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卫竟也敢爱慕太子殿下   作者:与卿回   文案   下一本无限流《和高冷上司一起被困逃生游戏》求收藏~   [正文完结。福利番外缓慢更新中。]   江寒酥穿书了。   穿成了书里一名即将被杖毙的东宫暗卫。   他一身血污、气息奄奄地趴在地上。   一位被众人簇拥着的贵人走进院中,这人言语温柔,轻易就赦免了他。   他仰头,眼前是一段雪样素白的衣摆,银色的绣线描绘出了一幅重峦叠嶂银鳞巨蟒腾飞的图景。   这人,是当朝太子陆云朝。   江寒酥承袭了原身的武艺。   他被指派近身保护陆云朝。   他知道,在书中陆云朝最终会被扣上谋反的污名,惨死异乡。   看着他在自己面前浅笑温言的模样,江寒酥心中不可抑制地生出了要用自己的一切保护他的念头。   -   陆云朝看到江寒酥被吊在刑架上,浑身都是遭受凌虐的痕迹。   明明落入如此境地,他放肆地注视着自己的目光里,仍盛放着坚定不移的赤诚。   陆云朝心中震荡不已,这样的人,要永远属于他。   利刃划破江寒酥心口的皮肤,蛊虫钻进去,被种蛊者,与上位者同生共死,以其鲜血为解药,永不可背叛。   陆云朝注意到,整个过程,他一语未发,好像心甘情愿被束缚。   -   陆云朝从天之骄子沦为阶下囚。   江寒酥虽为一介卑微暗卫,却敢反抗圣意,执意为他查明真相。   诬陷陆云朝的人被他亲手杀死,唯以命相抵方解他心头之恨。   他要用手中的刀斩尽污秽,他要给陆云朝一个清平盛世。   -   新帝登基。   群臣谏言,为延绵子嗣应选妃封后。   帝不从。   江寒酥看着一身明艳嫁衣,眉目如画双颊飞红的美人,心如擂鼓。   陆云朝眼中盛满温柔,“我来嫁给你,好不好?”   1、架空。   2、美攻强受,太子X暗卫,地位差,忠犬受,年下,狗血。   ——无限流《和高冷上司一起被困逃生游戏》文案   贺绍清和上司闻霜岚一起去见客户,途中发生连环车祸。   贺绍清再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间破败的房间里。   他本能地意识到不对劲,在观察了周围环境后,推门出去找人。   幸好在楼下看到了闻霜岚。   但和闻霜岚站在一起的还有几个陌生人,几人面色都不太好看。   有人告诉他们,这里是死前的弥留之地,在这里活下来,通关所有副本就能逆转现实的死局。   但是这里鬼怪横行、死亡如影随形,能活下来的人少之又少。   贺绍清自告奋勇:“闻总,别怕,我会保护你的,我们一定能活着出去。”   闻霜岚:“……”   贺绍清见他一副不信任他的样子,再接再厉,“或许,你下班看小说吗?无限流,我很熟。”   闻霜岚:“……”   内容标签: 年下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天之骄子 穿书 忠犬   主角视角江寒酥互动陆云朝   其它:下一本《和高冷上司一起被困逃生游戏》求收藏~   一句话简介:做他手中最锋利的刀。   立意:向他所爱之人献上他的忠诚,以无私之心点燃他们炽烈又纯真的爱。 第01章 何人窥盗锦中书(一)   凶徒手持钢管冲过来的时候,江寒酥正独自一人走在回员工宿舍的路上。   他低头看了看手中拎着的几样蔬菜,这是他下晚班后顺路去超市趁着打折买的,他认真地思考着要怎样料理这些再平常不过的食物,唇角荡起一抹弧线。   温柔的笑容还挂在脸上,江寒酥就被不知道从哪窜出来的高壮男人大力撞倒在了地上,他来不及顾及身上的疼痛,就想伸手去捡掉在地上的蔬菜,以及……助听器。   “啊!”   背上一阵被重击的剧痛,江寒酥猝不及防惨叫出声,他惊恐地抬头看向施暴的男人,那人目露寒光,嘴角勾着诡异的冷笑,手中的钢管正猛烈地打在他身上。   怎么会这样?他确信自己不认识这个男人,也绝没有跟任何人结下会被如此对待的仇怨,他本以为这人只是急着赶路才会撞倒他的。   反社会人格?江寒酥突然明白了,他并不是男人的特定目标,只是不幸被选中,不幸遭了无妄之灾,他向来就是不幸的那一个,从出生开始。   因听力障碍而成了福利院门口的弃婴,这便是他灰暗人生的开始。   即便是这样,他也在努力地好好地活着了,被嘲笑被孤立被开恶意的玩笑被奇怪的目光打量,这些他都可以忍受,因为……   8岁的时候听力状况恶化到完全失聪,他逐渐连话也说不清楚了,可正巧遇上了政府的民生工程,福利院来了一位特教姐姐,她很温柔很耐心地教他发声,如果不是她,他不仅听不见还会变成一个哑巴。   十几岁的时候他便辍学去了工厂打工,暗无天日,每天都在流水线前做着机械化的动作,可他又隐隐窃喜,耳边只有机械的嗡鸣声,同事们很少说话,即便要说话,也必须大声的呼喊对方,这让他觉得自己也并非那么怪异,他知道这份工作是没有什么前途的,可很适合他,让他有了安身之处。   他没有朋友,每天独来独往,很寂寞,可每次得了空买了零食玩具回福利院看望那里的小孩时,他们围在他身边笑闹着,他便觉得心间一片柔软,既觉酸涩又似得了抚慰。   就是这一点一点的温情,暗夜微光,让他在最艰难的时候也没有想过放弃生命。   凶徒手中的钢管劈头盖脸的砸在江寒酥身上,他觉得骨头都被砸断了,鲜血横流,正是这样的时刻,他求生的意志分外强烈。   在这青天白日下,他的眼前一片血色,被血光隔离在外的是以他和凶徒为中心,围绕了一圈看热闹的人,没有人来阻止这场暴行,他甚至看见很多人都举着手机在拍摄。   他好想有人来救救他,就算只是默默地报警也好。   他拼命地呼喊,可是他听不见,他甚至都不确定自己究竟有没有发出声音。   已经很久没有因为听不见而哭泣了,可是这一次他真的很难过,眼泪混合着血液糊了满脸,原本清隽秀致的面容竟变得可怖狰狞。   江寒酥不想死,这算什么呢?这样艰难的人生,他都还没有放弃,他都还没有得到他一直坚信的会破开他惨淡生命的光,就要以这样残酷荒唐的方式将他抹杀,这样的卑微这样的无力,即便他受惯欺辱也不能接受。   意识越来越模糊,他听见了警笛的声音,他最后笑了笑,这笑只有他一人知晓,因为这美好的表情反应到他此刻的脸上,不过就是脸部肌肉微微抽搐而已。   他知道这带来拯救的鸣笛之声不过是他的幻想而已,幻想也很好,他微笑着想,至少在垂死之际显得一切没有那么漠然冰冷,是真是假都没有关系了,反正都要结束了,他再也不会感知到任何恶意好意,就在假的正义之中消逝吧,这是这人间送给他的最后的温情。   好痛!   不是已经死了吗?为什么还能感觉到背上被一下下无情地捶打,难道真有地狱,会永无止境的重复死亡的过程。   江寒酥被自己的想法吓到了。   他闭着眼睛,在黑暗中,因为剧烈的疼痛而浑身僵硬颤抖冷汗直流。   可在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后,他忽然感到周围的环境很不对劲,很热,他像是暴露在盛夏的阳光之下,地狱会是这个样子的吗?   “何事竟在这院中施刑?”   一个轻柔又疏离的声音破开混沌直抵耳畔,那一瞬间,江寒酥感到心间一震,几乎忘却疼痛,那声音是那样的清晰,全然不同于经过助听器而形成的夹杂着电子噪音的怪异人声。   他竟然听见了,那样清晰地听见了,这令他欣喜的认知让他在这怪异的处境下第一次生出了睁开眼睛看一看的想法。   这很费力,他现在很虚弱,可这强烈的冲动让他硬是鼓起一口气,他的眼睫颤了颤,终是睁开了双眼,入目便是耀眼天光,激得他久处黑暗的眼睛有些湿润,他艰难地动了动,看向声音的来处。   那是一段雪样素白的衣摆,银色的绣线描绘出了一幅重峦叠嶂银鳞巨蟒腾飞的图景。   “回殿下,方才靖王来过了,他想进您的书房,侍卫们自然是不敢让他进,可毕竟人微言轻,他们也不敢一味阻拦,眼见他就要闯进去了,这时,便是这名暗卫突然现身,硬是挡在书房门前,靖王没能进去,十分气恼,当即便以犯上之由下令将这暗卫杖毙。”   一女子回应了方才的问话,这声音十分平稳,即使言语间论及了一个人的生死,她也没有表现出任何情绪。   江寒酥听了这话,原本不明状况的脑子里忽然涌现出许多不属于自己的记忆,从书房前的闹剧一直追溯到此前二十年隐于暗处阴郁的人生。   现在的他就是那女子口中的暗卫,这是死后穿越?可为什么穿越后依然面临着必死之局?不会的,一定会有转机,他忽然紧张起来,太子……从暗卫的记忆中可知,面前锦衣男子便是当朝太子陆云朝。   陆云朝看了一眼趴在地上气息奄奄的人,那人黑色的外衣上一片潮湿,想必是被血浸透了。   大哥总是这样蛮横霸道,对于这样时不时的挑衅,他向来不会在意,不会去讨还什么。   但今日有些不同,今日是他母亲的忌日,他方从外祭拜回来,平日一向波澜不惊的内心难免有所动荡。   他母亲走的时候并不安宁,此刻看到这惨像,竟被牵连着生出了恻隐之心。   “倒是忠心。”陆云朝轻叹了一句,他心中知晓,正是这忠心为这人招来了杀身之祸。   “既然人还未死,便饶过他这一回吧。”   “是。”方才回话的那名侍女悬铃看了看他有些哀伤的侧脸,规矩地答道。   侍卫们得了命令,立时停了刑杖,两人对视一眼,都松了一口气,今日就是这两人在书房前当值,两人心中是感激这暗卫的,可靖王偏偏就要他们两个动手打死暗卫,当真是阴毒,若这暗卫真死在他们手下,那他们心中还不知要经受怎样一番折磨。   江寒酥知道自己算是捡回一条命了,便心神一松,昏了过去。   陆云朝见了,微微蹙眉轻声吩咐道:“伤得这样重,让人好生照料,再赏些银钱吧。”   而后,他遣退了众人,独自进了书房。   书房内十分雅致整洁。   正堂对门挂了四幅山水画,皆是既大气磅礴又不失严谨工整,乃名家真迹,是皇帝在太子幼年时所赐。   东西两侧皆由博古架作隔断,西侧内又分为南北两片区域,南面设有一方书案,书案后及两侧皆有书架,北面是一张卧榻,外围垂有帷幔和珠帘。   陆云朝走到了书案西侧最靠里面的书架前,打开了书架下面一个带锁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一只杏黄色云锦包裹的木盒,木盒打开,里面是一张写着试题的纸。   原封不动,和他放进去的时候一模一样,不论是包裹在抽屉中的位置还是云锦折叠的痕迹都没有变动。   这是理所应当的事,不管是靖王还是其他任何人都不可能看到这张纸上所写的内容。   陆云朝今日出宫祭拜,他知道一定会有人趁着这个机会来偷窥试题,所以在昨晚他就吩咐了东宫暗卫统领,令其派人在今日注意书房的动向,不准任何人入内。   暗卫和普通侍卫是不同的,或者说他们和任何其他人都不同,人人都畏惧死亡,可他们,只要主人一声令下,他们可以从容赴死。   陆云朝想起方才那名暗卫,他出现的时候,暗卫并没有向他求饶。   他注意到那个时候,暗卫是看向了他的,所以还不至于重伤到神志不清不知道他来了,可是暗卫什么都没有说,甚至眼睛里没有恐惧、怨恨,神色一片清明。   他大概知道自己在这场计划中的位置,随时准备赴死。   陆云朝很少去考虑暗卫们的死活,即使曾经也好奇过他们的忠心从何而来,但是他从没有和这些人亲近过,他不关心他们中的任何一个,就如他根本不知道今日那暗卫曾为他办过什么差事。   在他眼中,他们都是一样的,唯主令是从,毫无个性可言。   靖王府。   靖王陆云川躺在塌上,身旁是两名服侍的姬妾,一位在喂他吃冰镇葡萄,另一位手持团扇在卖力地给他扇风。   他正前方还站了一名暗卫,正在汇报情报。   “你是说,太子改了本王的命令,放过了那暗卫?”靖王不悦地问道。   “是。”暗卫恭敬地回道。   一个暗卫而已,如何就杀不得了?   靖王气愤地推开身旁的美人,坐起身,怒道:“他还干什么了?你全都细细说与本王听。”   “太子吩咐下人医治那暗卫,还给了他赏钱,之后太子就进了书房,没有什么特别的举动,与平日无异。”   “什么叫做与平日无异?你们这些没用的东西竟说废话。”靖王斥道,随后又说:“给本王去好好查查那暗卫,他的一举一动都要汇报给本王,看来他很得太子器重,今日必然是太子派他守在书房前的。”   那暗卫略一迟疑,还是领了命令,告退了。   调查、监视一名暗卫谈何容易,大家是同行,那些追踪手段他们都很清楚,任何一名暗卫都具有很强的反追踪意识,不过他还没有傻到求靖王收回成命,他只是希望自己比起对方技高一筹。   “隐年。”   守在一旁的心腹听了呼唤立时行至靖王跟前,躬身问道:“王爷有何吩咐?”   “今晚派人去太子书房找找那东西,要做事利落的,不能留下一丝痕迹。”   隐年自是知道靖王要找什么,因此没有多问,便答道:“是,王爷放心,隐年一定派一个得力的人去,不会坏了王爷的事。”   听了心腹的保证,想到自己的计划,靖王一扫先前的郁闷,舒心起来,甚至还有些得意。   他大笑着,搂过身旁的美妾便旁若无人地亲吻上去,惹得美人娇声嗔怒起来,但到底不敢真的反抗。   隐年别过眼,自觉地退了出去。 第02章 何人窥盗锦中书(二)   日落西山,江寒酥昏睡了几个时辰便醒了。   他发现自己正趴在床上,背后的伤已经处理过了。   虽说那刑杖是照着要将他打死的力度去的,但他现下感觉似乎并没有那么严重,或许是穿越的机制一定程度的修复了他的伤,不然,按理说他穿过来的时候原主应该就已经死了,那他穿到了这样一副身体里,应该也活不下来的。   他环顾了一下身处的环境,这是一间挺大的屋子,屋内陈设很简单,靠墙一排大通铺,大概有十个人的位置,他的位置是最靠里面贴墙的。   不过现在屋内只有他一个人,其他人都各自执行任务去了吧。   这样的环境显然不算好,但江寒酥觉得这比起他之前的员工宿舍也差不到哪里去,还不至于让他产生太大的落差感。   而且,他现在心中被激动兴奋占据,其他次要的事他还来不及细想,死亡是他始料未及的事,可因此而真真切切地听到声音,他更是做梦都不敢想。   一时之间,那些临死前的悲痛委屈和穿越后糟糕处境本该让他产生的惊慌失措都被狂喜取代。   他现在不仅仅是能听见,而且堪称耳聪目明,听力方面他没有经验,但是视力,在现代的时候他的视力是很好的,但现在他的视野内清晰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程度,窗外树叶的纹路都能看得清清楚楚,想来听力也是远超常人的。   江寒酥突然想找找有没有镜子之类的东西,可以看一看自己现在长什么样,原本他也不是很在意相貌,可现下发生在他身上的奇异变化让他很有兴趣探索一下这副身体。   他尝试从床上起来,虽然有些困难,但还是做得到的。   还是很痛,在现代的时候,除了死前,他没有受过这么重的伤。   他慢慢地扶墙挪动着,也不知是被热得还是痛得,身上出了汗,他忽然想到,现在正值夏季,伤口会不会发炎化脓进而引发并发症,以古代的医疗条件,真到了那种程度,估计就是等死,他被自己的猜想惊得又出了一层汗。   这时,他脑海中闪过一个画面,一个身着玄色劲装的男人被利刃在身上划下数道深长的伤口。   江寒酥反应过来,那是原主受伤时的记忆。   那样的重伤,他都活下来了,这个时代的医疗水平也没有自己想的那么差吧,现在他也只能这么安慰自己了。   不过他确实能感觉到,现在的身体比之前的强健得多。   惊吓之下调动了原主的记忆,再一思索,江寒酥才知道这屋子里并没有镜子。   原主的记忆和他自己的记忆在感觉上是不同的,需要刻意思考才能想起来,更类似于储存在他脑海深处的一部电影,这样挺好,他不会被原主的记忆影响。   他又挪回了床边,从枕头底下摸出一把匕首,拔开刀鞘,寒芒一闪。   刀身被打磨地很光滑,雪亮通透,他可以看清自己如今的面容,和他原本的样子很像,但气质又截然不同,眉眼凌厉,鼻梁高挺,失了血色的唇抿成一条线,整体有种冷肃彪悍的气势,让人看了就觉得难以靠近。   江寒酥看了许久才拿开匕首,都说相由心生,这样的相貌让他先前的兴奋、跃跃欲试渐渐冷却,他恍然间有些明白自己是真的要开启一段与之前截然不同的人生了。   如今首要的任务便是扮演好这个人,这样想着,江寒酥仔仔细细地回想起他的记忆,如果忽略做任务时那些险象环生惊心动魄的时刻,那他的人生可谓十分寡淡,训练、做任务,似乎只有这两件事。   暗卫的记忆中忽然闪过一个挺拔秀逸的背影,是他,虽然那时只看见了他的一片衣摆,但江寒酥知道他们就是同一个人,那轻柔的声音立时浮现在他耳畔,是他救了自己。   太子陆云朝,江寒酥皱了皱眉,好熟悉的感觉。   他思索了片刻,忽然灵光一闪,想起自己曾经看过一本权谋小说,里面的太子就是叫做陆云朝。   他心中一惊,赶紧重新对比原主的记忆,从原主的视角看,如果不是刻意去对比,根本就不会发现这个世界就是他看的那本小说,因为那本小说里并没有原主这个角色,他应该只是小说世界衍生出的没有被提及的芸芸众生中的一个。   看来,他不是普通的穿越,而是穿到了一本书里。   这样就说得通了,原主之所以会与自己那么像,是因为原主作为路人甲,外貌声音这些根本就没被设定过,所以就直接套用了他原来的,只是为了匹配暗卫这个身份而做了一些合理的修改。   不过陆云朝也并不是那本小说的主角,他是一个高人气的配角,在诸位皇子以及皇帝的兄弟们勾心斗角挤破脑袋地想坐上皇位的时候,他可谓是这一群人中的一股清流,明明是太子的身份,最有可能继承皇位,他却根本没有参与斗争,一直和皇帝父慈子孝,那段父子情在那样的环境下实在太珍贵了,看哭了无数读者。   最后,也不知道作者是不是为了骗眼泪,竟然把陆云朝写死了,他承认,当时他也真情实感地流了许多泪,甚至为了这个角色郁郁寡欢了好几日。   他全想起来了,想到陆云朝的死,他又感到心间一阵抽痛,原本几乎忘记的故事又浮现在了他的脑海里,原来救了他命的陆云朝和他还有这样的渊源。   为什么偏偏穿到这本书里,还成了他的暗卫,难道他可以改变陆云朝的结局?   这简直就是广大读者梦寐以求的事。   他心中不可抑制地热切起来,他醒来后的心情简直就像过山车一样,不过他也知道自己还是要冷静一点。   书里那群拼了命争夺皇位的人可不是好对付的,陆云朝作为太子,理所当然的就成了他们当皇帝道路上的一大绊脚石,想要救陆云朝还得从长计议。   这可不是游戏,失败了可以重来。   江寒酥强迫自己先别瞎激动,他转了转眼睛,突然注意到他刚才趴着的被子上有血迹,应该是当时医治的时候不小心蹭上去的,由于被子颜色比较深,所以之前才没注意到。   虽然他现在还行动不便,但要是继续这样睡在带血的被子上,他心理上过意不去,在现代的时候虽然住的集体宿舍,可他还是很爱干净的,那种宿舍就和上学时候住的差不多,上下铺,空间不大,后来大家看他勤快又好说话不计较,基本上宿舍的卫生都是他负责的。   算了,已经死过一次了,前尘往事就不要再放在心里了。   这样想着,他已经将被子拆了下来,准备去洗,可是由于洗衣服的盆放在架子下面,他稍微弯了点腰去拿,就感觉背上的伤根本受不住这样的动作,他艰难的将被子放进盆里,额头上就又冒了汗。   他端着盆想找个能让他站着洗衣服的地方,毕竟,就算他能咬牙蹲下去,过后他怕是也没法从地上站起来了。   正为难着,他突然感觉有人进了院子,他下意识地抬眼扫过去,只见是一名少年模样的人,他的穿着和自己一样,是一身利落的黑衣,他是和自己同住在一间屋子里的暗卫,代号049。   暗卫没有名字,只有代号。   049也看见他了,面上一怔,脚步也慢了下来,且更加地敛声屏气,江寒酥发现这少年被自己看了一眼,似乎很有压力。   049犹豫了一下,还是朝他走了过来。   “队长,你怎么起来了?”049看了一眼江寒酥手中端着的木盆,又道:“你要洗被子?”   听他喊自己一声队长,江寒酥心里十分发虚,东宫的暗卫十人为一队,原主恰好就是第四队的队长,代号047。   “嗯。”江寒酥学着原主冷淡的样子,吐出了一个字。   他面上装的还可以,心里却是紧张得不行,要知道,原主的确可以面不改色地在这种情况下洗被子,那么强悍的行为,他做不到,所以……他到底为什么要洗被子呢?一定是被穿书的事搞得对自己失去了理智的判断吧。   在他思绪百转纠结着到底要不要洗的时候,049又说话了。   “队长,我……我帮你洗吧。”049有些磕绊地说道。   049杀人的时候是相当冷酷果断的,绝不会有一丝多余的情感,即使他才十几岁,生得眉清目秀,脸上还带了点可爱的婴儿肥。   可面对他的队长时,他就是止不住地紧张,他其实也很少有单独和047说话的机会,一般都是汇报工作之类的公事,当然,他也绝不想要什么单独相处的机会,那种被压迫的感觉太难受了。   江寒酥眼中闪过一抹惊讶,继而苍白的脸色渐渐红润起来,他有些不好意思,这种善意且过于亲密的帮助,他几乎没有经历过。   那边049没有得到答案,也愈加忐忑起来,他低着头暗骂自己为什么要多嘴一问,队长不会生气了吧。   正当他在心里谴责自己的时候,一个装着被子的木盆出现在了他的眼前,他还没来得及惊讶,就听见面前之人诚恳地说道:“我现在的确不方便,那就麻烦你了,谢谢。”   “不麻烦不麻烦。”049觉得这场面简直堪称惊悚,他头都不敢抬,迅速接过木盆便行动起来。   队长的事从来不会假手于人,这是怎么了?虽然的确是自己提出的要帮对方,他也并不是虚情假意,可是他心里是觉得对方最终一定会拒绝他的。   难道队长这次伤的真的很严重?   049一边洗着一边思索起来,这样的想法一冒出来,他就忍不住回身抬头又看了一眼江寒酥,那人就站在自己身后不远处。   他站在阳光下,身姿挺拔,面容冷峻,是啊,就算有伤,他也不会叫旁人看出来的,可是049忽然有种奇怪的感觉,队长周身那种令人不敢靠近的肃杀气息似乎消失了。   他觉得自己今天受到的惊吓实在太多了,他匆匆收回视线,决定不再思考这个诡异的问题。   江寒酥想的就简单许多了,他很感激这个少年对他展现出的善意,此时此刻,他好像才真切地与这个世界发生了联系。   “队长,你有没有感觉好像有人在附近。”049有些疑惑地看了看四周,可就在这时,那种感觉又消失了,其实他刚才就感觉到了,可是功力比自己深厚的队长都没有什么反应,他又怀疑自己感觉错了,毕竟这里有被高手监视的理由吗?他想不出。   江寒酥确实有一种从没有体验过的感觉,他知道自己现在五感都特别敏锐,那种周围一切风吹草动都在掌控中的感觉,他还没有适应,原来那种奇怪的感觉,是他感知到了有人在附近。   可是,为什么呢?   经过049一说,他现在已经能确定那人隐蔽的位置了,而且他能感觉到那人的视线是盯在自己身上的,他的目标是自己。   江寒酥不敢轻举妄动,他从来没有经历过这种事情,即使有原主的记忆,可毕竟和自己亲身体验是不同的,他决定先观察观察再做决定。   至少要确定自己没有被识破身份的风险。   “没有,我没感觉到有人。”他平静地说道。 第03章 何人窥盗锦中书(三)   当夜,太子书房外。   一身黑衣的男人躲在暗处,他观察了一下书房外值守的情况,有两人守在正门处,另有四人围绕着书房在游走巡视。   他算准了四人巡视的路线和时间,悄悄潜到了书房背面,小心翼翼地推开了西侧的窗户,几乎没有发出声响。   他看了一下里面的情形,纵身一跃,便稳稳地落在了卧榻和珠帘中间的空地上,后又回身手越过卧榻,轻轻合上了窗户。   他弯着腰把身体压到低过窗户的高度,抬手轻轻撩开了珠帘,探了出去,放手时,珠帘只有轻微的摆动。   他身形一动便窜到了书案那一侧,他先找了一个角落将自己隐蔽起来,然后在黑暗中仔细地打量起这间屋子。   在书房里找一张纸,难度有点大,如果把这里的书籍字画全都翻一遍,恐怕天亮前他都走不了。   不过,那位真的会把那么重要的东西夹在书里吗?听上去既安全又危险。   他还是倾向于相信那位会选择更保守的方式,那么……   他看向了离他不远的几个书架下面带锁的抽屉,他转移了过去,从身上取出一根铁丝捅进了锁孔里,锁很快就被打开了,他轻轻取了下来,拉开了抽屉。   看见里面的东西时,他皱了皱眉,露出了一点疑惑的神色,他不明白这些寻常的东西有什么被锁起来的必要,不过这跟他要找的东西无关,他把翻得稍稍有些乱的东西恢复了原状,锁上抽屉后就去开另一个。   打开第三个抽屉时,他眼前一亮,抽屉里是一个杏黄色云锦包裹的东西,虽然不是他要找的那张纸,但这是他目前见到的最不同寻常的东西了,一看便知有玄机。   他看了几眼才取出来,小心翼翼地将云锦打开,里面是一个木盒,打开木盒,里面果然是一张纸。   不过他依然神情严肃,没有完成任务的轻松,因为他看到那张纸是反面朝上的,且纸上被撒了磷光粉,如果他直接把纸拿起来去看正面的字的话,明天就一定会被发现有人动了这张纸。   之所以撒这种夜间发光的磷光粉,是给来偷看这张纸的人一个警告吧,比起撒上毒药让碰到的人死去或留下痕迹,从而追查出偷窥之人,这张纸的主人显然认为保证这张纸上的内容不被看到,更为重要,且并不想闹出大动静。   但他是非看不可的,这样重要的任务完不成,他不会死,却会比死更难受。   他捧着木盒潜到窗边,凝神听了一下外面的动静,就悄悄将窗户推开了一条缝隙,月光透进来,他把木盒伸了过去,那张纸上的字迹本就有一点透到了背面,在光照下,薄薄的一张纸显得有些透明,再加上他绝佳的眼力,分辨了一会儿,他便看懂了纸上的内容。   “王爷,得手了。”隐年说完这句便俯身到靖王耳边密语了几句。   靖王点了点头,问道:“过程呢?”   隐年便细致的汇报起来,而越说到难处,靖王越是面露喜色。   “不错,是他的作风。”靖王评价道。   隐年见他心情愉悦,便问道:“王爷,隐年有一事不解,既然这样便可得手的事,王爷为何之前还要亲自去?岂非……”话未尽,他将身体伏得更低了。   “你想说,本王打草惊蛇,惹了不必要的麻烦?”靖王说这话时,神情显得更为自鸣得意。   “我这个弟弟啊,看着人畜无害,实际心思重得很,做事小心谨慎,可惜弟弟终归是弟弟,还嫩得很,本王昨日就是去探探虚实,见他那般严防死守,便确定了东西一定在,昨夜的情形,一听便知是他的手笔,那样的法子,拦得住本王吗?他小心有余,胆识却是没有,若是换了本王,一定提前设下埋伏,要来人有来无回。”   靖王眼中染了阴毒的颜色。   敢抢本王的东西,便只有死路一条,本王身为长子,太子之位理应是本王的!   “王爷英明。”隐年熟练地奉承了一句,自动忽略了上位者周身的阴霾。   演武场上,陆云朝穿着一身银白劲装,腰身被勾勒地十分挺拔纤细,一头乌黑如墨的长发被玉冠高高地束在脑后。   他手上挽弓搭箭,瞄准后,利箭破空射了出去,直中靶心。   “太子,箭射得不错。”一个沉稳威严地声音从身后传来。   陆云朝回身望去,原本沉敛的面容在一瞬间冰雪消融,俏皮的神态飞上眼角眉梢。   “儿臣参见父皇。”轻柔的声音带了点喜色。   “起来吧。”   皇帝走到了放置武器的架子前,从中抽出一张牛角弓,拿在手上比划了两下。   “拿箭来。”   侍立在一旁的小太监捧了箭矢呈到皇帝面前。   小太监只觉得眼前一花,还未待反应,原本躺在手中的箭便已飞射出去,钉在了靶心上。   此处离靶盘的距离比方才陆云朝站的地方还要远。   方才便跟在皇帝身后的陆云朝见状,赞道:“父皇好箭法,儿臣自愧不如。”   “下了朝,听说你在这,朕便过来看看。”   陆云朝见他已经换下了朝服,算算时间,应当确实是刚下了朝收拾了一番便过来了,且他又说是特意来寻自己的,思及此,陆云朝脸上的笑容更盛了,一双眼睛似含了露水,在阳光下闪闪发亮,柔和的面庞愈发明艳动人。   “父皇政事繁忙,却还记挂着儿臣,儿臣心中的感动非言语可表,定然会在课业上加倍努力,不叫父皇失望。”   “你既这样说,朕今日便考考你。”   皇帝看着面前低眉顺目的儿子,心中很是欣慰,他的几个儿子里,只有太子是他从小亲自教养的,他也没有令自己失望,他向来最懂自己的心思,他待自己一片赤子之心,都说天家无亲情,太子对他而言或许是个例外,也因此,他更加不允许太子对他一丝一毫的违逆、阳奉阴违。   “朕与太子就比比这射箭,三局两胜,每局各有十次射箭的机会,第一局,就像方才那样,站立,固定靶,第二局,骑射,固定靶,第三局,骑射,移动靶,太子可有异议?”皇帝询问道,不过那不怒而威的气势,完全不像要给人机会提出异议的样子。   好在陆云朝在他面前从来不会提出什么异议,“儿臣没有,儿臣遵命。”   “好,你若赢了,朕有赏,输了,有罚。”   “是。”   太监们按照要求,将弓箭靶盘全都准备妥当了。   “父皇先请。”   皇帝自然不会客气,十支箭射出去,毫无意外,全都正中靶心。   陆云朝举起弓箭,相较于皇帝的从容,他就显得郑重多了,每一支箭,他都凝神瞄准发力,不敢有一丝懈怠。   最后一支箭钉在靶心上晃动时,他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第一局,平局。   皇帝利落地翻身上马,驱策着马儿跑动起来,他举起手中的牛角弓,从箭筒中抽出一支箭,毫不迟疑地拉弓射了出去,陆云朝在他身后看着,他的身影在烈日下显得那样矫健、英姿勃发。   这对皇帝来说其实很简单,他真正地上过战场,在黄沙漫天血肉横飞的修罗场中磨炼出的本领,与现下这儿戏似的玩意儿根本不能相提并论。   轮到陆云朝的时候,他的姿势很标准,甚至可说是优美,他的身体完全伸展开来,背部微微前倾侧身搭箭,腰部下沉,双腿发力夹紧马背两侧,他纤细的身体爆发出一股惊人的力量,展现出一种刚柔并济的美,他墨色的长发在风中翩飞流动,恍惚间让人觉得,他是一只还未长成的鹰,欲振翅飞向长空。   十箭射出去,七箭命中靶心,一箭在九环内,一箭八环,一箭直接脱靶。   陆云朝明白,除了射中八环后,心里慌了导致脱靶的那一箭,其他算是超常发挥了。   陆云朝脸上发热,偷偷看了一眼皇帝,只见皇帝神色如常,也并未对他的成绩做出评价。   最后一局,难度很大,当然,这也只是对陆云朝而言。   此刻陆云朝才明白,皇帝今日就是诚心来与他为难的。   他的骑射就是皇帝亲自教的,他又怎么可能赢得过皇帝呢?原以为,他只是来看看自己有没有好好练功,自己只要全力以赴就好,可看他现在不言不语冷淡的样子,这不是等着最后一并发难又是什么?   陆云朝还算镇定,他站在一旁欣赏着皇帝策马射箭的样子,那是一种战斗的状态。   皇帝一支支箭射了出去,陆云朝能感觉到,皇帝在这一局中和前两局的表现很不同,之前根本就没有进入状态,只是陪自己玩而已,而现在,皇帝面前一支支移动的靶盘就好像是战场上真正地敌人一样,靶盘连同后面的人倒下去时的那种力度,让人清楚地明白皇帝拉弓时便抱着将他们一并击倒的目的。   陆云朝渐渐有些惶恐,一定有什么事惹怒了皇帝,汗珠顺着他雪白的皮肤滚落下来。   正在这时,皇帝准备射出他的最后一箭。   陆云朝看清了他伸向箭筒的那只手上的动作,不由睁大了眼睛。   只见皇帝抽出了三支箭,向着三个方向,箭矢破空而出,撕裂无形的气浪,三人几乎同时倒地,发出骇人的声响,地上激起一片尘土。   可知皇帝拉弓时爆发出的是怎样一种带着怒火的千钧之力,势不可挡。   陆云朝不知道皇帝是何时与自己对视上的,那利箭一样尖锐的眼神直把他钉在地上动弹不得,连错开视线都做不到,他浑身止不住地冷汗直流,整个人看上去苍白又脆弱。   皇帝的所为是一种再直白不过的警告,他告诉自己,他有多么的强大,而自己在他面前又是多么的弱小、不堪一击。   任何违逆他的言行都不允许存在。   陆云朝回想到自己最近的所作所为,也只有那件事……   皇帝骑在马上来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问道:“太子还要和朕比吗?”   陆云朝苍白着脸,有些颤抖地说道:“儿臣认输。”   “既如此,就领罚吧。”   “是。”   “你输给了朕几支箭?”皇帝问道。   陆云朝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他仰着头,烈日晃得他有些睁不开眼睛,他想到,第二局输了三箭,第三局他全输了,而皇帝在这一局里射出了十二箭。   “儿臣输了十五支箭。”陆云朝老实地答道。   “前几日,朕让你出此次殿试的试题,你当场便出了试题,也给出了作答。”皇帝突然话锋一转。   果然是这件事,陆云朝心想。   “是。”   “但朕对你的答案不满意。”   “不满意”三个字重重地砸在了陆云朝心头,他可以被惩罚,但他不想皇帝对他不满意。   “父皇……”陆云朝脸上的表情哀切起来,几乎显得有些凄惨。   皇帝没有让他说下去,“朕就罚你,重新作答十五份,要求每一份都观点不同,有理有据,你让朕满意了,朕就对你既往不咎,没让我满意,我再与你算账。”   “是,儿子一定好好作答。”不让他失望?不,此时此刻,他已经说不出那样的话。   其实,试题的事,他不过是稍微动了点手脚而已,大哥如果没有贼心,又怎么会被他算计,但他又怎么敢与皇帝分辨,不,就算分辨了也没有用,因为皇帝根本不关心大哥如何,他在意的只是自己有没有背着他做了什么事。   不过,自己的目的已经达成了,大哥已经跳进了陷阱里,就等着收网了。   皇帝也没有真的把自己怎么样,他只是警告而已,但也够狠得了,毕竟陆云朝觉得自己的行为并不过分,为什么皇帝就是容不下?   皇帝抬手蹭了一把陆云朝脸上的汗,发觉他在这烈日下竟然脸上冰凉。   这才意识到自己似乎把儿子欺负狠了,他叹了口气,和颜悦色起来。   他根据陆云朝方才射箭的表现,指点了一番,便叫他回去休息了。 第04章 何人窥盗锦中书(四)   后山一处无人之地,江寒酥在练武,他手中握着一把黑铁长刀,那是原主的武器,他继承了原主的武功,因此他感觉最顺手的武器也正是这把刀。   黑色的刀身上似乎浸了陈年的血,煞气逼人,刀刃异常锋利,加上江寒酥体内强大的气劲,削铁断金不在话下。   江寒酥回忆着原主的身法,又有肌肉记忆辅助,没几天的时间便将原主的武功恢复了七八成。   他旋身转刀横扫出去,一片坠落的树叶正撞上刀刃,一瞬间便裂为两半,刀锋上裹挟的气劲隔空将前方的树木割开一道裂口。   后山埋葬了很多没有亲人收敛的尸体,前几日,他偷偷在这里找了一处寂静的地方,为原主立了一个无字衣冠冢。   这个世界上,只有他知道那人已逝,且自己是因他才得以重获新生,他想自己理应祭奠那人,好让那人死后魂魄得以安寝,自己的情况说是借尸还魂也可,或许人真的有灵魂。   东宫暗卫统领肖越天不知何时站到了江寒酥身后,他看着江寒酥的一招一式,皱了皱眉,神色有些凝重,这次江寒酥的伤是他亲自验看的,既没有受内伤也没有伤筋动骨,以他的能耐,修养了这几日,行动早该恢复如常了,可看他现在的动作,竟然有些滞涩。   江寒酥发觉了有人来,收了刀,行至肖越天面前,拱手行礼道:“统领大人。”   “嗯。”肖越天面无表情的答应了一声,他生的健硕魁梧,相貌周正,看上去既叫人心生畏惧,又让人觉得很是可靠。   “你的伤还没好?”他问道。   “属下已无大碍,谢大人关怀,大人可是有任务交代?”江寒酥知道他为何有此一问,自己的功夫怎么可能瞒得过他,他只好转移话题,希望对方不要深究。   “这次你能活下来,应是殿下提前做了安排,行刑之人没有着实打你,你要记得殿下的好处,为殿下尽忠效命。”   江寒酥没想到他是这样理解的,不过自己关于穿越机制修复了致命伤的想法也只是一种猜测,难道真是太子……   “是。”   “你修养了十日,想来也该好得差不多了,最近没有什么大动作,就不派你出去了,明日开始你就随侍殿下,保证他的安全,不可掉以轻心。”肖越天吩咐道。   “是,属下遵命。”   次日,是殿试的日子。   陆云朝穿了一身杏黄色蟒服,玉带系在腰间,勾勒出他优美的身形,头上的发冠是纯金打造,嵌有珠玉,他明明无甚表情,面目却让人觉得十分动人,他举手投足间自有一段风流,让人觉得好像天上的仙子,贵不可言贵不可攀。   江寒酥站在他身后,大殿之上明明有那么多人,可他的目光一直被陆云朝一人吸引,他从没有见过像陆云朝这样令人惊叹令人自惭形秽的人。   殿试由皇帝亲自主持,参加殿试的贡士们向皇帝行了大礼后便立侍于殿中。   陆云朝站在皇帝身侧,拿出了试题,他从进入大殿起便一直在观察这些考生,有人面露紧张有人神态自若。   他看了一眼试题,然后抬起头向考生们宣布了题目。   江寒酥注意到他此刻的声音不似之前那般轻柔,而是清冷中又带了几分威严。   在陆云朝说出试题的瞬间,他看见站在第一排的一名考生,原本淡然自如的神色突然起了变化,有些讶异的样子,但也只是一刹那,很快他就收敛了情绪。   原来就是他吗?   等等,最后一排的一名考生也不对劲,这名考生先前一直非常紧张的样子,而现在他的表情分明就是不知所措。   陆云朝皱了皱眉,大哥竟然将考题泄露给了两个人,这两人都是大哥欲培养起来的朝中人脉吗?   不管怎样,这两人都要按计划被监视起来,还要查清楚他们的背景、关系往来。   试题宣读后,各位考生便入座开始答题。   答题结束,答卷被收了上来,呈给了陆云朝,陆云朝装作整理答卷的样子,找出了那两人的,他阅览的速度很快,扫了几眼便知道了两人纸上的内容。   第一排那人水平还算可以,但也没有很好,第一甲肯定是无缘了。   最后一排那人,在陆云朝看来,他甚至有些疑惑,那样的水平,之前的考试都是抄来的吗?   他放心了。   本来,他最担心的就是,窥题之人的水平原本就上佳,窥题只是为了确保能拿到好名次,比如,状元及第,入侍翰林。   如果真是那样的话,他作为本次殿试向皇帝朗读答卷的读卷官,只能当场为那人重新编一套答案了,只是万一被皇帝发现的话,他不敢想下去,幸好,他不用做那样的事。   考生全都退了出去,陆云朝心无旁骛地为皇帝念起了答卷。   靖王府,靖王心情十分愉悦地躺在塌上,被一众人服侍着,就等着好消息传来。   隐年走了进来,敛声屏气地,靖王看他这模样,觉得有些奇怪,不由问道:“你怎么了?”   隐年一下跪倒在他面前,道:“王爷恕罪,那试题根本就是假的,今日殿试的时候出的根本不是那道题。”   “你说什么?”靖王猛地站起来,指着隐年,勃然大怒道。   隐年不敢再说,头磕在地上,只道:“王爷恕罪,王爷息怒。”   靖王一时气得大喘气,骂道:“你当时是怎么跟本王保证的?现在呢?这岂是一句恕罪一句息怒就能解决的事!陆云朝他现在一定笑死本王了,我竟然中了这小畜生的计!”   他心中激愤难平,竟一脚踹翻了一旁的木几,一声巨响,酒杯食物撒了一地,他身后的莺莺燕燕被吓得尖叫起来。   “滚,全都滚出去,别在这碍本王的眼。”   姬妾们四散着逃了出去。   靖王稍稍平复了一下情绪,问道:“他们答得怎么样?可有机会入第一甲?”   “回王爷,应当是……不行。”隐年小心翼翼地答道。   “废物,随本王入宫!”   靖王进入大殿的时候,陆云朝正在一字一句地念答卷,那声音像水一样温柔,可听得靖王火冒三丈。   “儿臣参见父皇。”他勉强稳住心神,向皇帝行了一礼。   “免礼。你来干什么?”皇帝平淡地问道,听不出喜怒。   “儿臣猜想诸位贡士都是才华横溢之人,未来的国之栋梁,儿臣也想来听听他们的文章,以作学习,望父皇恩准。”   “嗯,如此你就在一旁听着吧。”   靖王听着皇帝冷淡地语气,心里很不舒服,但也没法说什么。   待陆云朝全部念完了,皇帝选出了前三名后,靖王又道:“父皇,儿臣方才听到这状元的答卷,觉得真是字字珠玑鞭辟入里,每一句话都写得很是精彩,儿臣真是佩服至极,心想世间竟有这样的奇才,这简直就像提前便仔细斟酌过的一样,当然,儿臣并没有别的意思,儿臣只是被他的才华所折服而已。”   陆云朝笑了笑,只是那笑容看着很是天真,靖王看见了,他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他没听出来自己是什么意思?   好一出祸水东引贼喊捉贼,靖王的意思不就是状元提前便知道了考题吗?   从靖王进入大殿时,江寒酥便知道了这人就是书房外下令杖毙原主的人,他不知道试题的事,但他知道在原书中,靖王就是一个十分阴毒猖狂的反派角色,他突然出现,怕是没安好心,方才听他一番言语,意思是状元提前知道了考题?   为什么呢?他是真的得到了什么消息还是栽赃嫁祸?   如果有确切的消息,他会这样含蓄地提醒皇帝吗?不会,以他的性格,会直接了当地戳破对方吧,那么如此语义暧昧,就是在栽赃嫁祸了。   江寒酥看见皇帝听了他的话后,沉思了片刻,便看向了陆云朝。   江寒酥惊觉,原来靖王想要嫁祸的人是陆云朝。   这是他没有想到的事,因为在原书里,前期陆云朝真的只是一个小透明,他对谁都没有威胁,诸位皇子们根本就没谁把精力放在对付他上面,现在这是什么情况?   陆云朝被看了之后,低眉顺目地站在那,什么话也没说。   江寒酥有些着急,陆云朝这样单纯的人,他如果被怀疑,要怎么为自己分辨呢?他害怕陆云朝被冤枉,害怕他伤心。   皇帝看着陆云朝那卖乖的样子,心里觉得有些好笑,他当然知道,陆云朝没有做泄题这样的蠢事,而且,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他知道得清清楚楚。   当日,皇帝在陆云朝的书房里和他谈起了殿试的事,他让陆云朝拟了几个题目,经过商讨后,最终选定了一个,其实,这确实是他对陆云朝的一次考验,他想看看陆云朝会不会借此机会在殿试上做手脚,干涉朝政,后来,他就发现了陆云朝的计划,原来他是利用了这次机会故意放出风声,让其他几位皇子知道了试题在他书房里,然后就钓出了靖王这蠢货,但他想要的不止于此,他还设计让靖王拿到了假的试题,以此在殿试当场抓到靖王的人。   皇帝心中有些感叹,太子是太了解自己了,他做了一些令自己不太高兴的事,但又很有分寸,没有真的打破自己的底线,可是却在底线上徘徊。   “朕知道了。”皇帝最终只说了这么一句话。   陆云朝开心了。   靖王有些愕然,又很愤怒,自己的意思还不明显吗?父皇为什么都不对陆云朝问责一下。   江寒酥有些困惑,有些提心吊胆,他不明白皇帝是什么意思,皇帝是相信陆云朝不会做那样的事吗?原书中皇帝虽然很疼爱陆云朝,但他本质是个疑心病很重的人,他为什么都不问一问?但愿他是真的相信陆云朝,而不是把怀疑的种子种在了心里。   因为这件事,江寒酥觉得自己有必要好好了解一下当前的形势,情况好像比他想象的糟糕。   他要保护好陆云朝。 第05章 初涉诡谲宫廷事(一)   正值盛夏,烈日高悬,莲池里的莲花都开了,一朵朵莲花在根茎的依托下亭亭玉立。   皇帝携太子及一众服侍的宫人行至莲池旁的碧心亭歇息、赏玩。   身姿窈窕的青衣婢女们依次在石桌上摆了冰镇水果、糕点、美酒。   陆云朝坐在皇帝右手边,他抬眼看了看皇帝,只见他威严清俊的面目上带着微微的笑意,应当是心情不错。   他没有注意到自己在看见皇帝的笑脸时便不由自主地喜上眉梢。   他知道皇帝的好心情是因为方才的殿试,有不少青年才俊可造之材,朝廷需要新鲜的血液,一切才能良好的运转下去,才不至于腐朽坏死。   “太子,方才那些人的文章你都看了,可要好好学习,若有什么不懂的地方,便要虚心向李太傅他们请教。”皇帝态度温和地对陆云朝说道。   “是,儿臣谨记。”   “嗯。”皇帝点了点头,目光扫过跟在太子身边伺候的众人,忽然对着一人凝神细看起来。   陆云朝顺着皇帝的目光看过去,是他,是那日在书房外险些死掉的暗卫。   他今日大概是随侍自己的缘故,因而穿了一身深蓝色印有灰蓝暗纹的衣袍,腰系革带,手持佩刀,面容清隽冷肃,与那日浑身是血虚弱的样子判若两人,他今日站在那巍然不动的样子,看上去像是从骨子里透出一股不可摧折的力量。   “你,上前来。”皇帝看着江寒酥命令道。   江寒酥心里一激灵,皇帝为什么会注意到自己?他飞速地翻找着原主的记忆,可在此之前原主和皇帝根本没有交集。   尽管心里很慌乱,但他表面上看着却很稳重,丝毫没有显露心绪,这是他这几日练就的本领,这没什么好炫耀的,但对于目前的他来说,确实是一项保命技能。   他规矩地行至石桌前,向皇帝及太子行礼。   大概是皇帝知道暗卫没有名字只有代号,因而也没有问他叫什么,只是说:“你的模样很像二十年前跟在朕身边的一名暗卫。”   皇帝看着他,可眼神却有些飘忽,像透过他看见了旁人不可见的幻像。   陆云朝惊讶的发现皇帝的神情分明是在追忆什么。   “他很忠心,但后来他死了,为了朕而死,朕是暗卫的主人,他们理应为朕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这没什么。”   说到后半段的时候,皇帝的语气中带着睥睨一切气势,分外震慑人心。   江寒酥想,皇帝是真的认为,如他们这样的人,为他去死,是一件很理所应当很平常的事。   “可他又是不一样的,他很忠心,他的忠心与旁人不一样。”皇帝的声音里带着几分伤怀。   江寒酥有些心惊,为什么会有这样截然不同的情绪,又为什么要说与自己听。   陆云朝暗自微拧秀眉,好陌生的皇帝,二十年前,他还未出世。   在两人都等着皇帝说下去的时候,皇帝收敛了心绪,转而说道:“你如今跟在太子身边,或许这是冥冥中注定的,望你尽忠职守为太子效命。”   皇帝竟然说出了这样的话!这是什么意思?陆云朝低着头,根本就不敢看他,他其实很害怕皇帝给他权力,因为他比任何人都知道皇帝心中掌控一切权柄的欲望有多么强烈,如果给他权力,那不仅仅是权力,更是悬在他头顶的一柄利剑。   就算仅仅是驱使暗卫的权力也一样。   或许别人不知道,其实东宫暗卫只是名义上归属于他而已,他有一定的支配权,但从一开始,东宫暗卫就是皇帝一手组建,他怎么会真的把这样强大的势力交给自己,皇帝才是东宫暗卫真正的主人。   若非如此,皇帝又怎么会对他做的事,一桩一件都知晓得那么清楚,但凡动用了暗卫的力量,都会被汇报给皇帝,甚至暗卫们也在为皇帝监视自己。   冥冥中注定的,这句话与江寒酥心中的想法不谋而合,是的,他想自己来到这个世界就是为了改变皇帝和陆云朝之间的悲剧,他们的结局不应该是那样,那太过惨烈。   如果失去这样的目的,他在这陌生的封建王朝,实在无所依存。   “是,属下遵命。”他郑重地许下诺言。   夜晚,陆云朝穿着银白的亵衣坐在梳妆镜前,单薄的衣裤更显他体态柔美,他的面前是大开的雕花木窗,窗外,皎月悬于天穹,倒映在波光粼粼地湖面上,有种冷丽的美。   身后婢女悬铃正为他解下束发的金冠,纤纤玉指拢起他乌黑如墨的长发,木梳顺着长发一下下轻柔地梳下去。   陆云朝感到从头皮处传出一种很舒服的酥麻的感觉,他的身体不由自主地瘫软下去,趴在深红的木桌上,脸枕着手背,他水润流光的眼睛看向梳妆镜前一只瓷白的小杯,那杯中有水,水上漂浮着一枝雪白干净的茉莉,他伸手捻起花茎,在水面上一圈圈缓缓地划过,水面上泛起涟漪。   皎月银辉照在花上、水面上、还有他凝脂般白皙娇嫩的皮肤上,一切都是静谧的,又仿佛正从中迸发出惊心动魄的什么。   他心中有种奇异的感觉。   皇帝说,让那个人为他效命,是为他,而不是为皇帝。   他记起自己曾经好奇过那些暗卫为什么可以为皇帝去死,从容的死,可是皇帝不允许他和那些人接近,因为他们是属于皇帝的,他就渐渐忘了,忘了去探究。   上次在书房外,那个人算是为自己从容地去死了吗?   不,他不是为自己,他那时仍然属于皇帝,而现在,他属于自己了。   陆云朝动人的眼睛里是一片茫然,他贵为太子,天下间除了皇帝,再没有比他更尊贵的人了,可细细想来,这世间真正属于他的东西,好像什么也没有。   日升月落,夏日的夜晚总是很快就会过去。   江寒酥昨晚下值后就又去后山练武了,练到很晚才回去休息,现下,东方吐白,他就又起来了,他要去陆云朝身边轮值,这就和现代的早晚班差不多,夜间有其他人负责值守。   他刚到陆云朝寝殿门外,值守的侍卫就告诉他,太子让他进里间伺候。   他走进去的时候,陆云朝正端坐在桌前,一勺一勺地喝粥,动作很优雅。   “属下参见太子殿下。”江寒酥躬身拱手见礼,动作利落流畅,声音坚定有力。   “嗯。”陆云朝轻声答应了一声,而后就放下了手中的碗勺。   江寒酥直起身,低着头,他感觉到陆云朝在看着自己。   “听说暗卫没有名字,只有代号,你的代号是什么?”陆云朝询问道。   他的声音轻轻柔柔地,像羽毛一样抚在江寒酥心间。   “属下代号047。”他恭敬地答道。   陆云朝看着他低眉敛目的样子,沉思了一会,道:“你看着我。”   江寒酥心间一震,他小心翼翼地抬头看向陆云朝,那一瞬间正撞进他那双好看的丹凤眼中,他看见陆云朝的眼中是一派地天真无邪,是啊,他就如书中所写的那样,是单纯的、美好的,如玉一般的人。   陆云朝看见,江寒酥看自己的眼神很温柔,是的,就是温柔,和他那冷肃强硬的外表很不相同,甚至带着一点怜惜。   “我叫你阿七,好不好?”他柔声说道。   江寒酥的眼中微微露出点讶异,脸上浮现出一抹红润的色彩,他动了动喉结,道:“是,属下但凭殿下吩咐。”   陆云朝注意到他眼中的变化,眼风一转,道:“你不喜欢这个名字?”   “不,没有,属下谢殿下赐名。”江寒酥原本无甚表情的面目上裂开一道缝隙,露出些微慌乱的神色,他甚至忘了规矩,出口就是否定的词汇。   阿七,比起047,这是一个有温度的名字。   陆云朝笑了,他本是冰雪般的人,他一笑,却仿佛万物逢春,眉目生辉。   只是那笑容在江寒酥面前只出现了一瞬,他低下头去,伸手拿起方才放下的瓷勺,在粥碗里缓缓地搅动起来,那修长分明的指节和暴露在外的一截纤细的手腕生的如珠似玉,在清晨的日光下泛着柔白的光华,叫人看了不敢触碰,仿佛那是什么华美的易碎品一般。   “阿七,天好热,一点胃口也没有。”他低着头轻声道。   江寒酥不知道他怎么了,一大清早的很奇怪,明明昨天他来报道的时候,陆云朝都不屑分给他一个眼神,不,或许不是他奇怪,昨天他要准备殿试的事情,哪有空看自己一个小小的暗卫,他本来就是如此,只是现下江寒酥觉得自己实在有些招架不住,他从未见过如陆云朝这般的人。   “你为何不说话?”陆云朝缓缓抬头看向他,他的一切动作都是那样慢条斯理仪态万千。   江寒酥知道自己失仪,可陆云朝轻柔的语气实在不像一句质问,他说不出请罪的话,甚至感到一阵莫名的羞涩。   他迟疑着说道:“属下在想,殿下是否能允许属下为您准备膳食。”   在现代的时候,他唯一拿得出手的大概就是厨艺了,他似乎有这方面的天赋,出于好奇,也曾研究过古代的菜品,这时,见陆云朝吃不下饭,就下意识地想为他做点什么。   陆云朝的眼睛明亮起来,从中闪过一丝惊奇,他问道:“你还会做饭?”   “是。”   “好,那你就试试看吧。”他答应着。   “是。”   “你去吧,没我的命令,不要再进来。”陆云朝吩咐道。   江寒酥又恢复成了开始时面无表情的冷肃模样,道:“是,属下告退。”   他走出来时,烈日已高悬于穹顶,热浪一阵阵朝自己袭来,恍然间,方才室内发生的一切就好像是自己的幻想一般。   那如冰雪又如珍宝一般的人,真同自己说过话吗? 第06章 初涉诡谲宫廷事(二)   江寒酥和同在殿外值守的侍卫们交代了几句,就向着典膳厨的方向去了。   只是,他没有注意到肖越天正巧来丽正殿向太子汇报事务,肖越天看到他竟然擅离职守,就悄悄跟了上去。   自从太子书房外阻拦靖王那件事之后,肖越天就发现了江寒酥身上有诸多疑点,总之整个人都发生了古怪的变化,别人可能看不出,但这人从小就跟在自己身边,被自己一手训练出来,他心中有事,自己一眼就能看出来。   江寒酥这些天以来一直在注意那天在卫所后院窥视他的人,那人一直在跟踪他,没有其他的动作,是单纯的监视,还是在等待出手的时机?   在原主的记忆中并没有这个人的存在,那么这人就是在自己穿过来之后才开始跟踪他的,他怀疑这是靖王派来的人。   当然,还有一种更为棘手的可能,就是这人也是东宫暗卫,他在第一天自己昏迷的时候就发现了自己的秘密,可能是因为他不合常理的刑伤或其他什么他不知道的东西。   他一直想找机会抓住这人,弄清楚真相,但由于第二种可能性,他不能惊动卫所里的任何人,尤其是在他在后山练武的时候还时不时出现的肖越天,他总感觉肖越天过分关注自己了。   现下是个好时机,他可以先把跟踪之人引到偏僻处,待事情解决后再去为陆云朝准备午膳,时间应该来得及。   他走到了一处无人居住久未修缮的院落里,待听到动静,得知那人已跟到院墙外面,便突然出手,向那人袭去。   那人反应也极快,迅速退后格挡,两人霎时间便扭打在一起。   江寒酥一眼便看出那人穿着东宫暗卫统一的黑色劲装,心先凉了半截,这是他最不愿意看到的结果。   不过,再细看便发现这个人他从未见过,或许是假扮的?最好是这样。   事情未水落石出前,他怕被人看见,就利用武力的优势将那人逼到了院内,再一脚踹上了院门。   他未使用杀招,只想将对方擒住。   但对方却出手狠厉,先是拔出佩剑向他狠刺,间隙又飞出暗器。   他不得已只好也以刀应战,两把武器相撞的铮鸣之声震得江寒酥心头一颤,这是他第一次与人对战。   他露了怯意,对方发觉后先是一愣,后又很快地抓住时机,招招直击他要害,他被对方压的步步后退。   那人眼中迸发出狠厉地神采,起手向他心脏处刺来,他正要应对,却发现对方在空中虚晃一剑转而又突刺向他右侧肋下。   眼见已经躲闪不及,江寒酥突然腾空跃起,在剑即将触碰到他的时候,挥刀向对方执剑的右手砍去。   那人一脸骇然,急忙收剑后退,他不知为何江寒酥突然像变了个人似的,周身汇聚着暴虐的煞气,那一刀砍下,速度极快,带着凛冽的锋芒,如果他没有及时退避,恐怕一条手臂将被他砍断。   江寒酥看见对方手臂上如自己预想的那样被划破一道血线,他侧身躲过飞溅的血液,来不及平复自己惊惧的内心,就欺身一把按住对方的肩膀,刀架在对方脖子上,直把对方按退到后方的院墙上动弹不得。   “你是什么人?”他压低声音厉声问道。   “不必多问,我技不如人,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你是靖王的人?”江寒酥突然问道。   那人神色微变,但很快又掩饰起来。   还好,既然是靖王的人,那应该是和之前的事有关,江寒酥想。   如此,直接将他带回卫所里,禀告肖越天就好。   他这样计划着,就见对方眼中诡异一笑,他心中一凛,对方忽然从口中吐出一枚暗器。   竟还有这一招!他仰身躲过去,对方趁机逃脱了他的钳制,纵身飞跃了出去。   他刚想追上去,对方回身放出数枚暗器,他挥刀格挡之时,对方已不见踪影。   江寒酥知道,这次交手,自己破绽百出,如果把这件事禀告给肖越天,自己跟对方交了手,不仅把对方放跑了,还对对方的目的等重要情况一问三不知。   他解释不了自己的所作所为,因为以原主的身手,根本不可能发生这样的事。   看来只能继续隐瞒,自己伺机再抓到那人,方才交手已知对方实力在自己之下,之所以让对方逃脱,是自己没有经验,还有更关键的原因是……自己不敢出手。   法制社会中长大的人,他过不去自己的心理障碍。   江寒酥将院子里的打斗痕迹清理掉,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绪,整理了衣冠,便出了院子,向典膳厨行去。   方才一直在门外的肖越天,已将两人打斗的全过程尽收眼底,在江寒酥出来前就隐蔽了身形,他眼中晦暗不明。   江寒酥进了典膳厨后厨,便看见了一名衣着清丽面容秀美的女子正在熬制一碗羹汤。   他知道那女子名叫悬铃,是陆云朝的贴身婢女,且她是陆云朝奶娘的女儿,和陆云朝从小一起长大,她是陆云朝身边最亲近的人。   江寒酥走过去拱手行礼,并向她告知了自己的来意。   他感觉悬铃看向自己的眼神很冷。   “是殿下让你来的?”她平静地问道,然而那种平静又让人觉得她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   “是。”   “殿下怎会让一名暗卫准备膳食?”   江寒酥说不出话了,难道说是自己主动要为陆云朝下厨的?   当时的确是自己主动,他也没觉得怎么样,可现下被悬铃这样一问,他忽然感觉这件事有种说不出的不合适……   悬铃见他扭捏的样子,已是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她心下有了计较,但既然殿下已经准许了,她也不会真的阻拦,便告知了陆云朝的一些忌口偏好就让他自由发挥去了。   江寒酥道了谢,便不再耽误,先去看了看有哪些食材可供使用。   食材很丰富,很多菜品都可制作,他见已经清理好只待下锅的蔬菜、肉类已有不少,便知陆云朝一顿饭应当用的颇为奢华。   他询问了当日午膳的菜谱,想着自己只要添个两三样清爽可口的便好。   他忙活了好一阵子,令他欣喜的是,他发现有了武功的加持,他的刀功比以前更好了,自穿越以来,他就没有再下过厨,现下虽然热,可是这种熟悉的感觉,以及他想到这是为陆云朝做的,心里就一点不觉得难熬,反而摒心静气,难得地觉得很放松。   最终,他做了一道鲜嫩爽口的鸡髓笋,和一道很适合夏天吃的冰凉可口的糖蒸酥酪,还有一碗冰镇乌梅汁。   因陆云朝先前说了,让他没有命令不要再进室内,所以这三样食物是混在其他菜品里一起由婢女们送至陆云朝的餐桌上的。   当时,陆云朝正倚在塌上看书,见桌上摆了一堆菜,便觉烦闷异常。   “不吃。”他只说了这一句话。   见状,悬铃挥退了一众婢女,独自留在了陆云朝身旁。   “天一热就吃不下饭,殿下,你这毛病可真叫人不知如何是好,要不,还是叫太医来瞧瞧。”悬铃有些埋怨的说道。   “瞧什么瞧,我一顿不吃,也不要紧。”他那语气听着比悬铃的还要幽怨。   悬铃在他脸上打量了一阵,见他真是心情郁闷毫无胃口,却还是不忍他什么也不吃,只得又说:“那殿下也太会使唤人了,既不吃,又为何特意叫人做来。”   陆云朝听的一愣,道:“我何时叫人做了,我巴不得典膳厨人人告假,日日催人吃饭,真是没趣。”   悬铃听惯了他这言语,知他不是有意骂人,便也不气恼,只道:“原来竟是那暗卫自作主张吗?竟然这样没有规矩,这样的人……”   陆云朝突然一合书页,直起身来,道:“是他做的?”   “是,殿下可要尝尝?”悬铃说着便将江寒酥做的那三样摆到了陆云朝跟前。   陆云朝低头看了看,忽然叹了一口气,道:“随口说说罢了,谁知他竟当真了。”   他伸手拿起小勺,挖了一勺糖蒸酥酪送入口中。   甜丝丝的,但也不腻,更多的是清爽。   看来,他倒是没有骗人,确实有些厨艺。   陆云朝不知自己怎么了,或许是这根本没在意的无心之言被人珍重的记下了,还这样迅速地就付诸了行动,他竟然有些不忍拂了对方的好意。   酥酪和鸡髓笋各吃了几口,乌梅汁喝下去大半。   其他的一样未动。   悬铃见他总算是吃了几口,便也不再为难他,唤人来将碗碟全部撤走,仔细收拾了一番。   江寒酥站在外面,见前面几道菜全是原封不动地撤了出来,犹豫了一下,还是上前去询问了一句。   得知陆云朝经常这样不吃饭。   “今日还算好的了,不知悬铃姐姐怎么哄得殿下吃了几口。”   “不知殿下吃了什么?”   那婢女只当江寒酥是好奇,便如实告知了。   江寒酥是想日后依他的口味给他做吃的,让他能多吃点,没想到他吃的竟是自己做的那几样,是悬铃告诉了他,那几样是自己做的吗?   知他吃了自己做的东西,江寒酥心里是有些欣喜的,他想着日后要多在吃食上为陆云朝效力。   不多时,悬铃也走了出来,她还是那端庄严谨的样子。   “殿下叫你进去。”她对江寒酥说了一句,便离开了。   江寒酥听了,恭敬地答应了一声,便进去了。   待他走进去,悬铃又止住脚步,回过身来,看着他消失的方向,想到:想要讨好殿下的人不胜枚举,你又是为了什么?   不管是什么,任何对殿下的利用、不怀好意都不能在她面前得逞。 第07章 初涉诡谲宫廷事(三)   江寒酥进了正堂,透过层层珠帘、花罩、博古架,看见最里间有个跪坐在地上,雪白华服拽地的背影,一旁有熏香,那挺拔纤细的背影在袅袅娜娜的烟雾中显得影影绰绰,仿佛一眨眼,他就要消失不见。   江寒酥怔怔地看了一会儿,才如从梦中惊醒般低下头步履稳健地走了进去。   走到陆云朝身后才发现,原来他在写字。   “属下参见太子殿下,不知殿下有何吩咐?”他的声音是坚定的,又有些轻柔,似乎怕惊扰了面前之人。   “阿七,你来了。”陆云朝回头仰视着江寒酥。   江寒酥看见他细腻白净的额头、舒朗的眉、含了水色的丹凤眼、精致高挺的鼻梁、丰润的唇,在陆云朝回首的一瞬间,这一切甚至让他感觉是甜美的。   “是。”他面无表情地答道,然而他的内心、他的脸颊却不可抑制地漫延出一股热意。   他的脑海中闪过许多幻想,他想,如果给他机会,他想为他而死。   这想法似乎过于出格,他压抑住内心忽然汹涌的情感,他知道这不是那种天长地久的感情。   这只是被美色所惑,是纯粹的因一个男子的美的外表而生出的旖旎幻想。   “阿七,你看我这字写得如何?”他揭起刚写好的一篇字,墨迹还未干透。   江寒酥看过去,只见那篇字写得灵秀隽美,字如其人。   “殿下恕罪,属下不会舞文弄墨,看不懂这些,只是属下想,既然是殿下写的,应当很好。”他平静地说道。   陆云朝没想到他会这样说,这是在讨好他吗?   他背对着江寒酥,看着自己的字,笑了笑,道:“阿七,我不要你奉承我,这天下间奉承我的人有很多,但我只想要独一无二的那一个。”   江寒酥感到一阵颤栗,他忽然想到,或许自己的幻想也没有那样不切实际。   而陆云朝眼前浮现的是那个九天之下最尊贵的人。   “阿七,你会念书吗?你念书给我听,好不好?我想睡觉。”   陆云朝忽然像转了性子一样,有些娇气地说道,他起身去一旁的书架上翻找起来。   “好……”   陆云朝拿出一本书递给江寒酥,自己转身撩开珠帘倚靠在了那张雕花描金红木卧榻上。   江寒酥翻开书,念了起来,他的声音是清朗温柔的,一连串的语句细细读下去,让听的人感到头皮阵阵酥麻。   “阿七,你坐到我对面,这样我听得更清楚些。”陆云朝闭着眼睛说道,声音听上去有些缥缈。   “殿下,这不合规矩。”   陆云朝沉默了一阵,缓缓开口:“规矩是,你要听我的。”   江寒酥在和陆云朝隔了一张案几的位置上坐下时,感到十分紧张,腿岔开踩在脚踏上,背脊挺直到僵硬,翻书的手都显得不太灵活。   “念。”陆云朝命令道。   直到令人舒适的读书声再次响起时,陆云朝才睁开了眼睛,他黑白分明水色莹莹的眼睛里有种很复杂的情绪,那绝不是对着江寒酥这个才刚刚走进他生活里的人可以流露出的情绪。   檀香从案几上摆着的一只玲珑精致的小香炉中溢散出来,模糊了对面的人影。   陆云朝的眼神飘忽起来,似乎时空发生了逆转,他看到幼时那个倚靠在卧榻上为自己念书的威严又温柔的身影,他躺在那人怀里,那人口中念的是圣贤书。   皇帝的天下海晏河清万邦来贺,而他不过想要这一切在自己的手中延续下去。   他窥觊的不是皇位,他只是想成为皇帝唯一的继承人,皇帝的江山不容他人染指。   黄昏日暮时,丽正殿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四哥,你的文章写的最好,你帮我写一篇吧,都怪郑现鸣那个老头,他叫我作那劳什子的文章,我做不出来,他竟向父皇告状!”六皇子陆云琛气势汹汹地跑到陆云朝面前发了一顿牢骚。   六皇子是姜贵妃的儿子,自从陆云朝的母亲去世后,后位一直空悬,姜贵妃代掌凤印统领六宫,是以,六皇子乃是所有皇子中最张扬跋扈的一个,小小年纪不学无术,成日与宫女们厮混在一处。   自从江寒酥为陆云朝倒了一杯茶水后,陆云朝就一直坐在椅子上慢条斯理地掀茶盖,根本看都不看六皇子一眼。   “四哥,你说话呀。”六皇子急道,他还想解决了这件事就去和新来的小宫女玩儿呢。   “我不写。”陆云朝直言道。   “为什么?这对你来说不过是抬抬手的事,你做哥哥的,这都不愿意帮弟弟吗?”六皇子上前一步,直逼到陆云朝跟前,脸上有些生气。   “我给你写了才是在害你。”陆云朝劝道,声音是一贯的轻轻柔柔。   “四哥,你这话老气横秋的,好没意思,我不管,你不答应,我就不走了。”六皇子撒起泼来。   “好。”   “你答应了!”六皇子惊喜道。   “悬铃,给六皇子准备住处。”陆云朝面不改色地吩咐道,看样子没开玩笑。   “四哥!”六皇子拿手指着陆云朝,一时又不知道要说什么话。   陆云朝不为所动,两人僵持不下。   江寒酥在一旁看着,脸上露出了警惕之色。   六皇子在书里是一个反派角色,他给陆云朝下过毒,不过现在剧情应该还没有发展到那。   “四哥,你可别后悔,你要是不答应我,我就告诉父皇,说你……说你……”六皇子想要放狠话,但显然是没想好措辞。   陆云朝自认是不会有把柄落在他手中的,因此并不在意,“说我什么?”   六皇子眼珠子转来转去,很想急中生智,然而他看来看去,眼前就只有陆云朝和江寒酥两个人,至于计策,他是一点也没想出来。   忽然,他感到福至心灵,得意且猥琐地笑了起来,他说:“我就说你不学好,在宫里养娈宠!”这确实是他那脑子里能想出来的事。   “放肆!”陆云朝脸上红一阵白一阵,难得的发了脾气,“这下作的话,你怎么说得出口!”   六皇子被震慑住了,他可从来没见过陆云朝发脾气,但他也不会认输,他硬着头皮道:“难道我说的不对吗?你这宫里,伺候的婢女没见着,反倒是在这儿杵着个男人。”   陆云朝修长纤细的手狠狠地捏着茶杯,说不出话来,他是阳春白雪似的人,连男欢女爱都不曾想过,何时听过这般污秽的言语。   江寒酥有些尴尬,但更多的是看见陆云朝被欺辱的愤怒。   “六殿下,请您自重,勿要含血喷人颠倒黑白。”江寒酥看陆云朝白着一张脸不说话,有些心疼,忍不住就要为他出头。   六皇子见江寒酥突然开口,有几分厉色,心里忍不住有些发怵,然而转念一想,这不过是个奴才。   “这有你说话的份吗?没有规矩!”六皇子骂道。   “卑职的确人微言轻,但太子殿下的清白不允许任何人污蔑。”江寒酥冷着脸,严肃道。   六皇子见他抬出太子的身份,突然惊醒过来似的,背后冒了冷汗,自己似乎说的过头了。   其实他说那些话,不过是想逼迫陆云朝给他写文章而已,真让他到皇帝跟前说,他可不敢。   可是吵着吵着就有些下不来台了,他有些后悔自己的口不择言,万一传到皇帝那,他少不得又是被一顿骂。   大丈夫能屈能伸,他说服了自己之后,立刻变了脸,耍赖道:“四哥……其实我就是想让你给我写篇文章,是你逼我这样说的,这样好了,我们各退一步,我收回我的话,还给你道歉,你帮我把文章写了,求你了,四哥,对你来说很容易的。”   陆云朝心里冷笑了一下,想到:竟然还记得自己的目的,还不算太蠢嘛!   “我哪里容易,被你这样污蔑,还要给你写文章,我不写。”陆云朝仿佛受了很大委屈似的,抱怨道,方才的惊怒屈辱之色已是不见了。   江寒酥有些疑惑地看了他一眼,没看明白。   “我都求了你这大半天了,你想怎么样?你怎样才肯写?”六皇子有些不耐烦了。   早知道,他就让别人写了,他不过是想着四哥的文章写得最好,到时候他好拿出去炫耀,也好堵住郑现鸣那老顽固的嘴。   “你走吧,你怎样我都不会写的。”陆云朝不想再同他说话了,起身准备进里间,他吩咐道:“悬铃,送六皇子回去。”   江寒酥看着六皇子骂骂咧咧的背影,想到,拒绝他写文章虽然是个小事,但他能干出下毒那样的事,可见是个阴险之人,这事会不会让他怀恨在心伺机报复呢?   “阿七,你看他做什么?”陆云朝见江寒酥没有跟过来,回身柔声问道。   “属下在想,六皇子会不会心中记恨。”江寒酥如实答道。   “记恨又如何?”   “属下怕他对您不利。”江寒酥提醒道。   “他还没有那个能耐。”陆云朝的话中有轻蔑之色,然而江寒酥听来不仅不觉得不舒服,反而觉得他合该如此说话。   江寒酥走到他跟前,他见状也转身继续向里走去。   江寒酥想了想,小心翼翼地问道:“殿下,您为什么不……”   “不什么?”   “不……写……”江寒酥其实不明白为什么陆云朝非要不答应给六皇子写文章,他一直觉得陆云朝是很好说话的人,虽然六皇子的确令人讨厌,但话到嘴边,他又觉得陆云朝似乎很抗拒这件事,就又不敢说出来了。   陆云朝忽然停住脚步,转过身来,直看着江寒酥的眼睛,道:“阿七,你知道吗?他的那个文章是要拿给父皇看的,我要是写了,定然一眼被发现。”   江寒酥见陆云朝眼中流露出委屈的神色,顿时有些慌了。   他心中甚至愧疚起来,陆云朝虽然贵为太子,却也不是想怎么样就能怎么样,他有许多顾虑,甚至受了委屈也要憋在心里。   “殿下……属下愚钝,不能为您分忧。”   “阿七,你只要待在我身边就好。” 第08章 初涉诡谲宫廷事(四)   江寒酥做好了最后一道菜,装盘,便交给了已在一旁等候的婢女,因她们还要将这些食物拿给专人一一验过,看是否有毒,才能呈送给陆云朝,江寒酥便自己先走了。   走到半路上,他忽然听到身后有动静,就回头去看,只见一名小太监撞倒了一名手捧食盒的婢女,几人乱作一团,那小太监道了歉慌慌张张地就要跑。   江寒酥觉得有些不对劲,就追过去,喝道:“站住!”   那人闻言,跑得更快了。   不过江寒酥很快便追至那人身后,一把拽住了那人的衣领,见是个生面孔,便厉声道:“你跑什么跑?你是哪个宫里的?来这儿干什么?”   小太监没想到会被抓住,因心里有鬼,顿时被吓得双膝一软,跪倒在地上,他不认得江寒酥是谁,但见他气势骇人,便大喊道:“大人饶命,奴才什么也没干。”   江寒酥有一瞬间的不适应,正待要再说什么,这时,值守的侍卫们听见动静,也赶到了。   江寒酥便将此人交给了他们,让他们细细盘问。   他自己又回去找那几名婢女,他见几人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依然捧着食盒往前走,便觉得有些奇怪。   他追上去,问道:“请问几位姑娘,方才这食盒没有掉在地上吗?”   几人停下来,方才摔倒的那名婢女犹豫了一下说道:“没有没有。”   江寒酥皱了皱眉,道:“可是方才我明明看到你摔倒了,按理说……”   “侍卫大哥。”那婢女打断了他的话,因她知道这人是太子身边新晋的红人,只好解释道:“方才我的确摔倒了,不过当时正巧有一名别的宫里的婢女路过,应该是来办什么差事吧,她接住了我摔下去的食盒,里面的东西我检查过了,没洒没弄坏,就是食盒的盖子掉在了地上,我都擦干净了,你就别告诉殿下了,省得我们受罚。”   江寒酥听她这样说,更觉得奇怪,有这么巧的事吗?而且他方才为什么没注意到有别的宫的人,虽说他当时急着去追那小太监,但也不至于注意不到,除非那人的穿衣打扮全和这几个婢女一样,是刻意混在里面的。   自从那日六皇子生气地走了后,因六皇子在书里有下毒一事,且他也一直行迹恶劣,江寒酥就担心他会做出什么报复的事来,现下这情况,难道下毒的事提前了?   虽说为了那点小事下毒,他完全不能理解,可是,就算不是他下毒,难道就不会有别人吗?   他宁可是自己弄错了,也不想陆云朝有危险。   “照你这样说,方才那人形迹可疑,这些食物更不能送到殿下面前了,否则出了事,我们谁也担待不起。”   “哪有你说的那样严重。”话虽这样说,但那名婢女明显也犹豫了,方才她一心不想被责罚,现在仔细想想确实不对劲。   “这样吧,这些东西先送回去,再检查一遍,除了掉在地上的,其他的没有问题了再送到殿下那里去,我会向殿下禀明此事。”   见他这样说,那几名婢女只好同意了。   陆云朝听江寒酥讲了这件事,他说:“那你就拿那些冷了、不新鲜了的东西敷衍我吗?”   江寒酥听他语气也不是生气,便说道:“殿下恕罪,要不属下重新去做,只是就要劳烦殿下多等些时间了。”   “你做来了,我也不想吃了。”   陆云朝坐在书案前看书,一直没有抬头,他的声音一贯的轻柔,没有什么情绪。   江寒酥不知道该怎么劝他,就后悔方才没有等那些婢女一起过来,或许那样就不会给心怀不轨之人可乘之机了。   他想了想,还是说道:“要不属下去做点清爽可口的点心来,或者您喝点粥,再不然,吃点水果也行,总要吃点吧。”   陆云朝没说话也没动,过了有一会儿才轻声说:“我不想吃的时候,你不要说一大堆话来烦我。”   江寒酥被他这样噎了一下,只说了一句“是”,便也不再说话了。   后来,查出来那摔过的食盒里的食物确实被下了药,那名小太监也招认了是六皇子的人,他说,那只是泻药而已,六皇子年少,闹着玩儿的。   他既那样说,审讯的人便让他把那被下了药的食物吃了,结果证实确实是泻药。   陆云朝被问及如何处置此事,他说:“的确是年少无知,我与他计较什么。”   待事情解决,陆云朝笑着对江寒酥说:“阿七,这次多亏有你,不然我就惨啦。”   “这是属下分内之事。”   “是你抓到的人,我轻易就放了,你会不会生气?”陆云朝看着江寒酥低眉顺目无甚波澜的面目,问道。   他看到江寒酥在听到自己问他会不会生气时,惊讶的神情一闪而逝。   “殿下何出此言,属下不敢对殿下的决定有意见。”江寒酥恭敬地答道。   “那你心里有没有意见?”陆云朝柔声问道。   江寒酥忍不住想抬头看他一眼,刚一抬头就撞进陆云朝的视线里,他心一惊,赶紧又低下头。   “属下没有,只是……”他犹豫着,不知该不该讲。   “只是什么?”   “只是属下觉得,虽然这次没事,但既然有人能通过这样的方式下药,难保下次不会有人通过其他的法子行这卑鄙之事,万一不曾发觉呢?”江寒酥讲了自己的想法。   陆云朝倒没想到他想的是这样的事,他是真心在意自己的安危,这就是忠心吗?   “那依阿七之见,应当如何呢?”他有些期待地问道。   “属下以为,饭菜送来以后,应再查验一遍。”   “在我眼前验毒,那也太倒我的胃口了,本来就吃不下,这下更不用吃了。”陆云朝埋怨道。   江寒酥急了,这次是泻药,显然不是书里那一次,必须要好好提防才行。   “可是这是为了殿下的安危着想,殿下就委屈一下吧。”江寒酥小心翼翼地看向陆云朝,希望他能同意。   陆云朝想了一会儿,像免为其难地答应了那样,道:“好吧,不过让谁来做这件事呢?”   这倒是让江寒酥答不上来了,他说:“属下不知,还请殿下定夺。”   “你提了意见,又不说完整,反倒要让我给你出主意吗?”   江寒酥无辜地看着陆云朝,这种事他是真的不知道,可是陆云朝也看着他,像等待他说话一样,他拗不过只好说:“请殿下将此事交由属下。”   陆云朝笑了,水润的眼睛里有无限温情,他软语温言道:“好。”   次日晚间,江寒酥在后山练武,忽然被扔过来一个纸团,他知道是那个跟踪他的人扔过来的,说来,他也真是佩服那人,上次之后,那人竟然还跟在自己身后,当真是不要命。   他捡起纸团,打开一看,上面写着:今夜子时,避开旁人,来此一见。   他掌中内力凝聚,那纸条便化为粉末,随风而逝了。   当夜,在房中众人都睡着了之后,江寒酥偷偷起身,前去赴约。   他刚出了房门没一会儿,旁边另一个房间的门也打开了,从里走出来一个人。   那是第一队的队长013,之前肖越天在废弃院落外目睹了那件事之后,就秘密派013注意江寒酥的动向,013内力在江寒酥之上,且追踪技术高超,不会被江寒酥发现。   江寒酥到了地方,那跟踪之人便也现身了。   “你很有胆量,竟然真的一个人就来了,不怕我设了陷阱等你来自投罗网吗?”那人说道。   “你跟了我这么多天,什么也没做,恐怕靖王也只是让你来监视我,并不敢闹出大动静来,否则他如何向太子殿下交代,说吧,靖王为何要监视我?”江寒酥并不因他的话而感到慌张,冷静地问道。   “告诉你也无妨,我家主人原以为太子插手救了你一命,与你之间的关系非同寻常,便想一探究竟,如今看来,你对太子也并非那样忠心嘛,你至今都没有把我的事汇报给太子,这样也好,主人的意思是,要你转投他门下,为他效命,你想要什么?权力?金钱?女人?他都可以给你。”   他说这话时并没有什么表情,两人站在月下对峙,都是一样的冷肃无情。   “这就是你约我见面的目的?靖王想要我为他在殿下身边做内应?你们也太自以为是了,以为我为了那些东西就会背叛殿下吗?替我转告靖王,要他不要在我身上下这种功夫,还有,你也不要再跟踪我了,否则,我不会再手下留情了。”   那人的表情变得有些奇怪,半晌,他压低声音说道:“你不用再考虑考虑吗?你可能会后悔,可是,过了今夜你就没有后悔的机会了。”   “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我提醒你而已。”   江寒酥感觉他话里有话,可至于是什么,他不知道。   “你们敢做伤害殿下的事,我不会放过你们,陛下也不会放过你们。”   那人听他这样说,露出了一个诡异的笑脸,他最后说道:“既然如此,后会无期,我不会再跟踪你了。”   江寒酥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心里有些不安,总感觉会发生点什么。   这太奇怪了,想要拉拢他,不成功就走了吗?事情过于简单过于轻松了,之前可是不惜性命地跟了他那么多天。 第09章 初涉诡谲宫廷事(五)   之后一连三日无事发生,靖王的那名暗卫也真的没再跟踪江寒酥。   江寒酥却觉得心中越来越不安,成日魂不守舍,这种情绪在第三日下值的时候达到了顶峰。   他看着陆云朝躺在塌上,因贪凉而使两截纤细莹润的小臂露在外面,双手高举着书册,从书册下面,可以看见他生动娇俏的脸上带着一种认真又欢喜的神情。   或许美好的人物天生令人怜惜,想到他一颦一笑、一言一语都是那样轻柔温和,想到他才17岁,身边却虎狼环伺危机四伏,从他出生,便注定了他即使什么也不做,也已经站在了权力斗争的中心,他必将在其中沉浮挣扎,一不小心就可能溺毙在诡计的深潭中。   这一切都令江寒酥简直不敢离开他身边。   “你怎么还不走,待了一整天了,回去歇着吧。”陆云朝没有看他,但他知道那人在看着自己,他不由从心里泛出些甜蜜地笑意,柔声说道。   “是,属下告退。”江寒酥强压下心底的不安,告诉自己,那夜那人没头没尾的话不过是恐吓而已,他们怎么敢真的对太子做什么,至少现在这个阶段,他们还没有那种实力,他们不敢的……   江寒酥回到住处时,在院子里撞到了一个人,他抬头一看,是013。   “你怎么了?”013审视着他,那锐利的目光仿佛要将他穿透一般。   江寒酥感到一阵心惊,为什么要用这样的眼神看着他?这时候慌张简直无异于自取灭亡。   “没事。”他像往常一样,冷着一张脸孔,像一个没有感情的人那样,从013身边走开了。   不,就在他错身走过去的一刹那,他忽然感到很不对劲,为什么他要将自己推向同伴的对立面,就因为他心中藏着从另一个世界而来这个绝不能与他人分享的秘密吗?就因为他被靖王盯上,而由于第一个秘密,使得这件事又成为了一个不能与人言的秘密吗?他好像陷入了一个怪圈。   难道他将要在一个又一个秘密中惶惶不可终日,再也不能袒露真心吗?   夜晚,他将身体躺得笔直,却睁着眼睛,毫无睡意,忽然,他感觉到有人来了,在屋外徘徊,但从气息上看不是之前跟踪那人。   他心神紧绷,放轻了动作,想要追出去找到那人,然而,他还没有走出屋子,窗外就飞射进来了一小团东西,他反射性接住,是团成一团的纸条。   打开一看,他感到自己心中绷了数日的弦“啪”地一声断了。   上面写着:事已成,日后便看阁下高招了。   他正待追出去,门突然“嘭”地一声巨响被踹开了,肖越天气势汹汹地走了进来,照着他腹部便是一脚狠踹过去,他猛地撞到身后的床榻上,继而摔落在地上,吐出一血来。   这样大的动静,一屋子的人早就全醒了,全都迅速起身下床,低着头敛声屏气的。   江寒酥手中还攥着那张纸条,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被人狠狠地算计了,可是,他不知道自己究竟落入了一个怎样的圈套中,这让他甚至不知道如何为自己辩解。   “将他给我拿下!”   江寒酥被押入了卫所内专用于刑讯和关押的牢房中。   他被束缚在刑具上,肖越天站在他面前一脸怒容地看着他。   在这样的境况里,他恐惧到几近发抖。   牢房里充斥着血腥潮湿的气息,可以想见,在这里发生的都是些怎样令人胆颤心惊的事。   然而在一切开始之前,江寒酥竟然忍不住地思考起,究竟是什么样的事能够令一向八风不动的肖越天这样愤怒。   难道……是陆云朝!一定是陆云朝出事了。   他变得急迫起来,几欲开口询问,可又说不出话来,那种紧张恐惧到失声的感觉控制着他。   “你为何要毒害殿下?”肖越天厉声质问道。   他的脑中像有一道惊雷劈过。   “殿……殿下中毒了?怎么可能?”他不可置信地看着肖越天,可对方的一切表现都在告诉他,这就是事实。   “你还在狡辩,难道殿下每日的膳食不是经你之手查验的吗?能够神不知鬼不觉地在其中做手脚,除了你,还有谁能做到?”   是啊,就是因为全都是他亲自查验的,所以才不可能会中毒啊,究竟是怎么回事?   “殿下他怎么样了?”他急切地问道。   “你还有脸问!殿下他现在昏迷不醒,昏睡中还时不时呕血,如果你还有一点良心,就把解药交出来!”肖越天怒吼道,可见已经愤怒到了极点。   江寒酥有些失神,这件事一定是靖王做的,解药在靖王那儿,这件事的确和自己脱不了干系。   “肖统领,解药在靖王手中,这件事是靖王做的,我知道我现在很可疑,但我求求你相信我,只有去找靖王,才能救殿下。”他哀求道。   如果他知道是这样的结果,当初一定不会隐瞒靖王派人监视他的事,可是现在怎么样都悔之晚矣,他只希望肖越天能去找靖王,这样陆云朝才能有一线生机。   “你到现在还执迷不悟,你还要嫁祸给靖王,我真的想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这样做,我一直很相信你,我给过你很多次机会,早知如此,在我第一次看见你跟六皇子的暗卫勾结的时候,就应该当场杀了你。”   肖越天眼中的愤怒转变为一种痛心疾首的神情。   “这件事也怪我,是我总以为你不会做出这种卖主求荣狼心狗肺的事,我想你是有隐情,可是你太让我失望了,你从小就沉默寡言,可又很有主见,凡事都不和别人商量,我总以为你有分寸,就因为你是他的儿子,可我全想错了,我根本就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的忠心全都是装出来的,如果不是你根本就不知道他的事,我真怀疑你是来……”是来复仇的,向陛下复仇,所以才会谋害太子。   最后的话,他没有说出来,那是尘封多年的事了,而且那个人是心甘情愿为皇帝而死的。   他知道自己失态了,他不想再纠缠这个问题,总之,现在摆在眼前的情况就是这个人冥顽不灵死不悔改。   “来人,给我好好审审他,解药的事,还有这整件事全都要让他完完整整仔仔细细地说出来。”说完,肖越天就走出了牢房。   “不要走,真的是靖王,他之前还派人监视我,你不相信我,难道就不能派人去查查吗?为何要全盘否定?只有去找靖王才能救殿下啊!”江寒酥有些绝望地大喊道,现在这情形实在是太不利了,无论是对陆云朝还是对他自己。   他知道整件事情很复杂,没法三言两语说清楚,当务之急是要让肖越天去怀疑靖王,只有这样他才能调查出真相,才能救陆云朝。   他怎么可能会害陆云朝,可终究这也是自己的过错。   鞭子破空狠厉地向他砸来,一瞬间,单薄的衣衫破裂开,皮肤上撕裂开一道猩红的血痕,他的眼前白光乍闪,脑中所有的思绪都被劈断,除了疼痛,他几乎感知不到其他任何东西。   可是……如果不去思考的话,真相何时才能被看穿?陆云朝何时才能得救?   他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在灭顶的痛苦中,寻找到能够解开一团乱麻的关键线索。   方才,肖越天说,和自己勾结的是六皇子的暗卫,可一直跟自己纠缠不休的明明是靖王的暗卫。   而且,为什么他认定了自己对靖王的指认是嫁祸呢?肖越天并不是武断的人,除非他有了确凿的证据。   靖王究竟做了什么,才让真相全然颠倒了呢?   陆云朝躺在皇帝的怀中,他脸色苍白,眉头紧锁,浑身大汗淋漓,止不住地颤抖,偶有血水从口中吐出来,看样子十分痛苦虚弱。   他的面前跪了一群被传召来紧急会诊的太医。   室内的气氛压抑地仿佛能凝结成冰。   “父皇,真的不是我,我怎么可能会害四哥啊!我不敢,我也没有那个脑子,不,我根本就没有这种想法,我是被陷害的,父皇,您要相信儿臣啊!”六皇子跪在地上,抖着嗓子求道。   皇帝没有说话,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他一直紧盯着怀里异常痛苦羸弱的人,面若寒霜。   六皇子的身边倒着一具尸体,那人身穿着暗卫的服饰,脸上全是烫伤的痕迹,面目全非,根本看不出他的本来面目。   这样一具尸体,让本就令人窒息的氛围更加的阴森可怖。   六皇子感到自己遭受了前所未有的打击,他从未如此恐慌过,那时,他甚至还沉溺在美梦之中,就被突然而至的皇帝口谕传召进了东宫丽正殿,然后他的噩梦便开始了。   不,这一切都不是真的,母妃说过,他将来是要做皇帝的,父皇不会不相信他,父皇只是一时听信了奸人的谗言。   “父皇,儿臣是冤枉的,都是四哥身边的那个暗卫,是他要谋害四哥,我当时就严词拒绝了他,并且……并且痛斥了他一顿,谁知道他一个狗奴才,竟然胆大包天,真的敢做如此大逆不道之事,儿臣有错,但错只在犯了疏忽,儿臣没有参与此事啊,是他见我不同意,才陷害我的。”   六皇子惊慌失措地大喊大叫道。   “父皇应该杀了他,给四哥报仇,以儆效尤。”   “闭嘴,滚出去跪着,谁准许你在此大吵大嚷的,真相如何,朕自有论断。”皇帝冷声斥道。   一旁值守的侍卫将六皇子架了出去。   “朝儿,朕不会放过任何伤害你的人。”   皇帝低头紧搂着陆云朝消瘦的身体,眼中是近乎疯狂的暴虐之色。   陆云朝在昏睡中抓紧了皇帝的手臂,像溺水之人抓住了唯一的依靠。 第10章 初涉诡谲宫廷事(六)   靖王府,靖王站在廊下逗鸟,看上去心情非常舒畅愉悦。   “隐年。”靖王突然一把勾过隐年的脖子往下一压,颇有些兴奋地说道:“看不出来啊,平时瞧你不声不响的,这回竟然想出了这样绝妙的计策,一石三鸟。”   隐年维持着这样的姿势不敢动弹,他恭敬地说道:“隐年只是想为王爷解忧,这次是时机正好,才能设计出这样一个圈套。”   “是啊,要不是有那暗卫做替死鬼,本王又怎么敢动太子呢,这回,太子是损失惨重了,谁让他上次坑骗本王,是他自讨苦吃,说起来,那暗卫上回命大,如今不是还要死在本王手里,哼,与本王作对的人就只能是这样的下场。”   靖王冷笑起来,他傲视一切,自以为自己才是真正的王者,顺他者昌,逆他者亡。   “他可招认了?”肖越天走进牢房里问道。   一旁记录供词的人员走到他面前,将手中的供词呈交给他,说道:“统领大人,他招是招了,可仍然一直说,这整件事都是靖王的阴谋,他一直要求我们将他所说的来龙去脉禀告统领大人,禀告陛下。”   “解药呢?”肖越天阴沉着脸,不对这人所言做出回应,转而询问起解药,这才是目前最重要的事。   “他……”这人面露难色,道:“他说想要解药就去找靖王。”   江寒酥此刻被铁链吊在刑架的横杆上,浑身是血,低垂着头一动不动,看上去像昏死过去了一样。   肖越天带着怒火大步走到他面前,抬手一把抓住他的头发,向后扯去,逼迫他仰起头。   “呃……”江寒酥发出微弱的呻吟,他身上本就全是刑伤,如此一被扯动,浑身的伤口就像瞬间活过来了一样,让他异常痛楚,原本有些已不再流血的伤口被挣动崩裂开,鲜血在本就被浸透了的黑衣上暗暗流淌过。   在此之前,他从未想过自己会经受这些,可当这磨灭人意志的刑罚加注到他身上时,他才明白,他绝不会屈服于暴力,他所说的永远只能是真相。   更何况,只有真相才能救陆云朝。   “047,你知不知道,假扮靖王暗卫的人已经死了,他的的确确就是六皇子的暗卫,而六皇子也已经指认了这一切都是你指使的,太子殿下也被查实只可能是食用了被下毒的食物才中毒的,人证物证具在,只有你一个人还在说那可笑的谎言。”   肖越天恨恨说道,他简直不能理解江寒酥为何这般执迷不悟,为了逃脱罪行?可又有什么用呢?现在真相摆在眼前,他说与不说都是死路一条,谁让他一个小小暗卫竟敢谋害太子殿下呢。   “殿下怎么样了?”江寒酥气息微弱,艰难地问道。   “你想要他怎样?”肖越天厉声质问。   江寒酥微微睁开眼睛,他眼眶泛红,不知是痛的还是怎样,他说道:“我想要他好起来,你们有没有把我的话告诉陛下?连陛下都没有去查问靖王吗?你们所知的真相究竟是什么样的?”   “好,我就告诉你,看你还有何话可说。”   那天夜里,陆云朝毫无征兆地突然开始吐血,之后就陷入了昏迷。   他身边伺候的仆从们惊慌地找来了太医,禀告了皇帝。   皇帝当即赶到了陆云朝身边,脸色阴沉得吓人,这件事,连他都始料未及。   能够对陆云朝下手的,最有嫌疑的当然是他的那些兄弟们了,皇帝急招所有在京中的皇子进宫。   当他们听闻了陆云朝的消息时,乃是个个心中骇然,噤若寒蝉。   此事非同小可,即使他们有心想要对陆云朝做什么,实则却是不敢,因不是他们所为,所以镇定下来后,他们也在心中暗自猜测,究竟是哪位勇士干的?佩服啊。   在一众皇子中,只有一个人,过分地惊骇,反应十分反常,就是六皇子陆云琛。   皇帝见状,自然要问他。   他被皇帝当场问话,竟吓得语无伦次起来,其实,皇帝心中很厌恶他,成日的不学无术就算了,还很愚蠢,遇事惊慌,即便真是他做的,连遮掩都不会吗?真真是朽木不可雕也,可他偏偏是姜贵妃的儿子,姜贵妃母家势力庞大,盘根错节,轻易根本不能招惹。   六皇子一直说不关他的事,可看他样子,此事明明就与他很有关联,就算不是他做的,他也必然知道些什么。   在皇帝的威压下,他终是说了出来,他说是陆云朝身边那个暗卫前几天忽然去找他,六皇子说得很委婉,因为他不敢直说,当日那暗卫说的是,助他废掉太子,让他取而代之,作为交换,要他来日得登大宝之时,许那人功名利禄。   虽他说得委婉,但在场诸位都明白那是什么意思,不由纷纷觉得那人也太是狂妄,难道六皇子真信了他的话?   实际,六皇子不仅信了还同意了那人的计划,只是此刻他一再地强调自己严词拒绝了,绝没有参与。   他说,那暗卫说,自己如今负责查验太子饮食,因此下毒很容易,但得手之后必须找一个替罪羔羊,才能逃脱罪责,于是他找六皇子借了一名暗卫,要那人易容成靖王手下某一名暗卫的模样,假装他被靖王胁迫,且最后下毒的时候,必须要让旁人以为是那名伪装的靖王暗卫所为,所以此时那个伪装之人就藏在丽正殿中,假装还未能潜逃走,等着被抓!   他此言一出,皇帝立即让人搜查丽正殿,以证真伪。   果然抓到了一人,这时,靖王作证,表示此人模样确实与他手下一名暗卫相同。   然后就有人在那人脸上摸索起来,只是谁都没想到,撕下□□后,露出的是一张容貌尽毁的脸。   众人纷纷看向被诬陷的靖王,脸色各异,靖王倒是很大度的表示,父皇英明,既然真相已明,重要的是太子的安危,自己并不要紧。   当时肖越天作为东宫暗卫统领,也在场,他从那人身形上看出,那人确实就是与江寒酥秘密接触之人。   正当他要开口指认时,另一个人抢先他一步说了出来,那人便是当夜正巧值守丽正殿的013。   013说,他亲眼所见,江寒酥确实与此人有过秘密会面,只是自己当时不知他是何缘故,便想暗中观察,没想到出了这样的事,他难辞其咎甘领责罚。   他这样一说,便是把肖越天最先发现异常的事给隐瞒住了,肖越天知道,此时他要说出真相,只会让两人都要受罚,而现在太子还危在旦夕,比起承担罪责,更重要的是查明真相,救太子脱离险境。   那暗卫见计策已被识破,自己难逃一死,便当场自尽。   如此,肖越天便去捉拿江寒酥了。   江寒酥听了肖越天所言,已然全明白了,是靖王派人伪装自己去引诱六皇子,而那名毁容自尽的暗卫就是跟踪自己的人,他是靖王暗卫,为了这个计策,毁去容貌,又易容成了原来的样子,此事当真令人胆寒,只是不知他是被逼迫不得已而为之,还是心甘情愿。   这整个计划并非全无漏洞,只是此事所涉人员众多,他们相互之间又恰好能证明他们推论的情况就是事实,就连自己这唯一与他们所言不同的人,说出来的话也正是按他们所了解到的真相那样,在诬陷靖王。   这倒真是让自己明明知道真相,却又百口莫辩,似乎只能等着冤死,可是如果自己放弃了,那陆云朝怎么办?   忽然,他脑中灵光一闪。   肖越天见他神色有异,便追问道:“你可是想通了,要招认了?”   “肖统领,你是说,此事乃是我与六皇子密谋毒害殿下?”   “正是。”   原来是这样,书中便有六皇子给陆云朝下毒一事,只是此事在书中写的非常简单,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件事会以这样的方式呈现,原来书中的真相,只是未被勘破的谎言而已。   如果真是按书中所写的那样,那陆云朝中的毒根本就没有解药,以现代的方式来说,那差不多算是一种降低人体内免疫力的药,中毒之后会变得体弱多病,但性命无虞。   按六皇子所言,要是陆云朝日后病死了,六皇子就可以取而代之了,而且是不是真的病死的也未可知,毕竟有他体弱多病一说,即使是被害死也可伪装成病死。   这件事还是自己大意了,明明那时候让陆云朝严加查验饮食,就是怕六皇子下毒,没想到反而让靖王利用了此事,真正下毒的人是靖王。   如果那日他没有心软,抓住了靖王暗卫,甚至是……直接杀了他,那如今的事就不会发生。   这件事说到底是自己引起的,明明心中想的是要保护陆云朝,结果却是自己连累他。   或许这一次他真的会死,但比起他自己的死,他更害怕陆云朝最后还是要如书中所写的那样,含冤而死。   他什么都没有做到,如果还能再给他一次机会的话,他一定不会再心慈手软,因为在他心中明明就是只有陆云朝才是最重要的。   “你想要说什么?”肖越天见他久不说话,又问道。   “是靖王派人伪装成我,与六皇子秘密交涉的,就如我之前所言,一切都是靖王的阴谋,真相就是如此,我可以死,但我不希望你们所有人都被谎言蒙蔽,最终使殿下受害,如果你真心忠于殿下,为殿下着想,请你把我的话禀告给陛下,陛下一定能明辨是非。”   江寒酥知道,在书里,皇帝是对陆云朝最好的人,且他是个非常精明的人。   如果指望谁能保护陆云朝,也只有皇帝,他们的结局其实是为奸人所害,如果这一次他会死,那么他只希望,在这个他穿越而来的世界里,皇帝和陆云朝能识破最终的阴谋,得到一个好结局。 第11章 初涉诡谲宫廷事(七)   皇帝下了朝换了常服便赶去了陆云朝身边。   他到陆云朝就寝的室内后,便看到陆云朝穿着银白的亵衣,身材十分单薄,可怜地躺在那,时不时微弱地挣动一下。   他跟前是悬铃在照顾。   皇帝走过去,挥退了悬铃及其他在一旁伺候的宫人。   皇帝拾起一旁浸在冷水中的帕子,拧干后,在陆云朝的脸上脖子上擦拭起来。   从昨夜起,陆云朝不再呕血,却开始发起了高烧。   皇帝看着陆云朝难受的模样,不由感到分外心疼,这孩子从小就命运多舛,怪自己一时没看住,就出了这样的岔子。   陆云朝从混沌的意识中挣扎着醒了过来,视野逐渐清晰,他有些茫然地看着眼前似乎憔悴了不少的皇帝。   “朝儿,你醒了?”饶是皇帝平日有多么地冷静自持,此刻也难免露出了有些激动的神情。   陆云朝听他喊自己的名字,愣了愣,不由自主地抬手轻握住了他拿着帕子在自己脸上擦拭的手。   “父皇。”陆云朝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些嘶哑。   皇帝见他是真醒了,便唤人去传太医来看看,他自己又倒了水,扶起陆云朝,让他靠在自己身上喝水。   陆云朝就着皇帝的手一点点喝了起来,水流进久未浸润的嗓子,有些刺痛,他眼睛里渐渐有些湿润,鼻尖也发酸。   “父皇,我怎么了?”他想起自己那晚突然发病,却不知究竟是怎么了。   “有人在你的膳食中下了毒,此事,朕尚未查明。”皇帝心中对那夜六皇子的说辞是不尽信的。   “膳食?怎么会?”他的膳食都是由阿七查验的,怎么可能有人下毒,他却未发觉呢?阿七人呢?是守在外面,还是……可是,阿七是父皇给自己的,他怎么可能会害自己呢?   皇帝正要说什么,却有婢女来通传,说肖统领求见。   皇帝准了。   肖越天进来后,见陆云朝醒了,也不由一阵高兴,面色中的阴霾都消减不少。   “陛下,这是047的供词,他不承认自己谋害殿下,他说这一切都是靖王做的,还让属下一定要将他所述原委呈与陛下。”   肖越天心中是有些忐忑的,毕竟那夜似乎一切已经明朗,不知皇帝听闻他们审了几日却是这样的结果,会否生气。   “呈上来。”   皇帝的语气辨不出喜怒,肖越天不再多想,赶紧将手中供词呈与皇帝。   那份供词上详细记录了从江寒酥发现有人跟踪监视他开始,到他被冤擒为止的全部过程,连六皇子下泻药未遂之事也记录在内。   皇帝阅后,道:“先不要动他,此事尚有疑点,朕不会容忍冤假错案在朕的眼前发生。”   “是。”   肖越天有些微惊讶,皇帝竟然信了047,就算不是全信,至少心中也动摇了之前他们所知的真相,又或者一开始皇帝就没有完全相信六皇子的说辞。   他等了一会,见皇帝没有别的吩咐了,便告退了。   皇帝让陆云朝看那份供词。   其上所写的一些事情,陆云朝是知晓的,整个过程没有什么破绽,且他之前就与靖王结怨,此事是靖王所为,倒也合情合理。   但凡事还是要讲证据,既然江寒酥说那名自尽的暗卫原本就是靖王的人,那可以先验明那人的身份,再做他想。   “父皇是信了阿七所言吗?”陆云朝问道。   “何以见得?”   “父皇若是不信他,又何必保全他,重刑之下,还怕他不说出真相吗?”陆云朝神色如常,声音轻柔,说出的却是这样残忍的话。   这样的事,他从小就见多了,就算最后证明被刑讯之人是被冤枉的又怎么样呢?这样一件涉及皇室成员的重大案件,真相远比那些卑贱的性命重要。   皇帝思索了一阵,道:“至少朕不希望看到他因这样的罪名而死。”   陆云朝看着皇帝,有些惊讶,他想起那日在碧心亭皇帝异常的举动。   “父皇,儿臣不解,他不过就是一名普通的暗卫,究竟有何特别之处,竟让父皇对他另眼相看。”   “或许以后你会明白。”   如此暧昧的言语,让陆云朝忍不住紧盯着皇帝脸上的神情,希望从中能看出点什么,每每提及此事,他都觉得皇帝变得有些遥远。   他脸上是天真单纯的神色,然而内心却有一股妒火明明灭灭无声漫延。   陆云朝第一次走进暗卫的刑讯之地。   他穿着白色绣银线的华美衣袍,走在冷硬斑驳的地面上,周遭的一切都是阴冷带着血色的,他与这里格格不入。   他看见江寒酥的时候,那人正被吊在刑架上,似乎陷入了昏迷。   那人虽然浑身都是遭受凌虐的痕迹,然而陆云朝却奇异地感到陷入如此境地的他和那一次在碧心亭看到的并无不同,一样的冷肃强悍,仿佛蕴含着无限的力量,那种力量是从身体上升到灵魂,又从灵魂外化给身体的永不枯竭的特质。   他走到江寒酥面前,伸手握住了他左侧的脖颈,顺势托起了他的下巴。   江寒酥感到有一只冰凉的手摆弄起自己,他不由皱紧了眉头,发出有些急促地喘息。   他艰难地睁开眼睛,待看清面前之人时,神情一滞。   竟然还能再看见他,他感到自己的心像是被揪紧了一般。   “殿下。”他发出了一声微弱干涩的呼唤。   “那些,我都看到了,从一开始你就在隐瞒我,我一直以为你们这种人对主人是绝对坦诚的,究竟是我想错了,还是,你是一个特例呢?”   陆云朝的声音有些冷,毫无感情,与往日很不相同,这让江寒酥有些惶恐。   “殿下,属下不想欺瞒殿下,只是……我……”江寒酥没有说下去,他看着陆云朝的眼神甚至带着哀求,如果他没有那些难言之隐就好了。   “那你以后还会欺瞒我吗?”陆云朝没有追问下去,只是这样问道。   江寒酥犹豫了一下,面色有些挣扎,如果不向你坦白也算欺瞒的话,我可能做不到,可是……“不会。”   “你想跟我走吗?”   这句话砸进了江寒酥心里,带着深沉的诱惑,他当然想,可是案子尚未了结,他走的了吗?   不过他倒是突然反应过来,陆云朝的言行是代表他是相信自己的吗?   他有些欣喜,不由道:“想。”   “好,我带你走。”陆云朝这话恢复了往日的温情,他澄澈优美的眼睛里终于有了点笑意。   他放开了江寒酥,转而对陪他一同前来的肖越天说:“放了他。”   肖越天面露难色,纠结着开口道:“殿下,可是047身上还有一些疑点,况且他从一开始就存了欺瞒之心,这样的人,殿下难道还要把他放在身边吗?若是以后他还是不知悔改,属下恐殿下受害。”   肖越天此言倒不是针对江寒酥,他也希望江寒酥还像以前那样令他信任,可他作为东宫暗卫统领,他职责所在,不能感情用事,他们这样的人不就是要无心无情吗?这样才能在任何时候都可以做出理智的判断。   陆云朝听了他的话后,仿佛真的在认真思考着什么。   “你说的有理,不过,我会让他听话的。”陆云朝再次看向江寒酥,他的眼睛里有种志在必得的威势。   江寒酥与他对视,不由有些心惊。   “听说,你们有种血契。”   肖越天惊住了,简直不敢确定陆云朝所说的是不是他想的那个意思。   可陆云朝就那样看着他,等他的回应。   “殿下,不可!殿下千金之躯,怎能以血肉饲养邪物。”   所谓血契,其实是一种蛊毒,母蛊和子蛊分别种在两个人体内,种子蛊者每月都会毒发一次,但只要在毒发之前喝下种了母蛊之人的血,则蛊毒就不会发作,且蛊毒发作的次数有限,每发作一次,毒性就会增强,下次再发作时就会比上次更痛苦,是以,次数多了,最后就会毒发身亡,种子蛊者为了不死,就只能效忠于种了母蛊的人。   “我决定的事,还轮不到你来管。”   “殿下三思啊!陛下恐怕也不会允许的。”肖越天跪在地上以头抵地地劝道,他还没听说过哪个天潢贵胄做过这种惊世骇俗的事情。   陆云朝皱了皱眉,心中冷笑,拿皇帝来压他吗?“本宫不想再重复,东西拿出来,现在就种蛊。”   或许是他平日温和惯了,现下拿出气势来,竟叫人不敢反驳。   陆云朝伸出了手臂,种蛊之人拿着小刀,手有些发抖,迟迟不敢割下去,他怕这一刀下去,自己的小命也没了。   “快点,我不会把你怎么样的。”陆云朝轻声安抚道。   那人心一横,拿刀一划,鲜血瞬间就流了出来,在他白皙莹润的手臂上显得格外鲜红刺目。   那人赶紧把蛊虫放到他伤口边缘,蛊虫被鲜血吸引,一下就钻了进去,陆云朝手臂一抖,其实只是有些刺痛而已,却把那人吓得差点晕过去。   江寒酥那边就简单多了,那人毫无障碍地一把拉开江寒酥已然破碎不堪的衣服,在心口上一刀划下,紧接着就把蛊虫放了进去。   江寒酥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他脑子里有点乱,但总之,全程陆云朝没有问过他的意见,而他也没有拒绝。   蛊虫进入他身体的一瞬间,他就忍不住呻吟出声,他感觉自己好像置身在岩浆中,浑身都是被烧灼的痛,又感觉好像是在冰川之中,冰寒刺骨。   在这种寒热两极的感温失衡中,他看到了自己穿越那天被当街打死的画面……   这种蛊毒还有一个作用,就是在发作的时候会不由自主的沉浸在自己最恐惧的情境中。   束缚他双手的铁链在挣动中发出声响,陆云朝看着他痛苦的样子,没什么表情,他走到江寒酥面前,贴在他耳畔,轻声引诱道:“你看到了什么?”   江寒酥以只有陆云朝一个人能听见的声音,断断续续地说出了一段话。   陆云朝愣了一下,就一把抓住江寒酥的头发向后一扯,让他仰起头来,他抬起手臂,血液滴落在了江寒酥的唇上、口中。   江寒酥有种奇异的感觉,他想起了第一次见陆云朝时的情景,还有后来陆云朝喊他阿七,对他温声细语的说话,看着他露出甜蜜的笑容,总之,都是些美好到让人沉溺的回忆,他觉得自己好像彻底沦陷了。   他在那些记忆中沉沉浮浮,最后不由自主地轻声喊道:“主人……”   之后便昏了过去。   陆云朝看着他昏睡的容颜,神色有些复杂,方才他听到江寒酥说的是:“我……死了……陆云朝……死了……我不想他死,我想要救他。” 第12章 初涉诡谲宫廷事(八)   天色阴沉沉的,很是闷热,想来是有一场大雨要落下。   陆云朝在书案前写字,他写字的时候很认真,有几缕头发滑过肩膀,垂落到脸侧,使他恬静的模样增添了几分缱绻的情意。   “咳……咳咳……”他突然咳起来,手上没注意,毛笔随着身体的震颤,在纸上划了几道,那篇写了许久的字便毁了,他自己倒不是很在意,扔了就是。   “阿七,陪我出去走走吧。”他抬起头看向面前站着的人,忽然愣了愣。   只见江寒酥一瞬不瞬地看着他,眼眶泛红。   “你这是做什么?”陆云朝站起身,走到江寒酥面前,又道:“太医们都说了,那不是什么要命的毒,只是往后身子弱些罢了,多喝些药调养就是了,会好起来的,不要紧。”   江寒酥听他这样说,心中的自责更强烈了,“都怪属下,才害得殿下这般。”他话一出口,不知怎的就落下泪来,连他自己都有些惊异,或许是像陆云朝那样美如琼玉,又温柔随性的人,他实在不忍心看他受到伤害。   陆云朝轻叹了一口气,伸手蹭过了江寒酥脸上的泪,柔声道:“你这模样,流起泪来,还真是叫人不知如何是好,不许哭了。”   江寒酥被他这样一说,脸上飞红,也觉得不好意思起来,他急忙侧身抬手擦掉了眼泪,才道:“让殿下见笑了,殿下说,想出去吗?”   “是啊,换身衣服吧,你看。”说着,陆云朝将衣袖伸到江寒酥眼前。   只见,那雪白的布料上沾上了几点墨汁,是方才咳的时候不小心弄上去的。   江寒酥没敢触碰,只是说:“那属下去叫悬铃姑娘来伺候您更衣。”   陆云朝拉住欲往外走的江寒酥,也没使什么劲,江寒酥立时就不动了。   他低头看见陆云朝莹润如玉的修长手指搭在自己深蓝色的衣袖上,那种差异是惊心动魄的,尽管他有着现代思想,并不觉得自己身份卑贱,但陆云朝在他心中是不同的,他总觉得陆云朝就好像是天上的月亮一样,就应该高高在上,不染尘埃,自己对他如何珍重都不为过。   “殿下还有什么吩咐?”他想陆云朝拉住自己,应该是还有话要交代。   “没什么,只是觉得不用特意去喊她来,你来也是一样的。”   江寒酥有些错愕,他没想到自己还需要干这事,虽然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但他心里又觉得有一点别扭。   然而陆云朝神色如常,好像真觉得这事谁来都一样,他这样说没有丝毫不妥。   江寒酥内心挣扎了一瞬,还是说:“属下怕做不好,要不还是喊悬铃姑娘来吧。”   陆云朝也没有想到他会拒绝,毕竟他一直是很顺从的,再说看他平日做事也不是那粗手笨脚的人,换件衣服有何难的?陆云朝若有所思地看着低着头老实站在自己面前的江寒酥,难道,他是觉得这样的事折辱了他吗?   陆云朝有些不高兴,“你是做不好,还是不愿意?”   如果江寒酥此刻抬头看一看,就会发现陆云朝那双好看动人的眸子里凝着冷意逼视着自己。   但他没有,他只是听见陆云朝有些不悦地问自己,江寒酥倒没有觉得他这是在逼迫自己,但他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非常不想惹陆云朝不高兴,不管那是一件怎样的事。   “属下没有不愿意,只是属下从没有做过这样的事,怕伺候不好殿下。”   陆云朝细细看他的脸色,见他似乎是诚心之言,这才心情稍霁,柔声道:“无妨。”   陆云朝指挥着江寒酥拿来要换的衣物。   江寒酥将那些放在一旁,便看见陆云朝站在那儿伸开了手臂,不知为何,他还什么都没干,就觉得脸上有发烫的趋势,他很希望陆云朝能突然改变主意,放过自己。   然而现实是,他再磨蹭,陆云朝可能就要……他脑子里忽然浮现出陆云朝幽怨地看着自己,埋怨说他手都酸了的画面。   他被自己的幻想吓了一跳,心想自己今天也太不正常了,他赶紧收敛了心绪,面无表情地去给陆云朝解腰带。   当他替陆云朝脱下外套时,尽管他已经非常小心了,但还是难免要触碰到陆云朝的中衣。   因为是夏日,那层衣料非常轻薄,他几乎可以透过中衣感受到陆云朝皮肤的温度和柔软的触感,这让他指尖都不可抑制地发烫,脸色就更不必说了,他只希望陆云朝不要注意到他的异常,这也太尴尬了。   他没有那方面的癖好吧,这要怪就怪陆云朝生的太美了,他如此安慰自己。   他站在陆云朝身前弯腰给他系腰带,忽然浑身一僵,是陆云朝伸手抚上了他的脸。   他本来就是敛声屏气的,这下更是动都不敢动了。   而然陆云朝那边的气氛和他是全然不同的。   “阿七,难怪你不愿意,原来你是害羞。”他语气十分甜蜜轻快,先前的不愉快已一扫而空,是真正露出笑容开心起来了。“你这脸皮倒是比女孩还薄,又没叫你脱衣服,真是有趣。”   江寒酥被他如此这般取笑一番,那贴在他脸上温凉的手指不仅没有起到降温的作用,反而让他脸上的热度愈发有上升的趋势。   他难得的腹诽了陆云朝一句,心道:你要真是让我脱衣服,我肯定表现地比现下坦然许多呢。   他做完这一切,便直起身来,不苟言笑地站在陆云朝身侧,企图用面无表情来压抑住内心的波涛汹涌。   陆云朝也不再调笑他,心情颇好地往外走去。   “听说昨日肖统领带人去靖王府,奉父皇旨意,要大哥将那名被假扮的暗卫交出来,结果他迟迟交不出人来,这是百密一疏?”   陆云朝突然说起这件事,其实江寒酥心中是很关心这件事的进度的,只是陆云朝不说的话,他也不好问,此时见他主动提起,便也端正了身心接口道:“那暗卫已经死了,靖王必然交不出人来,除非他再找人假冒。”   “父皇不会让他那么做,这回可不是让他简单地交出个人来,而是要将靖王府所有的暗卫全都清点一遍,少了谁都交代不过去。”   江寒酥暗自点了点头,既然有靖王暗卫冒名顶替六皇子暗卫的事在前,如此行事倒是很周全。   “还有,今日似乎要叫人去认尸,就是那名毁容的暗卫的尸体,本来这事也是昨日要做的,只是被姜贵妃拖延了下来,恐怕是想跟下面人交代清楚,要他们谨慎说话,等会儿,先去花园里逛一逛,时辰到了,就去看看热闹吧。”   “是。”   陆云朝方行至外间,还没出门,又忽然停了下来,转身看向江寒酥,眼中浮现出了探究的神色,江寒酥不知他是什么意思,心里有些紧张,难道他还怀疑自己?   江寒酥没有开口问他,他自己过了一会儿便缓缓说道:“你,种蛊毒发的时候,说了什么,还记得吗?”   江寒酥神色一凛,他当时有说什么吗?他记得当时他脑中不可抑制地浮现出那些画面,可至于说了什么,他没有印象,他……不会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吧。   “属下不记得了,敢问殿下,属下可是说了什么话吗?”   虽然他极力地掩藏,但陆云朝还是看出了他的紧张,显然是有什么不能让自己知道的事,怕无意中说出了口。   “没什么。”他淡淡一句便揭过了,他相信在蛊毒的作用下,江寒酥那时说的一定是真话,可实在是很怪异,死了是什么意思?而且,他竟然敢直接说出自己的名字,不过好在他后面说的话,还是为自己着想的,那就等等看吧,来日方长,他会让江寒酥在他面前不再拥有秘密。   “阿七,你搬到我这儿来住吧,就睡在我寝室的外间,这样,要是有人想对我不利,你可以保护我。”陆云朝又轻松温柔起来,仿佛方才的问话没有发生过一样。   江寒酥也只好不再多想,但陆云朝这个提议他是觉得有些不妥的,奈何他后面那样说,自己也就不好拒绝了。   临到门口的时候,悬铃拿了把伞过来要江寒酥带上,她看这天色,怕一会儿要下雨。   江寒酥原也是这样打算的,见悬铃先拿来了,就道了谢,接过了。   夏日,花园里的景色还是不错的,树木郁郁葱葱,清新挺拔,一些特意培植起来在夏季盛开的花也是各有风采。   江寒酥走在陆云朝身后,见他时不时回头与自己说笑两句,便觉得他十分温柔可爱。   他们走了一会儿,竟然看到了六皇子和一群宫女在嬉闹,六皇子蒙着眼睛在那里捉人捉得不亦乐乎。   陆云朝眼中浮现出轻蔑之色,真是没心没肺,他大概还以为一切都是江寒酥做的,只要自己咬死没有答应那个计划,就不会有事。   其实,在一众兄弟中,虽然靖王总是跟他过不去,时不时就要来招惹他一番,但他心中最厌恶的却是六皇子,因为六皇子的母妃姜贵妃一直窥觊后位,且经常私下言语侮辱他母后,而六皇子耳濡目染自然与她沆瀣一气,两人都是一般的可恨。   “奴婢见过太子殿下。”   一叠声地见礼之音,六皇子听了,一把扯下了蒙在眼睛上的手帕。   “四哥!”他有些激动地喊道,立时甩下了一众婢女,扑到陆云朝面前,拽住了陆云朝的衣袖。   “你没事了?你可一定要相信我呀,我平时对四哥挺好的吧,我怎么可能害你啊,你去跟父皇说说,我是被陷害的,就是你身边那个暗卫他害我,真是卑鄙无耻,实在该杀。”   陆云朝几乎被他的愚蠢气笑了,他面目天真状似无辜地问道:“你说的是他吗?”   他抬手向后指向江寒酥。   六皇子一愣,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那儿站着一位身形挺拔面目冷肃的侍卫,正是那日来找自己的暗卫无疑,他大惊失色,此人难道不是应该被关在牢里吗?怎么会在这儿?   而且他为什么还跟在陆云朝身后?这人又使了什么阴谋诡计?   关键是,如果他说出自己当日是同意了他的计划的,而陆云朝又信了,那他要如何抵赖,他不由地在这夏日里汗如雨下。   “四……四哥,他怎么在这儿,你可不要被他骗了,我亲耳所听,他要害你,他是个阴险小人,罪该万死,四哥你心地善良,千万不要被他的花言巧语迷惑了呀。”   陆云朝看着他,似乎真的在认真思考,他先是点了点头,然后在六皇子欣喜的目光中又摇了摇头。   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开心的事,笑了起来。   花言巧语吗?阿七才没有呢。 第13章 初涉诡谲宫廷事(九)   陆云朝欣赏了一会儿六皇子焦急的模样,才不紧不慢地说道:“你想让我在父皇面前替你求情?”   “是啊,四哥,你最好了,你是相信我的吧。”   六皇子方才见陆云朝一会儿点头一会儿摇头,心中很是忐忑,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这会儿听他说起求情的事,便放下了心中的疑惑,一脸期待地看着他。   “你要我相信你,你也要真的可信才行,你不是一直说,你没有参与谋害我吗?那你告诉我,你当日究竟有没有同意那个计划呢?”   陆云朝话音刚落,六皇子就急着开口,陆云朝伸手拦住了他,警告道:“你可想好了再说,当日之人如今就站在你面前,当面对质,你若是还不说真话,我可帮不了你。”   六皇子看向江寒酥,见他从始至终都没有什么反应,好像没有听到他们在说什么一样,他不明白陆云朝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要将一个谋害自己的人带在身边?   六皇子虽然不太聪明,但对于宫廷之中处处都是阴谋诡计这点,他还是知晓的,加之此刻乃是关乎他命运的时刻,他不得不开始发挥自己的想象力,他回想起自己的母妃平时是怎么陷害其他妃嫔,怎么向皇帝求宠的。   他想来想去,脸上表情变换莫测。   陆云朝见他这幅样子,非常人畜无害地笑了笑,拍了拍他的肩膀,就丢下他往凉亭内走去了,他十分轻松自在地找了个位置坐下,放眼望去,满园生机盎然,苍翠欲滴。   六皇子被他笑得心里一突一突的,总感觉有很多东西在脑子里呼之欲出,他忽然想到,要是小安子在就好了,还能拿拿主意,上次泻药那事就是小安子想的招,可今晨小安子非要阻挠他出来跟宫女们玩儿,说什么如今这时候不宜过于招摇,装也要装作为太子的事心情沉痛的样子,这也太晦气了,他当即就让小安子在太阳底下罚跪,自己就跑出来了。   关键时刻掉链子,废物,六皇子心中气愤地将小安子骂了一通。   还得靠自己!他回想了一下平日母妃对自己的夸赞,渐渐找回了自信。   “阿七,你去问她们要把扇子过来。”陆云朝伸手一指,柔声说道。   江寒酥去要了扇子,宫女的扇子是那种扇面有刺绣的团扇,他走回陆云朝身边,没等吩咐,便自动为陆云朝扇了起来。   扇了两下,陆云朝抬头心情颇好地笑着看向他,伸手握住了扇柄。   江寒酥手中的动作被打断了,他面露疑惑,“殿下,怎么了?”   “我不用你扇。”说着,陆云朝便拿过了扇子,自己扇了起来。   发丝被扇得轻轻浮动起来,那扇面是白底的,上面绣着可爱的铃兰花,拿在陆云朝手里,江寒酥觉得,这又是一个赏心悦目的画面。   “阿七,你也坐下吧,歇会儿。”   “谢殿下,属下不累。”江寒酥知道陆云朝是体谅自己,然而这明显不太合适,众目睽睽之下,还是规矩点比较好,他不想因为这点小事而被有心人说道。   陆云朝见他如此说,也就不管他了。   那边六皇子琢磨了半天,终于觉得自己想明白了,他想,这一定是个圈套,陆云朝故意让他以为他与那暗卫已经没有了嫌隙,让自己惊吓之下只能说出实情,实际陆云朝怎么可能放过谋害自己的主谋,说不定陆云朝也诓骗那暗卫说,只要能引诱自己招认,那就可以对他的罪行从轻发落,这样就说的通了,不然那暗卫怎么可能能从牢里出来。   他在心中赞美了一番自己的机智,然后跑到陆云朝跟前坐下了。   “四哥,我根本不用想,我绝没有同意那个罪无可恕的计划,一切都是这个暗卫做的,你可千万不能放过他,你还把他放在你身边,这也太危险了,不如,你把这个人交给弟弟吧,我一定让他说出实情,为四哥讨回公道。”   陆云朝当然知道六皇子在打什么主意,他不过是想弄死江寒酥,来一个死无对证。   “我怎么能把一个嫌犯交给另一个嫌犯呢。”陆云朝轻飘飘地说道。   “你!”六皇子听他说自己是嫌犯,当即脸色一黑,简直想动手,不过他还是克制住了,陆云朝毕竟是太子,且现在皇帝很关注这件事,在这个节骨眼上,他还是不要和陆云朝起冲突比较好。   “你不如猜猜,他是怎么跟我说的。”陆云朝像没有看到他的反应一样,气定神闲地循循善诱道。   六皇子怨毒地盯着江寒酥看,都是他害得自己,下贱的东西,竟然妄想控制主子,偷鸡不成蚀把米,还连累了自己,他一定要弄死这个人,一点一点地折磨死,叫他后悔来这世上走一遭。   “你一直说你没有参与,可是为什么你的暗卫却参与了呢?他当日藏在丽正殿,还是你亲口说出来的。”   “这是他背着我做的,一定是他许了那个叛徒什么好处。”六皇子手指江寒酥,“来人,拿下他!”   话音落下,跟着六皇子的两名暗卫便现身到了他身后,只是他们并没有轻举妄动,有时候主子们发生了争执,逞凶斗狠地要他们去干架,但其实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还是不要真的大打出手的好,更何况对面是太子,他们更应该给主子们一个缓和的机会。   陆云朝扇了扇扇子,颇不在意地说道:“六弟,你这是干什么?你有话就说,动什么手啊,怕不是热糊涂了,过来,四哥给你扇扇子。”   他话说得漂亮,可六皇子却感觉他那张俊俏的脸上是皮笑肉不笑,他不是想给自己扇扇子,而是想扇死自己,而且会有这种感觉绝不是因为他做贼心虚!   现在根本就没什么好说的,陆云朝根本就不相信他,还故意让他以为他会帮他在父皇面前求情,其实都是为了套他的话,比起下毒害他、窥觊皇位的罪名,现在就是跟他打起来,也不算什么了。   想通了这一层,他再一次命令手下暗卫去捉拿江寒酥。   这时候暗卫们就不能再不行动了,他们一齐扑向江寒酥。   江寒酥站在那里表情没有分毫变动,在六皇子眼中,他从方才出现时到现在就一直是这样的冷面无情,让人根本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让人不由地心生畏惧,这个人必须死!   江寒酥看向了陆云朝,他看见陆云朝勾起唇角微微一笑,然后便伸出了执扇的手挡在了自己身前。   他如此,扑上来的暗卫们皆是一惊,急忙收手,若是误伤了太子,他们几条命也不够死的。   “六弟,我可是劝你了,不要动手。”陆云朝说这话时还是那柔软的声调,可意思是绝对的不容违抗。   “四哥,你怎么还护着他?我这是为了你好,我看你是被他迷了心窍,弟弟只好得罪了,待我审他一审,保管叫真相大白于天下。”六皇子说得冠冕堂皇,连他自己都要信了,他气势上来,不管不顾地吼道:“动手,不必顾虑,我这是替太子清理小人。”   “既然是这样,那就别顾虑了,阿七。”   江寒酥心中一惊,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能从陆云朝看向他的眼中读出那样的信息,那就是杀了他们也没关系。   这种思绪是在电光火石间完成的,下一瞬,江寒酥便迅速又狠厉地出手了。   他与那两人缠斗在一起,第一招就将两人逼退出了凉亭,当然,这并不是因为他有多厉害,而是那一刻,他们三人的想法是一致的,他们都想出去打,一来,里面施展不开,二来,离主子那么近,误伤就不好了。   之后,江寒酥很快发现,如果不是对方隐藏实力,那这两人的实力都在自己之下,他开始思考一个问题,陆云朝究竟想要怎样呢?   让自己不必顾虑,可以杀掉他们,究竟是因为他担心自己以一对二会受制于人,因此告诉他可以使用杀招,哪怕是先杀掉一个也行,还是,他真的想要自己杀了他们呢?   陆云朝和六皇子在凉亭内观战,心思各异。   “他们竟然打这么久,四哥,你这个暗卫,你自己看了不害怕吗?他这样的人,有弑主之心一点都不奇怪,弟弟可真是一片好心呐。”六皇子心中愤恨不已,不由自主地开始挑拨离间,这是姜贵妃最擅使用的招数之一。   然后他惊喜地发现,陆云朝看江寒酥的眼神有阴郁之色,但始终一言不发。   他再接再厉道:“四哥,你信不信我另说,但他是主谋这事儿可是板上钉钉的,你要是不舍得,就让弟弟把人带回去,一定把这事情查清楚,然后斩首示众,以儆效尤,叫其他心怀不轨之人不敢再害你。”   陆云朝脸上浮现出了一丝不耐烦的神色,轻声道:“六弟,你来来去去就这么两句话,你腻不腻?”   “你!”六皇子气得拿手指着他。   他见说不动陆云朝,便往外走了两步,对那两名暗卫吼道:“你们两个该死的东西,一个人都拿不住,废物,活腻了吧!”   他们两人当然也不想这样,现在双方都毫发无伤僵持不下,正常情况是不会这样的,因此,两人心中的感受是一样的,他们觉得对方在遛狗。   虽然江寒酥面无表情,然而他们却能从中解读出浓浓地蔑视的意味。   他们此刻倒希望对方直接把他们撂倒算了,省得被侮辱。   “阿七,你在干什么?”陆云朝终于也看不下去了,这也太无聊了。   江寒酥闻言,终于下定决心,双手凝聚出内力,将两人同时震倒在地。   他走回到陆云朝身边,但是对于对方的问话,他答不上来,因为其实他只是在逃避杀人而已。   方才他反复回想陆云朝说最后那句话时的眼神,后来他终于不得不承认,那眼中确实是杀意,但他觉得那两名暗卫应该是无辜的,但他又会想起那名靖王暗卫,那时候明明说了自己不会再手软,可是他实在没有办法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做出决定。   江寒酥走过来的时候,六皇子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   他竟然这么强!那个时候,如果不是自己被父皇逼问,是不是计划就会成功?   这个人明显狼子野心,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有办法在这次的事中活下来,如果他再次取得了四哥的信任,是不是意味着,他们还有机会?   六皇子不知怎么回事,突然冒出了这样的想法,他越想越心惊,越想越觉得此事很有可能。   “四哥,既然你如此相信他,那小弟不打扰了,先走一步。”   “他……怎么跑这么快?”陆云朝看着六皇子飞速撤退的背影,感到有些莫名其妙,这回他也看不懂了。   “属下不知。”江寒酥低着头小心翼翼地回道。   陆云朝听到他出声,转头看向了他,对于他,陆云朝还是明白的,他方才分明就是不想杀人,为什么?他确信江寒酥曾经杀过很多人,这对他而言绝不是难事。   “你认识刚才那两个暗卫?”   “属下不认识他们。”江寒酥有些惊讶,不明白陆云朝为什么这么说。   “那你为何手下留情?”   原来如此,“属下觉得他们罪不至死。”   “你觉得?”陆云朝将这三个字说得抑扬顿挫,不可抑制地笑出了声。   江寒酥感觉陆云朝好像是生气了,他抬头想看看他,他发现陆云朝的笑容还是那样天真动人,但其中似乎又暗含着一丝与往日不同的色彩,而且他方才说话的语调似乎带着讽刺的意味。   陆云朝将手中的扇子按到了他怀里,柔声说:“去还给她们吧。”   江寒酥看了他一眼就去了,陆云朝又恢复了正常,方才似乎是他的错觉。   江寒酥还了扇子回来后,陆云朝说:“我不过是想用你吓吓他罢了,没想到他竟然还敢动手,这件事你就如实告诉肖越天好了。”   “是。”   告诉了肖越天,肖越天一定会汇报给皇帝,他就是要让皇帝看看他那些个兄弟们的恶行。   他隐忍了这么久,这回自然不能白白被害,最好是借此机会让陆云川和陆云琛两个恶心的人全都没有翻身之日。   想到这里,他又有些心情低落,陆云川还好说,可是陆云琛,因他母亲的关系,并不好对付。   两人走着走着,忽然就下起雨来,那雨来势汹汹,顷刻间便让天地都浸在了雨雾中,让人视线都变得模糊狭窄起来。   陆云朝看了看头顶撑起的伞,又看了看身边的人。   “阿七,离我近一点,你都淋湿了。” 第14章 初涉诡谲宫廷事(十)   这案子是交由大理寺审理的,陆云朝到现场的时候,皇帝、靖王、六皇子及大理寺一众人员已经在那里了。   陆云朝与他们相互见礼之后就在皇帝身旁入座了,江寒酥立侍在他身侧。   六皇子那边派来的人是几名平日和毁容暗卫共事的暗卫及一名宦官,那宦官是姜贵妃身边宠信之人,名唤福泽,此次便是受姜贵妃指派来看看这认尸究竟有何猫腻。   姜贵妃反复询问六皇子整件事的过程,她也没想明白那尸体能有什么问题,照六皇子所言,那尸体就是自己手下暗卫的,有什么可认的呢?   尸体是从冷柜里抬出来的,一般而言,这样死掉的人,扔在乱葬岗也就是了,但这人不同,当日皇帝见这人竟然面目损毁,便觉其中有异,于是就命人将尸体这般保存起来了。   江寒酥看到这尸体虽然已经僵硬冻结,但其上明显有腐烂的痕迹,难道这尸体不是第一时间就保存起来的吗?他心中有疑惑,但也只是不动声色地观望着。   尸体被摆放在担架上,头部被一个方盒子罩住了,看不见,身体上只在□□盖了块白布,其余部位全都暴露了出来。   那几名暗卫都是见惯生死的了,但此时看见同伴的尸体被如此对待,全都面色不太好看,他们有心不想去看那尸体,奈何现下就是要他们去仔仔细细地看,去辨认。   那尸体上有很多疤痕,有些是出任务时受伤留下的,有些是刑伤。   几人互相对看了几眼,他们心中基本都确定这尸体就是属于那名同伴的,但为了不出纰漏,还是相互确认了一下。   福泽见他们确认了,而自己暂时也没有看出什么问题来,这种简单透露着一种怪异,他想再想想,但上位的大人们并不允许他们拖延,他只得略一点头,示意其他人可以说了。   “回禀大人,此人确实是暗卫054,卑职见这尸体上从左肩到右腹有一道很深的疤痕,这是054与卑职一同出任务时受的伤,当时伤势很严重,是卑职为他处理的伤口,不会认错。”一名暗卫平静地陈述道。   江寒酥听他所言,眼前闪过凶险的一幕,他想两人应可以算作生死之交,那他是如何在同伴的尸首跟前如此平静地说出这一番话的?他平静的面目下,是否心绪翻涌痛苦愤恨?这就是暗卫吗?   随后,其他几人也说了一些可以证明尸体身份的证据。   “如此说来,此人确实是六殿下的暗卫054无疑了?请问六殿下当日在丽正殿供出的藏匿之人可是此人?”大理寺卿态度恭谨的向六皇子询问道。   “就是他,就是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父皇可要为儿臣做主啊,儿臣是被冤枉的。”六皇子伸手一指那尸体忿忿不平地说道,而后更是激动地站起身行至皇帝面前,躬身俯拜大喊冤屈。   皇帝面目威严,并不为所动,平淡地扫了他一眼,道:“你若是清白的,朕自然不会冤枉了你,你不必多言,既然这具尸体的身份已经确认,那就再看看另一具吧。”   六皇子闻言愣住了,哪还有另一具尸体?   他回身去看,正看见又有一具尸体被抬了出来,这具尸体从身形上看和054很像,不同的是,这具尸体的脸是被一方白布遮住的。   六皇子疑惑了,此人是谁?这是什么意思?他没听说还有谁死了啊。   “父皇,这人是谁啊?儿臣可和他没有关系啊。”   皇帝对他摆了摆手,道:“你先站旁边去。”   而后他又问道:“可有谁认得此人啊?”这话像是对在场所有人说的,可他的目光却看向了靖王。   陆云朝知道,这个局表面上是针对六皇子的,实际上却是为靖王设计的,方才,他一直在注意靖王。   一开始,靖王泰然自若地坐在那里,仿佛在看一出好戏。   当六皇子的暗卫们纷纷表示第一具尸体就是他们的同伴时,他神色变了,他感到了不对劲,因为在他的设想中,第一具尸体是自己的暗卫无疑。   本来他还很担心认尸的时候被拆穿怎么办,但隐年跟他说,即使六皇子的人说尸体不是他们的同伴也没有用,毕竟死无对证,他们想怎么说就怎么说,到时他可以委婉地提醒皇帝,六皇子是在推卸责任,如此,他才放下心来。   可现实的情况和他设想的根本不一样,六皇子的人为何认了尸体是他们的人?他们是有什么计策吗?他仔细地观察那些人,但是他什么也看不出,他也仔细看了尸体,可他哪里认得暗卫的身体,即使是他的暗卫,他平时又没关注过这方面的事!又不是他的爱妾!   第二具尸体被抬上来的时候,他瞬间就慌了,冷汗直流,但他又不得不拼命保持冷静,他安慰自己,还没到最后,不能先自乱阵脚。   陆云朝直直地看着他,毫不避讳,他感受到一股灼人的视线,不由自主地看过去,对视地一刹那,他心中一惊,他第一次看到陆云朝那样的眼神,那森然地冷意露骨地射向他。   靖王想,没错,他一直在伪装,装得那样纯善天真,而如今,他终于剥下了那层伪装,露出了本来面目,因为他已无需在自己面前伪装,他那眼神是在宣判自己的死刑。   怎么会这样?这场阴谋明明那么完美,可是他无比清楚第二具尸体意味着什么,意味着这场阴谋被拆穿了。   所有人都应该以为此次事件中只有一名死者才对,是他命自己的暗卫杀掉了六皇子身边的暗卫,取而代之,连六皇子都不知道自己身边的人被替换了。   当日死在丽正殿的是自己的暗卫,是他命那人自毁容貌,这样检查那人是否易容时,别人只会觉得那暗卫本来就毁了容,平日就是以伪装的面目示人的,而不会知道人是被替换了。   现下,竟然有两具尸体摆在这儿,不用猜,第一具就是六皇子身边原本的那名暗卫的尸体,方才认尸的人没有说谎,而第二具尸体才是自己的暗卫。   靖王被皇帝逼视着,汗如雨下,他不知道自己此刻该不该说话,如果死撑着就是不承认自己认得尸体是谁呢?   “靖王,你可有什么想说的?”皇帝突然出声问道。   靖王正是心神紧绷的时候,乍闻皇帝喊他,吓得一哆嗦。   他只好迅速起身掩饰地说道:“父皇,儿臣不知这是谁的尸首,不过儿臣想,或许六弟知道,不是儿臣想怀疑六弟,而是……”   “你少血口喷人,我怎么就知道了?”六皇子一听靖王这样说,立刻打断了他的话,反驳道。   靖王现在别无他法,他不想就这样认输,如果是其他的事就算了,但谋害太子,这样的罪过他承担不起,所以他只能搅混水,最好让皇帝去怀疑陆云琛,反正这件事陆云琛本来就脱不了干系。   “六弟,你不要激动,我只是说出了我的想法罢了,并没有说事实就一定是那样。”他渐渐平复了慌乱的内心,装出诚恳的样子,毕竟如果对手是陆云琛的话,他自信自己在言语上还是胜过对方的。   “你!”六皇子直接冲到靖王面前,揪住对方的衣领,要一拳打过去,他不敢动陆云朝,不代表他不敢动靖王,他根本没把靖王放在眼里过,靖王的母亲是卑贱出身,他自认为自己比靖王高贵得多。   靖王身边的仆从眼疾手快地挡在了靖王身前,福泽也冲到六皇子身边拉住了他,场面一时很混乱。   “放肆!你们想干什么?成何体统?统统给朕跪下。”皇帝斥道。   剑拔弩张地两人只好一同跪下,他们身后伺候的仆从也跟着跪了一地。   “父皇息怒,大哥和六弟应该也只是想尽快查明此事,一时心急,才会如此,此事也算因儿臣而起,不如就让儿臣替父皇询问他们一二。”   陆云朝起身向皇帝宽慰道,并揽下职权。   他这样便与江寒酥站在了对面,江寒酥忍不住想看看他此时的神情,他想,陆云朝面对如此糟心的事情,心情一定不好,他看到陆云朝低眉顺目地站在皇帝面前,脸上是平静温和的。   江寒酥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拳头,他为何永远要掩藏自己,他一点都不表露出来,别人怎么知道他心里的委屈呢?   他又用余光偷偷看了看皇帝,皇帝比陆云朝还要不显山露水,他看陆云朝的眼神也没比他看旁人温和多少。   “朕准了。”皇帝如此说道。   “谢父皇。”   “父皇,您不能让四哥来评断这件事,这件事他是受害者,虽然儿臣绝没有害四哥,但他若是误会了儿臣,难免会有失公正。”六皇子一听陆云朝要问话,赶紧阻止,此前在花园里,他与陆云朝已经争论过一番了,陆云朝明显不信他。   “你慌什么?你只管说实话便是,朕在这里,谁也不能在朕的眼前耍花招。”   陆云朝在心里冷笑,在场的涉事人员中,只有陆云琛不知道事情的真相,他还急着为自己脱罪,殊不知靖王才是真正的罪魁祸首,靖王此刻不知道要比他着急多少。   “儿臣自然相信父皇,可是……”六皇子还想找理由,忽然余光瞥见江寒酥,他灵机一动,指向江寒酥,道:“对了,他,儿臣以为,要问就先问他,他才是主谋!”   此言一出,陆云朝眸中冷光一闪,但只有一直在关注他的靖王看到了。   靖王想,从一开始,自己果然没有想错,陆云朝和这个暗卫的关系就是不一般,可是这能做什么文章呢?   他的脑子飞速地运转着,他想这次要是想不到办法救自己,那可真就是一切都完了。 第15章 初涉诡谲宫廷事(十一)   “阿七,既然六殿下想要听你说,那你就告诉他事实是怎样的。”陆云朝看着六皇子徐徐说道。   “是。”   六皇子见江寒酥无甚表情一副从容不迫的样子,愣了愣,这件事明明他就是罪魁祸首,为什么却仿佛置身事外?   难道他有脱罪之策?难道他要将一切都推到自己头上?   他想到先前江寒酥与自己的两名暗卫过招,竟然一人就将那两人打得毫无还手之力,不由得额上又沁出了一层冷汗。   靖王则是低着头,脑中飞速地思考着,如果江寒酥说出了当日去找六皇子的人不是他,那自己要如何抵赖?   并不是没有希望,毕竟当初第一个指认江寒酥的人是陆云琛,自己只要咬死了这都是陆云琛指使的,和自己无关,他们没有证据,想来也不能给自己定罪。   两人心思百转,其实也就是一瞬间的事。   靖王此时本就没打算开口。   六皇子则是还未想出应对之言,江寒酥就已经说话了,他只能抬手擦了擦汗,如临大敌地紧盯着江寒酥,他还指望自己的眼神能有点威慑力,殊不知别人眼中,他此刻简直犹如一滩烂泥。   江寒酥走上前,向在座诸位行了礼,便如同汇报公事一般平稳地说道:“当日六殿下给太子殿下下泻药,太子殿下发现后,念及六殿下年幼,没有追究。”   六皇子听他当众说出此事,脸上羞愤惊怒,恨不能在江寒酥身上瞪出个窟窿来。   然而他又不能分辨什么,此事甚是不登大雅之堂,且真是自己所为,还被对方抓了个正着,分辨起来,只会越描越黑,如果皇帝追究起来,他难辞其咎。   他偷眼看了看皇帝,好在现下皇帝并没有什么反应,看来皇帝还是维护自己的,他给自己吃了一颗定心丸,暂且压下了怒意。   “但此等宵小行径实在为人不齿,太子殿下猜测此事恐是六殿下受了身边小人蛊惑才犯下的,便派卑职假借投毒之名探一探情况,看是否有心怀不轨之人藏在六殿下身侧,谁知六殿下听得此事,直接就答应了,这样的结果……”   “你休要胡言,我何时答应了?可有证据?圣上面前信口雌黄可是欺君之罪!”六皇子大声打断了江寒酥的话,知道这件事的除了江寒酥,就只有自己的人,江寒酥断然拿不出证据,如此思量,他便胡搅蛮缠起来。   “再说,父皇!”六皇子委屈地看向皇帝,撒娇道:“儿臣没想到此事竟是四哥一手策划的,此事儿臣真的是无辜的。”   皇帝面露不豫之色,他沉声问道:“太子,此事是你授意的?”   陆云朝看了一眼江寒酥,正对上对方隐含担忧的目光,他没有做出回应,转身面向皇帝面不改色地答道:“是。”   皇帝沉着脸色,道:“既如此,那就让这暗卫继续说下去,朕倒也想听听这前因后果究竟是怎样的。”   江寒酥看着陆云朝的背影,希望他能给自己一点指示。   他方才说的话全是假的,而皇帝先前看了他的供状,自然知道与六皇子密谈的人根本不是他,现下皇帝明显是不高兴,如果皇帝要治他的罪,欺君之罪,他必死无疑。   在来这里的路上,陆云朝便嘱咐他,不要向六皇子暴露当日去找六皇子的人不是他这件事,留着这个误会还有他用。   当时他毫不犹豫就答应了,不是没想过会发生现下这状况,但他相信陆云朝的决定,在这样的大事上,陆云朝定然是深思熟虑过的。   然而当真正面临时,他很难不紧张。   陆云朝站在他面前,并没有什么举动,他略一思忖,便压下了心中的不安,道:“回禀陛下,当时六皇子的回应,实属始料未及之事,卑职不敢独断,便继续伪装下去,打算先将此事禀明太子殿下,再听令行事,谁知靖王不知如何得知了此事,竟利用此事真的行那投毒之举,卑职有不察之……”   “好你个卑鄙小人,竟然说本王投毒,难道这件事不是你自己做下的吗?听说太子的饮食都是由你查验的,食物中有毒你竟没查出来?恐怕下毒之人就是你自己吧!”   江寒酥请罪的话还没有说出来,靖王就打断了他。   靖王着实没想到他突然就将矛头指向了自己,他如今安然无恙的站在这里,恐怕太子已经相信了事情不是他做,方才他竟然承认了去找六皇子的人是他,靖王明白这一定又是什么计谋,可是他却不能说出真相,否则岂不就要承认人是自己派去的?   事到如今,如果他还不还口,恐怕一切都要如太子所愿了,这谎言分明就是他们两人商量好的,不过还好,他自信没有人能知道那毒是怎么下的。   六皇子又懵了,下毒的人怎么成了陆云川?不过管他呢,不是自己就行,他幸灾乐祸地看向了靖王。   “大哥,你还不承认吗?难道你非要我把证据摆在你面前,你才肯认吗?那样的话,场面可能不太好看呢。”陆云朝居高临下地看着跪在地上的靖王,他俏丽柔和的面容上出现了一抹笑意,那说话的语气堪称温柔。   “没有做过的事,如何承认?太子是在威胁我吗?这恐怕不太好吧。”   陆云朝闻言,颇有些开心地笑了笑,不承认好啊,不然好戏岂不是没法登台了?   “把人带上来吧。”陆云朝气定神闲地吩咐道。   话音落下,有两人押着一个浑身是血手脚戴着镣铐的人从里间走了出来。   江寒酥看见那人的一瞬间,瞳孔一扩,内心受到了很大的冲击,那人分明是被严刑拷打过,且比自己之前所受的严重得多。   他下意识地去看陆云朝,只见他面色平静,似乎对这样的事司空见惯。   陆云朝瞥了他一眼,他心里一慌,赶紧低下了头。   靖王此刻盯着那人,口干舌燥,内心怎么也平静不下来。   他当然不是因为恐惧那人凄惨的模样,他也并不认识那人,但那人显然就是陆云朝所谓的人证,下毒这件事,若有人证,除了自己的人,就只能是那个被买通的厨子,可是那个厨子不应该已经被处理掉了吗?   “你自己说吧,你是如何被收买,如何下毒的,不亲耳听到你说出口,主使之人还不肯认罪呢。”   这话在靖王听来,只觉得分外刺耳,陆云朝也太可恨了,平日装的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发起狠来,竟然让人一点活路也没有,早知如此,他早就应该把陆云朝弄死,哪里还会留到现在,让他在这里横行霸道。   “太子想要他说什么?他是你的人,自然听你的命令,说出的话怎可信?”   “是吗?大哥如何知道他是我的人?”陆云朝的眼中有可惜的神情,他也没想到靖王自己就暴露了。   靖王心中一凛,这种时候怎么能说错话?真是越想谨慎越出错,他赶紧找补道:“这……这不是很显然的事吗?你方才说他是被收买的,对你下毒,被收买的自然是你的人。”   “大哥此言,就是承认了你也相信是有人被收买了对我下毒的,既然这是事实,我又怎么会放着真正的凶手不抓,反而去诬陷谁呢。”   陆云朝看着靖王愈发难看的脸色,不无可惜地摇了摇头,叹惋道:“大哥想要辩解,也要找个好点的理由才是,你就承认吧,你之所以知道他是我的人,是因为就是你派人收买他的。”   “我不与你作口舌之争,你想怎么说就怎么说吧。”   “你这样子做与谁看?难道你摆出一副任人拿捏的模样,你就是无辜的吗?”陆云朝看向了皇帝,靖王这样子倒像是自己欺负他一般,皇帝是知道真相的,又怎么会同情他,他这惺惺作态的样子真令人恶心。   “四哥,你何必多言,让这个什么叛徒直说就是了。”六皇子在一旁提醒道,方才他被吓个半死,如今忽然轻松下来,他很有一些看好戏的心情,再说,陆云川这个下贱胚子方才还一直想诬陷他呢,现在他可得好好看看这人的倒霉模样。   “你说吧。”   那个跪在地上的人听了命令艰难地说道:“殿下,小人对不起您。”   陆云朝听了这人颤颤巍巍地声音,不由得看了他一眼,这人伤得很重,说话都困难,他是真觉得对不起自己,还是只是怕累及家人,才说了这好听的话?   “那天,有人来找小人,他要给小人银钱,让小人下毒,小人怎么肯做这样的事?可那人说,小人的家人在他手中,小人……不敢不从啊。”小厨子说着便哭了起来。   “那人给了小人一种毒,他说那种毒绝不会让人发现,因为那毒分为三剂,每一剂都是无色无味测不出毒性的,可三剂合在一起却是剧毒,他让小人分三天将毒洒在殿下的膳食中。”   “太医已经诊断出,我的确是中了那样的毒。”   “那又如何?这与我有何关系?”靖王听那人并没有说出是谁让他下毒的,想来他并不知道找他的人是何身份,确实,自己的人应当不会出那样的纰漏。   “你可知道,是谁让你下毒的?”陆云朝问道。   “小人不知。”   靖王心里一喜,他刚要开口说点什么,那人又说话了。   “但小人记得那人身高八尺,中等身材,剑眉星目,且脖子后面有一颗黑痣。”   靖王拧起了眉,黑痣?他想说谁?   这时,方才抬尸的一人走了出来,说道:“启禀陛下、太子殿下,小人有话说。”   “说。”皇帝批准道。   “这具尸体之前便是小人收敛的,和方才的描述很吻合,小人知道此事事关重大,因此不敢隐瞒。”   他说的那具尸体,就是第二具尸体,也就是那名靖王暗卫。   “把尸体脸上的白布摘下来。”陆云朝吩咐道。   白布一摘,露出的是一张遍布烧灼痕迹,看不出本来面目的脸。   “这尸体!”六皇子惊呼道,怎么回事?这毁容的暗卫不是自己的暗卫吗?不应该是第一具尸体吗?   “你吵吵嚷嚷的干什么?成何体统?”皇帝不悦地斥责道。   “不是,父皇,这尸体不对啊,这不是那天在丽正殿死掉的暗卫吗?那那边那具尸体又是谁的?”   “给他看看。”   第一具尸体脖子上方的方盒子被取了下来。   六皇子看了一眼,头皮一炸,心里一阵犯恶心,当场就吐了。   那具尸体竟然没有头。 第16章 初涉诡谲宫廷事(十二)   昨日,肖越天奉皇帝命令让靖王交出被假扮的暗卫,靖王自然是交不出来,最后是隐年提议说,将那名被杀掉的六皇子暗卫的尸体挖出来,再把头砍下来,把无头尸体交出去。   这不是万全之策,但当时情况紧急,一时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了,靖王只好同意了。   隐年告诉肖越天,那名暗卫很不巧地在出任务时死了,且死的时候身首异处,首级大概是被敌人带走邀功去了。   肖越天知道他说的是假话,但他装作不知的样子带走了尸体,因为皇帝下命令时便说了,只要靖王交出人来,便把人带走,不要打草惊蛇。   这个人必然是假的,但也是一个突破口。   只是皇帝也没想到,靖王交出来的竟然是一具尸体。   但皇帝听了汇报,联系起江寒酥的供状,便猜到了那具尸体乃是六皇子身边的暗卫。   这简直就是送上门的证据,于是皇帝设计了今日的认尸,为的就是让靖王辩无可辩亲口招认。   江寒酥一开始便发现那具无头尸有腐烂痕迹,就是因为那具尸体是入土之后又被挖出来的,如果靖王也早早地注意到这一点,或许在针对他的问罪开始前,他就能凭着这点端倪想到那具尸体究竟是谁的,从而找出一线生机,可惜先前他太自信了,一点危机感也没有。   “大哥,这尸体,你眼熟吗?”   陆云朝平静地问道,然而这声音听在靖王耳中却如同催命的符咒。   到了这般地步还能如何辩解?靖王面上汗如雨下,可他连伸手擦一擦也顾不得了,他心中无比气愤,他生气于隐年出的烂主意竟直接把罪证送给了对手,如果这无头尸不是他们亲手送出去的,他还有争辩的余地,而现在,他一个字也说不出。   “大哥为何不说话?是不敢说吗?”   陆云朝见他跪在地上,一副愤恨又恐惧的模样,索性自己替他说了,“这尸体是你自己交出来的,以你的暗卫的名义,可这分明是六弟的暗卫,他的暗卫死在你的府上,而你的暗卫却不知所踪,好一出偷梁换柱,那毁容的暗卫其实是你的人,是你指使他对我投毒,又命他在丽正殿以六皇子暗卫的身份自投罗网。”   靖王猛地抬起头,目光阴毒地紧盯着陆云朝,此刻他已经知道陆云朝已完完全全地看穿了他的阴谋,计划中的每一步都被他知晓了。   可这明明是不可能的,当初隐年向他献策之时,他也是反复思量过的,计策很完美,根本不可能被识破,更别说是被完完全全地拆穿。   难道这次是陆云朝和陆云琛合谋演戏想害死他?   这样想着,靖王那毒蛇般的眼光又转移到了六皇子身上,六皇子面色发白,在仆从们的伺候下喝着茶水,看样子还没有从看见无头尸的惊吓中缓和过来。   靖王露出鄙夷的神色,他这样的人,根本不可能在假的江寒酥找他毒害陆云朝后便想明白利害关系,把一切都告诉陆云朝的。   “你知道吗?从一开始,你就不该派人跟踪阿七,如果你没有那样做,大概也就不会想到可以借机嫁祸阿七,没有这个替罪之人,你是不敢对我下手的,其实,有所畏惧才好,你为了掩藏是你派人跟踪阿七的事实,不惜毁掉跟踪之人的容貌,又杀掉六弟身边的暗卫,让他顶替身份,这样,和阿七接触的人就从你的人变成了六弟的人,你大费周章做了这些,看似很完美,可有的时候就是做多错多,你不知道这盘布局严密的棋会在哪个意想不到的地方出了差错,以致满盘皆输。”   大堂内很安静,陆云朝从容地揭示了这场阴谋,他的眼中无甚波澜,面容还如往日一般柔和,一派地神清骨秀,说出来的话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度。   靖王听他丝毫不差地说出了自己计划中的破绽,心中异常愤恨,从一开始他就不应该让人跟踪那个该死的暗卫?陆云朝凭什么可以这样嘲笑他?还不是谁赢了谁说了算!如果赢的人是他,陆云朝早就成了任他拿捏的废物,哪还能在他面前猖狂。   那些破坏他计划的人通通都得死!   靖王按在地上的双手死死地捏成拳头,激愤的情绪刺激得他双目通红。   “父皇,儿臣是冤枉的,太子所言,儿臣一概不知,做这些事的一定另有其人,恳请父皇给儿臣一个机会,儿臣定将真凶缉拿归案。”靖王以头抵地,摆出一副十分驯服的姿势,然而他颤抖的身躯和极力压制却仍然不平稳的语调已昭示了他内心的动荡。   皇帝将靖王这番表现尽收眼底,他明白靖王到了这时还在狡辩是为了逃避惩罚,可他若是没有做出那样的事,他所拥有的地位、身份都不会改变,这还不够吗?妄图他永远也不可能得到的东西,下场就是连本属于他的也一并失去。   “人证物证俱在,你还要缉拿哪个归案?你的暗卫还有旁人能驱策地了吗?难道是朕要诬陷你不成!”   一连串的质问砸在靖王耳畔,皇帝连一点机会也不肯给他,他脸色阴沉得吓人,如果残害兄弟的人是陆云朝,他不信皇帝也会这样绝情。   靖王咬牙抵抗着皇帝威压带来的恐惧感,争辩道:“父皇息怒,儿臣绝无此意,只是儿臣想,暗卫也是人,是人就会有私情,儿臣的这名暗卫看着与太子殿下身后的那人年龄相仿,想必是同期受训的同伴,二人有些私交也不足为奇,方才太子殿下也承认了,是他命那暗卫教唆六弟投毒,儿臣斗胆猜测,这整件事是否皆为太子殿下一手策划,儿臣自知身份不如太子殿下尊贵,却不知是哪里得罪了他,让他要这样对儿臣赶尽杀绝,毫不顾念兄弟之情。”   “住口,诽谤太子,你是想罪加一等吗?”   皇帝眉心微蹙神情威严,兄弟之情吗?他想到了陆云朝毒发时虚弱痛苦的模样,还有太医说的,那种毒素无法完全去除,他的身体会终生受到影响,一想起这些,皇帝就感到心中会猛然激起一阵似乎永远也无法平复的揪痛。   然而越是如此,他面目上就越是淡漠,这并不代表他要放任制造痛苦的人,相反,他心中早已为犯罪之人定下了必须交付的代价。   他的身份使然,他不能随心所欲地泄愤,但他是个天生的狩猎者,他会为了达到既定的目标耐心地下饵收网,在这个过程中任何状况都无法动摇他,就如现下,他很清楚靖王胆敢这般大放厥词就是为了向他控诉他的无情,为了牵动他的恻隐之心,而他不会心软。   “诽谤太子?父皇为何如此断言?这件事明明死无对证,就算下毒的人是我的人又能证明什么?我说了,人有私心,人心易变,无论他经过了怎样的训练,都无法杜绝他叛主的可能,凭什么父皇就是信太子而不信我!”靖王激动地大喊道,已全然不顾及任何规矩、颜面。   听了他这番话,皇帝未动声色,然而陆云朝知道,皇帝此刻心中怕是已经极为不悦。   陆云朝想了想,既然皇帝无意与靖王多言,那就由他来说吧。   “大哥莫非神志不清了?”陆云朝缓缓开口,顺带扫视了一圈堂下众人,只见他们个个噤若寒蝉,目不斜视地盯着地面,恐怕他们现下巴不得自己是瞎子聋子,事情闹得这样难看,实在不好叫人观看。   “大哥的意思是,我为了陷害你,收买你的人给我自己下毒,这话你怎么说的出口,大哥也知道我是太子,我有什么理由做这种损人害己的事?”   “你!”太子!靖王愤怒地想,这一切都是因为陆云朝是太子,凭什么?他才是长子,他才是!   “大哥还是不要再说什么荒唐的话了,证据确凿,早些认罪,你也少丢些颜面。”陆云朝淡然劝到。   靖王死死地瞪着陆云朝,只恨自己的目光不能化为刀子,将陆云朝千刀万剐,“都这时候了你还装好人,你心里笑死了吧,好啊,你来治我的罪!”   陆云朝笑了笑,那张纯美无暇的脸上绝没有一丝得逞的快意,他从容地说道:“不必着急,既然你已认罪,我会命人将你的过错一条条列出来,由你过目,签字画押,这样你也好反省自己,以后切莫再犯。”   “哎呀,四哥,你也太斯文了,跟他这样的货色还讲什么道理,要是有人胆敢毒害我,我定要叫此人偿命!”六皇子在一旁默不作声地听了这许久,总算觉得自己是解除危机了,这时终于忍不住插口道,这是他的真心话,同时,他也觉得这样说能拉近自己和陆云朝的关系。   可惜陆云朝并不领他的情。   “偿命?六弟,我记得阿七说过,你是答应了向我下毒的计划的,虽然最终动手的人不是你,但你存了那样的心思,又该如何论罪呢?” 第17章 初涉诡谲宫廷事(十三)   听闻此言,六皇子的脸色瞬间变了,陆云朝竟然还揪着他不放,他本以为陆云朝收拾了陆云川便已经出了气了,没想到他这个平日里看上去温柔好欺的四哥在这件事上这样强硬。   但他可不像陆云川那样好对付,以他母妃的势力,他不信陆云朝真敢把他怎么样,更何况,现在事情很明了,毒害太子的是陆云川,他不过是被诓骗,答应了不该答应的事。   真要论起来,有错的是陆云朝。   难道之前在御花园里央求了他几句,他就真以为自己怕了他不成,若他早知道真相是这样的,他才不会去求人。   六皇子被陆云朝的态度激起了一腔怒火,他瞬间便摆出一副嚣张跋扈的面孔,从小到大,只有他欺负别人,还没人敢这样对他。   “我有什么罪?父皇面前,你倒是好好说清楚!”六皇子一拍桌子站起身,气势汹汹地行至皇帝面前对皇帝一拱手便转头怒视着陆云朝。   “是你骗我在先,是,我就是答应了又怎么样?这本就是假的,拿莫须有的事情定我的罪,你疯了吗?咬人咬上瘾?”   陆云朝的眼底闪过一抹厉色,但很快便恢复如常,他清清冷冷地言道:“六弟还是不要这般口无遮拦为好。”   “你……”   “太子殿下息怒,六殿下尚且年幼,说的是一时气话,还请您不要放在心上。”福泽见六皇子还要出言争执,赶忙屈膝跪在其身后,面向陆云朝磕头求道。   按规矩,他本不该这样打断主子的话,可当他听到六皇子那样大大方方地承认了自己答应毒害太子一事时,他心中便警铃大作,出了一身冷汗,这样的事,做没做且另说,这样的念头就不应该存在,今日姜贵妃派了他来,他自然不敢掉以轻心,眼见着六皇子将这本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事挑到了明面上,他不得不顶着压力强出头。   “你这狗奴才,给谁磕头?没骨头的东西,滚一边去!”六皇子狠踹了福泽一脚,斥道。   “福泽公公真是良苦用心啊。”许久未说话的皇帝忽然开口说了这么一句。   福泽听了这话,眼皮狠狠一跳。   “父皇,他能有什么良苦用心,不过是胆小怕事罢了,但这也是因为太子欺人太甚,父皇,您评评理吧,儿臣自认没有过错。”六皇子在皇帝面前,总有些撒娇耍赖的性子,大概他心里总以为自己的母妃是执掌六宫的宠妃,而自己则是皇帝格外疼爱的小儿子。   “让朕评理,那朕可要好好听听这事情的原委。”   “这是自然,谢父皇。”六皇子见皇帝听了自己的话,瞬间得意起来。   “阿七,你来和六皇子对质。”   江寒酥没想到自己会突然被点名,还未等他有所反应,他便感到有股极具压迫感的视线投向了自己。   他下意识地抬头看去,便与皇帝意味深长的眼神对视上了,来不及多想,他连忙向皇帝行礼,口称:“是。”   之后他却并未说话,毕竟当日与六皇子对话的人根本不是他,若是不小心说错了什么可就麻烦了,他只能等着六皇子先开口,再小心应对。   不过江寒酥心里是有些疑惑的,这事是假的,皇帝明明知道,而且之前已经说得很明白了,皇帝为何还要他们再说一遍?   若是想要揭穿他的谎言,根本无需这样大费周章,可皇帝刚才那个眼神绝对是意有所指,如果不是针对他的,那皇帝究竟想要他做什么呢?   “我想起来了,那天你骗我的时候,说的话特别真,而且我总觉得……”   江寒酥见六皇子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且他那双眼睛一直反反复复地打量着自己,他预感六皇子是发现了他与那个假扮之人的不同之处。   看着六皇子此时的反应,又想到皇帝方才的眼神,江寒酥觉得自己仿佛置身于迷雾之中,有些不知所措,他下意识地看向陆云朝。   在他看过去之后,他惊喜地发现陆云朝像有所察觉一样,也转头看向了他。   不过陆云朝的表情很淡漠,江寒酥完全不能从中提取出什么有用的信息。   在江寒酥看着陆云朝,焦急的情绪几乎就要写在脸上时,陆云朝默默地移开了视线。   江寒酥愣了一瞬,随后他发现陆云朝看向了跪在地上的福泽。   为什么要看他?这是一个在刚刚的情形里完全被江寒酥忽视了的人,陆云朝是在告诉他这个人才是解开目前困局的关键人物吗?   江寒酥思索起来,难道皇帝的意有所指,指的就是福泽?   福泽是姜贵妃身边很得宠信的人,在原书剧情中,姜贵妃的所有事情福泽都是知道的,诸如她收受贿赂或是谋害皇子妃嫔的事,大多数都是交给福泽去办的。   陆云朝曾和他说过,姜贵妃的母家在朝中的关系错综复杂,地位很难撼动,因此想要动六皇子比对付靖王难得多。   这次他们重伤了陆云朝,江寒酥知道,依照皇帝对陆云朝的重视程度,即使是六皇子,皇帝也不会轻易放过。   只是江寒酥原以为皇帝的惩罚是仅限于六皇子一人的,但若皇帝是想对福泽下手的话,那就是打算利用福泽去对付姜贵妃了,原来陆云朝之于皇帝,比他想的还要重要。   皇帝想要他逼福泽露出破绽,其实想要找个理由对福泽发难对皇帝而言是轻而易举的事,又何须他来呢?   江寒酥忽然明白,这是皇帝对他的考验,皇帝想看看他会不会为了陆云朝去得罪姜贵妃这尊大佛,不,或许事实比他想的要糟糕,他一个小小的暗卫根本不值得皇帝去考验什么,皇帝是在逼迫他得罪一个他得罪不起的人,这样他就不得不死心塌地的效忠于陆云朝以寻求庇护,如果他耍小心思假装看不懂皇帝的意思,恐怕皇帝就不会再让他留在陆云朝身边了。   其实他本来就没明白皇帝的意思,如果是原来的那个他的话,应该一眼就能知晓皇帝的想法吧。   江寒酥面色有些难看,他是该感激陆云朝对他的提点呢?还是该愤怒真心被质疑呢?   所谓真心,本就是只有自己才能看清的东西吧。   “你这人是不是特别擅长伪装?你那天和现在给人的感觉很不一样,那天你特别不像个好人。”六皇子迟疑着说出了这番话。   他也没想到皇帝说的要了解事情的原委是让他和江寒酥对质。   对于那天的事,他想来想去,总觉得那天“江寒酥”说要给陆云朝下毒,要控制住陆云朝,说的真真切切,根本不像是演戏,尤其是他说话时的眼神,特别阴沉,按照他之前的说法,他只是奉命来试探自己身边有没有心怀不轨之人,有必要演得那么真吗?   六皇子十分怀疑江寒酥当时是想假戏真做的,对于江寒酥这个人,六皇子从在御花园见到他安然无恙地站在陆云朝身后,又轻而易举地打败了自己身边的两名暗卫后,就对他产生了一种幻想,他觉得江寒酥是个深藏不露的野心家,如果自己能与江寒酥联手的话,说不定真能对陆云朝取而代之。   “不过本殿能理解,你也是奉命行事,那天你提了意见,我也答应了,但你我可什么也没做,既然你说的话是假,那本殿答应了什么自然也可看作玩笑话,你说本殿说的对不对?”   江寒酥见六皇子突然这般和颜悦色地同自己说话,他有些厌恶地皱了皱眉,方才六皇子对着陆云朝尚且口出恶言,对自己这般态度是想干什么?   “在卑职看来,这两件事不能混为一谈,卑职乃奉命行事,而您,在以为卑职所言为真的情况下答应了那个大逆不道的计划,那就是意图谋害太子,岂可以一句“玩笑话”就揭过了。”江寒酥放低视线避开了六皇子有些过分热切的眼神,冷硬地说道。   不管六皇子说什么,江寒酥的目的很明确,他要利用福泽无法在六皇子身陷险境时袖手旁观的护主心理,故意将六皇子的过错往严重了说,以图福泽再次插手此事。   “你说什么?你敢这样和本殿说话!给脸不要脸的东西!”六皇子见江寒酥完全忽视了自己的好意,脾气一下就被点着了,指着江寒酥骂道。   对于他的喜怒无常,江寒酥没放在心上,他只是继续面无表情地执行他的任务。   “卑职只是实话实说,若是谋害太子这样的事都能随意搪塞过去,那恐怕有心之人便敢做出更加不可为之事了。”   “你存心与本殿过不去是吧?”六皇子咬牙切齿地说道,如果不是在皇帝面前,他必要让人好好教训这个不知好歹的奴才一顿。   “卑职不敢,当日之事很清晰明了,六殿下恐怕难逃罪责。”   江寒酥说完这话,余光便见福泽动了动身子,似乎按耐不住了。   “你当你是谁?你也配说这样的话!”六皇子怒道。   福泽见自家主子与江寒酥已经争论成这样了,皇帝却一直冷眼旁观,难道皇帝是默认了江寒酥的说辞?六皇子的性子他很清楚,或许六皇子早就触了皇帝的逆鳞了。   虽然姜家有贵妃娘娘的哥哥在,皇帝也不敢轻易对姜家出手,但万一呢…… 第18章 初涉诡谲宫廷事(十四)   福泽敛声屏气地跪在地上,思虑再三,他担心六皇子再这样说下去,皇帝真的会降罪于他。   这场审问的种种细节、缘由、关键之所在,一幕幕地在他脑海中飞速闪过。   毒害太子这件事,算是真正地触怒龙颜了,看靖王便知,皇帝与太子根本不会善罢甘休,但他就能因此眼看着六皇子获罪而毫无作为吗?   那他又如何向贵妃娘娘交代呢?   看见额上的汗珠砸在地上,他像是被惊醒一般,浑身一颤,终于下定决心。   “启禀陛下,奴才有话说。”他极力控制着自己,尽可能地使声音听上去平稳镇定。   “说。”皇帝冷漠地吐出一个字,让人根本无从揣测他在想什么。   若说六皇子是无心之言,显然他们是不肯买账的,“这……都是误会啊。”   皇帝没有接话,江寒酥不用看也明白了这是让自己处理的意思。   “福泽公公何出此言?”   福泽闻言愣了一瞬,他抬头看向江寒酥。   只见这个方才与六皇子唇枪舌战的侍卫,面容清隽冷肃身段挺拔健秀,很有几分逼人的气魄。   太子身边何时有了这样一个人?他能有这般架势,可见太子很是宠信他,难怪假意教唆皇子谋害自己这样荒谬的事会交给他来做。   说来,这些事情也太过巧合了,太子真的是像他说的那样,是出于对六皇子的关心才做出那样的事的吗?很难不让人怀疑,可惜现下完全没有闲暇去深究这个问题。   “六殿下当时确实答应了不假,但殿下是为了不打草惊蛇,殿下想先骗过阿七侍卫,再将此事禀告太子殿下。”福泽如此解释道。   “福泽公公是如何知晓此事的?”   江寒酥说出这句话后,他看见福泽神色微变,甚至眉眼间生了怒意,看自己的眼神带了点威胁的意味。   他以为自己会问他为何六皇子最终没有告知太子?为何六皇子方才不说出实情?然后他就可以一一编出合情合理的解释。   可他的目标根本不是六皇子。   福泽迟疑道:“这……自然是听六殿下说起的。”不然呢?还能怎么说?   “既然你知道,为何知情不报?难道你意图不轨?”江寒酥厉声问道。   怎么会这样?福泽忽然醒悟,原来江寒酥从一开始针对的就是自己。   他不自觉地皱紧眉头,左思右想,他不比六皇子,给他安个罪名要容易得多,似乎怎么说都不稳妥。   江寒酥见他这副样子,又加了把火,“福泽公公这是心虚不敢说了?”   “阿七侍卫可不要乱说话,咱家是为贵妃娘娘做事的,污蔑咱家不要紧,损了娘娘的威仪可就不好了。”福泽希望江寒酥听了姜贵妃的名头,能够有所忌惮。   但他见江寒酥听了这话,表情没有一丝变化,还是那样的不近人情,就预感到这一关怕是难过了。   “还是请福泽公公正面回答卑职的问题吧。”   果然,江寒酥说了这样一句不通人情的话。   福泽暗自咬牙,他一个小小的侍卫怎么敢这样不知好歹的,以为有太子在,就没有人能奈何的了他吗?不知天高地厚。   但不管他如何想要江寒酥知道不是什么人都可以随意得罪的,眼下却不得不回答他的问题。   他压抑着心中的气愤和惊慌,装作理直气壮的样子,说道:“咱家每日有许多事情要忙,再者,咱家心中是不信有人胆敢对太子殿下不利的,还以为是哪个不要命的说出来的戏言呢,后来自然就忘了。”   “戏言?”江寒酥冷声反问,“你这是置太子殿下的安危于不顾,亦是陷姜贵妃于不义。”   福泽嘴唇抖了抖,一时说不出话来,江寒酥这分明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他还故意提到姜贵妃,是想告诉他,他不该用姜贵妃威胁他吗?   他跟在姜贵妃身边多年,是重华宫的大总管,宫里的人,不管是宫女太监还是侍卫,哪个不是对他恭恭敬敬,想要巴结他的人都排成了队,他还没遇到过江寒酥这样的。   若非今日是皇帝在此,他根本不会受制于一个侍卫,他有什么资格审问自己!   福泽面向皇帝,俯身叩首,大喊冤屈,“陛下,奴才当不起这样的罪名,望陛下明察。”   皇帝的眼神深沉难辨喜怒,那确实是子虚乌有的罪名,但福泽真正犯下的罪过只怕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吧。   “朕倒是觉得,阿七所言有些道理,你们这些人,跟在主子身边久了,就自以为有了身份,忘了本分。”皇帝一抬眼,目光在虚空中扫过,仿佛他不是针对福泽一人说的这话。   “奴才们不敢这样想。”一瞬间,在场的所有仆从,不论是站着的还是跪着的,全都拜倒在地齐声道。   江寒酥见此情形,愣住了,他一身侍卫的装束站在那里显得特别违和,他低着头不敢看皇帝,紧张得脸颊发热心脏狂跳,他的脑海里疯狂交织着两种念头,跪还是不跪?   他已然成为了这封建王朝中的一粒微尘,是否应该遵循这里的规则?   可他经历过更文明更自由更尊重每一个个体生命价值的现代社会,难道他要将那一切都抛弃吗?   文明的倒退,即使只发生在一个人的身上,也是可悲的吧。   江寒酥听见站在他身旁的陆云朝轻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此刻他的感官好像被无限放大了一样,这一声落在他心间就如石子猛地砸进深潭,激起水花四溅的层层涟漪。   他有些僵硬地转头看向陆云朝。   先前与福泽对质时冷硬无情的面目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他有些柔软无措的眼神。   陆云朝露出了一个很不合时宜的轻快的笑容,转瞬即逝。   江寒酥听见他用轻柔的声音说:“父皇,福泽侍奉主上如此不尽心,今日可以不将儿臣放在心上,明日恐怕就更是眼高于顶,不知要生出什么乱子,姜贵妃统领六宫,有诸多事务要劳心劳力,他这样的人,如何能担得起总管的责任,儿臣之见,应将此人革职查办,父皇意下如何?”   “嗯。”皇帝没发表什么意见,直接同意了。   “阿七,将人带走吧。”陆云朝吩咐道。   “是。”江寒酥颔首领命,径直走向福泽,欲将人从地上拽起来。   他不知陆云朝是有意还是无意的帮他解了围,但他跟在陆云朝身边,从没有跪过谁,以至于他一直忽视了这项令人不适的规矩。   福泽在他手下挣扎起来,大喊:“奴才冤枉啊!”   “冤不冤枉可不是你说了算,带走。”陆云朝看着江寒酥,皱了皱眉,有些不耐烦的样子。   江寒酥听出了他言语中的不悦,手上一使劲,扭过福泽的手臂就押着他快步走了出去。   六皇子见事情发展成这样,全然没有了方才的气焰,他沉默地站在一旁,内心希望没人来寻他的错处。   皇帝见目的都达成了,就下了最后的判决,他沉着脸色,用威严的声音说道:“靖王陆云川毒害太子,罪大恶极,今废爵位除玉碟,望好自为之。”   陆云川垂首跪在地上听了好一会儿的戏,他恨透了这里的每一个人,在他看来,他们要么是致使他到如此境地的罪魁祸首,要么就是看到了他最狼狈最落魄的样子。   出身卑贱就要落得如此下场吗?   他嘲讽地大笑出声,控诉道:“父皇的心从来都是偏的,如果今日是陆云朝伤我,父皇绝不会这么对他。”   “不要做这种无谓的假设,你犯了罪就要受到惩罚,若是承受不起,就好好记着教训,以后切莫再犯。”皇帝并没有被陆云川的话激起什么情绪,只是平静地劝告道。   皇帝越是这样冷淡,陆云川悲愤的情绪越是直冲头顶。   “你会后悔的,陆云朝中的毒无解,他当不了皇帝,也一定会比我先死!”陆云川发狠地诅咒道。   他摇晃着身体站起身,失魂落魄地走出了大堂,走到门口时,他站定了一会儿不知在想什么,忽然一把拔过值守在门口的侍卫腰间的佩刀,对着那人疯魔似的乱砍,旁人反应过来制止时,血已经流了一地,他扔下刀,挣脱开欲擒拿他的人,跑了。   大堂中的人都看见了这一幕,但没有人说什么,皇帝神情倦怠,似乎有些疲惫。   陆云朝见状,吩咐了人送伤者就医。   “陆云琛,禁足三个月,闭门思过吧。”   皇帝说完,便摆驾回了甘露殿。   江寒酥回来时,堂内只剩了陆云朝一个人,他靠坐在椅子上,手撑着额头,闭着眼睛,脸色有些发白。   江寒酥一惊,匆忙跑到他跟前,低声问道:“殿下怎么了?要传太医吗?”   “没事。”陆云朝睁开眼睛,手顺势搭在了江寒酥的手臂上,“只是站久了有些累了。”   江寒酥小心翼翼地搀扶起他。   “回去吧。”   “是。”   陆云朝见江寒酥一副心思沉重的模样,就笑着说:“阿七,以前我怎么没发现,你说话那么厉害,他们都说不过你,真有意思。”   江寒酥看着陆云朝苍白的脸上绽放出的笑意,一瞬间有些恍惚了。   “属下只是听命行事,殿下休息会儿吧,别说话了。”   “好啊,那阿七抱我走吧。”陆云朝停下脚步,伸手揽住了江寒酥的肩膀。   江寒酥动作停滞了一瞬,他看着陆云朝近在咫尺的脸,心里狠狠地跳动了一下。   他一把抱起陆云朝,施展轻功,飞掠了出去。 第19章 静夜无眠画月魂(一)   落日余晖在远处亭台楼阁的掩映下泛出绮美的辉光。   江寒酥端着刚熬好的汤药走在一眼望不到头的朱漆的游廊上,对于方才经历的那场审讯,他心中有困惑迷茫,他完成了陆云朝和皇帝交予的任务,但他说了太多的谎言,这样是否有违公理与正义。   他低着头转入遮挡住床榻的屏风内,陆云朝躺在榻上睡着了,大约是淋了雨的缘故,现下正发热,不久前还苍白的脸色因升高的体温变得嫣红。   江寒酥小心翼翼地将药罐中的汤药倒入玉碗中,待凉了一些,他才走到陆云朝跟前,低声唤道:“殿下。”   陆云朝睡得浅,方才江寒酥进来时,他就醒了,只是意识昏昏沉沉的,故而没有睁开眼睛。   江寒酥见他醒了,皱着眉,用手臂撑起身体,动作有些艰难,就伸手扶住了他。   “殿下,喝药了。”江寒酥站在榻前,边说边舀了一勺药,压低手腕,递到了陆云朝唇边。   陆云朝低头喝了下去,然后顺着他抽回去的手看向他,只见他神情专注地又舀了一勺药递给自己,如此反复数次后,江寒酥将空碗放回了托盘上,轻声问道:“殿下要躺下休息吗?”   陆云朝看着他摇了摇头。   “那属下就先告退了。”他说完便端起托盘转身欲走。   “你怎么了?”陆云朝突然出声问道。   江寒酥的动作顿了一下,回身面对陆云朝,低着头道:“没……”   “你进来后,跟我说的话没超过五句,你在想什么?”大概是因为生病,陆云朝的气息有些不稳,原本该有些严肃的声音也弱了几分气势。   江寒酥以为自己掩饰的很好,没想到陆云朝还是察觉到了,他犹豫了一下,如实说道:“属下在想,那个厨子真的看到逼迫他下毒之人的后颈上有痣了吗?在那种情况下注意到这样的细节,一般人很难做到吧。”   “没错,那是骗人的。”陆云朝平淡地回道。   “为什么都是假的?真相不能令犯罪之人被绳之以法吗?”   陆云朝沉默了,有些惊讶于江寒酥会说出这样的话,他看着江寒酥想了一会儿,说道:“肖越天是这么教你的吗?”   紧接着,他不等江寒酥回答,又低头垂眸轻笑了一声,道:“算了,有时候达到目的比知道真相重要。”   江寒酥握紧了手中的托盘,凝眉问道:“殿下难道就不怕错伤好人吗?”   “好人啊,宫里没有好人坏人,只有敌人。”   江寒酥听着他用柔软的声音说出这样的话,有些迷茫,他不确定陆云朝究竟是什么意思,于是试探着问道:“殿下是这样想的吗?”   “你不满意吗?”陆云朝仰起头看着他,眼睛里流露出天真的神态,好像仅仅是在讨论今天的饭菜好不好吃。   “没有。”江寒酥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说道:“那对那个厨子用刑,也是为了逼他说出您想要他说的话吗?”   陆云朝摇了摇头,“阿七,你很奇怪,以后,不要对别人说类似的话,有师父教过你如何逼供吧。”   江寒酥一惊,背后冷汗瞬间就下来了,他太执着于令自己免受道德的谴责,急着为一切令自己不安的事找到合理的解释,而浑然忘了自己如今的身份,身为暗卫,他怎么会说出这些话呢?他只需要执行命令就好。   在他想要说点什么来弥补的时候,陆云朝接着解释起了他的疑问。   “用身体的痛苦迫使一个人合作是最低级的方式,太医说了,我中的毒是从口入,那么只要将经手过我膳食的人都抓起来关在一处,再以他们心中最重要之事相胁迫,他们自己就能把犯人揪出来,不要低估了人的潜能,至于用刑,做错事的人不应该受到点惩罚吗?”   江寒酥感受着陆云朝在自己身上打量的目光,不禁想起发生在自己身上的那场刑讯,他负责陆云朝膳食的查验,结果却还是让陆云朝中了毒,那……   “你在害怕吗?”陆云朝用轻快地语气问道,他不在意地说:“这些事不是我做的,我只是转述给你听罢了。”   “其实,原本事情不会发生的这样快,陆云川再怎么恣意妄为也还是有分寸的,是你的出现打破了维持已久的平衡,如果那天书房外我没有饶过你,那今天你所谓的真相被掩盖、好人被冤枉就都不会发生,但你也不会活着,这世上没有那么好的事,两全其美。”   江寒酥说不出话来,确实,书里根本没有靖王被废的情节,是蝴蝶效应吗?   他想着书里的陆云朝,一时有些走神,直到他听到了轻微却有些急促的喘息声,才惊醒过来。   陆云朝靠在榻上,闭着眼睛,胸口起伏着,看上去很难受。   “殿下,你哪不舒服?属下去传太医。”江寒酥两步跨到陆云朝跟前担忧道,他放下托盘,想扶陆云朝躺下,刚碰到他的中衣,就感受到了烫人的温度。   “不要,没事,就是有些头晕,你去叫悬铃进来。”陆云朝顺着江寒酥手上的力道躺了下去,吩咐道。   “是。”江寒酥心里自责,因此也没多说什么,应了一声便准备退出去了。   “阿七。”陆云朝却又突然喊他。   陆云朝闭着眼睛,江寒酥难得的这样放肆地直视着他,将他即使病弱也依然俏丽的面容仔仔细细地看清楚,刻在心里。   “殿下。”他轻轻地回应了一声。   “我不是怪你,救你是我自己选的。”   “属下知道。”谢谢你救我。   “嗯,你出去吧,把你的东西收拾好搬过来。”陆云朝的声音很微弱,看样子是不想再多说什么了。   江寒酥放低了声音退了出去,先是找到了悬铃,交代清楚后,就回卫所了。   太阳都落山了,这个时间,屋子里还是没人,江寒酥随便收拾了几件衣服、伤药以及一副笔墨,他没有很多东西,这样也就差不多了。   他拎着包裹走出去,迎面遇见那位少年暗卫。   “049?”江寒酥喊了一声,随即注意到对方右手背一片乌紫,在流血,“你中毒了?”   江寒酥本意是想问他伤势要不要紧,却被他理解成在对他问责,说了一些请罪的话。   “伤口清理一下。”江寒酥没理会对方的话,只是这样说了一句。   只见对方提了一桶井水,直接将右手浸入冷水中,脸上没什么表情,好像不知道疼一样。   江寒酥下意识地想阻止他,但转念一想,他这是中了有毒的暗器,看他方才回来时镇定的样子,毒素应该是当场就吸出来了,他们这些人体内本来就有抗毒性,应是无碍。   “你为何会中暗器?”江寒酥问道。   049站起身,回到他面前,恭敬地答道:“属下奉肖统领之命,查探姜贵妃在福泽被捕后有没有什么动作,没想到重华宫外围有数名暗卫严防死守,恐怕真有事。”   049想了想又补充道:“这几日您不在,都是肖统领直接下达的任务。”   江寒酥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重华宫的事有消息再告诉我,辛苦你了。”   “是,这是属下份内之事。”   那时,陆云川满腔气恨地回了靖王府,到府门前时,靖王府的牌匾已经落了下来,但他已无暇顾及这些。   他跳下马车,一把夺过车夫手中的马鞭,气势汹汹地冲进了前院,隐年果然在等他。   什么话也不消说,陆云川手腕一震,细长的马鞭便猛然向隐年面上袭去,速度之快力道之重,饶是隐年有所准备,也根本站不住。   他侧身摔倒在地上,右脸皮肤崩裂开一道血淋淋的口子,他想伸手去挡,却硬生生地止住了。   他抬眼去看陆云川,浓密纤长的睫毛上因脸上的剧痛而挂了泪珠,他皮肤雪白,朱唇贝齿,左边眉骨上有一粒小小的红痣,平日本就足够招摇的相貌,此刻带了血,竟显得有几分阴郁的鬼魅。   不过他这张脸,陆云川是见惯了的,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更不会生出怜惜。   “你不是说万无一失吗?结果却错漏百出,连个厨子都弄不死!”   隐年没有说话。   “你说过,你派人将那个厨子处理掉了,你是在骗我,你敢背叛我!”陆云川怒不可竭地伸出执鞭的手,指着隐年大吼。   “我没有。”隐年反驳道,他从地上跪起来,跪到陆云川跟前,“我永远都不会背叛您。”   陆云川看着隐年一脸哀求地仰视着自己,他其实也不相信隐年会背叛他,根本就没有理由。   他一脚将隐年踹倒在地,道:“你滚吧,我不再是靖王,也用不着你了。”   隐年闻言,满脸惊慌,他爬起来抱住陆云川的腿,挨鞭子都没有流出来的泪一下子全涌了出来,“隐年不会离开您。”   陆云川见他这副样子,方消解了些许的火气瞬间又窜了起来,他抓住隐年的头发把他从自己身上扯开,又掐住隐年的脖子,用力收紧,他气急败坏地说道:“你不滚,我真的会想把你弄死。”   隐年一脸痛苦地喘不过气来,却还是强撑着说道:“隐……年的……命,是……您的。”   当年,是眼前这金尊玉贵的人,将差点冻死街头的他捡回了家,他永远也不会忘。 第20章 静夜无眠画月魂(二)   清晨,山间的鸟儿发出清脆的啼鸣声,繁盛的树叶缝隙间漏下暖融融的碎光。   江寒酥收了刀,结束了今日的习武。   他离开后山时的速度很快,几乎转瞬间,人便不见了踪影,直到进入宫廷中有人处才放慢了脚步,他一副端正稳健的样子,走起路来却一点声音也没有,可见功力之深。   行至寝殿外,他本以为陆云朝还未起身,想守在外面等着,却听见里面传出女子清甜的笑声。   江寒酥面上没什么表情,心里却产生了一种想要冲进去看看的冲动。   他右手虚按在门上发愣,都没注意到端了早膳的婢女正朝他这边走来。   “阿七侍卫,奴婢来送殿下的早膳。”   直到婢女出言提醒,江寒酥才惊觉自己挡了人家的路,他悄悄地收回手,掩饰住自己的不自然,向对方点了点头。   随即又说道:“我来吧。”   江寒酥将早膳放在外间起居室的桌子上,里面的声音听得更真切了。   “殿下这模样丰神俊朗,不知要令多少女儿家神魂颠倒呢。”悬铃笑着说道,那语气神态都显得和陆云朝尤为亲昵。   陆云朝侧身坐在镜前,看着俯身执笔在他唇上描画的人,轻声道:“你可别打趣我,真亏你想的出这样的主意。”   “哎,别说话,该画错了。”悬铃提醒道,清丽柔美的脸上依旧带着笑。   “殿下,可要用膳?”江寒酥走入里间低声询问道。   陆云朝和悬铃同时转头看向他,悬铃先说道:“好啦,我的任务完成了,殿下用膳时可小心点,悬铃告退。”   悬铃说着便将铜镜前的胭脂粉黛收拾了起来,福了福身子便退了出去。   江寒酥见悬铃从自己身边走过,便侧过身点头见礼。   “殿下……”江寒酥本想问他,伤寒还未好,怎么不歇着,这么早就起身了,可看向他的那一瞬,他忽然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陆云朝本应憔悴失色的面容竟变得红润动人,原来方才悬铃是在给他擦胭脂。   双颊浅浅的粉色像从皮肤里透出来的一样,并不夸张,丰润的双唇涂成藕荷色,看上去自然而健康,加上他本就水润含情的丹凤眼和清隽舒朗如墨笔勾画的眉,完全看不出病态,正是一副凤表龙姿的风流模样。   “阿七,这样看着我做什么?”陆云朝垂眸避开江寒酥的视线,浅笑着柔声问道,看样子倒显得有些不好意思,“我可不是喜欢擦脂涂粉,只是今日舅舅要来探望我,恐怕是想看一看我中毒后身子究竟怎么样了,我若是病怏怏地去见他,不知他要生出怎样的心思呢。”   江寒酥神色变了变,眼睛里多了一抹戾气,陆云朝说得含蓄,但他完全明白了那话中的意思。   在原书中,陆云朝的舅舅沈翊兰就是导致陆云朝最终惨死的罪魁祸首。   沈翊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就开始暗中以太子的名义结党营私,到赤月山之变时,皇帝被困山中,但因有亲卫军拼死抵抗,一直未能被攻陷,沈翊兰便逼迫陆云朝举兵谋反诛杀皇帝。   当时陆云朝独身一人在皇城中,孤立无援,便假意答应了沈翊兰,实则是想带兵赶往赤月山解救皇帝。   谁知,陆云朝还未到赤月山便遇上了他的十一皇叔熙王,熙王不知实情,以为陆云朝真的谋反,便以诛杀反贼的名义与陆云朝开战了。   陆云朝想借机与熙王联手拿下沈翊兰,便趁夜避开了沈翊兰的监视,只身前往熙王营帐,却被熙王部下误杀了。   对于“误杀”这段剧情,因为江寒酥经历了之前的事情,他明白那本小说的描述相较现实而言,是存在偏差和误解的,所以现在他认为陆云朝的这个结局必然另有隐情,绝不是被误杀那么简单。   “好啦,喝粥吧。”陆云朝起身走到桌边坐下,端起碗,慢条斯理地一勺一勺地喝起了粥,他吃相本就斯文,又被悬铃特意叮嘱了,这般用完早膳,唇上的颜色半点未掉。   江寒酥唤人来收拾了碗筷,而后,他服侍陆云朝换了一身雪白的常服,陆云朝坐在镜前,江寒酥站在他身后替他束发。   他动作轻柔地为陆云朝戴上发冠,看向镜子时,见陆云朝闭着眼睛,他等了一会儿,陆云朝并没有动,大约是生病还起这么早累了吧。   江寒酥往前走了一步,让陆云朝可以靠在他身上,他就这样看着陆云朝镜中恬淡的睡颜,静默无声地站了许久。   直到婢女通传沈翊兰前来拜见,陆云朝才睁开眼睛,他看了看镜中的自己,确认没什么不妥后,起身走了出去,江寒酥跟在他身后。   第一眼看到沈翊兰时,江寒酥便有一种不舒服的感觉,虽然单看沈翊兰的长相他也称得上是位美男子,但他却有着很阴郁的气质。   “臣沈翊兰拜见太子殿下。”沈翊兰恭敬道,甚至俯身欲行跪礼。   陆云朝上前扶住了他的手臂,不让他跪下去,“舅舅不必多礼。”   “谢殿下。”   沈翊兰起身后,陆云朝便收回了手,请他坐下了。   沈翊兰毫不避讳地打量着陆云朝,“臣听闻殿下近来身体不适,便辗转求来了一株天山雪莲,献与殿下。”   他说着便从袖中取出一方木匣,放在桌上推到陆云朝跟前,打开后里面是一株失去生机仍然雪白柔软的花。   陆云朝看了一眼,并没有其他动作,只是略有些冷淡地说道:“舅舅费心了,我并无大碍,这样贵重的药材给了我怕是要浪费了。”   陆云朝中毒一事虽已传的沸沸扬扬,但关于毒药无解的事,皇帝得知后便下令封锁了消息,陆云朝身边也只有江寒酥和悬铃知道此事。   “臣倒是宁愿它派不上用场,殿下心思单纯,一人在宫中实在教人难以放心,今日有人敢对您用毒,明日还不知有什么,当年您母亲……”   “舅舅。”听着沈翊兰越说越激动,还要提及他母亲被害死的惨事,陆云朝出言打断了他的话。   “陛下的心里只有江山社稷天下苍生,当年他保护不了你母亲,如今他也保护不了你,我真的好……”   “咳……咳咳……”陆云朝听着他的话,心里动了气,且他那话越说越没有分寸,若是传到皇帝那里,惹怒了皇帝就不好了,他一急就控制不住地发了咳嗽。   他伸手握住还温热的茶水,低着头想忍过去。   “你怎么了?”沈翊兰有些神经质地一下站起身,皱紧眉头问道。   陆云朝开不了口,正当他心里烦躁的时候,忽然感到背上传来一股暖流,缓缓流入心肺,他身体的不适都消除了,是站在他身后的江寒酥偷偷渡了一点内力给他。   陆云朝抬起头看向沈翊兰,“我没事,我只是提醒舅舅不要说错了话。”   沈翊兰仔细观察着陆云朝,见他确实没什么异样,才放下心来。   “殿下没事就好,既然殿下不愿提及往事,臣便告退了,殿下保重。”沈翊兰苦笑了一下,便拱手拜退了。   陆云朝没有挽留他。   待他方走出门,一直凝神留意他的江寒酥听到他叹了一句:“如今这世上,也只有我还记得姐姐了。”   “阿七,姜贵妃那边,你去查查有什么动静。”陆云朝沉默了一会儿,说出了一句与方才的事毫不相关的话。   “陛下已经派人去查了。”江寒酥提醒道。   “我知道。”陆云朝站起身,凑近江寒酥,在他耳边轻声说道:“我是要你在其他人之前查到消息,能做到吗?”   陆云朝的脸几乎要贴到江寒酥脸上了,江寒酥感受到陆云朝呼在他耳畔的气息,有些紧张,他只说了一个字:“能。”而后陆云朝就从他身旁离开了。   江寒酥先去找了049。   根据原主的记忆以及他的观察、接触,他觉得049是他手下暗卫中比较单纯听话的一个。   他交代049有空的时候去查一查沈翊兰,不必着急,只是最好不要让其他人知道这件事。   面对这项有些奇怪的任务,049迟疑了一瞬,但他很快想到,这应该是殿下的意思吧,于是他没有多说什么就领命了。   在那之后的夜晚,江寒酥一身夜行衣,往重华宫方向去了。   因049和他说过,最近重华宫有数名功力颇深的暗卫把守,且他担心万一被皇帝派的人撞到,所以他一直凝神观察、倾听周围的一切风吹草动,异常谨慎。   这算是他穿过来后第一次执行具有危险性的任务,又是陆云朝交代他的,他不想有任何失误。   幸好这段时间以来,他一直在抽空刻苦练习原主的各种技能,到现在基本已经完全掌握了,但他也依然不会懈怠,他知道无论是武学还是谋略都没有止境,只有不断变强才能做到自己想做的事。   江寒酥靠近了那天049遇袭的地方,但一直在注意隐蔽自己,他想先找到那几名暗卫藏身的位置。   否则一旦造成了敌暗我明的局势,就很被动了。 第21章 静夜无眠画月魂(三)   江寒酥凝息屏气身形敏捷地来到重华宫后院的宫墙外,在一排香樟树遮掩的视野死角里贴墙站着。   那天049告诉江寒酥,他就是从这里翻墙进去的时候被发现的,有暗卫在远处监视这里的情况,一开始只有一名暗卫来捉他,后来他就要从那名暗卫手中逃脱时,从黑暗中射来了一枚暗器,如果不是他反应快,暗器就插进他脖子里了。   这证明,监视这里的不止一个人,而且他们非常谨慎,为了防止入侵之人声东击西,即使发现异常也不会同时出动。   江寒酥手中握着一颗石子,他手腕一翻略施力道,石子就被扔到了宫墙上的瓦片上,发出的声音不大不小,足以吸引听觉敏锐的暗卫。   很快,夜色里就有一道黑色的身影向他这边袭来。   他看准时机,身体发力,踩上身前的树干,在那暗卫飞掠到他上方的瞬间,脚下借力,身体后仰,几乎贴着那暗卫,一同从宫墙上方跃进了院内。   他甚至看见了那暗卫斗笠下陡然惊异的表情,但他没有给对方反应的时间,在两人的身体被宫墙遮挡住后,甚至还没等落地,他就猛然出手,扼住对方的脖颈,另一只手将早就准备好的涂了麻沸散的手帕按在了对方的口鼻上。   他将对方瘫软下来的身体藏进了不引人注目的角落里,取下对方遮面的斗笠,自己戴上,并将自己原本的遮面摘了。   江寒酥伪装成重华宫的暗卫,坦然地走在宫内,月光下,风拂过,黑色面纱下一张清隽冷厉的脸若隐若现。   他之所以以方才那样的方式进入宫墙内,是因为只有在其中一名暗卫的遮掩下行动,他才不会使自己暴露在其他监视此处的暗卫的视野之下。   其他暗卫没有看见他进来,即使他们的同伴没有很快回去,他们也不会轻易擅离职守,等到他们发觉异常的时候,也已经找不到他了。   重华宫做贼心虚在先,他们不会明目张胆地大规模搜捕一个人。   江寒酥来到了正殿外的游廊上,在仔细地听辨后,选了一处里间无人的地方,翻窗潜入了进去。   室内很暗,但在他隐蔽着小心探查了一番后,发现殿内深处透着一点光亮,他悄无声息地靠过去,在一架描金漆彩的大屏风后藏匿起身形,他注意控制着位置和距离,不至于让影子投射在屏风上。   “我不想再等了,要么你带我走,要么你留下来陪我。”姜贵妃既焦躁又带着些哀求的声音在寂静的室内显得尤为清晰。   “沐沐,听话,再等等,等我当上了琉琼的王,定然来娶你做我的王妃。”一个男人出言安抚道。   “你就知道让我等。”姜贵妃抱怨道,但语气已比之前缓和了许多。   “你知不知道皇帝是怎么对我和琛儿的?为了那么点小事就罚琛儿禁足,害得我被宫里那些贱女人嘲笑,这样的日子我一天也过不下去了,你是不是以为我是大将军的妹妹,人人都忌惮我三分,就根本不会心疼我。”   江寒酥着实没想到自己会听到这个,琉琼的王?在原书中好像是有一段剧情是关于边境小国琉琼的王位之争的,只是他不记得书中有写琉琼的哪位王子和姜贵妃有私情啊。   他小心地移动位置,想试试能不能看到那个男人,如果是按书中所写的那样,那么很快琉琼就会有使臣来觐见皇帝,而这位琉琼王子想必是随同前来的,只不过他为了与姜贵妃见面,先其他人一步到了。   那男人将姜贵妃拥进怀里,柔声道:“怎么会呢?我当然会心疼你,只是现在暂时要委屈你了,以后我们有的是在一起的好日子。”   姜贵妃靠在那人的胸口,叹了一声,道:“好日子……你可别骗我,你要是敢骗我,我就让哥哥杀了你……”   江寒酥刚从侧面看到男人魁梧的背影,还没来得及看到男人的脸,就忽然感觉有人向自己袭来,他反应迅速地避开了那人的袭击,随后又猛的向对方扑去,想钳制住对方,他怕对方出声使自己暴露。   结果对方的实力并不输于他,也躲闪过去了,不过对方也很注意隐匿声音和动作,看来他不是重华宫或琉琼王子的人了。   他是皇帝派来的人。   这个念头在江寒酥脑中闪过,他一时有些不知如何应对。   在他动作停滞的瞬间,那人一把扯住他的胳膊,往出去的方向一拽,他明白了那人的意思,并未挣扎,两人步调一致地撤出了正殿。   “方才,你靠那么近,是生怕别人发现不了你吗?”   两人停在一处无人的角落里,借着月光,江寒酥看到这个身材健硕的中年男人脸上,有一道从额角斜划过眼尾的痕迹很深的疤痕,让他本就严肃的面目看上去更具厉色。   面对他的质问,江寒酥知道自己的确缺少经验,因此也并没有生气,但他心里有些奇怪,按理说,对方不应该一副把他当自己人的态度,难道对方知道他是陆云朝的人?   他并没有问出心里的疑惑,以免不打自招,只是说道:“多谢你提醒,在下告辞。”   江寒酥转身欲走,对方却突然出手,从他身后握住了他的肩膀,向后使力,猛地将他拉撞到墙上,按住。   “你是什么人?”   江寒酥感受到了一种极具压迫感的逼视,他在那人眼中看到了深深的探究和如夜间海上风暴般激荡的情绪。   他心里产生了和那人一样的疑问。   “那你呢?你又是谁?为什么这样看着我?”江寒酥直视着对方,平静地问道。   可那人迟迟不语,他想那人应该不会给自己答案了,便迅速反扣住他按在自己肩上的手,往命门上一按,顺势向外掰开,用力将对方推离自己,而后奔入夜色里。   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的暗卫,江寒酥几乎可以断定,那就是皇帝的人,无论他和自己,或者说,和这具身体原本的主人有着怎样的渊源,可能都会因为身份的限制而不能随意说出口吧,既然如此,何必纠缠。   今夜,他的任务还没有完成。   江寒酥确定了那人没有再跟着自己后,才小心地潜入了目标地点,六皇子的寝殿。   江寒酥进入室内后,看到两名守夜的婢女靠在六皇子的床榻前昏昏欲睡,在两人惊醒前,他飞速掠到两人身旁,双手同时劈下手刀,让她们暂时晕了过去。   他抬眼向榻上看去,看到六皇子里侧还睡着一位女子,他只看了一眼便移开了目光,低头想了想,直接对着六皇子轻声喊道:“六殿下。”   六皇子并没有醒,但他身旁的女子动了动,迷迷糊糊地说了一句:“谁啊?”   江寒酥没有看她,随后便听到了一声尖叫。   六皇子被吵得惊醒过来,正要发怒,却看见了江寒酥,他一下坐起身,斥道:“闭嘴!”   那女子听话地不再发出声音,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看着六皇子。   “你出去,爱待哪待哪,不许偷听我们讲话。”六皇子命令道。   “啊?”那女子抓紧了身前的被子,显然不愿接受这项命令。   “六殿下……”   “赶紧滚,听不懂我说话吗?”   江寒酥本想劝六皇子去外间说话,却被他粗暴地打断了,于是只能背过身去站着。   那女子不敢再惹六皇子生气,看了一眼江寒酥的背影,便战战兢兢地拿过床尾的衣服,匆忙穿上,下床跑了。   经过这短暂的闹剧,六皇子完全清醒了,他从一开始见到江寒酥时的惊讶状态中冷静下来,想起此前江寒酥的种种表现。   他端起架子,冷嘲热讽道:“你来干什么?看本殿的笑话?你还不配!”   江寒酥听他这样言语,便知他是嘴硬,他实际对自己有所期待,否则他刚看见自己时就该喊人捉拿自己了。   “六殿下,上次的事情,问题可不是出在卑职这里。”江寒酥装出一副恶人的模样。   六皇子一下涨红了脸,急道:“你什么意思?你是说错都在本殿是吗?你这个狗奴才以为自己很高明吗?要不是你的计划不周全,我会被父皇禁足吗?我还没跟你算账呢!”   “六殿下息怒,比起您的损失,我们得到的不是更多吗?靖王被贬……”江寒酥顿了顿,冷漠的眼神闪动了一下,才接着说道:“太子中毒,您想要一步登顶,可没有那么容易的事。”   听江寒酥这样说,六皇子思索起来,其实关于太子被下毒这件事,有很多地方他都没弄明白,但他也不想在江寒酥面前显得自己很无知,所以他只问出了自己最关心的问题。   “你是真的在帮我吧?不会是和太子合起伙来害我吧?你可要认清自己的身份,我弄死你很容易。”六皇子面目扭曲地威胁道。   “太子中毒的事千真万确,他总不会自己毒自己吧。”   六皇子点了点头,确实,正常人都不会干这种傻事,可是他心里还是有种不放心的感觉,于是,他接着问道:“可你是太子的暗卫,你为什么要帮我?做这种舍近求远的事,对你有什么好处?”   “卑职只是选了一个自认为最有可能赢到最后的人。”   六皇子看着江寒酥那张冷漠的脸,突然有些激动,他大笑着说道:“你,很有眼光。”   江寒酥没说话,六皇子忍不住又问道:“那你觉得我比太子强在哪?”   江寒酥沉默了一瞬,他看像远处,缓缓说道:“太子性情过于柔顺,没有斗争之心,他那样的人,在这宫里生存尚且艰难,能赢到最后吗?”   “不错不错。”六皇子满意了,他问道:“那之后你有什么计划?”   “六殿下等卑职的消息吧,有六殿下配合,万事可成。” 第22章 静夜无眠画月魂(四)   江寒酥从外面回来,进门就看见里间屏风后面亮着暖色的光。   他走过去,陆云朝听见动静,放下了手中的书,抬首看向他。   书案上跳动的烛火照在陆云朝秀丽隽美的脸上,荡漾出动人的柔情。   “夜深了,殿下怎么还不歇息?”江寒酥低声问道。   “我不放心,想等你回来,事情怎么样了?”陆云朝简单地解释道。   于是,江寒酥将方才发生的一切事情事无巨细地告诉了他。   陆云朝沉思了片刻,微微蹙眉,脸上有疑惑的神色,“那个人是父皇身边的暗卫,名怀青,那些重要又不便让旁人知晓的事,父皇都是交给他来做,从我有记忆时就已经是这样了,我不明白他和你能有什么联系,我从没见过他和谁亲近过。”   他有名字,江寒酥脑中闪过这样的想法,这是他第一次见到有名字的暗卫,皇帝一定很重视他。   “算了,这件事,以后我一定会弄清楚。”   陆云朝起身从榻上下来,一边穿鞋一边说:“我们得去见一见福泽,姜贵妃和琉琼王子的事,他一定知道。”   江寒酥见状,上前去帮他更衣,但还是劝道:“属下可以一个人去。”   陆云朝温柔地笑了笑,说:“不行,你做不到。”   做不到什么?福泽不会轻易将真相说出来?   江寒酥跟在陆云朝身后,看着他在茫茫夜色中,在高耸的宫墙下独行的背影,他心里晕开一种难言的情绪,既是怜惜这美好的人却身处在腌臜的环境里,又情难自禁地深深地沉迷于这个人。   监牢里的气氛很压抑,充满了血腥、腐朽、死亡的味道。   对于太子的突然莅临,值夜的看守们不约而同地表现出了一种诚惶诚恐的姿态,他们迅速地甩掉了缠绕着自己的困意或食欲,尽力使自己看上去没有那么懒散。   “不知太子殿下有何吩咐?”一人小心翼翼地问道。   “带我去见福泽。”陆云朝的声音和神色都是淡淡的,有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清冷感,和平日与江寒酥说话时温柔可爱的模样很不相同。   他们见到福泽时,那人狼狈的模样让江寒酥险些没有认出他,显然他已经受过刑讯。   有人搬来一把椅子,请陆云朝坐下,江寒酥站在他身后,看见他低头看了一眼那张老旧磨损的椅子,皱了皱眉,但并未说什么,只是有些不情不愿地坐下了。   “把他的审讯记录拿来我看看。”陆云朝吩咐道。   薄薄的几页纸被呈送到他手上,他白皙修长的手指轻轻划过纸张,仅仅是这样简单寻常的动作,落在江寒酥眼中却觉得有种无与伦比的风华,让人想要深深刻在心里,想要珍重待之,而不是让这只手去触碰污秽之物。   这份审讯记录如陆云朝所想的那样,其上并没有出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不论是为了自救还是出于对姜贵妃的忠心,他都不会轻易地出卖自己的主子。   皇帝想从他身上得到姜贵妃收受贿赂与官员勾结的证据,甚至是找到她哥哥姜博海大将军结党营私的罪证,或是其他什么不为人知的把柄。   然后呢?利用这些东西将姜博海及其党羽连根拔除,这必将在朝堂上掀起巨大的风浪,没有十足的把握,轻易走不得这条路。   虽然皇帝早晚要出手整治这些不正之风,但现在还不是时候,很多事情都要考虑,正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皇帝从来都是一个沉得住气的人,他只要一击必中的结果。   陆云朝并不想皇帝为了他而打乱自己的计划。   他更愿意用自己的方式解决仇怨。   陆云朝看了一眼将福泽押送到自己面前的人,道:“都出去,不要让任何人来打搅。”   看守们连忙称是,不敢逗留,生怕自己听到了不该听的东西。   “福泽,姜贵妃和琉琼王子的事,你知道吧?”   陆云朝忽然发问,福泽本以为他会怂恿自己出卖贵妃娘娘,早已在心中做好了如何都不会开口的打算,没想到他说的竟是这个,福泽猝不及防地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嗯,看来你是知道的,听说从姜贵妃初入宫时你就跟在她身边了,那你能告诉我姜贵妃第一次见到琉琼王子是在什么时候吗?”   福泽没有立刻说话,他心里很疑惑,太子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太子知道了,那皇帝知不知道呢?贵妃娘娘现在如何了?   如果贵妃娘娘已经自身难保了,那他还能指望她来救自己吗?   “太子殿下高看奴才了,主子的事情,做奴才的哪会样样皆知。”福泽一副谦卑的模样,但实际却是在敷衍了事,一句有用的话都没说。   “是吗?就算是奴才,也不想随随便便地死掉吧?你一心为姜贵妃着想,那结果就只能是给她陪葬了。”   陆云朝说得轻松,福泽听来却有如千钧压顶,他抬头看向陆云朝,陆云朝端坐在他面前,脸上是轻松自如的表情,他穿着一身雪白的衣服,在阴暗的牢房里,简直晃人眼睛,他这样的人,最叫人无从拿捏,因为根本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听您的意思,是想给奴才一条活路了?”   陆云朝笑了一下,暗示道:“你若是在这件事上有了功劳,自然就有活命的机会了,我何必要跟一个奴才过不去。”   看着福泽脸上犹豫的表情,陆云朝循循善诱:“你只需要回答我的问题,这很简单吧。”   福泽想起方才陆云朝的那个问题,似乎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   说还是不说?   说了又能怎么样呢?那能做什么文章?可万一是个陷阱呢?就算是陷阱,那也是针对那些大人物的,他不过是想活命而已,至于前途,没了一个靠山还有下一个,为了贵妃娘娘宁死不屈有意义吗?在她眼里,他的命恐怕不值一分钱,他死了也没人会记得。   福泽的脑中闪过许多念头。   “奴才忽然记起来了,贵妃娘娘和琉琼王子第一次见面,是在八年前。”   听到这个答案,陆云朝有些失望,他劝道:“福泽公公要不要再好好想想,毕竟都过去这么久了,你会不会记错了呢?或许是十六年前?”   什么意思?福泽愣住了。   江寒酥有些奇怪地看向陆云朝,他想要做什么? 第23章 静夜无眠画月魂(五)   “阿七, 帮我准备笔墨。”陆云朝柔声吩咐道。   “……是。”江寒酥迟疑了一瞬才应道,陆云朝说这话的语气就和往日在书房里要自己陪他读书时一样,不禁让他有些恍惚, 方才陆云朝对着福泽威逼利诱的模样仿佛只是他的幻觉。   这间牢房平日便是用作审讯犯人的,在角落里有一张长条形的木桌, 其上摆放着笔墨纸砚, 用于记录审讯的过程。   江寒酥走过去,将纸铺好,便开始磨墨。   陆云朝看着他低头认真做着这种细碎小事的模样, 不自觉地便露出了温柔的笑容,他水润的眸子里似有点点月光, 绚烂又柔软。   他走到江寒酥身边,执起笔, 蘸墨,微微弯腰,开始写字。   江寒酥发现他的笔迹和平日习字、做功课时写的很不一样,他是不想让人知道这篇字是出自他之手, 这内容……   江寒酥正准备看下去,陆云朝却突然停笔了。   他左手撑在桌子上, 歪头看向江寒酥笑着说道:“阿七, 不要看。”   不知为何, 江寒酥从他的眼神中感受到这并不是命令, 而是请求。   “是。”他放下手中的墨锭,站到稍远的地方去了。   少顷,他察觉到跪在一旁的福泽看向了这边, 他看过去,就见福泽蓬头垢面衣着污秽, 眼神是探究中带着怀疑和急切,仿佛在等待关乎命运的审判,事实也确实如此。   大约是感受到他的目光,福泽突然将视线转向他,那眼神逐渐染上怨毒。   江寒酥知道,福泽应该是很痛恨自己的,他是令福泽陷入如此境地的直接原因。   那次会审之后,江寒酥是对当时发生的种种产生了质疑、迷茫,但后来陆云朝同他说了那些话后,他心里又更坚定了一些想法,如果再来一次的话,他还是会做出一样的选择,因为比起不让陆云朝受到伤害、欺辱,其他的事情好像都不重要了。   陆云朝放下笔,揭起那张写了字的纸,晃了两下,待到墨迹都干了,他把它拿到福泽面前。   “你仔细看看,我写的对不对?”陆云朝询问道。   福泽看着那张纸上的内容,表情从一开始的惊讶变得越来越凝重,他不可置信地看向陆云朝。   “不要说多余的话,你只有两个选择,是在这张纸上签字画押,还是你更想在这里被严刑拷打,最终不得不把你和姜贵妃做的那些触犯国法藐视皇权的事情说出来,落得个死无全尸的下场。”   福泽看着陆云朝冷漠的眼神,感到,事到如今自己真是陷入绝境了,不仅仅是他,他不过是个小角色,这场风浪真正要覆灭的是他身后的大人物们。   “奴才……签字画押。”福泽认命般地抖着嗓子一字一顿地说道。   “这就对了。阿七,拿笔和印泥来。”陆云朝说这话时的语气甚至是轻快甜美的。   江寒酥将笔递给福泽,福泽手抖得根本拿不住,笔刚到他手上就往下掉,江寒酥眼疾手快地一把接住了,再次递给他。   福泽喘着气,看着那支笔,他知道再怎么恐惧、拖延都无法让太子收回成命。   他僵硬着手握住笔,欲下笔时,陆云朝提醒道:“写得端正好看些,别弄得好像是被谁强迫的一样。”   福泽闻言,用左手握住了右手腕,却迟迟写不下去。   “太子殿下会饶了奴才的命吧!”福泽仰头哀求地看着陆云朝。   陆云朝皱了皱眉,心道:该死!   他是不想在江寒酥面前骗人的,却偏有人不让他如意。   “你何必如此害怕,种因得果,你想想自己种的是什么因。”陆云朝平淡地说出了这样模棱两可的话。   福泽最终还是一笔一划地签了字画了押。   陆云朝接过那张纸,看着自己的杰作,很开心地笑了。   “接下来,把你该交代的都交代了。”   陆云朝在福泽疑惑的眼神中缓缓说道:“比如姜贵妃贪污受贿的证据,那些都是有记录的吧,还有姜贵妃和她家里往来的信件,诸如此类,这些东西都是你保管的吧。”   福泽愣住了,他看着陆云朝晃了晃手中的纸,脑中突然像有什么炸开了一样。   “原来太子殿下一直在算计奴才。”绕了一圈,其实还是在要最开始的那些东西,酷刑加身都没有让他吐出半个字,却被小小的计谋戏耍了。   福泽苦笑了一下,那纸上所写,分明荒唐至极,他却信以为真,谁让对方是太子呢,他以为陆云朝真的敢那么做。   纸上的内容是假的,但有他的签字手印在,不论是把这东西拿给姜贵妃看,还是呈给皇帝,他的下场都只能是极刑处死,连尸首也未必能留得。   陆云朝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自己心中如何想,何必让这样一个人知道,他只要达到自己的目的就行了。   “那些东西,奴才的义子小安子知道在哪儿,不过,小安子没做过坏事,求太子殿下放过他,也求太子殿下留奴才全尸。”福泽跪在地上,以首贴地恳求道。   “他若没犯错,我自然不会为难他。”   “谢太子殿下。”福泽的双手死死地扣在地上,浑身都在颤抖,他知道自己命数已尽,可终究不能坦然接受。   他突然感觉有个什么东西掉到了脖子上,紧接着,脖子上一痛,像被虫子咬了一口。   “阿七,走了。”陆云朝轻声唤道。   在福泽感叹,生命的最后连虫子也和他过不去的时候,却听到陆云朝直接将他身边那暗卫带走了,并没有留下处死他的命令。   他猛地直起身子,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劫后余生的狂喜。   他的心在猛烈地跳动着,越来越激烈,直到他感觉自己喘不过气来,他揪紧了心口的位置,那里忽然一阵绞痛,他狂喷出一口血,倒在了地上。   江寒酥听见动静,回头去看,正看见福泽一口血溅在陆云朝方才坐过的那把椅子上,而后身体一阵抽搐,双目圆瞪着就僵死了过去。   “殿下……”他下意识地去看陆云朝,却发现他比自己镇定得多。   “怎么了?人犯福泽突发心疾而死,仅此而已。”   陆云朝这平静的反应,这人分明就是他弄死的,江寒酥看着他一时说不出话来。   “阿七,你不会要同情一个罪大恶极的犯人吧,他死有余辜的。”陆云朝见江寒酥这副模样,忍不住放软了声音说道。   “属下没有。”只是,看到陆云朝做那样的事,他会心痛。   陆云朝从袖中拿出方才那张纸,按在江寒□□口上,笑着说道:“这个给你保管,不过,你不准偷看。”   “是。” 第24章 静夜无眠画月魂(六)   天光微熹, 江寒酥睁开眼睛,看了看窗外夏末花木繁盛的怡人景色,深吸了一口气, 扫去脑海中昨夜晦暗带着血色的记忆,起身准备去练武。   他看了一眼睡在里间的陆云朝, 发现陆云朝动了动身子, 像要醒过来。   他以为是自己吵醒陆云朝了,就站在那儿没动,连呼吸都放轻了。   谁知陆云朝并没有像他希望的那样继续睡, 而是带着倦意睁开了眼睛,随后神色微怔。   江寒酥知道这定然是看到自己莫名站在那儿看着他的缘故, 他有些尴尬地解释道:“属下正打算去练武,打扰殿下休息了。”   陆云朝侧躺着看着他, 脸颊因睡眠而泛出微微的绯色,一头柔顺的青丝散乱在肩上、枕头上,眼神懵懂澄澈,也不知听没听清他说话。   江寒酥等了一会儿才听到他说:“没事。”   而后, 他见陆云朝坐起身子,便走过去, 劝道:“天色尚早, 殿下再休息会儿吧, 昨夜睡得太晚了。”   陆云朝仰头看着他, “你是不是一直没睡?”   被他说中的江寒酥犹豫着没答话。   陆云朝看着江寒酥眼底浅浅的乌青,不甚赞同地皱了皱眉,他也不知自己出于什么原因就是不想看到江寒酥这样。   “你还在想昨夜的事?”   面对陆云朝的询问, 江寒酥想自己的确不该如此表现,他一直都是知道的, 原书中的那个故事就是充斥着血腥与阴谋,如昨夜一般的情形还会发生,如果他心里真的足够坚定,就不会被这些事情困扰。   “阿七,你知道我是怎么杀死福泽的吗?”陆云朝见他不说话,忽然问道。   江寒酥回想起福泽的死状,想了想回道:“属下猜测应是用毒。”   “嗯,不准确,其实是蛊虫。”   江寒酥一惊,脱口而出:“殿下怎会有此物?”   陆云朝笑道:“看你这反应,该不会以为蛊虫是我自己养的吧。”   “……是。”江寒酥听他这么说,为自己的误会感到了一些不好意思,但心里反倒是松了一口气。   “这样阴毒的东西,我可不感兴趣。”陆云朝看着江寒酥的眼神带着一点埋怨,仿佛在怪他不该这样想自己。   江寒酥被看得有些不知所措,只好继续问道:“那这蛊虫殿下是从何处得来的?”   “昨晚你不在的时候,大哥身边的一个人,好像叫隐年的,他来见我,说想要投靠我。”陆云朝说着,觉得这样持续地仰着头看江寒酥有点累,就又躺了下去。   “昨晚?他怎么进来的?”江寒酥神色一变,眼中闪过一抹厉色,有些急切地问道。   这宫里岂是谁想进就能进的,更何况还是太子寝殿,如果防范如此松懈,岂不是等同于将性命交付于敌人手中。   陆云朝见他这样紧张,不由觉得有趣,笑着说道:“阿七大人这样严厉,要不要将昨晚值守的侍卫都招来好好惩戒一番。”   江寒酥面色一红,“属下不是这个意思。”   陆云朝见他窘迫,就说回了正题,“他在殿外就被侍卫扣下了,不过我对他有印象,记忆中,他很小就跟在大哥身边了,少时,大哥无论是念书还是习武他都跟着,我还见过大哥亲自教他武功,所以我就想听听看他来干什么。”   “他若是想给大哥报仇,我倒觉得合情合理,没想到他说这次的事大哥心有不甘,想要找机会恢复身份,并且将他所受的加倍还与我,他说他不想看到这样的结果,因为大哥脾气暴虐,经常虐待他。”说到这里,陆云朝露出了怀疑的表情,摇了摇头,才接着说:“他不希望大哥有翻身的机会。”   “殿下是不信他说的吗?”江寒酥听了陆云朝前后的描述,也觉得有些矛盾。   “嗯,不过昨日见到他的时候,他脸上确实有伤,看样子像被鞭子抽出来的,在大哥府上能这样对他的,也只有大哥一人了。”   陆云朝侧脸枕在手臂上陷入了沉思,他不相信陆云川会虐待隐年,但隐年脸上有伤,他和陆云川之间一定发生了什么。   他想知道隐年真正的目的是什么,于是装作相信了隐年,故意要隐年证明自己的价值,他也没想到隐年竟然养蛊虫,当即就从身上取下一个小竹筒,里面就是他用来杀死福泽的那只蛊虫。   当时,陆云朝心里也是有些后怕的,如果隐年孤注一掷地要杀他,那死于那只蛊虫的人恐怕就是他了。   陆云朝将这些都告诉江寒酥后,又说:“阿七,你看,在这宫里生存的,微末如隐年尚且会为了达到目的精心计算,何况是我呢?我也想要一个没有丑恶的天下,这样我的双手就不会染血,我可以日升赏花骑马挽猎弓,日落读书习字对月眠,但这些终究只是愿景。”   “属下替您杀人!”江寒酥听他温柔地说出自己的无可奈何与向往,看着他眼中划过柔软的水色,心中突然迸发出一种想要替他做那些污秽之事,想要保护他不沾染任何血腥与尘埃的冲动。   这句话回荡在他们眼神交合心意相通的时空中。   陆云朝笑了,他仰视着这个挺拔冷肃,似乎不太通风情,偶尔在他面前露出单纯无措表情的男人,看着他眼中认真坚毅的神采,轻轻应道:“好,阿七把坏人都杀掉了,云朝就能过无忧无虑的日子了。”   陆云朝天真甜蜜的笑容简直令江寒酥目眩神迷,他的心脏在胸腔中因连他自己都有些惊异的诺言剧烈地跳动着。   “阿七,你想去打猎吗?今日张太傅告假,父皇也准了我一日不用上武课,我有空。”陆云朝转了话题,问道。   江寒酥没有打过猎,也有些好奇,加上陆云朝好像很想去的样子,他就同意了。   得了答案,陆云朝起身说道:“我也睡不着了,传早膳吧,再叫悬铃把我那身常穿的劲装拿来。”   江寒酥按他的吩咐办了,又服侍了他洗漱、束发。   悬铃来的时候,陆云朝正在喝粥,她进门端庄地走到陆云朝跟前,端着衣物给陆云朝行了礼,而后说道:“殿下还有心思打猎,听说福泽昨夜在牢里暴毙了,刑部的人正着急不知如何跟陛下交代呢。”   陆云朝不甚在意地说道:“你消息倒灵通,他们着急他们的,我玩我的,两不相干。” 第25章 静夜无眠画月魂(七)   陆云朝知道悬铃说这话是猜到了福泽的事与自己有关, 毕竟昨夜他出了门,悬铃必然知道,她是想提醒自己遮掩锋芒, 不要将事情做得太过头,以致最后收不了场。   不过, 在他看来, 想要不付出任何代价就达到目的,终究是不可能的事,他做的事都在计划之内, 若有什么需要他付出,那都是在他承受范围之内的事, 因此,事情做了就是做了, 他不会因未知的后果而担惊受怕。   太子要出宫狩猎,虽说只是着便装随意玩玩,不用弄正式的排场,但需要准备的事也不少, 安全问题就是重中之重。   先要派一队人将围猎场搜寻一遍,以确保没有危险性过大的野兽或是闲杂人等, 检查完毕后会留下足够的人手以作守卫之用。   陆云朝不愿意让太多侍卫跟着, 说那太扰人兴致, 最后就只选了八名精锐贴身保护。   不过, 这明着不让跟着,暗中还是要多加派人手的。   本来,肖越天是要亲自带队暗中保护的, 但陆云朝特意吩咐了不让他去,说他若去了, 必然大惊小怪,稍有风吹草动就会打断他的狩猎,与其这样还不如待在宫里读书来的自在。   对于这番言论,肖越天心里觉得是有些言过其实的,但他不得不遵从命令,皇帝让他负责陆云朝的安全,他甚至是要向皇帝汇报陆云朝的所有行动,但皇帝也并没有准许他过多的干涉陆云朝。   因此,肖越天只好退而求其次,对江寒酥千叮咛万嘱咐了一番,让他一定要寸步不离地跟着陆云朝,要打起十二万分精神地注意着周围的一切动向,绝对不能让陆云朝陷入险境,哪怕只是有那种可能性都不可以。   同时,他还将这次跟随的暗卫名单以及他们部署的阵列位置都告诉了江寒酥,并允许他全权指挥,以应对突发状况。   江寒酥没经历过这样的事,原本他并不十分紧张,只是对与陆云朝一起狩猎有些跃跃欲试的兴奋,听了肖越天的一番话后,他脑中不可抑制地浮现出很多以前看文看剧时,里面会出现的发生在狩猎场上的危机事件,弄得他有些惴惴不安。   等一切事宜都安排妥当时,已经过了正午了。   陆云朝穿着一身利落的白色劲装骑在马上,路过集市的时候引得了许多人频频侧目。   江寒酥紧跟在他侧后方,他的目光追随着他,看他在灼目的日光下挺立着劲瘦的腰身扬着头,周身似乎陷在柔白的光晕中,他高高在上脱离人群,却又引来了无数男女艳羡爱慕的眼神,他在滚滚红尘间,正是一副意气风发翩翩贵公子的模样。   “阿七,要是有小鹿就好了,我想要把鹿角带回去,摆在书房的百宝格上。”陆云朝回头同江寒酥说话,他声音不大,还是一贯的柔软的语调,在吵闹的集市中,轻易就被淹没了。   虽然江寒酥能听清陆云朝说的是什么,但他还是夹紧马腹拉了缰绳,离陆云朝更近了一些,他回道:“殿下想要的,一定会有的。”   陆云朝目光明媚,在他脸上打量了一阵,轻启朱唇:“但愿。”   行至郊外,陆云朝提议道:“阿七,我们来比赛吧,看谁先到,好不好?”   江寒酥脱口想要答应,却突然想起肖越天对他的嘱咐,就觉得这件事似乎有些不太妥当了,他斟酌着措辞,拒绝道:“殿下恕罪,不知殿下可否等到了围猎场再与属下比试?”   陆云朝没有看他,直视着前方,眼中是势在必得的绚烂神采,他说:“你被肖越天教坏了,阿七,如果你赢了我,等到了围猎场,我就全听你的。”   说完,他也不等江寒酥回应,便策马狂奔而去。   江寒酥大惊失色,连忙一扬马鞭追赶上去,他身后是那八名侍卫,一时间,个个都疾驰起来,地面上尘土飞扬,马蹄声不绝于耳。   陆云朝的坐骑是千里良驹,任凭江寒酥如何奋力追赶,也只觉得与他的距离越拉越远。   陆云朝纤细矫健的身影在江寒酥的视线里起起伏伏,一种烧灼心肺的恐慌感在江寒酥心里疯狂滋长,他觉得陆云朝就像独自翱翔的雏鹰,稍有不慎就可能被深渊吞噬。   他极力地想要提升胯下马儿奔跑的速度,握着缰绳的手用力到青筋毕现。   忽然,陆云朝回过头来看他,距离有些远,看不真切,但他莫名觉得陆云朝是在对他笑,就像平日那样温柔动人。   陆云朝侧身向他伸出右手,他原本急切的眼神变得有些怔愣,随后还未待想清楚,身体就先一步做出了反应,他施展轻功,足尖点在马头上一个借力便向陆云朝飞扑过去。   只是距离还是有些远,在他因为无处借力而要掉下去的时候,他看见陆云朝掉转了马头向他奔来,陆云朝一把拽住他的手,他顺势跨上了马背。   陆云朝收回了手,继续向围猎场的方向疾行而去。   江寒酥坐在他身后,脑中一遍遍地回闪着方才的那一瞬,他第一次感受到陆云朝的手是那样温暖有力。   马儿飞驰的速度很快,为了不掉下去,江寒酥只得用双腿夹紧马腹,手按在马背上,他不敢触碰陆云朝。   “阿七,抱着我。”陆云朝像听到了他心中所想一样,在疾风中喊道,他的声音因剧烈的运动而带着微微的喘息。   传到江寒酥耳中,让他血脉偾张,想不顾一切地抱紧身前之人,但他还是生生克制住了,极力平稳自己的声音,回道:“属下不敢。”   陆云朝听着他冷硬的声音,非但没有生气,反而笑得更开心了,可惜江寒酥看不见。   “你这样反倒叫我担惊受怕了,你掉下去怎么办?况且,你不是怕我有危险吗?你不能集中精力观察周围的环境,怎么保护我?”陆云朝质问道,语气却并不严厉。   江寒酥知道自己有很多可以反驳他的理由,比如,自己的骑术很好,不会掉下去,也完全有精力在危险来临的瞬间为他而战,不让他受到任何伤害。   但他犹豫了,几次咽回口中的话,最终只是说:“是。”   他右手试探着扶在了陆云朝腰侧,触手是皮质的鞶革,但他却觉得自己的手心离陆云朝很近很近,仿佛已经要触碰到他的皮肤。   在他浮想联翩之时,陆云朝忽然背过手握住了他的右手腕,他惊得手一颤,就顺着陆云朝的力道被拉扯得撞到了他背上,完全环抱住了他的腰身。   “双手。”陆云朝提醒道。   江寒酥照做了,这样,他的胸膛就紧贴在了陆云朝背上了,他简直心如擂鼓。   “阿七,看看前方。”陆云朝出言引导,他的声音很轻,因为他知道此刻无论他的声音在狂风中如何破碎被湮灭,江寒酥也一定听得清清楚楚。   江寒酥听话地将注意力从他身上转移出去,他看到前方是绚烂的霞光,在山野间橙红得仿佛苍穹流金。   天地间好像只余他与陆云朝两人,他真正地放松下来,耳边是猎猎的风声,怀中是他偷偷藏了禁忌之心的珍重之人,他感受到自己的心脏灼热得犹如一轮悬日,里面盛着超出此前所有时刻的强盛的生命力,那股力量沿着偾张的血脉流经百骸。   山野绿林,飞鸟野犬,一切都如幻像一般在他们的拼命疾驰中变化无端。   这条路没有尽头似的,不过江寒酥想,就算真的没有尽头,他也愿意一直一直陪着陆云朝狂奔下去,直到身衰力竭,生命逝去,骨血都化作风沙。   骏马嘶鸣,声振九霄,急停地马儿扬起前足,带动着两人一起向后仰去,江寒酥下意识地更用力地收紧了双臂。   “卑职等参见太子殿下。”早已等候在围猎场的守卫们见到陆云朝后齐声行礼参拜。   他们也看见了陆云朝身后还带着一个人,太子殿下一贯是温和疏离的,何时与人这样亲近过,就算不说他本人,他□□的那匹汗血宝马,除了平日负责饲养的马奴,根本不让其他任何人碰,更别说让人骑上去了。   关于太子殿下最近身边常带着一名侍卫的事,他们也有所耳闻,但他们也只是以为那不过是哪个会讨赏取宠之人一时受到了赏识罢了,却没想到太子对这人是这样没有章法的宠爱。   不过这些想法,他们可不敢说出口,只是当没看见那人一般照常恭迎太子。   江寒酥不知他们所想的那些缘由,但也明白陆云朝对自己过于优待了,他不想惹人非议,快速地松了手,翻身下马。   他仰头看向陆云朝,只见他面色绯红,眼中波光粼粼,丰润的嘴唇娇艳欲滴,额角的头发被风微微吹动起来,他微扬着下巴,少年的青涩与无畏在他身上彰显无遗。   江寒酥想到他剧烈运动了这么久,应该有些累了,便伸出手想要扶他下马。   陆云朝握住了他的手,轻松地下了马,两人的手都是灼热的,仿佛还沉溺在方才的余韵中。   陆云朝吩咐侍卫们分散守卫,不必跟随。   江寒酥牵着缰绳,跟在陆云朝身后,两人向围猎场深处走去。   “阿七,你输了。”陆云朝忽然转身笑道。   江寒酥怔了一瞬才想起之前陆云朝说,若是他先到这里,陆云朝在这里的行动就全听他的,不过他现在知道了,他不可能赢过陆云朝,就算赢得过,他也不想赢。   他与陆云朝之间已不是输赢可以定义的了。   “是。”他回道。   “你记得我说想要什么吗?”陆云朝柔声问道。   “属下记得殿下说想要鹿角。”   “嗯,你去找找看吧。”陆云朝颔首吩咐道。   江寒酥犹豫了,“可是属下不能离开殿下身边。”   陆云朝看着他,眼中有莫名的情绪暗暗涌过,他分辨不出那是什么,但他听到陆云朝说:“那我们就一起去好了。” 第26章 静夜无眠画月魂(八)   陆云朝在前面走着, 却始终没有拿弓箭,江寒酥觉得有些奇怪,他问道:“殿下为何不用弓箭?”   “不着急。”陆云朝蹲下身, 折了一枝生长在树旁的浅黄色野花,而后站起身继续往前走, “阿七, 你很久不曾出宫了吧。”   江寒酥想到自己自穿书以来就没有离开过皇宫,“是。”   “以前,你来过这里吗?”陆云朝轻声询问道。   “属下……”江寒酥忽然回忆起原主曾经是跟随陆云朝来过这里的, 不过那时他是隐匿在暗处的,陆云朝应该不知道他。   “来过。”他看着陆云朝行动轻快的背影, 沉敛着清隽俊朗的眉眼,一丝忧虑在他心间划过。   陆云朝却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他转身将采来的一捧野花拿给江寒酥看,“我不认得这些是什么花,但我见它们生的娇艳可爱,便想采来捧在手心上。”   “很美。”江寒酥有些失神的看着他。   林间, 日光渐沉,在陆云朝的身后渲染出一片金色的碎影, 陆云朝笑得很温柔, 江寒酥甚至能看见他纤长浓密的睫毛倒映在深棕色的瞳仁上, 像倒映在湖水中一般静谧, 令人沉醉。   江寒酥想,那些小野花是因为被他捧在手中,才显得如此娇柔动人吧。   “我折断了它们的根茎, 想必过不了多久它们就会枯死,不过, 与其盛开在野地里无人问津,还是现在这样好,对吗?”   “殿下说得对。”江寒酥不知道陆云朝为什么说这些话,但是他见陆云朝专注地看着他,竟鬼使神差地伸手从他手中抽出了两朵小花,一朵浅黄色的,一朵白色的。   他低头小心翼翼地将它们缠绕在一起,编成一枚指环的形状。   那枚指环被他捏在手中,他低头看着,迟迟不再有动作,陆云朝也没有说话,只是站在他面前看着他。   过了片刻,江寒酥终于下定决心,将那枚指环送到陆云朝身前,或许此时时机正好,天边云霞暧昧,四下静谧无声,让他感觉自己似身处梦中一般,否则他也不敢做出这样的举动。   陆云朝看着这个一贯沉默严肃,很少表达自己内心想法的人,露出卑微紧张的神态,他心里像涨了潮水一般,充盈又酸涩。   有很多人试图送给他金银珠宝古玩字画,那些东西价值连城,可他却觉得平平无奇,没什么好稀罕的。   但当江寒酥将这枚小野花编成的指环小心翼翼地送到他面前时,他却仿佛能感受到赠花之人在其中蕴含的珍重爱惜之意,他心里是有些惊异的,他从未想过江寒酥能做出这般充满诗意却毫无实际意义的举动。   他摊开手心,伸到江寒酥的手边。   江寒酥的心跳得很快,血色透过他的皮肤浮现在他的脖颈上、脸上,在看见陆云朝伸出手的那一瞬间,他甚至感到眼底猛然涌现出一阵热意。   他僵硬着手将指环放进陆云朝的手心里,而后收回手,紧紧地攥住。   陆云朝捏起那枚指环,举到眼前细看,落日余晖照在花瓣上,那花瓣显得通透晶莹,经脉纹路都看得清清楚楚,像血管一样。   另一只手上握着的野花无声无息地落在了泥地上,陆云朝将这枚指环戴在了左手的食指上,而后柔声说道:“走吧。”   江寒酥依然跟在陆云朝身后,他的目光紧跟着陆云朝纤细莹白的左手,他心中窃喜,面上一会儿冷漠一会儿又忍不住地要笑。   就算陆云朝不知道戒指的含义,就算陆云朝没有戴在无名指上,就算这枚花戒过不了几个时辰就要枯萎,被丢弃,他也觉得好欣喜。   “殿下快看!”一只小鹿忽然闯入江寒酥的余光中,他一边喊陆云朝,一边快速地从马背上抽出弓箭,弯弓搭箭,瞄上那只鹿。   陆云朝回身看去,就见江寒酥手中的弓箭已呈蓄势待发之势。   “哎,别!”陆云朝跑过去想要阻止他。   江寒酥为了一击射中那只鹿,跟随着在跑动,骤然听到身后陆云朝的声音时,箭正要射出去,已收不住势,他猛地调转方向,然而身体的惯性却导致他向右后方退去。   陆云朝正赶上来,他见了江寒酥的动作,想要退避开,却不想脚下有碎石,脚步不稳,一时不及退开。   江寒酥感觉到了陆云朝在他身后,撞上去的时候他反手一把拽住了陆云朝的手臂,使劲一扯就让两人调换了位置,他重重地摔了下去,陆云朝则压在他身上。   陆云朝的手按在他胸口,他看着陆云朝近在咫尺的脸,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不过,很快他就扶住陆云朝的手腕,将他推了起来,因为他害怕陆云朝发现他剧烈的心跳。   “殿下没事吧?”他关切地问道,心里有些自责。   “我没事。”陆云朝站起身,见江寒酥还坐在地上,他皱了皱眉,有些不高兴,“你还不快起来。”   陆云朝拍了拍衣服上的尘土,他还好,几乎全压在江寒酥身上了,身上没怎么弄脏。   他将江寒酥拽到自己身前,看他背上,还好地上是干的,他又压在了花草上,没有很脏,他伸手拍了拍,也就不再生气了。   “殿下不是想要鹿角吗?为何又不让射了?”江寒酥不解地问道。   “方才我见那鹿在林间跳跃,灵动可爱,便不忍心伤它了。”陆云朝解释道。   “可是殿下之前说想要鹿角时,分明是很喜欢的模样,真的不要了吗?”江寒酥不舍得看他愿望落空。   陆云朝见他一副替自己惋惜的模样,不由觉得好笑,他说:“或许喜欢的东西也未必都要占为己有呢。”   “是。”陆云朝还是有些纠结的样子,但终究没再说什么。   天色渐晚,江寒酥想劝陆云朝回宫,但陆云朝完全没有要回去的意思。   “既然这个时辰了,不如打点野兔来吃吧”陆云朝提议道。   一炷香之后,江寒酥和陆云朝一起坐在火堆前烤兔子。   “今夜月色真好。”陆云朝扬起脸轻声叹道,跳动的火光在他脸上映出水一样流动的暖光,他的眼中也如盛绚烂灼烧的星河。   江寒酥也随着他的目光看向天边那轮方升起的明月。   忽然,他神色一变,是因他想起了原书中有提到,他所中的那种蛊毒就是在月圆之夜发作的,他看了看陆云朝,他也不知道陆云朝知不知道,或者说是否还记得这件事。   “阿七,暗卫也是要吃饭的吧,不如把这次跟着来的暗卫都叫出来?”   “殿下不用担心他们,他们自己会吃干粮的。”江寒酥以为陆云朝不了解暗卫的情况,向他解释道。   陆云朝沉默了一会儿,又说:“阿七,你自己吃肉,让手下人连口热的都吃不上,这不好吧,再说,在这林子里,他们在暗中还是在明面上,都没什么区别吧。”   江寒酥感到有些奇怪,陆云朝不像是会关心这些事的人。   “殿下是有什么事情吗?”江寒酥询问道。   “没事。”陆云朝不看他,只是专心致志地转动着面前的那串烤兔肉。   之后夜色越来越深,江寒酥时不时抬头看看月色,至于兔肉,他根本没有吃下去多少,如果蛊毒的解药就只是普通的药而已,他一定会提醒陆云朝给自己解药,但这解药是陆云朝的血,他说不出口。   他注意到,陆云朝也没吃几口,便问道:“殿下没有胃口吗?还是不喜欢吃兔肉?要不要属下去找点别的食物来?”   “不用了,我吃不下,方才就叫你将那些暗卫喊来一起吃,你不肯,现在这些都要浪费了,辛辛苦苦猎来的呢。”陆云朝知道他是想借机逃走,怎么会让他如愿。   江寒酥看了看剩下的兔肉,确实太多了,根本不是两个人的份量,何况他们两人还都吃不下。   陆云朝猎这么多兔肉干什么呢?好像特意为那些暗卫准备的一样,这太奇怪了。   “殿下……”江寒酥想要问他,却突然感觉全身上下生出两股交缠的极端的温度,让他一时觉得自己身处在岩浆之中,浑身都是烧灼的痛苦,一时又仿佛被冰封住,身体里的血液都像凝固住了一样。   他拼命克制着自己颤抖的身体,告诫自己,这些都是幻觉而已,自己此刻是在温暖的火堆旁,身体很安全。   然而任凭他意志再怎么强大,也难以对抗性烈的蛊毒,他身上开始因剧烈的痛苦流汗,神智也有些不清醒了。   “阿七,要不你还是把他们叫来吧。”陆云朝像没有发现他的异常一样,对他说道。   暗卫们自然是听命于太子的,其实他完全可以自己把那些人喊出,但他却偏偏要跟江寒酥商量,江寒酥还是觉得他在这件事上有些奇怪,但他现下已完全顾不得许多,把那些人叫出来吃顿肉应该不会发生什么危险,况且自己现在这样,让其他暗卫贴身来保护陆云朝也好。   “是。”江寒酥匆匆应了一声就跑走了。   陆云朝看着他离开时强装镇定的背影,眼底的神色晦暗不明。   他翻动了所有的兔肉,然后就安静地坐在那等待了,他知道江寒酥不会回来了。   他看着那些现身的暗卫们略显局促的吃着烤肉,脸上没什么表情。   过了片刻,暗卫们全都倒在了地上,不省人事,不是他们没有警觉性,太子赏赐的东西,他们怎么会去怀疑呢?   看着事情如自己预想的一样顺利,他丢下了这些人,向江寒酥离去的地方寻去。   应该是母蛊和子蛊之间的牵引,有时,陆云朝觉得自己能感觉到江寒酥的方位。   他找到江寒酥时,那人蜷缩在地上,闭着眼睛,浑身都在颤抖。   陆云朝走过去,蹲下身,轻柔地摸了摸他满是汗水的脸。   “对不起,我很想知道你的秘密,很想很想,但我……又害怕我不该知道。”陆云朝叹息了一声,脸上露出些许哀愁,“就算是我,也会害怕啊。” 第27章 静夜无眠画月魂(九)   陆云朝将江寒酥揽进自己怀里, 他回忆起种蛊之时江寒酥对他说的话。   “阿七,告诉我,现在你看到的是什么?”陆云朝左手托着他的脸, 温柔地问道,那只手上还戴着江寒酥送给他的花戒。   江寒酥急促地喘息着, 他陷在可怕的记忆中, 他看到陆云朝握着长枪在人群中厮杀,遍地都是尸体和血,他的盔甲上、脸上也都是血, 他面对着千军万马,眼神很冷漠, 毫无惧色,宛如玉面修罗。   江寒酥很想去帮他, 保护他,替他杀掉那些想要取他性命的人,但那个画面中没有他,他进不去, 只能焦灼恐慌地看着他。   之后,画面一转, 他又看到陆云朝骑着马在茫茫夜色中孤身疾驰, 像没有归路那样决绝, 他知道陆云朝是要去找熙王。   “不要去, 不要去……”会死!   江寒酥在陆云朝怀中喃喃自语,他脸色苍白浑身都是冷汗,身体和内心都在经受着巨大的折磨。   “不要去哪里?”陆云朝跟着他的话问道。   “不要去找熙王。”陆云朝伏在他唇边, 听到他断断续续地说了这句话。   陆云朝皱起眉,他不知道江寒酥的话代表了什么, 十一皇叔,自己与他并不怎么亲近,而且他常年在外游山玩水,陆云朝想不出有什么危急的情况会和他联系在一起。   “为什么不要去找熙王?他怎么了?”   江寒酥死死咬着牙不说话,陆云朝见他这样痛苦难耐,内心也急迫起来,他心里有些混乱,不知道该不该问下去。   “算了,你只告诉我你是怎么知道这些事情的,好不好?”陆云朝摸着他的脸安抚道。   “我……”江寒酥好像十分挣扎,不愿意说出来。   他伸手握住了陆云朝覆在他脸上的手,“陆云朝……”   陆云朝心间一震,他第二次从江寒酥口中听见自己的名字,不知为何,他听着江寒酥痛苦地喘息着喊他的名字,心里就不可抑制地生出一种强烈的想要将他禁锢在自己手中的念头,很可怕,不能告诉任何人。   江寒酥的手指不经意触碰到了陆云朝手上的小野花,他脑中那些纷乱的画面忽然静止了一瞬,他似察觉到现实与幻境的分别一般,挣扎着睁开了眼睛,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陆云朝眼中潮水一般汹涌的情绪,他脑中昏昏沉沉地,似乎要溺毙其中。   这究竟是现实,还是他的幻想?陆云朝怎么会这样看着他,不,就算不是他,他想陆云朝也不会对任何人露出这样的表情,他是温柔可爱的,像明月一样流露着静谧的光华,让人忍不住地想要仰慕爱惜。   “殿下。”他虚弱地喊了一声。   陆云朝一惊,“你……醒了?”怎么可能?他还没有给他喂血,他不可能清醒的,他还从未听说过有人能抵抗住这种蛊虫的毒性,从梦魇般的记忆中挣脱出来的。   “什么?”江寒酥意识混沌,不太明白陆云朝在说什么。   他方问出口,忽然又感觉那种冰火交织的痛苦一阵高过一阵地向他袭来,他下意识地紧绷了身体,死死地攥紧了手中之物。   陆云朝的手一抖,一阵剧痛传来,他的骨头像要被捏碎了一样,冷汗瞬间就下来了。   “没醒……可是,为什么什么都不肯说,为什么都这样了你也不肯说?”陆云朝轻声质问道,他眼底泛红,有种很无力的挫败感裹挟着他,甚至他感到了深深地心痛后悔。   他知道这样的事不会再有下一次,然而他只能妥协,他想做的事向来一定都会做到,但这一次他承认他输给了江寒酥,或许他这一生也只会输给他一个人。   他皱着眉掰开江寒酥攥着他的手,拔出腰间的匕首,想要在手腕上划一刀。   在刀尖即将触碰到手腕的时候,突然有一枚暗器向江寒酥射了过来,陆云朝手腕一转,挥刀格挡开,紧接着又有数枚暗器齐射过来,他只好放下江寒酥,起身应战。   夜色里,四面八方冲出来一群蒙面的黑衣人将他围住。   “什么人?”陆云朝厉声问道。   然而他们并不说话,直接就对他发起了攻势。   陆云朝心里着急,他在打斗间余光看向江寒酥,还好,大概是他晕在地上,并没有人去针对他,可是他的毒还没有解啊。   陆云朝沉默着下了杀手,也不管他们究竟是什么人,只迅速狠戾地出手,以图尽快解决这场战斗,然而对方人数不少,他一个人再快也还是难以在短时间内结束。   时间越拖越久,陆云朝心里就越乱,是他调走了这周围的守卫,又迷晕了那些暗卫,才给了这些人可乘之机,但他本意只是怕江寒酥毒发后会说出什么不能被别人知晓的话。   对于江寒酥的事,他是有所猜测的,借尸还魂?他仔细想过,还找了这方面的典籍来看,他想,江寒酥的情况一定比这更诡异。   暗处,一棵枝叶茂密的树上露出一支泛着冷光的箭矢。   那是一支架在弓弩上的箭,举着□□人已在树上等候多时,他将箭头对准陆云朝,随着陆云朝的动作,调整着□□位置。   他不敢轻易地将箭发射出去,一旦被对方避开了,引起了对方的警觉,第二支箭就更射不中了,他要等一个最好的时机。   他渐渐感觉到陆云朝的招式中透着一股急切,越来越不稳定,他想,就是这时了。   陆云朝握着匕首,眼中是森然的冷意,他没有丝毫犹豫地割破敌人的喉咙,鲜血溅在他白皙柔美的脸上,在冷丽的月光下显出一种惊心动魄的残酷感。   忽然,他感觉到江寒酥向他这边扑了过来。   他回头看过去,就见江寒酥如同撕裂黑夜的利箭一般跃起在空中,伸手极力地想要够到他。   他下意识地向江寒酥那边靠过去,然而他看见江寒酥眼中露出惊恐的神色,他顿住了身形。   电光火石间,一支利箭擦过江寒酥的手指,细细的血线飞溅在空中,然而这点阻力并没有改变箭的轨迹,江寒酥亲眼看着箭插进陆云朝的肩头,他仿佛听见了血肉搅烂的声音,那声音在他脑中无限地放大,让他心惊肉跳目眦欲裂。   他扑到陆云朝身旁,陆云朝倒在地上,一手按在箭矢下方,脸色惨白如纸。   他搂住陆云朝,同时发觉方才攻击陆云朝的那群人都撤退了,这就是他们的目的?让陆云朝中箭?   仿佛回应他心中的猜想一般,陆云朝艰难地说道:“好疼,箭……有毒。”   “喝我的血,快点。”陆云朝喘息着命令道,额前的头发都被汗水浸湿了。   陆云朝都这样了,江寒酥怎么忍心再伤害他,但蛊毒不解,他根本没办法照顾陆云朝,现在还能维持清醒已经快要耗尽他的心神,身体上的痛苦不说,视线也越来越模糊。   他握住陆云朝的手,想要在他手指上割一个口子,但匕首已经掉在地上,沾了灰尘。   他捏住陆云朝的手指,低头想要直接咬破,嘴唇碰到指腹时,陆云朝的手突然一缩,虽然力道很轻,根本没有挣脱开,但江寒酥还是愣了一瞬。   “不要,不要……”他睁开眼睛,眼里是痛楚和脆弱,他看到江寒酥,又说道:“不要在手指上,会被看到,不想被有心之人发觉这件事。”   说完,他也不管江寒酥什么反应,就勒起衣袖,摸到地上的匕首,在手臂上划了一刀。   他看着江寒酥,将伤口送到他眼前。   江寒酥极力克制着自己颤抖的身体,陆云朝流血的手在他眼前,和那些脑海中他非常惧怕的画面重叠在一起,他握住陆云朝的手,眼泪从他眼睛里涌出来,那是陆云朝身体里流出的血,因为他而流血。   他忍住想要痛哭的冲动,低头含住陆云朝的伤口。   血流进身体里,他很快就感到那些折磨他身心的痛楚全都褪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温暖,充满安全感的感觉,大概就像胎儿在母体中感受到的那样吧。   江寒酥迅速又细致地给陆云朝包扎好伤口。   “殿下,你怎么样了?”   “还好,你别着急,现在不要惊动周围的守卫,也不知他们是遇害了还是本来就有问题,你带我去隐蔽一点的地方,把箭拔出来。”陆云朝靠在江寒酥怀里,闭着眼睛嘱咐道。   江寒酥凝神感知了一下,知道四下无人,便抱起陆云朝往之前记忆中的一处斜坡后面赶去了。   那里位置不算好,但至少不会腹背受敌,坡地上有藤蔓花叶做掩护,而且那下面有水源。   江寒酥将陆云朝靠在坡地上时,陆云朝几乎已经陷入了昏迷。   他拿着清洗干净的匕首,割开陆云朝肩上的衣服,箭插进去的那片皮肤已经呈现出乌青的颜色,流出来的血颜色很深。   江寒酥知道必须立刻把箭拔出来,否则毒就会持续在血液里漫延,但是他现在什么都没有,贸然粗暴地将箭拔出来,也很危险。   他心急如焚,害怕拔箭,但理智上又知道越拖越危险。   陆云朝痛得昏一阵醒一阵,他发觉箭还没有拔出来,知道定然是江寒酥下不了手。   他提起一口气,突然伸手握住箭身,往外一扯。   “呃……”压抑不住的呻吟自口中溢出,他痛得缩起身体,眼泪流进头发里。   江寒酥吓了一跳,可是箭并没有拔出来,大概是陆云朝手上没力气,再加上那箭进得深,倒勾已经陷在肉里了。   陆云朝缓了一口气,又伸手想要拔箭。   这次,江寒酥一把握住了他的手腕,没让他那么做。   “殿下,让属下来吧。”   陆云朝脸贴在花丛里,并没有看他,只是点了点头,而后咬住了唇边的一簇花草。   他的唇角浅浅地扯出一点笑意,在他染了血污,被汗水和眼泪浸透的脸上显得有一丝奇异。   江寒酥握住匕首,按住陆云朝的肩膀,刀尖靠近伤口,他强迫自己不去想陆云朝的感受,面无表情地只看着这处伤。   刀划破皮肤的时候,他感受到陆云朝的颤抖挣扎,一瞬间他脑海里喧嚣着狂暴的恨意,他从未如此真切痛彻地体会过仇恨的情绪,然而此刻他不得不无视陆云朝的痛苦,继续手中残忍的动作。   他简直不能回忆他是怎么划开伤口,把箭头从陆云朝的身体里取出来的。   等他回过神来时,他已经含住了陆云朝的伤口,在吸允里面的毒血,他的双目血红,眼泪滴在陆云朝的肩上。   毒血流进他嘴里的时候,他忽然感觉精神一阵恍惚,有种想要把这口血咽下去的冲动,等他反应过来这是蛊毒的作用时,他已经下意识地咽下了一点血。   一股恐慌感直窜头顶,他迅速地吐掉了口中剩余的血,又继续在伤口上吸允起来,如此反复几次后,待到吐出来的血终于变得清澈时,他才松了一口气,做完后续的处理工作后,他便昏了过去。   两人靠在一起,陷在沉沉的黑暗中。   土地上的花草被风拂过,轻轻摇曳,衣衫残破浑身血污的两人被围绕其中,好像荒野中方经历过一场恶战相依为命的没有归处的人。   陆云朝是被一阵马蹄声吵醒的,睁开眼睛后,他低头看见自己衣服破损的地方,被白布系住了,他摸了摸布的质感,转头看向江寒酥,那是江寒酥从自己中衣上撕下来的布。   马蹄声是宫里派出来寻他的队伍发出的,肖越天不出所料地第一个冲到他面前。   陆云朝听他给自己告罪,听他请自己回宫,沉默着什么也没说,今夜发生的事让他羞恼,让他什么也说不出口。   直到肖越天要以护主不力的罪名把江寒酥带走时,他才出言阻止了。   他让人准备了马车,把江寒酥扶了进去,和自己一起回宫了。   这夜还没有过去,明月还悬在穹顶,短短几个时辰的时间,却让陆云朝觉得,他和江寒酥似乎走过了很长很长的一段路。 第28章 静夜无眠画月魂(十)   天还未明, 陆云朝回宫后匆匆梳洗了一番,换了身整洁干净的衣服,便去了皇帝就寝的甘露殿, 跪在了皇帝面前。   “你想干什么?”皇帝站在陆云朝面前,冷着脸质问道。   室内光线昏暗, 用以照明的蜡烛已燃烧殆尽, 可见这蜡烛烧了整晚没熄过,火光映在陆云朝有些苍白带着倦意的脸上,让他平添了几分脆弱之感。   皇帝看他面上一副低眉顺目的乖巧模样, 实则却是跪在地上一动不动,话也不说一句, 毫无悔过之意,心里的火气便更盛了, 怒极反笑道:“朕还在睡梦中,消息都没听到,你便将人给杀了,你的动作倒是快, 谁教你做这种事的!”   江寒酥和怀青那夜在重华宫听到的事,其实和福泽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关系, 他最多算个知情人。   陆云朝会杀掉他最主要的原因是, 不想皇帝因为他而在没有十足把握的情况下冒险对付姜家。   福泽这个人在宫中多年, 为姜贵妃做过很多事, 与很多人都有利益关系牵扯,并没有那么好控制,他能扛住酷刑什么都不说, 想来心中是有盘算过脱身之法的,与其生出事端, 不如直接杀了。   也好让姜家相信皇帝只是想借处死一个奴才来敲打他们一番,并不会有什么实际的大动作,也就不会打草惊蛇了。   陆云朝知道皇帝不喜欢自己忤逆他的决定,不喜欢自己做那些阴暗的事,而且这件事还足够让皇帝恼羞成怒了,仿佛自己在告诉他,他做了一件多么感情用事的不成熟的事,仿佛嘲笑了他待自己的一片真心。   “父皇息怒,儿臣知错了。”陆云朝伏低身子,头磕在地上,软了声音说道。   皇帝高高在上地看着他,冷笑了一声,道:“这回知错了,下回接着犯,朕发现你如今是越来越放肆了。”   陆云朝的脸色更差了,皇帝说得对,他不能保证自己以后不再做出这样的事,如果可以,他是最不愿惹皇帝生气的,但世事难两全,他只能取舍。   但即便他想得很清楚,心里也还是会感到委屈,他沉默着没有说话。   其实他若是接着好好认错,多说两句软话,皇帝也不会一直揪着他的错处不放,陆云朝明白这个道理,只是今晚他先在江寒酥那里碰了钉子,后来又中了毒箭,此时,他就忍不住地想要任性而为。   他肩膀受伤的地方还很痛,他很想皇帝能关心他,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跪在冰冷的地上,被他用那种对自己很失望的语气教训。   “你是太子,你不过是杀了个奴才,朕不能把你怎么样,否则岂非叫人看了笑话。”皇帝依然是冷言冷语。   “但你既然是太子,做出来的事就该符合身份,你告诉朕,今日你又在干什么?”   陆云朝依然不言不动,皇帝以为他跟自己犯脾气,眯了眯眼睛,正想再教训他两句,却见他忽然直起身子,抬头仰视着自己,他脸色雪白,眼眶潮湿泛红,一滴眼泪正从眼睫上掉下来,在他脸上留下一道清晰可见的水痕。   皇帝愣住了,他不知道陆云朝在什么时候竟然哭了。   “朕不过说你两句,你哭什么?”皇帝还是一副严肃的表情,但说话的语气明显没有先前那么强硬了。   “父皇,阿七说怀青见到他时反应很奇怪,阿七和怀青有什么关系吗?”陆云朝低声问道,嗓子有点哑,皇帝问他今天在干什么,他是因为阿七才出宫的,打猎不过是个幌子,关于这个他不打算欺瞒皇帝。   皇帝听他突然说这个,不由思索了一番,他放平了声音问道:“你是因为那个暗卫才出宫的?听说你将跟去的其他暗卫都迷晕了,有什么是不能让朕知道的?”   “儿臣不是这个意思,只是阿七的情况有些奇怪,儿臣想知道那是怎么回事,又不想他遭人非议。”陆云朝如实说道。   “奇怪?他有什么问题交给肖统领去查就是了,你对一个暗卫这么上心,成何体统?当真闲得没事做了吗?”皇帝有些动怒地责骂道。   他没想到陆云朝整日在想这种事情,暗卫不过是他们手中的工具而已,用的顺心就留在身边,不顺心……奴才而已,倒也敢让主子不顺心吗?   他当初让江寒酥跟着陆云朝,仅仅只是因为那日初见到他时,想起了往事,后来他随口问过肖越天,得知那人确实是怀止和……   皇帝皱眉,眼中染上阴霾,往事不堪提,就算是他们的遗孤又怎么样,这么多年了,他对这个孩子一直不闻不问,若非那日见到他,就连他是死是活都不知道。   “不是。”陆云朝小心翼翼地看着皇帝的脸色,说道:“只是父皇之前明明待他不同于旁人,儿臣……”   “住口,你在胡说什么?”皇帝厉声斥道。   陆云朝被皇帝的态度吓了一跳,仰头看着他没敢说话。   “此人要是如此令你困扰的话,朕可以赐他一死!”   “不要!”陆云朝急切地阻止道,想到江寒酥会死,他心里就特别恐慌。   一开始他的确是因为皇帝的缘故才对江寒酥那般亲近,但现在就算仅仅是江寒酥这个人本身,也已经在不知不觉间在他心里占据了一个位置。   “儿臣知错了,以后再也不说这些话了,父皇饶过他吧,他……他没犯错。”陆云朝仰头低声哀求道,期望皇帝看在他如此示弱的份上,不要怪罪江寒酥。   皇帝见他一脸惊惶可怜的模样,不知怎的,脸上没有血色,反倒是出了一层细细的汗珠,也不想再为难他了。   恰好这时有婢女来提醒他该上早朝了,他便对陆云朝说:“朕上朝去了,你就跪在这里好好反省吧,朕不希望你以后再做这些不该做的事。”   陆云朝看着皇帝,还想再说什么,但最终只是说:“是。”   陆云朝跪在这,皇帝不好在这更换朝服,便吩咐婢女们在外间伺候。   待他收拾妥当,准备走时,却突然听到里间传来重物坠地的沉闷声响,他眉心一跳,还未及思考便不顾仪态地大步冲进里间。   他看见陆云朝蜷缩着身体侧倒在地上,他皱了皱眉,有些心烦于陆云朝的身体过于虚弱,这段时间以来,他一直命令太医们好好想法子调理陆云朝的身体,现在看来,真是一点用也没有。   想法只是一瞬间的事,实际上他还是第一时间就冲过去将陆云朝揽了起来,结果他看见陆云朝右肩下方有血透出来,他面色一凝,怒火和心疼的感觉一起涌现出来,占据了他满心满眼。   “快传太医来。”他向身后赶来的婢女喊道,自己直接将陆云朝抱到了他就寝的床榻上。   他解开了陆云朝的外衣,见里面的伤口缠了纱布,伤口里的血却将纱布染红了一大片,他感到那片红色分外刺痛他的眼睛,连带着头也隐隐作痛,他有些后悔方才对陆云朝那么严厉。   他不敢去拆那纱布,怕自己下手没有轻重,凭白让陆云朝多吃了苦,只好等太医来。   “为何不告诉朕?是故意要朕心疼吗?”皇帝皱着眉握住陆云朝的手轻声问道。   虽然不放心,但他也只在榻前陪了片刻,便上朝去了。   陆云朝醒来后,发现自己睡在皇帝的寝室内,便知道皇帝是不生自己的气了。   他摸了摸自己伤口上新缠的纱布,感觉安心了不少,其实那时皇帝要他跪在这里,他是想跟皇帝说自己跪不了,伤口疼、头晕,出了一身的冷汗,但他见皇帝还没有消气的样子,便不敢说了。   他起身穿戴起来,守在外间的婢女听见动静,跑来请他躺下休息,他不同意。   他不知道江寒酥现在怎么样了,既然皇帝这边的事解决了,他就想快点回去看看。 第29章 静夜无眠画月魂(十一)   陆云朝回了丽正殿, 江寒酥平日就睡在他寝室的外间,现下他正躺在外间的卧榻上。   陆云朝很少见到他睡着的样子,即使有时午间小憩, 陆云朝先醒过来,一旦他路过江寒酥身边, 江寒酥就会立刻醒过来。   但此刻, 陆云朝就站在卧榻前,在注视着他,他却一点要醒来的迹象也没有。   “悬铃, 太医可来看过了?怎么说的?”陆云朝轻声询问道,他声音里还透着受伤后未休息好的虚弱和倦意。   悬铃一直在旁照顾, 听了陆云朝的问话,她没有立刻回答, 而是看向陆云朝,露出了一个难以言说的表情,似乎在担忧着什么。   “他怎么了?”陆云朝被她看得心神都紧绷起来。   “殿下不必担心,他并无大碍。”悬铃平静地解释道, 显得对此漠不关心,实际上, 她认为陆云朝太过于在意江寒酥了, 他以前从不会这样, 感情会让很多本应在既定轨迹上的事充满变数, 会令人陷入危险的境地,就如这次的事一样,它本不会发生。   “那你是什么意思?”陆云朝有些不满, 但他听悬铃这样说,悬着的心好歹放下了一些, 他不再看悬铃,而是转身坐在了江寒酥身边,低着头看他,江寒酥的脸色确实还好。   悬铃也不是故意卖关子,她这人对谁都冷漠,唯独对陆云朝不同,她见不得陆云朝被伤害,如果可以,她希望陆云朝每天都能开开心心的,但往往总是事与愿违。   “殿下,这事恐怕不简单,对方是冲着您来的,太医检验了那箭矢上的毒和阿七侍卫的症状,他说他曾在一本古籍上见过,那是一种来源于异域的很难得的奇毒,中毒者会释放心中压抑的欲念,往往言行失仪。”   陆云朝没什么反应,欲念?失仪?他有点茫然,这并不能让他产生什么联想,他没说话,等着悬铃继续说下去。   悬铃斟酌了一下说道:“若是一个顽劣的学生,被先生当众责骂了,原本他碍于道德或权威,即使心中气闷也会老实认错,但中了此毒后他便压抑不住内心的真实想法,可能会对先生破口大骂甚至大打出手。”   这算是一个较为温和的例子,实际上,更为不堪的是,会暴露色欲,但悬铃不会跟陆云朝说那个。   陆云朝带入了自己思索起来,脸色忽然一白,丝丝缕缕的恐惧感缠绕住了他。   如果中毒的人是他,皇帝必然会来陪他,那时他会跟皇帝说什么?说他痛恨皇帝的那些子嗣以及他后宫里的那些女人,恨不得将他们全杀了?   这就是他心里最不堪的念头,这也是万万不能告诉皇帝的,他甚至不敢细想,如果他真的说了那样的话,皇帝会是什么反应。   “殿下?”悬铃看着陆云朝的背影,见他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试探着喊道。   陆云朝闭了闭眼睛,甩去了脑中纷乱的想法,应道:“没事,这有解药吗?阿七什么时候能醒来。”   “解药,太医们在研究了,至于他什么时候醒来,不好说,但他醒来后毒性就会起作用了。”悬铃提醒道。   在悬铃看来,江寒酥还算是个安分守己的人,但这不代表她就可以信任他,从他跟在陆云朝身边起,她就在暗暗地观察他,如果这一次江寒酥做出了什么不好的事,她一定不会再让江寒酥留在陆云朝身边。   “悬铃,你先出去吧,叮嘱他们动作快点。”陆云朝吩咐道。   “是。”悬铃答应后,见陆云朝还守在江寒酥榻前,便劝道:“殿下,您去休息吧,您要是不放心,悬铃留在这里照顾他。”   陆云朝沉默了一会儿,而后转身看向悬铃,柔声说道:“我知道你担心我,但我现在就想待在这儿,我若是累了,会去休息。”   悬铃听他这样说,就知自己是劝不动他了,便福了福身子告退了,她想,也好,就让他自己看看江寒酥是个怎样的人吧,这寝殿外面有侍卫在,肖统领也特意派了人来看着江寒酥,总归出不了什么差错。   待到寝殿内只剩陆云朝和江寒酥两人时,陆云朝看着江寒酥的睡颜,手不自觉地抚上了他的眉眼,陆云朝觉得他即使这样昏睡着,面目仍然锋利坚毅。   “阿七,你救了我,这次真的很重要。”陆云朝轻轻说道。   他想了想江寒酥醒来后会做什么,神色有些天真苦恼,“阿七,你的心里压抑着什么呢?我好像真的不了解你,我想不出,你会不会不想跟着我?会不会恨我用蛊毒胁迫你?”   他低垂下眼睫,心里有些委屈。   不知过去了多久,他乱飞的思绪渐渐迟缓下来,他受不住倦意,一点点倒在榻边睡着了。   等他再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里间的榻上,外衣脱了,身上盖了条薄薄的毯子,他恍然有些忘记自己是怎么睡着的了。   他清醒了片刻,起身往外走,发现江寒酥不见了。   江寒酥醒了,是江寒酥解了他的衣服,把他抱到了榻上。   可是他为什么走了?难道真的不想待在自己身边?陆云朝看着空荡荡的寝殿觉得心里也空荡得很。   他脚步犹豫地走动着,视线扫过寝殿的各处,真的没有人。   “阿七。”他有些失落地喊道。   “殿下有何吩咐?”守在门外的侍卫进门行礼问道。   陆云朝看着这个不熟悉的人,怔怔地没有言语,仿佛江寒酥是他幻想出来的一般,根本没有一个待他珍之重之以命相护的人出现过。   肩膀下的伤口忽然疼痛到强烈得无法忽视,陆云朝伸手捂住伤口。   “阿七呢?”他问道。   “阿七侍卫出去有一会儿了,属下不知他去了哪里,只是看他往北边去了,他走的时候手里拿着刀。”侍卫恭敬细致地答道。   “我知道了,你出去吧。”   陆云朝自己换了衣服,也不要人跟着,一个人往后山去了,他知道江寒酥每日都会在天还未亮时就去那里练武。   那毒好像也没怎么影响他,就是现下已经快正午了,日光正盛,不知他为何还没回来。   带着一点疑惑,陆云朝匆忙地往后山去了。   他想,还好还好,没发生什么可怕的事。 第30章 静夜无眠画月魂(十二)   陆云朝站在苍翠欲滴的凤凰竹林里, 他的目光落在远处。   远处竹林间有一道强劲疾如闪电的黑色身影,普通的黑铁长刀在那人手中变得戾气逼人,他的身形仿佛已与刀化为一体, 一招一式都流畅得仿佛浑然天成,那种能破开一切的骇人力度并不是因为刀刃的锋利, 而是得益于持刀之人蕴藏于全身经脉骨骼中石破天惊的爆发力。   凤凰竹, 竹身柔软,稍一使力压迫便会弯折下去,然而他仿佛只是几步冲刺侧身轻点上去, 竹身微晃,便已足够他借力旋身飞砍出去。   他的刀在空中搅起另一棵, 翠绿的竹叶随着刀势脱离于枝干,醇厚霸道的内力将飞散的竹叶凝聚于刀身周围, 他翻身落地后仰,刀在他眼前旋转而过,旁人看来,那些竹叶仿佛是被刀旋转时带起的劲风搅弄地飞速移动着。   然而这些飞旋的竹叶在江寒酥眼中却如慢速流动的漂浮物一般, 它们运动的轨迹在他眼中清晰可见。   他最后使出一刀,无数竹叶带着绿的残影被气劲震射向四周, 那些旋转着坠落的竹叶落地时竟都已裂作两片。   陆云朝有些吃惊地看完了江寒酥的这套刀法, 他一直都知道江寒酥很厉害, 但没想到是这样的惊人, 如果对决的话,肖越天应对他估计都很吃力,甚至会被他压制。   他想, 江寒酥在他身边的时候根本就没有展现出真正的实力。   “殿下,您怎么来了?”江寒酥收刀走近陆云朝。   陆云朝感受到他周身还带着未及消散的戾气, 眉眼间锐利坚韧的气质仿佛能穿透一切阻碍。   “我醒来见你不在,又不知你体内的毒怎么样了,不放心,便来看看。”陆云朝柔声解释道,他打量着江寒酥,实在不能看出他哪儿有中毒的迹象。   江寒酥对此就更不知道了,他面露疑惑,问道:“属下中毒了吗?”   陆云朝见他对自己中毒之事完全不知的样子,犹豫了一瞬,没告诉他实情,他想自己大概是不想让江寒酥知道毒的效果,那样他便会有防范之心,对于现在这种状态下的江寒酥会做出怎样的事,说出怎样的话,他有点好奇。   “殿下不必担心,为殿下清理毒血的时候,属下也以为自己中毒了,但其实那一点稀释在血里的毒应该没什么作用,属下现在并无任何不适。”江寒酥怕陆云朝担心自己,便如此解释道,他也确实是这么想的。   “嗯。”陆云朝点了点头,轻声应道,随后又问他说:“阿七,你为何这时练刀,平日天明时你就已经回丽正殿了,难道是今日耽误了时辰,你要补回来?”   江寒酥思索了一下,道:“也不是补回来,只是属下见殿下还在休息,寝殿外面又有侍卫把守,应当不会有事,便来练刀了。”   他看着陆云朝的眼神变得柔软起来,带着些小心翼翼,他这也算是擅离职守了,不知道陆云朝会不会生气。   陆云朝和他想的完全不是一个思路,他说:“方才我见到了,你的刀法已经很厉害了。”   听陆云朝这样说,江寒酥面露愧疚,道:“还不够。”   陆云朝没想到江寒酥会如此追求武力,这和他以往对江寒酥是认知不太一样,他以为江寒酥是不喜欢暴力的。   难道是因为那个毒?   “阿七对自己如此严格吗?我看你如今已是东宫暗卫里最厉害的一个了。”陆云朝笑着说道,状似闲谈,实则是想知道江寒酥为何如此在意这个。   虽说习武之人必定都希望不断提升自己的武力,超越他人,毕竟,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但他总觉得江寒酥和别人不同,比起练武,他应该更在意自己。   方才醒来时,他真觉得江寒酥那时应该是守在他身边的,因此没看见他,心里才觉得那么不对劲。   江寒酥听他那样评价自己,耳下悄悄浮现出一抹红晕,但他还是正色道:“不是,如果属下的实力真的足够强,就不会让殿下受伤了。”   陆云朝见他低垂着眼,有些懊悔,可陆云朝知道当时完全不能怪他,是自己没给他解毒才造成了那个结果。   “那不是你的错,如果当时你不是蛊毒未解的话,那些人根本没机会得手。”陆云朝不想他给自己强加罪名。   江寒酥不认同他的说法,但想到自己好像一直在反驳陆云朝,便说:“殿下恕罪,属下认为,无论什么原因都不行,那样的事,重要的只有结果。”   陆云朝听他这样的言论,心里五味陈杂,比起他,自己刻意引他蛊毒发作的行为好卑劣,他甚至不敢告诉江寒酥真相。   这世上为何会有江寒酥这般的人?   陆云朝杀过人玩弄过手段,但他从不觉得愧疚,可是现在,他已经不敢说自己对江寒酥也问心无愧。   他仰头看了看湛蓝的晴空,轻声叹道:“你和旁人真的很不相同。”   阿七,现在我知道了,你的一切想法都是以我为先的,就连这奇毒所显现的强烈念头,也是因为之前碍于白日要在我身边当值,又想变强,只好日日不松懈地在我还在睡梦中时就起身练功,现在终于敢寻了空便来练了。   这样的想法让陆云朝觉得心里有滚烫温柔的潮水漫上来,让他有些沉溺。   他按耐下心中的情绪,摆出一副轻快地笑容,问江寒酥:“阿七,除了这个,你还想要做什么?”   江寒酥想了想,有些茫然地摇了摇头。   见他是这样的反应,陆云朝有点心疼,他引导着说道:“阿七,你知道吗?从小悬铃就跟在我身边,她还不大懂事起就照顾我,她的大部分时间和精力都花在了我身上,但即使是这样,她也有自己想做的事,她很喜欢自己研究粉黛胭脂,做那些东西时,她会很开心,那你呢?你有没有为了自己想做的事?”   江寒酥觉得心里有些酸酸的,悬铃陪着陆云朝的时候比自己多多了,陆云朝还知道悬铃的喜好,还会关心她开不开心。   更重要的是……悬铃是个漂亮体贴的女人,而自己……   江寒酥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就突然很计较这些,这些他以前也知道的事就莫名其妙地在他心里被无限放大了,导致他想忽视也忽视不了。   他看着陆云朝的眼神变得幽深,此刻,陆云朝一切甜美的语调、表情都好像是为了另一个人,可是他想要陆云朝只注视着自己。   陆云朝还在说着什么,然而他已经完全听不进去了,他忽然逼近陆云朝,伸手攥住他的手臂。   陆云朝的声音戛然而止,他被江寒酥突然的冒犯惊住了,随后他注意到江寒酥看他的眼神很不对劲,深沉之下仿佛酝酿着压抑已久的风暴,要将他吞噬掉。   陆云朝知道那是什么,但他从未想过江寒酥会对他这样。   一瞬间,方才在陆云朝心间积攒起的温情全都破碎了,那里好像破开了一个大洞,洞里是无尽的黑暗和坠不到底的深渊。   陆云朝想要抽回手,可这时他才发现自己根本抵不过江寒酥的力气。   他忽然想起之前在御花园,六皇子曾问过他:留这样一个人在自己身边,不会感到害怕吗?   那时,他自以为江寒酥完全在他的掌控之下,对那个问题嗤之以鼻。   “放开我,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陆云朝挣扎着却被江寒酥逼得后退。   江寒酥见他用受伤的那只手推拒自己,既心疼又有些难过,为什么要推开他?   他控制住陆云朝的手臂,将他的背抵在凤凰竹上,在竹叶的阴影下,江寒酥的表情有一些哀伤,他只是希望陆云朝不要再挣扎,伤口会裂开。   他俯身一把抱起陆云朝,将他带回丽正殿。   陆云朝在人前没有挣扎,一进寝室内,江寒酥刚放下他,他就往里跑,但江寒酥一下就抓住他了。   江寒酥将陆云朝按倒在床榻上,伸手解他的衣服,他见陆云朝挣扎的厉害,脸色惨白,便觉得他肩下的伤一定裂开了,想要给他重新换药。   陆云朝感到心头一片阴霾,他后悔了,为什么要窥探江寒酥的内心,那是毒,毒能让他看到什么好东西,他不应该贪心。   现在,他本以为自己已经得到的东西忽然间就失去了,而且还是被连本带利的讨回去。   他伸手在枕头下摸到匕首向江寒酥狠狠刺过去。   下一瞬,就被截住手腕按在枕头上。   “别动。”江寒酥轻声说:“殿下,伤口流血了,属下为您换药。”   陆云朝卸下了浑身反抗的力气,怔怔地看着江寒酥。   “你……是想给我换药?”陆云朝有些不流畅地问道。   江寒酥闭了闭眼睛,手按在额头上,迟疑着说道:“属下不知怎么了,方才有点……有点恍惚。”   陆云朝没有理会他,还是问:“你方才只是想给我换药吗?”   江寒酥忍着头痛,看向陆云朝。   陆云朝发现江寒酥看到自己时明显愣了一下,然后惊慌起来。   “殿下,您怎么脸色这么差,是伤口疼吗?属下去拿药。”说着江寒酥就要走。   “等等。”陆云朝见江寒酥已与平日无异,便问道:“你不记得你方才做什么了吗?”   江寒酥想了想,又按住头,道:“记得,但又有些模糊,属下好像……”   他脑海中闪过方才的一幕幕,觉得有些心惊,不该是自己做出来的事。   他说不出口。   “别想了,你换悬铃来,你去太医院催催他们的进度。”陆云朝命令道,脸色语调都有些冷漠。   “什么进度?”江寒酥没明白陆云朝在说什么。   “你中毒了,方才的事情是毒发作了,你最好忘掉它。”   江寒酥见陆云朝是这样漠然的态度,想说点什么缓和一下,但最终没说出口。   他清楚地记得方才发生的一切,只是那时他的理智好像完全被情绪左右,他知道自己对陆云朝有怎样的念头,只是他一直压抑着,甚至自己也不敢多想,没想到因为中毒表现出来了。   他一定要揪出这个对陆云朝下毒手的人。   他的眼中显露出一抹狠戾的色彩。   陆云朝躺在榻上,思绪飘飞,或许是他大惊小怪了,江寒酥也没做什么。   他眼睛里水润流光,漫无目的地盯着床帐的顶端看了许久,最终狠狠一闭眼睛,眼尾落下一滴水珠,隐没进头发里。 第31章 静夜无眠画月魂(十三)   围猎场已经被控制起来, 当日跟随陆云朝的人也全部都被关押接受审讯。   皇帝不会放过蛛丝马迹,胆敢刺杀陆云朝的人,他一定会让那人付出惨痛的代价。   江寒酥从太医院出来后就被皇帝召见了, 皇帝问他陆云朝是如何中箭的,以及他中的毒是什么症状。   对于这两个问题, 江寒酥将前者如实禀告了, 后者,他只是说,这毒会引起情欲, 并没说他和陆云朝之前发生的事。   皇帝说,没保护好陆云朝的事算他情有可原, 但终究也是有错,他给了江寒酥两个选择, 一是离开陆云朝,从此不再做暗卫,皇帝会送他进军营,以他的能力, 未来大有前途,二是在皇帝之前抓到刺客, 否则提头来见。   江寒酥不明白皇帝为什么对他开出那么好的条件, 但他并没有丝毫犹豫就选了二。   江寒酥走后, 皇帝对着空无一人的书房问道:“朕这样做对吗?”   一道黑色的身影于暗处现身, 跪在皇帝面前,道:“谢陛下,阿七不会让您失望的。”   皇帝看着以臣服的姿态跪在他眼前的人, 质疑道:“是吗?怀青,你不过才见了他一面, 怎知他秉性?”   “陛下,二十几年前的考验,对决时,如果不是怀止放过了属下,属下早就死了,那哪还会有机会为陛下尽忠,阿七这孩子,属下虽只见过一面,但却在他身上看到了与怀止一样的正直坚韧,属下愿意相信他。”怀青恳切地说道。   “原来你也会感情用事。”   “是,属下会。”怀青承认道,是人都会有感情,即使是作为杀人利器的暗卫也一样。   “陛下,阿七会好好效忠太子殿下的,就像怀止对您一样,如果他不是这样,属下会亲手杀了他。”怀青承诺道。   江寒酥去了重华宫,即使皇帝没有命他追查刺客,他也会去查,方才在太医院的时候,太医告诉他,他所中之毒的解药还差最后一味很珍稀的药材,那是相传只生长在琉琼的一种千年才开花结果的果实。   根据原文剧情,很快琉琼的使臣就会来朝见皇帝,他几乎可以确认,刺客的事跟他们脱不了干系,这毒如此大费周章,他们根本不是冲着陆云朝的命来的,如果他没猜错的话,琉琼使臣一定会献出果实或是直接用做交换他们所需求的事物。   琉琼的王正重病中,他的几位王子可以说是在各显神通,都想争得王位。   刺客应当就是某位王子派出的,他是想借献药换得皇帝的支持?可是这毒如此荒唐,简直丢尽人颜面,就算中毒的真是陆云朝,皇帝也不会因此感激他的,会杀人灭口更可能,或许此人还有别的想法?   江寒酥暂时不能做出判断,但那夜在重华宫撞见姜贵妃的幽会,他确信那个男人一定是想利用姜贵妃来达成自己的目的,这个目的自然也是与夺得王位有关。   江寒酥要利用他们之间的斗争。   江寒酥去重华宫是为了见六皇子,他请六皇子屏退左右,说自己与他有要事相商。   六皇子还是和之前一样沉迷女色,一屋子的莺莺燕燕,虽然他不想被打断和美人的浓情蜜意,但上次之后他已经把江寒酥看作是与他共商大计的同盟,他还是愿意分出点时间给江寒酥的,而且,太子遇刺的事他听说了,他也想了解了解情况。   “说吧,你有何事?”六皇子靠在卧榻上,摆出架子问道。   江寒酥无视他的姿态,冷着脸问道:“六殿下可知姜贵妃与从琉琼来的那人之间的关系?”   六皇子闻言,神色立刻就变了,他怒道:“住口!你休要胡言,别以为本殿现在肯屈尊降贵地坐在这和你讲话,你就可以肆无忌惮地冒犯本殿的母妃了。”   江寒酥见他这反应便知他对此事清楚得很。   “六殿下,卑职不做无意义的事。”江寒酥的语气还是一样的冷硬,甚至他眼中闪动着残酷的波光。   “你什么意思?你今日来,究竟是要做什么的?”六皇子被江寒酥的眼神威慑地有些心怯。   江寒酥沉默了一瞬,好像有些犹豫,但他锋芒毕露且坚定的神色使他看上去实在不像一个会犹豫的人,他缓缓说道:“卑职发现了一个很有趣的东西,想让六殿下也看一看。”   “你卖什么关子,直接呈上来就是。”六皇子被他的气势压迫得心里很不爽快,有些烦躁地说道。   江寒酥从袖中摸出一张被折叠起来的纸,他将那张纸缓缓打开,举到六皇子面前。   那赫然就是当日在牢中,陆云朝写下的东西。   当时,陆云朝不准他看里面的内容,他一直很听话地没有看,现在,陆云朝依然没有允许他看,但他隐隐能猜到那是用来对付姜贵妃或六皇子的东西,毕竟那个东西是要重华宫曾经的大总管福泽签字画押才生效的。   那其中或许写了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他被陆云朝遣出丽正殿后,心里就一直戾气难平,想着当时他为陆云朝拔箭时心里发誓要那些伤害陆云朝的人偿还他们所犯下的罪孽,他就冷静不下来地想要立即给予那些人有力的回击。   他思索了目前的形势以及他所知的所有信息,便决定要看一看那张纸。   原本他是不会违背陆云朝的意愿的,他的这次举动或许是因为他中的毒,在他自己看来也觉得很胆大妄为,但不管是否真的是因为毒,准备打开那张纸的时候,他心里是很坚决的,他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也做好了会为之付出代价的准备。   看着六皇子在看到那张纸上的内容时,露出的不可置信、惊恐愤怒的表情,江寒酥的眼中没有任何波澜,因为在他第一次打开那张纸时,他已经经历了那种震惊,他甚至痛苦于陆云朝会写下这样的东西。   他选择相信陆云朝不会真的用到这个东西,甚至选择自己替他做这件事,这件疯狂、罪恶的事。   六皇子伸手去抢那张纸,江寒酥举着那张纸的手向后一扯,根本不给六皇子机会。   “狗奴才,你疯了吗?这是什么东西?你从哪弄来的?你想要干什么?”六皇子咬牙切齿地发出一连串的质问。   “这怎么可能?你在骗我,你一定是在骗我!”   还不等江寒酥回答,六皇子又继续竭斯底里地吼道。   没错啊,就是骗局,但江寒酥不禁觉得六皇子也太好骗了,如果是他的话,这种荒谬的事,怎么可能随便就相信了,好歹要自己调查一下吧。   毕竟那纸上写的可是一段隐秘的不可为人知的爱情故事。   那是以福泽的视角,讲他如何见证了姜贵妃与琉琼王子聚少离多的叛逆的可悲爱情。   但陆云朝真正想表达的,隐含在其中的重点,其实是构陷了六皇子是姜贵妃与琉琼王子所生。   六皇子如此反应过激,轻易就相信了,其实也不是他头脑简单,而是他太清楚自己的母妃有多迷恋那个男人,就算她会告诉他,将来他才是坐上皇位的那个人,但那完全是出于对权力的追求,和她对皇帝有没有感情,没有半点关系。   他母妃若是当了太后,只会更加肆无忌惮的偷情。   他早就觉得这件事很不可取,早晚出事,但他也实在没想到,他会得到这样一个晴天霹雳,他一直觉得,只要皇帝宠爱他,那他母妃的事应该也影响不到他,但如果他根本不是皇帝的亲子,一旦东窗事发,他们全家都会死得很惨啊。   “六殿下,您别太激动了,卑职只是给您看看这东西,还没打算要做什么呢。”江寒酥冷硬地说道,实际上他说这话时自己也感到头皮发麻有点恶心。   “你是在威胁我?”六皇子稍稍镇定了一些,生气地问道:“难道之前我们不是已经达成共识了吗?要对付太子,既然如此,你想做什么,告诉我一声就是了,我必然配合,你有必要搞这出吗?”   “那是因为,卑职的计划有了一些变动,担心六殿下不配合,才出此下策。”   “什么变动?”六皇子警惕地问道。   “还请六殿下密切关注一下那位琉琼王子,他有任何异常举动或是让姜贵妃做了什么,都请告知于卑职。”江寒酥说出了自己的要求。   六皇子听了,当即就反对道:“我怎么可能对自己的母妃不利,不行,而且,你为何要这么做,这和对付太子有关系吗?”   “您看,您果然是不情愿,所以卑职的威胁也不是多此一举。”   江寒酥知道如果想要利用琉琼王子们的互斗,让他们两败俱伤,就必须要知晓他们的动向,可重华宫这边防的太严,只能从六皇子入手。   “你!”六皇子指着江寒酥,一时不知道骂什么才能令自己解气。   “你让我干的是人事吗?”六皇子质问道。   江寒酥平淡地解释道:“卑职只是让您去监视他们,不要去提前设想最不好的结果,不行吗?”   六皇子还想再说什么,江寒酥已经不想再跟他争辩了,反正结果不会改变。   他直说道:“要不,您就想想,两个爹怎么选。”   六皇子一把将案几上的碗碟食物全扫到了地上,骂道:“疯狗。”   但最终还是在要求江寒酥再给他看看那张纸后,妥协了。   他甚至翻出了福泽以前写的字,仔细的比对了,也没发现有什么问题,他不得不答应江寒酥,就算先稳住他也好,总之,六皇子知道,这个东西绝对不能再让其他人看到。   而在江寒酥看来,只要他松了这个口,他就绝对有办法让他乖乖听自己的话。 第32章 静夜无眠画月魂(十四)   丽正殿内, 肉眼可见的氛围凝滞,值守的宫人们都不太敢说话。   陆云朝一个人趴在正堂会客的桌子上,神情低落。   宫人们从门口经过的时候, 都不敢往里看,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只是觉得陆云朝很不对劲。   同样不对劲的事还有, 往日时时刻刻跟在陆云朝身边的江寒酥不知道去哪儿了。   就是这种时候,偏偏还有人来求见。   是隐年,上次隐年来找过陆云朝之后, 陆云朝给了他一块令牌,特许他可以来宫里找自己, 那时他觉得这事挺有意思的,他想看看隐年究竟想做什么。   “太子殿下, 您怎么了?似乎不太开心啊。”隐年见了陆云朝不言不语没表情的样子,不由好奇道。   陆云朝看了他一眼,不满地说道:“说你的事,管我干什么?”   “太子殿下恕罪, 小人只是担心您,既然您不愿说, 小人自然不会再多言。”隐年抬眼扫过陆云朝的脸, 见他这般不痛快的样子, 心里升起一阵快感。   陆云朝没说什么, 也没有察觉到隐年的目光,他整个人都心不在焉的。   “小人听说琉琼的使臣就要到了,近几日, 陆云川好像一直在谋划着什么,小人猜测这两件事恐怕有所关联, 所以特来禀告太子殿下。”   如果是之前,陆云朝听了这话,一定会产生很多想法,至少会留意一下陆云川想干什么,但此刻他只觉得兴致缺缺,根本不想管这些事。   他沉默了许久,在隐年站得都有些厌烦了时,他才不在意地说道:“他如今这境地,还能翻出什么风浪,这样的事,你不用特意来告诉我。”   隐年感受到了陆云朝在面对陆云川是事上,今日和上次的态度很不相同。   他是个聪明人,立刻就猜到了陆云朝现在的这种表现一定和他心情欠佳有关,看来陆云朝遇到的事对他来说一定很重要。   本来他只要欣赏欣赏陆云朝的痛苦就够了,现在他觉得自己有必要打探一下,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心里这样想,但表面上还是一副替陆云朝打算的样子,劝道:“太子殿下还是不要太大意了,陆云川虽然被贬,但不代表他失去了所有的势力,只要他一天还在这皇城中,就很有可能东山再起。”   陆云朝心里一动,他原本散漫的视线凝聚到了隐年脸上,东山再起?   的确,之前他就觉得有这个隐患,才故意让江寒酥欺骗六皇子,想利用六皇子将陆云川彻底扳倒。   但现在,一想到江寒酥,他感到心里涌起一阵令他窒息的恐惧感,这种恐惧感来源于他觉得自己与江寒酥之间产生了许多未知的纷乱的感情连接,他不知道要怎么处理,怎么面对。   隐年见陆云朝有对自己说的话产生反应,便继续说道:“太子殿下,小人说句不该说的,陆云川是被废了爵位,但陛下可没说不认他这个儿子,恢复身份,缺的不过是个契机,难道您要将这个契机拱手送给他吗?”   隐年说了这话,陆云朝终于勉强抛开情绪,开始认真思索起这件事,不是因为他被隐年的话说动了,而是隐年简直就是精准踩中了他的痛点。   隐年知道他的心思,这就不能让人忽视了,隐年究竟想干什么?   如此积极地帮他对付陆云川,如果不是他了解陆云川和隐年的关系,他真要相信隐年和陆云川之间有深仇大恨了。   “你说的有点道理,那你就去盯着陆云川吧,发现了什么再来告诉我。”陆云朝命令道,而后下了逐客令:“你走吧。”   他不想让隐年知道自己疑心于他,便也就没说什么其他的话。   就让隐年去盯住陆云川,就算这是陆云川与隐年合谋做戏给他看的,他也可以将计就计,再伺机反击。   隐年走了,陆云朝突然喊道:“阿……”只是,他只脱口而出了一个字,便止住了。   他下意识地想喊江寒酥去看看陆云川和隐年现在究竟是怎样的关系,人后相处的状态是什么样的。   出口才想到江寒酥现在不在他身边,不是他喊一声就会应的了。   “殿下,您是在喊属下吗?”   陆云朝心里一惊,看着门外走进来的人,不知作何反应。   “殿下有何吩咐?”江寒酥见陆云朝怔怔地看着自己不说话,有些难过,但还是轻声问道。   “没有。”陆云朝拒绝道,随后又问:“你一直站在外面?”   “不是。”江寒酥如实说道:“属下刚回来。”   陆云朝想问他干什么去了,但想了想,还是没问,随他去吧,有必要知道吗?   “哦。”陆云朝冷淡地应了一声,就起身往里走了,他觉得自己应该和江寒酥保持些距离。   江寒酥跟在他身后,保持着一段不近不远的距离,他能感觉到陆云朝现在不太想自己靠近他,但要他就此离开,他也做不到。   陆云朝躺在卧榻上,脸朝里,背对着江寒酥。   江寒酥站在地中央,看着陆云朝蜷缩着的背影,他忽然又感到一阵情绪上头。   他很想陆云朝不要这样不理他,他很想冲过去将陆云朝拽起来看着自己。   他很想听陆云朝和他说话,说什么都行,怪罪他也行,不知何时才能结束的沉默才是最难熬的。   “阿七,你干什么去了?”   陆云朝忽然转身问道,却看见江寒酥脸色飞红,眼底的情绪暗潮汹涌,甚至他的呼吸都有些急促。   他原本思来想去,觉得发生那样的事,江寒酥也不是故意的,何况江寒酥是因为他才中毒的,更重要的是,他见江寒酥小心翼翼地不敢靠近自己,心里竟然觉得很不是滋味,就想和他说说话。   但他一回头竟然发现江寒酥又不对劲了,他甚至惊得忘了自己方才说了什么。   他猛地坐起身,紧张地试探着问道:“阿七,你……是清醒的吗?”   江寒酥没有说话,而是一步步靠近陆云朝,陆云朝瞬间就感觉头皮炸了,怎么可能让同样的事情再发生一遍。   陆云朝坐在卧榻边沿,仰头看着江寒酥,没有动,比起上次的惊慌失措,这次他显得格外冷静。   如果江寒酥敢对他怎么样的话,他一定会杀了他。   江寒酥在他面前站住,他低头看着他,他的目光是小心翼翼的,甚至带着卑微的祈求。   他弯腰伸手握住陆云朝的手腕,陆云朝的手在被他碰到的时候抖了一下,但他奇异地没有阻止,明明前一刻还对他产生了杀意,陆云朝的表情变得有些迷茫。   或许是江寒酥的眼中没有一丝攻击性。   江寒酥轻柔地牵起陆云朝,生怕弄疼他一样。   陆云朝就顺着这轻易就能被挣脱的力度,被牵引着缓缓往前走,他看着江寒酥挺直的背影,直到江寒酥停下来,他才发现自己站在了铜镜前。   “殿下,属下能为您梳头吗?”江寒酥小心翼翼地问道。   陆云朝有些吃惊地看着他,他不明白江寒酥是什么意思,但这好像也不是什么过分的事,于是他就坐在铜镜前默许了。   江寒酥解下了他原本束发的玉冠,拿起木梳,轻柔地顺着他乌黑柔顺的长发一下一下地梳下去。   这时,他的内心是平静的,头皮上传来一阵阵酥麻的感觉。   他早就知道自己对陆云朝起了别样的心思,陆云朝符合一切他对于美与爱的幻想,他的灵魂早就沉溺在陆云朝身上不可自拔。   但他也知道这感情是禁忌的,不能宣之于口,他从没有奢望自己能与陆云朝像恋人那样在一起,他只要一直一直守在他身边就好。   可这一次,他体内的毒让他再也压抑不住自己炽烈的,时时刻刻都在心底疯涨的爱意。   然后,他就看到了陆云朝的拒绝,看到陆云朝将自己推开,看到陆云朝面对自己时,只有沉默,他感到很恐慌,他仿佛预见了陆云朝再也不会对他露出温柔甜蜜的笑容,再也不会在意他的喜怒哀乐。   其实他要的真的不多,他不需要海枯石烂的承诺,不需要燃烧着炽烈欲望的肌肤相亲的缠绵,连一个轻轻的吻也不需要,只要陆云朝愿意给他一点点亲近的信号,就能抚慰他的情感。   就如现在陆云朝愿意坐在他身前,让他为他梳理头发这样。   “阿七。”陆云朝轻声喊道,打破了一室的静谧,“你心里究竟在想什么?”   陆云朝不理解江寒酥变化无常的举动,以前那样不是很好吗?   他不明白暴烈与隐忍的感情可以并存,不明白欲望也有好坏之分。   他只是想,等江寒酥解了毒,一切就可以回到以前的那种状态了吧。   “殿下,属下很喜欢有一个人可以去照顾去守护的感觉,殿下那时问属下有什么是为了自己想做的事,您知道吗?有的人天生就要为另一个人付出一切,不是他没有自我,而是那就是他本来的样子,他做的一切也都是出于他的个人意志,他并不卑微。”   陆云朝沉默着,内心却震荡不已。   或许……或许江寒酥真的从未想过冒犯他。   等解了毒就好了,他这样想到。   次日,似乎一切都回到了正轨上,陆云朝在用早膳时,又问了江寒酥那个昨日未被解答的问题。   “阿七,你昨日做什么去了?太医有说解药什么时候才能配好吗?”   江寒酥斟酌了一下,先只是说:“太医说,解药还需要些时间。”   陆云朝放下手中的碗筷,站起身就说:“换身衣服,我要去太医院,这些人是怎么办事的?”   “殿下,此事也不怪他们,少一味药材,很罕见,而且只有琉琼才有。”江寒酥劝阻道,本来他是不太想说的,因为陆云朝如果追问的话,他势必要告诉他那张纸的事。   而他现在还没想好怎么说。   “琉琼?”陆云朝听到这个名称忽然想到隐年跟他说的事。   他告诉江寒酥说:“你不在的时候,隐年来找我了,他说陆云川可能会借琉琼使臣朝拜一事想办法恢复身份,不知是真是假。”   “怎么解药偏巧就只有琉琼有?看来这些事都有所牵扯,阿七,你有空去陆云川那边看看。”陆云朝吩咐道。   “是。”   江寒酥见他没再提别的,便也没有多话了,只是他心里暗想,琉琼的事怎么又跟陆云川有关系?形势更复杂了。   毒箭的事会不会跟陆云川有关?   毕竟,用这种毒来报复陆云朝这样的事,放在陆云川身上,好像很合理。   不过,这也只是不成熟的猜想而已,真相如何,还不能过早的下定论,或许还有其他什么他们不知道的事,起着关键性的作用。 第33章 静夜无眠画月魂(十五)   数日后, 天气渐渐凉爽,夏季已进入尾声,琉琼的使团便是在这时来到皇都的。   皇帝及群臣在太极殿接见了他们。   带领使团的是琉琼的大王子赫连聂成和大臣兰舒, 赫连聂成就是当日在重华宫与姜贵妃私会的那人。   另外,他们的七王子赫连遥真也随同前来了, 并没有挂什么头衔, 他只是说,早便听闻中原人杰地灵,想来见识一番。   赫连遥真不似他大哥已过而立之年, 他正是年少,言谈活泼, 如此说,倒也很合性情。   使团进贡了马匹、兵器, 以及一些当地特产,和往年大同小异。   一切看上去都很寻常,但隐藏在这些寻常之下的,是一件格外不寻常的事, 那就是此时正值琉琼王重病之际,两位王子却在这时一同离开了琉琼, 如此行径, 怎么看都是别有目的。   晚间有宴会, 大殿之上灯火通明, 美酒佳肴被婢女们捧在手中一样样呈送至宴席上,教坊司的舞女们身姿灵动,随着悠扬的丝竹之音极致地舒展着身体, 一时间,宾客们仿佛陷入了极乐之境。   陆云朝对此缺乏兴趣, 他更在意这次琉琼使团中几个重要人物之间的关系。   两位王子究竟是同盟还是敌人呢?   赫连聂成野心勃勃,在琉琼手握重兵,当地官员中支持他的人不在少数,他对王位的心思已经昭然若揭。   但赫连遥真的立场却很不明朗。   他母亲是琉琼声名显赫的大家族呼延氏之女,却因病早亡,因此其族人们都十分疼爱、忠于年幼的赫连遥真,他本人据说是性情活泼待人和善,无心权势,以养花种草为乐。   但他毕竟有大家族支持,谁知道他是真的心思单纯不慕权势,还是在伪装呢?   晚宴进行到一半的时候,赫连聂成便借醒酒之由离席了。   陆云朝见状,便对侍立于暗处的江寒酥打了个手势,示意他去跟着赫连聂成看看。   江寒酥得了命令便不动声色地悄悄离场了。   他远远地跟着赫连聂成,起初,赫连聂成确实是脚步踉跄地由婢女搀扶着前往庭院中,他坐在庭院的石凳上后,便吩咐婢女去取些醒酒汤来,婢女去后,他在醉酒状态的遮掩下观察了四周的环境,没发现有人注意到他后,就顺着假山旁的小路走了。   江寒酥隐身于廊柱的阴影之下,在躲过赫连聂成的侦查,看清他离去的方向后,便迅速移动位置,前往下一个便于躲避和观察的点位。   “晟璟王朝的太子殿下,我在琉琼时便听闻了您的风采,今日一见,真是比传闻中的还让人惊叹。”   江寒酥刚走,赫连遥真便端着一杯酒一脸兴味盎然地来到了陆云朝面前,他的睫毛很长,眼睛在火光的照映下显得流光溢彩,一头黑发编成十数条小辫半扎在脑后,头发上还带着一串金属圆片装饰,微微有些反光,他是个漂亮且招摇的男人。   “不知太子殿下可否赏脸,与我共饮一杯酒。”赫连遥真举杯到陆云朝面前,一脸期待地看着他。   陆云朝站起身,从一旁婢女手捧的托盘上拿起刚倒好的酒,与赫连遥真的酒杯碰上,温和地说道:“七王子风流倜傥一表人才,此言倒是取笑我了。”   对于赫连遥真忽然而至的热情,陆云朝将其视为对自己的示好,或许他想利用自己做点什么?毕竟,无事何必献殷勤。   “哪里哪里。”赫连遥真笑得真诚。   两人一同饮下美酒。   “既然太子殿下已经满足了我的心愿,那我就不打扰了,我也去赏一赏这中原的月。”赫连遥真右手贴着左肩对陆云朝行了一礼,便离去了。   陆云朝看着他的背影,直到他消失不见,他离去的方向和赫连聂成相同,不过,他倒是光明正大得多。   江寒酥跟着赫连聂成,不出所料,他走的路线离重华宫越来越近。   就在快要到重华宫侧门时,江寒酥忽然感觉到暗处有人在偷窥,这是他没有想到的,他停了下来,看着前方的身影越走越远,可是窥视之人却没了动静。   江寒酥突然出手,向那人袭去,那人勉强招架,显然不是他的对手,不过……   他刚与那人过了两招便及时收手了,“卑职不知是七王子,得罪了。”   赫连遥真倒是并不介意的样子,一甩折扇,笑着说道:“无妨。”   江寒酥对他的态度感到有些奇怪,他应该是看到了自己在跟踪赫连聂成,为何只字不提?还一副很和善的样子,仿佛什么也没发生。   不过,他既然不提,自己也无法去问,“那卑职就告退了。”   “你叫什么名字?”   江寒酥转身欲走,却听到他这样问,江寒酥迟疑地想,他究竟是来做什么的?   从宴会上出来的时候,他并没有感觉到有人跟踪,也就是说,赫连遥真很有可能只是误打误撞看见了自己,但他的反应又实在有些奇怪,难道他真有什么办法,神不知鬼不觉地跟踪了自己?但若真有那样的办法,他又为何会暴露呢?   “卑职之名,不值得您这样的大人物挂怀,您若有事吩咐,说一声便是。”江寒酥低着头恭敬地说道,尽量使自己看上去很不起眼,不值得深究。   “你连名字都不肯告诉我,我又如何放心要你为我做事呢?”赫连遥真笑问道,随后不等江寒酥再说什么,他又道:“啊,小王说错话了,真是失礼,我怎么能让太子殿下的人替我做事呢?”   江寒酥心头一惊,他怎么知道的?方才在大殿中,自己离陆云朝挺远的,期间也没有与陆云朝有什么交流,又一直站在暗处,难道这人观察力惊人?或者,早就暗中调查过陆云朝了。   “七王子言重了。”在信息不明的情况下,江寒酥没有多说什么。   “方才,我好像看见我哥哥了。”   江寒酥没接话。   “你说,我哥哥干什么去了?”赫连遥真收了扇子,用扇柄挑起江寒酥的下巴问道。   江寒酥忍着不适,没有躲开,依旧低垂着眉眼,答道:“卑职不知。”   赫连遥真轻笑了一声,道:“你还真是不老实,你做了什么,我可都看见了,这就是你们这泱泱大国的待客之道?”   江寒酥想了想说道:“七王子此言差矣,此事若是公之于众,失尽颜面的应是贵国。”   “哦?那我倒要感谢你了?不过,我可要和你说清楚,他是他,我是我,哥哥做的事还不需要我来负责任。”   赫连遥真是在暗示他,他与赫连聂成不是一路人?江寒酥不由抬眼看向他,而后得到了一个肯定的眼神。   “卑职知道了。”   “嗯。”赫连遥真收了手,点点头,道:“你走吧。”   江寒酥走后,赫连遥真挑了挑眉,一副恶作剧得逞的模样,开怀地叹道:“果然有趣。” 第34章 静夜无眠画月魂(十六)   陆云朝微微有些醉了, 他的脸色愈发红润,脑子里昏昏沉沉的,好像在做梦一样。   他一手撑着额角, 侧脸看向皇帝,皇帝独自一人坐在上首的位置上, 他看上去是威严又孤独的, 陆云朝有些哀伤地想,他的母后要是还在就好了,她一定会陪在父皇和他的身边, 就像小时候那样。   他眼里泛红,逐渐模糊的视线里浮现出一位女子绰绰约约的身影。   或许是酒精的作用, 平日刻意压抑在心底的情绪猛然爆发出来,泪珠顺着侧脸一颗颗砸在案几上, 溅起细小的水花。   他呼吸有些急促,身体克制不住地颤抖,意识到自己已然失态,他低头抹去脸上的泪, 强迫自己暂时不去想那些令他异常痛心的回忆。   他起身想去外面散散心,有婢女要来搀扶他, 被他拒绝了。   他在庭院里, 仰头看着天上那轮残缺的月, 月的光华美丽动人, 就像他母后一样,可他知道,这轮月永远也不会圆满了。   他穿着杏黄的服饰, 腰间系着玉带,身姿秀丽挺拔, 头上的玉冠戴的端端正正,任谁看了也只觉得他是个住在云端里的翩翩公子,而不能明白此刻他已经醉了,醉在伤心事里。   江寒酥被赫连遥真打断了行动后,就直接回去了,反正他已经知道了赫连聂成的去向,这时再想进重华宫打探情报并不容易,还是不要打草惊蛇为好,当然,这最好的结果其实是六皇子有被他那天说的事威慑到,从而做足了准备,得到了这次的情报。   他走在游廊上,远远看见陆云朝从大殿内出来,走得很慢很慢,晚间,有习习凉风,他想到陆云朝方才喝了酒,怕他被风吹得头痛,就加快了脚步,想快点到他身边去,劝他回室内。   这时,他忽然看见陆云朝足前有一块碎石,但他好像完全没有要避开的意思,他怕陆云朝不慎摔倒,下意识地便抬脚踩上游廊的护栏跳了出去。   但他还没有更进一步的动作,便看见在离陆云朝更近的地方出现一个人,先他一步拉住了陆云朝。   那人锦衣华服行走宫中,一见便知身份不凡,江寒酥顿住了脚步。   陆云朝精神恍惚,突然被人扯了一把,有些不满地皱眉看向那人,还没等他想到要说什么,便听那人先说道:“云朝,走路怎么不看路?身边也没个服侍的人。”   那人声音和煦儒雅,责备的话让人听来却好像只剩下关切。   “十一皇叔……”陆云朝怔怔地看着眼前人,一时间有些分不清自己是在宫里还是在宫外。   此人正是陆云朝的十一皇叔熙王陆信渊,他见陆云朝这副模样,便知他是喝酒了。   “云朝,你我不过数月未见,你怎么好像不认得我了似的?”熙王打趣道,神态是一派地清风朗月,不染尘俗,他这话不过是说说而已,并不要人回答。   陆云朝听他调笑自己,这才清醒了一些,“十一皇叔勿怪,云朝失礼了,也是云朝未曾想到会在这时遇见十一皇叔。”   天色已晚,他怎么可能这时入宫,又未曾参加晚宴。   陆云朝脑中闪过江寒酥蛊毒发作时说的话,他那时提到了熙王。   陆云朝仍然不明白那是什么意思,但熙王出现的如此不寻常,让他很难不有所联想。   熙王十分大方地笑了笑,道:“我在江南游玩了两个月,方回京,白日已经拜见过你父皇了,皇兄允我赴宴,不过,我这人散漫惯了,到这时才来,不知皇兄会不会怪罪?”   他话是这么说,但完全没有一点怕被怪罪的样子。   陆云朝不好接话,他只是说自己不耽误他时间了,便告辞了。   熙王还贴心地吩咐跟在自己身边伺候的宫人将陆云朝送回去。   在皇帝的一众兄弟里,如今只有熙王过得最潇洒,放在旁人眼里,他就是最受圣宠的,但其实是因为他一向闲云野鹤的性子,没有半点惦记皇权的意思,皇帝才对他如此亲善。   陆云朝遣人去告诉皇帝自己身体不适,先回去了。   在回去的路上,他又想到,自己为何,只是因为江寒酥在无意识状态下说出的几句意味不明的话,就疑心于熙王。   熙王为人和善,很好相处,他在外游历时,偶尔见到一些稀奇玩意儿,也会买来托人千里迢迢地送给自己,虽然他们很少见面,见了面也不见得多亲近,但总归更没有过节。   陆云朝悄悄地叹了口气,大约只有他自己能听见,他不想让掌灯的婢女知道他的情绪。   那时,江寒酥看见陆云朝与熙王说话,便没有上前去打扰,他纵身一跃便轻巧地上了宫殿的飞檐,瓦片发出清脆但微小的声响,完全不会引人注意。   他躺在屋脊上,他穿着一身干练的黑衣,几乎与这巍峨的建筑,与这茫茫夜色融为一体。   他看着穹顶的那轮弯弯的明月,回想起自己自穿越以来经历的种种,他的眼前,一幕幕几乎都是陆云朝的身影,他好像根本就没有在意过其他人,因为陆云朝的光芒实在太盛,他只要注视着陆云朝,旁人就都变成了无关紧要的模糊的背景。   在现代的时候,他从没有这样在意过一个人,甚至,他那时的生活是没有重点没有重心的,仅仅是让自己融入周围的人群中就已经很难了。   现在,他甚至已经有些忘了听不见声音的感觉是怎样的了,但是,只要想到那一刻,他第一次听见声音的那刹那,他仍然有种兴奋到热泪盈眶血液沸腾的感觉,那个瞬间是陆云朝给予他的。   他知道那只是偶然的结果,但那种偶然却如冥冥中注定的一般,从此便让他飘荡没有归宿的心找到了栖息地。   江寒酥见陆云朝与熙王分开了,便又落地暗中跟在了陆云朝身后。   重华宫那边,赫连聂成与姜贵妃见了面。   姜贵妃虽然已年过三十了,但在心爱的人面前仍然是一副情窦初开的模样,她跟赫连聂成在一起久了,就丝毫不觉得自己这样有什么不对劲。   皇帝在她眼中早就成了一个符号,她知道她的生活里有这个人存在,但是完全不能与之有情感连接,她会去争宠,但这个行为与情无关,仅仅是为了确保自己在宫中的地位,为了家族的荣耀,为了她的儿子以后能继承皇位。   姜贵妃觉得自己与赫连聂成见一面不容易,就总想与他说些掏心掏肺的话,以往赫连聂成也都很耐心的倾听并给予回应,但今夜,他似乎有些心不在焉,几次想要结束她的话题。   “聂成,你怎么好像有心事啊?都没有好好听我说话。”姜贵妃有些娇嗔的抱怨道。   赫连聂成露出一副有些为难的表情,欲言又止的样子,姜贵妃见了,自然是要他说出来。   他被催促后一副下定决心破釜沉舟的姿态,搞得姜贵妃也紧张起来,揪着手帕等他说。   “沐沐,我一直都知道,你想和我远走高飞,想永远和我在一起,这也是我的心愿,但我知道你是名门千金,从小过的就是锦衣玉食的日子,我怕你跟我走,是要你去吃苦,那我怎么舍得。”赫连聂成说得一脸深情,还伸手握住了姜贵妃保养得很好的一双手。   姜贵妃听他忽然的深情流露,一时也很受敢动,觉得自己没有爱错人。   她十分善解人意地说道:“聂成,只要跟你在一起,我过什么样的日子都可以,再说,你是王子,我跟着你不会受苦的,皇妃又有什么好,不如做你的王妃来得欢喜。”   王妃?赫连聂成心里嗤笑,但面上不显,他继续说道:“可是,你有没有想过,还有两全其美的法子。”   “是什么?”姜贵妃心里一喜,问道,之前,她一直催着赫连聂成快点带她走,但他总有各种理由在拖延,这回,他竟然主动提起这事,还说得这样美好,她怎么能不高兴。   “如果……”赫连聂成看着姜贵妃缓缓说道:“这皇城里没了皇帝,我的军队就可以趁虚而入,然后……”   姜贵妃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插口问道:“没有皇帝是什么意思?怎么会没有皇帝呢?”   “沐沐,这件事需要你配合我。”赫连聂成双手抓住姜贵妃的手臂,将她扯得离自己很近,他低声说道:“你是皇帝的枕边人,你完全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取他性命。”   他最后几个字说得又缓又轻,但姜贵妃还是惊得猛地挣脱开他的手,一下站起身,她身后的凳子都被她在惊慌失措下撞倒了,“嘭”地一声,让她身子一抖,心里又惊了一跳。   她自认是个任性妄为、胆大的女人,否则她也不会和赫连聂成扯上关系,但她从来没想过要谋杀皇帝,这太可怕了。   “你……”她一时有些说不出话来,一副花容失色的模样。   赫连聂成见状,立即跟着站起来,一把将姜贵妃揽进怀里,安抚道:“沐沐,别害怕,没有你想的那么可怕。”   姜贵妃被他搂在怀里,一时觉得很委屈,她梗咽着说道:“你怎么能让我做那种事?”   “沐沐,只要你按我说的做,没有人会发现的。”赫连聂成轻柔地说着安定人心的话,又引诱道:“难道你不想永远和我在一起,和我一起过好日子吗?这是我想到的最好的办法了,为了我们的将来,冒一点点风险是值得的,对吗?”   姜贵妃还是犹豫,但比起初听这话时的惊吓、不可置信,她的情绪已经缓和了许多,甚至开始在心里暗暗盘算这件事成功的可能性,但她不想立刻就告诉赫连聂成她已经动摇了,毕竟,真的做这件事的话,她觉得自己真的付出太多了,她不能轻易就答应他。   她靠在赫连聂成的怀里,享受着这一刻的温存。   六皇子自那日从江寒酥那儿知道了自己那样骇人听闻的身世后,整日坐卧难安,连美人怀里都留不住他了。   这可是反常得很,只可惜近日姜贵妃一门心思扑在赫连聂成身上,根本无暇顾及他,也就没机会问他一句“怎么了”。   今晚,当他派出去的人告诉他,赫连聂成来了,他耐不住地自己就偷偷潜到了姜贵妃的寝室外,想看看他们在做什么,又说了什么。   姜贵妃寝室外的侍卫见来人是六皇子,只是稍做提醒,并不会真的阻拦,加之随后他们又被六皇子勒令不准发出声音,要假装没看见他,因此六皇子的偷窥简直轻而易举。   对于室内两人互相诉说的情话,他简直忍不住要翻白眼,他就从来不会专心地对待哪一个人。   但后来,他听得脸色煞白,险些站立不住,幸好他撑在墙上的那一下,被姜贵妃撞倒凳子的声音遮盖住了。   虽然赫连聂成说那话时已经压低了声音,但周围实在太安静了,他又离得近,那话直直地钻进他耳朵里,简直叫他三魂去了七魄。   他惊心地想,原来江寒酥真的没有骗他,他们连这种事都做得出来,区区偷梁换柱算得了什么?   一时间,他脑子里很乱,又恨又恐惧,他暗暗告诫自己,一定要从长计议,好好为自己打算打算。 第35章 静夜无眠画月魂(十七)   该不该听的都听了, 六皇子稳了稳心神,想着要趁他们有所发觉前溜走。   本来,就算他听了墙角, 也不是什么不得了的事,但现在他听到了这样一桩事, 还是不要被人知道的好。   他方转身抬脚欲走, 忽然感到有什么东西掉到了脖子上,他伸手一捏,是滑腻恶心的触感, 他皱着眉将那东西拿到眼前来看,是一只蠕动的白色小虫。   他十分嫌恶地扔掉了虫子, 却突然感到一阵头晕,直直地倒了下去。   赫连聂成与姜贵妃闻声, 迅速出来查看情况,姜贵妃一见是自己儿子摔倒在了地上,她又惊讶又心疼,一时也无暇去想他怎么会一个人出现在这儿, 只慌忙指挥着被这动静引来的侍卫,让他们将六皇子抬进室内。   “快传太医来瞧瞧这是怎么了。”姜贵妃坐在六皇子身边, 吩咐道。   “等等。”赫连聂成出言阻止。   姜贵妃疑惑地看向他, 问道:“为何?”   “沐沐, 他是不是听到了我们说的话?”赫连聂成提醒道。   姜贵妃的目光变得游移不定, 但还是强撑着反驳道:“那又如何?琛儿不是故意的,他一定是有事来找我。”   赫连聂成挥退了等候在一旁的侍卫,待室内只剩下他们三人时, 才劝道:“沐沐,你想啊, 无论他是不是有意的,只要他听到了我们说的话,那谁也不能保证他醒来后会说出什么,万一在太医面前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可就不好了。”   “那也不能不管他呀。”姜贵妃也知道这件事非同儿戏,但她觉得赫连聂成说的话未免有些没有人情味了,那个计划是他突然说出来的,自己这边还没答应呢,他的言行却好像计划比他们母子重要的多,他先考虑的是计划会不会暴露,而不是她儿子的安危。   想是这么想,但她也打消了传太医来的念头,转而自己俯身轻轻拍了拍六皇子的脸,试图唤醒他,她凝神注意着他的反应,喊道:“琛儿?琛儿,你醒醒啊。”   忽然从窗外翻进来一个人,他速度很快,动作轻巧,直接就从姜贵妃身后将姜贵妃的尖叫捂在了手里。   姜贵妃被他挟持着,一边奋力想掰开他的手,一边用眼神向赫连聂成求援。   赫连聂成虽然也被这突发状况惊了一跳,但相对还是镇定得多,他问道:“阁下是何人?”   “我嘛,是陆云川的人。”隐年自报家门道,丝毫没有隐瞒,“我不是来与你们为敌的,还请两位不要惊动这附近的守卫。”   姜贵妃听他这样说,犹豫着渐渐停止了挣扎,但还是看着赫连聂成。   “好,那你先放了她。”赫连聂成要求道。   隐年放了姜贵妃,姜贵妃转身打量了隐年一番,一反方才狼狈的样子,趾高气昂地问道:“陆云川?他想干什么?他现在不过是个庶民而已,是他叫你夜闯皇宫?你为他这个被废掉的人卖命,是不怕死吗?”   隐年低头笑了笑,道:“我可不想死,你们也不会让我死的。”   他指了指昏睡着的六皇子,缓缓道:“这是我送给你们的礼物。”   “什么?是你害我儿子!”姜贵妃脸色一变,指着隐年骂道。   “贵妃娘娘误会了,我的意思是,是我帮你们抓到了在外偷听的人,如果不是我弄晕了他,他这会儿已经带着偷听到的秘密逃走了,而你们却什么也不知道,等到东窗事发的时候,恐怕还不明白自己错在哪里呢。”   实际上,隐年比六皇子更早地潜伏在了室外,他就藏在六皇子头顶,游廊的横梁上。   他见到六皇子跑来偷听,还觉得很稀奇呢,原来不仅仅是他和陆云川,很多在外人看来和谐牢固的关系,内里都是错综复杂充满矛盾的。   既然阴差阳错地被他撞见了,就顺手玩点有意思的吧,他这样想着,便将一只蛊虫丢了下去。   “偷听?你胡说什么,琛儿怎么会做这样的事?别挑拨离间了。”姜贵妃反驳道。   赫连聂成不说话,却暗暗想着,以后要再小心点,除了姜贵妃,其他人都要防范着。   “其实,是不是偷听,你心里很清楚,你们说的话,我恰巧也听到了,我在想,六殿下会作何打算?”   隐年一副游刃有余的模样,看在赫连聂成眼中十分刺眼,他竟然敢如此堂而皇之的说出自己听到了他们的密谋,这样怎么还能留他性命呢。   赫连聂成瞬间出手向隐年袭去,隐年招架的十分迅速利落,两人扭打在一起。   “没想到你这人这么冲动,我早就说了,我们不是敌人。”隐年动作灵活,面对体格比他强壮的赫连聂成,丝毫不落下风,甚至还能牵制住他。   数招过后,赫连聂成也明白了,隐年是个难缠的角色,他放弃了直接将他杀掉的打算。   “你究竟是来做什么的?何不打开天窗说亮话。”赫连聂成问道。   “合作。”隐年见他收手了,也退开了一些距离,“你们想做的事,我家主人也有此意。”   赫连聂成嗤笑了一声,道:“那个位置可只有一个,如何能合作?”   “我若说我家主人的目的不在那儿,你们定然不会信,这样好了,事成之后,我们各凭本事,再来分一分这胜利的果实。”   “笑话,我根本就用不着你,你还想分杯羹,是不是太狂妄了点?”赫连聂成觉得隐年的说法简直就是天真可笑,不可理喻。   “你可以不答应,不过,我保证这件事很快就会传到皇帝那儿,你也可以杀了我……”隐年暴露在对方视线下的眼睛泛着妖异的光彩,他威胁道:“那样的话,我也不亏,毕竟有六殿下给我陪葬。”   “你说什么?”姜贵妃惊怒地质问道。   “我不是说了吗,是我把他弄晕的,我对他种了蛊,没有解药的话,他就只能等死了。”隐年淡然地解释道。   姜贵妃虽然气愤,但她尚有理智,想了想觉得隐年说的未必是真的,她道:“你休想诓骗我,你方才怎么不说?”   隐年不与她争辩,而是伸出手,向姜贵妃展示了他手上的东西。   姜贵妃定睛一看,只见他那只白皙修长,比女人还好看的手上有一只白色的虫子,随着身体的蠕动,触角一颤一颤的,好恶心。   “这只啊,能让人容颜衰败青丝成雪。”隐年悠然地讲解道。   姜贵妃下意识地低叫了一声,捂着脸后退了两步,反应过来自己失态后,先是看了看赫连聂成,见他没什么反应,这才安心了一些,她骂道:“狗奴才,你成心的是不是?伤了本宫,你几条命也不够赔的!”   “贵妃娘娘息怒,我们还是说回正题吧。”隐年收回手,情绪丝毫没有波动,好像被辱骂的人不是他一样。   “说来说去,你的主子就是要硬插一脚是吧?”赫连聂成直言道。   隐年摇了摇头,满是可惜地说道:“哎呀,你们还是不明白,我们现在这是在帮你们啊,你们觉得这件事被六殿下知道了,他会怎么做?”   赫连聂成不说话,六皇子目前于他而言确实是个麻烦。   “他是我儿子,自然和我一条心,再说,无论未来如何,对他也没什么影响,他还是可以好好做他的皇子,甚至……是储君。”姜贵妃觉得,若是赫连聂成做了皇帝,自己必定就是皇后,将来两人要是没能生下儿子,皇位还不就是六皇子的。   “原来贵妃娘娘是这么想的,可六殿下未必也这么想,对他而言,皇帝驾崩了,继承皇位的却不是他,之后,他的身份可就是名不正言不顺了,和现在可不能同日而语啊。”   隐年故意重重强调了“名不正言不顺”。   姜贵妃听之,觉得他说的似乎有些道理,但又觉得只要赫连聂成宠爱他们母子,这根本就不是问题。   “你这奴才懂什么,为了他母亲的幸福,他就是稍稍受点委屈又怎么了,再说了,聂成会补偿他的。”   隐年听她这样说,低低地笑起来,仿佛听见了什么让他特别开心又不好与人分享的事一样。   “你笑什么?”姜贵妃觉得他笑得莫名其妙,很让人恼火。   “没什么,真的没什么。”隐年摇头,讳莫如深道。   而后,他悄悄将手背到身后,方才他手上的那只蛊虫顺着他的手指掉到了六皇子的卧榻上,蛊虫向离它最近的皮肤爬去,一口咬在了六皇子的手上。   “算啦,您的家事我管不着,其实我是想说,六殿下都听到你们的计划了,这计划就不得不改一改了,我啊,有一个更妙的计策。”隐年突然爽快起来。   虽然他目前的举止让赫连聂成觉得,他很不着调,但既然他说有更好的计策,自己没有理由不听一听。   方才已经耽误了很多时间,隐年就快速地为他们讲了一遍。   一听之下,赫连聂成不得不暗自承认,双方的结盟或许是个好选择,对方比他一开始想的要有用。   姜贵妃也心里窃喜,仿佛她已经成了皇后。   六皇子在外面倒下去的时候,感受到浑身都被摔散架了一样的剧痛,那种疼痛的感觉一直在延续着,因为他根本就没有昏过去。   对于他的状态,起初,他也很受惊吓,他有意识,能感知到周围的状况,但是不能动不能说话不能睁开眼睛。   当隐年说到那个“名不正言不顺”的时候,他心里异常愤恨,他是皇帝的儿子,从前、现在、将来,永远都只能是皇帝的儿子,没有人能改变。   赫连聂成算什么东西?可笑!一个反贼!   之后,他又听到他的母妃竟然说,他可以受委屈,凭什么?原来他的母妃最关心的只是她自己而已。   她给了自己那样一个不堪的身世,害他要被人拿捏,现在又说可以牺牲他。   她以前在自己面前的时候,可不是那样说话的,她现在是不知道自己能听见,才说出了真实的想法,说不定,在她心中,自己还没有赫连聂成重要,方才,赫连聂成不让她传太医,她不就听了他的话吗。   六皇子一边默默将他们的话记在心里,一边盘算着如何破环他们的计划。   要直接向皇帝告发吗?还是……   他还没有考虑清楚,忽然,手上传来轻微的刺痛,这回,他是真的失去了意识。   隐年故意让六皇子听到姜贵妃说的伤他的话,他就是要离间他们,至于原因,谁让他之前欺辱陆云川。   还有陆云朝,他们两个越不痛快,他就越痛快。   后来他偷偷将六皇子真的弄昏了过去,才和赫连聂成及姜贵妃说了自己的计策。   无论六皇子以为他们要刺杀皇帝后,会做出什么样的应对之策,他的对策都一定会扑空,因为他根本就没打算刺杀皇帝,他要做的事可比那要有趣得多。 第36章 静夜无眠画月魂(十八)   陆云朝回了寝殿, 由婢女们服侍着沐浴后,便歇下了,在酒的作用下, 他很快就睡着了。   虽然是有些醉了,但他睡着后的样子仍然很安静, 只是脸色比平日更红润了。   江寒酥在陆云朝睡下不久后也进了寝室, 他知道陆云朝这时不容易醒,便走近了他的床榻前。   陆云朝的这张脸早就刻在他心里了,可这样真真切切地看着时, 他总会不可抑制地心动,他会感到自己对他既仰慕又怜爱, 这是两种好像相差很远的情绪,但就是会在他心里同时浮现, 交织在一起,让他心里像被温柔夜风中的海浪一遍遍拍打过一样,潮起潮落,时盈时缺。   他的目光转移到陆云朝右肩下方的位置, 那里现在覆盖着雪白的中衣,但他知道, 在那层干净柔软的布料下, 有一个狰狞的伤口。   每每想到, 他就感觉自己同样的位置上也隐隐作痛, 甚至会让他感到害怕,他害怕陆云朝受苦。   他想到皇帝说的话,他要尽快找出那个放毒箭的人, 他要留在陆云朝身边。   他走到外间,在书架底下翻出纸笔。   他想写个字条, 找机会传给六皇子,问问他那边的事怎么样了,到目前为止,他并没有得到六皇子的任何音信,他也该去确认一下六皇子有没有履行约定了。   笔落到纸上,他的手却顿住了,看着那一点晕开在纸上的墨迹,他仿佛看见了墨迹流动开,逐渐形成了一个人的画像。   那画像上的人背对着他,站在月下,一身的清寂。   他感到视线有些灼痛,那不就是今夜他在宴席外面的庭院里看到的景象吗?   陆云朝那时怎么了?仅仅是醉酒吗?他应该有着自己不知道的隐痛吧。   江寒酥提笔在那张纸上描绘起来,他的笔法行云流水,不需要过多的思考,便让陆云朝顾盼神飞的模样跃然纸上,因为他太熟悉了,也倾注了太多的情感。   画面中的每一笔都好像浑然天成。   忽然,他听见外面有人走动的声音,那轻缓的脚步声应该是悬铃。   江寒酥有些慌张,他吹了吹那张纸上还有些许未干透的墨迹,而后将纸张对折起来,藏在几页白纸的下面。   他看见悬铃进来的时候,手里捧着茶碗,应该是安神茶。   因为陆云朝睡着了,所以他和悬铃并未说话。   悬铃放下茶碗后,轻手轻脚地走到了陆云朝身旁,她见陆云朝身上的薄被盖得整齐,他人也睡得安稳,便没有动他,又转身走出来了。   经过江寒酥时,她只是随意地瞥了他一眼,却敏锐地感觉到他神色有异。   前几日,江寒酥与陆云朝之间发生的事,她知道一些。   这时,她就很难不留个心眼,她靠近江寒酥,也不说话,就是仔细地打量他。   江寒酥知道一定是自己的心虚被她看出来了,他能感觉到,悬铃一直不太信任他,当然,他也知道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地信任另一个人,但陆云朝却很信任悬铃,因此,面对悬铃的审视,他就很难保持镇定。   悬铃见江寒酥微微后退了一小步,他身后是一张案几,上面随意地堆叠着几张纸,最上面的那张纸是空白的。   悬铃伸手去拿那叠纸,江寒酥下意识地手腕一翻按住了。   按过之后就有些进退两难了,他脸上发热,仿佛已经被窥探到了心底的秘密。   悬铃眉头稍动,感觉到了这叠纸就是症结所在,她也不去硬扯,就维持着手刚碰上去的动作,即使是这样,她也没多等一会儿,江寒酥很快就主动松了手。   江寒酥明白,既然她已经产生了怀疑,那就只能给她看了,否则她误会自己在做什么背叛陆云朝的事就更不好了。   悬铃一页页翻过去,在中间看到一张被对折了的纸,且从背面还能看见里面是有内容的,上面透出了浅浅地墨迹。   她将这张纸拿出来,打开一看,这张画实在是太生动了,惟妙惟肖,虽然并不足够写实,笔画较为简洁,但很有神韵,只要见过陆云朝本人的,都能猜出来,何况是悬铃。   江寒酥不知道悬铃看了这张画会怎么想,他观察着悬铃脸上的表情,只可惜悬铃神情淡淡的,除了面对陆云朝,她向来就是这般不显山露水的模样。   悬铃看了一会儿就将纸叠好放了回去,她眼神示意江寒酥跟他出去,毕竟她不可能在这儿说什么打扰陆云朝休息。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出去,几乎没有弄出一点声响。   “阿七,你那是什么意思?”悬铃问道,她还是没什么情绪,叫人完全不能看出她究竟是生气还是什么。   江寒酥飞速地思考着要如何回答这个问题,他当然知道自己是什么意思,但难道要如实告诉她,自己对陆云朝心生爱慕,情难自禁,理智告诉他,这绝不是什么好答案。   “我闲来无事,随手画的而已。”江寒酥脑中闪过很多理由,但那些谎言和他的情真意切相比,就显得尤为拙劣,最终他只是这样含糊其辞地说道。   “你来了有些日子了,我倒不知你有这样的爱好。”悬铃这样说,就是并不打算就此放过他。   江寒酥不说话了,他甚至幻想着就这样坦白呢?那会是怎样的结果?   没一会儿,他就否定了自己这大胆的想法。   他和陆云朝之间,如果只是主人和暗卫,那他们相隔的并不远,整日待在一起也理所当然,没有人会诟病。   但若牵扯上情爱,他们从身份地位到根本无法改变的性别就都成了他们在一起的障碍,难道让他去做陆云朝的男宠?他不愿意,陆云朝那样清风朗月的人也不会愿意。   他就想像现在这样陪在他身边,守护着他,在他遇到危险的时候可以挡在他身前,在他面对敌人的时候做他手中的刀,让他知道,他可以有所依靠,可以不必沾染污浊的血。   “看来,你不愿意说。”悬铃见他久久不语,便自己下了结论。   在有一点上,悬铃和陆云朝很像,他们都不相信会有人不求回报地对另一个人好,所以从一开始她就觉得江寒酥别有目的。   这个目的也不是说有什么好坏,可能只是想谋钱谋权谋赏识?但这些东西他可以从陆云朝身上获得,就也可以从其他人那儿获得,甚至会得到更多,靠这些东西维系的关系很脆弱,说不准哪天他就会背叛。   但江寒酥中毒后发生的事真的让她挺惊讶的,或许她一直都想错了,他的别有目的不是针对那些物质上的东西,而是只会对特定某个人产生的情感需求。   这种想法,在方才看到江寒酥的画时得到了进一步的验证。   “你第一次见殿下是在什么时候?”悬铃问了一个看似有些跳跃的问题,实则是在她有了上述想法后,她心里又产生了一个新的问题,那就是江寒酥为何会对陆云朝产生那样的感情呢?会不会是发生过什么她不知道的事?   听到这个问题,江寒酥露出了点惊讶的表情,她会突然这样问,难道是猜到了正确答案?   “殿下救了我。”他说的是自己的经历,而不是这个身体原主的,他在赌悬铃真的明白了他的情感,并且并不反对。   他说的很模糊,但悬铃没有再深究,而是点点头,道:“原来是这样。”   “不要伤害他。”悬铃最后说了这样一句话,她并没有等江寒酥回答她,便转身走了,因为她不需要口头的承诺。   江寒酥的字条还没有传出去,六皇子就先派人找上门来了,不过,不是直接来找江寒酥的,而是假借给陆云朝送补品之名,让他身边的那个小太监小安子,也就是福泽的义子,偷偷带了信给江寒酥。   如果六皇子不是还在禁足期内,那来的人就是他本尊了。   他从昏迷中醒过来后,就一直在考虑要如何处理他母妃要和其他那些人意欲谋杀皇帝的事。   那毕竟是他母妃,他总不能亲手给她送上弑君未遂的罪名,看着她去死吧。   但是另外那两人,死了,他拍手称好。   他想过去劝他母妃不要参与那个计划,就装作不知情,然而转念一想,他又断定他母妃一定和赫连聂成是一条心,不会听自己的,想到这个,他就异常愤恨,恨不得赫连聂成早点去死,他才不会是自己的爹,那也太恶心人了。   他想来想去也没有什么好办法,偏偏这事又不能随便和旁人商量。   后来,他就想到了江寒酥,是他害自己知道了那件他一辈子都不会想知道的事,现在他遇到了这个难题,江寒酥也该为他出点力了吧,更何况,这事跟陆云川有关,他不是要帮自己登上皇位吗?趁这个机会彻底铲除陆云川也是他该做的吧。   至于江寒酥让他监视赫连聂成的事,他咬牙冷笑着想,现在这情况,可不是他被江寒酥逼着去监视谁,他是为了自己的切身利益,主动在做这事,他怎么可能受制于一个奴才!   小安子送补品时给江寒酥使了眼色,江寒酥在他离开时便找了借口和他一同出去了,两人走到无人的地方,小安子从袖中拿出六皇子的亲笔信,交给了江寒酥。   信中开门见山地写道,赫连聂成与陆云川要弑君,让他务必想出应对之策,并且绝不能告诉任何人,因为这件事和姜贵妃有关,如果此事被揭发,六皇子必让他不得好死。   本来,六皇子是不打算告诉江寒酥这事与他母妃有牵扯的,但他那时偷听到的内容,他知道赫连聂成的意思是,让他母妃这个皇帝的枕边人,神不知鬼不觉地害死皇帝。   这样的暗杀和其他那些找个刺客去刺杀皇帝什么的,是很不一样的,他也知道这事非同小可,因此也就不给江寒酥增加难度了,他尽量将自己知道的都告诉了江寒酥,只是语气有些恶劣罢了。   信的最后,他写道,如有任何计划,务必及时告知与他。   看样子,这事真的让六皇子很头疼很着急上火了,不过也难怪,这确实是个大事。   江寒酥看完信后告诉小安子,自己会按照信上所言的那样行事,让六皇子等他消息。   等江寒酥回到陆云朝身边时,陆云朝正在读书,看都没看他一眼,但他知道陆云朝在等他告诉他,自己方才是干什么去了。   不管他找了什么理由,只要他离开了陆云朝身边,就一定是有重要事,这一点,他和陆云朝都很清楚。   其实这件事他本来也不打算瞒着陆云朝。   他走到陆云朝身旁,弯腰附在他耳畔低声说道:“殿下,昨夜赫连聂成到重华宫是和姜贵妃商议……谋逆弑君之事。”他中间停顿了一下,为了给陆云朝缓冲的时间。   “谁告诉你的?”陆云朝转头看向江寒酥,他脸色一片阴沉,眼神锐利得仿佛要将他眼前之人射穿一般。   “六殿下。”   陆云朝蹙眉在他脸上看了片刻,像在思索着什么,随后什么也没说,就起身往外走了。   “殿下要去哪儿?”江寒酥问道。   陆云朝头也不回地匆匆说道:“我要去告诉父皇。”   江寒酥失神了一瞬,而后猛地冲到陆云朝身后,跪了下去,求道:“不要去。”   陆云朝听见江寒酥膝盖砸在地上的声音,震惊地回身看向他。   江寒酥从没有跪过他,是什么让他忽然这样做?   “为什么?”陆云朝问道。   因为他和皇帝的那个赌约,他必须要尽快找到射伤陆云朝的凶手,而这件事还需要六皇子,他现在不能违背六皇子的要求,如果皇帝知道了这件事,势必要采取行动,皇帝不会为了他按兵不动,这整件事本来就是皇帝与他的比试,皇帝一旦知道了谋逆的事,他就输了,输的代价是死。   他不能死。   可是,赌约的事,是不能告诉陆云朝的。   “因为六殿下不准属下将此事揭发给陛下,若陛下知道了,六殿下就不会再将他得到的情报告知于属下了。”   “你……”   “殿下,就算不告诉陛下,属下也有办法可以救陛下,求殿下答应属下。”江寒酥不让陆云朝说话,抢先一步说出了自己的请求。   “阿七,你为什么要骗我?我怎么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和六弟关系那么密切了?”陆云朝冷着脸讽刺道。   江寒酥低着头盯着陆云朝外袍的下摆,下定决心地说道:“属下没有骗您,属下擅自做主,将您交给属下保管的那张纸拿给六殿下看了,六殿下是被迫受属下挟持。”   他说完这话后,没有得到任何回应,时间像静止了一样。   他在这长久的静默无声的压迫中等待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听到了陆云朝冷淡地问话。   “你看过那张纸了?” 第37章 静夜无眠画月魂(十九)   这世上绝大多数人, 都不会热衷于将自己内心的阴暗面暴露于人前。   当陆云朝知道江寒酥看到了那张纸上的内容时,他全身的血液都仿佛凝固了,从头到脚冷得透彻。   密不透风地恐惧感压得他几乎窒息。   他很想逃走, 从此再也不要见到江寒酥这个人。   可是,他又不得不面对现实, 看着跪在他脚边的江寒酥, 他怯懦地想,还好他没有看着自己。   当初把那张纸交给江寒酥的时候,他就如一个赌徒, 因为无法抗拒的诱惑而担下巨大的风险,他想要江寒酥了解他的全部, 又害怕他看见自己内心不堪的东西。   他给了他那张纸,又不准他看, 是如此的矛盾,可又无比符合他的心境。   他知道江寒酥很听他的话,这让他有种安全感,但或许在他做出这番举动的时候, 心中就隐隐期待着藏在角落里的晦暗的秘密被发现的那一刻,那种幻想简直会令他浑身颤栗, 既恐惧又兴奋。   当那一刻真正来临的当下, 与幻想不同, 他感到无比的错乱, 脑子塞满了乱七八糟的东西,让他无法思考,无法理清思路, 但又或许这是因为他不敢去细想。   江寒酥看到那上面所写的内容时在想什么?他会不会觉得他很卑鄙很恶心?   陆云朝站在那儿,在自己心里恐惧地尖叫着, 在心里流泪。   然而这些全都隐藏在他冷漠的外表之下。   他内心纷乱喧嚣的一切,在他说话的刹那间全都寂灭消亡了。   他说:“你看过那张纸了?”   这听上去好像是一句质问,但只有他自己知道,这是哀求,他希望江寒酥没看过,又无比期望他看过了还能像以前一样看待自己。   他看着江寒酥坚毅锋利的面容,像等待判刑那样等待他的答案。   “属下看过了,属下违背了您的意思,求您不要生气。”江寒酥说到最后,仰起脸看向陆云朝,他那张本该凌厉的脸上露出柔软的表情,他的眼睛里流动着水一样的光华,看上去像盛满了柔弱,他只会在陆云朝面前变成这样。   他看见陆云朝高高在上地站在他面前,看见他冷淡的表情。   江寒酥有些害怕,他说:“属下是……是迫不得已才那样做的,以后……”   “你看了之后就没有什么想法吗?”陆云朝打断了他的话。   江寒酥愣了一瞬,想法?他初看时很震惊,他不知道陆云朝为什么会想出那样的事,但他想,他一定是有原因的,而最重要的是,他希望陆云朝不要再经历那些不好的阴暗的事,他看到了,或者仅仅是听闻是猜测,他都会感到很心痛。   “属下希望,以后您不必再做这样的事。”   陆云朝冷笑了一声,说得这么好听又有什么用?还不是一样的意思,他真的是觉得自己不该做那样的事,或许心里还很厌恶呢。   “我做了又怎么样?你看得不顺眼,就别待在我身边。”陆云朝说这话时的语气并不是严厉的,反而有些轻柔有些哀伤。   他转身便要走,江寒酥这时才反应过来,陆云朝并不是在生气,并不是在责怪他。   “殿下,别走,属下不会离开您,您误会属下的意思了。”江寒酥急促地对着他的背影喊道。   陆云朝停下脚步,背对着江寒酥站立着,没有说话,他无法思考,他刚才的认知打击地他内心一片混乱,他也不知道自己停下来是想听到江寒酥说什么。   江寒酥站起身,坚定地说道:“这件事,属下替殿下做了,属下想替殿下做一切您需要做的不够光明不够美好的事,但属下心中期望,有一天您不再需要面对这些事,在属下心里,殿下就像明月一样皎洁可爱,不该被困在淤泥里。”   这几乎无异于表白的话被江寒酥说出来,他的心跳得很快,血液涌上头顶。   “阿七,谢谢你,但你说的好像永远也实现不了呢。”   陆云朝还是走了,但走之前,他说:“那件事我不会告诉父皇。” 第38章 静夜无眠画月魂(二十)   橙红的日光笼罩着太极宫中倾无数工匠心血修建而成富丽堂皇精巧别致的殿堂楼阁。   皇帝站在紫云阁的观景台上, 将这壮美的景色尽收眼底。   14年前,那场宫廷哗变,他还记得清清楚楚, 甚至在这高空中俯瞰脚下宫阙,他仿佛仍能看见当日反叛的军队在他兄长的带领下封锁宫城的路线, 那些因反抗而飞溅在朱红的宫墙上、流淌在青灰的地上的鲜血, 在他的记忆中从未因流光远去而褪色。   虽然在先皇和他结发妻子家族的支持下,那场哗变最终被他镇压,他也由此身登九五, 但他也目睹了子弑父这样有违天道人伦的惨剧,时至今日, 他仍未理解兄长为何能为了这个位子对生养他的父亲下杀手。   或许兄长真的就是一个丧心病狂的疯子。   若非如此,他的妻子又怎么会惨死。   他以为那条凶险的黑暗的不堪回首的夺位之路终于终结, 他温柔貌美的妻子不必再为他殚精竭虑夜不能寐,他可以给她安稳无虞的生活了,梦魇般的噩耗却将他打击得体无完肤。   他的妻子死了。   虽然在那之后,兄长也因他的罪行被处以极刑, 但他的妻子,他此生唯一深爱的女子也永远离开他了, 这锦绣山河再美也无人共享。   “父皇。”   陆云朝远远便看见皇帝屏退了左右, 独身一人站在围墙的边缘, 那样子既威严又孤寂。   他知道他在想什么, 皇帝向来勤勉,也只有在思念他母亲时,才会在紫云阁上长久地沉默耗费光阴。   他走到皇帝身边, 轻轻喊了他一声。   皇帝没有看他,但他依稀听见耳边的风声里夹杂了一声叹息。   “赫连遥真要向朕借一支军队, 他说琉琼王大限将至,琉琼恐生变乱,他想借我朝的威势震慑有不轨之心的人。”皇帝如此陈述道,顿了顿,又说:“他兄长赫连聂成倒是没什么动静。”   陆云朝额角的神经微微一跳,有些刺痛。   重华宫那夜的事,怀青不可能不告诉皇帝,皇帝若知道那事,也不会没有警觉。   他是答应了江寒酥不告诉皇帝重华宫密谋的事,但他以为,皇帝在怀青刺探消息那夜之后,就已经派人关注姜贵妃和赫连聂成的动向了,难道没有吗?还是皇帝不想告诉他?   “父皇,若琉琼王真的病逝,继承王位的应当是王世子赫连清霂,赫连遥真这般作为可谓是名不正言不顺,带了军队回琉琼,他才像那个叛上作乱的人吧。”陆云朝保守地说出了自己的见解。   实际上,赫连清霂虽为王储,但据说他为人十分软弱好欺,不成气候,如今尚有琉琼王庇护,他还有些安稳日子可过,一旦琉琼王病逝,他的那些兄弟们别说会尊他为王了,恐怕连条活路都不会留给他。   但陆云朝不想在这个问题上与皇帝深究,他是太子,是这天下间除皇帝外最接近皇位的人,他不敢说皇帝从未疑心于他,毕竟,先皇是如何宾天的,他知道。   他不怪皇帝,但是他也无法向皇帝证明什么,唯有避讳。   多说什么都有可能被误解。   “你当真如此想?”皇帝问道。   “是。”陆云朝未迟疑,答道。   “如果你是赫连遥真,你究竟为何要借一支军队?”皇帝严肃地追问道。   陆云朝有些心惊,他不知道皇帝为什么要这么问,想要他说什么?或者说希望他不会说什么?   他低着头,不敢看皇帝,也不敢说话,但皇帝都这样问,总要说点什么。   “你在想什么?朕的问题这么难回答吗?”   “儿臣……”陆云朝这时才仔细去想皇帝的问题,如果他是赫连遥真,以他母亲家族的血统和势力,想要争一争王位,还是有机会的,甚至,操作得恰当,这个王位还能坐得叫人心服口服,反而,若是让晟璟的军队介入其中,才更可能落人口舌。   想到这,陆云朝更觉脸热流汗,他方才根本没有好好去想皇帝说的话,只一心想着不要让皇帝起疑心,以至于都没有发现这蹊跷之处。   “儿臣方才说错了,赫连遥真此举定然另有目的,然儿臣对赫连遥真所知甚少,不知他所做为何,还请父皇赐教。”陆云朝诚恳地说道。 第39章 静夜无眠画月魂(二十一)   皇帝没有直接回答陆云朝的问题, 而是反问他:“你我父子也不能坦诚相待了吗?是因为之前朕一次次容忍了你的那些小把戏,你就越发得心应手肆无忌惮了吗?”   陆云朝抬头看向皇帝,霞光橙红得炫目, 他眼睛里的水色微微闪动着,有些急切地想要辩解什么, 但又说不出话来。   事实似乎就如皇帝所言, 但这绝非他本意,他从来都不想自己和皇帝之间有任何嫌隙,但总有些人或事会横亘在他们之间妨碍他, 他要解决那些障碍就不得不使些手段。   “父皇,儿臣不敢。”陆云朝只说了这一句话。   而后他又动了动嘴唇, 他知道这时自己应该多说点什么,例如为自己的行为找一个令皇帝满意的借口, 例如向皇帝表明自己的忠心。   可是最终他什么也没有说出口。   他不想用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欺骗皇帝。   至于他的忠心,他的心日月可鉴,就算皇权让皇帝和他之间不可避免地缠绕着猜忌、阴谋,他也固执地相信皇帝不会一点都不明白他的心意。   若是这些也要反反复复地宣之于口, 他真的会很难过。   或许方才在江寒酥面前,他已经伤了心了, 这时他就更希望皇帝能对他宽容一点, 他想任性地什么也不说就能被理解。   然而皇帝沉敛着面容看他, 较之方才似乎更不高兴了。   皇帝想听陆云朝承认他的过错, 并且保证不会再做那些自己不想让他做的事。   从他成为皇帝那时起,他便在心中暗暗决定,只要他这个儿子肯乖乖听话, 不对他阳奉阴违,不一门心思地争权夺利陷入歧途, 皇位就只会是他的。   他从没有考虑过另外的人选,他一直将陆云朝当做唯一的继承人来培养。   课业方面,他找了最好的老师来教他,他对陆云朝的要求比对其他皇子的更高,朝中事务无论多繁重,他都会抽出足够的时间来查验陆云朝的功课。   皇帝知道,只要再给陆云朝足够的历练,以他的天分和努力,他会成为一个好皇帝。   可最近他暗地里的小动作越来越多,皇帝觉得有必要敲打他一番了。   “你知道朕对你的期望是什么。”皇帝依旧俯瞰着脚下重重宫阙,没有看陆云朝一眼。   陆云朝看着他深沉不展欢颜的侧脸,那威严又冷漠的话,字字砸在他心间。   “是。”他一直都知道,但他做不到,如果事事都听从皇帝的安排,他不安心,他也有自己的想法,有自己想达到的目的。   他其实和皇帝一样,他也不喜欢失控的感觉。   皇帝冷笑了一声。   陆云朝平日那样在意他的情绪,在意他对自己的想法,这次却没有再说话,他知道自己那仅仅一个字的回应不会让皇帝满意,但他现在很混乱,什么也不想多说。   他来见皇帝是因为他心里不安,他想知道皇帝是否安然无恙,想知道皇帝知不知道赫连聂成的计划,想知道怀青有没有寸步不离地跟在皇帝身边。   可是皇帝却要跟他说这些话。   在见皇帝之前,江寒酥和他说的那些话,他都还没有理清思路,他想逃避,而现在,一想到皇帝要是知道了他伪造证据,欺骗六皇子,说六皇子不是皇帝的子嗣,他就心烦意乱,很恐慌。   虽然一开始就是他亲手伪造的证据,他也并没有受到任何人的唆使,这就是他自己的想法,但最终要不要实施这个计划,如果真的去做,要选一个怎样的时机,要得到什么样的结果,这些他都还没有想好。   江寒酥却直接背着他做了这件事,让他措手不及。   甚至他都不明白江寒酥为什么要这样做。   “朕会答应赫连遥真的请求,朕倒要看看他想要做什么,无论他要做什么,都不会脱离朕的掌控。”皇帝忽然说回了之前的话题。   “是。”陆云朝依然这样回应道,他知道皇帝不仅仅是在说赫连遥真,还是在说他。   陆云朝将视线从皇帝身上移开,他看向皇帝身后,观景台的各个角落以及紫云阁的飞檐上。   他看了一圈却没找到他想要看见的人的身影,他状似无意地问皇帝:“父皇,怀青在吗?”   “你问他做什么?”皇帝这时才转身扫了陆云朝一眼,状态比之前放松了许多,仿佛他们只是在闲话家常。   陆云朝见他这样,悬着的心也跟着放下了一些,他想,皇帝的施压应该结束了。   “儿臣是想,最近京中人员混杂,儿臣担心父皇的安危,怀青跟随父皇多年,这种时候若有他寸步不离地护卫父皇左右,儿臣才能放心些。”陆云朝说的是实情,也是提醒皇帝最近要格外注意安全。   皇帝若有所思地打量着陆云朝,他说:“朕有些事需要怀青去做,至于朕的安危,你倒不必如此挂怀,在这大内禁中,若真有人胆敢行刺于朕,朕反倒要佩服他的勇气了。”   “是儿臣多虑了。”陆云朝轻声应道,眉眼间含着一丝忧虑。   这次他宁愿皇帝是不信任他,才不和他透露一点风声,而不是真的失策。   他想,皇帝让怀青去办的会是什么事呢?会不会就和赫连聂成有关?   从皇帝身边告退后,陆云朝回了丽正殿,他没看到江寒酥,喊了悬玲来问,悬玲也说没看见他。   “算了,他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吧。”陆云朝随口说道。   他方回来时,悬玲就见他情绪低落,他问起来,悬玲才知道江寒酥没有跟在他身边,这会儿他提起江寒酥又是这样的态度,悬玲便猜他是与江寒酥发生了什么不愉快的事。   她问道:“殿下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陆云朝坐在正堂主位上,一手握着桌上才晾了没一会儿的滚热的茶水,他手心里被烫得浮起一层红色,因他皮肤白皙的缘故,哪怕仅仅只是从茶杯的边缘处隐约透露出红润的色泽,也格外显眼。   那种滚烫的感觉一直从手心传到心口,一时间,他也很难说清楚,他是更痛一点,还是更温暖一点。   “我……”陆云朝看着虚空,目光犹疑,烦心事吗?这些事千丝万缕,他都不知该从何说起。   悬玲站在他身侧,目光从他手上转回到他脸上,她在心里默默想着要不要劝他去休息会儿,什么也别想了,但又想再等等,等他告诉自己,他在为何事烦扰,或许她能劝解一二。   她动作轻缓地伸手按上陆云朝双目两侧的太阳穴,按揉了两下,陆云朝就闭上了眼睛,仰头轻轻倚靠在了她手臂上。   过了片刻,悬玲听他轻声说:“有些事,好像操之过急了。”   悬玲手上的动作没有停顿,但她心里念头一转,原来不是江寒酥的事,不过,也不能说和他毫无关系,她没有说话,对于陆云朝说的,她深以为然。   “父皇对我很不满,我不想这样,但开弓没有回头箭。”陆云朝皱着眉,即使闭着眼睛仰靠在悬玲的臂弯上,也还是一副很不安稳的模样。   “等这些事过去,父皇会原谅我的吧。”   这话与其说他是在问别人,不如说他是说给自己听的,他只是在安慰自己。   悬玲明白他的意思,因此没有接这话,只是说:“殿下能意识到问题所在,一切就都不晚,您不妨放缓脚步,理清思路,想一想下一步该怎么走。”   陆云朝没有说话,悬玲低着头耐心地等着他,过了一会儿,她看到陆云朝脸上的表情松缓下来了,她也跟着松了一口气。   “悬玲,你说的对,虽然事情的前半程已经脱离了掌控,但我会尽力处理好后面的事。”   陆云朝的声音很轻缓,听上去没有振奋人心的力度,但悬玲知道,他已经在心里重整旗鼓了。   “悬玲相信殿下。”   “去见一见大哥吧,若隐年所言非虚,应该能从大哥身上得到些有用的信息。”陆云朝睁开眼睛,目光清明。   悬玲知道他是找到了头绪,本想劝他先作休息,再图其他,转念一想,又清楚他这时如果不做些什么,恐怕是难以心安,便十分配合地说道:“那您先稍作休息,悬玲去通知随行人员,一会儿再来伺候您更衣。”   悬玲将陆云朝扶去了里间的卧榻上,走前又点了安神的熏香。   陆云朝倚靠在榻上,想着之后的事情,目光转动间忽然看见梳妆的铜镜前有张信纸,从镜中可以看见那张纸上写了一段字。   他心中一动,已经猜到了那字是谁留的。   他走过去,揭起那张纸。   那上面写着:殿下,属下谢您答应了属下无礼的请求,供词之事,属下会处理好,请殿下不要忧心,待此事了,属下会给殿下一个交代,属下万死亦会保尊上无恙,另,属下擅离职守,待面见殿下时,定向您请罪,阿七留。   这纸上的内容写得隐晦,但陆云朝完全懂了他的意思。   方才发现江寒酥没有老老实实在原地等自己回来时的烦躁、失落全都被这短短一段话消除了。   他甚至在看着纸上的字迹时,感到心里酸酸涨涨的,有些委屈,那字并不如何的好看,只是非常的工整,会让他情不自禁地幻想出江寒酥执笔认真书写的模样。   他低着头沉默地看了一会儿,便取出了一枚火折子,吹燃后将信纸烧成了灰烬。 第40章 静夜无眠画月魂(二十二)   悬玲回来时, 一进来便闻到了纸燃烧过后的味道,她问道:“殿下烧了什么东西吗?”   “没什么,一张纸而已。”   “既是无关紧要的东西, 交给下人去烧就好了,何必亲自动手呢。”悬玲边说边放下了手中的衣物, 走到陆云朝跟前, 伸手解下了他的罩衫。   陆云朝伸开手任她动作。   “是阿七留的消息,他有些事要处理。”陆云朝想了想还是告诉了悬玲。   悬玲是担心他又在做什么危险的事,否则她不会问他在烧什么, 后面那句话更不会说,她向来不会干涉他的事。   “是这样啊。”悬玲弯腰替他系一枚玉坠, 缓缓问道:“阿七不是在您身边当值吗?他去办的是您的差事?”   “他……”他办的是他自己的差事才对,陆云朝嗤笑道:“我如今才知道, 他的主意大的很呢。”   “殿下,他若有不守规矩的地方,交给肖统领教训就是了,总不能什么事都由着他的性子来, 长此以往,他岂不是要忘了自己的身份。”   陆云朝愣了一下, 随口掩饰道:“哪有你说的这样严重, 不说他了, 我们走吧。”   “是。”悬玲跟在陆云朝身后走了出去。   她方才故意将话说的严重了些, 想引起陆云朝的警觉,她是知道江寒酥对陆云朝有什么心思的,江寒酥若是能一直忠心待他自然是好, 但若他持宠拿捏主上,肆意妄为, 那可不行。   陆云朝方才的态度,一副维护他的样子,悬玲从小跟在陆云朝身边,她不曾见过他这样待过谁,尤其是在陆云朝母亲逝世后,他更是封闭自己的内心,他这样的年纪,本已该娶妻了,但他一点这方面的心思都没有。   悬玲忧心地想,殿下总不能真的爱上了一个男人吧?   重华宫,六皇子寝殿,江寒酥推窗跃入其内。   六皇子方从午睡中醒过来,意识还不甚清楚,他猛然看见一道人影出现在眼前,下意识惊叫道:“有刺……”   江寒酥一把捂住了他的嘴,道:“是我。”   六皇子甩开江寒酥的手,斥道:“你要吓死我啊,进来之前不会通报一声吗?”   江寒酥沉默了一瞬,才冷硬地说道:“通报不了。”   六皇子一把抚上额头,愤懑骂道:“该死,都是那个该死的奴才,竟敢用那种下三滥的伎俩弄晕本殿,到现在我头还晕,那什么,那……那你怎么敢随便就进来的,就不怕被人撞见?”   “探查过了,这里没有别人。”江寒酥低着头一动不动地站在帷幔后面,说话的语调一点起伏都没有,很生硬。   “你今天有点不对劲,脸黑成这样,做错事,被罚了?”六皇子好奇地问道。   江寒酥抬眼看向六皇子,他眼睛里沉静得如一潭死水,看得六皇子觉得背后阴风阵阵。   “没有,还是说正事吧,陆云川怎么会和赫连聂成扯上关系的?”   六皇子传的信上有一些让江寒酥不解的点,毕竟六皇子不可能事无巨细地将他看到听到的一切都写出来。   这件事关系重大,任何一点细节都不能错过,所以江寒酥特意冒险面见六皇子,想向他问清楚。   六皇子这次倒是很配合,有问必答,毕竟这事关乎的是他自己的利益,他还担心江寒酥不卖力呢。   江寒酥了解清楚后,沉思了一会儿,便安排道:“六殿下,赫连聂成和贵妃娘娘还需继续监视,但您就不要亲自去了,请您派一个善于隐匿经验丰富的人,尤其是贵妃娘娘和陛下单独在一起的时候,一定要盯紧了,您知道这件事的严重性。”   “本殿自然知道,不用你说,那你呢?你不会光动嘴不干活吧,你一个奴才妄想与本殿合作,就要好好证明自己的价值才行。”六皇子趾高气昂地说道,似乎已经忘了这场合作他才是被要挟的那个人。   江寒酥之前就看出来了,六皇子就是那种在任何时候都能盲目自信的人,此时他也懒得与六皇子做口舌之争,他只要达到他自己的目的就行了。   六皇子露出不怀好意地表情,他对江寒酥招了招手,道:“你过来,我有话跟你说。”   江寒酥一看他那样子,就知道他要说的定然不是什么好话,他眉心微敛,虽有些抗拒,但还是走了过去。   六皇子坐在榻上仰着头,他见江寒酥直直地站在他面前,面无表情,一点好奇心都没有,不由觉得有些扫兴。   但话还是要说,他一伸手,想要抓住江寒酥衣服前襟,将他身子拉近到自己面前,这样才方便他耳语。   然而他的手还没碰到江寒酥,就被江寒酥捉住了手腕。   六皇子使劲甩手,睁大眼睛怒道:“你干什么?”然而他的手腕在江寒酥手中纹丝不动 。   江寒酥松了手,道:“您想说什么?直说就是了,卑职听得见。”   “你!”六皇子拿手指着江寒酥,“你最好让本殿觉得你很有用,不然就凭你的态度,我早晚要好好治治你,让你知道尊卑。”   “卑职还有事,先告退了。”   江寒酥见六皇子说的都不是正事,就不想再和他耗下去了,他也的确有事要做,他想去陆云川那儿看看。   按照他之前的猜测,陆云川也有可能是对陆云朝射毒箭的人,而这次,他又参与了刺杀皇帝的计划,这两件事是有矛盾的,如果想直接杀了皇帝,取而代之,根本没必要去害陆云朝。   但他也不能直接排除毒箭是出自陆云川之手的可能性,毕竟这两件事其实都是间接通过隐年传达的,至于陆云川本人现在究竟是什么状况,他不知道。   “等等。”六皇子阻止道。   “我话还没说完,你急什么?我是说……”他压低声音,阴恻恻地道:“既然有人要刺杀父皇,我们何不顺水推舟,将这件事情栽赃到太子头上。”   江寒酥没想到六皇子会有这种想法,一股怒火直窜头顶,他呼吸都加重了,右手微微颤抖,如果不是他极力克制着,他此刻已经死死掐住六皇子的脖子了,他想杀了他。   是那个毒发作了,否则他不会有这么极端的情绪,他怕自己控制不住会对六皇子出手,便悄悄后退了一些,他垂眼不去看六皇子,稳住声音平淡地问道:“那六殿下想怎么做?”   “这自然是你要考虑的事了,难不成事事都要本殿亲力亲为,那还真是便宜你了。”   还好,六皇子并没有发现他的异常。   听六皇子这样说,江寒酥便明白了他并没有具体的计划,这只是他脑海中的一个念头。   是这样最好,最近事情很多,江寒酥并不想分出精力来跟他周旋。   “六殿下,是您不肯将有人意欲弑君的事告诉陛下,您应该明白,单凭你我之力,想要阻止这件事已经很不容易了,这种时候就不要再想其他了。”   六皇子看着江寒酥,面色很难看,他是被质疑后恼羞成怒了,他想反驳江寒酥,但又不知该如何反驳,江寒酥说的似乎是对的。   最终他只能很不满地骂道:“没用的东西,滚吧。”   江寒酥从六皇子寝殿出来,还没来得及出重华宫,便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头痛欲裂,视线出现重影模糊,耳边有很大的噪声,胸口闷得喘不过气来,让他根本无法正常行动和思考。   他立即调转内力,凝神调息,但很快他就发现,这样做起的是反作用,他越想静下心来,他的内息就乱,甚至有暴走的危险。   他只好收了内力。   为防止被人发现,江寒酥上了院墙旁边一棵枝叶茂盛的大树。   他蜷缩着身体,按在胸口的手死死揪紧了衣襟,他脑子里有种克制不住的杀意,他不停地幻想着自己用刀砍死六皇子的画面,这些幻想根本不受他理智的控制,更可怕的是,他知道如果他的意志再薄弱些,那他就真的会冲动地把幻想变成现实。   过了一会儿,毒的作用并没有消失,看来这个毒就是要放大情绪,让人在极端地冲动下做出行动,释放欲念,如果欲念被压制了,就会一直处在毒发的状态。   为什么都想要伤害他?   江寒酥双目赤红、咬紧牙关,身体克制不住地应激性地颤抖着,他一边忍受着毒性的折磨,一边无比痛惜地想,为什么会有人用这种残忍的毒来伤害陆云朝?   如果中毒的人是陆云朝,那会发生什么?他将会陷入怎样的处境?下毒之人用心之险恶简直令他不寒而栗,令他恶心。   他解开左手的护腕,又取出一块白净的手帕,垫在左手腕下面,而后拔出腰间的匕首,他紧紧握住匕首,将刀尖抵在左手臂上,稍一向下使力,血便流了出来。   江寒酥缓慢地割开自己的皮肤,刺痛的感觉让他清醒了不少。   但更关键的是,看着血从皮肤里流出来,感受自己用利器进行这种血腥的行为,他能感觉到毒性是有所缓解,应该是杀念得到了一定程度的释放。   等他感到行动基本已经不受影响后,便用手帕将伤口包扎了起来,绑好护腕,依照先前的计划,往陆云川那儿去了。 第41章 静夜无眠画月魂(二十三)   京城一处市井小巷内, 隐年捧着一沓账本进了一座三进宅院。   陆云川被贬,自然不能再继续住在王府里了,这无关财力, 而是身份上他已经没有资格住在那样规制的宅邸里了。   而且为了表明自己驯服的态度,陆云川知道自己应当深居简出, 奢靡的生活已经不适合现在的他了。   那天在皇帝面前说了狠话, 还拔刀伤人,当他从那种愤怒中清醒过来后就有些后悔了,皇帝一定很生他的气, 然而他根本无法再见到皇帝,连忏悔认错请求原谅也做不到。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收起锋芒, 好好地做一个庶民。   他选择蛰伏在这里,等到这件事彻底过去, 他再想办法让皇帝回心转意。   他并不是一个没有脑子的人,虽然的确猖狂,但他也懂得审时度势,这就是他在被贬后想出的对策。   然而在具体实施的时候似乎出了一些差错, 以至于现在,他正在坐在院子里捧着一坛酒大喝特喝, 酒精彻底麻痹了他的思维, 他早就把他的计划抛之脑后了。   隐年捧着账本走进来的时候, 看到的就是陆云川这副让人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他皱了皱眉,终究没有劝说什么,而是汇报了一些生意上的事。   这些生意是陆云川在做亲王时利用权力之便招揽人经营的, 是他很重要的一项钱财来源,现在他虽然失了身份, 但这些生意还在。   “公子,今日我去对账,这些账目全都有问题。”   隐年只说了这句话便停住了,因为若在以前,陆云川听了这话必会勃然大怒,并勒令他严查此事,严惩那些胆敢在他的眼皮底下动手脚的人。   可是此刻他却毫无反应,仰头灌下一口酒后,眼神迷离地看向隐年,他脸颊到脖子一片绯红,隐年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他知道陆云川是喝酒上头了,根本没听进去他说的话。   “隐年,醉香楼的露华姑娘呢?你怎么没有把她带回来,本王院子里的那些女人,整日只会哭诉,甚至有个贱女人竟敢辱骂本王,本王就把她掐死了,哈哈哈哈。”   陆云川笑得有些疯癫。   隐年走近他,低声提醒道:“公子,请您慎言,您现在已经不是晟璟的亲王了。”   陆云川的笑声渐渐停了,他一把抓住隐年的衣领,迫使他俯身靠近自己,他眼睛里带了怒色,他看着隐年因他手上渐渐收紧的力度而涨红了脸,心里才稍感快慰。   继而,他愤怒的神色渐渐变得淫邪,他说:“还是醉香楼的姑娘善解人意。”   原本在他掌控之下呼吸困难的隐年突然反抗起来,他伸手掰开了陆云川钳制住他的手,若认真比试起来,他的力量在陆云川之下,但此时陆云川醉得神志不清,并没有怎么与他较劲。   “您知道她们为什么善解人意吗?因为那些烟花柳巷里的女人只认银子,可是您好好看看吧,您的银子都被那些鼠目寸光不知好歹的混账转移进他们自己的口袋里了。”隐年翻开手中的一本账本,举在陆云川眼前。   隐年神色有些激动,但他并不是要给陆云川甩脸色,并不是嘲笑他,他只是不甘心于陆云川的目光总是流连在各种各样的女人身上,他只是看到那些人在陆云川落难时肆无忌惮地欺负他便感到心疼。   心疼这种情绪很特别,即使陆云川和他之间,陆云川是主子,陆云川可以随意的打骂他,哪怕他没有犯错,仅仅只是被泄愤,这样看来,他才更应该被同情才对,可是他从没有同情过自己,他只是在发现那些假账时突然心中一痛。   不过没关系,那些人都得死。   “公子,那些人不值得您费心,隐年会替您处理好。”   看着陆云川看着账本时怔愣的目光,隐年有些后悔方才说了那样的话,他收回账本,蹲下身,在陆云川脚边仰头柔声安慰道。   陆云川一把拽过隐年手中的账本,泄愤似的重重砸在地上,而后站起身狠狠地将隐年踹倒在地上。   他恨恨地看着隐年,账本?他一手按在自己头上,最近一段时间,他过得浑浑噩噩,他记得自己有很多事要做,可是脑子有种转不过来的感觉,让他只想沉迷酒色,尽管他的确爱美人,也不是没有因美色而误过事,但这仍然让他感到了不对劲。   门房前来通传时看到的就是这样让他尴尬的情形,他有心想避一避,但身后正走进来的人让他一刻也不能耽搁,他是跑着来的,就是为了能在那人见到自家主子之前知会一声。   “公子……”那人喘着气,犹犹豫豫地看着陆云川。   隐年见那人神色不对,便从地上爬起来,走近那人,轻声问道:“何事?”   那人在他耳边道:“太子殿下来了。”   隐年神色一变,吩咐道:“拖住他一会儿,就说公子病了,我在旁侍疾,请他等一等。”   “是……是……”那人不住地点头,一头的汗,看上去很紧张,也不是他没见过世面,他原本就是王府里带出来的人,可是自从陆云川被贬以后,隐年就把管家的权力揽到了自己手里,很多事根本就不经过陆云川,就像方才,他为何不直接对陆云川说太子来了,因为这事早被隐年吩咐过,他心里很不安,总感觉要出大事。   大人物们的事他管不着,他只日日祈求,不要殃及池鱼。   “公子,听话,进屋吧。”隐年搀扶住陆云川,柔声说道。   这话听起来很别扭,不像是个仆人该说的话,然而陆云川听后并没有什么反应,甚至连方才的怒火也消下去了,乖乖地被隐年牵引着走了。   江寒酥赶到陆云川现今住处所在的那条街后,观察了一下周围的情形,他不能直接从正门走进去,在摸清陆云川如今的状况前,他不打算在人前现身,以免陆云川有所防备后,让他看到的只是伪装后的样子。   他准备绕去后门那边再伺机潜入进去,毕竟前院人多眼杂,而且他想找的人大概率不会在前院。   他正要行动,余光却瞥见小巷的入口处有几个人走了进来,虽然他们都穿着便装,但江寒酥还是从他们行走的姿态中看出他们并不是普通人,而是训练有素武功高强之人。   他心念一动,放慢了自己的步伐,往墙边走了走,他是想伪装成路人看看这些人要做什么,再做下一步行动,这些人出现在这里绝非偶尔,想必与陆云川有关。   然而紧接着,又有几人转进了小巷,在他的余光中,有一抹白色的身影晃过,虽然那人被前后左右的人簇拥着,看不到完整的样子,但江寒酥心头猛地一跳。   是陆云朝,他竟然亲自来找陆云川,是为了确认陆云川要刺杀皇帝一事是否属实吗?   江寒酥来不及细想,身体已经迅速找到合适的位置隐蔽了起来,他不想让陆云朝看到他,至于这样做的缘由,他也说不清,或许是不久前丽正殿里他和陆云朝的争执到现在他还没有收拾好自己的心情,或许是他不想因为陆云朝的出现而打乱自己的计划。   他选了一个离正门稍远的位置,攀墙而上,但并没有直接跳入院内,而是趴伏在了倒座房外侧的房檐上。   “你们是什么人?怎敢强闯民宅?”   门房正靠在墙边发呆,突然看见几个人旁若无人地往宅子里走,他立即大声喝止,并拦在这些人前面。   “让开。”一人伸手推开他。   他后退了几步才稳住身形,一时更气恼了,骂道:“大胆!你们可知这宅子的主人是谁?竟然如此无礼。”   “是谁?”一个轻柔又带着些许冷冽的声音在人群中响起。   门房愣了愣,向为首几人身后看去,这时那几人也自动低头向两侧退开。   一个衣着华贵气质非凡的俊美男人出现在他眼前,那人面容姣好,甚至脸上还带着微微地笑意,但他却惊恐地跪倒在地上,颤声道:“小人该死,小人该死,不知是太子殿下驾临,求……”   “现在,我可以进去了吗?”陆云朝打断了他的话。   那声音堪称温柔,但门房却觉得有一股无形的压力笼罩着自己,让他说话都困难,即便如此,他还是硬着头皮说道:“是,只是还请您允许小人去通传一声,以免怠慢了您。”   陆云朝没有说话,而是深深地看了跪伏在地上的人一眼,就径直从他身边走了过去。   门房大着胆子朝身后看了一眼,见没人管他,便匆匆向后院跑去。   陆云朝穿过屏门,突然停下脚步,朝倒座房上方看去,然而什么也没有。   “殿下,怎么了?”旁边一人询问道。   “没事,走吧。”陆云朝摇了摇头便继续往前走了。   江寒酥在房檐上面看到了院内的情形,他看了看陆云朝身边的人,想着有他们在应该没人能伤害到陆云朝,便尾随门房从另一边走了。 第42章 静夜无眠画月魂(二十四)   那门房传递消息心切, 只顾拼命往前跑,完全没注意到身后何时就悄然跟上了一个人。   虽然跟着的人没有察觉到,但江寒酥看到内院里有零星几名打扫干活的婢女, 为了不被她们看见,他将自己隐藏在东侧游廊的立柱后面, 看着门房跑远了一段距离, 他再迅速移动到下一根立柱后面。   在经过东厢房时,江寒酥听见里面传来女子的抱怨之声。   “这个鬼地方,老娘真是待不下去了, 就是比之我出嫁前在家中的日子都可谓有云泥之别,我14岁入王府, 可不是为了今日。”   “姐姐你出身好,如今自然觉得受委屈, 妹妹反倒觉得这样的日子比从前自在,你看,这是我昨日在宝珠堂买的玉镯,可好看了, 姐姐就……”   玉器摔在地上的声音。   “别烦我!”   “姐姐你太欺负人了。”穿着粉色衣裙身材娇小的女子蹲在地上捡起摔碎的玉镯,哽咽道。   在她身后, 摔碎玉镯的女子不为所动地坐在椅子上, 天生带着魅意的眼睛冷冷地向外一撇, “是你自己没拿稳。”   忽然, 她神色一变,疑惑道:“外面……是我眼花了吗?怎么感觉有道黑影一闪而过。”   “鬼地方,处处让老娘不顺心。”   江寒酥看见隐年将陆云川扶进了屋内, 他看两人状态有些不对劲,但也只能远远地看着并不敢靠得太近, 按照之前陆云朝和六皇子的说法,隐年的武功至少是不会太差,靠太近容易暴露。   等到门房离去,江寒酥看了看周围,趁着四下无人,又翻上了房顶,虽踩在瓦片上,但他脚下无声。   听了听屋内的动静,江寒酥确定了隐年和陆云川的位置,他轻轻揭开一片青瓦,向内看去。   他看到隐年将陆云朝扶到了床榻里面,因为视角不好,两人进了床榻前的纱帐里面后,他就看不见他们了,但奇怪的是,两人在里面待了一会儿,却一句话都没说。   江寒酥凝神细听,半个字都没听到,只有窸窸窣窣的布料摩擦声,以他的听力,他敢肯定,两人从进屋起,就完全没有交谈过。   过了一会儿,隐年走了出来,直到他走出屋子,走远了,江寒酥才绕到门前,小心翼翼地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他远远地就看见陆云川躺在床榻上,一动不动。   他走过去,伸手撩开纱帐。   陆云川闭着眼睛,面目安宁。   江寒酥看了一会儿后,试探着喊道:“陆云川,陆云川……”   果然,陆云川一点反应也没有,完全陷入了昏迷,是隐年做的。   江寒酥想,隐年养的蛊虫既然能让陆云朝神不知鬼不觉地弄死福泽,那么让陆云川一点挣扎都没有就陷入了沉睡,应该也很容易。   只是,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不想让陆云川见到陆云朝?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就意味着隐年之前在陆云朝面前说谎了,而且这个谎并不是陆云川让他说的,所以他无法与陆云川串供,一旦两人见面,他的谎言就会被拆穿。   江寒酥在室内翻找起来,不管怎样,这回隐年算是帮了他一个忙,陆云川昏迷在这里,想必也不会有其他人来打扰,他可以趁机仔细搜查这里。   那天射伤陆云朝的箭是用弓弩发射的,如果能找到那东西的话,自然就是最直接的证据。   不过,江寒酥也知道找到的可能性很小,毕竟就算真是陆云川做的,作案工具也很可能早就销毁了,除非他想给自己的杰作留个纪念,江寒酥知道,罪犯是有可能产生这种心理的,尤其是陆云川这种狂妄的人。   除此之外,如果能找到陆云川和琉琼人往来的证据,也能侧面验证这个问题,毕竟那毒的解药所缺的一味珍稀药材只在琉琼有,不会有这么巧合的事。   江寒酥将这整间屋子都翻了一遍,可是,什么可疑的东西也没看见,他也没找到任何暗格密室,甚至连陆云川的枕头底下都看了,但就是什么东西都没有。   难道他真是无辜的?江寒酥皱眉深思。   隐年之前和陆云朝说他很恨陆云川,要帮陆云朝彻底扳倒陆云川,难道他说陆云川有所图谋以及说他要刺杀皇帝,都是在栽赃嫁祸吗?   可是陆云朝说过,隐年和陆云川的关系很亲近,陆云朝不相信隐年会恨陆云川。   然而摆在眼前的事实又是,隐年限制了陆云川的行动,单从这一点来看,两人之间的关系绝对出了问题。   暂时无法知晓真相,江寒酥决定先去其他地方看看。   隐年一走进正房厅堂内,便看到陆云朝安然自若地坐在主位上,八名侍卫分立于左右两侧,皆是身姿挺拔神情严肃,让人看了就觉得十分压抑。   他走上前去跪拜陆云朝,恭敬道:“小人拜见太子殿下,未能恭迎尊驾,还请恕罪。”   隐年一介白衣,见到太子自然要跪,这不过是礼数罢了,之前他入宫求见陆云朝时,对方从未在这点上为难过他,然而这次他却没有听到陆云朝允他起身的声音。   今日太子亲自登门,想必来者不善,对于这一点小小的为难,隐年在来见他前便已有准备,且他知道这只是序曲而已。   他面朝地,露出一个嘲弄的笑。   “大哥呢?”陆云朝神色平淡地问道。   “回太子殿下,公子染了风寒,不宜前来相见。”   “风寒。”陆云朝轻笑了一声。   “近来天气不定,时而闷热时而冷风穿堂,再说,此处不比从前,生活要艰难许多,公子身体不适,并不奇怪。”面对陆云朝的质疑,隐年理所当然地说道,他说的是事实,只不过陆云川并没有感染风寒罢了。   陆云朝眼中闪过一抹疑惑,隐年的态度和之前见他时有些不同,他问道:“是大哥让你这样说的,还是你不想让我见到他?”   “太子殿下之意,就是不信小人所言了?”   陆云朝沉默了一会儿,神情中透露出一些对脚下之人的不满,他态度冷漠地说道:“不要说些我不想听到的话,我问你什么你就答什么。”   隐年听闻此言,心想:他之前和自己说话时可不像这样霸道呢,是发生了什么事,让他迫切地想要验证什么吗?   据他所知,能让陆云朝大动干戈的事,少之又少。   原本他以为陆云朝只是对他之前关于陆云川的说辞有所怀疑,他此番前来就是想看看实情究竟是怎样的,但现在看来,他的目的没有这么简单,否则他只需见到陆云川就好了,根本不必与自己浪费口舌。   最近,和自己有关的……也只有那件事值得他如此了吧。   虽然这样猜测,但隐年也有些不解,重华宫的事,怎么会这么快就走漏了风声?能泄密的人只有六皇子,可以六皇子与陆云朝的关系,他怎么会把这个消息告诉陆云朝?这不是等于亲手将自己的把柄送给了对手吗?   看来这位大多数时候都显得默默无闻的太子殿下,比他以为的耳聪目明得多。   不过,那又怎么样呢?他又不想做陆云朝的对手,对于他们兄弟间的斗争,他更是不感兴趣。   “小人说的是实话,太子殿下若是不信,小人也编不出其他的说辞来。”   事不过三,当隐年翻来覆去只肯说陆云川病了的时候,陆云朝已经失去了善待他的耐心。   “关门,让他抬起头来看着我说话。”陆云朝命令道。   离门最近的两名侍卫走过去,左右一起合上了雕花木门,室内光线瞬间昏暗了许多,只有门窗上镂空的格子间漏进来一些散碎的日光。   另有一名侍卫走到隐年身后,一把抓起隐年的右手臂按折到他背后,将他提起来跪直,并掐住他的下巴,让他只能仰着头面对陆云朝。   陆云朝看到隐年脸上无所谓的神情,颇感厌恶,他冷声道:“从现在开始,你只需要回答我的问题,如果我认为你说的不是真话,我会让人掰断你一根手指。”   隐年的肩膀动了动,似乎想逃脱钳制,但身后的人按得很牢,他那张雌雄莫辨的脸上露出惊疑的表情,他并没有多么害怕,只是他没想到陆云朝会说出这样的话。   “太子殿下还真是让人出乎意料呢。”   话音刚落,他便被身后那人重重打了一耳光,一瞬间他眼中闪过欲杀人的阴郁之色,但最终他什么都没做,还是老老实实地跪在地上,等着陆云朝发问。   “隐年,你真的想让陆云川永无翻身之日吗?”   “当然了。”隐年看着陆云朝丝毫没有犹豫地答道。   “我可不想一辈子为人奴仆,受人欺辱,现在这样还远远不够,我要让陆云川再也没有资格用那种高高在上的眼神看着我,对我呼之即来挥之即去,就好像他给我的一切都是在施舍我一样。”   陆云朝皱了皱眉,隐年的状态有些疯魔,这不像是装出来的,从刚才他被扇耳光的反应,也能看出来,他确实难以忍受屈辱,可是陆云朝又觉得他说的话有些奇怪。   暂且信了他。   “所以,刺杀父皇的事,是你诬陷他的,对吗?”   隐年闻言,笑得有些鬼魅,他道:“太子殿下连这个也知道,不过很可惜,这是真的,陆云川就是一个连自己父亲也忍心杀死的冷血的人。”   “我现在相信你心高气傲,不愿受人驱策了,你应该明白自己的处境,却仍敢欺骗于我,那么,我只能向你收取一些代价了。”陆云朝神色如常,淡然地说道。   隐年听着他轻柔的声音,却感到有股冷意沿着脊椎直窜头顶。   一名侍卫逼近他,攥起他的左手腕,他左手紧紧握成拳,挣扎着说道:“我没有骗你。”   然而陆云朝根本不为所动。   “至少告诉我为什么?”隐年急切地喊道。   与此同时,那名侍卫见他紧握着拳,便直接将外侧的大拇指向后一扳。   隐年听见了自己手指骨折的声音,钻心的疼痛让他死咬着牙才没有喊出声,他的脸色瞬间惨白,冷汗都被激出来了。   侍卫放开他的手,若无其事地走回原位。   陆云朝见他受到教训,才说道:“陆云川窥觊皇位,这恐怕人尽皆知,只不过,以他目前的情况来看,似乎还没有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他现在不会走这步棋,毕竟,此举若是败了,那便真是死无葬身之地了。”   隐年怔怔地看着陆云朝,许久未说话,他说的没错,陆云川不会这么做的。   “既然太子殿下心中已有答案,又何必来问我。”   陆云朝笑了笑,他面容柔和姣好,笑起来甜甜的,有些天真的模样。   “我担心你不肯听话,现在你尝到了不听话的滋味,我再问你,你、赫连聂成、姜贵妃,你们的计划是什么样的?”   在昏暗的室内,听着陆云朝温柔的声音,隐年忽然感觉恐惧像密密麻麻的网一样缠绕着他,他知道如果自己的答案不能令对方满意的话,他绝对会毫不迟疑地让人继续掰断他的手指,甚至会用更残忍的方式来对待他。   但是,他是不会说实话的。   隐年垂着眼睛,开始思考,关于这件事,陆云朝究竟知道多少?   身后的门突然被推开了,室内瞬间明亮了不少,隐年无法回头去看,是谁敢推开这扇门的?   但这似乎解了他的燃眉之急。 第43章 静夜无眠画月魂(二十五)   来人是熙王陆信渊, 他推开门,见到眼前的情形,微微一愣, 随后又很自然地走了进来。   “云朝,你怎么在这里?”   陆云朝抬眼看向他, 脸上没什么表情, 有些不悦,陆信渊在最关键的时候打断了他,而他本人却毫无自觉, 依然用他惯常云淡风轻的温润面孔示人。   难道他看不出这里异于寻常的气氛吗?   在陆云朝看来,陆信渊应该在自己无意间闯入这里后, 就立刻找个借口回避。   而他非但没有这么做,还试图打听自己在做什么。   “十一皇叔。”陆云朝收敛了自己冷淡的面目, 站起身,乖巧地向对方点头问好。   “我方才来的时候,见这里一路无人,心中还很疑惑呢, 现在看来,这是你的命令吧, 是什么事让云朝如此费心思?不知皇叔能否为你分忧?”   陆信渊诚恳地问道, 脸上看不出丝毫破绽, 陆云朝知道, 从他进门起,注意力就全在自己身上,至于以被强迫的姿态跪在地上的隐年, 他仅仅是随意地扫了一眼就收回了视线。   “不是什么要紧的事,让皇叔见笑了。”陆云朝露出一抹内敛的笑容, 仿佛有些不好意思。   而后,他又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抬头看向陆信渊的目光中闪过一抹灵光乍现的神采,他有些遗憾地说道:“您是来看我大哥的吧?真是不凑巧,他身体抱恙,恐怕不能出来接见您了。”   他说着便顺手挥退了钳制住隐年的那名侍卫,问道:“隐年,你方才是这么与我说的吧?”   “是。”隐年低着头,简单地应道。   他明白陆云朝这样说,就是想让陆信渊离开,而他需要陆信渊在这里,哪怕是拖延时间也好,拖延到他想出一个合适的对策来应对陆云朝方才的问题就行了,可是他同样也不能让陆信渊去见陆云川,所以他只能配合陆云朝。   陆信渊面露难色,似乎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他试探着说道:“云朝,云川的事我听说了,他……真是糊涂啊,我今日来,其实是想劝劝他,他不该执着于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如今,他落到这般境地,以他的脾气秉性,恐怕会心中不甘,我担心他再做出什么来。”   “云朝,你实话告诉我,是不是又发生了什么?不然,你为何会在这里?”   陆云朝看着陆信渊情真意切地模样,忽然想到小时候陆云川抢他玉佩的事。   那玉佩是皇帝赏赐给他的,是奖励他字写的好,陆云川却觉得是皇帝偏心,在皇帝走后就伸手来抢,那时候,陆云川个子比他高力气比他大,一下就把他推倒在地上,扑在他身上抢玉佩,他很努力地保护那枚玉佩了,可是最后玉佩还是在争抢中不小心脱手甩了出去,摔碎了,陆云川见玉佩碎了,便爬起来要走,这时,陆信渊出现了。   陆信渊拦住了陆云川,温柔地问他为什么欺负弟弟,陆云川一股脑地说出了自己的委屈。   陆信渊听了,好言安慰他,还像变戏法似的不知从哪儿拿出了一只做工精致的香囊,说要把这个送给他,前提是他要跟陆云朝道歉,并且和好。   陆云川想要香囊,但又不肯给陆云朝道歉,便吵嚷着说陆信渊也像父亲一样偏心陆云朝。   陆信渊却说他对他们是一样的,然后他就又拿出一只香囊,他说,兄弟之间要和睦相处,如果他们两个都愿意不计前嫌,他就一人给一个。   小小的陆云朝蹲在旁边捡玉佩的碎片,他听到了陆信渊说的话,但他低着头手里握着碎玉,并没有理会。   “喂!对不起,我不该摔坏你的玉。”陆云川用毫无悔意的强硬语调对陆云朝说道,然后立刻转身去问陆信渊可以了吗?   陆云朝不知道陆云川在想什么,不知道他为什么会道歉,即便是用那样恶劣的态度,但确确实实是说出了道歉的话。   而陆信渊也如约把香囊给了陆云川,并且很温柔地夸奖陆云川,真的很温柔,比皇帝要好亲近的多。   陆云朝站起来,走过去,手里还握着玉的碎片。   他乖巧地表示自己没有生气,愿意跟哥哥好好相处,陆信渊亲昵地将他搂到身边,摸了摸他的脸,又握住了他的手,温柔地让他把手中的玉交给自己,说害怕他不小心把手割破了。   陆云朝紧紧地握着手中的玉,陆信渊就笑了笑不再强求了,他把香囊给了陆云朝。   陆云朝把那只香囊拿到眼前看,很漂亮,上面的刺绣栩栩如生。   他真心地向陆信渊道了谢,他看得出,陆信渊和陆云川都是一副心情很好的样子,仿佛不久前的不愉快根本就没有发生过。   可是,在小小的陆云朝心里,玉佩就是碎了呀,怎样的道歉和弥补都不能使其复原了。   如今也是一样。   陆信渊又想如何劝说他们不计前嫌呢?   陆云朝知道他的这个十一皇叔是个好人,所以皇帝才在一众兄弟中唯独对他恩宠有加,但他和陆信渊不是一类人,他从小就知道。   “十一皇叔,的确是有些事情,云朝心中有惑,故来向大哥请教。”   “是怎样的事呢?可否说与皇叔听听?”陆信渊关切地问道。   在陆云朝说出这番话的时候,隐年便心中一惊,难道他要将方才他们所说的事告诉陆信渊?不,不会的,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想到,陆云朝亲自来了这里,想必就是不想将这件事闹得满城风雨,他不知道陆云朝究竟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不知道陆云朝究竟知道多少,但可以肯定的是,陆云朝并不知道计划的全部,而且他还在验明消息的真伪,否则陆云朝就不会大费周章地逼迫他了。   所以,这个时候他必须按兵不动,如果为了转移话题而接了陆云朝的话,才是自找麻烦。   隐年暗自打定了主意,但仍旧难以抑制心中的紧张。   那件事,他计划了很久很久,眼看就要成功了,可不能在最后的关头因为陆信渊这个莫名其妙搅和进来的人功亏一篑了。   隐年的眼中发起狠来,谁敢破坏他的计划,他就杀了谁,就算是堂堂的一朝亲王也不例外。   江寒酥回到内院时,发现原本零星的几个婢女都不见了,整个宅子安静得有些诡异,前院也没有传来一点声响。   包括正房在内,所有的屋子,全都大门紧闭,江寒酥知道,这定然是陆云朝下的命令,为了不让这宅子里的一干闲杂人听到或看到一些不该知道的事情。   什么事竟然这样严重呢?   不用怎么想,江寒酥便明白了陆云朝这样必然是为了皇帝的事。   他还是不放心,所以才亲自来查探此事。   江寒酥心中有一丝黯然,但他知道自己此番的要务是什么,而且陆云朝的这个命令也刚好帮了他,大大降低了他暴露的风险。   心念电转,他一刻也没有耽误地翻找了所有可疑的地方,但确实一点线索也没有,而且在他刻意偷听到的一些对话中,他了解到,陆云川在被贬之后就一直浑浑噩噩,平日家宅里的事全是由隐年打理的。   所以基本可以判定陆云川没有勾结琉琼。   而他方才又看到了隐年对陆云川的控制,如此,真正有所图谋的根本不是陆云川,而是隐年,隐年似乎在密谋一件事,一件不能让陆云川知道的事。   那就一定不会是谋害陆云朝一类的事了。   射毒箭的人不是陆云川,更不是隐年。   江寒酥下了结论,这就是他来这里的目的,现在他排除掉了陆云川,剩下的就是赫连聂成和赫连遥真。   他做完了自己的事,便又回到了正房附近,他想看看陆云朝怎么样了。   这一次,他看到正房的门开了,陆云朝站在屋子中间和一个男人说话。   他只匆匆看了一眼便靠墙隐藏了起来。   那个男人的背影有些眼熟,他想了想,穆然回忆起为琉琼使团举办晚宴的那个晚上,当时就是屋里的这个男人先他一步扶住了差点摔倒的陆云朝。   “十一皇叔,的确是有些事情,云朝……”   室内,陆云朝的声音传进了江寒酥耳中。   十一皇叔!   江寒酥蓦然睁大眼睛,似乎受到了不小的惊吓。   这个男人竟然是陆云朝的十一皇叔,也就是熙王陆信渊,那个在原文中,在皇帝和陆云朝双双身亡后成为新帝的人。   江寒酥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直到手臂上的伤口崩裂开,他才醒过神来。   他隔着护腕握紧了伤口,还没有时间处理伤口,不能再流血了。   他凝神听着屋里的动静。   “我想问问大哥,可曾听闻过有种乱人心性的毒,其解药千金难求,非有一味只生长在琉琼千年才可长成的果实不可。”   江寒酥忍不住看向陆云朝所在的方向,虽然隔着墙,并不能看见他,虽然他已经知道了毒箭的事与陆云川并无关系,但听到陆云朝在这种时候说起解药的事,他难免心生感动。   陆云朝在丽正殿丢下他的时候,他认定了陆云朝一定很生他的气。   他没想到,陆云朝还把解药的事放在心上。 第44章 静夜无眠画月魂(二十六)   那种毒……   隐年听了陆云朝说的话, 不由想到之前有次他去找陆云朝,结果陆云朝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根本没心思听他说话。   那之后, 他留心打听了一下,得知陆云朝在围猎场遇刺了, 但似乎并无大碍, 反倒是他那个侍卫,从围猎场回来后就一直昏迷不醒。   本来,一个侍卫而已, 事情知晓到这一步就没必要再探究下去了,但是偏偏那名侍卫就是陆云川之前几次想要杀掉都没有成功的人。   陆云川咬牙切齿地提起那人的样子, 他可是一直记得很清楚呢。   于是,他又花了点功夫, 打听到了原来那侍卫中了毒,隐年十分精通蛊毒,对于其他的一些毒,也略知一二, 尤其是这天下间难得一见的奇毒,他也曾研究过, 算是一种兴趣爱好吧。   江寒酥中的毒, 他恰巧能解, 不过, 他好像没有救他的必要吧。   隐年嘲弄地勾起嘴角,眼睛里流露出邪魅的神采。   他就知道,陆云朝不会随便跟人提起有人欲行刺皇帝的事。   不过, 他既然问了毒药的事,难道他觉得那毒和陆云川有关吗?之前他的确和陆云朝说了陆云川想勾结琉琼人, 陆云朝会这么想,倒也不奇怪。   “你问这个做什么?谁中毒了?”陆信渊神色一变,一步走到陆云朝面前,拉住他的手臂仔细看他的脸,颇为紧张地问道。   在陆信渊看来,陆云朝不会无缘无故地说这话,他这么说,中毒的人不是他自己就是皇帝,否则还有谁能让他如此大费周章地亲自来问。   “不是我,皇叔不必如此紧张。”陆云朝柔声安抚道,同时状似无意地收回了自己的手臂。   陆信渊倒是没在意这个细节,他神色放松下来,不是陆云朝,那皇帝呢?他不可能直白地问出来,只能继续听陆云朝说。   陆云朝看向隐年,到目前为止,其实他并不知道隐年为何要致陆云川于死地。   一直以来,在他眼中,隐年不过是个身份卑微的小角色,翻不出什么风浪来。   就算得知了隐年假借陆云川之名勾结赫连聂成与姜贵妃,欲行刺皇帝,陆云朝也没把他放在眼里,在陆云朝的思路里,主导这件事情的人是赫连聂成,而他之所以会来找隐年,仅仅是因为隐年是他们之中最好拿捏的人。   可是,方才在逼问隐年的时候,他忽然有种很奇怪的感觉,似乎隐年并不像他想象地那样简单。   他虽然跪在地上,但陆云朝完全没有从他身上感受到一点驯服的态度,他以前就是这样吗?好像不是,他一直很普通,普通到根本不会引起陆云朝的注意,那么他就是忽然变成这样的,就像一个隐匿了许久的人忽然卸下了伪装,因为……无需再伪装了。   这样的认知,让陆云朝仔细地打量起隐年的那张脸,在方才那个昏暗的环境里,他发觉隐年的五官异常地浓烈,摄人心魂,隐年长得好看他不是第一天知道,但他对男人的脸又不感兴趣,因此从没有多想,到如今才忽然警觉地感到这长相的不对劲。   难道隐年根本就不是晟璟的人?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事情就复杂了。   在想到这里的时候,陆云朝并没有表露出什么,毕竟这也只是猜测而已,所以,他还是按照原本的计划逼迫隐年吐露出行刺的具体信息。   然而陆信渊的出现打断了他,这完全是意料之外的事,早知道会这样,他一定留人在外面把守,这次是他过分自信了。   不过,既然现下陆信渊非要管他的事,他就不跟他客气了。   陆云朝之所以会提起解药的事,一则是,如果隐年的身份真的不一般,那他先后暗害自己与陆云川就很有可能了,毒箭说不定就是他射的,就算不是,以他对毒物的了解,或许也有解毒之法。   二则是,陆信渊常年在外见多识广,那些从各地获得的难得一见的奇珍异宝,他也曾赠予过自己,有可能那个什么难以寻求的果实他也有呢。   陆信渊见陆云朝看着地上跪着的这人不说话,心里便有些明白了。   “难道这件事与云川有关?”陆信渊眉心微蹙,他不希望发生这样的事。   “究竟是谁中毒了?云川之前的确是做了错事,但他受到惩罚了,最近也一直很安分,应该不会再做这种事了,是不是有什么误会?”陆信渊劝解道。   “我也希望是误会,如果大哥真的屡次三番伤害于我,我也会很难过的。”陆云朝垂下眼帘,一副很落寞的样子,“可是我在大哥的宅子里找到了证据。”   “把东西呈上来,给皇叔看看。”陆云朝对一名侍卫使了眼色,吩咐道。   这下,包括与他们有一墙之隔的江寒酥在内,所有人都有些吃惊。   是什么证据?明明他什么都没找到,难道他之前的推论都是错的吗?江寒酥有些心惊,难道自己的能力这么差?他不禁有些怀疑自己。   不对,不是这样的,他亲眼看着陆云朝走进这座宅子的,陆云朝根本就没有时间找什么证据,而如果说陆云朝之前就派人来探查过,也不太可能。   陆云朝要做这件事不会不告诉他的,至少他一直就是这样认为的,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就断定了陆云朝很信任他。   所以,所谓的证据,其实是陆云朝的计策吧。   江寒酥背靠着墙,神色焦灼地等着事情后续的发展。   而隐年的吃惊,就比较简单了,事情根本不是他和陆云川中的任何一个人做的,如果不是因为陆云朝,他根本就对这件事一无所知,怎么会有什么证据?   那侍卫取出一块布包裹的东西,打开之后,里面是一支箭头,他恭敬地将这东西双手呈送到陆信渊眼前。   陆信渊并没有接,只是仔细地看了两眼。   “这箭头造型特别,并不是晟璟任何一支军队所持有的,那日我在围猎场中了暗箭,那箭上带了毒,若不是我身边的人及时施救,我必会中毒,射伤我的箭与此箭一模一样,怎么会如此凑巧呢?”陆云朝解释道。   “这箭头是在这座宅子里找到的?”陆信渊问道。   “正是。”   陆信渊沉默了,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看了看隐年,方才他进来时,陆云朝就是在审问此人。   “云朝,就算这东西是在这里找到的,也不能证明事情就是云川做的吧,或许是哪个不要命的奴才受了奸人唆使。” 第45章 静夜无眠画月魂(二十七)   “皇叔言之有理。”陆云朝认同地点了点头, 而后略抬手,指向隐年,轻声道:“此人乃是大哥的心腹仆人, 方才我便是在向他询问此事。”   陆信渊看向陆云朝所指的那人,那人低着头跪在地上, 背影有些眼熟, 好像确实是常跟在陆云川身边的。   “那可问出什么了?”陆信渊问道。   隐年心下了然,陆云朝此意是要将这件事嫁祸到陆云川身上了,其实他若是替陆云川认下这桩罪, 他的目的大约也能达成。   “这人一心维护大哥,什么也不肯说。”陆云朝神色平常徐徐答道, 谎话说得比真话还自然。   隐年忽然转过身,面对两人拜下去, 言辞恳切道:“求太子殿下、熙王明鉴,我家主人这段时日一直待在这宅子里闭门思过,绝不可能做出那样的事,至于家中仆从, 贵人们若是不信,便把他们都抓起来, 一一审问便是。”   他还是不能认罪, 原本的计划是早就想好的, 万无一失, 现在只要保住陆云川,等姜贵妃那边一动手,一切就尘埃落定了。   他不用管陆云朝想要做什么, 他只要记得自己的目的就好。   陆信渊一眼便看到了隐年扭曲肿胀的手指,但他什么都没说。   闻言, 陆云朝眉目微敛,清丽柔美的面庞显露出一分忧虑,弃车保帅,这往往是绝境下的选择,可是他完全感觉不到隐年的慌张,他一定忽略了什么。   “我记得你善使毒,那箭又出现在这里,两相联系,我的怀疑也并非空穴来风。”陆云朝冷言道。   “我给你个机会,交出解药,将功折罪,还能对你从轻发落。”   隐年埋着头,神色阴郁,他若交出解药,陆云朝岂不是一举两得了,既得了解药又可说他与毒箭之事脱不了干系。   “小人没有什么解药,您还是高抬贵手吧,您这样的身份,与我这等人纠缠,实在有失脸面。”隐年提醒道,毕竟这事要真查起来还真是与他半点关系都没有的。   “放肆,你一个小小仆从怎能如此与太子说话。”陆信渊正色道,只是他为人温和惯了,虽是句呵斥倒也没有多严厉,他并没有等隐年认错,而是转而对陆云朝说:“云朝,我看此事不必再论了,既然他有嫌疑,那便交给刑部去审好了。”   陆云朝认真地看着陆信渊,神色晦暗不明,仿佛有些委屈,“皇叔,我也不想与他纠缠,只是当日替我受害的那人身份特殊,他是父皇赐与我贴身保护我的暗卫,我不能弃之不顾。”   他刻意强调了“贴身”二字,言下之意,那人受皇帝指派形影不离的跟着他。   陆信渊明白了,皇帝将那人赐给陆云朝,恐怕既是保护他,也是监视他,那人若出了什么事,陆云朝也有嫌疑。   陆信渊叹了口气,看向陆云朝的眼中多了些心疼的意味。   “云朝,那这人现在何处啊?”   “阿七,进来吧。”   陆云朝清清冷冷地声音传至江寒酥耳畔,江寒酥有些愕然,陆云朝怎么知道他在外面?   不及细想,他便利落地现身走了进去,声音平稳地请示道:“属下在,殿下有何吩咐?”   “过来。”陆云朝看着规规矩矩站在门口的人,轻声喊道,脸上没什么情绪,让人不好揣测他对这人是什么态度。   江寒酥略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行至他身旁,站定。   他站的近了,陆信渊不由多看了他两眼。   这人身形利落挺拔,面目冷肃,声音沉着有力,倒不像是中毒之人。   陆信渊略一思忖,道:“手伸过来。”   江寒酥听了这话并没有立即把手伸出去,而是沉默着看向了陆云朝,用眼神询问对方的意见。   看到陆云朝点头,他才走了两步,到陆信渊跟前,依言伸出右手。   陆信渊抬手按在了他脉搏上,江寒酥本能地想收回手,但还是制止了这个念头。   陆信渊探知到了江寒酥体内浑厚的内力,他眉头几不可见地抽动了一下。   这个人很强,不过,他确实中了毒,脉象有些紊乱,似乎不久前还发作过。   他们这样的人难道不应该手起刀落心如止水吗?是因为什么而发作的呢?他掩饰的倒很好,陆信渊不禁想到,自己若是没有给他把脉,还真看不出一丝破绽。   陆云朝见陆信渊意味不明地盯着江寒酥看,不自觉地皱了皱眉。   过于聚焦、善恶不明地视线投射到江寒酥脸上,让他身体紧绷起来,进入了一种备战的状态。   “皇叔,怎么样?这毒要紧吗?”陆云朝出声询问道,打断了那两人之间的暗流涌动。   江寒酥趁机收回了手。   “暂时无碍,不过,还是要尽快解毒才好。”陆信渊温和地解释道,并没有提起江寒酥才毒发过的事。   “您见多识广,这解药当真非得要那种果实不可吗?”陆云朝问道。   “没错。”陆信渊肯定道。   陆云朝有些失望,陆信渊想了想,又说:“听说琉琼使团还停留在皇城中,他们手中或许有。”   “我不好与他们接触。”陆云朝回绝道。   “此事还要劳烦皇叔帮我了,其实我已经派了人去琉琼寻药,只是既然那东西那样稀罕,恐怕很难得到,皇叔若有门路还请替云朝留心,日后云朝定当回报皇叔。”陆云朝目光真诚地恳求道。   陆信渊没想到陆云朝如此重视这件事,就算是因为皇帝,好像也不至于做到这样吧,不过他还是答应了。   对于陆云朝派人去寻药这件事,江寒酥完全不知情,骤闻此事,他心里很受感动,这让他冷厉的眉眼都染上了一些柔情。   陆云朝比他以为的对他更好。   陆云朝喊他进来就是为了让陆信渊诊断一下他中毒的情况,再顺水推舟地请陆信渊帮忙吧。   “谢谢皇叔,那这个人就依皇叔之言交由刑部去审吧。”   “这样最好,你也该回宫了。”陆信渊见事情解决了,也松了一口气。   “今日本是来看云川的,你说他生病了,请大夫来看了吗?要不你先走,我去看看他。”陆信渊想了想又说道,虽然今日闹出了这样的事,但毕竟两人都是他的亲侄儿,他不想厚此薄彼。   “启禀熙王,主人并无大碍,已经请过大夫了,您不必担心,主人得的是风寒,若是不小心传给了您就不好了,您请回吧。”隐年忽然插话道。   话毕,室内一时间静默无声。   “你倒是不担心你自己,来人,把他带走。”陆云朝横了隐年一眼,却也对陆信渊道:“他这话说的倒有些道理,皇叔与我一起走吧,等大哥好了您再来看他也不迟,到时,今日之事应该也有答案了。”   “也好。”陆信渊点了点头,同意了。   隐年被一名侍卫从地上拽起来,他强忍着腿上的痛,挣脱开那侍卫,喊住正欲出门的陆云朝。   “太子殿下,您能不能让我去看看主人再走,他……他药还没喝。”   陆云朝转身看他,他迎着光站在暗处,脸色有些苍白,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有什么预感,陆云朝感觉自己好像在他的眼中看到了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陆云朝有些失神了。   “我也并非不近人情。”他很快整理好了自己的情绪,他面目上取而代之的是有些倨傲的神情。   “阿七。”   江寒酥站在陆云朝身侧,听他喊了一声后却不说话,便了然地更靠近了一些,附耳过去。   “行刺的事去问清楚。”   江寒酥心里一怔,怎么问?但他还是不动声色地应下了,这么多人在,他不想丢陆云朝的脸。   “隐年,你可以去和大哥道个别,不过,你一个人不行,让阿七跟你一起吧。”陆云朝淡然道。   说的还真好听,隐年心中不屑,不过现在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他谢了恩便朝陆云川的寝室去了。   江寒酥跟在隐年身后进了屋,他看着隐年走进纱账内,坐在陆云川身旁,他也不说话,就那样保持着微微倾身的姿势看着陆云川。   片刻之后,他抬起右手抚上陆云川的侧脸,那只手修长纤细,隔着一层纱,江寒酥忽然觉得眼前的情形有种说不出的旖旎缠绵。   他几乎立刻想到先前他在屋顶时,他们两人也有一段沉默无声的时间。   隐年此前一切行为在江寒酥的脑中高速回闪。   之前,他就发现隐年的行为很矛盾,他不明白隐年究竟是忠于陆云川的,还是如他所说的那样,想要报复陆云川。   而现在,眼前的这一幕让他忽然想明白了隐年的所作所为。   虽然有些荒唐,但他几乎可以肯定,隐年爱陆云川,疯狂地爱着他。   身份卑微的仆人爱上了高高在上的靖王,可他们之间隔着无法逾越的鸿沟,仆人便想将那个身份尊贵的爱慕之人拉进泥潭,这样,他们就一样了。   这样,他就有资格成为他的爱人了。   甚至,在往后余生,原本是天之骄子的他失去一切,就只能依靠他一个人了。 第46章 静夜无眠画月魂(二十八)   “隐年, 你不会真想让天下大乱吧。”江寒酥隔着纱帐对里面的人直言道。   隐年没有理会他。   他想了想分析道:“达到目的的方式有很多种,为什么要选择破坏力最大的那一种?行刺陛下改朝换代,整个天下都要受波及。”   他希望能唤醒隐年的理智, 让他及时收手,不要伤及无辜。   隐年身形一顿, 又放松下来, 指尖扫过陆云川的眉峰。   他挑开纱帐走到江寒酥三步远的地方,笑道:“没想到杀人工具也会讲道理,可惜, 天下人与我有何干系?”   江寒酥没理会他的嘲讽,正色道:“你与赫连聂成不同, 你想要的并不是权力,说出你们的计划, 你想要的结果,殿下可以帮你达成。”   隐年神色变了变,他脸上的笑容显得有些僵硬,“你在说什么?”   “既然你……”   “别在这里装神弄鬼, 你想套我的话,还是下辈子吧。”隐年匆忙打断了江寒酥的话, 不让他继续说下去, 虽然他不觉得江寒酥能知道他真正的目的, 但这人说的话让他心里很不安, 就好像看穿了他一样。   他也不管江寒酥是什么反应,转身就往回走,他打定主意不再和江寒酥说话。   江寒酥神色平静地看着他的背影, 还是将刚才没说出口的话说了出来,“既然你要装听不懂我说的话, 我只好挑明说了,如果陆云川知道害他落到如此境地的人是你,你觉得你们还能在一起吗?”   犹如一道惊雷响过,隐年猛地转身,脸上惊怒不定,“你们主仆二人还真是一路货色,堂堂太子竟然用假证据诬陷我,而你,也是一样的满口谎言。”   江寒酥眉心一敛,眼中锋芒毕露,“你若身正一身清,殿下何需如此。”   “至于我说的话,是真是假,你很清楚,陆云川被贬一事,那个起到关键性作用的厨子,本来他应该会被杀掉吧,是你背着陆云川留了他一命。”   江寒酥说起往事,他面目沉敛冷肃,内心却也感到惊异,这是他发现隐年对陆云川的企图后才想明白的事,没想到隐年从那时便已经开始布局,此人的心机与耐心都绝对不容小觑。   “你……”隐年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他当然想否认,但他知道已经没有用了,他感到一阵心烦意乱,这个人是怎么猜到他的心思的?   “我不需要你的承认,如果你还不肯说出你们的计划,我会在你走后将你所做的一切都告诉陆云川。”   隐年脸色阴郁,他右手微微一动。   江寒酥忽然欺身上前,一手制住了隐年的右手肘,一手将他的右手包裹住握成拳。   “我知道你善使蛊毒,我不会给你出手的机会。”   隐年神情紧绷地看着这个近在咫尺的人,他还是不明白这人为何能理解他对陆云川的感情,他一直以为这世上只有他一个怪胎,为了得到一个人的爱,竟然要毁了他。   可是,他不需要被理解,他好不容易走到今天这一步,如果一切毁于一旦,他会疯掉的。   要不,就告诉他吧,隐年的内心有些动摇。   比起被陆云川知道真相,其他的事情都没有那么重要了,他已经没有办法了。   怎么折磨他都可以,他被折断的手指还在持续地传递强烈的痛感,但他不在乎。   可是江寒酥用陆云川威胁他,他便方寸大乱了。   他动了动嘴唇,想要妥协,可总觉得不甘心,在他做出决定的最后一瞬,他的鼻翼突然抽动了一下。   血腥味?   江寒酥的身上有血腥味,他受伤了,伤?   对啊,不仅仅是伤,他还中毒了。   隐年混乱的思绪里忽然闪过一条或可一搏的出路。   隐年推开江寒酥的钳制,道:“我能解你中的毒,只要你不把那些事告诉主人,我的计划成功之后,我就把解药给你。”   江寒酥有些惊讶,“且不说你是不是真的能解我中的毒,难道你认为解药能有这样的价值吗?”   隐年也没想到江寒酥会这样说,他同样露出讶异的神情,问道:“你是不是没有毒发过?或者你不知道这种毒发作多了人会陷入疯癫,到时神仙也难救。”   江寒酥皱眉思忖,似乎在判断隐年所言的真实性,的确,他毒发的时候神智很混乱,最终会致人疯癫不是没有可能。   陆云朝拜托陆信渊找解药的模样在江寒酥的脑海中闪过,解药会有办法的,陆云朝交代的任务必须完成,而且这件事变成现在这样,他有责任。   “我的目的只有一个,告诉我你们的计划。”   隐年蹙眉,神色阴郁,目光犹疑不定。   江寒酥见他如此,不知他还要使出怎样的招数,便说:“不要再拖延时间了,殿下只是允许你和陆云川道别,若你还是不肯交代,就做完你要做的事,然后走吧。”   隐年冷笑一声,说的好像很宽容一样,实际上他根本没得选。   非要逼他的话,他只能得罪了。   “听说过这种毒的人都说这毒会乱人心性,让人沦为欲望的奴隶,这听上去好像和你这种只会听命行事,不会被私欲左右的人没什么关系,所以你不害怕。”隐年打量着江寒酥站得笔挺的身躯、冷厉坚毅的面容,他身上积蓄着强劲的力量,这样的人仿佛是坚不可摧的。   “你以为你不会被影响对吗?制作这种毒的人可不会容忍这种疏漏,它攻的是人心的弱点,贪嗔痴慢疑,只要你是人,就不可能完全逃脱掉。”   江寒酥闻言警惕起来,隐年误以为他没有毒发过,其实并不是,他最开始发作是因为对陆云朝的渴望、占有欲,对应的正是那个“贪”字,而不久前在六皇子那儿被他激怒则是“嗔”,这些,江寒酥之前并不知道,隐年却能说的这样准确,可见他确实对这种毒很了解。   隐年不再说话,而是迈开步子朝江寒酥身后走去,江寒酥不明所以,迅速转身紧盯着隐年看,他手握上刀柄,随时准备应对突发状况。   江寒酥看着隐年的背影,渐渐皱紧眉头,隐年走得不疾不徐,体态端庄,和他之前的气质很不相同,记忆中那个一袭锦衣清隽矜贵的背影忽然浮现在眼前,与现实的画面重叠在一起。   隐年在模仿陆云朝!   这个念头乍一在江寒酥脑海中闪过,他便感觉浑身上下猛地出了一层冷汗。   虽然不知道隐年究竟想做什么,但身为暗卫的危险意识,还是让他第一时间就拔出了腰间佩刀,向隐年身后砍去。   “阿七。”   通体漆黑的冷刃裹挟着风声利落地斜砍下去,却在还未贴近颈侧的半空中生生止住了,江寒酥握刀的手不自觉地抖了一下。   他方才分明听见了陆云朝的声音,刀砍下去的一瞬间,那声音轻轻响起,他心中大骇,仿佛在他刀下的人是陆云朝。   江寒酥眼前的画面重重叠叠看不真切,他闭上眼睛再猛地睁开,可陆云朝的身影仍在他眼前挥之不去。   隐年缓缓回头,侧边轮廓显露出来,线条流畅柔美。   随着隐年转身的角度,那张脸越来越完整地呈现在江寒酥眼中。   江寒酥举着刀如临大敌地紧盯着那张脸,浑身肌肉紧绷,汗水顺着额角淌下来。   当那张脸完完整整暴露在他眼前时,他瞳孔猛地一扩,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   他看到的是陆云朝的脸,很清晰。   他看到那张脸的一瞬间,原本像产生了幻觉一样的重影全都消失不见了。   “阿七,你怎么拿刀对着我啊?”   “陆云朝”柔声问道,看向江寒酥的眼神有些无辜。   江寒酥头痛欲裂,他左手狠狠地按在自己的头上,右手却并没有放下刀,他面目有些狰狞,眼神凶恶锋利。   脑中残存的理智告诉他,面前之人是隐年,但一直有一股入侵性的意识在压制他自己的意识,让他觉得这个人就是陆云朝。   是隐年引他毒发了,应该……是这样……   他不能确定,似乎……面前这个目光温柔的人就是陆云朝啊。   江寒酥眼中闪过一丝迷茫。   “阿七,放下刀。”   “陆云朝”伸手轻轻按在刀背上。   江寒酥右手骤然握紧,手背上青筋暴起,他挡开“陆云朝”的手,猛地冲到他面前,刀刃在他肩上划过。   这个转变发生的十分突然,因为江寒酥害怕自己多思考一秒就再也下不去手了,那种感觉除了他自己没有人能明白,他是真的觉得自己面对的人是陆云朝。   大概是潜意识里隐隐知道这都是幻觉,但潜意识往往转瞬即逝。   当江寒酥看到“陆云朝”捂着流血的肩膀,用一种很受伤的脆弱眼神看着他时,他心里一痛,自责悔恨地情绪如潮水般涌来,几乎将他淹没。   他慌张地收了刀,揽住“陆云朝”的肩膀。   “殿……”   违和感,才喊出一个字,江寒酥就感觉到了一股强烈的违和感。 第47章 静夜无眠画月魂(二十九)   他绝不可能伤害陆云朝。   江寒酥环顾四周的环境, 这是一间寝室,最里面,纱帐内的木榻上躺着一个人。   这个人是谁?而自己与陆云朝又是在这里做什么?   他就像凭空失去了一段记忆, 对当前的状况很疑惑。   他放开了“陆云朝”,朝木榻上躺着的男人走过去。   他挑开纱帐, 这才看清了男人是陆云川, 为什么是陆云川?   他凝眉思索起来,脑子里很混乱,好像有一层雾阻断了他的思考能力, 他更用力地想,表情很凝重, 忽然他脑子里一阵剧痛袭来,似乎是到了某个临界值, 他反射性地闭上眼睛,眼前闪过一个画面。   是他站在远处隔着纱帐看到隐年抚摸陆云川脸颊的画面。   毫无疑问,这个画面如果真实发生过的话,那就是在这里发生的, 江寒酥不知道这个画面意味着什么,现在这间屋子里只有他、陆云川以及……陆云朝三个人。   他想看看还有什么遗漏之处, 他刚准备回头, 身体只是小幅度地转动了一下, 就突然静止不动了, 一柄闪着寒光的剑架在了他颈侧。   “阿七,没想到你竟敢对我动刀。”   “陆云朝”举着剑在江寒酥身后失望地说道。   江寒酥没有动也没有说话,但“陆云朝”看得很清楚, 剑下之人身体紧绷,双手握拳, 即使他极力克制了也无法完全掩盖身体的颤抖,他很紧张,甚至是害怕。   “陆云朝”嘴角微微勾起一点笑意。   “如果你肯以死谢罪,我就相信你是无心之失,相信你没有背叛我。”   江寒酥心跳得很厉害,他内心十分挣扎,他不知道自己与陆云朝是怎么走到现下这一步的,他不相信自己会伤害陆云朝,方才他用刀伤了陆云朝的那一幕还历历在目,但他怎么也回想不起自己为何要使出那一刀。   这一切有种身在梦中的混乱感,难道他真的在无意识中伤害了陆云朝?这种事,无论是什么原因,他都无法原谅自己。   以死谢罪。   这倒像是陆云朝会说出来的话,倒不是他觉得陆云朝会让他去死,相反,这只是一句调侃,如果他真的伤了陆云朝,他知道陆云朝一定明白他有多自责。   “殿……”江寒酥缓缓转过脸,目光中透露着不知所措和愧疚。   “跪下来求我。”“陆云朝”几乎与江寒酥同时开口。   江寒酥愣住了。   “陆云朝”看见江寒酥的眼神逐渐锐利,浑身的气场也发生了改变,原本收敛臣服的姿态瞬间爆发出攻击性。   “陆云朝”欲收剑后退,奈何江寒酥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反身右手从下扣住了他执剑的手腕向上一折,他手中的剑便架在了自己颈侧,他抬左手想扯开江寒酥,江寒酥也同样以左手锁住了他的手,这样,两人的双手便缠在一起了,“陆云朝”挣扎了两下便明白江寒酥的力量在自己之上,根本挣动不了。   “阿七,你想干什么?弑主吗?”“陆云朝”看着江寒酥,神色很平静,只是说话的语调有些冷。   不得不说,他学得惟妙惟肖。   “隐年,都露出破绽了,还要装下去吗?”江寒酥直接问道。   “哎呀,这么快就发现啦。”隐年有些懊恼地抱怨道,但奇怪的是,江寒酥他并没有从他的反应中看到诡计被拆穿的愤怒感或是慌张感,这令江寒酥警惕起来。   随着隐年承认了自己的身份,江寒酥眼中看到的人也变回了隐年真正的样子。   隐年忽然感到双手腕同时剧烈一痛,明明露出了痛苦的表情,他却偏要硬扯出一抹扭曲的笑。   “开始了,好好享受吧。”隐年使劲推开了因剧痛失力的江寒酥。   和那时在六皇子寝殿外一样的感觉,江寒酥勉强维持着站立的姿势,冷汗一层层地往下淌,如水泼一般,他视线十分模糊,眼前的人看着一会儿是隐年,一会儿又是陆云朝。   “这就是贪嗔痴慢疑中的疑,现在明白这毒的厉害了吗?”隐年问道,他见江寒酥一副站都站不稳的模样,便知他也很难开口说话,于是继续说道:“本来想让你知道中了这毒便要受人拿捏,没想到你反应很快,可是……”   隐年顿了顿,头微微向右歪,疑惑道:“你是怎么猜到的?你的意思是,太子不会让你跪下求他对吗?为什么啊?”   隐年回想起不久前陆云朝在正房厅堂内冷酷的模样,他可不相信陆云朝是什么良善之辈,对待一名胆敢刺伤自己的暗卫,让他跪下认错已经很温柔了。   江寒酥没有理会他,而是抖着手解开了左手的护腕。   隐年惊讶地看见江寒酥左手腕上系着一只染血的手帕,原来他的伤在手腕上,可刚刚他钳制住自己的时候,自己一点也没感觉到他手腕上有伤。   江寒酥拔出匕首,雪亮的刀锋刺向他自己的手臂。   “你怎么知道?”隐年冲过去一把握住江寒酥持刀的手,然而已经来不及了,鲜血顺着刀尖滴落下去。   江寒酥眼中一片清明,他趁势将隐年的手反扭到身后,匕首抵住他颈侧的动脉。   他不过是故技重施而已,现在看来,他猜得没错,自伤可以缓解毒性。   他压着隐年来到陆云川榻前,命令道:“弄醒他,然后跟我走。”   “你……你什么意思?你是同意和我换解药了吗?”隐年不确定地问道。   “不换。”江寒酥冷声道。   “是你用蛊虫令陆云川陷入昏迷的吧,你来见他不就是为了将他唤醒吗?既然你宁可如此大费周章也不肯交代出你们的计划,那你就弄醒他,然后走。”   “什么?你竟然不要解药?你疯了吗?你想每次毒发都砍自己一刀吗?”隐年不可置信地问道,同时挣扎起来。   “我看你也不是很在意陆云川的安危,既然如此,就让他这样昏睡下去好了。”江寒酥说着便拉扯着隐年要往外走。   “不要,不是,放开我。”隐年慌乱地边喊边挣扎。   就这样放任陆云川不管的话,他会死的,可是,唤醒他,自己走后,江寒酥会告诉陆云川真相的,不可以,绝对不可以。   “好,我……我告诉你,姜贵妃会在下一次侍寝的时候行动……”隐年最终还是说了出来。   江寒酥放开了他,让他仔细说。   趁着这个时间,江寒酥简单地处理了自己的伤口。   之后隐年给陆云川解了蛊,陆云川并没有立刻醒过来,据他说,还要再过一会儿才能醒。   隐年最后看了看陆云川,就跟江寒酥走了。   见到陆云朝时,陆信渊已经先走了。   “阿七,怎么去了这么久?”陆云朝打量着江寒酥有些苍白的脸色问道。   江寒酥低下头掩饰自己的异状,回道:“殿下恕罪,属下办事不力,耽误了些时间。”   陆云朝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道:“回宫吧。”   江寒酥跟在他身后,其他侍卫押着隐年走在更后面。   “事办的怎么样?”陆云朝忽然问道。   “隐年说出了他们的计划,应该……是真的。”江寒酥如实答道,因为陆云川的缘故,他认为隐年不敢骗他。   听他这样说,陆云朝眼中闪过一抹饶有兴致的神采。   “真没想到,看来我还是小看你了。”陆云朝轻声感慨道。   江寒酥忍不住抬头看了陆云朝一眼,他离陆云朝稍稍有些远,因为他怕陆云朝闻到他身上的血腥味。   江寒酥重新低下头小声道:“难道……殿下认为……”   “是啊。”陆云朝知道江寒酥是什么意思,便直接大方承认了,“我都没能令他开口,我又怎么会觉得你能做到呢?”   江寒酥不知道该怎么接话,的确,一开始,他也觉得这是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如果不是他意外发现了隐年的秘密,隐年是不会妥协的。   那……   “我就是故意为难你的。”陆云朝见江寒酥不说话,便自己说了下去。   这话说中了江寒酥心中所想,他反倒有些不知所措了。   “我问你,你来这儿干什么?你跟我说了吗?就知道擅自行动自作主张,还说什么要向我请罪,话倒是说得好听。”陆云朝起先还有些严肃,说到后面却笑了。   江寒酥听出来,他这会儿不仅没跟自己生气,还借机将之前的不愉快掲过去了。   大概是行刺的事有眉目了,他心情好吧,江寒酥这样想。   “谢谢殿下。”江寒酥一不小心就将心里想的说出来了,反应过来后,想挽回,又感到没什么好挽回的,便没再说话了。   陆云朝听到后也不再说话了。   本来他还想跟江寒酥说,方才那个假证据箭头就是从自己身上拔下来的那一支,他想让江寒酥知道他不是圣人,没有他心里想的那么好,不要在看到他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时候,对他露出那种心痛又失望表情。   可是,在听到江寒酥对他说谢谢时,他忽然狠不下心来说那句话了,算了吧,他想,也没什么好说的。   隐年走在他们后面,他一直看着江寒酥背在身后的左手出神,那只手的手心里有一道蜿蜒的血迹,血顺着指尖缓缓滴落在他身后的地上。   江寒酥与陆云朝说的话,他依稀能听到一些。   他若有所思地想着方才在陆云川寝室里发生的事。   他很忠心,又不仅仅是忠心,隐年将所有的事都想了一圈,最后问题又回到了江寒酥是怎么发现自己对陆云川的感情的这件事上。   难道……他和自己有同样的心思?   虽然很荒谬,但这个想法一冒出来,就再也按不回去了。   隐年看着江寒酥的眼神更复杂了一分。 第48章 静夜无眠画月魂(三十)   姜贵妃坐在梳妆镜前, 他身后站着一个为他绾发的男人,这个男人一身太监的打扮,但身材却很高大魁梧。   “沐沐, 别害怕,这件事没有你想的那么可怕, 你就像平常一样, 该说什么就说什么,该做什么就做什么,过了今晚, 我们就可以永远在一起了。”赫连聂成温柔的劝道。   姜贵妃的双手死死地交握在一起,反复扭动, “好……”她只说了一个字,但仍然克制不住声音里的颤抖。   赫连聂成忽然俯身拥住她, 粗粝宽大的手掌一把握住她颤抖的双手。   姜贵妃感受到赫连聂成的力量,心里镇定了一些,她将脸埋在赫连聂成的胸口上,道:“但愿一切顺利。”   内侍局传出消息说今夜姜贵妃侍寝, 天色一暗,江寒酥便潜伏进了重华宫姜贵妃的寝殿内, 事情进行的很顺利, 这其中有六皇子的功劳, 他按照和江寒酥约定的时间, 提前支走了守卫的人。   寝殿内用以照明的只有靠墙两侧的几盏蜡烛和窗外射进来的淡淡的月光,姜贵妃想用昏暗的环境来掩饰自己异常的表现,但这反而让躲藏在房梁上的江寒酥更好地隐匿在了黑暗中。   皇帝来的时候, 姜贵妃笑着迎了上去。   也不知是不是她想多了,姜贵妃总觉得自己笑得有些僵硬, 但皇帝神色如常,既没有察觉到她的不对劲,也没有质疑室内的昏暗,这让姜贵妃放心了不少。   “陛下,您累了一天了,臣妾为您斟酒,您喝杯酒解解乏。”姜贵妃站在皇帝身侧,十分善解人意地说道,她倒酒的动作很小心翼翼,其实她平时并不是这样乖顺的性格。   皇帝坐在椅子上看着姜贵妃的动作,随意道:“这酒是此次琉琼使团进贡之物吗?”   听到“琉琼”二字,姜贵妃猝不及防地手一抖,还好这抖动的幅度很小,酒并没有洒出去。   “并……并不是,陛下若是想喝,臣妾……下次……”   “不必了。”皇帝看她吞吞吐吐的样子,还未待她把话说完,便拒绝了。   这种时候,姜贵妃也顾不上自己是否令皇帝不高兴了,她双手端起酒杯送到皇帝面前。   江寒酥正守在姜贵妃的正上方,他的计划很简单,隐年告诉他姜贵妃给皇帝喝的酒是用一种特殊的蛊虫浸泡过的,江寒酥会在姜贵妃把酒端给皇帝的时候用石子将酒杯打翻,得手后他就会迅速撤离,这样,姜贵妃既不能得逞,又会罪证确凿地暴露在皇帝面前,而他动的这点手脚,只要跑得快没被抓到,想必是不会被追究的。   江寒酥的食指和中指之间夹了一枚小石子,他看准时机,催动内力,将小石子向下射去。   他转身欲逃,余光却瞥见一个小黑点从另一个方向以极快的速度射向姜贵妃那边。   他警觉地转头去看,只见黑点不偏不倚地在酒杯上方一点的位置与他射下去的那枚石子撞上,石子被撞开,酒杯还安安稳稳地端在姜贵妃手上。   江寒酥一惊,立即朝黑点发射的方向追过去,他在房梁上翻飞身轻如燕,一点声音也没有。   对方能做到如此,必然早有准备,而且身手不凡。   令江寒酥没想到的是,对方也在往自己这边来,而且那人像是预料到了自己的行动一样,与那人一照面,那人便朝他飞扑过来,一点试探都没有,两人迅速缠斗在一起,都下了狠手。   这很不对劲,江寒酥一边应对对方一边思索起来。   如果姜贵妃的人提前就知道了他的行动,那他们没有必要等到千钧一发的时刻才出手,那太冒风险。   而要说其他人的话……   室内上空十分昏暗,他看不清对方的脸,但对方的身形似乎有些眼熟。   江寒酥稍稍退让了些,立即就被对方制住了,他抵在横梁上,上方近在咫尺的脸上有一道狰狞的伤疤。   “是你。”静止状态下他终于看清了对方的模样,是皇帝身边的暗卫怀青。   “看来你知道了赫连聂成的计划。”怀青平静地说道,但即使他没什么表情,眉眼看上去也很凌厉极具攻击性。   “什么意思?”江寒酥警惕道,虽然怀青背叛皇帝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眼前的情况让他不得不防。   怀青看着他,不知道在想什么,片刻之后才说道:“表现得不错,不过,你不要忘了你最紧要的那件事是什么。”   怀青所说的最紧要的事,自然是指在皇帝之前查出射毒箭的凶手。   江寒酥略一思索,便问道:“你刚才……那是陛下的计划吗?”   “没错。”   既然是皇帝的计划,那他没必要过问,不过……“敢问陛下是如何知道的?”   他很好奇皇帝的手段,准确的说,不仅仅是好奇,他想要学习处理这些事情的经验。   “赫连遥真。”怀青说出了一个名字,“其实……”怀青似乎想说什么,但又犹豫了。   “其实什么?”江寒酥立即追问道,他有预感,怀青想说的话很重要。   怀青看着江寒酥急切又认真的表情,还是说了出来,“其实你的进度慢了。”   江寒酥一怔,他知道怀青说的是抓凶手的事,他方才说皇帝是从赫连遥真那里知道赫连聂成的计划的,那皇帝一定派人接触过赫连遥真,大概率那个人就是怀青,而怀青随后又说他的进度慢了,赫连遥真本来就是他的怀疑对象之一,怀青一定是从赫连遥真那里知道了什么,才会这样说。   怀青已经知道了凶手就是赫连遥真,但是他却没有告诉皇帝,反而在这里提醒自己。   怀青在帮他作弊。   江寒酥心里一时五味杂陈,他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怀青却制止了他。   “这里的事,你不用管了,去做你该做的事。”   江寒酥点了点头,最后看了皇帝一眼,就在夜色的遮掩下飞身窜了出去。   最后一眼,他看到皇帝喝下了那杯酒。 第49章 静夜无眠画月魂(三十一)   夜色浓重, 书房内光线晦暗不清,只有书案旁燃着一枚蜡烛,暖黄的火苗微微跳动着。   书案上趴伏着一名年轻男子, 他清俊威仪的面容在火光下显得柔和不少,眼下浅淡的乌青昭示了他近来有些过度操劳了。   皇帝睁开眼睛, 有些失神, 他撑起身子,一眼扫过正摊在书案上的折子,那上面的内容……是十几年前的事了。   门口传来响动, 一美妇人推门而入。   来人姿容秀丽,眉若墨描, 眼含春水,双颊粉嫩, 唇如抹朱,一头乌黑柔顺的长发以素簪斜绾盛美如云。   皇帝抬眼望过去,一时愣住了,他眼眶发热鼻尖泛酸, 十数年来,他无数次在梦中与她重逢, 可梦中的她面容总是不甚清晰, 甚至染了血色。   这一次, 却仿佛真的是光阴逆流, 他回到了十几年前,回到了他的妻子还好好地陪伴在他身边的日子里了。   沈翊梅并未察觉到他的异样,走上前来, 将手中的锦盒放在书案边缘,打开后从中取出两碟精致的点心。   “王爷, 夜深了,用些点心再忙吧。”沈翊梅柔声劝道。   “好。”皇帝应了一声,他呼吸稍重,伸出手有些僵硬地去拿点心。   他多想一把拥住面前之人,可是他不敢,生怕一触碰到她,一切便都烟消云散了。   “王爷不要太操劳了,身子要紧。”沈翊梅走到皇帝身后,抬起纤纤玉指在他双目两侧轻轻按揉起来。   “梅儿。”皇帝小心翼翼地喊了一声,这个名字太久没有喊出口了,他甚至觉得有些陌生。   可当他转头看向沈翊梅时,他看到她听到这名字后露出的温婉笑容的确与记忆中别无二致,这是他的梅儿无疑。   皇帝忽然站起身,一把拥住这个令他无数次午夜梦回痛彻心扉的女子。   “哎……”沈翊梅被他突然的动作惊吓到,有些推拒。   皇帝松开手,红着眼睛惊疑道:“怎么了?”   沈翊梅松了一口气,伸手抚摸他眼下的皮肤,柔软的目光中透露出几许心疼,“没事,只是你突然这样,我怕你压到孩子。”   皇帝闻言,原本揽在她腰侧的手向前摸了摸,小腹果然微微隆起。   皇帝再次抱住她,头埋在她颈侧,眼泪划过鼻梁滴落到她背后的衣衫上。   现世弹指一瞬间,梦中却可度过无尽光阴。   不论每日有多少公事要忙,皇帝都会抽出时间陪沈翊梅用膳,她孕吐得厉害,皇帝便让厨房准备清淡爽口的膳食,亲手喂她,每当这时,沈翊梅温婉的目光里总会多出些柔情蜜意。   皇帝看她这般模样便又是一阵心痛难当,在现实中,他当初并未如此关心她。   后来,他们的孩子长到四五岁,有时皇帝下朝后便会看见母子两在如茵碧草上假山秀水间放飞纸鸢,美妇人一手提起裙摆,一手牵着孩子,迎着风跑动起来,她的笑容温柔明媚,皮肤上细细的汗珠在阳光下闪着莹白的光,她看上去是那样的圣洁娇美。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直到一日,皇帝于睡梦中猛然惊醒,外头乌云蔽月,一切光亮仿佛都被吞噬掉了,他心有所感,惊慌地推开门,外面却不是走廊,空间发生交错,他闯入了另一间屋子。   入眼便是一片刺眼的猩红,他珍爱的女子倒在血泊中。   他心痛如绞,跌撞着跑过去,扑到女子身旁,抱起她。   “梅儿……”他的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当中透着无以言喻的恐惧。   他知道这是无法更改的结局,可当这真的发生在自己眼前时,他心中仍是血气翻涌痛恨难消,甚至,他曾经不止一次地卑劣地想到,如果一定有谁要经受这样的苦难,那就换一个人吧,谁都可以,只要不是他的梅儿。   “爹……娘……”   一道稚嫩凄楚的声音乍然响起,皇帝看向角落里,暗影中站着一个粉雕玉琢满脸泪痕的小小人儿。   寒意如跗骨之蛆般爬上他的脊背直窜头顶。   他一时间忘了动作,只紧紧地抱着怀中已无生气的女子,他双眼赤红面色惨白,活像地狱里的恶鬼。   他怎么会在这里?皇帝脑中一片惊惧混乱,难道当年他看到了他母亲惨死的过程。   孩子哭着朝他跑过来,一下摔倒在他身上,拽着他的衣袖哀哀求道:“不要走,好可怕……”孩子眼睛哭得通红,一脸怯意,往日与他母亲一般明媚可爱的丹凤眼全没了神采。   重华宫姜贵妃寝殿内。   姜贵妃见皇帝饮下杯中酒后如计划中一般晕倒在桌上,还是忍不住心惊肉跳,她急匆匆地去喊守在门口的赫连聂成,途中一步三回头生怕皇帝会突然醒过来。   赫连聂成倒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仿佛一切都已在他的掌控之中。   他走到皇帝身边,从怀中取出一枚用布封住的铃铛,扯出布团,轻摇了两下,皇帝应声睁开眼睛,动作僵硬的坐直身体,目光呆滞,如没有灵魂的人偶一般。   “皇帝陛下?”赫连聂成伸手在皇帝面前挥了挥。   这突然的一声把姜贵妃吓得一激灵,但皇帝却毫无反应。   赫连聂成斜了姜贵妃一眼,对她大惊小怪的样子很厌恶,姜贵妃对此一点察觉也没有,完全沉浸在了恐惧的情绪中。   赫连聂成确定了皇帝已经被控制住,便取出一卷诏书,摊开在皇帝面前。   诏书中讲了三件事。   第一,晟璟与琉琼合并为一国,改国号,国都仍在晟璟旧都,一切制度、法律也以晟璟旧律为准,不做改变。   第二,皇帝忽染恶疾,遂退位,传位于六皇子陆云琛。   第三,六皇子年幼,故封赫连聂成为摄政王,代理朝政。   其上所述与赫连聂成一开始的想法并不相同,最初,他是想自己做皇帝,但若想兵不血刃的做到这一点,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所以,他想出了让皇帝传位给六皇子这样迂回的招数,这样做总是名正言顺的,而他自己,为了顺理成章的当上这个摄政王,他会先坐上琉琼的王位,到时再将这份诏书拿出来。   在此之前,他会用他手中的迷魂铃控制住皇帝,让皇帝做他的傀儡,他会利用皇帝先在朝中做一些部署,以确保后面的大事能顺利进行。   方才姜贵妃给皇帝喝的酒便是牵魂引梦酒,饮酒之人会被梦中人牵绊住,只要他不舍得抛下梦中人,魂魄便会被永远困在梦中,而躯壳则会被迷魂铃控制。   赫连聂成再次摇动铃铛,对皇帝说道:“在这上面签字吧。”   皇帝转头看向在一旁磨墨的姜贵妃,姜贵妃立时停了动作,不敢再动,一副惊怯地模样。   “你怕什么?你看不出来他现在已经任由我摆布了吗?”赫连聂成阴恻恻道。   姜贵妃见赫连聂成满面阴沉,根本不复往日温柔,不由得感到心直往下坠,仿佛掉入了一个深不见底地黑洞中。   她瞥向皇帝面前的诏书,直到在上面找到她儿子的名字,心才定下来。   她取出笔架上的笔,蘸了墨,递到皇帝面前。   皇帝接过笔,落笔到诏书上。   赫连聂成见此,得意地想,待他将这签名给执印官看过,用了印,这天下就是他的了。   深夜,江寒酥赶到赫连遥真下榻的驿馆中。   赫连遥真下了那样的毒,想必并不怕暴露,甚至他就是要等着陆云朝找上门,再与他谈条件。   但江寒酥并没有急着直接去找赫连遥真,大约是暗卫做久了,他也体会到了暗中窥探的优势,他打算先暗中观察一下,赫连遥真私底下在做什么,再伺机而动。   这大半夜的,人多半在睡觉,江寒酥之所以会这样决定,是因为他在外面便看见了,赫连遥真的屋子灯火通明。   江寒酥趁着四下无人时攀上了驿馆一楼的屋檐,来到二楼赫连遥真那间屋子的窗户外面。   他见窗纸上原本就有破漏之处,便透过孔洞朝屋内看了一眼,随后立即撤回身体,背靠着窗边的墙壁,凝神细听里面的动静。   那一眼,他看见屋里有两男两女跪在赫连遥真面前,跪着的那四人皆是琉琼人的打扮。   “听说你们两个,还有你们,彼此相爱,已互许终身。”赫连遥真坐在凳子上,用折扇指了指地上的四人,他一双美目横波流转,语气相当亲切。   四人却一致地低着头瑟瑟发抖,不敢抬头看他,也不敢说话。   “今日叫你们来,是要你们陪我做个游戏。”赫连遥真哼笑一声,“你们不说话,是要扫我的兴?”   两对男女彼此互看一眼,他们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与自己别无二致的慌张恐惧。   这时,最靠窗的那名女子忽然向赫连遥真爬了两步,大着胆子仰头求道:“七王子,饶了我吧,我不喜欢阿木,我愿意伺候七王子。”   王宫里的人都知道赫连遥真有个怪癖,他喜欢看相爱的两个人自相残杀。   赫连遥真见这女子泪眼涟涟弱质风流,一副惹人怜爱的模样,他眼中闪过更为兴奋的光彩。   “今日的规则是,先由一人提名杀掉谁,除了被提名者,剩下的人如果都同意这个人死,那他就要接受命运了,今夜两死两生,可要把握好了,从现在开始,谁都可以提名。”   赫连遥真宣布了他的杀人规则。   江寒酥眉目微敛,他没想到赫连遥真会做这样的事。   不过,抛却此事的变态不谈,江寒酥有点不明白赫连遥真的用意是什么。   按照规则来说,第一轮若想避免自己被提名,就要先提名别人,且为了保证自己的提名能让另外两个人也同意,他就必须提名自己的恋人,但是,一旦他这么做了,到了第二轮,他就必死无疑了。   如果四个人都能想明白这一层的话,那么他们就会一直僵持下去,根本不会开口。   但显然,赫连遥真不会没有预料到这一点。   “如何?谁先来?”赫连遥真清越动听的声音隔窗传来,莫名有些诡异。 第50章 静夜无眠画月魂(三十二)   果然, 赫连遥真问后,迎来的是一阵沉默。   他手腕轻摆,动作优雅地甩开折扇, 缓缓摇动着,冷漠又动人的一双眼睛在面前几人身上扫过。   跪在他脚边的那女子, 见他一副气定神闲看好戏的模样, 便明白他绝不会收回成命了。   她低下头眼中闪过一抹决绝,手向后指向一开始跪在他身边的那个男人,有些颤抖地低声道:“我……我选他。”   “什么?”那男人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 甚至有些反应不过来,他急切道:“你是说你要和我一起商量让谁去……去死吗?”   女人收回指向男人的手指, 握成拳,背对着他道:“我是让你去死。”   “啊。”男人张了张嘴, 如鲠在喉,片刻后,他手足并用慌乱地爬向女人,拽住女人的手臂, 质问道:“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死了你也活不了,你究竟在想什么?你怎么能背叛我?”   男人神情悲愤, 越说越大声, 甚至忘了自己是在赫连遥真的面前, 忘了一切礼仪尊卑, 此刻,他脑子里只剩下“他最爱的女人想让他去死”这一种声音。   女人转过脸看向他,眼神有些躲闪, “我也不想这样,但……”后面的话, 她没有说下去,她掰开男人抓在她手臂上的手,挪动双腿,与男人拉开了一些距离。   男人见她心意已决,便转头看向另外两个跪在地上一直没有说话的人,他眼中带着愤恨,他想:难道他们真要合起伙来要我的命?   “你们……”   “别说了,你就认命吧,别怪我们。”那个看上去更为粗犷的男人打断了他的话。   “你们凭什么?你们也别想活!”他激动地扑向粗犷男人,趁其不备一下掐住对方的脖子,那架势是想与对方同归于尽。   赫连遥真在一旁看着他们,微微一笑。   他手腕一摆,一道白光闪过。   “嗬……”男人维持着掐人的动作,惊恐地瞪大眼睛,嗓子里发出意义不明的嘶鸣。   被他掐住的粗犷男人亦是被眼前的这一幕震慑住了,他看到男人左侧脖颈上被刺入一枚精巧的飞镖,他有些颤抖地扯开了男人掐住他的手,将男人推倒在地上。   他低着头,不敢去看赫连遥真,七王子真的会按照他的规则杀人,毫无道理,毫不手软,简直是个魔鬼。   她……会让我活下来的吧……   他紧张地想着,额头上布满了冷汗。   “接下来,该谁了?”赫连遥真不紧不慢地问道,语气中带着一丝冰冷的笑意。   “我们是不是可以活下来了?”那个一直沉默的女人伸手抓住粗犷男人的手臂,她脸色苍白,声音微弱。   粗犷男人没有说话,甚至没有看她。   她慌了,“你为什么不说话?”她顺着男人的视线看过去,愣住了。   她身旁的这个男人,她的依靠,正和另一个女人对视着,她心里升起一股异样的感觉,仿佛在三人之中,她才是那个外人。   “你快说啊!选她,我们就能活下来了。”柔弱女人摇晃着粗犷男人的手臂,哭求道。   男人依然沉默。   另一个女人不再与他对视,她眼中暗含失望,“七王子,这一次,我选那个女人。”   男人闻言,心中松了一口气,然而,愧疚感也随之而来。   “你不会同意的吧?”柔弱女人哭着问道。   “对不起,下辈子……”   “为什么?”柔软女人红着眼睛打断男人的话,“这辈子尚且能够舍我去死,又哪来的下辈子?”   “我……我对不起你,可是我不能死,她也不能死,我就快要当爹了,你能理解我吧,你向来很懂事,你是个好女人。”   女人凄惨一笑,“原来你和她……怪不得她一开始就杀了她的男人,我还以为我能活下来了,我胆子小,我很害怕,果然,我这样的人万事皆不能由己。”   赫连遥真放声大笑,愉悦之情在这间屋子里显得他缺失人性,趣味诡异。   他站起身,走到那个哭泣的女人面前,抬扇挑起女人的下巴。   “真好看呐,这悲痛的样子,我见多少次都是不够的。”赫连遥真感慨道,他紧盯着女人的脸,表情中显露出几分癫狂。   女人颤抖着伸手拽下头发里的银钗,抵在脖子上,她要自己结束自己的生命。   她闭上眼睛,一狠心……   “啊!”她惊叫一声,猛地睁开眼睛,发钗已掉落在地上。   她握着微微发痛的手腕,惊惶地向四周看去,在她刚刚下定决心自裁之时,有人用石子打落了她的凶器。   “什么人?”赫连遥真后退了两步,与女人拉开距离,目光锐利地看向窗户,质问道。   且不说他这屋子外面是有人把守的,寻常人根本不可能神不知鬼不觉的潜伏在外面,以他的身份,又有谁敢来打搅他?   江寒酥救下女人后,便迅速绕到了正门走廊上。   门口的两名守卫乍见有人闯入,大惊之下,还未及捉拿,江寒酥就已经推开了房门。   “七王子……”两名守卫紧随其后,欲向赫连遥真禀报。   “原来是你。”赫连遥真认出了江寒酥,他挥了挥手,示意守卫退出去。   守卫在江寒酥身后关上了门。   江寒酥看着面前这个容貌俊美心理扭曲的男人,盘算起自己的目的,赫连遥真与隐年不同,对付隐年,他可以逼迫、恐吓,但在赫连遥真这里,身份使然,对方必不会轻易受他胁迫,这种情况,他只能示敌以弱。   江寒酥低下头,抱拳道:“七王子,卑职冒犯了。”   等了一会儿,他听到赫连遥真语气平常地问道:“你为何要救她?”   因为那只是一位在上位者残酷游戏里的无辜受害者。   但是他知道自己不可能与赫连遥真讨论是非正义。   “卑职不知她何故寻死,只是恰巧看见,卑职担心她身犯罪责,如若殒命,会耽误七王子的事,不过,现下想来,此事七王子自有决断,倒是卑职冒失了。”江寒酥并未道出实情。   他假装自己并没有看到事情全貌。   毕竟,他不确定如果赫连遥真知道了他已经发现了他冷血病态的一面,会不会完全撕掉正常的那一面,那样的话,后面的事可能就会完全脱离掌控。   所幸,江寒酥确信赫连遥真不会知道他究竟何时便潜伏在外了。   “这样吗?”赫连遥真微微眯起眼睛打量江寒酥,他在判断江寒酥有没有说谎。   然而江寒酥表现得很坦然,没有丝毫的紧张,甚至没有多说点什么来证明自己的清白。   “看来你真的不知道。”赫连遥真意义不明地笑了一下,而后竟将刚才发生的事述说了一遍。   “如何?”赫连遥真问道。   为什么他要将这件事告诉自己?在赫连遥真讲述之际,这个问题盘旋在江寒酥的脑海中。   “儿女情长之事,卑职不甚了解。”江寒酥给出了一个避重就轻的答案,而后又说:“恕卑职直言,卑职深夜前来打搅,是有要紧之事相商,还请七王子屏退左右。”   江寒酥言罢,自行卸下武器,双手奉上,以示诚意。   “好啊。”赫连遥真轻易便答应了,他喊来守卫的人收走江寒酥的刀,并将屋内闲杂人等带出去。   那个死里逃生的女人失魂落魄地被推搡着往门口走去,她的眼中全无光彩,整个人都沉浸在阴霾中。   忽然,她整个人直直地倒了下去。   江寒酥低着头,面无表情,身侧的手反射性地微微勾动了一下。   赫连遥真的暗器在他余光中划过,这一次,以他的身手,他仍能救下那女人,但他却什么都没做。   “我赫连遥真向来言出必行。”赫连遥真了结了女人的生命后,看着江寒酥淡然道。   是的,江寒酥知道,他是在向自己展示他作为上位者的权力,以及手段。   “好了,你想说什么?”赫连遥真坐了下来,甚至悠闲地为自己倒了一杯茶,他那样子根本不像刚杀了人,他说话的语气简直可称愉悦。   “敢问七王子可知‘五毒心’?”江寒酥试探着问道,这正是他所中之毒。   赫连遥真笑了笑,道:“你果然是为此而来。”   江寒酥知道他一定会承认,对太子下毒,以及从怀青能这么快就查到他这一点来看,他并没有刻意隐瞒自己的行为,他所求的定然是交换利益。   但是江寒酥没想到他承认的这样迅速坦然,他本以为自己还要与对方周旋一番。   既然如此,那便是打开天窗说亮话了。   “那日围猎场上的一箭确实是七王子所为了?”江寒酥不卑不亢地问道。   “自然。”赫连遥真仰头看着江寒酥,神情略显高傲,“你是不是想说,把解药给你,太子殿下会许诺我种种好处。”   江寒酥没说话,因为他听出了赫连遥真的言外之意,他的意思是,他并不是想要所谓的“好处”,难道他之前对赫连遥真的推论是错的?   “不敢说了是吗?”赫连遥真缓缓道:“如果要来和我谈条件的人真的是太子,我或许会考虑考虑,但是现在想要解药的人并不是太子,而是你吧。”   江寒酥心中一惊。   赫连遥真怎么知道中毒的人实际是他,为了引蛇出洞,这个消息对外是封锁的。 第51章 静夜无眠画月魂(三十三)   江寒酥低着头, 眉目微敛,思索起来。   如果赫连遥真早就知道中毒的人是一个微不足道的暗卫,那他为何要在这里听自己说话?   难道他的目的和那日的隐年一样, 想要用解药威胁自己为他所用,可是仔细想想, 自己只是一个暗卫, 对方也只是一个臣服于晟璟的小国的王子,自己于对方而言很难具有价值,以他们两人这几乎毫无联系的关系, 赫连遥真想要利用他,其中的变数太大了, 根本不值得。   就算他只是想让自己替他完成“毒害太子”这个没有完成的计划,也是不合理的, 因为在毒发身亡和因谋害太子而被赐死之间,很难说哪个选择更好。   江寒酥忽然又想起才发生在这间屋子里的荒谬的惨剧。   或许,赫连遥真只是想杀了自己取乐。   其实,自己的目的已经达成了。   江寒酥想要的只是让赫连遥真亲口承认围猎场上的那一箭是他所为。   然而现在, 赫连遥真的态度让江寒酥感到很奇怪,而且他真的很在意赫连遥真是如何知道中毒的人是他而非陆云朝的。   知道这件事的人说多不多说少不少, 消息究竟是从谁的口中走漏出去的?赫连遥真与此人的关系是怎样的?他们之间是否有更大的阴谋?   如果不弄清楚这些问题, 他不能心安。   来到这个世界不过短短几个月, 他已经体会到这里发生的事比原文中描写的复杂许多, 而陆云朝在原文中的死本就存有疑点,现在如果不留心发生在他身边的每一件事,很可能哪一步走错了就会将他推向死局。   “卑职不知七王子何出此言, 难道您的手下没有告诉您当日在围猎场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吗?”江寒酥声音平稳地问道。   “哈。”赫连遥真嘲弄地笑了一声,“你不用再装了, 我知道的比你想的要多。”   赫连遥真见江寒酥再次保持沉默,忽然垂眸一笑,循循善诱道:“你叫阿七是不是?”他说话的语气变得温和许多。   “您究竟想要说什么?”江寒酥直言道,赫连遥真的言行实在难以预测,如果一直迂回下去根本不是办法,况且他应该真的掌握了一些消息,这时候还要跟他装傻充愣就很不明智了,不如直入主题。   “我想要你背叛太子。”赫连遥真简洁明了地说出了自己的目的。   “你……”江寒酥听到这个答案,一时不知道该作何反应,他当然不会背叛陆云朝,但还是那个问题,赫连遥真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赫连聂成狼子野心昭然若揭,他想要谋朝篡位,虽然这无异于蜉蝣撼树,但他的行为很好理解,而赫连遥真呢?   赫连遥真将赫连聂成谋夺皇位的计划透露给怀青,可见他并不想让赫连聂成得逞,他们两人同为琉琼王子,彼此敌对倒也合理,但除此之外,赫连遥真就没有任何行动了。   或许他只是想借皇帝之手除掉赫连聂成这个王位的竞争对手,这没有问题。   但他为什么要自己背叛陆云朝呢?这根本就无利可图。   “你不用急着拒绝。”赫连遥真将折扇轻拍在自己手心上,缓缓道:“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方才那四人之间的纠葛吗?因为我想让你看看感情这东西是多么的不可靠。”   “感情?”江寒酥脸上冷淡的神情有了一丝波动。   赫连遥真捕捉到了这一点,他暗自一笑,道:“你对他忠心耿耿,可他这个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却用蛊毒控制你,不寒心吗?”   江寒酥神色一凛,“七王子知道的果然很多。”   知道这件事的基本都是陆云朝的亲信,他们不会将这件事泄露出去,也就是说,向赫连遥真传递消息的并不是他自己的眼线,而是……陆信渊。   这个答案并没有让江寒酥觉得很意外,原文当中,陆云朝的死就和他有很大关系。   那日审问隐年时,陆信渊给江寒酥把过脉,他在那时就知道了江寒酥不仅中了“五毒心”还被下蛊了。   一开始的困惑解开了,江寒酥略松了一口气,这件事要尽早告诉陆云朝和皇帝。   “瞧你这严肃的模样,是不是戳到你的痛处了?”赫连遥真调笑道。   “跟我走吧,跟我回琉琼,我不会用任何药物控制你,我保证你所做的一切都出自真心。”   江寒酥明白了,原来他所说的背叛陆云朝是这个意思。   不过,他搞不懂赫连遥真看上他什么了?他也懒得懂,这不重要。   “049,收网。”   江寒酥莫名的一句话让赫连遥真一愣。   几乎在一瞬间,外面便传来了打斗的声音。   一人推门而入,正是那名少年暗卫049,“奉命缉拿行刺太子殿下的犯人,七王子,请您跟我走一趟吧。”他的声音里还透露着几分少年人的青涩,然而那不卑不亢的气度却拿捏的恰到好处,十分老练。   最初,江寒酥还对他这般年少便过着这样刀口舔血的艰难日子感到心疼,也想过要尽力照顾他,毕竟049是江寒酥来到这个陌生的世界后第一个和他说话、第一个对他表达善意的人。   而现在,在见识过049的实力之后,他已经能淡然地将049视作可以交托重要、甚至危险任务的同事了。   很偶尔的时候,江寒酥会忽然觉得,自己变冷漠了,这个世界正潜移默化地影响他。   “你假装只身前来是为了引我说出真相,实际早就安排了人在外埋伏,只等我中计。”赫连遥真站起身,看着江寒酥,陈述道,眼神中含着几分怒意。   “是。”   从重华宫出来后,江寒酥先去找了049,让他带人在自己之后埋伏在赫连遥真所在的房间外面,这样,赫连遥真说的话众人便都听到了,他想要抵赖也不成了。   赫连遥真没有任何反抗,直接向门口走去。   江寒酥皱眉紧盯着他,生怕他突发异动。   在他即将跨过门槛时,他忽然停下脚步,回头看向江寒酥。   江寒酥眉头一跳,感觉有些不好。   “阿七,你还真是送了我一份惊喜。”   重华宫姜贵妃寝殿内。   “将皇位传给六皇子,哼。”皇帝冷笑了一声,“贵妃,朕从前只知你娇纵跋扈、偏私娘家,为你哥哥做了不少敛财结党的勾当,没想到你的胆子这么大了,篡夺皇位这样的事你也做得,就是不知你哥哥有没有参与此事。”   姜贵妃惊恐地看着皇帝,只见他眼中一片清明,整个人威势逼人,根本不是方才那副提线木偶的模样。   “不、不是……”她惊慌失措地否认道,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该先狡辩自己的罪行,还是先解释哥哥的清白,一时间有些失语。   站在一旁的赫连聂成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打碎了自鸣得意的幻想。   他一把收起诏书,拿出迷魂铃,皱眉摇动起来,他越摇脸色越白。   “怎么回事?为什么没用?”他使尽力气猛摇铃铛,可耳边的铃声除了让他心慌意乱外,根本没起到应有的作用。   他的表情狰狞起来,他想,事已至此,唯有破釜沉舟弑君夺位了。   他先是将铃铛砸向皇帝面门,而后猛地冲向皇帝,途中俯身伸手抓起桌上的毛笔,他在心中计算着,不出意外的话,他应该能在钳制住皇帝的一瞬间,凭借强悍的臂力将毛笔戳进皇帝的脖子里。   皇帝侧身躲过了铃铛,而赫连聂成还未进得皇帝身前,便被一股从身后上方袭来的力量压制到了地上,动弹不得。   是怀青。   赫连聂成趴在地上,气急败坏地吼叫了一声,“你一直在骗我,你早就计划好了是不是?你根本就没有被我控制。”   “该死,那个隐年其实是你的人吧,故意引我上钩,我早该怀疑的,这世上怎么可能有那么诡异的蛊毒。”赫连聂成咬牙切齿道,心中愤恨懊悔不已。   “不,蛊毒是真的。”皇帝神情认真地说道,眼中甚至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悲伤。   “隐年也不是我的人。”皇帝收起心中的情绪,冷冷地看着赫连聂成,道:“朕就让你做个明白鬼吧,是你的好兄弟赫连遥真把你的计划和盘托出的,他还告诉了朕脱离梦境的方法。”   “不可能,他怎么会知道?”赫连聂成嘶吼着否定道,他使尽全力想要摆脱身上的压制,然而根本做不到。   “看来,你并不了解你的兄弟。”   “不,你在骗我,如果你早就知道,你又何必真的喝下毒酒,这蹩脚的谎言真恶心。”开什么玩笑,他的计划失败,就要死了,而赫连遥真那个该死的疯子竟然和晟璟的皇帝是一伙的,他什么都没有付出,最后获利的却是他,这绝不可能,该死!该死!   赫连聂成双目赤红,面上青筋暴起,已然陷入癫狂。   怀青压制着赫连聂成,他听着赫连聂成的叫嚣,不禁想到那日赫连遥真说的话。   “一旦入梦,便几乎已成死局,能出现在他梦中的只有他心中挚爱之人,他……哈哈,什么挚爱之人,传说罢了,你就让陛下放心的把酒喝下去吧,什么事都不会有。”   那时,怀青将赫连遥真的话告诉皇帝后,皇帝沉默了许久,最后,他说:“朕会喝下去,也会醒过来。”   对于这个冒险的决定,怀青有些讶异,但他无法阻止,也不会阻止,他知道皇帝想要再见见他已故的妻子,虽然作为皇帝,他这样做有些不顾大局,有些任性,但这也算人之常情。   再说,怀青相信皇帝会醒过来。   陆云川那日醒了以后,找不到隐年,问了家里的下人,他们支支吾吾的什么也说不出来,陆云川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没过几天,突然来了一队官兵,将他家宅院围了个水泄不通。   为首的人一进门,别的也不多说,直接就要捉拿陆云川。   仓促间,陆云川询问了几句,才知道原来他们是要带他进宫面见皇帝,对于这一点,陆云川有些激动,终于可以再见到皇帝了,但同时他又知道既是这样的架势,估计不是什么好事。   可他自觉最近安分守己,什么也没有做,又是谁在陷害他吗?   见到皇帝,他才知道姜贵妃与琉琼王子合谋篡夺皇位失败,皆被赐死,而这件事竟也有他的参与。   怎么可能?他全不知情,他根本没有指使隐年去做什么。   可是皇帝高高在上地用一种很失望的表情看着他,根本不相信他的解释。   谁能救救他?他不想这样憋屈、可笑地做个冤死鬼。   在他绝望之际,一个让他意想不到的人来为他求情了,是陆云琛。   他震惊于陆云琛竟然没有受牵连,他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对于两人明明牵扯到同一件事中,却有着完全不同的处境,他心中愤恨不平,但性命攸关之际,他也只能附和着陆云琛请求皇帝从轻发落。   “父皇,听说大哥身边的那个隐年在狱中自尽了,死无对证,或许大哥真的是清白的呢,若是父皇心中有疑虑,不如就将他流放至边境,永世不能回京。”   陆云琛的这段话最终变成了现实。   陆云川离开前最后一眼看向繁华的京城时,脑海中闪过这些年骄奢的生活以及他登临极位的宏图伟愿,一切都破灭了。   隐年……他想起那个一直默默跟在自己身边的人,那个人就那样不明不白的死了。   究竟是隐年在害他,还是有人害了他们?   如果让他知道真相,他一定会杀了让他落到如此境地的人。   总有一天,他会知道。   抱着这绝望的念想,陆云川行尸走肉般穿过一座座城池,走向越来越萧索的边陲之地。 第52章 静夜无眠画月魂(三十四)   清晨, 柔和的日光从窗外照进室内。   室内一片安宁明媚之象。   江寒酥站在陆云朝身后,动作轻柔地为他束发,透过陆云朝面前的铜镜, 江寒酥看见他单手支着下巴,微仰着头, 看向镜中的自己, 他柔美可爱的丹凤眼中流淌过浅浅地喜悦。   江寒酥也不由一笑,他喜欢看陆云朝开心的样子。   皇帝的危机解了,陆云川被流放, 陆云朝当然会开心了,连日来压抑、混乱的思绪总要被清理掉的, 面对这小小的胜利,若他还不能喘口气, 品尝一下占据优势的喜悦,那恐怕总有一天,他心中的弦要崩断掉。   他也知道眼下还有些事亟待解决,皇帝已经下令彻查姜家, 那日监牢中福泽供出的证据或许有用,但他还要再查一查, 择一合适的时机再上禀皇帝。   凡事若不能多花些心思谋算, 又怎么能发挥其最大的作用呢?   “殿下, 有人送了这个来。”悬铃从屏风外转了进来, 手上托着一只简朴的木盒。   陆云朝转过脸,还没说什么,便感到束在脑后的头发忽然垂落下来, 他疑惑地看向江寒酥。   江寒酥垂着眼避开了他的视线,动作有些不太自然地走上前接过了悬铃手中的木盒。   刚才听见悬铃的声音, 江寒酥下意识地就产生了一种做贼心虚的感觉,之前被她看破了自己对陆云朝的感情,此刻被她看见自己给陆云朝束发,他心里总感觉很别扭,在他心里,这样的事是有些亲密的。   他一紧张,便松开了手中还未束起的长发。   乌黑柔顺的长发从他手中滑下去的时候,他莫名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殿下,这里面的东西已经着人查看过了,是一只药瓶和一张字条,字条没有打开,请您过目。”悬铃见江寒酥接过了木盒,便向陆云朝回禀道,她自然看出了江寒酥的窘迫,不过,她无意为难他。   随着悬铃的解释,江寒酥打开了木盒,将其呈送至陆云朝面前。   陆云朝伸手拿起那只一指高的白瓷小瓶,在耳边摇了摇,听着那空荡的声音,他知道了里面应当只有一粒药丸。   他拾起盒中对折过的字条,打开看了看。   他微微侧过脸思索起来,而后将那张字条举到江寒酥面前。   对于陆云朝突然的举动,江寒酥略有些惊讶,继而,他看清了纸上的字:五毒心解药,敬上。   怎么会是这个?   江寒酥脸上的表情瞬间严肃起来,他接过字条,对着日光仔细观察起来,甚至拿到鼻尖下面闻了闻,然而,这好像确实只是一张普通的纸。   “怎么了?”陆云朝问道。   “属下以为……”江寒酥在看到那几个字时便下意识地想到了隐年和赫连遥真,无论是哪个都不安全,他们都有下毒的前科,“这纸上被人做了手脚,但应是属下想错了。”   “你会这么想,那你是认为这解药和字条出自何人之手呢?”陆云朝拧开瓶塞,将那粒药丸倒在了手心上,他看着那粒褐色药丸淡然问道。   江寒酥想了想,与这件事有关联且能拿出解药的人,只有隐年和赫连遥真。   可隐年已经死了。   而赫连遥真那日被带走后,皇帝召见了他,他们具体说了什么没人知道,只是那之后赫连遥真就被释放了,皇帝只是说抓了他是误会,抓捕赫连遥真一事,本就是秘密进行的,知道这件事的,只有当时在场的人,即赫连遥真自己的手下和他们这帮暗卫,皇帝这样做,暗卫自然不会置喙什么,此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在江寒酥看来,赫连遥真那里疑点重重。   “殿下,若这解药是真的,属下认为赫连遥真的嫌疑最大。”   “为什么呢?因为隐年已经死了吗?”陆云朝并没有赞同江寒酥的说法,质疑道。   “他真的死了吗?”陆云朝看向江寒酥,面上表情淡淡的,他说:“金蝉脱壳,这样的事可不新鲜。”   “什么?”江寒酥惊道,他从未怀疑过隐年的死,毕竟在原文中隐年不过是个跟在陆云川身边的小小配角,作者对他的描写不过寥寥几笔,江寒酥便先入为主地认为,随着陆云川的败落,隐年也该退场了。   “殿下的意思是,隐年可能是假死,他……”   “我随便说说罢了,这只是一种假设。”陆云朝打断了江寒酥的话,他回想起那日在那间昏暗的屋子里,他看到的,隐年那张妖冶的脸。   “现在的问题是,谁会送这个来?我能想到的,会这样偷偷摸摸送东西的人,也只有他们两个,这两人可是都知道中毒的人是你而非我。”陆云朝看着江寒酥笑了笑,轻声道:“你认为他们之中谁想要救你?”   江寒酥闻言,心里咯噔一下,直往下坠。   原来陆云朝在想的是这个问题,陆云朝在怀疑他,的确,无论是去陆云川那里找证据,还是带人抓捕赫连遥真,都是他在自作主张,事后虽然也都向陆云朝讲述了事情的经过,但两次都有隐瞒。   这次关于抓捕赫连遥真的经过,他便是省略了赫连遥真让他背叛陆云朝的事。   他不说,的确也是存了怕陆云朝多疑的心思。   江寒酥面色有些不太好看,难道这解药真是赫连遥真送的?他的目的是离间他与陆云朝,就如陆云朝所言,无论是隐年还是赫连遥真,他们都知道中毒的人是他,如果真是想要救他,直接把解药给他不就行了,何必要传到陆云朝面前来。   这样想着,江寒酥便更觉有口难开,难道要将这些如实告诉陆云朝吗?   可是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赫连遥真为何要拉拢他,又如何向陆云朝解释呢?说了之后,陆云朝会不会还是觉得他有所有隐瞒,对他更加怀疑呢?   “你在想什么?”陆云朝看他脸色都白了,一副急切思索的模样,冷声问道。   江寒酥看向陆云朝,陆云朝眼中的锋芒让他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算了。”陆云朝失望地转过脸不再看他。   江寒酥心中一痛。   他不自觉地捏紧拳头,有些冲动地想着,把一切原原本本地告诉他好了。   “殿……”   “把049叫过来,既然你不想说,就让别人替你说好了。”陆云朝没有给他再说话的机会。   江寒酥一下就泄了气,再也没有勇气把话说出来了,他想,让别人来说也好,省得他再疑心。   “是。”江寒酥声音低哑,他见陆云朝没有再回应他什么,忽的眼眶一热,匆匆走了出去。   陆云朝看着他的背影,面无表情,不知道在想什么。   “殿下,您这是怎么了?”一直站在一旁的悬铃出声询问道。   陆云朝沉默了许久,才道:“我……一想到他可能会背叛我,我就……”   后面的话,陆云朝没有说出口,但悬铃见他此时狠厉的眼神便知那不是什么好话。   “殿下,您忘了阿七不止一次地对您舍命相救了吗?他的命都可以给您,还能因为什么而背叛您呢?”悬铃柔声劝慰道。   陆云朝的神情松懈下来,显得有些茫然,他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句:“是吗?”   他将手中的药丸装回瓶子里,递给悬铃,道:“拿去让太医看看,若真是解药,就给阿七吧。”   悬铃走后,049来了。   049见到陆云朝的时候,陆云朝的一头长发已经高高束起,他一身锦衣玉冠,全然是一副上位者的姿态,压迫得049不敢多看他一眼,一直紧盯着地面。   江寒酥跟他说殿下召见他时,他见江寒酥沉着脸色,还以为自己犯了什么错,江寒酥见他一副忐忑不安的模样,也只是说,殿下问什么如实回答即可,害他一路提心吊胆的。   见了陆云朝,049才知道他要问的是江寒酥的事,那日,在赫连遥真的房间外面,他的确将江寒酥与赫连遥真的交谈听的一清二楚。   陆云朝让他将那天晚上的事仔细说一遍,一处细节都不要漏过。   他很快便想到赫连遥真说要江寒酥背叛陆云朝的话,那天,江寒酥并没有正面回应赫连遥真,但他相信江寒酥是不会背叛陆云朝的,可这件事若要让陆云朝知道了……   这时,他宁愿是自己犯了错被问罪,好歹要打要罚怎么也都比现下这状况好受。   他不敢说,也不敢不说,才没犹豫一会儿,陆云朝就发怒了。   049吓得跪在地上老老实实地将事情的经过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不敢再做他想。   他说完后,便听到陆云朝冷笑了一声,他心想,这回完蛋了,哪知道,陆云朝只是说,将之前江寒酥和赫连遥真的每一次接触都调查清楚,再来汇报给他。   049心有余悸地走了。   陆云朝心里很不是滋味地想到,赫连遥真竟然想要把江寒酥带走,就连049都差点为了他欺骗自己。   他很不高兴,很讨厌那些人和江寒酥之间莫名其妙的联系。   这会让他觉得,江寒酥不再是属于他一个人的。   他握住手臂上那个种蛊的地方,死死地握着。   他想,阿七,你不是只忠于我一个人的吗? 第53章 静夜无眠画月魂(三十五)   江寒酥找过049后, 便回了卫所,自从和陆云朝住在一起后,他就很少来这里了。   进了院子, 里面寂静无声,一个人也没有。   江寒酥推开住处的门, 里面也没人, 他走到他原来的床位前,躺了上去。   他闭上眼睛想睡一觉,最近一直为了各种事情奔波劳神, 原本他也没有觉得怎么辛苦,但今日被陆云朝那样对待之后, 他就忽然觉得所有的疲惫、忧虑全都一起涌上心头。   然而,他闭上眼睛后, 脑海中就不可抑制地闪过他与陆云朝过往的种种。   他不自觉地皱紧眉头,蜷缩起身体。   他想到,难道要永远将自己对陆云朝的感情埋藏在心底,然后忍受着他对自己的猜忌。   曾经, 他的确以为自己只要默默地守护在陆云朝身边就好。   但随着和陆云朝在一起经历的越多,他越感到自己之于陆云朝是特殊的。   陆云朝会在他面前展露出松懈天真的一面, 会担心他的安危, 会在他不理解他的行为时, 做出解释, 会和他发生争执,如果陆云朝仅仅把他当做一个受他驱使的暗卫,他根本不会有与他争执的机会。   还有那次, 江寒酥知道,当陆云朝得知自己看了他伪造的供词后, 是真的伤心了,如果不在意他,又怎么会伤心呢?   江寒酥忽然睁开眼睛,坐起身,他不想再想下去了,陆云朝究竟是怎么看他的?他们之间的关系会如何发展?这些问题之于现在的他,是无解的。   他推开门,外面晴空如洗,院子的围墙下面一簇簇小野花迎着日光野蛮生长。   他走到围墙边上,蹲下来,面无表情地伸手一把薅过一簇野花野草,那一瞬间,他心中确实有股亟待发泄的破坏欲。   然而,那一瞬间过后,他有些惊讶地微微睁大了双眼,脸上的表情生动起来,那花草并没有如他想象的那般被折断或是连根拔起。   他松开手,花草从他掌心划过,带起一片温柔酥痒的触感。   “十一皇叔今日来就是为了与我说这个吗?此事还是不劳您费心了,我父皇都还未说什么呢。”陆云朝脸上带着礼貌的微笑,柔声拒绝道。   陆信渊忽然上门和他说起娶亲的事,娶亲……他一听到这个便感到一阵心悸。   “云朝啊,皇叔在你这个年纪时,孩子都有了。”陆信渊语重心长地拿自己举起例子,“京城中貌美贤良的高门贵女也有不少到了适婚的年纪,就没有一个让你钟意的吗?”   “……没有。”   他这话说的有些生硬了,陆信渊看向他的眼神略带了些责怪的意味,“就算你还不想娶妻,身边总不能连个伺候的女人都没有吧。”   陆云朝没说话,他不明白陆信渊为何突然要与他纠缠起这个问题。   “我记得你身边有个婢女,是你奶娘的孩子,从小与你一起长大,想必你们之间也是有些情谊的,你就没有与她尝试过……”   “十一皇叔!”陆云朝喝断了陆信渊的话,他面露绯色,既生气,也有几分羞涩。   陆信渊见他这模样,一时也闭了嘴,他端起桌上的茶水,掀了掀盖子,喝了一口。   陆云朝暗自松了一口气,他本就因为江寒酥的事正心烦,陆信渊还非要在这时候找他的不痛快,要不是不想闹得太难看,他早就下逐客令了。   “莫非……”陆信渊小声疑道,继而用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看向陆云朝。   陆云朝被他这番作为搞得神经紧绷起来,“十一皇叔若是有什么话不方便说,就不必说了。”陆云朝装出一副善解人意的样子,道。   “其实,你的私事,皇叔本不该干涉,只是你毕竟身为太子,皇叔怕你误入歧途,自毁前程。”   “您究竟想说什么?”陆云朝皱眉问道。   “云朝,你实话和皇叔说,你和那个暗卫,就是常跟在你身边的那个,你们是不是……那个……”陆信渊吞吞吐吐的,仿佛不好说出口,他给陆云朝使了个要他自己意会的眼神。   “阿七?您提他做什么?”陆云朝疑道。   “怎么?难道不是吗?”陆信渊见他一副完全没有意会到的模样,忽然正色起来,严肃道:“既然今日话已经说到这里了,我就直说了,我本以为你与那暗卫是相互喜欢。”   “您说什么?”陆云朝惊道。   “皇叔看着你长大,从未见你与谁那般亲近过,我这次回来,总共也就见了你几次面,他次次跟在你身边,你说他是暗卫,既是暗卫,又为何时时现身于人前?还有,之前你让我为他寻解药,若他真的只是一个普通的暗卫,依你的性子,不会那样做。”   陆云朝被陆信渊一通话说得哑口无言,他不知道该怎么反驳,但是他心里觉得不是陆信渊说的那样,他与江寒酥不是那种关系。   陆信渊打量着陆云朝,继续道:“看来,你没有那个意思,是皇叔错怪你了,不过,你没有不代表他也没有,你最好别让他再跟在你身边了,省得招惹是非。”   “十一皇叔休要再胡说了,此事子虚乌有,我与阿七只是主仆,没有您所说的那种不堪的关系。”陆云朝听陆信渊话中对江寒酥明显的污蔑,感到很不舒服。   “云朝,你心思单纯,或许没有察觉到,皇叔身为局外人却看得很清楚,宫宴那晚,你喝醉了,差点摔倒,是我及时扶住了你,你可知道他当时就在你身后,他是见到我,才没有现身,后来我与你说话时,他就一直站在远处看着你,他看你的眼神绝不清白,依皇叔之见,这样的人,杀了也不为过。”   “他看着我只是怕我遇到危险而已,那是他的职责,您就不要小题大做了。”陆云朝见陆信渊一直在纠缠这个问题,感到十分烦躁,他不相信陆信渊说的,但见陆信渊说的这样有理有据信誓旦旦,又暗自恐慌。   陆信渊见他油盐不进,急道:“说句冒犯你的话,你虽为男子,但生来貌美,酷似先皇后,当年先皇后美艳无双名冠京城,有多少名门望族世家子弟欲求娶……”   “放肆!”陆云朝拍案而起,怒道。   “不可妄议先皇后!”陆云朝怒视陆信渊,声音里是压抑不住的颤抖。   陆信渊似乎被他的反应惊到了,仰头看着他,一时无言。   陆云朝呼吸有些急促,面无血色,他喘了几口气,稍微平复了一下心绪,低声道:“我身体不适,您请回吧。”   说完,也不等陆信渊回应,他便匆匆回了里间寝室。   陆云朝脚步虚浮,刚进寝室便摔倒在地上,他头痛欲裂,冷汗一层一层地往外出,眼前全是令他撕心裂肺几欲呕吐的画面。   暮色时分,有侍卫来寻江寒酥,说陆云朝找他。   江寒酥见到陆云朝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他脸色很不好,像生病了一样,他倚靠在椅子上,整个人看上去有些颓靡。   “殿下,您怎么了?”江寒酥急切地问道,他才离开陆云朝身边几个时辰,陆云朝怎么就这样了?这时,他心中对陆云朝的那点埋怨完全消失不见了,只剩下愧疚和心疼。   一只画卷朝江寒酥扔了过来,力道很轻,只是堪堪落到他脚边而已。   江寒酥一怔,继而,他看见画卷随着落地的力道滑开了一部分,熟悉的画面映入眼中,那正是他那夜所画的陆云朝的背影,身披月华于暗夜中,遗世独立。   “举觞白眼望青天,皎如玉树临风前。”陆云朝缓缓念出这两句诗。   这两句诗是江寒酥写在画上的,当时他突然想到的,觉得很合情境,便写了下来。   这诗原是杜甫写崔宗之的,写他的高傲与俊美,不过,在这个时代,没有杜甫更没有崔宗之。   “这诗是你写的?”陆云朝轻声问道,脸上没什么表情,让人无法揣测他的喜怒。   江寒酥有些犹豫,他不知道陆云朝怎么拿到这幅画的,之前,陆云朝从来不会乱翻他的东西。   还有,他也不知道这算不算是被陆云朝发现了他一直隐藏在心底的感情。   他是该搪塞过去,还是该趁着这个机会告诉陆云朝真相。   “是……是属下写的。”江寒酥声音发紧,他不顾礼仪地紧盯着陆云朝,生怕错过他脸上任何一丝表情,“但不是属下原创的,是属下在别处看来的。”他见陆云朝没说话,便小声的补了这一句。   “画是你画的?”陆云朝继续问道。   “是。”   “画的是什么?”   “是……”江寒酥看着陆云朝的眼睛,那双眼睛如往日一般柔美,此刻又闪动着一股难以言明的情绪,像风起时望不到底的深潭,直将他的灵魂也吸引了去,让他再也不能思考,一切只能听凭心声,“是殿下。”   “为何要画我?”   因为属下爱慕殿下。   江寒酥在心里重复着这句话,他心如擂鼓,全身的血液仿佛都一齐涌上头顶,让他感到阵阵眩晕。   陆云朝等了许久,也没有等到江寒酥的回应,但事实已经摆在眼前,面前之人起伏的胸膛和一片绯色的脸庞已将一切言明。   当他找到那幅画的时候,他看着画上与陆信渊所述别无二致的场景,甚至怀疑那是陆信渊的诬陷,虽然他也想不明白江寒酥有什么值得陆信渊针对的,但是,他想等一个否定这幅画的答案。   然而,他没有等到。   陆云朝捏紧了手下的扶手,先开了口,他说:“你怎么敢对我这样,我会杀了你的。” 第54章 静夜无眠画月魂(三十六)   “这不是殿下身边的大红人吗?”   “可不是吗?不过恐怕从今天起就不再是了。”   “哎, 话可不能说得这么满,你没听见方才押他来的人说的什么吗?”   “啊,对, 人家说的是,047惹恼了殿下, 暂押刑堂, 择日处死,这个择日处死可真是耐人寻味。”   江寒酥手上戴着镣铐,走在那两个掌刑人的前面。   刑堂的掌刑人和暗卫师出同门。   这些人都是各地寻来的孤儿, 或因各种原因,如家里太穷养不活, 而被家人自愿送来的婴儿。   他们从小同吃同住在一处训练,但却各自为敌, 因为训练他们的师父从一开始就告诉他们,想要成为一名合格的暗卫,最后的考核是两两决斗。   赢的那个成为正式的暗卫,输的那个绝大多数情况下在输的那一刻就已经成为一个死人了, 而若有侥幸活下来的人,他们就会被训练成惩戒暗卫的掌刑人。   他们从小就会被灌输一个概念, 只有最没用的人才会成为掌刑人, 那是一种耻辱。   曾经也有人问过他们的师父, 既然掌刑人是最没用的人, 为何暗卫却要受他们的惩戒呢?   得到的答案是,暗卫受的是主人的规矩,掌刑人不过是代掌刑罚的工具而已。   暗卫也不过是主人手中的利器而已, 誓死唯尊主令。   在这种状况下,暗卫与掌刑人可说是水火不容, 基本杜绝了他们徇私的可能性。   这是江寒酥第二次进刑堂了,上一次是因为被陷害给陆云朝投毒。   听着那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讽刺,他不知道自己是哪里得罪他们了,不过,他也没说什么。   到现在为止,他还是有种不真实感,一切发生的都太快了,让他措手不及。   白天的时候,他还暗自埋怨陆云朝不知他心意,不过才过了几个时辰,陆云朝不仅知道了,还要为此处死他。   当那个处决的命令从陆云朝口中说出来的时候,他整个人都是懵的,那一瞬间,他没有感到害怕或是愤怒,直到现在也没有,他总觉得陆云朝不会真的杀死他,总觉得陆云朝只是一时生气,故意吓他罢了。   或许等自己不敢再爱他的时候,他就会放了自己了。   “暗卫向来死于忠烈,因为惹恼了主人而被处死,听着怎么那么别扭呢?”   “我前些日子才听说,姜大将军家有个小妾因惹恼了大将军,而被当众打死了。”   “那你一定是听错了,我听说的是,那小妾苦苦哀求大将军,哭得梨花带雨,大将军一心疼就饶恕她了。”   “这受宠的人就是不一样,撒撒娇就不用死了,我说的对不对啊?”那人话音未落,突然伸手推了江寒酥一把,其中鄙视的意味不言而喻。   江寒酥往前趔趄了一步,那推的力道很大,推得他心中一阵厌恶,他没有理会身后的人,继续往前走。   “不回话是不是?还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你说,要是人人都效仿你这样,以为媚上就不用过那种刀口舔血今日生明日死的日子,殿下的床是不是都不够爬了。”   江寒酥停下脚步,转身直视着说话那人,冷声道:“收起你的污言秽语,殿下的清誉岂容你污蔑。”   “装模作样的干什么呢?我可没有说殿下,你听不出来我骂的人是你吗?”   江寒酥忽然出手掐住对方的脖子,一把将人掼在身侧的墙上,“闭嘴。”   那人脸上青筋暴起,几乎不能呼吸,他伸手想要掰开江寒酥如铁钳一般的手,然而做不到。   “进了这里还敢耍横!”身后那人吼道,他举起手中的铁棍向江寒酥身后挥去。   江寒酥向后撇了一眼,飞起一脚踹在那人的手腕上,铁棍脱手摔在地上,发出不小的声响。   江寒酥手臂一用力便将手下之人甩飞出去砸在身后那人身上,两人一起摔倒在地,激起一片尘土。   两人迅速爬起身,怒视江寒酥,同时出手向江寒酥攻去。   江寒酥握住镣铐上的锁链,待到两人一近身,首先当胸一脚将一人踹飞出去,然后突然抬手用锁链绕住另一人的脖子。   那人心下骇然,双手抓住铁链,试图阻止铁链的收紧。   这时,江寒酥身后突然袭来一人。   江寒酥想要绕开铁链,已然来不及,来人将江寒酥按倒在地上,铁链下的那人也被迫被拉倒。   江寒酥一惊,赶紧松了铁链,那人被这一番动作连累的翻了白眼,脸色通红。   江寒酥只是想教训一下对方,并不是真的要弄出人命。   他回头一看,“统领?”   身后制住他的人是肖越天,肖越天目露凶光,显然是将他当做危险分子了。   江寒酥卸了浑身的力道,证明自己无意与对方相斗,低声道:“放我起来,是他们两个先出言不逊,对殿下不敬。”   肖越天盯着他看了片刻,见他确实一副驯服的姿态,才放开了他。   “047,你做了什么,让殿下这么生气,殿下一向对你很好,你就是这么回报殿下的吗?”   肖越天斥退了那两人,亲自押送江寒酥。   江寒酥像一开始那样,走在前面,他想了想,道:“不好说,但我不是故意的。”   “你还敢故意,嫌命太长吗?”肖越天训斥道,他打开一个单间牢房的锁链,拉开门。   江寒酥自觉地走了进去。   肖越天又依原样将门锁上了,他说:“好好反省。”说完便转身走了。   “等等。”江寒酥喊道。   “怎么了?”肖越天回头问道。   “那个……我和殿下之间确实有点误会。”江寒酥有些不好意思地请求道:“您能告诉我今天白天殿下见过谁吗?”   肖越天立刻反应过来,江寒酥的意思是有人在陆云朝面前挑拨离间,才让陆云朝误会了他,但他还是冷着一张脸,道:“殿下的事还要向你汇报不成。”   “不是。”江寒酥连忙否认,继续央求道:“统领大人,属下也不想惹殿下生气,事情尽快解决,殿下才好消气,才不至于损伤身体。”他知道肖越天凡事以陆云朝为重,故意这样说。   肖越天皱起眉头,还有些犹豫。   “属下绝没有半点不轨之心,属下可以对天起誓。”江寒酥举起右手,作起誓的动作,但也没有真的发誓,他继续说道:“您也知道,属□□内的蛊毒就快发作了,属下不可能在这种时候和殿下作对。”   “熙王。”肖越天说出这两个字,就走了。   夜间,风雨大作,雷电交加。   丽正殿寝室内还亮着几盏蜡烛,安神香飘散一室。   悬铃倚靠在卧榻旁,被一阵压抑的低泣声惊醒。   她慌张地回头看向躺在塌上的人,她平日一贯冷静,很少有人能见到她这般模样。   她起身跪在塌上,伸手摇晃起陆云朝,轻声喊道:“殿下、殿下……”   陆云朝一把抓住悬铃的手臂,他双眼紧闭,脸上满是泪痕,不住地哭泣,是还未从梦魇中醒过来。   悬铃跪坐在塌上,扶起陆云朝,让他靠在自己怀里,她搂住陆云朝,哄道:“殿下,别害怕,王妃娘娘是个很好的人,她已登极乐,不会再受苦了,殿下也要好好保重身体才是。”   悬铃知道陆云朝在做一个怎样的梦,因为那个梦她也亲眼见过。   十四年前,也是一个雷雨交加的晚上,她带着陆云朝在王府的一间厢房内玩耍,忽然听到门口有动静,陆云朝看着倒映在门上的影子,认出了在门外的是他的母亲,也就是当时还是王妃的先皇后沈翊梅。   沈翊梅并没有真正的做过皇后,她的封号是死后追封的。   当时,陆云朝想吓吓沈翊梅,便拉着悬铃躲在了暗处。   沈翊梅推门走了进来,天色很昏暗,悬铃看不清她的表情,但她隐约感觉沈翊梅步履间有些慌乱。   之后,有两个男人跟了进来,看样子是主仆二人,为主的那个男人与沈翊梅交谈了几句后,两人便发生了争执。   具体内容,悬铃已经记不清了,毕竟当时她也还年幼,有些话听了也是一知半解。   紧接着,男人突然出手将沈翊梅推倒在地上,开始撕扯她的衣服。   陆云朝见状便要冲出去阻止。   然而恰在此时,一道惊雷劈过,室内瞬间被照亮,悬铃看清了那个施暴的男人正是现今陛下的兄长。   此人意图弑父篡位,由他主导的政变被镇压后,他本人却畏罪潜逃了。   悬铃当即便明白眼前发生的一切都是此人的报复。   她慌忙拽住陆云朝,捂住陆云朝的嘴,不让他发出声音,接着又捂住他的眼睛,不顾他的挣扎,死死地抱住他。   沈翊梅求救、惨叫的声音并不小,可是没有一个人来救她,悬铃便知道了这周围的守卫一定都被那个男人用什么方法弄走了,所以,她不能放陆云朝出去救人,她怕那个丧心病狂已无退路的男人会杀了陆云朝。   沈翊梅死了。   那个夜晚、暴雨雷鸣、惨叫、鲜血……一切的一切都成了陆云朝的梦魇。   “为什么?为什么会那样?”陆云朝在悬铃怀中低声哭道。   那声音里压抑的悲痛、不解、恨意让悬铃也忍不住红了眼眶。   “殿下,不要再想那件事了,您就放过自己吧。”   “可是……可是我就是忘不掉,我……”陆云朝突然推开悬铃,干呕起来,“好恶心。”   陆云朝倒在塌上,蜷缩起身体,双手抱住头,那些不堪的画面、声音全都在脑海中肆虐。   悬铃在一旁看着,她感觉很痛心,其实,她经常偷偷祈求上天,用她的寿命换陆云朝忘记那晚的事,可是上天从没有回应她。   “殿下。”悬铃掰开陆云朝的手,让他看着自己,“已经十四年了,您还要痛苦到什么时候,您知不知道,每次看着别人家的公子娶妻生子,悬铃有多希望您也能遇到一位温柔贤良,与您举案齐眉,全心全意爱着您的好妻子,让您忘记心里的阴霾。”   “殿下,您知不知道,男女之情不是您以为的那样恶心、不堪,一个真正爱您的人会在乎您的感受,会想把这世上一切美好的东西都送给您,会很努力很努力地保护您不让您受到伤害。”   “而肌肤之亲,更是彼此托付终身的许诺。”   陆云朝泪流满面地看着悬铃,他从没有听过这些话,可听着悬铃说这些话,听着这个从小陪他一起长大,唯一知道他心里的伤痛的人泣不成声地说这些话,他只想哭。   想哭尽心里的委屈。 第55章 静夜无眠画月魂(三十七)   折腾了许久, 陆云朝的情绪总算稳定了下来,悬玲小心服侍他睡下了。   悬玲看着陆云朝的睡颜,总觉得他那眉眼如画的俊俏的模样异常脆弱, 惹人怜惜。   她甚至有些后悔方才对他说了那样一通话,仿佛自己这个清醒的人在欺负他一样, 他心里应该很不好受吧。   不过, 如果什么都不说,他究竟要到什么时候才能走出那片阴影呢?   悬玲无声地叹息了一下,对于这件事, 她感到深深的无措。   “阿七。”陆云朝忽然轻唤了一声,“我是不是不该那样对他?”   悬玲听陆云朝说起江寒酥, 其实,这段时间以来, 她能感觉到陆云朝很在意江寒酥。   “殿下,没关系的,阿七不会怪您的,若您不再生他的气了, 就放他回来吧。”悬玲柔声道。   陆云朝沉默了一会儿,而后道:“你这样说, 就是承认了你的确认为我不该那样。”   “殿下, 阿七是真心待您的, 他从没有做过什么出格的事, 若不是被您发现了,他什么都不会说,他不是为了要从您这里得到钱财、权势或是其他什么。”悬玲解释道, 她这样说并不是要为江寒酥申辩什么,她是想要陆云朝知道这世上有这样纯粹真挚的感情。   “可我不想要他……喜欢我, 他喜欢我,我会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陆云朝露出困惑又有点委屈的表情。   “那就像以前一样,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您不必为此烦恼,若您实在不想看到他,就命令他不准再出现您面前就是了。”悬玲建议道。   永远不会再出现在他面前,陆云朝想了想这种事,忽然道:“不行,发生了就是发生了,怎么能当没有发生,我现在就要去问他,他若是说他不会再喜欢我,我就让他回来。”   他说完便起身要往外去。   悬玲赶忙拦住他,“殿下,夜深了,外面还下着雨,明日再去吧。”   陆云朝看了看窗外浓重的夜色和瓢泼大雨,那是和十四年前一样的景色,他内心忽然一阵惶恐,愧疚感如潮水一般几乎将他淹没。   “我要去,我必须得去。”   江寒酥睡在牢房一角的地上,地面上很硬,根本不适合睡觉,但他想着目前的形势,便觉得自己必须养精蓄锐,陆信渊有大问题,他勾结赫连遥真,这次,陆云朝会突然这样,也绝非偶然,他想,难道最后害死陆云朝的人真是陆信渊吗?   躺在地上思索了半宿,他终于疲倦地睡了过去。   睡梦中,江寒酥突然听到锁链拉动的声音。   他睁开眼便看到一个玄色劲装的男人站在他面前,气势凛然,是怀青。   还不等他说什么,怀青便朝他攻过来,他惊讶地起身,堪堪避过一击。   怀青并没有停手,且招招凶悍,江寒酥与怀青曾有过几次交手,然而此时,江寒酥忽然明白怀青之前一直都没有展现真正的实力,此时,对方赤手空拳便将他逼得节节后退,难以招架,他身上多处都被怀青打伤。   江寒酥心中警铃大作,从穿越以来,他一直勤勉习武,到目前为止,他遇到的绝大多数对手武力都在他之下,他还以为自己很厉害呢,现在看来,不是自己厉害,只是自己还没遇到高手罢了,江寒酥决心以后要更加刻苦才行。   江寒酥被怀青当胸一脚踹得飞撞在墙上,继而摔落在地上,他感到身上哪里都痛,挣扎了几下,放弃站起来了,他心想自己此刻应该要吐口血才应景,不过,他知道怀青也就是看着出手狠,实际并没有伤及他的肺腑。   怀青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从一旁的架子上取下一支细长的鞭子,手腕一甩。   江寒酥还没来得及惊讶,便感到手臂上一阵剧痛,像被刀刮过一样,他扭头一看,衣服上破开一个口子,手臂上在淌血。   他终于有了点脾气,怒道:“你干什么?”   “陛下要你演出苦肉计。”怀青十分坦然地答道。   “什么意思?”   “陛下要你跟着赫连遥真去琉琼。”   江寒酥把他的话翻来覆去思索了几遍,有很多问题想问,最终,他还是说:“什么意思?”   “你应该知道如今琉琼王病重,新王不日将会诞生,赫连聂成已死,赫连遥真回去之后与他哥哥赫连清霂必有一争,陛下自然是想要一个愿意与我晟璟长久保持和平友善关系的人来做这个王了。”怀青解释道。   这话说的未免有些冠冕堂皇了,江寒酥明白皇帝是想要更好拿捏的那个人来继任王位。   “这样的事,卑职恐怕不能胜任。”江寒酥拒绝道。   怀青仿佛早已料到他会拒绝一般,并未生气,而是继续道:“只有你最合适,你以为在他们身边安插一个人很容易吗?陛下早就试过了,赫连遥真的警惕性很高,被他发现的人,至今尸首都未找到。”   “你这么说,我……”江寒酥为难道,他还不想死。   “你真的要拒绝吗?你想想看,真正要面对琉琼这个隐患的人是谁?”   江寒酥心里一惊,他没想到怀青能说出这样的话来,他的意思不就是,新王继位,即便野心勃勃想与晟璟一战,也必然会养精蓄锐伺机而动,真正的动乱可能会发生在晟璟帝位更迭局势未稳之时,也就是说,受害的人是陆云朝。   虽然这样想,江寒酥还是很犹豫,仔细想想,他的这个推论完全是在怀青的引导下完成的,其实他对琉琼的情况并不了解。   “我好言与你说,你不会真以为你有选择的权利吧,你若不答应,我现在就可以杀了你。”怀青威胁道,他冷硬严肃的面容让他的话听上去很真实。   “殿下……”   “陛下要你的命,殿下也阻止不了,更何况,你忘了你为什么会在这儿了吗?”怀青打断了江寒酥的话。   “赫连遥真未必会相信我。”江寒酥正色道,他知道此事多半是推脱不了了。   “他不是对你青眼有加吗?此事天时地利人和,连陛下也没想到,你和殿下会在这时发生矛盾,现在你只要假装被殿下抛弃,走投无路去投奔他,这还不简单吗?”怀青说出了他的计划。   江寒酥想了想,问道:“陛下知道我对殿下……”   他没好意思说出口,但怀青知道他想问什么。   “今天知道了。”   “陛下不生气吗?”   怀青看着他,很认真地回道:“你最好真心喜欢殿下,真心到愿意为他付出一切,从小,师父就告诉你们,不要对任何人产生感情,你既然有了感情,就做好被感情牵制的觉悟,你的感情最好不要是肤浅又虚伪的。”   江寒酥被他一席话说得愣住了,心里震荡不已。   “现在,我可以打你了吗?”   “等等。”江寒酥回过神来,慌乱道:“你……没有那种看上去很严重,实际上不太疼的打法吗?”   怀青闻言,哼笑了一声,挥舞起手中的鞭子。   陆云朝隔着牢门看见江寒酥的时候,整个人都愣住了。   只见,江寒酥被绑在刑架上,身上都是被鞭打的痕迹,他恍惚间以为时间回到了上次他来这里救江寒酥的时候,真的很像,只是这次,他心里要沉重许多。   他让人打开牢门,自己走了进去。   他走到江寒酥跟前时,江寒酥抬起头,对他笑了一下,那笑容里带着歉意,似乎是怕自己此刻的惨状吓到他。   “他们打你了?”陆云朝淡然问道,仿佛并不是很在意。   江寒酥眨了眨眼睛,眼眶有些泛红,他回道:“嗯,好疼,是殿下让人打我的吗?”   陆云朝淡然的表情瞬间起了变化,他微微睁大眼睛,否定道:“不是我。”   江寒酥依然用那种可怜兮兮的眼神看着他,陆云朝诡异地感到江寒酥那张坚毅冷肃的脸上出现这种表情一点都不违和,甚至让他觉得有点心疼。   “真的不是我,我没有让他们打你,我只是想把你关起来。”陆云朝怕江寒酥不相信,又说:“我想,是父皇让人打的。”   “你怎么知道?”被陆云朝说中了,江寒酥一时没过脑子,脱口便问道。   “不是我,除了父皇,还有谁敢打你?”陆云朝没有察觉到江寒酥的异常,继续说道:“你既然知道疼,那你知道错了吗?”他没忘自己今夜来是做什么的。   听着陆云朝温柔的声音,江寒酥感到很不对劲,事情的发展和他想象的不一样,难道只要他承认自己错了,陆云朝就会原谅他了吗?   陆云朝怎么转变的这么快?虽然内心有些窃喜,但他并不想此时与陆云朝和解,毕竟,琉琼,他是非去不可了,此去,生死未卜,他不想让陆云朝心里一直牵挂着他。   “属下没有错。”江寒酥故意道。   “你说什么?”陆云朝有些不相信自己听到,毕竟,江寒酥一向很顺从他。   “既然您已经知道了属下的心意,属下也不想再隐瞒,属下喜欢您有什么错呢?”   “你……”陆云朝被他气得说不出话来,好半天才说:“我不准你喜欢我。”   “属下……”   “闭嘴,不要以为我不会杀了你。”   江寒酥还没有说出什么,陆云朝就打断了他,他是被自己心里的恐惧压得喘不过气。   江寒酥看出来他的状况不对劲,轻轻喊了他一声:“殿下?”   “你让我很失望。”   他嘴里说着失望,可江寒酥总感觉他眼中的情绪是深深的绝望。   江寒酥不知道陆云朝为什么会这样,他差点坚持不住,差点想不顾一切地顺从眼前之人,好让他不要这样痛苦,可是,他深知即便是陆云朝也无法反抗皇帝。   “殿下,既然您不接受属下的感情,您可以杀了属下,但其实属下并不想这样死掉,因为喜欢殿下而被赐死,也太难听了。”江寒酥笑了笑,他说话的语气很温和,想尽力安抚陆云朝,“属下是名暗卫,自然想死得其所,想必您也明白如今琉琼的形势,放属下去琉琼,若属下死了,就不会再惹您生气了,若属下侥幸活下来了,也算功劳一件,到时,殿下再决定要不要原谅属下好了。”   陆云朝神色懵懂地看着江寒酥,他有些明白江寒酥的意思,但脑子里实在太乱了,没有精力细想。   他看了江寒酥许久,最后轻声说道:“阿七,其实我舍不得你,但或许让你离开我是最好的选择,我竟然开始害怕看到你,看到你的时候,我的内心再也无法平静下来,它现在就剧烈的跳动着,让我怀疑自己快要死了。” 第56章 敢赴生死慰衷心(一)   巳时, 一条官道上。   天际流云,雀鸣雁飞。   道路一侧临水,一侧为密林, 林间土地上是层层叠叠泛黄的枯叶。   路旁一人身姿挺拔执刀而立,秋风吹过, 青丝衣袂齐飞。   正是江寒酥。   他目视前方, 神情冷肃,面色稍显苍白。   远处,一队车马渐行渐近。   及至行至近前, 队伍打头的一名骑在马上的扈从一脸警惕地直视着江寒酥。   江寒酥不言不动,避开视线。   那人骑着马从他身边经过, 虽然他没有任何恶意的举动,但那人还是不放心地回头又看了看他。   这时, 一架宽大但装饰素净的马车正向他驶来,其后跟着的是一具棺椁。   “七王子,在下阿七,敢问七王子之前所言可还算数?”江寒酥高声言道。   先前骑马那人听江寒酥突然言语, 正要阻止,他要保证赫连遥真的安全, 一切可疑人员皆不能靠近赫连遥真, 但他却听到来人言中之意是之前便与赫连遥真有接触。   他手握剑柄, 看向赫连遥真所在的那驾马车, 若赫连遥真表示不认识此人,他便会立即出手将人拿下。   等了一会儿,马车内的布帘被挑开, 露出了赫连遥真那张漂亮的脸。   “真是没想到能在这儿看到你,你不是对晟璟的太子殿下死心塌地的吗?上次, 我说那话时,你可是冷漠得很,半点没有应我的意思。”赫连遥真气定神闲地缓缓言道,眼中是有些轻蔑的笑意。   打头骑马那人见状挥手停下了整个车队。   “先前在下多有得罪,还望七王子大人大量,原谅在下。”江寒酥见赫连遥真对上次的事颇有不满,便向他低头拱手道歉。   “我为什么要原谅你?”赫连遥真打量着江寒酥,见他衣着与之前有所不同,虽然仍是深色劲装,但显然不是在宫中时那种布料昂贵走线精细的衣物,倒像街边随便买的便宜货。   “这样吧。”赫连遥真心中有了想法,“你如今这样,想必是发生了些什么,我这人爱听些爱恨别离的故事,你若是说的好听,我就考虑考虑要不要原谅你。”   江寒酥看向赫连遥真,眼中闪过一丝痛苦不甘,被赫连遥真看得清清楚楚。   他状似艰难地开口道:“您之前说感情不可靠,我的确没有放在心上,我以为只要我一直守在他身边就好,我不需要他回应我什么。”   赫连遥真听他还记得自己之前说过的话,并且似乎对那话的态度发生了转变,心里不由有些痛快。   “可是,他竟然发现了我对他的心思,我以为我隐藏得很好,不,我的确隐藏得很好,是有人故意破坏我和他之间的关系。”江寒酥眼神发狠,看上去非常痛恨那个他所言之人。   赫连遥真闻言,轻笑了一声,“要不是今日你有求于我,我还以为你指桑骂槐呢。”   江寒酥收敛了怒意,道:“起初,我确实怀疑您,不过,我后来知道了,做这件事的另有其人。”   赫连遥真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   “他很生气,把我关了起来,至此我都能理解,毕竟他是那样尊贵的身份,可是我没有想到,他竟然想要杀我,完全不给我解释的机会,他觉得我是在侮辱他,他捅了我一刀,让人把我丢到乱葬岗,他不知道我没有死,我清醒过来的时候是在夜里,我躺在地上看着稀疏暗淡的星光,想过要回去找他,可是他杀我时决绝的眼神总在我脑海中挥之不去,我知道若我回去,他一定会再次杀掉我,我虽然生来微末命如蝼蚁,却也并不想死,至少不想这样屈辱的死,若有机会,我定要向那个害我至此的人讨还回来。”   “我听你言中之意,是还对他有情。”赫连遥真见江寒酥沉浸在回忆之中,情真意切,不由说道。   江寒酥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确实是个真心错付的好故事,不过,今时不同往日,我可不是菩萨。”赫连遥真接着道。   江寒酥明白,他的意思是,如今不是他想要自己跟他走,而是自己要来求他的,自然要证明自己的价值。   这一点,他早便料到,或者说,他就是在等赫连遥真的这句话,如果赫连遥真收下他,却对他不闻不问,那他便很难取得对方的信任,后续的行动将难以展开。   “阿七别无所长,只有从小到大所练就的一身功夫还堪用,若七王子不嫌弃,阿七这身功夫愿为七王子所用。”江寒酥诚恳地说道。   “功夫?”赫连遥真质疑道,不过脸上的表情分明是对江寒酥的态度感到很受用,一脸快意,“我可不知道你的功夫够不够格。”   “请七王子给我一个机会。”江寒酥再次拱手请求道。   “哈哈哈。”赫连遥真大笑,十分大度地说道:“既然如此,我就给你一个机会,你若是能打过我身边的四大护卫,我就收下你。”   “谢七王子。”   话音刚落,便有一名壮汉从马上跳下来,手提双刀,向江寒酥砍来。   江寒酥见只有他一人,想到,原来是车轮战,他皱了皱眉,但也不及他细想什么,瞬息之间,便聚精会神地与那人缠斗在一起,他不知那人底细,不敢懈怠。   几招过后,他心里有了底气,那人确实有些本事,不过那人的优势更多的体现在一身蛮力上,身法并不如他灵活。   他只要诱导对方误判他的行动,就可以出奇制胜。   结果一如他所想,那人落败后还有不甘,欲起身再战,被赫连遥真制止了。   之后两人也接连输给他。   直到最后一人,他与那人对战时,招式明显不够利落,一直被对方牵制。   并不是那人比之前的三人厉害,其实江寒酥能看出来这四人的武功路数皆出自一家,应该是被一起训练出来的,而且他们的水平也相差无几。   但是,在与之前的三人对战过程中,江寒酥身上的伤口崩裂开了。   尽管他尽量使用巧劲,没有与对方硬拼,但那些伤口毕竟是新伤,尤其是胸口被捅的那一刀,创口不小而且又深,本来就不好愈合。   他额头上出了冷汗,身体紧绷起来,握刀的人有些颤抖。   他这样的姿态,大部分的确是真实反应,但也有一点演的成分,赫连遥真不会听他说了个故事就完全相信他,必然会查验他身上的伤。   他有些犹豫,究竟要不要打倒这最后一人呢?若他全力一击的话,还是可以赢的,不过,那样会不会招致赫连遥真的忌惮呢?   他可是有伤在身,还连战他们四人。   可若输掉,赫连遥真有言在先,赢了才会留下他,要是去赌即便自己输了他也会留下自己,这风险也太大了。   思虑再三,江寒酥用刀锋接下对方砍过来的一击,突然发力,横抽出去,兵刃摩擦产生刺耳的铮鸣声,对方手中的兵器被打落,眼中是不可置信的神色。   江寒酥趁机将对方踹倒在地,一挥刀,直指对方颈侧。   不待对方认输,江寒酥忽然感到心间一阵气血翻涌,他伸手去捂,一口血吐了出来,他看着掌心鲜红的液体,有种不真实感,这是平生第一次吐血,竟是因为打架。   他忽然想到在现代时,他明明是一个逆来顺受、软弱的人。   那些事好像真的变得如同上辈子一般,离他越来越遥远了,现在,他很少想起以前的事了,二十几年的人生,真正让他偶尔还会回想起来的,也就只有那么几个瞬间罢了。   那段光阴,远不如如今这般浓烈、鲜明。   “哎呀,阿七果然好身手,倒是我身边这几个真是有些丢人现眼了。”赫连遥真笑着说道,表现得十分大方。   “不敢当,只是我与他们的处境不同罢了,自然不敢有一丝懈怠。”江寒酥谦逊道。   “好了,我说话算数,把你身上的血污洗干净,就跟我走吧。”   “是。”   江寒酥在不远处的河水旁洗掉了手上、脸上的血迹,回到队伍中时,赫连遥真已经放下了马车上的布帘,有人牵了一匹马给他,他道谢后便翻身上马。   跟着队伍前进了一段路,江寒酥感到头脑阵阵发晕,视线模糊起来。   果然,身体根本撑不住,这样想着,他一头栽倒在马下,彻底失去了意识。   宫中。   陆云朝在那夜之后,又病倒了,悬铃全天守在他身边照顾。   “姜博海还跪在父皇的书房外吗?”陆云朝躺在塌上,虚弱地小声问道。   “嗯,都跪了好几个时辰了。”悬铃答道。   “姜贵妃的事,无论与他有没有关系,按照国法,他都必受牵连,只是他毕竟祖荫深厚,又手握重兵,曾立下赫赫战功,朝中也是根系复杂,父皇才特许他停职查办。”陆云朝忧虑道。   悬铃见他病还未好,说话时有气无力,脸上也烧的发红,却还在烦心那些事,不由劝道:“殿下,您安心养病吧,那些事,陛下自有打算。”   陆云朝听她这样说,急道:“悬铃,我相信连你都能看出来,姜博海不会坐以待毙,他现在不过是拖延之策,到他无退路时,他必然要反。”   “殿下,您可别激动,悬铃不说了就是。”悬铃端起一旁的药碗,搅了搅,试了一下温度,道:“不烫了,先起来把药喝了吧。”   陆云朝看向那碗药,眼中是不加掩饰的厌烦,但他也深知,不喝药是不行的,他也想早点好起来,为皇帝分忧。   悬铃扶着他坐起身,将药碗递给他,他仰头喝了下去,喝完之后,他伸手捂着嘴,不言不动地呆坐了好一会儿。   悬铃知道,他是觉得苦,怕自己吐出来。   重华宫。   六皇子一脸阴沉地坐在椅子上。   “逼死我算了,谁都靠不住,还要拉我下水,凭什么?”他忿忿不平地抱怨道,一把扫落桌上的茶盏,地上瞬间一片狼藉。   小安子跪在他脚边,小心翼翼地劝道:“陛下现在并没有追究您,还没有到最坏的时候,贵妃娘娘的事,您一定要装作不知情。”   “废话,用你说,我本来就不知情,母妃做那些事的时候,有考虑过我吗?”六皇子情绪失控地吼道。   “殿下息怒。”小安子磕头求道,眼中尽是忧虑,“大将军那边……”   “闭嘴,他是活不成了,别给我提他,晦气!”   “殿下,您要想渡过此次劫难,为今之计,只有戴罪立功。”小安子顶着六皇子的怒火,一口气说了出来。   六皇子听他这样说,总算冷静了一些,“戴罪立功?你……你有办法还不快说!”   “若是殿下能助陛下铲除大将军这个祸患,想必陛下就会对您网开一面了。”小安子小声说道。   “这……”六皇子面露纠结,他的舅舅是什么样的人,他还是清楚的,别到时候计划不成,还把自己的命给搭上了。   “殿下,恕奴才直言,此事迫在眉睫,殿下要早做决断。”小安子担心六皇子没看清如今的形势,提醒道。   “我自然知道这事紧急,不用你说。”六皇子瞪了小安子一眼,他话说的快,实际心里举棋不定,异常烦躁。 第57章 敢赴生死慰衷心(二)   江寒酥在颠簸中醒来, 他忽然睁开眼睛,下意识地伸手摸刀,然而触手是一片柔软的绸缎。   “你醒了?”赫连遥真出声问道。   江寒酥看向声音的来处, 见赫连遥真端坐在自己右前方,他的面前摆放着一张矮桌, 其上, 茶水糕点一应俱全。   这是在赫连遥真的马车内,这里面的布置倒是比外观精细周全得多。   江寒酥坐起身,他伸手捂了一下左胸, 那里的伤口已经被重新包扎过了。   “是,谢七王子替我医治, 若您没什么吩咐,我就先下去了。”说完, 江寒酥便起身准备走,毕竟以他现在的身份,不适合待在这里。   “坐下。”赫连遥真命令道。   “我让随行的医官给你诊脉了,医官说你服用了提升武力的药。”   江寒酥重新坐回去, 直起腰,低头垂眼状似心虚地低声答道:“是, 那是一种可以将人的身体素质提升两倍的药, 持续时间是六个时辰, 方才我比武的时候确实有药效的加持, 我绝非有意欺瞒您,我身上有致命伤,若不吃药, 举刀都困难,怎么敢来见您?”   “你倒是有先见之明。”赫连遥真听了他的解释, 不阴不阳地评价了一句。   江寒酥没有接话。   “‘五毒心’也解了?”赫连遥真继续问道。   “是,这还要感谢七王子送的解药。”   赫连遥真有些惊讶地扬了扬眉,反问道:“我送的解药?”   江寒酥听他语气,抬头看向他,有些不确定地说:“难道不是您吗?送药的人没有透露身份,我想着您之前在驿馆对我说的话,就以为药是您送的,不然……”江寒酥有些犹豫,没有把话说完整。   “不然你还不敢来找我,是吗?”赫连遥真替他补完了那句话。   “是。”   “原来如此。”赫连遥真打量着江寒酥,思索着说道。   这一切都在江寒酥的计划之内。   怀青给了他这个卧底的任务后,并没有指示他具体的行动,他知道这个任务的第一步也就是获取赫连遥真的信任,是至关重要的一步。   他仔细思考过怀青的建议,可是他觉得如果真的拖着一身伤去找赫连遥真,告诉赫连遥真他与陆云朝决裂了,求赫连遥真收留他,简直就是在找死。   一个得罪了主人的暗卫如何能从宫中逃出来?   赫连遥真又为什么要收留一个形容狼狈还有可能招来祸患的人?他不觉得赫连遥真会同情他。   这些全都是问题。   他思来想去,觉得还是假装宫里的人都以为他死了,比较稳妥。   胸口的那一刀是他自己捅的,捅的位置很危险,稍稍偏离心脏,稍有不慎就真的会没命。   江寒酥下了这样的狠手,就是要赫连遥真看过他的伤后,便至少要信他六七分。   那个药也是他故意吃的,他去见赫连遥真,总要有个投名状,而以他的身份,他最有价值的东西也就是一身功夫了,他必须要展现自己的价值,但同时也不能招来赫连遥真的忌惮。   他相信在赫连遥真亲眼看到他打败那四个人后,心里一定产生了戒心,但在他发现自己原来服了药的时候,那份戒心就会松懈下来,并且还会因为拆穿了自己,而产生一种自己处在他的掌控之中的感觉。   最后,关于“五毒心”的解药,江寒酥并不能确定送药的究竟是谁,但不管是谁,都不妨碍他将这件事安在赫连遥真身上,这样赫连遥真就会以为自己来找他有一部分原因是出于他施药的恩情。   这些事做下来,赫连遥真再多疑,也必然已经信了他大半,之后只要小心行事,他的处境就不会太恶劣。   赫连遥真说,解药不是他送的,这件事,江寒酥认为赫连遥真没有必要骗他,那么,隐年真的有可能没死。   江寒酥暗暗记下这件事,以后若有机会,他会去查实一下。   两人各自沉默了一会儿。   江寒酥忽然感到身上传来一股寒意,来势汹涌,让他忍不住发颤,紧接着,心脏有种灼痛的感觉,片刻之间,便一发不可收拾地传遍全身。   “呃……”他痛苦地蜷缩起身体,这感觉分明就是蛊毒发作了。   但是,怎么可能呢?   几天前便是月圆之日,那天,陆云朝给他喝过血了,那也是他最后一次见到陆云朝。   他忍不住侧躺在座位上,身上的感觉实在太强烈了,坐都坐不住。   这时,赫连遥真弯腰走了过来,一把按住江寒酥的肩膀。   江寒酥被迫看向赫连遥真,他脸上、脖子上全是汗,死死地咬紧牙关。   “忘了告诉你,我那医官对蛊毒也颇有研究,既然你跟了我,那不如就和你的前主人做个了断,医官给你喂了药,运气好的话,你体内的蛊虫就会被逼出来。”赫连遥真露出一个恶作剧得逞般的笑容。   江寒酥神色一滞。   陆云朝……如果蛊虫不在了,陆云朝会不会能感应到?他会怎么想?   他脑海中闪过他最后一次见陆云朝时的画面,那天陆云朝都没怎么和他说过话。   江寒酥的神智渐渐有些不清醒,眼前赫连遥真那张脸也变得模糊起来。   不对,不能这样下去,就算不是因为陆云朝,也不能让赫连遥真继续下去。   江寒酥心中突然警铃大作。   之前,陆云朝告诉过他,蛊毒发作失去意识后,会被问出真话,陆云朝就问过。   他问陆云朝他说了什么,陆云朝不告诉他,不过,他对陆云朝问心无愧,陆云朝也没表现出什么异样,他就没有再追问了。   但现在不同,万一被赫连遥真知道了自己都是骗他的,一切就前功尽弃了。   这样想着,江寒酥不再克制自己的动作,挣扎起来,表现得很痛苦,刀口再次崩裂开,他捂着伤口,求道:“七……王子,我好难受,这样……我会死的,等我伤好了再解蛊……求您了。”   赫连遥真看着他痛苦哀求的样子,眼中迸发出兴奋地神采,他双手一起用力按住江寒酥,道:“有那么难受吗?别动,你不动,伤口就不会有事。”   江寒酥重重地喘着气,血洇湿了他胸口的衣服,赫连遥真的声音在他耳边忽大忽小,很不真切,他真感觉自己要死了。   哀求是没有用了,赫连遥真根本不会心软。   江寒酥拼命忍着周身的不适,暗暗提起一股力量,突然出手掐住了赫连遥真的脖子,面目狰狞地颤声逼迫道:“叫……医官来。”   丽正殿。   小安子毕恭毕敬地低着头站在陆云朝面前。   “你义父临终前有没有留下什么东西给你?”陆云朝坐在椅子上,表情冷淡地问道。   小安子的义父就是福泽,福泽死前说过,姜贵妃受贿结党的记录以及和家中往来的各种信件都在小安子手上。   虽然姜贵妃已经死了,但那些证据利用得当的话,也可以对付她哥哥姜博海。   “回太子殿下,义父并没有留下什么给奴才,奴才不知太子殿下问的是什么东西,请您恕罪。”小安子规规矩矩地答道,听声音还有些害怕。   陆云朝看着他,眼神锐利,“你义父是怎么死的,你知道吗?”   小安子心里一惊,当初,他义父在狱中暴毙,十分蹊跷,如今陆云朝这样说,真相已昭然若揭。   他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陆云朝,当即便被陆云朝的眼神吓了一跳,匆忙低下视线。   “我没有那么多耐心,再问你最后一次,有没有东西?”   小安子突然往地上一跪,道:“太子殿下,六殿下他和这些事情都没有关系,求求您放过他,贵妃娘娘已经不在了,眼下,大将军也……六殿下他心思单纯,往后不会再妨碍您的。”   “住口,你在说什么?”陆云朝斥道。   小安子立即磕头谢罪,“奴才说错话了,奴才……”   “东西拿来。”陆云朝打断了他。   “是、是,奴才这就去取来。”小安子说完便慌张地退了出去。   一炷香后,小安子回来了,递给陆云朝一只木盒。   陆云朝打开看了看,里面是厚厚的一沓纸,记录了各种事项,一时也不能辨别真伪。   陆云朝挥了挥手,示意小安子可以走了。   小安子忐忑不安地退下了,直到走出去很远,心还乱跳的厉害。   郊外,马车上。   江寒酥跪在赫连遥真面前,脸色惨白,但显然,蛊毒已经抑制住了。   赫连遥真冷笑了一声,“我真是小瞧你了,你竟敢掐我。”他雪白的脖子上明晃晃地带着掐痕。   “对不起,您怎么罚我都行,我不想死。”江寒酥认错道,先前他就和赫连遥真说过,他不想死,所以才没有回去找陆云朝,现在,他就咬死这一条,他方才的行为也就合情合理,不会成为破绽。   “你就不怕我杀了你吗?”   “如果您要杀我,我会反抗,反抗不过的话,是命该我绝,但还没有到那种时候,我就不会坐以待毙。”江寒酥不卑不亢地说道。   他低着头等了许久,才听到赫连遥真喃喃低语道:“真有意思,难怪堂堂太子会对你……” 第58章 敢赴生死慰衷心(三)   十几天后, 赫连遥真一行人回到了琉琼。   赫连聂成的死讯在此之前便已经传递回国了,但当一众大臣、王族亲戚看到收敛赫连聂成的棺椁时,仍是爆发了一场不小的骚乱。   有脾气暴躁的武将叫嚣着要出兵攻打晟璟, 也有保守派老臣认为此事应当从长计议,双方吵得不可开交。   “是赫连聂成刺杀晟璟的皇帝在先, 他差点破坏了我们与晟璟几十年来的和平盟约, 你们是不是舒坦日子过久了,忘了战争将会使国家陷入怎样的境地,生灵涂炭、民不聊生就是你们想要看到的结果吗?此事不准再议。”   赫连遥真强硬地丢下这段话, 便离开了,留下一众人面面相觑。   江寒酥跟着赫连遥真来到一处偏僻的建筑前。   此地虽然偏僻, 但周围的环境很好,建筑两侧是大片的梧桐, 四周是人工修建的水渠,建筑正门前有一道石桥,桥下,几尾游鱼悠然摆动。   江寒酥注意到, 自从赫连遥真进了这里,心情就变得轻松愉悦起来。   “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赫连遥真背着手走在石桥上, 忽然转身笑着问江寒酥。   他的笑容很漂亮, 随着转头的动作, 脑后的几条辫子被甩飞起来, 颇有几分青春活泼的模样。   “不知。”江寒酥生硬地答道,显得很无趣。   “没关系,你很快就会知道了。”赫连遥真大度地说道, 江寒酥的回答丝毫没有影响他的心情。   进了建筑里面,江寒酥环顾四周, 并没有发现什么特别之处,就是普通的起居室而已。   赫连遥真径直走向左侧的寝室,他伸手扳动墙上的一个机关,地板便被抬起来一块,下面有很长的一道石阶。   赫连遥真顺着石阶走了下去。   江寒酥紧随其后,他注意到石阶两侧的墙壁上镶嵌着很多大小不一的珠子,向下望去,在石阶的深处,光照不到的地方,两侧墙壁上有东西在发光。   “是夜明珠。”赫连遥真的声音在他下方响起。   他心中暗暗惊叹,这究竟是什么地方?哪有人会把暗道修得这样奢华?   下到地底之后是一条很长的走廊,走廊两边是一个个的房间。   赫连遥真按下一个机关,右手边第一间房的石门便旋转开了。   赫连遥真走了进去。   “七王子,您来了。”一道谄媚的男声从房间里传出来。   江寒酥跟着往里走,首先看到的就是站在赫连遥真身旁那个仆从打扮的男人,那是个平平无奇的男人,江寒酥能感觉到,他并没有内力,他站在那里松松垮垮的样子,看上去也不像个习武之人。   房间里囚禁着两个人,一男一女,两人被一左一右地拷在墙壁上,且都是只有一只手腕被铐住了,身体其他地方都可以自由活动,但此时,两人都蜷缩着身体倒在地上。   江寒酥看不出来他们身上有什么伤,硬要说的话,就是这两个人的脸色都非常难看,面黄肌瘦的,像是许久都没有正常进食。   “贺广,把他们两个弄起来,我看看。”赫连遥真命令道。   “是。”   贺广先是走到那个男人的面前,踢了两脚,喊道:“喂,醒醒!”接着又如法炮制弄醒了女人。   “水……水……”两人如出一辙哑着嗓子低声喊道。   女人先看到了赫连遥真,她的眼中写满了恐惧,“七王子,放过我吧,我再也不会爱上任何男人了。”   “我也是,我也是……”男人也反应过来,跟着哀求道。   赫连遥真没有理会他们。   贺广从角落的地上拾起一只碗和一个水袋,往碗里倒了一点水。   他将碗放在靠近男人这边的地上,男人看到后,立刻爬过去,抓起碗一仰头便喝了下去,喝完之后甚至还不停地舔碗底。   而另一边的女人在一开始看到碗被放到地上时,也试图伸手去够,但是够不到。   她看着喝水的男人,眼中是绝望地恨意。   江寒酥看出来了,这两个人被锁起来的距离都是刚好能够到房间中线,只给一碗水,像刚才那种情况,除非男人愿意把碗推给女人,否则女人是喝不到水的。   这让他想起之前在驿馆被赫连遥真折磨的那四个男女。   “真无趣,一开始的时候不是还相互谦让的吗?”赫连遥真喃喃自语。   一开始?赫连遥真离开琉琼已经有一段时间了,这两个人究竟被关在这里多久了?江寒酥心中闪过一个疑问。   “七王子,这两人是犯了什么罪吗?”江寒酥假装疑惑地问道。   赫连遥真冷笑一声,道:“去看看其他人吧。”说完便转身走了出去。   第二个房间被打开后,江寒酥同样跟着走了进去。   但当他看到房间内的景象时,便猛地闭上了眼睛,出了一身冷汗。   他完全没有心理准备,他还以为这间房里的情况和上间房是差不多的。   他都不敢细想,刚刚那一瞬间,他究竟看到了什么。   两个血肉模糊的人,黑洞洞的眼眶、削平的鼻子、手指似乎也有残缺……   赫连遥真的变态远超他的想象。   “阿七,你知道这两个人的规则是什么吗?”赫连遥真语气平常地问道。   江寒酥低着头,拼命平复自己的情绪,声音如常地问道:“规则?”   赫连遥真沉默了一会儿,而后道:“看来,你是不知道了,那就让他们给你演示一下好了。”   江寒酥心里一惊。   赫连遥真吩咐道:“去把这个男人的……”   “等等。”江寒酥打断了赫连遥真的话,“我……知道了。”鼻腔里不停钻进来的血腥味、他脑海中残留的骇人画面以及赫连遥真平淡的语气,让他有种想吐的冲动。   “大概是……选择其中一个人,砍掉身体的一个部位,但是,如果另外那个人愿意代替他的话,就可以换人执行。”   “哈哈哈。”赫连遥真愉悦地大笑着转过身,伸手抬起江寒酥的下巴,道:“阿七果然很聪明,就是胆子比我想象地要小。”   江寒酥看着赫连遥真的眼睛,他在对方的眼中看到真真切切的欢愉,赫连遥真一点都不觉得自己的行为很残忍、很变态,反而很享受这一切。   “你知道我为什么让你看这些吗?”   江寒酥本能地感到危险的气息迫近自己。   “不知。”   “你看你吓得,脸都白了,你在想什么?你是不是以为我也会这样对你?”赫连遥真戏谑道。   “放心吧,至少现在,我还不想那样做。”   这绝不是一句安慰,而是威胁。   “我只是想让你选一个房间,帮我记录一下过程。”赫连遥真收回手,轻松地说道,仿佛在说一件很平常的事,“对了,其他没有看的房间也可以选,说不定会有惊喜。”   “我选刚才那间。”江寒酥知道自己必须要选,否则还不知道赫连遥真会做出什么丧心病狂的事。   而且,目前也只能顺着他,才能弄清楚他究竟想要做什么。   “可以。”   赫连遥真走了,江寒酥回到了第一个房间。   江寒酥也想过要去其他房间看一看,对于其他房间里究竟有什么,他是持怀疑态度的,会不会前两间房只是障眼法呢?   但是这终究是毫无根据的猜测,前两间房里都是有人看守的,所以他还是不能贸然去做什么,至少要先打听一下这里的情况。   贺广告诉江寒酥,这对男女是恋人,最开始的时候,只是一天只给他们两个一碗饭一碗水,那时,无论把碗递给谁,他们两个都会分着吃。   再后来,只有水,没有饭,他们还会忍着饥渴,把水推给对方。   最后,就是现在这样,水也只有一点点,他们时刻有种濒死的感觉,这时,他们就不再推让了,只要得到水就会一饮而尽,完全不会考虑对方。   这和江寒酥猜的差不多,他知道这对男女活不了多久了,他虽然心里很愤怒,但也只能压抑着情绪,假装并不在意地听着贺广说话,时不时回应几句。   江寒酥发现贺广是个挺自来熟的人。   “兄弟,我要去方便一下,你看好他俩,他们要是求你给他们水喝,你就当没听见就行了。”   “好。”   贺广走后,那两人果然开始哀求他,大概看他是新来的,便抱了一丝他会心软的希望。   江寒酥走到墙角处,拿起那个水袋,在碗里倒了一点水。   他把碗递给男人,然后拎着水袋走到女人面前。   “小心点,别喝太多,不然会被发现的。”江寒酥叮嘱道。   女人仰着头,拼命点头。   水袋一到她手上,她就迫不及待地往嘴里灌,她实在是太渴了,又饿又渴。   “咳咳……咳……”她嗓子里干涩得要命,猛地有水流进去,刺痛得她忍不住咳呛起来。   水流了一地,江寒酥见状,赶紧抓住女人手中的水袋,止住了水继续往下流的趋势。   “放手吧,之后,我还会找机会让你喝水的。”   女人心知不能再喝了,便放了手,她用手背擦了擦脸上的水,舔了舔,然后看着地上的水,她特别想哭,眼睛里已经干得流不出眼泪了,但是她特别想哭。   江寒酥把所剩无几的水放回原处,转身看见女人躺在那片湿掉的地上,将水迹掩盖掉了。   过了一会儿,贺广回来了。   “兄弟,你没给他们喝水吧?”贺广关上门,第一句话便这样问道。   “没有。”   “那就好。”贺广一边说一边走到墙角处,拾起水袋,水袋一到手上,他脸色就变了,“这水怎么少了?”   “是我喝的,我刚才口渴,我又没带别的水。”江寒酥解释道。   贺广怀疑地看了他一眼,走到男人身边,踹了两脚,吼道:“你是不是偷喝水了?”   “没……没有。”男人恐惧地回道。   贺广又走向女人,“你呢?”   “没……没……”女人气若游丝,浑身颤抖。   贺广气愤地踹了女人一脚,女人的身体被踹得往旁边移动了一些。   贺广一眼便看见了地上潮湿的痕迹。   他抬脚便要狠踹女人,江寒酥一把拉住他,道:“大哥,你这样会把她弄死的。”   贺广也知道这女人现在很虚弱,经不得踢打,便止住了动作。   “我不是说了,不要给他们喝水,你为何不听?”他转而训斥起江寒酥。   “我看他们实在很可怜,一时心软就……”江寒酥愧疚道。   “你第一天来就这样,我得告诉七王子去,看他怎么处置你。”贺广恐吓道。   江寒酥听他这样说,就知道他不是真心要告状,否则,直接去就好了,何必要告诉他呢。   江寒酥犹豫了一下,伸手摘下发簪,递给贺广,“大哥,你别告诉七王子,我以后一定听你的。”这发簪是他身上唯一一样值钱的东西,若非如此,他不会把这发簪给别人的。   贺广见状,并不接,而是嗤笑道:“一根破簪子也想收买我,没什么好说的,你等着倒霉吧。”   “这发簪是和田玉做的。”   “和田玉?你要笑死我吗?你一个穷侍卫,你撒谎也要带点脑子吧。”贺广嘲笑道。   “大哥,你不信的话,可以先拿着,出去鉴定一下,如果我是骗你的,你再去告诉七王子也不迟。”江寒酥建议道。   贺广见江寒酥这样信誓旦旦的样子,心里有些动摇了,“行……行吧。”他收起簪子,清了清嗓子,道:“记住,六个时辰后再喂水,到时,他们是什么反应,给我仔仔细细的记下来。” 第59章 敢赴生死慰衷心(四)   赫连遥真一脸惬意地观赏着手中的玉簪。   “他就是这样说的。”贺广表情严肃, 和在地下时活跃、市侩的样子很不相同。   赫连遥真笑着说道:“好,继续盯着他,和他搞好关系, 他的一举一动,他说的每一句话, 都要记下来。”   “是。”   江寒酥本以为赫连遥真将他安排在地下, 他短时间内应该是见不到琉琼王及赫连清霂了,他打算先摸清楚地下的情况,再找机会让赫连遥真把他调出去。   结果, 第二日赫连遥真就让手下的人传召他,他见了赫连遥真才知道, 他要让自己陪他去探望病中的琉琼王。   虽然不知道赫连遥真是何用意,但于他而言, 这是个了解琉琼王真实病情的好机会,若琉琼王真的病入膏肓时日无多了,那就意味着他可以行动的时间也不多了。   江寒酥跟在赫连遥真身后进了琉琼王的寝室,一眼便看见一位衣饰华贵体态端庄的男子坐在琉琼王的病榻前。   那人听见动静, 转头看向他们,那张脸与赫连遥真有四五分相似, 不同的是, 那面目给人一种非常温和宁静的感觉。   他便是王世子赫连清霂了吧, 江寒酥想。   待他们走近了, 赫连清霂微微一笑,道:“阿遥,你来看望父亲吗?”   “嗯, 我离家有段时日了,不知父亲的病可有好转?”赫连遥真看向病榻上沉睡的琉琼王, 问道。   赫连清霂也看过去,神情有些低落,“没有,父亲的病更严重了,一天之中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   “世子哥哥可不要太伤心了,父亲往日最宠爱的孩子便是你了,他若看见你这样,会心疼的。”赫连遥真一脸天真地说道,那双漂亮的眼睛水光潋滟的,连说话的语气都有种稚气未脱的感觉。   江寒酥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看过他残酷的一面,听他说这样的话,总觉得其中夹枪带棒,攻击性很强。   赫连清霂没有接他这话,而是说:“阿遥,去外面喝杯茶吧,父亲一时不会醒来。”   三人来到外间,兄弟二人相对而坐,江寒酥站在赫连遥真身后,赫连清霂吩咐侍女准备茶水。   片刻之后,江寒酥发现侍女端上来的不是两杯茶,而是一整套茶具,那些东西,他以前仅在电视上看到过,他一直觉得那些东西是痴迷茶道的大佬专属。   侍女将那些东西放在桌上,准备当场泡茶,江寒酥看着侍女手中的动作,有点来了兴趣,他还没看过现场版的呢。   “等等。”赫连遥真却突然出言制止了侍女的动作。   “哥哥,我这次从晟璟带回来一个人,哥哥想不想尝尝他泡的茶?”赫连遥真一副献宝似的语气问道。   江寒酥一愣,一道视线投过来,这是赫连清霂第一次看他,他的眼神很柔和,明明只是平淡的一眼,他那双如诗般优美的眼睛却仿佛蕴含着温柔的情意,看得江寒酥感到一阵别扭。   “阿七。”   赫连遥真喊了他一声,他才从那种怪异地感觉中回过神来,他有些窘迫地表示自己不会。   赫连遥真听后,毫不掩饰地嘲笑道:“哎呀,还有你不会的呀。”   江寒酥被他说得有些脸红。   “你不是杀人放火样样精通吗?”赫连遥真继续笑着问道,一副看好戏的表情。   江寒酥一下便从刚才那种窘迫的感觉中冷静了下来,他不明白赫连遥真现在究竟是什么意思,难道这人随时随地乱发疯吗?   这时,赫连清霂出声解围道:“没关系,既然他不会,就不要为难他了。”   “哥哥可真会心疼人。”赫连遥真取笑道。   接着,还不等谁说些什么,便翻脸比翻书还快地收敛了笑意,道:“阿七,你不会还不能学吗?去我哥哥身边。”   江寒酥感觉今日赫连遥真格外的针对自己,而且这兄弟二人之间的氛围也很是怪异。   他看了一眼赫连清霂,这回,赫连清霂对赫连遥真的话没有表现出什么异议,他便走了过去。   “劳烦指教。”   江寒酥在那侍女的指导下小心翼翼地做着泡茶的工作,他心里还是感到奇怪,赫连遥真这样做究竟有什么用意呢?尽管他见识过赫连遥真的病态,但是他认为无论是正常的还是病态的,人的所作所为都具有目的性。   赫连遥真的目的应该与赫连清霂有关,而他也需要尽快接触赫连清霂。   当他终于完成一系列程序,泡好一杯茶后,他恭敬地双手呈上。   赫连清霂伸手去接,江寒酥看准时机,在赫连清霂的手指刚碰到茶杯之时,他便松了手。   茶杯先落到桌子的边沿上,紧接着便翻倒在地,四分五裂,茶水溅湿了赫连清霂的长袍下摆。   赫连遥真给江寒酥制造了这样一个机会,他不做点什么都觉得对不起赫连遥真。   对于江寒酥的这个行为,赫连遥真暗自挑了挑眉,觉得正中自己下怀,但他表面上却训斥道:“你怎么做事的?”   “哥哥,你没事吧?”赫连遥真假装关心地问道。   “没事,我去换件衣服。”赫连清霂并没有生气,十分好脾气地说道。   “那就好,阿七,还不快跟上去伺候。”赫连遥真指挥道。   江寒酥听话地跟在赫连清霂身后,进了里间。   事情比他想的还要顺利,他猜到赫连遥真不会阻止他接近赫连清霂,毕竟那人之前的行为是一直把他往赫连清霂身边推,而赫连清霂那样温和的性格,就算他把茶泼到对方身上,对方多半也不会把他怎么样,他就可以借口服侍对方换衣服而和对方单独相处。   结果,他还什么都没说,兄弟俩就直接把他的计划完美推进了。   这是起居室另一侧的一间房,比琉琼王的寝室要小一些。   江寒酥按照赫连清霂说的,在柜子里取出一件外袍,同时仔细分辨了一下整个房间的动静,以赫连遥真那积极的态度,他都怀疑赫连遥真是不是早就安排了人来监视这里,不过,他没感觉到这里有其他人存在。   赫连清霂自己把脏了的外衣脱了下来,江寒酥走到他身后,帮他换上了干净的衣服,整个过程很简单、很快。   赫连清霂整理好衣服后,转过身面对着江寒酥。   江寒酥正要说话,赫连清霂却先一步开口道:“你方才是故意的吧?”   江寒酥想了想自己的目的,觉得还是不要一开始就撒谎比较好,毕竟,合作的前提是信任。   “是,还请世子恕罪。”   赫连清霂露出有些惊讶的神色,犹豫道:“你……”   江寒酥见状,没有出言打断他,而是低着头装作一副很老实的样子,降低自己对他的干扰,他知道,如果自己直接问他想说什么,他极大可能会因为警惕性而把已经到了嘴边的话咽回去。   “是阿遥让你那样做的吗?”赫连清霂问道。   “不是。”江寒酥直接答道,但他并没有告诉赫连清霂自己为什么那样做,而是看着对方问道:“您为何会这样想?”   赫连清霂闻言,侧过脸,避开江寒酥的视线,遮掩道:“没什么。”   江寒酥没有追问下去,他本来也没有指望赫连清霂会告诉他答案,他只想确认一下赫连清霂和赫连遥真之间是不是真的有隔阂。   看赫连清霂的反应,是没错了。   “既然不是阿遥,那你的目的是什么?”赫连清霂问道。   “您知不知道七王子他在地下室里做什么?”   赫连清霂皱了皱眉,表情凝重起来,“我知道,不过,你竟然知道。”   “是七王子带我去看的。”江寒酥如实说道,“您不觉得那样的事有违人道,不应该发生吗?”   “你……究竟是什么人?”赫连清霂惊讶于江寒酥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   “我从晟璟来。”江寒酥给出了一个模糊的答案。   赫连清霂若有所思,没再说什么。   “世子,敢问大王的病如何了?”   赫连清霂还是沉默。   “若世子不想看到地下室里的事变得更加肆无忌惮,是时候考虑对策了。”江寒酥言下之意,要是等赫连遥真当上了新王,再想阻止就晚了。   赫连清霂欲言又止,仿佛很为难,最终还是说道:“这些话……是阿遥教你说的吗?”   江寒酥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一句话,从一开始,他就觉得自己的行为是受赫连遥真指使的,这其中有什么缘由呢?他对赫连遥真好像有很强的戒备心。   “您为什么要这样问?若真是如您猜测的那样,我必然不会承认的。”   “的确,这是一句没有意义的话,从一开始到现在,你没有表现出任何的紧张、不自然,我分辨不出你究竟是不是在演戏。”赫连清霂很直白地说道。   江寒酥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他想过很多种可能性,最差的莫过于赫连清霂与赫连遥真表面不和,实则是一伙的,好一点的情况就是两个人确实存在敌对关系,这种情况还可以细分,一是,赫连清霂也有意王位,二是,赫连清霂自认为不敌赫连遥真,故而选择明哲保身,不愿与赫连遥真相争。   但是现在看来,赫连清霂根本就是一个受害者,也不知道赫连遥真对他做过什么,导致他完全不敢相信自己说的话。   这样的话,就更别提什么让他去争王位了。   可是,无论如何也绝对不能让赫连遥真那样的人成为新王。   “世子,我刚才说的话,全都是我自己想说的,和七王子没有任何关系,我现在不知道该如何让您相信我,但我有个请求,希望您能答应,就是如果下次还有这样的机会,您不要拒绝与我单独说话。”   赫连清霂想了想,说:“好。”说完,他还站在原地没有要走的意思。   “走吧,已经有一会儿了。”江寒酥出言提醒道。   赫连清霂还是没有动,他看着江寒酥,似乎在思考什么。   片刻之后,他说:“其实,从你跟着阿遥出现在我面前时,我就是知道你一定是阿遥特意找来的,因为,你长得……尤其是气质、给人的感觉,特别像……像……”   赫连清霂眼眶一红,声音突然哽咽起来,说不出完整的话,他突然坐到一旁的椅子上,右手撑在桌子上,挡住了脸,“对不起……你特别像我喜欢的人,可是,他……他被阿遥杀……虐杀了,我知道,阿遥想用你来证明,我对他的感情不是永恒不变的,我也会爱上别人,但是我不会,如果真的是阿遥让你来接近我的,我希望你好好想想他利用完你之后,你的下场会是什么,地下室里的事你是知道的,他什么都做得出来,之后,无论你是想向我坦白,还是想向我证明你没有骗我,都可以来找我。”   赫连清霂的话再次打破了江寒酥对赫连遥真的认知,丧心病狂都不足以形容他了。   他很想说点什么来安慰赫连清霂,但是他发现,无论是怎样的言语都无法减轻那样的伤痛,他只能沉默着等赫连清霂自己整理好情绪。   “走吧。”赫连清霂起身说道,像什么也没发生那样往外走去。   江寒酥跟在他身后,“谢谢你告诉我这件事。” 第60章 敢赴生死慰衷心(五)   晚上, 江寒酥回到了地下。   在地下,有一间专门给看守人员休息的房间,这些人并不会同时休息, 具体休息的时间是根据他们所负责的“实验”的情况而定的。   昨天,江寒酥观察了一下, 这里的看守大概有七八个, 如果他们都是一个人负责一个房间的话,那这里的受害者足有十几人之多。   江寒酥回到地下的时候,先去了他和贺广一起看守的那个房间, 前一天晚上,这个时间, 他和贺广已经去休息了,但是今天, 江寒酥猜测贺广很可能还在他们看守的那间房里等他。   江寒酥打开石门后,果然看见了贺广。   “兄弟,你回来啦。”贺广见了他,满脸堆笑, 十分热情地招呼道。   “嗯。”江寒酥点头回应,而后, 故意问道:“大哥, 你没去休息吗?”   贺广走上前来, 十分要好地揽住江寒酥的肩膀, 道:“兄弟,你那个簪子我找人看过了,的确价值连城, 这倒让我不好意思收下了。”   “没关系,你收下吧, 我初来乍到,很多地方不懂,还要你提点。”江寒酥谦虚道。   “好说好说,你有什么事尽管和我说,别客气。”贺广一拍胸口,豪气干云道。   贺广的反应和江寒酥一开始预料的一样,那时,他想找个人打听一下地下的情况,虽然那支发簪他很舍不得,但仔细想想,以如今的情形,用它贿赂贺广这样的人已经是发挥了它最大的作用了。   但是,今日赫连清霂对他说的那番话,让他对贺广的身份产生了怀疑。   若真如赫连清霂所言,赫连遥真对他的图谋,是用他来证明赫连清霂的感情并非坚定不移的,那他与这些被囚禁在这里的男女在赫连遥真的眼中恐怕是一样的“试验品”。   既然是“试验品”,那负责记录实验过程的人呢?   面对贺广过分的热情,江寒酥没有多说什么,至少要先确定贺广的身份再做打算。   贺广究竟是在看管房间里的这对男女,还是在监视他?   “悬铃,你来看看我这字怎么写不好了?”   陆云朝站在书案前,提着笔,看着纸上的字皱眉思索。   坐在一旁捣弄脂粉的悬铃闻言放下手中的东西,走过去,道:“我看看。”   但见,白纸上写着八个大字:顺颂时宜,百事从欢。   陆云朝的字向来灵秀隽美、雍容不迫。   但眼下纸上的字迹却多了几分锋利与焦躁。   悬铃取下陆云朝手中的笔,拉着他在身后的卧榻上坐下,“殿下,您歇一会儿吧。”她说着,便在一旁燃起安神香。   “我一直在歇着。”陆云朝看着香炉中飘散出的缕缕白烟,轻声道,甘甜的香气在他呼吸间沁入心肺。   “自从您帮着陛下擒住偷窃虎符的贼人后,您有好几天都没有见陛下了。”   “我没有帮。”陆云朝矢口否认。   几天前,陆云朝经过查证后,将小安子提供的证据交给了皇帝,并且,他向皇帝提出,姜博海最后的反抗恐怕会是举兵谋反,若他当真想那样做,必然会来偷盗皇帝手中的那一半虎符。   于是,他们设计了一个圈套,守株待兔。   贼人当场就被抓住了,审问之后,皇帝直接下令捉拿姜博海。   当姜博海跪在他和皇帝面前的时候,他以为姜家从此就会彻底消失了,包括那个讨厌的六弟,也会一起去死。   结果,陆云琛在姜博海被押送来之后,跟着出现了,并在他和皇帝面前上演了一出大义灭亲的戏码。   他这才知道,陆云琛也向皇帝提出了和他一样的抓捕计划,并且,陆云琛给出的姜博海的犯罪证据比他交给皇帝的更多更完整,而这些,皇帝一直没有和他提过。   他看着陆云琛在皇帝面前大献殷勤,一个字都没有再说出口,一直煎熬到姜博海被押走,他在皇帝和陆云琛谈话的间隙逃也似的告退了。   “您为何要这样说?您是打算一直这样和陛下置气下去吗?最后,吃亏的还是您自己。”悬铃见陆云朝说那样的气话,着实有些难受,这些年,她看得很清楚,陆云朝什么时候拧得过皇帝了?折腾到最后,还得他自己去认错求饶。   “那你要我怎么办?”陆云朝委屈道。   “姜家倒了,陆云琛没了依靠,现在成天往父皇那儿跑,我连一个和父皇说话的机会都没有,也不知道他跟谁学的变聪明了。”陆云朝眼前闪过小安子跪在他面前求他放过陆云琛的画面,他竟然被一个小奴才摆了一道。   悬铃将欲说出口的话在心中想了一圈,最终还是直言道:“殿下,谁规定了六殿下在场的时候您不能和陛下说话了?”   陆云朝一怔,抬头看向悬铃,眼中有怒意。   然而,他看了一会儿,什么也没说,慢慢垂下眼睛,起身绕过悬铃,走向屋子另一侧的寝室。   悬铃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屏风后面,并没有跟过去,她知道,陆云朝需要自己一个人待着,把心里拧巴的事情想清楚。   次日,皇帝下朝后在紫宸殿批奏折。   陆云朝从远处走来,他一边走一边想,见了皇帝该说什么话。   他很想问问皇帝,为何不告诉他陆云琛在姜博海的事情上早有建议,而且还拿出了更有力的证据,但他知道若自己真那样问了,必然换来一顿训斥。   行至门口,陆云朝便听见了里面传来皇帝和陆云琛说话的声音。   他暗自整理了情绪才走进去。   “父皇。”   皇帝看着奏折上的内容,待划上朱批,才抬头看向陆云朝。   可陆云朝还没等到皇帝说话,就被旁边一道雀跃地声音打断了,“四哥,你来啦?”   陆云朝心里一阵烦躁,但他不得不转头温和地应对道:“六弟,你也在啊。”   “我一直在啊,倒是四哥,自从那夜之后就一直没见过你了,父皇还和我说起过你,你这几日都在忙什么呢?”   他这话说得模棱两可,陆云朝不知道他最后那句话是他自己问的,还是代皇帝问的。   陆云朝看向皇帝,皇帝已经继续在批奏折了,“儿臣……”   “姜博海伏法后,父皇有诸多事宜要处理,儿臣不敢来打扰。”   “太子这话说得可真漂亮。”皇帝讽刺道。   陆云朝被噎了这一下,没有再说话。   陆云琛见状,立即凑上去说了几句卖乖撒娇的话,把皇帝哄得笑了几声,他向来擅长这个。   “好了,琛儿,你先下去吧,朕和你四哥有话说。”皇帝吩咐道。   陆云琛看了陆云朝一眼,听话地告退了。   陆云朝有些失神,直到皇帝问他在想什么,他才回过神来。   “儿臣……”他只是在听到皇帝那样喊陆云琛的名字时,感到很不是滋味。   皇帝见陆云朝看着自己,却说不出话来,便对他招了招手,“过来。”   陆云朝走到书案前,他见皇帝仍然看着他,便又绕过书案,走到皇帝身边。   皇帝拉过陆云朝的手,让他坐在自己身边,“近来,你六弟变得懂事了不少,他母亲和舅舅的事对他影响颇深,朕也没想到,他那样顽劣的性子竟然在朕面前屡次为姜家所犯的过错忏悔,还忽然变得好学了起来,会跟朕请教学问。”   陆云朝没想到陆云琛都做到这一步了,依照他往日的性子,这次真是求生欲极强了。   “这是好事。”陆云朝随意接道。   “嗯,只是他底子差,很多东西不是一蹴而就的,朕希望你作为兄长能够多帮帮他。”   惊讶的神色在陆云朝眼中一闪而逝,尽管他迅速地遮掩了自己的情绪,但皇帝还是察觉到了。   “你不愿意?”皇帝问道,他的语气中含着一股难以抵抗的压迫感。   陆云朝自然是不愿意的,更何况他知道,皇帝绝不是单纯的想看什么兄友弟恭,皇帝是想告诉他,他这个太子的位子不是只有他一个人能做。   若是以前,他不会这么想,从小到大,皇帝是如何培养他,在他身上花费了多少心思,他很清楚,再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得到皇帝这样的重视。   但是,就在十几天前,在江寒酥走后没多久,皇帝忽然对他说了那杯牵魂引梦酒的事,仅仅只是陈述了梦里看到的一切,并未做出任何解读。   那时候,陆云朝心里很害怕,他什么都没说,但那是他十四年来第一次确信皇帝是怨恨他的,只是,他也不知道这份怨恨究竟有多深。   “想必六弟心中一定怨恨儿臣,儿臣与他恐怕不能和睦,还请父皇恕罪。”陆云朝抽出被皇帝握住的手,说道。   “他为何会怨恨你?”   陆云朝忍了忍,决然道:“姜家巨变的源头在儿臣。”   “是吗?”   “儿臣请问父皇,儿臣可有做错?”   皇帝冷笑了一声,缓缓道:“朕觉得这个问题,太子自己来回答正合适。”   陆云朝沉默了许久,才沉声道:“儿臣不解才向父皇请教。”   “既然不解,就好好想想。”   陆云朝看着皇帝威严冷酷的面目,心中道:儿臣想了十四年。   “朕的话说完了,你退下吧。”   陆云朝神色一滞,表情带着明显地慌张,他低下头,软了声音道:“儿臣……”他最讨厌与皇帝争执后的分别,那会让他陷入愧疚与恐惧之中。   “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儿臣……”他想说的话都不能说出口,这种心境下,也想不出什么好听的话来缓和两人之间的气氛。   “吞吞吐吐的就别说了。”皇帝皱眉道。 第61章 敢赴生死慰衷心(六)   “父皇, 您为何要让阿七去琉琼?”   陆云朝一着急便这样问了出来,但随即又觉得这个话题不好,想改口, 已经来不及了。   这几天,他好多次想到江寒酥, 起初, 只因那人不在身边而感到不习惯,后来,他不可抑制地愈来愈忧心那人的安危, 数次在睡梦中看见那人手提兵刃一身鲜血的肃杀模样。   方才实在想不到可以说什么时,又想到他了, 才下意识地问出来。   陆云朝神色略带犹疑,但在皇帝的沉默中, 他很快就发现,比起此刻面对皇帝的压力,他更难以按耐住心中迫切想要了解江寒酥现状的愿望。   索性问个彻底。   “他只是一介暗卫,又不是专门培养的细作, 让他孤身一人去那里,他能应对的来吗?”   并非是陆云朝不相信江寒酥的能力, 只是他一想到那个孤身作战的人是江寒酥, 便总觉得琉琼是龙潭虎穴, 此行遍布杀机。   大约是他真的害怕失去江寒酥。   即便前不久还勒令对方不准喜欢他的人正是他自己。   但以他如今对爱情的领悟, 他并不知道这两者之间有多矛盾。   “他是最合适的人选。”皇帝随意解释了一句,他听出陆云朝言语之中担忧的是江寒酥这个人,而非计划的成败, 心中觉得甚是荒唐,眼底闪过杀意。   陆云朝并未注意到皇帝的神色, 有些疑惑地追问道:“父皇为何这样说?”   皇帝嗤笑一声,道:“赫连遥真中意他,他自然最易取信于那人。”   中意……不知怎的,陆云朝觉得这两个字比皇帝轻蔑的笑声还刺耳。   恍惚了一瞬,他也明白了皇帝会这样说,必然是因为皇帝早就知道了赫连遥真在驿馆中对江寒酥说的话。   明知道赫连遥真就是在围猎场对他下毒手的幕后主使,却放虎归山,一切都是皇帝的计划。   陆云朝想起这个被他刻意忽略的事实。   他一皱眉,强压下纷乱的思绪,皇帝要考虑的是江山社稷,自己又怎么能怪他不在乎自己?   陆云朝将注意力转回到江寒酥的事情上,“原来是这样,可是儿臣还是觉得……”他犹豫着没有说出来,即使皇帝给出了那样的理由,但这件事在他看来还是不够合理。   “觉得这样太草率了?”皇帝明白他的意思,反问道。   确实如此,一般来说,派出去的细作,要么是无父无母从小便由皇室训练、对皇室绝对死忠之人,要么就是因有亲近之人在皇室手中而不敢背叛的人,只有这样才能将叛变的可能性降到最低。   但是陆云朝觉得,江寒酥不属于这两种人中的任何一种,他独身一人,没有任何牵绊,而较之那些只会听命行事的人,他又太过有主见。   他不是一个能被轻易掌握住的人,陆云朝隔着衣袖握住了手臂上被种蛊的地方,如果失去这层联系,他还会回到自己身边吗?   “他走之前,朕告诉了他一件事。”   皇帝打断了陆云朝的胡思乱想。   陆云朝的注意力被吸引过去,问道:“什么事?”   “朕告诉他,他是怀止和静和公主的孩子。”皇帝一脸深沉地说道,似回忆起久远的、不太愉快的记忆。   “什么?”陆云朝惊讶道,即便在他眼中江寒酥一直是与众不同的,他也从未想过江寒酥会有这样的身世。   “这……这是真的吗?”他甚至怀疑这只是皇帝的计策。   静和公主是先帝爱将之女。   当年那位战功赫赫的大将军又一次为晟璟带来了一场大捷,他自己却在胜利到来的前夕亡于异乡,留下幼女孤苦无依,先帝心中不忍,故亲封大将军之女为公主,赐封号“静和”,留于宫中抚养。   “静和自幼便与你母亲关系要好,朕与你母亲成婚很早,那时,静和还未出嫁,常邀你母亲一同出门游玩,朕便让怀止在她们身后护卫,怀止曾是朕最信任的人,朕怎么也没想到他竟敢对静和动心思,等朕发现的时候静和已经怀孕了。”   “朕很生气,但静和哀求朕不要杀怀止,不要将这件事告诉先皇,若是先皇知道了,怀止会死,她肚子里的孩子也绝不可能留下。”   “朕那时还年轻,一时心软便答应了。”   皇帝眉目间满是戾气,说到此处,停顿了许久,他是在想后面发生的那些事,若他当时没有纵容静和,静和是不是就不会死了?   陆云朝观皇帝神色,并不敢出言打扰,但他心中不由猜测,在那之后必然还有变故,否则,静和公主的孩子怎会沦为暗卫,就算他的身份不能公之于众,他们也必不会让他为人奴仆。   皇帝略去了中间种种坎坷,只说:“静和生产的时候是难产,她在产房里折腾了一天一夜,拼了命,最后生下的竟是个死婴。”   陆云朝心头一颤,深觉不忍。   随即又察觉出了诡异之处,“那……阿七是?”他小心翼翼地问道。   “当时,朕将那具死婴交给了肖越天,让他务必处理干净,不能被任何人发现,那之后,朕就没有再过问那件事了。”   “那日在碧心亭见到阿七,朕也很惊讶,他与怀止实在是太像了,年纪也相符。”   “后来,朕问了肖越天,他说当年他在埋那孩子前,忽然听到了啼哭声,正是手中婴孩发出的,他检查过后发现孩子一切正常,可这才是最不正常之处,静和生下的的确就是一个死婴,替静和接生的稳婆很有经验,不会看错,更不敢骗朕,况且,一开始朕将孩子交给肖越天时,他也检查过。”   “他说那事过于诡异,他心生怜悯,怕将那事说出去,孩子会被当做妖魔转生,仍然难逃一死,便偷偷将孩子留了下来。”   皇帝说完这一切,有些涣散的视线重新凝聚起来,扫过身侧的陆云朝,却见他一副心事重重地模样。   “你在想什么?”皇帝出言问道。   陆云朝惊了一下,才意识到皇帝的故事已经讲完了。   那确实是件离奇的事,而在江寒酥身上还存在着另一件同样离奇的事,听着皇帝的述说,陆云朝忽然想起之前江寒酥两次蛊毒发作时说的话,那些话太诡异了。   就好像通晓了未来之事一样,而且还是凶煞的未来。   “没什么,此事确实有些诡异,不过阿七他并没有什么与常人不同之处。”陆云朝下意识地就隐瞒了他心中所想之事,他不想让任何人知道那件事。   “父皇告诉阿七他的身世,是想让他知道他是大将军的后人。”   “没错,朕要让他知道他身上流的是谁的血,令他不敢辱没门楣。”   陆云朝听着皇帝霸道的言辞,心里有种很难受的感觉,这一切对江寒酥都很不公平,他从未蒙受家族的恩惠,生来便过着阴暗低贱的日子,却被逼迫以命为家族尽忠。   阿七,你一定要活着回来。 第62章 敢赴生死慰衷心(七)   夜晚, 昏暗的石室中,江寒酥睁开了眼睛。   他的耳边是几人交错的呼吸声。   他轻轻支起身体,左右看了看, 墙壁上一盏蜡烛发出的昏黄的光,让他看清了周围几人皆已闭目入睡。   他不再等待, 立即起身, 按下机关,打开了石室的门,走了出去。   一直走过长廊, 走上石阶,打开地面的入口。   江寒酥走出了那座院落, 身影很快便消失在夜色下。   晚饭的时候,江寒酥在同屋休息的看管的饭菜中加了一些助眠的草药, 可以确保他们沉睡一整晚。   只有一个人是例外,江寒酥没有动贺广的饭菜。   琉琼王的寝室外,江寒酥躲过值守的侍卫,从窗户跃进室内。   他看见有两名侍女睡在琉琼王的床榻下, 他知道这些守夜的侍女睡眠很浅,因此并没有靠近。   寝室的南侧木架上放置着一鼎香炉, 香料在里面燃烧着, 散发出微甜的香气。   江寒酥轻轻揭开炉顶的盖子, 从中取出了一点香料, 包在事先准备好的纸里。   被翻动过的香料散发出更浓郁的香气,守夜的侍女鼻翼抽动了一下,朦朦胧胧地睁开眼睛, 室内一切正常,她下意识地转头看了看琉琼王, 只见王安睡塌上,她放下心来,又睡了过去。   寝宫后院的花丛中有一片阴影,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是有一个人藏匿其中。   江寒酥悄无声息地在后院转了一圈,时不时伸手扒开草木。   他记得上次来这里时,他在室内透过窗户看见后院有名婢女支了个炉子在熬药。   月光照在他冷俊的脸上,他的眉宇间分明呈现出些许沉郁。   目前的局势,容不得半点差池。   方才,石门打开的声响没有吵醒贺广,这足以证明他是在装睡了,贺广之所以不阻止他,就是要看看他究竟想要做什么。   来这里的路上,他知道贺广一直尾随在后。   此时,江寒酥已确定贺广的确是赫连遥真的人,他也并不是没有内力的普通人,初次见面的时候不过是伪装罢了,否则,他不可能能跟得上自己。   而赫连清霂那边,江寒酥还并未取信于他。   今夜之事,不容失败。   忽然,江寒酥眼中精光一闪,只见一簇草丛下堆积着熬制过的药渣。   他将那些药渣尽数拾起,收进一块干净的手帕里,揣入怀中。   几日之后,赫连遥真再一次将江寒酥带到赫连清霂面前,并给了他们单独相处的机会。   赫连遥真临走前意味深长地看着江寒酥,江寒酥倒是一脸坦然。   “世子,敢问大王的病如何了?”   这个问题,江寒酥上次就问过,只不过那时赫连清霂并没有回答。   “你很在意这个问题吗?”赫连清霂眼下有浅淡的乌青,温润的面目上难掩倦容。   “是。”江寒酥直白地承认道,接着又问他,“世子近日来都没有休息好吧,是担忧大王的病情吗?”   听着江寒酥诚心的关怀,赫连清霂的内心有一丝松动,“父亲他……”然而他还是止住了话头,没有说下去。   其实江寒酥知道琉琼王时日无多了,赫连清霂必然十分忧心接下来的日子,琉琼王一旦崩逝,这王宫内就要变天了。   “世子,能否请您随我去一个地方。”   江寒酥引赫连清霂去了一处荒废的小花园,说是花园,实则由于此处长期无人打理,已经杂草丛生。   赫连清霂见他止步于此,疑惑道:“这是什么意思?”   江寒酥走向一丛杂草,弯腰伸手一捞,便提起一只灰色的小野兔。   “世子请看。”江寒酥走回到赫连清霂面前,示意对方看自己手中的兔子。   赫连清霂见那只兔子的一双耳朵被江寒酥攥在手里,整个吊在空中,却并没有怎么挣扎,看上去蔫蔫的。   他伸出双手接过兔子,让兔子卧在自己怀中,“它怎么了?”   江寒酥见赫连清霂低着头,温柔地抚摸着兔子的皮毛,略感意外,“它……”   江寒酥低头拱手请罪道:“请世子恕罪,这只野兔几日前还活蹦乱跳的,我给它喂了几天药,它就成这样了。”   赫连清霂震惊地抬头看向他,“你……”随即又明白过来,知道他不会无缘无故这样做,便问道:“为何要这么做?”   “这药就是大王每日服用的药。”   “你说什么?”江寒酥一句话让赫连清霂的脑子里瞬间起了千头万绪,一时不知从何问起,“你怎么知道父王吃的什么药?还做出这么荒谬的事。”   江寒酥将几天前夜里他去琉琼王寝宫取了香料和药渣的事说了出来。   赫连清霂看他的眼神带了几分敌意,“若你说的是真的,擅闯父王寝宫,还偷盗物品,你的行为足够被处死了。”   “还请世子明鉴,我并无恶意,只是不得已才出此下策。”江寒酥言谈举止间并无惧色,他解释道:“第一次见到大王时,我听了世子与七王子的交谈,感到大王的病症有些奇怪。”   “我斗胆猜测,大王的病另有隐情,但我又想,能够悄然影响大王身体健康的东西并不多,大王每日服食的汤药算一样,但若仅仅是汤药,世子又怎会毫无察觉?”   “那日,在大王的寝室,我留意到室内的熏香有些重,我知道有一种毒可以分而制成无毒的汤药和无毒的熏香,两者单独使用,都不会有异常,然而若是同时用在一个人身上则会变成一种慢性毒药。”   赫连清霂谨慎地审视着江寒酥,“你是说,是有人在毒害我父王。”   “是。”   “就仅凭这只被你用汤药和熏香喂养了几日的兔子?”赫连清霂质疑道。   “这是不够严谨,但总比口说无凭要好,世子见了这个,以世子对大王的孝心,必然会亲自查证一番。”   赫连清霂想了想,问道:“这件事,你也告诉阿遥了?”   “当然没有。”江寒酥皱了皱眉,他不信赫连清霂听说了这件事后,没有怀疑下毒的人是赫连遥真。   赫连清霂低着头,摸了摸手中的兔子,眼中流露出的忧虑与痛色掩在眼睫之下,“上次,你对我说的话,我暂时信你,若无其他事,就回去吧。”   “谢世子,若有需要,但凭差遣。”   “不用。”   江寒酥对赫连清霂说的话并非完全属实,仅仅见过病榻上昏迷的王一次,就能推测出他是被人下了慢性毒药,他倒也没有这么厉害。   初次见过赫连清霂后,江寒酥意识到,他必须要挑起赫连清霂与赫连遥真之间的争端,否则,等到琉琼王去世,一切就来不及了。   他问过贺广,得知,在琉琼想要继承王位,最重要的两点,一是要得到家族中位高权重的长辈的支持,也就是说,即使赫连清霂作为世子,是王位的第一顺位继承人,也有很大可能会因为族中长老的阻挠,而不能继承王位,二是要得民心。   赫连清霂那样谨慎的人,想要他主动对赫连遥真发难,必须有一个足够有分量的理由。   第一次见面时,江寒酥就知道了赫连清霂是个极重感情的人。   后来,他就在想,如果琉琼王的病与赫连遥真有关,赫连清霂就算再如何能忍,也不会再无动于衷了吧,更何况,只要他拿到证据,在族人面前坐实赫连遥真弑父的罪名,赫连遥真就无法再与他争夺王位了,这么大的胜算,他一定会出手。   那时,这只是江寒酥的假设,但在他仔细思考过后,他发现琉琼王的病的确有可能是人为的。   于是,他才有了试药的计划,而结果,于他很有利。   退一步说,即便下毒的人真不是赫连遥真,他也不过只是要重新寻找突破口罢了,况且,这件事无论如何都是帮了赫连清霂了,在这之后,赫连清霂会减轻对他的敌意。   赫连遥真走进议事厅时,见赫连清霂坐在主位上,纵然气质温润,也多了一分凌人之势,两侧站着的皆是族中长辈,他们一个个神情严肃,不发一言,室内气氛颇为吓人。   赫连遥真灿然一笑,打破了一室寂静,“哥哥弄出这么大的阵仗,是出什么事了吗?”   “半年前,父亲忽然病倒,大夫诊断后开了药方为父亲调理身体,可是几日之后你却提出要在那药方中多加两味药。”赫连清霂徐徐说出前事,他看着赫连遥真那轻视一切的笑容,不由觉得心里沉重了几分。   “哥哥怎么突然提起这件事?新的药方,你不是早就请了数名医术高超的大夫仔细研究过了吗?他们当时可是都夸我对药理理解的很好呢。”赫连遥真得意道。   “五年前,父亲的寿辰,你送给父亲一盒香料,说那是你特意为父亲研制的新香,气味清甜,有舒缓疲劳、静心养气之功效,父亲很高兴,之后他便一直在用那种香薰。”   赫连清霂记得很清楚,当年琉琼王对那份礼物很满意,小儿子天资聪颖,小小年纪便能制香,还想到要孝敬父亲,任谁也会感到自豪的。   可若他知道了那香诞生于世真正的缘由,又该是何种心情呢?   赫连清霂心中揪痛。   赫连遥真闻言,笑得更开心了,“哥哥,难不成你今日是特意要当着这么多长辈的面表扬我吗?弟弟还真是有些受宠若惊呢。”   “阿遥,我都这样说了,你还不承认吗?”赫连清霂无论如何也不能理解赫连遥真是怎么做到如此坦然的,他真的毫无愧疚之心吗?   “承认什么?”赫连遥真水润的眼睛里满是懵懂无辜。   室内一片安静,没有人说话,赫连清霂看了面前之人许久,被迫直言道:“父亲如今之所以昏迷不醒,就是因为你加的那两味药和香料混合在一起便成了毒。”   “哈哈哈……”赫连遥真大笑起来,仿佛听到了什么很好笑的笑话一样,一脸天真无邪。   “哥哥的意思是,五年前我就在计划要谋害父亲是吗?这……”赫连遥真说着又忍不住似的笑了起来,上气不接下气的,“一个……一个懵懂无知的小孩儿,就能……做这种事了,那年,我才十二岁啊。”   赫连清霂看着笑得逐渐有些疯癫的赫连遥真,感到一阵寒意涌上脊背。   没错,正是因为弟弟那时才十二岁,他才从未怀疑过香薰有问题。   他眼眶有些泛红发热,温柔如诗般的眼睛里映着那个孤立中央、笑靥如泣血般的少年,目光流露悲悯。 第63章 敢赴生死慰衷心(八)   “我已让所有医官验看过, 他们得出的结论就是这样。”赫连清霂紧盯着赫连遥真,目光之中甚至带着祈求,“阿遥, 你告诉我,这世上会有这样的巧合吗?”   赫连遥真止住了笑, 失望地说道:“看来哥哥就是不肯相信我了。”   “我想要相信你, 但事实摆在眼前,我不能让你再在这条错误的道路上走下去,父亲体内的毒已经深入肺腑, 无法挽回了,不知道他还有没有再醒过来的时候, 若他醒了,你去向他忏悔吧。”   赫连清霂感到自己像陷在一片深水中一样, 窒息、无措,如他所言,发生的已经无法挽回了,无论他多么痛苦, 既定的事实也不会改变,就像当初他爱的人死在他面前一样, 那个人从此便在这世上消失了。   琉琼王曾经说过, 赫连清霂仁善有余而魄力不足, 显现出来的便是性情软弱, 易受人拿捏。   赫连清霂一直知道自己这个弱点,但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即使他已经决定为了终止赫连遥真的恶行、为了琉琼的未来而继承琉琼王之位, 他也并不想致赫连遥真于死地。   在药材和香料的事情上,赫连遥真没有做出任何辩解。   这样基本已经可以给他定罪了。   弑父、弑君, 无论哪一样都足够他被处死了。   但比起杀死他,赫连清霂更希望他能够改邪归正,若他愿意守在琉琼王的病榻前忏悔自己的罪行,或许还能争取到一个活命的机会。   “此事已经证据确凿,罪人赫连遥真应立即押入死牢。”一位须发皆白的长老出言道,他并不赞同赫连清霂的说辞,他早便觉得赫连遥真言行异于常人,很令人生厌,如今他既然犯下这样的大罪,又岂能姑息。   长老一声令下,便有侍卫冲到赫连遥真面前,但碍于他一直以来的身份,并没有擅动他,而是指引他自己走出去。   赫连遥真自然不会理会,他斜睨了那位长老一眼,心想着日后成了王,必要取他性命。   “我要见父王,你们凭什么污我清白?”赫连遥真忽然跪下,与他的膝盖一同砸在地上的还有他的眼泪。   赫连清霂看着赫连遥真仰着脸委屈地看着自己的样子,一时难以抉择。   赫连遥真见他不说话,却露出那种令他恶心的痛惜的表情,不再等待,起身跑了出去,边跑边喊道:“我要去找父王。”   “拦住他!”一个苍老的声音厉色道。   不明局势的侍卫们这才追了上去,然而还没迈出去两步,就被赫连清霂叫停了。   “让他去吧,这件事情若不能好好调查清楚,我也不能安心。”   一行人到了琉琼王的寝室,琉琼王此刻还安静地躺在病榻上,丝毫没有要醒过来的迹象。   而先这群人一步到达的赫连遥真正趴在床边,对着琉琼王哭诉不止。   “阿遥一片真心,没想到却害了父王。”赫连遥真满面泪痕,哽咽哭泣,情真意切,让在场的人全都驻足静立,不知该作何反应。   “阿遥心里好难受,恨不得以死谢罪,来祈求父王的原谅,可是当初阿遥只是想讨您欢心,您看到那盒香料的时候真的很高兴不是吗?您那时候的笑容还一直留在阿遥心里,因为在那之前,您从未对我那样笑过。”   “阿遥……”赫连清霂轻声喊道。   在安静的室内,赫连遥真听得很清楚,那声呼唤中带着诉说不清的愧疚、懊悔、怜惜。   赫连遥真转过身仰头看着赫连清霂,一脸脆弱地祈求道:“哥哥,我能不能再看看‘陈心’?”   “陈心”是赫连遥真为他送给琉琼王的香料取的名字。   但赫连遥真当初对琉琼王解释这个名字的时候,说的是,此香气味清甜,有沉静人心之效,故名“沉心”。   这世上只有他一人知道真正的“陈心”究竟是哪两个字。   当年,琉琼王为了稳固自己的势力,花了很多心思追求贵族呼延氏之女,天真的女人以为琉琼王真的对她一往情深,便坠入爱河,一发不可收拾。   可当琉琼王不再需要她的时候,便将她弃之冷宫,她还以为是丈夫变了心,还日日妄想着丈夫能够回心转意。   赫连遥真从小便在母亲的哀叹、怨念中长大。   他总是听母亲说,她就是在怀孕的时候变得不好看了,王才对她日渐冷淡。   他总是看见母亲对着一件旧物又哭又笑,一天的时间就那么磋磨过去了。   偶尔,母亲也会有好心情,那时候她就会对他说她与王的往事。   在她的描述中,赫连遥真听出了一个英武非凡的男人对自己女人的珍爱,听出了一个女人的欢欣雀跃、无限情思与追忆。   那些回忆太过美好,身处冰冷现实之中的赫连遥真一直固执地认为,那些都是母亲的幻想。   他憎恨那个所谓的父亲,在他眼中,那个人并不是父亲,只是高高在上的王。   他憎恨所有缱绻缠绵的有情人,在他看来,那些爱意都是假的,蛊惑人心,让人坠入地狱。   母亲在病榻上寂寞痛苦地躺了两个月便郁郁而终,至死也没有盼来心心念念的人。   她死的清冷悲哀。   赫连遥真永远也不能忘记,母亲留在世上最后的容颜是那样的病瘦憔悴,仿佛被精怪吸干了魂魄。   她的手中死死地握着一只褪色的香囊,据说是王亲手制作送给她的。   赫连遥真用尽全身的力气才掰开母亲的手,僵化的尸体发出一声闷响,香囊落地,哪一刻,仿佛有一粒坏掉的种子在他年幼的心里生根发芽,猛然间便长成一只遮蔽心门的怪物。   他捡起香囊,按在自己的口鼻上,可直到他脸色涨红再也无法忍受时,他也只闻到了令人恶心的腐朽的味道。   芳香甜蜜,都是假的。   赫连遥真十二岁时亲手研制送给琉琼王的贺寿礼物“陈心”被下人呈送到他面前。   他打开放置香料的盒子,低头嗅闻,伪装的眼泪滴进香里,他眼中满是讥讽。   “陈心”,一颗枯萎在陈年往事里千疮百孔的心。   赫连遥真忽然身形一滞,慌张地抬头问道:“哥哥,这就是父王每日用的香吗?”   赫连清霂见他神色有异,忙问道:“怎么,有什么问题吗?”   “这不是我送给父王的香,虽然味道很像,所用原料也大致相同,但我能分辨得出来,他们绝不是同一种香。”   赫连清霂拧眉迟疑道:“可是,几年来,父亲所用的香一直是按照你当年写下的配方制作的,怎会有错?”   “哥哥,你说父王中的毒是需要香薰和药配合方能成的,医官们可有仔细说过这毒是要香薰中的哪种成分?”赫连遥真似乎忽然意识到什么,谨慎地问道。   “是……”   “不,哥哥先不要说,我要将我原本的配方写下来,哥哥验证之后便会知道这毒与我究竟有没有关系。”赫连遥真打断了赫连清霂欲说出口的话,他将手中的盒子递给了下人,抬手擦了擦眼泪,吩咐人拿笔墨来。   他写好后交给了赫连清霂,赫连清霂发现其上所写的确有一样原料与医官告诉他的不同,而那正是致使香薰成毒的关键。   赫连遥真见他面色凝重不发一言,又道:“我那里有制好的香,哥哥命人取来,燃香闻一闻,便知道我没有骗你了,若你还是不放心,就叫个懂香的人来,好好研究研究我写的配方和我的香是不是一致的。”   他如此说了,赫连清霂便命人去取了香来。   香薰弥漫一室,赫连清霂根本分辨不出这味道与他一直以来在琉琼王的寝室内闻到的有什么不同。   难道这香真的曾被什么心怀不轨之人篡改过?他动摇了,毕竟一个十二岁的孩子就能做到用香薰谋害父亲,并且为此计划了一个跨越多年的阴谋,实在骇人听闻,令人不敢相信,毕竟,他真心希望琉琼王中的毒与赫连遥真没有关系。   “咳咳,看来这都是一场误会嘛,我就说阿遥这孩子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一直待人友善、天真活泼,不可能做出那种大逆不道的事的。”   赫连遥真看了一眼说话的长者,这人是他母亲家中的长辈,印象中,这人确实待自己不错,但他根本就不在乎,这件事,还不是靠他自己走到这一步,这人才敢出来为他说话。   “阿遥,哥哥错怪你了,哥哥一定会抓到那个真正的行凶之人。”   “没关系,我会帮哥哥的。”   闹剧散场,赫连清霂心中的阴霾却并没有消散,这件事爆发得突然,结束得迅速,就好像真的是一幕戏一般。   是有人在操纵这一切吗? 第64章 敢赴生死慰衷心(九)   陆云朝处理完公事后, 在书案前发了好一会儿的呆,他心里有一件要紧事不知该如何解决。   “来人。”   门外走进来一名侍卫,“殿下有何吩咐?”   这个人, 在他身边当差已有两三年了吧,可他从没有仔细看过这人, 与之说过的话也是寥寥无几, 仅限于一些差使。   是啊,除了那个人,谁敢与他那般亲密, 陆云朝眼前映出江寒酥的身影,他在他的记忆中是那样的生动。   从江寒酥因为他的一句玩笑话, 真的将几道自己做的膳食端上他的桌子时,就有什么温暖的东西在他心间悄然催生了。   他的桌上不缺美味珍馐, 他向来对食物不感兴趣,江寒酥做的那几道菜绝称不上什么极品佳肴,凭心而论,那些就是普通的菜色。   可是他当时觉得那种体验十分新奇, 一个外表看上去冷硬木讷的暗卫竟然在厨房里忙活了一场,杀人的手杀了鸡, 想想就发自内心地觉得好笑。   “去叫肖统领过来。”陆云朝吩咐道。   “是。”侍卫领命而去。   很快, 肖越天便赶了过来。   “殿下召属下来是有何事?”肖越天严肃道, 陆云朝平日很少特意传召他, 因此面对这种情况,他整个人的精神都是高度集中的,时刻准备为主子排忧解难。   见肖越天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陆云朝倒是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了。   “肖统领,你可知道……”   肖越天低着头, 听陆云朝欲言又止的,以为是什么难以启齿之事,心里咯噔一下,却又不得不恭敬道:“殿下,但说不妨。”   肖越天小心翼翼的样子,让陆云朝觉得氛围很不对劲,可是,他要说的事情很正常啊,他只是莫名其妙地有种要被窥探到内心隐秘之处的危机感,才犹豫起来的。   他甚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产生那种危机感。   “我是想问,那个蛊,除了饮血之外,有没有别的办法可以阻止发作?”陆云朝直接说了出来,说完后期待地看着肖越天,甚至因为过于紧张,心跳也变得明显起来。   肖越天一直低着头,所以并没有看到陆云朝的神情。   他着实没想到陆云朝要问的是这件事,如此说来,明晚就是月圆之夜了。   肖越天不由想到,陆云朝此时问这个问题是心中还顾念着江寒酥吗?   他还以为江寒酥已经是枚弃子了。   “殿下,若没有供血,除非彻底解蛊,否则无法阻止发作。”   “彻底解蛊?”陆云朝皱眉,犹豫道:“怎么解?”   “只要将母蛊引出体内,蛊虫失去鲜血供养便会死掉,如此子蛊自然也就没有作用了。”   听上去不难办到,但是陆云朝沉默了。   肖越天知道陆云朝很难相信一个人,在江寒酥被种蛊之前,陆云朝完完全全信任的人只有悬铃。   现在陆云朝对江寒酥或许还有一点情分在,一旦失去蛊毒的控制,就不好说了,想到这一点,肖越天特意提醒道:“殿下,这种蛊只能种一次,一旦母蛊离体,即使还能寻得第二对‘血契’,也无法再在体内生效了。”   “我知道了,你退下吧。”   “是。”肖越天走前悄悄看了陆云朝一眼,只见他面有不虞,眼神飘忽。   次日晚间,明月初升时。   陆云朝独自一人坐在窗边,他面前摆放着几样物品,匕首、琉璃盏、蜡烛。   他挽起左边的衣袖,露出莹白光洁的小臂,之前喂血时划下的刀口已经用上好的药品养得看不出丝毫痕迹了。   他将手臂举到琉璃盏的上方,右手执匕首贴近皮肤,他看着自己的手臂久久没有动作,当初蛊虫就是从那一处钻进身体里的。   真的要这样做吗?他沉默着,表情淡漠,内心却并不平静。   他抬头看了看高天之上的那轮圆月,辉光如银,冷冷地流淌向人间。   过不了多久,蛊毒就会发作了吧。   利刃在烛火下反出光芒,刺破肌肤。   鲜血渗出来,在手臂上积聚,越淌越多,最后滴落进琉璃盏中。   陆云朝放下匕首,拿起一旁的烛台,靠近伤口。   直到皮肤有灼热的感觉,他才停下动作。   他体内的蛊虫能感知到皮肤表面的热源,遇伤口则会顺着伤口钻出去。   他举着烛台等了一会儿,手臂上都没有任何反应,只能感觉到伤口越来痛,这让他忍不住起了放弃的念头。   他想起江寒酥的身世,想起他平日里种种大胆的行径,想起他的聪慧与强悍。   这样的人,凭什么臣服于他?说不定,他再也不会回来了。   “呃……”手臂上猛然一痛,蛊虫的形状在他皮肤下面凸显出来,一点点地蠕动着,靠近伤口。   他的额头和脖子上满是细密的汗珠,他紧促眉头,盯着蛊虫显现的地方。   脑子里仍然是纷乱的念头。   不,他凭什么不回来?他生来便要效命于东宫,就算没有蛊毒,自己也一样是他的主人。   如果他真敢背叛自己,就……   不行,根本就不能做这种假设,他受不了。   陆云朝不明白自己是怎么变成这样的,他惊恐地拿开烛台,不知疼一样伸手死死地按住伤口,手上、衣袖上全是血。   他看着躁动的蛊虫重新平息下来,不再往外钻,竟流着泪笑了出来。   阿七,你不是早就知道我是个自私、卑鄙又软弱的人吗?为了我自己,只好让你受苦了。   就算……就算你恨我,也永远别想从我身边逃走。   琉琼,地下室。   江寒酥找了个借口,从石室中出来了。   他站在走廊上,想着自己一直以来都没有机会完全探查清楚这里的每一个房间,他总觉得这里还隐藏着什么自己还未曾发现的东西。   自从他来到这里以后,赫连遥真就很少过来了,可是出口石阶两侧过分奢华的夜明珠,让他觉得往日赫连遥真出入这里的频率绝对比他现在看到的要高得多。   赫连遥真刻意不来这里,是在隐藏什么吗?   时间不多了,他的计划进行的很顺利,只差最后一步。   这最后一步,他也已有打算,只不过,如果能找到更有力的东西,成功会来的更容易一些。   江寒酥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正因如此,他才离开了那间石室,他不想被那些看守看到他狼狈的样子。   计算着时间,他知道距离发作还有一点时间,他打算趁着夜深人静,去看一看那些他从未进入过的房间,如果与里面的人发生了什么冲突,他就假装是自己毒发造成的,这样在赫连遥真面前才好交代。   他理清思路,便向走廊深处走去。   然而意外发生了,他胸口处突然一阵绞痛,并不是蛊毒发作时的感觉,而是像有什么东西在血肉里搅动。   那是当初种蛊的地方,怎么回事?   江寒酥皱着眉咬牙忍痛,他捂住胸口,回头看了看身后,走廊一路望到头,确实无人。   他这才低头拉下胸前的衣服。   只见有什么东西在胸前的皮肤下面乱窜。   是蛊虫,江寒酥着实没想到会出现这种状况,这代表了什么?   是因为他与陆云朝相隔的太远,还是陆云朝那边出了什么问题?他遇到什么危险了吗?   疼痛令江寒酥难以思考下去,但他知道自己必须尽快结束这里的事了。   他没有选择逃出去,即使明白蛊毒随时可能发作,他还是朝着走廊深处跑去。   在那里有几间他从未涉足过的石室。   究竟选哪一个?他捂着胸口,头晕目眩,眼睛里血红一片,他知道,有时候危急关头直觉很重要,能够规避危险,绝处逢生。   他突然身形一晃,背后撞到了什么东西,他心里一惊,是机关,他平时不会这么不小心的。   然而懊悔已无用,旁边一扇石门已经开启。   他当机立断,闪身进去,眼前出现的景象让他惊讶了。   这是一间布置的相当奢华的房间,比地上那些房间还要富丽堂皇,与那些夜明珠倒是正相衬。   这是赫连遥真的房间。   这个结论直直闯入脑海中,他来不及细想,迅速关闭了石门。   他忍着痛,仔细查看房间里的东西,但看来看去,这些东西除了贵重了一些,也并无什么特别的。   胸口的疼痛消失了。   他拉开衣服看了看,皮肤表面多了些淤血,其他就没有什么异常了,他稍稍放下心来。   没有了疼痛的干扰,江寒酥贴着石壁仔细摸索起来,或许石壁上会有什么机关。   他突然看到眼前的石壁上有一道很细的缝隙,果然有猫腻。   正在这时,石室的门再次被开启了。   赫连遥真走了进来,他看见江寒酥靠坐在墙角,一脸虚弱。   他倒是没有太大的惊讶,如常招呼道:“阿七,你怎么在这里?”   江寒酥看着他,没有说话。   “蛊毒发作了?”赫连遥真在一张贵妃榻上躺下,用无比闲适地语气问道。   江寒酥的蛊毒并没有发作,他是故意装成这样的,之前蛊虫的那番折腾倒是让他现在的样子看上起真实很多。   在蛊毒真的发作之前,他必须要套出这个房间里的秘密,然后想办法脱身。   他很清楚,之后不会再有这样的机会了,如果这里真的有什么对赫连遥真不利的东西,他不会让自己再靠近这里。   “我早就劝你把这蛊虫去除掉,你不听,现在要吃苦了吧。”赫连遥真笑意盈盈地说道,看上去心情很不错。   “我真的很好奇,你究竟是怕死,还是旧情难舍?” 第65章 敢赴生死慰衷心(十)   江寒酥看着躺在卧榻上的赫连遥真, 忽然想起一件被他忽略的事。   这个房间里的大件陈设根本无法从石阶上的入口通过,也就是说,这个地下空间还有其他更大的入口。   江寒酥想到方才看到的那道缝隙, 难道另一个入口就在石壁后面?   石壁后面那块空间的地上是什么地方?   “我哥哥和晟璟的太子,谁更好?”赫连遥真笑着问道, 声音中充满引人深思的诱惑。   江寒酥的思路被打断了, 赫连遥真已经自说自话有一会儿了,他不得不随口应对道:“七王子,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帮着赫连清霂害我, 你以为我不知道吗?”   江寒酥没有说话,他知道赫连遥真知道啊, 因为那就是他故意让赫连遥真知道的。   那天晚上,他故意引贺广跟在他身后, 让贺广看见了他在琉琼王的寝宫干了什么,这样,贺广一定会汇报给赫连遥真,而赫连遥真必然会为这次危机做好准备。   结果不出所料, 赫连清霂的首次进攻失败了。   江寒酥就是要让赫连清霂失败,否则, 他又怎么能达成自己最终的目的呢?   “虽然我知道了, 但是你也不用害怕, 我一点也不生气, 我那个哥哥啊,真的很傻,我只是流了几滴眼泪就打败他了。”赫连遥真得意道。   那天最后命下人去取的香, 根本就不是“陈心”,是他为了骗赫连清霂, 新制的香,味道和“陈心”很像。   真正的“陈心”就是江寒酥取到的、致琉琼王毒入肺腑的夺命香。   “他那么心软,那么好骗,你冒险替他找到了这个对付我的办法,他有没有感激你啊?他不会爱上你了吧?”赫连遥真仰躺在塌上,目光对着高空,涣散无神,一脸沉溺在幻想中的模样。   江寒酥悄悄将内力凝聚于左手,贴在身后的石壁上,他低着头,仔细感受石壁后面的情况。   是空心的,后面果然……   “你怎么不说话?”赫连遥真突然侧过脸,目光直射向江寒酥。   江寒酥怕他看出端倪,收敛了内力,假装虚弱地低声说道:“您的这些话,我实在接不上。”可惜没来得及摸索地更清楚一点,刚才的那一会儿,江寒酥的确感觉到身后还有一个空间。   只是,他还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总觉得身后那处空间和他想象的并不一样。   身后究竟隐藏了什么秘密?   “怎么,难道我说的不对吗?”赫连遥真眼中隐隐带着戾气。   “赫连清霂总是一副情深义重的模样,他喜欢的人死了两年了,他还记得那个人长什么样子吗?”   赫连遥真忽然激动地坐起身,一副为别人打抱不平的样子。   “他还记得是我杀了他吗?他为什么还要对我和颜悦色?他根本就是表面深情内里冷血的伪君子,他根本就是在利用爱他的人。”   “对你也一样,他一定和你说过他如何痛失所爱的吧,他只是装可怜、装温柔,就让你甘愿为他卖命了,你这个傻子。”   江寒酥听了他说的话,心道:我的确不知赫连清霂是多情还是无情,但至少他不是疯子。   算算时间,蛊毒就要发作了。   目前看来,对他的计划来说,最重要的就是找到地下的另一个入口以及弄清楚石壁后面究竟有什么。   他已经没有必要再待在这里听赫连遥真的疯言疯语了。   之后只要去地上找入口就可以了。   江寒酥装作很难受的样子,捂着胸口颤声道:“七……王子,我现在没……办法说话,我先告退了,明日……再来向您请罪。”   他说完,也不管赫连遥真同不同意,就直接起身向外走去。   赫连遥真阴恻恻地看着江寒酥从地上爬起来,艰难地往外走,突然冲上去拽住江寒酥,不让他走。   “你要去哪儿?你是不是要去找赫连清霂?”   江寒酥没想到他会这样,只好安抚道:“不是,我不找他,我只是……”   “只是什么?”赫连遥真厉声打断他,“你们都不肯听我的话,那个你每天看守的女人,你知道她是谁吗?”   “她曾经是我的贴身婢女,她很了解我。”   “她明明知道我的一切,知道我有多痛恨男女之情,可她还敢爱上男人,她背叛了我,我那样处置她已经很仁慈了。”   “你也一样。”赫连遥真用双手死死地钳制住江寒酥,发了疯似的发泄道:“我第一次发现哥哥喜欢男人的时候,我真的恶心地要吐了,他怎么能那么变态?”   赫连遥真大笑起来,“可笑的是,这世上的变态不止他们两个,陆信渊要我在围猎场暗害太子的时候,我看得清清楚楚,你们两个那般摸样,与哥哥和那个贱人一模一样,你这个变态,我就想问问你,你是不是也像父王一样会喜新厌旧,你现在是不是觉得赫连清霂比你的太子更温柔?”   “你冷静一点。”面对赫连遥真这一连串的输出,比起生气,江寒酥更多地是感到很烦躁,赫连遥真也太能脑补了,而自己,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江寒酥试图让赫连遥真放开他,“七王子,您误会了,我谁都不喜欢,您放我走吧,我不想在您面前失态。”   赫连遥真松开了一只手,低下头,好像是要拿什么东西,江寒酥趁此机会使巧劲掰开了他的另一只手,不再管他,使出轻功,瞬间便到了石室门口。   “你看这是什么?”赫连遥真在他身后喊道。   理智上知道自己此时不应该回头,但他还是下意识地回头了。   玉簪。   赫连遥真手上拿的是他给贺广的那支玉簪。   玉簪会出现在赫连遥真的手上,江寒酥并不觉得意外。   只不过,看到这支玉簪,他忽然想起某个清晨,他替陆云朝束发时,说了一句,这玉簪造型别致、色泽通透、触手温润,真好看,其实他想说的是,陆云朝戴着很好看。   结果,半个月后,他自己都把这件事忘了,陆云朝却突然送给他一只玉簪,和当初那支一样的材质,只不过,造型更简约一些,簪头是银杏叶的形状。   想到赫连遥真刚才的侮辱,他实在不想把陆云朝送给他的东西留在赫连遥真的手里,那简直是一种玷污。   “那是我的东西,七王子能还给我吗?”江寒酥压抑着情绪,低声道。   “你的东西?这么贵重的东西,是太子赏给你的吧?”赫连遥真朝他走过来,“现在又想要了?之前不还随随便便就给别人了。”   江寒酥脸色忽然一变,眼中闪过惊慌之色,他伸手夺过玉簪,便转身想要按下开启石门的机关。   蛊毒发作了。   已经来不及了,赫连遥真一把将江寒酥伸出去的手按在了机关下方的石壁上。   够不到……   江寒酥颤抖着身体,浑身失力地倒在地上,那模样比他演的真实多了。   别说话,千万别说话!   江寒酥用仅存的意识,给自己洗脑一般,反复提醒自己。   这蛊毒发作时最致命的一点是,会吐露真言。   在身体被极端的寒热交迫的感觉折磨、脑子里被强行塞入很多恐惧之类的负面情绪时,江寒酥忽然听到了一阵震撼心灵的吟唱。   那吟唱缥缈如仙音降凡尘,竟渐渐压制了汹涌的恐惧和混乱。   江寒酥勉强睁开眼睛,看见赫连遥真还在疯狂地说着什么,似乎什么也没听见。   江寒酥集中精力感受起来,他确定这不是幻觉,之前从没有出现过这种情况。   是传音入密。   可是,是谁?   江寒酥看向对面的石壁,石壁后面的空间里竟然有人,而且这个人还如此及时的帮了他。   这人是敌是友?江寒酥心思凝重地想到。   还没等他再做打算,他忽然感觉一阵强烈地困意袭来,这很诡异,明明身体还在遭受巨大的折磨,他竟然会犯困。   意识黑沉下去,再醒来时,他发现自己置身于一片黑雾之中,面前站着一个看不清容貌的女人。   “你是谁?”江寒酥问道。   “晟璟刺客,秦湘。”秦湘答道,声音中天然带着魅惑。   江寒酥露出些微讶异地神情,“你怎么证明你的身份?”   “我无需证明,因为我和你目的是一样的,信不信随你。”   江寒酥想了想,又问:“是陛下派你来的?”   “是。”   “什么时候来的?”   “在你之前。”   她的话密不透风,探不出什么,而且,她话里话外都在表达她对他的情况很清楚,而江寒酥却不了解她。   在此之前,没有人告诉过他,秦湘的存在,如果她真的是皇帝派来的刺客,皇帝这是什么意思?   不信任他吗?   “你是怎么做到这个的?”江寒酥问出了心里的另一个疑惑,目前这种状况也太诡异了。   “催眠。”秦湘毫不吝啬地解答道。   “催眠?”这个时代有这种技术?而且效果比他在现代时听闻的夸张多了。   秦湘笑道:“南疆秘术,世上能使用此法的不超过三人。”   她处处在表现自己的强大,若是平时,江寒酥倒是不会与之争强斗胜,但如今不同,琉琼的局势,他经营到现在,可不能被这个突然出现的人破坏了,后面的事,必须仍然在自己的掌控之中。   “你这么厉害,怎么会被赫连遥真囚禁?”他故意问道。   秦湘不以为意地轻笑一声,“你难道认为赫连遥真很好对付吗?”   江寒酥没有回答她,“你的身份暴露了,可赫连遥真没有杀你,为什么?”   “因为我告诉他,我爱他。”   江寒酥皱眉,“你……”   “这当然是我骗他的。”秦湘打断了江寒酥的话,解释道:“我要不这么说的话,他会杀了我的。”   “他不是最厌恶这个吗?”   “你根本就不了解他,口是心非的男人,他一边拆散别人,一边又想被人爱。”秦湘鄙夷道。   “好了,我说了这么多,接下来,我希望我们能合作。”秦湘说出了她的目的。   江寒酥却说:“你有什么资格和我合作?”   “啊?我没听错吧?你以为你现在是为什么才能安然无恙地和我说话的?”   “你不用管我,我也不会和你合作。”江寒酥斩钉截铁道。   秦湘沉默了一会儿,道:“你真无耻,得了便宜还卖乖,那你说,你要怎么样才能和我合作?”   “之后的事,必须听我的。”   “你也太霸道了,可我怎么知道你行不行啊?”秦湘抱怨道。   “那就免谈。”江寒酥知道,秦湘现在是阶下囚,只要自己不松口,她最终必然要妥协。   “好好好,我倒要看看你有什么本事。” 第66章 敢赴生死慰衷心(十一)   天光微熹, 陆云朝猛然惊醒过来。   他发现自己躺在杏黄色蛟龙戏珠的锦被之中,手臂上的伤口已经包扎过了,身上穿的是一套干净的衣裤。   眼睛有些肿胀难受, 他伸手揉了揉。   他仰躺在塌上,长发披散在身下, 眼睛失神地望着杏黄的帐顶, 本该苍白憔悴地脸色在锦被的温暖下,浮现出两抹红云,像海棠花一样娇柔。   夜已然过去了。   陆云朝穿戴整齐后, 如往常一样在书案前处理一些事务。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传来通报之声:“殿下, 049求见。”   陆云朝放下手中的笔,活动了一下有些酸痛地脖颈, 道:“进来。”   少年暗卫049身着利落的玄色劲装,进门后,低着头目不斜视地走到陆云朝面前,恭敬道:“禀殿下, 熙王今晨离京了,可要派人跟随?”   陆云朝闻言一愣, 他可没有让人监视陆信渊。   “是谁, 让你打探熙王的动向的?”陆云朝面有不虞, 是谁敢擅自差遣东宫暗卫, 而他竟然不知。   049更是愣住了,难道这不是奉的太子旨意吗?   “是……”049表面镇定,内心慌得要命, 他可不想背上擅自行事的罪名,明明他每次都是很认真地执行任务, 指哪打哪,绝不抱怨,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049往地上一跪,挣扎道:“属下该死,属下以为这是殿下的意思,是……是队长临走前交代属下的。”   “阿七?”   “是,队长说熙王挑拨您与他的关系,别有用心,让您小心熙王,属下想,队长这么做,是担心您的安危。”049硬着头皮替江寒酥解释了一句,心道:弟弟只能帮你到这儿了。   “他还让你做过什么?”陆云朝声音清冷,难辨喜怒。   翻旧账?   049额头上的冷汗都淌下来了,“好像……”   “什么叫‘好像’?”陆云朝打断了049的话,他不喜欢这种模糊的回答。   明明陆云朝的语气也没有多严厉,但049就是被吓了一跳,他慌张地解释道:“就是之前有一次,队长也让属下留意过沈国舅。”   “什么时候的事?”陆云朝问道,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江寒酥跟在自己身边之后,与沈翊兰只见过一次。   “是您……中毒后不久。”049战战兢兢地答道,生怕这话会招来陆云朝不好的回忆。   果然是那一次,陆云朝记得那天他与沈翊兰发生了一点争执,不过,那只是件小事,他不明白江寒酥为何会对沈翊兰产生戒心。   “还有呢?”   “没有了,就这两件事,队长特意叮嘱属下不要让其他人知道,属下以为这是殿下的命令,求殿下恕罪。”049磕头求饶道。   “让你盯人,你可看出什么来了?”陆云朝笑了笑,问道。   049一听,心中一喜,殿下竟然没有怪罪,而且心情似乎都好了不少,他就知道殿下对队长不一般,换做旁人,敢这样擅作主张,一刀砍了都算轻的。   然而随即,他又忐忑起来,“属下无能,看不出沈国舅有何异常举动。”   “既然如此,你就去跟着熙王吧,还像之前一样,别让人发现了。”   “是。”049领命,眼中是一抹坚毅的光。   陆云朝并不知道围猎场一箭是陆信渊的手笔,但在陆云朝看来,陆信渊确实有些可疑。   陆信渊回京的时机,恰好前有他中毒箭,后有赫连聂成刺杀皇帝,这两件事,无论哪一件事成了,京城就变天了。   而且陆信渊为什么那么巧地就在他审问隐年那天,也去找陆云川了呢?   还有陆信渊莫名其妙地突然关心起他的婚事,若不是那天陆信渊说的那些话,他与江寒酥根本就不会发生矛盾。   虽然确实被陆信渊戳破事实,但他也难逃离间之嫌。   甘露殿。   “自从那日在梦境之中见到先皇后,朕就越发想念她了。”皇帝站在窗边,看着屋外萧瑟的景象,深感凄清。   “她的音容笑貌是那样清晰,还和十几年前一样,有时,朕就在想,若是时光能倒流就好了,朕一定会保护好她。”   “陛下,人死不能复生,还请陛下保重龙体,切莫哀伤过度。”   怀青站在皇帝身后,他见皇帝鬓角处已生白发,口中是悲切之辞,不由心中感慨万千。   自怀止死后,怀青便代替他跟随皇帝左右。   二十余年来,怀青看着他从隐忍蛰伏、励精图治的皇子到杀伐果断、勤政爱民的皇帝。   帝位更迭,新臣来老臣去,腐朽陈俗的废止,新法令的颁布。   到如今,正是一片海清河晏锦绣江山,皇帝心中却一直有根暗刺。   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   峥嵘岁月、千古功绩,都抵不过美人一颦一笑。   “人死不能复生,人死不能复生……”皇帝重复念叨着这句话,长叹了一口气,道:“十一弟前几日还对朕说,传闻西域有一神秘部落,掌握着死而转生之法,他说心中好奇,要去一探究竟。”   “陛下。”怀青心中一惊,劝道:“此等荒谬之事,怎可轻信?”   皇帝见怀青是这样的反应,心里有些不高兴,“朕自然知道,难道在你心中,朕就是这样是非不分的昏君吗?”   “属下不敢,请陛下恕罪。”怀青请罪道。   皇帝冷哼一声,不做计较,沉默了一会儿后,又转换了语调,道:“朕倒是也不想做这个皇帝了,若是梅儿还在朕的身边,朕就将这个位子交给朝儿,朕与梅儿两人携手看一看这四方天地、山川湖海,就这样度过余生,该有多好。”   皇帝的眼中是憧憬和温情,还有像望不到尽头的江水一样涌动的哀伤。   这也是皇帝第一次在人前表露要将皇位传给陆云朝,虽然绝大多数人心里都认为陆云朝是继承皇位的不二人选,但心中所想,和亲耳听到还是不一样的。   怀青没有说话,一直沉默着陪皇帝在窗前站了许久,直到有臣下有事来扰,他看着皇帝整理好情绪,又是一副威严、不容触犯的模样,才退下,隐身于暗处。   陆云朝坐在椅子上冷眼看着陆云琛在他的书房里翻箱倒柜,他发现自己最近功力是越发退步了,见到陆云琛,再也装不出亲和友善的样子。   真不知道他又在搞什么名堂?跑到自己这儿来,说什么昨日来这儿向自己请教学问时,不小心将御赐的玉佩弄丢了,非要找到不可。   “诶?四哥,这是什么?”陆云琛一惊一乍地问道。   陆云朝撇了一眼,便觉心头起火,“这不是你宫里的东西吗,倒要来问我?”   陆云琛手中正是那日小安子交给陆云朝的木盒,想到他们主仆二人的算计,陆云朝深觉耻辱,他以为陆云琛此番是来羞辱他的。   听了他不善的言辞,陆云琛没有生气,反而捧着木盒往他跟前凑。   陆云琛打开木盒,伸手在里面捣鼓了几下,再次咋呼道:“四哥,这里面有东西啊,藏得这么深,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吗?”   陆云朝闻言,终于正眼看了过去,他记得那就是一个空盒子,里面的字据全都被他拿出来呈递给皇帝了。   只见陆云琛似乎是打开了盒子底部一层很薄的隔板,从里面拿出了一张写了字的纸。   栽赃嫁祸,这么拙劣的手段,陆云朝都不想搭理他,想必他一会儿就要说,这张纸上写着如何如何不得了的内容,全都是自己的罪证。   “四哥,这字迹我认得呀。”陆云琛的声音中透着一股见了亲人一样的欣喜,“是舅舅写的字。”真是见了亲人。   “哦,不对,他现在不是舅舅了,是谋逆的罪臣。”陆云琛看着陆云朝,一字一顿地说道:“他怎么会给四哥写信啊?”   他希望能在陆云朝的脸上看到惊慌之色,甚至幻想陆云朝会痛哭流涕地哀求他。   但是,什么都没有,陆云朝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他不信陆云朝能一直这样冷静,他会打碎他高傲的面孔。   “好,四哥不说话,那我就看看这信上究竟写了什么。”陆云琛将信纸高举到眼前,读了出来。   信上写,姜博海让陆云朝协助他盗取虎符,事成之后,就拥陆云朝为新帝。   “四哥,没想到你竟然与谋逆之人有如此勾当,别怪弟弟不仁义,我一定要将此事禀告给父皇。”陆云琛一副怒不可揭、大义凛然的模样,这段话,他已经在心里演练过很多回了,也幻想过很多次,陆云朝在听到后,会如何的惊慌失措,不顾颜面地哀求他。   “此等大逆不道之言你也敢说出口,我念在你年幼,不与你计较,你在我面前胡言也就罢了,难道还想将这些话传到父皇跟前去?”陆云朝冷颜训斥道。   陆云琛见他不惧反怒,和自己预想的不一样,很是失望,不过,他听出陆云朝不想他将此事告知皇帝,于是以为自己拿住了陆云朝的把柄。   他直接动手拉拽陆云朝,不依不饶道:“你这就是心里有鬼,我偏要让你和我一起去父皇面前分说分说。”   陆云朝一把推开陆云琛,理了理衣襟,怒道:“你疯啦?你知道你这出戏有多么荒唐可笑吗?这盒子可是你宫里的人送过来的,这么明显的栽桩嫁祸你也使得出?更遑论其内容荒谬非常,别说是父皇,你说给这宫中任何一个人听,他们都不会信的。” 第67章 敢赴生死慰衷心(十二)   两人僵持不下时, 外面通传,皇帝来了。   陆云朝感到有些意外,他看向门口, 正了正神色,起身准备相迎。   陆云琛倒是心知肚明, 皇帝正是他请来的, 他想到了陆云朝可能不敢和他面见皇帝,但他一定要当着皇帝的面,亲眼看到陆云朝一败涂地, 这样才对得起他所失去的,才对得起他心中的怨愤。   皇帝一进来, 陆云琛就将他的“发现”呈递上去,并在一旁添油加醋地说了一番自己的看法。   皇帝是被陆云琛以“想与父皇一起探讨一些问题”之由请来的, 因此,当皇帝抱着即将看到一副兄友弟恭的和谐场面的轻松心情,来到这里,听到的却是这样一件乌烟瘴气的事情时, 脸色很明显地阴沉了下去。   陆云朝请皇帝坐下,并让侍女准备茶水, 关于皇帝拿在手中的信, 他只字未提, 他不觉得皇帝分辨不出这件事的真假。   皇帝沉默地看着手中的信件, 其上确实是姜博海的字迹,而且信上还留了他的印信,皇帝曾见过许多次, 自然认得那是真的。   “太子,你来解释一下。”皇帝语气平常地命令道。   “儿臣也是才见到这封信, 这信是六弟找到的,装信的盒子也是六弟宫里的人拿来的,之前装的是姜博海的犯罪证据,父皇若想查明此事,可以传唤那名宫人。”陆云朝如实且详尽地说道。   “就知道你会这样说。”陆云琛当即提出异议,“父皇有所不知,太子口中的那人已经畏罪自尽了。”   别说皇帝,就是陆云朝也不知道这件事。   陆云朝没想到陆云琛为了诬陷自己,连身边的亲信也杀,这倒确实有些不好说了,陆云琛一定要说那名宫人就是替姜博海给自己传信的,那就是死无对证,无可辩驳。   “这我倒是也不知道,六弟的手段让我刮目相看了,难怪你一直这么自信,倒不如将你准备好的全都说出来,省得你一会儿来一句,一会儿又来一句,让我白费口舌。”陆云朝出言讽刺道。   他看着陆云琛,眼角眉梢尽是冷意,眼中的光像春寒料峭天的溪水,清澈又冰冷。   “父皇,您看看太子这是什么态度?现在明明他才是有谋逆之嫌的人,却是这般的嚣张。”陆云琛恨恨地瞪视陆云朝。   他不明白都到了皇帝面前了,陆云朝为何还是一副无所畏惧的样子。   最近他可是花了很多心思来讨好皇帝,而陆云朝,据他所知,陆云朝最近与皇帝一直是不冷不热的状态,显然是不如他得宠。   “孤证难立,此事可还有其他证人?”皇帝并未理会陆云琛的控诉,依法询问道。   “证人?”这件事,除了陆云琛,就只有已经死了的小安子知道,怎么会有证人?陆云琛一时语塞。   “既然没有,那此事就到此为止,休要再提。”皇帝下了定论。   陆云朝听皇帝这样说,心里并没有多少欢喜,虽然皇帝信了他,但实际上却是偏袒了陆云琛。   而陆云琛却不知道,反而大呼小叫地吵嚷道:“那怎么行?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父皇怎能放任不管?难道您真如昔日大哥说的那样,就是偏心太子。”   这话放到今天这件事情上来说,完全是污蔑,毕竟,若皇帝真有哪怕是那么一分怀疑陆云朝,都会彻查下去,他不查,就是心里明白这件事的原委,也就是,他是知道这是陆云琛在陷害陆云朝的,但他并没有追究。   陆云琛没有感恩戴德,反而指责于他,依照他那本就不怎么样的脾气,是该好好痛斥惩罚陆云琛的。   但偏偏陆云琛说的不是“您偏心太子”,而是“大哥说您偏心太子”。   当初,陆云川被贬的时候,曾痛彻心扉地当众指责他偏心陆云朝,他承认他后来是有那么一瞬间反思过自己,不过那也只是在心中想想罢了。   今日又被陆云琛提起,他一反常态地询问起陆云琛的意见,“那你想怎么样?”同时,心中又难免对陆云琛感到失望。   最近,他真以为陆云琛改过自新了,没想到还是和以前一样的愚蠢,不可救药。   陆云琛一听,又得意起来,“儿臣认为,应该将太子关起来,好好审问审问。”   还真敢说啊,伪造的证据,难道还想严刑逼供不成?这种事怎么可能会发生?这是皇帝和陆云朝共同的想法。   “太子可有意见?”皇帝问道。   “儿臣……”陆云朝看向皇帝,他没想到皇帝会有此一问,毕竟他认为皇帝是不会让陆云琛任意妄为的,直到此刻,他才在这个事件中体会到一点紧张感。   “请父皇定夺。”陆云朝想,还是这样说最好,反正皇帝也不是会为了几句话改变决定的人,若他心中早已做了决定,说什么都不会改变。   皇帝看出陆云朝的犹豫,他确实有自己的想法,他不可能轻易听从陆云琛,但既然问了他,他也不会完全忽视。   “没有真凭实据,是不可能让你审讯太子的,不过,既然你一定想要一个交代,朕就允许你去查,什么时候查到了再来与朕说,另外,此事事关太子清誉,只能秘密进行,若是泄露出去半分,朕决不轻饶。”   陆云琛方才还得意的心情急转直下,这算是怎么回事?查?子虚乌有的事,让他怎么查?而且还不许将这件事传扬出去,连败坏陆云朝名声的机会都没有。   “谢父皇。”   陆云朝温和的声音在陆云琛耳边响起,他简直怀疑那是对他的嘲笑。   “父皇,怎么能……”   “够了,朕的心情都被你们败坏光了。”皇帝喝断了陆云琛的话,甩袖而去。   皇帝走后,陆云琛怒道:“父皇凭什么偏袒你?这信不是证据吗?明明铁证如山。”   “我不觉得父皇偏袒我。”   “你当然不觉得,因为受益的人是你。”陆云琛怒不可揭,“你没有受到半点惩罚,而我连把你的罪行告诉别人也不行。”   “是吗?”陆云朝若有所思地说道:“幸好我……”不像你那么愚蠢。   “你果然在得意了吧,我等着你得意忘形,从高处摔下来的那一天。”陆云琛说完这句话,便气愤地离开了。   陆云朝看着陆云琛的背影,心中鄙夷道:如果我是你,就趁着这个机会,好好查一查对手有没有什么恶行劣迹,只要不闹出动静,就都在皇帝的默许范围内,这样的机会,千载难逢,也就是落到你这蠢货手中,凭白浪费了。   皇帝面色阴沉地回到紫宸殿,殿内侍候的下人们见状全都战战兢兢、噤若寒蝉,生怕出现一点差错。   皇帝一言不发地批了许久的奏折,放下笔后,拿出了那封信,来来回回地仔细看上面的字迹和印信。   “怀青。”   一道黑影应声落地,出现在皇帝面前,“陛下。”   “所有人都出去,退出一丈远。”皇帝吩咐道。   除了怀青,所有人都退出去后,皇帝将那封信递给了怀青,“你看看这是谁写的?”   怀青看后,答道:“是姜博海。”   “你确定不会看错吗?”皇帝追问道。   “不会。”   “难道这真的是姜博海写给谁的吗?”   怀青见皇帝并没有避讳自己,便问道:“陛下,这信从何而来?”   皇帝将在陆云朝那里发生的事大致说了一遍。   “这封信上并没有提及太子,如果是用来栽赃嫁祸的,为何不写清楚一些?如此手法,反倒像是真的了。”皇帝说出了令他心生计较之处。   “去查,那个装信的盒子都经过谁的手,每一个人都仔仔细细地查。”皇帝命令道。   “是。”   陆云朝收到皇帝的传召时,便明白信的事还没有翻篇,皇帝向来多疑,他定然是还要再询问自己一番,可是这一次,他真的什么都没做。   “你真的是今日才知道那封信的存在的吗?”   没有任何铺垫、修饰,陆云朝见到皇帝后,听到的第一句话就是这样。   陆云朝并不是一个没有脾气的人,只是每次都尽力在皇帝面前表现得很听话,这一次,他也想像往常一样,附和着说一句“是”,但这个字在口中绕了几个来回,最终还是被心中的不甘压了回去。   “今日父皇在六弟面前维护了儿臣,儿臣还以为您很信任儿臣,却原来并不是吗?”   “你为何要将那个盒子单独留下来?难道不是你早就发现了那封信,才将计就计,等着别人来诬陷你。”皇帝目光锐利,面色阴沉,他认为自己的推断十分合理,这确实是陆云朝能做出来的事。   陆云朝听着皇帝说出的话,只觉得字字诛心,但他站在那里,脸上的表情却越发淡漠。   “儿臣是不是应该高兴,在您的心中,儿臣不是那种会落入愚蠢陷阱里的人。”   那时,陆云朝会把字据单独拿出来交给皇帝,是因为他发现那个木盒的表面十分粗糙,其上还有破损之处,拿在手中很容易被木刺划破皮肤。   陆云朝悲哀地想,如果这也是被人算计好的,那儿臣的心意可真是人尽皆知,只有您还在怀疑。   皇帝从来没觉得陆云朝蠢,他只觉得陆云朝心思太多,就是太多了才令人不安,令人忍不住怀疑。   “朕知道你心思缜密,精于谋算,可他们都是你的亲兄弟,你非要将他们赶尽杀绝才肯罢休吗?”   “是啊,父皇,不然呢?等着他们来杀我吗?如果一定有人要死,那就让他们死。”   在皇帝的质问中,陆云朝不管不顾地将夹杂着怨恨与委屈的心里话说了出来。   这还是陆云朝第一次当着皇帝的面直白地说出恶毒的话。   皇帝整个人都怔住了,仿佛受到了巨大的打击。   过了许久,皇帝才回过神来,痛心疾首道:“原来你一直这般冷血,只顾你自己,难怪当年你能眼睁睁看着你母亲受辱,被杀害,而无动于衷。”   皇帝情绪激动,身体都在微微颤抖着,面目狰狞。   而陆云朝只觉得终日悬在头顶的利剑终于落下了。   他明白了,从始至终,皇帝真正在意的就只有这一件事。   “父皇,您何必要自欺欺人呢?您跟儿臣说,您喝了隐年的毒酒,在梦中看见母亲死的时候,儿臣也在母亲身边,可儿臣真的不信,这世上能有什么灵丹妙药,能让您看见您不知道的真相。”   “您看见的都是您心中所想,其实十几年来,您一直都怀疑那晚儿臣就在那间屋子里吧,但是您又不敢问儿臣,因为您害怕知道真相。”   “您那么爱母亲,您怕真相会让您想杀了儿臣,可儿臣是您和母亲唯一的孩子,您又怎么可能舍得呢?”   从皇帝告诉陆云朝梦境之事后,陆云朝才逐渐想明白皇帝对他的爱与苛责源自何处。   他曾经自以为隐秘的伤口,原来贯穿了他整个人生。   皇帝用看怪物一样的眼神看着他,仿佛第一次看见他包裹在血肉之下的本质,“你怎么能这样平静地说出这些话,难道你对你母亲真的没有一点感情吗?”   陆云朝想起那段黑暗的日子,在沈翊梅死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他每日都噩梦缠身,惨叫、鲜血、眼泪、黑夜、暴风雨,那晚的一切都在梦中以无比扭曲、骇人的形象重复、重复……   他每日流着泪醒来,别人只以为他是伤心于失去母亲。   可他体会到的却远比那要惨烈许多,自责、悔恨、心痛,宁愿受到伤害的人是自己,宁愿死掉的人是自己。   那时,他无数次想过,像他的这样的人根本就不配活着。   可是,当他看到父亲因为母亲的离世而悲痛欲绝,当他被父亲抱在怀里,听到向来威严的父亲泣不成声地哀鸣:为何丢下我……   他想,他该活着来偿还罪孽。   他费尽心思地讨好父亲,只是希望父亲能开心一点,只要是父亲让他做的事情,无论是文章还是弓马,他都会尽全力做到最好。   他每天看着父亲,看到父亲笑了,他也会跟着笑,看到父亲皱眉,他会想尽办法帮父亲除去烦恼。   他所有的情绪、行为全都围绕着父亲,被父亲影响着。   周围的人都说,他是父亲最宠爱孩子。   对此,他既感到甜蜜又觉得十分惶恐,他一直记得父亲最爱的人死在他面前,可是他却不敢告诉父亲,他不敢让父亲知道,母亲明明就在他眼前,他却没有救她。   他做的一切,他的初衷,不是为了博得宠爱,而是为了赎罪。   无论他做得再多再好也不够,因为,如果母亲还在的话,父亲一定会比现在幸福得多。   现在,他的父亲问他,对母亲有没有感情?   他想,是有的。   只是他不知道他能以什么样的姿态、什么样的语言来表达这份感情。   假如他堂而皇之地说出,他爱母亲,他无比痛心母亲的离世,那他的内心就会受到鞭挞,有一个声音会残酷的拷问他,既然爱,为何能看着她经受痛苦,看着她的生命一点点流逝,而什么也没有做。   陆云朝流着泪,脸上是对一切都失去期盼的倦怠,像一朵凋零的花,随波逐流,“父皇觉得没有就没有吧。”   “既然这么多年来,您一直耿耿于怀,当年就应该杀了儿臣给母亲陪葬。”   “或许儿臣在阴曹地府还能陪母亲说说话。”   一耳光扇在他脸上。   他以为自己已经没有感觉了,原来还是会痛,眼泪汹涌而下,他突然崩溃道:“您现在就杀了我吧。”   皇帝看着陆云朝,眉头紧锁,多年来无法宣泄的愤怒与恨意在胸腔中激荡、肆意冲撞。   “您需要一个理由吗?”陆云朝见皇帝迟迟不回应,哭着问道。   “姜博海的信就是写给儿臣的,儿臣想拿到您手里的虎符,才提议用虎符守株待兔,可惜您没有将虎符交给儿臣,儿臣才未能得手。” 第68章 敢赴生死慰衷心(十三)   陆云琛气闷之下一夜荒淫, 次日在温香软玉间昏昏沉沉地醒来后,听闻了一件令他震惊的大事,震惊之后, 他整个人的精神都为之一振,狂喜之情涌上心头。   他匆忙穿戴一番, 便兴奋地直奔紫宸殿, 他要亲自去确认一下这消息的真实性。   陆云朝被褫夺皇太子之位,羁押天牢听候发落,理由是里通逆贼, 有谋逆之嫌。   陆云琛想,昨日皇帝明明是不信他的, 难道真是天助他,他的计划还是成功了。   到了紫宸殿外, 他远远就听见有人在高声吵嚷。   “陛下,太子殿下向来安分守己、品行端正,怎会行谋逆之事?定然是有奸佞小人陷害于他,望陛下明察。”   陆云琛走近一看, 原来是陆云朝的舅舅沈翊兰跪在门外喊冤。   他不由感到心中十分畅快,如此看来, 此事千真万确, 陆云朝真的完了。   这时, 殿内走出一位宦官, 对着沈翊兰细声劝道:“您请回吧,陛下说了,再求情就以同党罪论处。”   沈翊兰目光阴沉地看着那宦官, 咬牙回道:“既是如此,我更要说。”   他直视着眼前空荡的殿内, 高声道:“陛下,难道您真的是非不分了吗?”   “哎……”门口的宦官闻言,低声阻止道:“沈大人慎言呐,陛下此时正在气头上,您何必急在这一时,若是惹怒了陛下,就得不偿失了。”   言下之意,待陛下冷静下来,此事未必没有转圜的余地,此时就不要火上浇油了。   但沈翊兰根本听不进去,他的理智早就被满腔怨愤侵蚀地所剩无几了。   “陛下,您这样做对得起姐……先皇后的在天之灵吗?若先皇后还活着,怎会让自己的孩子遭受不白之冤。”   “住口!”陆云琛行至沈翊兰身前,伸手一指他,斥道。   “陆云朝勾结反贼,证据确凿,何来你所说的冤屈?”陆云琛顿了顿,脸上浮现出奸邪之笑,“若要说先皇后,恐怕她在天之灵只会感到蒙羞吧,她生的好儿子是这样的叛臣贼子。”   沈翊兰死死地盯着陆云琛,他本就阴郁的面容此刻如鬼祟一般,他一字一字道:“原来是你。”   江寒酥猛然睁开眼睛,他感觉自己睡得很沉,睡了很久。   他警惕地扫视周围的环境,意识回拢,他想起自己在和那位自称是晟璟刺客的女子秦湘交谈结束后,便昏睡了过去。   而现在,显然他已经离开了那间石室,他睡在柔软的床榻上,厢房内的摆设雅致整洁。   江寒酥掀开被子坐起身,他身上的衣物并没有更换,他伸手在身上摸了摸,没有找到玉簪,他又不死心地在被子里翻找了一遍,包括枕头底下,可还是没有。   明明那时候已经拿到手了,看来,最后还是被赫连遥真拿走了,江寒酥心情不佳地想。   房门被推开,江寒酥看过去,来人是赫连清霂。   “世子。”   江寒酥下床相迎,脚步还有些虚浮。   “不用起来,躺下休息吧。”赫连清霂走进来,宽容地说道。   “谢世子。”江寒酥道了谢,在床榻边坐下,并没有真的躺下去。   “我听说过你身上的‘血契’,昨夜有些担心你的情况,便去了地下室,我见到你的时候,你已经毒发昏迷了。”   这样说来,就是赫连清霂亲自将他从赫连遥真那儿带出来的。   江寒酥心中有些难言的波动,他没想过赫连清霂会去救他,如此,就算没有秦湘,他大概也不会暴露。   “谢世子。”江寒酥低着头,面色有些凝重,赫连清霂如此待他,而这人如今的处境却是他一手造成的。   “不必谢我,我并没有帮上什么忙,昨夜我让医官来看过你,可他们并不知该如何施救,也就只好等你自己醒过来了。”赫连清霂温和地解释道。   接着,他有些低落地说道:“父王的病的确是为人所害,我竟然一直没有察觉,若非那日你告诉我,我到现在还不知道。”   “抓到犯人了吗?”江寒酥问道。   赫连清霂摇头,“没有。”他犹豫了一会儿,说道:“我本以为这事是阿遥做的,我当着长老们的面,对他发难,其实,我是有私心的,我希望借由此事让他失去继承王位的资格,谁知最后我还是心软了。”   心软?这倒是与赫连遥真昨夜的说辞如出一辙,可若赫连遥真连证明自己清白的证据都没有,他还会心软吗?对此,江寒酥不做评价,他只是假意安慰道:“没关系,还没有到最后。”   “可他对我已经有了防范之心,我再想做什么,就更难了。”赫连清霂看着江寒酥,直言道。   江寒酥沉默了一会儿,说出了他早就准备好的说辞,“昨夜,我偶然发现了七王子藏在石室中的秘密,我有一计,若世子愿意相信我,局势很快就会逆转。”   秦湘被绑在密室内的刑架上,她的眼睛上系着一条白布。   密室的门被打开了,秦湘侧耳听了听来人的脚步声。   “你有些日子没来了,近来可好?”秦湘声音柔媚,语调平缓,入人心扉。   赫连遥真自嘲地笑了笑,“那天,你应该听到了吧。”好像只要在她面前,他就会忽然为自己的疯癫感到有些羞耻。   “嗯。”秦湘轻轻应了一声,没有否认。   “你心里还是藏着那么多事。”秦湘的声音里透露着温柔和怜爱。   赫连遥真听来觉得心里被激起层层叠叠的涟漪,他有很多话想要说,可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让我看看你好吗?我有些担心。”秦湘关切地请求道。   赫连遥真怔了一下,看?他看着秦湘柔美的脸庞,想起她有双动人的眼睛,那双眼睛现在被遮挡住了,他很久很久没看过那双眼睛了。   因为他不敢看。   “你又让我想起你是一个细作了。”赫连遥真埋怨道。   秦湘修炼过摄魂之术,与她对视会被蛊惑心智,他曾经就着过道。   “我无法改变已经发生过的事,但从我爱上你的那一刻开始,我就不会再骗你了,我把我的一切都告诉你了,包括我知道的晟璟的情报,不是吗?”秦湘引诱道。   她早就背叛晟璟了,否则,以赫连遥真折磨人的手段,她怎么可能还安然无恙地活着。   她伪装成一个身世凄惨,为爱抛弃使命的可怜女子,才换来了如今这样不见天日的苟活。   可晟璟那边根本就不知道她的背叛,这是她费尽心思为自己争取来的后路,她可以是赫连遥真的人,也可以是晟璟的人,这完全取决于局势,她只是想活下来,如果可以的话,能得到自由就更好了。   不久前,她收到了晟璟传来的消息,那是一个命令,从那时起,她就知道她的机会来了。   秦湘轻声吟唱起来,声音婉转低回缥缥缈缈,震颤心魂。   赫连遥真没有阻止她,神色间反而露出些追忆。   不一会儿,赫连遥真一晃神便发现周围的环境发生了变化,他身处在一片迷雾之中,放眼放去,没有任何景物,只有无边无垠的虚空。   他并没有慌张,一直看着前方,眼中甚至是星星点点的期待。   秦湘从雾气中现身,她在赫连遥真面前迈开舞步,她的身姿轻盈曼妙,像风中旋转飘落的桃花一样,娇媚灵动,幽香袭人。   一舞毕,赫连遥真看着和现实中一样被遮住双眼乖巧地站在他面前的秦湘,道:“你修炼的这些功法都是用来迷惑人心的。”   秦湘朱唇轻启,温柔道:“所以我比那些舞刀弄枪的杀手更懂感情,我的一位师父告诉我,杀手是不能有感情的,有了感情,手中的刀就会生锈,可我修炼的术法皆与人心有关,世情百态皆在我眼中,我又怎么可能没有感情呢?”   “这世上的感情都不可靠。”赫连遥真冷声道。   秦湘弯了弯唇角,走近赫连遥真,她伸手向前探去,触碰到赫连遥真的肩膀,顺势向上,抚过他的脖子,最后停留在他脸上。   秦湘感受到手心里烫人的温度,虽然看不见,但她还是仰起脸,柔声道:“你在害怕什么?连让我看看你也不敢吗?”   “你怕我会把你怎么样呢?”秦湘轻笑了一声,“让我猜猜。”   赫连遥真突然发狠地推了秦湘一下,秦湘面露惊诧,站立不稳地向后倒去,直跌进混沌一片的深渊里。   赫连遥真眼前一阵眩晕过后,意识便又回到了现实中。   秦湘还老老实实地被束缚着,动弹不得。   他走上前,一把扯下秦湘遮眼的白布,他眼中的羞愤燃烧着,与秦湘那双美目中荡漾的水色碰撞在一起。   “又能看见你了,真好。”秦湘温柔地笑起来。   赫连遥真愣住了,秦湘眼中的神采是那样的纯真美好。   她没有用摄魂之术控制他。   她真的只是想看看他吗?   秦湘仰头看向地下室上空中央的开口,光从那里照进来,这里才不至于终日是黑夜。   赫连遥真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当初,这里建成之后,上面的入口就被封死了。   建造这样一座地下牢笼,一方面是为了遮掩他的残暴行径,另一方面,他觉得只有地下、只有这光照不到的阴暗所在才能给他安全感。   秦湘的这间囚室原本并不存在,是后来从他的那间房里隔出来的。   他不记得他是在第几次进入这里时,萌生了要在囚室的上面开一个天窗的想法。   但他一直记得那时的心情,他只是在想,任何一个正常人都应该需要阳光吧,比如秦湘。   “今日阳光很好,我好久没有看到外面的样子了,我记得你这座院落里,种了好些花草树木,真有些怀念呢。”秦湘一脸神往地说道。   赫连遥真皱了皱眉,心生警觉,“你想出去?”   秦湘笑起来,打趣道:“看你这紧张的模样,我又不跑。”   “阿遥,只有我们两个,出去看一看,等日落就回来,好不好?”秦湘柔媚的眼睛里亮亮的,满是期待地看着赫连遥真。   赫连遥真讽刺道:“你何必求我,你的摄魂术呢?使出来便是。”   “阿遥,你真是小孩子脾气,我说的话都是真心的,我才不会强迫你呢,你不愿意,就算啦。”   赫连遥真气闷地看着秦湘,手心都攥出汗了,挣扎了半天,才道:“不准出这座院落。”   “好。”秦湘眼中闪过一道精光,她发自内心地笑道:“阿遥真好。” 第69章 敢赴生死慰衷心(十四)   世子住处后院内。   “就这些地方, 按我说的做。”江寒酥对着面前七八个训练有素的世子下属说道。   那些人并未直接给出答复,而是看向了站在一旁的赫连清霂。   “阿七,真的要这样做吗?”赫连清霂面露犹豫。   “世子, 我并未让他们散播谣言,我让他们说的都是事实, 不是吗?”江寒酥神情严肃, 眼中有锋芒。   如果到如今,赫连清霂还想着替赫连遥真遮掩罪行,那还真是无可救药了。   要是非要用好人和坏人来下一个定义的话, 在江寒酥看来,赫连清霂算是个好人, 但仅仅是个好人是远远不够做一个好王的。   王怎么能为私情所累而分不清是非黑白呢?   赫连清霂看着江寒酥认真严肃的模样,恍然间在他身上看见了另一个人的影子。   他定了定心神, 对那几个等着听令的下属道:“就这么办吧。”   “是。”几人得了命令,不再逗留,各自行事去了。   赫连清霂解下腰间令牌,递出去, 道:“拿上我的令牌,可自由出入王宫。”   江寒酥看了一眼那令牌, 并未伸手去接, 而是恭敬道:“谢世子好意, 不过不必了, 即使有令牌,我也走不了正门,要是被七王子的人发现了就不好了。”   “你考虑的对。”赫连清霂将令牌收了回去, “那你多加小心。”   江寒酥点了点头,便也退了出去。   待他悄然溜出王宫后, 他去了一家茶馆,在雅间换上了事先准备好的、低调的侠客装扮,便又从后门出去了。   一家生意火爆的酒楼内。   角落里的一张桌子四周围了一圈人。   “不可能吧,你可别瞎说,要掉脑袋的。”   “谁瞎说了,我有亲戚在宫里当差,她亲口说的。”   一年轻男子摸了摸下巴,道:“我还是不信。”他转头在酒楼里巡视了一阵,忽然眼睛一亮,招手喊道:“小二哥,这里!”   被喊的店小二小跑过去,问道:“您有什么吩咐?添酒还是加菜?”   那人不答,反而勾了勾手,示意他近身说话。   店小二附耳过去,那人道:“你是不是有个妹妹在七王子身边做事?”   提到这个妹妹,店小二脸上添了些愁容,“是啊,年幼时家贫,实在养不起了,爹便将妹妹卖进了宫里,好在妹妹从小就机灵,长得也好看,这才有幸被分到七王子宫里伺候。”   “妹妹心地善良,每月领了月钱都会往家里寄钱,是我们对不起她。”   店小二说的这些,在座的几位常客其实都知道,他们想听的不是这个,几人互相看看,挤眉弄眼的,都希望由对方来说。   “不过,近几个月,她倒是没再寄钱了,我也不是要她的钱,只是她突然了无音讯,实在让人有些担心。”这心事藏在他心中无人说,如今被人问起,便一股脑地都说了出来。   桌上的几人一听这话,皆是想到了方才他们谈论过的流言。   先前问话那男子看了看周围,压低声音道:“小二哥,我说这话你可别生气,你妹妹不会是犯了忌讳……”   “不会的,她从小就在宫里,很懂事。”店小二否认道,但是却突然莫名感到心里发慌。   众人心中想,这个忌讳小时候触犯不着,长大了就不一定了。   “哎呀,你妹妹有没有和你说过,她服侍的那位最记恨有情人啊。”有人实在忍不住了,凑到店小二耳边道。   “啊?”店小二有些茫然,“妹妹从不说宫里的事。”   那人见他一副不知情的样子,索性将方才听来的,关于七王子虐杀有情人的骇人传闻说了出来。   店小二仿佛被吓住了,愣愣地没说话。   这时,有其他客人喊他,他便魂不守舍地忙去了。   二楼雅间,江寒酥坐在窗边目睹了刚才发生的事,待店小二离开,他关上了窗户,隔绝了外面的所有视线。   他等了许久,面前的茶都凉了,雅间的门才被应约之人推开。   来人衣着朴素,很不起眼,却在头上带了斗笠,遮住了面容。   “你怎么这副打扮?这样岂不是更惹人注意。”江寒酥有些不满。   “你来的时候,难道就没有看到有些地方贴了我的通缉令吗?”秦湘不甘示弱地回道。   “什么?”江寒酥皱眉,他还真没注意这个。   秦湘冷笑了一下,解释道:“赫连遥真这个疯子就怕我跑了,所以防患于未然,在外界眼中,我一直都在被通缉。”   秦湘这样说,江寒酥也不好再说什么,毕竟这个通缉令并不影响他们的计划。   “高勇那边已经差不多了,你有把握吗?”江寒酥问道,高勇就是方才那个店小二。   “催眠入梦倒是没有问题,只是摄魂术太耗费心力了,方才为了从赫连遥真那儿逃出来,已经用过一次,再用的话恐怕要到极限了。”秦湘如实说道,并未逞强。   江寒酥闻言,催动内力,说了一句,“冒犯了。”便隔着衣袖握住了秦湘的手腕,传递了一些内力过去。   秦湘顿时感觉损耗的精力完全恢复了。   “其实,你不必这样做,你应该明白我刚才的意思是,我还可以再用一次摄魂术,不影响我们的计划。”   “我只是希望这件事万无一失。”江寒酥正色道。   “谢啦。”秦湘一双美目在江寒酥脸上流转了片刻,“既然你这么好心,等回了晟璟,可要在你主子面前替我美言几句啊,这功劳有我一半。”   “先做事吧。”江寒酥扔下这一句,便不再说话了。   秦湘走到窗边,推开窗,探身对着楼下喊道;“小二哥,点菜。”   不一会儿,高勇便上来了,他端着写了菜名的竹签,问道:“姑娘要点什么菜?”   “我要……”秦湘看过去,仿佛很纠结,迟迟没有报出菜名。   “姑娘要是不知道吃什么,可以尝尝咱们望月楼的特色……”高勇说着突然听到了一阵他此生从未听过的缥缈之音。   他忘记了此刻正在做的事,恍恍惚惚地睡了过去。   江寒酥扶住了失去意识倒下去的高勇,将他安置在了椅子上。   高勇慌张地看着周围混沌一片的雾气,这里一个人也没有,他忽然想到自己或许是在做梦。   可即使是做梦,这样的环境也让他觉得很瘆人。   而且,他刚刚似乎是在酒楼里招待客人,他会被扣工钱的,如果客人生气了,还会更麻烦。   高勇急得直流汗,想快点醒过来。   “哥哥。”   高勇心里一惊,猛地转过身,只见他身后站着一个身材娇小的女子,容貌看不清。   刚才是她在喊自己哥哥?高勇有些紧张地朝那女子走去,一边走一边使劲地想要看清那女子的相貌。   走的近了,女子的容貌在他眼中越来越清晰,可爱的圆脸、杏眼和妹妹小时候很像。   高勇的眼中积聚了泪水,他还没有见过长大后的妹妹。   “哥哥,我好害怕,你快来救我。”女子低下头掩面哭泣。   高勇眼看着妹妹这副可怜模样,心顿时像被剜去了一块似的,痛得厉害。   “婉儿别怕,你告诉哥哥要怎么做才能救你,哥哥一定去救你,你别怕、别怕。”高勇焦急地安慰妹妹,他已经忘了自己是在做梦,他一心想着要救出妹妹。   “王宫,西北角院落,那座院落就在宫墙边上,很近,你一定要来。”   “王宫?”高勇一愣,这才想起妹妹是王宫里的侍女,可是王宫岂是他想进就能进的,更不要说是去救人了,他只是一介布衣。   然而,不待他多犹豫,他忽然惊恐地发现妹妹的身体逐渐变得透明,很快就要消失了,“婉儿!”   “哥哥,我活不了多久了。”秦湘哀怨地说出这句话后,便结束了这场梦。   “婉儿!”高勇从梦中惊醒,眼中有泪光。   他看着雅间上空的房梁,浑身一激灵,连忙起身赔罪,“两位客官,真是对不住,我……”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他想,或许是最近太累了,方才在楼下又听了那样吓人的传闻,才大白天的做噩梦吧,总之,是自己的错。   “小二哥,你脸色不太好,是有什么心事吗?”江寒酥装作关心地问道。   “啊……没什么、没什么,客官要继续点菜吗?”高勇双手揪着衣服,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他这时才发现点菜用的竹签被放在了桌上。   “当然。”江寒酥应道,他看向秦湘,“你来点吧,想吃什么就点什么。”   “好啊,不过,要你请客才行,我可是身无分文的。”秦湘笑着说道。   “嗯,你点吧。”   江寒酥趁着秦湘选菜的时间和高勇攀谈起来。   “小二哥,相逢即是缘分,你若有难处,不妨说出来,在下或许能尽绵薄之力。”   高勇动摇了,妹妹已经数月没有音信了,或许真的出事了。   她托梦给自己,自己又怎么能不管,可是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救她。   高勇看着面前之人一副侠义心肠的模样,他叹了口气,如实说出了妹妹高婉的情况。   江寒酥听后,沉思片刻,严肃道:“关于七王子的事,我也有所耳闻,令妹的处境恐怕不太乐观。”   高勇一听,更慌了,“这……我该怎么办啊?妹妹怎么这么命苦。”   “我想,令妹能托梦于你一定是因为你们血脉相连,她在危难之中一心盼望着你去救她。”   其实,一般而言,就算那梦境是真的,也多半是因为高勇的忧心所致,江寒酥故意颠倒了此事的因果。   江寒酥事先调查过他,知道他是个善良的老实人,不会对妹妹不管不顾,但他也确实没有夜探王宫的本事,所以若想达成此事,江寒酥必须推他一把,在他身后助力。   高勇十分懊悔地说道:“可我没本事救她,她在宫里,我实在没办法。”   “闯荡江湖之人,见不平事,岂能袖手旁观。”江寒酥豪气干云道。   秦湘突然笑出了声,仿佛听到了什么很好笑的笑话,十分破坏气氛。   江寒酥瞪了她一眼。   她立即一副憋笑的模样,解释道:“我的意思是,你说得好,咱们就是要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说完还鼓起了掌。   江寒酥有些尴尬地看向高勇。   高勇此时没有半点玩笑的心思,他听江寒酥和秦湘那样说,只觉得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   “你们当真有办法救出我妹妹吗?”他急不可耐地问道。   “我会先去调查一下王宫西北角的守卫情况,等行动的时候,你只管去找你妹妹,其他的事交给我。”江寒酥交代道。   “我……我无以为报,真是感谢两位侠士仗义相助,我来世做牛做马……”   “小二哥不必如此,天下不平之事甚多,我无力帮扶所有,但既然此事发生在我眼前,我又岂能不管。”江寒酥郑重道。   “好了,上菜吧。”秦湘站起身,将选中的竹签叠在一起,交到高勇手中。   高勇愣愣地接过竹签,他看见面前的女子伸手撩起遮面的白纱,他看见那女子有一双勾魂摄魄的眼睛。   “王宫之行,莫回头。”秦湘使出摄魂术,在高勇脑中留下印记。 第70章 敢赴生死慰衷心(十五)   赫连遥真醒来时, 看到的是秦湘靠得很近的绝美的脸。   女人青丝披散,如凝脂般白皙的肩颈明晃晃地暴露在他眼前。   两人姿态暧昧地躺在被床帐隔绝开的一小方天地里。   赫连遥真的脸上肉眼可见地升腾起一片绯红,他一把推开趴在他面前满眼调笑的秦湘, 坐起身。   秦湘顺势在他身旁躺下,毫不在意, 依旧在笑。   赫连遥真气愤地攥紧拳头, 整个人都紧绷起来,他发狠地看向秦湘,问道:“你做了什么?你还是对我用了摄魂术是不是?你这个骗子。”   秦湘的眼角眉梢都挑动着媚意, “你关了我那么久,明明喜欢我, 却不敢承认。”   她那双水润的眼睛深深地看着赫连遥真,引诱道:“你娶我吧。”   赫连遥真怔怔地看着秦湘,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心正剧烈的跳动着,但理智告诉他,热烈的爱意往往是谎言。   他转过脸,不再看秦湘。   他伸手挑开床帘, 看到外面已是黄昏时分,他忍不住冷笑一声, 道:“天都要黑了, 这么长时间, 你还不承认你是背着我做了什么吗?”   “我这就去问问外面的守卫, 你去哪儿了。”赫连遥真说着便要往床下走。   秦湘起身拉住他,和他贴得极近,在他耳边道:“你去问吧, 不过,不是现在。”   那些守卫根本就不会记得她离开过, 秦湘靠在赫连遥真的肩膀上,看着他的侧脸,笑着想道。   赫连遥真忽然一惊,有柔软之物贴在了他的脸上,秦湘竟然吻了他。   他不知该作何反应,只觉得浑身发热,心如擂鼓。   秦湘与他拉开了一些距离,看着他紧张地不敢动的模样,调笑道:“你真可爱。”   秦湘按住赫连遥真的肩膀,缓缓靠近他。   两人一起倒下去。   赫连遥真闭着眼睛躺在床上,感受着秦湘在他唇上细细地亲吻,像对待无比珍爱之人那样。   他只觉得被秦湘触碰之处如烈火焚烧一样炙热,令他沉迷其中,无法自拔。   那些他们之间的矛盾、猜忌全都烧成了灰,在这一刻,他失智般地全都遗忘了。   几日后的夜晚。   高勇独自一人站在王宫西北角的围墙外面,就如江寒酥告诉他的那样,这里的守卫都被他“解决”了。   他不知道江寒酥是怎么“解决”的,他也不想知道,对他来说,只要这时没有人来阻拦他,甚至将他抓起来就好,他战战兢兢地想到。   他原本是想让江寒酥陪他一起来的,但对方以还有其他事要处理为由拒绝了。   他没有过多地央求,毕竟萍水相逢,他明白江寒酥做的已经够多了。   高勇找到江寒酥藏在草丛里的梯子,将梯子靠在墙上,小心地往上爬。   他有些腿抖,但一想到妹妹还在等着他去救,他便咬牙告诫自己不能退缩。   他从围墙上跳下去,摔在草丛里。   他的眼前是一间厢房,通过侧面的窗户可以看见里面的状况。   有什么东西在地面上发着光,除此之外,室内空无一物。   高勇咽了咽口水,眼前的这一幕让他觉得分外诡异。   他从地上爬起来,硬着头皮走过去,趁着四下无人翻窗进入了室内。   他这才发现并不是地面上有什么发光的东西,那道光是从地下照上来的,那是一间地下室的入口。   难道要从这里下去?高勇心里冒出这样的想法。   他走过去,向下看,一眼就看到地下室里面从上到下垂着一根绳子,那位置,他一伸手就能够到。   他趴到地上,探头去看,发现那根绳子是系在地下室顶部的一个吊环上的。   这就像特意为他准备的一样,高勇突然打了一个寒颤,今晚实在是太顺了,他没有遇见一个人,想象中戒备森严的王宫根本不存在。   他抬起头看了看四周,外面月光暗淡,毫无人气,那一棵棵树影影绰绰,看久了竟像鬼影一样。   这究竟是什么地方?   高勇一身冷汗,他忽然想到,妹妹会不会已经死了,所谓托梦,其实是换命,一旦他顺着这根绳子下到了地下,就是下了阴曹地府。   他爬起来就想往外跑,这时,他脑子响起一个声音:王宫之行,莫回头。   莫回头、莫回头……   对啊,不能走回头路,要往前走才行,妹妹还在前面等着他呢。   高勇感到心中的恐惧消散了一些,他使劲甩了甩脑袋,强迫自己不要再想鬼神之事。   他将绳子拉上来,将末端系在自己腰上,慢慢顺着绳子爬了下去。   在地上时,他便看见这间地下室的前面还有通道,只是,他做梦也没想到地下室的外面是一间布置的十分奢华的更大的房间。   不过,这倒与他想象中的王宫有些像了。   他眼花缭乱地看了一会儿,才发现这间房的外面还有路,是一条很长的走廊。   眼下,他没有别的选择,在见到妹妹之前,他只能走下去。   在走廊里走了一段路,他发现,原来走廊两侧还有房间。   妹妹会不会就在某间房里?这样想着,高勇进了一间没有关闭的房间。   “啊!”高勇惊叫一声,他害怕地向后退去,一个不稳便摔倒在地上。   “你……你是人是鬼?”高勇颤声问道。   他面前是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怪就怪在这女人一头青丝,面容却衰老如耄耋老人。   “鬼?”   女人一开口,高勇又吓得一哆嗦,那分明是少女的嗓音。   “我现在这模样的确不人不鬼的。”女人自嘲道,她转头看向坐在角落里一言不发的年轻男人,浑浊的眼中透着浓烈的怨恨与失望。   自从被抓到这里,被逼着喝下毒药,她的容貌每天都在飞速的衰老。   一开始,赫连遥真并没有告诉他们那是什么毒,只是逼着他们两人自行选一个人出来服毒,那时,她是爱那个男人的,为了保护他,她虽然害怕,还是决然地喝下了毒药。   谁知,随着她的容颜衰老下去,两人每天共处一室,男人却越来越厌烦与他说话,甚至连看她一眼都会带着嫌恶的眼神。   当初那个和她说着山盟海誓的男人彻底不见了。   当初那个相信爱情天长地久的她也彻底死心了。   高勇听了她的故事,只觉得心头升起一阵寒意,原来在望月楼那几位客人说的传闻是真的。   而自己竟敢闯进这位活阎王的领地,还窥见了他一直在世人面前隐藏着的秘密。   他惊恐地感到自己这回是死到临头了。   他哆哆嗦嗦地从地上爬起来,跌跌撞撞地往回跑,他要回去,趁着还没有被抓住,赶紧逃出去。   这时,那道声音又出现在他脑海中:王宫之行,莫回头。   为什么不能回去?他抱着头蹲下,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有那种想法,但是好像抗拒不了。   他忽然往地上一跪,对着周围拜了一圈,口中念道:“各路神仙保佑。”   然后憋起一口气,猛地向前跑去,他路过一个个房间,只要门是开着的,他就会鼓起勇气往里面看一看。   他看到了一对对男女,他不想了解他们的故事,只要那些人一开口,就会刺激他脆弱的神经。   他不再在任何一间房里逗留,只要确认了房间里的女人不是妹妹,他就会立即跑掉。   他的耳边尽是哀鸣,他感觉自己身处在一场噩梦中。   直到他来到最后一个房间。   这个房间里的状况和他之前看到的那些不太相同。   房间里站着一个女人,直直地看着他,像早就在等他一样。   虽然多年未见,但高勇还是认出了她就是妹妹,但妹妹看着他的眼神很淡漠,和他想象中兄妹重逢的场面完全不一样。   “你……你是婉儿妹妹吗?”高勇犹豫着问道。   “我是婉儿,但我不是你的妹妹,从你们把我卖进宫里那一刻,我们就不是亲人了。”婉儿冷言道。   高勇愣住了,“怎么会?当初是……是家里太穷了,再说,这些年你不是一直往家里寄钱吗?你怎么会不认我呢?”   “你知道我每个月能领多少月钱吗?还有那些贵人们赏赐的金银珠宝,我花都花不完,我给你们的不过是点零头,我就是要你们永远都记得你们当初是怎么抛弃我的,就是不知道你们看见那些钱的时候有没有忏悔过。”   “你……你在说什么呀?不是你要我来救你的吗?咱们回家。”高勇语无伦次道,他实在不能接受妹妹的恨意,他一直以为妹妹是心里记挂着家里才会省吃俭用地给家里寄钱。   “你现在还不能出去。”   “什么?”高勇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婉儿却不再说话。   实际上,高勇一进入地下室,他下来时的入口就被世子的人把守住了,那些人伪装成了七王子的手下,为的是保护地下室里的人。   婉儿走出石室,看向离她很近的东侧的出口,她知道那外面守着一个人。   她绝望过,她曾以为自己就要命丧于此了,直到江寒酥的出现。   他偷偷地给她喝水,偷偷地带吃的给她,告诉她不要放弃活下去。   半个月前,他告诉她,他有一个计划,只要成功了,被困在这里的所有人都能得救,但是需要她帮忙。   她不太愿意让曾经抛弃她的人看到她落魄的样子,但她还是同意了。   谁知道今晚他来找她时,竟给她带了一身干净得体的衣裙,还有束发的珠钗。   他将那个背弃她的男人带走关到其他的房间。   她梳妆打扮的功夫,他就将地下室里所有的看守全都制服打晕,捆绑起来关进了离她最远的那间石室。   这一次,她真的看到希望了。 第71章 敢赴生死慰衷心(十六)   赫连遥真和秦湘面对面坐在一起。   赫连遥真一手托着秦湘的下巴, 一手执螺子黛为她画眉。   秦湘放松地靠在椅子上,笑道:“深更半夜不睡觉,干什么呀?”   “别说话。”赫连遥真一脸认真地在她眉上描画, “明日带你出宫去,你不是一直想出去吗?”   秦湘看着赫连遥真微微皱着眉、小心翼翼地为她画眉的样子, 忽然闭上眼睛, 道:“我哪有那样说,再说了,既然明日有安排, 今晚还不早些歇息,我困了。”   “我可从没有为谁画过眉。”赫连遥真有些不满于秦湘对他的付出视而不见, 他像在讲述某件十分令人得意的事那样说道。   然而,他看着秦湘的眼神又有些温柔, “若你不介意明日顶着两弯丑丑的……”   “七王子!”一个侍从忽然惊慌失措地跑进来,喊道。   “栖梧苑那边……”   赫连遥真本欲斥责他的打扰,但听他说的是栖梧苑的事,瞬间警醒起来, 他起身问道:“怎么了?”   那人见有旁人在,便凑上前去, 与赫连遥真耳语了几句。   “什么……”赫连遥真的脸色阴沉下去。   他突然转身掐住秦湘的脖子, 凶狠地瞪视着她, “是你, 你在骗我,你故意吸引我的注意力,你知不知道就算你帮着世子对付我, 你也得不到你想要的自由。”   秦湘憋红了脸,她用力拉扯赫连遥真的手, 眼中却诡异地露出几分轻蔑,“自由?我只是……觉得骗你玩……还挺有意思的。”   赫连遥真见秦湘明明那么痛苦,却还敢出言挑衅,分明是认定了他不会杀她,便更觉被欺辱,然而可恨的是,他确实无法就这样杀掉她。   他所展现出的是暴怒的情绪,可他内心深处却隐隐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他一直都相信没有纯粹的感情,所谓感情不过是为获取利益找一个动听的名头罢了。   事情发展成现在这样才是符合他的预期的。   赫连遥真松了手,对那名侍从说道:“召集玄羽卫,包围栖梧苑,任何人不得出入。”   “是。”   “世子在哪?”赫连遥真问道。   “这……”那人并不知晓。   “去探,世子有任何举动,立即报于我。”   “是。”   “将宫里的情况告诉单将军,让他做好策应准备。”   “是。”侍从有些慌张地应道。   “至于她……”赫连遥真冷着脸瞥了秦湘一眼,见她此时正闲散地靠在椅子上,轻佻地看着自己,他突然感觉额间神经跳动,有些刺痛,“蒙上她的眼睛,看好她,我回来之前,她哪也不能去。”   赫连遥真进了栖梧苑,直奔地下室入口。   他刚跑到地下室入口所在的那间房的门口,便看见江寒酥站在开启入口的机关旁边,他手上是一柄通体漆黑的刀,深沉的颜色像被鲜血淬炼过一样。   江寒酥站在那里,气势凛然。   赫连遥真放缓脚步,摆出他惯有的风度,道:“很久没有见过这把刀了。”   江寒酥微微皱眉,握紧了手中的刀,直视着赫连遥真,未说话。   “这是他的刀,他死以后,赫连清霂就将这把刀封存起来了,如今竟出现在你手中。”赫连遥真解释道。   他凝视着江寒酥,眼中暗含着一丝惊讶,“看来他很信任你。”   “那么,你在这里,是在为他做什么呢?”   这次行动之前,赫连清霂给了江寒酥一把宝刀,他说,做大事,手中怎么能没有一把趁手的武器。   当时,江寒酥问及这把刀的来历,赫连清霂只说,这把刀名为“断邪镇恶刀”,专惩奸除恶。   现下听了赫连遥真之言,江寒酥心中多了几分沉重,“既然七王子还记得这把刀,那您有为您的所做作为忏悔过吗?”   “从来没有。”赫连遥真坚决道。   “入口打开。”他直视着江寒酥,命令道,江寒酥的质问让他感到被冒犯,他有什么资格那样问?   “恕我不能从命。”江寒酥拒绝道。   赫连遥真皱眉,显得有些不耐烦,眼神中透着危险的光,“你知道这是谁的地盘吗?你想干什么?”   “七王子在这地下行如此残暴之事,违背人道,违背律法。”   赫连遥真嗤笑一声,“怎么?你还想治我的罪。”   “您身居高位,无人敢指责您的过错,您本应克己慎独明善诚身,然而您却放纵恶念随意屠戮他人,世子他希望您能停止这种行为,并承担您应受的罪责。”江寒酥劝道。   不久之前,赫连清霂还在和他说,希望赫连遥真能真正认识到自己的错误,而不是被强制审判,若非如此,他不会说这些话。   也正因如此,他才劝说赫连清霂不必亲临此地,毕竟,他不觉得赫连遥真会突然反省自己,赫连清霂的愿望大概率是实现不了的,而他只希望尽快结束这里的事,如果在这最后关头节外生枝,他会很头痛。   赫连遥真大笑起来,“世子怎么不亲自来教训我,让你来说这些话,怎么,他就那么想维持他那恶心的圣人面孔?”   江寒酥想了想,道:“他那样不是圣人,您想说的应该是怜悯吧,世子一直放纵您的行为,他不是不知道那是错的,但他对您一直心怀怜悯,不忍苛责,其实,您很讨厌他用那种怜悯的目光看着您吧,那会让人觉得自己落入了一种可悲的境地。”   赫连遥真愣住了,他内心的感受在对方面前竟无所遁形。   “七王子,属下来迟。”   幸而,玄羽卫首领这时来了,赫连遥真一指江寒酥,不悦地命令道:“拿下此人。”   首领抬手做了个手势,他身后的数名玄羽卫便冲入房间,他们手持兵器向江寒酥攻去。   江寒酥提刀应对,他身手矫健动作凌厉,在数人相互配合的攻势下,他连位置都没有挪动半分,毕竟,他记得自己站在这里是为了不让其他人动他身旁的机关。   “一群废物,净给老子丢脸。”玄羽卫首领粗着嗓子吼道。   看着手下一个个倒在地下又爬起来的狼狈模样,他心里直冒火,平时也没觉得他们这么没用,这不是诚心在主子面前给他找事儿吗?   他再也按耐不住,“都给老子滚开!”话音落下,他抽出腰间佩剑,刺向江寒酥。   一众玄羽卫退散开。   首领是听说过江寒酥的,一个被七王子从晟璟带回来的人,若是输给他,简直是奇耻大辱,他定要独自擒住他,才算搏回些面子。   江寒酥看出对方来势汹汹,带着气劲的利刃直逼过来,然而他却没有避让分毫。   他目光沉敛,迎着杀机,直至剑光闪到眼前,他猛然挥刀相击。   兵刃碰撞的铮鸣声起。   在首领惊诧的目光中,长剑脱手甩飞出去,他虎口处被震得剧痛,不等他反应过来,江寒酥就近身扭过他的手腕,将他踹倒在地。   这一切似乎就发生在一瞬间。   江寒酥松了手,首领心有不甘,欲起身再攻。   “奉世子令,捉拿赫连遥真,阻挠者,一律严惩不贷。”江寒酥取下腰间令牌,沉声道。   赫连遥真在一旁观战,心中本就对江寒酥生出杀意,此时听他这样说,不由出言讽刺道:“原来有令牌,早怎么不拿出来,害我以为世子不舍得与我撕破脸呢。”   “世子是想给七王子一个机会,可惜您执迷不悟。”江寒酥解释道。   “阿七,世子给了你什么好处?”赫连遥真朝江寒酥走去,他丝毫没有被江寒酥方才展现出的恐怖实力震慑住,这种靠近危险的感觉反而让他兴奋。   “他不会献身于你了吧,你可别忘了,是我收留了你,我也给你一个机会,现在站到我身边来,我可以对你既往不咎。”   江寒酥见赫连遥真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他不知道赫连遥真从始至终有没有怀疑过他,然而事到如今,他已经没有必要再隐瞒,甚至让赫连遥真知道真相才更好,“我从未想过与你为伍。”   赫连遥真感觉到他态度的变化,不由一挑眉,露出一副很感兴趣的神情,道:“说说看。”   “陛下明明知道是你行刺太子,他为何会放过你?”江寒酥问道。   赫连遥真得意地笑道:“你说这事儿啊,因为我告诉他我的世子哥哥是个家人大于天的死脑筋,如果他的大哥和弟弟都死在晟璟,他一定会不管不顾地发兵攻打晟璟,即使伤敌八百自损一千他也会那么做,但是如果让我回来,形势就大不相同了,我会告诉世子,赫连聂成的死是罪有应得,等我坐上王位,我会像父王一样和晟璟保持友好和平的关系,赫连聂成行刺他的计划是我告诉他身边的那个暗卫的,我还曾向他借兵,那时是想演一出救驾的戏,他有什么理由不信我呢?”   “别用那种眼神看着我,你想杀了我是不是?我告诉你,儿子再怎么宝贝,又怎么比得过实打实的利益?”赫连遥真手指着江寒酥,情绪激动地说道。   “你的确可恨,但我的意思是,陛下既然知道是你伤害了太子,他又怎么会放过你。”   “我与太子,从未离心。”江寒酥清俊冷厉的面容在夜色下有种安定人心的特质,他眼中深沉的光彩昭示着内心的坚定不移。   “这一切都是陛下的计划。”   即使罪名是刺杀皇帝、刺杀太子,将邻国使团中的两位王子一位处死一位扣押,也势必会引起两国的争端,真相如何,难以分说。   和平来之不易,皇帝不愿开战,致使生灵涂炭。   但他也绝不希望一个向陆云朝射毒箭的人,非但没有受到任何惩罚,还如愿以偿地当上王。   无论是为了陆云朝,还是为了他残害的那些无辜男女,赫连遥真都不可能成为新王,他必将受到制裁。   赫连遥真愣住了,这一切与他的认知不符,陆云朝根本就没有怎么样,还活得好好的,却有人愿意为他处心积虑,为他赴汤蹈火。   赫连遥真笑起来,模样有些癫狂,“那又怎么样?就算真相如你所说,最后赢的人还是我。”   “你以为赫连清霂一直容忍我,真的是因为他善良吗?他是忌惮我手中的兵权。”   “现在,他应该已经被单将军的人限制了行动自由,他竟然可笑到让你来对付我,他不会以为我还顾念手足亲情吧,现在杀了他和父王,我就是新的王。”   “我知道。”江寒酥神色未变,平静地回道。   这倒让赫连遥真心里有了疑虑,“你知道什么?”   “知道你的打算。”江寒酥直言道:“我之所以守在这里,是怕你把那个见证你罪行的人杀掉。”   赫连遥真闻言,心中一惊,“你做了什么?”   当他得知这里有异动时,第一时间就让玄羽卫封锁了这里,他想,无论对方想使什么花招,都让来人有来无回,此间事,不会走漏半点风声。   “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在地下室里做的那些事,坊间已经传开了。”   “不可能!”赫连遥真否定道。   “若真是你说的那样,我怎么会不知……”他突然顿住了,这些天他一直和秦湘腻在一起,可谓是两耳不闻窗外事。   秦湘……   想到秦湘的欺骗,他觉得一阵气血上涌,但他并不愿表露出来,他强自镇定地说道:“传言……你也说是传言了,这不过是你们为了争权夺利而耍的把戏罢了,当不得真。”   “但是现在有人亲眼看到了,而且那个人的妹妹就地下室第一间囚室里的女人,你说过,她是你身边的侍女,这样,你还能瞒得住吗?”   “原来是这样。”赫连遥真冷笑一声,“我会杀了他的,那个人,他没有机会将他看到的说出去。”   “你杀不了他。”江寒酥斩钉截铁道。   “你觉得你口中的单将军,是愿意跟着你这样喜怒不定、杀人如麻、名声败坏的人谋反,还是愿意辅佐仁善的世子名正言顺的继承王位。”   “你说什么?”赫连遥真忽然感到一阵恐惧袭上心头,这是他从未想过的事。   然而此事已无需他思考,恰在此时,门口传来吵嚷之声。   “你们是活得不耐烦了,世子也敢拦。”赫连遥真冲着门口的玄羽卫吼道。   被斥责的玄羽卫感到有些莫名其妙,明明是他要求严守此地,任何人不得出入的,现在又变了说法,但他也只能一边赔罪一边把世子和单将军请进去。   赫连遥真看着单将军,他不敢相信这人真的背叛了他。   “阿遥,不要再错下去了,认罪服法吧。”赫连清霂劝道。   “你们……”赫连遥真的视线扫过赫连清霂、江寒酥、单将军,“你们都是一伙的,只有我是一个人,我从来都是一个人。”   他狂笑起来,突然夺过旁边一名玄羽卫的佩剑,在众人大惊失色的目光中举剑架上脖子,毫不犹豫地划下去。   然而下一瞬,他就被闪现至他跟前的江寒酥踹倒在地,长剑甩落在地上,鲜血从尚浅的伤口中渗出来,染红了白皙的脖颈。   “地下室里还有人需要你的解药,至于你要付出何等代价,自有你们的律法决定。”江寒酥看着倒在地下,满脸泪水,愤恨地看着自己的赫连遥真,沉声道。   江寒酥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赫连清霂,见他看着赫连遥真一脸欲言又止的懊悔模样,便代为指使道:“将七王子押下去,好生看管,切不可让他再寻短见。”   “世子?”江寒酥轻声请示道。   “嗯,照办吧。”赫连清霂点头同意。   江寒酥转身开启地下室的机关,率先走了下去。   单将军带领下属紧随其后,准备对地下室里的人施救。   婉儿见江寒酥下来了,想上前招呼一声,然而江寒酥直接从她面前快速地走过去了,没有半点要停留的意思。   江寒酥走进走廊尽头赫连遥真的那间房,在里面翻找起来。   方才冷静的面目已不复存在,他冷厉俊美的脸上满是不耐。   “你在找什么?”随后而来的赫连清霂关心地问道。   江寒酥一边找一边回道:“一支玉簪,您救我那天,玉簪就在七王子手里,我猜他不会随身带着。”   “我让人帮你找。”   江寒酥停下手中的动作,面对赫连清霂,“谢世子,不过既然这里的事已经尘埃落定,我想尽快回去,当初我向您暗示过我的身份,您同意借我之力破琉琼困局时,便等同于接受了晟璟的帮助,来日您承袭了王位,还请记得。”   赫连清霂笑了笑,“我知道你的意思,你还真直白。”   “和世子这样品德高尚的人讲话,何须拐弯抹角。”江寒酥真心道。   “阿七,那……”赫连清霂有些犹豫,最终还是说道:“你愿意留下来吗?我很欣赏你,你很聪明,武功又厉害,可说是有将帅之才,你若愿意……”   “谢世子厚爱。”江寒酥打断了赫连清霂的话,拒绝道:“我此生只愿侍奉晟璟的太子殿下。”   赫连清霂被他眼中赤诚的决心震住了,曾经也有人这样注视着他。   他不敢再看,低头间,余光瞥见被江寒酥随手放在一旁的“断邪镇恶刀”。   江寒酥有所察觉,走过去,拾起刀,双手呈给赫连清霂,“如此珍贵之物,现交还世子。”   赫连清霂本意是想将这把刀赠予江寒酥的,现在,他伸手接过,只道:“也算是让他看到这一天了。”   江寒酥见他有些失落,心有不忍地劝道:“世子应该振作精神,七王子之事还遗有后患,想要重拾民间对王室的信任并不容易,但我相信以世子之才定能让此事有一个圆满的结果。”   “我会的,谢谢你,阿七。”赫连清霂的笑容和初见时一样温柔。   结束了和赫连清霂的交谈之后,江寒酥最终也没有找到那枚玉簪。   他向赫连清霂询问了秦湘的事,这才知道秦湘一年多以前就来了这里,所为的根本就不是助赫连清霂登上王位,她确确实实是个细作,因此赫连清霂并不打算就这样放秦湘回晟璟,需要晟璟再派人来交涉。   江寒酥当夜就去见了秦湘,他将这件事告诉了她,并表示自己天亮就会启程回去。   “真羡慕你。”秦湘哀怨道,她靠近江寒酥,抬头与他对视。   江寒酥突然侧过脸避开她的视线,伸手就将她治服住,她的双手被反剪在背后。   “你干什么?”江寒酥质问道。   秦湘一时没有说话,她着实没想到江寒酥能发现她的意图。   “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不确定,我注意到你对高勇使用摄魂术时,特意走到了他面前,方才,你靠我那么近,我下意识就躲开了,现在看来,使用摄魂术确实是限制了距离。”江寒酥如实道。   “我以为,在你身边装了那么久,你能对我放松警惕,没想到,我还是小瞧你了。”秦湘不甘地说道。   “你究竟是什么意思?”江寒酥追问道,他不明白他和秦湘之间有什么恩怨。   “我可没什么意思,有意思的是你,你一个卑微的暗卫竟敢肖想太子。”秦湘咬牙骂道。   “你说什么?”   “放开我。”   “就这样背对着我,不准转身。”江寒酥说完才松开钳制住秦湘的手。   “我从一开始就告诉你,我是刺客,我得到的命令是,协助你完成你的任务后,杀了你。”   秦湘说完后,身后一直没有动静,她索性调侃道:“怎么?受刺激了?谁让你如此狂妄大胆,你该不会以为你窥觊太子,皇帝会高兴吧,他没有事发当场就将你挫骨扬灰,你都应该感谢自己还有利用价值。”   “你杀不了我。”江寒酥终于从错愕中回过神来,沉声道。   “是啊,我知道我失败了,其实也没什么,反正我活不了多久了。”秦湘叹了口气,一副如释重负、不再挣扎的样子。   “你怎么了?”   “我和你一样被种了‘血契’,不然,你以为那天在密室里我怎么救你的?我来这儿一年多了,我暴露了身份,他们就不再给我提供解药了,可我不想死,我逐渐摸索出了用催眠缓解毒性的办法,但这终究比不了真正的解药,大概再有个两三次,我就撑不下去了吧。”秦湘原本温柔魅惑的声音里掺杂了许多悲凉。   她缓缓地说着自己的故事,她并不在意身后的那人有没有认真听,她只是想在这个夜晚把埋藏在心里的话说出来。   “能同时学会催眠和摄魂术的人,世间少有,我曾沾沾自喜,后来却落入了地狱,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真是一点也没有说错,师父为了自保,把我献给了宫里的大人,他们训练我,把我培养成一名细作,我再也没有自由了,我只是他们的傀儡。”   “他答应我,只要我能杀了你,他就放我自由,我知道不是他大发善心,而是他了解我的状况,他知道我根本活不了多久了,可是就算是几个月的自由,我也满足了,可惜……”   秦湘说着已经泪流满面。   “你的‘血契’在谁身上?”江寒酥问道。   秦湘忍不住笑了,“你该不会想帮我解了‘血契’吧,你别天真了。”   “千万不要因为我说了几句胡话,你就同情我,我很快就要因你而死了,我可是很恨你的。”   秦湘低头从袖子里取出一件东西,举起来给江寒酥看。   是那枚玉簪,竟在秦湘这里。   “本来,我打算得很好,我想,若我杀了你,你也算帮了我,那我就把这支簪子还给你,我可以给你收尸,我会把这支簪子和你埋在一起。”   “但现在……”秦湘狠狠地将玉簪砸在地上。   江寒酥心里一惊,就见玉簪砸在地上四分五裂,他心里狂跳不止,头晕目眩,十分反常。   他拾起断玉,便冲出宫门。   一刻也没有耽误地跨上一匹骏马,疾驰而去。   他心里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他要快点回去,快点、再快一点……   夜风嘶吼,他的身影融于黑暗中。 第72章 敢赴生死慰衷心(十七)   江寒酥到皇城时, 天上飘起了细雨。   深秋的寒意凛冽刺骨。   他戴着竹编的斗笠站在街上,眼前的勾栏瓦肆、贩夫走卒、人潮在如雾般的雨幕中似真似幻,仿佛离他很遥远。   坊间传闻, 皇太子被废,似有谋逆之嫌。   时间不对, 事件也不一样, 皇帝还安坐宫中,赤月山之变根本没有发生。   书中致使陆云朝被污以谋逆的罪名诛杀的那场动乱,在江寒酥的脑海中肆虐, 与现实中的种种线索、迹象交织在一起。   究竟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   江寒酥的脸色如覆着一层冰霜一样,冷硬得吓人。   如果能早一点回来就好了, 又或者,他根本不应该离开。   指甲扣进手心里, 血顺着修长、蕴含力量的指节滴落到潮湿的地上,溅起血花。   可这点程度的自惩根本无法消解他恶劣的情绪。   江寒酥动作利落地翻进高墙内。   东宫所有出入口皆有人看守,他没办法走正门。   他迎面撞上一名洒扫的宫人,那人险些惊呼, 但看清是江寒酥后,自动捂住了嘴, 将声音憋在了嗓子里。   他跑到江寒酥面前, 有些激动地小声道:“阿七侍卫, 你……”   “悬铃姑娘在哪?”江寒酥直接问道, 他特意回来一趟,就是想问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悬铃无疑是所有人当中最可信的那一个。   “在后院。”   “好, 我去找她,你在这里, 不要惊动任何人。”   江寒酥说着便要走,那宫人却突然拽住他的衣袖,眼巴巴地看着他,语无伦次道:“殿下……你……”   江寒酥却明白了他的意思,“我没死,我会查明整件事情的真相,我相信殿下。”   那宫人激动地点点头,眼睛里有泪花,他松了手,江寒酥便不再耽搁,立即往后院去了。   悬铃见到他的时候也是一副泪眼涟涟的憔悴模样,他从没有见过悬铃这般失态。   “究竟是怎么回事?”   悬铃摇了摇头,“事情发生的很突然。”她说了陆云朝被皇帝单独召见时,触怒圣颜之事,“我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   “但在那之后,陛下不顾群臣反对,执意废储,陛下拿出了殿下与罪臣姜博海密谋的书信,并严令禁止任何人求情。”   在江寒酥的询问下,悬铃说出那封书信的由来,是六皇子在陆云朝的书房中找到的。   之后,悬铃又将江寒酥不在时发生的事情简略说了一遍,包括姜家的败落。   “陛下不准任何人去见殿下。”悬铃说着,眼睛又红了,声音里带着哭腔,“殿下身体不好,天牢那种脏乱的地方哪里能待?也不知道殿下他现在怎么样了,万一生病了怎么办?”   “我去找陛下。”   悬铃惊讶地看向他,“殿下的舅舅沈大人在紫宸殿外跪了一天,陛下也没有容情,你去,不是送死吗?”   “这件事必然与六殿下有关,你若是有心救殿下,不如先查查那封信,那或许是六殿下伪造的。”   “那封信,我自然要查。”江寒酥沉声道,冷厉的眼中是摄人的锋芒,“但我要先知道知道殿下的状况。”   悬铃感受到江寒酥周身涌动的戾气,怔怔地看着他,“陛下不会让你见殿下的。”   “不试试怎么知道。”江寒酥不顾阻拦,离开了东宫,去往紫宸殿。   眼前是巍峨的宫殿,殿外值守的侍卫个个严阵以待,昭示着皇权的不容侵犯。   江寒酥走到廊下。   “你是何人?此乃陛下理政之重地,不得靠近。”门口值守的侍卫横过佩剑,抵在江寒酥身前,阻拦道。   “卑职是东宫暗卫047,先前奉陛下之命赴琉琼,今特来复命,烦请通报。”江寒酥不卑不亢道。   那人眼神有些古怪,“东宫暗卫?”   “正是。”江寒酥没有解释什么。   那人迟疑了一下,还是进去通报了,“等着。”   “朕以为不会再见到你了。”这是江寒酥在冷风中站了三个时辰后,见到皇帝时听到的第一句话。   死,或者逃亡,这是可以预见的两种结果。   但江寒酥选择了回来。   “为何要回来?”   “因为卑职还活着。”   出乎意料的,并不是什么表忠心的话,但是仔细一想,这话却最为赤诚。   活着,就一定会回来,在他心中,没有其他的路可走。   皇帝端坐高阶之上,一身威仪,他睨视着规矩地站在殿前的人,轻蔑道:“朕看在静和的份上,给了你一个死得体面些的机会,你却不要。”   江寒酥低着头没说话,体面的死是指因公殉职?当初他自己对陆云朝说过同样的话。   那时,陆云朝回应他的……   “阿七,其实我舍不得你……看到你的时候,我的内心再也无法平静下来,它现在就剧烈的跳动着,让我怀疑自己快要死了。”   所以,无论如何他都要回来,他还没有接住这份感情。   “卑职想……”恳请陛下让卑职去见太子殿下一面,江寒酥犹豫着没有说出口。   “你一个卑微的暗卫竟敢肖想太子。”   “你如此狂妄大胆,你该不会以为你窥觊太子,皇帝会高兴吧。”   秦湘的话在他耳边响起。   皇帝冷哼一声,“都站到朕的面前了,才知道害怕吗?”   在皇帝的目光之下,江寒酥的确感到了莫大的压力,他是这天下的主宰,轻易就能让人失去反抗的余地。   “你的害怕是不是有些后知后觉了?方才站在外面的时候就不害怕吗?”   等待的时间越长,心中的不安、恐惧就越会被放大。   “你一见到朕,就应该跪下求饶。”皇帝言语傲慢,让人听来就觉得在他面前自己好像低微如蝼蚁。   可是,江寒酥此刻站在这里并不是为了求一个活命的机会。   “陛下……”江寒酥想了想方才在外面等候之时的所思所想,或许是知道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很可能会触怒圣颜,他的声音里带着掩饰不住的紧张。   “卑职等候之时并未觉得害怕,因为卑职心中只有愤怒。”   “卑职听闻,太子殿下因有谋逆之嫌而被关押天牢,殿下对陛下忠心耿耿,此事定然是为人陷害,卑职……”   “放肆,此事哪有你置喙的份。”皇帝怒道。   江寒酥蹙眉看着脚下青灰的地砖,脸上浮现出挣扎之色。   他屈膝跪下,“卑职自随侍殿下以来,亲眼所见,亲身所感,殿下才高行洁,明辨是非,断然不会行叛逆之举,卑职身为下属,受殿下恩惠,若明知殿下为人构陷,却不敢鸣冤,才罪该万死。”   “求陛下恩准卑职为殿下查明此事。”江寒酥俯身磕头求道。   皇帝俯视着脚下姿态卑微地祈求着他的人,这时,他心中也有些承认,江寒酥的确赤胆忠心,但那又如何?或许只是因为他自持身份特殊,从未真正体会过死亡迫近的感受。   “别以为朕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满口忠义之言,心中却尽是龌龊的想法,朕告诉过你怀止是如何死的,你非要重蹈覆辙,朕今日就赐你一死。”   “怀青。”   怀青听见皇帝召唤,立时现身于殿前,“请陛下吩咐。”   “把他拉出去,杖毙。”   怀青迟疑一瞬,但终究没说什么,只道:“是。”   他走到江寒酥身后,欲拉扯起跪伏在地上的人。   “陛下……”江寒酥突然出声,声音有些颤抖,“卑职斗胆,有一物请陛下过目。”   皇帝双目微合,危险的目光射向江寒酥,冷声道:“呈上来。”   江寒酥直起身,从怀中取出一物,双手呈上,他脸色很难看,明明是低温的秋季,他额上却渗出了细细的汗珠。   怀青一见到那物,脸色就变了,他深深地看了江寒酥一眼,而后恭敬地取走,送到皇帝跟前。   那是一块丹书铁券,其上以丹砂书写:恕卿一死。   “放肆,你一个卑贱的暗卫,从何处得来此物?是嫌朕赐你的杖刑死得太轻松了不成?硬要给自己罪加一等。”   龙颜大怒。   怀青也自觉跪下,“请陛下息怒。”   这回,皇帝是真生气了,不是施压或者表态。 第73章 敢赴生死慰衷心(十八)   绝不能死。   否则, 陆云朝怎么办?   “这是当年先帝赐予付显光将军的。”江寒酥顶着皇帝的怒火,硬着头皮解释道,声音有些发紧, “付将军为国捐躯后,这块丹书铁券就留给了他唯一的孩子静和公主。”   这件事, 皇帝自然是知晓的, 他面上仍带着怒意,蹙眉打量着江寒酥。   看来,他早就想到自己不会轻易饶恕他, 他敢来见自己,凭的不仅仅是一腔忠勇, 他是有备而来的。   之前,是自己告诉他, 他的身世,如今就被他利用上了。   “陛下曾说过,静和公主是卑职的……母亲。”江寒酥有些别扭又胆怯地说出那个称呼。   穿越前后两世,他都是孤儿, 他没有喊过谁“母亲”,没有感受过母爱。   他回来后, 听闻了陆云朝的事, 想到自己只是一介暗卫, 行动处处受限, 本就难以对陆云朝施救,雪上加霜的是,皇帝还对他动了杀念。   但即便如此, 他也不可能放弃,那时, 他心情异常烦躁、崩溃,一边崩溃一边又自虐般地逼迫自己想办法。   最后,他找到了付显光将军位于皇城边缘处的宅子,将军府曾经门庭显赫,并不在那儿,但是,付将军故去之后,付家人丁稀薄,又不爱结交权贵,便日渐衰落了,在静和公主亡故之后,付家彻底退出朝堂。   江寒酥去的时候,宅子里只有几位年迈的仆从留守,他们都是曾经跟在付将军身边的人。   江寒酥还想着要怎么解释自己的身份,结果一位老婆婆一见到他就涕泪横流,拉着他的胳膊不放手。   老婆婆把他认成了怀止,她是静和公主的奶娘,她是知道公主和怀止之间离经叛道的爱情的。   怀止当年也不过就是他这样的年纪。   几位老人家都是忠厚老实之人,他们得知了江寒酥的困境,就将那块丹书铁券拿了出来,还叮嘱他一定要小心,让他日后有机会再去看他们。   那一刻,江寒酥心里很是感动,酸涩难言,他偷偷地幻想,如果静和公主真的是他的母亲就好了。   “此物的确可以护佑付家后世,付家子孙,如有犯死罪者,可凭此铁券免去死刑。”皇帝威严的声音在殿内响起,他顿了顿,又道:“可你,只是一个没有名分的私生子。”   “陛下曾亲口说,卑职是静和公主的孩子,是付将军的后人,陛下金口玉言,陛下都承认了卑职的身份,这丹书铁券卑职应该也用得。”江寒酥战战兢兢地说道,他究竟能不能被赦免,全在皇帝一念之间,毕竟,他的身份的确尴尬。   他终究是不敢赌,在皇帝做决定前,他又抢着说道:“卑职不信殿下会与逆臣勾结,求陛下给卑职一个查明真相的机会,卑职自知身份卑微,绝不会在旁人面前自称将军后人,只求陛下开恩,饶恕卑职这一回,待此事了结,卑职任凭处置。”   殿内一片寂静,气氛十分压抑。   江寒酥低着头跪在地上,一动不敢动,紧张地身体都僵硬了。   皇帝这时已经冷静下来,听了江寒酥所言,他一下就看穿了江寒酥的想法。   江寒酥很清楚,丹书铁券只是一个让他有机会和皇帝讨价还价的筹码,至于结果,则完全不能确定,可是他却一定要得到那个不死的结果。   于是他在表达了自己本就可以被赦免之后,立即示弱,向皇帝展示他的忠诚以及守规矩,并且降低自己的要求,从希望不死,变成希望暂时不死,日后仍然听凭处置。   最重要的是,他一直在告诉皇帝,他不想死并不是为了他自己,而是为了陆云朝。   江寒酥不知道皇帝为什么会相信陆云朝谋反,在他看来这其中必然有缘由,但可以肯定的是,皇帝心中也一定希望陆云朝没有背叛他。   皇帝不禁想到,他有勇有谋,又十分忠心,和怀止一模一样,连可恨之处也一模一样。   他为何敢爱上自己的主子?如此大逆不道。   这样的心思,本就一丝一毫都不应出现,他竟还被人看出端倪,致使主人蒙羞。   事后,又拒不认错。   “朕准你调查此事,赐你便宜行事之权。”   江寒酥心中一喜,“谢陛下。”   皇帝冷哼一声,江寒酥刚准备告退,闻此,又感到有些不妙,他没有说话,等着皇帝继续说下去。   “你对主子忠心耿耿固然好,但若这心超出了它应守的界限,反倒成了一种背叛。”   “你那些情情爱爱的心思,不准再继续下去。”皇帝嫌恶地命令道。   然而,下面跪着的人却低着头不回话,这明显反抗的举动一下就让皇帝心头窜起怒火。   原以为他聪慧明理,才对他好言相劝,没想到是个执迷不悟的蠢才。   “怀青,传刑杖。”   “是。”   接下来,皇帝不再说话。   趁着这取刑具的空当,若是个聪明人,就该主动认错求饶,表明自己绝对听从命令,就不用受皮肉之苦了。   可江寒酥却一直没有说话。   皇帝在愤怒之余也不禁感到有些困惑,又不是要他去杀自己的恩人,那他合该抵死不从,只是让他断掉本就不该有的心思,有那么难吗?   他是不信一个暗卫心中会有什么坚贞不渝的爱情的,就算是怀止,难道不是因为他看上了静和的美貌与身份吗?   更何况,他一个男子……   京城达官显贵之间倒是有豢养男宠之风,但那都是为了亵玩取乐,怎会有真感情?   皇帝也不觉得自己的儿子有那种癖好,所以都是这暗卫胆大妄为意图勾引主上,还不知悔改。   如此想了一圈,皇帝更加认为江寒酥该被狠狠责打一顿。   待到刑杖被送上来,皇帝命令道:“怀青,你来动手,打到他肯悔改为止。”   “是。”   怀青拎着沉重的刑杖走到江寒酥身侧,公事公办道:“外袍脱了。”   江寒酥迟疑了一下,感到有些耻辱,但他还是照做了,没有说话。   怀青伸手点了他的穴道,他立即便感到体内内力滞涩,完全运转不了了。   江寒酥看了一眼怀青,他还是那副冷漠凶悍的面目。   上次,就是怀青以“苦肉计”之由,在牢房里抽了他一顿鞭子,结果毫无用处,他早该想明白那不过是泄愤而已,竟还天真地相信皇帝真的接受了他对陆云朝的感情。   怀青一杖挥下,江寒酥猝不及防痛哼出声,“呃……”他身体向前扑去,手撑在地上,才不至于完全摔倒,背上一阵剧烈的疼痛,直穿透到前胸,他喉间溢出一点腥甜,脸色瞬间惨白,额上青筋暴起,冷汗直流。   他从没有挨过这么重的刑具,也没想到怀青下手会这么狠,才一下,就让他有种受不住的感觉。   他强忍着疼痛和惧意,直起身体。   第二杖随之落下,这次有了些准备,但他毕竟被封住了内力,终究难以抵抗那么重的力道,仍旧摔了下去,只是这次他紧咬牙关没有再发出半点声音。   摔倒……爬起来……如此反复十几次后,江寒酥感觉背上有血在往下淌,刑杖不像鞭子那种锐利之物,能轻易割破皮肤,能隔着衣服打出血来,皮肤下面的血肉必然已经打烂了。   江寒酥趴在地上,身体有些发抖。   怀青在旁边等了片刻,却不见江寒酥再爬起来。   皇帝在高处,看得清清楚楚,江寒酥雪白的中衣背后全是血。   “你知错了吗?”皇帝严声问道。   闻言,怀青看向江寒酥,皇帝肯问一句已是极大的恩典了,这时,江寒酥只要顺势认个错就没事了。   可是江寒酥却是一副半死不活又犟得十头牛都拉不回的样子,看得人着实恼火。   “继续!”   怀青得了命令,不再等江寒酥直起身,直接提起刑杖,向下狠抽过去。   “呃啊……啊……”江寒酥再也忍不住,浑身痉挛起来,脸上全是冷汗,煞白无比,舌头早就咬破了,唇齿间尽是血。   这一次,怀青的手法很不一样,之前一直是杖身打在背上,这次是杖头直接砸在背上,而且由于他趴在地上动都没法动,刑杖并没有离开身体,而是横着在背上狠狠拖过去。   他背上早就血肉模糊,哪里经得住这样折腾。   毕竟是血肉之躯,但凡换一件事,他肯定已经求饶了,哪怕阳奉阴违呢?   可是唯独让他答应不再爱陆云朝,他死也不愿意。   他知道,一旦他对皇帝作出承诺,他和陆云朝之间就再也没有可能了。   想着陆云朝平日里读书写字时温柔可爱的面目,想着他偶尔露出的悲伤和恨意,想着他向自己诉说心意时心碎痛苦的表情,“阿七,其实我舍不得你,但或许让你离开我是最好的选择,我竟然开始害怕看到你,看到你的时候,我的内心再也无法平静下来,它现在就剧烈的跳动着,让我怀疑自己快要死了。”   江寒酥无论如何也要爱陆云朝,要保护他,要陪着他,要坚定不移地追随他,直到一切都走到尽头,最后,将枯骨与灵魂一同献给他。   任何人也不能斩断他们之间的爱。   如此,又打过几杖,皇帝看见江寒酥苍白修长的手死死地扣着地,侧脸贴在地上,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打湿黏在脸上,眼睛微阖,看不见神情,有血顺着嘴角滴落到地上,他整个面目有时会突然紧绷起来,异常痛苦狰狞。   但他就是不肯开口求饶。   二十余年前,皇帝也这样罚过怀止,情形有些不同,但总归怀止所求亦是不肯放弃所爱之人,他想照顾静和一生,想和静和一起养育他们将要出世的孩子。   怀止重伤之后,皇帝怒气之下要他去执行一个危险的任务。   怀止向来都会出色地完成每一个任务,皇帝以为那次也会一样,结果他再也没能回来。   “咳……”一口血猛地从江寒酥嗓子里咳呛出来,他脸上尽是血,地上也飞溅出一片血点。   这动静将皇帝从回忆中抽离出来。   他正了正神色,严声道:“滚!十日内,案子查不出来,立斩无赦。”   怀青一手将刑杖立在地上,鲜血凝固在深红的外漆上,斑斑驳驳,给这根不知食过多少血的刑具增添了几分肃杀,另一只手,将江寒酥从地上拽了起来。   等江寒酥站稳后,怀青松了手,替他解开了封住内力的穴道,江寒酥顿时感觉身上恢复了些力气,好受了不少。   他强忍着喉咙里的血腥气,俯首行礼,恭敬道:“谢陛下,卑职告退。”   而后捡起地上的衣服,脚步虚浮地退了出去。   江寒酥回到卫所的院落时,形容已经整理了一番,玄色外袍利落地穿在身上,勾勒出挺拔秀逸的身形,他除了脸色有些苍白以外,已看不出有何异常。   院子里有人在练剑,注意到门口的动静,便停下来看向江寒酥,他有些惊讶,“队长,你……你还活着?”   其他几个人也从屋子里走了出来,打了招呼后,就看着江寒酥,他们都以为之前江寒酥惹怒了陆云朝被处死了,就像江寒酥和赫连遥真编造的那个故事一样。   这些人之中,只有一个人知道真相,可江寒酥却没有看见他,九个人中唯独缺了他。   “这件事之后再说,049呢?”江寒酥问道。   “他被殿下派了任务,现不在京中。”一人回答道。   江寒酥想到当初临走前他对049的交待,也就大致明白了049的去向,他点了点头,道:“好,先散了吧,这几天可能有行动,准备一下。”   因为陆云朝的事,东宫暗卫全部被限制行动,所以他们才有空闲在屋子里,听了江寒酥的话,他们心中有所觉,但都没多问什么,他们一贯如此,只要听命行事就好。   江寒酥从井里打上来两桶水,拎着走进屋子里,就这简单的动作,让他脸色又白了一层,他站在门口背对外面的人说:“暂时别进来。”   他关了门,将一部分水倒进盆里,从柜子里拿出外伤药和一块干净的白布,白布放进水里,然后把外衣脱了,中衣背后已经被血肉黏住了,他舀了一瓢水,从肩上浇了下去,让凝结住的血稍微化开一些。   他随手拿过扔在一旁的外衣,咬在嘴里,闭上眼睛,拧眉,一狠心就将中衣从背上撕了下来。   伤口瞬间崩裂开,他背上火烧火燎的痛,神经一跳一跳的。   他蜷缩在地上发抖,健美、蕴含力量的身躯崩得死紧,脸上尽是冷汗,他缓了好一会儿,才爬起来,倒了一点药在嘴里,含住,用作愈合嘴里的伤。   然后拾起盆里的白布,在背上擦拭起来,等血大致擦干净了,他在背后涂了些药,那药是暗卫专用的,味道很淡。   他在伤口上缠好纱布,漱口洗脸,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头发也重新束好。   做完这一切后,江寒酥打开门,对离他最近的一个人说:“帮我把里面收拾一下,衣服扔了,谢谢,我出去一趟。”   监牢里总有股潮湿阴冷的味道,即使是关押皇亲国戚的天牢也一样。   江寒酥跟在看守后面,通过狭窄的通道,他总觉得这里有种令人窒息的压抑感,他的心跳得很快,他也不知道是因为即将要见到阔别近两个月的人太兴奋,还是太害怕看到那人落魄的模样。   看不到陆云朝的这段时间里,江寒酥觉得每一天都很暗淡无趣,只有那个如明月一般皎洁温柔的人才是他生命中最生动最美好的存在。   他一眼就看见了那道消瘦的身影。   他心头猛地一跳,神色慌张地越过看守,扑到那扇牢门前,“殿下……”他一开口,声音里便带着嘶哑与颤抖。   陆云朝背对着牢门侧躺在墙边,一动不动,整个身体都被遮挡在高墙的阴影之下,看上去了无生气。   江寒酥转头见看守一脸无所谓的样子,还在慢吞吞地找钥匙,急得他一把将看守拽到门前,低吼道:“快点!殿下要是……”   “哎呀。”看守打断了他的话,道:“急什么,没事儿,这是在睡觉呢,天天这样。”   江寒酥见他是这样的态度,瞪了他一眼,不再说话。   待牢门打开,江寒酥三步并作两步冲到陆云朝身边,他突然睁大眼睛,心脏狂跳,一股灭顶的恐惧感席卷全身,让他魂飞魄散。   陆云朝闭着眼,脸色惨白,脸上有干涸的血迹,衣服前襟、袖子上全是斑驳的血迹,左手掌心朝上摊开在身旁,手腕下面垫了一块锦帕,锦帕上也尽是刺目的血。   江寒酥慌张地捧起他的左手,触手的温度并不像他想象中那样冰凉,而是有些发热。   他小心翼翼地揭开挡住手腕的衣袖,看到手腕上的情形时,他愣住了。   他眼睛里一下就红了,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淌。   陆云朝的手腕上全是被牙齿咬破的伤口,伤口上的血已经凝固了。   江寒酥将陆云朝搂在怀里,死死地抱着。   他哭得浑身发抖,从来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身心俱痛,他背上的伤突然变本加厉地向他施加百倍千倍的痛,他本以为,只要能和陆云朝在一起,那些痛根本不算什么,可是现在,他好痛,浑身都痛,哪里都痛。   陆云朝的眼睛动了动,他缓缓睁开眼睛,眼前声泪俱下的人让他吓了一跳。   他有些茫然地问道:“阿七?”他感觉自己就像在梦中一样,他好像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看见这个人了。 第74章 敢赴生死慰衷心(十九)   江寒酥听见了胸膛下微不可闻的声音, 他立即收敛了哭声,将紧紧环抱住陆云朝的手臂松开了一些,低头看去。   陆云朝这才真正看清江寒酥的脸, 他凌厉俊逸的脸上满是泪痕,好像消瘦了一些, 原本暗含锋芒的眼睛哭得通红, 泪水柔和了他的眼神,他眼中荡漾的水色带着无限的怜爱,还有一点惊慌。   牢房中光线昏暗, 但陆云朝还是觉得他的唇色不似以前红润,看着有些憔悴。   他伸出白玉似的纤长秀美的手, 想拭去眼前人脸上的泪水,可伸了一半又顿住了, 想悄悄收回去,如今这境地,让他面对江寒酥时心中升起了一股羞愧感,让他羞于与之亲近。   江寒酥却一把握住了他将要落下去的手。   陆云朝眼睛一红, 泪珠瞬间滚落下来,他心中盈满了委屈, 酸酸涩涩的。   他低下头, 不想让这副模样落入对方眼中, “阿七, 你回来了。”   江寒酥看着他头顶柔顺的黑发,听着他强装镇定却难掩颤抖的声音,温柔道:“是, 殿下,属下回来了, 再也不走了。”   “哦……好。”陆云朝看着自己衣服上脏污的血迹,点了点头,轻声应道。   江寒酥斟酌了片刻,问道:“殿下,发生了什么?”   陆云朝一动不动,过了一会儿,才摇了摇头,一句话也没说。   他一想到那天和皇帝的争吵,就感觉头很痛很难受,仿佛有千丝万缕纠缠在一起,理不清、挣不脱,窒息得令人想发疯。   “殿下,属下一定会查清这件事,还您清白。”江寒酥轻柔地说道,似有不忍,但听来又无比郑重。   “清白?”陆云朝喃喃道,他知道江寒酥能来见他定然已经见过皇帝了,但他究竟知道多少呢?   “属下绝不相信您会和姜博海勾结谋反,定然是有人陷害您。”江寒酥听他喃喃自语,便忍不住有些急切地向他证明自己是绝对相信他的。   “为什么?”陆云朝重新看向他,想看着他的神情听他说,“事情发生的时候你不在京中,你怎么敢肯定我没有那样做?”   江寒酥对上他湿润的眼睛,蓦然一怔,他的相信似乎是一种本能,从最开始听说陆云朝因涉嫌谋反被贬,他就觉得一定是有人陷害陆云朝,在他心中,陆云朝不会做那样的事。   江寒酥移开视线,思索起来,“殿下已是国之储君,何须与被逼入绝境的叛臣贼子同流合污。”   言下之意,皇位迟早是他的,就算他真有野心,也着实没有必要去干那种事。   历史上确实有太子谋反的案例,但一般都是因为他们在储位之争中感到地位受到威胁,自身又对权力有极强欲望,或者已经遭人陷害,不谋反就极有可能被废,甚至有性命之忧。   在江寒酥看来,虽然陆云朝与他的兄弟们也有斗争,但还没有谁能撼动他的地位,他对权力也没有很热衷,他才十七岁,和皇帝的关系也没有很恶劣,不论怎么想,他都没有谋反的理由。   但这次皇帝竟然直接废了陆云朝的太子之位,很奇怪,江寒酥皱眉想到。   陆云朝听他言语、观他神情,知道了他和其他人一样,以为他被贬是因为谋反的罪名,但心中又有疑虑。   他想着要如何向江寒酥解释。   “殿下,属下听悬铃说,那封伪造的信是六殿下在您的书房里找到的,您……”   “那封信可能不是伪造的。”陆云朝打断了江寒酥的话,这个问题,他在狱中也想过。   皇帝那天会单独召见他,肯定不仅仅是想说他故意把信扣下来,这种事,皇帝大可以直接在书房里说,只要先将陆云琛遣走就好。   所以极有可能是皇帝事后又发现了那封信的问题,真的对他产生了怀疑,才会传召他去问话,只不过后来他和皇帝间的对话完全朝着另一个方向去了……   “这件事怪我大意了,从始至终我都没有看到那封信上究竟写了什么,那封信一定不简单,否则,父皇不会疑心于我。”陆云朝这话说的是真的,只不过,他会被贬,最主要的原因并不是被陷害,但他不想让江寒酥知道那些陈年往事,便借机混淆事实。   “那封信,属下一定会调查清楚。”江寒酥向他承诺道。   “父皇真的允许你调查这件事吗?”陆云朝有些怀疑地问道,实际上,不仅仅是这个问题,就连江寒酥能来这里见他,都让他很吃惊,从他被关到这里开始,除了这里的看守,他没有见到过其他任何人,看守也告诉过他,皇帝不允许任何人再插手此事。   “嗯。”江寒酥点了点头。   “可是为什么?他怎么答应的?你去求他了?”陆云朝追问道。   江寒酥想了想,道:“琉琼的事很顺利,陛下问属下想要什么奖赏,属下便求了这件事。”   “只是这样?”陆云朝不太相信。   “嗯,事发至今已经有一段时间了,或许陛下冷静下来后,也发现了此事的疑点,属下恰巧在此时请求调查,陛下会同意也合情合理。”   陆云朝见江寒酥一脸温柔耐心的神情,不像有假,也稍稍安心了一些。   “殿下,您可以告诉属下,您为何要伤害自己吗?”江寒酥小心翼翼地问道,他见陆云朝此时情绪好了一些,才提起这件事。   陆云朝的神色突然有些不自然,他一把握住自己手腕上的伤口,低头不再看江寒酥。   江寒酥心中一痛,他忍着焦躁的心绪劝解道:“殿下,这件事会解决的,或者,您心中还有其他很痛苦的事,您可以告诉属下,说出来或许就会好受些,就算倾诉不能缓解,属下也会想办法帮您。”   陆云朝低着头,心中酸涨不已,眼泪像断线的珍珠一样往下掉。   江寒酥见他肩膀颤抖,还是不愿说话,又道:“殿下,看到您这样,属下觉得很心疼。”   陆云朝低泣了几声,突然抬手一擦眼泪,眼含泪光笑着对江寒酥说道:“没什么啊,我只是突然觉得很难受而已,想想自己从生下来就是身份尊贵的王世子,幼年就被封为储君,从来没有受过这样的委屈,一时想不开,才做了这样丢人的事。”   “不过,现在你可以放心了,你不是答应我要还我清白吗?我不会再伤害自己了。”   陆云朝清澈的笑容映在江寒酥眼中,他大胆地拥抱住陆云朝,曾经听说,拥抱30秒可以缓解抑郁的情绪,“殿下,属下会一直陪在您身边。”   这突然的拥抱让陆云朝有些无措,但终究抵挡不了这份温暖,他轻轻地靠在了江寒酥宽阔的肩膀上。   很安心的感觉,甚至还没有离开这怀抱,他就开始想念。   “好啦,我没事了。”陆云朝推开江寒酥,“对了,我这可不是想去死,我只是……想发泄一下,我记得我们身体里的‘血契’,我知道如果我死了你也会死,我不想你死,我也在乎你的命。”   江寒酥有些感动,他温柔地笑着说:“谢谢殿下,属下知道了。”   “阿七,对不起。”陆云朝愧疚地看着他,“‘血契’又发作了一次吧。”   “没有,殿下不必自责,属下遇到了一个同样有‘血契’的人,她帮了属下,这件事属下日后再与您细说。”江寒酥安慰道。   陆云朝忽然伸手捏住了江寒酥的下巴,仔细看过去,“你嘴里怎么有血?你……”   江寒酥扭头挣脱了陆云朝的钳制,说了这么一会儿话,刚才他就感觉嘴里咬破的伤口又渗血了,只是他想着现下光线昏暗,陆云朝应该不会注意到,没想到还是被他发现了。   “没事,不小心磕破了,小伤口,已经上过药了。”   “上药?”   江寒酥本意是想让陆云朝不要担心,但他一时慌乱,说错了话,反而让陆云朝起疑了。   “这么严重?你让我看看。”陆云朝有些焦急地又伸手去想控制住他。   江寒酥躲闪间牵动背后的伤,又出了一身冷汗,脸色发白。   这时,他听见了囚室外面的过道上有急匆匆的脚步声,他赶紧道:“殿下,应该是太医来了。”   陆云朝也听见了,他只好放开江寒酥,坐正身体。   没一会儿,一位中年太医就匆匆忙忙地跑了进来,他跪到陆云朝面前,喊道:“殿下。”满眼痛惜。   反观那位跟在后面的看守倒是气定神闲,这种场面他见过不止一次了,那些天潢贵胄进了这里,想不开,自缢的可不少。   太医替陆云朝诊了脉,江寒酥才知道陆云朝已经低烧反反复复两三天了。   其实不止这样,陆云朝一进这里就病倒了,病一阵好一阵,心力交瘁,又郁结于心,才导致他今日做出了极端行为。   “殿下的身体必须好好静养才行啊,陛下这……”太医最后摇头叹息道。   陆云朝听他这样提起皇帝,眼中的难过一闪而过,江寒酥看见了。   “殿下,属下去和陛下说……”   “不要去。”陆云朝仰头看着站在他身边的江寒酥,“我就在这里等着你堂堂正正地来接我。”   皇帝哪有那么好说话,一开始他就没有完全信江寒酥的说辞,看到他嘴里有伤的时候,他已经猜到了大概发生了什么。   他不想江寒酥再为他受伤。   “好。”江寒酥回应道。 第75章 敢赴生死慰衷心(二十)   月上中天。   “队长怎么还没有回来?他干什么去了?”一名暗卫坐在屋子外面的台阶上自言自语道。   他身前的院子里有一个正在练剑的人, 是同队的暗卫,那人剑法凌厉、身姿飘逸,已经练了一个时辰了。   “哎!”他冲那人喊道:“下午你都没看到, 队长的衣服上、他用过的水里全是血,怎么回事啊?”   那人闻言, 招式一变, 向他刺来,他匆忙往旁边一躲,险险避开, 有些狼狈地骂道:“练练练,剑痴, 一点都不关心队长。”   说着,他一边躲避对方的攻击, 一边退到院墙边,从武器架上抽出一对月牙弯刀,与之对打起来。   “什么人?不准再靠前了。”陆云琛寝殿外值守的侍卫看见夜色中走来一个人,厉声喝道。   那人仿若未闻, 走到近前时,侍卫才看清那是个面容冷厉的俊美男人, 一身玄色修身利落的衣装衬得他如夜色一般沉敛, 气势非凡。   “东宫暗卫, 奉旨办案。”江寒酥取下腰间令牌, 举到阻拦的侍卫眼前。   “大半夜的,办什么……”侍卫看清令牌后,脸色忽然变了, 自觉地闭了嘴,继而又恭敬道:“卑职去……去通传一声。”   那是御赐的令牌, 见令牌者皆要听令行事。   “不用去,就守在这里,任何人只准出不准进。”江寒酥丢下这一句便走了进去。   江寒酥还未进里间,便听见屏风后面传出翻云覆雨之声。   他隔着屏风朗声道:“六殿下,卑职奉旨办案,还请屏退不相干的人。”   “什么东西?滚!”陆云琛吼骂道,他根本没听清江寒酥在说什么。   “六殿下,好久不见。”江寒酥提高了声音道。   里面大概听出了他的声音,没了动静,过了一会儿,陆云琛衣衫不整地跑了出来,看到江寒酥后,瞪大了眼睛,伸手指着他,结巴道:“你、你……”   “放心,卑职没有死,是人不是鬼。”江寒酥面色阴冷地盯着陆云琛,着实令人有些胆寒。   “你要干什么?来人、来人……”陆云琛有些惊慌地喊道。   江寒酥向他走去,“卑职有些问题想向六殿下请教。”   陆云琛感觉面前之人有种恐怖的压迫感,让他不自觉地往后退,他抖着嗓子道:“什么问题?你别过来,就站在那儿说。”   “卑职奉旨办案,有些事不方便让其他人知道,还请您配合。”江寒酥停下脚步。   “奉旨办案?”陆云琛有些不解,他目光飘忽间猛地看见了江寒酥腰间的令牌,心间一震,“你……”   “你办案跟我有什么关系?我这儿没有案子给你办,你上别处去吧。”陆云琛心知不太妙,稳了稳心神,道。   “跟您没关系吗?其实卑职并不介意有没有其他人在,那卑职就直说了。”江寒酥拿出一张信纸,展开,正面对着陆云琛,“六殿下觉得眼熟吗?”   即使并没有看清上面的字,但陆云琛还是一眼就认出了那封信,那就是他用来诬陷陆云朝的信,那封信,他之前看过很多遍,再加上他做贼心虚,江寒酥一把信拿出来,他就想到了。   “这信怎么会在你手上?”陆云琛警惕地问道。   “据卑职所知,这封信……”   “等等。”陆云琛阻止道,这封信事关重大,他这时也觉得还是不要有其他人在场比较安全。   他遣退了房间里的妃子、婢女,才让江寒酥继续说下去。   “这封信是叛臣姜博海写给你的。”江寒酥斩钉截铁道。   “他以皇位诱惑你,让你跟他一起谋反。”   “你……你胡说什么?这信分明是姜博海写给陆云朝的,不关我的事。”陆云琛神色慌张,如此反应,已经印证了江寒酥所言非虚。   “殿下与姜博海并无交情,况且,殿下贵为储君,姜博海根本不敢写这样一封信给殿下,那样做无异于自投罗网。”   “可你不同。”江寒酥目光锐利地直视着陆云琛,眼中的锋芒仿佛能洞穿人心,“姜博海是你的舅舅,你母妃又在不久前被处死了,如此处境的你,在姜博海看来是一个很合适的合作对象。”   “你怎么知道姜博海在想什么?他已经死了,这不过是你的胡乱猜测罢了,我知道了,是陆云朝让你来嫁祸我的,这个卑鄙小人,是父皇废了他的太子之位,他在狱中还不肯罢休吗?我要见父皇,来人、来人……”   陆云琛一边喊一边贴在墙边往外跑,他如惊弓之鸟一样看着江寒酥,从他喊人没有回应开始,他就感觉到今晚有些不同寻常了,他有意抬出皇帝,就是希望能对江寒酥起到威慑作用。   江寒酥一把抓住陆云琛,将他按在椅子上,一手掐住他的下巴,一手抽出匕首抵到他嘴里,冷声道:“还敢胡说。”   陆云琛吓得浑身发抖,涕泪横流,他张大嘴巴往后躲,两只手拼命推拒江寒酥握住匕首的那只手,可根本撼动不了一点。   他仰着头看见江寒酥面色阴沉,一副对他深恶痛绝的神情,在他眼中,此刻的江寒酥比地狱里索命的恶鬼还恐怖。   陆云琛畏惧地看着他,嘴巴里发出含混不清的音节。   江寒酥松了手上的力道,陆云琛狼狈地滚落到地上,连滚带爬地远离了江寒酥。   “你这狗奴才,竟敢这样对我,我要告诉父皇,让父皇把你凌迟处死,把你的舌头、眼睛全都挖出来。”陆云琛色厉内茬地吼叫起来。   江寒酥靠近他,居高临下地睨视着瘫坐在地上的他,问道:“你看我怕死吗?”   陆云琛胆战心惊地看着江寒酥,内心犹豫起来,这疯子谁知道他怕不怕死?   江寒酥继续道:“不要以为我不敢动你,第一,不准再乱叫,第二,把你怎么得到这封信的,以及怎么嫁祸给殿下的,全都原原本本一字不漏地写下来,不愿意的话,也没关系,大不了我就先斩后奏,我死不足惜,你敢吗?”   “别,等等,你让我想想……”陆云琛颤抖着手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绞尽脑汁地想想出有什么能稳住江寒酥的办法。   “不是,你这么做究竟是为什么呀?陆云朝已经没机会了,你不如投靠我,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陆云琛仰头紧张地看着江寒酥,引诱道:“实话告诉你,就是我陷害陆云朝的,他那么蠢,你跟着他根本没有前途。”   江寒酥一脚踹在他胸口,当即就让他喷出一口血来。   “噗……咳咳……”陆云琛撞在墙上,他捂住胸口猛咳起来。   江寒酥走过去,拽起他,将他拖拽到桌旁,按坐在椅子上,再走到挂衣服的架子旁边,从那堆衣服里撕下一块浅色的布,铺开在桌子上,厉声道:“就用你的血写。”   陆云琛吐了口血,被吓得不轻,只好战战兢兢地妥协。   江寒酥在旁边看着他写的字,眉头紧锁。   是陆云朝告诉他,皇帝若对那封信起疑,必然会让怀青去调查。   于是,从陆云朝那里离开后,他就去找了怀青,怀青并没有为难他,不仅将那封信给了他,还告诉他,那封信确确实实是姜博海亲笔所写。   在江寒酥看来,这足以证明信是姜博海写给陆云琛的,但皇帝却认为证据不足,仍要怀疑陆云朝,那他就只好让皇帝看看这血书够不够分量作证据。   陆云琛所写,就如江寒酥猜的那样。   陆云琛在收到那封信后,心中摇摆不定,他的确心动了,但有他母妃谋反被诛在前,他思来想去最终还是不敢。   小安子见他非常不甘心,就帮他想出了这个嫁祸的招数,还教他大义灭亲地向皇帝检举姜博海的其他种种罪行,这样,既能除掉陆云朝,又能稳固他自己的地位,册封储君也指日可待。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陷害陆云朝吗?”陆云琛心中满是怨气,他一边写一边想着要如何将江寒酥碎尸万段,他打定主意,等江寒酥放过他,他就去将这件事告诉皇帝,他要告诉皇帝,陆云朝指使江寒酥私刑逼迫他认下他根本没做过的事。   “其实,这都要怪你自作聪明,小安子都告诉我了,福泽的供词根本就是假的,你竟敢骗我说我不是父皇的孩子,这笔账,我当然要算在陆云朝头上,你既然对他那么忠心,是不是应该以死谢罪啊。”陆云琛恶狠狠地说道。   江寒酥没说话,那件事,他心里确实一直很矛盾,每当想起陆云朝知道他看了他编造的谎言后痛苦的样子,他都万分懊悔,但是,事情已经发生,他只能在往后尽他最大努力用心地对待陆云朝。   小安子是不可能知道那件事的真假的,大概是为了安慰陆云琛才那样说的,江寒酥没有戳穿这件事,反正小安子也算是歪打正着,的确是说出了真相。   江寒酥突然听到外面有些动静,“快点写。”   “催什么催?流的又不是你的血,哎呦,这么多血,我不会死吧。”陆云琛猛然发觉已经写了一大片血字,看得他一阵眼晕。   “放心,这才多少血,离死还远着呢。”江寒酥冷漠地说道。   他眼前是陆云朝流的血和泪,这远远不够。   “好了,赶紧滚,去给我传太医。”   “陛下驾到!”外面传来太监的传呼声。   是守在外面的侍卫听里面声音不太对劲,怕出了什么事,自己小命难保,就跑去向皇帝汇报了。   “父……”陆云琛听见声音,急忙大喊,被江寒酥从身后捂住了嘴。   陆云琛拼命挣扎,皇帝来了,他瞬间觉得自己底气足多了,也不颤抖了。   江寒酥眼底闪过一抹狠绝的冷光,他握住方才那把匕首,在陆云琛颈间的大动脉上狠狠一划。   血喷溅一地,陆云琛的脸上、衣服上到处都是血,他当场毙命。   这是从一开始就计划好的,从他听说陆云朝被贬入狱、从他看见陆云朝自残之时,他就发誓要让陷害者用鲜血来偿还。   无论是谁,他都要亲手杀掉,非如此不能解他心头之恨。   尸体和匕首一起被丢在地上。   皇帝进来的时候,看见的是满地狼藉和垂首站在一旁的江寒酥。   “六、六殿下!”他身后一位宫人惊呼一声。   连他也有些震惊到回不过神来,尽管他见过很多比这更惨烈的画面,但这一次,倒在地上浑身是血、了无生息的人是他的儿子。   “陛下,六殿下已畏罪自尽,这是他留下的,请陛下过目。”江寒酥双手递上那张血书,十分平静地说道。   怀青接过那封血书,呈送给皇帝,皇帝看着一个个血字,久久未语。   对于这个儿子,皇帝虽然没有太多的感情,但对他的脾性还是多多少少有些了解的,皇帝知道这血书绝不是他自愿写的。   “陛下命卑职十日之内查清此事,现已真相大白,请陛下昭告天下,还殿下清白。”   在这个血色的夜晚,他的话掷地有声,回荡在在场每一个人的心中,这就是他要做的事。   以这样直白到残酷,浓烈地宣泄着情绪的方式,迅速地达到他的目的。   陆云朝没有想到,江寒酥来见他的当天夜里,他就被释放了。   如约定的那样,江寒酥带着圣旨让他堂堂正正地走了出去。   “殿下,属下来接您了。”   “好。”   陆云朝看着江寒酥挺拔的身姿,还有他见到自己时,冷厉凶悍的气势瞬间化作的春水一般的温柔,他心中盈满了酸酸涩涩的东西。   好像这就是茫茫天地间最该依靠的那个人了。 第76章 敢赴生死慰衷心(二十一)   江寒酥沐浴梳洗了一番, 将杀人时沾染的污秽洗净后,便直奔陆云朝的寝殿。   他进去的时候,悬铃正在陆云朝床前伺候, 看样子是刚喝过药。   悬铃端着药碗,起身对江寒酥说道:“阿七, 没想到你真能做到。”她看上去精神好了许多, 眼睛里是星星点点喜悦的神采,“那你陪着殿下吧。”说完,她就出去了。   江寒酥走到陆云朝床前, 低头看着他。   “阿七,辛苦你了, 听悬铃说,你一回来就忙着救我, 现在,天还没亮,你也去休息吧,不用陪我。”陆云朝仰头温柔地说道。   江寒酥没有说话, 也没有动,就那样直直地看着他, 目光热切。   “那……就坐下。”陆云朝伸手拍了拍床边沿。   这回, 江寒酥听话地坐下了。   陆云朝笑了笑, “阿七, 一个人在琉琼还好吗?”   江寒酥的目光闪动了一下,摇了摇头,道:“不好。”   陆云朝微微一怔, 他以为以江寒酥的性情,无论好不好, 都只会说好。   “殿下,属下很想您,见不到您的每一天都在想,属下很讨厌琉琼的人和事,只希望事情能快点解决,这样属下就能回到您身边了。”江寒酥有些焦急地说道。   陆云朝对上他灼热的视线,有些退缩,其实他也经常想念江寒酥,但这样的话,他还说不出口。   “属下走之前,您除了喂血的时候,好几天都没和属下说话,因为属下惹您生气了。”江寒酥小心翼翼地说道,表情有些受伤,他祈求般地问道:“您现在还生气吗?”   陆云朝不知道面前这个强大的男人怎么就忽然让他觉得有些可怜,让他内心充满愧疚,至于他说的生气,陆云朝此刻有些慌乱不知所措的内心根本没有多余的空间去回忆那种情绪,他连忙说道:“没有,我不生气了。”   江寒酥的眼睛亮了一下,开心的情绪丝毫不加掩饰地暴露在陆云朝眼前。   陆云朝见了,也跟着安心了一些。   片刻之后,江寒酥小声抱怨道:“您为什么又不说话了?”   陆云朝心里瞬间又七上八下起来,不是说完了吗?还要说什么?平时也没见他有多爱说话,可是这时候自己如果不与他说点什么,就好像有罪过一样,陆云朝犹豫道:“我……”   江寒酥见他一副不知所措,很为难的样子,便自己说了起来,“您应该问属下,怎么敢杀了六殿下?”   陆云朝的表情有了些变化,这确实是他没想到的事,不过,事情发生之后,他心里是感动的,他知道江寒酥是为了救他。   他没有说话,想听江寒酥说下去。   “那样,属下就会说,因为属下无法忍受任何人伤害您,看到您那么痛苦,属下恨不能在他们伤害您之前就将他们全都杀了,因为在属下心中,您是这世上属下唯一心爱之人。”   陆云朝在他的言语之中、在他的眼睛里感受到了猛烈的情感。   理智崩坏,他深沉的目光中好像涌动着岩浆一般灼烧、毁灭一切的疯狂。   最后,又生生克制住,烈焰止息,只余细雨般绵密的柔情。   “何为心爱之人?”陆云朝问道,眼中带着些许困惑,他并非全然不知,但他想听一听面前这个声称自己是他心爱之人的人是如何定义这个词汇的。   江寒酥心中一阵欣喜,“就是在他表达爱意之时,那个人没有直接拒绝他,他就会感到十分欣喜。”   “你……这算什么?”陆云朝有些羞恼,脸上浮起一层红晕。   在江寒酥眼中,他这反应实在很可爱。   “就是因他的喜悦而喜悦,因他的悲伤而悲伤,他的一切都令人魂牵梦萦,偶然间看到东方既白之时,初升人间的第一缕朝阳在曲水亭廊上洒下流金一般的光辉,便想让他也来看一看这壮美之色,一切所见、所拥有的美好都想与他分享,若能与他朝朝暮暮厮守一生,便死生无憾了。”   陆云朝怔怔地看着他,被他的描述所吸引,他从未听过如此温柔动情之言。   他不自觉地按住左边的胸口,心脏的跳动是如此剧烈,心跳声回荡在他耳边,让他浑身燥热。   “殿下的心跳好快。”江寒酥毫不掩饰地直视着陆云朝心脏的位置,轻声道。   陆云朝一惊,放下手,慌乱地拽过锦被盖过胸口。   可是这样实在太过欲盖弥彰,他觉得自己的心跳似乎更明显了,好像整间屋子里全都是他的心跳声,脸上也持续地发烫,他低着头不敢看江寒酥,被逼得眼睛都红了。   “我……为什么会这样?”陆云朝羞耻地小声问道,这种遮不住的身体反应暴露在人前的感觉让他非常羞愤难当。   “说明殿下也喜欢属下。”江寒酥眼中含笑。   陆云朝心中仿佛一石激起千层浪,他抬头问道:“你说什么?”他眼中带着惊怒与羞怯。   “属下去琉琼前,您就对属下说,您见到属下时心跳得很快,您知不知道在属下听来那就相当于您在说您喜欢属下。”江寒酥温柔地解释道。   “只是那时前路未卜,属下不敢不回应。”他眼中的光有些暗淡,似回忆起了不太美妙的事,“属下不会再离开您了。”他又坚定地承诺道。   陆云朝想起自己那时说过的话,小声地辩解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好。”江寒酥不再为难他,他说不是就不是吧。   “那现在呢?现在您还舍得让属下离开您吗?”   陆云朝想了想,他知道自己大可以说舍得,大可以斥责对方的冒犯,但最终他还是诚实地摇了摇头。   “那您喜欢属下吗?”江寒酥小心翼翼地问道,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他期待地看着陆云朝。   陆云朝下意识地还是有些抗拒他的直白。   他的内心纷乱躁动,有很多他不曾体验过的情绪在他心中激荡流涌,江寒酥方才的话像温热的潮水一样包裹着他,他确实向往江寒酥所描述的彼此惦念的一生。   陆云朝点了点头。   这再简单不过的动作落入江寒酥的眼中,却觉得分外动人,让他心中盈满了超越此前一切喜悦的喜悦。   他得寸进尺道:“殿下就不能说出来吗?”   他的雀跃之情,陆云朝看得清清楚楚,他不忍破坏,便忍着羞涩,小声道:“我……也喜欢你。”   这美妙之言令江寒酥心荡神驰,他冲动地靠近陆云朝,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想要做什么,只是本能地想要离他更近一些。   他看见陆云朝惊慌地闭上眼睛,他秀美如画的脸上一片绯色,眉心微蹙,眼睫轻颤,令人心生怜爱。   江寒酥握住他稍显瘦弱的肩头,在他额上落下一吻。   陆云朝浑身一震,那轻柔、灼烧的触感似深深烙印进身体里。   他不自觉地伸手攀上江寒酥的脖颈,他血肉里的经脉在他手下快速地跳动着,原来他的身体也如自己一样滚烫。   原本浅尝辄止的一吻,在陆云朝伸手回应的那一刻化作燎原烈火,一发不可收拾。   江寒酥顺着陆云朝的眉心、鼻梁一路吻下去。   他在耳边清晰、甜腻的呼吸声中亲吻上怀中之人丰润柔软的双唇。   他们一同体验到了前所未有的悸动、欢愉,整个身心都好像交付到对方手中,令人无比感动、心安。   是陆云朝先挣扎起来,他失力地推拒着对方,脸偏向一侧。   江寒酥感觉到他的难受,不舍地放开他。   他看到陆云朝脸色涨红,低着头深深地喘息,他轻笑了一声,这生涩的反应实在可爱。   陆云朝听见了他的笑声,羞恼地抬头,那一眼,他感觉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明明还是那个人,但他觉得他们仿佛忽然之间熟悉了许多,是那种不分彼此的熟悉,好像生来就如此亲近。   他怔愣片刻后,将未说出口的话缓缓说了出来,“你敢取笑我?”   江寒酥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猝不及防地被按倒在床上。   他背后的伤一下被压住,他皱眉、挣扎着想起来,却在下一刻忽然安静下来。   陆云朝主动吻了他。   陆云朝伸手搂住江寒酥的腰,将他的背稍稍抬起来一些。   他细细地亲吻江寒酥的唇,凭着本能,凭着新生的情意,温柔地撩拨着心爱之人。   他悄悄停下一吻,睁眼看着江寒酥,只见他面色潮红,平日冷厉的面容变得柔软脆弱,他还沉沦在那一吻之中,闭着眼睛喘息着。   这样的他,让陆云朝感到新奇,感到被深深吸引,好想将他占为己有,只有自己能看到。   陆云朝再次吻住他,以更激烈的方式掠夺他的呼吸。   江寒酥的反应也变得更加强烈,他搂住他的肩膀,回应他的所有动作。   陆云朝忽然捏住了他的鼻子,本就可怜的生存空间被挤占地只能依靠唇齿间断断续续的分合来汲取一点点空气。   时间久了,江寒酥有些许挣扎,但并没有正真地推拒他。   等到陆云朝放开他时,只见他剧烈地呼吸着,眼角下的泪痕一路流进头发里。   陆云朝看着他如此温顺、予取予夺的模样,心中的爱欲更加高涨。   他想起这晚最初他对江寒酥的问话,以及他的回答。   他又问道:“现在感觉还好吗?”   “好……特别好。” 第77章 敢赴生死慰衷心(二十二)   “依陛下之言, 怀止前辈与静和公主两情相悦,他们很期待你的降生,你是被家人爱着的。”   江寒酥在原主坟前说道, 此时,天将蒙蒙亮, 他趁着练武的时间来这里告诉原主他的身世。   江寒酥神色有些黯然, 他想到,或许他的父母也曾爱过他,但他们不能接受他的残缺。   “这次的事, 多亏了你的身份,否则, 恐怕我也没办法救他。”   想到陆云朝,他脑海中浮现起那晚陆云朝亲吻他时温柔青涩的模样, 那回忆简直如做梦一般,仅仅是想想就让他感觉自己好像坠入云端一样,轻盈又安心。   他忽有所感,转头向身后看去。   一袭锦衣拽地、身姿秀逸的人站在满地凋零的枯叶之上, 远远地看着他。   见到陆云朝他就不自觉地感到开心,晨曦在他眼中投射下温暖明亮的光。   不过, 陆云朝怎么会在这里?这么远的距离, 他应该没听到自己说了什么吧?这样想着, 江寒酥神态自若地朝陆云朝走去。   “阿七, 那是谁的墓?”陆云朝见他走过来,随口问道,他方才见江寒酥在那墓前站了许久。   “一位前辈。”   “前辈?”如此模糊的回答, “我好像从未听你提起过?”陆云朝有些怀疑地看向远处的墓碑,那简陋的墓碑上连名字都没有。   江寒酥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有那么一瞬间,他是想告诉陆云朝真相的。   但是,他才刚和陆云朝在一起。   在这个时候告诉陆云朝那么荒诞诡异的事,他不知道陆云朝会怎么想,会怎么看待他,这未知之数让他害怕。   他假装轻松地调笑道:“殿下对别的暗卫又不感兴趣,属下自然不会说。”   这不同寻常的回答令陆云朝神色一怔,随后才反应过来这话中的意味,他忍不住羞赧地低头小声斥责道:“我在说正经的。”他原本有些凝重的心情瞬间被扰乱了。   片刻之后,他没听到江寒酥回应,才又整理了心情问道:“他也是暗卫?”   “是。”   “他……是怎么死的?”陆云朝犹豫着问道,他看向江寒酥,见他此刻神情还算平静。   江寒酥微微叹了口气,道:“是执行任务的时候……不过,他的任务完成了。”   “他……”   “殿下。”   陆云朝还想再说什么,却被江寒酥打断了。   江寒酥伸手将陆云朝揽进怀里,委屈道:“殿下为何一直在探究别人?天这么冷,我们回去吧。”   陆云朝侧脸枕在江寒酥肩膀上,回抱住他,眼中暗含忧虑。   江寒酥感受到腰上收紧的力道,以及他的沉默,耐心地解释道:“东宫暗卫上百人,皆以代号称之,死后便会有新的暗卫填补进来,新旧更迭,有的人,您恐怕都没见过,属下只知道这位前辈是为您尽忠而死的。”   “是吗?”陆云朝心中并没有生出多少波澜,这是他早就明白的事,争端并非因他们而起,但他们往往是冲在硝烟最前方的人,而最安全的人是自己。   “阿七,我死之前你不能死。”   江寒酥听他低声呢喃,觉得颇有几分可怜,轻柔地摸了摸他的脸,道:“殿下,属下不会让您死的,我们会一直在一起。”   “不行。”陆云朝从他怀中挣脱出来,怒视着他,“你必须答应我,在我死之前你不能死,不能死,你明不明白?”   他偏执的反应连他自己都觉得惊异。   但他知道,他绝不能失去江寒酥,若江寒酥从未出现在他面前也就罢了,但事实是他与自己朝夕相处日夜为伴,处处对自己尽心尽力,他们还互诉爱意、亲吻,在这之后,若失去他,绝对是一场毁天灭地的灾难,他不想承受。   江寒酥不知他为何突然这么激动,眼含歉意地安抚道:“属下明白了,属下答应您,您别生气了。”   你答应了就一定要做到,陆云朝在心中想到,但他并没有说出来。   他会如此担忧,还不是因为江寒酥太奇怪了吗?至今,他都不明白江寒酥蛊毒发作后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不知道皇帝告诉他的死婴的故事是怎么回事。   预知未来?死而复生?何等荒谬,却都为人亲眼所见,都发生在他一个人身上。   你为何要说我会死?   你好像很久之前就对我有不一般的感情。   直接这样质问他吗?陆云朝想来想去还是觉得很不妥,谁知道捅破这层窗户纸后会发生什么?   “对了,你刚才说代号,他的代号是什么?”既然这坟墓下的人让他遮遮掩掩的,那还是从这里入手吧。   江寒酥对陆云朝的追问感到奇怪,他觉得自己从未暴露过什么,陆云朝不可能知道他的秘密的,他迟疑着答道:“……047。”   陆云朝眼底闪过惊异之色,随即又平静下来,轻描淡写地说道:“哦,原来你说的前辈是这个意思。”   之后,他就不再说这件事了。   又一日。   陆云朝无所事事地躺在塌上,手上捧着一本书在看,江寒酥无意间看到封皮上的书名时,脸上的表情可谓精彩纷呈,可惜陆云朝没看到。   只因那书名是《探花郎风月轶事》。   陆云朝什么时候开始看这种书了?   这显然是本爱情小说,江寒酥不禁在心中猜测,这书中所写的究竟是男女爱情呢?还是男男爱情呢?   思索片刻,他忽然有了些危机感,这书名……这不会是np文吧?   看着陆云朝脸上春心萌动的表情,江寒酥下定决心要找机会看看这书里究竟写了什么。   陆云朝突然将书一合,脸色绯红地躺在那里静了许久。   江寒酥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不会是看到那种情节了吧……   大概是他的视线存在感太强了,陆云朝朝他看了过来,视线相接,他看见陆云朝从脸到脖子一下全都涨红了,他神色慌张地用书挡住了脸。   江寒酥走过去,坐在他身旁,伸手握住他举书的那只手,轻轻移开,难得揶揄道:“殿下在看什么书?”   陆云朝看着他,呼吸不定,目光潮湿,眼中似有迷恋。   陆云朝这样的美人露出这番情态,真叫他挪不开一丝目光,深深被吸引着。   “他们都不如你好。”陆云朝轻言细语道。   “谁?”江寒酥警觉道。   陆云朝笑而不语。   半晌,江寒酥迟疑着问道:“书里的人?”   “不然呢?”陆云朝快乐地笑起来。   他的笑渐渐停歇下来。   “父皇说,过几日要去宁州巡查,命我监国。”陆云朝想到皇帝召见他时,完全没有提及恢复他身份的事,大概还在生气吧,不由叹道:“还从没有像现在这样,觉得在这东宫住着好别扭。”   “宁州?”   “是啊,好远。”陆云朝对此也有些不理解,“不过,最近确实发生了很多事,或许,父皇也想出去散散心。”   赤月山与宁州为邻,此行绝没有那么简单。   陆云朝见江寒酥神情有些严肃,问道:“你怎么了?”   “正是因为最近发生了很多事,朝中的局面并不稳定,陛下才更不会在这时离开,宁州之行,恐怕有隐情。”   陆云朝有些惊讶,他推开江寒酥,坐起身,“我随口和你说的,你怎么揣度起父皇的心思了?”   江寒酥在陆云朝身旁蹲下,仰头看着他,“殿下恕罪,陛下这番行程如此仓促,又是那么远的地方,属下一时担忧。”   不能让皇帝去宁州,否则一旦事情发展成小说中写的那样,就真的回天无术了。   陆云朝也知道此事有些不妥,但据说宁州山川湖海相连景色宜人,此去一路也能领略各地风光,能够短暂的离开皇城这是非之地,未尝不是一件美事。   他没有说话。   “殿下可知陛下为何要去宁州巡查?从京城到宁州,一去一回,算算日子都要到春节了,途中但凡有所耽搁,春节前都不一定能回来,殿下就不觉得奇怪吗?宁州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需要陛下亲临。”   “你说的有理,不过,我倒真是没有细问。”陆云朝被他说得也愈发担忧起来。   江寒酥明白陆云朝和皇帝之间的矛盾并没有完全缓和过来,但是现在能阻止皇帝去宁州的人也只有陆云朝了。   “殿下去问问陛下吧,这样即便真的有什么事,也好应对。”江寒酥故意暗示此行或有不测,陆云朝若去追问皇帝,或许就能发现一些端倪,届时,无需自己多言,陆云朝也会阻止皇帝的行动。   “你……”陆云朝皱眉审视着江寒酥,“怎么好像知道会发生什么一样。”   江寒酥一惊,没想到他会突然质疑自己。   江寒酥受惊时瞳孔中一瞬间的变化被陆云朝看得很清楚,当江寒酥想要解释什么的时候,陆云朝直接站起身,道:“我去见父皇。”   几日后,官道上,一支约两百人的队伍有素前进着。   陆云朝坐在宽敞的马车内,他挑开车帘,看着外面深秋萧瑟的景象,一时竟觉得内心十分宁静。   他看向前方一个骑在马上的背影,那背影十分挺拔,肩宽腿长,腰身劲瘦,蕴含力量,乌黑柔顺的长发高高地束在一起,被风吹得飘动起来。   他看了不知多久,那人忽然回头。   冷俊的面容映入他眼中,那人微微一怔,面目瞬间柔和下来,对他露出笑容,看模样十分欣喜。   “阿七,过来。”陆云朝唤道。   江寒酥一拉缰绳,马儿停了下来,很快,马车便到了他跟前。   “上来。”陆云朝吩咐道。   江寒酥没有推脱,翻身下马,又上了马车。   “坐吧。”陆云朝拍了拍自己身旁的位置。   “谢殿下。”   江寒酥坐下后,自然地揽住陆云朝,让他靠在自己身上,关心道:“殿下,坐了这大半日的马车,可是累了?”   那日陆云朝和皇帝交涉后,陆云朝告诉江寒酥,皇帝同意由自己代替他去宁州,但陆云朝没有说为什么一定要去宁州。   不过这样事情也算有了转机,书中并没有详细描写皇帝在赤月山是怎么死的,如今他跟在陆云朝身边,一定会加倍小心。   而京城那边,书中,陆云朝是因为独自在京中,无人帮扶,又救父心切,才被逼假意谋反,最终被诱杀,但若在京中的人是皇帝,境遇就大不相同了。   只是,舟车劳顿,陆云朝向来养尊处优,身体又不大好,江寒酥心里很是心疼。   “还好。”陆云朝轻声道。   “阿七,你知道吗?这是我第一次到这么远的地方,这青天白云和我在京城中见到的好像并无不同,但我莫名就觉得,视野所见,是如此的宽阔新奇。”   江寒酥听闻此言,心中一痛,陆云朝从前从未说过这样的话,以至于他并未意识到,陆云朝就好像笼中鸟一样,看似高贵,实则浑身枷锁。   “殿下,您若喜欢,沿途可多观赏各地风景。”   “好啊。”陆云朝将脸埋在他胸口上,闷声笑起来,“阿七,你不是去了琉琼吗?那你告诉我,那里的风景与晟璟有何不同吗?”   江寒酥回想起自己在晟璟的所见所闻,抛却那些不堪入目的东西,他极力地想要将自己所看到的一切美的事物都描述给陆云朝听。   “殿下,有纸笔吗?”他担心自己的言语苍白、词不达意,想将那些山川建筑画下来给陆云朝看。   “有啊。”陆云朝懒懒地从他身上起来,在一旁的案几下面抽出一个精致的盒子,打开给江寒酥看。   待江寒酥将一切准备好后,陆云朝和他面对面坐在案几两侧,陆云朝看着他一笔一划地将心中的美景复现在纸上。   一张画完后,江寒酥拿给陆云朝看,陆云朝接过画,听江寒酥在一旁解说。   “当真是美景。”陆云朝叹了一句。   “过来。”陆云朝对他招了招手。   江寒酥不明其意,两人本来就离得很近,但他还是起身弯腰往陆云朝身边去了。   他还没开口说什么,陆云朝就将他一把按倒在自己身旁,欺身压上去。   “殿下……”江寒酥红着脸忐忑地喊他。   陆云朝按住他一侧肩膀,掐住他的脸,笑盈盈地问道:“你不是说你讨厌琉琼吗?从你的画里,我可看不出半分讨厌。”   江寒酥无措地看着他,不知该作何回答。   所幸,陆云朝也并不要他的回答,继续道:“你是故意那样说的吧?为了让我怜惜你,你向来什么都藏在心里,那晚很不一样呢,你忍不住了吧?竟然对我耍心思。”   陆云朝感受到手下的皮肤发着热,他摩挲着江寒酥的嘴唇,欣赏着他溃败的表情,向来冷静自持的人,一旦被看过另一面,就会吸引着人一次次探索他的底线。   陆云朝知道他不会反抗自己,只会在听到他的问罪后,努力祈求原谅。   果然,他听到了江寒酥慌张的声音。   “殿下,对不起,属下的确……是故意的,但……属下是真心的,真心地爱您,您已经答应和属下在一起了……”   陆云朝仔细地看着他,看着他眼中的爱意和脆弱,不说话。   最后,他蜻蜓点水般地在他唇上亲了一下,笑道:“你怎么这么听话?不知道我在故意欺负你吗?”   江寒酥的心情骤然从惊慌转为羞涩甜蜜,一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他报复般地就着被压制的姿势抱住陆云朝,强吻他。   两人彻底倒在马车里,昏天暗地地吻了许久,天地间唯余彼此。 第78章 敢赴生死慰衷心(二十三)   一行人到宁州时, 宁州知府携一众大小官员热情接见。   宁州知府是个健谈的人,一直在满脸堆笑地对陆云朝说话,言语之中满是奉承。   “四殿下, 此地接连几日阴雨连绵,今日您一来便雨过天晴了, 真是好兆头啊。”   而陆云朝只间或回应一两句, 完全是出于礼节,实际毫无兴致。   “四殿下……”   陆云朝眼中露出不耐的神色。   “李知府,是你递折子给父皇, 说赤月山将有神迹现世?”   “正是下官,可惜此番未能得见圣颜, 还请四殿下回京后,代下官向陛下问安。”   “李知府。”陆云朝并未理会李知府的话, 严声道。   “下官在。”李知府俯首帖耳做恭敬状。   “你读的是圣贤书,如今官至知府事,掌一府政令,竟也妄言鬼神, 你可知,所谓神迹, 若是装神弄鬼之事, 你便有欺君之罪。”   李知府听出陆云朝言语间深有不满, 惊恐跪地道:“此等大罪, 下官担待不起,下官绝没有装神弄鬼,求四殿下明鉴。”   “既如此, 李知府就做好安排,明日进山。”   “下官遵命。”   李知府看着陆云朝断然离去的背影, 心里一松,想到,究竟是谁说四殿下谦逊温和的?传闻不可信啊,还有,四殿下似乎对他有意见……   傍晚,江寒酥端了一份饭菜去陆云朝的房间。   “殿下,用膳了。”   “没胃口,你自己吃吧。”陆云朝兴致缺缺地说道。   “午膳时,与诸位大人们在一起,您就没吃几口,晚膳怎么能又不吃?”江寒酥走到陆云朝身边,拽住他的胳膊,把他往餐桌旁带。   近几日,陆云朝情绪很不对劲,不再像刚出来时那样轻松快乐了。   今日听他与李知府之间的对话,江寒酥才知道他们此行的目的竟然是赤月山。   令陆云朝烦扰的事与赤月山有关,可为什么陆云朝从没有告诉过他?   陆云朝和李知府所说的神迹究竟是什么?   陆云朝随他拉扯着,看着他背影的目光晦暗不明,心道:在父皇面前胡言乱语的蠢货,看到就厌恶,怎可与之同席而食?   江寒酥将陆云朝按坐在椅子上,筷子塞进他手里,劝道:“属下向他们借了厨房,这些都是属下自己做的,您就吃一点吧。”   江寒酥见陆云朝总算没有再拒绝,慢条斯理地吃了起来,他这才问出心中的疑惑,“殿下,陛下要来宁州,为的就是赤月山的神迹?”   “嗯。”陆云朝没有多言。   “那究竟是什么?”江寒酥有些着急地问道,这绕不开的赤月山一定有事要发生。   陆云朝想起那日皇帝对他说的话。   “……可祛百病,解天下毒,令白骨生肌,死者复生。”   当他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心中是压抑不住地愤怒和失望,他很庆幸他听了江寒酥的话去问皇帝,否则他根本不知道皇帝竟然寄希望于如此荒谬之事。   此言一出,他当然知道皇帝想要复活的人是谁。   他要亲自破除这可恶的谎言。   江寒酥等着陆云朝说话,可陆云朝什么也没说,这很反常。   “您究竟要做什么?不能告诉属下吗?”江寒酥再次问道。   “没什么,我只是去看看而已,我不信会有什么神迹。”陆云朝轻描淡写地说道。   “可是您表现得不像您说得那么轻松,如果您知道什么,应该告诉属下,这样万一有什么事也好应对。”江寒酥冲动地说道,在他看来,这是性命攸关的事。   陆云朝“啪”地一下把筷子拍在桌上,怒视着江寒酥,道:“你一直在问什么?我一定要告诉你吗?”   江寒酥一愣,陆云朝很少跟他发脾气,他像被兜头泼了一盆冷水,也冷静下来了,陆云朝和他对这件事的看法绝对是不同的,他知道在陆云朝这里是问不出什么了。   “属下不问了,殿下息怒,您吃饭吧,属下告退,一会儿再来收拾。”   江寒酥见陆云朝没有反对,便退了出去。   次日,李知府带领众人前往赤月山。   他解说道,赤月山上有个隐世的村落,世代守护凭霄神树,他们从不与外界接触,甚至很排斥山外的人。   “既如此,李知府为何非要打搅他们呢?”陆云朝语气平常地问道,让人不知他是喜是怒。   “那等神物,岂是凡人可以消受的,上天福泽庇佑的唯有真龙天子,凭霄神树自然应该进献于陛下,怎可让那群野蛮之人抢占了去。”李知府眉飞色舞地解释道,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一心向着皇帝似的。   “李知府还真是巧舌如簧。”陆云朝冷淡地评价了一句。   说话间,他们已能远远地看见山坳里坐落的一间间房屋。   江寒酥跟在陆云朝身后,仔细打量着周围的环境。   这深山密林间,回头望去,连来时的路都有些模糊了,若困于其中,脱身都非易事。   进入凭霄村,一位村长模样的老者带领众村民拜见陆云朝。   他们松松散散地跪在地上,姿态间毫无敬畏之感,甚至低头抬眼地打量着陆云朝,眼中带有敌意。   李知府在一旁赔笑,说这都是些未经教化的刁民云云。   “凭霄神树在何处?”陆云朝无意与他们多纠缠,直言道。   此言一出,村民们全都躁动起来,眼中的敌意更甚。   “放肆,你们这些无知的山野之人,守着神树,千百年来可曾见过神迹降世?不过肉体凡胎,就算拜那神树一世也未见得能得上天垂青,尔等可知现今站在你们面前的是何等金尊玉贵之人,待四皇子殿下令神树复生,降福于世,冒犯过四殿下的人必将受到惩罚。”   陆云朝从始至终就不相信什么神迹,在他看来,参拜神树不过是这村子的习俗,这无可厚非,毕竟,人需要一点念想。   而李知府这番话可谓妖言惑众,让他很反感,他想到,待此间事了,定要好好查查此人,若他政绩上也如此胡作非为,这官就不必做了。   “李知府话说得这样满,怕是要让人看笑话了。”   “呃……怎会……”   最终,经过一番交涉,村长告诉众人,神树所在之处乃是村中圣地,普通村民都不能随意进出,只有被上天选中的人,经过特殊的仪式才能被准许进入圣地侍奉神树。   就如李知府所言类同,他们认为浊世之人会玷污神树,因此不能靠近,世代如此。   而陆云朝这一行人中,他们认为只有陆云朝有资格进入圣地。   江寒酥听了这番言论,顿时就警觉起来。   这很不对劲,照他们所说,浊世之人唯有经过特殊仪式才能进入圣地,陆云朝怎么就不是浊世之人了?若他们当真认为陆云朝有资格进入圣地,又怎会用那种充满敌意的眼神看他。   “殿下身边怎可无人随侍,若出了差池,李大人担待得起吗?”以陆云朝对神树一事讳莫如深的模样,江寒酥生怕他直接就同意了,因此先发制人道。   李知府轻蔑地看着他,以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一字一字道:“你是哪位?四殿下都还未说话,你插什么嘴?还有没有规矩了?”   江寒酥真烦了这捧高踩低之辈,因此也不客气地厉声道:“难道李大人就不担心殿下的安危吗?那卑职是否可以认为,李大人此前对殿下的种种关怀、恭敬都是虚情假意,做作至极。”   “你……”李知府绝想不到江寒酥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气得发抖。   陆云朝适时地轻咳了两声,拉回了两人的注意力,他轻声斥责道:“吵什么吵?”   “下官……”   “殿下,您不能一个人去。”江寒酥急切道。   “我知道。”陆云朝温和地回应道。   正打算请罪的李知府听得两人间的对话,一时愣在当场,眼中染上怨毒。   皇城里的奴才都比他这堂堂知府受宠。   “老人家,您说的那个特殊的仪式究竟是什么?是否有让其他人一同进入圣地的办法?”江寒酥向村长请教道。   老村长神秘一笑,道:“不是谁都有资格进行仪式的,我不是说了吗?要被上天选中的人才行,再说,现在也是时机未到啊。”   眼看僵持不下,江寒酥又开始劝说陆云朝,“殿下,要不……”反正他本来也不想让陆云朝来这里,直接打道回府算了。   “不行,我定要见到凭霄神树。”陆云朝坚决道。   经过又一轮的劝说,老村长终于同意由江寒酥一人陪陆云朝同去。   老村长递给江寒酥一块石头,交代他进入圣地时就要将其含在口中,不准再说话。   他说,浊世之人,口舌之中尽带是非,会污染神树。   江寒酥见那只是块普通的石头,就同意了。   村长亲自为两人引路,到圣地时,江寒酥才知道,原来所谓的圣地就是山体中经年累月形成的一处溶洞。   村长目送两人进入溶洞,便离去了。   里面有人接应,是个形容消瘦的年轻男子,他不发一言,只一味低头引路。   溶洞之中,无半点人声,只能听到水滴、水流这样的自然之音。   经过几道岔路与转折,眼前忽然开阔起来。   在那片空地中央有一棵枝干虬劲、深扎地底的大树,堪称壮美之观,可是那层层叠叠的枝杈上无一片树叶,就算是初冬的季节,也难掩其怪异之感。   这就是凭霄神树?   正当两人为眼前之景驻足无语时,大树后面走出来一个人。   那人身披朱红斗篷,肌肤胜雪,眉宇间一缕妖娆风情,勾魂摄魄。   “隐年。”   他果然没死,这也算个有恩怨的人了,到这时,江寒酥更坚信了赤月山绝对是个圈套。   可惜,这好像是个规避不了的剧情。 第79章 敢赴生死慰衷心(二十四)   隐年行至两人面前, 目光在两人身上徘徊片刻,笑道:“太子殿下,别来无恙。”   陆云朝脸上却无半点笑意, 只冷淡道:“看来你在这山里当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我已不是太子了。”   隐年一挑眉, 赔笑道:“哎呀, 那我说错话了,没关系,有句话怎么说来着?风水轮流转嘛。”   “隐年, 你假死逃避刑罚,如今却堂而皇之地出现在我面前, 你想做什么?”陆云朝无视他的阴阳怪气,直言道。   “太……呃……”隐年眼波一转, 见陆云朝仍然是通身气派,道:“现在应该是四殿下了?”   没有人回应他。   “我是想说,您很敏锐啊,不过, 不是我想做什么,凭心而论, 我一点也不想再见到你们这些皇城中的大人物。”   你们?江寒酥捕捉到隐年的用词, 除了陆云朝, 还有谁来过这里吗?不过, 他现在无法发问。   “你能从刑部大狱中假死逃脱,一定有人在帮你吧。”陆云朝已隐约明白了隐年话中的意思。   从他暴露在自己面前开始,他就将要面临缉捕, 可他非但毫不在意,言语还十分放肆, 这很不合常理,除非在他眼中,自己已不能对他构成威胁。   “没错。”隐年直接承认了,并没有隐瞒,“可没有谁会无缘无故发善心不是吗?”   “所以,他救你就是为了今日可以利用你,听上去你对他并没有那么满意。”   隐年不屑地笑了笑,陆云朝谨慎试探他的模样还真是让他心中感到有些爽快。   “那是自然,人家若要过河拆桥,我这卑微之人恐怕是一点办法也没有的。”   “那就告诉我你身后的人是谁。”陆云朝当机立断,挑明问道,隐年的意思很明显,他和主使之人根本不是一条心的。   “你又能比他好到哪里去呢?”隐年质疑道。   陆云朝清冷的脸上闪过不悦之色,他看着隐年没有说话。   “如今这事倒也没有那么紧急,我请殿下在此小住几日,有话慢慢说。”隐年好言相劝道,接着又告诫他们不要想着逃跑。   因为外面能接应他们的人已经被控制住,他们两人如今是真正的孤立无援了。   隐年招来一位村民,那村民对隐年毕恭毕敬,按照隐年的吩咐为陆云朝和江寒酥引路去休息的房间,只是,他从头到尾也没有说一句话。   “隐年,你如今是何身份?”江寒酥跟在陆云朝身后走了几步,忽然停住,伸手吐出口中石块,回头问道。   很显然,隐年在凭霄村的地位非同一般,那些其他在此侍奉的村民安静地就像哑巴一样,原因他也能猜到几分,大抵就如他不被允许在此说话差不多,但是隐年却可以随意言语、行事。   “是出生时就因生辰而被选中的凭霄圣子,我本就是这村里的人,入靖王府是个意外。”隐年神色晦暗,似有某种说不清的复杂情绪在眼底涌动。   待两人进入简陋的石室,石门关闭,江寒酥有些焦急地问道:“殿下,您打算怎么办?”   “照隐年所说,李知府恐怕与他是一伙的,凭他一个知府想要与朝廷作对,还不够格,这分明是株连九族的大罪,若无足够的把握,他绝不敢如此,这背后一定有更强大的势力。”陆云朝眉头紧锁,身为皇子,这样的叛逆之举让他很是气恨。   “您是想引蛇出洞?”江寒酥心里不太赞同陆云朝的想法,如果现在发生的事就是书中所写的赤月山之变,那其中所隐藏的陷阱恐怕不是他们两个人能对付得了的。   还是应该想办法先脱身为好。   陆云朝看出江寒酥表情中的犹疑,“怎么,你觉得我这个计策不好?”   “敌暗我明,其实……别说您现在是主动地想留在这里,就是想走也未必好走。”江寒酥如实说道,他不希望陆云朝在这个时候轻敌。   “你这话真是不中听。”陆云朝评价道。   在陆云朝看来,赤月山的陷阱是为皇帝设计的,背后之人深知皇帝的弱点,大费周章地以所谓“神迹”引诱,所图不外乎弑君篡权。   既然如今是他在这里,那他一定要抓到此人,以绝后患。   两人意见不一致,之后几日,江寒酥独自观察起山洞中村民们的活动规律,为逃跑做准备,他不怕那些村民,但他却不能不忌惮隐年的蛊毒,因此他并不想与这些人发生正面冲突。   他曾试图向给他们送饭的村民打听一些问题,但无论他的问题听上去多么随意、无害,对方都不愿意回答,甚至对他露出敌视的眼神。   后来,大概是村民向隐年汇报了这件事,隐年特意来告诉江寒酥,村民们是不会被收买的,他们从小就信奉神树,而江寒酥和陆云朝在他们眼中是意图夺走神树的敌人。   江寒酥也就此明白了他们在山上初见到凭霄村的村民时,村民们为何会对他们抱有敌意了,这都是计策。   这座封闭的村落,村子里的人们思想也同样封闭,无论江寒酥说什么,他们都不会相信,甚至连质疑他们原本所相信的“事实”也不会。   这未免有些可悲,然而更可悲的是,江寒酥发现这些村民之所以长久地沉默不语,是因为他们无法说话,他们的口中是黑洞洞的一片。   原来那个令他们得以进入圣地的特殊仪式,就是在新月的夜晚割去舌头。   江寒酥心中不住地胆寒与愤怒,这样的陋俗不应该存在,更不应该被延续。   陆云朝被困赤月山的消息很快传到京城中。   “陛下,您在犹豫什么?”沈翊兰见皇帝沉默不语地摩挲着手中碎成两半的玉佩,急道。   这样突如其来的变故,即使是皇帝,也没有预料到。   宁州知府就任不过两三年,之前此人在另一地做官,一直政绩平平但也并无大的过错,宁州虽然位置偏远,但于他而言是升了官的,如今他突然寄来碎玉,并声称若皇帝不亲自前去,陆云朝的下场便会如这玉一样,初闻此事,皇帝是很惊讶的。   他不觉得这位宁州知府与他有什么仇怨,即使有,他也不信此人有胆量敢做这样的事,此前他以为“神迹”一事是此人想要讨好他,以谋求更好的前途,如今看来,这其中必然牵扯着更为复杂之事。   皇帝冷眼打量着沈翊兰,他知道自从妻子死后,沈翊兰就对他有诸多埋怨,他怪自己没能保护好他唯一的姐姐。   曾经,皇帝将沈翊兰当作亲弟弟一样对待,但是因为沈翊梅的死,他们日渐疏远、心生嫌隙,沈翊兰多次指责于他,每一次,沈翊兰痛彻心扉的质问他,他心里就像被捅了刀子一样,这世上他最不愿意发生的事在他眼前一遍遍重演,若这人不是沈翊梅最疼爱的弟弟,他早就治他的罪了。   听着沈翊兰急切地催促他前往宁州,皇帝心中渐渐有了一个猜测,他想,难道是他想要置我于死地?   “此事颇有蹊跷,朕已派人前去探查。”   “陛下这是什么意思?”沈翊兰不可置信地看着皇帝,皇帝冷淡的反应让他心中伤怒交加,“这玉佩难道不是四殿下的贴身之物吗?陛下还要查什么?您就一点也不担心四殿下的安危吗?”   “担心又有何用?朕岂能自乱阵脚,让敌人有机可乘。”皇帝看着沈翊兰,试图在他脸上找出破绽。   “你……”沈翊兰眼中尽是失望,“陛下不愧是一国之君,一切皆以大局为重,连亡妻留下的唯一的孩子都可以不管不顾。”   皇帝面若寒霜,他心中已埋下怀疑的种子,此刻看沈翊兰的种种表现就觉得真真假假,很不可信,而且,沈翊兰的话很令他生气,他不打算再回应沈翊兰什么。   沈翊兰接着说道:“但臣却不能坐视不理,希望陛下不会因为今日的选择而后悔,臣告退。”   皇帝任沈翊兰离去,他没有告诉沈翊兰,他已在收到玉佩后第一时间就派人传信给在外游历的熙王,熙王这是恰在离宁州不远之地,他已授予熙王必要之事调动兵马的权力。   凭霄村圣地之中。   陆云朝站在石室内,看着洞口的方向,石壁上的火光照亮了他半边脸,却驱不散他面上的阴郁之色。   片刻之后,江寒酥悄无声息地从打开一条缝隙的石门外闪身进来。   他们在这里待了很多天,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陆云朝不禁开始怀疑自己所做的决定是否是错的。   或许一开始就应该听江寒酥的,先脱身再言其他。   只是,他实在没想到幕后之人抓了他后竟一直未曾露面,现在,时间越拖越久,或许那人已在暗中筹划多时,只待最后收网。   据江寒酥连日来的探查已知,赤月山已被李知府手下的兵马包围,而他们此行所带的人马没有半点消息,就如隐年所言,他们的人已被控制住,是无法对他们施以援手的了。   “这个李知府究竟要做什么?”陆云朝沉声问道。   江寒酥摇了摇头,“现在还看不出他的目的,他除了派兵驻守在这里,没有其他任何动静。”   “简直是在造反。”陆云朝怒道,继而又说:“他是在等什么吗?”   “说不定真的要造反。”江寒酥想起书里的事,小声道。   “你说什么?”陆云朝从沉思中惊醒过来,抬眼问道。   “殿下,李知府是朝廷命官,实在没有理由做这种事。”   “那你说,谁有理由?”   江寒酥想着书中的结局,在他看来,最可疑的就是陆信渊和沈翊兰,或许是两人联手所做,无论怎样,在书中,最后的赢家是陆信渊,他带兵诛杀奸佞,虽然确实解了赤月山之围,但事情尘埃落定时,皇帝与陆云朝都已经死了,谁知道这中间发生了什么。   “殿下,049已经有些日子没有传回音信了,属下想,他可能已经遭遇不测。”   “你怀疑十一皇叔?你一直对他心存戒心,否则又怎么会派049去监视他,为什么?”或许是此时此刻陆云朝有了点穷途末路的感受,他不管不顾地问出了心中一直以来的疑惑。 第80章 敢赴生死慰衷心(二十五)   江寒酥站在陆云朝面前, 与之对视着,他脑海中徘徊过自己的秘密。   陆信渊常年在外游历,江寒酥与他接触甚少, 碍于他的身份,也很难对他进行深入调查, 他对他的怀疑大部分都来源于曾经看过的那本小说。   过去了这么长时间, 书中很多情节都已经记不清了。   但他却无比清晰地记得陆云朝死亡的场面。   他不记得作者是用怎样的语句去描绘的,只是每每想起,他便觉得眼前是一片血色, 漫山野草之间,有一道孤绝的身影与周遭的一切奋勇厮杀, 他身上的伤口,有的深可见骨。   最后一幕本该是陆云朝浑身是血地仰倒在地上, 他身下的泥土被浸染地潮湿猩红,他直视着昏沉的天幕,往日灵动的双目渐渐死寂。   然而,此刻江寒酥凝视着眼前这令他倾注深深情意之人, 他记忆中那双死去的眼睛仿佛流下了哀戚的泪水。   他无论如何也不能让那一幕真的到来。   陆云朝皱眉审视着江寒酥,他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恐惧与不甘。   他没有等到问题的答案, 但仅凭江寒酥此刻流露出的情绪也足以让他更直白地说出心中所想了。   他错开与之对视的视线, 下定决心问道:“阿七,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十一皇叔想杀我?这次事件的幕后之人就是他, 对吗?”   江寒酥从自己的思绪中回过神来,惊异地看着陆云朝,他不明白陆云朝何出此言, 虽然按照他的推测,事实恐怕确实如此, 但陆云朝不应该知道。   他一时无言。   “你没有否认。”陆云朝有些失落地下了结论,“若真是陆信渊,那我大概能猜出他的计划,我终于知道为何至今都毫无动静了。”   听他说他明白了陆信渊的计划,江寒酥是欣喜的,但同时他也觉得陆云朝的态度有些奇怪,而且他为何突然就接受了谋害他的人是陆信渊?   “殿下,那接下来要怎么做?”江寒酥直接问道,虽然陆云朝有怪异之处,但当务之急是脱困,其他的,可以之后再说。   陆云朝看了他一眼,而后低头沉思片刻,缓缓迈开脚步,向旁边走去,最后背对江寒酥才停下。   “你……”他深吸了一口气,又改口道:“我向来不信鬼神,子虚乌有的事我不会信。”   他语气凝重,甚至声音中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让江寒酥也跟着心中一紧,不敢随意接话。   “可有一次例外,我竟然让自己相信了你说那些话是因为再世转生,你明明都说的那么清楚了。”陆云朝想起一直以来的自欺,眼中发热,视线一下就模糊了。   “你说,你不想我死,你不让我靠近陆信渊,为什么明明仔细想想就能知道的答案,我却不愿深想下去,还要骗自己你对我忠心耿耿。”   这些天,陆云朝把所有的事都反反复复想了无数遍,最开始,他想的自然是凭霄神树,如果没有这棵树,他就不会陷入这场阴谋,不,与树无关,是因为他父亲的执念,如果他父亲没有妄想复活母亲,敌人就不会有可趁之机。   他想,他曾经应该很幸福,出生在皇家,锦衣玉食,他所得到的一切都是最好的,父亲和母亲的感情很好,也都很疼爱他,可是,人大概没办法平白无故就得到这样的好处,所以,与之相对应的,从某一天起,他就再也没有幸福了。   他甚至会大逆不道地想,如果从一开始他就不是备受宠爱、被寄予厚望的王世子,而只是父亲众多孩子中不起眼的一个,是否母亲就不会死?   然而这是对皇帝的背叛,扪心自问,皇帝对他的关注、教导远胜其他兄弟,他出生就是世子,皇帝登基后,他就被册封为太子,他这第一继承人的身份从来就无可撼动,如此恩情,岂能辜负。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应该怎么做,不知道自己的内心究竟怎样才能安宁。   他的家是支离破碎的,他的心无处安放,他就像一缕幽魂,独自飘荡,没有方向。   突然有一天,有一人在他死水般的生活中投下了一片涟漪,那人只是他宫中暗卫里的一员。   以往,他并不会在意那些人,毕竟,他们都是皇帝派人训练出来的工具,可以为他所用,又或是让皇帝更清楚地知晓他的一举一动,他不介意,反正他又不会做对皇帝不利的事。   抱着一点对皇帝隐秘往事的窥探之心,他召见了那个皇帝亲口说模样很像二十余年前跟随他的暗卫的人。   一个暗卫,一个二十年前就死掉的暗卫,竟然能让皇帝记这么久。   可是,第一次和那人单独说话时,他把什么都忘了,那个浑身上下看着严肃冷硬的人,竟然会用那样与众不同的像细雪一样温柔又带着一点怜惜的眼神看他,恍然让他以为那人对他珍之重之。   他给那人赐名为“阿七”,其实,以他的文采,自然不至于只想得出这样毫无寓意的名字,他只是想确认那人的归属又不想显得太上心。   后来,阿七整日跟在他身侧,他读书写字时,阿七就为他端茶研墨,安静得长久地不说一个字,不会打扰他,但又会让他知道有一个人在不厌其烦地陪着他。   在面对陆云琛或是其他位高权重者的刁难时,阿七敢于出言维护他。   危难之中,阿七会拼尽全力以命相护,这并不仅仅是说阿七能为他抛头颅洒热血,东宫暗卫,他们中的每一个都心甘情愿为他流血、为他死,但有几个人能为他反抗皇权,设身处地地痛他所痛?恐怕一个都没有。   一切都太好了。   他们偶尔也会有矛盾,“矛盾”这个词就很微妙,以阿七的身份,随便换个人来,都不至于能和他发生矛盾,那些人不听话,他自然会按规矩处罚,但他已经不能那样对待阿七了。   可阿七只是一个暗卫。   这事实死死扼住了他的心脏,让他遍体生寒。   一切都太刻意了,阿七是那么的不同。   “您……说什么?”江寒酥震惊地看着陆云朝,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他自以为隐藏得很好的秘密竟被陆云朝一语道破。   陆云朝泣笑一声,“‘血契’第一次发作的时候,你就说,我会死。”   原来,他竟在那么早的时候就暴露了,可为何陆云朝从没有问过他?   “殿下,那句话,其实……”江寒酥急促地向他走去,伸手拉扯他的衣袖,想让他回过头来看着自己。   陆云朝一甩手推开他,“那句话的意思就是,陆信渊密谋已久,他想杀了父皇和我,而你知道他的计划,因为你是他安插在我身边的细作。”   江寒酥怔住了,为了他说的话以及他满脸的泪痕,半晌才道:“您刚刚不还说再世转生吗?”明明一开始就猜对了,后面又脑补了什么啊……   “嗯?”陆云朝一愣,怒道:“你真打算那样愚弄我吗?我……”   江寒酥突然捂住他的嘴,钳制住他的身体。   陆云朝浑身一颤,睁大盈满水色的眼睛看着他,一颗泪珠滚落到他手背上。   江寒酥没有解释什么,只轻声道:“嘘,隐年来了。”他听到了隐年的脚步声从远处传来。   陆云朝怀疑地看着他,不能确定他说的是真是假,但还是被他拉到了床上。   陆云朝躺在他身侧,用带有恨意的眼神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殿下,真相不是您想的那样,属下对您从无二心。”   真相究竟是怎样的,江寒酥一时也不知该如何说出口,这时,陆云朝也听到了走廊上的动静,他闭上了眼睛。   石门被打开,隐年走了进来,他一眼就看到两人相对而卧,距离近地都要贴在一起了,姿态宛如一对恋人。   他站在屋子中央,怔怔地看着两人,心里想的是陆云川,他不知道自己这辈子与陆云川能不能有如眼前这样温情缱绻的时刻。   江寒酥一直凝神注意着隐年的动静,然而他一直站在远处,除了视线灼人以外,没有任何举动,站了许久之后就轻声离去了。   江寒酥睁开眼睛,陆云朝的脸近在眼前,他睡着了,微微皱着眉,脸上带着未干的泪痕。   江寒酥小心翼翼地伸手抹去他脸上的痕迹,他突然睁开眼睛,伸手抓住了江寒酥的手腕,不让他碰。   “殿下为何要那么想?实际上,属下不过见过熙王寥寥几面,每次都当着您的面,属下与熙王一点关系也没有。”江寒酥收回手,轻声解释道。   “你知道你的言行举止有多出格吗?你自己能相信你只是一名普通的暗卫吗?”陆云朝反问道。   “属下知道。”   大概是他答得太快、太直接,陆云朝反倒有些迟疑了,“你……承认了?”   “那是因为属下心中爱慕您,待您自然与旁人……”   “你还敢说。”陆云朝打断了他的话,“那难道不是你的谎言吗?爱我?”陆云朝自嘲地笑了笑,“爱我能有什么好处?除了让我更轻易地掉进你的陷阱里,对你还有什么好处?”   “好处?”江寒酥着实没想到他是这么理解感情的,不免也觉得有些生气,“殿下也曾亲口说喜欢属下,难道殿下是骗人的吗?还是您能从属下身上得到什么好处?”   此言一出,陆云朝的眼泪又涌了出来,其实,江寒酥能感觉到陆云朝对他的感情是真的,这时又有些后悔说了伤人的话。   江寒酥将他揽进怀里,哄道:“殿下,别胡思乱想了,属下对您一心一意,这辈子都只属于您一人。”   这回,陆云朝倒是没有推开他,在他怀里哭了一会儿,又说:“怀止是因我父皇而死的,你不想为他报仇吗?”   “怀止前辈不是属下的父亲。”   “不是?可父皇明明说你是静和公主和怀止的孩子。”陆云朝以为他会表忠心,会说是怀止有错在先之类的话来推脱,没想到他说了这样一句话。   “陛下说的是实话,可这其中有他不知道的隐情。”江寒酥不想他追问下去,便转移话题道:“此事说来话长,殿下刚才不是说已经知道了熙王的计划,当务之急是应对这件事。”   陆云朝沉默了,江寒酥没有催促他,过了一会儿他才说:“你是觉得你已经没有嫌疑了,是吗?接下来我要做什么,我不会告诉你,我现在就离开这里,至于你,老实跟着我,不要做多余的事。”   江寒酥听他这样安排,坐起身,面对他,正色道:“这些天,属下调查了这里守卫的情况,还有外面大致的地形,一会儿都告诉您,属下就不和您一起走了,您一个人要小心。”   “你什么意思?”   江寒酥伸手摸了摸他的脸,“求求您了,不要像看敌人一样看着属下。”   “属下不放心隐年,总觉得有些奇怪,就这样走了,属下怕有祸患,而且两个人一起走,被发现的机率更大。”   陆云朝不说话了,垂下眼帘,下意识地在江寒酥手上蹭了蹭。   江寒酥交代好一切后,两人站在门口,陆云朝说了一句:“我走了。”   江寒酥突然又拽住他,“您一定要小心,或许会遇到熙王,一定要离他远一点,不要让他发现您的位置。”   “你知道他要做什么?”   “不知道,但这件事您一定不要大意,属下真的很害怕您……”江寒酥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   “怕我死?”陆云朝接道,“我相信你这话是真的,因为‘血契’发作的时候你就是这么说的,你既然说你不是细作,你怎么解释你数月前就料到有今日之局面?”   江寒酥心中挣扎许久,最后只是说:“属下的确有所隐瞒,若我们都能活下来,属下就告诉您。”   “好。”   江寒酥靠近他,轻轻吻住了他。   陆云朝推开江寒酥,“你干什么?”   “万一,我们再也不能见面了呢?”江寒酥说出心中所想。   陆云朝看着他,沉默良久。   他突然感到眼前一花,便被拉扯进陆云朝怀里,一只手紧紧按在他脑后,令他无可避让地承受唇齿的掠夺。   这与其说是一个吻,不如说是一个人在尽情燃烧他心中的暴烈之情。   江寒酥闭着眼睛,感受着唇齿间不同于以往的狠厉、急迫,唇舌破裂,丝丝缕缕的血液让他浑身颤栗,他的胸膛剧烈起伏着,呼吸急促、灼热,脑中阵阵晕眩,就好像在凶猛的海浪上死死地握着手中的浮木,稍有不慎,便会溺毙其中。   然而……他却在这不容反抗的侵犯中觉出快意,不舍结束。   等他感到浑身松懈下来,滚烫的呼吸渐渐远去,他才缓缓睁开眼睛。   眼前的景象却令他心间一震。   如珍珠般细腻无暇的肌肤暴露在他眼前。   陆云朝面色潮红,纯洁姣好的身体在低温的环境中微微颤栗,他看着江寒酥的眼中带着一点怯意,“亲我。”   江寒酥上前搂住他,仅仅是轻柔地在他背上搓揉了两下,陆云朝就反应激烈地绷紧身体,在他耳边压抑低吟,大概是从未与人这般肌肤相亲。   江寒酥低头怜惜地亲吻他泛红、秀美的脖颈、起伏不定的胸膛……   吻了许久,陆云朝泪眼涟涟地伸手摸到江寒酥穿戴整齐的腰封,轻声试探道:“你……你也……”   “嗯。”江寒酥应道,在唇齿辗转间断断续续地说:“殿下,帮我脱。”   陆云朝得了允许,艰难地解开他的衣服。   衣物落地,江寒酥拦腰抱起陆云朝,走到床边,放下,两人再次拥吻在一起。   江寒酥清晰地感觉到陆云朝的滚烫难耐,他主动躺下,暗自……   而后,抚摸着他散落在肩背上的如瀑青丝,邀请道:“殿下……”   陆云朝低头不得其法地试探了几次,抬眼看到江寒酥闭着眼睛,满脸是汗,是十分艰难的模样,他心中顿生怯意。   感觉到他的停顿,江寒酥睁眼看到他有些慌乱不知所措的样子,笑他:“没事。”   陆云朝却不愿再继续,“不行,要是伤了你,会耽误正事的。”   江寒酥本想让他不用顾忌,但听他这样说,想到此刻的处境,他也明白不该贪一时之欢,便不再劝。   这事是陆云朝挑起的,这时两人不上不下的情状简直令他无地自容。   他不敢再看江寒酥,起身便要下床,却被江寒酥揽住身体,跌在他怀里。   江寒酥紧贴着他……   陆云朝顿时红了眼眶,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让他浑身颤栗,脑中一片空白,从头到脚都好像沉沦在身侧之人的掌控中。   过后,江寒酥替他拭去眼角的泪,仔细擦拭了两人身上的粘腻。   江寒酥搂着陆云朝,一边把玩他柔顺的长发,一边问道:“殿下以前从没有这样过?”   “没。”陆云朝有些羞涩地小声回道,他回想起刚才的情形,觉得江寒酥比他熟练多了,心里不免有些别扭,“那你……”   “自己摸过。”   陆云朝没想到他这么直白,但所幸是让他放心了的答案,他便没再说话了。   “殿下之前说,不信鬼神,意思是不信超乎常理之事吗?”   陆云朝不知道他为何突然说这个,如实道:“嗯,事在人为,那些莫须有的东西不过是蒙敝视听罢了。”   他见江寒酥久久没有回应,有些不安地问道:“你怎么了?”   江寒酥回过神来,想了想,道:“殿下,进山前的那天晚上,您斥责了属下之后,属下离开房间,其实是心中仍不放心,属下在周围打听了一番,得知了一个关于凭霄神树的传说。”   “相传,真心相爱的有情人折下凭霄神树的枝杈,握在掌心之中,便可召来口衔‘珠尘’的凭霄雀,此‘珠尘’可解天下至毒,辟百邪,弥留者服之回转天命。”   陆云朝听了这话,不屑一笑,“你想试试?”   “殿下,属下倒是希望这是真的,最好让您亲眼看看。”   “荒谬。”   陆云朝说完之后,又觉得太过冷硬,于是,坐起身,捧着江寒酥的脸,让他仰头看自己,温柔道:“阿七,难道你还不明白我的心意吗?只要你没有骗我,我此生此世只爱你。” 第81章 敢赴生死慰衷心(二十六)   今夜星辰黯淡, 数道黑影在山林之间挥砍打斗。   当中一人被围攻,他已身中数刀,虽皆未伤及要害, 但他已显出颓败之势。   “属下真的很害怕您……”言犹在耳,陆云朝不禁想, 难道真是命数, 在劫难逃?   他握紧手中兵刃,凡刺向他之人,他必下死手还击, 即便未能要对方性命,也必重伤其身。   他浑身浴血, 眼中尽是杀意,如再世修罗, 这时,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绝不能在此倒下。   漫天血雾,在他耗尽力气抖着手从敌人胸膛中拔出利刃后, 眼过之处,只剩他一个活人, 满地残肢断臂, 血液将泥土浸染成深红色, 阵阵腥风, 让他几欲作呕。   此前,陆云朝按照江寒酥提供的情报顺利的避开了看守的村民,从山洞中逃了出来。   他一路沿着与来时相反的路前进。   以赤月山为界线, 西边是宁州,东边是庸平。   目前的形势, 宁州已反,唯有向庸平求援。   假如这谋逆的主使是陆信渊,陆云朝知道事情大概会这样发展——从他踏入赤月山起,他被困的消息就会以最快的速度传入宫中,而以皇帝那谨慎多疑的性子,必然会选择镇守皇城观局势再动,可皇帝也不会完全不管他,听闻陆信渊最近的游玩之地就在这不远处,作为皇帝最信任的弟弟,皇帝定然会派陆信渊前来营救,甚至会授他调动兵马的权利。   届时,陆信渊与宁州知府佯装互斗,实则里应外合将兵权掌控于手中,威逼利诱,以宁州为据点,向外扩张势力,则后果不堪设想,势必生灵涂炭。   陆云朝选择东去庸平也是无奈之举,他并不知道庸平是否也已在陆信渊的掌控之中。   在他快要走出赤月山时,遇到了埋伏他的十数名杀手,那些人现身在他面前时,话都没有一句,目标很明确,就是要取他性命。   他们显然知道他的身份。   算算时间,陆信渊应该很快就能收到皇帝的任命了,这也是为何至今幕后之人都未现身的原因,他在等。   这些杀手是陆信渊派来的,虽然他不知道为何在山洞中不直接杀了他,但可以肯定的是,陆信渊不允许他活着逃出去。   陆云朝拿起腰间触手温润的玉佩,他手上的血顺着玉佩精美的纹路往下淌。   一次,陆信渊在外游历时得到了一块上好的雪玉,玉质清透,几乎没有杂质,他将玉石进献给皇帝,皇帝遣人用那玉雕了一枚玉佩给陆云朝。   其实,在江寒酥让他对陆信渊产生怀疑之前,他从未觉得陆信渊有什么不好。   越是这样,这种背叛就越刺痛人心,越不可饶恕。   庸平。   集市上,一浑身是血的人纵马疾驰,惹得人群惊叫连连。   “城内禁止纵马疾驰!速速停下!”在街上巡视的差役见此情形立即高声斥呵道。   可那人浑不听令。   这时,前方远处的几名差役纷纷拔刀相向,拦住了来人的去路。   陆云朝神色一凛,看向左上方,酒楼上一个穿制服挎刀的高大男人一跃而下,向他攻来。   他没有反抗,被那人踹下马,趴在地上咳出一口血,形容十分狼狈。   几名差役见状将他团团围住。   “带走。”   天亮了。   江寒酥估算着时间,知道如果顺利的话,陆云朝应该已经出了赤月山。   他避开村民来到隐年居住的房间门口,有两人在把守,他悄无声息地闪身过去,同时击中两人脖颈,再小心将两人放倒在一边。   为了不让里面的人有所防备,他站在门口等着里面的人自己走出来。   石门开启,江寒酥屏息凝神,在隐年走出来的一瞬间迅速向他出手。   江寒酥看到隐年出来时,脸上的神情十分愉悦,好像发生了什么很令人开心的事一样,但未及他细想,隐年就已经被他背身压在了室内的墙上。   “隐年,你究竟想做什么?”江寒酥厉声问道。   “阿七,你的武功又精进了。”隐年浑不在意自己此刻的处境,悠然闲谈道。   江寒酥不由皱眉,制住对方的手上又加了几分力气,“回答我的问题。”   隐年痛呼一声,道:“你很快就会知道了。”   “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就是,很快答案就会揭晓。”   “你做了什么?”江寒酥警惕道,他脑海中闪过刚才隐年那个愉快的表情。   “再等等吧,别着急。”   江寒酥知道他不会说了,心想,一会儿见招拆招,于是,他问了另一个同样重要的问题,“你说的那个大人物是不是陆信渊?”   这个是与不是的问题,江寒酥可以凭借隐年的反应知道他说的是否是实话。   不过,这次隐年并没有要隐瞒的意思,他直截了当地说:“这同样是一个很快就会揭晓的问题,事已成定局,你知不知道都无所谓了,我可以告诉你,就是他。”   如此看来,文中陆云朝的死极有可能就是陆信渊设计的。   那沈翊兰呢?文中沈翊兰也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此事,沈翊兰也有参与吗?”江寒酥问道。   “没听说。”隐年轻笑一声,“怎么?沈翊兰不是你家殿下的亲舅舅吗?你家殿下就这么不得人心吗?”   听着隐年的讽刺,江寒酥心里竟产生了动摇,就他看到的而言,沈翊兰对陆云朝的关切之情比陆信渊真实多了,陆云朝被冤入狱时,沈翊兰可是为了他不惜触怒龙颜,在紫宸殿外长跪不起。   可是到目前为止,文中所写虽然不完全与现实相同,但整体走向还是一样的。   文中,沈翊兰暗中以太子的名义结党营私,最终,在皇帝被困赤月山时逼迫陆云朝举兵谋反,而陆信渊则以诛杀叛逆为由与陆云朝开战了。   江寒酥曾怀疑这是沈翊兰与陆信渊合谋上演的一出篡权夺位的大戏。   难道沈翊兰和陆信渊并不是一伙的?   耳边突然传来由远及近的脚步声,江寒酥拽起隐年,让他和自己一起往屋内退,“有人来了,是谁?”听动静,来人并不是普通的村民,而是有功夫在身之人,那脚步声轻且稳。   隐年并不答话,而是看向了门口,由于江寒酥是站在他身后的,所以他并没有看到隐年眼中浮现的期盼之情。   一人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见到眼前情形愣了一下,随即呵斥一声:“废物。”便抬手向两人攻来。   江寒酥将隐年挡在身前,可来人毫不顾忌,招招狠厉,且他与隐年相当默契,虽然隐年被江寒酥制服在手中,但一招一式间,隐年反倒成了那人的助力。   江寒酥知道,如此下去,自己便要落于下风,他当机立断,卸了隐年的胳膊,将人扔到了一旁,如果不这样做,他担心隐年一旦脱离他的控制就会用毒来对付他。   对方趁机从他侧面以手为刀劈砍下来,他转头截住对方手臂,拉近,抬腿朝对方腰侧猛踢几下,然而对方身上肌肉坚实,硬接下来后凭借蛮力将他往后推,眼看他就要被逼至墙边。   他突然一个后空翻从对方头顶越过去,对方甩开他的手迅速转身面对他,他在空中向对方胸口踹去,对方抬手抓住他右脚,欲将他整个向下摔,他侧身左脚从正面狠踹对方脖颈。   对方仰头喷出一口血,手上失力松开他,身体失去平衡向后撞到了墙上。   江寒酥落地后一把卡住对方的脖子,使全力按住,令对方被压制在墙上不能动弹,同时抬腿猛踢对方腹部让对方失去行动力。   对方涨红了脸,猛吐血,但眼神异常凶恶,他没被制住的那只手死死捏住了江寒酥一侧的肩膀。   江寒酥感到一阵骨头似乎要被捏碎般的剧痛,但他并没有松手,仍然持续攻击对方腹部。   他知道对方的力量十分强悍,若不能此时将对方击倒,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自己的身手施展不开,越拖只会对自己越不利。   “主人,快运功把您体内的蛊虫吐出来。”隐年突然大喊道。   江寒酥脑中瞬间警铃大作,下意识要松开压制住对方的一只手去捂他的嘴。   然而他还没有开始动作就莫名感到一阵怪异,仅仅是迟疑了一瞬,对方就从嗓子里喷出一团血雾,溅了他一脸,他还没来得及庆幸血里果然什么都没有,心里便本能地生出一股毛骨悚然的危机感。   银针刺向他的一瞬间,他反应敏捷的一偏头,可还是迟了,银针擦着他的脖子划开一道细小的血线。   他瞬间便感到脖子上一阵麻痹,他想封住穴道阻止毒素蔓延,手臂已然抬不起来,接着便是整个身体,不过两三秒的时间,他便倒在了地上,动弹不得。   由于没有手臂的支撑,隐年稍显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主人……”   与江寒酥交战的人正是曾经的靖王陆云川。   隐年跑到陆云川身边,担忧地看着他,“主人,帮我把胳膊接上,我为您疗伤。”   陆云川一脸戾气,看向隐年的同时重重打了他一耳光,“没用的东西。”   隐年白皙的脸上瞬间浮起一道红肿的巴掌印,“对不起。”   陆云川嗤笑一声,伸手按住隐年的肩膀,随着令人牙酸的骨骼声在耳边炸响,隐年脱臼的胳膊被复位回去,他顾不得这让他浑身冒冷汗的疼痛,立即开始为陆云川检查伤势。   所幸,虽然看着严重,但并没有致命伤,修养一阵就能恢复。   隐年喂他吃下一粒疗伤的丹药,用手帕浸了水仔细擦拭他脸上的血迹,“您怎么没带武器?”   说起这个,陆云川就来火,他骂道:“你还好意思问,不是你这里的破规矩,不让带武器。”   “可是您以前……”从来都不遵守这些规矩啊。   以前确实如此,不过这次陆云川收到隐年的传信,信中说他抓到了陆云朝和江寒酥,陆云川一高兴就守了一次规矩,没想到吃了大亏。   陆云川瞪了隐年一眼,隐年赶忙道:“您以后也不必守这规矩,还是您的安危更重要。”   “你知道就好。”   “主人,您今日先在此修养,我命人将阿七关押起来,等您伤势好些了再处置他。”隐年向他建议道。   陆云川一把推开挡在他身前的隐年,“我无事。”   他走到江寒酥面前,一脚踩在他胸膛上,愤恨道:“我那个好弟弟呢?”   “咳……”江寒酥感到胸口一阵剧痛,喉间腥甜,他皱眉看着陆云川,没有说话。   方才那枚银针是从隐年所在的方向射来的,他仔细看了看,原来是石壁内有机关,是他大意了,隐年比他以为的更加心思缜密。   他试过运功,然而内力根本提不起来。   “昨夜我去看过,陆云朝和阿七一起睡在石室里,现在……”隐年忽然有些不确定。   “你别告诉我人跑了,是你跟我说你抓到了那个小畜生,不然谁会来你这鸟不拉屎的地方。”陆云川怒道。   隐年听他这样说,顿时慌了,“主人息怒,他跑不了多远的,这山里都是我们的人,我这就派人去找,很快就会将他送到您面前来,您别走。”   当初陆云川被流放,隐年与陆信渊有约在先,陆信渊把陆云川救了出来,从那以后,陆云川就成了一个无名无姓的平民布衣。   隐年爱陆云川,以他的手段,完全可以将陆云川囚禁在身边,强迫陆云川和他在一起,他确实这样想过,可是事到临头他发现他根本舍不得,他宁可像现在这样在陆云川面前卑微乞怜。   “陆云川,你真的要助纣为虐吗?这样做,无论结果如何你都是死路一条,无论最终赢的人是陛下还是陆信渊,都不会留你性命,现在选择将功赎罪还来得及,我知道你被流放是被冤枉的。”江寒酥向他摆明利害关系,虽然他被说服的可能性很小,但现在只能搏一搏,以江寒酥现在的处境,他做不了别的,甚至他自己的性命都已不在掌控之中。   陆云川放声大笑,“冤枉?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你们谁能明白我所受的屈辱?我现在就想看到陆云朝在我面前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悲惨模样,是他夺走了本该属于我的一切。”   “还有你。”陆云川蹲在他面前,一把抓住他的头发,发狠道:“我也会好好招待你的。”   “告诉我,陆云朝在哪儿?”陆云川大吼道。   陆云朝走之前并没有告诉江寒酥他的去向,但以江寒酥对他的了解,其实能猜到,但他不会说。   陆云川见他不答话,猛地提起他的头发,将他的头往地上撞,反复几次,江寒酥左半边脸上全是血,看着十分骇人。   “用你的脑子好好想想,人在哪儿?”   剧烈的疼痛在他头上炸开,他感到头晕目眩,还有一股强烈的恶心、呕吐感。   他不禁想,难道这就是结局了吗?什么都没有改变……   不,还有机会,只要陆云朝没有被抓到,就还有机会。   他在一下下的撞击中闭上眼睛,默默在心中为陆云朝祈祷。   他看不到结局也可以,只要结局是好的……   只是,陆云朝那双温柔可爱的眼睛总在他眼前挥之不去,还是有些可惜,有些害怕他会哭。   “还不说,好,既然你这么忠心,我就废了你,看你还怎么做他的狗。”   陆云川放开了江寒酥。   江寒酥疑惑地睁开眼睛,他左眼上被血糊住了,视线中一片血色,他看到陆云川从腰间取出一枚骰子。   “最后给你个机会,这骰子六个面,分别代表了手、脚、眼、耳、口、鼻,扔到哪一面我就废了你哪个地方。”陆云川脸色阴沉,一副疯癫模样。   隐年在一旁看着,眉头紧皱,他并不希望陆云川这样,仇恨的执念是很可怕的东西,会吞噬掉自己,但此刻,他并没有劝解的权力。   “当然,这既然是个机会,就代表你可以不必遭受这些,只要你说出陆云朝的去向,并帮我抓到他,我就放过你。”   一股深深地恐惧感裹挟住了他,不害怕是不可能的,但他表面上依旧很平静,未置一词。   陆云川没有看到他害怕求饶的样子,心中怒火更盛,他直接将手中的骰子抛向空中。   江寒酥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跟随着那枚骰子向上看去。   会是什么呢?   那一瞬间,他脸色发白,心率过速,一身的冷汗。 第82章 敢赴生死慰衷心(二十七)   陆云朝从昏迷中醒来时, 发现自己身处在一间不大的厢房之中,身上的伤口被包扎过了,但仍是浑身酸痛, 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额头,一片滚烫。   身体状况不容乐观, 他皱紧眉头, 不禁感到有些厌烦。   他摸了摸身上,发现自己的私印不见了。   他那时在街上就是故意要暴露身份,借此试探庸平的态度, 现在他们既然拿走了他的私印,那一定是知道他的身份了, 不但如此,这也证明了事情在朝着最坏的方向发展。   陆云朝扶着墙走到门边, 他推了推门,不出所料,门从外面锁上了。   有两道人影映在门上。   “我要见这里的主人。”陆云朝说话时气息虚弱,这番表现半真半假, 他不想让人知道他真实的状态。   “老实待着吧,庸平王可不是你想见就能见的。”门外把守的侍卫回绝道。   原来这是在庸平王府上。   “他抓了我, 却不来见我吗?”   这次, 侍卫没有再回应他。   外面的人得知他醒了却没有汇报给上级, 看来庸平王不打算与他对话, 那么,他是想将他献给陆信渊表忠心吗?   若他落入陆信渊手中,那他就没有翻盘的机会了, 至少要把宁州和庸平反叛的消息传递出去。   这时,陆云朝想到了江寒酥, 不知道他那边怎么样了?   骰子掉下来的一瞬间,陆云川将之握在手心里,他看着终于露出惊惧神色的江寒酥,逼迫道:“猜猜,怎么样?或者,求我。”   江寒酥耳边一阵嗡鸣,他已管不了陆云川在说什么,冥冥之中,他觉得自己知道骰子的结果是什么。   陆云川一巴掌打在江寒酥脸上,怒道:“说话!”   口中血腥味漫延,江寒酥依旧没有说话,事情发展到这一步,他不知道还有没有转机,可若没有的话,那这一切与书中原本的故事有什么区别?他来到这里有什么意义?   “隐年,废了他一只耳朵。”陆云川打开掌心,看到正面四个点,直接命令道。   江寒酥的耳朵受惊似的轻微一动,果然就和他想的一样,是四个点,那是他原本就没有的东西,他能听见时有多欣喜,就有多恐惧再失去,可惜往往越害怕就越会发生。   如果这里就是故事的终点,那收回这恩赐或许也合情合理。   只是,真的很不甘心。   隐年来到江寒酥身边,蹲下。   陆云川看着江寒酥脖子上因奋力挣扎而凸显的经脉和眼中的恨意,快意油然而生,听力对一个暗卫来说至关重要,他不信江寒酥还能死撑着不开口。   隐年掰过江寒酥的脸,江寒酥感觉左耳耳廓上被放了一只虫子。   “现在改变主意还来得及。”隐年提醒道。   江寒酥忽然回忆起以前他因听不见而被别人嘲笑、欺负的场景。   那时的他好像与现在天差地别,是那么软弱、可怜。   他不禁想,如果是那样的他,陆云朝会怎么看他?会不会厌恶他?   他突然感到左耳里一阵剧痛,是蛊虫穿破了鼓膜,左耳里瞬间产生的尖锐的嗡鸣声和阻隔感他实在是太熟悉了,甚至连带着头晕恶心的感觉也更严重了。   陆云川看着他咬牙忍耐的样子,伸手抹了一下他耳朵里流出来的血,“这就是你反抗我的下场,还不说,就只能开始下一局了。”   江寒酥知道陆云朝现在的处境一定很危险,这种情况下,他更不可能给陆云朝制造麻烦。   “我告诉你又能怎么样?凭你,还抓不到他。”江寒酥故意嘲讽道,想试探一下他有没有底牌。   陆云川一下就怒了,抓起他的衣领,狠狠道:“跟你玩玩儿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你想不想体会一下蛊虫从左边耳朵钻进去,再从右边钻出来的感觉?”   庸平王府。   陆云朝透过窗纸看到外面两名守卫正围在一起烤火,不知何时起,天上飘起了细雪,冷风从门窗的缝隙中吹进来,让他觉得骨头里都沁着寒意。   “咳、咳……”陆云朝站在门口咳嗽起来,“喂,这屋子里太冷了,连个取暖的物件都没有,让我也烤烤火吧。”   “怕冷就别站在门口,在屋子里还想烤火,也不怕呛晕过去。”   “那你把门打开不就行了。”陆云朝不悦道,若非如今的处境,他才不屑与他们说话。   外面的人大概没想到他身陷囹圄还如此嚣张,沉默了片刻才道:“在下不知您是哪家的小少爷,但既然成了庸平王府的阶下囚,还是安分些为好。”   陆云朝冷笑一声。   “你跟他废什么话,得罪了咱们王爷,什么身份也不管用,再吵,就打他一顿,看他还敢不敢不老实。”   陆云朝压下心头怒火,准备再争辩几句,却隐隐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不一会儿,门外两人齐齐站起身恭迎道:“世子。”   “把门打开。”世子命令道。   两人没有立即动作,其中一人犹豫道:“敢问世子所为何事?这里面的人是王爷亲自下令让我二人看管的,属下不敢有半点差池。”   “不用担心,正是父王命我来此的。”   听闻此言,那侍卫又大胆问道:“不知王爷有何吩咐?”   “你何时可以过问这些了?”世子指责道。   “属下不敢,世子恕罪。”这时,他心中已有大半的把握,此事有蹊跷,然而碍于身份,他不得不听命行事。   房门被打开,世子一眼便看到站在房间内的陆云朝,他惊讶于陆云朝疲惫、病态之下仍然显露无疑的俊美与非凡风度。   陆云朝锐利的眼神直射向他,让他感到了莫大的压力,他低头不敢再看。   他进屋转身关上房门,伸手示意陆云朝往里面走。   陆云朝看着他有些闪躲的眼神,心下有了思量,便向里走去,想看看他究竟想要做什么。   待他远离门口,站定后,世子突然在他面前跪下,压低声音道:“殿下,臣乃庸平王世子,臣代父王向您请罪。”说完,他一头磕在地上。   陆云朝没有说话。   世子继续道:“父王听信谗言,才铸此大错,臣一定尽力劝说父王,让他不要一错再错下去,在此之前,恳请殿下移驾,臣已准备了安全的住处。”   “你也想软禁我。”   “不、不!”世子闻言大惊,连忙辩解道:“臣绝无此意,若殿下不信臣,臣亦可派人护送您回京。”他的确存了将人留在此地的心思,若现在就放陆云朝回去,他家十有八九就是灭九族的下场,可若能等到他劝说了他父王,让他父王平定此次叛乱,戴罪立功,届时,此事或许还有转圜的余地。   然而陆云朝一针见血地戳穿了他的心思,他便不敢再这般做了。   陆云朝并没有接他的话,而是问道:“撺掇庸平王谋反的人可是熙王陆信渊?”   世子听到谋反二字,实在惶恐,但还是犹犹豫豫地承认了,“是、正是,还请殿下明鉴,父王只是一时……”   “一时什么?”陆云朝突然厉声道。   “他将我软禁于此难道不是事实吗?他若真有悔改之意,你又怎会在此鬼鬼祟祟跪求于我?”   世子低着头半晌未说话,陆云朝看不见他此时的表情。   “你如此维护他,何不与他一条心,杀了我,就没有人阻碍他了。”陆云朝试探道。   “臣确有私心,然亦不愿愧对圣恩,还请殿下给臣一个机会。”   “我要见庸平王。”   世子猛然抬头,吃惊地看向他,“父王……父王现下……”   陆云朝一听便知庸平王必然没有被世子劝动半分。   “机会已经给你了,要不要在你。”   世子心中很是为难,他思索一番,终是下定决心道:“还请殿下千万注意安全,必要之时,可以臣之性命相胁。”   “嗯。”陆云朝应了一声。   世子起身,欲为陆云朝引路。   “等等。”   “殿下还有何事?”世子不解地看向陆云朝,生怕是自己哪里做的不妥。   陆云朝伸手拿过一旁未燃尽的蜡烛,吩咐道:“点燃它。”   世子不解其意,但还是接过蜡烛,出去寻引燃之物。   很快,他便回来了,手中握着蜡烛和火折子,神色有些慌张,“殿下……”   “外面只剩一个人了?”   “您怎么知道?”那人必是察觉出不对劲,向庸平王报信去了。   “给我。”   世子按耐住心中的焦急,点燃蜡烛,交到陆云朝手中,“小心烫。”   陆云朝将蜡烛放到桌上,“出去等着。”   见世子走出去关上了房门,陆云朝立刻挽起袖子,拔下头上金簪,在手臂上划开一道口子,血瞬间便涌了出来。   他将伤口对准烛火,像上次一样,利用蛊虫的特性,让体内的蛊虫被烛火的温度吸引,顺着伤口钻出来。   只是,两次心境大有不同,上次,他有多不舍,多难以抉择,此刻他就有多坚决。   直到世子推门而入,他才惊觉自己不知何时便想着江寒酥痛呼出声,在寒冬出了一身的汗。   世子听见里面的动静,推门见到眼前情形,惊讶地冲到陆云朝面前,跪地道:“殿下,您这是在做什么?”   陆云朝本不想让他看见,这时他闯了进来,陆云朝便不得不向他解释,否则,此等怪异行径不知会被以讹传讹成什么样子。   陆云朝敷衍道:“我此前中了蛊毒,这是将蛊虫引出来。”   世子见陆云朝手臂上尽是血,疼得满头是汗,简直不知该如何是好,“臣去请大夫来,您这样可怎么行啊。”   “不准去。”   世子束手无策,他跪在地上火急火燎地等了一会儿,便眼睁睁看见一只血色的蛊虫从伤口中爬了出来,蛊虫搅动血肉的声音让他听着便浑身打颤。   陆云朝看着比他还小几岁,不知是怎么一声不吭地忍下这样的疼痛的,他心中不禁又多了几分敬重。   然而,接下来陆云朝的举动又让他看不懂了。   陆云朝从怀中取出一方锦帕,将那只蛊虫包了进去,又收入怀中。   “殿下,臣看那蛊虫还活着,如此收着,是否不妥?万一……”世子没有再说下去,但意思很明显,他怕蛊虫再钻进身体里。   陆云朝微微摇了摇头,“没有新鲜的血养着,它很快就会死。”   世子竟从陆云朝的语气中听出了一些惋惜,他不敢多问。   说话间,世子取了纱布要替陆云朝包扎伤口,陆云朝嫌他太慢了,自己随意在伤口上缠了几道,便道:“走吧,去见庸平王。” 第83章 敢赴生死慰衷心(二十八)   世子走到庸平王书房门口, 回头看陆云朝,“殿下……”他低头的瞬间突然惊讶得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只见,陆云朝身后的脚步上竟带着血迹。   “进去。”陆云朝低声说了这两个字, 气息虚弱得很,人却站得笔直。   事已至此, 世子明白陆云朝此时绝无法安心养伤, 否则,他就不会明知伤重还非要前来面见庸平王。   世子也希望陆云朝能令庸平王回心转意,放弃那大逆不道之举。   他镇定下来, 求见庸平王。   “进来。”屋内传来庸平王明显不悦的声音,实际上, 世子去见陆云朝之前就与庸平王争辩了一番,惹得庸平王很不高兴。   世子让陆云朝先行, 自己紧随其后,并关上了书房的门。   庸平王埋头在书案前思索将与陆信渊进行的交涉,忽然感到有些不对劲,他抬头看到陆云朝, 猛然间被吓了一跳,不过, 他很快就掩藏住了不小心的失态。   他看了世子一眼, 眼神中是明显地怪罪之意。   接着, 他打量起陆云朝, 这本该是高居庙堂的天潢贵胄,贵重而不可侵犯,如今却落魄至此, 虚弱得让他觉得自己可轻而易举地断送其性命。   这感觉实在太美妙了,让他真真切切地体会到天家威严并非不可撼动。   庸平王起身朝陆云朝走去, 他微扬着下巴,神情倨傲,“当年本王随陛下打天下,也是战功赫赫,如今咱们脚下踩的这片土地便是本王的功绩,可惜,陛下早早地就将本王排除在权力中心之外,用这偏僻之地禁锢住本王,一晃眼便蹉跎了十余年……”   陆云朝目光紧盯着庸平王,听着他对皇帝的控诉,看着他离自己越来越近,他的身体如弓弦一般紧绷,直至他们之间的距离到了某个临界点。   陆云朝突然出手,欺身压过去,藏于袖中的金簪落于手中,他使出浑身力气,猛地将金簪刺入庸平王的咽喉之中。   庸平王震惊地瞪大眼睛,万万没想到会遭此横祸。   陆云朝满面寒霜地连续刺了几次后拔出金簪,手下之人便瘫倒在书案下,一手握住脖子,一手伸向他,眼神狠毒如怨鬼般看着他。   “父王!”世子飞扑过去,跪在庸平王身前,他被吓得魂飞魄散,如果知道陆云朝要见庸平王是为了取他性命,他绝不会这样毫无防备地带他前来,“来人、来人……”   与此同时,门外冲进来几名侍卫拦住了陆云朝的去路。   陆云朝此时已属强弩之末,未对上两招便被剑刺中腹部,情急之下,他拽住惊惶不已的世子,以金簪抵住他的脖子,威胁涌入屋内的守卫放他离去。   “放他离开,先救父王、先救父王……”世子抖着嗓子喊道。   表面上是陆云朝挟持住了世子,实际陆云朝大半的重量都靠世子撑着,两人跌跌撞撞地退出了王府。   陆云朝放开世子,转而死死捂住自己不断流血的腹部,脸色苍白如纸。   世子在一旁扶住陆云朝,焦急道:“殿下,去医馆吧。”虽然陆云朝刺杀了他父王,但他明白是他父王反叛在前,他实在无法为此看着陆云朝死在他面前。   陆云朝知道,但凡庸平王一时未死便一定会派人出来追杀,而自己也几乎只剩一口气在,去医馆毫无意义。   两人来到小巷僻静之处,世子不知陆云朝要做什么,冬日里急出满头满脸的汗,不仅是为了陆云朝,他也非常担心庸平王的状况,“殿下……”   “你走吧。”   世子惊愕地看着他,“这怎么行,您……”   陆云朝知道他要说什么,没时间听他说下去,打断道:“我杀了你父王,你不恨我吗?”   “不、不……这是……”世子满面惊慌地解释起来。   “你可以对我表忠心,但我却不能信你,你明白了吗?”陆云朝一语道破二人的处境。   世子本也非愚钝之人,听他这样说,便明白他定然是有未尽之事,却万万不能托付于他,甚至不愿让他知道,这才会遣他离开。   “臣明白了,定然会尽力为您拖延些时间,万望保重。”世子在陆云朝面前跪地叩首后便迅速离开了。   确定世子真的没有再跟着他之后,陆云朝撑着残躯往前走,虽然是僻静的小路,但偶尔也有人路过他身边,那些人无一不惊恐着快速从他身边逃开。   以他现在的状况,唯一能做的就是把反叛的消息传递回京,以便皇帝能够及早应对。   可是,此事却也不好办,在他血尽而亡之前要如何找到一个可托付之人呢?   先前,他将蛊虫从身体里引出来,就是知道自己此番恐是要豁出性命去,有“血契”在,他死,江寒酥亦活不了。   主死从殉,本也合理,可真到了这生死关头,他才知道他无法平白无故地剥夺江寒酥的生命。   若这次江寒酥能活下来,那他就送他自由身。   他本就不该屈于宫门之下,他的身世恐再无机会得知,但陆云朝知道他是特别的,天下之大,何处皆可立身。   “血契”一事,皇帝是知道的,到时,他见了江寒酥一人活着,定能明白他的心意,他的遗愿,皇帝会满足。   江寒酥躺在地上,双耳之中皆淌下鲜血,他面目狰狞,脸上尽是虚汗,额角青筋暴露,唇色褪得干净。   陆云川在他面前气急败坏、神色夸张地怒吼着什么,可他一点也听不见。   他在难忍的痛苦之中不免又发自内心地笑出来,除了他自己,谁会时时记得听不见会带来多大的麻烦。   他一边流泪一边笑,在陆云川看来简直就是极尽嘲讽,这时他才反应过来自己无论说什么都不能对他造成影响了。   陆云川气愤地死死捂住江寒酥的口鼻,咬牙切齿道:“笑什么?死到临头还犯贱。”   他看着江寒酥在自己手下窒息到脸色涨红,眼中一片血色,眼泪不停往下淌,却仍用那种轻蔑、癫狂的眼神死盯着自己,简直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如今的这种状况十分诡异,陆云川不明白事情是怎么变成这样的。   他本以为如江寒酥这样的卑贱之躯一定会向他痛哭求饶,毕竟,他制服了他,他只能躺在地上动弹不得地任他摆布,生死苦痛皆在他一念之间。   这样的形势并没有变,然而,陆云川却深深感到自己正处于铺天盖地的失控之中。   这甚至让他忘了自己的初衷,陆云朝在哪儿已经没有那么重要了。   他必须要让眼前之人按照他的意愿,痛苦、不甘地死去,使他再不能用那种仿佛无比轻视的目光审判他,让一切回到他的掌控之中。   江寒酥在窒息的痛苦中感到眼前阵阵发黑,好像随时都可能沉入黑暗中,一睡不醒。   他不仅救不了陆云朝,也救不了自己。   重活一世,却原来什么都没变,上辈子被人打死,毫无反抗之力,如今倒是一身武艺,可还是要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命在他人手中一点点消逝。   黑色幽默吗?   他真不想重蹈覆辙,连死都要死得一样可悲,这种失败一定会像钢印一样打在灵魂上,让他死不瞑目。   江寒酥拼命凭着记忆中的感觉想要运转内力,可就是怎么也动不了。   “唔……”   胸口处突然一阵绞痛,让他猝不及防地痛哼出声,这种感觉他在赫连遥真的地下室里体会过一次,是蛊虫有异动。   江寒酥意识到陆云朝出事了……   陆云朝告诉过他,他在琉琼毒发的那个晚上,陆云朝曾试图把母蛊从身体里放出来,那便是他胸口绞痛的缘由。   这次的感觉更为强烈,他甚至觉得自己的视线变得有些扭曲,脑海中好像有一条路吸引着他,让他很想去终点看一看。   他心急如焚地捂住胸口,忽然一惊,他竟然能动了。   他体内的蛊虫竟然如此霸道,暴动之时,压制住了他体内其他的毒。   江寒酥一把掀翻压在他身上的陆云川,在对方没有反应过来时就一个手刀将之劈晕了。   他拉过隐年,命令道:“给我找匹好马来,我要出山,要快。”   隐年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弄得很惊慌,他不可置信地看着江寒酥说了些什么,又伸手指了指陆云川。   “我听不见,但你不按我说的做,我就杀了陆云川。”   隐年看着江寒酥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知道此时自己毫无办法,便冲他点了点头。   出去时,路过凭霄神树,那个传说在江寒酥脑海中一闪而过,他足下一点,飞跃过去,折下一节枝杈收入怀中。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陆云朝走在小巷中,依稀听见远处传来一阵孩童的读书声。   他顺着声音找过去,看到一间不大的私塾,透过半掩的窗户可以看到教书先生是一位年轻男子,相貌端正,穿着朴素。   陆云朝在路中间站了一会儿,观察着这位先生,只见他授课时言语温雅讲解细致,有学生向他提问时他也很有耐心,思路清晰,能一针见血地解决学生的问题。   课堂的氛围很和谐。   陆云朝皱着眉,内心摇摆不定,他失血过多,浑身发冷,头晕目眩,他知道自己撑不了多久了。   他紧紧按着腹部的伤口,艰难地迈开脚步,决定离去。   “先生!”   身后传来一声带着稚气的惊呼,陆云朝转头看过去,靠窗的一名学生站了起来,手指向他。   教书先生走到窗边,看到陆云朝后面露惊讶之色。   这时,其他学生也都看到了,纷纷议论起来,甚至有胆小的孩子被吓哭了。   教书先生匆匆关上了窗户,对着学生们说了两句安抚的话,要他们继续读书,自己推门走了出来。   他关上门后,两步冲到陆云朝面前,想要伸手扶住陆云朝摇摇欲坠的身体。   陆云朝躲开了,“别、别沾了血。”   先生愣了一下,收回手,他见陆云朝十分眼生,又是以这样吓人的模样出现在这里,不由露出些警惕的神色,问道:“公子是哪里人?如何受了这么重的伤?”   陆云朝想了想,答道:“我家在京城,有事来此地,不想遭人暗算。”   先生惊讶地看着他,没想到他竟然说得如此清楚明白,这反而比遮遮掩掩的更令人生疑。   “公子为何不就医或报官?”先生见陆云朝浑身是血,一副随时要昏过去的虚弱模样,有些怀疑他是做了什么不法之事,正在被缉捕,才不敢去医治,毕竟,看他的打扮,他绝不会是因为缺钱而无法去医治的。   “先生以为我是不法之徒?”陆云朝反问道。   先生被陆云朝猜中所想,索性直言道:“公子究竟想做什么?”   “求先生借一步说话,我有事相托。”陆云朝眼睛看向不远处的路口,他方才看过,那条小路拐进去更隐蔽,虽然这私塾所在的地方本就远离闹市,但庸平王的人未必不会追查过来。   先生见他说话越来越艰难,嗓子抖得不成样子,真如要说临终遗言一般,且又十分诚恳,便点了点头。   他又想去扶陆云朝,可手还没碰到人,再次被拒绝了。   “请先生先走。”   两人进了小道,陆云朝靠在墙上,“冒犯先生,请问先生可去过乡试?”   这问题实在有些突兀,但先生明白此时陆云朝断然不会说废话,虽然不解其意,还是迅速答道:“去过。”   “主考官是谁?”   先生迟疑了一下,神情更为凝重了,他预感陆云朝要说之事一定很不一般。   “是……翰林学士陈修老先生,你究竟……”   一个慈眉善目的老者形象浮现在陆云朝脑海中,他点了点头,而后下定决心,道:“求先生务必十五日之内赶到京城,替我传个消息,就找陈老。”   “这怎么可……”   陆云朝目光十分坚决,简直不像求人办事,像命令了,“皇四子陆云朝在庸平王府遇害。”   先生震惊地瞪大眼睛,一时说不出话来。   “先生参加科举,想必也是心怀苍生,如今庸平有此变故,不日将累及整个国家,我知此行艰难,求先生舍身为国。”陆云朝说着便跪下朝先生一拜。   先生大惊,联想陆云朝先前言语,他的身份已能猜个八九不离十,先生也赶紧跪下,慌道:“您快起来,草民定当肝脑涂地不负所托。”   陆云朝此时根本起不来,他直接坐在地上,解下腰间玉佩,“我没有东西可证明身份,只有这玉佩可做信物,你收好。”   陆云朝拿在手中,没有直接递给他,他明白过来,忙从衣服里掏出随身的手帕,捧在手上。   陆云朝手上全是血,他将玉佩放在积雪上蹭了蹭,才放到手帕上。   先生小心地叠起手帕。   “等等。”陆云朝把他身上的饰品全都摘了下来,一并递给先生,“这些做盘缠吧。”   “不、不……”先生赶忙拒绝,不好意思领受。   “别推辞,我知道路上不好走,先生就先回去上课吧,今日宵禁之前出城即可。”   “草民知道了,可是您怎么办?”   “不用管我,快走,不要叫人看出异样来,已经有一会儿了,孩子们该着急了。”   先生知道以陆云朝的状况,不管他的话,他怕是活不成了,但是管又能如何管呢?管不了,如果他所言属实,王府的人一定在找他,到哪儿去都救不了他的命。   为今之计,只能做好他所托之事。   先生迅速朝陆云朝磕了几个头,道:“您放心。”便起身走了。   陆云朝躺在地上,过了一会儿便听到整齐的读书声再次响起。   他眼中映着逼仄的巷道和天上飘扬的雪,忽然又流下泪来。   “父皇,若知道那是最后一次与您说话,儿臣一定不会惹您生气,儿臣不孝,以后不能陪伴在您身侧了,父皇……”   教书先生趁着学生们读书的空档,忍不住朝外面的街道看去,没想到真看到了陆云朝,他暗自捏紧了手,眉头紧锁。   遥遥可见,陆云朝一手撑着墙,一步一步缓慢地往前挪,这必然是他担心死在这里引人怀疑,想尽力走远些。   转角方向传来一阵马蹄声,先生心中一惊,此处怎会有人纵马?莫不是自王府来的追兵?   不待他再多想,便有一身着玄色衣装、气质凛冽的男子乘一匹通体漆黑的高壮骏马疾驰而来。   那一人一马离陆云朝越来越近。   先生手中不自觉攥出一把汗。   陆云朝回头看过去,面上露出惊讶之色,顿感浑身的力气都用尽了,一下跌倒在地上。   江寒酥一拉缰绳翻身下马,冲到陆云朝面前一把抱起他,手上的人轻飘飘地,吓得他心脏狂跳、六神无主。   他四下里看了看,便往旁边的私塾跑去,他想问一问这附近哪里有大夫。   怀里的人伸手拽了拽他的衣襟,那动作软绵绵的,一点劲也没有,他低头去看,眼睛里通红一片,眼泪直掉在陆云朝手上。   陆云朝朝他摇了摇头,“别去,带我走吧,去哪都行。”   江寒酥看着他被血染得艳红的唇齿一张一合,却完全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殿下,您不会有事的。”江寒酥哽咽道。   陆云朝听他这样说,又摇了摇头,“阿七,没事的,还能再看到你,我已经很高兴了。”他努力扯出一抹笑容。   江寒酥看着他虚弱的笑容,心痛欲死。   他突然蹲下,腾出一只手,从怀里掏出一节枝杈,陆云朝看到后,张开手心,两人的手合握在一起。   江寒酥紧紧握着他冰凉刺骨的手,失声痛哭,“别死,求你别死……”   他靠在江寒酥怀里,默默流泪,感受着最后的温暖,阿七,看到你这样,我也不想死,可是……   他用最后一丝力气,抬起手指了指前方,“阿七,去赤月山吧,我爱你。”   “你不是说,想要我亲眼看看吗?我信你。”   “我知道阿七对我的感情一定生死不移,足以媲美传说中可换来神鸟重塑残躯的爱。”   “可若神鸟不来,不是我们不够相爱,或许……或许……”   他不知在生命将尽之时该如何表达自己深深的爱意,来不及了,那些累积在心里点点滴滴的柔情全都无法让心爱之人知晓了。   他只能祈求江寒酥能明白,他真的相信他们是深爱彼此的。   他靠在江寒酥怀里,最后看了一眼飞速掠去的人间风景,闭上眼睛,感受着耳边呼啸而过的风雪,喃喃道:“阿七,我不该怀疑你,我爱你、我爱你……” 第84章 敢赴生死慰衷心(二十九)   陆云朝从昏迷中醒来, 看着简陋、陌生的房顶一时间有些恍惚。   他脑海中闪过江寒酥在他面前哭泣不止的模样,那张脸苍白憔悴,带着干涸的血迹, 让人想想便觉得心惊肉跳。   他惊慌地坐起身,掀开被子, 发现自己浑身上下完好无损。   屋子里一个人也没有, 他匆忙下床往外走,喊道:“阿七。”   门外有人听见动静推开屋门,“殿下, 您醒了?”那人说话间带着些掩饰不住的激动,可陆云朝见了却愣住了。   半晌才问道:“阿七呢?”   那人面色严肃起来, 羞愧道:“殿下,卑职等有罪, 未曾料到李知府会做出犯上作乱的事,因而不察着了他的道,被他关在山脚下的一间破败客栈内。”   “昨夜,阿七侍卫救了我们出来, 他让卑职等守在这里等殿下醒来,请殿下恕罪, 卑职不知他去了哪里。”   陆云朝闻言面有怒容, “你们那么些人竟被他困住了, 还要等着阿七去救。”   那人立刻跪地解释道:“李知府下了迷药, 等我们醒来之时,发现兵器都被收缴了,且浑身无力, 是阿七侍卫找来了解药,卑职等才得以恢复, 求殿下责罚。”   “暂且记下,等此事了结,再一并处罚,起来吧。”   陆云朝想,李知府只是囚禁了他们,说明他还有所顾忌,若是做的绝一些,杀了他们,不就彻底清除了他们在他的计划中所产生的威胁,可他不敢。   陆云朝向外走去,看到不大的院子里跪满了人,不禁有些惊讶,这些人看穿着打扮都是山上的村民,他们之前面对他时还都怀有警惕和敌意,“这是怎么回事?”   “殿下……”侍卫面露为难之色,吞吞吐吐似有难言之隐。   “说。”陆云朝命令道。   侍卫不敢再犹豫,硬着头皮答道:“这些村民说看到您和……呃,看到您令神鸟降临于世,神鸟的光辉散落在赤月山上,甚至令那些侍奉神树的人重新长出了舌头。”   “村民们想为他们之前对您的冒犯赎罪,想祈求您的原谅。”   陆云朝猛然明白过来。   他并没有看到什么神鸟,但身体恢复如初是事实,若真如传说中所言,是神鸟救了他,那唤来神鸟的应该是他和江寒酥两个人。   看那侍卫扭扭捏捏的模样,他必然是知道那个传说的,或许是村民们告诉他的。   那岂非整个赤月山上的人都知道他和江寒酥的事了。   陆云朝脸上有些发热,他对此闭口不谈,只说:“我并没有怪罪他们,让他们回去吧。”   随后陆云朝又想到江寒酥之前和他说,侍奉神树前要拔去舌头实在太过残忍,于是又告诫村民要废除这项规矩。   村民们纷纷点头答应了,并又跪拜他,说了些什么“保佑”之类的话,才离开。   等人都散去了,陆云朝在屋子四周看了看,包括屋顶上、树上,可就是没能找到他心里想着的那个身影。   他完全感觉不到江寒酥的存在。   他握住左手臂种蛊的地方,以前蛊虫还在的时候,只要江寒酥在他附近,他都能感应到。   而现在,究竟是他感应不到了,还是江寒酥真的不在他身边了?   陆云朝看着远处的山路,神情落寞。   陆云朝知道,若他只是有事要办,暂时离开,绝不会连句话都不留给自己。   他是生气自己不信任他吗?那时,自己说的话让他伤心、失望了吧。   可是为什么要在他好不容易下定决心解了“血契”之后离开他,这会让他忍不住怀疑所谓的誓死不离只是委曲求全,一旦没了“血契”的控制,真相就会立刻显现在他面前。   他知道自己不该这么想,知道这都是自己不安的内心在作祟,但此情此景,即便他方重获新生,身体的伤痛和病累全都消失了,他心中也没有半分欢愉,只觉得阴云笼罩在头顶,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在清点了人数之后,陆云朝带着人往山下走,所有人都在,唯独缺了江寒酥。   可甚至他脑海中关于这条山路的信息,都是江寒酥在山洞中和他分别前告诉他的。   途中,他们发现了一队士兵,双方并没有正面交锋,那些人一看到陆云朝就跑了,他们是李知府的人,见到陆云朝的行进方向便赶忙要去向李知府汇报,不敢擅自与陆云朝发生冲突。   陆云朝到达侍卫所说的那间客栈时,发现客栈内外一个人都没有。   这就有些奇怪了,这里是下山的必经之路之一,就算李知府本人不在这里,也不会毫不设防。   难道有陷阱吗?   陆云朝立刻命人在附近展开搜查。   “殿下,客栈里发现了一些记号,应该是阿七侍卫留下的。”   “在哪?什么记号?”陆云朝闻言,精神为之一振,立即询问道。   那人一边为他引路,一边解释说那是一种用来指引方位的暗号。   两人跟着记号来到客栈后院,正看到先去一步的两名侍卫从井里拽上来一个人。   那人被五花大绑,浑身湿漉漉的,嘴也被堵上了,十分狼狈。   “殿下,是李知府。”   他还以为能找到江寒酥,陆云朝眼中难掩失望,毫无疑问,这是江寒酥的手笔,可他自己却又溜走了。   为什么一直在帮他,却不肯在他面前现身,甚至一点踪迹也不留给他。   不久前,李知府在客房里被人袭击,他不知道当时为什么没有一个手下发现他遭遇危险。   他被困在井里,许久之后他才在井下听到手下们手忙脚乱地找他的声音,然而他被堵住了嘴,浑身上下被绑的动弹不得,根本没法发出半点声音。   那些人找不到他,又突然得知陆云朝来了,他们不知该如何应对,紧急商议之后,他们决定先撤离客栈附近,在远处观察形势,同时寻找李知府的下落。   “熙王可曾和你联络过?”陆云朝看着跌坐在地上满面惊慌的李知府,开门见山地问道。   李知府毫不犹豫地拼命点头,看样子是在井下时就好好考虑过自己极有可能面临的下场了。   “让他说话。”   侍卫听令摘掉了李知府口中的布团。   李知府立即哀哭喊冤道:“四殿下,您总算来了,看到您安然无恙,下官就是死也值了,这一切都是熙王逼迫下官的,下官身份卑微,只能假意逢迎,再伺机解救殿下,下官对您、对陛下真的是忠心耿耿啊……”   陆云朝冷笑了一声,吓得李知府冷汗直流,不敢再说下去。   “熙王他何时会来?”   “明、明日一早……”   “说下去。”   李知府咽了咽口水,心想着为了活命只能一骗到底了,若是赌对了,下半辈子就是享不尽的权势荣华。   “明日一早,熙王会与下官在此处碰头,而后双方假装打起来,结果是熙王兵力不及下官,于是向附近借兵,并以不宜引起百姓恐慌之由,封锁赤月山一带,由熙王独自带兵围剿下官,到时,赤月山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就不会有人知道了,而这借来的兵也不会轻易还回去。”   夜晚,陆云朝躺在二楼客房的床上,月华透过破损的窗纸照在他脸上,让他心烦意乱,晃眼得根本睡不着觉。   他脑海中不断地不可抑制地反复回想他与江寒酥在山洞中分别前发生的一切。   他的怀疑、他的愤怒,江寒酥对他一遍遍诉说的真心,以及他们交付彼此的亲密之举。   他想,他是爱江寒酥的,很爱很爱,否则,怎会在他面前宽衣解带,任由他支配自己的身体。   那时,他内心恐惧不安,害怕被他拒绝,直到江寒酥抱住他、温柔地亲吻他,他控制不住地眼泪直流,在这世上没有人比江寒酥更能抚平他的不安。   可是,就因为他惧怕被所爱之人背叛,他伤害了江寒酥,而现在,那个一直别无二心跟随着他的人、那个全天下最爱他的人离开了他。   江寒酥坐在山下客栈的屋顶上,夜色模糊了他的身影。   他的目光追随着那个从室内悄悄走入庭院的人。   他看到陆云朝手上捧着一叠纸,东张西望地像在找什么。   片刻后,他举起手中的纸晃了晃,他脸上哀伤、急迫的表情让江寒酥心中抽痛不已,然而,他就那样面无表情地看着,若非眼中闪过莹润的水光,只看外表还以为他内心毫无波澜。   他看着陆云朝将那叠纸放在了水井旁的地上,小心翼翼地用石头压着,那个位置正是他刻下标记的地方。   陆云朝在那里一动不动地蹲了许久,久到江寒酥差点忍不住想纵身跃下去,到他身边扶起他。   最后,陆云朝还是起身进屋了。   等陆云朝的身影消失在江寒酥眼中,江寒酥转移视线看向了石头下的那叠纸。   他在想,那叠纸里究竟有什么?   那是给谁的?那应该……是给他的吧。   江寒酥动作轻盈又迅速地落在地上,取走了被石头压住的纸,复又回到屋顶上。   他对着月光展开对折的纸,秀美端正的字迹跃入眼前,他从头细细看过。   “阿七,我在庸平那条狭窄、陌生的街上流了满地的血,那时我以为我会死。”   “我把‘血契’从身体里取了出来,可是,那是我们之间的联系,它一直都在。”   “如今,失去它,我总觉得心里空荡荡的,我害怕你不会再回到我身边了,真的很怕。”   “阿七,我知道我伤害你了,我不该不信任你,不该口不择言,明明你是这世上最为我着想的人,我知道错了,你要生我的气,是应该的,可是能不能不要用离开我来惩罚我。”   “阿七,求你了,别离开我,你想怎么罚我都行,是我离不开你,我不能没有你。”   “阿七,你不是说,想让我亲眼看看凭霄雀为世间真情而来吗?虽然我没有看见,但它真的来了,对吗?因为我们。”   “阿七,我爱你,我好爱你,以前,我羞于言之于口,现在我好想你还愿意站在我面前让我说给你听。”   “阿七,夫君,好夫君,回来吧。”   在信的末尾,绘有两个栩栩如生的缩小版的人,锦衣玉带的小人站在一身干练劲装的小人身后,低着头伸手拽住面前之人后背的衣服,一副可怜模样。 第85章 敢赴生死慰衷心(三十)   外面杀声震天, 陆云朝推门而出。   此时,明月仍高悬头顶。   他就知道李知府在说谎,就算是假打, 又何须接头呢?人一到直接开打便是,他们约定的时间也根本不是明日一早, 而是今夜, 李知府之所以那样说,为的就是让陆信渊发现端倪后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陆云朝早已制定好作战计划,李知府被俘, 他手下的那些人也只能听命于陆云朝。   “殿下,前面危险, 殿下不必亲自参与战斗。”   “还请殿下以自身安危为重。”   两名侍卫跟在陆云朝身边劝阻他,陆云朝并不理会。   他手握一杆红缨枪, 穿行在厮杀的人群之间,火光映得他冷丽的面容忽明忽暗。   如果真的有危险,江寒酥会来保护他吗?就像以往一样。   找了许久,陆云朝远远看见一个人, 他大步流星地走过去。   那人也看到了他,“云朝, 快到皇叔身边来, 你没受伤吧?”陆信渊拽住陆云朝的胳膊, 上下打量, 比起往日的优雅从容此刻的他看上去忧心忡忡,就好像真的是一位担心自家孩子安危的长辈一样。   “十一皇叔,我无事。”陆云朝紧盯着陆信渊那张情真意切的脸, 试图辨明真伪。   “十一皇叔,李知府已经被我抓住了, 这里应该没有敌人了,让你的人收手吧,再打下去,伤的都是自己人。”陆云朝试探道。   “好,你没事就好。”陆信渊转头吩咐人传达停战的消息,“皇兄得知你被困赤月山很是担忧,他命我务必全力营救,我本以为有场恶仗要打,没想到你自己就解决了麻烦,云朝,你果然不负皇兄的期望啊。”   夜色中,江寒酥藏匿于山坡上的树影之间,远远地看着陆云朝和陆信渊,他没想到陆云朝直接就与陆信渊面对面站的那么近,他明明告诉过陆云朝,要他离陆信渊远一些。   他手中捏着事先准备好的暗器。   现在只要解决了陆信渊这个威胁,书中的死局也就解了,他就可以放心地离开陆云朝了。   从他的角度看过去,陆信渊一直紧紧拉扯着陆云朝,他本来是想暗中观察形势,如果陆云朝能对付陆信渊,他就不会出手。   可现在看来,陆信渊的举动实在有些古怪,江寒酥凝神仔细看陆信渊的动作,总感觉他包藏祸心。   江寒酥本可以直接用暗器射杀陆信渊,但他怕误伤了陆云朝,于是他暗暗迅速靠近两人。   月光下,江寒酥突然看见陆信渊手指间晃过一道微弱的白光,他心中一惊,边跑边果断掷出手中暗器。   “啊……”陆信渊手背被暗器刺中,他顿时放开了陆云朝,用另一只手捂住了流血的手背。   陆云朝身后两名侍卫瞬间拔出佩剑,挡在陆云朝身前,一脸紧张地看向周围,寻找行刺之人。   陆信渊转头看向站定在远处的人,他的身影融于夜色中修长挺拔,面容冷俊,眼神锋利如黑夜中的鹰隼,这身影与二十余年前的那人重叠在一起,让他惊惧不已。   当年,他就不慎在怀止面前暴露过异心,那时,他仗着自己年纪小,在怀止面前又哭又求,说自己只是一时鬼迷心窍,才让怀止放过了他,本来他以为自己要永远担惊受怕,怕秘密暴露出去,谁知不久之后他就听到了怀止身亡的消息。   他内心狂喜不已,在确定了怀止没有将他的秘密说出去之后,他打定主意,一定要在皇帝面前扮演一个好弟弟,再也不能在时机未成熟时就让人看出端倪。   “云朝,快抓住他,他差点就伤了你。”陆信渊匆忙喊道,虽然他知道很可能江寒酥会出现那里就是陆云朝安排的,但是他不想立刻暴露自己,因为江寒酥看他的眼神让他觉得他真的敢杀了自己,这很麻烦。   陆云朝身边的侍卫看到了江寒酥,都没有动,反倒是陆信渊自己的人朝江寒酥举剑攻了过去。   江寒酥一边应对那些人,一边大声道:“陆信渊的戒指里有暗器,他想谋害殿下,还不快将他拿下。”   陆信渊下意识地用手挡住了戒指,“云朝,别被他骗了,他想挑拨我们。”他心里再度起了杀心,只是一时难以下手,他只好尽力让陆云朝放下对他的警惕。   他倒是可以直接和陆云朝宣战,但是到时双方必将都损失惨重,这不是他想要的结果,他必须保存兵力。   从江寒酥出现起,陆云朝就一直看着他,可是江寒酥没有看他一眼,就连他刚才说的那句话也是刻意忽略了他。   江寒酥打倒了众人,他能感觉到陆云朝凝聚在他脸上的灼灼目光,也明白此刻他心里一定有诸多情绪,可他都不能回应。   他见陆云朝一直没有发号施令,不知道他是仍然没有相信陆信渊就是造成眼前局面的罪魁祸首,还是在生他的气,或许两者皆有。   原本只要让陆云朝的人抓住陆信渊就好,但现在……   江寒酥踢起脚边的剑握在手中,直接朝陆信渊刺过去。   陆信渊大惊,拼命往陆云朝身边退,在他的手差点够到陆云朝的时候,突然感到腹中一阵剧痛,他不可置信地看着近在眼前的人,口中吐出大量鲜血。   江寒酥手中的剑刺穿了他的身体,又毫不犹豫地拔了出来,血从伤口中涌出,人倒下去,他丢下剑,跑了……   陆云朝提枪追过去,他看着江寒酥的背影,眼中盈满愤怒和委屈。   不知为何江寒酥突然回头了,江寒酥看到他的一瞬间露出了惊讶的表情,好像根本不知道他在身后一样。   他趁着江寒酥迟疑的一瞬,追上去,出枪朝他刺去。   江寒酥侧身躲过,陆云朝穷追不舍连连进攻,他渐渐发现江寒酥有些不对劲。   他好像很紧张,身法都显得不那么流畅了,就算自己打不过他,他要放水也不会这样吧。   “你怎么了?”在江寒酥扯住他手中的长枪,两人僵持住时,陆云朝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然而,江寒酥看着他皱紧眉头,却不答话。   两人近在咫尺,他能清楚地看见江寒酥面容有些憔悴,大概是连日来的行动让他没办法好好休息吧。   可正因如此,他才不明白江寒酥在跟他较什么劲。   他突然发狠地将江寒酥踹倒在地。   江寒酥捂着腹部看向他,眼中依稀有痛苦之色,仍旧不说话。   “带走。”陆云朝只说了这两个字便转身走了。   路过陆信渊的尸体时,他吩咐人将之好生收敛,并要他们把那枚暗器戒指取下来保存好,这东西要带回去仔细查验,以确认陆信渊是不是真的想要杀了他。   原先跟在陆云朝身旁的两名侍卫,在默默地看完两人莫名其妙地打了一架之后,听命走到江寒酥面前。   江寒酥自己站了起来,自觉地跟在陆云朝身后,两名侍卫紧随其后看着他,倒是并没有上手押他。   此时,江寒酥表面上看着平静自如,内心却是暗潮汹涌。   他想,自己从陆云朝伤好后就一直躲着他,不就是为了不让他看到自己不堪的一面吗?明明决定好了处理完陆信渊的事就离开,就算在看到那封信之后,心中千般苦痛万般不舍,他也没有改变主意。   可为什么在重新站在陆云朝面前,看着他眼中真真切切流露出的深深的情感后,他就忍不不住地想跟着他,哪怕他知道这意味着自己将要将心中最不愿示人的残缺曝于人前任人审判。   其实,他还有机会逃走,身后的人根本不是他的对手,但他感觉自己好像疯了一样,一点也不想反抗。   江寒酥跟着陆云朝进了客栈,上二楼时,陆云朝回头看了一眼,见江寒酥还跟在他身后,没说什么又继续上楼了。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客房,江寒酥主动关了门。   大概见江寒酥此时态度良好,陆云朝放低了姿态,委屈道:“阿七,你为什么不和我说话?我是犯了什么不可饶恕的错吗?你要这样跟我生气,你别这样好不好?”   他心急如焚地等了一会儿,可是江寒酥还是不说话。   时间一点点过去,陆云朝感觉自己的理智彻底被烧断了,他走上前伸手掐住江寒酥的脖子,把他抵在墙上,“我知道你看了我写给你的信,你没有心吗?就算我冤枉你了,我都那么求你了,你还要这么对我。”   “你以前不是这样的,难道在我毫无保留地向你表明心意之后,你就可以随意欺负我吗?”   “那你说,我要怎么做,你才满意。”   江寒酥微仰着头,在窒息中看着陆云朝眼中的愤怒和泪水,他能感觉出陆云朝是动真格的了,如果自己不向他解释清楚,他真的会杀了自己。   然而他发现自己真的会懦弱地想,就让他这样杀了自己也挺好的,反正最初来到这个世界时,他想要做的,改变陆云朝的死局,他已经做到了,也算圆满。   这样的话,就不必在他面前揭露创口,在他心中,自己就永远是那个强大的、可以解决一切麻烦的完美的暗卫。   可是,陆云朝的表情实在太痛苦了,他泪流满面,竭斯底里,若真让他杀了自己,恐怕他余生都难以释怀。   他不是都看到了吗?陆云朝在那封信里是如何忏悔的,可实际上,他根本没有为那件事生气。   如果让他带着误会杀了自己,对他实在太不公平了。   江寒酥伸手拽住陆云朝的手腕,用力推开他。   陆云朝被他推得往后踉跄了两步,伸手握住剧痛的手腕,一脸受伤地看着江寒酥。   谁知江寒酥突然跪在他面前,他吓了一跳,他还记得江寒酥下跪的时候必然没好事。   “你做什么?”他惊疑不定地问道。   江寒酥低着头,缓缓道:“殿下,其实属下一直不知道您在说什么,属下听不见……”   “你说什么?你……”陆云朝震惊地问道。   然而江寒酥的话根本没有被他打断,真如没听到他的惊呼一般,仍然在持续不断地平稳地说着自己的话。   “属下唯一知道的就是您在那封信里告诉属下的,您千万不要对那件事耿耿于怀,属下从没有怪过您。”   “属下不愿见您,只是不想让您知道属下听不见了。”   “以后恐怕不能为您效命了,殿下保重。”   江寒酥一气呵成地说完这些话,拜别之后,立即起身要走。   他想,他还是很懦弱,根本不敢去看陆云朝在听了他说的话后是什么反应,他只想快点逃走。   然而,他还没有来得及打开房门,陆云朝就从身后抱住了他。   陆云朝抵在他肩膀上,泣不成声。   他不知道江寒酥是怎么受的伤,他那时快死了都痊愈了,他根本没想过江寒酥会听不见。   可明明他说了那么多话,江寒酥却一点反应都没有,他就应该注意到江寒酥的异常的,可是他心里只想着自己。   陆云朝心里又痛又悔,恨不得捅自己几刀来偿还他。 第86章 敢赴生死慰衷心(三十一)   陆信渊伏法之后, 由他掀起的这场反叛自然也就平息了。   陆云朝将这里的情况简略地写了下来,传递回京,而后, 便整装带领一行人踏上了回京的路。   李知府被一同押送回京候审,庸平王已确认在陆云朝行刺的当天晚上便抢救无效死亡了, 整个庸平王府都笼罩在阴云之下, 等待着最终的审判。   陆云朝派人去当日那间私塾查问,得知那位教书先生在他所托之后,便安排好家中亲眷回了乡下老家, 而他自己则租了马匹,在当晚宵禁之前出城了。   陆云朝心中很是感动, 他派人快马加鞭地将先生追了回来,赏赐了钱财, 先生却认为无功不受禄,不仅不要赏,还要将之前陆云朝给他的玉坠、金饰还回去。   对陆云朝而言,送出去的东西自然没有再要回来的道理, 他要先生坦然接受,并嘱咐他好好准备下一届的乡试, 先生答应了。   这次事件中, 还有两个漏网之鱼, 那日江寒酥急着去救陆云朝, 便放过了隐年和陆云川,两人知道事态不对,便早早地藏匿了起来。   但就凭他们伤害了江寒酥这一点, 陆云朝就不会放过他们,他派了大量人手去追查两人的下落。   马车在一间医馆门前停下, 据说这里面坐诊的大夫医术了得,治好了许多疑难杂症。   医馆外面有很多排队等候的人,那位大夫心地善良,每月有三日免费为穷苦人家看诊,而今日就是免费看诊的日子。   陆云朝坐在马车内看着医馆前那群愁容满面的人,眉头紧锁,若不是这位大夫的仁义之举,那面前这群衣服都是缝缝补补、面黄肌瘦的穷苦人生了病,要当如何呢?   以前在宫里,他没有见过这些,这次出了趟远门,他不仅听到了臣子对皇帝的不满之声,还见到了在皇帝的锦绣江山之下真实存在着的生活困苦的百姓。   在他心中,皇帝是勤政爱民的好皇帝,可即便如此,在他的统治之下,仍然存在消除不尽的苦难。   陆云朝这时才正真有些体会到,绝不该为表面的光鲜亮丽、一时的功绩沾沾自喜,若想让百姓安居乐业、国家昌盛,还有很多事要做,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陆云朝命人排队等候,待轮到他们时,他与江寒酥才从马车上下去,进了医馆。   大夫为江寒酥诊断时,陆云朝站在一旁,看样子比江寒酥还紧张。   “这位公子双耳之中并无任何损伤,反倒是有些心气郁结之相,若确实无法听见,很可能是心结所致。”   “心结?”大夫说江寒酥的耳朵没有受伤,陆云朝是信的,毕竟在赤月山他亲身所历,所有身体上的创伤都被治愈了,想来,江寒酥也是一样的情况,可为什么会有心结?他不明白。   见陆云朝不解,大夫解释道:“例如,遭受了巨大的刺激,或是因某些原因自己不相信自己能听见。”   “这怎么可能?还有没有别的原因?”陆云朝下意识反驳道,在他心中,江寒酥不是脆弱之人。   “恕我直言,很多时候人们都会忽视心境对身体的影响,您不妨回去以后仔细了解一下公子失聪前后发生了什么,当然,这都要在不再次刺激到他的前提下进行。”   江寒酥只告诉他,是陆云川指使隐年用蛊虫穿破了他的耳膜,他不禁怀疑事实没有这么简单,他眼中燃起怒火。   “那他要怎样才能恢复?”陆云朝焦急地问道,大夫的说法太模糊了,他更希望能有一个行之有效的治疗方案,虽然他也知道有句话叫做心病还须心药医,可这就意味着恢复的时间遥遥无定期。   “这就要看公子的造化了,若能保持心情舒畅,对听力的恢复是有助益的,最好能让他放下心中的挂碍,您请回吧。”大夫熟练地说道,语毕,做了一个请走的手势。   “你这不是什么都没说吗?你的意思是没有办法?”陆云朝有些激动地反问道,若要看造化,还看什么大夫啊。   “别这样。”江寒酥见陆云朝表情、动作像是动了怒,猜到大概是自己的状况不太好,于是扯了扯他的衣袖,小声劝道。   陆云朝回头看他,反握住他的手,因为无法和他说话,便捏了捏他的手心,让他放心。   自从他听不见以后,陆云朝发现他比以前更沉默了,有第三个人在场时,他几乎一句话都不会说,就算是私底下和自己说话,他声音也很低,一副底气不足的样子。   陆云朝见了,觉得很是心疼,他希望江寒酥能早点好起来。   他最终还是听了江寒酥的话,没有再争执。   两人走出医馆,回到马车上。   马车启程照原定的路线前进,扬起一地尘土,一行人并没有在此停留的打算,陆云朝想尽早回到皇宫。   陆云朝拿出纸笔,思考片刻,落笔写道:“大夫说,你的耳朵并没有受伤,是可以听见的,想来,他说的是真话,那时我几乎丧命,也恢复如初了,是你亲眼所见,所以,即便陆云川伤了你,那时在赤月山上也应该痊愈了。”   “大夫说,你要保持每天心情舒畅,不要想那些烦心事,听力会恢复的。”   “我那时情绪有些激动了,不过,你不要担心,是因为大夫把你的情况说的太轻松了,我有些不相信,但方才仔细想想,我认为大夫说的没错。”   “阿七,你别着急,你会听见的,等回宫之后,我再让御医替你看看,说不定,还没等我们回去,你就好了呢。”   陆云朝笑着将写好的字递给江寒酥,待他接过,低头去看时,陆云朝又紧张地关注着他的反应。   看了陆云朝写的,江寒酥立即就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了。   那时,陆云川的骰子明明还没有落下,他心里就认定了他将要失去的一定是听力,因为上辈子的事他根本没有释怀。   现在看来,自己听不见完全是心理问题了,虽然不知道怎样才能听见,但这好歹也算是一点安慰。   江寒酥看着手上这篇工整隽秀的字,忽然发自内心地笑了,之前,他以为陆云朝会因为交流困难而逐渐厌烦跟他说话,可实际上,陆云朝比他想的有耐心得多、温柔得多。   “殿下,谢谢您。”江寒酥抬起头,朝陆云朝笑了一下。   陆云朝心头一酸,贴过去,抱住江寒酥,脸埋在他肩上。   江寒酥回抱住他,知道他一定很为自己担心,怜爱地摸了摸他后背。   过了一会儿,陆云朝用手指在他背上写到,“别谢我,是因为我你才……”   “殿下,别这样想,不是您的错,当时的情况,那就是最好的选择,若非那样,最后可能连翻盘的机会都没有。”江寒酥在他耳边轻声安慰道。   陆云朝收紧手臂,紧紧抱着他,沉默着没有再说话。   被他这样抱着,江寒酥心里觉得很安心,他抬起手摸了摸陆云朝耳后的长发,他的头发就像他本人一样柔顺漂亮。   可是陆云朝却突然把脸往他胸膛上埋了埋,躲开了他的手。   江寒酥觉得有些不对劲,他的手擦着陆云朝的头发在空中停顿了一下,就往陆云朝脸上摸去,果然摸到一片潮湿。   还没等他说话,陆云朝就坐起身,用湿润的、像是做了亏心事被抓的可怜表情看着他。   纵然看了千遍万遍,可陆云朝那张惊艳绝伦的脸还是轻易就能让他沉迷。   “我……”陆云朝想解释什么,可又想到江寒酥听不到,便生生止住。   江寒酥知道他此时是正伤心、自责,可他这模样实在太……惹人怜惜,他忍不住伸手从他身后按住他的脖子,倾身吻住他脸上的眼泪。   陆云朝心里一惊,反应过来他是在从下到上一点点亲吻他哭过的痕迹时,他脸上顿时烧灼得滚烫,感到十分羞耻。   他侧过脸让了让,“别……”可是身后的手按得很紧,他挣脱不掉。   他抬起手想自己把眼泪擦干净,可江寒酥很快就察觉到了,按住了他的手腕不让他动。   江寒酥温柔地吻上他的左眼,他能感觉到陆云朝的眼球在眼皮下不安的颤动。   但陆云朝已不再反抗他,而是主动搂住他的脖子,任他亲吻。   他吻了很久,陆云朝的眼泪却越流越多。   这就好像是一场温柔细密的、漫无止境的折磨,他整个人都沉溺在酸涩的漩涡之中,已不知天地为何物。   他遵循着本能,仰头贴上江寒酥的下巴,一路向上,直到触碰到两瓣柔软,他像溺水之人一样,紧紧地吸允着。   感受到陆云朝的热情,江寒酥死死地搂住陆云朝的腰,两人紧贴在一起,从山洞中分别之后,他就再也没有与陆云朝这样亲近过。   他爱极了这种感觉,好像两个人变成了一个人,彼此索取彼此给予,是那样地和谐、温暖。   耳边很安静,他却能想象到陆云朝甜腻的呼吸声。   这世上再没有比他更甜美的存在了。 第87章 敢赴生死慰衷心(三十二)   又一日, 一行人路过一座繁华热闹的城镇,陆云朝提议和江寒酥在街上逛一逛,他吩咐手下人先去寻一家客栈歇下, 自己只带了两名便装的侍卫跟着。   此时,太阳将要落下, 在地平线上投下一片暖黄的光辉, 使整个街道都显得十分温暖祥和。   江寒酥觉得陆云朝走在身侧,东瞧西看时不时回头对他露出笑容的样子,很是温柔可爱。   逛了一会儿, 陆云朝被一家糕点铺吸引住了,只因那家糕点是做成了小动物的形状, 看上去十分可爱。   江寒酥见状,问他最喜欢哪个?陆云朝伸手指了指一块小兔子形状的糕点。   江寒酥笑了笑, 心里觉得这小动物跟陆云朝有点像,都很乖巧可爱。   他付了钱,伙计包了一块“小兔子”给他。   他接过后,和陆云朝一起往前走, “殿下,要不要尝尝?”   陆云朝摇了摇头。   “真不要?”江寒酥把糕点递到了他嘴边, 陆云朝憋着笑躲开了, 而后又握住江寒酥的手, 在他手背上写, “街上。”   “那有什么关系?”江寒酥笑着握住陆云朝的手腕,抬起来,让他宽大的袖袍挡住了他自己的脸, “这样?”   陆云朝被他弄得面上晕出一抹绯色,就着他的手在“兔子”上咬了一口。   江寒酥心想, 这也太容易害羞了,不由越发觉得他可爱。   陆云朝看了他一眼,低头在他手上写,“甜,你吃。”   江寒酥笑着一口把剩下的都吃了下去。   他们身后两名侍卫目睹了一切,两人对视一眼,皆自觉地抬眼望天,默默不语。   “公子,来看看发簪吗?都是最流行的款式。”   陆云朝循声看去,两人走到跟前,江寒酥下意识拾起其中一支玉簪。   “公子好眼光,这是成色最好的一支,新到的货,买来送给心上人最合适不过。”   陆云朝惊讶地看向店主,倒不是因为他一眼就看出那玉的品质不怎么样,而是那分明是一款男子佩戴的发簪。   店主朝他挤眉弄眼,一副了然的表情。   方才两人一路走来,那亲密的姿态,周围人都注意到了,虽然是在人群之中,但奈何两人实在是太过俊美出挑,很难不让人多关注。   陆云朝牵起江寒酥的手,写到,“你喜欢这个?”   “没有,只是想到之前在琉琼摔碎了您送的玉簪。”江寒酥愧疚地说道。   “没事。”   店主见状,以为陆云朝不会说话,他心里一阵唏嘘,心想,竟是个哑巴,这小公子生得秀美如玉,可惜了。   随后,他还没插上话,小公子便替身旁之人放下了玉簪,拉着他跑了。   冬夜降临得格外早,待客栈的伙计送来洗澡水时,窗外已是一片黑沉,唯余几点稀疏的星光。   江寒酥像以往一样准备去门口守着。   陆云朝却忽然抓住他的手腕不让他走。   江寒酥迟疑道:“殿下,怎么了?”   陆云朝看着他,在他手心写到,“要不要一起?”在烛火的映照下,陆云朝脸色红润,眼中是星星点点地光亮,煞是动人。   江寒酥有些惊讶,但他诚实地没有拒绝。   他伸手温柔地替陆云朝解下衣衫,微凉的手触碰到他的肌肤,他的身体微微战栗。   见他羞涩着不知所措地站在那儿,江寒酥伸手试了试水温,而后抱起他,将他送入浴桶中。   他的身体悬在水面上,江寒酥轻声问道:“烫吗?”   热气蒸腾上来,他光洁的肌肤在水雾中微微泛红,他轻轻摇了摇头,江寒酥才将他完全放下。   江寒酥微微侧过身便开始宽衣解带,陆云朝看着他修长挺拔的身体一点点呈现在眼前,他浑身的肌肉、骨骼都十分优美,蕴含着令人安心的力量。   陆云朝觉得自己此刻心跳地有些惊人了。   他羞涩地低下头,抓过一旁的浴巾在身上擦拭起来。   江寒酥跨进来的时候动作很小心,但浴桶并不大,陆云朝瞬间就觉得周身都变得拥挤了,江寒酥的腿贴着他的腿,让他感觉皮肤上的触感都被无限放大了,他想动又不敢动。   江寒酥拿过他手上的浴巾,替他擦拭起来,所过之处既觉被温柔侍弄又难耐非常。   直到浴巾擦过他胸前,他低声惊叫了一声,小猫似的,直往后躲,若非江寒酥拉住他,他就撞到浴桶上去了。   (已删)   江寒酥躺在床上,身上酸痛地不想动,他一手搂着陆云朝,陆云朝枕在他胸膛上,呼出的气息温热绵长,若非如此,他真觉得方才的一切好像只是幻想一样。   “殿下,第一次,为什么要在这里?”这个问题在他脑海中想了想,最终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在山洞那一次,是生死别离,哪里顾得上环境,但这一次不一样,他们很快就可以回到宫中,陆云朝从小养尊处优,他不信,若真的让他选,他会选择在这个简陋、陌生的地方与人初试云雨。   他也不禁问自己想要听到一个什么样的答案,想听他说,他爱意深重、情难自禁?   陆云朝抬起头,趴在他面前,神色中带着些紧张,反问道:“你是觉得委屈?”   他是正常说出来的,同时,也在江寒酥手臂上写了字,两人私下里一直这样,到如今,江寒酥已经能从他的唇形中看出他六七分的意思。   “没有,是怕委屈了殿下。”   “我……”陆云朝眼神有些躲闪,“我怕你再离开我。”   江寒酥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他伸手摸了摸陆云朝的脸,故作轻松道:“难道被您上了,属下就不会离开您了吗?”   “我不知道。”陆云朝神色低落地说道。   江寒酥刚想出言安慰,便被他突然抓紧手臂,他目光郑重地看着他,道:“阿七,我想和你成亲。”   江寒酥愣了愣,他看懂了,心里很受感动,半晌,笑道:“殿下要怎么和一个身份卑微的男子成亲?”   “会有办法的。”   “殿下这样认真,属下可要当真了。”   见江寒酥是一副期待的模样,陆云朝总算展露笑颜,“就是要你当真。”   陆云朝起身下床,在随身带的行李里翻找出一只锦盒,又重新爬上床,回到原先的位置。   他打开锦盒,递到江寒酥面前。   只见,锦盒内是一支色泽通透的玉簪,簪头是镂空的兰花造型。   “君子如兰,正适合你。”   “殿下……”江寒酥不由坐起身,他拿起玉簪,不知该说些什么,傍晚时他才说过自己损坏了陆云朝送的玉簪。   “喜欢吗?”陆云朝笑着在他胸口写到。   江寒酥拽住让他胸口发痒的手,道:“喜欢,谢殿下。”   陆云朝眼波流转,颇有些得意,他又用另一只手写到,“是我亲手打磨的。”   江寒酥惊讶地看着他,既惊喜又感动,“殿下……”   陆云朝在他唇上蜻蜓点水般地亲了一下,解释道:“自从那晚我答应和你在一起后,我就想着应该送你些什么,以表真心。”   “想来想去,觉得送什么都没有自己亲手所造之物有诚意。”   “那时我听你说,你弄丢了我送你的玉簪,言语之间很是惋惜、愧疚,我就悄悄找人学了这手艺。”   “我瞒着你做的,没被你发现,看来我也是有些功夫的。”陆云朝开玩笑道。   江寒酥没想到陆云朝会对他那么用心,心里酸涩难言,他搂住陆云朝,将他压在床上深吻下去。   陆云朝躺在床上任他亲吻,他神色沉醉,面容像海棠花一样娇美。   他修长柔软的手指在江寒酥背上一下下轻柔地抚过。   最终,他写下,“阿七,告诉我你的来历吧。”   江寒酥止住了动作,起身有些纠结地看向他。   “不想说吗?你答应过我,若我们都活了下来,就告诉我真相。”陆云朝握住他的手,在他手心上写到。   江寒酥想了想,觉得今夜完全被他攻陷了,根本没有任何拒绝的理由,他也不想再隐瞒,至于说出来他信不信,就不是自己能控制的了。   “殿下,属下说的是实话。”   陆云朝轻笑一声,写到,“你究竟是多不相信我会相信你啊。”   江寒酥摇了摇头,“属下死过一次,死后,发现自己竟然附身在一名暗卫身上,就是陆云川在您的书房下令杖毙047那一次。”   他小心翼翼地看着陆云朝,生怕自己说的太荒唐。   陆云朝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   “在那之后,属下是真心追随您的,从无二心。”江寒酥急着表忠心。   “我知道,那你是怎么知道陆信渊要杀我的?”   江寒酥犹豫道:“因为……”   “阿七,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信你。”陆云朝安抚道。   “属下死之前,看过一本小说,那里面的内容就和我们之前经历过的一样,小说的结局是您和陛下都……最后是陆信渊继承了皇位。”   陆云朝神色微变,“你是说你知道我……你知道所有人做过的每一件事?”   “那倒不是,没有那么详尽,书里对您的描写并不多,所以即使属下看了那本书,之前也还是让您陷入了险境。”   江寒酥敏锐地感觉到,陆云朝不是不信他,而是怕他真的知道所有事,于是他立即出言解释道,这没什么,任谁听说自己的所作所为都被记录在册,被另一个人看了个遍,都会觉得不舒服。   只要陆云朝相信他就好。   “哦,那你之前是什么人?”陆云朝放下心来,继续问道。   “只是个普通百姓,而且,属下是孤儿,无亲无故。”   “你是……”陆云朝皱眉看他。   “是,属下就是想告诉您,属下并无前尘纠缠,往后余生只追随您一人。”   他说的坚决,陆云朝终是心安了。   “好,我只最后问你,既然不是047,那你真名为何?”   他眼中露出些追忆之色,那似乎已是久远的记忆了,“江寒酥。”他以为永远不会再说出这个名字了。   他担心自己听不见造成发音不标准,又解释说:“是江水的江,寒酥……”   “我想,应该是雪,雪是纯白无瑕之物,像你。”陆云朝如是说。   一日,早晨醒来,江寒酥发现身边空无一人。   他神色有些黯然,陆云朝何时起身了,他竟都不知道,若是以前,绝不会如此。   他起来之后,看到茶杯下面压了一张纸,拿起来一看,是陆云朝留的字。   “那二人踪迹已现,伤卿至此,吾必取其项上首级。”   “不必等我,即日将返。” 第88章 敢赴生死慰衷心(三十三)   宫中传信, 皇帝病重,召陆云朝速速回宫觐见。   陆云朝弃了马车,换骑骏马, 日夜兼程疾行两日才抵达京城。   期间,竟遭遇刺杀。   这让陆云朝心中很是不安, 难道皇帝真的病重至此, 让某些有心之人开始了对皇位最后的角逐。   陆云朝回到宫中那日已临近春节,可宫里没有一点欢喜的气氛,阖宫上下人心惶惶。   那天下了很大一场雪, 在空中如飘絮一般簌簌而下,陆云朝乌黑的头发上、华贵的衣装上落了许多雪, 柔美贵气的面庞被冻得泛红。   他冲进甘露殿后,看见里面站了一群人, 他那些不甚相熟的兄弟们全都到齐了。   “父皇。”他跪到皇帝的病榻前,看着皇帝沉睡着的憔悴的面容,一瞬间眼睫上就挂了泪珠,随着颤动直往下落。   “太医。”陆云朝转头看向侍立在一旁的太医, 问道:“父皇究竟怎么了?怎会忽然就病得这样重?”   “回殿下,陛下是突发心疾所致。”   “心疾?”陆云朝眉头紧蹙, “父皇从前根本就没有这样的病。”   没有人回答他的话, 这让他心里升起一股怪异之感, “那父皇为何会昏迷不醒?”   “在您回来之前, 陛下心痛难当,臣为陛下开了一副药,陛下暂时昏睡过去了。”   陆云朝点了点头, 既然还能这样做,证明皇帝的病情暂时还没到无可挽回的地步。   陆云朝询问了皇帝第一次发病之时是怎样的情形, 以及前后几天皇帝周围发生的事,并未发现端倪。   “事关父皇安危,这件事,我定会彻查到底。”陆云朝冷声道,寒霜般的目光扫过在场诸位。   此言一出,殿中便起了议论之声,有一人直言道:“四哥在我们兄弟面前摆什么谱啊,你这是怀疑我们?”   “四哥,你可别忘了,只有你一直侍奉在父皇身边,如今出了这样的事,难道不是你该给我们一个交代吗?”   陆云朝在这些人的神情中根本看不到对皇帝的担忧,他们只想撇清干系或者冷眼旁观。   无论皇帝的病情与这些人有没有关,他们之中定然有人想要取而代之。   陆云朝回想着昨夜的行刺没有说话,他冷着脸,穿过人群,大步走向殿外。   他走到殿外值守的侍卫身边,一下拔出其佩剑,又转身往回走。   “殿下。”等在殿外的江寒酥见状担忧地喊了他一声。   陆云朝看了他一眼,并未停留。   他提着剑回到殿中,举起剑对着众人,道:“若让我发现你们之中有谁有不臣之心,我必将其手刃于殿前。”   众人为避开利刃,慌忙退作一团。   “陆云朝,你也太放肆了,在父皇的病榻前对自己的兄弟刀剑相向,别说你现在已不是太子,就算是从前,你这般做法也不合规矩。”   “你这是要杀了我们,谋权篡位吗?”   陆云朝冷笑一声,提剑刺向说话之人。   那人惊吓之下,躲避不及,一下摔倒在地上,直往后爬。   “咳、咳……”   躺在床上的皇帝突然发出声响,陆云朝面色一凝,顾不得其他,丢下剑,扑回到皇帝身边,“父皇,您怎么样?”   皇帝看着陆云朝眼睛泛红、一脸担忧的模样,叹了口气。   他伸手对着殿前众人挥了挥。   侍立一旁的总管太监见状,对着众人道:“陛下请诸位退出殿中。”   “父皇,儿臣担忧您啊。”   “父皇,自从得知您生了病,儿臣夜不能寐,恨不能代您受苦啊。”   诸位皇子见皇帝醒来后只单独留下陆云朝,便知皇帝是有话要交代,在这种时候,这岂不意味着皇帝心中陆云朝就是唯一的继位人选,他们又怎么甘心坐以待毙,是以纷纷做出父子情深的模样,希望能令皇帝改变主意。   然而皇帝并不为所动。   “陛下方才醒来,还需修养,几位殿下也在此守候多时了,不妨先回去歇息,待陛下恢复些精神了,再来探望不迟。”无需皇帝再说些什么,身为近身服侍皇帝多年的总管太监,很懂得皇帝的心意,直接代为阻止了几位皇子想要留下的行为。   见皇帝没有松口的意思,几人到底也不敢闹下去,只得心有怨愤地退了出去。   此时,偌大的寝殿只剩了皇帝和陆云朝两人。   “父皇,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陆云朝心知此事有些蹊跷,现下忍不住直接问出了口。   皇帝坐起身,陆云朝赶忙扶住他,替他拿了软枕垫在身后。   陆云朝见他此时精神尚好,也不由安心了一些,耐下性子,等着他给自己解答。   “朝儿。”皇帝伸手握住陆云朝的手,“宁州之事,你做的很好,朕看了你传回来的书信,知晓此行让你成长了不少。”   陆云朝有些惊讶地看着皇帝,想起此行出发前他与皇帝的争执,如今已经知道是他误会了皇帝,他心里一阵难受,又掉下眼泪。   “父皇,儿臣之前所中的毒已经解了,那凭霄神树的传闻是真的,儿臣不孝,竟曲解了父皇,让父皇伤心了。”   那时,他从皇帝口中得知凭霄神树的事,偏执地认为皇帝是想复活早已亡故的母亲,便和皇帝争吵起来,如今看来,皇帝或许也只是抱了一点神树能化解他所中之毒的希望罢了,皇帝并不是一个荒唐的人,他早该想明白的。   皇帝看着陆云朝自责、不安的眼神,伸手抹去了他脸上的泪珠,“好了,不怪你,一会儿回去了让太医再替你看看。”   “是,谢父皇。”   皇帝叹了口气,眼见着陆云朝的表情又惶恐起来,“这段日子以来,朕仔细想了想你母亲的事,还和你舅舅吵一架,他说的没错,是朕没有保护好她,却迁怒于你。”   “父皇……”   “朕这些年一直无法释怀、忧思甚重,身体的确大不如前了。”   “朝儿,朕想将皇位传于你。”   陆云朝心中一惊,急道:“父皇,您的病?”   皇帝拍了拍他的手,示意他安心,“病是假的,朕是想借此试探那些心怀不轨之人,若他们以为朕已病入膏肓,储君之位却仍然空悬,必然会有所动作,朕要将那些人一网打尽,才放心把这个位子交给你。”   原来是这样……“既然父皇身体无恙,为何要退位?”陆云朝不解地问道。   “朕在这个位子上坐了十数年,也坐够了,从前,你母亲一直希望能与朕一同游历各地风光,她在时,未能如愿,往后,朕想代她去看一看这山河天下。”   皇帝眼中尽是惋惜之色,世事无常,有些愿望注定不能实现了,但还是想尽力不再留下遗憾。   “朝儿,朕如此做法,你可怪朕对江山社稷、黎民百姓不负责任?”   陆云朝突然扑进皇帝怀中,哭道:“父皇,儿臣愿为父皇分忧。”   这一天,终于到来了,皇帝终于放下心结,也不再怨恨他。   皇帝抱着怀中哭得伤心的人,轻轻叹息一声,心疼地拍了拍他。   陆云朝哭了好一会儿,皇帝一直由着他,最后是他自己不好意思地从皇帝身上起来,收了眼泪,低着头有些羞愧地喊道:“父皇……”   “还委屈吗?”皇帝问道。   陆云朝摇了摇头,没说话。   “朝儿,朕方才想了想,你也到了该成婚的年纪了,待眼下之事了结,朕替你寻一门好亲事,看着你成了家,朕才好放心离去。”   陆云朝没想到皇帝此时会说这件事,他当然是不愿意的,只好推脱道:“儿臣还不想成亲。”   “不想,还是另有打算?”皇帝的声音冷了下来。   方才,皇帝简直是前所未有的温柔,现下这般,又令陆云朝想起了他往日的严厉,不由有些不敢说出真相。   他小心翼翼地看着皇帝,好半晌才小声道:“儿臣心属阿七,不愿另娶。”   “胡闹!”皇帝呵斥一声,指着他,面色不悦地训斥道:“朕可以不管你和他的事,但你能为了他不娶妻不生子吗?怎可说出如此荒唐的话来?”   陆云朝知道皇帝能说出“不管他和阿七之间的事”这样的话,已是做出了极大的让步,但他所求远不止于此。   陆云朝在皇帝面前跪下,恳求道:“儿臣心中只有他一人,只愿与他相伴一生,求父皇成全。”   皇帝见了他决然的目光,又怎会不明白他的心意,曾经,他对沈翊梅也是如此……但那可是一个男人。   “朕看你是鬼迷心窍了,感情上的事,朕本不想多管你,如今看来,唯有赐他一死,方能让你断了念想。”皇帝威胁道,也并非真的想要杀了江寒酥,只是想让陆云朝知难而退。   陆云朝抬头惊恐地看着皇帝,“不要,就算他死了,儿臣也只爱他一人。”   他想要皇帝相信他,又道:“母亲故去多年,父皇的感情可有变过一分?”   皇帝脸色一变,猛然扇了他一耳光,“放肆!他也配和你母亲相提并论?”   皇帝看陆云朝被打得头偏向一侧,脸上一片通红,久久未动,不由有些后悔自己的冲动,恐怕他又要哭了。   陆云朝看向皇帝,红着眼睛,颤声道:“父皇又打了儿臣。”   这难得一见的控诉,让皇帝心里很不是滋味。   但没想到陆云朝一反往日事事顺从于他的姿态,强硬道:“或许在父皇眼中,阿七只是个微不足道的人,生与死没有分别,可在儿臣心中,他是这世上唯一将身心都毫无保留地交付于儿臣的人,永远都将儿臣的一切放在第一位,他在儿臣身边,儿臣才知道何谓心安。”   “他既愿事事为儿臣着想,生死荣辱皆置之度外,儿臣绝不能负他。”   “儿臣希望父皇成全,可父皇若是执意不准,儿臣只好违抗父皇的命令了。”   “父皇若要杀他,就先杀了儿臣。”   “你……”皇帝暴怒到了极点,几乎说不出话来,陆云朝何时这样违逆过他?竟然还说出这种拿性命威胁他的话来。   他愤怒地走下床,将寝殿内的一应摆件全都推倒在地,地上瞬间一片狼藉。   陆云朝吓了一跳,没想到他激动至此,看向他的眼中不由有些惶恐。   皇帝冷冷地看着他,冬日里,陆云朝竟然出了一身冷汗,皇帝从来没有发过这么大的脾气。   许久之后,皇帝深吸了一口气,不再看他,无奈道:“起来吧。”   陆云朝却眼巴巴地看着他,不敢动。   皇帝见此,终于露出点笑意,“怎么?跪上瘾了,不愿意起来?”   “父皇……不生气了吗?”陆云朝小心翼翼地问道。   “你自己想想你说的话,朕能不生气吗?你越是如此,朕越是想要杀了他。”   “只是,朕既然决定将皇位传给你,总不能因为这样的事更改,你长大了,总有自己的想法,若强逼你娶一位你不喜欢的妻子,朕也不会高兴。”   若是皇帝一直不允,他会抗争打底,可皇帝说了这样一番软话,陆云朝心中又觉得很是愧疚,他站起身,走到皇帝面前,低着头踌躇一阵,终是大着胆子抱住皇帝,脸枕在皇帝的肩膀上,撒娇道:“儿臣谢父皇成全,儿臣知错了,求父皇不要生儿臣的气,儿臣再也不说让父皇伤心的话了。”   皇帝哼笑一声,回抱住他,打趣道:“这会儿倒是会装乖了。”   “儿臣是真心的。”   “行了,与你闹了这一阵,朕也乏了,你回去吧。”   陆云朝抬头,仔细看了皇帝的表情,确定他没在生气了,才道:“儿臣服侍您歇下。”   “不用,朕知道你这几日日夜奔波很是辛苦,你回去歇着吧,记得宣太医替你看看。”皇帝嘱咐道。   陆云朝心里很是感动,应道:“是,那儿臣叫人进来将这地上收拾起来,父皇当心些。”   “就这么走吧,让那些等着打听消息的人知道你我的争端,他们才会斗得更起劲。”   陆云朝从甘露殿里出来,江寒酥一眼就看到他脸上的巴掌印,以及显然是哭过的泛红的眼睛,他心里一惊,连忙上前去扶住他,“殿下……”   陆云朝却没有理他,脸色十分阴沉。   他此时也不好问什么,只得满心担忧地跟着陆云朝回了东宫。   悬玲早便带着一众仆从在宫门口等着迎接他了。   却见到他这番模样,众人皆低着头大气不敢出。   “哎呦,我的殿下呀,这是怎么了?快进屋,让我瞧瞧。”悬玲一把揽住他,心疼道。   也只有她敢如此了。   她心里清楚,这又是和皇帝闹上了,不由得心里直叹气。   陆云朝一言不发地进了屋便趴在桌子上直流泪。   悬玲拦住跟在后面进来的江寒酥,小声问道:“你可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江寒酥是站在悬玲侧面的,因此并不能看清悬玲说了什么,但他猜想她应该是问他陆云朝的事,于是只摇了摇头。   悬玲走过去,正想哄一哄陆云朝,就见他自己直起身子,抹了眼泪,吩咐道:“悬玲,去请太医来。”   悬玲迟疑道:“殿下是还有哪里受伤了吗?”   陆云朝却看向了江寒酥,道:“不是,你去吧,之后再与你说。”   悬玲看了看两人,应下了,“是。”   待屋子里只剩了他和陆云朝两人,江寒酥才走到陆云朝跟前,低着头,一只手捧起陆云朝的脸,心疼道:“殿下,疼吗?”   这不说还好,陆云朝仰着头见江寒酥皱着眉一脸担忧地模样,手上又如此温柔,便觉得忽然多出满心的委屈,眼泪又止不住地顺着眼角往头发里淌,他哽咽道:“疼……”   他伸手搂住江寒酥的腰,“阿七,父皇不准我和你在一起。”他泪眼涟涟,委屈地看着江寒酥。   江寒酥一怔,似是没想到他会这样说,想了想,问道:“殿下是因这事挨了打?”   “自然是如此,你怎么这般冷静,你就不着急、不心疼我吗?”陆云朝抓紧了他背后的衣物,不满道。   江寒酥为难地看着他,终是说:“属下见殿下挨了打,自然心疼,可陛下病重,独留您一人在病榻前侍奉,想来说的应当都是要紧事,就算陛下提及了您与属下之事,您也不会在陛下病中惹怒陛下吧,因而此事……”   陆云朝放开抓着他衣物的手,在他腰上拍了一巴掌,打断了他的话,埋怨地瞪了他一眼,“就你聪明。”而后不由分说地将他仰面压倒在桌子上。   江寒酥见他此时脸上已没有了半点悲伤之色,知道自己猜对了,也终于放下心来。   可光天化日之下,门还没关,面对陆云朝突然而猛烈的亲吻,他羞红了脸,下意识地避让挣扎起来,“殿下,那……那究竟是……怎么……”   陆云朝狡黠一笑,“谁让你拆穿我的,就不告诉你,别动。”   陆云朝捧住江寒酥的脸,温柔道:“好凉,在外面等得久了吧。”   他舔了舔江寒酥泛红的鼻尖,江寒酥羞臊地闭上眼睛,只觉得脸上一下就烧起来似的变得滚烫,身上也燥热难耐起来,他伸手抱住了陆云朝的肩膀……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就如皇帝所言,各方势力皆抓住了最后的机会,相互斗争起来,朝堂内外皆是风云诡橘、人心惶惶。   甚至有人想行刺皇帝,以假诏篡夺皇位。   待奸邪被肃清之后,竟已过了春节,皇帝本可以直接下退位诏书,但他却先恢复了陆云朝的太子之位。   无论皇帝有没有这样做,最终继承皇位的人都是陆云朝,没有分别。   但陆云朝却非常感动,想起当初被褫夺储君身份的缘由,他知道皇帝虽未明说,此举却就是向他道歉之意。   晚间,江寒酥见陆云朝还在聚精会神地看书,不由走上前去,劝道:“殿下,怎么还在看书,明日是登基大典,还是早些歇息吧。”   不想,陆云朝却根本动都没动一下,江寒酥绕到他身后,想看看他在看什么,看得这样入神,一看之下,大惊失色。   那分明就是春……宫图,还是男男版的。   这是什么意思?江寒酥心里不由十分别扭,难道陆云朝是嫌他在那事上无趣吗?   江寒酥鬼使神差地直接伸手将那书按倒在书案上,不让陆云朝再看。   “殿下,明日……”   陆云朝顺势松了手,靠在椅背上,一双美目颇有风情地扫过江寒酥,“坐下。”   江寒酥被那眼神看得脸红心跳起来,随即又有些疑惑,坐……哪?   这书案前就一张椅子,陆云朝大咧咧地坐在正中间,左右都坐不下人。   难道是他看错了,陆云朝并不是这个意思。   在他犹豫之际,陆云朝又张了张嘴,这次他确信自己看得很清楚,陆云朝就是让他坐下。   他本想推脱,但忽然想到书案上的那本书,心一横,就跨坐到了陆云朝腿上。   但陆云朝这玉似的人,他心里总是不舍得将全身的重量都压在他身上的,因此并没有完全坐实。   陆云朝见他乖乖坐下了,心情很好,一手搂住他的腰,一手握住他裸露的脖子,手指蹭了蹭。   江寒酥感觉脖子上有些痒,让了让,小声问道:“殿下为何要看那书,可是嫌属下伺候的不好?”   他明明羞臊得紧,但是为了看清陆云朝说的话,他又不能侧脸躲避,他只觉得陆云朝戏谑的目光直直地盯在他脸上,将他每一分羞愧燥动都看得分明。   没想到陆云朝并未开口说话,而是直接在他脖子上写起了字。   江寒酥喘息着仰起头,伸手捉住了陆云朝在他脖子上作乱的手,“别……”   陆云朝反手就握住了他两只手腕不让他动,虽然以江寒酥的力气完全可以挣脱开,但陆云朝知道他必然会顺从。   陆云朝继续用另一只手在他喉结上轻柔地划动。   江寒酥早已被他撩拨得动情,哪里经受得住,加之本就没有坐实,挣扎之时重心不稳,忽地重重仰倒在书案上。   压在背下的不就是那本书,江寒酥想起来,陆云朝却已跟着俯身过来,一头青丝垂落在他脸侧。   想想自己的处境,双腿架在他身体两侧,身子又被他压住,真是半点动弹不得,江寒酥此刻真后悔招惹了他。   见他不肯放过自己,只得红着脸服软道:“殿下,放我起来吧。”   陆云朝一口咬住他的喉结,舔允起来。   江寒酥身子一颤,只得闭上眼睛,任他施为,脸上的表情又似难耐又似欢愉。   陆云朝突然就着这样的姿势将他整个人抱了起来,江寒酥惊叫一声,得亏他此时听不见自己的声音,不然恐怕更要觉得无地自容了,他下意识地手脚并用地挂在陆云朝身上。   他慌乱地看着陆云朝近在咫尺的脸,那张脸上此刻也是绯红一片。   陆云朝抱着他往床榻边走,丰润的唇动了动,没有发出声音,江寒酥却知道,他说的是,“阿七,陪我实践一番,可好?”   次日,登基大典,春和景明,一碧万顷。   江寒酥站在人群之中,抬首仰望着高阶之上那个头戴冕冠身穿衮服无上尊贵之人。   他眼前浮现出自遇见他以来,与他经历的种种坎坷与甜蜜。   他知自己生在这世上便就是如蝼蚁一般的人,在他人的轻视或同情之中浑浑噩噩地任生命流逝。   可命运竟让他遇到了那样一个人。   他是天之骄子,只远远看着便觉他生得灿若晨晖,世间一切在他身后都失尽色彩。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却对他珍之爱之,即便已身登九五,天下权势尽执于他手,却要许诺他此生此世只与他一人相守。   典礼顺利进行,礼乐响彻云霄,众人跪拜山呼之声回荡在他耳边。   许久之后,他才怔怔想起自己竟然听见了。   典礼过后,他看着陆云朝略显疲惫的俊美脸庞,告诉他,自己能听见了。   陆云朝瞬间展露笑颜,激动地一把抱住他,颤声道:“太好了,真是太好了……”恐怕他又哭了。   几日之后,陆云朝在朝堂上论功封赏朝臣,向来是一朝天子一朝臣,该是如此。   可江寒酥没想到,陆云朝竟然以在宁州之时助他平定叛乱之由,封他为殿前司都指挥使,赐名江寒酥,执掌禁军,守卫皇城,并赐下距离宫廷不远处繁华之地的一处豪宅,及良田、珍宝无数,可谓荣宠万千。   当晚,江寒酥待在奢华却陌生的宅邸内,神情落寞的看着皇宫的方向,其实比起这番令人称羡的荣宠,他更愿意默默地待在陆云朝身边。   “陛下驾到——”   江寒酥一惊,匆忙跑出去,看着那人千尊万贵地被众人簇拥着进了院子,忽地止住脚步,有些生疏、惶恐地给他行礼。   却被他拦住,“阿七,私底下不必如此,还像以前一样就好。”听见他还如往常一样温柔的声音,江寒酥才安心了一些。   他被陆云朝拥着进了屋。   “阿七似乎不太高兴,可是嫌我给的不够好?”陆云朝见江寒酥不说话,便先自开口道。   江寒酥猛一抬头,“不是,陛下怎会不知属下所求。”   “我知道你不是贪慕权势之辈,可我也不想你被人指摘,你跟我在一起,只有站的足够高,让别人看到你的能力、功绩,他们才不会轻视于你。”陆云朝搂着他柔声解释道,神色十分认真。   其实他也不在乎会不会被人看不起,可陆云朝这样替他着想,他心里还是很感动,“是属下没能理解陛下的用心,谢过陛下。”   陆云朝却不满意,“那你为何还是一副愁眉不展的模样,你在想什么?”   江寒酥扭头避开他的视线,“没什么。”   陆云朝伸手掰过他的脸,手上用了些力气,“演技这么差,分明是要我追问。”   “属下没有……”江寒酥惶恐地看着他,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压不住情绪,生怕陆云朝以为他耍心计。   “说。”   江寒酥心慌意乱地犹豫了半晌,终是如实道:“属下近几日听闻,有好几位朝臣都向您谏言,要您选妃封后,为皇室延绵子嗣。”   “原来是这事,你不必理会他们。”   “可是……您一日不娶妻,他们就一日不会罢休,属下也不想让您娶别的女子,可这却要让您为难了。”   陆云朝看他简直是愁肠百转千回的模样,怜爱地抱起他,朝寝室走,“如此,朕就娶了你吧。”   江寒酥被他压在榻上,几下扒了衣服,狂亲乱啃起来。   江寒酥挣扎道:“陛下,天色晚了,您不回宫去吗?”   “不回。”陆云朝喘息着,声音低沉,已然是动情至一发不可收拾了,“我知道你不愿与我分开,以后也还像从前一样,你与我同食同寝。”   罗帐翻飞,良夜如斯。   正文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