后水泥方子被送入京,他即将迎来的官场几连跳,以及日后那些官场同僚看他时的羡慕嫉妒恨。   杜甫庆啧啧嘴,感叹道:“可惜了,不能直接用。”   运河事关国运,做任何事都得经过再三考量,裴宜的水泥再好用,在没有征得皇帝陛下同意前,也是不能用的。   裴宜早就想到了这一点,倒是一点不着急也不觉得遗憾。   他为这个世界带来的改变,全都是他因为需要,而不是为了在朝廷那边挂上名。   他自打醒过来接收了钟小狗的记忆,目标就十分明确清晰,不当官不从商,就当个随时可抽身的闲散之人。   钟家村的人不是他的责任,郑元等人更不是,他们离了他都不会怎样,世道真乱起来,他们也不见得愿意跟他走。   刚成型的水泥板还需要在太阳下暴晒以及多次浇水,杜甫庆没那么多时间守着,只确认了水泥板的确刀枪难入后,便急匆匆回了县衙。   在杜甫庆绞尽脑汁给朝廷写加急折子时,诏安县所属的大雍城,郡守府,青衣中年管家一路畅通无阻到了郡守府的书房,将一封密信交给了郡守大人。   郡守大人姓李,今年不过四十多岁,李郡守长相颇为儒雅,极爱紫衣,一身紫色绸衫愣是被他穿出了仙风道骨的味道。   瞥了眼自家管家,李郡守伸出保养的极为白皙柔软的手,接过密信看了一眼,便收敛了脸上轻慢的神色,慎重检查过确认蜡封完好,这才拆开了信纸。   看完密信,李郡守嗤笑一声,转身将信纸伸到管家面前,管家会意,从怀里取出火折子打开吹出火苗,信纸遇火即燃,很快就变成了一撮黑灰。   李郡守双手收拢,交叉插在宽大的袖子里,声音里带着些漫不经心:“收拾一个院子出来,祝家的大少爷要带着二少爷来玩一两个月。”   中年管家显然是知道祝家的,闻言愕然:“祝家?”   李郡守眸中带笑,笑容却无半分暖意:“咱们那位小李皇后,可是把祝家当成再生父母的。”   中年管家沉默片刻,眸中闪过一丝厉色:“大人,要不……”   “要不什么?”李郡守回头看他,“别多生枝节,咱们犯不着和他们对上,他们要来,就当贵客招待着便是。”   李郡守突然沉默下来,良久,轻声问:“那孩子可有消息了?”   中年管家原本就低着的头垂得更下了:“暂时还没有。”   李郡守摆了摆手,满脸的意兴阑珊,仰头喃喃自语道:“这么多年了,那孩子也不知还在不在……姐姐,您在那边,和那孩子可见面了?”   中年管家忍不住道:“大人,小公子吉人天相,肯定还在咱们不知道的地方活的好好的。您也别光信钟梁那个人,他心机深沉,又与倭寇相处多年,只怕早就生异心了!”   “我就知道李叔你老趁我不在说我坏话!”   突兀的男子声音响起,偏偏李郡守和中年男人眼皮都没动一下压根就没被吓到。   恶作剧的钟梁从屋顶一跃而下,放着门不走,推开窗户转了进来。   在裴宜面前阴险狡诈城府极深的钟梁,在这两人面前,却如同童心未泯的小孩儿似的,一见面就一胳膊搭在中年管家肩上,整个人用力往下拉,将中年管家拉得一踉跄。   “李叔!你睁大眼睛看看我,我可是你看着长大的,我哪里像叛国贼了?”   中年管家冷嗤一声,毫无背后说人坏话的羞愧,理直气壮地道:“我不跟倭国的大首领说话。”   钟梁嘿嘿一笑,摸了摸鼻梁笑道:“我这不是被怀疑了嘛,正好借着那个聪明的小家伙,干点缺德事儿表忠心。”   中年管家重重一哼,却是没再说什么。   李郡守上下打量着钟梁,见钟梁看过来,才道:“梁儿,倭寇心思阴毒,你在那边要多加小心,他们对你的怀疑可解除了?”   钟梁收起笑容,对着李郡守行了个跪拜礼,李郡守急忙扶他起来。   钟梁站起身,正色道:“义父,我收到了新的任务,目标是即将从京都前来大雍城的祝家两位公子,若是刺杀成功,倭寇那边将会将我调回他们的大本营。”   李郡守皱眉:“他们怎么消息那么快?我这也才收到密信。”   钟梁冷笑:“整个雍朝都跟个筛子似的,只怕那两兄弟还没出京都,消息就被传到倭寇那里去了。”   他说完,复又道:“义父,我身边探子太多,还请您想个办法,把祝家两兄弟给忽悠到诏安县去,那里有裴宜那个小狐狸在,我想做什么都十有八九成功不了。”   李郡守挑眉:“你对他那么有信心?”   钟梁摸了摸鼻子,但笑不语。   “行了,这事交给我。”   李郡守双手背在身后,叮嘱钟梁:“能进倭寇大本营自然是好,但你也要注意自身安全,能拿到重要情报,日后也能向朝廷证明你的清白。”   钟梁唇角勾起一抹冷笑:“我清不清白无需向外人证明。   李郡守一指管家:“这不就是现成的例子?”   管家冷着脸,丝毫不为所动。   钟梁此行只为通知李郡守他的下一个任务,不能多留,与李郡守又说了几句话,便再次从窗户跃了出去。   等人走远,李郡守对管家道:“李琛,我知你因昃佑的事看钟梁不顺眼,但今后,那样的话还是不要说了。”   管家低声应是,心里却明显不服气,仍不住为自己解释道:“大人,我知道他来了的。”   李郡守耐心地道:“梁儿功夫极好,他何尝不知道你早就知道。他幼年受昃佑大恩,才得以在他那后娘手里存活下来,昃佑去了边关,他心里其实比你更难受,不然也不会先斩后奏大胆接触倭寇,想着灭掉倭寇立功换昃佑回来。”   管家闻言终于理亏,哼了声道:“大人,我知错了。” 第112章 糟透了的边关   大概就连钟生自己都不知道,“昃佑”这个名字,居然与大雍城的李郡守会有关系。   钟生会从边关回来,本就是因伤暂时得了一段颇久的假期,说是假期,倒不如说是他的上级出于不忍心,给了他一个光明正大退出战场的机会。   只要钟生不主动再回边关,他的上司就会以钟生伤重致残的名义,直接将钟生的名字从边关将士的记录里划掉。   一个小孩儿,以命相拼了十年,好不容易从鬼门关逃出来,他的上级也希望这个幸运的年轻人能与家人团聚,不用死在战场上。   而钟生的上级,叫李昃佑,是边关一个小将领。   据说李昃佑是家道中落,又被死对头抓到把要命把柄,家里填进去大半家业,才救下他一命,换来他被发配边关将功抵罪。   李昃佑从不与人说起自己的过往,他就像一匹孤狼,永远冲锋在前,永远不会倒下。   原钟生死亡的那场战役,正是李昃佑带领的。   当时,边关官职最高的元帅误中埋伏,被敌军困在了一处险地,李昃佑奉命救援,所有人都抱着必死的决心。   事实也是如此,李昃佑带着三千死士去,只带回了钟生一个人。   李昃佑同样身受重伤,被好些个将士默契地以身为盾,压在最底下,才险险捡回了一条命。   他能帮钟生离开,却无法抵抗圣命,赦免的圣旨没来之前,他死也得死在边关。   边关不止有李昃佑这等为国为民慨然赴死犹觉光荣的人,更多的,是得过且过,守得一日是一日的人,是当着高高在上的边关土皇帝,一边压迫百姓,一边与敌国暗通曲款的大小将领。   元帅老了,壮年空有一腔雄心志,也在一年又一年的边关风沙摧残下,成了垂垂老矣的老狼,眼睁睁看着曾固若金汤的边关驻军变成一窝老鼠屎,勉强用自己的余威护着锅里面的几粒好米。   在贪腐的洪流下,个人的力量被削弱到了极致,边关还有无数身有牵挂逃脱不了战场,只能咬牙死守的将士。   这些人如李昃佑那般,他们迟早会死,是被己方出卖死在战场上,还是死于同僚诬陷,都没有太大差别。   钟生最初的想法,是先回到诏安县钟家村,若家人好相处,他自会在乱世里护着他们,若不好相处,那他就将原主的所有遗物交出去,了却这段因果。   倒是没想到后续会完全出乎他意料。   夏日的深夜,钟生想起了原身所经历的种种,起因则是一则宣告天下的圣旨。   当朝六皇子于先皇后祭日纵酒欢笑,不孝不仁,陛下震怒,命三皇子即刻前往边关,协助老元帅赶走外敌,限期十年,若到期仍未做到,将废除六皇子皇室之名,贬为庶人。   百姓们看热闹之余,感慨皇帝老子也拿忤逆不孝子没办法,只能让人滚得远远的省得刺眼,钟生却猜测,这或许是皇家演的一场戏。   六皇子乃是先皇后亲妹,也是如今的现皇后被封后所生的第一个孩子。   现皇后入宫二十多年,总共也就生了一儿一女,女儿多年前嫁给了皇帝心腹祝由的长子,六皇子今年十七岁,正是该与京中贵女议亲,扩大自己势力与人脉的时候。   不知情的人觉得这是三皇子被皇帝陛下厌弃了,老谋深算的,则是在暗自揣测三皇子是不是皇帝陛下下在边关的一步棋。   要知道,边关的那位老元帅,可是早就绝了后!   三皇子被逼到这份上,利用他的皇子身份一步步收拢军权,接手边关十万大军,是最好的出路。   自诩聪明的人从来都是很多的,京城的人九成九都是这么想的,自然也包括了心眼子比筛子眼还多的众多皇室中人。   来自京城的消息,在诏安县传的比桃色逸闻还快。   今儿是太子出巡京郊,怜惜百姓耕作劳苦落泪,明儿就成了几位皇子你做诗惊艳四座,我打马国桃林引得京都贵女芳心暗许。   就连皇后娘娘都掺了一脚,祝由突然当朝请命,替边关十万将士喊冤,跪求皇帝陛下严查户部拖欠边关军晌,致使十万将士刀钝马虚,身着布衣硬扛敌军刀剑的大罪。   诏安县以及白光县因为运河决堤,而引发的一场小瘟疫,就在这源源不绝的“京都要事”的遮掩下,悄悄度了过去。   时隔一个月,杜甫庆再度登了裴宜家的门。   上次杜甫庆离开时意气风发,只等着升官大喜,这次星夜来访,杜甫庆满身酒气,拎着两个大酒坛子,叫门的声音都带着大舌头的味道。   钟生一开门,靠在门上的杜甫庆就脚下不稳朝他倒了过去。   钟生用一根手指戳住了杜甫庆的胸膛,稳稳将人定在原地。   杜甫庆抬头看了他一眼,大着舌头问:“裴宜呢?怎么是你这个闷木头?”   看来的确是醉的不轻,钟生没介意他言语里的冒犯,往后退了一步,让开了路。   杜甫庆跌跌撞撞往里走,迎面碰上听见声响出门来看的裴宜,杜甫庆“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这一声哭的,好家伙,就连在自己院子里练武的秋天都被吓得跑出来了。   裴宜转头看了眼远处站在小门外的秋天,抬手摆了摆,示意她回去。   “裴宜!裴宜啊!我都替你写好举荐信了啊!”   杜甫庆一声比一声哭的大,边说边泪眼朦胧地从怀里掏出一个未封口的信封,打开给裴宜看。   裴宜垂眸看去,就见雪白的信纸上,是杜甫庆清秀工整的字迹,这是一封杜甫庆写给京中四院其中一位院长的信,上面详细列举了裴宜位诏安县做出的贡献,力荐裴宜进入学院。   杜甫庆捏着信,语气哽咽:“本官收到消息,几位皇子殿下联合九门守城官兵造反,局势尚且不明。”   他说着,深吸一口气,颤抖着声音道:“一支北疆军队不知如何绕过了边关驻军,突然出现在了京城外,趁着京都内乱,直驱而入,京城……陷落!” 第113章 杜若的后续   杜甫庆带来的这个消息,宛如平地惊雷,炸得裴宜和钟生都暂时失了神智。   杜甫庆还在哭:“可怜我的若儿啊……早知如此,我怎么也不会逼她入京的啊!”   说起杜若,便不得不说起聚福楼开张时,杜若在楼梯间与裴宜、钟生偶遇的事儿。   杜若的少女芳心,阴差阳错落到了一个并非是钟生的男子手里,那男子也以为是哪位对他芳心暗许的姑娘害羞不敢露面,因此乐得与人书信传情。   长久以往,杜若决心坦白,约了男子见面,两人一碰面,事情便穿帮了。   闺阁女子不要脸面与外男书信传情,这事说出去哪怕杜若她爹是县令,颜面也要一扫而空的。   那男子不管不顾提出择日来杜府提亲,杜若心有不甘,回去后找她娘一顿哭,母女俩一顿商量,竟是打算借着杜甫庆的名头,强逼钟生娶她。   这事儿并没有闹到裴宜和钟生面前来,杜甫庆听了府里人的通风报信,当机立断将夫人给软禁了,又给了杜若两个选择:   一,是木已成舟,就将错就错与那男子成亲;   二,是千里迢迢上京,参加宫里的小选,借着皇家严苛的验身手段,向世人证明她的清白,如此才不怕那男子撕破脸闹开。   杜若两样都不想选,她想嫁给那日救了她的英俊男子。   杜甫庆也有办法,杜若一日不答应,那他就软禁这母女俩一日,杜若咬牙坚持了两个月,在有一日见到杜甫庆新纳的美貌妾室时彻底破防,终于意识到她若不答应,母亲也可能不再是县令夫人。   杜甫庆眼眶通红,突然双手抓住裴宜的手,激动地道:“裴宜,老夫这一辈子就得了那么一个闺女,我若想上京救我女儿,你可有什么办法?”   裴宜吃痛皱眉,钟生则是伸手捏了杜甫庆腕骨一把,同时出言劝道:“杜大人,你是朝廷命官,无诏私自离开官职所在地,是为抗旨不遵,要下大狱的。”   杜甫庆只觉得手腕跟撞上了什么巨物似的,痛得他立马松开了裴宜的手,疼得直抽冷气之余,不断甩手降低痛感。   裴宜看了钟生一眼,下意识将人拉到了自己身后站立,这才对杜甫庆歉意地道:“杜大人对不住,钟生一介武夫下手没有轻重,还请您见谅。”   杜甫庆的确对钟生不满,却也没生气,他看重的,从来都是裴宜那颗聪明的脑袋,而不是满心满眼只有裴宜,收敛所有光芒只当裴宜的影子的钟生。   这样的人,不是杜甫庆不识货看不出他厉害,而是再厉害,这种孤狼一般的人,纵使千般拉拢,也不会为他所用。   裴宜道:“钟生说的对,杜大人你再着急也不能轻举妄动,敢问令千金之前是在哪里?”   杜甫庆立马道:“算日子,若儿应当已经到京城有五六日了。”   裴宜皱眉:“若是路途耽误了呢?”   杜甫庆神色一僵,这……不会吧?   想到自家女儿被夫人宠得无法无天的性子,杜甫庆又升起了新的期望。   是啊,女儿那么不愿入宫,若她路上使小性子,说不定,她如今已经远远逃走了?   可最后,杜甫庆还是叹了口气,悔不当初地道:“我当初为了刺激她,故意让她以为她若不听话,我就休了她母亲另娶个夫人生儿子,若儿她,会乖乖听话的。”   裴宜凉薄地看了杜甫庆一眼,这是在古代,女子没有丝毫自主权利,一生命运都掌握在男人手里,生于这个时代,是所有女性的悲哀。   杜甫庆爱女,却也放不下女子以父为尊,以夫为天的想法,女儿名节有损,他想的,也是牺牲女儿的自由,来保住杜家的声名。   “京城情况不明,最好的办法,就是等。”裴宜扶着杜甫庆转身,去了院子里的凉亭坐下,这才道:“京城兵荒马乱,各方势力的探子眼线都紧盯着所有风吹草动,这时候去找人,无疑会给杜小姐带去更多的不利。”   “此去京城路途遥远,杜大人若想去,可去找常坤要人,让你府里信得过的亲信与镖师同去,以找到杜小姐为唯一任务,其余的事儿,不要看不要听不要停。”   杜甫庆听了这番话,六神无主的脑子才算归了位,冷静细想后,肯定地道:“你说的极是!”   裴宜话音一转:“说起京城,杜大人,倭寇布局十数年,要找的贵人究竟是何人?可有眉目了?”   杜甫庆表情都茫然了一瞬,没料到裴宜话题转的这么快,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摇头道:“我重审过地牢里的那三个倭寇,那三人受刑后扛不住,都招认说这是他们大首领吩咐下来的。”   “似乎那人极为重要,大概除了钟佐,没人知道那人究竟是什么身份,只知道绑走孩子的人一路从京城躲躲藏藏走到白光县附近,那人的尸首最后是在海里被钟家渔场的渔船发现的。”   也是因为死无对证,就连钟佐利用在大雍朝卧底了数十年的倭寇细作去查,也毫无线索。   杜甫庆总结道:“那孩子被绑走时只有半岁,如今已有十六年,大首领让底下细作确定的人,年龄也是在十四到十八岁这个区域。”   若不是毫无证据,杜甫庆十分怀疑裴宜就是倭寇要找的人。   试问普天之下,有几个像裴宜这样出众的?比他聪明的没他好看,比他好看的没他聪明,若倭寇要找的人是个身份十分尊贵的,裴宜从里到外就都很符合!   杜甫庆说着多看了裴宜两眼,忍着没说他的感慨。   裴宜心里也犯嘀咕,只是钟小狗的那块襁褓他也曾仔细看过,那就是一块十分普通的布料,里面的小孩衣物虽然是十分贵的丝绸,可那也是只要有钱就能买到的。   钟小狗的这具身体没有胎记,更没有所谓信物留下,这就让他更安心了。   去他劳什子的尊贵身份,就算钟小狗真是,那他也已经死了,和他裴宜没有半毛钱的关系。 第114章 钟生赶赴边关   杜甫庆大抵是来之前就喝了不少酒,被裴宜一顿分析安慰,心神松动之后,竟是直接趴着石桌睡了过去。   裴宜只能收留杜甫庆留宿一晚,将人送进客房后,裴宜关门出了院子,刚走到走廊转角,便看到了不远处正等着他的钟生。   情人的眼总是缠绵的,每一个对视都带着沁人的甜香,熏得夏日空气都泛着浅淡的燥热。   裴宜主动走上前,伸手牵住钟生的手,与他一起往前走。   一片沉默中,钟生率先出声:“若天下乱起来,你会如何?”   裴宜侧头看他。   被裴宜平静且温柔的眸子安静注视着,钟生没能扛住,不打自招道:“我想去一趟边关。”   裴宜眉心微蹙。   钟生解释道:“不管那位六皇子是好是坏,他只有十五岁,边关有老元帅坐镇,有李将军誓死守城,我想去看看,若有可能,我想试试,能不能让六皇子成为边关的守护神。”   裴宜伸手摸了摸他的侧脸,轻声道:“若那位三皇子不是可托付之人呢?”   钟生眸中闪过一道寒光,复又轻笑道:“那我看看能不能给咱家招几个得力的护卫回来。”   裴宜眉梢一挑,突然用力拍了他胳膊一下,扬声道:“好主意!我有的是钱养护卫,你可得努力。”   钟生抿了抿唇,没说话,看裴宜的眼神中却满是离别的不舍与担忧。   裴宜轻轻踢了他一脚,笑骂道:“你别看不起我!我好歹也是个男人,你放心去吧,边关天气恶劣且路途艰难,你才该万事小心。”   顿了顿,裴宜正色道:“我从不说大话,你尽管往家里带人,能拼命守边关的都是好汉,能救一个是一个……你若不回来,我便去找你。”   这话说中了钟生心里的担忧,他小心翼翼将裴宜紧紧抱在怀里,一时之间,心中既有心上人懂他的感动,也有爱意一寸寸蔓延的不知所措。   钟生艺高人胆大,出行无需准备任何东西,与裴宜最后待了一晚,次日一早,偷偷看过裴宜的睡颜后,钟生独身一人,悄悄出了别苑。   他走后,裴宜便再也睡不着了,好不容易熬到天亮,裴宜起身练袖箭,倒是惊得秋天差点左脚绊右脚平地摔。   “二表哥,你今日怎么起这么早?”秋天蹲在他身边扎马步练臂力,十分八卦地冲裴宜挤眉弄眼,“二表哥,加油!争取两年练成个壮汉,到时候让大表哥嫁给你。”   裴宜被她逗乐了,忍不住反驳道:“你就是给我两百年,我也练不成个壮汉啊。”   秋天扭头上下打量了会他纤细的身形,以及巴掌宽的腰,羡慕嫉妒恨顿时从双眼皮冒了出来。   裴宜一箭射中十米远的箭靶,轻描淡写地道:“你大表哥今早走了,去边关。”   秋天一分神,手腕上挂着的铁砂袋顿时往下急坠,她急忙稳住,瞪大了眼睛叫道:“去哪了?他去哪了?”   裴宜嫌弃地看了她一眼:“怎么?离了你大表哥咱俩就没法活了?”   “不是!怎么突然就走了?”秋天将两个铁砂袋往地上一放,基本功也不练了,气鼓鼓地叉腰道:“真不够意思,我还没去过边关呢。”   合着这姑娘是想一起去。   裴宜狂翻白眼,没好气地道:“以后有机会让你去的,你当下是赶紧把武功学好,别到了边关,随便一个人都能把你宰了。”   秋天噘着嘴哼了一声,倒是没反驳,重新在手腕上挂上铁砂袋,继续练臂力。   外界的局势变的很快,在钟生走了十天后,又有圣旨被昭告天下。   皇帝陛下有旨,大皇子以上犯下,谋逆弑父,其罪当诛,大皇子一派被彻底清洗。   二皇子私通外敌,致使京城危急,也被废了皇子身份,二皇子府上下皆被赐了一杯毒酒。   老谋深算的皇帝陛下重新掌权后,第一件事,便是命皇后召开小选,填补因宫变造成的宫中人员不足。   杜氏女秀外慧中,被皇后娘娘看中留下,皇帝陛下当晚便宠幸了杜氏女,封了嫔位。   作为培养出杜嫔娘娘的父母,杜甫庆被朝廷赏赐了许多物品,当即摆了一次流水席,宴请全城百姓同乐。   裴宜送了一份他从未往外卖的姝颜美白面膜方子做贺礼,衷心希望那个杜嫔娘娘,有了这份方子后,能在吃人的后宫里日子过的好一些。   因着他的这份心意,杜甫庆又是一顿感动,却没再提要举荐裴宜去京城上学为官的事儿,没办法,也不知裴宜怎么就入了郡守大人的眼,郡守大人亲自发了话,要见一见裴宜,他怎么敢在这节骨眼上把裴宜一杆子支到京城去。   郡守大人等的时机很快便到了。   八月十五中秋节,郡守大人发帖宴请京城的贵客,特地让人给裴宜送了一张帖子来。   大雍城第一美女,郡守大人的养女沈佩佩,于八月十五年满十七岁,特邀请全城青年才俊赴宴。   没出一日,诏安县百姓就都知道了有哪些人收到了郡守大人的帖子。   聚福楼更是暂停了说书,专门派人打听了周围县城收到帖子的人的身份,全部写在一幅卷轴上,每天随机挑人讲解那人的家世来历。   郑元不止让说书先生给食客们讲,他还特意让识字的小二将内容记在纸上,每天都跟送报纸似的,往裴宜这边送一份。   托郑元的福,裴宜得知了收到帖子的还有江之源和白光县那位八爷。   江之源小少年近日来喜欢上了找裴宜喝茶闲聊,哪怕裴宜关门谢客,他也能凭能耐,大摇大摆翻墙进来白吃白喝。   这事儿被郑元得知之后,郑元猛地被激发了熊孩子属性,生怕裴宜的宠爱被抢走了,每天励志于给江之源制造绊子不让他来,若是没挡住,那他也得一起来,两人连一口茶水都得多争一口。   说起茶水,这就不得不提裴宜的新发现了。   能在别苑附近发现野生茶叶树,是裴宜万万没想到的,那还不是单独一株,而是一块长得枝繁叶茂的茶林。   当地人不认识茶叶,只当灌木看待,茶叶树长得足有一人多高。 第115章 八爷上门求合作   裴宜只请人摘了嫩叶,摘完后就让人将茶林全部砍了,等待来年重新发芽吐叶。   茶叶揉制晒干后只得了少少十斤,裴宜分别给认识的人都送了一斤,其余的全存着慢慢喝。   江之源和郑元在喝茶这点上也形成了鲜明对比,江之源如牛饮水,郑元浅尝细品,两人互相嘲笑,恨不得直接撸袖子打起来。   裴宜懒得跟这两个幼稚鬼计较,白光县的八爷最近新在诏安县开了间车马行,裴宜看中了里面的一匹黑马,正每日去找它培养感情,好将它买下来。   巧的是,车马行的掌柜,正是那日裴宜去马市买马时,拦人的那个老头。   老头人逢喜事精神爽,当上掌柜后凭空年轻了好几岁,整日红光满面笑呵呵的,对裴宜这个间接导致他升职的人,更是热情到了极点,若不是那匹黑马性情极为桀骜,贸然卖出去恐会伤了雇主,老头早就做主将马卖给裴宜了。   据老头说,那匹黑马是主动找到他们的捕马队的,当时黑马的妻子正难产,黑马半夜冲进捕马队,踹醒了所有人,好一顿折腾,让人捕马队的人明白黑马想让他们跟它走。   也幸亏捕马队里有好几个对马十分喜爱和了解的马疯子,竟是正帮难产的母马成功生下了小马,也保住了母马的性命。   也因此,要买黑马得符合两点要求:一:买家必须是真的爱马也愿意将马当成伙伴,而不是一头随意打骂的畜牲;二:这一家三口捆绑出售,不接受单卖。   黑马是纯种麒麟马,耐力足、力气大、智商极高且骁勇善战,黑马的妻子则是一匹金色的汗血宝马,这种马耐力没有麒麟马好,但非常适合短距离奔袭,是速度最快的宝马良驹,这两个优秀的父母生下的小马,则是一匹火麒麟。   火麒麟综合了麒麟马与汗血宝马的优点与缺点,力气大、智商高、跑的快,可以说是万能型马钟。   一家三口都是名种马,价钱自然便宜不了,老头开价前直接提了个关键词:“黄金”。   裴宜接手身体将将一年时间,自认赚钱的速度并不慢,大手笔买下这一家三口后,就真剩不下多少了。   如今这一家三口还养在车马行,纯粹是因为黑马在考验他这个买家。   这日一早,裴宜再度带上了秋天给小马做的爱心加餐,两人正要出门,就听见院门被敲响了。   秋天脸一垮:“不会又是那两个人吧?”她就没见过那么幼稚的两个大人。   裴宜开了院门,瞧见门外的人,就十分遗憾今天没有早一刻钟出门。   门外的人,是好久不见的八爷。   八爷今日登门,依旧是单独一人,丝毫没有豪富的派头。   八爷抢先道:“我今日来,是为公事。”   裴宜挑眉:“我与八爷的关系,还谈不上私事吧?”   八爷遗憾叹气,改口道:“裴公子,我有一桩买卖,愿与你合伙做,不知你可有意动?”   裴宜伸手将手里给小马的营养餐递给了身边的秋天,对秋天道:“今日你去吧,早去早回,路上小心点。”   秋天不放心地看了八爷一眼,小声道:“要不今日就不去了吧,我留在家做夫子留的功课。”   裴宜摇头道:“追风精明的很,你今日若不去,他就觉得你没把他崽放在第一位,那比没把他放在第一位还严重,那个小气鬼超难哄,今天就是天上下冰雹那也得去。”   秋天懂了,“二表哥你放心吧,我保证多在追风面前说你的好话!”   裴宜满意点头,示意她赶紧出门。   八爷听了全程,笑眯眯地道:“你看中追风了?他不适合你。”   裴宜微微一笑,不愿多说,只伸手朝门内一引:“八爷,请进吧。”   八爷是个十分成功的生意人,他眼馋聚福楼久矣,之所以拖到今日才上门,是因为他需要打通京城那边的关窍。   “……布匹、珠宝、药材、书籍、银楼,诏安县的变化我都看在眼里,裴宜,我知你能在饮食上弄出聚福楼,也能在其他行业弄出无数个聚福楼,我有门路有人脉有钱,你有一颗聪明的脑袋和一双审时度势的眼睛,咱们合作,简直是天作之合!”   八爷说的双眼冒光,正兴奋就被裴宜打断:“八爷,不会用成语您可以不用。”   八爷小心思被戳破,尴尬地咳嗽了一声,继续道:“郑元那是小打小闹,我要做,就要做最大、最好的商行,我在京城买下了一整条街,房子如何建,伙计怎么训,里头卖什么,通通都归你说了算!”   裴宜双眼一亮。   八爷的确财大气粗,背后靠山也雄厚,能在京城买下一条街,这可不是有钱就能办到的。   八爷的想法,巧合的与现代的“商业一条街”模式重合了。   裴宜感兴趣地道:“当真都让我说了算?”   八爷哈哈一笑:“咱们可以签契约,你与我权力相等,我负责对外的所有事,你可对我的行为一言否决,立字为证。”   这无疑是十分大的诚意了。   裴宜不急着签契约,而是继续与八爷探讨起了关于那条街的事儿。   八爷野心十分大,他的确是想搞出一个能让人沉迷忘返,包揽吃穿住行玩的世外桃源,为了不被人事后摘桃子,他直接找了皇帝陛下当靠山!   说起这个,八爷洋洋得意得很。   “你一定想不到我是怎么站到陛下面前的!”   “当官的分两种,贪得无厌的,和送了也给你退回来嗯。”八爷摆出说教的语气,边炫耀边教导裴宜,“你想达成的事若是为国为民,就得找后者,若是只为私利,就得找前者。”   “我所做的既为私利又为国为民,我就得两者都不找,直接找天下最能扛住事儿的人!我费劲办法,联系到了陛下身边的大总管洪公公!”   身为陛下从不离身的人,洪总管见惯了用各种套路拉拢贿赂他的,他收下了八爷孝敬的厚厚一叠银票,也知趣的将银票全部送到了皇帝陛下面前。 第116章 世道将乱   这么一来,八爷这个人的生平以及祖宗八代,就顺理成章呈送到了皇帝陛下面前。   裴宜神色一僵,突然问道:“你把我供出来了?”   八爷嘿嘿直笑:“不用谢我,能让皇帝陛下知道你的名字,你家祖宗坟上肯定冒青烟了。”   裴宜牙痒痒,只想打得八爷嘴巴里冒黑烟。   八爷继续嘿嘿笑:“我也没提你太多,只是说我看中你那聚福楼的创意,想照着分别用在其他行业上,陛下似乎对你挺感兴趣,说了句‘小小年纪,倒是会钻营’。”   裴宜更加牙痒痒了,黑着脸瞪八爷。   他要不要自己听听?这他妈是句好话吗!   八爷笑容突然一收,挠了挠头,欲言又止。   被八爷狠狠坑了一把,裴宜连最基本的礼貌都不想讲了,冷声道:“有屁快放!”   八爷被他说的愣了愣,倒是没生气,反而像是更放松了些,小声道:“你是个聪明人,这话我憋心里挺久了,今儿也就和你说说。”   他说着,又凑近了些。   “不去京城不知道,我这一趟去京城,发现了一些事儿。”   八爷上京是在京都变故之后,他原以为经历了那样的事情后,城门守卫会很严格,可出乎他意料,守城的官兵站没站相,检查也极为敷衍,甚至边检查边和同僚说笑着哪儿的姑娘貌美腰软,商量着入夜后要去喝花酒。   一个有帝王坐镇的国之中心,不该是这样的。   八爷抹了把脸,咬着牙道:“这天下迟早会乱起来,裴宜,咱们都是普通百姓,乱世之下,从商是最保险的一条路。”   裴宜沉默许久,抬眼看他:“八爷攻心计用的不错。”   八爷闲适地往椅背上一靠,双手插在袖笼里,淡声道:“我想与你合作,说的也都是真心话。”   裴宜没有否认,他承认八爷说的没错,乱世之下,从商是极为正确的一条路,却也是一条险路,一不小心,就会家破人亡。   想到去了边关至今杳无音讯的钟生,裴宜沉默片刻,举起茶杯,敬了八爷一杯。   ……   北境,边关。   才进入八月份,北境内就下起了绵绵细雨,天色阴沉沉的,气温也是一天比一天冷。   这里前不久进行了一场大战,大雍兵败,一位将军带着他的一万部下中了北戎军队的埋伏,北戎军队与胡匪的马队前后夹击,杀了个片甲不留。   距离这场战事已经过去了十天,北戎军队早已越过了此处界限,重兵攻打大雍号称固若金汤的闫山关。   秃鹫在天际盘旋不去,一处荒无人烟的小山坳内,一伙军人猫着腰躲在一个小型天然岩洞内,透过遮掩了岩洞入口的灌木丛,一动不动盯着外头贴地肆虐的北境风沙,一个个的脸上神情都极为严肃。   这严肃的气氛被一个带着稚气的声音打破。   “将军,您背上又流血了,这个给你。”   随着这道声音响起,所有人齐刷刷看向为首的男人。   男人满脸乱糟糟的大胡子,五官瘦削凌厉,一双眼睛因为累与饿,深深的凹陷下去。   仔细看去,这伙人一个个都饿的皮包骨头,嘴唇也都白惨惨翻着死皮,全身上下没一处好皮,全都皮开肉绽血淋淋的,更有一个直挺挺躺在不远处的地上,也不知是生是死。   将军看了眼递到面前的指甲盖大小的一撮伤药,沉声道:“给王胜,让他直接吃下去。”   “将军!”递伤药的是个看着十分稚气的伙头兵,他咬了咬牙,还是道:“这药就剩这一点了,您也伤的很重……”   剩下的话,全被将军给瞪了回去。   将军不再多说,转过身继续盯着外界,以沉默表示拒绝。   那伙头兵没敢忤逆将军的意思,含着泪将那一点伤药,小心翼翼全塞进了那个躺着的人嘴里。   那躺着的人脸色潮红,呼吸却极其轻微,显然已经快要不行了,伙头兵意识到这一点,用力给了自己一巴掌。   也不知是打自己见死不救,还是怪自己没能说服将军,竟将珍贵的药用在了一个将死之人身上。远处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所有人精神一紧,下意识握紧了身旁已经卷了刃的军刀。   随着时间一点一滴过去,一个高大的模糊身影,出现在了漫天风沙之中。   那人穿着将他从头到脚都罩在里面的黑色斗篷,手里拎着一根长棍,纵使身处北戎领地内,也毫无惧色,走的没有遮掩之意。   将军谨慎地没有出声发出指令,而是举起一只手,做了个“戒备”的手势。   所有人慢慢聚拢,以将军为中心,隐隐形成了个弧形保护圈。   风沙降低了能见度,直到那人走到距离山坳五十米远的地方,似是察觉到了什么,那人停了下来。   那个因年龄小只能当伙头兵的少年无声骂了句脏话,眼睁睁看着那人停在了弓箭的射程范围外。   将军也凝重了眸色,握着军刀的手紧了紧,心里一片寒凉。   气氛愈加凝重,擅长射箭的弓手不知何时额头已经溢满热汗,汗珠滚落,遮住视线的刹那,被他瞄准的那个男人突然消失了。   弓手惊得差点跳起来,本能地朝将军扑去。   “将军小心!”   下一秒,一道疾风凶恶扑来,弓手被将军用力拉住了后衣领,这才险险避开了那根原本落点是在将军面前的铁棍,没有闷头撞上去。   所有人都被吓得脑子一片空白,惊骇地看着距离他们只有不到三米远的高大身影。   下一秒,那人抬手,掀开了罩住半边脸的斗篷帽子。   将军愣了许久,突然惊呼出声:“钟生?!”   ……   八月十五,大雍城的中秋节,在城内百姓们忙着准备祭品祭祀先人时,收到李郡守请帖的人,已经驾着马车从各个方向出发,前往护城河的花坊。   “花坊”只是个总称,这里搭建了城内最有名的水上亭台,京城有青楼的花魁在此献艺,以博取关注与声名。   沈佩佩今日,也将在此处为众人展现她师承名家的琴艺。 第117章 祝瑜与祝清   花坊方圆五里人头攒动,挤得水泄不通,受到了邀请的江之源乐呵呵挤在人群里,旁边是有未婚妻也来凑热闹的郑元,两人忍着时不时被人踩一脚的痛苦,内心兴奋异常。   沈佩佩那是谁?那是公认的雍州城第一美人,虽是李郡守的养女,别管是不是有水分,名义上李郡守就是她爹,这就是一架摆在众人眼里的通天梯,只要能娶到沈佩佩,那就能搭上郡守大人,成为雍州城的人上人。   江之源没想娶沈佩佩,郑元更没想法,他俩从未来过雍州城,今儿会来不过是想来玩罢了。   郑元抱着胳膊和江之源抱怨:“这里多热闹啊,裴宜那个小古板,非说他有心上人了不肯来。”   江之源哼了一声,吐槽道:“要是没有裴宜的邀请函,你还进不来呢。”   这倒是。郑元挠了挠头,心里也犯嘀咕。李郡守这是要做什么?不过是养女的生辰宴,他非但广发请帖,还让人清了场,没邀请函的人说破嘴皮也别想进的来。   这个疑问,直到李郡守带来的一大一小两个贵客,突然对郑元十分感兴趣,并放着郡守府不住,非得跟着郑元回诏安县时,被放大到了极点。   直到出了雍州城,郑元都没想明白,他今儿这一趟来的是亏是赚。   第一美人的影子他看都没看着,沈佩佩弹琴时,他正被郡守大人召见,愣是紧张得没听进耳半个音调,反倒觉得琴声烦人,扰得他心神不安,生怕哪一句没说好惹恼了郡守大人。   郑元和江之源的小马车后面,跟着一辆十分豪华的三匹马拉的大马车。   郑元和江之源对脸懵逼,他俩……为什么会带回来两个贵客?   那辆豪华马车里,突然传来孩童兴奋的大喊:“大王!我赢了我赢了!哥,给钱!”   郑元直挠头,喃喃道:“裴宜要是知道,他会生气的吧?一定会的吧?”   江之源张了张嘴,突然甩锅:“我什么都不知道,都是你应允的!”   郑元气得撸起袖子就要揍他。   后面的大马车里,一位锦衣华服的贵公子透过珠帘,瞧着前面那辆左摇右晃宛如喝醉了酒的马车,如珠玉相击的泠泠声调带着些许严肃:“小清,去了诏安县,跟紧我,我不在就听护卫的话,懂了吗?”   被他叫小清的是个看着只有五岁大的孩子,婴儿肥的脸胖嘟嘟的,一双桃花眼还没显出日后的美来,圆溜溜的眼睛配上清澈黑亮的瞳仁,只让人觉得他无比灵气可爱。   小清出神的看着自家大哥宛若神仙般的好相貌,再低头看看自己肥嘟嘟带着五个浅坑的手,再感受到低头时被挤出来的三层下巴,小清噘着红润的小嘴巴,小声道:“大哥,我们为什么要跟那两个人走?”   贵公子微微一笑,那副一切皆在掌握之中的模样,惊人地与裴宜有着六七分相似,他语气温和:“小清什么都不用管,也不要问,相信你的护卫,也相信哥哥,行吗?”   小清点头如捣蒜:“好的哥哥!小清相信哥哥!”   贵公子名叫祝瑜,是京城祝家的二公子,他带着的,则是同父异母的弟弟祝清,祝瑜暂时还未进入朝堂,却已经在皇帝陛下那里挂了名,只待他完成这最后一次游学,就封他官职在京办差。   祝瑜与祝家大公子不同,祝家大公子更像父亲,威严俊朗,祝瑜却像极了母亲那边的一位叔外祖父,而那位叔外祖父,正是两位皇后那一脉。   大约是看见祝瑜便仿佛看见了早夭的皇儿,皇帝陛下对祝瑜极好,比对几位皇子都要好。   马车摇摇晃晃,祝清没一会儿就被摇得昏昏欲睡,祝瑜干脆将人抱在怀里,轻轻拍着他的肉屁股哄他睡觉。   祝清睡着后,祝瑜干咳了一声,一道身影如鬼魅般突然出现在了马车里。   那人一身黑衣,腰悬佩剑,无声单膝跪在地上。   祝瑜轻声道:“查查裴宜。”   黑衣人恭敬抱拳,下一秒又如来时般悄无声息消失在了马车里。   白光县,裴宜站在货运码头,眯着眼看着远走的货船,轻轻出了一口气。   就在刚才,他收集的一大批御寒物资装船完毕,与随船的三十名押运镖师一起远赴边关,镖师们都是常氏商行的老镖师,个个经验丰富,能最大程度保证将货物交到正确的人手里。   短短几十天时间,他与八爷合作开的“商业街”已经在京城开业了,就连常氏船运行,都被拉来签了合作,扩大了规模,专门腾出人手负责“商业街”的货物流通。   江南的绣品在京城能卖出天价,京城的时兴物件在江南也是有市无价,常氏船运行一入伙,八爷手底下的资金便以一个惊破天的速度运转起来。。   利滚利之下,八爷已经腾出手,又去了其他大城,忙着到处开商业街。   身为合伙人,裴宜手底下能动用的钱财也成了一个可怕的数字。   有钱了,裴宜就开始了他自钟生走后,最想展开的计划。   他在各个县城贴了榜文,招收最优秀的护卫,不会没关系,他给培训,培训还每天算工钱,十天考核一次,只要能过考核,就给十天的工钱。   他还特意请了人站在榜文前给不认识的人读榜文,力图能让更多的人知道上面所写的内容。   百姓们都快乐疯了,先前遭水灾时,大家都以为没活路了,是这个裴宜给杜县令献计,让杜县令招人去修运河,包吃喝还给工钱,挽救了成千上百的性命,这运河刚修好,又来了这么个好事儿。   看见又是裴宜,大家压根就没怀疑这事的可信度,纷纷积极报名,就算当不成护卫,能白赚十天钱也不亏!   裴宜请了常坤出面当总教头,又请教了姜思源院长以及钟家村的老大夫,专门研究出了一套药浴配合训练的培养方式。   等裴宜做完一切回到诏安县时,郑元和江之源已经回来了好几天,连带着两位祝公子,都在诏安县扬了名。 第118章 赶紧走,跑快点   祝清自然是因为长得跟观音菩萨跟前的小仙童似的,祝瑜则是因为相貌与身上那股子贵气,使得姑娘们不自觉冒出的粉红泡泡几乎要淹了整个县。   裴宜坐在马车里,从城门口到自家别苑,听了一路那位祝公子是如何如何天人之姿,着实对这人起了些好奇心。   也是万万没想到,他回家还没看见家门,就先看见了这位传闻中的祝公子。   他不过是瞧着路边一对兄弟有趣,多看了几眼,就猝不及防与那个当哥哥的对上了视线。   互相看清对方相貌的瞬间,两人都是心头一震,面上是十分相似的愕然与震惊。   裴宜不自觉抠紧了衣裳下摆,硬是将价格昂贵的天蚕丝布料攥得皱皱巴巴再没半分仙气,也没想起来放手。   祝瑜更是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贵公子形象全失,眼见马车走远,祝瑜猛地反应过来,拉着还在撒娇耍赖要买竹蜻蜓的弟弟,迈开大步就朝着马车离去的方向飞奔。   裴宜一把掀开马车帘子,对赶车的车夫道:“赶紧走!跑快点!”   车夫手中鞭子一扬,拉车的两匹马立马加快了速度。   马车再快也得顾忌这是在闹市里,祝瑜没追多久就追上了马车,气喘吁吁双手拦在马车前,也不顾路人都在对他指指点点议论纷纷,铁青着脸大声道:“马车里面是什么人?出来见我!”   车夫一脸状况外的表情,看见拦路的公子衣着华丽,车夫倒是没敢斥责他,而是好声好气地道:“这位公子,马车里是我家老板,请问您有什么事儿?”   祝瑜满脑子都是刚才惊鸿一瞥看见的那张颜色侬丽的脸,根本没耐心与一个车夫多解释,伸手将弟弟往地上一扔,一脚踩上马车,就要掀开马车帘子。   “唉你这个人……”车夫刚有动作,旁边突然横出一柄寒光闪闪的宝剑来。   对上祝瑜的护卫看死人的眼神,车夫瞬间软了身子,一屁股坐倒在马车上,再也不敢去拦祝瑜。   马车帘子被拉开,裴宜冷着脸看着祝瑜,唇角是一抹对待外人十分防备的冷笑。   “这位公子,有失斯文了。”   祝瑜震惊的看着眼前这张脸,完全没听进去裴宜在说什么,脑瓜子嗡嗡的。   像!实在是太像了!   都说皇后娘娘长的像极了先皇后,可祝瑜看过先皇后的画像,眼前这人,才是像了先皇后十成十!   祝瑜嘴巴张了又张,一张脸忽红忽白,竟是不知道自己现在该做出什么反应。   “我……你……”祝瑜结结巴巴,又猛地想起什么,唰地红了脸。   就像祝瑜看见裴宜就疯了,裴宜也从看见祝瑜的第一眼,就猜到了钟小狗与祝瑜绝对有关系。   解决麻烦从来都是宜早不宜迟,裴宜慢悠悠开口:“要去我家坐坐吗?”   “啊!好、好的?”祝瑜嘴里嘴里还有犹豫,身体已经毫不犹豫在往马车上爬,过程中还脚滑没踩稳踏板,差点摔个狗吃屎。   祝瑜顶着张大红脸,扭扭捏捏选了个离裴宜不近不远的地儿坐下,活像个羞涩的小姑娘。   裴宜好奇地盯着他。   祝瑜被看得越发紧张,没忍住自己先破了功,深吸一口气开口道:“我叫祝瑜,握瑾怀瑜的瑜。来自京城祝家,家中排行第二。”   裴宜挑了挑眉,他猜到这人身份贵重,倒是没想到竟然是皇帝陛下最信重的祝姓权臣。   祝瑜偷瞄了他一眼,又一眼,眼神里是藏不住的惊讶与诧异。   “你长得真像我认识的一位故人。”祝瑜小声嘟囔道,“可是不可能啊!她和她儿子都死了!”   深宫大内,死的那两个又都是皇帝陛下最重视的人,怎么可能被偷梁换柱活下来?   可裴宜实在是与先皇后太像了,像到看见裴宜的第一眼,祝瑜都以为自己大白天看见鬼了。   更让祝瑜觉得不可思议的是,大雍城的郡守大人,那可是先皇后的师兄,裴宜这么个人就待在他眼皮底下,他竟然没发现裴宜与他师妹长得像吗?   这还真怪不了李郡守,他是一城郡守,非要事不得离开大雍城,给他一百个分身他也没办法把大雍城管辖内的所有人全部看一遍。   再者,就钟小狗以前那黑黄黑黄的瘦猴子模样,就是先皇后来了估计也认不出来。   马车畅通无阻回到了别苑。   负责看家的秋天闻声跑来开门,瞧见裴宜又往家里带了个陌生人,秋天下意识多打量了人几眼,这一看也看出了点端倪。   裴宜稳得一批,吩咐秋天跟厨娘说一声多做一个人的饭后,便冷静的等着祝瑜自己先开口。   祝瑜全程都处于被动,不由苦笑,他今日着实是太冲动了,若是在发现裴宜时不行动,先调查清楚了,他就掌握了主动的优势,是坦白还是迂回试探都由他的意。   如今也没办法了,祝瑜叹息问道:“你叫什么?家中还有些什么人?”   裴宜温和一笑:“在下裴宜,家中父母亡故,刚才那个小姑娘你看到了,是我妹妹,我还有个情投意合的意中人,是男的。”   祝瑜茫然地张大了嘴:“男、男的?”   裴宜眸中带着几分恶趣味,笑眯眯地道:“是啊,我喜欢男的,你今日见着我就非得追上马车来,不也是因为我的容貌吗?”   “那怎么一样!”祝瑜猛地跳了起来,满脸羞愤欲死,“我那是想知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这话出口好像跟没解释似的,祝瑜脑子嗡嗡响,急得直跺脚,一狠心,咬牙冲上去抓住了裴宜的手,逼问道:“你是不是被你父母捡来的?”   裴宜冷眼看他:“那又如何?你有什么证据证明你和我有关系?”   “怎么不行?你等着,我这就回去写信给……”   祝瑜话说到这,突然卡住了。   祝家与皇后娘娘是姻亲,是利益共同体,若裴宜真是先皇后诞下的那个皇子,那他的存在,将改变整个朝堂的局势,皇后娘娘,愿意让他回到皇室吗?   可与此同时,祝家也是忠君的一派,发现皇子却不上报,罪同欺君! 第119章 钱和权   祝瑜忍不住想,这事若是让他那已经入了官场的大哥来做选择,大哥肯定不会如他这般优柔寡断。   祝瑜的话里透露的信息不多,却足够裴宜分析出,钟小狗可能与祝家有着莫大关系。   一个早该死在十几年前的孩子,骤然出现在祝瑜面前,祝瑜的态度先是震惊与不敢相信,再是犹豫不决,足以证明这个孩子现在还活着,对祝瑜所站的立场来说,是带着不安定因素的。   祝瑜满脑子的纠结想法,十分想写信回去问问自家大哥这事儿该怎么办,整个人坐立难安,活像只长了跳蚤的闹腾猴子。   裴宜硬是无视了祝瑜的异常,瞧着祝瑜匆匆吃过午饭便忙不迭告辞而去,裴宜微微一笑,扭头跑去跟秋天说闲话。   自打八爷那回上门求合作后,也不知是不是看出了些什么,隔三差五就爱上门送点东西,偏偏他醉翁之意不在酒的态度摆的十分明显,秋天一度以为这个老色批是看上她了,好长一段时间不给八爷好脸色看。   八爷来的次数多了,再加上裴宜那旁观加默认的态度,秋天渐渐地就回过味了。   她不问,裴宜也没说,两人就这么默认八爷时不时来一回,彼此都在观望着。   因着各个大城新店开业,八爷这回长达两个月没来过诏安县,裴宜心知秋天虽然不说,但心里肯定是惦记着的。   到了秋天住的院子,裴宜一进门,就看见了正蹲在院子里闷闷不乐的小姑娘。   瞧见裴宜来了,秋天从院里凉亭里的秋千上跳下来,一路小跑过来,噘着嘴不开心地道:“二表哥,今天那个人是谁啊?”   裴宜伸手摸了摸她略微粘了些草屑的脑袋,笑道:“一个小麻烦精。”   秋天哼了一声,小声道:“二表哥,你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他长得和你那么像,你又是大表哥小时候捡回家的,你是不是要回去认亲了?”   裴宜闻言,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祝瑜一出别苑,就上了护卫来接他的马车,先前在裴宜面前的那股子青涩少年样悉数不见,祝瑜捏紧了拳头,眸中透出的,是一个合格的官场之人该有的睿智与沉稳。   祝瑜突然对着空无一人的空气开口:“去通知李郡守来认人。另外,封锁消息。我今日,只是对美人一见倾心,失了方寸。”   空气中传来低低的应诺声。   第二天早上,秋天陪着厨娘出门买了一趟菜,回来就火急火燎冲到裴宜院子里,将睡懒觉的他拉了起来。   “哥哥哥哥!你知道今天全诏安县的人都在说什么吗?”秋天抓着裴宜的肩膀一直摇,“他们说你被那个从雍州城里来的贵公子看上了,就要被他带回去当侍君啦!”   裴宜闭着眼睛打呵欠,边道:“小麻烦精就是小麻烦精。”   “你还说笑!”秋天气不打一处来,“他不是你亲人吗?外头那些人都眼瞎了不成?你俩怎么可能在一起!”   偏偏她还没法和每个人解释她二表哥有对象了,对象就是她大表哥。   这个真相,简直比裴宜被贵公子看上要带回家还惊悚。   秋天放开裴宜,双手撑着下巴,慎重地道:“二表哥,我决定了,我以后不嫁人,以后啊,我要找个老实好拿捏的男人让他入赘,生三四个孩子,让孩子们给咱仨养老。”   裴宜好笑地盯着秋天,道:“大人的事小孩子少操心,容易长不高。”   秋天苦恼地道:“你俩的关系都没办法公开,日后可不得我来想办法嘛。”   裴宜是改了名字才搬来县里住的,大家也都知道他和钟生不是亲兄弟,平时钟生低调又存在感低,大家也没把这两人联想到兄弟上去,总是下意识将钟生当成裴宜的护卫看。   可钟家村的人从小看着这两兄弟长大,固有印象已经形成了,在对待两人关系的心态上,就特别别扭,总有种这两兄弟在一起得遭雷劈的背德感。   这个时代宗族的力量是巨大的,裴宜与钟生都是钟家村人,若是钟家村人全体有意见,他俩还真只能当一辈子兄弟。   这也是裴宜从未在钟成双面前暗示过两人关系的原因。   眼见秋天还真下定决心要多去打听打听谁家有老实孩子肯入赘,裴宜无奈地敲了敲她脑门,提点道:“你当你大表哥为什么要去边关?”   不等秋天自己想,裴宜便给她解释了。   “我与他并不急着确定关系,一则是我年龄太小,二就是你担心的那些,可这世上除了生死与感情,大多都能用钱和权来解决。”   “钱我能赚,你大表哥去边关,一是对昔日同僚伸出援手,二则是能趁机发展自己的势力,他本就是军人,边关是赚战功最快的地方,日后他有权,我有钱,就算大家翻出我们之前的关系,那也不过增添一则救命之恩以身相许的美闻。”   秋天简直大开眼界,她真没想到,她两位表哥竟然能想出这么无耻……咳咳,这么甩赖皮的办法。   不过仔细一想,的确是这么回事儿,都说狗咬烂布巾,你有钱穿的好气势足,就连狗都知道忍气吞声不冲你汪汪汪。   话说开了,裴宜干脆与秋天提起了一件之前就安排好了,却因为一系列变故没能做成的事儿。   “先前我们去光华寺,我与无尘方丈曾约好为你娘迁坟一事,后来事情频发,光华寺也乱了一段时间元气大伤,这事儿就拖住了。”   “你与钟生是表兄妹,钟叔说可以把你娘记在爹爹那页族谱上,以后,你与钟生便是堂兄妹,他是你唯一的堂哥,你对我可以改口了。”   秋天迟疑半晌,开口:“裴哥?宜哥?”   裴宜:“裴哥吧,宜哥不好听。”   秋天乐呵呵接受了这个新称呼,又将话题拉到了最开始的内容上。   “裴哥,你要解释吗?外面那些人脑子里可脏了。”   怕得罪雍州城来的贵人,大家伙没敢开黄腔,可对裴宜的尊重也消减了大半,将他当成了个以色侍人的,语气里的轻薄劲儿街边的狗都能听出来。 第120章 虎贲大将军   裴宜闻言只道:“不用理会外面怎么说的,你听不下去那就暂时先别出门,正好咱们先去光华寺一趟。”   去光华寺自然是坐马车去的,车夫驾着马车经过城门口时,发生了一些小变故。   有个卖柴的老农柴火没捆紧,过城门检查时柴火散了一地,吓得前后左右的人急忙避让。   裴宜听到喧哗声好奇探头出来看了一眼,就这一眼,让离城门不远处,一顶青布小轿内的人红了眼眶。   站在轿外的管家李琛也是一脸震惊之色,他豁然转身看向轿内,压低的声音里带着些许不可思议:“老爷,他……真的是?”   李琛曾随李郡守进宫过,隔着老远偷偷看过先皇后几次,方才裴宜露出来的那张脸,瞬间与他记忆深处那模糊的姝丽容颜重合了。   轿内,李郡守双手用力捏成了拳头,咬牙道:“传信给梁儿,告诉他,人找到了。”   李琛闻言皱眉:“这事是钟梁的疏忽!”   李郡守本来满心火气,被李琛提了一句,倒是清醒了些许。   钟梁一没画像二没参照物,只凭着当年那点从京城揪出的蛛丝马迹能坚持寻找这么多年,已是十分不易。   这事,怪不得那孩子。   李琛察言观色,见李郡守从气头上清醒了,也悄悄松了口气。   日子一天天过,裴宜带着秋天请了光华寺的大和尚下山,风风光光回钟家村,给原主父母和小姨一起做了三天法事。   期间也不是是有心无心,裴宜是被钟家父母收养的事儿再次传的沸沸扬扬,十里八村都知道了,也都开始从潜意识里将裴宜与钟家村分割开来,不少人都好奇钟家那个亲生儿子去哪了,不然裴宜这个被救的都腰缠万贯了,作为恩人之子,怎么也能混个地主当当吧?   诏安县里的流言也在祝瑜再次上门时变了方向。   裴宜压根没让祝瑜进门,祝瑜来了几次,碰了一鼻子灰,也就心灰意冷不再来了。   诏安县的人说着说着,就开始佩服裴宜心思正立得住,竟然能抵抗得了当人上人的诱惑,放着雍州城那种繁华地不去,守着诏安县这个小破县城。   再被聚福楼的说书人详细盘点了一番裴宜名下的资产,所有人悟了。   自甘下贱当个侍君算什么,自己有才是硬道理啊!   祝瑜的不再登门自然是做戏的,他财大气粗,直接在聚福楼定了个最好的包间,隔三差五就撺使郑元去把裴宜拉来聚福楼聚聚,连带着李郡守也在裴宜面前露脸了两回。   李郡守声称自己是来看祝瑜过的好不好的,裴宜在场也只当是祝瑜的朋友,对待方式上与对郑元一般无二,因此,除了祝瑜和裴宜,就连郑元都没看出问题来。   有李郡守暗中护航,裴宜与八爷的合伙生意,做的越发顺风顺水,就连帮他训练护卫的常氏商行,都在短短几个月里人手翻了数倍,垄断了整个雍州城的货运生意。   时间一晃便是三年。   三年前,北戎集结了十万大军,凶悍的一千马匪胡子作为先锋军,差点就攻破了大雍朝的边关,那夜无风无月,天空却忽然乌云翻滚,好几道紫色天雷从天而降。   一道天雷正正好劈死了被大军保护得极为严密的北戎大将,数道天雷劈中了北戎大军的粮草辎重,霎时间,北戎军队大乱。   也就是在这时,大家都以为已经阵亡了的李昃佑小将军率领十多人从侧边突然冲向城门口攻城的马匪胡子,紧跟在李昃佑身后的一男子出手利落又干脆,一刀削多首,几刀下去,身边全是没了脑袋的尸体,杀得悍不畏死的马匪们心凉了半截。   也就是这一仗,北戎十万军队死伤接近两万人,不得不退回了草原上,许多北戎士兵犯上了后遗症,老是做老天爷发威用水桶粗的天雷将他们劈成焦炭的噩梦。   ……   边境,军容齐整的大雍军队越过关隘,一路追着北戎人进了草原,杀气四溢的“虎头旗”出现在哪,就会吓得那里的北戎敌军两股战战,弃兵卸甲仓皇逃窜。   一支原本只有一百人的虎贲营,短短三年,吸纳了整个边关最精锐的战力,足足三万人的编制,却硬是追着近十万北戎敌军横穿草原,直直杀进了北戎王庭。   “将军!抓到北戎王族三十七人!”   “将军!一共抓到王庭官员一百五十六人!”   “报!将军,我们抓到北戎王了!”   随着士兵兴奋的大喊,一个浑身披着兽皮,头上、身上佩戴者无数金银珠宝的肥胖中年男人,被一伙士兵给按到了虎贲大将军面前。   那位将军身材高大,一身玄青战甲将他整个人保护得密不透风,胯下一匹毛色黑亮的麒麟战马,那个北戎王才被扔到地上,就被将军的麒麟马抬脚踩在了背心上。   那人“啊”地一声惨叫,被踩得吐出一口鲜血后,竟是直接被踩昏了过去,也不知死了没有。   将军干哑的声音自面罩后传出:“这人不是北戎王,传令下去,全军地毯式搜捕,不要放过任何可疑之人!”   无数士兵齐声应喝:“是!将军!”   士兵们押着那三十多名北戎王族经过这位虎贲将军身边,一杆精铁细棍突然拦住了那群王族的路。   往日里不可一世的王族们早就被鲜血吓破了胆,几乎是一瞬间,所有人都像是受惊的鹌鹑一般,将自己缩成一团,惊骇地望向马背上杀人如麻的将军。   被将军手里武器指着的人,是个哈腰弓背的老太监,一见自己成了众矢之的,老太监吓得两股颤颤,惨白的脸上满是惊恐与骇然之色。   一个头发散乱穿着华贵衣裳的老妇人突然从人群里冲出来,厉声喝道:“放肆!老身是北戎太后,打狗还得看主人,敢问将军姓甚名谁?来日到了京城,老身也好和你们大雍皇帝说上一说!”   马上的将军突然揭开了脸上的铁质面罩,面罩下那张俊朗无倜的脸,分明是与裴宜分别了三年有余的钟生! 第121章 梦魇妖怪   三年的边关生涯并未在钟生脸上留下岁月的痕迹,那张脸依旧帅得令人失神。   “本将姓钟名生,北戎太后娘娘有意见,以后尽管去圣上面前告状,现在,”钟生冷笑一声,看向被他用精铁棍指着的老王爷,“北戎王,您可真是见面不如闻名啊。”   被叫破身份,北戎王瞬间卸了心气,如一滩烂泥般软倒在地。   周围的士兵迅速涌上前,将北戎王捆了手脚,北戎太后撒泼打滚想要阻止,被钟生一句“一起绑了”,也被绑了手脚特殊对待。   北疆战场大获全胜的消息,迟了一个月才传到雍州城。   已经完全长开的少年快步走过庭院,衣袂翻飞间露出他欣长的身形,艳如繁华的容颜更是衬得他周遭事物都失了颜色。   随着容貌长开,裴宜的穿衣风格已经放弃了偏软的颜色,清一色黑与白,今日一身黑色洒金长衫减弱了他容貌带给他的弱质,添了几分冷峻逼人。   穿过庭院,便到了一处大的院落,院落外十来个杀气腾腾的士兵严阵以待,见到裴宜到来,无一不露出恭敬神色,冲他行礼放行。   院落里没有衣着华贵的达官贵人,只有十来个穿着灰扑扑衣裳,手脸脏兮兮的手艺人。   “裴先生来了!”也不知谁先看到了裴宜进来,一声招呼后,大家纷纷放下手头的事和裴宜打招呼。   裴宜和气地打完招呼,拿出几张纸来。   “大家伙过来看看,九曲弓我有了些新想法……”   这个院落里聚集的,是整个雍州城境内手艺最精湛的铁匠与木匠,两种风马牛不相及的匠人,被圈在这个小院子里,奇妙地配合着,研制出了裴宜设计的士兵最容易上手的反曲弓。   三年时间,雍州城分担了东海防线近三分之一的压力,大量倭寇聚集在雍州城外,若不是三年来常氏商行不断向官府输出裴宜训练的“护卫”,光凭雍州城的一万驻军,这片沿海地区早就失守了。   如今的雍州城各县镇,说是全民皆兵也不为过,就连平日里不出门的妇道人家,察觉到哪里不对劲都知道先保全自身再偷偷找一堆汉子去探个究竟,坚决不放过任何倭寇细作的踪迹!   裴宜这回正研究的九曲弓,是一种远程大爆发力重弓,有效射程内,能一箭射断敌人的攻城车,若是对准的是人,只怕能当场两人射成肉泥。   九曲弓是基于反曲弓的基础上做出的改变,因体积大,自身重量一直减不下去,裴宜今日正是有了新的灵感,来找铁匠们做实验来了。   裴宜这一待就待到了深夜,一群人重新组装了九曲弓,劳烦护卫们帮忙抬到了试验场,竟是准备点着火把连夜试验。   匠人们忙着实验,裴宜却又被人叫到了育安堂。   三年战乱,育安堂也拆分成了赡老院和育安堂两个地方,育安堂专门收留无处可去的女人和孩子,将最容易交叉感染生病的老人和孩子分开,也能让女人能帮忙照顾孩子。   育安堂深夜惊动裴宜,着实是因为出了大事儿。   白日里,育安堂五个小孩儿偷偷出了育安堂,去小溪里抓鱼,被发现后育安堂的负责人发了好大一顿火,罚几个小孩关禁闭思过,不准吃晚饭。   育安堂里有个苏姑姑,不忍几个小孩饿肚子,偷偷趁着大家都睡着了带着馒头去探望几个小孩儿,却怎么也叫不醒几个孩子,慌乱之下就惊动了所有人。   裴宜到时,杜县令以及城里一位老大夫都已经在了。   五个孩子都躺在通铺上,最大的看着得有十一二岁,最小的看着可能五岁都不到,此时一个个闭眼直挺挺躺着,光看表面,倒像是睡着了。   裴宜进门最先看的就是那五个孩子,看完孩子,裴宜看了眼老大夫,转头问杜甫庆:“杜大人,什么情况?”   “裴宜你来了。”杜甫庆脸色沉重,转身往外走,“跟我来。”   到了外面,杜甫庆直接说道:“裴宜,你心细,帮忙想想那五个孩子是怎么回事,大夫说,那五个孩子就是睡着了,如今的情况,只有一种解释:他们被困在了梦里,醒不过来了,最迟到明晚,他们的灵魂就会永远被留在梦魇里,无法进食的身体也会在短期内快速死去。”   因着大夫的这番言论,育安堂的孩子们这都深夜了都没人敢睡觉,就怕被梦魇妖怪抓走,被困在梦里只能等死。   这也是杜甫庆非得这时候把裴宜叫来的原因。   若是不能尽快找出真相,明天关于梦魇妖怪的传闻传遍整个诏安县后,势必将会引起人心惶惶、流言四起。   “等等!”裴宜听杜甫庆说的越来越离谱,怎么还跟妖怪扯上关系了?   “梦魇妖怪?”   杜甫庆嘴角抽了抽,也是十分无语:“大夫刚说完症状呢,育安堂一个做饭的老婆子就大喊一声是梦魇妖怪作恶,白眼一翻晕过去了,那婆子被大夫两针扎醒就又吓晕了,现在还没醒呢。”   裴宜摆了摆手,示意他都听懂了,转身找大夫又去了解了一遍情况,大夫说的与杜甫庆大差不差。   裴宜沉思片刻,倒是想到了个与这情况极为相近的可能。   “大夫,有没有可能,是迷药过量?”   正对着五条即将逝去的小生命束手无策的老大夫闻言一愣。   这个时代还没有迷药这种可以快速使人昏迷的强效药剂,大夫治病用的都是一种叫“麻草”的植物,有轻微麻醉和致幻作用,可以一定程度上减少疼痛。   裴宜在钟家村老大夫那也了解过麻草,麻草汁液是黑色的,沾上好久都褪不了色,且味道极苦,只能用于伤处涂抹,若是食用就会导致全脸肿胀的中毒效果。   这也是大夫压根没往迷药过量上去想原因。   裴宜也不觉得这几个孩子能生吃麻草。   老大夫思索片刻,撸起袖子再次给自己孩子做了遍检查。   “如何?”裴宜站在老大夫身后,见他停下手,赶紧问了一句。 第122章 倭寇攻城   老大夫扭头就掏出了他的银针包,对裴宜道:“你也是大夫?来帮老夫搭把手。”   裴宜没反驳,撸起袖子帮着脱了最小、也是情况最危险的那个孩子的衣服。   猜到了昏迷的原因,老大夫就有下手的办法了,一轮行针过后,那个小孩脸色渐渐有了血色。   老大夫如法炮制,给五个小孩都施了一遍针,眼看着五个小孩的面色都渐渐缓了过来,老大夫后知后觉开始不好意思了。   这行医治病了一辈子,竟还没个年轻后生有见识,实在是令他臊得慌。   只是,等老大夫突破心理压力,想要找裴宜打听打听师从何人时,裴宜早已经跟杜甫庆高勒辞,回家睡大觉去了。   第二日一早,裴宜就带着几个护卫,去了育安堂那五个小孩玩水的地方,仔仔细细找了许久,才找到了几颗“漏网之鱼”。   那是一种红彤彤的果子,大小只有小拇指盖那么点,又是藏在地上茂盛的草叶里,附近有好些那五个小孩留下的脚印。   裴宜将果子喂了几颗给特意带来的兔子吃,活蹦乱跳的兔子没挺多久,就由蹲着的睡姿变侧翻了,呼吸均匀,只是整只兔子都卸了力气,裴宜小心在兔子腿上划了一刀,鲜红的血染红了兔子白绒绒的毛,可兔子像是不知道疼一般,丝毫没有动静。   看来昨日那五个小孩就是误食了这果子没错了!   人多力量大,有了发现,裴宜只吩咐了一句,一天时间,送到他那的红色麻醉果子连果实带植株,就摆满了一间房。   为此事,他还特意派了马车去钟家村,将他便宜师傅给接了过来,一起研究这种新型麻醉药。   大约这也是老天爷赐给诏安县的机会,在这种新型麻醉药开始在裴宜搞出的温室大棚里量产培育没多久,如雨的箭矢,从海面的方向铺天盖地而来   首当其冲受害的,就是近海的几个县镇。   已经形成规模的乡镇护卫队迅速行动起来,战火迅速蔓延至诏安县,诏安县在接收了绝大多数附属乡镇的难民后,果断关闭城门,严防倭寇利用难民趁机攻进城来。   也是在这时候,裴宜知道了倭寇突然疯狂的原因。   北疆战场随着虎贲将军生擒北戎王而结束,不日后,北疆的军队将分成两股力量,支援东海战场与西南战场!   倭寇本质上只是个海岛小国,之所以能将东海战场拖这么久,仗的就是倭国人全都不要脸又手段毒辣,军队一去他们就躲到了海上,军队一走他们就冒出来偷袭老百姓,活像只乱窜的讨厌老鼠。   一旦北疆那边杀伐果断的军队过来与东海这边的驻军汇合,防守力量加倍下,倭寇很难再占到便宜,只能饿死在他们那个小破岛上。   倭寇是想趁着北疆军队到来之前,先尽可能转移走更多的物资,以待蛰伏几年后再卷土重来!   想通这一点,裴宜立马去见了杜甫庆,得到杜甫庆支持后,利用思源书院的学子们,告诉整个诏安县的百姓们:此战,不能退!   倭寇凶残成性,不能带走的东西,他们绝对会选择直接毁灭!   倭寇临城那日,城外,是密密麻麻的倭寇大军,城内,老弱病孺都躲在了县城中心的安全区域,平日里有把子力气的妇人们咬紧了害怕到颤抖的牙齿,努力烧沸一锅又一锅的水,士兵们两人一组,准确地将滚烫的水淋在沿着城墙往上攀爬的倭寇身上。   被滚水迎头泼中的倭寇非死即伤,惨烈的哀嚎在此刻,却是让城内众人越听越士气大振。   全城的男人都在为自己的小家、为国而战,诏安县外,无数百姓的亡魂在哀嚎哭诉,受伤的士兵不断被拉回城内进行治疗包扎,只要还有力气砍杀敌人,这些伤兵转头就会又出现在战场上。   饶是如此,在死守三天,却发现倭寇进攻的势头丝毫未减时,所有人的心里,都不可避免地开始滋生绝望的情绪。   裴宜嘴里起了好几个火泡,身为杜甫庆最信任的谋士,整个诏安县的压力几乎全都压在他身上,他所做的任何一个决策,都影响着成百上千的人,任何一个微小的失误,都可能造成诏安县被攻破。   杜甫庆早已六神无主,今日第十次向裴宜提出建议:“裴宜!不能再等了,一旦城破,诏安县的父老乡亲将再无生路!撤退吧!”   裴宜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杜甫庆急得在房里来回走。   “裴宜!趁着现在大家还有拼杀的力气,杀出一条血路护送城内十八岁以下的孩子逃命!”   裴宜睁眼看他,双眼里血丝遍布。   这三天,裴宜与他同样不眠不休,甚至,裴宜主动承担了最为繁杂重要的城内庶务,比他要辛苦百倍。   杜甫庆突然就心软了。   “本官是诏安县的父母官,此事我做主了。”   杜甫庆严肃了脸色,沉声喝道:“裴宜,我命令你!立刻组织队伍,护送那些孩子离开!”   裴宜深吸一口气,下了决定:“大人,再给我一个时辰!”   不等杜甫庆反驳,裴宜快速解释道:“我算过边关消息传来的时间差,北疆军打败北戎敌军后是就地休整的,消息传去京都,再带回皇帝陛下命他们支援另外两处战场的命令,再加上赶路的时间,北疆军队一定可以在近日赶来!”   杜甫庆却不愿再等了,他摆了摆手,制止了裴宜继续劝说的举动,叹息道:“裴宜,咱们不能赌,你知道城内有多少十八岁以下的孩子吗?我告诉你,光是怀着身孕的妇人,就有超过五十个。”   诏安县若是保不住,所有人都将为这些被送出去的人浴死奋战,诏安县的存在可以被忘记,但不能被灭根。   裴宜放弃了挣扎,起身对着杜甫庆行了一礼,转身大步离去。   三刻钟后,一支超过两百人的特殊队伍集合完毕,裴宜扫了眼到场的人数,再一回想拿到手的将近三百人的名单,默然半晌,沉声道:“出发!” 第123章 有缘再见(完结)   负责护送的一百二十个壮年汉子目睹着这些孩子和妇人挤挤挨挨上了马车,眼眶却是渐渐红了。   他们齐齐回首看向城内。   上车的孩子,看起来没一个超过十五岁。   上车的妇人们,就连杜县令的妻子,都不在其中。   铁打的汉子面对那些决然留下来与诏安县共存亡的孩子与女人,也藏不住眼里涌出的水光。   裴宜率先勒转马头,朝着城门而去。   身后众多马车开始加速,裴宜抬头望了望天,格外想念钟生。   护送的队伍刚出城就遭到了倭寇的袭击。   裴宜的袖箭专射钻空子靠近马车的倭寇,护卫队里开始有人伤亡,一个半大孩子刚冲出马车,立马就被护卫们冒着受伤的风险回头吼了一句:“回去!都藏好!”   那半大孩子僵硬着身体站在车辕上,手无寸铁,拳头握的死紧,上头的热血猛然被真实的鲜血与残肢一冲击,化作一盆冷水淋头而下,所有的勇气都变成了后怕,再想冲上去,也指挥不了完全无法动弹的身体。   裴宜单手架马冲过来,一脚就将那少年踹得倒滚进了马车里。   分心的后果,却是他肩膀被冲上来的倭寇砍了一刀。   斜刺里一个娇小的身影突然冲出来,寒光一闪,偷袭裴宜的倭寇瞬间被一刀封喉,死不瞑目倒了下去。   秋天双手都握着匕首,勇猛地冲进了倭寇群里。   裴宜想要喊她的话语哽在喉头,所有人都在拼命,他没理由阻止秋天,贸然出声喊秋天小心,反而会干扰到她。   肩头血流如注,裴宜咬牙捂住已经失去知觉的手臂,艰难翻身下马,干脆就站在了一辆马车旁边。   幸好伤的是左手,右手的袖箭还可以瞄准射杀敌人。   护卫们一个接一个倒下,倭寇却像是得到了消息般越聚越多。   裴宜咬了一口舌头,瞬间的剧痛刺激了他因失血有些恍惚的神智,他扬声大喊道:“所有人听命,往城里撤!”   车夫开始艰难驾着马车调转方向,其中一位车夫性急叫道:“让所有人下车吧,大家跑还快一点!”   “不行!”裴宜厉声喝道,“车内的人绝不能下车!等我们死绝了再说!”   有马车在,倭寇冲进来还能挡住一会,若是下车,死伤只会更大。   一辆成功转向的马车在裴宜面前停下,车夫伸手就来拉裴宜:“裴大人,您赶紧上车……”   话没说完,一支利箭眨眼即指,从后背射穿了车夫的身体,车夫临死前,还在张着不断冒出血沫的嘴,喃喃道:“大人您不能死……”   裴宜抿着唇看着车夫滚落马车摔在他脚边的尸体,连日的熬夜,他干涩的眼眶完全流不出眼泪,只带来更剧烈的刺痛和灼烧感。   没有时间犹豫,他手脚并用爬上马车,代替车夫带着这车人,单手驾车往城内赶。   马车即将到城门口时,城门楼上却突然有十来支箭雨破空而来,全部都指向了裴宜所在的这辆马车。   裴宜一愣,旋即便直觉气急攻心。   有人出卖了他!倭寇想杀他!   可怜了被他连累的这车人……   齐整的马蹄声与兵器敲击盔甲声突然自远处响起,眨眼间便出现在了所有人的视线里   有护卫正好对着那方向,定睛一看,顿时大喜,大声喊道:“是北疆军!北疆军救我们来了!”   所有人心头都开始升起希望,与之相反的,是倭寇突然开始自乱阵脚,死亡的威胁近在咫尺,这群倭寇也开始怕了。   护卫们压力大减,这时候才有空去看向他们的裴大人,只是……   呃,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他们的高岭之花裴大人,会被一个男的抱在怀里?还是抱女子那种一手揽肩,一手托住膝弯的抱法?   再一晃神,那个男的直接抱着他们的裴大人跑了!   没了死亡压力,护卫们开始想入非非,那男的也穿着盔甲,看模样还是个将军,莫非,是看上他们诏安县第一美人了?   想到裴大人柔弱无骨地倒在那将军怀里的模样,所有人心头火热,杀起倭寇来快了许多。   赶紧打!打完才能去看裴大人的八卦!   兵荒马乱的一天过去,这个八卦以风刮过的速度,迅速传遍了整个诏安县。   哪怕是死了亲人的人,都忍不住一边悲伤,一边好奇打听那个抱着裴宜跑了的野男人。   钟·野男人·生守在床边,眼神专注,只看得到床上病弱沉睡的裴大美人。   老大夫气哼哼在院子外熬着药,秋天坐在他旁边,兴奋碎碎念她杀敌的勇猛事迹,时不时转头看一眼房内。   裴哥都睡了一天一夜了,怎么还不醒?都睡就要赶不上中午饭啦!   更远一点的另一个院子里,得知消息的裴宜的好友们齐齐聚在院子里,你看我我看你,见大家都平安无恙,都心照不宣地各自占了块区域处理自己的事儿,各不打扰。   裴宜从黑沉的睡梦里醒来时,差点以为自己又穿越了。   直到转头看到钟生那张熟悉的脸,他愣了半晌,突然道:“三年不见,你又变帅了。”   钟生被他这神来一笔搞得也愣住了,片刻后,却是笑了开来,俯身凑到他脸上方,小声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三年未见,恍若隔世。”   顿了顿,钟生凑得更近,几乎与裴宜唇贴着唇。   磁性好听的声音在裴宜耳边缓缓响起:“你好,裴宜,再次见面,我还是喜欢你,请问,我可以追求你,和你结婚,和你过一辈子吗?”   裴宜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突然一仰头,直接亲了上去。   ……   (这本书连载期间留评的读者两只手数的过来,数据也一直维持在每天一毛钱的状态,所以,之后的事就不写啦。   倭寇肯定是能被钟生带领虎贲军,和钟梁里应外合,给赶回老家去的,裴宜也将继续他的赚钱之路,会在他们的世界继续过他们的传奇一生,各位看官大老爷,咱们与两位主角有缘再见呀~以后再写古代会安排两位再出场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