沦为对照组的我逆袭了   作者:千茶   文案:   路景穿进了一本十分气人的书里。   原主从小就是他堂哥路文的对照组,处处不如堂哥。   堂哥成亲时礼钱十两,选的男人还是镇上最会做买卖的王家公子   而原主呢,家里好不容易给他说了门亲事,结果男方以他处处不如路文为由,把礼钱压到了一两,还对原主疯狂言语打压   最可气的是,原主躲在被子里哭了几场之后竟然还答应嫁了   路景愤怒地弃了书,多看一眼作者名字都嫌晦气   结果他一睁眼,就成了躲在被子里哭泣的原主   路景:……   拒婚!果断拒婚!   *   双集镇上的人怎么也没想到,当初那个遭人嫌弃谁家也不想娶的景哥儿居然有朝一日成了金尊玉贵的太子妃、将来的国母。   太子妃车驾缓缓行过,曾经嘲笑欺压过太子妃的人深深叩拜,唯恐自己跪的不够虔诚。   杀伐决断卷王太子攻x逆袭大美人美食家受   内容标签: 生子 种田文 美食 甜文 爽文 对照组   主角:路景,秦川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穿书后逆袭对照组   立意:只有勤劳踏实,才能致富 第1章   晌午,日头高悬,窗外的一株枣树绿意茵茵,可惜满树的叶子却像被定住一般,几无一丝颤动。   明明才进初夏,天儿却热的叫人心烦。   但眼前的人却比天儿更烦。   “景哥儿,你说你这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好好的一桩大喜事,瞧让你给弄的,我都不好意思和闫家说去。”   “我晓得你嫌闫家给的礼钱少,是,文哥儿前头人王家是给了十两,但你哪能这么比啊。婶子不是说你不好啊,但你也晓得,文哥儿自小就能干,做家事没几个比他利索,还识不少字,一进门就帮王家那小茶园管起了账,关键啊他瞧着就好生养——”   说到这里,周婶子一把扯下路景蒙在脑袋上的被子,一副语重心长的口吻道:“你再瞧瞧你,比人家小媳妇儿还弱不禁风,这年头人家娶哥儿为了啥,还不是图哥儿有把子力气,比小媳妇儿能干活,还能生养,你这样——”   周婶子重重叹了口气,“你听婶子的,一两真不少了,婶子豁出去这张老脸好不容易给你要来的,好些个小媳妇儿过门都没一两呢。你呢,把脸擦擦干净,明儿高高兴兴进了闫家的门,日后就安生过日子,别想那些个有的没的,也叫你爹娘少操点心,晓得不?”   路景还在懵逼中,他明明记得自己熬了个大夜刚躺下,怎么一睁眼就到这儿了?   眼前妇人身着茜色外衫,说话时手中的帕子不断挥动,好几次都差点甩到路景脸上来。   确认不是在做梦后,路景果断把身上的薄被掀开,翻身坐起。   妇人帕子又一甩,笑的褶子都出来了:“这就对了嘛,婶子可是过来人,依我看呀,闫家小子配你真真再合适不过了。”   听了这么半天,路景总算摸到了关窍。   什么景哥儿文哥儿,什么闫家王家,什么十两一两,组合起来不正好是他昨晚看的一本小说么。   或许因为他骂作者骂的太狠,现在可是遭了报应了,一睁眼就成了书里那个窝窝囊囊的景哥儿。   景哥儿大名路景,和他同名同姓,打小就是他堂哥路文的对照组,只要是认识他俩的提起来几乎都是截然不同的反应。   今年两兄弟都到了说亲的年纪,这种对比可就愈发残酷了。去路大家说亲的媒婆比好些姑娘家都多,而路二家呢,只能用门可罗雀来形容。   等啊等,好不容易等来个闫家,结果这闫家小子倒好,把嫌弃直接挂脸上,一张破嘴说的原主躲被子里哭了好几回。   按照书里的情节,这里路景就该含泪妥协了。   至于后头的日子嘛,即便弃了文路景也能猜出来,无非就是让闫家欺凌一辈子,到死都窝窝囊囊呗。   想想就窒息。   周婶子直起身,帕子往路景脑袋上一甩,“行了,也不是多大的事儿,我这就去闫家多替你说些好话,等过门叫闫家小子多疼疼你。”   说罢,周婶子一个扭身朝门边走去。   “等一下。”   周婶子脸上闪过一丝不耐,“又怎么了小祖宗。”   “你去和闫家说,这桩亲事到此为止。”   “什么?!”周婶子先是一惊,而后了然,“还是嫌一两少是吧,得得得,婶子这就豁出这张老脸替你要去。”   路景:“……”   周婶子出了门就直奔东边的主屋,一边走一边喊着“路二家的”,嗓门大的两边邻居都探头往这边看。   家里闹得鸡飞狗跳,路景却充耳不闻,他淡定地起身理了理衣裳,又从袖中摸出块粗布帕子来擦了擦脑门上的汗。   “哥哥。”   一个细瘦伶仃的小男孩从外面进来,两只黑乎乎的小手宝贝似的捧着半颗果子,“哥哥你吃。”   路景几乎立刻就反应过来,这是原主的弟弟,路元。   “哪来的果子?”   路元又往他这边递了递,殷切道:“光宗给的。”   路景猜到了。   也不知道这作者是不是偷懒,路家两兄弟生的孩子性别年龄都差不多,除却两个大的哥儿,其实两个小的男孩也是对照组。   路元平日里基本就是捡些路光宗不要的吃食和衣裳。   眼下被他当宝贝一样的半颗果子,不用说肯定是路光宗吃剩下的。   路景摇头,“哥哥不吃,元元吃吧。”   路元执着地伸着手,“哥哥吃,吃饱一点他们就不说你的坏话了。”   路景愣了一下,继而迅速明白过来,路元多半是听见人家说他太瘦之类的话了。   他笑了一下,“行,那我们一起吃。”   “哥哥先吃。”   路景把果子接过来,另一只手牵着路元的小黑爪子,“走,我们去厨房。”   路元虽然不明白哥哥为什么要去厨房,但被哥哥细长漂亮的手一牵他就晕乎了,连哥哥不认识厨房都没发现。   路二家一共才三间屋子,两间住人,一间当厨房,连个正经的柴房都没有,几捆柴委委屈屈地缩在墙角,顶上勉强弄了个木板子盖着。   放眼望去唯一值钱的只有柴堆旁边的一口井,总归用水还算方便。   看得出来原主的娘是个干活麻利的,灶台上收拾的很干净,碗筷整整齐齐地叠放在橱柜里。   路景找出刀来,先把路光宗吃过的地方切掉,然后把剩下的分成两半。   大的给路元,小的给自己。   路元把黑爪子伸向他切下来的那点残渣,被路景拦住,“别吃。”   在路元眼巴巴的注视下,路景抬手把残渣丢出了窗外。   路元眼里的光,灭了。   路景摸摸他的小脑袋,“元元,以后不要吃别人剩下的东西,知道吗?”   路元懵懵地点头。   那头,周婶子也和姜氏抱怨完了,两人一块儿从主屋里出来。   “路二家的,你自个儿劝劝你家景哥儿吧,婶子我活这么些年可从没见过像你家景哥儿这么犟的,以后进了闫家的门,怕是连我都要跟着挨骂。”   姜氏一抬眼就看见厨房门口吃果子的一大一小。   只这一眼,她就愣在了原地。   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自己最了解,她第一时间察觉了老大的变化。   腰板挺直了,看过来的眼神里也没了畏缩和怯懦,身上的衣裳理得整整齐齐,乍一看好像换了个人似的。   但等路景垂下眼去,这种割裂的陌生感又瞬间消失了。   周婶子不满道:“路二家的,你自己问景哥儿吧,都拖了好些天了,今儿总该给我个准话吧?”   姜氏定了定神,温声道:“景儿,我听你婶子说,你不想嫁闫家小子了,是不是?”   路景点头,学着记忆里原主的风格喊了声娘。   路元偷摸瞪了周婶子一眼。   姜氏叹了口气,“这事儿我做不了主,得等你爹回来拿主意。”   周婶子急了,“人家闫家那头都开始操办亲事了,行不行的你们赶紧给个准话啊,这么吊着人家说出去也不好听不是?”   姜氏不高兴了,但说话依旧温温吞吞,“他婶子,话不是这么说的,我们从来没应下过这门亲事,更没收闫家的礼钱,怎么能说我们吊着人家呢。”   周婶子讪讪,“我也就这么一说。”   “婶子。”路景作出一副被气到的模样,“那日你也在场,闫家小子是怎么说我的你也不是没听见,没过门都这样了,以后要是过了门我还有安生日子过吗?”   “明明是闫家的不是,婶子怎么话里话外都偏帮着他们,难不成真像人家说的那样,婶子私底下收了闫家的银子?”   “谁?”周婶子帕子甩的飞起,“谁嚼的舌根,这事儿都没成呢,我到哪儿收银子去?”   “婶子也说了,事儿根本没成。”   周婶子:“……”   晚上,路二从做工的茶园回来,一家人挤坐在一张矮小的桌边吃饭。   因着经年在外劳作,路二肤色黝黑,眉间几道深深的沟壑,看着有些苦。   此刻那几道沟壑便深深地皱着。   “你不嫁闫家,后头寻不着人家了咋办?”   姜氏闻言便放下筷子,一脸担忧地朝路景看过来,“是啊,眼下确实也没别家了。”   “爹,娘,”路景表情郑重道:“我宁愿不嫁,也不想去闫家吃苦。”   路二和姜氏互相看了一眼,两人的表情都有些复杂。   姜氏叹了口气,“景儿说的也没错,但哪有哥儿家不说人家的呢,总归要说一家的。”   路二眉间沟壑更深,“要是闫家说不成,传出去只怕咱家名声不好听。”   路景还没说话,路元先抢着开了口,“可是他们说哥哥的坏话,他们根本就不喜欢哥哥。”   姜氏给他夹了点菜,轻斥道:“你小孩子家懂什么,吃你的饭别说话。”   路元委委屈屈地低下头去。   路景摸了摸他的脑袋,轻松道:“爹娘,我才十六,不着急的,兴许过阵子我就遇上更好的了呢。”   突然穿成哥儿,他这身份还没转换过来呢。   路二满脸不赞同,“难不成你还真想找个你王大哥那样的?”   王大哥就是路文的男人。   路景随口敷衍,“兴许还能更好呢。”   路二:“……” 第2章   第二天下午周婶子又来了,这回她还带了个妇人来,那妇人一见路景就皱着个眉,一副不屑的模样。   路景正茫然中,就听姜氏喊了声闫家的。   原来是闫家人。   瞧这模样,怕不是已经把自己摆在了婆母的位置上,开始挑上了。   闫家的默不作声把路家的小房子打量个遍,然后视线又回到路景身上,眼神稍缓。   上回议亲的时候瞧着不怎么样,这回倒是顺眼了些。   姜氏刚刚采茶回来,身上的衣裳又脏又皱,她局促地擦了擦额角的汗,想请两人进屋去坐坐,但被路景拦下。   “周婶子,你怎么又来了?”   周婶子眼眉一挑,不高兴道:“你这哥儿,我还不是为了你的事,真当我闲的没事干吗?”   路景有点想笑,这闫家的态度也是够怪的,议亲的时候把原主说的一文不值,多不乐意似的,结果他一翻脸,这些人反倒不肯放手了。   难不成真应了那句话,嫌货人才是买货人?   “昨儿个你说闫家不看重你,今儿闫家的就亲自来了,这回你总没话说了吧?”   周婶子看了眼闫家的,阴阳怪气道:“前阵子路大家的文哥儿出阁,礼钱收了足足十两银子,当时我就说不好,这往后啊镇上的哥儿们眼界儿可要高起来喽。”   闫家的一听就懂了,刚刚缓和的脸色瞬间又沉了下去,“我说呢,原是嫌这个,人家王家是开茶园的,我们家可比不了,一两银子已经够多了。”   “可不是,”两人一唱一和,“过几日景哥儿进了你们闫家的门,那你们的还不就是他的,你这个当婆母的难道还会委屈了他不成?”   “是这个理儿,礼钱多了也就传出去好听,其实过了门日子还不是照样过,没的因为这点子事把两家弄生分了。”   姜氏都插不上话,急出了一脑门子汗。   路景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周婶子,你是听不懂人话吗,我记得我昨儿个说的很清楚了,亲事取消。”   周婶子神色大变,“你这哥儿怎么还敢说啊,路家的我昨儿怎么说的,这种大事怎么好让哥儿自己说?”   闫家的本就皱着眉,这下脸色更是难看。   “没规没矩。”   姜氏擦了把汗,小心翼翼道:“这几日我们当家的做工事紧,没顾上,我们再合计合计。”   “是该这样,这种事哪有叫一个哥儿自己在前头咋呼的道理,没的坏了名声。”   周婶子这话已经有些威胁的意味了,姜氏一听果然给路景使眼色,想让他回屋里去。   偏偏路景根本不在乎什么名声,“周婶子要是觉得闫家好,不如自己嫁过去啊,正好你对闫家的礼钱十分满意,还能和闫家的凑一对好婆媳呢。”   周婶子一张胖圆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手指着路景哆哆嗦嗦,“你,你这哥儿胡说什么?!”   闫家的气的跳脚,嘴里骂骂咧咧道:“好一个牙尖嘴利的哥儿,我们闫家娶不起,也不敢娶,你们自己看着办吧。”   说着转身就走,到门口的时候还被门槛绊了一下,差点摔个狠的。   姜氏想去挽留,但被路景拉住,“娘,别管她。”   周婶子帕子重重一甩,恶狠狠道:“路家的,这就是你养出的好哥儿,我倒要看看,你们以后还能找个什么样的人家!”   说着也气跑了。   路元高兴地蹦起来,“太好了,终于走啦。”   姜氏照他后脑勺轻拍了一掌,“进屋去。”   路元悻悻地看了眼哥哥,低垂着小脑袋进去了。   姜氏把路景拽进小厨房里,又气又无奈道:“你刚才胡说什么啊,这下周婶子闫家的都让你给气走了,你自己说怎么办吧。”   路景作出委屈的模样,弱弱道:“娘,你别生气,我也是话赶话说急了,但你也听见她们怎么说我的了,我能不生气吗?”   姜氏急得团团转,“周媒婆是镇上出了名的坏嘴子,咱们惹了她,日后你的名声可要糟了。”   路景心里浑不在意,但脸上却做出懊悔的模样,“她会到处说吗?”   “这是当然啊,用不着几日,这事儿就会闹得整个镇子都晓得了。”   “啊?”路景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那我只能先不说人家了,再等等吧。”   “还等?你都十六了,要等到什么时候去?”   “娘……”   见路景满脸懊悔和委屈,姜氏也不忍心把话说太重,只能道:“罢了,先不说了,等你爹回来听他怎么说吧。”   “哦。”   晚些时候,周婶子特地等在路上把事情告诉了路二,过程中自然免不了添油加醋。   路二一听慌得不行,赶忙向她保证回去一定好好教导自家哥儿。   周婶子重重哼了一声,“就景哥儿这性子,哪个婆母能喜欢?我看啊你们多半是要砸在手里了。”   路二嘴笨,也不知道怎么说好听话,只能一个劲儿地说对不住。   “今儿个闫家的也在,景哥儿这些话一字不落都听了去,我去说和还被骂了一顿,婆子我做媒这么多年还没受过这等气呢!”   路二揣了一肚子火到家,结果一听路景和姜氏转述的那些话,火气又转向了周婶子和闫家的。   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   最后只能重重地叹了口气。   “闫家这桩亲是说不成了。”   姜氏给他端了碗水,温声道:“我瞧着闫家的也不是好相与的人,景儿要真嫁了过去只怕要吃苦头,不成就不成吧。”   路二端起碗一饮而尽,怆然道:“若只是一桩亲事吹了倒没什么,可眼下咱家的处境不好,只怕后头没人家上门了。”   “爹,”路景正色道:“经过这一回我也想明白了,只有我自己立起来,日后才不会让别人欺负了去。咱家也是一样的,这些年外头总拿咱家和大伯家比,说咱家这也不好那也不好,昨儿元元捡了光宗吃剩的果子回来当个宝似的,我瞧着心里实在不好受。”   路二和姜氏对视一眼,皆沉默不语。   “咱家是比不上大伯家,但咱们也是好好在过日子的,爹起早贪黑没日没夜地做工,娘家里家外操持的井井有条,凭啥镇上的人都能爬到咱们头上,说我贪图礼钱,说元元只配吃穿别人剩下的将来也定没什么出息,凭啥呢?”   这话可是说到路二和姜氏心坎儿里去了,两人眼圈霎时红成一片。   姜氏更感性一些,忙转过身偷偷拿衣袖揩了揩眼角。   路元趴在路景腿上捏着自己的手指不说话。   良久,路二深吸了一口气,开口问道:“你怎么突然想起这些事儿来了?”   “许是那日被闫家小子骂的太狠了吧。”   路二再次沉默。   “爹,娘,”路景趁热打铁,“我暂时不想成亲了,我不想嫁到闫家这样的人家去。”   路二倏地抬起头,想反对但嗫喏了半天却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姜氏在两人中间坐下,“可是你都十六了,现在不嫁等年岁再大些更找不着人家了。”   路景差点脱口而出那就不嫁了,但想了想还是选择了温水煮青蛙的方式,“日后再说吧,说不定就让我碰着一个顶好的呢。”   姜氏笑着摇头,显然根本没把路景这话当回事。   见气氛轻松下来,路元忙爬起来邀功道:“哥哥,今儿光宗又给我一颗他吃剩的果子,我没要。”   路景摸摸他的脑袋,狠狠夸赞了一番。   路元高兴坏了,白日里那点馋意立时跑了个干净。   吃饭的时候,路景随口问了路二一些双集镇的信息,得知镇上的人们主要靠着给周边的茶园竹园桃园这些地方做工来换钱过活。   眼下已入夏,桃子刚刚成熟,夏茶还等着采摘,所以重点就在这两处。   比如路二就在茶园做工,而姜氏有空的时候也会去茶园帮忙,过两日两人还要去桃园采摘桃子。   双集镇的人没有农田,一年到头就是围着这些个园子忙活。   从路二嘴里,路景得知周边除了一些被人包下的大园子以外,还有不少无主的野园子,大家得了空就会去碰碰运气,捡些吃的用的回来。   路景心里大概有数了。   此时,和路家隔了一条街的巷子里,某处清幽的别院。   一个清雅无比的男子正坐在竹林前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手中的剑,手臂翻转时剑身反射出一道冰冷的寒芒,一看便知不是凡品。   男子面白如玉,周身的气质矜冷高贵,偏偏他还生着一双漂亮至极的桃花眼,两种矛盾的特质在他身上融合到了极致,叫人看了便移不开视线。   一道黑影无声无息地落在男人身后。   “说。”   “是,殿下,今日镇上并无大事发生。”   话音刚落,另一道黑影便再次落下。   男人擦剑的手微微一顿,还没来得及开口,对方便急火火开口,“哪里无大事,明明就有一桩。”   男子失笑,“哦?说来听听。”   “殿下还记得前阵子我和您说的路家哥儿吗?” 第3章   关肃没好气道:“你能不能别和殿下说这些,殿下哪有心思听?”   关胜白了他一眼,不服气道:“怎么没有心思听了?殿下一向关心百姓,为此还特地建了学堂,亲自当了夫子,路家哥儿难道不是百姓吗?”   关肃:“……”   秦川笑了一声,“路家哥儿怎么了?”   关胜立刻拿屁股把关肃格开,眉飞色舞道:“上回说到这路家哥儿和闫家议亲闹了个不愉快,自个儿躲在被子里哭了许久,昨儿人终于是不哭了,结果殿下您猜怎么着?”   秦川抿了口茶水,淡声接:“嗯?”   关胜兴奋道:“他居然把那个周媒婆和闫家婆母骂了一顿,至于怎么骂的啧啧啧……”   关肃知道殿下根本不想听,于是极力催促关胜,“怎么骂的你倒是快说呀。”   关胜卖了个小关子,然后站直了身子,模仿着路景笑嘻嘻的模样道:“周婶子要是觉得闫家好,不如自己嫁过去啊,正好你对闫家的礼钱十分满意,还能和闫家的凑一对好婆媳呢。”   秦川一口茶水险些喷到关胜脸上。   关肃直摇头,“太脏了,骂的太脏了。”   “太解气了!”关胜看着比路景还要激动,“这几日可给我憋屈死了,今儿个总算气顺了。”   秦川勾起一边唇角,“听起来这个路家哥儿倒是有些意思。”   关肃好奇道:“他怎么突然支棱起来了,前头听你说的他似乎并非强硬之人啊。”   “哟,”关胜绕着他转了一圈,“你不是对我说的事情不感兴趣一副清高样吗,敢情你都听进去了啊。”   关肃嫌弃脸,“别这么说话,像个太监。”   关胜:“?”   他晃了晃拳头,悻悻道:“还能为啥,他又不是泥人,总归是有些脾性的。”   “也是,”关肃点头,“不过他后面可能有些麻烦了。”   关胜兴奋的脸瞬间垮了下去,“可不是,周媒婆和闫家人现在到处说他坏话,过阵子怕是整个双集镇都要晓得了,我听说哥儿家最重名声了。”   “殿下。”他瞪圆了眼睛,“我能不能把周媒婆和闫家人打一顿,警告他们一下?”   秦川站起身,随手把剑丢给关肃,没什么表情道:“别去搅扰百姓的生活。”   “哦。”关胜垂头丧气地应了一声。   他当然知道,就是心里实在不舒服,觉得路家哥儿可怜。   “其实还有一个更好的办法。”   关肃突然开口。   “什么办法?”   关肃眼底难得的闪过一抹揶揄,“我看你好像挺喜欢路家哥儿的,不如你主动点上门提亲吧,叫殿下给你准备些嫁妆,哦不,聘礼。”   关胜:“……”   秦川神色淡定地往回走,全然只把身后激烈的打斗声当成背景板。   *   第二天等路二和姜氏都出门后,路景就带着路元去了最近的一处野竹园。   初夏的竹林郁郁葱葱,枝繁叶茂,远远地就已感觉到一阵舒爽的凉意。   “哥哥,我们来挖笋吗?”   路景点头,“挖一些,再砍些竹子带回去。”   “砍竹子做什么?”路元好奇道:“哥哥要编东西吗?”   因着竹子泛滥,双集镇好些人会拿竹子编些家具或者小玩意儿拿出去卖,但基本不值什么钱。   路景笑,“不是,拿来做菜吃。”   “哦。”   路元有一点点小失望,和竹子有关的吃食他吃过好些,包括春天里刚冒出来的嫩竹笋,但毕竟是小孩子嘛,吃多了也就不觉得好吃了。   而且哥哥以前很少下厨,按说手艺好不到哪儿去。   路元挠挠小脑袋,蔫蔫地应了一声。   “怎么了?”路景以为他无聊,便道:“哥哥给你做个竹笛好不好?”   “竹笛是什么?”   “一种乐器,能吹出曲子来。”   路元顿时来了兴趣,“真的呀?”   “嗯。”   毕竟是野园子,里头的路着实不太好走,路景现在这个身体又实在不行,还没多走几步人就喘上了。   他扶着一颗青竹,无奈地想,还得锻炼啊。   就近歇了一会儿,顺带着挑选出适合做竹笛的竹子,路元兴奋的不得了,自己挥舞着镰刀就把竹子给砍了。   “哥哥,你快做。”   路景拿随身携带的帕子把竹子简单擦干净,然后砍出一段适合的长度,再把竹子里头通干净。   他们运气不错,选出来的竹子很直。   比照着经验,路景耐心地在竹子上打出一个个规律的圆孔,最后再把笛塞塞进去,一个简单的竹笛就做成了。   路元拿在手里左看右看,小脑袋上挂着一个大大的问号,就凭这几个孔就能吹出好听的曲子吗?   路景试了试音,然后给他吹了一首《勇气大爆发》。   路元两只眼睛瞪得溜圆,“哥哥,你啥时候学会的?”   “没有,我随便吹的。”   “你吹的真好听,比颜夫子还厉害。”   “颜夫子是谁?”   路元挠挠头,不好意思道:“我也没见过,不过听光宗说颜夫子是全双集镇最厉害的人。”   路景也没太在意,随口嗯了一声,“想学吗?”   路元用力点头,“想!”   接下来的半个时辰,两人一个教一个学,曲子一会儿悠扬,一会儿粗噶,简直冰火两重天。   躲在旁边树上偷听的关胜面部表情不断的切换,等路景他们的教学结束的时候,他好似练了一天功那般累。   从竹园出来,迎面撞上几个男子,打头的那个肤色黑沉,双眼细长,看过来时眼神带着不加掩饰的打量和不屑。   但看着看着,那点不屑就转化成了疑惑。   路景丝毫不在意,直接拖着竹子从他身边走过。   “等等。”   男子大步一跨,正正好好地挡在路景跟前,“啥意思?”   路景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觉得有些眼熟,但一时没想起来,便问:“你哪位?”   男子:“?”   “昨儿个才骂了我娘,今儿个就装不认识我,以为这样我就会放过你?”   路景恍然,难怪眼熟呢,敢情是闫家那位啊。   他把竹子往前拖了拖,挡在两人中间,不耐烦道:“你比上回黑了不少,一时没认出来。”   闫山:“……”   他疑惑道:“你怎么和上回差这么多?”   上回议亲的时候明明唯唯诺诺,跟个傻子似的,怎么这回突然鲜活了起来。   路景叹了口气,“该说你蠢呢还是蠢呢,这点事情都想不明白?”   “你……”闫山眼神陡然阴沉起来,“你故意装的?”   路景一副体贴的模样,“你对我不也不满意?正好啊,咱们互相看不上,也省的麻烦了。”   说完他就牵着路元的手头也不回地走了,背影看起来要多轻快有多轻快。   剩下一个破防的闫山在原地跳脚。   路元小声问:“哥哥,你真的不喜欢闫山吗?”   “不喜欢,太丑太矮了,影响下一代基因。”   “什么是基因啊?”   “没什么。”   本就破防的闫山更是暴跳如雷。   回家的路上经过街市,各种吆喝声不绝于耳,热闹的紧。   路元盯着卖肉的摊子看的目不转睛,小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其实镇上的百姓普遍生活条件都不差的,只是从开春开始,路二和姜氏就忙着在几个园子里做工,吃食上自然是能对付就对付,吃饱了就成。   所以小家伙已经有一阵子没吃上一顿正经的肉食了。   路景掂了掂怀里的钱袋子,再转头看了一眼身后的竹子,做个竹香味儿的肉汤好像也不错。   于是,他就领着路元走上前。   同一条街的另一边,关胜正围着秦川叽叽喳喳,“殿下,你说句话呀。”   另一边的关肃简直想捂他的嘴,“你能不能别烦殿下了,殿下根本不关心什么景哥儿。”   关胜气哼哼地瞪了他一眼,然后继续围着秦川,“殿下,那个闫山真的放话说要把景哥儿娶进门然后折磨他,殿下你说句话呀殿下。”   秦川视线只盯着手中的邸报,闻言漫不经心道:“路家也不一定答应吧?”   “那万一呢?”   “答应了再说。”   关胜急的上蹿下跳,“殿下……”   突然关肃拍了拍他。   关胜不耐烦地挥了一下,赶苍蝇似的,“别烦我。”   关肃无奈道:“你心心念念的景哥儿好像就在那头?”   关胜顿了一下,然后刷的转过头去。   此刻街市上人有点多,路景和路元被人挡着,其实看不太清,但那捆竹子实在够显眼。   关胜视线扫过路元宝贝一样抱在怀中的竹笛,突然眼睛一亮,“殿下,还有一件事我忘了说,方才景哥儿自己动手给他家小弟做了一只竹笛,还吹了一首十分动人的曲子,那曲子我从未听过。”   关肃无情扎刀,“你一共才听过三首曲子。”   关胜:“……”   关胜索性直接哼了一段。   秦川一顿,眼底终于露出了些许在意。   “什么曲子?”   “不清楚,景哥儿随便吹的。”   关肃微微皱眉,“好怪的曲子,但听上去尚可。”   秦川朝路景看了一眼,淡声道:“去把曲谱要过来。”   关胜高兴地应下。 第4章   路景对此一无所知,他正忙着处理砍来的新鲜竹子呢。   路元按照哥哥的要求吭哧吭哧地把竹子锯成规律的几节,然后放入水中浸泡。   等他做完这一切看过去,发现哥哥已经把土灶搭起来了,他赶紧跑过去,兴奋道:“哥哥,这是要做什么呀?”   “收集一些竹沥。”   “什么是竹沥?”   “竹子里的汁液,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兄弟俩一块儿处理好了竹子,简单的清洗过后就架到火上烤,这个过程十分考验耐心,等路元从眼巴巴地看着到开始打瞌睡,才勉强得了罐子底那么多的竹沥水。   路景拿根筷子沾了一点给路元尝,路元锁着小眉头认真道:“有些竹子的香气,其他就没尝出来了。”   路景笑了。   就这么又烤了几个时辰,罐子里的水越来越多,路景看着日头落下去,想着路二和姜氏快回家了,便把烤竹沥水的活儿交给路元,自己去厨房准备食材。   路元惊讶道:“哥哥,你要下厨吗?”   “嗯,做个竹筒烧肉。”   虽然没吃过,但既然是肉,那肯定是差不了的,只是路元还没来得及高兴就陡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忙巴巴地跟上去,“哥哥,哥哥。”   “怎么了?”   “不然还是等娘回来再烧吧。”   小家伙脸上的紧张和担忧明显的很,路景看的好笑,“你怕我把肉做坏了吗,放心吧,不会的。”   “哦。”小家伙也好哄,得了哥哥的保证,马上就放心了,乖乖地跑回去继续看火。   不光做竹筒烧肉,路景还另做了一份竹筒饭。   先把食材和配料放锅里炒一炒,炒过后装入洗干净的竹筒中,拿荷叶封好口子,最后再糊上一层厚厚的泥。   做完这一切就听见外面路元喊爹娘的声音。   姜氏急匆匆丢下手里的工具,连汗也来不及擦就往厨房赶,等看见里面的路景时脚步一顿。   “景儿,你这是?”   “娘,我做了点竹筒饭,拿去蒸一下就能吃了。”   姜氏惊讶地说不出话来,“你啥时候会这些了?”   “先前在孔嫂家见她弄过。”   孔嫂是路家同一条巷子的街坊,手巧是出了名的,竹筒饭她也确实弄过一回,大家都知道。   姜氏帮着路景把竹筒搬出去,高兴道:“你今儿咋想起来做饭了?”   路景故意叹了口气,“这几日老听人家说我不好,比不上文哥,我心里难受。”   姜氏面色暗了下去,“也怪我,我和你大伯娘也没得比,还有……”   她想说路二也比不上路大,但看了眼外面吭哧吭哧打井水的路二,这句话终究还是没忍心说出来。   路景吸了口气,“娘,我想通了,以后咱们就不和大伯家比了,关起门来过好咱自己的小日子就成。”   该死的对照组,滚一边去吧。   “成,”姜氏露出个笑来,“你说得对,过好咱自己的小日子。”   其实她根本没往心里去,毕竟这些年她和路二从没主动和路大家比过,但也不知道怎么弄的,事情就到了如今这步田地。   关起门来过自己的小日子,这话说起来轻松,实则她也没什么底气。   夜晚凉风习习,比起闷热的小厨房,小院子显然要舒爽得多,一家人干脆搬了张桌子出来,就着鎏金般的晚霞吃起了暮食。   路景切开一只竹筒,一股诱人至极的油香顿时爆开,桌边的三人立刻勾着脖子看过来,尤其是路元,他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今儿还买了肉?”   路景把竹筒放在路元跟前,应了一声,“早上路过肉铺,买了一些。”   也就这一只竹筒,余下的都是竹筒饭了。   封口的厚泥轻轻敲开,再揭开荷叶,竹子的清香混合着饭菜的油香扑面而来,姜氏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路二迫不及待地拿筷子夹了一点塞进嘴里,被烫的直吸气都没舍得打个停顿,直接吞了进去。   “香得很。”   姜氏紧跟着也尝了一口,她没路二那么心急,在嘴巴里反复嚼过才咽进了肚子里。   夫妇二人对视一眼,皆眼睛一亮。   “上回孔家的怎么说味儿不好呢,我吃着美得很啊。”   路二摇头,“不知道咋回事。”   “兴许是因为我提前炒过一遍吧,我记得孔嫂子好像提过。”   路景说的极其自然,路二和姜氏都没起疑心。   路元急的在旁边直打转,他知道爹娘辛苦,所以没敢抢在前头。   但闻着这味道,再听着三个大人的讨论声,他的小肚子响的好大声。   好不容易轮到他,可怜的小家伙一个字也舍不得多说,只把小脑袋埋在竹筒里拼命扒饭。   一阵风卷残云过后,桌上只余留了几只横七竖八的空竹筒,里头一粒米一滴汤汁都没剩下。   路二抹了抹嘴,露出了这些日子以来的第一个笑容。   “等下回买只鸡回来,咱们可以拿竹筒熬鸡汤喝,就用今儿烤出的竹沥水。”   一听这话,路元马上露出向往的神色,鼻尖仿佛都闻到了一股混合着竹子清香的鸡汤味。   想想都美味的不行。   姜氏笑了一声,“就明儿去买吧,一只鸡咱家还是吃得起的。”   附近有主的园子里基本都养了好些鸡鸭,成本相对比较低,价格上自然也要好接受一些。   路元欢呼一声,特别勤快地跑去厨房里把那一罐子竹沥水端了出来。   姜氏好奇道:“这东西怎么喝?”   “加姜片煮,能止咳。”   路景又补了一句,“听人说的。”   姜氏笑了一下,“开春那会儿吃了风,一直咳到现在也不见好,我先试试。”   余下的竹沥水路景煮开后泡了一壶茶,连路元都分到一小杯,一家人坐在一块儿悠闲地品茶聊天。   路二长舒了一口气,感觉自己活到这个岁数,从未如此惬意过。   然而事情总归是没那么圆满,一壶茶还没喝完,周媒婆和闫家的就上门了。   “呦,喝茶呢,好生舒坦啊。”   周媒婆的大嗓门老远就传过来,左右两边立刻传来开门的动静。   路景:“……”   早知道就把院门关上了。   姜氏警惕地看着两人,“你们怎么来了?”   闫家的表情很是复杂,像是憋着怒火,但又无可奈何。   路景拍拍路元的肩,小声道:“元元,你先回屋去。”   路元虽然听话地进去了,但紧跟着就拿了他娘的捣衣槌攥在手里,趴在门边偷看。   “别慌别慌,”周媒婆帕子一甩,“我是来报喜来了。”   姜氏看了眼路景,茫然道:“哪来的喜?”   周媒婆嗔了她一眼,“还能是什么喜,自然是景哥儿和山小子的亲事了,我这忙前忙后的为了啥呀,不就为了这事儿嘛。”   路景:“?”   他记得他早上刚把闫山骂了一顿吧,现在这什么情况?   “闫家的你说句话?”   周媒婆推了一把闫家的。   闫家的表情实在说不上好看,说话的时候也一副不甘不愿的口气,“只要你家景哥儿点头,礼钱我们可以再加点。”   说完她就立刻偏开头去,好像受了莫大的侮辱似的。   周媒婆喜滋滋地打圆场,“其实是山小子,别看他上回没说什么好话,其实就是抹不开面儿,年轻后生嘛难免的。这回他亲口和我说相中了景哥儿,非把他娶回家不可,只要景哥儿答应,十两银子那也就是一句话的事儿。”   说着她就给闫家的使了个眼色,闫家的轻哼了一声。   路景:“……”   闫山搞什么名堂?   姜氏下意识去看路景,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以往她都习惯听路二的。   路二也看向了路景。   一时间谁都没说话。   周媒婆愣住,这可和她预料的完全不同,她本来以为路家会欢天喜地答应呢。   “今儿个咱们就合计合计,把吉日定下来,等……”   “不必了。”   路景打断她,冷声道:“我早就说过了,亲事取消。”   周媒婆脸色瞬间阴沉下来,“一个哥儿家,这么强势作甚,哪个男人会喜欢?”   路景翻了个白眼,“好像男人的喜欢多值钱似的。”   周媒婆双眼一瞪,“十两银子还不值钱?你这哥儿简直黑了心,要是传出去我看还有谁家敢要你。”   路景:“……”   算了,吵都吵不到一处去。   他干脆顺着周媒婆的话说,“对,我就是黑了心,没有八抬大轿别想娶我,慢走不送。”   周媒婆:“……”   闫家的:“……”   等把这两人轰走,院门一关,路景一转身就对上路二和姜氏担忧的视线。   他无奈道:“我知道这样对名声不好,但周媒婆实在难缠,不这么说她估计还会再来的。”   姜氏叹了口气,“罢了,日后再说吧。”   路二也叹了口气,“兴许隔壁镇上还有没成亲的后生,咱们再看看吧。”   路景:“……”   路元举着捣衣槌,兴奋道:“颜夫子还没有成亲哪!”   夫妇俩脚步一顿,路元一脸期待地看着他们,结果两人马上就继续说着话绕开他回屋去了。   路元:“?” 第5章   “颜夫子”本人正在处理公事。   关肃关胜两人直直地站在他跟前,皆神情肃穆。   片刻后,秦川把手中的信件递到烛火边,点着以后随手丢进了旁边的竹筒里。   “殿下,娘娘信中说什么?”   秦川一张如玉的面颊在月光中泛着冷色,“国库空虚的事压不住了,母后知我素来和高祁不和,特寄信来提醒。”   关胜冷哼一声,“国库空虚还不是拜他高首辅所赐,不光自己带头贪,还净提拔些蛀虫之辈,朝廷这些年的赈灾银哪个不被层层盘剥?”   关肃性子沉稳一些,没有关胜这么外露,但看他的表情也是气愤的。   秦川思索片刻,突然笑了一声,“上月我递上去的折子想必到了。”   “国库既如此空虚,那摆在眼前的创收法子用还是不用,全看高祁了。”   关胜一脸幸灾乐祸,“罗承平贪污罪证确凿且数额庞大,他可是高首辅的第一门生,想必高首辅应该很舍不得吧。”   关肃点头,“肯定的。”   秦川递过来一张纸,上面罗列着好些官员的名字,关肃接过看了一眼,发现全是罗承平贪污案的牵涉人员。   关胜好奇道:“殿下,您什么时候拟的名单?”   “刚开始查的时候顺手就拟了。”   秦川随口一句话却让关胜关肃二人瞪大了眼睛,当初殿下来双集镇的时候罗承平是什么情形,那可是天子第一宠臣的心腹,威名赫赫的封疆大吏,任谁看都是不可撼动的存在。   可那个时候殿下就已经写好了他的结局。   这份自信和运筹帷幄实在叫人心惊。   关胜不由想,日后高祁的涉案名单殿下该不会也已经拟好了吧。   秦川起身往里走,“这上面的人盯紧了,别让他们转移财物。”   “是。”   刚踏出门槛,关胜就迫不及待地施展轻功往外跃,然而刚一动就被关肃扯着脚腕拽了回去。   关胜立刻炸毛,“你干什么,太侮辱人了吧?”   关肃松开手,无奈道:“殿下让你到处溜达是为了掩人耳目,你是不是本末倒置了?”   “哪有?”关胜振振有词,“我去替殿下要曲谱,这可是正事。”   “你打算怎么要啊?”   “你别管。”   关胜扬长而去。   他说的要曲谱,还真的就是“要”。   关胜换了身小书童的衣裳,直接去路家敲门。   而此时,路家正热闹着。   周媒婆和闫家的走后,来了几个串门的邻居,没一会儿路大媳妇儿李氏也来了。   路二家的小院子瞬间挤满了人。   都是冲着路景的事儿来的。   李氏的嗓门大的出奇,“听说闫家只给了一两银子,那是少了点儿,还是我家哥婿好说话,说给十两就给十两,其实我们本来也没想要这么多……”   有人跟着接话,“闫家和王家还是不能比的,王家掌着一个茶园呢,小是小了些,但也算是一份产业了,闫家也就是给人做做工,靠着人丁多才撑起了一点牌面。”   这位说话客观,李氏显然对那个小字不太满意,阴阳怪气道:“许是我家没见过世面吧,小就小一些,总归比没有的强。”   说话那人:“……”   路景喝着茶看热闹,然而作为话题中心的人物,他注定是清闲不了的,没一会儿火就烧到了他头上。   “闫山那小子还是不错的,品貌端正,我看景哥儿你就别挑了,早点定下来吧,我们还等着吃你的喜酒呢。”   “是啊是啊,你这都十六了,我在你这么大的时候我家大娘都生出来了。”   “哎呦一两真不少了,我家当家的娶我才给了二百文。”   李氏的大嗓门混在里头也极其“出众”,“要我说,一两银子确实太少了,干嘛便宜了闫家啊。”   姜氏憋着气插了一句,“不是礼钱的问题。”   “那是为啥呀?”   所有人都睁大了眼看着路景和姜氏。   姜氏小声道:“方才周媒婆和闫家的说,就算十两也是没问题的。”   院子里陡然安静下来,只能听见外面几个孩子说话的声音。   李氏像是不敢相信,又像是不甘心,质问道:“她们真这么说?那你们为啥不答应呢?”   路二一直没开口,这时候冷不丁接了一句,“景哥儿不喜欢山小子。”   “啥?”   所有人齐刷刷看向路景,眼神一个赛一个的灼热。   路景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开始了他的表演,“这些话不好拿出去说,但大伯娘婶子你们都不是外人,我也就说实话了,你们可千万别出去说啊。”   “前几日我碰见一个大师,头发胡子全白了,就和戏文里的神仙一模一样。他一见我就问我是不是在议亲,我吓了一跳,还没反应过来呢,他又叫我别嫁,说将来生不出孩子。”   几个妇人齐齐倒吸了一口冷气。   关胜趴在房顶上听得津津有味。   “我一听这还得了,元元毕竟还小,我爹娘可还要靠我传宗接代呢,生不出孩子哪成啊?”   所有人:“?”   关胜噗嗤一声,幸好蝉鸣声大,没人听见。   路景说完又装模作样地叮嘱了一番,末了又道:“那大师还说我将来会飞黄腾达,遇见一个顶顶好看的女……男子,也不晓得是真是假。”   反正吹牛不上税,先吹了再说。   李氏她们的表情已经无法形容了,本来刚听见大师两个字的时候她们是很不屑的,但偏偏路景说的还真像那么回事,细细想来竟越发觉得合理。   那大师该不会是送子观音化的身吧?   就在气氛诡异的时候,院外突然爆发出一阵高昂的哭声。   李氏一个弹起,飞快地奔出去,把大哭的路光宗抱进怀里,一叠声地喊着心肝。   “光宗,你快和娘说,谁欺负的你,娘替你教训他。”   路光宗伸出一根短短胖胖的手指,朝旁边一脸气愤的路元指去。   姜氏立刻扯了一把路元,“怎么回事,元元你打光宗了?”   路元气的小脸通红,“是我打的,他胡说八道。”   姜氏满脸都写着惊讶二字,过去路元总跟在光宗屁股后头,光宗对他呼来喝去的,今儿怎么胆子这么大?   路光宗嗷地一声,哭的更狠了。   李氏心疼的都快掉泪了,她咬着牙道:“小小年纪就这般心狠,将来长大了可怎么得了,老二,这就是你管的人!”   路二怒喝了一声,“路元,到底怎么回事?!”   路元嘴巴闭得紧紧的,就是不说话。   路二气的抬手要打,被路景拦住,“爹,肯定是光宗说了什么话,元元不会随便打人的。”   李氏指着路景,气的哆嗦,“光宗一个小孩他能说什么,你们一家都不是好东西,大的嫁不出去,小的以后也没人要。”   这下姜氏也气的不行了,场面一时间陷入了混乱中。   路景摸了摸路元的脑袋,温声道:“元元,你和哥哥说,光宗说什么了?”   路元仰起脸看了他一眼,两只圆溜溜的大眼睛里满是水光,显然是被气狠了。   路景又问了一遍,路元才挤着嗓子里的那点声音闷闷道:“他说他娘说景哥这样的能有人要就不错了,还挑三拣四。”   越说越小声,最后五个字都快听不清了。   李氏面色大变,眼神闪躲,长了眼睛的都能看出她的心虚。   “大伯娘,我们好歹也是一家人,你这么背后说我不太好吧?”   李氏恼羞成怒,“我没说,路元自己瞎编的吧,小小年纪心思可真深。”   路景看向她怀中的路光宗,“光宗,是你娘说的吗?”   路光宗支支吾吾地不敢承认,气的李氏掐了他一把,路光宗又嗷了一声,“娘,你掐我干啥,明明就是你自己说的唔……”   李氏捂住了他的嘴。   事情再清楚不过了。   姜氏愤愤道:“小孩子懂什么,都是大人怎么教他就怎么说,嫂子,心思深的人恐怕是你吧?”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李氏也不好意思胡搅蛮缠,只能抱着路光宗灰溜溜地跑了。   其他人干脆也散了。   路景捏捏路元的脸,笑眯眯道:“元元真棒,但下回还是别打人了,打伤了咱们还得赔银子。”   路元点头,又恢复了平日里乖乖巧巧的模样。   关胜刚才本来想跳下来帮忙作证的,但又不好解释自己是怎么瞧见的,幸好景哥儿聪明,几句话就解决了。   “且慢。”   路二关门的手一顿,疑惑地看向凭白出现的关胜。   关胜笑眯眯地说明了自己的来意,然后自来熟地摸了一把路元的小脑袋,夸道:“这孩子看着就聪明灵巧,是个好孩子。”   路景:“?”   莫名其妙。 第6章   “今日早些时候路过此地,无意中听见贵院中传出一阵悠扬的笛声,我家主人爱好音律,特登门来求个曲谱。”   关胜自认这个借口找的还是很合理的,毕竟一个能自己动手制作竹笛的人必然是爱好音律之人,既然爱好音律,那自然会时时吹奏。   谁知这话一出,路景的表情立刻变得复杂起来,只因白日里练习的人是路元。   能从那一声声如鸭子叫的笛声中听出悠扬二字,这人的耳朵怕不是出问题了吧?   路景招招手,对路元说:“元元,还记得哥哥教你的曲子吗,给客人演奏一遍好不好?”   路元点头,乖乖地跑回屋里拿来了心爱的小竹笛。   约莫一盏茶的时间,等路景再出来的时候就看见关胜一脸便秘的表情。   他看起来似乎很想打断路元,但路元吹得太专注,没让他找着机会。   见此情景,路景差点笑出声来。   面对关胜投过来的求救目光,他十分善良地端过去一杯茶,哄着路元收起了竹笛。   关胜硬着头皮道:“其实细细听下来还是颇有些韵味的。”   路景也没揭穿他,坦诚道:“你要的曲谱,我不会写。”   他只会现代的简谱和五线谱,写出来对方也看不懂。   “啊?”   “曲子是我随便吹的,因此并没有曲谱。”   看得出他没说假话,关胜只好道:“既然如此,可否请你完整地弹奏一遍?”   “什么时候?”   “待我征询过我家主人后再告知于你。”   虽然关胜说话很客气,但那种常年居于上位的语气却不是一下子就能消去的,路景一下子警惕起来,“你家主人是?”   “颜祎,颜夫子。”   路景:“……”   就是那个路元一直挂在嘴边、双集镇的大明星颜夫子?   据说这位颜夫子去年才来到双集镇,年纪轻轻就才华横溢,而且他办的学堂不收束脩,因此整个双集镇的百姓都挤破了脑袋想把自家孩子送进去。   偏偏人家只收有天分的孩子。   关键这位颜夫子模样十分俊俏,听说好看的和神仙似的,每回他出门,镇上的人都要跑去围观,还给他送花送果子,弄得颜夫子不得不带上帷帽再出门。   后来镇上的读书人便以此为荣,纷纷效仿。   路景还没来得及回应,路元突然冲过来,兴奋道:“你是颜夫子家的小书童?”   关胜点头,“正是。”   路元眼巴巴地看着路景,“哥哥,你就答应吧。”   路景失笑,“当面吹奏没问题,但我有个要求。”   “请说。”   “届时如果你家主人听不懂,或者欣赏不了,不能怪罪于我,我早就说过只是自己随便吹奏而已。”   关胜:“……”   好,好陌生的文字。   头一次听人这么说他家殿下。   也罢,出门在外还是低调些好,关胜强自镇定,点头应了下来。   他回去后就把这话原封不动地转达给了秦川,末了还替路景求情,“殿下,不知者不罪,请殿下不要责怪景哥儿。”   秦川收起手中的青竹折扇,“你听着如何?”   关胜又露出便秘的表情。   秦川:“?”   关胜把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连一向严肃的关肃听完都笑了。   秦川嘴角微勾,“罢了,一首曲子而已。”   听得出那位景哥儿并不太甘愿为他吹奏,秦川也不是强人所难的主,干脆就算了。   关胜蔫哒哒地应了一声。   *   第二天一大早,路景就上街买了半只鸡回来。   买完鸡他还顺带着溜达了一圈,既然他现在已经来到了这个世界,总该要做些事情才行。   上辈子他于美食一道颇有些研究,因此第一想法便是做些吃食来卖。   双集镇的人爱吃辣,但用来提辣的食材只有葱姜蒜和茱萸,连花椒都没用。   一方面当然是价格的原因,另一方面这个时代民间的花椒主要存在于中药铺里,很少有人想到拿它来做菜。   逛了一圈下来,路景渐渐有了主意。   说干就干,回去之前,他就买齐了自己需要的配料,顺便捡着便宜的食材买了一些。   快到家的时候,远远地便听见一阵熟悉的竹笛声。   为了鼓励元元,路景说要是他练得好,到时候就让他给颜夫子吹奏。   小家伙现在跟打了鸡血似的,从吃完早饭开始一直练到现在。   “别练了,快来帮忙。”   路元依依不舍地抱着竹笛,一只手还揉着自己酸胀的腮帮子。   路景觉得好笑,颜夫子到底多大魅力啊。   晚上路二和姜氏回家,一眼便瞧见桌上的陶罐子,凑近一些便闻到一股又香又辣的滋味儿,在这大热的天里居然一点都不觉得腻,反倒让人胃口大开。   路二立刻去井边打水。   待他和姜氏洗净手和脸,路景这边也把餐食备齐了。   姜氏盯着陶罐里的吃食看了好一会儿,好奇道:“景儿,这里头红红的是什么?”   “我自己熬的红油,是辣的。”   “那这吃食叫啥呢?”   “钵钵鸡,我在书里瞧见的。”   路二欣慰道:“先前让你和路文一块儿识字,倒真学了些好东西。”   姜氏帮着把几个竹筒捧上桌,一人面前放了一个。   “这就是用竹沥水熬的鸡汤吗?”   “是。”   竹沥水鸡汤虽然诱人,但到底还是钵钵鸡更新奇一些,路二抓起筷子就直奔中间的陶罐。   他第一个夹起的是一只鸡脚,表情看上去颇为嫌弃,“鸡脚没什么肉,还要花时间啃,太费事儿了。”   一般做力气活的男人,都不太喜欢鸡脚这种食物。   姜氏忙把自己的碗递过去,“给我,我吃。”   结果把鸡脚给她以后,路二再一夹,又是一只鸡脚。   路景忍着笑道:“鸡脚便宜,我便多买了些。”   为了凑一罐子食材,路景可废了不少心思,除了这些大多数人看来性价比低不肯要的鸡脚鸡翅之外,他还买了好些猪耳朵。   素菜以竹笋为主,总的来说虽然品类远远没达到路景的期望值,但胜在量大。   姜氏好笑道:“吃你的吧,又不是要出去做工,费点事就费点事呗。”   路二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筷子方向一转,鸡脚便落入了他自个儿的碗里。   路景低头喝了一口鸡汤,感受着竹沥水熬煮的清新气息,感觉被热气蒸了一整天的五脏六腑都被安抚了。   正要开口就听见路二惊喜的声音,“这味儿真带劲儿。”   姜氏一只鸡脚都吃完了,闻言立刻点头附和道:“虽然辣,但吃着十分清爽,一点都不腻味。”   “真不愧是书里写的东西!”   其实底料里的红油辣子完全没熬到路景想要的效果,毕竟家里油少,也没买到合适的辣椒,但对于从未尝过钵钵鸡的路二和姜氏来说也已经足够惊艳了。   路元小小年纪吃辣能力居然也不弱,他喜欢猪耳朵,一条一条地往嘴巴里塞,脆脆的咬着很过瘾。   本来里面的笋片是最受嫌弃的,毕竟一整个春天下来早就吃腻了,但姜氏啃完几只鸡脚后无意中夹了一片塞进嘴巴里,随后眼睛便亮了。   这还是他们吃腻的笋子吗?   脆脆的辣辣的爽口的不得了,感觉伴着还能再吃一碗饭。   于是,三人又埋头抢起了笋片。   路景特地多煮了点米,结果最后居然还没够。   路二盯着罐子里的汤汁,眼里满是舍不得,“拿这汤浇一下,我还能再吃两碗。”   姜氏担忧地看了眼米缸的方向,“照这么吃下去,咱家米缸很快就空了。”   路二讪讪地放下了碗。   见状,路景便说出了自己的想法,“爹娘,你们觉得钵钵鸡能卖钱不?”   路二瞪大了眼,“什么?”   姜氏和他几乎同时开口,“你要做买卖?”   路景点头,“我想试试看,反正今天用的食材便宜,咱们不用投入太多,将来做起来了再加更多食材进去。”   路二和姜氏对视一眼,两人做工做惯了,从未想过自己做买卖,对他们而言,做买卖的人和他们根本不是一类人。   现在路景这么一说,他们的思维简直受到了巨大的冲击。   许久,路二才艰难道:“要是没人买咋办?”   他天性软弱,没什么主见,过去总习惯听他大哥的,被他大哥支使的团团转。   路景的提议,他第一反应便是不成。   姜氏的担忧不比他少,但她的心是偏向孩子的,因此下意识便帮着路景说话,“怎么会没人买,你方才自己也吃了,滋味怎么样?”   反驳的话说完她便更有了几分底气,“景儿说的对,总归这些吃食也花不了多少银子,大不了咱们多煮些笋子进去。”   路二依旧拿不定主意,但他头一低,看见自己面前吃完的空碗,碗底沾着一层诱人的红油。   回味着钵钵鸡的滋味儿,路二一狠心,拍桌道:“成,明儿我下工回来就去园子里挖笋。”   姜氏笑得开心,“幸好咱家有井,东西可以放下去镇着,坏不了。”   路元举手,“我也可以帮哥哥挖,我力气大得很。”   说着他还挥了挥小手臂,给大家展示了一番他的臂力,把三人都逗笑了。 第7章   第二天天还没亮路景就起来了,结果出去一看,路二和姜氏都在院子里吃早饭了。   “爹娘,今儿怎么这么早?”   姜氏看了眼对面的路二,笑的揶揄,“还不是你爹,昨儿一晚上都没睡实,半夜还念叨着要多挖点笋,这不,天不亮就催着我起身了。”   路二被她说的不好意思,脸上泛起一层红,只是因为肤色黝黑看的不太清楚。   “别听你娘的,就是天热睡不踏实。”   路景心下动容,上辈子他原生家庭并不好,几乎没怎么体会过这种家人之间诚心诚意的关爱,没想到一夕穿越,竟然得到了。   他平复了一下心绪,劝道:“爹,今儿头一日,还不晓得能不能卖出去,我一会儿带着元元去挖点就够了。”   没成想昨晚还在问他卖不出去咋办的路二居然瞪了他一眼,严肃道:“谁说卖不出去,凭你的手艺肯定卖得出去。”   路景:“……”   姜氏噗嗤一声,“你昨晚可不是这么说的。”   路二一听,抓起工具转身就逃了。   姜氏笑看了路景一眼,“行了,你在家里看着元儿,娘走了。”   暂时没什么事,路景干脆回屋补了个觉,等他再次起身的时候路二和姜氏依旧不在家,但小厨房里已经堆了小山一样的竹笋。   接下来就是买食材,处理食材。   到了半上午的时候,路家小院子里就飘出一阵诱人至极的辣香味,惹得路过的人频频探头往里瞧。   “路家的今日忙活什么呢,没去做工啊。”   “我亲眼瞧见她和路二出的门啊。”   “那这味道咋回事?”   “要不进去瞧瞧?”   说话的几人互相看了一眼,都没抬腿。   这年头谁家都不宽裕,要是做点吃的左邻右舍你家分一点我家分一点,那还吃啥?所以大家都很自觉。   可路二家飘出的味儿也太香了些,她们都好奇死了。   正互相推搡的时候,一个爽利的女声突然插进来,“干什么呢?”   几人快速交换了一个眼神,然后快速把孔嫂子围住。   “你没闻见吗?”   “啥?”   “路家啊,这味儿多香啊。”   孔嫂子动了动鼻子,眼睛霎时一亮,其他人一看她这模样,更来劲儿了。   “也不晓得做了些啥这么香。”   “这还不简单,进去瞧一眼不就知道了?”   孔嫂子瞪了她们一眼,又好气又好笑道:“想叫我进去就直说,干什么弯弯绕绕的?”   其他人都笑了,“害,咱们整条巷子就你人缘最好,你进去最合适。”   孔嫂子轻哼了一声,“谁叫你们老说人小话,路二家也没惹你们。”   说完她也不管其他几人脸色多难看,自己一扭身推开路二家的院门进去了。   “路家的你在屋里不?”   路景正忙着做汤底抽不出空,便让路元出去瞧。   “哥哥,是孔嫂子。”   孔嫂子探了个头进来,笑眯眯道:“哟,景哥儿怎么下厨啦,老远就闻着香了。”   路景冲她笑了一下,客气地招呼她进去。   孔嫂子鼻子尖得很,几乎一进去就瞄准了灶台边那只巨大的陶罐子,香味就是从这里飘出来的。   “这是什么呀?”   “我做的底汤,拿来泡煮好的吃食,这叫钵钵鸡。”   孔嫂子看的目不转睛,“钵钵鸡?我还从没听说过这种东西,什么味儿啊?”   她虽然没说想吃,但眼里的馋意都快忍不住了。   路景各种食材各选了一串,放在旁边的空竹筒里,递给孔嫂子,“你尝尝。”   正好他也需要试吃人员,孔嫂子本来就喜欢捣鼓吃食,没人比她更合适了。   孔嫂子睁大了眼睛,惊喜道:“这么多啊,其实一个就行了,我……”   嘴上这么说,但她接竹筒的动作却快得很。   “还弄了竹签子啊,这东西削起来可不容易。”   路景点头,“就这一把,削了一个时辰呢。”   孔嫂子也就随口一句,路景答的时候她已经往嘴里塞了一块鸡肉了。   肉片被路景切得薄薄的,非常入味,而且一点都不柴,嫩嫩滑滑的口感好的出奇。   但孔嫂子根本没来得及夸肉片的口感,马上她就被钵钵鸡底汤的美妙滋味儿给迷住了。   作为精于吃食一道的人,她每次吃到一样新东西都习惯于咂摸咂摸滋味儿,好品出里头加的东西,但这会儿却越品越迷茫,想问问路景却又舍不得停下来,只好一串一串连着吃。   吃到最后嘴巴都被辣红了。   但很爽。   孔嫂子灌了口路景递来的茶水,眼睛再次一亮,“这茶好!”   路景这茶和钵钵鸡简直绝配。   看她这反应,路景是彻底放心了。   “景哥儿,这东西真是你做的啊?”   “我从书里看来的。”   孔嫂子恍然,“果然读书识字就是有出息。”   “嫂子觉得我这东西能卖钱不?”   “你要做买卖啊?”   路景点头,“想试试。”   孔嫂子仰头把茶水一口喝干净,然后豪爽地抹了下嘴,“能啊,怎么不能,这个叫钵钵鸡的味道简直一绝。”   “再配上这茶,妙得很。”   路景笑了一声,刚要说什么,耳边突然听见一阵推推搡搡的动静。   刚才那几位等来等去都等不到孔嫂子,干脆就进来了。   路景干脆也给她们分了些笋片,反正笋片多的吃不完。   听说这叫“钵钵鸡”的吃食是路景做的,几人不约而同地露出了震惊的表情。   这还是她们认识的那个景哥儿吗?   原来他以前不是不会做饭,而是不想做啊。   而且他还要拿钵钵鸡去做买卖。   不知道为什么,眼下大家再去细看路景,竟觉得他神采飞扬,腰也挺直了,整个人完全没了唯唯诺诺的气质,嘴角的弧度都带着从容和自信。   众人脑中齐刷刷地闪过“大变活人”四个字。   回去的路上,几人都在说这事。   孔嫂子听得不耐烦,干脆打断她们,“这有什么好奇怪的,人还能一辈子一个样啊。”   大家:“……”   好像有点道理。   但景哥儿这变化也忒大了点吧?   孔嫂子叹了口气,“先前闫家的山小子是怎么说景哥儿的,你们又不是不晓得,换做你们,被人那样埋汰还能没点反应啊。”   大家:“……”   这么一说确实解释的通。   “估摸着想找个王家那样的婆家,这不都开始练习做家事了。”   “不对,上回景哥儿说要八抬大轿娶他才成。”   “八抬大轿?!他要找县太爷吗?”   “别胡说,小心官府来人把你抓了。”   ……   看着时间差不多,路景和路元就出门了。   他们带了好些干净的竹筒,到时候可以提供给买好几串的客人。   路元后脖领处斜插着他心爱的小竹笛,兴致勃勃地说要给路过的人吹奏一曲。   大概是从路边拉二胡的乞丐身上得到的灵感。   兄弟俩带着东西去了双集镇最热闹的一条街市,放眼一看,热闹程度倒是比他们预料的要差一些。   可能是天气太热,路边的摊子极少,大多都是铺子外头支的凉棚。   路景选了猪肉铺旁边的一块空地。   屠户家肉都卖的差不多了,这会儿也没什么客人,只有一个小伙计在门口打瞌睡。   正好路景可以借一点他家的凉棚。   兄弟俩把家里带来的桌子支开,然后把陶罐、竹筒一一放好。   陶罐的盖子揭开,往上面盖一片洗净的荷叶。   汤料的香气瞬间爆开来,旁边打瞌睡的小伙计一个激灵醒了。   “什么味儿?”   路景故意往他那边扇了扇,然后抿起嘴角露出一个恶作剧般的坏笑。   小伙计一眼就看见那只大陶罐,忙探出身子大声道:“景哥儿,怎么是你?”   拜周媒婆和闫家的所赐,这几日路景可是出了名了,再加上他前面来肉铺买过肉,因此小伙计一眼就把他认了出来。   路景笑了一下,客气道:“我做了点吃食出来卖,借你家点地方可以吧?”   “我和掌柜的说一下。”   路景之所以选这里,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这两日打交道下来,屠户性子最为爽快,而且一般人都不会去惹屠户。   果然,小伙计进去没多久,一个身材魁梧的男人便走了出来。   “呦,真是景哥儿,怎么做起买卖来了?”   “闲着也是闲着,找点事做。”   这话一出,屠户看向路景的眼神立刻带上了几分同情,亲事都吹了,可不是闲着嘛。   路景:“……”   屠户这下更好说话了,还招呼小伙计给路元拿了点小零嘴,“唉,你也不容易。”   路景:“……”   “做的什么买卖,吃食?”   路景点头,随手揭开荷叶给他看里面的东西,“这叫钵钵鸡,笋片一文钱两串,其他素的三文一串,荤的五文一串。”   笋片属于纯纯的引流款了。   屠户吞了口口水,“这玩意儿怎么这么香?”   路景手脚麻利地抓出几串,放在竹筒里递给屠户,“大哥尝尝,算是我蹭你家凉棚的谢礼。”   屠户平日里可不缺吃的,尤其是肉,而且景哥儿的事他也听说了一些,他做的吃食能吃吗?   看大夫可得花银子呢。   但盛情难却,于是他拿出一串鸡肉片递给旁边的小伙计,“你先吃。”   小伙计:“……”   路景:“……” 第8章   小伙计咔咔转动僵硬的脖子,“掌柜你……”   屠户面不改色道:“我方才吃了好些,肚子涨的很。”   小伙计:“……”   路景一阵无语。   迫于掌柜的压迫,小伙计不情不愿地选了一串鸡肉囫囵塞进嘴里,本来想快速嚼吧两下就吞进去,结果一进嘴人就顿住了。   屠户吓得屏住了呼吸,都说景哥儿手脚不麻利,做起事来不如文哥儿,但也不至于吃一口就身子不适吧。   小伙计表情空白了一瞬,紧接着他就在掌柜震惊的眼神中快速地伸手,一串接着一串地把整个竹筒吃空了。   掌柜:“?”   他狐疑道:“怎的不说话,还吃的这样急?”   小伙计眼底闪过一抹心虚,但一想到刚才掌柜先让自己尝,他立刻又理直气壮起来,“掌柜你就别问了。”   掌柜懂了,一定是太难吃了,伙计为了替自己分担才一声不吭全吃了。   当着路景的面他不好多说什么,但感激之情都在眼神里了,他还拍了拍小伙计的肩,欣慰道:“不错,一会儿让你嫂子买只鸡给你补补。”   小伙计:“……”   路景疑惑地看了眼自己面前的陶罐,怎么会难吃呢?   不过千人千味,众口难调,兴许屠户和小伙计就是不爱这口呢,也是正常的。   他也没多想。   但小伙计进去之前颇含深意地看了他一眼,接着很快就送了一壶凉茶出来。   *   关胜半夜三更接到消息,有人瞅着苗头不对密谋送家眷去乡下,连忙赶去处理,结束就到正午了。   天气热再加上被贪官污吏恶心的一点胃口都没有,偏生肚子里空空如也,于是只能硬着头皮来了街市。   卖吃食的铺子安安静静,伙计们无精打采地坐在门口。   空气中满是黏腻和沉闷感。   关胜刚想转头离开,鼻尖突然闻到一股很清新的香味,和他家殿下身上的味道有几分像。   略一思考便想起来,是竹香。   再一细闻,里头似乎还掺了一丝茶香,关胜猛吸了一口,顿觉神清气爽。   双脚不由自主便朝着气味的来处走去。   等走近一些便看见了屠户家凉棚底下坐着的兄弟俩。   关胜惊讶道:“景哥儿,这么大热的天你怎么坐在这儿?”   话音刚落,他又闻到一股浓郁的辣香味,下一刻肚子便疯狂地叫了起来。   关胜顿觉莫名其妙。   路景冲他笑了一下,解释道:“出来做点小买卖。”   “卖吃食?”   “对,这叫钵钵鸡,我自己做的。”   路景不放过任何一个推销的机会,很快关胜手里也被塞了一只香气四溢的竹筒。   “多少钱?”   “送你尝尝,不收钱。”   “这哪成,我们殿……夫子交代过不可随意拿人东西。”   “无妨,这个算试吃。”   “何谓试吃?”   “就是尝尝味道,喜欢的话再掏银子购买。”   关胜恍然,“如此一说,倒也有些道理。”   他暗自决定不管味道如何,走的时候一定买些带走。   而且吃完一定要夸赞一番,不可辜负景哥儿一番盛情。   然而事情的发展完全不在他的预料之中,东西一进嘴,事先备好的溢美之词竟然通通忘了个精光,只剩下一句,“好吃!”   要是关肃在,肯定要笑话死他。   路元乖巧地给他倒了一杯放凉的茶水,然后双眼亮晶晶地看着他。   关胜二话不说,接过来一饮而尽。   “好茶!”   说完关胜又愣住了,怎么回事,他这嘴何时变这么笨了?   路元依旧拿亮晶晶的眼神看着他。   关胜迷茫地看了眼路景。   路景忍着笑开口:“上回说的当面吹奏,不知你家夫子是否已定下日子?”   关胜:“……”   “我家元元十分仰慕颜夫子,想请他指点自己的吹奏技艺,因此这两日在家里一刻不停地练习呢。”   关胜恍然,“原来是这样,我家主人近来事多,待我请示过后一定第一时间告知于二位。”   大概是因为刚吃了路景的东西,他说话时亲近之意更多了些。   吃完以后,关胜打包带走了好些,大陶罐一下子空了一半。   路景给他装了好几个竹筒,然后拿麻绳一串一系,顺手就打了个蝴蝶结。   快的他自己都没反应过来。   关胜高高兴兴地走了。   *   街市上的人依旧很少,但路景的心已经定了下来。   关胜看着就不是一般人,他都觉得好吃,那证明钵钵鸡确实是有市场的。   而且眼下已经比他预计的好多了。   约莫一刻钟后,肉铺的小伙计突然鬼鬼祟祟地蹭过来,路景正和路元说着话呢,一转头就看见一张大脸,吓得差点喊出声来。   小伙计把藏在背后的大碗递过来,小声道:“景哥儿,给我装几串鸡肉、猪耳、鸡脚……”   他一下子报了一串,最后自己先不耐烦了,干脆道:“哎呀每样都给我来点儿吧。”   路景:“?”   小伙计探头往里看了一眼,催促道:“景哥儿快些,可别让我家掌柜瞧见了。”   路景虽然一头雾水,但还是麻利地给他数了串,再装好竹筒打包好。   “方才……”   小伙计气鼓鼓道:“我家掌柜的忒没良心,自己不敢尝叫我尝。”   路景:“……”   小伙计挠挠头,尴尬道:“景哥儿别见怪,实在是前头大家都说你……”   他没说完,但路景已经懂了。   “但今日吃了你的钵钵鸡我就晓得了,以前那些都是胡话,以后谁说你手脚笨我头一个不答应。”   路景失笑,“那谢谢你了。”   “哎呀崩客气,你明日还来不,我从家里头带个大碗来。”   “来。”   “好嘞。”   小伙计说完就高高兴兴的拎着竹筒回家去了。   半个时辰后。   屠户睡了个晌午觉起来,发现路景居然还在。   “怎的还不回去?”   路景指了指陶罐,解释道:“没卖完,再坐会儿。”   屠户打了个哈欠,随口问道:“生意如何?”   “卖了一大半了。”   屠户一愣,脱口而出道:“竟有人买?”   路景:“……”   屠户咳了一声,尴尬地补了一句,“我是说,天儿这么热,街上一个人也没有。”   想到刚才小伙计气鼓鼓的模样,路景突然笑了,屠户莫名道:“怎么了?”   “没什么。”   屠户:“……”   恰好此时路元饿了,他中午那会儿跟着哥哥忙活,几乎没吃什么东西。   路景便问屠户,“大哥,你家有做好的饭不,我花钱跟你买一碗,孩子饿了。”   屠户闻言一摆手,“这么小的孩子能吃多少,甭给了,我这就叫我婆娘给你盛。”   说完他就吵里面喊了一声,没一会儿就见一个撸着袖子的妇人端了只小碗出来。   路景刚要递钱肩膀就被她拍了一把,“哎呦就这么点事儿,你们两个小的出来做买卖也不容易,赶快收了吧。”   路景只好也给她塞了几串钵钵鸡。   方才在屋里屠户都和她说过了,还一脸同情道:“景哥儿这手艺怕是做不长久,也不容易,日后他来咱家凉棚都让他用。”   妇人自然应下。   不过在吃食上她可比屠户要有经验多了,几串吃食一到手里她就意识到不对。   瞧这鸡肉鸡脚处理的多干净,笋片切得厚薄均匀,底汤虽然不知道怎么熬的,但一看就知道有些门道在里头。   这可不像一个笨手笨脚的人能做出来的。   于是她放心大胆地塞进了嘴巴里。   屠户知道她心直口快,于是拼命给她使眼色。   然而出乎他的意料,他家婆娘根本没空搭理他,吃了一串以后马上就接二连三地吃了个干净,一个字都没说。   屠户一脑袋的问号。   妇人看了他一眼,再结合先前听他说的,大概就明白自家男人让伙计给涮了。   她憋着笑尽量平静道:“不错。”   说完就给路景抛了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景哥儿,你忙活到现在也不容易,余下的我都要了,你赶快带着小弟收摊回家去吧。”   路景:“……”   端着一小碗米饭眼巴巴的路元:“……”   哥哥刚才说余下的都给他拌饭吃来着。   打包的时候妇人似乎也意识到自己抢了小孩的口粮,于是只好忍着心痛留了几串给路元。   因着屠户就在旁边她还不能把心痛表现出来,实在难受的紧。   屠户感动坏了,他婆娘一贯就是心软,要不然怎么能和他过到一处去呢。   一进屋妇人就道:“晚上我和孩子吃,你别吃。”   屠户更感动了,他婆娘真是向着他。   等路元吃完饭,日头已经挂在了西边,整个双集镇被大片的鎏金色笼罩,美的仿佛现代的油画一般。   兄弟俩拎着桌椅往回走。   晚上。   屠户家外出读书的儿子回到家中,一家人围坐在院中的桌边。   少年鼻子动了动,好奇道:“娘,什么东西这么香?”   妇人朝厨房里看了一眼,小声地把白日里发生的事情告诉了儿子。   少年双肩剧烈抖动,“所以咱们悄悄吃了不告诉爹?”   “对,不告诉他。”   “可是……”少年幸灾乐祸道:“爹今日好勤快。”   妇人略一思忖,心痛道:“那就剩最后一串笋片给他好了,在这之前咱们可不能露出马脚来。”   少年点头,“晓得了。”   吃饭的时候,屠户眼见着婆娘和儿子一串一串闷头吃,一句话也不说,心疼道:“不想吃就别吃了,景哥儿又不在。”   儿子一本正经道:“颜夫子平日里总教导我们粒粒皆辛苦,不可浪费。”   屠户连连点头,“颜夫子说得对。”   少年说话的这点功夫,竹筒里又少了一串鸡片,他立刻不说话了,继续埋头干饭。   钵钵鸡消耗的速度实在太快,没一会儿就余下了最后一串笋片。   妇人给少年递了一个眼神。   少年轻咳了一声,劝道:“爹,你真不吃吗,这叫钵钵鸡的吃食非常爽口入味儿,下饭更是一绝。”   屠户疑惑地看着他。   “是真的,你尝了就知道。”   屠户看向自己婆娘,妇人干脆直接把笋片放到他碗里,“就这一串,多的没了。”   屠户:“……”   怎么有种不祥的预感呢。   等到他把笋片吃进嘴里,这种预感便立刻得到了证实。   屠户:“!”   第二天清早,整条街市的人都听见猪肉铺子里爆出一声大喝:   “好你个小六子,把你昨儿吃的鸡给老子吐出来!” 第9章   说回前一天晚上。   关胜拿回钵钵鸡后就小心翼翼地藏在了食盒里,想了想不放心还特地贴上了一张纸条,上书几个大字:   关肃不许吃!   于是,等他去学堂处办完殿下交代的任务回来时,就对上了关肃幽幽的视线。   那张纸片在他手里抖啊抖,抖啊抖。   关胜一把把他推开,然后抱着食盒殷勤地凑到秦川跟前,喜滋滋道:“殿下,我今日得了一道美食,您尝尝?”   秦川刚进来就闻到了这股霸道的辣香味,心里虽然有些好奇但到底见惯了珍馐美馔,并没太在意。   “先放着吧。”   关肃勾着脖子看了一眼,嘴硬道:“来路不明的吃食可不能叫殿下吃。”   关胜抱紧他的食盒,“哪里来路不明了,我从景哥儿手里买的。”   “哪个景哥儿,路景?”   “当然是他。”   关肃:“……”   他飞快地往后退了一步,面无表情道:“殿下,有刺客。”   关胜:“?”   刺客在哪儿?!   顿了一拍后他才猛然意识到这个刺客就是他自己。   准确来说,是他怀中的吃食。   他气地一跺脚,愤愤道:“你懂什么,平日里吃什么都一个样,你懂啥叫美食吗?”   关肃冷笑一声,“我吃什么都一个样,你难道不是?”   平日里用饭两人简直是两个极端,关肃吃什么都没表情,而关胜则情绪要外露的多,美味的他一边夸一边吃,难吃的他一边嫌弃一边吃。   但结局都是吃的干干净净。   关胜:“……”   秦川刚好换衣出来,两人立刻停止争吵,恭敬地侍立在两侧。   “打开瞧瞧吧。”   食盒盖子一开,那股霸道的辣香味便直冲鼻尖,关肃下意识吸了两口,好奇道:“这吃食叫什么,怎么以前从未见过?”   关胜得意道:“这叫钵钵鸡,听说是景哥儿从书中学来的。”   关肃一介武人,根本没读过几本书,闻言便不明觉厉地点了点头。   秦川手中的折扇微微一顿,若有所思道:“这名字听着倒有些古怪,不像大梁的吃食。”   “兴许是景哥儿自己取的也未可知。”   秦川不置可否。   关胜跑去厨房里取了碗碟过来,在饭桌上一丝不苟地摆放好,然后自己先吃了一串。   “殿下请用。”   关肃把自己的碗往他眼皮子底下递了递,关胜本来想装作没看见的,但想了想突然转头往里面放了一串鸡脚。   关肃:“……”   鸡脚是他唯一不吃的东西!   关胜幸灾乐祸,“爱吃不吃。”   关肃皱着眉捏着那串鸡脚,正挣扎的时候秦川突然看了他一眼,关肃二话不说立刻塞进嘴里。   秦川嘴角勾出一抹笑意,显然看热闹看的很有兴致。   关肃紧皱的眉突然一松,“唔?”   关胜看似关切,实则眼底的幸灾乐祸根本藏不住,“怎么了怎么了?”   关肃快速把鸡脚吃进肚子里,然后用一种不可思议的语气道:“这鸡脚竟是剔过骨的。”   吃起来和肉完全一样,但口感和肉又不同,多了点特别的风味。   而且这钵钵鸡的底汤十分浓郁,吃起来简直回味无穷。   关肃不得不承认,他现在想多来几串。   “殿下?”   秦川微微一抬下巴,关肃便立刻伸手,又取走了一串。   关胜有点傻眼。   这小子怎么还来劲儿了?   他白日里根本没吃鸡脚,这下可是失算了,平白多折损一串。   当着殿下的面,他也不好发作,只能忍着心痛给秦川倒了一杯茶,“殿下,钵钵鸡搭配着竹沥水熬煮的茶,滋味甚妙。”   “竹沥水?”   “是,景哥儿说只要拿竹子放火上烤便能得到竹沥水,拿来泡茶煮鸡汤皆是一绝。”   秦川若有所思道:“我似乎记得他并非心灵手巧之人。”   “大抵是流言作祟吧,那个周媒婆和闫家婆娘今日还在说他四体不勤,将来定不旺家呢。”   秦川视线微偏,落在那枚蝴蝶结上,停留了一瞬。   *   路家这头。   小院子的门关得严严实实,但若是有心人刻意听,还是能听见里头那一声声的:   “多少?”   “什么?”   “全卖光了?”   路景取出一个钱袋子放在桌上,落下时在桌面上磕出一声沉重的“哐当”。   路二和姜氏面面相觑,竟问了一个傻问题,“哪来的?”   路景笑了一声,耐心解释道:“今日做买卖挣的。”   “这,这么多?”   姜氏上手把钱袋子扒开,两只手都在颤抖,等她发现一堆铜板里居然还搀着一颗碎银子外,那眼珠都快瞪出眼眶了。   “景儿,你和娘说实话,这些,这些真是你挣的?”   姜氏的语气小心翼翼,声音也压得极低,好像声大了就会惊动官府似的。   路景无奈道:“不是挣的,难不成还是偷来抢来的吗?”   路二惊恐地拍了他一掌,“胡说什么,小心官差把你抓了去。”   路景:“……”   路元认真道:“爹娘,真是哥哥挣的,我亲眼瞧见哦。”   姜氏一屁股坐回去,激动道:“天爷啊,我头一回见这么多钱。”   路二忙不迭点头,“可不是,我做一月工也没这一袋子。”   路元笑嘻嘻,“哥哥还会挣更多银子的。”   “对,”姜氏擦了擦眼尾渗出的泪水,压抑着情绪道:“先前你说咱们关起门来过日子,如今我是真有底气了,好,听你的。”   路二的表情看上去明显有些不赞同。   姜氏这会儿对上自己男人,好像平白就多了几分勇气,“你又想说啥,都是亲哥俩?你大哥平日里十分关照你?”   路二眼眉一瞪,“你这婆娘怎么当着孩子的面说这些?”   姜氏无奈地叹了口气,还用避着孩子?这些年景儿都让他们说成啥样了,还有前头分家的时候,路大一家是何等跋扈啊。   想到这里,姜氏看了眼边上傻乐的小儿子,和光宗比起来,元元真和小乞丐没两样。   “娘,”路景突然开口,“现在咱们手头宽裕些了,明儿我带元元去买两身衣裳吧。”   一听这话,刚才还在感慨元元像小乞丐的姜氏又犹豫上了,“不然还是再等等?他这个年纪长得快,保不准明年就穿不上了。”   “那就先买一身。”   姜氏看了眼路元手肘处灰扑扑的补丁,一咬牙道:“成,给他买大些。”   “知道了。”   路元不好意思道:“给哥哥买吧,我穿光宗哥哥不要的。”   路景捏了捏他瘦巴巴的小脸,“还记得哥哥和你说以后不要再吃别人剩下的食物吗?”   路元点头。   “以后也不要再穿别人不要的衣裳了。”   路元似懂非懂地哦了一声,其实他也不喜欢光宗哥哥给他的旧衣裳,每次娘都要补好久,但爹娘说家里穷,有的穿就不错了。   路景说完以后就发现路二一直盯着他看,眼神很是复杂,他便顺手给他倒了杯茶。   “爹,喝茶。”   路二下意识双手接过。   因着性子懦弱的关系,他骨子里有一个很明显的特征,那就是慕强,先前之所以对他哥唯命是从也是源于此。   可现在,他却下意识对他的孩子生出了敬意。   还是个哥儿。   路二有些恍惚,再看路景时竟像是有些不认识他了。   不过这点歪念头很快就被姜氏的话拉了回去,姜氏捧着一杯竹沥水姜茶,惊叹道:“这东西竟真有用,才喝了两日我便不咳了。”   “这书真读对了。”   既然说到这里,路景便趁机道:“爹娘,大伯和大伯娘好像准备把光宗送去颜夫子那儿,不然咱们也把元元送去?”   路元眼睛噌地亮了。   姜氏为难道:“送元元去读书当然好,只是颜夫子那儿不见得收啊。”   路元眼里的光暗了下去。   “我觉得元元挺有天分的,咱们试试呗。”   姜氏看了眼路二,路二点了下头,“元元和光宗一块儿去,说不准颜夫子瞧在你们是堂兄弟的份儿上一并收了。”   路元小声道:“那要是光宗也没收呢?”   路二:“颜夫子是镇上最有威信的夫子,他要是不收你,你这辈子估摸着也没有读书的命了。”   路元低垂着小脑袋,看起来十分沮丧。   路景:“……”   “元元才这么点大,有没有天分的哪能看得出来,那颜夫子八成就是瞎说罢了,咱们到时候再给元元找别的夫子就是了。”   路二当然不同意,其他夫子要起束脩来可不是他们这种人家承受得了的,还有纸笔墨砚,哪一样不要钱?   但一和路景的眼神对视上,这话竟然就咽了回去,只闷闷地哼了一声。   晚上入睡的时候,路元小声问路景,“哥哥,你说颜夫子会收我吗?”   路景摇头,“我也不知道。”   路元失望地吸了吸鼻子。   “不过……”路景故意拉长了语调,“你比其他小孩多了一次机会。”   路元表情茫然,“啊?”   “你忘了吗,你还要给颜夫子当面吹奏竹笛呢。”   路元眼睛一亮,“对哦。”   “说不准颜夫子一下子就觉得我们元元真是一个优秀的小孩,然后敲锣打鼓地把你迎进学堂呢。”   路元被他夸张的说辞逗笑了。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路景昏昏欲睡的时候突然听见一道细细弱弱的自言自语,“可是光宗哥哥说我可笨了。”   “谁说的?”   路元吓了一跳,“哥,哥哥,你没睡呀?”   “下回谁说你笨你就骂回去,知道吗?”   路元一翻身趴在路景身上,在月光的照耀下两只圆眼睛闪烁着期待的光芒,“哥哥,你觉得元元笨吗?”   “哪里笨了,说你笨的人都是乱说,整个双集镇都找不着我家元元这样的聪明小孩了好吗?”   元元哈哈笑,“哥哥,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   笑了一会儿,元元又不好意思了,“其实我觉得哥哥才是最聪明的。”   路景摸了摸他的后脑勺,“睡吧。”   “嗯。”   夜色深沉,连嘶叫了一天的蝉都累了,四下一片寂静。   *   第二天路景准备了比昨日更多的串串,并且提早了一些到屠户家的凉棚下。   屠户家不收他银子,他便特地做了一份酸辣鸡爪送老板娘。   妇人高兴坏了,“这玩意儿处理起来可不容易,废了不少功夫吧。”   “还好,做顺手了就要快一些。”   妇人凑上来小声道:“今儿个钵钵鸡多不多,给我留些?”   路景自然点头,“这有什么问题,嫂子喜欢什么告诉我就是,我替你留着。”   妇人喜滋滋地捏了下他的脸,“我真是越来越喜欢你了。”   屠户一出来就瞧见这和美的一幕,气得他险些一个倒仰,他婆娘又偷摸弄些好东西不告诉他。   于是他气哼哼地走过来,挺着个魁梧的身躯堵在妇人跟前,双眼直勾勾地看着那碟子色香味俱全的酸辣鸡爪。   妇人:“……”   她把碟子往另一边藏了藏,好笑道:“这是鸡脚,你不是不吃这玩意儿吗?”   屠户冷笑,“我都听见你俩说小话了,这玩意儿骨头都剔了还不跟肉一样,我当成肉吃。”   妇人:“……”   开什么玩笑,就她男人这胃口,这碟子递过去怕是连汤都没了。   “哎呀你先尝尝钵钵鸡嘛,昨儿念叨了一夜呢,鸡脚等下回的。”   屠户大蒲掌一挥,“不耽误,我两个都吃。”   妇人:“……”   瞧这死德行,今日不割点血怕是混不过去了。   想明白以后,妇人无奈道:“成,那你回屋拿点碎银子来,我在景哥儿这儿挑点串。”   屠户警惕道:“媳妇儿,你该不会趁机一人全吃了吧?”   妇人:“……”   “滚进去。”   屠户只能不甘不愿地走了。   等他身影一消失,妇人立刻压低了声音道:“景哥儿,多给我包些串,一会儿非把他灌撑了不可。”   小伙计凑过来,暗戳戳道:“嫂子,我这就去蒸一大锅杂粮米。”   妇人朝他递了一个赞赏的眼神,“就这么办。”   转头对上路景惊奇的眼神,妇人不好意思道:“就是闹闹他,你大哥自己也晓得的。”   路景笑了一声,屠户两口子感情还真是好。   这一下就去了三分之一。   路元怕影响哥哥做买卖,所以今日抱着小竹笛坐在了稍远的位置上专注地吹着。   经过三日坚持不懈的练习,路元的进步非常惊人,现在已经可以完整地吹完整首曲子了。   路景一边看摊子一边拿余光去留意他。   这年头拍花子多得很,得小心着些。   一曲吹完,路元面前突然多了几个衣衫破旧的小孩,年纪有大有小。   “你是新来的吗,叫什么名字?”   路元茫然地眨着眼,“什么新来的?”   问话的是最大的小孩,瞧着十二三岁的模样,他随手指了一下路元打着补丁的衣袖,不耐烦道:“你第一天要饭?”   路元:“……”   啊?   “来双集镇要饭都不和我们说一声?你胆子挺大啊。”   这边路景忙拜托小六子帮忙看一下摊子,然后自己快速地走了过去,挡在路元面前。   男孩看了他一眼,茫然道:“怎么又来一个?”   路景打量了一下他们的装扮,试探道:“丐帮的?”   男孩立刻瞪大了眼睛,“你竟然知道我们的帮派?”   路景:“……”   这作者真会偷懒。   “偶然听说过。”   男孩有些得意,“我就说我们丐帮才是第一大帮派,连个路人都晓得。”   路景一言难尽道:“既然是第一个帮派,怎么还聚众欺负小孩呢?”   男孩:“……”   “你别胡说,我没欺负他。”   “那你刚才做什么呢?”   男孩后知后觉,“他不是要饭的?”   “当然不是,他是我弟弟。”   男孩尴尬地咳了一声,“不如你问问他,要不要加入我们丐帮,我们带他吃香的喝辣的。”   路景:“……”   这小孩好中二啊。   “他笛子吹得不错,我们不会委屈了他的。”   半大的孩子许起诺来竟然还挺像那么回事。   路景笑了一声,“要不这样,你帮我一个忙,我让他把这首曲子教给你们。”   “可以吗元元?”   “可以的。”   男孩眯起眼,“你在玩什么把戏?”   路景:“……”   不行了真的太中二了。   “我做了点小买卖,你带着你的小弟们帮我传播一下就行,动动嘴皮子。”   “就这?”   路景点头。   男孩不耐烦道:“行,说吧。”   路景一本正经地开口:“钵~钵~鸡,一文两串的钵~钵~鸡。”   上辈子他可是被这玩意儿洗了好几天的脑子,连梦里都是三百六十度环绕立体声。   男孩一脸嫌弃,“这什么东西,我不干。”   “说好的天下第一帮派呢?”   男孩:“……”   “你拍马屁也没用,这玩意儿实在太难听了,你换一个。”   路景两手一摊,“这个简单又好记啊。”   男孩故意道:“一点都不好记,钵~钵~鸡,一文两串的钵~钵~鸡。”   说完他自己先傻了。   路景拍拍他的肩,“拜托了。”   男孩:“……”   男孩阴沉着脸走了。   路景给路元擦擦汗,领着他回了凉棚底下。   刚坐稳就有人凑过来,“景哥儿,颜夫子家的书童叫我把这个给你。”   路景接过信,道了谢。   路元兴奋道:“哥哥,颜夫子说什么呀?”   路景打开信封,本来以为里面会写着时间地点之类的,结果居然满满一页。   等仔细看过后,路景才想起来,这好像是古代的曲谱。   至于具体的内容,他是看不懂的。   但只要稍微想一想就能猜到,眼下这张曲谱多半是刚才路元吹的曲子。   信纸翻转后果然看见两个潇洒飘逸的古体字:   多谢。   路景:“?”   所以就他和中二小孩说话的这点功夫,这位颜夫子居然就已经破解了他的曲谱?   还是一首现代歌?   先不说正确与否,这个速度就已经足够惊人了。   “哥哥?”   路元急了。   路景神色复杂道:“你的偶像颜夫子好像确实有两把刷子。”   路元:“?”   今天买卖依旧做的很顺利,屠户娘子和小六子买走了一大半,周围几家铺子的掌柜们分走了余下的。   连帮忙送信的那位路人都顺手买走了几串。   路景从坐下到离开,整个过程也就一个时辰。   收摊以后,他遵照承诺带着路元去成衣铺子里买了两身小衣裳,样式都是路元自己选的。   出来的时候,其中一套干脆直接穿在了他身上。   路元因没有得到颜夫子评价而难过的心情总算好了起来,小脸笑的红扑扑的。   他高兴,路景就也高兴。   可惜,兄弟俩的好心情并没有持续多久,因为家里有不怀好意的人在等着他们。 第10章   看见路景,李氏脸上闪过一瞬的尴尬,但想到今日自家男人也在,她就马上挺直了腰杆,还刻意冷哼了一声。   “呦,这才做了两日的买卖,元元都穿上新衣裳啦。”   姜氏尴尬道:“哪里啊,元元的旧衣裳实在太破了,他哥瞧不下去才给买的。”   说着她就把路元拉过去,小声道:“怎么都穿上了,快进屋里脱了去。”   “娘。”路元有点舍不得。   姜氏再仔细一看,无奈道:“怎么买这么素的颜色,随便蹭蹭就脏了,还有,不是和你们说买大一些吗,买这么合身过阵子还咋穿?”   路元低头扯着衣摆,可是他好喜欢这个颜色啊。   “娘,”路景拉起路元的衣袖,道:“已经买大一个号了,至少能穿一年。”   “娘你不觉得元元穿这个颜色很好看吗?”   姜氏表情缓和下来,“好看是好看,但好看有啥用啊,穿着还咋干活?”   路元立刻道:“娘,我自己洗,保证洗的干干净净。”   李氏凑过来摸了摸路元的衣料,酸溜溜道:“还是元元穿得好,我家光宗可从来没穿过这么好的料子,看来还是做买卖好啊。”   路大眉头紧皱,看起来有点凶,“老二,你就由着你家哥儿这么闹?”   路二张了张嘴,似乎想反驳,但最终还是没出声。   姜氏看了他一眼,眼底闪过一丝不满。   路大继续道:“哥儿家要有哥儿家的样子,想做买卖就先找个好人家嫁了,帮着男人一块儿做,现在这样成什么体统?”   路景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大伯,咱们都分家了,我的事你就别操心了呗。”   看在路二的面子上,他暂时还算和颜悦色。   但显然这种程度路大也接受不了,他双眼一瞪,一脸的不可置信:“当小辈的岂可忤逆长辈?!”   路大曾读过几年书,所以说话习惯凹点文绉绉的腔调。   路景看了眼路二,只见他面露窘迫,一会儿看看自己大哥,一会儿又看看姜氏。   如果可以的话,其实路景还是希望由路二出面的,毕竟路大和李氏一看就很难缠,烦得很。   但路二显然没这个意思。   他只好亲自来,“大伯,你和大伯娘要真是为我好,前头闫家到处诋毁我的时候你们咋不说话呢?再说了,我为啥出去摆摊做买卖你们还不知道吗?”   李氏尖声道:“你胡说什么,我们去哪里知道?”   路景冷笑,“当初阿奶走之前和我说她手里拢共四十两银子,到时候分家一家一半,结果呢等我爹娘忙完她的后事,这笔银子竟消失了,大伯,大伯娘,要不您二位说说,钱去哪儿了?”   路大跟被踩着了尾巴似的弹跃而起,粗指险些戳到路景脸上来,“你放屁,娘怎么可能同你说这些,你算什么东西!”   路景十分淡定,“我算什么?我是阿奶的孙辈。”   李氏拿刻毒的眼神看着路景,“小小年纪就这么恶毒,谁教你的,你娘?”   说着她还特地看了眼姜氏,一副十分鄙夷的姿态。   姜氏一脸惊疑不定地看着路景,满脑子都是路景刚才说的那四十两银子,她抖着声音道:“景儿,你方才说的……真是你阿奶和你说的?”   当然不是,是从书里看来的。   但路景满脸真诚道:“是真的娘,这么大的事我怎么敢乱说呢?”   姜氏立刻看向路二,“当家的你说句话。”   路二艰难道:“大哥……”   “别叫我!”路大怒喝了一声,“书里说养不教父之过,你就任由这孩子信口雌黄,挑拨我们兄弟关系?”   路二吞了口口水,小声但难得的坚持道:“我就想问问,景儿说的四……到底有没有这回事。”   “当然没有!”   李氏冷哼了一声,讥讽道:“怪不得闫家不肯要你,我看啊,你不光做事不成,品性也差。老二,老二媳妇儿,你们可别怪我多嘴,这孩子你们可得好好教教了。”   路景迎上她鄙夷的视线,坦然道:“我只是把你们做过的事情说出来,这也叫品性差么,那你们算什么?”   “你……”   李氏气的面红耳赤,冲上来就要扇路景巴掌。   但她的力气到底不如路景,被一把攥住手腕,怎么挣都挣不开。   路二噌地起身。   所有人都朝他看过去,姜氏眼神里满含紧张,但也存着一丝期待。   “景儿,你先放开你大伯娘。”   姜氏眼底的期待一下子就碎了。   路景倒是无所谓,闻言便甩开了李氏。   李氏得意道:“当家的,咱们先回吧,别耽误了老二教导孩子。”   路大重重地哼了一声,“老二,你可得好好教,别再叫他出去抛头露面丢咱路家的人。”   路二死死的攥着拳,微低着头,似乎在隐忍着什么。   姜氏神色难过地看着他。   就在大家都以为今天到此结束的时候,路二突然出了声:“大哥,我再问你一遍,景儿说的事到底是不是真的?”   路大脚步倏然顿住。   姜氏眼睛刷的一亮。   李氏愤恨道:“老二你糊涂了吧?!”   路景勾起唇角,笑眯眯道:“大伯,大伯娘,要不你们发个誓呗,就用光宗的前程。”   老大夫妻俩最是爱面子虚荣,光宗都还没开始读书呢,两口子就到处夸儿子聪明机灵,是块儿读书的料,将来定能读出点出息来。   甚至当初路文议亲的时候,这两人还大言不惭地许诺,等将来小舅子考中了功名王家定能跟着沾光。   把王家唬的一愣一愣的。   路景这是掐准了两人的命门了。   果然,李氏眼神瞬间变得阴毒起来,和刚才得意洋洋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   要是给她把刀,估计她能直接朝路景砍过来。   “大伯娘,我知道你很急,但也先别急。”   李氏:“……”   “我可以先发个誓,如果四十两的事是假的,那我就一辈子嫁不出去,怎么样?”   这个誓言听上去“威力”应该会更大些。   李氏脸上的愤怒顿了一下,大概这辈子没见过路景这样的“狠人”。   “大伯,你说呢?”   路大紧蹙着眉,声音阴阴冷冷,“你到底闹够了没有?”   路景叹了口气,“书上说人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只要你们没做过,那即便发了誓也不过就是一句寻常话罢了,光宗的前程根本不会受影响。”   “还是说,你们其实……做了亏心事?”   路二盯着路大,“大哥,你说句话。”   路大知道这回是无论如何都糊弄不过去了,便狠了狠心道:“不就是发个誓,听好了。”   “如果我昧下了那四十两银子,光宗日后永远……”   “闭嘴,不许说!”李氏猛地曝出一声,喝住了路大后面的话。   路景轻笑了一声,“所以,真的有四十两银子。”   路大阴狠地瞪着李氏。   李氏狼狈地移开眼。 第11章   真相对路二来说实在过于残忍,他信任崇拜了大半辈子的大哥,居然背地里做出如此丧良心的事。   这些年他们一家日子过成这样他竟也瞧的下去。   一夜之间,路二的精气神好似塌了一半。   姜氏一边切笋一边道:“我早叫他离老大一家子远些,他非不听,一空下来就跑去给老大帮忙,累个半死也落不着一句好,现在好了,我看他难受不?”   嘴上这么说,其实姜氏心里也是不忍心的,她叹了口气,掀开锅盖盛了满满一碗杂粮饭,吩咐道:“元元,给你爹送过去。”   路元踮起脚接着,然后认真道:“娘,要是爹不吃咋办?”   这几日路二一回来就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晚饭也不肯吃。   “还是我去吧。”路景接过那碗饭。   从穿过来到现在,这还是路景第一次踏进主屋,这间的面积也没比他和路元那间大多少,而且因为放的东西多,显得更加拥挤。   听见开门声,路二下意识转过脸来。   才短短几日,他头上的白发就多出了好些,整张脸干瘦憔悴的可怕,眼神里满是灰心和无助,叫人不忍多看。   路景默默叹了口气。   “爹,吃饭了。”   路二定了定神,“拿走吧,爹不想吃。”   路景直接走过去,把碗放在了床板上,轻声开口:“爹,我想把元元送去读书。”   路二愣了一下,“什么?”   路景重复了一遍。   “哦,读书。”路二下意识道:“可是读书很费银子,咱家供不起。”   “爹,你知道吗,光宗一直和元元说他是个笨孩子。”   路二茫然地看了眼路景,似乎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换了个话题。   “爹,你小时候是不是也被人这样说,说你笨,说你哪哪儿都不如大哥,说你将来定没出息。”   路二瞳孔急剧收缩,胸腔的起伏也瞬间变快,两只手下意识攥的紧紧的。   显然被路景戳中了痛处。   “都,都是一些玩笑话,做不得真的。”   “真的是这样吗?”路景无奈道:“爹,你觉得咱家元元笨吗?”   “当然不,元元机灵得很。”路二急道。   “是啊,我也觉得他很机灵,可是如果大家都告诉他,他很笨,他不如光宗,一年两年十年,日日都这么说,你觉得他还会机灵下去吗?”   路景紧接着又道:“爹,你自己不就是这么过来的吗?”   路二双眼圆睁,如遭雷劈一般。   他突然想起自他小时候起,就有无数的人叫他对他哥恭顺些,因为将来分家以后他肯定需要他哥的帮衬。   所谓的帮衬还是没影儿的事,但他已莫名其妙地欠了他哥一大笔。   不光家里的活都是他干,还要出去做工供他大哥读书。   后来大了以后这些习惯也没改过,他大哥有什么事喊一声,他哪怕丢下自己家里的活儿都会去帮忙。   可如今仔细想想,他大哥帮衬了他什么呢?   把光宗穿破的衣裳给元元穿吗?还是在娘去了以后自己昧下四十两银子?   路二捂住脸,瘦削的肩背深深地弯下去。   路景见状便默默地出去了。   *   丐帮的效率还是很高的,才几日过去,路景这儿便多了好些因好奇而来的客人,这些客人在尝过路景的钵钵鸡和酸辣鸡爪后,基本都成了回头客。   路景每日的工作量急剧攀升,连路元都开始学着给鸡脚剔骨了。   姜氏和路二商量过后,决定不再去茶园里做工,而是留在家里给路景帮忙。   姜氏手脚麻利,有她在路景就轻松多了。   这日午间,路景三人照旧守在自家摊位前。   自从客流量大了以后,路景怕吵到屠户一家,便在旁边另支了一个摊位,自己置办了凉棚。   几个小孩追逐打闹着跑过摊位,笑嘻嘻地喊着路景家的口号。   姜氏乐不可支,“亏得你能想出这么个玩意儿。”   可实在太洗脑了,连路二都听说了,昨儿还问她。   现在做事情的时候嘴巴里时不时就冒出一句,都不用过脑子。   路景也笑,他上辈子的经历可算是让这里的人也体验过一回了。   “钵~钵~鸡,一文两串的钵~钵~鸡。”   一道熟悉的嗓音在耳边响起,路景露出个笑来,“来买钵钵鸡吗?”   关胜点点头,“要一份酸辣鸡脚,我自己吃,再来两串笋片。”   这几日他来过好几回,每回都是自己买一份吃食,再加两串笋片。   路景好奇道:“笋片是给你家夫子吗?”   “不是。”关胜摇头,“我家夫子平日里吃食讲究,极少吃外头的东西。”   “哦。”   “景哥儿别多想,我不是说你做的东西不好。”   路景笑着摇头,“无妨,读书人一般都口味清淡嘛。”   “确实如此。”   简单的闲聊结束,路景手里的吃食也打包好了。   关胜低头看了一眼,欲言又止。   “怎么了?”   “就是你头一回打的那个结,能不能再给我打一回。”   他家殿下好像挺喜欢那个结的样子。   路景二话不说,拆开重新打了一个漂亮的蝴蝶结。   “多谢。”关胜愉悦离去。   走到街市末尾,他便熟门熟路地寻了个无人的巷子,然后施展轻功消失在了房顶。   “钵~钵~鸡,一文两串的钵~钵~鸡。”   一听这声儿,关肃就知道某人又去买了,他双手抱胸,对着虚空没好气道:“你再多说一句,小心我把你嘴巴封了。”   话音刚落,一道灵巧的身影便无声无息地落在了他的面前,紧接着一个不知名的东西就迎面砸了过来,那力道大的简直像在攻击敌人。   关肃轻松接过,低头往里看了一眼,震惊道:“又是两串笋?”   关胜一边美滋滋地吃着自己的酸辣鸡脚,一边道:“有本事你自己去买呀。”   关肃:“……”   他要是真去买了,这人还不得笑话死他。   鼻尖闻着酸辣鸡脚的香味,脑子里回味着上回的销魂滋味儿,关肃忍不住吞了口口水。   “给我吃一只。”   关胜瞪大了眼,不可置信道:“你说什么?”   关肃板着脸,“我可以花银子买。”   关胜大笑,“忍不住了吧哈哈哈。”   关肃:“……”   要是前几日,他早就转头走了,可忍了几回下来,他已经到极限了。   不夸张地说,昨夜他梦里都是鸡脚的味道。   于是他忍辱负重道:“你开个价,爽快些。”   关胜比了一根手指。   抱着对他的最后一丝希望,关肃试探道:“一文?”   “一两。”   关肃:“……”   果然。   关胜得意道:“钵~钵~鸡,一文两串的钵~钵~鸡。”   关肃:“闭嘴。”   关胜:“一文两串的钵~钵~鸡。”   关肃:“……”   他扭头就走。   结果迈进书房的门槛后,他一张嘴就来了一句,“钵~钵~鸡……”   秦川朝他投来疑惑的视线。   关肃:“……”   他默默骂了一句脏话。   秦川淡声道:“信呢?”   关肃定了定神才肃着脸走过去。   秦川一目十行地看完信,沉思片刻,道:“传信给蔡乐贤,叫他三日后去永极门敲登闻鼓。”   关肃瞬间明白了信的内容,想必高祁这几日思来想去还是不想割舍罗承平这个心腹,殿下干脆推他一把。   可以想见,这登闻鼓一敲,京城得热闹成什么样子。   “国库空虚至此,蔡乐贤这个户部尚书手里不知压着多少急需解决的账目,我听说他帖子早就写好了,每日里贴身放着,就等着殿下的指令呢。”   秦川这个太子一向以不争不抢出名,可事实上,如今朝堂上的文武百官有好些都是他的人。   之所以故意被“放逐”离京城破远的双集镇来,也是为了方便行事。   “宋高朗那头如何了?”   “回殿下,宋先生已经成功入了安王府,一切顺利。”   秦川嗯了一声,“这回同高祁的第一仗,就让秦荣去打吧。”   关肃眼底闪过一丝笑意。   “既然秦荣忙起来了,秦茂也别闲着,沧霞河那边工程都停一个月了,给工部递个信,叫他去解决。”   沧霞河工程之所以停工,也是因为工程款迟迟不到账,秦川简单的两句话,就把秦荣秦茂这两个斗的乌鸡眼似的兄弟拧成了一股绳,叫他们齐心协力对付高祁这个首辅。   其实秦茂和高祁关系一向不错,私下里高祁似乎还暗示过支持他,但沧霞河工程毕竟不同于别的,当初发起就是因着秦茂生母贤妃娘娘挂念家乡父老穷困,想把家乡的特产运送到京城来贩售。   而且当初沧霞河工程还是秦茂和父皇请的旨,那会儿大家可都夸他孝顺呢。   可以说,秦茂根本没得选,不去也得去。   关肃眼底的笑意更深,他家殿下最喜欢的就是让敌人左右为难。   若是敌人按照殿下的安排乖乖上钩还好,若是不,那后头还有的是计策在等着他。   有的时候关肃都想跑去和那些人说,别挣扎了,挣扎只会更惨。   说完公事,秦川拿起桌上精巧的竹扇随意扇了几下,“招学生的事可都安排好了?”   关肃迅速回神,“都妥了,就在明日辰时初。”   他一边说一边把怀里拟好的章程呈上去。   秦川接过看了一眼,若有所思道:“今年再找几个武学上有天赋的吧,也不能一味地只看文。”   “是。”   见秦川没有别的吩咐了,关肃便请示道:“殿下,上月府试落榜的几个孩子今日又来了,说还想跟着殿下读书,他们的爹娘在学堂外头跪了许久。”   秦川皱眉,“明日要是还来,好生把他们劝走就是。”   他办学的目的是为了给自己吸纳人才,若是连一个简单的府试都考不过,那后头自然也很难走到庙堂之上去。   虽说这里头肯定也有例外,但秦川没那个时间也没那个精力去调.教。   大梁国不缺有天分的孩子。 第12章   翌日。   还未到辰时,知未学堂门口就已经挤满了人,挤在最前面的男男女女几乎人手牵着一个孩子,两手各牵一个的也不在少数。   后头还站着好些闲聊的,一个个伸长了脖子往学堂里头瞧,时不时还要紧张地问一句:   “出来了没有?”   “是不是颜夫子?”   热闹的和菜市场似的。   路景和姜氏带着路元站在一边,试了好几回都没挤进去,只能无奈放弃。   姜氏抬起衣袖擦了擦脑门上挤出来的汗,担忧道:“咋这么多人,咱们要是抢不到前头,会不会颜夫子收够了人就不要咱家元元了?”   路景安慰她:“娘别担心,颜夫子家的书童说只要有天赋的知未都收,不会漏的。”   其实关胜后头还有一句,“不过一切还是要看我家夫子的心情,捉摸不透的。”   听见这句,姜氏暂时松了口气,“但愿我家元元是个有天赋的,要是能入了颜夫子的法眼,那也算路家祖坟冒了一回青烟。”   路景笑了一声,“要是没收咱就叫爹把祖坟给挪挪。”   姜氏吓得拍了他一掌,压低了声音道:“胡说什么,小心叫颜夫子听了去。”   旁边路过的读书人脚步一顿,侧过头来看了他一眼,只是对方戴着帷帽,看不清表情。   路景冲他笑了一下,大方坦然的不得了。   书生似乎很轻地笑了一声,那声音非常好听,只是很快就淹没在了嘈杂的人声中,好似错觉一般。   路景突然就对这人起了点好奇心。   因此对方离开后他还认真地研究了一下人家的背影。   唔特别高,目测大概接近一米九了,一身简单的浅青色襕衫,腰间一根玉白的腰带勾勒出劲瘦的腰型,细看之下会发现那根腰带里其实是藏着金线的。   看着低调,实则处处高贵雅致。   正走神间,学堂的大门开了。   关胜笑意盈盈地走出来,也不见他如何高声,可一开口就把所有的声音压住了,连最外围的路景都听得字字分明。   “劳烦诸位按照我报到的顺序排好队,我家夫子已在学堂等候诸位学子。”   话音刚落,就听见众人齐刷刷地一声叹息。   “咋就进去了?”   “我们都想见颜夫子,能否请颜夫子出来同我们说句话?”   路景斜前方站着一个年轻的哥儿,此刻他正捂着脸小声抽泣,“明日我就要嫁去远地了,我只想在出嫁前见一回颜夫子,这样也不成吗?”   路景:“……”   那边关胜已经开始报名了。   “路元。”   听见自己的名字,路元眼睛噌的一亮,小手举得高高的,要不是怕颜夫子嫌他不够沉稳,怕是早就跳起来了。   关胜朝路景这边看了一眼,点点头,然后简单勾划了一下,继续道:“路光宗。”   路景下意识跟着关胜朝另一边看过去。   路大和李氏都来了,两人昂首挺胸,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连路光宗身上的衣裳都换成了颜夫子偏爱的竹青色,只可惜档次不在一个层面上。   路景收回视线,带着路元到前面去排队。   两家在队列中迎面碰上了。   李氏脸上闪过一丝窘迫,但紧接着就换成了平日的嚣张和跋扈。   她扯着路光宗一脚就定在了路景前面。   路景也没和她计较。   “也不晓得这位置咋排的,什么人都能排到前头来。”   路景还没说什么,左右两边的大人已转过头来,恶狠狠地瞪着李氏。   李氏立刻吓得不敢作声了。   路景笑出了声,半点面子都不给。   这么一出下来,路大脸上也有点挂不住,干脆背过身去假装路景他们不存在。   许是等待的时间太过无聊,慢慢地大家也压着嗓子聊开了。   李氏前面的妇人直接绕过她,对着路景道:“景哥儿,你家元元识字了不?”   李氏:“……”   路景笑着摇头,“没有。”   李氏硬是把路景挡在后头,迎着妇人道:“我家光宗《千字文》早背会了。”   妇人手一伸,直接把她扒拉开,故意道:“我听说颜夫子不太喜欢家里头教过的孩子,说是被家里教歪了不好纠正呢。”   李氏:“……”   路大一瞪眼,怒气冲冲道:“你这妇人说什么胡话,从来只听说夫子喜好基础扎实的学生,还从未听说过嫌弃的,休要胡说八道!”   妇人叉着腰怼回去,“又不是我说的,你嚷嚷什么?”   刚巧关胜点完名走回来,“发生何事?”   李氏立刻扯着他的衣袖急火火地把刚才妇人的话说了,“小书童你快说,这话到底是不是真的?”   关胜不着痕迹地抽回衣袖,露出一个得体的笑来,“我们夫子收学生最看重天赋和秉性,只要你们教习的内容不影响这二者,那应当是无碍的。”   李氏顿时长舒了一口气,然后狠狠地瞪了妇人一眼。   “小书童,这人妖言惑众,把她和她家孩子逐出去。”   妇人脸色瞬间变了。   关胜眼底闪过一丝冷意,“刚才还有一件事忘记说了,一会儿若是文试这头不过,可以去武试那头瞧瞧,我家夫子特地为喜好武学的孩子设立的。”   李氏一听武试就不感兴趣了,“不去,我家光宗就是当文官的料,我可不想他将来跑去外头打仗,三年五年都见不到皇帝一面,时日久了,皇帝哪里还记得他呀。”   关胜嘴角勾出了一个讥讽的弧度。   若是别的孩子,这会儿他肯定直接宣布落选,然后客客气气地把人送走,但看在路景的面子上,他只是转身回了学堂。   但路光宗显然已经被淘汰了,甚至比第一个孩子还要快些。   颜夫子的效率非常高,眨眼间就轮到了路光宗。   路光宗看了眼路元,得意道:“元元,一会儿我会和颜夫子说,叫他不要为难你。”   李氏拍了他一巴掌,轻声斥道:“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蠢蛋。”   等他们进去后,路元抿着嘴唇倔强道:“我才不需要呢。”   路景捏捏他的脸,“对,咱们不需要,就算颜夫子不要你,哥哥也会送你去别的夫子那儿的,实在不成的话……”他做出勉强的模样,“哥哥勉勉强强也是可以教一下的。”   路元被他逗笑了,“颜夫子不成的话,就让哥哥教。”   “好,就这么说定了。”   说话间刚才那位妇人牵着孩子出来了,只见她一脸的喜色,眉眼都快飞到后脑勺去了。   这一看就是入选了。   “恭喜啊。”   妇人喜滋滋道:“同喜,你们也别慌,颜夫子哎呦轻声慢语的好说话的紧,我家前头那个孩子落选了,他还好生安慰了人家一顿,而且啊……”   妇人凑过来,红着脸道:“模样真就和神仙似的,我这心口到现在还叭叭叭跳个不停咧。”   路景笑着点头,“知道了,多谢。”   妇人带着孩子高高兴兴地去了一边,一路收获了不知多少歆羡的眼神。   就在这时,学堂的门突然又开了,所有人刷的转头。   只见路光宗大哭着坐在地上,竹青色的衣裳滚的都是泥,嘴巴里还大喊着“我不走”三个字。   在场的人都惊呆了。   包括守在门口的路大和李氏。   姜氏攥紧路景的手臂,紧张道:“这是怎么了?”   “兴许是落选了?”   “啊?”姜氏惊讶极了。   短暂的傻愣之后,路大和李氏迅速冲进去,两人都没管地上的路光宗,而是齐齐冲到秦川面前,颤抖道:“颜夫子,我家光宗入选了没有?”   秦川没说话,只轻轻摇了几下手中的青竹扇。   关胜挡过去,客气道:“路家爹,路光宗这孩子我们知未学堂不收,您二位请回吧。”   路大额角青筋暴起,整张脸涨的通红,“凭啥,今儿来的这些个孩子,我敢说我家光宗是最有天分的一个,你们凭啥不收!”   路光宗见没人搭理他,只能自己坐了起来,小声喊了声娘。   但李氏根本没听见。   她紧跟在路大后头一叠声道:“就是,我们光宗就是做官的料,你们……你们有眼无珠!”   秦川依旧是那副置身事外的模样,甚至眼皮都没抬一下。   关胜招了招手,立时便有几个家丁模样的人跑出来,顷刻之间,路大一家三人就被“请”出了学堂。   甚至大家都没看清他们的动作。   “路元,请进来。”   路元乖巧点了下头,然后小步小步地迈进了学堂的大门。   路大和李氏还被家丁控制着,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幕。   “等着吧,一会儿还得哭着出来。”李氏恨恨道。   可惜她期盼的场景并没有出现,一刻钟后门开了,路元一蹦一跳地扑进了路景怀里,清脆道:“哥哥,我入选啦,不用你教我啦。”   路景下意识往里看了一眼,正巧对上一双沉静的桃花眸。   “怎么可能?!”李氏震惊道:“路元为啥入选,他凭啥,凭啥我家光宗落选!”   没人搭理她。   关胜走过来,笑眯眯道:“景哥儿,你和路元稍待。”   路景点头:“多谢提醒。”   入选的孩子暂时还不能走。   听说路元入选,刚才的妇人立刻跑回来,用一种很刻意的腔调道:“我就说家里要教坏吧,就是可怜了孩子。”   李氏:“……”   路大:“……”   *   大约又过了半个时辰,上百个孩子的选拔就全部结束了。   这效率高的有些吓人。   在家丁们的努力下,学堂外头很快只剩了入选的十个孩子。   学堂大门缓缓开启,十个差不多大的孩子依次缓步进入,不到一刻钟又出来。   姜氏到现在都还晕着,“事儿都了了吗?”   路元用力点头,“了了,娘,夫子让我们回去用些饭食,未时正式入学堂听课。”   “今日?”   “是呀。”   一早上下来,路景对那位颜夫子最深刻的印象便是:   一个极重效率的卷王。   这人肯定没有拖延症。   姜氏拽了下路景,“笑什么呢,快回去出摊了。”   “哦。”   没成想一转身就看见乌泱泱的一群人齐刷刷跪了下来,路景吓得一个后仰,眼看着要摔倒,一只有力的大手突然稳稳地托住了他的背。   “多谢多谢。”路景惊魂未定地往后瞧了一眼,结果这一看又被对方盛极的容颜惊到,险些再次歪倒。   秦川:“……”   路景脸都丢尽了,恨不得原地消失。   “可否先起来?”   男人声音清冽的宛如山间缓缓流淌的清泉,带着一点冷调,好像有人往清泉里揉化了一捧细雪。   路景噌地跃起,“得罪了。”   秦川没说什么,转身对着跪了一地的人,淡声道:“为何又来?”   他语气明明很是温和,但那种上位者不自觉带出的姿态还是叫周围人屏住了呼吸。   “夫子,我家孩子其实很机灵,就是不用功,这回我已经打过骂过了,他保证绝不再如此,请夫子再给一次机会吧。”   说着,那人就深深地伏了下去。   其他人齐声道:“请夫子再给一次机会。”   路景看明白了,这些人应该都是知未学堂淘汰出去的。   “既然是我知未学堂出去的便该知道,我说过的话从来不会收回。”   “夫子!”   “求夫子!”   有人突然伏地大哭了起来,被他这么一带,所有人都哭了,好不伤心。   路景忍不住开口:“颜夫子,我可以说句话吗?”   秦川目色平静,“嗯?”   “他们的孩子也都是夫子亲自挑选出来的吧?”   “嗯。”   “既然如此,那便说明他们在学东西上是有天分的……”   哭声陡然收了。   “不如让他们学点别的。”   跪着的人们齐刷刷投来茫然的视线。   秦川似有所感,“比如?”   “你们看啊,朝堂上除了有翰林,有内阁,是不是还有六部呢?”   “比如户部,需要会算账的人,再比如工部,需要会测算会规划的人,那是不是可以直接把人送去学这些呢?”   他故意说的很混乱,像一个道听途说的门外汉。   但秦川已经听懂了,他微微蹙着眉,像是在思索。   “你继续说。”   路景一脸“局促”道:“我就只晓得这些了,别的我也说不出来了。”   他提供个方向,剩下的卷王自己去想吧。   关肃拧着眉道:“有道是术业有专攻,如此一来,我们岂不是需要很多夫子?”   路景挠挠头,“好像是,不过他们教出的优秀学子转头便能自己做夫子,教更多的学生,还有,要是这些人能把自己毕生所学整理成书册就更方便了……”   他像是自言自语,越说越小声。   “夫子,我都是乱说的,你别见怪。”   秦川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这些也是从那本书上学来的?”   路景愣住,“啊?”   “你学会钵钵鸡的那本书。”   路景:“……”   他怎么知道?   对了,肯定是关胜说的。   但这人反应未免也太快了吧,疑心也是够重的。   “自然不是,那本书是讲吃食的,怎么会提到这些呢,都是我闲来无事的瞎想罢了。”   秦川看了眼关肃。   关肃立刻点头,然后对跪一地的人说,“大家稍待,一会儿夫子会再行考核,但你们记住,这是最后一次机会。”   众人感恩戴德,“是,多谢夫子。”   不知道谁带的头,他们居然齐声喊道:“多谢景哥儿。”   路景:“……”   关胜恰好也领着新晋的一帮学生回来了,他冲秦川摇了摇头,“武试,全军覆没。”   秦川嗯了一声,并不觉得惊讶。   路景小声道:“你们怎么不去城郊的丐帮瞧瞧?”   关胜:“丐帮?”   “加入丐帮的都是些无父无母的孩子,挺可怜的,要是能入选也是好事。”   关胜看向秦川,“夫子?”   “去吧。”   “是。”   关胜领着几个家丁走了。   秦川转身往回走。   路景正要回家,关肃突然一步跨到他面前,客气道:“景哥儿,我们夫子有请。”   路景:“……” 第13章   关肃引着路景去了外院的大书房,秦川正伏案写着什么,听见动静也并未抬头。   “景哥儿稍坐。”   很快屋里就只剩了路景和秦川二人。   路景莫名有些紧张,便顺手端起手边的茶盏抿了一口,“咦?”   “这茶……”   “竹沥水。”   秦川突然开口。   说完他搁下笔,把写好的东西递过来,“你方才说的我拟出了一个大致的章程,你看一眼。”   路景:“……”   再一次被卷王的效率震惊到。   不光他刚才提到的户部和工部,其他四部竟也在章程内,而且连日后学习的方向都罗列了出来。   章程的最后,秦川还给其他部门留出了增补的空间,比如太医院。   路景有点头疼,按照他现在的人设,基本上能说的刚才在外面都已经说完了,现在只能糊弄。   可这人怎么糊弄啊?   “为何不说话?”   路景为难道:“夫子,你说朝廷的这些职级我也不了解,我能说出啥呀?”   秦川:“你但说无妨。”   路景思索片刻,干脆也不绕弯子了,直接道:“夫子真会考虑教这些吗?”   “为何这么问?”   “如今选拔官员毕竟还是通过科考。”   秦川点头,“日后我若考中会试,殿上自然会呈于陛下。”   “好吧,那我便直说了。”   “我觉得不妨将章程中涉及的教习方向统归成几个方向,变成学堂里的几门课程,全国推行。”   “但若是时间紧的话,也可以按照具体的官职来配备课程表,中间使用快速淘汰制,这样效率更高。”   秦川微微一笑,“依你之见,课程如何设置呢?”   当然是先学语数理化,再加专业课程。   但显然不能这么说。   而且他觉得卷王心里肯定已经有章程了。   于是路景摇了摇头,“我也没想好。”   秦川起身,朝书柜的方向走。   路景以为他没什么要问的了,便也跟着起了身,没想到还没来得及开口告辞,对方居然往他面前放了几本厚厚的书。   路景:“?”   几个意思?   秦川耐心解释道:“这几本书想必你会有兴趣。”   然而路景并未如他预料的露出如获至宝的表情,反而看起来十分幽怨。   秦川:“?”   路景:“……”   “不想看?”   路景扯着嘴角尬笑,“不是,但我应该看不懂。”   太厚了,懒得看。   秦川似是不解,“怎么会,只要认得字都能看得懂。”   路景只好随手翻开一本,入眼第一页就是一大段的文言文,还没标点。   他看的眼晕。   “啪”迅速合上。   秦川:“怎么了?”   路景开始瞎编,“其实吧,我这人一直有个毛病,就是晕书。”   秦川:“……”   “像你写的那种还好,这种之乎者也,晕的不得了。”   秦川:“……”   “编完了吗?”   路景条件反射答道:“还没,我……”   秦川双手抱胸,闲闲地看着他。   路景:“……”   此地不宜久留,干脆找个借口溜了。   *   回到家,姜氏已经把饭做好了。   路元正捧着一本书认认真真地看着。   仔细一看,那本还是当年原主从路文那儿捡来的,连封皮都掉没了。   一见哥哥回来,路元立刻丢开书,兴奋地奔过来。   “哥哥!”   路景一把接住他,好笑道:“一个字也不认识怎么还看起书来了?”   路元害羞道:“娘叫我看的,说多看几个字,去了学堂就能少被颜夫子打一顿。”   “哥哥,”路元仰起小脸,天真道:“颜夫子真的会打我吗?”   姜氏的声音从厨房传来,“当然了,听说每个夫子都有一把戒尺,专门用来打不听话的小孩。”   路元:“啊?”   路景无奈道:“娘,你就别吓元元了,他本来胆儿就不大。”   “别怕元元,颜夫子肯定不打人。”   “是颜夫子同你说的吗?”   “不是,反正你信我的。”   路元最听哥哥话,闻言便放心了,“嗯。”   姜氏没有吃午饭的习惯,所以只有路景和路元吃了一些,之后姜氏送路元去学堂,路景留在家里做钵钵鸡。   今日比前几日都要晚一些。   不过因着路元被知未学堂收了,今日的生意居然比前几日都要好,每一个来的人或多或少都要问几句,还有直接打听经验的。   路景趁机浑水摸鱼,“其实颜夫子特别喜欢我家的钵钵鸡,经常遣书童来买呢。”   本想小蹭一波那个男人的热度,结果人家一听,直接便摇头,“不可能。”   路景:“……”   “景哥儿,你的钵钵鸡确实好吃,但颜夫子瞧着根本就像喝露水的神仙嘛。”   路景:“……”   蹭热度失败。   今日准备的量本也不大,卖完的时候未时刚过。   路景一边收拾东西,一边想着要去买只寒瓜拿回去放井水里镇着,吃的时候凉丝丝,快乐的飞起。   可惜快乐总是短暂的。   几个地痞模样的男子围了过来,领头那人二话不说直接掀翻了路景的桌子。   路景:“?”   大哥你礼貌吗?   “你干什么?”   男人似乎没想到他会这么刚,愣了一下。   他身后那个长着大痣的男人反应快一些,嚷嚷道:“你知不知道这是谁的地块儿?”   路景迟疑道:“皇帝的?”   大痣男:“……”   路景把他的节奏给打乱了,他在那里吭哧吭哧了半天,一个字都没说出来。   路景茫然道:“你们干什么的?”   领头的男人终于反应了过来,横道:“这里是我们老大保护的地界,想在这里做买卖,得懂事点儿,知道不?”   路景:“你们老大是谁?”   “罗承平罗大人听过不,我们黄老板可是他十姨太的干儿子。”   路景:“……”   罗承平又是谁,还娶上十姨太了?   他老老实实道:“没听过。”   男人:“你……”   “所以,是那什么黄老板叫你们来收保护费的?”   男人:“……”   路景一脸的老实巴交,“要是我不交的话,你们是不是会毁了我的摊子,然后把我打一顿,还会威胁我的家里人?”   男人:“……”   话都让你说了,我们还说啥? 第14章   正在两方对峙的时候,一支箭突然破风而来,嗖地从领头男人耳边擦过,深深地插入了路景后方的泥地里。   路景还没反应过来,几个男人已经被吓到在地上乱爬,形容猥琐到有些好笑的程度。   几人的胆量竟还不如一个瘦弱的哥儿。   “嗖”,“嗖”箭矢又连发两支。   一支钉在了大痣男的脖颈旁,另一只在领头男人的裆下。   几人连滚带爬地跑了。   路景茫然地朝箭射来的方向看了一眼,谁在帮他?   关胜?   不对,关胜去找丐帮了,这会儿怕是还在忙活呢。   那是谁?   路景想了好一会儿也没想出个所以然,只能收拾好东西回家去了。   学堂这边。   第一堂课是别院的侍卫之一教的,这些侍卫都是秦川的心腹,自然方方面面都是上佳。   按照原定的安排,第二堂课是秦川亲自来教,但侍卫结束课程后去休息室一看,空无一人。   殿下还没来。   这种情况还真有些稀奇,毕竟他家殿下可是从未迟到过。   好在没等多久人就回来了。   侍卫被秦川黑沉的面色吓了一跳,“殿下,发生什么事了吗?”   秦川把手里的弓扔给他,冷道:“第三堂课还是你上。”   原本第三堂课是关肃的,眼下定是被派出去执行任务了。   侍卫赶忙应下。   *   自从回家以后路元就捧着书趴在窗口,嘴巴里还咿咿呀呀地念着,姜氏进去喊了好几回都不肯出来。   路景往里看了一眼,只见小家伙一边皱着眉一边拿小手指戳着书上的字,一个一个地念,脑袋上的头发已经被抓的乱七八糟。   “元元,出来吃饭了。”   路元看向哥哥,苦着小脸喊了一声。   路景笑得不行,“怎么了这是?”   “念不会,夫子说明日要考核。”   路景震惊,“才学了一日就要考核?”   那个男人是魔鬼吗?   路元点头,“我不想叫颜夫子觉得我是个笨小孩。”   路景抬脚走过去,“让我看看。”   路元把书递过来,眼巴巴道:“今日教的是这篇。”   篇幅倒是不长,但也有近二百个字,路景看的眼晕,便自己抄了出来,顺便给点上标点符号。   路元好奇道:“哥哥,这是什么?”   “这叫标点符号,断句用的,我等会儿教你,但你不能在学堂里用。”   “为什么?”   “因为不能让其他人知道。”   “颜夫子也不可以吗?”   “对,尤其是他。”   要是让卷王看到了还不知道要怎么压榨他呢。   说来倒也奇怪,路景竟然完全没觉得秦川会把他当做异类,或许是因为对方对现代歌曲接受度良好,甚至还能自己给配上曲谱。   写的时候他习惯性地按照现代的写法,从左到右,路元刚要问,就听哥哥道:“这个也不可以和别人说。”   路元闭上嘴巴,乖乖巧巧地点头。   路景自己过了一遍,大概也想清楚了秦川的用意。   他肯定不可能故意为难自己的学生,所以考核多半是为了看一下学生们的态度,所以只要态度端正应该就没问题了。   而且考核的内容必然不会太复杂。   想清楚以后,路景便依照着上辈子考试的经验,给路元划出了一些重点,“时间紧,别的你就不用看了,就看这些。”   路元看哥哥的眼神仿佛在看第二个颜夫子,blingbling的,“哥哥,你真厉害。”   路景摸摸他的脑袋,“行了,先吃饭吧。”   “好。”   吃完饭天还没黑,路元搬了张小凳子坐在院子里认真研究哥哥给划的重点。   背完后他还慢吞吞地吃了几片凉丝丝的寒瓜。   天这才黑了。   “元元,过来刷牙。”   路元擦擦手,欢快地朝厨房那边跑去。   在哥哥的带领下,他现在已经习惯了早晚刷两次牙,不刷都睡不着觉。   *   第二天依旧是未时。   关胜拿着一卷纸踏进课室,一眼就看见坐在前排捧着小脸发呆的路元。   其他孩子都在抓紧时间看最后一眼,只有他无所事事。   关胜眼底闪过一抹笑意,这兄弟俩好像都有些没心没肺,一个昨日被地痞流氓威胁面不改色,一个考核在即还在发呆。   然而等考核卷子收上来他就不这么想了。   路景猜的没错,秦川要的就是一个态度,所以关胜根本没打算评什么成绩,然而像路元这样,一点基础都没有还能全对的学生,他也没见过。   原来人家不是没心没肺,而是胜券在握。   关胜都要怀疑路景其实是个隐藏的江湖高手了。   “路元,颜夫子叫你。”   路元一路都低着头,小心脏跳的叭叭响。   “夫子,路元来了。”   秦川抬眼一看,路元贴在门边,正一脸忐忑地看着他。   小可怜似的。   两兄弟其实长得很像,秦川脑子里莫名闪过一个念头,要是这副乖软的模样在路景脸上,那该是怎么个光景。   “路元。”   路元睁大了眼睛,一副认真听训的模样。   秦川看的好笑,“怎么胆子这么小,你哥哥没教你吗?”   昨日路景在他面前可不是这样。   路元点头,“回夫子的话,教了。”   “教什么了?”   路元卡了一下,哥哥教他的标点符号不让说呀。   “没让你听夫子话什么的吗?”   路元老老实实道:“这个爹娘教了的。”   秦川轻笑一声,说回正题,“今日考核,你做的不错。”   路元以为夫子要表扬自己,高兴坏了,结果秦川下一句就是:   “昨日什么时辰睡的?”   路元茫然道:“天一黑就睡了。”   秦川:“……”   这倒稀奇。   “昨日教的文章,全背会了吗?”   路元老老实实地摇头,只背了哥哥划的部分。   秦川略一思索,便笃定道:“你哥哥帮你了。”   路元搅着小手指,为难极了。   哥哥说标点符号不能说,但划重点好像没说。   “他怎么帮的?”   路元就把划重点的事情说了。   秦川嗤笑,“他倒是会投机取巧。”   路元:“……”   投机取巧是什么意思,夫子是在夸哥哥吗?   傍晚散学回去的时候,路元扛回了一本厚厚的古籍。   路景本来还挺高兴,“又发书啦,你们颜夫子还挺大方。”   这么厚的书肯定很贵。   然而等他看清熟悉的封皮后,他就笑不出来了。   路元兴奋道:“哥哥,这本书是夫子送给你哒,今日夫子还夸你了,说你……”   他苦苦思索了半天,蹦出一句,“投机取巧!”   路景:“……”   秦川在古籍里夹了一张纸,上面写着理科的课程表,路景看完以后思索片刻,然后提笔在末尾添了几行字。   写到一半才发现他是从左到右写的,但划掉又显得太刻意,干脆就硬着头皮写完了。   古体写起来实在太别扭了,路景感觉自己的手突然变的好陌生,几行字自然也是歪歪扭扭,大小不一,好些字甚至比划都不全。   但路景相信卷王能看懂。   第二天拿到这张纸的秦川果然沉默了。   关胜瞄了一眼,惊讶道:“这是叫哪个学生捡去了吗,还是有人故意捣乱啊?”   秦川:“……”   第一眼他也有这种想法,但再一看就不觉得了。   他捏了捏眉心,坚持着把路景写的东西看完了。   想法很好,只是这字实在是不想多看一眼。   路景这一日心情都很好,只要想到秦川头疼的样子,他就高兴地笑出了声。   可以说十分的不善良。   今日他带了几只寒瓜来卖,拿井水镇着。   井水从家里带来的时候用棉被包着,尽量保存住温度,但天气实在太热,这种效果也一般,卖到后面就不凉了。   不过好在他带的少,再加上一文一片也便宜,很快就被路过的人抢的一干二净。   姜氏眉开眼笑,“还是你会盘算,一只寒瓜十几文,一片一片卖还能赚上十几文。”   “这算什么,要是有冰就好了,咱们再切小一些,赚的更多。”   姜氏一副他在讲笑话的表情,“冰?哪可能哦,这种时候冰卖的可比金子都贵哩,我还没见过谁家用得上的。”   路景脱口而出,“颜夫子啊。”   入学那日他在颜夫子的书房见过,好大一盆呢。   等等,那他是不是可以从他那儿要一些?   当然也不可能白要,得拿个什么东西去换。   这个交换的东西可真难住路景了。   晚上路元写字的时候他随手扯了一张纸,胡乱写了一道鸡兔同笼题,干脆教某人二元一次方程得了。   路景把纸丢到一边,不行,得注意人设。   想的脑子都疼,干脆不想了,直接睡觉。   写完作业收拾东西的时候,路元没注意,把哥哥写的那张纸也夹带了进去。 第15章   翌日散学的时候,夫子对路元说:“路元,你留一下,颜夫子有事情同你说。”   这话一出,整个课室的学生都拿羡慕的眼神看着路元。   为何他如此优秀?   路元见大家都不收拾东西只看着自己,以为大家在等他,微微红着脸不好意思道:“你们先回家吧,我还要去书房呢。”   众学生:“……”   谁要等你啊?   家里这边。   忙活完小买卖事宜,路景便十分积极地拿着纸笔坐到了窗边,打算接着昨晚的思路继续往下想。   结果把桌上的废纸扒拉一圈,发现他的草稿不见了。   姜氏根本不会动他们的纸笔,所以唯一的可能就是被路元带走了。   路景:“……”   把秦川各种可能的反应都想了一遍,唯独没想到这人会直接上门来家访。   路元跟在秦川身后,像一颗兴奋的小蘑菇,小嘴巴还喋喋不休,“夫子夫子,我哥哥身上可香可香啦,就和那枝头上的花儿一样香。”   远远听见的路景:“……”   秦川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笑意,“你和哥哥睡一起吗?”   “嗯。”   “他没偷偷抢你被子?”   路景:“……”   把他当什么人了?   路元小小声道:“有的。”   路景:“……”   路二和姜氏对着秦川简直不知道怎么样才好,又是端茶递水又是切寒瓜,一整个团团转。   秦川抿了口茶水,似笑非笑地看着对面故作镇定的某人。   路景扯着嘴角露出一个微笑。   秦川突然把手伸向袖口,似乎要摸出什么东西来,路景下意识盯了过去。   结果秦川只是慢条斯理地整了整衣袖。   路景:“……”   这人故意的吧。   路二小心翼翼道:“颜夫子,我家元元这几日表现还好吧?”   “尚可。”   秦川看了眼路景,微笑道:“不过课业最好还是自己做。”   路二也不笨,一听这话就明白了,赶忙拍了下路景的肩膀,轻斥道:“你是不是帮着元元做课业了?”   路景一脸迷茫,“我没有啊。”   路元也道:“夫子,爹,哥哥真的没有帮我。”   秦川这才取出了袖中的纸。   路景:“……”   路元捂着嘴巴惊讶道:“啊,是哥哥写的。”   路二:“还说没写?”   路景叹了口气,就知道躲不过去。   路二和姜氏带着元元进屋去了,院子里只留下秦川和路景相对而坐。   秦川曲起修长的食指,在纸上轻轻敲了两下。   “这是什么?”   路景灵机一动,“其实这是我梦中的一位仙人出给我的题,我不会,特地写出来向你讨教的。”   秦川点头,“反应倒挺快。”   路景假装没听见,神情特自然道:“那你解出来了吗?”   秦川示意他把纸翻过来。   路景照做,果然在背面看见了正确答案,一行字潇洒俊逸,和另一面简直是两个极端。   路景嘟嘟囔囔,这人该不会是特地写在背面的吧,嫌弃他?   那他也要嫌弃回去。   路景啪叽一下把纸翻回了正面。   秦川淡定道:“如何,可是正确答案?”   “我怎么知道?仙人又没和我说。”   路景紧接着又问:“你是如何解的?”   秦川摇头,“我并未解它,只是心中觉得应当是这个结果。”   路景:“……”   秦川盯着路景的眼睛,问道:“你应当知道解法?”   路景知道糊弄不过去了,只好道:“我想起来了,仙人的确同我说了,名字叫假设法,就是假设这里头全都是鸡或者全都是兔……”   秦川不置可否。   路景知道他心里并不满意这个解法,觉得没什么技术含量,为了能骗到冰块,他思索片刻,起身去墙边随便捡了一块石头。   秦川露出感兴趣的表情。   路景把石头放在桌上,认真道:“假设这块石头代表鸡的数量,那么兔就是35扣除这块石头,鸡有多少只脚呢?”   路景把旁边的石头挪过来,“两块石头这么多。”   “兔子的脚呢……”   路景说了好久,尽可能地说的十分细致,结束以后硬是又补了一句,“这都是仙人和我说的。”   见秦川没说话,路景便问了一句,“没听懂吗?”   毕竟是一元一次方程呢,是需要点时间来消化。   结果秦川突然抬起手指了指石头,“既然鸡可以用石头来代表,那兔子是不是也可以用什么来代表?”   路景:“……”   好家伙,能从一元一次方程举一反三到二元一次方程,这人可真是个人才。   不送去学高数实在太可惜了。   “怎么?”   路景故作迷茫,“应当是可以的吧。”   反正原理差不多,只要给这人一点时间,肯定能想明白。   秦川笑了一声,“我对身怀真才实学的人一向十分有耐心,你尽可以继续这样。”   路景假装没听见,不客气道:“夫子,既然方才我把仙人给的题和解法告诉了你,你是不是也可以许我一个好处?”   秦川抬抬手,“你先说说看。”   “我想要冰。”   “可以。”   秦川这么爽快倒让路景有些吃惊,只是他还没来得及高兴就听秦川又道:“但这样的题,我还要。”   路景:“……”   你倒是不肯吃亏。   “成交。”   屋里。   路二表情有些紧张,“怎么说这么久,是不是咱家元元在学堂里捅娄子了?”   “不会吧,”姜氏本来很笃定的,但现在也有些迟疑了,“元元一向很乖巧,应当不会的。”   路二在屋里踱了几圈,突然瞪大了眼惊慌道:“该不会要把元元赶出来吧?”   上回一群人在学堂外面给颜夫子跪下的场景,姜氏回来都给他描述过了。   姜氏一听也慌了,“哎呀这可怎么好?”   两人趴在门板上听了许久,听到天都黑了才听见一点动静,然而却是一个妇人的声音。   姜氏惊讶道:“闫家的,她怎么来了?”   路二赶紧把门打开,“快出去瞧瞧。”   颜夫子还在呢,可别把人给冲撞了。 第16章   因为天色黑,加之秦川隐在暗色中也并未开口,因此闫家的一时并未瞧见他。   倒是路景坐在灯下给秦川写题,她一眼便瞧见了。   “景哥儿,忙着呢?”   路景先是下意识地应了一声,应完才反应过来对方是谁,立刻放下笔,警惕道:“你来干什么?”   闫家的一张脸顿时挂的老长,但不知想到了什么又得意起来,“也没什么事,就是我家山子啊要成亲啦,我想着好歹买卖不成仁义在,咱们两家到底也有这么一层交情在,给你们送喜帖来啦。”   路景十分敷衍地送了句恭喜。   显然闫家的并不满意,她往路景身后看了一眼,迫不及待道:“你爹娘不在吗,快叫他们出来呀。”   话音刚落,路二和姜氏就迫不及待地出来了,两人第一时间去看秦川,见他姿态安然便松了口气。   虽然看不清脸,但闫家的也知道是两人,于是声音越发的欢快起来,“说起来啊还多亏了你们,要是和你们说成了,我家还到哪儿去找这么好的儿媳妇儿哦……”   “说起我这儿媳妇儿啊,哎哟那真是整个双集镇都寻不着的勤快人儿,议亲的时候就巴巴地做了点心来孝敬我,以后我家山子可是有福喽。”   “前头你们到处说我家生不出孩子,不是我不和你们计较啊,那完全是因为我这儿媳妇儿,你们猜他说什么?说以后要多给我家添几个大胖小子哩。”   “说不准今年年底我就能抱上孙子了。”   路景忙里偷闲回了一句,“年底?那应该不是你们闫家的种,你人还怪好的咧。”   旁边突然传来一声低低的笑声。   闫家的下意识看过去,她先前从未见过秦川,因此只当是镇上哪家的小子。   眼下人都坐在院儿里了,那不用说亲事肯定是成了,闫家的顿时心里咯噔一下,她刚才炫耀了一堆,结果路家早就抢在了前头,她心里能不呕吗?   说话语气自然也酸利起来,“哟,都说成了啊,景哥儿前头可是说了,要八抬大轿才能娶他,不晓得这一条是不是也谈成了啊?还有礼钱,景哥儿可是连十两也瞧不上呢,不晓得你家能出多少啊?”   秦川看了眼路景,眼底的笑意隔着夜色也能瞧见,“我们还未谈过此事。”   路景:“……”   路二和姜氏刚才还没怎么样,现在见火都烧到秦川身上去了,急得不行,“闫家的你可别胡说了,这位是……”   才说一半就被打断,“我哪里胡说了,不都是你家景哥儿亲口说的?该不会你们连这种事都没告诉人家吧,要我说这就是你们的不对了,早晚都要晓得的,可别临门一脚又吹了,那景哥儿名声可真是彻底坏了。”   姜氏一个老实人都被逼急了,她冲上去推了闫家的一把,“你走,出去,别在这里胡说八道了。”   闫家的反手把她推开,“我就是看不得你们这副藏着掖着的模样,今儿有我在,这桩亲事就别想成。”   路景再看不下去了,他站起身,没好气道:“你现在闭嘴还来得及。”   闫家的被他的气势唬的一愣。   “你知道我旁边这位是谁吗,我跟你说,你已经触犯大梁律法了。”   闫家的:“?”   秦川似笑非笑地看着路景,摆出洗耳恭听的姿态。   路景大声道:“他可是秀才!”   秦川险些被自己的口水呛住。   闫家的吓得往后退了一步,等察觉到自己的失态后她又刻意往前踏了半步,努力挺起胸膛做出硬气的模样,“怎么可能,哪个秀才,秀才怎么可能瞧得上你?”   路景一脸无辜,“我也没说他瞧上我啊。”   闫家的:“……”   “秀才其实就是半个官,这你肯定知道,所以你刚才造他的谣就等于造朝廷命官的谣,你就说你该当何罪吧?”   闫家的下意识反驳道:“我什么时候造他的谣了?”   路景振振有词,“你说他瞧上我,这还不算造谣啊,人家一个秀才的清誉都让你给毁了,以后还怎么见人?读书人最在乎的不就是清誉吗,你完了。”   秦川:“……”   闫家的傻眼了。   连路二和姜氏都没反应过来。   秦川闭了闭眼,满脑子只剩了“清誉”二字。   “那,那……”闫家的吓得双腿发软,“你也没说他是秀才啊,我不知道啊,不关我的事啊。”   “什么叫不关你的事,他这么大个人坐在这儿,你看不见吗,别说你不认识他,连竹园里养的鸡鸭都晓得他是颜夫子。”   秦川:“……”   听见“颜夫子”三个字,闫家的一屁股软倒在地上,来的时候还喜气洋洋的一张脸此刻比纸都白,双唇嗫喏着道:“颜,颜夫子,我……”   路景拿起自己刚写好的纸,眯起眼看着秦川。   威胁的意思十分明显。   秦川无奈地看向地上的闫家的,冷声道:“你可知错?”   路景乐坏了,这话问的倒真有几分像县太爷。   闫家的低着头不敢直视秦川,嗓音抖的都快听不清了,“知,知错,民妇知错。”   “那你就与路家致歉吧。”   闫家的迅速翻起身摆出跪姿,连声道:“对,对不住,景哥儿,路二,路二家的,是我胡说八道,你们千万不要同我计较。”   路景往边上偏了偏躲了过去,“行了,你快起来吧,以后可别上我家来了啊。”   “是是是,民妇记得了。”   闫家的四肢发软地离开了。   路景总算松了口气。   然而这口气还没彻底松下来,他就撞上了秦川冷然的视线。   “秀才,嗯?”   路景心虚一笑,“对不起啊,我事先也没问你……”他观察着秦川的表情,暗自思忖道,看这模样,难不成不是秀才,而是举人?   要真是举人那可真是冒犯了。   “实在是对不起,我不知道你是举人。我就说嘛,你这才华怎么可能只是区区秀才,想必不日就能荣登杏榜,再不日就能进士及第,点个状元探花什么的,然后金榜题名日洞房花烛时走上人生巅峰。”   秦川:“……”   路景小声道:“我觉得以你的相貌就算尚公主也不是没可能哦。”   秦川面无表情道:“谢谢,但大梁没公主。”   路景讪笑一声,“那就高官家的贵女嘛,比如首辅之类的,”他往秦川身边凑了凑,挡着嘴巴神秘道:“听说咱们大梁的首辅很厉害哦。”   秦川:“……”   你嘴里很厉害的首辅马上就要死了。   见他依旧不满意,路景惊讶道:“这也不行?难不成……等等,皇家有哥儿吗?”   一听就知道他什么意思的秦川实在忍无可忍,“你闭嘴吧。” 第17章   和路二一家安稳有秩序的生活截然相反,这几日路大家可是乱了套了。   路光宗被知未学堂拎出来这事儿对路大和李氏的打击可想而知,这几日两人索性躲在家里闭门不出,左邻右舍上门也装听不见。   就怕让人看了笑话。   可他俩受得了,路光宗一个八岁的小孩哪里受得了?现在说什么都不成了,撒泼打滚死活都要出去玩。   家里的动静闹得大了些,让隔壁的云婶子听见了,拍门声陡然响起。   “路大家的,你在家不?”   李氏不耐烦地翻了个白眼,愤愤道:“怎么又来了?”   说着她示意路大把路光宗带屋里去避一避,但路光宗哪肯,索性直接躺地上哭闹着打起滚来。   门顿时被拍的山响。   李氏没办法,只好整了整衣裳走过去,门开时她脸上已挂上了平日里那种带着优越感的笑容,“是云婶子啊,我家光宗闹着要吃糖,叫你看笑话了。”   云婶子犀利的眼神落在滚得脏兮兮的路光宗身上,笑容有些深,“一块糖而已,妹子你也忒小气了,又不是买不起,瞧光宗这小可怜样儿。”   “是,是说带他出去买呢。”   云婶子捂着嘴嘻嘻笑,“妹子,这几日你们不出门怕是还不晓得,我可听说钱夫子那儿人也收够了,你们可得抓点紧啊。”   李氏脸上的笑容再也维持不住,连嘴角都垮了下去,“不用你提醒,只要我家光宗有本事,跟着哪个夫子都是一样学。”   云婶子啧啧两声,“去年你可不是这么说的哦。”   去年她家狗蛋也被知未拒了,回来后就被等在家门口的李氏一顿嘲笑,两家本来就有梁子,这下云婶子就更恨路大一家了。   好在老天有眼,今年路光宗也让知未给拒了。   云婶子这口气一顺,口才就更好了,“听说你家光宗是让你男人给教坏了?”   云婶子笑了一会儿,“哎呦这怎么说的,谁又能想到呢。”   她离开好一会儿,李氏耳边仿佛都还回荡着她得意的笑声。   李氏气坏了,一个健步冲进屋对着路大就嚷嚷开了,“都怪你,都是你把光宗教成这样,现在好了,我们一家都成镇上的笑话了,还出什么门,不如死了算了。”   路大被她骂的气也上来了,脖子涨得通红,“外头那些胡言乱语你也信?我夫子怎么教我我就是怎么教的光宗,你怎么不说是你平日里太惯着他,动不动就撒泼打滚,你出去瞧瞧哪个读书人像他这样?”   李氏冷笑,“你夫子怎么教的你你就怎么教的他?这就是问题啊,你读了这么些年书可连个童生也没考上。”   这可是路大的痛点,平日里谁都不敢提,今日李氏也是气急了。   路大的愤怒可想而知。   路文得到消息赶回来的时候家里已经不能看了,从主屋到院子,一块干净的下脚地都找不到。   李氏吵着闹着要回娘家。   路文皱着眉,无奈道:“爹娘,好好的怎么闹成这样,光宗呢?”   路光宗早就跑出去玩了,两人吵到现在也顾不上他。   路大气的脸红脖子粗,“甭管他,叫拍花子拐走算了。”   “爹,你怎么说这种话?”路文转头出了院子,拜托附近的街坊帮忙寻一寻,然后又转回来,开始收拾一地的狼藉。   李氏随便往地上一坐,开始抹眼泪。   路文叹了口气,“光宗的事我听说了,也不是什么大事,镇上好几个夫子呢,咱们换一个就是了,家里又不是供不起。”   李氏瞪了他一眼,“你是没听见方才云婶子是怎么笑我的,说的倒轻松。”   “那还不是去年你先笑的人家?”   “你说什么?”   路文收了口,“这几日我也打听了一下,叶夫子也挺不错的,去年他手底下还考上了两个童生呢,而且收的束脩咱家出得起。”   路大和李氏都没应,显然心里还是不甘心。   路文只好好生宽慰了他们一会儿,总算让两人消了气。   机会难得,路文趁机道:“爹娘,你们平日里确实太惯着光宗了,我听说颜夫子最瞧不上撒泼打滚的孩子,没准就是因为这个才不肯收。”   还有一点路文没说,自从消息传开以后,他公婆便明里暗里多次敲打他,叫他以后生了孩子千万别往娘家带,就怕又带出一个路光宗来,丢人。   话语间对他娘家的嫌弃简直让他如坐针毡。   李氏脸上挂不住,嘴硬道:“轮得着你说,你先顾着自己吧,这都多久了,肚子怎的还没动静?”   路文神色微暗,“娘,最近家里烦心事多,我实在没心思想这个。”   李氏哼了一声,“一个破茶园子能有什么烦心事?”   路文这次回来,脸色确实很不好看,李氏沉默了许久,唉声叹气道:“早知道当初就让你去卖吃食了,你手艺不知道甩路景几条街,如今倒是让他挣了这个钱。”   路文抬起眼,惊讶道:“娘,你说什么?”   “你不晓得?”李氏皱眉,“王家一个茶园子竟把你忙成这样?”   路文避开了她的问题,“你是说路景去卖吃食了?”   “可不,就在前头最热闹的那条街,还卖的很不错呢,也不晓得那些人叫什么糊了嘴,没吃过好东西似的。”   路文愣了许久才若无其事地继续做事。   等他收拾完,路光宗也被人找回来了。   李氏说的最热闹的那条街其实并不顺路,但路文还是特地绕了过去。   他也说不清自己是什么心态,总之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已经站在路景的摊位对面了。   他娘说的没错,路景的小买卖做的很不错,而且也不晓得他是怎么办到的,客人们竟然都乖乖排着队在等。   路文过去从未见过这样的路景。   他虽然依旧很瘦,但脊背挺直,看人的时候目光也不再躲闪,而是神采飞扬地和每个客人说话。   路文心情很复杂,过去路景只是一个常年跟在他屁股后头转悠的陪衬,可如今脱离自己后他却突然有了自己的模样。   而且他笑起来其实挺漂亮的。   路文默默想。   倒是自己最近被烦心事折腾的颇为憔悴。   路文咬着嘴唇,心里突然掠过一丝酸楚。   再赶回王家的时候,天都快黑了,老远就瞧见王进站在院子里朝外张望。   路文心头一紧,赶紧加快了脚步。   一见他王进就劈头盖脸一通训斥,“园子里这么多事儿你不管,跑哪儿去了?”   路文好声好气道:“我回娘家去了,这几日我爹娘心里不好受,怎么说我也得回去看一眼吧。”   以前王进脾气也还算温和,但最近事情多,加之受了路大家的连累,说话便不客气起来,“有什么好看的,这几日我都不知道叫人家嘲笑几回了,去个学堂还能叫人拎出来,实在是丢份儿。”   路文脸色难看的不行,但他贤惠惯了,这会儿也并未发脾气,只道:“咱们进屋说吧,成吗?”   王进不知想到什么,语气也变得柔和了,“成。”   吃完晚饭,路文点着灯盘这几日茶园的账,王进在旁边来回踱步,一副坐立难安的模样。   “夫君,你这是怎么了?”   王进叹了口气,“爹说近来苗头不对。”   “哪里不对?”   王进压低了声音道:“朝廷要吞并咱家茶园。”   “什么?”路文失声惊道,“不是已经并了几家了么,咱家在镇上也排不上号,怎么会盯上咱家呢?”   “你懂什么,就是咱们这种小园子才好欺负呢,前头那几家大的,好歹还象征性地给了点银子,换咱家这样的,可能连银子也不给了。”   路文心脏急剧收缩,慌道:“那怎么办?”   王进看了他一眼,谨慎道:“爹娘的意思呢,咱们拿银子疏通疏通关系,争取叫人把咱家茶园从名单上划掉。”   路文还未意识到不对,“这是个好办法,只是找的人靠谱吗?”   “爹好些年的老友,应当是靠谱的。”   路文舒了口气,“那便好。”   但王进依旧盯着他没动。   “夫君,怎么了?”   “既然要疏通关系,那自然要花些银子,爹娘的意思……叫你把前头给的礼钱拿回来,拿回来一半也成。”   路文的心扑通沉了下去。   见他不乐意,王进急了,“文儿,茶园子也是你的,你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茶园子让朝廷收了去吧,以后咱们吃啥喝啥?”   路文失落道:“礼钱都让我爹娘收走了,不在我这里。”   “你去和他们要。”   王进浑然忘了自己刚刚才说过“有什么好看的”,眼下竟像是多心疼岳父岳母似的,“正好爹娘这几日心里难受,你回去好好陪陪他们,家里新收的茶你也带些回去。”   “光宗上学的事情叫他们也别太难受,找别的夫子就是了,你不是看好了叶夫子么,明日我就去打听要些什么束脩,好替爹娘省点事儿。”   路文盯着他看,第一次觉得自己的夫君如此陌生。 第18章   下午第三堂课原本是关胜的,但他临时有任务,于是急火火地找人替他。   结果最近事忙,秦川身边的人都出去的七七八八了,关肃更是三天没回来了。   唯一能替他的只有——   关胜硬着头皮敲开了书房的门,紧张地把事儿说了。   秦川头都没抬,淡声道:“一堂课罢了,提前散了便是。”   关胜有点为难,“可散学时分景哥儿要来呢,我白日里和他说好了。”   秦川顿了一下,“他今日过来?”   上回答应给冰后,本以为这人会迫不及待跑来,倒没想到好几日了都没个影儿。   “是。”   关胜知道殿下公务多,因此只敢提一回,眼下被拒了便道:“既如此,我给景哥儿送个口信叫他明日再来好了,殿下,属下告退。”   “罢了,你去吧。”   “殿下您的意思是……”   “东西在哪儿?”   关胜高兴道:“我一会儿就送去书房,等他按完手印后小五会带他看一眼冰窖,我都和小五说好了。”   “嗯。”   课室这边。   路元摸了摸空空的肚子,又朝课室外看了一眼,然后鼓起勇气从布包里搬出一个很大的竹筒。   把外头包裹的一层布扒拉开,露出里面整整齐齐码放的寒瓜瓤,被井水冰镇过的寒气似乎还未散尽,香甜的气息诱人无比。   路元又从包里取出一小把短竹签,然后悄悄对旁边的同窗道:“你要吃寒瓜吗?”   他向来乖乖巧巧,很听夫子们的话,现在居然在课室里吃东西,同窗惊的下巴都快掉了。   路元见他嘴巴微张,误会对方想让自己喂,虽然心中不解,但他还是挑了一块儿最大的努力伸直了小手臂塞进了对方嘴巴里。   同窗:“!”   他好过分,自己偷偷吃东西就算了,还拉他下水,让夫子瞧见了怎么办。   不过这寒瓜真好吃,凉凉的。   寒瓜清凉香甜的气息顿时弥漫开来。   课室里本就和个蒸笼似的,这下子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同窗的嘴巴上。   “他在吃东西。”   “怎么可以在课室里吃东西?”   “夫子知道了会责罚的。”   同窗:“……”   路元把竹筒捧起来,很有礼貌地问大家要不要一起吃,还认真道:“我哥哥说在课室里吃东西很正常的,我们还是小孩子,不吃的话要长不高的。”   孩子们:“……”   其实真的不想吃,但他说会长不高耶。   于是下一刻,所有的孩子都围到了路元身边来。   都是不到十岁的小孩儿,本来就很容易打成一片,只不过被家里人耳提面命才端着个小大人的架子,现在边吃边说话,顿时就恢复了儿童原本的天真模样。   秦川从路元“鬼鬼祟祟”的时候就来了,但他没进来,于是便看见了接下来发生的一切。   等听见路景那句话的时候,他轻嗤了一声,半点都不觉得意外。   他在外面等到大家吃完了所有的寒瓜才进去。   孩子们见到他自是又惊又喜,行完礼后一个个还暗自窃喜没让他发觉,全然不知自己嘴巴上还沾着寒瓜的汁水。   *   这几日买卖做的好,路景紧赶慢赶来到知未的时候,距离散堂的时辰已经过了快一刻钟了。   其他孩子都已离开,只有路元自己背着小布包蹲在门口等哥哥。   “你们胜夫子呢?”   “胜夫子出去啦,方才是颜夫子上的课。”   路景愣了一下,“啊?”   那他的冰找谁要?   “进来。”   清冽如山泉的男声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路景熟门熟路地迈进大书房,疑惑道:“你找我有事?”   秦川敲了敲桌上的纸,淡道:“过来按个手印。”   这事儿关胜和路景说过,他们府上的一切用度都需要记录和核对,得走章程,眼下的冰块也是如此。   路景走过去,拿起那张纸看了一眼,发现上面的内容竟然用的是他喜欢的句式。   简单明了。   路景看到最后,对末尾的数字颇为失望,“颜夫子,这会不会太少了些,我要做买卖呢,不够卖的。”   秦川无奈道:“别院的地窖小,一共也没多少。”   本来就是给他一人用的,量能大到哪儿去。   路景嘟嘟囔囔,“也不早说。”   亏得他上回足足给这人写了上百道思维题呢,写的手都要抽筋了。   “眼下就这么多,不够后头我再给你想办法。”   路景摇头,“还是算了吧,这天气从别处运送冰块只会白白浪费人力。”   说着他突然眼前一亮,“你能弄到硝石吗?”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面前的人只是个夫子,但他却总有种对方无所不能的错觉。   而且神奇的是,秦川在拿不可思议的眼神看了他片刻后还真的点了头,“能。”   “多谢。”   “不客气,再加一百道题。”   路景:“……”   魔鬼,真是魔鬼。   交易达成,秦川满意地抬脚往外走,“跟上。”   路景气鼓鼓地瞪了他一眼,然后乖乖跟上。   小五早就得了消息,提早守在冰窖门口等着他们了,只是看见自家殿下亲自过来还是叫他吃了一惊。   “夫子……”   秦川嗯了一声,“你送路元先回去。”   小五茫然地看了眼他身后的路景,殿下莫不是要亲自带景哥儿进去?   这怎么行?   “夫子……”   “去吧。”   “……是。”   两人一前一后踏入了冰窖,甫一进入,路景就打了个寒噤,“好凉。”   没想到古代人的冰窖能做的这么好,这温度和外面简直是两个极端啊。   秦川脚步一顿,“一定要看?”   其实是没有必要的,但路景就是对冰窖好奇嘛,想见识一下,“看。”   秦川扫视半圈,指了指不远处一个拿来计量的大陶罐,若无其事道:“你把它端起来试试。”   路景眼睛一亮,以为有什么机关呢,忙不迭就去了。   只是按照秦川的要求端起来之后什么也没发生,冰窖里安静无比。   路景茫然地看着秦川。   “放下来。”   路景乖乖放下。   “再端起来。”   “再放下。”   如此反复三回,路景初进来的凉意一扫而空,甚至还有些热。   “机关到底在哪里啊?”   秦川惊讶,“什么机关?”   “那你干嘛叫我端来端去?”   “现在还冷吗?”   路景:“……”   神金啊!   秦川没忍住笑出了声。   他笑起来实在太好看,路景本来想骂他的,但看在这张脸的面子上还是忍住了。   可能这就是颜狗的悲哀吧。   在冰窖逛了一圈出来,正好撞见匆匆赶回来的关胜,见到路景和秦川,他一脸的怒色顷刻间烟消云散,变成了往日笑眯眯的模样。   “见过夫子。”   路景虽然觉得奇怪,但明显人家不想说,他自然也没好意思问。   但他走的时候,关胜特地跟过来,小声提醒道:“景哥儿,这几日镇上可能不太安稳,你做买卖小心些。”   路景点点头,带着满心疑惑回家去了。 第19章   晚上吃饭的时候,路景特地问路二:“爹,最近镇上有什么异常吗?”   路二想了想,皱眉道:“怎么问这个,是颜夫子同你说了什么吗?”   “胜夫子叫我小心些。”   路二搁下筷子,黝黑的脸上满是担忧,“前阵子朝廷派人收了三家茶园子,都是咱们镇上排得上号的大园子。明着是收,其实根本就是抢,那些靠着茶园吃香的喝辣的富人一夜之间没了家业,前头在茶园里做工的也全给赶出来了,这几日都在闹呢。”   路二叹了口气,“但闹有什么用,官府的事咱们老百姓能有什么法子。”   姜氏也把筷子搁下了,“前些日子你不是说竹园子里快没活了,要去茶园找活儿做,我看眼下还是别去了,去桃园吧,这个时候桃园最缺人了。”   路二摇头,“不成了,茶园的人早都过去了。”   镇上的百姓每年在三大类茶园轮转做工,日子过的有条不紊,几十年下来都习惯了,结果今年朝廷这么一出把一切都打乱了。   路景有些沉默。   在这个时代,官府就是王法,就是百姓的天,可能皇帝和百官一拍脑子想出的某个政策,压在百姓身上就是一座翻不过的大山。   所谓兴也百姓苦,亡也百姓苦。   从前史书里总是出现“死伤数万”,“死伤不计其数”这样的词句,那时候只是感慨,可如今身处其中,看着周围一张张活生生的面孔,路景实在做不到坦然面对。   *   “殿下,事情都查清楚了。”关胜肃然道:“吞并民间茶园的计策的确是高祁献的,市舶司那边和天竺谈了一笔交易,需要大量的茶叶,高祁想借此来保住罗承平。”   “如今安王和誉王都站到了高祁的对立面,朝堂上想必是一片混乱,他可太需要罗承平了。”   说到这里,关胜笑了一声,“还有个好笑的,咱们悄无声息拔了他不少心腹,弄得他现在一会儿怀疑安王,一会儿怀疑誉王,整日里疑神疑鬼,熬的须发都全白了。”   秦川却没笑,“若前阵子他乖乖舍了罗承平,兴许还能多活几日,但他太贪心了。”   关胜阴冷道:“如今这一出便是他最后的反扑,可惜不过是垂死挣扎而已。”   “关肃呢,还没回来?”   话音刚落,刚到门口的关肃便扬声道:“殿下,属下在。”   “进来。”   “是。”   关肃带来了宋高朗的书信,上面呈报了近来京城大大小小的事件,秦川快速看过,然后放到一边。   “秦茂那头怎么样了?”   “回殿下,先前为了沧霞河工程,誉王不得不舍下脸面亲自去向高祁要钱,结果被拒,迫不得已誉王只能动用了自己的私库,损失了好大一笔,如今两人可算是结下梁子了。”   秦川轻嗤了一声,“高祁不是不愿给他,而是实在拿不出来,但秦茂必然是不信的。”   关肃:“的确是这样。”   秦川:“单子给他送过去了吗?”   他说的是罗承平的财物单子。   关肃点头,“送过去了,我回来的时候誉王正拿着单子和府上门客们商议呢。”   不用秦川问,关肃就继续道:“宋先生那边也送过去了。”   听到这里,关胜没忍住笑了一声,有时候他真想偷偷说一句,他家殿下可真够损的。   把单子送给誉王,但为了防止誉王贪污,又给安王那边送一份,这就相当于什么呢,相当于把一大盆钵钵鸡和酸辣鸡脚放在他面前,却只给他闻闻味儿不给吃,光想想这个画面,关胜口水就流一地了。   可怜的誉王,也不知道会不会呕到吐血啊。   说起茶园事件,关肃查到的要更详尽一些,“其实蔡乐贤是挤出了些银子的,可惜都被高祁打回去了,说什么关键时刻,让百姓吃点小小的苦,等将来大梁这一关过去了加倍犒赏。这么荒唐的说辞陛下竟然也批了。”   秦川冷笑,“一向便是如此,只要有人替他做事,不妨碍他眠花宿柳就成了。”   说到这里,关肃顿了一下,“殿下……”   “怎么?”   “听说陛下染上病了。”   秦川沉默片刻,语气复杂道:“当年母后就是撞破了他的好事才被厌弃,这几年母后还屡次试图劝谏,也不知她现下是何心情。”   关肃小声道:“应当是又悲又恨吧。”   秦川叹了口气,继而正色道:“传信给宋高朗,即刻行动。”   关肃和关胜迅速直起身子,“是。”   *   自从有了冰,路景的食单子立刻便扩大了,除了先前卖过的冰镇西瓜以外,他还泡了点桃子果酒。   说起果酒还得感谢关胜。   上回关胜来买酸辣鸡脚,无意中感慨了一句最近别院里桃子太多,他都快吃伤了。   路景便随口说可以拿桃子来泡酒喝。   关胜一听顿时双眼发亮,求着路景做一些,还主动提出可以帮路景寻找原料。   这下路景能跟他客气吗,果断要了一堆冰糖。   不知道关胜是怎么办到的,反正第二天他就给路景送了一大坛子过来,顺带着还搬了几大筐新鲜桃子来。   路景忙活了三天才把这些桃子全部做完。   如今正好过去一周,可以拿出来尝尝味道了。   这几天来买钵钵鸡的客人明显少了一些,大家脸上的表情也纯然不如先前那般轻松自得。   好在路景也刻意减少了准备的量,而且前期口碑已经打了出去,即便只靠着熟客也能卖个七七八八。   屠户和他娘子就是熟客之一。   “热死老子了,要是没你这钵钵鸡和酸辣鸡脚,我是真不想吃饭。”   屠户一边掀起衣角擦汗,一边端着个大碗过来。   “大哥,今日新备了点桃子果酒,要尝尝吗?”   屠户一听桃子两个字,马上把头甩的跟拨浪鼓似的,“不了不了,这几日家里都吃好几波了,听着这俩字儿我都有点腻得慌。”   眼下正是桃子上市的时节,价格便宜量又多,除了一部分用于入药以外,其他的自然流入了百姓家中。   条件好的比如屠户家,一筐一筐地往家搬,条件差些的人家捡着品相差的也能多买一些,最不济的,拿着筐去桃园子里捡捡摔烂的也能捡着不少。   所以大家是不缺桃子吃的。   “不是桃子,是酒,用桃子酿的酒。”   屠户眼睛一亮,“是酒啊,桃子还能做酒呢?”   “是啊。”   路景干脆直接给他倒了一小杯。   清甜的桃子果香混合着酒的醇香,闻着特别的清新,再加上路景还冰镇过,顶着这种天气,是个人都拒绝不了。   更别说屠户还是个好酒的。   “我尝尝。”   屠户直接一饮而尽。   “怎么样?”   屠户咂了咂嘴,仔细地品着嘴里残留的果香和酒香,眼里慢慢地浮起一层不可思议。   “这桃子酒还怪好喝哩。”   屠户的评价向来就是这么朴实。   路景笑了,“那你拿个罐子来,我替你装一些。”   “这哪儿成,你说个数。”   路景和屠户一家关系特别好,平日里互相照顾生意的时候都会多给一些,偶尔赠送点吃食也是寻常事。   在屠户的坚持下,路景还是收了他钱,然后给他装了满满一罐子。   屠户娘子睡晌午觉起来,鼻子刚一动就闻见一股很特别的酒香。   她立刻火冒三丈,自家男人是个好酒的,平日里有事没事就爱来两杯,但酒可不是什么贱价玩意儿,即便他们手里还算宽裕也禁不起这么喝啊。   好不容易等到天儿热起来,屠户喝酒的兴致淡了下去,结果一个没看住,这厮居然又偷偷背着她喝上了。   屠户娘子顺手抄起捣衣槌,气势汹汹地冲了出去。   屠户条件反射,本能地做了一个藏的动作,做完他才反应过来,今日这酒可是景哥儿送的,他藏什么藏。   还没来得及给自己辩解,捣衣槌已经无情地招呼在了他的背上。   “又喝!熬了几日终于熬不住了是吧,看老娘今日怎么收拾你。”   屠户嗷了一声,肥壮的身子十分灵巧地一弹,熟练地躲开了妻子的第二击。   “娘子,你听我说,这酒……”   屠户娘子把他追的满屋子逃窜。   “酒怎么了,你居然还买了这么一大罐子,老娘跟你拼了。”   屠户没办法了,只能一把攥住妇人的手腕,“娘子,你听我说啊。”   妇人气的脸通红,“你老实说,花了多少银子?”   “二十文。”   “你放屁!”   屠户:“……”   他抹了把脸,可怜兮兮道:“真的,我在景哥儿那儿买的。”   妇人一愣,“啊?”   “真的,你不信自己去瞧。”   妇人走到门口往外看了一眼,果然瞧见路景在给客人倒酒。   “还真是啊,只是这么多酒景哥儿才卖你二十文,你咋好意思收的?”   “他这是拿桃子做的,本儿没别的酒那么高,而且景哥儿说这玩意儿卖不了多久,本来也没想着挣钱的。”   “他哄你呢,忙活一遭怎么可能没想着挣钱,明儿咱们多加点肉给他,别让人家赔太多。”   “成,听你的。”   商议完,夫妻俩就一人一张小凳子坐在窗口品起酒来。   路景做的果酒味道淡雅,非常清爽,再配上这清新的香气,简直是解暑圣品。   妇人几乎只喝了一口就爱上了。   于是一杯又一杯,喝的停不下来。   屠户敢怒不敢言,只能趁着妇人注意力松懈的时候飞快地倒上一杯,咕嘟一口饮尽,然后假装无事发生的样子。   妇人好笑地瞥了他一眼,索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揭穿他了。 第20章   抱着一大坛桃子果酒回别院,关胜连日来被茶园事件毁坏的心情终于好了不少,连走路都轻快起来了。   本来想偷偷拿去自己屋喝个痛快,结果运气很不好地被关肃堵在了半路。   关肃鼻息微动,“你去酒窖偷酒了?”   关胜面不改色,“没错,你去和殿下告状吧。”   关肃:“……”   这人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刚好秦川找他有事,关肃也没多说什么,只是和关胜擦肩而过时突然闻到一股很特别的香气。   有些熟悉,但一时又想不起来。   等踏入书房看见桌案上摆放的桃子时他才猛然想起,“是桃子。”   秦川看了他一眼,疑惑道:“什么桃子?”   “回殿下,是关胜,他方才抱着一大坛子酒,属下闻着似乎有一股浓郁的桃子香,挺特别的。”   秦川唇角微勾,“几日前他给路景送了冰糖和桃子,原来是酿酒啊。”   关肃也笑了,“景哥儿竟连酿酒也会,怪不得关胜时常往他那儿跑呢。”   秦川思索片刻,搁下笔,然后抬脚朝外走去。   “殿下?”   关肃不明所以地跟在后面。   不过片刻两人便走到了关胜的房间门口。   隔着门板,关肃重重咳了一声。   很快门就被一把拉开,关胜的声音听上去简直怨气满满,“就知道你会跟来,真不识相……”   秦川黑眸沉静地看着他。   关胜:“!”   双膝扑通软倒在地。   关胜扣着门板可怜兮兮道:“殿下恕罪,我不知道是您啊。”   秦川也没搭理他,直接掀起衣摆跨步进了屋,而且目标明确直接走向了他那坛宝贝果酒。   关胜狠狠地瞪了眼关肃。   关肃一脸无辜地摊了摊手。   谁叫你看也不看就直接骂人?   秦川看了眼那坛子酒,淡声吩咐,“打开。”   关胜连滚带爬奔过去,殷勤地把坛子搬到了秦川这边,然后以一个跪姿艰难地倒酒。   “换个杯子。”   关胜喝酒马虎,只图喝个尽兴,用的器具也是随手拿的大碗,边沿甚至还磕了一个小口子。   “哦哦,殿下慢坐,我这就去拿。”   喝酒的时候关胜一直小心观察着殿下的脸色,生怕他喝的不高兴,毕竟为了这酒他可是送了不少好东西出去。   然而秦川从头到尾表情都没变过,不过那杯酒倒是全部喝完了。   等秦川离开后,关胜扯着关肃疑惑道:“殿下这是喜欢还是不喜欢啊?”   关肃故意道:“你猜?”   “我猜喜欢。”   关肃笑了一声就走了。   剩下个一头雾水的关胜。   不过他很快就有了答案,因为第二天秦川就叫他把库房里的一大罐子番椒给路景送过去。   这番椒是皇帝赏赐的贡品,据说是某个船商无意中同人交换得来的。   当初御厨也做过一回,但做出来的味道秦川不太满意,故而一直放在库房里没再动过。   现在殿下把它赐给景哥儿,可见他对景哥儿的手艺是十分满意的。   关胜高兴坏了,迫不及待地把东西送去了路家。   路景见到辣椒,第一反应当然是惊喜,先前因为没有辣椒,他做出的红油一直不太满意,现在可算是如愿了。   而且有了辣椒就有了种子,还能培育更多的辣椒出来。   只是——   路景微微眯起眼,好你个颜夫子,居然能想出这种缺德的法子来瓦解他的意志力。   可恶。   “景哥儿,怎么了,你不喜欢吗?”   路景摇头,笑眯眯的把辣椒接过去,送上门的东西岂有不要的道理。   至于别的,他干脆装死,反正某人又没明说。   “喜欢,太喜欢了。”   “那就好。”   “昨日的酒口感如何?”   一说到这里关胜就气得不行,“都让关肃那斯喝光了,我只喝了一小半,夫子更少,才喝了一小杯。”   路景惊讶道:“颜夫子也喝了?”   难怪今日要给他送辣椒呢。   原材料都是关胜送的,路景对他自然十分大方,走的时候又给他搬了两大坛子,还叮嘱道:“留一坛三个月以后再开,届时口感会更醇。”   关胜点头,“记住了。”   *   既然有了辣椒,路景便马上着手做新的红油,还是和先前一样,做出来他先拿给家里人尝。   这回的味道显然比之前更浓郁,辣椒的香味被完完全全地激发出来,不光是色泽还是口感都不是先前能比的。   路二和姜氏吃的停不下来。   连小路元都一边吸气一边埋着小脑袋猛吃,吃到小嘴巴通红还觉得不过瘾。   口感升级的钵钵鸡配上清甜的桃子果酒,吃完以后还能啃上几片冰镇西瓜,说句神仙日子也不为过。   姜氏高兴道:“明日咱们多备些菜吧,我看依这几日的量,肯定不够卖的。”   路景点头,“再煮些杂粮饭,到时候客人可以拿这底汤拌饭吃。”   “明日我就去米铺里扛一袋子米回来。”路二附和道:“还得多加几张桌椅,先拿家里的对付一下吧,景儿,成不?”   “可以的,爹。”   路元眼巴巴道:“哥哥,我明日可以带些去课室里吃吗,上回的寒瓜大家都很爱吃。”   路景轻轻弹了下他的小脑袋,好笑道:“你想把油弄到你的书上吗,颜夫子不得拿戒尺敲你小手?”   “颜夫子才不打人呢。”   路元想了想,又道:“夫子们都不打人的,只会让我们回家。”   当初一起进去的十个孩子,这段时间已经淘汰了两个了。   路景笑着逗他,“没事,你要是回家了,哥哥可以教你啊。”   放在以前,路元肯定高兴的不得了,可眼下他似乎有些为难,“哥哥,你写的字元元看不懂。”   路景:“……”   看来是时候给元元普及一下简体汉字了,让他见识一下他真正的水平。   对于接下来的买卖,一家人规划的很好,可惜第二天却并未能实行。   整个镇上都开始人心惶惶起来。 第21章   一大清早,路景就被一阵闹哄哄的喊叫声吵醒。   他睁开眼看了眼外面的天色,然后拍了拍身边睡的小猪一样的元元。   从今天开始,知未学堂要加早课了。   路元揉了揉眼睛,迷迷糊糊道:“哥哥,咱家来人了吗?”   “没有,是外面。”   两人快速整理好衣裳走出房门,往常这个时候姜氏都在里里外外地忙活,可今天主屋和厨房门都关的紧紧的,连院门都被拴住了。   路元不安地牵住路景的手,“哥哥,娘去哪里了?”   “出去有事了吧,别担心,先去刷牙。”   两人简单吃了顿早饭,结果姜氏还是没回来,不过这会儿外面倒是安静了下来。   路元小脸上满是惊慌和不安。   路景摸摸他的小脑袋,笑道:“别怕,哥哥送你去学堂,有什么事咱们问颜夫子就行。”   一听见“颜夫子”三个字,路元立刻不慌了,“嗯。”   到了街市上,这种不安的感觉便愈发的明显,路景甚至看到一队官兵急匆匆跑过去,一路上掀翻了好几个摊位。   摊主们敢怒不敢言。   路景拉着路元疾走几步,然后敲了敲屠户家的后门,“大哥,嫂子,你们在家吗?”   屠户娘子小心翼翼地开了条门缝,“是谁来了?”   “嫂子,是我。”   屠户娘子立刻把门拉开,“是景哥儿啊,快进来说话。”   等两人进屋后,她又迅速把门关上。   “是茶园那边出事了吗?”   屠户一张脸黑如锅底,语气中也满是火气,“朝廷派了官兵来收镇上的茶园子,听知情的人说,镇上的茶园子起码要被收去一半。”   路景惊讶,“这么多?”   “可不是,朝廷还发话不许他们再采茶,说是都要卖到一个叫天什么的地儿去。”   屠户娘子突然想起了什么,惊呼道:“我听说你堂兄弟夫家的茶园子也在里头。”   路景顿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王家,路文的夫家。   那他知道姜氏去哪儿了,多半是跟着路二过去了。   虽然看清了大哥一家的真面目,但这种关键时刻大抵还是会忍不住去看一眼的。   了解完情况后,路景把路元送去了知未,叫他在那边安心读书。   出来后他问别院的家丁关胜在哪里,结果却得知他一刻钟前已经出去了。   家丁殷勤道:“景哥儿,我们夫子在书房呢,要替你通禀一声吗?”   路景摇头,“不必了,我还有事……”   话还没说完就听见秦川的声音,“小六,备马车。”   家丁立刻应:“是。”   路景随口道:“你要出门啊?”   秦川看了他一眼,“去茶园看看。”   “茶园?”路景眼睛一亮,“那你捎带我一程吧,我正好也要过去。”   “不方便。”   路景对古代的马车好奇死了,特别想体验一次,于是缠着秦川厚脸皮道:“颜夫子,你就带我一回吧,我保证不打扰你。”   秦川无动于衷。   “我可以给你加一道题。”   秦川瞥了他一眼。   路景立刻改口,“两道……不,三道。”   旁边的小六看的满心疑惑,殿下今日本没有外出的打算,见景哥儿来才吩咐备马车的,怎么现在又要景哥儿求他呢。   秦川眼底闪过一抹笑意,“上去吧。”   路景高兴坏了,“多谢。”   秦川的马车看上去一点也不奢华,但所用材料无一不精,无一不雅。   路景感受着屁股底下绵软的触感,还有鼻尖似有若无的清雅香气,莫名打了个哈欠。   要是在里面睡觉肯定很舒服吧。   他心情太好,于是秦川一上来便迎上了一张笑靥如花的脸,还有一句:“颜夫子,你人真好。”   秦川:“……”   小六:“?”   然而等马车驶到王家茶园的时候,路景就笑不出来了。   只见一大群官兵和一大群百姓泾渭分明地对立着,打头的几个官兵还骑着高头大马。   路景往四周看了一眼,眼尖地发现最前面的茶树已经倒了一大片。   而人群的最前排跪着几个人,一男一女年纪大些,应该是王家爹娘,后面几个年轻的路景都不认识,但凭着脑中的记忆,他认出了路文。   奇怪的是,路文竟然和他们隔着一点距离,看起来像是被这家人排挤在外似的。   秦川小声道:“那是你堂兄?”   路景点头,“有点奇怪。”   “嗯?”   “可能是我想多了。”   路文可是原主的对照组,应该不会的。   打头的官兵用马鞭指着王家爹,扬声道:“大胆刁民,竟敢妨碍公务,滚开!”   王家爹娘齐齐打了个哆嗦,但还是鼓起勇气求道:“官老爷,这是我家祖辈传下来的一点基业,你们要是拿走了,那我们一家子老小可怎么活呀。”   官兵冷笑:“少给老子装,镇上那些个没茶园的,人家怎么活的,凭啥你们就不行?这是上头的命令,任何人必须听从,老子最后说一次,让开!再不让开,老子的马就要从你们的脑袋上踏过去了。”   高头大马突然扬起前蹄,朝天嘶叫了一声。   王家爹吓得往后一躲,脸色惨白如纸。   人群中,路二攥起了拳头,姜氏见状吓得赶紧一把拽住了他,双眼中满是担忧和惧怕。   路景也急了,“颜夫子,快想想办法啊。”   秦川淡定如常,“我能有什么办法,我只是一个夫子而已。”   路景一想也是,这可是官差。   还没等他想出个所以然来,那边官兵已经动了,马儿撒开四蹄在茶园中一顿狂奔,它们似乎佩戴着刀具,所到之处茶树茶叶倒的倒,飞的飞,几十垄整整齐齐的茶树顷刻间一片狼藉。   王家娘嗷地一声哭倒在地。   王进一把捂住他娘的嘴,不知是吓的还是心疼的,整个人抖如筛糠。   路景下意识攥住了秦川的衣摆,脸上现出了气愤之色。   秦川看了他一眼,又低头看了一眼,然后轻叹了口气,抬起手朝某个方向比了一个手势。   “嗖”地一声,一支箭突然破空而来,精准地扎在了领头那位官兵的胸口。   对方倒下的时候脸上甚至还挂着得意的笑容。   空气陡然安静了。   王家娘突然尖叫了一声,霎那间人群又沸腾起来。   马儿们显然受了惊吓,开始发疯地跑了起来,好几个官兵拉不住缰绳直接被甩落在地,马蹄无情地踏在他们的胸口和腹部。   刚刚还肆无忌惮横行霸道的官兵,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就成了马蹄下的亡魂,和方才被践踏的茶树茶叶一个结局。   这反转来的太快,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只傻傻地看着这一切。   关胜来的时候也有点傻眼。   按照殿下的安排,今日高祁下马的消息就会传到双集镇上,本来是万无一失的,但不知为何这边突然动了手。   关胜还以为出了什么变故,赶紧赶过来看看。   结果一眼就看见站在角落里的殿下和景哥儿。   关胜:“?”   殿下这是来看热闹?还带着景哥儿一起?   下一刻,他看见了更让他迷惑的画面。   景哥儿不知道说了句什么,殿下突然往旁边挪了一步,看起来像是被惹怒了。   关胜下意识心口一紧。   然而紧接着他又看见景哥儿跟着挪了一步,两人拉扯了几个来回,然后殿下突然就不动了,任命似的由着路景摘掉了他的帷帽。   关胜:“!”   景哥儿是神仙吧,居然能叫殿下听他的。   帷帽一摘,人群再次出现了一瞬的安静。   路景推了推秦川,秦川无奈地翻了个白眼,不情不愿道:“诸位稍安勿躁。”   就这几个字,多说不了一点。   路景刚要揶揄他几句就被冲上来的人群给推开,等他好不容易站稳,一抬眼就看见姜氏也正踮着脚兴奋地往那边看。   路景无奈地喊了一声,“娘。”   姜氏惊讶道:“景儿,你怎么在这儿?”   路景:“……”   从王家茶园出来,路景问了关胜,得知王家居然是官兵们强收的第一家,因此也是损失最为惨重的一家。   园子里的茶叶几乎被毁于一旦。   路景想到刚才独自跪在一边的路文,没忍住多问了一句,“怎么会这样呢,无论怎么算也不可能把王家算到头一家吧?”   “的确如此,兴许是小吏随机排的?”   这事儿关胜还真不太清楚。   不过回去以后路景就知道了。 第22章   路景他们一到家,孔嫂子就来了。   她男人也在茶园做工,天不亮就出去了,到现在还没回来,她在家里都要急死了。   “姜婶子,茶园那头到底怎么样啦?听说官兵都来了。”   听见官兵二字,姜氏吓得打了个哆嗦。   路景帮着答道:“听说没伤着什么人,就茶叶毁了,孔大哥应该很快就回来了。”   孔嫂子抚着胸口长舒了一口气,“人没事就好……等等,”她陡然瞪大了眼,“你说什么,茶叶毁了,那日后岂不是没工做了。”   “也不是,好像只有王家茶园毁了。”   “王家?”   孔嫂子喃喃了一句,然后再次瞪大了眼睛,“还真让我男人说中啦。”   “啊?”   路二和姜氏也齐刷刷看过来。   孔嫂子朝四周看了看,见没人才压低了声音道:“听说先前几家大些的茶园子的管事一块儿议事,商议好各家出些银子,好叫官老爷把自家茶园子从名单上拿下来。”   “这事儿不晓得怎么就让王家知道了,他家偷偷把这事儿告诉了另一个官老爷,估摸着是想借机讨好官老爷,结果反而惹得官老爷们打起来了,这不,就让前头茶园子的管事们晓得了,事情闹大了,为了平息众怒,官老爷们只好把王家放第一个了。”   路景哭笑不得,连路二都傻眼了。   孔嫂子叹了口气,“其实吧,这事儿也不能全怪王家,听我男人说,王家爹和那个官老爷都好些年的交情了,平时过个节啥的还总给人送东西,哪晓得会落得这种下场呢。”   *   首辅高祁下马的消息来的太过突然,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官兵们只能暂停强收茶园的任务,回去等候下一步指示。   那支来路不明的箭自然也就无人在意了。   但事情还没有结束,高祁下马后,才不过一个时辰,他的第一心腹罗承平也紧随其后被查办了。   抄家清算等一应事宜由誉王亲自负责,安王协同办理。   兴许是为了报仇,也兴许是为了向文武百官展示自己的办事能力,誉王这回可以说是雷厉风行,当下便连发了三道指令下去,指令上直接痛批罗承平是奸相高祁的走狗。   这么直白的骂语可是让文武百官开了眼了。   同时这也是一种风向,昭示着高祁的彻底倒台,一时间整个大梁十三省府的官员们几家欢喜几家愁。   所有人都嗅到了政权更迭的味道。   这些变化远离京城的双集镇百姓是感觉不到的,他们只知道官兵们撤了,他们的茶园暂时保住了。   但大家显然还有点害怕,街市上安安静静,所有的铺子都关着。   这种情况,路景自然也不必出摊了。   和整个镇上的平静截然相反,王家这会儿可是非常的热闹。   王家娘从官兵们走了以后就在屋里哀嚎,嘴里含沙射影地一会儿骂天一会儿骂地,实际骂的就是路文和他娘家。   路文起初还守在堂屋,后来实在听不下去,只好回自己屋去了。   没一会儿王进也回来了,一副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模样。   路文着急道:“夫君,到底怎么回事啊,爹不是说和官老爷说好了吗,咱家还给了那么多银子……”   王进脸上闪过一抹心虚,但语气依旧冷硬,“还能是为什么,银子给的不够呗。”   路文哽住了。   前阵子王进和他要礼钱后,王家其他人紧跟着也来劝,一个一个轮番上场,说的好像只要路文不点头,他就是整个王家的罪人似的。   路文没办法,只好硬着头皮回娘家说了这事儿。   路大和李氏是什么人,他俩可不是什么软柿子,在家里把王家一顿好骂,骂完王家又骂路文,骂他不争气,骂他没出息。   路文连口水都没喝上,垂头丧气地回去了。   接下来几日,路文过的可以说十分煎熬,两头不是人。   后来许是李氏多少还是有些心疼自家哥儿,抠出了三两银子交给了路文。   银子交出去后,路文便以为这事儿了了,结果还是弄成了现在这样。   王进重重地叹了口冷气,“方才你瞧见他们是怎么毁咱家茶叶的了吧,祖祖辈辈积下来的产业,就这么毁在了你手上。”   路文一张白皙的脸立刻涨的通红,被气的,“夫君,你怎么能这么说话呢,怎么能叫毁在了我手上?分明是那些官兵,是他们干的。”   “是他们干的没错,可你别忘了,你娘家才给了三两银子,那点东西可不够塞人官老爷牙缝的。”   路文哽了一下,不甘道:“可爹不是说他和官老爷是好些年的老友,既是老友,又怎么会计较这点银子?”   “你懂什么?”王进蹭的直起身,“你晓得什么叫官痞子不,官痞子官痞子,和那街头收保护费的赖皮子没啥区别,一个个敲骨吸髓,不把你吸干了不罢休。”   路文似乎被吓到了,低垂着头不言语。   见他这样,王进多少有些不忍心,叹了口气就出去了。   刚才他进屋后,王家娘就停了哀嚎,两个老的竖着耳朵听隔壁的动静,现在一听见门开的声音马上就把门拉开叫儿子进去。   王进有些无奈,“爹娘,我还有事呢,咱家园子里死了个官兵,总不能不去处理吧。”   王家娘招手叫他过去,小声问道:“怎么样,松口了没有?”   “松什么口?”   王家娘眼一瞪,“你这孩子是不是傻了,当然是礼钱,还有七两呢。”   王进烦得不行,“娘,怎么还要啊,茶园都这样了你们赶快收收心吧,别折腾了成吗?”   “这怎么是折腾呢,就是因为咱家茶园损失了一大笔才得要回礼钱啊,不然咱们一家都喝西北风去啊。”   “就算这样,七两银子也顶不了什么事儿。”   “顶一点儿算一点儿。”   王进:“……”   王家爹凑上来,警惕道:“你没和路文说吧?”   “没有,”说到这里王进就气得不行,“爹,你为啥不给人官老爷使银子?现在你满意了?”   王家爹讪讪,“这谁晓得他会翻脸不认人呢,平日里咱也没少给好处……”   王进没耐心听下去,直接打断,“甭说了,园子里那个死的咋办?”   王家爹娘都沉默了。   这可真是件棘手的事儿。   申时末,路景来知未学堂接路元。   他还记得门口那个家丁名叫小六,所以经过的时候和他打了个招呼。   不知道为什么,小六看他的眼神有点怪,像是尊敬,又像是疑惑。   “怎么了?”   “没什么,景哥儿来找我家夫子吗?”   路景失笑,“我找他做什么,我来接我家元元。”   小六:“……”   也是哦。   不过提起殿下,景哥儿语气里分明都是亲近之意,难不成他真是他们未来的太子妃?   小六被自己大胆的猜测吓到了。 第23章   课室里,秦川正在上课。   说上课其实也不准确,应该是答疑,因为几个孩子一直在问问题。   “夫子,什么是奸相呀?”   秦川看了他一眼,淡淡道:“弄权贪利以致误国,便是奸相。”   问问题的男孩雄心壮志道:“要是我将来做官,一定要做一个大清官。”   路景轻笑了一声。   秦川点头,“不错,是个好志向。”   还没等男孩高兴,他又道:“但是清官并不意味着就是好官。”   男孩露出茫然的神色,“啊?”   路景脸上的笑容渐渐收了。   秦川余光往外瞥了一眼,而后继续道:“抚州上一任知州尹芮是个极清廉的好官,在位三年不贪一文,家徒四壁,连手底下的小吏也不如。”   男孩忍不住坐直了身子,双眼闪闪发光。   秦川笑了一下,话锋一转,“可是在他治下,抚州一年的赋税却足足削减了六成。”   男孩瞪大了眼,“怎么会这样?”   “当时抚州但凡日子无以为继的穷苦百姓,尹芮一律安排进富人的铺子做工,甚至街上的乞丐都一股脑地塞了进去,而且尹芮规定,不允许富人辞退他们。”   路景微微皱起眉。   “富人的铺子根本用不着这么多帮工,很多时候这些人拿着工钱却不用做活,好些人甚至想方设法把家里的亲戚也拉了进来,外面需要救助的‘穷苦百姓’还越来越多。长此以往,谁也不肯做活了,富人们的铺子无法维持,只好收拾家当逃去别的州府。”   课室里鸦雀无声,所有的孩子都在艰难地消化这番话。   秦川环视一圈,淡淡地做了总结,“尹芮是个清官不假,但他绝不能算一个好官。”   “好官并非一个清字这么简单。”   *   直到路元散学,路景都还在想刚才秦川说的那番话。   清官等于好官,这应该也算一种刻板印象吧。   心不在焉的后果就是,当他面前出现一个人的时候,他想也不想就牵住了对方的手。   “我们走……”   路景陡然愣住,因为他发现这只手好像有点大。   不光手大,人也大。   一抬眼,秦川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在他身后站着一个傻乎乎的路元,他好像还有点搞不定状况,傻乎乎道:“哥哥,今天颜夫子要去咱家吗?”   路景:“……”   他迅速甩开手,红着脸倒打一耙,“你这人怎么不出声啊?”   秦川:“是你动作太快。”   路景:“……”   “元元,我们走。”   “等等。”   路景尴尬道:“就碰了一下手不至于吧?”   秦川抬起手,拿书卷在他脑袋上轻轻敲了一下,“至于,跟我来。”   路景:“……”   他看了一眼路元,叮嘱道:“元元,你在这里等哥哥,别乱跑哦。”   路元乖巧点头,“好哦。”   还是那间熟悉的大书房。   秦川径直朝高大的书柜走去,那方向和上回一模一样。   路景无奈道:“不是吧,又要叫我看书啊?”   秦川转身,往他怀里丢了一个卷宗。   路景低头一看,“什么东西?”   “打开。”   路景一头雾水地打开,在首页开头看见了高祁两个字。   “这是……”   “高祁的卷案。”   路景虽然不关心朝廷的事,但经过茶园那一出,他也知道高祁是当朝首辅,或者说前首辅。   “为什么给我看这个?”   “看完再说。”   约莫一刻钟过后,路景心情沉重地放下了卷宗。   这里面记录的非常详细,详细到连高祁当初还是书生时把一个女子诱骗进妓院都记录在内。   联想到方才在课室外听到的内容,路景好像有点明白秦川为什么要让他看这个了。   但他没说出口,而是沉默地看着秦川。   秦川:“还要看罗承平的么?”   路景:“罗承平是谁?”   秦川:“高祁的心腹。”   路景摇头,“不想看。”   秦川也不勉强,把高祁的卷宗放回去,然后轻声道:“上个月,沧霞河工程因为二十万两工程款迟迟不到拖了整整一个月,民工们不满,闹事,镇压的时候被打死了好几个。”   “年初兖州雪灾,户部拨付了三十万两从江南购置粮食运往救灾,但经手的官员中饱私囊,最终真正购买粮食的银子不足五万两,兖州灾民饥寒交迫,死伤不计其数。”   “路景,大梁如今看着强大,其实不过是一个华丽的空壳子。”   路景蓦地抬起头,直视着秦川的双眼,“颜夫子,你到底是什么人?”   秦川还没开口,他又抬手阻止,“算了你别说了。”   知道的多了也不是好事。   秦川面色沉静,“大梁需要好官,百姓也需要好官,你愿不愿意为百姓尽一份力?”   路景装傻,“我一个哥儿能尽什么力?我又不能去考科举当官。”   秦川:“你不能,但你的学生能。”   路景不说话。   秦川放轻了声音,“你心中有顾虑,可以告诉我吗?”   路景叹了口气,“我要好好想想。”   “好。”   *   散学回到家,路元饭都不吃,立刻从布包里摸出纸笔开始写作业。   他平日里虽然乖巧,但该偷的懒也是一点没少偷,这还是头一回这么积极。   姜氏惊喜道:“呦,咱家元元今日这么用功啊。”   “娘,”路元小表情十分严肃,“我以后要当个好官。”   姜氏摸摸他的小脑袋,高兴道:“成,那娘再去炒个菜,给你补补身子。”   “谢谢娘。”   姜氏一边往厨房走一边感慨,“还是读书好啊,这才几日就有个小书生模样了。”   一会儿路二回来,又感慨了一番,还玩笑道:“元元当了官,以后别人欺负咱家就有人给撑腰啦。”   路元重重点头,“嗯。”   路景默默叹了口气。   他只想做点好吃的赚点银子,让一家人生活好点,至于当夫子为大梁培养什么好官之类的,那是根本没想过。   但现在,他承认自己有点动摇了。   接下来两天,路景没有回秦川,秦川也没来催。   连白日里关胜来买钵钵鸡的时候都没提过这事儿,好像两天前的那段对话根本没发生过似的。   就在路景考虑的时候,路大家那边又开始作妖了。   因为这事儿,路景索性也不再犹豫了,反正温馨有爱的田园生活是根本不存在的,他只有麻溜地带着一家人往上走,才能彻底远离这些垃圾人。 第24章   事情还要说回下午。   为了园子里那具尸体,王家爹迫于无奈,只能掏银子找了相熟的官老爷,官老爷可不跟他客气,连带着名单那事一块儿算,狠狠敲了他一笔。   好说歹说总算送走了瘟神,王家爹一转身脸就沉了下来。   王进安慰他爹,“好歹茶园子还在咱们自个儿手里。”   说起茶园,王家爹脸色更难看了,“家里做工的现在全跑了个干净,那么大一个烂摊子谁来收拾?”   “再找人就是了。”   “怎么找,咱家现在兜里比脸都干净。”   王进无奈道:“就是赊着账也得找啊,茶树虽然被毁了,但今明两日咱们再收一收,还能收着些茶,总得挽回些损失吧,不然一家子喝西北风去?”   王家爹愤愤地啐了一口,“老子平日里好吃好喝地养着他们,一到关键时刻就找下家,一帮子白眼儿狼。”   “爹,别说这些了。”王进提议道:“要不问问大伯和大伯娘,还有姨娘那边,看谁家有空的过来帮衬一下。”   “别想了,没可能的事。”   王进也知道自家爹娘和两边的亲戚关系都不好,干脆也不细问了。   “那咋办?”   “还能咋办,你自个儿不是娶了媳妇儿吗?”   王家爹竟是把主意打到了路大一家头上。   王进皱眉,“这不好吧,文儿才刚过门没几个月呢。”   王家娘恰好进来,闻言眼一瞪,不高兴道:“几个月怎么了,时间再短也是咱们王家的人了,既是咱们的人,心里就该向着咱们。”   “你娘说的没错,你赶紧回去同你媳妇儿说,叫他家里人都过来帮忙。”   王进只好回屋去了。   路文正在看账本,家里现在这个情况他急得很,想着能不能从账本里找找出路。   “夫君,你回来啦,都处理好了吗?”   王进心虚地不敢看他,“好了。”   “那就好,虽说有些损失,但茶园没被收走,咱们很快就能东山再起的。”   路文安慰了几句就发现男人不对劲,“夫君,你怎么了?”   王进叹了口气,“家里做工的全跑了你知道吧?”   “知道啊。”   “爹娘的意思……叫你娘家来帮忙。”   “什么?”   “我也觉着不好,但眼下实在是找不着帮手了,你也知道的,我爹娘和两边都僵着呢。”   路文急得不行,“不成啊夫君,我爹是个读书人,他根本没干过重活啊,我娘就更不用说了。”   “啊?”王进惊讶道:“那你家以前活谁干啊?”   路文脱口而出,“都是二叔……”   “二叔?”王进没发现路文的异样,径自高兴道:“你二叔我知道,听人说他做工麻溜得很,你叫他来呗。”   “这不好吧,总归只是二叔。”   “那咋了,都是亲戚,听说你家以前也没少帮衬他,这点小事没啥的吧?”   见路文还是犹豫,王进索性道:“方才爹去衙门的时候把家里最后一点银子也散出去了,你二叔要是不来也成,你回去把余下那七两银子拿回来吧,咱用那个请帮工也成。”   路文最后还是回去了。   起初路大也犹豫,但路文一说七两银子,他马上就答应了。   这把火就这么烧到了路二家。   路景一看见院门口的路大和李氏便笑了,“大伯,大伯娘怎么来了,是不是给我爹送银子来了?”   路大瞪着眼不说话,一副不和小辈一般见识的模样。   倒是李氏颇为热情,“小景啊,我们找你爹有事,能不能叫他出来一趟。”   “我爹累了一天要睡了,有什么事你们同我说呗。”   路大立刻便想发作,但想到之前在路景这里吃的瘪,又讪讪地闭了嘴。   李氏突然高声喊了一句二弟。   “二弟,几位叔公找咱们有点事儿,这大热的天,老人家都在等着呢,你就同我们去一趟呗。”   路景:“……”   都搬出宗族里的叔公了,路二哪里拒绝得了,只能跟他们走了。   这一去就是一个时辰,等路二回来的时候,小路元都睡着了。   路景轻手轻脚地推门出去,院子里小声说话的路二和姜氏立刻便停下了。   “景儿,怎么还不睡?”   路景过来坐下,直接道:“爹,到底什么事?”   他心中有好几种猜测,可任他怎么猜也猜不到居然是为了王家的事。   光听着都觉得荒唐。   “他们叫你去给王家收整茶园子?”   路景的语气里满是震惊。   路二点头,“说是王家把银子都使出去了,帮工又都跑光了,实在没法子。”   “狗屁。”路景忍不住爆粗口,“这种话骗骗小孩子得了,他们自己怎么不干啊,王家不是七八口人么,还有大伯和大伯娘呢,他俩怎么不干啊。”   “王家一家子都被吓病了,还有你大伯……”   路二说起来也是很无奈,方才他也想拒绝,可是路大和李氏能言善道,他嘴巴根本都张不开。   最后几个叔公拍板,“反正老大也没少帮衬你,你就替他一回,老大和亲家处得好,你也就算多了一门亲,这是好事儿啊。”   路景气坏了,“爹,这回咱非得把这帮衬的洗脑包破了不可。”   “洗脑包是啥?”   “这个别管,反正明日你不能去。”   路二和姜氏对视一眼,都有些无奈,“不去成吗?”   “有什么不成的,叫他们通通来找我。”   *   第二天,前一晚接到路大肯定答复的王家爹娘,按照以往的习惯睡到了辰时末,日头高挂。   路大昨日带话过来,说他家老二还要赶去做工,估摸着一大早就能过来干活,这个点儿,想必茶园里已经被他拾整过一轮了。   想到路二手脚麻溜的名声,两个老的喜的笑出了声。   这下可省了一大笔了。   结果两人喜滋滋地晃悠到茶园,发现里头的情形半点变化也无,该倒的茶树还是倒着,枝头上的茶叶别说抢收了,都快被晒焦了。   “这是咋回事?”   两人扑过去捧起茶叶仔细查看,这一看可给他俩心疼坏了,“路老二到底咋干的活,这么好的茶叶全毁了。”   王家娘噌地起身,怒道:“走,找路老大去。”   两人气势汹汹地到了路大家,把门拍的山响。   李氏怕他俩又来要银子,只能尽量压着怒火,“这是怎么了?”   “怎么了?”王家娘指着李氏的鼻子骂,“你们昨晚咋说的,合着全是糊弄我们是吧?”   “说啥呢,我们糊弄你们啥了?”   “我家茶园,你家老二根本没去。”   李氏睁大了眼,“啥,没去?”   怎么可能?   王家爹恨恨道:“就是没去,好好的茶叶全晒坏了,这回起码损失……损失十两银子!”   他往路大家院儿里扫了一圈,眼里精光一闪。   李氏也不是软柿子,闻言警惕道:“你说十两就十两?再说你家茶园都毁成什么样了,老二一个人怎么收拾的过来,损失也不能全赖他一人吧?”   她还是不信路二没去王家茶园。   而且她话说的很清楚了,就算王家要计较损失也该找路二,不该找他们。   但王家爹娘还是一口咬定了路二根本没去过。   一时间两边吵得不可开交。   虽然院门关得紧紧的,但这里的动静还是引来了左邻右舍的观望,路大面子上过不去,大声喝道:“都给我闭嘴。”   他把李氏拉回屋里,“你同他们争什么,还嫌咱家丢的人不够多。”   李氏不服气,“是他们胡说八道。”   “也不一定是胡说八道。”   “啥?”   路大沉着脸道:“老二如今和过去可不一样了,再说,还有个路景。”   “不会吧,咱们可是请来了几位叔公。”   “但昨晚无论咱们怎么说,老二就是咬死了没点头不是?”   李氏沉默了。   *   路景早就料到这两家人会上门来找事,干脆和姜氏说今日也不出摊了,再歇一天。   路元去了学堂,家里只有路景和姜氏。   姜氏拿了把镰刀在院子里磨,路景都看笑了,“娘,你这是要跟他们拼命吗?”   “没。”姜氏不好意思道:“他们人多,我怕闹起来咱们吃亏,吓唬吓唬他们。”   路景笑得不行。   就在这时,人到了。   李氏的声音第一个传进来,“老二家的,开门!”   “我知道你在家,别躲在屋里不出声,快开门。”   路景:“……”   差点笑场了。   “大伯娘来得正好,欠我们的二十两银子到底啥时候还啊?”   李氏准备好的台词全卡嗓子眼里了。   “怎么还带了人来啊,这架势,不知道的还以为大伯娘带着外人来自个儿弟弟家闹事呢。”   “你胡说什么?”   “开玩笑呢。”   路景这么几句,把三人的节奏全给打乱了。   王家娘咳了一声,李氏看了她一眼,质问道:“路景,你爹今早是不是没去王家?”   路景装傻,“去王家,哪个王家?”   王家爹娘立刻拿怀疑的眼神看着李氏。   李氏气道:“你少给我装,昨儿不是都说好了吗?”   见路景还在装傻,她索性威胁道:“现在王家茶叶全毁了,起码损失十两银子,你说怎么办吧?”   路景冷笑一声,“我说呢,原来是找冤大头来了,想把损失赖我家头上是吧?”   他说话太直接,把三人的小心思都戳透了,旁边围观的邻居顿时凑一块儿窃窃私语起来。   李氏“痛心”道:“你这孩子怎么会变成这样,我家当初替你出银子读书,难不成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吗?” 第25章   路景笑了, 破洗脑包正愁找不着机会呢,“大伯娘,你是失忆了吗, 当初官办的茶园征徭役,各家要么出人要么出五两银子,大伯不愿意去, 是我爹替他去的呀。”   “当时我们两家不就商量好,我读书的钱和这五两银子抵消了吗?”   “而且大伯娘, 当时人家女夫子见我不声不响,连我的束脩都没收啊。你摸着良心讲,我那几年跟在堂哥后头捡的那些书和纸笔, 真的值五两银子吗?”   围观的邻居们耳语声顿时大了起来。   “这事儿我记得,路二当时可是在茶园里忙活了一整年, 到了年底一文钱也没赚到,家里全靠景哥儿他娘,别提多惨了。”   “以前路大家的还老说景哥儿读书不成,只能陪陪他家文哥儿,想来根本没在他身上花什么银子。”   “那可不,连束脩都不用出呢。”   “这么算起来, 路大家还倒欠着路二家呢。”   “脸皮真厚,咋好意思提?”   李氏脸色变了又变,眼见着路景占了上风,她马上又挤出一个心痛的表情。   “我知道你怨我和你大伯,怨我们逼你读书, 其实女夫子一开始就说你天分不如文儿, 根本没有读书的必要,但我们不想辜负了你爹娘, 所以还是供了你三年,你不能因为自个儿读不进去就说我们不给你花钱啊。”   围观群众十几双锃亮的眼又齐刷刷看向了路景。   路景根本不慌,“大伯娘,你口口声声说我读书没天分,可是为什么颜夫子哭着喊着要请我去知未学堂当夫子呢?”   围观群众下巴都掉了。   主要想象不出颜夫子哭着喊着是啥模样。   其次——   “啥?”   “颜夫子请景哥儿去知未?”   “咋可能,哥儿怎么当夫子?”   “也不好说,我听说颜夫子把镇上的乞丐都弄进学堂读书去了,请个哥儿当夫子,也不是没可能吧?”   “这咋能一样?”   “我看景哥儿多半是吹牛。”   李氏也是这么想的,她觉得路景太蠢了,居然敢撒这么大一个谎,甭管他前面多占上风都没用了,前功尽弃。   还是年轻啊。   李氏得意一笑,“你年纪小,爱撒谎也没啥,大伯娘不会跟你计较的。”   路景翻了个白眼,突然仰起头,朝房顶的方向喊了一声,“关胜,下来。”   正趴在房顶上屏气凝神专注吃瓜的关胜:“!”   他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关胜震惊。   所有人都跟着路景仰起头,结果半点动静也无,空气中只有树叶被风吹动时的沙沙声。   李氏讥笑道:“颜夫子家的小书童难不成长了翅膀会飞?”   路景咳了一声,提起声音道:“你要是不下来,我就出一百道题给你,做不出来不许睡觉。”   关胜:“!”   上回那两百道他还没做完呢。   “景哥儿别生气嘛,有话好说。”   众人目瞪口呆地看着关胜从路景家后门进来,还笑的一脸讨好。   路景抬了抬下巴,示意他说两句。   关胜笑眯眯道:“今日我家夫子叫我来给景哥儿送学堂里的授课章程,但景哥儿说自个儿还要再考虑考虑,要不几位帮着劝劝?不然我回去不好交代啊。”   李氏一双眼都瞪直了,要不是这么多人在场,她都要冲上去扯扯关胜的脸皮,看他是不是哪路妖怪扮的了。   “怎么可能?”   路景嗤笑一声,“大伯娘,你不信我,难道连关胜也不信吗?”   见路景态度松动,关胜可高兴坏了,因此越发积极地替他作证,“我记得你,你不是路光宗他娘吗,咱们上回在学堂外头见过的呀,而且你家路光宗还是我……”   李氏崩溃道:“别说了。”   关胜一拍手,“想起来了吧?”   李氏:“……”   围观群众一听路景居然真成了知未学堂的夫子,哪里还顾得上质疑什么哥儿不哥儿的,一个个全都挤过来,争先恐后道:   “景哥儿,咱们都是左邻右舍的,我家豆子还是你看着长大的呢,你看……”   “你家豆子才四岁,知未不收这么小的,景哥儿,看看我家狗蛋吧,他同元元一般大,两个自小一块儿长大的,进了学堂还能做个伴不是?”   “狗蛋都叫知未退回来了,和她家光宗前后脚的事儿,你还好意思说?还是我家铁蛋聪明机灵……”   挤不进去路景身边的干脆就把关胜给围了,一时间路二家院儿里热闹的跟菜市口似的。   姜氏都看傻了,手里的镰刀拿也不是放也不是。   后面的王家爹娘可急坏了,眼看着这题偏的都快拉不回来了,两人对视一眼,干脆重重推了李氏一把。   李氏没防备,险些栽个趔趄。   被她撞到的人没好气道:“你还好意思挤?人家景哥儿一个好好的天才差点叫你们蹉跎成了个废材,再说你家光宗不是都让人家拎出来了么,怎么还不死心哪。”   李氏:“……”   关胜趁乱赶紧溜了。   “路景。”李氏把音量提到最高,猛地喊了一声。   路景还没说什么,围观群众不干了。   “叫什么叫这么大声,要干架呀。”   “瞧瞧,哪有点大伯娘的样子。”   “一家子都不是好东西。”   路景差点笑出声。   他知道李氏要说什么,所以干脆抢在她前面开了口,“大伯娘,你们老说帮衬我们,镇上人也都这么说,可仔细数数,除了服徭役以外,我爹平日里替你们做了多少活儿,有时候自个儿家都顾不上,你们到底帮衬了我们啥呢?”   “还有,我读书那三年,我娘有事没事就往你家送鸡蛋,我们自个儿都舍不得吃,从牙缝里抠出来的那点东西全给你们了。”   “元元平日里跟在光宗后面捡点他吃剩的果子,穿他不要的破衣裳,和光宗站在一起一个像小少爷,一个像小乞丐,这也算帮衬吗?”   “再说当初爷奶说家里两个儿子都读书,没人干活,大伯读的久一些,眼看着要考试,就叫我爹停下来,我爹二话不说马上就答应了,之后白日里去外头做工供大伯读书,晚上回家还要做家里的活,一直到分家都是这样,我说的没错吧?”   李氏脸一偏,“这事儿我哪晓得?”   一阵低低的抽泣声突兀地插进来,所有人下意识去找,这才发现姜氏不知何时竟哭了。   她声音很小,但眼泪如断线的珠子似的不断滚落,一看就是伤心到极处了。   路景走过去揽住她的肩,安慰道:“娘,这些年你辛苦了。”   这话他可不是说给别人听的,姜氏确实辛苦。   自己男人一心向着大哥,怎么劝都没用,可是一面生气,一面看着男人一年到头忙个不停又心疼。   辛苦操持着一个捉襟见肘的家,照顾两个孩子,心里知道老大一家指望不上,但还是残存着一点希望,给他们送省下来的鸡蛋,想让他们对自家哥儿好些。   因为她最清楚读书的好处,摆在面前的老大一家和自家不就是最好的对照组吗。   这一幕除了李氏和王家爹娘,所有人都看动情了。   “路二家的确实不容易,日子过的难啊。”   “景哥儿说的没错,以前元元确实和个小乞丐似的,我还当是他娘小气,哪想到他们是真没有啊。”   “路二家的也是,嘴跟个蚌似的,忒紧。”   “老大家也真好意思,亲兄弟还明算账呢,叫老二替自家白干活啊,都不说帮衬了,连工钱也没有呢。”   “到底谁在说他家老大帮衬老二的?我这一瞧,啥也没帮嘛。”   “指定是老大家自己传的,他说帮了,旁人哪晓得帮没帮?”   “路老二也是老实,凭啥白给老大家干活啊。”   “老的教的呗,一心想让老大考个功名光宗耀祖呢,可惜考了几年啥也没捞着,这不家里小的还叫光宗呢。”   王家娘见李氏实在没用,再也忍不住了,“既然你家都出了个知未学堂的夫子了,肯定更讲理了吧,我家茶园损失的十两银子是不是也该给一下了?”   王家爹嚷嚷道:“就是,哪有当了夫子还欠人银子的道理?”   李氏偷偷往旁边挪了一步,把王家爹娘让了出来。   路景翻了个白眼,无语道:“你家茶园损失,关我家什么事?”   王家爹:“你怎么说话的,亏你还是个夫子,我们怎么说也是你的长辈吧,读书人这么不懂礼数吗?”   路景冷笑,“书里说,对你们这种精于算计的小人不用太客气。”   “你……”王家爹气的脸红脖子粗,但你了半天又想不出什么能反击的话,只能蛮横道:“反正你爹答应了替我家做事又没去,害我家茶叶都晒坏了,损失十两银子,你们自己看着办吧。”   王家娘帮腔道:“对,反正闹大了也是你这个夫子丢份儿,说不准颜夫子就不要你了。”   路景:“……”   能不能好好说话,什么要不要的?   见他神色复杂,王家娘以为戳中他痛点了,得意道:“听说知未学堂最重规矩了,啥事都讲究个章程,一个欠人银子的夫子,怕是要被退回来吧。”   “那你和颜夫子说去呗。”   路景一副随你便的架势,看的王家爹娘都呆愣住了。   “你说我爹答应替你家做事,有证据吗?”   “什么证据?”   “雇人做工,不得有个契书,按个手印啥的,拿出来瞧瞧。”   王家爹娘:“……”   路景笑了,“没有啊,那你们凭啥说我家欠你家银子?”   王家娘看了眼李氏,大声道:“亲家母能作证,昨晚你爹答应的好好的,还有你们那几个叔公,都能当人证。”   姜氏抹干眼泪,提着镰刀就冲过来,怒道:“过去景儿他爹帮着老大,是念着亲兄弟间的情分,你们又算个什么东西,凭啥什么脏活累活都让景儿他爹去干。”   姜氏这么一爆发,路景都被惊到了,不过再一想就不觉得惊讶了,毕竟姜氏一向很护短。   王家娘狠狠推了一把李氏。   李氏再没办法装死了,只能开口:“弟妹这话说的,啥叫脏活累活都让二弟去干啊,这不是亲家遭了难求到我们这里,他大伯那身子骨又干不了么,那我们还能求谁呢,只有这一个兄弟……”   李氏摆出伤心模样,“昨日你们也瞧见了,亲家一个好好的园子都叫那些官兵毁成什么样了,可怜亲家一家子都吓病了,躺到今日才勉强爬起来,也不是他们不想请帮工,实在是家里的银子都使出去了,这后头的日子还不知道怎么过?”   她说的“情真意切”,一时间围观的人都没说话。   “大伯娘,你和大伯不是有银子吗,既然他们这么可怜,你们为啥不借给他们呀?”   李氏心里顿时闪过一丝不祥的预感,她立刻挥挥手,“罢了,不说了,左右都已经这样了,说多了也没啥用,走吧。”   王家爹娘一脸懵逼,还没等他们拽住李氏,那边路景就开口了。   他看起来好像真的是好心,“大伯娘,阿奶留下的四十两银子可全在你们那儿呢,你们就借一点吧,王家真挺可怜的。”   见王家爹娘一副震惊的表情,路景又“同情”道:“其实我家也愿意借的,但是得等大伯和大伯娘把那二十两还给我们才行。”   不知道谁问了一句,“景哥儿,到底咋回事啊,你阿奶都去了好几年了,咋又冒出个四十两来?”   “哦,这事儿……”路景看了眼李氏,为难道:“我也不知道咋说,可能是大伯和大伯娘怕我家保管不好,被人偷了去吧。”   “这还用说?”有人气愤道:“肯定是老大想独吞呗,老太太都死了多少年了,想给早就给了。”   “四十两银子哪,老太太哪来这么多钱?”   “攒了几十年,四十两银子也正常,而且你方才没听景哥儿说嘛,路二很早就在外头做工,估计没少挣。”   “也是。”   “老大一文钱没挣过,读个书也没考上功名,最后倒是把家里所有的银子都卷走了。”   “对啊,到哪里说理去。”   有人走到李氏身边,言辞激烈道:“路大家的,这就是你们不对了,路二替你们做了那么多活儿你们不给工钱就算了,怎么连老太太留下的银子也不给他们呢?”   “你们好吃好喝过的舒舒服服,瞧瞧老二一家,你们也好意思?!”   李氏急的脱口而出,“谁说不给他们,是老太太不想给他们,这四十两是老太太留给我们一家的。”   “啥?”   李氏稳了稳心神,苦着一张脸道:“娘说我男人没做过工,将来少不了还要读书考试,怕我们日子过不下去。但二弟不一样啊,二弟多勤快啊,还有弟妹,两个人都做工,挣得多,就算没有这些银子也能过的好好的。”   路景:“……”   居然还理直气壮上了。   “可是这几年我家日子过的这么苦,你们又不是没瞧见,倒是你们吃香的喝辣的,要照你说的,不该把银子给我们吗?”   李氏:“……”   路景一脸羡慕,“大伯娘,你家本来就有四十两,前面还收了路文的十两银子礼钱,也太有钱了吧,放眼整个镇上也没几家能比得上了吧?”   王家爹娘瞪着李氏的四只眼睛里快喷出火来了。   李氏仓皇逃走。   *   回去后,王家就把话挑明了,和路大家借钱重整园子。   虽然他们没说,但李氏很清楚,这俩人心中不平呢,毕竟当初礼钱给了十两。   借钱肯定是不可能的,借给王家基本就等于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路大和李氏不可能做这种亏本的买卖。   因此两家就闹得很不愉快。   王家爹娘走的时候嘴上骂骂咧咧,左邻右舍都听见了。   路大和李氏气的要死,但事情还没结束。   打发走了一个王家,马上就来了李家,孙家,赵家,镇上和路大家有点交情的人家全来了,不知道的还以为路大家有什么大喜事呢。   “路老哥,听说你发达了,咱兄弟这交情你总得帮帮我吧。”   “路老哥,我家小子下个月成亲,礼钱还差点儿,要不你给凑点儿呗。”   “路老哥……”   全是来借钱的,虽然个个都说的很好听,下个月就还,马上就还,但谁不知道这钱借出去就等于打了水漂了。   当然也有不借钱的,但话里话外都在打听那四十两是怎么回事,甚至有人直接问他们什么时候把银子还给路二家。   李氏本来还理直气壮,结果大家一听她的话借的更多了。   吓得李氏赶紧闭了嘴。   一连几日下来,家里跟走马灯似的来了一波又一波,半刻也没停过。   门锁了也不管用,都知道他们在家。   路大和李氏躲在屋里,两人的神色看起来都很疲惫和焦躁。   “光宗他爹,你说咋办啊?”   “还能咋办,不借就是不借。”   “可是这几日咱们把来的人都得罪光了,以后可咋办?”   路大不说话了。   半晌,他重重叹了口气,“不能再这样了,把有交情的人家都得罪了,以后咱们还怎么在镇上生活。”   “是啊。”   路大一咬牙一狠心,干脆道:“把钱给老二家。”   李氏瞪直了眼,“这怎么行,我不同意。”   “妇道人家就是没见识,咱们把钱给他们,让大家伙找他们去借钱,我瞧路景那性子,怕是有的吵,左右这钱咱也留不住,干脆把得罪人的事丢给他们去干。”   李氏眼睛亮了一瞬,但转眼又暗了下去,“我还是舍不得。”   这几年家里坐吃山空,给出去二十两,也不剩多少了。   路大沉着脸道:“这事儿都传出去了,给不给还由得着咱们吗?”   他一个读书人最在乎脸面了,想想以后走哪儿都被人戳脊梁骨,路大怎么受得了。   李氏活到现在还从未如此颓丧过。   翌日,路大和李氏就带着二十两银子去了路二家。   他们把阵仗搞得很大,生怕大家不知道似的,还当着所有围观群众的面把二十两银子拿出来数了数,再交到路景手上。   本以为会看见路景吃瘪的样子,结果非但没有,路景还高高兴兴地接了过去。   路大:“……”   李氏:“……”   两人都有点傻眼,觉得路景肯定在耍什么花招,殊不知路景和他们本来就不一样。   他不在乎所谓的那些个有交情的人,更不在乎什么面子,反正只要有人来借钱,他一律拒绝就是。   这些人总不好意思跟去他们的小吃摊上,当着众人的面借吧。   因此他这钱接的是喜气洋洋。   有了这二十两银子,他就可以搞点新的菜品了。   正好颜夫子答应他的硝石也送过来了,冰饮搞起来。   就在他如火如荼地研究新的美食时,颜夫子送了一封信过来,问他什么时候去学堂里上工。   路景:“……”   卷王还真是一如既往地卷。   这回人家也算帮了自己,因此路景也没再拖着,当天下午做完买卖就去了知未。   到门口时发现大门紧闭,路景正想找个人来问问,耳边突然听见噼里啪啦的爆竹声。   把他吓了一跳。   爆竹放完后,关胜从墙头一跃而下,轻巧地落在路景身边,笑呵呵道:“路夫子觉得如何?”   “你准备的?”   “是啊,我专程买来欢迎你的。”   路景:“……”   关胜扭捏了一下,小声道:“那什么,景哥儿,你就别同我计较了呗。”   路景失笑,原来是为了这个。   他摆出严肃脸,问道:“是颜夫子叫你去监视我的吗?”   “不是不是,”关胜慌忙摆手,“我们夫子不是那样的人。”   路景点头,“那是为啥?”   关胜红着脸害羞道:“我就是好奇,喜欢看人吵架。”   路景:“……”   搞半天是喜欢吃瓜啊。   “你放心,我绝对没有做过越轨的事,我们夫子管得很严的。”   路景笑了一声,“算你欠我一笔,等我找着机会再跟你算。”   关胜哭丧着脸,“啊?”   景哥儿就不能莫名其妙地把这事儿给忘了吗?   这回约见的地点是竹林。   秦川斜靠在竹榻上闭着眼,鎏金般的晚霞透过竹林的枝梢投射在他的脸上,给那张精致如玉的脸镀上了一层璀璨的光辉。   林中的世界很安静,只有风在其间穿梭的簌簌声。   路景看的有点发愣。   “过来。”   路景如梦初醒,暗自懊恼自己又让美色迷了眼。   “见过颜夫子。”   秦川睁开眼,桃花眸里盛着淡淡的笑意,“怎么今日这般客气,都显得生分了。”   路景一屁股在他对面坐下,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这不是提前适应一下角色么?”   秦川翻身坐起,眼神专注地盯着路景,“你真的答应了?”   “当然啊。”   “那你有什么想问的吗?”   秦川以为路景会问一些譬如授课内容之类的问题,结果路景一张嘴,“课时费怎么算?”   “课时费?”   “就是夫子的工钱。”   秦川失笑,“这个契书里都有写,自己看吧。”   说罢他点了点小桌上的一本薄册子。   路景翻开一看,再一堆密密麻麻看的眼睛生疼的文字中找到他最关心的信息,读了出来,“一月一两银子,旬假?也就是说一个月才放三天假?”   秦川:“怎么了?”   路景不满道:“一个月才一两银子,这就是颜夫子的爱才之心吗?”   秦川:“可我至今没看见你的才华啊。”   路景:“会让你看到的。”   秦川:“那就等看到再议。”   路景:“一个月才放三天假,我会累死的。”   秦川:“那你想放几天?”   路景算了算,双休的话至少也得八天吧,“八天。”   很良心了,他都没说半个月呢。   秦川笑了一下,“可以。”   路景:“……”   这么好说话?早知道就说半个月了。   秦川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你教的内容科举暂时用不上,所以你想多放几日也是可以的。”   路景这下高兴了。   两人又沟通了一下上班时间的问题,为了不影响路景出摊,时间就定在了辰时。   刚开始就一个时辰,后面再往上加。   秦川看了一眼路景,直接道:“你有话想和我说吗?”   路景一愣,“你是说……”   “你的来历。”   路景沉默片刻,“一定要说吗?”   秦川摇头,“若你不想说便算了,我只想知道,除了你还有别人吗?”   “应该没有吧,这事儿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办到的。”   “那你是如何办到的。”   “我也不知道,我就是睡了一觉就来了。”   秦川眼里闪过一丝犹疑,“那你会不会睡一觉又回去了?”   “有可能。”路景突然兴奋起来,“还真有可能。”   当时他熬了个大夜,说不准再熬一个就回去了呢。   秦川:“……”   他冷着脸道:“我们的契书可是签了一年。”   路景:“……”   真是资本家。   “这事儿我爹娘他们都不知道,你能替我保守秘密吗?”   秦川点头,“当然。”   走之前路景突然想到一件事,脸上迅速堆起笑来,“颜夫子,我求你件事。”   秦川喝茶的动作顿了一下,“嗯?”   “你帮我做个代言人如何?”   “什么是代言人?”   “就是和人家说我的吃食很好吃,你特别喜欢,帮我推销推销。”   秦川扯了扯嘴角,“这事没得商量。”   路景急的去扯他衣袖,“别这样嘛,我都答应给你当夫子了,你总该投桃报李一下吧?”   秦川低头看了一眼,没动,“前几日你和别人吵架,不是已经投过报过了?”   路景:“这也算,你也太小气了吧?”   秦川:“不行。”   路景想了想,退了一步,“那让关胜?”   “也不行。”   路景:“……”   真不好说话。   秦川又低头看了一眼,“还不松开?”   路景嗖地把手缩了回去。   *   当上夫子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普及标点符号。   路景把所有的标点符号写在纸上,递给秦川。   秦川看了一眼,“这是什么?”   “标点符号。”路景解释道,“用来断句的。”   秦川一点就通,“方便先和我说一遍吗?”   “可以。”   居然能当上鼎鼎大名的颜夫子的老师,这感觉还挺新鲜。   路景指着第一个符号开始讲解,“这叫逗号,是使用频率最高的一个,它……”   讲解的时候他没有停顿过,秦川也并未打断他,只安静地听着。   路景没当过老师,讲完才意识到自己似乎太快了,便补了一句,“听懂了吗?”   秦川点头,“明白了。”   路景惊讶,“这么多你全明白啦?”   谁知秦川的表情比他还要惊讶,“多么?”   路景:“……”   他随手拿起手边的书,翻开到某一页,“随堂小测验,看看你的学习成果。”   秦川把书接过去,一边看一边道:“下一个教什么?”   “急什么,你先把这个做……”   话还没说完,秦川已经把书递了回来。   “干嘛?”   “检查一下。”   “你做完了?”   “嗯。”   路景:“……”   他是人吗?   关键是他忍着眼疼检查了一下,发现居然都对了,一时间情绪无比复杂。   对着这样的学生,压力真的好大。   不过这点压力很快就从学生们身上平衡回来了,路景按照教秦川的方式连着教了两遍,结果一课室的学生还是双眼懵懂地看着他。   路景:“……”   好吧,颜夫子确实过于变态。   他站在讲台上,轻咳了一声,严肃道:“我需要一个课代表。”   路元积极道:“哥……夫子,什么是课代表呀?”   “就是帮助夫子收作业、检查作业,带着其他同窗一块儿学习的人。”   大家一听,纷纷挺起了小胸膛,双眼亮晶晶地看着路景。   路景扫视一圈,看上了上回那个小乞丐,“方晁,你来当。”   方晁:“……”   当时他们丐帮十几个孩子一块儿进来的,后来在关肃那儿训练了几日,最终考核只通过了方晁一个。   于是他就被送来这里读书了。   路景这堂课是他上的第一堂课。   方晁茫然道:“为啥,我不识字。”   “我觉得你能管住人。”   方晁:“……”   其他孩子们纷纷朝他投去了羡慕的视线,尤其是路元。   哥哥好像很喜欢他呢。   下课的时候,路景对方晁道:“课代表跟我来一下。”   方晁到现在都还处在懵逼中。   路景把他带到课室外面,问道:“今日教的东西都学会了吗?”   方晁迟疑地点了下头,“记住了,但我不识字。”   路景:“……”   这家伙是复读机吗?   “不识字没关系,先把符号学会,明日在我来我之前,你帮他们听写一遍。”   “啥叫听写?”   “就是你报符号的名称,叫他们写在纸上,然后收上来批改。”   “啥叫批改?”   连着解释了好几个问题,方晁总算点了头。   “当课代表有啥好处?”   “做得好的话,明日你就不用做作业了。”   方晁面无表情地哦了一声,显然还不知道不用做作业有多爽。   晚上散学回到家,路元读书更加用功了,小身板挺的直直的,时不时还要板起小脸好像在练习吓唬人。   路景路过看见,好笑道:“做什么呢元元?”   路元慌忙摇头,“没有没有。”   “干嘛唬着脸,有人欺负你吗?”   “没有。”   路景想了想,笑道:“今日选课代表,哥哥没选你,生气吗?”   路元小脑袋摇的拨浪鼓似的,“没有的,元元不生气。”   “那失望吗?”   路元顿了一下,然后老老实实点头,“一点点。”   路景在他身边坐下,摸摸他的小脑袋,“等下回学拼音的时候哥哥再找你做课代表好不好?”   路元眼睛一亮,“还能换人?”   “当然啊,你拼音学的好,当然就换你啦。”   路元高兴坏了,“好!”   “行了,快写吧,有不懂的问哥哥。”   路元喜滋滋地点头,他比同窗们要幸福多啦,有不懂的可以随时问哥哥。   哥哥什么都会。   第二天,路景一进课室,就看见了最后一排齐齐整整的几个家丁。   关胜朝他挥挥手,关肃抿着嘴唇做了个不好意思的笑模样,小五小六凑在一块儿不知道说了句什么,然后两人齐齐朝路景行了个礼,连带着他们后面的几个也跟着行了礼。   路景:“?”   “你们怎么来了?”   关胜抢先道:“夫子叫我们尽快把标点学会,以后文书里就用这个。”   路景:“……”   他先把方晁收上来听写看了一遍,然后表扬了大家,尤其是方晁。   关胜带头给大家鼓掌。   关肃瞪了他一眼。   有一排听课的夫子在,路景乐的轻松,讲完以后就直接让学生们翻开某篇文章开始练习,然后只看了关肃一个人的,发现全对后便把所有学生的课业都交给了他。   关肃:“……”   “明日我便不来了,等标点符号全部学会以后我再来教拼音。”   路景说完就走了。   虽然答应了做夫子,但他并没打算一直在这儿耗着,他还有自己的小摊子要忙活呢。   秦川得知后也没说什么,只吩咐所有人配合。   有了二十两银子,路景便和路二姜氏商量,打算在街市上租个小铺子。   这样就不用在家里做好了再运过去,方便很多。   路二和姜氏自然没意见,毕竟这两日也有不少人追着他们借钱,挺烦的。   于是经过两日的勘察,再加上屠户帮忙牵线,路景选定了原先小摊子旁边的一家店铺,就在屠户家斜对角。   热热闹闹又忙活了三日,整个店铺被修整一新,招牌也红红火火地挂了出来。   就叫路夫子钵钵鸡。   得知这个名字的时候,秦川沉默了一瞬。 第26章   招牌挂出去后, 路景站在前面左看右看,十分满意。   其实他本来想请颜夫子写的,但估摸着人家不会答应, 于是他很机智地和颜夫子讨了幅字来当帖子。   当时路景大义凛然地说要好好练字,秦川也不知道信了没有,反正最后帖子是给了。   想到这里, 路景不禁有些心虚。   翌日去上课之前,他先去了一趟秦川的书房。   现在他来这儿跟回自己家一样熟练。   “颜夫子?”   秦川看着手里的书册, 淡淡地嗯了一声,看不出任何情绪。   路景放慢了脚步走进去,小声道:“你生气啦?”   秦川翻了一页, “为何生气?”   “就是我说要练字的事儿。”   还有招牌名儿。   “那你练了么?”   “练是练了,就……”   只练了招牌那五个字。   “继续练。”   他看起来好像没有追究的意思, 路景高兴道:“那我送你一个礼物。”   秦川终于抬起头,“礼物?”   “对啊。”路景把自己一直藏在身后的笔筒拿出来,“我自己做的,还刻了一首诗呢。”   “哦?”秦川似是来了兴趣。   只是——   “这刻的是字吗?”   路景:“……”   为了方便,他刻的是现代的简体字,虽说是抽象了一些, 但也没到这种程度吧?   “颜夫子,你的眼睛出问题了吗?”   秦川:“……”   “抱歉,我并无此意,只是这个字我未曾见过。”   路景:“……”   好吧是他敏感了。   “这个是我们那儿的字体,经过简化的。”   秦川认真地看了一会儿, 好奇道:“能否请你读一遍?”   “咬定青山不放松, 立根原在破岩中。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①”   秦川完整地复述了一遍, 然后微微笑了一下,“不错,谁写的?”   “一个叫郑板桥的诗人。”   “也是你们那个世界的?”   “算是吧。”   这个时代郑板桥还没出生呢。   关肃刚走到门口就听见路景说:“你看你桌上这个笔筒,黑乎乎的一点也不好看,办公嘛还是得有点绿色的东西养养眼,我这个笔筒就很合适,看,多么清新。”   关肃:“……”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殿下桌上那个黑乎乎的笔筒,是前朝木艺大师连玮最负盛名的作品,殿下一向很喜欢的。   怕路景惹怒殿下,关肃立刻迈进书房,可是眼前的一幕却叫他感到迷惑。   路景直接把大师笔筒挪到一边,然后把自己那只做工略为粗糙的笔筒放上去,笑眯眯道:“以后就用这个吧。”   而他家殿下只看了一眼,并未反对。   接着路景说:“要不把这只笔筒放到课室里去吧,那边正好缺一个。”   关肃睁大了眼,惊慌道:“路夫子,这笔筒是……”   还没等他说完,秦川已经点了头,“关肃,你一会儿拿过去。”   关肃:“……是。”   路景笑眯眯道:“关肃,这几日辛苦你啦。”   他不在的时候,标点的教学是关肃主抓的。   “路夫子言重了。”   关肃看了眼秦川,试探道:“路夫子,时辰差不多了,是不是该过去了?”   “别这么客气,你就叫我景哥儿吧。”   关肃又看了一眼秦川,点头应了。   “关肃。”   “夫子。”   “日后只要路景在学堂,你就跟着他。”   “是。”   路景高兴坏了,这不相当于他有了一个助手吗,而且还是关肃这么能干的助手。   从书房出来后,路景就让关肃找一块儿沙土松软的地。   “再帮我捡些粗一点的竹枝过来。”   关肃疑惑道:“是授课要用吗?”   “对。”   关肃想破了脑子都没想到眼前这副场景。   只见路景搬了张小凳子往中间一坐,然后指挥着学生们围坐成半圈状,每个人发一份他提前备好的教案,就这么开始了今日的授课。   关肃感觉自己的观念受到了强烈的冲击。   不光他,其他来听课的侍卫也一样。   见他们个个跟桩子似的杵在那儿,路景疑惑道:“怎么都站着,你们也坐啊,我要开始了。”   关胜笑了一声,“路夫子,我们没有教案吗?”   路景摆摆手,“你们和他们一起看就行。”   其实路景本来是想给他们准备的,但写完学生们的几份他就累了,干脆偷懒算了。   侍卫们别别扭扭地坐在了学生们外侧,也围成了半个圈。   路景随手选了根竹枝,开始在地上写写画画。   大致讲完以后,他开始带着学生们跟读。   刚开始大家还有点不好意思,但路元非常积极,即便红着小脸也一个不落。   路景大力夸奖了他一顿,然后拿出自己刻的小飞机奖章给他盖了一下。   “月底的时候,奖章多的小朋友可以得到奖励。”   一听还有奖励,所有孩子眼睛都亮了,连一直坐在最边上一脸不乐意的方晁脸色都不一样了。   接下去的跟读便好多了。   “好了,拼音就上到这里,你们回去按照我的格式多写几遍,”路景拿出自己一早就找好的文章,“最后把这篇文章的所有字都注上音,就算学成了。”   “对了,这回的课代表是路元,路元今日表现很好,所以作业可以少做一点。”   见哥哥真让自己当了课代表,路元高兴坏了。   但方晁就不乐意了,学标点符号的时候他因为是课代表,作业几乎没怎么做,再加上可以管着其他孩子,让他又找回了一点在丐帮当长老的感觉,所以嘴上虽然不说,其实心里已经十分乐意了。   结果路景把他换掉了。   “为啥不让我当,你对我有什么不满意吗?”   方晁气鼓鼓道。   路景看了他一眼,笑道:“课代表是轮流当的,每次学一个不同的东西都会换,谁最积极、学得最好,就让谁当。”   方晁:“……”   那他估计再也当不上了。   路景安慰他,“我们后头要学的东西多着呢,每个人都有机会。”   *   下课后,路景又和关肃沟通了一会儿,确认完后面的教学内容和任务后才离开。   他到租的小铺子时,姜氏已经把食材都备好了,拿碗装好摆放在冰盆里。   见路景进来,姜氏笑道:“这么多冰随意用,这在以前哪敢想哦。”   因为屋里冰多,路景一进去便感受到了一丝凉气,一路奔走的暑气顿时消了大半。   “今日咱们卖什么?”   路景洗净手,把前几日备好的几种茶拿出来,“冷泡水果茶。”   “啥叫冷泡?”   “就是用冷水泡茶。”   姜氏瞪大了眼,“冷水咋能泡茶?”   “可以的。”   双集镇茶多,处理茶的方式也多,前几日路景咨询了孔嫂子,找到了几种适合冷泡的茶种,现在这个天气搭配水果做冷泡水果茶最合适不过了。   “娘,帮我准备冰块,多备一些。”   “好咧。”   用凉白开将茶泡开,然后放入冰块中冷藏,约莫两个时辰取出。   第一次卖,路景只做了两种口味,寒瓜和桃子。   为了搭配,他还特地从外面的铺子里买了点香橼果。   这个时代的寒瓜没那么甜,还得加点糖,上回关胜送来的冰糖还剩一些,正好能用上。   除了冷泡水果茶,还有之前做好的桃子果酒,加点冰口感更佳。   一切准备工作都有条不紊,等到平日里出摊的时辰时,正好也都备好了。   这是路夫子钵钵鸡第一天开业。   前几日路景出摊的时候,只要有客人来便会告诉人家这件事,可以说宣传的非常到位了。   再加上他如今还有个路夫子的名头,所以事前预想的时候,路景就觉得今天客人肯定会多,可是眼下一推开门,外面等待的人还是吓了他一跳。   姜氏又惊又喜,“这么多,咱们备的是不是少了?”   “好像是,娘,你再去里头弄些冰来。”   姜氏忙不迭折回里屋去了。   挤在最前面的几乎都是路景的熟客,打头的就是屠户娘子和小六子。   两人估计已经等了一会儿了,脑门上全是汗珠。   路景冲他们笑了一下,“嫂子,小六子,你们啥时候来的?”   小六子乐呵呵道:“快半个时辰了,本来想着我们离得近,你开门的时候再来就成,结果晌午觉还没睡呢这些人就来了,这下我哪还敢睡呦。”   屠户娘子脸晒的通红,“景哥儿,你先前说今日会有新品,是啥新品啊,有喝的不?”   在大太阳底下晒了这么久,屠户娘子嗓子都快冒烟了。   其他人也差不多。   “景哥儿,我不要什么新品,就要前面买过的那个桃子酒,能先卖给我不?”   “我也要这个,我带了水壶来,帮我装满。”   其他人一见他手上拎的大水壶,全都急了。   “老赵你这人忒贪心,你买这么大一壶,我们还买啥?”   “就是,我们后头也等了这么久了,让我们也分点呗。”   “你个老赵头忒不是东西。”   老赵:“……”   路景笑得不行,他提高了音量道:“今日我备了三种饮品,第一种就是桃子果酒,不过今日可以加冰,除此之外,还有冷泡寒瓜茶,和冷泡桃子茶。”   一听桃子果酒可以加冰,后面的话大家根本就不听了。   “还能加冰?景哥儿你莫不是唬我们吧?”   “冰价多贵啊,咱还喝得起吗?”   “就是啊,别是一杯一两银子吧?”   先前还高举着大水壶迫不及待的老赵都吓坏了,连着往后退了三步,把众人逗笑了。   眼见着有不少人转身要走,路景又道:“不贵,在原先的基础上加五文钱就好。”   老赵噌地转过身来,“啥,我没听错吧,五文钱?”   “对。”   “才五文钱?”   “骗谁呢,咋可能才五文钱。”   倒不是镇上人多有钱,而是大家都知道时下的冰价,说句贵比黄金也不算夸张。   路景解释道:“其实我这冰是颜夫子家的,颜夫子家有个冰窖大家都知道吧?”   “知道知道。”   “原来是颜夫子家的啊。”   “颜夫子真好,这么贵的冰只卖咱们五文钱。”   路景笑的不行,颜夫子不给他代言怎么了,他照样能蹭着热度。   瞧瞧大家这火热的眼神。   不用说,今天肯定要卖爆了。 第27章   趁着大家都在叽叽喳喳地议论, 老赵高举着他的大水壶眼疾手快地冲过来,小声道:“景哥儿,快替我装一壶, 冰直接搁里头。”   他以为没人注意他,其实大家聊归聊,余光始终就没从他身上挪开过。   “景哥儿别给他装。”   “把他拦下来。”   “老赵这厮忒赖皮。”   路景抬起手按了按, 示意大家别激动,然后对着老赵笑道:“赵叔, 我备的桃子酒确实没这么多,你看这样成不,大家一人一杯, 最后若是有多的我再给你如何?”   众人一听他这么说,立刻放心了。   “好, 就该这样。”   老赵苦着脸为难道:“那要是最后没剩下呢?”   他觉得这种可能性大得很。   “除了桃子酒外,我今日还备了两种冷泡果茶,寒瓜和桃子,同样也是可以加冰的。”   “啥叫冷泡果茶?”   路景把给姜氏解释的话又说了一遍。   老赵皱着眉,“景哥儿,这就是你不懂了, 茶叶啊得用热乎的水冲才能冲出味儿来,冷水……”   他摆了摆手,“不成的。”   双集镇上像老赵这么大年纪的,几乎个个都是泡茶高手,每个人的口味手法不尽相同, 但用热水泡肯定是共识。   谁家喝茶用凉水的, 那不是糟蹋茶叶么?   其他人也纷纷表示不赞同。   “啥,用凉水泡茶, 哎呦,茶叶的香都冲不出来哦。”   “景哥儿到底还是年纪小,这喝茶可是有讲究的。”   “是啊,哪能一拍脑袋就是一出呢。”   “景哥儿,我们不用那什么冷泡茶,我们就要桃子酒,说好的一人一杯就一人一杯,谁也不许多买。”   屠户娘子虽然也不想喝冷泡茶,但到底和路景关系好,不忍心看路景受挫,便大声道:“你们不要我要,景哥儿给我来一杯,就要寒瓜的。”   小六子偷偷给老板娘竖了个大拇指,然后也跟着道:“那我要个桃子味儿的。”   对上他俩仿佛马上要牺牲一般的眼神,路景笑了,但他也没说什么,折返身回去开始制作。   茶都已经泡好了,做起来自然简单,路景也不避着人,整个制作过程都是公开的。   路夫子钵钵鸡的店铺格局是路景特地改过的,除了正门之外,他还在侧边开了个窗口,高度和大小卡的刚刚好,正好露出路景的上半身和整张流理台。   铺子里的采光也是极好,又通透又敞亮,试想一下,人们在看了一整条街市黑乎乎暗沉沉的铺子之后猛然见到一间这样的,怎么不会眼前一亮呢。   更何况路景这间铺子还凉丝丝的,伴着一阵浅淡的水果清香味儿,但凡是个路过的都走不动道了。   路景开始动手后,这种清新的香味儿便愈发的诱人了。   于是肉眼可见的,铺子外围着的人又迅速壮大了一圈。   “好了。”   第一杯冷泡寒瓜茶递给了屠户娘子。   竹筒入手的一瞬间,屠户娘子便舒服地长叹了一声,筒壁上凝着的水珠缓缓滚落。   所有人都下意识吞了口口水。   这一口喝下去还不得舒服到升天?   可惜是那什么冷泡茶。   后来的人在听见前面人的解释后也沉下了脸,“这不是胡闹么,今年茶叶本来就少,怎么还有人这么糟蹋东西?”   “可惜了那些茶叶和冰了。”   虽然众人或多或少都有这样的想法,但在屠户娘子端起那杯冷泡茶时,好奇心依旧占了上风。   一时间所有人的视线都聚焦到了屠户娘子手上。   屠户娘子感觉自己浑身都被盯得不自在,索性一闭眼一仰脖猛灌了一口。   相比于热泡茶,冷泡茶的口感要淡得多,乍一进嘴便给人一种耳目一新的感觉。   再加上路景茶叶选的非常合适,冷泡的手法最大程度地激发出了茶叶的香味,丝毫没了往日里热泡的苦涩感。   茶叶清幽的香味和寒瓜的清甜味完美地融合在一起,因为香橼果的点缀,还带着一点恰到好处的酸感,这一杯下去,感觉刚才等待的那点焦躁和热气瞬间就蒸发的一干二净了。   屠户娘子二话不说,仰脖一口饮尽。   小六子双眼紧盯着老板娘,“如何?”   屠户娘子拼命压抑着内心的愉悦感,冷静道:“还成。”   小六子表情立刻变苦了,瞧老板娘这模样,八成是不成啊。   但大家都看着呐,帮人帮到底,小六子干脆也学老板娘,一口气喝光。   那架势好像直接往胃里灌的。   然后小六子就呆住了。   他舔了舔唇,回味了一下,然后缓缓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盯着老板娘瞧。   屠户娘子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这事儿两人有经验,也不是头一回合作了,小六子立刻心领神会,装出淡定的表情道:“确实还成。”   路景:“……”   这画面该死的熟悉。   “还成啥呀,一看便晓得是不成。”   “我看谁还当这个冤大头。”   结果话音刚落,屠户娘子又道:“景哥儿,再给我来两杯,不,三杯,冷泡茶两个味儿各来一杯,再来一杯桃子酒。”   小六子赶紧跟着道:“我要两杯,寒瓜和桃子酒。”   两人对视一眼,都清楚对方已经尽力克制过了。   众人:“……”   路景十分无语,这两人是要角逐奥斯卡还是怎么的,怎么一个比一个能演啊。   在演技的加持下,两人买完以后稳稳地托着回了对面的铺子。   大家甚至还给他俩让出了一条道来。   只是奇怪的是,大家好像听见了两人的笑声,隔着铺子门都听得很清楚。   下一个就是老赵,他要了一杯桃子酒。   他还记得路景答应他的事,所以买完以后也没走,站在旁边等着。   接下来所有人买的都是桃子酒,一人一杯。   路景也没太在意冷泡茶没市场这件事,做买卖嘛,哪有事事顺心的道理。   他有心理准备。   等最后一个客人也拿到桃子酒后,老赵迫不及待地冲过来,“景哥儿,还有剩的不?”   路景往陶罐里看了一眼,估算了一下,“还有个两三杯的样子,你想要的话就全都给你吧,给你算……”   他刚想说给老赵算便宜点,毕竟人家顶着日头等了这么久,结果话还没说完眼前又冒出来十几个客人,都是刚才买过的。   “我也要,别全给他。”   “还有我。”   路景:“……”   老赵:“……”   老赵气的不行,“我说你们几个怎么不走呢,原来是要和我抢,不成不成。”   老赵用自己壮硕的身躯挡在前面,大有一种想要桃子酒除非从他身上踏过去的架势。   路景看的好笑,“实在是对不住,方才确实答应了赵叔,余下的都给他,不好出尔反尔。”   他想了一下,提议道:“这样成不,大家都等了这么久,我请大家喝杯冷泡茶解解暑气如何?”   反正也卖不出去,不如做个人情,维护一下客户。   虽说心里不太喜欢冷泡茶,但免费的不喝白不喝,而且大家也确实抢不过老赵,于是略一思忖后都答应了。   “赵叔,你要不?”   老赵想了一下,机智道:“我可以只要寒瓜和冰不,不要那什么茶。”   路景失笑,“可以,直接给你冰镇寒瓜汁。”   老赵笑的见牙不见眼,“太好了。”   眼看着最后一点桃子酒都入了老赵的水壶,冯老三的眼神别提多羡慕了。   他今天其实也来的很早,就比老赵屠户娘子他们晚一点,他不甘地想,要是再早一些些,这些桃子酒是不是就轮着他了。   “冯叔,你要寒瓜还是桃子?”   冯老三叹了口气,随口应了一声,“桃子吧。”   好歹都是桃子,假装在喝桃子酒吧。   路景把一杯冷泡桃子茶递到了他手上。   冯老三眼睛微微亮了一下,居然还挺香,用品茶的习惯小小地抿上一口,冯老三眼睛更亮了。   茶香很淡,但一点都没有被桃香掩盖,反而回味悠长。   冯老三又大口喝了一次,这回桃子果香更浓一些,解暑效果也更好,总的来说就是两种喝法都很好,但他更喜欢小口小口品。   越品越有味道。   老赵见他喝的这么抠搜,一脸同情地小声道:“不爱喝就别喝了,瞧你这可怜样儿。”   冯老三白了他一眼,没好气道:“谁说我不爱喝了?”   “啥?”   冯老三一脸稀奇道:“没想到冷泡茶居然这么有滋味儿,你说咱们喝了这么多年的茶怎么就没发现呢?”   老赵:“?”   正茫然着,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景哥儿,再给我来一杯桃子的。”   路景下意识道:“桃子酒卖完了。”   “不是桃子酒,我就要这茶,桃子茶。”   在老赵震惊的视线下,刚才的十几个人差不多有十个都选择自掏腰包加了一杯。   问就是香,就是别有一番滋味儿。   刚巧屠户睡完晌午觉过来,在对面就喊道:“景哥儿,还剩些啥?”   “钵钵鸡还余一些,冷泡茶还有一大罐。”   说话间屠户已经走了过来,他刚才在家已经尝过了冷泡茶,因此立刻便道:“那都给我吧,方才我家正儿说同窗们今日要来家里读书,招待他们正好。”   路景点头,“好啊,等我一下。”   老赵一听,马上扑过来,“景哥儿,先给我来一杯。”   冯老三快笑死了。   屠户靠着窗边和路景闲聊,“听我家正儿说,今日学堂里教了个特难的东西,颜夫子吩咐每个人都得学会,景哥儿,听说是你教的?”   旁边的老赵和冯老三一听,马上瞪着眼睛看过来。   路景当夫子的事整个镇上早就传遍了,但几乎没人相信他真的能教东西,好听点的说他是去学堂里给人做吃食的,难听的就不好说了,甚至还有人说他癞蛤蟆想吃肉,想嫁给颜夫子。   路景随口应道:“什么?”   “好像叫什么拼音,听正儿说厉害的不得了,学会了日后认字就简单了。”   路景点头,“是我教的。”   他教的是路元他们那个年纪最小的班,估摸着颜夫子觉得拼音很方便,所以让所有人都学。   屠户立刻站直了身子,一副肃然起敬的模样,“方才正儿念叨了好几遍,说如今你和颜夫子一样,都是他最敬仰的人物了。”   不光做吃食好吃,还如此有才华,会好些连颜夫子也不会的东西。   不光屠户儿子这么想,其实学堂里好些人都是这么想的。   路景不好意思地笑,“哪有这么夸张?”   “有的。”屠户认真道:“我家正儿说,如今学堂里都在传,说你很有可能是日后改变科举的人。”   路景:“……”   不用说,肯定是关胜传的。   只有他会这么夸张。   路景谦虚了几句含糊了过去,但看屠户的表情,显然已对此深信不疑。   老赵和冯老三都听傻了,感觉跟听戏文里的天书似的。   路景一个哥儿,竟然真是正儿八经去当夫子的?而且教的东西还会改变科举?   别人这么说他们肯定不信,但知未学堂里说的他们就信。   颜夫子都说好,那还能错的了?   老赵和冯老三互相看了一眼,然后不约而同地拔腿就跑,干什么去,赶快告诉家里孩子啊。   等路景把冷泡茶装好,店铺门口已经只剩屠户一个了。   他也没在意,只当大家喝尽兴后就去忙了。   *   路二下工回来的时候都快感觉双脚触不到地了。   软绵绵的跟踩着棉花似的。   路上遇见的人无论认识不认识,都会凑上来拉扯几句,言语间那个恭维简直叫路二听得面红耳赤。   别说恭维了,路二这半辈子都没怎么被人瞧得上过,这一下子从一个极端升到另一个极端,人都要吓坏了。   后来多说几句才明白过来,原来是因为他家景哥儿,听说以后全天下的读书人都要学路景教的东西了。   路二脑子里跟糊着浆糊似的晕晕乎乎。   姜氏看他一副喝多了的模样,吓坏了,“这是咋了,叫人打了吗?”   路景一听,赶紧从里屋出来,“怎么了?”   路二一见他,双腿就软了下去。   路景吓了一跳,赶紧和姜氏一块儿把人扶住。   姜氏冲去厨房倒了杯水给路二灌下去,然后拼命给他顺气。   “景儿,你快叫大夫去,我看你爹好像不大好……”   路二一把攥住她的手臂,“不,不用去。”   “怎么不用去,景儿快去……”   “我没事,就是吓着了。”   路景脚步一顿,“爹,谁吓你了。”   路二呆呆地看着他,然后张开嘴蹦出一个字,“你。”   路景:“?”   姜氏一头雾水,“胡说八道什么呢,景儿啥时候吓你了?”   路二摆摆手,“不是这个意思。”   说着他就把方才遇上的事儿说了。   姜氏笑的不行,“咋都传成这样了?”   屠户和路景说话那会儿,她就在边上,都听见了。   路景也很无奈,“爹,不是这么回事,别信。”   “啊?”路二一脸茫然,“到底咋回事啊?”   “我教了一个新的东西,颜夫子叫大家学,就这么回事儿。”   “这么简单?”   “对啊。”   路二傻眼,“那外头咋传的那么吓人?”   路景摊手。   三人正说着话,院外突然听见有人喊:“姐,姐你在家不?”   路景赶紧往屋里躲,“就说我还在铺子里没回来。”   姜氏无奈道:“准是为这事儿来的,一会儿你说话注意着些。”   路二点头。   院门打开,对上一张灿烂的大笑脸,姜氏一眼认出来是她弟媳妇儿。   她娘家孩子多,上头四个女儿,生到第五个才生出了儿子。   姜氏排行老四,自小便是爹不疼娘不爱,因着和小弟年纪相差不大,还老是受小弟欺负。   长大以后寻摸亲事,运气不好又找了路二这个家里没钱公婆还偏心的夫家,于是更不受娘家待见了。   刚嫁过来那几年,姜氏逢年过节还回去走动走动,但每回回去也拿不出什么好礼,她弟媳妇儿总没个好脸色,后来她也就识趣不回了。   弟媳妇儿主动上门,这可是头一回。   “四姐,是我呀,巧娘。”巧娘把右手牵着的男孩推到姜氏面前,“虎子,快叫四姑。”   男孩看了眼姜氏,没说话。   “这孩子,在家里还闹着要来四姑家呢,见着四姑就哑巴了。”   男孩不乐意道:“我才没有。”   巧娘在他屁股上拍了一下,“快闭嘴。”   “四姐,四姐夫,景哥儿在家不?”   姜氏摇头,“还在铺子里没回来呢。”   “这样啊,”巧娘往院里看了一眼,“要不我和虎子进去坐会儿?四姐,我们叙叙旧嘛,你说你,都多久没回去啦。”   姜氏尴尬道:“我们还得接元元去呢,也不晓得怎么回事,到现在都没回来。”   这便是委婉的拒绝了,但巧娘装作听不懂,还热情道:“我和虎子也一块儿去呗,他俩一般大,肯定能玩到一起去。”   姜氏:“……”   她看了眼路二,路二递给她一个无奈的眼神。   巧娘说着就来拉姜氏,热络的不得了,“四姐,走呗,可别叫元元等急了。”   姜氏把手抽出来,无奈道:“不用,我们自己去就成。”   巧娘脸色变了一瞬,但很快又堆起笑来,“四姐,你就让我们跟去瞧瞧吧,听说元元在知未学堂里读书呢,我家虎子可羡慕了,你就带我们去开开眼呗。”   这牛皮糖似的架势,姜氏哪里受得住,最后也只能把人带上了。   约莫半个时辰,院外再次想起了巧娘尖细的声音。   “虎子,你咋跟个哑巴似的,快和元元哥哥说话呀。”   “这孩子。”   “元元,你能不能和舅母说说,颜夫子是咋说的呀,你哥哥真的……”   路景把门拉开。   一见到他,巧娘立刻把话吞了回去,然后露出惊喜的表情,“景哥儿,几年不见都长这么高啦。”   路景笑了一下,“舅母。”   巧娘响亮地应了一声,然后一把把虎子推到他面前,“虎子,快叫景哥。”   虎子不情不愿地喊了一声,然后不高兴道:“娘,我要回去。”   “和景哥说说话,说完就走。”   虎子瞪着眼道:“我不想读书。”   巧娘尴尬地拍了他一掌,“胡说什么?咱们在家里不是说好的吗?”   见儿子实在不争气,巧娘只好自己开了口,“景哥儿,你现在都当夫子了,要不你也教教虎子呗,虎子可是你弟弟。”   路景公事公办道:“可以啊,下回知未招学生的时候你带虎子过去就成,只要通过知未的筛选进去就成了。”   巧娘脸上闪过一丝不悦,“我听说知未今年不收人了,要不你给说说呗,再怎么说你也是夫子,这个面子颜夫子总得给你吧。”   路景:“……”   “这个没办法。”   巧娘今日连连碰壁,装出来的和气模样再也支撑不下去了,她冷哼了一声,“景哥儿,我看你在颜夫子那儿也不算什么嘛,这点要求他都不能依你吗?”   路景:“?”   好端端的干嘛说的这么暧昧?   什么叫“依你”?   “其实这男人哪,还是喜欢柔弱些好说话些的,和自家亲戚都处不好,将来进了门怎么打理和公婆妯娌的关系?男人找媳妇儿,不就图个贤惠能处事吗,光有才华有啥用啊?”   路景:“……”   为啥他每一个字都听得懂,但合在一起就不懂了?   姜氏和路二也没听懂。   巧娘带着虎子气冲冲地走了。   路二担忧道:“你爹娘肯定要怪罪你。”   姜氏叹了口气,“怪就怪吧,这些年他们也没少怪过我。”   一家人都没怎么在意巧娘临走时的那几句话。   接下来几天,路家来试探的人就没停过,但路景一概都用知未当挡箭牌挡了回去。   那些还没有参加过知未招生的人家还好,可那些已经被知未退回来的就没那么好打发了。   他们甚至开始劝路景自个儿办个学堂,自己当夫子。   路景多少有点无奈了。   于是下次去学堂的时候,他就把关胜叫过来,就传播谣言这事儿和他进行了严肃的会谈,关胜表示知道了,会出去辟谣的。   路景以为辟谣后就没事了,结果没想到麻烦事居然一波接着一波,而且居然又有人上门来提亲了。 第28章   午后的大槐树下, 照例围着一大群男女老少,作为全镇大小消息的重要传播站点,这里的热闹程度可不输前面那几条街市。   此时人群中央, 关胜正一边磕着瓜子一边说话:   “日后科举那事儿大家就别传了,毕竟是朝廷的事,咱们说多了不好。”   有人凑上来小声道:“关小哥, 那景哥儿教的东西到底会不会影响科举啊。”   关胜吐出嘴里的瓜子壳,意味深长道:“这个说不好, 且往后看吧。”   “那颜夫子咋说啊?”   “反正路夫子教啥我们夫子都不反对,少学不如多学,学无止境嘛。”   “关小哥, ”一位妇人压低了声音暧昧道:“婶子问你个事儿,你家颜夫子对景哥儿这一向还不错?”   关胜莫名道:“这是自然啊, 我们现在除了听我家夫子的,就是听路夫子的。”   妇人眼神很深,“我记得颜夫子还未成家吧,景哥儿先前的亲事又吹了,那岂不是正好?”   关胜手上动作停了一下,“这是我们夫子和路夫子的私事, 我一个书童哪能说。”   “你就说你家夫子到底有没有那个意思嘛?”   “夫子的心思我怎么好揣测。”   关胜以为妇人又要开始打听他家殿下的意向,便熟练地找着借口:“我家夫子爹娘都不在身边,他人又孝顺,肯定要看二老的意思啦。”   妇人不知为何竟露出个笑来,“如此便好。”   关胜:“……”   “关小哥, 你看啊, 你们学堂里头都是男人,就景哥儿一个哥儿, 这来来往往的难免遭人闲话,你说是不?”   关胜一脸的无所谓,“我们知未学堂从不搞乱七八糟的事,景哥儿在里头就是当夫子,别提多清白了。”   “我晓得。”妇人做出气愤的模样,“可架不住就是有人喜欢嚼舌根哪,说的多了,那保不齐就传出去了呗。”   关胜:“……”   妇人觑着他的脸色,试探道:“其实这事儿也简单,只要景哥儿成了亲就能解决。”   关胜微微皱起眉,“为啥?”   “成了亲以后就有了主,有了主自然就不同了嘛,再说,景哥儿还可以叫自己男人也进学堂做工嘛,夫妻两个同进同出,旁人还能说个啥?”   关胜:“……”   原来是打这主意。   他轻哼了一声,笑道:“这么说,婶子手里是有人选了?”   妇人笑的愉悦,“就是我大侄子,还是个读书人哩,我敢打包票,就是叫他去给你们当夫子那也是不成问题的。”   关胜站起身,拍拍衣摆的尘,“我这出来好一会儿了,也该回去了。”   妇人扯着他的衣袖,“关小哥,你帮我同景哥儿说说呗,你们走得近,好说话。”   关胜默默翻了个白眼,走了。   *   这边路景刚刚才因为关胜答应辟谣松了口气,结果到了下午快打烊的时候又碰上了一点小状况。   几个姑娘哥儿不知道为啥一直站在不远处往铺子里瞧。   起初路景以为他们怕晒,想等没人了再过来,结果这会儿东西都卖光了也没见他们过来。   姜氏疑惑道:“咋回事儿?”   “不清楚,兴许是来看热闹的。”   眼看着这边已经在收拾东西了,那几个姑娘哥儿终于推推挤挤地蹭了过来。   打头一个姑娘看着大胆些,先喊了姜氏一声婶子。   姜氏冲他们笑了一下,“要买吃食吗,今日都卖光了,你们明日再来吧。”   “我们不是来买吃食的。”   “那你们是干啥的?”   姑娘看了眼路景,似乎有点不好意思,“我们找景哥儿说几句话。”   路景停下手里的动作,走到门口处看着他们,“找我说什么?”   “就是,景哥儿,我们想问问你,”姑娘似乎有些难以启齿。等了好一会儿,她身后一个哥儿终于忍不住了,探出头道:“我们想问你,你是不是真的对颜夫子没那个心思?”   路景:“……”   他一下子还没反应过来,“啥心思?”   几人一看他这茫然的样子,更放心了。   “你去知未学堂,还真是当夫子去的啊。”   路景:“……”   那不然呢?   几人互相对视一眼,不好意思道:“我们还以为你对颜夫子有那个心思呢。”   这下路景明白了,他一脸无语道:“这又是哪儿来的谣言?”   几人笑嘻嘻道:“那就好。”   打头那个姑娘从袖中摸出一个叠好的纸笺,红着脸道:“景哥儿,劳烦你替我把这个送给颜夫子可好?”   路景还没来得及说话,其他人已争先恐后地把自己的信递了过来,“还有我的。”   路景往后退了一步,“你们干嘛不自己给?”   “我们,我们根本见不着颜夫子。”   “你们去知未学堂,找颜府的家丁。”   “这,这不好吧。”   路景:“……”   见他不愿,刚才那个哥儿着急道:“我们可以给你跑腿费。”   说着就从兜里摸出几枚铜板,连着信一块儿塞到了路景手里。   其他人见状也有样学样,而且他们塞完以后拔腿就跑,根本不给路景拒绝的机会。   路景:“……”   他看着手里的十几枚铜板,一阵头疼。   *   翌日。   从课室出来,路景随手抓住身边的关胜,道:“关胜,你替我把这个交给你家夫子。”   关胜接过那只纸封,好奇道:“这里头是什么?”   路景一副不想多提的表情,“别问了,你直接给就是了。”   关胜挠挠头,“好吧。”   毕竟是人家的情信,路景走之前还是多叮嘱了一句,“你可不许偷看啊。”   关胜:“……”   就是景哥儿不说他也不会偷看的,但他一说……哎呀好奇死了。   关胜迫不及待地去了书房。   “殿下,景哥儿叫我把这个交给你。”   秦川抬眼一瞥,“什么东西?”   “一枚纸封,景哥儿看起来好像很在意的样子。”   秦川伸手接过去,随手打开,只见里面塞着好几个折叠好的信笺,除此之前,居然还有十几枚铜钱。   秦川干脆把所有的信笺都取了出来。   定睛一看,每一封上面都画着姿态不一的芍药。   关胜动了动鼻子,兴奋道:“殿下,芍药花是双集镇这边出了名的情花,而且这些信笺都熏了香,定是情信没错了。”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不可置信道:“难怪方才景哥儿特地交代不让我看,原来他是这个意思。”   他视线掠过那十几枚铜钱,语气震惊,“景哥儿竟连聘礼……不对,嫁妆都备好了?”   就是少了些。   秦川:“……”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觉得关胜在胡扯,但这一刻他心中竟还是莫名生出了一丝紧张。   然而打开第一封后,这点紧张感便瞬间烟消云散了。   随便扫了一眼,秦川便失去了兴趣,“扔了。”   “啊?”上面的字关胜没敢看,所以根本不知道情况,“殿下,景哥儿怎么说的?”   秦川瞪了他一眼,“我说叫你扔了。”   关胜吓了一跳,立刻手脚麻溜地把信笺收拾好,只是轮到那些铜板时犯了难,“殿下?”   “还回去。”   “是。”   出去后,关胜偷偷拆开一封,然后:“……”   *   茶馆里,一个妇人掩着面偷偷摸摸地进来,惹得店小二警惕地瞄了好几眼,一直到她走到角落里坐下,店小二才收回视线。   再一看对面的周媒婆,小二嗤笑了一声,“说个亲怎的还跟做贼似的,家里那位得多见不得人哪。”   小二随口一句,不成想竟是事实。   等到妇人把衣袖放下,那张脸露出来,竟是闫家的。   周媒婆疑惑道:“找我啥事啊?”   闫家的朝四周看了一圈,见没人注意才小声道:“你替我家山子再寻门亲。”   “啥?”周媒婆怀疑自己听错了,“这就要纳妾啦?”   “不是纳妾。”   周媒婆更震惊了,“不是纳妾?怎么的你家山子不满意,想休妻啊?”   “唉,”闫家的叹了口气,“这不是儿媳妇儿肚子一直没动静么。”   “这才几天哪,你急啥?”   “眼下镇上都在传我家要绝后,我能不急么?”   自从和路家闹了一回后,周媒婆最近也不景气,来找她说媒的人家少了一大半,都好些日子没进项了,于是也不计较闫家的这点卑劣心理,问道:“那你这回想寻个啥样的?”   “我想过了,哥儿不好生养,还是得寻个姑娘。”   周媒婆神色无奈,“你家这情况,还是找哥儿吧,姑娘怕是不好找。”   闫家的眼一横,“我家山子咋啦,前头不过是因为我家没找,哪可能找不着。”   周媒婆:“……”   闫家的冷哼了一声,自顾说道:“就不该找哥儿,哥儿没一个好的,就说前头那个路景吧,自己嫁不出去还要编排我家山子,要我说,他这辈子也别想有男人要他。”   周媒婆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怕是要让你失望了,路家这几日怕是要让媒婆踩破门槛了。”   说到这里,周媒婆不禁气从中来,要不是接了闫家这桩亲,她也不至于得罪路景,听说这回各家给的喜银可都不少哩。   要是不得罪路景,说不准这份喜银就该她赚着了。   “你说什么?”   周媒婆白了闫家的一眼,讥讽道:“我说,你家瞧不上的景哥儿,这会儿全镇的小子都想娶他。”   闫家的瞪直了眼,“怎么可能?”   “不信你自己去瞧瞧呗。”   闫家的嘴上说不可能,但身体比嘴诚实,从茶馆离开后她就去了路家。   周媒婆也在,一见她便冷哼了一声。   被围在中间的姜氏就和上次的路二一样,被人捧的晕晕乎乎。   “放眼全镇,谁家哥儿比得上景哥儿呦,不光模样好,读书还好,谁家要是娶了景哥儿,那后半辈子可是有福喽。”   姜氏尴尬地笑了一下,没接话。   另一个媒婆接过话茬,“可不是,一般人可配不上咱们景哥儿,得寻个好的才成。”   “好的”两个字被她刻意加重了音。   前面说话的媒婆不乐意了,“你的意思是我手里的不如你的呗。”   “我可没这意思,但你要非这么说,我手里这几个还真比你们的强。”   几个媒婆马上吵了起来,个个都说自己手里的条件好,还争着抢着凑到姜氏身边来推销。   姜氏耳朵都要炸了。   好不容易等到媒婆们吵累了,她赶紧开口,“这事儿得看景儿,我和他爹听他的。”   “害,人家都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还得你拿主意。”   “就是,让爹娘定,日后小两口日子才和美。”   “景哥儿一个孩子他懂啥,这种事不能让他做主的。”   不管媒婆们说啥,反正姜氏就是摇头。   闫家的心里实在不是滋味,她在家里的时候和儿媳妇儿处的也不好,整日里吵个不停,再加上对绝后的恐惧,这日子过的别提多差了。   这时候,也就路景一直没找着人家能给她一点心理安慰了。   至于路景做买卖、当夫子那些可不算啥,在她看来,一个哥儿再怎么能干也不如嫁个人家。   只要不嫁人,那路景就是个没男人要的。   眼前的场景过于刺眼,闫家的脸色难看的吓人。   周媒婆心里恨她恨得不行,见状当然要刺几句,“看到了吧,人家现在是学堂里的夫子了,谁家要是娶了他,就能跟着一道去知未做工了,要是碰上个读过书的,说不准直接当上夫子了。”   闫家的脸色更难看了,但她不甘示弱,回击道:“里头这么多媒婆,你咋不进去,该不会路家不让你进去吧。”   周媒婆:“……”   两人互相攻击,两败俱伤。   就在这时,两人头顶上突然落了一阵雨,砸的甚至有点疼。   闫家的随手一抓,结果竟然抓着了一个蠕动的玩意儿。   这玩意儿还从她的衣领中钻了进去,在内裳上到处爬。   周媒婆也没比她好哪儿去,两人同时惨叫了一声,然后小丑似的乱跳乱蹦,试图把掉入衣领中的虫子跳出来。   路家院里的人都看了过来。   “呦,这不是周媒婆和闫家的嘛,这是咋啦?”   “怎么搞的像跳大神似的,该不是脑子坏了吧?”   “心坏的人脑子也坏。”   姜氏趁机道:“你们都回去吧,我要去接我家元元了。”   她都这么说了,大家自然也不好继续赖着,于是纷纷起身,依依不舍地离开了。   经过闫家的和周媒婆身边时,她们还围着笑了一阵。   *   等人都离开后,路景才从屋里出来。   姜氏擦了擦汗,无力道:“吵得我脑子疼。”   路景笑得不行,“娘,辛苦了。”   姜氏也笑,“这有啥。”   顿了顿,她试探着道:“她们说的那些个,我瞧着还真有不错的,好几个读过书,家里爹娘也好说话,和闫家不同。”   路景表情无奈,“娘,都说了不要了。”   姜氏压低了声音道:“景儿,你和娘说实话,你是不是真喜欢颜夫子?”   房顶上的关胜立刻竖起了耳朵。   路景摇头,“没有的事。”   “真的?”   “真的。”   姜氏松了口气,“不是颜夫子不好,相反人家就是太好了,我总觉着他和咱们不同,不是一样的人。”   路景没说话。   连姜氏都有这种感觉,他当然更有,不过颜夫子的真实身份他也并不想知道,知道太多不见得是好事。   关胜等两人彻底聊完才出声。   “景哥儿。”   路景熟练地朝屋顶看过去,“关胜,你怎么又来了?”   关胜现在在路景面前也不掩饰身手了,直接一跃而下,“这回我可不是来听墙角的,我是来还你钱的。”   路景莫名,“还什么钱?”   关胜把那十几枚铜钱递过来,“喏。”   路景:“……”   他把铜钱的来历说了。   关胜严肃道:“你下回可别帮忙了,你都不晓得方才夫子的脸色有多难看,吓得我腿都软了。”   路景无奈道:“他们直接塞我手里了。”   关胜:“好吧,下回你直接丢了。”   事情办完,关胜就该回去了。   路景叫住他,“有件事一直忘了和你说。”他回屋里拿出剩下的辣椒,“麻烦你帮我找个地儿把这东西种下去。”   关胜惊讶,“咱们这儿也能种?”   “能。”路景把写好的纸递过去,“种法我都写好了,你叫人照着做就是。”   关胜认真看了一遍,然后问了几个问题才把纸收起来,“知道了,明日我就叫人去办。”   *   这几天路二回来的越来越晚,姜氏觉得奇怪,还以为园子里出啥事了,结果一问才知道,是路大找上他了。   姜氏不耐烦道:“咋又找你了,这回又啥事儿?”   路二叹了口气,“还不就是光宗读书的事,大哥说家里没银子了,光宗只能从夫子那儿退了学,如今只能在家里头带者。”   姜氏警惕道:“你该不会想把银子还给他们吧?”   路二摇头,“我没这么想,但到底是亲兄弟,看大哥那个模样,我心里多少有些不落忍。”   “大哥识字,为啥不出去找份工做?”   “前面不是还收了王家十两银子的礼钱,怎么就没银子了?”   姜氏根本不信。   “大哥说,自从王家茶园糟了难,就一直催着路文回去要银子,前头已经要了三两,这几日又在要剩下的七两了。”   虽然不喜欢路大和李氏,但姜氏还是替他们感到生气,“哪有人给了礼钱还要回去的道理,那路文岂不是吃个暗亏?”   人家都知道王家给了十两银子,个个都说王家大方,结果转头就要回去。   哪有这样的?   “王家说了,要么借银子修整园子,要么还七两礼钱。”   姜氏呸了一声,“真不要脸。”   同情归同情,姜氏还是很有原则的,绝对不说要把银子给路大家的话。   路二也知道,所以他也没提。   接下来几天,路大又找了路二几次,路二这回也争气,无论大哥怎么说就是不松口。   路大除了背后骂他也没别的法子。   李氏恨恨道:“还不是路景教唆的,这要是以前,老二嘴哪会这么硬?”   路大叹气道:“我这个二弟是变了。”   “既然要银子要不到,那让路景教光宗读书。”   路大冷笑,“咋可能?”   “也不用他教,只要把他写的东西拿到手就成了,这几日大家伙都在传,说以后科举就考这个,你不想咱光宗考状元当大官啊?”   路大蹭的直起身,气道:“哪个王八羔子传的,科举咋可能改?他是天王老子吗?”   李氏瞪他,“还哪个王八羔子,就是知未学堂传出来的。”   “啥?”   路大也迟疑了。   “大不了让光宗两头都学,反正多学总比不学强。”   路大想了一下,觉得她说得对,便点了头。   “明日你还是去找老二,我叫文儿也去寻路景说,最好就是让路景把咱家光宗带进知未学堂,要是不成就让他自己教光宗。”   路大皱眉,“恐怕不成。”   “不成也要成,难不成你要看着他家元元把光宗比下去吗?”   路大倏地瞪直了眼睛,“绝对不成。”   于是第二天,路文就出现在了路景的铺子前。   上回来的时候,路景还守着一个小小的摊子,可现在他已经租下一个铺子了。   看着铺子前排成长队的客人,路文眼里的羡慕堆得都快溢出来了。   等到客人都离开,路文才迈开步子缓慢地走过去。   姜氏习惯性招呼客人,“要些什么……路文?”   路文笑了一下,“二婶,我找景儿。”   “哦,你等下啊。”   姜氏朝里喊了一声,“景儿快来,你文哥来了。”   路景有些莫名,“路文,你怎么来了?”   路文有些局促,“有些话想同你说。”   路景看了眼姜氏,“行,那你等我一下。”   为了让客人休息,路景在门口搭了一个凉棚,还摆了几套桌椅。   此时两人就坐在这儿。   姜氏给路文端了一杯冷泡桃子茶。   路文抿了一口,赞道:“这就是冷泡茶吗,真不错。”   “你喜欢就好。”   客套了一句,路景就问:“你找我想说什么?”   路文抬眼看着路景,神情很是复杂,“你变了许多,长高了,比从前好看了,还比从前厉害了。”   “谢谢。”   路景耐心地等着路文说正事。   结果路文盯着手里的瓷杯看了许久,开口竟说起了自己的事,“我嫁到王家以后日子过的其实一直不太顺。”   路景愣了一下。   “王家当初给了我十两银子,这你知道吧?”   路景没开口。   “但你不知道的是,前阵子,王家和我说要拿银子疏通关系,好叫官府别动我家的茶园子,我就回去和我娘要了三两给他们。”   “谁曾想最后茶园子还是被毁了。”   “这之后王家就彻底乱了,公婆整日里撺掇我男人叫我回去拿钱,我男人两头为难,我这日子是越过越差,和我当初想的太不一样了。”   路景打断他,直接了当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路文抬眼看向路景,眼里全是哀求,“景儿,眼下我这情形,家里也实在顾不上了,我爹娘也不容易,你能不能大人有大量,别同他们计较了。”   路景轻嗤,“没什么计较不计较的,日后不来往就是了。”   路文一听急了,“毕竟是一家人,怎么能不来往呢?”   路景:“……”   沉默片刻,路文又拿哀求的眼神看着路景,“景儿,你能不能看在我的面子上,帮帮光宗?”   路景:“……”   “光宗已经从夫子那儿退学了,现在无处可去,你能不能教教他?”   “我教不了。”   “怎么教不了,你如今都是知未的夫子了。”   路景无奈道:“光宗不是要考状元么,科举那一套我可不会。”   路文抓住他的手,殷切道:“我知道要让光宗进知未是不可能的,你就私底下教他,你在知未教什么回来就教他什么。”   “光宗也是你弟弟,你教元元的时候顺便教他,不会费你什么事的。”   “景儿,算我求你了。”   路景把手抽出来,笑道:“不可以哦,我这个人特别记仇,大伯和大伯娘是怎么对我家的你不知道吗,指望我以德报怨是不可能的。”   路文哑然。   “你们也不用去找我爹,就算他答应了也没用。”   路景起身,突然又想到了什么,认真道:“你爹娘还有光宗我是帮不了了,但你的话我倒是可以给个建议。”   路文怔怔地看着他,“什么?”   “你和离吧,在王家你的日子只会越来越难过,别再心存指望了。”   “还有你男人,他也不是真的左右为难,多半只是做给你看的,目的就是为了配合他爹娘拿回你的礼钱。”   路文睁大了眼睛,“你怎么这么说话?我怎么可能和离?”   路景也不再劝,“我只能说这么多,其余的你自己想吧。”   其实路文说的这些他一点都不惊讶,毕竟原书里说的很清楚,作为原主的对照组,路文是出了名的贤惠、大度、懂事乖巧。   看看这几个词,问题还不清楚吗?   路景很同情路文,但也仅仅是同情了,他帮不了他。   *   家里媒婆来来往往着实热闹了几日,但路景的态度实在坚决,咬死了就是不搭理她们。   眼看着没戏,媒婆们只能恨恨地绝了心思,但谁都不甘心,于是经过一番这样那样的嚼舌根之后,媒婆们一致认定路景就是瞧上了颜夫子。   毕竟哪个哥儿不成亲呢,这辈子都没见过。   路景简直哭笑不得。   书房。   路景在门口探头探脑,秦川装作没看见,结果等了好一会儿都没见人进来。   他只好主动开口,“进来。”   路景嘿嘿笑了一声,“这么巧你也在书房啊。”   秦川:“……”   “有话就说。”   “就那什么,”路景小心试探道:“最近你没听说什么谣言吧?”   “谣言”两个字被他加重了音。   “什么谣言?”   “没什么,你没听说就好,反正是谣言。”   秦川看了他一眼,“就为这事?”   “嗯。”   秦川:“……”   “哦对了,”路景脚步一顿,“县太爷叫我去县衙给他做吃食,我要请几日假。”   秦川搁下笔,“何时去?”   “明日就动身。”   “你自己一个人?”   路景摇头,“我爹陪我一道去。”   秦川拿起笔,在纸上随意地勾勒了几笔,路景以为他没话了,便抬脚往外走。   “让关肃陪你去。”   路景还没来得及谢他,人又反悔了,“罢了。”   路景失望道:“那借一下关胜?”   说实话县太爷到底是个官,他作为老百姓心里还是很害怕的。   毕竟这可不是现代社会,说不准哪里做的让县太爷不满意,脑袋就搬家了。   “他有事出去了。”   路景失望地啊了一声。   “我陪你一道去。”   “什么?”   秦川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路景看了他一眼,迟疑道:“你确定吗?”   “如此便算了。”   “别啊,”路景急了,“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秦川把关肃叫进来,说了自己要去县衙的事,然后吩咐他看管好府里。   从书房出来,路景小声道:“本来你家夫子想让你陪我的,可惜他说完就反悔了。”   关肃笑了一下,“景哥儿不希望夫子作陪吗?”   “也不是啦。”路景压低了声音道:“我就是觉得他陪我去,我还得保护他。”   关肃神色一下子复杂起来。   路景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算了,保护就保护吧,其实我还是练过几下子的。”   在现代的时候,有一阵子路景心血来潮,去健身馆练过一段时间的拳击,想来问题不大。   关肃:“……”   路景这才发现他表情不对,疑惑道:“你怎么了?”   关肃摇头,“没什么,总之你不必太担心,也不用……保护夫子。”   路景:“……”   *   第二天一大早,路景就坐上了秦川的舒适豪华版马车。   他看了眼旁边一心读书的秦川,笑眯眯道:“颜夫子,别看了,这车动的这么厉害,看久了眼睛疼。”   “不读书做什么?”   “要不我们玩个游戏吧。”   “什么游戏?”   “一个数数的游戏。”   秦川终于抬起头,“你说。”   见他上当,路景露出一个狡黠的笑,“我教你个东西,然后给你一个时辰的时间学会,后面我再说游戏规则。”   “什么东西?”   路景把自己一早就写好的九九乘法表拿出来,“就是这个,这个叫乘法表,这个长得像叉叉的符号就是乘号……”   解释完乘法表后,路景又教了秦川阿拉伯数字。   这一教就教了半个时辰。   秦川依旧没开过口,最后一问依旧是明白了。   路景已经习惯了,而且他现在还会自我安慰是他自己教得好。   “现在给你半个时辰的时间学会。”   秦川记性好的很,“你方才说的是一个时辰。”   路景脸不红心不跳,“我觉得你半个时辰应该就够了。”   秦川也没说什么,直接低头开始学。   路景又道:“你自己记着时辰啊,半个时辰以后叫我。”   “君子不可以耍赖。”   秦川:“……”   说完后路景就倒下去睡了。   坐马车就跟坐车似的,实在太容易犯困了。   秦川拿余光瞥了他一眼,眼底浮起清浅的笑意。   不知道过了多久,路景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发现秦川已经没再看乘法表了,而是闭着眼靠在马车壁上,不知道是不是也睡着了。   但他一动对方就睁开了眼睛,眼底并无一丝睡意。   “醒了。”   “过了多久啦,有没有半个时辰。”   “已经一个多时辰了。”   “啊?”路景惊慌,“你是不是偷偷多学了?”   秦川无语道:“没有,半个时辰我就放下了。”   路景轻哼,“我才不信呢。”   “说游戏规则吧。”   路景打了个哈欠,慢吞吞地把游戏规则说了。   其实就是逢7过的游戏,非常简单的游戏,路景在现代玩过好几次。   虽说不算多精通吧,但对付一个初学者还是绰绰有余的。   “既然是游戏,那自然有惩罚。”   “你说。”   “输的人要答应赢的人一个要求。”   秦川略一思忖,点头道:“可以。”   路景笑眯眯道:“那来吧,你先来还是我先来。”   “你先。”   路景开始:“1。”   秦川淡定地接:“2。”   路景:“3。”   秦川:“4。”   ……   两人一直接到55都没停下来,路景汗流浃背了。   “55。”   说完后他就瞪大了眼看着秦川,期待他能说出56来。   结果秦川冷静道:“过。”   路景:“……”   “该你了。”   路景咬着牙道:“过。”   ……   路景打起十万分的小心,终于在超过三位数的时候击败了秦川。   秦川略一思忖便坦然道:“我输了,说吧,你想要什么?”   路景捂着飞快跳动的胸口,“我要一个月的假期,工钱照发。”   秦川表情有一瞬间的空白,“就这?”   “我要三个月,你给吗?”   “不给。”   “那不就得了。”   路景得意一笑。   秦川:“……”   “再来一局。”   路景警惕道:“不来了。”   他知道见好就收的道理。   秦川不动声色地释放诱饵,“若你赢了,我便给你三个月的假期,每个月给你三两银子。”   路景:“!”   “来。”   秦川眼底闪过一抹笑意。   路景警惕道:“这回速度要加快。”   “可以。”   路景本来是防着秦川,结果反倒把自己框了进去,他阴沟里翻船了。   路景:“……”   秦川看着他,“愿赌服输,你也得答应我一个要求。”   路景:“……”   “如果你要银子,我可不会答应。”   秦川没好气道:“你那点银子还是自己留着吧。”   路景:“……”   “那你要什么?”   “很简单,从明日你便开始练字,不用多好,只需清晰能辩即可。”   路景:“……”   他这是挖了个坑把自己给埋了吗?   秦川看了他一眼,轻声道:“我教你。”   路景根本没在意这三个字,他满脑子只有那些叫他头疼的古体字。   “不能商量吗?”   秦川摇头。   路景试图耍赖,“我不是君子,我可以反悔。”   秦川无可无不可。   “你是不是在心里鄙视我?”   秦川笑了一声,“你想多了。”   路景折腾了一会儿,气恼道:“你就是故意的。”   秦川:“游戏是你设计的。”   路景:“……”   他后悔死了,早知道还不如睡大觉。   “颜夫子。”   秦川嗯了一声。   路景又叫了一声,语调有些软,听上去和撒娇似的。   秦川唇角微弯,“怎么?”   路景:“……”   故意的,他就是故意的。   县衙离双集镇并不远,辰时出发,到府城的时候刚到午时。   两人下了马车在街市上随意闲逛。   路景好奇地看着各家铺子里卖的吃食,秦川却好像对什么都不感兴趣的模样,径直往前走。   直到看见一家水面馆才停下。   路景好奇地看过去,“张记水面馆,你想吃水面吗?”   秦川摇头,“这里是我母亲的故乡,幼时她曾带我来吃过一碗水面。”   听出他语气里怀念的意味,路景小心道:“那你母亲现在……”   “她在京城。”   路景:“……”   想叉了。   “要不要进去吃一碗?”   秦川略一迟疑,路景已经把他拉了进去。   “老板,来两碗水面。”   两人寻了一张角落里的桌子坐下了。   秦川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路景试探道:“你是不是想你娘了?”   秦川摇头,“没有。”   “那你是想家了?你家在京城吗?”   “嗯,是在京城,但我并不想家。”   路景:“……”   水面端上来,秦川却没吃,只是盯着看。   路景一边吃一边默默想,八成他娘对他不好。   他默默脑补了一个遭受忽视甚至虐待的小可怜形象。   怪可怜的。   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路景突然道:“我答应你,练字。”   秦川惊讶地看着他,“为何突然想通了?”   路景不好说是因为自己不想看他这个落寞的模样,随口瞎编道:“我想进步了。”   秦川:“……” 第29章   吃过水面后, 路景和秦川没再闲逛,直接去了县衙。   府城归属于南留州治下,而南留州在整个大梁都算排得上号的好地方, 地域广,人口多,土地也肥沃。   因此县衙就建得格外气派。   不过路景到底是参观过故宫的人, 这点小把戏他还不看在眼里,秦川就更淡定了。   路景盯着他的脸看。   方才从水面馆出来后秦川消失了一会儿, 回来的时候脸就成了现在这样。   肤色起码黑了两个度,五官的线条也变得模糊,再没了原先的精雕细琢感。   唯独那双桃花眸, 瞥过来时依旧潋滟璀璨。   “怎么?”   路景好奇道:“这就是易容术吗?”   也不知道是不是人皮面具,好想摸摸看啊。   秦川嗯了一声。   路景把头转过去, 片刻后又转了回来,双眼发着亮道:“我可以摸一下吗?”   秦川:“……”   “衙役来了。”   路景失望地收回视线,对着门口出来的衙役礼貌道:“差役大哥,我们是来给县太爷做吃食的,劳烦通禀一声。”   衙役见他是个哥儿,鼻子里哼出一口气来, 刚要拿腔拿调余光便瞥见了他身边的秦川。   不知道为何,和这人对视的一瞬间,他莫名打了个寒战。   原来的腔调不自觉就咽了回去。   “你们是双集镇来的吗?”   路景点头,“对,我是路景。”   “那他呢?”   路景看了眼秦川, 然后道:“他是我哥哥, 随我一道来帮忙的。”   秦川愣了一下。   衙役疑惑地来回看着两人,总觉得他们不太像兄弟。   本来还想盘问一二的, 结果当高个子的视线投过来时他却下意识应了声是。   路景:“……”   衙役尴尬的咳了一声,“你们随我进来。”   路景哦了一声,然后对秦川道:“兄长,我们走吧。”   衙役带着两人绕过了正堂,一直往里走,走入了西边的小膳房。   这里是县太爷的住所区域,除了衙役以外,多了好些家丁。   路景小声道:“县太爷好有钱。”   如果说颜府是处处精巧雅致,不显山不露水的彰显富贵,那这里就是摆在明面上的奢华了。   路景看着桌案上的食材,羡慕道:“大梁的官员福利都这么好吗,这都吃得起?”   秦川瞥了一眼,脸色明显暗了下去。   心里知道是一回事,亲眼看到又是另一回事。   旁边的家丁看路景这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模样,不屑道:“镇上来的就是少见识,这些贵价吃食可不是给你的,你的在那头。”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案板的另一边堆放着好些鸡鸭鱼肉,这些倒是不稀奇,但量实在多的有点吓人。   关键是路景走过去后,发现居然还有一大盆牛肉。   他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牛在古代可是非常重要的农耕帮手,朝廷有规定,除非牛意外死亡或者生病,不然是不可以吃的。   这县太爷是有点本事的。   家丁咳了一声,“你的底细我们县太爷一清二楚,出去以后不该说的别说,赶紧做你的事吧。”   等他出去后,膳房里便只剩了路景和秦川。   路景压低了声音道:“我觉得这个县太爷有问题。”   秦川眼底闪过一丝笑意,语气却没什么起伏,“怎么说?”   路景指了指案板上的这些食材,“肯定贪污了不少钱,都是民脂民膏啊。”   这个民脂民膏里肯定也包括双集镇的百姓们。   路景撇了撇嘴,“怎么也没人管管?”   秦川淡定道:“你想怎么管?”   “当然是抓起来办了。”   秦川点头,“嗯。”   路景说完后就叹了口气,“算了民不与官斗,咱们还是做自己的事吧。”   秦川笑了一声。   一刻钟后,路景看着旁边一动不动的秦川,无奈道:“你就不能替我端一下吗?”   秦川摇头,面无表情道:“会把衣裳弄脏。”   路景想了一下,突然放软了声音喊道:“兄长。”   秦川还是摇头。   路景抿了抿唇,索性一鼓作气道:“哥哥。”   秦川一愣。   因着易容的关系,他的面色并无变化,但秦川自己能感觉到一阵脸热。   路景十分无奈,他一个人要处理这么多食材实在太累了,胳膊都快断了,早知道还不如让他爹一块儿来。   正要自己上手,突然一双手伸了过来,直接把那只巨大的木盆搬了起来。   路景:“……”   有了秦川帮忙,路景做起来就简单多了,他像找到了秘密武器似的,左一个哥哥右一个哥哥,不要钱似的喊。   喊到最后秦川都麻木了,“你闭嘴。”   路景笑得不行。   申时刚过就有家丁来催膳了,“做好了没有,我家大人今日宴请的客人都到了。”   “好了。”   家丁闻着空气中浓郁的香辣味,原本板着的脸好看了不少,“这玩意儿就叫钵钵鸡?”   “是。”   家丁眼神里满是垂涎,“怪不得连街头巷尾的乞丐都知道钵钵鸡香,确实有那么点意思。”   说着他就抬手,叫底下人把几个大陶罐依次端了出去。   路景以为没自己事了,结果家丁却没走,还拿意味深长的眼神盯着他看。   路景回以茫然的视线。   家丁:“……”   路景:“……”   见路景似乎真没那个意思,家丁冷哼了一声就走了。   路景茫然地看向秦川,小声道:“他怎么突然生气了?”   秦川忍着笑道:“估摸着他以为你会给他备一份吧。”   路景:“……”   忙活了一下午,自己却没有东西吃,路景摸了摸空空的肚子,再揉揉酸胀的手臂,叹了口气。   这个时代当个小老百姓好难哦。   “饿了?”   路景刚一点头,面前就凭空出现了两个白胖胖的大包子。   “哪来的?”   “方才叫小六去买的。”   路景惊喜地接过去,想了想又分了一只给秦川,“一起吃。”   秦川摇头,“不了。”   路景无奈道:“快点吃啦,就你挑剔。”   秦川:“……”   只好接过。   只一只包子,路景怎么可能吃得饱,但他已经很满足了。   然而眼前一晃,又凭空出现了一袋子烧饼。   路景:“……”   于是又开始吃烧饼。   烧饼还没吃完,又出现了一只大鸡腿。   路景高兴道:“有小六真好。”   秦川:“……”   “有颜夫子更好。”   秦川轻嗤了一声,“吃你的吧。”   嘴上这么说,眼底却满是笑意。   清透如水的月光把小膳房门口照得很亮,路景的眼睛好像也在闪着光。   秦川轻轻勾起唇角。   “路景。”   突然有人大喊了一声。   “大人叫你去前厅回话,赶快去。”   路景:“……”   秦川站起身,“我和你一道去。”   有他陪着,路景心定了不少。   刚走到前厅门口,就听见里面觥筹交错热闹嘈杂的声响,门一打开,一股浓郁的酒气扑面而来。   秦川眉头微蹙。   路景进去就要行礼,结果被秦川拉了一把,腰被弯下去,只嘴上说了一句,“见过大人。”   县太爷一双浑浊的双眼立刻投向秦川。   但这么一看,方才叫他心惊的感觉又消失了,对方看起来除了格外高大些,好像也没什么特别的。   于是,县太爷放下心来。   “哪个是路景啊?”   路景往前一步,“大人,是我。”   县太爷眯起眼,视线在他身上上上下下地扫过一遍,而后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来,也不再计较方才路景和秦川的无礼,温声道:“这叫钵钵鸡的美食就是你做的?”   路景应了一声是。   “你站过来点,同我们细说说。”   秦川脸色微变。   路景也意识到不太对劲,这县太爷看他的眼神好像过于炽热了,所以他迟疑了一下,选择往前走了一小步。   “怎么还站在那儿,到这里来。”   路景没动。   县太爷身边的几位嬉笑着说道:“到底是年轻的哥儿家,胆子小些也是正常的。”   “大人,您可别怪人家。”   “就是,这么好的手艺我们还想多尝几回呢,大人您可得留着人啊。”   秦川的脸色彻底黑沉了下去,只不过因着易容并不明显。   路景笑了一声,镇定道:“大人,我身上沾了不少油污,方才在膳房门口又滚了不少尘土,还是不搅扰您的食欲了。”   县太爷蓦地沉下脸来,片刻后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又笑了,“也好,你就在那里说吧。”   “谢大人。”   路景简单地介绍了一下钵钵鸡的步骤。   他面上镇定,其实手心捏着一把汗。   说完后他下意识看了眼不远处的秦川,秦川递给他一个安抚的眼神。   路景的心再次安定了。   紧挨着县太爷坐着的是一个富商模样的男子,他身上罩着的那层丝绸轻薄软糯,一看就知不是凡品。   等路景说完以后他便立刻问道:“这钵钵鸡吃着虽辣,但完全不腻人,反倒十分清爽呢,不知底料是如何做成的。”   路景不卑不亢回:“这是小店的秘方,请恕我不能透露。”   富商看了眼县太爷。   县太爷马上高声道:“有何不能说,本官就想知道,快说。”   路景:“……”   他看了眼刚才问话的那位富商,见他脸上带着十分的贪色,心里便大致明白了这一出的缘由。   多半是富商看上了他的钵钵鸡,但又不想花银子购买他的配方,干脆贿赂县太爷直接强要。   路景紧急头脑风暴,还没等他想出应对举措,就听门外传来一声高喊,“大人,属下有要事禀报。”   富商狠狠皱起眉,但他也不敢出声阻止。   “进来。”   进来的衙役环视一圈,然后附到县太爷耳边,不知说了什么。   县太爷脸色大变,“什么?”   这两个字刚说完他就意识到不对,忙掩饰地笑了一声,“本官有点公事,你们先下去吧。”   路景舒了口气。   等他和秦川离开后,县太爷挥了挥手让其他人下去,前厅里只剩了他和富商二人。   没人在,富商便毫不掩饰自己内心的急切了,“大人,方才到底发生了何事?”   县太爷一口喝干了盏里的酒,沉着脸道:“上头又来人了。”   “什么?”   富商露出厌恶的神色,“前几日不是刚走,这怎么又回来了?”   县太爷比他更烦躁,“你问我我如何晓得?”   富商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表情和缓一些后才开口,“大人这回可有应对举措?”   前阵子高祁和罗承平相继被查办,县太爷也受到了波及,危急时刻得亏了上下一通打点才保住了这个官位。   县太爷狡猾,自己是决计不肯出银子的,银子都是富商出的。   两人官商勾结多年,富商也没少从县太爷这里得好处,因此也只能忍了下去。   为了回报他,县太爷答应帮他弄到路夫子钵钵鸡的底料配方。   结果现在配方还没到手,上头查县太爷的人倒是又来了一波。   县太爷看了眼富商,笑眯眯道:“蒋老弟别急嘛,上回那种情形咱都过来了,这回这么点阵仗怕什么?”   “至于你的秘方,那路景不是还没走嘛,我让人把他们带下去歇着了,有人看着跑不了。”   富商一想也是,笑道:“还是大人思虑周全。”   顿了顿,富商突然想起秦川,心中又浮出一丝犹疑,“大人,方才跟在路景身边的那个男子,您可知其身份?”   县太爷摇头,“说是路景的兄长,兴许是什么亲戚吧。”   富商依旧不放心,“但我瞧他周身气度,不像一般人哪。”   县太爷嗤笑一声,满不在乎道:“那不然还有什么来头,路景一个平头百姓,到哪儿认识那种人去?”   富商点头,“您说的对,是我多虑了,只是配方的事还要劳烦大人多烦心了。”   县太爷假模假样地叹了口气,“这事儿吧你催也没用,本官到底是父母官,怎么好直接强迫百姓,得花些心思磨一磨。”   富商眼里闪过一抹厌恶。   说得好听,什么父母官,其实还不是变相要银子。   但也没办法,富商扯出一个笑来,从怀中摸出两张银票放在桌上,然后往县太爷那边推了一下。   县太爷的笑立刻便真诚了许多,“蒋老弟你太客气了,我俩的交情无需如此客套。”   嘴上这么说,收银票的动作可一点没犹豫。   富商趁机凑近了些,谄媚道:“要我说啊,大人您干脆把路景纳进您的后院得了,只要他成了您的人,那配方到您手里还不就是水到渠成的事。”   两人一对视,富商就知道县太爷动心了。   在对方看不见的角度,他嘴角拉扯出了一个讥讽的弧度。   这老东西端的就是又贪又色。   而这边,路景和秦川也被带到了后院的一间厢房。   家丁看了眼秦川,傲慢道:“这间是路景的,你的在那边。”   路景看了一眼,发现他指的是走廊尽头处的厢房,和他这间一头一尾。   “这位大哥,我兄长不能住我隔壁这间吗?”   家丁白了他一眼,“叫你们住哪儿就住哪儿,怎么这么多话?”   路景翻了个白眼,无奈道:“那我和兄长商议一下。”   “商议一百遍也是这两间房。”   等家丁走开后,路景气地哼了一声,骂道:“这人好坏。”   秦川轻笑一声,“我带你出去住吧。”   “这样会不会得罪县太爷啊?”   “得罪就得罪了。”   路景:“……”   见四下无人,小六凑上来小声道:“夫子,我有要事和你说。”   秦川看了眼路景,叮嘱道:“就在这里等我。”   “好。”   两人走到一边去。   “何事?”   小六此刻的态度比方才面对“颜夫子”时还要恭谨,“殿下,方才那位商人献策,叫冯承德纳了景哥儿。”   秦川面露厌恶,“为了钵钵鸡配方?”   “是,殿下英明。”   略一思忖,秦川冷道:“今晚你盯紧了冯承德。”   “是,属下明白。”   秦川身边个个都是高手,有小六盯着,路景是不会出事的,但不知为何,一向冷静的秦川居然有些不放心。   走回去的这几步,他做了一个决定。   “今晚我们住一间房。”   路景茫然道:“你方才不是说要出去住?”   “我改变主意了。”   在收拾冯承德之前,秦川打算自己先亲手教训一顿。   路景:“……”   一定是因为方才小六说的事吧。   既然对方不告诉他,那自然就是不方便让他知道,路景也就没问。   “好吧。”   家丁转头过来的时候没看见人影,还以为两人都进屋去了。   而此时的屋内。   路景看了眼屋里唯一的一张床,然后又看了眼身边气质高贵的秦川,自觉道:“你睡床吧,我打地铺。”   秦川:“……”   若冯承德冲着路景来,的确会把目标放在床这边,于是他点了点头,“嗯。”   路景:“……”   这人咋一点不知道谦让?   秦川疑惑道:“怎么?”   “被子怎么办?”   “床上的被子都归你,我不用。”   路景:“?”   他这到底是讲究还是不讲究啊。   不过他还是给秦川留了个垫的,反正现在是夏天,屋里热得很,就算不盖也没问题。   但还有个问题——   “咱们怎么沐浴?”   秦川一抬下巴,“叫他们送水进来。”   “那你先藏一下。”   秦川:“……”   话说出口路景也发现不对了,好端端的怎么被他说的跟偷情似的。   “我的意思是,要是被他们看见咱俩在一个屋,那咱们的关系就暴露了。”   秦川:“……”   路景:“……”   他到底在说啥?   “我的意思是……哎呀反正你就藏一下吧。”   路景环视一圈,然后指着衣橱道:“你躲里面吧。”   秦川:“……”   路景试图讲道理,“只有那里能躲。”   秦川无奈道:“有没有一种可能,我可以先出去呢。”   路景:“……”   对哦。   “那你小心些,别让人瞧见了。”   秦川:“……”   秦川再回来的时候身上的衣裳已经换过了,估计也沐浴过了。   路景随便往被子上一躺,舒服地叹了口气。   秦川却没动,只安静地看着他。   他觉得路景好像过于坦然了些。   坦然原本是好事,可以免于尴尬,但他却不觉得高兴。   “你不睡吗?”   秦川走到床尾坐下。   “你似乎很是坦然。”   终于还是忍不住问出口了。   路景愣了一下,“什么?”   秦川似是漫不经心道:“你过去可有和别的男子睡过同一间屋?”   路景下意识答:“睡过,还好几个室友呢。”   秦川:“……”   路景答完才反应过来,“那都是我在另一个世界的事了,你别误会。”   “室友是什么?”   路景坐起身,认真道:“我们那个世界和这边不太一样,我们只有男子和女子,没有哥儿,我在那边就是男子。”   “当初读书的时候,我们好几个男子住在同一屋檐,这就是室友。”   “你和他们……”   “我们就是纯洁的室友关系。”   顿了顿,秦川又道:“所以你其实喜欢的是女子?”   路景点头,“也许吧。”   他也不知道,毕竟以前也没谈过恋爱,一个喜欢的人也没碰上过。   秦川有些沉默。   等了一会儿没见他再开口,路景便再次躺了回去,这一躺便直接睡着了。   秦川却一直醒着。   *   约莫寅时。   厢房外传来一阵细碎的响动,秦川倏地睁开眼,翻身坐起。   紧接着窗边便传来一声猫叫,这是小六的提示声。   冯承德来了。   秦川一双桃花眸如淬了一层冰霜,冷的吓人。   冯承德给一早就守在附近的家丁使了个眼色,家丁立刻做了一个手势,表示自己一直看着,人就在房里。   冯承德挥了挥手,家丁立刻识趣地退远了些。   冯承德伸长了脖子往厢房里看,待听见里面的细微动静时满意一笑。   路景虽然瞧着尚且面嫩,但底子很好,假以时日定能长成个大美人。   冯承德搓搓手,急不可耐地推开了门。   结果迎面而来就是一脚,正正好好踢在了他心口。   冯承德虚胖的身躯直接被踢飞了出去。   那边守着的家丁茫然地站起身往这边看了一眼,见厢房门开着便重又蹲了回去。   老爷经常做这种事,折腾点动静也是正常。   秦川居高临下地看着草丛里仰躺着起不来身的冯承德,那眼神仿佛在看一摊烂肉。   “冯承德。”   冯承德艰难地捂着心口,灭顶的疼痛让他只能张着嘴大口吸气,眼前迷蒙一片,根本看不清秦川的面容。   “你,你是,谁?”   “来送你去死的人。”   冯承德挣扎着吐了一口血,“谁,谁?”   秦川冷冷地看了他一眼,直接转身回屋。   关门的动静又惹来家丁的一瞥,他嘿嘿一笑,继而又啐了一口,恨恨道:“又让这个老东西得逞了,真是旱的旱死涝的涝死,呸!”   殊不知他嘴里的老爷正躺在草丛里撑着最后一口气苟延残喘呢。   秦川拍了拍路景的肩,小声道:“路景,醒醒。”   路景烦躁地挥了下手,“走开。”   秦川笑了一下,稍稍提高音量道:“路景,你银子掉了。”   “什么?”路景一个激灵坐起身,“哪儿呢?”   秦川好笑地看着他。   路景:“……”   他刚从沉睡中醒来,说话难免带上了软软的腔调,他气坏了,所以努力瞪着扰他睡眠的秦川。   “你干嘛?”   很像撒娇。   秦川眼神有点深,说话也不自觉带上了哄人的意味,“我们可以走了。”   路景睁大了眼睛,“事情都解决了?”   “嗯。”   路景立刻不生气了。   既然从县衙出来了,路景便没有选择住客栈,两人直接坐上了回双集镇的马车。   马车上,路景好奇道:“你是怎么解决的?”   秦川摇头,“我们运气不错,刚巧碰上了朝廷派来查他的人。”   “朝廷要查他?”   “嗯,听说贪了些钱。”   路景高兴道:“我就说吧,希望能把他抓起来多关几年。”   “咱们要不要把证据交给朝廷?”   “你的意思是……”   “就今天晚上咱们听到的那些,”路景认真分析道:“他和那个富商明显官商勾结,县太爷帮着富商抢我的配方,想必富商肯定给了县太爷不少好处,这里面必然有利益输送啊。”   秦川点头,“应该是。”   “那咱们要不要告一状?”   “我让小六去办。”   “好!”   路景突然又叹了口气。   秦川好奇道:“为何叹气?”   “早知道我们就该把那些珍贵食材带出来的,这下没人吃,岂不都浪费了。”   秦川:“……”   *   回到双集镇后又过了三日,终于有消息传过来。   小六喝着冰凉凉的冷泡茶,舒服地眯起了眼。   路景催促道:“你快说,那个狗贪官怎么就死了?”   “景哥儿你别急,我慢慢给你说,那日朝廷的人进了县衙,当即就要找狗官,结果连狗官自个儿的家丁都找不着他,就这么找了一上午,突然有个家丁闻见一股臭味……”   路景睁大了眼,他已经猜到了。   “原来那狗官一早就死了,尸体都搁草丛里晒烂了。”   “到底怎么死的?”   “据说是被石头砸胸口了,大家都说这是老天在收拾他呢。”   “石头砸的,这也太巧了吧?”   “其实我觉得应该是家丁干的。”   “怎么说?”   “家丁一早就对狗官怀恨在心呗,连狗官府上的账本都是他呈上去的呢,每一笔受贿款项都记得清清楚楚。”   路景心底的那点怀疑完全消了,“这就叫恶有恶报。”   “可不是。”   路景听完故事就满意地回铺子里去了。   刚才在旁边一直没开口的关胜笑嘻嘻道:“小六,你如今嘴皮子越来越利索了嘛。”   小六嘿嘿一笑,“跟您学的呗。”   关胜笑着白了他一眼。   “胜侍卫,我有一件事不明白。”   “啥事儿啊?”   “先前殿下并不把冯承德这种货色放在眼里,懒得花时间收拾他,怎么这回竟动了这么大的火气?你都不知道,殿下那一脚,差点把冯承德给踹天上去。”   关胜神秘一笑,“给你个提示啊,殿下在动怒之前,发生了何事?”   小六想了一下,“那狗官勾结商人抢景哥儿的配方,还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打景哥儿的主意。”   “那你再想想呢。”   小六绞尽脑汁,眼睛一亮,“我明白了。”   关胜欣慰,“明白了吧,以后记得……”   “殿下向来爱才,想必是看中景哥儿的才华。”   关胜险些闪了舌头。   小六喜滋滋道:“胜侍卫,我说的对吗?”   关胜白了他一眼,“对对对,对你个头。”   小六:“?”   胜侍卫咋突然生气了?   *   隔天路景就收到了秦川送来的九两银子。   “你家夫子为啥给我送银子?”   小六挠挠头,迷茫道:“夫子没说,兴许是因为咱们提供了证据,朝廷给的嘉奖?”   说这话时小六自己都没什么底气。   路景盯着那九两银子看,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这个数字有点熟悉。   等等,他想起来了,去府城那天的马车上,他和颜夫子的赌注。   只可惜他输了。   但现在颜夫子又送来了这九两银子。   该不会是在提醒他练字吧?   路景:“……”   自从府城回来后,他确实有去刻意地假装忘了这件事,秦川也没提,他还偷偷窃喜过,觉得这事儿肯定过去了呢。   不过其实想想也知道,卷王到底是卷王,怎么可能轻易放过他?   当晚散学回家,路元惊恐地发现自家哥哥居然在乖乖练字。   就是精神状态好像不太稳定。   有时候脸上带着笑,时不时还发出自我欣赏的赞叹声,有时候却又表情狰狞,好像要狠狠咬什么人一口似的。   路元看的有点害怕,第二天去学堂就和方晁说,“我哥哥好可怜,他最讨厌写字了,这回肯定是被逼疯了。”   方晁:“?”   这话很快就传到了秦川耳朵里。   秦川哑然失笑,他倒是没想到路景居然会乖乖在家里练。   他还以为他要继续装傻呢。   也不知道有没有扎小人诅咒他。   傍晚。   秦川到路家小院的时候,路景正好就在练字。   “哈哈当代书法家。”   秦川:“……”   院门没有关严实,他往里看了一眼,只见路景正背对他站着,看姿态应该是在美滋滋地欣赏自己刚出炉的墨宝。   秦川突然有点好奇了,路景这么聪明,该不会短短几日竟真叫他练出点样子来了吧。   于是,他轻手轻脚地走过去,仗着身高优势十分轻易地就瞧见了路景的墨宝。   秦川:“……”   一阵无语。   只见那上头写着三个大字:颜夫子,旁边还画着一只硕大的王八。   呵。   他对路景到底有什么误解?   “没想到你还有这种兴趣。”   路景吓了一跳,“你什么时候来的?”   “就在你自我陶醉的时候。”   路景:“……”   他赶紧把墨宝藏到身后,心虚道:“你来干嘛?”   “听说你在家里刻苦练字,我过来瞧瞧。”   路景:“……”   不用说,一定是路元那个小漏嘴巴。   他本来还想自己偷偷练习,然后惊艳众人呢,当然主要是颜夫子。   这人怎么早不来晚不来,偏偏挑他骂他的时候来?   秦川似是看穿了他的心思,“你该不会这几日练的都是这个吧?”   “怎么可能?”   这个时代纸贵得很,虽然知未学堂里提供纸,但路景也没有浪费的习惯,大多数时候他还是规规矩矩写的,像刚才这种情况,也就一回。   结果还正好让颜夫子给撞见了。   说到纸,路景突然眼睛一亮,“我知道如何造出纸来?”   秦川点头,“说说看?”   路景兴奋道:“就是用竹子,第一步先把竹子处理成段和块,然后置于塘中浸泡一百天以上……”   他耐心地把造纸的步骤详细地说了一遍,然后一脸期待地看着秦川。   秦川脸上却无一丝惊喜,“你们那儿也是这么造纸的?”   路景:“……”   他怎么忘了,这个世界已经有了造纸术,而秦川又怎么可能不知道呢。   “当然不是,我们用的是机器,比这快得多。”   “机器是什么?”   路景摇头,“这个我也不懂,画不出来。”   秦川倒也不失望,这段时间下来,他已经知道路景所在的那个世界比如今这个要进步的多。   如今这个世界他尚且不能把所有事物搞清楚弄明白,路景又怎么可能什么都清楚呢。   路景又道:“不过我会画蒸汽机,但那个也没什么用啦,反倒挺危险的。”   秦川不置可否。   片刻后,他道:“我会让小五他们去砍竹子。”   路景点头,“好,但也不要砍太多了,要注意可持续发展嘛。”   又是一个没听过的词汇,但秦川能理解,“嗯。”   没坐多久秦川就走了,临走的时候交代路景明日辰时去书房找他。   路景还残存着最后一点希望,问道:“找你做什么?”   秦川微微一笑,“自然是和你探讨一下我和王八的那点事。”   路景:“……”   *   当晚回去后,秦川就把造纸的方法写在了纸上,交给了小五。   小五疑惑道:“殿下,是府里的纸不够用了吗?”   “不是,你直接去办。”   “哦。”   “还有,把这个消息透露给京城那边。”   小五恍然,他就说为啥殿下突然要自己造纸,原来是为了麻痹京里某些人啊。   殿下真是高明。   小五脑补了一堆,离开书房后就去点人干活了。   秦川从袖中摸出那张王八图看了一眼,无奈地叹了口气。   不过明日让路景练什么倒是想好了。   翌日辰时,路景准时站在了书房门口。   虽然心里很不情愿,但他也没迟到的习惯,既然约定了就要遵守。   秦川见他进来便轻轻一抬下巴,示意他看旁边。   路景视线跟着转,然后就看见了旁边厚厚一叠子上等宣纸,还有旁边的两个大字。   路景下意识念了出来:“颜祎。”   他反应了一下,“这是你的名字。”   秦川点头,“既然你已练过,今日不妨就从你最熟悉的字入手吧。”   路景:“……”   谁说他熟悉啦,这个祎字的古体这么难这么多笔画,他要写到什么时候去?   “今日就练这两个字吧,练到笔画正确清晰可辨为止。”   路景转身就走。   秦川一把把他拉回来,好笑道:“才两个字而已。”   “这个祎字也太难了吧。”   “只是看着难而已。”   路景只想偷懒,他随手在纸上划了一横,“我写这个可以吗,这也是一。”   秦川无情道:“不可以。”   路景:“……”   好气。   “若你能把这两个字写好,我可以赠你一样物品。”   “什么物品。”   秦川环视一圈,随口道:“这间书房里的任何一样。”   路景跟着看过去,发现这里都是文学用品,除了笔墨就是书,还有一些摆件。   他都不是很想要。   视线环绕一圈,重新落回秦川脸上。   唔,人倒是不错。   路景笑眯眯道:“你也算书房里的,我要你行吗?”   秦川:“……”   他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路景紧接着道:“你归我,你的所有东西都归我了,整个颜府都是我的了。”   秦川没好气道:“我收回方才的话。”   路景:“……”   开个玩笑嘛,真小气。   路景故意和秦川作对,就写颜一,一遍一遍地写。   秦川又好笑又无奈,干脆搁下笔走过来,“别动。”   他站在自己身后,温热的气息喷洒在后脖颈和耳畔,不知道为什么,路景竟然觉得有点紧张。   秦川的声音陡然温柔了起来,他伸过手来,握住路景执笔的手,轻缓道:“握笔的姿势不对,下笔的力道自然也不对,手指松开。”   路景下意识乖乖照做。   等他松开手指,秦川便耐心地把他的手指一根一根摆放到了正确的位置,然后低头冲他清浅一笑。   “试一下,可是舒服多了?”   路景仰着脸看他,然后点了下头。   秦川轻轻拍了下他的手背,“先试一下再点头,又想着敷衍我吗?”   路景:“……”   这回他还真没敷衍。   就不知道怎么回事,耳尖突然又热又烫,心脏处好像揣了只小鹿。   跳啊跳,跳啊跳。 第30章   路景好一会儿没说话, 秦川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太严厉了,于是声音又放缓了一些。   “如你先前那般握笔,手指处极易沾染上墨迹, 从而弄污整张纸。”   路景嗯了一声,乖乖地按照秦川说的方式去握笔。   等他写了几个字后,秦川问道:“如何?”   路景茫然道:“啊?”   秦川无奈, “写字真的这么无聊?”   一副魂游天外的样子。   路景咳了两声,突然问了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 “你身上熏的什么香啊?”   秦川:“……”   记得小时候读书的时候,他的夫子曾笑称有些学生一到读书的时候便觉得这也有趣那也有趣,平日里根本不会在意的东西好似一瞬间全成了值得研究的宝贝。   以前还觉得不可思议, 眼下倒是见识到了。   “我并未熏香,是你并未把心思放在习字上产生的错觉。”   被他说中, 路景有点心虚,“才没有,我明明一直在写。”   秦川修长的手指在其中一个祎字上轻轻一点,“真用心能写成这样?”   路景看了一眼,发现好好的一个字竟叫他写的无比扭曲,连第一遍也不如。   关键他脑子里根本没有写这个字的记忆。   路景忙抬手盖住, 尴尬道:“我方才状态不好,兴许是热的。”   秦川让门口的小六进来,把冰盆搬到了桌案旁边。   凉丝丝的风吹在身上,路景感觉自己糊成一团的脑子总算清醒了些。   秦川叹了口气,“罢了, 你若是不愿意写这两个字, 那便换成别的吧。”   路景哦了一声,但手上依然在写颜祎, 而且态度很端正,一笔一划写的很认真。   秦川微微笑了一下。   半个时辰后,秦川终于开了口,“今日就到这里吧。”   路景如释重负,“那我走啦。”   “等等,那边拼音已经学的差不多了,下一个教什么?”   路景想了一下,“教加减法吧,算数。”   “上回玩游戏那个?”   “那个是乘法,比加减法难一些。”   秦川点头,“你安排吧。”   见他没什么要问的了,路景便起身往外走,走到门口的时候他像忘了什么似的,突然停下了脚步。   “还有事?”   路景想了一下,“下回我教你除法吧。”   “除法是什么?”   “比如7乘以3等于21,那21除以3就等于7,除以7就等于3。”   秦川明白了,“好。”   路景又看了他一眼,这才离开了。   半路碰上小五,路景见他一副风风火火很忙的样子,便好奇问了一句,“出什么事了吗?”   小五笑眯眯道:“景哥儿忙完啦,没出什么事,就是夫子说要造些纸出来,我们正忙着处理砍来的竹子呢。”   路景恍然,“能带我去看看吗?”   “当然啦,景哥儿随我来。”   路景跟着他去了后山。   颜府的私家竹园非常大,一直绵延至山中,而且因着有专人修缮打理的缘故,里面的环境非常好,连竹子都长得格外好看些。   山底下分布着几条清澈透亮的大水塘,此时几条水塘里均已泡入了数量不一的竹块。   路景看呆了,“你们都不睡觉的吗?”   大卷王手底下带着一群小卷王是吗?   小五不好意思道:“夫子事务繁杂,因此平日里他交代的事情我们都会尽快做好。”   “要是慢了会怎么样?”   小五摇头,“没人敢这么做,至少我没见过。”   顿了顿,小五突然笑道:“若真要说一个的话,那就是景哥儿你啦,我从来没见夫子对谁这么好过,不过你这么厉害,任性一些也正常啦。”   路景:“……”   小五惊讶,“景哥儿你怎么突然脸红啦?”   “没什么,天气太热了。”   小五一拍脑袋,“对了,夫子上回交代过不让你在日头下待太久,我都忘了。”   路景:“……”   他突然想起一件事,上次学完拼音后,关肃就在竹林里专程为他开辟了一个教学区域,又凉快又舒服。   甚至旁边还给他置了一张躺椅,生怕他累到一点。   当时路景还感叹没想到关肃这么细心,现在看来应该是颜夫子交代的。   *   几日后,太子在双集镇砍竹子造纸的消息传入了京城,安王和誉王都快笑死了。   两个斗了多年的死对头难得和和气气站在一块儿闲聊。   “二皇兄,你说咱们这位太子殿下想什么呢,该不是真的闲出屁来了吧?”   “三弟,这你就不懂了吧,太子一向就是这个性子,不爱和人打交道,就爱读书习字,要不然皇后能失望至此吗?”   誉王大笑出声,“说到皇后,听说她最近又打算逼着四弟勤学上进了,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四弟可才五岁啊。”   安王不屑,“五岁又怎么样,当初太子被她关冰窖那年不也五岁,啧啧,说到这里我都有点同情太子了。”   “所以太子跑了呗,叫满朝文武看了个大笑话。”   说到这里,誉王假惺惺道:“你说咱们是不是该把太子皇兄叫回来了,父皇病了,总该叫他回来监国啊。”   安王讥讽一笑,“叫太子监国?那你还不如直接杀了他,可惜了,自小父皇便总说太子是咱们几个里最有天分的,要是他奋进些,父皇也不用累病了。”   誉王撇了撇嘴,他这个二皇兄一贯就是虚伪,父皇到底是因为什么病了大家心知肚明,还非说什么累病了。   心里这么想,嘴上却应和道:“二皇兄说的是。”   *   说回当下。   回到铺子里,路景便洗净手开始准备和面。   现在铺子开起来了,只卖钵钵鸡和酸辣鸡脚肯定是不够的,所以路景打算添点新菜品。   考虑到现在这个天气,他选定了凉皮凉面。   做法简单,成本不算高,而且钵钵鸡的底汤也能用,省事。   面条相对来说简单一些,所以路景先做的是凉皮。   和好面后用湿布盖着,大约醒二三十分钟,然后用一个大瓷盆,往里倒些凉水开始洗面。   洗好的面水需要放入冰盆里放两个时辰,等充分沉淀后将上面的清水倒掉。   最后一步就是蒸凉皮。   刚才等待的时候路景就把面条擀好了,这会儿他两头开工,一边煮面一边蒸凉皮。   这时铺子已经开始营业了。   有相熟的客人没看见他,好奇问姜氏,“景哥儿他娘,景哥儿在里面做什么呢,今日有新的吃食吗?”   姜氏笑着点头,“景儿说叫凉皮凉面,不过还没做好。”   “啊?”客人满眼遗憾,“那还得多久啊?”   尝过路景手艺的客人都很信任他,一听有新品个个都想尝尝。   “景哥儿他娘,你替我们问问,要是来得及我就在这里多等一会儿。”   “对啊,替我们问问。”   路景听见外面的声音,擦了擦手走过来,笑道:“还得小半个时辰吧,今日备的量不太多,你们如果想吃可以明日再来,天气这么热还是别在这里等了。”   话音刚落,客人们就急了,“量不多那就更要等了,这样,景哥儿他娘,再给我一杯桃子茶,我边喝边等。”   “我也要,给我一杯桃子酒,多加些冰块。”   后面不明就里的客人茫然道:“这是怎么了,他们一个个的要等啥?”   “听说景哥儿做了个新吃食,前面抢起来了。”   “为啥要抢?”   “景哥儿说备的量少。”   “什么?”   后面的客人甚至都不知道新吃食叫啥名儿就急了,“景哥儿怎么这样,为啥不多备一些,这叫我们后头的咋办呀。”   有人帮着劝道:“别急别急,景哥儿说明日会加量的,今日吃不着的明日来也是一样的。”   “那怎么能一样呢,叫我在边上干看着别人吃,这和杀了我有什么区别?”   前面买好钵钵鸡那些的客人几乎都没走,想吃凉皮凉面地乖乖去另一边排队,身上银钱花完的客人也站在一边看着。   就在众人望眼欲穿的时候,路景终于来了。   面条已经用井水过了一遍,热气散尽,看起来又白又爽滑。   凉皮呈现半透明状,一张一张叠在一起却不黏连,用刀切的时候能清晰地感受到它的韧性。   配菜一早就都备好了,此时被路景一盘一盘地端过来,各种颜色搭配在一起瞧着还挺漂亮。   路景笑眯眯问第一位客人,“你要凉皮还是凉面,或者两样都来一些?”   客人迫不及待道:“两样都来一些,这个白色的皮子多一些。”   后面的客人嘲笑他,“景哥儿都说了叫凉皮,什么白色的皮子?”   客人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知道,这不是着急嘛。”   路景应了一声,“味道呢,和钵钵鸡一样吗?”   “对,要中辣。”   “好,等我一下。”   问清楚以后,路景就开始麻利地切凉皮,切完和凉面混合在一起,然后放汤料,再加上蒸好的面筋,一块儿充分搅拌。   旁边围观的客人好奇道:“景哥儿,这凉面咱晓得,可这凉皮是拿什么做的?”   路景把做好的凉皮凉面打包好递出去,然后看了眼这位客人,笑道:“和凉面一样,都是拿面粉做的。”   “居然是面粉做的,好生新奇啊。”   第二位客人点单要求和前面那位一样,都是要凉皮多一些,不过口味上他选的是重辣。   这位也是熟客,路景笑道:“张大哥,怎么今日要重辣,平日里不是都要微辣么?”   张大哥笑得腼腆,“不是我吃,是我媳妇儿,她平日里都是自己来买的,但昨日大夫诊断出来有身孕了,天儿太热我不放心她出来。”   张大哥的媳妇儿路景记得,“嫂子有身孕啦,恭喜恭喜。”   旁边客人也跟着说吉利话,弄得张大哥脸都红了。   “怀孕的人怕热,我送嫂子一杯寒瓜果汁吧,张大哥你等我一会儿。”   路景把给自己准备的寒瓜汁取出来倒了一杯。   张大哥高兴坏了,连连道谢。   这时姜氏那边的队伍总算排到了后头,方才说和杀了他没区别的客人着急道:“景哥儿,凉皮凉面还有不,给我留一份。”   路景还没来得及开口,早有等待凉皮凉面的客人回道:“我们都没拿到呢,你急啥?”   “你们少买些,也叫我们尝尝味儿。”   “那不好说。”   路景看了眼窗前排队的人,大致估算了一下,道:“够的,别着急。”   那位着急的客人这才放了心。   此时第一位客人已经在铺子前面坐下了。   旁边几个没排队的客人迅速围上来,比人家自己都着急。   “快吃快吃,这大热的天,再不吃凉皮就成热皮啦。”   “哎呀你真慢,还不如让我来。”   “你快吃一口。”   客人没好气道:“你们让开些,热死了。”   几人只好让开了些,但双眼依旧巴巴地看着那只青绿色的竹筒。   客人显然也是会吃的,他把凉皮打开后没有直接吃,而是把钵钵鸡全都撸下来,和凉皮凉面混合到一起。   最后想了想,又把钵钵鸡的底汤倒入了凉皮中。   旁边围观的几人不约而同地吞了口口水。   客人迫不及待地尝了一口凉皮。   耳边响起议论声:   “瞧着和纸似的,就是比纸厚。”   “景哥儿都说了是面粉做的,尝起来应当和面条一样吧。”   客人晃了晃筷子,“不一样,很……”   “啥?”   客人又吃了一口,然后想了许久,终于挤出来两个字,“特别。”   几人:“……”   要你说?!   客人哈哈大笑,“很有韧性,总之就是非常好吃。”   钵钵鸡那边排队的客人,有些原本对凉皮凉面没什么兴趣的,听这边一说也开始心痒了。   于是路景这边的队伍又多了好几个人。   尝完凉皮后,客人便看了眼另外一样——   凉面。   这东西大家都不陌生,不就是冷淘嘛,自己家里也会做,一点都不稀奇。   所以客人只把凉面当成凉皮的配菜,结果吃到嘴里才发现没那么简单。   这面也不知道怎么擀的,吃进嘴里竟然这么劲道,客人突然有种自己以前的面都白吃了的感觉。   “景哥儿,”客人朝这边高高竖起大拇指,“你这面一绝。”   不用说,排凉皮凉面的人又多了几个。   人实在太多,后面当然就没够,这里面还包括好些晚来的。   路景便想到以后在门口竖个牌子,有新品的话就提前在上面写明。   这样大家都能提前知道,比较公平。   这个牌子做起来比较简单,拿劈开的竹子简单拼接一下就好了。   做完以后,路景看了眼身边散落的新鲜竹子,脑子里突然冒出了一个诡异的想法。   他捡了些竹枝剪成细细的条状,然后放进锅里煮,之后经过一系列的研磨,蒸煮,阴干,最后再研磨,一直忙活到半夜。   路景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   但不管怎么样,总算是做出来了。   第二天一大早,路元揉着惺忪的睡眼醒来的时候,就看见哥哥趴在窗边点火。   他吓了一跳,“哥哥,你在做什么?”   路景手一抖,差点烧到自己手上。   路元赶紧跑过去,只见哥哥往一个小小的瓷碗里放了点好像竹子碎屑一样的东西,然后在碗底点着了火。   很快就有一股很清新的竹子香味飘散开来。   路元刚刚睡觉出了一头的汗,现在闻到这种冷香味,顿时眼睛一亮,感觉自己都没那么热了。   “哥哥,这个好香呀。”   他好喜欢呀。   但路景却没那么高兴,他看起来甚至有些失望。   路元茫然道:“哥哥,你不喜欢吗?”   “也不是,”路景随便扒拉了一下竹屑,语气复杂道:“就是不太像。”   “像什么?”   “没事。”   路景把火熄灭,起身道:“我们出去吧。”   路元回头看了眼哥哥做好的熏香,心想,明明很好闻呀,哥哥为什么不喜欢呢。   *   今日不用去颜府,因此吃过朝食后,路景就拿出纸和笔开始练字。   他写的依旧是颜夫子的名字。   写着写着他搁下笔,脑子里想到早上没做成的竹子熏香,到底还是不甘心,便换了张纸,仔细画出了蒸馏器。   他打算用蒸馏器做点竹子味道的香水。   明知道成功率不会很高,但他就是心痒痒。   画好后他带着画纸去了颜府。   关肃惊讶道:“景哥儿,你怎么来了?”   平日里路景总是能不来就不来,上课也是结束就走,除非殿下叫,不然绝不沾边。   但今日却主动来了,还来的这么早。   路景把图纸交给他,“关肃,麻烦你帮我找个擅长制窑的匠人,把这个做出来。”   关肃接过去看了一眼,好奇道:“这是什么?”   “蒸馏器,可以拿来蒸酒。”   “景哥儿要蒸酒吗?”   路景点头,“蒸别的也可以,等做出来试试吧。”   关肃点头,把图纸仔细叠好收进怀里,“我知道了,劳烦景哥儿等几日。”   “好,不着急。”   “还有别的事吗?”   路景想了想,问道:“你们这儿有制线香的工具吗?”   关肃惊讶,“制线香?”   “对,没有吗?”   “有的,我去给你拿。”   虽然心里很好奇,但关肃没问,把东西拿来交给路景就离开了。   路景带着工具去了后山找小五。   “小五,竹子能给我一些吗?”   小五点头,“当然可以,景哥儿自便。”   路景简单搭了个土灶,熟练地架起竹子开始烤竹沥水。   小五蹲在旁边看,“景哥儿是要泡茶吗?”   颜府里的人都知道用竹沥水泡茶这一招是路景教的。   路景一边换竹子一边道:“不是。”   “那是做什么?”   路景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云淡风轻,“做竹沥线香。”   小五睁大了眼,崇拜道:“好厉害啊,竟能想到这种操作,我怎么就想不到呢。”   “景哥儿,”小五兴奋道:“你做出来可以留些给我们夫子吗,他最爱竹香了。”   路景一张白皙的脸噌地红了。   还送给颜夫子呢,他本来就在复刻他身上的味道。   “好,好吧。”   答应以后却没听见小五的回答,反倒一个清冷如山泉般的男声幽幽响起。   “这般勉强?”   路景一愣,抬眼时才发现小五不知何时已经没了人影,而颜夫子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路景一阵心虚。   颜夫子在他身边坐下,好奇的看了眼他手边的工具,“为何突然想起制线香了?”   路景随口道:“天气太热晚上睡不着,想熏个香。”   秦川点头,“竹香有安神静气的功效,的确可以一试。”   “嗯。”   “今日习字了吗?”   “嗯。”   秦川摊开掌心,“拿出来我瞧瞧。”   “没带。”   “我看你是根本没练吧。”   路景不服气,“当然练了。”   “好,那你说说练的哪几个字?”   路景张了张嘴,没说出口。   秦川笑了,“还想骗人?”   路景:“……”   颜夫子分明就是在逗他,他就是随便说两个字又能怎么样呢,怎么偏偏就是卡住了。   再说了,就算他实话实说那也没什么,到底在心虚什么啊?   见他不说话,秦川拍了下他的脑袋,“天气这么热,进屋里去吧,这里交给小五就是了。”   说着他便抬眼朝小五比了个手势,小五迅速奔过来,“夫子?”   “余下的步骤你替他做了。”   小五应道:“是,夫子。”   “景哥儿,接下来要怎么做?”   路景却摇头,“还是我自己来吧。”   小五根本不知道他要调什么味道。   秦川看了他一眼,然后给了小五一个眼神,小五立刻转身离开。   “你怎么不走?”   秦川无奈道:“你不肯进去,我就在这里帮你啊。”   路景:“……”   两个人一块儿做速度大大提升,没多久第一盒线香就完成了。   路景把线香插上去,点燃。   不知道是不是本人在场的关系,这回的味道比早上的竹屑要像的多。   “如何?”   路景点头,“还不错。”   “但你好像不太满意?”   路景看了他一眼,“也没有,就是比我想的差了一些。”   非要描述的话,就是前调像了,但中调和后调差了些意思。   秦川好奇道:“怎么说?”   路景摇头,“不好说。”   秦川:“……”   时辰差不多了,路景该回去做买卖了。   走的时候他并没有把线香带走,全都留在了颜府。   等他离开后,秦川又点了一根,仔细地研究着气味,但这回他是真的迷惑,不懂路景的心思。   *   烈日笼罩的街市上,除了路夫子钵钵鸡这边人多些,其他地方基本很少看到人影了。   大家都在树荫底下躲着。   就在众人闲聊的当口,有个男人从街市的另一头走过来,只见他一手一个大竹篮,满头大汗的模样瞧着着实有些狼狈。   “那是王家小子吧,看身形有些像。”   “可是拎着两个竹篮?”   “对。”   “那就是他没错了。”   “他这是……”   “找人收茶叶呢,你们忘了吗,他家今年茶园子糟了难,茶叶都毁了。相熟的那几家茶馆都不要他家茶叶了,可不得提着挨家挨户问?”   “原来是这样。”   “也是该,谁叫他家舍不得使银子的?人家都使了银子就他家不使,官老爷不整他家整谁家?”   “我听说王家两个老的还骗了儿媳妇儿三两礼钱回来,是不是真的?”   “是真的,还不止呢,听说还打算把余下的七两也拿回来呢。”   “啧啧啧,这种事情咋好意思张嘴的,也不嫌丢份儿。”   “可说呢。”   “过来了过来了,别说了。”   王进低着头从众人面前经过,他能感觉到投射在自己身上那些带着兴味的眼神,但他只能装作不知道。   突然前方一阵吵闹声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只能买一份,给我们后面留些啊。”   “我只要凉皮,你们给我留些凉皮。”   “那我要凉面,把凉面留给我。”   有人说了一句什么,之后吵闹声便小了下去。   虽然听不清内容,但能感觉到那个声音很好听。   之后便又听见一句,“景哥儿,我要一杯冷泡寒瓜茶。”   冷泡茶?   王进陡然睁大了眼。   这回他注意到了店铺的招牌:路夫子钵钵鸡。   果然是路景开的铺子。   他之前就听说过路景开了间铺子,但也没在意,一来家里事情多,二来他也不信路景那样的哥儿能做出什么好吃的吃食来。   毕竟他的岳父岳母总说那个堂弟一无是处。   然而亲眼看见才知道原来人家买卖做的这么好。   还有冷泡茶。   王进悄悄走进了些,想看看所谓的冷泡茶到底怎么回事。   恰好刚才买冷泡茶的那位客人要离开。   他立刻赶过去,客气道:“婶子,这冷泡茶是咋回事啊?”   妇人随意扫了他一眼,觉得眼熟,但一时并未想起来,“冷泡茶么就是用冷水泡的茶,你听听这个名字就知道了呀。”   “冷水泡茶?”   “奇怪吧,我第一回 听见的时候也是你这样,但喝了才晓得,有些茶啊冷泡比热泡更香哩。”   妇人说完以后就急匆匆地走了,生怕再说下去里头的冰块就化了。   王进怔怔地看着铺子前排队的人。   突然,他眼睛一亮。   既然路景要买茶,那为什么不买他的呢,怎么说他们也算一家人。   王进兴冲冲地回去了,看起来和方才简直判若两人。   趁着他不在家,王家娘又找路文吵了一顿,因此他回去的时候,路文正躲在屋里擦眼泪。   要是以前王进肯定不耐烦,但今天不一样,他一进门就抱了一下路文。   路文愣住,“夫君,你怎么了?”   王进兴奋道:“我想到办法了,咱家茶叶能卖出去了。”   路文立刻忘了伤心,“真的吗?”   “真的,但是……”   “但是什么?”   “文儿,这事儿得看你。”   路文疑惑道:“看我,为啥?”   王进拉他在床边坐下,笑道:“今日我出去,路过你堂弟的铺子,他买卖做的真不错,好多人挤在那里买他的吃食。”   路文眼里闪过一抹不自在,声音也小了下去,“你怎么突然说起他了?”   “不是他,是他卖的吃食。”   “啊?”   “文儿,你堂弟在卖冷泡茶,而且卖的很好,很多人买。”   路文似乎明白了什么,“你的意思是?”   “文儿,你去和他说说,叫他买咱家的茶叶呗,反正买谁的都是买,干嘛不买咱家的,肥水不流外人田嘛,你说是不?”   路文不说话。   王进着急道:“文儿,你说话呀。”   “夫君,”路文艰难道:“这事儿恐怕不成。”   王进脸上的兴奋瞬间烟消云散,“为啥不成,你都不试试怎么知道不成?”   上次路文为了路光宗去找路景的事,他并未告诉自己男人,生怕他嫌弃路光宗。   眼下就不太好说。   “你也晓得,因为先前的事,我爹娘和二叔二婶闹得很僵,路景肯定不会答应的。”   王进沉下脸,“那事儿本来就是你爹娘不对,要是早些把银子给人家,后头不就没这些事了?”   路文咬着下唇沉默。   王进忍着心里的怒火,尽量哄道:“文儿,你爹娘和二叔关系不好,但咱们没得罪他们呀,对不对?你和路景不是自小一块儿长大的么,他肯定会卖你这个面子的。”   “也不是多大的事,他买谁家的茶叶不是买呀,大不了咱们给他折些价就是了。”   “文儿,真的,这事儿真不难说,你相信我。”   路文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眼底满是挣扎和痛苦。   上次光宗的事路景都没答应,这回怎么可能同意?   “文儿?这几日我跑进跑出,一斤茶叶也没卖出去,你心疼心疼我不成吗?”   路文当然心疼,但他也是真的没办法。   他自小就比路景强,他也有自己的骄傲,上次为了光宗已经把面子里子都丢干净了,这回说什么也不想低头了。   “行吧,你不肯是吧,那我自个儿去,怎么说我也是他的堂哥夫,他总不会拿扫帚把我打出来吧。”   说完王进就负气走了。   没一会儿屋外又响起了王家娘指桑骂槐的尖刻声音。   路文泪珠子簌簌滚落。   王进把卖茶叶的事情和他爹娘合计了一下,三人一拍即合。   王家娘眼神刻毒,“你媳妇儿怎么说,不肯去?”   王进烦躁道:“娘,你对他态度好一些,这事儿还是得靠他。”   王家娘讪讪道:“谁叫他不把银子拿回来,都是哥儿,怎么路景就晓得开个铺子,他怎么就晓得在家里同我们怄气。”   “早知道这样,就该让你娶路景,娶他干啥。”   王家爹附和道:“那个路景还没说人家吧,要不干脆休了路文算了,咱们拿七两银子去路二家提亲。”   王家娘瞬间坐直了身子,“这主意倒真不错,而且那个路景现在都是知未的夫子了,以后你们生的孩子读书也不愁了。”   王进无奈道:“爹娘,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   “这时候不说啥时候说,等路文肚子大了再说吗?”   王进:“……”   “算了,先说眼下的事吧,路文不肯去,我打算自己去试试。”   “你自己咋去?”   “我去他铺子里,不去他家里。”   王家爹娘对视一眼,“应该也成。”   “等等,”王家爹突然拦住王进,叮嘱道:“虽然你这回是去求他,但也不用把姿态放的太低,怎么说你也是他的堂哥夫,他一个哥儿在外头抛头露面做买卖本来就不正经,你也不用对他太客气。”   说到底,王家爹还是在记恨上回吃瘪的事。   王进应了一声,心里大概有数了。   从主屋出去便看见路文在等着他。   “夫君,你真的要去找路景吗?”   王进冷道:“你又不愿去,我能咋办?”   路文小心翼翼地扯了扯他的衣袖,央求道:“夫君,你别去了,他不会答应的。”   “咱家茶叶都要烂在家里了,管不了那么多了。”   王进甩开路文的手,丢给他一个嫌恶的眼神,径直出了门。   路景这边已经送走了最后一波客人。   今天凉皮凉面准备的多,本来他还想着剩下的可以拿回家当晚饭,结果全卖光了,一点都没剩下。   姜氏擦了擦脑门上的汗,笑道:“咱们今儿的晚饭没了。”   路景也笑,“吃别的吧。”   他从冰盆里取出冷泡茶,给自己和姜氏各倒了一杯,两人就坐在窗边,一边休息一边说话。   “元元说你在做什么竹香,做出来卖吗?”   路景摇头,“自己用。”   姜氏好奇道:“你咋突然喜欢这玩意儿了?”   说着无意听者有心,路景微微红着脸道:“就,喜欢上了呗。”   姜氏:“……”   说话间,突然有人走过来,喊了声二婶。   姜氏茫然地看过去,她认识王进,但眼下的王进晒的很黑,胡子拉碴,她一下子没认出来。   “你……”   王进笑道:“二婶,是我啊,路文他男人。”   姜氏恍然,“是王家小子啊,你咋来了?”   说着她便走出了店铺。   王进看了眼里面看都没往这边看的路景,眼里闪过一丝不悦。   但语气依旧热情,“我正好出来有事,看见你们的铺子,就过来招呼一声。”   “这样啊,你喝水不,我给你倒一杯?”   王进觉得这是一个不错的切入口,便点了头,“有劳二婶了。”   拿到冷泡茶后,王进便迫不及待道:“二婶,这就是冷泡茶吧,听说是用冷水泡的?”   “是啊。”   王进喝了一口,眼珠子转来转去不停往路景那边瞥。   姜氏疑惑道:“怎么了?”   “是这样,”王进笑眯眯道:“二婶你也晓得,我家就是卖茶叶的,以前都是卖给那些个茶馆,今年既然路景开了铺子,我和文儿就商量着,肥水不流外人田嘛,干脆把茶叶留给你们好了。”   姜氏立刻看了眼路景。   路景这下也不好装傻了,走出来看了眼他带来的茶叶。   他也不想绕弯子,直接道:“不太合适,抱歉。”   王进脸上闪过一抹气愤,“哪里不合适了,我们王家的茶叶在镇上都是有名的,人家茶馆要我都没舍得卖,怎么就不合适了?”   “堂哥夫,你家这个茶叶采摘的时候已经打卷了吧,咱们也算亲戚,你这么坑我不太合适吧?”   像是没料到他会这么直接,王进愣了好一会儿才道:“路景,你一个哥儿懂啥,这都是最好的茶叶,你买回去我保准你满意。”   路景无奈道:“你拿回去吧,再不就卖给茶馆。”   反正他不要。   王进:“……”   “二婶,这么大的事你们不用和二叔商议商议吗?”   王进觉得路二和姜氏肯定会卖自己这个面子。   但姜氏摇了摇头,“铺子是景儿的,一切都是他做主。”   王进险些脱口而出,一个哥儿做主,成何体统。   傍晚,关肃带着制好的蒸馏器来找路景。   路景看着百分百还原的蒸馏器,惊叹道:“这也做的太好了吧!”   “景哥儿满意就好。”   关肃拿出一个长条形的盒子递给路景。   “这是什么?”   “这几日我家夫子试着用竹沥水做了几回线香,这是最满意的一盒,不知道是不是景哥儿想要的气味。”   路景睁大了眼睛,语气都软了下去,“颜夫子做的?”   “是。”   路景抱着盒子,脑中闪过上次秦川坐在他身边认真帮忙的画面。   “景哥儿,我先走了。”   “等等,”路景哒哒跑回屋里,拿来一叠子纸递给关肃,“你把这个给他。”   关肃接过去,也没看,直接塞进了衣袖里,“是。”   姜氏从厨房出来,随口道:“肃管家走了吗?”   路景好像没听见似的,一点反应都没有。   姜氏疑惑地走过去,发现自家哥儿怀里抱着一只长条形的盒子,跟抱什么宝贝似的。   “这是肃管家送来的吗?”   路景嗯了一声,“娘,我先回屋去了。”   姜氏:“?”   这孩子怎么了?   路景把屋门关上,然后迫不及待地打开盒子,取出一根点上。   这回气味比上回他们两人一块儿做的还要像,还原度已经快达到百分之九十了。   路景叹了口气,可还有百分之十呢。   好难啊。   盒子底部铺子一张纸条,路景小心地把它取出来。   是颜夫子的字体,还用上了他教的标点符号。   颜夫子把自己做的配方告诉了他,路景认真看过后发现多了一点墨汁。   那个墨汁路景也用过,味道他很喜欢。   只是墨汁这东西和线香分明就毫不相干,也不知道颜夫子究竟试了多少回才想到把它加进去。 第31章   关肃回府后, 第一时间去书房回禀。   “线香他收了吗?”   “回殿下,收了。”关肃从袖中摸出那叠纸,“这是景哥儿让我交给您的。”   秦川接过去只看了一眼便笑了。   原来路景说自己在家里练字是真的, 而且练得还十分认真。   前面一半依旧是颜祎,往后便慢慢出现了路景,再往后……   秦川微微一愣。   他盯着并排出现的颜祎和路景看了许久, 然后抬起手在路景两个字上轻轻抚过。   *   翌日。   路景教完加减法后便离开了课室,小六怕他走太快, 忙加快脚步追上去,“景哥儿,等等我。”   路景停下脚步, “怎么了?”   “景哥儿,我们夫子问你何时有空教他除法。”   路景抬脚继续往前走, “现在就有空。”   小六这才发现路景原本就是要去书房找他家夫子的。   “那就好,夫子已经在里头等你啦。”   明明只是一句再寻常不过的话,但路景的心跳却莫名加快了些。   一见他秦川便笑了一下,“来的这么快?”   居然没有拖延?   路景从衣袖中取出自己备好的纸,假装若无其事地递过去。   秦川笑容更深,“送你的线香点过了?”   纸上线香的气息很浓郁, 像是熏了许久。   路景嗯了一声。   “这个气味是你想要的吗?”   “非常接近了。”   秦川失笑,“怎么突然如此执着?”   虽说相识不久,但他能感觉到路景其实是个随性的人。   路景偏开视线,“不告诉你。”   秦川:“……”   “我们开始吧。”   秦川把纸铺开,然后点了点最前面的几排内容, “这里我已经会了, 直接跳过吧。”   他指的就是整数除法的简单部分,估摸着上回路景给他举过例之后他就去自学了。   路景丝毫不惊讶, “那我们就从复杂一些的开始说。”   半个时辰后,路景停下讲解。   一杯温热的茶水递过来,路景接过喝了一口:“我说完了,你有什么要问的吗?”   一般这个时候秦川都会说没有。   路景也做好了往下接的准备,结果秦川说:“小数点这里,尚未全懂。”   路景惊讶地啊了一声。   秦川不好意思道:“抱歉,方才有些走神。”   路景身上好像也熏了他送的线香,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明明是他亲手调出的气味,而且也是他平日里最熟悉的竹香,但方才竟走神了好几回。   路景睁大了眼睛,“你走神了?”   秦川:“……”   路景笑出了声,“原来你也会走神啊,我还以为这种事无论如何都不会发生在你身上呢。”   秦川:“……”   其实过去他也是这么以为的。   路景也没太在意,“那我再讲一遍,这回你可不许走神了。”   秦川看着他亮晶晶的眼神,“好。”   一刻钟后,路景又喝了一口水,“这回明白了吧?”   秦川点头。   他把纸重新叠好,然后道:“练字的时候答应过你,可以送你一样物品,不限这间书房吧,你随意选。”   路景眼睛一亮,“随便选吗?”   “嗯。”   看他这副灵动的模样,秦川以为他又要选假期,结果路景看了一圈却道:“我想要你的笔。”   秦川微愣,“笔?”   “对。”   “我一会儿让关肃带你去藏库里挑。”   路景摇头,“不用,我就要你用的这支。”   秦川:“……”   路景抱着笔盒回了铺子。   姜氏一见他便笑道:“啥事这么高兴?”   “没啥。”   就是他弯了而已。   *   傍晚收工的时候,有个约莫三十多岁的男子过来问路景要不要招工。   路景摇头,“不用。”   见对方身上衣裳打着好几个补丁,他便多添了一句,“前头有两家酒楼,应当是要的,你过去问问吧。”   男人眼神闪了一下,继而作出伤心的模样,“景哥儿你就行行好,留我在你家做帮工吧,那些个大酒楼欺人,我不敢去哩。”   路景一想还真有可能,便道:“不然你再去别家问问,镇上招工的铺子挺多的,我家店小,雇不起帮工。”   他觉得自己已经说的非常明确了,结果男人还是不肯走,甚至想给他跪下,“求求你了景哥儿,我老娘得了病,瘫床上下不了地,我媳妇儿又和人跑了,留下一个痴傻的儿子,家里真是揭不开锅了,景哥儿你就可怜可怜我吧。”   路过的人纷纷往这边看,有人高声喊道:“景哥儿,这人这么可怜,你就帮帮他吧。”   “是啊,景哥儿你每日这么忙,有个人帮帮你也好啊。”   “这人瞧着就老实,留下吧。”   路景:“……”   说话的几人他一一看过去,发现全都是生面孔,他在街市上做买卖这么久,对经常路过的人多少都有些印象,但这几人却是全然的陌生。   有些怪。   他不是会被道德绑架的人,“我雇不起帮工,实在帮不上你。”   男人见状急了,居然直接双膝跪地,砰砰给他磕头,“求求你了景哥儿,你若是不雇佣我,那我只能带着老娘和痴呆儿子自尽了。”   路景:“……”   那几个帮腔的立刻也一副情真意切的模样,大声嚷嚷道:“景哥儿,你每日挣这么多银子,怎的一点同情心也没有?”   “就是啊,人家都给你磕头了,不雇人家说不过去吧。”   “太可怜了,给人家一条路吧。”   好些路过的人被几人带动,也纷纷喊着让路景雇这个人。   路景基本已经确定了,这几人是一伙儿的,目的就是为了让他雇佣这个男人。   虽然他还不太明白这些人的目的,但可以确定绝对是不怀好意。   “这位大哥是很可怜,但我方才已经说过了,前面两家酒楼,还有其他铺子都在招工,为何一定要坚持留在我家呢,该不会其实另有目的吧?”   男人慌了一下,“我没有,你冤枉人。”   “人家都这么可怜了,你还这么说,这心该不是黑的吧,难怪人家都说富人不仁。”   “不就雇一个人么,至于为难成这样吗?”   “真心黑,以后我们可不敢买你家的吃食了。”   路景从容一笑,“这位大哥你并没有买过我家的吃食,就别在这里煽动人心了吧。”   “你怎么知道我没有?”   路景往人群里看了一下,镇定道:“这里也有不少我家的熟客,大家帮我辨认辨认,看这位到底有没有来过。”   熟客们立刻伸长脖子去看那人,那人心虚地往别人身后躲了躲。   “好像是没瞧见过。”   “我瞧着好像都不像咱们双集镇上的人。”   “啊,那我再瞧瞧。”   趁着大家在激烈讨论的时候,路景悄悄对姜氏道:“娘,去对面请屠户大哥来一趟。”   “好。”   姜氏立刻走了。   很快屠户大哥就从人群外挤了进来,“景哥儿,咋回事?”   路景简单把事情说了,然后小声道:“大哥,你替我去把跪着那位的外裳扒了。”   屠户虽然不明白路景的意图,但眼下这种情形也来不及问,他直接走过去,单手一拎就把人拎了起来。   男人大叫,“打人啦,打人啦,路夫子钵钵鸡打人啦。”   他以为这样屠户就会把他放了,结果非但没放,屠户还伸手利落地把他外面那层打着补丁的皮给扒了。   外裳一扒,围观的人顿时都看呆了。   原来男人里面竟然穿着一件丝绸罩衣,一看就名贵的很。   屠户一脚把人踢开,怒道:“不是说家里老娘瘫了吗,不是说还有个痴呆儿吗,怎么穿得起这么贵的衣裳?”   围观群众也气坏了,“居然是个骗子,为啥要拿这种事来骗人啊,真是可恨。”   “就是,幸亏景哥儿眼明心亮,不然可就糟了。”   “杀猪的再给他来一脚,这种人不用跟他客气。”   “刚才替他说话的那几个呢?”   众人忙转头去找,可几人早就跑了,哪里还能找着?   大家这才后知后觉,“看来是一伙儿的。”   “景哥儿,把这人抓起来送官府去。”   “别放过他。”   路景微微一笑,大度道:“算了,咱们新任县太爷还没上任呢,送去了多半也没结果,只是请大家替我做个见证,若接下来还有人来闹事,请替我稍作解释。”   他觉得这事儿应该不会这么简单。   “这有什么问题,景哥儿做买卖本本分分,咱们都晓得。”   “景哥儿手艺好,有红眼病盯上了也正常,日后要是有人造谣中伤,我头一个跟他急。”   “景哥儿真不容易,铺子才开了没几日就遇上这种事。”   “我方才还误会了景哥儿,景哥儿对不住。”   “我们定会替你解释的,放心吧。”   路景笑眯眯道:“多谢各位。”   屠户小声道:“景哥儿,真放过他?”   路景点头,“他后头应该有人,咱们且看吧。”   “成,听你的,要帮忙叫一声。”   “屠户大哥,今日多亏你了。”   屠户手一挥,“这么客气做什么,我先回去了。”   刚才那个装穷的男人已经趁乱逃了。   路景自然看见了。   男人七绕八绕,逃到了一处黑巷子里,一个身影背对着他隐在黑暗中。   “主人。”   男人转过来,一眼便瞧见他身上的丝绸罩衣,不悦道:“这点小事都办不好?”   若路景在场一定能认出来,这位就是当时在县衙里见到的富商。   “回主人,路景比咱们想象的还要难缠,他竟叫人扒了小的的外裳。”   富商烦躁地瞪了他一眼,“你如何叫他看出来的?”   “小的也不知道,小的自认并未露出破绽。”   “你没露出破绽他就瞧出来了,你说这话自己信吗?”   男人不说话了。   富商沉思片刻,肃然道:“看来这招没用,路景比我们想象的要警觉的多。”   “主人,那咱们怎么办?”   “这样,”富商给男人递了个眼神,男人立刻凑山前去。   片刻后,男人退开些许,“是,小的立刻去办。”   “你就不要露面了,交给其他人。”   “是,小的明白。”   *   第二天,路景家旁边的铺子就租出去了,一整个下午都在叮叮当当地整饬。   路景并未在意,毕竟这条街市本就热闹,铺子好租得很。   而且这间都空了半个多月了。   然而两日后,隔壁的招牌挂了出来。   路景看着比他家大一圈的招牌,无语住了。   姜氏不识字,见他表情不对忙问道:“景儿,这写的什么呀?”   路景无奈道:“李秀才钵钵鸡。”   “啊?”姜氏不傻,一听名字就懂了,“这是冲着咱家来的呀。”   “是啊,和上回装穷的男人大概率还是同伙。”   姜氏紧张道:“那他们卖的吃食呢,该不会也要学咱们吧?”   路景点头,“肯定的,吃食我倒不太担心,就怕他们找人来闹事。”   底汤的做法他们就算想扒也扒不出来,更何况,辣椒只有他有。   “娘,咱们雇两个护院吧,不然我怕他们半夜撬门进来偷东西。”   姜氏当然没意见,“成。”   铺子这边离不开人,于是等路二回来,由他陪着,路景去了附近的牙行。   牙人一听他的要求,马上朝后面招呼了一声,很快就有两个高大的男人走了出来。   路景疑惑道:“这么巧吗?”   这两人好像专门在这里等他一样。   牙人脸上闪过一抹心虚,“路老板,今日该你运气好,前头刚走了一个和你同样要求的,这不他俩还没来得及回呢。”   路景:“……”   我信你个鬼。   但他也不是软柿子,人家都追着赶着给他设套了,他当然要泄泄愤。   于是他装出一副着急的模样,“太好了,可我只要一个,这样吧,你俩竞争一下。”   牙人干笑道:“路老板,你方才进门的时候不是说要两个么?”   “他俩看起来身手不错,我觉得一个就够了。”   牙人:“……”   “路老板是主顾,自然您说什么就是什么,您觉得他俩应该如何竞争呢?”   路景急切道:“我没那么多时间,这样吧,两个人趴下,双臂作折角状撑在地上,双腿拉直,谁能做到半个时辰以上就算过关了。”   其中一个备选者一听趴着,语气顿时就轻蔑起来,“就这?”   另一个也不甘示弱,“这么简单,别说半个时辰了,我先做一个时辰吧。”   路景在心里冷笑了一声,平板支撑你还想做一个时辰,一会儿他倒要看看这俩怎么哭。   “那就来吧。”   两人立刻趴下,路景口头指点,直到两人的姿势都无比标准才满意地坐了回去。   这下两人都傻眼了。   明明这么简单的姿势,为何……为何这么累啊?   牙人还在旁边给两人暗示,“这种好机会你们可得抓住啊,路老板可看着呐。”   两人脑门上都开始冒汗了。   路景心里都快笑抽了,偏偏他嘴上还要来一句,“嗯,这才刚开始,两位耐心着些,说好的一个时辰,那就得一个时辰。”   说着他便伸了个懒腰。   趴着的两人:“……”   牙人蹲下去,小声道:“你俩抖啥,这才刚开始呐。”   两人:“……”   要不你自己来试试?   两人拼命死撑。   约莫五分钟过后,路景看着情况差不多,便慢悠悠道:“眼下还余不少时间,我先睡一觉吧。”   他抬眼看向牙人,笑道:“你替我看会儿,等时间到了他俩直接跟我走就是。”   牙人拍着胸脯道:“路老板放心,他俩绝对不会偷懒的。”   话音刚落,其中一个就啪地一声,狼狈地倒在了地上,牙人瞪大了眼睛,只是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另一个也以同样的姿势倒了地。   牙人:“!”   路景忍着笑道:“怎么会这样,不是说好的一个时辰吗,这才……”   他放轻了声音,不可置信道:“这才刚开始啊。”   牙人:“……”   倒地的两人:“……”   路景摇头,遗憾道:“二位实在过于柔弱了,和我的要求不符,唉。”   牙人:“……”   两人:“……”   柔弱?!   “爹,咱们再去别家看看吧。”   路二忍着笑应了一声,“走吧。”   从牙行出来,路二再没忍住,大笑不止,“景儿你是故意的不?”   “是故意的。”   “你觉得他们不对劲?”   “你不觉得太巧了吗?”   路二点头,“是太巧了些,镇子北边还有一家牙行,去瞧瞧?”   “不了,先回去吧。”   这对手反应挺快的,说不准另一家也被买通了。   回家的时候路景把能带走的都带走了,就怕隔壁使坏。   接下来几天都是这样。   消息终于还是传到了颜府。   关胜拼命忍着笑道:“殿下,景哥儿整人可真有一套,宋开那两个柔弱的打手现在可是在道上出了名了。”   秦川轻抬眼看过来,“你们能撑多久?”   关胜笑容瞬间消失,心虚道:“关肃可以撑两个时辰,我们几个差不多一个时辰吧。”   没等秦川开口,他就抢着道:“殿下,我们会加紧练习身手,不会误您的事。”   秦川不置可否,“选两个身手好些的给路景。”   “殿下,人已经选好了。”   秦川看了他一眼,“不错。”   关胜松了口气。   *   有了秦川的帮忙,路景就不用愁了。   又过了两日,李秀才钵钵鸡开业了。   来买钵钵鸡的客人看着这硕大的招牌,好奇道:“他家也卖钵钵鸡?景哥儿,这是你家里人开的铺子吗?”   路景摇头,“不是……”   他正要解释,话茬就被上次亲眼见过装穷那一幕的客人接了过去,“肯定是上回那伙人,冲着搞垮景哥儿铺子来的,景哥儿你可得小心些。”   路景朝对方投去感激的一瞥,笑道:“我知道,多谢提醒。”   在了解情况的客人的科普下,很快大家都知道路景叫坏人盯上了。   “真不要脸,还李秀才钵钵鸡呢,你倒是给我弄个秀才来瞧瞧啊。”   隔壁还真弄来了个秀才。   这位李秀才站在铺子门口,笑意盈盈道:“诸位父老乡亲大家好,我叫李文滨,得蒙考官看重,今年有幸考中了秀才。钵钵鸡是我家好几代传下来的手艺,今日头一天开业,大家尽可以来品尝味道,不收银子。”   “哦对了,诸位家若是有读书人,想考试的,都可以来我的铺子,大家在一块儿研讨学问也轻松些嘛。”   众人一听都不说话了,连刚才骂他不要脸的人也都安静了。   路景笑眯眯道:“大家都去尝尝味道吧,既然是祖传手艺那肯定很不错的。”   这里好些都是他的熟客,心里想但不好意思当着他的面去,路景还不如做个大度的样子,给熟客留个好印象。   不过最关键的还是路景对自己的味道有信心。   什么祖传的手艺,除非李文滨跟他一样是穿越者。   人前笑眯眯,人后气的骂人。   姜氏担忧道:“景儿,那个李秀才会不会也看过你那本书,那他做出来岂不是和咱们一模一样?”   “不会。”路景摇头,笃定道。   今天路夫子钵钵鸡客人自然就少了很多,倒是隔壁门前热热闹闹。   乍一看,路过的还以为路夫子搬家了。   结果再一看,居然是另一家钵钵鸡。   而且一打听,人家还免费。   钵钵鸡好些人都吃过,都知道味道很不错,大家下意识以为这家的味道也和路景家一样,于是纷纷都挤了过去。   关胜也挤进去要了一份。   “这不就是直接抄你的,一模一样啊。”   路景一看还真是,连陶罐的颜色都一样,不过把里面的串串取出来细看就能发现问题了。   食材处理的不如路景细致,鸡片上还带着细碎的骨头,底汤也是红色,但一看就不如路景的香。   关胜吃了一口,然后呸呸呸全吐了。   “难吃死了。”   路景也吃了一串,客观来讲,特别难吃倒还算不上,但确实有一种非常明显的山寨感。   和他的比,就是盗版和正版既视感。   姜氏拿手扒拉了一下竹签,疑惑道:“这些食材都不便宜,他不收钱能做下去吗?”   路景笑了一下,“且看吧,看他能撑几日。”   姜氏想了一下,“咱们要不要你也把价钱降一降?”   “不行,咱们的价钱本来就不高,再降就没得赚了。”   “也是。”   隔壁开业第一日,路景的钵钵鸡几乎没怎么卖出去,但酸辣鸡脚、凉皮凉面,还有饮料那些都没受影响。   第二天路景把所有的吃食都减了半,姜氏本来还不解,结果就发现隔壁也开始卖酸辣鸡脚了。   照这样下去,想必自家的吃食都会出现在隔壁。   路景索性也不想着出新品了,就紧着原来几样卖。   连着半个月,隔壁都在做免费活动。   路景这边除了冰镇饮料卖的依旧很好,甚至还比以前更好,其他东西基本已经卖不动了。   不过路景完全不着急,他甚至还趁机推出了好几种新的饮品,还设计了一个自家的logo,请关肃牵线,订做了一批杯盘碟子,给铺子来了个大换新。   屠户夫妻俩用着崭新的杯子喝着新口味饮品,四只眼睛盯着隔壁来来往往的客人,没好气道:“还不收银子呢,我倒要看他能做到几时。”   “这回他们就是冲着景哥儿来的,宁愿自己赔本也要让景哥儿做不下去。”   “真缺德。”   屠户娘子关切道:“景哥儿,你有啥打算啊?”   路景笑了一下,“你们尝过他家的吃食吗?”   两人齐齐摇头。   作为路景的好友,他俩连隔壁的边都没沾过。   “我尝过。”   两人惊讶地睁大了眼睛,景哥儿这格局!   路景笑道:“他们好像误以为钵钵鸡就是要口味重,但是辣味又做不出来,所以只能拼命往咸了做,不然你们以为我这边为什么饮品卖的这么好。”   隔壁背后那位财力肯定不虚,但冰块这种东西却不是有钱就能弄来的,但路景有硝石,这就不一样了。   算起来其实饮品的利润比钵钵鸡还要高一些,而且只卖饮品还轻松,这几天他睡的都比以前多了。   屠户夫妻俩听他说完都笑得不行,“还是你有法子。”   “隔壁赔钱赚吆喝,你趁机多卖饮品,哈哈他们要是知道了还不得呕死。”   路景笑的意味深长。   三人说话间,突然两个年轻男子合力扛着一块大牌子走过来,两人皆是一张喜气洋洋的脸。   屠户娘子坐直了身子,“那是什么,该不是隔壁又作妖了吧?”   屠户也跟着直起身子看过去,眼神里满是警惕。   但路景却笑的十分轻松,“二位别着急,那是我做的。”   等两人走近,屠户夫妻俩总算看清了上面的字,然后两人都笑得直不起腰来了。   只见那块木板子上写着硕大的几个字:感谢李秀才钵钵鸡送来的流量,今日路夫子钵钵鸡合计卖出饮品三百一十九杯。   李文滨听见外面的笑声,还以为又来了一波客人,忙起身出来迎,结果一眼就瞧见了这张气人的牌子。   李文滨:“……”   路景仔细打量他的表情,其实他心中已经知道李文滨不可能是同他一样的穿越者,眼下便彻底得到了验证。   刚巧隔壁又出来两个买饮品的客人。   路景施施然走过去,在李文滨的瞪视下,公然提笔把那个三百一十九划掉,改成了三百二十一。   李文滨:“……”   屠户夫妻俩都快笑抽了。   路景指挥着两个颜府的小护卫把牌子摆放在了门口最显眼的位置,并且交代他俩实时修正数字。   李文滨气的脸通红。   路景就躺在凉棚下睡觉,其实他根本没睡着,但这副悠闲的姿态可又给李文滨和宋开气了个够呛。   不知道过了多久,原本喧闹的四周突然安静了下来,路景察觉到似乎有人在身边坐了下来。   他以为是姜氏,便伸出手去,软声道:“娘,扶我一把,我睡的腿麻了。”   姜氏并未来扶他,他只能又把手伸了些,摸索着抓住了姜氏的手。   只是这手好像太大了些,比他的整整大上一圈,而且骨节分明,手指瘦削却一点都不弱。   路景在人家手上摸来摸去,嘴里还迷迷糊糊道:“娘,你的手怎么变大了。”   耳边突然响起一个带着笑意的戏谑声音,“你再摸下去我可要说你非礼了。”   路景愣了一下,然后刷的睁开眼睛。   他的手还搁在秦川掌心。   路景嗖地缩回手。   “你,你怎么来了?”   “听说你让人欺负了,我过来瞧瞧。”   路景瞪他,“你是来看我笑话的吧。”   “怎么会?”秦川视线落在那张巨大的木牌上,笑道:“你这不是回击的挺好的?”   路景小小的得意了一下。   安静片刻,秦川突然道:“你不用过去看看么,你家东西好像不够卖了。”   路景下意识转头看过去,只见姜氏正在拼命喊他的名字,其他客人也都在焦急地看着他。   路景:“!”   不是吧,他是聋了还是瞎了啊,这么大动静都没感觉的吗?   他所有的注意力都让颜夫子一人抢走了?   不是吧?   好在有秦川在,大家也没发现他的异常,毕竟秦川一出现,所有人都开始晕乎了。   路景刚一起身就险些歪倒,双腿如万针刺挠一般又麻又痒。   秦川伸手接住他,低声道:“能走吗?”   路景能感觉到,他这一扶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到了他身上。   “没事。”   慢吞吞走过去的时候不小心瞥见木牌上的数字,路景赫然发现已经超过四百杯了。   这还是在饮品不够的情况下。   除了隔壁送来的流量外,这里面肯定还有一大部分是因为秦川。   他往门口一坐,隔壁的免费吃食好像都没那么吸引人了。   不知道为什么,路景觉得有点骄傲,又有点酸酸的。   到底要怎么追一个万人迷啊?   方才秦川扶路景的那一幕刚巧被路大和李氏看见。   自从听说有人抢了路景的生意之后,两人可高兴坏了,这种热闹当然要凑,于是这几日两人日日都带着路光宗来隔壁吃免费的钵钵鸡。   本来以为可以落井下石一波,结果路景看起来淡定得很,这让两人十分不甘。   今日来之前两人商量着无论如何都要刺激一下路景和姜氏。   结果兴冲冲地赶过来,又让他们瞧见了刚才那一幕。   李氏啐了一声,酸溜溜道:“不知羞耻,大庭广众之下和男人拉拉扯扯。”   路大却没附和她。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看见秦川,对方甚至都没往他这边瞥上一眼,但他已经察觉到了危险。   那是人常年居于高位才有的威压感。   李氏捣了他一把,没好气道:“你瞧什么呢?”   她的注意力都在路景身上,还没发现那人是秦川,倒是路光宗抖抖索索地说了一句,“娘,娘,是颜夫子。”   李氏:“……”   “颜夫子咋了,颜夫子不也是男人,路景和他拉拉扯扯就是不知羞耻。”   路大瞪了她一眼,“你闭嘴。”   “我说错啥了,我……”   李氏后面的话直接卡在了嗓子眼里。   因为秦川看过来了。   路大推了她一把,“走,快走。”   李氏被他一把拽走。   三人走到隔壁坐下,路大寻了个隐蔽的位置悄悄往这边看。   秦川扯了扯嘴角,丝毫不把这人偷偷摸摸的观察放在眼里。   钵钵鸡很快端上来,三碗,一人一碗。   路光宗下意识吞了口口水,小脸皱成一团,“娘,我今儿不想吃了。”   已经连着吃了好几日了。   李氏瞪了他一眼,“不要银子的东西,不吃白不吃,多吃点。”   为了省银子,他们每次来李秀才这儿都跟没吃过似的狂吃一顿,这样回去就不用再吃东西了。   路光宗又看了眼他爹,试图寻求他爹的帮助,结果他爹根本不搭理他。   “娘,我肚子疼。”   每回读书的时候,路光宗都要说这句,所以李氏根本不当真,还敲了下他的脑袋,“快点吃,别说话了。”   路光宗看了眼对面路景的铺子,眼巴巴道:“娘,我想喝冷泡茶,大家都说冷泡茶好喝。”   “喝什么喝,路景就是一个不知廉耻的东西,他卖的东西你也敢吃,不怕变得跟他一样吗?”   路光宗吓得不敢说话了。   路景忙完出来,秦川还安静地坐在那里等他。   “你怎么还没走?”   秦川失笑,“旁边这家背后的人查到了,想知道吗?”   路景:“……”   “你等我一下。”   他立刻飞奔回去,倒了两杯冷泡茶端过来,笑的一脸讨好道:“想知道想知道,你快说。”   秦川修长的手指在杯壁上轻轻划过,指尖便沾上了一滴晶莹的水珠,衬着他漂亮的手指和艺术品似的。   路景努力让自己的注意力不要偏,“到底是谁啊?”   “还记得上次去县衙的时候,那个商人吗?”   路景恍然,“是他啊。”   秦川点头,“嗯,他叫宋开,在府城经营着一家酒楼,近些年一直被另外一家压着,急需新菜单来扳回一局。”   “难怪。”   路景舒服地躺回竹椅里,“他这回可要赔惨喽。”   秦川笑了一声,“你还是要当心些,说不准他会给你使绊子。”   路景点头,“知道。”   两人说话的时候,好些人都在往这边看,路景被看的不好意思,便轻咳了一声,一本正经道:“我上次教你的除法,你会了吗?”   “你要考我吗?”   “当然。”   路景十分虚伪地出了几道题给秦川,秦川全都答出来了,而且答得很快。   路景又问了几个关于学生的问题。   “还有吗?”   路景摇头,“没有了,都问完了。”   秦川没忍住笑出了声,因为围观者众不好意思,所以努力装出一本正经模样的路景,还真有些可爱。   *   晚上铺子打烊后,李文滨就带着这段时间的账本去客栈里找宋开。   宋开一见他就迫不及待问道:“今日如何?”   李文滨眼里闪过一抹心虚,他耍了个文字游戏,没提路景饮品卖爆的事,只道:“路夫子家的钵钵鸡照旧没人买,只能卖饮品。”   “很好。”   宋开很满意,但一翻开账本他的眉头就皱的死紧,“今日怎的花了这么多银子?”   “宋老板,是你说随便客人吃,吃多少供多少,现在咱们铺子里的客人越来越多了。”   宋开沉着脸想了好一会儿,然后恨声道:“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明日你叫两个人……”   李文滨迟疑道:“宋老板,我好歹也是个秀才,做这种事不太好吧,万一路景报官查到我头上,那我就完了。”   “你把心放肚里去,县太爷还没上任呢,如今县衙里都是我的故友,他要报官就让他报去,只要他敢报。”   李文滨还是有些迟疑,但等宋开拿出银子后他就立刻不迟疑了。   翌日下午。   路景照旧忙着做饮品,外面已经排成了一条长长的队伍。   大家都知道隔壁李秀才家的吃食特别咸,所以去之前习惯先来路景这儿买杯冰镇饮品。   有些人甚至还会买两杯三杯,反正隔壁李秀才家吃食不收钱,省下来的钱正好花在路景这里。   有客人悄悄对路景说,“景哥儿,我去他家就是冲着不花钱,其实我心里还是喜欢你的钵钵鸡,李秀才的手艺比起你可差远了。”   后面的客人听他这么说,立刻也道:“我也是,我多买一杯饮品,景哥儿你可别生气。”   路景笑,“怎么会生气呢,钱是你们自己的,你们想在哪里花就在哪里花呀,不过李秀才钵钵鸡实在太咸了,你们还是少吃些吧。”   “其实我也觉得咸,但这不是不花钱嘛,不吃总觉得亏大了。”   “我再吃一回,明日绝对不吃了,不晓得为什么,这几日总觉得有些肚疼。”   旁边的木牌子上又开始实时播报了。   李秀才盯着上面的数字看了许久,他心中仍旧游移不定,但一想到宋开说只要做完今日这件事就额外多给他十两银子,便干脆一咬牙一跺脚下定了决心。   反正正如宋开说的那样,县太爷都没上任呢,路景就算报官也没用。 第32章   “掌柜的, 把你家的桃子酒给我来两杯。”   路景下意识朝那人看过去,镇上人一般都叫他景哥儿,叫掌柜的极少。   他现在对任何一丝异样都很警惕。   等路景把两杯桃子酒递过去, 那人往里看了一眼,又道:“这冰也太少了吧,天儿这么热, 掌柜的再加点儿呗。”   旁边的熟客惊讶道:“这冰还少啊,你是来吃冰的还是来喝桃子酒的?”   “你管我吃什么, 我就爱冰多的,不行吗?”   “你这人……”   见两人马上要吵起来,路景赶忙道:“别生气别生气, 咱家冰的确已经给的不少了,再往里加的话桃子酒的味道被冲淡就没那么好喝了。”   那人还是不乐意, “掌柜的别小气嘛,人家隔壁李秀才家还不收客人的银子呢,你这儿连块冰都舍不得,怎么和人家争啊?”   路景笑容不变,“你若是坚持的话,那我额外赠送你一份冰块吧。”   作为卖家, 他还是多提醒了一句,“虽然天气热,但冰块吃多了也伤身,若是腹痛可就不好了。”   那人把两杯桃子酒连带着那份冰块一块儿拿走,然后冲路景哼笑了一声。   刚才和他险些吵起来的客人凑上来, 愤愤道:“什么人哪, 说话也忒不客气了。”   路景冲他笑了一下,“消消气, 我也多给你加些冰块。”   “不用,味儿冲淡了不好。”   “成。”   路景朝门口处看了一眼,小七立刻跑过来,“景哥儿怎么了?”   “帮我看着点方才加冰的那位。”   小七点头,“景哥儿觉得他有问题吗?”   “也不一定,就防着点。”   “知道了。”   那人在门口处看了一圈,然后走到离隔壁最近的一张桌前坐下。   这边路景继续招呼客人。   大约一刻钟过后,耳边突然听见扑通一声,连带着噼里啪啦一连串的动静,路景耳尖地听见了竹筒砸到地上的声音。   所有人立刻朝动静的来源处看过去。   路景心下一惊,“小七,怎么了?”   小七本来要冲过去扶人,现在一听路景喊便转身往回跑,旁边的小八反应极快,立刻接替他冲了过去。   “景哥儿,方才那位加冰的客人突然倒地,手捂腹部,像是肚疼。”   “走,去看看。”   路景把手头的工作交给姜氏,然后自己快步走出了店铺。   等路景过去的时候,那边已经被围满了。   路景大声道:“劳烦大家让一让,别挤在这里。”   倒地那人一听见路景的声音,忙提高了音量,“哎呦,哎呦,我这肚子好疼啊,快来个人扶我一把呦。”   小八立刻伸出手,但那人完全不理会,还在自顾地哼着。   路景挤进去看了他一眼,关切道:“这位大哥,你现在能起来吗?”   男人怒道:“你还来假惺惺,我来的时候都好好的,就是喝了你家的桃子酒,这肚子才疼起来了,肯定是你家的桃子酒有问题。”   路景给小八使了个眼色。   小八会意,立刻弯下腰去,看似关切实则强势地把男人给拎了起来。   “哎呦,哎呦,别拽我,我肚子可疼着呐。”   小八伸手在他上腹部按了一下,“这里疼吗?”   “疼,疼死了,哎呦,你想干什么呀?”   小八手部往下移了一点,“这里呢,疼不?”   “疼,这里更疼,你松开。”   小八接着又挪移了几个位置,男人每回都说疼,嚎的声音还越来越大。   路景和小八对视一眼,小八冲他点了点头。   旁边不明就里的客人纷纷道:   “莫不是中了暑气吧,这天儿确实太热。”   “瞧着不像,中了暑气的人通常脸色很白,我瞧着他一点都不白嘛。”   “那是咋回事?他方才吃啥了?”   男人一听,立刻来劲儿了,“也没吃啥,就是喝了两杯路夫子家的桃子酒,路夫子人好,还特地帮我多加了些冰。”   “那肯定是冰吃多了。”   “景哥儿给他弄些热水来吧。”   小七已经端过来了,“大哥,你先喝一口,我们已经叫人去请大夫了,这冰啊确实不能多吃,寒气入体就是你现在这样。”   后面一位客人大声道:“方才他非要加冰,景哥儿劝了也不听,只能额外给他添了一份,这下好,吃坏了吧?”   男人仰着头,气冲冲道:“你休要胡说,我肚疼可不是因为这个。”   “那你是因为哪个?”   男人看了眼路景,然后高声道:“定是因为路夫子的冰有问题,我听说那些有钱人家里的冰窖储的冰都是塘里沟里的冰,根本不能进嘴,路夫子这冰肯定也是吧。那塘里沟里还不晓得有多少脏东西,吃进肚里能不肚疼吗?”   路景嗤笑了一声,原来今日这一出是冲着他的冰来的。   大家全都看向路景。   “景哥儿,我记得你这冰是颜夫子赠的吧?”   “颜夫子家的冰,那应当没问题吧。”   先前路景说冰是颜夫子给的,只是为了好解释,其实这些进嘴的冰全部都是硝石制成。   但他不想把硝石制冰的事说出去,尤其是当着闹事者的面。   于是他笑了一下,淡定道:“请大家放心,这些冰绝不是塘里沟里的,我们自己也吃,而且这么久了,大家吃出问题了吗?”   “是啊,镇上这么多人日日都吃,一个都没肚疼,咋就你疼?”   “该不是装的吧?”   男人急了,嚷嚷道:“路夫子给你们什么好处了你们这么向着他,我就是吃他的冰吃出的问题,你们瞧着办吧。”   小八冷不丁在他腹部按了一下,男人条件反射往后一缩,动作敏捷得很。   小八笑道:“这回不疼了吗,怎么不喊了呢?”   男人:“……”   男人脸皮也是厚,紧接着就扯着嗓子嚎了起来,引得围观的人越来越多。   李秀才挤进来,一副情真意切的模样,“这是怎么了,叫成这样怎的也不叫个大夫来瞧瞧呀?”   有客人答:“已经叫了,还在路上。”   “这也太慢了,在下正好懂些医术,不如我先来替你诊一脉吧。”   男人急切地抓住他的手,“太好了,李秀才你快替我瞧瞧,看看是不是他家的冰有毒。”   李秀才看了眼路景,惊讶道:“路夫子一个开门做买卖的岂会做这种下三滥的事,定是你想多了。”   一边说一边伸手去搭脉。   片刻后,他微微睁大双眼,似是震惊到了极点,但他并未直接开口,而是又去看了一眼路景。   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路景:“……”   演技真不错。   男人急道:“李秀才,你快说话呀。”   旁边围观群众也急了,纷纷开始催促,“是啊,快说呀。”   “该不是真中毒了吧?”   李秀才似是斟酌了一番才开口,“单从脉象上来看,兄台你的确中了毒。”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   男人高声道:“我就说他们的冰有问题,我来的时候还好好的,吃完他家的冰就中了毒,是谁的问题还用问吗?”   “景哥儿,这到底怎么回事啊?”   “怎么会有毒呢,我们都吃了呀,我们怎么没事?”   李秀才摇头,“这个在下也说不清楚,兴许是他得的恰好是带毒的冰,毕竟塘里沟里什么都有嘛,谁也说不清楚。”   “唉,这事儿其实也不能怪路夫子,冰里有什么他事先也不知情。”   路景:“……”   好好好,这么玩是吧?   他笑了一声,“其实我这里也有通医术的……”   他本来想随便把小七还是小八推出去,结果话还没说完忽然听见小七兴奋的一声:“我们家夫子通医术。”   路景以为他说的是自己,到嘴的话便打了个转收了回去,“实不相瞒,我确实懂些医术,不如也让我替他瞧瞧?”   “还是我来吧。”   路景一愣,下一刻手臂就被人轻轻扯了一下,然后面前就多了一个高大的身影。   “你,你怎么来了?”   秦川冲他笑了一下,“刚巧路过。”   路景:“……”   李秀才行了个拱手礼,强压住心虚道:“阁下想必就是颜夫子吧,果然闻名不如见面,幸会。”   秦川随意扫了他一眼,仿佛在看路边一粒尘埃。   李秀才脸色瞬间沉了下去。   秦川伸出手,没什么情绪道:“请伸手。”   男人下意识就乖乖配合了,伸出来才意识到不对,立刻便想缩回去。   但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眼前这位颜夫子明明一派的云淡风轻,但他就是收不回去,怎么使劲都不行。   于是在围观群众看来就是他很听话地在配合。   李秀才眉头紧皱。   秦川很快便收回手。   小七立刻递上丝帕,秦川接过仔细地擦拭着自己的手指。   男人敢怒不敢言。   谁都不敢催秦川,只有路景敢,“如何,他到底怎么了?”   秦川随手把丝帕丢给小七,然后看着路景道:“中毒没瞧出来,但他体虚十分严重,因此额间一直在冒冷汗,怕是活不长久了。”   “你说什么?”男人暴跳如雷。   路景指着他的额头,认真道:“真的耶。”   男人:“……”   秦川眼底闪过一抹笑意。   李秀才故作镇定道:“颜夫子你有所不知,在你来之前在下也替他诊过脉,他的确中了毒。”   秦川抬眼朝李秀才钵钵鸡门口看过去,“你既懂医术,为何瞧不出来你这些客人病了呢?”   这话一出,李秀才钵钵鸡的客人们顿时慌了,“什么?”   李秀才也变了脸色,“颜夫子,这种事情怎么好信口胡说,你好歹也是读书人,怎么……”   话还没说完,众人突然听见一声惊叫。   路景第一反应是这声音好熟悉,等看清对面情形时便反应过来。   原来是李氏。   李氏慌里慌张地跪在地上,抱着翻来覆去表情痛苦的路光宗,一脸惊惧。   “娘,娘,疼,疼,好疼。”   路大在旁边忙乱地打转,突然他想到了什么,朝秦川冲过来,“颜夫子,求你看看我家光宗吧。”   秦川倒没说什么,直接抬脚走了过去。   围观群众赶紧把李氏拉开,给秦川让出空间。   李氏看了眼旁边的路景,咬了咬唇,心里不甘但又没办法。   “颜夫子,我家光宗到底咋样?”   秦川淡声道:“他近来是不是吃了许多过咸的东西?”   李氏倏地瞪大了眼睛。   路大赶紧点头,“是,就是这家李秀才钵钵鸡,吃了有一阵了。”   秦川点头,“他便是吃太多过咸的东西引起的腹痛,孩子体弱些,所以反应比大人快,倘若再吃下去,你们也会同他一样,甚至出现更多的问题。”   “啊?”   “难怪我这几日一直腹痛,我还以为是累的呢。”   “我也是,原来是因为李秀才家的钵钵鸡。”   “日后可不能再吃了。”   “颜夫子,我们都吃了这么久了,要不你也给我们诊诊吧?”   “对啊,颜夫子,你就替我们诊诊吧。”   小七高声道:“来了来了,大夫来了,我们路夫子已经替大家把诊金付了,大家都来诊一诊吧。”   众人一看,发现路景请来的居然是镇上最好的医馆和春堂的大夫,于是个个都迫不及待地挤了过去。   大夫先诊治了路光宗,说的话和秦川一模一样,然后给开了个方子。   小八一把拽住意欲逃跑的男人,笑眯眯道:“这位大哥别跑啊,大夫都来了你跑啥?”   说着他就把人拎到了大夫面前,男人被迫伸出手去,一脸土色别提多难看了。   大夫诊了许久,然后斩钉截铁道:“你没有中毒,但你可是时常冒虚汗,尤其是夜间?”   小八立刻帮着答,“的确如此。”   大夫刷刷开单子,“你体虚的厉害,这个年纪实在不多见,我给你开个方子你试试吧。”   小七像是生怕别人听不见似的,大声道:“大夫,他该不是肾虚了吧?”   大夫认真道:“没错。”   男人:“……”   两间铺子前乱成一片,大多数人在排队等着大夫给自己诊脉,还有一部分人气的在骂李秀才。   李秀才看了眼这边没控制住的同伙,见实在没有回转的余地,只能灰溜溜地躲进了铺子里。   他以为这事到这里就算结束了,然而并没有。   路景问秦川,“新任县太爷上任了吗?”   “你想报官?”   “对。”   “应当快了,你报吧。”   路景便放心地报了。   很快镇上的巡防组就过来把李秀才还有那个闹事的男人一并带走了。   秦川看了眼小七,小七立刻跟了过去。   有人壮着胆子走过来,问道:“颜夫子,你家的冰真的是塘里沟里的吗,方才那人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   秦川笑了一下,“当然不是,我府里的冰是由井水冻成,你们可以放心。”   他一句话就叫所有人打消了疑虑。   *   这一出闹剧总算是结束了。   第二天路景高高兴兴去学堂上班。   但他惊讶地发现除了路元,其他学生看他的眼神都变了。   除了尊敬、喜爱以外,还多了几分惧怕。   路景:“?”   找了个机会,他偷偷把路元带到一个角落里,“元元,他们怎么了?”   路元捂着嘴巴小声道:“哥哥,你收拾那两个坏人的事情我们都知道啦。”   “哪两个坏人?”   他最近遇到的坏人有点多。   “就是牙行里那两个呀。”   路景:“……”   哦是平板支撑。   “这事儿怎么了?”   路元叹了口气,“大家都担心你会这么对我们。”   路景:“……”   回到课室。   路景站在讲台上朝下面看了一圈,每一个被他看到的学生都赶紧低下了头。   路景觉得好笑,干脆咳了一声,“我的事你们应该都听说了吧?”   学生们头低的更低了。   路景差点没崩住,“这事儿提醒了我,你们现在每日里只读书,想来定然也十分柔弱,这可不行。”   学生们瑟瑟发抖。   连路元都开始害怕了。   哥哥整坏人的姿势他悄悄试过,他没好意思告诉别人,他其实比那两个坏人还要柔弱。   其实他的同窗们和他的想法都一样,也就方晁好点,但也没脱离柔弱太远。   “所以我决定带你们上一回体育课。”   路元举手,“夫子,什么是体育课?”   “就是锻炼身体,强身健体的课。”   路元嗖地把手收了回去,一听就很可怕呢。   “走吧,跟我出去。”   学生们垂头丧气地跟在他身后。   半路碰见关肃,“路夫子,这是去哪儿?”   “带他们锻炼锻炼。”   关肃眼睛一亮,“我可以去观摩吗?”   路景点头,“正好,你来帮我记动作。”   “好。”   等路景带着大家在竹林中找着一块儿合适的地儿时,关胜小五小六他们已经收到消息,全来了。   学生们更害怕了,这么多夫子看着,可别想偷懒了。   而且大家一起,要是自己先趴下,那可就丢死人啦。   于是个个攥着小拳头给自己打气,绝对不可以趴下。   其实别说他们,夫子们也紧张,要是景哥儿叫他们比试,他们也是丢不起那个人的。   但路景却道:“我今天要教你们的呢,是广播体操。”   学生们一愣,不是平板支撑?   “劳烦肃夫子替我记下动作,方便后面的教学。”   关肃已经拿着纸笔站好,“没问题。”   路景先简单地做了个拉伸,然后开始第一节 ,他做的时候还给自己打了节拍,一招一式都做的非常标准。   所有人都看呆了。   好几次关肃都差点忘了记录动作。   “这是第一节 ,伸展运动,现在你们跟着我做,我只教一遍啊。”   学生们这会儿个个脸上都笑开了,这广播体操可比平板支撑简单多了,也有意思多了。   路景带他们做的时候,除了关肃以外的其他几个夫子也都跟在后面练习,反正平日里也都跟学生们一块儿上课,习惯了。   “第二节 ,扩胸运动。”   “第三节 ,……”   ……   路景一口气把八节全教了,“好了,以后你们自己练习吧。”   大家一块儿蹦蹦跳跳开心死了,竹林中洋溢着欢快的气氛。   路景跳出了一身的汗,这样子去铺子里肯定是不行的,于是他问关肃,“我能在你们府上洗个澡吗?”   “景哥儿要沐浴?”   “对。”   “当然可以,只是你的衣裳……”   路景随口道:“你们几个的衣服随便借我一套就成,我穿完就还给你们。”   他又忘了自己是哥儿了。   关肃大惊失色,“这怎么行,这样吧,我叫人去成衣铺子里买一套。”   “不用,要不……”   路景眼转子转动两下,小声道:“你们夫子衣裳多,有没有没穿过的,借一套?”   关肃:“……”   他想了一下,“我去问一下。”   路景点头。   他趴在书房门口偷偷听里面的对话。   关肃说完以后秦川似是微愣了一下,“他自己说的?”   “夫子,景哥儿还要赶去铺子里做买卖,此刻去成衣铺子里买怕是有些赶不及。”   路景偷笑,关肃好样的。   秦川看了眼门口的方向,失笑,“去吧。”   “是。”   就这么把衣裳骗到手了。   只可惜不是穿过的。   路景晃晃脑子,提醒自己注意人设,他现在可是个哥儿,得收着点儿。   可别把人吓跑了。   最近锻炼初见成效,路景胸口多了一层薄薄的肌肉,因为锻炼和饮食的关系,他的皮肤变得越发的细腻莹白。   路景把外袍稍稍扯了扯,露出胸口一点皮肤,像是无意中露出来的一样。   然后他去了书房找秦川。   路景看起来和平常没什么差别,只除了脸上多了两团红晕,不知是被热气熏的还是害羞的。   秦川看了他一眼,然后迅速移开视线,“你怎么来了?”   路景走到他身边去,“今天不练字吗?”   秦川:“……”   路景在他身边坐下,因着这个动作外袍愈加往两边散开,因着他腰带没系紧的缘故,两肩处的外袍还在缓慢地往下滑。   路景好像并未察觉。   他只是认真地看着秦川,似乎如以往一样期待他能说出不用二字。   终于——   “不用,你早些回去吧。”   路景:“……”   他假装没听见,右手执起笔在纸上开始习字。   他耐心地写了一会儿,结果秦川一点反应都没有。   路景拿余光瞥过去,发现对方正在心无旁骛地读书。   路景:“……”   他把笔一丢,没好气道:“不练了,我走了。”   秦川眼里难得的带上了一丝疑惑。   等路景离开后,他把关肃叫进来,吩咐道:“去成衣铺子里买几身路景能穿的衣裳回来,多买几身。”   他的衣裳对于路景来说还是太大了,方才一直不停地往下滑,偏偏他还不知如何提醒,提醒了总觉得有些孟浪。   *   府城这边,李秀才直接被押送进了大牢。   可能是因为宋开的关系,牢狱里的狱卒都对他不错,还一口一个李秀才地叫着。   李秀才便越来越自如,想着要不了几日自己就能被放出去,结果一连等了五日,外面都没有任何动静。   他实在忍不住了,抓住一个路过的狱卒就问道:“牢头大哥,外面如何了?”   他实在太过急切,都没发现眼前这位狱卒他根本没见过。   狱卒不耐烦地把他甩开,“干什么,外面如何关你何事?”   李秀才愣了一下,“宋老板呢,他什么时候来?”   “什么宋老板?”   “就是宋开宋老板。”   狱卒笑的意味不明,“你说他啊,快了,马上就来了。”   李秀才顿时放心了,只要宋开能进来,那就说明问题不大,他一定能把他从牢里救出去。   于是又这么干等了三日。   第三日夜里。   李秀才正靠着墙面休息,突然听见一阵吵吵嚷嚷的动静,他立刻睁开眼睛朝外看去。   很快就见几个狱卒过来,他们身后似乎还带着一个犯人。   还没来得及思考,耳边就听见一声撕心裂肺的:   “你们凭什么抓我,我犯什么事了?”   李秀才惊恐地瞪大了眼睛,这声音分明是宋老板。   他怎么也进来了?   他进来了,那自己怎么办?   狱卒冷笑一声,“你犯什么事了,你和冯承德官商勾结吃了朝廷多少利益,还有,你自个儿想想,你手里多少条人命?远的不说,王老四总是你杀的吧?”   王老四就是上回在路夫子钵钵鸡门口闹事的男人。   当时李秀才被关进来的时候王老四也一块进了来,但第二天他就出去了。   李秀才当时就觉得奇怪,没想到他居然被宋开杀了。   只是不知道宋开是没想着杀他,还是没来得及杀他。   李秀才往后退了一步,直觉告诉他是后者。   “不是,”宋开此刻全没了往日里作为富商大贾的傲气,说话时甚至带着颤音,“不是我杀的,我没有杀人,我也没有贪朝廷的利,都是冯承德干的,和我无关。”   后面的狱卒狠狠推了他一把,“是不是和你无关要等咱们县太爷裁夺,你喊破喉咙也没用,赶紧进去。”   李秀才绝望地瘫坐在地。   新任县太爷竟这么快就上任了。   他完了。   *   双集镇这边已是夏末。   中午的时候天气依旧很热,但早晚已经有了秋的凉意。   路景这段时间也非常忙碌,关胜上回帮他种的辣椒都出苗了,他时不时就跑过去看一眼。   秦川前面送的辣椒快用完了,他急需新的补给,所以非常上心。   自从李秀才被抓走后,隔壁的铺子就空了下来,一直没人来租。   眼下天气慢慢变冷,路景便干脆把隔壁也租了下来,摆放了很多桌椅,到时候卖麻辣烫火锅这些可以堂食。   他在忙的时候秦川也没闲着。   他回了一趟京城。   他不在府里的时候,路景一次也没去过书房,每次都是上完课就走。   颜府里好像一下子就冷清了起来。   晚上路景趴在窗边写字,他用的就是秦川上次送他的笔,右手边熏着秦川送的线香,左手边还摆放着他用蒸馏器蒸出的竹子香水。   整间屋里都是竹子的香气。   路元推门进来,疑惑道:“哥哥,你不开心吗?”   路景看了他一眼,“没有啊。”   路元走过去,盯着他哥哥写的颜夫子的名字看了一会儿,突然一脸天真道:“哥哥,你想颜夫子了吗?”   路景一秒破防,“没有的事,我想他干嘛?”   “那你为什么一直在写颜夫子的名字。”   路景:“……”   路元叹了口气,“其实我们也想颜夫子了,但我听胜夫子他们说,颜夫子这回回去是为了说亲。”   “什么?”   路景轻咳了一声,“你细说说,胜夫子咋说的。”   “是方晁和我说的,他无意间听见胜夫子和小五夫子说话,好像颜夫子爹爹病了,所以要趁着这阵子给他说亲,不然后头就要守孝三年啦。”   路景:“……”   路元天真道:“所以等颜夫子回来,我们就有师母啦。”   路景:“……”   他把笔一丢,纸随便一揉,线香也掐了。   “哥哥,你不写了吗?”   “不写了,睡觉。”   睡觉自然是睡不着的,路景翻来覆去想着颜夫子说亲这件事。   虽说这个时代男人可以三妻四妾吧,但要他当这三妻四妾的其中之一,他肯定是不愿意的。   可人家凭啥为他放弃呢。   而且颜夫子应该还是个富二代,看看镇上的人就知道了,真正的有钱人一般都不愿娶哥儿,还是会选女子。   话再说回来,人家颜夫子还不知道对他有没有那个心思呢,他想这么多有啥用。   *   除了路景日子过的平静以外,其他人好像都在吵闹不休。   比如闫家。   闫家儿媳妇儿肚子一直没动静,闫家的可急坏了,整日里撺掇着自家儿子休妻另娶。   闫家儿媳妇儿起初还做小伏低,任由婆母明里暗里对自己冷嘲热讽,见他这样,闫家的愈发的嚣张,甚至开始撺掇儿子用打媳妇儿的方式来逼他答应休妻。   休妻之前还要把礼钱还回来。   就在儿媳妇儿痛苦煎熬的时候,突然就出现了转机。   就是有人在路夫子钵钵鸡门口闹事那回。   当时闫家三人也和其他人一样,日日都去李秀才那儿吃钵钵鸡,因此一听人说有人吃李秀才钵钵鸡出了事,三人便赶忙过去讨说法。   但当时李秀才已经被抓去了府城,想讨说法也找不着人。   幸好还有个和春堂的大夫在。   闫家的一向爱占便宜,这回又哪肯放过,于是大夫在给她媳妇儿诊脉的时候,她不停地在旁边问,问她媳妇儿啥时候能怀上孙子。   大夫告诉她这事儿不能只瞧一人,得小两口一块儿瞧。   闫家的满不在乎,“那不用,我儿子身子好得很,你就瞧他就成,就是他不能生,耽误了我抱孙子。”   大夫被她缠的没法子,再加上这回颜府给的诊金又多,他便索性花了点时间,替闫家的儿媳妇儿瞧了瞧。   “你儿媳妇儿没啥,换下一个来。”   儿媳妇儿高兴坏了,“娘,大夫都说了我没啥,这回你总不能再说我了吧?”   闫家的白了他一眼,“你没啥,难不成是我家山子有啥?”   儿媳妇儿讪讪道:“我也没这么说。”   旁边被闫家的烦扰到的人终于受不了了,嘲讽道:“这还用说么,你儿媳妇儿没啥,那不就是你儿子有啥么,多简单的事儿。”   闫家的气死了,恨不得指着那人的鼻子大骂,但这事儿总归不光彩,她也只能压低了声音斥道:“你懂什么,我家山子好得很,谁有啥我家山子都不可能有啥。”   那人轻嗤了一声,“有啥没啥,叫大夫瞧瞧呗,反正又不用花钱。”   闫家的一想也是,反正不花钱,不如一并瞧瞧。   在她的强烈要求下,闫山只能答应了。   大夫抬眼一看又是她,无奈地翻了个白眼,“方才我都听说了,你家儿子儿媳才成亲几个月,你急啥,赶紧走,别在这儿耽误我看病人。”   闫家的把其他人挤开,然后把一脸不情愿的闫山按在凳子上,“大夫,我家山子保准没啥,你就替他诊一诊,诊完我们马上走。”   方才撺掇她的人也道:“是啊大夫,你要是不给她瞧她是不会罢休的,你就给她瞧了吧。”   她说的很大声,一下子把周围的人全都引来了。   镇上人都知道闫家的为了抱孙子简直快魔怔了,这下个个都瞪大了眼睛竖起了耳朵听大夫说话。   大夫诊完以后眯起了眼,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大夫,你快说呀,闫家小子到底咋样?”   “他媳妇儿都没问题,那肯定他有问题呗,还用问吗?”   闫家的气的瞪他们,“胡说八道什么?”   大夫刷刷写方子,“你这个有些难办,我先开个方子给你吃吃看吧,但我丑话说在前头啊,不一定能治好,我也只能试一试。”   闫家的傻眼了。   不光她傻眼,所有人都傻眼了。   包括刚才撺掇她、嘲笑她的那些人。   谁也没想到闫山居然真的有问题。   闫山结结巴巴道:“大,大夫,啥意思啊?”   大夫同情地看了他一眼,语气也放温和了些,“就是这个意思,你呢也别太着急,按照我开的方子吃药,说不准能治好。”   他媳妇儿从短暂的震惊中回过神来,急切道:“大夫,你的意思是,我夫君不能生?”   他这声把所有人都拉了回来。   “真是闫山啊,他真有问题?”   “瞧着不像啊,闫山挺壮实的啊,怎么会这样,这大夫该不会乱说的吧?”   “怎么可能,这可是和春堂的大夫。”   大夫闻言,耐心道:“这事儿不能光看身形,有些人长得壮实,但就是有问题,比如像他这样。”   其实这种事以往他们当大夫的也不会说的这般明确,到底还是要顾及病人的面子,但他已经快被闫家的烦死了,而且这么看下来,这家的儿媳妇儿挺可怜的,大夫也怕自己不把话说清楚回头这妇人就把锅扣到她儿媳妇儿头上。   闫山怔怔地看向自己媳妇儿,期望从媳妇儿眼睛里看到安慰和温柔,结果他媳妇儿眼里只有怨恨。   “媳妇儿,我……”   他媳妇儿一把甩开他,“好啊,原来是你不行,娘平日里怎么对我的,你又是怎么对我的,到头来原来是你不能生。”   闫山试图去拉他的手,但被一把甩开。   两人这边吵着,谁都没去管闫家的。   突然耳边听见一声惊叫,闫家的晕倒了。   竟然没一个人去扶她,她这一下直接栽到了地上。   后面简直一片混乱,虽然闫家的被救回来了,但闫山不能生的消息也传遍了整个双集镇。   第二天路景也知道了。   他震惊的许久说不出话来,没想到自己随口一说竟成了事实。   而且因为这事,他在镇上人的眼里变成了有大师保佑的人。   大师传着传着又变成了菩萨,老天爷,反正各种说法都有。   听说闫家的和闫山现在慌得不行,整日里使尽浑身解数讨好儿媳妇儿,生怕他不肯和闫山过。   这事儿可以算是镇上近来最大的一件八卦了。   还有路大家,路光宗自从上回吃坏肚子之后就一直在吃药,药费不便宜,这段时间吃下来,家里仅剩的银钱都花的差不多了。   两人为了占便宜,不光搭上了路光宗的健康,还搭上了翻倍的银子。   这段时间路大和李氏简直要呕死了,而且经过这一出后,路光宗完全不肯读书了,只要路大和李氏叫他读书,他就说自己肚疼。   路大和李氏可不敢教训他了,生怕他是真的肚疼,又要花一堆银子去吃药。   为了挣银子,没办法,路大只好出去给人做工。   作为读书人,他当然想当夫子,又体面工钱又多,但镇上人都知道他家光宗叫他教坏了的事,当然没有私塾肯要他。   再加上他又拉不下面子,所以和私塾里那些人就闹得很不愉快。   这事儿在镇上自然又掀起了一小波八卦潮。   路景对这些事情都不太感兴趣,听过就算了,也不会去和人讨论。   他在街市和颜府走来走去,只关心那个人什么时候回来。   终于,在镇上的八卦换了一茬又一茬后,颜夫子回来了。 第33章   路景特地起了个早, 上课前就跑去了书房,虽然他努力按压住内心的欣喜,但笑意还是从眼尾泄了出来。   到书房门口, 他理了理身上的衣裳,然后抬起手……   还没敲下去就听见里面的说话声。   第一句是个女声,“颜公子, 我想去学堂瞧瞧,你陪我一道去可好?”   随后是秦川的声音, 一贯的清冷无波,“不去。”   女声有些失望,“不是说你们知未学堂多了个哥儿夫子吗, 我想去瞧瞧。”   秦川似有不悦,“你不要去打扰他。”   “我不会打扰他的, 只是有些好奇而已,想瞧瞧他是何模样。”   路景心里咯噔一声。   这该不会就是某人说亲的对象吧。   再不犹豫,路景直接抬起手敲了敲门。   “进。”   一进门便迎上了女子好奇的视线,等看清他鼻梁上那颗小小的象征哥儿身份的痣时,女子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颜夫子,是我。”   秦川的眼底带着光亮, “今日这么早?”   女子眼睛睁的更大,“这位就是哥儿夫子吗?”   路景冲她笑了一下,“我叫路景,你呢?”   女子抿着嘴唇,露出个腼腆的笑来, “游之瑶。”   她看起来年纪不大, 笑起来的时候眉眼弯弯十分可爱。   路景重复了一遍游之瑶三个字,然后笑道:“你的名字真好听。”   明知眼前这位是哥儿, 但被他这么一夸,游之瑶还是害羞的红了脸。   一旁的秦川看着两人你来我往地对话,目色有些沉。   “你是从京城来的吗?”   路景眼中似是只有游之瑶,全程都没怎么看过秦川。   游之瑶点点头,“是呀,听说知未学堂出了个哥儿夫子,我便跟过来瞧瞧。”   路景拍拍自己的胸膛,“就是我,你瞧吧。”   游之瑶被他逗笑了,“听说你教了好些新奇的学问,我问颜公子,他又不搭理我,你能同我说说吗?”   路景爽快答应,“当然可以,你……”   秦川黑着脸打断他们,“聊够了没有?”   游之瑶立刻闭嘴,然后给路景递了个可怜兮兮的眼神。   路景笑了。   唉,本来推门的时候还抱着防备心态呢,结果一进来就被人家小姑娘可爱住了。   秦川:“……”   当着他的面眉来眼去?   他可还记得呢,上回在县衙的时候路景就说过他喜欢女子,莫非就是游之瑶这样的?   秦川轻咳了一声,“乘除法都教过了,今日教什么?”   “今日先带他们玩几个小游戏。”   “什么小游戏?”   “一句两句说不清楚,反正和我接下去要教的东西有关。”   路景想了一下,问道:“颜夫子,你想去看吗?”   秦川笑了一下,“如果不打扰的话。”   “不打扰。”   游之瑶小小声道:“路夫子,我可以去吗?”   秦川刚要开口,就见路景点了头,“可以啊,你来吧。”   游之瑶高兴道:“多谢。”   秦川:“……”   前面数学的基础已经教的差不多了,路景便打算教教物理。   学生们年纪都不大,自然从游戏切入更好些。   这回授课地点就在课室。   因着秦川在,除了路景以外的所有人都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连呼吸都不敢太用力。   路景把一个小瓷罐放在桌案上,然后从旁边关肃给他备好的工具中取出一颗鹌鹑蛋。   所有人都睁大了眼。   大家都知道路夫子做吃食特别好吃,路夫子钵钵鸡大家都去吃过,现在见他拿出了一颗鹌鹑蛋,下意识都以为他要做吃食了。   年纪最小的学生险些流出了口水。   路景捏着那颗鹌鹑蛋,问道:“这只罐子里现在已经被我放入了清水,若我把这颗蛋放进去,会发生什么?”   大家积极举手。   路景随便点了一个,“你说。”   被点到的学生站起身,恭恭敬敬道:“回夫子的话,鹌鹑蛋会落入水底。”   路景笑了一下,“没错,说的很好。”   被他表扬的学生立刻露出兴奋的神色,路景走过去,在他期待的视线下拿出小印章盖在了他的书上。   “多谢夫子。”   路景走回来,顺手就把鹌鹑蛋丢入了瓷罐中,鹌鹑蛋摇晃两下,然后缓缓沉入了水底。   路景捧起瓷罐,在课室里走了一圈,确保每一个学生都看清楚。   “好,现在我想让这颗蛋浮起来,有人有办法吗?”   其实这个问题很简单,有生活经验的人都知道,路景问完就看见几个听课的夫子露出了了然的笑容。   但学生们显然比较缺乏生活经验。   路元举手,“夫子,我拿管子把他吸上来可以吗?”   他这话一出,大家都笑了。   路景也笑了,“可能有点难哦。”   路元不好意思地笑笑。   接下来学生们又贡献了乱七八糟的回答,有人说拿手把蛋捏出来,有人说晃一晃把它晃上来,还有人说等它孵出小鹌鹑就可以了。   因着秦川在场而过于严肃的气氛已经彻底松下来了。   路景又取出了一罐子盐,然后一勺一勺地往里加。   在他的授意下,所有学生都围到了讲台边,伸长了脖子往里看。   路景一勺一勺耐心地往里加,很快,鹌鹑蛋就慢悠悠地晃了上来,上来后就再也没下去。   “哇,真的上来了。”   “夫子加的什么?”   “竟真浮住了!”   路景笑眯眯道:“方才我加的是盐。”   学生们齐刷刷睁大了眼等着他的解释。   “有个东西叫密度,加了盐以后,水的密度就增大了,因此蛋就浮了上来。”   “密度如何解释?”   这回是关肃问的。   路景拿起炭笔,在身后的竹板子上写了一个密度符号,简单解释了一下密度的定义,“后面我们还会继续学,现在我们来玩下一个游戏吧。”   学生们已经彻底被吊起了兴趣,一听还有游戏个个都拿兴奋的眼神盯着路景。   路景点了三个学生上来,然后取出一块布,展开。   解释完游戏的问法后他问:“谁想站中间的位置。”   站中间是要被摩擦头的,三个学生虽然年纪小但自小便被家里人教导读书人要稳重,因此都有些犹豫。   这种时候路元当然要支持哥哥了,他勇敢地举起小手,“夫子,我来。”   “好,路元你来。”   其中一个学生下去。   路景把布交到左右两边的学生手里,然后把中间部分盖到路元脑袋上,调整了一下位置。   路元一下子就被蒙住了。   有人偷偷笑了一声。   但这还只是前奏,等路景一声令下,两边学生开始大力拉扯的时候,课室里都要笑疯了。   连秦川都没忍住,唇角弯出一个愉悦的弧度。   游之瑶用手帕捂着脸,双肩不停地抖动。   “好,掀开。”   这布一掀,大家更是笑的要厥过去了。   只见路元委屈巴巴地缩在那里,脸上满是惊魂未定。   等听见大家曝出的笑声时,他有点不知所措的看向哥哥。   他的头发细细软软,再加上半长不短,做这个游戏简直再合适不过。   见他顶着一头炸毛茫然无措地看过来,路景自己也没忍住笑出了声。   路元:“?”   顺着大家的视线,他摸了摸自己的脑袋,然后表情出现了一瞬的空白。   他知道方才哥哥为何要把他的头发解开了。   接下来路景让台上的三人轮换着玩了一遍,摩擦别人的人也被别人摩擦了一遍,十分公平。   “这个呢叫摩擦起电……”   一堂课下来,路景带着大家玩了三四个小游戏,再加上解释的时间,刚巧两个时辰。   下课的时候人人脸上都带着欢快的笑意。   关胜兴奋道:“景哥儿,你还有别的小游戏吗?”   路景点头,“晚些我写给你。”   关胜:“太好了,多谢。”   等大家都离开后,游之瑶凑上来腼腆道:“路夫子你真厉害,懂得真多。”   路景笑了一下,“你就叫我路景吧。”   “好,路景。”   秦川:“……”   路景看了他一眼,一脸期待道:“我和关胜种的辣椒出苗了,你要去瞧瞧吗?”   秦川面色稍微和缓,“自然要去。”   游之瑶一脸的跃跃欲试,路景刚要开口就听秦川道:“再多说一句就送你回京城。”   游之瑶:“……”   看着路景和秦川并排离开的背影,游之瑶直觉有些不对,太子殿下从没对谁如此和颜悦色过。   她爹是秦川的太傅,两人自小就认识,及笄以后她娘就一直想让她嫁给太子。   虽然她爹没说出口,但游之瑶知道,她爹也是很乐见其成的。   游之瑶当然也对太子抱有好感,毕竟太子虽然清冷不多话,但性情平和,半点没沾染上皇家子弟的骄纵和残暴。   和安王誉王一点都不一样。   这回她跟着太子殿下来双集镇,一方面是因为她对哥儿夫子感到好奇,另一方面就是因为这桩亲事。   来之前皇后娘娘还特地召见过她,表达了对她的喜欢和对这桩亲事的首肯。   只要太子殿下点头,这桩亲事就成了。   *   种辣椒的园地就在颜府南边。   走过去的时候路景问秦川,“那位游小姐是你的未婚妻吗?”   “未婚妻?”   “听说你这回回去就是为了说亲。”   秦川失笑,“不是,家里有些事要去处理。”   路景看了他一眼,对方也正好侧脸看过来,路景紧张地吞了口口水,然后假装若无其事道:“那你说亲了没?”   秦川摇头,“没有。”   路景呼吸顿时变得急促起来,“那你打算说亲吗?”   秦川眼神很深,“我并未想过这个问题。”   他突然想起这回回去,母后对他说过的话。   她告诫他一定要找高门贵府的千金,只有有靠山的女子才能在皇宫里生存下去。   母后在皇爷爷打江山的时候就已经嫁给了他父皇,这十几年里,她亲眼目睹了后宫的沉浮。   妃子今日还被盛宠,明日可能就被其他妃子害死,又或者被皇帝赐死,她见过太多太多了。   而她自己,和皇帝二十多年,从平民夫妻时就攒起的情分,不过就因为她撞破了皇帝宠幸小娈童的好事就被弃如敝履。   “川儿,你是太子,你的妻子就是未来的皇后,后宫能乱但皇后不能乱,所以无论如何你都要选一个有后盾的女子,这样即便你将来厌弃了她,她也能在这吃人的后宫中活下去。我觉得太傅家的千金游之瑶就很合适,你们自小一起长大,她身后又有游家,将来定能替你稳住后宫。”   秦川看向身边路景期待的眼。   若他愿意当这个太子妃,秦川确信自己不可能厌弃他,但他却免不了要担心路景吃这个位置的苦。   他自小就知道,皇后虽然贵为国母,其实却是个实打实的苦差事。   更何况路景的性子本就不爱拘束。   现在路景尚不清楚他真实的身份,若是他清楚了,是不是就会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   不做这个太子妃,凭路景的本事,他也能活的舒舒服服。   秦川其实并不稀罕那个位置,但他很清楚,若是让安王和誉王上位,那大梁不多久就要消失了。   路景试探道:“那你现在想呢?”   顿了顿,他放轻了声音,又添了一句,“你会不会想找个门当户对的啊?”   秦川看着他的眼睛,思忖片刻终究还是说了实话,“不一定。”   路景眼睛一亮,“什么意思,什么叫不一定?你对家世其实没那么看重对不对?”   秦川点头,“嗯。”   路景想说那你觉得我怎么样,但话到嘴边多少有点不好意思,便收了回去。   “走吧。”   “……嗯。”   *   看完辣椒苗,两人回去的路上看见小五,小五正带着一群人搬运山脚的石块。   路景好奇道:“这是怎么回事?”   “就前两天,”小五指了指山上,解释道:“下大雨的时候,从山上滑下来的,把山脚下的道儿都挡了。”   路景看了一圈,发现石头还真不少,而且绝大多数都是巨石,颜府的家丁虽然个个身强力壮,但面对这些还是犯了难。   “要把这些都搬走吗?”   小五点头,“他们都搬了一上午了,还有这么多。”   路景想了一下,说:“你给我一张纸,我画个工具给你,用那个搬应该会省力很多。”   小五高兴坏了,“还是景哥儿有办法。”   纸笔立刻送到了路景手里,他刷刷几笔,一个简易的杠杆就出来了,为了给小五省事,他还特地标注了大概的尺寸。   小五如获至宝,“景哥儿,这是咋回事?”   “这叫杠杆原理……”   小五摆出听课的姿态,恭敬道:“多谢路夫子。”   路景笑了,“不必客气,你去忙吧。”   “是。”   有了工具的帮助,小五带着家丁们一个下午就把所有石头全搬走了,本来大家就很尊敬路夫子,这下整个颜府可都对路景崇敬有加了。   晚上,小五在书房门口徘徊许久,不知道要不要进去。   “小五进来。”   小五赶紧推门进去,肃着脸道:“殿下,您叫我?”   秦川看了他一眼,淡淡道:“事情解决了吗?”   “回殿下,都解决了。”   “还有别的事吗?”   小五犹豫了一下,小声道:“殿下,景哥儿可以和我们一块儿回京城吗?”   颜府的每一个人都知道他们殿下很快就要回京城去了。   这次回去,应该就不会再回来了。   小五倒是没有想太多,他只觉得路景很厉害,将来若去了京城,定能替殿下做好多事。   秦川没说话。   “殿下,您是有什么疑虑吗?”   “……你先下去吧。”   “是。”   *   既然决定要追人,路景的行动力也是很足的,第二天他把铺子交给姜氏,约了秦川去茶馆里听说书。   他提前打听过,今日讲的是一个普通出身的哥儿和一个富家少爷的故事。   简直为他和秦川量身打造。   “你不用戴帷帽吗?”   秦川摇头,“带着帷帽说话不太方便。”   路景高兴道:“我也觉得,都看不到你的脸。”   秦川勾起唇角,带着帷帽不光路景看不到他的脸,他也看不清路景的脸。   茶馆在另一条街市,距离颜府几乎跨越了大半个镇子。   路景选这家也是故意的,因为这样他和秦川可以在马车里多坐一会儿。   路景打着自己的小算盘,他不知道自己此刻眼里全是狡黠,还自以为掩藏的很好。   秦川笑了一声。   “你笑什么?”   秦川摇头,“今日天气不错。”   路景撩开窗帘子往外看了一眼,疑惑地想,今日都降温了,天气很好吗?   但他转念一想,说不定是因为秦川心情好,所以才觉得天气好呢。   这么一想他又高兴起来,“我也觉得。”   秦川微微一笑,“我不在的时间,铺子里还好吗?”   好不好他自然知道,但知道是一回事,亲耳听路景说又是另一回事。   两人一个说一个听,不知不觉就到了。   路景遗憾道:“这么快就到啦。”   秦川先一步下了马车,然后自然地伸出手,路景愣了一下,小声道:“大庭广众之下咱们这样好吗?”   秦川以为他介意,便适时收回手,“抱歉,是我考虑不周。”   路景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和你说笑呢,我不介意。”   秦川微微一愣。   路景抓着他的手跳下了马车,然后及时收回了手。   茶馆里正是热闹的时候,两人一前一后落座的时候瞬间引来了满堂的注视。   秦川看了一眼路景,见他神色如常便放了心。   店小二给两人上了一壶茶。   秦川正要付银子,路景就拦住他,“今日我来付账。”   秦川疑惑,“为何?”   路景直接摸出钱袋子付了账。   店小二来回看着两人,眼里的惊讶和好奇都快溢出眼眶了。   路景笑眯眯道:“你看什么,看他是不是颜夫子吗?”   店小二讪笑一声,“客官说笑了,小的是瞧二位仪表不凡,所以心生敬意呢。”   路景好笑道:“行了,你去忙吧。”   店小二忙不迭跑了。   秦川替他倒了一杯茶,“不必管别人,只当他们不存在便是。”   路景一边喝茶一边扫视一圈,小声嘟囔了一句,“早知道还是让你戴上帷帽了。”   秦川笑了一声,“开始了。”   明明是特地为两人选的节目,结果才看到一半路景就睡着了。   实在是太无聊了。   故事无聊也就算了,居然说书的也讲的无聊,他本来想和秦川说说话吐槽一下的,但秦川似乎听得很认真,他只能安静继续往下听。   然后听着听着就睡着了。   等他醒的时候故事已经到了收尾阶段。   路景赶紧打起精神来,本以为是个有情人终成眷属的好结局,结果这一听可给他气坏了。   哥儿和富家大少爷成亲以后,一直没生出孩子,公爹婆母对此非常不满意,各种劝说哥儿答应给夫君纳妾。   哥儿想也不想就答应了,还美滋滋地说,夫君的孩子就是他的孩子,他定会视如己出。   然后富家少爷就纳了妾,生了一个大胖小子,一家人和和美美生活了下去。   路景:“……”   他看了眼秦川,气鼓鼓道:“别听了。”   秦川好笑道:“方才做噩梦了吗,怎么生气了?”   “还不是这个破故事。”   “故事怎么了?”   路景喝了一口茶,气呼呼道:“既然这个哥儿和少爷彼此相爱,那不应该一生一世一双人吗?”   秦川安慰他,“别生气,一个故事而已。”   旁边的茶客听见两人对话,震惊道:“你这哥儿好生霸道,若你将来同这里头的哥儿一样生不出孩子,难不成还不准夫君纳妾吗?”   路景看过去,认真道:“要纳妾也可以,那就先和离。”   茶客瞪大了眼,像是听见了什么天方夜谭似的,“啥?和离?你一个哥儿竟敢提和离,你今日这话要是传出去,哪个男人敢要你?”   路景没好气道:“我建议你还是出去打听打听我路景的名声吧,这话早就不新鲜了。”   茶客:“……”   蓦然听见“路景”两个字,另一边的巧娘立刻停下了喝茶的动作朝这边看过来。 第34章   巧娘一看路景和别人吵起来了, 赶紧竖起耳朵仔细听。   茶客的同伴拍案而起,“原来你就是路景,你知不知道, 你今日这些话不光会害了你自己,还会害了咱们镇上的其他哥儿。”   路景:“……”   “要是这话传出去,人家以为咱们双集镇上的哥儿个个嚷嚷着要和离, 谁还敢要他们?更糟的是,要是哪个不懂事的哥儿真信了你的话和男人和离, 那他的家族乃至整个宗族都会因他而蒙羞!你担得起这个责吗?”   路景:“……”   茶馆里好些人都被调动了情绪,拿不满的眼神看着他。   秦川方才还温和的脸色这会儿已经彻底黑了下去。   路景倒是没什么,他甚至还笑了一声, “这位激动的大哥,若我猜的没错的话, 你娶的应该就是哥儿吧?”   同伴:“……”   路景嗤笑了一声,“慷慨陈词这么久,其实不过就是担心自家哥儿嫌弃自己,要和自己和离,你这么害怕,平日里应该对他很不好吧?”   同伴怒目圆睁, “胡说八道!”   路景挑挑眉,“你与其在这儿教训我,不如回去给你家哥儿磕个头认个错,对他好点儿,这样你也不用日日担惊受怕了嘛。”   “你!”茶客赶紧扶住自己的同伴, 他感觉对方快要被路景气死了。   两个人加一块儿都说不过路景, 没办法,只能去拉外援。   茶客眼神一移, 停在了旁边悠哉喝茶的秦川身上,“颜夫子,我记得路景是你手底下的人吧,他今日说出如此狂悖逆世之言,你竟不管管吗?”   路景倏地朝身边看过去。   秦川也恰好偏头看过来,这一看就让他捕捉到了路景眼底深藏的那一丝委屈。   想来他虽然占着上风,但心里多少还是会被那些莫名其妙的指责之言烦扰到吧。   “颜夫子,你为何不说话,当着满堂茶客的面,你莫不是要包庇路景吧?”   “当然不是。”   秦川这话说的果断。   茶客露出得意的笑容,“我就知道,颜夫子盛名在外,必然不可能是不明事理之人。”   路景依旧定定地看着秦川,像是知道他还有未竟之言,在认真地等着。   秦川轻嗤一声,“你误会我的意思了,我只是觉得你用词不当而已。”   “在我这里,路景之言并无一字有错,又何来包庇一说呢?”   茶客一脸震惊:“!”   茶客同伴气的眼睛一翻,险些没厥过去。   路景笑出了声,他就知道,秦川肯定会向着他。   秦川看向那位快要气厥过去的同伴,微微一笑,淡然道:“方才路景给你的忠告,希望你牢记于心,若是等到你的哥儿真同你和离,那便来不及了。”   同伴脑袋一歪,真的被气晕了过去。   一旁悄悄偷听的巧娘简直目瞪口呆。   方才茶客和他同伴怒骂路景的时候她还高兴得很,差点都要给他俩鼓掌了,结果才一眨眼的功夫,这俩人就一个气晕一个喘着粗气说不出话,情势急转直下,快的她都反应不过来。   巧娘悄悄伸长脖子看了眼路景身边的秦川,眼神很是复杂。   *   好好的约会都被搅黄了,路景一脸遗憾地走出了茶馆。   秦川试图安慰他,“我们换一家茶馆可好,去听些别的故事?”   路景摇头,“不要了,我现在都在镇上出了名了,万一再碰上几个看不惯要教训我的,我看还是算了吧。”   秦川提议,“我们可以把茶馆包下来,这事很简单。”   路景摇头,“还是别浪费银子了。”   “包个茶馆而已,用不了多少银子。”   路景还是摇头,“没兴致了。”   秦川跟在他身后,两人一前一后登上了马车。   看路景还是一脸的怏怏,秦川干脆提议道:“这样吧,我让小六去把那两人绑起来狠狠惩治一番。”   路景噗嗤一笑,“颜夫子向来风度绝佳,也会干出这样的事来吗?”   秦川抬手在他脑袋上摸了一把,笑道:“现在好些了吗?”   路景眼睛一亮,“好些了。”   秦川笑了一声。   “颜夫子,”路景突然正色道:“你方才说的那些话,是真心的吗?”   “说你无一字有错?”   路景点头,“嗯。”   秦川笑的温柔,“你觉得呢?”   “我不知道。”   秦川抬起手在他脑袋上轻轻敲了一下,“自然是真心的。”   路景笑的眉眼弯弯,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   秦川好笑道:“怎么会问这么傻的问题?”   路景摸了摸被他敲到的地方,嘟囔了一句,“还有更傻的问题呢。”   “什么?”   “没什么。”   秦川把他的手拉下来,关切道:“方才敲疼了吗?”   “没有。”   “我瞧一眼。”   路景乖乖坐着不动,任由他看。   *   当天晚上,姜宝五回到家中,巧娘立刻便凑上去神秘兮兮道:“你猜我今日瞧见谁了?”   姜宝五随手把身上的麻布小坎肩扯下来,无语道:“你今日又上街去了?”   巧娘讪讪道:“我上街咋了,虎子闹着要去茶馆里听说书,我能有啥办法?”   “听说书?”姜宝五翻了个白眼,“隔壁铁蛋都去私塾读书了,你还有心思带虎子去听说书?”   巧娘拽了拽他的手臂,“咱今儿先不说这个,我今日在茶馆里碰上路景了。”   “路景?”姜宝五皱眉,“我四姐生的那个哥儿?”   “就是他。”   “他咋跑这么远来?”   “不晓得,但他今日和茶馆里头的客人吵起来了,把客人都气昏过去了。”   “啥?”姜宝五一脸的不可思议,“我怎么记得他平日里和个哑巴似的,怎么还能和人吵起来?”   “谁同你说他像哑巴了,上回我想叫他把虎子弄进知未学堂里去,他可能说着哩。”   姜宝五也想起来了,上次巧娘去找路家,回来可把他四姐和路景一顿好骂。   巧娘把今天在茶馆里发生的事告诉了自己男人。   “你说啥,路景和颜夫子?咋可能?”   巧娘眼一瞪,“咋不可能了,我亲眼瞧见的,路景和别人吵架,颜夫子还替他说话,两个瞧着别提多亲热了。”   姜宝五一脸的不可思议,“这么说路景和颜夫子真是有那层关系。”   他还是很难想象,他四姐家那个畏畏缩缩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的哥儿居然能拿下鼎鼎大名的知未学堂的颜夫子。   这简直比天书还吓人。   “可不是,”巧娘撇撇嘴,不屑道:“一个哥儿,和男子大庭广众之下打情骂俏,还嚷嚷着和离这种话,我都不好意思上去搭话。”   姜宝五无语道:“你这种时候清高什么,颜夫子都要成咱们家亲戚了,那虎子读书的问题还不好说吗?”   “那我哪儿好意思,丢不起这人。”   姜宝五:“……”   见男人不高兴,巧娘推了他一把,没好气道:“镇上好几家私塾呢,大不了咱们花些银子呗,干嘛要被知未牵着鼻子走?”   “你懂什么?”姜宝五瞪了巧娘一眼,“我先前听人说过,颜夫子是京城来的,瞧他那模样绝对非富即贵,咱家虎子要是做了他的学生,将来去京城做官不就有靠山了吗?”   “啊?”巧娘一愣,“那颜夫子家是当官的还是做买卖的啊?”   “这个谁也不晓得。”   “那,那京城有没有姓颜的大户啊?”   姜宝五想了想,突然愣住了,“好像没听说过。”   巧娘:“……”   “等等,我想起来了。”   巧娘立刻催促,“你快说呀。”   “我记得皇后娘娘好像就姓颜,我爹同我说过,皇后娘娘的家乡就在咱们府城。”   巧娘眼睛一亮,兴奋道:“那颜夫子会不会就是皇后娘娘娘家的子孙?”   姜宝五迟疑了一下,“应当不是,听我爹说皇后娘娘娘家里只剩一个妹妹了。”   巧娘脸一挂,“那你说啥,耍着我玩儿呢。”   姜宝五讪讪道:“兴许是我听岔了,明日我再去打听打听。”   第二天姜宝五就去找了解京城情况的老人打听了一下,回来的时候表情复杂得很。   巧娘急切道:“如何?”   “打听过了,朝廷里排得上号的文武百官确实没有姓颜的。而且听他们说咱们皇帝陛下好像不大喜欢姓颜的人,有一年咱们这儿出去一个姓颜的读书人,原本人家都考上一甲了,结果皇帝不高兴,愣是把人家给踢了出去。”   “这又是为啥?”   “据说,”姜宝五压低了声音,“据说是因为皇帝厌恨皇后。”   “啊?”   “肯定是皇后拦着不让皇帝纳妾呗。”   巧娘想了一下,突然笑的意味深长道:“照这么说来,颜夫子若去考试也会被皇帝踢出来喽,这对读书人来说还有啥盼头?”   她笑了一声,“看来嫁给颜夫子也不算什么天大的好事嘛。”   姜宝五酸溜溜道:“怎么不算了,人家好歹也是个夫子,而且仪表堂堂,家大业大。”   巧娘搡了他一把,“瞧你阴阳怪气的,我的意思是,镇上人都削尖了脑袋往颜府里挤,却不晓得人家在京城根本不受皇帝待见,你说路景将来跟着他去了京城会不会后悔啊。”   “也不好说吧,你咋知道路景一定会嫁给颜夫子?”   说到底姜宝五还是不太相信巧娘的说辞,他对他四姐生的那个哥儿印象还是挺深刻的,和巧娘嘴里描述的根本不是一个人。   巧娘白他,“你是没瞧见,那两人凑在一块儿可亲热了,路景和别个吵架,颜夫子还帮他说话哩。”   *   第二天姜氏去街市上买菜碰见巧娘,巧娘挎着个竹篮子,看起来也是在买菜。   姜氏本来想装没瞧见,哪知巧娘大老远就喊了一声四姐,生怕她听不见似的。   姜氏只好迎上去,“是巧娘啊,你咋跑这儿来了?”   巧娘笑嘻嘻地来拉姜氏,“我听说景哥儿弄了间小铺子,手艺好得很,特地过来瞧瞧。”   姜氏立刻生出几分警惕,“没啥好瞧的,再说这个时辰铺子还没开呢。”   “这个点儿还不开啊,哦对了我差点忘了,这会儿景哥儿定是在学堂里头吧,要我说景哥儿也不容易,又要当夫子又要做买卖,哪能忙得过来哟。”   姜氏听的一头雾水,巧娘今日说话咋这么客气?   “不过,”巧娘故意停顿了一下,见姜氏被自己吊起了兴趣才道:“景哥儿这个夫子当的也值当,等他嫁到颜府哪还用自个儿抛头露面开铺子啊。”   姜氏皱眉,“什么?嫁到颜府?”   巧娘一脸惊讶,“四姐你不晓得?”   姜氏:“……”   “昨日我亲眼瞧见景哥儿和颜夫子两个在茶馆里头啊,瞧着亲亲热热,我还以为这桩亲事定下来了呢。”   巧娘声音有点大,街市上人又多,一下子便吸引了好些人的注目。   “她说的是景哥儿吗,景哥儿要嫁给颜夫子啦?”   “没听说啊,胡说的吧。”   “不过我记得颜夫子的确来了几回路夫子钵钵鸡,大家都瞧见了。”   “来路夫子钵钵鸡算啥,镇上去过的不知道多少。”   “那怎么能一样呢,颜夫子是去寻景哥儿又不是去买吃食的。”   “这么说还真有可能?”   “先前就听人说景哥儿想嫁颜夫子,这回居然成真了?”   身边细细碎碎的议论声越来越大,巧娘听的高兴,声音便越发的高,“前头我瞧景哥儿哪个媒婆都不给面子,心里头还替四姐担忧呢。现在才晓得,原来景哥儿一早就瞧上了颜夫子啊,那前头去知未学堂当夫子也是为了这桩亲事吧,”   姜氏脸色一沉,“你别胡说,景儿去知未是人家主动请他去的,他在学堂里教了好些东西,你去打听打听就晓得了。”   巧娘笑嘻嘻,“四姐别生气,是我不会说话,不过嘛,虽说大伙儿说亲都讲究个那叫啥来着,哦对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嘛,但若是哥儿多花些心思也没啥,谁叫颜夫子不是一般男人呢。”   姜氏虽然不爱和人算计,但也不代表她傻,巧娘这一句接一句的她已经听懂了。   无非就是说她家景儿不知羞,追着个男人跑嘛。   这给姜氏气的。   她冷着脸不客气道:“我家景儿是知未的夫子,他和颜夫子在一块儿谈的是学堂里的事,好端端的怎么偏就你瞧出了这么些,莫不是你这俩眼珠子和别个长得不同?”   巧娘冷笑一声,“四姐,你也不用这么夹枪带棒的,是不是真的你自个儿回去问问不就晓得了?”   两人不欢而散。   姜氏怒气冲冲地回到家,路景一见吓了一跳,他娘这是怎么了,这么大火气?   “景儿,你过来。”   路景赶紧跑过去,紧张道:“娘,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你和我说,我去收拾他。”   姜氏火气顿时消了些,“不算。”   路景:“?”   “方才碰见你舅母,说昨日在茶馆里瞧见你和颜夫子了。”   “舅母?她怎么说的?”   姜氏脸色就有点不好看,“就是一些编排的话,不用搭理她。”   路景笑了一声,饶有兴致道:“什么编排的话?”   姜氏瞪了他一眼,“你竟还笑得出来?”   “娘,她到底怎么说的?”   姜氏无奈道:“说你和颜夫子亲亲热热,还说你要嫁到颜府去了。”   路景笑的更开心了,“亲亲热热啊,也没有吧,连个手都没牵呢。”   姜氏瞪大了眼,“啥意思,牵,牵什么?”   路景看着她,认真道:“娘,我喜欢颜夫子,昨日是我约他去的茶馆。”   姜氏:“……”   她抬起手,在路景脑袋上猛地敲了一记,“你一个哥儿咋能说这种话,还约颜夫子去茶馆,你就不怕人家说你不知羞?”   路景满不在乎道:“说就说呗,我被人家说的还少吗?”   原主啥也不干都有人说呢,嘴长别人身上,哪能控制的住?   姜氏:“……”   *   消息在镇上传了三日,路景一点都不在乎,跟没事人一样该干啥干啥。在他的劝说下,姜氏也好多了,结果就在这时,路二那边出了事。   他在茶园里做工的时候和人吵了起来,还把人打伤了。   路景和姜氏乍一听闻这消息都惊呆了,路二这人一向是个软软弱弱的性子,过去一直被路大牵着鼻子走,眼下才刚好了些。   这种性子怎么会和人闹起来,还把人打伤?   路景简直跟听天方夜谭似的。   姜氏跟他差不多,两人一路快跑赶去茶园,问了一圈才得知路二和那个被他打伤的人已经送去医馆了。   两人又匆忙赶去医馆。   这个过程中两人也打听出了不少细节,比如路二打伤的那位是茶园里的大管事,是茶园主人的亲侄子。   路二这回做工的茶园是武家的,武家在双集镇上是出了名的富户,小老百姓根本就惹不起。   姜氏紧张的脸色发白,“景儿,咱这回惹了大人物了。”   路景拍了拍她的手背,安慰道:“没事的娘,咱先去瞧瞧情况再说,说不定人家伤的不重呢。”   结果去了才发现,情况比他们预想的还要糟糕。   路二这个打人的伤的比被打的还要重,而且那个叫武庆的还嚷嚷着要路二付出代价。   路二一条腿都被打断了,狼狈地坐在地上,武庆生龙活虎地在旁边叫嚣。   这简直是鲜明的对比。   一见到路景和姜氏,路二脸上压抑着的愤恨立刻烟消云散,他紧张道:“你们咋来了,赶紧回家去。”   姜氏眼泪刷的就下来了。   武庆眯起眼,“你是路景?”   路景回头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路二表情一下子紧张起来。   武庆嬉笑了一声,“当了知未学堂的夫子,还开了个什么小铺子,说到底还不就是个哥儿,像你这样的,爷不知道玩过多少,要不你别想着颜夫子了,跟着小爷呗。”   路景眉头微蹙,他看了眼此刻显得格外愤怒的路二,冷道:“爹,你是为这个打的他吗?”   方才在茶园的时候那些人就提到过路二是被武庆说的几句话给气着了,本来路景还好奇呢。   姜氏一听,心里对男人的那点怨气立刻便消失了。   路二不说话。   武庆往路景这边凑了凑,像是在仔细打量,“说实在的,你和我见过的那些哥儿确实不太一样,不如这样吧,你跟了我,我就不追究你爹打我的事儿了。”   路景往后退了一大步,“是你侮辱人在先,我爹只是被你激怒,你还把我爹打成重伤,怎么反倒成了你追究我爹了?”   武庆霎时露出一个极兴奋的笑来,“果然带劲儿,你这样的跟了颜夫子也太可惜了,他一个读书人整天的之乎者也能有啥情调,可不如我知情识趣。”   说着他就伸出手来拉路景,那垂涎三尺的眼神让人看了就恶心。   路景一个大耳刮子就扇了过去。   他手劲儿还挺大的,这一下子把武庆给打蒙了,耳朵嗡嗡响了好一阵。   “你敢打老子?”   见这人动怒,姜氏立刻起身挡在路景面前。   挡归挡,其实她害怕的浑身都在微颤。   路景赶紧把她拉到自己身后去。   武庆恶狠狠地瞪着路景,“我给你两条路,要么跟了小爷我,要么我连着你和你爹一块儿收拾。”   路景思索片刻,冷静道:“现在我没办法思考,要等我爹腿好了才行。”   他低着头的侧脸小巧莹润,长长的睫毛扑下来,在面颊处留下一排阴影,看起来实在惹人怜爱。   武庆越看越心痒痒,连方才的那一耳光好像都成了小野猫的爪子,带劲儿的很。   “那不成,等你爹腿好了得啥时候去,小爷我可没那个耐心。”   武庆想了一下,“三日吧,我最多等你三日,三日后我就去你家迎你,到时候你若是还跟现在似的我就不客气了。”   路景不置可否。   等武庆走后,路二着急道:“你真要跟他?”   路景摇头,“当然不,我打算报官。”   姜氏瞪大了眼,“报官?”   小老百姓一听说要和官打交道便会本能地感到惧怕,更别说当官的一般都会维护富人。 第35章   按照路景的安排, 学堂里所有学生在早读课之后要做一组广播体操,这日也是如此。   广播体操结束后,学生们三三两两说笑着往课室走。   知未学堂里不太限制学生的言行, 不像其他私塾那样严肃刻板,路景来了以后氛围又更轻松活泼了些。   就在这时,有人急匆匆地赶过来, 说要找路元说点事。   颜府家丁不敢怠慢,立刻便带他去课室。   刚巧在路上碰见了。   那人赶紧大喊, “元元,你爹叫人打了,赶快回家瞧瞧去。”   路元认出对方是和他爹一块儿做工的同伴, 立刻急了,“严重不?”   “怎么不严重, 一条腿都叫人打断了。”   路元吓得小脸惨白,旁边的方晁反应极快地推了他一把,“你快去,夫子那里我去说。”   路元满脸是泪地跑了。   方晁转头就往大书房走。   这里平日里他们极少过来,整个学堂也就路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秦川把手里的卷宗合上,表情冷漠至极, “到现在还无一丝察觉,倒是我高估了他,让宋高朗按原计划行事,不必事事上报了。”   关肃应声,“是, 殿下, 誉王这阵子在拉拢六科给事中,想让他们联起手来上折子请陛下改立他为太子。”   秦川笑了一下, “还是我这个三弟听话,叫他做什么就做什么。”   关肃难得的露出了看好戏的表情,“他也是没法子了,如今在宋先生的运作下,整个内阁明面上都支持安王,他走投无路,只好把希望放在了那帮言官身上。”   秦川笑容微收,“贤妃那边不管了,交给母后去处置吧。”   贤妃当年失宠后不甘心,用尽手段想让皇帝重新把注意力放到自己身上,原本也很正常,都是后宫妃子们争宠常见的手段,可后来贤妃见效果不佳,竟然打起了剑走偏锋的主意。   她把自己的表弟引荐给了皇帝。   说是表弟,其实是她重金托人四处搜寻来的小倌。   当年皇后撞见的便是这位。   从那以后皇帝便一发不可收拾,后来竟然荒唐到微服去钻京城里那些藏在胡同里的小倌馆,还让身边的大太监去打听大梁境内知名的象姑,如今这身病便是这么染来的。   说到这里,秦川脸上闪过一抹厌恶。   “殿下,”关肃刚要继续汇报,就听见外面传来方晁的喊声,“夫子,路家出事了。”   秦川眼眉一凛,“他说什么?”   关肃立刻拉开门,“方晁进来回话。”   “是。”   方晁定了定神,抬手想行礼。   秦川一双寒霜般的眸子盯着他,“你方才说路家出事,出什么事?”   方晁也顾不上行礼了,立刻回道:“回夫子的话,方才有人来把路元叫了回去,说他爹叫人打了,一条腿都断了。”   关肃震惊,“什么?”   秦川瞥了他一眼,关肃立刻便道:“夫子,我这就过去。”   “让小六出去打听一下怎么回事。”   “是。”   关肃转身就走,等方晁转头朝外看的时候他人已经消失了。   最近这几日关胜去了京城,除了他颜府里上上下下本就不爱管镇上的事,又都领了任务在做,个个忙的脚不沾地,颜府和外头竟一下子脱节了。   关肃平日里总爱揶揄关胜,这下可是笑不出来了。   要是路景出了事,他这个侍卫长也不要做了。   *   秦川到路家的时候路景正准备出发。   “去哪儿?”   路景一见他便道:“你来的正好,我正要去找你。”   秦川心道不错,还知道出了事要来找他,结果下一刻就听路景说:“颜夫子,借你马车一用,我要去府城一趟。”   秦川:“?”   “去府城做什么?”   “我去报官。”   秦川:“?”   放着他这个现成的帮手不用,要去报官?   路景催促道:“行不行,我只有三日的时间。”   秦川无奈道:“当然,小六,把马车牵过来。”   上马车后,路景从怀中掏出一张叠好的纸递给秦川,秦川闷声闷气道:“什么东西?”   “我的诉状,你帮我瞧瞧。”   秦川:“……”   路景又往他这边递了递。   秦川只好接过,开口第一句是:“字写的不错,大有长进。”   路景:“……”   都什么时候了还说这个。   “你快点看呀。”   秦川忍着往下看。   路景根本不会写诉状,他仅有的一点经验还是从电视剧里看来的,想想也知道写出的是个什么玩意儿。   “不成,要重写。”   “啊?”路景失望道:“我还改了好几遍呢。”   秦川把诉状揉成一图,“别报官了,我……”   “怎么可以,我一定要把武庆送进劳里去多关几年。”   “其实我可以帮你。”   “你要帮我把他绑起来揍一顿吗,可是我想光明正大地把他抓起来,让镇上人的其他富人投鼠忌器,以后不敢随便欺负我们老百姓。”   秦川开始怀疑自己在路景这儿的人设是不是做歪了。   路景眼里闪过一抹狡黠,“其实我也没那么鲁莽啦,我这么做是因为新任县太爷啊。上回那个李秀才撺掇人闹事,不就被关起来了吗,还被夺了秀才的名头,我觉得县太爷很有魄力啊。”   秦川:“……”   路景还在滔滔不绝地夸,秦川越听脸越黑。   这就导致了他见到薛涟的时候脸色极差。   路景还在堂前老老实实地排队,这边秦川已经到了县太爷的值房。   薛涟冷汗刷的一下就出来了,“殿,殿下,您怎么亲自来了?”   外头不会天塌了吧?   秦川冷笑了一声,兜头便把一张纸扔到薛涟头上,“自己看。”   薛涟诚惶诚恐地接过,这一看又给他惊到了,居然是殿下亲笔。   这下薛涟更慌了,结果等他逐字逐句读完后却发现只是一个和殿下无关的小案子。   但他又不敢多问,只能又恭恭敬敬地读了五遍。   还是那个小案子,一点没看出深意来。   秦川皱眉,“就这么几个字你要看一刻钟,平日里怎么处理公务的?”   薛涟大惊,“请殿下赎罪,臣已经读完了,不知殿下有何吩咐?”   “好好办,秉公办。”   薛涟:“……”   就这样吗?   “怎么,不是说你很有魄力吗,连这点小事也办不好?”   薛涟:“?”   谁在殿下面前夸他有魄力,难道是宋先生吗?   “微臣愧不敢当,请殿下放心,此事微臣一定秉公办理。”   秦川嗯了一声,“对了,顺便把那个叫武庆的做过的恶事一并查一查,能杀便杀了,不能杀便多关个几年。”   薛涟这下懂了,原来是这个叫武庆的得罪了殿下。   那上头这个叫路景的小民应当就是殿下的人了。   只是不晓得是什么职务。   秦川回来的时候又顶着上回那张易容脸。   “我方才已经打听清楚了,今日咱们先把诉状递上去,等明日县太爷升堂的时候叫名字就行。”   秦川:“……”   路景朝他伸出手,“诉状呢?”   秦川无奈道:“已经交了。”   “怎么交的?”路景不放心,追问道:“你交给谁了,这么多诉状要是交错了明日就轮不上咱们了。”   秦川只好道:“放心吧,明日第一个就是咱们。”   路景眼睛一亮,“你在县衙里有人脉?”   上回也没看出来啊,难道是最近新进的?   秦川:“……”   路景也没太好奇这事,他对明日的升堂还是挺紧张的。   到了晚上住客栈的时候,路景暗戳戳道:“我带的银子不多,要不咱俩挤挤睡一间房吧。”   秦川下意识就想掏钱袋,但看着路景闪烁着期待的眸子,他不知怎么就点了头。   两人睡一间房,店小二就把他们当成了小两口,递牌子的时候殷勤道:“夫人请拿好。”   路景刷的红了脸,低头取过,假装没听见。   倒是秦川客气地说了声多谢。   客栈的屋子比上回县衙那间厢房还要小,秦川站在门口没进去,“你先沐浴,我稍后回来。”   路景嗯了一声。   沐浴过后秦川还没回来,路景有点紧张,最近镇上关于他的传言越来越多,估摸着秦川也听到了一些,所以他想趁着今天这个机会干脆把话挑明了。   省的秦川被某些不怀好意的言论给误导。   这事儿多少是需要一些勇气的,路景在屋子里转悠了几圈,见秦川还是没回来便和店小二要了两壶酒。   他在现代的时候酒量很不错,现在这个时代的酒又没那么高的度数,所以他放心大胆地把两壶酒全喝完了。   但他忘了,原主可从来没喝过酒。   于是等秦川回来的时候就看见他红着脸躺在床上,外裳被他扯的乱七八糟,脚上的袜子也脱掉了。   秦川走过去,掀起被子一角盖到了他脚上,然后路景轻轻一踢,把被子踢掉了。   秦川又去盖,路景又踢。   如此反复了三遍,秦川依旧有耐心,但路景已经不耐烦了,他一把抓住秦川的手腕,软软道:“你干嘛?”   秦川眼神柔和下来,“你这样会着凉。”   路景晃晃脑袋,认真道:“不会的,只要把肚子盖上就好了。”   说着他就躺回去,然后拉着被子往自己肚子上一搭,搭完还轻轻地拍了两下,十分有仪式感。   秦川忍俊不禁。   路景眨眨眼,好奇道:“帅哥,你怎么不睡?”   秦川微一挑眉,“帅哥是什么?”   路景喝醉了但条理依旧清晰,“就是夸你长得很帅的意思。”   秦川失笑,“好吧,我一会儿再睡。”   路景往里侧让了让,然后拍拍自己身侧的位置,星星眼道:“帅哥,我这里刚好空了半张床,借给你呀。”   秦川:“……”   他伸手敲了下路景的脑袋,没好气道:“你对你那些舍友也这样吗?”   “才没有呢,”路景不服气,“我只对你这样。”   “哦?那我是谁?”   路景笑嘻嘻道:“你是我的心上人。”   秦川屏住呼吸,小声道:“你说什么?”   “我说你是我的心上人。”   “我是谁?”   “你是镇上的大明星。”   秦川:“……”   路景醉的太厉害,秦川也不再问了,摸摸他的脑袋温声哄道:“好了,快睡吧,明日你还要上堂呢。”   路景摸了摸自己的脑袋,突然害羞道:“帅哥,我能亲你一下吗?”   秦川:“……”   就在他怔愣的时候,路景突然凑上来在他脸颊上轻轻贴了一下,然后喃喃道:“你身上的味道我好喜欢,但我调不出来。”   秦川还没从这个亲吻中回过神来,又因他这句低喃陷入了怔愣中。   所以路景一直执着的熏香,其实是他身上的味道?   *   翌日。   秦川说的没错,路景的案子的确排在第一个。   走进正堂,路景按照规矩准备跪下,本来薛涟心里还纠结要不要让他跪呢,结果一抬眼便看见门口处秦川正冷冰冰地看着他。   薛涟一个激灵,“不必了。”   他这声有些高,旁边的师爷都让他吓了一跳,“大人?”   薛涟咳了两声,尴尬道:“不必跪了,你就站着回话吧。”   路景眼睛一亮,果然是个好官。   “你的诉状本官已经阅过,具体经过你且细细说来吧。”   其实薛涟已经知道了,但该走的流程还是得走。   路景弯了弯腰,恭声道:“回大人的话,昨日小人的爹在茶园里做工,被告人武庆多次出言侮辱,小人的爹出于维护自身以及家里人的尊严才出手击打对方,但对方非但没有认识到自己的错误,还伙同自己的同党将小人的爹打成重伤,事后又出言侮辱小人,放话说要是小人不肯答应他的要求就要小人一家付出代价。”   薛涟的注意力几乎都在秦川身上,他感觉路景每说一回小人,殿下看自己的眼神就会更冷一分。   薛涟死命按住自己抖个不停的大腿,例行公事地询问道:“武庆是如何侮辱你爹,还有你的?”   路景把武庆说的那些话一字不漏地说了出来。   薛涟吞了口口水,强迫自己忽略掉殿下冷如冰刀般的视线,“来人,带被告人武庆。”   武庆上堂的时候还没认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依旧是那副小人得志的嘴脸。   走到路景身边的时候还冷笑了一声。   “你以为……”   薛涟一拍惊堂木,威严道:“跪下。”   武庆一愣,“大人,他为何不跪?”   “自然是因为你罪孽深重。”   武庆:“……”   听见县太爷这话,路景心定了不少。   没办法,武庆只好跪下,面对旁边路景居高临下的视线,他脸色尴尬地挪动了两下。   “路景,你给老子等着。”   下一刻一根红头签就擦着他的脸颊落到地上,“公堂上还敢如此无状,先打十仗,等老实了再审。”   武庆:“!”   衙役也是惯会看堂官脸色的,知道大人厌恶这个武庆,行刑的时候便打得格外实。   十仗下去,虽然没到伤筋动骨的地步,但武庆也嚣张不起来了。   “跪好回话。”   武庆:“……”   接下来的审讯就简单多了,武庆怎么也没想到今天堂上居然是这个情形,一来就先被打蒙了,接着薛涟的讯问一句接一句,根本就不给他编瞎话的时间,于是武庆的陈词漏洞百出,前后矛盾,甚至自己出卖自己。   薛涟三下五除二审结了路景的案子,然后翻出一本卷宗,开始陈述武庆曾经犯过的其他恶事,听的外面围观的百姓连连吸冷气。   “武庆,你可知罪?”   武庆嚷嚷道:“大人,我不认,我没罪,我冤枉。”   薛涟抬抬手,厌恶道:“把他给我带下去关好。”   武庆杀猪般的喊叫声在正堂里回荡了许久。   “路景,”薛涟脸色十分温和,“这件案子你不用太担心,后头县衙会出面叫武庆把治腿伤的银子赔给你们,你下去吧。”   “是。”   案子审结,薛涟也松了口气。   回去的路上,路景不可思议道:“这就结束了吗,太快了吧?”   他记得以前看史书的时候,像他这样的案子都得审很久的呀,怎么到他这儿,一个时辰都不到就结束了?   秦川淡定道:“案件如此清晰,武庆又是个累犯,自然就快了。”   路景一副神往的样子,“咱们新任的县太爷可真是爱民如子啊,像他这样的,应该就是你前面说的好官了吧?”   秦川:“……”   路景高兴坏了,“而且他还说可以赔银子耶,我做梦都没想过居然能得到这个结果,要是有民意调查就好了,我一定疯狂给他点赞。”   秦川:“你倒也不必这么感谢他。”   “啊?”   “我的意思是,这是他该做的。”   路景笑眯眯,“颜夫子你真好,要是你将来能做官,那定然比薛大人还要好。”   秦川勾着唇角笑了一下。   路景正要再夸他几句,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画面,他勾着脖子在秦川脸颊上亲了一口。   路景:“!”   他吓了一跳,眼睛瞪的超大。   秦川不解,“怎么了?”   “没,没什么。”   应该是做梦吧,他怎么可能仗着喝醉去强吻人家?   而且今日颜夫子看起来和平常没有任何差别,不像被他亲过。   路景默默安慰自己。   在他没注意的角度,秦川的眼眸又黑又沉,像是在拼命压抑着什么。   *   武庆被抓的消息传到双集镇后,关于路景的传言原本已经好了许多,毕竟大家都怕得罪了路景被他“送进去”。   路景本来也以为事情到这里就结束了,结果秦川居然开始频繁地往他家跑。   那架缀着颜府印记的马车在路家小院门口来来回回。   路景茫然道:“颜夫子,你昨日不是刚来瞧过我爹,怎么今日又来了?”   昨日他来的时候送的礼还没拆完呢。   秦川在门口站了一会儿,视线和旁边的左邻右舍对上后才迈进路家小院。   路景:“……”   他扯了秦川一把,小声道:“你不知道我如今的名声吗,怎么还老来?”   “什么名声?”   路景想起他平日里从不关心这些闲事,便道:“没什么,反正你下回别来了,要不然你这个大明星就要塌房了。”   听见“大明星”三个字,秦川眼神顿时变得意味不明起来。   “什么是塌房?”   “你在大家心目中可是神仙一般的人物,我呢是离经叛道不守规矩的哥儿,人家还都说我不知羞整日里追着你跑,现在你主动跑来我家,和我‘眉来眼去’的,那你不就塌房了吗?”   秦川明白了,他好笑道:“我本就不是什么神仙一般的人物,塌就塌了。”   路景笑了一声,玩笑道:“那不成,我可不能害了你,以后我们偷偷摸摸来吧。”   秦川桃花眸含着水色,“怎么个偷摸法?”   路景看了他一眼,心尖一颤。   在他面前摆出这副勾人的模样,也不怕被他吃了。   “就是……你以后别来我家了,我们还是在学堂里见面吧。”   秦川挑挑眉,“学堂里有什么好偷摸的?”   路景:“……”   他无奈道:“我说笑的,你快回去吧。”   “等等,明日去茶馆里听书如何,这回说书先生换了,故事也换了。”   路景有点犹豫,虽然他不太在意别人对他的看法吧,但也不代表他爱和人吵架,吵多了也挺烦的。   像是看出了他的想法,秦川哄道:“这回若是有人故意找事,我会替你骂回去的。”   路景看着他,好笑道:“颜夫子还会和人吵架吗?”   “正在学习当中。”   路景笑得不行。   等秦川离开后,姜氏把路二推进屋里去,然后出来寻路景说话。   路二现在坐的木轮椅也是秦川送的,姜氏很过意不去,方才本来想出言好好感谢一下秦川,结果一出来就看见秦川和自家哥儿眉来眼去的一幕。   “景儿,你和颜夫子这关系到底咋说的?”   路景摇头,带着点迷茫道:“我也不晓得。”   其实他觉得颜夫子对他也是有意的,但不知道为什么,有时候又觉得他心里像是藏着什么顾虑,不能完完全全地释放出真心似的。 第36章   姜氏面上露出些担忧来, “颜夫子对咱们是真没话说,但他怎么就是不提亲事呢?”   这种事总归还是由男子提更顺理成章些,路景虽然和镇上别的哥儿不同, 但姜氏还是希望能少些流言蜚语。   路景好笑道:“娘,八字都还没一撇呢。”   他和颜夫子连恋爱都没谈上呢。   姜氏嗔了他一眼,“这还没一撇?别家说亲的时候也就议亲见上一回, 你自己数数你和颜夫子都见过多少回了?”   “那不一样,我们又没在说亲。”   姜氏摇头, “但你们毕竟一个是哥儿一个是男子,谁家哥儿男子日日待在一块儿的?”   路景:“……”   “不如下回你试探一下颜夫子?好歹问一下他爹娘的意思吧,要是他爹娘瞧不上咱家, 那这事儿干脆就算了。”   姜氏怕再往后拖,自家哥儿对颜夫子感情越来越深, 若那时再得知颜家爹娘瞧不上他们,那路景还不知道要难受成啥样呢。   即便颜夫子肯,路景嫁进去还不是要吃苦受罪。   当娘的总归是心疼自家孩子,哪怕颜夫子真的是万中挑一的好夫婿人选。   路景明白姜氏的意思,其实不用她说,他自己也是这个想法。   *   翌日。   虽然路景说过要“偷摸”着来, 但秦川的马车依旧停到了路家小院门口。   路景出来的时候发现他已经下来了,就这么顶着一张招人的脸大大方方地站着。   路景:“……”   怎么有种大学校园里男朋友在宿舍楼下等女朋友的错觉?   上马车的时候,秦川自然地伸出手,结果被路景一掌拍掉。   周围偷摸围观的群众齐刷刷倒吸了一口冷气。   秦川丝毫不介意,还冲路景笑了一下。   顶着众人火辣辣的视线, 路景艰难地上了马车。   重重纱帘很好地隔绝了四周的视线, 路景给秦川丢了一个威胁的眼神,“颜夫子, 你到底怎么回事?”   秦川一脸无辜,“怎么了?”   路景瞪他,“你一定要搞这么大阵仗吗?”   “阵仗?并无阵仗啊。”   路景:“……”   秦川轻咳了一声,“我明白你的顾虑,但你有没有想过,我们越是偷摸,流言蜚语便越是无法断绝,倒不如我们大方些,让别人觉得司空见惯岂不更好?”   路景:“……”   竟然说的有些道理。   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就觉得秦川在忽悠他。   顿了顿,路景突然想到姜氏的建议,眼神微微起了些变化。   “若别人非但不觉司空见惯,还越说越多呢?”   马车里顿时安静下来。   秦川表情也变得认真起来,“至少他们不会说你一厢情愿。”   路景倏地睁大了眼睛,他怀疑自己听错了。   “你……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吗?”   秦川却没正面回应,“我们晚点再说好吗?”   路景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点头,“好。”   还是上次那间茶馆。   连他们坐的位置都还是上次那个。   但这回旁边的茶客们却自顾喝着自己的茶,好像完全没看见两人似的。   路景看了一圈,没找到任何一丝吵架的迹象。   他舒了口气,总算能清清静静地听回故事了。   就在他观察的时候,说书先生登台了。   路景往旁边凑了凑,“今日讲什么故事?”   秦川抬抬下巴,“开始了。”   路景只好坐了回去。   不知道是不是巧合,这回故事的主角依旧是一个普通人家的哥儿和一个高门大户的男子。   路景下意识皱眉,他对上回的结局可还记忆尤新呢。   不过这回的故事明显比上回要高质量得多。   哥儿和男子成亲以后便随他去了男子的家乡,去了以后才知道原来男子家是当地有名的大户,男子的爹还是当地最大的官。   可能是为了避讳,故事中并未提及爹的具体官位,但据描述来看,至少也是个巡抚级别。   路景睁大了眼睛,小声道:“这也太吓人了。”   哥儿和男子的身份差距太大,后面肯定会出现很多问题。   他只是随口感叹,并未发现秦川倒茶的动作微微顿了一下。   路景猜的很对,后面果然问题就来了。   比如说男子家里规矩极重,哥儿的一言一行都有人盯着,虽然男子已经和下人说过夫人不必守任何规矩,但依旧有人能无视他的话。   比如男子的娘。   男子的娘早就看中了男子老师家的千金,因此对哥儿非常不满意,总是对他挑三拣四。   哥儿过去是个随意洒脱的性子,但自从嫁进男子的家,就再没出去过,整日里不是在处理府里一大堆事务,就是漫无目的地到处转悠。   而男子手头事务太过繁杂,也没办法时常陪在哥儿身边。   路景听到后面,面色也跟着越来越紧张。   别说困了,他连呼吸都不敢太用力,生怕漏听了一个字。   秦川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他的表情,心里七上八下。   一刻钟后,故事终于说到了结局。   虽然哥儿在府里遭受了一堆人的烦扰,但在男子的雷霆手段下,一切都好了起来。   最后哥儿和男子甜甜蜜蜜地过完了一生,白头偕老。   听到这里,路景才舒了一口气。   秦川带着点紧张道:“如何?”   路景喝了一口茶,高兴道:“这个结局特别好。”   秦川跟着笑了一下,“其他呢?”   路景想了一下,“其他也挺好的,情节跌宕起伏,很吸引人。”   总的来说是一个非常有看点的故事,和上回的根本不可同日而语。   秦川干脆把话说的清楚些,“但里面那个哥儿有点辛苦。”   路景惊讶地看了他一眼,他没想到秦川居然会这么细心。   他还以为他会把关注点放在男子身上呢。   “是有点辛苦。”   秦川握着杯子的手指倏然收紧。   “但这毕竟是故事嘛,没有冲突还怎么吸引人呢,咱们也不用太当真。”   秦川:“……”   看来他问的还是不够清晰。   于是秦川放下茶盏,认真道:“若哥儿不嫁给男子,他便不用经历这些,他本可以自由自在,一辈子活的洒脱随性。”   路景点头,“确实,但好在结局是好的嘛,虽然没那么自由洒脱,但他和男子彼此恩爱,我觉得也不错啊。”   秦川一双桃花眸瞬间变得流光溢彩,“你的意思是,只要哥儿和男子最后过的幸福,便不觉得遗憾?”   路景点头,“人生嘛,本来就有舍有得,谁叫这个哥儿喜欢男子呢。”   秦川嘴角弯出一个极漂亮的弧度,他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若这两人处在现实中,你也觉得好?”   路景笑了一声,“怎么可能?现实中这两人根本就不可能在一起好吗?”   这个等级森严的世界别提多现实了,巡抚家的公子和小老百姓家的哥儿,别说在一起了,大概率连见面的机会都没有。   秦川:“……”   路景叹了口气,“像故事中男子这样,现实中根本就不存在的,即便哥儿真的和他在一起,大概率的结局也是上回那样,谁实话,其实上回那个结局也是美化过的了。”   毕竟差距实在太大了,哥儿没有任何倚仗,男子家的任何一个人随便动动手指就能叫他喝一壶,而且现实中的男子专一不专一先不说,那份杀伐决断的魄力就很难有。   秦川:“……”   路景站在客观的角度一顿分析,全然没发现秦川已经许久没说话了。   等他说完才发现这人正拿怪异的眼神看着他。   “怎么了?”   秦川无奈道:“这和我预想的太不同了。”   他事先预想的最差的结果,就是路景听完以后觉得害怕,觉得还是找个门当户对的人家轻松一些。   没成想居然是这么个诡异的方向。   路景一头雾水,“预想什么?”   秦川不死心道:“若你是这个哥儿,你会嫁给这个男子吗?”   路景想了一下,笑眯眯道:“要看我有多爱这个男子以及这个男子有多爱我吧,毕竟他这个家庭我也是很难办的。”   秦川失笑。   虽然路景看起来更像是说笑,但也算是透露出了一些自己的态度,不枉他生编硬造了一个故事出来。   *   午后,镇上的老槐树下照例又热闹了起来。   巧娘挎着个竹篮经过时刻意放慢了脚步,果然听见有人叫她。   巧娘装出为难的模样,“叫我干啥,我家虎子今日要去私塾,我还得赶回去给他准备束脩呢。”   其他人一听,立刻便惊讶道:“呦,你家虎子要读书啦?”   “是啊,”巧娘故意叹了口气,“选了这么久,总算选到合适的夫子啦,虽说晚了些,但只要夫子好,晚些也是值得的。”   “既然要选合适的夫子,咋不把你家虎子送去知未学堂?”   旁边人立刻道:“知未学堂也不是说送就能送的,要是人家不收咋办?”   巧娘面色一沉,不悦道:“咋不收了,我家虎子这么机灵,他们凭啥不收?”   “那你为啥不送去?”   巧娘见问到了自己一直在等的问题,便故作神秘地叹了口气,“这个啊,其实是我家男人,前阵子他听说了一些和颜夫子有关的事儿。害,我说他大惊小怪他还不依,非说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没办法,他是当家的,我不听他的听谁的?”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来了兴趣,大家把巧娘围起来,一叠声地追问道:   “颜夫子啥事儿啊?”   “颜夫子咋啦,他可是咱们镇上最厉害的夫子。”   “我家小子可就在知未学堂呢,你快说啊。”   巧娘见效果达到,神秘一笑,“哎呀这事儿我可不敢说,和……”她往斜上方指了指,“有关系,不是咱们老百姓能议论的。”   所有人都抬起头顺着她指的方向看了一眼。   巧娘说完就笑眯眯地走了。   大槐树下的气氛瞬间就变得紧张起来。   “到底啥事儿啊,她咋说一半就走了?”   “就是啊,急死人了,她男人到底打听出啥来了?”   “刚才你们怎么不拦着她?”   有人压低了声音道:“她那意思是朝廷吧,还是……”   他用口型说了一个皇字。   其他人立刻表示不赞同:   “咋可能,颜夫子再厉害也就是家里富一些,咋可能就惊动朝廷了?”   “就是啊,这个巧娘就爱搞些花头,讲话也讲不清楚,下回再也不搭理她了。”   “对,咱都别搭理她。”   话虽然这么说,但接下来的日子,只要碰见巧娘,大家都会问上几句,好满足自己的好奇心。   可巧娘就是不说,还每次都渲染的好像很严重似的,还劝那些孩子在知未学堂读书的赶紧把孩子弄出来,一时间镇上的气氛被她搞的紧张兮兮的。   姜氏很快也听说了,有相熟的妇人特地跑过来提醒她,末了还叫她劝劝路景,颜夫子虽然好,但若真犯了啥事,那路景若是嫁过去,将来肯定免不了要受牵连,说不定连姜氏一家都要遭罪。   姜氏回去就把这事告诉了路景。   路景听得目瞪口呆,“这事儿从哪儿传出来的?”   姜氏摇头,“这个倒不清楚,就听大家都在说。”   路景:“……”   姜氏担忧道:“颜夫子怕不是得罪什么人了吧,好端端的怎么会有人这么编排他呢?”   路景也想不通。   第二天去学堂的时候他就把这事告诉了关肃。   关肃惊讶道:“有人说我家夫子,还说他得罪了朝廷?”   这几日他开始关注路家的消息了,倒没想到镇上人居然又开始传他家夫子了。   关肃简直哭笑不得。   再这么下去他这个侍卫长的位置可真要保不住了。   “你们是不是得罪人了?”   关肃摇头,“没有啊,我家夫子那样的性子,到哪里得罪人去?”   路景一想也是,“那京城那边呢?”   关肃苦笑,“京城那边就不好说了,夫子的仇家太多了。”   路景:“?”   传言该不会是真的吧?   见他表情疑惑,关肃赶紧道:“景哥儿放心,我家夫子并非惹是生非之人,他同那些人结仇也不是他主动挑起,有些事实在无可避免。”   路景睁大了眼,颜夫子该不会是哪家高门大户的私生子吧,就是一堆儿子抢家产那种?   关肃并未发现路景表情怀疑,他把小六叫过来,吩咐他出去打听一下怎么回事。   他自己则先去了书房汇报。   小六晚上才回来,他连口水都没顾上喝,直接去了书房。   关肃已经在里面等他了。   “小六,到底怎么回事?”   关肃表情十分严肃。   小六看了眼秦川的脸色,小心翼翼道:“殿下,此事是景哥儿的舅母传出来的。”   “接着说。”   “是,景哥儿的舅父打听到陛下有一回将一个姓颜的新榜进士踢出了一甲,大概便由此推断出您将来定然也会如此。”   秦川轻嗤了一声,“还有别的吗?”   小六点头,“我见到景哥儿的舅母便想起来,上个月她意欲用银两贿赂我,好让她家小子进咱们学堂读书,但被我拒绝了。之后她又去找过景哥儿,同样也被拒绝了,估摸着也是怀恨在心,趁机报复。”   关肃沉声道:“这两人多半是冲着景哥儿去的,眼下整个双集镇谁不晓得,殿下和景哥儿好事将近,原本大家都说殿下和景哥儿天作之合,这下估摸着都要幸灾乐祸了。”   小六茫然,“好事将近?”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关肃投给他一个凉凉的眼神。   小六:“……”   秦川似笑非笑道:“大家都说我们天作之合?”   关肃讪笑一声,“好些人都这么说呢。”   秦川也懒得细究他这话,反正不管现在大家怎么说,到最后都只能说天作之合。   小六恭敬道:“殿下,要不要警告一下那两人?”   “不必了,就让他们说吧。”   “殿下,这是为何?”   秦川笑的愉悦,“跳梁小丑,前面自然跳的越高越好喽。”   小六恍然,“殿下英明。”   路景本来以为秦川知道后,镇上的消息便会慢慢消弭下去,结果事情和他预想的完全相反。   关于秦川的传言非但没有消弭的迹象,还有越来越甚嚣尘上的架势。   他疑惑地问关肃这是怎么回事。   关肃笑了一下,“景哥儿不必担心,我们夫子身正不怕影子斜,不怕别人说。”   路景气愤道:“那怎么行呢,现在镇上的流言又出现版本了,都传到颜夫子的姓氏犯了皇帝的冲了,你听听这合理吗?”   关肃:“……”   确实不合理,但也确实是事实。   “景哥儿,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路景疑惑道:“什么问题?”   这个问题是关肃自己想的,所以问的时候他很紧张,“若这个传言为真,你会疏远我家夫子吗?”   路景想也没想,“当然不会。”   他用只有关肃能听清的音量道:“若皇帝真为了一个姓氏就摒弃颜夫子这样的人不用,那也没什么好遗憾的,这种皇帝不值得为他效力。”   关肃:“……”   他没想到路景会这么说,一时间心潮澎湃,满脑子只有天作之合四个字。   路景紧张道:“这事儿是真的啊?”   关肃失笑,“景哥儿别误会,我只是随口一说。”   “我就说嘛,哪有这么荒唐的皇帝。”   这话路景依旧说的很小声,说完就赶紧跑了。   关肃笑了一声。   转头他就把路景的话一字不差地告诉了秦川。   秦川一愣,“他真这么说?”   “是,景哥儿半点犹豫也无,十分坚定。”   秦川沉默了片刻,然后自顾地笑了。   关肃安静地退了出去。   这回真是好事将近了。   *   秦川到路家的时候路景正在门口和别人说话。   他身边围了好些人,大家都在兴头上,一个也没发现秦川。   有人幸灾乐祸,“景哥儿,颜夫子到底啥时候来你家提亲啊,你这回该不会又要退亲了吧?”   也有人帮腔,“退啥亲啊,大不了颜夫子日后不考试了呗,留在咱们双集镇上不也挺好?”   “你说的倒轻巧,颜夫子都跑到咱们镇上来了,说明啥,说明这事儿很严重,京城都待不下去了。”   “也是,景哥儿,要不你还是嫁给我外甥吧,先前同你说过的。”   “还有我表弟,我表弟一表人才不比颜夫子差。”   路景无语道:“我嫁不嫁关你们有些人啥事,以后别在我跟前说颜夫子的坏话,不然小心我不客气。”   “景哥儿对颜夫子还真是死心塌地,可惜颜夫子到现在也没提亲呢。”   路景翻了个白眼,“我对他死心塌地是我自己的事,颜夫子爱怎么样就怎么样,日后要是再让我听见你们说颜夫子提亲这种话,看我怎么骂你们。”   “你……”   “你这个哥儿真是不识好歹,我们还不是担心你,怕你竹篮打水一场空。”   “是啊,颜夫子到现在也没表个态,他到底啥想法啊。”   “一个哥儿咋还把对男子死心塌地这种话挂在嘴上,也不知羞。”   “就是,传出去叫人笑话。”   路景大声道:“你们传呗,我就是喜欢颜夫子,无论如何都喜欢他,你们去传吧。”   最好传的远一些,把颜夫子的流言蜚语覆盖掉。   秦川眼眉微弯,笑的极其动容,桃花眸里水色一闪而过。   那边路景已经开始恐吓大家了,“你们都知道我上回去报官把武庆抓进去的事吧,你们以后再说颜夫子坏话,小心我报官把你们也抓进去。”   这话一出,方才还叫嚣的人立刻往后退了一步。   这一退就让路景看到了不远处安静站着的秦川。   路景脸色微变,“你们赶紧走,再不走我真报官了啊。”   呼啦啦,周围人走了大半。   剩下一些方才帮腔的。   “景哥儿,你好好问问颜夫子,说不定事情是假的。”   “就是,颜夫子一瞧就是当官的料。”   路景冲他们笑了一下,“多谢。”   等人都离开后,秦川才慢吞吞地朝他走过来。   路景多少有点不好意思,“你什么时候来的?”   最好是刚来,方才说的那些话可别叫他听见了啊。   结果秦川一开口就道:“来了好一会儿了。”   路景:“……” 第37章   路景表情尴尬道:“那我方才说的话你都听见了?”   秦川点头, “嗯。”   路景转头就往院里走。   太丢人了。   刚一动手腕就被攥住,秦川眼底含笑看着他,“跑什么, 方才不是胆子很大吗?”   路景干笑了一声,“其实我是胡说的,你千万别当真。”   秦川挑挑眉, “已经当真了。”   路景:“……”   他不死心道:“那你能不能把刚才的记忆删掉?”   秦川倒是配合,“若你希望的话, 我可以删掉。”   路景眼睛一亮,只是还没等他说话秦川又道:“但你觉得其他人能删掉吗?”   路景:“……”   秦川好笑道:“不光不能删掉,这会儿多半已经传开了。”   路景:“……”   刚才说的时候没什么, 可为什么现在被他一说这么难为情啊。   秦川侧了侧身,凑到路景耳边小声道:“你方才说你对我死心塌地, 还说你喜欢……”   路景抬起手一把捂住他,“别说了。”   真的好羞耻。   秦川眼底的笑意都快溢出眼眶了,他把路景的手拉下来,现在路景的两只手腕都被他攥住了。   “路景,还记得前几日我们去茶馆听的故事吗?”   路景点头,茫然道:“怎么了?”   秦川意有所指道:“现在你就是里面那个哥儿了。”   路景:“?”   他像是突然变迟钝了似的, 有些弄不明白秦川话中的意思。   秦川也不催他,安静地等他消化。   片刻后,路景看了眼秦川,艰难道:“你是什么意思?”   “路景,”秦川眼神专注而深情, “你明白我的意思。”   路景不敢置信道:“所以, 你其实是巡抚家的公子。”   秦川本来想说还要高一些,但见路景表情震惊便改了口, “你可以这样理解。”   路景倒吸了一口冷气,他之前想过秦川家里可能有些来头,但顶多也就是个七品八品之类的官职,可现在秦川告诉他,他爹是巡抚,从二品。   封疆大吏。   路景震惊到无以复加,“你一个巡抚家的公子怎么会来双集镇呢?”   “我同我爹的关系不太好,幼时我娘总逼着我争夺家中继承人的位置,我不愿意,所以我娘也对我失了关爱之心,我只好离开京城了。”   路景忍不住摸了摸秦川的脑袋,同情道:“真可怜,怎么爹不疼娘不爱的呀。”   秦川点头,语气无比自然道:“将来我们成亲以后,你会对我好吗?”   路景立刻点头,“当然。”   他刚要拍着胸脯给秦川来了大大的保证,人就傻在了原地。   这人刚才说什么来着?   秦川微笑着看着他,表情十分坦然,好像刚才提亲的人不是他似的。   路景:“……”   他把手腕从对方手里抽出来,红着脸结结巴巴道:“你,这种事你自己就能做决定吗,不,不用问过你爹娘吗?”   说完他就后悔了,人家刚刚才说自己和爹娘关系不好,他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   秦川却不在意,认真道:“不用问他们,只要你答应就好。”   路景原先一张白瓷一样的小脸现在都快红的滴血了。   秦川突然顿了一下,“路景?”   “啊?”   “你们那个世界,提亲有什么规矩吗?”   路景脑子热的都快不能思考了,“好,好像也没有吧,就是两家人一块儿吃个饭,然后办个婚礼啥的。”   “婚礼是什么?”   “就是成亲时候的仪式,类似于这边的拜堂。”   秦川点头,“两家人一块儿吃饭恐怕有些难,我这边只有我一人。”   路景摆摆手:“没事,一样的。”   秦川勾着唇笑。   路景:“……”   他好像被套路进去了,怎么就开始商议吃饭的事了呢。   不过也无所谓了,反正他肯定要答应的。   这么一想路景就坦然多了,“我和我爹娘说一声吧。”   秦川嗯了一声,“提亲的事要晚一些,京城那边还有些麻烦要解决一下,”他想了一下,提议道:“明日我来接你们去镇上的酒楼吃饭?”   “好。”   按理说这会儿秦川就该走了,路景也该往回走,但两人都没动。   秦川牵起路景的手,柔声道:“我和你保证,无论将来发生何事,我都会尽全力保护你,除非我死,不然……”   路景再次捂住他,“别胡说,你才不会死呢。”   秦川笑,“我家里的情况有些复杂,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路景故意道:“听起来好可怕的样子,该不会你爹后院一大堆小妾,然后你们每天就勾心斗角吧,看起来你还是个斗输了的。”   秦川顺着他的话道:“是这样没错,不过我爹那儿你不用担心,他快死了。”   路景:“……”   这就是豪门大家族吗?   他睁大了眼睛,“那你们争夺家产岂不是要开始冲刺了,你该不会有什么危险吧?”   秦川点头,“危险自然是有的,但也不必太过紧张。”   “你还要回京城去吗?”   “嗯。”   路景担忧道:“要不你别争什么家产了,我们一块儿在双集镇上生活也挺好的,我做买卖养你。”   都让人排挤出来了,还爹不疼娘不爱的,争啥啊?   怪累的。   秦川愣了一下,继而像是听到什么有趣的事情一样笑出了声。   路景疑惑道:“你笑啥?”   秦川摇头,“我只是有些感动。”   路景:“……”   谁家好人感动是笑成这样的呀。   秦川收了笑,认真道:“真想明日就和你成亲,但是还不行,路景,”   他深深地看进路景的双眸中,“你再耐心等等我好吗?”   “好啊,但……”余下的话路景有点不好意思说。   “嗯?”   “你不是说你爹……那到时候你是不是要守孝三年啊?”   路景还记得路元听来的话。   这个时代确实和现代不一样,现代的话就没这么多讲究了。   秦川眉眼弯弯,笑的越发惊艳,“你这么一说的话,的确如此。”   路景本来就不好意思,被他这么一笑更是害羞,干脆丢下一句“那就等你守孝完再说吧,反正我不着急”就跑了。   秦川笑了好久。   关肃一跃而下,无声地落在他身边,“殿下,我已经让小六去酒楼那边了。”   “嗯。”   秦川敛了笑,“京城那边如何?”   “贤妃死了,顾及陛下的脸面,她做的事情没有公开,但朝堂上下都清楚,誉王本就落下一筹,如今更是失势,正在筹划最后一搏。”   秦川此刻满脸冷色,全没了方才在路景面前的温柔和笑意。   “让宋高朗动作快一点,我不想再等了。”   深知一向有耐心的殿下为何突然不想再等,关肃眼底闪过一丝笑意,“是。”   “给关胜去信,叫他不要回来了,留在京城替我准备些东西。”   关肃立刻明白,“是,殿下。”   回去后秦川就给他母后写了一封信,告知自己将要成婚一事,至于和谁成婚,他只说是一个哥儿,其他并未细说。   想想也知道皇后读完这封信该是如何的暴跳如雷。   秦川眼底闪过一丝冷意。   *   翌日。   双集镇上又出了一桩大事。   鼎鼎大名、众人可望不可即的颜夫子居然定亲了。   昨日刚刚才嘲讽过路景不知羞耻的人们这下可是傻眼了。   虽然镇上最近关于颜夫子的流言很多,但那也不代表颜夫子在大家的心目中就从神坛上下来了,这消息一出,大家心里多半还是酸溜溜的。   “哼,居然让路家哥儿给捡着了,颜夫子到底瞧上他啥了?”   “这种不知羞耻的哥儿娶回家也是要后悔的。”   这话说完,那人又嘀咕了一声,“早知道我也这样了。”   “有啥好羡慕的,颜夫子也就模样俊俏些,别的还有啥?以后最多也就在镇上当个夫子,做官是不要指望了,你们与其在这儿羡慕,不如选个厉害些的读书人做相公,说不准你将来还能当个官夫人。”   “说的也是,没啥好羡慕的,别看路景现在笑的欢,真要去了京城怕是要哭。”   围观众人顺着这位的视线朝前方看去,只见秦川优雅的身影从颜府的豪华大马车上走下来,下来后他便立刻转身朝后看去,同时微笑着伸出手。   阳光下他的侧脸精致到令所有人都失神了片刻。   不知道谁小声嘟囔了一句,“只要能嫁给颜夫子,就是做不成官夫人又咋样?”   众人沉默。   其实此刻大家心中都是这个想法,但并不是每个人都愿意承认的。   “你可真没志气,模样漂亮有啥用,肩不能挑手不能抗的能干啥?”   “就是,我瞧颜夫子这样也不是啥知冷知热的人,整日里一副冷冰冰的神仙模样,怕是你说话都不会搭理你,这日子还咋过?”   话音刚落,那边路景出来了。   秦川把他扶下马车,然后摸出一块儿丝帕仔细地给他擦拭额间的细汗,末了路景似乎有些不耐烦,轻轻推了他一把,秦川一点都不生气,还笑眯眯地主动伸手牵住路景。   刚才说秦川多半不会搭理夫人的那位:“……”   感觉脸上火辣辣的疼。   路二和姜氏坐的后面一辆马车,姜氏先下来,而后她习惯性转身想去照顾路二,结果小六早就抢在前头把木轮椅放好,然后把路二背了出来。   进去的时候小六也一直帮忙推着轮椅。   今日姜氏和路二都仔细捯饬过,路二还看不太出来,姜氏却是明显的大变样。   往日里灰扑扑的衣裳全换下,姜氏今日一身浅桃色外罩纱衣,衬得她原本就白皙的肤色越发的细腻红润。   头上一只简单却质地上乘的珠钗微微摇晃,不多高调,却叫人移不开眼。   这一打扮气质就有了极大的提升,再加上姜氏本身就不是粗鲁的人,因此显得十分和谐。   不认识的人瞧过去怕是会把她当成哪个富人家里的夫人。   店小二远远地就迎了上去,对着她一口一个路夫人,殷勤地引着几人往里走。   众人目瞪口呆。   “这是路二家的?”   “旁边路二腿都还瘸着呢,怎么不是她?”   “这,这,这……”   连着“这”了三遍,也没说出下文来。   *   店小二热情地把四人引到了二楼最宽敞最漂亮的雅间,“颜夫子,景哥儿,雅间已经备好,您几位里面请。”   四人落座。   姜氏紧张地看了眼秦川。   虽然这位马上要变成自家的哥婿,但面对面时那种压迫感却不是说忽略就能忽略的,姜氏紧张地连话都不敢说。   路二和她差不多,两人对视一眼,彼此都拿眼神示意对方说点啥。   秦川见状,主动起身为两人斟茶,脸上的表情也极其温和。   等他走回来的时候,路景便把自己的茶盏递了过去。   姜氏瞪大了眼,刚要开口阻止就见秦川十分自然地替他倒上了茶,末了还叮嘱,“有些烫,放一会儿再喝。”   路景点点头,然后把茶盏放到了自己手边。   姜氏和路二又对视了一眼,两人眼中的紧张感淡去了些。   颜夫子瞧上去好像还挺好说话的。   路景好奇道:“他们这里有菜单吗?”   路二疑惑道:“菜单是啥意思?”   他这边还没弄清楚,那边秦川已经把东西递到了路景手上。   路二:“……”   他几乎没怎么见过两人相处,所以这会儿可以说是持续震惊中。   路景翻开菜单册子,然后指着上面的一道菜问秦川,“颜夫子,这道菜咱们点了吗?”   秦川点头,“点了,你不是爱吃么?”   路景冲他笑了一下,“颜夫子真体贴,那我也点一个你爱吃的。”   话音刚落他又愣住了,“你爱吃啥?”   路二:“……”   这差别是不是太大了些,他小心翼翼地看了眼对面的秦川,很怕他突然动怒。   结果秦川非但没动怒,还笑道:“点你爱吃的就好,不必考虑我。”   接下来路景的反应倒是让路二有些欣慰。   “这怎么行?”路景翻了一页,指着其中一道问,“这个可以吗?”   秦川摇头。   路景又选了另外一道,结果秦川还是摇头。   路景不耐烦了,小声道:“颜夫子,做人不可以这么挑食哦。”   路二:“……”   秦川失笑,“抱歉,家里规矩如此,日后你吃什么我就吃什么。”   路景好奇,“什么规矩啊,不让你们有喜欢的东西吗?”   秦川点头,“至少不要展露在人前。”   路景撇撇嘴,“规矩真多,以后咱们不要有这么多规矩好不好?”   路二忍不住要开口打断他了。   结果秦川依旧跟没脾气似的,“好,以后府里你做主。”   路二:“……”   姜氏和路二又对视了一眼,两人都感觉有点晕乎。   颜夫子对自家哥儿是不是也太好了些?   *   数日后,远在皇宫中的皇后便收到了秦川寄来的书信。   按规矩问过安之后秦川便直接告知自己要成亲了,皇后本来还很高兴,觉得太子总归还是孝顺,结果再往下看,火气就上来了。   “母后,太子哥哥写什么了?”   秦卓伸长了脖子往这边看。   皇后狠狠瞪了他一眼,“读你的书,都半个时辰了,十页书还没读完,你太子哥哥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早都被父皇夸过有天分了。”   说完这话她愣了一下,而后愈加气愤。   她好不容易生了两个儿子,本以为可以母凭子贵,结果大的自小冷情冷性,对皇位丝毫不见热忱,偏偏又聪慧过人,自小就有主见,即便她用尽手段去逼迫都没用。   反倒惹得母子离心。   小的这个比大的性子好些,可天分又远远比不上,而且当初秦川好歹还乐意读书,现在秦卓倒好,连书也读不进去。   再加上皇帝又厌恨她,好几年都不到她宫里来看一眼,皇后这日子过的实在无甚意思。   如今秦川又寄信来说要娶一个镇上的哥儿。   而不是她选好的太傅千金。   皇后气的火冒三丈,她把手里的信狠狠一掼,恼恨道:“竟要娶一个哥儿,将来等安王继位,我看他如何悔不当初。”   秦卓高兴道:“太子哥哥要成亲啦,我有皇嫂啦,母后,是游府的姐姐吗?”   这话无意是火上浇油,皇后又瞪了他一眼,然后把地上的信捡起来狠狠撕成两半。   “不许叫他皇嫂!”   秦卓吓得差点从高凳子上翻下去,“母后息怒,是儿臣说错了话。”   皇后高声道:“来人。”   太监忙推门进来,“娘娘有何吩咐?”   “去把太傅给我叫来。”   太监有点犹豫,“娘娘,太傅毕竟是男子,照宫中的规矩他是不可以进后宫的。”   皇后抚了抚胸口,没好气道:“我不知道吗,要你提醒?”   太监吓得赶忙伏到地上,背部高高拱起,“娘娘恕罪,小的知错。”   说着就抬起手开始掌自己的嘴,啪啪啪连着几下,声音大的吓人。   秦卓胆战心惊地看着。   “停了,你替我去给太傅送个东西。”   “娘娘,何物?”   皇后指了指地上的那封信,冷道:“把这东西拼起来给太傅送过去,尽快把太傅的回复报给我,还有,太子来信的事情谁都不许说,就当没有这封信,知道了吗?”   “知道了娘娘。”   这种事太傅能说什么,只能说恭喜太子,太子钟情之人想必定是性情良善之人,然后说了一些恭贺的话。   倒是太傅千金游之瑶特地书了一封信叫太监带进来,说她在双集镇的时候遇见过太子信中说的这位哥儿,性情极好,而且她亲眼见识过他授课,非常有才华,和太子十分相配。   看到这里,皇后又气的不行,“亏我如此看好这个游之瑶,现在给我来这一出,还相配?她懂什么?”   秦卓小小声道:“母后,太子哥哥喜欢的哥儿还会授课吗?”   皇后没好气道:“哥儿授什么课,也不嫌丢人。”   秦卓又不敢说话了。   太傅府。   “你在双集镇的时候,可有瞧出太子有争位的心思?”   游之瑶摇摇头,不好意思道:“爹,我只有去的时候和太子见了一面,后头就没再见过了。”   太傅倒也不奇怪,“他在那个镇上都做些什么”   “太子开办了一个学堂,免束脩收了好些学生,还招了一个很厉害的哥儿当夫子。爹,其实我觉得太子在镇上比在东宫高兴多了。”   太傅叹了口气,“皇后心急了些,偏生太子性子又不好拿捏,母子两个如今闹得和仇人似的。”   说完太傅又叹了口气,“其实我何尝不希望太子能……”太傅顿了一下,然后接着道:“可惜太子没有这个心。”   游之瑶小声道:“其实太子未必真没这个心。”   “什么?”太傅走过去把书房门关上,“你方才说什么?”   “我在镇上的时候曾听人说,将来科举很可能会动一动,而且听他们说这消息还是从太子的颜府里传出去的。”   太傅皱眉,“怎会有这种说法?”   游之瑶简单地把路景教的东西讲了一遍,“科举改动应当就是把景哥儿教的东西加进去吧。”   太傅一头雾水,“这都是些什么,闻所未闻。”   想到当时的场景游之瑶还忍不住想笑,“我也不太懂,但看得出来太子对这些东西十分上心,连他手底下的几个侍卫也在学。”   太傅依旧不以为然,“太子于读书一道向来天分卓然,兴许只是碰上了感兴趣的东西。”   “我觉得不止如此,”游之瑶表情很自信,“爹了解太子,太子是那种说空话的性子吗?”   “当然不是。”   “这不就对了,既然太子放话说要改科举,那科举必然就是要改的,试问,什么人可以改科举呢?”   太傅双眼闪着精芒,“自然只有那个位子。”   “对啊,而且我觉得太子之所以办学堂,也是有替自己物色帮手的意思的,毕竟如今朝堂上……”   游之瑶没有再说下去。   太傅笑了一声,“皇后娘娘想让你当太子妃,我记得你对太子也是有意的,怎么这回回来倒是句句替那个哥儿说话呢?”   游之瑶嗔了她爹一眼,不好意思道:“那太子也瞧不上我啊,我有什么办法?”   “罢了,叫你娘替你好好掌掌眼,选个好夫婿吧。”   游之瑶不乐意了,“我才不要呢,我也想当夫子,和景哥儿一样。”   太傅并没把女儿的话放在心上,根本没想过女儿这话在未来竟然真成了真。 第38章   在酒楼吃过那顿饭后, 姜氏的心就定了,紧接着她就开始张罗着要给路景做嫁衣。   镇上的传统,哥儿出嫁一向简单, 扯一块红布做件红嫁衣,再置办些简单的头饰,寻常人家买竹饰, 富裕人家买玉饰金饰。   还有一些必备的嫁妆,例如桌凳箱柜之类, 还有一些房中的摆件,寻常人家置办这些就差不多了,富裕人家还有陪送房产的, 这就不好说了。   上次和闫家议亲的时候,姜氏和路二就商量过嫁妆的事, 但这回对象换成了颜夫子,两人便觉有些简陋了。   “颜家到底是高门大户,咱这些东西委实太寒酸了。”   路二满脸担忧。   姜氏点头,“确实如此,可虽说现在咱们手头宽裕了些,但要撑起排场还是不成。”   路二皱眉, “我倒是不怕人家笑咱们,就怕颜夫子看轻了咱家景儿。”   “应当不会吧,我瞧着颜夫子不像在意这些的。”   “我瞧着也不像,但这几日我老是想起大哥家的路文。当初王家小子瞧着也是真心实意,还一口气拿出了十两银子, 那会儿谁不说路文嫁得好, 但现在你再瞧,还不是闹腾的乌烟瘴气?”   姜氏也跟着叹气, “王家只是日子稍微好过些,算起来还是和咱们一样的小门小户,颜家就不同了,那样的大家族还不晓得会有多少沟沟坎坎。”   两人越说越害怕,一夜都没怎么合眼。   第二天姜氏就把两人的顾虑告诉了路景。   其实这些事路景早就想过,心里也不是不担心,但他天性乐观,习惯把事情往好处想。   “娘,你们别太担心,颜夫子他在家里也不受宠,等他爹去世以后多半就分家了,到时候我们单过,在京城也好,在双集镇也好,都没问题的。”   姜氏担忧道:“这也是颜夫子的意思吗?”   “他没明说,但我看得出来他对家里人也没什么感情,顶多就是他娘那儿麻烦些,但我觉得他能处理好。”   姜氏叹了口气,“好吧,颜夫子定是有办法的。”   *   接下来几天,关胜和路景种的辣椒成熟,路景便趁机把隔壁铺子开了出来。   正好进入深秋,天气越来越冷,钵钵鸡生意不如夏季,路景便索性改成了麻辣烫。   他提前订做了一个很大的木柜,里面设置了很多尺寸不一的格子,到时候可以放不同的食材。   为了匹配麻辣烫,他还订做了一批相同大小的木盆,还有几十个小竹锅。   整体的配置和现代的麻辣烫店基本一致。   就在一切准备就绪,准备开业的时候,秦川突然要回京城了。   其实说突然也不算突然,毕竟秦川一早就说过有麻烦要去解决。   只是这回不同的是,秦川把学堂也停掉了。   颜府里除了小七小八留下,其他人也跟着他一块儿回京城。   这下子镇上又开始议论纷纷起来。   “我有点担心你。”   秦川摸摸路景的脑袋,笑道:“想我就好,不必担心我。”   路景嗔了他一眼,然后认真道:“不要那么辛苦去争了,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秦川笑眯眯,“你可以做买卖养我,我记得。”   路景脸一下子红了。   他轻咳了一声,“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说不准,但我保证会尽快回来。”   顿了顿,秦川揽住路景的腰,轻声道:“这次回来,你就随我去京城可好?”   路景仰着脸看他,这么近的距离,他脸上的红晕越发明显,“我想让爹娘随我一同去。”   秦川点头,“这是自然。”   路景高兴道:“如果你娘愿意的话,以后我们可以在一起生活。”   秦川脸上的笑容微微一顿,“这事儿日后再说。”   “嗯。”   两人对视片刻,气氛陡然暧昧起来,路景能感觉到自己腰间的那只手正往外散发着惊人的热度。   秦川眼里藏着深深的渴望,但他手并未乱动,只是把怀中的人抱的更紧了些。   “我该走了。”   路景嗯了一声,然后伸出手环抱住秦川的腰,把脸埋在他胸口深深吸了一口,遗憾道:“还是没有调出来。”   他以为秦川不会明白,但秦川却道:“已经调出来了。”   “什么?”路景陡然仰起脸。   秦川捏捏他的鼻子,笑道:“我又往里加了一点府里熏衣用的香料,另外墨汁的比重又加大了一些,做出来的线香比先前更像一些,虽说没办法完全还原,但相似程度已是极高,你凑合着用几日吧。”   路景睁大了眼,“你怎么会知道?”   “上次你喝醉以后自己告诉我的。”   路景:“……”   他突然想到那晚之后自己脑子里闪过的某个画面。   一下子急了,“那我,我有没有……”   秦川故意装傻,“有没有什么?”   路景认真观察他的脸色,刚要松口气就听这人笑着问道:“有没有亲我吗?”   路景:“!”   他立刻松开手想要逃跑,结果被秦川一把拉住,柔声道:“路景。”   听出他语气里的认真,路景忍着羞涩看回去,“怎么了?”   “那天晚上,你说我是你的心上人。”   路景觉得自己被他耍了。   以为他要说什么叮嘱类的话,结果这人还在取笑他。   “我喝醉了,说过的话做过的事都不能当真的。”   秦川笑了一声,“但我没有喝醉,所以我说过的话做过的事是可以当真的。”   路景茫然道,“啊?”   什么意思?   下一刻他就懂了。   秦川低下头在他唇上轻轻地碰了一下,然后贴着他的唇瓣低声道:“你也是我的心上人,很早就是了。”   路景:“……”   “颜……”   才说了一个字嘴巴就被封住,这次秦川像是解开了封印似的,吻的又狠又凶,仿佛要把路景吃进肚子里带走似的。   临走之前,路景忍着难为情道:“你一定要保护好自己,别忘了,我还在双集镇等你……等你回来娶我呢。”   秦川一双桃花眸中霎时波光流转,仿佛揉碎了一千颗星子。   半晌,他才哑声说了一个好字。   路景主动松开手,扯出一个笑来,“你快走吧,再晚元元要睡觉啦。”   为了把空间腾给他们,路元临时去了隔壁路二和姜氏的屋子。   但路二和姜氏那张小床是绝对睡不下三个人的,所以他还等着回来睡觉呢。   秦川勾起唇角,笑的极其温柔,“等我回来。”   “好。”   路元推门进来的时候发现哥哥又在点线香了。   他现在好像有点懂了,哥哥点线香就是为了颜夫子,是喜欢颜夫子的表现之一。   “哥哥,我回来了。”   路景冲他笑了一下,“今天的作业写完了吗?”   路元小小声道:“哥哥,学堂解散了,我们现在没有作业了。”   路景失笑,“我忘了。”   路元努力逗哥哥开心,“虽然没有作业,但我不会荒废学业的,我要考试做官。”   路景笑着逗他,“你要做什么官?”   路元显然根本没想过这个问题,他挠了挠头,犹豫道:“当个县太爷吧,可以帮哥哥伸冤。”   路景笑坏了,“好啊,那你努力。”   路元用力点头,“嗯。”   *   秦川离开后,路元就把麻辣烫铺子开起来了。   那些暗戳戳想看他好戏的人实在不甘心,干脆跑到铺子里来凑热闹。   “景哥儿,听说知未学堂都解散啦,哎呦这是怎么啦,颜夫子该不会真的不回来了吧?”   “这还用说,先前颜夫子去京城好几回,哪一回也没这样啊,我听说他连府里的下人都带走了,哎呦瞧瞧现在冷冷清清的颜府,和过去咋比哦。”   “你们少在这里落井下石了,其实颜夫子走了也没啥,至少那么大一个颜府,那么大一片山头肯定都留给咱们景哥儿了不是?”   “那颜夫子还挺大方的。”   面对这些人掺杂着试探的讥讽,路景完全不在意,他甚至还笑着问他们,“要不你们买一份麻辣烫?买一份我就告诉你们。”   嘲讽他的人:“……”   有人冷哼了一声,“你若是心里不痛快,说出来就是,咱也不会笑话你,何必强颜欢笑呢。”   “就是,反正这种事你也不是头一回了,有啥不好意思的。”   说到这里,几人欢快地笑了起来。   虽然路景丝毫不受影响,但姜氏这个当娘的哪里听得进去,她从里间冲出来,对着这些人怒道:“不吃麻辣烫就滚出去,别在这里耽误我们做买卖。”   以她的性子骂到这种程度已经是尽了全力了。   大家也清楚她的性子,根本没人怕她,反而说话更大声了。   “咱们还是走吧,人家丢了一个好哥婿心里不知多难受呢,你们也少说几句吧。”   “我们也没说啥呀,不都是在劝吗?”   突然后面传来一道泼辣的女声,“大老远就听见几声狗叫,原来是你们啊。”   一听这话,几人立刻转头,拿愤怒的眼神瞪着来人。   屠户娘子笑嘻嘻道:“你们也晓得你们是狗啊?”   几人气的快炸了,但都知道屠户娘子是个什么性子,再加上顾忌着屠户,敢怒不敢言。   屠户娘子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瞧你们这些人酸的,两只眼都要红透了,人家颜夫子就是去京城办点事而已,没几日就回了,瞧你们一个个急的。” 第39章   等把那几个闹事儿的骂走后, 屠户娘子就戳了一把路景的脑门,恼道:“颜夫子把你的魂也带走了吗,怎的由着他们说?”   路景嘿嘿笑, “懒得和他们吵。”   屠户娘子嗔了他一眼,“下回他们再来,拿扫把把他们打出去。”   路景连连点头, “知道了。”   屠户娘子叹了口气,话音一转道:“颜夫子也真是, 怎的也不留在镇上把亲成了再走,害得你现在叫人看笑话。”   路景替秦川说话,“他一早就同我说过要回京城一趟, 而且那边的麻烦事挺急的。”   屠户娘子压低了声音道:“那起码也该下了聘再走啊。”   路景随口道:“可能他想正式一些吧。”   “正式?”屠户娘子不解,“啥叫正式?”   路景笑了一声, “他家在京城里的情况有些复杂,等他处理好吧。”   至于如何个复杂法,他就不肯说了。   屠户娘子也是担心他,就怕他又弄得和上回闫家似的。上回景哥儿瞧不上闫家小子还好些,顶多就是叫人说些闲话,景哥儿也不在意那些, 但这回他明显十分中意颜夫子,万一亲事成不了肯定免不了要伤心的。   而且这回暗戳戳想看笑话的人实在太多了。   想到这里,屠户娘子默默叹了口气。   思忖再三,她还是把这些话咽了回去,做出一副高兴的模样来, “景哥儿, 你这麻辣烫是咋回事?”   路景带着她走到食材柜前,介绍道:“只要把自己喜欢的食材选出来装入盘中, 拿到前面去称重就好了。”   屠户娘子顺手拿了一只盘子和一双筷子,随意挑选了十几种喜欢的食材在盘中码放好,“这样就成了?”   路景点头,然后引着她走到称重处,笑眯眯道:“小七,帮忙称一下。”   小七应了一声,他手脚非常快,屠户娘子这边还处在新奇中,他那边已经称好算好了。   路景拦住了屠户娘子要掏钱的举动,又引着她去了旁边一张精巧的小台子。   只见台子上整齐摆放了一排小瓷碗,屠户娘子挨个看过去,越看越惊讶,“这些油盐醋就这么放着吗,你不怕人家偷偷给你拿回家去?”   路景失笑,“小七小八看着呢,不会的。”   “那要是人家往碗里头搁好些,你咋办?”   “放多了味儿就差了,一般人不会这样的。”   屠户娘子一想也是,能吃得起麻辣烫的多半也没穷到这种程度,放下心来后她便开始仔细看这些料碟。   “这红红的就是番椒吧?”   “是。”   “那这个呢,瞧着像什么酱料。”   “这是我自己磨的芝麻酱,”路景往墙上指了指,“这里我写了三种调配小料的方式,第一次来吃的客人可以当做参考。”   屠户娘子虽然没读过书,但做买卖这么多年,耳濡目染也识一些字,因此看的并不费力。   “这个好,我一会儿就试试看。”   话音刚落,小七那边就叫了屠户娘子的号,屠户娘子看了眼自己手里的竹牌牌,高兴道:“这也太有意思了。”   路景亲自替她把麻辣烫端过来,笑眯眯道:“嫂子你慢用,我去那边招待客人了。”   屠户娘子摆摆手,“快去吧。”   路景一转身,她就忙着调自己的调料去了。   *   双集镇这边路景的麻辣烫店铺经营的红红火火,相比起来京城这边就没这么和谐了。   秦川刚一抵达,皇后那边就得了消息,连午觉也不睡立刻召他进宫。   秦川换了身太子常服,不紧不慢地进宫去了。   他没有第一时间去皇后的坤宁宫,而是先去了皇帝的乾清宫。   在乾清宫里逗留了一个时辰,再慢条斯理地踱步到坤宁宫时,整个宫城已经笼罩在夕阳的余晖中了。   皇后气的火冒三丈,满腔的愤言已经堆到了嘴边,结果一和秦川的双眼对上,不知为何竟只化作了一声冷笑。   秦川规规矩矩地给她请安。   若是忽略他一双古井无波的眸子,怕是还以为太子是什么大孝子。   “不知母后召见,所为何事?”   皇后转头坐到自己的主位上,这个动作给了她足够的底气,因此再次开口时便用上了质问的语气,“前阵子你说要娶一个乡野哥儿,到底怎么回事?”   秦川眼角微微泛冷,“双集镇也算是母后的家乡,路景和您是同乡。”   皇后勃然大怒,“你胡说什么,他也配?”   秦川手一抬,门边的两个小太监立刻抬了把黄花梨圈椅进来,就放在皇后正对面。   皇后倏然睁大了眼,她震惊地发现自己宫里的下人对太子似乎过于顺从了,她这个正牌主子还没发话呢。   而且搬过椅子之后,两个小太监竟然直接退了下去,还把门给合上了。   皇后双手紧扣住圈椅的边缘,“你怎么办到的?”   “母后,”秦川轻抬眼皮,淡声道:“路景入东宫的时候,还望您记住自己的身份。”   皇后冷笑一声,“如今这个形势,你以为他还能顺利当上太子妃吗?等安王一即位,你和本宫还能不能活着都不好说。”   秦川不置可否,“接下来母后就待在坤宁宫里不要外出了,到时候儿臣会带路景来见你。”   皇后脱口而出,“你要软禁我?”   顿了顿她又反应过来,不可置信道:“你究竟要做什么?你到底是如何办到的?”   秦川起身,“儿臣告退。”   见他走的头也不回,皇后急了,放软了声音道:“川儿,娘知道你喜欢那个哥儿,但你年纪轻不懂,在皇家你喜欢一个人只会给他带去灾祸……”   她知道秦川在意什么,所以特地把这话说在前头。   秦川果然停下了脚步。   皇后欣喜道:“还记得你父皇当初喜欢的那个洛辛吗?”   洛辛就是贤妃当年带进宫来的“表弟”。   “当初你父皇宠他宠的恨不得捧在手心里,可后来如何,还不是死的不明不白。你父皇再宠他又有何用,招来的只有嫉恨,难道你想让路景将来步他的后尘吗?”   秦川转身,桃花眸中满是轻蔑,“父皇的宠爱算什么,过眼云烟的东西罢了,母后,你我皆心知肚明,就不要在这里粉饰太平了吧。”   “那你就不怕路景将来招人嫉恨?”   “我的人我自会护他周全,谁敢嫉恨他?再说,我身边只会有他一人,谁来嫉恨他?”   “你……”皇后震惊道:“你竟然……”   秦川耐心全失,“母后,将来你对路景什么态度,我对你便是什么态度,你记清楚。”   “川儿,”皇后不顾仪态地奔过来,一把拉住儿子的衣摆,哀求道:“是娘的错,你幼时娘不该那样逼你,可娘也是为了你好啊,在皇家,不争的人只有任人宰割的份儿,而且娘也不想浪费你的天资。”   秦川拉回自己的衣摆,“陈年旧事不必再提,如今儿臣只希望你当好这个婆母。母后,儿臣告退了。”   皇后往前扑了一下,结果什么也没抓到,只能嘶声道:“川儿你别走,只要你肯娶游之瑶,往后你和路景的事母后再不插手,母后定会好生待他,给他太子妃的待遇。”   秦川已经走到门口,闻言连个停顿都没有,直接抬脚迈过门槛离开了。   走出去没多远,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秦川回头,让对方精准地投入自己怀中。   “太子哥哥。”   他面上也染上了几分笑意,“卓儿。”   秦卓仰着小脸看向比走之前更加高大的太子哥哥,委屈道:“太子哥哥怎么不去寻卓儿说话?”   秦川笑了一声,“正要去。”   “太子哥哥骗卓儿,你都要走了。”   秦川摸了摸他的脑袋。   “太子哥哥,皇嫂也来了吗?”   “没有,他还在双集镇。”   秦卓露出失望的表情,但转念又变成了担忧,“太子哥哥,你真要和他成亲吗,母后好像很生气啊。”   秦川点头。   秦卓好奇道:“皇嫂长什么模样啊,我还没见过哥儿呢。”   “等他来了之后就能见到了。”   秦卓点头,然后捂着嘴巴小声道:“太子哥哥,安王真的会杀了我们吗?”   “为何这么问?”   “母后说的,她说安王即位以后就会把我们全杀了,还说都怪你不争气。”   五岁的小孩什么也不懂,但皇后总和他说这些,他也觉得害怕。   秦川弯下身抱了抱他,温声道:“不会的,他杀不了我们。”   “真的吗?”   “嗯。”   秦卓这下高兴了。   秦川走的时候直接把秦卓带走了,皇后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兄弟两个正叙着话,迎面又撞上了一张熟悉的脸。   一见到秦川,誉王眼神瞬间变得阴沉起来,虽然他已经认定了害死贤妃的人是安王,但那杯毒酒到底是经皇后的手送过去的,因此他对秦川的厌恨半点不输安王。   “太子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   秦川微笑了一下,“为了成婚的事,方才已经和父皇母后说过。”   誉王顿时警惕起来,“你要成婚,和游太傅家的游之瑶?”   秦川摇头,“不是。”   “那是谁?”   誉王问的急切,秦川却像毫无所觉似的,依旧是浅淡的笑模样,“我在双集镇上认识的哥儿。”   “原来是这样。”誉王明显松了口气,要是这个节骨眼上太子和游家结了亲,那他在这场角逐中的定位就要重新评估一下了。   好在他这个太子皇兄一如既往地毫无野心,竟然瞧上了一个无名无势的乡野哥儿。   誉王笑的意味深长,“太子皇兄的胸襟果然不比旁人,咱们老秦家还没进过哥儿呢,皇兄要不要再想想,你的太子妃将来可是要当国母的。”   秦川微讶,“怎么会,不是二皇弟……”   一说出口他就意识到不对,赶紧闭了嘴。   但誉王哪能不明白他的意思,刚刚才轻松些的脸瞬间又变得阴沉起来。   “二皇兄?鹿死谁手都还不知道,这话未免说早了吧?”   秦川不置可否。 第40章   说曹操曹操到, 两人刚要分开就听见一道张扬的笑声。   誉王立刻挺直了肩背,满眼警惕地朝来人看过去。   安王似乎已觉形势大定,看起来志得意满, 面对秦川简直前所未有的热情。   自然秦川也没漏掉他眼底的那一丝轻蔑。   “方才就听闻太子皇兄回京了,本还想着晚些去东宫觐见,没想到一出来就碰上了, 太子皇兄这一向可还好?”   秦川微笑点头,“尚可。”   他朝安王来的方向看了一眼, 好奇道:“安王这是刚从贵妃宫里出来?”   贵妃是安王的生母,贤妃死之后才升上来的,就前后脚的事。   誉王投向安王的视线里带着刻毒的恨意。   安王瞥了他一眼, 嘴角勾起一个得意的弧度,“近来母妃手头事务繁多, 搞的夜间也无法安眠,今日传了太医,我这个当人子的自然要去关切一番。”   秦川像是完全不知道这其中的关窍似的,忧心道:“方才还听母后说要将手头的一应事务全都移交给贵妃,若贵妃身体抱恙,那岂不是……”   安王眼睛一亮, 但紧接着他又觉得不对,皇后竟然舍得把手中的权力交出来,怎么可能?   不过眼下形势明朗,若太子执意不听皇后的,那皇后审时度势, 主动向贵妃示好倒也不是没有可能。   毕竟皇后那个女人可不笨。   如果真到了这一步, 那太子和皇后那点母子情分怕是也到了岌岌可危的地步。   安王仔细地观察秦川的脸色,方才还不觉得, 这一细看才发现太子面色似乎过于苍白了些。   一点也不像马上要大婚的人。   安王收回视线,笑道:“这倒也无妨,方才太医已经给母妃开了安神的方子,想来定能很快康复。”   秦川点头,“那便好。”   安王朝他身后看了一眼,见秦卓正怯怯地看着自己,疑惑道:“四弟这是怎么了?”   秦川拍了拍秦卓的脑袋,无奈道:“方才因课业的事让母后骂了几句。”   秦卓把小脸埋在哥哥腰际,看起来十分委屈。   安王大笑一声,“皇后也是,四弟才多大,整日里把他关在宫里多无趣,就该叫他出来走走,要不四弟今日去二哥府上住一晚?”   秦卓小声道:“母后不会答应的。”   安王嗤笑着摇头,“怕什么,又二哥替你撑腰,你就应该学学你太子哥哥。”   这话已经僭越了,但按照秦川的人设自然不会说什么。   誉王勾起唇角冷冷地笑了一下。   等安王即位清算的时候,不知道他这个太子皇兄会不会后悔这些年的不争不抢。   当年父皇偏爱太子,动辄就夸他聪慧有天分,他知道安王和他一样心里也极不舒服,他言行一致,不喜欢太子便减少和太子的来往,偶尔撞见也说不了几句话。   但安王就要虚伪多了,每回见了太子都一副亲亲热热的做派,太子去了双集镇,他还要定时寄信去问候,真是多此一举。   誉王轻哼了一声,“臣弟还有事,先行一步了。”   看着他傲然离去的背影,安王轻嗤了一声,“都什么时候了,三弟还这个脾气。”   秦川假装没听懂他话里的意思,面不改色地带着秦卓也离开了。   这次碰面之后,皇后果然主动把手中的事务移交给了贵妃,而且太子似乎真和皇后闹翻了,不光皇后在坤宁宫里闭门不出,太子也没再来请过安,连秦卓都留在东宫没再回去过。   安王冷笑一声,这个节骨眼上这对母子还能起内讧,看来根本没必要防着太子了。   安王把心放肚子里,转而把所有的注意力锁定在了誉王一人身上。   他问身边的宋高朗,“老三这几日在忙什么?”   “回殿下,誉王一直在府里和门客密谋,这几日都没出过府门。”   “当真?”安王疑惑道:“这个节骨眼上他竟能静的下来?”   宋高朗低头掩住眼底的锋芒,“臣也觉得不可思议,许是因为他如今的一言一行都在咱们的监控下,他迫于无奈。”   “倒也是。”安王点头。   他能有今天全赖宋高朗的筹谋,因此他对宋高朗极其信任,对他说的话并无一丝怀疑。   *   双集镇离着京城有好几日的距离,因此消息传过来便慢了些,秦川走了以后约半个月的时间,路景才得到京城那边的消息。   这日他路过镇上的八卦发源之地老槐树,作为长期的话题中心人物,他自然对这里敬而远之,结果他刚一出现就被人喊住了。   路景不得不停下脚步,“怎么了婶子?”   叫住他的妇人瞪着眼道:“你听说了没,京城出事啦。”   路景立刻走过去,“出什么事了?”   妇人压低了声音凑上来道:“听说死了一个皇子。”   路景松了口气,但紧接着他又正色起来,“死的是哪个皇子?”   先前去府城的时候他看过贴出来的邸报,知道皇家有四位皇子,除去最小的四皇子,另外三位年纪相当,都是皇位的候选人。   “是二皇子,叫什么王……”   旁边人帮腔道:“安王。”   路景点点头。   “景哥儿,你家颜夫子没啥事吧?”   路景疑惑,“他能有啥事?”   “他人在京城,难道不会受到牵连吗?”   路景本来想说京城那么大,难不成个个都要受牵连?   但转念一想不对,颜夫子他爹可是巡抚,要是站了安王的队那不就糟了?   于是他着急忙慌地回了铺子。   小七小八已经在招呼客人了。   他随便抓了一个,拉到一边问道:“小七,我问你,你家老爷是站哪边的?”   小七茫然道:“我家老爷?”   “就是颜夫子的爹啊。”   小七:“……”   “哦哦原来是老爷啊,什么站哪一边?”   “皇子,我听说安王死了。”   小七三日前就得到消息了,因此也不惊讶,“景哥儿是担心我家夫子站了安王的队吗?”   “对。”   小七笑了,“放心吧,我家夫子好得很。”   路景好奇道:“那你家老爷站哪边了?”   小七想了想,答:“太子。”   “啊?”路景压低了声音道:“太子看起来似乎毫无胜算啊,怎么会是太子。”   邸报上书写的都是安王和誉王的丰功伟绩,太子只有寥寥几句,什么性子纯良之类的,干的正事是一件也没有。   这不就典型的废太子吗。   小七:“……”   “算了不说这个了,”路景叹了口气,“只要不是支持安王就好。”   小七:“……”   他眼神极其复杂,“景哥儿不看好太子吗?”   “也不是啦,佛系也挺好的,当皇帝多累啊。”   小七小心翼翼道:“那当皇后呢?”   路景随口道:“自古以来皇后就是吃力不讨好,和皇帝一样累。”   小七:“!”   殿下,景哥儿说他不想当皇后啊!   *   远在京城的秦川并不知道老婆在吐槽他,他正忙着准备大婚事宜。   早在安王出事之前,皇宫里就颁下了赐婚的旨意,原本朝野上下还在为太子居然要娶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哥儿而震惊,结果还没等人出来表示反对,安王这边就出事了。   这下谁也没工夫来管太子的人生大事了。   在这之前,谁也没想到安王会死,几乎所有人都已默认了他就是下一任新君。   谁能想到誉王竟能勇到这种程度,居然敢在永极门直接射杀了安王,当时恰好是官员们早上上朝的时辰,可以说满朝文武都是目击证人。   那场面可别提多混乱了。   离得近的有位七十多的老臣,老眼昏花还没看清楚发生了何事就被溅了一头一脸的血,当即便一头栽到在地。   到现在还卧病在床呢。   除了安王以外,还有几个他的心腹大臣也被一并射杀了,那箭就跟长了眼睛似的,即便当时现场一片混乱,所有官员都在不顾形象地乱逃乱窜。   因为这惊世骇俗的一幕,皇帝直接下旨将誉王软禁在府中,等待定罪。   整个朝堂上下可以说是吵翻了天了。   内宫里贵妃娘娘眼睛都快哭瞎了,听说人现在直接长跪在了乾清宫外,要求皇帝赐死誉王,替她的安王陪葬。   这个大梁王朝一应事务都快停摆了。   此刻的誉王府里。   门客全都围聚在一起,有的满面惊惧,有的喜气洋洋,还有的皱着眉忧心忡忡。   坐在正中间的誉王眉头紧锁,像是遇上了什么百思不得其解的大难题似的。   “殿下,您这是怎么了,从那日回来便这样,咱们第一步便如此顺利,应该高兴啊。”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转头朝正中间看过去。   誉王缓缓摇头,“我就是想不通。”   “殿下,何事想不通?”   誉王再次回忆了一下当日的情景,表情凝重道:“当日我明明记得没有瞄准,可为什么那支箭就正正好扎在安王的心口呢。”   去之前他恨安王恨得咬牙切齿,可到了阵头心里难免打抖,犹犹豫豫之间便没有瞄准。   等等,誉王突然瞪大了眼,“我想起来了,当时有人推了我一把。”   那人做的极其隐蔽,再加上誉王当时本来就有点抖,所以并未在意。   可现在越想越觉得,那一推太关键了。   要不是那一推,他根本就不可能射中安王。   “殿下,当时我们部署的极其精细,不可能的。”   “是啊殿下,咱们射杀安王的计划是绝对保密的,不可能有旁人知晓。”   “殿下兴许是累了,不然还是宣太医来诊治诊治吧。”   誉王抬手,斩钉截铁道:“绝对有,那个人就在我身后,我当时太紧张了,而且他身手极好……”   誉王噌地起身,眼睛发着亮道:“我要进宫去见父皇,我要把这事告诉他,安王不是我杀的,不能软禁我。”   门客们面面相觑,都觉得殿下肯定是太害怕了,以至于都产生了幻觉。   但誉王言之凿凿,门客们也只能顺着他的话说。   “那殿下,您觉得那人会是谁呢?”   “谁会在暗中帮助咱们呢?”   誉王闻言眉头又皱了起来,“是啊,还有谁想杀安王呢?”   这一波讨论又僵持住了。   有门客仔细思索片刻,迟疑道:“要说蹊跷,其实除了安王的那几个死的也挺蹊跷的,咱们是有过把他们一网打尽的想法,但此举毕竟过于冒险,我记得当时便已否决了。”   原先大家以为是誉王见形势大好,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可冷静下来再想想,誉王根本就没有这份沉着稳定的心智。   而且他方才自己都说没有瞄准。   誉王倏地看向说话的那位,震惊道:“那几个不是你们射杀的?”   门客们面面相觑,“殿下,没有您的吩咐,我们哪敢擅自行动啊。”   誉王瞪大了眼,“到底怎么回事?”   门客们:“?”   这下问题真的大了。   誉王疾步往外走,“我要去见父皇,安王不是我杀的,那几个臣子也不是我杀的,凭什么关我?”   “殿下。”   “殿下。”   门客们赶紧去拦,“可是殿下,如今整个京城都把安王的死算在咱们头上,谁会信咱们呢?”   “是啊,殿下请三思啊。”   “值此危急关头,殿下万不可贸然行事啊。”   誉王愤然甩袖,“你们也知道是危急关头,再三思下去本王都要进大狱了。”   见他还要往外冲,有门客急中生智,大声道:“殿下,此人既然肯帮咱们,必然是安王的敌人,咱们不妨往这一处去想想。”   誉王眼睛一亮,“你说得对,你们快想想,到底是谁?”   “高祁余党?”   “应当不是,高祁下台以后,安王把他的势力清除的干干净净,当时咱们也参与了,按理说高祁应该是没什么余党了。”   “那能是谁,究竟还有谁会这么恨安王?”   誉王突然面目狰狞起来,“你们忘了一个人。”   “谁?”   “太子。”   “太子”两个字,誉王几乎是咬着后槽牙说出来的。   门客们纷纷摇头,“不可能。”   “绝不可能是太子。”   “太子手里就那么几个人,身手和咱们的人根本没法比,不会是太子。”   “是啊殿下,太子即便有心他也办不到啊。”   “整个朝堂除了咱们的人就是安王的人,太子根本毫无根基,就算除了安王也轮不到他呀。”   誉王摇头,“不对,他这是一箭双雕,除掉了安王和我,皇子就只剩他一个了。”   “殿下,您和太子摆在一起,陛下肯定会选您的。”   誉王颓败地塌下肩去,“事情闹得太大了,其实我原本已生了退意,是那个推我的人害了我。”   现在想来,他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当时会冲动成那样。   好像心里憋了一个大火球,对安王的恨意使得这个火球越来越大,越来越大。   而且当日也未免太过顺利了些,永极门的守卫简直和摆设没两样。   誉王越想越绝望。   双集镇上。   安王死的消息在镇上传播了几日后便消了下去,毕竟说到底这种事和老百姓也没多大的关系。   而路景在看见小七小八一派淡定后,也打消了对颜夫子的担忧。   就在这个关口,朝廷的钦差居然来了双集镇,而且一进镇上就寻人打听路景家的方位。   这下子镇上又沸腾起来了。   “景哥儿犯事儿了?”   “犯事儿也该是县衙里派人来抓啊,这可是京城里来的钦差。”   一说到京城,大家就明白了。   “那肯定是颜夫子犯事儿了。”   “我早就提醒他离颜夫子远些,他非不听,这下好了,肯定要被抄家了。”   “难怪颜夫子这么久都不回来呢,我看啊八成凶多吉少了。”   “可是景哥儿和颜夫子不是还没成亲么,颜夫子犯事儿也算不到景哥儿头上吧?”   “你懂啥,知道什么叫诛九族不,只要有关系的,通通要被清算。”   “颜夫子犯啥事了要被诛九族啊。”   说诛九族的这位见大家都一脸骇然地看着自己,颇为得意道:“谋逆,肯定是谋逆。”   “什么?”   “颜夫子为何要谋逆?”   “谋逆是不是要被杀头呀,那颜夫子是不是已经死啦。”   “景哥儿也要被杀头吗?”   “不光景哥儿,怕是路二一家都要被杀头。”   本来李氏混在人堆里听着还很高兴,可下一刻就听人小声道:“诛九族的话,那岂不是路大一家也要……”   李氏立刻慌了,“你,你们别胡说八道,我们早就分家了,老二一家和我们可没关系,别扯上我们一家子。”   “管你分不分家,诛九族就是这样,分家也没用。”   “是啊,我听说连狗要算在里面咧。”   李氏吓得双腿一软,“那,那怎么办?”   在座的都是寻常老百姓,都是一知半解的,于是大家纷纷去看刚才提出诛九族的那位。   他不想让大家看低自己,便硬着头皮道:“不然你去找路二一家说说,叫他们到时候和官差说你们两家早就闹掰了,应,应该有用。”   李氏闻言眼睛一亮,“这事儿简单,我们两家闹掰的事镇上人人都晓得,官差要是不信可以随便找人问。”   事不宜迟,李氏忙拔腿往路二家跑,半途她还把路大给叫上了。 第41章   路二腿刚好了点, 正拄着根拐在小院儿里慢慢操练,路景和姜氏刚从铺子里回来,正在小桌边核对今日的账册。   姜氏核账的间隙说了一句, “元元,去扶着点儿你爹,别让你爹滑了。”   最近降温降得厉害, 院子里好几处都冻起来了。   路元应了一声,快步跑去他爹身边。   就在这一片安宁中, 路大和李氏突然把门敲得震天响,吓得路二差点把手里的拐丢出去。   路景怕有人闹事,所以按住了要起身的姜氏, 自己走到了门边。   门一开就看见路大和李氏那两张令人厌恶的脸。   “怎么是你们?”   两家已经好些日子不来往了,路景实在想不明白这两人上门要干嘛。   李氏看向路景的眼神带着点幸灾乐祸, 又带着点畏惧,看的路景简直莫名其妙。   “路景,咱们两家早就闹掰了,这事儿你得承认吧?”   路景:“?”   路二拄着拐走到路景身边,无奈道:“大哥大嫂,你们又想干什么?”   他这态度显然惹怒了路大, 路大狠狠瞪了他一眼,“你敢这么跟我说话?”   路二下意识往后缩了缩。   姜氏一听赶紧过来替她男人撑腰,“你们干什么?”   李氏扯了扯路大,“咱们又不是来吵架的,有话好好说呗。”   说着她还悄悄给路大使了个眼色。   路景没工夫跟这两人浪费时间, 事实上他已经好些日子没收到颜夫子的消息了, 心里正烦着呢。   见他沉着脸要关门,李氏忙按住, “景哥儿这是做什么,我们话还没说完呢。”   路景面无表情,“不想听,滚远点。”   李氏:“……”   这要是换做以前她早就跳起来了,但现在一想到路景马上要大祸临头了,她心里就无比畅快,因此也不计较路景的出言不逊了。   “瞧你这话说的,我和你大伯也不是无事做的人,来寻你自然是有要紧话说。”   路景轻嗤了一声,“你们能有什么要紧事?”   路大在后面搡了搡李氏,催她快点,朝廷的人马上要到了。   李氏把他手拍开,然后脸上堆起笑来,用一种前所未有的殷勤语气道:“你答应大伯娘一件事,要是有人问起来,你就说咱们两家闹掰了,早都不是一家人了,咱们两家以后就桥归桥路归路,半点儿干系都没有。”   路景:“?”   他一脸莫名道:“谁会问这种事?”   “甭管谁来问,反正你就答应大伯娘呗,从今往后我们两家就彻底没关系了,你们要是发达了也甭担心我们蹭你们好处,以后我们也再不会来烦你们。”   为了达到目的,李氏竟然连自贬都用上了。   路景和姜氏对视了一眼,两人都清楚李氏肯定打着什么算盘,但一时实在想不明白。   见他们都不回应,李氏急了,“怎么不说话啊,这不是你们一直希望的吗,哎呀你们就快点答应吧。”   姜氏朝路景摇了摇头,示意先别搭理她。   但路景这会儿已经想清楚了,就算路大和李氏今天不来这一出,他们出去也是这个说法,现在还有这两人自己的保证,为什么不答应呢。   于是他点了头,“这事儿我答应了,希望你们可以说到做到。”   李氏和路大对视一眼,两人眼底都闪过一丝得逞的笑意。   李氏一拍手,兴奋道:“太好了。”   姜氏一脸狐疑地看着这两人。   她把路景拉到一边,小声道:“景儿,你怎么就答应了?”   路景笑了一声,“没事儿,反正咱们两家早就闹掰了,这是事实。”   “也是。”姜氏点头,“但我看他们笑的怪里怪气,心里有些不舒服。”   “那就叫他们走。”   但路大和李氏还等着看笑话呢,哪里肯走?不光他们,这会儿镇上好些人也过来了。   因着惧怕官差,他们也不敢靠近,只站在远处伸长了脖子朝这边瞧。   姜氏眼皮狂跳,“景儿,我心里突然好慌。”   路景也看见那些围观群众了,但说实在的他已经有些麻木了,毕竟被围观也不是一回两回了。   “娘,别管他们,能有啥事儿,难不成颜夫子回来了?”   颜夫子就算回来,也会提前和他说一声。   姜氏抚了抚心口,无奈道:“罢了,我还是把院门关上吧。”   话音刚落,耳边突然听见一阵密集的脚步声,而且这些脚步声还都很沉,像是一队肩挑重物的人正朝这边走过来。   人群陡然安静下来,但个个眼珠子都快飞出眼眶了。   不知道谁喊了一句,“景哥儿,你们快跑吧。”   路景一头雾水,跑什么?   “官差要来抓你们。”   “颜夫子在京城犯事啦。”   这几句说的非常快,好像生怕说慢就要叫官差听去似的。   路景倏地睁大了眼睛,他们说什么,颜夫子在京城犯事了?   怎么可能?   他下意识要去找小七小八,但看了一圈才后知后觉,小七小八都回颜府去了,怎么可能在这里?   姜氏见他这副茫然的模样,忙道:“别听他们瞎说,白日里小七小八还有说有笑的,颜夫子怎么可能犯事儿?”   路景一想也是,定了定神朝前方看去。   脚步声已经十分近了,所有人不约而同地屏住了呼吸。   这一刻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其实不过片刻,但在众人看来好像过了一个时辰那么长。   终于,一个长长的队伍拐过弯终于出现在了大家的视野中。   “来了来了。”   “别说话。”   围观群众齐齐往后退了几大步,虽然心中惧怕,但到底耐不住好奇,个个脖子伸的老长。   李氏挤在人群中间,两只眼睛瞪圆了往前看.   但她却越看越迷惑。   虽然以前没见过钦差,但按照常理推测也能知道,来抓人的话不用这么喜气洋洋吧。   在场的人几乎都和她一样的迷惑。   只见打头的那位官差穿着一身簇新的官服,双手恭恭敬敬地捧着一卷明黄色的卷轴,整个人神采飞扬,眉间的喜色浓的都快要溢出来了。   再往他身后看,只见两个家丁一组,每一组都肩挑着一只硕大的红箱子,每一只箱子都拿绸带给系好,看起来又精致又郑重。   “一、二、三……”   有人忍不住小声地数了起来,接着好些人加入了进来,连着数到了一百二十八还没结束,后面居然又出现了十二匹高头大马以及华丽恢弘的八抬大轿,轿边跟着四个衣着整洁的嬷嬷,四人脸上也俱是喜气洋洋。   众人已经数累了,就在这时,打头那位官差突然一声令下,紧接着一阵欢欣跳跃的乐声响起。   大家这才发现,这队伍里居然还跟着一支乐队,只是刚才看花了眼没注意。   路景家这条巷子本就就窄,现在多了这么多人更是被围的水泄不通,但没人敢吵闹,所有人都睁大了眼看着这一切。   好不容易等到乐队吹奏完毕,打头的那位官差整了整衣冠,肃着脸走到路景面前,高声道:“路景听旨。”   路景赶紧带着一家人跪下。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路景性情温良,品貌出众,今皇太子适逢婚娶之时,朕与皇后遍寻天下,唯路景与皇太子堪称天造地设,特此将汝许配太子为正妃,交由礼部择良辰吉日完婚,钦此。”(1)   路景虽然满头问号,但他不敢怠慢,立刻双手高举过头顶,恭声道:“路景接旨,谢主隆恩。”   宣旨太监把圣旨交到他手上。   圣旨一交完,太监脸上的肃穆之色立刻消失殆尽,换上的是十足的殷勤,“恭喜太子妃殿下!贺喜太子妃殿下!”   围观群众个个傻眼,他们都快听不懂太子妃三个字的意思了。   是他们理解的那个意思吗,太子的正妻?   路景成了太子的正妻?!   哐地一声,李氏整个人栽倒在了地上,她这一倒,大家才发现地上居然已经倒了一个了,一看是路大。   这夫妻俩浑身瘫软,双眼僵直,虽然还有气,但瞧着和死人似的。   但谁也没心思来管他们,大家都在盯着路景和路二几个。   太监冲路景点点头,然后朝身后拍了拍手,再次高声道:“今有聘礼黄金一万斤、绸缎一千匹、玉器……玉如意……马匹……”   太监一溜唱下去,足足唱了一刻钟才结束。   他话音落下的一瞬间,现场气氛安静到吓人的程度。   虽然路景不太识货,但别的不说,光是那个黄金一万斤就已经把他给吓得不轻了。   “殿下,这是聘礼单子,”太监压低了声音道:“后头还有一半是您的嫁妆,方才我并未唱出,太子殿下交代等您去京城的时候再唱。”   路景:“……”   太子这么贴心的吗,连嫁妆都给他备好了?而且还是和聘礼各一半?   路景小声道:“敢问公公,太子殿下他……”   他想问太子殿下是谁,但显然太监误会了,“太子妃想必是思念太子殿下了,您别急,太子在京中还有些事务,一忙完他就会来接您。”   路景满腔的疑问,但当着太监的面他又不好多说什么,只能点点头,一本正经道:“娘,拿些赏银来。”   他记得电视剧里都这么干。   太监忙摆手,“太子殿下已经给过赏银了,怎么好再要您的。”   虽然他这么说,但路景还是让姜氏拿了十两银子出来交给太监,让他给其他人买杯茶喝。   这段时间他虽然挣了些钱,但他也没有打肿脸充胖子的习惯,十两银子对他来说已经不少了。   不知道是不是那位太子殿下交代过,太监接过去以后依旧是喜气洋洋的样子,完全没有一丝一毫的嫌弃。   差事办完,太监就带着自己的两个下手回驿馆去了,临走之前他对路景说:“太子妃别担心,太子已经备足了暗卫,您只管安心歇息就是。”   路景点头,他刚还想问这么多财物放在门口怎么办呢。   看来那位太子还真挺贴心的。   等人都离开后,姜氏才抖抖索索地摸到桌边坐下,“这……”   一开口才发现自己声音涩的可怕,她赶紧拍了拍心口,艰难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路二状态也没比她好多少,本来腿就没好透,这下走路更是一瘸一拐。   他拿拐杖支撑着走到姜氏身边坐下,巴望着站在正中央发呆的路景,小心翼翼道:“方才我没有听错吧,咱家景儿现在是……”   路元替他补充:“太子妃,就是太子的正妻。”   路二吞了口口水,“这个我晓得,可是为啥呢,咱也没见过太子啊。”   路景转头看过来,眼底酝酿着风暴,“我被骗了。”   思来想去,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颜夫子那个混蛋骗了他,他根本就是皇家的人,还是太子。   居然骗他是什么巡抚家的公子,可恶!   路二茫然道:“被骗了,被谁骗了?”   路景没和他们说过颜夫子的家世,所以姜氏和路二连巡抚那事儿也不知道。   路景捏了捏拳,“还能有谁?”   说完他就跑回房里去了,他要去写信骂那个人。   路二看了眼姜氏,小声道:“景儿说的是谁?”   姜氏白了他一眼,“怎么这么笨,还能有谁,自然是颜夫子。”   路二摇头,“不对啊,颜夫子姓颜啊,我记得太子应该姓秦啊。”   姜氏没好气道:“你没听说吗,皇后娘娘正好就姓颜。”   路二:“!”   两人正说话的时候,院外突然有些动静,姜氏赶紧过去看。   孔嫂子一见她忙投来求助的眼神,“姜婶子。”   路二家院子门口这会儿站着两个牛高马大的侍卫,虽然他们都没说什么,但孔嫂子还是害怕。   姜氏走过去把她拉进院子里来,然后和两个侍卫说:“自己人,没事儿。”   侍卫:“是,夫人。”   进来后,孔嫂子赶紧抚了抚胸口,小声道:“不会是朝廷派来的人,这气派。”   姜氏笑了一下,“景儿他嫂子,你咋来了?”   “我是来问景哥儿嫁衣的事,”说到一半孔嫂子才想起来不对,忙小心翼翼问道:“婶子,二叔,你们现在身份不同了,我是不是要先给你们磕个头啊?”   姜氏赶紧拉住她,“磕什么头啊,实话和你说,我们自己都没反应过来呢。”   路二跟着点头,“可不是,我这头到现在还嗡嗡嗡响个不停呢。”   这下孔嫂子倒被他们逗笑了,“我就说颜夫子仙人似的怎么可能犯事儿,这不,人家是太子,老天爷啊,我居然也见过太子了,这是三辈子修来的福分啊。”   “还有太子妃,二叔,姜婶子,还没恭喜你们呢。”   姜氏应了一声,眼底流露出一丝担忧和畏惧。   说实在的,路景乍一下成了太子妃,她和路二除了震惊和茫然以外,现在就只剩下担忧了。   这太子妃岂是好当的,尤其还是他们这样毫无根基的人家。   孔嫂子也明白他们的心情,便转移话题道:“婶子,前头你托我替景哥儿买布料,这下是不是不用买了。”   前几日孔嫂子说要去府城一趟,姜氏想着府城的布料肯定多一些,所以就托她给买点贵的绸布来给路景做喜服。   但眼下肯定是不需要了。   孔嫂子从袖中摸出一个钱袋子递给姜氏,“婶子,钱都在这里了。”   姜氏接过,“麻烦你了。”   “害,麻烦啥,我都还没去呢。”   孔嫂子也没多待,正事说完就走了,走之前姜氏抓了把干枣给她。   今天这一出太突然,家里也没来得及准备东西,这些干枣还是路景买回来给她补身子吃的。   这一晚整个镇上都不平静,现场围观的人们回去的时候个个跟踩着棉花似的,都不晓得自己是咋回的家。   他们镇上竟然出了个太子妃?   这事儿仔细论起来其实并不稀奇,毕竟当今皇后就是府城人,但皇后跟路景又不一样,路景可是他们身边一个活生生的人啊。   这种感觉实在是太惊人了。   更别说太子给的那些聘礼,什么黄金一万斤,金锭子长啥样好些人都没见过。   但不平静归不平静,没人敢聚在一起议论太子和太子妃,只能关起门来躲在家里小声说。 第42章   今日巧娘去私塾里接她家虎子, 回来的时候虎子又跑去茶馆里听说书,出来的时候已是申时末。   冬日天黑的快,巧娘怕回去晚了姜宝五又要骂她, 便赶紧拉着虎子急匆匆往家赶。   因着先前传八卦的事,走在路上总会有人上前来搭几句话,但今日很奇怪, 街上人少的可怜不说,偶然遇上个熟悉的, 人家还一见她就躲,仿佛她是什么人形瘟疫似的。   巧娘一头雾水,于是随便扯了个离自己近的, 问道:“牛嫂子,你们这是咋啦, 怎么怪里怪气的。”   牛嫂子白着脸拼命挣扎,但巧娘力气比她大,死活都挣不开。   牛嫂子见实在挣脱不开,只能朝着路二家的方向大声道:“太子妃,是她硬要拉扯小的,小的不想搭理她。”   巧娘大惊, “什么太子妃啊?”   刚说完就意识到不对,赶紧捂住自己的嘴巴,双眼里布满惊恐之色。   但她心里的疑惑更重了,为啥突然又冒出个太子妃来?   牛嫂子趁她松手的时候赶紧跑了。   巧娘只好带着虎子继续往回走。   刚进巷子,远远地就看见姜宝五在家门口蹿来蹿去, 整个人跟被点着了似的。   巧娘快步上前, “虎子他爹,你……”   话还没说完, 姜宝五就一个箭步冲上来,一把捂住她的嘴扯进屋里,因为力道太大,另一边的虎子还被扯的摔了一跤。   虎子张嘴要大哭,姜宝五立刻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吓得虎子马上闭紧嘴巴。   巧娘心疼儿子,想回身去抱他,结果姜宝五今天也不晓得吃错了什么药,跟疯了似的,闷着头一个劲儿地把她往里拽。   好不容易进了屋,姜宝五终于松了手,巧娘尖声道:“姜宝五你干啥?”   “你给我闭嘴!”   巧娘被他这一声吓懵了,“你,你干啥啊?”   姜宝五狠狠揪了把发冠,绝望道:“还干啥,咱家要大祸临头了!”   巧娘一阵心惊肉跳,“你,你说清楚些,到底咋了?”   “路景当上太子妃了。”   姜宝五眼神阴冷地盯着她,一字一句道:“颜夫子就是当朝太子。”   巧娘面露惊恐,“你说什么?”   仿佛说完这几句话撑着的那口气就泄了,姜宝五一下子瘫坐在地上,浑身抖如筛糠。   巧娘也跟着瘫软在地,喃喃道:“这咋可能呢,颜夫子咋可能是太子,路景咋可能当上太子妃?”   姜宝五抖着手掐住巧娘的脖子,“我真恨不得掐死你。”   巧娘一把拍开他的手,“是你说皇帝厌恨姓颜的人。”   姜宝五愣了好大一会儿,然后捂着头痛苦道:“原来颜夫子的颜就是皇后的颜,我哪儿晓得啊,这下真要完了。”   他突然翻身抓紧巧娘的手,急切道:“巧娘,明日你去给太子妃道个歉,你给他跪下,叫他行行好,别和我们一般见识,如何?”   巧娘怔怔地看着他,“这样他便能既往不咎吗?”   姜宝五傻眼了。   *   作为话题中心的路二家,反倒格外安静。   隔壁,路二和姜氏在屋里说话,这边路景在奋笔疾书,路元则缩在被子里读书,一边读一边拿眼睛偷偷瞄哥哥。   他知道自己崇拜的颜夫子突然变成了太子,也知道太子这个身份很尊贵,但却不觉得多震惊。   毕竟他以前都觉得颜夫子是天上的神仙呢,神仙和太子,好像也不差多少吧。   倒是他哥哥好像很生气,他有点担心。   哥哥该不会一生气就不喜欢颜夫子了吧。   就在路元思索着打算给颜夫子说点好话的时候,窗外突然传来一声“当”,像是有人拿石子砸他家的窗棂。   很快,又一声“当”。   对方像是很有兴致似的,连着丢了三颗石子。   路景朝窗户看了一眼,疑惑道:“元元,你听见了吗?”   “听见啦,哥哥,有人在砸咱家的窗子。”   “谁会这么无聊?”   路元想了一下,认真道:“兴许是小野猫吧,现在谁还敢欺负咱家?”   路景点头,“也是。”   于是他重新把注意力放回面前的信上。   结果才安静了片刻,“当”声又来了,这回还很有毅力,连着响了五次。   路元睁大了眼睛,“哥哥,不是小野猫。”   路景嗯了一声,“你先去爹娘那屋躲躲,我过去瞧一眼。”   路元扯住哥哥的衣袖,“哥哥别去,肯定是坏人,故事里都是这样写的,他们肯定要把你骗出去,然后把你打晕了带走。”   路元越想越觉得对,“你现在是太子妃,他们要绑架你威胁太子殿下。”   路景伸出一根手指,在他小脑门上戳了一下,好笑道:“咱家现在有人保护,不会的啊。”   路元哦了一声,然后起身一件一件地穿好衣服,去隔壁屋了。   路景慢吞吞地走到窗边,故意等了一会儿才猛地打开了窗。   冬夜的冷风吹了他一头一脸,但他却一点也不觉得冷,因为他满眼只有那张熟悉的俊脸。   那人还在对他笑,笑的路景差点就直接原谅了他。   “我能进屋吗?”   秦川一副风度很好的佳公子模样。   路景努力压住嘴角,“这里进不来。”   他家的窗户装了木条,人是爬不进来的,而且他也没办法想象颜夫子爬窗的模样。   “那你等等我,我从前面进。”   “你干嘛不一开始就从前面进?”   秦川一脸无辜,“方才路元在。”   路景一把把窗户合上。   等待的这片刻间,他觉得自己心跳的好快。   敲门声在耳边响起。   路景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摆出严肃的表情过去拉开了门。   门一开人就被抱住了,对方身上带着冬日的寒气,但怀抱是暖的。   秦川带着路景一个转身,然后顺手带上了门。   “我在京城的时候每日都在想你。”   路景:“……”   可恶,这样他还怎么发火?   秦川把头埋在路景的肩颈处深深吸了一口,然后笑眯眯道:“你用的是我送的线香。”   路景故意道:“我只有这一种线香,迫不得已才用的。”   秦川笑了一声,然后直起身看着路景。   他的视线非常专注,桃花眸里满是流淌的情意,璀璨又迷人,路景一见他这眼神,骨头立马酥了一半。   别说生气了,他现在甚至有点想亲他。   路景用力咳了一声,拉回自己的神智,“你要不要解释一下啊,太,子,殿,下。”   “抱歉,先前我没告诉你,是怕你担心,京城里的形势有些紧张。”   路景说不出话来了。   上次听说安王死之后没几天,他又听人说,是誉王射杀了他,当时他还觉得太子马上要变成废太子来着。   这么看来,颜夫子也没骗他,确实挺危险的。   “那,那你本名叫什么。”   “皇家姓氏你知道,我单名一个川字。”   路景试探着喊了一声,“秦川?”   秦川眼睛一亮,“我从没觉得这两个字这么好听过。”   路景:“……”   这家伙是故意的吧,嘴巴这么甜,他还怎么生气啊。   路景索性推开他,自己走到桌边坐下,“那现在京城里形势如何了?”   秦川在他身边坐下,“已是稳下来了,关肃在安排余下的事宜。”   “那誉王呢,不是说他……”   秦川点头,“所以他现在已被拘拿下狱,如何处决就看父皇了。”   路景睁大了眼,大梁一共才三个成年皇子,现在都寄了两个了,那剩下的太子岂不就是未来的大梁天子了?   这算捡漏成功吗?   秦川见他眼神复杂,疑惑道:“你在想什么?”   他以为路景担心他,本想把事情的经过和盘托出,结果路景突然道:“咱们这把运气还真不错。”   秦川:“……”   运气,不错?   顿了顿他才反应过来,而后失笑,罢了,那些充满血腥的事还是别和他说了,免得他害怕。   “是不错。”   路景抬起手臂搁在桌上,然后凑到秦川跟前,小声道:“太子殿下?”   “嗯?”   “你真的是太子殿下?”   秦川失笑,“这种事造假的话要被杀头的。”   “也是,”路景点头,“那我真的是太子妃啦。”   秦川一把把他拉过去,让他坐在自己腿上,“聘礼都送了,你说呢?”   路景嘿嘿一笑,“没想到来了这个世界,还能混个太子妃当当。”   “不止。”   路景明白他的意思,犹豫道:“我能不能不当皇后啊?”   秦川神色微顿,“为何?”   “就是我能不能只坐皇后的位置,不做皇后的事情。”   秦川笑了,“不可以,不过我会尽量给你减少些事务的。”   “比如呢?”   “比如除了皇后,后宫再无一人。”   路景脱口而出,“那我岂不是要生很多孩子?”   他第一反应是这个时代落后的避孕方式。   秦川:“……”   路景咳了一声,“我的意思是,你们毕竟有皇位要继承。”   秦川眯起眼,“继承皇位,一个足以。”   “那要是他不成器……”   秦川挑了下眉,“景儿,你现在就考虑这个问题是不是有些早了?”   路景故作正经,“你不懂,我们那个时代都这样,生几个孩子这种事成亲前都得商量好的知道吗?”   “这样啊,”秦川点头,认真道:“那你们一般生几个?”   “一般就一到两个。”   “那我们也生一个。”   路景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肚子,为难道:“真的要生啊,我上辈子是个男的,这种事还是有点难。”   秦川抱住他,低声道:“先前一直没同你说,我在京城还有个弟弟,他叫秦卓,比路元小一些。”   “嗯?”   路景一时没明白他的意思。   “所以,咱们不生也无妨,他可以当皇太弟。”   “你弟弟愿意吗?”   秦川迟疑了一下,“这事还真没问过他,等回京城我和他说吧。”   “算了,以后再说吧。”   “也成。”   秦川捏着路景的手,“所以,你不生气了?”   路景无奈道:“你的理由很充分,我没办法生气。”   “听上去你还在生气。”   “也不是,只是身份突然变化,我需要适应一下。”   “好,我等你适应。”   “听说我离开以后,镇上好些人讥讽你。”   路景满不在乎,“没事儿,他们平日里也没少说我坏话,我都习惯了。”   秦川满怀歉疚,“抱歉,是我的错。”   路景抱住他的腰,“不要再说抱歉啦,你都说好几回了。”   秦川笑着抱紧他。   路景气鼓鼓道:“我现在可是太子妃了,我要把他们全都抓起来。”   秦川立刻道:“我让他们去办。”   “等下,”路景赶紧拉住他,“我说笑的,太子妃也不能随便抓人呀。”   “亵渎太子妃本就是重罪。”   “那我先前还不是太子妃嘛。”   秦川摸着他的头发,给他出主意,“不然把他们抓起来关一阵子好了,一日只给一个馒头。”   路景笑的不行,“一口水都不给喝吗?”   “不给。”   “哈哈哈。”   聊了一会儿后,秦川把视线投到桌上,路景还没来得及阻止,那封写了一半的信就到了他手上。   “你别看。”   秦川把手臂举高了些,借着微弱的烛光一字一字念道:“王八蛋混蛋坏蛋渣男王八蛋……”   读到这里,秦川认真道:“景儿,这里骂重复了。”   路景:“……”   他一把把信抢过来,红着脸道:“你要是没来,这封信已经在去往京城的路上了。”   秦川笑,“这回怎么不画乌龟了?”   “我还没来得及画。”   秦川笑出了声。   路景脸上过不去,于是干脆从他腿上跳了下来,故作正经道:“我们还没成亲,日后这种亲密的动作还是不要做了。”   这下秦川笑不出来了。   “那我今晚住哪儿?”   “你回颜府去。”   秦川努力卖可怜,“颜府多日未曾清扫过,我过去住怕是无法适应。”   “你睡这里,元元怎么办?”   “我们可以问他。”   路景:“……”   元元敢说一个不字吗?   秦川一脸无辜,好像他这人多么好说话似的。   路景本来都要心软了,但视线一触及屋里那张狭窄的小床,他的心猛地又硬了起来。   “不行,你回颜府睡。”   秦川:“……”   方才景儿明明已经心软了。   他还想努力争取一下,结果路景红着脸道:“床太小了,我怕我把持不住会对你做出什么危险的事来。”   秦川心头一热,“你说完这种话还让我走,不觉得有些残忍吗?”   路景:“……”   最后秦川还是被他赶走了。   路元偷偷朝外看了一眼,小声道:“哥哥,方才是颜夫子,不对,是太子殿下来了吗?”   路景把他拉进屋里去,“别看了,快睡觉。”   路元乖乖点头,“哦。”   从路景家出来,小七突然出现,“殿下,不用护送路老爷路夫人还有元元去颜府吗?”   “不用了。”   小七偷偷看了一眼自家殿下的背影,觉得他肯定是被生气的太子妃赶出来了。   秦川侧身瞥了他一眼,小七立刻直起身子,再不敢胡乱揣测了。   “叫你办的事如何?”   “回殿下,属下已经问过方晁,他说他愿意去京城。”   “其他各家的书信也都送过去了。”   先前知未学堂余下的学生里,只有方晁一人是无父无母的,所以秦川只问了他的意思,其他学生则送去了书信,勉励他们继续求学进考。   当然路元也有一封。   余下的就看各人的造化了。   走了半途,方才被路景撩拨出的热火才算是降了下去,秦川这才钻入轿子,“走吧。”   *   第二天一大早,路景就被一阵哭声吵醒了。   他往窗外看了一眼,天还没彻底亮。   但眼下这个情况他也睡不着了,干脆直接坐起身,旁边的路元眨巴眨巴双眼,声音里带着浓重的睡意,“哥哥,谁在哭啊?”   “不知道,但听着有些耳熟,你再睡会儿,哥哥出去瞧一眼。”   路元揉着眼睛也跟着坐起了身,“不睡了,我也去瞧瞧。”   兄弟俩穿好了衣裳,拉开门,乍一见院子里的场景两人都被吓了一跳。   “你们这是干什么?”   姜氏回头看见他,忙走过来,“他们是来给你磕头赔不是的,听外头的侍卫说,昨儿夜里就来了。”   路景:“……”   他这才认真看过去,这一看就明白了,都是过去说过他坏话的。   打头的便是闫家一家子,巧娘一家子,还有路大和李氏两个。   院外还有好些人,个个都跪着低着头,路景一时也看不清他们的脸。   闫家的路景都很久没见她了,也没怎么听见她的消息,今日一见才发现,这人竟然瘦了这么多,而且也不知是被他身份吓到,还是因为她儿子的事,看起来形容枯槁,一丁点嚣张气都没了。   再往旁边看,巧娘也不知道是冷的还是吓得,整个人抖个不停,连牙齿都在格格响。   至于路大和李氏,他们昨天就当场晕倒了,今日自然也好不到哪儿去。   在他们身后,路文和他男人一家子竟然也来了。   姜氏小声道:“景儿,咋办?”   要是放在以前,她肯定直接叫这些人走了,但现在路景身份不同了,她也不敢替他拿主意。   “让他们赶紧走。”   这么冷的天,要是跪出个好歹来,传出去可别说他刚当上太子妃就折磨人。   姜宝五抖抖索索道:“太子妃,过去都是我们有眼不识泰山,您大人有大量,千万别同我们计较啊。”   路景默默翻了个白眼。   李氏紧跟着殷勤道:“景儿,不对,太子妃,都是我们的错,我们蠢笨如猪,我们有眼不识泰山,我自己扇自己……”   说着她就抬起手狠狠给了自己一巴掌。   院子里安静了一瞬,然后所有人都跟着李氏扇起了自己的巴掌。   “啪”“啪”“啪”,一声连着一声。 第43章   路景第一反应便是赶紧阻止, 但再一想,这个时代毕竟和现代不同,太子妃是需要威信的, 于是便没出声,只是冷眼看着。   眼看着前面一排的人双颊已经高高肿起,路景微微一抬手, “可以了。”   抽脸声戛然而止。   路景神色淡然道:“念在你们有悔过之心,今日我便开了这个恩, 重罚就免了。这样吧,你们这些人把咱们镇上几条主要的街道清扫一遍,务必在年节之前完成。”   “日后我也会叫人监督你们, 若是再犯定不轻饶。”   “不敢不敢,绝对不敢。”   好不容易打发走了这些人, 路景刚想回去补个觉,那边县太爷带着整个县衙班子又来了。   路景奇怪道:“薛大人呢?”   县太爷弓着身道:“回太子妃的话,薛大人上个月已被调去刑部任主事了。”   “这么快?”   “是,听说是急调。”   路景一头雾水,从县太爷调任刑部主事,虽说品级上只升了一级, 但他记得薛涟是刚刚才被调过来的吧?   不过眼下京城里出了这么多事,有点特例应该也正常吧。   路景也没太在意。   眼看着家里来的人越来越多,路景干脆把门一关,躲在屋里装睡。   铺子那边他也没再露面,交给小七小八去处理后面的事宜。   这可是太子妃经营过的铺子, 想想也知道转手的时候会有多抢手, 有些闻名而来的富商甚至把价格炒出了天价。   当然这事儿就轮不着路景管了,他只让小七小八和铺子的主人正常结算, 坚持给了自己应该给的银子。   下午屠户和屠户娘子过来,给路景送了自家备下的贺礼。   来之前两人心中着实有些忐忑,倒不是怕路景翻脸不认人,而是怕进不去。   毕竟路二家门口站着的两个侍卫人高马大的,一瞧就不是好相与的主。   结果来了以后人家居然很和气,态度上甚至还有些礼敬的意思。   路景一听说他俩来了,赶紧从屋里出来迎接。   两人一见路景就要跪下磕头,被路景一把拉住。   “大哥嫂子,快起来,咱们还和以前一样。”   屠户娘子迟疑地喊了一声,“太子妃……”   “嫂子,你们还叫我景哥儿便是。”   屠户娘子顿时松了口气,“我就说景哥儿不会变的吧。”   屠户挠了挠头,不好意思道:“我不也这样说。”   两人是来给路景送贺礼的。   其实东西两人早就备好了,就是一些肉还有几两银子的礼钱,但贺礼还没来得及送出去,路景就突然当上太子妃了。   昨晚两人在家里商量了许久,屠户觉得这些礼太过寒酸,应该多加一些,屠户娘子也认同,但加什么,加多少,两人就没主意了。   他们在寻常百姓里头当然属于条件好的,但若是论及皇家,那就是云泥之别了。   可要是真倾其所有备了重礼,两人又怕太子觉得他们借机攀附,于是思来想去,只在原先的礼上稍稍加了一些。   屠户犹犹豫豫地往旁边挪了一步,把带来的两筐子肉露出来,“景,景哥儿,我们也没啥好东西送你,这里头都是你嫂子精挑细选出来的好肉,你,你瞧瞧。”   路景立刻走过去看了一眼,欣喜道:“嫂子选的当然是最好的,正好我们今日不便外出,家里肉也吃完了,你们送的太及时了。”   屠户大大松了口气。   景哥儿要真想吃肉,遣手下跑一趟就是了,他这么说就是给面子罢了。   屠户娘子从袖中摸出一个绢包递给路景,“我知道你不缺银子,但这是我们的一点心意,你一定要收下。”   路景正欲推辞,一听这话只好改了主意,“多谢。”   屠户娘子见他收了,便露出个高兴的笑来。   路景转头去屋里抓了一小把金豆子出来,这是秦川备给他回礼用的,他本来还觉得很奢侈,但一想他在镇上也没几个朋友,左右不过屠户一家还有孔嫂子他们,心里也就坦然了。   屠户娘子吓了一跳,“这贵重玩意儿我咋能要?”   路景直接把金豆子塞她手里,“这是太子准备的,你去问他吧。”   屠户娘子:“……”   中午路景亲自下厨,做了一大桌的肉菜,包括好些他还没来得及在铺子里推行的菜。   秦川也过来了。   屠户两口子还没来得及诚惶诚恐,就听路景一脸遗憾道:“可惜了,本来这些菜我打算年节的时候上的,现在也没机会了。”   屠户两口子:“……”   两人看了眼桌上香气扑鼻的吃食,下意识吞了口口水。   秦川眼底闪过一丝笑意,然后拉着路景的手率先坐下。   他没选特地给他备的上座,而是坐在寻常的桌边。   见大家都不敢坐,路景便招了招手,“都坐呀,和以前一样就好。”   屠户两口子互相看了一眼,然后小心翼翼地选了离秦川远些的位置。   把他对面留给了姜氏。   路二只能坐在了主座上。   本来屠户两口子以为这顿饭吃不下去的,结果太子和路景两个人有说有笑,自成一方小天地,太子连个眼神都不往这边飘。   两人这才放下心来。   路景给秦川夹了一筷子孜然肉片,笑眯眯道:“这是你上回送的孜然做的,你尝尝。”   秦川吃食上偏好清淡,但路景做的菜他也不拒绝,更别说这还是路景亲自给夹的。   “很好吃。”   说完后他也给路景夹了一筷子,“你也吃。”   路景冲他笑了一下。   屠户和屠户娘子根本不敢往他们这边看,但桌子拢共也就这么点大,说话的时候余光难免会扫过去。   从路二家出来屠户便小声道:“真没想到颜夫子居然这么好说话。”   屠户娘子白了他一眼,“你又不是第一回 见识了,以前在路夫子钵钵鸡,颜夫子对景哥儿不也这样?”   “但那会儿他是颜夫子,现在他是太子,多少还是有些不同。”   “哪里不同了,颜夫子还是颜夫子,景哥儿还是景哥儿,虽说身份换了,但两个人的情分没变啊。”   “你说得对。”屠户又感慨了一遍,“真没想到颜夫子居然是咱们大梁的太子,要是太子将来能当上皇帝就好了。”   屠户娘子压低了声音道:“我也这样想,但这不是咱们操心的事儿,往后还是别说了。”   “我晓得,以后不说了。”   *   因为京城的局势太过紧张,所以秦川和路景也没在双集镇多逗留,三日后便启程去往京城。   出发这日一大早八人抬大轿便等候在了路景家院外,随行的侍卫们列成两队整整齐齐,除此之外,还有好些伺候的人。   巷子外的道路两旁,早就围满了出来欢送的百姓。   这么多人却听不见一丝声响。   院子里,四个嬷嬷捧着红色的吉服恭恭敬敬地侍立着,等着太子妃传唤。   然而门一开,却露出了太子那张俊逸出尘的脸。   四人脸上半丝异样也无,仿佛太子出现在未出阁的太子妃屋里本就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   “衣裳拿过来。”   四人齐声,“是。”   听见屋门关上的声音,路景便站起身,结果却看见秦川靠在门上含笑看着他。   路景羞恼道:“你怎么又进来了?”   “我怕你不会穿,来帮你。”   路景脸红了,“我不用你帮,让嬷嬷们来吧。”   秦川笑了一声,“屋子太小,四个嬷嬷怕是站不下。”   “只来两个不行吗?”路景瞪他。   “我一人可以顶两人。”   路景:“……”   秦川朝路景靠过来,路景红着脸往后退,很快人就退到了墙边。   “你确定你会穿吗,我赶时间。”   秦川点头,“你可以相信我。”   说话间他已经走到了路景跟前,低头间把路景整个罩进了自己怀中。   路景轻轻推了他一把,声音软软的,“你快出去啦,吉时要到了。”   秦川摇头,“出去也行,除非你答应我同乘一轿。”   路景故意道:“要是被人瞧见怎么办,传出去人家还以为太子妃背着太子偷男人呢。”   “怎么会,谁敢说?”   路景又推了他一把,“出去啦。”   秦川犹不死心,“真的不可?”   “真的。”   “好吧。”秦川低头在路景唇上亲了一下,“我去叫她们进来。”   路景瞪他,“你都要走了还来招我?”   太子妃的车驾走的不会太快,所以秦川要先一步回京城去,这是两人早就说好的事。   但偏偏这人使坏,方才还说什么同乘一轿,现在又来亲他。   路景气鼓鼓道:“你快点出去。”   秦川笑了一声。   等路景穿好吉服戴好发冠出去已经是半个时辰之后了。   院门一开,等候的侍卫和太监们便跪了一地,见过礼后,打头的太监便高声唱道:“太子妃起驾!”   随后便听见“嗵嗵嗵”一声连着一声的礼炮声,双集镇的百姓们哪里见过这个,一时间个个都睁大了眼睛,脸上现出惊喜的表情来。   围观的孩子们纷纷拍着掌,兴奋地蹦蹦跳跳。   大人吓了一跳,忙伸手搂住自家孩子,过会儿见侍卫们没有来阻止的意思,这才放心地松开手。   长长的两列带刀侍卫开道,在百姓们眼巴巴的视线下,太子妃华丽气派的八人抬大轿终于缓缓地行了过来。   路景想低调一点,所以并没有掀轿帘的意思,但他的轿子一出现,所有人突然齐刷刷地跪了下去。   “恭送太子妃!”   “恭送太子妃!”   “恭送太子妃!”   路景愣了一下,而后便掀开了轿帘的一角往外看。   他不知道双集镇的人是不是都来了,反正沿途两边满满的都是跪着的人。   他和轿边跟着的侍卫说,“叫他们都起来吧。”   侍卫立刻领命而去,但回来时却道:“殿下,他们不肯起身。”   路景便不再劝了。   走过主干道,两边已经没什么人了,路景掀开轿帘想再看一眼双集镇,结果一眼就看见了骑在马上的秦川。   他已经易过容。   路景双眼亮晶晶地朝他挥了挥手。   秦川冲他笑了一下,而后勒马转身。   整个过程他的视线都没有从路景脸上移开过。   盯着那个疾驰离开的背影,路景下意识摸了摸胸口。   这才刚分开,他就开始想他了。 第44章   出了双集镇, 路景就换成了马车,要不是心急不得,他真想带着路二和姜氏他们先一步赶去京城。   姜氏笑着打趣他, “这么着急做什么,也不晓得矜持些。”   路景嬉皮笑脸,“这不是年节快到了吗, 我可不想在路上过。”   姜氏嗔了他一眼,“净胡说, 年节还有大半月呢,怎么都来得及。”   路景干脆转移话题:“爹的腿还好吧?”   “来之前大夫诊治过,早就好了, 我们那马车里铺的又软和,他好着呢。”   说起路二腿的问题, 姜氏突然想到一件事,“景儿,你还记得两月前么,武庆被砍头那事儿?”   路景嗯了一声,“怎么了?”   “先前大家都说他这头砍的快,那会儿我还觉得兴许是这人恶事做的太多, 可现在再想想,怕不是太子吩咐的吧?”   路景愣了一下。   姜氏又道:“武庆被砍头以后,武家也被查了,连茶园子都叫官府收走了,要是没有太子, 谁能扳倒他们?”   路景这几日都沉浸在粉红泡泡中, 还没来得及想之前的事,姜氏这么一说, 他便想起来他爹那个案子当初办的有多顺利。   那会儿他还夸县太爷英明呢,现在想想,薛涟多半是秦川的人。   难怪安王和誉王一倒台,他就被调去京城了。   姜氏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自己没猜错,感慨道:“太子替咱家做了这么多,可见的确是看重你,可是不知道为啥,我这心里就是七上八下的,而且越往京里去越不踏实。”   路景笑了一下,“娘,别担心,有太子在,没事的。”   姜氏嗯了一声。   但心里还是觉得要是秦川只是颜夫子就好了。   *   约莫半月的时间,太子妃的车驾终于抵达了京城。   比起秦川离开那会儿,京城里的形势又有了不小的变化。   比如先前安王手底下的第一谋士宋高朗摇身一变,竟成了吏部左侍郎。   再比如誉王的判决下来了,皇帝留了他一条命,但被贬去了远离京城的浔州,终身不得踏入京城的地界。   对此京城里众说纷纭,有人说太子监国有何用,还不是让安王余党进了吏部,看来这位一直不争不抢的太子手中确实无人可用。   还有人说留下誉王的命是皇帝和太子逐力的结果,皇帝想让誉王继位,但太子不肯让步。   太子妃进京,京城的话题立刻便转到了他身上。   有人说太子本就势弱,如今又娶了个毫无根基的乡野哥儿,将来只怕镇不住朝堂上下那帮人精。   而且誉王又保住了一条命,将来鹿死谁手只怕还不好说。   当然还有很大一部分人对路景本人抱有极大的好奇心,毕竟太子这些年一直不争不抢,可这回听说为了太子妃都和皇后闹僵了,太子妃得多大魅力啊。   于是,路景到京城的时候又是人山人海。   他本来还想从马车里出来走走呢,一看这情形立刻缩了回去。   京城的城门分主侧两边,一般的情形侧门便足够应对,但若是碰上特殊情形,比如今日,那自然就要开主门了。   路景抵达城门的时候,他的车轿已经被围观一路了。   他对京城特别好奇,但又不敢撩开轿帘往外看,正在纠结的时候,轿子突然停下了。   “怎么了?”   侍卫小声道:“殿下,太子殿下来迎您了。”   话音刚落,路景已刷的掀开了前面的轿帘。   秦川的桃花眸里盛着浅淡的笑意,正遥遥地看着他。   路景刷的又把轿帘放下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秦川似乎低笑了一声。   道路两旁偷偷围观的人群都急坏了:   “瞧见没,太子妃长何模样啊?”   “没瞧见,太子妃又把轿帘放下了。”   “反正不是女子。”   “废话,谁还不晓得太子妃是哥儿。”   “虽然瞧不见太子妃,但能瞧见太子啊,原来太子长得这般俊俏,我得多瞧几眼。”   “对对对,我也多瞧几眼,以后可就瞧不上了。”   秦川驱马走到轿边,笑道:“想下来走走吗?”   不得不说,他真的了解路景。   路景掀开一个小角,小声道:“不了,人太多了。”   秦川笑了一声,“也好,外头冷。路上累吗?”   两人说话间,太子妃的车驾已经重新启动,正缓缓穿过主城门,踏上京城的主干道。   “走的慢,不累。”   秦川从怀中取出一个纸包递进来,“方才差人去买的白玉糕。”   路景接过尝了一块,高兴道:“很好吃。”   他把剩下的白玉糕收起来,趴在窗边怏怏道:“你不能进来陪我吗?”   秦川失笑,“大婚以后就可以了。”   “那我们什么时候大婚啊?”   秦川看了他一眼,路景被他看的有点脸红,但还是双眼亮晶晶地看着他。   “钦天监选定的吉日就在下月初六。”   路景噌地直起身,“下月初六?那岂不是只剩十日了?”   秦川点头。   路景高兴坏了,“大婚完以后紧跟着就是年节,我们可以一起过年节啦。”   秦川笑着再次点头。   路景笑眯眯道:“这是你自己选的吉日吧,钦天监选的哪有那么快?”   电视剧里不是一般都要几个月吗。   秦川不置可否。   路景也没什么心思追究这个,时间太紧,他有点担心,“只剩十日,会不会来不及准备啊?”   “不会,已经准备好了。”   眼看着围观群众的视线越来越火热,路景只好暂时中断对话,放下了轿帘。   反正他人都到京城了,也不差这么一会儿。   约莫一个时辰后,太子妃的车驾终于抵达了太子别院。   下人们见过礼之后,秦川便带着路景进了屋。   屋门一关上,秦川便朝路景张开手臂,路景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然后飞扑进了他的怀中。   秦川稳稳地接住他,也跟着笑出了声。   “一路上辛苦了。”   路景摇摇头,“不辛苦,就是有点想你。”   秦川眼眸骤深,“我也很想你,每时每刻都在想你。”   路景主动凑上去,在他唇上亲了一下。   秦川立刻追过来,抱紧怀里的人加深了这个吻。   屋外下人们来来回回忙碌个不停,路景多少有点不好意思,很快就结束了这个吻。   秦川抵着他的额头哑声道:“抱歉,这次成婚实在有些仓促。”   本来想等过了年节再说,但太医诊断说他父皇的身子怕是撑不了太久了,再加上他自己也有私心。   他不清楚路景那个世界的规矩,但太过仓促总归不是什么好事。   路景笑了一声,“你方才不是说一切都准备好了吗,那就不仓促啊。”   “但毕竟也只有十日……”   路景打断他,“反正我本来就是个乡野哥儿,我才不怕人家笑话呢。”   秦川轻轻摸了下他的脸颊,没说话。   路景换了个话题,“这几日我是不是要学点礼仪之类的,太子大婚是不是好多程序?”   秦川嗯了一声,“是有些多,你要是嫌麻烦,我让礼部精简一些。”   “好啊。”   秦川也没有在别院待太久,他还有一堆事要去处理,等他离开后,路景舒舒服服地泡了个热水澡,早早就睡了。   这段时间一直在赶路,说不累是假的。   从第二天开始,路景一直跟着那四个嬷嬷学礼仪,不知道是不是精简过的关系,要学的东西比他想象的要少得多,每日其实还挺轻松。   但秦川那边还是时不时送些补品过来,生怕把路景累坏了。   按照大梁的规矩,成婚前三日小两口是不能见面的,这段时间秦川本来就忙,再加上这个规矩,两人见面的次数可以说屈指可数。   秦川问每日过来回话的侍卫,“太子妃怎么说?”   侍卫恭敬道:“回殿下,太子妃并未说什么。”   秦川搁下手里的笔看过来。   侍卫便把当时的场景仔细描述了一遍。   嬷嬷和路景说这事儿的时候,路景正招呼着大家一块儿吃火锅,正好庄子上送了好些羊肉过来。   别说难过了,路景甚至脸色都没变一下,只说了三个字“知道了”,然后便转去和御厨们说备菜的事了。   秦川失笑,“小没良心的。”   当日吃饱喝足后,路景懒懒地躺在美人榻上消食,脑子里这才想起方才嬷嬷说的事。   不过他也就脑子里过了一下,反正也就三日,等成婚以后他们不就能日日见面了吗?   就在他躺的昏昏欲睡时,耳边突然听见门开的动静。   秦川一看他这副慵懒的姿态就笑了,“不是才用过膳,怎么就躺下了?”   皇家规矩极重,这样懒散的生活,别说过了,秦川连见都未见过。   路景闭着眼朝他伸出手,秦川脱下大氅,然后由着他把自己拉下去一块儿躺着。   路景往他怀里钻了钻,软软道:“不是说不能见面吗,你怎么过来了?”   秦川轻笑,“有个小没良心的不管我,我只好上门了啊。”   路景笑了一声,理直气壮道:“反正才三日而已啊。”   秦川拍了下他的背,柔声道:“先别睡,有桩事同你说。”   “嗯?”   “我打算另外办一处学堂,就和在双集镇一样。”   “好啊,那我找时间整理一下教材。”   秦川嗯了一声,“先前教过的不用整理,交给关肃他们就好。”   路景困极,没说几句就睡着了。   秦川低头在他额上亲了一下,无奈地笑了。   为了跑这一趟,他连午膳都没用,结果来了以后这个小没良心的居然睡着了。   他再次低头亲了亲路景,然后起身离开了。   走之前还没忘了把路景抱到床上,再替他盖好被子。 第45章   大婚前一日, 按照规制要将妆奁送去东宫,一般送的人是太子妃的族人,但路景这边拢共也就三人, 于是算来算去,这桩差事最终落到了路元头上。   嬷嬷们看了眼年仅七岁的小路元,沉默了。   关胜是太子大婚的主负责人, 从前面准备聘礼嫁妆到现在和礼部对流程,都是他在忙。   听说太子妃派的人到了, 他赶紧放下手里的活赶去门口迎接。   等人一到,关胜视线往下一移,笑了。   “小元元啊, 你哥哥叫你来的吗?”   路元点点头,乖巧地喊了一声胜夫子。   然后他抬起手做了一揖, 按照嬷嬷们教他的一板一眼道:“见过关侍卫,在下奉太子妃之命来送妆奁。”   关胜笑得不行,“劳烦小舅爷了。”   说完他就抬抬手,对后面的人说:“把东西抬进去。”   路元小小年纪就被委以重任,紧张的汗都出来了,关胜替他擦了擦, 然后忍着笑把他牵进去,把他安顿在屋里休息,“小舅爷在这里坐会儿,别吹了风。”   路元点点头,乖乖巧巧的模样。   关胜摸摸他的头, 出去后就吩咐膳房那边备了几份小糕点端过来。   大婚当日。   天还没亮的时候就有步军统领带人将宫门到太子别院的道路清理过, 免得太子妃的喜驾受到惊扰。   路景一个哥儿不比女子,妆容方面要清淡的多, 因此很快就整饬完毕,换上了雍容华贵的金冠,身上穿上滚着金边的大红喜袍。   路景低头看了一眼,不好意思道:“这也太华丽了吧?”   嬷嬷们立刻道:“您可是太子妃,将来的国母,怎么华贵都不为过的。”   “要我说您和太子还是太低调了些。”   路景看了眼偌大一个院子堆得满满当当的箱子,心想已经不能再高调了。   他这边整饬完毕后就没什么事了,只等着秦川的迎亲队伍过来。   一个时辰后,外面喜乐声越来越近,热热闹闹的人声混杂在里面,一派的闹热气氛。   嬷嬷立刻道:“太子到了。”   话音刚落,外面便响起了路二磕头行礼的声音。   路景赶紧凑到窗边去看,四个嬷嬷全都低着头偷笑。   姜氏轻轻拍了他一下,嗔道:“哪有你这样急的?”   路景笑嘻嘻,“我就看一眼。”   太子别院太大,这间主屋离着院子还有好长的距离,所以路景根本就看不清,只隐约看见个轮廓。   就冲这一个轮廓他也能判断出,太子今日定是姿容绝世,倾国倾城。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嘿嘿笑了一声。   又被姜氏拍了一下。   又过了一个时辰,终于到了吉时,内监将八抬彩轿停在别院的中堂,路景在女官的服侍下登轿。   一声唱和下,太子妃的彩轿缓缓从别院步出,打头的是十八盏华丽的红色宫灯,再往后是二十火炬,彩轿边跟从的是宫里精挑细选出来的女官。   除此之外,还有内务府总管,护军参领分别率领自己的属官和属下前后护随。   彩轿后面,一抬又一抬的红箱子迤逦绵延数里,说句十里红妆也不为过。   拜堂的时候,路景并没有像女子那样盖着红盖头,或者拿团扇遮面,秦川下马后在轿边等他,路景从彩轿中钻出来便把手递给了他。   本来两人商量好,由秦川牵着路景进正堂去,结果路景还没反应过来,人就被横抱了起来。   路景:“……”   秦川低头看了他一眼,眼梢眉角全是温柔的笑意,路景故意板起脸瞪了他一眼。   但因着眼底的羞意和喜意,这一眼就显得很没有杀伤力,甚至还起到了反效果。   要不是在场的人太多,秦川都想亲他了。   拜过堂后,路景就由几个女官服侍着进了喜房,而秦川则去前面宴请宾客。   就在路景干坐着无聊的时候,门突然开了,一个可爱的小脑袋钻了进来。   “元元。”   路元喜滋滋地跑过来,“哥哥,太子怕你无聊,叫我来陪你。”   路景笑了一声,“那你用过膳了吗?”   路元噔噔噔跑回去,把自己刚才放在地上的一个托盘拿进来,里面两个碟子满满当当摆放的都是糕点。   “这也是太子吩咐的吗?”   路元点点头,苦恼道:“太子叫我再备些茶水,但我端不进来了。”   路景笑得不行。   门外突然又有人敲门。   一旁伺候的女官走过去开门,然后视线有一个很明显的下移,紧接着就听见女官惊讶道:“四殿下,您怎么来了?”   路景立刻放下手里的点心朝门那边看去,四殿下?那不是秦川的亲弟弟吗?   “你让开,我要进去。”   明明奶声奶气,却偏偏故作威严。   路景笑了一声,这孩子还挺可爱的。   女官小心翼翼道:“四殿下,按规矩您不可以进来……”   秦卓愤愤道:“你敢拦我?”   女官吓得汗都出来了,“四殿下恕罪,奴婢……”   路景高声道:“让他进来吧。”   女官顿时松了口气,她朝旁边偏了偏身子,“四殿下请进。”   秦卓哼了一声,然后抬起一条小短腿想迈进门槛,结果路景突然过来,他分了下神小身子一晃,眼看着就要摔倒,路景索性一伸手把他捞了进来。   秦卓双腿蹬了几下,“你放开我。”   路景把他放在地上,见他小脸气鼓鼓的,便顺手捏了一下。   秦卓瞪大了眼。   路景往后退了一步,“你就是太子经常提的四殿下吗?”   秦卓气鼓鼓的表情顿时一僵,太子哥哥经常提到他吗?   路景忍着笑道:“是太子叫你来的吗?”   秦卓:“……”   太子哥哥并没有叫他,是他自己偷偷跑来的。   要是让太子哥哥知道,肯定要生气的。   路景都快笑出声了,“那你是来做什么的?”   秦卓本来是想偷偷警告一下路景的,因为他母后一直和他说路景这个哥儿小心思多,迷得太子哥哥连孝义都不讲了,他听得多了,便也觉得路景不是好人。   但现在被路景接二连三地打岔,他就有点懵。   “我……”   路元递了一块儿糕点给他,“弟弟,你吃糕点吗?”   秦卓下意识接过,等放到嘴边的时候他才猛地反应过来,然后抬起手想把糕点丢掉。   路景沉下脸喝了一声,“不许丢。”   秦卓被吓住了。   但下一瞬他似乎意识到这样很丢面子,愤愤地再次抬起手,这回依旧没丢成,被人攥住了小手腕。   秦川冷声道:“你在做什么?”   秦卓一秒乖巧,“太子哥哥,你回来啦?”   秦川嗯了一声,又问,“你不在前面用膳,跑来这里做什么?”   秦卓看了眼路景,笑眯眯道:“我想看看皇嫂。”   秦川看向路景,“他说的是真的吗?”   秦卓顿时紧张起来。   路景故意吊了他一会儿,然后才道:“是啊,四殿下可乖了。”   秦卓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   秦川也没说什么,直接和旁边的女官说:“把四殿下送回去。”   “是,殿下。”   等秦卓离开后,路元也端着盘子走了。   屋里伺候的女官们也退了出去,门一关,只剩了路景和秦川两人。   秦川面上的冷意退了个干净,他牵着路景的手走到床边坐下,温声道:“秦卓欺负你了?”   路景失笑,“他一个五岁小孩儿怎么欺负我?”   “他平日里在母后那儿听了不少你的坏话,所以对你有些偏见,明日我便把他送回坤宁宫去。”   路景摇头,“你母后很不喜欢我吗?”   他想起先前见过的游之瑶,好奇道:“你母后原先是不是想让你娶游姑娘?”   “嗯。”秦川解释道:“游之瑶是游太傅家的千金,与我自小便相识,但我对她并没有那份心思。”   “这样啊,我倒是很喜欢游姑娘,下回若是有空,能叫她进宫来玩吗?”   上次在学堂里,路景就看出游之瑶对他授课的内容很感兴趣,而且游之瑶是太傅的女儿,想必学识很不错,以后发展发展说不定可以去新开的学堂当夫子。   秦川不悦道:“你为何如此喜欢她?”   第一次见的时候就对人家很热情。   秦川记仇得很。   路景笑眯眯道:“你是不是吃醋啦?”   秦川轻哼了一声。   路景故意逗他,“你们两个青梅竹马我都没吃醋,你怎么反倒先吃上了?”   秦川:“……”   路景把自己的想法说了。   秦川点头,“这事儿你不必操心,我会派人去找她。”   既然说到新学堂的事,路景便把自己一直以来的想法问出了口,“你有没有想过,把新学堂分出一半给女子和哥儿?”   秦川丝毫不惊讶,“你们那个世界是这样吗?”   “对,在我们那个世界,所有人都可以上学。而且按照国家规定,每个人至少都要读九年书,国家还会补贴银子。”   秦川嗯了一声,“好,就按你说的做。”   路景抬起手臂圈住秦川的脖颈,笑眯眯道:“我说做什么就做什么吗,都听我的?”   秦川顺势揽住了他的腰,眼底满是笑意,“当然。”   路景马上开始使坏,“若是我说今晚不圆房呢?”   秦川立刻变脸,“不成。”   “是你说都听我的啊?”   “除了这个。” 第46章   秦川步步紧逼, 路景节节败退,很快就被逼上了大床。   情急之下,路景只能抬脚抵住了秦川的大腿, 不让他再往前进。   秦川低头看了一眼,眼眸骤深。   路景刚做完这个动作就后悔了,他能感觉到脚底下的肌肉陡然紧绷起来, 火烫的热度险些灼伤了他的脚心。   路景不自在地动了一下,想把脚移开, 但刚一动脚腕就被一只大手握住。   路景刷的脸红个透。   不知道何时,厚重的幔帐竟已被放下,里面霎时黑沉下来, 彼此的呼吸清晰可闻。   路景虽然平日里什么话都敢说,但到底是第一次, 再加上又碰上个绝对压制他的秦川,别提多紧张了。   慌乱间他不知撞上了什么机关,一个隐藏的小匣子突然翻起,路景下意识一抓,掌中便落了一个莹润的小瓷瓶,还有一本小册子。   帐中光线昏暗, 路景看不清,只能问秦川,“这是什么?”   秦川想笑,但忍住了,“嬷嬷没同你说吗?”   路景:“……”   嬷嬷们说了那么多, 他哪儿记得住?   “你把帐子掀开些, 我瞧一眼。”   秦川揽住他的腰,低声道:“别瞧了, 我们做点别的吧。”   路景:“……”   他承认自己狠狠地心动了,但昏暗的光线帮他抵挡了秦川的美色攻击,于是怀孕的恐惧到底暂时占了上风,他推开秦川,愤愤道:“你不帮忙,我自己来。”   秦川好笑又无奈地往边上让了让。   路景动了动身子,趴到床边去,就着外面的烛光他终于看清了册子上的内容。   “刷”,路景猛地把册子合上。   他想起来了,当时嬷嬷本来要说这个,但他自诩是现代人,见识多,便自信地把这一环节省了。   刚才脑子一短路,就没想起来。   这下尴尬了。   秦川低下头往他这边凑了凑,含笑问:“怎么不瞧了?”   路景把册子塞他手里,“你好好学习一下,今晚就到这里,我先睡了。”   说着他就翻了个身,想往床另一头爬,然而刚爬了两步就被秦川揽着腰抱了回去。   “只我一人学习吗,你呢?”   路景挣了两下没挣开,只好放软了语气道:“我不用学,我早就会了。”   “哦?”秦川语气瞬间危险了起来。   路景赶紧解释,“不是那个意思,我在以前的世界看过小黄文。”   当然片子也看过不少,但这种时候还是不要说出来刺激某人了。   秦川把“小黄文”三个字在脑子里简单地过了一下,就差不多明白了。   他把下巴放在路景肩上,把人固定在自己怀里,低声道:“既然如此,景儿便带着我一块儿学习如何?”   路景:“……”   还没等他逃跑,秦川已经把册子打开,摊在两人面前。   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故意的,一上来就选了一个十分高难度的姿势,路景只看了一眼耳根就红了。   秦川视线往下一扫,眼底便染上了浅浅的笑意。   “景儿,这两人在做什么?”   路景:“……”   这人真是坏透了。   秦川又翻了一页,这回的姿势比刚才那个还要露骨。   路景整个人都在往外蒸发热度,秦川笑意更深,“这个呢?”   路景索性一把把册子抢过来丢开,“你不用学了。”   “这是为何?”   路景把他推倒在床上,愤愤道:“因为那些对你来说太难了,咱们先从最基础的开始。”   见他这般不知死活,秦川都被气笑了。   他一翻身把人压在身下,然后单手把路景固定住,另一只手捡回那本小册子,一边翻一边道:“听你的,从最基础的开始。”   说着他便翻开了第一页。   路景好心提醒他,“你翻错了,应该从右往左翻。”   “抱歉,”秦川一脸淡定,“忘记了。”   路景:“……”   嘴上说着忘记了,但秦川丝毫没有改正的意思,反而就着翻开的那一页研究了起来。   路景:“……”   秦川逗了他一会儿,把路景惹得面红耳赤后才把小册子丢开。   最后进入的时候,路景突然抵住秦川的肩,紧张道:“万一怀孕怎么办?”   秦川低头亲了他一口,“我问过太医,哥儿的身子并不容易受孕,有些人一辈子也没有子女。”   路景这下放心了。   *   翌日清晨,路景艰难地从软和的被窝中爬起来,睡眼惺忪问道:“什么时辰了?”   话音刚落,一个轻轻柔柔的男声便在耳边响起,“回太子妃,刚过辰时。”   路景愣了一下,“你是谁?”   “小的是专程来伺候您的。”   “你是哥儿?”   “是。”   路景想起来了,昨晚秦川好像是提过,给他找了个哥儿来贴身伺候。   “你叫什么名字?”   “小的叫宋曲。”   “宋曲。”路景低声念了一遍,然后问他:“太子呢?”   “太子刚刚晨练完毕,此刻在更衣。”   路景翻身坐起,把被子掀到一边,寝殿里烧了地龙,倒是不冷。   “宋曲,你帮我拿朝服来。”   宋曲刚应了一声就听见一阵沉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太子殿下。”   “你先下去吧。”   “是。”   宋曲出去的时候顺手把寝殿的门给带上了。   秦川亲自动手挂好了幔帐。   这里只有他一个人,路景便不用摆出太子妃的仪态了,他懒洋洋地靠在床柱上看着秦川。   见他满脸困意,秦川好笑道:“为何起的这么早?”   路景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疑惑道:“不是要去你父皇母后那里行礼吗?”   这回嬷嬷说的他可记住了。   秦川坐在床边,摸了摸他的脸颊,热乎乎的,“父皇病的起不了身,母后那边也不欢迎我,不去也无妨。”   路景抱着他的腰,心疼道:“可是若不去,会不会有言官说咱们不孝顺啊?”   秦川笑了,“不理会他们就是。”   “算了,我们还是去吧,反正早晚也要见面的。”   秦川低头看着怀里的人,满心歉疚,“难为你了。”   路景笑嘻嘻,“一会儿皇后娘娘要是骂我,你可得帮我。”   秦川点头,“这是自然。”   等两人一块儿用过早膳,再换上朝服往坤宁宫走的时候,时间已经到了巳时。   昨日夜里下了雪,但宫道上的雪已经被清扫干净,砖地上一尘不染。   秦川牵着路景的手,温声道:“走慢些,小心滑。”   这一幕落在看见的宫人眼里,个个露出羡慕的神色,“太子对太子妃真好。”   “可不,太子还牵着太子妃的手呢,没想到太子这样一个清清冷冷的人物私下里居然如此深情。”   “干嘛,羡慕啊,也不瞧瞧你配不配。”   “我是不配了,难道你就配吗?”   “别吵了,说实在的,真没想到太子居然会瞧上一个哥儿,怪不得皇后娘娘气成那样。”   “嗐,娶哥儿也没啥,娘娘以后多替太子选几个贤良淑德的女子就是了。”   “我还是觉得可惜,太子那样神仙似的人物,怎么就瞧上一个没门第的哥儿了呢。”   “你们三个竟敢躲在这里编排太子和太子妃,吃了熊心豹子胆啦?”   路景虽然没有亲耳听见这些议论,但多少也能猜到一些,不过也能理解,毕竟他和秦川的身份确实一个天一个地。   但他可不觉得自卑,反而还抓紧了秦川的手,笑眯眯道:“太子殿下,娶了我是你的福分。”   秦川看了他一眼,好笑道:“我一直都是这么想的。”   这下路景倒有些不好意思了,“嫁给你也是我的福分。”   秦川心尖一软,“待会儿母后若是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你……”   “我不会在意的。”   “并非如此,我是想说,你若不想听,咱们直接离开便是。”   路景笑着点点头。   本来要见家长,还是这种位高权重的家长,他心里还挺紧张的,现在被秦川一安抚,他马上就淡定多了。   皇帝那边没什么,路景按照礼数给他磕了头,皇帝刚喝了药正昏昏欲睡,听见动静也只掀起眼皮瞄了他一眼,很快就合上了。   坤宁宫这边要棘手些。   可能是对他们这个时辰才来心生不满,皇后让他们在殿外站了一刻钟才勉勉强强地宣他们进去。   结果两人一进来,又给她气了个够呛。   “光天化日拉拉扯扯,成什么体统?”   话音刚落,路景便把手松开了。   皇后露出满意的神色,她当然还是很不喜欢这个哥儿儿媳,但至少路景还识些趣。   然而她这满意的表情并没持续太久。   路景笑眯眯道:“手心出汗了。”   秦川拿出一块丝帕替他仔细地擦拭过,两人相视一笑。   皇后:“……”   她气的脸都青了。   一直到秦川和路景给她磕完头都没恢复。   “母后请用茶。”   路景恭恭敬敬地奉上茶盏。   皇后一抬手,茶盏啪地一声砸在了地上,顷刻间就四分五裂。   秦川立刻上前拦住路景,紧张道:“可有伤着?”   路景摇摇头,“没有。”   秦川摸了下路景的手指,茶水是温的,并不烫,这下他才放下心来。   他带着路景站起身来,冷道:“母后,您若是不欢迎我们,我们这便退下了。”   “站住。”   “母后还有吩咐?”   皇后努力给自己顺了顺气,“你既已大婚,我也不好再说什么,但你必须要立侧妃,必须是女子,至于人选,我会替你操心的。” 第47章   从坤宁宫出来, 路景问秦川,“皇后娘娘好严厉,她对你一直这样吗?”   秦川笑了一下, “幼时还在家中的时候尚好些,只要求我拼命读书,好让父皇高看我一些。后来入了京, 我当上了太子,母后便开始对我耳提面命, 逼迫我修习帝王之术,讨好当时还权势滔天的首辅高祁,我不愿意, 母后对我便一直不太满意。”   路景心疼道:“那个时候你几岁呀?”   “刚当上太子的时候,五岁。”   “这么小啊, ”路景感慨道:“我五岁的时候还在幼儿园呢,每日里最期待的事情就是中午吃什么。”   “幼儿园,是幼童读书的地方吗?”   “嗯。”   秦川想象了一下五岁的小路景,每日眼巴巴地等着幼儿园的夫子放饭的场景,有点被可爱到了。   路景晃了晃秦川的手,换了个话题, “方才皇后娘娘说的事,你是怎么想的?”   秦川微一挑眉,“这事我们不是早就说好了,除了你,我身边再不会有旁人。”   路景笑, “那替你排忧解难这种事只能我一人做了, 行吧,我就辛苦些。”   秦川失笑, 配合道:“难为你了。”   回到东宫,正好赶上用午膳。   这几年秦川一直不在东宫,加之他对膳食也没有太多的要求,所以东宫这边的小膳房几乎就是个摆设,秦川的膳食一直是从御膳房那边传的。   眼下热气腾腾地摆了满满一桌。   都是上等食材,但瞧着清汤寡水,在这么大冷的天里实在是让人缺些胃口。   见路景半天没下筷子,秦川无奈道:“已经吩咐他们做辣一些了,只是这些年父皇身子不好,阖宫上下皆是这样清淡的吃食,甚至为了讨好父皇,还有越来越清淡的趋势,一时也改不过来。”   路景夹了一筷子清蒸鸡,甫一入嘴便皱起了眉头,这也太腥了吧。   他赶紧喝了一口甜汤把嘴里的腥味压一压。   秦川把清蒸鸡端开,“用不惯就别用了,喝一碗豆腐汤吧。”   路景勉强用完了午膳,心里对宫廷御膳的期待着实大大的落了空。   不过想想也可以理解,其实大梁从建立到现在满打满算也不过才十几年。   第一任皇帝,也就是秦川的爷爷,在征战中受了重伤,上位后才一年便卧床,此后便是秦川的父亲监国,结果秦川的父亲上位没几年又病了,匆匆忙忙十几载,连国家大政都来不及理清,哪里还有多余的心思来折腾御膳房的菜色?   用罢午膳,秦川去乾清宫处理积压的公务,路景在东宫的小花园里溜达了几圈消消食,然后便朝御膳房去了。   贤妃死后,皇后又顺手料理了十几个平日里亲近贤妃的妃嫔,导致现在宫里头的主子锐减,御膳房的工作量自然也大大减少。   事情一少,庖人们自然免不得在其他方面多花心思,因此御膳房里的争斗每日都要上演。   路景去之前里头刚刚才爆出了一场小小的争斗。   御膳房里原先有两位庖长,两人平分秋色倒也和和气气,然而自从皇帝病了以后,御膳房里便进了个新人,因其擅长制作药膳,很快便连跳几级成了新任的庖长,把原先两位压制的死死的。   偏偏这位新上位的田庖长又不是个能容人的,每每有点好处都自个儿抢着占了,导致御膳房里的气氛一日比一日僵。   就拿今日来讲,太子和太子妃要传午膳,余山和徐安一早就拟好了食单子,喜气洋洋地备好了菜,就想在太子妃跟前好好露个脸,结果临到头来,这桩差事又让田东给抢了。   两人气的不行,干脆直接撂挑子不干了。   路景过去的时候只带了宋曲一个人,也没让太监通报,再加上他又生的面嫩,且毫无凌人的气势,所以御膳房谁也没把他往太子妃的方向去想。   只当他是最近选进宫来伺候太子妃的哥儿之一。   田东正坐在门口嗑瓜子儿,旁边两个厨役左右忙活着给他揉肩捶腿,他一边磕一边还骂骂咧咧。   “也不瞧瞧自个儿几斤几两,啥活都抢着干,想讨好太子妃?先看看自个儿有没有这个本事吧。”   旁边两个厨役立刻附和道:   “就是,谁不晓得您才是咱御膳房的头号人物,跟您抢活儿,那不是自不量力嘛。”   “咱御膳房可不是论资排辈儿的地儿,谁活儿干得好谁就是这个。”   厨役竖起大拇指。   田东哼笑了一声,“话也不好这样讲,余厨和徐厨到底比我进的早,资历比我深些。”   嘴上这么说,其实眼底全是得意之色。   他们这些话也没刻意压低声音,里头余山和徐安听得真切,两人气的脸都青了,但又不好发作,只能拿砧板出气。   路景刚到门口就听见御膳房里哐哐哐切菜的动静,疑惑道:“这是在做什么?”   田东倏地抬眼看过来,见是两个哥儿便又偏开头去,根本没搭理的意思。   宋曲拧起眉正要发作,路景拦住他,“先瞧瞧。”   “是。”   两人抬脚走过去,眼看着他马上要迈入御膳房的门槛,田东急了,“干什么的,这里头不让进。”   宋曲挡在路景面前,气道:“滚一边儿去!”   田东在御膳房里横惯了,此刻也完全没意识到危险性,还撸起袖子准备把路景和宋曲赶出去。   “来人。”   路景淡淡地喊了一声。   就在田东怔楞的时候,外面突然进来一个眼熟的侍卫,侍卫恭恭敬敬道:“太子妃有何吩咐?”   路景指了指田东,“把他抓起来。”   田东还没从那声“太子妃”中回过神来,人就叫侍卫给拿住了,还没等他喊出“太子妃恕罪”,侍卫就把他的嘴捂住,直接拖了下去。   旁边那两个厨役都吓蒙了,等余山和徐安跑出来磕头的时候才反应过来,跟着跪下去。   路景也没打算和他们计较,“起来吧。”   余山和徐安惴惴地跟在路景身后,小心翼翼道:“太子妃,这里是我们下人待的地儿,您怎么屈尊过来了?”   路景低头看了眼竹筐中的猪肉,“午膳谁做的?”   余山和徐安对视一眼,同时道:“田厨。”   “方才被抓走的那个?”   “正是。”   两人心中忐忑,生怕路景下一刻说出一句“做得好”,好在路景皱了皱眉,嫌弃道:“他手艺不好,下回别让他做了。”   余山和徐安同时眼睛一亮,回话时便带上了几分喜意,“是!”   路景懒得管这些小九九,他一边撸袖子一边问道:“这些食材都能用吧?”   为了做吃食,他还特地穿了简便的服装。   余山惊诧道:“太子妃要亲自动手做吃食?”   路景瞥了他一眼,“不行?”   “不是不是,只是……”   徐安赶紧道:“太子妃,这些脏活儿还是让小的们来干吧,您吩咐就好。”   两人能被选进宫来当这庖长,自然都是有些本事的大厨,对自己的刀具就格外的珍视。   虽然路景是太子妃,但到底是个哥儿,他们心里对他还是有几分轻视的,生怕他损了自己的宝贝疙瘩,只是不敢表现出来。   路景冷笑了一声,他也不戳穿这两人,随便捡了把趁手的刀抓在手里掂了掂。   “不错。”   他拿的是余山的,余山平日里没少夸他这把刀,现在见宝贝到了路景手里,一颗心立刻高高吊了起来,紧张的汗都快下来了。   路景故意在空中乱耍了几下,直惹得余山一张脸白如纸才放过他。   他眼底闪过一丝得逞的笑意,然后对宋曲道:“宋曲,把番椒拿出来。”   先前他和关胜种的辣椒,他全带来了。   路景在筐子里挑了一大块猪五花放在砧板上,抬手便要切,切之前他特意瞥了一眼余山,见他瞪圆了眼便扯了扯嘴角露出个狡黠的笑来。   路景下刀的时候余山紧张地吞了口口水,他担心太子妃一不小心把手给切出个口子来,一来血会污了刀具,二来他也承担不起这罪责。   结果下一刻就见路景手起刀落,十分利落地把肉切成了薄薄的片状,而且肥瘦均匀,每一片的厚度都恰到好处,从手法到成品都极漂亮。   余山和徐安都傻眼了。   两人互相看了一眼,同时长舒了一口气。   舒完才意识到不对,两人又赶紧紧张地望向路景。   但路景根本懒得搭理他们。   切好肉后,路景往里面加了些调料,然后放到一旁去腌制。   大梁这边有一种名叫线果的食物,看起来有点像现代的青椒,但味道是辣中带着苦味,口感不太好。   不过它的药用价值比较高,所以路景猜测御膳房这边做药膳的时候会用到。   寻找了一圈,果然在一个小竹篓里瞧见了。   路景高兴道:“就是这个。”   徐安立即用讨好的语气道:“太子妃,这东西味儿不好,还是换个别的吧,别扫了您的兴。”   路景看了他一眼,然后径直走回案板后头,开始处理线果。   之前没事的时候他研究过,其实只要把里面白色的内筋去掉,然后再拿他配好的酱汁浸泡半刻钟,苦味就没了。   当时发现这个办法的时候,路景可着实高兴了一下。   可惜线果比较贵,在双集镇的时候没办法大量使用。   等线果和肉都准备就绪,路景便点火开始热锅、放油,先拿大火翻炒五花肉。   路景姿态从容,挥臂的姿势一看就是行家里手。   在他的翻炒下,五花肉片很快就滋滋地冒出油香,这香味飘散出去,连路过巡逻的侍卫们都忍不住猛吸了几口。   “今日御膳房做什么吃食这么香?”   “还不是药膳?”   “药膳哪来这般霸道的香味?”   余山和徐安这俩离的最近的受的冲击自然最大,两人做了这么多年的大厨,在菜色的精致这一块儿可以说是绝无敌手,可要论及味道那可就不好说了。   毕竟皇家注重修身养性,也不是很在意这个。   煸炒完五花肉,路景又依次炒好线果、辣椒,还有别的配菜,最后利落地收尾装盘,一盘色香味俱全的辣椒炒肉便做好了。   路景尝了一口,满意点头,“还不错。”   宋曲在旁边拼命吞口水。   路景朝他点点头,宋曲立刻眼睛一亮,也拿筷子尝了一口,吃完拼命点头,“太子妃,这道菜好好吃啊,您真厉害。”   余山和徐安互相对视一眼,两人都吃过线果,所以虽然被这香味馋的流口水,但心里到底是存着一份怀疑。   这玩意儿真能好吃?   莫不是这小哥儿为了巴结太子妃故意演的吧?   但想归想,两人盯着辣椒炒肉的眼神里还是不自觉带出强烈的渴望来。   可路景就跟没看见似的,直接把盛出来的两盘辣椒炒肉交给宋曲,“放好,一会儿分一盘给太子送过去。”   宋曲笑眯眯应了一声,“是,殿下。” 第48章   炒完辣椒炒肉, 路景还没停下,他又捡着手边的食材做了一个简易版的水煮肉片。考虑到秦川的口味,他先盛了一份出来, 然后往里加了一把辣椒,直把锅里弄得通红一片才罢休。   辣味呛的余山和徐安齐齐往后退了一步。   可呛归呛,两人的视线始终没离开过那口锅, 被好奇心激的都快抓狂了。   宋曲麻利地把两盘菜装进食盒,然后走到御膳房外交给了侍卫。   他回去的时候, 路景已经洗过手准备着手做珍珠奶茶了。   先在锅里加水和红糖煮成糖水,煮沸后倒入红薯粉中,用筷子快速搅拌, 继而揉成面团。   接下来就要费些功夫了,要捏出一颗颗小面团, 再将之搓成大小均匀的圆球。   御膳房里茶叶都是现成的,路景直接拿过来和糖一起翻炒,炒到焦黄冒泡泡的程度,然后往里加水,搅拌一两分钟,等茶色均匀后再往里加牛乳, 煮开后再将茶叶捞出去。   珍珠和奶茶两相一结合,一杯珍珠奶茶就做好了。   余山小心翼翼地蹭过来,腆着脸道:“太子妃,这东西叫什么呀,小的还是头一回见。”   徐安不甘落后, 也急着凑过来, “是啊,方才那两道菜小的还能瞧出些门道, 这道确实怎么都瞧不出来了。”   路景瞥了两人一眼,淡淡道:“这叫珍珠奶茶。”   “珍珠奶茶?”   余山震惊道:“同珍珠还有关系,可这里头也没珍珠呀。”   徐安反应快些,“这珍珠,莫非指的就是里头这些红薯圆子?”   路景笑了一下,根本不打算解答两人的疑惑。   “宋曲,奶茶也给太子送一份过去,其他的咱们打包回东宫。”   宋曲忍着笑道:“是。”   眼睁睁看着路景离开,余山和徐安两人抓耳挠腮,简直活像山上的猴子。   余山视线一瞥,兴奋道:“嘿,锅里还剩着些。”   徐安一听,忙飞也似的窜过去,生怕慢了奶茶就让余山给捞干净了。   就着锅底残余的一点奶茶,两人勉强尝了个味儿。   “牛乳的腥气竟然全没了。”   “是啊,这茶叶和牛乳一炒,滋味竟这般妙不可言。”   “可惜太子妃做的圆子都叫他带走了,一颗也没剩的。”   刚才路景做的时候也没避着他俩,做法两人都记住了,可记住了也没用,这些食材可都不便宜,不是能随便用的。   两人只能用力吸吸鼻子,靠着残存的气味来幻想一下味道。   *   乾清宫这边。   侍卫拎着食盒过来的时候,秦川正召了宋高朗以及户部尚书蔡乐贤议事。   大梁建国至今不过才短短十几载,再加上两任帝王都没在治国大政上花费足够的心思,导致前朝的积弊都还存在,现如今交到秦川手里的,就是说句烂摊子也不为过。   但处境再难,秦川也没露出过一丝难色,他看起来始终镇定从容。   这让宋高朗和蔡乐贤都默默松了口气。   秦川吩咐内侍进来给两人看了座,然后开门见山道:“现如今最要紧的就是缺乏能人干臣,因此今日把二位叫来,就是商议下月开恩科的事。”   这事宋高朗和蔡乐贤心里早就有数,太子甫一监国便裁撤了一批尸位素餐的底层官员,空出来了不少位置。   只是原本两人想着太子刚刚大婚,少不得得歇上几日,结果这才第二日就又开始办正事了。   两人互相对视一眼,都想起了外头那些传言,其中一条便是:太子之所以娶一个身份低微的哥儿,不过是为了和皇后唱反调,并不是真心喜欢太子妃。   宋高朗清了清嗓子,正色道:“殿下,前头您拟定的章程我已熟读,关于里头增加的一道考核,不知试题要由何人出?”   秦川眼底闪过一丝温柔,“由太子妃出,他已在准备,这个你们不必操心。”   宋高朗和蔡乐贤又对视了一眼,两人都被秦川的回答惊得说不出话来。   蔡乐贤到底是老臣,资历深些,因此也更直言不讳,“殿下,此事可否再斟酌斟酌,太子妃虽富有才气,还在您手下任过夫子,但毕竟资历浅一些,届时各地举子们怕是不服啊。”   秦川也没生气,只道:“新加的考核内容,只有太子妃懂,任何人都比不上他。”   蔡乐贤抿了抿嘴,刚想一鼓作气,索性把后宫不得干政的话说出口,外头突然有内侍来报,太子妃差人送吃食来了。   他只好一脸不甘地把话咽了回去。   侍卫把路景交代的食盒提进来,恭恭敬敬地递给了内侍。   秦川打开看了一眼,笑道:“太子妃亲手做的?”   侍卫应了一声,“是的。”   秦川把边上的白瓷盏打开看了一眼,“这是什么?”   “太子妃说,这个叫珍珠奶茶。”   “珍珠奶茶。”秦川小声重复了一遍,笑容更深,“知道了,下去吧。”   等侍卫和内侍都退下后,宋高朗往食盒这边看了一眼,好奇道:“殿下,珍珠奶茶是什么?”   秦川拿起边上搁着的汤匙,在里面轻轻搅动了一下,看见沉在底下的红薯圆子就明白了。   他低头尝了一口,笑道:“大概是茶叶和牛乳做的,珍珠便是指里头这圆子吧,味道非常好。”   说完后,他就顶着两位心腹大臣火辣辣的视线,旁若无人品起了珍珠奶茶。   宋高朗和蔡乐贤还是头一回见他夸赞什么东西非常好,再加上这东西又从没见过,而且旁边的辣椒炒肉和水煮肉片又实在香的霸道,两人的好奇心瞬间都被勾的高高的。   宋高朗还好些,蔡乐贤可就惨了。   他本来就是个老饕,平日里除了公事,其他时间都花在了一张嘴上,而且他家乡嗜辣,比起双集镇有过之而无不及。   可偏偏京城这边没有本土的辣味调料,翻来覆去也不过就是葱姜蒜和茱萸果,一点都不够味。   宫里的御膳房更是差劲,每吃一回蔡乐贤都要动一回致仕的念头。   他这边眼里都要喷出火了,秦川自然不可能一无所觉,他皱了皱眉,问道:“蔡爱卿也想尝尝?”   蔡乐贤慌忙摆手,“下臣不敢。”   嘴上这么说,其实心里巴不得秦川主动分他一点。   然而一向大方的太子殿下这回却小气极了,他把另一边的白饭推了推,“你可以一边吃着白饭一边多瞧几眼。”   蔡乐贤:“……”   宋高朗噗嗤一声,“太子妃才艺兼备,太子好有福气。”   秦川慢条斯理地把两盘菜吃了个干净,吃完后他就抱着白瓷盏一边喝一边等两位大臣说话。   蔡乐贤吞了吞口水,艰涩道:“殿下,臣斗胆向您讨一张食方子。”   宋高朗忍不住又笑了一声,他就知道这人要说这个。   方才对着章程看得那么专注,果然在偷偷研究太子妃的食方子。   秦川直接拒绝,“给不了,你也不要拿这事去烦扰太子妃。”   蔡乐贤失望地应了一声。   宋高朗本来也想要珍珠奶茶的方子的,见蔡乐贤被拒绝,只好讪讪地闭了嘴。   不过接下去再议试题的事时,两人都没好意思再说反对的话。   *   路景对这些一无所知,他正和秦卓大眼瞪小眼。   “你来做什么?”   秦卓梗着脖子道:“我来寻我太子哥哥。”   “你太子哥哥在乾清宫,你去吧。”   秦卓愤愤地瞪着他,“母后说你是坏人,是来和我抢太子哥哥的。”   路景:“……”   懒得搭理这小孩。   他看了眼旁边的宋曲,“把食盒拿过来吧。”   本来想把这小孩打发走了再吃,现在一看还是算了吧。   见他这么无视自己,秦卓蹭的起身,正要骂人就闻到了一股好香好香的味道。   他忍不住朝食盒里看去。   等看清两盘色香味俱全的菜后,他下意识吞了口口水,声音里的气愤一点儿也没了,“这膳食是谁做的?”   路景看了他一眼,“我做的,你想吃?”   秦卓瞪大了眼,“你?怎么可能?”   小孩子不会掩饰,路景看出他很想吃,便故意道:“这道菜叫辣椒炒肉,里头的线果我拿酱汁泡过,苦味去的干干净净,嗯,真好吃。”   “这肉里的油都被煸出来了,吃着一点儿也不腻,还有这肉片,里头加的辣椒不多不少,滋味儿恰到好处,太妙了。”   “哦还有这个,这叫珍珠奶茶,甜甜的,里面的圆子超级有嚼劲。宋曲,奶茶做的有点多,你帮我分一半出去。”   路景看了眼秦卓,笑眯眯道:“留着我晚上喝。”   秦卓:“……”   他眼巴巴地看了眼珍珠奶茶,小声嘟囔道:“神气什么,我回去就叫御膳房给我做。”   路景叹了口气,“可惜了,整个大梁只有我一人会做。”   秦卓:“……”   他才不信呢。   他噔噔噔跑了,看方向明显是朝御膳房去了。   *   晚些时候,关肃和关胜带着小五小六几个来东宫见路景。   大家本来关系就好,再加上路景在他们面前和过去没什么两样,因此气氛就很轻松。   关肃把自己写好的书册呈上去,“殿下,您先前授课的内容我已理好,您过目。”   路景接过去一页一页翻看,关肃不光整理好了课程内容,还自拟了十道题供路景检阅。   这十道题非常实用,皆是拿现实案例作为素材,来考验学子们解决问题的能力。   其实往日里的科举也是这个方向,但大多是在宏观层面考察治国理政的能力,关肃这十道就更细分一些。比如其中有一道就是关于先前的沧霞河工程,这显然就是在为工部那边选拔储备人才。   路景点了点头,随口道:“以前科举总是绕不开翰林院,我觉得也没什么必要,那是培养词臣的地方,一个国家要那么多词臣干嘛,要发展也得培养一些理科人才嘛。”   这番话要是让别人听见,肯定觉得他孟浪,但眼前几位连面色都没变,还纷纷点头表示同意。   这还得归功于路景过去给他们画的饼,什么电灯啊,空调啊,手机啊,甚至飞机高铁导弹,听着跟神话故事似的。   路景把关肃出的十道题看完,然后想了想,提起笔在后面写:   一、已知大殿殿顶处的鸱吻实际起到避雷针的效用,避雷针的原理是将自然界的雷导入大地,避免伤及房屋,具体为……现要求你将雷电收集起来,并且保证不伤及自身,如何操作?   二、已知能量之间可以相互转换,如光能、风能、水能,机械能……如水车风车便是将水能风能转化成了机械能,请大胆设想,还有哪些能量之间可以相互转化,并且绘制出图纸。   三、已知织机的工作原理是……问如何提高效率。   四、已知印刷的流程是……问如何提高印刷的效率。   五、请大胆猜测“熬胆矾铁釜,久之亦化为铜”此一现象。   六、……   路景只是提供一个方向,剩下的还得靠关肃他们去润色补充。   其实这些题也并不是个个都有实际意义,更多的是在考察学子们的脑洞,有些瞧着甚至还有些莫名。   关肃他们好多也不懂,路景便花了好几个时辰的时间来给他们上课,过程中图纸画了一张又一张,说的口干舌燥。   秦川回来的时候路景正在讲化学元素,他面前的几个齐刷刷坐成一排排,整整齐齐低着头记笔记。   一见他忙起身行礼。   “不必了,坐着吧。”   秦川走到路景身边自然地坐下,顺手拿起一边的图纸一张一张翻看,有些能看懂,有些看不懂,他也没出声询问,只安静地坐在一边听。   路景也没管他,他接着化学元素这一部分把方才“熬胆矾铁釜,久之亦化为铜”现象解释了一下,最后动手把中间置换的方程式写了出来。   “今日就要这里吧,下回再讲。”   关肃朝殿外看了一眼,发现不知何时,外头的天色竟已全黑了,粗略估算,路景至少讲了三个时辰。   神奇的是他们竟然一无所觉。   “太子妃恕罪,属下疏忽了。”   路景摆摆手,“没事,你们回去以后尽快把今日的内容整理出来,然后每个人拟出十道题,三日后拿给我过目。”   几人领了任务后便退下了。   他们一走,方才还一本正经的人立刻便塌了下去,“太子殿下,我好累啊。”   路景抱住秦川,拿脸颊在他肩膀处蹭了蹭,撒娇道:“这差事真的好累人。”   秦川顺势把他抱紧,然后拿起边上的茶水喂了他一口,心疼道:“怎么讲了这么久,下回别这样了。”   路景无奈道:“讲了一个点,便想到第二个点,然后第三个第四个,不知不觉就讲下去了。”   只怪他当初学的太系统了,一个知识点连着一个知识点,再加上关肃他们又实在太聪明太听话了,讲的还挺有成就感。   秦川又喂他喝了一口茶。   “下午秦卓来过了?”   路景点了点头,然后把自己的恶作剧告诉了他。   秦川笑了,“怪不得他跑来和我说要把御膳房的大厨换掉。”   说到这里,路景便想起了白日里见到的事,“……那个田东你打算如何处置?”   “下午我叫人查了一下,这个田东平日里收受贿赂,进了好些用不着的药材,现已交都察院处置,以后父皇的药膳就交给余山和徐安去做吧,叫太医院开方子就好。”   路景点头,“你用过晚膳了吗?”   “还没有。”   路景蹭的直起身,“这个点还没吃?”   秦川拉他起来,“在乾清宫的时候就听说你在给关肃他们讲课,想着你必然还没用,便直接回来了。”   两人走到膳厅坐下。   秦川吩咐内侍传膳。   路景一想到御膳房的菜色就没了胃口,“宫里的吃食太难吃了。”   秦川笑,“宫里的吃食最重要的是模样精美,别的无人在意。”   而且当初他爷爷在位的时候就说过读书人不要太重口腹之欲,要将心思用在正事上。   皇帝都发话了,底下人自然莫不遵从。   就连下午那位老饕蔡乐贤,当初也是夹着尾巴做人,那几年可苦了他了。   也正是因着那几年吃了苦,现在解禁以后才越发的馋美食。   说到这里,秦川笑的蔫坏,“蔡爱卿今夜怕是睡不着了。”   路景也跟着笑,“你怎么这么坏,好歹让人家吃一口呀。”   秦川笑着没说话。   路景想了想,“要不明日我写几张食方子交给御膳房,改善一下宫里的伙食?”   “此事不急,你明日不是还要继续给他们讲课?”   路景一想也是,他还要写教材,还要出题呢,眼下这些才是最要紧的,至于改善伙食,后头再说吧。   太子和太子妃和和美美地用完晚膳后就一同回寝殿去了。   他们不知道的时候,今夜可不止一个蔡乐贤睡不着。   余山和徐安,甚至还有秦卓,也都毫无睡意。   下午秦卓去御膳房的时候,余山和徐安故意在他面前把路景那两道菜还有珍珠奶茶夸得天上有地上无,好像他俩亲口尝过似的,就是想让小殿下听了以后去和太子太子妃要,这样一来说不准他们就能拿到食方子了。   结果把小殿下送走后,两人苦苦等啊等,一直等到夜深都没等到想要的食方子。   而可怜的秦卓满脑子都是珍珠奶茶甜滋滋软糯糯的味道,余山和徐安跟他说比他最爱的茯苓夹饼还要好吃。   以至于他晚膳都没怎么用,根本用不进去。   秦卓擦了擦小口水,摸了摸自己饿的扁扁的肚子,委屈地哭了。   *   翌日,皇后刚一起身就听宫女说小殿下一早就跑出去了。   “他去哪里了?”   宫女喜气洋洋道:“往乾清宫去了,小殿下和太子向来感情深厚,估摸着是请教学问去了。”   皇后冷哼了一声,“请教学问?怕不是找的借口吧。”   “娘娘,奴婢还听小殿下的乳娘说,昨儿夜里小殿下一直都没睡实,想必是学问上遇着难题了吧。”   皇后惊讶地看了她一眼。   秦卓夜间睡不着?这倒是奇事。   思来想去也没想出他能有什么操心事,莫非真是突然开窍了,知道勤奋上进了?   皇后搁下手里的瓷碗,“走,去乾清宫。”   满怀着期待匆忙走到了秦川处理公事的暖房门口,果然听见兄弟俩的对话声。   “太子哥哥,这道题我不会,你能替我瞧瞧吗?”   皇后眼睛一亮。   一阵纸张被拿起的窸窣声过后,秦川似乎笑了一声,“这个我也不会。”   皇后:“?”   卓儿居然问出了一道连他太子哥哥也不会的题?   皇后一时也不知该高兴于秦卓的过分聪慧,还是气愤于秦川的不思进取。   她站着没动,继续往下听。   秦卓的声音一听就是急了,“太子哥哥,你怎么可能不会呢,这道题……这道题十分简单啊。”   秦川把纸推了回去,无情道:“说了不会就是不会。”   秦卓委屈巴巴道:“太子哥哥,我昨日的晚膳和今日的早膳通通都没用,你就帮帮我吧。”   皇后听得一头雾水。   秦川好笑道:“你若真的想知道,不妨去求求你皇嫂,改一改你的态度。”   皇后:“?”   一道题为何又跟路景那个哥儿扯上了关系?   秦卓吸了吸口水,“太子哥哥……”   秦川直接打断他,“不要在这里妨碍我,先出去吧。”   “太子哥哥……”   皇后以为太子不肯给秦卓答疑,气得不行,大步走出去,怒道:“不过是一道题,太子这点功夫都抽不出来吗?”   秦川一早便听见了她的脚步声,因此半点也不惊讶,只似笑非笑地看了秦卓一眼。   而秦卓已飞快地收起了桌上那张纸。   皇后走过去,难得柔声道:“卓儿,什么题,母后替你瞧瞧?”   秦卓小脑袋摇的跟拨浪鼓似的,“不,不必劳烦母后了。”   说着他就要往外逃。   他难得如此上进,皇后哪肯放过这个机会,手上用了点力就把秦卓揣在怀里的那张纸给夺了过来。   秦川极轻地笑了一声。 第49章   秦卓拔腿就往外跑。   皇后无奈道:“这孩子, 怕什么……”   说着她就低头看了一眼,这一眼就叫她把余下的话都吞了回去,脸色也一点点变得铁青。   “秦卓!”   皇后把纸一扔, 气的发着颤道:“你给我回来。”   说完就疾步奔了出去。   秦川顺手接过,又看了一眼,只见那张皱巴巴的纸上写着“珍珠奶茶的做法”几个大字。   秦川又笑了一声。   到底还是离得远, 坤宁宫这边的鸡飞狗跳并没有传到东宫来,路景一整天都在给关肃他们上课, 上完课还要和他们商议着拟定加试题。   加试题从乡试那一步就要投入使用,因此一共三套,分别对应乡试、会试、殿试。   出题本身倒是不难, 一百道都很轻松,但是偌大一个大梁, 各个州府学生的资质都不尽相同,要想适用于所有学子,自然就要尽力把控好度了。   卷王身边的心腹侍从也个个都是卷王,路景这三日着实是体会到了。   只要前一日他布置过的任务,哪怕只是随口一提的东西,关肃他们第二日一定会呈交上来。   路景又不好意思让他们慢一些, 因此也被迫跟着卷了起来。   就这么颠倒黑白地忙活了整整三日,加试题的事情才总算敲定了。   像往年那帮的常规题依旧是交由翰林院那边出,翰林院的人早就习惯了本朝的行事作风,凡事都讲究个排场。   因此路景这边题都出完了,他们还没开始。   瞧着好似每个人都很忙碌, 其实细究起来, 什么也没干。   翰林学士仰元魁镇定自若地向太子汇报了这三日的进度,他说的文绉绉的, 其实总结起来就是翻出了这一年通政司发行过的所有邸报,并且将四书五经整理好放在手边以备查用。   仰元魁今年已经快六十了,他在前朝也坐过翰林学士这个位置,只不过和当时的天子政见不合,遂被逼致仕。   大梁建立后为博一个好名声,特地将他起复,还让他做翰林学士。   十几年来仰元魁受到颇多拥戴,好话听多了人就容易飘,面对眼前才二十出头的年轻太子,仰元魁的态度是有些轻视的。   对太子尚且如此,对太子妃就更不要说了。   因此当秦川把路景他们拟好的加试题摆在他面前时,仰元魁只轻飘飘地瞥了一眼,而后问道:“太子这是何意?”   秦川笑了一下,“太子妃已将题拟好,仰学士瞧一眼?”   仰元魁皱起眉,先前听说太子要改科举,并且还要让太子妃牵头的时候,他心中就已十分不满,眼下便更不高兴了。   才三日就拟好了试题,把科举当儿戏吗?   但明面上他还是要遵从太子,因此不情不愿的拿起来,黑着脸翻开。   只一眼他便傻了眼。   路景出的这些题他竟连看都看不懂。   本以为只是前面几道如此,结果他把试题从头翻到尾,竟然越看越迷茫,甚至他连太子妃出这些题的用意是什么都搞不清。   最后只能归咎于儿戏。   仰元魁哼了一声,不悦道:“太子这般纵着太子妃,是不是太过儿戏了?”   秦川微一挑眉,直接道:“仰学士没瞧懂这些题吗?”   仰元魁:“……”   就这么被太子揭穿,仰元魁面红耳赤,但偏偏又拉不下面子来承认,只能愤愤道:“老臣实在不知太子妃出这些题的用意是什么?”   秦川嗤笑了一声,然后朝身边道:“关肃,你和仰学士解释一下,务必让仰学士弄清楚这些题的用意。”   关肃应声,“是,殿下。”   仰元魁:“……”   “太子……”   关肃做出恭请的手势,“仰学士,这边请。”   仰元魁在太子这里得不到该有的敬重,心里不甘又气愤,因此面对关肃的时候态度便很差。   关肃像是瞧不出来似的,一板一眼道:“仰学士,这些东西太子妃都教过,您哪里瞧不懂可以随意提问。”   仰元魁:“……”   这可又给他气了个好歹。   方才看的时候他就发现这些题用的根本不是书面语,因此心中料定路景根本没多少墨水,等关肃解释完他再狠狠反驳回去,杀杀太子和太子妃的神气。   然而一刻钟后,这位一贯受人夸赞的大儒再次傻眼。   不光题目瞧不懂,连关肃的解释都听不懂。   偏偏关肃神情严肃,讲解的也十分细致,仰元魁就是想挑刺儿都找不到可挑的角度。   最后只能黑着脸质问道:“太子和太子妃弄这些故弄玄虚的东西到底要做什么?”   关肃惊讶地扬了扬眉,“仰学士,恕我直言,这可不是故弄玄虚,这是对我大梁有真正妙用的东西。”   仰元魁冷笑一声,“那老夫就睁大眼瞧着了。”   说罢便拂袖而去。   关肃扬声,“仰学士,太子问您试题何时能呈上来?”   仰元魁重重地哼了一声,头也不回道:“必不会误了太子的事。”   关肃嗤笑了一声。   太子接手眼下的烂摊子之后,第一个着手解决的除了裁汰冗员,便是提升朝廷上上下下办事的效率。   眼下恩科在即,太子没那么多时间和精力来撤换京城里这些三品以上的大员,因此只能找准各人的弱点加以利用。   比如这位翰林院学士。   仰元魁平日里被捧得太高,想要刺激他只能先把他踩下去,从方才他的反应来看,今日的效果似乎尚可。   *   路景这边。   他今日一口气睡到了中午,最后还是饿醒的。   从寝殿里洗漱出来,路景便迈着轻快的步伐朝御膳房走去。   不知不觉明日都除夕了,因着前头大婚的时候东宫上下就被布置成了喜气洋洋的红色,路景便没察觉,现在仔细一瞧才发现殿外廊下的宫灯虽然还是红色,但上头的纹饰已换了。   从东宫到御膳房这一路,这种喜气洋洋的感觉便愈发的强烈起来。   宋曲喜滋滋道:“殿下您瞧,那边的宫灯好美啊。”   路景跟着看了一眼,“是不错。”   他想了想,问道:“明日除夕,宫里有什么特别的安排吗?”   “听说往年陛下都会宴请所有的在京官员,还会给皇亲国戚以及有功的臣子赐菜,眼下陛下病着,估摸着太子会安排吧。”   路景恍然,难怪秦川昨晚问他赐菜的事呢,还说了几道菜的名字让他选,说要赐给路二和姜氏。   当时路景昏昏欲睡,所以只含含糊糊说了一句,“都好,你定吧。”就睡着了。   到御膳房的时候,余山和徐安两个已经站在门口迎接了。   这回两人的态度简直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变,连门槛都提前撤了,生怕路景进门的时候累了脚。   这里头当然有路景上回露了一手的原因,更重要的还是田东的下场吓到了两人。   虽说太子抓田东是因着他收受贿赂,但想想也知道,太子日理万机,怎会突然注意到一个小小的田东,还不是因为他惹着了太子妃?   而且太子妃前脚刚走,他后脚就被查了,太子对太子妃如此宠爱,两人哪里还敢对路景怠慢?   路景好笑道:“今日有些什么食材?”   余山立刻抢着答道:“什么食材都有,只要您要,小的马上叫人出宫去采买。”   徐安见被他抢先了一步,不甘道:“太子妃,小的想给您打下手,小的家几代都是厨子,必不会误了您的事。”   余山瞪了他一眼,“小的也是,小的也愿意给您效劳。”   路景:“……”   御膳房的所有厨役都跑了出来,连隔壁糕点房的人都来了,乌压压地跪了一地。   路景赶紧让他们起来。   “都散了吧,别在这儿挤着了。”   御膳房再大也抵不住这么多人挤在一起呀。   路景社恐都要犯了。   他说完以后却没一个人走,个个一副扭捏的态度,眼巴巴地望着他。   余山和徐安对视一眼,然后余山朝前走了一步,央求道:“太子妃,您的好手艺都已经在宫里头传开了,大家伙都想见识一下,您就给大伙儿露一手吧。”   路景:“……”   这么多人围观他做菜?   也行吧,他现在是太子妃了,这点格局还是有的。   见他答应下来,厨役们都高兴坏了,纷纷挤着跟在他身后,生怕好位置让别人抢了去。   “你别挤我。”   “你一个糕点房的来这里做什么,太子妃又不做糕点。”   “你咋晓得太子妃不做糕点,我偏要看。”   “你怎么也来了,你不是做药膳的么?”   “不要挤,再挤禀告太子妃,把你们糕点房和药膳房的通通赶出去。”   围观的人离着灶台有一段距离,因此路景也不管他们在小声吵什么,自顾自选好了需要的食材。   刚要打水开始清洗,就有一个厨役伸过手来,讨好道:“太子妃,这些活儿还是交给小的吧。”   路景直接把筐子递给了他。   后面几个跑慢的厨役气地跺脚。   路景今天打算做辣子鸡和小酥肉。   见周围的厨役们个个眼巴巴地瞧着他,路景索性把处理食材的任务分给了他们。   正好他也省点事。   辣子鸡这边,鸡腿清洗、切丁、码味,然后路景接过来炸了一下。   等他炸完,那边的锅已经烧到了七成热,路景便转身过去,将鸡肉在锅里滑熟。   最后一步,锅里留底油,然后依次下干辣椒和花椒炒香,再倒入鸡肉,以及厨役备好的各种调料,炒匀后收汁出锅。   这个过程厨役们看的眼睛眨都不眨。   后面的那些厨役简直嫉妒死帮路景打下手的这几个了,因为他们能跟在路景身边近距离观看。   辣子鸡的油香味回荡在整个御膳房里,外头的风吹进来的时候又给带了出去,引得四周巡视的侍卫们步子都放慢了。   他们已经知晓这是太子妃在做菜,可惜他们没有厨役们的便利,想饱个眼福都没机会。   也不晓得太子妃什么时候大发慈悲改善一下宫中的伙食。   此刻御膳房里的众人也是这么想的。   这回因着有人帮忙,所以路景做的比较多,他按照惯例分出了两份,然后余下的便赠给了帮他打下手的厨役们。   这话一出,御膳房里简直成了两个极端。   这边高兴的恨不得跳起来,那边耷拉着脸别提多失望了。   眼见着这边都开始分食辣子鸡了,小酥肉那边可着急坏了。   路景走过去,有条不紊地开始分派任务。   首先要将猪肉切成长条状,然后姜切成丝,葱切成末,在肉条中加上姜丝、盐等调料,腌制十分钟。   十分钟的空档里,厨役将红薯粉和鸡蛋、盐还有适量的水混合,搅拌均匀成糊状。   然后再把肉条放进去抓匀。   这里就该路景上手了。   锅里烧油至五成热,把肉条放进去炸,炸到浅黄色然后捞出,再次烧油到七成热,肉条回锅复炸一遍,炸酥脆后捞出控油。   分出两大份以后路景依旧把剩下的赠给了帮工的厨役们。   这些厨役闷着头一吃一个不吱声。   路景问余山,“太子那边传膳了吗?”   余山摇头,“还未,方才传过话来,太子还在暖房里同蔡大人他们议事。”   路景听完,顺手选了几道御膳房备好的菜一道装进去。   临走之前,徐安叫住他,“太子妃……”   “怎么了?”   徐安看了眼旁边的余山,小心翼翼道:“太子妃,您方才做的这些吃食,能否列到咱御膳房的食单子上去?”   生怕路景误会,他紧接着又道:“小的绝不是为自个儿谋私,实在是咱御膳房被诟病太多,每回出去都要被他们说上几句,可,可难听了。”   余山拼命点头,“是啊是啊。”   路景笑了一声,“我做的时候不都当着你们的面儿?你们学会了就自己去做呗。”   余山和徐安都高兴坏了,“多谢太子妃!”   今日的辣子鸡和小酥肉两人确实已经学会了,可上回的辣椒炒肉还没学会呢。   余山扭捏了一下,试探道:“太子妃,上回那个线果……”   两人当御厨这么多年,当然很清楚食方子是很宝贵的财产,贸然找人讨要是十分失礼的行为。   若不是看路景做的时候不避着他们,他们也不敢问出口。   两人也知道他们有些得寸进尺,可都问到这个份儿上,干脆豁出去全问了。   路景也很爽快,反正食方子给出去他也方便,以后就不用自己亲自动手了。   “我说,你们记着。”   余山和徐安立刻竖起耳朵,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来。   路景说完自己的独门酱料配方后,又道:“晚些时候你们过东宫来,我再给你们写几张食方子,一并加进去。”   余山和徐安瞪大了眼睛,兴奋地手都在颤抖。   这可真是意外之喜。   太子妃实在太大方了!   按理说太子妃这样教他们,他们便已经是太子妃的徒弟了,可两人的身份显然是够不上的,而且看太子妃显然也没这意思,于是两人默契的谁也没提这事儿。   从御膳房出来,路景带着午膳直奔乾清宫。   这个点还在议事,胃都要熬坏了。   他不知道的是,此时的乾清宫,有人正在眼巴巴地等着他的吃食送过去。   盼星星盼月亮总算盼着太子妃忙完了试题的事,蔡乐贤立刻吩咐自己手底下的役人盯紧了御膳房。   今日一听说太子妃过来,他便赶紧扯着宋高朗一道来了乾清宫。   面对秦川的时候他还不敢糊弄,但也偷偷的分了一小份心思在外头。   两只耳朵竖直了等动静。   秦川假装没发觉,和宋高朗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终于——   内侍进来报:“殿下,太子妃来了。”   蔡乐贤蹭的直起了身。   秦川也眼睛一亮,“太子妃亲自来了?”   “是的。”   秦川放下手里的奏本就往外走。   蔡乐贤赶紧爬起来跟上。   宋高朗摇摇头笑了一声,也跟了出去。   三人来到另一间暖房的时候,路景已经在等着了。   见到秦川他便笑了一下,“太子,我……”   才开了个口便被一道锃亮的视线给闪了一下。   路景下意识朝秦川身后看去。   蔡乐贤和宋高朗给他行了礼,然后齐齐看向桌上的大食盒。   其实路景准备的吃食远远达不到太子的规制,但两人都很清楚,御膳房十几道加在一起也比不上这里头的一道。   秦川往前一步,挡住两人的视线,似笑非笑道:“两位爱卿是不是该回避了?”   蔡乐贤个子矮一些,秦川一动他便下意识伸长了脖子。   宋高朗赶紧捅了他一下。   这两位臣子路景都知道,这几日讲课的时候关肃便给他介绍过,不过没提宋高朗先前在安王府当谋士的事,只说这两位是太子的心腹。   既然是心腹,那必然是要重视的,于是路景主动关切道:“两位用过午膳了吗,要不要留下来一块儿用些?”   反正他准备的多,每道菜都有两大盘呢。   秦川还没来得及开口,蔡乐贤便已打了个拱,高声道:“多谢太子妃,老臣正好还没用午膳,太子妃真是体恤下臣。”   路景冲他点点头,“坐吧。”   蔡乐贤一屁股坐下了。   宋高朗看了眼面无表情的秦川,又看了眼笑盈盈的路景,也跟着一屁股坐下了。   秦川:“……”   路景把食盒打开,蔡乐贤忙奔过来,灵巧的身姿和他胖胖的身形一点也不相称,“让下臣来吧,这种活怎么好叫太子妃来做。”   路景把筷子递给秦川,然后自己也在他身边坐下了。   蔡乐贤和宋高朗各自挪了张凳子过来,坐在两人腿边,一人捧着一个小碗。   秦川面无表情地盯着他们。   蔡乐贤冲路景讨好地一笑,“太子妃……”   路景把一盘辣子鸡和一盘小酥肉推过去,示意他们吃。   蔡乐贤飞快地夹了一筷子小酥肉,这一路过来,温度已没有刚出锅时那么烫,但酥脆依旧。   暖房里安静,蔡乐贤把小酥肉放进嘴里的时候,秦川清晰地听见了他嚼动的声音。   宋高朗没蔡乐贤这么急,他夹了一筷子辣子鸡,好奇道:“太子妃,这是鸡吗?”   “嗯,这叫辣子鸡。”   路景指了指旁边,“这是小酥肉,拿豚肉做的。”   “多谢太子妃。”   宋高朗谢过后才斯斯文文地品起了这两道菜。   而旁边的蔡乐贤已经吃了好几口了。   路景夹了一块儿鸡肉放在秦川碗里,凑到他耳边小声道:“太子,快吃啦。”   秦川这才收回视线,“好。”   “如何?”   秦川尝了一口鸡肉,点头道:“很好吃。”   不管路景做什么他都说好吃,搞的路景都分不清他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了。   不过每回他都吃干净了倒是真的。   “辣么?”   “有一点,不过尚能承受。”   在路景的带动下,现在秦川吃辣的功力和过去已经不可同日而语了。   吃到后面,秦川的嘴唇被辣红了,殷红的色泽鲜嫩欲滴,看的路景心里痒痒的。   于是他取出丝帕,假意凑过去,然后趁着两位大臣没看见,快速在秦川嘴角亲了一下。   秦川突然搁下碗筷。   路景以为他不高兴了,正要认错,结果就听对方道:“两位爱卿端过另一间暖房去用吧。”   蔡乐贤和宋高朗一听,忙不迭起身,一人端一盘,眨眼间就没影了。   路景:“……”   秦川转过头来看着他,眼神里似含着一团火。   “景儿,”他从路景手里把丝帕接过去,慢条斯理地擦着自己的嘴,“这是你自己招我的。”   路景:“……”   他往后退了退,笑道:“不至于吧,一个亲亲而已啊。”   秦川摇头,“自从大婚那日,我们再没亲近过了。”   圆房之后,他顾念着路景的身子,没敢再做,这几日路景又忙的不得了,每晚一沾床倒头就睡,他只能干看着。   本来想着等路景休息好再说,结果这人倒好,用个膳的功夫都敢来招惹他。   路景起身就要跑,“我错了,我不该亲你,我先走了。”   刚一动人就被扯了回去,背部一下子撞入熟悉的怀中。   “午膳还没用好,景儿要去哪儿?”   “我要回东宫。”   “亲一下再走。”   路景:“……”   你确定只亲一下吗? 第50章   从乾清宫出来, 被冬日的冷风一吹,路景周身的热度才降下去一些。   他摸了摸被亲的有些肿的唇,开始为今晚担忧了。   宋曲好奇道:“殿下怎么了, 是被辣着了么,要不要宣太医?”   路景轻咳了一声,红着脸道:“不必了。”   宋曲以为他不想多事, 有点着急,“殿下, 还是宣吧,您的身子要紧啊。”   路景:“……”   他只能尴尬地把这事含糊了过去。   进宫以后,除了东宫, 路景就只踏足过御膳房和乾清宫,今日正好得了空, 他便想去别处看看。   脑子里冒出的第一个去处就是御花园。   听说那里有专门的花房,花房里摆放着许多眼下这个隆冬季节见不着的花,都是顶级的莳花高手培植出来的。   去御花园免不得要路过坤宁宫,宋曲本来还有些担心,怕主子不高兴,结果路景完全不在意, 神情看上去是丝毫没有掩饰的轻松愉快。   宋曲暗自感叹自家主子的心胸和格局。   但经过坤宁宫的时候还是碰上了一点小波折。   有个小内侍蹲在墙根下,一会儿左看看,一会儿右瞧瞧,怀里还鼓鼓囊囊的像是揣着什么东西,十分可疑。   路景免不得多看了几眼, 感觉像偷盗的。   “宋曲, 你去把他带过来。”   宋曲应了一声,轻手轻脚地走过去。   这小内侍瞧着年纪很小, 防备之心也很弱,宋曲走到一半他才发觉。   发现宋曲之后他很快也看见了站在不远处的路景。   小内侍吓得脸一下子就白了,“太,太,太子妃……”   宋曲肃着脸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小内侍转头往窗子里看了一眼,然后紧张地抱紧了怀里的东西。   宋曲越发警惕,冷声道:“来这边回话。”   “是,是。”   小内侍抖抖索索地走到路景面前,先是纳头行了个礼,许是太过心虚的关系,行个礼也结结巴巴的。   路景指了指他怀中的东西,“那是什么?”   小内侍紧张的汗珠子都下来了,“回,回太子妃,是替我家四殿下准备的吃食。”   路景愣了一下,“送个吃食为何这般鬼鬼祟祟?”   小内侍擦了擦脸颊上滚落的汗,小声道:“我家四殿下叫皇后娘娘禁足了。”   “禁足?”   “是,小的不敢欺瞒太子妃,我家殿下已经在殿中整整被关了三日,三日都没有进过食。”   “什么?”路景惊讶地睁大了眼,“皇后娘娘为何要关四殿下?”   小内侍露出难过的神色,“前几日宫里头都在传,说殿下您手艺高绝,我家小殿下便也想吃,这事儿不知怎的叫皇后娘娘知道了,娘娘很生气,就,就把殿下关起来了。”   小内侍越说越小声。   路景:“……”   他震惊道:“我记得你家四殿下今年才五岁吧?”   对一个五岁的孩子也这么苛刻的吗?   不过感觉的确是皇后能干出来的事。   小内侍点点头,哽着嗓子道:“请太子妃帮帮我们殿下吧。”   路景叹了口气,他对那个总是找他茬的小孩没什么好感,但毕竟他才五岁,也是可怜。   “你方才说你家殿下想吃我做的吃食,是珍珠奶茶吗?”   小内侍眼睛一亮,“是,我家殿下睡梦里都在流口水呢。”   路景没好气道:“行吧,你现在去御膳房一趟,就说我说的,做一份珍珠奶茶端过来。”   “是。”   等小内侍跑走后,宋曲问:“殿下,我们真的要帮忙吗?”   路景点头,“走,去乾清宫。”   他要帮,但不想和皇后打交道,把这事告诉秦川就行了。   见他去而复返,秦川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事,紧张道:“怎么又回来了?”   路景让暖房里的内侍先出去,然后才道:“秦卓让皇后关起来了,三日都没进过食。”   “有这种事?”   秦川脸色看起来很不好看。   他这几日没太管乾清宫那边,倒没想到他母后居然又在折腾人了。   “我知道了,这事儿你别费神了,回去歇会儿吧。”   路景想了想,“要不让秦卓来东宫吧,他一个五岁小孩儿,也怪可怜的。”   秦川定定地看着路景,把他都看不好意思了。   “怎么了?”   秦川笑了一声,低声道:“没什么,我会和秦卓说,叫他别去烦你。”   先前秦卓找路景的茬,秦川便把他送回了坤宁宫,他心里当然希望路景和秦卓能和平相处,但若是没办法,他当然会优先考虑路景。   若路景不主动提,这些话他也不可能说:“其实卓儿本性不坏,当初听见我要成亲的时候他还很高兴,只不过这些日子母后一直在他耳边说你的不是,他听多了便以为你是坏人。”   路景点头,有些话他也不好说。   顿了顿,他突然想到什么,问:“那你小时候呢,你母后也这样对你吗?”   秦川笑了一声,“偶尔也会,但不算严重。”   路景紧张道:“有没有像这样把你关起来过,不给你吃东西?”   秦川微顿,片刻后才淡定道:“没有。”   路景看他神情自然,便信了。   等他一走,秦川面色便冷了下来。   他把手里的公文放下,带着关肃去了坤宁宫。   此时那位蹲墙根的小内侍正守在宫外等路景的指示,他揣着怀中的一盏珍珠奶茶,急得不行,生怕再晚就凉了。   见秦川走过来,他赶紧跪下行礼。   秦川认出他是秦卓身边的贴身内侍,语气还算温和,“太子妃交代的奶茶取过来了?”   “回殿下,取过来了,还热乎着呢。”   “嗯,关肃。”   关肃朝前走了一步,“殿下,属下告退。”   说着他就给小内侍打了个手势,示意他跟自己走。   小内侍忙不迭跟上,一边走一边默默在心里感慨,宫里人都说太子十分宠爱太子妃,现在看来果真不假,今日可真是找对了人。   关肃直接领着小内侍进了秦卓的寝殿。   宫里上上下下没人不知道他是太子身边的侍卫长,因此没人敢拦他,两人就这么一前一后地进了寝殿。   秦卓已经饿的没力气了,蔫哒哒地躺在榻上发呆,手中还握着一本书。   只是他显然没心思看,两只大眼睛一刻不挪地盯着那个小窗子。   方才他分明听见一点动静,可等啊等,一直等到现在,却是一点也听不见了。   其实想想也晓得,文侪怎么敢忤逆母后呢,除非他不要脑袋了。   秦卓吸了吸小鼻子,委屈地想自己真可怜,母后虐待自己,太子哥哥娶了太子妃,现在也不管自己了。   他觉得自己可能马上就要死了。   突然一股珍珠奶茶的香味飘入鼻端,秦卓用力吸了几口,眼泪吧嗒吧嗒滚下面颊。   他真的要死了吧,都生出幻觉了。   文侪吓了一跳,“四殿下,您怎么哭了,是不是饿坏了?”   秦卓哇地一声,“文侪,本殿下要死了!”   “啊?”文侪吓得面色惨白,“殿下,娘娘是不是打您了,打哪儿了呀?”   秦卓一愣,“文侪?”   文侪淌着眼泪蹭过来,“文侪在,殿下您吩咐。”   秦卓伸出一只小手捏了捏他的脸,惊讶道:“文侪,真的是你啊。”   “是小的。”   秦卓又动了动鼻子,发现方才那股甜香味还在。   他顺着香味找过去,很快便找见了文侪摆在桌案上的白瓷盏。   “那是什么?”   文侪擦了擦眼泪,高兴道:“殿下,是珍珠奶茶,太子妃特地吩咐御膳房给您做的。”   “太子妃,他怎么会管我?”   文侪便把方才的事情说了一遍,“眼下太子殿下已经去见皇后娘娘了,他还吩咐小的,等您用完奶茶就把您带到东宫去。”   秦卓看了眼白瓷盏,迟疑道:“他不会在里头下毒吧?”   文侪:“……”   秦卓身上没力气,文侪干脆把他抱过去,然后把白瓷盏推到他面前,帮他打开。   珍珠奶茶的香味直扑弊端。   秦卓忍不住吞了口口水。   “殿下,您慢些用,小心呛着。”   秦卓执起汤匙,狠狠挖了一勺珍珠塞进嘴巴里,文侪紧张道:“殿下慢些,慢些。”   珍珠奶茶一进嘴,秦卓又哭了。   太好吃了,他这辈子都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   文侪站在旁边替他擦眼泪,忍不住红着眼圈道:“殿下,今日太子妃一听说您的事,立刻就吩咐御膳房给您做珍珠奶茶,其实,其实太子妃挺关心您的。”   有句话文侪不敢说,他觉得太子妃对他家殿下比皇后娘娘都要好。   他想劝秦卓去东宫,但又不敢。   秦卓委屈的不行,“可是他抢走了太子哥哥。”   文侪朝外看了一眼,小声道:“殿下,太子早晚都是要大婚的呀,难不成您想让太子一直独身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您怎么说太子妃抢走了太子呢?”   秦卓想辩解,但一时又找不着词,他母后对他说的那些,好像一时间都站不住脚似的。   “殿下您快喝吧,晚些奶茶要凉了。”   秦卓立刻不想了,埋着脑袋吭哧吭哧苦吃。   吃到一半的时候文侪小声道:“殿下,不能再用了。”   秦卓不乐意,“为何?”   “太医说您饿的太久,用多了怕您身子不适。”   秦卓抱着白瓷盏不肯撒手,“不用你说。”   文侪想伸手来抢,但又不敢,一时难住了。   好在秦川及时赶到。   秦卓不敢违逆太子哥哥,只能任由心爱的珍珠奶茶远离了他的怀抱。   看他这副眼巴巴的小模样,秦川没忍住笑了,“喜欢珍珠奶茶?”   秦卓点点头。   秦川低头看了一眼还剩一半的珍珠奶茶,带着怀念道:“记得在双集镇的时候,你皇嫂做的钵钵鸡和酸辣鸡脚,还有清清爽爽的冷泡茶,后头我回京城以后他又卖起了麻辣烫,听说每日食客多的快要踏破门槛。”   秦卓瞪大了眼听着,这些菜他连听都没听过,但莫名就有种很好吃的感觉。   秦川眼底闪过一抹笑意,继续道:“你皇嫂让我把你接到东宫里去,怕母后继续虐待你……”   秦卓眼睛一亮。   “但是呢你也知道母后不喜你皇嫂,这事儿要是传到母后耳朵里,日后怕是更要为难他了,所以我有些犹豫。”   秦卓委屈道:“太子哥哥,你有了皇嫂以后就不要卓儿了吗?”   秦川笑了一声,“这是当然的啊,在太子哥哥心里,你皇嫂是排在第一位的。”   秦卓:“……”   他重重地哼了一声,愤怒地把小身子扭到另一边去。   秦川叹了口气,“可怜你皇嫂,还在东宫里为你担心呢,为你这事,他今日连晌午觉也没睡。”   说到这里,秦川喊了一声关肃,“一会儿回去,就和太子妃说是四殿下不肯去,我方才说的话别让他知道。”   说着就抬脚朝外走去。   秦卓急坏了,赶忙跳下凳子,一把抱住太子哥哥的手臂。   秦川低头看他,“要去?”   秦卓点头,“要去。”   “不为难你皇嫂?”   “不,不为难。”   秦川摸摸他的脑袋,“这才乖。”   他嘴里担心秦卓担心的连晌午觉也没睡的路景,此刻正在床上呼呼大睡呢。   等他醒来的时候,秦卓已经背着小包袱搬到东宫来了,正在喝他方才没喝完的珍珠奶茶。   奶茶已经喝完了,底下还留着一层珍珠,秦卓一颗一颗往嘴里送,吃的很是珍惜。   一见路景出来,秦卓立刻把小勺子丢下,睁着两只大眼睛警惕地看着他,生怕他奚落嘲笑自己。   结果路景打着哈欠直接从他面前走了过去,跟没看见他似的。   秦卓:“……”   “宋曲,拿纸笔来。”   宋曲应了一声,没一会儿就搬来了笔墨纸砚,路景随手一指秦卓这边,“就搁这儿吧。”   秦卓睁大了眼睛。   从识字开始,母后和皇家书院的那些夫子就反反复复地告诉他,什么是规矩,什么是体统,作为一个皇子,他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桩事,走的每一个步子,都要在规定好的框框里。   可现在路景却直接在膳厅里习字。   这是绝对不允许的,秦卓在心里默默说了一句。   可路景却做的非常自然,半点没有愧色。   路景没管他,自顾自占了墨,把自己想好的食方子一一写出来。   有时候某一句写的不好,他便神色自然地划掉,在后面重新写一句。   秦卓忍不住道:“这样怎么可以?”   纸张弄污,实在有失体面。   路景看了他一眼,理直气壮道:“有何不可,只要能看清楚写的内容不就好了?”   秦卓震惊,“你可是太子妃,太子妃怎么可以写出这种东西来叫人看笑话?”   路景好笑道:“你也说了我是太子妃,谁敢看我笑话?”   秦卓:“……”   他一下子被路景绕进去了,半晌才弱弱道:“可是人家会在背后奚落你。”   路景毫不在意,“奚落就奚落呗,我在双集镇的时候没少被人奚落,个个都在意,我哪里忙得过来?”   秦卓用皇后和夫子们教导他的话来反驳,可面对路景坦然的模样,他又说不出口了。   五岁的小孩还想不通其中的关窍。   除了先前做过的四道菜和珍珠奶茶外,路景还写了钵钵鸡、酸辣鸡脚、麻辣烫、糖醋排骨、麻婆豆腐、酸菜鱼、竹筒饭等等,其中还包括一些调料的做法。   他一口气写了十几道菜,然后又写了一些面点的做法,包括灌汤包、生煎包、拉面、刀削面、热干面等等。   等他写完都到传晚膳的时辰了,旁边的秦卓居然一直没走,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他居然搬了张小凳子坐到路景身边来,看的津津有味。   路景:“……”   许是太过尴尬,秦卓身子不稳一下子从凳上摔了下去,要不是宋曲眼疾手快扶住他,他的脑袋就要砸到地上了。   秦川刚迈进门槛就看见了这一幕。   “怎么回事?”   路景本来以为秦卓会趁机污蔑他,说是他把他推下去的,结果秦卓什么也没说。   路景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秦川走过来,执起路景的手检查了一下,关切道:“为何不进暖房去写?”   路景不好意思地笑,“我以为很快就能写好的,没想到一下子写了这么多。”   秦川把他的手握进掌心,心疼道:“手这么凉,仔细别染上风寒了。”   路景摇头,“不会,我心里有数。”   秦卓奇怪地看着这一幕,他从没见过这样的太子哥哥,明明皇嫂做了有事体统的事,可他却半点不责怪,只关心他手凉不凉。   要是他这样,母后肯定要责骂他的。   想到这里,秦卓沮丧地低下了头。   路景突然喊了他一声,“你不是喜欢珍珠奶茶吗,等会儿叫御膳房再给你做一份如何?”   秦卓刷的抬起头,“我今日还能再用?”   路景奇怪道:“当然可以啊。”   “你要是怕糖分太多的话接下来几日都不要再用了。”   秦川知道路景误会了,但也没刻意提醒,只道:“你现在正是需要养分的时候,只要不伤及身子,多吃些也无妨。”   秦卓高兴坏了,“多谢太子哥哥。”   顿了顿,他又看向路景,别别扭扭蚊子哼哼道:“多谢皇嫂。”   说完就忙不迭跑了。   路景震惊地看着秦川,“他今日对我怎的这般客气?”   秦川笑,“许是和你待了一下午,喜欢上你这个皇嫂了。”   路景:“……”   晚上,御膳房那边可能是感念于路景的大方,晚膳的时候就把先前的四道菜全做了,而且每道菜的分量都很大。   秦卓惊讶地看着桌上的菜,“御膳房今日改性了?”   平日里不是都拿小碟子装吗?   不过再一想就明白了,多半还是因为他皇嫂。   秦卓小孩子心性,当然觉得好吃的东西就要吃的尽兴才好,所以对于御膳房的变化,他心中很高兴。   但秦川把这四道菜都放到了离他比较远的另一边去。   “太子哥哥?”   “这些都是辣食,你不能用。”   秦卓:“……”   他低头看了眼其他菜色,还是御膳房原先的水平。   看他这可怜巴巴的小模样,路景道:“明日让御膳房给你做糖醋排骨。”   正好他想吃了。   秦卓眼睛一亮。   路景想了想,“再做一个竹筒饭好了,有一阵子没吃过了,太子你想吃什么?”   秦川也跟着想了一下,“明日除夕,火锅如何?”   “好啊。”   秦卓一听明日有这么多好吃的,也不纠结今日了,抱着小碗一边畅享明日的美食一边扒饭。   往日里母后肯定要骂他每个皇子的样,可今日太子哥哥和皇嫂却没责备他,太子哥哥还给他夹菜。   “明日把爹娘和元元也请过来一道过如何?”   路景高兴地点头,“那明日我亲自来准备吧,多做几道菜。”   “你想做便去做,不想做便交给底下人去做。”   “难得除夕,自己来更有意义。”   “好。”   路景放软了语调,“太子,明日可是除夕,你总该歇一日了吧,别的官员早就放假了。”   秦川点头,“听你的。”   秦卓竖着小耳朵听哥嫂二人的对话,一听皇嫂说明日要亲自准备,还要多做些菜,他高兴的嘴巴都合不拢了。   用完晚膳,秦川继续去暖房里处理公事。   他父皇积压的奏本这阵子都已经处理完了,眼下正好年节有空,秦川便铺开纸张,把前面和路景提过的学堂的事顺一顺。   这个学堂他一开始设想的便是分成两部分,一部分招收男子,另一部分开始尝试招收一些愿意入学的女子和哥儿。   前面裁撤官员的时候也抓了好大一批贪官,国库得到了短暂的补给,虽然依旧不多,但对付一个学堂是够了。   秦川之所以这么急,还有一个原因。   明年恩科势必会有一些在加试题上表现出色的学子,学堂也是为他们设的。   秦川思维敏捷,做完学堂的计划后顺手又拟了一份国子监的课程修改计划。   不过这个急不得,那边的夫子大半都是大儒,新课程一时很难被他们接受。   秦川做事习惯提前做打算,但这不代表他心急,相反,他有足够的耐心。   做完这一切,暖房外便响起熟悉的声音,带着一点懒洋洋的味道,“太子,该睡觉啦。”   “好。”   秦川立即搁下笔,走了出去。 第51章   见他出来, 路景还笑眯眯逗他,“今日怎么这么听话?”   秦川牵起他的手,“现在什么时辰了?”   路景顺口答:“戌时刚过半。”   “若咱们亥时入睡, 那便只剩一个时辰了,似乎不太够。”   路景一脸莫名,“什么只剩一个时辰?”   秦川意味深长地看着他, “你忘了白日的事了吗?”   “白日什么事?”   秦川耐心提醒,“用午膳的时候。”   路景:“……”   说话间, 两人已走到了寝殿门口。   一上床,秦川又开始捣鼓那本罪恶的小册子,路景吐槽他, “上回说好的从基础的来,结果你弄得乱七八糟。”   秦川把他拉过去, 罩在自己身下,好笑道:“我怎么弄得乱七八糟了?”   路景脸一红,“你一会儿学这个,一会儿学那个,完全不按顺序来。”   秦川笑出了声。   其实依照他过目不忘的本事,这些姿势只消看过一眼便全都记住了, 说学不过是逗路景好玩。   “既然如此,那这回就听你的,你说用什么姿势咱们就用什么姿势。”   路景从他手里接过册子,翻开第一页,“就这个吧。”   秦川看了一眼, 不满道:“这个上回用过了, 换一个吧。”   路景又往后翻了翻,“那这个吧, 这个没用过。”   秦川挑眉,“没用过么,我记得也用过了。”   “没有吧。”   “用过了,只不过那会儿你累了,记不清了。”   路景:“……”   接下来只要他选简单的姿势,秦川就说用过了,多来几次,路景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气哼哼地把册子丢到秦川怀里,“我要睡了。”   说着他就翻了个身,把背对着秦川。   秦川从身后揽住他的腰,低声道:“景儿别睡。”   说话的功夫,他已经把手探进了路景的中衣里,贴着他腰侧细腻的肌肤轻轻地摩挲了两把。   一阵酥麻感从腰椎直冲上来,路景耳根顷刻便红了。   秦川贴在他耳畔低低地笑了一声。   “景儿,明日除夕,歇假。”   路景轻哼了一声。   “所以晚些睡也无妨。”   路景干脆一个翻身,直接坐到了秦川身上,羞恼道:“你到底做不做,不做让我来。”   秦川极轻缓地挑了下眉,似在为路景的嚣张感到惊讶。   路景也很快就为自己的不知死活付出了代价。   *   翌日。   秦卓一觉醒来,发现已经巳时了。往日里在坤宁宫,母后要求他每日卯时就要起,有一回起得晚了,母后就让内侍撤了早膳,还罚他在殿外跪了一个时辰。   一想到这里,秦卓就打了个抖。   “四殿下,您起身了吗?”   是文侪的声音。   秦卓撩开幔帐,小心翼翼地往外看了一眼。   文侪立刻露出一个笑来,“殿下,您快起身吧,外头都来贵客啦。”   “太子哥哥和皇嫂起了吗?”   “起了起了,太子妃今日还要亲自做吃食呢。”   文侪一脸的喜气洋洋,本以为自家殿下也会高兴,结果秦卓一张小脸吓得惨白。   “文侪,你为何不早些叫我?”   文侪愣了一下,紧张道:“小的看殿下睡得香,就没叫您。”   他家殿下在坤宁宫的时候每日里被逼着晨起读书,他瞧着心疼的不行,好不容易来了东宫,太子妃瞧着又随和,他便由着殿下睡到了这个时辰。   可现在一想,似乎确实不太妥当。   主仆两人赶紧慌乱地穿衣穿鞋,连洗漱都来不及就赶紧奔了出去。   结果正殿里一个人也没有。   文侪小声道:“殿下,太子和太子妃都在小膳房。”   秦卓赶紧往外跑。   不光秦川和路景在,路二姜氏还有路元都在里面,内侍和宫女进进出出的很是忙碌,大家脸上都带着愉悦的笑意。   秦卓心中的忐忑消去了一些。   路景一转头便瞧见他站在门口,惊讶道:“你何时起来的?”   秦卓以为他要骂自己,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   路景好笑道:“往后退什么,快来用早膳呀,肚子不饿吗?”   秦卓惊讶地看了他一眼。   路景以为他对自己还有成见,便推了推秦川,“夫君?”   秦川含笑应了一声,然后看向秦卓,温声道:“今日除夕,晚些起身也无妨,过来吧。”   有他这句话,秦卓立刻就放心了。   等他洗漱回来,路景随手往他手里放了一个碗,里头搁了两个肉包子,“去那边吃吧。”   肉包子是姜氏一大早做好了带进来的。   秦卓下意识往他指的方向看了一眼,只见那边的墙根处已经坐着一个小孩儿了。   路元抬头冲他笑了一下,然后往边上挪了挪,给他留出一多半的空隙出来。   秦卓:“……”   怎么可以这样用膳?   但放眼一看,这么多人没一个管他,连他的太子哥哥也没看他。   路元主动走过来,关切道:“你怎么不去坐呀?”   秦卓小声道:“母后说用膳要坐到膳厅里,要守规矩。”   “什么规矩呀?”   “……好多规矩。”   路元想了想,安慰他道:“反正你母后也不在,我不会告诉她的。”   “真的吗?”   “真的。”   秦卓跟着路元走到墙边的长凳上坐下,两人一块儿吃包子。   *   路景睡完午觉起来,姜氏都在膳房里忙活开了。   宋曲着急道:“殿下,夫人她……”   路景笑了一下,“我去瞧瞧。”   姜氏回头见他进来,便笑道:“我也没做多久,刚刚才铺开呢。”   路景过去看了一眼,发现的确是才开始的模样。   “爹呢?”   不知道是不是上午吃包子时积攒起来的友谊,路元和秦卓这会儿正在院子里一块儿玩雪呢。   但路景左看右看也没看见路二。   “太子说有事儿和他说,应该在暖阁里头吧。”   路景应了一声,走到一边去净手。   “娘,饺子做什么馅儿的?”   姜氏指了指手边的几个大海碗,“我备了三种,猪肉馅儿、鱼肉馅儿,还有素馅儿,你看还要不要加。”   “不用了,够了,晚上咱们还煮火锅呢。”   姜氏朝外头看了一眼,欲言又止的模样。   路景便走过去把门给合上了。   姜氏明显松了口气,“一下子多了这么多下人,娘还真有些不习惯。”   路景笑,“娘,你是有什么话同我说吗?”   姜氏点头,表情看起来十分担忧,“我听说皇后一直对你不喜,还为难你,是这样吗?”   路景也没掩饰,直接承认了,“是,不过她和夫君本来就不对付,也不是专门针对我。”   姜氏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小声道:“娘就怕你往后日子不好过,听说皇宫里头规矩大的很。”   “是有些规矩,但娘你瞧,咱东宫不是好好的么?”   姜氏露出一点笑来,“这倒是,说起来太子倒是没变,过去对我和你爹什么样,今日还是什么样。”   秦川的态度着实给她和路二吃了一颗定心丸。   “娘,你放心吧,我自己心里有数。”   路景看时辰差不多,便着手开始准备和面,姜氏负责准备火锅。   东宫的下人们又开始忙进忙出。   擀完面皮正准备包饺子的时候,秦川和路二出来了。   两人一瞧这架势,忙净了手过来帮忙。   路景小声问秦川,“你们方才在聊赐菜的事吗?”   秦川点头,“还问了爹宅子的事。”   “什么宅子?”   “按照规矩,我该赐爹娘一座宅子。”   路景惊讶,“赐哪儿了?”   “爹选的是顺宁胡同,就在宫城边上,以后他们进宫方便些。”   “宫城边上?爹怎么会选这儿?”   按路二的性子能答应就不错了,怎么会选这个位置?   “是你替他选的?”   秦川点头,“难道你不想让他们离你近些吗?”   想是想,但也没必要这么近吧。   “好了,你快教我,饺子要怎么包?”   好好的一张饺皮子都要让秦川扯变形了。   路景只好丢下房子的话题,过去给他演示。   没一会儿路元也主动净了手,要求加入,所有人都在忙,只有秦卓一个人坐在墙边。   他看着热闹的另一边,忍不住走过去。   路景看他跃跃欲试的模样,便问:“你要试试吗?”   秦卓下意识缩了缩手,“这种事是奴才做的。”   路景指了指秦川,“你太子哥哥是奴才吗?”   秦卓:“……”   秦川看了他一眼,“去净手。”   秦卓立刻过去把手洗的干干净净。   路景直接给他递了一张饺皮。   秦卓仔细看了一遍三种馅料,然后拿短短的手指指了指猪肉馅儿,“我要这个。”   路景嗯了一声,然后放慢动作给他展示了一遍。   秦卓踮着脚扒过来看,“这么容易吗?”   结果轮到他的时候,他一下子就挖了满满一大勺馅料,放在饺皮上的时候直接漏掉一大半。   秦卓:“……”   等内侍收拾完后,他就站在那里,拿紧张的眼神小心翼翼地看着路景。   他以为路景会责骂他,结果路景跟没瞧见似的,又给他展示了一遍,这回讲解的比方才还要细致。   “你手小,少放些,再试一遍。”   秦卓点点头,再次踮着脚去挖馅料。   秦川朝他这边看了一眼,眼底闪过一丝笑意。   瞧着这边都上了手,路景便去另一边片羊肉去了。   东宫的厨役们早就把之前的步骤做完了:羊肉分块切好,几条大鱼腹部处理的干干净净,鸡肉鸭肉也都切得整整齐齐堆放在瓷盘中。   路景先把鱼切好,然后交给姜氏剔鱼刺,自己则选了把趁手的刀,开始专心致志地片羊肉。   软塌塌的肉在他手里就跟有生命似的,乖巧的很,一片一片切出来厚薄均匀,漂亮的紧。   等他片完羊肉,姜氏的鱼也处理好了,他便接替她继续片鱼肉。   没一会儿就满满的堆了几十个大盘子。   路景分了些饺子和火锅食材给宋曲,让他带着其他人也去开席,不必在跟前伺候了。   宋曲见主子态度坚决,只能应下来。   整个东宫一派祥和,主子们围坐在暖阁里吃团年宴,下人们也在暖融融的膳房里支了张大桌,一边吃一边说话。   这里头资历最深的嬷嬷先开口:“我进宫都三十多年了,从来没这样坐下来好好用过一顿饭。”   “可不是,今儿还是除夕呢。”   “没想到有朝一日咱们居然能吃上主子做的吃食。”   “是啊,做梦也没想到有今日。”   “主子调的馅料真好吃。”   “不光调的馅料好吃,这火锅调料也堪称一绝。”   “主子真是天下第一等的好主子。”   说这话的是一个老公公,说完眼睛都红了。   其他人也差不多,尤其是入宫久的老人,个个拿衣袖抹眼泪。   “等咱们主子当上了皇后,咱们日子就好过了。”   “嘘,这种话可不兴说,万一叫皇后听见,又要为难主子了。”   “对对对,不能说。”   宋曲咽下嘴里的羊肉,哽着嗓子道:“日后咱们用心服侍好两位主子,日子长着呢,还怕没机会报答主子吗?”   是啊,日子还长呢。   众人纷纷点头。   *   与此同时,翰林院这边,仰元魁还在挑灯夜战。   其他人都已经回家去了,空荡荡的值房里只有他一人。   傍晚的时候秦川派人来给他送了些炭,劝他早些回去,但仰元魁拒绝了。   此刻他的手边堆积着厚厚的一摞经史子集,别处还散落着好些翻开的古本,这位老臣显然已经无心修饰形容,身上的官袍都皱成了一团。   一个时辰前,他的管家回府里去取晚膳,结果到现在都没回来。   仰元魁到底上了年纪,腹中空空,精神上也很难集中了,他无奈地搁下笔,走出了值房。   书办立刻凑上来,“学士,您有何吩咐?”   “何茂呢?”   “何管家回去了。”   仰元魁皱眉,“还没回来?”   “是。”   仰元魁走到外面一瞧,发现不知何时天上竟然又开始飘雪了。   “下雪了,何管家兴许是路上耽搁了。”   仰元魁叹了口气,“罢了,你去御膳房,随意端几道菜来。”   书办应声,正要往外走,那边何管家突然推门进来。   他棉袍的下摆沾着好些泥水,瞧着十分狼狈。   “怎么回事?”   “老爷,咱们的马车倒在了半路上,食盒也翻了。”   看他这副模样,仰元魁也没责怪什么,只道:“你先回去换身衣裳吧。”   “老爷,您同我一道回去吧,晚了路上更不好走了。”   仰元魁却不听他的,一甩衣袖就回了值房。   书办赶紧打着伞去了御膳房。   约莫一刻钟,仰元魁就听见了外头书办回来的声音。   “学士,现在传膳吗,饭菜还热乎着呢。”   想到御膳房的厨艺,仰元魁就胃口全无,但他饿得不行,只能搁下笔道:“传吧。”   书办应了一声,手脚麻利地把几盘菜摆好,然后又盛了一碗饭出来,把筷子搁在碗边。   仰元魁慢吞吞地走过来,视线触及桌上几道菜时便愣了一下。   “这是什么?”   书办解释道:“这是御膳房推出的新菜,是太子妃殿下给的食方子。”   仰元魁本来都已经拿筷子了,一听太子妃三个字又皱着眉放了回去。   “学士,这些菜不对您的胃口吗?”   仰元魁不耐道:“今日御膳房只有这些吗,去替我换些别的来。”   书办很为难,“小的问过了,今日只有这些。”   他不理解,明明这些菜瞧着很好啊,而且宫里头早就传开了,太子妃手艺一绝,余大厨和徐大厨更是夸得天上有地上无。   书办惆怅地想,可惜他没有这个福分。   听说在东宫伺候的那些人今日都有团年宴吃呢。   “罢了,你下去吧。”   “是。”书办打了个拱就退下去了,剩下仰元魁对着一桌子菜生闷气。   他想转头回去,但无奈实在太饿了,只能重新拿起筷子,捡着离他最近的那道水煮肉片尝了一口。   考虑到他的年纪,御膳房是特意减过辣的,因此仰元魁吃起来也并不觉得刺激,咸辣都恰到好处。   仰元魁皱紧的眉不自觉就松开了。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一碗水煮肉片都下去一多半了。   仰元魁面无表情地愣在了那里。   片刻后,他尴尬的咳了一声,然后又把筷子伸向了辣椒炒肉。   两刻钟后,仰元魁打了个饱嗝。   只见桌上摆在正中间的水煮肉片和辣椒炒肉吃得一干二净,汤汁都没剩下,而其他菜却动也没动。   这下可就尴尬了。   仰元魁感到面皮发紧发烫,他下意识端起手边的白瓷盏抿了一口来缓解这种尴尬。   结果白瓷盏里却不是热茶。   细腻的牛乳和清冷的茶香结合的恰到好处,暖融融的一路从嘴巴熨帖到胃。   仰元魁舒服地长叹一声。   不用说,这玩意儿肯定又是那个哥儿弄出来的。   白瓷盏下还压着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一行字:“此为珍珠奶茶,小心呛咳。”   仰元魁晃了两下,果然瞧见底部一颗一颗的“珍珠”。   这些珍珠大小一致,点缀在白瓷盏底部,瞧着还有几分可爱。   仰元魁低声道:“不过就是弄些吃食,算不得什么本事。”   刚说完他就想起路景只三日便弄完试题的事,喝奶茶的动作便僵了一下。   翌日大年初一,整个宫城都安安静静,唯独翰林院的值房忙得热火朝天。   好不容易忙完了一上午,大大小小的官员们纷纷从值房里走出,站在门廊下等着自家的下人送吃食过来。   年节期间宫门开放的时间是固定的,因此各家下人们到的时间也都差不多,按照惯例,第一个出现的必然是仰大学士家的管家。   结果大家左右张望半天都没瞧见仰大学士的身影。   “大学士呢,怎的今日还不出来?”   “学士府的管家也没到,别是路上耽搁了吧。”   “听说昨晚就出了事,食盒翻在了半道上,害的学士只能从御膳房传膳。”   一听见“御膳房”三个字,在场的脸色都变了。   “大学士定是吃怕了吧?”   “这还用说,御膳房那点清汤寡水,用一回能省三日。”   众人一听都笑了,纷纷开始分享自己被吃伤的经历。   一个书办从里面出来,恭敬道:“诸位大人,今日学士府上不送吃食了,诸位请便吧。”   “果真是吃怕了吧。”   “学士一贯讲究,这回怕是要难受好些日子了。”   等书办再次回到值房,仰元魁小声问,“外头如何了?”   “诸位大人都已取了自家的吃食,回去了。”   仰元魁喜笑颜开,“你去和他们说,用完午膳歇息半个时辰,都留在自己值房里。”   书办应了一声,然后担忧道:“学士,您近来如此劳累,还是用些饭食吧。”   仰元魁疑惑地看了他一眼,“谁说我不用饭食的?”   书办:“……”   那为何不让管家来送食盒呢?   仰元魁咳了一声,不自在道:“道上不好走,万一轿子又翻呢,左右不过一顿饭食,从御膳房传就是了,何必如此麻烦。”   书办恍然大悟,不愧是大学士,这格局就是与旁人不同。   仰元魁心虚地摸了摸鼻子,“传膳的时候别叫其他人瞧见。”   书办露出疑惑的神情。   “快去。”   “……是。”   书办传达过仰元魁的指令后,大家都有些奇怪,为何今日突然叫他们歇息一个时辰,还特地交代要留在自己值房中?   前几日不还急火火的吗?   几人凑在一块儿讨论过后,一致认定还是昨晚的那顿膳食害的,大学士眼下肯定对用膳这件事有了些难以言说的阴影,不好叫他们这些下臣瞧见。   大学士也是可怜。   也不晓得昨晚的膳食难吃到了何种地步。   自从原先两个领头的御厨被药膳房压了一头之后,御膳房的水准可以说是每况愈下,吃食里搁的药材越来越多,估摸着银子都拿去采买药材了。   众人都对仰元魁充满了同情。   却不知此刻同他们仅仅一墙之隔的值房内,仰元魁正左右开弓吃的不亦乐乎,一口糖醋排骨,一口麻婆豆腐,再来一口清香扑鼻的竹筒饭。   滋味简直妙不可言。   仰元魁长长的胡须上都沾上了不少汤汁,但他根本顾不上,生怕吃慢一点就叫其他人发现了。 第52章   因着皇帝病重的关系, 整个年节期间宫城里一派静悄悄,不知不觉就到了年十五。   原本过了十五才开朝,结果仰元魁一大早就赶来东宫觐见。   等人进了暖阁, 秦川便道:“你昨日差人送来的试题我尚未核查完毕,仰学士不妨再等几日。”   仰元魁咳了一声,其实他哪里是为试题的事来的。   这几日他几乎日日都在宫里传膳, 一日三顿,顿顿都不落下。   要不是怕吃多了不好克化, 他指定还要再来个夜宵。   这么吃下来的结果就是,试题的事进展飞速,原本需要一个多月的事, 如今半个多月就结束了。   翰林院的臣属们个个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明白一贯不认可太子的大学士为何突然跟打了鸡血似的, 要为太子卖命到此种地步。   简直恨不得要在翰林院里打地铺。   就算让太子妃刺激了一下,也不至于如此吧。   而且神奇的是,在如此辛苦操劳的情形下,大学士非但没有日渐憔悴,反倒还精神焕发,连说话都比往常更有劲儿些。   年节宫里头人少, 这么多日下来竟只有仰元魁一人把御膳房的新菜色尝了个遍。   因此也就只有他一人着急,着急想催太子妃出新的食方子,连个替他发声的下属都没有。   在辗转反侧了一夜之后,仰元魁终于还是硬着头皮来了东宫。   很难说他有没有趁机再蹭一顿元宵的想法。   秦川见他一脸难色,疑惑道:“还有事?”   仰元魁憋了半日才挤出一句, “上回加试题那些, 老臣尚未弄懂,特来请教太子殿下。”   秦川:“?”   这老头子怎的突然开窍了?   仰元魁是特地掐着点来的, 关肃给他讲解完以后刚巧到了午时,外头有下人来报说元宵已煮好,请太子殿下移步膳厅。   仰元魁眼睛一亮,悄咪咪地挺直了脊背。   秦川应了一声,双眼依旧盯着手上的试题。   短短一个时辰,他已经把翰林院拟好的试题审了个大概。   一刻钟后,路景在暖阁外面露了个脑袋,“太子殿下,公事先放一放吧,身子要紧。”   秦川立刻搁下手里的笔,应了一声。   他疑惑地看了眼另一边依旧一脸专注的仰元魁,关切道:“仰学士,你年纪大了,先用膳吧。”   话音刚落,仰元魁便蹭的起了身,好像就在等他这句话似的。   “太子殿下,老臣就却之不恭了。”   秦川:“……”   这位老臣今日怎么怪怪的。   今日路景做了甜咸两类元宵,除去口味不同外,路景还拿御膳房储存的各种干花做了不同颜色的面团,拿来搭配做出了好些可爱的小动物。   比如小狗小猫小鸡小鸭小羊小猪小老虎等等,路景越做越有兴致,干脆把汤圆捏成方形,做了一套麻将出来。   这些大大小小的汤圆摆了满满一大桌。   秦川一进膳房就笑了,“怎的捏了这么多?”   路元和秦卓两个小孩围着桌子转来转去,一个一个仔仔细细地看。   要是他俩有手机的话,这会儿怕是已经拍了几百张照片了。   路景拉着他一一给他介绍,仰元魁跟在后头也看的一脸稀奇,不过比起这些花样繁多的汤圆,他对味道本身更有兴趣一些。   路景转头看到他,问道:“仰学士,今日翰林院可有大臣当值?”   仰元魁点头,“回太子妃,有两人。”   说着他就给路景介绍了一下两位当值臣子。   路景有些惊讶,他记得这位德高望重的大臣好像对他颇有意见来着,今日交谈下来,对方对他态度似乎还挺恭谨?   估摸着是有太子在场的缘故吧,路景也没太在意。   路景征求秦川的意见,“太子,今日各衙门当值的臣子定然不少,左右咱们汤圆做的也多,不如给各处送些过去吧。”   秦川当然没意见,“听你的。”   路景让大家各选了自己喜欢的汤圆,然后将余下的送去御膳房,让那边煮好了分派往各个衙门。   这些形状可爱的汤圆因为数量少,因此只当做添头加在其中,每位臣子大概也只能分到一颗。   翰林院这边的两位臣子是第一批收到的。   书办捧着食盒站在值房外,“二位大人,太子妃念及二位当值辛苦,特赐汤圆一碗。”   两位臣子慌忙起身要跪,书办拦住他们,“太子妃交代过,请二位不必拘礼。”   书办从食盒中取出三只大碗,摆放好后便出去了。   今日翰林院一共有三位大臣当值,两人本以为三人一人一碗,结果过去一瞧,发现有一碗里头只有两颗汤圆,只不过这两颗汤圆个头大得很,而且瞧着十分别致。   两人只得又把书办叫来,问道:“为何只有两碗白汤圆,这第三碗又是怎么回事?”   “学士大人去哪儿了?”   书办恭敬道:“回二位大人的话,这些汤圆都由太子妃亲手制作,第三碗里头是太子妃精心研创的新式样,每位大人分得一颗。”   “学士大人已留在东宫那头用上了,这些都是二位的。”   两人面面相觑,彼此眼里都是惊讶。   “太子妃亲手制作?子元兄,我没听错吧?”   “没有,我听着也是如此。”   两人坐到桌边,脑袋上的问号依旧下不去,“学士大人去东宫用膳了?”   这句话为何如此难理解呢?   “是啊,我明明记得学士大人对东宫……”   两人对视一眼,然后同时摇了摇头。   “罢了,既是太子妃赏赐……子元兄,请吧。”   “请。”   两人对路景的手艺都没有任何期待,毕竟以前也不是没接到过类似的赏赐,说是亲手,其实多半还是御膳房的手艺。   而且即便真是贵人亲手制作,贵人的手艺又能好到哪儿去,还不如御膳房。   当然这种话他们也不敢说出口。   两人都默契地看也没看那碗寻常的汤圆,直接把视线锁定在了第三只碗里。   “子元兄,你先挑吧。”   “寿之兄,我观这两颗汤圆,似是狗儿和兔儿?恰好你的属相是狗儿,这狗儿便给你吧。”   “多谢子元兄。”   两人分好了汤圆,然后又饶有兴致地赏玩了一会儿。   “御膳房莫不是进了新的御厨?这兔儿做的好生精巧。”   “狗儿也着实憨态可掬。”   两人又欣赏了一会儿才开始品尝,汤圆一入口两人便下意识地对视了一眼。   “寿之兄,如何?”   “不错,里头添了蜜枣,味儿调的恰到好处,妙极。”   “蜜枣?我这是咸口,鲜香滋味儿也是妙极。”   两人同时露出惊喜的神情。   “真进了新御厨?”   “看来是了。”   两人吃完这颗后,胃口被高高吊起,只好转向了另一碗普通的汤圆。   吃之前两人就在心里祈祷这碗可一定要是新御厨做的,等吃了一口后,两人便齐齐舒了口气。   “子元兄,我还想再来一碗。”   “咱们想到一处去了。”   两人相视一笑,然后把书办叫了进来,结果书办却告诉他们汤圆已经没有了。   “御膳房没有余下的么?”   书办摇头,“这些汤圆都是太子妃亲手制作的,拢共也就这么些。”   两位大臣互相对视了一眼,震惊地想,居然真是太子妃亲手制作?   “这么说,御膳房并没有新进御厨?”   书办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大人听谁说的这话?”   两人:“……”   刚打发走书办,在东宫吃饱喝足的仰大学士便踱着惬意的方步进来了。   两人立刻起身给他行礼,并随口寒暄了几句,结果一贯稳重的仰元魁居然显出了少许的慌乱。   两人:“?”   仰元魁离开后,路景还在惊讶中没回过神来,他看着秦川,疑惑道:“太子殿下,这位仰学士啥意思?”   方才仰元魁吃完汤圆后先是长篇大论又不失含蓄地夸赞了一番味道,同时感谢了太子和太子妃的恩德,而后又开始对秦川和路景带头缩减宫中开支一事歌功颂德,最后他表示希望其他各宫也能向东宫看齐。   路景听得云里雾里,这人说话为啥跟绕山路似的?   秦川忍俊不禁,“你觉得他是什么意思?”   路景看了眼桌上余下的汤圆,茫然道:“他说我们带头缩减开支,莫非指的是这个……”   路景并不觉得自己简朴,但比照规制来说,他和秦川也的确算得上很简朴了。   秦川点头,引导他继续往下想,“他想让宫里都吃的和咱们一样。”   路景恍然,“他想修改御膳房的食单。”   “没错,”秦川提示他,“这半月以来仰元魁一直从宫中传膳,没再从府里带吃食进来。”   路景一下子就笑了,“他想让我多写几道菜啊?”   秦川点头,“嗯。”   路景:“……”   他没好气道:“他为啥有话不直说,要绕来绕去?”   秦川轻一挑眉,“宫里说话一贯如此。”   路景:“……”   这些人真累。   *   年节后开朝,秦川便宣布了接下来马上要进行的恩科安排,因为此次涉及的人员较多,为了防止试题泄露,所有参与其中的臣子必须集中在同一处,等会试和殿试举行完毕才能返回各自的府中。   秦川做事效率高,但算起来这些人也要在值房里待上大半个月。   关肃他们还好,可翰林院那边就糟糕了,除了仰元魁,其他臣子简直可以说怨声载道。   毕竟待在值房里不能回去,意味着他们每日都要从宫中传膳了。   一时间所有人都把视线投向了他们的老大,仰元魁,期望他能争取一下,或许太子会看在他是老臣的面子上开开恩,免除他们的这种“刑罚”。   结果众目睽睽之下,仰元魁恭恭敬敬地磕了个头,接了旨。   众人:“……”   等宣旨太监离开后,仰元魁起身回头看了一眼,见大家都在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顿时感到面皮发紧。   他尴尬地咳了一声,尽量沉着道:“其实近来太子妃修改了御膳房的食单子,御膳房已是一派的新气象,不如尝试看看。”   原先他还觉得没面子,这几日已经想通了,左右他都主动跑去东宫讨元宵吃了,再顾及面子还有何意义?   思及此,他便又多说了几句:“年节时我从宫中传过好一阵子,滋味甚是美妙,诸位大可放宽心。”   众人:“……”   年节那会儿他们也在,学士大人何时传的膳,为何他们一点也不知晓?   “学士大人说滋味甚是美妙,到底是不是真的?”   “最近宫里头好像是说太子妃手艺一绝。”   有人小声道:“那种传言怎么能当真?”   “倒也是。”   “罢了,咱也不是为了吃食来的,先帝说过不可太重口腹之欲,都忘了吗?”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不敢再多话了,赶忙各自分开干活去。   到了午时,十几个大食盒便陆续被提到了翰林院的各间值房里,书办们满眼的羡慕。   他们方才在御膳房的时候口水差点都流出来了。   怎么会这么香啊。   现在一见这些个身在福中不知福的官员,个个都在心里吐槽。   恨不得自己抢过来吃了。   但这显然是不可能的,于是食盒还是被交到了官员们的手上。   官员们:“……”   方才书办走的时候是偷摸瞪了他们一眼吗?   岂敢?   拿着食盒的官员们开始了自己的表演,这个摸着肚子:“今日早膳用多了,腹中饱胀得很。”   那个一脸为难:“我近来总是积食,太医叫我克制些,这可如何是好?”   积食的借口被他抢了,好几个愤愤地瞪了他一眼。   正在这时,仰元魁提着自己的食盒走了进来,一时间所有人都朝他看过去。   仰元魁淡定地寻了张方桌坐下,然后打开食盒,把里头的几盘菜依次取出来摆好,开始动筷子。   众人忍不住往他面前瞧了一眼。   咦,居然还不错?   众人将信将疑地盯着仰元魁的动作,同时饭菜的香味慢慢弥散在整间值房里,惹得这些人肚里咕咕叫了起来。   所有人都难堪住了,尤其方才那几个找借口的。   察觉到四周戏谑的眼神,方才那个说腹中饱胀的索性打开了食盒,臊着脸道:“我突然觉得腹中甚是饥饿。”   值房里响起了一阵低低的笑声。   这人转过身去,随便夹了一筷子菜塞进嘴巴里,然后十分明显地怔楞了一下。   仰元魁看了他一眼,无声地翻了个白眼。   怔楞过后,这人便把白饭捧了起来,摆出一个认真干饭的架势。   其他人:“……”   有人带头了,其他人也没办法,只好各自寻了位置坐下,开始用饭。   仰元魁随意地往周遭瞧了一遍,只见每一个人都和方才那人一样,第一口之后出现了一个明显的停顿。   然后他不厌其烦地,每一个都送上一个白眼。   但同时又在心里庆幸,幸好当初他的丑态没有叫这些人瞧了去。   其他各个衙门因着不用关禁闭,在品尝御膳房的美食这件事上便慢了翰林院一步。   等到殿试开始的时候他们才嗅到些苗头。   因为翰林院的人被放出来了。   而且按照惯例,殿试这一日,所有考生都可以在宫里用一顿膳食。   这是福利。   瞧着这些天真的学子满脸的兴奋,有些官员露出了同情的神色,可别高兴了,一会儿有你们哭的。   结果等饭菜端上来,这些个愣头青却一个个埋着头吃的香喷喷,筷子下的飞快,顷刻间一晚白米饭就见了底。   官员:“?”   估摸着是穷苦出身,往日里吃不饱吧。   可他四下一望,竟发现所有学子都一样。   官员:“……”   总不能上百个学子全都是穷苦出身吧。   最后排一位学子突然举起手来,官员立刻走过去,肃着脸问道:“何事?”   本以为这人如此胆大,定是有什么要紧事,结果等了片刻,居然听见一句,“大人,学生能添一碗白饭吗?”   官员:“……”   既然是福利,那当然是可以的,只不过极少有学子敢这么干罢了。   所以这位官员也着实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便抬手让太监替他添了饭。   本以为这种胆大的人只是个例,结果这边刚把饭添上,那边又有人举手了。   一问居然又是要添饭的。   官员:“……”   他只好又抬手。   不知道是不是受到了鼓舞,刷刷刷,十几个学子同时举起了手。   官员彻底傻眼,怎么回事,这些学子到底是来考试的还是来吃饭的?   添饭一时间是添不完了,官员索性唤来主管太监,让他送了几大桶米饭进来。   主管太监忧心忡忡道:“方大人,这会不会不太妥当,太子严令过不可浪费,万一他们余下太多,我这也不好交代啊。”   官员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放心,不会余下的。”   看这殿中的架势,再来几大桶也吃的完。   他想的没错,几大桶白饭发下去依然不够,又抬了几大桶上来才勉强够了。   学子们依依不舍地放下碗筷,不是他们吃够了,而是不敢再要了。   方才第一个举手的学子,已经吃了三碗了。   这种情况往年从未出现过,毕竟大家都是读书人,读书人最在乎的就是斯文二字。   当着诸位官员的面大吃特吃算怎么回事?   但——   学子们摸了摸肚子,委屈地想,这谁能忍得住啊。   这事儿可怪不得他们。   第一个举手的学子犹豫了一下,突然又举起手,小心翼翼地试探道:“这道菜可以添吗?”   其实每一道他都想添,但胆子到底还是没大到那个份上,于是随便指了一道。   官员:“!”   这是饭桶投的胎还是浑身长满了胆子,又或者缺心眼?   其实原因也很简单,这位大胆的学子名叫林丞,他今年会试能上榜属实是人品大爆发了,他也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殿试没啥希望,肯定是三甲倒数。   这么一想,胆子可不就大了么,反正太子总不可能因为他吃得多就降罪于他吧。   官员震惊地看着他,差点就问出一句:“你是认真的吗?”   恰好秦川进殿,免了所有人的礼后,他注意到了这边,“怎么回事?”   官员立刻走过去,恭恭敬敬地把事情说了。   林丞吓得缩着脖子站在那里。   秦川眼底闪过一抹笑意,面上却看不出什么,“替他添一份,其他学子若也想添,一并添了,只是不要过度,免得耽误了下面的考试。”   学子们大喜,齐声高呼“多谢太子”。   于是,又吃上了。   官员恍恍惚惚地看着这一切,觉得这个世界突然变得好怪异。   不过等后面他自己尝到就都明白了。   殿试的卷子收上来,主体部分送入翰林院,加试题部分送入东宫。   路景和关肃他们已经在等着了。   同样的事他们已经做过两轮,默契早就培养出来了,因此卷子到手后各自分摊下去,阅完后再拿出来讨论,判分。   三轮下来,把选出的人搁到一边,然后再讨论。   如此整整持续了三日才把最终的结果定了,之后便是最后一步,等待秦川的拍板。   其实关肃他们心里清楚,对于太子妃选定的人,太子根本不会有什么意见,眼下便已经是最终的结果了。   翰林院那边已经在两日前就出了结果。   一甲二甲三甲所有名次均已敲定,恩科结束。   但所有学子都没离开京城,因为都知道还有一轮选拔。   这一轮的结果也没让他们等太久,两日后,被选定的学子便在客栈里等到了他们的好消息。   这回路景一共选出了三十名学子,巧合的是,上回又添饭又添菜的林丞也在其中。   他果真如他自己预想的那般,排在了三甲末尾。   本来都以为要被发配了,结果柳暗花明又一村,他竟然在加试题里被选上了。   这可比中状元还叫他高兴。   要知道接下来他可是要进新式学堂的,新式学堂里的饭食一律由宫中御膳房提供。   林丞快高兴疯了。   除了殿试选出的三十名学子外,路景还在先前各地的乡试以及前面的会试中选出了三十名,算下来一共六十名。   这可比国子监人数还多了。   一时间满朝文武的眼神都投向了新式学堂,各个都在想太子和太子妃到底要搞出什么名堂来。 第53章   恩科结束后, 本以为可以短暂松上几日,结果苟延残喘了大半年的皇帝突然不行了。   秦川开始整夜整夜地守在乾清宫里,他不在, 路景也睡不好,干脆去乾清宫那边陪他。   两人一块儿躺在偏殿的大床上,路景心疼地摸了摸秦川的侧脸, 瘦了一圈了。   自从路景进京到现在,就没见他歇过一日, 年节期间都在处理堆积的公务。   秦川笑了一下,然后靠过来,鼻尖蹭着路景的鼻尖轻轻磨了两下, 嗓音有点哑,“好几日没睡了, 你来了才有了些困意。”   路景微微侧过脸去,在他唇边亲了一下,小声道:“那你快睡会儿吧,很晚了。”   天都快亮了。   “嗯。”秦川低低地应了一声。   偏殿里一派安宁。   外头早就入春了,绿意复苏,鸟儿啾鸣, 宫城外的几条街道每日人流如织,热闹的不得了。   御花园那头,花匠们已经把暖房里的花都搬了出来,一盆一盆错落有致,争奇斗艳。   可惜这种生机勃勃的热闹却传不进乾清宫里来。   秦川已经睡着了, 卷翘纤长的睫毛扑下来, 每一根都让路景心动不已。   他再次低头亲了亲秦川,暗自希望他能多睡一会儿。   可惜事与愿违, 这个念头刚刚闪过,外头便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皇帝身边的大太监在门口紧张地喊了一声太子殿下。   路景正想喊秦川,结果他已经睁开了眼睛。   “何事?”   声音里已没有一丝睡意。   “太子殿下,请您赶快去见陛下吧。”   大太监声音里全是仓皇,一听就知道不好。   秦川倏地起身,路景也跟着他爬了起来。   “你不必,就在这里等我。”   路景点点头,“好,那你去吧。”   秦川快速穿好外袍,正要疾步往外走,突然又想起了什么,回身走过来对路景说,“景儿,你先回东宫去,乾清宫这头暂时便不要过来了。”   “好。”   秦川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转身出去了。   路景深吸了一口气,虽然接下来的事情和他没什么关系,但也莫名地感到一阵心跳加速。   秦川一走,他便回了东宫。   他前脚刚到,后脚就听见了大丧的钟声。   那位在位仅仅十几年的皇帝,终究是走了。   不用他吩咐,下人们就已经里里外外地忙活了起来,大红的宫灯全部撤下,亮眼的装饰物品通通换掉。   放眼望去,整个宫城素白一片。   连御膳房的吃食也开始回归了清淡,一点油星子都瞧不见。   “殿下如何?”   小五每日会从乾清宫回来一趟,向路景汇报秦川的动向。   “殿下挺好的,就是有些忙。”   从皇帝驾崩到现在,快三日了,秦川几乎没有坐下来用过一顿膳食。   当然这事儿小五不敢和路景说。   不过就算他不说,路景也知道。   大梁倒是没有守灵的时候不许进食的规定,因此小五走的时候,路景交给他一大盒野菜包子。   春日里的野菜就算不放油盐也自带鲜味,路景特地拿来做包子,就是想让秦川多吃上几口。   小五到乾清宫的时候,秦川刚巧去了偏殿,工部尚书贺丞正就先帝陵寝的事做汇报。   小五便在殿外等了一会儿。   秦川抬了抬手,朝殿外喊了一声,“小五进来。”   小五立刻抬脚往里走。   看见他,秦川脸上现出一抹柔色,“太子妃让你带话了么?”   “太子妃问了您今日的动向,然后让属下给您带来这个。”   秦川露出一丝笑来,“这是什么?”   “是太子妃亲手做的野菜包子。”   一听是太子妃亲手做的,一旁的贺丞立刻露出垂涎的模样,先帝驾崩之前他传过御膳房的饭食,刚吃就爱上了。   听说翰林院有些人吃过太子妃亲手做的汤圆,他还着实羡慕了一阵子。   秦川打开食盒,里头搁着六个白白胖胖的包子,瞧着十分漂亮。   一阵野菜的清香味若有若无地飘散开来,这几日一直在吃清汤寡水的贺丞忍不住狠狠吞了口口水。   “下去吧。”   “是。”   等小五出去后,秦川又把食盒盖上,然后淡定道:“贺丞,你继续说。”   贺丞又吞了口口水,然后加快语速把余下的话一股脑全说了。   “知道了,着钦天监尽快拟定日子,其他的按照仪制来,让礼部尚书进来见我。”   秦川顿了一下,改了口,“让他一刻钟后再来吧。”   贺丞应了一声,然后视线一偏,依依不舍地看了眼那只食盒。   他方才看的很清楚,太子妃做的六只包子个顶个的大,太子若是分他一只,想必也是够吃的吧。   蔡乐贤和宋高朗都尝过太子妃的手艺,他觉得自己也值得拥有。   于是,贺丞迟疑着开口,“殿下,臣,今日还未用膳。”   秦川一脸莫名,“那你还不快出去?”   贺丞看了眼秦川手边的食盒,暗示的意味十分明显。   秦川嗤笑一声,“让御膳房给你做。”   贺丞:“……”   他犹不死心,“殿下,老臣听说上回蔡乐贤和宋高朗都吃上了太子妃亲手做的吃食。”   言下之意他也想要。   秦川被他气笑了,“那是太子妃送的。”   意思也十分明确,蔡乐贤和宋高朗能吃上是因为太子妃大方,换了他是绝不可能的。   贺丞:“……”   简直要被气哭。   秦川不耐道:“你还不出去,包子要凉了。”   贺丞:“……”   贺丞一脸委屈地走了。   他都腆着脸自称老臣了,结果太子殿下一点面子都不给,真是要气死人。   不过晚些时候御膳房那边还真送了不少野菜包子过来,给这几日吃够了清汤寡水的臣子们改善了一下伙食。   半个月后,秦川升级做了大梁天子,路景自然跟着升级当了皇后。   按照规矩,他该搬入坤宁宫,但最后东西却搬进了乾清宫。   路景迟疑道:“这样可以吗?”   没听说有皇后住乾清宫的吧。   秦川把他拉到自己腿上坐下,“有何不可?”   路景无奈道:“外面言官不会有意见吗?”   “不会。”   路景拿狐疑的眼神看着他。   这道圣旨出来的时候,言官们的确闹过,但没成什么气候,毕竟大家都知道秦川根本不想要这个位置,眼下也是被架了上来,大家若是闹得再凶一些,万一陛下不干了,又跑去双集镇或别的地儿,那大梁咋办?   难不成让年仅六岁的四殿下即位?谁来辅政?   想通了这一点之后,言官们便消停了下去,只象征性地规劝了几句,说些后宫不得干政之类的话。   秦川一概忽略。   路景好笑道:“其实坤宁宫离着这边也不远,来回最多也就一刻钟。”   秦川抱住他的腰,把脸贴在他勃颈处,低声道:“如今我是皇帝,若这点小事我都无法做主,那我坐这个帝位还有何意义?”   路景摸了摸他的头发,换了个话题,“新学堂的地址定下来了吗?”   “嗯,就在国子监对面。”说到这里,秦川笑了一声,“新学堂的膳房就在临街的位置,且这两季多数处在上风口,届时只要新学堂开火,气味便会顺着风传入国子监。”   路景笑了,“你这是使坏啊。”   秦川微一挑眉,“新学堂自创立之初国子监便齐声反对,现在自然也该给他们一点教训才是。”   路景点头,“说的也是。”   两人相视一笑。   “对了,”秦川正色道:“有两件事要同你说。”   路景也摆出认真的表情,“你说。”   “第一件,我把诏乐店划归到了坤宁宫的名下,你得空的时候可以去瞧一眼。”   路景惊讶,“诏乐店是什么?”   “一间卖吃食的铺子,原先是先帝身边的大太监在打理,虽然不是很景气,但一年下来也有几千两银子,现在收入都是你的。”   路景眼睛一亮,“卖吃食的铺子啊。”   这不是正好对上了么?   秦川点头,“你若是不想管,交给底下人去打理就好,总归我的私库也是你的,这几千两也不算什么。”   路景摇头,“我挺有兴趣的,下回你让人带我去。”   “别太辛苦。”   “好,那第二件呢?”路景催促道。   秦川抱着路景往床上走,一边走一边道:“还记得上回和你说的庄子么,我让人在那边开辟了一块地,种了一些你需要的食材。”   路景眼睛更亮了,刚刚给了他一间铺子,现在又来了一块地,秦川也太周全了吧。   他高兴的不得了,“夫君,你真好。”   秦川把他放在床上,然后压上去,笑眯眯道:“若我说,庄子也送你了,你会不会更加觉得我好?”   “会!”路景用力点头。   秦川笑了一声,“那你可以给你的好夫君回报一些东西吗?”   路景当然明白他的意思,立刻圈住他的脖子,半抬起身子在他唇上响亮的亲了一口,“夫君,这个怎么样?”   秦川露出失望的表情,“就这?”   路景又亲了他一下。   秦川:“……”   见他还是不满意,路景干脆小鸡啄米似的在他脸上吧唧吧唧亲了好几下,跟盖章似的。   秦川笑出了声。   他重新压回路景身上,磨着牙道:“这是小孩子玩的把戏,用来打发我,怕是不太够吧?”   路景哈哈笑,“那你要如何?”   秦川勾起唇角,笑的妖冶而魅惑,趁着路景迷乱的时候,他低下头攫住了那两片柔软的唇瓣。   他只在外逗留了短短的一瞬,便微微使了点力探了进去,仿佛要逼着路景彻底抛弃害羞一般勾着那截粉嫩的舌尖狠狠地吸吮。   路景躲避不过,只能任由他扫荡过自己口腔的每一个角落,喉间发出一些暧昧的喘息声。   *   十日后,新学堂正式开学。   第一批入学的都是在科举考试中被筛选出来的学子,这些人大半身上都有官职,虽然基本都是镶边的闲职,但也需每日点卯,因此路景把第一堂课设置在巳时才开始。   午膳统一在学堂里用,然后下午再上一堂课,之后就可以回自己衙门该干什么干什么去了。   入学第一日,每个学子都拿到了一份手书,名义上是皇帝的鼓动之言,其实是路景措的辞。   他在手书上自然极尽忽悠之能事,给学子们画了个大饼,其实也就是把现代的世界给他们仔细描述了一下。   同手书一并下发的还有路景做的一个册子,里头将他画的饼都变成了图像,每一页都是学子们从没见过的好东西。   越翻越停不下来。   别说这些学子了,当时关肃关胜他们拿到这个册子的时候都心潮澎湃了好一阵。   在这两样东西的鼓动下,新学堂的上进之风简直高的吓人,国子监的学子们坐在自己的课室里都能隐隐察觉到这边的热情。   国子监历来的规矩便是一日两餐,午膳是省略的,于是等他们下了上午的课正准备回寝房歇息一会儿时,便听见对面一阵急促杂沓的脚步声响起,动静大的吓人。   国子监学子们:“?”   地震了?   还没等他们弄清楚情况,对面又有新动静了。   “徐师傅,辣椒炒肉能帮我多打一些吗?”   “多谢徐师傅。”   “徐师傅,珍珠奶茶多加些珍珠。”   “徐师傅,我不要白米饭,我要拉面。”   “什么,小酥肉发完了,怎么如此,我明明已经努力跑在前头了啊。”   “谁说你跑在前头了,你看看那边。”   很快,一道悲愤的声音响起,“你们跑的这样快,简直有辱斯文。”   一阵笑声响起,似乎谁都没把有辱斯文这四个字当回事。   紧接着徐安乐呵呵的声音响起,“今日头一日,我也没想到你们这样积极,备少了些,实在对不住,明日一定加量。”   他被临时抽调到这边来帮忙,来之前皇后特意交代过要让学子们吃饱,因此备菜的时候他也没小气,本以为怎么都够了,结果居然一眨眼就见了底。   话音刚落,那边又听见一声惊呼,“珍珠没有了?这怎么成,珍珠可是珍珠奶茶的灵魂啊,这下灵魂没有了。”   一片哀嚎声混合着一片爆笑声,热闹极了。   国子监的学生们哪里见过这等阵仗,他们平日里奉行的是食不言寝不语的准则,凡事都要讲究个规矩,何时闹出过这么大的动静?   都是学堂,差距为何这么大?   “这便是陛下和皇后力推的新学堂吗?”   “真的是学堂?”   学堂二字被刻意加重了音,什么意思大家都明白。   有人小声嘟囔了一句,“怎的一点规矩都没有?”   话音刚落他就意识到不对,赶紧捂住了自己的嘴。   国子监这边一片沉寂,虽然嘴上不敢说,但大家的眼睛里都藏着一丝鄙夷。   从没见过这么不懂规矩的读书人。   不知道谁突然说了一句,“听说新学堂的膳食都是皇后给的食方子,尝过的人都赞不绝口,今日瞧他们这积极的模样,看来传言不虚。”   “辣椒炒肉是什么,还有珍珠奶茶,珍珠我晓得,奶茶又是什么?”   “还有小酥肉,听名字就很香呢。”   “你们说咱们能去吃吗?”   “真没出息,咱们来学堂是为了读书的,可不是为了满足口腹之欲的,小心夫子重重罚你们。”   这话一出,谁也不敢说什么了。   只是走的时候,还是有好几个学子偷摸朝对面看了一眼,眼底满是好奇。   还有好几个学子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腹部,也不晓得是不是受到对面影响的缘故,往日里从无饿意的肚子今日竟咕咕叫的欢。   新学堂这边,林丞可以说是干饭最积极的一个。   因着他在殿试大大地露了一回脸,所以大家都知道他,见到他还会揶揄几句。   林丞完全不在意,他吃完一大碗拉面后又跑去徐安面前,笑嘻嘻道:“徐师傅,再给我来一碗。”   徐安笑着摇头,一边给他盛一边道:“你这都第三碗了,肚子不会撑坏吗?”   “不会,我还能再来一份珍珠奶茶。”   “珍珠发完了。”   “光要奶茶也成,奶茶味道也很好。”   林丞凑近了一些,小声道:“我听说皇后先前给陛下做过野菜包子,咱们能吃上不?”   徐安没好气道:“这么多吃食还堵不上你的嘴吗?”   林丞笑嘻嘻,“陛下和皇后体恤咱们,要不然我也不敢问哪。”   “那倒也是,回头我向皇后请示一下,应当是没什么问题的。”   “太好了。”   用完午膳,林丞便回了课室,其他学子要么在歇息,要么在读书,只有他抱着上午记得笔记在那里背。   旁边人瞧见,笑着问他,“你为何这般积极,咱们这才刚起了个头,连个用的方向都不清楚,你这时候背它做什么?”   林丞不以为然,“陛下和皇后对咱们这么好,不收银子让咱们在这儿学习,还给咱们做了那么多好吃好喝的,我不做点什么,感觉对不住他们。”   旁边人一愣,“你说的也对,确实如此。”   周围人也听见了,于是接下来大家纷纷摸出上午记下的笔记,学着林丞的样子开始复习背诵。   下午关胜过来的时候,整个课室里鸦雀无声,本以为大家都在歇息,他还特意放轻了脚步声,结果一进来就瞧见大家都在闷头学习。   关胜:“……”   国子监那边动不动就大考小考的,好像都没见他们这么积极。   本来还想着要不要和皇后商量一下,加些考核进来,现在一瞧,好像也不用着急了。   *   自从秦川和路景说了铺子的事以后,他便一直心心念念着,好不容易寻着了机会,他便立刻出宫了。   诏乐店就在京城最繁华的宝奉街上,这条街呈南北向,估摸着得有将近一公里,这还不算中间岔出去的那些个分支。   宝奉街上各种铺子大大小小的差不多有上百家,其中以福招阁和春山楼最为出名,这两家都是做吃食的,不过各有侧重。   福招阁以菜色见长,春山楼则以服务见长。   所谓的服务,指的是陪酒,就是那方面,男男女女都有,当然听曲也可以。   秦川当时说诏乐店只是一个卖吃食的小铺子,路景便下意识想成了“路夫子钵钵鸡”那样的规格,结果过去一瞧,这哪是什么小铺子啊,分明是家大酒楼。   虽说生意远远比不上最出名的那两家,但宝奉街自带流量,这也难怪先前一直没人正经打理过,一年下来还能入账几千两银子。   诏乐店很低调,没人知道它是皇家的铺子。   不过从设计上还是能看出皇家的雅致来,它一共有两层,外面修着木梯,上下分两边,样式还有差别,非常别致。   二楼只开了五个雅间,每一间都很漂亮雅致,而且十分宽敞,比起开门挣钱的生意场所,这里更像贵人度假的地方。   一楼也不像别的酒楼那样摆放很多桌椅,而是稀疏地分布着黄花梨桌和黄花梨圈椅,和二楼风格一致。   诏乐店真不像个卖吃食的铺子。   来这里的人,大概率也是看中了这里的雅致。   路景看了一圈,无奈道:“咱们是开门做生意的,要这么高的格调做什么,把一楼这些桌椅全都搬二楼去。”   店里的伙计也不多话,直接开始搬。   顷刻间一楼就空了出来。   路景又转了一圈,转完后心里便有了一个大致的方向。   他打算把一楼分成两部分,一部分堂食,一部分外带,外带部分还是像先前的路夫子钵钵鸡一样,做成一个面向街道的窗口。   二楼暂时不动,但路景想把空置的部分利用起来,做一个甜品区。   甜品区的受众必然以女子哥儿为主,左右他们的楼梯开在外面,客人们可以直接上来,避免和其他客人接触。   路景脑子里有很多想法,包括两层楼的菜单设置,还有一些必要的宣传。   不过这也急不来,先得把铺子整饬一遍。   从自家的诏乐店出来,路景带着宋曲和小七小八去了福招阁。   虽然御膳房的新菜受到欢迎,但官员们毕竟还是从全国各地来的,无法代表京城百姓的口味。   要了解京城百姓的口味,自然从福招阁这种热门酒楼最快。 第54章   在福招阁, 路景婉拒了掌柜要将他们引入雅间的意图,就近在一楼选了一个沿街的位置坐下。   掌柜眼底闪过一抹失望,但依旧殷勤地站在一旁, “客官,您是头一回来咱们这儿吧?”   路景点点头,客气地询问能否看一下菜单。   掌柜立即唤店小二送来了菜单。   福招阁的菜单做的极其精致, 用的还是绢布,上面的字都是绣上去的, 一看就知消费不会低。   纵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可瞧见上面诸如“琉璃珠玑”、“鲍鱼烩珍珠菜”、“红烧雀舌”这一类的菜时,路景还是忍不住睁大了眼。   上面并未标明价格, 但想想也知道便宜不了。   把菜单完整看完一遍,路景心里大概就清楚了, 除去那些从名字上瞧不出食材的,绝大部分还是以咸口和辣口为主。   掌柜见他一直看着菜单不说话,时不时还露出被惊到的表情,方才眼里的恭敬之意顿时就没了。   方才路景进门的时候,虽说没戴什么贵重的饰物,但瞧着通身的贵气, 掌柜便立即迎了上去,亲自招待。   结果现在看下来,多半是哪家高门大户跑出来的小公子,手里根本没几个银子。   路景再抬头的时候,掌柜态度已经冷了不少, “这位小公子, 您选好了吗,若是有拿不定主意的, 可否容在下给您介绍一番?”   路景摇摇头,“不必了,没什么拿不定主意的。”   反正他们诏乐店和福招阁的定位根本就不一样。   掌柜态度越发冷淡,“既如此,那在下也不多言了,小公子想要点什么呢?”   路景说了一个寻常的菜名,这道菜排在菜单的倒数几位,显然不可能是什么价高的招牌菜。   掌柜眼底闪过一丝不耐。   路景把菜单递给宋曲,“你们每人点一个。”   宋曲受宠若惊,“公子,我也能点吗?”   皇后对他一直很不错,但没想到出来用饭,皇后居然还让他点菜。   他觉得自己都不像个奴才了。   小七小八倒还好,他们一早便跟着皇后做买卖,皇后从来就没把他们当成伙计,哪怕就是他和自家殿下的事儿定下后对他们的态度也没什么变化。   他们都习惯了。   三人都知道路景的意图,因此点菜的时候便特地选了对自家店铺有参考价值的寻常菜。   几乎把倒数那几个包圆了。   掌柜面色不善道:“几位客官小心着些,咱们这菜单子可是花了重金的。”   路景:“……”   小七小八眼一瞪,眼看着就要闹起来,路景赶紧拦住他们,“坐下坐下。”   等掌柜走开后,宋曲气愤道:“主子,你怎么不生气啊?”   “没必要,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从福招阁出来,宋曲依旧气鼓鼓的,“一点儿也不好吃,和主子的手艺差远了。”   小七小八也没消气,三人嘀嘀咕咕一阵,然后抬头一看,路景正高高兴兴地在街边买糖葫芦吃。   三人:“……”   路景不光给自己买了,还给他们仨一人买了一个。   他摸了摸宋曲的脑袋,笑道:“乖,不要生气,吃根糖葫芦开心一下。”   小七小八一人举着根糖葫芦面面相觑。   作为刀尖上舔血的侍卫,他们对这种事十分陌生。   买完糖葫芦,路景正要走,想了想又退回去,买了一根带回去给秦川。   小七小八:“……”   在街上逛了一阵,日头渐渐西斜,宝奉街上的人也越来越多。   这边离宫城近,因此来来往往的大多是有些家底的官员或百姓,路景几人走在其中便不怎么显眼了。   路景停下脚步,抬眼一瞧,只见匾额上写着“春山楼”三个大字。   从外面看,春山楼和方才的福招阁几乎没什么区别,更没有电视上经常演的那张妈妈桑和姑娘们站在楼上揽客的场景。   显然人家这里更雅致一些。   路景抬脚便往里走。   宋曲震惊,“主子,您,您要进去?”   路景一脸无辜,“来都来了。”   宋曲:“……”   小七小八互相对视一眼,齐声道:“主子,咱去别家瞧瞧吧。”   路景耐心道:“既然这里如此有名气,想必吃食也不错,恰好今日得空,干脆进去瞧一眼。”   见他注意已定,三人也没办法,只好跟了进去。   春山楼的吃食的确过得去,大体上和福招阁走的是一个路子,贵和雅。   不过花头上比那边少了一点。   路景正要点菜,春山楼的掌柜突然走了过来,满脸殷勤道:“客官可是头一回来?”   路景:“……”   怎么话术都是一样的。   他应了一声,又要点菜,结果掌柜开口的速度比他更快,“既是头一回来,公子一定要试试咱们家的招牌。”   说着他就转头给一边的杂役递了个眼神,杂役立刻退了下去。   路景一脸茫然,“招牌是哪个?”   掌柜但笑不语。   他本来以为掌柜说的是什么招牌菜,结果片刻后门一打开,两个年轻男子走了进来,一个面色清冷,一个恰好相反,脸上挂着张扬的笑。   “公子,您头一回来,让他们陪您说说话。”   路景皱眉道:“我没点他们。”   “不用您花银子,这是在下的一片心意。”   路景:“……”   这掌柜还挺会做生意。   路景笑了一下,“不必了,我们点几道菜就好。”   掌柜一脸狐疑的看着他,来他们春山楼只点几道菜?   莫不是头一回来不好意思?   想到这里,他又堆出殷勤的笑来,“不如这样,让他们给您介绍一下咱们这儿的菜色。”   说着他就给两人使了个眼色,清冷男子看了眼路景,没说什么,张扬男子冲路景笑了一下,“不知客官方才瞧中了哪道菜?”   其实路景已经想走了,但架不住春山楼的服务实在热情,只好硬着头皮说了几道菜,等介绍完以后就让两人出去了。   小七小八齐齐舒了口气。   宋曲面色涨得通红,他今年才十五岁,哪里见过这等阵仗?   “主子,这里好吓人。”   路景点头,“确实。”   离开的时候,掌柜还亲自把他们送到门口,然后往路景手里塞了把折扇。   路景也没太在意,随手把折扇丢到了宋曲怀里。   借着街上的灯光,宋曲打开看了一眼,然后红着脸一把合上。   回到乾清宫,路景先去浴殿沐浴,出来的时候便看见秦川坐在榻上,手里正拿着一把折扇饶有兴致地把玩着。   路景觉得那把折扇有些眼熟,走近了才认出是春山楼的掌柜塞的那把。   “这把折扇怎么了?”   秦川一直盯着看,路景还以为里头有什么玄机,结果凑上去一看,傻眼了。   只见上头绘着一个慵懒半睡的男子,男子肩头的轻纱袍子滑落到一半,除此之外,身上再无别的衣物,连下.体都描摹的很是清晰。   “画工还不错。”   秦川眯起眼,“你说什么?”   路景:“……”   他讪笑了一下,“没什么,这玩意儿是春山楼的掌柜塞给我的,我也不晓得里头竟画着这个。”   秦川语气顿时危险了起来,“你去春山楼了?”   路景赶紧把晚上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末了还义正言辞道:“那个掌柜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就让他们进来了,我立刻就拒绝了他,真的,我跟他说我就是去点菜的。”   秦川笑的和煦,“之后呢,他们便出去了?”   路景垂下眼,小声道:“没有,那个掌柜非说要让他们介绍菜色,我也不好意思拒绝,就……”   “就把他们留下了?”   “没有没有,”路景拼命摆手,“介绍完就让他们出去了。”   秦川轻哼了一声,“皇后瞧着那两人模样如何?”   路景:“……”   坏了,生气了。   他主动坐到秦川怀里,讨好道:“我都没瞧他们,哪里晓得他们长什么模样?”   秦川不置可否。   路景又往他怀里蹭了蹭,贴到他耳边道:“在我心里,谁都比不上夫君。”   秦川眉眼终于和缓了些。   “而且我觉得,这种事一点也不好,在我们那个世界,发现了可是要抓起来的。”   秦川圈住他的腰肢,一只手轻轻扯着他的腰带,漫不经心道:“是吗?”   “是啊,就是这样,你想想,若是里头那些人是店家从外头坑蒙拐骗来的呢,万一再来个逼良为娼,你说对吧。”   秦川点头,“你说得对。”   路景露出一个笑来,结果下一刻就听秦川道:“那就让他们查查吧,看看这个叫春山楼的究竟有没有逼良为娼的脏事。”   路景:“……”   醋劲儿真大。   “怎么?”   路景挤出一个笑来,“夫君英明。”   秦川把头埋在他脖颈间,低声道:“景儿,你身上好香。”   这种时候,路景可不会傻到忽略秦川话中的深意,相反他还主动把自己衣袍拉开一些,让整个白皙的脖颈暴露在秦川眼下。   秦川低低地笑了一声,故意道:“从春山楼回来,皇后好像开窍了。”   路景一咬牙,索性把衣袍褪到了肩上,胸前的一点殷红若隐若现。   秦川眼眸骤深,“这个姿势,和方才的扇面一模一样。”   路景:“……”   他本来想把衣袍拉回来,可想了想,索性把另外一边也一并拉了下去。   两点殷红明晃晃地暴露在秦川眼下。   虽然已看过许多次,但秦川依旧感到下腹一紧,对怀中人的渴望来的又快又急。   路景明显感觉到自己腰间那只手骤然收紧。   “夫君……”   刚喊了那人一声,整个人便腾空而起,路景熟练地双臂环绕住秦川的脖颈,安心地靠在他怀里。   秦川直接把他抱回了浴殿。   这一晚,路景趴在浴池的砖地上,嗓子都喊哑了。   那天秦川说要查查春山楼,路景并没太在意,结果几日后他就听说春山楼被查封了。   路景一头雾水,趁着商议新学堂课程安排一事的时候,他和关胜打听了一下。   关胜简短道:“春山楼有一条暗线,平日里专门在各地物色容貌漂亮的男女哥儿,这些人多半出身良家,为了修改户籍,春山楼和户部右侍郎勾结,给他送了不少金银。”   路景:“……”   关胜笑道:“这回的事情还要多亏了您,要不是您冒险进去探查,咱们一时还很注意不到这档子事。”   路景神色复杂道:“探查?是陛下说的吗?”   关胜点头,“是啊。”   走的时候,关胜突然想起了什么,道:“皇后,还有一件事,从今日起,换小五小六跟在您身边保护您。”   “小七小八呢?”   “他俩被调去太仆寺养马去了,要在那里待三个月。”   路景:“……”   好吧。   *   接下来几日,路景做好了诏乐店的布局图,然后拿给小五小六去准备。   他是个闲不住的性子,趁着这个空档又把新学堂那边的教材写了写。   很多事情他也只是知道个大概的方向,具体细节并不清楚,所以他会将原理写下来,让新学堂那边学,然后让他们自己去琢磨。   比如火药的研制。   再比如电力的开发和运用。   新学堂只教数理化,每日除了教基础知识以外,还特地设置了讨论课,让学子们把自己的想法提出来,然后大家一块儿讨论是否可行,以及如何实行。   若夫子们觉得确实可行,便会申请一波经费,交给他们去研究,若研究出来便重重有赏。   研究不出来也不会有什么责罚,只要这笔经费确实用在了正事上就行。   于是,国子监的学子们经常会看到对面学堂这帮人神神叨叨地不晓得忙些什么,有时候几个人挤在一起纺纱织布,有时候又一堆人捧着个风车模样的东西跑来跑去。   跟傻子一样。   除了吃,就知道犯傻。   这两条是国子监的学生们对他们一致的评价。   新学堂的学子们爱吃可是出了名的,每日午时一过,这帮人就跟恶鬼似的冲出来,实在不忍直视。   真不晓得陛下和皇后养着这帮人为了什么。   而且不光养着这帮人,有人听说陛下和皇后似乎还打算收一些女子哥儿进去。   此消息一传开,舆论哗然。   尤其是国子监这边。   “女子哥儿如何能读书,岂不反了?”   “就是啊,他们出来读书,那家里头谁来打理,岂不乱糟糟一片?”   “女子哥儿能读得懂吗,他们除了操持家里还能做什么?”   “这是要爬到咱们头上来了。”   “真是反了。”   言官们也很激动,早朝前在御门等待的时候就一个个摩拳擦掌,只等着一开朝就慷慨陈词。   这时一个身材高大,面容清癯的中年男子走了过来,众人一见他便立刻围了上去。   “太傅大人,陛下要在新学堂招收女子哥儿一事,您如何看?”   “太傅大人,此事您可有同陛下商议过?”   “太傅大人,今日早朝您打算如何表态?”   “太傅大人……”   “太傅大人……”   言官们冲在前头的时候,其他官员也密切地关注着游太傅的神情。   只见这位皇帝最信任的老臣,轻描淡写道:“陛下自监国以来,干脆利落地整治了多少人和事,我相信陛下此举一定有他的打算,诸位同僚不妨先听听陛下的意思再做决定也不迟。”   见言官们还不想放过他,游太傅无奈道:“陛下虽然年轻,但胸中自有丘壑,诸位还是冷静些吧。”   当初太子回来监国的时候,在座的这些老臣心里的想法基本大差不差,都觉得太子是被逼着接了这个位置。   依照太子一贯不争不抢的性子,对处理国政大事多半也积极不到哪儿去,那会儿这些老臣明面上没什么,但一回了府,门一关便开始长吁短叹,担忧的不得了。   结果这大半年以来,秦川杀伐果决,处理起事来丝毫不拖泥带水,的确就像游太傅说的那样,胸中自有丘壑。   这些人再也不敢小瞧了这位后来居上的年轻天子。   但杀伐果决归杀伐果决,这位天子却还是有一点让他们头疼。   这一点也是公认的。   那就是感情一事。   先前陛下登基的时候,大家一道上过折子劝陛下尽快选家世清白的女子入宫,好为皇家开枝散叶,结果陛下理都没理他们。   陛下似乎铁了心只想守着皇后一人。   可偏偏皇后是哥儿,好些哥儿究其一生都生不出一儿半女,若皇后也如此可怎么是好?   而且更糟糕的是,陛下似乎对皇后言听计从,皇后说要办新学堂,陛下二话不说立刻就办了,谁也不晓得新学堂有何用。   这回招收女子哥儿的事,多半也是皇后的主意。   就算不是皇后提出的,肯定也和皇后有关。   想到这里,老臣们齐齐叹了口气。   早朝开始,言官们果真捧着笏板上去,言辞激昂地向高高在上的天子说着自己的政见。   好几个老臣也表了态,希望陛下三思。   结果他们那位容颜俊美不似凡人的年轻天子只轻轻地笑了一下,然后问游太傅,“太傅,你怎么看。”   游太傅出列,恭敬道:“启禀陛下,老臣觉得此事可行。”   这话一出,满堂哗然。   秦川又笑了一声,“陛下和朕想到一处去了,此事已定,希望诸位爱卿收起成见,用公平的眼光去看待女子哥儿,诸位家里若有女子哥儿也可一并送去新学堂,只要通过考核,全都可以入学。”   大臣们愣住了。   他们中的大部分人家里都有女子或者哥儿,因此对于陛下说的话都很心动,只是一时还拿不准这是不是一桩好事,担心自家的女子哥儿去了名声会坏掉。   秦川说完便转身离开了金銮殿。   关肃上前一步,开始给大臣们讲解招生细则。   大臣们一听女子哥儿上课的位置在另一处,和男子们并不在一处,心便放下了一半。   新学堂要招生,路景自然也没得闲。   首先,课程安排要改,而且还是要大改,毕竟女子哥儿普遍读书比男子少,基础薄弱一些,要从头开始教。   这也是为什么他们要鼓励臣子家的女子哥儿报名,因为他们大多数都识字,基础要好些。   再者,招生时的题目也得重新出。   乾清宫东西两边暖阁,秦川在东边,路景在西边,明明隔得不远,但一天下来,通常两人也就用午膳时能坐在一处说几句话。   就忙到了这种程度。   关肃把路景这边拟定的题目拿过来,交给秦川审查,秦川快速翻了一遍,问道:“方才给皇后送去的燕窝,皇后用了吗?”   关肃老老实实答:“还未。”   秦川手上一顿,然后把题目放下,直接起身朝西暖阁走去。   路景正同小七说话,因为人手不够,他给求了个情,把小七小八提前从太仆寺召回来了。   “这事儿让方晁去办,他有经验。”   小七应了一声,“是。”   余光瞥见秦川进来,他赶紧往后退了一步,躬身行礼。   秦川嗯了一声,“先下去。”   “是。”   路景笑眯眯地看着他,脸上没了方才的严肃,带上了一点撒娇的意味。   “陛下怎么过来了?”   秦川看了眼他手边的燕窝,无奈道:“燕窝都凉了。”   路景这才想起还有这东西没吃,不好意思道:“忘记了。”   秦川摇了摇头,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然后端起那只白瓷盏,开始一口一口地喂路景吃。   “近来辛苦你了。”   路景摇头,“不辛苦,这本来就是我提议的嘛。”   秦川笑了一下,“不用这么着急,慢慢来就是。”   路景推了推他的手腕,笑眯眯道:“夫君也吃。”   秦川便把勺子塞到了自己嘴巴里。   路景抱着他的腰靠在他怀里,黏黏糊糊道:“夫君你真好。”   秦川失笑,“夫君怎么好了?”   路景嘿嘿一笑,“现在外头都说皇帝对皇后言听计从,这还不好啊。”   秦川有些无奈,“既然皇帝对皇后言听计从,那皇后是不是也该听话些,比如乖乖把燕窝吃掉?”   路景仰着脖子在他唇角吧唧一口,“好,下回一定。” 第55章   招生题目拟定出来后, 路景又遇到了一个难题。   那就是负责招生的主管人选。   他自己当然是不行的,顶着皇后的头衔出宫毕竟是大事,让所有人来宫里显然更不现实。   所以就需要找一个替他办事的人。   关肃关胜他们手头都有自己的事, 且都是男子,不合适。   这日用过午膳,路景在乾清宫附近溜达, 一边溜达一边盘算接下去的安排。   蔡乐贤过来,一见皇后便定住了。   “主子, 蔡尚书。”   路景顺着宋曲的视线方向看过去,果然瞧见蔡乐贤老远地跪在那里。   他抬步走过去,疑惑道:“蔡尚书, 怎的跪在这儿,快起来吧。”   蔡乐贤闷着头道:“老臣有罪, 请皇后责罚。”   路景看了眼宋曲,宋曲朝他摇了摇头,示意自己也没听着什么消息。   “你先起来说吧。”   蔡乐贤爬起来,依旧低着头看自己的脚面。   “到底怎么回事?”   蔡乐贤心想皇后真是大度,他手底下的人出了事,还让皇后亲手给抓了出来, 结果皇后都没怪罪他,还吩咐御膳房那边日日做他最爱的小酥肉。   这当然是他误会了,小酥肉纯粹是路景自己想吃了,所以弄清楚事情原委的时候他有点哭笑不得。   “原是为这事,”路景轻咳一声, “蔡大人也不必太过自责, 陛下一向信任你,我自然也和陛下是一样的, 不过日后还望蔡大人警醒些,下不为例。”   蔡乐贤擦了擦额头的汗,恭敬应是。   恩威并施这种事,路景还是懂的,因此说完后他便换回了温和的表情,笑道:“眼看着要进夏了,天气越来越热,一会儿我让御膳房给你送一份酸辣鸡脚,那个吃起来清爽些。”   蔡乐贤感激道:“多谢皇后,老臣受之有愧。”   等人走远后,路景舒了口气,这种权力在手的感觉还真不错,就是说话时要格外注意。   既然说到酸辣鸡脚,路景便打算去一趟御膳房。   钵钵鸡和酸辣鸡脚的食方子是一早就写好的,但前面天气冷,一直没做过,眼下可以上了。   除了这两个外,还有先前做过的凉皮凉面,冷泡茶,再加一个冰奶茶……   路景一边走一边在脑中构想。   他已经好一阵子没来过御膳房了,余山和徐安高兴的不得了,态度要多殷勤有多殷勤。   “您怎么亲自来了,有什么事您吩咐一声,小的们一律照办便是。”   “瞧您都瘦一圈儿了,小的心里真不是滋味儿。”   两人叽叽喳喳地围着路景说话,路景哭笑不得,只想让他们闭嘴。   他刚要挽袖子干活,余山和徐安忙道:“主子,需要做些什么您说,小的们来做,要是做的不好您就骂我们。”   路景:“……”   厨役们合力搬来了一张黄花梨圈椅,路景干脆就坐下了。   就这样,他一边喝着茶,一边口头上指导余山和徐安,很快便做出了一份合格的凉皮凉面。   接下来是冷泡茶、冰奶茶,还有果酒。   路景还选了几种果子,直接拿去冷冻,到时候可以当零食吃。   路景和他们说了硝石制冰的法子以后,余山和徐安看他的眼神简直跟看神仙也没什么区别了。   “每年宫里头储冰都要耗费大量的人力和银子,现在有主子给的法子,咱宫里的支出可省下一大笔了。”   虽然余山和徐安只是御厨,国政大事轮不着他们去操心,但很多事他俩也看的分明。   自从万岁爷开始监国起,对外,裁撤尸位素餐的官员,抓捕严惩贪官污吏,对内,削减宫中各项不必要的开支,国库里的银子是一日比一日多。   神奇的是,虽然宫中的开支大幅削减,可他们的日子却反倒过的越来越舒畅了。   究其原因,就是因为皇后修改了御膳房的食单子。   现在各宫各衙门的吃食规制都比不上以前,但谁都没意见,毕竟这么多好吃的菜,还能随便点单,万岁爷和皇后还时不时地给大家赏赐一些时令的膳食。   比如今日——   路景吩咐道:“下午给各宫各衙门送些凉皮凉面还有酸辣鸡脚过去,蔡尚书那边多送一些,另外这几道饮品做好后也送一些过去。还有冰块,你们把这活儿接过来,别吝啬,只要在合理范围内的,要多少给多少。”   反正冰块不花钱,而且硝石还能重复利用。   他说完这话,余山和徐安便互相看了一眼。   路景停下,“怎么了?”   余山和徐安又对视一眼,然后两人像有难言之隐似的犹豫了一下。   “有什么事直接说。”   余山压低了声音道:“主子,小的也不敢瞒您,发放冰块这事儿,往年都是内官监负责。”   “内官监怎么了?”路景听出这里面似有玄机。   徐安接过话茬,继续道:“主子您有所不知,这内官监负责咱们宫里的各项采买事宜,权力要大一些,咱们御膳房怕是够,够不上。”   他们说的含蓄,但路景还是听懂了。   既然负责采买,想必油水多,能进去的一般都是有关系的人,余山和徐安不敢抢人家的活儿。   “现在内官监由谁负责?”   余山轻声道:“回主子,是太后娘娘身边的吴公公。”   路景:“……”   *   路景回到乾清宫没多久,冰奶茶就送过来了。   余山和徐安还特地给他多加了珍珠。   路景喝了一口,感觉很不方便,便随手扯了一张纸,画出吸管的形状,并且标了大概的尺寸。   “在画什么?”   听见熟悉的声音,路景立刻便笑了,“你猜。”   秦川走过来在他身边坐下,双手自动圈住他的腰,视线往路景手边的冰奶茶上扫过,“是吸管吗?”   路景惊讶,“你怎么知道?”   秦川笑,“你先前提过。”   路景一时没想起来自己什么时候提过,多半是随口一说,他自己都没在意,秦川却记住了。   他把自己的冰奶茶送过去,笑眯眯道:“答对了,奖励你喝一口奶茶。”   秦川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口,“没有喝到珍珠。”   路景只好拿勺子喂了他一口。   喝完奶茶,路景把冰块的事说给秦川听。   “原先我以为就是换个人来管,没想到这里头这么复杂。”   秦川笑了一下,温声道:“每年一到这个季节,冰块就成了紧俏品,原本每个宫里衙门里都有定例,但实行起来也没人去看着,由此便催生出了些门道来。若是给内官监使些银子,他们手头便松一些,反之则严一些,甚至克扣一些,这种事在宫里并不新鲜。”   路景深知这种事没办法杜绝,因此也不说彻查之类的话,只道:“那就把冰块的事分给御膳房吧,不然我怕两边矛盾大了闹起来。”   “好。”   第二天内官监的总管太监吴公公就因私下收各宫的贿赂被查了。   而收的贿赂恰好就同冰块有关。   皇帝“大怒”,顺手就收了内官监的冰块发放权,交给了刚刚推出冰饮的御膳房。   此事虽说顺理成章,但在太后看来就是秦川和路景在针对她。   当然秦川也压根没有一点讨好她的意思。   *   这日,蔡斌刚进课室就听见同窗们又在讨论对面的新学堂,说的话自然好听不到哪儿去。   “真不晓得对面这些人能做些什么,除了用午膳时冲的比旁人快些,别的还有什么?”   “是啊,听说里面多半都是落地的秀才和举子,还有殿试排在后头的那些个,底子本来就差。”   “这都大半个月过去了,对面一点读书声都没传出来,真是学堂吗?”   “听说学的是数算,难不成将来个个都要当算账先生吗?”   蔡斌进去后,这些人的议论声停顿了片刻,然后所有人都朝他围过来。   他在这些人里算领头的,毕竟是户部尚书家的大公子,如今蔡尚书可是万岁爷跟前的头号红人。   要放在往日,蔡斌肯定要同他们一块吐槽,今日他却没有开口,瞧上去神色还颇为复杂。   “蔡兄,你这是怎么了,莫不是上回考核不过关叫尚书大人责罚了?”   蔡斌瞥了说话的“小弟”一眼,“比那还糟。”   “啊?比责罚糟糕?”   几人面面相觑,实在想不出比责罚还糟的事情是什么。   蔡斌没好气道:“昨晚我不过说了一句对面新学堂的学子们整日里只晓得吃吃喝喝,就被我爹揍了一顿,你们说我说的有错吗?”   “小弟”们忙摇头,“当然没错。”   “他们的确只知吃喝呀,新学堂的吃食香是挺香的,但不至于有那么吓人吧?”   对面那帮人每日里跟没吃过东西似的。   蔡斌没好气道:“问题就在这里,我爹非说他在衙门里头日日吃,宫里头的膳食堪称一绝,是我没见识,还警告我再多说一句就家法伺候。”   过去他也被他爹责罚过,但从来没有哪一回像昨晚那般狠,竹棍子都险些打断。   到现在他背上还疼的厉害。   在他爹的严厉警告下,蔡斌闭了嘴,但心里是很不服气的,他爹如此维护御膳房,还不是惧怕陛下和皇后。   那人家言官还当面指责陛下呢,也没见陛下把他们怎么样啊,他不过吐槽几句吃食,难不成陛下和皇后要为这种小事责罚他?   他爹胆子也忒小了。   年轻气盛的蔡大公子心中满是不屑。   “小弟”给他出主意,“蔡兄,要不咱们去对面要一份膳食过来尝尝看?”   这些日子国子监里不止一个人有过这种想法,毕竟对面的膳食是真的香,香的他们流口水那种。   但谁也没真的去要过,原因很简单——   “要去你们去,小爷可丢不起这人。”   “小弟”看了眼课室角落的位置,冲他挤眉弄眼一阵。   蔡斌立刻就懂了。   角落里那位是他们课室里的另类,也是整个国子监的另类,他叫蔺淮。   要说蔺家也算是大梁的功臣,当初跟着高祖皇帝一块儿打江山的,可惜在即将论功行赏的时候蔺家居然遭到了灭门。   只有当时外出玩耍的蔺淮和他阿姐免了一难。   若他爹不死,一个伯位肯定是少不了的,但他爹一死,这事儿便吹了。   虽然高祖皇帝也象征性地给了些好处,但也只是一些财物,比起别家根本就不够看的。   后来京里也有传言,说蔺家灭门的事其实是当时的太子也就是先帝做的,只因有一回先帝瞧上了战俘里的一个女子,把人家绑到自己营帐想霸王硬上弓,结果女子抵死不从,当时蔺淮父亲恰好经过,把女子救了下来。   后来这事不知为何传到了高祖耳朵里,当时正好是人心归一的关键时刻,高祖一再强调要善待战俘,听见这个消息便当着众将士的面将先帝狠狠责罚了一顿。   先帝顿觉颜面尽失,他认定了此事是蔺淮父亲告的状,因此怀恨在心。   如今的蔺家,多少有些尴尬。   虽然秦川一监国便给蔺父追封了伯位,也让蔺淮入了国子监读书,但蔺淮在国子监里依旧是最底层的那一个。   他也不喜欢和其他人相处,总是独来独往,但每回考试他都能压其他人一头。   这下众学子更敌视他了。   蔡斌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道:“姓蔺的,有桩事同你说,把书放下。”   蔺淮不喜欢他们,但也不能不顺从,他抬起头,面无表情道:“何事?”   蔡斌倒也没计较他的态度,“你去对面新学堂,要一份膳食过来。”   蔺淮皱眉,“你为何不自己去?”   蔡斌瞪他,“叫你去就去,少废话。”   蔺淮看了眼他身后明显幸灾乐祸的“小弟”们,无奈道:“我没有银子。”   他家平日里主要靠他阿姐绣花维持生计,朝廷的赏赐能顶得了一时,顶不了一世。   这事儿国子监里人人都晓得。   蔡斌不耐道:“学堂里的吃食不要银子,你少给我找借口。”   蔺淮想说他们又不是新学堂的学子,但想想还是算了,懒得和这帮人拉扯。   到了午时,在蔡斌一行人的催促威胁下,蔺淮只能硬着头皮走去了对面学堂。   国子监的人早就得了消息,这会儿都围过来观看。   徐安回头一眼便瞧见犹犹豫豫的蔺淮,他笑了一下,“阁下可是国子监来的?”   蔺淮点了点头,结结巴巴道:“这位师傅,可否从你这儿买一份吃食?”   说着他就摸了摸空荡荡的衣袖,脸上满是局促。   徐安在宫里混了这么多年,往他身后那些个瞧好戏的脸上看一眼,就大致明白了。   他笑道:“学堂里的膳食是不收银子的,不过你不是我们学堂的学子……”   蔺淮脸涨得通红,“是,是这样。”   徐安继续道:“要不这样,我手边还剩一份珍珠奶茶,送给你吧。”   蔺淮脸更红了,“多,多谢。”   徐安给他盛了一份冰奶茶,“这叫珍珠奶茶,喝的时候小心些,下面有珍珠圆子。”   蔺淮道过谢就要离开,徐安看了眼蔡斌那帮人脸上的期待和兴奋,又道:“你只能在这里喝完,”他指了指蔺淮手中的白瓷盏,“这个要回收的。”   蔺淮顿住,似是有些为难。   他走到蔡斌面前,把徐安的话说了,然后把奶茶递过去。   冰奶茶散发着诱人的甜香味,白瓷盏上挂着晶莹的水珠,凑近了都能感觉到一阵凉气。   蔡斌吞了口口水,正要接过就发觉所有人都在盯着他瞧,包括新学堂的好些学子。   他们脸上还挂着嘲弄的笑容。   蔡斌立刻推了蔺淮一把,硬邦邦道:“你给我做什么?”   蔺淮被他推得踉跄了一下,手中的白瓷盏险些摔落。   蔡斌转身就跑。   徐安喊了一声蔺淮,“小书生,你喝完了没有,我要收拾东西了。”   蔺淮又看了一圈,见没人接他手里的东西,便走回来安安静静地喝珍珠奶茶。   只喝了一口他便眼睛一亮,甜甜的,真好喝。   他阿姐最喜欢甜甜的东西了,可惜家里穷,阿姐舍不得吃。   想到这里,他对徐安道:“师傅,我能不能把这个送回家里去,我阿姐爱吃,你放心,我一定把杯盏送回来。”   说着他就要去摸怀中的平安符,那是他娘走之前给他求的,对他来说是比命还要贵重的东西。   但对他而言再贵重也不过就是一个平安符,更何况他还提了一个如此得寸进尺的要求。   徐安看了眼他局促不安的脸色,温和道:“方才我那么说是给他们听的,你拿回去吧,明日还回来就是了。”   蔺淮感激地看着他,“多谢,多谢。”   “等等,”徐安叫住他,“你家几个人?”   “只有我和我阿姐。”   徐安脸上闪过一丝惊讶,但很快就收了回去,“我再给你装一份,你和你阿姐一人一份。”   蔺淮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一个劲地道谢。   看着他的背影,徐安叹了口气。   从学堂里回去,他第一时间去乾清宫见皇后。   路景有些惊讶,“徐师傅,怎么了?”   徐安紧张地把午时那会儿的事情说了,然后低着头忐忑地等着路景开口。   虽说只是两杯奶茶,但到底是他自作主张。   路景笑了一声,“这有什么,你做的很好,不过听起来国子监那边似乎有些问题,这个学子多半是被其他人欺负了吧。”   徐安点头,“小的也是这么猜的,当时他过来的时候,后头好些书生跟着,看笑话似的。”   路景收了笑,严肃道:“你去替我查一下到底是怎么回事,尽快报给我。”   徐安应声,快步走了。   正好关肃过来送秦川批好的公文,路景便问他,“关肃,你知道国子监那边的情况吗?”   关肃愣了一下,“知道一点,您怎么突然问这个?”   路景把徐安说的事告诉了他。   关肃明白了,“我大概知道那人是谁了。”   “是谁?”   “他叫蔺淮……”   听完以后,路景皱紧了眉,“蔺家居然这么惨,那他在国子监里日子应该不好过吧。”   “大多数时候还算好,但受些欺凌是必然的。”   “咱们京城里还有别的官学吗?”   “有是有,但蔺淮毕竟是功臣之后,他的身份在国子监更合适一些。”   皇家也是要脸的,要是蔺淮去了寻常官学,难免会有人在背后议论皇家寡恩。   道理路景也懂,“好吧,那你把这事和陛下说一些,请他召见国子监祭酒……”   “国子监怎么了?”   秦川的声音在关肃身后响起。   关肃立刻转身行礼。   “你先下去吧。”   “是。”   秦川问路景,“方才在说什么,国子监找新学堂的麻烦了?”   路景摇头,“不算。”   他把事情告诉了秦川。   “那个叫蔺淮的学子挺可怜的,要不你找国子监祭酒谈谈?”   秦川被他逗笑了,“当年的事高祖已经平了,所以明面上我不能太关照他们,否则就是明着打先帝的脸。”   路景失望道:“这样啊。”   “不过若蔺淮科举顺利,我倒是可以提拔他一下,还有他阿姐,新学堂不是正好在招生么?”   路景点头,“对,可以让她去试试。”   这样两人都在学堂里,起码吃穿是不用愁了。   将来若是他们表现好,还能发些奖励之类的。   说到招生,路景又开始头疼了。   “怎么,招生负责人还没找到吗?”   路景点头,“问了蔡尚书,宋高朗,还有好几个信得过的臣子,他们家里都没能担此任的女子或哥儿。”   “不然我给你推荐一个?”   路景眼睛一亮,“谁?”   “还记得游太傅家的游之瑶吗?”   路景蹭的坐直了身子,“对哦,我怎么把她给忘了。”   “她是太傅之女,学问肯定没话说,而且那会儿我在双集镇授课的时候,她看起来似乎很感兴趣。”   秦川无奈道:“你对她印象倒是极好。”   路景:“……”   “这不是你给我推荐的吗,怎么还吃上醋了?”   秦川轻哼了一声,“推荐归推荐,你不许同她走得太近。”   路景:“……”   这人真的好离谱啊。 第56章   蔺淮把奶茶带回去, 起初他阿姐吓了一跳,以为他偷了国子监的吃食回来,蔺淮解释过后她才放了心。   姐弟俩十分珍惜的喝完了珍珠奶茶, 然后将两只白瓷盏洗净,由蔺淮带回去送还。   蔺淮回到国子监的时候,午时才过。   蔡斌一脸憋闷地瞧着他, 想指责他可又找不着理由,只能拿不甘的眼神盯着他。   不过他不开口, 自有他的“小弟”替他开口:   “姓蔺的,珍珠奶茶你用了吧,说说呗。”   “他指定说好, 都给他阿姐送去了,能不好吗?”   此言一出, 大家都笑了起来。   听出这其中的嘲弄意味,蔺淮冷道:“珍珠奶茶的确堪称美味,而且比你们想象的还要美味,你们眼馋又放不下面子,那就馋着吧,我是不会同你们描述的。”   “眼馋?你以为我们谁都同你似的, 一辈子没见过好东西?”   “宝奉街的福招阁听说过吧,我们每回有假都去,你怕是连福招阁在哪儿都不晓得吧?”   “一杯珍珠奶茶就叫你丢了读书人的气节,还连吃带拿,出去可别说你是咱国子监的学子。”   “小弟”们说了半天都没见蔡斌开口, 有些没意思, 只好转头去看站在另一边皱着眉的蔡斌。   “蔡兄,你想什么呢?”   蔡斌在想什么, 他脑子里全是昨晚他爹说起御膳房的吃食时一脸满足的模样,这画面挥之不去,再加上方才蔺淮说的,他不由开始怀疑,难不成真有这么好吃?   怀疑一产生便再也无法消散,于是第二天午时,趁着没人注意,蔡斌偷摸出了国子监。   他原本打算寻个乞丐,结果转了三圈也没找着一个,没法子,只好随手雇了一个路过的挑夫,让他替自己去新学堂要吃食。   挑夫当然没二话,可惜被徐安拒绝了。   挑夫紧张地看着皱着眉的蔡斌,试探道:“你不会不付银子吧?”   蔡斌从怀中摸出一块碎银,随手丢过去,不耐地挥了挥手。   挑夫生怕他后悔,赶紧跑了。   接下来蔡斌又寻了一个瞧着就行色匆匆的读书人,结果又让徐安给拒了。   这下蔡斌再不敢寻人了。   在外头晒了半个时辰,结果一无所获,蔡斌回去的时候一脸的晦气。   下午思来想去,他又寻摸出了一个法子,有点冒险,但这是唯一的法子了。   傍晚下值的时候,蔡乐贤从衙门一出来便瞧见自己那个不省心的好大儿立在门口。   他立刻板起了脸,“你不在国子监好好读书,来衙门做什么?”   蔡斌此刻完全没了在国子监里的大少爷模样,笑得十分谄媚,“爹,我今日身体不适,告假了,眼下腹中空空,您不是一直说御膳房吃食一绝吗,儿子想尝尝。”   上回蔡斌告假便是因为身体不适,所以蔡乐贤脸上的责备之色立时便消去了些,“你老子都出来了怎么好再回去?”   蔡斌立刻捂着肚子开始装病,他自小便会这一招,因此装的极像,把蔡乐贤都给唬住了。   最后当然是依了他。   提着食盒从衙门出来的时候,撞见了几个同僚,虽说这也没什么,但蔡尚书还是臊得红了脸。   蔡斌欣喜若狂,若不是要在他爹面前显得稳重,他在路上就把食盒打开了。   好不容易挨到了回府,蔡斌立刻带着食盒躲回了自己屋里。   蔡尚书本来还想教育他一番,结果一转头影子都没了。   今日御膳房供应的是钵钵鸡和酸辣鸡脚,搭配一份凉皮凉面,再加一份冰奶茶。   竹吸管刚刚做好,御膳房还特地配了一根。   食盒一打开,蔡斌的眼睛就亮了。   唔真香。   京城这几日热得很,午时他又在外头晒了半个时辰,热气到现在都没下去。   于是他二话不说,直接端起白瓷盏猛灌了一口,嘴里被凉气刺激了一下,下意识捂了捂腮帮子。   但滋味却是极爽的。   蔡斌拿起吸管看了看,然后试探着把它放入白瓷盏中吸了一口,沉在底部的珍珠圆子一下子滑入口腔。   蔡斌吃的啧啧称奇。   难怪他爹那个倔老头子都夸得天上有地上无,确实惊艳。   蔡斌又换了筷子伸向边上边上那几只。   就在他沉浸式干饭的时候,房门突然被他爹敲响。   蔡尚书犹带着几分关切,“斌儿,可要叫大夫来替你瞧瞧?”   他以为儿子是身子不适躲在屋里。   蔡斌忙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高声道:“不用了爹,我好些了。”   蔡尚书应了一声,“方才带回来的食盒放哪里了?”   好不容易带回来,当然要给家里人都尝尝。   蔡斌盯着被自己吃空的几个盘子,默了默。   “怎么了?”   “爹,”蔡斌拉开门,心虚道:“食盒?我没瞧见啊。”   蔡尚书可不傻,屋里这熟悉的气味他一闻就晓得。   “赶紧拿出来,你祖母阿娘她们可都等着呢,你身子不适哪能用这么多?”   蔡斌:“……”   眼见着蔡尚书要瞪眼,蔡斌赶紧折回去,从柜子里把食盒取了出来。   蔡尚书伸出手,蔡斌赶紧躲开,“爹,还是儿子来拿吧。”   蔡尚书点点头,心想这小子还算懂事。   然而一刻钟后他就不这么想了。   蔡老夫人和蔡夫人一见蔡斌,立刻把他围住,说了好些心疼的话。   蔡尚书在主位上坐下,其他人才纷纷落座。   刚要招呼大家用膳,蔡尚书就瞧见蔡斌一副坐立不安的模样,皱眉道:“你怎么了?”   蔡斌擦了擦脑门的汗,紧张道:“爹,我想起国子监里头有点事,我还是回去吧。”   蔡老夫人瞪了儿子一眼,埋怨道:“又没外人,还板着张脸做什么,瞧斌儿被你吓的。”   蔡尚书:“……”   他咳了一声,放缓了声音道:“难得一家人在一块用膳,你晚些再回去吧。”   蔡老夫人欣慰道:“这才对嘛。”   可不知道为何,蔡斌头上的汗冒的更多了。   蔡尚书站起身,把手伸向了那只大食盒,嘴上还带着点骄傲道:“娘,这里头就是我常跟你说的膳食,都是皇后亲自研制的食方子,外头可吃不着。”   蔡老妇人一听,忙睁大了眼睛期待地看过去。   其他人也是如此。   “爹!”   蔡尚书吓了一跳,“咋咋呼呼做什么,十几岁的人了还如此不稳重,书都读到哪里去了?”   连蔡老夫人和蔡夫人都拿不赞同的眼神看着蔡斌。   蔡斌不敢开口了,只能努力缩了缩,好让自己的存在感小一些。   可惜他再缩也没用。   蔡尚书把食盒打开,刚要接着给蔡老夫人介绍,脸上的笑容就僵住了。   只见原先堆得满满的盘子已是空空如也,唯有装着钵钵鸡的那只碗没空,蔡尚书定睛一瞧,气的肺都要炸了。   只见里头只余着一大把空签子,还有鸡骨头。   装有珍珠奶茶的白瓷盏不用说也是空的,从还滴着水的吸管就能看出来。   蔡尚书震怒的咆哮声站在府外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紧接着便是蔡斌的哀嚎声。   因着蔡斌躲闪的时候太过矫健,蔡尚书一下子就识破了他装病的伎俩,这下子蔡府可是热闹了。   蔡乐贤把好大儿一顿暴打,第二日天还没亮就把人绑着送回了国子监,他亲自跟着把人送到了国子监祭酒手上。   从国子监祭酒嘴里,他又了解到平日里蔡斌伙同其他学子欺凌蔺淮的事,当即又要把人带回去暴打,被好说歹说拦下了。   朝堂上下也没有秘密,这事儿很快就传开了,蔡尚书一张老脸都丢尽了。   晚上就寝的时候,秦川把这事说给路景听,路景笑得不行,“怪不得上回徐安说有人跑去讨吃食,原来是他啊。”   “嗯,蔡乐贤气得不轻,已经三日没去上值了。”   这么一出乌龙闹下来,宫里御膳房的吃食又被大大的宣传了一波。   新学堂这边的学子们简直忧心忡忡:   “国子监那帮公子哥儿该不会要和咱们抢吃食了吧?”   “咱们自己都不够,还要分给他们?”   “国子监的学子们毕竟身份贵重,若他们家里同陛下和皇后去说,这事儿多半能成。”   “啊?我实在不喜欢那帮公子哥儿,他们每日都拿瞧下人的眼神瞧着咱们。”   “可不是么,我听说他们国子监膳堂做出来的吃食难吃的紧,和咱们根本没得比。”   就在新学堂的学子们紧绷着心弦的时候,国子监这边发布了一个通知。   除去正常旬假和紧急情况,所有学子无事一律不得离开国子监,违反者严惩。   新学堂的学子们这下可高兴坏了。   他们是高兴坏了,国子监这边可难受了。   蔡斌的事刚传开的时候,好些人就对御膳房的吃食动起了心思,而且蔡斌给他们打了个样,不好意思从新学堂这边要,那让自家祖父或者父亲从宫里带也是一样的,结果还没来得及实施,人就给关起来了。   以前闻着对面的饭食香气,他们还能安慰自己,味道多半也就那样,起码肯定比不上大名鼎鼎的福招阁。   可现在蔡斌的反应就摆在他们面前。   蔡斌往日里可没少去福招阁啊,连他都如此,御膳房的饭食得好吃成啥样啊。   有些事情就不能想,越想越抓心挠肝。   更何况他们身边还有个尝过的蔺淮,虽说他也只喝过珍珠奶茶吧,但架不住蔺淮故意似的铆足了劲儿夸啊。   不得不说,学霸一旦堆砌起辞藻来,那威力也是非常吓人的。   想象一下,这边国子监的学子们吃着膳堂里清汤寡水的膳食,那边蔺淮疯狂夸新学堂的膳食。   这场景多少是有点好笑了。   于是一时间,国子监的学子们仿佛堕入了地狱一般,整日里生不如死。   就这么煎熬着等来了旬假。   晚膳的时候御膳房同时收到了几十个官员传膳的要求,而且无一例外,全是外带。   余山盯着满桌的牌子,“怎么回事,为何今日外带这么多?”   徐安笑得不行,“还能是什么,国子监那头放假了呗。”   余山立刻懂了,“我说呢。”   两人正说话间,厨役又送了十几个牌子进来,堆在桌上满满当当,瞧着颇有些吓人。   余山盘算了一下御膳房今日剩余的食材,无奈道:“不够了,最多再做二十份。”   今日膳食是麻辣烫,里面除了各种素食肉食外,还加了泡面,至于泡面的做法,自然又是路景嘴馋的时候教给他们的。   除此之外,还有一杯冷泡茶。   白日里两人还在庆幸今日膳食省事呢,只需放在一个锅里煮就好了,结果到了这个点突然来了这么多牌子。   徐安把厨役叫进来,吩咐道:“眼下食材只堪堪够做二十份的,你去和各个衙门的书办说一声,若今日要的话须得等,至少一个时辰。”   厨役应了一声,麻溜跑了。   很快他就跑回来,气喘吁吁道:“两位大厨,几十个书办一个也没走,都说愿意等。”   徐安点头,“成,马上叫采办出去购置食材,要快。”   “是。”   厨役忙不迭又走了。   余山和徐安立刻动手做那二十份麻辣烫。   他们这边倒是很快,不过一刻钟便陆续送到了书办们手上。   此刻大人们也都在值房里焦急地等着。   之所以这样也不全是为了今日放旬假的儿子,也是为了家中的其他人。   毕竟御膳房的吃食好吃这事儿已经在家属们中间传开了,往日里多少还有些不好意思,今日可不同,今日大家都一样,谁也别笑话谁。   然而他们很快就收到了一个坏消息。   “还要等一个时辰?”   书办点头,“御膳房那边说他们的食材不够了,要差采办出去买。”   官员愣了一下,“今日到底传了多少牌子?”   书办想了想,“我去的时候御膳房的案桌上已经摆满了,少说也有四五十吧。”   官员:“……”   知道今日人多,倒也没想到会这么多。   好在御膳房是按照递牌子的顺序来的,要是按官位大小来,那他只怕要排到最末去。   此消息一传出,官位稍低一些的,如这位,自然觉得高兴,官位高的就没这么爽快了。   可惜御膳房如今有皇后给撑腰,他们就是施压也没用。   等着吧。   于是这些官员的家里人一直眼巴巴地等到了晚上,尤其是那个从国子监饱受折磨回来的学子。   其他人还好,饿的话愿意用些别的吃食垫垫肚子,这些学子说什么也不愿意,说什么都要等祖父或父亲回来。   就这么盼着,总算是把人盼回了府。   官员瞧着短短十日没见的儿子/孙子,第一反应都是震惊,“怎的瘦成这样?”   更准确的说,应该是憔悴,仿佛闹了几年饥荒那般的憔悴。   “国子监闹饥荒了?”   学子:“……”   不管了,先尝尝御膳房的吃食再说。   结果当然是一尝一个不吱声。   有夸张些的,甚至一边吃一边流泪,想想这十日在国子监里过的都是什么日子啊。   家里其他人本来也打算一同品尝的,这下一瞧谁还敢动筷子。   第二日学子们个个依依不舍地登上了家里的轿子,临走的时候还不忘了攥着母亲或祖母的手,殷切叮嘱一定要提醒爹爹或祖父,等他下回旬假回家一定要提早送牌子,可不能同这回似的等这么久了。   老夫人擦着泪花,心疼自家孙子在国子监里吃了苦头。   现任国子监祭酒叫田良弼,是一位老臣,大梁刚建立那会儿他就坐在这个位置上了。   他每日的工作可不轻松,这帮公子哥一闲着就爱扎堆搞事,偏偏前些年国家政事也是一团糟乱,谁也没心思来管国子监,怎么闹都成。   这十几年间他熬的须发全白,刚过五十的人,瞧着都快七十了。   今日一到值房,还没来得及泡壶茶就瞧见外头挤了一堆人,田良弼一个激灵,手里的茶盏摔在地上,顷刻间四分五裂。   “又发生了何事?”他赶紧问身边的书办。   书办也很紧张,“回祭酒,小的也不晓得,没听说有什么大事啊。”   田良弼心下稍安,“把这里收拾一下。”   “是。”   他定了定神,抬脚朝外走去。   面对这帮学子,他方才脸上的惊慌一丝也无,满脸严峻问道:“不去课室里读书,全都挤在这里做什么?”   打头的是才被放回来的蔡斌,他走路的时候还不太利索,一瘸一拐地给田良弼行了个礼,恭敬道:“祭酒,我们想让您上奏本给陛下和皇后,给咱们国子监争取一下,把膳堂的食单子改掉。”   田良弼:“……”   他瞪着蔡斌,没好气道:“看来蔡尚书罚的还不够狠。”   蔡斌下意识颤抖了一下,其实他也害怕,万一今日请愿的事传到他爹耳朵里,他爹再把他关起来,再来一回家法伺候……   想到这里,他不由回头看了眼身后的其他学子们。   蔡大少爷平日里没规矩归没规矩,义气还是讲的,他没有退缩,又把方才的话重复了一遍。   其他学子也道:“祭酒,咱们膳堂的吃食也忒难吃了,整日里清汤寡水,往日里咱们还能去外头觅些别的吃食,现在又不能出去了,你总不能叫我们饿死吧?”   “是啊祭酒大人,我们要是饿死了,我们的爹不会放过你的。”   田良弼:“……”   “我这回旬假回去,我娘说我和逃难的难民似的,还以为我在国子监受了什么折磨呢。”   “我也是,我祖母哭了整整一日,双眼险些哭瞎。”   “祭酒大人,只要您答应上这道奏本,往后我什么都听您的。”   “我也是。”   “我也是我也是。”   田良弼:“……”   实在是没想到,有生之年他还能从这帮学子口中听见这样的保证。   他头疼了十几年的问题,竟如此简单就解决了?   田良弼多少也知道这些学子的习性,并不敢放心,便道:“这样吧,晚些时候你们每人交一份保证书上来,就把你们方才说过的话写上去,再带上你们的手印,何时收齐我就何时上这道奏本。”   学子们:“……”   可恶,被他拿捏住了。   田良弼眼底闪过一抹笑意,一本正经道:“这份保证书我还会派人送去诸位府上,让诸位的祖父或父亲过目。”   学子们:“……”   这老东西真会趁火打劫。   真狠哪。   但他们叫田良弼拿捏住了,因此也说不出硬气的话,最后只能悻悻地回去了。   本来以为收不到几份保证书,结果刚过午时,保证书就安安稳稳地躺在了田良弼的书案上。   一份也不差。   田良弼:“……”   作为老学究,过去他也有些轻视皇后的哥儿身份,但现在却万万不敢这么想了,还是皇后有办法,几张食方子就轻松解决了他头疼十几年的问题。   当然这里头也有陛下的原因,因为陛下强势的手段,如今整个朝堂都挺安生的,国子监自然多少也受到了影响。   不得不说,皇后和陛下是相配的。   田良弼抿了口茶水,笑着摇摇头,感觉自己紧绷了十几年的心弦总算能放下来了。   这事儿当然没什么问题,田良弼奏本一递上去,当日便收到了肯定的批复。   但余山和徐安两个人肯定是忙不过来了,路景便做主让国子监原本的几个厨子去御膳房帮忙,顺道学艺。   这样一来,余山和徐安便一人收了两个徒弟。   一想到这里,两人还有些恍惚,一年前他们还让田东压得喘不上来气呢,现在都收上徒弟了。   待遇可谓是一个天一个地。   而这一切都要感谢陛下和皇后。   两人对着乾清宫的方向磕了几个头,还带着新收的徒弟一起。   余山:“你们要记住,这些食方子都是皇后给的,虽然皇后没要求什么,但咱们必须守本分,谁要是敢把这些食方子传到外头去,后果自负。”   徐安:“按照规矩,咱们已经是皇后的徒弟徒孙了,虽然咱们不配,但你们必须时刻把皇后当成你们的师祖,知道不?”   徒弟们忙点头应是。 第57章   这日路景刚用完早膳, 内侍就来报说游之瑶来了。   面对如今已是皇后的路景,游之瑶有些紧张,本以为路景要考考她, 结果一见面路景就递给她一本书。   关肃他们最近在整理数理化课本,这是第一本,里面都是一些基础的理论知识。   “皇后, 这是……”   “先把这本书里头的东西学会。”   游之瑶惊讶地看着他,“您的意思是, 我已经通过了吗?”   路景点头,“当然啊,而且我打算把招生的事情交给你去做。”   游之瑶简直受宠若惊, 皇后竟然如此信任她。   “你可愿意?”   游之瑶用力点头,“当然愿意, 多谢皇后的信任。”   路景却摇头,“你不必谢我,这事儿没那么简单。”   “我知道的,”游之瑶小声道:“您先前出的加试题,我都寻过来认真研究过了,虽说并非每一题都有答案, ”   说到这里,她有些不好意思,“有些甚至连题目也读不明白,但我已懂得了皇后的良苦用心。”   路景顿时来了兴趣,笑道:“哦?”   游之瑶低着头, 认真道:“皇后想推着咱们大梁往前走。”   路景愣了一下, 他没想到游之瑶竟然这般敏锐。   游之瑶说完就慌了,“请皇后恕罪, 是小女鲁莽了。”   路景笑了一下,“你说的对。”   游之瑶下意识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然后又迅速垂了下去。   “咱们的世界还是太单调了,只要你把这本书中的东西学会,你就会明白什么叫大有可为。”   看得出来游之瑶是个有志向的姑娘,路景顺手就给她画了个饼。   果然,游之瑶眼睛亮了。   从乾清宫出去的时候,她抱着路景给她的书,满眼的兴奋和期待。   一回到太傅府,她连口水也顾不上喝,一头扎进书房里开始学习。   游太傅下值一回来便被游夫人拉住,游夫人满脸担忧,“老爷,你快去瞧瞧瑶儿吧。”   游太傅一怔,“瑶儿怎么了,她白日里不是进宫见皇后去了吗?”   “是呀。”游夫人着急道:“打从宫里回来就把自个儿关在书房里,到现在几个时辰过去了就喝了一壶茶,连午膳也没用。”   “发生何事了?”   “不晓得,老爷,你快进去瞧瞧吧。”   游太傅二话不说,立刻推开书房门走了进去。   只见原本整洁的书房散落着满地的纸张,游之瑶趴在书桌上,小脸皱成了一团。   在她手边,用过的纸张随意堆放着,而且上面的字迹着实有些凌乱。   游太傅皱眉,她这个女儿一贯严谨细致,怎会把字迹写成这样?   他并未刻意放轻脚步声,可走到桌边时游之瑶都没发现他。   游太傅只能咳了两声。   结果游之瑶依旧没察觉。   游太傅:“……”   他只能开口:“瑶儿。”   游之瑶终于抬起头,但看过来的双眼里满是茫然,显然依旧沉浸在思索中。   “你在做什么?今日皇后怎么说的?”   游之瑶定了定神,“爹?您什么时候进来的?”   游太傅无奈道:“进来有一会儿了。”   游之瑶很不好意思,“爹怎不叫我一声?”   游太傅环顾四周,无奈道:“专注是好事,但你瞧你这儿……”   顺着他的视线,游之瑶也瞧见了四周的狼藉,一张白皙的脸顷刻间涨得通红,“爹,我不是故意的,算着算着就这样了。”   “算?算什么?”   游之瑶把路景给她的那本书拿过来,“这是皇后今日交给我的。”   游太傅接过去瞧了一眼,神情立刻严肃起来,“这便是新学堂的课本吗?”   “是。”   游太傅早就听说这部分内容同四书五经几乎不沾边,连仰学士都瞧不懂。   现下一瞧,果真如此。   他连着翻了好几页,别说理解了,有些字他甚至不认识。   作为太傅,游太傅在朝中一贯是学识渊博的存在,这下可着实有些不习惯。   不过他也不像有些臣子那般恼羞成怒,反倒谦逊道:“瑶儿,这些你都识得?”   游之瑶点点头,“多半都识得,我在双集镇的时候跟着颜府的人学过几日。”   说到这里游太傅笑了一下,“如此看来,陛下早在双集镇的时候就已经在计划着今日了,你当初说的没错。”   游太傅放下书,随手捡起一张纸,这下才明白为何瞧上去那么凌乱。   游之瑶写的并不是字,而是一些长长短短的算式。   “看起来皇后似乎想要栽培你。”   “爹说的没错,皇后说要把新学堂招生的事交给我。”   游太傅惊讶道:“皇后竟对你如此信任。”   游之瑶兴奋地把路景白日里给她画的饼又给她爹画了一遍。   路景如今画饼的水平已是炉火纯青,连游太傅这个见过世面的大学者听了都颇为激动。   难怪宫里头接触过皇后的,个个都死心塌地,甘心任他驱使。   从第二天开始,游之瑶便时不时进宫去,同其他官员家的女儿哥儿一道上路景的课。   起初每个人都战战兢兢,可次数多了以后,他们就发现路景根本就懒得摆皇后的架子,除了授课时说几句玩笑话活跃一下气氛,甚至连废话都极少说。   游之瑶他们迅速调整好心态。   他们这边的进展是非常快的,甚至比当初关肃他们还要快一些。   一来她们没有侍卫们那么忙,二来皇后亲自授课,又是如此难得的学习机会,每个人都非常珍惜,几乎人人都和游之瑶一样,白日上完课回去还要自己学到深夜。   比家中忙着科举的兄弟们读书都更刻苦。   一时间,朝堂上下刮起了一股勤学奋进的风,官员们凑在一块儿总是会提起自家的女子哥儿昨日又读书到了什么时辰,聊着聊着便攀比了起来。   这股攀比之风迅速弥漫到了男子那边。   有些官员回去瞧见儿子读书不如女儿用功,气地抄起棍子就打。   有些儿子还不服气,根本不把新学堂放在眼里,在他们心里科举是最神圣的,只有科举才是正道。   当然女子哥儿们学的东西他们瞧不懂也是原因之一。   不过他们的轻视并没有持续太久,很快便发生了一件事,震惊了所有人——   新学堂的学子们研制出了威力更大的火药。   通政司的邸报上第一时间刊载了这一重大消息,以最快的速度传至大梁的每一个州县。   朝堂上下沸腾了。   早朝时,文武百官齐声道:“恭喜陛下,恭喜皇后。”   皇后并不在,但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的把他带上了,这便是一种敬重。   秦川微笑道:“皇后辛苦了这么久,总算没有白费。”   他的意思所有人都听得分明,因此再一次齐声高呼:“皇后圣明,臣等敬服不已。”   秦川满意点头,“这话,朕会代为转达皇后的。”   三日后。   秦川和路景登上城楼,遥望新学堂的方向。   这一日天气极好,因此隔着这么远的距离,依旧能看得清楚。   文武百官一同登上城楼,有人兴奋,有人期待,当然也有人不信,有人不屑。   新学堂那边已经准备好了,所有人站得齐齐整整,朝这边遥遥地行了一个礼。   对面的国子监也热闹无比,所有学子们都挤在了中间的街道上,踮着脚往前面看。   除了他们,还有好些赶来凑热闹的官员家眷和百姓们。   一时间两座学堂附近简直人声鼎沸,这可是从未出现过的盛景。   林丞大喊一声,“劳烦各位往后退一退,小心火药伤人。”   一听火药两个字,所有人潮水一般往后退,顷刻间就让出了一大块空地。   林丞又检查了一遍,确定所有人都处在了安全线内,然后高高抬起手臂挥了两下。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包括城楼上的秦川和路景。   要点了。   这一刻好像很漫长,又很短暂。   “轰隆”一声爆响猛地炸开,所有人下意识伸长了脖子看过去,还没来得及为新火药的威力而震惊,人就被泥土劈头盖脸的砸了一身。   所有人都傻眼了,片刻后大家又笑出了声。   这边秦川和路景也笑了。   关肃激动道:“陛下,这火药的威力竟比咱们想象的还要厉害一些。”   秦川笑着看了一眼路景,“皇后觉得如何?”   路景点头,“还不错。”   他语气轻描淡写,显然并没有和大家一样被刚才的那一下给震惊到。   关肃一脸神往道:“不知要达到皇后所说的那种威力还要多久?”   路景摇头,“不晓得,但咱们有生之年怕是很难了。”   他说的已经很含蓄了。   关肃也不气馁,反倒被激出了更多的斗志,“我们再改改,再想想别的法子。”   路景递给他一个鼓励的眼神,“加油。”   秦川把手递给他,“皇后,我们回去吧。”   “好。”   见识过新火药的威力后,朝堂上下的气氛陡然变得诡异了起来。   原先还对新学堂的课程不屑一顾的臣子,突然急火火的想把自家的女子哥儿送来路景这里。   甚至还有人想把自家儿子送进新学堂里去。   这里面基本都是官学里的学子,只有一个人例外。   那就是蔡乐贤蔡大尚书。   那日以后,蔡斌便吵着闹着要转去新学堂,他对科举一贯不热心,因此一开始蔡尚书只当他找借口,根本不想搭理他,结果蔡斌跟狗皮膏药似的黏上了他。   十日后,烦不胜烦的蔡尚书终于松了口。   看完他的奏本,秦川并没表态,只让他们自己考虑,但他透露了一个很关键的信息,那便是今后做官并不仅仅局限于科举。   科举出来的官员都是文官,文官是有一套约定俗成的架构的,绝大多数的官员都要一步一步从最底层往上爬,这里面不止考验能力,情商运气一个都不能欠缺。   眼前又多出了一条做官的路子,虽说路线尚不明确,但还是有很多人动心了。   这里面主要是官学的学子们。   他们不如国子监的公子哥们有背景,因此在做这种决定的时候更爽快些。   大多数官员仍在观望。   蔡斌是第一个。   受他的影响,国子监这边的心思也活络了起来。   就在这时,秦川重赏了在新火药的研制中作出了突出贡献的几个学子。   这下子有兴趣的人心思便愈发活络了。   新学堂这边一下子忙碌了起来,连关肃都被抽调过去帮忙招生了。   新学堂也算是步入了正轨,路景总算有时间去瞧庄子上那块地了。 第58章   刚知道这块地的时候, 路景便想过来看看,结果事情忙到脱不开身,眼下已过了几个月了。   初夏的时节, 满世界绿意盎然,地里种的好些植物都到了采收的季节。   比如辣椒、线果。   还有好些蔬菜瓜果。   来了庄子上,路景才知道秦川嘴里的种了些吃食到底有多少, 这块地大的站在巨石上都望不到边。   除去以上外,这里还种了好些能入菜的中药, 比如花椒、薄荷。   看见薄荷,路景眼睛一亮,快到端午了, 不如拿薄荷和艾草做一个手工皂洗澡用。   这个季节用起来清清爽爽。   既然想到了便去做,路景带着宋曲和侍卫们还有庄子上的下人们一道, 采摘了几大筐艾草和薄荷。   第一步便是将艾草和薄荷洗净,然后放入锅中焯水,取出来后用石杵捶打出汁,接着用纱布包裹着揉挤出汁水。   另一头侍卫们将干艾草烧成灰,盛起来用沸水冲,等到沉淀后取上层的碱水。   这时, 庄子的下人们也将猪油熬好了,拿纱布过滤出来,少量多次的往里面加入方才的碱水。   艾草和薄荷的混合汁水也加入其中,持续的搅拌让里面的油和碱发生皂化反应。   最后一步,倒入备好的竹筒中, 用布封口, 扎紧。   将这些竹筒放到阴凉处,两日后便可脱模取出。   切完后再晾一阵子, 等它成熟就可以拿来使用了。   等路景和下人们说完后续的步骤时,日头已经西斜了。   外头突然进来个眼熟的侍卫,“皇后,陛下差我来问您何时回宫?”   路景忙活了一日,好些东西都还没来得及看呢,便道:“你去回陛下,我今日不回去了,明日一早回。”   侍卫愣了一下才应声,“是,属下告退。”   在庄子上用了晚膳后,路景本想躺在院中吹吹风,结果转头一看到墙角的薄荷叶,脑中又冒出了一个念头。   不知道是不是和卷王待在一起久了的关系,他觉得自己好像也闲不下来了。   总想做点什么。   他让下人们给他拿来酒和香橼果还有冰块,准备自己胡乱搭配点鸡尾酒喝。   虽然酒不合适,但被他七弄八弄,最后搭配着喝起来竟然也很不错。   路景美滋滋地躺在榻上,手边放着他调好的鸡尾酒,冰丝丝的往外冒着凉气。   路景还往里插了一根竹吸管。   看起来很像那么回事。   宋曲站在旁边看着一脸享受的皇后,笑眯眯地想,陛下见不着皇后,还不晓得多难受呢。   “宋曲,坐。”   宋曲应了一声,刚要坐下,突然听见院门被推开的声音。   他立刻直起身望过去,只一眼便肃起了脸,“给万岁爷请安。”   秦川视线自始至终只放在路景身上,嗯了一声道:“下去吧。”   路景睁开眼,懒洋洋道:“你怎么来了?”   明明榻上很宽敞,但秦川偏要挤在路景身边,还要抱着他的腰,“今日累着了?”   路景靠在他肩处蹭了蹭,给自己找了一个舒服的姿势,“没有,活儿都是他们干的。”   “那为何不回宫呢?”   听说路景今日不回宫,秦川连晚膳也没用,看完手头的奏本后便直接骑马来了这里。   路景笑,“难得出来一回。”   宫里虽然大,但总归就那么点地儿,待了这么久多少有些枯燥。   秦川摸了摸他的背,没说话。   当初他迟迟不和路景表明心迹,便是在担忧今日。   沉默片刻,秦川开口:“那便在庄子上多住几日。”   路景以为他的意思是两人一起住,惊讶道:“你手头不是好多事?”   秦川笑了一声,“你在这里住,我回宫里。”   路景高兴道:“好啊。”   秦川:“……”   看他这反应,路景笑出了声,他就知道方才那句话是违心的。   明明他在这里住一晚都要追过来的人,还装作大方地叫他在这里多住几日。   路景笑的不行。   秦川恼怒地吻住他,把他吻的气喘吁吁才停下来。   两人笑闹了一会儿,秦川正色道:“宫里确实无趣,你在这里多住几日,散散心也好。”   路景抬起手臂圈住他的脖子,笑眯眯道:“那你要是想我怎么办?”   秦川配合着调整了姿势,让他躺的更舒服些,“那你说怎么办?”   路景亲了他一下,然后突然反手到背后取出一个香囊。   “送你一个香囊。”   其实也不算正儿八经的香囊,路景只在里头装了些薄荷叶。   秦川凑到他手边闻了一下,“方才做艾草皂的薄荷?”   “嗯,你把它带在身上,想我的时候就取出来闻一闻。”   秦川显然有点嫌弃,“还不如给我一块你用过的丝帕。”   路景立马把手收回,“那算了,我自己留着用吧。”   收到一半,香囊便落入了秦川的手中。   “这个也可以。”   路景又抱住他,“那我就在宫外住几日啦?”   秦川嗯了一声。   “但我觉得我会想你。”   秦川:“……”   天知道他点这个头有多难,结果路景还要折磨他。   秦川喉结上下滑动几下,眼神陡然变得凶狠起来。   他捏住路景的下巴,低头狠狠地吻了过去。   路景被他摁在榻上,挣扎不得,只能被动地承受对方凶猛的攻击。   舌头紧紧地勾缠在一起,口腔的每一个角落都被舔舐过,路景感觉自己好像变成了一块甜点,由着秦川肆意品尝。   路景胸口剧烈起伏。   不知道过了多久,秦川终于放开了他。   路景趴在他身上,宛如一条搁浅的鱼。   水意浓重的眸子瞪了秦川一眼,“你方才好凶。”   他眼角的红太过明显,这一眼说是瞪,其实看在秦川的眼里更像是撒娇。   秦川用拇指轻轻蹭着路景的嘴角,双眸幽深道:“不许说你想我。”   路景:“……”   他一脸莫名其妙,“为何不许说?”   “因为,这样会让我想把你锁在身边,哪儿也不准去。”   路景:“……”   他无奈道:“夫君,有这么严重吗?”   秦川点头,哑声道:“我们不在一处的时候,你不知道我有多想你。”   路景心尖一软,“那你怎么不和我说?”   “我说过。”   路景回忆了一下,小声道:“我以为那只是一句寻常的情话。”   秦川眯起眼,“所以过去你说的那些,都是寻常的情话而已?”   路景立刻摆手,“当然不是,我是很认真的。”   怕秦川不信,他还又强调了一遍,“真的很认真。”   秦川笑了,“好,很认真。”   路景坐起身,拿过旁边的杯盏递给秦川,“我自己调的酒,你尝尝。”   秦川没接,就着他的手抿了一小口,然后又一小口。   路景笑眯眯道:“好喝吗,我再去帮你调一杯?”   “不必,”秦川摇头,然后继续就着路景的手喝酒。   路景看明白了他的意思,干脆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坐姿,靠在秦川的身上。   两人依偎在一起,分喝同一杯酒。   初夏的晚风轻轻柔柔,路景刚刚睡乱的发丝在秦川手臂上拂过,一下又一下。   差不多坐了一刻钟的时间,门外侍卫恭声道:“万岁爷,咱们该回宫了。”   路景惊讶,“你还要走吗?”   “嗯。”秦川把头埋在他肩窝处蹭了蹭,深吸一口气才离开,“我走了。”   路景本来以为他要在庄子上住一晚的,结果突然要走,心里十分不舍,看向秦川的眼神便带上了一点勾勾缠缠的味道。   秦川猛地闭了一下眼,“景儿,早些回来。”   路景点头,“好。”   秦川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开。   等他的背影彻底消失在夜幕中,路景才重新躺回榻上,心里空落落的。   “不就是分开几日么,”路景捂着胸口,小声自言自语,“至于这样吗?”   他感受了一下自己的情绪,觉得好像至于。   路景叹了口气。   *   第二天一大早路景就离开了庄子,虽然离了宫,但他也闲不下来,宝奉街上还有一个诏乐店在等着他。   这段时间里,小五小六已经按照他的要求布置好了店面,正门旁边开出一个不大不小的窗口,用来买一些小吃食和做外带。   路景里里外外转了一圈,十分满意。   小卷王们办事果然可靠。   宝奉街上的早食铺子已经开了,对面刚好就有几家,有卖包子的,有卖馄饨面条的。   虽说心里清楚自己要做的东西不会有,路景还是认认真真的了解了一下市场。   回来后他就开出一张单子,交给店里的小厮去采购。   宋曲好奇道:“主子,咱们要做什么?”   “做个鸡蛋灌饼。”   宋曲不知道鸡蛋灌饼是什么,但只要是主子做的东西都很好吃,他忍不住期待了起来。   不过一刻钟的时间,小厮就回来了。   诏乐店里的两位大厨段海和邹成得了消息,满头大汗的跑过来,小心翼翼地站在路景面前。   “主,主子。”   “主子恕罪,小的不晓得您今日要过来……”   路景看了他们一眼,“无妨,不怪你们,毕竟咱们诏乐店以前也没做过早食生意。”   他指了指水盆的方向,“先去净手,再来听我说。”   段海和邹成互相看了一眼,既震惊于皇后要亲自动手,又惊喜于皇后要教他们。   但不管如何,两人麻溜的洗完了手,恭恭敬敬的侍立在两侧。   路景一边动手一边解说,两人照着做。   他先往面粉里倒了些开水,用筷子迅速搅拌,将面粉搅成雪花片状。   接着往里面加冷水继续搅拌,等到温度适宜的时候,用手将之揉成面团,直到面团变得光滑。   将面团均匀的分成几份,盖上纱布醒发十五分钟。   醒发快结束时开始制作油酥,这个简单,只要将面粉和油倒入碗中搅拌均匀即可。   取一个面团按扁,往上面涂抹一层油酥,接着仿照包子的模样将油酥包起来,全部包好后口子朝下盖上纱布再次醒发十五分钟。   路景轻声道:“这里要包的严实些,不要让油酥漏出来。”   段海和邹成忙应是。   这次醒发结束后便可以把面团擀成薄片状,而后在锅里上油,开始烙饼。   路景看了眼身后口水都快流出来的小五小六,吩咐道:“一会儿我给你们画张图,你们拿去帮我定做一只锅来。”   这种情况还是平底锅比较方便。   “是,主子。”   烙饼只需一两分钟,等到面皮表面鼓起即可。   路景拿筷子上面轻轻的戳了一个洞,然后将早就打好的鸡蛋灌进去。   段海睁大了眼睛,没忍住脱口而出,“原来这便是鸡蛋灌饼。”   邹成紧跟着道:“好新奇的吃法。”   两人说完才意识到不对,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路景。   路景却没在意,只道:“不光有鸡蛋灌饼,还有手抓饼,煎饼,多着呢。”   话音刚落,一道响亮的咽口水声乍然响起。   小五忙捂住嘴,小声喊了句主子。   小六嘲笑他,“你如今定力越来越差了。”   小五给他一个白眼,“我刚才都听见你肚子叫了,你还说我。”   小六讪讪地笑了一下。   没办法,主子烙的饼太香了。   他们这边说着话,那边路景已经涂上了以前做好的辣酱,将肉和菜都裹入了面饼中。   “好了。”   路景看了一圈,只见小五小六宋曲全都眼巴巴地看着自己,他笑了一下,“好像不太好分……”   小五抢先一步伸出手,“主子……”   路景便把做好的鸡蛋灌饼放在盘中,递给了他。   小五喜的都快跳起来了,“多谢主子。”   小六恨恨道:“早知道我也伸手了。”   宋曲视线一直追着那只盘子,难过极了。   他是第一个知道主子要来诏乐店的人,在庄子用早膳的时候他就特意少用了些,就是想留着肚子品尝店里的吃食的。   可现在却叫小五抢了先,他怎么能不难过呢。   “主子……”   路景笑眯眯道:“我还要做烤肠,谁要吃?”   宋曲嗖地一下举起手。   小五也要举手,被小六挤兑出去了。   “主子,我也要,小五都有饼了,烤肠就别给他了。”   小五:“……”   他想抗议,结果被小六无情的捂住了嘴巴。   “呜呜呜……”   烤肠路景就没有亲自动手了,写了一张方子交给段海和邹成,然后在旁边看着他们做。   两人的厨艺虽然比不上余山和徐安,但还是在线的,路景指导起来并不费力。   烤肠做完以后,段海和邹成又做了几个饼,这回将烤肠也裹入了其中。   小六和宋曲一人分到一个。   小五也想要,大家逗了他几句,也分了他一个。   时间已经快到午时了。   路景把鸡蛋灌饼、手抓饼、煎饼的方子全都写好,然后盯着两人做了一遍。   这是早食。   午膳和晚膳他打算暂时还用宫里那些菜,这也是为了省事,余山和徐安那几个徒弟最近也教出来了,可以让他们过来指导。   路景给了七日的时间让段海和邹成去练习,约定好正式开业前把做好的成品送进宫里去,他觉得过关才成。   忙完这边的事,路景回到庄子又住了两日,然后便回宫了。 第59章   秦川照常在东暖阁里处理公务, 乍一听见内侍来报说皇后回来时,他还愣了一下。   “你说什么?”   内侍满脸喜色,又把方才的话重复了一遍。   秦川立刻丢开手里的奏本往外跑。   内侍偷偷笑了一下, 他们这位平日里俊雅非凡的万岁爷,恐怕也只有在和皇后有关的事情上才会表现得如此急切吧。   从暖阁出来后,秦川压抑住内心的急切, 改跑为快走。   本以为要出了乾清宫才能看见路景,结果一个转弯熟悉的气息便扑了满怀。   路景的笑声在耳边响起, “夫君,我回来了。”   秦川把他抱紧,眼里全是满足, “怎不在庄子上多住几日?”   听出他的言不由衷,路景故意松开手, 转身欲走,“那我走啦?”   秦川一把拉住他的手臂,再次把人带入怀中,“别走。”   路景笑,“我只在外面住了三晚就回来了。”   “嗯,”秦川埋在他肩窝处, 低低道:“欢迎回来,我的皇后。”   到底是人来人往的长廊,秦川也没抱太久,稍稍解了这几日的相思之苦后便牵着路景的手回了东暖阁。   一进去路景便瞧见桌案边挂着的薄荷香囊,就在秦川手边的位置。   路景拿起来看了一眼, 好笑道:“都蔫了, 怎么不丢掉?”   秦川把门关上,然后拉着他坐下, “舍不得。”   座椅宽敞,两人并排坐也不显拥挤,但秦川偏要把他抱到自己腿上。   “丢了吧,我再给你做新的。”   “好,”秦川答应着,手上却没有动作。   路景盯着他的脸看了一会儿,然后凑过去亲了一口,嘟囔道:“这张脸怎么就看不腻呢。”   秦川:“……”   莫名地,他觉得路景语气里似乎有几分遗憾。   “你到底是想看腻,还是不想看腻?”   路景笑嘻嘻,“当然是不想,也不可能看腻。”   外头来觐见的臣子已经等了一会儿了,路景便从秦川腿上下来,轻声道:“晚上在寝殿等你。”   “好。”   从乾清宫出来,路景先去了坤宁宫一趟,因为这边他一直没住过,索性就改成了授课地点,这会儿游之瑶他们已经到了。   路景离开之前给他们布置了作业,眼下第一件事便是检查。   虽然同时上他的课,但大家的进度也是不同的,这次的作业路景就特地分了点层次,这种差别便一下子就显现出来了。   路景快速看完,然后默默在心里选出了三个人的名字:   游之瑶、宋元枫、陆禾。   宋元枫是宋高朗的妹妹,陆禾是礼部一位主事家的哥儿。   这三人最有天分,还努力。   路景点了三人的名字,“你们三人留下,其他人先回去吧。”   等人都出去后,路景点了点面前的座椅,示意三人坐下。   作为路景的学生中身份最低的,陆禾一贯小心翼翼,眼下他和身份最高的太傅千金还有宋侍郎的妹妹一块儿被留下,可以说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了。   路景朝他投来温和的一瞥,陆禾一下子脸就红了,同时心也定了些。   路景也不兜圈子,开门见山道:“往后你们三人还跟着我上课,其他人转由你们来教,你们自己商量一下。”   三人互相看了一眼,都很惶恐。   游之瑶率先道:“皇后,我们去当夫子,会不会服不了众?”   路景明白她真正担心的是自己的水平是否已达到了夫子的标准,便安抚道:“你们三个素日里便是最突出的,想来大家是服气的。”   宋元枫还是有些担忧,“皇后,可否换一个称谓,咱们毕竟是同一批学子进来的,从同窗直接转换成师生,我们压力有些大。”   路景不想厚此薄彼,因此听完便转向陆禾,问道:“陆禾,你呢,心里是怎么想的?”   陆禾本来想摇头,但对上路景鼓励的眼神,心中便生出了些勇气,“皇后,我,我也怕其他人对我们有意见,所以,所以还是不要叫夫子比较好。”   他一说完便意识到自己的语气比游之瑶和宋元枫还要重,脸一下子变得惨白,嗫喏道:“请,请皇后恕罪,陆禾方才的话过于鲁莽了。”   路景笑了一声,“无妨,有意见就大大方方地说,你们说的其实我也考虑了,不如你们三个就当课代表如何?”   游之瑶眼睛一亮。   她在双集镇的时候听说过这一职位,那会儿由皇后授课的学生们每一个都抢着当课代表呢。   了解过课代表是什么意思后,她也偷偷想过,若换了她,她也想当。   没想到今日一下子成真了。   她兴奋道:“多谢皇后。”   宋元枫和陆禾还在疑惑中,闻言便齐刷刷看向了她。   在路景默许的眼神中,游之瑶仔细地给他们做了讲解,听完后两人也激动起来。   这个职位简直再恰当不过了,不愧是皇后。   *   解决了授课的事,路景便慢悠悠的从坤宁宫出来,打算回乾清宫补个觉。   虽然庄子上清幽,但没了秦川在身边,路景反倒睡得不如在宫里。   走到半路一个小家伙突然朝他奔过来。   快跑到他身边的时候,小家伙陡然停下脚步,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见过皇嫂。”   从过完年节,秦卓便住进了自己的宫里,路景已经好一阵子没见过他了。   现在一看,居然比头一回见的时候圆了一圈,个子也长高了不少。   路景走过去,笑着摸了摸他的脑袋,“四殿下在自己宫里住的可还习惯?”   “托皇嫂的福,卓儿住的惯。”   路景笑了一下便想离开,结果秦卓一脸的欲言又止,期期艾艾地喊了一声皇嫂。   “怎么了?”   秦卓扑通一声突然就跪下了,吓了路景一大跳。   “四殿下?”   秦卓可怜巴巴道:“皇嫂,卓儿不想去封地上,你帮我同皇兄求求情吧。”   路景愣了一下,但很快就想明白了,新皇登基,依照规矩,所有皇子都必须去自己的封地待着,哪怕是年仅六岁的秦卓也不例外。   “你为何不想去自己的封地?”   他记得秦川给自己这个亲弟弟赐的封地貌似很不错,不仅非常富庶,离京城也不算远。   按说这是很大的恩典了。   秦卓委屈极了,“皇嫂,皇兄赐卓儿的封地当然好,可是卓儿听说那里的吃食实在叫人失望,卓儿,卓儿真的不想去。”   “那你何不请你皇兄赐你个别的呢?”   秦卓又拿期期艾艾的眼神看着路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路景想了一下,猜他大概是不敢,便宽慰他道:“我替你去问问吧,不过结果也不好说,这种大事自来都是你皇兄圣心独断。”   “皇嫂,皇嫂……”   路景哭笑不得,“你到底想说什么?”   秦卓扭捏了一下,而后小声道:“卓儿就想留在京城。”   “我也可以替你问问。”   “皇嫂,其实,其实卓儿就是……”   “就是什么?”   秦卓把心一横,飞速道:“其实卓儿就是想吃宫里的菜,御膳房的菜。”   路景:“……” 第60章   晚上就寝的时候, 路景便和秦川提了白日里秦卓找自己求情的事。   秦川失笑,“他倒确实没撒谎。”   好几回内侍来报,都说四殿下胃口特别好, 吃得多,性子也开朗了许多。   也正因此,秦川才觉得该考虑送他去封地的事了。   路景犹豫道:“这个规矩不能打破吗, 四殿下今年才六岁,要离开自小住的地方去一个陌生的地儿, 多少有些可怜了。”   秦川点头,“其实我也有这层顾虑,不如让他和元元一道去国子监读书吧, 等他大些再说。”   “元元?”路景愣了一下,“你要送元元去国子监读书?”   “是啊, 元元自从来了京城一直还未寻新的夫子,他是你的弟弟,过去又是我的学生,进国子监是理所应当。”   “进国子监当然好,只是他先前学了不少新学堂那边的课程,是不是还是进新学堂比较好?”   “你说的有道理, 可眼下新学堂那边以实践为主,元元今年才八岁,还是先学一些经义策论,等他大些,再去新学堂那边不迟。”   路景明白秦川这是想好好培养路元的意思, 便点头答应了。   就这样, 路元和秦卓一块儿入了国子监。   这事儿一传开,又引来了朝堂上下一番热议, 但反对声已不如秦川刚登基那会儿,只因这段时间里,众位官员发现新帝不显山不露水地已经把各个衙门收拢进自己的掌控中,即便他们想借题发挥也是不成了。   新帝威势已成。   国子监这头,田良弼一听说这事,手里刚泡好的龙井险些翻在了自己的官袍上。   眼下因着皇后的恩典,国子监这边有了美味的新吃食,再加上又走了个带头的蔡斌,这阵子可别提多安分了。   比起每日水深火热的过去,田良弼甚至有了种自己已经致仕的错觉。   正想着自己这把老骨头终于可以松泛一些,结果皇上又给他送了俩公子哥儿过来。   还是如今大梁最有权势的两个。   田良弼一头花白的发无力地飘摇着,两只手哆哆嗦嗦,半晌说不出一个字来。   书办吓了一跳,一迭声地唤“祭酒大人”。   田良弼摆摆手,虚弱道:“快,快扶我起来,出,出去迎接。”   几个书办赶忙七手八脚地把他搀扶起来,再替他顺了顺官袍。   田良弼深吸了几口气,迈着颤颤巍巍的步子出了值房。   路元和秦卓一早就到了,两人此刻正站在廊下说话。   秦卓一张白嫩的小脸鼓起来,看得出十分不情愿。   路元看了他一眼,来之前路二和姜氏叮嘱过,叫他要多多照顾四殿下。   “四殿下,你怎么了?”   秦卓不满道:“你怎么不叫我卓儿了?”   明明过年节那会儿,路元都叫他卓儿的。   路元不好意思道:“你是四殿下。”   秦卓满不在乎,“那又如何,我准你这么叫。”   路元便改了口,“那卓儿,你为何不高兴?”   秦卓声音立刻低了下去,“我不想读书。”   “为何?”   “读书没意思。”   路元露出茫然的神色,读书没意思吗,他怎么觉得挺有意思的啊。   秦卓看他这样,气的跺脚,“反正就是没意思。”   路元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学着路景以前安慰他的样子摸了摸秦卓的小脑袋。   秦卓愣了一下,“你做什么?”   路元收回手,“我哥哥过去就是这么安慰我的,你别难过了。”   听说是和皇嫂学的,秦卓不说话了,片刻后他眼睛一亮,软声道:“路元哥哥,你替我和皇嫂求求情好不好?”   路元茫然道:“求什么?”   “请皇嫂替我说说好话,别让我读书了。”   “不读书,那你想做什么呢?”   秦卓晃晃小脑袋,“我什么也不想做,我就想每日吃吃睡睡,什么也不想干。”   路元:“……”   他想起先前在宫里的时候听来的消息,四殿下自小便被太后逼着读书,动辄就不许他吃东西,还把他关起来。   想来四殿下今日这般想,也是因为这个吧。   想到这里,路元又抬起手,在秦卓的脑袋上摸了一下。   想了想,又摸了一下。   秦卓以为他答应了,高兴坏了,“那你什么时候同皇嫂说?”   路元摇头,“我不能同哥哥说。”   “啊?”秦卓震惊,“为何?”   “哥哥说过,四殿下其实非常聪慧,不读书的话岂不是浪费了?”   秦卓愣了一下,继而红着脸道:“皇嫂他怎么这么说我呀。”   路元悄悄捏了捏衣角,生平头一回撒谎,实在有些心虚。   秦卓小大人似的叹了口气,“可我还是不想读书,读书好无聊的。”   旁边的文侪小声道:“殿下,路小公子,祭酒大人过来了。”   两人下意识朝他指的方向看过去。   田良弼满头大汗地奔过来,倒头便拜,“见过四殿下,见过路小公子。”   秦卓抬抬手:“起身吧。”   他板起脸说话的模样倒真有几分他皇兄的模样,田良弼愈发恭敬,“二位请随老臣这边走。”   秦卓又看了路元一眼,见他依旧没有松动的意思便失望地移开了目光,刚巧田良弼投过视线来,他便瞪了他一眼。   田良弼:“!”   一颗老心脏砰砰直跳,田良弼暗叫不好,真正的麻烦来了。   然而提心吊胆过了三日,却什么事也没发生。   秦卓虽然不爱读书,却也不敢在国子监闹事,毕竟他能留在京城都是他皇兄开恩的结果。   除了每日要吃三顿外,几乎没有别的麻烦了。   路元就更不用说了,他本来就是学堂里最乖的学生。   而且他很聪明,悟性高,五位博士个个对他赞不绝口,说他有皇后的风范。   田良弼就这么小心翼翼地观察了三日,终于放了点心。   *   路景又忙了好一阵子,他把关肃他们出的一整套教材全部审核完毕,然后亲自动手改造了印刷设备,提高印刷的工作效率,为以后大量印制教材做准备。   在做这些的同时,他也没有忘记继续给游之瑶他们上课,而今经过了一个多月的筹备,新学堂那边招收女子哥儿的事儿也提上了日程。   虽说自打上回新火药试爆之后,朝堂上下的官员们对新学堂的课程已经没了任何的质疑,但这回毕竟是收女子哥儿,这在他们的想象里可是极其不可思议的,因此反对声还是很多。   秦川手边这一类的奏折堆成高高一摞。   他一个也不看,直接推给宋高朗。   宋高朗叹了口气,这些人也真是,到现在还看不清万岁的态度吗?   不过说到招生这事,他立刻想到自己妹妹宋元枫。   自从妹妹当上皇后的课代表之后,读书积极程度直接翻了个倍。   以前他亲自教,妹妹从来都是懒懒散散,以至于当时被皇后选中时家里人都很担心她这个惫懒的性子会惹皇后不快。   结果一进了皇后的课堂,好家伙,比宋高朗当初钻研科举还要用功。   起初宋高朗也和家里其他人一样,以为妹妹这样是因为惧怕或敬服皇后,可这么久下来才发现不是。   宋元枫是真的愿意读。   以至于宋高朗也对新课程生出了好奇心,忍耐几回后终于拉下脸面向妹妹请教。   然后妹妹就丢给他一本自己记过的笔记,叫他先背熟了再来。   宋高朗:“……”   想到这里,宋高朗笑着摇摇头。他和别人不同,他是秦川的第一心腹,同时也是最早跟随秦川的人,对秦川的了解自然也不同于别人。   但凡秦川想做的事,就没有做不成的。   照眼下这个趋势下去,他妹妹将来的造化不一定低于他。   这是极其不可思议的。   秦川的另一位心腹大臣,和他有同样的感受。   因着新学堂的管理和国子监不太一样,再加上蔡乐贤想亲自管教儿子,因此蔡斌转去新学堂后,一开始是每日都回家的。   也不知道是蔡乐贤的严厉管教起了作用,还是蔡斌真对新学堂的课程感兴趣,反正起初他真是安分了一段时间。   结果还没多久,他就主动找到他爹,说新学堂往返府中实在太过费时,想申请在新学堂那边住下。   蔡乐贤:“……”   他第一反应就是好大儿又要搞事了。   被好大儿气出的白头发顷刻间又多出了好几根。   蔡乐贤二话不说,面无表情叫管家请家法。   蔡斌一脸震惊,“爹,我不过就想住个学堂而已,无非就是多花些银两,再说也没多花多少,再说你不答应就不答应,干嘛请家法呀?”   顿了顿,他露出惊惧的表情,小声道:“爹,你莫不是得罪了陛下和皇后,要被降罪了吧?”   蔡乐贤大怒,“你胡说什么?”   “那你为何生气,咱家再怎么样也不至于出不起这点银子吧?”   蔡乐贤:“……”   他把藤条敲得哐哐响,“给老子跪下!”   蔡斌的祖母闻讯赶来,恰好听见这一句,立刻扬声道:“又发生了何事?”   蔡乐贤无奈道:“娘,你怎么又来了?”   蔡老夫人瞪他一眼,“斌儿如今这般安生,又怎么惹着你了?”   蔡乐贤:“……”   蔡斌趁机小声道:“祖母,孙儿想住学堂里,爹不同意。”   蔡老夫人愣了一下,“你要住学堂里?”   “是啊。”   蔡老夫人看了眼蔡乐贤,而后苦口婆心道:“斌儿啊,你不是答应祖母要安生读书的吗?”   蔡斌一头雾水,“是啊。”   蔡老夫人给儿子递了个眼神,示意他先出去。   等蔡乐贤出去后,蔡老夫人才无奈道:“斌儿,你也晓得你爹脾气急,怎么还敢惹事呢?”   蔡斌更茫然了,“祖母,你在说什么?孙儿何时闹事了?”   他实在想不通,他不就想住个学堂?当初在国子监的时候他不乐意,他爹还逼着他住呢,这回怎么又不高兴了?   蔡老夫人压低了声音道:“新学堂那边不比国子监,那是皇后亲自建起来的,你要是再闹事惹怒了皇后,你爹可保不住你。”   蔡斌:“……”   他简直委屈死了,他到底何时说要闹事了?   “祖母,孙儿无辜啊,孙儿这回什么也没干啊。”   蔡老夫人:“……”   见她满眼的不信任,蔡斌就差指天发誓了,“祖母,孙儿真是改了,不信你去问关侍卫,孙儿如今每日读书读到深夜,真的没时间闹事啊。”   蔡老夫人:“……”   第二天蔡乐贤还真去找了关胜。   得出的结果是蔡斌在新学堂居然还真的收了心,每日里除了上课便是温习功课,别说闹事了,和同窗笑闹都极少。   蔡乐贤一脸恍惚的回了户部衙门。   “哦对了,要说蔡公子有什么值得说的地方,那便是,”关胜说了句玩笑话,“每回用膳必用三大碗,假以时日,必定胖若两人啊。”   想到这里,蔡乐贤不由笑出了声,脸上带着些嫌弃,更多的还是欣慰。   多亏了皇后和陛下啊,不然他这个不成器的儿子可真要庸碌一辈子了。 第61章   这日用过早膳, 内侍来报说诏乐店那边的食单子送过来了。   自从早食窗口开了以后生意一直很好,慢慢在宝奉街也有了点名气,路景看时机差不多, 便打算把晚食线也开起来。   先前他让余山和徐安拟了个食单子递过去,然后由诏乐店那边的厨子最后确定。   眼下便是定好了。   路景接过来看了一遍,见没什么问题便又交给了内侍, “可以,就这么来吧。”   内侍又递来一本册子, “主子,这是诏乐店这一月以来的账目,您过目。”   路景从头到尾翻了一遍, 在双集镇做买卖这么久,他对物价大致有数, 到了京城以后也去了解过,所以看下来他就知道,诏乐店的管事没糊弄他。   其实路景知道,水至清则无鱼,所以即便下面的人有些糊弄他也是可以包容的。   但许是他和秦川威势颇深的缘故,迄今为止倒还没发现过。   内侍捧着账册和食单子出去后, 路景伸了个懒腰,然后问宋曲,“元元和四殿下最近如何?”   宋曲脸上带着笑,“路小公子自然是极好的,从祭酒到几位博士, 就没有不夸他的。四殿下也很好, 就是用膳的时候格外精神些。”   路景好笑道:“其他时候呢,该不会上课睡觉吧?”   “瞒不过主子, 的确如此。”   路景:“……”   想想也是,才六岁的孩子,放现代可还在上幼儿园呢。   明日是秦川的生辰,路景正好想给他做个蛋糕,今日便先做出来让两个小的试试味儿吧。   御膳房如今的设备已经十分齐全了,连烤炉也有,而且御膳房帮忙的人多,一个十寸的蛋糕胚便做成了。   没有奶油,路景便想了个办法,将山药捣成泥加上牛乳和糖,再经过搅打就可以了。   做出来的成品色泽洁白,散发着淡淡的奶香味,口感十分清爽。   路景还随手自制了几个裱花袋,在蛋糕上做了一些漂亮的“奶油”造型。   乍一看真有现代生日蛋糕的模样了。   路景满意地拍了拍手,“好了,宋曲,装起来送过去吧。”   宋曲一路不停地到了国子监。   这会儿正是上课的时辰,国子监的人便直接引着宋曲到了课室外头。   快到午时了,课室里的学子明显有了点心不在焉,博士不注意的时候,一个个眼神都在往外飘。   连路元都不例外。   而他身边的秦卓,早就从睡梦中清醒过来,桌上的书本收的齐齐整整,一看就是已经做好了下课的准备。   宋曲一出现,所有学子立刻一个机灵,赶忙正襟危坐。   偏偏秦卓不争气,还对着宋曲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宋曲差点笑出声。   秦卓:“……”   等看清宋曲的脸时,他吓得险些从椅子上摔下去。   刚巧前面的博士宣布了下课。   秦卓立刻扯了扯路元的衣袖,小声喊他救救自己。   路元:“……”   宋曲朝他招了招手。   路元立刻起身,把一脸紧张的秦卓牵了出去。   宋曲笑眯眯道:“路小公子,四殿下,主子念你们读书辛苦,差我给你们送些吃食来。”   秦卓小声道:“方才的事你会告诉我皇嫂吗?”   宋曲点头。   秦卓急了,“你不许说。”   宋曲笑了一下,“四殿下放宽心,主子总说您年纪小,不会责怪您的。”   根本不用他说,主子都猜到了。   路元也安慰秦卓,“四殿下,我哥哥不是严苛之人,你别害怕。”   以前他做作业做到很晚的时候,他哥哥甚至会叫他别做了,然后第二天还会和肃夫子他们说给他少布置些作业。   秦卓这下终于放心了。   一放心,他的注意力便移到了宋曲手里那只硕大的食盒上,“皇嫂准备了什么?”   宋曲带着两个小的去了旁边的偏室。   他刚把食盒打开,两颗小脑袋便凑了上来,两双大眼睛里闪烁着一模一样的亮光。   路元好奇道:“这是什么?”   秦卓凑上去小心翼翼地闻了闻,欣喜道:“牛乳的味道。”   宋曲点头,“这个叫蛋糕,主子亲手做的,里头的确加了牛乳。”   秦卓围着食盒转了一圈,“为何要叫蛋糕?”   蛋和糕字拆开他都知道,合在一起就不知道了。   宋曲简单和他们说了一下路景制作的过程,然后道:“明日是陛下的生辰,蛋糕便是专程贺生辰用的,主子说两位明日要在国子监读书,因此特地送些过来给两位尝尝。”   他这话一说,路元倒是没什么,秦卓可失望坏了。   他皇兄的生辰他当然知道,只是他还以为皇兄会接他回宫去一道庆贺呢,现在看来是不可能了。   不过有蛋糕吃,总算还是有些安慰。   而且还是皇嫂亲手做的。   他伸出手想去拿旁边的瓷碟,想想又缩回了手,哒哒哒跑去门口对外面的文侪说,“给我拿薄荷皂来。”   薄荷皂就是先前路景做的艾草薄荷皂,现在已经全面投入使用,几乎每个衙门都分到了一到两块。   路元和秦卓一人一块。   现在两个小的每回用膳前都要认真洗一洗手,有时候晚上沐浴也要拿来洗身子。   等两人洗完手回来,宋曲已经切了两块蛋糕出来。   松软喷香的蛋糕胚弹性十足,鸡蛋的香气很好地融合在其中,路景还在中间夹了几层切好的果子丁。   蛋糕上面的山药奶油绵绵糯糯,口感顺滑,几层不同颜色堆叠下来,漂亮得紧。   路元和秦卓一进来就被惊艳住了。   宋曲把瓷碟一一摆放在两人面前。   秦卓迫不及待地抓起旁边的小勺子挖了一小口送进嘴巴里,路元比他慢了一步,还没来得及尝到蛋糕的滋味儿就听见身边人惊喜道:“好吃,是甜的。”   路元立刻把蛋糕放进嘴巴里,从未体验过的松软香甜滋味儿瞬间充溢了整个口腔。   “哥哥真厉害。”   宋曲等他们吃完蛋糕,又开口问了几个路景交代的问题,这才离开国子监。   走之前还叮嘱文侪,别让四殿下和路小公子多用,一块就够了,余下的放到冰鉴里去。   听见这话,秦卓刚要去揭食盒盖子的手僵住了。   *   亥时过,秦川才从暖阁中移驾寝殿。   往常是不需要这么晚的,但今日用过晚膳后,路景便亲自抱了一堆的公文来给他,说自己累了要去歇着,这些都交给他来处理。   秦川当即便知道他定是有什么安排,但只是笑着应允,并未拆穿。   处理完公务后他还特地忍着好奇多等了一会儿,一直到现在才返回。   到寝殿的时候果然瞧见四下一片漆黑,平日里几步一盏的宫灯这会儿一盏也瞧不见了。   秦川眼底带着笑,慢悠悠地往里走。   快走到寝殿门口的时候他似乎听见一道低低的吐槽声,“怎么这么慢。”   秦川眼底的笑意愈发深重。   一条腿刚刚迈进寝殿的大门,顶上的一盏宫灯倏地亮起,紧跟着一个熟悉的人影便嗖的出现在面前。   然而秦川根本没抬头去看那盏宫灯,而是动作自然熟练地揽住了那个人影细瘦的腰肢。   路景懊恼道:“怎么没上当?”   秦川轻笑一声,“故意吓我吗?”   “可惜没吓着。”   秦川把人拦腰抱起,抬脚便要往浴殿走,刚一动便听见路景气恼的声音,“你做什么?”   秦川一脸无辜,“不早了,沐浴就寝啊。”   路景瞪了他一眼,“你快把我放下来。”   秦川依言照做,但手依旧牢牢地放在路景腰部。   路景拍了下他的手臂,“你先把我放开。”   “怎么?”   “我给你准备了一样东西。”   秦川松开手,好奇道:“什么东西?”   路景走到一边,把自己提前备好的蛋糕捧过来,蛋糕上面还插着一根红红的蜡烛。   秦川笑了,“这是什么?”   若他记得没错的话,这蜡烛分明是成亲的时候用的?   路景有点不好意思,“没寻着别的,将就着用吧。”   “不会,”秦川摇头,“好像又回到了成亲那晚,我很喜欢,这个就是蛋糕吗?”   路景点头,“在我们那个时代,过生辰的时候都要准备蛋糕,然后吹蜡烛。”   “吹蜡烛?”   “嗯。”路景拿出火折子递给秦川,“把它点亮。”   秦川照做,很快蜡烛的红光便开始摇晃,映在路景脸上,显得他的笑容格外的漂亮。   真的好像成亲那晚。   “你快许个愿。”   “许愿?”   秦川按照路景的指示闭上了眼睛,片刻后,睁开。   路景双眼亮晶晶地看着他,“许的什么愿?”   秦川张口,刚要说就被路景捂住了嘴巴,“还是别说了,说出来就不灵了。”   秦川立刻把嘴巴闭了回去。   路景收回手,笑了一下,“生辰快乐,万岁爷。”   秦川眉尾轻轻挑了一下,“嗯?”   “夫君,生辰快乐。”   秦川笑着应了一声。   路景想抬手,叫内侍们把宫灯点亮,但被秦川握住了手腕,“一盏便够了。”   “好。”   秦川一手托着蛋糕,一手牵着路景去了榻边坐下。   就着他的手,路景挖了一小勺蛋糕递过去,“夫君,尝尝。”   秦川凑过来直接把蛋糕吃进去,然后换他给路景喂了一口。   路景又取出来一把勺子,但被秦川接过去,远远地丢到了门口。   路景好笑道:“一共就备了两把勺子。”   “一把就够了。”   说是一把就够了,其实最后连一把也没用上,秦川给自己送了一口,然后直接捏住路景的下巴,吻了过去。   弄到最后蛋糕没吃几口,嘴巴却亲肿了。   在龙床上折腾了大半个时辰,路景眼睛都要睁不开了,还强撑着在子时快结束的时候给秦川送上了一句:   “生辰快乐,夫君。” 第62章   秦川的生辰过去没几日, 新学堂那边的招生就正式启动了。   这回虽然以新开辟的女子哥儿这边为主,但男子那边依旧跑来了好些报名的。   蔡斌自告奋勇过去帮忙。   一到现场就瞧见几个鬼鬼祟祟的人影,本来以为有人闹事, 结果定睛一瞧发现居然是他过去那几个跟班。   “你们来做什么,国子监近来不是管的极严么?”   小跟班们一见到他高兴坏了,全都一窝蜂地涌过来, 那热情就别提了。   弄得蔡斌还怪愧疚的,当初他说走就走, 也没和这几位好友道个别什么的,结果人家还这么惦念他。   “蔡兄,你在新学堂还好吧?”   “蔡兄, 多日不见,我们心中实在惦念你啊。”   “蔡兄, 新学堂的博士没有为难你吧?”   蔡斌感动的眼泪差点没掉下来,“挺好,新学堂这边什么都好,吃食也好。”   几个小跟班互相看了一眼,然后推出了平日里最受蔡斌信任的一个。   “蔡兄,这回你们这边男子收几个啊?”   蔡斌没好气道:“一个也不收, 眼下男子这边人已经够多了,几个课室都要坐不下了。”   “那怎么这里好些人围着?”   蔡斌扫视一圈,脸色更不好看了,“都是来和我抢吃食的,都和他们说了不收人不收人, 偏不听。”   他方才问了好几个, 发现全都是想来占便宜的,有些甚至连书都没读过。   陛下和皇后要的是能为大梁做贡献的人, 结果这些人倒好,就想着钻空子。   这可给他气坏了。   几个小跟班面面相觑,然后小心翼翼道:“蔡兄,那你瞧我们几个,能进不?”   蔡斌大笑,“你们几个?还是算了吧,老老实实在国子监待着吧。”   几人:“……”   “蔡兄,我们突然想起来国子监里头还有事,就不叨扰了。”   “是啊蔡兄,我们就先告辞了。”   蔡斌看着几人的背影,茫然道:“这是怎么了,方才不还说惦念我吗,怎么才说了几句就要走?”   刚巧林丞在不远处唤他,蔡斌也没功夫细想,抬腿走了回去。   新学堂的学子们这会儿也聚在一起谈天,蔡斌一过去就听见他们道:   “真要收女子哥儿啊,他们懂什么呀?”   “就是,女子哥儿能有什么见识,还不如把银子都花在咱们这儿。”   “你们说他们要是读了书,日后会不会爬到咱们头上来?”   “爬不爬到咱们头上不晓得,但肯定是不安分喽。”   “那这不是反了?”   林丞把手里的书册一摔,怒道:“你们这是在质疑陛下和皇后吗?”   几人顿时心虚起来。   “你可别污蔑人,我们不过随口闲谈而已。”   “我们又没胡说。”   “你还没娶妻你不晓得,等你将来娶了妻就晓得了,这妻子啊最要紧的就是贤惠安分。”   林丞冷哼了一声,“这话你们敢在陛下和皇后跟前说吗?”   几人哑口无言。   蔡斌接了一句,“他们可不敢,还瞧不上女子哥儿呢,小心将来读书读不过他们。”   几人:“……”   蔡斌毕竟是户部尚书家的公子,和林丞不同,几人不敢和他呛声,只能灰溜溜地走了。   其实不光新学堂这边是这样,朝堂上下大部分的官员也都是这个想法,觉得女子哥儿身上花时间花银子就是倒反天罡,未来极有可能将大梁推入深渊中去。   但即便反对的声浪如此高昂,招收女子哥儿一事依旧稳步而强势地推行了下去。   而且游之瑶和宋元枫的效率非常高,两人作为总负责人,一个月时间就收到了五十名适合的学生人选。   这个数字大大超出了路景的预期。   陆禾胆子虽小一些,但这一个月里他也配合着游之瑶和宋元枫做了不少事,还有路景先前收的其他学生,个个站出去都能独当一面。   事情做的很圆满。   虽然反对的声音依旧没有消下去,但已经很少有人敢明着说了。   而与此同时,经过了一两个月的试营业,诏乐店这边也步入了正轨。   新学堂招生的事结束后,路景总算抽出时间出了一趟宫。   诏乐店的食单子好些和宫里的御膳房是重合的,因此有些人只要稍微注意便能发现这是皇后的铺子。   这段时间也一直都有官员过来。   刚开始好些都怀着讨好皇后的心思,可连着吃了一阵之后发现并没有任何作用,甚至因为他们买的太多,路景还推出了限购政策。   这下官员们可算是看清路景的态度了,此后便歇了通过这种方式来投机取巧的心思。   不过歇了归歇了,他们中好些人居然还养成了习惯,每日依旧会差家里的下人来买个饼子或者别的,坐在轿子里吃完再去衙门里当值。   诏乐店的客人主要还是京城的百姓。   路景打从一开始便没想走福招阁那样的路线,所以福招阁一开始也没留意诏乐店。   然而某一日,福招阁的管事竟得知好些官员扎了堆似的往诏乐店跑。   这段时间,福招阁的生意都因此冷清了不少。   管事吓了一跳,赶紧差人去打听,诏乐店后头到底是哪位大人物,结果怎么打听都打听不出来。   就在管事越发心惊的时候,去诏乐店的官员居然越来越少,自己这边的生意有了小小的回升。   有一回,管事偷摸找和自己相熟的官员打听,得到的回复是能有什么大人物,不过是因着人家吃食好吃才去的。   管事这才放下心来。   不过日后他也有一搭没一搭地关注上了诏乐店,眼看着人家买卖做的越来越红火,尤其是楼上的雅间和甜品部开出来以后,好些人谈事便转去了那儿。   自家福招阁的生意大幅削减。   这下管事可坐不住了。   路景一到店里就瞧见管事曾来铁青着脸在和店小二说着什么,一见他来便迅速调整好表情,过来行了个礼。   “这是怎么了?”   曾来苦着脸道:“回主子,是福招阁。”   路景惊讶,“福招阁怎么了?”   “今日咱们店里采买的菜,全被他们污损了。”   “怎么知道是他们做的?”   曾来便把这几日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今日的事已经不是第一回 了。   昨日福招阁的人假装客人来用饭,点了满满一大桌菜,每一道都挑了一遍刺,还闹得格外大声。   那会儿恰好是晚上客流量最大的时候,他们这么一闹,好些客人都不敢进来了。   “还有前日,他们非说咱们店里的烤肠过去从未见过,不晓得拿什么做的,撺掇着在场所有人要咱们的配方。”   曾来无奈道:“虽说事情都解决了,但他们这一出一出的,着实有些头疼啊。”   路景笑了一声,“无妨,你叫人去采买新的菜,咱们还照常营业就是。”   曾来眼睛一亮,“主子,您有法子?”   “算是吧。”   见他说的笃定,曾来下意识便觉得主子肯定要拿身份压人了,高兴坏了。   他家主子可是皇后,整个大梁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主儿,谁敢惹?   曾来转身的时候,胸膛都不自觉挺了起来。   路景眼神有些复杂。   回宫以后,他就对宋曲说,“让关胜来见我。”   自从新学堂招生的事忙完,关胜便暂时闲了下来,正想说去万岁爷跟前或者皇后跟前溜一圈,看看有什么需要吩咐自己办的,就接到皇后召见的消息。   关胜忙不迭就去赶去了乾清宫。   行过礼后,宋曲递给他一杯冷泡茶,关胜接过喝了一口,然后放到手边,恭声问道:“皇后,您叫我?”   路景嗯了一声,“有件事要拜托你。”   关胜笑,“皇后言重了,有什么事您吩咐便是。”   路景眼神顿时又复杂起来,他看了眼宋曲,宋曲会意,立刻把白日里从曾来那儿听来的事情简单说了一遍。   关胜气坏了,“岂有此理,这和当初的李秀才钵钵鸡有什么区别,不对,福招阁更可恶。”   “皇后,他既然敢使这种上不得台面的招数,咱们就必须得还回去,必须得教训他们。”   关胜就差撸袖子了。   路景点头,神情微妙道:“我记得在双集镇的时候,你还欠我一个人情。”   关胜:“……”   他努力回想了一下,终于想起来了。   当初他趴在皇后家房顶上听了几回八卦,后来叫皇后晓得了,这个人情便欠下了。   关胜多少有点不好意思,“您只管吩咐,就算没有这个人情,属下也会替您把这事儿办妥的。”   路景笑了一声,“行,那你先去替我办第一件事。”   关胜雄心壮志道:“您说。”   路景小声说了两句话。   关胜:“……”   从乾清宫出来,关胜还有几分茫然,甚至有些不敢相信这个任务究竟是不是出自皇后的口。   小五恰巧带着一列侍卫经过,行过礼后便压抑着兴奋道:“胜侍卫,皇后又交代给您什么任务啦?”   不知道能不能分点事儿给他做做呢。   关胜看了他一眼,眼神叫小五有些瞧不懂。   “别问。”   看着胜侍卫离去的背影,小五有些迷茫,不过片刻后他就转为了羡慕,“一定是什么机密任务,不便叫我们晓得,皇后对胜侍卫的信任果然与旁人不同,真叫人羡慕。” 第63章   关胜在福招阁附近徘徊了一会儿, 表情有些挣扎,不过他也没挣扎太久,很快就踩着福招阁的檐廊跃入了二楼。   以他的轻功, 这点事多少有点大材小用了。   在几个雅间门口缓步走过,关胜突然笑了,最末尾这间里头有个极其熟悉的声音, 这几日早朝上就他反对新学堂招收女子哥儿声音最大。   说的话别提多难听了。   就他了。   关胜大手一挥,把这间的菜单全改成了凉拌青瓜, 想了想,又把数字改了改,一共十一道凉拌青瓜。   一人一盘, 不多不少。   雅间里,一桌的官员正互相客套着。   今日是礼部左侍郎石泾做东, 把朝中自己相熟的十位官员邀来,共同商议新学堂的事。   要说石泾其人,既然能做到礼部左侍郎的位置,能力自然是没问题的,而带来的副作用便是,在有些事情上过于古板迂腐。   新学堂招收女子哥儿这事可以说正好撞在了他的枪口上。   当初秦川大婚的时候他就表示过反对, 只不过路景没和他计较。   关胜实在气不过,又给这间的茶水里加了一大把辣椒粉。   光闻到都能好一顿呛的那种。   雅间里的石泾对此一无所知,见大家都已坐定,他便正了正身子,表情严肃道:“石某今日请诸位来此的用意, 想必诸位心中都已明了, 不错,正是为了新学堂招收女子哥儿一事。”   “虽说如今招生一事已落成, 但这里头未必就没有可供商榷的空间。”   石泾抬抬手,示意大家畅所欲言。   在座的十人左右看了看,有的愤慨,有的无奈,也有的表情淡然。   表情淡然的这位叫方绥,是礼部一位主事,他和陆禾的爹平日里走的近,因此对今日的会谈并不热衷,但又不好违逆左侍郎,只能坐在一边不说话。   表情愤慨那几位先说话:   “自古以来便只有男子能入学堂读书,如今这样像什么话?”   “反了,都反了。”   “男子那边能研制出新火药,不晓得女子哥儿能研制出个什么玩意儿。”   “听说新学堂最近又在研制一个新玩意儿,指不定有了女子哥儿加入,进度能快些?”   这话一出,在座的除了方绥,全都笑出了声。   关胜随手又抓了一把辣椒粉,丢入了茶水中。   “老方,你与陆沧是同乡,又是旧友,他家哥儿如今便在新学堂做事,不如你给大伙儿说说,这事儿到底有没有谱儿?”   方绥闻言只好放下手里的茶盏,淡声道:“这事儿不好说,不过正所谓集思广益嘛,多些人总能多些点子。”   有人轻哼了一声,“女子哥儿算什么人,他们就只能在后宅里头勾心斗角,正事儿哪能指望他们?”   方绥本来只想糊弄的,现在一听这话忍不住了,“咱们皇后也是哥儿,你的意思是皇后也不算人?只能勾心斗角?”   那人顿时傻眼,一张臃肿的胖脸霎时变得白惨惨的。   石泾一边暗自后悔把方绥给叫来了,一边起身准备给他倒杯茶水,把这事儿给掩过去。   结果一提起茶壶才发现是空的,他赶紧朝外头喊了一句,“小二,小二上壶茶来。”   下一刻福招阁的小二便推开门进来,手中的托盘里盛着一个极精致漂亮的茶壶。   一看便知里头不是寻常低价的茶叶。   石泾这回宴请在座的官员可是花了大价钱的,像方绥和陆沧这样的小主事,平日里是根本不可能见识到的。   因此对着方绥时方才的心虚便少了大半,执起的茶壶一个拐弯去了方才那几个愤慨的面前。   结果几人刚端起茶盏便被呛住,同时咳得地动山摇,那架势仿佛要把心肝肺全都咳出来才罢休。   关胜一边笑着一边拿纸笔把这几位的丑态画了出来。   石泾吓了一跳,赶忙把茶壶凑到自己眼皮子底下看了看,结果下一刻他就加入了咳嗽大军。   情急之下他一把把茶壶丢开,刚巧丢到了圆桌的另一边,搀着辣椒粉的茶水兜头浇了那些人一头一脸。   这下可是捅了马蜂窝了,除了另一边的方绥,其他人全都咳得死去活来。   方绥捂着鼻子看着眼前戏剧性的一幕,也不知该笑还是该装出一点惊慌的神态。   大约一刻钟,这些人才勉强恢复过来,只是身上的官袍已经污损的不像样了,脸上挂满眼泪鼻涕,有些人更夸张,肿的和猪头似的。   当官的都注重体面,若是所有人都如此倒还好,偏偏旁边还有个衣冠齐整的方绥。   一时间这些人都恨不得地上有条缝好让自己钻进去躲起来。   门外的店小二听着里头这震天的动静,吓得一头一脸的汗,只能把管事叫来。   管事小心翼翼推门而入,一眼便瞧见这些个官员面红脖子粗的狼狈模样,他顿时心下了然。   难怪点了十一盘凉拌青瓜,本来他还想问问是不是点错了呢。   这下完全没了怀疑。   管事若无其事地走进去,仿佛没瞧见异样似的,“诸位大人,你们点的凉拌青瓜来了,这种天用这种菜最是爽口了,诸位真是有眼光。”   在众人目瞪口呆中,他亲手把十一盘凉拌青瓜摆放到了众人面前,一人一份,不偏不倚。   石泾:“……”   众人的视线如有实质,仿佛要聚成一团,将他烧穿。   偏偏管事还在没话找话,各种介绍着凉拌青瓜的好处。   听见“下火”两个字,众人的视线已经转为了怨毒。   石泾今日弄这一出,怕不是就为了羞辱他们吧?   石泾:“……”   他勃然大怒,狠狠一拍桌子怒道:“谁改了我的单子?!我何时点青瓜了?!”   管事:“……”   他抖抖索索地从衣袖中摸出一张绢布,打开递到石泾面前,“石大人您瞧,可不就是十一盘凉拌青瓜?”   石泾凑上去看了一眼,顿时两眼发黑。   离他最近的一位官员一把把绢布夺过去,然后狠狠一掼,“石大人,您今日到底何意啊?”   石泾:“……”   其他人把绢布捡起来,快速传阅了一遍。   “石大人,咱们虽然俸禄少些,但也不至于如此好糊弄吧?”   “是啊石大人,你弄这么寒酸该不是想羞辱我们几个吧?”   “不想花银子的话何必来福招阁呢,宝丰街上又不是没有更好吃的铺子,比如诏乐店。”   一旁抖抖索索的管事:“……”   这些官员说完就愤怒地走了,方绥是最后一个走的,他把自己面前那份凉拌青瓜吃完才走。   然后默默得出一个结论,还是诏乐店好吃。   第二天秦川的案头上便摆上了几份弹劾石泾的奏本。   这事儿他昨晚就已经晓得了,但此刻依旧没忍住笑了一声。   不愧是他家景儿,随随便便想个着都能有如此奇效,倒是给他提供方便了。   其实路景也是傻眼的,他真的只是想搞个商战啊,现在一传十十传百的,侍卫圈子里都传遍了,大家看他的眼神好像都带着一层圣光。   搞的路景哭笑不得。   关胜摩拳擦掌,等着路景的下一步指示。   路景:“……”   没办法,他只能随口道:“你找个机会,往福招阁管事经过的地方撒点油。”   关胜顿时露出了然的表情,“属下懂了。”   路景:“……”   他觉得关胜好像不是很懂。   果然,当晚他就得到消息,好几个在新学堂那事上说过难听话的官员在福招阁脚底打滑摔了个狗吃屎。   其中说的最重最难听的那位直接把腿给摔断了。   还有福招阁的管事,也摔得不轻。   听说爬起来后就一瘸一拐地到寺里头上香去了。   事情发生以后,反对派顿时变得疑神疑鬼起来,新学堂的反对声浪因此大大降低。   秦川案头的奏本瞬间少了一半。   本来这是一件好事,但路景突然有点后悔。   因为秦川以此为借口,每日缠着路景的时间多了整整一个时辰。   一个时辰,足够他多做一回了。   路景:“……”   夜里,红烛的光微微摇晃,龙床的帐幔一阵剧烈抖动过后,一截莹白纤细的手臂突然伸出来,上面满布着暧昧的红痕。   手臂有规律地摆动几下,然后无意识地抓住了幔帐用力扯了一把,好在幔帐扎的稳当,没有被拽下来,但那只手并没有松开,因此幔帐的抖动愈发的剧烈了。   里面传出一道轻笑声,“景儿,你想把幔帐扯下来吗?”   路景睁开疲累的双眼,等意识到自己的动作后便把手收了回来,顺势轻轻推了秦川一把,声音又软又粘,“你快出去,我不想做了。”   秦川接住他的手,放到唇边温柔地亲了亲,低声安抚道:“马上就结束了,再坚持一会儿。”   路景气地瞪了他一眼,“一个时辰前你就是这么说的。”   秦川低头吻了吻他的眼角,把那点湿润轻轻舔去,重复道:“再坚持一下。”   “滚。”   秦川又去亲他红艳欲滴的双唇,“不滚。”   “秦川你……”   秦川一个用力,把路景骂人的话全堵回了嗓子里。   路景:“……” 第64章   招生完成后, 路景任命游之瑶当了新学堂二校的校长,陆禾是副校长,宋元枫则当了教导主任。   因着没有先例, 所以三人的品级暂时没有定下来。   但不管如何,女子哥儿入朝当官总归已经是既定的事实。   邸报一经发出,整个大梁为之震动。   后世史学家记载, 此次事件作为大梁腾飞史的开端,具有划时代的作用。   *   半年后, 游之瑶来和路景报喜,说二校研制出了火铳。   在二校成立之前,一校就已经研制了一段时间了, 只是一直都没什么实质性的进展。   当时路景把这个项目也分给二校的时候,只是想着让他们体验一下, 毕竟二校刚开始学,比一校的进度要慢不少。   结果现在二校先研制成了。   游之瑶一贯稳重,但这会儿脸上满是抑制不住的笑意,“二校幸不辱使命,请皇后检阅。”   说着她就把火铳双手呈上。   路景从主位上走下去,摸了摸火铳的外壳, 赞扬道:“做得好。”   游之瑶眼睛更亮了,托着火铳的双手都开始细微地发着抖。   路景拍了拍她的肩,笑道:“起来吧,你们辛苦了,我会同陛下说, 叫他赏你们。”   游之瑶低垂着头, “多亏了皇后的教导,我等由衷地感激皇后给我们这样的机会, 皇后是我们的大恩人。”   说到最后,游之瑶已带上了哽咽。   没人晓得这段时间对他们这些女子哥儿来讲意味着什么。   她是太傅千金,生活已足够富足,但越是站在高位越是能看清男子和自己之间的差距。   那些读书远远不如她的公子哥儿,自小便能入国子监读书,将来只要能考上功名便能顺利入朝做官。   而她呢,不管读书多努力,不管吃多少苦,最后都只能得一个“才女”的虚名,再怎么样也只是替自己嫁人增添了一些筹码罢了。   而一旦成了亲,什么才女不才女的,根本没人在乎。   作为女子哥儿,你只需贤惠,只需识大体,只需相夫教子。   名满京城的大才女,最后也不过就是某个男子后院的当家主母,在后宅的争斗中耗尽一生。   没人懂她当上二校校长时的心情。   也没人懂她听见人家叫她游校长时的心情。   想到这里,游之瑶不由自主地大着胆子抬起头看了眼路景。   下一刻对上路景了然的视线时,她便明白了,皇后懂,皇后懂她的心。   “皇后……”   路景笑了一下,“游校长,恭喜你,你做到了。”   游之瑶眼眶瞬间红了。   临走的时候,游之瑶没忘了添上一句,“主子,此次研制火铳,有一人功劳最大,属下想替她求个恩典。”   路景好奇道:“谁?”   “蔺烟。”   若是其他人,路景多半没印象,但蔺烟他还是有点的。   “蔺淮的姐姐?”   游之瑶点头,“正是。”   “你想替她求什么恩典?”   “蔺家爹是前朝的罪臣,虽说后来得到了平反,但蔺淮的做官路还是给堵了,蔺烟便想借此机会,请求陛下和主子网开一面,不需格外开恩,只需给蔺淮一个公平的机会便可。”   路景笑了,“你回去和蔺烟说,这事儿不必担心,让蔺淮好好读书便是。”   游之瑶懂了,高兴道:“多谢陛下,多谢主子。”   路景看了她一眼,“那你呢,你想要什么赏赐?”   游之瑶脸红了,“属下此次没什么功劳,不敢腆着脸求赏赐。”   “罢了,你先回去吧,赏赐的事我会同陛下说,这次二校的每一个人都有,去吧。”   游之瑶点头,“多谢主子,属下告退。”   送走游之瑶后,路景本想立刻去乾清宫和秦川商讨此事,结果倒是先打了个哈欠。   今年也不晓得怎么回事,好像从入冬开始,他便格外容易困倦。   以前每天晚上他还能坐在龙床上等秦川,等他回来再一同入眠,结果现在坐下后用不了多久便会开始犯困,然后就睡的人事不知了。   等他再醒来的时候,秦川已经再次起身了。   奇怪的是,明明夜里已经睡了很多,但白日里还是时不时就犯困,比如现在。   而且还很容易饿。   明明坐上了餐桌也没什么胃口。   好奇怪。   宋曲拿了件白绒大氅出来,轻轻地披在路景身上,关切道:“主子,可是又困了?”   路景点头,“一进冬日便如此,估摸着是天气太冷的缘故。”   “今年这天儿是冷了些,主子,要不您别去了,仔细别染上了风寒。”   “无妨,不过几条长廊而已,吹不着风。”   宋曲还是不放心,又去里间取了个绒绒的帽子出来给路景带上。   路景无奈道:“这也太夸张了吧?”   “不会的主子,晨间陛下出去的时候还特地交代过,要主子穿暖一些呢。”   路景抬手摸了摸脑袋上的帽子,“好吧。”   宋曲弯起眉眼,“这才对嘛。”   穿戴齐整后,路景便从寝殿出来,去了乾清宫的暖阁。   他人还没到门口,秦川就出来接他了。   “钦天监说今日要下雪,怎么不在寝殿里歇着?”   路景好笑道:“你干嘛这么紧张,我又不是小孩儿。”   秦川牵着他的手往里走,一边走一边道:“你近来总是容易疲累,我已召了太医,一会儿替你瞧瞧。”   路景不以为意,“能有什么事,入了冬总会困些,这是正常的。”   “总归还是瞧了放心些。”   “好吧。”   秦川牵着路景进入暖阁,然后让他坐在自己腿上,“你来寻我,可是为了二校研制出火铳的事?”   路景点头,“你已经知道啦?”   “嗯,就在方才,关胜过来说的。”   “我来是想和你商议一下赏赐的事,这回二校每个人都有功劳,尤其是游之瑶他们三个,还有蔺烟……”   秦川替他把帽子取下来放到一边,然后顺手替他理了理鬓发,笑道:“这事你不必操心,你的想法我都清楚,放心吧。”   实际上,他方才都已经拟好了赏赐单子了。   路景拿过来看了一眼,“方才游之瑶替蔺烟要恩典,求你给蔺淮一个公平的机会。”   “我替你答应了。”   秦川笑,“本来还想和你说这事,结果你都替我做好了,有妻如此,夫复何求啊。”   路景捏他的下巴,刚要调戏他一把,胃里便陡然翻涌上一股不适感,他立刻松开手,把脸偏向一边干呕起来。   “景儿?”   秦川吓坏了,“景儿,你怎么了?”   路景抚了抚胸口,还没来得及开口便又是一阵干呕。   秦川立刻把桌上的参茶端过来给他抿了一口,另一只手不停地轻抚着路景的背,一贯沉稳的人说话都带上了一丝颤音。   “景儿,太医马上到,你坚持一下。”   路景说不出话来,只能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   秦川心疼坏了,路景虽然瘦,但从来都是精精神神的,极少像这段时间一样疲累。   不光疲累,路景还瘦了一圈,细细的手腕仿佛一捏就碎了。   秦川眼底发红,“景儿,是夫君不好,夫君没有照顾好你。”   路景就着他的手又抿了口参茶,虚弱道:“不关你的事,是我不让你召太医的。”   秦川一早便想召太医,是他不肯,总想着忙完手头的事情再说。   没想到今日好像一下子变严重了。   秦川拿出丝帕替他擦了擦嘴角,眼里满是心疼,“是我不好。”   路景摇头,“我好多了。”   说话间,三位太医便到了。   这三位都是秦川登基后特地选进来的,都是给哥儿看病比较厉害的大夫。   三人刚进来的时候着实有些受宠若惊,毕竟在民间的时候哥儿不受重视,连带着他们平日里也收不到几个病人。   没成想一朝天上掉馅饼儿,居然叫他们捞着了入宫当御医的机会。   因此自打进宫以来,三人一直兢兢业业,半刻不敢让自己的医术松懈掉。   眼下有了表现的机会,三人自然摩拳擦掌,立志要给陛下和皇后好好表现一番。   他们到的时候,路景已经从秦川腿上下来了,三位御医见到的场景便是,他斜靠在圈椅上,秦川在一旁站着,手里还拿着一块儿丝帕替他擦眼睛和嘴巴。   三位御医同时愣了一下。   “还愣着做什么,快过来给皇后号脉。”   三位御医立刻拎着药箱,弓着身子凑了过去。   第一位御医拿出一块丝帕,想盖在路景手腕上,但被路景制止,“不用,直接号就是。”   隔着丝帕影响准确性。   御医讷讷应了一声,然后小心翼翼的伸出三个手指,轻轻搭上路景的手腕。   片刻后,他微微拧起眉,看上去格外严肃。   秦川立刻道:“怎么回事?”   他一开口,御医额上的汗便刷刷往下淌,“回,回避下,下臣还需再号一下皇后另一只腕才,才能确认。”   秦川皱眉,路景立刻抓住他的手,然后自己把另一只手腕伸了出去,“号吧。”   御医心中对皇后简直感激涕零。   许久,御医终于收回了手。   怕秦川着急,路景主动问道:“可号出什么来了?”   御医面露喜色,“回皇后的话,您这是喜脉。”   说着他就认真描述了一下喜脉的脉象。   路景愣住,“你是说?”   “皇后,你腹中已有龙子,恭喜陛下,恭喜皇后。”   路景下意识抬眼去看旁边一直没开口的秦川。   秦川却很冷静,“你们两个也替皇后号一下脉。”   路景也没说什么,只配合着两位御医伸手腕。   有了第一位的确认,后面两人给结论便爽快多了,不过片刻,两人便说出了和方才第一位御医一模一样的话。   “你们下去领赏吧。”   “是,下臣告退。”   暖阁里很快又只剩了秦川和路景两人。   秦川重新坐回去,再次把路景抱到怀里。   “夫君,你不开心吗?”   秦川笑了一下,“没有,夫君很开心。”   路景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他的眉心,好笑道:“这里都皱起来了。”   秦川拉下他的手握在掌心里,“我本以为我们不会有孩子。”   路景看着他,“那你高兴吗?”   “高兴,”秦川笑了一下,“只是你生孩子会有些辛苦。”   路景叹了口气,“是啊,我一点儿也不想生。”   “那就不生。”   路景摸了摸自己的腹部,紧张道:“咱们小声些,别叫他听去了。”   秦川失笑,“他还小,听不见的。”   “谁说的,肯定能听见。”   接下来,两人居然就着这么一个跑飞的话题“吵”了起来。   其实面对这个突如其来的孩子,两人都有些紧张,也有些无措,只能说些什么来转移一下注意力。 第65章   第二天姜氏和路二进宫来探望路景。   来之前姜氏忧心忡忡, 生怕见到路景虚弱的样子,结果他们到的时候,路景正指挥着御膳房的厨役们做烤鸭呢。   鸭子都是前一天腌制好放到冰鉴里冷藏过的, 一只一只整整齐齐地摆放在桌案上,所有人都目不转睛地看着路景的动作。   里外都涂抹放置好备下的调料后,路景从宋曲手中接过针线, 将鸭子的开口处仔细缝好。   “挂去通风阴凉处,晾上半个时辰。”   路景洗净手, 刚要继续和厨役们说接下去的步骤,就看见了站在门口的姜氏和路二。   “爹娘,你们怎么来了?”   姜氏笑了一下, “是陛下叫我们来的。”   路景恍然,昨晚睡的时候他好像是听见秦川说了一句, 明日叫爹娘进宫来陪他。   既然爹娘来了,他也就不参与接下去的制作了,把步骤告诉余山和徐安后,便带着姜氏和路二回了乾清宫。   许是日子过的好,姜氏和路二瞧着都比在双集镇那会儿气色好多了,路二脸上的纹路都浅了不少。   姜氏拉着路景的手坐下来, 关切道:“肚里头难受不?”   路景摇头,“昨日还有些想吐,今日便已好了。”   姜氏朝他腹部瞧了一眼,叮嘱道:“哥儿生子不易,你可得仔细些。”   “放心吧娘, 太医院里已经有了三个专为哥儿瞧病的御医, 陛下后面还要找专管哥儿生子的大夫,不必担心。”   说话间, 宋曲就送了一碗中药汤进来,隔着老远就闻到一股中药味。   倒也不算很难闻,只是路景昨晚刚刚才喝过,对那味道记忆犹新。   “主子,药汤来了。”   路景嫌弃道:“先搁桌上吧。”   宋曲依言放到了另一边的小几上,“主子,记得趁热喝。”   等他出去后,姜氏走过去碰了碰碗壁,疑惑道:“这也不烫啊。”   说着就要给路景端过来。   路景浑身都在抗拒,“别,娘,别端过来,我闻着难受。”   一听难受二字,姜氏吓得赶紧把碗放了回去。   “可是肚里不适?”   路景胡乱点点头,“搁着吧,我一会儿再喝。”   路二不懂怀孕的事,只知道自家哥儿闻了这药难受,“要不同御医说说,别喝了。”   姜氏嗔了他一眼,“胡说什么呢,药怎么能说不喝就不喝?”   路景哄他娘,“没事的,少一顿也没啥。”   姜氏将信将疑,“当真?”   她也心疼自家哥儿,但总觉得不对,喝药这种事还能“少一顿也没啥”?   路景极力想把这顿赖掉,于是趁着他娘迷惑的时候又道:“昨日我有些想吐,御医才给开了这药,今日都不吐了,当然就不用喝啦。”   姜氏仔细看了眼他的面色,发现的确十分红润漂亮,便妥协道:“那便把御医召来问问,咱听御医的。”   路景:“……”   “娘,”他正想再撒撒娇,秦川突然回来了。   姜氏和路二赶紧跪下行礼。   秦川把两人扶起来,然后视线便移到了旁边那碗汤药上,路景心虚地移开视线。   秦川坐到路景身边,问道:“方才在说什么?”   路景笑了一下,“没什么。”   路二想开口,路景立刻给他递了个眼神,示意他不要说。   秦川眼底闪过一抹笑意,然后起身把汤药端过来,温声道:“都快凉了,先喝药吧。”   路景委屈巴巴地看着他。   秦川眼底笑意更深,“这药我昨晚尝过,似乎也还好?”   想到昨晚他尝药的方式,路景便一阵脸红。   “你当然觉得还好了,你就尝那么一点。”   还被他的口水稀释过。   秦川拿勺子在汤碗中轻轻搅了几下,然后舀起一点,先放到唇边吹了吹,确保温度合宜以后才递到路景面前,“景儿,张嘴。”   路景伸手去接汤碗,“我自己来吧。”   秦川没让,只把勺子往路景唇边又递了递。   姜氏和路二对视一眼,两人面上都是笑意。   路景只好把药喝了。   药液一进嘴,他就皱起了脸,苦巴巴的小模样看起来可爱极了。   秦川拿丝帕替他拭了拭唇上的水色,路景趁机张开嘴巴,在他指尖咬了一下。   秦川笑出了声。   姜氏有些不忍直视,干脆起身拉着路二先退了下去。   路景脸更红了,“都怪你,爹娘都瞧不下去了。”   秦川顺从地接下了这口黑锅,哄道:“再喝一点。”   路景脸更苦了,“真的好难喝。”   秦川索性自己喝了一口,然后捏着路景的下巴给他喂了过去。   苦涩的滋味在两人口腔里流转,路景刚刚尝到苦味就被秦川的吻分去了大半的主意,此后便只剩意乱情迷。   他也不知道一碗药是什么时候喂完的,反正最后药的滋味已经不明显了,倒是几次被吻到窒息的感觉颇为深刻。   “秦川!”   路景气急败坏地喊了一声。   秦川低头,把他唇上最后一点水光舔去,哑声道:“其实我觉得这药还可以再苦些。”   路景:“……”   从昨日路景诊出喜脉,秦川便把路景手里的事务收去了大半,但收归收,得着空他便会和路景说说进度。   “二校那边的赏赐都发下去了,一校那边平日里嘲讽二校最多的几个都没话了。”   “听关胜说,昨日两边吵架,二校的人叫一校那几个小心些,小心她们拿火铳打他们。”   路景笑了,“我都能想象到一校那几个吃瘪的样子。”   秦川也笑,“关胜画了图,要不要看?”   “要。”路景立刻坐直了身子。   秦川从旁边取过一个卷轴,在路景面前展开。   路景笑得不行,“关胜这也画的太细致了吧,每一个人的表情都清清楚楚。”   秦川把卷轴收起来,继续道:“按照惯例,明年春二月便是三年一次的会试,你先前提过的临时学堂,已经筹备好了。”   路景一脸惊喜,“真的吗,这么快?”   今年恩科设置加试题虽然效果很不错,但到底都是没基础的学生,有些人甚至连题目都看不懂,这样难免就会漏掉一些有天分的学生。   因此路景就提议在会试之前先开一个短期的开蒙学堂,好歹让学子们对数理化有个大致的了解。   若是有天分格外突出的,即便会试成绩不太理想,那也可以破格选拔进新学堂。   而且眼下新学堂那边越来越忙碌,从上到下所有人都在潜心研究功课,实在很难分出精力去选拔新学子,这个临时学堂慢慢可以把这个工作接过去。   顺便扩大范围。   那些会试落榜,数理化也未被选上的学子回到自己的家乡,也能把这些新学问带回去,慢慢普及开来。   路景笑眯眯道:“不愧是卷王。”   简直走一步看十步。   秦川不止一次从他嘴里听见这个词,大致的意思也能猜的明白,“我是卷王,那你是什么?”   “我?我当然是一条小咸鱼啦。”   说着路景身子一歪,倒在了秦川身上,当真一副懒得动弹的咸鱼模样。   秦川手贴在他背上缓缓往下摸,摸到腰部的时候熟练地找到路景的敏感部位揉了一把。   路景本来想忍一忍,结果这人得寸进尺,再不阻止手都要伸到里面去了。   慵懒的咸鱼模样再装不下去,路景把他的手拽出来,笑眯眯道:“陛下,我如今怀有身孕,御医说了房事要节制。”   秦川反手把他的手握住,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你误会了,我什么也没想做。”   路景:“……”   两人黏在一起又说了会儿话,时间就到了午时。   御膳房那边的烤鸭已经准备好了,切得整整齐齐呈了上来。   圆桌上坐着四个人,秦川和路景靠在一起,对面是姜氏和路二。   两人小心翼翼地看了眼对面的秦川。   这不是他们和秦川第一次同桌用膳,但现在的秦川积威越来越深,两人多少有些怕。   路景察觉到两人的紧张,便主动抬手给两人各夹了一块儿烤鸭,“爹娘,你们吃啊。”   秦川朝两人看了一眼,客气道:“二位不必拘礼,和过去一般便是。”   姜氏和路二这才放了心。   路景也给秦川夹了一块儿,笑眯眯道:“夫君也吃。”   “好。”   余山和徐安是按照路景给的方法一丝不苟地做的,因此出来的口味恰到好处,表皮的油全被烤出来,边缘还有点脆脆的,一点儿也不腻。   里面的鸭肉丝毫没有了腥气,直接吃也很鲜美。   若是配上旁边的蘸料,油香味辣香味结合的比例十分完美,一块一块吃的简直停不下来。   路二闷头吃不说话,姜氏想让他说点什么,可连着递了好几个眼神都没被发现。   姜氏有点无奈。   路景看的好笑,便道:“娘,你快吃吧,别管爹了。”   路二茫然地抬起头,嘴角还沾着一点红油,惹得姜氏又好气又好笑。   秦川对吃食并不看重,但只要是路景研制的东西他都会用上好些,今日也不例外。   在四人的努力下,一大盘子烤鸭很快就见了底。   路景看了眼身后的宋曲,吩咐道:“今日的烤鸭还有多余的吗?”   宋曲点头,“御膳房做的不少,有的。”   路景又看了眼秦川,“眼看着都快过年节了,临时学堂那边那些学子被提早叫来京城,连年节也不能同家人一块儿过,实在不容易,不如就给他们送些烤鸭过去吧。”   秦川笑了一下,“当然好,不过这些事你不必操心,交给宋高朗他们就是了。”   “也没操心,顺便嘛。”   秦川点头。   宋曲应了一声,然后笑眯眯地出去了。   他家主子真是天底下最最心善的主子了。 第66章   临时学堂的举子们好些都到了。   来得早的正在给来得晚的科普接下去的课程。   其实他们也并不是很懂, 只不过来得早,在街上听人随口说了些。   “好像是学什么数算,估摸着是要学着怎么理账吧。”   “理账?难不成咱们将来都去做账房先生吗?”   “什么账房先生, 别听他的,我听说新学堂那边研制出了威力更大的火药,还有一种叫火铳的东西, 隔着老远就能置人于死地,厉害得很。”   “照这么说, 这叫火铳的东西和弓箭有什么区别?”   “许是威力更大些?”   “又是火药又是火铳,听着都是战场上那点事儿,和咱们有何关系?”   “是啊, 总不能把咱们拉出去打仗吧?”   一听说打仗,好些人吓得脸色都白了。   “不成不成, 我就算考不中也不能去打仗的。”   “这就不是咱们这些文人该干的事儿。”   “说不准是让咱们去当驻军的文官呢。”   “那也要不了这许多人呀,咱们大梁如今还算太平,十个八个的还情有可原,但这回我可听说明年春闱的全来了。”   众人说话的这点功夫,外头杂役又领进来好几个风尘仆仆的举子。   门口的这点地儿都不够站了。   杂役客气道:“诸位相公,劳烦往里走走。”   最前面的几人互相看了一眼, 然后离杂役最近的那位开口问道:“敢问学堂里的课程如何设置,不知可有特别说明?”   杂役朝里看了一眼,“诸位相公莫急,这些安排学堂里皆有说明,等你们去了寝室便能瞧见。”   众人拎起自己的包袱, 将信将疑地跟着杂役往里走。   先前听说这里只是临时学堂后, 这些举子便下意识脑补了一个简陋狭小的场所,结果这一看就让众人傻了眼。   只见一条走廊连着十几间课室, 每一间课室都很宽敞明亮,中间还设置了一个巨大的沙盘,里面摆放着十几根长短粗细均匀的竹棍。   虽然大家看不懂沙盘和竹棍要如何使用,但一眼看去只觉无比的干净大气,是个研讨学问的模样。   走过这十几间课室,后面便是一个很大的院子,院子里倒也没有假山假水之类的装饰,但设置了好些造型奇特的台案。   有打听过的举子轻声道:“先前听说皇后在双集镇授课的时候给学生们做过好些有趣的实验,想来这里便是做实验的场所了。”   其他人听了纷纷点头。   穿过院子便到了寝室,这一看又叫众学子吃了一惊。   “这房舍竟然这般高!”   “这般高的楼真的不会倒塌吗?”   说这话的举子自觉失言,赶忙捂住了自己的嘴。   所有人都小心翼翼地去看前面领路的杂役,生怕他跑去告状。   结果杂役完全不恼,反倒带着得意道:“这是拿砖头和水泥砌起来的,坚固的不得了,你们放心住便是。”   砖头大家倒是知道,这水泥又是什么?   杂役也不懂,只道:“反正是皇后研制出来的好东西,咱们京城几条主要干道都拿水泥铺过一遍,你们来的时候应该都瞧见了吧?”   他这么一说,众人立刻沸腾起来。   “水泥原是铺路的用具,这几日在京城已经领教过了,坚硬,稳固,在下还想着到底是哪位高人献的计,原来是皇后。”   “昨日落了雨雪,这水泥路竟丝毫不显泥泞,走一路不过沾湿个鞋底,真真神奇。”   “这寝楼既是皇后研制的水泥盖起来的,在下这颗心便放回肚子里了。”   “是啊。”   “皇后真是高明。”   原先在家乡的时候,举子们虽然也听说过皇后的厉害事迹,但基本都不太相信一个哥儿能有这么大的能耐。   因此在听说临时学堂是皇后提的建议后,心里便生出了好些不满情绪,有些人甚至直接下结论这是一个什么也不懂的哥儿在误国。   即便来了京城后发现百姓们个个都在说皇后的好话,这些人也没往心里去。   一直到此时,他们心中对哥儿固有的成见才消去了一些。   眼见这些眼高于顶的举子们变了眼神,杂役无声冷笑了一下,又道:“诸位相公先去拾整一番,过会儿小的带诸位去对面的膳堂用膳,咱们学堂这儿一日是提供三顿膳食的。”   众人答应下来。   半个时辰后,所有人规规矩矩地站在了膳堂门口。   作为举子,大家都是从各地的官学出来的,公家饭都吃过,因此一眼瞧过去个个都一副无欲无求的模样。   盘缠备的多的学子们已经暗自打定了主意,等杂役离开后便自己外出觅食去,听京城百姓说宝丰街上有一家诏乐店,里头的吃食又美味又便宜。   虽然距离远了些,但只要脚程快一些,一个多时辰也够来回了。   杂役默默翻了个白眼,这些未来的官老爷真是气人,膳堂里的吃食他们想吃还吃不上呢。   不过想想先前在新学堂做工的时候瞧见的那些学子打脸的模样,他又露出个幸灾乐祸的笑来。   杂役故意不给介绍吃食,只随意一指,笑的意味深长道:“诸位相公进去吧,午膳已备好。”   说完他便转身准备离开,结果耳边突然听见一个很耳熟的声音,“诸位可是今日新到的举子们?”   杂役立刻看过去,脸上迅速堆起笑来,殷勤道:“见过小八侍卫,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小八笑了一下,“不必拘礼,我是奉皇后之命,来给举子们送些吃食。”   杂役看向举子们的眼神顿时愈发的嫉妒,等瞧见某几个露出失望的神色时,他的嫉妒便转化成了愤怒,恨不得揪着这几个的耳朵大喊,快收起你这副嘴脸,没品的东西!   “不知小八侍卫送的是何吃食?”   “烤鸭。”   杂役踮着脚偷偷往他身后看,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这是皇后新研制出来的吃食吧,真是便宜这帮没品的家伙了。   众人跟在小八的身后入了膳堂。   里面已经有五位厨子在忙活了,都是余山和徐安带出来的人,水平自然没问题。   满屋子饭菜的香气瞬间席卷了所有人的鼻腔,连一早便跟着路景做买卖的小八都没忍住多吸了两口。   “李师傅,你过来一下,把这些烤鸭给大伙儿发下去。”   李厨子赶紧跑出来,从厨役们手里把几只烤鸭接手过去。   他先打开了第一只。   小八忍不住吞了口口水。   这烤鸭他自己都还没尝过呢。   刚被膳堂里的香气吸引过去的举子们,又被烤鸭的油香味生生地拽了回来。   不知道谁情不自禁地赞了一声:“好香!”   按照小八的吩咐,李厨子手起刀落,快速地切好了一整只烤鸭。   他不敢不快,慢了说不定口水就流出来了。   因着路上保温做得好,等李厨子把几只烤鸭切完都还是热的,眼见着他把烤鸭分到每一个举子手中后,小八便飞也似地回去了。   大家只当他有别的任务在身,谁也想不到他是赶回去吃烤鸭的。   除了烤鸭以外,学子们也拿到了膳堂里今日备下的吃食,是麻辣烫、几个小菜,还有一份珍珠奶茶。   闻着鼻尖各种诱人的香气,举子们都瞪大了眼。   有人小声道:“诸位可晓得,这道吃食为何叫麻辣烫,麻辣烫又是何意?”   “不知,但闻着的确不同一般。”   “我方才想要中辣,但李厨子说头一回最好从微辣开始。”   “你们都在说麻辣烫,难道都不好奇这道珍珠奶茶吗?”   “自是好奇的,在下闻了一下,应当是拿牛乳做的。”   “这里头还有好些小圆子,难道这便是珍珠?”   “原来珍珠奶茶是这个意思,真是精巧。”   一位方才计划着要出去另外觅食的学子摸了摸自己的钱袋子,小声道:“我一会儿要出去一趟,你们若是不够,可以同我要。”   离他近的几位微笑着朝他点点头,但都没开口。   毕竟除了烤鸭分量小一些,每人只分到几块和一点点蘸料,其他菜分量都挺大的。   他们自己这份都不一定能吃完。   “诸位,在下腹中饥饿,先下筷了。”   在这人的带领下,大家纷纷拿起了筷子。   都知道麻辣烫和烤鸭是皇后研制的吃食,因此所有人的筷子都不约而同地伸向了这两道。   “咦?”   领头的那位率先发出了一个疑惑的音节。   其他人还来不及问,就看见他迅速把脑袋埋了下去,筷子起起落落不停来回,再没发出过第二个音节。   这到底是好还是不好啊?   他们很快就晓得了。   很快,膳堂里便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咀嚼声,还有小勺磕碰到白瓷盏杯壁的清脆声响。   谁都没功夫开口说话。   第一个开动的举子吃的最快,等他喝完了麻辣烫的最后一滴汤,吐出了烤鸭的最后一块骨头,又嚼完了最后一颗珍珠后,他迅速把视线投向了方才说不够可以同他要的那位。   结果这人一察觉到他的意图便赶紧把余下的几块烤鸭一股脑地全塞进了自己嘴巴里,塞完又把麻辣烫碗往另一边扒拉了一下。   一副别来沾边的模样。   第一个开动的举子:“……” 第67章   自从尝过临时学堂的吃食后, 这些举子就老实多了,而且很快他们又得知会试中将加入理科考察试题,若这部分表现出色, 那即便会试落榜也能进入新学堂进一步学习。   平白多了一条做官的路径,谁不高兴?   更何况临时学堂的伙食还这么好。   今年年节晚,翻过年来没多久便进入了春二月, 会试按时举行。   有句话叫上行下效,意思是帝王是什么行事风格, 下面的人便是什么行事风格,因此,受秦川影响, 整个大梁办事效率都高的出奇。   和去年的恩科相比,今年的主试题部分还是交给翰林院, 仰元魁几人从出题开始便在翰林院里没出来过,除了每日传膳三五次,别的时间安分的不得了。   往年这个时候,翰林院这些官员的家人们都颇为担心,生怕自家上了年纪的老爷在里头受冷受饿,身子弄出个什么好歹来。   可今年却不一样, 从会试进入筹备阶段开始,自家老爷便已经把包袱备在了手边,等上面一声指令下来,迫不及待地就携包袱入了翰林院的值房。   那些资历尚浅的官员羡慕的不得了,“听说御膳房已备下了火锅, 仰学士他们一去便能吃上, 而且皇后还特地拟了一长串食单子,只要不妨碍身子, 可以随意点菜,不限时不限量。”   这位官员说着说着口水都流了下来。   他们没瞧见过食单子,但听御膳房的人说过,里头好些菜都是新出的,因着食材或做法的原因以后也不一定能推广开来,是出题人的额外福利。   比如这回漓州上贡的几大车冷冻海鲜,听说还是皇后想出的运送法子。   拢共也就这么点儿东西,会试殿试一过还能剩下个啥?   想到这里,官员们的泪水和着口水一块儿流了下来。   与此同时,路景正在乾清宫里听宋曲念漓州的上贡清单。   一长串,足足念了一刻钟才结束。   路景没忍住打了个哈欠。   宋曲不好意思道:“主子,是不是小的念的太慢了。”   路景摆摆手,“这些东西此时搁在何处?”   “回主子,都在冰库里头呢。”   路景站起身,“我去瞧一眼。”   宋曲想阻止,但见主子已经朝外走了,便赶紧拿起大氅跟了上去。   路景现在的肚子才四个多月,冬日衣服又厚,打眼一瞧根本什么也瞧不出来,但谁也不敢松懈。   包括秦川自己,自从得知路景怀孕到现在,整日里恨不得把路景栓自己裤腰带上。   见他这么紧张,路景便没拒绝身边增加的几个侍卫和暗卫。   宫里头的冰库非常大,冬日里不甚明显,夏日里若经过,隔着老远便能感觉到一丝凉气。   宋曲担忧道:“主子,您就别进去了,让小的去吧。”   路景无奈,“无妨,去个冰库而已,我自己心里有数。”   宋曲只好点头,然后招手让身后的两个侍卫过来护着。   路景也没办法,只能当没看见。   从门口的石阶下去,凉意越来越重,光线也越来越昏暗。   好在刚送进来的海鲜就放在入口处,没走几步便到了。   路景蹲下身子,随手掀开一只盒子往里看。   宋曲把手里的宫灯移过来,路景这才看清,“是生蚝,品相很不错。”   上百只盒子都看了一眼,发现几乎常见的海鲜都有,而且显然被人为地精挑细选过,个顶个的精品。   路景把手上沾上的冰块拍掉,刚要起身突然看见角落里放着一个陈旧的小木箱,孤零零地放在那里,和周围的货品格格不入。   他也没太在意,只随口问了一句,“这是什么?”   宋曲探头看了一眼,摇摇头,“不清楚,许是以前遗漏的东西,瞧着好像有些年头了。”   路景示意侍卫把小木箱搬出来。   从侍卫的动作来看,这只小木箱比想象的要沉上不少。   “打开瞧瞧,万一是什么陈年霉烂的物品,放在里面会污染冰库的环境。”   侍卫立刻把木箱的盖子打开。   出乎意料的是,里面的物品居然是书,而且满满一箱子堆得整整齐齐,从纸张的成色来看,至少也有十几年了。   宋曲惊讶道:“冰库里为何会有书?”   从小木箱一打开,紧跟在路景身后的侍卫便变了脸色。   他是宫里头资历最深的侍卫了,几乎从大梁刚建立开始便在宫中当值。   虽说他不如关肃关胜他们那么受信任,但因着秦川幼时便在他身边当过差,且性子极稳重,所以受到的信任也是旁人无所比拟的。   要不然这回路景怀孕他也没资格调过来。   路景看着他,问道:“赵侍卫,你在宫中日子久,可知道这是谁留下的?”   皇后问话,赵侍卫不敢不答,“回皇后,属下猜测,应当是陛下当年留下的。”   “陛下?”   路景惊讶极了,按照秦川的习惯,应该不会这么粗心才是啊。   他蹲下身去,捡起最上面的一本书翻开第一页,上面的一长串字迹虽说有些稚嫩,但笔锋已隐隐有了后来的气势。   路景练字的时候用的便是秦川的摹本,不知道研究过多少回,因此一眼便瞧出来了。   是秦川的书。   他又弯腰从小木箱中取了几本,急切地翻开检查,然后一颗心没来由地沉了下去。   “陛下的书为何会在此处?”   赵侍卫头险些垂到胸口,“这……”   他这副模样一看就知其中隐情颇深。   路景脸色愈发阴沉,“先把木箱搬出去。”   “是。”   几个侍卫一起搭手,小心翼翼地把木箱子搬去了乾清宫,期间谁也不敢弄出一点动静。   宋曲想提醒自家主子走慢些,但看了看主子的脸色,到嘴的话还是咽了回去。   他从没见主子这么生气过。   路景坐在主位上,眼底倒也没多少愠色,只是格外的冰冷,“赵侍卫,陛下的书到底为何会在冰库里,且这么多年一直无人问津?”   赵侍卫双膝跪地,谨慎斟酌着措辞道:“并非无人问津,只是无人敢动。”   当年太后把年仅五岁的陛下和这箱子书一块儿关进冰库,放话说等陛下把这些书全部读完才能出去,要不是先皇心中还有几分在意这个太子,陛下怕是要在里面足足待上三天三夜。   这件事算是宫中的禁忌话题,谁也不敢提起。   至于这个被所有人刻意遗忘的小木箱,自然谁也不敢动,久而久之便落入了那个黑暗的角落里。   听赵侍卫说完当年的经过,路景沉默良久,然后摆了摆手,轻声道:“你先下去吧。”   *   秦川在书房便已得知路景白日里去过冰库,虽然内侍禀报说皇后并未多逗留,但秦川还是不放心,放下手里的奏本便回了寝殿。   外头天还没黑,但寝殿里却黑漆漆的,听不见一丝动静。   秦川问身后的内侍,“皇后去御膳房了?”   内侍摇头,“回陛下,皇后自从冰库回来以后便未出门。”   秦川眉头微微皱起,刚要吩咐内侍掌灯便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夫君?你回来了?”   秦川眉头霎时松开,声音里也带上了笑意,“在歇息吗,怎的连盏灯也不点?”   内侍赶紧去把灯点上。   点完转身便瞧见陛下揽着皇后,一只手正熟练地摸着皇后的额头和脸颊。   内侍赶紧低着头出去了。   “夫君,你今日怎么回的这么早?”   “听说你今日去了冰库,可有着凉?”   “你是为这事儿啊,没有,待了一会儿就回来了。”   秦川确认路景没有着凉便放下心来,“用过晚膳了吗?”   “还没。”   秦川看了眼外头的天色,无奈道:“都这个点了怎么还不传膳?”   路景找了个借口,“刚要差人去问你要不要回来吃火锅呢。”   秦川欣然点头,“好啊,正好上回你教我的调料我都记住了,可以一口气全部调出来。”   两人又说了会儿话,小膳厅里的火锅就备好了,两人便移步小膳厅。   往常两人都是相对而坐,今日路景却有些黏糊,他主动换到秦川身边坐,还展开双臂紧紧地抱着秦川的腰。   秦川一偏头就看见路景软软的眼神,里头带着无穷的依恋,再细看的话似乎还有点类似怜爱的意思。   秦川失笑,这是怎么了?   他索性侧过身去,心疼道:“可是肚里不舒服?”   路景摇头,不说话。   秦川笑了一声,“今日遇上不开心的事了?”   路景点点头,然后又摇摇头。   有不开心的事,但不是他的,而是秦川的。   秦川托起路景的下巴,凑上去轻轻吻了一下,故意逗他,“定是嫌夫君回来晚了,想夫君了。”   要是以前,他这么说,路景肯定要瞪他,结果今日路景竟然点了点头,“是很想夫君。”   秦川都惊了,“看来今日的确发生了大事。”   路景依旧仰着脸看着他,眼里都是浓的化不开的东西。   秦川突然一阵心惊,心脏跳的根本稳不住,“可是,你要回去了?”   “回去”两个字被他说的极小声,好像音量稍微放大一些就会惊动到某个自己触不到摸不到的神秘力量似的。   路景愣了一下,“回去哪儿?”   秦川双手紧紧地圈住他,好像要把他焊进自己身体里似的,“回你原来的世界。”   路景恍然,摇头道:“不是,我哪儿也不去。”   秦川却还是不放心,身体紧绷到路景都被他抱痛了,“你不必瞒着我,我,你能否把我也一块儿带走?”   路景既好笑又心疼,“没有骗你,我真的不走。”   秦川拧着眉,“那你今日为何不开心?”   为了安他的心,路景只好说了实话,“我白日里去冰库,瞧见你幼时留在里面的那只小木箱了。”   秦川脸色微变。   “就是太后关你那回,小木箱里都是你的书。”   秦川一下子什么都懂了。   他低了下头,掩藏住眼里的冷意,再抬起头时神色已经恢复了温柔,“好些年的事了,不必太在意。”   路景摸了摸他的脸,心疼道:“我不是故意想让你忆起当年的事的,我只是觉得遗憾。”   “遗憾?”   “要是我们自小便认识就好了,我可以保护你。”   秦川眼底的动容一闪而过,“你那个时候怕还在襁褓中。”   路景嗔了他一眼,“我可以换个身份穿,比如你身边的小太监,就算救不了你也可以在里面陪你。”   秦川勾起唇角,“然后脱光了衣裳缩在我怀中,替我取暖。”   路景:“……”   他恨不得敲秦川的脑袋,“几岁的小孩子你也敢想,真有你的。”   秦川笑,“我只想你。”   路景脸红的不行,但在秦川的注视下,他脑子里忍不住也出现了一下两个小孩缩在一块儿取暖的画面。   还挺可爱的。   秦川认真地哄着路景,“小太监还是算了,下辈子你穿成我的伴读可好?”   “我们同吃同睡,自小便是一对,然后十三岁便成亲。”   路景:“……”   晚上睡觉的时候,路景主动拉着秦川的手放在自己腹部,柔声道:“以后,你,我,还有ta,我们一家三口好好过日子。”   秦川勾起唇角,“好。”   只要有你在,我什么都能原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