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郎家的咸鱼翻身了   文案:   江家富裕时,招了一个上门婿。   江家落魄时,上门婿带着江家东山再起,成为丰州府首富。   丰州百姓都很疑惑:“他这么有本事,为什么不自立门户?”   江知与也很疑惑:“你这么有本事,为什么以前不赚钱养家?”   谢星珩笑得真诚,送上一箱契据账本:“我入赘了,家业自然都是江家的,交给你打理是应当的。”   晚上,江知与翻开了谢星珩的生意经,第一页写着:奋斗哪有软饭香。   次日一早,谢星珩被无情踹下床,“干活去。”   攻视角:   谢星珩过劳死后只有一个愿望:来生要当一条有钱又闲的咸鱼。   一朝穿越,愿望超额实现。   他有了一个腰细腿长,模样俊朗的多金夫郎。   谢星珩:还有这好事.JPG   他端起这碗软饭,吃得喷香。   突然有一天,他的软饭碗被人砸了。   谢星珩:不能忍!   是一个咸鱼翻身赚钱养家的甜饼。   土著哥儿受x穿越咸鱼攻   *是模板封面,已获得授权   *2022年2月9号发的文案,8月31号截图   内容标签: 生子 穿越时空 种田文 市井生活 逆袭 日常   主角:江知与,谢星珩 ┃ 配角:┃ 其它:   一句话简介:我的软饭碗被人砸了!不能忍!   立意:自力更生,丰衣足食。   vip强推奖章   谢星珩猝死后穿越古代,成了个逃难的难民。机缘巧合之下,他入赘到江家,成了江家的赘婿。原以为从此能过上富贵悠闲、夫郎孩子热炕头的好日子,结果江家落魄了,他的软饭碗被人砸了,他只好支楞起来,为美好生活而奋斗。江知与等着好亲事,结果被人算计,只好匆忙招婿。家里祸事临头,他们一家共患难,他也突破自我找到了人生方向。   本文情节流畅,人物生动,故事兼顾情感与事业,细节充沛,言语明快。既有事业爽感,也有情感上的双向奔赴,让文章极有趣味性。 第1章 小谢   丰州县与枫江县一山之隔,分属两府。   上个月枫江发大水,许多百姓翻山越岭来丰州避难。   谢星珩就是其中之一。   他随哥嫂一起,带着刚满三岁,还像豆芽似的小侄子,足足走了半个月,才抵达丰州境内。   还没喘口气,适应新生活,就连番看了几场“相亲”。   本地人用低廉的价格、少量的粮食,娶走枫江的哥儿姐儿。   有的人家大方,愿意多给点钱粮。有的人家刻薄,占便宜的事儿,落他们嘴里,反倒成了“帮忙”。   帮人省了口粮。   趁火打劫,令人不齿。   这天,他们一家没能领到救济粮。   小侄儿饿得恹恹抽泣,杀不尽的蚊子把他不多的血吸得七七八八,脸色一霎透了黄。   谢星珩伸手摸他额头,孩子发起了高热。   他大哥谢根在路上护着一家子,跟人发生冲突,腿折了一条,现在将就着用木棍绑起,没银钱治。   大嫂陈冬肚子里怀着个崽,将将四月,胎气不稳,连日奔逃,身心俱疲,眼看着也要倒下。   他抹泪,“要是没怀上就好了,我能换点钱粮。”   刚遭灾的头几月最难熬,官府救济要时间,有的官员不顶事,一封折子送到京都,等着回信慢慢来。   一来一回的功夫,能熬死数百人。   过后能不能及时得到帮助,还得另说。   正经把日子过起来,少说一两年。   谢星珩摆手:“你说什么呢?真要换银子也是我去啊。”   这两人的对话,把靠背篓上眯眼的谢根都惊醒了。   “你们俩胡说什么?”   谢星珩笑道:“你们看我,我长得好,年纪小,没有婚配也没子嗣拖累,功名在身,脾性也好,这不就是千载难逢的好男人吗?”   陈冬拿着谢星珩捡来的破蒲扇,给儿子扇风驱蚊,听着这话没忍住笑。   “二弟,现在好女不愁嫁,小哥儿也紧俏,若非实在难办,谁家愿意找外地男人嫁?”   谢根嘀咕了一句:“就是找,也得是男的倒插门,当赘婿。”   这话题聊完,他们家的气氛活泛了些。   谢星珩笑笑,背起书箱,“我趁着天色没黑,去城内书斋看看,小豆子就跟着我,换了银子我带他去医馆抓药。”   谢根跟陈冬都阻止。   夫夫俩一个心疼书又担心孩子,一个纯粹怕谢星珩使坏,把小豆子带去卖了、扔了。   ——他从前的所作所为,绝非善类。   谢星珩想了想,他身体没什么力气,背书箱再抱孩子,体力撑不住,便说:“也对,一次太多,别人一看就知道是急出,我拿几本问问,换点吃的再说。”   留下一部分书,哥嫂不怕他跑路。   正值五月,暑气初升。   团团热意滚入人潮,烹沸了丰州县的大街小巷。   难民没进城,县里百姓受到的最大影响是各家办喜事的锣鼓奏乐声。   城里城外,两种气象。一面人间,一面地狱。   谢星珩有秀才的儒巾襕衫,弄点水擦擦脸,不凑近闻他身上闷出的汗臭味,就是个体面人。城门守卫没拦,还冲他笑呢。   他问了路,一路紧赶慢赶跑进了离东门最近的闻鹤书斋。   刚进屋,谢星珩眼前一亮。   正堂屋里站着三个人,他一眼就瞧见了在柜前站着的小哥儿。   他容貌端丽,年岁不大,一身锦衣,腰间环佩,眉心一点朱砂极为标志。   陡然见了生人,他展开掌中檀香扇,遮了下半张脸,桃花眼里慌而不急,虚虚点头,一旋身往后走,掀开竹帘,进了后院。   留下满室幽香。   当得起“年少色美”四字。   谢星珩有紧要事,被惊艳到也就一刹那。   只是这阵幽香十分克他,把他身上的臭气十倍百倍的激发。   他刚往前一步,店伙计就睁大眼睛,屏住呼吸。   柜前另一书生倒是和善,目光落到谢星珩的书上,温声问道:“兄台是枫江人?”   谢星珩跟他们保持距离,人是落魄的,脸蛋是俊美的,气质是大方得体的,不为现有处境窘迫难当,也不为要卖书而难以启齿,还想“宰”这个看起来有钱心善的读书人。   “对,家里断粮了,我来问问这里收不收旧书。”   他拿了常见的启蒙书籍和诗集游记。   另有原身下了苦功,东拼西凑,在同窗那里薅羊毛,一篇篇抄录下来的大家文章。其中不乏当朝翰林的佳作,于科举大有益处。   嗯,是原身一笔笔抄录的。   谢星珩是穿越来的现代人。   店伙计见这书没书名,扔到一边。其他书折旧算。   “这些都是书斋常备的书,我们收手抄本是八钱银子一本,你这些都旧了,有破损,边缘都有泡水的痕迹,还有笔迹……”   店伙计看一眼谢星珩,秀才的衣服好认,他话锋一转,“秀才公的笔记是好东西,我也不压狠了,几本保存好的,算七钱银子一本,其他六钱一本。”   谢星珩了解过,一分银子算七个铜板,一钱就是七十个。   在大启朝,一两是七百文。   总体银子比铜板保值,偶有一两换八百文钱的时候。   他带来了五本书,一本不收,两本七钱,两本六钱,能换一千八百二十文,折合二两六钱。   银子的消费力很足。   谢星珩点头,“行。”   他俩生意做完,旁观的书生放下无名书籍,问谢星珩:“这本书你打算怎么卖?”   谢星珩心里有了数,比了个巴掌。   店伙计问:“五钱?”   他望向那书生,“大少爷,这书走账上,我一起结算吗?”   谢星珩提高了嗓门:“五两!”   店伙计:“……”   江致微低笑,“很合理的价格,书虽旧,心思不易。招顺,给钱。”   谢星珩自来熟,今天没空客套,说了些书生间的商业夸夸,问他哪里有医馆,道谢后把点数完的银子装竹筒里,挂脖子上抱着出门去。   江致微跟招顺说:“这本书找人抄录一遍给我。”   后院里,江知与一杯茶喝完,见堂兄没过来,绕出门去,在天井踱步。   等江致微进来,他忙迎过去。   “堂哥,我们走吧,父亲还等着。”   京都来信,府上派人到铺子里叫江知与回府。   他听说还要叫江致微回去商量事,便顺路过来,跟人一起。   近日城内人员混杂,街道拥堵,轿子都走不开,他们出街都是步行。   江知与再次用折扇遮脸,眼睛四处观望。   他过了十三岁后,开始学掌家管铺面,为嫁人做准备。   在京里当官的三叔说会给他相看一门好亲事,要家里好好培养他。   现在虽说能时不时去铺子里看帐玩会儿,到外面闲逛却是少。   往前再过一条街,他看见谢星珩在医馆门口,跟个郎中拉拉扯扯。   他没有读书人的架子,有人看热闹也不怯场,还拉着郎中下了台阶。   “您不是说好了,我加钱,你就出诊吗?怎么刚出门就反悔了?”   那郎中拧不过清瘦文弱的谢星珩,大声道:“你也没说是去城外出诊啊?”   谢星珩恶狠狠:“我说了!”   郎中:“你出了门才说!”   谢星珩跟他讲道理:“那我是不是说了?”   郎中死活不接,“我不去,我退钱!”   难民里狠人多,饿急眼了什么事儿都干得出来。   一路逃难,伤病者众多。没有官府组织,他们过去出诊,被人求到头上,救是不救?   一言不合出了事又算谁的?   谢星珩惦记着城外的三个病号,听着城内鼓声。   这是关门鼓,再过半个时辰,城门就要关了。   “我不要你退钱,你给我借个车,帮我找两个壮汉,我把病人带过来。”   江知与侧目看江致微,“堂哥?”   他心善,出来遇见事,总要伸手帮一把,被人摸出了规律。   前年,有一伙人连着演戏骗他银子,被他爹带人揍了一顿。   这之后,他半路遇事,总要跟人商量下再做决定。   江致微点点头。   路上人多,他这堂弟模样好,穿得富贵,他不放心留人站边上等,带着一起过去。   谢星珩提出的方案,郎中不听。   因为他没有住处,紧赶慢赶的把人带到城内,要赖在医馆里。   也不知道谢星珩有没有隐瞒病情,怕被讹上。   谢星珩独自进城的,忙不开两头,说给银子,让药店伙计帮忙找个客栈都不行。   目光一转,又看见了书斋遇上的书生和小哥儿。   他遥遥作揖,想着一回生二回熟。这就是二回见面,迎过来直接问:“兄台好,不知怎么称呼?我是枫江县来的,我大哥和小侄儿都发高热,嫂子胎像不稳,实在没辙,你看能不能帮我找个客栈?我这就出去接他们进城。”   江致微回礼,“我叫江致微,这是我堂弟。你尽管去接人,待会儿我叫个小厮在医馆接应你。”   “我叫谢星珩,还没取表字,你们可以叫我小谢。我今天就先走了,改天定会登门拜谢!”   谢星珩办事实在,用人不疑,也不让帮忙的人承担风险,从竹筒里掏了一两碎银塞给江致微,再说一句“劳烦”,就扯着嗓子大喊。   “三钱银子请两个壮士帮我卸个货!仅限两位!有牛车驴车的优先!先来者得!!”   江知与都看呆了。   他还没见过这般豪爽不羁的书生。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路过的人都匆匆回头,争相喊着“我家有牛车”“我家有驴车”,谢星珩挑了家近的汉子,又一次跟他们挥手。   两边都有紧要事,这头别过,各走一方。   回到江府,江致微吩咐管家,叫个小厮定客栈,去仁心医馆等一个叫谢星珩的书生。   江知与到家,收起折扇,伸了个懒腰,转瞬间,姿态从端方有致,变得散漫随性。   “我们快走吧,父亲该等急了。”   他父亲在书房,脸色黑如锅底,喘气声粗。   里外候着的小厮大气不敢出,地上还有未清理的碎瓷片,杯盏花瓶砸了一地。   江知与收敛笑意,足尖挑着空地落脚,猜着问:“是爹爹的来信吗?他在京都受委屈了?”   他爹爹此次跟二婶一块儿上京,是为了给爷爷祝寿的。   三叔在当京官,他家这一脉出身商户,一向不受待见。   他爹爹又是夫郎,相比二婶,更受磋磨。   江知与绕到桌边,拿起被茶水洇湿的信纸。   上面只有简短两句话:老三要把小鱼许给个老太监做侍妾!速想办法!!   小鱼是他的小名。   江知与指节用力,捏皱了纸。 第2章 择婿   父亲江承海拍拍江知与的肩膀:“放心,爹会护着你的。”   他把信纸拿走,递给规矩站边上的江致微,“你也看看,你那黑心肝儿的三叔,丧了良心的狗东西!这就是他给小鱼找的好亲事!”   江致微接过一看,眉头顿时拧紧。   “消息可靠吗?三叔家几个孩子不喜欢小鱼,有没有可能故意放假消息,想吓唬我们匆忙给小鱼定亲?”   被权贵盯上,多数人会抢着结亲,以此化解。   就是皇帝选妃,也有人抢在选秀之前定下亲事,是个大众都认可的避难法子。   江承海摇头:“你阿晖叔动了我其他人脉,花了大价钱打听的,画像都送过去了,错不了。”   阿晖是江知与的爹爹。   江承海看向江知与:“你年岁也到了,刚好择亲。阿晖在京都会想法子拖延,你还有时间挑挑。”   江承海走镖出身,这份家底是他赤手空拳拼出来的。   大佬粗偏爱文化人,自己娶了个读书识字的夫郎,还想给江知与也找个认得字的夫婿。   心里有主意,想到这件事还是膈应,说着说着又骂了几句,问江知与意见。   江知与没有意见。   他涉世不深,看人不准,到时在父亲选定的人里做最后挑选就行。   而且他父亲正在气头上,他不触霉头。   “都听你的。”   江承海知道他乖,因这事感到亏欠,非让江知与提个要求,“要你喜欢的。”   江知与颜控,“长得好的。”   人品能力父亲自会把关。   江承海看向江致微:“致微,你同窗里有长得好,还未婚配的人吗?”   江致微在府学读书,认识两县多届学子。   他自幼听多了“人脉论”,信奉“四海之内皆兄弟”,交友广阔。   稍一思索,脑子里已经有名单列出。他拿纸笔写下,有八个尚未婚配的,其中五个都是鳏夫。   江知与吓着了:“他们克妻啊?”   江致微笑着摇头,跟他解释:“他们是农家子出身,一家子供他一个,什么时候读出来不确定,总不能耽误了婚姻大事,所以到了年龄,家里会说亲。”   条件好的,讨个媳妇。   条件差的,讨个夫郎。   家里多个人干活,又能传宗接代。   或是生孩子没挺过来,或是别的病痛想熬一熬,人就这么没了。   江知与拿过毛笔,把他们的名字都划掉。   “我才不嫁这种人。”   没有责任心又不体贴。   说难听点,嫁过去当驴又当猪,自讨苦吃。   他家镖局还开着,他常去查账,那些镖师都是糙汉子,见了他会规矩一些,平日里也有藏不住的荤段子荤话传他耳朵里。   江知与心里粗俗腹诽,还要陪睡,不如驴猪。   剩下三个,有一个年岁大了,江知与今年才十八岁,他已经到了二十六。   二十六还没婚配……   江知与投去疑惑视线。   江致微道:“他是老来子,考上秀才后,父母先后去世,连着守孝。守完以后几个哥哥要分家,他现在写字抄书,给小孩启蒙,顾得上自己,攒聘礼难,多养人口也难。年岁大了些,模样周正,与我认识两年多,人品也过得去。”   江知与听他说这么多,心里有了猜测:“适合入赘?”   入赘这个词戳中了老江的心窝,另两个先不看了,催着江致微给人写信:“你找个由头,约他来丰州玩,我带小鱼远远瞧瞧。”   江承海做生意多年,根基扎在了丰州,怕拖久了误事,好些叫得上名字的青年才俊来不及邀请,他连道可惜,只给丰州周边的老友写信,让他们带家里孩子来玩。   这算明牌邀请了,老狐狸们一定知道这是相看的意思。   大启朝不限制商人科举,商户家的孩子读书习字是常事。   考不考得上……嗯,至今只出了两个童生,都没他家致微出息。   江知与乖乖站边上看着他忙活,神情有几分恍惚。   早上出门还好好的,晚上回来就择婿了。   父兄有心仪的人选,别的都是陪衬,书房里再待会儿,就到了晚饭时间。   江致微的父亲早逝,母亲去京都祝寿未归,现在吃住都在江府。   开饭前,小厮来喜回信。   “谢公子已经住到客栈了,家里三人都看了郎中,他说近日要找地方安置,家人也得照看,过些日子再来拜谢。”   江知与对谢星珩印象深,闻言问道:“他怎么进城的?”   难民要是好进城,丰州早就人满为患了。   来喜看了眼江致微,如实道:“他说是大少爷的至交,这回来丰州是为了投奔大少爷,已经碰面了,还有人接应,进城踩着点,有两个卫兵跟着他到医馆,问我是不是接应他的人,是谁家的人,我如实说了,他给两卫兵一人二钱赏银……给我了三钱赏银。”   真大方。   钱财开道,万事大吉。   他们能顺利进城看郎中,得以安置,脱离难民堆,这钱花得值。   江知与想到谢星珩也是秀才,样貌出挑,行事大方利落,没普通书生的酸腐扭捏。   见了他,是纯粹欣赏美人的端正眼神,不见猥琐。便又问:“他们一家还有谁?”   来喜说:“统共四口人,他哥嫂一家三个。父母早亡,是哥哥拉扯他长大,供他读书的。”   这也说?   江知与皱眉。   来喜连说带比划:“天色晚了,郎中还是不想接他的生意。他拉着人一顿哭求,把人说心软了,我在旁边听得一愣一愣的。”   江知与也愣了。   “真哭了?”   来喜重重点头:“眼睛都肿了,他大哥大嫂跟着一起抱头痛哭,小娃娃发高热,不然也得哭。”   江知与:“……还真是性情中人啊。”   说话间,饭菜上桌。   江承海听着心痒痒,“这谁啊?枫江逃难来的书生?行事作风挺合我胃口,年岁几何?有无婚配?长得好吗?学问怎样?能不能接受入赘?”   江知与连声喊停:“爹!”   江承海笑呵呵的:“我就问问。”   转头看江致微:“你什么时候交的这个朋友?品性好吗?”   江致微:“……认识不到两个时辰。”   江承海:“……”   “吃饭,吃饭。”   江知与没忍住笑。   晚饭过后,各回各屋,他洗漱收拾完,放下帐子,躺到床上,面上表情淡了下来。   堂哥说的那几个男人,他都没感觉。   父亲选的几个商户子,他则是讨厌。   有钱人家多纨绔。   而同样商户出身,若有得选,都想挑个书香门第攀亲,洗洗铜臭味。   就像他爹,心心念念想让他嫁书生。三叔暗示过,最差也要给他找个举人老爷,把他爹的心气儿养高了,一般的秀才瞧不上眼。   这一期盼被大棒子敲碎,他爹心里定是难受。   江知与吸了口气。   若他择婿不顺,他爹能心疼死。   既然都不喜欢,那就找个愿意入赘的好了。   名分上能避开京都的祸事,不愿意同房也有他爹罩着,不怕受人欺负。   既是赘婿,没出息也成。   便挑个老实养眼的。   想明白这点,江知与依然难以入眠,心口堵得慌。   他扯过被子,蒙着头,躲里面骂他平时说不出口的脏话。   “王八蛋!”   “贼老狗!”   “折脊梁的畜牲!”   ……   脏话解压,骂完他瞌睡也来了,连着做了整晚噩梦,没脸的老太监追着他跑,他好像回到了书房里,地上都是碎瓷片,他脚底板都被扎穿了,湿漉漉的水迹都是他的血。   血迹歪歪扭扭拧成字,是“没根的杂种”。   江知与惊醒,一头的冷汗。   回忆着梦境,不知道该怕还是该笑。   他起早,跟他父亲说了他的决定。   江承海没有不听的,满口应下。   “你放心,爹一定给你找个如意郎君!”   丰州县有几个合适的,江承海一早吃过饭,带着两小厮出门去相看。   小厮里有来喜,他领着江承海去了云来客栈。   江承海人粗心细,事关他家小鱼的婚姻大事,条件合适,他就要看看。   谢星珩撒的那个谎,在他看来是小事。   他出门在外做生意,当朝首辅的虎皮也扯过。   他一年送数次孝敬,对外美化,说他一年能进府问候几次,唬得人以为他在首辅面前能说上话。   屁话。   他连首辅长啥样都不知道。   云来客栈里,谢星珩借用了厨房,盯着炉火,熬了软糯的肉沫青菜粥。   包括他在内,一家人都很久没吃过好的,又缺营养,现在条件有限,稍微沾点肉味儿就行,这个粥就很好。   他待会儿要去租小院安顿,一次性煮了一大锅粥,能吃一天。   盛出来用大瓦罐装着,套上麻绳网袋,另一手拿着碗勺,从后厨出来,过厅堂上楼。   脚尖刚挨着楼梯,就听见有人喊他。   “谢公子!”   来喜喊的。   来喜得了吩咐,说:“好巧,你起真早,我家老爷在附近办事,没想到能碰上你。”   是恩人家。   谢星珩昨晚上找店里伙计打听清楚了。   江家是丰州三巨头之一,镖局发家,开了几间铺面,最大的是杂货铺。他家走南闯北,稀奇玩意儿多,时不时还有京都时新的俏货。   他家也是背景最硬的,三老爷在京都是五品官。   这是地头蛇,交好他家,有利于在丰州扎根。   谢星珩心念急转,不管怎样,真诚实在是第一要义。   ——经商多人精,装是装不了一点的。 第3章 相看   江承海身材魁梧高大,肤色古铜,脸上有几道陈旧刀疤。脸型方阔,浓眉大眼,很有武侠剧里的英豪气势。   谢星珩放下瓦罐碗筷,躬身作揖,行了大礼。   “昨天冒认贵府公子的亲友,实是形势……”   江承海没等他把话说完,长手一伸就把他胳膊捏住了,让他坐。   “客套什么?出门在外,谁还没点难处?”   不是来找麻烦的。   谢星珩松口气,主动挑起了话题。   “江伯父,您吃过早饭了吗?我熬了粥,要不要尝尝?”   江承海略有诧异。   “你熬的?”   谢星珩笑呵呵给他盛了一碗。   粥熬得浓稠,米粒煮得软烂,肉沫没彻底搅散,像一颗颗黄豆大的肉丸子,青菜切碎,与肉沫一般大。   粥上浮着一层淡黄油质,是肉里熬煮出来的荤腥,勺子搅拌间,有长条的姜丝。不爱吃可以夹出来。   江承海胃口大,吃了早饭出来,再下一份小碗粥不成问题。   肉丸弹牙,青菜绵脆,粥米软糯,滋味鲜甜,浓香不腻,热呵呵一碗下肚,额头都冒出热汗。   “不错。”   江承海夸赞一句,心里已经有了三分好感,愿意进厨房的书生少见。   他目光灼灼,欣赏之意不加掩饰。   一家落难,谢星珩能撑起门户,事情都安排得井井有条,亲力亲为,哪样也没落下。   对外豁得出脸面,对内体贴细致。与人相处姿态端正,以晚辈自居,不见谄媚卑微,也没半分傲气。   不卑不亢,一切都刚刚好。   江承海跟他寒暄完,问他大致有什么想法,有什么难处。   谢星珩打算把书都卖了,租小院安置下来以后,看着找个活干,或者琢磨个营生,先把日子过起来。   说到这个,他嘴角略微下压,露了苦相——想想就累。   江承海大手一挥,跟来喜吩咐:“谢公子刚来丰州,没个熟人,也不认识路,你今天跟着他,听他吩咐。”   谢星珩受宠若惊,没拒绝。   反正已经欠人情了,债多不愁,他把恩情记下就是。   江承海先礼后兵,这就绕到了此行目的上。   他看谢星珩年少俊美,又是秀才,拖到现在还未婚配,打眼一瞧,就知道这小子心高气傲,等着功名加身一步登天。   闲聊一阵,又感觉不像。   江承海有话直说:“你跟我想的少年气盛不一样。”   来了。   谢星珩直接点头,“我以前是挺气盛的。”   要稳住江家这条人脉,他得拿出诚意。   比如他从前是个混球——原身是个混球,这种随便打听就能知道的信息,没必要藏着。   “读了几本书,不知天高地厚。天灾面前,方知人力渺小,也知真情可贵。”   原身是趴在家人身上吸血,还要嫌这血不够多不够甜的白眼狼。   在家里什么忙都不帮,一味索取,奴役哥嫂做仆。   甚至稚龄侄儿摔倒在他面前,他都想踩着孩子脊背走过去。   问就是小孩子不长眼,活该。   枫江决堤,大水淹过来时,他正巧点灯夜读,听见动静,竟连大声喊醒哥嫂都嫌太粗鲁不体面,愣是自己跑了。   跑半路被淹,不会游泳,扑腾几下就没了。   谢星珩穿来就是地狱模式,会游泳也只能拖延死亡的时间。幸好大哥谢根是个疼弟弟的人,那般紧急的情况,都在房顶守着激流,把他捞回来了。   这么好的哥哥,原身竟不知珍惜。   谢星珩感叹:“我现在只想跟家人一起,把眼下的日子过好。以后攒起了银子,再娶亲生子,夫郎孩子热炕头。旁的不想了。”   江承海侧目:“夫郎?”   谢星珩点头:“我更喜欢小哥儿。”   这个世界有三种性别,男人、女人、哥儿。   哥儿成亲之后,就是夫郎。   谢星珩原以为哥儿是有男女两套器官的双儿,经过近日了解,发现不是。   他们只是长了孕痣,可以生崽的男人。   在古老传说里,这是上天赐给男人的礼物。   在现实中,这份男人的礼物,并未被珍惜。   他们地位普遍不高,男女都把他们当异类。   谢星珩不懂,也懒得懂。   他就觉着不用在古代想怎么出柜,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光明正大搞基去。   此时此刻,他脑海中浮现出江知与的样子,真真是好俊俏一哥儿。   人家父亲还坐他面前,谢星珩心虚目移,视线顺势看向楼梯,跟江承海告辞。   “我侄儿年纪小,不顶饿,我得给他送吃的去。江伯父,小子先退下,改天定登门拜谢!”   没见过谢星珩之前,说“登门拜谢”,江承海都会默认有潜台词。   无事不登三宝殿。   收了谢礼,要付出更多。   见了他之后,江承海相信直觉,这小子是要道谢。   他摆手,让来喜跟着谢星珩:“机灵点儿。”   就算谢星珩长了颗七窍玲珑心,也想不到江承海是相看来的。   因此对那句“机灵点”没有深思,只当是普通吩咐,完全想不到来喜是盯梢的。   江承海白手起家,年轻时走镖,是在鬼门关前荡秋千。知道人在绝境中,往往会爆发出令人惊讶的品格,比如谢星珩,混蛋变仁孝。   而这类人,往往经不起困境后的考验。   要看他面临生死危机的选择,也要看他在平淡生活里的表现。   从客栈离开,江承海赶下家,继续相看。   谢星珩上楼送完饭,背起书箱,跟来喜一块儿,先去卖书,置换银两,再到牙行。   江府。   江知与主事,筹备他自己的婚事。   他跟着爹爹学了几年管家,红白事没办过,过年过节的经验丰富。   想着城外还有难民,他们家不比别家,三叔不做人,他们商户矮一头,吃了哑巴亏,还得考虑影响。   普通百姓家欢欢喜喜迎亲,他们家得低低调调招婿。至少吹吹打打的锣鼓奏乐要省了,不然作为亲族,三叔会被言官参奏。   三叔不好,他们家只会更不好。   这事儿实在憋屈,各项事务列好条例,让管家照着安排人采购布置,他就跟江致微说:“我要去一趟镖局。”   他爹是武夫,江知与年幼时跟着比划,浅学了一身拳脚功夫。   后来改学规矩礼仪,在条条框框里活着,就为了三叔画的烂饼。   什么好婚事好郎君,都是见了鬼的玩意儿。   他要去找人打一架,发泄发泄心头郁气。   镖局后院住了人,到地方后,他进屋换上练功服,摘下一身叮叮当当的配饰,用布条当发带,扎起个高马尾,出去找人比武切磋。   他常约着陪练的人是镖师家的诚哥儿,今天找了一圈没见着人,便自己在后院打桩。出了一身热汗,心情才爽快。   他拿汗巾擦汗,听见院门外有幼犬呜呜咽咽的声音,便往那边去。   镖局后院连着住宅的街道,是条幽静小巷。   江知与出来,被巷子里的风吹得凉津津的。   他顺着狗叫声找,在门外堆叠的大竹筐缝隙里找到狗崽。   小狗怕生,团着继续往缝隙里钻。叫声越大,越显可怜。   江知与蹲外边,尝试跟它说话:“狗狗?小狗?你出来,我带你吃好吃的去。”   他注意力在这头,没听见巷子口有人走进来,连着叫了一阵,都学了“汪汪”叫,实在不得其法,决定叫人把竹筐挪一挪,他要把狗捞出来。   来喜喊了他几声,快到面前,他才听见,回头看,发现来喜身边还跟着个谢星珩。   江知与忙起身,他两手空空,习惯性抬手,没东西遮脸,只好尴尬不失礼的摸摸下巴。   他下巴凝了一颗汗珠。   谢星珩目光在那滴汗珠上稍顿,作揖行礼。   江知与回过神,规矩还礼。   他看了眼来喜,明白父亲悄悄相看了谢星珩,有些生气。   在难民里找人婚配,与趁火打劫有什么区别?   虽说他是找男人,明面上算扶贫,可他招婿,就跟别人家娶亲没有不同了。   谢星珩长得好,有功名,年岁还小,在家乡没婚配,摆明了是眼光高。   若是相中,是不是要逼人入赘了?   这是结亲还是结仇?   江知与眉头越皱越深。   他常年乖惯了,有小性子只会憋着,跟自己赌气。   一点出格的行为,都悄悄摸摸。骂人要黑灯瞎火的躲被子里,打架要在家属后院见不得人。   他有意想提醒谢星珩,开不了口。   万一他父亲只是顺手帮一把,根本没那意思呢?   还是回家再说。   思绪电转间,来喜已经道明了来意:“老爷说谢公子没个熟人,让我领着他找住处安置。看了几处,没满意的,正准备回客栈,我带着他走荫凉地儿,没想到碰着您了。喊了您好几声呢!”   最后一句是重音。   江知与突地脸红。   那不是听见他学狗叫了?   那只幼犬适时汪汪呜咽。   江知与手臂垂在身侧,脸色见风飞红,桃花眼里生起浓郁羞窘。   他没扭捏着掉头就跑,反直视谢星珩的双眼,压着谢星珩“非礼勿视”,避开了目光。   江知与喉间轻哼,落人耳朵里软软痒痒的。   谢星珩找了话题:“我帮你把它引出来。”   江知与同样转移话题:“张叔家有个院子闲置着……”   两人声音交叠,他才说一半,谢星珩的已经说完了,他僵立原地,两次呼吸,才在谢星珩含笑的目光里,继续道:“让来喜带你去看看。”   谢星珩拱手,越过江知与,蹲到竹筐边,开口把江知与惊得一激灵。   谢星珩居然学狗叫!   叫得特别像!   跟里面那只像老乡见老乡,你汪我也汪。   小狗真的出来了。   是一只黑黄毛色交杂的狗,比巴掌大点,身体细长。   躲里面还怕人,到人掌心,又不知是怕是讨好,舌头一卷一卷的在舔着谢星珩的手。   谢星珩顺手摸了一把狗背的毛,把它递给江知与。   江知与低头,眼前一花,来喜把狗接过,在中间当个中转站,把狗塞给江知与。   这回谢星珩都有几分不好意思。   区区送狗,都成了逾越。   狗狗又舔上了江知与的手。   谢星珩发现他浅浅笑了下,一闪而过,抬眸就变得端方守矩。   “张叔家就在巷子尾,你们等会儿,我叫他出来。”   谢星珩这次规矩得要命,俏皮话都没了。   短时间里作揖躬身的次数,比他前半生加起来都多。   “多谢。” 第4章 不要他了   美人生香,被风吹散。   谢星珩心间的涟漪,随着江知与走远,缓缓归于平静。   作为丰州三巨头之首,江家明面上的事非常好打听。   江老爷是江家老大,成亲最晚,只有一个独哥儿江知与。   江知与是丰州出了名的美人,自十五岁能说亲起,家里的门槛儿都让媒婆踏破了。   丰州儿郎千求万求,江家舍不得嫁。   就是知县家的公子,也托了官媒说亲,没成。   时日久了,丰州百姓都见怪不怪了,知道江家三老爷另有安排,都等着看他最后能嫁到什么人家。   对谢星珩来说,江知与是他现在求不起的人。   文艺点,那是天上的月亮。   他捞不着。   来喜瞅着他脸色,斟酌着用词,想完成家主的嘱托,又怕露馅儿。   “那是我家小少爷。”   谢星珩点头:“我知道。”   来喜看着他。谢星珩眼神干干净净,让他想假意聊八卦都找不到合适的切入点,只得作罢。   “张镖师家的宅子没有租出去的想法,小少爷去说,他就会给你住一住。”   谢星珩发现这小厮怪衷心的。   生怕他不承情,当这是一件顺手小事,理所应当的受了。   “我知道了,多谢提醒。”   谢星珩的行事准则是得一分还十分。   谁对他好,他就对谁好。   谁对他坏,他就对谁坏。   道德标准灵活,遇强则强。   有债必还,有恩必报。   日子还长,慢慢来。   不过半刻钟,张镖师就从院里出来。   也是个高壮汉子,上身一件短褂敞着胸襟,七分裤裤腰被布带绑着,穿着双很时髦的草编凉鞋,摇着蒲扇。   他打量了谢星珩两眼,先报了价:“一年六两银子,小少爷给你作保,我就四个月一收,你一次给二两银子。”   谢星珩今天看了几处,没定下来的主要原因就是价格太贵。   只是租赁,最低都要八两,还是跟主家合住,分他们两间小耳房,公共区更是没有,做饭洗澡都是问题。   其他好一些的,都是十两起步。   谢星珩有原身记忆,与之对比,发现丰州的房价比枫江高了三成,可能是近期多了难民的缘故。   他昨天卖书的银子,花在了开路、看病上。今天卖书的银子,除却租金,还有后续抓药过日子的本金,超预期的话,他家就揭不开锅了。   这个价在他接受范围内,还能分期,压力骤降。   “不知房子多大?现在住了几口人?”谢星珩问。   张镖师看他神色,知道这价格出得起,挪步出来,带他去巷尾的小宅院看。   很小的四方院,主屋正对着院门,堂屋与主卧相连,另一侧是小厨房。   院子里挖了井,有一块小菜园,现在结藤长着一颗颗青皮地瓜。   左右两间耳房,一房间,一柴房。   院子里铺了黄沙碎石,走路不怕滑。   除了菜园,其他地方都没人气。   各处收拾齐整,看得出还有人常来打扫。   张镖师说他家两个儿子都娶媳妇了,这边太小住不开,他喜欢热闹,置换了大宅子,这处小的舍不得卖。   “要不是小鱼儿来说,我还不想租出去。”   别把他院子糟蹋了。   小鱼儿?   这是江知与的小名?   怎么不叫花无缺。   谢星珩拱手道谢,垂首遮掩唇角笑意。   井是活井,房顶不漏水,房里盘炕,不需要修缮。添置被褥锅碗,买几件旧家具,就能直接入住了。   要采购的东西,江家铺子里大半都有,来喜让谢星珩回去列个单子,“明日我带你去我们家杂货铺瞧瞧。”   这也是江承海的意思。   说得天花乱坠,不如直接给点实惠。   看看谢星珩在钱财面前定力如何。   谢星珩给了二两银子定下宅院,跟张镖师进镖局写契书。   他没看见江知与,可能早走了。   契书在来喜的捧场夸赞下,是谢星珩主笔写的。   他硬笔毛笔都练过,和原身的笔迹有出入,不如原身专攻的馆阁体饱满圆润。他笔锋舒逸,看似飘忽无骨,实则力透纸背。   张镖师叫来账房帮忙看,确认无误,摁了指印。   太阳西落,街上余光融融,不需再绕小路遮荫。   从镖局前门出来,谢星珩遥遥看见了闻鹤书斋,正是他昨天进城的第一个坐标点。   到这地方,他就认识路了,不用来喜再带路。   他又给来喜三钱赏银。   来喜推拒数次,硬是不要。   “我受老爷嘱托,哪能再收你的赏钱?”   谢星珩说:“大热的天,你跟着我从早跑到晚,衣裳都汗湿了,我哪能不记你的好?这也不是什么赏钱,给你拿去买茶喝。”   来喜惊讶。   这书生真懂行啊。   他们家四处送孝敬的时候,都是自贬,什么不值钱的小玩意儿、没多好的礼、区区几两碎银……说来说去,就是给主子们赏玩的小东西,或是买茶买酒喝,盼着收下,成全他们一片孝心。   没想到有一天,他还能有这待遇。   来喜收了,跟谢星珩告辞。   转过一条街,他又摸回来,找张镖师要了谢星珩写的契书,回府复命。   江府。   今天准点开饭。   江承海一身暑气,饭前连喝两碗冰酒,看得江知与皱眉叨叨他。   “这样喝酒对身体不好,你答应过不喝冰的,怎么总是说话不作数?我会告诉爹爹的。”   江承海抬袖擦嘴,转移话题,指着江知与脚边呜呜汪汪的小狗崽问:“哪儿来的?”   江知与:“捡的。”   他脚尖勾动,狗崽半支着身体,前爪扒着鞋尖,小尾巴摇啊摇的。   “他还会舔我!”江知与道。   江承海看他喜欢,不再多说。   一家吃完饭,去院子里乘凉说话。   院里熏香驱蚊,摆几张藤椅围桌靠坐,抬头能看见朗月明星。   夜里风凉,正好解暑。   三人“对答案”,主要是江承海说。   他今天连着见了五个人,比押镖还累,讲一半就要捏眉心,头疼得厉害。   江知与见状,起身给他捏揉头部。   江承海闭眼。   孩子越乖,就越显得老三坏。   给他家添这么大一堵。   “你坐下吧,我还得看你反应决定选谁。”   江知与乖乖坐好。   他不知他有什么反应可看的。   他也有话说。   等着听他父亲提名,看看有没有谢星珩。   今天看的几个,江承海都不满意。   本来就是丰州本地的人,他从前有所耳闻。今天不过是细致了解,去见一见是不是如传闻中一样。   有个小子藏得深,在外风度翩翩,人模人样的,同窗邻里无一不夸。   江承海差点儿就被他蒙骗过去,临走前,长了心眼儿,又叫小厮去附近小院打探。   小厮说他包了个唱的。   唱的,说白了就是会弹唱的妓子。   自幼被养在小院里培养,等年岁到了,跟着前头的哥哥姐姐出去见见世面,也找熟客推销、介绍,等着贵客梳笼、包养。   摆明面上,江承海捏着鼻子,能忍一忍。   藏着掖着,他就瞧不上。   ——自己都知道上不得台面,还非得去做。   相比之下,谢星珩的优点就亮闪闪。   他叫来喜回话。   江知与见他真的相看了谢星珩,垂眸生闷气,抱起狗崽撸毛摸耳朵。   来喜主要讲谢星珩今天租赁房屋的表现和一些细节。   比如赶路热了渴了饿了,谢星珩能吃苦,态度乐观。   比如牙行的人走一天没成交,嘲讽他穷酸。谢星珩坦然承认,问人还能不能便宜一点。   “还会砍价、谈分期利息。他现在不是秀才么?今年八月里有乡试,他能去考举人,说他考上了,那宅子就是举人老爷住过的,以后能租出更高的价格。牙子差点就被他说动了。”   没成交是因为降价了,价格也远超谢星珩的承受范围。   来喜说最后租了张大力的院子,一并把契书奉上。   “这是他亲笔写的。”   江承海是越听越满意,瞧这一手漂亮的字,眉眼见喜。   他递给在坐读书最多的江致微,“你看看他这字怎么样?”   江致微言简意赅:“很好。”   江致微转给江知与看。   江知与先看了租金和给钱方式,便宜合理,张叔真给他面子。   再才看谢星珩的字。   果然跟古板正经的书生不一样,字都要飘天上去了,根基却牢。   来喜悄悄看了江知与一眼,快速补充:“谢公子还会学狗叫!”   江承海一口茶喷出来。   来喜弱弱:“学得可像了。”   江承海扭头,看向窝儿子怀里拱啊拱的狗崽,警惕问道:“这狗哪来的?”   很有几分咬牙切齿。   老父亲的护崽本能爆发,允许他挑别人,不许别人惦记他的崽。   原先看谢星珩哪哪都满意,因为一条狗,他现在细数一下,缺点繁多。   “又穷又会画饼。”   穷是客观事实。   画饼是指“登门拜谢”。   “上头没父母管教,一家病殃殃的,往后都谁照看啊?”   这是他早就知道的。   他之前还缺德的想,上头没父母正好,姓谢的不愿意入赘,小鱼嫁过去也行。   头上没公婆压着,小鱼就是主君,他插手方便,跟入赘没两样!   “还爱吹牛。”   扯虎皮他知道。   这回说的是“考上举人”。   “又没本事又没才干。”   本事不知道,才干是江承海认可过的。   他在气头上,一并否决了。   江知与被他说懵了,转而失笑:“那不要他了好不好?”   他准备了一肚子的腹稿,想劝父亲放弃谢星珩,这样实在太不光明磊落,和三叔的行为没差别。   父亲生气,正好省了口舌。   江承海一锤定音:“行!”   今天零收获。   江知与达成目的,步伐轻快回房。   小狗黏人,今晚在他房间睡。   它的毛发用湿布擦过数次除尘,还被抱去用篦子梳毛捉过跳蚤小虫,待在炕下没问题。   小小一只生怕被丢掉,扒着炕脚呜呜咽咽,江知与垂手摸它脑袋安抚,它才渐渐安静,发出“呼噜噜”的声音。   没一会儿,它体力耗尽,趴在窝里睡了。   江知与这才收手翻身,起来净手重新躺好。   他忍不住想谢星珩学狗叫的事。   怎么会有人学狗叫学得这么自然这么像?   把狗引出来的方式很多,比如挪走竹筐、用食物诱骗。   谢星珩怎么就想到学狗叫了?   因为听见他狗叫,看见他尴尬,所以选择了这种方式吗?   帐子里是他的小天地,他在这里最是放松。   嘴巴几次张合,终于小小“汪”了一声。   不像。   也不活泼。   难道是没天赋?   炕下窝里,小狗似是回应,清浅“汪汪”。   江知与捂住嘴巴。他还未习惯房里有其他活物。   这时他才意识到成亲意味着什么。   他脸上笑意一点点凝固,眼眶发热。   以后这方天地里,都会挤进另外一个人。   莫名其妙的,他竟然在想,这个人应该不会狗叫。   另一边,云来客栈。   谢星珩跟哥嫂说完搬家事宜,商定明天退房之后,回到闲聊上。   谢根心疼他的书:“都卖了吗?太可惜了,你以前那么宝贝……”   谢星珩安慰道:“人活着才有希望,咱们日子过起来了,就能攒钱买书,留手里都是死物。”   他摇着拨浪鼓,小豆子困倦,还窝他怀里,眼睛盯着鼓槌,小脑袋跟着摇晃,一放下就要哭。   从枫江逃难,一路上都是谢星珩抱孩子,现在还给他买糖买肉吃,给他买了玩具,他变得不怕小叔,黏人得紧。   谢星珩把拨浪鼓给他,“自己摇一摇。”   小豆子自己玩,能从他腿上下来。   陈冬把儿子接过来,说:“江老爷家帮了我们大忙,你说去拜谢,想好带什么了吗?”   谢星珩心里有数,“我知道。”   昨天江家两兄弟的帮忙是萍水相逢,今天江老爷的帮助,他当做投资。   在他印象里,古代很多商人会投资书生。有一个考中,入朝当官了,就是人脉与靠山。   既是投资,他们算是双向奔赴。   提到江家,很难不想到江家的俏哥儿。   想不到江知与还是双面性格,耳朵红红脸蛋红红的样子比他端着时娇俏灵动。   第一次见他是惊艳,这回则有些心痒。   谢星珩捏捏喉结。   不知道江知与怎么发出的哼声。   他耳朵也痒痒的。   着急起来甚至想狗叫两声。   思绪顺着弯儿,想到江知与字正腔圆的“汪”,没忍住一阵笑。   真可爱。   再冷静理智的自泼冷水:可惜不是我老婆。   他让哥嫂早睡,明天搬家得起早点,然后回房泡澡。   谢星珩去乏醒神后,手从浴桶边缘砸水里,溅出一片水花。   他想:为什么不能是我老婆呢?   他上辈子猝死的,死前立志再也不要当卷王,要当一条富贵咸鱼,过舒适悠闲的生活。   穿越后没有金手指就算了,生活还更苦更累了。   都这么累了,再拼一下,讨个他喜欢的夫郎,是问题吗?   完全不是!   他瞬时斗志满满,对谢礼有了想法。 第5章 入赘(三合一章)   隔天一早,谢星珩起床收拾。   他们家行李少,家里值钱的都在他身上。   书卖了,秀才的襕衫保存好,其他衣物鞋袜都破破烂烂。幸好现在天热,晚上洗了,第二天还能穿,不然没法出去见人。   来喜一早赶着了驴车来接。   驴车是他从镖局拉来的,后边能坐人。   谢根断了腿,必须坐车。   他因伤势发热,进行过处理以后,已经退烧,人从强健变得干瘪,气色蜡黄。   他抱着小豆子坐,给夫郎腾地方,陈冬说什么都不上车。   大街上走着,他要是上车,就是跟自家汉子坐一起,他脸皮薄。   进城的时候是两辆驴车,跟现在可不一样。   陈冬养了两天,也恢复了几分力气,说车上挤,“我也想走走。”   两头离得不远,谢星珩及时帮腔,中断了拉扯。   清早的丰州很有生活气息,早市已开,叫卖声连片,带着特有的口音与节奏,虽嘈杂多样,却令人心安。   谢星珩一路走,视线东瞄西瞧,领略真实的古镇风光。   路上买了菜肉包子、卷饼,到了地方先吃早饭。   来喜吃过,谢星珩不推辞,拿了两只肉包子,交待大嫂陈冬先看顾着孩子,“不急着收拾,别让他跑远了。”   万一丢了。   陈冬原想先打扫一下,闻言不动了,老实道:“好。”   谢根可以看孩子,可他不会跑。   现在城里乱糟糟的,多注意点没错。   谢星珩走在路上,边吃边跟来喜说需要添置的东西。   “这两天咱俩也混熟了,我实话说,我身上银子没多少,你们铺子里若有清仓陈货、有瑕疵的次品,可以给我看看。尤其是染坏了的布,我们一家都没衣裳换。”   大嫂会做简单款式的衣服,他再一人添一套成衣替换,以免下雨天衣裳干不了。   鞋子得先买两双,做鞋费劲费时,等不了。   锅买好的,碗碟先按照数量来,买次品。   另外柴米油盐酱醋茶,这些零零碎碎的,每样花销不大,加起来数目可观。   谢星珩的脸皮也是灵活的。   看实际情况,决定要不要脸。   都要活不下去了,脸自然是能扔掉的。   所以他问来喜:“你们府上采购多的话,是不是会便宜很多?”   来喜:“……”   怎么砍价还砍到了我们府上。   谢星珩咬一口包子,笑道:“有常合作的铺子吗?看在你的面子上,能给我优惠吗?”   他又不傻,怎么会跑去江府买这些零碎玩意儿。   他好意思买,江家都没脸卖。三两下把他当穷亲戚打发走,以后就不用再见了。   来喜放松下来。   “有啊,等会儿带你去。”   在杂货铺子,可以把谢星珩要的日常用品配置齐活。   进了店,来喜才跟他说:“你尽管挑,我们老爷说了,他跟你投缘,这算他给你的见面礼,交个朋友。”   昨晚上江承海发完脾气,说着不要谢星珩了,今早吃完饭,又反悔,让来喜照计划,继续观察他几天。   老江自我安慰,要是姓谢的别有所图,那正好,落他手里帮他家小鱼挡灾。   要是没有歪心思,也正好。人品端正,符合他预期。   早上江知与还为这事儿闹了别扭。   谢星珩一无所知,还当江承海是投资他,欣然接受。   挑选时略微放开了些。耐久度高的日用品,他提升了一个档次。   压仓的陈货、有瑕疵的布料,以及比正常规格短一截的凉席,他都照计划买了。   来喜劝了几句,谢星珩不听。   任何馈赠都有价格,他又不是真的古代书生,很有自知之明,他可考不上举人,这辈子都得靠原身拿下的功名吃饭了。   可以欠债,但得节制。   杂货铺走一遭,他们先送回去。路上买了旧桌椅、旧板凳。   和谢星珩想象中不同,他以为二手的物品会便宜很多,实际上,在资源匮乏的时候,物品本身的价值会因保存得当,稳稳保价。   他看价格确实少一些,也省工时,挑了刺,压了零头,让人送货上门。   物件到位,可以收拾了。   谢星珩依然让陈冬先等着。   怀孕的人本身就脆弱,陈冬瘦唧唧的,一路逃荒过来,胎气才养两天,操劳不得。   好不容易在丰州落脚,苦难都熬过来了,孩子要是出了意外,那可真是无妄之灾。   “我们也没别的事干,这些都不着急,早上退房是想省两个房钱,等我回来再慢慢收拾。”   他大哥也不甘心干坐着,谢星珩给他们一捆芦苇,“我没买扫帚,你们实在闲不住的话,就做扫帚吧。”   农家人,多少都有些手艺在。   竹编、编凉席、做扫帚,有的还会做蓑衣。   谢星珩特地挑的可以坐着干的活,让他大哥忙活,陈冬打下手就行。   从前家里都是谢星珩说了算,原身作孽,总是强势瞧不起人,万事不说理由,一声吩咐,哥嫂就得做。   现在也是听谢星珩安排,他们夫夫俩却感觉很不同。   两人没读过书,这次逃难是第一次出枫江县,见识少,词汇量也少,想不出词来形容,就感觉谢星珩变好了。   谢根说:“应该是这次遭灾,他长大了。”   谢星珩今年十九岁。   他安排好,再次跟来喜出门,进行二轮采办,不知道家里人的感慨。   来喜跟着他来去匆匆。谢星珩不是单纯采购,一并做了市场调研。   他给江家的谢礼建立在这份调研之上,所以看见什么铺面都要问一问。   来喜也感觉今天的谢星珩不一样了,头两天虽说平易近人,却客气有礼,一直拘着。   今天跟释放了本性似的,更有干劲,性子更加鲜活。   “本地主要种什么啊?现在五月了,快要收割小麦了吧?收完以后通常种植什么?黄豆?玉米?”   买完米再买面,买面的时候,谢星珩问了面粉的“祖宗”小麦。   来喜没种过地,江府有田产,依着往年农庄的产出,他说:“快了,一般六月收。黄豆玉米都种的,丰州别号小江南,粮产丰富,主要是种小麦、玉米、大豆。”   只是丰州的地界,被云台山占了一半,分割开了丰州与枫江,只算小县城。   两县紧挨着,枫江被山阻隔,流不到丰州。   枫江别号“水乡”,渔民众多,谢星珩家就是渔耕之家。   两县生态不同,一边重农,一边重渔。   环境都极好,土壤与水源肥沃,大有可为。   现在在丰州,就考虑农商。   返程买菜,谢星珩本着“来都来了”的想法,不怕多劳烦来喜,让他带着去菜场转了一圈儿。   现在没有固定的菜场,早市开了,各自登记占地方,背篓箩筐堆着叫卖,卖完走人,到下午就换了一波人卖小食小物件。   肉摊是固定的,屠户阔气,门脸很大。   “这是本县最大的肉摊,李屠户收了八个徒弟,县内酒楼的猪肉都是他家供应的。”   来喜介绍着,麻木找人要优惠,让谢星珩买到了便宜肉,又多送了两根剃得干净的肋骨。   谢星珩还买了猪蹄,四只。   他家就四个人,来喜以为这是一人一根,把谢星珩的“大方”记下了。   回家是申时初,谢星珩让来喜歇会儿,“我还有事请你帮忙,你等我做个饭。”   来喜:“……你做饭啊?”   他知道江老爷要做什么,一想到谢星珩可能是未来的江府哥婿,他就坐立不安。   好歹是被重用的小厮,心里慌着,又很快想到一个可以帮家主试探的主意。   来喜的目光若有若无地看向陈冬。   陈冬是夫郎,在家里,一般都是媳妇或夫郎忙碌,没谁家是男人围着灶台转的。   谢星珩摇头:“我大嫂身子不舒服。”   而他挺喜欢做饭的,这是他忙碌生活中,唯一专属于自己的时刻,可以依着口味来,也能任性做黑暗料理,解压得很。   来喜竖起耳朵,谢星珩没有下文了。   他还想等谢星珩多说几句漂亮话,拿回去好交差,这样上不上下不下的,哎。   他跟进灶屋,以帮忙的名义继续盯梢。   谢星珩处理食材的手法优雅又迅捷,菜刀起落间,切片切丝跟随心意。   备菜腌肉井井有条,还根据食材烹熟的时间不同,决定下锅时间。   人在菜板和灶台之间打转,半点不见慌乱。   今日庆乔迁之喜,他弄了四菜一汤。   四个菜都沾荤腥,青菜是用肥肉煎油炒的,肉片煎得焦香,他先夹了两片给小豆子解馋,孩子抱着他腿奶声奶气叫二叔。   没空锅煮饭,主食是外面买的馒头。   汤是排骨汤,用炉子点火炖的。往里面加了土豆块和肉块,勉强算个土豆排骨汤。   再是青菜,水煮肉片,蒜蓉鱼片,外加大份肉沫蒸蛋。   没有酒,这就是今天的乔迁宴了。   来喜是唯一的宾客,跟他们一块儿坐刚摆好擦干净的桌边庆祝。   谢根夫夫被这桌好菜吓到,没想到谢星珩这么阔气。   他们村里办红白喜事的席面,都没眼前的饭菜实在。   谢星珩倒没想太多。   他终于得以喘息,有了落脚的窝,未来的日子有了盼头,实在是一件很值得庆祝的事。   生活嘛,总该有点仪式感。   恰好今天江老爷“免单”,就当是江老爷请他吃饭了。   他外向健谈,再跟来喜打听了一般农庄能收多少佃户,佃户们人均兼顾几亩地,家属又怎样安排的。   来喜当他要给自家哥哥找活干,如实说当佃户不好。   “谢大哥腿伤还得养,等他养好,以你的本事,定是小有本钱了,到时你买几亩良田更合适。”   不过谢星珩要问,来喜很乐意分享——为这顿好饭。   谢公子的厨艺可真好。   “一般佃户都是散碎纳入,也有买庄子时就有的佃户。像江家,那是祖田、祭田,有族亲种,再招附近村民做帮工。”   外地逃难来的,有部分也会租田种,成为佃户,混口饭吃。   佃户以户为单位,每户耕地看主家心意,以及农田亩数分配。   最差有十五亩起步,再少,佃户们也不干了,养活自己都是问题。   农庄容量可大可小,毕竟亩数在那里摆着,全看主家愿意接收多少人。   谢星珩心里有了数。   吃完饭,天色不早,来喜要告辞回府,谢星珩让他等等。   “帮我个忙。”   来喜:?   原来你真的有事,不是客套留我吃饭。   谢星珩炖了蹄花,他全捞出来,一并盛到阔口汤盆里。   这是他今天选的最贵的一只餐具,两侧有小耳朵,还带盖子。   他又调好蘸料,放大瓷盅里装着。   家里没有食盒,他拿网兜装好,回屋拿上他昨晚在客栈借了纸笔写好的拜贴,交给来喜。   在谢星珩接收的记忆里,即使是大户人家互相派人上门传话,都要带点吃的。   或是茶点,或是糕点,还有规格高一些的果子以及野味海鲜。   江家富贵,他买礼讨不了好。看江老爷对他熬的粥满意,就自己炖了蹄花。蹄花软烂脱骨,汤鲜味美,还能根据蘸料适配不同口味,正合适。   拜贴写了上门日期,五天后,五月十七,辰时正。   照例,等来喜回江府复命,江家父子又在月下乘凉。   江知与还在闹别扭。   他今天跟他父亲说过很多回,难得发了小脾气都没有用。   越是不情愿,他父亲越是拧着来。   他到下午才回过神,软着撒娇,他父亲也不依。   明明都写了很多封信出去,外地还有人没来相看,偏偏跟赖上谢星珩了一样。   “我又不是只能找他。”   他今晚气得饭都没吃几口。   来喜拿了蹄花回来,说是谢星珩做的。   他吸吸鼻子,偏头看别处。   江承海故意大声道:“还有拜贴啊!”   江知与回头看他:“你不要让他来。”   江承海接手,把蹄花端到桌上,有丫鬟拿了碗筷来。   他盛一大碗给江知与,留了小碗蘸料,余下他留了一碗蹄花自用,合上盖子,叫人送到江致微那儿。   江知与撇嘴,“什么好东西,让你这里送那里送。”   江承海笑呵呵的:“哦,那怎么办,都给你吃?这可是谢公子做的。”   江知与突地脸红。   他今天缠着江承海说事,提到谢星珩,不好意思叫全名,开口闭口都是谢公子,一被调侃就受不了。   他捞出一块蹄花,放到小碟里,想喂狗崽吃。   江承海更乐了:“这狗是他给你的吧?”   江知与动作进行到一半,小狗都仰着头摇尾巴了,他内心经过一番挣扎,还是放到了地上。   自己也拿起勺子,闷头吃了两口。   他也吃了,就不算把人心意喂狗了。   江承海舒口气,暂停讲话,让孩子多吃点。   蹄花带骨,筷子一戳,骨肉分离。骨头占地,一碗蹄花没多少,江知与蘸料吃完,小口喝汤。   夏天喝汤容易发汗,没一会儿他脑门都冒汗珠了。   江承海这才让来喜说。   来喜将今天的经历简要说。   江知与抱着小狗,捏它的爪爪,看起来根本没在听,身体却不自觉朝这边侧过,分明是偷听。   江承海微微摇头,目光落到这狗身上,心下叹气。   狗是镖局附近街坊家的大狗下的崽,被熊孩子揪着乱玩,跑出院门躲起来了。   恰好被江知与看见,又那么巧,谢星珩经过,帮他引出来了。   江承海查清楚后,给钱买下。他目光瞥向来喜,颇为不善。   一天都跑完了,差那点荫凉吗?非得走小路,引狼入室。   再听两句,父子二人都略微坐直,注意到谢星珩对待大嫂的细节。   真要装,难免会夸大了演,死命表现,生怕别人不知道。   他那么轻描淡写一句,反而说明他对大嫂的确是尊重敬爱的。   相较于其他,江承海更愿意找个疼爱小鱼的哥婿。   他有钱,也算小有权势。家里就这一个独哥儿,哥婿太出息,他还怕压不住。   江知与听了,悄悄看他父亲一眼,明白这次是真的完了。   他只好说:“爹,我还想再看看。”   江承海也点头:“肯定要再看看的。”   红事用品采购完成,他要争取在月底前,把婚事办了。   迟则生变,能挑可细挑不可精挑。   他跟江知与说:“我仔细考虑过,要是跟我老友家结亲,你就只能外嫁,爹还是舍不得。他们看我面子上不会亏待你,就怕他们儿子对你不好。这次实在匆忙,还是招婿。过了这阵风头,你不喜欢就和离,到时候咱们再细细找。”   若是招婿,就只剩江致微介绍的大龄书生相看。   江致微说过,他是老实本分人。绝不敢起二心,更不敢欺辱他。   规规矩矩的,也挺好。   江知与应下,莫名有点失落。   接下来两天,江承海都没有出去相看,静待外地来客,同时忙镖局一宗大生意。   今年他没亲自去京都祝寿,也是因为这宗生意。   丰州隶属于昌和府,是广平王的封地。   王府有委托,具体的东西江知与不清楚,总之镖局很多厉害镖师陆续归来,都没再接活,只等人员齐备,王府货到。   这般紧要关头,他的亲事还拖累父亲操心。   江知与数次想来书房看看,最后都若无其事当路过,绕到花园里,带狗狗玩。   江致微这几天熬得眼下乌青,今天得空,出来找江知与。   “我那同窗到了,递了拜贴,明日上门。”   江知与点点头,并不在意。   问他:“你熬夜看书?”   江致微摇头:“大伯让我改礼单,给三叔一点颜色瞧瞧。”   江承海每年要往京都送几次金银珠宝、稀罕玩意儿,拿到好东西,先要想着京都是不是更需要。   年初送了一次,祝寿又送了一次。   这回准备的是下季度的,改完礼单,就能照着采办。   名堂多又杂,花里胡哨,说出来谁也挑不出错处,就是没钱,就是送不出手,全给烂家里。   京都寸土寸金,江老三妻妾多,儿女多,仆从也多,还供养二老,没地方收。   到时候随便他扔哪里,江承海都要想法子引几个言官瞧见。   一查就知道本家亲族花了心思,实际不值钱。   不值钱的东西,犯不上处罚。脸是丢尽了。   江知与怔了下,收拾心情,为婚事准备——都在为他操心,他可不能泄气。   次日一早,赵鸣登门拜访。   戴儒巾穿襕衫,踏双新的白底黑面布鞋,拎着两包糕点,来找江致微。   此次没有说明缘由,要让江承海和江知与暗里瞧瞧。   虽十分不情愿,江知与还得假装跟他在花园偶遇。   偶遇的方式很简单,让狗崽跑去花园,他去追。   小狗养了几天,他常带去花园遛,差不多到地方,狗崽就会自己往那边跑,小短腿蹬步,吃得圆滚的肚皮一颤一颤的。   赵鸣跟江致微在凉亭赏画说棋,也聊八月的乡试,桌上酒菜都有。   酒是江承海准备的,男人上了酒桌,容易暴露本性。不止赵鸣,改天谢星珩上门,他还要拿烈酒招待。   酒过两巡,赵鸣就经不住,坐姿摇晃着,谈吐间显了苦相,对即将到来的乡试充满担忧。   江致微耐心宽慰,陪了好一阵,眼看赵鸣酒劲都要缓过来了,借口赏花,带他到花园。   天公不作美,天气闷闷的阴着,没有太阳晒,身上都潮潮黏黏的。   赵鸣想回凉亭,突然听见花园深处传来人声。   这声音怎么说呢,像碎玉声,温润清朗。   他停步,往那边看。   江知与追着狗崽,顺利在花园见到赵鸣后,第一反应是失望。   赵鸣是很端正的样貌,眉浓眼大,鼻挺唇薄,整体来说,确如堂兄所言,是个很周正的人。   他也高,或是因为还要干活料理家务的原因,不见普通书生的文弱,略壮实一些。   只是周正壮实而已。   他看见江知与,眼前一亮,下意识往前踏了两步。   江知与本能后退,他知道父亲就在暗处看着,很快定下心神,给人行礼。   还没扯开话头,赵鸣先问他:“这是你的狗吗?”   江知与不明所以:“嗯?怎么了?”   赵鸣没吭声,眉皱眼挑,浑身上下都是低气压。   江知与有点害怕。   他蹲身,抱起狗崽,往后退了两步。   赵鸣问他:“这狗平时吃什么?”   江知与第一次养狗,府里人都说狗好养,人吃什么它吃什么。   既是他养的,狗狗伙食就跟他一样。   “人饭?唔,我吃什么,它就吃什么。”   他挑食,不爱吃肥肉、连筋的肉,也不会啃骨头,狗崽都会吃,可好了。   这话点燃了赵鸣压抑的火气,接下来是一句让江知与无措的话。   “城外难民扎堆,每天都有饿得扒树皮啃草根的人,你连人都不管,却养狗?”   江知与懵在原地,紧跟着又被赵鸣训斥第二句。   “多少人不见温饱,城内还有乞丐,你还给狗吃人饭?”   江知与是有脾气的。   虽说他的脾气总憋在心里,多数时候都冲着自己来。可他真的有脾气。   他克制着,语气硬,“关你什么事?”   也不止他这样养,他跟人请教过,大家都这样养。   有些人家穷,狗也跟人一样,十天半月才沾一次荤腥,一根大骨头棒子,啃得没味儿了还舍不得扔。   而且他家只是普通商户,哪里轮得到他家去救济灾民?这分明是朝廷的事。   他爹已经在第一时间响应号召,捐钱捐粮了。他们也是县内商户里,布施最多的一家。   还要怎样?   不说朝廷不说官府,甚至不敢去找豪绅富户的家主,冲着他嚷嚷算什么本事。   这走向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   赵鸣的“人狗论”哐哐砸下,江知与缺少跟人吵架的经验,也没秀才的词汇量,两轮下来就落了下风。   或是因为他顶嘴了,赵鸣的不满更多。   从他养狗延伸到他不在乎人的死活,再到商户只管自己肚里饱,不管送到嘴里的是不是民脂民膏。   江承海老远喊话叫停,江致微也从假山后出来,大声叫赵鸣闭嘴。   赵鸣酒量差,酒品更差。   他眼神现了慌乱,死要面子,硬是梗着脖子,继续发言输出。   江知与本就憋着气,他可以忍很多委屈,那都是不想家里受累,可养条狗,他又招惹谁了?   他父亲都没有这样训他,这人算什么东西。   他头一次在光天化日之下,张嘴骂了人。   骂了人,就更矮一头,显得他理亏,只会逞凶。   等江承海来了,江知与眼泪都憋不住,吧嗒吧嗒掉。   江致微黑着张脸,匆匆安慰一句,拽着赵鸣赶紧走。   这一通跑,赵鸣出了汗,酒气散完,几分胆气都没了。   他抓着江致微的手腕,声音发抖,“江兄,我、我今天喝多了,你知道的,我从城外过来,我第一次看见这么多的难民,心里不好受……我一喝多,嘴上没把门……”   江致微叹气。   这是赵鸣最大的弱点,他读书多,心里有仁义,唯独太极端。   相识多年,江致微清楚赵鸣只有嘴上厉害,平时不爱管旁人闲事——没那本事。   他的解释,江致微接受。   难民惨,是个人看了都会于心不忍。   可他实在不该。   弟弟还在哭,江致微没心思安慰惹祸的人,人又是他约来的,他捏捏眉心,“没事,我大伯是讲理的人,不会怪你的。”   心里默默补充:但你想要的入赘,不用提了。   花园里,江知与趴父亲肩头哭。   似要把这段时间的委屈都哭出来,数次想收住,都停不下来。   江承海人糙,哄孩子的方式单一。   把赵鸣骂一顿,又说要怎么怎么收拾他。   话题核心是:“不要他了,不要他入赘,别说你了,爹也看不上他,咱们不要他了!”   江知与抽咽着:“也、也不能要小谢……”   江承海一时没想到小谢是谁,等回过神来,他手痒脚痒,很想抓个人揍一顿。   他年轻过,夫郎自己找的,小鱼这点心思,他看得明白。   什么不能要小谢。   他就是要小谢!   若不是有好感,心里在意,管人家愿不愿意入赘。怎么不见小鱼问别人?   本就是你情我愿的事,他生怕伤着姓谢的自尊心,问都不让问一下。   万一姓谢的很愿意呢?   还叫什么小谢。   不如之前叫谢公子疏远。   话不能说,孩子还得哄。   江承海顺着他来,两刻钟才把人哄好。   江知与哭完,眼睛不舒服,嗓子也哑。   两个合适的招婿人选都否决了,那他就得外嫁了。   他也不想嫁。   他用哭得红肿的眼睛看江承海:“爹,你从镖师里挑一个也可以的,他一定听你的话……”   江承海含糊着点头,“好,好,爹待会儿就去镖局看看有没有合适的。”   他待会儿就去看看姓谢的这几天在忙什么。   人怕对比,也怕有固定选项。   没谁是完美的,偏就有那么一个,各方面都合心意,缺点也就可以忽略了。   谢星珩这几天在家奋笔疾书,期间又抽空出去,发扬他卷王且社牛的属性,各行各业找人搭话,听他们吹,筛选可用信息,确定了一个可行性很高的方案。   商户可以拿牌匾。于民有益、于国有功,就能得牌匾,约等于护身符。   只要不作大死,可保平安。   现在有现成的机会,让江家有七成概率,能拿到牌匾。   方法都写好了,看江老爷有没有魄力做。   江老爷不知道他在搞什么东西,看着不像出来找活干的,很像外出打探消息的样子。   难道姓谢的要做生意?   他没急着问,先找人探听谢星珩这几天在家里的表现。   知情人士透露,谢星珩跟哥嫂聊天风趣幽默,每天自己买菜做饭,照顾哥嫂,还带侄儿出街玩耍。   附近好些人家都盯上他了。   老一套的话,长得好,脾气好,年纪轻,有功名。   虽穷了点,可身上的朝气足。   长双眼睛瞧一瞧,就知道他不会一辈子穷困潦倒。   上头没双亲,更好了。   疼爱孩子的,家里略有家底的,都对这项投资感兴趣。   江老爷:“……”   还让他混成一块香馍馍了。   香馍馍也不急。   他调头去镖局转了转,一来说王府的镖,二来看看镖局年轻人都有哪些。   可恨啊。   姓谢的皮相太好了,一眼看去,他镖局的人都成了歪瓜裂枣。   也就他家小鱼的样貌能配一配。   但还得挑备用人选。   五月十七,到了谢星珩来江家拜谢的日子。   江承海在花厅设宴摆酒,让江知与躲屏风后边,“他来送谢礼,你老远听个响儿,知道爹没有骗你就行了。”   江知与被推着到屏风后面,表情惊讶,谢星珩怎么还来呢?   这里可以走侧门出去,不想听可以走。   他脚黏地上,走不动。   就听一听。   看父亲会不会遵守承诺,不招谢星珩做赘婿。   谢星珩没好衣裳,今天过来依然作秀才打扮,人比初进城时精神白净,双眸生光,远远瞧着,就是一副翩翩少年郎的样子。   老江叫了江致微陪坐,也是从中做个缓和,事儿谈崩了,就是醉话,不必在意。   谢星珩今天带了四色糕点,怕撞碎,用食盒装着的。   老江暂时放在一边,招呼他坐下。   这是谢星珩穿越以来,第一次到别人家上门拜访。   和电视剧里、和原身的记忆有偏差。并非品茶闲聊,而是满桌好菜配好酒。   因江承海表现出来的豪迈,谢星珩又没多想,坦然入座。   饮酒闲聊,气氛正好,谢星珩及时送上了他的“建议书”。   他把散纸装订好,分了目录,内部还画了表格,列了数据。   江承海以为是书生看的那种正经书,想转手给江致微,听谢星珩道:“江伯父,这是我给您的谢礼。”   江承海挑眉,粗略翻过,瞳孔一缩。   谢星珩的提议是由浅入深,先讲农庄的管理与资源最大利用化。   管理上他简要略过,不犯职场大忌。资源利用上,以他本次的重点目标举例——黄豆可以做什么。   目前豆制品种类足够多,像豆浆、豆腐、豆干、豆皮、腐乳,以及已经出现的酱油,和还未大规模售卖的豆油。   本地人吃的是茶油、菜籽油。   豆渣都能再利用,成为饲料。   他的举例,是一项占一格,后边是页码。   江承海看的时候,他介绍了一下“翻页功能”。   江承海谨慎,先看了常见豆制品。制作流程,制作注意事项,成品保存,很详细。   再看酱油——丰州县最豪的富商不是江家,是油料发家的老李头。   嘿。   成天挤兑他家没手艺,迟早要完。   这不就有了。   还是做酱油。   弄出来能把老李头活气死。   看到这里,江承海已经认真起来,后续看见“人力规划”,提到了难民。   江承海顿了下。   对谢星珩印象更好,因为他从难民堆里出来,还记着他们。   不论此次建议是为了什么,论迹不论心。   他收了书册,“我得再看看,考虑考虑。”   谢星珩举杯,“敬您一杯。”   江知与在屏风后头,越听心里越平静,平静里带着一丝丝的失落。   父亲果然守诺,没有跟谢星珩提婚事,聊的话题可正经。   正当他转身,想从侧门溜走时,老江搞事了。   他看谢星珩不胜酒力,已经有了几分醉,醉意上脸,面上一片红,也装着喝醉酒,对谢星珩一顿“青年才俊”输出。   然后说:“可惜你不是我家哥婿,我家小鱼你见过吧?模样顶顶好,放他嫁人我舍不得,你要是愿意入赘……”   他说得太快,谢星珩刚把一口酒含嘴里,半吞未吞的,被惊得咳嗽连连。   烈酒味辣,他辣着嗓子,泪花翻涌,几乎要看不见眼前的人。   张嘴只为了咳嗽,还紧紧拽着江承海的胳膊,眼睛直直盯着他。   满眼写着:你在说什么?!   江致微赶忙来劝:“谢兄,不好意思,我大伯喝多了,他这人就这样,喝多了就爱乱说话……”   江承海适当演一演:“这才几两酒?我平常能喝三斤!我没醉,小谢啊,你这人真是哪哪都好,可惜你不会愿意入赘……”   谢星珩把他胳膊抓得更紧。   夏天衣服薄,江承海感觉他胳膊都得掐紫了,恨得牙痒痒。   不愿意就不愿意,至于掐他吗?   屏风后的江知与听到这里,猜得到结果,不知怎的,感觉眼睛热热的,视线莫名模糊。   他再一次扭头要走,又再一次因为席间的话语停下。   这回是谢星珩的声音。   他终于缓过劲儿,超大声的问:“你说的是真的?还有这种好事?!”   江知与:……?   忙着拉劝安抚的江致微呆在原地。   刚甩开谢星珩双手,正撸袖子的老江同样愣住。   搞什么。   姓谢的在说什么。   醉话?   三人都这样想。   老江抓住时机:“什么好事,你听清楚了吗?我家只招婿,不嫁哥儿。”   谢星珩再听一次,更飘飘然。   天呐。   “居然真的有这种好事……”   他问:“伯父,你有几个孩子?”   江承海:“……”   到底是我算计你,还是你算计我。   外头小狗闻着味儿跑进来,绕着江知与转圈圈,呜呜汪汪的。   江知与朝它比手势,让它噤声。   小狗没训到位,看不懂,还举起前爪,朝他身上跳爬。   江知与蹲下来,想抱它走。这过程里,狗崽持续汪汪汪。   谢星珩猜到是谁,自斟一杯酒,隔着屏风,朦胧相望,举杯遥敬。   他仰头喝下。   江知与心跳很快。   想找人打一架。   他一定是憋得慌。   没错。   憋得慌。   他跑了。   流程还得走。   江承海对小鱼的事很上心,到了这时,还要搞个偶遇。   他看谢星珩像色胚。   所以和江致微离得很近,一有不对就拳脚伺候。   谢星珩第一次来江府,上个茅房的功夫,在花园迷了路。   最是有缘,江知与故意躲着他,偏被他东绕西绕的找着了。   江知与看他一眼,不吭声,坐石墩上,身前小狗趴着吐舌。   谢星珩看见个熟人,还是他惦记的人,遥遥作揖,过来蹲江知与面前,脸上一派笑意,指着狗崽问:“它叫什么名字?”   江知与没有给它取名,他都是叫狗狗、狗崽、小狗。   但他被赵鸣骂怕了,怕谢星珩也不喜欢。   飞快瞧他一眼,故意道:“叫谢公子。”   谢星珩秒懂。   “狗叫谢公子?”   江知与点头。   谢星珩低笑:“你每天叫一条狗谢公子?”   江知与撑着脸面,抿唇继续点头。   “哦——”   谢星珩压低嗓音:“那我是不是可以认为,你每天都在惦记我?”   江知与脸色爆红:“没有!”   谢星珩适可而止:“好,那狗狗叫什么?”   江知与闷闷道:“没有名字。”   谢星珩面上笑意不减:“取一个啊,江公子。”   江知与脸上红云交叠,眼睛氤氲着水雾,漂亮极了。   他不知道美貌是大杀器,还盯着谢星珩看。   他习惯用这种方式表达不满,让人退让。   他家里人都会让着他。   上回,谢星珩也让着他了。   谢星珩这次不让:“江小鱼?”   江知与别开视线:“不许你这样叫我,我爹才这样叫我。”   谢星珩问:“你哥哥呢?”   江知与说:“……也能。”   谢星珩笑:“那我呢?”   江知与沉默。   谢星珩伸手戳了下狗耳朵,差一点就碰到江知与的指尖,吓得他急速缩回手,逗得谢星珩直笑。   他满脸明媚笑意,说着委屈的话:“他们都可以,就我不行。”   江知与过了会儿,才说:“你和我没关系。”   谢星珩眼睛里有他的倒影。   “不,我们有关系。”   你可是我的心上人。   江知与的脸蛋太红,再升温得炸毛。   谢星珩心情极好的转台词:“你可是我的大恩人。没有你,我就无家可归了。”   一语双关,既是租宅院,也是未来归宿。   江知与实在受不了,瞪他一眼,再次体会落荒而逃的滋味。   蹲在假山洞口围观的老江:“……”   姓谢的不是好人。 第6章 俏赘婿   谢星珩再在花园待一会儿,就被江致微“找到”,带回花厅。   他今天喝了酒,这具身体酒量不好,又上脸。蹲久了再站起来,后劲儿全上来了。   脑子理智清醒,肢体不受控的摇晃。被人说喝醉了也只能认下。   唯独一件事,他始终不放心。   ——他的老婆,他的软饭碗,到底是不是他的。   江老爷喝醉了没有?说的是不是醉话?   花园里碰见江知与是偶然还是江家刻意安排?   送客送了几回,谢星珩一步三回头,又给绕回来。   反反复复问:“江伯父,您喝醉了吗?”   江承海:“……”   怎么这德行。   “你明天来找我,我们谈谈种豆子的事。”   种豆子是谢星珩建议书上的内容。   江承海留了余地,他考察了,试探了,但亲事得在人清醒的时候谈。   明天他来,事儿就成了一半。   谢星珩对入赘没有异议,就能成亲了。   谢星珩听懂了,这才心甘情愿被来喜送回家。   回家已经过了午饭时间,一觉睡到日落后。   陈冬做了晚饭,小豆子去屋里看,他人小,够不上炕,也看不见躺着的谢星珩有没有醒,就在下边扒着炕边问:“二叔、二叔,你醒醒吗?”   谢星珩头疼,是宿醉的感觉。   他“嗯”了声,“醒了。”   小豆子叫他起来吃饭。   小豆子三岁了,发育像两岁的,人瘦小,走路不稳当,说话也不利索。   比如他对食物的描述,只有饭饭、糊糊、肉肉、菜菜。   今天多了一样,鱼鱼。   谢星珩对“鱼”字敏感,一听就精神了。   他坐起来,问:“什么鱼?”   小豆子吞口水,“大鱼。”   谢星珩:“……”   好的,不是小鱼。   他要跟哥嫂商量婚事,晚饭和谐吃完,他打井水上来,在小院里把碗洗了,又乘凉坐会儿,理清思路,等哥嫂洗漱妥当,才去说事。   “江老爷今天给我说了一门亲事。”谢星珩避重就轻。   谢根和陈冬对视一眼,问:“谁家的?哥儿还是姐儿?”   他们夫夫俩在家养身子、带孩子,来丰州后,活动范围就周边两条街。   因谢星珩外向,常出去走动,见谁都能唠两句,附近街坊都知道巷里住进了一位秀才公。   近日上门唠嗑的人多,都是问他们家情况的。   那些话题明显,他们知道是看上谢星珩了,来探听的。   他俩拿不了谢星珩的主意。   谢星珩十四岁的时候,谢根提了一句,被劈头盖脸一顿训斥。   十五岁要考秀才,家里得准备盘缠,还要攒银子买书。他们没银钱娶。   十六岁考上了,周边乡镇的哥儿姐儿,谢星珩瞧不上了。   这之后准备考举人,谢根原想等他考完。   听人说举人三年一考,不由急了。   再听说举人之后还有进士,真真是考个没完,他壮着胆子,顶着谢星珩的坏脾气,又说了一回亲事。   别人条件差,才熬成老光棍。   他弟弟哪哪都没问题,怎么还拖着呢?   这又挨了一顿骂。   谢星珩还一顿打砸。   后两年,谢根再也不敢提了。   这回遭灾,谢星珩成长不少,愿意接受成亲,谢根还挺欣慰的。   等谢星珩说是江老爷家的独哥儿,他就愣住了。   “你酒还没醒吧?”   做什么白日梦?   谢星珩摇着蒲扇,时不时伸手拍拍蚊子。   吃饭时屋里烟熏过,进出几次开门,又有蚊子飞进来,还闷热得厉害。   他说:“没错,今天就说的这事。”   谢根觉着不可能:“那是江老爷喝高了。”   谢星珩:“……我也没那么差吧。”   陈冬忙解释:“不是,你当然不差,可咱们家现在一穷二白的,办喜事的红布都买不了两尺……”   咋能娶亲,还跟江老爷攀亲。   谢星珩一点点丢信息,“这些江老爷出,我答应就能成亲了。”   谢根张张嘴,还是怵弟弟,弱弱低语两句,含糊不清。   他都知道要脸面,娶亲得男方下聘。   有条件多给点,没条件少给点。   哪怕是两担粮呢。   陈冬也说不合适。   “那江家不就倒贴了?说出去别人都要笑话,一定是你听错了。”   谢星珩感觉差不多了。   “没听错,到时候我去他家。”   谢根和陈冬都傻眼了。   顾不上怕,嗓门都拔高了。   “那你入赘了?”   谢星珩点头:“对。”   事儿引出来,谢星珩跟他们讲理由,说原因。   首先,江家没有逼迫。   “他家富贵,我虽有功名,也就是个小秀才,我们家就这么个情况,我还能回来跟你们商量,江老爷是很有诚意的。”   这话让谢根和陈冬放松了些。   谢星珩继续讲。   其次是他自己愿意。   愿意的理由很明确。   “我读书科举,就是为了过上好日子,现在好日子摆在眼前,我犯不上再吃几年苦。还不一定能考上,家里熬干了,供我就是一场豪赌。”   不用供他读书了……   陈冬抱孩子的手紧了紧,没吭声。   谢根接受不了:“不读书也不用入赘啊,你这让我怎么跟爹娘交待?”   谢星珩:“他们让你好好照顾我,我后半辈子都吃香喝辣,还不够交待的?”   功名也有了。   入赘前考的秀才,江家沾不了边。   足够了。   谢星珩看谢根欲言又止的,帮他把话说完。   “大哥,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入赘了,孩子跟不了我的姓,我这脉就断根了,这有什么?我们兄弟同根,你看,你有小豆子,大嫂肚里还有一个,怎么能算断根呢?”   “我们家往上数八代,就我最出息。族谱都能从我写起了,没什么对不起祖宗的。我能考上功名,是你跟大嫂供出来的,跟他们不相干,你们同意就行。”   “至于别人怎么看,管他们呢?咱们把自家日子过好就行,犯不着为那些虚头巴脑的东西自讨苦吃。”   道理说完,他服个软。   “我是真的累了,就想过点普通日子。”   谢根脑子嗡嗡的,抗拒着,无意之间说到了关键点。   “江老爷家的哥儿,肯定不愁没人要,就是招婿,都能招到一大把,怎么就落你头上了?他家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谢星珩心里有数。   古代商人嘛,都是官府养的鱼,养肥了就宰。   江家有亲戚当官,那就是家养的鱼。   家养的鱼是鱼吗?   是的。   养大了能吃吗?   能。   矛盾显而易见。   但宗亲一体,当官没钱也走不远。   他们属于相互依附的关系。   京都的那位江老三不敢逼太紧,自断财路。   两家互相膈应完,还得一团和气的当好亲戚。   问题不大。   跟哥嫂不能这么说。   谢星珩笑道:“我的长相才情拿得出手,不会让他家丢面儿。我没家世又没靠山,他家压得住。选我性价比高。”   谢根听不懂性价比,琢磨着村里各家择亲的情况,大致能懂。   他对比谢星珩对待亲事的态度,感觉得到弟弟是真心愿意入赘,心里感到不适,不想同意,想说的话都被堵死,让他有口难言。   他最后说:“江家应该还有别的人选,你别高兴太早。”   谢星珩表情僵了下,呵呵一笑:“他们争不过我。”   谢根:“……”   咋这么有斗志。   这件事跟哥嫂交待清楚,谢星珩就从他们屋出来,打水冲澡。   躺下以后,大哥的话在他脑子里荡开回音。   谢星珩:“……”   不就是竞争上岗吗,没问题的。   另一边,江府。   江知与今天睡得晚,被父亲叫去书房说了好久的话。   他爹爹还在京都,是赶不上他亲事的,让他做好心理准备。   同时,谢星珩明天有反悔的可能。他们家不能再拖,若谢星珩反悔,江承海就会从镖局挑人,婚事照办。   江承海最后还说:“你真想要那小子,爹能给你绑来。”   江知与摇头。   绑来的,不如从镖局选一个。   回房后,他翻来覆去睡不着。   他想爹爹在京都一定很苦,本来就不受待见,要为他拖延时间,闹出动静,又是磋磨。   爹爹不被重视,拖个几天,三叔就会找由头越过他,直接来丰州。   他的确等不了了。   至于谢星珩……   江知与睁着眼看夜色,脑子里有一瞬空荡荡的。   他想着,才认识几天,不至于非他不可。   不愿意就不愿意吧。   想完心里也空空的。   爹爹回不来,他看顺眼的也要不了。   父亲说得对,三叔真是黑了心肝儿的白眼狼。   他们年年送那么多钱财宝物,伏低做小,予取予求,难道真成了可以随意发卖的家奴了?   今夜在帐中,江知与都压抑着情绪,两手握拳,指甲往手心里掐,没有和以往一样,躲被子里说脏话,或者是锤打枕头被子,把它们想象成可恶的人。   他以后都没有属于自己的小空间了,要学着慢慢习惯。   整夜未睡,清早早起。   他罕见的在院里练了一套拳法,又舞剑,出了一身热汗,去沐浴泡澡。   看头发也有湿黏汗意,一并洗了,就着晨光,坐廊下吹风晾着。   江府的清晨和往常一样,五更天前,各院恭桶被收走,紧接着丫鬟来拿脏衣服。   厨房升起炊烟,后院有送菜、送肉、送碳送柴的人拿钱交货。   后院井边的空地上,数个媳妇夫郎扎堆打水浆洗。   各院侍候的丫鬟小厮穿走于府中,拿水拿饭,拿干净衣物。   交差以后,又是零碎差事接过,整座府邸“醒”了过来。   江府早饭是分开吃,像江致微,他有晨读,是全府最早的一个。   像江承海,他应酬多,头一夜熬晚了,次日就晚起。   昨晚上他们都没睡好,江承海派人来传话,早饭一块儿吃。   江知与早上泡澡洗头发,不过去了。   他晾头发时吃饭,没几分胃口,拿着只包子啃。   实在挑食,他喜欢吃沾了馅汁的部分,正经的馅儿反而不吃。   现在有狗崽,不用强行咽下去了。   他放到狗崽的小碟子里,狗崽摇着尾巴,吃得可欢了。   江知与盯着它看,思索着应该给它取什么名字。   思来想去,觉着“谢公子”真是个好名字。   江知与摇摇头,不想了。   府上就一条狗,叫它狗狗就行了。   和昨天一样,谢星珩辰时正准点上门拜访。今天带来的是他煎的葱油饼。   他晚上睡不着,同样起得早。   家里没别的配菜,就选了能干吃的油饼。   早起看看家里余粮,数数身上剩下的铜板,谢星珩脑子彻底清醒。   ——他也拖不得了。   婚事谈崩,他要先挣钱过日子,然后迂回着来江家搭关系。   江家都明示招婿了,肯定还有其他人选。   等他来搭关系,老婆都是别人的了。   江承海还在花厅设宴,江致微作陪。   谢星珩眼角余光瞥了一眼屏风,那边是东边,正对着早上的太阳,屏风漏光,整面花鸟图倒影在地上。   后面没有人影。   江知与不在。   江家早饭简单大碗,大盆的粥,大盆的面,大碗的下饭菜。叠得高高的蒸笼,里面全是包子。   今天带来的油饼上了桌,江承海咬了一口,给出夸赞。   “小谢啊,我能叫你小谢吧?你手艺是真没得说。”   半点儿不花哨,结结实实能吃得肚饱的家常食物,做得不腻,口味刚刚好。   谢星珩不跟他客套。   犹豫就会败北。   不够坚定的人,难成大事。   他说:“您当然能叫我小谢,我想问问,您昨天喝醉了吗?”   江承海差点呛着。   谢星珩太直接,也太殷勤,反而让他心里直打鼓。   谢星珩明人不说暗话。   “我的谢礼您看了吗?我本来不用写那么多的。”   江承海喜欢跟直来直去的人交流。   “哦,怎么?我占你大便宜了?”   谢星珩:“没有,我是相中你家哥儿了,我没家底,又没实务,只好拿出能让你瞧得上的东西。”   江承海目光审视,心中思忖。   如果老三不搞事情,他没去相看谢星珩,看见这份建议书,他也会对谢星珩有浓郁兴趣。   姓谢的为人处事很对他胃口,到时实行起来,他会带着一起,做个智囊、参谋。   时日久了,他家小鱼年岁也在长。   除非老三老老实实给小鱼找门好亲事,不然他自己择婿,先看中的还是谢星珩。   江承海点头:“你愿意入赘?”   “当然,”谢星珩指着眼下青黑的痕迹:“熬了一晚上,赶早来问信。”   江承海很满意。   “亲事在五月二十。”   今天五月十八,只有两天筹备时间。   很仓促。   谢星珩没意见。   他巴不得现在成亲。   相比昨天的动静,今天静悄悄的。   前头敲定了一应细节,谢星珩告辞离开,江知与都没有听见半点儿风声。   天热,头发干得快。   他不喜欢别人碰他,梳头自己来,刚把发带系好,就看他父亲步伐匆匆的进门了。   后边没跟人。   江知与猜着,今天谢星珩可能没来。   江承海心情大好,有空逗他了。   “小鱼啊,婚事在五月二十,你看行吗?”   江知与抿唇点头,“行。”   孩子要哭似的,江承海又舍不得,一下笑如洪钟。   “幸好你爹是个好爹,要不是我问了,你去哪儿找你的谢公子?”   江知与脸色涨红:“你说什么啊?”   江承海笑他,“不知道吧?姓谢的早把你惦记上了,入赘这事,正合他心意。”   江知与心脏怦怦跳:“他来过了?”   “来过了,亲事都谈完了。”   江承海把食盒递给他,“早上带的葱油饼,你尝尝?”   因亲事,江知与胃口很小。   江承海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到现在,算是尘埃落定了。   江知与很想嘴硬,说他也不是很喜欢谢星珩。   心脏跳动的频率却无法说谎。   过了会儿,他带着一丝期盼问:“爹爹赶得及回来吗?”   江承海摇头:“等他回来,咱们再办一场。”   江知与乖巧点头,笑眼含泪:“那我安排人布置了,请柬发几家?”   江承海要让整个丰州县都知道他家小鱼招婿了。   是补偿婚事仓促,也是告诉老三别惦记。   县里叫得上名号的,都递了帖子。   府上采买好的红事用品相继拿出,悬挂张贴。   丫鬟小厮的服饰都沾了红,屋檐下挂着红灯笼,窗上贴着喜字窗花。   库房里存放的银器擦净待用,桌椅都配了龙凤呈祥图样的垫子。   瓶瓶罐罐上不是红布就是红花,农庄一车车的送来红鸡蛋,分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发放。   江府招婿,走过路过的人,说一句喜庆吉祥话,就能拿一个红鸡蛋。   名下铺面,包括镖局,都张灯结彩,同样有红鸡蛋领。   丰州百姓大为震惊。   都想着江府的哥儿会有一门顶好的亲事,谁也没想到是招婿。   还是难民堆里找来的男人。   议论之中,各处都有“知情人士”透露:“听说是有云游道士给他家哥儿算了一卦,命中带煞,是个福运富贵命,但克隔代的长辈,要死两位,婚姻方顺。”   今年江老太爷六十六大寿,江承海生怕自家哥儿克了爹娘,急忙忙把孩子嫁了,破了命格,实在是孝顺。   谢星珩家里都装点一新,多数是镖局的人帮忙,没有忙可帮了,镖局还有些毛头小子借口过来。   来看俏赘婿,来看娇书生。   他们说:“你这样的,我两根手指就能摁倒。”   谢星珩得了聘礼,身家丰厚。   他的蒲扇换掉,拿了一把檀香扇——和江知与是同款。   他还学着江知与拿扇面遮脸,露出一双微挑的丹凤眼,悠悠道:“可你们没有老婆啊。”   一下捅了马蜂窝,家里鸡飞狗跳。   县内传言,他哥嫂真信了。   有缘由的招婿,让人信服。   谢星珩笑笑不说话。   亲事宣扬广,礼仪从简,吹打奏乐都没有,一顶小轿就抬进府。   谢星珩的心跟轿子一样荡悠悠,直至进了江府,才如大石落地。   稳了。 第7章 临阵磨枪   外边仓促,里边热闹。   接了信赶来丰州的友人,满心里以为是相看,还想趁机数落老江几句。   谁让他从前老把自家小哥儿捧得高高的,瞧不上他们家的孩子。   到头来,还不是得嫁进商户家。   结果来了以后,才发现是喜宴。   好家伙。   好俊俏一郎君。   好端方一书生。   还是秀才公。   十六岁就考中了。   今年八月能下场,举人也可能拿下。   他们心里酸溜溜:吹,牛皮都吹上天了!那么多秀才,难道都能考上举人啊?   面上一团和气说好话,顺带敬酒。   “老江好福气,捉了这么个好赘婿,这不得喝一杯?”   “哥婿有才,哥儿有貌。珠联璧合,好事成双,第二杯端上来,没问题吧?”   “一杯干二杯净,三杯喝了更高兴。来来来,继续。”   江知与是招婿,今天跟着一块儿敬酒。   机会难得,许多打趣他的。   江承海的朋友还好,允许他以茶代酒。   丰州本地的乡绅富豪,互相多有不对付,赶着场子,趁机给他灌酒。   一杯不喝闹得难看,喝了老李的,不喝老黄的,摆明不给面子。   开了头,就没完没了。   他没有体验过酒桌文化,刚一下场,就被人抓着由头,你敬我也敬。   三杯下肚,脸颊飞红。   他要以茶代酒,老李头乐呵呵笑:“这是不给我面子啊。”   江知与真不想给他面子。   谢星珩适时接话,“以茶代酒,天长地久。李老板,这杯我替他喝。”   劝酒是个大学问,谢星珩上来自罚一杯替一杯,两杯过后,堵得油料发家的老李头只得转向跟他喝——他也没脸一直拉着小哥儿喝。   谢星珩很快反客为主,劝酒词一溜溜的走。   “酒不在多,意思到了就行。今天让您喝好,不让您喝倒。一杯不多,两杯不少,三杯福星来高照。酒杯一碰,黄金乱蹦。您请。”   做生意的酒局多,他上来就给人灌三杯,旁边叫好声一片。   老李头喝了三连杯,谢星珩还有后话等着他。   古代文化流通远没有现代信息时代快,谢星珩的劝酒词储备量能把全场敬三圈,他逮着老李可劲儿灌。   江承海看得笑哈哈,乐得牙不见眼,满意度再次飙升。   成功把老李头“杀鸡儆猴”了,后边几桌敬酒顺利。   谢星珩带着江知与巡桌,人却比江知与稍后半步,赘婿的身份拿捏得死死的。   前边挡酒明晃晃,后边挡酒不动声色。   举杯共饮时,他胳膊压了江知与手臂,让江知与没法把酒送到唇边。等他一杯见了底,又自然借着阔袖遮掩,跟江知与换杯。   “福根底”换“满杯福”。   江知与没有酒量,多年以来,也习惯在大众面前做个守礼守规的贤淑人。   现在接了谢星珩的好意,他脑子嗡嗡的,赶着下桌,懵懵喝了两次杯底,才反应过来这酒是谢星珩喝剩下的。   往后走,他唇还没沾杯,耳根燃起的燥意就足以让他皮肤烧红一片。   怎么这样……   今天江家统共摆了八桌酒,江知与刚起情绪,谢星珩就侧过头,低声说:“你怎么这么实诚?袖子遮了,抬头装个样子,我们就去下一桌,怎么还真喝?”   江知与在热闹里说小话,朱唇轻启:“……我不知道。”   他肤色像上等白瓷,细腻通透。被自然产生的红晕染开,这尊“瓷器”就万分鲜活。   比白瓷多娇,比青瓷妩媚。又有蓝瓷的端庄与黄瓷的明媚。   谢星珩呆了一瞬,最后几桌敬完,他立马装醉,要江知与送他回房。   装醉是个技术活,谢星珩的技术极好。   没想到进了“洞房”,江知与还能先走一步。   他还有旁的事,要忙完以后,才到洞房时间。   天色入了夜,也是酒宴散场时。   喜娘站屋檐下,看着宾客出了二门,绕过影壁,她一张笑脸顿时灿烂,摇着手绢朝江知与走来。   “小少爷,您该准备了,再迟要错了时辰。”   婚嫁前,家里都会有长辈教新人房事。   小哥儿初次为人-.夫,要教着用香膏,以免伤到自己。   因只备婚两天,他爹爹和二婶都还在京都,同族里再找长辈来,怕节外生枝,这差事就落到了喜娘头上。   头两天忙碌,江知与也害羞,拖到了今日洞房前,学完刚好用上。   强撑着一下午,酒劲儿上来,江知与腿软,一下坐在了圆凳上。   醉意上头,压抑多年的任性憋不住,等喜娘多问两声,再催促几句,他就来了性子。   “为什么要教我?你去教他。”   喜娘呆了呆,没明白。   江知与仗醉说胡话。   “你去教他,让他伺候我。”   喜娘:?   都说江家小哥儿的礼仪规矩一等一的好,今天见了,才发现传闻不可信。   这明明是一等一的野啊。   刚成亲,说什么伺候不伺候的。   张嘴就来。   她迟疑。   江知与当她要赏钱,扯下腰间香囊,掌心捏握,是碎银声。   这是他的习惯,他不喜欢带香袋,喜欢装金子银子。   他给喜娘。   “能教吗?”   喜娘掂着重量,笑颜如花,“能,当然能。”   江知与这才撑着桌子起身,理了理微乱的衣袍,随手扯下胸口大红花,朝旁边经过的小厮扔去。   那小厮两手提着木桶,里面全是今日剩下的残羹剩饭,瞅着这片红砸来,慌忙把桶往身后藏,木桶碰撞,泔水四溅,周边的丫鬟小厮惊叫连连。   江知与突地笑起来,俏脸生春,眸光皎皎。   他与喜娘往后院走,身后小厮大喊:“少爷,少爷!你的花掉了!”   走过转角,听到另一小厮笑骂:“亏得你一张巧嘴!扔你脸上的东西,你偏说掉的,要少爷亲自赏你?上好的红绸,留着给你娶亲还能继续用!”   今日大喜,江府上下喜气洋洋。   江知与走在被红色点缀的府邸里,心潮如沸,咕噜噜冒着泡泡。   他成亲了。   不是大家所期盼的高嫁。   是他选中的人。   喜娘瞧着他脸色,满面笑意不减,说起了奉承话。   “你夫婿少年才俊,十六岁就考上了秀才,都说他聪慧机敏,今年八月再下场,举人也能拿下的!”   江知与陪聊:“他这么聪明,一定包教包会。”   他的酒意在晚风里,醒了三分。   莫名的,他感到有趣。   他想,谢星珩一定不会生他的气。   那是听说狗崽叫“谢公子”都会乐呵呵的人。   喜娘嘴角僵了下,继续笑道:“模样也是一顶一的俊俏,不是我吹,十里八乡多少人都是我打眼瞧过的,他真真是一表人才,貌若潘安!”   江知与很认同。   他偏过头,指着自己的脸,问道:“你看我跟他配不配?”   喜娘:“……”   醉话吧。   谁家好哥儿这样讲话。   “配!配!你们顶顶配!”   她继续夸:“他脾性也好,没其他书生的傲劲,说话也好听!”   江知与眼露笑意,“那你去教他,他一定会好好学习的。”   喜娘:“……”   不想说话。   几步路的功夫,到了江知与的听风轩。   里边有四个小厮在喜房外候着,见江知与过来,离门近的来宝小跑过来,听吩咐敲开了喜房的门。   喜娘给江知与行了个万福礼,朝门里走。   江知与看见坐桌边的谢星珩起身迎来。   他作状元打扮,圆领红袍乌纱帽,帽侧簪花,金玉两全。   人生得白净,眼如点漆,双眸狭长有神。红烛在他脸颊飞红,更衬得他面如冠玉。   喜娘掩嘴说了句话,谢星珩微愣,朝门外看来。   今夜星月无光,院内只有廊下的两只红灯笼照明。   江知与站原地,离房门七八步远,五官被夜色模糊,置身黑暗里,看不清表情。   从他的角度,却把谢星珩看得明明白白。   明澈双眸倏地一亮,眼睫眨动间,尽是兴味盎然的微波。   他感到有趣。   这个认知让江知与心脏怦怦乱跳。   他往前走,坐门外台阶上醒神。   夏夜里蚊子多,熏香也有漏网之鱼。   他打蚊子也打自己,加快了清醒的速度,理性战胜余醉,慌慌忙忙起身去拦。   已经迟了。   喜娘正好出来,与他面对面望着好不尴尬。   江知与故作镇定,桃花眼都给惊吓提溜圆了。   他侧身让步,放喜娘离开。   谢星珩倚着门框,打趣他:“夫君好客气,来都来了,怎么不一起听?”   江知与硬着头皮进房间。   随着他的靠近,谢星珩的姿态发生了变化。   从规矩站姿,变得散漫无骨,双手环胸倚在门边,目光直直看向江知与,嘴巴伶俐。   “我剥完了花生桂圆,给红枣去了核,给莲子去了芯,你才想起来我还在房里等你。”   江知与一听他说话就想笑,“那你吃了吗?”   谢星珩握住他手腕,把他带到自己身侧,关上了房门,阻隔了外边瞧热闹的视线。   “吃了几颗,味道还不错,要尝尝吗?”   真的没有生气。   江知与垂眸,遮掩羞赧。   “不吃。我不是故意让喜娘来的。”   他乖乖被牵着,坐到了桌边。   这间卧房分为内外两间,用一扇素面玉兰图屏风隔开。   外间圆桌小,将将放下两张圆凳。   桌上铺了锦绣鸳鸯图样的绣布,正中间一盏并蒂莲烛台,点着双喜红烛。   以烛台为中线,划分了四个区域。   东南角上,叠放着四个竹编小框,最顶上的是去核的红枣。这是谢星珩今晚的成果。   他跟江知与说:“独守空房多寂寞,你懂吗?”   江知与伸手,拿了一枚红枣吃。   红枣是用小剪子剪开去核的,拿起发现是两半。   他怔了下,分一半给谢星珩。   手往那边送,眼睛却不看,另一手把半瓣红枣递嘴边轻咬。   谢星珩倾身,用嘴接枣。   江知与有被他吓到,眼睛又一次睁得圆溜溜的。   比脸皮,他比不过谢星珩,又把目光看向桌子。   顺时针方向,小框边是酒壶杯盏。   是一套青玉杯壶,他爹三年前带回家的,攒着没给京都送,说这是他的嫁妆。   杯壶旁边,是一本无名书籍。   谢星珩当着他面,随意翻开一页,用手掌压平。   那是春图册子,图样露骨。   江知与缓缓目移,眼角余光瞥见谢星珩从他面前的一角,拿过一只圆形木盒。   拧开以后压在了快要自动合上的图册上。   香味弥散。   江知与顶不住,脸色立时透红。   这是香膏。   他怎么就这样摆桌上了。   不要脸。   他垂眸,面前只有一把小铜剪。   谢星珩伸手过来,拿了剪子。   江知与从前不知道,他的眼睛这么厉害,那么快速的扫过,都跟印在脑海中一样。   他看见了谢星珩手背的青筋,也看见了他修长匀称的指骨,还看见了几道结痂的伤痕。   谢星珩剪了烛芯,“喝合卺酒吗?”   “嗯。”   江知与点头,“喝。”   谢星珩斟酒,“你酒量不好,喝一半?”   喜娘只说要喝合卺酒,没说喝多少。   不过合卺酒含义丰富,既是夫夫一体,又是甘苦与共。应当是多喝一点好。   江知与要喝满杯。   谢星珩挑眉:“人菜瘾大。”   “嗯?”江知与没明白。   谢星珩不解释,与他交杯共饮。   两人都睁着眼睛,江知与很想像谢星珩一样,肆无忌惮的打量,可他视线刚与人碰上,就要慌张移开,后面再撑着体面,都只逗人一笑。   合卺酒喝完,就到了洞房时刻。   江知与突然后悔了。   还是应该跟喜娘学学的。   他什么都不会,怎么洞房啊。   谢星珩先一步起身,朝他伸手,“夫君,到你检验我学习成果的时候了。”   江知与两手握拳,深呼吸数次,才松开拳头,一并把两只手都放在了谢星珩掌心。   这种全然交付的姿态,太令人心软。   谢星珩安慰他:“没事,我都学会了,会无所保留的全都教给你。 ”   第一次成亲,谢星珩也紧张。   他说了个荤笑话:“我们这是不是临阵磨枪?”   江知与看着乖,荤话储备量却很高。   他秒懂。   因为秒懂,让谢星珩侧目。   因为谢星珩的侧目,他抽手回来,自己快步跑到了喜床边,两手捏着炕沿,揉皱了被边。   谢星珩缓步跟过来:“你今天都没叫我,你是不是忘记了我叫什么名字?”   江知与知道。   可能是关系变化,名字都成了禁忌。   新婚夜,他叫不出来“相公”,也喊不来“夫君”,又叫不出谢星珩的名字,总不能生疏的喊“谢公子”,就把称呼省去了。   两人一站一坐,谢星珩挡了大半的光,让江知与很有压迫感,他拍拍身侧空地,“你坐。”   谢星珩不动:“你叫谁呢?”   江知与说:“我叫你。”   谢星珩继续问:“我是谁?”   这么多问题。   江知与气性上来了。   “你是小谢。”   谢星珩旋身,坐他身侧,离得近,又没挨着。   只听江知与小声咕哝:“我觉得叫你小谢不好,像叫小厮一样……”   谢星珩失笑,“那你的小厮来服侍你就寝了。”   宽衣解带,放帐洞房。   烛火隔着红帐,照出朦胧交叠的人影。   江知与紧得厉害,完全放不开。   他感到疼,咬唇忍了一阵,有更粗的部分朝里挤。   这让他害怕,刚想出声让谢星珩出去,就有湿热的潮意贴肤烫来。   他懵了下。   还没作出反应,就被谢星珩捂住了嘴巴。   他看见谢星珩表情震惊又无措,历经委屈与茫然,再找回自己。   “不许说话,我现在不想听你说话,我第一次成亲没有经验,你把这次忘了,我们重新来。”   江知与眼睛弯弯,喉间发出让谢星珩心痒的哼笑。   谢星珩喊他:“江小鱼,你知道吗?鱼的记忆只有七秒,我数七下,你忘了它。收到就吐个泡泡。”   江知与不是真的鱼,但他很配合。   他有独特的拟声方式,字正腔圆的模仿谢星珩的“咕噜噜”,嘴唇嘟起,吻到了谢星珩的手心。   今夜无眠。   江知与依稀听见鸡鸣声时,才合眼睡觉。   谢星珩比他精神,擦身过后,还给他抹了清清凉凉的药膏。   从今天起,他就是谢星珩的夫郎了。   如果谢星珩睡觉不会压着他头发就好了。   屋里放了冰,后半夜睡得凉爽。   到太阳升起,凉席底下涌上一层燥意。   江知与每天都被这股热意燥醒,今天也一样。   他脑袋昏沉迷糊,感觉身体不像是自己的,这里酸那里疼。   他嗓音有早起的沙哑,侧身推了推谢星珩——他不习惯跟人同床睡觉,昨晚两人各躺一边。   谢星珩记得,今天要给长辈敬茶。   他很有“职业操守”,享了赘婿的福,就得有点赘婿的样子。   他揉揉眉心。   问:“你有哪里不舒服吗?”   他对自己的技术没有自信。   江知与体贴摇头:“我没有不舒服。”   再被谢星珩戳了下腰。   他本能弹起,扯动酸痛之处,发出“嘶”的声音。   谢星珩坐起来。   “给我看看。”   江知与不给。   天亮了,他要脸。   他跟谢星珩说:“你放心,我不会让我爹揍你的。”   把谢星珩逗得直乐。   一清早,屋里就传出畅快的笑。   守门的小厮小丫鬟互相对视,争相起身,不再贴着房间附耳倾听。   四个人里,三个跑出了院子。   有人径自往江承海的主院去,有人去灶屋,取水取食物。   早上收拾完,夫夫俩一起出门,到主院给家主敬茶。 第8章 新婚燕尔   江家是三套宅院拼接,才有现在的大小。   正中间是江承海所在的主院,后院之间连通着花园和花厅。   江知与在靠东边的听风轩住,从花园走,经过一处角门,就到了主宅。   正西面是江致微居住的闻鹤轩。江致微是二房所出,他年幼时,孤儿寡母被江承海夫夫俩接家里照顾,到他考上秀才,就出去自立门户了,偶尔才来住。   比如现在,他娘不在,江承海不放心他一个人在家,把他接进府小住。   江承海的主院叫“海纳百川”,很大气的牌匾。   江知与解释说:“我爹这辈原来是‘三’字辈,他们三兄弟分别是海、河、湖。比如我三叔叫江三湖。后边他考上功名,嫌这个字辈不好听,找人掐算过,说可以改成‘承’字辈,我爷奶很疼三叔,同意了。当时还想把我爹的名字给我三叔用,说海字好。没换成,我爹隔天就做了这块匾挂起来。”   江老爷是个豪迈性子,直来直去。   换到现在,兴许会忍一忍。孩子都有了,软肋大大的。   谢星珩想到江知与和江致微名字相像,问他是什么字辈。   江知与垂眸,“我这辈是‘致’字辈。”   在大启朝,小哥儿和女儿也能上族谱。   在父亲名下记着,表明他们是一家一脉的。   江知与没有上族谱,他父亲当年闹得很凶,也没上成。   后边取名随堂哥,堂哥叫“致和”,他叫“知与”。这也不行,堂哥当时都四岁了,名字还给改成了“致微”,说什么他爹没了,要他谨小慎微的活着。   二婶每每想到这件事,都会气得哭一场。   是以,江家大房和二房同气连枝,三叔一家仗着是官身,又供养二老,死死压他们一头。   江知与心里过一遍,没跟谢星珩讲。   才刚成亲,不必说这些事惹人烦。   他又一次把谢星珩的手拍开,“你怎么总是想牵我?”   谢星珩理直气壮:“我黏人。”   江知与手背抵唇,遮掩笑意。   他也想黏人,可在府上走着,许多小厮丫鬟打量,他不好意思。   两人说着话,也到了堂屋里。   江承海大马金刀的坐着,目光先上上下下把他家小鱼仔细看完,又再把谢星珩审视一遍。   谢星珩衣服鞋袜都是新添置的,是小鱼经手挑的聘礼,来不及量体裁衣,都是现买的成衣。   两人穿着相近,里边一身素色衣袍,外面套着春景图样的绿纱衣。站一块儿,极为养眼。   江承海眼瞅着生米煮成熟饭,谢星珩神态之间不见骄浮,小鱼又压不住喜悦笑意,明白他俩相处好,便没为难。   喝了谢星珩敬的茶,他给谢星珩一份见面礼。   两样物件,一封文宣书院的介绍信,一枚玉佩。   “文宣书院在府城,八月半的乡试,你七月半出发也来得及。到时跟致微一块儿,我在京都有宅院,你们有住所也有人照顾,旁的不用担心。现在过去,还能上两个月的学。”   这是江承海的诚意。   谢星珩聪明,管他话说得多漂亮,以他从前的表现,定然是个野心大的。   供个书生而已,还是自家哥婿。迟早都要给,那就早点给。免得姓谢的日后记恨。   比如这次乡试不顺,把气撒小鱼身上。   谢星珩嘴角笑意险些挂不住。   搞什么,从成亲开始,一个个都在说他举人都能拿下,现在江老爷也给他铺路。   他不要科举啊,累死他算了。   这是捧杀。   他不去书院。   “我新婚燕尔,不在家陪夫君,跑书院去做什么?”   江知与在旁边垂头静立,心里不舍得,还要装大方。   一听谢星珩拒绝,他就开心。   再细品谢星珩叫他“夫君”,他脸蛋就又烧红。   他的脸坏了,最近总在红。又烫烫的。   他想着,待会儿要让谢星珩改口,叫小鱼也行,不能叫夫君,多羞人呀。   江承海:“……”   枫江的水养人吗?怎么出来的书生脸皮死厚。   他不管谢星珩去不去,反正他给了,不去正好。   趁着新婚新鲜,多跟小鱼培养培养感情。   他让谢星珩起来回话,就在堂屋摆桌,上了茶点果子。   今天是核桃糕,补脑子。   开了一个西瓜,在井水里放了一晚上,现在凉丝丝的。   江知与站旁边给他俩斟茶,还琢磨着,若是父亲叫他坐,他怎么拒绝好。   没想到江承海只是看了他一眼,根本没提。   江知与眼睛眨了眨,脸色又不争气的飘红一片。   谢星珩给他递一牙大块的西瓜,江知与伸手接,被谢星珩躲过,举着西瓜一路向上,用瓜皮贴了下江知与的脸。   西瓜皮上有水迹,冰得他一激灵。   谢星珩笑了声,“吃点儿?”   江知与接了瓜,眼睛又看父亲,他父亲没眼看,朝外挥了挥手,“小谢昨天才来,有许多东西没收拾,你去帮着收收,我跟他聊聊种豆的事。”   成亲之前,父亲给他看过谢星珩的建议书。   皮相和性格是最初的吸引力,展现出来的能力,才让他的迷人经久不衰。   江知与不走,他想听听谢星珩是不是只会纸上谈兵。   “我也想知道怎么种豆子。”   种豆子产生的一系列生产链,可以让农庄从现有的“种瓜得瓜”模式脱离出来的,成为一个巨大的“基地”。   前期都是投资,要静等作物变现。   谢星珩是农家出来的书生,从前十指不沾阳春水,更别提下地务农。他一样样写得细致,实际能不能弄出豆油、晒出酱油,都两说。   任何生意都沾点“赌”,江承海有魄力做。   他要赌牌匾,让他家小鱼后世有个护身符。   头几天,农庄已经忙起来,管事们划地整理,只等他作出决定,就能接收难民入农庄。   这事儿要跟知县说,江承海自信知县会同意,送嘴里的政绩,不要白不要。   正值夏季,外面的难民再不管管,可能会发疫病。丰州就能逃得过?   朝廷会陆续赈灾,他至多接管三个月,就能把多余的人转交,让他们另谋出路。   或是在丰州安家落户,或是发配原籍。总归愿意在异乡做佃户的人是少数。   这样一算,投资数额在承受范围内。   恰好,下季度的礼单已经定下,与其便宜老三这个畜生,不如给他家小鱼买平安。   既是为了给小鱼铺路,谢星珩就不适合去做主导人。   谢星珩也不想去。   他对古代的经营管理不熟悉,现在也没威望,强行插手,惹得上下不快,到时寸步难行,对谁都没好处。   而且他们夫夫一体,给小鱼的,就是给他的。   大热的天,要小鱼成日里往外跑……   谢星珩心虚。   他想,他是入赘的,他当个贤内助就好了。   桌上茶点被挪开,换成笔墨纸砚。   正式切入正题,江承海忙叫人把江致微喊过来听。   他不懂读书,只略微识得几个字,因照顾侄儿,对科举多有了解。   有些题目会考民生。虽不想承认,他家费心培养出来的江致微,在民生这块儿,确实不如谢星珩。   先前江致微就说过,科举题目是灵活的,今年枫江遭灾,题目有五成概率会以水患为主。   另一半的概率,是其他地方有更严重的灾祸,他们不知晓。   近段时间,江致微也在琢磨怎么处理水患,难民又该怎样安置。   他思路开阔,已经想到了不能干等着朝廷的赈灾,附近府县也得作出反应。   理想化的结果,是官民一体,有钱出钱,有力出力。   实行起来问题很大,几篇文章写一半,难以有下文。   有关方面,他跟大伯江承海讨论过,明白商户的在意与忌惮。   怕开了口子,以后就成了县里的“金库”。一次给,就得次次给。   这次接收难民,也有风险,不过情况大为不同,家里能有后续收益,补足缺口。而枫江不可能年年发大水。   因不是大把的提供钱粮,只是给个地方安置中转。以后再有小灾小难,县里开口,他家也能拒绝。   身处“小江南”,又在物资匮乏的古代,朝廷重农,农业大有可为。   谢星珩还说:“沙石多的劣田,种起来费劲,可以试养一些家禽家畜,少规模,给人练手用。养出经验了,老手带新手,再扩大养殖规模。”   把豆渣给利用上。   优先养鸡,养鸡的试错成本低。   农家多数会抓鸡仔养,经年累月,有了丰富经验。   这一讨论,就是一上午。   谢星珩看江知与实在不愿意走,懒得理会另两人的麻木眼神,也不理江知与的小脾气,硬是拿了软垫,让他坐下来听。   江知与的小脾气仅是羞窘,真坐下来,心里泛着甜。   说完正事,到了饭点。   谢星珩明着提醒江致微:“这是不可复刻的模式,答题需谨慎。”   江致微愣了愣:“你不去乡试吗?”   即使提早出发,都还有两个月,新婚燕尔的理由都用不得。   谢星珩:“……”   你们一定要看我丢脸是吗。   午饭过后,夫夫俩回听风轩。   谢星珩贴着江知与撒娇,“夫君,我真的考不上啊,读书太苦了,放过我吧。”   江知与正喂狗崽,被他贴得一激灵,碟子差点抖落。   在自己的小院里,周边没人,江知与便没推开他,由着他贴。   “怎么会呢?父亲和堂哥都说你很有天分,此次乡试,不是水患你也能应答如流。”   他生疏夸赞:“你很厉害啊。”   又小声补充:“别叫我夫君……”   谢星珩:“……”   他才不会被老婆拿捏。   夸赞都是糖衣炮弹。   谢星珩说:“再夸我两句。”   江知与一阵笑,“你想听哪种夸?”   谢星珩早发现他老婆有双面性格,端方只是一个面具罢了。   现在笑起来,眼神藏着几分坏。   一早上,江知与被打量无数次,对昨晚洞房的初体验有了不满。对谢星珩今日的表现又满意,所以故意揶揄。   谢星珩没能说出话。   不得了了。   他被臊得脸上燥燥的。   看江知与眼睛发亮,轻哼一声,不跟他计较。   “夸我厉害要具体点,什么厉害,哪里厉害,厉害的表现是什么。”   江知与最喜欢他的好脾气,和他相处轻松,说个话不用再三犹豫,谨慎思索。   他跟谢星珩说:“你都知道鱼的记忆只有七秒,你最厉害了。”   谢星珩喊他名字:“江小鱼。”   江知与最怕人正经喊他,他会觉着自己做错事、说错话了。   谢星珩表情正经,又没喊大名。他怔住,保守的没有笑,乖乖看着他。   谢星珩恶狠狠说:“你惹到我算是惹到一团棉花了,我一怒之下怒了一下,把狠话放在这里,除非你现在亲我,不然我可什么都做不出来!”   话太绕。   江知与蹙眉回忆数次,才理清楚谢星珩说了什么。   他失笑,没一会儿又笑出声。   在他接受的教育里,好人家的哥儿,要笑不露齿。   可小谢夸他笑起来好看,也说他笑声好听。   他侧过头,就着蹲姿,往谢星珩身上靠,在谢星珩下巴上亲了下。   “你最厉害啦,我被你哄得好开心。” 第9章 小谢寻鱼(修文)(二合一章)   这天,谢星珩浅浅午睡了会儿,醒来已近黄昏。   他喊了几声“小鱼”,没人应声。   又喊了几声“老婆”,还是没人。   奇怪。   他起床,穿好衣服,出门去找江知与。   到门外,左看看喊一声“小鱼”,右看看喊一声“老婆”,突然想到“袭人寻宝”,喊着喊着,自己先笑了出来。   恰好江知与回来瞧见,便问他笑什么。   谢星珩跟他说:“你听说过寻宝吗?”   江知与知道。   寻找宝贝的意思。   谢星珩笑道:“小谢寻鱼,知道什么意思吗?”   江知与经受不住谢星珩的说话方式,总会想跑,心里又很喜欢。   他站在落日余光里,脸上被打了一层橘黄的光,借着羞赧,他低头掩饰心虚。   下午,父亲把他叫去商议事情。   开放农庄,接管难民这件事,只能他去操办,不能让谢星珩插手。要他强势起来,不要被迷得失了心窍。   他知道父亲一片苦心,又对谢星珩感到亏欠,事情谈完,他紧赶着给谢星珩收拾好了书房,作为补偿。   江知与定定心,跟谢星珩说:“我把书房收拾出来了,堂哥送了很多书,我从库房拿了一方云台歙砚,你来看看喜不喜欢?”   谢星珩:“……”   你好像我的教导主任。   他跟江知与说:“我饿了。”   没想到江知与也会撒娇,“可是我收拾了一下午,砚台我挑了很久,你真的不看看吗?”   桃花眼本就多情,被他眼巴巴的瞧着,谢星珩明知是美人计,还是心甘情愿的上钩了。   “那我们去看看吧。”   听风轩做了隔断,小院之外,有几处错落有致的小楼。   视线再远一点,可以看见楼外还有更高的院墙,那是整座江府的边界。   小楼都是二层高,一共五座。根据谢星珩对这个时代工费材料的了解,整座听风轩的造价应在五百两上下。   用材好一点,工费被坑一笔,可能会有七百两。   江知与给他介绍:“有观景楼、暖房、两间客院,再就是藏书楼。”   藏书楼二层,做了五面大书架。前年,闻鹤书斋开业,江承海一并送去当贺礼,都给搬空了。   一楼是江知与读书的地方,小哥儿的教习简单,他也过了启蒙的年龄,现在看的多是账本,怕谢星珩觉得俗气,他挪到了二楼,书架上就剩下科举读物。   谢星珩初来丰州,为生计典当的书籍都拿回来了。   趁着好日头,都晒了一回。分门别类摆放整齐,中间许多新书,都是江致微从书斋里挑的,认为谢星珩缺少的书。   谢星珩一阵眩晕。   天呐。   什么叫望夫成龙。   他被江知与拉到书桌后。   桌上铺了宣纸,用一副紫檀竹节镇纸压着,笔架上一排九支笔,三支狼毫三支羊毫三支紫毫。   墨条摆了一盒,没有明显特征,谢星珩认不出,观成色,也是上品。   江知与看他对书架不是很满意,见了文房四宝,更是面露菜色,试探着问:“我给你研墨,你开笔试试?”   谢星珩快要哭了。   “夫君……”   江知与没忘记这件事,“你不要叫我夫君。”   虽是招婿,但他心里是把谢星珩当夫君看待的。   谢星珩:“……老婆。”   江知与:?   他眨眨眼,“老婆婆?”   谢星珩不纠结称呼了,“小鱼,我要是考不上……”   他提了几次,江知与当他是压力太大。   眼下正心虚,说什么都依着。   考不上就考不上,反正家里养得起。   而且相比功名,他更喜欢谢星珩的性格。   “我以为你会喜欢。”江知与如实说。   父亲和堂哥都说谢星珩定是爱读书,也肯钻研的。   谢星珩抓住机会:“我现在更喜欢你。”   江知与不接话,把砚台拿给他看,又让他挑墨条。   他学会了避开谢星珩的视线,以免被撩拨得找不着北,但红红的耳朵藏不住,听见谢星珩轻笑,更是烫乎乎的。   砚台是云纹方砚,很规整的形状,云纹刻到了砚堂中,边缘云纹浅浅,浑然一体。   谢星珩挑了最左边的墨条,红袖添香在侧,他提笔没有文思,写了“小谢寻鱼”四字,成功把江知与逗破功,再端不着架子,一双眼睛水灵得很。   他又一次跑了。   晚饭全家一起吃,江承海给知县府上递了帖子,明天去拜见。   他目光看向谢星珩,谢星珩很上道:“您带小鱼去。”   江知与闷头吃饭,听到这里,胡乱给谢星珩夹了好几筷子菜——他暂时不知道谢星珩的口味,想着男人多数爱吃肉,就给他夹了许多肉。   肉块肉片肉丝,三两下就给谢星珩碗里堆得冒尖尖。   江承海:“……”   小鱼也忒老实了。   江知与也很紧张。   他这些年学的东西多,父亲教他做生意,爹爹教他料理家事,都是家里这一亩三分地。   陡然摊上事,要他主理,第一步就是见知县,他心里没底。   是夜,夫夫俩早早洗漱完,躲进帐子里。   屋里放了一盆冰,扇子轻摇,凉气流转,倍感凉爽。   江知与平躺着,姿势端正安详,双手交叠于腹部。   天热,他只扯过薄毯搭着肚子。   谢星珩守着他的规矩,隔着距离睡他旁边,单手支着脸侧躺,另一手缓缓摇着扇子,给江知与做临时培训。   “难民惨不惨?你看了难受不难受?”   江知与点头。   难受得紧。   前几批难民到城外,他家布施,他亲自去的,一回来就哭,感觉很压抑,父亲就不让他去了。   谢星珩又问:“我们成亲,是为了破你的命格,给你隔代的宗亲挡煞,这事儿你知道吗?”   江知与忙解释:“这是假的,我爹……”   谢星珩用扇子轻轻压住他唇色健康的嘴巴,“我知道。”   “从消息传出去开始,这就是真的。不论你对爷爷奶奶是什么感情,你现在都是孝顺孩子。”   江知与侧目,见他没动气,便听话点头。   “……安置难民,跟他们有什么关系?”   谢星珩把他的抗拒看在眼里。   心里更新信息:江家内部的关系,比他想象中还要糟糕一些。   谢星珩说:“没关系,只是借你三叔的名头用一用。”   知县给江承海面子,八成是因为他背后有个当京官的江老三。   善心是幌子,是最后“论功行赏”的依据。   孝心则是主力,是计划顺利实施的催化剂。   “不用提多,稍带一句。记住了,你本来就善良,看见难民处境难受。再者,江家在丰州,多受知县照拂,你一直很感激,希望能有机会为他分忧。最后浅浅带一句,算命的说你命中带煞,你也想积德化解。”   纯粹的善良,做不出这么有魄力的事。   马屁谁都爱听,应付上级尤其如此。   最后绕到核心点,提一嘴命格。一来让常知县记起江老三,二来把江家此行的目的,转化为江老三授意,想要博好名声。   名声归江家,政绩给常知县,功劳算小鱼头上,谁也不落下。   这样做,还有一个长远好处,江家大房的孝名会传扬出去,三房带着两老,都不好反驳。   以后京都发难,就不敢打明牌。否则就会有人问一问:那你说,他们接管难民做什么?   江老三总不能发疯掀桌。   当然,话说得再漂亮,理由站不住脚都难以服人。   这一计是最浅层的场面话。常知县能在经济富裕的县里做一县之主,脑补能力——揣摩上意的能力必须及格。   解释不清楚的部分,全甩锅给江老三。   上级没必要给下级解释清楚,就看常知县给不给面子。   谢星珩一番梳理,让江知与有了熟悉感。   和他爹爹教他的,怎么在社交里获得人脉与利益一样。   后宅的夫人夫郎们,是维系各家感情的关键。   夫君们有更紧要的事情做,没空一直处理人际关系,到了要用的时候,再去联络就迟了。   江知与还未嫁人,跟着爹爹去过很多茶会、花会、寿宴,在同辈的哥儿姐儿里锻炼过。   他还有一个优势,他三叔是官,他去过几次京都。多年吃亏,他知道怎么跟三叔说话最合适。   常知县也是官,虽比三叔官职小,可他跟自家关系远,相处起来差不多。   大不了,他把常知县想象成老阿叔,当他是后宅夫郎就好了。   这样想着,江知与轻轻笑了声。   他记得谢星珩爱听夸夸,这便夸道:“小谢,你真厉害,什么都懂!”   谢星珩放下扇子,坐起来活动胳膊。   江知与懂事得过分,知道他是支久了,胳膊酸,跟着坐起来,帮他揉捏捶按。   谢星珩舒服得眯眼。   算小鱼交学费了。   正事聊完,熄灯睡觉。   江知与躺了半天,没见谢星珩动。   他经常去镖局,知道年轻男人成亲以后,都会很黏人。   小谢现在离他远远的。   江知与侧过身,朝他靠近。   谢星珩听着动静睁眼:“小鱼?”   “嗯。”   江知与应声,黑夜里看不见他红红的脸,他就诚心发问:“你都不碰我?”   谢星珩失笑,胳膊一扬,精准落在江知与蜷缩的手边,“我不会,你做个示范,你来碰碰我。”   和洞房时不一样。   碰碰手一点都不缠绵。   江知与却很是心安。   他松开攥紧的手掌,手指量出的距离,刚好到谢星珩的手上。   谢星珩再进一步,把他手握着,预判了江知与的预判,提前用力,让他抽离失败。   “送上门了还想跑啊?”   这算什么送上门。   江知与陡然放松下来。   他想,小谢还是黏人的,也还是好性子。   只是更体贴。   次日,夫夫俩睡到自然醒。   江家早饭不一起吃,就没有晨昏定省的破规矩,除开新婚第二天的敬茶,后边都随意。   拜访常知县的时辰临近中午,不必着急。   江知与只需穿戴得体,就能随父亲出门,其他物品他父亲会准备。   他今天戴抹额,一般有重要场合,又必须他出面见异性,他会戴上抹额,遮遮孕痣。   谢星珩说他孕痣很漂亮。   不懂眉心痣的人有难了。   江知与摸摸脸,对着镜子把抹额系好,穿了一身水青圆领袍,问谢星珩合不合适。   他年岁尚浅,这回是“善心”作祟,打扮得稚嫩点才好扮演人设。   谢星珩跟他说:“你到了府上,适当任性一点,想顶嘴又不敢,憋着委屈,适时讲些车轱辘话。”   江知与:“……”   为什么你很有经验的样子。   谢星珩微笑:“读书使人进步。”   干活是干不了一点的,他现在就是嘴强王者。   -   城内拥堵,马车走不了,出门坐了一路轿子,再下来步行一段,走路去常知县府上。   江承海问他:“姓谢的有没有提点你几句?”   江知与想了想,没什么不能说的,便简略如实转告。   江承海:“……”   什么老油子。   江知与帮着谢星珩拉印象分:“他是看书看得多。”   江承海认可。   毕竟谢星珩那点家底,哪够他积攒这么丰富的经验?   看书倒是有可能。虽说家穷,买不了几本书。可姓谢的嘴皮子利索,也会做人,哄着同窗,拍几句马屁,借本书看看很容易。   江致微就收过一本谢星珩东拼西凑抄录的书。   趁着没到地方,江知与确认问:“我照他说的做吗?”   江承海点头,“还得随机应变。老李头想讨几份盐引,也在走常知县的门路。”   这是意外。   正常人料不到商户要插手。   两人到了门外,稍做停顿,整理仪容,拎着食盒,上前自报家门,被门房引入偏厅。   江知与第一次来知县府上,目不斜视,看眼前所及的风景。   知县府是三进的大宅院,过了门厅,是一面雅致的迎客松影壁。   进二门,沿着游廊朝东边走,上小桥,看高低有序的山石与青青流水。   池内金鱼成群,靠中央的部分荷花挺立,簇拥开放。   花树沿岸,落下一排斑驳树影。走在小石子路上,很是清幽。   下了小桥,就到了待客的偏厅。   门窗皆敞着,里间一张不大不小的四座圆桌,都是黄花梨木,花样简朴。   两侧墙壁挂着几幅字画,离得稍远,看不清印章,江知与观画工与字迹,非大家之作。   偏厅前后门相对,正后面是一处大平台,悬在池塘上方,从这儿出去,喂鱼赏花都是极好的。   府上丫鬟上茶,用的素瓷杯盏。   茶香浅淡,滋味涩而不陈。   是春季新茶。   劣茶。   江知与看向他父亲,江承海摇头,“没事。”   他便定心等着。   对商户而言,不论背景如何,权利不在自个儿手里,见了官员就要矮人一头。   常知县管理丰州,是他们顶头的上官,对他们不需太客气。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常知县来了。   他年过四十,人瘦长,留着一撮山羊须,眼睛湛亮。   他姿态开怀,平易近人,进了偏厅先笑呵呵说近日公务繁忙,视线却不经意在江知与身上扫了一眼。   他曾为小儿子请官媒,去江家说亲。   江知与招婿,丰州多少儿郎心肝儿碎?他那不争气的儿子就是其中之一。   三人入座,江知与旁听。   他在人情上稚嫩,待人接物又是一等一的规矩,任谁都挑不出一丝错处。   又天生一副好样貌,出了名的乖巧。见了常知县后,发挥自身优势,像陪父亲见长辈的小孩。   有情绪波动,不像根木头,又懂事的不闹不插嘴。   谢星珩说的演技,对他而言有难度。   他不会装样,只会端庄。适当放开了些,勉强能混一混。   而且,他的确有小情绪。   父亲在他心里是很高大很了不起的人,脾性刚烈强硬,常跟他说,人在外面混,太软弱是会被欺负的。   可是现在,父亲对着常知县赔笑又陪茶,尽挑着好话捧着说。   他心里难受。   知县是七品官,三叔是五品官。   也难怪三叔能这样欺负他家。   正想着,常知县话锋一转,看向江知与:“你今天才是成亲第三天?”   丰州习俗,三天回门不包括成亲当天。   一般而言,回门前的三天内,夫夫俩也不会分开。   江知与反应快,没把这话当寒暄,立刻明白,这是他父亲说的“随机应变”。   他点头答话,先前憋着的心疼适时流露,眼圈儿发红。是个可怜样,一看就受了大委屈。   常知县眉头微动,“怎么?你夫婿待你不好?”   江知与没正面回话,思绪急转。   父亲说过,老李头为了盐引,也想帮县里解决难民的事。   他家此行过来,目的不纯。   相较而言,能看清所求为何的李家,比他们家更合适。   可常知县在他父亲说完计划后,是有心动的。   现在是对他这个“主事人”的考验,也是对江家目的的试探。   他要给出一个让常知县信得过的理由,还要表现出来他有主事的能力。   江知与努力让自己的身体松弛,显得自然、不紧绷。   他想到第一次见谢星珩的场景。   在闻鹤书斋,谢星珩作秀才打扮,看似体面,脸上脖子上,却有斑驳黑痕,是擦洗不干净留下的痕迹。   身上也是久未洗澡,闷出来酸臭味。   一个书生,一个秀才,还那么年轻,就这么进城了。   他嗓音略有颤抖:“我夫君是枫江逃难来的……”   起了个头,江知与垂眸,掩饰因撒谎而闪烁的眼神。   在外人眼里,谢星珩是个很有前途的年轻人。   家乡遭灾,好不容易逃难出来,却被商户抓去入赘,实在倒霉。   “我做这事,也是希望他不要记恨我。”   有自身利益牵扯,可信度才高。   常知县盯着他:“哦,他不是自愿的?”   江知与没抬头:“我喜欢,我爹帮我绑来的。”   他适时把话题主导回来,近日旁听多,他肚子里有货。   他抬头看向常知县,条清缕析道:“纯捐钱捐物,是个无底洞。老话说得好,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我家开放农庄,能给他们休养生息的时间,也给他们一些活干,让他们能攒些银钱。有活干,就看得见希望,不至于窝一块儿干闷着怨气。   “以工赈灾也是朝廷鼓励的做法,马上小麦就要收割了,正是农忙时,也有新粮接济。”   江知与说一半,想起来要拍马屁。   他耳根发热,目光不退,感激道:“我家能在丰州攒下这份家业,也承您照拂,我们父子力微,无以为报,只盼着能为您排排忧闷。”   朝廷已经赈灾了,赈灾的重点区域是枫江县。   枫江周边也陆续有了援助,唯独丰州城外,还要常知县连番上折子。   隔了一座山,过来艰难。   到了枫江,没有绕路的说法,那边有多少赈灾款都能吃下。   再请人来丰州援助,一来一回,中间还有推诿,互相踢皮球。   都认为翻山越岭来的人不会多,想要丰州自己吃下。   丰州吃不下。   丰州有小江南的别称,荒地开了再开,落户只能分少数的田,还有人分不到田——除非愿意去山里。   正是因此,难民频繁嫁人,被趁火打劫也认了。   都是为了活下去。   这番话说得常知县微微点头。   江知与看着脸色,记得小谢说的,“孝顺”只用稍带一句,前头父亲说过了,他便不提。   这是借三叔的势。   没人想一直被威胁。   他说了句车轱辘话:“我看着他们惨兮兮的样,心里难受。”   他看着他父亲给人低头赔笑的样,心里更难受,恰好成全了演技。   常知县品茶不语。   江家招婿满城皆知,这头张扬,喜事又办得低调,只家里摆了几桌酒。   难道是为了坐实谢星珩的赘婿身份?   难怪招人恨。   有了这层内因,再有江老三想博名声,就合理多了。   常知县看向江承海:“你家农庄吃得下吗?有五百多人。”   江承海点头:“能,不过是多盖些棚子的事。”   他们都清楚难民不会久留。   常知县便不拖延,“你们安排农庄接收,我派人去清点。”   清点要个一两天,得病的会单独隔离,免得真有疫病。   还得列名册,以后好找,出了问题也能追责。   江承海及时说:“我会先送一批粮药到城外。”   常知县投桃报李:“老李来找我,出价五千两。”   均摊到难民头上,每个人约莫十两。   普通农户家,一年也就这个花销。   可遭灾的时候,十两能做什么?   江知与想到谢星珩进城开路的豪气。   六钱请人接他哥嫂和小侄儿进城,后边又有七钱赏银支出。   客栈一两,这有多的,至多退五钱——他们开了两间房,又借用厨房熬药做饭。   后面租赁小院,分期给,一次也是二两。   家里还有零散添置的杂物,只算基础的米面、锅碗,都得去二两银子。   抓药是大头支出,三个人都病恹恹的,一场病看完,三两起步。   另有每日的吃喝拉撒,城里上茅房都按月收费,活着就在花钱。   现在丰州处于饱和状态,难民里,有一技之长的是少数,他们来了丰州,找差事难,日子过不下去。   所以常知县心动,却没立刻答应。   想着再等几天,朝廷再没动静,他就接了老李头的五千两,捱多久算多久。   江家来得正好。   常知县想着:江家难以维系了,他一样去拿那五千两。李家不敢不给。   江承海走前确认:“这事儿的由头?”   常知县笑得像只老狐狸:“当然你是家哥儿心善,你们父子孝顺。”   出了知县府,江知与就撑不住腿软。   他挽着父亲胳膊,重力都在那头。   他除却在家里,还未跟人谈过正事。   那么长几串话说完,他的心都要跳出来了。   江承海带他到荫凉处靠墙缓缓,连连夸赞,表示对他刮目相看。   江知与眼含喜悦与期待。   “爹,你看这件事,我能办好吗?”   江承海心里也在打鼓。   他家小鱼不是照着儿郎培养的,这么些年,怎么温婉贤淑怎么养,管家看帐是好手,干实事还是头一回。   不过江家是鼓励教育,他可着劲儿夸。   江知与回家路上,两腿不再发软,而是发飘。   到家已经错过午饭时间——常知县没有留饭。   江知与出门,家里就没人料理家事,管家也不知他们父子什么时辰回来,要吃饭,得让厨房现做。   刚进门,江承海就点菜。   “热得很,没什么胃口,有凉粥吗?弄一锅粥,再弄点咸菜。”转头问江知与:“你吃什么?”   江知与和他一样。   父子口味相近,热起来就想吃口凉粥配咸菜。   王管家笑呵呵道:“有,都有,姑爷中午叫人煮了粥,他还弄了几个凉菜,给我们分了几碗,那滋味——绝了!”   王管家不是美食家,没啥词汇量,想半天,说了一句谢星珩的台词。   江知与喉结滚动,嘴馋了。   “他做的吗?”   王管家表情僵住:“不,他原本打算做,嫌热,指挥两个厨子做的。”   江知与抬手抵唇,笑颜明艳。   江承海:“……笑什么,这点苦吃不得,我俩还在中午的日头下走了两刻钟。”   鬼天气,轿子都坐不得,进去像蒸笼。   江知与便不笑了,唇角压下来,眼睛还亮亮的。   江承海摆手。   算了,他俩把日子过好,比什么都重要。   “回你院里吃吧,吃完歇个午觉,别熬着。”   江知与点头,跟他告辞。   他在家里会随性些,步伐大,也会快走小跑。   江承海从前觉得孩子小,爱活泼是正常的。   回想小鱼的表现,又反思,是不是不该让他学那么些规矩。   十年苦功,全白瞎。   遇事不决,骂老三。   江承海走半路,踢翻了一只花盆。   听风轩里,谢星珩找了个有穿堂风的荫凉地儿,摆了张躺椅摇啊摇。   他没睡觉,正在跟狗崽玩球。   一枚竹编的镂空小球,他扔出去,狗崽咬回来,孜孜不倦。   江知与看见怔了下,进院里来,谢星珩就跟他招手,旁边小桌上是给他留的午饭。   粥还有点微热,凉菜三碟。   凉拌黄瓜、凉拌猪耳、蒜泥白肉。   刚坐下,谢星珩就给他端来脸盆,里边还有几块浮冰。   江知与就着冰水洗脸洗手,暑气消了大半。   喝口清茶解渴的功夫,谢星珩给他盛好粥,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枚咸鸭蛋,给他剥开了,用勺子压碎在空碟子里。   “要搅在粥里吃吗?”谢星珩问。   江知与还没搅过。   他一直很馋乱七八糟搅一锅的饭。   他很想搅和搅和,重重点头,“要!”   一口粥里有咸的蛋白、绵绵沙沙的蛋黄。他又夹黄瓜吃,另两样,眼巴巴的却不动。   谢星珩给他把肉上蒜泥刮掉,让他尝尝。   江知与为自己的挑食行为感到羞愧。   可他吃得很香很开心。   他想:难怪男人都想娶亲,小谢这样的,他也想娶。 第10章 回门   江知与饭后午睡,让谢星珩过半个时辰叫他起来。   这一觉又是自然醒,睁眼一看,天都黑了。   他猛地坐起,慌忙抓衣服穿,脚下蹬着布鞋,着急下炕,重新把睡得松散的头发束好。   谢星珩冲完澡,一身水汽的进来,跟他打个照面,万分惊讶。   “你真有事啊?”   江知与绑好发带,整理衣衫,说:“明天回门,我还没备礼。”   谢星珩猜着就是这个。   “不用忙了,我都准备好了。”   江知与嘴巴微张:“啊,你准备的?”   房门没关,狗崽跟着跑进来。   谢星珩今天给它洗过澡,它身上有股花香味。   江知与闻着很熟悉,像他泡澡用的花露。   谢星珩抱起狗崽,跟江知与说:“我今天可忙了,训了它一天,跟它建立了扎实牢靠的父子情,还给它取了个名字,你要不要听?”   父、父子情?   江知与成功被带偏思路。   “什么名字?”   谢星珩说:“叫它汪汪,以后叫它之前都得狗叫两声,你说好不好?”   江知与抿唇憋笑。   他从谢星珩怀里接过狗崽,低头嗅闻了下,确实是他的花露。   毛发松软,花露芬香。他抱着不想放下。   “汪汪,嗯,好名字。”   哄得他笑了,谢星珩才把礼单拿出来。   江知与看了直皱眉,“好少。”   现有的回门礼是固定四样,糖、肉、酒、茶。   家贫就挑拣一两样,再贫就减减分量。   他家不是巨富,也不差这一星半点儿。   分量之外,会做添头。   比如糖,买了红糖,再买些散装果子蜜饯。   比如肉,一般买双数的斤量,他们可以牵一头猪、一只羊。正值夏日,不好保存,各割一条腿、一扇肉也行。   酒茶好保存,可以多多的。   自家喝、待客用,人情往来、分装送礼都用得着。   谢星珩也添了份额,江知与嫌不够看。   茶的种类也上不了台面,都是街边二十文钱能买一大包的。   酒么……酒还成,是金河酒,七钱一坛。可他就拿两坛。   江知与摇头:“我还是再添点。”   谢星珩说:“再加份中不溜秋的茶叶带着,偶尔招待客人就行了,别的不用了。”   说着话,谢星珩朝外头喊了声,“把饭菜拿进来。”   江知与睡过头,晚饭没吃,摸摸肚子,还真有点饿。   他一个人吃,也有三菜一汤,分量都少少的,用小碗碟装着。   一碟肉沫酸豇豆,一碟他中午吃了直夸的蒜泥白肉,还有一碗虾仁蒸蛋。白肉边放着几片生菜叶。   下午江承海亲自去农庄安排一应事务,谢星珩顺嘴问了一句有没有小龙虾。   晚上他们弄了一大盆吃过,佐料不到位,爆炒得没滋味,最后是剥了蘸酱吃。   小龙虾做法待开发,晚上就给江知与蒸了蛋。   全荤也不好,谢星珩又叫人做了丝瓜汤,滋味鲜甜不腻,饭前饭后都合宜。   菜多,饭就少。   丰州米面都吃,算着分量来,给他摊了张饼子。   江知与正感动呢,谢星珩就笑呵呵道:“我让别人做的,厨房实在太热了。”   江府厨房有五个灶台,平时都要开三个灶,全府上下的伙食都得做。   到了晚上,另两个灶台也生火,往各院里送热水。   谢星珩勉强能忍一个灶台的热度,五个灶台,不如活蒸了他。   江知与觉着别人做的也行,有这份心意就很好了。   他漱口的功夫,谢星珩给他把肉上蒜末都刮掉,放饼子里,连着生菜叶一并卷着,让他就着酸豇豆吃,噎着了就喝口汤。最后把蒸蛋白口吃完。   江知与起初放不开,嘴巴张不了那么大。   谢星珩笑问:“要鼓励你吗?我家小鱼真棒,嘴再张大点就能咬到第一口饼了!”   江知与就背对着他吃饼。   饼汤吃完,他已有七分饱,小碗的蒸蛋下肚,真就吃得肚圆。   漱口后,正事还未忘记,“太少啦,再加一些,我去看看家里还有什么,顺便消消食。”   谢星珩叹气:“不用,等我大哥腿好了,我们送份大礼,现在就先这样,挑不出错处就行。”   他跟江知与说:“他们大的病小的弱,我一走,他们怎么过活?我就请了个人照顾。”   哥嫂老实,孩子怯懦,很容易被拿捏。   倒不至于骑他们头上欺负,是家里好几个月没人盯着,熟悉起来,会失了分寸。   过两月,他大哥腿好了,家里能照看了,怎样都行。   再到年底,他大嫂生了,里外都能看顾了,那更是好。   现在就低调点儿。   江知与听了,垂眸想想,还是出门看看。   鲜肉两斤,腊肉四斤。腊肉经放也经吃,偶尔嘴馋了,不用急忙忙的跑出去买。   再加两斤排骨、四只猪蹄,另给包两盒补品,给大哥大嫂补身子。   酒再添四坛本地的粮食酒,平时打酒,十文钱能买两碗。   这个餐前饭后小酌一杯,他们能舍得喝。   茶就听谢星珩的,加包好茶。   嗯,好事成双,加两包。   糖不加多,凑个双数。另添两包蜜饯,给小孩甜甜嘴。大人喝了药也能缓缓。   这事儿办妥,江知与就回房,半路上遇见父亲和堂哥,他愣了下。   “你们没睡啊?”   江承海找江致微谈点事,他过几天就要押镖去,家里让江致微看着点。   姓谢的太精,他不放心把小鱼一个人留家里。   “找他说说安置难民的事,头几天致微和你一块儿,积攒点实干经验。”江承海说。   又问:“你大半夜的在外面晃什么?他把你赶出来了?”   江知与脸红:“没有!我睡过头了,刚去备了回门礼。”   谢星珩的礼单,江承海看过。   他没做评价,猜着小鱼一定会加。   现在一听就呵呵笑。   “明儿回门,你且等着吧,脸上多涂点粉。”   江知与懵懵的,没听明白。   正逢中路,三人院子不同,分而行之。   回房后,江知与问谢星珩,谢星珩笑而不答,“别听他的,我难道会害你?”   江知与认为不会。   他也没做什么。   白天他睡得多,晚上睡不着。   谢星珩问他要不要玩会儿。   大晚上的,能玩什么?   江知与用眼神表示疑惑。   谢星珩指指自己:“玩男人。”   帐子里光线暗,还是用的成亲时的红纱帐,被褥毛毯也是喜气图样。   外边烛火照得朦胧,往人脸上添妆添红。   江知与顶着红彤彤的脸,眼眸如水,看见谢星珩也红了脸,不由想到“鱼的七秒记忆”。   谢星珩换了种说法:“那你今晚陪我学习。”   江知与扯毯子,遮了半张脸,眼睛里都是笑意:“学什么?玩男人?”   该害羞还是害羞,真要办事不扭捏。谢星珩爱死他了。   “行不行?”   谢星珩没藏住紧张:“我复盘过了,上次我着急了,这次我们慢慢来,多多尝试,好不好?”   江知与点头。   谢星珩强调:“整晚都陪我。”   江知与继续点头。   谢星珩非要他开口说个行或好。   好像不得到许可,他就什么都不会做一样。   江知与被他问得,脸红如虾。   他想,怎么这么多问题。   爱问。   问就是不可以。   他说:“不好,不行。”   谢星珩:?   “你不是答应了吗?”   “那你还问?”   江知与理直气壮。   谢星珩:“……”   好好好,玩潜规则是吧。   问就是不行,不问就是都可以。   他斜跨过来,虚虚坐在江知与腰腹上,俯身吻他。   浓情融入夜色,又到鸡鸣方休。   今晚没有饮酒,江知与擦洗过后人还醒着。   谢星珩躺下,自然朝他伸手,给他牵着。   是昨晚答应的睡觉距离。   江知与心里一片柔软,也往那头靠近了一些。   再过阵子,他适应了,就能抱着睡了。   次日回门,夫夫俩起得早,都穿了带红的衣服。   江知与有固定的搭配,里边素,外边亮。   内穿米黄窄袖长衫,外披半袖红满池娇圆领袍。   腰间系的革带,悬挂玉佩、香袋、小荷包。   谢星珩眼尖,看见衣橱里还有红红绿绿的灯笼裤,他指着那边问:“是外穿的吗?”   江知与回头看,“你想穿吗?”   他顺手在谢星珩腰上比划了下,“应该可以穿。”   谢星珩:“……不,我就问问。”   他上辈子黑白灰穿到死,这辈子倒是鲜艳了。   时辰还早,江知与拿了几套米金、金绿花样的衣服出来,在身上比对给谢星珩看:“这样搭配的,过节时才穿。”   大启朝至今已有三百年,今年是佑平三十二年。前年里,才解禁了衣料,买得起就穿。只在纹样上多有限制。   江承海当即请了十个裁缝来家里,一家都做了几套体面衣裳。   好衣服容易坏,他们平时少穿,也不想被人抓了把柄。   江知与有五件素色锦衣,他去年收着了,今年长了几分个子,眼看再不穿就只能送人,才拿出来穿。颜色漂亮,料子舒服,他很喜欢。   谢星珩自己不爱鲜艳,看小鱼比划,又想他穿。   江知与想了想,“晚上穿给你看。”   今天回门,低调点。   谢星珩:“……”   你带的礼,可一点都不低调。   江知与今天不戴抹额。   见谢家长辈,也是正式场合,但孕痣得露着,要给谢家人看看他的孕痣。   他不喜欢这个步骤,像看牲口。   可遮起来又欲盖弥彰,徒增麻烦。   今天赶早出门,江承海和江致微走得更早,给王管家留了话,若谢星珩想去帮忙,就去镖局等着。   官府能调动的官差有限,从护城守备军里借调,江家能用却不敢用。   一来僭越,二来不想在常知县那里交老底。   昨天已经送过粮,今天送药。   隔离的病人以及病人家属,有些反应极端,江家自己带镖师压一压,免得他们抢药抢人。   谢星珩去镖局等,就能跟着一块儿到常知县面前露个脸。   谢星珩果断道:“我不去。”   这种累人的事,就交给有能者干。   他无能。   他要回家。   礼多,府上叫了六个小厮,抬了三抬礼,跟着一块儿往谢家去。   从江家出来这一路,都有百姓瞧热闹。   有些甚至是老远过来看热闹的,叽叽喳喳说等了很久。   江知与用檀香扇遮脸,感觉孕痣都在发烫——出门还是应该戴抹额的。   谢星珩没见过这阵仗,果然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瞧瞧这一个个的多热情。   他社牛属性大爆发,走夹道里跟领导走红毯一样,一手牵着江知与,一手举起跟群众打招呼。   “大家好啊,大家辛苦了。”   “我这模样配得上我夫郎吧?”   “哈哈哈哈没有鸡蛋吃了,江家要养我这个饭桶了。”   “看不见他脸是正常的,我长得也不差,不枉你们走这趟。”   “劳烦各位让一让,聊归聊,闹归闹,误了时辰可不好。”   ……   江知与:“……”   他侧目看,谢星珩脸皮都没红一下。   由此可见,昨晚脸红,是多么难得的场面。   江家产业都在丰州东区,靠近东城门。   府邸在东区中心的东来街,镖局跟家里隔着八条街,回门不走同样的路,朝另一头绕,多走了半刻钟才到。   谢星珩嫌弃丰州的路窄。   若再宽大一些,人多也能走马车。   现在人累心疲,他看江知与的脸都热炸了。   百姓的热情遭不住。   他还以为古人多保守,走半路,居然还有哭喊着要江知与再招个“赘妾”的,给谢星珩都听愣了。   进了巷子,他嫂子陈冬带着小豆子在门外盼着,才刚进来,小豆子就超大声喊了句“二叔”,哇地哭出来,哭声在巷子里传出回声。   谢星珩捏捏江知与的手:“待会儿见面就给他糖,一颗糖他不会理你,你再加一颗,他会看看你,再多给两颗,他就会理你了。”   小孩儿好哄,他不哭闹,什么都好。   江知与默默点数,四颗糖才会理他,他直接抓了一把,小豆子两手都捧不下。   小孩儿脑袋小,记得的事情也少。   他就知道他的好二叔没了,去别人家做夫婿了。   被人抢走了。   可这人给的糖也太多了。   他表情呆滞地吸了吸鼻子,不知道该不该哭。   谢星珩发现江知与有种呆愣愣的幽默,一下笑开了,抱起小豆子,带着江知与认人,先喊了大嫂,再进院叫大哥。   小厮们抬着回门礼,仅三抬,就把巴掌大的四方院塞得满满当当。   谢星珩是个大方人,哥嫂在这儿住,因身体还在修养,又没个亲戚熟人看顾,全靠镖局那头给江家面子,一天里要来看个一两回。   酒肉他做主,分了些送去镖局,给他们加餐。   这两样去了一半,再抓些果子蜜饯,给左邻右舍散散喜气。   邻里都来探听过,这阵子指不定说什么难听话。   他家在丰州扎根,如无意外,谢星珩过阵子会找张大力买下这套宅院,靠近镖局,他平日不在,也安心。邻居关系就非常紧要了。   这家伙,豪气得咧。   江知与进屋,凳子都没坐热,邻里街坊,一波波的过来看他俩,好话吉庆话一箩箩的讲。   谢星珩仿佛找到了主场,跟谁都能聊上。   “哪儿啊,哪是我大方?我小门小户出来的,能懂这些吗?都是我夫郎准备的!”   “他生怕我受了委屈,昨天半夜里还跑起来清点礼单,这不,你们瞧瞧,吃的喝的,连带补品,自家的、送礼的,全给包圆,再没有比他更贴心的人了!”   “可不是,我这因祸得福进了江家,好日子在后头呢!”   ……   江知与起初还能含笑听,越听脸越红。   他低头喝茶,喝得抬不起头,还得继续礼貌微笑,应对这群他从前不认识的人。   他的耳朵逐渐麻木,忘记了何为羞耻,清醒的回忆起父亲说的话:   “明儿回门,你且等着吧,脸上多涂点粉。”   “……”   谢星珩果然会害他。   这跟他学过的社交场不一样!   爹爹救命啊!   谢星珩还要跟他互动,大庭广众之下,握着他手不放,一会儿要问一句“是不是”“对不对”。   这跟炕上不一样,他没法说“不是”“不对”。   好在谢星珩懂得适可而止,差不多把江知与的贤名吹出去,他就说想跟哥嫂聊聊家常话,笑呵呵送客了。   江知与气呼呼,躲着他哥嫂,在谢星珩腰上拧了一下。   他始终温柔小意,隔着薄薄的衣衫都掐不到肉。   谢星珩失笑,“我夸你,你还不喜欢啊?”   江知与不看他,“你应该告诉我。”   告诉他,这出戏就没了。   谁让江家招婿着急,又满城宣扬呢。   他只好当他有个潜在“敌人”了。   回门一趟,热闹一场。   既让哥嫂安心,也给谢家找棵大树靠。   还能撑着江家宣扬的“破命格”说法,显得江知与心甘情愿,的确是个孝顺孩子。   总之,他俩和美恩爱,对他们、对江家,都有利无害。   谢星珩说:“那你回家再收拾我,现在给我几分面子行不行?”   两人凑一处,江知与可以说不行。   他仰头,看谢星珩嘴巴起了干皮,又说不出口。   便哼一声:“怎么给你面子,要我给你倒茶吗?”   谢星珩假模假样朝他作揖:“谢谢小鱼。”   办好外务,再处理家事。   谢星珩双标得很,他可以吃软饭,但不能带着一家人啃老婆。   丢人现眼。   他给哥嫂想好了出路,知道他们心里焦急,他连发展规划都有。   今天正好教一教,也在小鱼面前开开屏。 第11章 孵小鸡   中午留家里吃饭,谢根和陈冬照着上回谢星珩做的乔迁宴来铺的席面,多加了三个硬菜。   凑出来七菜一汤不好看,咬咬牙又凑了一个荤菜。   江家下聘大方,谢星珩拿了大额银票,留了三十两碎银子给他们过日子。   里外的事务谢星珩都安排好了,回门宴就想弄得体面一些。给谢星珩撑撑脸面,也好让江知与瞧得起。   请来的帮工有两个,都是钟点工。   一个负责中午晚上两顿饭,一个上午来浆洗衣物扫扫地。   木柴另买,城里没有捡柴、砍柴的。   这席面不好做,大半是昨天去酒楼下定,今早看着时辰,酒楼伙计来送餐。   谁也没想到谢星珩能跟街坊聊那么久,客走菜来,又被一番夸赞羡慕。   就这么几个人,谢星珩粗略看了看,六荤两素,五热三凉。   汤是鸡汤,再做了一盘酱鸭、一盘蒸鱼、一盘猪蹄、一碟素三鲜,一碗醋溜包菜。另有肉沫酸豇豆、咸鸭蛋、凉拌猪耳。   天热,也没个冰箱,井底都不够放。   他拿几个大碗,都装了一半出来,给陪着送回门礼的六个小厮吃点好的,就着开了一坛酒,外头赞声一片。   江知与远远听着,给他倒了杯茶,让他歇歇嘴巴。   院子小,外间六个人下了两扇门板,铺在井口当桌子用,一家五口坐堂屋,两边共饮。   谢根对江知与是很满意的,长得好,脸也嫩,孕痣标准色正,在外头肯给弟弟面子,一上午过来,人也温顺体贴。   虽说是招婿,出门在外不见张狂。除了个名声,哪哪都好。   两夫夫坐一块儿,又养眼又喜庆的。   正经求娶,他弟弟八成娶不到这般标志的人。   当然,他人老实,他不好意思,也有长久的怂,不敢仔细瞧江知与的孕痣,是让陈冬看的。   他俩这几天也给江知与选了个见面礼,这还是刚在丰州安定,谢星珩在家里跟他们闲聊的时候,讲的“送礼艺术”。   像这种大富之家,什么都不缺,挑着实用的,够不上档次。   比方说,预计花十两。十两买几车粮食、三头猪,搁在村里,别提多有面儿。放在城里,勉强够看,可吃完就忘了。   另外,根据谢星珩了解,这种生猪、生羊,几头几头的送,都是两家关系好,互相添席面的礼,他们家和江家还没熟到份上。抬去失了分寸。   不如送个漂亮废物。比如好的帕子、好的汗巾。   现如今,三五钱就能买到一方带绣花的丝绸手帕,添到十两,放在江家都算上等好货。   单独送一件,拿不出手。   放在回门这天,又顶顶合适。   他们只需要给江知与一件。   谢根两夫夫这辈子没花过这么大的价钱,就买个汗巾子,给他俩心疼的。   两人还没找着合适的活计,一边撑着体面,一边又十分害怕谢星珩旧态复萌,嫌他们上不了台面。   都决定买了,愣是咬碎了牙,也给谢星珩买了一条。   所幸丰州没有那么高价的汗巾子,两条加起来,将将五两。   很花哨,一条枫红,一条青绿。   因花样复杂,用的是绸缎料子。   中间素色,两头带绣样,一条点翠同心结,一条璎珞喜相逢,四角叮当挂着流苏与彩珠。   谢星珩看看满桌的席面,又看看红绿的汗巾,再瞅瞅哥嫂小心紧绷的神色,心下叹气。   原身作孽多年,他才来这里不到一个月,培养信任度,时日尚早。   “真漂亮,破费了吧?手头还有几两银子用?”   不出他所料,哥嫂一听就连连摆手:“没有,没有,我们也不会看,这个还行吧?颜色很鲜亮,绣样也好,上头还有珠子。”   听说还有金线银线绣的,他们来得晚,已经被人买走了。   那一刻,他们不知心里是失望还是庆幸。   江知与接过来,甜甜道谢:“谢谢大哥大嫂,我今年还没买汗巾,正好用它了。”   谢星珩不知道汗巾怎么用的,他对这方面没有研究。   这几天的衣饰都是江知与给他打理,里里外外的衣服名目繁多,纹样都够他认一阵。   江知与是系在了腰上。   谢星珩心下了然,现在多是布制腰带,有些人腰带花花绿绿的,应该有部分是汗巾。   他也系腰上了。   仅是回门,哥嫂就能把银子花一半,谢星珩席间聊天,简单带过他在江府的安逸日子,顺势问他们有什么打算。   谢根就会种地捕鱼养鸭,现在腿还在养,着急也没用,这些天都在家里弄竹编,也做扫把,想攒多些,找机会去早市卖。   陈冬也着急,若不是谢星珩再三强调先紧着腹中孩子,家里两个帮工他都不想要,这点活,他自己都能干。   闲着上火,想着他们一家还没秋冬衣物,趁手里有点闲钱,先扯了布,买了棉花,现在在给小豆子做秋衣冬衣。   小豆子的衣服做完,再给二宝做个小被子。他预计年底、冬季生,到时候不穿衣服了,用被子裹一裹,来年再做。省些料子和工时。   大人就先抗一抗。   他们两眼抓瞎,想到从前还会攒些鸡蛋鸭蛋到城里卖,最近也想养鸡。   鸭子太吵,不养了。   照着计划磕磕巴巴的给谢星珩说,谢星珩很高兴:“我正想让你们养鸡仔呢,这样正好。”   江知与知道农庄有“牧场计划”,试运行的头一样是养鸡。他侧目看去。   只听谢星珩说:“我有个想法,你们听听看。”   养鸡都是到鸡贩子那里捉鸡苗。鸡苗贵,八个、十个铜板随手抓,十二个、十四个铜板,才能挑笼子、挑鸡苗。   一般母鸡比公鸡贵,差价就在公母上。   农家抱鸡仔,五到十只是常见数量。院子大、有人照看,手头松泛的,会抓十五至二十只。   再多就养不了,鸡多了遭瘟,一窝全完蛋,也占地方难管理。   “我家这小院子,至多养十只,照现有的存活率,能有七八只养活。等它们下蛋回本,得三到四个月。”   这还是母鸡下蛋多的情况。   而抱鸡仔的价格到顶也就一百四十文,正好两钱。   回本又怎样?说白了,这只是个补贴家用的进项,不能当做主要营生。   谢根和陈冬常年挨骂,尤其谈到银子的事。现在谢星珩大段的说,放慢语速,他俩都有点反应不过来。   江知与在旁边报数。鸡仔多少文钱,合计养几个月,每个月预估多少文投入。   又算一只鸡每个月的下蛋数量,合计七只是多少,八只又是多少。照市价卖,一次能收入多少。   他家做生意的,不拿算盘心里都有数。这些小额银钱,左耳刚进,张嘴就有准数。听到后边,谢根跟陈冬的方向变了,都看着江知与连连点头。   “那这样说,养鸡挣不了几个钱?”他们问。   江知与是这样觉得的。   他听事认真,抓住了关键词。   “嗯……夫君是说,他想让你们养鸡仔。”   成亲以来,江知与第一次叫谢星珩夫君,还是在外边。   两个字烫着他嘴,说着就脸红,低头捧着空杯喝茶。   谢星珩拎起茶壶,从他开始,满桌添茶。   “对,是养鸡仔。”   养鸡仔,在他们看来更加不挣钱。   母鸡会孵小鸡,一年到头看不见几只。   养来养去,还得卖蛋。   卖蛋又没法孵小鸡。   愁死人了。   谢星珩问:“鸡贩子怎么有那么多鸡苗卖?”   谢根夫夫摇头:“不知道啊。”   他们要是知道,也有鸡苗卖了。   饭菜冷桌,有苍蝇飞过来。   谢星珩说等等,先把菜收了。   剩菜不多,现在不讲究,倒到大瓷盆里,吊到井里凉着,晚上又是一顿。   外边小厮们也吃好了,谢星珩给小豆子把糖都装兜里,让他跟着小厮们去镖局玩玩。   小豆子舍不得他,抱着他腿不放。哄了一阵没辙,只好留着这小跟屁虫。   六个小厮去了四个,另两个蹲坐院子外的门槛儿上,看着家门。   谢星珩拿抹布擦门板,一家挪步到院子里,坐树下荫凉地,说他的养鸡仔方式。   孵化鸡蛋是他读小学时的实验,长大以后,乡村生活、田园视频火起来,偶尔也能刷到一些。   基础原理很简单,只是多年没操作,古代环境和工具受限,他无法复原试验环境,尤其是温度不可控。   他放大了试验次数,说一百次到两百次,都是常见的。好让哥嫂定下心,不要太焦虑。   伤筋动骨一百天,大哥的腿再养两月就差不多。   头两个月,试验着孵小鸡,就让大嫂来。   十枚一批,一次平均二十二天。   两个月,约莫试孵化三次。   到他大哥恢复,就能接手,扩大试验数量,多几个孵化区域,试温调温。   种地捕鱼都在行的人,吃老天爷喂的饭。他们对温度感应敏感,知道农作物和鱼群的活动规律,孵小鸡的温度感应也能培养出来。   不然鸡贩子怎么孵的。   江知与继续算账。   三次试验的鸡蛋合计九十文钱。   按照最低预算,摸出规律得三千文钱,合算四两二钱八分四文。   按照最大失败率,得六千文,合计八两五钱多。   另算了基础的生活费用,不算抓药,每月一两上下。   孵小鸡的支出很灵活,期间肯定会有成功的。   到时继续养鸡,养大了卖鸡蛋,鸡老了卖鸡。亏损几月生活费罢了。   不孵也要过日子的。   初期试验,只需要多去看看,给鸡蛋翻身。   家小,活动范围就这点大,很适合大嫂去。   他俩忙起来,没空瞎想,于身心大有裨益。   今天来喜跟着一块儿来了,谢星珩喊他去买些鸡蛋:“挑养了公鸡的人家买,先买三十个。”   他没带钱,说完就看江知与——吃软饭的,怎么可能自己带银子。   江知与习惯性掏香袋,解开一瞧,里边都是香料。   江知与:“……”   香袋大,他喜欢往里面装金子银子,成亲以后怕谢星珩说他俗气,悄摸摸换成了普通香袋。   现在出门,他也没银子。   谢星珩垂眸看了眼,又摸摸腰带下挂着的小荷包,也指指江知与的小荷包:“这是什么?”   江知与尴尬:“……只能放几文钱的装饰品。”   谢星珩哈哈大笑。   “你怎么这么可爱?”   他回头看大哥:“有钱吗?一百文差不多。”   鸡蛋常价是三文钱一枚,今天回门热闹,街坊四邻都送了蜜饯糖果,买鸡蛋不会抬价。   来喜会办事儿,瞧这情景便没拿钱,“我买来再说,你们先聊着。”   没有鸡蛋,就先说孵化环境。   送礼的木箱还在,家里还有一间耳房空置,里头都盘炕了。   谢星珩想一次到位,这两天就请人过来改烟道,客卧单独热炕,用来孵鸡蛋用。   他体感温度在三十度左右,和他后世常见的三十七八度不能比。   夏季孵化,也要升温,给到合适的温度。   家里衣服少,用稻草将就一下,上下通铺两层。   保持温度最麻烦,这个琐碎又没准数,夜里都要时常看看。谢根说他来。   等鸡蛋买回来,一家人又到屋里去。   谢星珩找了一盏煤油灯,敲了一只茶杯底,拿着两头漏光的茶杯倒扣在上面,让江知与点火,自己关门窗,拿了薄被罩头顶,制造黑暗的环境。   烛火被茶杯聚拢,从顶部的缺口照出,放一枚鸡蛋上去,能照出内里的影子。   不如手电筒清晰,还算能看。   茶杯矮了点,鸡蛋下面被烤到了,谢星珩要找人定制个配套的。   条件有限,就先这么着。   “我在书上看见的,现在记得的不多,摸索着来,你们到时候做点记录,我会教你们几个符号。”   他最初学的试验流程,会先照蛋,挑出有裂纹的、没受精的。   后面看的视频,有的是孵化几天过后,再去照。   另外冬天尽量不照,怕鸡蛋失温。   跟哥嫂说,他要直白一些,也不怕让江知与听见,都成亲了,没啥。   谢星珩看了眼小豆子,嗯,少儿不宜,他想了想,文明了用语。   “母鸡单身的时候,下的蛋,不能孵化小鸡。母鸡跟公鸡在一起以后,下的蛋可以孵化小鸡。能听懂吗?”   在场三人:“……”   陈冬还摸了摸肚子。   小豆子尝试加入:“为什么?”   谢星珩:“你父亲和你爹爹,在一起以后才有了你。”   小豆子眉头皱起来。   谢星珩:“因为你爹不是鸡,所以你不叫小鸡。”   有裂纹的好解释。   现在是夏季,就按照照蛋的方式来。   炕还没改,谢星珩假装炕有温度,铺了稻草,按顺序放置十个鸡蛋,再往上铺稻草。   之前的破衣裳,陈冬没扔,想裁剪了纳鞋。   谢星珩掏出两件,罩在上面。他感觉稻草太透气了。   “大概就这么摆,一天里看个几次,不放心可以看频一些,反正温度稳定就行了。”   实际温度感应,谢星珩倒一杯热茶,等着茶杯凉下,快速递给哥嫂,让他们摸摸。   有些热,略微烫。   陈冬说:“跟我贴饼子的热度差不多。”   他为了省事省时,会在弄完饭后,往锅里贴几张薄饼,借着余火,把饼子烫熟。   忙农活的时候很好用,早上忙完回来,就着上午的凉粥,再吃几张饼子,就能歇午觉了。   晚上再做饭,饭后就闷热水。   他有感觉就最好了,谢星珩让他多多尝试。   “符号就先学几个。”   鸡蛋上列序号,从左到右是阿拉伯数字一到十。   再给一沓纸打样,做记号的时候,比对着鸡蛋上的序号,在相应的纸张上写“正”打“叉”。   叉是坏蛋。   “正”是翻面次数。   天数暂时不记,都是同期开始,能记得日子。   熟悉数字后,再写日期。   正字都要划,鸡蛋什么时候坏掉什么时候打叉。   头几天过后,还得给鸡蛋透气喷水。划十字标记。   谢根就当种菜种地,好理解。   谢星珩很欣赏他大哥大嫂,眼露夸赞。学习时就得有联想,跟自己熟悉的事件结合,方便记忆也好理解。   最后就是小鸡孵化出来,头两天不要喂食,先养在屋里。   “有孵不出来的,泡泡水看看听听,帮帮忙。”   “这是一个尝试,不要太紧张。失败十次也就一百个鸡蛋,你们就当喂我吃了。”谢星珩说。   他喜欢分派事务,让人各司其职。   若真到了十次还没结果,他会亲自来孵化。   等不到一百次,更不可能有两百次。   跟哥嫂就夸大次数,宽慰他们,也鼓励他们。   “你们想想,真那么容易,鸡贩子怎么那么少?”   这一下午,谢星珩揉碎了掰细了,来回车轱辘的说。   是根木头,都被他念叨出刻痕了,谢根跟陈冬也记下了,感动得泪汪汪的。   江知与给谢星珩倒完了一壶茶,亲耳听着谢星珩的声音从清亮变沙哑,心情复杂得很。   为他的细心耐心惊讶,也为他待亲人这份情意动容。   江知与说:“我们两家离得不远,互相走动方便,夫君在丰州也没旁的亲人,你们别生分了。”   谢根连连点头,说等腿伤好了就去。   回门不能在家里过夜,赶着时辰来,又赶着时辰走。   江知与识趣,先一步出门,去外边等谢星珩,让他们说两句体己话。   没想到陈冬跟着他一块儿出来了。   江知与对待孕夫很小心。他爹爹之前怀二胎,没照看好,孩子没保住,快十年了,再没怀上。   陈冬面对他依旧拘束,一下午熟悉,让他能说句利索话。   他跟江知与说:“我家这二弟,自幼被他大哥惯坏了,在家里说一不二,有些脾性,心地是好的。他到底读了书,心高,要是说了什么难听话,你别跟他计较。他没坏心。”   江知与点头应下。   他回忆着相处细节,发现一直都是他试探谢星珩多。   他害怕谢星珩藏着坏脾气,在他不经意的时候炸个雷。   他怕得很。   屋里。   谢根跟谢星珩说:“你决定入赘,我跟你嫂子都做不了你主。今天我俩看着,你这夫郎性子很好,在家坐一天,又端茶倒水,又算账说钱,事情顺着你来,没说过一句不好,也不给你脸色看。你跟他好好过日子,要是想考举人,就好好跟他说……”   谢根讲话磕巴,一直望着谢星珩的神色,看他没动气,还乐呵呵一副和善样,心里那根弦陡然一松,拍着僵直的伤腿笑道:“等大哥腿好了,养鸡仔供你读书也行的。”   谢星珩不想考科举。   他跟谢根说:“我岳父,就江老爷,给了我一封文宣书院的介绍信,想读书随时都能去,不用为我操心。你俩也别着急,日子慢慢过,我们爹娘都没了,做兄弟的互相扶持是应该的。”   算他帮原身还养育供读之恩。   也算他报答谢根的救命之情。   私心来说,有这么个一心为他的好哥哥,他是占了便宜的。   谢星珩跟他透底:“难民们有去处了,过阵子安定好,我带你跟嫂子去看看还有哪些亲朋活着。到时你们决定在哪里安家,我就在哪里给你们弄处房子。”   他理想的住处是这里,离镖局近,离江家近,小豆子再大一点,读书方便。   可在乡间生活惯了的人,不一定适应城里生活。   他尊重他们的决定。   就几句话的功夫,谢星珩出门,不用他送。   小豆子又是哭,谢星珩拿小鸡仔吊着他:“等你孵出小鸡仔,二叔再回来看你。”   他还小,数不清日子。   有个盼头就能骗一骗。   小豆子又泪汪汪看江知与。   江知与没有哄小孩的经验,他想了想,解了香袋,倒出内里香料,给他当装糖的糖袋子。   夫郎成婚后,是带名字的一个字称叔。   比如他爹,大名叫宋明晖,成亲后小辈叫他阿晖叔。   江知与名字尾字跟小名谐音,就自称“阿知叔”。   小豆子口齿不清,叫了“啊蜘蛛”。   江知与:“……”   算了,长大就好了。   难得出门一趟,谢星珩良心作祟,带着江知与从后门进了镖局,看现在有没有从城外回来的镖师,问问城外情况。   恰好江致微在。他累脱了相,脸颊油黑油黑的,衣衫头发都乱,看谢星珩的眼神非常不善。   “难怪你不去,谢兄,我拿你当兄弟,你却如此不仁义。”   谢星珩油盐不进:“您说笑了,堂哥。看起来情况很不好?” 第12章 难民情况(捉虫)   情况非常不好。   首先是人数问题,常知县说有五百多人。江承海心里有数,照着之前布施以及近日连着新增的人数,估算有七百上下。   结果到了地方,不知道他们从哪个犄角旮旯里,又给拉了一批人出来,人数直逼千数。   江致微今天看了名册,县里人鸡贼,按户写,核对的数目没有计总,名单他们只粗略看过,人进了农庄,才点数出来,有九百二十七人。   城外病号有一百三十二人。   已经嫁人的不用管,山里还零散有人出来。他今天合计了下,等事情落定,应有一千三百人左右。   人数翻倍,对农庄造成的压力可想而知。   昨天江家送粮,官府清点。   今天送药,人数分批列队赶往农庄。   江致微小有才干,跟着伯父学过些本事,上阵不露怯,可环境实在太差了。   屎尿味、汗味、呕吐物……混杂在闷热的空气里发酵,老远就是一股浓重的酸臭腐烂气。   他中途没忍住,吐了好几次,更是吃不下东西。   百姓里识字讲理的少,各处没有管事的,加上丰州人近段时间趁火打劫的娶亲行为实在过分,妇孺老弱者又体弱,生病者众多,此番隔离治病,惹了众多人不快。   若不是官兵在,他们又饿久了没力气,今天八成要打起来。   江致微的嗓子也喊得冒火,全无读书人的斯文。   他简单说几句,歇会儿脚,趁着天没黑,说先回家。   江知与走在街上,用折扇遮脸,不时看一眼谢星珩。   谢星珩问:“没有疫病预兆吧?”   江致微扯扯嘴角,“没有,不幸中的万幸。”   城外跟着在清理,今年的劳役下来了。   难民迁至农庄,空地上翻土掩埋。   病号与病号之间的距离也拉开,怕下雨淋着他们,加重病情,引发瘟疫,跟在搭草棚。   还有部分旧的军帐篷,拿过来补补稻草,接着用。   到家后,江致微先去泡澡洗头发,洗乏去味儿。   江知与跟谢星珩在正厅等着,晚饭厨房看着做,到点上桌。   江致微说过要迟点来,江承海还未见人影。   夫夫俩坐桌边,捧着茶杯没动筷。   江知与情绪很容易受到影响,接触喜庆事就开心,接触悲苦事就难过。   他不想让家人为他操心,多年下来,培养出了很好的习惯,连着几天不去看不去想,就能过好眼下的日子,看起来很没心没肺。   回家路上听了难民的事,他也陪着谢星珩回门过,就想着早点去接手。   这让他陷入两难境地。   他知道家里做这件事的目的,也清楚商户在官府面前的弱势,能拿牌匾,他们就要争一争。   可他也清楚,他的能力不如谢星珩。   只看这几天里展现出来的为人处事,他就差了一大截。   不让谢星珩插手,他没把握能主理上千人的农庄。   让谢星珩插手,他父亲期望的牌匾可能会落空。   谢星珩是书生,有功名。朝堂要赏,会更倾向于他。   照理来说,他们夫夫一体。   谢星珩好了,他也能接受。   可父亲说,男人有钱就学坏,有权就忘本。   他们家上头已经压了一个老三,不能再让哥婿也骑头上去。   他皱着眉,手不自觉落下,茶杯倾斜,倒了些茶水在桌上。   谢星珩拿过他的杯子,来喜拿了抹布擦桌,江知与回神,尴尬转话题,说还欠来喜钱。   到了家里,哪哪都能摸出银子来。   没讲两句,江致微跟江承海就相继来饭厅,上桌吃饭。   江承海随手解了钱袋给他,“自己拿吧。”   他在外头奔波一天,身上都汗透了,坐下来一会儿,汗如水淌,脑门上就没空过,汗巾擦两回,就能拧出水。   这饭也吃不下,三两下扒完碗里的饭,先去冲凉,换身衣服。   到他收拾好,晚饭时间已过,一家四口,在月下乘凉,他补上晚饭,先问夫夫俩回门的情况。   回门挺好的,各处顺利。   有这个话题过渡,江知与的神色舒缓。   他解下汗巾给他父亲看:“我今天收的见面礼。”   五两银子能打两件不错的首饰,二婶去京都前,就打了几支金掐丝宝石花发簪,拿来送三叔家几个姐姐妹妹。   自家拿金块去打的,比市价便宜。做银簪合计一两五钱能打一支,金的要翻倍。   江知与喜欢金银,在外边不显,谢家人拿不准他喜好。   汗巾听着普通,看花色,看用料,知道是用了心的。   江承海点头,“不错。”   两家结亲,他不欺负病恹恹的人,上门拜访过谢根夫夫。   都是老实人,找话题都不会。汗巾子花哨,一看就是谢星珩出的主意。   谢星珩当即表示,他只是讲过一点送礼的艺术。   “我大哥大嫂都很喜欢小鱼,挑了好几天的。”   江承海:“……”   叫小鱼叫得多顺溜。   至此,两家走完了全部的亲事流程。   他今天不避开谢星珩,让三个孩子一起聊聊难民的事。   谢星珩多数是旁听。   人的潜力是无穷的,活是干不完的。   他也很清楚,此时此刻,他在江家的处境还有几分尴尬。   江承海没完全信任他,又不想他心有芥蒂。而他确实不适合主事。   成亲时日短,又是入赘的,这次救助的还是枫江难民,他的老乡们。   江府上下同意,江氏亲族都要反对。   这不是掏老底去捧外人吗?几辈子的家财都不够耗的。   别说是他,江知与这个小哥儿——不,小夫郎去主事,都会有人出来闹。   封建朝代,男权社会。谁愿意被夫郎指挥?   江知与说:“农庄和牧场的发展,还得给我们本族亲人。种豆子是下季的事,趁着收割小麦前,我会先协调好,不论是抓阄、还是提名,事项定下,就不可更改。”   榨油的一直榨油,做豆腐的一直做豆腐,晒酱的一直晒酱。   族里也有大小势力,油水多的生计,会被有权的人抢,一层层分下去,吃肉喝汤全看本事。   这样分配简单粗暴,同时也有能力护住。江知与说完,没人反对。   而难民们,先要加紧,再搭些草棚木屋。人数超预期,棚屋不够住。   农庄现在的运行模式,是分户种植。眼看着要丰收了,他们不管主家拿这些粮食做什么,他们是根据产量算自家所得,绝不能让难民插手。   所以赶在收小麦前,还得给难民找事情做。   划分区域,把几个厂区盖出来。等九月十月里,豆子丰收,可以直接进入下阶段计划。   现在还得再分散一批人,转移到江家的祖田上。   “我们家祖田荒了些,找塞外的商人买些草种,让分过去的人先开荒,然后撒草种。再搭棚院,准备养鸡用。”   谢星珩跟他聊过,豆渣作为饲料,可以覆盖许多品类的家禽家畜,他们常吃的都可以。   以后还能养猪,也能放羊放牛。   江知与办事,讲究一个物尽其用。   先按照大规模养殖来划地,用不完可以闲置,反正都是荒地。好过零零碎碎慢慢扩,场地弄得乱七八糟。   开荒是靠人力,人力便宜。难民们只要有个活干,糙米糙面窝窝头,再给低于市价的工钱,熬过这阵再说。   草种更便宜,一两银子能洒满十亩地。   大启朝畜牧业没发展起来,各地散养的羊群未成规模,每年还是两国商贸往来引进多。   牛就更别提,老死病死的牛才能吃上一口。   不排除有权势的人偷吃。   这很容易操作,比如江家,农庄里就有牛。   他们真要嘴馋了,牛有很多种死法。   只是古代肉食食谱丰富,权贵们能吃各类野味,可替代品多,少有人这么干。   普通百姓家,常见的肉类就只有鸡鸭鱼猪,也很稀缺。   粮肉都是好东西,两边都要抓。   “人太多了,这样分下来,最多两个月就能把我安排的事做完。我打算抽调一批人出来,一个农庄三十个,我家祖田祭田凑凑数,能有一百个,简单训练一下,让他们暂时做农庄护卫。”   这个人数不过分,突然新增一千多难民,官府又不会一直派官兵看守,给常知县报备一下,等朝廷赈灾了,自然解散。   人力还有剩余的。   江致微说:“我记得庄子附近还有两个池塘?枫江水多,他们擅长捕鱼养鸭,不如再分些人出来。”   池塘鱼少,就不捞了。   养些鸭子,也不指望他们能挣钱了,收支平衡,少亏一些就够。   江承海点头,跟江知与说:“先邀族亲聚一聚,我明天带你去,给你撑腰。你先把豆子能做的事讲一讲,要他们现在就选人出来试做,特别是晒酱,一下几个月半年的,要提早开始。有几样能成,豆子就多种些。他们后半年就不种地了,豆子下来,都各有营生了。”   虽有士农工商之分,可商户子弟能科举,改换门庭只在一念之间。   手头有了钱,孩子使劲儿生,往学堂里送,总有一个出息的。   种地能供几个人?   他们家也有先例,兄弟俩分工,一个经商顾家里开支,一个当官保家里平安。   族亲各家也能分,随他们怎么弄。   这头顺利,就能在田地里再安插一批人。   挣钱的本事教出去,分完还是同族。江承海给他们,他们得利要五五分。   五成给他们,另外五成,族里跟江承海各得一半。   分配上少,谁让他孩子少。   老二的孩子也就江致微一个。   江承海看向谢星珩:“你呢?你没话说?”   他想让姓谢的也挑一个,反正都是谢星珩给的法子。   谢家就出了一个出息人,到时就不分利了。   谢星珩没有兴趣。   一家都能干,还有一窝窝族亲抢着干活。他干嘛要去凑热闹。   就这么不愁吃穿的混日子挺好的。   他说:“我教我大哥大嫂孵鸡仔了,农庄开始养鸡以后,鸡苗从我哥嫂那里买,行不行?”   江承海:“……”   你咋这精,一下掐源头。   放明面上说,江承海没有不同意的。   “行啊,你敞亮我也敞亮。你有没有什么要提点小鱼的?”   有。   谢星珩看着江知与,笑得温和无害,哑着嗓子说狠话:“不要怕做坏人。谁说你一句不是,他就回家去种田,这事儿跟他、跟他一家都没关系了。”   杀鸡儆猴要快准狠。   犹犹豫豫再想办法打补丁,这辈子都得被人拿捏了。   江知与回家后,就有些躲着谢星珩,心虚又怕自个儿动摇。   听着这话,他一抬眸,望进了谢星珩眼睛里。   明明暗暗,有如星夜倒影。   他细细看,直愣愣好几秒,又一次确认谢星珩没有生气。   他心里放松,扬唇笑道:“好,我知道了。”   正事压头上,千人生计握手里,不行也得行。   回房里洗漱收拾完,江知与想着,他心里有计划,背后有支持,就不要去想艰难险阻,先上了再说。   没道理“敌人”的面儿都没见着,他先准备了一箩筐的应对法子,把胆气吓散了,再软着腿上阵。   所谓初生牛犊不怕虎,乱拳打死老师傅。准备足是好事,准备太足就不是好事。   他在帐子里挥了几下拳头,虎虎生风。   谢星珩鼓掌:“厉害厉害。”   江知与从沉浸的思绪里回神,脸带羞赧。   过了会儿,他跟谢星珩说:“我明天会戴抹额出门的。”   谢星珩趁机摸过来,亲了亲他的孕痣,“对,只给我看。” 第13章 小鱼粉(捉虫)   要早起,晚上没胡闹。   到清早找衣服穿,江知与才看见衣柜里花色繁丽的漂亮衣袍,他愣了下,记起来昨天说过,晚上回来会穿给谢星珩看。   忘记了。   漂亮的衣服要看搭配,里里外外好几件,再把配饰弄了,怕是来不及。   谢星珩同样早起。   古代没有手机电视,不能上网,也没旁的夜生活,他还天天午睡,精神很足。   凑过来瞧一眼,自然伸手,找了玉色短衫给他,“这个方便。”   江知与发现谢星珩真是不会穿衣服。   “短衫不是外穿的。”   谢星珩:“……哦,那你挑。”   天热,今天还要干活,江知与看了谢星珩一眼,绕到屏风外,在卧榻侧边叠放的木箱里,翻找了两套裋褐。   是麻布裁剪的交领短衣。   谢星珩见过。   电视剧里常看见。   他大哥大嫂就经常穿这种衣服。   嗯,他也买了两身,现在压箱底了。   麻布短衣是江知与习武练剑时穿的衣物,从前就放柜子里,也是怕谢星珩不喜欢粗鲁武夫,都给藏起来了。   谢星珩还想到一个事:“我见你穿过!”   捉汪汪那天看见的。   粗布麻衣,一身短打,很是飒爽。   “嗯,穿这个,这个方便又好看。”   谢星珩连连点头,“我也要穿。”   江知与:“……”   他夫君真是好独特的喜好。   江家三人都要去农庄,家里就交给谢星珩照看。   临出发前,江致微邀谢星珩一块儿去,“那边事多,你帮着小鱼料理些,常知县到时提你一句,你科举路也顺一点。”   好名声传出去,有概率在考官那里博个印象分。   难以抉择的试卷摆眼前,内心倾向就明显。   谢星珩望着门外的江知与笑了笑,然后拒绝邀约。   “不是我不去,是现在不方便,我要是出面了,大家都当小鱼外向,这还怎么立威?”   江致微一听,有几分道理。   谢星珩继续道:“家里也得有人看着嘛,老黄老李肯定会来探听消息的。”   丰州三巨头,江家以镖局发家,零散几家铺面,都是以卖货为主,没自家的手艺。   黄家是布商,布商在什么时代都是豪富。老黄家上任家主去世突然,染色的配方没能传下,从丰州首富的位置滑落,青黄不接,被江、李两家赶超。   李家就是油料发家的老李头,跟江承海不对付,这回想讨盐引,被江家截胡,坏了好事,已算结仇。   其他还有零零散散的中小商户。   每个圈子都有信息交流渠道,最怕不合群,不被大哥带着玩儿。   江家的背景众所周知,突然间这么大手笔,指定听见了什么风声。   他们喝不了汤,也想当蹭个席面的流水。以免县里清算下来,他们一句好的落不着,被宰了充公。   江承海会看点唇语,望着那头,跟江知与说小话:“爹跟你讲话,你总不爱听,我让你防着他点,又没让你害他,你看看你,脸色又摆上了……他精明是好事啊,我也喜欢这样的。可你不能让他卖了,知道吗?”   江知与:“明明是你对他很满意的,怎么成亲了老挑拨?”   江承海语塞。   他俩感情不顺,他肯定帮着撮合。   感情顺了,他就得让小鱼警醒点。   找了个精明人,哪能那么快交底?   江知与垂头,小声说:“三叔的人应该快来了,我还没跟小谢说过……”   江承海:“……”   把狗老三忘了。   “放心吧,你三叔是个窝里横,你都招婿了,他总不能让你和离了,去应那门烂根的亲事。”   江知与:“……”   烂根的亲事,真是一个极好的形容词。   江知与面不改色,就当没听懂,和以往一样,若无其事更新荤话容量,等江致微跟谢星珩聊完,结伴出发。   谢星珩送他们到大门外,和江知与缀在尾巴聊天。   “晚上能赶回来吗?”   江知与摇头:“可能要在那边住上几天。”   事关千人调度,还要赶着日子,趁父亲还在丰州,把族亲见了,将各家负责的事落实。   谢星珩眼神幽怨:“异地恋啊?那岂不是要留我们父子在家当望夫石?”   儿子是汪汪。   江知与笑他:“谁会跟狗做父子?”   谢星珩无理取闹:“好哇,还没出家门呢,就不认儿子了……”   江知与忙捂他嘴,走半道上一旋身,堵了他后半段话,又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继续垂手往外走,耳朵尖尖冒了红。   他莫名想到洞房夜的事。   谢星珩嘴巴伶俐,跟他说剥了花生桂圆,又给莲子红枣去核。   他脸上笑意没消,探手牵住谢星珩。   “家里就交给你啦。”   父亲出门时,总会这样对爹爹嘱咐一句。   谢星珩应下:“放心,守家我是专业的。”   江知与直到上了马,心上都没阴霾与紧张,身上充满力量。   从前学规矩,常听见的一句话是“男人喜欢这样”“男人不喜欢那样”。   他很小的时候,就在等一门好亲事。所以总拘着性子,做什么都在方寸之地。   现在已然嫁人,招了个好夫婿。   他去外边,夫君支持,也未表现出不喜。   虽未直说,江知与却有很强的直觉,他感受到了莫大的鼓励——他可以做自己。   仅两天,城外难民就清空了大半,都被迁到江家的农庄。   县里也为安排难民一事贴了榜,闹市里,官差一天念三次,广而告之。   县内百姓都听说了,江家人出行,默契让道。   瞧见江家那位以乖巧美貌出名的小哥儿,也和父兄一样骑上马,所过之地,惊声连连。   出了城区,马儿疾跑。   江知与有段时间没骑马,腿上被磨得发疼,心情却很畅快。   族亲之间,产业再细分。   祖田与祭田,属于族产,是族集体的。供族人耕读用,培养后代子嗣。   族人又各有私产,这是属于单个小家庭的。   江承海是白手起家,他发家后,先后供养二弟三弟读书,二弟早逝,三弟当官,族里才起来。   原先固有的农庄,有七百亩,这是他给江知与攒的嫁妆,后边悄悄摸摸,一年里买个几次,给他凑出了千亩良田。   大启朝有明确规定,每户人家,最多只可有耕地一百亩。   上有政策,下有对策。   他拉了几家揭不开锅的远房亲戚挂名,每年会付些挂名费。   地是要人种的,给谁种不是种?他们家里米缸都见底了,哭求一番,就留在了农庄。   后边添置族产,分了人一些出去,还有部分顽留。   年年虚报产量,自家多留点存粮,江承海懒得管,以后不带他们玩就是。   氏族力量大,他也愿意扶持族人。   早年吃过亏,这回要选品性好的——老一辈不算,看小辈有没有能撑得起门户的。   这些人,才是以后跟小鱼打交道的人。   抵达农庄,江知与跟江致微先去安排难民,江承海去找族亲,把大家约一块儿,将各家营生定下。   主理人是江知与,农庄管事陈大河来找他。   进庄子那天,农庄清点过,按户写了一份名册。   江知与粗略看了看,有的人家三代同堂,有二十多号人。有的人家孤儿寡母,甚至还有只剩下个小孩孤苦伶仃的。   他闭上眼睛,强迫自己收起同情心。   有过布施的经验,他早知道难民的惨状。   要帮他们,不能纯靠泛滥的眼泪,他得抓紧做些什么。   江知与跟江致微说:“我们别用难民称呼他们,他们既然是枫江来的,我们就叫他们枫江百姓、枫江乡亲。”   把数量繁杂的集体,当做“个人”。   见面第一步,拉近距离,获得好感。   江致微点头,直切主题:“人数虽多,按户数分,就显得少。人力有剩余,就按照普通百姓家的上工模式来,把壮劳力筛出来,一人养一家。   “他们现在都没什么生活用品,妇孺老幼也组织起来,编点草鞋、草帽、席子之类的,手工活换钱粮。”   江知与记下:“好,我想想。”   他学管家多年,实际管家经验也有三年,是个细密周到人。   头一回摊上大事,心里没底,化整为零的盘剥下来的,找到了熟悉感。   他在纸上写写画画,过了两刻钟,有了具体思路。   “堂哥,你看这样……”   先挑出识字会算的人,再筛选工种,不论他们会什么,女人夫郎会绣花也算。   然后分户挑选壮实的男人,选出护卫队。余下的男人,挑一部分去做体力活,帮着搭厂房、做“设备”。剩下的一批去开荒。   再继续根据年龄层筛选,从女人夫郎里,挑一批会养鸭子的人,去池塘那头养鸭。   优先选家里没男人的,要她们能撑起门户,先活下来。   另选一批家里男人少的出来做饭。将近千人的饭,怎么也要五十个人来做吧?   再有年迈、残疾者,留守棚屋,照看失孤孩童。   中不溜秋的年纪,不论是男是女还是小哥儿,抽调一批身体好的,上午下午送茶水下地。   其他人就做草编。先编草帽草鞋,人手一副后,再编凉席,找个手艺人,教着做蓑衣。   识字会算的人,先看看情况。   若是书生,他会给一封红包,这是商人常见投资。   愿意留下帮忙,也给一份活计。   最好是识得几个字,能放下身段的,他要找人帮忙记工、算数。到时要分组的,缺人得很。   工种要再细分,木匠铁匠是他稀缺的,会烧砖就更好了。   盖房子是大投资,能用人力工时抵扣采购的花销,也算不亏。   江致微听得眼露惊讶:“你自己想的吗?”   江知与下巴绷紧,“不合适吗?”   江致微摇头:“很详尽,很合适,比我想的更全面。”   他没接触过家务管理,他娘不让他学,说男人不干这事,以后他娶亲了,自有媳妇夫郎帮他料理家务。   他从未想过,学管家,还能学出这种本事。   又一次对江知与投去惊叹目光后,江致微压下闲聊的心,只问了一句:“这是料理家务的思路?”   江知与坐姿瞬时变得端正拘谨,“嗯……新家增添丫鬟小厮,就这么分配安置……”   识字的不识字的,决定在内院还是外院,可以竞争书房的差事。   长得端正又会来事儿的,会跟在小主家身边。   其他管家的、做饭的、赶车的……都是根据各人所长来分配。   江致微缓缓点头。   等他娘回来,他也要学学料理家务。   想来也是。   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他家都管不好,到外面能成什么事儿?   就着计划,比对名册,把人员分配好,也到了午饭时间。   午饭时,农庄来了一辆马车。   来喜架着车,来给江知与送“凉爽”。   车内两大桶绿豆冰沙,罩着花被子保温。   另有一个食盒,特地给江知与他们准备的。   他见了江知与就笑呵呵:“你们前脚出门,姑爷后脚就忙开了。他昨晚叫人煮了大锅的绿豆汤,早上凉下,放了冰,加了糖,赶着时辰送来,说给你们解解暑气。”   江知与心里暖烘烘的。   他接了食盒,里边有封信,是谢星珩一贯的飘逸字。   “绿豆沙冰给你笼络人心用的,食盒里几个瓷盆贴了名字,别拿错了——你迷人的贤内助、想你的夫君留。”   江知与把纸团捏皱,藏于掌心,不给堂哥看。   瓷盆宽口浅底,要两手捧,上面带盖子。   江知与怀着小小期待,逐一拿出来,摆在桌上。   先看了父亲的碗,里边是一碗凉粉,超大份。配有黄瓜丝、胡萝卜丝,青绿晶亮,卖相极好。   堂哥的同样。   他最后看自己的,揭开一点儿盖子,急忙忙合上。   他的也是凉粉,相比父兄的宽条凉粉,他的“小鱼粉”太显眼。   一看就费了心思。   他心里甜得很。   里边配有油泼辣子,看他们口味添加食用。   还有一个瓷盆,很冰。   江知与揭开盖子,冰块中间有玉兰瓷碟,里边摆着几个长条的物件,像冻住的绿豆沙。   来喜介绍说:“这是冰棒,姑爷冻了一早上。”   他说完舔舔唇,一看就是吃过了,还在回味。   江知与拿了两根出来,分一根给堂哥,叫陈大河派人,给他父亲送过去。   小谢这么好,他父亲应该少些成见的。 第14章 漏鱼   绿豆冰棒没冻实,拿出来就见了水汽,化掉的速度特别快。   来喜说:“姑爷另冻了些在冰窖,晚间再送就冻实了。 ”   江知与用小碟子接着吃,凉凉沙沙的口感,味道偏甜。   他问家里情况,“来人多吗?”   江致微几口吃完绿豆冰,拿筷子吃凉粉。   农庄有菜有肉,主食依着江知与,煮了粥。   客观评价,谢星珩这顿饭没必要送,单一份凉粉,寒酸。多几个菜,又没必要。   有了冰棒和绿豆沙冰,心意就可人。   他夸了句,顺着接话:“放心吧,他应付得来。”   来喜说上午只有李家来人了,“李家大少爷李玉阳带着请柬来的,他幼子六月初九办周岁酒。姑爷接了帖子,说到时一定去。”   送帖子再留茶闲聊,问起这次接收难民的事,谢星珩车轱辘话,问就是响应朝廷号召。   细问什么号召,他就谜语人,讲来讲去只有一句“你懂的”。   “姑爷说,我们家已经牵头了,别家再来都是学人精,成不了气候。要诈他们一笔,缓解经济压力。”   李玉阳走的时候很憋闷。   一问一答间,江知与找到熟悉感,成亲之前,也是来喜答话,说着谢星珩的为人处事。   江知与低笑。听得认真,饭都没吃。   江致微催他吃饭,江知与说过会儿吃。   “小鱼粉”太显眼了,他心里喜欢得紧,到底害羞。在人前不好意思揭盖。   江致微是个玲珑人,看看瓷盆上贴的名字,就知道堂弟那碗另有乾坤。   他摇头失笑:“吃独食啊?”   江知与红了脸,想着饭后还得抓紧落实计划,就把盖子揭开了。   最先入目的是两条橙红的胖锦鲤,两尾相对做“年年有余”造型。   勺子一碰,软弹爽滑,甚是精巧。   两尾锦鲤之下,是些“小鱼”。   尖头尖尾胖肚子,每条都不尽相同,并非模具制品。   江致微给看愣了。   他低头看碗,里边是吃了一半的宽条凉粉,这番对比,显得他的午饭非常朴素无华。   再看江知与羞涩又压不住喜悦的样子,一时无言。   谢星珩,真是好可怕一男人。   他弟弟都被哄迷糊了。   江致微问来喜:“这是怎么做的?”   来喜说是找了大眼蒸笼“漏”出来的。   “姑爷说这叫漏鱼。”   江致微:“……”   不知道为什么,突然间能理解大伯的心情了。   “花里胡哨的。”他锐评。   江知与不理解他们对小谢的态度,有些好笑:“你等着吧,父亲要说你的。”   要他好好跟小谢学着点,成亲指日可待。   江致微不愁亲事,“怎么叫他他都不来,这又显摆。”   江知与垂头闷吃,不答话。   难民都是枫江来的,谢星珩也是枫江来的。   他来了,见面的都是故里乡亲,说不定还有从前的邻里亲友。   谢星珩性格再是外向豁达,陡然从傲气才俊,变成商户赘婿,心里也有落差。   不方便来,也丢人。   他心里叹气。   希望三叔的人来晚一点,或者进城听说他招婿了,就不要上门叨扰了。   他想着,这几天忙完,就跟小谢坦白。也再劝劝。   爱读书就去读,没必要为面子误了前程。   他们吃完,来喜等了回信儿,歇了脚又回江府复命。   江知与洗脸,把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对镜重新戴上抹额,把孕痣遮得严严实实,临出门前,喝口茶润喉,跟江致微一块儿,带上陈大河,去棚屋那边,将枫江百姓的安置问题落实。   早上细化了计划,对着名册做了一轮整理。   下午过来,他每户叫了个一到三个人,排除小孩、孤老,只需面对成年人。   陆续到场以后,庄里小管事给他们盛绿豆沙冰喝。   江知与粗略看了眼两条长队,来的人有一百五十左右。   压力骤减。   他清清嗓子,提高了声音,跟他们打招呼。   “枫江的乡亲们,我是农庄的主家江知与,今天叫你们过来,是想跟你们说一下安置问题。”   人群有骚动,零零碎碎都是“不当佃户”。   若非走投无路,没人愿意当佃户。   朝廷的赈灾还没来,他们想再盼盼。   江知与点头,首先就回应了这个问题。   “你们来农庄,不是来当佃户的。我家需要盖些房子,也有些地要开荒,就想借这次机会,帮县里做点事,给你们一个活计,先把眼前的日子过下去。”   盖房子和开荒,是农家常做的事,不算为难他们。   江知与看他们安静了些,继续道:“你们人多,我想尽可能的把你们都安置下来,所以找了好些活计,待会儿我会一个个的说,你们家里有擅长的人,就举手,过来登记。”   江致微在旁坐着,摆开了笔墨纸砚,边上还有名册比对。   陈大河看他俩都文文静静的,办事能力有,经验颇为不足,不由急了。   这明面上的事儿,怎么就不知道唱个红白脸呢?   当管事的,可不能只有和气。   这不摆明了是个面团子,可以随便捏吗?   好话被江知与说了,歹话就要江致微说。   陈大河给江致微暗示:“大少爷,要是有人不老实?”   江致微:“……”   忘记了。   光想着安置与规划,没想到奖惩制度。   他脑子转得快,到这一步,一刀切的狠话也说得。   他站起来,把镇纸当惊堂木用,大力一拍,棚子里陡然一静。   江致微有着江家男人的显著特点,体貌丰伟,剑眉星目,虽是书生,举止斯文,言语又颇为豪爽利落。   “大家伙儿都知道,盖房子和开荒是用不了这么多人的,你们有什么本事别藏着,留下来干活也别想着耍滑头。都在县里留了名册,我们管不了,只好原址送回,让县里管了。”   原址是丰州县城门外的空地。   那边草根都给挖完了。   他们手里还捧着粗陶碗。   有些人是空碗,唇齿间都是绿豆沙冰的绵密清甜与清凉。   有的人惦记着拿回去给家里人尝尝,手里仅捧着一碗绿豆沙,都感觉沉甸甸的。   才来农庄两天,他们依然睡不好,心里不踏实,对未来充满迷茫。   可他们能结伴去池塘里洗澡,可以一天吃两顿饱饭。   他们看农庄里佃户的精神面貌,也看青黄无际的麦田。   这才是生活的希望。   早有人动摇。都活不下去了,哪管活得好不好。   农庄收不下那么多佃户,到时他们想当佃户还没机会。   只是没到宣布的那天,心里犹存抗拒。   现在尘埃落地。不是要他们当佃户,给他们活干,还给工钱。   工钱低了些,可这里包吃包住。   江知与注意着他们的神色,都是面黄体瘦的人,脸上密密麻麻,全是岁月与烈日刻下的沟壑。   聚在这里的人,多数是男人,少部分是女人和夫郎,更少数的是未婚的哥儿姐儿。   他们都是一家之主,掌握着自身与家人的命脉。   他们站原地,神情紧张的听着江知与喊出所需的人才类别。   先是书生,再是各类技术工。   然后挑选壮汉,优先考虑家里有两个劳力的门户选护卫。   当护卫队,不可能经常回家,屋里也得有人照看。   后边再照着计划清单念,养鸭的、做饭的,送茶水的、还有草编的、照顾孩子的。   越往后,人群热情就越高。   翻山越岭来丰州的人,多数是临近云台山的村落,互相沾亲带故,平时有往来。   登记中,他们会互相提名举荐。   经久枯麻的脸庞,也生出了笑意。   这头顺利,只是登记核对很琐碎。   早选出来的书生跟江致微轮换登记,写到了日落西山,每一项活计都落实到了个人。   往后,就以活计名来分组,吃饭、发工钱,都按照这个来。这样好管理。   头几天先混住,棚屋搭建完成,再根据各户情况,把住处重新安排。   现下分得粗糙,家里有男人的和没男人的,分开住。以免吃饱了惹事。   晚上,江知与还要赶场子,去他父亲组的局,见见族亲。   来喜又一次来农庄,给他送“凉爽”。   晚间是冻实的冰棒,口味多了些。   红豆的、绿豆的、牛乳的、糖水的、冻了西瓜汁的。   牛乳里边放了些花生碎,江知与拿了一根咬,冒火的喉咙润润的。   他问来喜:“家里冰还有多少?”   现有冰块,都是冬天取了,放窖里藏着的。   往年他们家都够用,家里人少,晚间一屋放一盆。   江致微要读书,怕他心燥,白天也会在书房放冰盆。   平时取冰时,会顺手放进几坛酒,能喝个冰酒。   平日里,瓜果之类的吃食,就放井下凉着。   谢星珩用冰大方,他确认存量,要想法子去买些。   来喜说:“还有一半。”   夏季才刚冒头,的确不够。   他咬着冰棒,牛乳和花生碎绝配,不见腥味,只有鲜香。   江知与一根吃完,没看见来喜有别的表示。   他直接问:“姑爷有写信吗?”   江致微差点喷茶。   “小鱼,你早上出门的,中午才看了信。”   江知与:“……”   “哦。”   谢星珩没有写信。   江知与失望。   冰都送了,舍不得几个字。   他中午还回信了。   来喜说:“姑爷说上午都写完了。”   江知与想了下,晚上才是硬仗,小谢不可能不鼓励他,便从怀里掏出皱巴巴的信纸看。   一张信纸,两面写字。   背面写着:建议书是我为了求娶你写的,它是你凭本事得到的,那就是你的。   下边寥寥几笔,勾勒了一只狗狗的样子,侧面打箭头,圈出一个鱼形空格,里边留言不是“汪汪”,而是“爹爹加油”。   好吧。   那就满足一下小谢的喜好,认汪汪当儿子。   他凭本事得到的东西,他爱给谁就给谁。   有这封明言,他才算是有了十足的底气。   遇到刁难,能理直气壮的杀鸡儆猴。   夜路难走,县内还有宵禁,来喜留宿农庄。   江知与换了身衣服,重新束发。   穿玄色竖领短衫,配同色裤子,外面套一件牡丹红圆领袍,蜀锦配蜀绣,上有如意填花纹。穿长靴,腰环宽条黑革带,黑麻编绳,扣一枚金环在腰带中心。   头扎高马尾,系红牡丹发带。发带穿金,两头悬珠。   再戴黑革滚银护腕,腰间配饰,换镖局的“江”字铜牌。   他洗脸,坐妆台前,对镜把眉毛修得立挺,显得又精神又飒爽。   眼睛稍带几笔,把略显圆润无害的眼型修得有棱角,一看就不好欺负。   脸上多扑几层粉,以免脸色转变被人一眼窥见。   这番打扮完,他才出门,与堂哥结伴,去参加晚宴。   江致微侧目:“你这身打扮很少见啊,气势汹汹的。”   江知与紧张,说话生硬:“之前见二堂哥,他一身黑红配色,看起来很凶。”   二堂哥是三叔家的长子。   这衣服是模仿。   江致微转了话题:“爷爷的寿辰已经过了,我娘跟阿晖叔也该回丰州了。”   江知与垂眸:“在他们回来前,三叔的人会先到。”   讨厌鬼最会赶场子。   希望他知情识趣自己走。   农庄有主宅,院墙包不住千亩良田,裹着几间房屋,算郊外的一处小宅院。   兄弟俩到了,还在外面逗留。   江致微让江知与再缓缓,“你真的太紧张了。”   接话快,不稳重。   江知与深呼吸调整,眼看里边有小厮出来迎,才长出一口气。   “走吧,我好了。”   另一头,丰州县。   谢星珩独守空房太孤独,惦记着大哥大嫂孵小鸡的进度,也想小豆子,送走来喜,他带着汪汪,准备回“娘家”住一晚。   前脚到,晚饭才吃了一半,孵小鸡的事儿刚起头,府里就来人叫他回去。   “来客了,贵客!”   丰州能有什么贵客?   “常知县来了?”谢星珩问。   来宝:“……不,是三老爷家的贺管事来了!”   哦。   江老三。   他派人来做什么?   他另一个岳父跟二婶还在京都呢,江老三有话不会跟他们说,大老远派人来丰州,有病?   谢星珩继续吃饭:“有说什么事吗?”   他太淡定,显得来宝更加着急。   “没呢!他找老爷,老爷不在。找少爷,少爷也不在。管家说少爷招婿了,让您去接见,贺管事拉拉一张脸,可黑了!”   “兴许是少爷招婿,没给京都下帖子,三老爷生气了。主君也生气了。”来宝猜测。   谢星珩听着,觉得有理。   关系近的亲友确实会在意喜宴不发请柬,尤其是,来宝口里的“主君”,是江知与的爹爹宋明晖。   出门一趟,小哥儿招婿了。   莫名其妙。   这得见见。   大哥大嫂没理清楚关系,单知道江家三老爷是个大官。   听起来是生气了,对谢星珩不满意,他们坐不住。   谢星珩安抚道:“没事,小鱼又不是江老三家的哥儿,我岳父都没意见,轮得到他收拾我?”   来宝:“……”   算了,姑爷是读书人,还有功名,比他更清楚五品官代表着什么。   谢星珩带着汪汪,跟来宝回府,路上赶着收摊的小贩,买了个肉夹馍啃。   他大方得很,给来宝和汪汪都买了一个。   来宝接了馍,想到狗跟他吃的一样,心情难言。   看谢星珩也跟狗吃得一样,更是无言。   他步调都是焦躁的,又不敢催,眼看着嘴巴上急出了水泡。   谢星珩:“……”至于吗。   天色到入夜这阵,黑得很快,几条街走完,外边已有暗色,府上亮了灯笼。   谢星珩站门房,把肉夹馍吃完,交待来宝把汪汪带回听风轩。   “记得喂它吃晚饭。”   来宝:“……”   记得了,记得了,祖宗你快点走吧!   谢星珩心里翻了个白眼。   江老三好歹是江承海的弟弟,派个小管事来大哥府上,都让主家毕恭毕敬,这是什么道理?   当然,心里这样想,真去堂屋见了贺管事,谢星珩礼数周到,笑意融融。   “不知有贵客来,未能远迎,还望……”   他的凤姐台词还没模仿完,贺管事就不耐摆手,抢话道:“你就是那个赘婿?算了,不重要。你写和离书,我们老爷给江小公子安排了一门顶好的亲事,等着走礼过门的!”   谢星珩:?   草。   给我老婆安排亲事,还叫我和离?   “你没事吧?” 第15章 好大的官威啊   谢星珩两世为人,没见过这阵仗。   他没绷住,上上下下把贺管事打量个遍。   穿着一身靛青绫箭袍,带着小冠,束腿戴护腕,一双白底黑面布鞋,腰挎一只皮水囊,怀里鼓鼓。   额宽脸小下巴尖,眼睛却大得很,像耗子拟人。   腿边有个竹编箱子,这让谢星珩略挑了下眉——行李箱?   这么早就有了啊。   他不客气,谢星珩也懒得给他脸,越过他,坐至主位,后靠椅背,两腿外放,手臂搭在扶手上,半分坐相也没,还用上了看垃圾的眼神。   “贺管事是吧,我有个问题想请教。”   贺管事大名贺成功,往来丰州多年,从未被这种态度对待过,当即皱了眉,神态更是不耐。   “你说。”   谢星珩勾唇,眸光冷意涟涟:“请问你是以京都江大人的名义来的,还是以丰州江家三老爷的名义来的?”   贺成功心里一紧,气势不退,他也大马金刀的坐下,扯了张椅子,正对着谢星珩坐。   “是江大人又怎样,是江三老爷又怎样?”   “以江大人的名义,那便是官欺民夫,强抢民家哥儿,破坏现有姻缘,不顾父母之命,罔顾大启律法,棒打鸳鸯,强娶强配,好大的官威啊。”   贺成功大怒,猛地起身朝谢星珩走来。   谢星珩眼神逼视:“若是三老爷让你来的,那你便是奴大欺主。拜访你主子的大哥家,还把自己当贵客降临。我倒要问问,这是三老爷授意,还是你这刁奴蓄意挑拨他们兄弟感情?”   贺成功硬生生止步,铁青着一张脸,眼神露脸凶相,拱手时还上翻着眼皮直直盯着谢星珩看。   “此行着急,是我唐突了。”   他三天前就到了丰州县,来的时候,满城都在议论江家招婿的事。   那个破命格挡煞的说法,他自是不信,立马给京都写了信。   等京都回信最少要半个月,而江承湖让他六月前把江知与带去京都。   他思虑两天,打听清楚了江家赘婿的消息。   难民出身,颇有才貌,没背景,亲族也寡。这才决定上门赌一赌。   一心科举的穷书生,心里自有一番傲气,有机会和离,那不得赶紧走?   都入赘江家了,又怎么可能不知道江家三老爷是京官。哪敢跟他主子作对?   贺成功心思急转,心说:或许是我的态度刺了他心窝,好好说试试。   “确实是我家老爷给江小公子说了一门顶好的亲事,我家老爷早年许诺过,最次也要给小公子找个举人,如今他年岁到了,我家老爷履约。没想到他先招婿了,卑职这才着急……”   卑职……   姓贺的也有职位?   他听出来意思了。   他才是个秀才,连最低择婿标准都未达到。   现在赶着时间走礼,他若识趣,写下和离书,便不跟他一般计较。   否则,就要回京禀告,看他能不能承受三老爷的怒火。   谢星珩点头,脸上春风卷寒潮,一下笑开了。   “那三叔的亲笔信有吗?婚配谁家儿郎?可有婚书?他年岁几何,现如今读了什么书,有功名还是在当差?你说急着走礼过门,礼带了吗?礼单在哪里?接亲队又在哪里?我岳父还在京都,他为何没跟你一起过来?”   这一串问题,问得贺成功表情再次冷下来。   五品官在京都也算个体面人,可江家只有江老三一个独苗苗当官。   所谓单丝不成线,独木不成林。江老三已经非常努力的维系同年之宜,可着劲儿巴结恩师,也确实向上爬了。   可朝堂像一张巨大的网,他只是其中一只颇为勤奋的小蜘蛛罢了。   天有阴云他不知,天有晴雨他也不知。正月里吃了个大亏后,他就在走关系,想跟宫里搭上线。   送钱送物都如石沉大海,好不容易搭上了太后身边得宠的老公公的线,别人送两丫头给截了胡。   江老三气得不行,也动了心思。   原想当搜罗美人,听他家五哥儿说外人不如自家人好。   自家孩子他舍不得,也都没有江知与绝色。数月里,多翻联络,只差送人过府,这事儿就成了。   江家太爷、太太偏疼他,他演了个苦肉计,把自家孩儿一顿贬低,左也是为了家族,右也是为了耀祖。   还放了狠话:“我好了,家里都好了。我若不好,家里谁不被牵累?大哥家孩子少,我难道就忍心惦记他家独哥儿?可小鱼那模样,除了他还有谁?大不了我给大哥赔礼道歉,给他送几个好生养的侍妾,让他有儿子养老。”   一下把本就偏心的爹娘说服了。   他们早八百年就想给老大房里塞人了。   谁还管江知与同不同意。   江承海也闹不开——爹娘压着,他敢闹试试。   沉默间,谢星珩笑意渐淡,在贺成功雷区蹦迪。   “莫非你因故被赶出府,现在是蓄意报复,过来当拐子的?”   贺成功冷哼:“老太爷、太太,都是同意的。”   谢星珩喉间一声笑:“巧了不是。算命的说小鱼命中带煞,克他俩的命,要破煞,就只能抓紧嫁了。家里已经写信告知京都,你不知道?”   他用“看来你并非江老三府中人”的怀疑眼神,继续激贺成功。   贺成功从怀里掏了块牌子出来,亮了就收,还没开口,谢星珩就说:“怕我认出来啊?”   贺成功黑着脸,“我要见江老爷。”   谢星珩给他一个不雅观的白眼。   “好大的架子。”   摆臭脸给谁看呢。   “我问你,破命格挡煞的事你知道吗?现在我岳父和我夫郎为此祈福积德,开放农庄接收难民的事,你又知道吗?”   贺成功回避这个问题。   谢星珩心地善良,帮他说:“你承认知道,就是认下他们孝顺,也就认可了我入赘的事实。带着未完成的差事,回去复命。   “若不认,那就是否定他们的孝顺,也无视他们现在的积德祈福。那你就是不把太爷和太太放在心上——你想江三老爷当孤儿吗?”   谢星珩站起来,“你说太爷、太太同意,那他们也同意逼孙儿和离再远嫁吗?”   对线就得有来有回,贺成功当哑巴,就没意思。   谢星珩眼珠一转,给他挖坑:“这么好的亲事,怎么会如此仓促?”   贺成功找到反击机会:“你入赘更仓促!”   谢星珩笑颜逐开:“对嘛,你也知道我入赘仓促,这说明了什么?说明江老爷是把爹娘放在心上的,江小鱼是孝顺孩子。”   “你再说说,这么好的亲事,怎么会轮到小鱼呢?江三老爷为什么不近水楼台先得月呢?”   话到这里,贺成功就知道他赌输了,反而冷静了下来。   “我回府后,会好好跟我家老爷禀告。”   后半段全段重音。   全重音,就等于没有重音。   谢星珩侧头。   “哦。别怪我没提醒你,这可是送上门的政绩,你看你家主子要不要呢?”   会帮个跑腿的出气,还是跟他大哥继续甜甜蜜蜜做好兄弟呢?   他看贺成功是个蠢货,瞧着厉害,估计是多年以官身示人,还只负责丰州这头,被人捧惯了,养得一身倨傲气,脑子却不怎么灵光。   来都来了,给他添这么大一堵,资源得用上。   亲事不顺,江老三或许会表现出冷淡与疏远,这样一来,在常知县那头就露馅了。江家种下的果树,也就易主了。白忙活一遭。   谢星珩希望江老三是个聪明理智人,先吃了桃子,再来内讧。   贺成功深深看他一眼:“可惜了,你这般才干,原可以有好前途的。”   “谢谢,读书太苦,我没兴趣。”   只要他不在乎,就威胁不到他。   这头散场。   贺成功留宿江府。   王管家被谢星珩的战斗力惊到,在旁边看傻眼了,被喊了一声,才叫人进来,领着贺成功去客房。   王管家眼神担忧:“他怕是会报复你……”   谢星珩大口喝茶润喉。   “只会嚼舌根的废物,我怕他?”   王管家:“……”   吵赢了,还这么气啊。   谢星珩缺点明显,护短又占有欲强。   惹到他,算是踢到铁板了。   江老三强行指婚,江承海直接招婿,两家已是生了嫌隙。   现在还没到撕破脸的时候,在江老三有新的“钱袋”前,两家都得和和美美的。   此次江家救济难民,江老三也得推波助澜,帮忙拿下牌匾。   他活该。   “拿笔墨纸砚来,我写封信,明早你派人送去农庄,交给老爷,别对少爷说今晚的事。”谢星珩吩咐道。   小鱼现在不宜分心,忙完这阵再说。   同一时刻,江知与随堂哥入席落座。   在堂屋摆了两桌,男女老少都有,小哥儿就江知与一个。   江承海把主座留给他,让在场的人脸色都非常难看。   江知与穿得英姿飒爽,孕痣被抹额遮住,眼眸凌厉,不笑时,面如寒潭,颇有几分气势。   他目光四巡,沉声道:“开席吧。”   相较于紧张,他更多的是害怕。   自三叔从地方官升调京都后,亲族们就转了态度,相继朝三房靠拢,也揣摩三房的意思,对江知与多有轻慢。   不论他做什么,都伴随着的挑剔与规训。   乖顺了,说他木讷无趣。   活泼了,说他轻浮浪荡。   不懂规矩,说他蠢笨如猪,枉费三叔请人调-教。   懂了规矩,又要说他呆板不灵活,让他别忘了三叔的调-教之恩。   明明可以用“教习”“教导”,偏要这样,实在讨厌。   父亲脾气硬,一看他受委屈,就要替他出头。   过后,这些情况反而愈发多。   他依然会被训,说他不懂事、不体贴,还说他搅家精,就会给他爹添麻烦。   现在都是亲族一体,没谁家是独立出来过日子的。他难道想要父亲成为孤家寡人吗?   他不想。   他慢慢变得文静内敛,有事都往心里藏。   问就是大了、懂事了、学习有成果了。   他也是那时,对三叔说的好亲事日渐期待。   他想,他若是有官家背景,就不会受这些委屈,更不会让父亲为难了。   原来都是不靠谱的东西。   还是父亲说得对,自身本事硬,才有话语权。   他现在坐这里,族亲不服,也都来了。   他心境缓缓平静,自斟一杯酒,举杯遥敬:“都是亲人,我也不说客套话,这次约你们过来,是想聊聊种豆子的事。”   种豆子,是□□、销三位一体式经营。   其中“供”是原材料,各家良田都要增种增产。   好豆子可以送去榨油、晒酱油、晒大酱,做豆制品。   劣一些的豆子可以用来发酵黄豆肥,让产量翻翻。   江家大房跟二房亲近,大房自留了榨油的法子,后续拿油渣养鸡,自循环。   二房,也就是江致微,经过一番思虑,决定留下发酵豆肥的法子,专营原料供应。   余下的,晒大酱、晒酱油,一听就是挣大钱的营生,两桌人都放下了筷子。   江知与没立出威严,这群人还不如枫江乡亲懂事,事关自身利益,他话说一半,都有人笑着插话。   一句接一句,互相聊上了。   “足不出户的小哥儿管我们这些当长辈的,笑话。”   “招了婿,还真把自己当男人了啊?”   “什么带我们挣钱,那些法子还不是江老大拿着的?”   “要不说哥儿姐儿外向呢?招了个枫江婿,恨不得贴家底,贴不起了,要我们合资?谁陪你玩儿。”   “不如致微带着我们,致微领头,我倒愿意给面儿。”   ……   江知与不急,安静听他们说。   他家账上不算固有资产和货物,余银有三万七千多两。   农庄计划延迟,就当赔了家底儿,白养千人两个月。   秋季不给京都送大礼,他家养得起。   况且,以族亲从前对他的态度,若非父亲想扶持,他自个儿在农庄里,也能搭起架子。   要他们做什么。   江承海眉头压着,拳头握着。   他都仔细挑了,还把些小辈一起带来了,怎么乱成这狗样子。   他侧目看江知与,孩子神色淡淡,似乎早就习惯了。   江承海突地眼热,扬手要拍桌,被江知与拦下了。   “爹,我们不管他们。”   愿意听,自然安静。   菜冷饭凉,他就回去睡觉。   那些法子,他不给了。   又不是他求人,凭什么要他赔笑。   旁桌上有个年轻女孩儿站起来,笑着点名:“表叔,就你话最多,你家一定瞧不上做酱油做大酱吧?待会儿别抢好吗?”   “姑姑,你也插话,你看看啊,我哥急得脸红脖子粗的,咋的?表叔家地多人多,他家种地都够过日子,你家也要跟着攀比?”   “大堂伯,你瞧瞧他们,一点面子都不给你。族长可说了,要你看着场子,别把好事给整黄了。我都看不下去了。”   她做事敞亮,倒杯酒离席,走到江知与旁边,给他敬酒。   “我比你大两个月,你得叫我一声姐姐。”   爷爷辈的亲戚。   江知与心里数了数,爷爷的哥哥的儿子的女儿。   他听说过,叫江玉昭。   很小就到县里零散着卖货,一般货郎都是男人,她女扮男装,走街串巷,被他爹碰见,许她在杂货铺占格货架,所得银钱江家不收。   江知与跟她碰杯,“玉昭姐姐。”   江玉昭顺杆儿上,拖着圆凳就到他旁边挤挤,把江致微挤到了旁边,当起了捧哏。   “你继续说,我很感兴趣,做酱油做大酱,一听就要很多人,我家人少,就不凑热闹了。我们聊聊做豆腐,我做豆腐合适吧?戏文里还有豆腐西施,你看我能成事儿吗?”   江知与含笑点头,“当然。”   做豆腐,属于食品大类。   煮豆浆、做豆花、做豆腐、晾腐竹、做豆皮豆干、炸豆腐泡。   还能做腐乳、霉豆腐,臭豆腐。   又能发酵豆芽、磨黄豆粉等等。   江玉昭听得眼睛发亮:“我的个乖乖,我还只会煮豆浆,你全都会?”   她是真会来事儿,跟会来事儿的人讲话就轻松。   这些营生的法子,完完全全属于谁,又是怎样来的,靠谱不靠谱,是在座众人都在乎的问题。   聊到这里,窃窃私语戛然而止。   江知与却不急了,“我们先吃饭,吃完我跟你细细说。”   其他人急了。   “你把我们叫来,不是为了吃饭的吧?”   “该说的说了啊,天都黑了,屋里又闷又热的,我们待会儿还要走夜路回去。”   江致微忍不住了,“你们可以不吃,也可以现在先回家,哪凉快哪呆着去。”   旁桌小辈,都是江承海打眼挑的人,有些是跟着家属来的,有些是自个儿来的。   像江玉昭就是自己来的。   那桌几人对视一眼,想着挤开这些老顽固实在太难,便相邀结伴,过来约着江知与去旁桌吃。   “别理他们,他们爱摆长辈架子,咱不听。我们聊会儿,马上要收麦子了,下季种什么得赶紧定下,你这头有这么多难民,也得安置不是?我家佃户少,地虽不多,接个五六户却不是问题。”   另几个年轻人也跟着说,都能往自家地里塞些枫江百姓。   提供了自身价值,才绕到基础的种豆子上来。   各家增产多少,收成后能否全吃下。   黄豆是重要农作物,这些法子都不行,也不愁卖。   大不了他家出船,带去外地销售。省得本县泛滥压价。   江知与细聊前,定下了规矩。   “要跟着我干,就得听我分派。半途反悔,我一样踢出去。”   议论他的人,同时也在观察他。   发现他如今不是从前忍气吞声的软团子,拿捏着数个挣钱营生,各家都不想成为坏事的恶人,都老实点头。   江承海目光紧紧看着,心里已经将刚才嘴小鱼的人踢出局-。   看不上他家小鱼,就不要吃他家小鱼喂的饭。 第16章 敢和离试试   饭吃得久,到亥时正方散。   江知与临时改了主意,没在席间将营生分派完,只做了假设。   假设亩产能跟上,甲家做酱油,乙家做大酱,再有其他小家庭联合做食品加工,他们分销,或者盘个大的铺面,以丰州目前的消费力而言,每月能盈余多少。依照比例,分到个人手上的又是多少。   各家都有田地,都沾点原材料供应。不论做什么加工,都是生产方。   除了食品加工可以立马看见成效,其他都要等。所以销售紧着豆制品来,他们能开一家丰州最大的豆制品门店。   像李屠户的肉铺一样,全县最大。   大会散了,小会开起来。   江家父子俩,都想把不听话的人排除在外。   没道理别人瞧不上他们,他们还上赶着带人挣钱。   江致微没意见,但里边还有族长的儿子,这头只能捏着鼻子忍下来。   江承海说:“忍也行,分红比例改掉。”   各家分户组团生产,销售就由他家领头,出铺面和方子。   最初计划是,生产方得五成利,他跟族里平分另五成。   今天看这情况,族里明显也偏心老三。   说了要镇场子,实际只有话说得漂亮,堵他们嘴,好事儿一件不办。   既然这样,他就少给族里分红,族里占一股,他得三股。余下六股,他分给能向着江知与的人。   原先想着,分给颇有势力的族亲,可以省很多事。   今晚一见,他觉着势力是可以培养的。   比如江玉昭这种门庭冷落,家境贫寒的。   她确确实实是江家人,挣钱了能给族里增产。给她了,谁也没法说不是扶持族亲。   江致微皱眉:“族里会有意见,到时可能不顺……”   江知与说:“做大酱的法子给族长家,他不可能拿去给三叔,和我们同在丰州待着,往年我家贡献不少,能有几分情面。”   再把食品加工分给颇有势力的族亲,让他们计算分股去。   余下小家庭,各家都能当原材料供应商,多种黄豆,收成能兑成现银,日子也有盼头。   算来算去,只是截下了酱油的法子。   江知与说:“给玉昭姐姐他们做。”   他看得出来,旁桌小辈里,有几个是他父亲挑出来的人。   最后,他说:“分出去的,我家就只分红,铺子经营不插手了。”   少些接触,也就少些矛盾。   提供铺面,则是拿捏了销售命脉。   族亲若是掀桌翻脸,他们就清货赶人。   他们家暂时专心弄好豆油酱油,再把养殖场办好就够了。   商定好名单,他写下来,明天去见族长,跟他把事儿定下。   子夜方结束,送走父亲跟堂哥,江知与收拾洗漱,躺进帐子里。   初来农庄第一天,又忙又累。   素纱帐落下,他在小小的空间里获得了安全感,四肢划水般张合几次,有种终于能独自躺会儿的喜悦。   过一阵,他翻来覆去,又睡不着。   认床,不习惯。   短短几天,他喜欢上夜里有人陪的感觉。   江知与捏捏喉咙,闭上眼睛,数着黄豆催自己睡觉。   隔天,他起大早,穿着朴素,换上青布裋褐,吃了早饭,带上两桶时鱼,去族长家拜访。   没让父兄陪同,他留了信儿先走。   夏日天亮得快,晨间一阵微风过,有几分寒凉。   半路上遇见了江家的马车,来人是王管家。   王管家带着谢星珩的亲笔信来的。   昨天只有他在堂屋奉茶陪客,事大,不敢交给旁人转述。   碰见江知与,他表情僵了下。   江知与见是他来,心里一紧:“家里出事了?”   王管家是见过世面的人,他听话,先不把贺管事来家的消息告诉江知与,等着家主江承海决定。   此刻见面,他拱手笑道:“没什么大事,昨晚上跟姑爷说,老爷这几天要去押镖,他想炒些辣椒酱给老爷带着下饭,我刚好带了信,就顺路帮他载些辣椒回府。”   一串话里穿一句真实目的,江知与自然把信件跟押镖联系在了一起,便没多问。   与王管家分走两头,他出了农庄,王管家进了宅院,熟门熟路找去了江承海的院子。   江承海一听贺管事到了,眉头拧得能夹死苍蝇。   老三太过分了,他都抢着日子招婿了,明摆着拒绝,装不知道,这事儿就过去了。   可老三偏不装,还去他家摆谱,逼小鱼改嫁。   “他人走了吗?”江承海问。   王管家如实说:“走了,姑爷起得早,去送了客。贺管事暗示没用,直接要钱,姑爷说都用来救济难民了,一文钱也没有了。他走的时候,脸色可难看。”   他又斟酌道:“姑爷吩咐过,昨晚没给他送冰盆,室内也没熏香。”   又热,蚊子又多。   上了一壶陈茶,早上进去,茶壶都被砸了。   江承海听得乐呵呵,连声说了几句“好”,又赞了几声“有种”,才拆开信件。   ——先前不看,怕是和离书。   看完信件内容,老江不认怂,开口就是:“哼,敢和离试试。”   谢星珩信件内容非常简单,言语过分理性,乍一看还有几分生硬,字里行间的内容,又感受得到他对江家、对小鱼的心意。   他简要陈述贺管事的行为以及解决方式,再分析了一下当前局势。   总结而言,江老三暂时不敢撕破脸。他们家能有多少安生日子,全看江老三找“钱袋”的速度快,还是他们找“大腿”的速度快。   更是明言道:听说您马上要跟王府合作了,趁机探听点消息。(注:王爷家的傻儿子、不成器的儿子,受宠的那种。)   江承海:“……”   干啥。   他没搞懂。   一般而言,走关系都是走实权。   这种迂回的关系,仗义几次,就靠不住了。   江承海细细琢磨,决定找机会跟谢星珩面谈。   书信内容涉及王府,他阅后即焚。   王管家看他没表现出怒火,心里稍松口气,详细说了昨晚的吵架内容。   能做管家的人,都有过人之处。首先记性要一等一的好,记人记事都在行。   吵得精彩,他更是记忆深刻。连着说两回,放开了比划,一人分饰两角,给江承海演了一出。   江致微一早起来,没见着弟弟,过来大伯这边,被大伯拉着看了一场戏。   可怜王管家,说得嗓子都哑了。   江承海听不腻,鼓掌拍桌,赞声激扬。   “好!好!有种!不愧是我相中的哥婿!好样的!干死他丫的!”   等江致微也看了两轮,江承海才放过可怜的王管家,听他说:“姑爷说暂时不告诉小少爷,过了这阵再说。”   江承海点头,粗犷汉子一瞬有些眼热。   自决定给小鱼寻摸亲事开始,他就承受着巨大的压力。   怕人不好、怕亲事不好,怕把小鱼推进另一个火坑里。   因而,一听见招婿,他就不做其他考虑。   当下寻摸亲事,考察的时间也很短。   媒婆上门,说了条件,觉着满意,就能见一面。见面也满意,择日就能抬过门。   快一点的,连着说亲带走礼,当月就能把事儿办了。   若非他家没透风声,这个成亲速度,也算规格内。   谢星珩太过精明,长得花,油嘴滑舌,他高兴谢星珩能哄得小鱼开心,又怕他把小鱼哄去卖了。   现在看来,他还是没找错人的。   小鱼的眼光也不错,一下就相中了。   遇事儿能扛,态度坚定,事后给出解决方式,而非窝里横的抱怨责怪。   也记挂着小鱼。   好好,很好。   江承海跟江致微说:“快乡试了,各家营生定下,你回你庄上,安排下季的作物,叫人试着发酵黄豆肥,找片地施肥,看看能不能增产。然后就回府,把珩儿替换过来。你好好温书,叫他来农庄陪小鱼。”   才成亲没几天,年轻夫夫俩多多相处才是正理。   至于读书,农庄也能读书的嘛。   大不了给姓谢的盖间好书房,现在庄子里有的是人,三两天就弄好了!   江致微听得愣了下,“珩儿是谁?”   江承海给他一个自得眼神:“姓谢的,谢星珩。”   江致微:“……”   昨天还让弟弟小心点,今天就是珩儿了。   江知与午饭前回来,脸上笑意藏不住,一看就是事儿办成了。   他表现出来的强势,以及他父亲给他的无条件支持,让族亲们清楚的感受到,现在他们没得选,要么听话照做,要么回去种地,就当没有这回事。   族长家得了做大酱的法子,本身也跟江家大房没矛盾,立场更是倾斜,当着众人面,把江知与一顿夸。   “小哥儿怎么了?能带着大家伙儿挣钱,就是男人也比不得的!”   他回来,王管家早就走了,连带着来喜一并走了,载着满筐干辣椒,带了五只老母鸡,还有五条鳝鱼、一箩小龙虾,几斤瓜果,时蔬装得满满当当。   江知与坐下喝茶润喉,重新洗脸,顺势把屋里看了个遍,什么都没多。   他问:“小谢今天没给我写信啊?”   也没送吃的。   江致微露出难言的表情。   江承海哈哈大笑:“没有你的信,给我写了。放心,爹已经给你安排好了,叫珩儿过来陪你,怕什么影响?夫夫感情最重要!一家和睦最重要!”   江知与也被“珩儿”震到。   他听出来这是谢星珩的称呼,有点害怕。   “爹……你怎么了?”   受刺激了?   江承海摆手:“你就说你想不想他来吧。”   江知与当然想。   可是他更在意谢星珩的感受。   若真的近乡情怯,不想以赘婿身份见故人,他自是强迫不得。   以江承海的毒辣眼光来看,谢星珩不是那种会被别人眼光左右的人。   否则不会那么爽快的答应入赘,犹豫都没有。   当时能爽快,遇事能护着小鱼,还怕别人说?   总归是渡过了一场危机,江承海心情大好,逗起了孩子:“看来不想,那行,我带他走镖去,一路送他去京都,顺路就参加乡试,安全问题也解决了!”   江知与急了:“怎么走这么早?七月再动身都行啊。”   江致微旁观着,笑得不行。   “很多学子会带着妻子夫郎陪考的,到了京都,帮着照顾起居。你要不要一起去啊?”   江知与不知道这是逗他的,还真的纠结起来。   农庄事未了,到了七月差不多可以跟官府交接,赶着日子,他可以陪考。   万一赶不上呢……   正想着,听父兄憋不住笑,笑得小房子里都有回音了,他哪能会不过意?   脸色立时涨得通红,半刻钟也坐不下去,站起来原地踏步,又气又急,跺跺脚,说他们俩坏得很,调头跑了。 第17章 珩儿   老江是个实干派,他说给谢星珩再弄个书房,让人在农庄也能好好读书,就立马找人办。   农庄现在不缺人力,最先启动的就是盖棚屋、做厂房、开荒。   他还精挑了木料,想比着书香门第的风格,搞雅致一点儿的书房。   他家现在的宅子,不说小气吧,东拼西凑的,各处多有违和。   尤其是江知与的听风轩,早些年,老三还没去京都的时候,家里孩子总来玩,吵着闹着,头顶爹娘施压,一间间的小楼盖起来,实在不好看。   后来老三一家去了京都,连带爹娘一起接走,那地方就空置了。   盖的时候花了大价钱,也没几年,各处都新着,推了舍不得,也怕老三一家突然杀回来,看着光秃秃的院子生了嫌隙,就只改了内部格局。   料子找好,老江寻思着,现在还怕什么嫌隙,不如趁着两孩子住农庄时,把他俩的小院捯饬捯饬。   江知与看父亲风风火火的,依然害怕。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小谢给你写信,说了什么?”   江承海说:“也没什么,他一天都离不开你,哭着求着让我把他弄来。”   江知与:“……”   很不可信的言论,他听得心里直打鼓,又羞又喜又忐忑。   “他应该不会这样说话的。”   江承海瞪眼:“怎么不会?我招婿那天,是不是他一直扯着我,问我有没有喝多?生怕娶不着你!”   江知与想了想,“小谢真的愿意过来?”   出发前,父兄都问过,小谢那态度,可是很坚决的。   江承海不要他管,“男人都是口是心非的东西。把他接来,他不喜欢,自己会跑的。”   江知与迟疑着点头,但否决了盖书房的建议。   “宅子里有空房,重新盖书房又远又零落,读个书还要走几步,麻烦。”   江承海应下,“把你院里的小楼改改,推了种点花树,放点假山,搞个池子养鱼种荷花。我看读书人都喜欢这调调。”   江知与也喜欢。   “过阵子吧,等这头安置了再说。”   现在正是用银子的时候。   来自老三的危机刚刚过去,江承海正是心里热乎的时候。   又想补偿江知与,又想给谢星珩一些家的温暖。   他跟江知与讲两句话,脑子也上头发热:“你甭管,爹看着办。”   江知与:“……”   不行了,真的很好奇小谢信里到底写了什么。   看看他爹都被哄成啥样了。   各项事务将将定下,江知与还有得忙,头几天江致微跟着他一起,四处教习。   谢星珩的建议书里写得明明白白,但没有配图,江知与从前没有实践过,不知道产品在各阶段的样子。   教的时候,他估摸着来。   详细问后边的内容,他颇为神棍,说到了日子就知道了。   第一次做,没有菌种,谢星珩做了标注,自然放置,豆子会发酵。   初期工序结束,就是静置等待。看环境决定发酵时间。   做豆腐是最快的,当天就出了成果,庄子里欢呼声震天。   食品加工是七家合作,又以势力大小,分了领头人跟合伙人,他们互相钳制,比族长家几个儿子和睦。   见了成效,当天产出的十几板豆腐,给周边族亲都送了些,吃口新鲜的豆腐。   这是谢星珩想出来的法子,江知与给谢星珩装了好些。   有没压实的豆花、成品的豆腐,还有没干透,需要再晒晒的腐竹。   上回王管家给谢星珩带了小龙虾跟鳝鱼,这两天府里来人送冰,有了谢星珩的回信,江知与发现他挺爱吃的,就又叫人捉了五条鳝鱼,捞了一桶小龙虾,另带了些瓜果。   赶巧,他爹该走了,王府来信,明天押镖,这些东西就由他顺路捎回府。   江承海不想把离别搞得酸情,走之前,跟江知与说:“你爹爹不在,府里得有人看家,过两天致微忙完,就把珩儿换过来了。”   江知与:“……”   还在叫珩儿,可真热乎。   父亲对小谢态度转变,他心里高兴,便不提谢星珩的事,转而问道:“你这次押镖,会去京都?方便把爹爹一起接回来吗?”   上次父亲说可以顺路把小谢带去京都考试的。   江承海正有此意。   作为一家之主,家里摊上大事儿,他能怒能骂不能急。   夫郎在京都的情况,傻子都知道不会好。   不等家里安定,没有王府来信,他不放心走,也不敢走。   一个江老三,能要了他家小鱼的命。   一个王府的差事,能把全家都送了。   他心下叹气,要问问谢星珩探听王府不争气的傻儿子做什么。   王府这条大腿,确实够粗。   他前脚刚走,庄上就来了好几家亲戚,上赶着给江知与送礼赔笑。   为之前家宴上的话赔礼道歉,一张张老脸豁出去了,他们想挣钱。   江知与心不狠,做生意的,也流行一句话,叫“做人留一线”。   他说:“食品加工厂你们是掺和不进去了,大酱方子我已经给了族长家,酱油就由年轻一辈领头,给他们些出头的机会。   “做酱油跟做大酱一样,半年起步。你们看这样行不行,下季度,你们先种黄豆,做原材料供应,年底第一批酱做出来,我们会扩大规模,到时要再加人的。”   他死说活说,不给准话,不做许诺,没有直接定下跟谁家的谁谁合作。   在场都是颇有生活经验的长辈,哪能听不出来他话里的考察意思?   肯定要加人的,至于把谁家拉入伙,要看表现。   主事很锻炼人,事无巨细,都要他过目。   比府里的琐事更多,人多矛盾也多,各处平衡牵制,关系利用,以及跟大量不同的人频繁打交道,让江知与短时间里获得了极大提升。   他说:“大家都是族亲,我拉拔谁都一样。”   都是族亲,他要拉拔向着他的。   就是江致微,这阵的忙碌下来,整个人的气质都沉稳朴实了不少。   从前,他作为书生来说,太过圆滑。作为商人来说,又不够精明。整体上,有一种外放的“浮躁”。   今天大伯走了,他搬来这边,跟弟弟合住大宅院,有事好照应,免得谁家突然打上门闹事。   兄弟俩一块儿吃晚饭,江知与找他探听小谢的信里写了什么。   “你看我爹这几天,人都傻了,到处傻乐。”   江致微不说:“你这夫婿好有意思,给你写信,也给大伯写信,就不给我写信,我不是他兄弟?”   江知与在家人面前没心眼儿,听了话赶紧哄着说:“怎么会?小谢信里提到你了,他不是炒了辣椒酱吗?说你赶考路上也能吃。现在在做肉干、果干,都是给你的。”   当然不是给堂哥的。   小谢说,都是给他家小鱼的。   在外奔波辛苦,这年头也没个零嘴,半路上饿了,拿个糕点都嫌弃干巴。   还做了小鱼干。   江知与心间灌了蜜,感觉日子很有盼头。   江致微转了话题,顺着聊,信件内容被揭过。   江府。   江承海回家,府上各院都动了起来,好一番忙碌景象。   他们爷儿俩今晚要好好喝一杯。   就着拿回来的鳝鱼、小龙虾、豆腐,做了八碗下酒菜。   爆炒鳝鱼丝,响油鳝糊,蒜蓉虾仁,虾仁豆腐煲,麻婆豆腐,葱烧豆腐。   外加盐炒花生米,大盆青菜。   主食是鳝鱼砂锅粥、白面馒头。   谢星珩另弄了浇头,做了酸辣口的豆腐脑。   “还能加糖吃。”   这年头,糖很贵。   江承海也爱吃上两口甜食。   他看看满桌好菜,吃甜的混了味儿。   “下次再吃甜的。”   心境转变了,再被一桌好菜招呼着,江承海看他这哥婿是越看越顺眼。   懂事,贴心,识趣,有分寸。   不错,不错。   他家阿晖回来看见,也会满意的。   谢星珩被他看得心里毛毛的。   “爹,喝什么酒?”   明早走镖,江承海不喝烈酒,拿了自家酿的米酒喝。   米酒酿的时间长,度数就高。才发酵起来,滋味就偏甜。   谢星珩给他倒酒,一杯刚喝,下杯就给满上了,很有眼色劲儿。   他心虚啊。   江家一家子都在农庄苦哈哈的忙,他在家里吃香喝辣。   虽说每天要应付几个拜访的商户,可这也不累人啊。   他还常去大哥大嫂那里走动。这些日子,小鱼常往家里送吃送喝,生怕他在家里束手束脚,不敢花钱买。他都吃不完。   而且,真正束手束脚,买什么都舍不得的人,是他大哥大嫂。他往家里捎带了不少鸡鸭鱼肉。   妥妥的“扶娘家魔”。   谢星珩是个坦诚人,他做的时候大大方方,王管家刚开始惊愕,因他没藏着掖着像做贼一样,府里上下都看习惯了。   现在江承海回来,他顺便说了下。   江承海哪管这些?   “给你哥嫂的,又不是给外人的。”   说起大哥大嫂,江承海想到孵小鸡的事,顺着话头问了一嘴。   谢星珩摇头:“要再等几天,小鸡不出壳,看不出来。不过我嫂子很聪明,他拿捏不准温度,想着村里都是母鸡孵蛋,就去买了只老母鸡,成天里试温度,就一手摸鸡屁股,一手摸炕。”   江承海:“……”   他不知道小鸡怎么孵,也没打算细问,就想象着这个行为和动作,连声大笑。   谢星珩也乐的:“劳动人民的智慧是无穷的。”   今晚正事是王府那头怎么搭上线。   谢星珩的思路很简单,不论是送礼还是办事,要想人情走得顺,逃不开一个“投其所好”。   打蛇都打七寸,巴结人可不得往心窝里钻?   “有了孩子,就有了软肋。做爹娘的,哪有不盼着儿子成器的?”   江承海很有感触。   哪有做父亲的,能不为孩子操心?   两个聪明人讲话,提到了点子上,就心照不宣了。   走实权关系固然好,这路子太难打通。   走小辈关系固然不稳定,可最容易搭上线。   感情可以培养。   “养成系大腿”,又怎么能不算是“大腿”呢。   出身好,起点高,天生拥有顶级资源与人脉,现在没出息,还能一辈子没出息啊?   江承海不问谢星珩有没有把握走通这条路,没谁能给出绝对的答案。   他只能尽力去打听消息,让这件事的难度降低。   现如今聊事儿都是“夹心饼干”,头尾瞎唠,中间说正事。   先做点铺垫,让场子热起来。说完要紧的,给双方一些缓冲,做情感交流,维系关系。   谢星珩对宅院装修没有意见,对他们扶持族亲也没意见。   说让他去农庄,把江致微换回来,他同意了。   之前是犯懒,也有不方便。   再拖就不行了,事情已经定下,没有道理拖。而且再拖下去,他老婆就要把他忘了。   同城异地恋,不适合没有手机的时代。   江承海一顿饭吃完,更是满意得不行,叫了他的新称呼“珩儿”。谢星珩被呛到,再次咳得眼冒泪花,抓着江承海的胳膊,掐得紧紧的。   “爹,大可不必。” 第18章 去农庄   六月初五,江承海押镖出丰州,谢星珩一路送他到镖局。   好日子是需要经营的,谢星珩只是不想拼死累活,人懒了点,事儿办得漂亮。   辣椒酱给装了两坛,路上不论是吃干粮还是拌面,都很下饭。   他还调整了辣度,往里加了肉丁。   另有辣椒油数十份,万一真遇上匪徒,就用辣椒油泼人眼睛,关键时刻苟命用。   肉干果干暂时没做好,给带了两条肥多瘦少的腊肉,路上吃口热饭时,能沾点油水。   还晒了油面,保质期他没了解过,依照他现代的生活经验来说,三个月没问题——至少他买的手工油面,吃到三个月还好着。   另做了一个大号深口铁杯,配了木把手,可以当杯子,也能临时当小锅用。   虽然他们人多,歇脚时架锅不会用这个。   可江承海看着高兴啊。   谢星珩还给装上了两桶硝石,他们路上可以制冰,这次押镖能凉爽些。   江承海很惊讶。   他听说过制冰,天南海北的走,他见识很广。一直都很惊叹,不知道什么人能在夏天里制造出冰块儿。   现在他也能制冰了,他笑得合不拢嘴。   谢星珩怕了他的“珩儿”,提前抢话拒功。   “都是王管家找人弄的。”   那也是听他使唤的。   江家正主不在,府里赘婿称霸王。   家里原有心思浮动的人,恰好来了个贺管事,谢星珩踩着他立威,后边说什么,府里上下都乖乖照办。   江承海心里熨贴,更是决定要早点把谢星珩弄到农庄里去。   这么会办事儿,不去陪他家小鱼,太可惜了。   哥婿算半个儿子,谢星珩既然有功名,会读书,江承海也不会耽误他学业。   和族亲的拉扯结束,余下一些杂务,小鱼足以应付。   这期间,常知县还会派人去农庄看看情况,估摸着过阵子就会亲自去转转。   他心里偏着江致微,之前露脸的机会给足了,后边的汤汤水水总要顾着点。   王府的事儿还远着呢,县里上官先哄好了再说。   “八月里还是去一趟京都,没把握就当去熟悉熟悉,也没叫你一次考中。”   江承海说。   他当谢星珩是好面子,怕一次落第,在江家的地位也会变得低下。   这回谢星珩没抗拒,直接应下了。   他的确要去一趟京都,考不上是必然的,探探江老三的底子,也是必要的。   科举季,也是人才汇集时刻。八月的京都,等同于大型“人才市场”,这可都是宝贝。   江承海一走,镖局就冷清下来。   此次押镖,多数都是有经验有资历的中年镖师,只带了三个年轻人。   谢星珩目送他们转过街角,调头进门,被一群年青汉子围着。   江知与很受欢迎,长得好,性子好,跟市井乡间的小哥儿都不一样,举手投足很有韵味。   他还学过武,又常来镖局,没到前院跟外男搭话碰面,远远瞧一眼,都让人心神荡漾。   他们私下里常说,要是没三老爷安排亲事,以江承海的性子,定会招婿。   若招婿,外头的男人能有他们镖局的人知根知底吗?能有他们听话衷心吗?   结果招了个外地书生。   谢星珩习惯使然,不管去哪里,主打一个“礼多人不怪”。   古代粮产低,吃饱肚子是很难的事儿,拿这份礼上门,八成挑不出错处。   所谓吃人嘴短,拿人手软。   他们一边说这都是江府的东西,不关谢星珩的事,到底脸色好了很多。   话说得硬邦邦,心地不坏。   比如现在,他们就想问问谢星珩咋想的。   “怎么有人刚成亲就能跟夫郎分开的?你不喜欢小少爷?”   “还是小少爷不喜欢你?”   后边这个问题,引出很多耐人寻味的表情。   谢星珩说:“我夫郎在干大事,他主外,我主内。我不能拖他后腿。”   众人:“……”   这年头,赘婿的地位看家庭情况定。   有的人家把赘婿当奴仆、当畜生,那可受气了,进出都被瞧不起。   有的人家,是哥儿姐儿当家,凶悍得很,不过对外,是要给赘婿面子的。需要男人出面的事,也让赘婿办,整体算和谐。   少数人家,招婿和正常婚配一样。只是住在了夫郎家里,名分不同。男人就是男人,对外是个当家人。   江知与教养好,跟一般的商户哥儿不同,他接受的是官家哥儿的教育。   大街上也有未婚配的哥儿姐儿走动,就他时刻记得遮脸,还分场合藏一藏孕痣。   丰州流行戴抹额,还是从他开始的。美人多效仿。   所以江知与也是很传统的小哥儿,加上性情温和柔顺,对外的事,交给谢星珩去办,才是正常的。   只是他们最近跟谢星珩接触多,这书生脸皮厚,各种夫郎为尊的话说得溜溜的,他们本就向着江知与,开始含糊了,现在反而不好反驳。   谢星珩问:“徐诚在吗?我找他问点儿事。”   徐诚是镖局二当家的小哥儿,自幼跟江知与玩得好,跟着读书习字,也会算账,现在管着镖局几十号人的后勤,别号“大管家”。   有名有姓的小哥儿,一般会随名取一字称呼,比方说,叫徐诚,就叫“诚哥儿”。   谢星珩还是头一个喊他大名的人,他开始不太习惯,后边想着这书生多半是避嫌,便没说。   两人谈事,光明正大,就在堂屋里坐着。   谢星珩没坏心思,有旁的镖师旁听,他也不赶。   问题就一个,好久没见面,他想送一份礼物给小鱼,问问徐诚有没有什么建议。   送礼物,有常规的路数。   夫郎也能往衣服首饰上选,若喜欢雅致点,文房四宝也送得。   谢星珩想搞特殊点。   对老婆也得投其所好嘛。   徐诚想想,说:“送金子银子吧,说真的,他没别的,喜欢金银是真的。”   谢星珩:“……”   真是朴实无华的爱好。   行。   金子银子。   谢星珩确认道:“纯金条银块儿,还是首饰?”   徐诚说:“小颗小颗,装袋子里能晃出声音的,他爱听。”   看谢星珩一脸若有所思的表情,徐诚想到他家里穷,补充道:“银子就行了,金子难花,他一袋子用几年还在。”   谢星珩应下,顺道去大哥大嫂那头看看情况。   他给小豆子取了个名字,叫谢川。   川字有河流水道之意,也形容山间高原的地势。他们的老家枫江县依山傍水,这个字很贴合故乡,作为人名,也大气豪迈。   孩子才三岁,古代农家子出人头地太难,谢星珩不指望他有大出息,只愿他能如水如山,清阔宽广又顶天立地。   他这阵,常叫大名,也教孩子当“夸夸机”。   习惯了大名,以后好送去学堂。嘴巴甜一点儿,家里气氛活了,能给哥嫂鼓励,往后走出去,也比别人顺当。   谢星珩才进小院,就被谢川追着喊“二叔”,大哥大嫂脸上有笑,有了活干就有了盼头,孩子养得好,他俩心里不焦,精神头也一日胜一日的好。   谢星珩接了茶碗,跟他们说:“我准备去农庄了,初九李家有酒席,到时看情况,堂哥去的话,我就不回来,月中会回来看看。”   主要是看小鸡孵化情况。   谢根支持他去,进了六月,他俩催过数次,谢星珩都说要再等等。   今天不在这儿吃饭,谢星珩正事说完,就回江府,应付了黄家小少爷,他回听风轩,拿银票出来。   江家给他的聘礼是三百五十两,是这个时代的天价聘礼。   他当时零散花了些,留了零头给大哥大嫂过日子。   余下的三百两,他的可活动经费是五十两以下,其他的都要攒着给大哥大嫂买房子。   他是个大方人,给老婆花钱就更大方了,拿了五十两银票出来,在纸样上画了鱼型模子,要让银匠给他弄一碗金鱼银鱼。   别人都是金瓜子、金豆豆,他老婆小名取得好,用金鱼银鱼正合适。   这差事交给来喜办。   来喜跟他熟,短短几天,已经成了他身边的大红人,调到听风轩当差。   来喜说:“这怕是多了,十两银子能做好多银鱼。”   十两银子可以兑换一两金子,四两金子做小金鱼还成。   谢星珩又匀五两银子做金鱼,余下的五两除开工费,就都做银鱼。   反正换个样子,还是银钱,一样花。   “鱼”做了两天,谢星珩也收拾好了行装。   等不到江致微回来,他下午自个儿去农庄,带上了他的狗儿子汪汪,拿了几本装样的书,捎带几套换洗衣物,在王管家依依不舍的视线里,上了马车。   谢星珩发现江家人都怪黏糊的,王管家一把年纪了,还用那种眼神看他。   怪得很。   从江府到农庄,骑马要走半个多时辰,坐马车接近一个时辰。   一天里就能跑来回。   因这个距离,谢星珩没想到忙完最初几天,江知与还能被拖在农庄里——谁家好人大晚上也干活?!   他出门选在了不会有人上门拜访的黄昏后,迎着落日余晖,他坐车里撸狗,出了闹市区,开始往郊区走,他就出来坐车架另一边,两腿吊着吹晚风,放汪汪下来跑。   汪汪还没来野外好好跑过,实在可怜。   此时此刻,江知与在桌前伏案忙碌。   没谁家的好人愿意没日没夜的干活,可他很多东西不熟悉,尤其是技艺上的。   种豆子一系列的事,都等着他一天天的盯,尤其开始发酵后,族亲不敢掀开纱布看,摸着热乎乎的,是江知与说的正常情况,又不敢确定多热是正常,这也要叫他过去看看。   他哪里知道。   他摸了就说正常。   万一发酵坏了,那就再来一次。   农庄里一千多人,咋能没矛盾?   外来者跟原本佃户的、抢棚屋的、谁打饭给自家男人碗里藏了肉、谁送水给自家亲戚加了糖、养鸭的偷鸭吃、偷拿鸭蛋……一桩桩一件件,都算不上大事,但江知与必须管。   如果因为他们只是暂时逗留农庄,就松懈管束,不到两个月,他的农庄就能翻了天。   另外还有自家的营生,厂房建造、各类工具制作,已经开始的晒酱进程、投放养殖的五十只鸡仔,还有已经金黄一片、等待收割的麦田。   谢星珩写的建议书,已经要被他翻烂了,他现在在抄录。   他舍不得拆书,江致微就凭着好记忆,在旁默写,写完比对。   他跟江知与说:“等小麦收割我就走,把小谢换来。”   他的农庄小,将将两百亩,这些年专心读书,也钻研人际关系,对农务不熟。   书上关于田地、粮食的描写很多,他想近距离看看大丰收的景象。   江知与能说什么?   他总不能急吼吼的把堂哥赶走,这成什么了。   他说不急。   兄弟俩在书房写,面对面占着大书桌,门没关,有人敲,江知与没抬头,嗓音略显麻木:“什么事?”   他习惯了不分白天与黑夜的琐事。   谢星珩学狗叫,汪汪了两声。   江知与愣了下。   哪来的狗?   汪汪也叫,真狗跟“假狗”叫起来有差别,尤其是汪汪,它汪起来呜呜咽咽的。   江知与抬头看。   谢星珩倚着门,粗布衣服难掩容光,美目含笑,抱着长大好几圈的汪汪,手动挥爪爪。   “好久不见呀,江小鱼。” 第19章 江老板   江知与简直不敢相信,他猛地站起,惊喜道:“小谢!”   书也不抄了,他放下毛笔,绕桌出来,走到谢星珩面前,留了一步距离,满面笑意藏不住,暗色天光下,眼睛都晶晶亮亮的。   “你怎么来了?”   明知故问。   当然是想他了。   江知与眼睫一垂,伸手在汪汪脑袋上摸了摸,又抬眸看谢星珩。   “你吃了吗?我跟堂哥还没吃饭,一块儿吃吧?”   谢星珩最近常吃鳝鱼跟小龙虾,在家里时,也偏爱肉食。   农庄买东西不方便,却有很多土产食材,能自给自足。   谢星珩点头,也伸手,压在汪汪头上,掌下扣住江知与要回抽的手指。   “这么生分啊?”   江知与摇头:“不是……”   农庄热,他一天天到处跑,身上汗湿了数次。在这里待久了,被琐事牵住,也确实累,变懒了许多,白天没换衣物,只等着夜里泡澡再换。   他都没想过谢星珩会突然过来,身上衣服没换,也有两天没洗头发,该有味儿了。   而且堂哥还在屋里看着呢。   谢星珩又没当街耍流氓,好不容易见到了,抓着老婆手不放,大大方方牵着他进屋,怀里一松,汪汪就落地。   狗记着味儿,立刻抛开谢星珩,到江知与腿边又扒又闻,尾巴摇得可欢。   江致微早回头看了眼。   他没眼看,收回视线,把桌上杂物都收了。   他目光上移,不看小夫夫俩牵着的手,问谢星珩:“家里还好吗?”   书房椅子多,最近商量事情都在这里,有些人是族里长辈,不好让人站着。   谢星珩顺手扯了张椅子,跟江知与排排坐,和江致微面对面。   没发生大事,就报喜不报忧。   东家来西家走,大大小小的商户几乎把江家的门槛儿踏破,他嘴巴严实,尽管让人去脑补,估摸着常知县那边已经收到捐款了。   得“响应”朝廷号召嘛。   江致微:“……”   因贺管事的事,他对谢星珩接纳了八分。   余下两分,一是认识的时日尚浅,二是莫名其妙的胜负欲。   “常知县应该会把捐款用上。”他分析道:“他想要搂下功劳,人心团结,他也不克扣,这是钱财买不来的好名声。”   谢星珩不反驳。   心里腹诽:天真。   扣一半,留一半,谁又能说什么?   捐款的数额,是多家商户总额。他明面少报账,谁敢去找他算账?   全款报出来,送到枫江乡亲手里的少一半,谁又能说什么?谁管这件事,谁就得贴补。   常知县还得顾忌着江老三,不敢公然从江老三的“钱袋”里掏钱,那就只能委屈一下别的商户了。   小商户数额本就浅,抹去名字,政绩上难看,显得他作为县官,只会跟富户来往,有官商勾结之嫌。   送到手的银子又不能不挣,该宰的“肥羊”是谁,显而易见。   谢星珩说:“反正跟李家是结仇结定了。”   他坐得满,后靠着椅背,手搁在桌下,搭着腿,抓着江知与的手捏捏摸摸的。   江知与不好大力抽回,只好一本正经的红了脸。急眼了,在谢星珩手背上拍了两巴掌。   他出来一趟,胆儿肥了不少。   在家里时,掐人都和风细雨,跟挠痒痒似的,只会让人更加心痒,更过分的去逗他。   现在能拍出脆响,在谢星珩手背留红印。   书房气氛有一瞬凝固。   桌上谈正事,桌下打情骂俏。   江致微自认脸皮不薄,也被他俩臊到了。   真奇了。   又不是我不正经。   沉默里,来人送饭菜。   江知与热狠了,就想吃白粥配咸菜。   近日又忙又累,出汗也多,很馋肉,就让厨房的人弄了肉沫粥,往里边加了青菜碎。   还弄了小龙虾吃,虾仁蒸蛋,一人一大碗。   分量看起来多,到肚子里也没几分货。   他吩咐人再加个菜。   夏天杀猪少,赶着要割小麦了,今年农庄多了一千多人,本土佃户心思浮躁,两边爆发过数次矛盾,江知与就让人宰了三头猪,收割累,先吃口荤腥补补。   庄上鲜肉还有存量,赶着上菜,不做复杂了,一盘青椒肉片,一盘蒜泥白肉。   谢星珩爱吃猪耳朵,江知与说:“要是有猪耳,也上一份,凉拌的。”   人吃什么,汪汪就吃什么。   一人一狗好久不见,江知与动筷子前,先给汪汪夹菜。   他弄了一半的虾仁蒸蛋,拌着肉沫青菜粥,装小盆里。   汪汪吃得呜呜咽咽的,尾巴摇晃间,都在江知与小腿上扫过。   江知与看着它,难免想到“儿子”。   这是他儿子。   有之前的小插曲,晚饭吃得可正经。   谢星珩说说家里的事,顺带讲了他给江承海带了哪些东西。   江知与听得心里暖烘烘的。   很多事情,都能表面装装样子糊弄过去,若是不上心,哪能做到这一步?   那硝石制冰的法子,他听着眼露欣喜。   小谢懂的真多,也不用想办法去买冰了。   江致微听得愣住:“你平时在家都看的什么书?”   怎么跟他学的东西不一样?   谢星珩笑道:“我家穷,有什么书就看什么,跟科举无关的,就当长个见识,转手就忘了。”   对,还有科举。   江致微好久没看书,可他对这次科举信心更足。   他说:“我还是坚持等收割完小麦再回去,庄上琐事多,后头都得小鱼操劳,要么你俩回去看家,让小鱼也歇息歇息,我这边忙完,就回家把你们换过来。”   谢星珩出身农家,不需要体验大丰收的气氛。   江知与记事清楚,初九的时候,李家有酒宴,已经下了帖子。   算着日子,到六月十五,第一轮孵小鸡也该出结果。   今天初七,收割小麦的时间就这两天,算下来回家休息个七八天。   太久了。   江知与皱眉,过了会儿又舒展。   堂哥跟夫君都要去京都,堂哥是没什么生活经验的,小谢倒是能干,可他第一次去京都,难免有疏漏。   他这次回家,一并把科举用品跟盘缠备好。   也看看他爹有没有叫人改造听风轩,他想推迟,等农庄事了再办,现在就弄,太张扬了。   镖局那头得去转转,免得余下的镖师年轻气盛,接了王府的镖,就尾巴翘上天,在外惹祸。   其他铺面延缓查账没关系,食品加工厂的铺面,他得清一间出来。   七八天够用了。   晚饭结束,各回各屋。   没了“电灯泡”,谢星珩嘴角都要咧到耳根,笑嘻嘻说狠话:“好哇,这么久不见,上来就打我,你看我怎么收拾你。”   江知与跟他在一起,心情就很好。   看见他就想笑,听他说话更想笑。   像放到了蜜罐里,整个人甜滋滋的。   听见这话,并不害怕,反而有几分期待。   “你能怎么收拾我?”   谢星珩决定给他演示一下。   刚进房间,才合上门,就把他抵在门边连亲带咬。   江知与身体燃了火,一瞬间就烧起来,他还记得自己一身汗味,手掌往前推着谢星珩,掌心之下,却只感觉到了如鼓心跳。   这让他很轻易就想起来了谢星珩在情事上的生涩,和无法忘记的“七秒记忆”,分开数日带来的陌生感因此消散。   因谢星珩老练的只有嘴皮子,江知与就更不怕他,找到机会“反咬一口”,趁着谢星珩错愕时,推开他跑开了。   “我要洗澡,不跟你闹。”   谢星珩指腹摸唇,发现他是没救了。   他还怪喜欢小鱼的活泼劲儿,任性一点更好,撩得他心痒痒。   他的衣服就拿了三套,一件体面点的枫红圆领袍,两件裋褐。   都送到了房里,放在了桌边。   江知与拉开衣柜,里头颇乱,他脸色羞愧,趁谢星珩还没走过来,手臂一搂,抱出一团没叠好的衣服放卧榻上。   他不喜欢别人进他屋里,房里一切都是他自己收拾,看着办。   衣服是洗好晒干,叠好送来的。他也有习惯,会抖开看看,再给叠好放进衣柜。   这些天实在忙,攒了好多,他抖开后,赶着睡觉,没及时叠。   这是坏习惯。   没谁家的夫郎这么懒。   他平时不懒,哪想到会被抓包。   谢星珩歪头,知情识趣不往那边靠近,顺势坐桌边,倒了杯茶喝。   乖乖。   惊喜果然不能乱给。   现代有句话,最狼狈的时候,碰到了最喜欢的人。   他家小鱼也差不多吧。   没洗澡,也未梳妆打扮,房间也乱。看看那脸,都红成啥样了。   干坐着也不行,谢星珩喝了茶,看小鱼把他的衣服放进柜子,两人的衣裳交叠放着,一看就是一对儿,便起身,去把小鱼拿出来的衣服叠了。   江知与在农庄穿裋褐多,有套黑红配色的衣袍在里边很显眼。   他看谢星珩没对他的“懒”表达意见,心情缓和,把自己的衣物也放柜子里,黑红配色这套,就放箱子里,压箱底儿了。   谢星珩疑惑:“挺好看的啊,你偶尔见族亲的时候可以穿漂亮点。”   裋褐好干活,锦衣则显贵气。   所谓人靠衣装,小鱼再厉害,在别人眼里也是地位低下的夫郎,衣装能撑撑脸面。   江知与摸摸衣服的绣样,合上了箱子。   “我穿过了。”   他去拿短衫睡裤,跟谢星珩说:“和族亲们吃酒那天穿的,很显气势。我过后几天越想越不对,感觉我像只纸老虎。外表张狂内里虚,不然哪里需要这般盛妆?”   谢星珩一听就明白了,出来一趟,小鱼心境有了变化,可底气没跟上。   独自一人撑着这么大的场子,知道父兄的期望,自己也想把事情办好,对谁都不敢露怯,又把握不好分寸,宁愿用力过猛,都不要势头太弱,让人觉得他软弱可欺。   真猛了,又会反思,这样是不是更让人小看。   谢星珩像个小尾巴一样,跟在他身后走,“我家小鱼漂亮,穿什么都好看。管他纸老虎铁老虎,我喜欢,你穿给我看看?”   江知与打开门,让人送水来。   夏季热,有些男人会在院里冲澡,却没哪家夫郎会在院子里洗的。   他回头跟谢星珩说:“你之前还说我穿裋褐好看。”   谢星珩好话张口就来:“你穿什么我都喜欢。”   江知与说他油嘴滑舌。   谢星珩“啧”了声,俯身过去,低声道:“不穿我也喜欢。”   江知与害羞起来就想跑,鞋尖都挪方向了,人却没动,踩了几脚地砖,眼睛水润,下巴微抬道:“你喜欢,我不给你看。”   很好。   一句话就让谢星珩举手投降。   “还是要看看的。”   江知与说不给就不给,抱着衣服去洗澡。   室内隔一扇屏风,后面放着浴桶。   农庄的环境不如家里好,屏风是细密的竖木条排列,缝隙小,足以透风不可窥视。上面素素的,没什么花样。   谢星珩想了想,小鱼今晚肯定会洗头发,他就不急了,到外边,给汪汪找了个窝。   天热,小狗睡院子里更凉快。沿着窝边挂几只香袋驱蚊,就能放它睡觉了。   他在江知与后边洗澡,给足晾头发的时间。   气温高,长头发半个时辰,就能干得透透的。   谢星珩性格外放,在现代去过海边,会游泳,也玩潜水,没有一般书生的薄脸皮,不想刚洗澡就闷出一身汗,提着水,在院子里冲澡。   回屋里,他穿上棉布中衣,上身不系带,敞着胸怀,看江知与乖乖坐炕边等着他,他侧身吹灭油灯,踏着淡淡月光,去抱他的小夫郎。   江知与泡澡加了几滴香露,身上有浅淡花香。   古代香露有杂质,味道不如现代的精纯,因添加物少,谢星珩这个相对“直男”的人,都分得清是牡丹香。   江知与头发都晾干了,香味入体,更加馥郁,像甜荔,淡雅里带一丝清甜。   他赤脚,没穿袜子,宽松裤腿略微盖过脚背,只足尖来回蜷缩,和他下意识捏着被单揉搓的双手呼应,直白的表现紧张。   荤话储备量过分丰富,经验又实在不足,让他提早脑补了很多,越是想停止,越是停不下来。   他乱糟糟找话题,可两人见面开始,已经聊得足够多。   家里的、庄上的,甚至跟堂哥一起,把科举的事儿也聊了。   还能说什么呢?   他办正事不扭捏,话说两句,就放下包袱,顶着红彤彤的脸,仗着夜色黑,谢星珩看不清,朝他伸手,落在大敞的上衣领口。   亲密的称呼,说过一次,就突破了桎梏。   江知与说:“夫君,我帮你宽衣。”   谢星珩体谅他最近辛苦,反握住他手,低头在他手背缱绻亲吻。   “我专门为你学了好技术,给个实习机会啊,江老板?”   很正经的称呼,从他嘴里说出来,都变得不正经。   江知与偏偏喜欢听,什么江公子、江老板、江小鱼,他都喜欢。   “实习”这个词有点怪,他能听懂。   他说:“做得不好,没有工钱。”   谢星珩差点笑场。   “想白嫖啊?”   “白嫖”这个词,江知与听不懂。   他拆字,他知道“嫖”,单独理解“白”,脸色更红。   可他理直气壮。   “那又怎样?我都没有扣你工钱。”   一个称呼,解锁一个角色扮演。   谢星珩很有劲儿。   该亲亲,该摸摸,碍事的衣服脱了,不让看的也都看了。   谢星珩十指测量,很是心疼:“你瘦了很多。”   时下对夫郎的审美,偏向微胖。   像书生,就以清瘦俊朗为美,现在吃喝不足,荤腥又少,小夫郎再瘦点,就跟男人没两样,会想要他们胖一些,作为区分。也是固有观点的“好生养”。   江知与骨架小,体重消减,掉的全是难养的肉。   他情绪敏感,没从谢星珩的态度里感觉到厌恶,就对他撒娇。   “你再养养我,我就胖了。”   谢星珩情难自禁,心间软软暖暖,细密吻他许久,因克制,嗓音发哑,呼吸带喘。   “你喜欢轻一点还是重一点?”   江知与眼尾都泛红,他反问:“你喜欢什么样?”   他体贴,谢星珩不领情。   “我先问的,你先说。”   江知与真心把他当夫君,依然没正面回答。   “我想你舒服。”   谢星珩喜欢哪样,就哪样。   谁家好人受得了这种真诚诱惑。   谢星珩亲吻不停,间隙里说他傻。   “还好遇着我了,换个人,你不得被欺负死?”   江知与手指松开被单,大胆的在谢星珩喉结上点了下,一触即离,然后在谢星珩的注视下,重新触碰,感受他喉结的滚动,再一路向下,划过他的胸腹。   又纯情又大胆的试探,眼里情意绵绵,还带点儿坏坏的挑衅。   “你不会欺负我吗?”江知与问。   草。   谢星珩错了。   “我当然会。”   他复而吻去,也突破距离,轻轻重重,磨磨蹭蹭。江知与没回答的问题,他自己探索答案。   比头两次体验好,江知与没感觉到疼。   他习武,身体底子好,不疼就无碍,闹完能自个儿清理。   谢星珩非要献殷勤,他抓一条纱巾遮脸,赤着身体,翻来转面被擦拭,也就一会儿的事。   衣物得换一身,谢星珩破爱好,从柜子里拿了红红绿绿的衣裳给江知与穿。   红绸小衣,绿灯笼裤。   都是很正的颜色,也很鲜亮。   江知与肤色白,压得住。   他跟谢星珩说:“这两件不配套。”   中衣是不脱的,外边一件套一件,从领子、裙摆,可以看见有层次的颜色。   谢星珩说:“穿给我看,管他配不配套。”   他还记得江知与的规矩,不习惯跟人合睡,办完事儿,就保持目前最近的距离——手拉手睡。   江知与眉眼弯弯,笑得可甜。   他今天有个事想说,他还耍了点小心机,听说男人在床上最好说话,便留到现在说。   是他招婿的原因。   他父兄表现正常,府中没消息传来,小谢也乐呵呵的,他便当做三叔的人知难而退,并未去府中为难。   既然知难而退了,就没后顾之忧,告诉小谢,他应当不会生嫌隙。   想是这么想,心里还是紧张。   因紧张,他脸上笑意渐渐僵硬。   谢星珩问:“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江知与早准备坦白,也挑好了时机,一问就说,声气儿弱,眼型跟着变化,表情忐忑,可招人疼。   “你知道我三叔是京官吧?他说要给我找一门好亲事……”   谢星珩听了开头,就知道了结尾。   他还不知道江老三给江知与找的哪门子的好亲事。   话到这里,没必要瞒着。   他把贺成功上门装逼,被他骂走的事简略告诉了江知与。   江知与眼睛瞪圆,忍不住靠近谢星珩,看他眼睛又看他神色。   不知道是第几次,他确定谢星珩没有生气,心口大石落下,一身轻松。   他说:“我也不知道具体是谁,爹爹信里说,三叔要我给老太监做侍妾。”   他是真的实诚,谢星珩也是真的动了肝火。   他爹的江老三是人吗。   干这种畜生不如的事。   低骂了两句,谢星珩先安抚老婆情绪。   “那你呢?有没有相中我,喜不喜欢我?”   不喜欢,怎么可能在意。   江知与点头。   “喜欢。”   这就够了。   谢星珩抱抱他:“我也一眼相中你了,可稀罕了。”   顺着贴近的距离,两人相拥而眠,改换个舒服姿势,压着头发好几次。   调整好了,又因夏夜的燥热,默契滚开一点距离,回归到牵手睡觉的姿势。   俩人在帐子里笑了一阵,再不说话,闭眼睡觉。   次日,江知与难得睡了懒觉,日上三竿才起床。   谢星珩真想看他穿红衣裳,贴着他缠磨好久,江知与才同意。   上次穿,里衬是黑色,江知与这次换了白色,想看看效果。   照着打扮完,谢星珩及时过来给他系腰带。   他给江知与做了小金鱼和小银鱼,钱袋是从家里拿的。   小鱼配饰多,他挑着花样不错,大小适合的钱袋拿了两只。   匀了银两,两只钱袋里的“小鱼”数量差不多。   系好腰带,他让江知与等等,仗着个头高,从衣柜顶上摸出个木盒。   他拿过来,打开给江知与看,两只换着在腰间比对。   一只是玉色绣球花,一只是石青牡丹。   留了石青牡丹,恰好这只装的是小金鱼。   江知与耳朵灵,他一听就知道是金子和银子,耳尖透红。   这个喜好,他没跟谢星珩说过,一直藏着的,在家里都没摸金银。   谢星珩给他系钱袋,绳结缠得细致精巧。   “别不好意思,我也是个俗人,也爱金子银子。”   他上辈子当卷王,不就是为了多挣点票子?   票子通俗而言,就是金子银子。   江知与唇角压不住笑,看谢星珩还在细细慢慢给钱袋打结,凑过去,在他脸侧亲了下。   谢星珩心里别提多美了。   这才是他想过的好日子啊。   老婆又乖又甜又能撩,家里吃喝不愁生活富足。   岳父兄长能干,一个经商一个科举。等他另一个岳父回来,家都不用他看着。   要是江老三好好当保护伞,这就是神仙日子了。   可惜啊。   有人窝里横,不当人。   谢星珩拨动钱袋,退后一步看江知与。   护腕和腰带都偏向武生打扮,黑红配色又飒又A,若不是江知与还睁着双软和多情的桃花眼,这身打扮何止是硬气,更有几分骄横。   谢星珩给他鼓劲儿:“管他们怎么想呢?你爱穿什么就穿什么。”   江知与年少,爱美之心重。   能穿漂亮的衣服,他当然喜欢。   打扮好了,被夫君夸赞,他更是欣喜。   打开空出来的玉色钱袋,见里边装的不只是银子,还是“鱼”。   他开心得很,跟谢星珩续上“老板”梗,把这只钱袋系在了谢星珩腰带上。   “收了我的小银鱼,就不能说我白嫖了。”   谢星珩:“……”   合着我花心思,给自己嫖.资了?   出了门,江知与容光焕发。   两人起得晚,赶上午饭前,一人喝杯豆浆,吃个茶叶蛋垫垫,蹲在廊下吹风逗狗。   农庄事务,有堂哥兜底,他俩能玩会儿。   谢星珩今天点菜,不想吃鳝鱼,也不想吃小龙虾。   “连着吃了好几天,腻味。”   庄上有时鱼,时鱼肉质细嫩,他想换换口味,就吃清蒸时鱼。   江知与记得他也吃面食,让人现做了龙须面,用酸菜肉丝调汤。滋味酸爽不腻,十分开胃。   他照顾了夫君口味,又紧着堂哥的喜好,叫人做了糟烩肚片、清炒咸藕。   吃面太热了,他还是喝已经放温的粥。   今天是纯米粥,抓个馒头垫肚子,两边的菜他都吃。   江致微没看出来弟弟在端水,直接给谢星珩找活儿干。   “来都来了,下午去巡庄吧,事儿多得很,你各处看看。”   建议书是谢星珩写的,再细致也只有文字和简要图样。   图样是厂房、用具,别的只有表格。   现在除了黄豆没有开始种,各家得了方子的人都进入了试做流程。   榨油要慢一些,等着木榨制作,也要精挑些人。   酱油开始晒了,大酱开始做了,食品加工那头,霉豆腐也在发酵。   这都是试行,正式投入量产,得看初次成效,快的一到三个月,慢的半年。到来年才是这份营生的发力期。   江知与说:“我给族长说晒酱可能要半年,提高了预期,你到时看见别说漏嘴了。”   实际晒酱,三个月左右就够了。   后边继续晒,继续翻酱,是做酱油的流程。   他提高了预期,能让人耐心一点。提前完成是惊喜,别守着日子来烦他。   谢星珩侧目,“我们果然是天生一对。”   他教大哥大嫂孵小鸡,也是提高了预期,往多了说。   忙就忙这两天,他也心疼老婆辛苦,这事儿又是他给的方子,迟早要过问的。   午间太热,他拒绝出门。   饭后,夫夫俩凑一块儿,用硝石制冰玩儿。   谢星珩从江知与的眼神里,知道他今天是只开屏的花孔雀,颇为自得。   能制冰,暂时就不缺冰用。   江知与兴趣浓厚,做出一盆,就往外送一盆。堂哥给了,陈管事也送一盆,又给江玉昭那边送了一盆。   江致微看冰不够凝实,就知道是硝石制的。   他心里痒痒的,强忍着好奇,不去探听。   两房关系亲近,他父亲走得早,大伯待他视如己出。万事万物,弟弟有的,总少不了他的一份。   他是男人,天生就占便宜。从小到大,他得到的资源比弟弟多得多。   这次的良方,他只留了发酵肥料的法子。可其他部分,大伯跟弟弟都没避开他,随他翻看,随他记背。   只要他想,他完全可以偷偷复刻,发家致富。   人心难测,他看着三叔变成这样,心里无时无刻不在警醒自己,也怕他将来同样走了错路,有的规避,就避开一些。   比如制冰,这法子要给弟弟留着,他绝对不能打听。   往后家里出事,凭借这个,也能当敲门砖,求得贵人庇佑。   管事陈大河受宠若惊,同样是冰块不凝,他猜着是江知与照顾赘婿,换得勤,还有凉气儿的丢了浪费,就给他送来了。   他这辈子,也就去府上说事时,沾着东家的光,能在夏天吃口冰,哪有过用冰盆的时候?   他连忙把妻儿叫来乘凉。   日头高,冰盆端出去融得快,还是人来好。   江玉昭离得远,怕送到时已经融化,是最凝实的冰块。   揭开木盖子,里边冰块硬实,一股凉气当扑面而来。   江玉昭眯眼享受,招呼其他人:“快过来,小少爷送了冰来。”   做酱油这里,江玉昭最小,也是唯一的女孩子,其他几个都是男人。   最大的江致高,已经二十七岁,是三个孩子的爹。也属他最沉稳,脑子活,有分寸。   他俩一起管事,直到第一碗酱油晒出来前,有事儿都商量着来,决策不了的就投票,投票不了的就找江知与请示。   晒出酱油后,江知与会根据能力,决定谁才是酱油作坊的主事人。   这诱惑太大,两个人对外好好的,单独碰上,总要绵里藏针怼几句。   江致高说:“还有人在午休,你这么大声喊,都吵醒了。”   江玉昭抓了一枚冰块把玩:“那你去给他们哄睡吧,记得拍拍肩背,哼个小曲儿。”   酱油工坊统共五个人,另三人到了,他俩就和颜悦色。   江玉昭说:“听说姑爷来了。”   自幼经历使然,她擅长打探消息。   新姑爷是枫江来的书生,不巧,农庄里有上千人都是枫江百姓。   又不巧,江知与把人员做了分类,为数不多的书生个个都有名有姓,还有专属职位,她找起来方便。   本意是希望知己知彼,后边遇上了好处事。   一番打听过后,她就为难起来。   枫江是个县城,县学不大,书院也就一间。两处书生多有切磋,互相认识。   留在农庄的书生,都知道谢星珩。   对谢星珩的求学态度、读书刻苦程度,是夸了又夸,无可挑剔。   做人嘛,那可差劲了。   不敬兄嫂,不疼幼侄、不亲同窗,眼高于顶,手段下作。   因家贫,买不起笔墨,更买不起书,仗着英俊多才,勾搭了好些财主家的哥儿姐儿。   不过他有“道义”,他骗财不骗色。   骗财都是站着把钱挣了,笑都懒得笑一个,就哄得人把银钱送。   为什么知道他骗财不骗色,也很简单。   他家境就这样,亲族也寡,虽有功名,不过是个秀才,真要治他,有得是办法。   也算另一种层面的默契,亲事能成最好,不成就算投资。   钱少,人家懒得计较。   所以他跟那些哥儿姐儿,只能是清白的骗财。   “他傲气着呢,指着跟话本里的书生一样,一朝高中,被大官招婿,一步登天。哪可能在乡野定亲?”   江玉昭琢磨好几天了,还没想好要不要告诉江知与。   她虽算得上江知与的姐姐,可亲戚扯得太远,只能算族姐。   现在来酱油坊干活,知道是扶持,他们不是下人,也跟着庄里人喊“小少爷”。   总不能到处喊他弟弟,破坏他威信。   喊小少爷,关系就更远了。   江致高说:“来就来了,他又不懂晒酱油。”   江玉昭无言以对。   人家是不懂晒酱油,可人家是专业骗财的啊。   谢家也有人,万一来入伙,枕边人不比他们这些远亲可靠啊?   她年纪不大,心眼实多,这话憋着不说,更不拿出来挑拨,跟人聊些边边角角的料,顺带打赌姑爷来不来看晒酱油。   姑爷要来看。   江知与带着谢星珩来的。   谢星珩懒得换衣服,穿着青布裋褐。比老婆还娇气,撑着把纸伞遮阳。   到地方,先围着外院看一圈,再才进屋。   这是临时的酱油坊,一间农家小院改造的。   院子里晒着五缸酱油,他们一人一缸,贴了名字,各自有记录本,到了期限,会比对方子。   气温高,豆子发酵用时短,不然谢星珩今天还看不见晒酱。   晒酱也要翻动,酱料卖相很差劲,实物比看视频的冲击更大。   江知与跟他确认流程,两人站酱油缸前,一步步的讲。   后边五个人,听了心里都暗暗惊讶。   这赘婿穿得普通,还给江知与撑伞,一副唯命是从的样子,看着不受重视,又能让江知与心甘情愿带他来,细致的讲述晒酱油的过程。   难道这方子是赘婿哄出来的?   而江玉昭,悬着的心也终于死了。   方子都说了,她的顾虑也没了,就纯粹关心一下族弟的感情问题算了。   这里枫江百姓多,书生全都是认识谢星珩,百姓里难说没有他的“旧相识”。   她提前让江知与防着点,总好过谢星珩东转转西晃晃,跟人遇上,旧情复燃,给他闹得下不来台好。   看完酱油缸,江知与就近带谢星珩去了厂房区。   划拉出来的面积很大,中间是空晒场,围着做四方院墙,房间贴墙,最大程度利用空间,可以住人,也可以存货。   往东边,是榨油坊,面积等同,但没有晒场,都是室内操作。   两个工坊之间,有三百多米的空地。   江知与抬手比划了下:“保持距离,以后存货多,中间这里就盖仓库。”   面积比谢星珩想象中大。   有千亩良田的农庄,出手就是阔气。   他跟江知与说:“你看看后边,是你族姐吧?她跟过来了,可能有事找你。”   江知与回头看,确实是江玉昭。   有关酱油的事,没有什么不能跟谢星珩说,江知与带着他一块儿迎过去。   只想跟江知与单独聊聊的江玉昭:“……”   老弟,你俩也太黏糊了。   大热的天,分开散散热吧。   她笑起来唇边有梨涡,直说找他有私事。   江知与还没跟她谈过私事,眨了眨眼,让谢星珩找个荫凉地儿等他,就跟江玉昭走远了说。   江玉昭回头看,感觉并非安全距离,借口大树底下好乘凉,带着江知与又往前走二十多步,到了一棵枝叶繁茂的柳树下。   江知与:“……”   他不傻,这么明显,一看就是跟小谢有关的私事。   否则看他们夫夫关系,就知道普通私事会互相通气儿,能躲着说,没必要躲太远。   江玉昭开口第一句就是:“你得防着点你夫婿……”   江知与:“……”   父兄刚缓和态度,不再说防着小谢的事,姐姐又来了。   他颇感好笑:“你们今天才第一次见面,他哪里做得不好?”   江玉昭出言提醒,冒着大风险。   夫夫俩总比她这远房族姐亲近。   她也不挑拨,语气起伏都降低了,说着从枫江书生那里听来的消息。   “那些难民,都是他老乡,现在他来农庄了,他不过去,别人听了消息,也会来他跟前晃悠,我告诉你没别的意思,就想你有点准备,别被打得措手不及。”   江知与听得睁大眼睛。   谢星珩从前是个什么样的人,他不知道。   这是他父亲摸底要查的事,父亲没说,便是人品过关。   勾搭很多小哥儿小姐儿,就为了骗财……   农庄里,可能藏着小谢的旧相识……   结合骗财,这个旧相识也有水分,一念之间就能变成“老相好”。   江知与心里不舒服,跟江玉昭道谢:“好,我记住了,我会注意的。”   注意的方式是,直接找小谢问名字,他要看看。   谢星珩:?   什么老相好???   大太阳底下晒着,谢星珩的心比刚制出的冰块儿都凉。   “小鱼,你摸摸你的屁股,你看那像是有老相好的人能干出来的事吗?”   光天化日之下,江知与被他问得犹如置身火炉。   他臊得要命。   “没有就没有,你凶我做什么?”   谢星珩无辜:“我没有凶你。”   眼看着江知与眼睛瞪大,他紧急补充:“我那是调戏你!”   江知与哑声。   过了会儿,绕回原题。   “你躲避,你转移话题,你不说算了,我也不是很在意。”   说着不在意,眼睛又藏不住委屈与倔强。   谢星珩服了。   他记住江玉昭了。   三句话让他老婆跟他翻脸。   牛得很。 第20章 小醉鱼(捉虫)   江知与就那一瞬的气性,过后心里就慌慌的。   他差点成“妒夫”了。   小谢会不会生气?   男人三妻四妾是常事,就是乡村里,也有很多例子。   在乡村,多数是到了年纪,家里穷,将就着娶个夫郎。   日子过起来了,或是因为子嗣,或是因为面子,会再娶二房撑门面。   他们这种家庭,就需要“识趣”。   不用夫君说,他看着办,自己给抬房,展现他的懂事与大方。   问的时候,他单纯想看看。   说出口,心里那一点点的不舒服,又成倍催化。   他更难受了,也不敢硬着脾气来。   努力化开眼底的倔强,在情绪翻涌间,反而成了更加浓郁的委屈。   他想,他就问一下,又没做什么。   刚张嘴巴,谢星珩给他讲了好长一串话。   “我没有旧相识,也没有老相好,连关系好的同窗也没有。是有几个财主家的孩子来找我,但我明确说过没有婚配意愿,后边我拦不住,但我绝对没有越界。   “你是我第一个想求娶的人,也是我唯一一个付出行动去求娶的人,还是我头婚。头婚你听得懂吗?我第一个老婆就是你,唯一一个也是你,从成亲到入土,有且只有你一个,要是我敢移情别恋,你别客气,你把我阉了喂狗。”   江知与:?   他记性好,一回没听懂,脑筋转转,大差不离的都能回忆起来。   越想脸越红,什么旧相识、老相好,什么委屈害怕,统统抵不住他脸皮薄。   脸皮薄吧,还爱听情话。   第一个是他,只有他一个。   以后也是只有他一个。   他被哄得唇角压不住笑,眼睛一弯,挤出两行泪,随手擦掉,他胡言乱语:“把你阉了,你就成太监了。”   谢星珩接梗:“还是个俊太监。”   江知与说:“太监也能有侍妾的。”   谢星珩:“……”   都怪江老三,给他打开了新世界大门。   “行,我以后当太监了,也只要你一个。”   这不是个好话题,因谢星珩不介意,危机也过了,江知与能直面它。   他想了想,“要是你当太监了,还要我,那我还跟你一起。”   谢星珩嘴角抽动。   话不好听,情意动人。   这四舍五入,就是对他说:“你不行,我还是跟你。”   谢星珩:“……”   一些男人的倔强据理力争:“那我觉得,我可能是假太监。”   江知与笑得畅快,露齿又大声。   身边是一望无际的麦田,是连成一线的棚屋。   女人夫郎带着小哥儿小姐儿做草编、缝制粗布衣裳。   棚屋尽头,有赤着胳臂的汉子顶着烈日,加紧盖房子。   这一条道上,正值妙龄的人儿拎着茶壶茶碗,笑吟吟来回跑动。   他们笑声融洽,并不突兀。   谢星珩逮着机会,可劲儿夸他。   “这都是你组织人弄的?才几天啊,井然有序,人人带笑,厉害啊。”   “我看大家都挺有干劲的,老远看着你,还冲你挥手对你笑,这说明什么?你的辛苦,他们都知道。你的付出,他们都看得见。你心好,他们知恩图报,你们好人双向奔赴!”   “别以为我没看见,好些小汉子一看你就脸红。我们小鱼魅力大大的。不行,你得牵着我,告诉他们,你是我的夫郎,不许惦记。”   ……   江知与学了十年的规矩,有六七年的贤淑样,对外展现的活泼有尺度,稍一越界就警醒。   他唇边的笑刚有收敛,就被谢星珩夸得合不拢嘴。   太飘了。   在外拉手很不合适。   他心情美美的,多夸两句,撒撒娇,他就顶不住,把谢星珩的手牵着了。   周围有起哄声,他脸皮滚烫。   只听谢星珩继续夸道:“太会了,这么多人面前给我脸,我心动得要命。你给摸摸,它跳成什么了?马上就要跳到嗓子眼儿了,我再叭叭两句,这颗心就朝你奔去了。”   江知与适时叫他闭嘴,“把你的心好好留着。”   谢星珩问他:“留着它干嘛?爱你的心就得给你好好看看,仔细检查,一寸寸搜寻,看看是不是只住了你一个人。”   江知与听不下去了,因谢星珩也红通通一张脸,跟他对着不好意思,他感到万分有趣,不逃也不嗔,还在走过人群聚集那条路后,趁其不备,摸了一下他胸膛。   那心跳得真是快啊。   江知与手掌都被震到,他跟谢星珩说:“你快别说了。”   谢星珩知道他的承受力,点头应下。   “行,我攒点存货,下次哄你用。”   江知与很期待,突然觉得任性一些,也没有什么不好的。   给书生们安排的活计轻松,监工的另有其人,他们只需要最终计算,给人核对工时,计算钱粮,交给陈大河陈管事,其他时间,都能聚在一起,看书学习。   这一处茅草屋和酱油坊一样,是农家小院改造。   农庄里,这种院子最多。   自家住的宅院有空房,江知与没给他们住。   这么多外男,他想想就皱眉。   谢星珩哄好了老婆,还在记仇。   站在院子外,隔着竹札的院门,对里边喊话。   “有人吗?我是谢星珩,我来找你们叙旧,快点出来!”   逃到丰州的书生,加上谢星珩,一共七个。   七个里边,又有一个是寒门学子。   根据原身记忆,加上谢星珩自己了解的,这位寒门学子简称地主家的儿子。   天热,他们也没有银两去娱乐。   在农庄里待着,读读书,睡睡觉,吃饭时配着一碗小酒,喝着喝着就聊天。   喝多了肠子直,说了许多酸话。   前几天开始,他们就十分担心谢星珩或者他家夫郎、农庄的主事人江知与会找上门。   过了几天的安生日子,都给忘了。   现在三个在睡午觉,两个在读书,还有一个“离岗”,不知所踪。   两个读书的听见是谢星珩,一下慌了——他从前在书院就不是个好惹的人!   他俩急忙忙去把另三个叫起来,穿个衣裳的功夫,谢星珩又叫了两回门,不耐烦,直接把院门踹开了。   “又不是小媳妇,一个个的害羞什么?我是没见过你们吗?”   江知与第一次见他,就知道他处事很“彪”,他拉着谢星珩胳膊劝架。   “别急,别急,他们是夸了你的……都说你读书勤奋刻苦,十分认真,满县学子没一个比得了你!”   谢星珩:“……”   我要这种夸赞做什么。   捧杀。   不如说他是个懒鬼馋货。   今天过来,谢星珩捡到了一个“活体教材”。   问:“谁说我勾搭小哥儿小姐儿?”   答:“许行之。”   问:“谁说我骗财?”   答:“许行之。”   问:“谁说我有旧相识、老相好?”   还是许行之。   谢星珩目光横扫:“许行之呢?”   五个书生齐声回话:“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还不忘扣锅:“可能是去给你造谣了!”   谢星珩:“……”   当我傻呢?   江知与听到这里,眉头皱起。   这些人也太不仗义了。玉昭姐姐明明是跟好几个书生比对了信息,哪能只有一个许行之?   许行之人品怎样另说,这五个人的人品绝对不好。   谢星珩带着江知与气哼哼走人,说要去找许行之算账。   江知与给他面子,走远了才劝他再看看。   谢星珩应下。   “小鱼,你也长个心眼,以后多人共事,你不在,也得有个亲信在,别让人给坑了。”   江知与怔怔点头,他早知道。   不过他学会的方式,是在家里。   三叔家的孩子总合伙欺负他,乱七八糟的跟他说消息。   一群孩子在一起,他不是穿错了衣服就是说错了话,更有别人出错,大家一起指责他的时候。   经商的命贱,家里长辈都拉偏架。   他手心都要被打烂了,膝盖跪得失去知觉。   从最初的倔强,到后来的熟稔认错,也算成长。   后边常黏着大堂哥江致微,这情况才好转,所以一个场子里,没有向着他的人,他就不去。   很多事,都是他自个儿吃亏了摸索出来的。听见谢星珩教他,他心里很受用。   和父亲、和爹爹给他的感觉不一样。   他问:“那还找许行之算账吗?”   当然不用。   可怜的背锅侠,放过他吧。   谢星珩不是标准意义上的好人,但他也不愿意得罪小人。   目前而言,只是小摩擦。加上正在赈灾期间,为牌匾,能忍则忍,以免节外生枝。   他算着他们几个的日薪,再算算去京都的盘缠花销,问江知与:“你有承诺过会给他们盘缠,送他们去考乡试吗?”   江知与摇头:“没呢。”   给封红包、生活上给点便利,是最基础的善意,也是最浅层的投资。   说难听点,那是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   这是不指望回报的。   正经的在一个书生身上押宝,则是多方考量。除却知根知底、家逢变故这种特殊情况,其他都要检视人品,看看才学。   人品差,不记恩情,还算好的。更有自尊心强的白眼狼,当时不说,拿了银钱又要脸,翻身以后回来报复,说被看不起了。   才学就不用说,没才学,想扶都扶不起。   所以他家最通常的投资,都只在浅层,结个善缘罢了。   别的方面,他家极少出手。   有江致微在,结交书生的事,可以委婉着来。   外人也不知道三叔跟他们家的关系闹僵了,示好的不在少数,不用他们上赶着去。   谢星珩说:“有资格考的,到时捎带一趟。”   到了京都,能夸一句江家的好,就算不亏。   若说坏话——大势所趋,谅他们也不敢。   不是每个秀才都有乡试机会,秀才也有考试,和院试同期,三年两考,一次评级,一次科试。   评级,通俗理解为“福利等级”,谢星珩排名高,是廪生。   廪生不是终生制,按期考校,重新排名。也对不思进取的秀才,褫夺功名。   据他记忆,月俸一两至三两不等,多数情况是保底一两银子,其他都用米面做补。   最多的一次,领了一百七十多斤陈米。   科试,通俗理解为“乡试入场券”。有点像现代的预考。   他也拿到资格了。   嗯,原身拿到的。   沾了大光。   回头给大哥大嫂捣鼓套大房子。   正在农庄的六个书生里,有三个能乡试,包括许行之。   谢星珩不找许行之麻烦,给他们提供了内讧机会。   夏天日头长,江知与带他巡庄。   农庄很大,只巡了核心区。   酱油坊和厂房之外,他们还去看了养殖鸭子的池塘,里边还有鱼苗。   再看近处菜园、农田,就近看了试养殖的鸡苗。   “养殖场还在划地,刚开始养,我想近一点,有事好照应,就没让他们过去。”江知与说。   最后一站是豆制品加工厂。   一个四面挂满长竹帘的临时工坊,里边磨盘十个,驴三只,人有七个。   纯天然石磨,老远就闻得见豆香。   到夕阳斜下的日头,农庄里的人相继下工。   不论是本土佃户,还是枫江乡亲,都有十几个人来排队。   豆制品加工厂需要再锻炼锻炼手艺,也等着铺面弄好,现有产品,农庄里都不够卖。   最最脱销的产品是豆腐脑。   豆腐脑加了糖水,甜味淡淡的,可这是糖啊!   三文钱一碗,豆腐给得多多的,家里人少,可以一家合吃一碗。   谢星珩弄过浇头,江知与跟他们说了,他们也弄了咸口和辣口的豆腐脑,很多人都拿这个当汤喝。   一口馒头窝窝头,再喝完豆腐脑,那滋味别提了。   明明没有吃上肉,肚子里也暖暖的,人身上倍有劲儿。   有人家节省,想攒着钱,为安家落户做准备,在庄上待了一阵后,在四周飘散的食物香气里,也会买块豆腐,回家就着野菜、白天攒下的肉片,炖菜吃。   江知与没拖欠工钱,都是日结的。要对工时、对账,也是次日核对,相当于先从账上支出,风险给到了自家。   时日虽浅,各家手里都攒起了几分银子。   遥遥看去,那一排长龙般的棚屋外边,升起了一缕缕炊烟,邻近的几家聊天,东家的说菜,西家的说羹,烟火气满满。   风吹麦浪,落日融金,这画面美极了。   谢星珩由衷夸赞:“你真的做得很好。”   江知与唇角扬笑。   很可惜,不能带小谢进豆制品加工厂看看,也不能带他去族长家瞅瞅晒大酱。   这些分给族亲的营生,他不能插手太多。   小谢是赘婿,跟着一起过去,还得看人脸色。   他舍不得。   他带谢星珩去买豆腐脑吃。   钱袋里是谢星珩今天送给他的一袋小金鱼,份额太大。   谢星珩就拿了小银鱼给钱,给江致微带了一份。   一枚小银鱼是一钱银子,合算七十文钱。   能找开,但没必要。   余下的银钱,都换成豆制品,叫陈管事来拿。   农庄管事,人人有份。   谢星珩再抓几条小银鱼,把今天的豆腐都给包圆了。   两人踩着夕阳往回走,江知与本想问问谢星珩累不累。这都走半天了。   想起谢星珩是从枫江县翻山越岭来的,在这之前,他已经走了很远的路,又闭上嘴巴,心间泛疼。   过了会儿,他跟谢星珩说:“现在生活还算安定,已经有很多人自家生火做饭了。等到收割后,大锅饭就散了,米面给到各家,想吃什么,自己做。日子也有滋味。”   大锅饭味道不好,没有家的感觉,还要排队等待救济,总有吃不上的危机感,也时刻提醒他们是难民。   谢星珩捏捏他手。   江知与比他想象中优秀得多。   还以为是涉世不深的小哥儿,会管家、会算账,摊上大事则经验浅薄,会两眼抓瞎。   可他把场子撑起来了,连日写信,他没一句抱怨,也未曾想放弃。   委屈固然是有的,累也是真累。   今天运气好,没有琐事找上来,只他俩闲聊说话,嗓子眼儿都干得冒烟。   还未见到真正难缠的亲族。   谢星珩心口堵得慌。   “你辛苦了,我为你骄傲。”   老气横秋的。   江知与听了直笑。   “你怎么跟我爹一样?”   谢星珩:“……”   他俩今天的悠闲,是江致微累成狗换来的。   汪汪没有狗绳,庄上人多,谢星珩怕它跑出去被人抓了吃肉,留在家里没带。   不知道江致微怎么带的狗,两个都一脸菜色。   抗压能力也太弱了,还不如他家小鱼。   谢星珩心里腹诽大堂哥,殷勤送上豆腐脑。   都是琐事,不用细说。   饭菜上桌,江知与满桌倒冰酒,等江致微缓过劲儿,他才小声问:“堂哥,你要回家休息吗?”   江致微无神的双眼,立刻爆发出灼目的高光。   “不,我不用休息。我要看大丰收。”   谢星珩:“……”   真是个三农好苗子,想抓去搞扶贫。   江致微说:“我也不是很累,都是这条狗,下午死命往外跑,你俩太宝贝它,没人敢抓,只能我上。给我跑得……”两腿颤颤。   江知与尴尬:“下次我会带着汪汪的。”   汪汪也委屈,吃饭之前挨着蹭,蹭完江知与又来蹭谢星珩。   它呜呜咽咽的毛病改不了,配合着一脸菜色,真跟受虐待了一样。   江致微:“……它是不是在告状?”   江知与睁眼说瞎话:“没有,它是想我们了。”   他举杯,“堂哥,喝酒。”   谢星珩差点笑死。   晚饭散场,夫夫俩带狗回房,一顿揉搓过后,汪汪满血复活。   江知与酒量差,席间陪了几杯就上脸。   谢星珩让他先泡澡,“我也给汪汪洗个澡。”   江知与抬头,愣愣看他一会儿,突然道:“你怎么不给我洗?”   “啊?”   谢星珩侧耳,“什么?”   江知与一有酒劲儿就任性,还倔。   问他,他还真的重新说一遍。   院子里没外人,谢星珩望着他眼睛,试探醉度。   他指着左边脸颊道:“收费洗澡,你亲一下看看实力。”   亲亲罢了。   江知与照办。   谢星珩侧脸,换右边:“好事成双,再来。”   两下也不是不可以。   江知与亲了。   谢星珩挑眉。   数字成语可多得很呐。   可他老婆会算账。   “我亲了你两下,你要帮我洗两次澡。”   谢星珩对醉鬼的逻辑很感兴趣。   “哪两次?”   江知与一本正经道:“事前一次,事后一次。”   谢星珩早发现了,他老婆的荤话储备很丰富。   具体表现为,亲密时,有很多心照不宣的时刻。   他又害羞,很难得直白的往外讲。   同时,谢星珩也做了反思。   “我没给你洗澡,你是不是很生气,很委屈,觉得我很没有眼力劲儿?”   江知与听得清他在说什么,理智又软绵绵的提不起精神,摊成一块面团,跟他一起听嘴巴张合,说着了不得的话。   “我没有,是你自己说的。”   真有意思。   谢星珩笑得不行。   “江小鱼,你不讲理啊?是谁说送水过来,大家就都知道了,你不要洗澡的?”   江知与隐有羞愧,眼睛眨动的速度都变快了,嘴巴硬。   “你这么听话,我让你出去的时候,你也没听我的。”   出去……   谢星珩被他说得脸红。   事关夜-生活的质量与和谐。   他厚着脸皮问小醉鱼:“哦,你是真让我出去,不是说反话?”   江知与的别扭在此刻展露无遗。   “你都不懂我吗?”   谢星珩:?   厉害。   他不问多,这就要带江知与去洗澡。   江知与被他扶着起来,蹲久了腿麻,站着“哎哟哎哟”。   以他的性格而言,“哎哟”属于小醉鱼的限定语音。   谢星珩故意戳他腿,戳一下他“哎哟”一声。   玩一会儿,在腿麻缓解后,江知与的酒劲儿也缓了七七八八。   江知与不跟他玩了。   谢星珩追上去,“不是要洗澡吗?”   江知与不理他。   谢星珩跟着他当小尾巴,恶魔低语:“事前一次,事后一次?”   江知与站柜子前,抱着换洗衣服,仰头看他。   大醉没有,小醉余留。   他说:“你怎么这么坏?”   这话说的。   “不对着你坏,我留一肚子坏水做什么?”   江知与没忍住,伸手摸了摸谢星珩的肚子。   送出去的手,拿回来就难。   谢星珩压着他手,让他再说一遍:“要不要我帮你洗?”   江知与呼吸急促,找到了点智商:“也没有水啊?”   谢星珩低笑:“用坏水洗。”   坏水泡小醉鱼。   -   农庄待两天,赶在初八下午,江知与跟谢星珩回城。   夜色降临时抵达江府。   初九是李家李玉阳幼子的周岁酒,他们两家往来多,不论感情如何,礼数得周到。   江知与备了礼单。   金福寿长命锁两把,银吉祥如意手镯、脚镯各两对。小孩穿的锦衣两套、小帽两顶、鞋袜两双。   两抬寿包、两抬状元红。另封三十两礼金。   谢星珩跟着学:“常规礼金是多少?”   江知与看他,想了想,说:“家底差不多的,礼金都封得低。差不多数目,看得过眼就行,互相体面,还礼轻松。我们经商的,一年到头送礼多,省一点算一点。礼单得像样。往上送礼,礼金就得多多的。看交情,一百两起步,千两不嫌多,万两也送得。”   往下送礼,就随心意来,看主家要不要体面。   照顾颜面,就照着礼数来,哪怕礼单降级。   若照顾日子,花里胡哨的东西少少的,礼金封得厚厚的。   若是关系不好,随便抬两笼馒头也送得。   给李家的三十两礼金,要换成铜钱,装了满箱,黄铜色亮,金灿灿一片可晃眼。   酒席都在中午开席,入睡前,江知与还把衣服搭好了。   去别人家,穿着低调素雅就好。免得碰上常知县,落人话柄。   次日,他俩又睡了懒觉。   起来换衣打扮,吃了早饭垫肚子,踩着时辰出门。   去李家,不带汪汪,叫来喜照看。   夫夫俩上了马车,江知与跟谢星珩说:“宾客会分桌,我到时会去‘内室’那边坐,商户家没太多讲究,丰州也小,互相都认识,中间不会隔屏风,你有事就叫我。”   他知道谢星珩厉害,就怕他不习惯商户家的酒宴,被人刁难。   谢星珩记着了。   李家富贵,府宅大。   和江家一样,是联排三套宅院打通了做府邸,门庭比江家小一半,进屋没有影壁,直通二门。   木梁石柱寡淡,半分雕饰也无。   过后院,才见了几盆花、几棵树。   青瓦白墙,两眼就看腻了。隐约可从门窗窥见室内,摆件花瓶都是素瓷,老远看光泽,就不是好货。   家里低调,没什么看头,人却一个个穿得华贵。   江知与识得料子,就连府中丫鬟小厮都穿着绸缎,发带更是锦缎。   锦缎价贵,边角料都能用来做鞋面,一般舍不得往下赏。   布料形制开放年限短,主家都不敢常穿,丫鬟们再配点带绣样的衣物,就难以分辨。   再者,家仆穿戴锦缎,以奴身而言,就过了。一告一个准。   他轻轻皱眉,李家不正常。   他的成亲酒就上个月,上个月老李头来吃酒,穿的还是绸缎衣服。   前院跟着唱礼,李家办事不厚道,人多可以轮着来,他偏不,非要叫两个小厮对着唱,让送礼的两家隔空打擂台。   江家的礼单,就跟布庄黄老爷家的一起念,你一声我一声,有来有往。   好在黄家落魄后,一向规矩谨慎,礼单跟江家差不多。多一枚白玉平安扣,少四对银镯。礼金一样。   院子里摆了八桌酒,后边堂屋摆了四桌。统共十二桌。   江知与粗略认人,跟谢星珩说:“丰州叫得上号的商人都来了。”   而救济灾民这事儿,只有江家吃上了肉骨头。   鸿门宴啊。   谢星珩点头,“没事,小问题。” 第21章 你骗我   席分内外,“内室”在堂屋。   江知与年岁小,往年都是由他爹爹带着。   成亲以后,他就独立出来,论资排辈。他是招婿,以江家的资历算,能坐上主桌,和主家的人在同桌。   李家是一个主母,带三个儿媳妇。李玉阳是大少爷,今天周岁酒的主角是他幼子,据说是房里小妾生的,孩子暂时没抱出来。   一桌八个人,李家四个人打散坐,内室每桌占一位。   江知与这桌,是李家主母金秋兰坐主位,沿左排开,是黄家主母武若君带着长媳梁青。他挨着梁青,再往左,是王家主君梁定文。   黄家和王家,都娶了梁家的小哥儿,间接有了亲戚关系。   梁定文跟江知与的爹爹交好,入座后,对他友善笑了笑,却不言语。   李家来者不善,谁递话头,都讨不了好。   他们是一边的,就先静观其变。   梁青同样隔空递了个眼神。   他的态度,表明黄家今天是向着江家的。   江知与定了心。   李家热闹,叫了六个唱的,两男两女两哥儿。   现有两个姐儿在下面弹曲儿,其他四个,跟着府里丫鬟上菜,笑眼带媚,人娇声甜。   细腰软得很,躬身上菜,弯出的弧度几乎要贴到男客脸上。似是只让人闻个香,差不多要挨着,就笑吟吟退场。   绕桌一圈儿,哪个也没落下。   菜式上桌,酒酿倒满。   吉庆话两巡后,就进了主题。   李家主母金秋兰,遥遥举杯,敬江知与:“江家小哥儿厉害,最近很辛苦吧?要我说,招婿就这点不好,男人靠不住,办不成事儿。你看看谁家男人在家卧懒躲闲,招鸡逗狗,放夫郎出去操劳忙活的?”   同桌于家主君跟着插话:“你是最规矩的人,从前出来见客,都要蒙着脸,这回跟那么多难民……”   话没说完,他先揶揄着笑,说得像江知与不是帮枫江百姓安定,而是跟他们有了不可描述的关系。   江知与看向他,眼里有无辜的讶异:“这回是常知县任命,官府的人在,我能做什么?”   有本事就说官府的人什么都不干。   看看是想给官差泼脏水,还是指着常知县鼻子骂。   江知与话比较“稀”,多年锻炼,有了“慢悠悠”的节奏。不管她们话过几轮,他照着自己的节奏来,一句句慢慢回。   真找他麻烦、想跟他说话的,急也没用。   他又看向金秋兰,笑容腼腆而疑惑:“我夫君是要科举的,八月的乡试,他不在家读书,难道跟我去农庄种地?”   金秋兰笑脸无瑕:“哎哟,这就会心疼夫婿了?你哥哥还在农庄苦哈哈的熬着呢,回城不见你带来。我家玉阳好久没见着他,前阵子常常上门,回回碰不上。满心以为今天会来吃酒,他爱的琼酒给他备着了,他也不来!”   疼夫婿。   不心疼哥哥。   江知与笑道:“我堂哥书读得够多,现在学以致用。我夫君吃过苦,现在该好好学习了——农庄近,怎么不见李家哥哥去看他?”   梁定文适时接话:“府里小厮也没带信去?”   梁青紧跟着问:“前天还看着他出城,不是去农庄的吗?”   黄家主母武若君假意呵斥,暗里推了一把:“瞎说什么?你在家里待着,去哪儿看李家大郎出城了?”   梁青说日子:“那天常知县也在!”   江知与垂睫,倒茶遮掩情绪。   难怪常知县这阵都没去农庄视察,原来被截胡了。   他们这个圈子,都是一样的家教,就看谁应用得好。   一句落了下风,就是一回合落了下风。   劝酒劝一波,打岔聊聊乱七八糟的琐事。   从酒香菜好,到孩子长得好,再到展望小孩未来,以后送去读书,也出个状元郎。   再回到江家身上。   经商的都精明,这段时间全没打听出消息,结合县内动向,都猜了个七七八八。   江家此次风头大,魄力更大,定然是江老三要个政绩升官儿。他家以后会更红更旺。   李家能暗戳戳怼几句,却不敢得罪死了——江家本也没比他家差多少。   既然给不了下马威,软刺儿扎完,就往高了捧。   他家能接得住,是本事。   接不住,那就摔死吧。   “你夫君年少英才,你俩成亲那阵,满丰州县都在说,他今年下场一定金榜题名!”   “长得好,读书也好,才貌双全,这种好夫婿,别人家是求也求不来,你是眼光好,等着做举人夫郎吧!”   “什么举人夫郎?瞧瞧谢家郎君的模样,只怕进了金殿,有着状元才华,也得因模样俊俏,被点为探花!”   ……   场子热闹,每一桌都有两三个向着李家的人,被他家儿媳带着,轮番吹捧。   想帮江知与的,挡不住这么多口舌。更多的人两头都得罪不起,这还是说的好话,谁敢半途打断,劈头就是一句:“你认为江家赘婿没本事考中?”   谁敢说啊!   内室动静大,传到外边,起哄声一片。   谢星珩听了面色不改,心里乱骂。   你们就吹吧。   牛皮吹破天。   也不怕闪了舌头。   他对八月有了畏惧。   这是丢人的月份。   他脸皮厚,穿越时日浅,早就明白今年绝无可能考上。   可小鱼怎么办?他以后还在不在社交场上混了?   谢星珩自认不是什么天之骄子,可他自上学以来,从未当过差生。   数不清多少次家长会,他家长都是挨夸的、光荣的。哪有丢人挨批的?   小鱼不是他家长,是他老婆。   他现在说考不上,就现在给小鱼丢脸。   以后说,就以后给小鱼丢脸。   等考完贴榜,就是官方打脸。   他已经想象得到,李家一定会抄录一份当期的榜,裱起来,贴大门上。   路过的人只要问一句,他们就会贴心解释:“这上面都是举人老爷,可是啊!没有江家的赘婿!”   谢星珩心里大骂一声“草”,拿起酒杯灌了个空杯。   老李头呵呵笑,招呼香姐儿过来给谢星珩斟酒,“这可是明年的探花郎,好好伺候着,他给你作词一首,你在丰州都衣食无忧了!”   谢星珩:“……”   他很有男德,把这酒推开,拿碗装了一碗茶喝。   李玉阳哈哈笑:“怎么了?一杯酒而已,你虽是赘婿,可你也是男人啊!还怕夫郎训你不成?”   谢星珩直白撒谎:“不好意思,我不会喝酒。”   李玉阳跟香姐儿合伙要他喝,一个堵左边,一个堵右边。   谢星珩躲开了来自右边的香姐儿的手,被李玉阳摁在了圆凳上。   肩上五爪用力,谢星珩“嘶”一声,李玉阳还想强灌他一杯酒。   谢星珩展现肢体灵活度,他下滑蹲身,一溜儿的钻桌底,反手扯圆凳,对着李玉阳的脚就砸。   喝喝喝。   喝死你个醉鬼。   李玉阳超大声的“嗷呜”。   这嚎叫声差点给谢星珩听笑了。   他人还在桌子下面蹲着,也没回望,假装这脚不是他砸的。   原想很惊讶的、再给老李头泼一盆脏水,问他为什么要在桌底下,对男人进行骚扰班。   考虑到赈灾大业,忍了。   乱一阵过去,李玉阳重新入座,眼睛红成了兔子。   谢星珩有点诧异。   他的力道不至于把人砸哭吧?   里边江知与早紧张兮兮的往外看,见谢星珩好生坐着,一点事情都没有,提起的心重新放下。   想也是,小谢人精一样,一场酒宴怎么可能应付不来?   两人视线碰撞,谢星珩还遥敬他一杯酒——他真做得出来,一杯好酒倒了,自斟一杯喝的。   江知与忍俊不禁,也有几分羞涩,回敬了一杯。   这杯敬完,打情骂俏的话头就有了,又是一轮新话题。   商户家的教习普遍弱,尤其是年长一些的人。   若非出自书香门第,礼仪习惯都难改。   比方说,京都那头的夫人太太们,说话会更加含蓄,有时挨骂了,自己都没会过意,顺着话题继续说,被她们心照不宣的笑意提醒,才反应过来。   丰州这边,讲话少不了市井气息,却更加直白。   相对而言,这种直白的人,更好应付。一场输了,下回合继续。   外间也继续。   酒宴出差错,不论是谁的错,都有个无关紧要的人出来领错认罚。   香姐儿给谢星珩赔礼道歉,她给谢星珩一包瓜子仁。   用纱巾包着,两手捧起,刚好一捧。   谢星珩刚摆手,这姑娘“砰”一声就给跪下了。那声音,把他震得一激灵。   这可是石板铺的地面。   他想着,是瓜子不是酒,接了就算了。   再叫她走,去给膝盖上上药。   ……他应该不用付钱。   付钱会惹出很多事。   也不想把小银鱼给不相干的人。   他这头犹豫,男人们都露出很那个的笑。   谢星珩熟知这种笑,迟疑着没动手。   江知与那边,话题急转,跟着看起了热闹。   家里请来唱的,多半是小院里养着的。除却年岁还小,尚未梳笼的,其他都会接客。   或是各家走动时,留宿几晚;或是被人包下,长居小院等恩客来。   在他们的圈子里,送瓜子是非常暧昧的行为,用于调情、表现心意用。   一般的恩客还得不到,所以常常有人拿着一包瓜子仁四处炫耀,得好多羡慕眼神。   年年都有经典笑话,自己剥了瓜子,对外说是佳人所赠,被揭穿以后,能被人笑话几年。   能引出这么些事,受人追捧的瓜子,自然不是手剥的、随便叫什么人帮忙剥的,这是院里的人用嘴嗑的。   俗话说,美人口水都是香甜的。   市井俗人爱,风流书生也爱。   江知与的神色在谢星珩的犹豫里,一点点淡下来。   于家的主君戳他心窝窝:“都说你是从京都那边学的规矩,也不知道京都那边,有没有给赘婿抬妾的规矩?”   没有。   不抬。   把他当夫君看待,才会给他男人的体面。   夫夫俩感情有了,主君怀上孩子了,会给男人房里填人。面子好看,里子舒服。   江知与想到谢星珩说过,此生只会有他一个,振作精神应对。   照着话说,太硬太霸道,会让小谢失了颜面。   软着来,就说得模棱两可。   就说,要找个合眼缘的。   眼缘这事儿,还不是他说了算。   正要开口,他看见谢星珩抓了瓜子。   江知与愣住,忘了言语。   坐他旁边的黄、王两家人,也都短暂呆滞。   外边笑开了,老李头不要脸,指着谢星珩一顿“风流”输出。   谢星珩始终不知道他们在笑什么。   这种男人之间的默契太浓烈,衬得他置身于内,像个活太监。   剥好的瓜子仁,对他这个懒鬼来说,诱惑力有,也就那样。   他只是还没完全融入古代生活,做不到跟在场所有人一样,眼睁睁看着个小姑娘跪他面前,他还无动于衷——也没仇啊。   下一秒,他就知错了。   有仇,有大仇。   老李头笑得后槽牙都露出来了,嘴巴张死大,“你快尝尝啊,这可是香姐儿用嘴一颗颗嗑的,这份心意多难得?那天在街上见了你,她就暗暗喜欢,听说我家下帖子,今儿都没要赏银……”   谢星珩的手止不住的颤抖。   我草。   什么嗑的?!   你们古代人玩得这么花吗!   他脏了!   他不干净了!   谢星珩手伸得老远,五指张开,掌心瓜子哗哗掉落。   可能是“脏掉”的打击太大,手心出了汗,又或者是上面还有口水,总之后面一个可能性他不愿意去想。是手汗,是手汗粘住了数颗瓜子。   谢星珩手抖抖,瓜子死死扒上面不掉。   他急眼了!   “小鱼!小鱼!!你快来!救命啊!!!有瓜子袭击我!!!!”   这喊叫太过凄厉,震慑全场。   懵逼人统共十二桌,连带着周边侍立的十来个丫鬟小厮都目瞪口呆。   江知与在他的求救声里,笑得花枝乱颤,几次起身,都因笑意强烈站不稳。   他要点脸,从腰带上解下檀香扇,展开遮脸,露出一双弯弯笑眼。   谢星珩还在嚎。   “你快点!!我脏了!我不配为人夫!快快快!!快来救救我!小鱼!老婆!!快点快点!”   江知与一路走一路笑。   到男客这边待着,是他成亲之外的头一回。   满心满眼里,看不见别人,只有他家俏夫君的狼狈焦急。   他拿手帕,给夫君擦手,又拿茶水,淋他手上给他洗手,本想继续用手帕给他擦水渍,谢星珩“嗷”一声后退。   “脏了,换一条!”   江知与故意逗他:“那怎么办?我就带了一条手帕。”   谢星珩低头看身上衣服。   出来吃席,还是在李家,衣服款式素雅,可料子实好。   这很贵吧。   他看小鱼也没几身锦缎衣服。   被他嚎着爬远的香姐儿,双眸含泪,跪坐在地上,给他递手帕。   “你若不……”   谢星珩麻溜儿在衣服上擦手。   什么贵不贵的。   大不了再挣钱买!   江知与又是一阵笑。   他低头,跟坐着的谢星珩两两相望。   谢星珩是真的急,眼睛都红了。   他还说李玉阳的眼睛红得像兔子,没照照镜子看看,他比李玉阳的眼睛还红。   他在江知与的笑声里,哽咽道:“江小鱼,你没有心。 ”   江知与板起小脸,过了会儿笑得更厉害了。   谢星珩:“……”   我懂的,你受过专业的训练,除非忍不住,不然不会笑出来。   他自我安慰:没关系,虽然他脏了,可老婆不介意,这是好事。   虽然他丢脸了,可老婆开心,这很值得。   他这种好男人,被江小鱼娶到了,偷着乐还不够,在外头傻呵呵笑。   酒席吃不下去了,夫夫俩提前离场。   理由很简单粗暴,江知与的体面话还没有说,谢星珩就抢话道:“我受到了惊吓!”   这理由无可反驳。   留下来吃酒的人,也想说他们同样受到了惊吓。   回家坐马车,车夫在街对面的树下乘凉,跟别家的车夫扎堆儿聊天,不知道是谁带来的瓜子,一群人边嗑边唠,吐了一地的瓜子皮,非常不文明。   谢星珩眼晕。   他往江知与身上靠。   “我不行了,我晕瓜子……”   江知与笑得超大声。   李家大门开着,又没影壁,这笑声一下传到里边,满室宾客你看我,我看你,心里都有诧异。   都说江家的小哥儿最是娴静,这像吗?   眼看着江家要愈发红火,谁也没直白的讨论江知与,话头全落在了谢星珩身上。   “他这赘婿,好像很怕夫郎?”   “是怕,没见过这么怕夫郎的男人。”   “赘婿嘛……是这样的,没点本事,就得被人拿捏。”   ……   从这一刻开始,江家的赘婿怕夫郎,以龙卷风速度,传遍全城。   江府。   谢星珩对他的名声一无所知,用很多东西来回洗过,还泡了澡,用上了江知与的香露,人都香喷喷的,他心里仍有疙瘩。   江知与笑够了,都开始担心他。   “你手都泡得发白,不能再洗了。”   谢星珩叹气。   “你能懂吗?这手,它沾了一个莫名其妙的女人的口水……”   江知与想了下,要是有别的男人用嘴嗑了瓜子,还被他抓手心里,他估计反应比小谢还激烈。   他问:“要不然,你让汪汪舔舔你?汪汪很爱舔手的。”   谢星珩愣住:“为什么不是你舔我?”   江知与的表情有一瞬的嫌弃,被谢星珩捕捉到了。   “你骗我,你明明说我洗干净了。”   江知与沉默,他很严肃的说:“我这样想,你的手沾了莫名其妙的女人的口水,我舔它算什么?让汪汪舔,汪汪又不懂。汪汪给你舔完了,你再洗洗手,说不定我会愿意给你舔舔。”   谢星珩:“……说不定?”   江知与心说,那可不是。   人的口水,狗的口水,不都是口水吗。   汪汪是狗儿子,可他还没真的把汪汪当儿子,要做一番心理准备的。   谢星珩:“……”   算了,汪汪舔就汪汪舔。   汪汪很听话,一叫就来了。   确实很爱舔,手上什么都没有,放它面前,它就开舔。   谢星珩盯着看了会儿,不忍直视。   江知与移开目光,决定今晚给汪汪弄两根带肉的大骨头啃啃。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远在农庄的大堂哥,收到了丰州城内最新的话题——江家赘婿好怕夫郎的!   消息还是常知县带来的。   江致微:“……”   他最初听见的时候,一颗心提着,生怕他俩在李家不和,才闹出了笑话。   结果常知县乐呵呵,这种八卦,还轮得上他亲自讲。   听完了一包瓜子带来的笑话,江致微再是沉稳,也没忍住笑。   常知县还很可惜:“这般雅事,被他弄得像洪水猛兽。”   江致微也学做生意,肚子里有货。皮-肉生意也是生意,院里的事儿,也得吹捧,要经营。   瓜子雅致,怎么来的?   为什么不是花生桂圆呢?是不好吃吗?   他心里有数,有些话得随大流,尤其是他跟常知县不熟,这笑话还是他家闹出来的,跟着摇头就行了。   适当提名他大伯,小小提醒了常知县,别忘了江家。   “兴许是我大伯会武功,他怕挨揍。”   江承海疼孩子,前几年有伙人连着骗江知与的钱,被他带着镖局的人一顿揍。   常知县点点头,笑容收敛,说起正事。   农庄这头,县里有人来看。   正经安置后,是隔三差五,不定时来,属于抽查。   他早几天就要来,出来晃一晃,就被拦下。   除了李家跟黄家,还有小商户们几个一起,三五成群的找他。   不想去,轻易就能拒绝。   明摆着能收银子,他就顺势为之了。   今天过来,是送安置银两的。   “李家出了五千两,黄家有三千两,其他商户凑数,有个三千两,合计一万一千两。放你们账上用着,一千多号人,睁眼就要吃喝,农庄压力大,本官心里记着。”   农庄被管得好,没出意外,这笔钱单管口粮,给人发工钱,勉强可以用一个月。   到七月,朝廷的人再是磨叽,也该来了。   江致微喜劲儿藏不住。   心里则可惜,弟弟他们晚走一天,就能跟常知县碰上了。   科举的事儿,能得一分帮助算一分。   谢星珩也忒倒霉了,早知道回家也是闹笑话,还不如跟他一起看大丰收。   农庄的小麦,开始收割了。   家里的小谢,开始看书了。 第22章 我喜欢艰苦环境(捉虫)   读书是一件很辛苦的事,纯文科全背诵,更是难以言喻的痛苦。   纯古文背诵,则是地狱级难度。   根据谢星珩了解,这还不是背完了拿“送分题”,到时候乱拆乱答,纯把人脑当机器用。   人贵有自知之明。他想法未变,他八月时绝无可能考上举人。   可他得努力试试看,考试排名另说,至少以后回忆起来,别讲什么“如果我当时xxxx就xxxx”。   他尽力了,是能力问题。没尽力,是态度问题。   背诵要义,先看再通读,然后理解,再拆分背诵,一轮一轮反复的背,不可死嗑。   他也没时间死嗑。   和他的痛苦正相反,江知与脸上喜气洋洋,看他读书就甜甜笑。   若说没有望夫成龙的想法,那是假话。   他吃够了当商家哥儿的苦头,可惜自己不能去争取。连大堂哥都不能指望,只能看他未来夫婿有没有本事。   可完全把压力给到夫君,那也是没有的。   小谢考不考得上,他都能接受。还是老话,家里养得起。   他只是觉得,小谢就此放弃很可惜。事关前程,不该因心里没底、怕丢人而止步。   一次失败,不是耻辱。   能屈能伸,方为丈夫。   寒窗苦读十余栽,不下场试试又怎会甘心?   心情好,做什么都有劲儿。   江知与趁着兴头浓厚,先给夫君和堂哥准备考篮跟盘缠。   堂哥有两个书童,夫君没有,他让王管家给牙行递话,有合适的送上门,让夫君挑挑。   考篮准备了四个,两只竹篮,两只木篮。   平底带盖子跟提手,里边笔墨纸砚都配上,墨条和毛笔“三”数起步,镇纸拿素净轻便的。另外装上碎银、铜板、五个银元宝。   考场也有打点,比方说进场的脱衣检查,有些地方不必弄得太难堪,把屁股都扒开给人看,打点了,能将就着混过去。   场内还有热水茶点。   正值夏季,他听堂哥说,里边有的茶水是带冰的,可贵,给钱还不一定能买到。   再就是蜡烛,标配一人一根蜡烛,多用两根也没谁说,亮堂一些总没错。   还有上茅房,考棚有恭桶,这个季节,谁愿意拉撒都在棚子里闷着?   常举手示意,遭人厌烦,也打点打点。   据说有的考棚年久失修,头顶还漏雨,很难换。   银子到位了,说漏雨会把试卷打湿,就能操作一下。   同理,没破的考棚也能“破”。   不过普通家庭的考生,尤其是他们这种商户家的考生,不敢这样做。   考试的季节,遍地是金。   跟考试沾边的人,闭着眼睛都能挣钱。   江知与很眼热。   有机会也要挣上一笔。   其他物品,是材料跟食物。   食物临期准备。材料可以先列清单,进入七月,就一日日的催办,凑齐就能上路。   小谢说要捎带着枫江三位书生一起,照着样式来,比不得自家人,各式各样都差一些,若嫌弃,就自备。   打点的银两自然也没有,这可不算在盘缠里边。   跟着在家待了两天,他找王管家驳回了听风轩的改造建议。   因记得李家宅院的寡淡,他心里不安,午间吃饭时,跟谢星珩商量。   “不然把小楼都推了?我家就这几间小楼太出挑。”   主院院子大,他父亲晨练用。别的装饰摆件零落,花花草草多,花瓶玉器少。他爹爹爱花。   闻鹤轩是给二房住的,后来是客院。   客院嘛,用不上好东西。现在堂哥在,里边都是雅致着来,没特精贵的。   听风轩也还行,有些金玉瓷器在,在房子主体的木雕上下了功夫,家具也精巧。   谢星珩不懂形制,原身的记忆也没有。   他问江知与:“小楼超规格了吗?”   自然没超。   超了他家没胆子做。   三叔也不可能同意,哪个孩子闹腾,就揍哪个。   江知与仔细想想,他去过很多商户家里,官员家暂时就去了三叔家跟常知县家。   这些小楼确实在规格内,可数量多。就跟他们现在居住的宅院一样,三间打通,擦边球。   宅院打通是朝廷懒得管的事,人多了没地方住,总不能叠罗汉吧?   内饰上……   他皱眉:“还是推平。我爹本来就想推了换个样子,等我看看李家动向,以后再种树挖池子,现在空着算了。”   书房要留着。   谢星珩跟他比划:“我不用书房,你给我弄个自闭间。”   自闭间,顾名思义,光秃秃四面墙壁,除了自闭什么都干不了。   江知与:“……太寒酸啦。”   谢星珩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总之:“我喜欢艰苦环境。”   行。   自闭就自闭吧。   谢星珩在学习上不讲仪式感,没有必须完成某某准备才能开始学的习惯。   他随时随地都能学,尤其是碎片时间。   江知与忧愁他的学习环境,他还能坐台阶上,一手扔竹球逗汪汪,一手捧书默读。   心态很好。还没到掉头发的时候。   江知与看他自在,不去插手。转而忙起家务事。   家里堆了些请柬和拜贴,红事白事都有,日子还没到,他照着列单子,派人采办。   这些都是夫人夫郎们能去参加的活动,不用劳烦夫君。   江知与记下日子,红白事撞了的,就优先白事。   时下讲究,要让人热热闹闹的走,挂祭之外,场子得热闹。   人多,哭声大,唢呐响。   红事就不一定了,办得喜庆的是少数。多的是不办酒,纯通知一下,过过明路的。   拜贴里,还有一封让江知与为难的。   是柳家院里递来的帖子,为上回在李家酒宴上冒犯的事赔罪。   院里人,有风光发迹的,也有几年就凋零的,多数是可怜人。江知与没跟她们置气,只是流言把小谢的名声都弄坏了。   说他怕夫郎,又说他不风雅。江知与窝心得很。   李家那里闹一回,香姐儿的瓜子还给卖疯了。原就有美名,常在各家酒席上出没,这回更因谢星珩那么一喊一叫,得了个“惊吓瓜子”的名头,说要吃吃看,看家里夫郎会不会变成老虎。   名声越叫越响,她们就慌了,连日里递帖子。   王管家跟他说:“大门外烈日头晒着,说什么也不走。”   江家算“地头蛇”,她们这种小院,随手就能打压了,哪能不怕。   江知与心下一叹,“叫进来吧。”   柳妈妈带着香姐儿来的,跟了四个小厮,整整两抬礼。   一抬金河酒,一抬四色糕点。   金河酒七钱一坛,四色糕点四钱一盒,这份礼合算七两四钱。   她们一场席面里,赔笑、陪酒、唱曲儿、逗乐,所得赏钱不过三钱五钱的。主家另出银子,一次赶场至多挣一两出头。   若有恩客养着,包上三个月,便宜的才十两。   礼太重了。   柳妈妈说话圆滑,一张笑脸甚是和善,看不出半点儿刻薄算计,忽略职业,还挺让人有亲近感。   她说:“早想来府上拜访,你爹爹先前总照顾我家几个孩子,过年过节的叫来唱个曲儿,又给吃的又给喝的,赏钱又足,从来不罚她们,个个都念着好呢!”   她把香姐儿拉到前头,笑里带着三分羞愧三分薄怒,一巴掌拍到香姐儿胳膊上。   “这不,我成日里念叨,她们几个心里记着了,想着你成亲,我们也没能来祝贺一下,就想趁着李家酒席,也露个脸儿,原是好事,这丫头脸皮薄,话说得藏头露尾,叫李家老爷给误会了,她哪有胆子敢惦记你夫君?这实在是个误会……”   话到这里,香姐儿紧跟着要跪,旁边王管家眼疾手快,给她扶住了。   “折煞了真是折煞了,我家小少爷又不是官儿,你这一跪,他小命还要不要?”王管家吓得连连叫唤。   没他说得这么可怕,讨赏钱时哪个不跪?   香姐儿小脸煞白,看着要哭一样。   江知与本就不想为难她们,让她们坐。   柳妈妈看这情况,心里有了底,听话坐了,也就挨着屁股边边,后边空一大半。   院里不入流,各类消息又着实多。   这回差点栽在李家,她心里也恨着。看江知与态度好,没说责难,便顺着意思,也递个好。   “前阵子,有个北方来的官爷,在花街住了六天,出手阔绰得很,一桌席面就给十两纹银,我们几个争着想拿下这位贵客,可人家眼光高,各家好孩子,一个也瞧不上。”   花街是小院所在街道的别称,要再细致些,就加上某某小院。   比如柳家院子,也能叫柳巷。   哪家官爷能明目张胆住花街?只能是纹银上有官银印子,再从平日习气里,做个推断。   柳妈妈拿着手帕,捂嘴遮面,低头垂睫,表情眼神一并藏起,只声音带着怪劲儿:“我道是个正经人儿,结果李家不声不响送了个姑娘来。哭得厉害,好像是李家五姑娘。”   江知与心惊,“人呢?”   柳妈妈笑:“还在花街住着呢,想来也搬不走了。”   送嫡亲女儿去花街,即使只接一位客,也够让人恶心胆寒的。   江知与还认识她,两人年岁相近,五姑娘是女孩儿,更好说亲。模样不如他,却也是个灵秀美人。   这几年媒婆去了李家,也会来江家使劲儿。想着两家较劲,或许也会在亲事上攀比。   结果两家都等着“好亲事”,谁家也不许。   江知与招婿了。   五姑娘去小院了。   江知与怔忪,确认性问:“是叫李燕白的?”   柳妈妈点了头,“现在改名儿了,叫白燕。住白家院里。”   这份礼是非收不可了。   江知与看向王管家:“这两抬礼收了,另备一份回礼。我记着家里有布?拿两匹银红绸、两匹柳绿杭绢,两罐春季新茶……再把那套金丝牡丹头面给柳妈妈。”   院里人不敢在外穿绸缎,做成衣裳,等着熟客来,也是别样风情。   柳妈妈眉眼间笑容愈发真诚,不跟江知与客气:“正赶着好时候,我拿回去给孩子们做两件衣裳穿,都打扮打扮。哪天府上有酒宴,只管递话,您要谁,我保管让她来。”   江知与跟她眼神碰上,柳妈妈眨了眼睛。   这是暗示?   要李家姑娘也行?   他记下了。   “等我爹爹回府,家里还要再办一场席面,到时一定下帖子。”   柳妈妈笑呵呵应下,拉着眼睛红红的香姐儿走了。   外面日头大,她们提前叫了轿子,要走过两条街才能坐上。   路上走着,柳妈妈戳着香姐儿的额头骂:“白教你几天了,半分机灵都没学会,杵那儿像个哑巴!”   香姐儿走路不稳当,被戳一下就哭。   “我腿疼得很,好像化脓了。”   说到这个,柳妈妈又骂她:“我叫你跪的时候,你怕疼,不愿意学,我早说过,小时候不疼,长大了疼死。你现在知道疼了,该!晚了!”   香姐儿回头看看,拉着柳妈妈撒娇:“那怎么办?到时真送来啊?”   柳妈妈自有考量。   八条花街打眼过,哪家没个有名有姓的恩客罩着?   她从前向着李家,做这行生意的,恩客不好色,难巴结。   李家连亲女儿都坑,黄家又缩着脑袋不愿意出头,她还能不要命了,去找官爷啊?   家里有大官的江家就合适了。   不好色就不好色吧,她们总有点别的用处吧?   柳妈妈侧目看香姐儿,说:“你笨也有笨的好,我记得那丫头喜欢听你唱曲儿?”   李家会把姑娘看严实了,也想把人哄好。   而各院的人都会互相走动,香姐儿身份低微,又不够机敏,从前也认识五姑娘,正合适。   香姐儿笨得实在:“可我们才去了江家啊……李家怎么会让我去?”   柳妈妈哼一声:“回家说。”   若要人信,就两头卖消息。   给江家卖个大的,给李家就做做样子。   李家不是爱听江家笑话吗。   她现编就是。   现如今江家赘婿的名声够难听了,多一句两句的又怎样?   江府。   江知与在堂屋,等了来宝回信。   “李家油坊开始买盐了,一个小角落里,堆着一缸盐,十二文一斤。不让宣传,说就这么点,卖完就没了。”   枫江百姓大量来到丰州县后,县内物价多有上涨。   常价盐是十二文一斤,目前还没跌回去,日常采购是十五文一斤。   这还是城外百姓都迁往农庄后,之前更有十八文一斤盐的时候。   李家有族亲,老李头子嗣丰厚,真只有一点盐,他们不用卖。   看来已经拿到盐引了。   走不通常知县的路子,卖了个闺女,也要达成目的。   他家卖盐,跟以前的江家没关系。   现在不同了,江家做酱油、晒大酱,都要用大量的盐。   江知与皱眉。   他拿纸笔,写了封信,送往京都宅院,那是押镖歇脚的院子。   派两个镖师骑马送,能赶上他父亲的脚程,在他回丰州县前,把消息送到。   不管是从外地买,还是跟李家缓和关系,都得听听他父亲的意见。   矛盾暂时没挪到台面,江知与瞒着家里两个书生,让他们安心备考,照常过日子。   谢星珩进入状态以后,读书很是认真。   他这几天在堂屋学习,累了先在主院厢房休息,听风轩小楼推了填土。   江知与给他把“自闭间”做得很漂亮,占了一处小楼的原址,高于平面,仿凉亭建造,四面做门,刚好用小楼拆掉的门。   里边仅放一桌一椅,桌上除了油灯,就是笔墨纸砚,书本随谢星珩带。   书桌正对着的方向,做了改造,门上开窗,可以透气,也能看见花园方向。景致不多,缓缓眼睛。   地方也大,学累了,可以起来走两步。   怕他不喜欢,给他准备了屏风,真想要窄小的环境,就用屏风隔挡。   全是推平小楼后,旧物利用。   出了个工费,花不了几两银子。   这头弄好,牙行也带来六个男孩子过来给他挑。   谢星珩说着不要,一听可以帮他抄书写字,他又留下了两个。   他暂时不习惯买卖奴仆的事情,权当做雇佣关系处理。   新买的书童年岁都小,一个十二岁,一个十三岁。   书童是常带在身边的人,模样不能丑。两个都挺清秀。   还要另外取名字,堂哥的书童是南砚北砚。   谢星珩:“我的叫东砚西砚。”   江知与:“不可以。”   “家仆取名有辈分的,我家里小厮小哥儿,都是‘来’字起头,来喜来宝。堂哥家是‘招’字辈,招顺招福。三叔家是四季取名。堂哥的书童用了方位,我们家就要避着点。”   谢星珩:“……”真麻烦。   家仆都有辈分。   “我看李家没有。”   江知与脑袋狂点,“对,三婶事儿精。她是官家小姐,初来丰州县,给我们立了好大的规矩。王管家都给她改名了,就王来善。”   谢星珩:“……那我的书童应该叫什么?你给取两个?”   江知与说:“四季不行,方位也不行,不然照着节气来?有二十四个呢,以后够你使唤的。”   谢星珩用不上这么多人,他就是看夫君不开心,说好话捧一捧。   谢星珩乐了:“行呀,六月是芒种和夏至,他俩就这样。”   赶着六月半,谢星珩惦记着孵小鸡的事儿,正好休息一天,跟江知与回家看看。   正式回门过,普通往来,带的礼比较随意,空手也去得。   江知与记得小豆子爱吃糖,又给拿了两包。听谢星珩说小孩吃糖吃多了会坏牙,另换了糕点。   冰库里冻着雪糕,出去一趟,都给拿完了。   上下铺冰,提手里很有分量。   刚进小巷口,小豆子谢川就超大声喊:“二叔!阿知叔!”   培养他当夸夸机是正确的,他口齿清晰,讲话也溜了。   喊完一顿说。   “我等你们好久,快来看鸡,鸡很多,咯咯咯!”   三岁的小孩,会说也爱学。   家里大人闷葫芦,小鸡仔孵化了,就跟着小鸡叫。   陈冬听着声音迎出来,笑容尴尬:“他最近成天的盯着鸡仔,就爱鸡叫。”   说完这句,他笑容就扩大,笑得喜庆。   “孵出来了!真的孵出来了!有三只呢!”   十个鸡蛋,孵出三只小鸡,按比例来说,很低。   按照操作次数以及当前环境而言,又非常不错。   谢星珩可着劲儿夸,“真厉害,我还以为要孵上百个蛋才见着鸡苗,这才头一回,大嫂——”   谢星珩比大拇指,“你是这个。”   谢根腿还没见好,扶着拐杖站院里,没给他们挡道。   可能是被小豆子带的,他现在也会讲两句夸夸。   “冬哥儿真的好会养鸡,要不是他想到抓只母鸡回来,我俩指定孵不出来!”   江知与就紧着陈冬来,扶着他走,生怕他激动起来走偏踩歪摔着了。   从前底子空,养了一个月,心情见好,人的脸色看得见变化。   陈冬脸上黄气都淡了,常年日晒的脸蛋有丝丝红润。   这次过来,肚子也大了些。   江知与之前来这边,略有拘束。   农庄待了一阵,跟乡亲们见多了。各类杂事处理下来,反而知道怎么跟农民相处。   聊家常,家常内容可杂了。   不只是吃穿用度,要聊营生,要聊一文文攒起银钱的喜劲儿,也要聊聊孩子,聊聊琐碎小事。   现在就紧着鸡仔来。   他恰好也对鸡仔感兴趣,讲话真诚度十足。   谢星珩看着场子,见江知与能应付来,就不凑过去,从食盒里拿了五根冰棒出来,其他的叫来喜送去镖局。   “你就在那儿玩会儿吧,我把院门关了。”   来喜应下。   孵小鸡的耳房热得很,谢星珩给家里也送过冰,大哥大嫂用不惯,惶恐得很,晚上有冰盆睡得更舒服,身体凉了心慌慌,挪走了才舒服,说没那个享福命。   谢川睡着小床,给他凉着到好,一觉睡到天光,也不起热疹。   谢根接了冰棒,想要给两个夫郎先吃,主要是江知与先吃。   江家富贵,他总觉得矮人一头。   谢星珩给他塞嘴里,“我留着呢,让他们先看看鸡仔。”   谢川最近黏着鸡仔,连最爱的二叔都被比了下去,不跟他们处,也跑进耳房里。   兄弟俩站阴凉地儿,一口口咬着甜滋滋凉丝丝的冰棒,好一阵没说话。   等吃完了,谢星珩跟他大哥分享了一个好消息。   “大哥,我八月会去一趟京都,去赶考。可能考不上,就当见见世面了。”   谢根哪里会责怪他考不上?   只盼着他别说丧气话。   “你爱读书,你就去读,考不上,咱就等下次,你不是说读书就开心吗?那就读书。”   这般朴实无华的话,让谢星珩听得心里安定。   是啊。   老想着必然考不上干嘛。   读了再说。   考了再说。 第23章 四面受敌   夏日气温高,鸡苗比预想时间早出来两天,哥嫂听了谢星珩的话,头两天没喂吃的,也搁在屋里养,他俩心里没底,到今天谢星珩来看过了,才放鸡仔出来。   小院角落里搭了鸡窝,因不是母鸡孵的,小鸡跟母鸡不熟,满院啄,就是玩不到一起。   江知与感觉很神奇,谢川抓了只鸡仔给他看。   鸡仔身上都是细软绒毛,色泽嫩黄,很是可爱。叫声啾叽啾叽,不是谢川的“咯咯咯”。   他还有理。   “大鸡是咯咯咯,我在教它们!”   江知与听了直笑,小孩儿奇思妙想多,他才有了大名,也想给小鸡仔取名。   取名这事儿,要交给大才子二叔取。   谢星珩顶着“大才子”的名头,报了一串菜名:“小鸡炖蘑菇,手撕鸡,大盘鸡,黄焖鸡,酱油鸡,叫花鸡,土鸡炖汤……”   谢川吸溜口水。   江知与问他:“想不想吃鸡?阿叔给你买。”   家里缺吃少穿时,孩子就馋。   现在好日子过着,每天都能吃得饱饱的,他记性浅,早忘了苦日子,不那么馋肉。   先看父亲,要得了允许才开口。   谢根拘谨,谢星珩帮他同意了,“小鱼哄孩子,你顺着来就好了,以后我有了孩子,也吃你送的鸡。”   谢根这才点头。   他跟江知与往来不多,江知与身上也没乡土气息,往那站着,玉人似的,他不敢搭话。   好在夫郎陈冬有点胆气,几回接触,感觉得到江知与的细致体贴,能扯点闲话聊。   要买鸡吃,也要买蛋孵,两人凑一块儿算着帐。   上次买了三十个蛋,陈冬买了母鸡回来后,对孵化温度有了数,也不是很累,零零散散的,把余下二十个蛋都放进稻草下面孵着了。   约莫六月二十后出壳。   “不然再买三十个?”陈冬试着问。   鸡仔孵化出来,谢川能帮着喂养,院子就这点大,他能行。   再买三十个,加上屋里的,一起孵化的就有五十个。   江知与算着日子,让他分批次放进去。   “今天先放十个蛋,那二十个孵好了,再往里加。”   一起孵化的数量控制在三十个,他俩少些辛苦。   陈冬听了点头,把他记的册子拿出来。   初学写字,都很大一个,往后翻,才小了点。   这个册子江知与看不懂,把跟大哥闲聊的谢星珩叫过来看。   谢星珩比对数据,依然是夸赞,不挑刺。   当下环境,培养手感为主。   熟能生巧,失败率会跟着降低。   气温加控温,确实也会导致失败。   他只需要给予肯定,让大哥大嫂相信他们就是天选养鸡人,有着别人没有的天赋。   “养鸡大有可为,你们只管孵化,销路已经有了,有多少都卖得出去。”   谢根听愣了:“这就有销路了?”   谢星珩把高光给到江知与,说农庄那边有养殖场,以养鸡为主。   亲戚之间互相帮扶,是谢根熟识的。   他也觉着哪里买鸡苗都是买,他孵不出特别多的小鸡,去给江家添负担。稍一想,脸上就扬起笑意。   谢星珩休假不休全,跟他们说:“我跟小鱼去一趟镖局,中午回来吃饭,弄家常菜就行了,大热天的,别弄太多荤腥。”   两头离得近,说走就能走。   买鸡蛋,来喜有经验,还是叫他去买,顺道买只鸡。   看谢川有兴趣,就让来喜带着他一块儿去。   陈冬一路送他们到镖局,也出来透透气。   他问江知与喜欢吃什么鸡,“我们都不挑食,依着你来。”   人没坏心思,就是不太会说话。   江知与想了想,他们缺营养少滋补,谢星珩照顾得到,送来的多数是菜式,汤则是大骨头汤,主要给大哥吃,好养腿。   他便说:“喝鸡汤吧,我也好久没喝了。”   陈冬也想喝鸡汤。   他想法没变,拿一只大肥鸡去炒着吃,肉在嘴里嚼着,都嫌浪费。   应了声,又叫谢川别闹腾,慢悠悠回家。   院里就剩他跟谢根两夫夫,两个人都沉默寡言的,这么些年凑合过来了,到了丰州以后,话反而多起来。   又不善言辞,又不善表达,多说两句,就看着对方发愣,愣着愣着,就脸皮发热,心里咕咚咕咚跳,怪得很。   陈冬说:“读书人成亲,跟我们这些乡里人就是不一样,我看他俩黏糊得很。”   谢根“嗯”一声,家里没人,也不好意思黏夫郎,就跟他说:“二弟要去科举了,八月份去。”   这回不用他们攒银子了。   陈冬嫁进谢家六年,第一次心甘情愿想拿钱出来给谢星珩应考。   他想着,多多少少是个心意。   谢根找了话头,顺着吧嗒说:“他刚讲了,让我俩不要拿钱,他说穿布鞋和靴子烧脚,热得很,日头也晒,我俩给他准备草鞋草帽就行。”   “这也太寒酸了。”   陈冬无知无觉,跟江知与说了同样的话。   谢根傻呵呵乐:“大了,懂事了。怕我俩心里不舒坦,给我们找点事干。”   陈冬胎气稳了,也出门逛过,原想出去把竹编、草编的货品卖了,看看摊位。   可他发现丰州很多草编都有花样,弄得很漂亮,不像乡里的干草色,素寡素寡的。   他比谢根多些心思,记得江家也有个书生要考。送东西,只给谢星珩送就太不会做人了,干送草鞋和草帽,又真的寒酸,拿不出手,就想编个花样。   “那什么题名?金榜题名?中午他们回来吃饭,让二弟写一个,我们照着编。”   谢根觉得可行。   “行,让他写。 ”   谢星珩在镖局跟江知与分开,留老婆处理镖局琐事,他从前门出去,到堂哥的闻鹤书斋看看书。   一提看书,江知与就来劲儿,想陪着去。   “缺哪些就一并拿回家。”   谢星珩边跑边拒绝:“不用了,我就看看!”   有考试,就有真题。   古代科举考试,刷到真题的概率高得很。   四书五经就那么些字,来回反复的拆,乱七八糟的拼,东拉西扯的凑,考了几百年,也该考无可考了。   人脑很神奇,他接收了原身的记忆,又不能完全在脑海里整理出数据库,某些生活上的细节,都是模糊的,看书背书方面,可能是大脑有了肌肉记忆,或者他现在的年龄,正值智力巅峰,背书比他预想中快,看什么都熟悉。   融会贯通需要他用题海战术练出来,他还不能做到听见两个字,就背出一大串的原文。   闻鹤书斋主业是方便家里大少爷科举,副业是卖书。   所售书籍,以跟科举沾边的为主。   往年科举的闱墨有,江老三在这方面不错,他是真心希望族里再出个官身。   早年跟二房关系怎样另说,江致微考上童生后,各类资源就都砸了过来。   到江致微考上秀才,更是不得了。很多只在京都流传的书,他都搞到手,给江致微送来了。   书斋里还是伙计招顺看店,他见了谢星珩表情复杂得很。   谁能想到,一个难民堆里爬出来的臭书生,能招婿到江家,成为江家哥婿?   臭是字面意思,初见那回,谢星珩是真的臭。   谢星珩见面三分笑,笑完就问:“有往年闱墨吗?”   招顺给他拿了厚厚数十本。   他跟谢星珩说:“这些都卖几年了,丰州书生人手一份,我估计全看完的人比较少,现在流行看主考官的文墨。”   主考官不到考期,谁也不知道是谁。   涵盖来说,是追求翰林院学士、大儒还有部分当红大臣的文墨。   早年有背下闱墨应考的,被查出来,褫夺功名后,还要鞭五十,枷七日。   科举就这么点东西,怕看得多了,动笔唯唯诺诺,索性不看了。   招顺知道得多:“都不是正科举的年份看,学作文时,这是范本,做个格式参考。后边背书、作文,就不看。”   心里有数,又不完全有数。   格式参考……   比学术裁缝差多了。   谢星珩心里点评,且无所畏惧。大家不都是在缝缝补补的过。   他还想薅一把大堂哥的羊毛,“你们应该有整理好的版本吧?”   以江致微在江家的“希望之星”地位而言,整理多个版本都不为过。   按照年份、成绩分;按照出题范围分;按照题型分;又以八股的“八股”分,破题精彩的拿出来,承题漂亮的挑出来。精准查漏补缺。   甚至还能按照地域分。   江南多才子,跟贫寒之地的才气都不一样。   招顺紧闭着嘴巴,不言语。   谢星珩:“……”   防贼呢。   “你等着,我叫我夫君来。”   夫君?   招顺:???   招顺喏喏:“你别问我,你找小少爷拿。”   江知与肯定没有。   他要有,早给谢星珩准备了。   谢星珩赖在书斋不走,他要给小鱼一点私人空间。   小鱼没几个知心好友,镖局的诚哥儿算一个。成亲以来,忙乱乱一堆事,他俩还没聚过,镖局也有琐事要处理,先不去凑热闹了。   他心里有打算,就在书斋后院找个空屋,先扒拉闱墨,唤醒尘封的记忆,熟悉熟悉八股文的写法。   招顺当他脸皮厚,也没法子应付。   家主远在京都,大少爷在农庄还没回来。   他跺跺脚,不管了。   镖局里,江知与难得到了正厅大堂里,把在镖局待命的镖师都叫出来,又单独点了大师兄徐武的名字,叫他管好师弟们。   他不能直说王府的镖,就说最近事多。   “都低调点,别出去惹事。实在满身力气没处使,就跟诚哥儿说,我接你们到农庄开荒去。”   当家做主的,要为下面的人操心很多。   一份稳定的工作,终身都贡献给了东家。   这些年轻人,长辈里都有经验丰富的镖师,属于家族传承了。   江家也要为他们的亲事着想。   他们最近心思多,江知与都知道,“我给诚哥儿支了一笔银子,让他去请媒人,你们谁想说亲,回家跟家人商量商量,说个要求,趁着事少,几家合办喜酒,也热闹热闹。”   徐诚站他旁边,看下边的年轻汉子一个个都憋屈着一张脸,好艰难的忍住笑,等他俩回了后院,才哈哈大笑出声。   “你跟你那夫君一个样,就会戳人心窝窝!”   明知道小汉子们中意他,还要亲自跟他们说别的亲事。   江知与不觉有问题:“他们迟早要说亲的。”   人多,慢慢说。   一个月相看,一个月走礼等日子。   差不多父亲回来,都能赶着喝杯喜酒,多好的事儿。   江知与久没动武,技痒得很,趁谢星珩不在,邀徐诚打架。   徐诚疑惑:“他不知道你练过武功?”   江知与摇头,“他知道。”   那徐诚就不懂了:“知道你还藏着做什么?以前是怕家仆乱说,现在都成亲了,还不是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书生么,都文文弱弱的,不服就揍他!”   江知与才舍不得。   他笑脸含羞:“他知道,可我也不能真的表现粗鲁啊?”   书生应该是喜欢娇俏些的人。   徐诚露出不忍直视的表情,但他还是不跟江知与打架。   这次换江知与不懂了,“为什么?”   徐诚看着他腹部,笑得揶揄。   “怕你怀了崽崽,一打架他就踢你!”   江知与羞得要命,追着他捶打。   “让你乱说!”   徐诚问一句:“你不想怀崽崽?”   江知与又止步,摸着肚子说想。   夫郎怀孕慢一些,他不急。   说到夫婿,徐诚很关心他俩处得好不好:“他前阵子还问你喜欢什么,要给你送礼物。”   江知与一下想到小金鱼和小银鱼,笑得甜滋滋的。   他给徐诚看,“我拿了金鱼。”   一枚有一钱的分量,偏差小。   金鱼有四十五条,算四两五钱金子。   银鱼他掂过分量,相差不多。   把工费去了,这次礼物,应有五十两。   很豪气了。   徐诚看得称奇:“读了书的人是不是花花肠子多?送个金子银子还整这花里胡哨的。”   江知与就爱花里胡哨的。   他跟徐诚说:“还有凉粉做的鱼。”   好大的胖锦鲤!   徐诚看他开心,便不挑剔了,转而问起城内流言。   “你夫君的名声都坏了,我带人去把柳家院砸了?”   江知与叹气,“不能砸了。”   他给徐诚说了柳妈妈上门的事。   两人父亲是过命的交情,他俩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   江知与性情软和,徐诚常年在镖局,养得彪悍,处事风格跟江知与完全相反。   他听完了柳妈妈上门的事,眉头皱得要竖起来。   “你管她说什么,她来赔礼道歉是应该的,你还给那么丰厚的回礼。”   两匹银红绸,都有七八两了。   金丝牡丹头面合算成银子,也得十五两上下。   别的都懒得算。   江知与知道,可越是小人越不可得罪狠了。   “这个消息值价。”   徐诚没特地学这些弯弯绕绕,跟江知与相处多年,耳濡目染的也了解些。   他皱眉想了会儿,没想明白。   “这消息关你什么事?李家拿了盐引,也就多挣一笔银子罢了。不影响我们家生意。”   江知与还要清个铺面出来,卖豆制品。   明年开始,家里还会卖豆油、酱油、大酱。   这消息他能稍稍给徐诚透点风声,过后调徐诚来他身边帮他。   李家卖盐,对他家是有影响的。   再一点,接管难民的事,破坏了李家的计划,两家已然结仇。   徐诚不在意这点仇,两家本就不对付,谁也奈何不了谁。   他就高兴江家有了手艺,这下可稳当了,不用刀口舔血的挣钱了。   “难怪,我就说你去了农庄,怎么不见回来。”   有些心里话,只好对朋友说。亲人不行,夫君也不行。   江知与骂了好些族亲,“烦人得很,我爹那天也发了脾气。”   徐诚比他耿直,连着一顿骂,江知与听着心里就爽快。   “什么玩意儿?要不是伯父挣下这份家业,他们还守着两亩薄田过日子呢!现在来你们面前摆谱,有种把田契还给你!带他们挣钱,还一个个的飘起来了,那是刁难你吗?他们连伯父的面子都下了!”   “建个祠堂祭祖,还真把他们牛坏了!没见他们给族里贡献一亩三分地,那些祖田祭田不都是伯父买下的?都不要脸啦!”   既是骂人,该骂的一起骂了。   徐诚骂李家:“什么狗屎,长你一辈,还在饭桌上为难你,男人没本事当老大,她不嫌丢人,还好意思满城下帖子,呸!”   “你才成亲多久,当众叫个唱的给你夫婿送瓜子,李家安的什么心?要我说,柳家院的也没向着你,送瓜子的时候怎么不提醒一下?闹得满城笑话!”   江知与不太会骂人,听得想给他鼓掌。   笑吟吟听一阵,他越听越不对。   随着他神情变化,徐诚也逐渐安静下来。   “怎么了?”   江知与皱眉:“有点不对劲。”   徐诚闭上嘴巴,让他去想哪里不对劲。   自五月收到京都来信后,家里就在连轴转。忙到今天,江知与都是偷闲过来见见好友,一直没空闲细细梳理。   听徐诚把事儿串起来骂,他察觉到了异样。   三叔毫无预兆的对他家下手,不顾后果;   族亲从前欺负他,都会避开父亲。现在父亲还没倒下呢,他们就当众给难堪。   李家挑衅,柳家院的香姐儿顶缸领罚,他未动怒的主要原因是,谢星珩的态度鲜明。   若是谢星珩提早知道瓜子的含义,这就是一个小小的插曲。   李家应该没有想过能成事。   那天最怪的不是香姐儿送瓜子,是酒宴座次安排。   李家要刁难他,又怎会把向着他的人安排在他周边坐着?   他们结盟了?   因为接管难民的事?   江知与眉头紧锁。   酒宴同一天,常知县去的农庄。   堂哥给他回信了,其他商户合计捐款一万一千两。   不是小数目,可十几家合伙,不至于让他家成为众矢之的啊?   三叔发难,是京都出了事?   李家紧跟着就巴结上了“北方官爷”,这位官爷,会是三叔的对头吗?   这么一想,江知与有了四面受敌的感觉。   不是一路的,又恰好凑到了一处。   他思索的时间太长,徐诚忍不住担忧,“你待会儿跟你夫君说说,让他帮你想?”   徐诚想法简单,贵人府上都会养幕僚。   幕僚就是读过书的聪明人,他们有现成的读书人问。   以他几次接触而言,谢星珩是顶顶聪明的人了。   江知与摇头:“不行,他们要考试了。”   他一并把堂哥排除出去。   堂哥太久没看书,小谢最近才有了读书热情。   江知与拳头握紧,过了会儿松开,长舒一口气。   至少赈灾这件事,满城皆知。他还有时间周旋打点。   农庄一定不能出事,要漂亮圆满的交接。   宁可拿大把的银子补缺口,也不能出一丝一毫的乱子。   徐诚把他拉住,强硬劝道:“我看你脸色,好像摊上大事了。你别憋心里藏着,家都没了,还考什么试?”   江知与忧心的就是这个。   商户家的锦绣富贵都是水面浮冰,见不得光,也受不住力。   可他跟谢星珩成亲时日尚浅,先是三叔那头刁难,再是对外结仇,事情一件件的赶着来,他怕惹人厌烦。   他最怕原本很亲近的人,突然对他发火。   徐诚和他有着默契,帮他利索下决定。   “靠得住的男人不会因为你两句话,就耽误考试了。”   江知与记下了,事情说起来,却是谢星珩先问的。   中午回大哥大嫂家吃饭,江知与向来能藏事,各处都周到,偏在谢星珩眼里像个假人。   是一种对外端着礼仪体面的衣架子、人模子,没半点活泼样。   谢星珩也能藏事,饭后他们在家里待了会儿,写了数个寓意好的词给大嫂做参考,回来听风轩,还跟江知与聊了招顺。   给足了时间,江知与愣是急着给他找闱墨,两地派人送信,得了许可,去堂哥书房拿了书,又转交给谢星珩,也没提起心事。   他有好多机会说,信息太散,他无从说起。   谢星珩一问,他吓得一激灵,坐凳子上都抖着弹起,眼睛睁得圆圆的。   谢星珩:?   “你朋友说我坏话了?”他也没得罪徐诚吧。   江知与摇头摆手:“不是,没有,他还夸你的。”   谢星珩拿捏他,一拿一个准。   “你完了,你让我惦记上了。我现在满脑子都是你在想什么,愁得我不想看书。”   江知与一听他不看书就急,哄了好一会儿,才皱着眉头说:“李家怪怪的。”   谢星珩对古代许多规则不清楚,原身受限于家世,也没点见识。   他跟李家接触不多,想来就是酒宴闹得不好看,再有盐引的事。   他问:“李家捐赠了多少银子?”   江知与说:“五千两。”   谢星珩确认:“五千两?”   江知与点头,“对,常知县亲自送去农庄的,堂哥信里写了。”   谢星珩肯定道:“李家出了一万两。”   江知与瞪大眼睛。   谢星珩给他解释:“五千两赈灾,五千两盐引。赈灾银子送到农庄,盐引银子……”   进常知县荷包。   他给江知与一个眼神,江知与不想懂,又被迫懂了。   一万两银子,难怪恨得厉害。   那黄家……   谢星珩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黄家曾是丰州首富,现在又式微,想少给也顶不住压力。我们家不用给,他只能比着李家来。常知县能把五千两透露给我们,就能说给黄家听。黄家只能比李家略高一筹才能堵住上官的嘴。”   他家最少六千两。   江知与小心看着谢星珩神色,见他颇为冷静,没有生气不耐,心神放松,说着他感觉怪异的地方。   他前几年管家,都有爹爹带着。   头一回主事,长辈都不在,他经验尚浅,本就心软,长这么大,被动防御的次数多,主动攻击的次数少。   怕自己想多了,也怕真的有危机潜伏而来。   李家送了个姑娘给北方官爷。   李家家仆还穿戴锦缎。   “盐引有没有可能是北方官爷给的?”江知与问。   谢星珩点头,“有可能,概率不大。”   真有这门关系,李家早把女儿卖了。   从前不给,是利益不到位。这回该是被常知县宰狠了,一家铁了心要找靠山。   盐引拿少了,还不如自家油坊生意,算什么东西,能跟李家家底比?   谢星珩稍作思考,跟江知与说:“你没想错,发现得很及时,还好小楼已经推了。   “我想了想,农庄是不可能出事的,你重心偏移,把家里东西变卖一些,金玉瓷器,锦缎绸缎,能卖的都卖了。当票留着,有大用。”   话说一半,谢星珩安抚道:“我都会给你赎回来的。”   “最好借镖局的路子,带去别的地方卖,一定要把同城商户都瞒实了。给江老三攒的礼,有贵重的也一并卖掉。”   江李两家多年较劲攀比,李家家仆都穿戴绸缎、锦缎,江家家主还能穿布衣?   好低级的激将法。   谢星珩说完处理方式,再才细细教小鱼。   “如果我没猜错,什么五姑娘、北方官爷,都是幌子。他家这是要烈火烹油,釜底抽薪。   “我们要得赈灾的功劳,他们要把我们摁死在最风光得意的时候。”   一念之间,功臣变贼子。   借救济之名,鱼肉枫江百姓,挥霍赈灾银两,中饱私囊。   府上搜一搜,真有江老三的对头使劲,哪怕年份久、不算金贵的物件,也能给罪名坐实了。   李家少了对头,又能解心头之快。   江老三的对头除掉了老三的“钱袋”,自己则多了李家这个“钱袋”。双赢。   所以过程里,农庄小有差错没关系,还不到动手的时候。   至于族亲——无关紧要的墙头草,以后慢慢收拾。   江知与听得心脏急跳,他两手抓着谢星珩的手腕。   “我、我……”   谢星珩也心疼他。   这般年岁,摊上这么大的事。   “别怕,我会和你一起的。” 第24章 我们和离吧   很平常的一天,忙里偷闲着过日子,突然炸响了惊雷。   江知与怔了半晌,定定看着谢星珩,被他身上那股云淡风轻的气质影响,紧绷的心理防线瓦解,踏实的流眼泪。   他很自责。   明明这么弱小,对外界的防范之心却不足。   成亲之后,家里得了良方,眼看着家族会蒸蒸日上,他们也抓住时机,有了博个“护身符”的机会。   他一门心思在那头,忽略了太多细节。   江知与松开紧握着谢星珩的手,太过用力,在他手腕上留下了数道指印。   谢星珩叫他别用手擦眼睛,“对眼睛不好。”   房间里的圆桌很小,他们挨着坐,稍一侧身,就能碰到对方。   江知与想靠他更近一点,心里却因即将来临的灾祸,克制着保持距离。   招婿本就是为了躲开三叔安排的亲事。   他没想到,会因此把谢星珩卷进来。   几经思索,他小声说:“不然我们和离吧?”   入赘的男人,没有和离权。   一般而言,是被扫地出门。   谢星珩有功名在身,情况又不一样,他可以写和离书。   江知与舍不得,也愧疚得很,不敢看他眼睛。   他说:“你刚好要赶考,就早点走。我把堂哥叫回来,你们路上有个照应。去京都后,就先别回丰州了,我家在京都有宅子,或者你再租个小院暂住。”   “大哥大嫂你不用管,照律法来说,入赘的男人是没有本家亲戚的,我家也不至于牵累到旁支。我买些良田,给他们挪个窝,去乡里避避风头。你年后再回来,到时都好了。”   江知与很擅长忍耐委屈与难过的情绪,虽爱掉眼泪,也是使性子时哭一哭,没这么难藏,脑袋埋到胸口了,话说两句,就带了鼻音。   他想,或许是因为太害怕了。   父亲是发迹以后,有了丰厚家底,才娶的亲。   他出生在商户,身份低微,却从未缺吃少穿。条件内,给到他的都是最好的。   也因家里条件好,他有记性起,见过太多商户的起起落落。   有人破财消灾,千金散尽还复来。   有人灭门之祸,一夜之间都成空。   他家算好的,能提前做准备,有个“破财”机会。   谢星珩拖着凳子,离他更近。   “小鱼,你看着我说,你想好了?真心话?”   江知与是真心舍不得他,也是真心不想牵累他。   抬头了,眼睛还看着下方,睫毛上湿漉漉的。   说不出话,只点头。   谢星珩两手捧他脸,搓揉着笑骂道:“小没良心的,得了我的人,偷了我的心,你说和离就和离啊?”   他语气坚定的说着玩笑话,听在江知与心里,酸酸胀胀。   谢星珩跟他理性思考:“说起来还是我惹的祸,我提议接管难民的,也是我钓其他商户的胃口,误导他们,让他们当成朝廷号召,现在恨上我们也正常。”   江知与摇头:“不是的,不是因为你。”   他都没有把其他商户算进去,县里出事了,乡绅富户哪有不表示的?   是常知县太贪了,把李家逼狠了。   也是三叔那头有差错,不给家里说。   两头对上,他们家成了炮灰。   黄家是被迫卷入的。   江知与心冷的想,钱多,没靠山,族里也没出个厉害人。只怕早被常知县盯上了。   他动脑想别的,眼泪可算止住了。   横竖睡不着,谢星珩说:“我们先去库房看看?看看卖什么,怎么卖?”   江知与也想找个事做,分分心。   “好。”   他年少,经验浅,理论知识又着实丰富,正经说家务事,他很有条理。   “能卖,要找个由头送往外地。我家一年要往京都送四次节礼,镖局的生意不会对外公开,说走就能走,没谁知道货物是谁家的,送往哪里。可府中下人不能尽信,我便清点一番,七月里,以给三叔送节礼的由头,把家里明面上的东西都清理掉。”   因为钱财都拿去填农庄的无底洞了,所以没银子采办节礼,所幸家里还有几个好物件,权当孝敬。   府里上下不会有异样。   库房里的精贵物件,他会一并捎带。   旧货送去三叔家,新品送去当铺——在常知县那里学来的。   他心里窝着火。   秋季的节礼,堂哥重新列了礼单,都是中看不中用的玩意儿。   现在采办的人还未回来,送信来不及召回,正好助他家渡劫,里外替换。   漂亮,花哨,符合商户家的浮夸风格。   可它们都不值钱,显得胆小。大不了再让人笑话一场。   两人在游廊上走,谢星珩提着灯笼,手势倾斜,给江知与照着路。   江知与垂眸看脚下,思绪飞速运转。   他先问:“你要当票做什么?”   谢星珩不瞒着:“以防万一。若真有官差上府抄家,抄出满箱的当票,这不打脸吗?所以配合当票花销,还得做几本假账。风波过后,如果想出口恶气,这些当票,便是江老三的年礼。”   江知与若有所思:“留下来的当票,不能都是金玉瓷器的?”   谢星珩笑吟吟夸他,“对,我家小鱼真聪明。这些贵重物件的当票,你收好了,我说过我会给你赎回来,我一定办到。”   江知与眼圈一热,差点儿又哭了。   他吸吸鼻子,牵住谢星珩的手。   游廊蜿蜒,夜行途中,有守夜的家仆跟他们打招呼,两人闭嘴不言,默默前行。   这段路很暗,只一盏灯笼照着。   江知与掌心被挠了两下,他侧目,谢星珩正好经过一盏悬顶的圆灯笼,让他整个人脱离夜色,像站在了光里。   江知与眨眼,脑海中闪过成亲那夜的画面。   他借醉意,让喜娘去教谢星珩怎么伺候夫郎,那晚,他站院子里,谢星珩站喜房里,也是一明一暗的。   谢星珩问他在想什么。   江知与说:“想成亲那天,你开门的时候好俊俏。”   入赘的是男人,少个揭红盖头的步骤,惊艳的一瞬间,就给到了牵人下轿、洞房相见的时刻。   谢星珩扬唇:“待会儿找个红盖头,我们玩玩。”   江知与心如擂鼓。   他学到的东西,都讲究一个“合时宜”。   什么场合,说什么话。   什么时候,做什么事。   现在的情况,就不适合“玩”。   可他也很倾心豪情万丈、不讲“理”的时刻。   他小时候跟在父亲身边,看他酒碗一砸,气势如虹,好像千军万马都不怕,简直心潮澎湃。   可惜,这些事情,后来都跟他无关。   江知与问:“喝酒吗?”   “当然,”谢星珩点头:“不醉不休。”   库房在主院,进了门,里边两个小厮被江知与叫去看院门。   夫夫俩一起仰头,看正院上挂着的牌匾。   海纳百川。   钥匙都在江知与这里,不用进屋拿。   谢星珩说:“我在这儿等你。”   他把灯笼给江知与。   江知与摇头,“一起吧。”   他家库房没多少精贵物件,除却给三叔家送礼,父亲还年年走关系,各路关卡、更高的上官,家里实在攒不下好东西。   金子银子才是硬通货,比银票还管用。所以他也更偏爱金银。   现在余留的器物,没几件是公有,稍一回想,多半是他父亲和爹爹给他攒的嫁妆。   他没出嫁,东西就还在家里。   即是他的嫁妆,谢星珩没什么不能看的。   库房货架多,靠墙的位置,有个两门木柜,里边是存档账本,还有库房存货清单。   送进来时,一样样登记。送走之后,一样样挂名,写明哪年哪日,因某事送至谁家。   粗略翻动,入目的都是“吏部清吏司郎中江承湖府邸”。   谢星珩瞳孔一缩。   江老三居然是在吏部?   他问江知与:“三叔是哪个司的郎中?”   江知与叹气:“文选司,主职选。他曾经放过话,只要堂哥考上举人,他就能给顶官帽子戴。”   谢星珩:“……”   该说不说,他之前还想过买官的。   什么进士高人一等,举人在官场饱受白眼,他才不管。   他官袍加身,就高人一等。   入场券怎么拿到的不重要,能走多远,爬多高,才是真本事。   现在不用想了。   京官那么多,还以为草根出身的江老三只能待在闲衙门里熬日子。   江府上下也是能瞒,当然,他也一直没问。   难怪常知县能这么配合。   当了官还有考核,江老三随随便便就能给常知县穿小鞋。   那江老三能得罪谁?搞这么大阵仗。   要给小鱼找个太监嫁……   太监是宫里的关系,他安排人员出错,挪了哪位皇子的心腹?   或者,就是当今圣上要重用的人,被江老三搞掉了?   被人当刀使了吧。   这很有可能。   谢星珩记在心里,不想灯下瞎,便问:“家里还有哪门关系在走动?”   江知与往外看了眼,谨慎起见,他凑近了,给谢星珩耳语。   “父亲常给霍首辅家送礼,混在里边不显眼,实则是他家三公子的关系,早年有拍花子的把他儿子绑到城外了,我父亲路过救的人。”   年年走动,没盼着回报。   这次三叔要把他送给老太监做侍妾,爹爹在京都求上了门,以后不知道还能不能用。   谢星珩记下了。   其他的关系,江知与不清楚。   他给报了一串名字,谢星珩听职位,知道是各城关口的“小鬼”,关乎货物检验、收税的,也记下了。   散千金也有技巧,不能白散了。   两人在库房逗留时辰久,谢星珩初看,都当是死物。   等到入眼的物件,越来越“喜气”,他心也跟着揪紧。   送子观音都有,摆件都成双成对。   “是嫁妆?”谢星珩问。   江知与点头,“嗯,家里常备着礼,所以给我的嫁妆有很多超规制了。”   有事就说是三叔家的,没事就给他带走。   父亲多年期盼,想他嫁个有机会当官的人。   若跟官家结亲,这些也算不上超规制。   谢星珩握紧拳头。   草。   他连老婆的嫁妆都守不住了?   江知与很想得开。   “你不是说会给我赎回来的吗?我等着你光明正大把这些嫁妆都抬到我面前,过个明路,我好摆出来看。”   放家里也是落灰生尘,没必要为这些身外物冒险。   谢星珩重重点头,继续在货架间游走。   他站在布料架子前,布料外都套着粗布套,一水儿的靛青色,外边缝补一小块花色布,是里边布料的样式。   他分不清,他在现代没了解过服装业,买衣服挑着品牌,只选四季西装——众所周知,卷王没有假期。   他睡衣都是可外出款。   他看到一匹很漂亮的布,金绿配色,绿底鱼纹,鱼纹是金丝绣线。夜里用灯笼照亮,都麟麟生光,他一眼荡魂。   “小鱼,小鱼,你穿这个肯定好看!”   江知与走过来看,说他穿不了。   “我们能穿锦缎,绣样却有限制,带兽纹的绝不可碰。鱼纹也一样。”   谢星珩的心更凉了。   好得很。   漂亮衣服都不配穿了。   谢星珩不抱希望,问:“这是送给江老三的?”   江知与摇头:“他哪配?这是给三公子的。”   首辅家的三公子。   不管怎样,他给了准确消息,让小鱼避开了一场劫难。   谢星珩心里稍稍舒坦了点。   过了会儿,实在憋气。   “怎么都带三呢?”   “因为他们生得晚。”江知与一本正经,还记得哄夫君:“你不是说我穿什么都好看吗?不差这一件。”   谢星珩不看了,去找红盖头。   红盖头有好几个,都很新,看着就没用过。布料柔软,款式各不相同。   大小两种,一种小四方布,盖在头上,下巴会露出尖尖。   一种大许多,是电视剧里常见的。分有流苏的、没流苏的。   绣样多,纯绣喜字的、绣鸳鸯的、绣八方来喜的。   还有一堆谢星珩暂时认不清的。   他让江知与挑一个,“我戴给你看。”   江知与跃跃欲试。   他确实喜欢花里胡哨的,挑了最是华贵的一顶红盖头。   正顶中心一圈,绣有龙凤呈祥,沿边百蝶戏繁花,吊着流苏与彩珠。   他逛了一圈,心中有数,改日清点,最后拿了青玉杯壶。   嫁妆里,他对这套杯壶最是宝贝。   洞房夜拿出来用过一次,喝完合卺酒,隔天就收起来了。   返程路上,月色醉人。   他走路脚尖着地,比来时轻快。   他跟谢星珩说:“三叔房里人多,孩子也多。有个五哥儿,他在别人家见过一套玉杯壶,嚷嚷着要。非要我爹给他弄来,我爹原答应了的。结果他转头说,这种好东西,留在我家也没有用,给他还能当个嫁妆,反正我是用不上的。”   后来的事很明白了,江承湖没有营生,他娶的妻子清贵,半点铜臭味沾不得,家里就那么点良田,哪够他攒家底?   丰州这头不给送,别说玉杯壶了,银壶都没有。   江知与颇为开心:“我有。”   很快就没了。   他扭头,看天上圆月,顺便擦掉莫名其妙又往外流的眼泪。   他不想低落,可今天情绪反复。   一会儿笑一会儿哭,他忍不住。   “等他们回来,一定惊呆了。出去的时候好好的,我管家一阵,把家给弄没了。”   谢星珩揽住他肩膀,“想什么呢?万一是我算错了呢?咱们不都好好的吗?再说,我们也罪不至死啊,庄子上的营生忘记了?爹赤手空拳能挣下这份家业,我们千亩良田起步,多个良方在手,还能发不了家?”   被他提醒,江知与愣了下,问:“良田要卖吗?”   谢星珩:“……不用吧?”   散金,不是散土啊。   江知与这才定下心。   千亩良田是他父亲留的退路。   再不济,也有口饭吃。   能吃饱,就能翻身。   两人回听风轩,拿了坛琼酒喝。   琼酒价高,十两银子一坛,他家也不会常喝,买个几坛放着,过年过节,赶上喜庆事儿才喝。   今天也值得庆祝。   庆祝他们马上要变成穷光蛋了。   谢星珩跟他搞仪式感,“都要戴红盖头了,不如再喝一回合卺酒?”   合卺酒都喝了,喜服捞出来穿穿也行啊。   江知与连喝三杯,脸越红眼越亮。   他去拿衣服,谢星珩先把外衣脱了。   江知与要给他穿,里里外外的系带,再束上玉带。   给谢星珩美的。   江知与则不要他帮忙。谢星珩穿衣服不在行,里外不分。   头发简单梳梳,不落碎发,看着精神就好。   一回头的功夫,谢星珩入戏得很,自个儿坐在了喜床上,盖头戴得有点歪。   本着玩心,玩上了又认真,认真起来才发现出了差错。   没拿喜秤,也没拿玉如意,怎么揭盖头?   谢星珩让他随便揭。   江知与固执,“用对了东西才称心如意。”   谢星珩教他:“合咱们心意的,就是好话。其他的都是歪理。”   江知与一阵笑,他让谢星珩挑个物件。   谢星珩让他用檀香扇。   夏天带折扇实属平常,江知与有好多把扇子,谢星珩只认得檀香扇。   在他看来,折扇的样式差不多,带有香气的,就叫檀香扇。   江知与喝了酒,算上合卺酒,一共四杯。   琼酒烈,后劲足。   他问了,又不听。   他要用金扇骨的小折扇。   巴掌点大,扇不了风,扇子打开,配字也俗。   是金玉满堂。   他喜欢。   他要用这个。   谢星珩当然是宠着他了。   红盖头起,两两惊艳。   谢星珩面如冠玉,鼻挺唇薄,眉眼点漆,大红状元袍加身,更显容色照人。   他抬眸,对着醉意点妆的江知与笑道:“重新认识一下,我是你夫君,谢星珩。你可以叫我小谢。”   江知与抿唇,脑袋点点。   他心如擂鼓,感觉到了正式。   好像这次的自我介绍,更加有分量。   他不是认识了什么人,而是有了依靠。   胆大得很,他俯身落吻。   这次不用喜娘教,他知道怎么做。   酒在,肠子直。   江知与说:“我感觉我们好像今天才成亲。”   谢星珩亲他脸:“但有真情在,夜夜胜新婚。”   江知与看了他一会儿,突然“汪”了一声。   谢星珩笑得好大声,“你是鱼,你不会狗叫。”   江知与才不管会不会,他“汪”一声,心里很畅快,他就要汪。   谢星珩说这叫解压。   江知与懂了,他跟谢星珩说:“我以前心里有气,就去找诚哥儿打架。”   谢星珩问:“今天也打了?”   江知与摇头,抓着他手放在自己肚子上。   “诚哥儿不跟我打,他说,万一我肚子里有崽崽,他跟我打架,崽崽就会踢我。”   谢星珩肩上重担再加一码。   对了,他老婆可以怀崽。   那他也不打架了。   江知与懵:“我没找你打架?”   谢星珩亲他脸:“床上打架,怎么不算打架?”   江知与羞红脸,推他一把。   “不打就不打,我自己睡觉。”   衣服还是要帮着脱的。   闹完一阵,躺下了,江知与发起抖。   他不知道怎么回事,屏住呼吸,身体紧绷着,反而抖得更厉害。   谢星珩把他手抓得紧,他松开了,谢星珩还要追过来牵手。   江知与不躲了。   “我是不是很胆小?”   谢星珩打破距离,抱着他,把他往怀里揽,顺着他脊背抚。   “你知道害怕的时候应该做什么吗?”   江知与迟疑,试着放松下来,窝他怀里蹭了蹭,声音带着几分不确定。   “要抱抱?”   “对,我家小鱼真聪明!”   谢星珩连夸带亲。   十几岁的人,要什么胆量?   谁能淡定面对破产危机?   何况这是人命如草芥的古代。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要不是你说,我都没发现。”   谢星珩很有分寸,没有告诉他的事情,他都不会过问。   江知与又怕烦着他,少拿琐事跟他聊,有了信息差,没发现是正常的。   他性子好,也把夫君放心上,听见谢星珩揽责任,就要帮着说话。   有颗玲珑心,人还在发抖,条理却清晰,还顾着谢星珩颜面,说来说去,都怪自己沟通少了。   谢星珩哪能不心软?   真心换真心。   很值得。 第25章 你要凶一点   夫夫俩头一回相拥而眠,睡得晚,醒得早。   昨夜饮酒,没喝醒酒汤,谢星珩还好,江知与酒量不行,头疼得很。   已经过了六月半,不知朝廷赈灾的人走到了哪里。   昨夜害怕过,也尽兴玩闹一场,压力宣泄,就到了忙碌时刻。   上午谢星珩休课,两人一起去书房对账。   书房是小楼推掉后重建的自闭间,四面的门都敞着,以防有人靠近偷听。   听风轩伺候的人少,江知与让来喜来宝守院门,新来的两个书童,在厢房里抄书。   谢星珩要他们抄录精彩的破题,这是八股文的开篇,开篇亮眼,才好继续编。   他对比过“年度大事”表,这也是江老三搞来的。哪些地方遭了灾,朝廷又怎样处理,属于时政类题目,同年里出题都会朝这个方向靠拢。   给他的准备时间太短,只能试着押题,赌一把。   早上对账,江知与没拿账本,坐书桌前,闭目养神的功夫,提笔就能写。   这本事把谢星珩都给看愣了。   江知与对数字敏感,也颇有天赋,自小算账就精,又快又准。   打眼一瞧,哪里对哪里错,他心里明镜似的。   接管枫江百姓前,他家有过两次布施。   一次是百姓到城外,一次是百姓去农庄前。   这两笔数目加起来将将一千两,江知与不列明细,在旁简要记录总额。   农庄里的开支,需要细分。   一是工钱,二是援助。   以工赈灾是朝廷所支持的,通常也因人数众多,要顾全局,细水长流,所以工钱会压低,让更多的人参与其中,更快的脱离困境。   百姓服劳役时,依县里经济情况定,有些只包两餐,有些能拿十三到十五文一天。   丰州是个富县,单看小县城里能有三家富商,十几家小商户就可见一斑。   丰州给到的工钱是十五文一天。   江知与给的工钱低于市价,是十文一天。   但他提供的“岗位”多,五六岁的小孩儿都能挣两文钱一天。   失去劳动力,连孩童都看顾不了的人,他亲自去看了,也给人找了活干,让他们“有价值”。   比如坐灶前烧水,给人供茶,一天也有七文钱。   再有实在动不了的,他也没辙。   农庄是包吃包住,银钱他们都能攒下,各家花销极少。   草鞋草帽还有粗布衣裳,都算赈灾物品。给工钱,让枫江百姓做,做完内部发放。不用花钱买。   分发粮食到各家以后,肉菜蛋是有固定配置,不可能每天有蛋有肉,隔几天却能沾一点荤腥。   目前是两天素,一天蛋,再两天素,一天肉,又两天素,一天鱼。这样子循环。   夏天暑热,他们之中有许多身体到极限了,初安定,就接连病倒。   这部分医药费,也是江知与出。   药品是大头,单看谢星珩家里大哥大嫂,带孩子一块儿,就三个人,初期抓药都是以“两”计算银子。   农庄接收一千多人,实际开销恐怖得很。   二十天下来,不算存粮消耗,就过了八千两。   如果朝廷明天就能来人,常知县送来的赈灾款就有剩余。   若没来,这钱还得继续烧。   人员安定后,最耗钱的时段已过,后续都是稳定消耗。   江知与粗略估算,下一个八千两,可以花一个月。   以这个数目算,除开常知县送来的一万一千两,江家也就出个五千两,跟明面上李家的捐款一样。   他放下笔。   “原来常知县也算好了。”   江知与现在都不敢奢望拿牌匾,得护身符,他只想圆满交接,把这件事平安渡过。   谢星珩坐他对面,拿账目明细看,习惯性用指尖敲桌。   贼不走空。   没拿到护身符,常知县逮着机会,就会要江家“报恩”。   毕竟江家的银子,没进他荷包。   他只会认为,江家的名声已经给足了,这是利益往来。   名声……   哪里足了。   江家都没有宣扬。   也就接管那几天的风波,过后百姓照常过日子。   满城走一走,现在的热门话题可不是江家接管枫江百姓,而是江家赘婿怕夫郎。   狗血才得人心。   现代有媒体,捐款都有新闻报道、平台转发,各种消息流传深广。   民众可以捐钱捐物捐粮,甚至去当志愿者。   商家捐赠,也有民族企业、爱国企业。   没必要把商人跟百姓分得太清楚,不都是大启朝的子民?   古代没有媒体,吆喝全靠吼。   那就吼。   吼要吼得有技巧。   封建王朝,皇权至上。   不论什么时候,吹皇帝的彩虹屁是没有错的。   “这样,你找几个说书先生,请他们下农庄。让他们跟枫江百姓聊一聊,天灾人祸能产生的故事可太多了。挑一些感人肺腑的,正向积极的,到城内说书。”   丰州是没遭灾,可百姓们看不见城外惨况吗?他们从前不知道灾民、难民的含义,现在也能不知道吗?故事不用多出彩,一路的见闻都可以。   故事的传播性广,丰州识字率高,高不过目不识丁的群众数量,还是说书好。   听了一回,街坊四邻也能口口相传。   让难民二字不再局限为简单的“难民”,它是有实质的。   会家破人亡,会亲离子散,会白发人送黑发人,会眼睁睁看着亲人被大水冲走,自己却无能为力。   熬过天灾,还有人祸。   易子而食,这句话的分量有多重?   轻一点说,如果还能活得下去,谁家好孩子,愿意因几斤红薯远嫁异乡?   深度刻画了苦难,才会显得救赎的可贵。   “重中之重,绝不可描画江家的付出。只说朝廷,夸圣上。正因大启盛世和平,我们才能安居乐业,小有家财。枫江是丰州的兄弟县,我们不是赈灾,是守望相助。”   江家在里边的作用,要弱化到极致。   最初的目的,心善、见不得人吃苦,可以保留,但不用再提。   人在做,天在看。   公道自在人心。   江知与很聪明,一点就透。   “那说书先生下了农庄,也能说说朝廷的好?”   谢星珩点头。   小鱼现在最需要鼓励,以此建立自信心,他夸了好一阵,才跟他说:“有现成的素材。”   算江老三干了一件好事。   时政题目,一般百姓接触不到,普通书生也拿不到。   能搞到的人,又都默契的藏起来,供家中小辈学习。   正好,朝廷闷声办大事,他就帮着传传美名吧。   丰州的书生们,但凡有心,就都会蜂拥而至,去听一听。   听了,自然能分辨真假,能帮着说话,将宵小污名力压。   古代有功名的书生很有话语权,考上举人以后,甚至能跟知县叫板。   具体怎样,谢星珩还没见识过。就借他们的“口舌”用一用。   他们也不敢说朝廷坏话,只要当个复读机,说朝廷的赈灾或许来得慢,但朝廷从未忘记他们。这就够了。   “最后一步,捐款名单贴红榜。热度上升后,百姓里也会有捐款的。数额多少,是个心意,我们先打个样,请几个托儿,捐个三文五文,三分五分的。”   重要的不是捐款数额,是打造“一方有难,八方来援”的效果。   也给其他商户甜头,他们的数额是普通百姓难以超越的,名单都在前面。   古人重名誉,商户地位低,被人记得好,夸一句善,多难得啊。   敌人要少少的,同盟要多多的,能拉拢一个算一个。   商议了一早上,江知与眼睛有了光彩。   中午吃过饭,他就去筹备。   走前,他问谢星珩:“你还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吗?”   他性格太软,吃亏受气都往肚里藏。   现在不是心慈手软的时候。   谢星珩没把话说死,“自古小人都是畏威不畏德,你要凶一点。”   江知与记下了。   家里财产转移是头一样,王管家是信得过的人。   他让王管家带人清库房,三个院子的贵重物品也整理出来。   “家里钱银有些吃紧了,你把旧物和存货分开放,列个明目,做礼单,秋礼就这么应付着。”   王管家听了心惊:“不是让人采买去了?”   江知与本就头疼,动一早上脑子,半点儿没缓解,顺势捏捏眉心,看着就愁苦。   “没想到农庄这么能吃银子,那头怕是来不及。七月里不走,一直到来年春,都拥挤得很,人多眼杂的,有东西也不敢往府上送。”   八月里乡试,来年二月会试,紧跟着三月殿试。   三年一度,京城会热闹好久的。   王管家迟疑,他倒不觉得旧物有什么,礼单分开列,若三老爷嫌弃,就地典当了换成银子也行。   只是库房里东西不多,还多半是江知与的嫁妆。   江知与知道嫁妆不会送去三叔府上,对此不显抗拒。   他说:“今年没好东西,一并送去吧,免得三婶说我家不懂规矩。我记得五哥儿也要说亲了?也算合时宜。”   明面上器物的清理了,帐上的银子就好说。   请说书先生的事也交给王管家,让他多叫些人,不用一窝蜂的去,分批次,错开丰收的时节,先把人选定好了,让他们熟悉熟悉“时政题”,到了地方才好跟百姓讲。   他转头出门,去镖局,这回顾不上其他,叫诚哥儿来帮他。   镖局就交给大师兄徐武来。   事情要秘密的办,都走的暗路。   明面上,日子照过。   江知与说过会给他们说亲,让徐武多盯着点。   “要是都相中了同一个人,别让他们打架斗勇,给媒人说一声,也让哥儿姐儿挑挑他们。我这阵子忙,诚哥儿要帮我,你便少些冲动,有事多想想,尤其是上门挑衅踢馆的。随你去农庄还是去府上,找我还是找姑爷,动手前,先问一问。”   徐武作为大师兄,人在冲动之余,更多十分“憨直”。   交待他的事情,他认死理,一根筋。   让他动手前问一问,他再是生气愤怒,也会强压着忍下。   处事不够灵活,却也不是能生事的人。   兄弟俩个,机灵劲儿都给了徐诚。   徐诚见了他,就知道果真出大事了。   他不问,单问江知与要怎么做。   事情商量下来,就两件,一个散家财,一个扩名声。   细说又繁杂琐碎,一下子没定数。   徐诚读书少,名声的事,万一出了差错,真会掉脑袋。   他又确实可信能干,江知与把至关重要的“散家财”交给他。   留下继续“烧”的银子和操作打点的钱,能分出一万八千两整,交由徐诚,让他散出去。   徐诚管着镖局后勤,江家的大宗钱财,都来自镖局,这是刀口舔血的生意。   能快速积累财富,他们镖局的收价只高不低。   不到两万,他眼皮都没眨。   “随我散,还是有明目?”   银子当然不能乱花。各处打点,也不能现在去。现在去,就刚好给人抓把柄。   这钱财,是四处散,八方藏。   留待日后翻身,上下打点,疏通关系用。   徐诚心里便有数了。   镖局做的官匪两道的生意,江家镖局能在江承海手里这般壮大,他们家自然也会“劫道”。   江承海路子走得稳当,谁抢他,他就抢谁。在道上名声响亮。   走江湖的,义字当先。   道不同,因仗义豪情,敌人也能暂时做朋友。   谁能保证可以一辈子风风光光顺顺当当的?   从前积了德,现在到了收获的季节。   徐诚笑了声:“考验人心的时候到了。”   江知与知道会损一些,“你要小心,别给扣住了。”   徐诚笑起来带些痞气:“我看谁敢。”   江家还没倒呢。   事密则成。   领了散家财的活,徐诚也没问到底出了什么事。   等江知与把银票给他,他就开始走动。   六月的天,孩子的脸。   赶上丰收的季节,天气总会留情。   将将抢收完,大雨才滂沱落下。   今年的抢收相当顺利,各家佃户地多,按照往常速度,都有小麦淋几场雨,在晴天里慢慢晒,这次抢收却赶在了雨落下前。   江致微尚不知家中变故,他穿裋褐、草鞋,衣袖裤腿都卷起来,拿着草帽扇风,和一群刚从地里跑回棚下躲雨的百姓聊天。   “还好赶上了,我听杜大叔说,这天气说下就下,看那乌云飘我头上来了,我给急的!”   杜大叔就在不远处站着,闻言踮脚伸头,在一帮高壮汉子里找存在感,笑如洪钟。   “我看天气一看一个准,满村的后生,哪个播种收割不来问问我?”   江致微跟他学到了很多,会看云猜天气,准头嘛……不提也罢。   “那是,前儿不是还打赌吗?您说今天中午下,一刻不差!”   他是府中大少爷,又是有功名的秀才相公,初时管着琐事,照料他们生活,分发工钱,派活分粮。   后来一日日的过来慰问,有什么困难都能跟他说。   哪怕是想家了,想双亲想孩子了,他都愿意听。   谁也没想到,正收割的忙乱时节,这锦衣玉食的书生郎,能顶着烈日酷暑,与他们共同下地,还说干活后再吃饭,真香。   江致微承诺,小麦收割以后,他会安排一场祭礼。   农田麦秸多,不宜四处点火。   谁家要祭拜,先登记,他统计人数,安排时段进行,都能排上。   香烛纸钱都有,祭品就自备了。   现如今,农家祭拜的祭品都是自家饭食。   摆过去,祭拜完了再拿回来吃。   江知与回到农庄时,看见的就是欣欣向荣、又透着浓郁哀伤的氛围。   江致微拉得下脸,放得下身段,也对自己够狠,自小连扫把都没拿过,现在能下田拿镰刀。   人心难得,也易得。   江知与做主事人很合格,保持了距离,又不失亲和,却为了威严不能跟他们打成一团。   江致微误打误撞,间接帮他完成了最难的一步。   兄弟俩有阵子没见,因忙碌,时间仿佛过得很快。也因成长,各自都多了几分沧桑。   相顾无言,再看又笑。   两人都觉得对方瘦了。   江致微下田干农活,还是最忙的抢收,他累瘦了正常。   弟弟回家一趟,原想他歇着,怎么也瘦了?   他不由问:“姓谢的欺负你?”   他讲话变得粗糙,江知与听不习惯,闻言只摇头:“没有,他对我很好。”   来的路上,江知与想过了。   告诉堂哥,固然会影响到他心情,可这件事太大,他跟小谢说了,不告诉堂哥,算什么?   堂哥是家里重点培养的人才,父亲遇到事情,都会找他商量。   他们碰个面,也再看看有无遗漏。   小谢也说,想听听堂哥意见。   两人约好一起吃晚饭,暂分两头。   枫江百姓,分批祭拜,江致微不去打扰,在场外默默陪同。   江知与让陈大河竖起木牌,搭棚子,做个公告栏。   棚子可以大一点,做“背靠背”造型。   长条木板分两边,都可以张贴红榜。   说书先生他带了五个。   江家请人,他们不敢不来。   江家提供的“本子”,他们也不敢不说。   翻开一看,发现是朝政相关,一个个吓得不轻。   听说是传扬朝廷美名,安定枫江百姓的民心,他们又定心坐下。   说书的都有一套技巧,把文绉绉的话,换成通俗易懂的大白话,还会适当添加情节,让故事变得煽情动人。   来到农庄第一天,江知与不拘着他们,安排住所,提供餐食后,随他们闲逛去。   今晚的农庄,哀声遍野。   大片的小麦收割后,地里荒着。   才下过一场大雨,各处泥泞。   蛙鸣虫叫,挡不住呜呜咽咽的压抑哭声。   遥望东边,那里火堆成片。   火光照亮了那片区域,人影清晰可见。   区域之外,还排着一条长龙。   说登记了,都能排上,到时去叫他们。   可没人在家里等,都早早来了。   队列次序跟登记的不一样,不用农庄管事去调整,他们都默认了先来后到的顺序,静默不语。   几个说书先生还看见队列里有人是被抬着来的。   他们猜着是祭拜亲人。   枫江县在东边,他们朝东而拜。   这画面太过震撼,他们站在远处,遥望许久,久久无言。   他们来到这里,是因为害怕江家,也因为江家给的钱多。   把朝廷赈灾的内容背下来,想到的是商人市侩,做一点好事就要传扬万里。还想着多记一些,以后给小辈读书科举用。   此时此刻,他们心间犹如熬油。   那种悲伤太过浓烈,他们无法不动容。   祭拜直到子时方散,火把连成长龙,到棚屋那边,火把熄灭,烛火亮起。今晚烛光长明。   江知与忙中有序,公告栏在建造时,他先去巡场。   看了酱油坊,检查了厂房进度,又去养鸡场转了转。最后去食品加工厂,看他们做的毛豆腐。   他回来的消息很快传开,族亲得知,手里有活没活的,都来找他。   江知与再见他们,心中情绪平平。   因不在乎了,应付起来简单松快,不论人家说什么,他都不气不急。   族长家还来人叫他过去看看,说大酱晒得很难看。江知与也不去。   “我是你们家的什么奴才下人吗?随便来个人,大晚上的就叫我过去?”   他凶起来,族里长辈就得软下脾气哄。   长辈的名头大,那长辈要不要养家糊口?   说白了,江家氏族,没有根基。根基是江承海打下来的。   京都的江承湖,都是他一手供出来的。   来人讪讪赔笑,没一个讨着好。   出了门,会怎么说,会怎么骂,江知与不管。   他想,能在他面前乖乖的就好。   子时,火堆渐熄,火龙升起,龙入棚屋,化作点点烛火。   他也放下笔墨,暂时将“假账本”放一边。   陈大河叫人上饭菜,江致微一身暑气,身上汗津津的。   江知与给他准备了水洗脸洗手,饭菜是照着他的口味来,听陈管事说他最近爱吃鳝鱼丝,趁着时节未过,让人多加一道响油鳝丝。   兄弟俩亲近,江知与也会疼人,吃饭间闲聊,只报喜不报忧。   给镖局的年轻汉子集体说亲;   大哥大嫂孵出小鸡了;   豆制品的铺面清好了,掌柜和伙计照旧;   ……   再说说他后期要做什么。   找说书的,两头讲故事;   要贴红榜,给捐款人士排面;   要贴银钱明细。每日工钱、食材、耗材支出,做到一针一线有都有账目;   ……   江致微听得一愣一愣的。   “你想的?”   弟弟又进步了。   江知与不贪功,“小谢想的。”   江致微:“……”   花花肠子真多。   吃过饭,他一听家里变故,人懵成了个问号。   “家要没了?你给大伯写信了吗?”   江知与摇头。   没写,怕赶不上,也怕半路被截,走漏了风声。   此时的江承海,正在京都城外的空地休息,对家里的事一无所知。   这次的镖很特殊,明着是送货,实际上“送人”。   一个年岁跟小鱼差不多,长得白嫩秀美的小汉子。   连个书童也没有。   出了丰州县,没走多远,他就接了人,一并换上了镖局武师服,把人盯得紧紧的。   过一镇,就换条路。   跟镖局的人分了又分,散了又散。他们的衣服也多变,贴合当地特色。   现在就带了两个大铁缸,背着一袋子草药,加一兜子干粮、辣椒酱。假装是乡下收草药的小商人,带着“小药童”,去城里卖货换钱。   王府管事说,这是要送去宫里的人。   江承海一听就牙酸。   都当上王爷了,还得给宫里送人?   他想到小鱼差点被送给老太监当侍妾,顿生怜爱。   一路走下来,就当带了个不懂事的熊儿子。孩子不听话……那就不听话吧。   脚程适中。   慢下来,江承海惦记着夫郎,怕他在京都受苦受难。   快一点,又感觉急着送好孩子去狼窝,心里不好受。   总算抵达城下,江承海仰头看一眼巍峨高耸的城门,生火搭铁杯,煮面条,配辣椒酱,这就是今天的晚饭了。   他今晚大方,辣椒酱大勺大勺的挖,活像要给程明送终。   习惯性夸两句他家哥婿懂事,做的锅好用,做的辣椒酱好吃,就再次给程明磨耳朵。   “你说你个大男人,长这么一张脸做什么?划两道口子,保管贵人瞧不上你,脸面能有性命重要?”   叫程明的少年露出“又来了又来了”的嫌弃表情:“我说了很多次,我是自愿进宫当太监的,不是去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江承海快人直语:“太监也得找对食……”   程明:“……那你放我走,给我钱,我找个地方娶亲生子过安逸日子去。”   这是不行的。   江承海有家有小,心软是真的,该狠还得狠。   他又一次看向城门。   不知道阿晖还在不在京都。   宋明晖不在京都了,和姜楚英走在返回丰州的路上。   他五月里泡凉水三个时辰,怕病不了,他把冰盆的冰都倒进去了。   成功拖延了数日,他也患上了咳疾。   路上颠簸,咳嗽不停。   抵达客栈,他连喝三杯热茶,才缓过劲儿。   “不知海哥招的赘婿人品如何,现在他也离家了,小鱼性子软,怕应付不来。”   姜楚英坐旁边,给他拿药丸,让他先吃药。   “总归老三稳住了,也算喜事一件。家里的,你回去总能料理。”   宋明晖眉眼之间闪过一丝冷厉:“他可没有稳住,这次为了赈灾的事,他不想撕破脸罢了。不然我们还走不了。”   要当人质的,看江承海选夫郎,还是选哥儿。   他吃了药,心口凉丝丝的。   一如他知道老三狗急跳墙,把五哥儿硬绑上花轿的心情一样。   真狠啊。   亲生孩子都舍得。   江知与送到京都宅院的信,是宋明晖拆的,姜楚英也看了。   李家送了个女儿给“北方官爷”。   老李头跟江老三,才该是一家人。   “说起来,老李头那个妹妹怎么样了?”姜楚英问。   她丈夫早逝,这些年重心在儿子身上。家务事多,还要防着上门打秋风的亲戚,对别家的事知道得少,不像宋明晖,常在社交场上走。   宋明晖摇头,“没嫁好。她越是不好,李家越是不解气,我们两家越不可能和解。”   江老三最初定下的亲事,是老李头的妹妹,李雪芽。   李家油料发家,油料主料是茶油,李雪芽以茶取名,在李家是千娇万宠的养大,早年在丰州,也颇有才名。   当时江家的杂货铺小,镖局是当街的宅院,后院住了一大家子人。   老三当时只是秀才,功名不高不低的,两家结亲,李家是赌,江家是高攀了。   可江老三不讲道义,去一趟京都,恰好考上了。考上进士不回家,就地在京城成亲了。   两家结亲的事,还在商量走礼,虽没过明路,当时有名有姓的媒人都知道。   八字都对了,男人另娶了。   江老三翻身做官,李家敢怒不敢言。   后边江承海自知理亏,多有赔礼。两家稍有缓和,李雪芽也另找了个秀才嫁。   坏就坏在江老三管不住嘴巴,这件事也跟他媳妇讲。   两夫妻成亲都没回丰州,为这事,大张旗鼓的来,单独给李家下了帖子,可把她威风坏了。   偏偏李雪芽的丈夫屡考不中,那次之后,一蹶不振,终日与酒作伴,前几年连秀才功名都没保住,成了白身。   在返家途中的俩人,都想不到他们家与李家的恩怨,已经包不住火,要拼个你死我活了。   宋明晖现在只希望小鱼的夫婿是个良人。   哪怕没出息呢。   姜楚英安慰道:“也是个秀才,今年能去赶考,我们脚程快一点,在他动身赶考前见上一面,你也好安心。”   姜楚英也想见见儿子。   她守寡多年,照顾江致微的吃穿住行,头一次离开家里两个月,知道大哥会照顾着,可男人到底粗心。   小鱼也成亲了,怕是顾不上哥哥。 第26章 他家被搬空了(捉虫)   丰州县最近很热闹,先动起来的是县内大小媒人,以妇人和夫郎为主。   或是骑着驴,或是叫一顶轿子,还有人腿脚利索,仅凭两条腿,就把丰州县逛了个遍。   嘴皮子就没停过,脸上的笑容也没淡过,大街小巷里走着,乡镇的适龄哥儿姐儿都被她们挖了出来,要相看亲事!   媒人一张嘴,牛屎吹成花。   今年这批说亲的汉子,除了职业危险了些,却挑不出半点儿毛病。   年龄合适,身强力壮,月钱最低三两!   三两是什么水平?丰州县最大的酒楼一品庄,里边的账房先生是秀才相公,干了五年,月钱也才三两!   这还是最低月钱,走一趟镖,都有红包的。   江家镖局开了二十多年,早年回城,许多人挂红,也有人竖着出去,横着回来。   现如今名声响了,江老爷又是个勇武护短的性子,挂着江家的旗子,少有匪徒敢劫掠,安全性高了,镖局的男人们在相亲市场就很抢手。   镖局老板江老爷从一而终,又疼爱夫郎。二当家的徐天智也就娶了一个媳妇,后院里干净。   上行下效,许多镖师都老老实实。后院人多的,抬个一房两房顶了天。打老婆打夫郎是绝对没有的事。   一有说亲的消息传出,有些人家,没等媒人过来,就先把自家哥儿姐儿打扮妥当了,老远在街上望着。   这般盛况,丰州县也难得一见。好多小孩儿跟在后边跑,喜庆童谣一首首的唱。   诚哥儿跟着凑热闹,东边跑完跑西边,县里的、镇上的、乡下的,他不嫌累。   有人就大着胆子问:“你跟着媒人跑什么?你也要说亲啊?”   他当即点头:“我顺便看看,若相中了,我带回去也行啊!”   徐诚在丰州县的名声很大,自幼就野,三岁习武,五岁学刀,七岁追着一帮师兄打,连着跑了十几条街,一群男娃哭天抢地求放过,一战成名。   这些年在镖局当着小师弟,又是“大管家”,凶名远扬,至今没人敢上门说亲。   早两年,家里有年轻汉子的,但凡不愿意说亲,就被威胁“送你去徐家当赘婿”!   个个都乖顺了。   他现在跟着媒人跑,城里年轻男人都闭不出户,真是好大的盛景。   徐诚并不介意,他跟着说亲的媒婆,东跑跑西跑跑,一万八千两银子,五天时间,散了一万二,成效很好,面上乐呵呵的。   最后六千两,他计划分三家藏。   一家一千五百两,余下部分,兑成现银,找块地埋起来,留在手里花销。   地盘不能找自家的,也不能找关系好的。   又过两天,泥人也得走出三分火。   他顺势“动怒”放话,要去乡下捉婿,背着小包袱,去了林家屯。   林家屯是块风水宝地,远离云台山,没有沙石地,一马平川,土地肥沃,四面环水。   这边种稻子多,从田垄上走过,稻谷初现黄色。   徐诚伸手一摸,籽粒不算饱满,还有得长。   林家屯是地主老爷钟爱的地方,价高难买,手里但凡有地的,都舍不得卖。   零散的几分几亩买着没意思,所以江家徐家都没有林家屯的地。   这些地主老爷里,又有一家背景雄厚的——是一伙山匪的窝。   若非必要,徐诚不想跟他们打交道。   山匪劫道,连杀带抢。没有过路人,连附近百姓家都抢,抢了钱粮还要抢人,家也得一把火烧了。   作恶多端,不是好人。   正因此,这里是别人绝对想不到的散财之处。   江老爷拿捏着山匪家里底细,知道他们家人都在何方,留在林家屯窝点的人,只负责销赃,断不敢动江家的钱。   也就一千五百两,他们还看不上。   徐诚定下心神,进村找人问路:“林大元家在哪儿?”   蹲在门口,端着个大海碗吃饭的林庚抬头看,先把徐诚打量了一番。   年岁不大,约莫十七八,麦色皮肤,长相英气。   松阔站姿里有几分警惕,腰带上的弯刀都没藏着,刀鞘起了皮,落刀柄上的手有茧。是个练家子。   林庚手往后指:“这就是。”   徐诚惊了。   他看门口有人才来的,没想到一问一个准。   抬头看,第一感觉是破败。   好像很久没住人了。   院中杂草成堆,土墙掉渣,屋顶还有人在补稻草。   徐诚听见有人喊:“老大,捞上来了,井里死了只鸡!我说怎么这么臭!”   徐诚一听就连退三步。   老大?   山匪头子??   林庚听见臭气来源,侧头干呕,饭也不吃了,就地放下,站起来比徐诚高一尺,笑容不怀好意。   “你好像认识我?既然来了,那就别走了。”   徐诚:“……”   果然是土匪头子,不讲理的货色。   徐诚在林家屯的遭遇,无人知晓。   县内同期,还有另一桩热闹事儿。   满县的说书先生,都在讲“天灾无情人有情”。   最火的故事是江家赘婿的,谢星珩都不用写稿子,张嘴就来,说书先生润色少,照着讲就行。   月黑风高的夜晚,他和往常一样挑灯夜读,听见轰隆水声,都没有意识到死神降临。   迷迷瞪瞪去上茅房,看见大水冲来。   那水是什么样?   乌漆麻黑!   那水有多汹涌?   刚听见响,就汹涌扑来。   所过之处,有房淹房,有树压树。人在其中,只是一根小小浮木。   三米多高的浪花,把他卷着抛飞又下压。   你知道窒息的感觉吗?   你知道好不容易抱住树干,树干却被连根拔起冲走的绝望吗?   你知道在水里孤立无援,沉沉浮浮间被乱七八糟的东西撞击拍打的痛苦吗?   谢星珩知道。   他更知道,他大哥以凡人之身,比肩神明。在洪水爆发的时刻,不惧危险,不怕死亡,靠着祖传的捞鱼手艺,一把大网撒下,站在屋顶,救了弟弟性命。   他是普通农家子,他就会捞鱼养鸭种种地,他沉默寡言,可他是家人的守护神,也是最平凡的英雄。   他一路不言辛苦,不说委屈,不诉苦怨,带着他们一家人,跋山涉水,全须全尾的来到了丰州县。   他是最好的丈夫,最好的父亲,最好的哥哥。   实际的说书里,还有更多的细节。   他们一家,有文弱书生,有稚龄孩童,还有怀孕的夫郎。顶梁柱大哥断了腿,他们被困山间,缺吃少喝,不知还要走多远的路,才能看见希望。   这个故事是最先流传的,趁着“江家赘婿怕夫郎”的热乎度,猛蹭话题,顺着再讲讲其他的“守护神”。   这样子的哥哥有很多,这样子的父亲有很多。   众人惯性忽略的地方,同样有很多女人和夫郎能撑起一片天。   江知与的农庄里,又是另一番景象。   晒小麦是件很耗费心神的事,天气说变就变,从地里抢收完,还得从老天爷的“口水”里抢收。   心存侥幸不去收,大雨说下就下。   刚收完,大雨又停了。   雨停了继续晒,刚把麦子铺均匀,阴云又飘过来了。   场子上时笑时骂,痛并快乐着。   今年晒小麦很有滋味,主家让枫江的百姓来帮忙,乌泱泱一群人,说收就收,说放就放,还有超会看云识天气的老杜在,一点雨都没淋着,大家心里都美得很。   说起来,本地佃户最是警惕旁人掺和自家的收成。   枫江百姓刚进农庄那阵,他们也爆发过数次冲突。   每一次的冲突,主家都没拉偏架,没说帮着佃户,也不向着枫江人,谁有理就听谁的。   两边还都叫来了十个“公证人”旁听,谁错谁对,大家心里有数,矛盾没扩大。   后面江致微又愿意跟他们聊家事、聊农事,给大少爷面子,他们不情不愿的同意枫江百姓帮忙收割,一场抢收下来,两地百姓亲亲热热的。   现在晒场边上,隔一段路,就有人群扎堆,围着个说书先生,听他们说朝廷都会怎么赈灾。   普通的百姓没有疆土意识,跟他们比划农田大小,说抢水源,他们门清。   也没有距离意识,他们没有机会去太远的地方。   这一回,说书先生们不厌其烦的讲。   “枫江县跟丰州县差不多大,你们知道在大启,这样的县有多少个吗?足足一千一百个!”   嚯。   好多。   把枫江县完整走完的人是少数,无法想象距离,却能理解朝廷来得晚的原因。   再说枫江县到京城的距离。   枫江县到丰州,隔着一座山,快一点,日夜兼程,十天左右能翻过来。慢一点,半个月起步。   从枫江去京城,跑马都得走半个月。一来一回是多久?   朝廷又不能提前知晓他们翻山越岭来到了丰州县,再一来一回的去派人调物,跑来丰州县,跑马有个十天的路程。   知道大小,知道远近,让他们心里有了数,就开始讲朝廷往年赈灾做了哪些事。   他们最爱听的是百姓都拿到了钱粮,得以安置。最让他们憋闷的是赈灾银两也有贪官私藏,最让他们爽快的是皇上把贪官都拖去抄家砍头了!   最让他们欣慰的是,遭灾的地方,都会免税几年,给他们休养生息的时间。而且朝廷还会对遭灾区域做建设,比方说水患,就会再挖河道,做水利工程。   朝廷会来的,朝廷不会忘记任何一个子民。   他们从前相信朝廷会来,只是心里存着一丝希望,在日夜听闻的故事里,他们的心变得愈发坚定,笑容更真诚,眼神都有了光彩。   朝廷一定会来的,圣上是明君,圣上也是仁君,朝廷还有很多心系百姓的忠臣良臣。   他们遭遇了天灾,可他们的福气在后头。   晒场之外,还有许多书生在。   有些是慕名而来,有些是江致微下帖子请来的。   他交友广阔,时政相关内容未公开前,大家心照不宣,他不说,别人不问。   都公开了,说是朋友,却不跟人讲,这算什么朋友?   一时之间,县里书生都来团建。   江知与带路,进农庄的第一站,是公告栏。   红榜显眼,上面的数字更加显眼。   经商的会做人,不论何时,上官的风头不能抢了。   江知与把县衙的名字写在第一行,加大置顶。   老实说,常知县一毛不拔。   江家领头,他只需同意,时不时叫个人来巡视,只送过一次银子,就是商户们的集体捐款。   江知与都要散家财了,不在乎这点。   他家也要顶上贪墨的名头了,更不能藏着掖着。   已经花去的八千三百两,记在县衙的名头上。   手头留下的八千两,算江家捐款。   不到最后,不知事情严重性。   江家家主的名字,他写的自己。   万一有事,他来担责。   他后边,才是老李头,再是黄老爷。   往下十几家,都是县内小有名气的商户。   书生们头一次见这阵仗,看着讶异,心里则跟最初来的一批说书先生一样,对他们的行为很瞧不上。   捐款赈灾,做个好事还搞这么大的花花架子,谁来都得看看他们名字。   江知与介绍说:“这是捐赠明细,另一面贴着支出明细,每一文钱的支出,都有明路,保证钱银都是花在百姓身上的。”   书生们愣住,因误会,对江知与这个已婚小夫郎的态度软和了些。   往后再看,他们不由疑惑。   “怎么还有捐两文、三文的?”   恰好此时有小孩来送茶水。   不用江知与说,他们一个个都笑嘻嘻的。   “我们一天能挣三文的!像小石头人小,跑得慢,就只能挣两文!”   哦。   原来两文钱就能够支付一个小孩一天的工钱。   三文钱可以给大孩子。   他们再看背面的支出明细,十文钱可以支付一个成年男人一天工钱。   读书很费银子,并非所有读书人都手头阔绰,不然怎么叫“穷秀才”呢?   他们囊中羞涩,初看红榜,就有了不妙的预感。   两边的榜都看完,一把铜钱捐出来,面上也有光。   一把铜钱没多少,可它能让孩子们有活干!   再说,能听朝廷往年怎么赈灾的,这是多少银钱都买不到的!   丰收过后,枫江百姓的面貌也都换新,他们穿上了粗布衣裳,缝制粗糙,却浆洗干净,打扮齐整的,三五几人约着去县里逛逛。   有人是纯逛,他们很久没有出来走动。   有人是探亲,他们家里的孩子,嫁到了丰州。   来到丰州县,他们都畏畏缩缩。   这座县城,曾经是无法逾越的高山。   他们翻过了云台山,却进不了丰州县。   可今天,他们可以光明正大的进来了。   有好心的书生自愿带路,领着他们进城,问他们要去哪里,孩子又嫁在了哪一家。   一路走着,街上没有人对他们投来异样眼光,没人避之不及躲着难民。   他们听见,很多百姓都在议论“枫江英雄”。   或许是天性使然,有人的地方就有竞争。   英雄故事多了,百姓心里有了排名,有人喜欢甲,有人喜欢乙。碰上较真的人,还得一条条的列出来,比哪个英雄更无私更英勇。   枫江百姓喏喏的,互相对视一眼,心里怦怦跳。   “咋回事?好像说的你家男人?”   “谢家的也有人说……”   他们不敢吭声,但他们预想中,不会顺利的探亲,比想象中更顺利。   亲人相见,抱头痛哭,跟随而来的书生为之动容,作诗一首,流传出去,被人编了曲调,成了新童谣。   县内变化这么大,常知县怎能不过问?   夸朝廷、夸圣上,他不会反对。可他恨江家人是木头,就不能也夸夸他这个一县之主吗?   风波席卷,他不能跟圣上争名声,也不敢争。   他去农庄慰问的次数终于变得频繁,看着红榜上大字写着“丰州县衙出资八千两”时,他表情略僵。   老狐狸顺势笑起来,跟迎过来的江知与赞道:“你不错,你们江家后继有人,你很会做事。”   要是知道夸夸他就好了。   江知与心领神会,带他去晒场,跟大家介绍常知县。   这次能把大家接到农庄,都是因为常知县会变通,信任江家能做好,也关心百姓生活,盼着他们早日安定,过上好日子。   百姓们正是对朝廷信任度最高的时候,见官也是要跪,一声声的“青天大老爷”喊着,常知县笑意藏不住,眼角眉梢都见喜。   此时的江府,又一次迎来拜访热潮。   再次以李家当先,来的还是李家大少爷李玉阳。   谢星珩看书间隙,稍作休息,带着越长越活泼的汪汪出来见客。   红榜贴出来,李家也出尽了风头。很多百姓听了李家出资,都夸他家大气,县里还有几家小铺面卖油,更有货郎挑着油桶走街串巷的卖油,可现在,大家都愿意去李家油坊买油了。   李玉阳来得不客气,略一拱手,就坐到客座,自个儿拿了茶喝,也吃口点心,笑得眼尾生纹,乐滋滋的。   “你家会办事啊,现在出去走一走,谁不夸两句啊?我路上碰见黄家老二了,他八百年不出门的人,也在挑礼,估摸着过会儿就来了。”   谢星珩仔细打量他,李家这位少爷实在不像个心机深沉的人,跟他老子差远了。   他故意问:“你家捐了五千两,你还笑得出来?”   李玉阳看起来不知道他家实际出资是一万两,还当他家没亏。   “可你家出了八千两啊。”   真傻。   八千两还在兜里呢。   已经花掉的,是常知县的八千两。   等事到临头,看他有没有胆子吞下这笔钱。   事赶事,人赶人,黄家二少爷确实拎着两包糕点来了。   他做书生打扮,人很文静,看一眼李玉阳,讲话细声细气,开口就把爹娘卖了。   “我爹说你家办了件好事,我娘让我买了糕点来。”   谢星珩:“……”   怎么两个少爷,一个比一个傻。   对比起来,大堂哥确实优秀得亮眼了。   谢星珩问:“那你来做什么?”   黄乐文没坐,作揖行礼,问谢星珩:“那些时政相关的内容,你这里有书吗?”   谢星珩:“……”   好直白。   来喜接了糕点,放在他边上的小桌上。   谢星珩顺手拎起,感受到分量,心中讶异:天呐,原来是扮猪吃老虎。   都满城宣传了,无所谓口述还是文稿。   谢星珩说:“有啊,在书房,你跟我来吧。”   黄乐文眼露感激之色,匆匆跟李玉阳别过,随谢星珩进后院,到了自闭间。   李玉阳不甘示弱,紧随其后过来。李家几兄弟都不是读书的料,他说要给他小儿子拿书备用。   谢星珩笑眯眯不拆穿,带他们穿堂过巷。   青瓷花瓶红珊瑚,蜀绣屏风玉白菜,大儒真迹墙上挂,金玉摆件满八宝。   李玉阳啧啧称赞:“我家没这些东西,我爹总说家里人多,摆出来砸坏了可惜。”   黄乐文小声说:“还是要有一两件的,哪怕素一点,看着养眼。”   李玉阳点头,更加肆无忌惮的打量。   “确实漂亮,我回家也要捣鼓几件出来摆着看。”   这是谢星珩故意摆的。   钓的就是李黄两家的大鱼。   他们两家来看过了,才能确定江家是真的飘了。   赈灾是好事,夸朝廷是好事,难民得以安居乐业也是好事。   可江家作为商户,在接管了难民以后,还能如此奢靡的过日子,就是坏事一件。   他们是来探风声的,书只是个借口,谢星珩就拿了书童抄录的,一人一本,再多没有。   送客之后,他拆了两家的礼物。   李家生怕江家没有超规制的东西,送来了一条八兽金腰带。   兽头凶猛,栩栩如生,工艺精巧细致,一看就很适合英武之人佩戴,给江承海正合适。   谢星珩前不久才知道,商户人家不能用兽纹。   这兽首自然也不行,更别提是八兽金腰带了。   黄家实在,两包糕点拆开,里边卧着八根金条。   谢星珩手头不准,只感到重。   他拿戥子称,一根金条十两,合计八十两。   换算成银子,有八百两。   送钱?   所以黄家是想两头沾,当个中立的墙头草?   他拿上金条金腰带,带着汪汪,出门来看,王管家早等着了,他便直说:“东西都收了吧。”   王管家应声,带人清场装箱,今日就押送上船,镖局暂不说亲的人带队,叫了两个因伤退下的镖师陪同,一路北上。   金腰带是李家送来的,不能一起处理,会被顺着源头找到。   谢星珩去镖局,找徐诚,让他连带金条一起,看哪个门路能销赃。   徐武愁得很:“诚哥儿三天没回来了,也没个口信。”   与此同时,宋明晖和姜楚英也抵达了丰州县。   算上路程,两人离乡五十多天,回来时,对家乡的眷念都在陌生的热闹里消磨。   什么江家赘婿有个英雄哥哥。   什么枫江百姓平凡却不平庸。   什么女人夫郎也能撑起半边天。   ……   什么朝廷英明,圣上仁慈。   又什么天佑大启,国泰民安。   还有什么爱国商户,百姓互助。   宋明晖:?   姜楚英在里边还听见了她儿子的名字。   秀才相公下田,与百姓打成一片。   姜楚英:?   两人急匆匆回家,正巧遇上王管家送货出府,府中就剩王管家的小哥儿来巧盯着。   宋明晖进门就眼前发黑。   他家被搬空了。   正厅里连盆花都没有了。   来巧见了他,还怪开心的。   “主君!您可回来了!” 第27章 吓坏了吧?   来巧的喜庆劲儿,让宋明晖心里稍安。   到了家,姜楚英该要避嫌,看家里空荡荡的,一路听闻又实在陌生,便也坐下旁听。   宋明晖先问:“小鱼和致微呢?”   来巧说都在农庄上:“五月底,老爷带着小少爷去拜访了常知县,接枫江难民去了农庄,六月忙乱乱的,大少爷一直在庄上没回来,小少爷期间回过一次,去李家吃个酒,又回农庄忙了。姑爷倒是一直在家,刚送走李家大少爷和黄家二少爷,这会儿在镖局,说找诚哥儿有事。”   姜楚英一听江致微一直在农庄,眉间就皱出一个“川”字,心里忧闷着。   宋明晖见状,暂未问赘婿情况,叫来巧说说庄上的事。   来巧一一道来。   枫江百姓都到江家农庄后,其他商户纷纷拜访,都被谢星珩挡住了,半点儿消息没探听到,还紧跟着捐款赈灾。   常知县送了赈灾银两去农庄后,小少爷把红榜贴出来。还请了很多说书先生,在县上说枫江的“平凡英雄”,在庄上说朝廷赈灾的种种作为。   “现在满县都夸圣上、夸朝廷,正赶着好时候,小少爷又给镖局的汉子们说亲,县里热闹着呢!”   来巧瞧着主君眼色,连忙转向姜楚英,跟她说:“这不,县里好多书生去农庄上听朝廷怎么赈灾,几乎每天都有一场文比,大少爷出尽风头,常知县都夸他文采斐然!”   在读书,在跟同窗交流,有上官夸赞……姜楚英一颗心总算落地。   只是:“也快乡试了,这个紧要时候……大嫂,你看看,要叫他们回来吗?”   大房二房都子嗣不兴,各自都只有一个孩子。   姜楚英男人没了,这些年坚定不改嫁,一门心思都在儿子身上,江致微拖到现在,也有二十岁,还未说亲,她不想儿子分心,死活要考上举人才能说亲。   乡试就是考举人的,她心里哪会不急?   宋明晖喊了个人:“张佑,你去一躺庄子,给大少爷小少爷传个信儿,叫他们忙完手里活,回家一趟。”   此次去京都,两人有四个镖师陪同护卫。   张佑是张大力的长子,谢星珩给哥嫂租的小院就是他家的。   他应声,顺嘴问:“那我要不要先回一趟镖局,叫姑爷回来?”   宋明晖目光四望,看着空荡荡的家,再看来巧什么都不知道的傻样,点了头。   “去吧。”   来巧知道家里东西都去哪里了。   “小少爷说要给三老爷送礼,怕赶着考试季,人多眼杂的不好送,今年农庄花销大,手里银钱吃紧,就先拿家中旧物应应急。”   宋明晖淡淡“嗯”一声。   骗骗家里下人得了,还来哄他。   他咳疾未愈,说会儿话再次咳嗽起来。   姜楚英拿了药给他。   药丸就剩下三颗,得叫医馆的人来看看,再开方子。   镖局里,谢星珩打算去问问小鱼,把徐诚派哪里去散财了,三天不见回,该找找。   张佑来说主君回来了,谢星珩一听就眸光大亮。   好事。   进入七月,宋明晖回来了,家里有主心骨了。   徐诚的下落,也能问问宋明晖。   他是一家主君,对江家的人脉再熟悉不过。   谢星珩进江家以来,恪守本分,上孝亲长,对小鱼也体贴周到,回家见岳父,半点儿不心虚。   宋明晖对他有所耳闻。   家里招婿,江承海写信跟他说了。   时间短暂,再是夸赞,他都当做是安慰——表面过得去。   实际人品如何,成亲以后对小鱼好不好,都需要时间来检验。   贺成功回到京都以后,江老三还破天荒的对着他家赘婿一顿乱夸,说小鱼找了个厉害夫婿,口齿伶俐,年少骨傲,清高得很。   照理来说,江老三不喜欢的人,他应该喜欢。   可小鱼是他的孩子,他连婚酒都没吃上,心里始终七上八下的。   多年掌家,心有城府。   对谢星珩人品不确定,存有疑虑,见面却笑得温和喜爱,开口就是一声“珩儿”,把谢星珩叫得原地顿住。   江家人果然都好肉麻。   他恭恭敬敬行礼,跪父母亲长是应该的,掀袍欲跪,宋明晖把他扶住了。   对这赘婿,宋明晖好一番打量。   穿锦衣,系玉带,簪的紫金冠,织金扇面黑玉骨,腰间环佩,穿得很是显贵。   模样上乘,身形瘦高,腰背板正,眼神清亮,双目有神。不见书生文弱气,也没个恹恹懦懦样。   很不错。   谢星珩对长辈是很尊敬的,这还是小鱼的爹爹,他只认人时看了眼,记个样子,过后就目不斜视。   宋明晖有一张无暇美人脸,眼尾生细纹,眉心稍上的地方有一颗朱砂痣,色红而不妖。   小鱼跟他有七分像,或是稚气未脱,小鱼的五官更加柔和,眼神也软软的。宋明晖五官自带冷感,同是桃花眼,他眼神利如细剑。   直直看过来,只有不动声色的威严。   就是笑着,也让人感觉到丝丝冷意。   谢星珩在他的介绍下,又恭恭敬敬对二婶姜楚英行礼。   他俩回来匆忙,手头没见面礼,宋明晖说:“还要再摆桌酒,两家人见见,到时再给不迟。”   简单寒暄过,谢星珩先切话题,说正事:“诚哥儿出门办事,三天没音信了,我正想去农庄问问小鱼——”   他看看周围侍立的小厮和镖师。   宋明晖挥挥手,让他们退下。   谢星珩压低嗓音说:“诚哥儿出去散家财了,岳……爹爹你知道他会去哪里吗?”   散家财?   宋明晖心惊。   自家长辈若不可信,这局棋就别指望逆风翻盘了,掀桌摆烂得了。   谢星珩简要说明现状。   如是种种。   江老三发难,江承海赌护身符。   李家为盐引,愿意出资五千两给县里赈灾。被江家截胡。   商户联合捐款,李家明里捐款五千两,暗里盐引五千两。被宰狠了,发疯送了个女儿给北方官爷。   黄家被迫卷入其中,突然大出血。但他家窝窝囊囊,要当墙头草。   现在常知县的立场未知,李家是要江家死。   “我猜着朝廷赈灾的人到了,第一件事就是抄了我们家。”   宋明晖不由多看了谢星珩两眼。   是个聪明人,临危不乱,还能撑起门户。   江承海给他写的信里也是这句,说谢星珩一家遭灾,他能撑起门户,事事有条理,处处没落下,是个厉害顾家的人。   宋明晖眼里锋利弱三分,垂眸想想,报了个地名。   “去林家屯看看,叫徐武带人去。”   徐武是个木头,抗打耐揍,武力值过人,脑子不灵光。   两句话不和,人家撕票了怎么办?   谢星珩决定亲自去看看。   宋明晖听了满意,但不让他去。   “你个书生,就别掺和了。叫徐武带着杨高去。”   听起来杨高是个“军师”?   谢星珩应下,喊了来巧去回话。   因他给的信息量太大,姜楚英都没再忧心科举的事了。   即将危机临头,江家还各处喜庆热闹。   真就是门庭锦绣,内里惨淡。   叙过话,谢星珩让他们先沐浴吃饭,也叫了个郎中上门诊脉。   有人上门,就看得见家里空空。   宋明晖不提,由着他来。看他本事有几分。   刚清的场子,没那么快张罗好。   谢星珩摆规矩,进门就给人蒙上眼睛,进了屋,郎中能看也不敢看了。   药方开了,抓药就熬煮。   宋明晖让他给谢家下帖子,“今天匆忙,明儿我带着小鱼,你跟着一起,我们去你大哥大嫂那儿吃顿饭。正式见见。”   谢家情况他知道,两家已结亲,就无所谓谁高谁低。怎么方便怎么来。   别说谢家一家三口伤的伤,幼的幼。单说谢星珩目前还在为江家筹谋,他就能给十分面子。   又问:“你见过贺管事了?”   谢星珩隔着屏风,老实答话:“嗯,他让我跟小鱼和离,我把他骂走了。”   宋明晖赞了声:“无碍。老三要政绩,而且他换了五哥儿去当侍妾。”   谢星珩知道五哥儿,从小鱼嘴里听见过几次。   不知叫什么名字,听起来是经常欺负小鱼,让小鱼下意识较劲,五哥儿没有的,他有,他就开心。   对江老三的选择,谢星珩不做评价。   宋明晖简要说明江李两家的恩怨后,谢星珩脸色就跟吞了只苍蝇一样。   合着全是江老三造的孽。   先得罪李家,再去京城得罪个更狠的,回头两个对家联手,回旋镖打到了大房身上,冤不冤呐。   他是赘婿,府中家主不在,不好在爹爹房中久留,信息交换完,谢星珩就要告辞。   宋明晖问他:“今年乡试下场吗?”   谢星珩要考的。   不论如何,举人必须考上。   考上了举人,才好入仕。   否则就要大机缘,才能另走偏门。   宋明晖点头:“该去催办了,等致微回来,你俩一块儿去县衙,先把试卷买了。你户籍在枫江,要找常知县给个条子,你就能易籍去京都考。到京都,还得去衙门报备,得提早几天走。”   这么算下来,留给谢星珩处理家务事的时间不多了。   他今日不办,听来巧说,有人去农庄报信儿了,他就张罗了一桌席面,给两位家长接风洗尘,也给堂哥和小鱼吃顿好的补补。   农庄事务好交接,人心安定,都有活干,各司其职,就是人多,外来者多,要仔细盯着。   得知宋明晖跟姜楚英回来了,兄弟俩归心似箭,当即分头行动,把人都遣散了。   已经热闹了好久,该说的赈灾细节都说烂了,故事也都耳熟能详。地里要种豆子,小麦晒好要交税,佃户们也该分粮了,再在这里不合适。   书生们有应考的,该回家准备。   今年不下场的,也要趁着记忆热乎,回家默写下来,留待日后复习。   这边散场顺利,红榜不摘,每日收入支出一列列的加,哪怕枫江百姓说相信他们,没几个人来看,也都贴着。   夏日长,兄弟俩回到江府,天边刚现晚霞。   两个人都跑野了,江知与还没进家门,就姿态急躁,老远就喊“爹爹”。   江致微穿了一阵裋褐草鞋,再穿书生袍服,各处不习惯,感觉热、不方便,一路走着扯扯拽拽。   一家吃饭,就在堂屋大圆桌边,江知与进屋,乖乖叫了二婶,又甜甜叫了小谢,然后扑到爹爹怀里去。   都是一家人,他唯独在小谢面前会顾着几分面子,可小谢也看他哭过,这便不在意了,趴爹爹肩上掉眼泪。   “我让你担心了,也没把家看好……”   他瘦了一圈儿,下巴都尖了,皮肤底子好,久晒不黑。日头烈,有几处脱皮,脸上起了红斑,哭起来可疼。   宋明晖摸他头,又抚他背:“好了好了,爹爹不是回来了吗?都会没事的,你也做得很好,都成亲的人了,你夫君还在看着。”   被宠爱,才会纵着性子来。   江知与抱着他不撒手:“小谢不会介意的。”   宋明晖跟谢星珩相处不久,就看他在家逢变故时,能守着一家子人,就知道是个品性好的。   也就客气两句,他哄了小鱼好一会儿,才叫孩子洗洗脸再上桌吃饭。   江致微是个男人,对娘亲撒不出娇,母子见面,被衬得干巴巴的。   好在他农庄里打滚过,知道做儿子的,除了撒娇外,还能调皮。   他往常不会说什么俏皮话,尤其在娘亲面前,那叫一个端方,细细回想,母子相处很客气。   江致微黑了很多,瘦了,也壮实了。   他给姜楚英说:“娘,你看我好久了,不会没认出来我是你儿子吧?”   姜楚英心疼他吃苦了,眼里湿润,又被他逗笑。   “怎么会认不出?你也黑太多了。”   说笑一阵,正式入座。   宋明晖在主位,左侧是姜楚英,再左是江致微。   小鱼挨着爹爹,谢星珩挨着小鱼,坐在兄弟俩中间。   席间上酒,家里清存货,赶上好日子,把窖藏的琼酒都拿出来喝。   桌上就两个男人酒量好,其他人两杯下肚就不再喝。   家里没有旋转桌,江家人吃饭守礼,要留丫鬟布菜,否则就只夹得到面前的菜。   如今家里出事,好久没见,许多话要说,就把家仆都使唤得远远的。   谢星珩怕小鱼吃不饱,给小鱼夹菜。   小鱼脸红红的,被爹爹看得不好意思,反过来给爹爹夹菜。   江致微吃过几天大锅饭,站起来夹菜不觉有什么,一下给他娘碗里堆得冒尖尖。   是变了很多,可瞧着比从前更有个人样。姜楚英心里熨贴得很。   宋明晖问事情进展,才知道谢星珩入赘江家,还给了一份大礼。   那么多营生,二房也有留,姜楚英为之侧目。   江知与可劲儿给谢星珩拉好感:“他可厉害了,又体贴,又周到,农田的事懂,还会孵小鸡,我跟他对账,他连账目也懂的!”   宋明晖笑眯眯:“读书怎样?”   谢星珩:“……”   干嘛啊这是。   这次换江致微夸:“一等一的好,我才知道他是廪生,每个月能领钱粮的。”   谢星珩:“……还成,好久没看书,脑子有点木。”   他不再说他可能考不上,考上的人是万里挑一,家人有期待,却没给他压力。   江知与很想念爹爹,吃着饭,嘴里都咕噜咕噜,夸一阵小谢,又夸一阵哥哥。再把他怎么察觉不对劲,又有哪些不对劲,后边跟谢星珩怎么商量,具体做了什么,堂哥又补充了哪方面,现在进程在哪里,都细细说了。   一顿饭吃完,菜肴撤下,换上茶点,一家人转去小院乘凉继续说。   宋明晖不愧是一家主君,听完就补了一个缺口。   “以工赈灾是朝廷的事,朝廷出钱,灾民务工,是安置也是给朝廷服劳役。现在给我家务工,还是以工赈灾的话,我家依然占了便宜。挪用善款的罪名跑不掉。”   散尽家财又怎样?   农庄还在呢。   新盖的厂房在,新开的荒地在。   东西摆在那里,那就是别人捐钱,难民出力,江家得好。   这是流氓说法。   一开始是江家提供了地盘、活计,盘活了枫江百姓的经济,让他们快速安定。   这也是得到常知县同意的,遭灾的县不是丰州,丰州没有多余的活给枫江百姓做。   工钱实实在在发放了,账单都有,他们还能私吞不成?   谢星珩想过这个问题。   “厂房还没动工,可以说是粮仓。荒地也没撒草种,可以说单纯给他们找活干。”   所有款项名目都在,余额尽数上交。   营生要来年才见效,可以避开这阵子风头。   宋明晖摇头:“这件事坏就坏在常知县什么都不干。他但凡叫个人做监工,这些都好说。”   没人监工,又明确知道背后有人使坏。   他们连赈灾的人是谁都不知道,别人已经上了眼药。   现在不能靠嘴说,要有实际行动。   散财就散得彻底一点。   拆了就太难看,枫江百姓心里会不好受,好像他们这阵子的操劳都是白拿钱。   留着就要分出去,让它从江家私有,变成百姓公有,或者县衙占股。这样子,这个“工”才是给公家做的。   县衙胃口太大。   常知县赈灾,不出人不出钱,也不出力。白捡政绩还想挨夸,吃相难看。跟他合作,营生迟早易主。   找百姓合作又太散,不确定他们会不会留在丰州。   再者,天降横财,更显心虚。   宋明晖还有个门路,可以挂卫所的名头。   丰州有小江南之称,每逢征战、演习,都会加赋税,商税更重,以充军饷。   江家根基在这里,江承海自闯荡江湖以来,去哪儿都打点,熟人密布。   宋明晖虽居内宅,也有人脉。   两头打点,不至于连银子都送不出去。   挂上卫所的名号,先把眼前难关过了再说。   铁打的卫所流水的兵。   跟给县衙比起来,只是易主的时间不同罢了。   谢星珩支持跟百姓合作。   “只要百姓向着我们,这件事就十拿九稳。理由很好说,我是枫江县人,与他们是乡亲。此番遭灾,乡里乡亲更应互帮互助。一时的活计能让他们挣到安家费,长久的活计才能让他们养家糊口。   “晒酱可以练练,榨油养鸡可以先动起来。地方大,养殖散着来,那就跟农户家养的鸡没两样,先把榨油的油料内循环,这样即使初期出油率不高,拿来喂鸡也不亏,吃不完就再养些猪。   “这厂子是给我们家盖的,也是给他们盖的。他们每个人都是厂里的一份子。”   谢星珩记得,早期民营工厂,甚至有工人的股份。   他们不是给老板干活,他们自己就是老板。   还有很多连锁店经营,为了留住骨干员工,也为了稳定性,同样会有“股份诱惑”。   有的是达到条件,直接签合同。比例不多。   有的是入资,比例有区间,看金额决定。   跟枫江百姓,不能用入资。   那就把股份稀释,每家能得一点。   股份制对他们来说太难懂,直接定奖金制度、年节双薪制度。   让他们知道达成什么条件,可以拿多少钱。   用他们通俗易懂的话,就是不种地了,找了个活干,拿月钱的。   初期要日结、周结,给人安全感。   最好学学改革开放时期的工厂,一个萝卜一个坑。   各家岗位可以“流传”,搞成铁饭碗。   这也是为自己干活。   场地名义上还是江家的,可主要工作人员是枫江百姓。   现在的人都有一个观点:能叫亲戚,就不叫外人。   江家有亲族,却愿意给机会他们,那这个场子就是给他们盖的。   姜楚英听得发愣,看看儿子,又看看谢星珩,不知道枫江县的书院都教些什么。   没记错的话,大哥信里是说谢星珩是农家子。   脑子怎么转这么快?   宋明晖侧目,又看小鱼,小鱼傻呵呵乐。   “这个好,油榨已经做好了,我让陈管事收购了些黄豆,可以开工。他们不会都留下的,很多人熟悉水乡,到了旱地不习惯,回头赈灾款到手,手里有了盘缠,还是会回乡。也有些人找陈管事打听哪里能买地,有田地才有根,单纯给人务工,总是没安全感。这样一来,干活的人不会很多。”   农庄吃得下。   江知与也不想再找族亲了。   江致微问:“那不在农庄务工的人,要给盘缠吗?”   宋明晖不吭声,看小鱼,想看看他家小鱼这段时间有没有长进。   谢星珩也闭上嘴巴,把高光给老婆。   江知与用钱大方,还是那句话,散都散了,不外乎那点。   账目都在他心里,稍作思索,便有了答案。   “若不在农庄务工,每家给三两盘缠。”   把孤老和失孤孩童排开,也就一百多户。   所有人全走,都给得起。   排除商户捐款,不要朝廷帮忙,他家都给得起。   这事儿便定下了。   二房今晚在江府住,熟门熟路,不用客气,姜楚英母子跟他们告辞。   留下大房一家三口,宋明晖吹了晚风,咳个不停,谢星珩叫小鱼先送爹爹回房。   “我去拿药,待会儿送来。”   江知与担心着,闻声应好。   主屋收拾好了,里边同样光秃秃的。   江知与扶爹爹进屋坐,给他倒茶,说:“花是不用收的,我怕被人砸坏,就转到农庄去了。”   农庄地大,官兵总不能见了什么都砸吧。   朝廷有明令的,有农苗的田地不可跑马过车,故意踩踏作物,要鞭五十,以儆效尤。   宋明晖不介意花,他就心疼孩子。   “吓坏了吧?”   江知与眼圈又红了。   “刚知道的时候,心里可慌。后边小谢告诉我,李家是要在赈灾的事情上做手脚,我吓得发抖,夜里睡觉都在抖。”   先是亲事,再是家事。   还好招的赘婿是个好的,能做依靠,没内里添乱。   谢星珩送了药来,不过里间,交江知与手里后,他小声说:“你晚上就歇这边?也几个月没见面,吃个饭全聊公事,也跟爹爹撒撒娇?”   江知与脸色泛红。   爹爹说他撒娇,他就没感觉。   小谢说他撒娇,他就不好意思。   真怪。   他确实想念爹爹,回头瞧一眼,还隔着屏风,就踮脚在谢星珩脸上亲了下。   “我明天再陪你!”   夜里聊天多,再哭一哭,情绪宣泄后,很容易感冒。   古代没有感冒药,谢星珩还带了壶热水来,让江知与晚上多喝点水。   里边放了两片姜,赶不上姜茶的浓度,就预防一下。   江知与心里暖暖的。   回里间,给爹爹喂药。   宋明晖看他样子,就知道跟夫婿说了甜话。   他不急,等着江知与泡澡完,父子二人夜聊时,才开口问:“你俩同房了吗?”   江知与闹个大红脸,扯被子蒙脸。   这也不用听了,一看就同房了。   宋明晖是过来人,这么些年,乱七八糟的事儿见多了,顾不上小鱼脸皮,就怕谢星珩外边人模人样,躲房里又有怪癖,平白糟蹋小鱼。   “是照着喜娘教的来还是他胡来?”   江知与支支吾吾。   “应该是喜娘教的吧?”   他喝醉了,闹情绪,喜娘教的小谢。   刚成亲,他脸皮薄,跟小谢也处得好,放下帐子,夫君教他,也是情趣,就没想着去找春图册子看。   后边一直忙,两人见面,有亲密,小谢也没胡来,都有问他喜欢什么。   “头几次有点疼,后边就不疼了。”他声气儿低。   宋明晖再是关心孩子,也不能直白问他们房事细节,差不多就行,又问谢星珩对他好不好。   说起好,江知与唇角带笑,眉眼弯弯,神情都软软的。   “嗯,对我很好。旁的体贴不说了,各处都合我心意。性子也好,我故意惹他,他都不生气,也会带我玩。”   “他还说,知道我家招婿前,他就想娶我了。所以他给的良方都是我的,我想怎么用就怎么用。这回也是,他想娶我,刀山火海是他自愿来的,让我别想着牵累不牵累的,我们一起把眼下难关过了,就是过命的交情,情比金坚。”   宋明晖有想法。   他让谢星珩提前去京都,也叫小鱼去陪考。   家里真有事,他来扛着。   “你陪着一块儿上京吧?才成亲多久,乱糟糟一堆事,也没个空闲培养感情。”   江知与早前不好意思,心里是想去的。   现在也想去,心里却更加顾家。   他盼着父亲跟爹爹都早点回来,他很害怕。   小谢给他撑着了,熬到现在,万事俱备,就等大刀落下,才好知道有没有砍到脑袋。   他又想父亲跟爹爹晚点回来,家里安定了再说。   爹爹已经回来了,那也好。   有了主心骨,家里平安的希望更大。   他说:“小谢能明白我心意的,我若连家都不顾,没心没肺的把你丢在这里,那我不配为人子。”   宋明晖久久没有言语。   养的孩子太乖,让人喜欢让人忧。   “爹爹会护着你的。” 第28章 风雨欲来   七月的丰州,暑热依旧。   临近云台山的地界,晨间微凉,县内闷热着,像个巨大的蒸笼。   江知与累狠了,日出时分的燥热都没能把他热醒,翻个身,踢了被子,继续睡。   宋明晖起大早,洗漱时就让人去镖局问话,看诚哥儿找到没有。   又给二房那边传话,看要不要一起吃早饭。   最近事多,谢星珩也习惯了早睡早起,估摸着时辰差不多,就从听风轩出来。   宋明晖昨天问过小鱼,今天对他态度更加和善,见了他就笑。   “帖子下了吗?看中午还是晚上,两家吃个饭。早饭过后,你先别忙,和致微一起去县衙。这头妥当了,再忙其他。”   昨天就让人去递信儿了,他大哥大嫂面对江家人总是拘束,当天去拜访会吓坏,要提前说。   谢星珩今天穿着朴素,就是普通的书生打扮,衣色蓝白配,里边布衣外罩纱。   身上首饰都摘了,发簪是根木头,腰上就挂着只钱袋。是之前送小鱼礼物时,小鱼给他系上的玉色绣球花钱袋。   他从今开始,再不用应付来家里拜访的人了,一身松快。   汪汪跟在他脚边,在府上养久了,狗也知道它地位高了,不怕人,还敢凑宋明晖腿边嗅闻。   谢星珩给他介绍这条狗。   宋明晖看起来比江承海严肃,谢星珩不好开玩笑,就说这狗是他跟小鱼一起捡的。   饭后,小鱼姗姗来迟,又介绍汪汪是狗儿子。   谢星珩:“……”   宋明晖摇头,不做评价。   清早,姜楚英跟儿子在闻鹤轩吃的早饭,现在告辞回家。   “家里也堆着事儿,我就先回去,中午不凑热闹了,你们吃。”   宋明晖不留她,大房都散财了,姜楚英怕得很,要回家看看。   江致微先不回去,早上跟谢星珩结伴,去县衙。   江知与早给他们备好了,现在拿上书袋,就能出门。   秀才要经过科考,才算获得乡试资格。   录取名单已经上报至各省布政司,生员们再在当地登记,主要是买卷子。   会把名字、年岁、籍贯、面貌、祖上三辈等等信息都记录下来。考场是当天由主考官和内监试官共同翻书出题,召工匠刻录题目,不可多印。   而冒籍去考,算作弊。处罚虽轻,三年努力却白费了。   枫江隶属于成安府,成安府直属延平。   正常来说,谢星珩乡试要去延平省考。   今年枫江县遭灾,他可以就近赶考。   人在丰州,就顺着丰州的地界来。   丰州隶属昌和府,昌和府又直属京城。   他去县衙,开个户籍证明,再正常报考,就能去京城应试。   江家正跟县衙打得火热,他们到了地方,都没排队,有衙役认出江致微,把他俩迎了进去。   县城的衙门很威风,两尊石狮子后,是个高耸门楼,再往后才是县衙大门,上九级台阶是正门,知县老爷断案的地儿,沿着高台两边,都是石雕围栏,再有两扇小县门。   一处关着,一处排起长龙。   他们从小县门里过,又到仪门。仪门三开,里边屋舍齐整,左边横排三间。中门关着,右门黑洞洞,竖着铁栅栏。   他们过角门,从后边绕去了大堂,进了常知县的办公场所。   谢星珩眼熟的几个书生早早来了,常知县一并签字盖印,领了条子,出来外边,还得在礼房登记,方才报名结束。   谢星珩拿了条子,顺道问问朝廷赈灾的钦差到了哪里。   常知县眉头皱着,显然也很疑惑。   赈灾的人不会低调着来,要安民心,也震慑匪徒,还得跟当地县衙通风,两边合作。   今年这事儿真是奇怪,半点儿音讯也无。   他递了折子啊。   常知县还想问问江家,你们家三老爷不办事的啊?   在两个秀才面前,顾着面子,言语含糊:“该来了。”   这是个老油子,掐着他脖子提溜,还可能被他滑走。   谢星珩愁眉苦脸道:“再不来,我家也没活给他们干了,赈灾款有剩余,总不能啥事不干就发钱吧?好不容易给他们养好精神,一下颓丧了,容易民变。”   百姓普遍没有读书,他们生活都没有富足,更不用跟他们讲大道理。   民变就在一瞬间。有了希望,再给打破,发现是一场大骗局,到时谁都兜不住。   常知县滑不溜秋,不沾手。   “我记得你们庄子上还在做豆腐?那么大的地方,正播种的季节,随他养鱼养鸭种地做豆腐,找点活干着先。”   江致微及时助攻:“县里派个人看看?”   常知县半晌没说话。   已经进入七月,赈灾的人要么快到了,要么不来了。   他争表现也就这几天,红榜贴着,账目余额很足,哭穷哭不到他头上。   “行,我叫师爷去一趟。”   常知县还有事儿要跟师爷交待,今天也到中午,说明天再去庄上。   谢星珩跟江致微见好就收,客套一番,告辞回家。   江致微的家离得稍远,在县南边,和江府有两刻钟的脚程。   两人在衙门口分开,都叫了轿子坐。   江府有小轿子,给宋明晖和江知与出府用的,县内活动,很少用到马车。   外边也有人合伙做轿子,几个人轮流抬,得了银钱再分。   根据距离算钱,从县衙到镖局,是三分银子。   一分银子七文钱。两个人抬一趟,每人能有十个铜板挣,再买碗茶水喝。   抬轿子是体力活,榨油没有机器,纯人工木榨,也是体力活。   现在人工不值钱,丰州劳役一天最高十五文,帮着卸货扛包这种体力活,是按件计费。他问过小鱼,有人力气大,也肯拼,一天能挣四五十文钱。   榨油刚起步,工作量有限,工钱能在三十文到五十文之间。   留出积攒财富的时间,免得半路破产,给不出工钱遭反噬。也给务工的人一些盼头,好好干,认真干,银子会越来越多的。   镖局里,宋明晖跟江知与都在后院,跟徐诚叙话。   徐诚昨晚上被接出林家屯的,城门关了,在城外歇了一宿,被咬得满身蚊子包。   江知与帮着擦药膏止痒,也问林家屯的情况。   徐诚气得厉害:“那伙山匪内讧,原来是林大元当家,一窝都被端了,抓的抓,逃的逃。正赶上林大元想搬家,他双亲兄弟和孩子都不知道被接到哪里去了,我上门散财,正碰上蹲点的人,嘴皮子都磨破了,就是不信我是镖局的人,留那里当了三天奴才,洗衣做饭还喂鸡砍柴——我要带人把他吊起来打!”   他能全须全尾的回来就是好事一件。   落山匪窝里,又是个小哥儿,传扬出去,他名声就得坏透了。哪怕什么都没发生。   他年岁也不大,从前认为江家能在丰州横着走,自个儿也有点功夫在身上,初生牛犊不怕虎,单独一个人就往贼首家里跑。   回家了知道后怕,再骂也要带人一起,不敢自己去了。   江知与不让他去了,带人也不可以。   “太危险了,这回他们是蹲点,下回赶上回山呢?那我们都找不着你了。”   民间流传的压寨夫人的故事,可都是真实发生过的。   徐诚哆嗦了下,气哼哼不言语。   宋明晖听着这伙人不像土匪。   诚哥儿性情野了点,模样不差。   真土匪,哪里会守基本法?   更别提各家娶亲,都有换亲、逼嫁的。抬个人进房,哭哭啼啼打打骂骂都是常事,普通百姓不会管。   “徐武去接你,他们什么反应?”宋明晖问。   徐诚回想着说:“就叫我走,没别的。大哥到门外,杨师兄喊了话,那伙人叫了老大出来,我当时在后边做饭,听见动静跑来前院。他说,我要是把饭做完再走,就把弯刀还给我。我哪里敢久留?立马跑了。”   谢星珩回来,听了个尾巴。   他还有金条金腰带没销赃,这头不去了,还想到电视剧经典情节——金条藏鸡窝。   宋明晖问:“李家送的腰带?”   谢星珩点头,“李玉阳昨儿拿来的。”   宋明晖说交给他处理,谢星珩乐得自在,欣然交接。   中午一家人去大哥大嫂那儿吃饭。   谢家兄弟双亲早亡,大哥大嫂要矮宋明晖一辈,摆桌吃饭,宋明晖居长。   早上抬了礼过来,知道他们才安家落户,给的都是实用的。   被褥四床,一床六斤,很厚实,过冬都足够了。   秋冬衣物十二套,大人小孩一起,每人四套,秋衣两身,冬衣两身。   另给孩子送了项圈,项圈款式很素,正面挂一把长命锁,两头吊着铃铛。怕他们不安,送的银项圈。   一共两个,小豆子先戴上。另一个等陈冬生了,孩子长长,怎么也得三岁后戴。   宋明晖考虑过,他们不用搬家。   他们属于枫江百姓,落户在丰州,是因为家里出了个赘婿,江家不至于连累到他们。   今天就纯见面,补上婚酒。   宋明晖给谢星珩也准备了见面礼,一式两份,小鱼也有。   是一对翡翠印章,印章是方底如意扣,上边编了络子,取成双成对,心心相印之意。   谢星珩还没取表字,印章空着。   既是送礼,小鱼那方也空着。   “以后有表字了,或者别的想刻的字,再请人刻上。”   夫夫俩受礼敬茶,全了婚事遗憾。   谢根夫夫俩编好了草鞋草帽,还赶制了两个书袋,上边绣样也照着“金榜题名”来。   趁着今天见面,一并给谢星珩带回去。   “有一份是给大少爷的。”谢根说。   他们跟江致微是平辈,两家姻亲,他们比江致微大,不用喊大少爷。   宋明晖说了名字,让他们别客气。   正吃酒聊家常,院外有人张望,来喜赶了两次,这人不见走,绕一圈又回来,笑嘻嘻巴望着里边。   江知与问是什么人。   来喜一并问了是什么事,进门回话。   “柳家院的小厮,听说主君回来了,过来拜见。”   宋明晖不记得他跟柳家院有这交情。   江知与简单说了。   今日家宴,不见外客,宋明晖叫来喜回绝了。   “他消息这么灵,让他回去问问柳妈妈,知不知道柳家院能开几时。”   赶也赶不走的人,一听这话,落荒而逃。   父子俩处事风格差异大,谢星珩看了心中腹诽:真难想象小鱼是他教出来的。   午间吃过饭,又看看鸡苗。   宋明晖带着小鱼,跟陈冬聊夫郎养胎的事。   陈冬在家里排行老四,不大不小的,又是个哥儿,自幼就不受重视,当头老黄牛用。   过了嫁娶的年龄,家里也不着急。嫁个哥儿能挣几两聘礼?不如留家里干活。   后来家里住不开了,谢根也到了岁数说亲,两人面都没见,一边下聘,一边送人,就这么成亲了。   怀小豆子的时候,他都不知道。照常干活,期间见了红,给吓坏了,这才知道是怀上孩子了。   头胎稀里糊涂的,二胎有点经验,但不多。   好在日子安定,手里有闲钱,谢星珩也懂事了,不要他们操劳,还请人照顾,每天好吃好喝的养着,这胎怀得不辛苦。   宋明晖问他:“小豆子那时是喝的什么奶?”   夫郎也产乳,量很少,完全不够奶孩子的。   陈冬说:“小豆子命好,当时邻居家在奶孩子,他爹每天帮人砍柴挑水,就这么把他喂大了。”   江知与眼睛睁得圆,眨动的频率都低了。这也太辛苦了。   县城里也能这么操作,不过是花钱请人来,还得提前找好。   生孩子也得提前预定,若有点闲钱在手上,郎中也请一个。   后事不好说,今天过来,宋明晖给他把其他事务都安排妥当。   家里帮工的两个不要了,从府上调个婆子过来,也就浆洗做饭的事,自家人照看更放心。   趁手里还有点银子,郎中定下,接生的婆子找三个,有个意外能换人。   再找媒人打听,谁家媳妇年底生孩子,找家里舍得给吃给喝的人家,这样奶水足,多喂一个不碍事。   也多找两个,别饿着孩子。   丰州冬季比不上正北方,也是会下雪的,小孩儿不能随便裹层被子,小衣服小鞋子做几身。   挑着软布,在家闲着,也能多裁点尿布。   这些安排,陈冬没拒绝,很是感激。   宋明晖还得给他们留些银子过日子,送钱送得很有技巧。   “下个定金,后边孵出小鸡,十只二十只的,我叫人送庄上去。省得回回算账,平白生分了。”   江知与在旁边听得连连点头。   他果然还是喜欢被爹爹带着。   另一边,谢星珩跟谢根简单预告了一下,朝廷赈灾的人估摸着快来了,要他这段时间把小豆子拘着,免得跑外边冲撞了官兵。   谢根自是连声应好。   又是一段时日过去,他在小豆子的夸赞声里逐渐失去自我,也爱讲两句。   他难得严肃,叫谢星珩去了京都别忘根。   “我看江家人都对你挺好的,你别嫌……去了京城,考没考中,你夫郎都在丰州。”   “嫌”字后边消音,谢星珩自动补全:别嫌他家是商户。   谢星珩知道:“放心吧,我很识好歹的。”   今日的悠闲,仿佛是偷来的一样。   小小院子里,分坐两边闲话,又能隔空聊几句。   小豆子得了项圈,很是开心。   小孩爱炫耀,嘴巴嘚啵嘚啵的。   他跟宋明晖的关系就远了,以他的视角算,是:我父亲的弟弟的夫郎的爹爹。   叫人先叫“阿叔”,被纠正,要叫“阿爷”。   小豆子没见过这么年轻的阿爷,叫起来很扭捏,逗得一家人直乐。   晚上回府,王管家收了一份礼,姜楚英叫人送来的。   “给姑爷的见面礼。”   谢星珩收下,拆开发现是一块玉佩。   他把大哥大嫂编的草帽草鞋,缝制的书袋转交王管家:“明天给堂哥送去。”   宋明晖瞥了眼,给小鱼使了个眼色,小鱼截下:“明天我找堂哥有事,我带去吧。”   谢星珩秒懂——二婶会嫌弃寒酸。   他点头同意了,大堂哥是个正常人就行。   今晚小鱼跟他回听风轩,夫夫俩好久没聚,走半道上,眼神都在拉丝了。   天还没黑透,暗蓝一片。   屋檐下光线暗淡,有家仆在点灯笼了。   江知与时不时看他一眼,眉眼藏不住笑意。   谢星珩问他笑什么。   江知与说:“感觉很幸福。”   急乱乱忙了这么久,人事已尽,其余皆看天命。   他很幸运,外界有那么多恶意,可家里是温暖的。   爹爹回来了,夫君心向着他,哥哥也有担当。   谢星珩很捧场,类似“暴风雨前的宁静”这种话他半个字不提,跟他牵着手,游园逛着,回院里逗了会儿汪汪,就泡澡休息。   江知与还未跟谢星珩说过不去陪考的事,放下帐子,想要正式一点,说了几次,都被谢星珩的亲吻打断。   亲都亲了,又不亲完整,堵他嘴巴,掐了话头,就笑吟吟望着他。   故意的。   江知与好性子,捂着嘴巴说:“我不能……”   结果谢星珩亲他手背上了。   江知与:“……”   算了,不说了。   他改换姿势,半跪半坐,问:“你是不是想我了?”   这还用问?   谢星珩抓他手,放在心口。   “你不想我?”   江知与也想他。   掌心之下感受到心跳,慢慢跟他的心跳同频,那头扑通这头也扑通。   他保持着跪姿,身体立起,上身前倾,亲他的夫君。   情事撩人,放开了淋漓一场是乐趣,细细慢慢缠吻,感受对方的体温,也是乐趣。   江知与喜欢慢一点,自上回谢星珩用手掌比着他的身体测量后,他就爱慢一点。   好像整个人都被捧在手心里,他的坦诚不会被异样眼光挑剔,或瘦或肥,不那么完美,都是珍宝。   这感觉让他很着迷。   谢星珩是前后慢,中间快,他喜欢用力顶撞,恨不能跟小鱼再近一点。   体谅小鱼辛苦,今晚只闹一回。   家里他俩做主的时候,江知与都不好意思叫人半夜来送热水,爹爹回来了,他更是羞。   谢星珩给他擦身体,他又笑。   “我爹爹还问我们有没有同房。”   谢星珩配合着聊:“你怎么说的?”   江知与就这一句,后边的不告诉他。   心里记着事,就要找机会讲。   趁谢星珩倒水的功夫,江知与跟他说:“我不能陪你进京赶考了,你跟来喜熟悉,把他带着吧?来喜写字不够好,再带个书童,到了地方能帮你抄抄书,写写字。”   谢星珩就没想过要带他去京都。   京都有江老三,江老三连自家孩子都绑上花轿了,他哪里敢带小鱼去。   别说事后能救人,等救回来,小鱼也吃苦头了。   谢星珩的想法是:“我不跟堂哥一起走,我晚几天,再等等看。从丰州到京城,骑马要十天,我脚程慢,应要半个月。我七月底再走。”   江知与听了心里软软的,等他回账里,就抱着他撒娇。   撒娇没个句式,喊喊名字,叫叫夫君,又有几声谢星珩特爱听的哼哼。   人都软成这样了,嘴还硬。   “还是跟堂哥一块儿走,有个照应。这一路上,水匪山匪都有,不安生。你落后去,我不放心。”   谢星珩含糊着应话。   把老婆丢家里,面对未知的危险,他更不放心。   科举是要考的,家都没了,那考什么?   他想,到那天,他先跟着一起走,半路折回来,这样江致微他们一行人都走远了,小鱼也没法子再赶他。   若不能共患难,枉做夫夫一场。   次日一早,他俩起来去主屋给爹爹请安。   宋明晖没这规矩,三人一起吃早饭,顺便问个安。   宋明晖今天要去农庄,做最后的安置。   前阵子都是江知与主事,要跟他一起。   谢星珩同去,主要负责跟县衙师爷聊天,套套话。   他比较奇怪的是:“堂哥今天不来啊?”   江知与小声跟他解释:“二婶盯学习盯得很紧的,堂哥今年没去府学上课,她都不开心。这回去农庄耗了日子,马上要下场考,不会再放他出来的。”   谢星珩表示理解。   和百姓建立了信任,再来通知消息,他们都很配合,愿意来听,全场安静。   江知与在家里软和,对外有几分威严,台子上站着,吐词清晰。   “大家伙都看见了,庄上的活要干完了。我夫君昨天问过知县老爷,县里派来阮师爷过来做个见证。余下还有些活计,各家各户先出一个人,到我家务工,算月钱,每月一两银子。等朝廷的人来了,你们决定返乡,我每户会给三两银子做盘缠。如果决定留在丰州,也愿意继续在我家务工,这个活计就是你们的,一个萝卜一个坑,你不做了,可以交给你的孩子。”   江家不倒,这个活计就是铁饭碗,可以一直干。   阮师爷有常知县的嘱咐,只要能继续安置难民,稳住他们情绪,又不用县里出钱,他就过来露个脸。   到了地方热情礼貌,一问三不知。出点人力可以,随便叫些衙役来。出钱是没有的。   ——县里已经捐了八千三百两,红榜上贴着,他们再没有银子了。   其他都好说。   现在朝廷的人还没有来,百姓们都抢着干活,做一天就攒一天银子,不论返乡还是安家,都要银子的。   他们来农庄一个多月,早就习惯了排队,也知道在哪里登记,固定的村民代表都有。   散了会,各家扎堆商量完,再有人来找江知与问细节。   一家一个人,以后还会加人吗?   有的人家十几口都在,只一个人干活,养不了家。   答案是肯定的。   农庄还没有彻底运转起来,慢慢会加人。   工钱也会加。   做得好的有红包,过年过节会拿双倍的铜板。   这消息不到半个时辰,就传遍棚屋。   有活干,就有钱拿。能过日子,朝廷的人来不来,他们都能立起门户。   有了干劲,有了信心,才跟他们说:“当初建这厂房,是想以后弄些营生。现在请你们继续务工,也算缘分。”   话很含蓄,百姓们却都听懂了。   他们盖的厂房,他们来务工,这是他们新生活的起点。   厂房是江家的,日子是他们自己的。   谢星珩半推半捧的,叫阮师爷做记录:“县衙也得备份嘛,知道哪家哪户,都在做什么。”   阮师爷拿笔的手,什么写不得?   江家说得清楚明白,一户就出一个人,百来个名字而已,百姓们看他的眼神还跟看青天大老爷似的,他飘飘然提笔,谢星珩给他研墨,他边写,谢星珩边夸,夸完了羞涩问:“阮师爷,你这字写得实在好,也给我抄一份?”   阮师爷:“……”   太厚脸皮,也太直白,前阵子都没听闻这赘婿在农庄干活,这回怕是想在常知县面前露脸,见了谁都巴结。   谢星珩在他的沉默里,抓了一把碎银子,笑容不露痕迹:“阮师爷,请。”   区区名录,阮师爷写了。   谢星珩拿到他的笔迹,心满意足。   成年人进入社会第一课,不要乱签字。 第29章 送客   登记妥当,官府留档,这事就板上钉钉,百姓们欢腾一片。   谢星珩把五页薄纸交给江知与,江知与捧着,眼眸晶亮。   “我们去给爹爹看。”   早上通知过后,庄上就热闹了起来。   百姓们先回去商量,再来登记,消息自然而然扩散开,江家族亲听闻,都急吼吼的跑来。   宋明晖让他们夫夫照看这头,他去应付族亲。   谢星珩还未见过江家亲族,知道他们欺负过江知与,一直很想看看都是什么人。   今儿赶巧,一并瞧瞧。   过来一看,满屋子人挤人,男女老少都有,你一言我一语,唾沫星子横飞,全冲着坐上首的宋明晖嚷嚷。   “你把活计都派出去了,族人怎么办?一点亲戚面子都不顾了?”   “承海还念着族亲的,你们俩倒好,趁着他不在家,这样糟蹋家财!”   “也不知道跟族长商量商量,这是你们一家的事吗?上回过来,还专门分了营生的,你家小哥儿说了,以后会从族里收人,这才几天啊?说话当放屁!”   ……   宋明晖表情冷,眉眼淡淡的看着他们,话轻而有力。   “海哥是江家人,我给他面子,才来见你们。你们冲我嚷嚷什么?”   他手里握着的白玉珠串绕三绕,戴到了手腕上。   冷厉眼神四巡,嗓音不带感情:“是觉得你们骨头硬,还是认为我不敢动手?”   他身后站着的镖师孔武有力,往前踏一步,族亲声音就弱三分。   最后一群人,推了个年过五十的小老头出来。   这是江氏族长,江在昌。   宋明晖见了他,眼神讥诮。   “江老爷子啊,您是来教训我的?”   家族没起来前,江在昌很有威严。   亲戚们群居,族长是一呼百应,他家儿孙以男居多,这在乡下是很有面子的事。   江承海发迹后,先后给族里添产,把他这个族长捧得更高。   可他在宋明晖面前,总会弱气。   族长族长,一族之长。   宋明晖没上江家的族谱,连带着江知与都没有上。   小孩子还能糊弄糊弄,宋明晖一个成年人,又管着这么大的家业,什么风雨没见过?哪会怕他一个乡野老头子。   江在昌两手负在身后,摆不起族长架子,也没露怯。   “今天这事,你得解释解释。”   谢星珩看宋明晖应付得来,拉着小鱼沿着墙壁,往前挪动,找到了最佳观影视角,过来吃瓜。   宋明晖嗤笑:“那我也把话放这里,你们有种就把海哥除名,别占着我家便宜,还惦记着老三的热灶。我不吃这套。”   江在昌眼皮子跳了跳,话锋转向,找江知与要说法。   “你们父子俩当初承诺过,要拉拔族亲的。”   时日虽浅,江知与进步了不止一点点。   家里马上大祸临头,这点鸡毛蒜皮的口角官司他还嫌可笑。   “我没拉拔吗?晒大酱的方子我亲手交给你的。”   有爹爹在,夫君也在他身侧站着,江知与不软不硬说完,补了句硬气话:“你身为族长,难道只想让自家儿孙晒酱?一个族人不叫?”   宋明晖给他补刀:“家里没银子吧。人穷就别摊大饼,这么点族亲,地给了,方子给了,铺面也是我家出。主营生产你都管不好,还带着这么些人大张旗鼓的来找我算账。你若管不好,收拾收拾退位,把族长让给我海哥当,这些就都是我的族亲,我来管。”   话说到了点子上。   豆制品加工坊那边,好几家人合伙,每天在农庄里就能把豆腐卖光,要把生意做到县城去,还得加人、加石磨。   他们各家占了股,是豆制品加工坊的“老板”,能拿分红的。   余下小利,就愿意给人喝口汤。各家都能推荐一个人,目前是族亲之间的生意,谁家媳妇夫郎都没往娘家那头拉人,叫来叫去,还在族里转悠。   可族长家,拿了做大酱的法子,几房儿女就给分了,边边角角的料都没有给族亲。   说起这事,就说江知与手里还有货。叫他们来磨。   宋明晖不跟他们废话。   “你们以前就想吃绝户,当我不知道?如今小鱼招婿了,往后家业自有人继承。我家做什么生意,有什么良方,愿意给族里,你们感恩戴德的收了。不愿意给的,你们硬要,别怪我翻脸。”   江在昌撑着老脸,还想再说说榨油厂的事。   榨油啊,不比卖大酱卖豆腐挣钱?看看李家就知道了,油料可是大财!   可他们不声不响的开工,招的全是难民!   江在昌隐晦瞪了谢星珩一眼。   男人也是祸水。   不是为了这个难民堆里爬出来的赘婿,哪会这么大方?   谢星珩:?   有病吧。   宋明晖招手:“送客。”   江在昌一肚子话都憋着了,被两个镖师架出房门,脸皮涨红。   宋明晖能说他,其他族人不敢。   心里有嫌隙,也仅是目光带有不满,面上功夫要顾着。   江在昌更是气,沉着一张脸,自己给自己找台阶下。   “都是为了赈灾,三老爷那头会有好处,我们就不添乱了。”   江老三能不能得到好处,他不知道。   他就知道,最近都在夸朝廷夸圣上,想来当官的江老三也能捞着点汤水,喝个肚圆。   时近中午,庄上到了午饭时刻。   在农务继续务工,并非每人都有着落,可每家每户都有人能拿工钱,挣的月银,算下来一天二十多文,普通人家足矣。人多的,紧巴点也能过。   百姓朴素,赶上好事,就想吃顿好的庆祝。   农庄上就一家卖豆腐的,前不久才收割小麦,他们也会去相熟的佃户家,买些新磨的面粉。   他们或是拿养着的活鱼,或是拿腌着的肉,加青菜豆腐一起炖菜,再蒸上拳头大的馒头,就是很好的一顿饭了。   吃得饱,又有荤腥。   江在昌带着一伙族人,沿路走着,出农庄前,有意绕去厂房看。   厂房修得大而朴实,榨油坊都是室内操作,屋子比他家的青砖房大上三五个。   再走一段路,看看酱油坊,这两处实在大得过分。   若都叫族亲来干活,该有多好啊。   又走一段,到了江玉昭所在的农家小院。   他们几个一起晒酱油,活少得很。过了初期的竞争,现在架都懒得吵。   江玉昭外向,老远见了人就喊。   一伙叔伯姑婶的叫下来,也没得个好脸色。   和她同管酱油坊的江致高说:“一定是挨骂了。”   他年长,人更沉稳,难得背后说人坏话,让江玉昭来了兴趣,“怎么说?”   江玉昭是个女孩儿,家贫,一家子靠她养,在族里存在感全靠她一张甜嘴喊出来的,地位很边缘。   江致高不同,他兄弟有五个。这在乡下很有话语权,族里发展也要壮劳力,与人争端、撑场面,都叫男人们去,互相见面,闲聊时东拉西扯的,能聊出好多隐秘。   比如江家主君宋明晖没上族谱,他生的孩子也没上族谱,江承海好一顿闹,当年差点就跟族里闹掰了。   不知怎么被劝下的,这些年就这么凑合着过,时不时还拉扶族亲。   江致高稍想想,就知道族长过去讨不了好。   又不是一族人,要讨方子又要塞人,给了一个不够还想什么好处都占了,不骂他骂谁?   他不答反问:“要是族长跟大伯闹僵了,你站哪头?”   江玉昭翻白眼:“我个女儿家,还指望我跟你们这些男人一样,讲究老祖宗的根呀?谁给我饭吃,我就向着谁!”   正聊着,江在昌又走到了豆制品加工坊,今天买豆腐的人多。   中午没买上的,还预定了晚上的豆腐,他们下午抓紧做,晚上都能卖了,忙得脚不沾地,也忙得红红火火。   江在昌叫人出来说话,人忙得很,晚了会儿出来,被他劈头盖脸一顿骂。   这人委屈:“怎么了?这生意得做啊,您不知道,我们铜板都收了,一下午要赶三两银子的货,饭都没吃两口……”   出来肯听他说两句就不错了。   江在昌还想骂。   依着从前的性子,是要把加工坊的人都叫出来骂一顿。   近十几年过多了好日子,拉不下脸,就训他们不知道拉拔族亲,指桑骂槐的。   这头的事儿,转眼就传到了宋明晖耳朵里。   宋明晖全当没听见,给谢星珩盛了一碗丝瓜蛋汤,又给江知与盛了一碗。   他心情好得很。   有阮师爷亲笔写的名录,最无法自证清白的一环解决,后事无忧。   宋明晖目光赞许,夸了谢星珩两句。   平心而论,他家这赘婿要比二房的致微机灵。   谢星珩听久了“珩儿”,表情麻木。   江知与算着日子,就这几天,采办的人应该会回来。   往年都要八月份回来,踩着日子送去京都。   今年礼单换了,都是便宜货色,也是常见物件,耗时会短些。   用这些便宜货,把空荡荡的家填实,就万事俱备了。   饭后,谢星珩带着来喜,还有他的书童芒种和夏至,去给枫江书生送考篮。   不算谢星珩,枫江有三个书生去应考乡试。   考篮三只,笔墨纸砚俱全,另有盘缠五两。   这三人,谢星珩把他们分为背锅侠许行之,还有人品不好的应声虫。   送了考篮,四个人坐一块儿,谢星珩问他们要不要一起去赶考。   他们早有此意,对京都不熟,怕走错路,有个熟人带着是好事。   谢星珩便讲:“出发时日还未定,我跟堂哥商量好,会来通知你们。到时先走水路,到府城转陆路。镖局有船,不用出银子。陆路就看你们租用什么车,我跟堂哥是家里马车,你们三人可以合资,租个驴车、牛车。”   这年头,组队赶考是平常事。   合资租车、租房,甚至拼饭,都是常见的,他们无异议。   正事说完,就是寒暄——对谢星珩吹彩虹屁。   谢星珩不爱听,没坐一会儿就走了。   他一走,许行之也出来了。   屋里两个书生往外张望,把考篮打开看,见只有五两盘缠,各骂了一声“小气”。   江知与下午忙着给人分派活计。   榨油有许多步骤,轻便一些的,女人夫郎也能完成,还得留人做饭,除却固定登记的每户一人,江知与也给原本的佃户便利,从他们家挑选了些妇人夫郎来帮忙,算是平衡。   水塘保持现状不变,养鱼养鸭的还是那些人。养鸡的人少,大哥大嫂现在也没孵出多少鸡苗,第一批小鸡以采买为主。   厂子刚运转,大家都摸索着来,各处进展慢,活也较轻,今天就试产榨油。   谢星珩过来帮他指点人,江知与还不乐意,叫他去读书。   “我把图册都记下来了,指点他们绰绰有余,就不累着你了。”   庄上事稳定,宋明晖就回了府。   谢星珩没长辈盯着,黏黏糊糊的跟在老婆后边当小尾巴。   “我好心来帮你,你就收了我吧。”   他一连串的江老板喊着,屋里听见的汉子都偷偷笑,江知与怪他让自己失了威严,瞪他一眼,眼神软绵绵的。   “那你教他们用木榨吧。”江知与说。   这头男人多,谢星珩要帮忙,就跟他们打交道好了。   谢星珩欣然应下,油料没上,让人先试着熟悉木榨,他带着指点,教他们认部位组成,也让他们试试怎么发力轻松。   “别用蛮力,那样太累,也费腰。这事儿细水长流慢慢干,身体要紧。”   他话说得熨贴,一群糙汉子听得心里暖烘烘的。   江家赘婿是枫江人,他被招婿那阵,城外也好热闹,有一阵议论。   来了庄子后,他们闲聊里,也在说江家定然是很满意枫江婿,才愿意给他做脸,帮助故里乡亲。   之前谢星珩跟着江知与巡庄,还很多人悄悄看,两人都长得好,站一块儿别提多般配。   这会儿学手艺,他们看谢星珩顶着秀才相公的身份,和江家那位少爷一样,平易近人,嘴皮子利索,连教带夸,半点架子也没有,间隙里也应声,马屁拍得有来有回。   区别是,谢星珩夸得自然,夸得真诚,夸得不重样。   百姓们词穷,夸得生硬,夸得重复,真诚度十足。   江知与去后边看人蒸豆子,隔着墙,听那边笑声阵阵,心里也欢喜。   蒸豆子有妇人也有夫郎,带着几个年少的哥儿姐儿帮忙打下手。   谢星珩记得不清楚,说不确定是蒸豆子还是炒豆子,两头都有人在忙活,木榨有五个,到时能一起开工,试试哪样的豆子能出油。   他到庄上,很少跟百姓们聊家常,一开始都怕他,见他处事公正有条理,样样都没落下,又很敬他。   后边是些小孩子爱给他送茶送水,能跟他说上话,知道他好性子,遇见了也会跟他打招呼。   多是吃了没,今天都不错这种朴素话。   蒸豆子简单,看着火候,到时辰再看看豆子熟没熟,其他时间能聊聊天。   没男人在,又听得见男人声音,都夸他跟夫婿很般配。   江知与喜欢听这话,问起枫江那边的饮食习惯、生活习惯。   成亲以来,夫夫相处和谐。谢星珩没表达过哪里不满,他想多了解一些。   水乡那边,吃鱼居多。   过年过节吃个荤腥,也是以鸭汤、鸭蛋为主。   他们那里水多,养鱼养鸭都方便,小孩儿都会水,拿着竹竿就能养一群,水里散养着,喂食也简单。   养鸡是少数,一家三五只就够多了。   “你夫婿读书,应该是吃鸡多。”他们说。   读书人养得精贵,哪会跟他们一样,十年如一日,吃个瘦鸭子都美得很。   要说生活习惯的话,他们是睡床多,丰州都盘炕。   饮食没多大差距,两边米面都吃。   说起盘炕,他们不由聊到自身。   “江少爷,你说我们棚屋能盘炕吗?”   他们不敢奢望在农庄盖房子,这都要占地的。   只听佃户们说,进了八月,就有秋凉。丰州的秋老虎只来几天,过了中秋,就要穿袄。   现在已经到七月,他们返乡,也得重新建设,有人早早打算,开始忧虑秋冬怎么过。   江知与说:“棚屋四处漏风的,天冷不好住人。红榜的账目看了吗?余银很多的,进了八月,还没说法的话,我就安排人,划地给你们盖房子,土屋茅草房的,先住着。”   初期疑难解决,余下的大头花销是安置费。   不论是本地盖房子,还是回乡盘缠,人数积累后,数目很大。   江知与要等八月,一是看家里能不能渡过难关,二是想朝廷能出些钱。   账上银子,盖不了一千人的住所。   百姓们初安定,手头银钱没几分。吃喝还得发粮,这头都是消耗。   他们算不了太大的账,信得过江知与,听他这样说,心里就安定。   “那我们还住农庄吗?把你的良田都占了……”   江知与安抚道:“没事,你们看,现在厂子都开始榨油了,务工的人得有住处。不论是你们留下,还是我另外招人,房子总不会白盖的。”   他们留下会更好,这样子安置合情合理。   夫夫俩忙着榨油,宋明晖回府,找人销赃金腰带。   李家送的金腰带,就还给李家。   李玉阳好色,十来岁就在花街出没,豪言“好子弟嫖好姑娘”,传了一阵佳话。   成亲后有所收敛,花街新长成的苗苗却都给他过目。   哪家院子不想巴结个有钱有势的恩客?   李玉阳正巧好色,很合花街各院的心意。   他每个月,都有个七八天住在花街,东家跑跑,西家坐坐。   柳家院巴结过,现下李家五姑娘在白家院,明面上就在这两家找,余下的也不可放过。   趁醉,给他把金腰带系上。扔县衙门口,给常知县送份礼。   徐诚一听就来劲儿,他正憋着气呢!   这事简单,只在县城里,跟李家正面刚上,宋明晖也不怕。   他叮嘱几句,把金腰带给徐诚拿着,让他带几个机灵人,一起去逛花街。   徐诚有好衣裳,年年裁剪,就过年过节才打扮,今天拿出来穿,抹额系着,带块方巾,遇事好蒙脸。   点数五个人,出发前先放狠话:“是去找人的,不是去嫖的,你们谁敢不顾正事,被那些唱的迷了魂,我就把你们扒光了游花街!”   五个年轻镖师收起“嘿嘿嘿”的笑脸,一激灵绷直身体,蛋蛋都是凉的。   徐诚划了几条街,分头逛去。   他先去柳家院,柳妈妈不会每个客都迎,今晚生意不好,留了两个姐儿在前头。两人正在嗑瓜子。   徐诚看见瓜子,就想到小鱼的夫婿被人笑坏了名声,眉头紧皱。   两个姐儿把他迎进屋,徐诚知道院里的潜规则。   要找人,直接问,那就是没有。   不问的话,自己闲逛,找不到是没有,找到了是偶遇。   想闲逛,酒得点足,屋里放人了,外边的护卫才不会拦。   他叫了两壶清酒,给了五钱银子,再上一碟瓜子:“你们给我用嘴嗑,咬进去,连带瓜子皮一起吐出来的那种嗑。”   他要倒李玉阳嘴里,恶心死他。   这是另外的价钱。   徐诚冷脸再拍五钱在桌上。   她们嗑。   柳家院没有李玉阳。溜达一圈,后边恩客只两个,生意惨淡。   过前门,徐诚用她们提供的粉纱帕子把瓜子装起来,团吧团吧,塞腰带里,出门沿街走,径自去白家院。   白家院比柳家院大,更加雅致,没有艳俗淫靡气,院里有花树,树下石桌配圆凳,现在没人,上面放一盏圆灯笼,上书四字:“今夜满客。”   生意真好。   满客有满客的进法,徐诚被两个小厮送出来,拐个弯儿,绕到后面,拿方巾蒙脸,翻墙进。   他看光源靠近,又听声音找,找到院中心的一处小屋。   小屋独栋,亮着光。周围都黑漆漆的。   这不像满客,更像是包场。   包场……   徐诚记得,小鱼说过,李家送了个姑娘给北方官爷。   现在来的是那位官爷?   他原地踌躇,才在山匪头子那里吃过亏,现在不敢莽。   全家都没人知道北方官爷是哪位爷,难得碰上,直接走又太可惜。   徐诚绕着圈打探,发现这里护卫很少,就三个,他轻轻松松就绕过去了。   墙根不好靠近,那边一直有人转圈巡逻。   屋顶也不好上,这里空旷,上去就是活靶子。   他想上梁,在廊柱的梁上吊着、蹲着,勉强能听见一些动静。   说干就干。   他避开巡逻的护卫,猫过来,熟稔爬柱上梁,手扒着梁沿,腰刚发力,想抬腿跃上,眼角余光发现梁上有人。   徐诚:!!! 第30章 徐诚个人剧情   徐诚用上了超强的定力,才止住了喉间的声音。   他松手想跑,被梁上的蒙面人拽住了手腕。   单手格挡两回,方巾被扯下,露出一张惊惧交加的俏脸。   梁上人顿了下,听见护卫的脚步声,手上使劲,把徐诚往上提拉。   徐诚反应快,腰腿用力,先藏了腿脚,再才上梁。   从下往上看,梁间黑乎乎的,靠墙蹲着的那人还一身黑衣蒙面,很难被发现。   站到一起,徐诚又从对方眼神的戏谑里,感到了一丝丝的熟悉。   林庚把蒙脸的黑布扯下一点,成功把徐诚惊到以后,他又把脸蒙上。   徐诚:???   山匪为什么会直接进城啊!   隔着林庚,他看不见室内光景。   下面护卫巡过,林庚转头看墙上的破洞,徐诚看着他的后脑勺。   这梁不上也罢。   太远了,听也听不见,看也看不着。   护卫绕过转角,徐诚欲要离开,被林庚抓住了胳膊,他居然还敢出声问话。   “你来这儿做什么?”   徐诚今天穿得好,玄色绸缎圆领袍,腰带护腕都是皮革制品,头戴抹额,把孕痣都藏起来。   人出现在花街,逛着小院,看起来不正经。   林庚问:“里边这男人是你相好的?”   徐诚:“……”   “你看你的,我先走了。”   林庚不松手:“来都来了,正好我腿麻,我们换换,你看你的,顺便帮我盯着点。”   徐诚警惕又踌躇。   廊下的房梁不大,成年男人并排蹲两个正好,他是小哥儿,身形瘦小些,身侧有空位,林庚不等他同意,屈身下跃,单手抓着梁柱转向,到了另一侧。   又有脚步声,墙壁的洞口还那么诱人。   徐诚挪挪地儿,跟林庚换了地方。   他打不过林庚,在林家屯时打了几十次,现在放弃挣扎,也不回头看,留个后脑勺,盯着细小洞口,往里瞧。   好消息,李玉阳在。   坏消息,他想看的官爷没有。   失望。   李玉阳在,徐诚就能走。   去外边跟其他师兄弟报信,再蹲点就行。   屋里,李玉阳在哄妹妹。   “外室怎么了?正常你能嫁大官吗?这阵子风声紧,爹要干大事,你别添乱,事成之后,我家独大,别说接你出去,就是给你再买个豪宅,让你奴仆成群的住着也行啊。”   李燕白嗓音哑,鼻音重,听着是哭过。   “这话你们说很久了,可是那晚之后,他就没见回来。你跟爹都瞒着我,也不告诉我要做什么,就让我等,也不知道要等什么,我个好人家的女儿,成天住小院里算什么事啊?”   李玉阳常在花街逛,认识的人多,都避讳着,没人敢笑话她,可这里到底是小院,她年岁轻,脸皮薄,对亲事、对夫婿最有幻想的年纪,被亲生父亲送到一个老男人床上,要她怎么能释怀?   李玉阳哄她久了,早已忘记哪些话说过,哪些话没说过,只看妹妹木已成舟,都还在车轱辘讲委屈,哭哭啼啼,好让人厌烦。   “你跟江家小哥儿差远了,他家接济难民,搞得有声有色。原以为是江老大帮忙,江老大出去押镖了,家里他主事,各处都好着。现在在丰州,谁还记得丰州有三巨头?都在说江家。你从前还跟他齐名,你看看你这样。”   对手的力量是庞大的。李燕白一听就鼓气:“有什么了不起?招了个没用的赘婿,出身是商户,一辈子都是商户。”   商户出身,也是他们兄妹的痛。   室内有一阵沉寂。   沉默里,李燕白找到漏洞:“什么只记得江家?你不是说事成之后,我们李家独大的吗?”   李玉阳笑道:“盛极必衰。他们家现在这么红火,你不觉得太过了吗?”   徐诚听了心惊。   他一直没打听江家出了什么事,原来是李家搞鬼。   作为镖局管家,他人很聪明。   从细枝末节的线索里,就能串联。   江家最近都在忙难民的事,还从低调接管,变成高调宣扬,全城都在夸朝廷夸圣上。   或许李家也有出力。   商户人家,哪怕是陷害,也不敢说一句朝廷不好、圣上不好。   他们便把江家高高架起,添油加柴,助长气焰,好让江家死在最红火的时候。   真毒。   徐诚气得磨牙。   又听一阵,没有多余的信息。   李玉阳不愿意跟李燕白讲,绕着弯哄她好日子在后头。要她定下心,以后离开小院就不会再回来,让她抓紧时间,跟院里妈妈、姐姐妹妹们,多学些伺候人的功夫,好把官爷的心拽着,有了孩子,她母凭子贵,要什么没有?   李燕白还有几分理智在:“他都多大岁数了?只怕后院早已妻妾成群,孩子都不值钱了!”   她又不是什么官家千金,商户人家的好姑娘,在他们这些人眼里,跟窑子里的姐儿有什么区别?   都是出身下贱的货色。她几次想开口,对着哥哥,实在讲不出那晚所受的折辱,憋回的话堵在胸口,成了热泪流淌。   李玉阳腻了。   费他半天嘴皮子,临了还在哭。   他喝杯茶,把食盒拿桌上来:“都是你爱吃的,娘亲手做的。爹还给你做了两套织金缎衣裙,我看你近日瘦了些,叫你嫂子给你改改腰身,过两天送来。”   李燕白知道他要走了,自她来小院以后,大哥都是这样的,拎着东西来,临走才给她。   她忍不住问:“你待会儿去谁院子里?”   李玉阳摆手:“我回家睡。”   李燕白脸色发白。   从前最爱流连花街的哥哥回家睡。   她连家门都没出过几次,却要长居花街小院。   徐诚看她可怜,收回视线,蹲梁上愁眉苦脸的。   林庚点他肩膀,往下指指。   人出房门,有一定概率往上看。   或许是累了,伸个懒腰,或者是看看天色,辨认时辰。   李玉阳要走,他们也得赶紧撤。   徐诚撤离时,想避开林庚,一边撤出白家院,一边躲山匪头子。   他躲,林庚反过来跟着他跑。   徐诚都急了:“你跟着我做什么?”   林庚大实诚:“我看你熟门熟路,跟着你少走弯路。”   徐诚:“……”   算了,出了院子就大喊,把人都叫来,安全!   出了院子,他没机会叫。   林庚指着他说:“你敢出声,我就把你送山里去。”   夜黑风高的,徐诚打了个哆嗦,一时没注意到他说的是“送山里”不是“绑山里”。   林庚问听到了什么。   徐诚原原本本说了。   林庚又问:“没提到那位官爷的名字?”   徐诚要是知道就好了,这就给三老爷寄信,让他长点心。   他回完话,又想走。   林庚找他要报酬。   “我拉你上梁的,也是我让位置给你听的。”   什么报酬,赎金就赎金。   徐诚身上就几两碎银,用来买酒的。   除了碎银,就是金腰带。   再有刚买的口水瓜子。   他眼珠一转,从腰带里拿出那包瓜子递给林庚。   林庚:“……”   他眼尖,发现这小哥儿宽革腰带下,还藏着一根金腰带。   “我要那个。”   徐诚捂着腰。   “你才拿了我一千五百两,我再丢了金腰带,命也不用要了,你直接抹我脖子算了!”   说话就说话,气什么。   “行,你走吧。”   徐诚头也不回,让他走,他用跑的,跑可快,才出街,就喊了“非礼”。   这是他们的接头暗号,趁着各家院里都有人出来看热闹,他们顺势汇合。   李玉阳才从白家院出去不久,分头一阵找,居然在柳家院把人给蹲着了。   徐诚:?   早知这样,还不如赖在柳家院。   销赃搞得有惊无险,一番操作完,有两个想留在花街玩。   徐诚平常懒得管他们的私事,今天不同,花街有土匪头子,年轻镖师易冲动,万一跟林庚看上同一个唱的,几碗酒下肚,硬拼起来,怕是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不许去,都跟我回镖局。我喊非礼,你们那么晚才来,你们根本没把我的话放心上,今晚加练!”   年轻镖师们:???   另外三个委屈道:“……我们没想去花街玩?”   徐诚一视同仁:“那你们是不是兄弟?”   是兄弟,就一起加练。   他们哀嚎着离开,旁边小巷的阴暗角落里,林庚走出来,以唇抵手,吹出一声长哨子,高低不同,像某种鸟的叫声。   散在各条街道的下属朝这头集合。   “没看见林大元。”   “没看见陆大谦。”   “李家姑娘说不认识陆大谦,画像看了,是陆大谦,现在化名沈观。”   ……   陆大谦,山匪的二当家,别号“陆军师”。   沈观,户部清吏司金科主事。职责之一,盐引金银。   也是此次来丰州赈灾的主事人,兼任监察御史之职。   一个在逃匪徒,冒充朝廷命官做什么?   这个疑惑,无人解答。   徐诚趁夜回镖局,从后边的小路,一路跑到江家,他吓坏了。   江知与跟谢星珩还在农庄未归,他进府就喊“阿晖叔”。   王管家熬不住夜,夜里是轮流守着,今晚轮到来巧,赶忙把他拦着。   “主君咳疾犯了,吃了药才睡下一会儿。”   徐诚硬生生憋住。   宋明晖觉浅,夜里还在咳,徐诚喊的声音大,他听见了,让人进来。   也是看着长大的孩子,见面差点哭了。   “我又碰上那伙山匪了!”   宋明晖让他喝口热茶,慢慢说。   完整听完以后,宋明晖对这伙“山匪”的身份有了推测。   绝不可能是匪徒,就看是剿匪的兵,还是哪个卫所的锦衣卫了。   徐诚心野,惯来粗枝大叶,连着两回,真把他吓着了。   宋明晖安抚他,“别怕,真是匪徒,你哪有两次好运?”   徐诚也这样想的,可他打不过,要走还得先给赎金。   上回散财的一千五百两,他现在还心疼。   原想埋起来,留手里花的。   宋明晖摸摸他头:“散财散财,不散哪叫散财?损一些是常事。今晚在家里歇息,明天去找小鱼玩?”   徐诚爽利:“行,我还没去过现在的农庄,去看看也好。”   去躲躲也好。   宋明晖说两句话又咳起来,徐诚忙给他倒茶。   新做了丸药,宋明晖就着茶喝了五颗,面色一下就红了。   咳疾藏不住,没人能憋住咳嗽。   徐诚看着他把药喝了,没问江知与是否知道,把这事儿记下,明天再跟小鱼说说,近些日子,还是让阿晖叔多歇歇,趁着没落下病根,把身体养好先。 第31章 这是爱你的心   七月初六,天起阴云。   常知县一宿没睡好,次日起了大早,派人叫阮师爷过来议事——他心里感觉不好。   与此同时,一个小衙役来府上禀报。   “李家大少爷李玉阳一身酒气的躺在衙门门口,腰上系着一条八兽首金腰带。”   常知县听前半段,不甚在意,听到“八兽首金腰带”,立马反应过来这是被人扔到衙门口的。   商户人家,说是低贱,也不能随意糟践。   有钱能使鬼推磨,更何况是打点一两个上官?   江家有江老三,李家这地头蛇要想盘窝,就得奉承他这个一县之主。   普通百姓得罪不起他们,他又没为难,只剩下一个江家。   江李两家不对付,可江家忙着安置难民,才新安排了活计,哪有空跟李家叫板?   常知县眉头皱着,结合心里不妙的预感,也有所猜想。   李家是想在赈灾的事上做手脚?   常知县混官场,知道朝廷的底线在哪里。   民众好了,圣上开心了,下边纵有贪墨,不是太过分,都能含糊着放过。往后若不作死,这件事就揭过。若作死,就秋后算账,多罪并罚。   □□着接济难民,知会县官,不压过县官,就和布施是一个性质,事件大小、成分,根据结果定。   事情办得妥当,办得漂亮,百姓安居,民心安定,还给朝廷扬名,传扬圣上仁慈,半点差错没出,只等朝廷的人来交接,是非功过,自有上官评断。   坏在朝廷的人久等不来。   有句话叫事缓则圆。   也有句话叫夜长梦多。   这段时日发生太多事了,江家一家撑场子,需要朝廷的人快点来。他们不来,县衙就得出资。   商户联合捐款,资金压力缓解。可他从中拿了八千两。   这点钱商户们愿意出,他们都把“破财消灾”当至理名言。   问题在于,此次赈灾,是江家领头。其他人出钱没有讨着半分好。   小商户也罢了,他们只谋求平安。   李家和黄家,哪会甘心给江家送声名?   黄家空有钱财,不足为惧。   李家……   李家定是做了什么,才让江家这个时候跟他们硬碰硬。   常知县起身踱步,阮师爷来后,两人密谈半个时辰,决意把拿走的八千两,暂时放到县衙公账上。   过了这阵,他想拿有的是名头。   “李家那个,把他腰带卸了,叫他画押,暂不论罪,把人放了。”   这年头,状告商户,说起罪名都是“官商勾结”,必然要拉个官下水。   常知县要看看李家的胆子,单跟江家、跟江家背后的江老三叫板,还是连他也恨上了。   临近中午,大雨滂沱落下。   江知与送走农庄管事陈大河,今日暂无他事,陡然清闲下来,他怔怔站屋檐下,望着雨幕发呆。   徐诚披着蓑衣,抱着个油布包,弯着腰踩在泥泞水洼里,深一脚浅一脚的走,进了宅院,才有了石子路。   门房舀水给他冲脚,他脱了鞋,光脚往里跑,连喊了几声“小鱼”,把江知与的思绪打断。   江知与过来迎他,给他把蓑衣取下,叫人拿双干净布鞋来,又给他上姜茶。   徐诚擦脚穿鞋,又洗手喝茶,眼睛四处瞄,没见着谢星珩。   “你夫君呢?在读书?”   江知与摇头:“在榨油厂,昨天才试产,出油率很低,他要看看怎么改。”   也问徐诚:“怎么冒雨过来了?家里有事?”   徐诚嫌丢人,不愿意说又遇上山匪了,简要说了销赃金腰带的事。   重点是在李家兄妹的聊天内容,因为李玉阳完好无损的出县衙,没受什么处罚。   江知与叨叨他:“胆子真大,院里有护卫,李玉阳也带人,万一五姑娘那边也有官爷留的护卫呢?你来庄上也好,我把你盯严实点,镖局里是没人能管着你,由着你野。”   徐诚讪讪笑。   他带来了姜楚英的口信。   “二夫人定下了日子,七月初十就上京,让姑爷准备着,上午的船,入夜前到府城,在府城歇息两天,大少爷有同窗要见面,过后再转陆路。”   七月下旬出发都来得及,二婶这是怕家里出事,影响到江致微。   正好,跟江知与的想法不谋而合。他也想谢星珩早日上京。   下雨天,屋里闷,两人坐外边赏雨,喝茶聊天。   徐诚讲了宋明晖的病情,“还是让他歇歇,好好养养身体。你看有什么我能帮忙的,我俩把事儿办了,实在弄不了的,再去问问。”   事情也都差不多了,现在就是日常琐碎事。   他们家人少,族亲不来添乱,各处还算悠闲。   不像别人家,屋里人多,吃顿饭都有闲话,一碗水端不平,成天吵吵嚷嚷的。   “我记得府城有个郎中,是以前太医院退下来的,让堂哥或者小谢去问问,看愿不愿意来丰州出诊,把脉案带着,不行就开个方子。”江知与说。   午间谢星珩回来,他试用过木榨,非常累人,进屋满头大汗。   洗了脸,又换了身干爽裋褐,踩着草鞋,过来吃饭。   听说这事,一并应下。   “脉案和吃过什么药都记下,我带去吧,堂哥有事,就不劳烦他了。”   今天午饭加了菜,又照顾徐诚口味,做了酱鸭。   谢星珩早想问了,“小鱼,你喜欢吃什么?”   每回吃饭,不是就着这个的口味,就是依着那个的口味,他还没见过江知与点自个儿喜欢的菜。   江知与愣了下:“我都行啊,我不挑。”   谢星珩挑眉,这还叫不挑?   包子不吃馅儿,饺子汤圆都不沾,有骨头、难吃难啃的,他能不吃就不吃。另外对一些大叶子的青菜、汤汁浑浊的食物,都不喜欢。   当然,他能忍。   一家人吃饭,他能面不改色吞下去。   江知与一时想不出来。   徐诚都替他急。   “他喜欢吃大肘子,喜欢啃鸡腿,还爱吃排骨,带刺的鱼不爱吃,给他弄成鱼丸他就吃,还挑萝卜,青的不吃吃白的,红的不能炒,要炖。真要说个家常菜,我觉得还得是排骨。不过丰州这边,大骨头炖汤多,炒着吃少,就一品庄的厨子做得好吃,别家的没滋没味。”   江知与听得脸红,他才说他不挑食的,诚哥儿这是干嘛呀?   区区排骨,谢星珩就会做。   “晚上给你弄一大盆。”   江知与知道他会做饭,滋味都挺不错的,他也好久没吃排骨了,便点头。   “好。”   排骨都弄了,大肘子也来一份。   正好最近压力大,谢星珩都没解压。   天热,做饭环境太差了。   下午雨停,他们搭了土灶,在外面生火炒菜。   地方选得不好,江知与见好多人打着转来看赘婿做饭,心里不高兴,认为谢星珩失了脸面,这饭都不想吃了。   徐诚给他拉着了,“急什么啊?你看你夫君是脸皮薄的人吗?上京的日子都定了,还不兴他哄哄你啊?”   听见这话,江知与心上涌现失落,情绪恹恹的。   谢星珩做饭的架势,一看就是熟手,有阵子没上手,菜刀剁几下,就找到了手感。   烧火有人帮忙,他就围着灶台转,排骨真备了一大盆,看着调料来,准备做蒜蓉蒸排骨、糖醋排骨和干烧排骨。   肘子耗时长,午饭后就给炖上了。   临近晚饭前,雨后彩虹弧在天边,谢星珩把三道排骨弄好出锅。   肉味儿香,他舍得下料,用油用酱都用勺挖,晚风一吹,馋得庄上好多小孩儿围过来吸溜口水。   谢星珩端着盘子,大声问:“小孩小孩告诉我,谁是庄子上最好看的人?”   小孩们呆了一瞬,就争先抢答。   “是你!你长得最好看!”   “不是,是东家最好看!”   “都好看,都好看!”   “排骨,排骨好看!”   ……   东家指的是江知与。   排骨的乱入,让他们哭笑不得。   今天弄得多,谢星珩知道江知与的饭量,三样一起装盘,留了他们晚上的菜,余下的他数着,一个孩子发一块排骨刚好。   小鱼不好意思张大嘴巴啃,他特地把排骨切小了点,正好方便分食。   刚出锅的排骨烫,孩子们也没拿个碗,他们还能手上烫着塞嘴里,嘴里烫了放手上,烫呵呵的好像更好吃一样。   江知与看他被一群孩子围着,下意识摸摸肚子。   小谢好像很喜欢小孩。   他对小豆子也很有耐心,总会哄哄,逗着玩。   徐诚很有眼力劲儿,晚上不跟他们一块儿吃饭,于是排骨又分一份出来,送到了徐诚的餐桌上。   肘子有三只,一人一只,不用客气。   分完的排骨,就不是用盆装了,碟子里堆得冒尖尖。   江知与粗略数数,还有十七八块。   “好多啊。”   谢星珩叫他尝尝:“比不上专业厨师,好歹能入口。”   这点自信他是有的。   江知与不好意思动筷,他不想在谢星珩面前表现粗鲁。   谢星珩给他打样,啃净一块排骨,吐在瓷碟里,“快尝尝,我忙活半天,凉了就不好吃了。”   滋味另说,江知与放嘴里嚼两下,就想背过身去,躲着他吃。   谢星珩足尖在桌下轻轻踢他小腿,“吃个饭,你羞什么?我们以后还有很多顿饭要一起吃,难道你都要躲着我吃?”   “很多顿饭”听得江知与心里发软。   最近这阵子,他常有割裂感。   紧急事务都在暗地里操作,旁人无知无觉。   百姓们惦记着日子怎么过,长远一点的,也就是秋冬怎么过。   族亲们甚至还能为着那点蝇头小利,过来胡搅蛮缠。   镖局里还在相看,太热闹了,年轻汉子们飘了,挑上了。   他身在农庄,农庄的管事们都喜气洋洋。因他在,各项福利好,不是加餐就是送赏。   这么平常的日子里,所有人都不知道,大祸要来了。   他安静坐着,细嚼慢咽的吃,吐骨头前,要用手掌挡一挡。   谢星珩不再逗他,等肘子凉一点,不烫手了,又拿手里啃。   江之与看他啃咬肘子,酱汁淋漓,很是畅快,也放筷,挽起袖子,抓起肘子啃。   他嘴巴张大,嘴角会扯着疼,他便用另一只手,去扯下肉块来吃。   唇角脸边沾了些许酱汁,有些黏。   他告诉谢星珩:“其实我在家,也吃排骨和肘子的。”   若连喜好都压下,他父亲和爹爹早发觉异样了。   只是他不在外人面前吃,会端着架子。   外边的酒席茶会,会把糕点菜式做得精巧,保证大部分人都吃相优雅,很难有丢脸的时候。   谢星珩不用问,就知道一定是他往年学规矩时,挨的训斥太多,也因此受罚过,所以宁愿不去做,不做就不会出错。   教训的话免了,也无须煽情多说,慢慢来。   这顿饭吃得脏手,后边几块排骨都是手抓的。   江知与怕脏了衣服,两手伸得远远的。   夫夫俩共一盆水洗手,沾湿了,抓块香皂涂抹,互相揉搓,滑腻腻的。   谢星珩就领了个头,江知与不知不觉抓着他手把玩了好一阵,洗净油污,在院里另打水冲手。   天色已晚,雨后的夜空很明澈。   夫夫俩在台阶上坐着,江知与挨着谢星珩,过了会儿,朝他肩头靠。   谢星珩的名字里有“星”字,天边的星辰很遥远,看不清样子,一闪一闪,甚是夺目。   “你说星星是什么样子的?”江知与问。   谢星珩伸腿,从旁边土路上勾一块石子过来,捡着给江知与画星星。   现代画里,星星有很多种表现方式,常见的是五角星,还有菱形星,十字星,或者几种组合。   他先画了一颗标准的五角星,又画了一条简笔画的鱼,指着图样跟江知与说:“这是星星,这是小鱼。”   夜黑,江知与想看清楚一点,他弯腰蹲身看。   谢星珩在五角星和小鱼之间,画了一颗爱心。   江知与等了会儿,没听见他说话,偏过头问:“这是什么?也是星星吗?”   谢星珩在他唇上亲了下:“这是爱你的心。”   夜风拂面,发丝飘飞,蹭在脸上痒痒的。   江知与羞意浓,没跑没躲,定定看他两眼,朝上回吻。 第32章 风暴   过后几天都是晴天,谢星珩抽空去通知了枫江应考的考生,约定初十中午,在县城码头碰面。   江知与要回家给谢星珩收拾行装,农庄事务稳定,徐诚应付得来,还有陈管事帮衬,走得放心。   考篮早备好了,江知与又给他装了些银票。   银票数额有大有小,最大就五十两,小的居然还有五两份额的,一起三百两。   穷家富路,路上多带些银子总没错,还要在府城请郎中的。   这段时间的相处,他也知道谢星珩花钱大手大脚,会计划消费,却不会委屈自己,多带一些银钱上路,他在外头面子好看,过得舒服。   衣服是个难点,谢星珩换个款式,里外搭配就容易出错。   书生要讲仪表,穿戴出错,容易给人留下坏印象。   江知与给他装的都是圆领袍,内衬同款不同色,黑白两色各四套,外袍就花红柳绿的,简直要凑个彩虹色。单看色调柔和,花样雅致,款式简约。   他好穿,也能看。料子选的绸缎。   谢星珩赶路要穿方便的,再带两身裋褐。   江知与不知道谢星珩是看电视剧看多了,眼熟。当他是家贫,从前穿多了裋褐,才从未穿错。老想打趣两句,怕伤着他自尊,总也没说。   吃食备了些,辣椒酱要拿一小罐,晒的果干肉干都好了,还有小鱼干,带上一点。   说是给江知与晒的,他这回拿走了大半。   江知与习惯性最后考虑自己,惦记着的人,都上心记挂,余下的部分,他装碟,送去给爹爹尝鲜。剩余的不多了,他给堂哥说过,这边都装好,给堂哥送去。   出个门的功夫,桌上又有一堆果干肉干小鱼干。   谢星珩笑眯眯的:“这是我分给你的。”   江知与看一眼,脸上漾开笑意,甜滋滋的。   直到初十,谢星珩出发应考,朝廷赈灾的人都没来,李家也未对江家把李玉阳扔衙门口的事作出反击,风平浪静的厉害。   初十,艳阳高照。   江知与拿了宋明晖的脉案过来,里边还有宋明晖在京都和丰州两地开过的方子,正在吃的丸药也带了五颗,让郎中好生看看。   江知与叮嘱他:“府城有镖局分舵,郎中愿不愿意来,你都去镖局,叫他们回丰州传信,自己万不可分心。”   谢星珩出发第一天,穿得鲜亮,一身孔雀蓝圆领袍,戴着碧玉簪。   腰间系革带,上面悬挂数个物件。钱袋、小荷包、金三样、印章、玉佩。   钱袋换了一只,是江知与忙里偷闲,躲着谢星珩缝制的。   没写什么金榜题名、前程似锦,和他父亲出门戴的钱袋类似,上面是仿符文绣样,寓意出入平安。   小荷包是个装饰品,江知与往里放了三枚厚实的金币,他是真怕谢星珩在外面没钱花。   金三样是统称,是挖耳勺、牙签、镊子。   印章和玉佩,是谢星珩成亲后,收的父辈见面礼。   二婶送的那枚玉佩他没戴。   出门背的书袋,是大嫂缝的,上头有“金榜题名”字样,戴的草帽上则是“逢考必过”。   在古代人眼里,这很羞耻。   谢星珩来自现代,就不觉得了。   现代用的笔,还是孔庙祈福呢。   谁不拜拜考神。   各种锦鲤转发也是常事,他淡定得很。   宋明晖对他没有旁的嘱托,只让他离江老三远一点。   “小鱼给的银两够吗?若有人来缠磨,你就另外找住处,应考的时节,住处难寻,加钱就行。考完能在京都走走看看,但别招惹老三。”   他看谢星珩只是脸上好性子,心里自有一股傲气,骨头也硬。   难得上京,谢星珩定然要去老三府上看看的。   谢星珩默了默:“好,我不会主动招惹他的。”   要是江老三找过来,就不怪他了。   宋明晖眉间微蹙,想到老三是欺软怕硬的主,谢星珩入赘,让他计划落空,送了五哥儿去老太监府上,心里必然恨着。   他便指着谢星珩腰带上的印章道:“若有麻烦,你拿着这印章去霍首辅府上,拜见三公子。我上月里送过一份大礼给他,交情还在。”   办事真老练。   谢星珩应下了。   出了府,大哥大嫂还有小豆子谢川都来了。   都知道他现在不会缺吃少喝没盘缠,他们带来的是个西瓜。   头几天就去镖局,找张佑帮忙买的。   说这瓜甜,夏天放井里湃着,吃着凉丝丝的,甜爽可口,夏日佳品。   这么个小瓜,都要五钱银子。   瓜小,他们是想谢星珩上船了,跟那些书生们分着吃,看在这口吃的份上,一路上能给谢星珩好脸,可以照看点。   谢星珩不便宜外人,江致微也是要过来跟他一块儿去码头的,他叫来喜拿菜刀来,就在门房这里,把瓜切了,一牙牙都小小的,每人尝一口。   码头路远,不用他们送。   江致微有姜楚英送,谢星珩是江知与送。   走前,谢星珩抱抱大哥,也抱抱小豆子,跟大嫂握了手。   “最近都别出门,记得我上次说的话,家中粮油都有,先关起门来过日子。”   往前走远几步,拉开了距离,谢星珩回头遥遥作揖,与他们告辞。   姜楚英看谢星珩的书袋跟草帽怪怪的,问他戴这个做什么。   跟人交流,话题要投其所好。   姜楚英嫌草编寒酸,又真心望子成龙,心态很好拿捏。   谢星珩说:“这是在孔庙、文曲星面前供过的,开了光。用上以后,考运顺利,文曲星俯身,考的都会,会的全对,逢考必过,魁星点斗,独占鳌头!”   姜楚英给听得一愣一愣的,越过谢星珩,看江知与。   “小鱼,这是真的啊?”   江知与给夫君撑面子,明知不是,也点了头。   留给江致微的那份草编礼物,顺势送出去了。   姜楚英眉头皱着,看起来是嫌丑。   她自有道理:“丑的果子都甜。”   丑的草编都灵。   江致微乖乖戴上草帽,把书袋背着:“我上船了,再把东西挪过来。”   书袋用料不算好,走线却紧密结实,布用了三层,耐造。最外面一层,还是油布,能防水。   这份心意难得,一路走,一路摸,出街上轿,姜楚英也满意了。   码头在丰州西边,那边河道是南下的,起源在府城,所以他们水路只能走到府城。   江家在丰州的生意,水陆都有。   南北两地的物件,杂货铺都有上,船有三条。   谢星珩坐大轿子走,跟江知与挤着,轿帘轻,一晃就飘起,能看见路上人影,否则他要叫小鱼坐他腿上。   他问小鱼:“想要什么礼物?我回来给你带。”   江知与想要星星。   谢星珩答应了。   老婆脸皮薄,下轿前,趁着轿帘稳住不晃的间隙,谢星珩亲了亲他。   上船前,才是很君子的抱一抱。   船很大,是镖局押货的船,徐武带人护卫。   要赶点去府城,上船后就不在岸边留。   江知与跟姜楚英站岸边,远远看着,等到船走远,成了个看不清的黑点,才收回视线。   他一直绷着情绪,这会儿才流眼泪。   姜楚英拍拍他肩膀,当他是担忧赶考的夫君,让他安心。   “徐武他们在,挂着江家镖局的旗子,这一路会平安的。”   江知与点点头,返程的路走得发抖,上轿子以后,拿帕子捂嘴,堵住了哭声。   他早前问过谢星珩,要不要和离。   这阵子下来,他清楚谢星珩心意。   他不再提不再问,只在谢星珩的行装里,夹了一封和离书。   今天一别,各不相欠。   船上摇摇晃晃,谢星珩分的船舱跟江致微是同一间。   江致微回家憋一阵,又有了翩翩公子样,笑起来斯文,讲话轻声细语,别有韵味。   他担心家里:“我说再怎么也要七月半以后再走,我娘不同意。怕到时忙乱一团,我们被拖住行程,反而走不了。”   他们这些小辈,除了科举挣功名,留在家里也没别的用处。   前几天还反抗,看了几天书,他娘说话扎心:“没叫你帮忙,他们还不是忙得过来?你耽误了考试,家里才是无依无靠。”   谢星珩懂的。   “她说得对,我们总不能指望江老三吧?”   江老三对江致微的投资很多,年年关心慰问,幼年时期不提,长大以后是真心好。江致微对他的感情很复杂,听谢星珩一口一个江老三,颇不习惯,便改口跟他说:“我在府城有些同窗好友,你也一起认识认识,往后都是人脉。”   谢星珩跟他直言:“在京城碰面再说,到了府城,我找个郎中,就回丰州。”   江致微:??   谢星珩早先想好了,现在只是照计划执行,他肯定会跟小鱼共患难的,不然干嘛走得这么干脆。   “如果爹在家,我就放心应考了。”   不是谢星珩瞧不起夫郎,是这个时代不给他们当机会。   他看宋明晖跟江知与都挺厉害的,可别人家随便什么没出息的儿子,都能到他们面前嚷嚷。   官兵过府,恐怕不会愿意听他们说话,会把他们当做无理取闹的无知夫郎。   江致微沉默点头,他无法做出跟谢星珩一样的决定,只说:“大伯这次押镖是去京都的,路程近,一个多月也该回了。”   谢星珩不能把希望寄托在这里,回家守着总没错。   此时的江承海,正在山林里躲追兵。   他是个良民,他的镖局有官府认证,他走镖二十多年,头一次体验当山贼的感觉。   送程明进皇城后,他就去找其他镖师汇合。   结果他那一路的顺利,都是其他镖师负重前行换来的。   路上伤员多,所幸都保住了性命。   他们几个没受伤的人去引开追兵,为放大求生希望,跑进了山林。   躲了七八天,身后追兵渐少。   江承海不敢放松,丛林的野兽蹲守猎物时都会格外有耐心。   他确定宋明晖已经返回丰州,心里无牵挂,压着下属的躁动,继续在山林潜藏,不知江府头上,阴云笼罩。   时日积累,分作两头出丰州的人,都相继回来。   一伙典当的,拿回满箱的当票。   江知与跟爹爹一起清理,将超规制的、价高的当票都收起来,跟所当银票装一处,另找人销赃。   一伙采办的,运回两车瓷器、石头、绣品。   瓷器是次品、瑕疵品,独有一面漂亮,转个面,就釉色杂乱、瓶身有裂纹,或是粗糙不平,细看光泽也不好。   一些天然有型的石头能卖高价。他们这些都是人工雕刻,上面刷漆做旧,属于仿品。   绣品大幅,可以用在屏风上。   瑕疵大的,折一半藏一半。   再有书画,全是赝品,仿得很没技术。   父子俩审美好,熟通家务,一堆劣货,经他们摆弄,也都像模像样。   两人心里大石落地,相视一眼,都是笑。   宋明晖叫上小鱼,去厅堂里对礼单。   “镖局那些男人也相看好久了,不论定不定下,我们先把聘礼备好。”   百姓之间娶亲的聘礼简单,吃的要有,穿的要有,首饰要有,再加上礼金。礼金是各家自出。   江家下边的铺面没这待遇,只有镖局这伙人,是有份额的包办。   府上出一抬礼,添个妆。他们看着来,有人会再加点,表示对媳妇、夫郎的满意。   有人就不加,仅江府的聘礼,就足够体面了。   银子购买力很足,往年定制,每家三两银子包圆了。   又根据各家贡献度,成婚的汉子资历深浅,再酌情增添。   宋明晖看得出来小鱼心情不好,有意跟他聊天。   “你典当那些嫁妆的事,他知道吗?”   江知与对那封休书耿耿于怀,自己写的,也过不去坎儿,一听眼圈就红了,却没掉眼泪。   他暂时没跟爹爹说和离书的事,以后再说吧。   “小谢说,他会给我都赎回来的,让我把当票都收好。”   宋明晖给他递手帕:“想哭就哭吧,别憋坏了。”   江知与不哭。   他成亲了,是个大人了,不能遇见事,有了情绪,就眼泪汪汪的。   他要立起门户,看好家,也照看好爹爹。   父子俩无所觉时,钦差进城。   满城百姓夹道欢迎,声浪高,一浪盖过一浪,千人同声,齐齐整整。   “朝廷的人来了!赈灾的人来了!”   “朝廷真的没有忘记枫江百姓!”   “朝廷不会忘记任何一个子民!”   “青天大老爷!”   “圣上英明仁慈!”   ……   前路百姓自觉沿路呼喊,一个挨着一个,铺路到了县衙。   可赈灾的官兵,身后没有一辆车,没带一粒粮,他们气势汹汹,肃穆寂静,并未去县衙,而是直指江府。   百姓们都愣住了。   “怎么回事?怎么会去江家啊?”   “不该先去县衙吗?知县老爷呢?”   “因为江家接济枫江百姓了吗?”   “看起来不像是受赏的啊……”   ……   官兵到地方,散开围住府邸。   大门被敲开,门房看着外面乌压压的兵,闹哄哄的百姓,腿一软,差点滑倒在地。   离得近了,宋明晖跟江知与也听得见。   他们放下纸笔,理理衣衫,出来接见官爷。   平民之身,见官都得跪。   膝盖刚点地,大刀就横在颈边。   冰凉,森冷,锋利。   为首的官员,骑在马上,一身猩红官袍加身,背后是一轮圆日,灼目刺眼。   他的声音清晰传遍每一个角落:“江家借赈灾之名,与知县勾结,挪用善款,中饱私囊,鱼肉百姓,为恶一方。本官奉命查办。” 第33章 民变将起   江家的罪名,犹如一颗巨石,砸入了沸水里。   四溅的水点烫伤路人,百姓一片哗然。   惊愕过后,喧闹四起。   这跟他们听闻的赈灾不一样,也跟他们想象中的赈灾不同。   他们窃窃私语,指指点点,在光天化日之下,唾沫星子横飞。   “这是来抓人的还是来赈灾的?”   “朝廷要抓贪官,也要先安置百姓啊,他们好怪。”   “进城一粒米都没有带……”   ……   沈观也感觉很怪,自进城以来,各处都怪。   他这些年,主持赈灾事宜的经验浅,这才第二次,可不论是上回经历,还是同僚所讲,遭灾的地区,都怨声载道。   非遭灾的地区,也因难民数量过多,久未得到安置,会与本土百姓发生大量冲突,民怨很重。   丰州是被牵累的地区,难民上千,无力安置,朝廷才来人赈灾。   因人数在总体灾民里不起眼,丰州又是富县,来得不紧不慢。   可夹道欢迎的场面,他是头一回碰见。   在他的认知里,百姓很热衷于痛打贪官,恨不能亲身上阵拳打脚踢。   江家是商户,还是丰州地头蛇,日积月累的盘剥下来,百姓对他们的恨意,不会比对贪官少。   但他来到江家,收获的全是对他的质疑。   沈观眉头皱起,目光扫向江家父子。   都是夫郎,样貌虽好,也只是困居后院的无知蠢货。   他不甚在意,右手抬起,要官兵进府搜。   宋明晖出声道:“且慢!”   他一手横在江知与腰腹,把孩子挡着,目光直视着沈观,口齿清晰,严谨发问:“你说我家勾结县官,可有罪证,是否问审?县官何在?”   但凡抄家,宅里的人都会哭天抢地,胡言乱语。   不是叫屈喊冤,就是互相推诿,还想攀扯几个人,一起拉下水。更有当场吓破胆,哭哭啼啼骂不停的。   江家只是安静了些,同样是胡言乱语。   宋明晖挺身道:“我家接济枫江百姓之事,满县皆知。你说我们有罪,那就该拿出罪证。现在不上堂,不问审,空口断罪,岂不寒了天下百姓的心?”   赈灾跟普通百姓没有关系,今年不同,今年许多百姓都参与了赈灾,或是三五文钱,或是家里多的陈粮糙米。   带头帮忙的人,莫名其妙被问罪,怎么不叫他们心寒?   但沈观不听他们多言。   是否贪墨,府上一搜,自有证据。   是否勾结县官,拿了证据另有论断。   每个罪民都会嚷嚷,巧言善辩。他难道都听?   更何况,这次他就是要把江家的罪名落实,哪能跟他们在门口辩论?   等搜出“罪证”,这些话也没人在意了。   沈观面色发冷,持刀官兵手转刀挪,厉喝道:“老实点!”   宋明晖知道家里搜不出罪证,可他得继续拖延时间,该说的话都得说了,他们家能否渡过危机,关键不在主事的官员,而在百姓、在圣上。   天下没有不要民心的君王。   民心所向,他们能压一时,不能压一世。   正好赶考的季节,别说本地还未出发的考生,就是已经进京的部分,都能将丰州赈灾的事传到皇城。   他们现在被逼得越惨,搜不出罪证的官爷就会越难堪。   再让他们查,他们才会顺着坡下。   此时讲出来的话,是废话,也是成功前的铺垫。   可惜的是,他们家消息不灵,没能提前得知,否则要叫枫江百姓们一起过来。   他再想开口,官兵横眉怒视,刀口在他脖子上划出一道血痕。   江知与把他往后拉,刀跟着脖子走。   他习过武,也练刀剑,看走势,绝非威慑。这人是想趁乱把他爹爹杀了?   江知与一急,错手向前,空手挡着刀口,大喊道:“你做什么!查办不允许人喊冤吗!?若我们开口都是错,你就光明正大把我们问斩!”   父子二人都穿得素,红的血滴答滴答,沿刀口落下,在白天很是扎眼。   有离得近的人,一看就大喊:“杀人了!杀人了!”   这头乱起来,里边的人想往外跑,外面的人又在往前探。   沈观抬手下压,架在江家父子脖子上的刀移开,仅留三个人合围,其他人进府搜查,将后边的乱象置之不理。   常知县急忙忙过来,正好赶上乱子。   他穿着官袍,百姓们怕,从中间往两边挤,硬是给他让出了一条道。   他来了,人心获得了短暂安定,场面逐渐归于平静,都想知道江家究竟有没有贪墨赈灾款,也想知道常知县有没有跟江家勾结。   常知县心里恼火,面上堆笑。   他都不知道这伙官兵哪里跑出来的,城门外凭空落下的一般,进城就往江家跑。他收到报信,都是骑马来的,还没拦住,官兵已经进了江家。   常知县官位虽小,道行却不浅。   他一看就知道是有人在针对江家,李家办不成这么大的事,定是江老三在京都得罪了人。   江家的根在丰州,占着“三巨头”的地位,赈灾用的现银,家里摆件总还在。   多年积累,杂七杂八的物件不会少。   他记得江家每年还会往京城送四次节礼,明着说是孝顺爹娘,实际上,懂得都懂,就是给江老三的。   来者不善,这些东西一旦搜出来,天王老子也保不住江家。   常知县只能撇清自己的关系。   他挤到前头,站在马侧,仰头拱手,问上官是谁。   两人没接头,沈观也没举旗,这是正常流程。   沈观从怀里拿出一封信,常知县先看了印章。   吏部调任、户部钱粮、兵部出人、圣上同意。   确认印章齐全,再才看字。   沈观沈主事,主理此次赈灾,兼任监察御史。   没有写查办贪墨啊?   他奉谁的命?   先斩后奏?   手段太脏了。   但常知县心里稍安。   这也说明,他们无意动他这个县官。   常知县跟他讲理,从赈灾之源说起。   “江家招了个枫江婿,他家小哥儿也心善,今年江老太爷过寿,便想办件好事,多个由头撞一处,也算行善积德。   “正值夏日,下官忧心民变,也怕他们在城外拖着爆发疫病,便同意了。初时以工赈灾,是下官许可、监督。后有商户联合捐款一万余两,江家都列了名目——”   常知县说着说着,腰板直了,底气也足了。   赈灾之事,他是懒了点,可江家把事儿办得漂亮,他这县官就能拿首功。   他是贪墨了,可银子他还没花。现在正在账目上趴着,谁查都不怕。   他往后看,扬手划拉:“县里百姓作证,每一分,每一文,都有名目。说下官与江家勾结,我却是不认!”   江家贪没贪,他就不知道了。   百姓们很给面子,这也是他们切身参与过的事,都在说“红榜”。   红榜账目有明细,江家采买有名目,账目是公开的,除却百姓去看了,县里还有好多书生去了。   有人不信,还做过统计。数目相差无几。   江家要贪,难道就贪个几文几两?   大启律法,贪墨赈灾银两,主谋问斩,家人流放。   江家又不缺这点。   这些低低细语,几乎要把沈观淹没。   他终于知道是哪里怪了,原来是江家弄的动静大!   恰好此时,有官兵抬着两只木箱到了门房。   为首的小兵刚要开口禀报,沈观就吩咐他把箱子打开。   “拿出来,开箱。”   能被抬出来的,不是贵重物件,就是银票地契与田产。   打开看看,看谁还向着江家人。   小兵迟疑,沈观眼神威逼。   宋明晖注意着那边动静,摁着江知与,不让他越过自己,朝外大声制止:“不能开!你们都没升堂,我们也没定罪,你们不能开!”   常知县意思意思,也拦了一下:“还是先押到县衙审问?”   沈观偏要开。   小兵硬着头皮开了。   一箱是账目,一箱是当票。   宋明晖似是难堪,偏过头,低下脑袋,江知与倔强看着那头:“这是罪证吗?”   放在江家的账本,是各铺面的盈亏,还有江府的人情往来、日常开销。   沈观下马,抽查翻阅,大宗的钱财往来,记账全是“孝敬爹娘”。   今年支出,多半都在“农庄”。   枫江百姓就在农庄。   另一箱票据,三五两的、十几两的当票一堆。   超三十两的,他只捞出来八张,都是冬季的皮袄、出锋披风。   这点物件,毫不出格。   常知县也对江家的家底好奇,凑近了看,心头一跳,立刻反应过来,帮着助力。   他中气十足,震声惊讶:“居然是一箱当票!”   大众对当铺很熟悉,若非日子过不下去,谁会典当物件?   江家是丰州富商,他家怎么悄无声息的就穷成这样?   脑子转转,就明白过来。   哦,是赈灾花掉了。   赈灾很耗银子,具体要花销多少,他们不知道。   前阵子的科普起了大作用,虽然遭灾地区跟波及地区不同,可赈灾就是赈灾!   养一千多口人,发了工钱还包吃包住,小孩儿都能拿钱,隔两天沾一次荤腥,这都是钱啊!   他们在很多故事里,知道了大启的疆土有多么辽阔,知道了基础的赈灾流程,也清楚了距离,他们愿意给朝廷时间,等一等。   可江家养着上千人,每天的花销似流水,他家是撑不住了。   这一发现,更让百姓们同情。   怎么好心帮忙,散尽家财,还要被抄家问罪呢?   混在人群中的李家父子,在烈日下,背心窝里直冒冷汗。   互相对视一眼,双眸之中,半点狂喜没有,满是惊惧。   他们见过的沈大人,不长这样。   收了他们大礼的沈大人,不长这样。   常知县看了信件,确认了身份,这就是沈大人。   那他们见过的人是谁?   小妹服侍的人,又是谁?   大热的天,李家父子如坠冰窖。   不论见过的人是谁,眼前这位沈大人是按计划行事,他来到丰州,直接把江家抄了。   李家作为递信的人,关键时刻必须得帮忙。   老李头把不争气的儿子赶走,抹了把脸,振作精神,在风向朝着江家一边倒时,招着手喊道:“江家就是贪墨!我们出钱,枫江百姓出力,帮江家干活,他们就是贪墨,就是鱼肉百姓!”   常知县眯起眼,往那头看。   现在知道怕了,不说官商勾结了?   阮师爷签了字,江家定然会拿出来做证明。   他索性直接说了:“那是本官允许的,县里没有活计能供养一千多人,江家农庄就那么点大,抢收完了,地也开荒了,百姓无事可干,本官让他们继续参与播种、养殖,先帮县里解决压力。至于你们出钱的事——难道江家比你们出得少?”   宋明晖把名录带在身上的,常知县当众口头证明,他就不必拿出来。   至少此时不用,免得被撕毁,再造伪证。   民众听李家说的,感觉有理。   再听常知县说的,又觉有理。   贴红榜之前,商户们没捐款之前,江家也接济了。   沈观看见当票,就知道大势已去。   李家跳出来帮一回,原能趁势猛攻,结果常知县站江家。   沈观目光阴沉,扫了常知县一眼,吩咐下属卫兵道:“他们要上堂,那就押走,本官亲审。”   官兵押了人,百姓不敢不让。   江家父子都是美人,一个带咳疾,经此一闹,病恹恹的。一个徒手挡刀,血流如注,脸色苍白,看着我见犹怜。   他们又处于弱势的一方,并未做什么天怒人怨、欺压良民的恶事。从人群中走着,沿路百姓都不忍细看。   江知与垂眸,在想破局之法。   理论上来说,只要他们死不认罪,就能撑到农庄那头有反应。   徐诚是个机灵人,也有领导能力,哪怕人数少,能带来一批枫江百姓为他们求情,再去本地书院、县学请人,有功名的举人、秀才,也能叫来。   人事已尽,天命尤可改。   当官的都傲慢,他们能顶着压力,硬着头皮压下百姓的声音,却堵不住书生的嘴巴。   这头缓缓,难关就过了。   可他不知道百姓们会不会来,也不知道书生们愿不愿意仗义执言。   他还怕爹爹撑不住。   宋明晖冲他摇摇头:“没事。”   回家初听闻消息,他也给熟悉的卫所递了信。   多年交情,换人来一趟,不是问题。   各地卫所职责不同,但顶着锦衣卫的名头,是个官都怕三分。不严刑逼供,此次难关,也算过了。   前方闹哄哄,一阵喧闹。   父子俩同时抬头,看见南北两街陆续有人走出,朝他们走来。   一边是徐诚带着枫江百姓,一边是谢星珩带着县内书生们。   徐诚过来,情有可原。   谢星珩怎么来了?他不是上京赶考去了吗?   江知与手心握紧,带动未愈合的伤口,疼得他“嘶”一声。   宋明晖同样看见了谢星珩,眼露欣慰之色。   这几个月里,唯独招婿这件事,办得实在不错。   谢星珩刚到府城,就直奔医馆,重金之下,郎中答应出诊。   他等不及,转头去镖局,拿了信物,让镖局的人送郎中过来,他借了马,昼夜不停,在今晨抵达丰州。   很巧,刚好在城外看见官兵进城。   他就近花钱请人去农庄,通知徐诚。   随便叫个人去,话不能说太直接,全看徐诚有没有脑子,能不能听懂。   他则满城敲门,找了一堆书生,连退休的老院长都给他从家里扒拉出来了。   人命关天,哪讲什么尊老爱幼!   他跑得急,拜访的人多,后边书生也帮忙,多头行动,这才赶上了。   街头碰面,他看见江家父子都安然无恙,心口大石才落了地。   谢星珩换上了秀才襕衫,秀才的功名低,可他马上就能考乡试,若顺利,来年就能考进士。   最快明年封官,他比后宅的夫郎有话语权。   对待一个要上门抄家的官员,他满肚子火。权势是把刀,威吓吓压头上,他不得不低头。   “学生拜见上官,我是江家赘婿谢星珩,敢问我家出了什么事?我夫郎和我岳父,触犯了哪条律法?”   沈观眉眼压怒,给他牵马的小兵高声厉喝,复述了罪名。   谢星珩目移,看常知县悠哉跟随,心中有数了。   “官商勾结,可有实证?鱼肉百姓,可有人证?为恶一方,可有事例?贪墨赈灾款项,可有数额?”   这些问题,他没指望沈观能回答。   现实是,权势高者,不会给人耍嘴炮的时间。   他问完这一段,沈观就已经怒意难言。   “本官正要审问,你是江家婿,那便一并押走。”   书生们为道义跟来,开口前,却都谨慎。   见谢星珩连问三个,什么证据都没有,官府连他都想抓,不由皱眉。   而挤在另一条街的枫江百姓们,陆续出声了。   “他们没有欺压我们,他们给我们房子住,给我们饭吃,给我们活干,还给我们发工钱!”   “我们病了都有郎中治,有药喝!”   “东家说了,秋冬之前,还要给我们盖房子的!”   “你们抓他们做什么?你们不是来赈灾的吗?为什么不管我们?”   “他们都是好人啊!”   “求求官爷明察!”   ……   见官就跪,遭灾过的百姓乌泱泱跪一地。   他们话语朴素,一桩桩数下来,都是江家待他们怎么好。   场面一度很是混乱,有官兵上前来抓谢星珩,他被一堆百姓挡在身后。   中间隔着民众,大白天的,烈日昭昭,顶着赈灾名义过来的官兵,不敢强硬,几次推搡,丰州的百姓也跟着嚷嚷。   不知是谁说了一句“钦差大人连一粒米都没有带来”,枫江百姓的心理防线都崩了。   说好的,朝廷不会忘记任何一个子民,可救他们于水火的,不是朝廷,是丰州的百姓。   他们刚刚安定,朝廷的人来了,来绑杀他们的恩人。来让他们无家可归,无衣可穿,无饭可吃。   民变将起,沈观脸色难看。   他的卫兵都不够用,手拿兵刃,不敢横刀相向。   谢星珩从怀里掏出一个巴掌大的小铜锣,用根木槌重力敲打。   锣声响亮,在街道上荡出回音。   谢星珩趁着这一瞬的安静,抢着话说:“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大家别激动,我们好好说。”   书生里,最德高望重的退休院长朱老先生往前踏步。   县学属于官学,他在县学当过院长,职位虽低,也算官场退下来的,对沈观执同辈礼。   他问:“我朝律法,可有斩贪臣贼子于街头而不问审的先例?”   没有。   “我朝律法,可有罔顾百姓民意,毫无罪证,就将有功之人以罪论处,不给他们将功抵过的先例?”   没有。   “我朝律法,可有救百姓百人,封‘勇士’,救百姓千人,可得封赏,加官进爵的先例?”   有。   适用于边关战场,从敌军手里救下我朝百姓,可越级加封。   后来有心术不正之人,故意把百姓送到危险地界,再去救援,弄得边关十镇九空,才被取缔。   但这个事例正好说明,圣上对救助百姓的有功之人,是持赞赏态度的。   谢星珩及时过来递台阶,免得沈观冲冠一怒,当街砍人。   他说:“同为大启子民,我们守望相助,在县官的领导之下,大家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万众一心,帮着枫江百姓把日子过起来了。红榜贴着,账目明细有目共睹,全县监督,上官若有疑虑,随时可以查账。”   他躬身作揖,再起身,指指周边的民众。   “这些都是枫江百姓,若说鱼肉百姓,压榨百姓,他们最有话语权,他们在农庄过的什么日子,大人也可随便问。”   最后:“江家的根子在丰州县,丰州百姓都知道,江家虽有几间铺面,却是靠着一家镖局养着,走镖时带些外地货回来,有些货品多,单开了铺子,比如脂粉铺子。有些货少,就合做一家卖,也就是我家最大的铺面,杂货铺子。江家是没有自家手艺的,又何来压榨百姓务工一说?开荒吗?还是盖房子?”   开荒的地,也有一部分拿来盖棚屋了,枫江百姓正住着。   他们是务工,可他们是为了自己。他们还拿了工钱。   谢星珩注意着沈观的态度,见他情绪波动平稳,才继续道:“前阵子,手头的活都做完了,我们去请示了常知县,他让我们再给百姓找点活干,先把日子过下去,阮师爷还来做了见证——”   谢星珩说着话,目光四巡,一是安抚身边百姓,二是找人。   他先看见了人群中的李玉阳,再是看见了挤在墙角,想要跑的老李头。   台阶来了。   谢星珩话锋一转:“正如我说的那样,江家是没有手艺的,正巧今年,我岳父得来个榨油的法子,也没别的活,就找人试着榨油,大家都是生手,出油率很低,百姓们都知道,榨出来的油,都不够油料的钱,还得开工钱呢。不知这点营生,怎么就让人恨上了,给我家泼这么大一盆脏水。”   江李两家积怨已久,正赶上捐款风波的好时候,李家油坊好生红火。   他家名头本来就大,先前还在江府门口指证。   有围观的百姓立马说:“李家的,李家的刚才还说江家就是贪墨,就是鱼肉百姓!”   理由很巧,是他们出钱,百姓出力,江家得好。   这不是嫉妒是什么?   沈观面色铁青,这个台阶,他不想接。   热闹一茬接一茬。   沈观正思索,远处有几个男人骑马过来。   为首的穿着一身猩红织金曳撒,上面绣有麒麟纹样。   一看服侍,沈观就赶忙去迎。   突然来人,多生变故,谢星珩皱起眉头,往官兵中间看。   江知与正在问宋明晖:“爹爹,你的信?”   宋明晖眉头蹙着,“应该不是。”   麒麟纹样,四五品的官员才能穿。   县里的卫所,没有这个品级的人。   他俩的神色,被谢星珩尽收眼底,思绪急转,继续想破局之法。   人群中,原本站百姓前面,跟着百姓一块儿哐哐跪的徐诚,看见为首的男人,吓得腿脚发软,他不敢起来,原地爬了好一段路,扯谢星珩的裤腿。   谢星珩蹲下。   只听徐诚说:“他就是那个山匪头子,我散财的一千五百两被他拿去了!”   谢星珩:“……”   真有你的。   贼给官拜年,孝到家了。   徐诚弱弱补充:“他还看见了金腰带……”   谢星珩:“……”   散财是极为重要的一环,证明江家没有贪墨,再利用舆论压力,能把坏事圆回来。   家产正好落在了官爷手里,处境就难说了。   谢星珩侧目,看徐诚诚惶诚恐的样子,不敢奢望他跟这位官爷有交情,只问:“他为人正直吗?”   说到这个,徐诚能把脑袋摇成拨浪鼓。   可他希望林庚是个正直人,这关乎着江家的安危。   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没有撕票的习惯,应该是个不爱血腥的人。”   谢星珩望着那头,用他浅薄的辨别唇语的技能,看新来的官爷,在跟沈观说什么。   林庚过来,是让沈观见好就收的。   他对江家没什么感情,他为圣上办事,奉皇命,出来外地,可先决策,再禀报。   “今年各地灾祸多,沈大人在户部当差,理应知晓。朝野非议,矛头直指君父。如今出了个赈灾典范,别说你没从他们家搜出罪证,就是有,看在百姓未受欺压的份上,你都得把事儿圆了。   “是典范,就不可出钱出力还被人陷害。这般作为,举国上下,谁敢效仿?天灾人祸当前,全靠朝廷,又能救几个?”   沈观战兢兢听着:“那我放人?”   林庚摇头。   现在放人,朝廷的颜面何在?   “君父仁德,不会错罚有功之人。”   沈观明悟。   不放人,要查。   查几天,再还人清白。   他另找领罚的人,给“功臣”压惊,以息民怒。   沈观清清嗓子,举手作揖,对在场群众道:“此事疑点颇多,本官收到线报,跟当地情况不符,要再查两天。江家父子就回江家禁足,事情水落石出后,本官定会公之于众。”   谢星珩快速跟徐诚说:“那是个正义使者。”   然后起身举手:“我也是江家人,把我一起带回去!”   徐诚想拉拉不住,在人群注视的焦点,他以头抢地,生怕被林庚看见——看见就完了,赃款的主子就在眼前,江家立马就完了。   江知与也不想要他来。   禁足,不能出门户。   他要赶考的,进来算什么?   能返程回来一趟,已圆了夫夫情分,再不可以身犯险,拿前程开玩笑。   谢星珩比他先开口:“你若说我不是江家人,那可太伤人了,两县百姓看着,本地学子都在,还有三位上官的见证,话说出来,我脸就没了。”   他说他脸没了,不是说他生气了,再跟江家、跟江知与没关系了。   江知与听出来意思,即使说了和离,谢星珩也会来。   他张张嘴巴,眼看着谢星珩一步步靠近,千言万语都挤在喉间,最后只叫了他的名字。   “小谢……”   谢星珩摸摸他头,“别怕,我会陪着你的。”   他再侧身,对宋明晖点点头:“爹爹,郎中请好了。”   仿佛眼下并不是什么生死危机时刻。   围着场子看热闹的百姓,都给他逗笑了。   “江家招了个好哥婿啊,这都陪着。”   有人还说:“要不是满意这个枫江婿,江家能花大价钱接济他的故里乡亲吗?”   那一箱当票,就是江家掏空家底的证明。   回府是官兵“押送”,谢星珩愿意理解为“护送”。   江府离镖局近,外头闹了这么久,他看见镖局好多人都来了,跟在男人身边的,还有他之前没见过的妇人夫郎。   这些人里边,还有他的大哥谢根。   谢星珩冲他招了招手:“回家吧,过几天我出来,就回去看你们。”   他笃定的语气,让谢根一下红了眼。   周围挤着的人群,也归于平静。   一场闹剧,在江家三口进门,大门合上,被贴了封条后,就此结束。 第34章 那我不配做你男人   家里被砸得一团乱,院中好好的树被砍了,墙壁上都有刀口削过的痕迹。   往里走,树下泥土都挖了,廊下挂着的灯笼都被打掉、踩扁。   家仆零落四散,胆小的还蹲在原地抱着头,不敢动。   胆大的躲了起来,不知在哪个院里藏着。   王管家衣饰有别于普通家仆,是个“领路人”,早有嘱托,他并未反抗,让去哪里就去哪里,让拿钥匙就拿钥匙,就这样,还挨了打。   他刚满四十,常年劳心,面相显老,这一顿揍让他憔悴了不止十岁。来巧扶着他坐台阶上,眼睛都哭肿了。   江知与看了心里很是愤怒,他往前走,被谢星珩握着手腕。   谢星珩眼底同样布满阴云,他说:“你先带爹爹回房休息,我把府上安置好,就去找你。”   江知与的手、宋明晖的脖子,都有刀伤,两人只用手帕简单包扎,需要上药处理。   那刀也不知道干净不干净,谢星珩怕感染。   江知与面对他,心虚又安全感满满,与他一起过去,安抚了王管家父子,才扶爹爹回房。   房间也被砸得不成样,被褥都给砍破了,各处都是撕扯痕迹,上面脚印斑斑。   膏样的药找着一些,挖去表层的,能继续用。粉末的、丸粒的,都不行了。   宋明晖伤口浅,先给江知与处理手心的伤。   他徒手去挡,那个兵卒起了杀心,刀下力猛,他挡得又急又用力,伤口皮肉翻起,清理过后,擦去血污,有的地方隐约可见掌骨。   江知与说有些麻,不疼了。   “过些日子就好了。”   宋明晖心疼得很,也恨得紧。   他在京都待了一个多月,江老三瞒得紧,为了个官员面子,见了他就摆谱,喊难叫苦,这么大的事,半点风声没透。   让这么多年,忍这么多年,当他是泥人啊。   他仔细给江知与上完药,给他在五指上都绑了根筷子,让他手掌不能握,好养伤。   他自己的伤口,就对着镜子处理。咳疾严重了些,咳起来伤口就渗血。   宋明晖气顺后说:“你这夫婿重情义,你待会儿见了他,别责怪他为什么回来。”   回都回了,无须多言。   江知与乖顺点头,应声说好。   他惯来会藏心事,一有委屈就话少,爱垂眸低头,当别人不知道。   性子压狠了,柔顺里带着倔强。   宋明晖不问他俩发生了什么,年轻人,刚成亲,有矛盾是正常的,大事拎的清,就没问题。   他跟江知与说:“夫夫俩过日子,要的是坦诚,也不能太过坦诚。该说说,该瞒瞒。你心意是不能藏着的,余下杂事,斟酌着办。”   他也不会事事都告诉江承海。   字面意思很好理解,实际行事,又处处是难关。   江知与应下,有些犯愁。   “不知会禁足几天。”   宋明晖同样不知道。   后边来的官爷,是变数。   可能是给主事官员台阶下,全了朝廷颜面,也把民怒缓缓。   过了最群情激奋的时候,再趁查证的几天时间,把百姓打散。   不论是遣返回乡,还是就地安置,不能让他们扎堆。   这头散了,江家罪名就好说了。   “至少不会是死罪。”   那天来的书生多。   江知与心里稍安,父子俩处理完伤口,回屋收拾东西,看能不能将就着铺好床。   日子要过,总得要栖身之处。   前院里,谢星珩找到人,就使唤出去,满府游走,把家仆们都聚到了一块儿。   不算留在府城的来喜、芒种、夏至,加上王管家父子,家仆统共还有二十一个。   车夫两个,浆洗的四个,厨房的四个,另外各院小厮丫鬟各四个,还剩一个年纪较大的夫郎,是宋明晖的陪嫁。   伤员少,王管家伤势最重,另有两个丫鬟被踢了肚子,疼得站不直。   女性腹部遭重击,病痛可大可小。谢星珩叫她俩先歇着。   他高声道:“家里禁足,朝廷要再查办,水落石出后,再看是赏是罚。家逢变故,连累大家遭罪,我心里也不好受。也不说要你们继续伺候人,大家安安静静,先把当下的日子过好。还愿意到主院帮忙的,站到我身后,不愿意的,就留下来照顾伤员,听来巧指派。此次难关若顺利渡过,我做主,还你们卖身契。只求你们暂时别闹别吵。有事可以来找我。”   江家没打骂下人的习惯,整个府邸人多,主子少,各院里分一分,人数没几个,大家都相处不错。   这样一说,有两个小厮两个丫鬟留下照顾伤员。   浆洗的是三夫郎一婆子,他们说趁日头高,收拾些东西出来洗洗晒晒,入夜还能有铺盖睡。   厨房被砸得一团乱,米缸都被砸了,能捧起些米面,菜是没有。他们弄完,煮个粥凑合,也去帮忙浆洗。   剩下的人就先跟谢星珩到主院帮忙。   主院被砸的厉害,牌匾都摘下来,成了一堆木柴。   谢星珩站院门口,仰头看那处空出来的房梁。记忆里,他第一次来这里敬茶时的场景,还历历在目。   那一天,小鱼含羞带怯,顶着浓浓羞意,陪他走完了全场,父兄的打趣都接下来。   那天,他收到了一封文宣书院的介绍信。不以为然。   也是那天,他在家狂墨数日的建议书被采纳,江家决意接收难民。   今时今日,朝廷的人来了,以此问罪。   谢星珩双目发红。   古代的第一课,他记住了。   他深呼吸数次,挥手叫人进来:“把厢房里被砸坏的物件都搬出来,捡着布料就缠手上,小心被瓷器划伤。”   主卧里,就由他带着宋明晖的陪嫁夫郎阿华叔去帮忙。   宋明晖手是好的,也有行动力,主卧里先收拾好了窗边卧榻,叫小鱼坐那儿待着。   伤了手,就别乱动。   江知与看着爹爹忙活,已是坐立不安。   听着外头有小谢的声音,更是侧身,透过破漏窗纸往外看。   谢星珩穿着秀才襕衫,本人却半分文气没有,站院中,像一柄开锋的利剑,挺拔而锋锐。   处事细致周到,话也说得漂亮熨贴,声音略紧,听得出来在压抑情绪。   他似有所感,偏过头往这边看了一眼。   江知与心头一跳,然后他看见谢星珩对他笑了笑。   他从未这样害怕谢星珩生气过,从前的一些细微观察、短暂的提起心神,都是那一瞬的事。   他还在相处里,养肥了胆气,偶尔也会故意去招惹谢星珩。   都没有那封和离书严重。   小谢回来陪他共患难,他送小谢和离书。   正想着,谢星珩带着阿华叔进屋来。   谢星珩先见过宋明晖,看他有什么吩咐,让阿华叔听他的。   他过来看小鱼。   隔开里外间的屏风被刺坏,放那里的是个空架子,亲近是不行。   谢星珩握住江知与没受伤的那只手,捏了捏,满手心的汗。   “还在怕?”   江知与的确在怕。   害怕的事跟谢星珩有关。   他抿唇看着谢星珩,大眼睛眨也不眨,想把近在眼前的人看得更细致清楚。   谢星珩低头,看他另一只保住好的手。   五根筷子很长,固定后影响活动。   “待会儿忙完,我给你弄短一点。”   江知与点头。   看谢星珩还低着脑袋,就“嗯”了声。   谢星珩问他:“还伤着哪里了?”   江知与摇摇头,“只有手上伤着了。”   夫夫俩相处,他总是被动,谢星珩便问题多多的,以此探听他的心意。   谢星珩又问:“你是担心外头的事还是在怕我?”   江知与不言语,眼睛里转瞬盈满泪珠,怕又不敢认。   担心外头的事,不丢人。怕夫君,则心口难开。   谢星珩伸手戳他脸颊,又两手并用的揉他的脸,把他眼泪都挤出来,好让江知与把他看得更清楚一些。   谢星珩说:“我是有脾气,但我不是没心没肺。你对我的心意,我如果不知道,那我就不会回来。我既然回来了,再与你置气,那我就不配做你男人。”   江知与一听就泄了气,腰板都软了。   “你能回来,我心里又怕又暖的。”   谢星珩给他擦手心的汗:“现在不许怕了,你右手伤着,手心出汗,伤口感染怎么办?”   江知与脑袋点点,说什么都听。   谢星珩看了好笑,又万分认真道:“不过和离书这种东西还是别写了,我不爱看。”   江知与还是点头。   谢星珩在他手背亲了下。   “等阿华叔收拾好,你跟爹爹都歇个午觉,缓缓神,我在府里看看。”   府里乱糟糟的,要人主事。   江知与精神还好,他要跟着一起。   “我嘴巴还能动。”   使唤人是可以的。   谢星珩突然想到一句名台词。   “你的嘴巴没死,你还会强吻别人,可怕得很。”   他失笑。   江知与问他笑什么。   谢星珩就讲给他听。   一句话把他的脸撩得发红。   他好哄,笑起来粉面含春,眼睫泪珠悬挂,日光照在他脸侧,晕出麟麟微光。眼眸晶亮,犹如一汪澄澈的湖水,干净见底。   谢星珩情难自禁,俯身亲他。   江知与因羞闭眼,正好圆了谢星珩的心意。   “你乖乖歇会儿,我忙完再来陪你。”   这回,江知与没有二话说。   屏风是破的,谢星珩跟阿华叔合力抬出去。   又清出两只木箱子,整理衣物被褥,有等着拿被单浆洗的人,谢星珩找了两套破得不厉害的,先给人洗了,回头缝缝,将就着用。   衣服他不会看,这里还有宋明晖的贴身衣物,他不好弄,交给阿华叔。   他继续进屋,把地上瓷器碎片,还有梳妆台上砸落的盒盒罐罐都扫出来归拢。   收拾好这间屋子,谢星珩去前院,看来巧那头找到药没有。   家里只有些外伤药,王管家跟那两个丫鬟看着都受了内伤。   谢星珩又问家里余粮,二十几号人在里头,午饭吃了,最多还能弄三餐。   看要怎么过,一天一顿,能混三天。一天三顿,明天过后就断粮。   谢星珩去敲后院的门。   他家是禁足,不是赐死,理应供应米粮。   谢星珩对这些了解不深,仅有的相关记忆,都是某些皇子、妃子禁足。   大门人多,不好通融。后门敲开,应当能说说话。   后门围着的兵变少,仅有四个,持刀立在门两边。   刚打开,就冲着里边拔刀。   跟带刀的要讲理,要心平气和。   谢星珩说明来意。   他们都像哑巴,不言语。   谢星珩说:“那你去问问你们上官,禁足期间,是否要断粮断水。死刑犯都不过如此吧?”   守门的士兵依然不为所动,也没见关门,把他吼进去。   谢星珩从钱袋里拿出一把碎银,他们收了钱,还不干活,为首的黑脸男把他推进院里,大力合上了门。   谢星珩:???   草。   什么杂种。   正要转身,外面有人喊:“谢星珩!”   是徐诚的声音。   徐诚也给打点了银子,还拿来了一封很简短的信,门开了,有粮有药,还带了郎中来。   徐诚说:“这是常知县给的条子,不许你们内外报信,要伤员过来这边看病。”   谢星珩叫他等着,立马去叫。   来人一个搀扶着一个,后门口看病的看病,搬运粮药的搬运粮药。   徐诚很想知道后边要怎么做,百姓都遣散了,再聚起来难。   谢星珩说的那句“正义使者”,他没听明白。四个人持刀看着,他也不好把话说太直白,就挤眉弄眼的问家里情况。   谢星珩让他不用多虑。   “你把镖局那头照看好,压着他们性子,别让他们现在去找李家麻烦。”   不节外生枝,一切好说。   徐诚已经在做这件事了,因涉及外务,他再想开口,就被守门的士兵赶走。   郎中先给王管家、两个丫鬟看病,江知与跟宋明晖来得迟,父子二人不想来的,看是外伤,拿了药自己上就行。   谢星珩怕他们感染,古代的医疗水平差劲,伤他们的刀铁定不干净,小心总没错。   江知与重新包扎,还用的那副筷子。   他往外看,徐诚急得跟他招手,连蹦带跳的比划。   可惜,江知与看不懂。   家里伤员处理妥当,也到了饭点。   如今不分主仆,一人一碗粥,配着咸菜将就着应付,晚上再用刚抬进府的米粮做顿好的。   外边的徐诚眼看门关上了,心里发焦。   百姓散了,书生们也散了,官员各自回府,李家父子都关紧门户,李家的铺面也都关门了。   那位姓沈的钦差去了农庄,他连农庄都去不了。   安置好镖局的一应事务,他也去安抚了谢星珩的家人。   闲下来就想法子,事大,丰州的人脉都不顶用。   他也很担心,之前销赃的事会成为压死江家人的筹码。   在外头踱步许久,他漫无目的的闲逛,逛到了县衙。   那个叫林庚的官员,暂时在县衙。   江家的账本、当票,以及从农庄拿出来账目明细,都搬到了他的桌案上。   怎么偏偏是他呢。   徐诚皱着眉,沉思片刻,一脸要英勇就义的表情,一步步上了台阶。   门口守着的人,他还认识。   是在林家屯见过的,他记得叫武剩,别名狗剩,谁叫他跟谁急。   徐诚在林家屯的时候,怕林庚这个“山匪头子”,实在不怕“小喽喽”,但凡叫他,都是狗剩。   隔着一级台阶,两两相望。   徐诚:“……”   什么叫风水轮流转。   他壮着胆气说:“武大人,我有线报,要交给你们大人。”   他散财的事,武剩也清楚,听了就笑,黑脸都笑出了褶子:“你来自首的吧?”   徐诚:“……那收不收?”   之间街上碰见,他是太慌了,乱了神。   过后想明白了,林庚早知道他来历,那一千五百两和金腰带,都不能跟江家撇清关系。   他躲不掉,不如过来说是他的私房钱。   算他从镖局账上偷钱了,好过江家真的有“赃款”。   武剩使唤个门房帮他问了,可以进去。   徐诚头一次进县衙,走的角门,目不斜视,心里还在盘算怎么说合适,无暇四看。   林庚占了阮师爷的值房用,里边除了长案、椅子,就是满柜子的文书档案。   他衣服还没换,织金曳撒华贵逼人,可能是官服加成,看起来正派不少。   屋里没别的人,林庚处事随意,指着桌案对面的椅子道:“坐。”   徐诚哪敢坐,没给他跪就不错了。   他怕胆气消磨,见好就叭叭说。   “之前送去林家屯的一千五百两银子,是我自己的。那条金腰带,也是我的。我打着江家的名号去藏钱,等着以后花。”   林庚扬唇,捧茶喝了口:“哦,以后?具体说说你的花钱计划。”   一千五百两,都能买百亩良田,当个地主老财了。   徐诚见过钱,也花过钱,知道怎么花,也知道普通的哥儿姐儿有钱了通常爱做什么。   他不出挑,比着别人来。   “买些地,买个铺面,随做什么生意,糊口的营生罢了,这就算陪嫁了。然后再添置几身好衣裳,最好打个扎实的金银首饰,或戴或传家,都行。”   林庚点点头,未做评价。   “说说李家的事,我听满意了,就稍微信信你。”   两家死对头,徐诚对李家了解多,能说几天几夜。   具体问到李家的人脉往来,他却不十分清楚。   各家都有隐秘人脉,明着跟谁家好,背地里可不一定。   林庚点名:“李家五姑娘。”   五姑娘,李燕白?   那可有得说了。   李燕白跟江知与年岁相当,自幼就是个美人胚子,很小的时候就爱跟江知与比。   徐诚跟江知与从小一块儿长大,这些事他都经历过。   细说也说不完,要说她的人品、性格,就能简要概括。   徐诚又想到那天在小院里见到的李燕白,于心不忍。   “很傲,也有一股狠劲儿,但很怕父兄,反正这十几年相处下来,她见了父兄,就老实又温顺的。”   林庚问:“你看她有胆子反抗她父兄吗?”   徐诚想了想,“应该会吧?她之前在茶会上,有人拿她逗趣,她掀桌又撸袖子的,是有脾气的人。”   徐诚顺着话说,就想林庚信一信他,别把钱财器物算在江家的账上。   他站得远,也不敢抬头看,不知道林庚桌上摊着一堆信纸,上面密密麻麻,都是李家各人的信息。   其中李燕白的,在最上面,朱红的墨水圈出一段字。   “此女性烈,知晓服侍的是个山匪后,砸碗用瓷器割-喉,已救下,愿意当线人钓鱼。”   时近黄昏,徐诚说得口干舌燥,才从县衙出来。   他娘穆彩凤在外等着,见了他就横眉倒竖,只等他走出衙门的地界,就把他耳朵拧着。   “你倒是厉害!性子这般野,衙门是你能来的地方?!你说都不说一声,往这里跑,你是要我的命!”   徐诚连声叫疼,一声声的喊娘,今天的顺遂让他顺口就给林庚扣了一口锅。   “不是我要来的,是官爷找我问话,他找我,我敢不来吗?”   穆彩凤将信将疑,手头松了,眉头还紧皱着。   “你这些天别乱跑,去哪里都得给我说一声。”   徐诚只能说好,他能做的都做完了。   天色入夜,街道星星点点亮起了光。   白日里的喧闹,成为各家饭桌上的话题,话题中心的江家,冷冷清清。   家里都安置好了,头顶的大刀不知会不会落下,每个人心里都沉甸甸的。   晚饭丰盛,都抵不住嘴里没滋没味,如同嚼腊。   灯火零星,主院一盏,前院一盏。别处无人,灯笼都没点。   谢星珩今晚跟江知与一块儿,在主院厢房里睡。   晚饭一家三口吃,不好对外说的话,他对内能讲一点。   “最后来的那位官爷很有来头,喊圣上‘君父’,说我家是赈灾典范,这事儿含糊两天,把朝廷的面子圆了,就过去了。”   江知与跟宋明晖听了,心里安定。   江知与还数着日子,今日是七月十二,含糊的时间久一点,关到七月二十,谢星珩也来得及应考。   真好。   谢星珩听了失笑,却没反驳。   他这次是要好好考。   “趁着在家禁足,我也好好读读书。”   不能考上举人,也要去江老三那里搞个好处,让江老三给他找名师指点。   江老三都没给江致微请名师,实在失职。   再去江老三家里,狠狠敲一笔。书要拿光,一本不留。   尤其是江老三儿子的书房,随便什么书,全拿光。   至于能不能拿……   那可由不得他。 第35章 千人千面   江知与伤了手,晚饭吃得艰难。   宋明晖跟谢星珩都给他夹菜,两人一块儿,照顾了他的薄脸皮,安然吃完。   今天都出了汗,暑气也没散,睡前都要擦洗。   宋明晖这头有阿华叔照顾,夫夫俩回房,自己收拾。   厢房清理了一番,里头很简陋,浴桶都破了,泡澡是不行,只能擦擦身子。   下午浆洗晒干的衣服都在床上,谢星珩认得中衣,都粗粗缝补好了,将就着能穿一穿。   他里外备好了,才去提水进来。   江知与也当起小尾巴,跟着他后边走来走去。   心结解了,知道现在是走个过场,他从心里甜到外头,像个大号糯米滋,软糯香甜。   衣服穿得多,里外三层,袖口宽大,很好脱。   江知与也配合,双手平举着,随人摆弄。   他肤白,身上没见光的时候,各处养得嫩,肤细如瓷,偶有几颗小痣在上点缀,平添鲜活气。   谢星珩尽量目不斜视了,还闲扯话题,跟他聊旁的。   江知与看他不自在,羞意反而减弱。   他习惯性安抚他的夫君:“你又不是没有见过。”   谢星珩是见过,情况不一样啊。   他一时词穷,默了默,说:“你这些痣真会长。”   江知与不明白。   谢星珩给他指出来,指尖所过之处,都带起微流,刺痒刺痒的。   江知与脖子侧有一颗浅色小痣,不注意看不到。   锁骨、胸上、腰侧,蝴蝶骨侧上方,肚脐侧下方,正好被腰带压着的地方,也有一颗。   江知与自己不怎么注意,被点出来才发现他长了好多颗痣,想遮起来。   他最近掉秤多,原就不胖,现在更是瘦。确实习过武,各处肌肉匀称。   谢星珩的腹肌,还没有他明显。   不太合时宜,谢星珩跟他眼神对视,俯身在他脖子侧吻了下。   江知与被他的呼吸烫得一激灵。   他视线里,只看得见谢星珩的脑袋,青丝如墨,高高扎起的马尾很是飒爽。   谢星珩顺着小痣的位置向下吻,停在腰间,那颗痣或是被发红的肤色影响,略略透红。   江知与连忙后撤,被抱住了腿,只离了半步。   谢星珩蹲身仰头看,笑容带着三分邪气:“又不是没亲过。”   江知与跟他一个想法。   现在情况不一样啊。   谢星珩没拉着他胡闹,解解馋,亲了下小小鱼,逗逗老婆,就起身给他继续擦身体。   再开口,理直气壮许多。   “等你伤好,要好好陪我。”   江知与说好。   他手上的筷子已经处理过,都比手指稍短一点,边缘磨平,戳不到人。   两人都收拾妥当,他难得主动,侧过身,把谢星珩抱得紧紧的。   不知是天赋,还是心情放松,他喉间呼噜噜的有轻响,声音很像猫猫引擎。不言不语的,就把娇撒了。   谢星珩爱听,还爱回应。他会的拟声词不多,回两句就“汪”。   江知与听了就笑。   汪汪不在府上,送到了农庄里,暂时交给陈管事照看。   “不知农庄会不会被糟蹋,才播种的。”   谢星珩也不知道。   猜着是不敢,“良田不比府邸,他不敢乱来的。”   沈观确实不敢乱来,他被百姓盯梢了。   当官这么多年,所过之处,百姓都是敬他怕他,人还没到跟前,就跪一大片,连他长什么样,都不敢细看。枫江百姓不同,一个个沉默着,千双眼睛黑洞洞的盯着他,像无底的漩涡,只等他出了差错,就把他卷入其中,粉身碎骨。   沈观是骑马先行,粮草在后。想抢着时辰,先把江家的罪名踩实,抄家过后,家里的一应器物都是罪证。再抓了人,不怕不画押认罪。   江家棋高一着,提前防着了——别说是真耗尽家财去赈灾,他不信。   他下午来的农庄,各处欣欣向荣。   本地佃户精神面貌很好,完全不是普通农户的面黄肌瘦样。   就是枫江百姓,也都很有精神。   连小孩子,都知道他不是好人,一个个抱着大人的腿,半躲半藏,眼神倔强的等他分派。   百姓缺了主事人,不成大事。无声的沉默压顶,沈观不敢乱来。   庄上账本都被林庚拿走,他只能从农庄管事处,知道现有余粮、余银。   他有赈灾的流程,农庄上既然有,他就想先挪用。   一下午过去,枫江百姓没有来领的。   他们没有主事人,但他们有村民代表。   这些村民代表,原是十户推选一个联络人,方便与农庄管事交接,传递需求。   现在也跟朝廷的人说需求。   他们要朝廷的赈灾粮。   “我们都是些乡下人,不懂那些弯弯绕绕,可我们有骨气,不吃偷来的饭!”   朝廷把江家问罪,又拿江家的钱粮来赈灾。   同样的粮米,他们从前用劳动换,现在跟抢来的有什么区别?   沈观被顶得心口疼,他说:“朝廷的赈灾粮要等两天才到,你们先领这个,过后本官尽数补上。”   补也没人要。   他们前阵子都包吃包住,务工的银钱都在手里。   江知与分粮到户以后,也依着他们需求,划了边边角角的地,给他们种菜吃。   确定能在农庄继续务工后,好些人都买了米面庆祝,各家都有余粮。   再不济,互相接济接济,熬两天又怎样?   鬼门关里跑出来的人,还怕饿两天?   沈观只能再次退让,兵卒满农庄跑,一户户的问,要确定哪些人愿意返乡。   普通赈灾,通常不提供返乡的选项。   先安定下来,以后想走,自己攒钱回乡。   枫江有水乡的别称,也是鱼米之乡,此次遭灾后,伤亡重大,本就缺人,多回一户算一户,没必要挤在丰州。   说起返乡,有些人态度松动了,问返乡给多少盘缠。   朝廷的赈灾款就三千两,再加粮食、草药。   银两不能按照人头分,留在当地的人还需要建设,工费压低,再划地落户,给他们修最低居住条件的屋子,银子就得去一半。   发到各人手里的,不会是现银,是务工所得。   盘缠多少,看他们贡献。   这一说法,和他们听来的故事里是一样的。   朝廷是以工赈灾,劳动换钱,一边建设,一边安置。   房屋盖好了,他们手里也有钱了,再按人头分地,留些粮食,然后免税几年,让他们休养生息。   先前听着挺好的,可江家的小东家说,想返乡的,每家给三两银子。   走之前,他们每家都有人在厂里务工,一个月就能攒一两银子。   这番对比,更显得朝廷没有诚意。   不过他们听的故事多,江家宣扬时,是夸夸为主,他们知道圣上是好君王,朝廷也有心系百姓的好官。   那故事里不也有被砍头的贪官坏官吗?   他们运气不好,摊上坏官了。   已经七月半,入秋后,冬天就不远。若没盘缠傍身,他们返乡就是冻死的命,不如留在丰州。   一下午的统计,没有一个人愿意回。   沈观气得拍桌,晚饭都没吃几口。   农庄上静谧,食品加工坊暂时关闭,原在这里忙活的江氏亲族都收拾东西,躲回家里去了。   油厂里,选定的枫江百姓,下午还来榨油,出了狠劲儿,出油率略高了一点,大家都开心不起来。   陈管事让他们歇息:“东家说了,家里有事导致的停工,不扣工钱,月钱照例。”   这话听着窝心,各人回家,原样讲了,交头接耳一阵,棚屋里一片寂静。   酱油坊那头没停工,江玉昭早说过,谁给她饭吃,她就向着谁。   江致高同样留下来了。若是诛九族,躲回家里也跑不掉。若不是诛九族,现在躲躲藏藏,实在让人看不起。   他家几个兄弟来了数次,家里老父亲都带着他妻儿来劝,他死活不走。   其他三个原也没走,顶不住家人施压,陆续留了记录本,告辞离开了。   江玉昭想不到,最后留下来守着酱油坊的,就剩他俩个互相看不顺眼的。   吃个晚饭,唉声叹气,也头一次叫哥。   “致高哥,你说他们三个会把酱油方子拿走自己晒吗?”   江致高点头:“现在不会,以后也会的。不过江大伯这脉倒了,我们在丰州就是个农户家族,方子全都保不住。他们晒了也白晒。”   江玉昭放下筷子,没心情吃了。   眼看着日子就要好起来,怎么就摊上这事了?   她听说是李家使坏,往上状告的。   李家人怎么这么埋汰呢?   县城里,李家的铺面全关了,江家的铺面同样关了。   各家铺子的掌柜带着伙计,先去敲了江家二房的门。   这才是江家正经的主子,大房二房多年亲密无间,他们交接过来,理所应当。   姜楚英给他们开门了,却不与他们交接。   “大哥家的家财,你们送到我这儿来,我又是个寡妇,这不平白遭人非议?”   几个掌柜的气得吹胡子瞪眼。   这叫什么话?   她们孤儿寡母的,这么些年不都是受江老大照拂过日子的?   二房能有什么家底?良田铺面大宅院,不都是江老大这个做哥哥的,不忍心弟弟的独苗苗受苦给添置的?   说这话,实在令人寒心。   他们转头送去镖局,镖局有正经大管家,是账房先生吴术。   他喜静,徐诚又能干,通常是徐诚代理,别号“大管家”,实际是大管家的小徒弟。   吴术把账本都收了,知道他们心里惴惴的,说了跟陈管事一样的话。   “东家说了,因家事歇业,与各位无关,月银照发。若有其他损失,只管报来,我核实后,会一一补上。”   铺面没受损,今天“战场”在江府,铺面闻声关门,后头也没官爷造访。   跟农庄不同,农庄那头已有沈观接手,陈管事调动不了钱财,吴术还能调用镖局账上的银两。   他根据各铺面务工的人数,点数了月银,每人多三钱,算压惊。   “本月的先发了,你们歇几天。”   几个掌柜的领了钱,看他淡然的样子,心情安定。   他们想打听打听家事,尤其是清理了铺面的张掌柜:“之前还说卖豆制品,我这头还继续收拾吗?”   清货以后,铺面内部也要做格局变动。   后院还得再做隔间,往后东家肯定会安插人,不做隔断,住不开。   吴术稍作沉思,道:“若有人敢来帮工,那就继续收拾。”   江家的事待查。若事情真的严重到要抄家,下午就该把各铺面一起抄了。   没到那一步,他们就不能先露怯。   江家在丰州,名头响亮,商不如官,也不该吓得屁滚尿流,有失风骨。   另一头的李家,没有禁足,堪比禁足。   李家人多,老李头有六个孩子,三儿两女一小哥儿。   前三个儿子大,都已娶妻,其中李玉阳孩子都有两个了,最小的刚满周岁。   老李头正妻一个,妾室三个。李玉阳倒是只有一个媳妇,可他在花街相好的多。   余下两个儿子房里都有两个人,小哥儿还小,才五岁。四姐儿嫁去了府城,家里事暂时不知。   五姐儿,李燕白,在花街白家院住着。   这正是李家人慌乱不成样的根源。   五月之前,他们就盐引一事,找常知县探过数次口风,所拿盐引翻倍出掉,都回不了本,还得商谈。   五月底,他们家想了个法子,以给县里接济难民的名头,出资五千两,买盐引。   银子略低于常知县的报价,但常知县可以拿政绩,也算合适。偏被江家截了胡。   两家积怨已久,江家还出了个五官品,他们只能捏着鼻子忍了。   那么巧,李玉阳在花街里,结识了一位北方官爷。   又那么巧,这位官爷,在户部当差。   更巧的事,盐引金银,只是他的职责之一。   父子二人谨慎,没想立刻去巴结,只试探着说了江家几句坏话,看看这位官爷的立场。   太巧了,他是江老三的对头。   他就是来找江家的错处的。   他当时就出了一个毒计,要烈火烹油,釜底抽薪,要江家死在最风光的时候。   把江家想要的封赏,变成抄家流放。   两家矛盾有,不至于到这步。   可常知县拿了他家一万两。   这次合作,能换来李家的崛起,能让李家扬眉吐气,再也不用忍着远在京都的江老三,也要常知县投鼠忌器,不敢把他家当软柿子捏。   他们也有“靠山”了。   他们想要盐引,不用再走常知县的路子。   接触中,他们又知道这位官爷刚死了妻子,言语中有续弦之意,回头一狠心,就把李燕白送了过去,暂以外室侍人。   就在今天白天,光天化日之下,他们又见了一个叫“沈观”的官爷。   先有常知县,再有神秘官员,都说明这个他们没见过沈观才是正牌货。   江家没有搞掉,李家也没有新靠山。   他们赔了一个好女儿,也失了大财,被人诓骗一场。   李玉阳出汗多,脑子木木的。   “怎么回事?那冒牌货跟正牌货认识吗?”   老李头能在盘剥之中,守住这么大一份家业,也是有本事的人。   他眉头始终没有松开,呼吸沉沉发紧。   “必然认识,不然信物哪里来的?两头又怎么通信的?只是五姐儿送去后,他就离开了。后边的信,两头不知什么原因,没有互通。你看今天这个正牌货,显然不知道江家在县里搞的大阵仗。这些我们在信里写过。”   李玉阳茫茫然,不知所措。   “现在怎么办?这位大人肯定会撇清与我家的关系,那五妹怎么办?要接回来吗?”   时下对名声的看重,很有弹性。   在意的人家很在意,不在意的人家,二婚的、三婚的都有。   更有财主,从小院里抬妾,跟小院结亲,以此为美谈的。   李家不倒,李燕白接回来,在县内改嫁很容易。不行也招婿。   老李头闭闭眼。   “过了这几天的风声,你去把她接回来。是我这个做父亲的没看透,我给她招婿,往后就在家里过日子。”   李玉阳选择性听。   能招婿,就说明这件事无碍。   他陡然放松:“好。”   老李头拿眼瞧他,心里叹气。   老二老三不成事,妾室所出,被正房压得唯唯诺诺。   他带在身边教养的李玉阳,长得是一表人才,基础事务也办得井井有条,遇见大事,实在不够看。   连江家的小哥儿都不如。   五姐儿倒有几分慧眼,可惜是女儿身。   县内生出这么大一场变故,风波席卷之下,花街也不能幸免。   这里多是可怜人,也多是薄情人。   白日里闹一场,夜里花街人迹罕至,生意惨淡,各家亮一盏灯,人员齐聚,无所事事,三五成群的结伴去白家院里玩。   花街没有秘密,谁家有了贵客,谁家挨了罚,谁家得了恩赏,转眼间就传遍了各条小巷。   白家院里,柳妈妈也带着香姐儿来了。   她出现在这里,被明里暗里怼了好些话。   “李家少爷是柳家院的大恩客,往年我们多羡慕啊,都不如柳妈妈有本事,教出来的孩子一个比一个可心,勾得李少爷魂儿都没了,巴不得把你家小院当他第二个家!前阵儿,你们娘俩又受了江家的大礼,丰州大户都给你吃遍了,如今倒好,两家互掐,也不知能不能保住一个,好护着你院里的花苗!”   柳妈妈心里何尝没骂过?   上月的满月酒恍若昨日,酒宴上一场笑话,闹出这么个不死不休的结局,她又是倒了哪门子的霉。   早知如此,不如硬扒着黄家算了。   她笑吟吟接了话:“保得住保不住的,我们说了也不算,我就来看看燕姐儿。”   李燕白来到白家院,改名叫白燕,顺着院里称呼,都叫她燕姐儿。   她嫌丢人,进院以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白妈妈怕她憋出毛病,隔三差五的就清场,空着院子供她游玩。   院里人出去闲逛串门子,闲聊之间,不敢说坏话,却把她的下落都传了出去。   如今李家关门闭户,他们憋久了,许多闲话都往外冒。   有名有姓的小院,都有人在这儿,互相都说了,李家不倒,一个也跑不掉,谁也别往外传!   白妈妈冷眼瞧着不吭声,瓜子嗑得快,难听话往耳朵里灌,她也不在意。   ——李燕白突然闹死,没死成。她去看了一回,这姑娘改了性儿,熊烈烈一团火似的,几句难听话,可刺不死她。   死不了,就不用管。   香姐儿熟门熟路来后边找李燕白,老远就听见笑声。   “听白妈妈说,你学了唱曲儿,还学了扭腰,连房事都请老姐姐们教了,真的假的啊?”   “老姐姐们可傲着呢,仗着多几年的资历,可以帮着搭桥牵线,收费贵贵的。”   “燕姐儿又不差钱,跟我们一样吗?”   ……   香姐儿在外听了会儿。   柳妈妈教她,从前怎样,如今怎样。   痛打落水狗,要看狗落水以后再打。燕姐儿好日子过着,还有个官爷当恩客,李家倒了,她也不愁。   香姐儿进门就一阵笑,笑得全场安静了,再摇着扇子,扭腰挤开坐李燕白右手边的丝姐儿,自己坐下。   她说:“你们倒是嘴碎,在男人面前,个顶个的机灵,对着自家姐妹,又一个赛一个的刻薄。燕姐儿抢了你们吃,还是抢了你们穿?”   李燕白看香姐儿来了,脸上才有几分神采。   香姐儿看她脸色不好看,挥着扇子赶客,屋里清了场,她才问李燕白怎么了。   李燕白摸着肚子,神色惶惶,拉着香姐儿的手十分用力,把她手背都捏出了红指印。   “香姐儿,你帮帮我,我好像怀孕了……”   香姐儿张大嘴巴,扇子落到了地上。   李燕白哭哭啼啼,瑟瑟求求,磨得香姐儿应声,答应帮她抓堕胎的药。   目送香姐儿离开,她擦擦眼睛,神色又是哀泣,又是愤怒。   她定要那贼首碎尸万段!   还是那句话,院里没有秘密。   香姐儿抓药的消息,很快在小巷里流传,再传到外面,也传进李家。   李家没有禁足,后门里悄摸摸出来一个人,竟然是穿戴兜帽长袍的老李头。   守在他们院外盯梢的人,将消息传到了林庚住所。   林庚起大早,接了线报,提笔写了一封信,叫人送往农庄,交给沈观。   他则骑马出门,来江家拜访江家家主。   宋明晖咳疾在身,脖颈的伤口反复渗血,半夜里发起高热,白天意识不清。   阿华叔慌慌忙敲开厢房的门,江知与留下照看,谢星珩再次去后院,没有叫来郎中。   清早林庚拜访,谢星珩急步去见,开口第一句就是:“先给个郎中,我岳父发高热了。” 第36章 雨过天晴   江府前后院守着的士兵,是沈观带来的人。   有官员明令,他们不好搞事情,其余方面,能卡则卡,送到手的银子都是白拿,半点便利不给。   谢星珩猜得出来原因。   此行不能把江家摁死,也要把江家大房、三房的关系恶化。   抄家之时,没能趁乱把江家父子解决掉一个,趁着禁足给人添乱,还是办得到的。   病不死人,落下病根,两家就绝无可能缓解。   太毒了。   林庚交代武剩去找郎中,另派一人去县衙抽调衙役,替换门口守卫。   都跟沈观说过了,禁足是走个过场,他竟敢明目张胆的阳奉阴违。胆可真肥。   正厅里,家具几乎都被砸坏,留在这里的椅子不好坐人,谢星珩领着林庚去花园。   花园同样被砸了,好在有一副石桌石凳,能将就着待客。   林庚查过谢星珩的资料,入赘时日不足三月,前两天才出发赶考,能及时赶回来,说明他就没在府城停留。   情义深重,有胆有魄。林庚对他印象极好。   他是个随性人,非正式场合没什么规矩,四顾张望了下江府如今的残破样,稍作思索,开口了。   “你能做江家的主吗?”   时间再往前半个月,谢星珩都会说“做不了”。   现在却能。并非是因为宋明晖病倒了,而是他彻底被江家人接纳了。   “当然。”   林庚说:“账本我都看过了,大大小小的支出有一万零三百二十七两。账上原有八千两待用……县衙出了银子,加上徐诚送到我手上的一千五百两,我会如数奉还。”   账上八千两,跟常知县送来的八千两整整好。无需细想,就知其中关系。   账本明细太过清楚,骗得了普通人,骗不了他这种精于办案,常查贪官的人。   谢星珩没应声,点头表示知道。   来宝过来上茶,奉上茶点,手上哆哆嗦嗦。   谢星珩接了一把,“下去吧,这边不用人。”   来宝忙不迭跑开了。   茶叶落地,兵卒不知珍惜,府上家仆收拾时装起了些,主子们不可能再拿来喝,他们便自己留着了。   现在待客,他们不敢用被人踩过的茶叶,上的是小麦茶。   新收的麦子,炒出来的茶可香。   茶点普通,是米糕,上有红枣点缀,卖相不错。   林庚品一口茶,才继续道:“江家赈灾的表现,我已经写了折子,昨晚上送出城,最迟七天后,就可递到圣上桌案。多的不敢保证,牌匾与赏赐一定会有。我另外请奏过,会给江府拿定额的盐引,供你家休养生息——你们家应该不想当皇商吧?”   “江家只是小小县城的商户,不敢奢望当皇商。”谢星珩把话圆上。   当皇商,名头好听。欠一屁股债,全了皇家的颜面。   有钱没钱,皇家都来掏一笔。给是不给?   他可没有当冤大头的志向。   虽说赶上时运,这也是富得流油的差事。   谢星珩跟林庚不熟,旁的不好试探,江家有三房,这倒好说。   “我家有个三老爷在京都当官儿……”   林庚放下杯盏,又拿米糕吃,一副闲来做客的模样。   “京都的江老三,怎么能救济到逃难来丰州的枫江百姓呢?”   地点说得绕,直白点就是:封赏与江老三无关。   谢星珩心情舒畅了。   最初计划,他是要给江老三一些甜头的。   祸事因江老三起,他们凭本事渡过难关的,家里受此一劫,他就什么好处都不想给到江老三。   凭什么给他。   凭他会惹祸?   还是凭他会当哑巴?   确定“返现”金额、封赏、补偿,以及封赏归属人,谢星珩就知道“代价”该来了。   林庚直言道:“李家不可能收监,检举是合乎律法的,我朝对这方面持鼓励态度。恶意检举,检举人会杖三十。赈灾之事还要收尾,你们两家暂且熄火。”   谢星珩欣然接受。   这么大个仇家,给朝廷一窝端了,多可惜啊。   留在他手上,让他慢慢玩,才是合适的。   正巧,他要赶考了,暂时没工夫跟李家较劲,江家也得养养。   而李家此番太飘,把常知县给得罪了。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不知道李家新巴结的靠山,能不能护着他们免受顶头上官的刁难。   正事谈完,谢星珩送客到后门。   后门外,他大哥大嫂还有小豆子都在外边等着,看他全须全尾的,精神也好,都松了口气。   他们老实听话,关起门来过日子。   徐诚敲门,也只开了一道缝。   今早上,来官爷敲门,说带他们来见见谢星珩,他们的心一直提着。   小豆子年岁浅,不知道县里发生了什么事,听说要来找谢星珩,还很开心。   门外等了一阵,看后门有兵卒,爹爹跟父亲的表情又沉凝忐忑,小小的人,也闭着嘴巴,在沉默里酝酿着害怕,见了谢星珩就哇哇哭。   这次冒险回来丰州,谢星珩自认为最对不住的人就是大哥大嫂了。   他们当牛做马,苦日子熬到了头,差点儿就全成了空。   有林庚看着,谢星珩能出门两步。   他抱起小豆子,拍着他瘦瘦的背哄了几句。   “怎么见了我就哭?是谁说要当小男子汉的?”   小孩儿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小豆子带着鼻音讲两句,脸上就有了灿烂笑容。   谢星珩又看大哥大嫂,两人应是没休息好,眼底都青黑一片。   陈冬人瘦,时至今日,也怀孕六个月了,四月时肚子小小的,五月里不太显,进入六月,随着他精神变好,肚子才鼓了起来。   如今七月了,他腰都往后塌。   谢星珩嘱咐陈冬:“待会儿回家,顺路去医馆摸个脉,你这胎怀得坎坷,好容易养出点好颜色,这一惊吓,脸色又蜡黄蜡黄的,还有几个月就要生,也不好补太过,怕胎大了不好生,你就仔细问问郎中,看怎么养。”   转过头,又跟拄着拐杖的谢根说:“出都出来了,你多买些米回家,我记得你们都吃不惯面食?多买些米吧。孩子也长身体。我这儿再过两天就好了,到时就回家。不用忧心。”   谢根张张嘴,他想说家里有米,有很多米。   宋明晖去家里拜访过后,给家里把能添置的都添置了,米缸自然也填满了。   他是个木讷性子,在官兵的围视下,突然跟谢星珩有了兄弟间的默契,明白过来不宜多问,只是应好。   他们往屋里看,小豆子也问为什么不能进屋里。   谢星珩说:“家里要休整,房子装漂亮了,再接你们来小住。”   抄家见了血,跟大人说话,就能直接点,好让他们安心。   “有个郎中在,小鱼在内院看着,今天不能出来见你们。”   里面有郎中,那就好说了。   他们早上出来急,一家三口过来,什么都没带。   余下琐碎,都是问谢星珩缺什么。   谢星珩不厌其烦,某些重复问题,也都好好回应。   主屋里,江知与守在宋明晖的床前,看郎中摸脉许久,眉头越皱越深,心里越发焦急。   这郎中他不认识,丰州叫得上名号的郎中,他都见过,镖局的生意性质使然,他们家常跟医馆打交道。   他不敢出声惊扰,站旁边一会儿,后背都有汗湿的痕迹。   郎中收手后,江知与心情才缓和。   下一刻,又因他的话,心口被砸了重石般,一下子没站稳,被阿华叔扶了一把。   “什么、什么中毒?”   章正起身,到桌案边开方子,头也没抬。   “中毒,时日有两个月,日积月累的,再迟命就没了。”   两个月前,他爹爹还在京都。   江知与一瞬间红了眼。   回来丰州后,丸药吃没了,爹爹还请丰州的郎中继续开过方子。   主要是治疗咳疾,没谁说是中毒了。   方子开好,等在旁边的武剩拿出去抓药。   章正摸摸胡须,叫江知与把之前的脉案拿来看。   脉案有备份,他抄录了一份给谢星珩带去府城请郎中,家里还有。   之前吃过的丸药没了,药方还在。   方子没问题,之前的脉案是照着咳疾来的,丰州的脉案则有异样,郎中未觉,当是隐疾,忽略掉,先开了治疗咳疾的方子。   毒性入肺,越咳越往四肢蔓延。   心肺离得近,腹中五脏聚集,再迟真是神仙都救不了。   脉案和方子都不具备参考性,章正便挑出最先的几张方子,跟江知与说:“这方子是治疗咳疾的,脉案肯定是错的。你看看最初是谁给你爹爹看的病吧。”   在京都病的,那当然是三叔请的郎中。   江知与不笨,他讨厌三叔,因亲事和家变,他更是恨三叔,可他很理智的知道,爹爹的毒,绝不可能是三叔下的。   他还没有直接跟老家撕破脸的打算,他还要钱上下打点,为他的官途铺路。   又是三叔的那个对家?   是沈观吗?   江知与吸了口气,给他行了大礼。   “多谢。”   章正再留几句医嘱,提出告辞。   江知与请他留步,再给府中其他人看看。   两个小丫鬟年轻,吃了药,当晚就好转了。王管家上了年纪,躺下后昏昏沉沉,一碗药吃一半流一半,脸色越发憔悴。   章正进过的门户多,还没见过哪个东家主子,对下人安危如此在意的。   江知与说:“他跟我父亲结识多年,我还没出生的时候,他就在江府做管家了。我父亲跟爹爹认识,还有他牵线搭桥的。”   是管家,可他们没把王管家当家仆。   府上别的人,都有卖身契。王管家父子没有。   章正看了,也给方子做了调整,增添删减了几味药,余下只能静养,看他能不能挺过去。   谢星珩回来,带了宋明晖的药。就在院里生炉子熬。   王管家的药迟一点抓回来,来巧在后边巴巴的等。   今天日头高,过了中午就转阴,一下午闷着没落下雨。   江知与神色怔忪,跟他说话他老走神。   谢星珩回头看了眼屋里,阿华叔在床前伺候,没来报信。这意味着宋明晖还在昏迷状态。   谢星珩拍拍江知与的肩膀:“别怕,爹爹不会丢下你不管的。”   江知与眼睛睁着,半天没眨动一下,盯着发白的地砖,看得眼睛刺痛才闭眼。   “要不是因为我,爹爹在京都不会生病的。”   都是为了他的亲事拖延时间,才会故意生病,让人钻了空子。   谢星珩不这样想。   宋明晖跟姜楚英去京都,随行护卫少。   投毒不成,路上必然有截杀。   再说,人在江老三的府上,从药里下毒,是宋明晖给的机会。别人难道事前就知道有这个机会,安心等着?   江老三府上,肯定有被买通的人。   还得是负责宋明晖的吃住饮食的人。   人在情绪低迷时,需要一个精神支柱,也需要一个目标,不论源自仇恨还是爱意。   谢星珩把这些分析给江知与听。   江知与突然问:“小谢,你什么时候去京都?”   谢星珩最迟月底出发,再晚赶不上。   他算过日子,七月二十八就得走,否则一点活动时间不剩,路上稍出点岔子,他今年就进不了考场。   江知与垂眸算算:“我看看父亲什么时候到家,他赶得上,我就随你一起上京。”   他要去看看。   谢星珩应允了,“好。”   阴云遮天蔽日,夜里不见星辰与明月。   江知与让谢星珩早睡,谢星珩还得温书,为科举做准备,得养好精神。   白天阿华叔看顾了一天,也该轮换。再者,作为赘婿,谢星珩单独守夜不合适,不如养精蓄锐,白天也能帮着照看府上。   江知与在床前枯守,点了两盏油灯干熬。   小时候,是父亲带他多,爹爹总是冷着一张脸,他也不知怕,总是找爹爹缠磨玩闹。   现在还有些浅淡记忆,那时,好多人都说他爹爹不爱他,也不喜欢江家。年幼懵懂,时常怕,抱着爹爹哭得可凶。   他爹爹发脾气的样子跟他父亲不一样,父亲性烈如火,动怒时,一言一行都很有攻击力。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他生气了。   爹爹不一样,他话少,表情不丰,话又戳人心窝子,直往人痛处踩。   他已经不记得那阵子爹爹都说过什么了,就记得爹爹抱着他,一家家上门“讲道理”。   不论别人怎么急怎么骂,他爹爹都云淡风轻的,仿佛只是说了很平常的话。   幼年时,他也很想成为爹爹这种人。   厉害内敛,不显山不露水,胸中自有天地。   习了几年武,逍遥畅快了一回,还被父亲带出去游山玩水,体验江湖。   再回来学规矩,他照着爹爹学,总被打手心。   他不知道这样为什么是错。   爹爹说,因为他太小了,大人说他错,他就是错了。   他太天真了,小时候理解字面意思,盼着成为大人。   长大了,发现是商户身份的限制。也怀有期盼,期望能成为官家夫郎,不再受那些闲气。   真经历一场变故,他才发现,“大人”的含义好多啊。   他渺小如蚁。   江知与又想到,从前爷爷奶奶动不动就罚爹爹跪,给他立规矩。   父亲在家,尚可阻拦。父亲不在,爹爹懒得争,说什么就是什么。   江知与小小的,不懂这些。他不知道他爹爹为什么要受这些委屈。   原来人生在世,本该刚硬如铁,因为有了软肋。他只能卸甲投降。   外头传来惊雷,他低头擦擦眼泪,拿铜剪剪灯线。   宋明晖咳疾到后半夜好转,到天明时,间歇很长时间才咳一回,已经退烧。   谢星珩起得早,过来问情况,江知与摇摇头:“还没醒。”   他眼睛肿得厉害,谢星珩给他拿茶包敷眼睛。   早饭过后,下起了雨。   这场雨,下了两天,大雨冲刷之下,凝在江府门口的那摊暗红血迹都消失不见。   江致微在雨中进城,身边跟着两个镖师,马车里坐着从府城请来的郎中。   已过辰时,雨幕下的丰州县热闹依然。   门店开着,小摊少。路上百姓不多。   他看见书斋是关门的。   江致微心口沉沉。   他快马向前,走到了镖局门口。   镖局很大,飞檐两层,很是雄伟。   门口坐兽,廊柱浇铜。左书“交结五都雄”,右书“一诺千金重”。   牌匾烫金,笔锋稳当,落书“四海镖局”。   他仰头看了许久,脸上泪水跟雨水交汇。   随行的镖师,不知江家出了事,越过他去敲镖局的门。   江致微没拦,喉间发紧,心脏急跳。   他看见门开了一道缝,是他认识的张佑来开的门。   他止不住笑,笑声传出好远,引得过街的百姓纷纷投来异样的目光。   有人认出他是江家大少爷,跟着“嚯”一声。   没赶上“大戏”,可赶考途中回来,何尝不是重情义?   他调转马头,趁着街上人少,一路跑到江府,看见大门上贴着的封条,又给愣住。   情绪两头急转,他险些跌下马,门口看守的兵卒已换,现在是县衙的衙役。   他们跟江家的人熟悉,隔着门下台阶,就大声吆喝:“府上好着,禁足查办!”   江致微下马,走几步,摔在石板上,被雨冲打,他只感畅快。   还好没事。   他回得不晚。   七月十六,丰州变了天——雨过天晴。   这天,赈灾的粮草排成一条长龙,招摇过市,再转道,送往农庄。   也是这天,农庄赈灾的沈观,跟一县之主常知县,两头宣布了同一个消息。   “江家无罪,赈灾有功,即日解封!”   农庄和县内,都有好几个识字的文书,大声宣读查办结果:“江家无罪!赈灾有功!即日解封!”   而李家,也并未被问罪。   查办的是沈观,沈观说:“李家因嫉妒检举,李家父子杖三十,东区早市执刑。李家捐银五千两,功过相抵,不计功德,挂牌道歉,示众三十天。”   五千两的银子,数额很高。   枫江百姓也不能忽略它。   红榜初贴时,他们把捐赠人记了又记。   杖刑这天,东区人挤人,热闹非凡。   李家父子当众检举,两人都逃不掉,也无法找人代替领罚。   东区是江家产业的聚集地,江家的府邸、镖局、铺面,甚至二房的书斋,都在东区。   江李两家积怨已久,由赈灾抄家之祸,分出了胜负。   李家现任家主、下任家主,在江家的地盘上受刑,围观百姓何止只有丰州人?   他家的府邸、铺面,甚至油料坊门前,都挂了大幅面的幌子,上面写着“给江家认错”。   简单,直白。   惩罚虽小,侮辱性极强。   老李头当天上街,就气得吐了口血沫。   三十杖挨完,奄奄一息的被抬回府。   常知县在附近酒楼的二楼厢房观刑,神色冷冷。   逃得了抄家,逃不出他的五指山。   他倒要看看,李家这地头蛇,怎么翻身。   江府的封条被撕掉,观刑时冷漠的常知县,笑意融融去接人。   今天是个好日子,宋明晖醒转,王管家能下地,他们一家齐齐整整的渡过难关。   大门从外被推开,宋明晖居中,左右手被搀扶着,一边是他家小哥儿,一边是他家哥婿。   两头散开的,是家中共患难的家仆。   门外的人数十个,以常知县为首,县内有许多人来祝贺,眼熟的商户家,除开李家,都来了。   在他们之外,是镖局、铺子里务工的人,连带家属。   人群里,还有晚了几天回来的江致微。   今天谢根没带着陈冬来凑热闹,让徐诚带着小豆子来接人。   他们俩在家张罗了一桌席面,给人压惊庆祝。   那天探访过后,他们从米缸里,掏出来了三百两银票。   这钱是谢星珩入赘的聘礼。   他早给了大哥大嫂,留一条后路。   此次劫难,如果人定不能胜天,这便算他尽孝了。   好在平安度过了。   积压数日的阴云消散,雨过天晴了。 第37章 老江回府(捉虫)   百废待兴,家里动土。   江府人少,江知与叫徐诚帮忙,在镖局后院收拾了几间空屋子,他们一家暂时搬过去住。   谢星珩承诺过,此次渡过难关,会把卖身契还给家仆们,也就是还他们自由。   江知与照办,王管家父子没有卖身契,其他人都叫过来,一一把契据给他们。   江家发家时间短,不存在家生子。   家仆里,几个小丫鬟、小哥儿,是常在府中走动的媒人介绍的,多是乡里穷人家的孩子。   他们拿了卖身契,有家可归。   其余的人,是宋明晖在牙行挑的,都是些孤苦伶仃的人。   或是家里没人了,或是被拐来的。离开江家,他们无依无靠,不知道能去哪里,做些什么。   都知道恢复自由身以后,就不再是奴籍。捧着卖身契,茫茫然不想还,又对未来充满未知的恐惧。   江知与有安排。   “在府上婚配过的,就一家商量着,看要不要去我家农庄上帮忙,家里新得了几个挣钱营生,能安排你们过去,到时就拿月钱,当个普通百姓。早些商量好,庄上好动土盖房子,也算有个去处。”   另外没有婚配的适龄人、单身的,看愿不愿意跟镖局的汉子们相看相看。   男人娶亲不好办,他们从家里出来,手里有点银钱,却无家资,好人家的孩子很难看上他们。   就看府上的哥儿姐儿相处久了,有没有感情,愿不愿意到外头重新开始。   阿华叔不走,他是跟着宋明晖陪嫁过来的。   给谢星珩新买的书童,还有调去他身边伺候的来喜,都还在府城。暂不做安排。   江知与不习惯叫人近身伺候,听风轩的人流动性强,他跟来巧、来宝熟悉。   来巧要跟王管家走,去农庄休养。   来宝胆子小,放在内院合适,搁在外头,性子不定,容易慌张。这回问过,还是决定离开。   走之前,他们为东家做最后一件事,帮着搬家,移居镖局后院。   府中动土,要再请人修缮房屋。   江知与拿捏不准分寸,不知是只修缮,还是一并改改。   宋明晖说:“要做就做好,以前是东拼西凑,一年一个样的增添,这回便整个儿翻修吧。”   免得江承海回家,看见一处破房子。   他气性大,现在年纪不小了,气出毛病可怎么办?   江知与就请人量尺寸,主体格局不变,把各院的景致重新协调。   爹爹爱花,花花草草是要有的。父亲闲来无事就爱比划两下,院内活动空间要足。   他的听风轩就雅致着来,种点树,挖个池子,盖个凉亭,把小谢的“自闭间”重修,方向要找好,把院内和花园那头的景都能瞧见。   闻鹤轩是客院,二房常住的。   江知与暂时不知道二婶拒收家财的事,没见着二婶,就找堂哥问,看他有无需求。   江致微匆忙回丰州,没赶上正事,心里发虚,总想着做些什么来补偿。   因不读书,又是赶考途中回来的,他娘发了好大的脾气,母子两人没吵过架。江致微体谅母亲辛苦,也不会跟她吵。   只在忙碌之余,看书更加刻苦,好让他娘安心。   问起闻鹤轩,江致微没别的意见,让江知与按照整体格局来就好。   “我也到年龄了,你别看我娘总说不考上举人就不说亲,她不舍得我拖成老光棍的,今年年底、明年年初,我就可能说亲,到时也有自己的家庭,两家也离得近,不会常来住。你看着装点就行。”   江知与心中有数了,那就一切从简。   招工信息刚传出去,农庄那头就有好多枫江百姓组队过来。   他们是盖房子的熟手,木匠、泥瓦匠,也来了好些。   现在都未安定,免费干活他们耗不起,只说还是十文钱一天。   比市价便宜,他们感恩,也不会偷工减料、故意拖慢进度。   来的人多,江知与叫杨高去县衙请示过。   枫江百姓有自由务工的权利,工钱两边商定,就能正常雇佣。   他这才一并收了。   人多,进度就快一些。   汪汪也从农庄上回来了,长大了一圈儿,被陈管事养得极好,毛色油亮。   它是认主的好狗,分开一阵,还记得江知与跟谢星珩的味道,见到他们,围着跳跳跑跑,往身上扑。自幼的毛病改不了,呜呜咽咽的叫。   谢星珩之前教过汪汪简单的指令,比如坐下、握手。   陈管事在养狗途中发现,自家几个孩子玩得不亦乐乎,汪汪更加熟练。   江知与朝它伸手,它就搭爪子,可乖可乖。   谢星珩适时提醒他:“不愧是我俩的儿子。”   江知与失笑,摸摸腹部,大着胆子问:“小谢,你是不是很喜欢小孩儿?”   谢星珩不是喜欢小孩儿,他喜欢单纯的物种。   所以对小豆子很有耐心,也能对江知与一眼动情。   孩子复杂点,他就不怎么喜欢了。   视线落在江知与的腹部,江知与匆忙把手移开。   谢星珩很认真地说:“我俩的孩子,我肯定是喜欢的。不过你还得养养。”   江知与知道的。   他要养胖些。   今天换药,谢星珩给他换。   拆开一层纱布,先卸下固定手指的筷子。   再拆开缠绕手掌的纱布,手掌渗血,跟撒在上面的粉药混合,变得暗红发黑。   伤口止血了,边缘皮肉还翻卷着,上面沾了些布料丝绒,和新生的皮肉长到一起。整个手掌十分狰狞丑陋。   江知与缩了缩手,被谢星珩握住了手腕:“别乱动。”   江知与就乖乖把手搁在手枕上,下面还垫了两层素布。   伤口清理是个细致活,谢星珩一样样慢慢来,外围清理了,才用镊子给他把皮肉边缘的丝绒夹下一些大团的。   江知与面对他,变得柔软真实。疼就是疼,能忍却不想忍着,要说出来,要哄,要安慰。   很奇怪,从前忍着时,眼睛总会酸热,憋着泪珠。   现在直言叫疼,他手指会因疼痛不自觉抽抽,可他眼睛干净,是蕴着笑意的。   谢星珩哄他说:“小鱼,你是我的小鱼宝宝。”   再是爱听,江知与也不好意思。   他说:“我不是宝宝,我都能生宝宝了。”   谢星珩夸他几句厉害,他就火烧屁股似的,着急要走。   坐下前还有闲心逗狗,被夫君逗一逗,他什么琐碎小事都能扒拉出来,要去忙一忙。   谢星珩看了直笑:“这点脸皮,以后还怎么听情话?”   江知与觉得,等他听情话的时候,他的脸皮就会自己变厚。   清理费时,上药又简单。   谢星珩给他包扎好,在绑上筷子前,给他捏捏手指,活动手指。   这是右手,小鱼写得一手好字,拨算盘又快,他还没见过小鱼握剑持刀的样子。   往后吃饭、提笔、习武练剑,说不定绑头发都有影响。   谢星珩眼睫低垂,心中一片阴霾。   家里解封,得到正名,就有很多人来锦上添花。躲到了镖局,也客似云来。   宋明晖身体未愈,他还有余毒未清,不宜劳累。   有些能挡在外头的应酬,徐诚在前院就应付了一批。个别应付不掉的,他就叫江知与去。   有些族亲,来的都是老头老太太,辈分太高,徐诚不好拦。   江知与见了他们,心境无波。   他对这些人都不在乎了,族亲罢了,认不认可他,喜不喜欢他,会不会因此让父亲为难,都不重要了。   他家里人好,才最重要。   爹爹爱护他,父亲也同样。   说不定从前那些纠缠不清的“家务事”,都是他态度不够鲜明,父亲才不插手,依着他的意思来办。   此次见面,江知与不听废话,只说:“给你们的,就是你们的。不给你们的,你们别惦记。我家做到这一步,仁至义尽。我父亲不是吃百家饭长大的,我爹爹未受过族里照拂,我更是没有受过你们任何恩惠。从今开始,你们愿意向着谁就向着谁——至于铺面的事,我会照规格检验,合格品能在铺子里卖,不合格的不收。你们若有意见,就自己盘个铺面。”   族长江在昌没来,他知道讨不着好,他不在,余下的人闹不成样子。   他们之前在宋明晖那里就没讨着好,这次劫难,一个躲得比一个远。家里危机解除,上赶着过来,豁出老脸也不好意思开口要好处。   他们是来送礼的。   他们还记得江知与说的“看表现”。   往后拉不拉拔族亲,全看他们表现。他们是来表现的。   江家氏族根底薄,如今还有大半没脱离农耕,苦哈哈的过日子。   往年收礼,好些搞笑的东西。半颗酸菜也收过。   江承海也觉得面上难看,过后免了他们的节礼,只说同族同亲,不用客气。   江知与长这么大,头一次从他们手上见到好东西。   就连之前在农庄,收到的礼都是农家菜、几斤肉、几尺布。   他今天居然收到了银簪子、银镯子。   更有一根人参,说给他爹爹补身子。   人参小,根须细杂,看起来年份、药性都小。   无所谓,从他们手里掏出点东西不容易。江知与收了。   府上动工这些日子,谢星珩在家看书。   他没名师指导,但他在丰州名声远扬。   重情重义的君子,没几个人讨厌。他在书生里,赞誉很高。   府上事务,他不插手了。   因住镖局,离大哥大嫂也近,他出去找人请教问题时,都会顺路去把小豆子抱着一起。   ——启蒙要趁早。   非正式启蒙,也能混个脸熟。   往后开蒙,好请夫子。   他目的没藏着,朱老先生见了,笑他几声,也问小豆子些问题。   很尴尬的是,谢星珩还没有教小豆子认字。   小豆子之前口齿都不清楚,当了夸夸机,词汇量才飙升。   给他取大名“谢川”之后,谢星珩在纸上写了名字,孩子小,就会写“川”,每天拿木棍划拉,勉强能看。   朱老先生已经退休了,在家含饴弄孙。   两家离得稍远,小孩自己过来不方便,他愿意带一带,给小豆子做个启蒙先生,就看家里是谁送孩子上下学。   这事儿回家一说,许多人抢着送。   都是临街的热心人,谢星珩暂时婉拒了好意。   他最近能一起带着,等他没空了,他大哥的腿就好了。   谢根开心得紧,他知道朱老先生,县里很多人在说。   那天在江府门口,三连问,问得钦差大人哑口无言的朱老先生!厉害着呢!   陈冬也高兴,他从前帮谢星珩备过束脩,这回熟门熟路,割多少肉,带多少礼,心里门清。   谢星珩没帮忙,给大哥大嫂完整的体验。   他们的儿子能读书,在农家是大喜事。   再回镖局,跟老婆还有岳父一块儿吃晚饭,他又说了一回,乐呵呵的。   宋明晖含笑点头:“是好事,朱老先生在县内素有德名,孩子给他教养错不了。我也给他一份入学礼。”   孩子小小的,入学礼不铺张。   启蒙书籍,笔墨纸砚,这就够了。   江知与说再添个小书袋,再做身小书生袍服,戴上小方巾,往后就是小小书生郎了。   谢星珩知道现代的孩子会很排斥上学,古代的孩子不清楚。   夜里睡觉,跟江知与聊了会儿小时候上学的事。   江知与说的是他读书习字的情况,谢星珩讲的则是现代学习的情况。   江知与读书,请的女先生。   “正经学堂不让女孩跟小哥儿进去入学,有些人家是请夫子在家教。也有地方有私塾,专收女孩跟小哥儿。不过教官多是女先生,偶有几个夫子,没有小哥儿、小夫郎当先生的。我听父亲说,在比较偏远贫寒的地区,当地没什么官员愿意去,一年到头出不了几个人才,那里还有女官的。是当地百姓选出来的有才干的人。”   也没夫郎、小哥儿。   躲在帐子里,跟夫君夜话,江知与胆子大,敢说些大逆不道的话。   “听说是因为小哥儿遮了孕痣,就跟男人没有差别。若能当教官、选官,会给统治带来很多不确定性。”   谢星珩:“……”   他之前居然没有想到这个。   但有女官的先例,说明大启朝并非特别迂腐。   或者说,朝代发展三百余年,也开始礼乐崩坏了?   这是重要信息。   谢星珩对当前局势,当朝的政治情况了解太少,急需大量补充。   他问小鱼:“镖局有几个据点?分别在哪些城市?”   江知与顺口就能答:“共有八个。丰州一个,昌河府府城一个,京都一个,其他的分布散,两个在沿路的县城,余下三个是在南地府城。   “南地的镖局属于分舵,有四海镖局的名头,只有合作押镖才分红,是我父亲的兄弟开的,我叫他们叔伯,平时就各自盈利。不过八家镖局一体,过境的镖,都会帮衬。只有四海镖局的名气大,押镖稳当,镖师的安全和收入才有保障。这方面很有默契,多年以来从未出问题。”   谢星珩心道:难怪。   江家这个家族,都是江承海供出来的,县里的铺面,生意再好,受限于人流量、经济发展情况,市场很轻易就饱和,挣不下家业。   镖局同理,只在丰州有,生意再多也就本地、沿路接。多几家就不同了。   还能黑吃黑。   他估计江承海的家底,有多半是黑吃黑养肥的。   近些年该有收敛,所以家有大官罩着的情况下,一次赈灾,就让家里捉襟见肘。   他记得账本上的名目,赈灾时,手里银子就三万多两。   这跟他想象的富商家底差不多。   但别忘了,这三万多两,是要给江老三筹备秋冬节礼的,其中还有一部分要上下打点,再有江承海的私人关系。比如霍首辅家的三公子。   这番计较下来,手头可活动资金约莫万两上下。   太少了。   谢星珩也觉得能开分舵的镖局,单独用来押镖、倒卖,太可惜了。   当个情报站多好啊。   古代信息不流通,各地情况能传递,也就朝廷做得到。   当天子的还可能被下面的人欺瞒,他们这做生意的,以交流为名,说些实事,没什么关系。   实事能分析的可太多了。   比如物价的上涨下跌,官府新宣布的政策。   像丰州,常知县跟枫江百姓确认返乡事宜,定下来免税区域和户数。   这些要宣布,好传达下去。   对普通商户而言,可以倒卖粮米,发国难财。   谢星珩干不来这种事。但他目标是入朝做官,这就不一样了。   能为君王分忧解难的前提是什么?   是知道君主在愁什么。   总不能让他每天当个看相的,去揣摩乱猜吧。   他越想越是兴奋,躺不住,翻身坐起来,跟江知与说建立“情报站”的事。   江知与“啊”了声。   “爹爹今天也跟我说过。”   谢星珩无脑直夸:“不愧是他!”   江知与说:“单纯打听消息的话,我家据点挺多的。押镖经过的地方多,有时不好随便住宿,部分落脚点是固定的。有的是相熟朋友家,有的是我爹买的宅子,请当地人照看着,不过是多给他们分派个活计,很容易的事。”   谢星珩抱着他,亲出“啵啵”声。   “太好了!”   他开心,江知与也高兴。   “那我明天就找诚哥儿商量下怎么做,然后再问问爹爹。”   爹爹跟他说起时,是叹息着,表示遗憾。没讲要建情报网。   江知与到了天明,先给爹爹透了口风,好让他安心养病,别为这件事忧心劳神。   “我跟诚哥儿商量好,也会再问问吴先生,小谢也会帮忙。最后就要爹爹你把把关啦。”   宋明晖本想自己做这件事的,听了微怔,看江知与兴头足,也知道他心里憋着股劲儿,就点头应允。   “好,爹爹等你好消息。”   身居镖局,也访客众多。   隔天,江知与又见了各家商户的主君、主母。   他知道交际场上没有真友谊,看见梁定文时,眼眸还是暗了暗。   爹爹是外地嫁来的,亲族都不在丰州。上陵府跟丰州隔着三个府,梁定文是爹爹为数不多的好友。   他尚不知李家酒宴时,梁定文的真实立场,不知道是不是李家故意挑拨。   一瞬的当情绪转变,转而扬起笑脸,跟他们打招呼。   来的人是黄家主母武若君,带着长媳梁青,梁定文今天是来探病,跟他们撞一处了。   江知与进屋问过,爹爹愿意见,就让梁定文进了屋,他在外头招待黄家的来客。   小谢说过,黄家是墙头草,哪边风烈他们就向哪边倒。   没做过真切伤害江家的事,事前还给了八根金条,合计八百两银子,换个表面交情,继续往来。   武若君长一辈,她没说要进去见宋明晖,简单问了问病情,又问他知不知道李家的事。   江知与忙着家务,最近也不跟李家开火,没大事就不知道。   梁青说:“他家五姑娘在小院里,你知道吗?”   两人惯会打配合,梁青说一句冒失话,武若君忙给压下,再又解释:“李家把五姑娘接回家了,我听见风声,这丫头原想跟人私奔,据说孩子都有了。在家拘着,现在老李头病倒了,李家老大也伤痛在身,对她的看守弱了,她夜里逃出去了,不知所踪。”   江知与听完,不知该作何表情。   他恨李家,没到要对个小姑娘下手的地步。   而且他听诚哥儿说,林庚在白家院蹲点过。   李燕白能不能跑成另说,他甚至怀疑李燕白是个鱼饵。   可怜。   先被父兄推进火坑,又成为不知能否安全脱身的饵。   武若君过来,就为了说这事。   她不管江家要怎么做,这消息在县内也是一手的,来过,情面就到了。   闲聊数句,他们告辞。   里屋,宋明晖跟梁定文半晌无话。   梁定文说:“我当时不知道黄家的想法,李家让我坐那里,我也没法拒绝。”   江知与是宋明晖的孩子,头一次带夫婿参加酒宴,他躲开也不像样。   宋明晖不介意这个。   “你能帮我个忙吗?”   梁家生意小,开了间丝绒铺子,在县内都不算叫得上号的商人。   梁定文嫁到了王家。王家做的是倒卖生意,跟镖局这种沿路随机带货不一样,他们有固定的货源,也固定拿的南边俏货,有一条稳定的“南路”,上下打点好了,沿路关卡不会多查。   近些年,他俩交情好的主要原因是,宋明晖的故乡在南边,他的家书,多是梁定文帮忙送。   他解下手腕上的白玉珠串,放在盘子里,用剪刀剪开,从里面挑了一颗上有细小裂纹的珠子递过去。   “给我哥哥带个口信,让他一定想办法,帮小鱼把南边的路子打通。”   梁定文不知道南边的什么路子,商户么,一想就是生意的路子。   江家受了重创,父子俩连个安睡的窝都没有,手里有营生了,该是想销路的时候。   他应好:“要换季了,我家也有船要南下,就这两天,给你带去。”   宋明晖放心了。   养病的日子过得快,动土的地方休整得慢。   时过七月二十五,谢星珩收拾东西,准备二次进京赶考的时候,老江回城了。   故里还未逢春,他人笑得春风满面。   回家了。   又一次安全回来了。   他很想念夫郎,挂怀着夫郎近况。   也很惦记孩子,忧心家里哥婿是否数月里,秉性如一。   老样子,从东门进。   他回得沧桑潦倒,浩浩荡荡一群人,有的骑马,有的坐着木板车。   这次押镖,没有带货。他们九死一生,伤了些人,总算都活着回来了。   进城不久,就有百姓认出他们。   老江挨了很多夸。   夸他家赘婿好,夸他家赈灾好,夸他家时来运转,将来必定更上一层楼。   这些消息听得江承海心里痒痒的。   赈灾好,时来运转。   怎么说?朝廷的钦差下来了,要有封赏了?   夸他家赘婿,他同样疑惑。   不过无碍,姓谢的厚脸皮,惯会哄小鱼,定是在外头显摆了。   年轻人,沉不住气。   他喜欢,哈哈哈哈。   进东门,先经过闻鹤书斋。   伙计招顺老远认出镖局的人,赶忙出来打招呼。   “老爷,你可回来了!”   江承海挥手,让两个镖师先走,一个回府,一个去镖局。   余下的人,全须全尾的赶车,带伤员去医馆。   他归心似箭,但他想先了解了解情况。   ——这不是,家里多了个赘婿么。   分别一趟,他得找找感觉。   根据姓谢的表现,决定他回家的态度。   招顺不敢胡说,说起谢星珩,那叫一顿夸。   夸得江承海都没耳朵听。   更让他胸怀畅快的消息是,李家铺面、油坊,甚至家宅门口,都挂了幌子,对江家低头认错。   畅快完,江承海意识到了不对劲。   李家能倒得这么快吗?   不至于吧。   他笑容逐渐凝固,顾不上听招顺吹,快步往府上跑。   跟从江府回来报信的镖师撞到了一处。   “家里没人,房子破破烂烂。”   江承海当即急了,他阔步快跑,进门一看,何止是破,影壁都给他推了!   要不是里边还有动工的人,他现在都急疯了。   两头离得近,江知与收到父亲回城的消息,就忙从镖局出来,门口等一阵,转头就往家里跑。   他手上还包着纱布,轻薄许多,挥手显眼。也喊得大声:“爹!爹!”   孩子好着。   江承海过来迎他,看见他手上的伤,就怒急红眼:“谁干的?”   江知与生生止步,硬着口气转移话题。   “爹爹在镖局,家里修缮,我们都暂住镖局,他可想你了,你要不要先去见他?”   夫郎是要见的,江承海路上走着,明明自己身上血腥气未散,一身狼狈里,伤口颇多,偏惦记着江知与的受伤念叨个没完。   宋明晖下榻,站在廊下。   时近八月,天气将将凉。白天日头晒着热,他比旁人早系上了披风。   他身形瘦高,脸上只有少许岁月痕迹,人逢喜事,笑容浅浅,站在那儿就是一处风景。   江承海从后门进来,直达后院。   嘴里念不停,看见宋明晖又突地闭上嘴巴。   在外粗犷豪放的汉子,回了家,见了成亲十几年的夫郎,还跟毛头小子一样,破衣服都要扯扯,也擦脸上刚冒出来的汗。   混着一路风尘,脸越擦越黑。   宋明晖轻笑了声:“让我好等。”   江承海就咧着嘴傻乐,到了近前,因身上脏,人都不敢碰,开口还是记挂江知与的手伤,语气却从愤愤,变得略带委屈。   “这孩子,藏心事,亲爹都不说,我累得很,问了一路,嘴巴可紧。”   宋明晖失笑:“那怎么办,你罚他喊你十声爹?”   这话说的。   小鱼本来就该叫他爹! 第38章 是糖是糖是糖   江承海回得狼狈,宋明晖让他先冲个澡,去尘洗乏,再上药。   他身上伤口多,深深浅浅,面积不等。   有些是利器所伤,有些是野外里被枝条划伤。   他这回运气不错,躲丛林深处,被条蛇咬了腿。   不敢声张,硬抗下来了。幸好是条无毒的蛇。否则那几个时辰的忍耐,他就能死在异乡了。   此次负伤的镖师多,江承海活蹦乱跳的,不跟他们抢郎中用,在家找了外伤药,让宋明晖给他包扎。   宋明晖手轻,病一场更加畏寒,才来屋里没一会儿,手就冰冰凉。   请他上药,江承海是自找罪受,灼热刺痛的伤口,一阵冰一阵痒,他死要面子,不乐意说不舒服,紧抿着嘴忍耐。   有部分伤口已经化脓,郎中通常是选择割掉坏肉。   两人成亲前,江承海就干的九死一生的买卖。   宋明晖也习惯了,匕首浇烈酒,沿着边缘就割,眼皮都不带眨的。   江承海额上冒出大颗大颗的冷汗,还笑:“苦了你,我记得你刚成亲那会儿,杀只鸡都不敢。”   宋明晖放下匕首,给他上药。   止血的药颗粒不匀,药粉呈浅褐色,他一抬眼,江承海就后靠,矮了身子,好让他撒药。   拿药瓶的手也好看,指节敲一敲,落粉铺撒,后面的血还没涌出,就拿纱布包上了。   上药离得近,药粉气味也难闻。   宋明晖忍不住咳,间歇性轻咳数次,就让江承海皱眉。   “你病了?”   宋明晖点头,“风寒未愈。”   江承海盯着他看,过了会儿才说:“你们两父子,瞒着我什么事呢?”   大的病,小的伤。   他脾气烈性,年岁不小,此次受伤亏了气血,现在刚包扎好,宋明晖想等他修养两天再说。   旁的事先讲,他中毒的事、小鱼挡刀的事就轻轻带过。   简而言之:“赈灾出了岔子,李家向上状告我家贪墨赈灾款,钦差来查,小鱼失手误伤。家里禁足了数日,前阵子已经全城通告,我家赈灾有功。李家捐银多,功过相抵,父子二人皆杖责三十,再挂牌道歉。”   短短一段话,信息含量太大,江承海听得眼睛瞪大,呼吸屏住,又在沉默里,呼吸逐渐变粗,开口就连声怒骂。   “折脊梁的狗才!该万杀的货!那件事都多少年了,他还要我一家死啊?!”   宋明晖心里叹气。   “你少动气,家里还指着你。”   劫难已过,只等收尾,看朝廷能有什么封赏。   他们还要休养生息,重振家业。   江承海气不顺,喘个气,胸腹起伏大,位于这片区域的伤口大片渗血。   宋明晖把擦手的帕子扔桌上,砸出一声响。   “叫你别动气。”   江承海:“……”   “哦。”   宋明晖转移话题,给他说个好事儿,让他缓缓。   “哥婿不错,重情义,有胆识,人聪明,待小鱼也好。”   江承海不乐意了。   “我能不知道?”   他别别扭扭。   “这不是我相看来的吗?”   他还往前凑,胡子拉碴的大脑袋,顶着洗完粗略擦洗过,干一点就炸开的头发,像头狮子。   宋明晖伸手,把他大脑袋推开,江承海挨着他不放,顶着他手继续往前。   等宋明晖夸他眼光好,把先前的话,加了句修饰,不单夸哥婿,夸他选的哥婿,他才开怀长笑。   院里,晚来一步的谢星珩没能见着江承海,见小鱼也在外头候着,不由奇了。   “爹不想跟你说话吗?”   江知与坐门下台阶上,笑意盈面。   “想啊,不过他从外地回来,都要先跟爹爹说话,他俩说完了,才轮到我。”   父亲跟爹爹感情好,他也跟相中的人成亲了,心里美得很。   他单手托腮,望着他俊美非凡的夫君,甜甜道:“父亲回来了,我就能跟你一起上京了。”   谢星珩挨着他坐:“好事。”   江知与知道京都有三叔,还有见过他画像的老太监,他跟过去,会给谢星珩带来诸多不便。   他想过了,“我到时就扮作你的书童,把脸涂黑一点。”   书童鱼。   解锁新皮肤。   谢星珩说:“我也想当书童。”   都是书童。   他俩合该是一对儿。   江知与眼眸弯弯:“那让来喜做少爷。”   极好。   两人坐台阶上说说笑笑,后面房门开了,他俩才起身。   江承海情绪稳定,换上干净衣袍,又是那个豪爽阔气的江老爷。   他照例先夸了谢星珩一番,才说:“晚上咱爷俩喝一杯。”   谢星珩应好,也关怀他身体情况。   两个说得有来有回,分明是客套话,听着又十分熨贴合心意。   镖局前院慢慢热闹起来,是镖师们的家属来了。   做他们这行的,怕的不是受伤,能活着回来,就是大喜。   各人眼睛红红,路上哭了一回,过来接人,又都是笑着的。   这次押镖是江承海主事,涉及广平王府,连明面上的大管家吴术都知之甚少。   王府给生意,他们接了是福气。价不敢开高,给了价,也不好一次拿全款。   江承海原先打算做个亏本买卖,低价接了,把路费挣了就行。   后边谢星珩说,想要打听王爷家的傻儿子的信息,他才感觉此行不亏。   不过王府的人厚道,出发前,就把银票给了,真正的重金,这一单,就有五千两。   算算伤员,以及危险程度,这笔押镖钱,也能叫买命财。   江承海也是厚道人。   所得钱财,镖局要留定额的,余下的兄弟们分。   镖局定额的钱不少,通常是拿四股。这种数额大的,会留一半。   这些年经营下来,伤残、死亡的兄弟都是镖局给大笔的抚恤,供家人安生过日子。   谁也算不准自个儿的命数,镖局拿就拿了,他们服气。   月钱是固定的日子,每月初一发。   分红则是走镖结束,镖局账房核算过,就把银子发下去。   在镖局多干几年,手头不缺闲钱。有人是来对个账,暂时不领钱,等着月钱下来时,过来拿银票。   这是怕走路上被抢了,也怕藏家里被偷了。放镖局他们安心。   过了这阵风头,他们随什么时候拿,都不起眼了。   发钱是个盛大喜事,谢星珩也来看。   镖局的企业文化搞得好,做老大的明着挣钱,也为兄弟们谋福利,大家都团结一心。   江家还没缓过劲儿,大箱的现银没有,手头用的是林庚退回来的九千五百两。薄薄一张纸,情绪刺激小。   江知与跟谢星珩说:“之前都会换上成箱的银子,都是小银子,一颗颗高高堆着,银子成色足,放院里一摆,别提多漂亮了。有一年,我记得是我十岁那年,我说见多了银子,还没见过成堆的金子,那年分账,镖局就换了成箱的金子。金价十倍于银,拿手里没什么分量,过后也没分完,可大家伙都高兴。还请了舞狮队来,杂耍的班子有两个,就在镖局门口,百姓们围观,真是热闹!”   谢星珩突然感觉现代的红包雨弱爆了。   什么土豪场面,金子银子成箱摆。   现代挺多人攒金豆豆,也就一颗颗买而已。   他对这场面很是向往。   江家重新振兴后,他高低得办一场。   金子、银子、玉器、宝石、珍珠等等,还有很金贵的各种锦缎、绣品。多气派。   他跟江知与这般说小话,江知与听了连连点头。   江知与也喜欢,这些贵贵的东西摆一块儿,他光看着就心情好。   分钱的时候,江承海就是个吉祥物,主要操作人是吴术。   他眼睛往小夫夫俩那里瞥一眼,没眼看。   年轻人,就是腻歪。   银钱核算完,有些家里孩子适龄的人,就问镖局还要不要集体办喜酒。   “大家伙都安全回来了,家里也福来运转,办个喜事热闹热闹?”   这场喜事,是江知与在赈灾期间,就请媒人筹办的事。   中间因江家的变故,平白当了一场考验,下定的数家都退了亲,这阵天天有媒人来。或是帮着求和,或是再介绍旁的哥儿姐儿。   年轻汉子要面子,脾气也硬。   退过亲,就不吃回头草。   转眼又相看别人,感觉怪怪的,都拖着了。   媒人们个顶个的着急,这都不是生意的事儿了,是招牌!   谁家好媒人,说的亲事十有八九都退了?   为着招牌,为着口碑,什么深巷子的好孩子都给扒拉出来了。   说词可诱人:“秋里成亲,冬天都有人暖被窝了!”   并非是全部人都被退亲。   媒人们也拿这部分人来吸引别的单身汉。   “到时候他们都媳妇孩子热炕头,你羡慕不羡慕哦?”   羡慕啊,羡慕就来相看!   江知与过去问了情况,都是有过命交情的兄弟,家里孩子一块儿成亲没什么不好。   给孩子一个台阶下,这事儿就成了。   谢星珩跟江知与赶不上喜酒,江知与要一同上京,连中秋都得在外边过。   晚上一家四口,坐屋里小酒喝着,小菜吃着,闲聊都是家常。   江承海知道家仆都遣散了,这些用惯了的人,或许都有这样那样的毛病,却有一样好,知根知底。   他是这样想的,安排活计也不往榨油坊、酱油坊里送,先把鸡舍搭起来,让这些人去孵小鸡。   谢星珩的大哥大嫂都是老实本分人,话养多了些,心眼子长不出来,另外请人,还得提心吊胆,也怕奴大欺主。   有手艺傍身,总不能三五十只的孵着玩儿,还得请人,把场子盘大。   这样才好跟养殖场对接,连通榨油坊的油渣,所有环节都高速运转起来。   谢星珩想了想,打起王管家的主意。   “他还回府上吗?”   回不来了。   这次挨打,伤了根子,捡了条命,再管着府邸,就太操劳了。   宋明晖说:“让来巧管。这孩子也到岁数了,留府上不好相看亲事,跟着他父亲一块儿离府正好。他脸嫩,管不了的事再让老王撑个脸面。”   不至于把王管家冷落了,好让人心里有点事惦记着,不容易颓丧。   这便好。   江承海回来第二天,姜楚英带着江致微来拜见。   姜楚英好几天没见着人,江致微初时是每天来,后边是隔天来。   江知与问过二婶情况,江致微说是身体不适。   见了面,江知与就问她身体可好了,“有请郎中看吗?是哪里不舒服?”   姜楚英脸色不太好,比病气红润,又比健康多些蜡黄。   简而言之,是黄里透红。   江知与正疑惑,姜楚英就说有事要跟他父亲说。   江知与微怔。   二婶守寡多年,把儿子放在首位,其次就是她的名节。   哪怕是跟他父亲,都避讳着,这些年是跟他爹爹接触多,一家吃个团圆饭,她才会跟父亲说两句话。   也是一刹那,江知与引路,带她去后院茶室等。   他们一家现在住的屋子是镖局后院,实在不清静,也太小。   不利于养病,待客也不方便。   江承海昨晚上发现宋明晖脖颈上有伤痕,愈合后留了浅粉色的伤疤。   今天沉着脸,心里堵得慌。   他动怒,不利于养伤。   宋明晖板着脸说过,无效,又转而轻言哄了几句。   江承海是真的气,哄了会儿,脸色好转,心里还是堵。   正说到要紧处,江知与来找他。   “爹,二婶来了,说有事找你,现在在茶室等着。”   江承海也愣:“她找我做什么?”   他愣完就看宋明晖。   宋明晖不为所动,往桌上小铜炉里添香料,这是他请名医调的香,利于凝神养息。江承海该多闻闻。   江承海打了个喷嚏。   宋明晖:“……”   江承海不敢问了,起身去茶室。   江知与没跟过去,坐在父亲刚坐热的垫子上,也去拨弄香料。   “堂哥去找小谢了,他们说科举的事,我也听不懂,正好闲着,要么我们今天做月饼吃吧?”   他们都不能在家过中秋了。   宋明晖不吃。   “改天做。”   二十八走,改天就是二十七做月饼。   江知与心思敏感,某些时刻的钝感来源于信任。   错开今天,那不就是避开二婶和堂哥吗?   江知与往外看,小声问:“爹爹,你跟二婶有气?”   宋明晖摇头:“今天没胃口。”   江知与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他父亲情绪外露,很好懂,他看脸色就能看出很多事。   爹爹的心事不好懂,需要仔细分辨。   茶室里。   江承海敞着门,看桌案长而窄,他跟弟媳相对而坐不合适,就把垫子拉远了点,盘膝打坐。   他昨天回来的,知道的消息有限。   还没见过其他掌柜的,镖局的杂务多,加上江府家变,吴术也未说起姜楚英拒收家财的事,他什么都不知道。   姜楚英跟他说了,江承海看她两眼,道:“没事。”   活在他眼皮子底下的人,是什么性子,他最清楚。   独自在二房当家,也是个爽利女子。   出来别家,就总柔弱瑟缩。   特别是在他家,跟在阿晖身边,爱抢着端茶递水。   问就是无以为报。   那也不用这样报啊。   说也不听。   夫夫俩私下说过,宋明晖说她缺乏安全感,随她怎样。   江承海刚想到这个,姜楚英就因他的二字回应掉起了眼泪。   “大哥,你知道的,老二就这么一点骨血,我答应过他会把孩子养好,我那天真的太怕了,我哪能不知道你待致微视如己出?可他读书这么多年,我不敢去赌……”   她就妇人一个,没靠山,没背景,才干也浅,所识人脉,都跟江家大房有关。   她做什么都改变不了事情走向,但她的选择,会决定她儿子的前程。   江承海只能继续说没事。   心头那点火气,被心寒替代。   脾气烈,不适合做商人。   巴结奉承完,再听些难听话,肺都能气炸。   所以他也养出来一套本事——左耳进,右耳出。   该听听,不该听就不听。   差不多等姜楚英哭完,江承海直接问:“你们在京都的事,都说我听。阿晖怎么病的?”   姜楚英拿帕子擦眼睛。   “我们到府上,他们正忙着办寿宴,上下都忙,我们住的偏远角房。还算清静,因远,三餐总有遗漏。每天天不亮就要起来伺候公婆。说我们难得见一回爹娘,不能躲懒,要多尽孝。”   说来说去,就那些磋磨花样。   两个泥腿子,跟着小儿子升天,当起了老祖宗。   十来年的养尊处优,磨出了一副好尊荣,品性难改。   从前在乡里会的磋磨一样没忘,到了京都,又学了些后宅阴私,折磨起人,真真是要命。   这回要不是江老三想要送江知与去当侍妾,让二老收敛,宋明晖能不能全须全尾的回来都不一定。   “他装病,用冰块加凉水,泡了一宿。高热几天才退,落下了咳疾,这病也怪,老三都叫太医来看过了,还开了丸药,一直不见好。”   江承海问:“是哪位太医?”   姜楚英回忆着道:“听说是姓方,叫方太医。”   她说这事,眼泪干得快,半滴也没有。   江承海突然意识到,他从未了解过这个弟媳。   这些年,一直认为她不容易,处事战战兢兢。   在自家,要强硬着撑起门户。   到了别家,又生怕哪里做得不好,得罪人不自知。   可他二弟死了十八年了。   十八年,话都没说利索的江致微已经是翩翩书生郎了,马上要考举人了。   江承海起身,走到了门口,姜楚英又叫住他。   “大哥,我是真的怕。”   江承海说了很多次没事。   他不说了,直接走人。   回到房里,小鱼还在。   父子俩对着坐,一盘香料给他俩压出了花,两人玩得很开心。   江承海站门口想想。   二房的尚且如此,他那些狼心狗肺的族亲就不用说了。   这段时间,苦了他们了。   江知与等着他来,问问去京都的路线。   父亲一身血的回来,有些路得规避。   江承海拿了地图,给他划线指路。   他这次没在京城久留,感觉京城的气氛很“紧”,压抑着什么风暴般。   宋明晖去了京城,没几天就病了,期间只忙着打点一回,往家里传信,其他消息来不及探听。   他就知道老三把寿宴办得很热闹,来了很多官员,看不出来气氛紧张。   京都是皇城,天子脚下,瞬息万变是常事。   谁知道天子在想什么,会因什么发怒。   江知与记下了,午前,去叫夫君跟堂哥吃饭。   还未进京,能再看看。   到了京都,若气氛还是紧,就要让两位考生收着点。   哪怕过分保守,无缘举人。也好过被捉了典型。   午饭人多,吃得热闹。   散场过后,江致微没急着回家,跟谢星珩继续“对对子”。   科举有固定格式,书市上还有流通的对偶句子合集大全,刻苦点的书生,会自己写。   谢星珩没当过学渣,落在古代的时间确实太短,沾了原身的光,背什么都熟悉,省了大半时间,刷起题来依然吃力。   他学了答题规格以后,就狂作文章,带了小册子背诵精彩句子,相当于现代语文的作文素材。   大段的时间,他都是在作文。   古代作文短,初期是熟悉格式的走量,他不拘好不好,想到句子就往上面写。   过后也总结“错题集”,还有“优秀句子”合集。   这些是他自己的产物,能直接写上卷子。   刷题有顺序,他习惯的方式是由大到小,一开始不抠细节。   备战科举也同样,先大量阅读,熟悉“教材”。再大量作文,熟悉“题型”。   再到现在的名师指点,同窗交流。他大量的“错题”得到改正,在这基础上,继续作文。   他有取舍,正经拼才华,他比不过古代书生。   所以学习时,重点锻炼的能力是,把他对题目的解答,转换为八股文。   相当于文言文翻译。   不过他是把白话,翻译成文言文。   再加点限制。   字数限制,格式限制。   这个思路转变后,科举似乎也不那么难。   出发前一天,家里提前过中秋。   江知与叫人做了月饼模具,其中有小鱼、星星、爱心。   谢星珩一看就笑,跟他挨着压模时,想到了些表情包。   什么“你给我小星”“我觉得布星”。   谐音梗。   江知与听得懂。   他会做衣服,绣工还不错,听着就想做个布星、小星星。   谢星珩坏心眼儿:“你知道小鱼有什么吗?”   他使坏,江知与也想听。   “什么?”   谢星珩说:“有一种说法,人懒、过得安逸、目标是为了躺平,自己连翻身都不想动,这叫咸鱼。”   江知与看他。   谢星珩慢悠悠道:“与之相对的,忙里偷闲,就叫摸鱼。”   江知与突地红脸。   他大胆道:“我们现在是什么?”   谢星珩把特殊模具的月饼,以小鱼、爱心、星星的顺序摆好。   “忙里偷闲,我在摸鱼,你在爱我。” 第39章 封赏到   上京赶考的路线稍有变动,大方向不改。   先走水路到府城,再转陆路去京都。   张佑带了三个人护送,徐诚连夜给江知与发求助信号,获得江知与的点名,拗不过徐诚的娘亲穆彩凤,没能把他捎带上。   人站码头,徐诚欲哭无泪。   “我完了……等你回来,我指定已经成亲了……”   他比江知与大,年初满的十八,虚岁算十九。眼看着今年要过完了,他娘把他当二十岁的“老哥儿”看待。   从前对他的亲事,着急归着急,没逼着他硬嫁。   现在镖局都要联合办喜事了,那些师兄弟们,没一个敢来求娶他,加上他前阵子满城跑,他娘认可他的品性,作为亲娘,还是担忧,说了老话,想要他成家,拘拘心性。   江知与问他:“你不想成亲吗?”   他俩感情好,他记得徐诚也对成亲之事有所向往的。   之前还说过喜好。他性子要强,也爱管事,男人的性子最好软和一些,免得两人三天两头的吵架,看着就闹心。   这个要求不难办。   徐诚的父亲是镖局二当家,他们兄弟都在镖局干活,娘亲守着个小铺面卖首饰,家底颇为丰厚。他能招婿的。   徐诚不跟他说假话:“今年没出岔子,这亲事我就随我娘,她又不会害我,我也没喜欢的人,怎样都行,凑合着过吧。可我看你夫君这么有情有义,我觉着我这也不能太将就。”   不说多轰轰烈烈吧,至少要能同甘共苦。   江知与能懂他的心思,他刚择亲那阵,心里不说抗拒,也十分忐忑。   要不是刚好碰上了谢星珩,又被他吸引。一日日探听下来,越发喜欢,有了期盼,这亲事也没滋没味的。   他想了想,跟徐诚说:“我打算把各地镖局的落脚点走动一番,让他们打听当地消息,半个月传一封信,此去是北上,南方的路子原想年后再说,你若实在逃不开,也没碰上合心意的,你就去找我爹爹说,我爹爹会帮你劝劝凤姨的。”   穆彩凤看着铺面,徐武成亲后,夫朗会生,头胎就是双胞,孩子刚满三岁,又给怀上了。   她家里头忙不过来,才渐渐少来江府玩。之前跟宋明晖走得很近,两人能说体己话。   徐诚想想,认为可行。   二次送考,来人颇多。   谢星珩那头,宋明晖跟江承海都在,让他放宽心,别有太大压力。   家乡遭灾在前,岳家有祸在后。从前再有才华,这数月的耽搁做不了假。   朝廷来人,又压得他家无力反抗,差点家破人亡。谢星珩心里憋着气,这段时间读书勤奋又刻苦。   他们看在眼里,欣慰之余,也担心他过犹不及,越想要,越得不到。   江承海跟他说:“大不了我给你买个名额,你去国子监读书。”   国子监可以纳供换名额,就是高价自费读书。   熬出资历,顺利毕业,也能分配官职。   这对谢星珩来说是最差的路子,国子监镀金一回,归来还是秀才,同窗都要瞧不起,白瞎了那么好的人脉资源。   单纯去读书,是可以考虑的。他钟情名师教学。   古代教育资源分配极其不均匀,不像现代,各类补习班遍布全国,网上一搜,什么教程都有。   在古代,国子监就是顶级学府了。   他谢过好意,又听宋明晖说:“路上的事,你多听小鱼安排,他熟悉。别光顾着心疼人,你们能顺利到京都,才好放心休息。”   谢星珩也应下。   算上逃难、去府城,他这是第三次出远门。   府城来的郎中跟他们同行,这回是返乡。   他也给宋明晖把脉过,得出的诊断未变,是中毒。   章正离开后,就是他给宋明晖调养身体,现在离开丰州,留了许多丸药,让宋明晖根据症状,酌情增减服用颗数。   谢星珩请他出诊时带去的丸药,他一并拿回来了,少了两颗,他验过,毒药是下在丸药里头的。   江知与这回上京,就是想查谁是下毒的人。   这消息他知道,宋明晖又单独把他拉到一边,嘱咐他不可冒进。   “路上的事、衣食起居的事,你做主。这些外头的事,你多听听珩儿的。”   江知与记下了。   上次给谢星珩收拾行李,带的衣服都轻薄,全是夏装。那时还早,天热。想着银子多带点,到了京都,再就地买夹袄。   这回都赶上入秋了,所带衣物厚了些,也是轻装上路,各自就带了三身换洗衣服,余下在京都添置。   江知与先拿东西上船,谢星珩在下边,跟大哥谢根说话。   腿伤医治两个月,将将能下地走动。   谢根不敢乱来,拐杖还拄着。   他这次来,把谢星珩留家里的银票都带上了,要给谢星珩做路费。   谢星珩给他还回去:“我真不缺银子花,这钱你留着。”   谢根跟陈冬都没拿过这么大笔的银子,烧手,放家里头,他俩睡觉都不安生。   谢星珩看了笑:“这算什么?过阵子,鸡场人员齐备了,这就是启动资金,用来买种蛋、发工钱的,等我回来,丰州就多了个谢场长。”   手里有银子,底气才足,腰板才硬,出来走一走,才不会瑟缩着怕这怕那。   谢根在家跟陈冬算过账,两人算数水平有限,还叫徐诚帮忙算的,一百两就够了,用不上这么多。   兄弟俩拉扯半天,等江致微也上了船,谢星珩实在说不过这些车轱辘话,把银票收了,转头交给宋明晖保管,请他帮忙看着点。   上船出发,他们几个站船头,遥遥挥手,等看不见码头人影,才相继回船舱。   江致微这次单独睡一间,江知与跟谢星珩两个一间,其他船舱由张佑安排,他们几个轮流护卫。   时辰尚早,江知与简单收拾过后,就跟谢星珩一起到甲板上,烧酒、吃烤肉,叫上了江致微一起。   江致微离开丰州,人变得活泛。前些时日,唇角崩得很紧,多的话题都不好聊。   江知与问他是不是压力太大了。   江致微点头,叹气道:“我娘很在意这次科举,又怕我休息不好,又怕我太过懈怠。”   盯他盯得很紧。有些话忍了又忍,明显是不想给他压力,原本不想说的,成天见面,她神经紧绷,一下没忍住,今天说两句,明天说两句,加起来像一座座的大山,压在江致微心口,让他喘不过气。   左不过是他父亲死得早,对他期望很高,知道他读书辛苦,让他再熬一熬。   来回说几次,又有新的话语,让他顾家一点,他始终是二房的孩子,要他记得谁才是他亲娘。   江致微听了,心里不舒服。   大伯将他视如己出,阿晖叔性子冷了点,各处妥当熨贴,相处久了感觉得到是真心待他好。   这门亲戚关系,补全了他对父亲的依赖心。   他自幼就想着回报,时时警醒着,不能像三叔一样,往后出人头地,反把大伯一家欺压。   这还没出头,他娘就透露出要跟大伯一家远着点的意思。   嗯……也不是明着远,是叫他心里划线。   赈灾期间,他在农庄里忙,人累,心里快活。书是没看,他每天有作文,切实的感受结合从前所学,对这次科举更有信心。   回家一趟,被他娘念念叨叨的,那些感悟都成了浮影,成了他不务正业的证明。他每天都在为他没有刻苦读书而自责内疚。   想着想着,他又是一声叹息。   “考完以后,我要去三叔府上看看。”   看看京城拜寿时,出了什么事。把他娘变成这样。   谢星珩一边拿筷子给肉片翻面,一边接话道:“高三家长是这样的,你前程压在她心上,她怎么可能轻松愉快?而且你要说亲了吧?古话说,有了媳妇忘了娘,三婶是太在意你,你要是把它当压力,她得多伤心啊。”   谢星珩对事不对人,堂哥还是不错的。   大房式微,出个江致微在中间平衡三房,就能减轻许多压力。他真心希望江致微能顺利考上举人。   江致微疑惑:“高三家长?”   江知与懂的。   他最近跟谢星珩聊学习的事,谢星珩说了很多。   他把开蒙叫小学生,考上童生,就进了初中。   再考上秀才,就是高中生。   秀才再往上,是三年一考。   到乡试年,就是高三。   这是关键的一年,能否上岸,就看这次考试了。   上岸以后,就是大学生。   毕竟中榜学子还得继续进修。   江致微:“……”   烤肉加了孜然,是跟别的商人交换所得。   谢星珩爱得很,除了肉片,还弄了些蔬菜一起烤,万物皆可烤。   他爱做饭解压,天气凉爽后,一天要进两次厨房,这会儿坐船头,吹着和风,闻着肉香,口齿生津。   又舍不得转交烤肉权,又想吃。   他给碟子里放肉放菜分配好,江知与给他递嘴边,把他美得冒泡。   “堂哥,不是我说,你的确该娶亲了。不然我跟小鱼亲密一点,都要照顾你这单身汉的心情。”   江致微:“……”   他不知何为“电灯泡”,也不知何为“狗粮”,就感觉他现在坐这里很多余,还没吃就饱了。   江知与易脸红,顶风给谢星珩夹肉喂菜,想把他嘴巴堵住,谢星珩还点菜,这会儿想喝点酒。   喝了酒,他借酒意,站船头非常有感情的背诵了《将进酒》。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会须一饮三百杯……但愿长醉不复醒……与尔同销万古愁。   在现代很中二的场景,落在古代就十分融洽。   江知与看得晶亮,他也会这首。   一说书,江致微也来了劲儿,抓着他对对子。   两人酒坛子不放,对一句喝一口,气象豪迈。   只一天的船,上来后就未休息,到落日时分,两个人都醉得不像样。   船身摇晃,吐得稀里哗啦。   江知与叫张佑来帮忙,两头清理照料,天色擦了黑,他们抵达府城,带着两个醉鬼,暂不下船。   张佑送郎中回医馆,买来晚饭,今晚歇在船上。   江知与睡前,去看了看堂哥。   堂哥酒品不错,醉后吐一场,睡相老实,有个镖师留这边看着,他放心回房。   出乎意料的是,谢星珩的酒量更好。   喝得更多,酒醒得更快。   江知与回来,他迷蒙睁眼,又被灌一碗醒酒汤,眼睛就恢复清明了。   谢星珩忍不了身上的酒气,大晚上的又洗澡又刷牙,牙刷了好几次,喝茶簌口,又换牙粉,还冲盐水。   这精细样,把张佑都给看傻眼了。   “姑爷,你吃屎了?”   谢星珩:“……”   草。   跟糙汉混熟了就该受这个罪吗?   他回屋,委屈得很,抱着江知与一顿蹭。   江知与拍拍他背,笑得花枝乱颤。   谢星珩凑过去亲他:“你闻闻,我应该洗干净了。”   江知与不想闻,也不给他亲,两个躲躲追追,嘻嘻哈哈,闹了半宿方休。   隔天下船,接上来喜,带上书童,一行人跑马走,带一辆马车。   初次当少爷的来喜很是惶恐,坐着马车的两个书童也很是不安。   外头三个主子跟着护卫的镖师骑马走,他们不时掀开车帘看,巴望着他们快点玩腻、跑累,露出的脸蛋愁兮兮的,半点“主子”样没有,活像被绑架的人质。   谢星珩这回骑马有了经验,他在大腿上绑了护膝。   跑起来颠簸,扬风起尘,又别有滋味。   因护膝的位置,他被江致微笑了好几天。   谢星珩不言不语,默默跟江知与讲了一个故事。   《倚天屠龙记》的开头场面。   殷素素、张翠山、谢逊,三人在冰山上飘荡时,谢逊抱着屠龙刀,左看右看,研究狂魔。   殷素素跟张翠山就你侬我侬,浓情蜜意,恩爱有加。   “你看这画面,跟我们现在像不像?堂哥苦哈哈学习,我们还能舞个情意绵绵剑。”   情意绵绵剑,是赶路间隙休息时,谢星珩拿着木棍跟江知与比划的剑法,慢动作、不凌厉,观赏性佳。   江致微:“……”   好好好,我成了金毛狮王了。   这个武侠故事江知与很爱听,跟他闯荡的江湖不一样!   谢星珩想,当然不一样。   明教是什么门派?他讲故事还得魔改。   行进途中,绕了小路,安全抵达京都,耗时十天。   进京前,他们一行人分两批,江知与要避避江老三,不跟堂哥一块儿。   谢星珩不放心他,跟他同行。   两拨人隔着时段进城,谢星珩还要到衙门递条子,给易籍应考的事报备,他这头麻烦,他们先走。   江致微在外头耗着,赶在城门落锁前,跟着张佑进城,在天光黑透前,到了江家在京都的小宅院,里面住了八个书生。   有三个是枫江应考的,还有五个是府城顺路一起同行的。   江致微来了,两边书生才算有了“调和剂”,夜里热热闹闹吃了一席酒。   江知与带谢星珩在巷子里东绕西绕的,敲开了一户百姓家的门。   开门的是个中年汉子,瘸了条腿,脸上有疤,面相很凶。   江知与从怀里掏出镖局的“江”字牌子,乖乖叫人。   “虎叔,我是江知与,来京都陪我夫君应考,晚了时日,来问问您这儿有没空房,给我们住几天?”   江知与讲话客气,说完就把谢星珩介绍给唐虎。   唐虎见过宋明晖,看了江知与的样貌,就感到眼熟,见了牌子,再听介绍,脸上有了笑意,侧身让他们进屋。   唐虎的后院大,他开了间铁匠铺。   铺子前后院通着,前门临街,开着铺面,后面住人。   他家人不在这边住,他跟几个伙计轮流看店,今天刚好他值守。   分了江致微两个镖师护卫,他们一行还有七人,晚上要挤挤。   这头落脚,丰州双喜临门。   镖局的年轻一辈定下好日子,各家合资,江承海也拿钱,摆了流水席。   统共八对成亲,奏乐班子就请了三个,杂耍班子也叫了三个,还有两队舞狮的。   镖局有统一的拳法、刀法教习,他们日以继夜的练。   赶上年节、恰逢喜事,也会组团,换上同色同款的武生服,玄衣绣刀纹,系红腰带,齐齐整整演武一场。   气象宏大,虎虎生风,鼓乐声里,吼声阵阵,观者俱是热血沸腾。   普通百姓的娱乐节目有限,这场热闹吸引了众多百姓前来。   在江府帮着翻修的枫江百姓,也回农庄报信,来人更多。   县衙里,常知县叫了衙役看场子,也来凑热闹——与民同庆的好事,当然得来。   来得不巧,京中圣旨到。   接旨的是商户家,商户就是平民百姓,圣旨到了,不急着宣,让县官教教规矩。   受赏的是江家,还是写在红榜上的江家家主江知与。   江知与陪夫婿进京赶考,由父亲代为接旨。   江家人都要跪接。   前门清出一块地,没人赶走围观百姓,百姓们第一次看见宣读圣旨,不知哪个人先跟着跪下来,陆陆续续跪了满街。   过来封赏的是金公公,他白面无须,眉长眼挑,五官阴柔。   细长的眼四下扫过,观望着镖局门口的热闹景象,连道了三声好。   丰州在赈灾,赈灾时日浅,百姓能有这番精神面貌,说明当地人是办了实事的。他颁旨结束,还得返京复命。将所见所闻,一一禀告。   江承海携宋明晖跪下接旨。   江家大房只有一家四口,两个小的不在,就剩他们。   人群中,姜楚英两手握拳,稍一思索,想跟过去一起接旨,被穆彩凤拽住了胳膊。   “他二婶,你现在过去可不像样。家财不好收,圣旨就能瞎接吗?到时问起身份,你是弟媳呢,还是大房的什么人呢?”   患难见真情。   姜楚英拒收家财一事,小范围扩散开,人心尽失。   她青着脸,甩开穆彩凤,提裙原地跪。   不止是她,随着周边百姓跪满地,镖局众亲属都跪了下来。   金公公宣读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天佑三十二年,昌和府丰州县百姓江知与,携其家眷,博施广济,解囊相助,救百姓于危难,朕躬闻之甚悦。今特封为‘勇士’,赐勇士符,赐‘积善之家’匾,赏白银一百两,绫罗绸缎二十匹。特批其为盐商。钦此!”   “勇士”是虚职,只有个名头,没有官职,从前只有男人能封,给江知与,是特封。   虽无官职,也照有好处。见官免跪,免徭役。   勇士符通常只是装饰作用,可封“勇士”者,象征着这个人最低救过百姓一百人,很受百姓爱戴。   普通官商士绅,若非结下死仇,不会轻易跟“勇士”过不去。   相比于“积善之家”的牌匾,这才是真正的护身符。   江承海以头抵地,接旨时眼眶都红了。   忙碌数月,差点赔上一家性命,终于,终于换来了这个护身符。 第40章 丰州(两个爹的戏份)   酒席加桌,宴请金公公等人。   金公公身份高,他单独起一桌,暂由在场官职最高的常知县陪坐。   江承海是主家,也在席上。   宋明晖叫了穆彩凤帮忙,再开三桌酒席,请其他随行的护卫、太监入座。   先紧着这头上菜,人手不够,再去酒楼请几个帮工来。   他又跟相熟的几个主君、主母借人,叫些伶俐人过来上菜倒酒。   席面大了,都会请些唱的来。   宋明晖让徐诚去请:“叫他们老实点。”   给宫里来的人唱,他们也不敢惹事。   金公公是宣旨来的,江家才得了封赏,他作为天子近侍,知道的消息比别人多。   江家此举,解了圣上燃眉之急。特批盐商,再往上奔一奔,皇商也做得。   没人会跟银子过不去。金公公席间态度温和,不见倨傲。   宫里走动的人,年纪刚过三十,就混到了天子身边,他也是个会说话的。   江承海的每个话题都没有落空,本该他拍马屁的,说着说着,反听金公公把他家小鱼夸了又夸。   “勇士”的称号一听就是给武士的,多见于边关救百姓的兵卒,获封者几乎都是勇猛的汉子。   江知与是小哥儿,特批的勇士,很值得赞扬。   常知县顺着话题聊,笑呵呵把赈灾的事说给金公公听。   他讲得早,跟个说书的一样,竟是从江家招婿的事说起。   江家父子怎么找上他,江家又怎样安置,江知与怎样能干,还有江致微怎么跟百姓同吃同住。   这些随便打听就知道的信息,常知县乐意卖个好,趁机跟金公公多说说话,也留个好印象。   沈观远在农庄,收到消息,再急忙忙赶来,酒席都要散场。   常知县连谢星珩都夸了两遍,他入座,笑容未见异样,言语干巴。   金公公敬他一杯酒,然后看向笑得脸都发僵的江承海,笑眯眯道:“我见过你家小哥儿,长得很好——”   江承海听了心头一跳。   见过小鱼?见过小鱼的画像吧。   金公公跟那个老太监认识?   他也就这么带了一句,过后说:“程道长念着你的好,画像已然烧了。”   江承海连声承恩感谢,脑中极速思索,程道长?哪个程道长?   他认识的道士多,没有姓程的。   姓程的人倒是认识好几个,最近接触的,就是程明。那个王府要送去宫里的少年郎。   他是个道士?   听金公公的意思,程明还是个厉害道士。   江承海不敢轻慢:“是我认得的那个程道长?”   金公公含笑点头。   陪坐的常知县心里痒痒,好奇这个程道长是谁,听起来身份很尊贵。   他瞥一眼沈观,发现沈观表情有一瞬没藏住。惊讶又错愕,继而明悟。   沈观来得晚,话到这里,酒席也散了。   摆的流水席,他们散了,百姓们才敢来吃。   堂屋里,成亲的人都拜堂结束,不走回头路,正门进,侧门出,热热闹闹,各回各家,送入洞房。   江承海事后,被常知县还有沈观截下,问他程明的事。   镖局押镖,为安全性,也为隐私,所押何物,不会对外宣告。   程明是王府的“镖”,他们九死一生才回来,江承海伤都没好,一天陪坐下来,各处都疼,更是警醒。   言语之中,只说在外做生意时偶遇过,两人聊得来,有点浅薄交情。   沈观试探:“听说你前阵子押了个镖?”   江承海认下了:“对。”   他脑子也快,转手就往老李头身上泼脏水。   “家里新得了个营生,要用大量的盐。老李头得了盐引,我不能被他掐脖子,就带着镖局的人,走了一趟盐帮。没讨着好。”   盐帮,贩卖盐的群体,组成了大大小小的帮会,盘踞一地,势力很大。   他们从很多渠道拿到盐或者盐引,垄断一方。朝廷没下狠心剿,年年抓几个倒霉蛋应付。   普通商人想要大量的盐,去盐帮是很常见的选择。   那里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   运气不好,碰上想劫财的混子,爆发冲突是常事。   盐帮为了内部的绝对话语权,通常是一致对外。外人过去,吃亏了还不能喊冤。   四海镖局的人没讨着好,实属正常。   常知县呵呵笑:“现在你家是盐商了,可以掐李家脖子了。”   江承海纯良憨傻的笑得开怀。   应付走他们,他一转身,就大力揉搓脸蛋——他的脸都要笑抽筋了!   他阔步回房,宋明晖正盘膝坐在炕上,面前炕桌上放着只铜香炉。香料刚燃上,江承海闻不惯,进屋打了几个喷嚏。   宋明晖盯着他看。   喷嚏是忍不住的,江承海憋了又憋,一连几声,扯动伤口,疼得直吸气。   宋明晖拿起手边热茶,揭开铜炉,倒进去,浇灭了香料。   江承海:“……我也不是故意的。”   宋明晖没置气,只问:“都说了什么?”   江承海从头到尾讲一遍,喝茶润喉后,又说他的猜测:“这回小鱼能拿勇士符,应该也有程明出力。”   程明年岁小,看起来跟江知与差不多大,江承海叫他道长,叫得拗口。   跟夫郎说事,叫名字也行。   家里关系的维系,都是宋明晖操持。   程明主动示好了,他们家理应有所反应。   宋明晖想了想:“他能帮忙,也就知道我们家出了大事。先备一份薄礼吧,他喜欢什么?”   江承海一路护卫,对程明喜好有所了解。   “不贪金银,总说他要去宫里当太监,看起来也不图名声。有些贪嘴,爱吃爱喝。上回带的辣椒酱,他尤其爱。”   头回的接触,是试探。   不确定程明愿不愿意跟他们家往来,怕人家只是顺手为之,他们上赶着过去,反惹人厌烦。   所以第一次的礼,要着重表现心意。   贪嘴,就送吃的。   宋明晖年年跟礼单打交道,思绪刚起,就有了明目。   爱辣椒酱就给他捎带几坛,再带上一些风味比较独特的食物。   松花蛋、咸鸭蛋拿上百枚,再送些螃蟹。   早市上逛逛,到猎户手里收点新鲜的山货野味。   零零散散,凑个两抬礼,最好能买到小鹿。   丰州买不到,一路过境,在别地买也行。   当地有桃花酿、桂花酿,一并装些。   这份回礼不够贵重,算普通拜礼,两家往来用。   程明若有回礼,他们再做其他准备。   礼单要快点送上京,夫夫俩想把勇士符一并捎带京,送到小鱼手里,让他在京城多个傍身的。   这头商定,江承海给宋明晖拿丸药,让他吃药。   操劳一天,咳疾严重了些。   看着他喝完药,江承海沉默一阵,突然跟他说:“阿晖,你明白告诉我,你这病怎么回事?”   宋明晖跟夫君的相处之道,一如他教江知与的。   该瞒瞒,该说说。心意是绝不可藏的,旁的事,看着办。   婚姻是个大难题,聪明如他,成亲也二十年了,某些事情的分寸,还是拿捏不准。   中毒的事,他能说,在京城所受委屈,就不愿意讲。   江承海的伤,养了一阵子,能气一气。   宋明晖稍作思索,直言道:“不知道怎么中的毒,回丰州才发现的。”   他心细如发,机敏过人,去了江老三的府邸,必然万分警醒,说不知道,江承海很是怀疑。   江承海想到姜楚英的变化,从牙缝里挤出话来。   “是二房的?”   宋明晖不确定。   他回忆过很多细节,确实是姜楚英最有机会下手,他也没对姜楚英设防。   可是姜楚英没有理由这样做。   他和谢星珩观点一样,江老三不可能现在就跟大房翻脸,他中毒的事,只能是挑拨。   大房有财,三房有权,二房孤儿寡母夹在中间。姜楚英要为母子生计考虑,也要为儿子前程打算,实在没有对他下手的动机。   若不然,他也不会放小鱼进京调查。   “或许只是知情,不敢声张。”宋明晖说。   江承海眉头拧得深。   这一晚夫夫俩相对而坐,好半天说一句话,沉默半晌,又再来一句话。   江承海是光明正大的爽直性子,这阵他憋得慌,趁着今天敞开了话头,他一并把心里话说了。   “阿晖,我们成亲至今,也有二十年了,我不敢说我对你多好,你跟着我确实受了很多为委屈。我爹娘刁难你,族亲也看菜下碟,两个弟媳,一个要你照看,一个要与你为难,也就孩子养得好,是个懂事孝顺的……   “我嘛,我是个烂好人,这个也想帮,那个也想扶。你别以为我看不见你的苦处,但我就两个眼睛,你又惯会藏……左不过是不好在我面前说我爹娘坏话,不好跟我挑拨兄弟关系,不好跟我讲后院琐事。   “还有什么,乱七八糟的。你厉害,我闯出来的家业,你都守好了。我这稀烂的家事,你都看顾得条顺。”   宋明晖捧着一杯茶,目光定定看着他。   江承海眼睛发红:“这次我回来得晚,金公公他们来之前,我这心始终提着。现在放下了,我就想说,你可以瞒我一些事,但你不能跟我太客气。”   受伤不说,中毒不说。   这么大的事,天都要塌了,也不显露一星半点的害怕慌张。   宋明晖不习惯他的酸情,垂眼不看他。   江承海今天胆子肥,他越过炕桌,伸手捏住了宋明晖的下巴,迫使他抬头看自己。   夫夫关系里,一方强,一方就要弱。   江承海较真,宋明晖也会软和一些。   “我都告诉你了。”   只是晚了些日子。   江承海不满意这个回答。   掏心窝的话,说着难为情。   宋明晖没挣脱,下巴被捏着,就闭眼睛说:“你气性小一点,我就会立刻告诉你。”   说来说去,还成他脾气的错了?   江承海给他气笑了。   笑一瞬,想到是气笑的,正应了那句“气性小一点”,江承海又讪讪。   宋明晖拍开他手:“你喝多了,洗洗睡吧。”   江承海又双臂搁在桌上,上身前倾过来,直直望着他问:“你还有什么瞒我?”   宋明晖用他的话回敬:“你刚才说,我可以有事瞒着你。”   二十年了,还在被拿捏。   老江,你真没出息。   江承海腹诽一句,身体前倾得更多,固执问:“你就不怕?”   宋明晖被问得摇头,唇角挂起无奈的笑。   他摇头,江承海当他真不怕,心里又是失望,又是骄傲的。   但宋明晖说:“怕啊,怎么会不怕。”   哪有人不怕死的。   他怕小鱼跟他一块儿含冤受死,也怕江承海回来面对不了家破人亡的结局。   架在脖子上的刀算得了什么。   人最怕的是本心生了怯意。   江承海一时无言。   他非要问,问完了,发现他什么承诺都给不了。   他不能保证,他可以保护好宋明晖。   年过四十的人,半夜里热泪盈眶。   他豪迈勇武,赤手空拳闯下这么大一份家业,外人夸他,都说他是英雄豪杰。   可他流泪的样子,也和一般人无异。带着难以释怀的屈辱和无力。   宋明晖把茶盏放下,朝他伸出一只手。   “我不跟你说的事,就是我不在乎的。我能好好坐在你面前,就不能算你没保护好我。”   江承海抓住他手。   宋明晖叹气:“海哥,只此一回。”   江承海把脸埋到他掌心。   滚烫眼泪淋湿了宋明晖的心。 第41章 小谢应考(捉虫)   封赏到府,江知与并不知晓。   他们在唐虎家借宿两天,就搬到了贡院附近的茶馆后院住。   茶馆老板是唐虎的朋友,多的房间没有,空出一间屋子,夫夫俩能挤挤,书童小厮都带不了。   江知与让他们去镖局落脚,在镖局继续抄书。   乡试考三场,每三天一场,每场考试时间只有一天。   考生进贡院,三进三出,当天考完就能走,在外休息过后,到时间再进场考第二回。   谢星珩经常生死时速,临时抱佛脚的事没少干,得知不是九天都闷在里头,他当即划出了重点复习内容。   江知与看了,转头就分派下去,给两个书童找活干。   来喜机灵,路上当了回“少爷”,一路坐的马车,抵达京都,可不能真把自个儿当少爷,茶馆住不下,他白天也跑来打杂。   正式考试前,他忙完后头,还跑前门茶摊上帮忙,等到临近乡试的日子,外头人挤人的,考生、考生家属,都会在外坐。   第一次来参加乡试的人,都会先熟悉熟悉路线场地。   来喜帮忙招待,在大通铺上获得了一席之地。   江知与见他会来事儿,还有点舍不得放他走。   府上家仆都遣散了,来喜回家,一个熟脸都没有。   别人都还了卖身契,不给来喜的,往后也容易结仇。   他思索着,考完再跟来喜说,书童肯定是不放的,书童跟家仆不同。   跟镖局那边的传信,是通过唐虎联络,中间有好几个中转站,数日里,他知道堂哥在宅院的消息,也知道三叔家派人去宅院里接,还问过谢星珩的下落。   江致微嘴巴紧,加上江知与是走的镖局暗线,唐虎这头的联络点,连江致微都不清楚,一直没能找到他们。   正式进考场这天,就藏不住了。   考生天不亮就在贡院外头候着,点名入场。   找了几天的人,知道会下场考试,三叔家定会派人过来。   来的还是常去丰州府上的贺成功贺管事。   来喜涂黑了脸,点颗大痣,从前轮不上他去贺成功面前伺候,在外没关系。   江知与是伪装都藏不住的美貌,窝后院不出屋。   离得近,不急着走。   谢星珩听了会儿外头的热闹,跟江知与说:“我高考的时候,都没这么紧张。”   他的话,让江知与疑惑。   “这不是你第一次考乡试吗?”   谢星珩让他不要在意细节。   “我那会儿考试,还有人来采访的,就是在考场外等着,第一个出来的考生,会被问问题。这会传播出去,要是这个考生,说了利于民生的问题,简直配享太庙。”   比如取消调休。   虽然休息日跟卷王无关。直到他猝死,也没停止调休。   贡院外头也有很多人等着,有些是家属,有些是家属请的人。   一群人扎堆,只等考试结束的生意。他们见了考生就会冲出去,一顿“文曲星下凡”招呼,给人夸得飘飘然。再问清楚考生姓甚名谁,若是他们要接的,后头还有一场热闹等着,能沿路夸到家属身边。   若不是他们要接的人,也能喜庆笑笑,送走这位,再迎下位。   这是个气氛组,一个人可以挣好几份银子,收费不算高,十文钱到五十文钱不等。   十文钱就接一次,不论是不是他们家的,喊完了就算接过。   五十文则可以包场,一天里都能问。   江知与说了个时髦词,“这些‘夸夸机’互相认识,各分几个名字记,免得喊漏了。我记得你喜欢听夸夸?我给你买些。”   谢星珩怔住。   这就是古代版“夸夸群”吧?   的确时髦。   看他很开心,神色不见紧张了,江知与又说:“你若喜欢被采访,我也能给你叫些人来。”   如果这是在现代,或者现在并非科举考试,谢星珩会欣然答应。   采访就采访,他不带怕的。   可惜没有如果。   他也是个要脸的人。   出来的时辰还好说,贡院是攒一批人,开一次门,不存在绝对的第一个冲出考场。   他就怕他采访出名了,结果考试落榜,这多丢脸。   人扭捏,但分明是想要。   江知与哄他说:“我们采访简单点的,问你想什么,出来最想见谁,这样行不行?”   又给他点菜,又来甜他的心。   谢星珩凑过去,侧过脸,用指尖在上点了点。   “过来盖个章。”   他考试,他最大。   江知与亲了左边亲右边,临了送他出门,又被他咬唇亲了会儿。   谢星珩心情很好,他说:“不用那么麻烦,来都来了,就给他们一点家乡土特产的震撼。你到时请人问我,家乡是哪里,现居何地,我对我的家乡和现居地各有什么看法,家乡土特产是什么,我最喜欢的是什么。”   全国学子面前,打个活广告。   故乡枫江急需建设,新家丰州富饶,正好推推江家的豆油、豆肥。   酱油各地都有,不能拿来做主要推广。   肥料在古代相对稀缺,目前只有堆肥,还多数是粪肥。   他决心搞农商,头回遇见这么大的舞台,是时候表演了。   谢星珩拉开门,拎上考篮,跟江知与说:“晚上吃鱼,我想吃鱼。”   江知与就当他是正经点菜,也一本正经的回话。   “好,给你准备全鱼宴。”   谢星珩笑吟吟,跨步出院子,跟巷子里零零散散的考生混入夜色。   贡院亮起一串大而高的红灯笼,这些灯笼给远处的学子指路,也作为排队区域的标识。   考生们分三个门点名,灯笼上有写府县。   到点名的时候,还有专属的长灯牌亮起,做县名标识,提醒考生注意。   谢星珩个头高,眼睛好,找路顺利。   他先看见了江致微,又在江致微身边看见了好些熟人。   比如枫江的三位书生,都对他点点头。   还有丰州应考的书生。丰州的书生,出发稍晚,都知道江家的变故,对他很是和善。   “你让我们好担心,江兄也不知你去了哪里,我们还怕你赶不上。”   说话的是朱老先生的小儿子,今年二十八了,脸长鼻挺,长相很有辨识度。   谢星珩笑道:“头一回进京,差点迷了路,幸好我家夫郎叫了几个熟人接应,否则我要吃不少苦头。”   书生里,有个面貌周正的人一直打量他,谢星珩早注意到了,当他最近名声响亮,并未在意。   结果他说起夫郎,这书生的脸色一下变得难看。   这就有意思了。   谢星珩直接给他看回去,“你好,你是谁?”   赵铭没想到他这么直接,被噎着了,清清嗓子,人群拥挤的地方,手里提着考篮,都给他长身作揖,规规矩矩道:“我是赵铭,府学的学子。”   府学的学子还不是秀才,扯什么大头蒜。   谢星珩知道江家肯定还相看过别的人,再从中挑选出最合适的赘婿。   他几个月都没有遇上,差点把这事儿给忘记了。   被赵铭这么直白的敌意看着,他哪能不懂。   谢星珩也上下打量他。   年纪大,黑壮,长得周正,眼神不清,面相憔悴显刻薄,看起来古板又迂腐,不是小鱼喜欢的类型。   江致微忙从中调和,插到他们中间,给谢星珩介绍了很多同窗认识。   他们这块是昌和府学子多,江致微交友广,认个脸熟的,也介绍给谢星珩认识。   在噤声鼓响起前,把余下时间都占用,等开始点名了,全场肃静,他才松了口气。   因此,谢星珩看他的眼神颇为不善。   好哇。   原来是你给小鱼介绍男人。   江致微:……?   他实在忍不住,跟谢星珩咬耳朵说小话:“你讲点道理,家里招婿的时候,我还不认识你。”   谢星珩记性极好。   他记得,他进丰州县当天,就见了小鱼跟大堂哥。   隔天清早,他就在客栈大堂见了岳父江承海。   “不,你认识我在先。”   江致微:“……你别闹,马上考试了,放平心态。”   谢星珩:“……”   真绝了,有生之年,他居然还能被这种语气哄。   更绝的是,哄他的不是他老婆。   谢星珩性取向是男,他被江致微搞出一身鸡皮疙瘩,就近跟许行之换了位置。   江致微:“……”   不识好人心。   场面安静下来,静等点名入场。   进去后,是严格的搜身检查。   谢星珩对屁股很介意。   脱光了看看可以,碍于检查,他当被狗摸了也可以。   要把他屁股扒开看有没有藏小抄,这是万万不可以的!   他熟练花钱消灾,火速穿好衣袍,还非常眼尖的看见赵铭,隔着一堆人,他就目光灼灼,把赵铭看得羞愤了,他才心情舒畅,领号入场。   是领号,谢星珩也顺手给钱,不求好位置,只求远离“屎”号。   拿了号,照着字序找。   好消息,离“屎”号很远,茅房在尾,他的号房在首。   坏消息,正好是这条考巷的入口,有视角盲区,整体会感到压抑。   隔音不好,他在号房里能听见外头走道的密集脚步声。   谢星珩带了几团棉花来,正式开考,就塞耳朵里降噪。   入座还未到黎明,他头回参加古代的科举,不托大,万事都照着小鱼的嘱咐来,检查完上下两块木板,确认桌案稳当,他就先钉上防雨油布,再看着考巷情形,要了壶热水。   他带了茶叶和大竹杯,泡好浓茶,就把带来备用的夹袄披在身上,靠坐着闭目养神。   第一场有七篇经文,早上起太早,养一点精神算一点。   到黎明时分,守在外边的号军叫醒他们。   “题目纸来了!”   谢星珩身体一震,睁开了眼睛。   他们在县衙的礼房买过“试卷”,那是试卷纸。   上面首书姓名、年甲、籍贯、三代、本经。   草卷、正卷各十二幅。   谢星珩先写草稿。   七篇作文摆一起,就像七个方案写出来给甲方参考一样,怎样安排顺序是个技术活。   最好的,最精彩的,要放在首位。这点惊艳,能让观者眼前一亮,俗称骗进来宰。   余下的顺序,不可以呈下滑式排列,越后越差劲,看得人索然无味,开头的精彩也就忘记了。   最佳的顺序是,首篇精彩,二篇中庸,三篇有看点,四篇稳住,五篇稍下滑没关系,六篇保持水平,收尾给个亮点,唤醒阅卷人的兴趣,让他对考卷犹豫、斟酌。   只要开始思考,这份答卷就三成合格。   余下七成,是歪门邪道帮不了的,得靠硬实力。   每篇作文字数是五百上,六百下,超过字数算违规。   谢星珩研究过“灾年”闱墨,中试者不以文藻胜,但求文理纯正,词简而质,含精光于浑厚。   除格式外,很像论文。   最难点在于,大启都开国三百年了,科举还沿袭前朝,考无可考以后,题目会东截取西拼凑。   给谢星珩的时间实在太短,他不能保证每一次的分析,都正中题心,歪一道,满盘皆输。   他先在草稿上写出简要提纲,依据直觉评定优劣,再根据顺序去作文。   考卷不比项目方案,这是有固定顺序的,他只能将精力分配,在重点的题目上,多下苦工。   另一边,江致微拿到试卷,持续闭目一刻钟,清除杂思后,才提笔写草稿。   是否真的进步了,得在考卷上找答案。   他是否真的懈怠了,考卷也会公平对待他。   考场静默里,时不时出个小插曲。   或是有人考试应激,拿了卷子就狂跑茅房。   或是有人考试作弊,扭来扭去像个麻花,被捉了打。   谢星珩写半途,先拿棉花塞上耳朵,再拿棉花塞住鼻子,只恨没做个口罩带来。   贡院之外,距离考场很近的茶馆还忙活着。   众多考生家属在外等候,生意非常火爆,连带着花生瓜子都卖脱销了。   江知与叫来喜在前头,帮着请几人接谢星珩。   来喜早跟人说好了,只等着给钱定下。   “我请了六个,六六大顺,姑爷这回考试,一定顺利!”   挺好,可是采访的话,六个人会不会太少了?   江知与想象了一下那场面,人多又拥挤,各处是夸夸,他夫君被零星几个人围着夸赞。   嗯……太少啦,不气派。   问题他都记下了,这是为家乡扬名,给家里生意做宣传,多花点银子怎么了?   十二个?   好像也有点少。   谢星珩今年十九岁,请十九个人好了。   来喜瞪大眼睛:“多少?”   江知与从钱袋里抓一把小银鱼给他:“请十九个,夸完以后要问问题的,我写下来了,你拿给他们看。若是不识字,你就念给他们听,不能少问,也不能错问。”   来喜拿了纸,看见问题后,笑呵呵道:“这一看就是姑爷的主意。”   他一并拿出去。   他要挑长得最高最壮,嗓门最粗最亮的汉子给谢星珩接风。   出风头嘛,银子都花了,可不得办得敞亮,办得气派么?   谢星珩对他要面对的采访实况一无所知,答完题,他仔细检查修正,再用一手标准的楷书誊抄。   他练字早,是小学开始,那会儿是老师要求的,从楷书入门,这是基本功,字迹再怎么变,功底还在。   誊抄完毕,他又一次仔细检查,确认无误,他就交卷,去排队等着开门出考场。   考卷有限,答完题目再枯坐也无用。   江致微比他早交卷,但跟他是一拨的。   同一拨里,还有两个眼熟的书生,是江致微在府城的同窗。   这边安静,几人位次不变,静等片刻,等到鼓响,顺着来路,跟在号军身后,眼看着高顶红门敞开,才露出松快的笑意,排队出了门。   外头人头攒动,非常热闹。   谢星珩是个实实在在的社牛,也能叫他社交恐怖分子。   他知道小鱼给他安排了“夸夸机”和采访,连同边上没有购买此项服务的书生都给拉住了,尤其是江致微。   于是,他们看着二十个壮汉齐整整来喊话的时候,都懵在了原地。   ——买十九赠一,整二十人的夸赞声压全场。   谢星珩略一怔,立刻接下了场子,很自然挥手致意:“大家辛苦了,谢谢大家,给你们介绍一下,这是我大堂哥,他才是真正的才子,丰州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三岁习文,五岁作诗,七岁考童生,神童也不过如此!”   跟在边上的书生,不论认识不认识的,都默默拉开了距离。   只有被谢星珩紧紧拽住手的江致微,被迫承受社死的羞耻。   他只是在弟弟要招婿的时候,提供了一个名单而已!他有什么错! 第42章 江老三初次上线   贡院门前不可喧哗,开门这个时间段,又能小小热闹一下。   有人甚至会放鞭炮迎接考生,考棚距离大门远,普通人声汇聚,只有一丁点儿嘈杂,鞭炮才是重量级。   这也会影响考生的心态,会因其他人的离场,对比目前答卷进度,变得慌张。   不论是哪种形式的迎考生,大家都没有见过原地演上的人。   京都百姓都给看愣了。   把这批出场的书生迎完,很多人围过来看“神童”。   江致微自知逃不掉,他也没个遮脸的物件,只好干巴巴笑道:“我七岁去考童生,没有考上……”   下面听着的人,发出和善的笑意。   七岁能考上童生的人,千里挑一。   有托儿,场子没尬在这里。   二十个汉子,轮流问话。   问谢星珩是谁,又是哪里的考生。   这个问题改得很妙。   哪里的考生,比籍贯、现居地更精炼,也更自然。   他是枫江县的考生,现在易籍,从丰州县来京都应试。若问为何,那就有很多话说了。   采访得有梗,这样才能勾住人。   自古狗血得人心,谢星珩自曝:“我是入赘到了丰州县,所以从丰州来考试。”   赘婿常见,书生入赘少见。   大庭广众之下,还是在贡院门口,直接把自己赘婿的身份讲出来的,就他一个。   谢星珩钓他们听,实际根本就不说他入赘的二三事,听了下个问题,就介绍起他的故乡。   “我的故乡枫江县,别名水乡,县内土地是一山六水三分地,在枫江,农户是渔耕都有,像我家,就是渔耕之家。”   所以呢?   这跟他是不是赘婿有什么关系?   考试压力大,人考疯了,在说胡话?   围观的人正好奇,下一个问题又来了。   家乡有什么特产。   这可多了。   水乡以水为主,淡水养殖业自然发展,鱼蟹都有,外地许多难以捕捉的鱼种,在枫江县都有养殖,所以贵人、富商从不缺吃。   就着水,养一群鸭。鸭货也是一绝,咸鸭蛋更是当地仙品。家家户户都有的老手艺,腌制出来的咸鸭蛋色红油多,翻沙绵密,咸淡适中,下饭佳品。   水多的地方,怎能没有荷塘?   千亩荷塘的景观,很能吸引文人墨客。   咏荷者众多,这是夏日盛景。   他们看一池荷花都能吟诗作赋,亲眼见到千亩荷塘,泛舟湖上,携伴带酒,岂不美哉?   荷塘有莲子、莲藕,这也是当地土特产。   有的人着急,打断了采访流程,人群中超大声问:“说这些做什么啊?说说你入赘的事啊!”   谢星珩笑容不改:“别急啊,这就说。我的故乡今年遭灾了,成了名副其实的水乡,我是逃难到丰州县的——”   卡点。   有了入赘的前提,又转了话锋,留他们脑补,他打起小广告。   他把考篮交给硬着头皮站他旁边的江致微,四处拱手道:“我的故乡正在建设中,它很美丽,千亩荷塘的盛景,各位同年若有兴趣,可去一观。咸鸭蛋也是真的很绝,大家要是有购买需求,可以认准枫江的商号,助力我的故乡早日恢复,帮百姓们重新安居乐业!感谢大家听我啰嗦!”   这段话把人都给听愣了。   原来他不是考试考疯了,也不是当赘婿受苦了,他就是来给故乡做宣传的。   谢星珩适时下台阶。   离开这里,得经过人群,人群自然让开一条小路。   他走在里边,笑容还挂在脸上,没有在数百人面前讲话的紧张怯场。   接人的“夸夸机”们跟着后边,他们能干这种事,也是机灵人。   后边的问题还得问,但不能照着纸条背,这太生硬了。   为首的黑脸汉子喊话道:“你家开商铺的?卖咸鸭蛋?”   接得好。   谢星珩心里赞了一声。   否则他还要再绕个圈儿,宣传自家生意。   “瞧你这话问的,我家要是开商铺,现在就推个十车八车咸鸭蛋过来卖,狠挣一笔!”   边上的人都笑了。   谢星珩又说:“我岳家是做生意的。”   围观群众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他们以为谢星珩要开始卖咸鸭蛋了,但谢星珩宣传了豆油和豆肥。   “豆肥可以增产,豆油可以炒菜。你们想买也买不到,仅此一家,生意好绝了,不需要我多说。”   江致微忍得很辛苦,才崩住了表情,没给他拆台。   什么想买买不到,是根本就没有!   才试产出来,这季度的豆子收割以后,才会大规模量产。   今年才第一年,别说生意了,市面上都没见过。   两地宣传的情况,成了鲜明对比。   热情推荐的,并非是货品不好,而是发了大水,急需建设。   冷淡提及的,也并非拿不出手,而是太好卖,不用多说。   谢星珩还搞了个煽动句式:“你们每购买一枚枫江县的咸鸭蛋,就会有一文钱用于灾地重建。这是大功德。”   人多力量大,不能老想着吃大户。   百姓们淳朴,书生们也有一腔热血。他不能保证所有人都会去找枫江县的商户,支持枫江本地的特产,带动当地经济。只能有一个人,算一个人。   这种影响是深远的,从今以后,这些来自全国各地的书生返乡了,还会记得有个县叫枫江,别名水乡。   这也是谢星珩精准锁定荷塘和咸鸭蛋的原因,咸鸭蛋受众广,很容易就能走进普通百姓家,它本身就是桌上常见食材。   而荷塘,就精准钓书生。   千亩荷塘是真的壮观。古代实景,无污染、无添加。   谢星珩穿来的时机不巧,但他有原身的记忆,确实震撼。   算他为枫江尽一点绵薄之力。   人群里,贺成功还在等。   他看见谢星珩走来,还往前踏步,想要堵他。   谢星珩把江致微推到前面,转身就跑。   江知与给他买的采访业务还未结束,二十个壮汉跟着他跑,画面很是美丽。   谢星珩回头跟他们说:“你们继续往前,帮我把那个人引开,余下的当采访题就不用问了。   他们答应了。   他们不问,有得是人问。   “谢相公,你跑这么急做什么啊?”   谢星珩长了嘴巴,有问必答。   “着急回家吃饭!”   又有人问:“吃啥啊?”   谢星珩的事业脑和恋爱脑各长各的,正事搞完了,该谈谈恋爱了。这个问题就很适合撒狗粮。   他停下脚步,跟人唠。   “什么?你怎么知道我夫郎给我准备了全鱼宴?你怎么知道我有夫郎?什么,你连我夫郎很爱我都知道?不跟你说了,我夫郎还在家里等我,希望你们晚上能吃上咸鸭蛋。”   百姓:???   谁问你了!   住得近,很方便玩灯下黑。   谢星珩放完狗粮,转身往小巷跑,他绕个弯,进了家门,跟着他的人还在小巷里绕圈,把贺成功都绕晕了。   谢星珩进院,江知与早在里面等着,关好门就带他回房。   全鱼宴还没弄完,前院里忙,来喜在茶摊招待客人,帮忙帮得零零散散。   江知与才把鱼和配菜办好,只等下锅。   他身上有鱼腥味,凑近了闻,味道很重。   所以谢星珩把他抵在门边亲时,他颇为抗拒,脑袋摇来摇去不给亲,嘴巴张张合合,都是“不要”。   这点味道,谢星珩不放在眼里。   “我的小鱼身上有鱼味怎么了?这很合理,乖乖给我亲会儿。”   似乎有道理,江知与就是放不下包袱,想要香香软软的跟夫君亲密。   谢星珩不为难他,说亲一会儿就是亲一会儿,润润嘴,才跟他坐下喝茶。   江知与心里痒痒的,问谢星珩采访的事。   “我在街边看了会儿,离得太远了,我都没有听清。”   气氛看起来不错。   他怕被三叔的人发现,谢星珩下了台阶,他就进屋了,不知道他的好夫君在外头撒了狗粮。   小鱼爱听故事,跟他说什么,他都听得认真,时间长一点,就托腮静静望着,满眼都是眼前人,很招人疼。   谢星珩被他看的心里舒坦,话讲得细致。末了,才提了一句科举的事。   “我尽力了。”   不知道能得几分。   临场不说丧气话,江知与可劲儿夸。   聊完这阵,夫夫俩一起做全鱼宴。   江知与对谢星珩很大方,宁可吃不完送人,也不能让他想吃却不够。   大鱼小鱼都买了,最大的是一条十五斤的青鱼,只这一条,就能做好几道菜。   小鱼则是小拇指长短,可以炸了下酒吃。   谢星珩没做过全鱼宴,看着配菜弄,一桌席面都跟鱼有关,就算全鱼宴。   最麻烦的一道菜是鱼丸。   鱼都杀好去麟,处理好了,后边刮茸也花了小半个时辰。   平时吃鱼,江知与动筷少。   谢星珩记得他问过,江知与不吃带刺的鱼。   他问:“是不是被鱼刺卡过喉咙?”   有这个原因。   江知与吃鱼少,一直没练出来。   他牙齿齐整紧密,小心点吃,能嚼出小刺,可他舌头不听使唤,嘴里搅动一番,反把鱼刺推到了喉咙里。   主要原因则是因为,他小时候来京都玩,三叔家的几个孩子听说他小名叫小鱼,问他吃不吃鱼。   江知与不觉得有什么,他又不是真的鱼。   小孩子的恶很直白,那天他被压着,二堂哥带着弟弟妹妹,从厨房拿来一筐生鱼,往他嘴里塞。   这些年过去,他闻到鱼腥味也会不舒服。   今天杀鱼还好,没有十分难受。   他想到这件往事,心上也没从前那种压抑的委屈了。   这是家变带给他的成长。   江知与右手还没彻底恢复,里头的筋扭着,多活动活动,就拧着疼。   他皱皱眉,换了左手捏鱼丸。   全鱼宴交给酒楼做一桌酒最合适。   买了鱼以后,他突然想杀,收拾完了,只剩下锅,就想自己弄。   作为一个很小就开始为出嫁做准备的小哥儿,除了料理家务,他还学了很多杂务。   做衣服、做鞋子是必须的,也会做饭,手艺还算过得去。   谢星珩注意到他的手,好心情又笼上一层阴霾。   也不知道会不会留后遗症。   硬菜很耗时间,夫夫俩搭两锅,到圆月高升,才弄完八道菜。   两人吃不完,他们一样夹了些到小盘里,余下的叫来喜拿走,跟茶馆的人吃。   他们回房,带了一坛米酒。   时辰没把握好,江知与很自责。   “你考试辛苦,我还让你做这么久的饭……”   谢星珩给他倒酒:“陪我喝一杯。”   江知与乖乖拿杯子,喝得实在,说一杯,少一口都不算一杯。端起来就喝得干净。   这间屋子小小的,睡觉的炕贴着墙,临窗的位置摆个长条桌案,地上两口木箱,没有帐子,也没屏风。   窗格四四方方,半分花样也没有。窗纸时日久了,早已泛黄。   江知与还穿的布衣布鞋,发带都用的碎布头。   白天他遮了孕痣,晚上跟夫君待一屋,早把抹额摘了。   脸好看,粗布衣裳都难掩姿容。   谢星珩抬头看看屋子,房梁都有了陈腐痕迹,他们说话声音大一点,或许会震下来一片积尘。   “小鱼。”   江知与又倒了一杯酒,抬头看他时,表情懵懵的。   谢星珩伸手摸摸他脸:“你看我们像不像普通人家的夫夫俩?”   商户同样是百姓,因家里富有,手里宽裕,平时难以体会平常百姓家的生活。   江知与左右看看:“你要是喜欢,我们可以多住几天。”   谢星珩能吃苦,但没有带着老婆一起吃苦的毛病。   小鱼长得好,穿布衣都漂亮,待破房子里显得格格不入。   谢星珩又跟他碰杯:“到时再说。”   这几天躲躲藏藏,主要是不想被江老三影响考试。   考完了,谢星珩就不用藏太严实。   他要去江老三府上看看。   此时的江老三,也在吃饭。   人到中年,他发福了。   他也有着江家男人的体貌,人长得高,年少时挺拔颀长的身姿,变得臃肿肥胖。   小心眼儿,爱较劲。   听贺成功说了贡院外头的事,他把晚上的席面撤掉,也换了全鱼宴,让江致微吃。   江致微前几天被他找到,当时说跟同窗好交流,没来府上住。   考试开始,他跟同窗组队去了一回,被贺成功接上,就不好再躲。   他喊了三叔,又问弟弟妹妹。   江家三房,老大江承海成亲最晚,二房的江承河规矩,按部就班的走,江致微是同辈里最大的。   江老三大名江承湖,嫌这个大名小气,字是恩师取的,不好改。大儿子是“致”字辈,取名中不溜秋,叫致远。   另取了字,叫“万川”,满足了江老三对大气名字的渴望。   江致微跟其他弟弟妹妹不太熟,和江万川只隔了一岁,还算熟悉。   江老三说:“被他娘逼着读书,没背完不能吃饭。”   江老三的孩子,没有读书根苗。   一到考试季,孩子们就遭殃,都在书房关着。   全鱼宴十二道菜,桌边就他俩在吃,气氛很是尴尬。   兴许是当官当久了,江老三没感到尴尬,问了江致微今天的考题,又问他怎样作答的。   江老三是进士出身,农家子考出来的,若非如此,当年也不会在京都被榜下捉婿,鱼跃龙门,仕途顺利。   官场沉浮多年,还保持着看书的习惯,指点一个江致微绰绰有余。   对完答案,他笑容都扩大了,转而又问起谢星珩。   “你说说他,他躲什么啊?我还能吃了他不成?小鱼那件事是误会,他俩成亲了,我也没说什么啊。”   江致微脸皮不如他,表情有一瞬僵硬,透露了真实想法。   他只是给小鱼提供了相看名单,都被谢星珩记恨了。   江老三直接给小鱼安排了老太监做侍妾,这个仇是无解了。   江老三消息灵,他给江致微说了江府的好消息。   “圣上有赏,小鱼都获封勇士了。”   江致微眸光大亮:“真的?什么时候的事?”   江老三前天打听到的,从他家五哥儿那里听来的。   “算着日子,封赏都该到了。”   江致微看他三叔还乐呵呵的,提到这件事,没有半分愤怒、后怕,犹豫着跟他说:“大伯家差点被抄家了,你知道吗?”   江老三的筷子掉到了地上。   官场老油条,表情管理失控,面对面给江致微表演了“瞳孔地震”。   饭吃不下了。   他要江致微细细说。   饭厅里不好说,他带人去书房。   书房里的孩子都被赶出去,他脸色难看,都不敢忤逆,唯有长子江万川笑嘻嘻想旁听,江老三砸了个茶杯在他脚下。   “听听听,什么都想听,夫子教你的东西,你听进去了几分?!”   江万川是长子,弟妹都在,他要脸面,一下也来了气。   “我不是在写功课了吗?你赶我出来,你还骂我?”   父子俩吵吵一回,江致微帮着劝架,好一番折腾,才合上书房的门,讲起了正事。   抄家是大事,江致微说得仔细。   他在农庄得知消息,再到家里准备,然后是大祸临门。   江致微晚了几天回家,当天的情况都是听别人说的,那天围观的百姓多,口口相传,满丰州县都知道江家招了个有情有义的赘婿。   江老三越听,脸色越沉。   江致微看着他脸色,跟他商量:“三叔,谢星珩是个好的,他很在意小鱼,所以贺管事上门他才那样动怒。总归是一家人,这回考完,我带他来府上见见你?”   他就差直说,让江老三别为难谢星珩了。   江老三点头。   “我不会跟小辈置气的。”   说得像刚才跟儿子吵架的人不是他一样。   书房有很长一阵的沉默,江老三梳理事件始末,江致微试探着问了数次是得罪了什么人,江老三都没有回应。   江老三也不敢说。   他得罪的人,是当朝太子。   以京中现在的局势而言,家里小辈出息了,也帮不上他。   他就想,趁着他还在吏部,拉拔几个算几个。   往后他倒下,指定还要小辈照拂。   他也想拉谢星珩。   但要谢星珩到他面前服软认错,跪着给他敬茶磕头,之前大骂他的事,就一笔勾销。   听完大房的变故,知道谢星珩在这次事件里的关键性作用,江老三就不敢这般倨傲了。   他还是想拉拔谢星珩。   姓谢的比他这侄儿机敏,更适合官场。   但他要先见见,看看谢星珩对他的敌意深不深。   若是深……那就趁其弱小,先摁死。   江老三神色舒缓,换上一副慈和长辈的笑脸:“他现在不想见我,我就不让人去接他了,你这两天也别跟他提起我,安心考试。考完试你们休息两天,都缓缓,再问问他要不要来府上看看,也见见长辈,认个熟脸。”   江致微应下了。   江老三对谢星珩的事很感兴趣,问了挺多。   江致微说了些,但家里所得营生,他给瞒下了。   就当是大伯、是弟弟,不知从哪里弄来的。   他也不提,以后三叔问起,他再稍带一句。   营生跟铺面不一样,开在丰州的铺子,三叔三婶都没兴趣。不如现银实在,他们还不用劳心费神。   营生就不同了,他们在京都也有农庄,可以操持,往后就是养家的生意。   大伯是个宽厚性子,这件事后,三叔要是能改,能向着家里一些,说不定大伯会愿意给三房分营生。   要是不改,他嘴快说了,就是给大伯招惹祸事。   聊了一阵,叔侄俩出书房,再去吃饭,全鱼宴剩下些残羹,桌上鱼骨堆了数盘。   江老三叫人撤下,另让厨房做几样小菜,报的菜名都是江致微喜欢的,让江致微心里略有触动。   这是他警惕心最低的时候,落座后,丫鬟上茶,等着饭时,江老三又指点他主考官的喜好,这两天可以往这方面复习。   他话多,除此之外,还讲了一个至关重要的情报。   “除了枫江,今年还有另外两地有水患。合计是三处水患,两处山火,一次蝗灾,你这两天多温习时政相关的题。”   同一年,这么多地方有灾祸,朝廷急了,题目或许会有变动。   江致微感激应下,还想去镖局传信,让谢星珩也注意点。   思索间,江老三若无其事问:“小鱼来陪考了吗?”   江致微条件反射:“没有啊。”   说完他惊出一背的冷汗。   三人一起上京,他知道他会跟三叔家里人接触,生怕说漏嘴。   一路上,他除了背书,也会反复自问自答,问起小鱼,就是没有。   他顺着话说:“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宅院都砸完了,他也走不开。”   江老三似乎只是问一问,话题跟着回到谢星珩身上。   问谢星珩有没有人照顾,现在起居是否方便。   江致微看不透。   不知道这是纯粹的关心,还是另有他意。他一律谨慎着回答。   心思是好的,可惜道行太浅。   越说,越是露了马脚。   江老三的情绪也淡了下来。   他才透了题,这点家常话都要藏着说。   大房的不懂事。   二房的也是养不熟的白眼狼。 第43章 加更   “白眼狼”江致微经验浅,反射弧长,一顿饭吃完了,他回房洗漱休息,躺下以后,惯性复盘,才迟钝的发现,三叔应该对他不满意了。   他皱了下眉,过了会儿又舒展开。   无所谓。   他翅膀硬了,三叔左右不了科举成绩,他正常考试就行。   真考上了,轮到吏部分派,三叔也不好为难他。   就跟三房的欺负大房的一样,欺负得这么狠,明面上还是好兄弟。   他不过是说了几句谎话,三叔家的孩子又没出息,只能和以前一样,继续投资他,让他出人头地。   只是他对三叔的感恩心理,也在今天的对话中消散许多。   第一场都考完了,也不是才见面,怎么现在才说主考官的喜好、国内多地遭灾?   要么不重要。   要么对他还有藏私。   既想他出息,又怕他出息。   那谢星珩……   江致微半夜里睡不着,重新把今天的对话回忆完,起来点了油灯,研墨原样写下。   家里才躲过了抄家之祸,他连着问三叔得罪了谁,都没得到答案。   他们一家人,在京都犹如盲蚁,弱小、看不清前路。   谢星珩要考试,这件事晚几天见面沟通。   他的信,是写给江知与的,看弟弟有没有门路打听打听。   他们这次都会在京都多留一阵,要等出了成绩再说。   出成绩要半个月,他怕这期间出岔子。   信件隔天清早就送去了镖局,江老三派人跟着了。   官员家的家仆,比不上常年在外奔走的镖师,跟踪到半路,就把人跟丢了。   信件顺利送到了江知与手里,一并送来的还有书童抄录好的“复习手册”。   江知与拆开看了信件,眉头皱了皱。   信件最后,写到了江老三的“透题”。   谢星珩管这个叫押题。   “堂哥人不错,我跟他的过节一笔勾销了。”   江知与把信放好,好奇道:“你们有什么过节?”   谢星珩哼哼两声,不乐意说。   江知与看他表情,就知道事情不严重,是一般的气性,便贴过来问:“你跟我说说啊?我想听。”   谢星珩不说。   小鱼都是他老婆了,还纠结一个手下败将做什么。   而且婚姻是大事,时间紧迫,网罗周边的优质男性来相看,是正常选择。   他心里不爽也是正常的。   相看完毕,没看上,就各不相干。   那个叫赵铭的,还一听他夫郎就有反应,看他的眼神很难让人心平气和。   江知与知道他的弱点,受不了甜甜的嗓音,也受不住撒娇。   撒娇时,把语调拖一拖,小谢就能飘。   江知与围着他转两圈,谢星珩不买账。   江知与定定看他,视线下移,落在谢星珩腿上。   谢星珩不自在,端正了坐姿,把腿合上了。   江知与坐他腿上了。   这里没有书房,他们只有一个小房间,房间没有专用的书桌,只有靠窗的长桌,凳子都是并排。   谢星珩侧身坐,江知与也只能侧身坐,脑袋一歪,就靠到了他夫君的怀里。   这个角度很好。   江知与的耳朵挨着谢星珩的胸腹,听着耳下心跳,从平缓变得急速,他没忍住笑出了声。   他还把谢星珩平时调笑他的话还回去。   “小谢,你好纯情啊。”   谢星珩:“……”   谁能顶得住啊。   江知与还动,把他的腿当凳子用,坐正了看谢星珩的眼睛:“真的不能跟我说吗?”   谢星珩动摇。   说也行。   无伤大雅。   “知道赵铭吗?我俩考试遇上了。”   谢星珩说完,江知与脸色一变。   谢星珩:???   草。不会是情敌吧。   小鱼眼光这么差?!   江知与又靠回他怀里,跟他说:“我就相看过两个人,一个是他,一个是你。其他都是我爹爹去看了,没过关,就没带我跟前。”   谢星珩:“……爹的眼光?”   江知与说:“你不是跟堂哥置气吗?”   所以这是江致微领来的人,还没过江承海的眼。   江知与思索着爹爹讲过的“该瞒瞒,该藏藏”,斟酌着道:“他骂我了,我不喜欢。”   谢星珩:“……”   好的。   去掉“情”字,是敌。   江知与有分寸,不缠着他玩闹,这话说完,还跟他讲了个好消息。   “堂哥从三叔那里听来的,封赏下来了,可能已经到家了,说我获封了‘勇士’。”   谢星珩第一次听说“勇士”,是朱老先生对沈观的提问。   事后他有了解过,这是边关将士专属头衔,普通百姓非常难获得。   江知与是百姓,还是小哥儿,难度更是登天。   谢星珩高兴得不行,把他抱得紧紧的。   有了这个头衔,他的小鱼就有了一定自保能力,不再什么烂人都敢惦记了。   江知与挨着他蹭蹭:“小谢,谢谢你。”   要不是谢星珩有完整的计划,能让家里有新营生,可以兜底,父亲不一定有这么大的魄力。   因计划带来的巨大影响,谢星珩也想了规避法子。他们一家平平安安,得偿所愿。   谢星珩握着他留有狰狞伤疤的右手细细密密的摩挲。   还不够。   还得再厉害一些。   他在江知与手背落下一吻。   “好了,你的夫君要学习了,不听你撒娇了。”   江知与笑着应下,“我就在院子里,你有事就叫我。”   他到了院子里,才把信拿出来仔仔细细,又看一回,尝试从三叔的言语里,分析出一点东西。   他是照着官家夫郎的标准培养的,爹爹也会教他一些时局政事,成长环境使然,他不是在官员家里耳濡目染的长大,这方面进步很慢,许多东西都太晦涩难懂。   记性好,可以把学过的东西,再拉出来套用。   他才得了“勇士”的称号,三叔应该不可能再把他送给老太监做侍妾了。   但如果三叔是骗人的呢?   跟家里通信要时间,打个时间差,让他自以为安全了,跑出来被捉了,才发现根本没有安全。   这有可能。   再就是小谢了。   三叔心眼小,当官多年,不论在官场如何处事,面对族亲,尤其是老家的亲人,态度都很傲。   三叔府上的管事,到了他们家都鼻孔朝天。小谢骂走了贺管事,打的是三叔的脸,他必然记恨。   小谢有才干,有能力,现在还年轻,又是考举人的关键时刻,或许三叔那么急着找人,只是想跟小谢先见上一面。   根据小谢的态度,决定以后怎样对待小谢。   现在又说考完再见面,考完还要缓缓……   三叔也在等成绩,想看菜下碟,看小谢有没有让他客气的资格?   这也有可能。   三叔得罪的人……   这个级别的消息不好打听。   江知与从香囊里拿出一枚无字印章,这是爹爹给他们的成亲礼,他跟谢星珩一人一枚,可以拿着去霍首辅府上,找三公子。   江知与定定看了会儿印章,暂时放好。   首辅的级别更是高。用在五官品的对家身上,实在浪费。   镖局能在京都开起来,各处没少打点。   除了三叔之外,还有其他部门的“保护费”。   他爹爹大胆,敢往卫所送礼。   卫所最高级别是五军都督府,他们够不着。   下属卫所里,高级别的指挥使、千户,他们怕兜不住胃口,没敢招惹。   百户认识一些,爹爹精挑细选过,他们是百户,可家里不止只有百户,往上也有千户、指挥使。   大事不敢承包,打探消息,是锦衣卫的长处,这头关系可以动用一番。   江知与当即决定,让京都镖局的管事,派出几个跟百户们联络感情的镖师,请人出来吃酒,顺便把这事儿办了。   丰州老家有待振兴,京都镖局账上的银子还未挪用,正好用上。   家里出过事,江知与警醒,也听爹爹的,对外的事,他要多听谢星珩的。   想妥当了,省去商量环节,给小谢省点心,饭间顺便问问,饭后就写了信,送往镖局。   消息查出来前,谢星珩的第二场开始来了。   八月十二,天色转阴,四更的天黑如墨,气温骤降。   江知与给谢星珩拿上厚棉袄,是一片式夹棉长袍,款式类似长款军大衣,圆领排扣,粗布衣裳,耐造,可以当被子,进考场补觉用。   规矩如前,再次排队,点名之前,谢星珩还给江致微递了一件大衣。   “等会儿补觉用。”   江致微一看就知道是弟弟准备了,心里熨贴得很。   朱谦凑过来,跟他们聊天:“你们没发现很多人都在看你们吗?”   谢星珩“演讲”过后,京都科举的话题,他独占八成。   枫江考生少,除他之外,还有三个。另两个嫌丢人,有来宅院拜访的,都闭门谢客。   平时沉默寡言的许行之在家乡宣传方面,出力很多,应付了几波人,这两天都会出门转转,赶着饭点,去附近的酒楼、茶馆,有人聊枫江,他就过去解说。   枫江咏荷的诗词很多,这之前都在县内书生圈里传播,经他走动,很多诗词火到了京都,也为千亩荷塘做了文化层面的宣传。   来年夏季不知道有没有千亩荷塘,能吸引人关注,家乡振兴则指日可待。   因枫江成名,丰州也跟着小火一把。   丰州招了个赘婿。   百姓们爱聊这个。   遭灾区域多,别地灾区的书生零散聚集,这几天沉默看着,也跟发现了新思路一样。   趁着点名前,还有人早早过来等着——他们找谢星珩跟江致微两天,都没找到。   马上开考,他们匆匆过来,只是为了说几句话,还颇不好意思。   “我们也想为家乡尽点绵薄之力,想效仿你们,今天考完,就说一说家乡的事,会跟你们撞上吗?”   谢星珩只演一场,还贴心问:“你们需要帮忙吗?”   他看这几人讲话都发抖,怕镇不了场子。   当然,他不是圣人,他也想拓展人脉。   古代成名很难,找到时机不容易。   这个时代,君子风盛行,一个人品好的书生,学识稍差,也不影响他广交天下好友。   他们很惊喜:“可以吗?会不会耽搁你?”   谢星珩摇头:“不会,要是能碰上,我就帮你们,碰不上,你们愿意等我,我也能帮你们。”   没拿到考卷,无法确认出来的时辰。   谢星珩还宽慰他们:“其实考试出来的那阵,主要是话题的新鲜度。要想盛大,放榜那天也能架高台。”   这也太盛大了……   他们定下考完出来,互相等一等,然后匆匆回到参考府县的灯牌下排队静等。   江致微给他竖起大拇指。   有点跃跃欲试。   “我也一起吧。”   谢星珩侧目。   大堂哥,你这么享受演讲,我不把这苦差事交给你,岂不辜负? 第44章 考的都会!!!   第二场考试,有论一篇,判五道,再诏、诰、表三选其一,合计七道题。   三选一的可以理解为草拟公文,看考生的文书写得怎么样。   判则是律法相关,跟现代的法学生考试类似,提出一个案件,考生要依律法论述,再说明违法的点,然后给出处理意见。   这两样对谢星珩来说,比较容易考。   他初来古代,想理解规则,当朝律法和前朝律法都有看过。文书格式他在行,这算普通“翻译”,轻松搞定。   难点在于,他生长在红旗下,思想观念和当代统治者有着本质区别,案件上,是要讲礼法、固权势,还是适当展现“温度”,法理之外,还有人情道德。界限很难拿捏。   若求稳,则泯然众人。   太出格,也会被摁下去。   最后一道论,是论文说理,在第二场相对简单的题目,看考生思维是否清晰,有无官员必备的说理能力。   第一场是纯学识上的考验。第二场开始,就是对考生的基本素养考验,看他们有没有当官的潜质。   谢星珩押对了题,论的题目是朝廷所关注的现实问题——天灾。   运气也挺好,主题是水患。   论点则很奇怪,就差直接贴脸问“你觉得这个灾祸是因为帝王无德吗?”   都能来考举人了,应该没有人会愤愤难平,对着天子怼脸开大。   谢星珩很喜欢这道题目,他有科学观,可以根据地理情况,给出合理分析。   皇帝当然要承担一部分责任,因为当地的水力设施不完善,也没有抗洪分流的计划,全靠人力硬抗。   而这个问题,细分下去,又能均摊到各地官员身上。   遭灾地区的官员,本来就会被问罪。比如说枫江的知县,他要是活着,也得因县内数十万百姓被水淹而偿命。   别说什么跟他没有关系,他也不想。   他是当地父母官,出了事总要有人承担。   应灾工作得当,收尾有条理,没造成过大影响则另说。   否则谁管他冤不冤?朝代如此。   因论文指向,后面的公文主题,也是灾情相关,属于陈述意见。   谢星珩仔细看了看,这意见也很有趣,是请天子开祭坛,向天祈福的。   单纯字面意思,祈福就是祈福。   王权统治上,需要给百姓的信心与凝聚力,君王祈福,不论有没有实质性作用,给百姓的安慰是实打实的,这是强心剂。   可论文都在论天子有没有德了,这祈福的另一层含义,不就是“请罪”吗?   罪在君王,百姓何辜?   众所周知,皇帝是不能骂的。   谢星珩稍加思索,决定了意见核心——双管齐下。   祈福是要祈的,既然是为了安定民心,那可以先宣发,广而告之,展现天子仁德。   日子别急着定,问就是钦天监要择个良辰吉日。   良辰吉日怎么来的?   当然是各地赈灾官员给的。   提前设置好目标进度,差不多日子再上台祭天,前脚祭完,后脚出结果,这才是正确的祈福方式。   祭完再让官员出发,百姓苦哈哈的,祭了跟没祭一样,回头还得说皇帝心不诚。   提纲写好,谢星珩再看五道判,看完他差点笑了。   简单来说,一群饿得要死的百姓,闯进府县的粮仓,具体行为有:   1.头领组织。   2.壮汉冲锋。   3.打官兵、绑官兵。   4.羁押知县。   5.连吃带搬。   ……   五合一题型。   跟谢星珩温书看的题目都不一样,这应该是某个遭灾县衙的实际案例。   所谓法不责众,这么一大批的百姓,举着锄头都能造反了。农民起义在史书里不少,是个君王都会怕。   但把灾民打成反民,这个皇帝也做到头了。   以后再出难民,百姓们可不会傻傻等了,趁着没饿昏头,有把子力气在,拿起锄头就是干。   谢星珩核心提纲是:什么闯进粮仓?这难道不是朝廷的赈灾地吗?   官民不要搞矛盾,吃都吃了,还能让人吐出来啊?   当地官员也有毛病,灾祸临头,不开仓放粮,还等着百姓自个儿去拿,没眼力劲儿。   被绑了活该。   所以什么打官兵,什么押知县,都要论证思考。   退一步说,百姓们饿得要死了,还记得绑上他们,就不累吗?   朝廷要查,要严办。   官是好官,就说他们与民同乐,开仓放粮过程里,被“挤”到了墙角。   若是贪官污吏,为恶一方。这就很好办嘛。   趁着群情激奋时,斩首示众——律法就是如此说的。   这场考试,他状态在线,越写越是好。   天冷,衣服穿厚了不好活动,他脱了答题,手冻得僵,这么一通狂写,他反而热了起来。   另一边,江致微看见这些题目,也是眼前一亮。   他思想有局限性,可他在农庄里,跟上千的灾民相处过,知道百姓真正想要的很简单。   文书写得轻松,判题也当答得顺利,落到论文上,他稍做思索,想到了农庄里,大丰收过后的一场大型祭拜活动。   与其说祈福,不如说是祭拜。这些都是天子的子民,一年之内,死伤以万计,怎能不悲痛?   两个考生答题顺利,考场外面,等候的家属、看热闹的百姓,都在附近坐着等。   看热闹的百姓都会带些东西来卖,瓜子、花生是现成的,他们走街串巷的卖,有些人不想挤到茶馆,就会买上一些。   这里面还有其他小吃,咸鸭蛋居多。   百姓多数淳朴实在,来卖咸鸭蛋,被问是不是枫江的咸鸭蛋,都老实摇头说不是。   “京城的咸鸭蛋也一样的吃嘛,你买个咸鸭蛋,我家也能得一文钱的利呢!”   大家都是笑。   一般人家腌制咸鸭蛋,数量不会多。   外头去买,他们挑着担子进货,还得看数目决定进价。   咸鸭蛋突然被赘婿带火了,他们不敢多买,都是几十个、一两百个的,或是提个篮子,或是拿根扁担,挑着就能走。   说一文钱的利也没骗人,咸鸭蛋成本透明,再贵,别人也不买。   江知与到了前屋,隔着窗户,听外边人热闹聊天,三两句就有一个人会提到他的夫君,听得他脸上笑意就没淡过。   等人来屋里拿茶叶,他掏了一钱银子,叫人给他买些咸鸭蛋。   江知与在农庄上问过,枫江那边是吃鱼多,也吃鸭。   还说像谢星珩这种读书人,可能会吃点当地少的食物,比如鸡。   他们在家吃鸡的次数多,江知与就让人去买了两只鸭。   他记得谢星珩说过,常吃的是鸭血粉丝汤和烤鸭。   上一场考试,江知与没安排好,今天就早早操办起来,要让夫君回家就吃上热乎饭。   宰鸭除毛,鸭血留着,粉丝晚一些煮。   两只鸭,一只先炖了,做老鸭汤,待会儿就用这个汤底煮粉丝。另一只午后就烤上。   不知道枫江的烤鸭是怎么做的,江知与根据几年前的野外经历,架了火堆,坐后院里小火慢慢烤。   烤制的时候,他往鸭皮上涂抹蜂蜜。   涂蜂蜜是意外发现,他父亲教的,说在外头捅了蜜蜂窝,人在野外,不能什么都带着,当天就把蜂蜜嚯嚯干净。   喝水就要加一些,烤鱼烤肉也加一些。烤肉时滋味不错,跟鱼配着有点怪。   后来父亲回家,他们在家里试过,烤出来的肉呈蜜色,油亮鲜香,比用盐巴烤的好吃。   熬到了时辰,老鸭汤的香味飘得老远,前门都有人闻到。   这还能忍一忍,蜂蜜烤鸭的香味,他们就忍不了。   考生的家属,手头都有闲钱,也想给考生加餐,闻着实在是香,还问茶摊老板卖不卖。   茶摊老板说这是自家吃的,顶不住缠磨,回后院里问。   他们跟唐虎认识,看唐虎对江知与客气,还知道住他们家的谢相公现在在考乡试,这几天接触少,讲话都客客气气的。   江知与不能卖,这是给小谢烤的。   “我能教你烤,这个费时间,你一天卖不了几只,看要不要做这个生意吧。”   贡院外面的铺面很紧俏,一年到头又做不了几天生意。   老板夫夫俩是京都本地人,手头银子盘了这间铺面,正经的营生,其实是街头小茶摊,带些米糕、枣糕搭着卖,瓜子花生算赠品,一壶茶配上一小碟。   烤鸭现在忙不过来,往后可以做。   他俩想到这个,就不好意思要江知与的烤鸭法子。   江知与喜欢跟不爱占便宜的人打交道:“很简单,就是要舍得下本钱,我是用蜂蜜烤的。”   糖贵,蜂蜜价更贵。   他们知道了方子,想想成本,也狂摇脑袋。   价高了,怕没人买。   江知与看他们样子,理解他们想法,不多劝,干坐着烤鸭,也思索烤鸭生意的可行性。   贵是必然的,可它滋味好啊。   他还没体会过真正的穷苦日子,以自家的消费水平算,这鸭子做得好吃,比别家贵一些,他一样会买。   银子挣来就是要花的,人生来就得吃吃喝喝,他有银子,就要吃好的喝好的。   这门生意,定好客户群体,也能挣钱。   关键是技术含量太低,茶摊老板还没吃过,不知其中玄妙,一些厉害厨师应该能品尝出来。   竞相模仿,这道菜就失去了独立撑起门户的能力。   得弄点特殊的方子,让烤鸭更加鲜嫩味美,同时把佐料的味道交融一体,叫人难以复刻。   江知与不是美食家,到这一步,他就没辙了。   时辰尚早,思绪又起。   江知与觉着,既然烤鸭的味道能吸引人,那可不可以当做下酒菜呢?   请人办事有技巧,平时关系维护不能少,根据事情紧急程度以及关系亲密度,有时候,需要临时再维系两回,把人哄高兴了,才好说正事。   普通的下酒菜常见,不然让镖局的人,带上蜂蜜烤鸭,去请那几位百户吃酒?   这方子也不稀奇,百户们感兴趣,直接给也可以。   要拿来挣钱,还有得研究,锦衣卫的生意,一般商户不敢轻易复刻,也稳妥。   嗯,合适。   烤个鸭子,还有这种巧思,江知与很是开心。   他叫了来喜,去唐虎的铁匠铺子送个口信。   考试到了下午才放头牌,谢星珩考得顺利,出来时精神极好,看不出丝毫被考题折磨的痕迹。   贡院要攒人开门,他过来,沉默里把等待的人看一看,发现大堂哥在,眼角眉梢压不住笑,脸色却有几分苍白,看着就是题目都会,但答题费神了。   今早上来找他们的两个外省书生也在,他们见了谢星珩十分惊喜,点头致意。   排队出来,他们几个落后众人,走在尾部跟着。   两个书生自我介绍,一个是上陵府禹南县人,叫商柏,字行俭。另一个是恒庆府静江县人,叫王策,字信贤。   谢星珩跟江致微都没表字,介绍时难得尴尬。   商柏的家乡禹南县,今年是遭了火灾。   成片的桑树都给尽数烧毁,他们那里纺织业发达,不过当地的桑农日子不好过,蚕丝所出比农田高,粮价略抬一点,就两相持平。   这回是连日的雷雨,劈着了林子。   商柏说:“我听附近百姓说,原本桑树是有间距的,这些年实在过不下去日子,很多人都卖田买地,转而成了地主帮工。地主家要多产蚕丝,就在大树旁边种小树,林子生生密了一倍。那么大的雨,都没浇熄,后边还连着一座山……还好山小,不然我们这个县城都要烧完了。”   他们家乡盛产丝绸,普通百姓用不着。   谢星珩不这样认为,丝绸是硬通货,甚至有增值空间,还能当做货币使用。   普通百姓用不着,但能低价购入,他们自然会心动。家里办个喜事,不论是年轻人成亲,还是老人过寿,一辈子就这一回,奢侈一下怎么了?   贵价的时候感到不值当,价钱合适时,他们就会考虑。   不过他认为丝绸不可能便宜,这跟咸鸭蛋不同。   丝绸只会因为这次的灾祸,变得稀缺,物价猛涨。   谢星珩问他:“你认识多少丝绸商人?能做主吗?我给你出个主意,家乡灾后重建,现在下定金,丝绸比常价低两到三成。先拿定金,后出货。这是考验你们禹南县信誉的时候,其他商人肯定不敢多定,可积少成多,今天说一说,转天京城就能传遍。这是商户自家的生意,朝廷不会插手物价,商人要交商税的,这笔钱数目大了,可以盘活当地经济。养蚕纺丝再织布,也能用上许多熟练工。他们厂子也得重修,可以请多少工人?百姓的安顿问题也能解决一批。”   空手套白狼。先拿钱,把眼前的难关过了,再交货。   等着朝廷赈灾,当地再慢慢种植桑养蚕,休养生息得好几年。   有了钱,他们可以种下桑树以后,从外地买原料,先把当下日子过好。   商柏皱了下眉,他认为可行,可是下降两三成的价格,他不能盲说大话,今天暂不说禹南的丝绸,他要找人商量一下。   还有得等,不行就到出成绩那天说。   谢星珩点头:“你还能问问,接不接普通百姓一两匹丝绸的生意。省去中间商挣差价,吸引来的人只多不少。”   商柏作揖:“多谢。”   王策摸摸鼻子:“我们静江县跟你老家一样,也是水患,不过我们这里的水,是上游奔下来的。平常是水田多。”   种稻子,盛产大米。   粮食普通,但粮食不可缺。   北地多以面食为主,大米都是外省购入。   买都买了,支持灾区同胞怎么了?   话术可以跟咸鸭蛋一样,寻常常见,但买他们的稻米,意义不同。   提前交卷的书生数量有限,一个个被气氛组迎接走之后,他们几个自然站到了前排。   不知道是谁大声喊了一句“谢相公出来了”,后头坐在茶摊街旁的人也都围了过来。   今天没有请人夸夸,自然也没有采访的人。百姓自发的提问。   “谢相公,说说入赘的事啊?我们咸鸭蛋都买了!”   “你们几个站这里做什么,今天要卖什么?”   “你们是不是早就商量好了?我跟你们说,贡院门口不是最热闹的,考生最爱住的地儿是君子坊!那边都是考生,我们去那儿唠啊!”   君子坊,是一个街坊名,东西两面都有书院,住在那里的书生多,考出来的人也多,久而久之就改名了。   每逢考试季,外地考生都要找地方住。客栈民居,哪里有地儿住哪里。   君子坊是民居,到了时节,能挤进上千的考生。   这地方谢星珩记下来了,考完以后他就自由活动,定然要去看看,扩展扩展人脉。   他不怯场:“我入赘的事儿,你们不用多管,你们知道我有个好夫郎就行了。”   下面有人激他:“不敢说,是不是怕夫郎?”   谢星珩昂首挺胸,满脸春风,就差直说“我怕夫郎我骄傲”了。   他这种性格的书生实在少见,等在旁边也是等着,都愿意来聊一聊。   上一场听说枫江遭了灾,这些天京城都在聊,其他地方的书生也说了自家家乡。最近京城的话题,都与各地民生有关。   古代交通工具受限,路上多凶险,很多人一辈子都离不了故土,聊起各地风俗人情、地方特产,都听得津津有味。   兴趣起来了,又都是朴实人,愿意听一听广告。   买不买另说,往后帮忙宣传一下,也算好事一件。   今天早出来的书生都有好些跟着围观,没急着走。   谢星珩把这差事交给了江致微,“堂哥,你的舞台来了。”   江致微:“……”   有的人,没上场前,激动雀跃,也想一试。   到了阵上,又手抖哆嗦,心跳很快,背心冒汗。   谢星珩提醒他:“你在农庄主事过的。”   农庄里的人,比下面的人多数倍。   那时不怯场,现在更不能怯场。   江致微一下找到感觉,知道该怎么说了。   他站在贡院门口,就想到这是天下学子的圣地,总会端着些,提及百姓,再看看下面也是百姓居多,就放开了聊。   他是正经跟百姓同吃同住过的人,言语质朴得很,说着大白话:“买谁家的不是买?帮一下兄弟县,大家同舟共济,也是缘分。”   有人问他是哪里的书生,江致微说是丰州的。   于是这天,京城又有消息流传。   丰州的书生,都是人才啊。   江知与听见外头热闹,就把粉丝煮上了,用的老鸭汤做汤底,最后加了鸭血和青菜叶。   粉是米粉,农家自己做的,粉条粗细不匀,入口有弹性,嚼一嚼又糯糯的,一下就化了。   原滋原味的米粉,味清不腻。粉丝吸饱了汤汁,又有老鸭汤的鲜甜,鸭血嫩滑不腥,青菜脆嫩可口。秋日里来一碗,满满的幸福。   男人饭量大,江知与下的粉丝多,整罐汤底都用上了。   谢星珩回来,粉丝刚好出锅,给他端来超大一海碗。   咸鸭蛋切了四个装盘,给他添菜。   烤鸭放到现在有些凉了,江知与生了火,再刷蜂蜜热一热,外皮更加焦黄以后,他再撒上谢星珩爱的孜然,放火上又烤一回,就拿大盘子装上。   就着长条桌,他拿了把小刀,给烤鸭切片。   谢星珩想吃厚一点的肉片,他就切得厚厚的,给谢星珩碗里再加一码。   搞完了,再给自己碗里也堆些肉片,擦擦手,跟他坐一块儿,挨着吃。   谢星珩今天自信无比,不等江知与跟他聊,就叭叭一顿吹:“我觉得今天的题目特别简单,我笔墨狂扫,午饭那阵就写完了,吃饱喝足了,我才细细誊抄。”   江知与听了开心,也乐意捧场,满足一下好奇心:“都有什么题目?”   谢星珩照样讲了,这些是可以议论的,别说他俩关着门窗,在家里说,外头酒楼茶馆里,一堆考完的书生都会扎堆聊。   过后,他又说了新认识了两个书生的事。   江知与知道,他在门前就能看见贡院门口,还是隔太远了,听不清,也着急回来煮粉丝,没多留。   听谢星珩说完,江知与眼睛都亮亮的。   他的夫君真是厉害,来到京城,也能大放异彩。   他想起一件事:“我爹爹也是上陵府的人,不过爹爹祖籍是上陵府府城的,不是乡县。不知道这次火灾,有没有影响到舅舅。”   宋家的人,谢星珩只见过宋明晖。其他的人,还是头一回听说。   “舅舅是做什么的?”   江知与抿抿唇,吃了几口粉丝,顺便思索了会儿,才小小声开口:“是盐贩子……在盐帮……”   谢星珩:?   好野的路子。   他换算了一下,搁在现代,他算是入赘□□了吧。   一个岳父开镖局,还会黑吃黑。   一个岳父出身盐帮,在古代搞私盐,家里做的是掉脑袋的生意。   江知与看他表情,急忙解释:“舅舅有正经营生的,我也好多年没有见过他,可能已经不干这行了……”   谢星珩点点头。   是得换条路子,私盐真的太野了。 第45章 考完啦!!   八月十五,中秋节这天,考第三场。   四更不到就起床,江知与给谢星珩煮了瘦肉粥,配着咸鸭蛋吃。   天气降温了,谢星珩的考棚不错,正巷口转角的地方,一面高墙把北方挡得干干净净,久坐不动才会感到寒凉。   上回拿的大袄子,今天一并带上,考前补觉用。   另准备了两只手炉,他们思考题目时,可以暖暖手。   手上实在忙,踩在脚下也行的。   中秋是团圆的节日,谢星珩站在院里,抬头看天。   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   不知这个时空的月亮,能否照到他的亲友。   江知与给他整理好考篮,见他神色落寞,轻声问他:“是不是想家了?”   快的话,他们考完就能回丰州。   成绩可以委托其他考生看。   谢星珩摇头:“读书人嘛,见了月亮总会有点小情绪的。”   他适应性强,原生家庭兄妹三个,少他一人,父母还有所依靠。   他也不是莫名其妙、无缘无故穿越的,上辈子是猝死,这辈子是新生。   回是回不去的,不如珍惜眼前人。   就当他死了一回,忘了喝孟婆汤。   江知与看得出来,他不是真心实意的说笑,只是应下,心里思索着,等小谢考完,他要快点动起来,抓紧查查是谁给爹爹下毒的,然后早日返乡。   今年考中,来年二三月份才考会试,他们在京都有地方住,往来路程尚可,年底时,大嫂要生孩子,回家读书更合适。   谢星珩熟门熟路去排队,递了只手炉给江致微,江致微笑呵呵接下,低声跟谢星珩耳语:“三叔说要务实。”   上回的信里提过,今天再说,就不仅仅是主考官的喜好了。   结合上一场的题目,不难猜出当今圣上对今年灾情处理的态度。   ——他不要只会推说天子有罪的臣子,他要会干实事的臣子。   第一场规规矩矩,考笔墨。这也是毅力与变通。   十年如一日的读书,读通了,读懂了,还要会用。   第二场是看考生的态度,筛选的是适合在目前局势里生存的官员。   第三场,如无意外,就是实实在在的才干了。   务实就是字面意思,辞藻文思是次要,能否直切要害,明白说理才是核心。   谢星珩对江老三没有好印象,收了提醒,还要吐槽:怎么跟挤牙膏似的。   他张张口,难得语塞,想到古代没有牙膏,突然淡了兴致。   算了,今天不骂人了。   江致微看出他意思,含糊说:“他这几天走动多。”   上回见面,他跟三叔说了老家差点被抄家,三叔就在走动关系,不知打听出了几分。   两场考完,京都话题热度起来了,三叔也越发看重谢星珩。双方还未见面,关系不明,三叔心里犹豫,拖到了考前才提醒。   谢星珩了然。   他反正不记“敌家”的恩。   说他白眼狼也好,说他没良心也好,他良心长里面,胳膊肘朝内拐,别说是“敌家”,单说外人,能有他家人好?   什么小恩小惠,也想收买他。   没当面骂人痴心妄想,就算他仁义了。   正式点名,他们静默下来。   流程走完,回到熟悉的考棚,谢星珩放好东西,擦桌子,要热水泡茶,弄完就盖着大袄子,抱着手炉补觉。   黎明时分,铜锣敲响,号军的喊话随后而来:“相公们醒醒,题目纸来了!”   第三场纯策问,有五道题。   策问又叫对策,题目长长一道,好些个问题,一条一条对着答。   策题是写在纸上,会试的题目是固定的,全部考生统一试题。   等以后去了殿试上,可能会有“射策”,也就是把策题做成签,考生抽中什么答什么。   有一定概率跟天子对策,一问一答间,考生的心里素质跟个人才思一览无余。   这场策题很常规,两道经史,三道时务。   时务是谢星珩熟悉的,朝廷真的很急,三道策问,一钱粮、一水利、一商贸。   赈灾要钱要粮,钱粮从哪里来?   商业经济可以带动民生发展,当前时代生产力有限,农商大有可为。   因地制宜,以“振兴乡村”的观念,去解决民生问题。   各地经济整体性提升,抗风险能力也自然提升了。   经济提升,老百姓手里有了闲钱,就会拿出来花,市场流动起来,经济也就活了。   但这是一个非常漫长的过程,需要一代代人去努力,方针定下,还得有推行的魄力,也得有压制权贵乡绅的本事。   对谢星珩而言,这三道策问,实际上一道题。   商贸流通了,钱粮攒起来了,才能大兴水利。   水利怎么做,就交给专业人士。他只能提一点理论性建议,没有实地勘察过,怎样开工,他不懂。   正经写上卷子,又不能这样激进。   提纲写完,谢星珩抱着手炉沉思许久,在文辞上做了修改,让他的话看起来偏理想主义一点,有年轻书生的意气,显得他很“呆”,不切实际,又真的有想法。   想法能不能实现另说,这点才干足矣。   经史类的题目,是谢星珩本次科举最大的难关。   大启朝是个架空朝代,可这里的很多东西,包括文化发展,都能在他熟悉的历史里,找到些许影子。   尤其是文化。就拿科举来说,所读书籍,跟后世没区别。   这方面他能依据所学,大胆作文。   到了史料这块,他便束手束脚。   他还没来得及翻几本史书,当朝政局了解也非常浅薄,有限的精力全扑到了书本上。   写写删删,整出两篇中不溜秋,毫无亮点的答卷,再把时务三策摆一块儿,简直是屎上雕花。   谢星珩长叹一声,仔细检查,照着格式,认真誊抄完毕,他的考卷就定下了。   交卷出场,已近黄昏。   乡试三考,今天出来最晚。   考场内,有考生点上了蜡烛,继续熬着时辰。   谢星珩临近大门前,揉揉脸,把丧丧的情绪赶走。   无所谓。   他来了一回,也算长了见识。   区区科举,也不算很难嘛。   多给他点时间,他背背书,翻翻史册,那还不是手到擒来?   就冲他这张脸,真到了殿试上,探花也考得。   今年……人事已尽,他无愧于心。   中秋佳节,贡院外等候的人少了大半,余下都是考生家属跟气氛组。   谢星珩混了脸熟,今天出来被好一顿夸。   他四处拱手,张口祝词一溜溜的,听得大家伙都乐呵呵的。   贡院正对着的街前,江致微跟七八个书生在这里等他一起过中秋。   “有人攒了局,开了中秋诗会,大家以文会友,都等着你过去,我们走吧?”   谢星珩来到京都以后,行踪神秘又低调,连江致微都不知道他住在哪里,别人更是找不着。   他只在考完后,在贡院门口亮相两次,声明传播却远。   由他带动的“故乡”热潮,在中秋这天,更是气氛高涨。   谢星珩出面少,惦记着家乡,还不忘帮助同年,做好事不图回报,许行之还在外说过,谢星珩是廪生,侧面说明他的才华也好。   人品好,才华好,都乐意跟他交朋友。   谢星珩婉拒了:“实在不好意思,改天吧?改天我去君子坊转转。今天实在不方便,我夫郎陪我来京都,我俩新婚不久,同在异乡,独留他一人过中秋,太过孤单。”   书生的诗会,多数会请唱的来。   就算不请,场上男人多,他带着夫郎一起去也不像样。   江致微冲他挤眉弄眼,想让谢星珩把江知与的行踪藏一藏。   谢星珩无奈。   大堂哥也太傻白甜了。   江老三都四处走动了,考期半个月,快马加鞭,都能两地跑个来回。   他不跑,真有封赏到丰州,宣旨的公公也该回京了。   江老三送了孩子给老太监,打听的不就是公公那里的消息?小鱼来京都的事,瞒到现在也差不多。   考试结束,他名声也大了,有护着小鱼的能力了,能露脸了。   几个书生面面相觑,不太敢信。   平常的诗会拒绝就拒绝了,这回是在京都,乡试汇集的不是全国学子,也是京都直属府县的学子,人脉积累不是县城能比的。   而且他们都知道谢星珩是入赘的,以此为话题,钓得百姓们猜了又猜,没个准话。都当他跟夫郎关系不好,所以不愿意提。   现在看来,他们夫夫俩应该正是蜜里调油的时候。   今天的诗会不去,那便再约个日子,出成绩前,怎么也要聚一聚。   谢星珩欣然应允了,答应他们,八月二十去君子坊找他们。   同行一段路,谢星珩转过小巷,与他们分道扬镳,在巷子里绕来绕去,来到贡院外的茶摊后院里。   江知与正坐小板凳上,两手托腮望着天。   气温降下后,白日缩短,刚过黄昏,天就擦了黑。   圆月远挂天边,风吹着厚云,来回遮掩,明月如盘,星辰藏身,久久无觅处。   他今天早早准备好了晚饭,还做了月饼,还做了花灯。   过了午后,贡院大门开合几次,谢星珩都没出来,他就忍不住担忧。   好不容易见着人,又看他被一群书生围着。   江知与想到今天是中秋,必然会有中秋诗会,心情低落得很。   他懂事,没让来喜去叫。   独坐院里吹着风,想再等一等,等天彻底黑下来,他就回房睡觉去。   这月亮,不看了。   想着想着,心里难免委屈。   这是他第一次离乡过中秋,父兄都不在身边,京都有亲戚也不敢投奔,藏头露尾的,街都不敢上。   小谢也走了。   院门被推开,他愣了愣,看谢星珩往里走了几步,才猛地起身,惊喜喊到:“小谢!”   院子小,谢星珩人高腿长,三两步进到了他跟前。   江知与再起身,冲出一步,就扑人怀里,撞了个结实。   谢星珩回抱他,手掌抚着他背脊,大声回应:“小鱼!”   江知与眼圈发热,上一阵积蓄的委屈都给喊没了,擦擦眼睛,从他怀里出来,牵他回屋吃饭。   “我今天弄了吊锅,准备了好多你爱的菜!”   谢星珩说想吃火锅,这地方不方便弄。   江知与就借用了店老板的吊锅,屋梁悬绳,用两个吊钩,把锅钓着,锅下边是个简易灶台,四四方方的,有一侧可以递柴火,其他几面则坐人。   锅在正中心,四边灶台上放着菜。蔬菜肉片都有,还做了鱼丸、肉丸。   京都好东西多,江知与托人,还买到了一斤牛肉。   肉老了点,平时很难得吃到,能解解嘴馋。   吊锅设在堂屋,今天考完,老板也能收摊,都是本地人,简单弄弄,就回家过节,这里就剩下他们夫夫和来喜。   谢星珩叫来喜一起吃,来喜端着碗,想夹菜走,谢星珩重复一回:“坐吧,过节不讲究,待会儿我跟小鱼赏月,你就躲远点。”   来喜高兴应声,自觉坐到了“烧火”位。   锅子烫,灶台还大,吃饭的时候不亲密。   他看小鱼刚才哭了,应该也是想家,多一个人就多一份热闹,大家都开心。   谢星珩洗手,把牛肉切了,薄薄的肉卷堆了满盘。   肉本来就老,烫久了不好吃,汤底咕噜噜的,烫三秒就拿出来,滋味正好。   试过一次火候,他就给江知与狂烫牛肉。   谢星珩来自现代,牛肉都吃得不爱了,在古代实属难得,多给老婆吃点。   江知与不好意思,谢星珩拿话逗他:“是谁说要养胖一点的?”   养胖点,他们好要个崽崽。   江知与都顾不上羞,心里甜滋滋的。   京城的中秋节比县城热闹数十倍,街上有灯会。   贡院算比较偏的地方,忙过考试后,附近的人都会往城区聚集。   此处感受不到京城的热闹,谢星珩吃过饭,想出去逛逛。   江知与“啊”了声。   “好啊。”   他今天做了星星灯和小鱼灯,想着不能出门,他们在院子里玩会儿也成。   下午过了时辰,没看见谢星珩出来,他又叫人帮他买了两个面具。如果谢星珩心情不好,他们就遮着脸,出门逛逛。   这份贴心,让谢星珩心上软软的。   灯会趁早去,溜达一圈消消食,回来再吃个月饼看月亮。   来喜不出去,他要看家。   他这几天忙前忙后,客人就没停过,也累着了。   两个主子都是成年人,轮不上他护着,乐得清闲。   江知与给他抓了五尾小银鱼做赏钱,他笑得牙不见眼。   外头有风,灯笼在室内点再拿出来。   谢星珩跟江知与说:“你现在露露脸也没事,把抹额戴好,我们就这样逛。”   他是出名了,他的老婆还在“匿名”状态。   出去走一走,也叫人认个脸,都知道这是他的小夫郎,别人才不好抢。   江知与怕给他惹麻烦。   谢星珩一手拿灯笼,一手牵着他往外走。   “街上人多,一定也有卖面具的,到时我们再买也行。”   江知与乖乖听话。   到正城区,要走上一刻钟。   进了城区,还得往中心再走一刻钟,才到灯会的场子。   路上两人聊着天,谢星珩主动说起考试的事。   “总共五道题,有两道没答好。”   江知与认真听他说,谢星珩把题目跟答题思路都讲了,江知与宽慰道:“来年再考就是,也不是只能考这一回。”   书看少了,下回考试还有三年,那便多看看书。   谢星珩把这话题带过,提着他的星星灯笼,去撞江知与的小鱼灯笼。   路上有风,灯笼轻,本就在摇,他一撞,就跟追逐似的,前前后后的晃悠。   他撞灯笼,江知与就来挤他,两人像喝醉了一样,在路上东走走西走走,没个准头。   要出街前,江知与还是紧张,下意识摸了摸脸。   巷子里晚风灌进来,头发和衣摆都顺着风飘飞。   江知与顺手把头发撩到耳后,手还没落下,就被谢星珩俯身亲了嘴。   他亲一下不算完,往前吻着走,直到江知与背后抵墙都不休。   小巷里只有他们的两只灯笼照明,各处都暗暗的。   巷口传来的热闹真切又朦胧,仿佛是被风吹来的声音,又像近在咫尺。   在外拉手,都是过分亲密。   当街亲吻,让江知与立时紧绷了身体。   他眨眨眼,看他的夫君眼底尽是笑意,突生勇气,大胆回吻他。   风还在吹,头发时不时触碰到他们的脸,带起一阵痒意,他们无暇顾及。   相较于被人看见,他们俩更怕灯笼着火。   江知与脸蛋红红的,望着谢星珩的眼睛亮亮的,唇与眼都水润,呼吸带喘。   他不再一害羞就想跑,转个话题却是本能。   他说:“风太大了,吹得灯笼到处跑。”   谢星珩垂眸,灯笼贴着墙,来回滑蹭。   是风吹动的。   他突然想到一句话。   不是风动,是心动。   有话就要说,好话更要说。   谢星珩跟他玩谐音梗。   “不是灯笼动,是‘星’动。”   星星灯笼在动。   江知与的心猛跳一下,比接吻时更激烈。   他不如谢星珩会说,但他坦诚。   “小谢,我也对你心动。”   真诚才是必杀技。   谢星珩耳朵听红了。   两人出街,手牵得紧紧的。   刚过来,是谢星珩带着江知与走走逛逛。   多走一阵,江知与放开了玩,这也感兴趣,那也想看,就成了他在前面走,谢星珩在后面跟着。   谢星珩落后两步,刚好是手拉手的距离。   江知与跟谢星珩说:“我十岁以前,才这样上街玩。”   后来只有年节里,才跟着父亲和爹爹出门逛一逛,平常少在街头走。   谢星珩让他尽情逛,“我陪着你。”   江知与少在外头走动,主要原因就是好人家的哥儿姐儿不会随便抛头露面。   他们家又不缺吃少穿,不需要他在外头奔波,不能跟普通人家的哥儿姐儿一样,在外头跑来跑去。   夫君不介意,夫君还陪着他一块儿,他做什么都行。   他很少出来玩,街边小物件却从未缺过。   杂货铺的新鲜玩意儿,他都有。   京城的俏货也有。   可他今天看什么都有趣,吃的买了,喝的买了,零碎小玩意儿也买了。   他舍不得放下灯笼,更不想松开夫君的手,都是原地与夫君共吃一份,再把玩了会儿的物件随机送给路上的小孩儿。   一路往更中心的地方去,他们看见了一座巨型灯塔。   用各种花色的灯笼堆出来的灯笼塔,比旁边的二层酒楼还高。   酒楼外面,避开大门的地方,也有灯墙。   每只灯笼下,又有灯谜。   摆了灯墙的铺面,都会给个彩头,基本都是店里现有的货。   有人卖酒,有人卖饰品。   场内最大的灯塔,是多家商户联名搭建的。   赶上乡试,书生才子多,彩头是文房四宝。   灯塔的猜灯谜活动叫“登科”,登科及第,好兆头。   谢星珩通俗理解,这就是爬塔活动。   爬得越高,奖励越丰盛。   江知与在丰州没见过这样的玩法,两人到了这边,就看起了热闹。   灯塔分四面,最高可有四人“登科”。   下边已有书生扎堆排队,根据灯笼上的编号,取灯谜来答。   来都来了,不去玩玩太可惜。   输赢是次要,小鱼开心,便去看看。   江知与很是惊喜。   走了一路,小谢都没有去猜灯谜,他还以为今天不会猜灯谜了。   临街开着的酒楼上,有人临窗而望,追着谢星珩的背影一路追,看他排队去了灯塔,就回头喊道:“谢兄来了,好像是带着他家夫郎一块儿,在下面猜灯谜呢,我们要不要去凑凑热闹?”   今天的诗会,没能约来谢星珩,他的风评两极分化。   一方认为他倨傲,虚有其表,是个入赘的软骨头。   一方认为他有情义。一个人连自家夫郎都能抛下,又算什么君子?   吵嚷一番,又都对谢星珩的夫郎好奇起来。   谢星珩年轻,长得好,他是入赘的,哪家好哥儿会招婿啊?   还一直藏着,连住处都不说。也有人猜测谢星珩的夫郎拿不出手,其貌不扬。   人都来了,还带着夫郎一块儿,窗边一下就挤了好多人。   外头灯笼多,亮如白昼,认人不难。   读书人多近视,有人看不清,眼睛好的往前挤,看完了被追着问。   “怎么样?看清楚了吗?是不是他夫郎?别是带了个书童出来玩吧?”   看那亲昵样,就不会是书童。   他们说:“样貌出众,两人很般配。我看谢兄笑眯眯的,高兴得很!”   夫郎长得好,谢星珩也高兴,前边的猜测就都是浮影。   有几个人起哄,说下去转转,也凑凑灯塔的热闹。   包间里,赵铭坐在桌边,跟他们的热闹格格不入。   等窗边人散了,他才假意要透气,来到了窗边。   谢星珩是来玩的,好胜心有,不强烈。   江知与也是来玩的,赢不赢不重要,和夫君有说有笑。   谢星珩有梗,拿了灯谜,这里吐槽,那里说笑,时不时讲两个脑筋急转弯,逗得江知与笑容就没断过。   他姿容端丽,多年的规矩融入了骨血里,放肆笑闹,身段也是大气优雅的,怎么看怎么合宜。   赵铭想到江府初遇,江知与声如碎玉。   他还想到,他从其他书生那里听来的消息,江家接管了难民,帮助城外的枫江百姓安置。   一定是他那天说了城外难民的惨状,江知与才会这样做的。   他酒意上头,对没能入赘江家的事耿耿于怀。   再回桌上,又饮一杯,跟同桌书生说:“我看他们也不是很般配。”   很不巧。   同桌书生是沉默寡言的许行之。   许行之是枫江人,从前跟谢星珩是点头之交。   在农庄里见面,也不过是客套讲两句。   来到京城,他们只有数面之缘,还没说上话。   可他对江家,对谢星珩,是感恩又敬服。   他看向赵铭,反问道:“他们不配,难道跟你配?”   赵铭直愣愣,竟然点了头。   他竟然点了头。   许行之:?   完了。   他想送赵铭回去休息。赵铭比普通书生壮实,人也高,醉酒以后体重更沉,他拖不动。   挪出满头大汗,还挨了骂。许行之一言不发,扔下赵铭,急忙下楼。   不论如何,今天都得把谢星珩拦着,不能让他俩碰上。   醉鬼不讲道理,可谢星珩也不是个好惹的人。   顶着抄家的风险,赶考途中跑回丰州,这能是个软和性子吗!?   科举成绩还没出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第46章 你们别打了啦(?   谢星珩正跟小鱼猜灯谜,突然听见有人喊他。   他回头看,十来个书生朝他走来,让本就拥挤的街道更加水泄不通。   江知与趁着他们没到跟前,就跟谢星珩说:“不然你还是跟他们聚聚?镖局离这儿不远,我过去那边等你。”   谢星珩不要。   他今天就是陪老婆。   街上不是叙话的地儿,两头互相瞧见了,谢星珩就牵着江知与往那边走,一群人顺势贴着街沿,到了酒楼的堂屋。   为首的书生是俞平府的顾显耀,字慎行。   这次中秋诗会,就是他攒的局。过来以后,他先自我介绍,又把其他书生逐一介绍。   顾显耀攒局攒得很有技巧,丰州和枫江的书生他全下了帖子。今天是为了认识谢星珩攒的局,家乡人多,谢星珩来的概率就高。   余下再请了些相熟学子,两边交流热闹。   部分人被考试影响,或是心情不佳,或是身体不适,最后来的人有二十四个。   陆续有人从酒楼里出来,光是介绍,就花费了好一会儿。   街头喜庆声浓,说话靠喊,谢星珩听见顾显耀的嗓子都哑了。   他脸上笑着,心里腹诽:难怪大家都想出名,名人效应真好。人脉这不就自己来了。   谢星珩也自我介绍,因没取表字,又一次尴尬,决定回家就翻翻书,给取个“艺名”。   江知与对外大方,从见着这批书生开始,半点不露怯,乖乖站在夫君旁边,脸上笑容一成不变,介绍到哪个书生,他也跟着移目认脸,目光扫过即收。   等谢星珩介绍他,他才一并行了平辈礼。   这些书生们好奇谢星珩的夫郎,在上头还起哄,楼下见了,一个个规矩得很。   年少一些的,不太敢直视江知与。年长一些的,更加守礼。   见面无波折,顾显耀邀他们上楼坐坐:“上头没有请唱的,就我们几个对对诗,聊聊文。商行俭也在,我刚还跟他说定丝绸的事,你俩逛久了也累,来歇会儿?”   商行俭是上陵府人,大名商柏,古代比较爱叫人表字。   谢星珩没常跟书生打交道,把这个记下,默默把顾显耀的名字替换,改叫他顾慎行。   热热闹闹的见了面,半分面子不给,太不近人情。   谢星珩就说上去坐会儿,然后带夫郎回家。   叫江知与待在男人堆里,他们也说不出口,都欣然答应了。   脚步刚转向,许行之慌慌张张跑下来,拦着谢星珩:“我、我找你有点事。”   谢星珩侧目:“什么事?”   许行之不擅长撒谎,憋红了脸,说:“不太方便讲,换个僻静地,我跟你详说?”   顾慎行把许行之肩膀勾住,没个正经书生样,强带着许行之往酒楼二楼去。   “许兄,你可真不懂事,大过节的,你去哪里找僻静的地儿?回了包间,你们躲角落说说悄悄话还差不多!”   许行之一个劲儿的往后面躲。   他是真的文弱,上头的赵铭挪不动,现在顾慎行搭在他肩上的手也甩不开。   躲不开,就只能回头看,表情都在着急里,显得很是狰狞。   谢星珩:?   “你急什么?”   许行之不好直说,可他不直说,上楼了,赵铭跟谢星珩撞上,两头吵嚷开,场面更加难看。   许行之大喊道:“我有话对你夫郎说!”   谢星珩:???   你很好。   你很有胆。   无端被提名的江知与同样疑惑。   他没做亏心事,又不是来个小哥儿要找谢星珩说悄悄话,所以脑袋很清醒。   他看许行之不像是要跟他说悄悄话,这般姿态,更像是不想他们上楼。   江知与对许行之的初始印象是“背锅侠”。   当时在农庄,因为江玉昭跟他说谢星珩可能有旧相识,小谢带着他去找这几个书生对峙。   恰好许行之不在场,其他书生默契甩锅,全说是许行之的错。   其他方面,他是听陈管事说的,说许行之话少,也不常在给他们读书的小院待着,但办事认真,交代给书生们的记账、对账工作,就许行之完成得最好,从未出错。   江知与抬头看上面。   好巧不巧,他看见赵铭在二楼栏杆处往下看,四目相对,他跟活见鬼了一样,脚下台阶踩空,差点儿摔着了。   难怪不让他们上去!   谢星珩捞了他一把,也看上面。   谢星珩:“……”   好家伙。   错怪许行之了。   许行之果然有当背锅侠的潜质。   他们夫夫俩抬头看了以后,都变了脸色。楼梯上的人,不论看不看得见二楼栏杆,有没有视角盲区,都从众抬头。   顾慎行也是个伶俐人,他当即顺着许行之的想法,从最高一级台阶转向,面对谢星珩夫夫俩,笑眯眯说道:“许兄既然跟你们有话说,那我也不好从中作梗,你们同乡叙叙旧吧。”   “从中作梗”的用法,让谢星珩很怀疑他的学历。   不过这不重要。   谢星珩要上去看看。   顾慎行顾不上礼节,连着给江知与使眼色。   江知与不看他。   江知与也想上楼看看。   他只是在家里见过赵铭一面,话都没有挑明说,两人刚碰面,赵铭就问了汪汪吃什么,紧接着就是“人狗论”,把他骂哭了。   父兄过来,赵铭都没告辞,是被堂哥拉着,落荒而逃。   当时堂哥下帖子,是约他来丰州玩,那之后也没联络过,哪来的误会?   只能是赵铭过后听说了他们家招婿的消息,会过意了,对那天的行为感到懊悔,又无法补救。   年岁见长,空有秀才的名头,回家连口热乎饭都没有,事事都得自己亲力亲为,自然越想越惆怅。   江知与条件也不差。年少色美,家底丰厚,京中还有当官的亲戚,不论那个方面来说,入赘都不亏。   赵铭胆气只有那么一点,清醒时,他是比较怂的人,他没有承担事件后果的能力。   怪就怪在今天多喝了两杯。他对谢星珩有嫉妒,也对此次科举没有信心。   这就碰上了。   中秋热闹,灯塔附近更是人声鼎沸,周边的酒楼都爆满,一桌酒摆开,半途里就添人,酒楼里进进出出者众多。   他们在楼梯上僵持一阵,就有人催。   谢星珩拍拍顾慎行肩膀,也给许行之说:“放心,我是个讲理的人。”   一行人上了楼。   包间大,里边摆了三桌酒,中间的屏风撤了,人再聚进来,顾慎行阔气加酒加菜,把谢星珩跟江知与安排在东边那桌,都是俞平府人,跟赵铭隔得远远的。   他举目四望,没见着江致微,侧身找他书童,低声询问:“你家公子呢?”   砚南说:“还没回来。”   江致微也接了帖子,考完就过来了,吃酒吃一半,碰见江万川带着几个弟弟妹妹出来看花灯,人跟他打招呼,他只好过去聊一阵。   不知被什么拖住了,这时还没见人。   顾慎行无奈,只好拉着许行之,一左一右把赵铭架在中间,把他看着。   越是这样,谢星珩越是好奇。   江知与在桌下戳戳他腰侧,给他使眼色。   这些书生都是新认识的,交情尚浅,能这样维护着,他们也该顺着台阶下,不能把场子闹太难看。   谢星珩知道的。   只要赵铭不骑脸惹他,他能“秋后算账”。   科举场上,把同一年参与科举的书生叫“同年”。   同年相聚,尤其是考完以后相聚,从考题作为切入点是最合适的。   这时的聚会,大家心照不宣的积攒人脉,除非背景硬到一定程度,或者原本就有私交,通常不会照顾个人情绪。   提到考题,一下变脸,也不会是他们想要结识的人。   这回考试重时务,也是以各地遭灾情况列的题目。   这个话题对谢星珩很友好,要是真的讨论经史,他前阵子积累的声名都得臭掉。   朝廷以工赈灾的经验只有短短六十年,六十年看起来长,单独论赈灾次数,又少得可怜。   地区不同,灾情不同,工种波动大。目前常见的以工赈灾形式,是就地找灾民,朝廷出资调物,让他们自己把安置房盖好。   安置房盖完,会再进行灾后清理。   这步做完,就是走流程,划地、免税。   话题友好,场合不友好。   江知与不好插嘴,场内也没别的夫郎、妇人,他没人能说说话。   谢星珩便把话题往江知与身上引,说起丰州赈灾的事。   这也是他想传扬出来的事,有功就得说。他们不贪赏赐,只为了博一个名声。行走在外,多一层保障。   以丰州赈灾举例,再延伸到以工赈灾上,这个工种就能长久发展,让百姓快速的积攒财富,用最短的时间,养回最好的精神面貌。   “工种”难寻,所以要因地制宜,根据当地实际情况,比如商行俭的家乡,发展纺织业。比如农庄的豆制品。   农产品需要卖出去,才能换回银钱,可以跟商业结合,大兴农商。   钱粮有了,再去搞水利工程。   “我夫郎的农庄现在就是一体式的,主要农作物是豆子,再做豆制品去卖,也把砂石多的劣地利用起来,大规模养殖。他还研究出了一个能增产的法子……”   江知与每回听见谢星珩把这功劳扣他头上,都会不自在。   是他“凭本事”拿的,是他夫君为了求娶他写的,可到底是谢星珩给的。   他说:“有我夫君帮忙,不然我也办不成事。”   旁桌上,丰州书生多,听了就笑,说他谦虚。   他们前几天就讲过江家农庄的事,事情办得敞亮,他们说起来有面儿。   别的地方都等着朝廷来,他们丰州人自己把事情办了。也都是在红榜上有名姓的人,几把铜钱也是善款,说起来底气十足。   农庄运营,谢星珩愿意把话题中心给江知与。   他不认为夫郎就该待在后院里,只能老老实实处理家务事,当个贤内助。   他老婆厉害,就该让人知道。   而且正经说事情,他也在场,只要这些书生好意思,江知与就能跟外男讲话。   坐西边的顾慎行急死了。   他听得心潮澎湃,这些年认识的书生多,肚子里有墨水的人不在少数,真有才干的十不足一,好不容易逮着一个,局都攒起来了,偏轮落到这个小角落里,守着个痴愣愣的醉鬼。   顾慎行两手放桌上,越过赵铭,问许行之:“许兄,闲来无事,我们聊聊农庄啊?”   许行之应考前就住在农庄,他家人现在也在农庄里,对农庄所做改革非常清楚。   也凭人品认识了些丰州书生,所以听说了江家的抄家事故。   抄家的事显然不能拿桌上讲,他就说农庄的变化。   最开始接收,到他来应考前的现状。   “都是江家小东家一手操持的,大丰收结束前,他哥哥也住在农庄里,跟百姓同吃同住。”   顾慎行连声夸:“真厉害,我看他年岁也不大,能撑起这么大的场子,难怪谢兄这般爱护。”   赵铭冷不丁插嘴:“他是为了我接济难民的。”   顾慎行:“……”   你可闭嘴吧!   要不是今天情况特殊,外面卫兵也多,他真的要硬把人绑走。留这里隐患太大了。   不过赵铭说什么?   江知与为了他才接济难民的?   顾慎行都忍不住想跟他辩一辩。   “江哥儿帮的是枫江百姓,谢兄是枫江人,怎么都跟你扯不上关系啊?”   许行之麻木放下杯盏。   还以为顾慎行是个可靠的帮手,原来也是个拱火的。   难怪表字叫慎行。   他说:“赵兄想去茅房,我们送他去茅房吧。”   顾慎行:“……”   旁边发出好大一声“赞”。   是同桌的书生们对豆油豆肥感兴趣,江知与阔气相送。   这事也有好处。一来可以帮夫君招揽人心,二来可以帮产品传名。   他说:“我把你们地址记下,回丰州后,我会给你们捎带豆油跟豆肥。”   不用银钱,豆油给他们尝尝鲜,豆肥也都在菜园里试试看。   后面的话不用说,要是觉得好,就到丰州来下定。   读书人要脸,不想占人便宜。   江知与说:“我家开了间镖局,做的走南闯北的生意,我说捎带不是客气,是真的顺路。”   假的。   哪能顺这么多路。   这话说得圆,大家都爱听。   后边,顾慎行跟许行之顺利把赵铭架起来,带他离桌。   赵铭往东桌看。江知与在书生堆里,没半分忸怩不自在,言笑晏晏,落落大方,得了夸赞也只是一垂眸就接下。   往这头走两步,江知与跟谢星珩对视了三次。   谢星珩眉眼带笑,不抢风头,坐旁边给江知与拆螃蟹。   他根据江知与挑食的情况,判定江知与不会吃螃蟹。   难弄,不雅。   江知与确实不会弄,他在席面上吃,只吃蟹黄,还不能完全吃完,处理起来麻烦,总装作不喜欢。   跟诚哥儿一起吃,他才会拿起蟹腿咬,能吃点蟹肉。   他又不会咬,用小刀的功夫都是拆蟹腿练出来的。   谢星珩会拆,不一会儿就给他小碗里堆了半碗。   江知与喜滋滋吃。   这么多人看着,夫君这般对他,给他面子,是真的把他放心上了,怎能不开心?   江知与座位的角度问题,没注意到赵铭已经离桌。   谢星珩忘不了那么大一个“敌人”,时刻警醒着,许行之他们刚把赵铭架起来,他眼角余光就瞥见了。   房门在中间那桌后面,离他们夫夫尚有一段距离。   谢星珩偏过头,看了眼赵铭。   天地良心,他真的只是看了一眼,确认下情况而已。   小鱼正开心,他没必要找不痛快。   可赵铭浑身敏感肌,一眼就给他看炸了。   人被架着,嘴没堵上,他冲着谢星珩大声嚷嚷:“你得意什么!要不是我让你,轮得上你入赘吗?他先相中我的!”   谢星珩脸上的营业微笑都挂不住,神色一瞬间冷了下来。   顾慎行忙喊他朋友过来帮忙,不论如何,先把这个醉鬼拉去茅房关着。   江知与放下筷子,好好的蟹肉也不吃了。   他知道赵铭喝醉了,可这么多人在听,今天不说清楚,以后他夫君怎么跟人往来?   他拍拍谢星珩手背,安抚一下,越过众人,走到赵铭面前,眉头皱起,跟他说:“堂哥不在,那就由我跟你对峙,也把这件事说清楚。”   江知与有点恼怒:“我跟你今天才第二次见面,上一次你在我家骂我,你是我哥哥请来的客人,我父兄都没有为难你,现在你当众攀扯,我夫君都在场,你这么做是什么意思?上次骂我,这次坏我名声,你当我是泥人?”   他姿容出众,赵铭第一回见他,就不自觉往前踏步。   现在离得近,他又比月前多几分飒爽利落,不似软团子般柔软,锋锐了,也更具有吸引力了。   赵铭抬脚,被后面来的书生拦住了。   许行之把他往墙角挤,带不走,堵墙角里也行。   其他书生听得懵懵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想劝架,不好碰江知与,都围着赵铭拉扯。   赵铭想去江知与那边,去不了,憋了好久,脾气也上来了。   “你们拉我做什么?我又没有动手!我只是说了实话,他就是为了我救济难民的,要不是我说,他怎么可能去救难民?”   要不是喜欢他,又怎么会做这种费钱吃力的事?   谢星珩擦擦手,两手十指交叉,活动手腕跟手指,起身往赵铭那边走。   江知与从成亲开始,有过无数次的心念起伏,他很怕谢星珩藏着坏脾气,毫无预兆的对他发出来。   算上家变,他都没见过谢星珩动怒。谢星珩做什么都游刃有余,怒意从不在他面前展露。   这还是头一次。   江知与也往那边走,抓着谢星珩胳膊,小声喊他:“小谢……”   谢星珩让他站远点:“我来处理。”   江知与被他定定看着,顿顿点头。   谢星珩从地上拿了坛酒,揭开木塞,让周边书生都让让:“我有话跟他讲。”   这事儿说大不大,拈酸吃醋的醉话罢了。   可谢星珩要真的让了,少不了被人说窝囊。   当下劝架,又都是让他让一让。   谢星珩提了音量:“都别劝,你们把我当朋友的,就让开。”   话说得直白,不把他当朋友,就尽管护着赵铭。   在场的人,谁又是赵铭的朋友?   丰州来的书生,除了江致微外,仅有一个是府学学子,他犹豫了下,最后抛下赵铭,站在了围观席。   赵铭人怂,借酒壮胆,真遇事了也会慌张。   一如他在江府的表现,他怕,也慌,还要梗着脖子硬声喊话,以此充充胆气。   “你想怎样?天子脚下,有王法的!”   谢星珩一坛酒泼他脸上。   “你酒醒了吗?”   赵铭脑子是醒的,被泼一坛酒,理智关不上阀门,当众羞辱让他难以承受,他扑过来要打人,谢星珩抬腿踢在了赵铭腹部。   赵铭本就在墙角,弯腰后退两步就撞到了墙壁。   谢星珩把酒坛子砸在他脚边,二话不说,追过去就揍。   他一手摁着赵铭的头,另一手握着拳头,又快又准的在腹部同一个位置攻击,压得赵铭弯腰过后就没直身过。   赵铭空有壮实外表,自负读书人,干完了活,还要斯文体面,实在不会打架。   他一身力气,就着弯腰的姿势,用头去撞谢星珩,想冲出困境。   围观的书生,见他们动手打起来了,赶忙去拉架。   江知与看谢星珩动手,也着急了,生怕他吃亏,也跟着挤过去,场面一时非常混乱。   顾慎行大声劝他:“打也打了,不然再骂几句算了,才考完,还没出成绩,忍忍吧!”   都是昌和府人,返乡路上,想怎么打就怎么打,谁又管得着?   谢星珩嗓门拔高,怒意难掩:“他都惦记我夫郎了,我还忍他!?我酒坛子没砸他头上都是我遵纪守法!”   顾慎行被他吼得一哆嗦。   赵铭在拉架里获得喘息,他听进去了顾慎行的话,也大声喊:“我会考上举人的!我是天子门生,你不能打我!”   谢星珩回以冷笑。   “别说你现在不是举人,你就是考上了,我也照打不误!”   这话太没遮拦了,江知与被他吓到,他拉谢星珩的手越发用力。   江知与习过武,夫夫成亲数月,他总怕谢星珩嫌他粗俗,后来不怕嫌,也想表现得温柔小意些,在谢星珩面前,半点儿功夫不露,现在拉人,却比好几个书生一起上更稳当。   谢星珩硬是被他拦住了。   江知与脑子快,他赶紧四下看,对在场书生道:“赵铭坏我名节,我气不过,动手揍他了,你们都看着。”   说完,他把谢星珩扯到身后,跨步到赵铭面前,不想脏手,抬脚就踹。   他瘦了很多,还没养出二两肉,穿了夹袄,也清清瘦瘦的,还是个小夫郎,席间说话温温柔柔,轻声细语,谁也没想到他动起手来,比谢星珩还狠。   一脚就给人踹翻了,后面几脚都是踩的。   大家伙儿看呆了。   谢星珩:?   我知道你会武功,但没想到是这种武功。   夫夫俩都有奇怪的脑回路,都不想影响到对方。   现在轮到谢星珩拉架了——赵铭有功名,万一记恨,小鱼得吃牢饭。   江知与性格倔,平时不显,至多闷声置气不言语,这会儿就非要所有书生说看见他揍人了。   谁说没看见,他就再补一脚。   他能拉住谢星珩,谢星珩拉不开他。   谢星珩蹲下,把他腿抱着了。   当众打人,很燃气血。   江知与面红耳赤,被他一抱,头顶都要冒青烟。   江致微姗姗来迟,顶不住缠磨,带了江万川和几个弟弟妹妹来这头转转。   门一推开,他被眼前景象惊到。   他匆忙合上门,尴尬回头跟江万川说:“好像散场了,这里的人我都不认识。”   江万川没多想。   这是正常的,热闹的节气里,酒楼都是按时辰算包间费用。到现在也该散场,楼下不是还有灯塔么?   江万川说:“既然散场了,那我们去看灯塔吧?六哥儿说看见江知与了,我们下去找找。”   知道江知与在包间的江致微面不改色:“好,我都不知道他来京都了,找到了要说说他。”   此时此刻,四海镖局的京都分舵里,散出去找人的镖师,回来复命,说江知与跟姑爷在醉仙楼打架。   宋明晖定下的礼单,于今天下午抵达京都,赶在城门关上前,送来镖局。   中秋是个好日子,他们优先打点,通过几个百户,一级级递信,传到皇城,把这份节礼,送到了程明程道长手里,得了两盒月饼做回礼。   他们这才急着找江知与报信。这两盒月饼,代表着程明愿意跟江家往来。   丰州送来的勇士符,也让他们镖局的人兴高采烈,争相观摩。   双喜临门!   找了好久,听说江知与在打架,一帮镖师不能忍。   镖局以武立业,小东家在眼皮子底下跟人打架,他们不去撑场面,岂不丢脸?!   浩浩荡荡助阵去。 第47章 不要黏着夫郎(三合一章)   镖师们来迟,没赶上热闹。   谢星珩抱住了江知与,顾慎行跟许行之也把赵铭扶了起来。   诗会没法继续,一行人说散就散,下了楼,跟气势如虹的镖师们迎面撞上。   众书生都倒吸一口凉气,后知后觉想起来江知与那句“我家开镖局的”。   他们又把目光看向谢星珩。   果然福祸相依啊。   这般貌美又大方得体的夫郎,是该配个彪悍家世。   难怪谢兄是入赘的。   赵铭在最后边,看不清前路,当是普通拥堵,被外面的冷风吹着,脑仁生疼,身上各处都疼,被谢星珩重重击打的腹部尤其疼。   他腰都站不直,视线堪堪看见前面人的背部。   顾慎行跟许行之都不想把事情闹大,他们对视一眼,拖着赵铭从后面溜走,一边走还一边恐吓赵铭:“来了数十号镖师,要命你就别赖着,赶紧跑快点!”   赵铭要命。   身上还是疼,步子踉跄,却不再死沉死沉的赖在他们身上,两个扶一个,走得顺利。   京都是大启朝的都城,开在京都的镖局分舵,汇聚了四海镖局最厉害的一群镖师,“智囊”都有四个,才能在京都站稳脚跟。   江知与来过京都,跟他们认识。来人是何镖头带队,他比江承海小两岁,江知与叫他何叔叔。   余下镖师都是同辈,大的年近三十,小的与他一般大,十七八岁。   武师以师兄弟相称,晚入行的,还得叫江知与一声师兄。   从前没见过的、关系远的,就客气叫他小东家。   街上不好说话,人群挤在这里,一时半会儿也挪不开。   身边还跟着有书生在劝架,叫他们别节外生枝。   谢星珩回头一看,想生也生不了了,赵铭跑了。   他们都松了一口气。   周围看灯塔的百姓多,都对这里投来好奇的目光。   何镖头能在京都守家业,自有一番本事。   一群人从“打群架”的气势,挥手间改为贺喜。   “贺喜小东家获封勇士!”   他奉上勇士符。   周边人声嘈杂,说话都靠喊。   何镖头中气十足嗓门粗,这一声喊得更远一圈的百姓也朝这边看来。   获封勇士?   多少年没听说有哪个人得了这个封号。   江知与比一般的小哥儿高挑些,站在人群中央,被一群男人围着,依然显矮,别人看不见他。   谢星珩很会来事儿,万众瞩目的时刻,他必给小鱼露脸的机会。   他就近跑回酒楼堂屋,拿了条板凳出来,叫江知与踩上去。   江知与羞得要命。   谢星珩把他抱上去了:“这事光荣,你怕什么?”   江知与一站上来,就比整条街的人都高出一截,离得远,也看得见他的模样。   江致微站在灯塔下面,遥望一眼,捕捉到弟弟脸上有一瞬的羞窘,当即想到贡院门前那一次“吹捧”。   谢星珩,真是好狠一人。   连夫郎都不放过。   可怕。   喜庆的日子,人们心情好,有人起哄。   身边还没离开的书生们也都相继侧目,目光炯炯的看向何镖头手里的勇士符。   他们还没见过勇士符。   读书人,律法是必修课。   朝廷封勇士的条例,他们清楚。   甚至为了给这个空有名头的勇士分量,朝廷不仅在边关宣传过,腹地城池也有宣告,无实职实权,荣耀给足了。   “勇士”江知与上了凳子,他是能撑场面的人,万众瞩目之中,腰杆挺直,从何镖头手里接过了勇士符。   勇士符是旌旗状,一面玄色旌旗,上面绣有“勇”字,黑底红字,勇字烈烈如血。   符样打了络子,黑麻织金流苏,下边悬挂两样黑铁制品,一长矛,一盾牌。   有人捧场,气氛不尬,江知与高高举起勇士符,四面展示,给大家看。   获封勇士者,最低救助百姓一百人,很受百姓爱戴,周围赞声阵阵。   江知与想下来,谢星珩从他手里接过勇士符,就着一高一低的身高差,帮他把勇士符系在腰带上。   再想抱他,却是不能了。江知与难掩羞意,自个儿从长凳上跳下来了。   边上又是一阵笑,谢星珩说:“我家夫郎脸皮薄,你们要是不看着,他是会让我抱的。”   周围人更是笑。   得知江知与是夫郎,眼中惊讶阵阵,更多敬服。   原来小夫郎也能拿勇士符的。   酒楼伙计追着长凳出来,听说外面来了个勇士,忙回去叫掌柜的来瞧,还了凳子,他们还得了两坛美酒。   这一连串的好事儿,把他们心上火气都打散,回镖局的路上,笑容压不住。   他们来京城也有二十多天,何镖头早听说丰州的事,镖局上下,对谢星珩这个姑爷很服气,一路走来,不论年长与年幼,看他的眼神都不带敌意跟挑衅。   京都镖局比丰州的小,整体面积缩水一半,人员编制更严格,常驻镖局的人手只得二十几,实在没镖,宁愿在家窝着轮休,都不能到镖局聚闲扎堆,免得被人挑把柄。   镖局对面的宅子,是何镖头的家。临街是个门面,搭着卖些杂货,物品跟丰州差不多。后院住的家属。   面对面的,两处宅院比着间距,拉了十条麻绳,挂出十串灯笼,走过来别提多敞亮,寓意吉星高照。   灯笼下也有灯谜猜,谢星珩粗略扫过,灯谜都挺有水平,甚至比普通商铺的灯谜有内涵,更加雅,也更加难。   在这边猜灯谜的多是七到十五岁的孩子,男孩儿女孩儿哥儿都有,笑闹一片。   镖局屋脊飞檐,对门的铺面却立了二楼,好些妇人夫郎坐上面赏月吃茶,见下面回来一群人,站窗边喊笑。   江知与带着谢星珩,跟他们作揖行礼。   隔着灯笼,看不清人影,何镖头大声喊:“快下来,都下来,小鱼带着夫婿回来了,都来见见,叫人派两桌酒,把郭先生他们都请来!”   再小的地方,两桌酒也摆得开。   为过节,镖局买了许多酒菜,都不用再叫厨房忙碌,对街的妇人夫郎撸起袖子,披件麻衫,就把菜式张罗好了。   酒席设在大院里,上菜之前摆了三盘月饼,一路抱回来的酒先开了,在坐的人,每人一碗不够,从酒窖里另拿了八坛出来。   这个席面也能算流水席,镖局不留很多的人,还在京都的镖师,尤其是年长一些,跟江承海交情深厚的,都携带家眷过来看。   看多年没见的江知与,也看江知与招的赘婿。   吃完酒,夫夫俩就分作两头。   江知与被其他夫郎夫人拉走,跟来的还有许多小哥儿小姐儿,大家过街去了何镖头家,盘膝坐炕上,瓜子上了,叶子牌招呼着,吃吃喝喝打打牌,再聊聊丰州的事儿。   江知与听了满耳朵夸赞,多是夸谢星珩的,他笑得脸发酸,听一阵就要揉揉脸蛋。   体己话说完了,闲话散场,旁人退下,说正事。   何镖头的夫郎也姓何,夫夫俩是同乡,他叫何书,说是他爹给他取名前,总听书生说要背书,“背”字不好取名,“书”就不错,又文静又精贵——书价贵。   叫他阿书叔时,听起来跟“叔叔”同音。   带着姓氏叫,又是“何叔叔”,容易跟何镖头的称呼混淆,后面请郭先生改了名字,添了个字,叫何书文。   何书文名字文气,人却半分不文气,小一辈里,他最喜欢江知与,乖孩子,没人不爱,又长得好。   其次是徐诚。徐诚跟他性子像。若在眼前,指定怎样闹心,不在眼前养着,心里会惦记。   他把徐诚的信、丰州的家书先给江知与,顺嘴问了徐诚的亲事。   “这孩子也不小了,他娘亲该着急了吧?不行也招婿啊。”   江知与知道徐诚还在抗争,含糊应对了。   何书文也没纠缠这个话题,跟他说最近几天打听出来的消息。   “还是今天才得了准话,前些日子,酒钱花了不少,那些人滑不溜秋,拿点边角料吊胃口。下午给程道长送节礼,一层层打点上去,消息转头就回了。”   回来的消息,他们听不懂,是请了镖局四位先生来听,才有的结果。   朝廷对官员有考绩,三年九考,决定官员的留任、罢免和升迁。   江老三在吏部当差,主文选。按职责来说,他插手不了考功清吏司的事。同为吏部下属部门,你中我有,我中有你,硬要说话,也能说得上。   去年年底,吏部侍郎告老还乡。江老三着急往上挪一挪,被人三言两语的挑拨,会错了圣意,想要讨好帝心,越界插手了考功清吏司的事,把沈钦言的考绩给了低分,让他继续留任苦寒之地。   这其中的关系绕得远,沈钦言最鼎盛时,曾任两省巡抚,官居一品,封疆大吏里首屈一指的人物。早年因买卖官职、结党营私,贪墨巨数,天子震怒,革职流放了。   沈钦言能做到一品官,是真的有本事。大启如今还有偏远之地,官府管理松懈,地方官都是本地人推举,有些是家族势力,有些是真有才干的人,女官都出了几个。他流放过去,一年不到,就让当地百姓信服,推举成了当地县官,奏请天子,许他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   这么多年,皇上也没有再提过沈钦言,冷不丁收到他要回京的消息,上下都没有打点,各省巡抚正值壮年,江老三还查了目前的“萝卜坑”,没发现有合适沈钦言的地儿,自以为体察圣意,把沈钦言摁在了南地。   而提议沈钦言回京的人,是太子党。   江老三以为得罪的人是太子,慌里慌张四处打点,破了财,也吃了些苦头,他现在在吏部的威信直线下降,成了边缘人物,大家都不带着他玩。   看起来还是实权衙门的五品官,实际什么时候被革职都不奇怪。   为消息灵通,他送了二哥儿给老太监。   老太监瞧不上他,消息给得干巴巴。   有个总管太监给程道长面子,透露消息说,沈钦言是圣上想要调回来的人,这是父子之间的默契。   郭先生说,太子不一定真的希望沈钦言回京,江老三误打误撞,反而成全了太子的真实想法,所以江老三的讨好才能奏效。   他的官职,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正经有实权,卡着文官的选拔。替代者众多,还未到时候,暂留他继任。   何书文讲话像背书,这串消息对他来说很晦涩拗口,他跟江知与说:“郭先生应该会跟你夫君详谈。我就知道一点,江老三好日子到头了。今天太晚,信件出不了城,明天就给丰州寄信,我们要早做打算。”   朝局的事,他们都不懂,也不敢妄议。   江知与把沈钦言的名字记下了。   去丰州赈灾的官员叫沈观,这俩应是一家人。   正应了何书文刚才说的,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都当官了,是仇是恨,都不会明明白白的展露人前。   只是三叔太松懈了。   他都因沈钦言的事吃过亏,怎么看见沈观去丰州赈灾,还能若无其事,半点消息都不给老家说呢?   年前吃亏的……   江知与算着时间线,今年五月里,家里才收到消息,说三叔要把他送给老太监当侍妾。   这就说明,三叔上下打点,至少用了四个月时间,最后关系通了,想更稳固的维系,才有此下策。   是那个老太监没说沈观会趁机报复,所以三叔才没放在心上?   他料定沈观不敢在赈灾的事上做手脚,偏偏沈观胆大包天,想先斩后奏?   不论如何,敌手已定,是沈家没错。   再看看具体下毒的人是谁,他们就早日回丰州。   另一边,谢星珩跟镖局四位先生在后面演武院摆桌,人手一件大披风,脑袋上戴着帽子,团坐赏月。   天子脚下生活的人,谨慎刻进了骨子里。   自家镖局内部,都露天说密事。   何镖头带人在外围看守,不让人靠近。   谢星珩终于得到了朝局信息,把他目前所缺的版图补充完整。   听完以后,他心沉如石。京都不宜久留,这两年也不是入仕为官的好时候,他得猥琐发育。   镖局四位先生,都是举人,最年长的是郭先生郭孝祥,年过五十,最小的是杨先生杨德一,另有刘先生刘翰维,向先生向云归。   现在是天佑三十二年,当今天子已经五十九岁,太子是嫡长子,今年刚满四十。   四十岁的人,做了三十年的太子。   早年给他培养的臣子,都做得很好,现在是太子最坚实的拥护者,可他们都老了。   皇帝自己安排的事,儿子能完美接任,大喜事一件。坏就坏在,皇帝不服老,现在不想退任。太子也不想等了,两头势如水火。   今年天灾多,各地急报回京,京城气氛很紧,矛头直指天子。   在座都不是无知百姓,百姓也不会管这些事。   郭先生说完,看向谢星珩。   谢星珩点头:“上位者散布利于自己的谣言。亮刀子了。”   有政治嗅觉。   郭先生看他的眼神很是满意。   活在京城的官员,都能明显感觉得到,皇上想要父慈子孝的场面。   所以各家老爷子的寿辰,只要明着办了,没人能说一句不好。   这也是宋明晖在京城,感觉不到气氛紧,江承海来时,又感觉万分不同的原因。   皇家的父子打擂台,他们这些小人物,还是躲远点。   谢星珩对江老三也有了基本了解,一辈子顺风顺水,会读书,不会做人,官场上能走到现在,已经把他的气运耗尽。   幼年父母疼爱,长大哥哥供读,年少俊才,二十多岁就考上进士,被榜下捉婿,借着岳家的势力,一朝当官,便平步青云。   进了吏部,上司不与他为难,恩师还看重他,多有培养。处在卡着文官脖子的岗位,若非结了死仇,能忍就忍了。   他惯会窝里横,媚上而傲下,上官不予他为难,官路平坦。   朝堂如虎穴,一步踏错,就是万丈深渊。   五官品,听着好厉害,可连上朝的资格都没。   他气数到头了。   谢星珩垂眸急思,问:“分家能撇清关系吗?”   郭孝祥皱眉。刘翰维道:“逐出家门,签下断亲书,可以一试。”   杨德一摇头:“江老三哪会舍得‘钱袋’?”   丰州一年四次的年礼是定数,他们还把镖局当自家私产,别说每月里要来拿钱,就是家里几个孩子,出来逛街买东西都要来镖局吆五喝六的。   那个大的最不像样,吃了花酒赖账,叫人来镖局拿银子。   兄弟们都是刀口舔血挣银子,他们又瞧不起人,这钱给得憋屈。   谢星珩有办法:“只要行得通,我保管他能马不停蹄的把我们一家踢出家门。从此以后,大房跟三房没有关系,丰州江家跟京城江家,不属同门。”   向云归说可行,但要加一层保障。   “找个可以力保你的人。”   他跟谢星珩说广平王府的事。   江老三实蠢,万一兵行险招,气数到头押一回宝,想搞个从龙之功来翻身,他们分家了,脑袋也得一起掉。   江承海出丰州押镖时,谢星珩跟他谈过,要打听广平王府家的傻儿子,以此为切入点,跟王府搭上线。   一路凶险,江承海又带着程明脱离大部队,两人有聊天,王府的事说得少。现在说给谢星珩听的,是江承海委托向云归探听的。   这话一说,局势更乱,谢星珩头都疼了,他加以分析,做信息梳理。   广平王是皇上的幼弟,两人隔了十几岁。皇上登基的时候,他就比太子大两岁,一并封王,留在皇城养大。到了年龄就指婚,隔年有子,再三年,他到了二十五岁,皇帝给他封地,把他扔去了昌和府,却把他的幼子留在了宫里。   简要来说,皇帝忌惮广平王,留了广平王的儿子当人质。   又十年,这个孩子长到十三岁,太子三十了。   皇帝突然对“人质”疼爱起来,宠得没边,不是皇子,胜似皇子,给他无上权利,给他特殊待遇,甚至放话,这孩子有天子之资。   简要来说,皇帝又忌惮太子,拉了这个倒霉孩子出来当靶子。明晃晃的阳谋,不是不传位,是他有了更加心仪的人选。   圣心不可揣测,像一个黑暗森林法则,猜疑链无穷无尽。   而皇帝还有别的儿子。   目前有一个不知好坏的消息,这个倒霉孩子,谢星珩认识,还见过,他叫林庚,是莫名出现在丰州追剿山匪的高官。   难怪叫皇帝君父。   也是个聪明人,知道躲远点。   皇上怎么会同意放走这个活靶子的?   没人知道。   他们家以商户的身份,能打听出来这么多消息,已是极限。   郭先生最后提醒他:“有些是我们几个分析的,你要区分开。”   他们说的,不一定是对的。   谢星珩知道的,万事万物,没有绝对。   谈话的最后,谢星珩厚着脸皮请求道:“先生们,你们能给我取个表字吗?我还没取表字,出门交朋友太尴尬了。”   他们好一阵笑,笑完让郭先生给他取表字,小一辈的孩子都是郭先生取名的。   谢星珩的名字很直白,在郭先生看来,这个名字并不好,思及他是小县城出来的书生,这名字多半是别的老秀才翻书拼凑的,又能理解。   星珩者,明星美玉,卓绝无二。   名字太大,太盛。取字要压一压。   郭先生知道丰州的事,来之前还听别的镖师说了,谢星珩在酒楼打了另外一个秀才,行事风格虽快意,也太过锋锐。   不是要他怂,也不是要他怕,是要他心怀敬畏。   郭先生摸着下巴的一撮山羊胡,念道:“敬之敬之,天维显恩,命不易哉……维予小子,不聪敬止。”   是《诗经》,《周颂·敬之》。   郭先生说:“你表字就叫敬之。”   敬天勤学,自戒自励。   谢星珩起身,恭恭敬敬行了学生礼。   今天太晚,他们留在何镖头家里歇息。   江知与酒量差,在酒楼就喝了些,回来又是一桌酒,撑着跟何书文说了半天,整个人晕晕乎乎的,喝完醒酒汤,浑身无力,软绵绵的。   谢星珩被人领过来,接了两桶热水,绕过珠帘,叫他起来擦擦脸。   江知与没劲,他们在外待得久,身上脏,脱了外衣,里面的衣服也沾了酒气。他便连炕都没上,坐踏脚蹬上,趴在炕边打盹,见谢星珩回来了,就伸手要抱抱。   他把勇士符系在了手腕上,一抬手就在半空晃荡。   谢星珩捞他,江知与嗓音也软,说他没力气了。站起来还要靠在夫君怀里撒娇:“我好柔弱啊。”   谢星珩立刻想到江知与狠狠踹赵铭的样子,笑意不止:“小鱼,你刚打赵铭的样子好飒好A好迷人,我好喜欢。”   江知与听前半段,身体都僵硬了,听到后边,又再次软下来,喉间咕噜噜,讲乱码。   谢星珩抱着他摇一摇、哄一哄,就熟练帮他擦洗,把人塞进被窝里。   朝局的事费脑子,今晚不说了。   谢星珩收拾好个人卫生问题,顺手捡起桌上的信件看。   家书简单,两位岳父简要说起家事,目前一切都好,农庄也井井有条,蒸蒸日上。   宋明晖有魄力,做事大开大合,场子都要办,人员都定好了,就不用慢慢来,直接给谢根弄了个大场子。   划地在农庄,谢根一家都搬过去了,后巷的宅子还没退租,年底还要回来住的。   那边有王管家照管,都是府上旧人,谢星珩可以放心。   另外简要提及了程明的事,没有回礼,不用在意。收到回礼,可以等走前再意思意思送份厚礼,平时不可贸然打扰。   徐诚那封则厚一些。   他是江知与好友,可能会说些小哥儿间的私密话,谢星珩拿起看了署名,就把信件放下。   谢星珩熄灯进帐,江知与往他怀里猫。   不知何时起,他家小鱼不习惯跟人抱着睡的毛病改好了。   江知与头疼,昏昏沉沉又睡不着,醉话很是可爱。   “我的螃蟹……我的月饼……”   螃蟹是谢星珩给他拆的,蟹黄还没动,蟹腿才吃了几筷子。   月饼是他亲手做的,还说逛完回家赏月吃的,也没吃上。   秋季正是吃螃蟹的时候,明天还能补上。   月饼也是,气温低,放一晚没问题,明天一样吃。   江知与还可惜谢星珩的诗会。   都搞砸了。   谢星珩心想:月饼没吃上,螃蟹没吃完,诗会半途散场,灯塔爬了一半,可老婆还是我老婆啊。   怀抱香软,他抛开愁思,沉沉入眠。   此时,江老三翻来覆去睡不着。   家里几个孩子出去看花灯,回来以后给他讲,在灯塔那里见着江知与了。   被一群镖师和书生围着,很是威风气派,还得了勇士符。   江老三没在意勇士符。   正经当官的人,哪里会在意这个徒有虚名的装饰品?   他心里梗着的是江万川带回来的消息——谢星珩打了个秀才,江知与也动手了。   江万川总算老练一回,看了一场热闹,甩开江致微跟着赵铭跑,等顾慎行和许行之走了,他就过去找赵铭问话。   怂货一个,被打破了胆,听说他也姓江,还是江知与的哥哥,吓得原地哆嗦。   江万川代弟弟赔罪。顾慎行帮忙给了医药费,他就留了几两碎银给赵铭压惊。   回府后,避着江致微,来找父亲回话,看这个赵铭怎么处置。   江老三很为难。   要招揽谢星珩,必然要把赵铭扔得远远的,必要时,还得狠狠修理一番。   可谢星珩行事太过张扬,又利又尖,皇城内都这么大胆,他又犹豫,感觉谢星珩性格不够圆滑,真进官场,估计活不久。   他想着,再次翻身。   这般折腾,闹得他的妻子夏元仪也睡不着。   “你在想什么?”   成亲久了,江老三翅膀硬了,从前对妻子礼敬有加,现在讲话不耐。   “睡你的觉!”   夏元仪也不忍他:“你要觉得我这里不好,你也别折腾,爱去谁院里你就去!”   江老三真走了。   夏元仪气得把他的枕头摔到了地上。   江老三最常去的是春枝院,这处院子是花园里修盖的小楼,春天时很多枝条会落在院子里,因而取名。   春枝院住的是个夫郎余春至,名字贴合,一看便知宠爱,是他这些年来最为偏爱的人,也是二哥儿江致宁的爹爹。   自从江致宁被绑上花轿,他俩关系就降至冰点。   木已成舟,江老三没为这里的冷清抗拒恼怒,来得更加频繁。   今天到了地方,他只在外头站了会儿,又绕去书房,想了想,再转头,去客房找江致微。   让江致微务必说实话,谢星珩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江致微只能说,对家人而言,谢星珩是个很好很可靠的人。   对敌人来说,是什么样的人,他就不清楚了。   毕竟现在权势有限,能力也有限。   在小辈面前,江老三不愿意表现出软弱与优柔,他跟江致微说:“刚考完,你们也有许多应酬,等出了成绩,杂事忙完了,再叫他们来家里坐坐吧。”   江致微怔怔点头。   三叔果然要看成绩定态度。   江致微隔天清早,就去镖局,跟谢星珩说了这事,谢星珩不在意。   都要跟江老三割席了,管他呢。   谢星珩想拉一把江致微,至少不能莫名其妙被江老三牵累。   可江致微是个品行端正的人,他不会跟着一起闹分家。   这事得交给二婶姜楚英来办,姜楚英最疼儿子了,给丰州写的信,可以稍提一嘴,看家里怎么挑唆一下,逼姜楚英上京,把二房也分出来。   做好事不留名,太难受了。   谢星珩叹气,摇摇头。   直到出成绩前,考生们都在城内聚着。   有部分人还在颓丧,甚至有当街哭嚷发泄的。   其余心态稳定的,就在四处走动。   江知与起早,缓过头疼的劲儿,跟谢星珩交换了信息,就出去忙活。   一来要把北方这边的联络点都串上,叫他们动起来,往后情报流通用。   二来要再找人打听消息,他要查爹爹中毒的事。   谢星珩跟书生们约好的时间是八月二十,可以陪江知与一起。江知与不要:“大男人,该有自己的事业,不要黏着夫郎。”   也不知是谁,晚上黏得像个小年糕,粘身上扯不掉。   今天补上螃蟹跟月饼,夫夫俩一起出门。   谢星珩站门口,颇为不舍。   跟江知与说:“我有表字了,请郭先生取的。”   听完名字,江知与嘴里念了几次,甜甜叫他新名字:“敬之,你莫要辜负先生厚望。”   谢星珩:“……”   算了,干活去吧。   他跟江致微一起去找商柏,聊聊丝绸的事,再见见王信贤,聊聊水稻的事。   江知与改换衣装,做武生打扮,抹额戴着,勇士符放镖局里锁着,身上带银子跟两节木棍——京城路上,不让持械。   他熟门熟路,摸到了江老三府邸后院的小巷子。   这里清幽,有货郎会挑着货来卖,专供府上不常出门的妇人夫郎挑选。   货品种类多,瓜子、花生、茶酒、手帕、簪子、珠串等等。   还有人会篦头发、掏耳朵、剃头发,挣个手工钱,主家有要求,也能全身按一按。   江知与跟爹爹没试过,江承海爱,在家闲着,但凡遇上,都要叫人来家里,给他肩背踩踩。   江知与戴着毡帽,守着个杂货背篓,想着也给小谢请个人回去踩踩肩背。   是他疏忽了,在考棚考了几天,肩背一定很僵。   耳朵也能掏掏,自个儿看不见,不如别人掏得好。   在后院是干等,还要看运气,一上午白费,到了午后,江知与坐小板凳上,拿了针线绣星星,后院才出来了熟人。   他们家的行事作风如此,走到哪里,打点到哪里。   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都不叫问题。   江老三府上也有买通的人,商不如官,人家不可能倒戈,要一点无关紧要的消息却没关系。   宋明晖买通的人是老太太身边伺候的大丫鬟,早年是三婶夏元仪买进来的人,老太太刻薄刁钻,罚下人厉害,背叛得毫无压力。   他们不在府中碰面,只在外头巷子里等。能遇见是缘分,不能碰见,也不能怪她。   这丫鬟叫冬桃,约定的暗号是“有她定的货到了”。   江知与喊她:“冬桃姑娘,你定的帕子到了,来看看呀!”   大房一家久不在京都,宋明晖又厉害,银子照给,消息却少问。   冬桃拿人手短,心里记挂着。陡然听见暗号,一激灵抖了下。   撇开其他丫头,走到近前,看见是江知与,她眼珠子都瞪大了,急忙回头看。   江知与毡帽压得低:“我只问一句,我爹爹来府中祝寿时,他的饮食吃喝,都是谁经手的?”   老太太爱磋磨宋明晖,冬桃作为老太太身边的大丫鬟,事事经手,清楚明白。   “都是厨房大灶上的饭菜,老太太吩咐,厨房懈怠,不常去送。后来宋主君病倒了,才派了两个小厮去照料,人是从春枝院调的。”   除了这两个小厮,就只有宋明晖的陪嫁小厮阿华叔和姜楚英能经手。   春枝院的余春至性子傲,膝下仅有一子,是二哥儿江致宁。   江知与招婿,躲开了去给老太监当侍妾的命运,换了江致宁去。   他这是记恨?   有动机。   时间对不上……   江知与确认问:“府上是常请方太医来摸脉开方子吗?”   冬桃点头。   江知与从背篓里拿出早准备好的几方手帕递给她,只听冬桃说:“姜夫人跟春枝院的走得近。”   大房二房交好,从前来京城,姜楚英都紧紧跟着宋明晖。   这回宋明晖病倒,对她的行踪失去了掌控。不知道她跟三房的人好上了。   江知与心里倔,不论爹爹跟小谢说什么,他都一并把三婶记在名单上。   他没疏远,也没做过激的事,调查途中有所怀疑,合情合理。   亲戚总归没有亲爹重要。   为着这个消息,他又多给了冬桃三方手帕。   江知与手头阔气,拿的都是好货,手帕料子好,花样也精巧。   冬桃拿着爱不释手,想到老太太的脾性,怕留不住好货,分明舍不得,还要让江知与“退钱”。   这是折现的意思。   江知与给她换了银子,她捏着银子,又看江知与。   这些年,她从宋明晖手里拿到的银子,已经超过五十两,被克扣了些,也花费许多,剩下的足够回家探亲时,叫父亲拿钱来把她买回家。   可她父亲拿了钱,不一定会买她走。   她又一次回头,难得出来,其他小丫鬟也有相熟的货郎,都在挑货。   冬桃一咬牙,跟江知与说:“你要是能说动我父亲来赎我,我就给你一个大消息。”   冬桃家里的情况,宋明晖打听过。   娘亲早逝,父亲后来娶了个三婚夫郎,来时就带了个两个孩子,对冬桃不喜。   父亲是赌鬼,又嗜酒。转头托牙人,把她卖了做丫头。都没想过给她说亲。   江知与心有怜悯:“你出了江府,回家也过不了好日子。要是消息值价,我送你去上陵府。”   冬桃知道上陵府,宋明晖就是上陵府人。   她眼睛亮起,张开嘴巴,差点就先把消息卖了,好险捂住了嘴巴。   江知与笑笑,并不介意。   “就这些天,你等着吧。”   跟冬桃见完面,江知与继续卖了会儿货。   有几个小丫鬟来看了,喜欢是喜欢,嫌贵,只卖出去一条。   他顺势因生意不好,背着背篓离开这里。回何镖头家。   谢星珩回来得早,跟他碰到一起。   江知与说了今天收获,眉头皱得可紧,喃喃道:“还得找方太医问问。”   他人聪明,但心机太浅,好在愿意学,谢星珩就教他:“事情已经很明了了。”   江知与懵懵抬头:“嗯?”   他俩的行李已经搬过来了,来喜把考篮都带来了。   谢星珩翻考篮,摆出文房四宝,给他画个简要脉络。   已知,江老三年前得罪人,正月里吃大亏,后边四处打点,决意送人给老太监,不可能是凭空而起的心思,春枝院那位,必然早就知道。   江知与灵光一闪,突地明悟。   “所以他看我爹爹把自己弄病了,就猜到我爹爹提前得知消息,故意拖延时间。我避开了,他的孩子就避不开,便愤而下毒?”   这个时间线算起来,就非常合理。   宋明晖前脚病,后脚就被下毒。   江知与不懂,余春至明明也能给孩子结个亲事……   谢星珩把江老三的名字圈出来:“你不是他亲生的孩子,还没养在眼皮子底下,两地路远,父亲跟爹爹性格又烈,他得做预案。”   从江老三决意用美人计开始,江知与跟江致宁就必定要牺牲一个。   后院的人,不会每个都厉害。   时代受限,他们眼光见识都困在了那一方天地里。   这个时代不给女人与夫郎机会,孩子就是他们一生的依靠——男人是靠不住的。   余春至的孩子被毁了,他的余生也完了,他做不到太厉害的事,只能这样暗戳戳的叫江老三吃份大亏。   要他失了钱袋子,再无力四处打点,也就不会动花花心思,再来谋害他的孩子。   谢星珩又在“对家”上画圈。   “赶巧遇上,志趣相投,一拍即合。”   否则余春至搞不来这种阴狠的毒药,方太医也不可能帮忙瞒着。   江知与手指点点,谢星珩在他指尖旁写上姜楚英的名字。   “意外撞破,为了儿子前途,不敢声张。”   也难怪抄家时撇得那么干净,她就没想到大房能渡过危机。   谢星珩放下毛笔:“都是猜测,冬桃不是还藏着消息吗?先看看是什么。”   江知与看着纸上墨迹,半晌才开口:“那个‘对家’,绕的圈子也太远了。”   不如沈观那样直白。   谢星珩夸他有慧眼:“对。所以局势才乱。”   江老三能争吏部侍郎的位置,其他人也能。   水浑而深,每多一人,场面就乱一分。   谢星珩再次提笔,把这几方人重新列明目,圈出阵营。   皇家父子不动江老三,维持着微妙平衡,两方升调文官,都有一个“蠢怂”中转站。   风波平息这么久,沈观敢直接抄家,必然有所依仗。为官者,但凡有点脑子,都不会亲身上阵。   沈观也得搅浑水,再拉个人入场。   沈家是敌手,还得冠名“幕后黑手”。   真冲锋陷阵在前的,反而是小喽喽。   那沈观的依仗是什么?   谢星珩深知权利的威能,他不认为太子会小肚鸡肠,这般算计。更不会认为天子会这般委婉的对付臣工。   林庚躲得远,那就看看沈观真正效忠的人是哪位皇子。   暗施小计,动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官,让这个位置空出来。   盯着这个位置的势力,自然会打起来。   这个局太大,江知与心念急转,反复推敲,发现事情要再更早之前。   或许上任吏部侍郎的退位,就是一个信号。   要换君王了,改天换日的时候,他三叔没有明确站队,早早成了炮灰。   居然妄想用个孩子贿赂老太监来自救。   江知与没忍住颤抖。   “那……那我是不是不能报仇了?”   三叔是炮灰,他们家是尘埃,是蝼蚁。   谢星珩拖着圆凳,坐他身边,在他背上拍拍,安抚情绪后,谢星珩语调波澜不惊。   “怎么会?皇帝还不是有死的一天,我们还年轻,熬着吧。”   找准时机,龙也屠得。   夺嫡哪有不动刀子的?   死几个皇子怎么了。   谢星珩看林庚还算讲理,人也聪明,找机会接触接触。 第48章 小鱼难过(一更)   八月二十,到了谢星珩拜访同年考生的日子。   天公不作美,半夜里下起瓢泼大雨,天明了不见晴。   第一次约见,不好失约。   江知与安排了马车送他过去。   两个书童还没教好,书房的活干得不错,到了外头不够伶俐,今天出门,还是叫来喜陪同。   送他走后,江知与站在屋檐下看了会儿雨。   前些天跟谢星珩聊完当前局势后,他心情恹恹不见好。   有件事梗在他心口,让他难以抉择。   二婶如果真的知情不说,他又该怎样面对堂哥?   兄弟俩从小一起长大,同辈兄弟里,就堂哥待他最好。往年来京城,去了三叔府上,也是堂哥不离身的跟着他,怕他受欺负。   这些年来,父亲对堂哥的培养尽心尽力,家里大小事务,都会叫堂哥来商量。   小谢说,对事不对人,一人做事一人当。   可越过堂哥,又怎能让二婶付出代价?   他记得谢星珩是这样说的:“我们要的不是两全其美,是无愧于心。”   江知与心里难过。   他不想现在跟堂哥撕破脸,也不想以后连兄弟都做不成。   何书文来找他,问他信件写好了没有。   “我们得快些寄信回丰州,你的事实在难说,就分开寄吧?下次我专门叫个人帮你送。”   江知与垂眸。   无愧于心。   什么叫无愧于心?   放任堂哥不管,他真的会安心吗?   江知与闭闭眼:“我没有其他事,照着小谢写的信,寄回丰州吧。”   这天大雨,他穿着蓑衣,带上师兄何义回一起出门,去找冬桃的赌鬼父亲。   来得巧,正好看见赌鬼挨打,家里被打砸一通,里面的人惊叫连连。   江知与想到官兵抄家那天的事。   他捶捶脑袋,转过身在院墙上踢。   墙壁是泥墙,雨水淋湿,他几脚踢出一个浅浅的窝,鞋尖都是湿漉漉的黄土。   打砸的人凶神恶煞的来,气势汹汹的走。屋里的人持续了一阵骂架,再才出来一个中年男人。   人很高,腰背弯着都比江知与高,瘦脱了相,人跟个骨头架子似的,两颊凹陷厉害。   他出门来,不知道要去做什么,看见院外有人踹他家的墙壁,张口一顿骂。   走两步,看见江知与侧边还站着一个高壮汉子,生生把后面的话咽了下去。   江知与停下踹墙的动作,转身抬头,露出一张冷峻的俏脸。   他声音也冷:“你是冬桃的爹?”   男人被他样貌晃了下神,吞咽着唾沫说:“是、我是……”   江知与递给他一包银子:“这是三十两,你去江家把她买回来。”   男人眼神大亮,贪婪之色不加掩藏。   他手接过钱袋,手指不老实,隐晦伸长,想碰江知与的手。   何义回抓着他手腕猛地一带,推拉之间扭转拉拽。   男人骨节传出“咔哒”响,跟他的尖叫声融入雨幕。   附近邻居似乎听多了,都没有人出来看看。   男人家里再次发出惊叫声,当讨债的人还没有走。   何义回把男人甩开:“这银子是给你买回女儿的,我东家交代的事,你办不成,这条命就不用要了!”   男人跪坐在地上,左手握右手,脸上冷汗与眼泪交杂,连头都不敢抬,哆哆嗦嗦抖不停。   “好、好……我去买……”   他衣服都没换,抓起钱袋就往江家跑。   把女儿卖了以后,他常来看,没别的原因,来要钱花的。   不给就吵,就撒泼,大骂女儿不孝。   江家老太太喜欢孝子,对身边丫鬟严苛。冬桃的花销,多半是填补了家用。   他来买回女儿,费了一番波折,夏元仪不同意卖。   没有官员家会无缘无故的发卖家奴,这还不是发卖,也不是许配婚事,是直接让人回家。   当他们家是什么地方?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冬桃是伺候老太太的,老太太品德不好,烂事办了一堆,出去喊两嗓子,他们家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但冬桃前几天就做好了铺垫,跟老太太说了。   现在新买一个丫头才四五两银子,俏一些的七八两也够了。   她这几天还频繁出错,挨了好些罚,老太太正看她不顺眼。   老太太也在乎儿子的名声,被媳妇劝住了。   男人一看女儿要不回来,手腕还钻心的疼,顾不上这是官爷的府邸,他嚷嚷着喊:“她敢!她回去我就给她找个男人嫁了!她敢多说一句,我打死她!”   老太太又心动。   她见识浅,知道女人最不能当反抗的男人有三个。一是父亲,二是丈夫,三是儿子。   夏元仪不耐烦:“你回去再生个女儿吧。”   冬桃咬牙,把她攒下的银两都拿出来报价。   “我爹前阵子给我了三十两,原想我跟老太太禀报了出府成亲去,他看我几天没回,今天急忙忙找来了,我爹是给六十两买我回去……老太太,求您恩准!”   冬桃买进来时,只出了六两银子。   翻了十倍,她又哭求着保证,吃了熊心豹子胆都不敢说府上的事,老太太压着夏元仪,把她放了。   冬桃捧着身契,出府干干净净,连把破纸伞都没有。   江知与在他们家门外的马车里等。   充当车夫的何义回见他们父女回来,过去请冬桃来车上谈。   她身上都淋湿了,上车后很拘束。   马车不停,没给她回家的机会,载着她往城外走去。   江知与递给她一个大布包,冬桃接过来看,里面有两身袄子两双布鞋,一包银子。   银子她过手掂了掂,应有二十两。   好大方。   冬桃心神一紧,再看江知与神色,知道她给的消息必须得让人满意,否则出了江府,她的命运就是被赌鬼父亲再卖一次。   她大了,再卖就不是做丫鬟了。会卖到花街做妓子。   冬桃擦擦脸的雨水,呼吸缓过劲儿,跟江知与说:“我那天是偷偷给我娘烧纸祭拜,府上有个假山,里面有个矮小孔洞,我躲里边,纸钱还没点着,外头就来人了……”   是余春至和姜楚英。   两人聊的都是“药”,具体什么药,冬桃不知道。   两人聊天小心,说的是吃了药没有,吃了几回,身体怎样。给别人听见了也不会多想,乍一听就是关心话。   冬桃记得宋主君会找她买消息,便多留了个心眼儿。   她这几天的等待里,仔细回忆思索过,把她觉得怪异的地方说给江知与听:“宋主君醒转后,姜夫人就没跟余夫郎来往了,但我有一回在厨房遇上他们,姜夫人来拿水药,余夫郎说,他们回家路上不方便熬煮,可以提早叫郎中做成丸药。”   江知与抬眸看她:“这丸药是哪个郎中做的?”   冬桃说:“我不知道,余夫郎揽了活,说姜夫人在府中使唤不动人,他拿了方子去请人做的丸药。”   这个郎中,大概率还是方太医。   而二婶,不仅仅是知情,她知情以后,也参与其中了。   江知与又问她:“这件事还有其他人知道吗?”   假山洞口听见的消息,只有冬桃知道。   厨房里的那段对话,听见的人有很多。   江老三妻妾多,儿女多,各人口味不同,正餐之外,总有这这那那的吃食要做,里面总是热闹的。   江知与记下了。   冬桃今天出城,由何义回带队,并两个镖师一同上路,去上陵府。   小谢跟商行俭说定了丝绸的事,丝绸生意大,江知与也给舅舅寄信,看他要不要做这个买卖。   提前拿银子订货,到时比常价低两成,他随哪里去卖,都能回本。   他们计算过,禹南只有一个县,这次宣传出去,响亮的是名声,百姓看见了会多瞧两眼,同等质量下的丝绸,会优先选禹南的。   下定的商人不会太多,至少不会让市场膨胀,导致积货跌价。   马车给他们,江知与穿着蓑衣,走路回何家。   或许是真的确定了消息,江知与心里拧着的难受劲儿,反而舒缓。   确定了,就无需纠结了。   这次提醒一回,堂哥能否躲过,全看命。   回丰州以后,他不会对二婶心慈手软。   返程路上,经过君子坊。   君子坊是民居,房屋齐齐整整,若是高处俯瞰,会看见一块块方正的宅基地。   江知与不知道谢星珩在哪一间屋子,从外经过,站街口往里看了两眼,就转身走人。   往前再走一段,一间茶馆二楼上,有人喊他。   “小鱼!”   江知与抬头,见是堂哥。   他神色有几分不自在。   谢星珩听见声音,也来窗口看,见真是他老婆,忙下楼接人。   江知与走到屋檐下,不进去。   谢星珩给他擦擦脸上雨珠:“你去找冬桃了?”   江知与点头:“刚把人送出城。”   效率真高。   谢星珩感叹。   他记得小鱼前两天都没动,今天一出手就有结果了。   他看江知与表情,平平淡淡,说不上开心,也算不上憋闷。   像是直面了某种结果,想明白了些事情,下定了决心。   谢星珩静默陪他一会儿,夫夫俩站廊下看雨。   世事无常,谢星珩自己经历得多。   幼年时的伙伴,读书时的同学,合作无间的同事……甚至一起长大的好友,曾亲如一家的亲戚。   他经历过太多次分离,有的随着时间跟距离,感情自然淡了。有的是多年相处,终究抵不住利益纠缠。   天下无不散的宴席。   所以他的观念是珍惜当下。   江知与不是,时代受限,他的圈子就这么点大。   谢星珩牵起他的手:“人各有取舍,我反正舍不得你。”   姜楚英选择了儿子。   情有可原。   小鱼选择爹爹,也合情合理。   江致微会怎么选,怎么做,交给江致微忧愁去。   江知与弯唇笑:“我也舍不得你。”   说完这句,他不在这边磨叽,一低头冲进雨幕,猫着腰往前跑。   跑了十几步,才回头看,见谢星珩还站在茶馆门口,他扬手挥了挥,又转过身,继续跑。   回到何家,他出了一身的热汗,冷热交加的,换身衣服的功夫,连打数个喷嚏。   何书文怕他着凉,给他熬煮了姜汤泡澡,让他发发汗。   江知与也怕病了。生病耽误事,他老老实实泡澡,把自己塞进了被窝,裹得严严实实。   被窝里,有他新做好的星星抱枕。   鹅黄色的绸布,裁剪成五角星的样子,上面绣了小谢给他画的“颜文字”。这颗星星在笑,眼睛里的“高光”是小鱼。   江知与绣的时候,感觉换成星星会更加好看,小谢说就要绣小鱼。   这样绣完,就是星星眼里有小鱼。   他缩进被子里,把脑袋埋进抱枕上蹭,眼泪在上面晕出两滩湿痕。   大人的世界真讨厌。 第49章 考试成绩!(二更)   乡试成绩一般十多天就能出来,往年贴榜,最迟不会到九月。   今年成绩迟迟未出,考官们压力很大。   试卷在誊抄这一步骤,就能把格式出错、有涂抹的人刷去一批。   余下的卷子,才是需要考官批阅举荐的。   往年阅卷步骤是这样:抽签分配好试卷以后,各房房官根据主副考官拟作的程文,当做取卷参考,再回房批阅。   第一场考卷优秀者,二场、三场的卷子,可直接加批续荐。   第一场未举荐,二、三场水平高者,可以连同把第一场的一起补荐。   这个步骤繁复,一方面保证了效率,另一方面也保证了公平性,让其他“偏科”学子能有被取中的机会。   今年不一样。   第二场的题目太过主观,看考生的立场。   立场问题,无须细说,错了就“落卷”。   往年的“落卷”,还有主考官“搜阅”,有概率从其中取录。今年直接断绝了这个可能。   依着这个阅卷流程来说,他们要比往年的速度快。   刷下去的不用看其他两场,余下的人又不多。   可在场的考官们,只有少数房官是纯粹的文人学士,余下的各有党派。   他们想要保留一批人才,今年不录用,来年再录。   有的搅浑水,悄悄留出“差生”。   这样一来,就有很多考官故意落卷。而其他不知情者,还在兢兢业业捕罗人才。   里头的信息差,导致取中者参差不齐。   大堂对卷,考卷的质量,让在场众人都沉默了。   主考官孟培德不填榜,发了好大的脾气,叫他们集体搜卷。   “科举是抡才大典,是为朝廷选拔人才的!我不管你们是什么党什么派,哪个敢荐既没学识又没才干的卷子,我便要问问皇上和太子,这人才是给大启朝选拔的,还是给你们哪个人选拔的!”   搜卷就在大堂进行,孟培德巡场,看他们搜。   每届科举取中者有限,落榜者众多,当众看,也是落卷多,补录少。   孟培德精力有限,盯不住所有人,看所取试卷的质量有所提升,脸色缓和。   他稍作休息,再次巡场,随机挑了个竹筐,捡里面的落卷翻阅。   今年考题很极端,文采好的人,不一定有实干,同一人写的卷子,好坏两极分化。文章写的一团锦绣,时事答得一塌糊涂。   孟培德几天阅卷下来,审美疲劳,也养出了新的阅卷习惯,他先看策问,再阅经史。   这一看,倒让他看见了一份好的。   在一堆引经据典、不知所云的凑字数的卷子里,出来了一个言语朴实,文字深刻,道理清晰明了的卷子。   三策合一的答法也很特别,一张张看完,酣畅淋漓。   问钱粮,他列举了几样,样样落在了实处。   因地制宜,大兴农商,是核心内容。其他还有寻良种、搞增产、制好肥,做“农业科普大全”,教百姓种地。   稍提一句“田地所属”。不是自己的田,鞭子在身上抽,也就是表面努力。   问商贸,又引用了上一题的农商,同时再做其他内容补充。手工业、小商品、重工业发展,同样能带动经济。   三题本来就有密切的关联,他又能把商贸的工业发展,跟第三问的水利结合。   水利建设,一听就需要大把的银子大量的人。答题者提出来了另一种思路,将“建设”与“工程”结合,让这个令人头疼、难以切入,哪里出问题就把补丁打到哪里的难题,拆解成了一个个的小问题,逐步解决。   孟培德公正客观的来说,三合一的答法,只是特别,并不是唯一。   三题都言之有物,环环相扣,才让他另眼相看。   他看了就生气,回头就把卷子扔给落卷的房官看。   “你给我说说这卷子为什么落了?”   房官跟他看的顺序不一样,他拿了卷子,先看的经史。   他懵懵的:“这题能过吗?”   孟培德见状,拿起这份卷子,往前翻两张,看经史。   他沉默了下来。   文章是能传递笔者文思的,是文意畅达,还是磕磕巴巴,不用细看,打眼一瞧,心里就有数。   孟培德看在策问三题的份上,拧着眉头,把这份卷子看完,一并把答卷人的另两场试卷补阅。   经义题还不错,能拿个及格分。经史就……不想说。   第二场考的立场,他的立场没问题,答题思路同样让人眼前一亮。   祭祀这题,答得像个老油子。孟培德不喜欢。   判五道很不错,处理方式圆滑之余不失温度。   他反复看了好几次,经史怎么就这么烂???   三五百个字真的憋不出来吗???   怎么东拼西凑的,一句正经话没有!   但凡扣一点题,他闭闭眼就给放了。   他站大堂上,为一份卷子,脸色变了又变,把卷子放桌上,毛笔都拿起来了,“取”字愣是写不下,脸色憋得难看。   其他考官见状,纷纷起身过来参阅,也都神色复杂。   这几天里,他们都批过几份才干高于才华的卷子,但有才干的人,才华总会及格,他们的卷子都取录了。   眼前这份卷子,是他们见过的头一例才华不及格,才干卓群的。   有人疑惑:“他怎么考上秀才的?”   全场考官:“……”   好问题。   孟培德是主考官,上听圣意,知道本次科举,文采是其次。他捏着鼻子取录。   看天意吧。   能凑上数,给他记最后一名。   凑不上数,就送他几本史书。回去好好读。   搜阅结束,考官们先吃饭,趁着劲头在,晚上燃烛,孟培德把所有试卷,按五经房分,数量相差不大,无须剔除。   那份又烂又不错又非常优秀的三拼卷子留了下来。   他不知怎么的,竟然松了口气。   取录已定,再拆号填榜。   末次的排名无须再议,年年起争议的是前几名。   五经房各有魁首,再要选出解元。   孟培德没参与议论,只要交上来的卷子质量合适,他都批。   这里定下,于八月二十六贴榜。   八月二十五这天下午,考官们才拆号写榜。   用定好名次的草榜,从监试官那里调取墨卷。   堂内人数众多,考官、监试官之外,还有监临、提调官、提学道、内外帘官等人在场。   朱卷、墨卷查验无错,再拆号。   副考官在朱卷上写名次与考生姓名,主考官在墨卷上写名次。   书吏唱名,满场捧卷走着,确认无误,记录在榜。   孟培德盯着本次科举最后一名的墨卷。   谢星珩,昌和府丰州县的考籍,籍贯在延平省下属的枫江县。   枫江县今年发了大水……   他突然释怀了。   鹿鸣宴上再看看。   鹿鸣宴在张榜之后的一天,宴席上,考官们连同其他在贡院有职责的人,都要参加。   贴榜这天,贡院之外,早就人山人海。   谢星珩在家睡懒觉,不去看——天冷了,被窝开始封印他了。   他不急,有的是人急,镖局的人都成了热锅上的蚂蚁。一清早的,到处都是人影在转来转去。   江知与晨间跟夫君温存时,都被哄得不着急了——急什么,又不是第一个赶去看了成绩,就能榜上有名。   急吼吼过去看,考不上岂不尴尬?   出来取个早饭的功夫,江知与急了。   他倒不是着急看成绩,而是着急怎么哄夫君开心。   他记得刚考完那阵,谢星珩说过答题情况,只第二场信心满满,余下的都不太行。   考不上……   考不上也没关系。   这话说太多次了,小谢要是不在意,怎会多次提起?   马上就要看见成绩了,可别说中了。   江知与皱眉沉思。前天放晴,他请人来家里,给谢星珩踩背按摩。   谢星珩没想到古代就有这服务,舒坦得直眯眼。   江知与招呼来喜:“还是上次那个小刘,你把他请来。”   再弄点好吃的、好喝的,京城有好几个戏园子,也带小谢去逛逛。   不久之后就要返乡,也带小谢去街上铺面里看看,带些东西回家做礼物。   这些哄人的法子,考中了也能用。考中了就是庆祝!   他进屋放下早饭,也不拖着谢星珩起床,招呼一句,就匆匆出门。   谢星珩:“……”   倒是陪陪我啊。   一个人躺着没意思。   放榜的日子,又不是在自己家,别人都忙起来了,他还睡着。   考中了叫波澜不惊,没考中叫羞于见人。   谢星珩在炕上滚两圈,跟冷空气做斗争,然后猛地翻身起床。   小鱼体贴,给他把贴身穿的衣物放在了被子里,焐得热乎乎的,上身不冰凉。   炕尾小凳上,也按照穿戴顺序,给他摆好了,拿起就能套身上。   里头是花色素雅的白玉兰夹袄,外头还是书生袍服。   等他收拾妥当,吃了早饭出来,镖局聚着的人更多了。   一半在对门的何镖头家,一半就在镖局院里。   谢星珩听见有鞭炮声,鞭炮一响,屋里就顿足叹气一回。   “怎么不来我们这儿!”   “叫人出去引引路啊,别跑错地儿了!”   “怎么会跑错?镖局的牌子那么大!”   ……   叽叽喳喳的声音里,谢星珩悄悄摸摸的从他们后边绕过。   他其实不懂,为什么每个认识他的人,都对他会考中举人深信不疑。   哪里来的自信?因为他心态太好,平时又太飘?   真绝了。   人多,大人们的焦虑感染到了小孩子。   谢星珩躲了前院,没躲过后院。   他被一群小孩子围着,还没看见成绩,他们甜话就先抖出来,一群小萝卜头,乖乖歪歪的给他作揖贺喜,软糯糯喊姑爷,再伸手讨赏。   谢星珩:“……”   流程错了。   他蹲下,跟他们讲道理。   “贺喜我先收下了,赏赐不能现在给,我考上了才能给。”   他们七嘴八舌喳喳喳。   “你考上了啊,我爹爹说你考上了啊。”   “就是说,我父亲也是这样说的,说你考上了要给你贺喜。”   “对啊对啊。”   谢星珩纠正了数次,是“考上了要贺喜”,不是已经考上了。   讲不通,他放弃了,无奈摸钱袋,掏出一把小星星——江知与找人做的银子。   这银子形状怪,有五个尖尖,上面刻的不是四四方方的字,是一个个他们不认识的颜文字表情。或笑或怒,制作的银星小,整体不够精细,朦胧看着,表情更有神。   他们喜欢得不行,一个个捧手里当宝贝。   得了赏,小孩跑开,有人跑前面去说收到了赏赐,是姑爷给的。   问姑爷为什么给赏。   他们齐声说:“因为姑爷考中了!”   造谣一张嘴,辟谣跑断腿。   镖局上下都张罗摆酒,谢星珩的脸皮终于豁出去了,到处追着人说:“我没考上啊,真的,我没有考上!”   大家都说他谦虚,让他不要客气:“小孩子又不会撒谎,自家兄弟热闹热闹!”   谢星珩:“小孩子是不会撒谎,可是小孩子会胡说八道啊!”   他们笑呵呵的,还说谢星珩高兴傻了。   谢星珩两世为人,自诩脸皮厚,是当代社交恐怖分子,超级E人,可是他,此时此刻,待在人群中央,听着他们的夸夸,看着他们的笑脸,可耻的尴尬了。   原来尴尬的时候,脚趾真的会抠地。   他好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早知这样,不如睡大觉!   时辰越过,鞭炮声越密集,是贺喜的人到了中举学子家里。   君子坊那头尤其热闹,鞭炮声轰轰隆隆,远远传过来,听着就热闹。   听一阵,何镖头不爽了。   他使唤小儿子何义归:“没点眼色!买的鞭炮呢?拿出去放了啊,留着过年啊?”   何义归笑嘻嘻,一步上了三级台阶,进了中堂,在堂屋桌上抱了十条鞭炮出来。   谢星珩都看傻了,跑着追过去。   镖局汉子多,好些年轻人玩心重,十条鞭炮扔地上,一眨眼的功夫就各有其主。   谢星珩拦住了一个何义归,没拦住其他九个人,鞭炮声响彻整条街。   他脑子里只闪过一个想法:京城不能留了,我要回家。   在后头张罗席面的江知与,先听见有人来叫席面摆酒,再听见鞭炮声响,他乐得不行,洗洗手就快步来了前边。   这时的鞭炮长度短,九条前后脚扔出,等江知与过来,已经炸完了。   江知与早准备好了赏钱,过来左看右看,没见着报喜的人。   何义归还想把手里的鞭炮放了,谢星珩麻木松开他。   外头已经有百姓聚过来,街坊四邻相处久了,互相都认识。   他们知道镖局没有秀才,问问他们放鞭炮做什么。   谢星珩一听,眼睛再次恢复神采。   对对对,放鞭炮的理由有很多,还能救救他的脸皮。   何义归大嘴巴,仰天长笑道:“我们小东家的夫婿考中举人了!”   谢星珩半路止步,回身看见江知与过来,心里委屈憋不住,一头扎人怀里了。   他比江知与高一些,扎进去,为了舒服,又把下巴搁江知与肩上。   他歪脑袋,在江知与耳边说:“小鱼,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要早点走。”   江知与“啊”了声:“可是你还要参加鹿鸣宴啊?”   谢星珩遭到重击。   什么鹿鸣宴。   鹿鸣宴跟他这个学渣有什么关系。   恭贺声里,门口有人探头探脑。   “谢星珩谢举人是住这里吗?”   谢星珩不愿意抬头。   天呐。   这就叫上举人了。   江知与正对着门,看得很清楚。   来的人是“报喜队”的打扮,手臂和腰上系了红绸,手里提着铜锣,后头还跟着个矮一些的男人,背着箩筐,拎着小竹箱,紧跟着递了一封信。   信封是红的。   江知与打听过,红信封里,就是考生的名字、籍贯,于哪年哪月哪场考试,获第几名。   是报喜队制作的信件。   何义归见了他们,嗓门更大:“就是这里!”   报喜的人看这地上一地的鞭炮渣滓,脸上笑容不变,依然递上了报喜信。   何义归忙朝里头喊:“赏钱!快拿赏钱!”   江知与拍拍谢星珩:“夫君,你待会儿再哭,我要去送赏钱了!”   谢星珩:?   我没有哭?   他老婆不要他了。   把他推开了。   谢星珩回身,目光追着江知与,看见了门口的景象。   得了赏钱的报喜二人组铜锣一敲,贺喜声到,他们自带了鞭炮,喊了一声“让路”,点了两条,红红火火,炸得十分响亮。   何义归手里的鞭炮被江知与拿过去放了。   何义归没玩够,从腰带里摸出一钱银子,又买了五条,跟江知与站门口点了又点。   谢星珩恍惚又飘然。   难道他是个天才?   第一次科举也能中?   脑子里自动播放《范进中举》,谢星珩的嘴角压不住,只能反复默念:我要淡定,我要淡定。   江知与放完鞭炮回来,往他怀里扑,笑得灿烂。   “小谢,你考中了!以后要叫你谢老爷!”   谢星珩破功,笑得极其畅快。   “小鱼,恭喜你!以后要叫你举人夫郎!”   江知与是这么想的,真说出来,他羞答答的,脸上笑容又压不住,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   提前派的酒席,这就张罗开。   何书文早让人换来了铜板,谢星珩上座,下边孩子乖乖拜举人老爷,贺词一串串走。   谢星珩笑意真诚,镖局的发钱文化真好啊,他好喜欢,太有排面了!   他给每个孩子都抓了一兜铜钱,孩子们奶声奶气的声音,都变得黏糊,叫起人来可甜可甜。   何书文大方,换的铜钱多,小孩小小的,钱袋就一丢丢,好多家属带孩子来,都没有分完。   谢星珩又给抓了一把,塞江知与的钱袋里。   这一把沉甸甸,江知与被这重量压着,心里很是踏实。   谢星珩说:“小鱼,我们夫夫同乐。” 第50章 魁星舞   宴席过半,江老三派管事来贺喜发帖子,邀谢星珩跟江知与去府上吃酒,一并带来了江致微的考试成绩。   中举了,名次中游。总共取录八十二人,江致微排第三十七名。   乡试是省考,本地录取的就是京城这个省份的考生。   举国上下,省考取录者不过五百。   谢星珩一听名次,心里就咯噔了一声。   江知与看他表情有异,还以为他是不想去三叔家吃酒,便代为婉拒。   “你代我们夫夫贺喜堂哥中举,我们今天就不过去了,这边都吃上了,改天递拜贴上门。”   来邀他们过去的,是老熟人,贺成功贺管事。   他没想到来了京都,他们俩还能不给江老三面子,脸色一下沉了下来。   想到谢星珩也中举了,又挤出笑容:“老爷还在府上等着……”   谢星珩也婉拒了:“改天吧,我俩也没备礼。”   改天上门,要闹一场,让江老三逼着两个老的,签下断亲书。   两家都要决裂了,这种大喜的日子,就不要凑一块儿尬聊。   小鱼道行不到位,普通的委屈藏一藏就算了,见了余春至,肯定忍不住,不动手也要拉拉脸。   贺成功走了以后,谢星珩左右四看,问:“他有带礼物来吗?”   江知与:“……三叔不会给我们家送礼的。”   从来都是他们给三叔家送。   话说出来,江知与也不开心。   中举的喜事,三叔太没规矩了些。   哪怕从书桌上薅一支毛笔呢。   东西好坏是其次,好歹是贺喜,装装样子啊。   谢星珩转头就把这事抛开,躲桌下,把报喜信拆开看。   第八十二名。   谢星珩看见名次就上身后仰,露出不忍直视的表情。   他从小到大,考试成绩从未跌出过前三名。   算了算了。   这是考科举,情况不一样。   举起酒杯,跟旁边的兄弟再碰一杯,他又笑容满面。   另一头,江老三的府邸。   夏元仪张罗了两桌席面。家里孩子多,她大儿子江万川都娶亲了,屋里人挤人。   所有妾室不能上桌,余春至例外。   江老三把二哥儿江致宁叫了回来。江致宁嫁了太监,说出去不好听,身份却尊贵了不少,回家是贵客,他的爹爹余春至自然能出席。   家里二老、江老三夫妻,新科举人江致微、余春至父子,还有老大江万川,这就八个人了。   一桌只能坐八个,加张凳子不好看,加两张凳子又太挤。   江老三把江万川赶小辈那桌坐,空出位置给谢星珩。   夏元仪摁着儿子手,不让他走。   “话说清楚了,妾室都能跟我同桌吃饭,他儿子没走,我儿子反而要让座?”   余春至抓着江致宁的手,细细打量孩子的面貌,也撸袖子看他身上有没有暗伤,理都没理夏元仪。   江致宁听了却笑吟吟起身:“我多余的,我走。”   他拉起余春至:“爹爹,我们走,这个家里,我们俩本来就是多余的!”   江老三指着夏元仪道:“你走。”   夏元仪气得拿眼瞪他,话还没说,贺成功回来了,身后半个人影也没,她转而笑道:“让位子给谁坐啊,稀罕你家。”   江致微笑容尴尬,只能跟爷爷奶奶说话。   他是二房独苗苗,父亲过世十八年,爷爷奶奶也早忘记他父亲的模样,说来说去都是他很像他父亲。   江致微只是点头。   他印象里,父亲的形象非常模糊,木讷寡言,硬要说,跟谢星珩的大哥挺像,是很常见的乡村汉子形象。   他都年过二十了,再说父亲,脑海里清晰的形象是大伯江承海。   称呼是大伯,给他的情感却胜似亲爹。   他看谢星珩跟江知与没有来,怕三叔动怒,往后在谢星珩的官职调任上做手脚,忙帮忙打圆场:“我早没跟他说,他们也没个准备……”   江老三心情憋得慌,在他看来,谢星珩这就是不给他面子。   “考了个最后一名,还给他飘上了。”   江老三当年读书,从乡村到京城,考试都名列前茅,只有进士排名中不溜秋。   胜在年少,考出来也是香馍馍一个。   谢星珩这点成绩,他都不放眼里。   说完,再看看家里几个没出息的,心口堵得慌。   江致宁还是要走,江老三劝两句,余春至直接拉着孩子走了,半分面子不给。   江老三表情僵着,还是亲娘疼他,给他个台阶下。   “二哥儿苦着了,父子俩几个月没见面,随他们去吧。”   明明是庆功的席面,家里人你戳一句我怼一句的,搞得好没滋味。   江致微几筷子过后就没胃口,饭后跟着三叔来书房。   考上举人以后,来年春季,就能去考会试。   江致微早想好了,考完以后,他就去找奶奶问问,看看他娘来祝寿那阵子都发生了什么,怎么回家以后那么怪。   不论怎样,他都要先回丰州一趟。   若要来京城备考,就把他娘一并接来。   京城有问题,就在丰州备考。   他以为三叔会问,语言都组织好了,话到嘴边,却听三叔说:“你大伯家才遭了祸事,怕是没几分家底。这些年,你们家也靠着大房的吃饭,该是攒了银子的,你回家找你娘说说,叫她拿来,我帮你疏通打点,你是新科举人,不好安排,明年殿试结束,一堆进士要入朝为官,我一并把你安插进去……”   举人就有了当官的资格,一般是官学的教谕,从学官做起,也能选为地方官。   江老三打算给江致微弄个县丞做做,熬个几年资历,他往年的人脉再动动,就能升知县了。   他前阵子打听过,是沈观的报复。   沈观都能这么明目张胆的报复,那位曾经官居一品的沈钦言必会杀回京都。   他就是个小小五品官,想着没犯大错,至多不过是贬官、罢职。   到时就去江致微治下的县城过日子,也不用憋屈讨好。   江致微听愣了,他迟疑道:“我……我还要考试的。”   江老三不想打击他。   中游的成绩,还只是京城一省的。   等全国举人齐聚,再加上往年考中的举人们,共同考会试,江致微取中的概率低之又低,不如早做打算。   科举不就是为了当官?   “你考啊,打点也得打点啊。你考上了,以进士之名,我给你弄个富裕县城做县令,考不上,弄个小县城做县丞,耽误你考试吗?”   不耽误。   但江致微心里不舒服。   考中举人是件很令人开心的事,他狂喜不已,只恨府中气氛紧张,他无处释放。   一顿饭吃得不开心,今天出成绩,当天就听这么一番话,更令他如鲠在喉。   他就一定考不上,考不好了?   他也没有必要这么着急的当官啊。   江致微有自己的规划。   今年考中了,来年就继续考会试。   会试考中了,就在探亲时,把亲事办了。   考不中,也回家成亲。然后把家业料理一番,做个乡绅也不错。   再三年,再考一回。   考中了,最好。   考不中,他再打点。   他不知道,江老三没有时间了。   江致微说不清心里什么感觉。   三叔好意帮他打点,给他留后路,他不好指责。   思绪翻滚,左思右想,最后竟得出都怪他自己没出息没学识的结论。   江致微叹气:“好,我回家跟我娘说。”   他才不说。   小举人,当什么官。   这个江家,就两个老人是真心为他高兴,江致微从书房出来,外头就有小丫鬟等着,引他去二老居住的院子。   府中各处都小,两个老人也就一间房,里边是炕,隔着屏风,外头摆长榻。   气温降了,他们受不住风冷,坐长榻上盖着毯子,抱着手炉,笑得满脸褶子,让江致微坐。   江致微有话要问,跟他们寒暄两句,就问了他的疑惑。   他爷爷不知道,他不可能跟儿媳来往。   一听问话,还瞪老婆子:“是不是你又磋磨人了?”   老太太弱声弱气:“我磋磨她做什么?我大孙子的娘,我还能怎么她?”   话不是这样说的。十几年前,江致微已经有了记忆,那时他爷爷奶奶都骂他娘是丧门星、克夫命,说她克死了男人,还偷摸拿家里的钱往娘家送。骂得很难听。   三叔一家搬来京城后,两老跟着搬走,他们家的日子才好过起来。   大伯把他们母子接到府上住,吃穿不愁,又是供他读书,又是给他添置家产。   整个江家发迹时间都短,是从大伯那脉起来的。他爹娘没什么本事,也没几分学识。   他娘亲算账管家的本事,还是从阿晖叔那里学来的。   后边江致微考上童生、秀才,京都就对二房就再无责难。   江致微垂眸思索,轻声问:“我娘跟阿晖叔吵架了吗?”   宋明晖不被喜欢,听见他的名字,两老就露出“晦气”的表情。   “你娘哪敢跟他吵架?他厉害得很,都是嫁过来做媳妇夫郎的,你娘跟着他后面,像个丫头!”   江致微皱眉:“您说的什么话?”   他们还真要说,话题一下就偏了,说着说着,就成了辱骂宋明晖的专场。   江致微实在听不下去,好心情全弄没了,他把茶杯重重搁桌上。   “我就不明白了,阿晖叔怎么你们了,这些年也没见几回,怎么就恨成这样?”   他们不说,两老有自己的标准,考上举人的大孙子不如当官的小儿子,但除了小儿子,整个府里,他们最喜欢的人就是大孙子。   江致微想走的,没走成。   两老在家吃住,很少出门,花销都记府上的公账,手里很攒了些银子。   这些多数是老大寄来的孝敬。   夏元仪心高气傲,生来是官家千金,又当了二十多年官太太,她的个性不允许她挪用老人的养老钱。   老三自诩孝顺,所给孝敬不如大哥,每逢年节也有一些。   老爷子今年过寿,又收了一大笔孝敬。   他俩早想好了,江致微要是考中了,这钱就都给江致微。   反正他俩也用不上,吃穿不愁,儿孙众多,养老送终都有保障,不如再供个官员出来,以后去见了祖宗,他俩都有面儿。   江致微没要:“这银子留着吧,我回家看看我娘那里有多少,不够了再找你们拿。”   一番劝说,江致微又道:“现在给我,我也不好拿,万一丢了?”   两老这才把小木箱锁上。   锁上后,又嘴起江知与。   说他没规矩,招婿不跟长辈说,来京都这么久,也不带人过来看看。   再又说他招的夫婿不好,又傲又目中无人。   “连你三叔的面子都下,他以为考中举人就能骑我们头上了?”   ……   江致微脑壳嗡嗡的,一天下来,身心俱疲。   贴榜这天,满城热闹。   江致微住在江老三家里,是官员府邸,别的书生不好来请,帖子一并下到了镖局。   谢星珩在镖局吃过一回酒,肚子还没清货,就被拉着出去吃第二回。   江知与派人把帖子转送江老三府邸,请柬始终没送到江致微手里。   谢星珩第二场酒吃一半,又来人叫。   都是同年,既然要聚,就搞个大场子,省得两头跑。   京城寸土寸金,贵人遍地。地方大的,包不了场,地方小的,又不够用。   一行人约着踏青去,沿河岸摆长桌,搞露天自助餐。   谢星珩被调侃多,都没想到他是最后一名。   他心里也别扭,面上不显,笑呵呵的,谁来都当是贺喜。   因他乐呵,这调侃也就是一句玩笑话。   聚餐的人里,考得最好的人,居然是顾慎行。   谢星珩跟他碰杯,神色复杂:“没想到你居然是个学霸。”   顾慎行愣住,拆字理解学霸,然后狂笑:“哈哈哈哈运气好运气好,谢兄也不错,我们同为第一!”   谢星珩:“……”   他还第一次当倒数第一。   他看顾慎行出手阔绰,为人豪爽外放,这些天交朋友也积极,便不跟他客气。   “你有名师指导吗?平时看书做笔记吗?先生都给你留了什么功课?可否跟我说说?”   顾慎行又是一愣,对谢星珩这种求学精神很是敬佩。   他附耳过来,小声说:“我叔叔是国子监祭酒。”   谢星珩眼睛冒绿光:“这么厉害?你什么时候去拜见你叔叔?帮我要个书单行吗?”   书单而已。   顾慎行大手一挥答应了。   “改天我们聊聊策问!”   谢星珩同样爽快:“没问题!”   这顿饭吃得热闹,顾慎行请了人来伴奏跳舞。   提前预演了鹿鸣宴,算是熟悉流程。   没有音响和灯光,朴实的热闹,也动人心弦,让人心潮澎湃。   谢星珩混在人群里,身边学子有他认识的,也有他脸生的,大家同聚一起,合唱《鹿鸣》。   气氛很融洽,也很纯真。   场上有人跳舞,跟蹦迪的区别大。   舞姿刚柔并济,蓬勃向上,多人合跳魁星舞,自有一股浩然正气存于心间。   他大声叫好。   眼睛不知什么时候变得湿润。   他在现代,还没毕业,就早早学会了勾心斗角,像今天这么纯粹的喜悦少有。   他们只用笑,只用唱,只用跳。   诗词歌赋少不了,这是一场盛大的飞花令。   酒意上头,好些放不开的书生也下场学魁星舞。   谢星珩看了一阵,他不去。   跟他相熟的书生过来拉,他也不去。   此等盛会,不能携伴同来,实在可惜。   第一支魁星舞,跳给小鱼看。   江知与没看过魁星舞,民间有流传鹿鸣宴的过程,他父亲为堂哥科举,打听过很多消息。   鹿鸣宴是地方官府举办,由府尹或者布政使司主持,新科举人们要谒见主副考官,再才入席。   会吃饭喝酒,会听曲看舞,还会吟诗作赋,整体气氛是非常轻松愉快的。但盛大程度,取决于地方财政。   京都是首都,最是盛大。   具体场面,他只能根据这些词汇来想象。   夫君今天出门喝酒去,江知与在家准备好了衣服,总共有三套,色调都是书生常穿的颜色,青绿、蓝白、月色。   现在在熏香。   衣服搭的配饰都放镜台上,只等明天打扮。   醒酒汤煮着,厨房留人值夜,几个灶台都热着水,只等谢星珩回家泡澡。   谢星珩酒量不错,还有躲酒的技巧,场面热闹,被气氛感染,多喝了几杯,晚风吹着,到家后,酒醒一半。   趁着兴头在,他拉着江知与一起跳舞。   江知与多年习武,身段软,人放不开,肢体僵硬。   谢星珩让他看着:“我给你演示一下。”   谢星珩从小卷到大,他的原生家庭里,大哥出生的时机不好,正赶上父母拼命创业的时候,对大哥是散养,后面手把手的带着,总算成材。   他作为老二,原本该是最不受重视的那个。偏偏出生的时机赶巧,家里刚好富裕了,学生开始卷起跑线了。他爸妈给他二十四小时都安排满,各种稀奇古怪的补习班,全报上。   上不上得完另说,别人孩子有的,他全得有。   这种待遇,让大哥嫉妒都嫉妒不起来,兄弟俩的关系有种诡异的友好。   跳舞也是学的,舞种多。   读书时,谢星珩认为会跳舞的人很风骚。   他外向,风骚的东西可太吸引他了。   一个魁星舞,他看了一下午,现场没跳过,回来复刻轻松,两次过后,就找到了节奏。   江知与看他开心,在旁跟着比划,心说:就当是练武好了。   这般比划里,再出一身汗,谢星珩的酒就彻底醒了。   他跟江知与说:“小鱼,跳双人舞吗?”   江知与牵他手:“我不会,你教我。”   两人握手搂腰,摇啊摇。   江知与摇了一阵,理解不了双人舞的浪漫,被谢星珩推出又拉回,身子一旋,被他拦腰接住。   四目相对里,谢星珩在他额头落吻。   简简单单就结束。   江知与捂着心口,那里还在怦怦跳。   谢星珩约他:“床.上见。”   他总这么直白,江知与渐渐习惯了,他弯弯眼睛:“好啊,我也不会,你教教我。”   教他玩男人。   谢星珩一阵笑,笑完去泡澡。   知道他毛病,江知与给他准备了一杯牙粉一碗盐水。   夫夫俩收拾完,蹲在院外台阶上,排排挨着刷牙。   今夜无眠,江知与被缠得晚。   成亲以来,头一次精疲力竭。   也被做懵了,说什么都乖乖顺从。   谢星珩给他擦洗身体,看他脸侧有头发被汗黏住,伸手去撩开。   江知与挨着他手,本能就蹭他手掌。   谢星珩心上欲-0.火余留,一蹭就凭空起。   他喊道:“小鱼,我能不能再做一次?”   江知与说好。   谢星珩盯着他看了会儿,见他困倦眯眼,只在他脸上摸了摸。   “记账了,改天找你收账。”   “账”是江知与熟悉的领域,闭着眼睛都能算数。   跟他说记账了,他还嘟囔:“今日账,今日结。”   谢星珩笑话他:“你一滴也没有了,只能改天了。”   江知与还真信了,乖乖“哦”一声。   谢星珩收拾完,躺他身边,背部被硌着,他起身,从被子里摸出一把小金扇子。   这是小鱼带身上的装饰品,是他们获知家有祸事那晚,又一次体会洞房文化时,小鱼用来揭红盖头的扇子。   入秋了,他还带身上。   谢星珩唇角扬笑,在帐里晦暗的烛光里,看见扇子上有几颗牙印,他歪了歪头,浅浅回忆,满是旖.0旎。   这是小鱼咬的。   他不好意思叫。   谢星珩把扇子收好——这是他的扇子了。   睡了一个时辰,夫夫俩就先后睁开眼睛。   今天鹿鸣宴,谢星珩还要拜见主考官跟房官,清早的穿戴,是江知与由里到外的帮他穿。   谢星珩只需要伸着手臂,当个衣架子。   江知与还没睡醒,给他穿衣服时,哈欠连连。   谢星珩捣乱亲他脸,被瞪了好几眼。   衣服颜色,没有定式。   谢星珩昨天聚会,有做了解,大家还是会以蓝白为主,从秀才过渡上来,这个配色的衣服多,到时候坐一起好看。   不排除有人想要出挑,故意穿别的颜色。   只考了最后一名的谢星珩,不想做出头鸟。   最后是腰带饰品。   玉佩、香袋、小荷包……   谢星珩掌心一松,落下一把小金扇子,捏着流苏在江知与眼前晃两下。   “还有这个。”   江知与抬头看,晃荡之间,他看见金扇子上的牙印,脸色突地红透,他伸手要抢扇子,谢星珩手往高了举,他继续贴着谢星珩跳,被顺势紧紧抱着,好一番拥吻,才松开手。   谢星珩把金扇子交给他保管。   “从现在开始,这是我的扇子,你只有欣赏权,没有处置权,不许融掉。”   江知与抿唇,一看就是倔脾气来了。   谢星珩知道他乖,笑笑不复述。   踩着时辰,坐马车出门,先去君子坊,跟大部队汇合,再同往明德堂,参加鹿鸣宴。 第51章 鹿鸣宴起微澜(一更)   君子坊在书生圈子里,是个有名坐标点。   谢星珩来时,外面马车林立,新科举人都没有在车内,三三两两的在外边与好友叙话。   举人取录人数,是按照省来分,各府县没有定数,这也能体现当地教育实况。   丰州来的一批考生,仅有江致微和朱聿取中了。   枫江来京应考的人,也就两个考中。谢星珩跟许行之。   他这几天认识的几个遭灾地区的考生,只有独苗苗商行俭吊车尾,擦边中举。   名次不错,比他高一名。   谢星珩跟他学渣相会,在人群里,找到熟人,再又拼车,同往明德堂去。   谢星珩看江致微神情疲惫,把马车让给商行俭,过来跟江致微坐,路上聊几句。   “你昨天怎么没出来?小鱼下了好些帖子,我们昨天在外踏青,预演了鹿鸣宴。”谢星珩随口找个话题。   江致微怔了下,随即皱眉:“我不知道。”   他心里烦。鹿鸣宴不能出错,三叔没说有什么要注意的,他就问谢星珩。   能考上举人的书生,都懂得面见上官的礼仪。   因为取中秀才以后,书院有专门的课来教他们。   谢星珩简要说了,没什么特别,江致微松了口气,也叹气。   “三叔想要我明年就当官。”   来年春试能中,也是明年的事。   谢星珩没说什么。   江老三能不能撑到明年都不一定,又拿什么保障江致微的官职?   再说,明年的事,明年再说也来得及。   江致微不去,谁又能强绑着他上任?   江致微等了会儿,没听见谢星珩提意见,不由追问:“你看妥当吗?”   谢星珩耸肩笑笑:“堂哥,距离春试还有半年呢。”   春试之后,要等成绩。再去殿试,这之后才是分配职务。   算紧凑点,也有七个月。   江致微算过时间,这也是他嘴上应了,心里不以为然的原因。   可今早出门前,三叔又留他说话,提点他谒见主考和房官的注意事项。   这很好理解,同一年考完的人,都是主考官的门生。   同年参加科举的人众多,主考官不会每一个都记住。   房官就不同了,以五经房分,每一房就那么点人。同一年考中的人,又叫同门。   同门师兄弟,岂是玩笑?   从这一刻开始,就在分党派。   对大多数人来说,这一步无需在意。   今年拜了房官,来年没取中,再考又三年。   三年时间,恩师还在不在朝廷都难说。   所以正经的同门,是取中进士再分。   举人之间,是提前拉拢。春试过后,查无此人,屁事没有。   江致微在意,是因三叔要他来年做官,他现在的选择,等同提前站队。而且是没有选择余地的站队。   房官的立场,等于他的立场。   谢星珩靠在车厢壁上,垂眸看搭在腿上的玉佩流苏。思索了会儿,看在小鱼的面子上,出言提醒:“堂哥,美酒在前,白刃在后。你想的那桌酒,不是你我能吃的。”   小小举人,赶在日月变天的时候,跑去党争的酒桌上蹭饭吃。   运气好,新皇登基,朝堂大清洗,他们都有一席之地,乘风上青云,从此鱼跃龙门。   运气好,且抓得住时机的基础是什么?   是能力啊。他们商户出身,来京城两眼抓瞎,当官的亲戚既要又要,拿他们当提线木偶,只管埋头猛冲,前方雷区密布,预警都没有。   信息无法获取,简直是上赶着送命。   江致微警醒:“我记住了。”   明德堂在是官方宅院,用于公务聚会,离县衙不远,门口有卫兵看守,所到举人唱名入内。   谢星珩名次低,最后入场。   有小厮引路,给谢星珩安排了东南角上的一桌入座。   统共八十二人中举,台下席面开十桌。   前面九桌,每桌八人。最后一桌十二人。   书生都清瘦,十二人挤一块儿也拧巴,胳膊压下边,捏个筷子都要撞到人。   谢星珩:“……”   都是举人,待遇相差也太大了。   他是末次,视线偏,要看场内情况,还得扭着半边身子回头看。   鹿鸣宴有谢师宴的别名,他又不能不看。   场内活动多,可能会被考官们点名。别提多难受了。   到时辰,铜锣一敲,书吏喊话,所有举人都起身离席,顺着坐次排队,从平台,上六级台阶到上面的大方台上,齐整整列方阵,行学生礼。   谢星珩位于末次,前面景象看不清,隐约看墙壁上挂了一副孔子像。   拜完后,主考官勉励数句,他们就再次落座。   乐起,舞来,大合唱。   跟昨天的聚会不同,今天的魁星舞只有五经房的魁首才能跳,总共五个人。   谢星珩十分想背过身坐,这样扭着脖子,他还要唱歌,筋扯着不舒服。   是露天席面,开场热闹一番,菜饭都凉了。   好在席面丰富,跟着在上菜,一盘盘的替换完,又是崭新的热乎菜。   谢星珩这就吃上了。   同桌书生都拘谨得很,早在点名的时候,就尬到了。再挤在一处,跟前几桌的人形成鲜明对比,一看就是差生,更是如坐针毡。   谢星珩招呼他们快点吃:“上桌是冷盘,撤就撤了,这桌再完整撤下,上官怎么看?”   能怎么看。   他们才没空看。   一桌人都在吃,他的行为就不奇怪。   否则就要直挺挺扭着脖子往后头看,累死他算了。   谢星珩如是想。   商行俭跟他同席,挨着坐,小声提醒他:“我看别桌的人都捧着酒杯,没动筷子。”   谢星珩头也不抬:“他们不饿。”   主要是那些举人名次高,尤其是第一桌,来回点名,轮流作诗唱赋,站起是一杯酒,坐下又是一杯酒,同桌人还得陪饮,哪有空吃?   不像他们,坐在犄角旮旯里,排在第十桌,不吃菜,就要举杯,杯子都举了,不得陪一个?一场喝完,人都摊了。   满桌人迟疑,看第一桌的热闹持续半晌还没结束,他们傻坐着实在尬尴,也相继拿筷子吃上了。   谢星珩满意了。   这时,上头有人点他名。   “谢星珩。”   主考官孟培德点的名,书吏大声传,谢星珩一激灵。   这么快就轮到他了?   他飞快擦嘴,恭恭敬敬站起来,侧身对着高台,作揖后,等着发话。   场子大,每桌之间有一米五左右的空地。   跟考官们的席面隔着大方台,再往前才是考官们的酒桌。   孟培德眯眼,看不清。   叫人过来太直白,就让谢星珩作了首应景诗赋。   谢星珩张嘴就来。   并非是才情高,而是他嘴皮子利索。本就能说会道,组词连句再押韵。   鹿鸣宴看才华,又不那么看。   整体以轻松愉快为主,打油诗也是诗,博人一笑就算过关。   他都考最后一名了,不用对他期望太高。   点名结束,继续吃喝。   因距离远,同桌之间也开始窃窃私语。   主考官的突然点名,就像课堂上的老师,眯着眼睛满场巡视。   在坐的人,心里都倏地提起,生怕下一个就点到自己。   再看谢星珩还能吃吃喝喝,不由感叹他心态真好。   谢星珩回以微笑。   筵席结束,举人们拜主考官。   要带贽仪,俗称红包。   谢星珩随大流,红包就包的银子,数量适中,拿了八两八钱。   主考官要见的举子多,通常只随意说几句勉励话,个别人才会多留。   孟培德怪脾气,不让考生进家里,这一步是在明德堂进行。   后院找间空屋子,举人们按照桌次进。   谢星珩又排在了末位,最后一桌,理应是客套到不能再客套的官方话,孟培德偏偏把他留下来了。   谢星珩心里很警惕。   他不想站队。   秋日天色暗,室内光线弱。   孟培德开口前,细细把谢星珩打量一番。   个子高,身板正,脸好,眼神清亮。   乍一看是个极为正统的书生郎,眼睫眨动间,又有精光闪过,不是个老实人。   一如他的策问,老成、毒辣,又刻意装无知热血书生。   若纯看文章,结合今日所见,孟培德转手就会赶他走。   出了贡院,他听说了京城最近的热闹话题,知道谢星珩游走在外交朋友,所提事件虽俗,满口都是生意,用心却实诚,都是为了灾地重建。也把他写在策问里的文字落实,从身边开始推行。   读书人,要立身正。   为官者,却得心有城府。   聪明与心机,用在好地方,那他就是个好人。   孟培德问他:“你现在在哪位先生门下读书?可取了表字?”   谢星珩还没拜师,他之前是想逼江老三给他找个名师来教他的。   现在就拉郭先生出来挡挡。   “回先生,我老师是郭孝祥郭先生,我的表字是他取的,叫敬之。”   孟培德不认识郭孝祥,再问一句:“你老师是哪年考中举人的?”   谢星珩说:“佑平二十年的举人。”   十二年了,还没考上进士。   这不稀奇,有人只想做乡绅,没有远大抱负。   也有人天生就爱教书,有个举人名头已经够用。   更多人一生都止步举人,想上不能上。   孟培德点点头,又问:“你家乡遭灾了,郭先生还在指点你吗?”   谢星珩老实巴交:“我来京城后拜师的。”   孟培德:?   你都要考举人了,临时拜个举人做老师是为什么?   他憋了会儿:“上任老师是谁?经史跟谁学的?”   谢星珩无语。   亏得他紧张半天,原来是被他的经史辣到眼睛了。   想是这么想,心里半分没放松。   谢星珩如实相告。   出身微寒,从前没有老师,书院夫子都是他老师。   所学知识全被一场大水冲跑了,这几月都在想怎么灾后重建,心思不在学习上。   给他的策问找个合理来源。   孟培德沉默了会儿,指指左侧椅子边的竹箱:“你想法有,文章实在太差,经史尤甚。来年春试,你绝无可能取中。这些书你拿回家看。读通了,再来应试。”   他不收学生,留见谢星珩纯粹是怜惜人才。   能在贡院公然提党派,他对朝廷的事心里有数。   再三年后,朝廷暗流也该清朗了。   谢星珩愣住,本能应声道谢,心中情绪翻涌。   他听得出来潜台词,这不仅仅是学业上的关心,更是直接让他离京城远一点。   师生之间,如此提醒,还能说是正常。   他们今天才第一次见面,这般提醒,实属大恩。   谢星珩知好歹,长身作揖,久久才起:“多谢先生。”   他是最后一个拜见主考官的学生,这头结束,就要去拜房官。   孟培德没有留他,也没帮忙。   全都去了,从众才是最好的法子。   谢星珩提着竹箱出来,其他举人都已散场。   他上马车,把竹箱放木板上,蹲身打开,粗略翻过,全是书册。都是旧书,笔迹多,还有夹页。   谢星珩在道德上,相对被动。   他不会主动释放善恶,会根据身边人的行为决定。   这一箱书,让他感受到了沉甸甸的善意。   不求回报,纯教导。   圣贤书养人。   养小人,更养君子。   他把书箱合上,暂把大恩放下,专心应对房师。   他在京城名气大,很多书生都知道他有想法,近期交流里,他的某些意见被广为称赞。   虽刻意让想法理想化,有读书人的天真,那也是实实在在的想法。   或许会被重视。   抵达温府后,谢星珩被房师家的门房领着进门,再替换小厮带路,然后换书童引着,敲开了书房的门。   正对着门口的长条桌案后,坐着的人就是谢星珩的房师温客卿。   两侧各摆五张椅子,已经坐满了人。有三个举人站着。   谢星珩过来,没有座位,行礼过后,跟另外三人一样,顺着椅子排列站着。   温客卿问他怎么来这么晚。   谢星珩垂首答话:“学生经史写得太烂,孟先生看不下去,把我训斥了一顿。”   参与阅卷的人,都知道本次科举试卷的水平参差不一。   温客卿见过谢星珩的卷子,他也是故意落卷的那批考官之一。   他看人才的首要重点是“才华”。   书都读不透,能有什么本事?   举人会见,不用太过重视,来年不一定碰面。   他后靠到椅背上,捧杯喝一口茶,笑意里带着几分恶劣:“哦?经史太烂?你说说,你写了什么?”   谢星珩挑眉。   先是不爽,再是忍笑。   运气真好。   碰见个不要他的。   忍笑跟压怒有区别,他把脑袋埋得更低,肩膀轻轻颤动,看起来跟忍着怒意差不多。   温客卿偏要他说。   谢星珩脸皮弹性,倒数第一固然丢人,但经史稀烂是客观事实,如果因此瞧不起他,那便各走一边。   相反,他知道他考卷稀烂,别人还要夸,他反而会不好意思。   不好弄巧成拙,他持续低头,像羞于启齿般,磕磕巴巴把他写的经史背诵了一遍。   温客卿点名,叫人点评。   谁点评,谢星珩就看谁。   评语中肯,他就轻轻放过。   故意嘲笑,他便狠狠记住了。   等着吧。   另一边,江致微运气实差,三叔帮他提前打点了,过来就被拉着问话。   他演技有限,只好不停跑茅房。出门在外,没有换洗衣物,每次都带着一身怪味入座,三次之后,房师不再亲热他。   看似顺利渡过,实则因三叔的打点,他已榜上有名。   为今之计,只有来年考中,另行拜师。或者落榜以后,死活不去上任。方可躲过。   江致微想回丰州散财去。   散尽家财,就没钱打点了。   这样才稳妥。 第52章 小鱼疏通门路接险差(二更)   鹿鸣宴这天,江知与也出了门,抓紧时间,把京都地界的联络点疏通。   等见过三叔,他们就能返乡了。   在京都的联络点,多数是跟唐虎一样的带伤镖师,因伤退下以后,就在京城安家落户。   没在镖局当差,有事找上门都会帮忙。   江知与带着何义归一起,以后两地传信,就由何义归做中转站。   镖局对伤亡的镖师有抚恤,这层关系维系稳当,江知与的要求又简单,上门说了事,没有不答应的。   来京都之前,江知与的想法简单,本地有人打听就够了,多几个不同城区的,消息互补。   知道目前局势后,他就尽可能多多走动,想把情报网铺得密一些。   联络完镖师们,江知与根据记忆,跟何义归骑着驴子,满城走着,找他父亲多年结交的好友。   他对外给出的理由都是夫君要科举,知道一些京城动向,时务类型的题目好答一些。   夫君中举了,他出来说话,腰板就硬,一天走着累,夸赞听多了,又满身的干劲。   最后一站是码头。   码头在任何城市都是鱼龙混杂的地界,各地人来来往往,沿岸做生意的人都彪悍。   他父亲认识一个管仓库的,年纪大了,叫老孙头,江知与要叫孙爷爷。   码头仓库各有其主,很多都是官家背景。   江知与没详细问,就知道孙爷爷跟他父亲认识二十年了,比他的年龄都大。   孙爷爷看管的仓库很老旧,地段实好,码头那条长街出来,左拐第一间,就是他的“第一仓”。   江知与跟何义归在附近转了两刻钟,眼看着天色麻麻黑,还没见着孙爷爷的人。   他皱皱眉,决定去问问。   门口坐着的汉子很壮实,码头风大,他穿着件无袖褂子,前面没系扣子,露出胸膛上的三道长刀疤,彪悍尽显。   两人走过来,何义归冲男人抱拳行礼,问他这里有没有一个叫“老孙头”的爷爷。   男人指指仓库里面:“在吃饭,你们进去吧。”   江知与警惕,他们就两个人过来,都进去,万一有事,就出不来了。   正犹豫,男人喊了一声:“老孙,有人找!”   老孙头从里面出来了。   比江知与记忆中的样子更加苍老,头发稀疏斑白,脸上沟壑深,眼神浑浊不清。   他眼睛不好了,江知与自报家门,他才想起来是谁,非常热情的邀江知与进屋坐。   守仓库的人,夜里要睡在仓库,库房门口有他们的小窝。   江知与刚进去,何义归就被门口坐着的男人拦在了外头。   他俩同时摆出要攻击的架势。   仓库里燃起一星火,点燃了煤油灯,把里面这片黑暗照得清晰。   仓库里还有四个中年男人,穿着武师常服,身上煞气凌厉。不是好惹的人。   最左边的男人从怀里掏出一枚令牌,一晃即过。   江知与看见上面有鱼龙纹。   是官。   他放松了些,回头叫何义归别动:“你在外头等着。”   那男人收了令牌,笑道:“好胆魄。果然虎父无犬子。”   江知与没吭声。   男人起身,走到正中摆着的方桌边,拿了一封盖了火漆的信件。   “这是程道长的密信,我不管你用什么方式,必须将此信送到广平王府。”   没有送到会怎样,无需多言。   江知与听见“程道长”跟“广平王府”,心口发紧。   难怪程道长愿意给回礼,提供帮助。原来是为这次的差事,提前给的报酬。   贵人给的差事,他没有拒绝的权利。   上次父亲带那么多厉害镖师,九死一生才回到家。   这次他能从京都抽调人手,情况差不多。   返乡是跟小谢一起,小谢怎么办?   两头不能分开,一旦分开,就必然有一方是活靶子。   要抢信的人,不会放过任何可能。   江知与心念急转,问道:“有期限吗?”   仓库里几个男人对视一眼,摇头幅度很小。   递信那位说:“年底前。”   江知与灵光一闪,会过意了。   圣上今年五十九岁,年底之前送到,是为了明年的诞辰?   他应下,决定回家找小谢商量下,看怎么做合适。   同时心里也泛起浓郁的寒意。   他们家藏匿在暗处的联络点,早就被程道长的人察觉。   甚至算到了他会来,提前在这里等着他。   商户的力量,就真的如此微小吗?   江知与小口吸气,问还有没有别的嘱托。   他们回话快:“你们离京前,要问候程道长。”   给他离开的信号。   程道长不一定会回复。   江知与应下。   他们又说了一句让他浑身发冷的话:“你想要的消息,老孙会帮你打听。”   老孙望着江知与和善笑笑。   他脸上的褶子,在烛光的照耀下,明暗交错,像某种诡异的符文。   江知与规矩行礼,把信放在怀里,跟何义归就近卖了驴子,东绕西拐,一路改过数次行装,又作书生样,叫了轿子,定位到君子坊。   这边人多热闹,进来转一圈,就淹没在人潮里。   到家天已黑透。   江知与看见镖局外边,谢星珩跟何书文在等,两人张望路口方向,神色焦急又忧虑。   “小谢!阿文叔!”江知与喊了声。   谢星珩跟何书文都朝这边走来,围着江知与跟何义归看,见他们全须全尾的,脸色才松缓下来,进屋吃饭。   小厮端来两盆热水,给他们擦脸洗手。   江知与路上吩咐过何义归,此次是官家的镖,他会亲自跟何镖头谈,要他管好嘴巴。   席间,何义归半个字没透露,数次张嘴,都被江知与一个眼风扫回。   谢星珩坐旁边看着,心说:不得了,他家小鱼越来越有威严了。   饭后回房,他又故意揶揄:“一顿饭吃完了,你都没给我一个眉来眼去的机会。”   江知与看见他,心里很是安定,听了就朝他眨眼。   抛媚眼需要天分。   小鱼美貌有余,狐媚不足。   是很乖、很“正宫”的气质。   谢星珩给他做了个示范,江知与受不了:“你怎么连这个都会?”   “当然是因为我有天分。”谢星珩颇为骄傲。   进了房间,暂不要热水,谢星珩把江知与摁桌边坐下,关上门,才来教训他。   “你要出门做这么危险的事,怎么不告诉我?”   “你记得徐诚那事吧?外面人又多又乱,他在丰州都差点出事,你在京城还敢乱走,胆子这么肥?”   江知与眼睛一下提溜圆了,桃花眼里露出后怕跟委屈。   “这次都是熟人,我没想到会出事……”   谢星珩:?   “什么?真出事了?”   他看江知与安然无恙的回来,只当是京城地界大。竟然真的出事了。   谢星珩立刻凑近,把他细细打量。   江知与往后躲了躲,说:“有惊无险,是程道长有委托……”   谢星珩:“麻烦在后头。”   江知与:“……”猜真准。   他什么时候才能跟小谢一样厉害。   他从怀里摸出信件,原原本本讲了。   临别的礼,江知与已经备好,到日子直接送过去就行。   老孙的消息,他不敢要了。   谢星珩拿着信封,凑眼前看,又高高举起仰着头,更对着烛火透光看。   他说:“他给的消息我们一定要拿,这是买命钱。”   不拿就亏了。   谢星珩把信放桌上,从考篮里摸出一把裁纸刀。   裁纸刀是新得的,何镖头夫夫送他的贺礼,象牙制品,薄薄一片。   他拿过来,对着信封比划。   江知与呆了一瞬,眼睛都瞪大了。   “小谢,你要做什么?”   谢星珩放下裁纸刀,拿铜剪剪烛芯,再拿只茶杯,敲掉杯底,放在烛火上方聚火。   弄完这一步,他在屋里找半天,没有合适的载体。   “我想把信拆了看看,小鱼,你的小铜镜呢?”   江知与:“……”   他怕得很,脚比脑子快,挪步到镜台边,把他的两面铜镜都拿了回来,才吞咽口水,跟谢星珩说:“我觉得这样不好……”   两面铜镜,一面背后有繁复的镂空花样,一面是“光板”。   谢星珩取用了光板铜镜。   搞完以后,他盯着火漆看看,又去找了根蜡烛来,把没底的茶杯取下,用完好的茶杯,放在烛火上吊着,煮蜡片。   他跟江知与说:“我总要知道我们的脑袋是为什么掉的吧?”   他心里恼火得很。   他们家招谁惹谁了。   一个个的,没完没了。   过高的权势,无法反抗,只能苦中作乐,安慰自己,富贵险中求。   这次信件送成,王府跟程道长两头的关系都搭上线了。   谢星珩一心二用,观察着蜡烛片融化的过程,默数计时。   蜡汁熬好,江知与给他拿来了信封。   他小心在封口处浇上蜡汁,然后静等凝固。   谢星珩还很有仪式感的在上盖了个章。   他的印章无字,上面只留下了方口印子。   江知与越发紧张。   他还没干过这种事。   谢星珩问他要不要玩:“我们这封试验品,就给你开?”   江知与点点头,拿起裁纸刀,等着谢星珩教他。   干透的蜡汁把信封封口,边缘牢固。   谢星珩重新架好没底的茶杯,用铜镜隔着火。   这一步正经来说,用茶杯底座也能完成,他怕受热不均,影响效果,替换了更加大的金属平面。   未免留下炙烤的黑痕,铜镜上再隔两张纸。   他让江知与把试验信封放上去。   江知与照办了。   谢星珩指腹放在铜镜边缘,江知与学着他,也把手指搭在边上。   夫夫俩感受着下方的温度一点点升起,这场景很像孵小鸡的试温。   江知与没忍住笑。   谢星珩侧目看:“不怕了?”   江知与另一手握紧裁纸刀,轻声道:“有点怕,有你陪着我,我又不是很害怕。”   被老婆依靠的感觉,非常美妙。   谢星珩心里飘飘然,这糟心的烂事,也品出了几分甜味。   “以后我们写信,也这样盖章。”   “好。”   江知与应声,听指示,把信封取下,用裁纸刀沿着蜡块小心翼翼的裁。   微微软化的蜡块脱了纸,整体形状未变,从下方伸进去的薄薄裁纸刀近乎无痕,完美揭开了信封。   江知与狂喜。   “小谢,真的行!”   谢星珩侧过脸,江知与秒懂,凑过去亲他一下。   又一次等蜡块冷却,模拟真实看信时长,再次把信封跟蜡块放上铜镜。   这次耗时久,也是谢星珩高度关注的步骤。   拆开简单,复原难。   蜡块融化快,底座软化后,谢星珩定神,数秒继续烤一会儿,再挪开,手指隔着软锻帕子,轻轻在蜡块上按压,让它再次粘合信封。   这个步骤失败次数多,复原后不如原封牢固。   过了五次,才有成效。   蜡烛跟火漆有差别,熟练过后,谢星珩仔细检查信封上的痕迹,确认除了粘合之外,其他都过关,才把程明的密信放在了铜镜上。   谢星珩也紧张,这是真会掉脑袋的事。   但他安慰江知与:“温馨提示,现在可以呼吸。”   他的随意态度,让江知与心头一松。   小谢拿到信件,就有了法子,应该早就试过,定然有把握。   拆信顺利,里面的内容非常简单,是三张符文。   长条黄纸上下画符,中间有几个字,说明符文的作用。   很普通,很常见的符。   顺序是:解灾、护身、驱邪。   常规理解,一般是消灾解难保平安。   改动顺序以后,则说明有个即将临门的大祸,渡过可保平安。   平安之后,再驱邪。   谢星珩尝试解读,驱邪是否是指“正统血脉”?广平王府也要掺和皇位的事?   时间是明年。   京都果然不宜久留。   谢星珩把符文仔细看完,只恨不敢泡水烤火,不能看看上头有没有隐藏的文字。   他又举着信封,看信封内壁有没有写字。   只有三张符文。   他最讨厌谜语人了。   谢星珩把符文原样装回,皱眉思索:“这信实在没有送的必要,就地就能买。这么含糊,送口信也行。可能我们这头只是个幌子。很多人都知道程道长是四海镖局送到宫里的,再从镖局传信,情有可原。”   江知与等他把信封原样封好,长舒一口气,跟谢星珩说起他另一个忧虑。   “宫里的人,轻而易举就能知道我们家在京城的联络点,南地那边,诚哥儿也在疏通路子,不知道会不会有危险……” 第53章 徐诚南地逢故人(徐诚个人线)   徐诚抵不过娘亲的催婚,中秋之前就离开了丰州,一路南行,去上陵府。   南路不是他所熟悉的,谨慎起见,抵达上陵府之前,他只赶路,带着表哥穆玄武同行。   舅老爷在上陵府,是盐帮里数一数二的人物。   徐诚没有见过,表哥也头一次来,两人拿着宋明晖给的信物,带上拜贴,进城就问,七拐八绕的进了“盐帮”。   盐帮是个笼统概述词,形容盐贩子聚集的地方。   这里势力杂多,汇聚成帮。   徐诚机灵,也被提点过,进来没有自报家门,以采购的名义,在里边逛。   问过价位,记下来不买,略微透露一点他手里有盐引的消息,吸引盐帮各路势力的人来找他。   贩盐利润大,又凶险。   朝廷每年抓的几个倒霉蛋,都是直钩钓鱼被捕的。   阳谋捉贼,他们又无法抵抗这种诱惑,年年被捉年年上当。   徐诚比普通小哥儿高很多,穿得低调,衣料是绸缎,行走在这片地方,都没露怯,生生震住了一批小喽喽,不敢轻易上前招惹。   闲逛两圈过后,他找个茶摊歇脚,没一会儿,就陆续来人,找他问盐引。   江家有盐商的名头,盐引不说多拿,几千两的份额可以分出来。   这是大生意,来的小管事们又再回去找主事的,来回耗了三天,徐诚才进了舅爷府上。   太难了!   舅老爷的名字不如弟弟的文雅,名号宋威。体格比江承海还要壮实一些,更高更结实。   肤色黑,脸部线条硬朗,五官看着熟悉,和宋明晖有点兄弟样。   他先看了信物,又看了信件。   前阵子宋明晖就寄信来了,要他一定帮小鱼把南地的路子打通。   他又不知道镖局有哪些联络点,只能吩咐下去,叫盐帮的人先收集些消息。   等了一阵,来的是另一个小哥儿。   徐诚的样貌气质,跟一般小哥儿迥异,长相很英气,人往面前一站,就是个练家子,大方利落。   习武的人,一看他,就心生好感。   宋威有两个儿子,小的还没说亲,见了徐诚,难免心痒痒:“你是徐老二的孩子?婚配没有?愿意来上陵府吗?”   徐诚一口茶差点喷出来,他是爽利性子,看宋威不摆架子,无奈道:“我就是不想成亲,才从家里跑出来的。”   宋威笑声如钟,哈哈哈震天响:“那不是缘分吗!”   徐诚:“……”   是他不懂了。   明明镖局也是以武立业,可是跟他一起长大的师兄弟都看不上他。   他嘴上没说,心里多少都会有些难过。   这回逃避亲事,一来是不想将就,二来也是不信邪。   他有那么差吗?连个真心愿意娶他的人都碰不上?   初来上陵府,宋威这番话,给他增添了许多自信。   哼哼。   眼光不错。   懂得欣赏。   是好汉!   带着任务来的,府上歇了一天修整,徐诚就要干活去。   这般利落,更让宋威心有好感。索性把陪同的武师换掉,叫小儿子宋野陪着。   徐诚明白他的意思,没拒绝。   他又不能一辈子不成亲。   四海镖局在南地有分舵,徐诚过来,先要上门拜访,也把他的来意说明。   南地镖局属于挂名,两边有合作才分账,互相帮忙的事,顺手就办了。   打听消息也是顺手,难就难在消息要得很密,这就需要人手去维系,也要他们平时留心注意。   徐诚早有思路:“老爷给小鱼招婿,好运来家,得了好些营生,丰州那边在试产。老爷的品行你们都知道,出门在外,义字当先。镖局开了二十多年,他从未干过吃独食的事。   “这回有了营生,家里还因赈灾一事得了圣上赏赐,特批为盐商。往后镖局兄弟们便都多一份保障,手头有钱了,刀口的血就都少舔一些。”   能安全的挣钱,谁又想干这等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活计?   徐诚说起江承海,南地分舵的人就都动摇了。   再提营生,几家镖局的管事互相低声商议一阵,把这差事接下了。   镖局的暗线,他们会帮忙走一部分。   余下的,就看徐诚的本事了。   上陵府占地比昌和府大三倍有余。   昌和府两县一府,上陵府有五个县城,并一条超长海岸线。   五个县城里,有两个县占地辽阔,一个顶俩。   镖局在南地的势力有限,算上舅老爷在盐帮的威名,也有部分区域打不进去。   多年路线积攒,有熟人,拿银子上门,看人接不接这个活。   接了以后,还得再另外多找几个,免得他们互相认识,私下勾结,拿些不顶用的消息打混。   这差事繁复又枯燥,宋野开始还觉得好玩,两天下来,就恹恹无趣。   他父亲强势,爹爹也凶,看起来好高大一汉子,被吼一声就低头缩脑。   不凑巧,徐诚平时在镖局凶惯了,吼一嗓子,谁跟他身边,谁就要听他的话。   宋野压不住他。   徐诚都有意收敛了,晚上睡觉,也感到憋屈。   比他高一个头呢,吼回来都不会吗?   他长叹一口气。   发现人的喜好真的会变。   他以前对婚事的想法,是他太强势,想要找个软和性子的夫君,这样家里才和睦。   现在嘛,他希望找个能管住他的人,管得住他,家里也会和睦。   嗯,不能纯管教他,偶尔也得听听他的。   就像江伯,在外是条好汉,阿晖叔也给他面子,回家了也会怕夫郎。   这样就最好了。   想了一阵,徐诚把这些杂乱信息抛开,还是搞事业吧。   八月底,徐诚进了禹南县。   禹南县灾地重建,他认为这里是重点区域。   重建地区,获得的信息量会猛增。   官员来得多,官府调令多,朝廷指示多。   各处从零开始建设,也能了解各个行业的兴起过程。   他们不会做这门生意,有所了解,就言之有物。   家里疏通关系,是给谢星珩用的。   读书人,以后都要当父母官的。多知道一些总没错。   怀着这种信念,徐诚在禹南县找了间距离灾区最近的客栈住。   这间客栈是边缘灾区,被烧掉了一半,百姓们没钱住,官员们有地方住,外地的人,有银子不会住。   据他打听,这里整天都有空房。   来了以后,冤家路窄,徐诚看见了熟人。   武剩跟几个兄弟在堂屋吃酒。   武剩都来了,林庚自然也在。   徐诚:“……”   已经知道他们不是山匪,见面拜官是必要的。   这伙人行踪神秘,在外头不以官身示人,肯定是想隐瞒身份。   徐诚没行大礼,冲那边拱手做江湖礼。   坐下后,店小二来问他打尖还是住店。   徐诚听声音熟悉,一抬头,发现是武剩这厮憋着坏,跟他一对视就哈哈大笑。   徐诚握拳。   心中反复默念:他们是官,他们是官,他们是好大的官!   才把心头火气压下。   他扭头看,店里没其他人了。   武剩回头喊:“老大,他又自己送上门了,留他洗衣服做饭吧!”   徐诚:!???   林庚看徐诚憋屈一张脸,实在忍不住笑,隔着一张桌子,都冲他摇头。   “你不在丰州待着,跋山涉水跑这么远做什么?”   徐诚无语。   他能做什么。   他总不能是故意追过来做奴仆的吧!   上次在林家屯,这伙人直接把林大元的家据为己有。这回也该故技重施。   徐诚坐长凳上,努力心平气和,问:“这是你们的店?”   林庚耸肩:“你猜对了。”   徐诚声气一下就弱了:“我能走吗?”   林庚不放人:“我缺个伙计。”   徐诚敢怒不敢言:“我表哥马上过来找我。”   林庚一并接收:“很好,你们兄弟一起干活,这夹生的饭菜我一口都不想吃了。”   徐诚:“……”   那么多人经过,也能花钱请人,为什么总抓他做壮丁。   徐诚住下来了,穆玄武找来,一并成了小奴隶。   穆玄武见过林庚,看他先来丰州,又来禹南,还跟徐诚小声说:“这位官爷难道是赈灾的钦差?”   徐诚剁个菜帮子都哐哐响,叫表哥闭嘴。   “好好烧火,不要说话。”   穆玄武:“……”   好大的脾气。   吃饭中途,破客栈又迎来了一个客人,还是徐诚认识的人。   李家五姑娘,李燕白。   徐诚看见她,就都明白了。   林庚曾在白家院蹲守,李燕白应该就是可怜的鱼饵。   出门在外,李燕白看见他,惊了下,下意识想跑。   徐诚麻木入戏:“客官好,打尖还是住店?”   李燕白住店。   徐诚不知道空房间在哪里,故意使唤武剩带路。   武剩乐呵呵的,起来把李燕白往后院引,讲话还真像个伙计。   “店里烧了一半,楼上不好住人,姑娘就在后院里将就一下吧。”   这院子就剩半边,天也凉了,徐诚不想打地铺。   他看向林庚:“那我跟我表哥睡哪里?”   林庚指指楼上:“你睡上面,你哥守夜。”   徐诚跟穆玄武说:“你守上半夜,我守下半夜,睡醒换你。”   夏季过后,白日短。   天边刚擦了黑,店里就关门。   徐诚去后院烧水洗漱,跟李燕白碰上了。   他不跟李燕白说话,怕坏了林庚的好事。   李燕白迟疑了下,跟着他进了厨房。   从前很骄傲一姑娘,现在灰头土脸的,人瘦了,眼睛里都是红血丝。   她不要徐诚可怜,嗓音哑着,腰背很直。   “没想到能在这里遇见你。”   徐诚也没想到。   李燕白不沾武艺。这一路奔波,她遭了大罪。   徐诚受长辈影响,也爱帮扶弱小。   他问李燕白:“你是不是一直没睡好觉?”   李燕白点头:“睡不着,心里恨着,身上痛着。”   徐诚沉默了下,说:“那我们晚上换个房间吧,你安心睡一觉,我替你熬一宿。”   他能在客栈里待着,李燕白当他是知情人,听了很诧异:“你不知道代替我有危险吗?我从前那样……”   小孩子之间攀比较劲,在家变面前,都是小意思。   李家作孽,李燕白也是受害者。   徐诚是这样想的,他好歹有武艺傍身,比李燕白这个弱女子多几分保障。   林庚他们都在,真有匪徒摸过来,他能扛住。   而且:“你今天才住进店,总不能那么倒霉,刚熄灯,就有人摸过来吧?”   李燕白真的累。   林庚他们都是男人,她也很怕男人,除开当饵,一路上算是礼遇有加,可她心神一刻也没放松。   徐诚是她熟悉的人,她怔了会儿,说要问问官爷许不许。   林庚不许。   徐诚想了想:“那我跟她一间房行吗?”   林庚态度坚定:“你想让她前面的劳累都白费吗?”   功亏一篑,可不白费。   徐诚不吭声了。   上半夜,徐诚没睡好。   后半夜替换了表哥,他在院里守夜。   守夜有活计,是守着一个药炉看火,把守夜这个差事合理化。   他睡觉前,客栈里人气重。后半夜了,里头就剩下他们兄弟跟李燕白三人。   徐诚也不敢找人,坐板凳上,眯着眼睛,时不时给药炉里递根枝条。   一夜风平浪静,等天边现了鱼肚白,药罐子也差不多快熬干了,徐诚熄了火,起身扭扭腰,动动腿,再去灶屋拿碗盛药。   灶屋木门“吱呀”,与这声音交叠的,是轻轻的踩踏声。   徐诚小时候痴迷飞檐走壁的功夫,负重训练了七年。对足尖落地的声音再敏感不过。   有人来了。   有功夫。   是练家子。   他打了个哈欠,不动声色抽了剔骨刀带上。   出门用帕子包住药罐的小耳朵,他看见月亮照出来的朦胧影子多了一个,有人在他身后。   自己人不会这么偷偷摸摸。   徐诚果断把熬煮了一晚上的滚烫药汁都朝身后泼去。   一声凄厉喊叫划破夜色。   他反应迅速,一转身,把炉子踢翻,脚上使劲,小药炉里才熄灭的柴火带着余热,再次把贼人烫到。   惨叫二重奏。   叫了两回,还没自报名号,误伤的可能为零。   徐诚袖口里溜出一把剔骨刀,竟也不怕,就这么冲过去,趁其痛嚎时,先发制人。   散落在各处的人朝里汇集,从他意想不到的角角落落里窜出来。   外面也有惊叫声。   打架最忌分神。   徐诚目标明确,提刀就是捅刺。   这股不要命的狠劲儿成功在气势上占了上风,他力气不如人,硬是抢到了时间,等林庚他们过来,他麻溜儿退下不逞强。   楼上穆玄武听了声音就弹坐而起,直接从楼上窗户跳下来,借着居高临下的视角优势,预判了贼人的逃跑方向,下来拦路就是一脚,把人踹回了院子里。   贼人顽固,连番受挫,刀械不松,胡乱挥舞时,没人敢近身。   林庚四下看看,走到药炉子边蹲下,体感温度尚可,他举起来就朝贼人砸过去。   这一重击,让贼人倒地不起。   武剩跳过去,踩他背部。   几人合作无间,绑腿压手扯面罩,再卸了下巴,把人脖子稍一扭,认了脸。   “老大,是陆大谦!”   徐诚踮着脚往那边看。   这才是真的山匪头目啊。   陆大谦选在了黎明时,人最容易松懈的时刻下手。   打斗一阵,天边隐现一轮圆日。   林庚踢开地上柴渣,走徐诚面前,把他上上下下看一遍:“你胆子真的很大。”   徐诚挺挺腰。   那当然。   胆子太肥,不适合走江湖。   带着哥哥也一样。   林庚问他:“你下一站去哪里?”   徐诚不想说,又怕下回遇见了,再次成为送上门的壮丁,便含糊说:“我去盐帮。”   林庚皱眉:“盐帮不是你能去的。”   徐诚不服:“你看不起小哥儿?”   林庚摇摇头:“那种地方,小哥儿的风险比男人大。”   徐诚知道意思。   男人最多受死,小哥儿却得受辱。   他指指脑门上戴着的抹额:“我跟你没有不同。”   林庚一抬手,就给他把抹额扯下来了,身体前倾,似要看他眉心有没有孕痣。   徐诚心上一跳,瞪眼后退,一步就靠到了墙壁。   “吃亏不长记性,你真把匪徒当盘菜了?”林庚问。   徐诚想说在盐帮不一样。   舅老爷在盐帮很有地位。   记得林庚是官员,怕给家里招来祸事,徐诚闭嘴不吭声。   院子里,武剩等人把陆大谦绑好了,外头兄弟把林大元也捆进来了,只等林庚发落。   他跟旁边人小声叽咕:“老大怎么总逗诚哥儿?”   与他同姓的武越翻白眼:“闲的呗。”   武剩给他一巴掌:“哪里闲了?这段时间一口热乎饭都难吃上。”   武越道:“那可能是要抓他给咱们做饭吃。”   凭良心说话,徐诚的手艺一般般,食材能弄熟,不是黑暗料理,大锅饭做出来,有滋有味能下肚,比他们啃干粮、吃夹生饭强。   躲在房间观望的李燕白把门打开了一道缝,他们几个暂停聊天,把陆大谦拖过去,兑现最初的承诺。   可以打,可以骂,不能要人命。   跟清晨鸡叫混在一起的,是陆大谦饱含怒意的叫声。   卸掉下巴,嘴里塞了布团,他一句话也不能说。   徐诚还靠在墙壁上,沿着墙壁往旁边挪了小半步。   林庚没拦着,饶有兴致的看他挪。   徐诚还想要自由,又恹恹止步,还在林庚挑眉的时候,把那半步补了回来,复原到最初面对面的距离。   林庚问他:“会吹口哨吗?”   徐诚会一些。   林庚教他吹鸟哨。   这个难度太大,徐诚不会。   林庚就说:“那你学鸡叫吧?”   徐诚不愿意。   他为什么要学鸡叫!   手心发痒。   不然趁其不备,揍他一顿算了。   视线躲来躲去,终有相撞的时候,徐诚顶不住压力,给出回应:“我为什么要学鸡叫?”   官员也不能侮辱人呀。   林庚侧过头,看蹲在院里,紧张兮兮瞅着这边的穆玄武。   呆样。不是可靠人。   他说:“因为我这段时间都会在上陵府。”   跟聪明人讲话,点到即止。   徐诚听明白了,这种叫声,可以叫来林庚的人,关键时刻能救命。   他心里怪怪的。   有种被保护的异样感。   他点头:“好的,我有危险会鸡叫的。”   林庚转身走了。   蹲守的匪徒落网,他们一行人不久留。这间客栈就成了无主之物。   徐诚想买下来。   价钱合适,买下来,再请几个人看店,既能打听消息,又能自给自足,省好多功夫。   他迟疑着不敢问价,外面武剩从县城里牵回来马,他们这就要上路。   徐诚出于礼节,也出于对官员的敬畏,过去送一送。   林庚看他出来,递给他一把弯刀。   徐诚接过来拔刀,里里外外都不是他被林庚拿走的那把刀。   “这不是我的。”   林庚摸摸马脖子,笑道:“你那把弯刀,是我的战利品。这把是我送你的。”   徐诚人生头一次,收到外男的礼物。   不符合常规的礼物,并非是柔柔软软的物件。   他压下心头悸动,给这份礼物找了合适的缘由:“因为我帮忙捉贼有功?”   林庚翻身上马:“你可以这样想。”   一行人骑马远去,带起一路飞尘。   客栈里,穆玄武跟李燕白大眼瞪小眼,两两相顾无言。   等徐诚进来,李燕白扬了扬手里的契据:“这是我的报酬。”   是客栈的店契。   她说:“我一个人守不住店,你想入伙吗?”   徐诚立刻抛开杂念,进入搞事业状态,“想!我们详谈!” 第54章 断亲书   去江老三府上拜访的日子在九月初五。   江知与把程明的密信事宜跟何镖头商定,夫夫俩行李也收拾妥当,只等着去三叔府上拿个断亲书。   小谢说他有十足的把握,江知与好奇得厉害。   这天清早,天晴无雨,江知与换上了玄色武师袍服,对镜修饰眼型,把他较为柔和的桃花眼,修得有棱有角,一颦一笑,都显凌厉。   谢星珩跟他同款衣服:“我其实不喜欢书生的袍子,累赘得很。”   江知与知道。   “等回家,叫裁缝来家给你量尺寸,做几件窄袖袄子。”   在京都不方便,都是买的成衣。   去别人家里拜访做客,要带些薄礼。   江知与照常来,拿了食盒,装了五色糕点。   往年去三叔家里,这份礼的形式不重要,随礼带去的银票才是重头戏。   这回没有银票。江知与心里很是畅快。   终于不用给他们送银子了。   夫夫俩坐马车出门,车厢里坐着,谢星珩爱抱他,这么点距离,都要把手搭他腰上放着。   江知与腰细,谢星珩的胳膊能绕到他腹部,抓着他腰带上悬挂的饰品把玩。   下巴也靠在他肩上,十分亲昵。   江知与想要做点准备,过去以后好打配合,不能让夫君单打独斗。   谢星珩笑道:“我有些犹豫,怕吓着你,不敢说。”   怕吓着他,就更要说了。   等下到地方,他吓傻了,断亲书不就拿不到了吗?   谢星珩坐正了些,跟他咬耳朵,简单说几句,把江知与眼睛都听圆了。   江知与半晌没吭声,还把在他腹部揉圈圈的手摁住。   真是成长了,他心上震动,身体发颤,脑子却无比清醒。思绪比平常还快,几经思索,他重重点头:“就这么办!”   谢星珩亲亲他脸:“别怕,俗话说,光脚不怕穿鞋的。他能以权、以孝压人,我们就能当泼皮无赖。”   江知与放松了靠在马车箱壁上,腰上枕着谢星珩的手臂,他说:“我不是特别怕。”   经过事了,心变得坚定。   父亲跟爹爹都支持他,夫君也在陪着他。   那些束缚着他的恐惧,无知无觉里转化为无形的铠甲。   他无需害怕,他又不是孤身一人。   江老三的府邸附近都是官员宅邸,前街空荡,后巷小摊与货郎多。   他们敲了前门,只得从侧边小门进。   府上小厮傲得很,从始至终都抬着下巴,用鼻孔看人。   江知与对此见怪不怪。   从前过来,他总是不安,还没正式进府,就为他会面临的恶作剧紧张不已,又思索着怎样藏着,才不会让父亲跟爹爹发现。还怕堂哥被支开,他变得孤立无援。   有几年没来,那些事都变得模糊,想起来心上犹有憋闷,却不是情绪的主宰。   他四处打量,看府上风光。   天子脚下住着,皇城遍地是官,还有数不清的皇亲国戚。   三叔官居五品,在这片地上只能低调做人。   年年送来的金银财宝,到府上中转一番,就转手送出,四处打点。   他官路顺畅,应当也有银子到位的原因。   宅院各处都小,细致的景摆不下,只能在细节多费心。   墙壁上多有石雕,窗格样式精心设计过,从正堂经过,窗格上大多都摆放了花瓶、花盆,甚至有吊篮,藤蔓蜿蜒,很是精巧。   花园小,隔开了前院与后院。   江知与跟谢星珩都把目光看向了花园里唯一的假山。   在这座假山里,冬桃听见了余春至跟姜楚英的对话。   往假山靠近,视角里突地挤进一座二层小楼。   这是余春至的春枝院。   夫夫俩抬头,看见二楼上,有个夫郎倚栏靠着——是余春至。   余春至长相是俊秀型,更像文气的书生郎。   他在二楼没动,淡淡瞥一眼,就收回视线,欣赏入秋萧条的景色。   再往里,江致微就出来了,见到他俩笑得很是真诚。   “摆了两桌酒,厨房还在备菜,我们先去拜爷爷奶奶,然后去见三叔三婶。”   见完也该开席了。   江知与有阵子没跟堂哥见面,重逢后不自在的感觉依然在。   江致微还打趣他:“现在不用跟着我了,你嫁人了,有夫君陪着了,哈哈哈哈。”   江知与心头酸涩。   他觉得堂哥也好可怜。   他扯扯嘴角,也笑:“三叔等下肯定会留你们说话的。”   江致微知道其他弟弟妹妹都爱欺负江知与,他提前警告过了。   小鱼不是从前的商户子了,他现在是举人夫郎。   从前是小孩子之间的玩闹,亲戚的情分在,大房矮一头,忍就忍了。   成亲过后,就是大人。再这样胡闹,他也要找三叔三婶要个说法。   “没事,他们不敢的。”   谢星珩听他们兄弟打哑谜,心念一转,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无所谓。   他会出手。   见爷爷奶奶,是江知与有记忆以来,最轻松的一次。   没有刁难,没有辱骂,甚至没有阴阳怪气的拿话刺他。   当然,话头也不在他身上。   二老都拉着小谢说话,新科举人的魅力无穷大。他们急需确认,入赘以后,这个功名,是记在谁家。   谢星珩言语滴水不漏:“记在大房,我岳父家。”   大房,他岳父,就是江承海。   江承海是他们大儿子,那就是一家。   他们顿时乐开了花,给谢星珩好重一份见面礼。   钱袋子沉甸甸的。   江知与没有收到礼物。   他动了动耳朵,隐晦撇嘴。   都不用打开看,他听听响,就知道里头全是铜板。   看这钱袋大小,至多装两百文。   凑吧凑吧挤一挤,多装十文,凑三钱银子。   谢星珩出门才打开看,一看就露出不忍直视的表情。   “太小气了吧?”   江致微也看了眼,脸色顿时尴尬起来——前阵子,爷爷奶奶还想把棺材本都给他。   他为了家庭和睦,帮忙打圆场。   “二老住在府上,平时少出门走动,手头紧巴。”   谢星珩服了他。   这都能睁眼说瞎话。   转进主院,见江老三跟他媳妇。   江知与最近补充了信息。   三婶夏元仪的娘家,近几年显了颓势。   她哥哥没扶起来,在礼部有个闲差,负责接待外宾。   有外宾来朝,这就是个肥差。   大启朝国威渐弱,已有三年没有外宾来。闲得不能再闲。   闲差捞不着油水,家里连点贴补都没有。   她弟弟是个标准纨绔,连着两年说亲,小县官的女儿,都没说上。小哥儿倒有一个,他们家撑着门面,认为官家娶夫郎做正房,不入流,推了。推了以后,弟弟就还单着。   她父亲三年前告老,退下以后,人走茶凉。   连带着她在江家的日子都不好过,夫妻二十多年,也叫她尝着不受待见的滋味。   江老三岳家失势,两家都没有优秀后辈接班,家族荣光到了头,成为夹缝中的炮灰,也情有可原。   江知与戴了勇士符,见官可以不跪。谢星珩不必说,才考上举人,更不用跪。   两人只是行了晚辈礼,江老三早知道谢星珩傲气,没在意。   他跟夏元仪也给了一份见面礼,比两个老人大方。   夫妻俩合一件礼,是一盒徽州墨。   谢星珩收了,交给江知与帮他拿着。   江老三把他俩的互动看在眼里。   谢星珩很尊重江知与,进门开始,就一直微微落后小半步,以江知与为尊,时不时眼神对视一下,看看江知与的意见。   赘婿的姿态稳,全然看不出印象里狂傲无匹的样子。   江老三叫谢星珩跟江致微去书房聊天。   江知与松开谢星珩的手:“你去吧,我跟三婶坐会儿。”   谢星珩捏捏他手:“有事就喊我。”   江知与武力值比他高,以前受委屈是顾虑多,形势逆转,他们冲着撕破脸来的,自是不用受委屈的。   他点点头,为了让今天“凶凶”的形象稳固,只浅浅笑了下。   这般冰冷又凌厉的气质,让他跟宋明晖有八成像。   真不愧是亲父子。   江知与目送他们出门,自顾坐在了左下第一张椅子上。   不喝茶,不吃糕点,也不搭理夏元仪,单单捧着墨盒,四下张望。   主院布置更显主人审美。   夏元仪是书香门第出来的,江老三又爱附庸风雅,院落还小,整体依然是利用木制品来布置。   中堂挂画,两壁贴字,桌椅样式朴素,精简到了极致。该复杂的,全在八宝架、窗格上下功夫。   疏密得宜,清新淡雅。   江知与识货,字画都是真迹,木料都是这个品级能用的最好的货色,瓷器多是官窑出品,更有一尊多彩琉璃花盆,水培着一株吊兰。   这份简雅,都是金银堆出来的。   他不说话,夏元仪也懒得搭理他。   总不能江老三对她吼吼,她转头连个商户家的小哥儿都要哄着吧?   一种沉默,蔓延两头。   书房里,江老三的取名瘾犯了,他给江致微取表字“守拙”,给谢星珩取表字“藏拙”。   谢星珩还好,单纯无语,翻个了白眼:“我有表字,叫敬之。”   江致微脸色就不好看了。   他对名字敏感,他现在的名字都是后来的改的,要他谨小慎微的活着。   一直没有取表字,也是想要大气谦逊点的字来互补。   三叔倒好,叫他守拙。   守什么拙。   守着他的拙劣过日子?   江老三给长子取的表字叫“万川”。   这番对比,更让江致微心理不适。   江致微张口胡诌:“我也有表字,叫玄之。”   江老三:“……”   他转而跟谢星珩聊天。   第一次见面,各方面印象落实,他要看看谢星珩的立场,以此决定要不要把谢星珩的仕途毁掉。   谢星珩最不怕套话。热情、礼貌、一问三不知,装傻本事一流,还会胡说八道。   出门在外,身份是自己给的。   他也适当给出信号。   “三叔,你是应该对我好一些,我岳父对你有供读之恩,这些年没少给你送银子。你嘛——你厉害,连他的独哥儿都要害。”   江老三脸皮挂不住。   “你胡说什么?你又知道什么?”   谢星珩笑而不语。   跟人吵架,尤其是故意把对方激怒,戳着痛点讲话的时候,他越是淡定、得意,对方越是怒火升腾。   江老三有意转话题,一看谢星珩的脸就忍不住,再看江致微也在场,硬生硬气,晚了好一阵找补道:“大哥不是给我送银子,是给爹娘的孝敬。”   谢星珩嗤笑,从怀里掏出一只钱袋子,扔过去给江老三看。   “堂哥可说了,二老长居府里,手头没有闲钱,那他们银子都花在哪里了?三钱银子好意思给,还搞这么一串铜板凑数,压我怀里沉甸甸的,好大的礼!”   江老三被他气到:“长辈给你,你就收着!你要嫌少,你就厚着脸皮再伸手要!第一次上门,你这般作态,小家子气!”   谢星珩抓重点句子:“我真的可以伸手要吗?”   江致微再旁边急得挥手,找不到插话的时机。   他都不明白,怎么一言不合就吵起来了。   眼看着三叔要因这句话动肝火,江致微直接站起来,一把拽住谢星珩胳膊:“三叔,我还没带他去见见弟弟妹妹们,等下一起吃饭,还是先认个脸,我们就先走了!”   江致微艰难维系家庭和睦,所作所为,却让江老三心生不满。   ——向着大房情有可原,连个赘婿都哄着,软了骨头!   江老三冷声道:“我倒要看看,你给弟弟妹妹们,准备了什么见面礼。”   谢星珩的脸皮超乎他的想象。   谢星珩甩开江致微,走到书桌边,从桌上把那只已经打开、有铜钱漏出的钱袋拿走了。   “这就是我待会儿给的见面礼,所谓上行下效,爷爷奶奶给我做了好榜样,想必您是不会介意的。”   桌上还有几文散钱,谢星珩没拿,大方道:“给您买茶喝。”   江老三目光沉沉,看他们出了书房,把桌上铜板都扫到地上。   这么浓郁的敌意,此子断不可留。   他是文官出身,打打杀杀的做法不在考虑范围,他在这个官职待久了,也习惯用前途折磨人。   寒窗苦读数十载,一朝入仕,梦全碎。   什么理想,什么抱负,都要被磋磨没。   -   谢星珩来得巧,游廊前面,江万川为首的四个人,把江知与围着。   他们要看勇士符,也知道江知与的香袋里都是金银,想一并扯下来。   江知与没躲,谁伸手,他就拦谁。   手下一抓,就稳稳捏人手掌,大拇指往虎口中心的穴位使劲猛压。   受疼的人叫出声,其余人想帮忙。   江知与扯着人,把他甩开时,一并撞开后面来的人,再左右手并用,一手拉一个,继续按他们穴位。   再把他们都推到江万川身上。   他们没有想过江知与会反抗,痛里带着惊愕,然后是“威严”被挑衅的恼怒。   江万川拿话激他:“只是嫁个举人而已,就算他跟你长长久久又怎样?能当官再说!”   江万川最爱这样子讲话,他知道江知与在意什么,拿家人说事,江知与就得站着挨打,事后还不敢说。   江知与也拿话刺头:“哦,我不懂,原来三叔的权利这么大,连他的儿子都能决定天子门生的官途。”   这是在京都,锦衣卫最密集的地方,指不定府中某个人,就是宫中的眼线,官员家里的一言一行都被盯着。   江万川行事冲动,但他是正经在京都长大的人,他比谁都知道厉害。   他指着江知与的脸低吼道:“你说话小心点!”   江知与不小心:“那你给我封口费,否则我出去就要找人打听,看看你有没有这个能耐。”   江万川不给。   “我谅你也不敢。”   他认为江知与是飘了,等“新科举人”的新鲜劲儿下去,就知道谁才是江家的“天”!   谢星珩老远就喊:“小鱼!"   江知与回头看,心神松懈的间隙,被江万川重重推了肩膀。   他离廊柱近,脑袋撞上去,”砰“一声传老远。   谢星珩眉头紧皱,快步跑过来。   江知与眼圈红,疼的。   他还很羞愧,先前都占了上风,偏偏在小谢面前吃亏,显得他很没用。   谢星珩看他额头上起了红印子,几个呼吸间就肿起一个小包,怒从心起。   这还是江老三特地摆酒,试图跟大房维系关系的时候,他的孩子都这么大胆。   放在以前,他们会怎样?   谢星珩回头,江万川双手环胸,满是得意。   “生气又怎……”江万川话说一半,被谢星珩抬脚踹中了腹部。   游廊窄,江万川退后,膝窝撞在了栏杆上,险些从后栽倒。   旁边弟妹拉扶着他。   谢星珩两步走到他面前,揪着江万川的头发,重重在后边廊柱上撞了三下。   江万川痛得抱头大叫,张口闭口,都是要谢星珩死,要江知与死。   随后追来的江致微头秃得很。   他看看江知与脑门上的包,再看看江万川眼眶里流出的眼泪,摆了大哥架子,对此事公断道:“你作为兄长,当着他夫君的面欺负他,还不兴他夫君还手?你还喊打喊杀的,都是一家人,你这像什么话?”   江万川口不择言,大声吼道:“你给我闭嘴!我爹说得对,你就是个白眼狼!吃大房两碗米就卖给他家了,我爹对你的好,你是一点不记!我在我家里被打,你竟然还帮他们,你怎么不去当大房的狗!”   江致微被骂懵了。   他长这么大,听过很多戳心窝子的难听话,这么直白的说他白眼狼、骂他狗的,还是头一次。   唾沫星子飞满脸。   江致微抬手擦了一把,顺手接过江知与递来的手帕,定定盯着江万川看。   江万川在他无声的盯视里,渐渐若了声气,只一股倔劲撑着腰板,不输气势的跟他对视。   这头打起来了,府上丫鬟小厮都去请主子来。   一顿忙乱里,因江老三对谢星珩的价值做了评估,进府的那点礼遇不复存在,他要谢星珩道歉。   这不可能。   僵持间,管家来叫人吃饭,席面摆好了。   二老已经去了,带着几个小孩子。   江老三脸皮抖了抖。   他是要毁掉谢星珩的前程,却还舍不得大哥的“钱袋子”。   大房做了盐商,更能挣钱了。   他顺着台阶下了,提点两句,说谢星珩读书不知礼。   谢星珩嗤笑,用这个拟声词扎得江老三脸色发青。   跟出成绩那天一样,府上摆了两桌酒,今天二哥儿江致宁没有回家,能排进座位。   偏偏谢星珩跟江知与是两个人。   夏元仪正恼怒儿子的伤,根本不想安排坐次,叫江知与坐小孩那桌。   江万川这时“懂事”,嚷嚷着要加座位。   这桌九个人,挤挤入座了。   吃饭是重头戏。   谢星珩要掀桌的。   他看桌上菜式,冷热荤素汤都有,主食怪怪的。   给他跟小鱼上的都是汤圆。   又不是过节,吃什么汤圆?   别人都不是汤圆。   江知与脸色不好看,把两碗汤圆都推得远远的。   谢星珩明知有鬼,还用勺子捞起一个,赶在江知与阻止前,塞进了嘴里。   刚下牙咬,谢星珩就呸呸连吐。   汤圆的馅料是黑芝麻和沙子。   糯米粉黏糊,馅料揉到一处,难分你我,吐了几口,齿缝上还有残留。   江知与赶忙给他倒茶漱口。   来到府上,江知与第二次显出慌张。   他不想被谢星珩知道的事,藏不住了。   谢星珩聪明,汤圆里吃出沙子,就能进行很多联想。   小鱼连包子馅儿都不吃,原来是这里的原因。   他侧目,江知与殷勤着,又给他捧了杯茶过来。   不是他准备的汤圆,他也内疚着,认为是自己连累了谢星珩。   往年他都是忍着,强硬咽下。   这么当众揭开汤圆的恶劣,他表情也有难堪。   谢星珩接了茶,拍拍江知与的手背,再抬眼,还回头看后边那桌。   除了江致微,其他人的表情都非常有意思。   小孩子们是恶作剧成功的笑;大孩子憋着坏,神采得意,好像扬眉吐气了般。   大人们,包括两个老的,或是脸色淡淡,对此不在意,或是皱眉嫌弃——嫌弃谢星珩上桌吐了又吐,影响胃口。   也就是说,除了大堂哥,全是知情者。   谢星珩把茶杯砸桌上:“这汤圆是谁准备的?”   没人说话。   他黑沉一张脸:“不承认是吗?”   江万川不怕他:“是我,你想怎样?”   谢星珩指着两碗汤圆:“你把这些都吃了。”   江万川不吃。   夏元仪眼露轻视,唇角讥笑。   两个老人都训谢星珩:“好好的家宴,你闹什么?吐完了又砸桌,不想吃就走!”   江致微皱眉看着,不想劝架。   小辈之间的矛盾,怎能这样处理?先打小鱼,再给加“料”的汤圆,这不是欺负人吗!   谢星珩看向江老三:“你也这样想吗?”   江老三皮笑肉不笑:“小孩子不懂事。”   谢星珩目标清晰:“你就说,这两碗汤圆他吃不吃?”   江老三在家里,也就妻子跟大儿子敢跟他呛声,吼两句算了,他还是当家老爷。   饭厅里一家老小都在,谢星珩这种态度,让他心口火气蹭蹭涨。   “不吃怎样?你还想在我面前耍威风?”   谢星珩冷哼:“你是不是觉得你当京官很了不起,人人都得捧着你?以为你在吏部能左右我前程,等着我们夫夫俩低头赔罪,有委屈都往肚子里吞?我告诉你,我能坐在这里跟你同桌吃饭,我们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这两碗汤圆,他不吃,那就你吃!”   江老三气笑了。   谢星珩起身。放过去一碗,他砸一碗,两碗落地,他问:“你奈我何?”   满桌叫嚷,两个老人还见缝插针的骂起江知与。   谢星珩就近端起一盘菜砸他们脚边:“都给我闭嘴!我夫郎是你们能骂的吗?”   三房的人,看他的眼神还像看猴戏一样,笃定他闹不出动静,甚至有人已经开始盘算这次要大房送多少银子来赔礼。   谢星珩直接骂了:“你们这些无耻小人,仗势欺人是吧?以大欺小是吧?公有官威,私有孝义是吧?那我说个解决方案,你们听听看。”   谢星珩眼神逼视,先看江老三,再看江万川。   “要么你们父子俩把汤圆吃了,这事就此揭过。否则,我出了这扇门,吏部文选司主事江承湖私藏龙袍,意图行刺皇上的消息,就会传遍京城——你们选一个。”   满场寂静,都给听懵了。   就连提前知晓“九族消消乐”的江知与,在实操环节,也瞪圆了眼睛。   江老三脸色黑如锅底,气得浑身发抖,他拍桌而起:“你在说什么胡话!”   谢星珩好整以暇望着他。   江老三站着,气喘如牛:“你说了就有人信?”   谢星珩勾唇,满脸胜券在握:“枉你当了这么多年官,有没有人信,重要吗?”   帝王疑心,谁敢挑衅?   今天放过江老三,改天就是“狼来了”。   谢星珩指尖敲桌:“我数三声,你们不吃,我立马走。别想把我留下,未时正,我的朋友见不到我,衙门的鸣冤鼓就会响。想听你就试试。”   江老三指着他:“你疯了……”   谢星珩指着地上:“吃。”   他又转向看向坐旁边看戏的余春至:“我们的恩怨,你我心知肚明。这碗汤圆,你也有份。”   夏元仪看他神色狠厉,连忙打圆场:“一碗汤圆而已,不至于……定是厨房弄错……”   谢星珩重重打断她的话:“那就吃!”   江老三深吸口气:“你一定要闹这么难看?”   谢星珩面色不改:“人活一张脸。我骨头硬,受不了辱。”   他开始倒计时:“三……”   夏元仪脾气上来,不吃这套。   “你要告就去告!我会怕你?哪个能有两条命啊!你告了,大不了一起死!”   谢星珩悠悠道:“那只好苦一苦我岳父了。你们知道的,我夫郎跟我爹爹,加上我,我们三个,都没有上你们家的族谱。”   他续上倒计时:“二……”   两个老人也来打断他的话,四肢软着,只会喊着“反了反了”。   谢星珩让江老三听听:“这就是证据!”   他们不敢吭声了。   最先顶不住的人,是余春至。   他不敢拿江致宁的命来赌。   孩子送到老太监家后,他就跟行尸走肉一样活着,捡地上的汤圆,他也面色不改。   一人退步,就人人动摇。   江万川性格冲动,关键时刻竟还是个孝子。   他不要他父亲当众向谢星珩低头,他起身:“一人做事一人当,这汤圆我叫人准备的,我吃。”   谢星珩盯着他们吃,手在桌下牵着江知与,触手一片冰凉。   气势正盛,不适合柔情蜜意。   谢星珩捏捏他手掌,没跟他对视。   看着他们干呕着吃完汤圆,谢星珩得寸进尺。   “我学识浅薄,二堂哥书房的书,都给我搬走。反正他也用不上。”   一次低头,就抬不起头。   江老三让人搬书后,谢星珩又要去库房选些好东西。   “回家前,我要四处打点一番,手里没货,谢三叔支持我。”   谢星珩踩着江老三的底线蹦迪:“马上返乡,你们再给我准备些盘缠。”   盘缠的数目,不是十两、五十两能打发的。   书搬走,宝贝拿了,还要银子。   席间又吵嚷起来,两个老人缓过劲儿,不敢再找谢星珩的麻烦,逼着江知与跟谢星珩和离。   江老三一听“和离”二字,就暗道不好。   果然,谢星珩面色越发冷,他扫一眼二老,嗓音都透着寒意:“你们活到这年纪,可以去死了。我们都去死,下了黄泉,我倒要看看阎王认不认三叔这地上的官。”   江老三眼前阵阵发黑。   谢星珩给他再加一码:“听说您要给堂哥打点,来年就让他做官。这种好事,可别把我忘了。大房才遭了一场劫难,实在没钱了。我的前程,就劳烦三叔费心。我的梦想是当富裕县城的一县之主,提前谢谢您了。”   江老三的脾气大爆发,他忍不了了。   “你去,你有本事就告!莫须有的事,我不信你能告倒我!”   谢星珩起身:“好的。”   他把江知与牵着,头也不回往外走。   这么多条件提了,一看就是贪心不足的人。   以命要挟,谁怂谁输。   江老三不做生意,也在与同僚的竞争里,知道条件是要拉扯商议的。   他看谢星珩直接走了,也懵了下。   他也不拦。   一家人坐在饭厅里,小孩子都噤声,半个字不敢提。   余春至率先打破沉默:“你必须拦着他,你没看出来吗?他不想被你骑头上,今天谈崩,我们一家死了,他还是举人!”   至于江承海……   余春至恨恨想,男人的心变得快,江知与要是因为江承海的事跟谢星珩生了嫌隙,谢星珩趁着年轻,另行嫁娶,有何不可!   江老三知道必须拦,可是他不能把所有条件都答应。   答应了,他就被捏了把柄。   只今天,谢星珩就全方位索要,满足他以后,胃口只会养得更大。   夏元仪紧锁眉头:“那就把他们分出去,分家!”   江老三是官,比他们更懂九族的概念。   分家有什么用。   他看向爹娘:“你们舍得大哥吗?”   他要签断亲书。   把他们都分出去,谢星珩失去了“亲戚”身份,再去状告,就是诽谤。   君王起疑,也不会动刀子。   否则普天之下,没有活人了。   两老当然舍得老大。   “我们是他亲爹娘,断了亲,断不了血脉,他不敢不孝顺我们!”   江老三也这样想。   他那个大哥,最是孝顺。   爹娘在他府上,断得了关系,断不了血亲。   他们签断亲书。   江万川一路疾跑,跑出府门,大街上把断亲书扔进了马车里。   他脾气被压住了,不敢吭声,只瞪着车厢里的夫夫俩。   谢星珩捡起断亲书,看完交给江知与。   他放下车帘,一个眼神都没给江万川。   “回镖局。”   他们该返乡了。 第55章 抵达丰州   路上的事都是江知与安排,为安全起见,做了很多“伪装”。   同一天里,有镖师结伴出城。   也有一行送亲的仪仗队,抬着花轿,吹吹打打出了城。   他们依照程明的要求,临走前,给程明送了一份薄礼。   礼单之外,还有一张摁了两个巴掌印的断亲书。   谢星珩今天是兵行险招,利用古代对谋反行刺的恐惧,谈话里,以气势相逼,又给出确切的时辰,逼得三房一家不敢赌。   过了那一阵的紧迫,江老三再蠢,也该有所反应,送到京城衙门的断亲书,他也有办法收回来——不过是家务事罢了。   断亲书追回来,江老三不声张,谢星珩就不会知道。   留待后用。大房不再送银子来京都,江老三就会发难。   这之前,江老三必会先一步“大义灭亲”,让谢星珩唯一能跟他叫板的“九族消消乐”失去威慑。   亲是一定要断的。   还得不能“撤回”。   他们夫夫俩接了程明强给的险差,区区公证,想来他不会拒绝。   这头弄完,夫夫俩上马车出城。   车后带了一笼信鸽,才到城外大路上,他们就绑信放飞。   出城的时辰晚,走不到两刻钟,天色就擦了黑。   江知与背上包袱,不要夫君插手,夫君是文弱书生,体能不如他。   谢星珩看了他一眼,没做争执。   到了岔路口,他们下马车,直接进山。   山里有毒蛇野兽,萧条的秋季,草树枯黄,不好藏身,算上追兵,可谓是危机四伏。   但山大,林深,人到里面,犹如树叶入林,机遇也大。   江承海上次能脱险,就是带着一帮镖师在山里藏身的。   前路已被早一步出发的镖师踩踏过,他们不怕留脚印。   沿着路边,找浅坑跟藤堆。   江知与的大包袱里是藤蔓编成的厚席子,披在身上,可以跟环境融为一体。   谢星珩看了,说:“迷彩伪装啊?”   江知与“啊”了声,没懂。   谢星珩就跟讲,他在电视上常见的各种野外伪装。   “听说有的枯叶堆里,还有蛇藏着。”   谢星珩看的网图,一张枯叶直拍图,里面藏了七八条蛇,看得他浑身起鸡皮疙瘩。   江知与知道:“别怕,我会认。”   家里遇事以来,都是谢星珩对他说“别怕”,这两字说出口,夫夫俩相视一眼都是笑。   他们不进山,找到合适的位置,就披上藤蔓席子,趴伏噤声。   岔路口的马车,原路返程,赶在城门落锁前,进了城。   跟马车擦肩而过的一行马队,都侧目投来了视线。   马队疾驰跑远,到了岔路口,他们分三批,有三个人进了山。   他们骑着马,山脚这段路跑得很快,马蹄踏出飞尘,把暗调的天色迷住,错过了沿途的风景。   江知与牵着谢星珩的手,两人都没动。   这一晚上,他们心神紧绷着,互相换着眯眼,呼吸将将变沉,就被捏着穴位,强行唤醒。   一宿的时间,不知道挪转多少次。   他们对视间,悄悄话都不敢说。   秋季没有蚊子,虫蚁也少,蛇也到了冬眠的时候,他们没深入,野兽不会过来,只有生命力顽强的小虫子,在他们衣服上爬行。   沿着衣服皱褶的痕迹,在藤蔓镂空的缝隙里,穿行不止。   有些虫子爬到了他们手上、脸上。   江知与不怕这些。   他性子软在人情关系上,对自然环境,反而不惧怕。   谢星珩跟他相反。   人情厉害,他最不怕跟人打交道。   可他生活在现代化城市,一年到头回不了两次农村老家。   工作以后连轴转,连着三年,他春节都在加班。   虫子对他而言,是陌生又恐怖的。   环境使然,他还挺怕带甲壳的虫子——比如大蟑螂。   谢星珩跟着哥嫂翻山越岭来丰州那阵,在山里的日子,他是能自由活动的,见了虫子能踩能拍,他还能躲。   他用了好大的定力,忍着没动。   两人手牵着,他身体紧绷,江知与立刻感知到了。   江知与侧目看,见谢星珩唇也抿得紧,不由笑。   他松开谢星珩,十分轻缓的挪手,披着的藤蔓略有晃动,像是晚风吹拂。   那只虫子在谢星珩的鼻子上爬动。   谢星珩眼睛都瞪大了,继而用力闭眼。   江知与敏捷伸手,两指捉着小虫子,救夫君于危难之中。   可能是他们身上的“人味”太重,跟这里的生物都不一样,许多乱七八糟的小虫子纷纷造访。   谢星珩的精神面临极大的考验。   江知与不敢每一只都帮他赶走,眼看着谢星珩的表情从紧绷、僵硬变得麻木。   天蒙蒙亮时,山口来了一批人,骑马进山。   这是在别的路没找到痕迹,所以退回来,进山找。   他们没动,直到天亮,太阳悬在半空时,又是一行人骑马进山。   夫夫俩熬着时辰,夜幕降临时,他们依然没动。   深夜里,他们更没动。   这十分考验人的意志与定力,江知与有过耐性训练。   他在府上不常练武,开始学规矩以后,也不好找人打架,在家里时,他总会独自负重练习,或把自己关房间里扎马步。   才两天时间,对他而言可以忍受。   让他意外的是,谢星珩竟也一动不动,跟他比着熬,半点不耐与躁动都没有。   精神上的煎熬,身体上的酸疼僵麻,还有断粮断水带来的不安,都会让潜藏增添变数。   江知与对此做了另外的准备。   如果他们坚持不了,就要提前说。   找到时机,他们立马走。   哪怕放弃这次机会,直接回京城,都不能野外冒险。   根据这段时日在京城的情况来看,那些暗里争斗的人,都不想把事情抬上明面,京城待着,还比较安全。   谢星珩坚持住了,就不用回城。   天色将明,他们在静谧里,保持姿势不变。   又是一天,进山的人出来了两个。   马蹄声渐远,他们不动。   再一天,他们半夜里,悄悄趴着活动筋骨,沿着草堆,背着藤蔓席子,无声爬行。   走几步,停一会儿。   快到岔路口,他们停下来。   江知与轻轻举起眼前的藤蔓,往前面看,又转头四看。   没有人。   他拉起谢星珩,两人继续背着藤蔓席子,直到天边圆日升起,视线里有进城的村民出现,他们才就近找地方,把藤蔓席子扔掉。   ——藤蔓也能当柴烧,背柴进城可以理解,背柴出城,就太怪了。   夫夫俩是轻装上路,江知与带了干粮和水,他们坐路边石头上吃。   在赶集的人群里,不算起眼。   远一些的村民,要赶着时辰进城,天不亮就起床了。都会随身带着饼子跟水,走路上饿了就吃一口。去城里买,就太贵了。   顺利出城,是第一道难关。   出了城,就天高任鸟飞。   江知与有些路没有走过,地图会看,带着谢星珩,转而东行,从东边的恒庆府,坐船过了两个小县城,再走陆路,走乡过镇,绕行再次坐船。   出京城,是第一道坎儿,进昌和府府城是第二道。   江知与要苦一苦谢星珩,带他水下游行,从码头沿岸进城。   “其实到这里,你在外面等我也可以的。”江知与说。   谢星珩立马把他抱着了:“可别,我这么柔弱,要是半路被抓了怎么办?”   他的武力值,也就打打草包,打打书生。跟正经练家子差得远。   江知与不再说。   他会水,早年爹爹教他的。   上陵府有一条海岸线,他爹爹会水。   谢星珩来自水乡,自然也会水。   两人扯了芦苇杆,水下呼吸用。   坐船坐半路,他们悄悄摸摸跳船下水。   气温降了,水里泡一泡,身上衣服都冰冰凉贴身上。   他们俩半夜“偷渡”进城,不敢明目张胆去找客栈。   江知与拧衣服挤水,看了眼同样在拧衣服的谢星珩,突然有了个坏主意。   “小谢,你逛过花街吗?”   谢星珩:?   他可太纯洁了。   他还没逛过。   江知与带他去,路上跟他介绍。   “府城的花街分布好几个区,比丰州大多了,势力也乱,里面哥儿姐儿,有一部分不是自幼养着的,是一些混子们,搭船南下北上到处走,这里拐一个,那里骗一个。用‘好亲事’的名头,把外地的哥儿姐儿拐带过来,白天要给他们做媳妇夫郎,晚上要接客。这地方,我父亲都不敢轻易进,水很深。”   他跟谢星珩样貌都极为出众,断不可往这头送。   谢星珩皱眉,这也太恶劣了。   府城是广平王的领地,不管管?   江知与继续道:“因产业复杂,都是混子们给‘头头’交保护费,说跑就跑了。去那边的散客多,很少有包人的。”   他俩现在自身难保,谢星珩收敛杂思,问:“我们去哪里?”   江知与指指两人身上的衣裳:“去湖边,上花船。”   花船更贵,小一点的,直接就包场了。   今晚他们是闹矛盾的小夫夫。   剧本是:谢星珩喜欢吃花酒,那就吃个够。江知与要亲自看着他吃。   这个恶趣味剧本,是谢星珩想的。   到了地方,挑了花船,就这么演。   上酒上菜的人尴尬,穿着裸露的哥儿姐儿都不自在,把衣领收了又收。   江知与扮演不来“妒夫”,坐这里板着张脸,装作生闷气。   谢星珩挥挥手,叫他们走:“没看我夫郎生气了吗?我要跪下赔罪了,你们也想看?”   惧内的人很多,这么理直气壮惧内的少见。   关键是,他惧内,他居然还能爱吃花酒。   真是奇人。   他们身上湿哒哒的,说是上一艘花船上打架,双双落水,本来要回家的,走路上气不过,吵起来了,就近又找一条船上来了。   船上妈妈:“……”   年轻人就是气性大。   她给找了两身衣服,江知与的好找,船上有两个哥儿。   谢星珩要将就,穿船夫的衣裳。   破衣服还要二两银子买。   今晚吵吵闹闹的住下了,晚上吃饱喝足,两人终于能躺下,盖着被子,在温暖的室内睡上一觉。   都说要睡了,半晌过去,呼吸都如常。   江知与忍不住笑:“小谢,你睡吧,进城了,要你费神,你睡醒我再补补觉。”   进城后,怎样把信送到广平王府,是难中之难。   谢星珩脑子里想着事,更睡不着,他让江知与睡。   “你听话,我困了就叫你。”   他们不能一起熬着,需要养精蓄锐。   江知与这阵压力大,看似平淡无波的过来了,可每走一步,他心上都悬着刀,生怕行差踏错,带着谢星珩一起送命。   他往谢星珩怀里挤了挤,闭上眼睛,睡得浅。   天将将亮,他听见外面动静,再睁开眼睛,发现谢星珩也皱着眉。   两人起来,把窗户推开一道缝,发现船已靠岸,很多男人摇摇晃晃,揉着惺忪睡眼下了船。   欲盖弥彰。   花酒都吃了,也在花船上睡了,还要赶早回家,装作是从家里床上爬起来的样子。   谢星珩看得无语。   他们俩还得混入其中。   离开时,又给一笔赏银。   船妈妈笑得揶揄,像看透了他们夫夫俩的小情趣一般,说:“下回还来,我给你们送一壶好酒助助兴!”   江知与听了脸色发红。   应对却认真:“好,多谢。”   有“下回”,他跟小谢就平安了。   谢星珩眼珠子一转,问船妈妈:“有我能穿的女装吗?”   江知与跟船妈妈:???   谢星珩往江知与身上扣黑锅:“这是我夫郎给我的小小惩罚。”   江知与才没有。   他无法接受,狠狠拒绝了这个提议。   谢星珩退而求其次:“你大气,不跟我计较,我却不能不识好歹。这样吧,我作夫郎打扮?”   江知与收到了谢星珩的眼神暗示——一切为了送信。   江知与勉为其难答应了。   夫郎好打扮,跟男人的差别就是一颗孕痣。   但谢星珩要当丑夫郎。   船妈妈叫了两个哥儿过来,对着谢星珩的脸一顿扑粉伺候,弄出个脂粉气很浓,鼻侧有大黑痣的妆容。   江知与看了自叹不如。   难怪小谢不让他帮忙画。   他的脸也很出众,也想改改。   浓浓扑粉,他的脸上画了一片暗红胎记。   两人又换上小哥儿穿的艳丽衣裳,跟着最后一批离船的男人身后,进了主城区。   王府坐标很好打听。   他们胡乱逛一逛,发现有很多盯梢的人在附近。   这种盯梢,让谢星珩很不理解。   又不能在王府门口砍人,何必呢?   退让一步,他们都轻松。   现实是,没人愿意退。   谢星珩看了一圈,有了基本计划。   王府门口是靠近不了的,只能“空投”,或者在城内运气爆棚,能偶遇王府的人。   他带着江知与,去找木匠,做了个大型弹弓。   跟弓箭同个原理,换了一种形式。   弹弓好做,当天拿货。   府城空旷地区难找,他们找了一片湖,沿岸试射。   计算好准度跟射程,他们没急着动手。   江知与先安排退路,保证能全身而退。   镖局有五条船,用来水路运货。   其中四条是买的旧船,只有一条,是他爹爹做主打造的。   这艘船只走丰州跟府城这段路,是个小型货船。   它最大的特殊之处,是船底板另有乾坤。   普通船到了底部,就是最后一层,这艘船有夹层。   很薄,一尺多点。   人在里头,只能平躺。   胖一些的,还躺不进去。   船走水路,也是大财产。   没到拼命的时候,不会毁船。   更不会有人突然里外捅刀子,这样会把船捅漏水。   接了要命的差事,一切不好说。   江知与等了两天,看船停在岸边,又做另外的打算。   他们去义庄,跟尸体一块儿运出城。   义庄的尸体,不会个个都有棺材。   很多无主的尸体,是官府集中处理,一把火烧了,或者挖个深坑埋了。   江知与把选择权交给谢星珩。   谢星珩:“……”   果然活得久,什么都能见识到。   他竟然还有“躺尸”的一天。   义庄他没去过,医院的太平间他都没进过。   最近距离的接触死人,是家里长辈过世,他跟着祭拜。   谢星珩想想船舱面临的风险,对比“躺尸”的心理关,自我安慰道:躺尸总比真死好吧?   他选躺尸。   江知与不敢联络镖局,他们在城里,都是以“丑夫郎”的面貌见人。   联络义庄,要找好理由。   这年代,最常见的说法是:“我家死了两个奴才,一并拉出去埋了。”   签了卖身契的人,命贱如草。   江知与照顾夫君,给他一个当“管事”的机会,他一个人躺尸,叫夫君看着他被拖走。   出了城,他再诈尸。   谢星珩:“……”   这提议更惊悚。   “别,我们一起。”   这天下午,他们把密信裹在石头上,在外又包上夹棉的布料,结结实实缠紧了,再包一层写了“有信在内”的纸,用浆糊贴在外面。   背上背篓,装上大号弹弓。   江知与不让谢星珩跟,让他在街口等着。   他熟门熟路,在他们之前踩点过的地方来回踱步张望,像是在等人。   等巷子里没人了,他立刻进来,动作迅捷的拉开弹弓,朝着王府的方向,投射出密信。   开弓不看,他松手就退。   边把弹弓往背篓里放,边往巷子口走。   等王府那边传出“有刺客”的喊叫时,他已经到了街上。   王府里涌出很多带刀侍卫,百姓们慌张奔逃。   江知与顺着他们的方向跑,顺道拉上了在街沿等着他的谢星珩。   走过五条街,后边的叫喊才被距离隔开。   他心口狂跳,胆气见肥,干了这么一件大事,不跟夫君言说心绪,只抓着谢星珩的手,牵着他往义庄的方向走。   往义庄的方向走,有香烛纸钱卖。   江知与买了些,给谢星珩一点心理安慰——给逝者供供,心里就不怕了。   谢星珩确实有点。   他嘴上不饶:“你看这黄纸,跟道士画符的黄纸,有什么区别?”   江知与说:“更糙,颜色更深,也更小一些。”   这条街有阴阳先生的招牌,能写个悼词,算算日子。   谢星珩往里看了两眼,为他的经历再添一笔浓彩。   他们到义庄外的尸体堆旁边,找个地方躺下。   义庄的人会“摸尸”,把死人身上最后一点值钱物件都拿干净。外衣也会被扒掉。   这一步通常是烧埋之前进行,拖得远远的,弄完直接毁尸灭迹,也不怕鬼魂来找。   提前弄了,还要跟尸体待一阵,义庄的老人也怕。   江知与来不及做更多准备,只能把他们的脸蒙上。   这也是常见的。有些贵人家里,不想让人知道他们府上死了人,就会戳毁脸,或是蒙上脸。   他们运气不错,没被压在车底下。   但躺在尸体上面的感受,也不能说很好。   驴车上路,一路寂寥。   江知与悄悄睁眼,没看见有人随行,他稍抬上身,回头看,义庄的老头赶车认真,嘴里还哼着《大悲咒》。   真博学。   他再安然躺下,这条路出城,是走的野路,不过城区。   进了乱葬岗,气氛陡然变得阴森。   他们不再留,趁着老头架柴火垛时,悄悄摸摸下了车,顺着来路跑。   最后一环,最是轻松,也最是险要。   因为那老头子恰好回头,看见了两个人在跑,大喊了一声:“诈尸了!!”   诈尸又怎样。   这里又没其他人。   夫夫俩跑得更快了。   江知与心还是软,他怕给人吓出毛病,跑一阵回头看了眼,这老头果真见多识广,他竟然继续搭起了柴火垛!   江知与心神一松,放声大笑:“小谢,我们回家去!”   谢星珩大口喘气。   他在尸堆上,呼吸都屏着,早有缺氧感。   这会儿静下来,他抬手,才发现手里还捏着一把不知什么时候抓来的纸钱。   他顺手撒了,也大笑起来。   算着日子,他们奔逃了一月有余。   这一个月,他们像是过街老鼠,赶路连驴子都不敢骑,脚底磨出了泡,夫夫俩累得面黄肌瘦,买的小号成衣都空空荡荡,四处灌风。   终于可以回家了。   丰州隶属于昌和府,出了府城,沿路南行,水路有一个白天的路程,陆路要一天。   他们警惕着最后一程的危机,不走夜路。   在十月初七,抵达丰州。   此时的广平王府,一群幕僚坐着,研究那封“射”到府里的密信。   信件简单,仅有三张符文。   火漆印也简单,非常容易仿制,仅有“日月”二字。   日月是明。   程明的印章就是日月章。   程道长寄来符文,是为了给王府解灾保平安。   身在局中的人,更好理解。   解灾,是他们马上有一场灾祸要来。   渡过以后,可以平安。   最后的“驱邪”,他们跟谢星珩一样,解读了一个“夺嫡”的意思。   把其他有竞争力的人“驱”掉,争一个正统。   广平王的长子林庚是当今圣上最偏爱的皇室子弟,不是皇子胜似皇子,朝内也有许多大臣心向着他。   幕僚们多数倾向于参与夺嫡。   广平王不满意这个解答,他儿子当了那么多年质子,突如其来的偏爱,怎么可能纯粹?   为父者,爱子之心胜过权利。   他仔细盯着“驱邪”符,嗓音发紧的说出他不愿意信的解读。   “有没有可能,这个‘邪’是指我儿子?”   林庚不是皇帝的亲儿子。   是皇室,但不是直系,血脉不纯。   若这样解读,这三张符的意思就是: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满室皆静。 第56章 加更章节   游子返乡,两眼泪汪汪。   江知与负责一路上的安全问题,在夫君面前不露怯,回到家里,见了父亲跟爹爹,就顾不上已经成家的包袱,扑他们怀里好一阵撒娇。   他很奇怪,他的眼泪居然没有了。   两孩子,去一趟京城,回来又脏又瘦,这般模样,看得江承海跟宋明晖心疼得厉害。   他们收到过京城的两封信,一封是谢星珩草拟的,说京中局势不行,他们要跟三房分家。让他们适当提醒一下姜楚英。   一封是谢星珩跟江致微中举的报喜信。   跟着信件前后脚来的,是京城的报喜队,两伙人抢着报喜,江承海高兴,都给了赏银。   农庄的许行之也考中了举人,他也给许家送了贺礼。   大喜的事紧跟着来,豆子丰收,分批投入生产链,家业蒸蒸日上,孩子有出息。   哪成想,他们过好日子的时候,孩子遭这么大罪?   家里奴仆是新买的,宋明晖挥挥手叫他们退下,烧水的烧水,收拾屋子的收拾屋子,备饭的备饭,一伙人全赶走了,才好说话。   江承海急性子,他问:“老三欺负你们?”   谢星珩体谅江知与一路辛苦,这部分冗长叙事,他来讲。   三个部分,先是局势,再是断亲书,然后是程明的委托。   局势早在信上写过。这个委托有惊无险,吃了苦头,却没与人正面发生冲突,谢星珩也不想岳父们担忧,简要提了几个难关怎样渡过,重点说的断亲书。   江承海把程明骂了又骂:“这熊孩子,我看他挺和善的,怎么一来就要命!”   谢星珩不傻,他认为正因程明没黑心肝,他跟江知与才能顺当回家。   可能在他们不知道的地方,还有另一队人厮杀。   就像江承海那次一样。   他送程明的路线,安然无恙。另一队镖师,负重前行。   确认这点,还得再给京城那边去信,看看京都镖局的损失。   到家里,他们心神无比放松。   江知与挨着爹爹坐,爹爹不嫌弃他身上脏,把他搂着,他听着小谢的声音,眼皮子打架。   谢星珩也累。   上辈子是猝死的,一路奔逃的他,非常惜命。   热水烧好,叙话就中止,他跟小鱼先回房洗漱休息。   宋明晖让他们去,再把饭菜也送过去。   江知与很想洗头发,这自然是不能的。   在浴桶泡着,他都能睡着。洗了湿着头发睡,容易生病。   泡澡解乏,累狠了,都扛不住。   夫夫俩只浅浅喝了几口浓稠的瘦肉青菜粥,实在顶不住,漱口就歇息。   江家因抄家风波,被尽数打砸过,现在的居所,都是重新建造的,他们无心欣赏,倒头就睡。   天冷,适合互相依偎着睡。   江知与突然要起脸,他在外面,还会往谢星珩怀里挤,回到家,眼睛闭上了,都要捡起旧规矩,要谢星珩离他远一点。   “我没洗头发,我头发是臭的……”   谢星珩:“……”   这样说来,他的头也是臭的。   回家第一天,两个人是牵手睡觉的。   宋明晖给农庄递了信。谢星珩回家,谢家哥嫂总该知道。   谢根的腿好了,往来都方便。   弟弟是新科举人,他也该见见。   宋明晖定了日子,说他们夫夫俩一路奔波,实在辛苦,今天先睡了,明日再来。   去农庄的人,当天就来回信。   庄上许行之许举人家,让问问他们家儿子怎么没一起回来。   宋明晖忘了问,今天晚了,明天说。   他跟江承海半晚上睡不着。   宋明晖早看江家一族不顺眼,分就分了,断就断了,心里没感觉。   江承海不一样。孝顺,重情义,这些年,挣了银子,谁都惦记着。两房兄弟,一窝族亲,他哪个不帮?   宋明晖淡淡安慰了两句。   实在没法子真情实感。   江承海今天不为这事难过。家里遭灾后,他看着宋明晖跟江知与伤的伤,病的病,族亲又那般态度,祸源还是老三,心里已经绝了念想。   他就是愁:“我们家以后还能消停吗?”   宋明晖说:“我们低调做人,就能消停。”   低调做人的意思是,他们做好自己的本分。   是商人,就好好经商。是读书人,就好好读书。   不要在外头瞎惹事。镖局那边,不该接的生意也要推掉。   江承海一直舍不得镖局,这是他的心血。   他半生打拼,才有镖局的基业。   谁能想到,偏偏是他们这种民间的、身家清白的镖局,才不会引人注意,被卷入了风波里。   他低头想了一阵:“镖局关掉?”   宋明晖点头:“该关了。上回你们一群人血淋淋的回来,好多媳妇来找我哭。”   男人做危险的活,孩子跟着接班,有银子又怎样?成天提心吊胆的。   “也不是关门,改个名字,以后就自家运货用。”   谢星珩在信里写过,小鱼答应了些书生,会给他们寄豆油跟豆肥。   以后生意做大了,能销往外地,武师都用得着。   送货跟押镖听起来像,但性质不同。   送货是有固定路线的,打通以后,后边都安全。   押镖总有意外,他们途中会走各种野路。   江承海前几年开始,发现很多匪徒的点子很硬,黑吃黑吃力,这头的收入少了,押镖就挣不了几个钱。   江承海叹了口气:“关吧。”   他没远大抱负,只想一家平安。   -   江知与一觉睡到半夜三更,饿醒的。   他头很晕,饿得难受还动弹不了。   谢星珩睡饱了,也醒了,看他这样,笑话他:“我知道是什么原因,你想听吗?”   江知与想听。   谢星珩说:“你是太饿了,饿晕了,又饿醒了。”   绕得很。   晕晕乎乎的江知与听不懂。   谢星珩越过他,下床拿夹袄披上。   桌上的粥饭都凉了,他开门出来,外头有个新小厮守夜等着。   是个伶俐人,见了谢星珩就喊姑爷,加上了自我介绍:“小的叫升平,主君派我来这院里当差,您是饿了吧?我这炉子上煨着汤,厨房还有菜,我给您热热?”   升平,好名字。   谢星珩叫他把汤端进屋,他跟江知与这段时间是吃饭时间不规律,总体不缺油水,回来第一天,可以喝汤。   太晚了,怕积食。谢星珩叫升平热点粥,加个下饭菜。   他让小鱼别起来:“我盛给你,你就在炕上吃。”   才说完,升平就把炕桌拿来了。   也有眼色,不错不错。   家里就是好。   衣来伸手,饭来张口。   去哪里找这等好日子。   炕桌摆好,江知与也穿上了夹袄。   他人还软软的,仿佛回了家中,他所有的精气就都被抽离,一下失了力气。   谢星珩端着汤碗,拿勺子搅动。   炖的萝卜排骨汤,萝卜切块大,小火煨数个时辰,边缘都化了,芯子还在,入口即化,滋味鲜甜。   谢星珩给他连着喂了几口萝卜,又挑了炖烂的肉块,用勺子压小了,喂江知与吃。   江知与呆呆懵懵,小半碗下肚,缓过劲儿了,才红着脸蛋,接过碗勺,自己吃。   谢星珩摸摸他脑门。   还好,没有发烧。   小鱼习武才体能好,但他久居内院,年岁也小,单纯赶路可以熬一熬,这一路大小事务都要他劳心费神,还惦记着哄夫君,路上谢星珩跟他说话,很多次发现小鱼力不从心,开口答话都是僵硬的,他压力太大了。   回家了,这根紧绷的弦松懈,最容易生病。   谢星珩嘱咐他:“家里有父亲有爹爹,还有我,你这两天别急着下炕,好好补觉,吃好喝好养养精神。”   江知与乖乖点头,也想叫他一起。   谢星珩大口喝汤,烫得“嘶嘶”叫唤,笑道:“我看起来像是勤快人吗?我当然是跟你一起躺平。”   天塌下来,还有岳父顶着。   回家真好啊。   江知与笑得甜,邀夫君一起猫冬。   一碗汤垫垫肚子,再吃碗粥,他俩犯了食困。挨着靠在床头,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   江知与对未来有些担忧。   谢星珩给他看手相:“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你看赈灾,喜事埋着祸。这次送信,祸事怎么就不能藏着福呢?万事有我,别怕。”   江知与难得直球,跟他说情话。   “我走了什么好运,才嫁了你?”   劳累月余,谢星珩没忘记三房的孩子怎样欺负小鱼。   哪里算好运。分明是倒霉了前半生。   单独以两人的缘分来说,何尝不是天赐良缘?   他没想过死后还能复生,更没想过地狱开局的场面,能让他娶到貌美多金,性情乖顺的夫郎。   江知与看他真的在思考,就问他想出什么来了。   谢星珩说:“我刚想到,我俩应该是天生一对。”   他俩初次见面的时候,小鱼是香的,他是臭的。   这怎么不算是天生一对呢。   江知与听了直乐,笑一阵,又睡觉。   睡久了头疼,日上三竿起来时,夫夫俩都在揉脑袋。   说是好好在家养着,江知与听话照办,活动范围,就在府上这一块区域。   今天大哥大嫂要来,他要跟夫君一起去见见。   顶好的日子,来了个不速之客。   姜楚英不请自来,来问她儿子的下落。   江知与想到他查出来的真相,当即冷了脸。   他早有决意,回到丰州,他不会对二婶心慈手软。   送上门来,正好算账。 第57章 清点家资(捉虫)   下毒的事查清后,江知与一直憋着气,还没跟家人讲。   夫夫俩回来,刚歇一晚,他心头火就被姜楚英的到访激发。   他跟谢星珩从听风轩出来,堂屋里热闹,父亲跟爹爹都在,谢根也带着夫郎跟孩子过来了,一家人正聊天。   姜楚英总爱摆出弱小谦让的姿态。算辈分,她要比谢根夫夫长一辈,偏做作,坐到了末次,靠近门口的位置。   家里叙话说家常,谁说她就看谁,眉眼里都是小心讨好。   再往堂屋侧边的小门张望,盼着江知与早点出来。   江知与脸色冷得很。   谢星珩问他应不应付得来。   江知与点头。   只要狠得下心,就没有应付不来的事。   他爹爹差点没命,姜楚英还能若无其事上门拜访,这等心性,真是毒如蛇蝎。   他今天放过姜楚英,就是给自家埋祸患。   而且他长见识了,小谢在断亲时,给他做了很好的示范。他知道该怎么做。   谢星珩便把大哥大嫂叫去后院,抱起长胖也长高许多的小豆子,带他们到家里转转看看,也说说体己话。   堂屋里,江承海跟宋明晖坐正对着大门的正位主座,其他人离开,江知与自然坐到左边第一个位置,没跟姜楚英打招呼,也没看她。   他惯来知礼守礼,因江致微的关系,跟姜楚英亲近。   这次直白下脸,姜楚英表情僵了下。   她张口,说:“昨天才回来,累着了吧?”   在她心里,始终是儿子重要。   没等江知与回话,她自己切入了正题:“不知道你哥哥什么时候回来?怎么没一块儿?”   又看向江承海跟宋明晖,笑容带着歉意:“我是来得不巧,扰了你们一家团聚,问完这个我就走。”   江知与给父亲和爹爹一个眼神,表示他来接待姜楚英。   他侧身,看向姜楚英,盯着她的眼睛看。   姜楚英样貌普通,方方脸,眼睛不大不小,这些年劳心养子,苍老得厉害,鬓生白发,脸长皱纹。   她也不保养,家里做饭洗衣都爱自己来,一双手很糙。   因她十年如一日,性格总是懦懦里藏一句不中听的话,江知与竟然慢慢学会了“过滤”。听一句,不听一句。   姜楚英常说:“我哪有你爹爹那么好的命,这些事我不做,又谁来做?”   谁来做。   家里买了奴仆是做什么的。   她也总垂着眼皮,叫人看不清她的情绪。   江知与盯着她看了许久,数次对视之中,她竟半点心虚都没有,仅有的那一丝慌乱,还是在蔓延的沉默里,联想到了她儿子,怕他在京都出事。   在意儿子是吧。   江知与轻吐一口气,跟她说:“堂哥考上举人了,名次不错,三叔很开心,许诺一定给堂哥弄个官做。明年春试,考不考得中,他都会把堂哥的前程安排好。现在只差……”   江知与讲到这里,突地顿住,欣赏姜楚英从狂喜到着急的面孔。   姜楚英连着问两声,看江知与还慢悠悠的,把她心都急焦了。   她起身,换了位置,坐到了江知与旁边。   “小鱼啊,你给二婶说说,现在还差什么?很难办吗?是不是银子?”   江知与说:“你不要叫我小名。”   恶心。   姜楚英愣了下。   不知是演技好,还是太迟钝,她点头失笑:“是,是不能继续叫小名了,你都成亲了,如今是举人夫郎了!”   这段日子,过得紧迫凶险,事赶事的,江知与没细思应该怎么收拾她。   聊了一会儿,他心中有了想法,便如姜楚英的意,把话题续上了。   “是,差银子打点。你知道的,三叔只是个五品官罢了,安排举人入仕难度很大,他要上下疏通打点,事情要尽早办,他提前留出空缺,来年好让堂哥上任。”   姜楚英再次露出狂喜的神色,心中盘算着她这些年攒下的银钱。   她心中的思绪,都被江知与说了出来。   “二房从前没有家资。我父亲挣钱以后,先供二叔三叔念书,二叔读不好,成家以后就退学了,在镖局做账房。头几年占了一成干股,年年分账。后面他去世了,镖局兄弟多了,没道理再给二房分,我爹便把你们母子接到我们家。五年时间,给堂哥添置了五百亩良田,供他读书。   “考中童生那年,你哭诉说寄人篱下的感觉不好。我爹爹做主,给你们置办了一处临街宅院。门口的铺面,你卖着农庄产出的面粉、粮食酒。族亲多余的粮食,都卖给你了。每个月多了不说,净挣一百两绰绰有余。”   姜楚英神色不自在:“府上还有花销,买粮也有本钱要去掉……”   江知与没理她,继续算。   “堂哥考上秀才后,我爹给他置办了一间书斋。最初的书籍,包括现在每月补货,都是我爹委托人从府城捎带回来,没找你们计算过书价,更谈不上结清货款。书斋所挣银两暂且不提。   “你躲着我们家,明着跟你娘家闹不和,背地里当老板,给你家的弟弟弟媳盘下了一间茶楼。借着堂哥在书生里的人脉,茶楼总有新鲜的话本说。生意红火。每月盈余在一百五十两上下。”   还有姜楚英私增的田产、地契。   她甚至养了一个戏班子,参与分红。年年热闹时节,江家大房的帖子都下给了这个戏班子。   姜楚英越听,脸上的笑意越绷不住。   她也不笑了,要哭一样,垂头擦了擦眼睛,说起了老一套的话。   “我知道我们母子承你们的情,我也感恩,你们知道的,致微小时候就没了爹,我是他亲娘,我能不为他打算吗?我这些年过的什么日子,你们都看见了,我没敢在我身上多花一分!我攒下来,就是想给他挣个好前程,说门好亲事——”   姜楚英转了话锋,看向一直没说话的江承海,露出发红欲哭的眼睛。   “大哥,我知道,你家哥婿也要打点前程,我不会找你拿银子的……”   江知与强硬把话题主动权拽回来。   “你少拿小谢说事!”   姜楚英被他吼得心头一跳,在江知与突然展现的强势里,违和感浓烈到她难以忽视。   江知与才不管她在想什么,他勾唇,柔和五官不经修饰,凌厉气势也扑面而来。   他说:“我刚才报的那些家资,明面的田地跟你暗地里买来的田,我家给的铺子房子和你自己添置的铺子房子,我记得的银两数目和你藏起来的银两数目,你统统都要拿出来。一部分还给我父亲,一部分补偿我爹爹。就当我们一家没有接济过你们。”   姜楚英一听就知道江知与去京都一趟,已经知道她参与投毒的事,不然不会这么决绝。   知道底细,她依然装。   她印象里,江知与是个软包子,空有漂亮脸蛋,性格实在拿不出手。   被人欺负死,也不敢声张半句。   这件事太大,他在气头上能说狠话,真要他办事,他绝对做不出来。   姜楚英搅浑水,不让她提谢星珩,她偏要提。   她怔然泪下,站起来,走两步,“噗通”一声,硬挺挺跪在了江承海面前,一张口,就泪流满面,哽咽难言。   她说:“大哥,我知道你家哥婿也出息,也考上了举人,为前程,也要花大笔的银子去打点。可是致微是你亲侄子啊,你看着他长大的,他什么品性你不知道吗?他总说要报答你,他苦读这么多年,二十多的人,现在还没娶亲,小鱼这是要毁了他啊!”   江承海早就皱起了眉头。   他的孩子,他了解。   他知道小鱼心里倔,爱藏事,有委屈了总不说,含糊着能过就过。   偶尔发脾气,也是小性子上来,那一阵过去,就没事了。   这般严肃又狠厉的样子,他头一次见。   因而,他不知事情真相,也能想象事情严重性。   他心里也有几个猜测,或许是断亲时,致微做了什么。又或者是姜楚英的某些脏事,被小鱼查到了。   江承海闭闭眼:“弟妹,一码归一码。我家哥婿的品性你也该知道。”   患难见真情。   谢星珩未来会不会变心,那是以后的事。   现今,在大房,谢星珩是他们的家人。   姜楚英不依不饶:“小鱼从京都回来的,他一定知道老三要多少银子打点!他刚才算我家的账,他早想过了,他这次回来,就是要放弃哥哥,要给他夫婿挣前程!”   她咬死了江知与要家产的目的,不给江知与开口机会,车轱辘话说了又说,求完江承海,又求宋明晖。   宋明晖自回丰州以来,跟她相处就淡淡的,能不见就不见。   她求两句,被宋明晖讥诮的眼神刺到,爬了几步,歪歪扭扭站起来,想要去后院找谢星珩。   “他不能这样,他是举人,我儿子也是举人!他才最后一名,你们凭什么为了他断我儿子的前程!”   升平就在小门那里站着——他被谢星珩使唤来的。   姜楚英刚把门帘掀开,升平就笑吟吟跟她说道:“我们姑爷说了,若你是想求他放过大少爷,那不用求了,他是江府赘婿,以夫郎为尊。我们小少爷说什么,他都照办。”   江知与的声音适时响起:“二婶,你老老实实交出来,我能给你留几两银子做盘缠。等我带人上门搜,你就困在丰州别想跟堂哥见面了。”   姜楚英要泼撒到底,她大声嘶吼:“你凭什么搜我家!官府抄家还得有罪名,你有什么资格搜!”   江知与心硬如铁,情绪丝毫没被影响,听见“抄家”,也心无波澜。   “凭我有人证物证,可以状告江致微江举人的娘亲,下毒谋害我爹爹。”   他就这么说出来了。   客厅里响出惊雷。   宋明晖微微点头。最有机会,又很没动机的人,原来真是凶手。   江承海早猜测过,被宋明晖否决,再突然从江知与嘴里听说,猛地站起来,双目怒瞪着姜楚英。   “你!你竟敢下毒!”   姜楚英瑟缩了一下。   她知道江知与有概率会讲出来,她依着对江知与的了解,来撒泼打混,试图把江知与带进“自证陷阱”,让他话题偏移。   只要江知与开始解释,说他不是为了谢星珩的前程,今天这场闹剧,就能半程中止。   哪成想,她闹这么一阵,江知与半点影响没受到。   她只是个弱女子。   江承海满身怒意的站在她面前,拳头捏紧,有骨节发出的脆响。   姜楚英还在狡辩:“我、我怎么敢?我怎么可能?大哥,你好好问问他,是不是听别人说了什么,你知道的,老三府上的人,都看不上我们,一定是有人挑拨了!”   江承海怒到极点,也失望致极,满目猩红,又有热泪涌出。   他这些年,血雨刀枪间闯荡,养出了两房的毒蛇!   他一手就掐住了姜楚英的脖子,宋明晖劝架的力度随之加大,劝人有种冷漠的残忍。   “海哥,你松开她,别冲动,这房子新修的,她死这里多晦气?”   江承海把姜楚英甩开。   “你说有人挑拨,那好,我们现在就去衙门。我让小鱼把人证物证送到公堂,你也说说是谁挑拨的!”   姜楚英就近抱着椅子腿,没人拉拽她,也作出了一副仓皇模样。   “我不去!你们一家欺负孤儿寡母!为夺家产,强加罪名!你们嫌我儿子挡了你家哥婿的路,我都知道!”   她恨恨四看:“你们生不出儿子,就给我儿子洗脑,成天说什么待他视如己出,他是我儿子!是从我肚子里出来的!你们招婿了,他没利用价值了,他才考上举人,你们就要把他亲娘送进大牢,你们丧了良心!这是视如己出吗!”   她口不择言,说出了她内心深处的不满。   江承海气得胸口疼,捂着胸前,眼前也阵阵发黑。   他照顾弟弟遗孀,反成了罪人!   江知与把他们隔开,跟宋明晖说:“爹爹,你们去后面休息吧,这里我来处理。”   他从前主理家务事,只能着手一些简单的人情往来,机锋多一点,他就应付不来。   他有着自我防御,对复杂的、具备攻击性的人与事都本能抗拒。宋明晖把他带身边几年,总不见长进。   此去京都,算上路程,也就两个多月。   错错眼的功夫,孩子就长大了。能独当一面了。   宋明晖知道他跟江致微的兄弟情谊,也知道他自幼对亲情的珍视,也就更加心疼他的成长。   宋明晖说:“无需多言,把她赶出去,要交家资还是去衙门,任她选。”   宋明晖看向紧闭着嘴巴,满眼恨意的姜楚英,冷声道:“你要是半路求死,我就送你一程。你这条命,至多五十两,多得是人抢。”   她死了,江致微就要守孝。   明年别说当官,春试都不能考。   江承海气结于心,人刚过帘子,就喷出一口淤血。   宋明晖早说过,他气性大,年纪上来了,更要修身养性少动怒。   他吩咐人从后门出去请郎中,皱眉扶他回房。   前面堂屋里,江知与看姜楚英这么愤恨痛苦的样子,不介意多说两句,戳她心窝。   “我就是要毁了堂哥的前程。你在意儿子,我在意爹爹。你要我爹爹的命,我就要你一辈子痛不欲生,你只要看见你儿子,你就会想起今天的事。他不能入仕当官,都是你害的!”   江知与解开香袋,里面有一只油纸叠成的小袋子。   小袋子里有四粒丸药,是宋明晖从京都带回来的。仅剩的四粒。   四颗药不会让姜楚英害怕,她最清楚分量。   微末药剂,她回家催吐就能解。   可丸药大差不离,都是个深褐色的丸子,是什么药,叫什么名,有什么功效,还不是江知与说什么就是什么?   江知与蹲身,捏着姜楚英的下巴,强行掰开,不顾姜楚英挥舞的手臂,给她灌进喉咙里,又拿桌上的茶壶,往她嘴里灌水送药。   一壶茶灌完,姜楚英咳嗽不止,抠着嗓子也扒拉不出药丸。   她终于有了恐惧,她不能死。   江知与做不来很猖狂邪恶的笑,神色淡淡的冷漠里,反而透出令人胆颤的寒意。   “这是我从一个道士那里买来的药,这种药最大的特点是,它起初只有一点点毒性,很容易就化解了,服食的人便会以为药性已解,放松警惕。实际上,药丸里的蛊虫,会在你身体里产卵,直到某一天,你开始头疼、肚子疼,全身哪哪都不舒服,那就是它们作怪,开始‘吃’你了。”   姜楚英没听过这种药。   她不信。   江知与不跟她说了。   无所谓信不信,只要有疑心就够了。   人这一生,哪能无病无痛?   姜楚英也到了病痛相袭的年龄,往后每一次难受,她都会记得江知与给她喂的药丸。   “你给我爹爹喂药的时候,是这种心情吗?”   江知与起身,叫人过来,让他们去镖局,把吴术吴先生请来。   吴术是镖局账房,有实权的大管家。   由他带人,清点二房家资最为合适。   姜楚英知道大势已去。   她软了骨头,以长辈之身,给江知与磕头赔罪:“是我糊涂,我迫不得已,我如果不照办,他就会让致微死,我不敢不听……”   江知与心里寒意越发浓。   在京都尚能用害怕解释,返乡途中、回到丰州,甚至于到了今天撕破脸前,她都没有坦白。   这说明她先前口不择言的话,都是她的真心话。   她不满堂哥总说大房的人视他如己出。   她一直攀扯小谢,或许她也不满小谢能考上举人。   她希望大房亲长早早没了,江知与草草嫁了。   没人再说恩情,家资任取。   吴术心怀疑惑的来,面带怒意的走。   领着犹在喃喃念叨“我儿子是举人,来年会当官”的姜楚英,去清点二房家资。   吴术说:“那倒要看看他是不是跟你一样狼心狗肺。”   姜楚英听了这话,又发起疯来。   她的儿子,不跟她像,难道要像大房的人?   可像她,就狼心狗肺了吗!   “你们蛇鼠一窝!”   吴术看她是没救了,转头叫了五个人出来,分批去把二房铺面关了,让掌柜的带上账本到镖局等。农庄那头同样。   他看着姜楚英脸色,继续说:“县里几家钱庄都问问,看他们有多少银子在存。府城那头的钱庄也问问。”   姜楚英面如土灰。   江致微在府城读书,她以府城的钱庄大,各地都好兑银子为由,先后把家里银票置换。   这些年攒的家财,都在那头。   她想起来,老三很多年前就说过,只要她儿子能考上举人,他就能给个官帽子戴戴。   今年她儿子考上了,江知与说老三愿意给,但差钱打点。   她的钱,要尽数被大房收回。   她没银子给儿子打点了。   她的头发晕,呼吸紧,眼前天旋地转喘不过气,脚下一软,晕了过去。   江府后院。   江知与处理完姜楚英的事,先到主院说一声。   过来这里,郎中还在。   江承海死要面子,说旧伤复发。   他脸色煞白,那般精壮的人,突然显了老态。   江知与眼圈一下就红了。   宋明晖宽慰他:“别太担心,你爹这脾性,是该吐口血舒缓舒缓,今天过后,他就不敢轻易动怒了,不然我跟你,也孤儿寡母了。”   江承海心有戚戚。   他不敢倒下,拿夫郎跟孩子劝说,最为有力。   他努力把姜楚英从脑子里赶出去,露出个笑脸:“饭菜安排好了吗?我们一家团聚,可别误了时辰。”   江知与摇头:“还早,是中午吃饭,你睡会儿吧?休息休息,养养神。”   江承海有“萝卜”吊眼前,体格强健,睡一个时辰,醒了先喝药,再去饭厅里,人显憔悴,脸色却恢复了几分,足以见客。   大圆桌摆开,他们夫夫坐一处,谢根夫夫拘谨,跟他们挨着。江知与跟谢星珩延着排,三对夫夫,他俩在中间。   谢星珩已经把大哥大嫂哄住了,瘦这么厉害,是因为考试辛苦。   小鱼也瘦了,是因为小鱼照顾他辛苦。   总算回家,万事皆休。   谢星珩问了好些鸡场的事,也叫谢根“谢场长”,还叫大嫂“场长夫郎”。两个薄脸皮,轻易就被带偏。   来到饭桌上,他俩话少也寡,就一直让谢星珩跟江知与多吃点。   问候完,看江承海脸色发白,也叫江承海多吃点。   都叫江承海多吃了,把宋明晖落下就不合适。再叫宋明晖也多吃。   一圈招呼下来,全是多吃,跟他们是主家,现在在招呼客人一样,说完就不好意思,笑得尴尬。   桌上人都笑,大悲小喜相冲,才明白平平淡淡才是真。   谢星珩招呼小豆子:“你这几个月是不是跟你爹们说话少了?”   有“夸夸机”在,谢根跟陈冬肉眼可见的开朗。   养鸡两个月,又恢复原样了。   小豆子谢川捧着勺子挖饭吃,他说:“我讲了,我父亲跟爹爹都忙,不理我。”   忙着孵小鸡,也忙着养鸡。   谢根腿好了,到处教人,要让大厂子尽快运行起来。   陈冬在家闲不住,养胎归养胎,到了农庄,过着农家生活,他更加自在,有了菜地就要种菜,看见池塘就想养鸭。   他还托人买了好多羊毛,花钱请些小哥儿小姐儿帮他刷洗感觉,自己修剪出来,做了羊毛背心、羊毛护膝。   谢星珩考中举人了,他们要有点表示。   丰州盘炕,气温比枫江低。头一年过来,他们怕谢星珩不习惯。   一视同仁,每样都有两件,江知与也有。   谢川连着举手,也要发言。   江知与手拦在他背后,怕他从椅子上扭下去。   小孩矮矮小小的,家里有一张高椅子给他坐着吃饭,准备周到。   太高了,要大人看着点。   谢川腿脚吊在半空,摇摇甩甩的,颇为自豪。   “我也有礼物送给你们!”   他孵化出了一只小母鸡,正在养。   等养大,他就给谢星珩送来。   他读书时日尚浅,许多词汇量待补充,大致意思是,等谢星珩跟江知与出远门的时候,就把这只鸡带上。   母鸡会下蛋,他们路上就不愁没有鸡蛋吃了。又不怕撞碎!   等母鸡不下蛋了,他们还能吃肉喝汤。   很朴实一份礼,带着小孩子的天真,还很具有实操性。   谢星珩要试试。   看看鸡会不会水土不服,在赶路途中“罢工”。   他答应试,谢川高兴得差点蹦起来。   能说会道的小孩儿,很是讨喜。   江承海跟宋明晖看着有趣,逗他说了好些童言童语,还听他背了百家姓和三字经的开头。   到年底,谢川三岁半,初开蒙才三个多月,成效很棒了。   谢星珩垂眸思索了下,古代所学知识很是晦涩深奥,初期识字的新鲜劲儿过去,就会在重复“失败”的枯燥过程里,渐渐淡了兴致。   “我跟你阿知叔也有礼物给你,要等你放春假。”   春假,是年底春节时。   还有两个月,不妨碍谢川高兴。   饭后,谢根一家不留。叙旧一早上,该说的都说完了。他们趁着天色没黑,趁早回农庄,也让谢星珩跟江知与歇歇。   送走他们,江知与才找到机会跟谢星珩说起他的处理方式。   父亲突然吐血,爹爹心思在那头,不会深思。   谢星珩脑子清醒,一听就知道江知与留了一线。   这一线做得隐晦。让姜楚英失去所有,不再有银子给儿子打点前程,让她内心饱受煎熬。   她没有钱,再上京,这一路就要吃不少苦头。身与心都在受折磨。   还有一个“毒药”跟她精神压力,让她惶惶度日。   这是给姜楚英的教训。   但对江致微,江知与顾念了兄弟情谊。   江致微不想这么快就当官,江老三也不可能放他走。   失去老家的钱财,打点的力度会变得轻微,结合江老三目前在吏部的尴尬处境,钱财不到位,江致微当官的概率就会无限降低。   他也只能帮到这里。   他们家不能再插手京都,或者任何一方势力的事,他们要“苟着”过日子。   谢星珩说他做得很好。   “一人做事一人当,惩治姜楚英,但对兄长手下留情。你无愧于心。”   以谢星珩听来的转述来判断,他断定姜楚英到了京都,也会撒谎。   就是她说的那样。   大房一家,有了举人哥婿,不再需要江致微,所以赶尽杀绝。   就看大堂哥有没有分辨能力了。 第58章 加更章节   时间回到九月。   江老三府上,一场家宴被掀桌,闹得所有人都不愉快。   断亲书写完以后,他们没声张,让江万川出去送。   等江万川回府,两桌人才相继散去。   江老三今天没心情搭理江致微,他难得跟妻子有话说,客客气气,好商好量。   夏元仪脾性倨傲,心中也有才学。两人新婚那几年,江老三初入官场,诚惶诚恐,这也不懂,那也不会,处处都透着乡村来的小家子气。   从衣食住行,到人情往来,都是夏元仪一手操持。   头几年真的很难,江老三才考上进士,正意气风发的时候。拉不下脸跟部门里的老油子混,看他们溜须拍马,都极为不耻。   不到一年的功夫,他开始逐字学习了。   死要面子,先在家里跟夏元仪对着练。夏元仪生性傲,扮演刻薄上官简直本色出演。   这一轮磨练完,江老三仕途更顺,他能跟上官交好,也乐意跟岳父出去应酬,不到两年,就从七品闲差,调任到了吏部,官升六品。再一步步熬到了五品。   到五品,他就看夏元仪不顺眼了。   这个妻子出身好,脾性差,见过他最狼狈最卑躬屈膝的一面。   他都五品了,夏元仪还对他呼来喝去。   新婚时,是情趣。   老夫老妻了,这样算什么?   再之后,他在五品的位置上挪不动窝了。   他不想承认是失去了妻子的指点。同一个工作,多干几年,闭着眼睛都能找到流程。   他捡起了书,养起了被官场耗尽的文人雅兴。   他脑子早就木了,空有学问,也懂吏部那一套运作,再远一点,他就不懂了。   夏元仪瞥他一眼,满门受辱,都是因为江家大房招了个厉害赘婿。   “我早说过了,给老太监送人,是行不通的。”   得罪人。   他们家能安生度日,大房的银子有一半的功劳。   江老三当时慌不择路。   他急需一双“天眼”,帮他看着前面的路。   老太监年纪大,活不了多久。   把孩子送过去伺候几年,相处好,顾念情分,兴许能得老太监的家底。   他也不要这份钱财,全给孩子改嫁当嫁妆。   闹一阵,他的孩子反赔进去了。   白赔的,消息依然不灵。   木已成舟,不必再说。   江老三拿捏不准谢星珩的心思,越想越感觉不对劲。   夏元仪也知道不对劲,可谁让他们在天子脚下,承担不起被亲人状告的下场,只能打碎牙往肚里咽。   夏元仪想起了一件事。   “余春至为什么要吃汤圆?他跟大房有什么恩怨?辩都不辩,抓着汤圆节吃。”   江老三不喜欢夏元仪说起余春至,他认为夏元仪是嫉妒。   今天却留了心。   “能有什么过节?他跟大房的人都不熟。”   夏元仪让他去问问。   “我们只是要了钱,那么多年都给了,爹娘还在府上供养着,大哥向来孝顺,不可能突然发难。他家小哥儿招婿躲祸,我们也没强把人绑去。你官职尚在,他那赘婿才考上举人,怎么说都是跟我们缓和关系才是上策。”   过程中会吃些亏,为前程,又怎么不能忍一忍?   如今结了仇,他们不可能放过谢星珩。   夏元仪说:“把断亲书拿回来。今年家里开销大,万一大哥赌气不送银子,我们还有话说。”   江老三等了两天,算着断亲书该送去文书房存档了,就带着礼,去拜访京都府尹。   这种“家务事”,最好打点。   江老三怕事情不顺,带的礼很厚。   府尹看见他,就猜到了来意,礼都不看,只让他回。   “上面的人送来的,板上钉钉,改不了。”   上面的人,是他们官场的“黑话”,通常是说“宫里的人”。   江老三“嘿”一声。   他宫里也有人。   老太监在宫外有府邸,每月得假期才出来,只出来两天。   其他时候,江致宁都在府里干熬时辰。   江老三过来找他,见面就是要帮忙。   一定要黄公公亲自出马,给府尹那头递个口信,把断亲书拿回来。   江致宁嗤笑:“你没事也不会来找我。断亲就断亲了,还值得把他们找回来?他们都动用宫里的关系了,你看不清意思?”   江老三被他这样说,还得忍。   因为江致宁颇为“受宠”,在江府时,只是娇养,到了太监家,可谓是金尊玉贵。   府里上下个个乖服,黄公公的义子们,除却大内太监,还有东厂西厂的人,也对江致宁毕恭毕敬。   除了名声不好,这门亲事真是显贵。   可江致宁不满意。他不满意,江老三对着他,就弱气。   江致宁性情刁钻,善恶都在一念之间。万一跟黄公公吹了枕边风,整个江家都承受不住。   江老三吸了口气,轻声道:“他们侮辱你爹爹了。”   人都有软肋。   余春至为子铤而走险,江致宁又何尝不是孝顺孩子?   他眉头拧着,听江老三细说完,垂着眉眼道:“这件事你也有错。我为家里作出这么大的牺牲,你竟然看着我爹爹当众受辱……你来都来了,吃碗汤圆再走吧。”   断亲那天没吃到的汤圆,江老三在江致宁这里吃到了。   江致宁是被绑上花轿的,对江老三恨意十足。   “你不让我接走我爹爹,无非是想拿他威胁我,好让我不敢报复你。大事就算了,小事我可不饶。”   江老三庆幸他没说汤圆馅料的时候,江致宁怪声怪气笑起来:“父亲,您忘了,这个主意是我出的。给您的汤圆,我不必藏,这馅料都是沙子。你是我父亲,我敬你,就不让你趴地上吃了。”   时间漫长,江老三没有咀嚼,硬吞下肚。   出了府,当街就吐。   在江致宁那里受辱了,他对余春至的耐心也低了,趁怒去了春枝院,问余春至对大房的人做了什么。   余春至也不藏了。   “下了点毒而已。”   他没有机会出府,尤其在江致宁进了太监府以后,他被禁足了,府门都出不去。   江老三皱眉问:“是二哥儿给的毒药?”   余春至见识有限,他没想太多,就想给江老三添堵、添乱。   他说:“你家里进了内鬼你都不知道,跟你抢官位的人,早把你家打成了筛子!”   江老三脑子“嗡”一声,身子摇晃。   一件件的事又成了一根根织网的线,他再次成为巨网上的小蜘蛛。   他栽了一次跟头,为了让太子方“大蜘蛛”不报复他,供上许多“食物”。   又为了把周边的危机看得清楚一点,他送了孩子去位于上层的“蜘蛛”那里。   他忽略了身边的情况。   也许他家里早就“敌蛛”成群,只等合适的时机,把他一口吞下。   给大房的人下毒,只能是毒宋明晖。   大房跟他们不可能和好了。   江老三立刻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他必不放江致微走。   他逼视余春至:“你最好跟二哥儿说,让他想办法把致微的前程打点好。我们一家倒了,他真正的没娘家了。往后色衰爱弛,他便无依无靠!”   余春至把他甩开,跟他发疯。   “你休想!我不可能说,你再逼我,我死你面前!”   江老三官场沉浮十余年,熬到了实权衙门的五品官,还要送孩子去老太监那里做侍妾,要逼他孩子为他打听消息。   再供出一个江致微,从小小知县做起,这是要把他的宁哥儿逼死!敲骨吸髓不过如此!   江老三欲要动手,扬起手,不知如何打。   他还没有打过人。府上妻妾里,又最爱余春至,闹到这一步,他也下不了手。   余春至笑得凄然:“打便打了,我出不了府,宁哥儿也很少回来,我死了他也不知道。”   江老三胃里翻涌,积食汤圆都往喉管冲,吐一半回流一半,嘴里都是黄沙。   余春至看着地上的呕吐物,了然明悟。   能逼江老三吃汤圆,他的宁哥儿没有骗他。宁哥儿在老太监那里,是受重视的。   他笑意里,莫名轻松了几分。   客院里,江致微也出不了府。   他都没有闹分家、说断亲,他就想去找弟弟问问情况,这都不行。   府门都不能出,更别提返乡了。   同行来京城赶考的书生们,都分批次踏上了归途。有些相熟的人,因这段时间都在江家的宅院里住着,临走前,壮着胆子来敲门,是道谢,也是告辞。   江致微不能出去见,给娘亲写的信,还转手送到了江老三桌案上。   江老三拆开看了,里头只说留在京城备考,春试后回家,让姜楚英勿念。   要银子打点的事,半个字没提。   江老三直接把信烧了。   他研磨,提笔,代写了一封家书。   他要思退了。   他看不清局势,应对也迟钝,该退了。   夏元仪期间回家了一趟,请教了她已经退休的父亲,回家只跟江老三说了两个字——夺嫡。   江老三便知道他完了。   他错过了时机,已然成了炮灰。   他退,家里得有人上。   夏元仪一文钱不出。   有那个钱,她能给儿子买良田,盖宅院,当个地主老财,过闲适日子。   没出息的人,不能硬扶。   她不劝江老三。   成亲多年,她最是了解他。   居安不思危,事到临头,急忙忙找补。   让他找去吧。   他不找补,就要在家里找茬。   反正是二房出钱。   九月下旬里,江致宁给家里来信,断亲书要不回来,也让他们别找大房的麻烦。   “他们有大靠山。”   江老三“桌面清理”,砸了好多东西。   时间回到十月。   十月里,姜楚英被夺尽家财,因她不是自愿给的,江知与说到做到,半分盘缠不给她。   当天,她摸黑找路,回娘家住。   娘家人暂且不知道二房发生了什么,她把事藏着,从娘家捞了一笔银子,隔天起大早,把江家族亲都拜访了个遍。   不论贫富,都要贺喜她儿子中举。   过后,她竟然还上黄家拜访。   来给她儿子说亲。   黄家是布商,曾是丰州首富。现在空有家财,没有靠山。   江致微考上了举人,到了说亲的年龄。   江家还有叔叔在做京官,前程一片光明。   黄家统共两个适龄孩子,姜楚英不要小哥儿,点了女孩黄青罗。   笑谈间,互相吹捧,但黄家死活不松口,非要先掐算八字——姜楚英来得太急,他们不敢应。   守着这份家财,他们过得小心翼翼,每天都在过独木桥,内心谨慎得很。   黄家在江家抄家之前,送了八根金条,是个见风倒的墙头草。   后来,他们还给宋明晖送去了李家的消息。   他们不要大回报,只求一句准话,江致微是不是良配。   宋明晖怜惜小姑娘,轻轻摇头。   “真喜欢你家姐儿,怎么也得请媒人上门提亲。”   黄家道谢离开,隔天说八字不合,回绝了姜楚英。   姜楚英的人脉,也都在丰州县。   她着急儿子的前程,想要打点的银子,竟然求上了李家。   李家已败,现在半死不活的过日子,江家的豆油还没铺货,他们生意照做,可常知县的胃口大,他们家的油坊,已经改姓“常”了。   老李头挨了杖责后,身体一落千丈,精力大不如前。   妻子回来说起姜楚英的来意,他没耗神,就给出了回复:“拒绝她,赶她走。”   两家过节满县皆知,但凡有点骨气,就不会来求娶李家女。   还是他们江家最宝贝的“金疙瘩”。   金疙瘩考中了举人。   不收拾他家,反求娶。   老李头呼吸沉,声气弱而缓:“江家内讧了,二房没钱了。”   李家谈钱色变,恨不能散尽家财,哪怕做普通农夫去。   常知县不放人,他们成了住宅院、用奴仆的活牲口。   这次回绝,更像出一口恶气。   反正跟江家不可能握手言和,送上来的出气筒,不要白不要。   姜楚英被赶出门,大冷的天,被泼了一身的泔水。   事情传扬开,她怕家事暴露,引出别的事端,匆匆更换衣物,拿上早收拾好的行李,带上最近从亲戚那里搜刮来的银子,北上京都。   她一个女人上路,半路多凶险,怕小偷,也怕强盗,提心吊胆的走,熬得身心俱疲。   身上的痛处多,一难受,她就想到了江知与给她灌下肚的毒药。   越不想记起来,越是无法遗忘。   神色恍惚了,她防备弱,始终紧抱着的包袱被人抢走了。   还剩下一点藏在肚兜和裤腰带的碎银,近乎乞讨的上京来,已经到了十一月。   十一月的京城,飘起了细雪。   姜楚英冻得发抖。越是苦,她越是恨。   敲开江老三的府邸,自报家门后,门房从她又脏又憔悴的面容里找到一丝熟悉,先让她在门房里炉子边烤火,他去通传。   姜楚英来了。   江老三一家都非常欢迎。   这意味着大笔的钱财上京了。   江致微也终于从“笼中鸟”的状态,获得短暂自由,飞奔出去找娘亲。   他想早点过去,让他娘不要拿银子出来。   到地方,见了人,他整个都呆住了。   呆完,又是愤怒又是心疼,问一句怎么回事。姜楚英就跟打了鸡血一样,抓着儿子的手臂,就在门房这处,大庭广众之下,狂骂大房的人。   “他们黑了心!哥婿考上举人了,就不顾你前程!要拿银子给那赘婿买官,把我们家的家财都搜刮干净了!我来京的盘缠,还是找别的亲戚凑的。你那个好弟弟,还给我喂毒药!”   江致微听得脑壳嗡嗡,本能喃喃道:“会不会是哪里搞错了?”   他从断亲开始,就发现了异样。   困在府上,他什么信息都获得不了。   他记得谢星珩提醒他的“美酒在前,白刃在后”。   所以三叔越是关着他,他越是抗拒明年做官。   本来寄信,不想他娘过来。   来了不带银子也行。   现在是没带银子,带来的是更炸裂的消息。   跟三房断亲,跟二房割席。   江致微无法静下心思考,他的脑子里有另外一股更加急迫的情绪压着他作出行动。   “小鱼给你下毒?什么毒?多久了?”   他回头喊人,叫人快点请郎中过来。   夏元仪紧赶着来,没想到是这副情形。   她皱着眉,很是不耐——二房不出钱,这个官断然不可能买。   不买官,二房就没必要哄着。   她慢慢悠悠,硬是等江老三发话,府上才有人去请郎中。   姜楚英安置下来,简单清洗,再换上暖和干净的衣物,吃上热乎的食物,情绪稳定不少。   她了解江致微,对大房感情很深。   等她恢复气色,江致微此时的愤怒就会减退,到时再让他离大房远一点,他不会听。   姜楚英趁热,反复说细说江知与怎么逼她的,又怎么灌她毒药的。   她添油加醋,再进行删减。好像大房的人,就是为了谢星珩的官路,把江致微献祭了一样。   江致微知道谢星珩不想这么快当官。   他也了解江知与的性格。这么强硬冷酷,不像江知与能做出来的事。真能做出来,那必然是怒极了,气狠了。   江致微还信任大伯人品。这么多年,一直都照拂他们家。如果是为了养肥了再宰,就没必要培养他成材。   江致微等她喝茶,嘴巴安静的间隙,轻声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大伯待我视如己出……”   “视如己出”狠狠刺痛了姜楚英的心。   她猛地把茶杯砸地上。   “我才是你亲娘!”   江致微被她的过激反应惊得一抖。   他娘在京城拜寿后,回家就怪怪的,一直很神叨,总提醒他一件事——她才是他亲娘。   他来三叔府上,没有问出原因,不知道他娘怎么变成这样的。   最近事情太多,他却被人隔绝了信息往来,仅有参与的事件,他复盘无数次,在脑海中有清晰片段。   断亲那天,谢星珩让余春至也吃了汤圆。说他们有恩怨。   江致微自认跟大房亲密无间,可他不知道余春至的事。   他怔了好久,沉默里,姜楚英气势渐弱,目光忐忑。   江致微问她:“你跟余夫郎熟悉吗?”   姜楚英回答得极快:“没有,我跟他不熟。”   江致微深深看了她一眼。   姜楚英话题绕回去,要他立刻跟大房断绝关系。   江致微摇头:“没必要。”   赶在姜楚英再次拿话砸他前,江致微说:“爷爷奶奶签了断亲书,大伯一家被分出去了,以后我们这一脉,只有我们家跟三叔家。”   姜楚英前面说的“谢星珩要买官”,不成立。   要买官,怎么会跟三房断亲。   江致微不再问。   两家这么严重的事,他要面谈。   郎中来得快,把脉过后,只说姜楚英神思忧虑,体虚乏力,开了调养的方子。   姜楚英要换大夫,要太医来。   她知道,有些官员也能请动太医到府上看病。   她就是中毒了,庸医才诊断不出来。   夏元仪不拿帖子。   她跟江老三说:“大房的孩子什么性情你能不知道?再气再急,还能动手杀人?这毒多半是吓唬人的。可笑,二房的还真被吓住了。”   江老三转念一想。   也是。   真是毒药,姜楚英早死在了半路上。   姜楚英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她想,她就好好养着,总能活到明年。   等她儿子当了官,她死就死了。   江致微的喜悦,只有很短暂的一瞬间。   从他娘房间出来,他神色里满是疲惫。   好好的家,怎么突然就散了。 第59章 京都来客(捉)   十一月里,丰州雨雪交加,北风也大。   雨后下雪、雪后下雨,再连着雨夹雪,终于有一天,雪压过了雨,半夜里簌簌落下,清早推门一看,满目皆白。   江家新修的宅子很简约大气,主院坐标不变,其他地方都大开大合的,少了弯弯绕绕的隔断,视觉效果很显大。   卧室要小,以前都是用屏风隔开一段,现在是另开了小门。   听风轩里新种的树是柿子树,移栽的大树,已经挂果。   树离卧室远着,从里开一道窗缝,恰好看见雪压柿子树的景观。   光秃无叶的树上,坠着橙橙果。白的雪在上覆盖,树干和柿子的颜色被称得越发显眼,真是好美的冬景。   江知与给铜盆里添了木炭,开窗透气时,舍不得挪步。   谢星珩把他从窗户边捞走,顺便往外瞧了一眼,讲话不像饱读诗书的读书人,张口就是:“哇,好漂亮,可以吃冻柿子了。”   江知与没忍住笑,说:“我去给你摘柿子。”   谢星珩不要他去。   才冻一晚上,能等等。   他俩起来,院里小厮们就都动起来,铲雪的铲雪,端热水的端热水。   各院的烟道都重修了,也重新盘炕,更加暖和一些。   听风轩还留了个小厨房,冬天取用热水方便。谢星珩读书费脑子,平时想吃点什么,就近能给他做。   夫夫俩在家养了一个月,吃了睡,睡了吃,精神都养足了,身上也有了肉,到寒冷时节,反而赖不住床,精力无处释放。   江知与早饭过后,围着柿子树打转,拿小罐子取了些干净的雪,用来泡茶喝。   再摘了几颗柿子,拿去房间。切了一个,留下两个,余下的给父亲和爹爹送去。   才冻了一晚上,柿子就已冻硬。切片的口感很像流沙冰棒,入口即化,满口都是柿子的甜香。   房间里烧着铜盆,比外头暖和。放一会儿,冻柿子就软了,咬开一个小口子,里面的果肉就成了浓郁的甜汁,争相赶着往外流,吸溜一口,别提多美味。   江知与吃得极为满足,让人再看着买点梨,埋雪里面,可以吃冻梨。   谢星珩还想吃猪皮冻,也想吃栗子、烤红薯、烤年糕,还有烤肠、烤肉、涮火锅。   冬天真是一个品尝美食的好季节。   当天中午,夫夫二人就挪步去住院,一家四口,窝一处吃火锅。   用的铜炉,下面烧炭,上面悬着锅子,桌上全是烫菜。   江知与说:“大嫂快生了,待会儿吃完,我跟小谢要去那里看看。”   陈冬夫夫已经回了县城,生孩子在县里生。宋明晖给他们安排好了,稳婆、郎中,孩子的奶娘,都请好了。   生孩子是大事,鬼门关前走,赶上冬天,不便之处很多。   谢家今年才在丰州安家,只这一门亲戚,他们要多看顾着点。   江知与也顺理成章被“催生”了。   都说要苟着过日子,镖局都关门了,铺面缺货就缺货,暂时不补。   家里吃着余粮,其他全是农庄的产出。二房的家资,还算不错。   书斋也没补新货,当地就有刻印作坊,常用书籍能跟上。   茶馆里,一到冬天生意更加好。戏班子到年底时,也忙得很。   再有新得的钱银,保持现在的开支用度,都能过五年。   外务不用忧虑了,就只剩下家务事。   家里人少,就该添丁了。   反正都是苟日子,闲着也是闲着。   江知与闷闷吃饭,红着脸不接话。   闲着也是闲着,他们最近胡闹多,但怀崽的事,得看缘分,看时机。不是他想要怀上,就能怀上的。   饭吃一半,门房来人报,来喜带着两个书童,还有何镖头夫夫俩,载着两车行李,已经进府。   江知与忙起身。何镖头夫夫跟他们家关系近,他算晚辈,该去迎一迎。   京都镖局的人做了饵,吸引开了明面的追杀。江承海心里挂念,一起起身。   宋明晖身体留了隐疾,畏寒得很,见风就咳,在室内没出去。   谢星珩出来,叫厨房的人再加菜,也另摆一桌酒。   何镖头夫夫俩,跟他们一起吃。   新开的席面,让来喜带着书童吃。   何镖头提着两只木箱,这都是谢星珩的书。   一箱是鹿鸣宴那天,主考官孟培德赠与他的。   另一箱是谢星珩找顾慎行要的。顾慎行的叔叔是国子监祭酒,当时谢星珩只要了书单,没想到顾慎行如此仗义,给他送来这么多书。   大启朝纸价平常,根据种类,便宜的、贵的、有价无市的,都有。   书价却一直没下来,尤其是科举用书。抛开基础的四书五经,其他书目,价格都极高。   有个参考,谢星珩初来丰州时,用抄录的大家文章,就换了五两银子。   这两箱书的分量与情义都很重。   寒暄一番,入座后,何镖头拿了两封信出来。   一封是给江承海的。丰州说要关了镖局,他们听话照做了,后续兄弟们怎么安置,他们要来面谈。带来的信里,是几位先生草拟的基础情况。   四海镖局能以民间势力稳稳扎根,与镖局的“义”字文化息息相关。   活着管吃喝,死了管妻儿。   关门以后,活人还好说。其他伤亡镖师们,又该作何安排?   故土难离,镖局又多是武师,聚集的人数多了,朝廷当土匪剿杀,他们连冤都不能喊。   京都镖局是直属江承海的财产,不是南地那种挂名分舵,另有许多细枝末节的东西,涉及到银钱,他们只能不顾麻烦的,一条条确认。   另一封信,是给谢星珩的,是镖局近段时间打听到的消息,郭先生亲笔写的。   不重要的在前面,他扫一眼,就能过。   比如赵铭,中秋那天挨打过后,他被顾慎行和许行之送去了医馆。   后来不敢再住江家宅院,灰溜溜回来,收拾了东西,另找住处残喘数日,出了成绩想返乡,却没银子,街头摆摊卖字,又找辛苦活干,处处受挫。正绝境中,被江万川找到了。   赵铭现在的夏元仪陪嫁的铺面里打杂。   不知道江老三一家留着他想做什么。   还有江老三去了太监府,出来就吐。   谢星珩对这条消息很好奇,他详细问何镖头。   何镖头说:“他先去了衙门,又去了太监家,估计是想拿回断亲书。”   他拿不回来。   还被喂了一碗汤圆?   谢星珩心里琢磨着,对江致宁刷新印象。   过后简要提及了江致微。   江致微处于禁足阶段,他们在府上还有几个边缘小厮被买通,问出来的消息很浅,只说每天在家读书。   后面重要的部分,谢星珩正了神色,看得仔细认真。   信寄出来时,京城百姓已经知道圣上要祭天的消息。祭天祈福,以慰臣民。   日子没定,推锅给钦天监,说他们正在观星掐算。   他们也感觉京城的人变多了。   正常来说,科举考试结束以后,会有大批秀才返乡。取中人数有限,落榜者返乡。   直到春试之前,都陆续有举人上京。全国各地的举人,或是赶在天气没到最冷的时节,或是等到年后出发。   这些人不会很多,是会多个方向,陆陆续续进城。   现在涌入京都的人,只有少数人有文气。   京都镖局的镖师是精选,手里都沾过血,对此敏感。他们认为,来的都是兵。   人数比明面上看见的还要多,因为城内粮食销售量猛涨,好几个米铺都顺势涨价了。   冬天粮价上涨,很多百姓都很不满。   这两件事后,是各处暗线递来的消息。汇总出来,没大差别。   只码头的老孙,给了一个信息。好几船铁器偷渡进京了。   铁器。   说得真委婉。   这不就是刀兵吗。   刀兵将起,能避则避。   谢星珩皱眉,仔仔细细把信件再看一遍,然后传阅。   一家都看完后,他折两折,送去炉子里烧了。   何镖头最后才说上次掩护的伤亡情况。   死了五个,伤了八个,有两个落了残疾。   室内一片寂静,只有炉火时不时炸响一声。   何书文说:“都已抚恤过,我们处理完后事才来丰州的。”   这次伤亡太重,镖局关门,反对的声音才小。   江承海早做过打算,一起出生入死的人,都算自家兄弟,这么多年相处下来,少有狼心狗肺的人,他分银子从不计较。   这回关门,也要给兄弟们一个交代。   丰州老家都要苟着过日子,京都是天子脚下,更不能狂。   趁伤亡惨重时,他们退居种地去。   榨油太显眼了,他们做豆制品。   另外还能搭着种红薯、花生。   江承海叫谢星珩说。   纯农产品,没有一项与民生息息相关的,赶着市场空缺时,能挣小钱,不能大富。   再加以转化,让农产品换一种形式出现在大众眼前,提提价,同样不能大富,至少温饱有余,可以攒下钱。   要大富,得等风波平息,他们再打通销路。   镖师们再重操旧业,当护卫队,或走水路,或走陆路,把商品销往各地。   饼子盘大了,才能卖出大价钱。   种地不能杂,农庄各条产业链的循环模式,暂时不适合出现在京城。   那里贵人太多,随便来个谁,就能夺财杀人,倒打一耙。   卖豆制品没事,种花生没问题。   花生要用肥料,先看看产能,后期转榨花生油。油渣出来,再配上养殖。   红薯是目前的重点项目,尝试做红薯粉。   古代缺粮食,粮价又贱。农产品多数保质期短,到了收获的季节,低价不卖,农户没别的路子,就都砸手里了。   红薯粉、米粉,甚至土豆粉,都能做。   红薯比较合适,价格低廉又高产。   镖局也多壮士,家里的媳妇夫郎少有脾性软和的,也能再找熟悉的医馆,请教一下怎么养“药材”。   虫子能入药,比如蜈蚣、蝎子,这等毒物,一般人哪敢碰?   谢星珩没了解过成规模的养殖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他就知道可以养。   具体养殖方式,问问医馆的人。或者让郭先生他们几个监督,摸索着来,做好记录,边养边调整。养完了,也是个无可替代好营生。   医馆的人或许不会教,没关系,以利诱之。一家不行换一家。   亏本算我们的,养活的“药材”,可以低价卖给他们。签契约,优先三年供货。   三年时间,肥猪都出栏了,养个虫子还养不好了?   何家夫夫俩听得懵懵的。   听谢星珩这样说,怎么感觉挣钱很容易的样子?   种地都能挣大钱。   他们镖局的人,多数都是农庄乡野的汉子。   在家乡实在过不下去,若非养家艰辛,谁愿意把脑袋系在裤腰带上?   “读书人的脑子就是好用啊。”何镖头朴素夸赞。   江承海爱听,连笑数声。   席间就着京城镖局后续的安置问题、产业问题、分红与新老镖师的月钱问题,做了深谈。   火锅撤下,江知与叫人摘了一篮柿子来,就着炉火,还烤着馍片、花生、豆子、瓜子。   一壶茶咕噜噜,放上去就没凉过。   最后是问:“镖局的宅院,还留着吗?”   江承海看看夫郎,再看看两孩子,重重叹一声:“不留了。”   倒就倒得彻底一点。   丰州这头,他们家都一直没扶起来的样子,卖盐都卖得小家子气,低调做人。   两次遭追杀,都是京都的人,活在人家眼皮子底下,表现出无以为继,只能缩回乡下种地的模样,更能蒙混过关。   何镖头的宅院可以留着,那是他的家。   这事说完,府上客房也已收拾妥当,江知与带他们去客院休息。   谢星珩还在堂屋坐着,突然问:“舅舅还在盐帮吗?”   江承海一口茶喷了出来。   宋明晖抬起眼:“小鱼说的?”   谢星珩点头:“在京城认识了个上陵府的书生,顺口就聊到了。”   宋明晖这些年跟哥哥联络,都很隐蔽。   走王家的路子,带一封信。领信的人,是他们家的老仆,再忠诚不过。   得了信,还得再辗转,进了盐帮,还得费一番周折,才能把信给到他大哥手里。   不过贩盐就是贩盐。   徐诚南下后,他也带信给大哥说过了,江家得了盐商的名头,往后要卖盐,他们两家可以合作。让大哥把产业洗白,从潜藏在盐帮的私盐贩子,变成普通商户。   谢星珩解释说:“不是怕他连累我们,据我了解,各地官府管制力度都不大。即使来年没有兵变,皇权是正常的、合乎情理与法理的自然更替,为了好名声,为了得民心,也为了施展抱负,解决各地疑难问题,必会在日程内。”   剿匪又吃力又不讨好,哪有剿盐帮的油水大。   朝廷管制盐茶铁,还不是利益相关。   新皇登基,百废待兴,正是要花钱的时候,开源节流都要有。   开源嘛,挣钱哪有抢钱快。   宋明晖点点头:“我会再写一封信。”   算起来,徐诚也在那里待了三个多月,也该回来了。   随他同行的穆玄武认识路,到时再带人过去,就是熟门熟路。   这件事要避开王家,找信得过的人去说。   他们太过显眼,若非如此,谢星珩要举家搬到上陵府,去舅舅那里避风头。   丰州隶属于昌和府,昌和府是广平王的封地,广平王的儿子林庚,疑似卷入夺嫡之争。   躲得了和尚,躲不了庙。   京城动刀兵,昌和府也得有动作。   希望不要波及到丰州县。   话到即止,谢星珩跟江知与按照原计划,去看看大嫂陈冬。   两家住得近,出门晚些也行。   谢星珩第一次在没有暖气的环境里过冬,来到室外,只能穿厚重的棉衣,再披上皮毛大氅,穿着靴子,戴着皮帽,把耳朵都遮住。   出来见风,竖领的领口挡不住风,谢星珩感觉脖子冷。   回家后,琢磨琢磨怎么织围巾。   江知与火气旺,一截白皙的脖颈在他动作间时隐时现,他不觉得冷,怕谢星珩摔着,牵着他走在雪地上。   谢星珩问他:“小鱼,你会滑雪吗?”   江知与会一点,只有一点点,划出一段路,停下来就重新开始。   谢星珩又问他丰州的雪会下多久,大不大。   “我们去云台山打猎滑雪吧?”   闲着也是闲着。   江知与心动,“好呀。”   进了小巷,这条街地上干净,雪都铲完了。夫夫俩还看见谢根拿着铁锹的身影。   他夫郎快要生孩子了,他生怕这条路不好走,今早起来就开始铲雪,院子里铲干净了,等着雪停,把院子里又铲一次,再出来把这条巷子的雪都铲了。   谢根话少又寡,对夫郎的心意,就都落在一处处的行动里。   他铲雪久了,看多了白色,眼睛里有重影,等江知与跟谢星珩到了跟前,他才认出来,忙把人迎进屋。   “你们怎么过来了?大雪的天,路上又不好走。”   陈冬正在堂屋里转圈圈踱步,听见声音来开门。   堂屋里放了个炉子,上边咕噜噜炖着萝卜汤。   冬吃萝卜胜人参。   农家到了冬季,也是炖菜多。   他们早早炖上,下午能喝碗甜汤暖暖身子,晚上再加点萝卜进去,又是一道菜。   江知与跟谢星珩吃了过来的,摇头好几次,才让谢根放下汤勺。   他俩拎了一篮冻柿子过来,吃不完的就埋雪里继续冻着。   还没到放学的时辰,夏川还在朱老先生家。雪天路滑,午饭也在朱老先生家吃。   江知与看陈冬肚子大得坐都坐不稳,有些害怕:“怎么一日比一日大?”   每回见面,这肚子都要大几分。   陈冬摸过脉,郎中说只怀了单胎,肚子大是吃太好了。   他怀小豆子的时候,农活家务干不完,家里日子紧巴,夫夫俩都节省,到生的时候,肚子也就那么点。所以孩子生下来,也像小豆芽菜,细细一根。   二胎前期凶险坎坷,安家以后都过的好日子。   宋明晖提醒过,不能补太过,怕不好生。他也闲不住,胎气稳了,总在走动。   偏偏肚子跟吹了气一样,到现在,他心里也怕得很。   他生过一胎,知道大了不好生的意思。   孩子大,口子小,出不来。要么憋死小的,要么捅死大的。   这话,他连谢根也不敢说,成天里害怕,这一阵他觉都睡不好了。   江知与看他支支吾吾,就跟他回房说。   江知与先安慰他:“你别慌,你心情对孩子也有影响的,也许是你太瘦了,才显得肚子大?”   孕期水肿,陈冬不知道他有没有长胖一点。他有被安慰到。   江知与又说:“我们离得近,你这头发作了,我跟小谢都会过来。外头他看着,我在里边陪着你。 ”   陈冬一下就哭了。   他虽然是一个孩子的爹爹,可他做什么,都没谁教他,都要摸索着来。男人对他好,他就更加慌乱,总想着要保下孩子,又真的怕死。   江知与跟他聊了好久,还说谢根恨不能把雪铲到稳婆跟郎中的家门口,好让他们来得顺当。   “到时满县城都知道你要生孩子了,你男人疼你。”   陈冬擦眼睛,笑得羞涩。   聊过一阵,他心情舒缓不少。   江知与出来吩咐人,把旁边耳房收拾出来,他跟着搭把手,今天就把稳婆接来住,好安大嫂的心。   天黑前,拎包入住,稳婆会说话,看了陈冬的肚子,也被大小惊了下,随后就说是大胖小子,他有福气。   时下人,都爱生儿子。   儿子是大胖小子,更是美好祝愿。   陈冬听了,心里松快,总算有个好盼头。   江知与跟谢星珩这才趁着天色没黑透,踩着雪水,原路回家。   家里有个“争宠”的事,等着他们处理。   来喜是之前留在听风轩当差的人,去一趟京都,府上老人都走了,余他一个人。   他一个人没地方去,听风轩有了升平做主,使唤着三个小厮,好威风。跟来喜明踩暗讽的说了两个时辰攀比话。   各方面来说,来喜完胜。   他来得早,还跟着去过京都,是主家信得过、肯定过才干的人。   可他这前浪,被拍死在了沙滩上。   谢星珩听完:“……”   江知与听完,一拍额头:“我把你给忘了。”   家仆遣散后,来喜随着进京,他想回家再说,今天刚见面,还没来得及还卖身契。   来喜一听,眼圈都红了。   天啊,他在府上待了十年,尽心尽力侍奉,从未出过差错。小少爷居然说把他忘了!   他一副受了大委屈的模样,把谢星珩都看笑了。   “行了行了,只是忘了跟你说。”   来喜就眼巴巴看着江知与,边上的升平同样紧张兮兮。   决定去留的时刻到了。 第60章 我是你爹   外面冷,江知与叫他们进屋说。   到了里间,江知与拿出上了锁的木盒,找到来喜的身契。   来喜十岁时被买进府,至今已有十年,他无亲无故,离了府就没有了去处。   早几年不懂事,常跟其他小厮吃酒,后边才开始攒银子,家底很薄,拿出去只够修个小房子或者买几亩薄田,二者兼得很难。   他拿到卖身契以后,先是不敢置信的错愕,然后是一阵狂喜,过后则是带着恐惧与迷茫的不安。   离开江家,他不知道还能去哪里。   在京都数月,来喜各处周到,也很有眼力劲儿,人机灵,还会来事,江知与对他很满意。   此次返乡,来喜也承担了一定风险。给他的待遇就越发优厚。   江知与说:“你到了岁数,我能做主给你说一门亲事。他们出府,我都给了活计,出去能养家糊口。你是家里老人,我会另添一笔安家费。看你想在县里哪家铺面里当差,还是去农庄里,找王管家,跟老熟人们在一块儿。”   这是极好的安排了。   来喜跟着主家出门,也和别府的小厮聊过天,知道别家主子少有放人的,买来以后就近指婚,奴才配奴才,再生一窝家生子,这样就有用不完的家奴。   仁善一些的,还了卖身契,添一份月钱,便算圆了主仆之谊。   来喜心头大受震动,升平也听得心头火热。   好好当差,主家会放人,还是安排好后路的放人。   爹娘也不过如此了。给差事、拿月钱,能安家,还说亲。   来喜先前感到委屈时,只红了眼。这话听完,就哭得稀里哗啦。   也是情绪上头,他说他不走,还要伺候他们一辈子。   说的傻话。   江知与指指铜炉:“把你卖身契烧了吧,院里没留空房,你今晚在客院歇息。你跟何镖头夫夫熟悉,不必拘束。留你在府上歇三天,三天过后,你来回话。”   家里还没指定管家。管家管理府上琐事,是家仆与主君之间的桥梁。府上人情往来,最先经手的就是管家。   叫牙子送人来挑,有经验的,他们不敢要。   没经验的,又难当大任。   江知与跟爹爹聊过,把这空缺暂时延迟,等着来喜回家,看看他的意愿。   会升职当管家的事,不告诉来喜,免得让他为难。能当良民,谁又愿意做家奴?   这也算一层考验,来喜是他们信得过的人,这回愿意留下,江知与同样给他自由身。   就像以前的王管家,在家里当差,但没有卖身。   来喜叩头谢恩,走的时候,看着这座翻修后,陌生里带着熟悉的小院,泣不成声。   何镖头夫夫在府上住,作为主家,也是熟人,江知与跟谢星珩换了双干爽的鞋子,衣服减减,轻便出行,去主院那边共进晚餐。   正事中午说完了,晚饭聊的都是家常。   说说什么食材怎么做是什么滋味,又讲哪年哪次因某事吃到了什么东西,倍感难忘。   还有一些“年轻”时的事。讲的他们兄弟早年一起押镖的趣事。   江承海听了嘎嘎乐。   闯荡江湖久了,什么事都能遇见。   说起这个,他极为怀念。   话绕回来,又说起夫郎生孩子。是关心陈冬。   何书文说:“你们听郎中的,也不能全听。多找几个经验丰富的稳婆,上门摸摸肚子,有的小孩藏得深,先天体弱,郎中摸不出来。肚子这么大,他早早知道不能补太过,怎么可能是吃出来的?”   谢星珩没当过爹,社会经验丰富,产科知识属于盲区。他做事讲究效率,专业的事交给专业的人去做,对郎中说的话,没做怀疑。   这样一听,深感有理。   何书文又讲他们老家的事,“生完一个,稳婆抱着孩子都出去报喜了,里头屋里,那媳妇又生了一个。”   谢星珩:“……”   生孩子也是玄学。   饭后,各回各院,洗洗睡。   夜里宵禁,再难出去。   江知与跟谢星珩睡不着,都记挂着陈冬的胎。   怕他突然发作,家里没做准备,应付不来。   也怕请了稳婆来摸肚子,摸完确认只有一个娃。   谢星珩希望是两个,孩子体弱能补,总好过把母体撑破。   江知与担忧的同时,又联想到自身,夜里睡觉不自觉摸肚子,对怀崽的事,期待又恐惧。   谢星珩抱抱他:“我们不要孩子,反正家里也没有皇位要继承。”   谢星珩是来自现代的同性恋,现代的男人是不能怀孕生子的,他就没想过他会有孩子。说这话是真心的。   江知与被他吓到,让他别乱说话。   在丰州老家,夫夫俩躺被窝里,他都怕谢星珩这张嘴招惹祸事。   谢星珩只是笑。   江知与生动一瞬的表情,在沉默间,慢慢淡化,有些忧郁。   他没有接受过小哥儿不生孩子的理念,大家都要生孩子的,他也不抗拒。夫君是他喜欢的,有孩子就更好了。   大房人少,他也想家里热闹一些。   谢星珩凑过来亲他的孕痣。   他的唇冰冰的,亲在额头上凉丝丝的。   江知与一激灵,身体莫名发烫,脚趾都蜷缩起来。   平时很健康的人,今晚缩缩脚趾,就腿抽筋了。   他表情一变,艰难伸手去捏小腿肚。   捏了不顶用,他又再屈身,想捏脚趾。   谢星珩看他动作,猜到了。翻身掀被,迅速挪窝,捞出江知与的脚,握着他脚踝固定,把他脚趾往脚背那边压。   没一会儿,江知与就没了抽筋的痛感。   谢星珩给他捏小腿肚,松松肌肉。   江知与扯被子蒙脸,羞起来忘了忧伤。   等谢星珩躺他边上来,他一紧张,又缩脚趾,再次抽筋。   他动也不敢动,脸色爆红。   谢星珩奇了:“不至于吧?我只是摸了摸。”   江知与小小声:“我腿又抽筋了……”   谢星珩又爬去那头,给他掰脚趾捏腿,弄完以后,就在炕尾躺着,还把他的脚抱怀里。   “暖和吧?成亲就这好处,甜甜蜜蜜的时候,面对面睡。闹小脾气的时候,心窝对脚睡。”   江知与说:“我没有闹小脾气。”   谢星珩:“怎么不是你?”   他挠江知与脚心。   江知与痒,忍着没动:“我的脚,不能代表我。”   谢星珩只是笑,笑声会传染,江知与恼了一会儿,也跟着笑起来。   他想,成亲才不是抱着睡的好处。   每天能有人说知心话,懂他也体谅他,才会觉得这日子过得有滋味。   这一刻,江知与也懂了陈冬的心情。   因为跟夫君互相惦记,你对我好,我也想着对你好,两人都不善言辞,一个把想到的、想不到的,都做了。一个既想把孩子平安生下来,又怕这辈子实在太短。   他怔怔思索了会儿,如果他有了小谢的孩子,他也会有同样的心情吧。   夫夫俩睡得晚,起得早。   隔天没拖延,天刚蒙蒙亮,就唤了小厮们出府找稳婆。   府上小厮还没教好,识得路,对这些细枝末节的事就不清楚。   这次买来的人少,听风轩的四个小厮也一并派出去,他们不知道去哪里请稳婆。   有人机灵,去找住进谢家的稳婆问、去镖局找管事请教,还有敲医馆门的。   升平也是机灵人,他转头带着听风轩的另三个小厮,来客院找来喜,向他请教丰州县哪些稳婆厉害。   来喜记着事,知道轻重缓急,一提稳婆,就想到了谢星珩的大嫂,顾不上在歇息,连忙爬起来穿衣服穿鞋,边收拾边问:“谢家大嫂要生了吗?”   生孩子的大事,升平没给人添堵,老实说没有生,不知道为什么要找这么多稳婆。   多个人多份力,丰州是县城,下属还有乡村,跑完要好久的。   这时就显出有管家的好处来,熟悉各项事物的管家,能根据具体差事来调派人手。全部派出去,也该分配区域,免得人员重复,白忙活。   时辰尚早,都没跑远。   出去一趟,就近把人都找到。   来喜说了好些地方,连名带姓,认得路的带两个不认得路的,找两个稳婆就回来一趟。   阵仗弄得大,江知与就一直陪着陈冬,跟他说何书文那头听来的消息。   双胎也凶险,不过两个孩子,一个一个的出来,比单个孩子憋在里头好。   冬季猫冬的人多,家家都闲。   县里比乡下好一些,手头还有些不分时节的活干。家里的媳妇夫郎却是闲着的。   这头来的稳婆多,一路好些人注意到,附近的街坊四邻都惊讶,不知道谁家生孩子这么大架势。   有人跟着来看热闹,发现是谢举人的“娘家”。   谢星珩在丰州县,已经是个传奇人物了。   书生郎入赘,能过富贵好日子,也能抄家共患难。人也出息,都说他下场就能考中举人,大家都是嘴上说说漂亮话,没想到他真的考中了。   现在他家大嫂要生孩子,多余的议论都停了,纷纷过来问情况。   群众力量大,还从他们之中,找到了一个年近六十的吴夫郎。   说从前是专门给小夫郎接生的,干这活的媳妇多,失了传承,年纪大了,也少出门。   大冷的天,请个老人来家,怕他受冻吹风,府上叫马车去请的。   谢根跟谢星珩同去,在吴夫郎家千求万请,才把人说动。   到家一看,果然是双胎,位置还不正,两个脚对着下面。   也是老天保佑,到了月份,还没要生的迹象,能再盘盘胎位。   这一番折腾,所有人都提着心,等着结果,唯独孕夫陈冬,在众人的关心着急里,获得了力量,心中慌乱害怕都没了,盘胎位又疼又酸,他都忍下了。   十一月二十三,清晨鸡鸣第一声,陈冬发作了。   家里有条不紊的准备开,院里出来一人,跑回家禀报。江知与跟谢星珩赶紧过来,带上了宋明晖给的一条人参。   今天带着来喜去,他对那边熟悉一些。   江知与履行承诺,在屋里陪着陈冬。   还没开始发力,陈冬就满头大汗,嘴里含了参片,生产时辰太早,吴夫郎没来得及,住家里的稳婆张罗开,先接出一个小哥儿,又接出一个小汉子。   果真是双胎。   陈冬这几个月养得好,人有力,活动也多,孩子生得顺利。   他知道大肚子吓人,怕生的时候再吓到江知与,死死咬着帕子,叫声都少。两个孩子呱呱落地,他又跟江知与说:“我这生得挺顺利的。”   江知与手腕上有陈冬无意识掐出的红指印,他当作不知,拿干净棉帕给陈冬擦脑门上的汗。   “稳婆也说顺利,孩子哭声也响,再收拾收拾,就叫大哥进来看看你跟孩子。”   生了两个时辰,清早发作,孩子落地时,已是中午。   里间热炕、铜炉、热水都有,血腥气闷着。江知与先时紧张,没注意,此时跟着松了心神,弯腰站炕边,看着襁褓里的两个小宝宝,情不自禁笑起来。   再开口,却是压抑不住的反胃。   他没忍住,侧身干呕。   这太尴尬了,他怕陈冬误会,白着脸解释:“我可能是吃错东西了……”   陈冬怔了下。   他没多想,真心实意的关心,有着刚生产的虚弱:“里边的味道太冲了,你出去透透气吧?”   江知与想留会儿,这样才好补救他的行为。可他控制不住。   他匆匆跟陈冬道歉,跟着里间收拾的人身后往外走。   那些有血迹的布条,在门打开时,被风吹动气味,直往江知与嘴鼻里灌。   他扶着门又干呕一回,出来感觉腿都是软的。   谢星珩跟谢根一直紧巴巴望着那边,只等稳婆发话,就过去看。   要谢星珩来说,不用讲这些破规矩,看老婆孩子还挑什么时辰?   谢根也这样想,但这个宅院很小,江家叫来的人多,里面不清场,男人确实不好进。   谢星珩看见江知与吐着出来,心里一惊,忙过去扶他。   江知与一路走着,差不多到院门口,闻不见味道了,才缓过劲儿。   他也跟谢星珩解释:“我不是故意的……”   谢星珩摸摸他脸,一片冰凉。   “傻不傻?我能不知道你?是哪儿不舒服?”   江知与不知道,他干巴巴说:”可能是我太紧张了……”   生孩子会出血,早请了郎中,今天发作,就叫人在灶屋熬着药。   等生完了,他还得给陈冬把脉看看。   江知与没难受到撑不住,不抢孕夫的郎中用,等着陈冬那头都收拾好,他还做主发了一回赏钱。   等谢星珩也进屋看过孩子以后,他俩才在院里,顺便摸脉看了郎中。   喜事。   “恭喜恭喜,是喜脉!怀了一个月了!”   江知与跟谢星珩都往前伸脖子、侧耳朵:“什么?”   他俩才为孩子的事忧伤过,不敢信这个消息。   郎中乐呵呵又道喜一次:“是喜脉,胎像很好很有力!是个健壮的孩子!”   院子小,听见的人多,都跟着祝贺。   还有人的祝福话,听着不知是祝福还是不会说话。   他说:“今天陈夫郎生了娃,你跟着诊出喜脉,沾沾喜气,也怀双胎!”   江知与本能瑟缩了一下。   他哪有这么好的福气。   总归是大喜事,两家同喜,许多人道贺,把这人的声音压下。   江知与笑容喜悦羞涩,看谢星珩眉眼唇角都是明媚笑意,心里满足得很。   谢星珩也发了一回赏钱,叫来喜回家报喜。   杂乱人群散去,陈冬在里间,听着再次响起的朦胧祝贺声,问谢根是什么事。   他们两个都是农户,沾了弟弟的光,生个孩子,不值当贺喜两回。   谢根没敢抱孩子,蹲在炕前,视线跟陈冬平视着。   他憨憨挠头:“我没注意听……”   他盯着夫郎看了好久,又在夫郎的提醒里,看了孩子好久。   孩子刚出生,皮肉发红又皱巴,哭喊一阵就开始睡,乖乖的不闹腾。   他没看出来哪一个更体弱。   只心里想着,他要多孵小鸡、多想肥鸡,以后养夫郎、养孩子。   他没听外头的热闹,跟陈冬对视着,头一回把心里话说出来。   陈冬不知道为什么,感觉脸皮很热,眼眶酸酸的,半晌没说话,一眨眼竟是哭了。   谢根慌里慌张给他擦眼泪,也着急:“我说的是真的!”   陈冬“嗯嗯”。   他脸皮热,眼睛流泪,竟然也会带起倦意。他眼皮沉沉的,陷入沉眠前,他说:“我信你。”   陈冬睡了,谢根又在屋里陪了会儿,才出来找弟弟。问刚才发生了什么。   谢星珩拉着羞答答的江知与,喜滋滋道:“小鱼怀孕了,刚摸出的喜脉,也是沾了大嫂的喜气!我们双喜临门!”   谢根自是连声叫好,知道的匆忙,没提前准备,也不知道富贵人家是怎么个规矩,他急急回屋,从箱子底下,拿了一把碎银装袋里。   没看数量,总之沉甸甸的。误打误撞,正对上了江知与的喜好。   江知与靠近门边,闻着犹有残留的血腥味还是会难受,就跟谢根说:“我明天再来看大嫂,今天留两个人在这边照顾吃喝。”   谢根不让他来了,雪天路滑,离得再近,也得小心。   江知与摸摸肚子,便改口说:“那让小谢来。”   谢根这才应了。   这边乱糟糟的,他们夫夫俩刚得了喜讯,也要回家见父亲和爹爹,不留下吃饭。   两人早早准备了一份礼,选了三条绸缎带子,都是冬日寒梅的景象。一条突出的是梅上雪,一条是紧扣大地的树根,还有一条是凌霜盛开的梅花。   原来是担心生的都是同一性别的孩子,不好区分,可以系在孩子手腕脚腕上。算上小豆子,刚好三条。   现在不用分了,江知与就把这三条绸带都给陈冬做发带。   这是根据陈冬夫夫的名字意向绣的花样,给大人更合适。   告辞回家,路上谢星珩小心翼翼扶着江知与,还真怕摔着了。   江知与欣赏他的紧张模样,心想着:小谢果然想要孩子。   而谢星珩回家后,立马找到来喜,私下跟他吩咐:“你不管用什么法子,都给我找几个人,小夫郎小媳妇都行,去跟吴夫郎学接生、盘胎的技术。吴夫郎不愿意,你就以利诱之。要钱给钱,要名给名,看准他需求再开口,别浪费谈判机会。事成之后,我有重赏。”   来喜应下了。   他跟谢星珩熟悉,跟他讲话更大胆一些。   他笑嘻嘻提醒道:“姑爷,小少爷让我歇息三天再回话,我在府上已经留七天了!”   他不说走,江知与也没提放人,就让来喜住在客院里,干着小厮的活。   他也不恼,干活还更起劲了。总算逮着机会,要问一问府里要怎么安排他。   谢星珩指着他笑:“滑头。直说了吧,家里缺个管家,你要是不走,那就留下当管家。”   不想当管家的小厮不是好小厮。   来喜愿意。还让谢星珩再给他签个卖身契。   谢星珩赶着去见老婆,只摆摆手:“你照着王管家的待遇来,是自由身。”   赶上喜事,来喜胆子肥,追着谢星珩快步走,边走边问:“那还给我说亲吗?”   谢星珩服了:“说,办好差事,立马给你说!”   来喜应一声,立马转道,出府找吴夫郎去。   谢星珩大步阔走,心中急思。   他前阵子跟江知与说的不是谎话,他没想过会有孩子。能有,他当然高兴。但要选择,他肯定是要老婆。   大喜的时候,他不好败兴,喜气洋洋当“准父亲”,背地里要多多筹备,好让小鱼父子平安。   找了一个吴夫郎,还得再让人多打听打听“接生圣手”。   来到主院,谢星珩思绪暂停。   他还没进来,就听见江承海的大嗓门,笑声震天,这样空荡的大院子,都笑出了回声。   谢星珩进来,看小鱼坐软榻上,左边是宋明晖,右边是何书文,两个你一言我一语,问着江知与好多让人害羞的问题。   江承海跟何镖头坐桌边,正对着,但转向看着软榻,你吹我一句,我吹你一句,相谈甚欢。   圆桌大,谢星珩有很多位置能选择,偏被岳父大力拉扯、扣在了中间的凳子上坐。   左边是岳父,右边是何镖头,两个男人围着他耳朵大声讲话,你一句我一句,话语间,怕夫郎的本性已然显露,疼夫郎的心意也都展露人前,说的全是孕夫要怎么休养,总结来说,就是“好男人必会技能之夫郎养胎手册”。   谢星珩背靠着桌子,一抬头就跟江知与对视,两人都忍住笑,你红了耳朵,我也红了耳朵。   谢星珩被气氛感染,加之大嫂今日顺利产子,他心上情绪都被喜悦替换,笑容更加真诚,也更加傻气。   他是众所周知的精明,难得见一见他傻气的模样,江知与羞涩低头,被何书文连声打趣:“哎哟哎哟,这就不好意思了?我跟你说,男人会的傻事不少,等你俩回院子,他就要趴你肚子上听!”   肚子还小小的,就想听听里面有没有孩子叫。   谢星珩挺挺腰。   产科知识对他是盲区,可他也不是全然不知啊。   这么小,等有胎动还得好几个月,听什么听?   所以他跟江知与回院子以后,他蹲身,以脸对着江知与的腹部,严肃正经的说:“我是你爹,你给我老实点,等你出来我给你世界上最炫酷的玩具。否则我就送你完整童年。”   既然有胎教,那就说明胎儿能听见外界声音。   能听见,就能沟通。   谢星珩的胎教就是:你给我老实点。   江知与笑得不行:“小谢,不然你还是听一听?你说话,不会有回应的。”   谢星珩跟江知与说:“你不懂,这叫胎教。小孩子就得从胎里教。”   他一本正经的样子,说得江知与差点就信了。对视间,他笑得更加厉害,笑得肚子都疼了。   谢星珩:?   算了,我是个笑话。 第61章 赎嫁妆   江知与怀孕,何镖头夫夫俩顺着日子,多留了几天。   两口子要返京,怕他生的时候来不了丰州,就近在城内找金匠打了长命锁,配了一只狮子戏球项圈。   纯金打的,五个金匠合作,用了四天工时,锁下叮铃铃挂着好些铃铛,铃铛上福寿双刻,一响一祝。项圈上刻有卷草文,其中花果以莲花和柿子为主。好事连连,生生不息。   这份礼好得让人难以拒绝,也实在太过贵重。   江知与不收,何书文硬塞给他了。   “又不是送给你的,我是送给小侄孙的!你代为保管罢了!”   大人送礼物都爱这样说,江知与想了想,金子都打了,那就收下,过后再给一份回礼。   何书文就说他乖。   谢星珩这两天常跟来喜叽里咕噜,不知在忙什么。他们就聚在主院里聊天吃茶。   宋明晖见不得风,江知与在家里能走走。养胎的事说来说去就那些,再聊就是何书文夫夫上京带的行李。   江承海对谢星珩做的辣椒酱满意又喜欢,路上啃干粮能当下饭菜。买了些干辣椒,叫人新炒了两坛。   大铁缸子他也叫人打了两个,有机会生火了,一边抓把米煮粥,一边烧着热水,灌水囊里,半路上能有口热水喝。   京都镖局要退居种地,一清早的,江承海就带何镖头去农庄看,几个厂子都转转。   冬天是农闲时候,厂子还在运转,一派欣欣向荣。   何书文留家里,说完行装,宋明晖又拿了一叠银票来。   每张一百两,统共两千两银子。   “农作物要生长,赶上冬季,地也不好翻,丰收都得等到来年秋季,这一年都是亏损、休养生息。这银子你拿回去,算上京都镖局账上的银子,各人落户安家,添置田地、修改住所,都该足够。”   谢星珩说,京都将起刀兵,此次分离,再难见面。   乱世里,什么意外都有可能。   何书文拿了银票,也拿上了宋明晖给的信物。还是霍首辅家的“敲门砖”。   谢星珩跟江知与在京都没用上这门路子,必要时,委托郭先生上门。   十二月初一,何镖头夫夫辞行,马踏白雪,渐行渐远,正应了那句诗文:山回路转不见君,雪上空留马行处。   谢星珩跟江承海送出城外一里路,凝望那头许久,才牵马回程。   谢星珩看着野外的冬景,心里记挂着对小鱼的承诺。   原说带他打猎滑雪的,现在不方便。   赶上晴天,去农庄玩玩也行。弄个小雪橇,坐着玩。也找片树林,投放些兔子、鸡鸭,随便凑吧凑吧,散散心。   另有一件紧要事,他给小豆子做的礼物已经做好,细节调整完成,可以照版大量生产。   他最开始是想做字卡,字卡做完以后,感觉太普通,玩玩就没意思了,又想了些益智玩具。   比如数字华容道,九宫格、十六宫格都有,空一格,其他随意挪动,挪出顺列排序。   华容道改版,也能用作“疑难句式”,把背诵跟娱乐结合。没办法,文科就是背诵多。   另外还有文字连连看、消消乐。还做了文章拼图。   小豆子才启蒙,做的是基础版的,百家姓、千字文、三字经等等。   有些小孩十岁就去考童生了,读书的年龄就更早,这里可以扩容,做四书五经版本,但按照单篇文章来卖,合买能有优惠。   书价一直没降过,跟读书相关的益智玩具,贵一些也正常。   这些东西有通用模板,做常用字小木块。   家境一般的,可以辛苦一点,想玩什么,自己动手。还能搞亲子活动。   家境好的,可以一步到位。想要亲子活动,还能玩“消消棋”。   消消棋,是谢星珩专给有钱人准备的。   最少得买两色字模,然后随机出字,同色、同字,可以“吃掉”,壮大“字库”。一局结束,谁的字多,谁就赢。可以限定规则,吃掉字块的绝对规则是,必须认得这个字。   这东西容易模仿,谢星珩要挣一笔快钱,需要更多的人手,赶在年底前,抛售一空就不管仿制商家的死活。   他要把小鱼的嫁妆赎回来。   跟江承海说了以后,江承海也跟何镖头一样的夸:“读过书的脑子,就是好用。”   怎么想挣钱就能挣?   他思索了下,说:“上水县的老白家是木料商,他跟我是好友,来吃过你俩喜酒的,你算算利,跟他合作。叫几个人过去盯生产、卖货,拿了银子就把嫁妆都赎回来。”   家里账上有银子,那些当票谁也没动。谢星珩回来后,也没谁提。   为难一个书生挣钱做什么?大事不糊涂,小事能过就过了。   江承海还想着,等小年到了,谢星珩还没表示,他就自个儿赎回来。总不能让他家小鱼的嫁妆摆当铺里供人赏玩。   这年头开当铺的,主家愿意守规矩,不代表家里人人都守规矩。   放进库房里,那就是自家东西。随怎么把玩。   他说完,看谢星珩简直不能更顺眼。这哥婿真是没得说。   “珩儿,回家咱父子喝一杯。”   谢星珩:“……”   行吧,珩儿就珩儿吧。   这事情给人的期待太大,他俩默契,都没提前说。江承海还作出承诺:“这事你有心,不论成不成,我都给你一笔银子。”   办砸了,也能把嫁妆赎回来。   谢星珩听他说话的语气,像极了富一代哄败家富二代的样子——比如他上辈子的爹。   他自小就卷,总当别人家的孩子,如父母所愿,一路卷着,优秀毕业,工作也是同龄孩子里一等一的好。   偏偏太要强,不愿意接受家里帮助,非要证明自己的能力。   他爸都能白手起家,他怎么就不行了?   这一较劲,为了个项目,把命搭进去了,英年早逝。   谢星珩笑笑,应话道:“那我就不跟您客气了。”   为父者,能被孩子信任,成为孩子的依靠,就是最自豪的事。   拿他东西,江承海还乐呵呵的。   中午前回家,饭间落起雪,江知与犯食困,睡了一觉起来,看谢星珩趴桌边抱着木头块玩,就问他做什么。   谢星珩拿了十六宫格的数字华容道来教他玩,方块上写的繁体数字,过了“十”以后,字迹拥挤。   谢星珩单独做了阿拉伯数字的版本,做了好些数字模块,能玩2048小游戏。   这种无脑加加加的游戏最解压了。   古代没有智能匹配,就都放一起,随机投放。   江知与对数字敏感,玩了一回繁体版华容道,熟悉动向后,解题越来越快。   起床后,谢星珩还教他玩2048,他堆出超多的巨额数字。   谢星珩给他竖起大拇指:“你没学高数,是数学界的损失,是广大学子的福音。”   玩具送到家,夫夫俩先玩上了,厉害得能在小孩子面前撑门面了,才给小豆子送去。   小豆子早就在期待礼物,看见是字块,他脸上笑容都僵硬了。   谢星珩笑他一阵,不顾他的意愿,把他抱上炕,带他从最简单的消消乐玩起,然后又是连连看。   没强行要求他把字认全,他玩得很是开心。   正开心的时候,谢星珩换人,把大哥换上去。   谢根在鸡场学了些字,记账用,王管家教的,字块上的,他大部分都不认得。   有些看起来差不多,他就给连线,小豆子急了,不让他连。问为什么,他就说这两个不是同一个字。   谢根不识字,所以尴尬得很。   谢星珩敲桌:“你不能这样以小欺大,你说它们不是同一个字,那你说说它们都是什么字?”   小豆子认得一个,不认得一个,急得张口哑声。   谢星珩看了会儿,教他认了个字。   父子俩玩一阵,小豆子又抓了谢根。   这回换小豆子尴尬,他又不识字了。   谢根多玩几轮,也知道诀窍——输赢不重要,要小豆子多认字,他专挑看起来差不多的,让小豆子说。   一下午游戏时间,他俩都认了八个新字。   谢星珩把字块单独放出来,让小豆子拿纸抄下:“要复习,下次不能忘了。”   也鼓励大哥好好学习,不能输给小孩子。   寓教于乐,一家人一起启蒙。   里屋里,陈冬还在坐月子,小宝宝正是贪睡的时候,饿了才哭喊几嗓子,要奶吃。   江知与教陈冬玩数字华容道,是阿拉伯数字,他们孵小鸡用的符号。   陈冬绕很久才解出一个,打乱数字再拼上去,倍感有趣。   冬天闲着,这边也没什么人能说话,这玩具给他打发时间正好。   “也不能盯着玩太久,费眼睛。”江知与说。   这次生产结束,他们俩感情深厚不少。   江知与怀孕了,冬天还来这里看他,陈冬更是感动。   他跟江知与说:“我让孩子他爹去找过吴夫郎,等我出了月子,就去跟他学本事,到你生的时候,我给你接生。”   江知与没想到他会这样做。   陈冬表情腼腆,道:“我也想学点东西,能帮些人。”   像他这样什么都不懂的小哥儿,应该有很多。   成亲给人做夫郎,也都稀里糊涂的。生来不被重视,生个孩子,一命换一命。白来人间走一趟。   江知与感觉陈冬变得开朗了很多,很为他高兴。   “那可以多叫些人,看看吴夫郎愿不愿意教,把这手艺传承下来。”   陈冬说:“你们夫夫想到一处来,二弟叫了三个夫郎去学,都生过孩子,学起来好懂。”   谢根去问,吴夫郎还很无奈,直接就应了,说:“来吧来吧,教几个不是教。”   江知与立时想到,最近谢星珩老跟来喜凑一块儿叽咕叽咕的,原来在忙这事。他下意识摸了摸腹部,唇边笑意压不住。   进入十二月,可以开始筹备年货。家里吃喝能等到小年以后,现在准备的是人情往来。   往后都不用给京都送礼,断亲书签下后,他们连族亲都不用理。现在仅有江玉昭跟江致高守着酱油作坊,还跟他们家有往来。   本县里,常知县府上、黄家、王家,要主家走动走动。   往年是江承海带着江致微去,今年换谢星珩同行。   礼单是江知与筹备,交给新晋管家来喜差人去买。   除却上官、交情好的商户家,谢星珩这边还有些书生要拜访。   朱老先生家必去,老先生于他家有恩,现在是小豆子的启蒙先生,他小儿子朱聿还是新科举人,跟谢星珩是同年。   朱家之外,在丰州县安家落户的许家也得去,许行之也是新科举人。   另有许多书生,在谢星珩应考前,他们都做过交流,那时的情分,不能因功名变化就抛却。   零零散散算下来,谢星珩从初一到初六,都排满了日程。   两个书童,芒种和夏至还在抄书。   江知与还从书斋调了会写字的伙计来帮忙,抄录内容,都是笔记部分。是孟培德的旧书。   这是谢星珩思量过的。主考官孟培德能在鹿鸣宴后,赠书给他,又一番真心劝诫,是个坦荡君子,真正惜才之人。   这书他一个人看可以,分享给其他读书人,也可以。   夹批配上序号,也在批注句子后画上标注符,省些时间,看起来方便。   他们打样,带标注符的书籍一本,其他夹批配套。想要的书生,可以对照样书做标记,夹批随时翻阅,不影响他们正常阅读。   难买的书,就再请人雕版印刷。   批量装订的书籍,店内能上架销售。首批就拿出来做赠礼。   这是谢星珩白得的书,以分享之名,不谈生意。   农庄上有很多枫江百姓落户,今年是他们在丰州过的第一个年,最初承诺过的节日福利,要跟上。   这头不能出错。老百姓的要求很低,不能因他们平时没闹,就把事情忘记。   本地佃户同理,不患寡而患不均。到时一视同仁,上下同庆。   丰州县大大小小的木匠都接了江家的急单,做益智玩具。   江承海另派了人,去上水县跟老白谈合作。到十二月中旬,也回来传信。   “白老爷答应了,他说赶在年底前,挣不上姑爷要的数目。两家亲厚,他便提前预支一笔银钱,过后挣钱了,就从货款里扣除,多退少补。没挣钱,就让老爷你给他补上。看在两家情分上,让姑爷有新想法,别忘了上水白家。”   是个厚道人。   能让他在春节前把老婆的嫁妆抬回家,谢星珩不会忘记上水白家。   十二月中旬,府上来访的管事、掌柜的成群。   农庄管事陈大河,今年携带妻儿一起来的,腰板直挺,脸泛红光,笑得牙不见眼。   江家今年主要重心在农庄上,几个厂子开起来,再有众多百姓落户,他手下管理的人将近八百。   作物都好,人员团结没矛盾,产品一样样的出,每回去仓库,里头都要更满一些。   差事办得好,他心里自豪,主家奖赏也丰厚。   今年从农庄送上来的年货,车赶着车,足足五辆牛车,牛车边,还有众多农户跟随,他们是结伴来赶大集的。   货卸在江府,他们买的东西,能再用牛车装回农庄。   陈大河带着妻儿,见完东家,一家人也去买些年货。今年手头松,攒起了银子,早计划好了要买什么,都热闹着。   鸡场那头是王管家照看,明面上的管事是他家小哥儿来巧。   来巧跟着到县里,拿上了账本,去谢家,找谢根夫夫对账禀报。   哥嫂还没学到这里,要叫个人去。   江知与多问了一句:“来巧是不是没说亲?”   的确没说,离府时,王管家身体需要休养,来巧没心思说亲,离不开老父亲。后边鸡场忙,大大小小的事经他的手,更没空闲。   谢星珩看一眼来喜,把来喜使唤过去对账。   “看你本事,来巧要不愿意,你也别哭。”   来喜应声,出府前,还把今年新制的冬衣换上。原打算过年穿的。   其他铺面的掌柜相继过来,先到镖局那里坐坐,吴术做了基础核对,才让他们来府上回话。   镖局关门,连带着各铺面的货品都不够。   米粮铺子搭着卖盐,杂货铺子里即将清场,陈列出农庄的农产品。   别的铺面,江知与跟镖局占股的镖头商量过,他们有意开铺子的,就先用家里的铺面,试着开门做生意,能成,分期付款,把铺面盘下来。不能成,就当花时间试个错,反正缺货的铺面,空在那里也是干耗着。   这批掌柜的,自然是优先自家人,留下掌管继续经营的铺面。   其他人,得看新东家的生意如何,可能会面临失业风险。   有经验的老掌柜是人才,正经开门做生意的,很难舍弃他们。   谢星珩算过风波平静的年限,除非天下大乱了,否则就是三五年的事。   这些掌柜的,酌情“白养”。   也就是人品才干都好的人,不会让他们失业。   其他的,趁机辞退。   徐诚的娘亲穆彩凤直接拿钱盘下了一间铺面,做什么生意,还没想好,这是她跟徐天智夫妻俩给徐诚买的嫁妆铺子。   等徐诚从上陵府回来,怎么也该说亲了,不能由着他野。招婿也行啊。   穆彩凤带着小孙儿来的,眼不离的盯着孩子,怕他磕着碰着,嘴上还能跟宋明晖说说徐诚。   “也不知舅老爷家的孩子看不看得上他,要不是你说舅老爷家有个孩子没说亲,我真是不会放他去。”   宋明晖的大哥有两个儿子,小的名叫宋野,跟徐诚一般大,盐帮的特殊性,不好找外人,知根知底的人选又太少,再有杂七杂八的琐碎小事,还没娶上亲。   不过宋明晖不是为了撮合他们的。   徐诚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品性好,人也外向能干。哪哪都好,就一个不符合男人喜好,就把他贬得一无是处,他不喜欢。   他跟穆彩凤说:“你也在挑,那些汉子你瞧得上吗?”   穆彩凤:“……”   瞧得上什么。   连她家诚哥儿都不如,她要怎么瞧得上?   她跟宋明晖说:“老徐这些天常去许家转悠,我看他也打上书生主意了。你看看他老不要脸的,那书生当秀才的时候,他不知道去瞅瞅,这都考上举人了,门不当户不对的……他偏说许家小子是个人品好的,没看不起平民武夫。我跟他说不通!”   许行之。   宋明晖听说过:“他的确不错。”   穆彩凤:“……那我们家不配啊。”   宋明晖想了想,徐诚应该不会喜欢沉默寡言的闷男人,便不费口舌说许行之的好,转而问:“他有写信回来吗?”   穆彩凤一听就笑:“跟我赌气,写了家书,不往家里寄,跟着玄武的一块儿,寄到我娘家。我那弟弟,你知道的,一根筋,我家徐武最像他。诚哥儿信里写,让他别告诉我,他还真不说。还是我弟媳知心,有一封算一封,都给我送来了。”   徐诚在上陵府很好,结识了很多朋友,还跟从京都去上陵府的何义回碰了面。   穆彩凤当时觉着,跟何镖头家的孩子结亲也行,何书文就很喜欢诚哥儿。不过何家两兄弟,老大镇得住,老大成亲早,没戏。   上陵府沿海,繁华多金也多险要。   他出门一趟,见识广了,讲话少了骄浮,穆彩凤把信一封封拿出来比对,眼看着孩子有了成长,心尖疼。   她擦擦眼角,叹气:“哎,算了,没合适的就再留两年。不将就了。”   江知与在旁听着,也惦记好友,盼着他早日返乡。   小年前,谢根跟陈冬简单办了一场满月酒,一家人吃个饭,热闹热闹。   孩子的小名他俩已经取好了,家里有个小豆子,老二是个小哥儿,名字嫩一些,叫小豆芽。老三就叫小豆苗。   取大名字的事不急,等孩子长壮实了,大了,再取大名。   满月过后,陈冬出了月子,跟谢根一起拜谢吴夫郎,又送了一份拜师礼,年后就来学手艺。   到小年,两家都开始筹备年货。   家里蒸的、炸的都有,家仆们趁着天晴洗洗晒晒,家里除尘打扫。   谢星珩心不在焉,坐太阳底下,看不进去书,也听不进笑话,拧眉望着大门口,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   江知与从厨房里绕出来,抓了一把油炸小麻花,过来给他嘴里塞了一根。   麻花很小,指节那么点,谢星珩顺口吃了,还在江知与手指上轻咬了下。   江知与笑嘻嘻,又给他喂一根,问他怎么不开心。   谢星珩不开心的原因很简单。   看不见嫁妆,他开心不起来。   怎么回事。   这么慢。   拿去典当的时候很快啊。   想着想着,还嚼巴了两下。江知与没有给他喂麻花了,自己在旁边吃着笑。   谢星珩:“……快,再给我来一根。”   小麻花依着谢星珩的说法,做了三种口味。   一种是葱油的,咸口。一种裹了蜂蜜,甜口。还有滚了辣椒面的,辣口。   江知与抓了一把甜味的,吃完手里黏糊。   谢星珩不要脸,在他掌心舔舔,让江知与连着推他两下。   时辰尚早,他俩去下消消棋。顺道说说年前去农庄发福利的事。   江知与很想去,他诊出喜脉以后,出门就少,最多去大嫂那边转转。   谢星珩告诉他:“我都安排好了,如果天晴,我们就在树林里猎猎兔子土鸡。若是雨雪天,我们就静靶比射箭。滑雪嘛,我们换个形式。”   汪汪是土狗,不是雪橇犬,估计拉不动人。   他提前让陈管事去畜行问了,小马没有卖的,小骡子买了俩,够用了。   骡子的速度比马慢,幼年期的再慢一些,安全行驶,非常好。   江知与这就去收拾东西,他要去农庄玩。   日子赶巧,正经出发这天,一行镖师回城,载了许多货。   江家镖局好久没开张,年前来一波,备受关注。   几抬箱子进一趟镖局,再抬出来,就都挂上了大红花,木担上也都系着红丝带。   不是聘礼,就是嫁妆。   都在猜是谁家的喜事,这一抬抬的礼,就都送到了江府上。   江知与穿戴打扮好,来了个人跟谢星珩耳语几句,就被拉回房间,重新换衣。   一身青色衣袍,被换成了红的。暗红织金缎,是商户能穿的最高价位的锦缎,不带绣样。头绳都换上红丝带。披风也换了,配青衣的黑披风,换成好喜庆的红色,兜帽戴上,整个人红彤彤的。   江知与低头看:“你怎么不把我的靴子也换成红色?”   谢星珩倒是想,这不是没有嘛。   红艳艳出门,江知与心有所感,怕期待落空,不敢问。   等大门开了,外面的奏乐班子立马吹吹打打。   谢星珩说过,会让这份嫁妆,光明正大的出现在江家。   嫁妆单子,就明明白白的唱名。   那些是江承海跟宋明晖一样样攒起来的东西,一年年的增添,才有这般规模。   江知与每件都记得,典当前的清点,他细细看过、核对过。   每唱名一件,他心里都有相应的年份浮现。   某年某月所得。   某年某月典当。   如今再加一笔,佑平三十二年,冬,十二月二十八,尽数赎回。   小谢没有爽约。   他真的把嫁妆都赎回来了。 第62章 补更章节   去农庄的马车上,江知与抱着他的青玉酒壶,眼里满是能让人沉醉的浓浓情意。   夫夫俩挨着坐,谢星珩爱搂他的腰,到今天,江知与怀孕两个月有余,腹部不显。   出行穿得更多,整体臃肿。因清瘦,谢星珩还是能环住他的腰。   江知与看看青玉壶,又看看谢星珩,桃花眼弯弯柔柔。   他还单手摸摸眼睛下方的皮肤,也眯着眼睛摸摸睫毛,惊讶起来,笑意也在脸上扬着。   他说:“小谢,我居然没有哭。”   谢星珩故作惊讶,盯着他左看右看,“哇”一声,此起彼伏:“真的诶,我家小鱼竟然不是小哭包了!”   江知与在他怀里扭了扭,脸颊鼓着,耍个小性子,唇角依然上扬。是真的开心。   他以为要到年后,一件件慢慢赎回来的。   家里公账上的银子,谢星珩没有取用。   江知与问他哪里来的钱:“借的吗?”   谢星珩点点头:“算是。”   然后告诉他,跟上水白家合作的事。   江知与亲亲他脸。   “真厉害!”   江知与知道谢星珩爱听什么,追着他一顿彩虹屁伺候,又是喊哥哥,又是依着他叫老攻,把谢星珩都吹飘了,露出傻里傻气的神色。   来农庄的队伍很长,他们带了戏班子和舞狮队来。   年底的福利,食品类别的,已由陈管事代为发放,交给各厂负责人领取,务工的人,都有份。   早前承诺过的年节奖金,庄上的人没敢问。   现在的日子都是极好,也都知道江家今年遭了祸,厂里的货还没开始售卖,不敢要奖金。   但承诺过,理解归理解,心里总有个念想。   大集赶完,各家年货收拾妥当,扎堆聊闲时,话题总会往这头带一句。   小东家要来农庄的消息传出,好多人都在庄子口翘首以盼。   才看见马车,他们就好大一声欢呼。   江知与提前说过,到了地方,可以先奏乐,怎么喜庆怎么来。   大过年的,各处都热闹。京都的紧张局势影响不到小小县城。   这般奏乐,人群被乐曲感染,江知与掀开车帘看一眼,见到的都是一张张朴实笑脸。   进庄子的路很干净,闲下来的男人们自发组队,一天铲几次雪。   江知与跟谢星珩下马车步行,走过一段路,发现上面铺了好多小石子。   农庄田地多,道路泥泞,庄上农户在云台山里开采了些石头,又费劲砸了,用来铺路。   材料有限,窄窄一条,正好送东家到宅院。   真是有心了。   到了农庄,谢星珩就不抢江知与的风头,在旁边紧跟着扶他,至多和人打招呼,多的话不讲。   他们在宅院前停下,陈管事过来回话,说戏台子都搭好了,看江知与在哪边发钱。   戏台子那里大,能容下更多的人,江知与要去那里。   发钱是个很振奋人心的事,今年试产的豆油、酱油,都已见成效,来年会增产,春黄豆早早规划下来,也安排人早早发酵肥料,到时一并用。会再根据黄豆产量,决定各厂生产目标,再定招工人数。   这个消息一出来,下面人都很激动。   要好好种地,多多产黄豆,才能提供更多的岗位!   饼子画完,辛苦的话慰问两句,江知与就让人抬了三只大木箱过来,揭开一看,中间是白花花的银子,两边是黄灿灿的铜板。   本地佃户过年时,会去县上玩,有些人见过镖局的发钱文化。他们纷纷科普,议论声里,惊呼连连。   陈管事叫来两个大嗓门汉子,帮江知与喊话。   叫一个名字上来一个人,还大声唱数额,下边有人附和喊道:“谁家的xx哟!这么会挣钱!”   抓铜板能抓好多,银子捏手里就那么一丢丢。   领钱的时候,下边的人都在喊“抓铜钱!抓铜钱!”   铜钱又多又亮,沉甸甸一袋子提着,多阔气!   这一抓钱,各家各户的贫富情况也凸显了出来。   有的人家里攒了银子,手头有余银,这时不顾呼喊,银子再少,拿的也是银子——好存放!   有的人家还没攒下几分钱,就拿的铜钱。敞亮实在,用起来也方便。   江知与新做的银子样式,是一颗颗的银豆豆,每颗一钱,略有误差,多一点的就算了,少一点的就拿铜钱补。   农庄产业跟豆子息息相关,这银豆子拿手里,再轻,也让人心里踏实。   有人拿了银豆子下去,带动了更多人选银豆豆。   发钱的喜事,不拘形式。   他们乐意“双拼”,江知与也没意见。   顺口又画个饼子:“以后我们都能挣到金豆子!”   谢星珩在旁看着,发现他家小鱼还挺适合这种大场面的。很飒很有精神。   他记得农庄刚接管枫江百姓那阵,小鱼还得板着脸装成熟,与人保持距离,来巩固威严。   短短数月,他能自在的跟人讲事情。动静皆宜,满面笑意,却没人说他太过稚嫩,撑不住场面。   让人敬爱,也让人亲近。   发钱大会结束,余下还有小半箱铜钱。江知与扫一眼,心里有数,最多五两银子。   农庄上留下了三十个失孤孩童,江知与让陈管事找个由头,把余下的铜钱分给那些孩子,要私下送去。   人多的地方就有纷争,整体淳朴,不代表个体高洁。   小孩扎堆玩闹时,会有争抢行为。这份银子,给失孤孩童留着,平时想要又得不到的小玩意儿、零食,他们能自己买一份。过个好年。   交代完毕,江知与带着夫君退场,把场地让给舞狮队,气氛整个的热闹起来,再接上戏班子唱戏。   戏班子是二房养的那个,现在只给工钱,没有中间商白挣一笔,请来很便宜,江知与留他们在这里唱两天,年三十再回城。   他们夫夫俩从后边绕回宅院,简单休整,江知与兴头正浓,喝一碗热茶润喉,就要出去玩。   雪橇的形式,让江知与很嫌弃,坐上面像个货物。   谢星珩给他做示范,他看着夫君被骡子拉走。骡子跑起来,比他滑雪快,便跟着一起上去坐。   视线低矮,移速又快,江知与戴着厚厚的手套,抓着身前扶手,冷风拂面,还有飞雪溅到他脸上,让他不敢张嘴,眼睛也眯着。   谢星珩戳他腰,他穿得厚,不为所动。   谢星珩先笑为敬,用笑声传染他,让他也跟着大笑起来。   农庄广阔,雪上飞奔着,回声传出好远好远。   千亩农庄,占地之广,非两只小骡子能跑完的。   本次滑行目的地,是他们今天的打猎地点。   简单、简陋,兔子跟鸡又没绑起来,跑了好多。   只有少数呆鸡呆兔子,冻傻了,站雪地上眯眼睛。不用狩猎,小心一点走过去,把它们拎起来,才见了一点反抗。   狩猎计划失败。   江知与玩过就算了,他也紧张肚子里的宝宝,歇息一会儿,跟谢星珩把目之所及的鸡跟兔子抓了,就赶着骡子,坐着雪橇,转道去鸡场,看看王管家。   鸡场里都是老熟人,得了自由身,见了老东家,都要拜一拜,不行跪礼,腰背也都弯得厉害。   他们正在炒栗子,舍不得用糖,抓了一把盐来炒。   江知与跟谢星珩过来,蹭了一顿盐炒栗子跟蜂蜜水,问他们在这里习不习惯。   他们开始都不习惯,换了环境,也换了差事,每天睁眼,都茫茫然。   还好有人管理,各人做什么事,都有章程。习惯以后,也都还好。   王管家有事想跟两个小东家说,是来巧的亲事。   他对来喜满意,但亲事是婉拒的。   来喜进府早,也是王管家看着长大的孩子。从前不懂事,后边改了,人机灵,没坏心思,也忠诚。就是在府上当差,跟农庄离得远。这俩孩子成亲了,同在丰州,都是聚少离多。   他就这么一个独哥儿,远了他担心、舍不得。也没法看着孩子婚后“守活寡”。   江知与记下了:“我不会强配亲事的。”   谢星珩捧茶喝一口,同样点头。王管家这才放心,给他们拿了好多生栗子,让他们带回家吃。   都是山里的野板栗,农闲之后,很多人结伴去山里。   男人们砍柴,为过冬做准备。女人夫郎们,带着小孩子,趁着大雪没来,沿山路走,能吃的都捡回来了。   别的不好保存,板栗留到现在,还有好多。   院外冻着冻梨,来巧端来了一盆。   江知与知道怀孕以后,就不敢吃冰的,看见冻梨十分嘴馋,谢星珩跟他合分一个,他吃得满足又甜蜜。   夫夫俩只在农庄逗留一天,次日清早就回县里,人走到农庄外边了,江玉昭跟江致高硬着头皮来请,叫他们一家回祠堂祭祖。   江知与掀开车帘,看他们两个眼底发青,态度不变:“十月里通知过的,我家不再是江家氏族的人。你们回去吧,再来也没意思。”   江玉昭跟江致高互相看一眼,江致高年长一些,城府深,族里让他问的事,他不好不应。但江知与这一脉从族里分出去,那就是他东家,直接质问,更不合适。   他就写了张条子,上面都是族亲们想问的问题。   是不是跟三房闹矛盾了;是不是三房帮着二房,不带着大房的赘婿……   他们拉偏架来劝和的话,江致高没有写。   又不是小孩子,三言两语劝一劝就好了。   江知与不接,淡淡道:“爷爷奶奶签了断亲书,把我爹分出来了。我跟我爹爹、我夫君,都没有上族谱,我爹分出来,我们一家都跟你们没有任何关系。这件事仅此一次,你们再从中传话,我们就不再是合作关系,往后拿钱办差。再有二次,那我这里留不得你们。”   两人先被“断亲书”震到,又被江知与平淡决绝的话说得心头发怵。   有阵子没见,江知与不再是从前那个总带着和善笑意的软团子了。   他们让开路,望着马车走远,又一次互相对视,只有沉默。   今年有三十,回家沐浴晾头发,静待新年。   冬季头发难干,都围着铜盆坐。   谢星珩把头发剪短了些,扎不了马尾辫,出门盘成个球,发冠一扣,谁也看不出来。   给江知与剪,就把头发打薄了一些,整体长度不变,养一个冬天,头发就都出来了。   谢星珩打薄的技术不好,下面剪得像狗啃的一样,幸好可以扎起来,遮一遮。   这番操作,头发干得更快。   今天好好歇息,年三十吃年夜饭,还要守夜。   到年三十,江知与叫个人去徐家问问,看徐诚有没有来信。   徐诚办事妥帖,也是孝顺孩子,过年不回家,该跟家里说一声。   之前都寄信了,有机会讲的。   徐家没有信,穆彩凤心里着急,年节里发了几次脾气。   又因儿子徐武老实,讨的夫郎也跟着老实,两个呆子凑一窝,没个机灵样,眼里要么没活,要么帮倒忙,男人还成天惦记着往许家跑,孙儿都是她带。往年有徐诚帮着点,一切都好,今年真是处处不顺,家里几个小厮也犯起了蠢,叫她好生气。   生气也得熬时辰。到黄昏时分,各家对联一贴,就不兴上门拜访,要等新年来。   城门也要比平常关门早,正贴对联的时候,关门鼓就敲响了。   徐诚跟穆玄武就在这个时辰进城的。兄弟俩拔足狂奔,都穿着兽皮衣裳,徐诚戴的帽子,竟然还是只老虎皮帽,正脑袋的皮,眉心的“王”字纹都在,好生威风。   他俩进城不歇,赶着贴完对联前,一个进了徐家,一个进了江府。报平安的报平安,汇报情况的汇报情况。   徐诚出去四个多月,回来赶上年节,江知与拉着他细细打量,看他无伤无痛,就问:“事情急吗?不急的话你先回家,我们明天再说?”   徐诚也顾念家里,给了一封信,长话短说:“上陵府那边还好,可我们一路回来,感觉很不对劲,路上人很多,都是同一个方向。我跟表哥换了路,怎么换都能碰到人。进城之前,还有些人跟我们一路。”   他们只好装作与这些怪人也是一路人,才保得平安。   江承海跟宋明晖听说他回来了,也到前厅里来。   听他说完,结合之前的信息,心上都沉了沉。   这些难道也是兵?   希望京都的事,不会牵连到丰州这个小县城。   晚上守夜,一家人围着炉子,烧一壶热茶,又在边上烤着花生、瓜子、板栗,还有油炸果子。   谢星珩看信,进行了信息总结。   上陵府的联络点已经全部疏通,返程里也把一路经过的联络点都连上。   获取情报的能力,根据联络点密度、联络人员的职业、地位,而有强弱之分。   更远一些的,是通过舅老爷的门路扩散出去的,沿海一路,有五个县能传递信息。   要举国之内布置联络点,只能后续通商路时,一并筹办,目前已到极限。   上陵府下边有个生产丝绸的禹南县,徐诚在那里,跟李燕白合作开了一间客栈,把禹南县重建的事都一一列明,供谢星珩分析。   江知与侧目,往信上看了一眼。   诚哥儿居然跟李燕白合作了。   不知他在外遇见了什么事,两个怎么碰到一起的。   他信后边还有一封家书,是舅老爷写的,谢星珩转交给宋明晖。   宋威投了些资产订丝绸,算是转移了一部分财产。   他有洗白的心思,明面上也有产业,弟弟连番递信,徐诚也在加以劝诫,他动作就更迅捷。到徐诚返乡时,宋威留在盐帮的,只剩下一个空壳子。   离京太远,宋威消息不灵,只有一腔警觉来存身立命。   他已让夫郎带着两个儿子,继续南下,携带大半家财,另找小山村安家。他守着上陵府的家业,一有不对,就会朝东走,谁也不连累。   这封信,也是跟宋明晖的告别信。盐帮打散,人员摇身一变,成为普通百姓,融入万民之中,消息能打听,但不能主动联络过多,怕被人“钓鱼”。   最后则是豪迈江湖话: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后会有期!   新年里,因这封厚厚的信件,气氛紧张了起来。   江知与跟宋明晖不熬夜,谢星珩跟江承海守到鸡鸣时分,放过几串鞭炮,站在大门口,听着各处传来的鞭炮声,沉默着没说话,又都默契的想:果然平平淡淡才是真啊。   然后回房补觉。   大年初一。   清早,徐诚带了一笼肉包子来拜年。   江知与带他去暖阁,两人双双脱了鞋,盘膝坐在卧榻上,笼着薄被,架起炕桌,一口热粥,一口包子,吃着新年第一顿饭。   徐诚看看他,又看看他的肚子,连声感叹:“我还是听我娘说的,你这都怀上两个多月了?”   江知与喜滋滋的,“嗯!”   局势使然,笑一阵,又收敛脸色。   徐诚让他别太担心:“就是打仗,打到我们这里也要时间,到时候我们早跑了!”   江知与听了就笑,让他说说在上陵府的经历:“你怎么碰上李燕白了?她还好吗?”   徐诚脸色有一瞬的不自在,吃完一个包子,又喝几口粥,似乎饱了,拿帕子擦擦嘴巴,磨叽开口:“我去禹南县,找了个客栈住,进去一瞧,你猜怎么着?里边坐着那几个假山匪。我跟表哥成他们的小奴隶了。我在那儿当伙计,李燕白进来投宿,就这么遇见了。”   假山匪,就是真官员。   江知与听了都觉得徐诚好倒霉,“这都能碰上?”   散财一次,金腰带一次,去了上陵府,竟然还能遇见一次。   徐诚叹道:“谁说不是呢?”   要问上陵府的事,他三言两语就能带过。   无非是去了什么地方,发生了什么事,遇见了什么人,顺利与否,又怎样渡过难关。结果他在信上说了,再细节的事,不愿意提。   江知与看他这次出远门,性情变化好大,不如以前活泼,说话沉稳,表情也绷着,没什么少年气。   他了解徐诚,吃亏受委屈了,除非是无力反抗的,否则他都要骂,都不服。   江知与想了想,轻声问:“你受欺负了?”   徐诚摇头:“没呢。”   他还被保护得很好。   江知与不逼他,话题转向,问问舅舅一家的事,又说说他们家近期的变化。   跟三房断亲,跟二房割席。这两件,把徐诚都震惊得显露了原来的性情。   “什么?这才多久,你怎么办事这么利落?早该跟该死的三房分开,可是二房?唔……二夫人不太行,大少爷呢?他难道也是个狼心狗肺的人?”   是不是的,江知与不知道。   看这情形,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见面。   初二开始走动拜年,谢星珩跟江承海出去。   江承海服老,带着谢星珩出去,也是做家主交接,今年他带上门,谢星珩是晚辈。来年开始,谢星珩就是新的一家之主了。   年节走动,照着之前的计划来。   除了李家,该拜访的都拜访了。   过后,谢星珩又独自去拜“文人”的年,所带年礼,都是书籍。这让他在文人圈子里,好名声又加一码。   春试在二月半,他们一月里就要动身。   朱聿跟着谢星珩出门,来到许家小院找许行之。   谢星珩认可他们的人品,也颇有私交,不好太过明显的直言今年不考,只推说不着急去。   “离得近,二月出发也来得及。”   朱聿的父亲朱老先生应考过数次春试,也是从丰州出发,早去晚去都有经验。   朱聿说:“不行的,这跟乡试时不同。乡试正值秋日,气温初降,赶路合适,路也好走。一月里,水上还有浮冰,路上雪水在化,满是泥泞。陆路难走,我爹说,他那一年,赶了马车都没用,车轱辘反复陷到水坑里,推出来费劲。”   谢星珩坚决晚出发:“我们可以骑马。”   许行之是正经的文弱书生,朱聿更不用提,书香门第,自幼就在读书,体能与之相差无几。   谢星珩真心捞他们:“不会可以学嘛,我可以借马给你们,才一月初,你们学一阵,实在学不会,那就抓紧出发,学会了,我们晚点走。反正京城有住的地方,不用着急。”   许行之跟朱聿都被谢星珩的心态惊到。   春试是考进士的。   进士直接当官。   这都不急??   谢星珩垂眸喝茶,掩饰内心难藏的吐槽情绪。   急什么啊。   上京赴死,不过如此。 第63章 人各有命   拜完年,就忙家事。   谢星珩筹备买粮。正年间,路不好走,他们也不敢在昌和府境内买粮,以免被广平王的人注意到。   还怕被京城的某些势力一棒子打死。买粮是去其他县城,也不买多,三千两银子购入,用作米粮铺的存货之源。   这是明面上的说法,实际上就是屯粮。   他们手里有粮食,才好应对即将来临的风暴。   到时想帮人,也有资本。否则守着金银,也是饿死的命。   风波还没蔓延过来,买粮相对顺利。在周边府县,用上江承海的人脉,跟他的老友们联络,再辗转联系上粮商,报价也很良心。   江承海信里写得简单:我老了,招的哥婿是个书生,撑不起镖局,老兄弟们多照拂着点!   这番买粮,他们还发现很多地方都在销售益智玩具。   是上水白家出品,他们家有本事,上百木匠同期动工,学徒也叫上了,还从乡野请了些有点基础手艺的木匠,跟着抢工制作。   赶了一个月,首批货卖得远,南下北上,一下占据两个府城的市场,就近跟当地木料商合作。   初期只卖一样,要是合作,再有其他花样,另算利,两家、三家分账,市场占领得稳稳当当。   小商户还没有来得及模仿“华容道”,他们的字块组合就风靡“小学生圈”。连连看、消消乐,成了年节佳品。   白老爷没有在大量销售“消消棋”,这个需要多色字块的玩法,除却用不同木料来制作之外,还能上色。   精贵木料制品,他弄了几副。   另有多色石料制品、金银双色制品、多色玉料。   这是放在店铺里压轴的。   怎么能让权贵家的孩子,跟普通人家用一样的玩意儿呢?   销售之初,他让伙计用厚毛毡做板子,在各个闹市街区玩消消乐、连连看。   用两个不需要识字,就能看“图”玩乐的小游戏,带动热度,张口一吹,就是京都时新的玩具,哪个书生没有,是要被笑话的!   过年去寺庙道观的人多,白老爷做事一绝,花钱上庙开光,还把产品送去了夫子庙。开一次光,白家的玩具就算都开了光。   每到一地,先是上下打点,再是街头玩,然后寺庙供奉,同期找木料商人合作。   一个点子,被他利用到最大化,刚开始销售,就卖脱销了。   广告词是每位望子成龙的父母都无法拒绝的“背书更轻松,所有书生都在用”。   上水县离丰州县近,也就离昌和府近。先到府城,再回缩圈子,路经丰州,顺道来江家拜个年。   来的是白家二少爷白喜文。   这名字很直白,就希望他喜欢读书,事与愿违,白二少读不进去书。   他们在婚宴上见过,再见不必介绍。   才刚开始售卖,外地已开售,丰州可以跟上,他们家就不凑热闹,丰州的市场,都归江家。   目前盈利还没算出来,已经可以推断,绝对亏不了本。   因白家把蛋糕做大了,股份无限稀释,这账目难算,只说按季度来。   等三月里,销售告一段落,白喜文会再来一趟丰州。   他们家坦荡荡,会做生意也会做人,谢星珩卖他们一个好。   “我看现在年景不太好,你返乡路上,多买点粮。”   白喜文若有所思,边点头边说:“我也有所感,都没在昌和府久留,货卖空了,留了两个账房三个伙计,我就先走了。”   他也不留宿,趁着天色尚早,在家喝碗热茶暖暖身子,补补干粮,也捞了一坛辣椒酱,返乡前绕远,再南下两县,先买粮。   男人忙碌时,江知与在家裁布做衣服、鞋袜,都是小孩子穿的。提前给小宝宝备上。   徐诚回家后,常来江府找他,他日子过得不无聊。   徐诚比谢星珩还像孩子他爹,屋里没外人,他就要伸手摸摸江知与的肚子。   “也没鼓起来。”   江知与看得好笑:“还小呢,过阵子就大了。”   在家待一阵,徐诚找到了在丰州生活的感觉,性情恢复了往日活泼。   他跟江知与说了很多趣事,比归乡时粗略讲述的内容丰富多彩。听得江知与眼中异彩连连。   他也好想去外面走走看看。   徐诚笑道:“等你生了,趁着江伯跟阿晖叔喜欢小孩的新鲜劲儿,你把孩子给他们带,然后你带着你夫君出去闯闯,这也不错。”   江知与问:“为什么是带着我夫君去?我们俩不行吗?我可以跟你去啊。你看看,我夫君又不会武功、又不识路,跟着你多安全,我什么都不用操心,就跟着你享福。”   徐诚放下丝线,捏着嗓子学他说话:“‘我夫君’、‘我夫君’,你舍不得累着他,就来欺负我啊?”   江知与拿线球扔他,徐诚笑得好大声。   闹一阵,他俩又在榻上四处摸寻,把线球都收回绣箩里。   江知与小小声跟徐诚说了他们夫夫俩返乡的经历,那一路走得他提心吊胆,再不想有第二回了。   又念念叨叨的,说谢星珩以后从文当官,他要照顾好家里。   徐诚看他神色,跟之前羡慕外面的精彩广阔截然不同,有种坚定的决绝。   好友之间,不用点透,徐诚能懂。   “你不用为了他窝在家里,你做这种决定,只是看起来懂事。难听点说,甘愿为谁画地为牢,守着后宅琐事过日子,何尝不是胆小怯懦?”   江知与没明白:“可是小谢忙外面,家事总要人打理啊。”   他学的规矩,都教他跟后宅里的夫人、夫郎社交。要维系感情,让夫君在外办差顺利。   徐诚以前也这样想,现在不了。   “在内在外,都是主事人的事。你能控场,就不用守着这一亩三分地,事事亲力亲为。你要有所为,有所不为。”   江知与放下针线,胳膊搭在炕桌上,眼睛定定看着徐诚:“诚哥儿,你出去一趟,变化好大,你说话,我都感觉绕。 ”   徐诚戳他额头:“你这撒娇的功夫,我这辈子都学不会了。”   江知与认为他没有撒娇。   两人聊天,无需藏着掖着。   江知与低头想了想,跟他说:“我感觉自己没什么用处,现在又怀孕了,也只能在家里待着。外头的事帮不上忙,我总要顾好家务事。家里就这么点人,爹爹冬天身子不爽,我就多劳心一些。”   徐诚赞许他的想法:“对,你现在怀孕了,主要是养胎,养胎是在家里,所以你顺便照看家里大小事务。但不代表你以后不能出门。   “家务事琐碎繁杂,你能游刃有余的收拾妥当,处处顺畅,这还叫没用?”   江知与就感觉他帮不上家里忙,也帮不上小谢。   徐诚笑他傻气:“你都要给他生孩子了,还要怎么帮?把你劈成两半,一半生孩子做管家夫郎,一半去外头风里来雨里去,当个不坏金刚?”   好像有道理。   徐诚拍桌,把江知与震得一激灵。   “我说的就是道理。你拿出刚才欺负我的劲儿来?”   江知与没有欺负他。   回忆想想,又失笑。   他说诚哥儿会武功,又识得路,跟诚哥儿一起闯荡江湖,就可以什么都不用想,只享福就好了。   那他嫁给小谢,小谢又聪明又有才干,跟他一起过日子,也能什么都不用想,只享福就好了。   江知与乐得不行,三言两语笑开,盘膝坐着像个不倒翁,前前后后的摇晃。   徐诚摇头说了句“傻子”。   他俩也说现在的局势。   徐诚是绝对信得过的人,江知与也担忧他安危,怕他一言不合又跑出去了,跟他说得细致,让他对目前形势有深刻了解。   外面太乱了,别说他们一起走,就是整个县城的人,在乱世里,都不够看的。   讲述时,因牵连到广平王府,江知与也说起了林庚。   “我们见过的那位官爷,就是那个假山匪头子,他是广平王的长子。早年留在京都,养在皇城的。”   小谢说林庚是个倒霉蛋,自出身起,就是政治牺牲品。幼年时用来牵制亲生父亲,长大以后,成了众皇子的靶子。   徐诚缓缓瞪大眼睛,嗓音像吞了刀子,一瞬间哑了。   “什么?”   徐诚跟林庚认识,在徐诚的讲述里,他们见面过很多次。再多的事,江知与不知道。   他以为是偶然遇见,恰好这位官爷恶趣味,总留人打杂——也就是诚哥儿说的,被抓壮丁,当小奴隶。   看徐诚失态的样子,江知与也渐渐失声。   他想到徐诚刚回家那阵的沉闷疲惫,心有所感,伸手过去,放在了徐诚紧握的拳头上。   江知与说:“你不跟我说,我也不会追着你问。要是难办,你看我能不能帮上忙,我会帮你的。”   徐诚抽出手,两手掌摊开,捂脸好一阵,再松开时,脸上干干的,他没有哭,眼睛的红意也消退。   他跟江知与说:“你别担心,他没怎么我,是我心高。”   是他心高,看上了不该看的人。   徐诚说:“我有点事处理,这些天就不来了,你要是憋闷……”   话说一半,徐诚记起来江知与已嫁人,不是困在后院,空守规矩的小哥儿了。   他唇角扯了个笑:“你要是憋闷,就让你夫君陪你玩!”   徐诚说的事,是同意相看,年间走走转转,看看各家好汉。   他这般果决,让听说消息的江知与很揪心。   徐诚不觉得有什么,看江知与跑来他家找他,还颇为无奈。   “人各有命,我的命就在丰州。” 第64章 万人万解   人各有命,沉甸甸砸在江知与心头。   他没有更好的法子,也劝不住徐诚,回家来,心情也变得闷闷的。   徐家老爷徐天智看好许行之,许行之是目前相看名单里,条件最好的一个。   人闷了点,家里人员关系简单,也愿意相看。   他没高攀的心思,一步步走得稳当。   许家双亲老弱,兄弟走散,许行之也想娶个厉害的夫郎。   这样他在外读书、任职,才不用时刻记挂。   这年头,两家相看,从有意到见面,再走礼、抬进门,快的很快,慢的又很慢。   赶了巧,许行之要筹备春试,同意相看,却要推迟一阵。   为前程,可以理解。   江知与认识许行之,理智权衡,这人也算良配。   他说不出劝阻的话,也无法鼓励。每回见面,都是让徐诚再缓缓。   事缓则圆。   等一年也好,看看局势会变成什么样。   徐诚似被劝住,有了个许行之吊着爹娘胃口,家里没人催他,那阵的紧迫,一下松懈。   转眼到了正月十五,元宵节。   丰州有元宵灯会,往年会热闹好几条街。   县衙会与民同乐,吩咐中心街区的商户悬挂灯笼。   要弄漂亮点、喜庆点,县里会弄个彩头,发个带官印的“嘉奖书”,评最佳商铺。   除县衙之外,县里大商户比着劲儿较量。像江家,产业都在东区,东区的灯市大半都由江家负责。   为气势不输李家,周边商户一并装点。   今年提早几天,就有掌柜的来问,看怎么个装扮法。   江知与想着,往后几年不一定能热闹,今年就照往年的规格来,不出挑,也不能太差。   黄家比着江家的规格来。李家这头,半天没有动静,到了下午,才有伙计出来,把往年的旧灯笼挂上去。   大家都是旧灯笼新用,谁也别说谁。到晚上亮灯,才是热闹。   元宵节吃元宵,也就是汤圆。   江知与早上起晚了,吃完饭,被谢星珩拉去石磨边,两人一起磨糯米粉,做汤圆。   拿断亲书那天,谢星珩知道汤圆的玄机,这数月里,半个字没有提过。   陈年伤疤,也是难堪事。江知与不愿意被谢星珩知道。   谢星珩今天来了兴致,像是为了过节,一步步的带着他一起做。弄完糯米粉,两人又调馅料。   有黑芝麻馅、花生馅,还做了红豆沙馅。   江知与包汤圆时眼睛红红的。他还以为他不会哭了,可没一会儿,就掉眼泪。   谢星珩没看他,跟他说:“我吃过很多口味的汤圆,还有蛋黄味的、水果味的。我们也能包个柿子馅儿的。嗯……还能做咸口的,包肉馅的。”   汤圆有多种做法,常见的煮汤圆之外,还能炸、烤,做拔丝汤圆、酒酿汤圆。   江知与酒量不算好,他今天想喝点酒。   谢星珩搓了些小号的汤圆,给他下一酒酿汤圆。   这顿吃完了,江知与的眼泪才算止住。   他惧怕带馅料食物的心结解了。有人会保护他,他不必再怕。   晚上出门看花灯,江知与换好衣服,穿上靴子,系上轻毛做里的小披风,跟夫君手牵手离府。来喜跟他们一起。   家里事物安排妥当,江知与下午就给来喜放假,来喜等到他俩出门,才顺道一起走。   他约了人,一起看花灯。是王管家给他介绍的小哥儿。趁节气人多,他们见见,看合不合适。   谢星珩看他眉眼里笑意牵强,多嘴讲了一句:“想要什么,要会自己争取。喜欢谁,要明白心意。如果是纯粹感到丢脸,那就不必。人就一张脸,你的脸在你脸上。”   来喜受教。   两边不同路,夫夫俩先去东区,看自家的花灯,再往城区走。   他们在京城看过中秋灯会,那等盛况之下,小县城的灯会显得寒酸。   两人注意力不在看灯,而是相处的每时每刻。   江知与握着谢星珩的手,感受着从掌心传来的温度。他想,做人总要放弃一些事的。   如果是为了小谢,他愿意留在家里,看好家,让小谢没有后顾之忧。   外界精彩,不如他的小家幸福安康。   谢星珩走在彩灯之间,侧目看灯影在江知与脸上映出不同色彩的游动色块。他想,做人总要有点责任心。   再难再险,天塌了总要有人扛着。他个头高,就由他来吧。   他只要活着,就不让小鱼经风雨。   同个县城,另一条街道上。徐诚一脸烦躁,在大小巷子里走,去找许行之看灯会。   走着走着,他听见了几声鸟叫。   冬天没有飞鸟。   徐诚怔了下,当做没有听见,继续走街串巷。   鸟叫声如影随形,他走到哪里,就跟到哪里。   徐诚知道是林庚来了。   其他人不会这么好的耐心,也不会追着他跑。   徐诚不想见他。   他往闹市里走。   小鱼说了,现在局势紧张。   林庚身份敏感,必然不敢出现在大众眼前。   他挤进人潮,顺着人流的方向,被人推着走。   逆向走来一人,戴着赤白面具,站路上像水中石。经过他的人,自然让开。   他面具上随笔点画,勾出一道弯弯唇,笑得不怀好意。   躲不过。   徐诚转身,挤出人群,找个合适说话的暗巷。   林庚跟过来,摘了面具:“好大的脾气,不是说好了元宵见吗?”   他过来就往徐诚身前站。   人比徐诚高,面对面的很显压迫,徐诚顺手推他肩膀。心里有气,下手重。   林庚“嘶”一声,徐诚的手就僵住了。   他憋回了关心之语,手却被林庚抓住。   徐诚挣了两下,皱眉说道:“我相看好了亲事,你这样不合适。”   这话题跳跃,林庚怔住,眼神有一瞬冷厉,转而失笑,又是一副无害的流氓样。   “你就是成亲了,我也照样来找你。”   徐诚眉头皱得更深:“我都成亲了,你还来找我做什么?”   林庚笑得很欠揍:“不用紧张,我不会对他做什么,我来加入你们。你眼不瞎,看了我,还能看上他?”   不要脸。   不。   厚脸皮。   徐诚不跟他嘴上较量,他已有决意,当断则断。   林庚知道他性格,抬手捂住了他的嘴巴,不让他说。   四目相对里,眼底情绪与暗色天光融为一体,难以看清。   林庚俯身,朝他靠近。   似想吻他,鼻尖挨碰时,触动心弦,林庚略一后退,徐诚也松开拳头。   林庚侧身,低头一靠,额头落在徐诚肩上。   “好累,让我靠会儿。”   徐诚没说话,仰头看天。眼睛一片水雾,朦胧了天色。   同一时辰,京都的黄公公府上。   江致宁跪在黄公公脚下,哭得眼肿声哑。   黄公公年老,今年已六十八岁,可以当江致宁爷爷的年纪。   他和其他太监一样,面白无须,年老皮皱,起了褶子。一双阴鸷三角眼,眼白多,眼黑少,面相阴狠。   他老了,动一动关节都是僵硬的。   弯腰伸手掐江致宁的下巴,这么简单的动作都喘气。   黄公公声音尖哑:“我们做太监的,本是无后的人。你跟我一场,我许你个名分,认你做干儿子。你把孕痣点了,带你爹爹走得远远的。随你过什么日子。我只管你生。”   往后寻死闹腾,那就是跟自己过不去。   江致宁不走。   他年轻有力,抱住黄公公的腿,是踢也踢不开。   黄公公深深叹了口气,后靠回椅背上。   “我当时留你,就是看中你孝顺又狠辣。你怎么糊涂了?”   江致宁浑身一僵。   想到刑房的刑具,身子颤抖一下,依然没松手:“你认我做干儿子,那你就是我爹,我不能放你在这里不管!”   黄公公从桌上香炉里,抽了一根点燃的香。   他让江致宁忍着,用燃着火星子的香头,点到了江致宁眉心孕痣上。   江致宁抖得更厉害,嘴唇都被咬出血,狠劲激出来,一声不吭,只眼泪还在无声掉落。   这颗痣烫掉了,他还是小哥儿,自欺欺人,但能保命。   黄公公把香插回去香炉,香已燃了一半。   “时辰不早了,再不走,我先杀了余春至。”   江致宁倔强抬头。   他这辈子,就遇上过两个不求回报,一心为他好,他做什么都会包容的人。   现在到他取舍的时候了。   他逆不了天,也不知黄公公为什么会倒,他眉心有焦黑流血的烫伤,不怕疼般,哐哐磕头。   “求干爹给我一副衣冠。”   黄公公死了,他立衣冠冢,守孝祭拜。   黄公公允了。   江致宁乔装改扮,额头随便包扎一下,从后门坐马车离府,直达江府后门。   黄公公早安排了人,他到了,就有人把余春至送出来。   父子相见,顾不上说话,在城内节气的热闹里,悄摸摸走野路出城去。   姜楚英闲着,来找余春至,恰好看见了这一幕。   她以为余春至是被江致宁接去逛元宵灯会,不知错过的是什么。   撇撇嘴,她心想着:她也有儿子可以依靠。   此时此刻,江致微正在逛灯会,与一个小哥儿同行。这是他三叔给他介绍的一门亲事。   他思绪神游,跟人逛着走着,竟然走到了四海镖局。   这条街令他陌生。镖局门口黑洞洞的,一只灯笼都没挂。   他急跑过来,镖局的牌匾都摘了。   对门还是何家。   何家临街的铺面卖杂货。   江致微走进去,见铺面里货物所剩无几,一派萧条模样。   何家老大何义回刚好来前面,跟江致微碰上了。   何义回身上煞气重,上下看一看江致微,认出是谁,只拱手行了个江湖礼。   他们无亲无故,镖局作为江承海的产业,才叫江致微一声大少爷。   断亲了,就不必喊了。   江致微问镖局怎么关门了。   何义回说:“兄弟们死伤太多,没法开了。”   江致微一惊:“那丰州的镖局呢?”   何义回又瞥他一眼:“当然也关了。”   这一眼看得江致微无地自容。   家里这么大的事,他毫不知情。   可他在三叔家,处处掣肘,信是一封也寄不出去。   他有心解释,与他同行的小哥儿也追到了铺子里。   “你怎么回事?半路把我丢路上,万一我被坏人绑了呢?”   江致微一番赔礼道歉,回头时,何义回已经不在。   小哥儿皱眉,嫌弃与不满压不住。   江致微模样性格都不错,人也年轻有才华,可他还不是进士。   江家有一个江老三在前头做榜样,与人结亲的心思再明白不过。就是穷乡僻壤出来的书生,要攀一门好亲事,让仕途更顺。回头房里该塞多少人,一个不减!   本就有不满,头一回约着出来相看。江致微就心不在焉,一副没把他看在眼里的模样。   谁求着一定要嫁他了?   这头不欢而散,江致微回家,还被他娘缠上了。要出去看看花灯。   姜楚英跟江致微不能一起出门,一定要留一个。这是“自由”的代价。   江致微才开口说个“不”,姜楚英就让他想法子:“想出去总有办法的啊?我们走后门。宁哥儿就来接他爹爹出去逛花灯了。”   江致微浆糊般的脑子,突地被点醒。   是啊,想出去总有办法的。   他要寄信回丰州,也多的是办法。   母子俩正小声说话,商量着怎么偷偷出府,主院里,突地爆发出尖锐的嘶吼声。   “银子呢!家里的银子呢!!”   事回主院。   江老三拿着一盒银票、地契翻看,只有最面上的一百两银票是真的,下面一叠都是家仆的卖身契和凑数的白纸。   他第一次发这么大的火。   他把夏元仪抛在地上,眼睛因愤怒赤红一片。   “银子呢!银子去哪里了!”   夏元仪人过中年,娇养半生,这一摔,着地的手脚立马不能动了,传出钻心的疼。   她忍疼,咬死了说没钱。   “大哥没有送银子来京都,我们家就不可能有钱。”   江老三把木盒子朝她扔去,差一点就砸到了夏元仪的脑袋。   大哥是没送银子,可他当差时受了贿赂,那些是他留着给江致微打点的钱。他四处走动,就差银钱到位了。   现在家产都被夏元仪转移了。   江老三追过来,蹲她面前问:“你送回娘家了?”   夏元仪摇头:“你糊涂,外嫁女,哪有家?”   江老三了然:“你把银子给老大了。”   他立马跑出去,找大儿子江万川。   江万川夫妻俩出去看灯会,没回来。   江老三又去春枝院,想找余春至求一求,务必要说动宁哥儿,只此一次,他再也不会烦宁哥儿了。   春枝院,人去楼空。余了一封信,江老三半天不敢拆开。   四下无人,他点了油灯,拆信看,里面没有一句温情私话,只有一封等待他签名的和离书。   他把和离书撕得粉碎,又把桌上杂物都扫到地上。   油灯落地,热油在木地板上流动,转瞬烧了起来。吓得他连声大喊:“走水了!走水了!”   府上人都闻声而动,江致微母子也就出不去了,赶忙过来帮着灭火。   这一番折腾,春枝院的一楼,只剩一地焦黑。   同是中年夫妻,远在丰州的江承海,在院子里哼哧哼哧挂彩灯。   他死要面子,早有准备,当着孩子的面不好意思拿出来,等着孩子们出去玩,他才拉线张挂。   彩灯多半是他亲手做的,支架稳固,花样甚丑。   宋明晖吹不了风,不能出去玩。   错过今年,不知要等几年。江承海想给他夫郎看花灯。   往年夫夫俩总是忙,聚少离多,过年过节时,是他押镖最忙的时候。匪徒也要过节的,他要亲自去。   现在闲着了,可以陪夫郎了。   宋明晖穿得厚厚的,站在廊下,也把兜帽戴上了。   病气在脸,姿容不减。满园红红绿绿,反让他的脸有几分气色。   江承海大老粗一个,从前都是跟李家较劲搞的灯笼,还都是宋明晖张罗,他没分清,好好的元宵灯会,他当跟中秋一样,灯笼下还挂上了灯谜。   这是他一点点抄来的。   不动声色搞这么一出,老江的腰板直挺,面上有红光。   全给挂起来后,走路都是畅达的。   他站宋明晖面前,满脸求夸奖,又不等夸奖,牵着宋明晖说:“阿晖,我带你去看花灯。”   宋明晖含笑点头,与他在院里看一场只有他们两个人的灯会。 第65章 杀鸡取卵   过了元宵节,丰州的举人们就都结伴,约着上京赶考。   谢星珩连日里被人邀着一起,只好拿老婆当挡箭牌,说老婆怀孕,身子不爽,他心里放心不下,要多留两天,月底再走。   正月十八,大家都不等他了,一起租了条船,先上府城,再转陆路。跟乡试的路线一样。   许行之跟朱聿也要走,他俩学骑马的时间短,体力没跟上,马技也差,还是坐车走。   谢星珩去码头送一送,江知与也收拾了东西,赶着天气晴朗的好日头,去徐家转转。   夫夫俩在门口碰见了徐诚,江知与又拎着食盒回家,只谢星珩一个人出门。   江知与的食盒里,准备的都是徐诚爱吃的食物。   有两笼大号的灌汤包,还有一小坛酱肉,又有一份蜂蜜烤鸭。   还做了一只“枕头馍”,形如枕头,很大很结实,比外边买的小一些,他们掰着吃,刚好够两人份。   一笼包子就两只,有拳头那么大。   分别是蟹黄汤包和虾仁汤包。   虾仁是夏季里,谢星珩叫人处理好以后,冷冻处理的。他会用硝石制冰,冰库里藏了好些食材。   蟹黄是秋季里冷藏的,取自最是肥美的螃蟹。   徐诚还以为是火腿汤包跟鸡汤包,这一吃,眼睛就亮了。   江知与又给他把烤鸭拆了。拿把小刀,动手利落,一切半边,鸭腿、鸭翅、鸭爪单独留着,其他部位都拆骨切片,放在小碟子里,给徐诚推过去。   这般哄人的功夫,铁石心肠的人都要软了,更何况徐诚的心不硬。   一口鸭肉一口馍馍,配着酱肉,时不时喝一口汤,最后拆了包子,吃里面的馅儿。   饭饱肚圆了,来人撤桌,奉上擦手巾跟漱口茶,再退下。   江知与看徐诚眉眼间没有郁结情绪,就问他:“你跟许行之看花灯了吗?”   徐诚一猜就知道是这事。   他说:“有约在先,当然看了。不过我跟他说清楚了,我们不般配。他人挺厚道的,顾念我是个小哥儿,我爹又去他家去得勤快,怕我难办,他去跟我爹说他暂时不想谈亲事,这事就这么黄了。”   江知与劝他缓缓,徐诚答应了。也真的做了。   说得这般轻巧,更人心里难受。   江知与从旁边绣箩里拿出一条抹额。   抹额正中心穿了一枚玉质平安扣,两侧红线编织,再串小圆扣,与黑金丝线交织。两侧线拉得很长,隔一段就串点珠子、扣子装饰,系在额头上,能从脑后垂下,与长发交叠,像装饰发带。   平安扣的开口,正好露出孕痣。   若想遮掩,往上或往下稍挪一点,也能遮住。   江知与把它送给徐诚。   小哥儿没有不爱俏的,偏徐诚在外撑着威风,要面子,不好主动打扮。   江知与就要“善解人意”,衣饰上多替徐诚想想,偶尔要“强送”。   他自己穿衣有固定搭配,里面素,外衣带点花样,饰品齐全,也是以素雅为主。   实际上,他特别喜欢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   漂亮,养眼,看着就心情好。   给徐诚送的,多以这类型为主。徐诚美滋滋打扮一回,过后还能说太麻烦了,合理卸下。   徐诚看了就笑,收了礼物,还要打趣他:“难怪你夫君被你迷得魂都没了,这谁不迷糊啊?”   江知与任他说,留一个傻兮兮的笑。   徐诚不让他操心,直接跟他说了:“我见过林庚了,我会再等一年。”   江知与这才敢问他情况。   徐诚做了决定,就释然了。   “也没什么特别的事,当时在上陵府,他问我要不要跟他。他是官,我是民,家里还做这种营生,我不敢拒绝。”   江知与都惊了,官也不能强抢啊?这种没名分的事,真亏他开得了口。   徐诚把玩着新得的抹额,手指绕着圈,笑道:“开始是怕,不过他真没把我怎么样。我看他挺认真的。”   所以才会动心。   后边的事,徐诚不愿意讲,稀稀拉拉的,琐碎,说多了烦。   他今天过来,还有一件事。   “林庚拖我给你夫君带个口信,今晚在白家院里见一面。有事商谈。”   江知与:?   他摸摸肚子,本能不喜。   诚哥儿的心上人,约他夫君去小院里逛,这算什么事?   这情绪就那一刹,江知与理智思考。   他跟小谢返乡时,为了掩人耳目,也住过花船,甚至扮过丑夫郎。   他应下了,“好,小谢回来,我会跟他说的。”   男人之间的事,他们不清楚。   徐诚提前问过,林庚只说是合作。   徐诚万分警惕,生怕他打镖局的主意。   镖局的武师,年长的,都是他叔叔伯伯,看着他长大的。年轻的,都跟他同辈。除却早早成亲的那批人,其他都是他每天训来训去的师兄弟。哪能看着他们去送命?   林庚跟他做保证:“你我这种关系,我利用你亲朋,那我是畜牲。”   林庚表现流氓了些,办事还是靠谱的。   江知与定定心,心里有点点抗拒。   跟林庚合作,就会卷入风波,让人不安。   就像徐诚最初不敢拒绝林庚一样,江家也没有胆子拒绝。   谢星珩回家,听说后,当即答应了。   日落时分,他就带着做护卫打扮的徐诚,一起去白家院。   谢星珩看一眼徐诚,又看看冬日里不减热闹的花街,心里别扭得不行。   跟老婆的闺蜜一起逛花街,这叫什么事。   徐诚指着他:“你别到处乱看,小鱼还怀着孩子的。”   谢星珩:“……你多虑了。”   白家院格局未变,进院里,树下石桌上放着一盏灯笼,灯笼上写着“满客”。   徐诚引路,带他往里走。   谢星珩看他熟门熟路,不由想到返乡那回,小鱼对花街文化的了解。   他心里感叹:不愧是好朋友。   白家院后宅里,有一处独立房屋。   李家的李燕白曾住过这里。   整个后院都亮着灯,房屋附近却没有人。   徐诚过来,直接把门推开了。林庚正坐桌边玩数字华容道。   谢星珩看见这东西,对林庚所提合作有了猜测。   搞事情得有银子。养人养马都要银子,缺钱寸步难行。   徐诚把他送到,就要出去。   林庚放下木制玩具,一眼就瞧见他换了一条抹额,眼睛一亮:“新买的?很漂亮。”   谢星珩:“……”   这奇怪的气氛是怎么回事。   难道他是电灯泡?   徐诚理都没理,出去把门带上了,砸出“砰”一声响。   林庚因此笑了会儿,指着旁边凳子,叫谢星珩坐。   这是他们第二回谈事情。   上一次是抄家之后,林庚代为请赏的谈判。   林庚开门见山,明人不说暗话:“我知道你们的顾虑,不会让你们为难。你给我‘点点金’,其他事不用你插手。”   “点金”不是要钱,有商量余地。   谢星珩需要知道,林庚是要江家的营生,还是另有想法。   江家的营生,就是农庄那堆厂子。   另有想法,则是最近风靡多个府县的益智玩具。   盐引不可能。   他们如果通过江家做贩盐的生意,就与林庚的承诺不符。   谢星珩试探问:“怎么个点法?”   谢星珩的所作所为很突出。   最惹人瞩目的是乡试时,京都考生都在议论的“故乡”与“灾地重建”。   他很有见解,也跟其他灾地书生商讨过,其中以禹南的丝绸、枫江的咸鸭蛋最是成功。   紧跟着,京城的镖局也退居种地。   暂时没看出来名堂,但他们也在找医馆,尝试养“药材”。   活虫子都养了,药苗苗也能种。药田自然也能划出来。   再有益智玩具突然畅销,不难想到江家农庄的营生,都与谢星珩有关。   两头农庄需要时间沉淀,模式很值得效仿。   林庚还让人抄录了谢星珩的策问卷子,已经实施的农商经济之外,他提出了非常多的构想。   这些需要看长远利益的东西,不适合紧迫时操作。只能说,先操持着,也想其他法子搞钱,静等爆发。   谢星珩有搞快钱的脑子,益智玩具就是个很好的证明。   林庚说:“如果不是这个玩具,我不会来找你的。”   他常跟账目打交道,江家抄家那阵的账本,放他桌上他就知道问题。   这次查都查了,自然也知道,年前,江家小哥儿收了一份丰厚嫁妆。   都是赎回来的。   林庚很欣赏谢星珩的人品:“跟你合作,我放心。”   谢星珩不放心。   “你的开价是什么?”   林庚说:“保你家平安。”   谢星珩皱眉。   林庚又说:“不是威胁,是承诺。”   谢星珩思绪急转。   单纯提供方法,就能获得林庚的友谊,是非常划算的事。   夺嫡期间,行差踏错要人命。他相当于花钱买平安。成与不成,亏的都是挣钱的法子。   那法子又不是他原创,给就给了。   同理,他提供方式,却没展现更多的价值,最后所得利益,也就非常浅。不会达到他的预期。   谢星珩得知京都形势后,就想跟林庚接触接触。   这就是机会。   他往门那边看了眼。   跟上位者不谈感情。   徐诚作为中间人,什么都保障不了。   谢星珩眼眸转转,有了主意。   当前局势,暂分三方。   老皇帝、包括太子在内的皇子们、倒霉蛋林庚。   老话说,狡兔死,走狗烹。   又说,唇亡齿寒。   林庚要搞钱,就不能只搞钱。   他还得再竖一方势力,形成三足鼎立之势,稳稳的继续苟。   “发育”好了,才好下场。   除了盐,也就是铁了。   战时当然是铁为主。   谢星珩问:“你家有铁矿吗?”   林庚知道此行有惊喜,没想到是这么大个惊喜。   他点头,兴趣高涨。   “你懂打铁?”   谢星珩摇头:“我在书上看过炼铁。”   问是什么书,就是被大水冲走了。   林庚连道可惜,让他继续说。   据谢星珩了解,古代炼铁技术有很漫长的成长期,产生的废料很多。铁矿开发有限,加上冷兵器时代的特殊性,让铁矿被朝廷重点管制。   多的他不懂,现代都有机器,他没了解过古法,专业不对口。简单的提炼,他懂一点。   和林庚确认后,他提供了几个方式,说可以找人试着把废料炼一炼。   因没实操过,谢星珩不确定能不能成。   浑水还得搅,另一战需用品是糖。   他知道怎么弄糖,好些作物都能提炼做糖。   冬季买材料回去试,开春就种。   糖跟铁,非常符合林庚的需求。   谢星珩也有个小小的需求——可以不用找林庚,但跟人相处、拉关系,除了公务之外,稍提一句对自身来说比较难办,于对方而言又是微不足道的小事,能让僵硬客套的关系变得缓和亲近。   他演上了,颇为不好意思,问林庚:“上回那个章大夫,他医术厉害吗?”   林庚点头。   谢星珩继续问:“他擅长男科吗?就是……”   谢星珩指指腿间,尴尬问:“这方面的。”   林庚绷不住笑得很大声。   谢星珩咳咳强调道:“我很行。我是问问他懂不懂杀精,杀精明白吗?搞完了,我再也不能播种了。”   科学避孕。   这时代找不出第二个像他这么有男德的人。   林庚:?   这难道就是当赘婿的苦。   他摆手:“不用这么麻烦,直接阉了吧。”   谢星珩不同意:“我不想当太监。”   林庚用男人都懂的笑意,揶揄他:“见识浅了。谁说太监非得‘杀鸡’?还能‘取卵’啊?挨一刀是最快的。”   谢星珩:“……”   神特喵杀鸡取卵。   这话题进行不下去了,林庚却感到有趣,他还没有见过要“杀精”的男人。   “我认识掌刑公公,你开口说,我把他接来,让他亲自操刀。”   谢星珩严肃拒绝:“谢谢,我不想当太监。”   他老婆貌美如花,他们年轻火旺,当太监做什么。   他只是想科学避孕,也没指望林庚这头有结果,就是拿出来拉近私人关系的话题罢了。   聊完了,该走了。   林庚留他再说会儿。   聊铁跟糖时都没压着嗓子,说私事,反藏着掖着。   他问:“你夫郎不让你播种了?”   谢星珩:“……”   我看你也不像糙汉,为什么你说话跟镖局的糙汉子没两样。   谢星珩从这两次接触里,也摸出一点林庚的性情,不贴脸开大,可以怎么舒服怎么相处。   谢星珩给他科普什么叫男德。   老婆怀孕辛苦又危险,他只管播种不承担风险,当然要除除“根”。   把种子都给弄死了,来年再好的田,也长不出苗苗。   林庚:“果然是读书人,那档子事也说得文雅。”   半夜里,两个大男人坐桌边,聊播种,聊种地。   就像男生宿舍的夜聊,开开黄腔,说说荤话。   很有素质,不提别的哥儿姐儿。   这一番“男德教育”,还让林庚做出了最后总结:“那我也不生。”   谢星珩:???   如果没记错的话,这应该是现代女性闺蜜之间,常见的聊天结束语吧?   太怪了。   谢星珩没法跟他处了。   才是半夜,院里有别的空房睡。   因老婆不在身边,同是烟花之地,上回谢星珩能一觉到天明,这次辗转反侧,迷迷糊糊熬了半宿,天刚亮,他就要走。   徐诚起得早,跟他说:“你现在走,刚出去就会被人认出来,不出两个时辰,江家赘婿夜宿花街的消息就会传遍全县。想试试你就去。”   谢星珩记起来了。   原因是很多男人欲盖弥彰,在花街住了一晚上,大清早的还假模假样往家里走,装作是在家里睡起来的。   他便坐下,再细细想,目前还有什么需要补充的。   徐诚叫人上了早饭,摆了满桌小碟。   煎饺、煎包、油条、水煮蛋,另有大碗的鸭血粉丝汤,一盆瘦肉粥。   鸭血粉丝汤是徐诚照着江知与的意思做的,说谢星珩爱吃。   林庚踩着饭点来,发现只有一碗粉,他问徐诚:“我没有吗?”   徐诚说:“那是他夫郎要我给他准备的,你又没夫郎。”   林庚被噎着了,吃个煎包要看谢星珩的碗,吃个油条也要看谢星珩的碗。明明白白惦记上了那碗鸭血粉丝汤。   谢星珩一根粉丝都不分给他   “这是我夫郎给我安排的早饭。”   林庚给个白眼。   饭后差不多到时辰,出了花街,随走几条巷子,就能回家。   徐诚比谢星珩跑得快,老早就去外面等着,一副后面有洪水猛兽在追的样子。   他俩真是怪怪的。   谢星珩记下了。   回家后,谢星珩找江知与问。   江知与憋着不说。   诚哥儿的私事,他不好拿出来说。   夫夫之间也一样,这等私密心事,本就有难言的苦,拿出来议论,不像样。   他不说,谢星珩就肯定了猜测。   真是想不到啊。   这俩人居然会走到一起。   谢星珩把这个话题揭过,跟江知与说了合作的事。   合作简单,只做糖和铁。他们家不掺和,只提供方式。   谢星珩隐晦表达了他的“智慧”,看林庚会怎么用铁,直接莽起来上,他们就跑。   能懂得藏锋芒,手握铁器,也要躬身弯腰,屈居人下。他们就能苟一苟。   林庚能忍,他作出的保江家平安的承诺,才能奏效。   江知与最近补了好多“政治课”,他听完,想到程明的委托,那三张符文,在今天有了特殊的解法。   解灾,可以硬抗,赢了是平安。也能找人结盟,甘愿做小,同样是平安。   驱邪,不论是哪种方式,这个“邪”,只能是非皇帝亲儿子的林庚。   林庚退让,昌和府能免受刀兵之祸。   一味退让,他就有灭门之灾。   江知与心里叹息:诚哥儿也要跟着受苦。   不论局势如何,日子照常过。   谢星珩在家待到一月二十五,谢根都坐不住,过来问他情况。   别的举人都去考试了,他弟弟怎么还在家里?   跟哥哥能说一半的实话。   谢星珩说:“大哥,你记得我的乡试排名吗?我考的最后一名。鹿鸣宴之后,主考官跟我说了,我学问差得远,他送我好多书,让我这两年好好读书,功课扎实了,下回再考。今年不必白费功夫。”   谢星珩摸摸鼻子:“这不是丢人吗?我就没到外头去说,只说照顾小鱼……”   谢根听了不知该说什么好,宽慰他两句,又皱眉道:“你怎么什么都往夫郎身上推?他性子软,又不会跟人争,外面人听了,怎么说他?”   谢根帮着小鱼说话,谢星珩高兴。   要想家庭和睦,男人就要吃得了“夹心”的苦。   进入二月,县衙的阮师爷也来府上。   谢星珩考中举人,翻身只在一念之间。江家看起来要倒不倒的,但御赐牌匾挂着,江知与还有“勇士”封号在身,江家还是正经的盐商,常知县对他们家很客气。   这回阮师爷过来问情况,还把谢星珩要用到的文书都一并办妥拿来了,省得他再去县衙礼房跑一趟。   对着外人,谢星珩脸皮厚,什么话都能说。   他直言道:“多谢好意,劳您代我跟常知县答谢一声。不过我今年不去,我也考不上,下回再去。”   阮师爷是秀才出身,认识县内很多举人,根据自身读书经验而言,知道很多人会止步举人,不会积极应试。   可那些人,是在考场上屡战屡败,没了信心,因此消极。   谢星珩才多大?   看他履历,真是一路顺风顺水。   从开始读书,就是书院里“甲等生”,下场必中。   秀才之后考举人,都是一次过。   哪怕考不中进士,又哪里丢脸了?好歹试试啊。   阮师爷指指他,误以为他是因盛名在外,害怕失败,颇为惋惜:“脸面值几个钱?你年纪轻轻,怎么半点挫折受不了?”   谢星珩陡然听他说这话,心里狠狠虚了一把,像被教导主任抓了。   阮师爷也就一句的正经,再开口就是生意。   跟官府,没有公平的生意。大价钱不好要,小价钱没脸要。基本白送。   阮师爷借常知县的名义,要几套益智玩具。   谢星珩能做主给。   丰州本地的益智玩具,没有做出白家那么多花样,根据木料种类分价格。   给官爷的,挑好的拿。   他叫来喜跟着去杂货铺,带了八个小厮,抬了四抬木制品,分别给知县家跟师爷家送去。   也是二月里,京城迎来了一场盛大的祭祀。   皇上祭天,臣工与之同行,大大小小的官员,绵延数百米。官服加身,浩浩荡荡。   京城来了很多举人应考。   这是最沉默的一个考试季,他们或是窝在住所,不敢出门,或是沿街静默,目送天子与官员们。   同一时间,有一行人骑马进丰州,带来吏部的调任书。   常知县被调去远在漓河的偏远小城做知州,明升暗贬。   新任县官当天接任,大摇大摆进县衙,大大小小的书吏、文书、衙役,尽数到来。   他们关着衙门的大门,不知在说什么。   上任县官,还没走,茶就凉了。   常知县一家匆忙收拾行装,两辆马车,三辆骡子车沿街走着,沉寂无声。   江知与跟谢星珩正巧在外面。   夫夫俩出来晚了一步,没见到新官上任,就看见了旧官离城。   常知县掀开车帘,望着他待了八年的县城,年过四十的岁数,一瞬间老到了六十。   他眼睛也浑浊着,不知是泪水还是距离,让人看不清。脸上尽是茫然麻木。   今年是佑平三十三年。   他在丰州县任职的第九年。   第九年会迎来第三次考核,他多年打点,又新压榨了李家,只差银钱到位,便可返京升职。   现在全完蛋了。   他都不知道是为什么。   路上碰见了,谢星珩跟江知与作揖相送。   他们都不喜欢常知县,虽没欺压百姓,却爱掠夺商户,也不把银子用在百姓身上。   赈灾的银子都敢贪,胆子实在大。   做人留一线。   他们也没痛打落水狗的资格。   这一弯腰,倒让常知县眼中的热泪滚了下来。   他合上车帘,退回车厢。那马车走得更快了。   江知与望着那头,认真思索,认为新来的县官,可能是他们未来一段时间的“保护伞”。   要是林庚连封地内的官员任免都做不到,又何谈成就大业?   今天不宜出门,夫夫俩转道回家。   关上房门,江知与这般说:“我们家要等着,逼黄家跟李家先去拜码头,我们也当一回墙头草,他们给什么礼,我们就给什么。”   因是墙头草,比着时辰,前后脚进门,总体挑不出错处。   谢星珩眼露赞许,研墨提笔,写下江知与口述的三份礼单。到时看情况决定用哪一份。   没成想,新来的县官先给江府递来一份书信。   书信还写的“江知与亲启”。   奇怪。   江知与满目疑惑,看谢星珩也不明所以,便先拆开看。   先是一张药方。   江知与放到了桌上。   谢星珩盯着这张药方,感觉他忘记了什么事。紧皱眉头,没想起来。   江知与看信,信上字句简单:你夫君守男德,要杀精。我不敢给他下-.药,药方给你,你酌情处理。   署名林庚。   江知与:“……”   不敢下.-药的理由简单,碍于诚哥儿的面子,他不好对诚哥儿好朋友的夫君动手。   江知与抬头看谢星珩,很努力的去理解“杀精”的意思。迫不得已,把他的荤话储备都过了一遍,脸色红得冒烟。   “小谢,你怎么跟他聊这种事啊?”   谢星珩把信拿过来看。   看完脸也红了。   他几乎恼羞成怒。   “他诬陷我!”   江知与把药方抓过来,还没撕,谢星珩就急了,赶忙叫他停手,一秒变脸,坦诚错误。   话还是那么些话,杀精不影响用鸡。   “没有公鸡,母鸡还不是会下蛋?”   江知与:??   室内的紧张气氛,被谢星珩搅散了。   新任县官的一封信,也把江知与的计划打乱。   他不能等黄家跟李家了,他得先给回礼。   谢星珩记仇,为这回礼,跑去主院里,抱走了宋明晖的一盆盆栽。   急眼了,就不要脸了。   信里说杀精,他就送人好大一盆“根”。   盆栽是不老松,养得很好,冬日里都绿油油的。根茎盘结,牢牢扎在泥土里。   江知与努力拦,没拦住。   谢星珩自有道理:“要是县官只是个传话的人,这盆栽给他新家装点正好。要是林庚还在丰州,这盆栽送去,他就知道我什么意思。这是交朋友。”   江知与没见过这样子交朋友的,听了心里好愁。 第66章 存身立命(捉)   新官上任,黄家跟李家随后得知消息,默契观望,看县官的“三把火”,以及其他商户的反应。   最先有动作的是江家,送的礼是一盆不老松。   盆景是送礼佳品,整体价值适中,符合文人喜好,含蓄内敛又雅致。   黄家有样学样,也送了一盆盆栽。   李家见状,不出挑,紧随其后,跟着送去盆栽。   为协调,也是为了合群,三家都送的不老松。   听说消息的江知与表情呆了呆,看他夫君哈哈大笑,扶额无言。   没等一会儿,来喜回来,带了孙知县的口信。   “他让我家照常经营,无需客气。”   这话是孙知县家的管家传的,孙知县本人还在衙门里,直到来喜回府,衙门都还关着。   来喜又是商户家的管家,正常来说,也见不到县官本人。   除了这句口信,再无其他消息。   这口信,却让江知与心安。   孙知县是林庚的人。   他看向谢星珩,不太确定:“照常经营,是继续这样经营着生意一般般的铺面,还是说要我们把手里营生都拿出来?”   委托一个管家从中传话,意思就是字面意思,无需多想。   江家目前能做的事情极少,谢星珩给了搞钱法子,就能收手。   谢星珩没把话说死。   乱世是机会,商户太弱小,正常科举当官,能爬上的位置也太低。   他需要再等一个时机,等京都起变故,他看林庚的反应。   昌和府能不受刀兵之祸,他就会冒险一试。   承诺是用来约束君子的,更加稳固的关系,是互相有利用价值。   存身立命,得有硬本事。   谢星珩会“保守的冒险”,去搞钱。   他能挣钱,对任何明主来说,都是好帮手。   所以他跟江知与说:“等三月再看。”   江知与点点头,眨眼间,心里账目就过了一遍。   他家去年散出去的家财,尽数收回。   家里重建、农庄持续性消耗,给他爹爹买补品、拿药方,再有家仆安置、新买人,以及年节里的花销……算上给京都镖局的银子和买粮的银子,以及他们去京都赶考期间的花销,用去了一万五千多两。   零头抹去。这数月里,铺面都没补货,货品转为现银,几间铺子的损耗去除。余银也就两千两不到。   铺面的买卖,目前只有穆彩凤是全额付款,其他人都还在试经营。   江知与让他们别着急,怎么也要开春再说,这部分暂且不计入。   二房这些年的家资不少,开销都是大房给,攒下的都是自己的,账上银子有一万七千两,余下都是资产。每月里还在生钱。   这也是他们家可以低调过日子的资本,保持现有开销,都能过很多年。   现有开销里,包括四季打点的银子。   江知与把账目列清楚,留出家里开销,能再分一万五出来,作为本钱。   铺面有、人手有,生产场地有,产品也在源源不断的制造中。   这份本钱,很是丰厚。   这些数据,给他很大的安全感。做农商,在粮油都稀缺的年代,怎么都亏不了本。   这生意能做。   谢星珩最佩服他算账记账的本事,简直过目不忘。   心里有数,也有条理。说安排,就有了法子。   江知与不听夸。   他自幼就爱金银,学字之前先学算数,后来又常跟账本打交道,这事就跟吃饭喝水一样简单。   因简单,他想帮帮谢星珩,便说:“到时我来做吧?农庄跟铺面我都熟悉,费力的事两边管事负责,我就看看他们卖货,定定价格,开开销路。”   谢星珩含糊应下,没有给准话答应。   这次生意,含有冒险成分,他不能让小鱼主事。   而要体现他的价值,从前那种规规矩矩的开门做生意,也不适用。   “到时我们一起。”   江知与点头应下,心里又把可用的人员过了一遍。   今年的春试,如约开考。   流程与乡试一样。唯一不同的是,春试是九天三场,每场三天,期间不会出贡院。   江致微在人群里四处张望,在昌和府下的灯牌下,找到了朱聿跟许行之。   他挤过来,又到处找,没看见谢星珩。   朱聿跟许行之看他这样,相视一眼,心惊又愕然:“敬之没有来吗?”   谢星珩表字叫敬之。   江致微跟他们对完信息,就知道谢星珩不是路上耽误了,他是今年不下场。   一晃眼,他们将近半年没见。   那句“美酒在前,刀刃在后”犹在耳边。   江致微心里一叹。   他现在也能“退”了。   他三叔没有银钱给他打点,他娘又真的只有寥寥数两银子傍身。爷爷奶奶倒是愿意给他,可爷爷奶奶的银子,被三婶哄去了。   说要给他打点,实际上,都拿去给江万川买良田了。   三婶还怕三叔找过去,用孝义压人,给儿子买的田都在别的府县。   三叔是京官,不好出京城。   因此,江致微的仕途,就看他能不能考好。   如果还是去年,他能考好,也会放弃。今年则变了,寄人篱下,过着手心朝上的日子,实在是太难了。   他们母子俩,从前在大伯家住了将近十年,直到去年,江致微还在大伯家小住。他从未有过寄人篱下之感。   三叔家不一样。   他要考出去,立起门户。   让人瞧得起,也让他娘直起腰。   江致微很想知道丰州的事,他年后找机会送出去的信,不知有没有送到丰州,他想再从朱聿和许行之这里了解了解。   进场之前,他们约着考完后聚一聚。   定好日子、时辰,便都静等入场。   九天的考试,顺顺利利。   考完以后,江致微被江府的人接回家,等到二月十八这天,才得了机会出来。   因没钱打点,他娘又在府上,三叔不反对他出来社交了。破天荒给了十两银子,能办三桌顶好的席面。   吃酒的人,一共三个。   考生相见,先说试题。   朱聿跟许行之这两天出门转过,聊了几场,今天例行话题,没有深入。   他们依然可惜谢星珩没来考试的事。   “他夫郎才怀上,也不是立马要生了,他考完再回家也来得及啊,说好晚出发,结果不来了。”   他们走动期间,各处转悠打听,才知道谢星珩不是没赶上考试,是直接没来。   江致微抓重点:“小鱼怀孕了?”   朱聿的话比许行之密,就由朱聿说。   先是月前,谢家大嫂生了双胎,县内好生热闹,怀得凶险。满县会接生的人都请来摸了肚子,还是百姓人多,力量大,找来了吴夫郎,给谢家大嫂正胎位,接了一对双胎出来。   又是江夫郎在谢家前院里,被诊出喜脉。   双喜临门,又是双份的赏钱,赶在冬日闲暇时,各家都在聊,说是好福气。   江致微也很高兴。   大房人丁少,弟弟新婚不到一年,就能怀孕,实是喜事。   距离他娘跟他说小鱼清算家资的事,也有三个月了。   三个月里,他娘只有拿捏不住他的时候,才会这疼那疼,浑身不舒服,骂小鱼下了毒。   梗在他心口的疑虑,在他娘的胡闹里,尽数消散。余下的全是疑惑,不知他们两家之间发生了什么事。   江致微写了一封家书,委托朱聿带回丰州。   刚得知弟弟怀孕,他也得给还未见面的小侄儿备份礼。   心思刚起,因囊中羞涩,他的喜悦也被泼了一盆凉水,顿时尴尬又难堪。   银子没有,各样饰品还有一些。   江致微隔天,收拾了几样常佩戴的玉佩、玉簪,去当铺典当,然后去首饰铺,买了一对小孩戴的脚镯。   进了当铺的东西,贬值厉害,也就够买一对镯子。   幸好是小孩子戴的,圈口小,不占称,能买对金的。   一并包好交给朱聿以后,江致微又说:“不论他们有没有回信,都劳烦朱兄给我回一封信。”   他们都没有想到,京城会变成一座巨大的监牢,来得了,走不掉。   二月二十五,圣上寿辰,万民同庆之时,八扇城门从内关上,一队队穿铠甲拿刀枪的士兵,大步阔走在京都街头,围堵了一间间官员宅邸。   江致微还未知道外头发生了什么,正跟他娘讲道理。   活这么大,动用一点钱财,都要撒谎来藏了。   姜楚英熟悉他的衣物饰品数量,骂了好久府上有小偷。   听说是江致微当掉的,怔愣过后,泪如雨下,一个劲儿的说“对不起”,先怪自己没有护好家业,又开始辱骂大房。骂得最狠的,就是江知与。   口头诅咒生业障,江致微说漏嘴,说小鱼怀孕了,让她别骂了。   姜楚英就怪他暗中联络大房,又是一副要“发病”的样子。   江致微认为她是心病,只能顺着说:“没有,我没有联系他们,我在丰州有同窗好友,我从他们那里听来的。我的银子拿去请客吃酒了,你知道的,交朋友总要花钱的。”   他从前交友广,所需开销,姜楚英都有数。然后又骂三房的人苛待他们母子。   这样的娘亲,让江致微感到陌生。   前院里惊叫,江致微都提不起精神。   来人叫他去书房议事,他才知道是兵变了。   他脑子嗡嗡的,记起来“白刃在后”的那句话是:“你想的那桌酒,不是你我能吃的。”   他想的哪桌酒?   心里雷暴阵阵,他耳边尽是大伯说过的:”姓谢的比你适合官场。“   他那时还不服,暗里攒着胜负欲。   原来胜负早已分出。   -   京城封城,远在丰州的人们不知晓。   二月二十九,谢星珩的生辰到了。   这个日子巧,四年过一回。   时下过生辰简单,相熟的人来祝寿,家里人摆桌酒,能请戏班子、叫几个院里人来热场子,就是极体面的事。   谢星珩才满二十,不想搞那么兴师动众,就自家人摆酒吃饭。   一清早的,家仆就来拜寿星,一人抓了把铜钱,笑得喜滋滋的,忙起来都轻快。   谢根携夫郎陈冬,带着孩子来府上吃酒。   小豆子如约,把他养大的、开始下蛋的母鸡,送给谢星珩当贺礼。   陈冬最近忙,实在抽不出手来制东西。   谢根要帮着带孩子,又忙鸡场的事,还跟小豆子比着学认字,也忙得脚不沾地。   他俩记得谢星珩说吃核桃补脑子,满农庄的农户家都找了一遍,带来了两大袋山核桃。   江知与一清早就去揉面。   到今天,他怀孕四个月了,肚子微微显怀。手上力道不减,揉出来的面很劲道。他不会甩面,早没练过,怕搞砸了,就纯用力拉。   拉长后交叠,再拉长再交叠,给谢星珩做了一碗龙须长寿面,上头卧两只焦黄荷包蛋。   谢星珩陪他在厨房,面条好了,不经他手,接过来端着。   ”你扶着我走。“   江知与低头笑,洗洗手擦干,过来挽着他胳膊走。   刚诊出喜脉时,他要多小心有多小心,只在天晴时走动,府门都很少出。   距离诊出喜脉,已经过去三个月,他早习惯了。也发现了规律,他孕吐反应,受情绪影响多,这阵子心情畅达,万事过心不留痕,还长胖了些。   他习武的身体,比普通小哥儿结实,不提打架,正常行走,哪就用人扶了?   小谢爱叫,他也爱听。一唤就来挽着走,腻腻歪歪的。   夫夫俩到前面,听说大哥大嫂送来的是山核桃,当即叫几个小厮拿小锤子砸一些出来。   上两盘核桃果,再做些核桃糕,也让大哥大嫂带些砸好的核桃回家。   “谢川还在读书,脑子要从小补起。”江知与说。   他也学会谢星珩那一套,知道怎么说话,能让大哥大嫂无法拒绝。   家人之外,还有亲朋送礼来。   各家都抬的寿包,黄家不知从哪里打听到消息,竟也跟着抬了一抬寿包过来。   谢星珩不吃寿包。   小鱼把长寿面下多了,心意难拒,他分了一半出来,叫小鱼一起吃。   “我们一起长寿,长长久久。”   江知与:“……”   好的,他也无法拒绝。   江承海看得牙酸,非常小声非常小声的悄悄跟宋明晖嘀咕:“我们以前没这样吧?”   宋明晖把江承海碗里的红烧肉夹到小盘子里喂狗——孩子应考后,汪汪就养在他们院子里,现在回不去了。   江承海低头看看摇着尾巴,吃得欢快的狗:“……”   那是我的红烧肉。   饭后,陈冬跟着江知与回屋。   关上门,江知与把外衣解了,给大嫂摸摸肚子。   陈冬年后就跟着吴夫郎学摸肚子、盘胎位的本事,这要经验。   他恰好摸过一个胎位不正的肚子——他自己的。   怀胎十月,熟悉得不能再熟,结合所学,目前小有成效。   他感觉江知与的肚子,也比一般人大一点。   江家伙食好,江知与也健康,或许就是要大一些。   为稳妥,他说:“这几个月有叫大夫来看吗?”   江知与摇头:“没呢,我爹爹说,我这胎很稳,什么事儿都没有,就不用太早看郎中,影响我心情。”   过了头三个月,怀稳了,开春路好走,就定期叫人来看看。   陈冬点头:“要看看的,隔着肚皮,我也不能说摸得一定准。”   江知与自是鼓励他。   他很高兴大嫂能在孵小鸡之外,找到自己的事业。不是为了挣钱,是心中信念支撑的事业。   这跟生活的奔头不一样,陈冬的眼睛都比从前明亮。   常居水乡,他脸上风霜多。月子期间养得好,这两个月越过越有滋味,忙也快乐着,脸上气色与好精神相合,他面貌都动人了些。   是生动、有灵气的样子。   陈冬这辈子听过的最多的夸赞,都是江知与给的,每回过来,他都不舍得走。再去吴夫郎那里学习,又会更加认真。   他没跟人说,他还满县里找怀孕的夫郎摸肚子。以期积攒更多的经验。   两人也聊养孩子的事。   养小豆子的时候,陈冬没有留意,每天忙乱乱的。小豆子气弱,那时又乖又安静,他也忽略了。   这胎生了俩,就记得清楚。最开始嗜睡,一天睡八九个时辰。再是要吃要喝要换尿布。   每个月份的特点,他都给江知与说,好让他以后应付得来。   江知与识好歹,对他好,他都记着。   赶在天黑前,大哥大嫂回家,晚饭不在这边吃。   江知与跟谢星珩饭后回房,叫谢星珩自己从柜顶上拿礼物。   这是江知与委托诚哥儿找人打造的,是两把袖里剑。   仿袖箭制品,更薄更隐蔽。和护腕配合使用最好。   时局乱了,有个防身的物件,多个保障。   袖里剑不能拿出来显摆,另有一只中号的判官笔。这是给书生的礼物。   用的羊毫,雪白的笔尖,很是漂亮。   谢星珩两相比较,以防身的角度来说,判官笔更适合出其不意的攻击。   江知与冷不丁幽默了一下:“把他名字写生死册上?”   谢星珩被他逗笑:“当然不是,辣椒酱记得吧?我用这笔蘸辣椒酱,往人眼睛里怼,怼谁谁完蛋。这技能漂亮,我给他取个名字,叫附魔判官笔。”   江知与稍作沉思,认为这是消耗品,决定给小谢多买一些。   进入三月,他们等待的变数到了,徐诚来家里,跟江知与说:“京城兵变了。”   距离那天,才过去七天。   消息来得很快,江知与断定是一手消息。   林庚能把这么重要的消息,最先给诚哥儿送来,是有真心的。   江知与问他:“你跟家里人说了吗?都有什么打算?”   徐诚没跟家里讲。   一帮急性子,说了容易生乱。   “照常过日子,有事我照看。”   他也带来一个好消息:“铁和糖都行。”   徐诚那晚没有偷听,不知道他俩聊的是这么大的合作。到今天,才知道是糖和铁。   “你这夫君,真是深藏不露。”   江知与点头:“他看的书比较杂,可惜被大水冲走了好多,不然我们也能看看。”   徐诚有分寸,不深聊这个,问江知与看郎中的情况。   前天,有郎中进府。他看江家没出动静,今天来一并问问。   江知与摸摸肚子,说不清是喜事还是坏事。   “孩子都好着,郎中说脉象很有力,我跟孩子都很健康。但怀了两个。”   徐诚:“……”   双胎凶险,他也说不好是好是坏。   江知与低头想想,小谢都跟林庚互怼了,他跟诚哥儿聊聊避孕也没什么。   他就说了避孕方子的事。   “说是能杀精,但不影响使用,以后怎么都生不出来孩子了。”   徐诚听得满头问号:“还有这种方子?”   江知与脸色红着:“小谢主动要的,说生孩子太凶险了,我们就生这一胎,以后不生了。”   这就是他说的喜事。   以后不生,这回双胎,就一劳永逸了。   要是只有一个,他会觉得家里冷清。   坏的是,两个孩子难生。   徐诚听他叨叨叨,说陈冬生孩子那阵的事,没由得缩缩脖子:“那我也不生。”   江知与很少见他有害怕的事,看了就笑。   今天有正事,两人聊一阵孩子,就散场。   小谢去农庄未归,说要看看仓库存货。他就先去跟父亲和爹爹说了京城兵变的事。   未来很长一段时间,他们都无法跟外界联络了。   年前打通的消息渠道,会在未来启用,静待时机。   宋明晖趁着丰州没有封城,找人给上陵府寄信。   没多的言语,只让大哥早日去寻亲。   现在走,能与家人团聚。   以后走,分隔两地,此生不知有没有机会再见。   事件没爆发前,他们只能做足准备,不能吓破胆,舍弃一切。   有了准头,万事好说。   到谢星珩回来,家里开会,商定今年的方向。   谢星珩要接手江家的生意,冒险一试。   商户都是“羊”,肥了能宰,瘦了也能宰。真想吃,刚冒尖的小羊羔也吃得。   被吃掉的原因有很多,存活的路却很少。   他要提升价值。   这份价值,会远远高于家财,动他们家不划算。   会挣钱的人,什么时代都不会是废材。   战争过后,更需要多的钱粮。   日月多换几次,他只要能折腰,哪家的饭都能吃。   嗯……疯子除外。 第67章 小谢经商(加更章节)   谢星珩经商这件事,不仅仅在江家引起了小震动,整个丰州商圈都抖了抖。   江家,只有江知与是全心全意的相信谢星珩什么事都能做好。   江承海跟宋明晖,都怕他逞强。还有一层原因,时下分阶层,士农工商。   从商户家出来的书生都要低人一等,更别提谢星珩还有赘婿身份。   赘婿经商,能把他举人的风头都压下去。   再一个,江承海带他出去认门,是表示外面的事,是谢星珩做主。   生意上的事,正经来说,夫夫俩都行。一般是男人闯,夫郎守。比如他跟宋明晖。   于赘婿而言,又不一样。   夫夫和睦的,男人也就负责应酬,铺面银子都在夫郎手里抓着。   这一层原因,他们心里过一过,能放下。   最最关键的是名声不好听啊。   江承海真把他当儿子看了,什么生意,还非得要谢星珩这个举人老爷亲自做?   宋明晖都开口:“你要是担心小鱼,这些我来。”   等谢星珩说说他的经商计划,两个爹都听呆了。   谢星珩再出去正经搞钱,丰州的商户老爷们,也都看呆了。   百姓们也没见过这阵仗,热闹瞧着,东西买了。还说他是傻子!   谢星珩用的是现代很常见的营销方式,简单粗暴又好用。   开业第一天,鞭炮连着放十条,吸引来大批看客以后,他大大方方站铺子门口,四方拱手,八方送笑。   “各位相亲,各位父老,你们可能很多人都不认识我,但你们一定听过我的传说,我是江家赘婿,今天是我第一次做生意,我也不懂,大家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给我暖暖场地,我在这里谢谢各位了!”   江府赘婿,正正经经的举人老爷。   出来做生意就算了,跟他们说话笑如春风,那叫一个好听,还跟他们鞠躬。   老百姓们淳朴,丰州县里,从老到少,个个都知道江家赘婿谢星珩是个重情重义的人。   这种人跑出来做生意了……   他们一边疑惑,一边猜测。   有人以为江家穷了;有人认为谢星珩耳濡目染,对做生意有了兴致;更多的人结合他的人品,说他是疼夫郎。毕竟他夫郎怀孕了。   极少数人,往坏了猜,说他钻钱眼了,也要成为奸商了。   怀着不同的心情,他们进铺子里逛。   江家最大的铺面是杂货铺,谢星珩今天开的铺面也是杂货铺。   名字改为“赶小集”。   百姓们熟知赶集,集市上什么都有,逛一次能把需要的东西都买齐活了。   小集就是小市场,东西没那么全乎,也能让人逛个够。   进店以后,他们都茫茫然,因为都没有做好买东西的准备。   丰州是富裕县,百姓们手里的银子也是计划消费。   先知道要买什么,才会去某个铺子。不会莫名其妙去闲逛。   这就导致铺面再大,也只是陈列货品的“仓房”。   客人进门,直接说明需求,伙计拿来,客人结算走人。多的货一件带不走。   开业第一天,谢星珩没搞特别复杂,简单粗暴的设立了分区。   买一赠一、买三赠三、买五赠五。   还有每满一百文钱,可以减十文钱。   最后,不论消费多少,都能免费抽奖。   参与奖,一文钱。最高奖项,十两银子。   前阵子低调,关门的店铺多,闲着的掌柜跟伙计就多。   这边一开,谢星珩提前培训,微笑是必备的,配上提成制度,那叫一个热情。   客人刚进门,伙计们就分批领着他们逛货架。   铺面是杂货铺的前身,没有外地时新的俏货做补,就以”日用百货“为主,保证各家各户都用得着。   主推产品是豆油、酱油。   买几赠几的分区里,还点了炉子,用豆油烙饼,开放试吃。   家家户户都要用油,味道不错,算算价格,是常价,就不急着买。实在优惠,才会掏钱。   伙计们都会吹,说这油是外地书生都爱吃的,镖局好几条船都不够送。   又给他们算账,丰州以老李头家的茶油为主。一斤茶油,常价在二十到二十二文之间,以低价算,一斤二十文,一坛五斤,就要一百文钱。   江家的豆油,一斤十八文,一坛五斤,只要九十文。   今天买一坛豆油,还送小罐酱油。   酱油常价在八到十文之间,以低价算,八文一斤。买一小罐,就要八文钱。   今天在他们家,九十文就能把豆油跟酱油都抱回家。   附近货架上,都是另几家铺面卖不出去的东西。   或是碗碟,或是茶壶杯盏,还有牙刷牙粉。日常会用的之外,也有俏丽丽打扮的货品。   一些颜色漂亮,但花色略有不足的次品布料;一些色彩丰富,但每样都少的丝线团。   还有一条条好布料裁剪缝制的发带、手帕,底色丰富,跟丝线团搭配,可以自己绣上花样,做独一无二的发带、手帕。   销售词直白,让人难以拒绝:“再加十文钱,就能买几样,满一百文钱,我们还返十文钱,这些就相当于是白送的!”   伙计们比着嗓子,说着早就背熟的词,让进场的客人们,满耳朵里只有一句“相当于是白送的!”   再待一会儿,就剩下“白送的!”   结算后能抽奖,最低能拿到一文钱的参与奖。   “白送”这么多,还要再给钱。   每一位拎着货品出门的客人,都急急拎着东西往家里跑,生怕江家那个败家赘婿反应过来,把货品都收回去!   每一位回家的客人,都免不了被家人念叨。   “买这一堆玩意儿,浪费钱!”   听见他们说了价格以后,又都像占了便宜一样,又喜又怕。   喜的是同样的价格,买到更多的东西。怕的是江家以次充好。   其他的好认,豆油跟酱油要下锅。   这一天,很多百姓家都用豆油炒菜、酱油添味。   货真价实的粮食的味道。   他们不约而同,发出了同一个感叹:江家的赘婿是个不会做生意的蠢蛋。   同一天里,谢星珩第一回亮相商场,黄家第一个送来贺礼。   大方得过分,竟然给了一百两的礼钱。   谢星珩照收不误,话说得十分漂亮:“黄二少,我俩同辈,就不用客气了,这一百两,算你对‘逛小集’的支持,我给你发一张亲友卡,往后你带着卡片来,买东西从账上划,不用再带银子了!”   没有电脑,不好算会员积分。   每位会员,都有单独的记账本。   以年为单位,月份总结,每笔消费,都要签字。   黄二少没听明白,愣愣拿着一张银质卡片,上写着:天下第五好。   天下第五好,符合亲友卡的名字。   他以为这是纪念卡片,记账的意思是,他每月过来结算银子,支付货款。   结果谢星珩亲自给他开了一张账本,上面写了他的名字,背脊上有大大的“五”字,开头第一页,写着存入一百两银子,让他签字。   谢星珩敬业,带着他在铺子里逛。   黄二少头一次体会这种卖货方式,跟其他百姓一样,满耳朵都是“白送的!”   他自然不能跟小老百姓一样,拿个一百文的货物,拼拼凑凑,不够寒酸的。   黄家决定靠拢江家,江家卖油,黄家也就不会再光顾李家的生意。   他大手一挥,拿了十坛豆油。   满赠十小罐酱油,谢星珩给他换包装,拿了两坛酱油。   九百文的货,不足一两。   江家有盐商的名头,铺子里怎么能不卖盐?   他又买了二十斤盐,满减凑一下,又不足一两。   黄二少:???   他虽出身商户,却实实在在没问过柴米油盐的事。   他头一回发现银子的消费力这么足,可劲儿买,就是花不完!   那么厚一本账册,他记一百两银子,就花一两??   不行。   他有的没的,好的坏的,全都扫货装起来。   自家是布商,他连粗布都拿了两匹。   总算给他凑够了五两银子。   五两银子,他的马车都塞不下去,江家还有驴车送。   过街的百姓看一看,都惊叹“好大的手笔”。   一听是黄家二少买了五两银子的货,更是惊讶:“这就把江家铺子搬空了?”   转眼,黄二少在账本上签了名字,确认今天的消费是他本人。   然后根据谢星珩的引导,到门口的转盘处,转动转盘,手动抽奖。   他就没想过中奖,随手一转,就笑呵呵跟谢星珩告辞。   结果他中了特等奖,十两银子!   围观人群都寂静了,然后爆发出巨大的惊呼声!   “中了!中了!黄少爷中了十两银子!”   “天啊!他拉了三车货,真的白送了!”   “江家还倒给他五两银子!”   ……   黄二少:……?   没记错的话,他今天是来送礼的吧……   这是怎么回事呢……   他带着满当当三车货回府,他娘看一眼,就让账房支钱,去江家铺子里结算。   还当他被江家狠宰了一笔,买了些废物玩意儿回来。   黄二少呆呆说:“不用了,我没欠银子……”   他娘眉头皱起:“礼金没送出去?”   黄二少摇头:“送出去了。”   他抬手,松开掌心,低头一看,银子还在。   他脑子里全是伙计们层层叠叠的话,开口自然讲出来:“那都是白送的,您瞧,他还倒给我五两银子!”   黄家众人:???   黄二少中奖之后,铺面更加热闹。   清场是不存在的,后院堆着货,随卖随补。   门前的百姓蜂拥而至,有些纯粹为了抽奖,最低都要花三五文钱买个粗陶碗或是一根发带,像极了彩票风靡一时的场景。   有些精细打算,都是日用品,挑着消耗品买。手里松的,凑百文钱,又是豆油又是酱油,再挑些杂货,出门就转转盘。   门口有伙计唱名,一文钱也搞出好大的阵仗,让人心里非常舒爽。   这般盛况之下,后边换班送货的镖师们,来前面观望,喜忧参半。   看起来生意好好,可白送的东西,生意能不好吗?   不知不觉中,他们也忽略了从客人口袋里掏出的银子。   整个丰州,除了李家,大小商户都来恭贺。   给江家面子,更是给举人老爷面子。礼金不等,多的二十两,少的五两拿不出手,换成铜钱,就体面又漂亮。   谢星珩分了层次,五十两以上,给银牌亲友卡。二十两到五十两之间,发铜牌。   二十两以下,统统给铁牌。   照着黄二少的流程走一圈,他们从懵然到明悟,最后手气不好,只中了一文钱的老板,也带着满车的货物,乐呵呵回家。   他们高兴的不是占了便宜,是因为谢星珩的“友谊”。   不管亲友卡上的“天下第几好”是不是真的,至少今天的相处是非常愉快融洽的!   开业第一天,销售额创新高。   以体力闻名的镖师们,前阵子还说闲出屁来,今天只在城内送货,都让他们回家猛干三碗饭。太累了!   第一天,是试水的生意。   第二天,才是正经的高峰期。   开春,天气转暖,适宜出门。   江家父子三人,放心不下,又怕谢星珩受了挫折,回家没脸,叫人盯着。   他们听了一天的消息,第二天,悄摸摸出门来,远远瞧着热闹。   心里都不约而同冒出了一个想法:难道他真的是个天才? 第68章 韭菜生长期   开业活动持续三天,活动结束以后,销售额飞速下跌,恢复到普通日流量。   忙了几天,陡然闲下来,铺子里的伙计、外头送货的镖师,甚至周边眼巴巴羡慕的商铺,都不习惯了。   “逛小集”门前的大幅幌子撤下,只有门前的转盘还留着。   门口围观的百姓问:“今天买东西还能抽奖啊?”   开业活动太劲爆,买到就是赚到,恢复常价以后,大家都觉得不划算,短期内,除非是刚需,否则不会提前消费。   抽奖活动,就是一根“胡萝卜”。去哪里买东西不是买?到江家铺子,还有机会中十两银子呢!   伙计笑呵呵,大声回话:“抽奖活动是长期的,店开到什么时候,抽奖就进行到什么时候!欢迎各位来玩啊!”   每个县城都有赌徒,江家这个转盘,对他们来说,比赌坊里划算。   有盼头,又能真的买到东西。   客流量减少以后,反而方便他们来抽奖。   店内最便宜的物品是两文钱五双的竹筷子,抽奖最低能得一文钱,这就相当于是一文钱买来的筷子。怎么都不能算亏本。   他们还想当街卖筷子。百姓又不傻,自己买,还不是这个价?指不定他们手气好,能中大奖呢!   这种现象,在谢星珩的预料之内。   演戏上瘾,银子给他挣了,还装不会做生意,慢悠悠、喜滋滋的来铺子里看,发现这么冷清的场面,他先是愣,再是大声问伙计们:“怎么回事?客人们怎么都不来了买东西了?”   伙计早背好了台词,无辜又茫然道:“不知道啊,可能是开业活动结束了,他们觉得不划算?”   谢星珩很浮夸的跺脚训斥:“怎么会不划算呢?你们难道没有说,开业活动结束了,还是能满减吗?没跟他们讲,每带来一个新客人,他跟他的朋友,只要进店消费了,两人都能获得抽奖机会吗?”   这是很多APP推广的段子,谢星珩更是大声说:“送钱的事,哪里不划算了?!”   谢星珩叫他们去门口大声宣传。   伙计们都是经过层层筛选,留下来的终极社牛。挨了一顿假惺惺的训,一个个还笑嘻嘻的。   出了门,就对外面勾着脖子往里瞧的百姓们说:“大家伙儿都听见了吧?我们姑爷说了,只要带来客人,不论消费多少,你们都能抽奖!”   早上有赌徒,把竹筷清空了。   伙计就拿竹筷做比方。   “比如说,大哥带着二哥来买竹筷,一把竹筷两文钱。他们付账以后,两人都能抽奖一回。运气最差,每人都能中一文钱,这筷子就是白送的!”   听了三天的“白送的”,话一说出口,大家都笑了。   三天里,中十两银子的有两个。   一个是开业第一天,黄家二少中的。   另一个是乡下进城的小夫夫俩,原是新婚过日子,添置些杂物,一下中十两银子,两年轻人都傻眼了。回家路上,那叫一个红光满面,笑得牙不见眼。   有人聪明,这番话一说出来,心里就把家人过了一遍。   往后买东西,带着家人一块儿来。   没空的话,就邻里之间结个伴儿,今天你买东西,带我抽奖。改天我买东西,带你抽奖。双赢!   抽奖是彩头,与货品息息相关的是满减,这是实打实的优惠。   伙计们转达了谢星珩的意思。   “我们姑爷第一次做生意,做生意嘛,图个口碑。也不好跌本钱,回家没脸。这满减的力度,是满五十文,减一文钱。满一百文,减三文钱。”   比不上开业时,聊胜于无。   话接得巧,刚好说完转盘。   把满减规则说了,大家自己加上了转盘返现。纷纷点头,也感觉划算。   这一销售策略,不是为了刺激消费,是趁着开业的热乎劲儿,让百姓们对江家铺子“划算、实惠”,特别是“白送”的印象变得更加深刻。   日用百货,是每家每户都不可或缺的物品,这是细水长流的生意。   不搞活动,都有保底的营业额。   以“实惠”走进顾客心里,逛小集就会成为不可替代的商铺。会让日流量稳定上涨。   带新客过来,则是免费宣传。   丰州再小,也是个县城。县城下面,还有乡镇。   铺面开在东区,三天的热闹,席卷全城,来的人也是百中取一。再从老顾客周围拓客。   老带新,新变老。各家走动之时,少不了说些日常闲话,再把隐藏顾客激一激,县城内就算宣传到位了。   这之后,再进行下一步——开始裂变式拉客。   让熟知逛小集的人,在二轮活动开启时,再次“赚到”。   这才是良性循环。   韭菜有收割周期,做生意最不能急躁。   安排完这些事,谢星珩没得闲,紧赶着去农庄。   下期活动的上线日子,要看农庄的货品存量决定。   他们家去年才得了方子,豆油还好,跟着榨跟着调整,已经稳住了出油率。   酱油不行,晒一回,劣质一点,也得三五月。时间太短,初期也没晾晒太多,三天送完,余货不足,卖都卖不了两天,更别提送。   豆油嘛……出油率是跟上了,可油榨数量有限,三班倒开夜班,都赶不上卖的。   先加人轮班,保持效率。同期让人继续做木榨,扩大规模。   江知与已经吩咐下去,谢星珩过来,只看看进度。   溜达一圈儿,他把李家的油坊惦记上了。   李家做了几十年油料生意,油坊非常大。他们家还做酱油、香油,也做芝麻油、花生油、菜籽油。   只是他们家以茶油发家,主要销售的油类是茶油。其他品类都搭着卖。   拿下李家油坊,江家货品种类能翻数倍。   抄家之祸,有李家举报的功劳。   老李头更是当街大喊,要把江家摁死。   谢星珩不关心他们家怎么走到这一步的,他只看结果。   抄家之事平息后,他答应林庚,暂不追究李家。那时还要赶考,更没时间。   现在好了,李家姑娘当完了“饵”,他正好缺油坊也缺熟练工。   李家就不留了。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被常知县狠狠压榨后的李家,内账空虚,手头的活动资金也不会多。   家业大,给足时间,他们能休养生息,再次壮大。   但以目前的情况而言,纯挤兑,谢星珩都能把他们家玩死。   非常时刻,他不能太过狠辣,显得他很记仇,很有狼子野心。   这是展现价值的时期,他的表现足够优秀后,会被记住。一念之差,就可能成为未来的祸源。   谢星珩决定上阳谋。   他明明白白要李家的油坊,李家定然不会给。   不给,那就随他怎么收拾。   谢星珩心中计划已定,从榨油坊出来,跟着送油渣去养殖场的车,到了养殖区。   去年开荒的地,撒过一次草种。   开春了,又撒了一次。   去年未冻死的根茎、今年新生的种子,从泥土里钻出绿芽。   放牧在这片区域的小鸡、兔子、鸭子,悠哉寻食。   谢星珩视线再远一点,看见养殖场里,还有小马、小牛、小羊,驴跟骡子也有几头。   品种丰富得过分,这里得改叫牧场了。   农庄事务,都是江知与负责。   他很有奉献精神,不言不语的,就把事情办好了。等谢星珩来看,只需巡视,不用急忙忙的临时派活。   这种性格很吃亏,越跟他相处,谢星珩心间就越发柔软,也就更心疼。   他家小鱼是好性子,待他好,一有事就掏心掏肺,恨不能把所有好东西都塞给他。   说过的、没说过的,但凡小鱼想到了,都给他张罗齐全。   江知与太过懂事,也懂事了太多年,许多事情,由他来做,都显得自然、理所应当。   明明自己很想出来,没得到谢星珩的准话,就默默帮忙。   谢星珩心里叹气,望着这片牧场,也做了一番沉思。   乱世出英雄。   对他们来说都是机会。   他记得小鱼说过,有些偏远地区,没什么官员愿意去,民风又彪悍,不服也不信任外人,当地地方官都是本地人推举。出过一些女官。   大启朝历经三百年,女官制度依然保留,小哥儿怎么就不能争取呢?   那时,他们俩聊天。小鱼说,大家都猜测,小哥儿不能当官的原因,是因为除了一颗孕痣,他们跟男人没大区别。怕影响男权。   万事总有先例,小鱼都破例得了勇士称号,别的自然也能争一争。   谢星珩未来的路,不会在丰州这座小县城。   他要找机会,问问小鱼意愿,若他有野心,谢星珩就要想办法铺路。没有野心,他不会再提。   小鱼太乖,他一件事说两次,不情愿也会依着他。   心思落定,暂放一边。   酱油确认不够,豆油只能正常卖。二期的活动,就以肉制品为主。   家禽家畜养殖,有油渣,养分足。肥猪出栏慢,鸡鸭则快,小一点的,两个月也能捉了。   养殖场培养了兽医,根据谢星珩在建议书上写的基础防治指南,配着科学养殖技术,再请了正经的郎中来坐诊。   给人看病的郎中,被折磨得,渐渐会给牲畜看病了。   庄上人多,有人会接生。   他们也来给母猪接生,做母猪的产后护理。   这种发展走向,让养殖场的人,一听有牲畜病了,面色就忍不住扭曲。   去年正热时,是散养小数量的家禽。   丰收过后,闲人多。养殖场种类跟数量才跟上。   今年夏季还没到,最容易发瘟的季节还远着。趁着没病,狠宰一波。   谢星珩跟活阎王似的,养殖场转一圈,大手一划:“这些全精细养着,提前叫人磨刀,安排人手,下批就卖它们。”   牲畜再做分类,除了可以宰,也能卖活物。   百姓们会抓鸡苗、猪崽养,多是乡镇的人。   乡镇的百姓,手头紧巴些。   谢星珩做生意,有一个习惯,要让他的客户感觉舒心、畅快,掏了钱,还觉得自己赚了。   做生意,自己赚钱是必须的。不赚钱没必要折腾。   能让客户一起“赚到”,这生意才稳固又长久。   一单生意的利润,微不足道。   大家一起富有,才能转化为大财。   怎么让乡镇百姓赚到呢?   谢星珩围着小猪崽看,又去看鸡苗,甚至看已经开始下蛋的母鸡。   逛小集的广告词是“白送的”,这些都白给?   他灵光一闪,有了主意。   就白给!   回家前,谢星珩去大哥的鸡场转转,兄弟俩聊过天,他就趁着天色没黑前,急急回城见老婆。   他今天回来得晚,江家晚饭都开席了。   江知与不放心,吃一半放下筷子,到门口张望。   他肚子又大了一些,人站门边,要扶着腰才行。   明明是他担心,远远看见家里的马车,又心虚后退,怕谢星珩发现他。   谢星珩归心似箭,进了街,就掀开车帘,只一眼,就认出被夜色模糊的影子。   “小鱼!”   江知与止步,脸上漾开笑意,乖乖站门口等着夫君过来。   谢星珩在养殖场待得久,身上脏,不好碰他,只扶着他手臂。   出来接人是好心,不能扫兴责怪。   谢星珩打趣他:“让我看看是谁夫郎,这么着急见郎君呀?”   江知与见了他就开心,逗一逗又是笑。   “是你家夫郎。”   谢星珩最近做生意的阵仗大,又是初上阵,今天刚结束开业活动,家人都关心着。   江知与嘴上没说,却受心情影响,吃什么吐什么。他太紧张担忧了。   等谢星珩去了铺子里,又说了满减和抽奖活动以后,店内生意回暖,他才把心放进了肚子里。   小谢做生意,他比小谢还着急。   开春后,夜里犹有寒凉。   晚饭过了时辰,都冷了。   江知与安排人再做几样小菜上桌,招呼谢星珩洗手擦脸。   谢星珩等饭的功夫,问了一嘴铺子的生意。   江知与面上笑意不减,无需多言,生意很好。   他跟谢星珩说今天的趣事。   伙计举例好,好多闲人,拉朋结伴的过来买便宜货,换抽奖机会。   别说是单买,就是前几天搞活动,这些小玩意儿都是亏钱的。   价低,利薄,满减一下,返现一下,真是白送的。   因整体营收高,主推产品卖得好,这些小玩意儿当个添头,就算赠品,算账下来,铺子里是挣钱了的。   江知与算过,每天都来一批人,白拿走货物,他们也能稳住盈亏。   那些人把正经铺子当赌坊,那铺面老板就是庄家。庄家自然要控赌注。   从便宜货的品类、价位、存量,来清库存。甚至还能限制每日最高抽奖次数。   用最次的货,把这些人转化为免费的宣传工。   伙计们会重点“卡”资格。只要带来的客人,不是生面孔,就不会多给抽奖机会,他们真想赌,就要继续去找人。   能把逛小集的名声传到更远的地方,多来一些新客上门,让他们中一回大奖,江知与也能兑现。   除他们之外,就是街坊里的笑谈趣事。   铺子连着热闹了三天,有些百姓起了逆反心理,越夸,越说,还越不去。   起初是犟着,后来则是活动结束,再来买东西,同样的价格,买到更少的东西,赠品也没了。他们不想吃亏。   正巧,有人家里的油盐吃完了,出门来买,沿路认识的人,都要说一下去江家铺子里买油买盐多好。   比李家的茶油便宜,油盐两拼,又能满减,又能抽奖。   顾客的心理,不能纯算价格。   便宜是相对的,他们占到的才是便宜。   就拿买油来说,李家茶油贵,可每个人都是那个价。他们什么时候去买油,都不能算亏。   江家不一样啊,有人买的便宜,有人买的贵。这几文钱算下来,简直让人抓心挠肝的难受。   没有省到,就是亏了。   谢星珩定下的方针,只有一条:不能让客人感觉亏了。   他们心里藏着不满,实实在在能省下钱,又为什么要去买贵的呢?   所以很多人都是满脸“我本来可以不来的”的脸色,进店以后,开心不起来。   货品正常买,买了正常结算,结算完了,带他们抽奖去。   抽奖时,他们都一副“我不在意,反正也就一文钱”的态度。   实际上,眼睛都斜斜注意着转盘指针。   自古就没有老实的生意。   衔接上的常驻活动,怎么可以马前失蹄?   这奖项,是伙计“控”的。   有的人抽中了十文钱,算下来,比满减还划算。拿了铜板,眉眼见笑。   有的人抽中了免单。好一番捶胸顿足,恨自己小家子气,说来卖盐,一斤也拿得出手!   有人中了一两银子,当次消费“白送的”,江家还倒给他银子呢!   这是有比例的,密集一波,缓一波,制造概率性、意外性。   江知与说得津津有味,给谢星珩竖起大拇指:“转盘设计得太好了!”   今天来的人,不能个个都是“白送的”,但有中奖概率。   有人没有亏本,还挣了。在大众眼中,这就是值当的。   反正都要买,去哪里买不是买?   心里再是别扭,也得左右手互拍一巴掌,说自个儿手气太差。   转盘光明正大挂门口,玩灯下黑,所有人都不会想到他们会暗箱操作。   江知与眼眸晶亮,弯着笑唇,看一眼谢星珩,又低下脑袋。   他想,小谢好适合当奸商啊。   “奸商”谢星珩开始吃晚饭了。   江知与捧着小碗,再加一口,陪他共进晚餐。   刚吃饱,不急着睡觉。   谢星珩表达了他对李家油坊的惦记之情。   “豆油不多了,生意做得再好,没有货,就卖不出。”   江知与惊讶。   他还以为李家老实以后,两家会相安无事。   尤其是当前的局势,似乎不适合“内斗”。   他去年从京都回来,没敢去找李家的麻烦,一心想着低调行事。   所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同在丰州,他有耐心等。   没想到,竟是因生意的事,要去碰一碰。   江知与想参与。   他爹爹差点死在官兵的刀下,他掌心还留了一条狰狞刀疤。   他没有忘记。   他看一眼谢星珩,又缓缓垂下脑袋。   思索着这件事他插手合不合适。   他已经决定,会留在家里,把内务处理好,让小谢没有后顾之忧。   他还怀着孩子。小谢常说胎教,他应该要少些戾气。   这般犹豫,谢星珩哪能不懂他的心思?   谢星珩让他别急:“放心,我们开开心心做生意,不做那等强取豪夺、欺压百姓的事。”   江知与重重点头:“嗯!”   这话题不好,影响心情。谢星珩预告过后,就转了话锋。   夫夫俩叫水来洗漱,江知与不好弯腰了,谢星珩试好水温,帮他脱了鞋袜,再拖张凳子来,两人脚踩着脚互相揉搓,一起泡脚。   江知与爱金银,也爱听挣钱的事,本就对数字敏感,听着一笔笔的进账,心里别提多欢喜。   谢星珩做什么事,都要让江知与要参与感,现在说他下一轮的“白给计划”,报一个数,就顿一顿,等江知与给他报了金额,他才“哦哦”继续。   白给,是真的白给。   最初一毛钱不收。   货到铺面,全是亏损。   进账是后期,这是扶贫工作里会有的方式。谢星珩没有深入了解,套用过后,需要更加简单直白的进行。   先从鸡苗、猪崽开始。   鸡苗每家限五只,猪崽每家限一只。二者只可选一。   养死了,拿着尸体来交差。以防有人想吃“白肉”,故意弄死。   但不管怎么死的,只要无一生还,这一家就上黑名单。再也不能预领鸡苗、猪崽。   以这个条件来说,猪崽的诱惑大,风险也更高。   乡镇百姓抗风险能力低,初次参与这种类型的活动,必会更加谨慎,刚好猪崽不多,正好合拍。   同样,养鸡见效快。   初期不要钱,养大了以后,他们只需要每只鸡苗给十文钱。最多五只,也就五十文。比市价低三成。   只要养大一只,他们就有赚的。   能养活一只,江家不会记黑名单,下回还能这样捉鸡苗。   猪崽贵,一头出栏的肥猪,收价在三两五钱左右。   一斤猪肉,都是十三文、十五文。小猪崽论斤称都不便宜,通常三百文捉一只,别人还不见得卖。   他们定价高,算五百文一只。   现在能养猪的人家,要么是亲戚、村里有猪崽,他们就近买。要么是跟屠户关系好,也算是“帮忙”养。   屠户需要很多肥猪,他们花钱买来猪崽,养死了算自己的。养活了,卖给屠户,挣个辛苦钱。   这之外,饲料要用起来。   活动当天,要介绍即将成为盘中餐的“食物”们的月龄。   第一次养殖,以推广为主。   饲料免费供应,但采取自愿原则。   愿意尝试饲料养殖的,就定期来领取。   下回,他们酌情考虑,愿不愿意花钱买饲料。   江知与给他算着数目。   场地不用花钱,人工都有月钱。   铺面不用花钱,伙计要发工钱。   下猪崽的母猪不多,他们前期投入大,放出去给农户养,他们是亏本的。   鸡苗还好。鸡场开起来以后,鸡蛋可以两头匀,成本大大降低,又是批量孵化,比个体的鸡贩子强。在鸡苗生意上,薄利多销,能挣小钱。   肉类紧缺,肉摊摆出来,必然挣钱。   养殖类,则需要时间沉淀。   江知与聪明,自幼学得多,最近常跟谢星珩聊这些事,思维更加开阔。   小谢要争一个机会,这一步,挣钱不再当下,是在“盘饼子”。   百姓们整体富裕了,鸡苗猪崽就不愁养了。   农商农商,与农户相关的营生,都在内。   种地是一样,养殖也是一样。   人多力量大,他们一家农庄的养殖场,只算小有规模。   如果县城有一半的农户参与进来呢?   他们的油渣饲料会成为不可替代的佳品,加快牲畜生长,缩短挣钱周期。   他们培养出来的兽医们,可以再继续收徒,把这门医术发扬光大。提供一批稀缺人才。往后可以去什么地方,都是香馍馍。   到这一步,才会回到成品销售上。   江家会主理统一的销售渠道,让他们养的鸡和猪,甚至以后养起牛羊,都有去处。不至于辛苦白费,贱价出售。   算到后面,江知与已经不去想银子了。   真是好大的场面,好大的“饼子”。   “我也好想吃一口。”   谢星珩时不时往盆里添热水,半桶热水加完,不必再泡。   他故意用脚趾在江知与小腿上蹭,留下一溜令人生痒的水痕。   江知与倏地闭嘴。   孕期不胡闹,小谢心疼他,用手都少。   突然的亲密,反让他生疏不自在。   谢星珩就是逗逗他。   “这饼子是我们家的,你随时都能咬一口。”   江知与手臂往后撑着身体,等谢星珩挪开脚盆,他才坐起来。   擦脚布可以放在地上,他胡踩两脚就行。小谢偏要给他擦干净。   他才被激起的雄心,一下变得柔软。   谢星珩叫人过来把水抬出去倒了,又去泡澡去汗味儿,再来躺下时,江知与迷迷瞪瞪,半睡半醒的。   谢星珩抱抱他,他就松开眉头,放心入睡。   今晚聊天结束。   次日清晨,夫夫俩睡到自然醒。   趁着穿衣之前,谢星珩照例给江知与量肚围,在小本子上记录下来。   上面还有另一笔迹,是江知与写的每日情况。   谢星珩管这叫“孕期日记”。   江知与感觉新鲜,写得很认真。   不过写日记就像记账,写久了,就会做假账。   谢星珩每天早上都会看看前一天里,江知与写了什么。   他看完就摇头:“小鱼,你居然也会记假账。”   江知与:“……”   他昨天吐了很多次,没写。   谢星珩又说:“当我发现一次假账的时候,就说明有很多假账隐藏在其中了。”   江知与瞪大眼睛:“没有,只有昨天一次!”   谢星珩提笔:“说吧,做了什么假?”   江知与老实说了。   他孕期状态好,心情不爽,身体就不适。   昨天是为夫君忧心。   谢星珩照实写下,在后面一页做补充说明:江小鱼惦记夫君,茶饭不思。   江知与等他走了,拿本子瞧一眼,涨红了脸。   生意还要继续做。   在“韭菜”生长期,谢星珩还得补货。   日用百货,在丰州县就能补齐。   多的花样没有,平平淡淡的。   现在都是人工生产,谢星珩没有大肆开厂的打算。   同时,他要团结一下丰州的大小商户,带他们一起挣钱。   下边的百姓要富有,也得上面的有钱人,愿意“漏财”。   钱币流通,才能生财。   跟商户们聊,是采取的“供货商”模式。   各家商户把他们的商品,上架到江家的铺子里售卖。   这对他们来说,是个新鲜模式。   江家不是找他们低价进货,更没有分利不均。   上架到江家的货品,不论售价几何,江家都要抽三成。余下都是他们的。   谢星珩不强求:“你们可以考虑考虑,这之前,我正常拿货,你们正常报价。”   没有正常价,为维系关系,都给的薄利成本价。   以这个价位算,他们不如跟江家合作。   怪就怪在谢星珩经验浅,路子野,他们捉摸不透,不敢随意跟注。   只有已经靠拢江家的黄家,和与宋明晖交好的王家答应当供货商。   供货商,不止有他们。   每年大集市上,都有手艺人卖东西,那说明高手在民间嘛。   镖局不开了,人员都在。全都动起来,挨家挨户的打听。   有什么好东西别藏着,挣钱还非得等到赶集的时候吗?小集市也能卖东西啊!   零散的供应商,也是供应商。   不同于商户的分利经营,这是采购关系。   要让采购关系稳定,就要提供其他商家不能满足的条件。   谢星珩设立了两项条例。   第一,凡是给江家供货的个体户,依据供货数量、质量评级。会增加收购价。   根据货品来,本就薄利的,整体加点铜板,算个添头。   若是利润大,那涨一涨收购价。   第二,持续三个月没供货,则取消该个体户的供货商身份。之前累计的评级分数,将清零。反之,每月可以有三次免费抽奖机会。   抽奖机会,会随着评级增加。   干得好,每日一抽不是梦。   这一下,简直捅了百姓的窝。   谁家没点手艺了?从前都是赶集时,卖完货物,再去采购。相当于以物易物。平常闲着就做,全攒着的。   这一回江家要收,供货商多不胜数。   镖局关门,镖局的宅子还在。现在就充做仓库,要供货的人,得先带货来验。   江家确实缺货,很久没有补货。   现在世道乱,兵祸没有累及丰州,也出不去。   谢星珩连府城都不让人去,货品只能在丰州县补充。   好在他本钱丰厚,日用品又实在便宜——黄二少五两银子拉了三车货,里面还有压价的豆油。   忙碌里,谢星珩有意散发出去的消息,也在县内引起了一阵热议。   ——江家油坊太小,豆油存货告急,听说他们要对李家下手了。   李家原就跟江家不和,结下死仇后,更是不可解的恩怨。   他们家的油铺子,受到江家豆油的冲击,自谢星珩开始售卖起,他们家一天见不到两个活人。来买的不是酱油就是香油,根本不买正经炒菜的油。   再有这个消息,他们当即急了。   李家有存量,常知县要钱,人也走得匆忙,没来得及对李家油坊伸出黑手。   以“油”为争,李家不带怕的。   他们也搞活动,依样画瓢,满减、转盘全给安排上,满赠活动高高挂起。   李家势要极速回转资金,将存货变成现银,这样才有资本跟江家碰一碰。   这活动,他们提前做了宣传。   宣传了足足三天,乡镇里都有人跑。   江家开业时,都没这阵仗。   所有人都等着谢星珩的反应,谢星珩悠哉悠哉,看起来跟没有反应。   他愿意把这种现象,称之为极限引流。   他教小鱼,以戏曲举例。   一场戏,分上下两部。   第一场戏,甲戏班演出,大爆特爆,好评如潮。观众热议,带动更多看客。大家都非常期待第二场的演出。   甲戏班趁热宣传,公布了大小花旦跟演出日期。   万众瞩目之下,乙戏班公然摘桃桃。   本该在甲戏班演出的花旦们,都去了乙戏班。   乙戏班的人,还贴脸开大,极限引流,跑来甲戏班的场子,大声吆喝:“第二场戏,在乙戏班演,已经开场了,再晚就来不及了!”   甲戏班忙活一场,都给乙戏班做嫁衣了。   江知与眨眨眼。   所以他们要互相“摘桃桃”?   李家借用他们家的生意法子,公然叫板。   他们也能趁机,釜底抽薪。把李家提前张罗来的客人,都拉到自家?   谢星珩笑眯眯点头。   他有一双上挑丹凤眼,平时总是慵懒,正经起来不显邪气。   这一笑,却有几分像狐狸。   江知与忍俊不禁:“我们要放‘白给计划’了吗?”   谢星珩很有干劲。   这一波搞完,李家半死不活,他再去落井下石,拿到李家油坊,指日可待!   算算日子,“韭菜”也该长好了。   丰收的季节来了。 第69章 抢生意   四月初七,李家油铺做活动,限时三天。   满减、满赠,每位消费者都有一次抽奖机会。   把江家常驻的活动一起效仿,老客带新客,有一两香油赠送。   李家资金不足,空有家业撑着。   多年积累,油坊每日开工,多种油制品堆满仓库。   送钱他们给不起,容易翻车。送油却可以。   李家满赠的品类比江家多,除了酱油之外,还能赠送花生油,或者小斤数的茶油。   这一消息,经过他们家的大力宣传,山沟沟里的百姓都听说了。   怕来迟了赶不上,明知活动是三天,也都在四月初七这天,早早拿上银子,携带家眷,一起来采买。   乡下远,路也不好走,油罐子还重。难得赶上这么优惠的时候,手里有闲钱的,都想着多买一点。   怕人多,打碎了油罐子,早有人做好了准备,在大背篓里侧,用稻草隔开,只等着把油装进来。   丰州最大的油料商是李家,本地人的口味,也就更加习惯李家的茶油。   不提没赶上江家开业活动的人,县城里许多百姓家,买了便宜豆油,吃了个新鲜后,都会怀念一下茶油的滋味。   谢星珩对此做过推演,没吃过豆油的人,有钱的凑个热闹,没钱的省点银子,都会陆续来尝试。   尝试过后,家里银钱没紧巴到要扣扣搜搜过日子的,会选择满足口腹之欲,买自家人更为习惯的茶油。   其中不乏有茶油、豆油,两样换着吃的人。   有的人家,又会适应豆油的口感,成为豆油爱好者。   人口基数在,只要给足李家时间,他们生意缩水一半,都能在重新过上好日子。   商场如战场,这种机会万万给不得。   提前好几天,县内就热闹起来。   县城的百姓比乡下的富裕些,各家聊天说话,都要问一问,看他们买不买李家的茶油。   说不买的有很多人,一问就说家里已经有很多油了,买多了,做饭就漏勺,不经用。   真到初七这天,说着不买的人,都在李家油铺子门前相遇。   各自瞪眼,再又尬笑。   说好不来的,却全都来了。   油是必须用品,家里的没用完,这回少买一点也成啊。   还能抽奖呢,万一中了呢?怎么都是便宜,不占白不占。   李家老爷会做生意,跟江家的傻赘婿不一样。   那赘婿是书生,要脸面,亏本了,也不好意思把说出去的话收回来。   李家可是正经商人,看着江家生意红火,跟着效仿,万一亏本,当天就撤了活动呢?   所以他们都不希望来的人太多,说话藏着。   乡下百姓要迟一点到。   他们有的三更天就起床,走到城外,需要等城门开。   过城门,再到李家铺子前面,那里已经排了好几条长队。   百姓们年年要交税,懂得排队秩序。   通常买东西,他们不排队,平时也不需要抢。   前阵子在江家买东西,每个客人都在伙计的引领下,自然排起队。   到了李家这头,为了能更快更顺利的买到便宜的油,早早抽奖早早回家,人员默契得很。   老李头身体不行了,现在生意的事都是大儿子李玉阳负责。   李玉阳是老李头手把手带在身边教的孩子,从前纨绔,不懂事。家里被常知县压了那么久,他被迫快速成长。   这几天连轴转的忙碌,到了日子,他更是整晚睡不着,直到清早,过来看见油铺外面的排队盛况,又听小厮来报,说江家还是照常开业,没有什么特别的,他的心才悠悠落地。   李玉阳年轻,有表现欲。   老李头狠狠叮嘱,下了死命令,搞活动就是搞活动,让他主理上货补货,对突发状况进行迅速处理,别的事一律不要多办。   买东西的客人,谁管商铺老板之间的恩怨?   大老远过来,废话也不要讲。   老李头急躁得很,为这事,连着吐血几次,李玉阳刻印在心。   到了铺面门口,再是心潮澎湃,也只是大声喊了一句:“开门了!”   开门红。   李家油铺大,因种类多、不好叠放,多年装修未改,沿着墙壁,是几排放着散装油罐子的货架,各品类都贴了红纸做标识。   地上则是大油缸。这年头买油,是“打油”。客人自己带罐子来。以“两”为单位。   罐装油好计数,是给某些家里需要买罐子、又要买油的人准备的。整体价位多个两文钱,算罐子钱。   货品都是沿着墙壁摆放,少些磕碰。   中间的位置大,空荡,方便落脚。   今天大部分客人,都是冲着罐装油来的。   李玉阳也想了个法子,他暂时把柜台拆了,放了一条长案,分了六个位置,放六个伙计。   进店的顾客,排六条队,来跟伙计说,他们要买什么油。   李家以油为主,没有那么多杂货,客人不用领着转悠。   油的品类多,商品品类却很单一。这意味着好选择。   多数人家是茶油配酱油。酱油里有盐,调色又调味,很划算。   客人们自觉排队,相熟的人前后左右窃窃私语,进了铺面,都还拿不定主意要买多少。   伙计们提前培训了几天,各样价位张口就能说,无需操心。   李玉阳在旁边等着,明明很顺利,没有意外,他却越看越心烦。   有种不好的直觉。   不。   不是直觉。   用脑子想,都知道江家不会放任他们家这样干。   照着活动内容抄,还要公然抢生意。   谁能忍?   县里有闲人,两头跑着看热闹,还嫌事不够大,看江家铺子里伙计比客人还多,他们都替江家急!   “你们那个举人姑爷呢?他不做生意啦?”   伙计们都笑:“你们来照顾照顾我家生意啊。”   真是一点不急。   开门的生意,谢星珩不抢。   他就是要让李家先尝到甜头,再从他们嘴里抢肥肉。   城外陆续有百姓进城。   开春农忙,他们都是干完早上的农活,再急忙忙进城采买的人。   江家的车队,与他们同行。   车里装着的,都是一笼笼的猪崽、鸡苗、鸭苗。   车子不够用,还有很多汉子挑着担,一担四笼小鸡,两笼交叠,一步一摇,小鸡叽叽叫着,声音嫩脆。   小鸡仔非常可爱,嫩黄的羽毛,黑豆的眼睛,小小只挤在一窝,看得人心里都热乎。   车队长,浩浩荡荡的,他们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鸡苗。   车队比他们走得快,他们看见后面的车上还有小鸭子。   小鸭子吵,“嘎”一声,群鸭争鸣。   更后面,还有小猪崽。   猪崽诱人啊。   打人群里走过去,它们哼唧两声,众多视线追随而来,满目都是渴望。   车队最后,慢悠悠跟着一辆马车。   谢星珩坐里面,同行的还有从农庄里抽调来的人。   都认字会写,在农庄做多了记工的活,熟悉流程,手也快,今天他们要辛苦一些。   谢星珩亲自去请,也确认家禽们的状态。回县城的路上,他把打样的模板给他们看。   百姓们只用排队,不用分队列。   记名目的人,根据百姓的村子来分册,这样好找人。   路遇百姓,谢星珩看离城不远,就下车跟他们搭话。   乡下百姓都要胆小一些,这是环境使然。   他们进城少,认识的外人也少。所得信息有限,不确定对方的来历与目的,总要谨慎些。   谢星珩一张笑脸扬着,以日常家事为切入点,三两句就聊上了。   “春耕都忙,你们怎么这时候结伴进城?县里有什么好事?”他明知故问道。   春耕忙,这活动不挑时候。   家里小汉子都要下地,媳妇夫郎又挑不动油,只能他们这些壮劳力跟着一起来采买。   说起这个,他们颇为不喜。不过省钱嘛,大不了这几天早起晚走,多干几个时辰补回来。   他们跟谢星珩说起李家油坊的活动。   谢星珩“哦哦”,一副他真的毫不知情的样子。   “是挺划算的,要不是我有别的去处,我也要去买上两坛茶油屯着。”   他表现得热情,话说完,就自顾接话:“刚才那些鸡苗鸭苗还有猪崽,你们都看见了吗?今天可以不要钱领养,你们知道吗?”   他自顾说话,是怕腼腆的农户们,不好意思问他。   等他说鸡苗鸭苗还有猪崽,都是不要钱领养的,农户们瞬时不腼腆了。   他们有的性子好,笑呵呵说:“你这人,别看我们是乡下来的,就哄我们,哪有不要钱就能抓鸡苗鸭苗的?那可还有猪崽!”   有人当即脸色不好看:“你做什么说这种话?拿我们当傻子?”   谢星珩无辜脸,懵懵然:“我哄你们做什么?你们看见了,我刚才是从他们马车上下来的,他们东家大清早去农庄拉来的小崽,你们不都看见了吗?”   看见了,也不能说明是真的啊。   开春了,城内有鸡贩子,他们今天难得进城一回,买完油,也有要去捉鸡苗跟鸭苗的。   那么多,别说不要钱了,卖都卖得完。   他们神色狐疑。   谢星珩被他们看得急了。   “怎么不可能?丰州江家听过吗?开镖局跟杂货铺的江家。乡里乡亲的,哪能骗人呢?”   江家名声大,是丰州三巨头之一。   这两年出尽风头,又是招婿,又是接济难民,江家小哥儿还获封了勇士,府门上都挂着御赐牌匾。   江家那个赘婿,还考中了举人!   去年里,江家搞科普活动,说朝廷赈灾的流程。乡里人也都听说过。   更别提他家差点被抄家。这名声可太响了。   他们家放话,百姓们信。   可他们怕谢星珩是胡编的。   谢星珩看他们表情,话风转换自如。   他摇头失笑:“我骗你们做什么?说起来,这件事是我没办好。”   咋又成他没办好了?   百姓们不懂。   谢星珩叹气:“实话告诉你们吧,我是江家赘婿,这次送养鸡苗猪崽的活动,是我夫郎想给乡亲们做点好事,哪成想,你们根本不知道!”   同行百姓愣住。   谢星珩脸色闪现过一丝尴尬:“实不相瞒,我下车跟你们搭话,是以为你们要去我家铺子里领猪崽的!”   百姓们:???   居然是真的吗!   结伴进城的人,多数是同村、邻村的,所隔间距不远。   聊天时,只有三五个人应话。听到这里,附近人都急了,抢着问话。   问得最多的是:“是不是真的啊?你别骗我们啊。”   其次是:“会不会有什么规矩?我们也不懂……”   不要钱的猪崽,谁不想要。   关键是能不能要得起。   谢星珩又一次叹气:“你们居然真的不知道……”   路上不宜解释,尤其是人员少,阵势弱。   谢星珩指着城门道:“是真是假,我们到城里,一看便知。”   他大大方方邀请:“说实在的,你们现在去李家,要排很久的队。站那儿也是闲着,跟我去看一眼,你们不亏。”   这次来买油的人,多数是年轻夫夫、夫妻同行。   谢星珩看他们还犹豫,帮他们决定:“你们可以分头行动。先叫人去油铺子排队,另一个去江家铺子看看。”   他们想想,点头同意了。   人员以家庭为单位分开,又以村落为单位集结。   每一组里,三种性别的人都有。   进城后,去买油的那组人,还听嘱咐,叫他们多少留点钱,别花光了。   谢星珩笑道:“这种好事不常有,反正养鸡养鸭又不要钱,花光就花光了。”   他是江家赘婿,却让百姓们去李家多多采买,他们都听笑了。   只要是人,就不喜欢别人插手他们的钱财。   不喜别人过问数额,也不会喜欢别人指手画脚,教他们应该怎么花。   谢星珩说了一路的江家,此时要么不插话,要么就顺着说,不可以把话题继续拐到江家。   这番应答,再加好感。   李家铺子在南边,跟江家的东区隔着街坊。   到路口,两拨人分开行动。   谢星珩一路领着他们到江家铺子,只跟他们讨论养殖技巧。   他们没想到谢星珩还懂这个,聊得很是愉快。   到了铺子,听里面的掌柜伙计,都喊谢星珩姑爷,他们才真正信了谢星珩的话,眼睛望着已经摆在铺面门口的数笼鸡鸭猪,眼神热乎乎的。   芋泥啵啵   沿街还有百姓好奇观望,说江家的杂货铺名不虚传,竟然连活物都卖。   而江家今天的开战信号是:谢星珩抵达铺面。   李家活动有三天,让他们一两个时辰又何妨?   前门铜锣一响,后院就有十个年轻力壮嗓门大的镖师,带着巴掌大的锣鼓,飞足往李家油铺狂奔而去。   抢生意了!   抢李家的生意!   这种大喜事,可不是人人都有机会参与的!   他们还要内部竞争,卷到一文钱都不收,这事白干都乐意!   没别的,他们爽!   在他们去李家的路上,逛小集门口,谢星珩拿着纸筒卷成的简易喇叭扩音,跟门前聚集的人说:“闲话少说,我知道大家都好奇门口这些鸡鸭猪是怎么回事,你们且听我细细说来。”   规则是他跟江知与说过的,对着百姓们,更加简单直白,少弯绕。   先领养,后付账。   养死了,不赔钱。   养活了,是自家的。   鸡鸭同价,一只十文。结算期是半年。   猪崽贵,一只五百文。结算期是一年半。   这个时限,是方便不用饲料的百姓。   稍微宽一些,他们养肥了鸡鸭,能攒蛋卖钱,不至于刚养大,就捉了卖,没点盼头。   猪崽也是。   养得足够肥,出栏才能得好价。   提前出手,想想都心疼。   百姓们议论阵阵,还是要给钱的,但不用现在就给。   他们可以先抓了去养,养死了也没关系。   最高可以半年结账,一个月攒十文钱不到。   还有,他们能养活啊!   重要的规则说清楚以后,就是抓客人心理的战术。   限时、限量、限购。   限时,猪崽只限今日领养。   限量,领完就没有了。   限购,每家只能选五只鸡,或五只鸭,或者一只猪崽。   “来年还有机会,但今年全养死了,来年就不能先领养后给钱了。”   怎么可能全养死!   百姓们心里否定一句,然后都把视线看向了肥嘟嘟的小猪崽。   他们吞咽唾沫,更加渴望,也有一丝忐忑随之升起。   猪崽比鸡鸭值钱,养肥了能挣大钱。可养死的概率也大。   规则说完,不给他们太多时间思考,又是一声铜锣响。   谢星珩退让半步,铺子里出来一列伙计,搬了桌椅,拿了笔墨纸砚,跟着他们后头来的人,作书生打扮,在椅子上坐稳,就有伙计大声招呼:“要领养小猪崽的可以排队了!数量有限,先来者得!”   离这么近,还错过猪崽,回家睡得着觉吗!   不管有没有下定决心,他们都先挤着往桌前抢位置。   县里百姓同样。   养猪怎么了?县里也能养啊!   到了桌前,问起姓名、村县,有人临场怂了,支支吾吾,不敢养猪。退而求其次,有的捉鸡苗,有的捉鸭苗。   也有人魄力足,心想着:养死了算江家的,只不过来年不能先领养后给钱罢了,来年江家还做不做这亏本生意都不一定。   尤其是,他们本来没有机会养猪的。碰上就是天降横财,老天爷送银子都不抓住,这辈子都发不了财!   咬咬牙选择养猪崽的人,有很大一部分是跟谢星珩同行进城的人。   他们从谢星珩说的养殖技巧里,听说了一件事。   江家有兽医,兽医是专门给畜牲看病的。   要是养的母猪,还有人给母猪接生,做产后护理,让猪健健康康的。今年一窝,来年还有一窝。   这样子的条件,都能养死猪崽,他们也不用奢望下回再养了。   登记完,都怕江家反悔。   他们一个个,把猪崽紧紧抱着。   铺子里卖杂货,掌柜的会安排,把竹篮、背篓都放在了显眼位置。   这类手工制品很便宜,三文钱就能买一个。   搁在平时,他们舍不得,得空了自己就能编。今天却都买了竹篮。   背篓背后面,看不见猪崽,他们不放心。   竹篮拎着,能把猪崽看在眼里,他们安心。   这头结束,自然是去李家油铺子报喜,好让家人知道,江家是真的不要钱就能领猪崽!   此时的李家油铺正闹腾。   街上十个镖师,不进铺面不拉人,站原地大嗓门喊:“江家杂货铺今天搞活动,每家每户可以领一只猪崽回家养!”   真话说一半,也叫真话。   抢客源,要快准狠,一下拿捏住广大顾客的心,要让县城的百姓,都对此有强烈的渴望。   鸡鸭办不到,让猪上。   有百姓意动,排队也是闲着,跟着喊话的镖师一问一答,配合之默契,像极了谢星珩请来的托儿。   这般贴脸,李玉阳恼火得不行。   店里的小厮、伙计,都是清瘦型,少有壮实的。把护卫叫来充数,也赶不走正经习武的镖师。   推搡一番,李家急,江家乐,镖师们应对游刃有余,还要“救一救”差点被波及的无辜百姓,再骂骂李玉阳。   “开门做生意的,怎么能对客人动手!客人都是我们的衣食父母!他们不来买东西,你们哪能挣钱?给你们的,你们收了不算,还管他们养不养猪啊!”   话术都是谢星珩起草的,大意不错,他们能随意发挥。   顾客是衣食父母的论调,百姓们哪里听过。他们都给听愣了。   李玉阳气急败坏,不接这口黑锅:“我管他们养不养猪!你们抢客抢到大门口来,江家穷死了吗!不要脸了!”   嘿,到底是谁家不要脸?   镖师们翻白眼,乐得跟他吵吵。   都说和气生财,这般吵闹,李家还动手在先,揪着李家伙计打客人不放,都能让排队的百姓心思动摇。   只等一个机会……   机会是,先领养了猪崽的人,前来找亲朋好友。   李玉阳要留客,大声算账,说江家不可能白给,绝对有阴谋!   门前排队买油的人,听了半天吆喝,没有急着走,都是因为这消息的可信度太低。   街头进来一批挎着竹篮的人,他们笑脸洋溢着满满的激动幸福,嘴里喊着不同的名字,人群里有人回应。   这条街人多,外头的人不急着进去,怕挤坏了猪崽,都大声喊话:“快来!我们先回家!先把猪崽送回去!我真的领到了猪崽!”   镖师们早有流程,一听报喜,就齐齐敲锣,压住了满场嘈杂之后,望着那边问:“你们是在江家杂货铺领到的猪崽吗?”   他们都说是。   无需他们继续,百姓们就抢着问:“收钱了吗?多少文一只?”   价位合适,他们也去!   领到猪崽的人笑脸更加浓郁:“没收钱!不要钱!”   镖师们把江家铺面的宣传词大声齐喊:“那不就是白送的!”   白送的。   江家铺子喊了快一个月“白送的”。   县城百姓一听就有反应。   又白送了。   怎么连猪崽也白送呢?   要送猪崽,怎么不早点说呢!   亏他们离这么近,倒让乡里人先抢了猪!   李玉阳看着人群躁动,继续说“不可能”。   这时,县里百姓真急了。   县里人有地理优势,他们来得早,排队在前面,现在被一圈圈的人围着,出也出不去。   心里惦记着猪崽,再听当李玉阳说废话,他们不耐烦听,也想把外边的人疏散,便都嚷嚷着,自发帮江家证明。   “怎么不可能啊!江家就是白送的啊!他们白送了那么久,送猪崽怎么了!”   “你家这活动,还不是照着江家的样子来的,他们家没有白送,难道你家白送了?”   “是不是白送的,都不妨碍我们过去看看!你家说好了,要做三天活动,耽误我今天去养猪吗!”   ……   外面来报喜的人,也都心里不满。   好好的喜事,他们养猪,碍着这人什么事儿了?   今天养猪,明天买油,不行吗?   他们也纷纷说话。   嘈杂声直往耳朵里灌,李玉阳感到天旋地转。   他经事浅,哪里被这么多的唾沫星子淹过?   到底身体底子好,气急眼黑,还有力气说话。   他说:“你们现在去养猪,就别来我家买油!”   油铺掌柜的死活拉,没有拉住。   李玉阳话音刚落,掌柜的就面如死灰。   百姓们反被激怒。   怎么个事儿?   养猪就不能买油了?   这话能哄一哄久没进城的乡下农户,可哄不了县城百姓。   他们更大声的回怼:“就你家卖油!江家还不是卖油!改天种起茶树,还能卖茶油!”   心里惴惴不安的人们,一听还有别家能买油,而且是江家卖,一下踏实了。   这里不欢迎他们,他们换个地儿!   兜里有钱,还怕花不掉?! 第70章 将白送进行到底!(加更章节)   李玉阳亲自推开的顾客,都来到了江家铺子门口。   这里人多有序,长桌摆在大门两侧,不影响开门做生意。   客人过来,可以先参加领养活动,也能先去铺面里逛逛。   开场前,是谢星珩宣布的规则。   后边跟着来人,就是几个伙计轮流当大喇叭,喊着同样的话。   给他们复述规则的同时,算一笔账。   先领养,后给钱。   养五只鸡,半年以后才给五十文钱。   半年以后,不论是卖鸡,还是卖鸡蛋,鸡都到了“生钱”的时候。   “这些鸡相当于是白送的!”   猪崽更别提了,丰州再是富裕,也是富在粮食上。   百姓们不缺一口吃的,相比别地经常吃糙米、稀粥的情况,丰州能经常吃口干的。   油水不提,哪里都缺。   养殖业在全国都没形成规模,肉价稳定不降。普通百姓家,吃顿肉需要规划。   平常买一斤肉,十几文钱就没了。   偶尔喝汤,鸡鸭难买。动辄三五百文起步,赶上老母鸡售卖,售价能上六百文。   鸭子便宜些,在三百文左右。鸭子没肉,是炖汤的价位。   这般情况之下,让没有领到猪崽,只拿了鸡鸭的百姓,都满意得无可挑剔。   等李家那头的客人,相继过来,带来李玉阳的赶客言论以后,他们就愈发觉得江家好,李家坏。   群众在集体坏境里,容易受到气氛影响,理智下降,感性上升,情绪易煽动。   谢星珩有意为之,只要李家犯了错,那就逮着不放,死命宣扬。   他们推搡人,确实差点打到客人,那就是要打人。   他们确实也放话说了,养猪就不能买李家的油。   一路说过来,四处传开,就成了“李家不让养猪,还动手打人!”   买油的事,反而成了百姓们对此愤怒的选择。   同样,舆论是把双刃剑。   江家今天没能安抚下来,就接不住这场泼天富贵。   人群散去,理性归来,他们就会回忆、思考,然后发现江家行为上的漏洞。   ——早不做宣传,故意闹到李家门口,李家能不恼火吗?   跟着群体作出反应的人,冷静下来以后,不会为了商户老板,跟自己口袋里的银子过不去,转头就会到李家买油。   这是谢星珩不想看见的情况。   等大批百姓聚过来,他就要出去控场。   这要有流程、有铺垫。   先是客人们义愤填膺的来,门口领养活动正常进行,切不可因人多而改变,显得他们早有准备。   再有镖师们“帮”百姓出气,咽不下这口气。   “姑爷呢!我们要见姑爷!”   原来在这里排队的人,不知道李家油铺发生了什么。   看他们气势汹汹,还都以为发生了矛盾,要当众申冤!   具体是什么矛盾,则成了枯燥排队之中的趣事——当个乐子听!   自古狗血得人心。   伙计们跟着演起来,镖师们越不说他们找姑爷有什么事,伙计们就越不去找。   纠缠着的这个事,把人急死了。   后边过来的百姓们又窃窃私语,说着李家油铺太过霸道。   两头消息拼凑,他们发现这事儿原来是江家引起的!   好好的,到别人铺子门前嚷嚷什么?   这能不闹起来吗!   谢星珩要的就是这种效果。   门口抢人,等同中门对狙。   大家都会代入弱势方,把自己想象成被欺负的人。这种情绪,要引导、自然流泻。不能让它们藏在人心里,缓缓发酵。   一旦“江家不厚道”的种子埋下,前期的“白送”宣传就彻底翻车。往后再有活动,也难获得广大群众的信任。   闹哄哄里,镖师们不耐烦了,听着周边说“江家这事儿做得不地道”的声音,跟着嚷嚷:“我们要见姑爷!他得给我们一个说法!”   要说法,也要宣传自家理念。   “他说客人是我们的衣食父母!可我们的衣食父母因为我们受委屈了!他必须给个说法!”   说着江家不厚道的人,都静了一瞬。   咋?   啥?   他们怎么就是衣食父母了?   不过帮着客人要说法,跟东家对着干……嗯,怎么说呢,不愧是武师,好有胆魄。   这可是把饭碗都豁出去了!   百姓大多淳朴,知道好赖。   他们在李家受了委屈,却让江家的镖师丢了饭碗,这叫什么事儿?   从李家那头过来的人,纷纷开口劝阻。   一番劝解里,用的词车轱辘。   “我们养猪,又不耽误我们买油,李家的非不让我们养猪,还说养猪就不能买他们家的油,是他们家不厚道,关你们什么事儿啊?”   群体效应下,哪方声音大,哪方就成为主导。   说着江家不厚道的群体,再听“同类”们的密集言语,也觉得有理。   前门这么大的动静,伙计们镇不住场子,说去请人来。   老远跑出去一人,不到片刻,把谢星珩从江府大院里喊来了。   谢星珩站到铺面门口,万众瞩目。   门口有台阶,他有身高优势,再踩个小板凳,保证让后排的人,都看得见他。   谢星珩望着乌压压的人群,人群逐渐归于安静,只有排队领养的人,会在登记时,说个村县、姓名,领养什么,各几只。   他们都是冲着领养来的,在这些声音里,情绪也随之缓缓平复。   谢星珩四方拱手行抱拳礼,给大家伙解释:“今天这事,是我考虑不周。县里百姓应该知道,我第一次做生意,没什么经验……”   见大家有在听,谢星珩便安心继续说:“我也没想抢生意,江家油坊小,又只出豆油,只够平时售卖,这么多的客量,我们家接不住啊!我原想着,给大家伙领养鸡鸭猪,也是给乡亲们做件好事。   “赶上开春,各家都开始捉鸡苗鸭苗的,我还到处凑数,自己掏钱买了很多猪崽……结果我早上来开门,发现大家都不知道这个事!给我急的!”   有百姓作证。   他们路上来的时候,谢星珩还以为他们是来领养猪崽的!   有人笑起来,气氛由紧变松,整体依然持有观望态度。   谢星珩又一次给他们赔不是。   “你们看看,李家只管卖油,他们油铺照着我们家的开业活动仿着来,我也没管啊,还不是想让老百姓们能买个实惠?   “我就想着,鸡鸭猪跟卖油没关系,李家生意好,那头人多,我就想着尽可能让更多的人知道我们家能领养猪崽,没想抢生意啊!”   领养完,他们一样去买油!   是这么个理。   同样的事,换个老油条来,说得天花乱坠都是骗人的!他就是故意的!   换个新手来,还是百姓们认证的“不会做生意的傻蛋”,他们就信了。   没经验嘛,又确实爱做白送的事,鸡鸭猪还真跟卖油没关系,怎么就让李家生这么大气?   还动手打人,要管他们的银子怎么花,太过分了!   事情到这里,只是结束,不代表江家能接上这波红利。   谢星珩再次赔不是。   整个丰州县,少有不知道他身份的。   江家赘婿之外,还有一个举人功名。   堂堂举人老爷,能当官的大人物,这样给他们解释、赔不是,眼圈儿都说红了,嗓子都喊哑了,怎能不动容?   偏偏谢星珩还是实在人。   他说实在话:“我也没骗大家,我们家油坊小,新开张,存货不多,再搞活动是搞不起了。你们因为我们家受委屈,我没点表示,心里也过意不去——”   百姓们都竖起耳朵听,窃窃私语一声也没!   道歉安抚全是空口白话,有点表示,才是实打实的优惠!   这是谢星珩能抢走李家三天客流量的另一杀手锏。   它跟领养活动齐驱并进,才能稳住人心。   “这样吧,我们家也搞三天活动。豆油是常价,但是肉价我做主,给你们降价!”   什么满减,什么满赠,有直接降价实在吗。   领养活动能瞬间席卷全县,因为什么?肉少人多,大家都缺肉吃!   再有便宜肉,他们听了价格,能不买吗?   十几文钱,能进城消费的人,每家每户都掏得起。   如果肉价是十文一斤呢?   十文一斤,不用凑数满减,不用抽奖返现,他们花这点铜板,就能拎一斤猪肉回家。   满赠是江家最先发起的,自然要跟上。   买一斤猪肉,送二两猪下水!   买两斤猪肉,送半斤猪下水!   买三斤猪肉,送一斤猪下水!   买五斤猪肉,送一斤带肉大骨头!   买十斤猪肉,送两斤带肉大骨头,再加一斤猪肉!   ……   数量有限,每家每户,最多限购十斤。   猪肉之外,还有鸡鸭鱼肉。   买鱼送鸡蛋——鸡场多余的非种蛋,现在不清空,过阵子都坏了。   买鸡鸭也送鸡蛋——鸭蛋可以做咸鸭蛋、松花蛋。通常来说,也是鸡蛋受众广。   鸡鸭分公母、老幼,价格略有不同。趁机科普一下“食物”月龄。   “活蹦乱跳的新鲜食材”把百姓们都听乐了。   尤其是母鸡和母鸭,竟然还有正在下蛋的!买回去可以先养着下蛋,暂时不吃!   数量有限,先到先得,卖完即止!   人群躁动时,门口铜锣敲响。   谢星珩嗓子哑了,叫人过来帮忙喊话。   “县里百姓就在这里排队,乡下百姓,可以先返乡忙自己的事。天大的事,没有地里的活重要!你们来一趟辛苦了,先回去,我们家会安排人下乡,到你们村子里送货上门,大家放心,都能买到!”   这话说出来,人心尽得。   心里急着庄稼的农户们,感动得泪汪汪的。   县里百姓都在说:“这赘婿不会做生意,心地还是好的。”   又有人说:“心地不好,怎么做得出白送的生意?”   把他们当衣食父母呢。   来江家买东西的人,不自觉挺了挺腰杆。   他们是花钱的人,他们腰板硬!   和豆油一样,养殖场的发展时间要更短,只是家禽家畜的生长月份足够,就能下蛋孵化。   家变过后,农庄焕发新生。带动留下的枫江百姓,投入生产建设,至今已孵化两轮。   两轮的数量,管不到满县的嘴巴。   跟逛小集的店面补货一样,这类活物数量不够,同样需要补货,要另找供货商、合作商。   不拘是个体户还是大商户,谢星珩还亲自去找李屠户谈了生意。   李屠户开了丰州县最大的猪肉摊,徒弟都收了八个!供应着县里大小酒楼的猪肉。   他已有单干的资本,屠户性烈,有把子力气,杀猪刀、剔骨刀玩得溜。谢星珩过去谈生意,他刀就放旁边,大有一言不合就动手砍人的架势。   这般作为,更显心虚——他怕江家以大压小。   谢星珩是有诚意的。   李屠户愿意合作,以后五五分账。   江家出养殖技术、提供饲料、安排兽医入驻李家的猪场,同时负责经营、销售。   李家猪场,包括养猪的、杀猪的人,都成为江家附属产业和职工。   是对赌协议,一年内,李屠户所挣净利润,没有达到三千两,算江家输。   江家输,以上条件无偿提供。跟李屠户就是正常合作关系,李屠户愿意以批发价,低价提供猪崽、猪肉,但从中分利,想也别想!   若江家赢,李屠户说了:“你能带我挣大钱,猪场还是我说了算,那我们五五分就五五分!”   养猪挣钱,风险也高。   莫名其妙养死的、生病死的、下崽死的,都能让猪场亏损一大笔。   猪场大了,要多请人才能看顾过来。   看似挣钱,花销去除以后,又没剩多少,全是辛苦钱。   李屠户还去江家养殖场看了。   那场面,那能叫养殖场吗!简直是个畜牲行,什么都有!   他们去衙门公证了协议。   安全,靠谱!   除了李屠户,县里再没有养殖大户。   其他鸡鸭都是散养的,陈管事带人,先从相熟的农庄上收,再去乡镇买。   今天的活动告一段落后,有的百姓回过味儿了。   他们捉回来养的鸡鸭猪,以及他们买来吃的鸡鸭鱼猪,只有少数是江家养的,多数都是江家买来的!   他们买来,不要钱给他们养,低价给他们吃。   “白送的……这跟白送的有什么区别?”   抢生意第一天,情绪几转,以感动收场。   远在乡村的百姓们,都在当天买到了肉。   下乡的人,还是“帮”他们出气的镖师们。   他们关切问,东家有没有罚他们。   镖师们乐呵呵的:“罚了啊,罚我们下乡杀猪!”   百姓也乐呵呵的。   晚间吃饭,门户里都传出肉香。   他们掏的铜板实打实,可他们也认为江家跟白送的没有区别。   是把他们当衣食父母看待呢。   抢生意的第二天,才引发回购热流。   买油不急于一时,家里还有能用的,就先凑吧凑吧,软骨头才去李家买油!   被骂被打还上赶着送钱,难怪李家不把他们当回事!   便宜肉都买了,不要钱的鸡鸭猪也领了,江家拿什么挣钱?   “衣食父母”为他们的“孩子”操上心了。东边省下的银两,花在了西边上。   买了便宜肉,就来买“贵价”油。   逛小集有常驻活动,满减力度不大,但真的有。   趁着热乎劲儿,再来几个中奖的人,喜气迅速扩散。   在江家买东西,亏不了!   李家紧守着脸面,第一天时,料准百姓们只是为了鸡鸭猪崽,不会跟银子过不去,领完鸡鸭猪,还会来李家油铺买油。   结果江家舍了血本,卖起了鸡鸭鱼猪肉!   他们又等第二天。   鸡鸭鱼猪肉,跟油有什么关系!   还真有关系。   吃了肉,肚子里有了油水,对食用油的需求就会降低。   正农忙时,吃饱了,干活都有劲,说起来又是江家厚道。不耽误他们事,还把肉送到家门口!   回到家,都有小鸡或小鸭,有的人家还养猪崽,看得人心里暖呼呼的。   这般对比之下,他们也愿意去江家买豆油。   县城百姓给他们算过账了,在江家买豆油,不亏!   抢生意第三天,是关键性的一天,能否彻底把李家生意搞黄,全看今天的表现。   谢星珩找了个由头抓人心。   他把饲料抬上来了!   吃了饲料,家禽家畜能长得更快更肥。   都是榨油的油渣,纯天然,无添加,非常健康!   说饲料怎么怎么好,百姓不懂。   说油渣,他们就懂了!   沾了油的东西,哪有不好的!   不要钱的,全白给的。   从江家领了鸡鸭猪崽去养的人,都能免费领取!   县内定点,乡村定点。不让他们走冤枉路。   天呐。   良心商家!   他们都忍不住问了:“你们家不亏本吗?”   谢星珩笑道:“我初入行,我夫郎跟岳家都支持我,他们说了,做生意,不亏就是赚!”   意思是,东边赔了西边赚,整体账面好看,那就是挣钱的!   百姓们心里摇头叹气:真是不会做生意。   嘴上又满口好话,说他做得好,有天分。想要用夸夸战术,让谢星珩迷失自我,继续将“白送”进行到底。   谢星珩能让他们失望吗?必然不能!   江家两场活动,办得有声有色。   全新的经营形式,广受好评,百姓无一不夸,无一不赞。   作为县官,还是新上任的县官,又得了上令,孙知县终于耐不住性子,出衙门私访来了。   他公证了一份对赌协议,最先去的是李屠户家。   李屠户家的肉摊还开着,三天的活动结束,他跟徒弟们也松口气,可以轮休缓缓。   百姓们买了三天的肉,今天的生意恰好淡去,有空闲聊。   孙知县来买肉,问了价位,嫌贵,说别人买的都便宜。   李屠户做事实在,轮休先休小徒弟,还能抗的人,先撑着档口。   他往外瞧一眼,只见来人是个三十出头的年轻男人,方脸阔口,眼大眉深,身形威武,长相也威武,偏留了一条垂到胸口的长须,打理得油光水亮的。   是个读过书的武生?   李屠户回话客气,他说:“前几天是配合东家搞活动,这活动结束了,自然就恢复常价了。”   他指着地上的一桶猪下水说:“您今天买多少肉?够二十文,我送点下水给你。”   孙知县有意聊,先买了二斤肉,再好搭话。   “那别人都买便宜了,我买这么贵?我岂不是亏了?”   李屠户笑了。   他受过专业的培训,被逼着背的台词里,有这么一句。   可惜啊。   这么多天里,只有面前这为儒雅武生来问。   他有了机会展现,开口顺溜:“诶!这是我们不好,没有通知到位!这样吧,你留个地址,下回搞活动,我去喊你,准让你也买上便宜肉!这回实在不好说,我给你便宜了,前几天赶场子来的客人岂不是白挤了?”   他后头还有话。   要是你赶活动买了便宜肉,别人平平常常就能买到,岂不气死?   这一串的话术,是需要话赶话的随机应变,一句一句的顺着捧,客人说什么,都有应答余地。   要哄着人开心,要作出承诺,然后将心比心,把顾客拉到同一阵营,一起保护规则,再给出优惠,让人满意。   李屠户这辈子没干过销售,他卖猪肉,也不用销售!   早没机会给他表现,拉着个人,他开了话头,自己把台词背得一溜溜的。   这样说,一般人也能听。   可孙知县是一般人吗?他一听就知道这话是别人教的。   他给听笑了。   又问:“你刚才说东家,我记得这铺面是你开的啊?你卖了?”   说起这个,李屠户就更带劲儿了。   他挺挺腰,常年杀猪割肉的凶恶面相,在傻兮兮的笑意里,竟有几分反差萌。   他可自豪。   “没有卖,是合作,我现在是李场长!猪场场长!全县最大的猪场,是我做主!”   全县的生猪,都要从他手里过!   马屁谁都爱听。   生意谈成,对赌协议之期没到,彩虹屁先安排上。   李屠户早就飘了。   他看江家的养殖场好顺眼。   又大又干净,井然有序,丝毫不乱。   猪圈里一点臭气没有,种猪母猪小猪都分栏养,又给它们晒太阳,又给它们看病喂饲料。   这场子,气派!有面儿!   孙知县:“……”   什么迷魂汤,把人迷成这样。   私访才刚刚开始,等他下乡,巡过乡村,看着百姓们干农活时,都笑容满脸的精神面貌,不由更加惊奇。   这一奇,他才知道,江家提供了肥料。   第一年,同样不收费。根据各家取用量,到收成之后,他们可以以粮抵价。   费用和鸡鸭猪崽一样,很低很低,绝对在承担范围之内。   用肥料是件大事,种地的人都知道用肥。少了不顶用,多了容易烂根烧根,得不偿失。   江家的肥料是豆肥、蚯蚓肥。   豆肥是一代产品。   蚯蚓肥是二代新品。   蚯蚓肥,说粗俗一点,就是蚯蚓拉的屎。   种地的人熟悉蚯蚓,知道这小虫子的好处,对蚯蚓肥的接受度更高。   各村都有驴车、骡子车来接人,接上老庄嫁汉,会种地,现在又种不动的人,去江家农庄看实际用肥情况。   农庄上,他们跟农户聊一聊,便知真假。   也看了发酵肥料的场地,知道确实是江家生产的,不是随便什么地方铲一堆土、泼点粪,就来糊弄他们。   正值农忙,农田耕种,他们还看见别人在地里下肥料。   这也要看看。到时还得知道用量呢!   等他们回村,多的不说,只讲所见所闻。   江家农庄都在用的肥料,庄上的农户,用了都说好。   多数人保守,暂时拿了两大包回来,凑两百斤,用在菜地、边缘旱田,少量良田上,第一年,试产用。   少数人才追肥到良田里,也没全加上,最多一半一半。   只这样,在孙知县看来,也足够大胆。   他看得透,这是因为江家的预养殖计划给了百姓信心。   养死了鸡鸭猪崽不用赔钱,养活了就是白挣的。   比着丰收时节来,他们用肥也就有了抗风险的能力,愿意赌一把,也是愿意相信江家。   孙知县逛完村里,再回县衙,就对县城的大小商户进行暗访。   比方说,江家这般招摇,对他们生意可有影响?   又比如,江家杂货铺,连活物都卖,迟早把他们生意抢光,可有对策?   县里除了李家,其他商户,都被谢星珩找过,提供了两种合作方式,任他们选。   只有黄、王两家是供货商,其他都是进货的买卖关系。   他们不敢冒险,起初怕谢星珩不靠谱,后来怕江家胃口大,把他们都吞了。   江家搞这么一出白给活动,反让他们有了信心。   满县百姓作证,江家但凡不厚道,县里都容不下他们!   所以再问影响与对策,这些老板们,都是乐呵呵一句话:“打不过就加入嘛!饼子大了能挣更多!”   孙知县:“……”   好的。   江家果然有奇才。   他当即回府,提笔写信,把丰州的变化,写在了信里,送往府城的广平王府。   同时附带了李家的生意现状。   百姓只知道,李家生意受挫,门店里客人稀拉。   他作为一县之主,江家的小动作,却瞒不住他。   明面上是那个赘婿当家主事,四处出风头,实际上的管事,应是江家小少爷江知与。   县里热闹,他声名不显,低调行事,暗里把李家油坊的人,挖了个遍!   连李家的族亲都没放过!   这是要把李家油坊,逼到绝路,轻松易主。   商业之争,孙知县不管。   只要不影响县内经济,是合规经营,他支持有能者上。   但王爷重点提了江家,他就不能漏给消息。   这封信寄出时,江知与正在加强挖人力度。   先动摇的,带动后动摇的。   假真情的族亲,带动真重情的族亲。   从内部打散,逐步向核心扩散。   是亲戚没错,是受了李家多年照拂没错,可李家倒了,他们难道要跟着饿死不成?   不养家糊口了,不过日子了,跟着上街当乞丐去?   家里妻儿怎么办?上头双亲怎么办?   退一步说,他们受了李家的恩情,就更该保住自己。   他们有活干,就能挣钱。李家那堆人,说不定还要他们接济呢。   族亲之间的关系有多脆弱,江知与最是明白。   大恩又如何。   能翻身做主,谁想当奴才?   他怀孕以后,有了新的习惯性动作——无意识摸肚子。   摸着肚子,他的心总会变得柔软。   搞垮李家,是大快人心之事。   他要开开心心的办。   江知与长得好,孕夫的形象更让他纯然无害。   他轻声细语,眉眼间似有忧愁,满口都是为他们打算。   “我们家不缺人手,你们知道的,放个招工消息,多的是人愿意来。江家油坊不比李家,可多给两年时间,江家油坊发展起来,有了规模,有了货量,李家又算得了什么?   “你们是熟练工,都知道流程,也会干活。我想着给你们一个机会,你们离了李家,还有活干,我也省了再教新人的时间。大家一起把钱挣了……”   这话说得真诚。   江知与也不再是只有善行而无锋芒的小哥儿了。   他话锋一转:“你们来不来,我们家都要做生意的。到时新人培养起来,不会有那么多的空缺给你们,你们都早做打算。多的话我不说了,还是老话,我们家缺人,你们来了,我不会亏待你们。你们能带人一起到江家油坊务工,每带一人,我给三钱银子。”   李家油坊的人数,江知与早有数目。这就是明明白白,拿钱挖人。   用的数额还少,没有高薪。趁人病,要人命。   陪他同行的是徐诚徐武兄弟俩,并三个年轻镖师。   都是一起长大的人,从前都知道江知与性子软和又乖巧,看账管家是一把好手,都头一次跟着他到外面主事,这几天跑下来,连徐诚都对他刮目相看。   没想到啊。   在家里养胎时,面团似的人,竟也变得有城府,利诱威慑两相结合,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熟悉得像根老油条。   回家路上,江知与坐的马车。   他回想这阵的忙碌,笑着跟徐诚说:“诚哥儿,我好像懂你之前说的是什么意思了。”   管家,不代表他要守在家里,事事亲力亲为。   操持家务,也不代表他不能出府。   他可以选择他要做的事,他也要学会信任人、善于用人。   家事不耽误,又能遵从心意,做自己喜欢的事。   徐诚挑眉:“那我说的事,你想做吗?”   江知与重重点头:“想!”   徐诚会管人,但不会管理,经营上有所欠缺。   他要办一件大事,努力挣个功名。   炼铁,他不沾手,不过问。   但制糖,丰州也可以!   徐诚说:“我俩一起,不比男人差!”   江知与很心疼他,摇头道:“错了。我们都比男人强,我们一个顶俩!”   徐诚呆了一瞬,没忍住失声大笑。   “小鱼,你脸皮厚了!我喜欢!”   笑一阵,徐诚问他:“你跟你夫君商量过吗?我没听你说。”   江知与摇头。   他还没跟谢星珩说。   这阵子忙,他俩都累,夜里说着李家的事,没拿其他的扰人心神。   江知与脸上笑意变得愈发柔和。   直到共患难后,他心里也常常发空。   在亲密关系上,他只知道掏心窝子对人好,多的不会。   他很幸运,小谢知道他的好,都记着,没有把他的心意糟践了。   可掏心窝的人,容易无所保留。   他一无所有,而小谢扶摇直上。两人距离拉开,他心里又会自卑、焦虑。   怕离远了,谢星珩会离开他。   怕他没有什么能给谢星珩的,这场夫夫关系,就难以维系。   但他到外头来做事,信心增长后,也体悟到了一件事。   夫夫关系,不是人情往来。   需要用心经营,但维系情感,不是与别人家的关系打点。是真心对真心。   他这般自卑、害怕,是看轻了自己,也看轻了小谢的情义。   也是因此,他决定去闯一闯。   他渴望走出家门,也想让心灵变得富有,那就去做。   “他会支持我的。”江知与很笃定。   小谢一直鼓励他做自己,也尊重他的意愿。   知道这件事,只会为他高兴,而不是阻拦。 第71章 断了脖子的鸡!   江家后续打算,暂且不提。   李家的日子,是过不下去了。   老李头因活动搞砸,吐血数次,亏了心力,郎中用了精贵药物,灵芝人参全上了,给他吊着命。   这也把账上的余银花得精光,他们再换不来银子,半分体面都保不住,出门买东西,都要以货相抵。   紧接着,府上会发不起月钱;油坊、油料田,都给不起工钱。   一个月、两个月还能拖,时间长了,人心反了,他们家只能完蛋!   老李头昏迷,出不了主意。   李玉阳被一屋人催着,努力平息静气,记着父亲说过的,只要守住家业,东山再起只是时间问题。   他也深信这一点。   百姓会买油的,他们也没有做特别过分的事。   很多大商户还欺压邻里街坊,打死了人都用银子摆平,他们家门口那一阵,算不了什么。   李玉阳常在外头混,知道流言伤人。   现在江家势不可挡,他们家就让一让。   过阵子,再翻出旧账。   油坊在,还有翻身可能。   油坊没了,他们就什么都没了。   他下死心,找他娘亲拿了地契田契,要变卖其他家产,来守住油坊。   家里自然是闹。   老李头妻妾几个,孩子众多。   李玉阳能当家,但家产也有他们的一份。   从前不争不抢,是因为知道不管如何,总能分到一口汤。   乖一点,懂事一点,主母拦着,老李头都会给一份。都是自家孩子,哪能苛待?   如今老李头不省人事,能不能活,能活多久都两说。   李玉阳拿了油坊,再把其他家业典当,他们能有什么?一辈子都靠那点月例过日子,到死都要看人脸色吗?   他们来闹,就是决意撕破脸,李玉阳母子俩压不住场面。   李家宅院面积有,为低调行事,装点很少,家具木料都少,隔音也就弱。   空空的屋子,嘶吼声荡出回音,被无限放大。   他们闹来主院,静养身体的老李头隐约听得见,但睁不开眼。   他已没有心血可流,眼角淌泪。   守着伺候的小厮一看就去外头禀报,李玉阳砸了一桌杯碟,掀了桌子。   “吵吵吵!爹还没死你们就想着分家!我说保油坊,我有说不养你们不管你们吗!你们是想把爹气死吗!”   没人希望老李头死。   这个家,没有老李头,哪能撑得住。   闹事的人也慌张,茫茫然站原地,气势一弱,就难以续上。   屋漏偏逢连夜雨。   油坊来了坏消息。   “油坊的人都在说我们家要倒了,不如现在就去江家油坊干,去得早,能占个位置。去晚了,他们离了油坊什么活都不会干。李家都能倒,他们再凑钱开个小油坊也成不了大事,要早做安排!”   油坊管事是李玉阳的嫡亲表哥,是他姑姑李雪芽的长子。   李、江两家的恩怨,是因李雪芽的亲事而起。   老李头对妹妹亏欠,照拂他们家良多。   现在这位名叫唐谦的表弟,满脸愁容忐忑,小心翼翼望着表哥。   李玉阳不敢相信他的耳朵:“什么?”   榨油是核心技术,他们家一个外人没请,自家族亲之外,都是连带的姻亲关系,全都是沾亲带故的人。   自家人,稳妥。有事还能联合族长内部收拾,不怕出去外传乱说。   怎么他们想着去江家?   他们两家是死仇,往江家跑……还是这个时候跑过去……   可耻!   可恨!   李玉阳连日急躁,刚才受了一场大气,再被这消息砸得胸口发闷,眼前一阵阵的晕眩,他紧紧抓着胸前衣裳,半天透不过气,竟直接昏了过去。   他这一倒,府上反而彻底沉寂。   闹事的人,连中午饭都不敢出来吃,李家的当家主母金秋兰也不让人去送。   一家子干熬着。   唐谦报了信,反把表哥气得昏过去,他走也不敢走,留也不敢留,嘴上急出泡,直到天黑了,见没人理他,他才从后门出府回家。   他娘亲是李雪芽,最初是跟江老三定了亲,江老三毁约在前,后边带着新婚妻子回乡侮辱在后,两家因此结仇。   发展到这一步,已经不是李雪芽的关系。   唐谦把消息带回来,李雪芽连夜收拾东西,第二天带着夫婿跟儿子,去李家探望兄长,也给嫂子表明诚意。   她愿意去江家道歉,江家不接受,她去门口磕破头,豁出这条命,她也会求。   因老李头在意妹妹,金秋兰看脸色行事,二十多年来,姑嫂之间相处不错。   早几年,李雪芽年轻,有点才名,性子傲,那时讨厌。后边嫁人生子,性子沉淀了。她对五姐儿李燕白最好。   金秋兰迟疑好久,没敢答应,怕把老李头直接气死。   也不敢拒绝。怕家里真没后路,她儿子要被人逼死。   商铺倒闭需要时间,李家因流动资金不足,没有缓冲的余地。   老李头决意模仿江家活动,用来快速将货物变现的法子,也被江家破坏掉。   前面生意受影响,后方人员心思动摇。   府上这么一闹,紧跟着到了发月钱的时候,家仆办事也心不在焉起来,三五成群凑一起叽叽咕咕,已经断定李家撑不住了。   不满的人有,感念主家恩情的也有。两伙人连番吵吵。   到李玉阳醒转,看他们如此这般,更是气恼。   他再是无能,卖身契都捏手里的人还管不了吗?   府上召集人手,这几天闹得欢腾的人,他一并收拾了。   “吃着我们李家的饭,惦记着外人的好。外人再好,能帮你们赎身吗?卖身契都没拿到手,一个个急着走,走哪里去?我原想学学江家,遣散家仆也算积德一件,你们既如此行事,那我也不客气!”   这种家仆,留家里何用?   想走,那就全都发卖了,看他们能不能另谋高就。   李家转卖家仆的消息,转眼就被江家得知。   消息先送回府上,来喜小跑着去听风轩,上报给江知与。   江知与正在算账,密密麻麻好些账本,活动多、品类广。加之合作商、供应商的数量,还有一个抽奖常驻,这账目难算,一般账房先生处理不了。   他听见来喜汇报,抬头望着前方怔了怔,脑子里把老李头当街喊话,说江家就是贪墨的场景过了一遍。   心硬下来,江知与垂眸,稍作思考,跟来喜说:“去找江玉昭,把这件事交给她。”   江玉昭是女孩,族亲绑定上,比江致高弱。   两个都算信得过的人,因江致高是男人,兄弟也多,他优先考虑江玉昭。   江玉昭之外,他再指派两个小管事跟着她,听她安排。   小管事是农庄抽调。农庄经营到现在,已是铁板一块,落户在那里的人,人心凝聚。相对来说,比县城里找人培养可靠。   来喜领了差事,叫个人去农庄递信。   江玉昭当天,赶在关城门之前,就带着人从农庄里过来。   她是农庄发展时,最早入驻的江家族亲之一,也是目前唯二留下的人。   年底时,他们顶不住族里压力,邀江知与一家回去祭祖,被训了一顿。   数月下来,江玉昭第一次收到酱油坊之外的活。   她很小的时候就女扮男装,走街串巷当过货郎。胆子有,也外向。   年轻,脑子活,有想法,也果断敢做。   路上她就思索起来,到了江府,她就有了完整计划。   李家卖家仆,可以大肆宣扬。   富贵人家,卖家仆,就是日子过不下去。   牙行买了人,是要再转卖的。   这种宣传之下,说不准还会把李家卖掉的人拉出来,给大家伙看看。   都说李家要倒,李家在丰州还顶着“巨富”的名头,外人哪知道李家内部空成了什么样?   这就把消息落实,要多找人,四处说,让李家百口莫辩。   “但这个计划的执行前提是,李家不会再买人。”江玉昭说。   江知与听了点头。   这件事,是给他们姐弟俩试水的合作小事。   能给李家名誉造成打击,又能让李家拿出所剩不多的银两,撑起体面,再花一笔钱,去买新的家仆。   江知与引导她:“然后呢?如果李家新买家仆呢?”   江玉昭抿唇,她不确定是不是好主意。   她是想,到时,江家再出钱,把那些人买下,有个对比。   李家卖,江家买。   好坏另说,江家比李家富有,就是事实。   农庄到处都在扩建,尤其是养殖场。   养殖规模大了以后,卫生很难做。买来的人也有去处。   江知与再问:“还有吗?”   江玉昭背后流汗。   她看着眼前眉眼柔和的少年郎,已然记不清他们去年相见时,江知与绷着脸,强作镇定,应付族亲的模样。   原来人的威严,不靠表情就能展露。   江玉昭绞尽脑汁,迟疑道:“让那些李家旧仆,说李家的坏话?”   江知与摇头。   此为下策。   那些家仆爱怎么说,他管不着。   江家买来,他们就不能说。   开口了,就成了江家故意抹黑。   江知与要以牙还牙。   他要捧杀李家。   他们家赈灾时,李家都怎么捧他们家的?烈火烹油,把他们架在火上烤。   江知与说:“捧杀知道吗?”   江玉昭立刻点头:“我知道了!”   拿了差事,次日清早,她就忙活开。   两头的舆论引导,全是她一手主理。   李家卖家仆,李家要倒。   李家清理门户,李家是丰州首富,李家有全县最大的油坊,有数百榨油工,万亩油料田,李家富有,李家阔气,李家卖了旧仆,定然要买上等好奴仆!   一般百姓只是当做茶余饭后的谈资,两帮吵起来的人,都是江玉昭请来的。   百姓们在东区,能听见一帮人有理有据的说李家为什么要倒了。   去了西区,又能听见一帮人连说带举例,拿的例子还是江家,说李家怎么可能倒。   江家后来居上,靠一个小小油坊,就能翻身,重回顶峰,李家本来就有油坊,还能比江家差?   江玉昭在行动之前,把方案给江知与看过一回。   外头的百姓信不信,不重要。   舆论这把刀,要插在李家的心窝上。   李家能比江家差吗?   李玉阳明知有鬼,在两头的舆论里,也得押注,赌李家不会输。   偏偏这段时间,江知与对挖人不热衷了。   别说他亲自许诺,江家任何人,哪怕是个小管事,都没有再联络过李家油坊的人。   这给了李玉阳反应时间,他买回新家仆,再去油坊给他们做情绪安抚。   为同舟共济,共度难关,他愿意让利分红,往后都是油坊的主家,这是他们自己的事业。   鸡汤再足,也要钱粮稳固。   他前脚进油坊,另一舆论遍走丰州。   风向急转,再次迎来选择题。   李家果真富有,他家家资丰厚,油坊生意冷淡,还有其他门脸可以挣钱。   又说李家早已空耗,月钱工钱都发不出来。要不然,家仆怎么会闹呢?李家肯定会为了保住油坊,把其他铺面田契都卖掉!   是捧杀,也是明明白白的阳谋。   把李家目前能做的选择,都摆到明面上。   让百姓们做见证,看李家究竟选哪一条路。   但凡露怯,就是家资不足,内里空虚。   只要硬抗,就是面子功夫,打肿脸充胖子。   李玉阳道行太浅,不懂退让之道,为名声,为面子,硬抗了。   能抗下来,再次二选一。   李家不卖铺面,说明还有钱。那为什么苛待工人,月钱都不发?   是奸诈抠搜,生意上亏了钱,就从薪资上补回来。   还是他们此番作为,是为了给工人涨薪加酬,账房没核对清楚数目几何?   外头还把李家分利给榨油工的事,大肆宣扬,说他们是良心东家。   硬捧,硬夸。能分利的事,榨油工理所应当的希望能落实下来。不论谁来问,都是重重点头:“我们东家说了,是要分利给我们!”   什么时候分呢?   画饼子,望饼充饥?   算账这么难吗?一个月能兑现吗?   一轮轮的选择题,让李玉阳的路越来越窄。   他不到半个月,头发都见了白,消瘦一圈,做梦都在喊“李家有钱,李家不会倒”。   金秋兰心疼,等不及老李头醒来,就让李雪芽去江家求情。   李雪芽说到做到,携夫带子,去江家道歉赔礼,希望他们能高抬一手。   上一辈的事,江知与不过问。   宋明晖见的她。   地上早铺了厚地毯,李雪芽一家噗通跪地,框框磕头,没伤到自己。   他们抬头,话语权在李雪芽。   她看着宋明晖:“我知道我们家有错,我大哥现在也受报应了,他眼看着不行了,几天没醒,气息一日比一日弱。我家五姐儿都给他害了,至今下落不明。家里还有老幼一堆,求你高抬贵手,我们可以搬离丰州!此生不回!”   宋明晖摇头:“你是外嫁女,李家有诚意,就不会逼着唐家郎君带着妻女过来。回吧。”   宋明晖果断送客:“再求一句,我们一线不留。”   李雪芽谈判失败,回到李家,李玉阳才知道情况。   李玉阳更加生气。他在外头辛苦撑着,家里人先服软,竟到江家跪求!?   他隔天,给江家下了帖子。   他也会挑拨。   他写的“约江家家主见一面”。   生意的事,是谢星珩操持,在外出尽风头。   江知与反而躲在后面搞小动作,没本事出来碰一碰。   江知与不受挑拨,转眼就把拜贴撕了。   江家家主那么好见吗?   有本事上门来。   到日期,李玉阳左等右等,没见到人。   他再听外头来报,找不着谢星珩的人,不知道去了哪里。   谢星珩出尽风头,满县里谁不知道江家赘婿“傻人有傻福”,不会做生意,还把银子挣了!   因为他的衣食父母们为他忧心。生怕他受挫折,江家铺子有的东西,他们就不去别地买。   有关李家的舆论在县里扩散时,谢星珩在办实事。   他帮着乡亲们培养下一代。各村县,都选拔适龄的孩童,去江家农庄,接受集体教育,学做兽医。   这一行很辛苦,也很累。   挑人条件,只要报名都行。   没有学医的天分,也能学点医理,做兽医助理,也算一条出路。   县城里养殖场开不起来,人员是要定居乡村的。谢星珩有预感,这批人才,会全国开花。也就是家里穷得吃不上饭的人家,才舍得孩子走远。   所以留给县城里的人才培养计划,是扫盲。   先扫盲,再做管理培训。   饼子盘大了,各处缺口就多。   请人更快,但与乡亲们的关系就淡薄了。   这样加强绑定,也更有归属感。   企业有了集体荣誉感,不说走多远,在当地做龙头,完全没问题。   这也是他展现的价值。   会挣钱,也会守财得人心。   他频繁下乡,还有一个目的。   小鱼的生辰要到了,夫夫俩最近同城忙碌,相伴时间甚少,其他事情放一放,他要给小鱼准备一个难忘的生辰礼。   不能在小鱼生辰之前,拿下李家油坊,是他心中一大憾事。   他在乡下跑,县上事务,就转到了江知与这里。   李玉阳锲而不舍,三封拜贴无效,终于肯亲自上门了。   江知与怀着孩子,两家矛盾大。父亲跟爹爹怕他受了冲撞,不让他见。   江承海过堂屋,看李玉阳现在的模样,吓了一跳。   李玉阳像被吸干了阳气,眼白发黄血丝多,眼下青黑,面黄肌瘦,头发少了光泽,还白了很多。衣服空荡荡的。   舆论一天天逼紧,他迟迟发不出工钱,昨天委托人卖了一处农庄,想着远离县城,能少点风波,先换点银子缓缓。   结果当天就有人来县城里炫耀,说买到了李家的农庄。   他拿了银子,准备发月钱平息工人躁动的。   这消息出来,又成了李家要卖农庄发月钱。   他想错开时间,却早早通知过。   硬着头皮发了月钱,他心里那股气也泄了。   外人说什么,他都无所谓了。就剩个执念在,油坊必须要保住。   江承海自是不应。   两家较劲这么多年,结的死仇,闹到这一步,他因心软抬抬手,对得起谁?   李玉阳低声下气,过后闭闭眼,平静骂道:“狗东西,你等着吧。”   江承海:?   他听乐了:“我是狗东西,你是什么?断了脖子的鸡!我水都烧开了,把你扔进去烫着,拔了毛,是炖是炒,都看我口味!”   李玉阳是家里娇养的公子哥儿,常混小院,才会些骂人的词,又哪里比得上江承海走南闯北的词汇量。   这一怼,反让他心生悲凉。   形容得很恰当。   不止是他,整个李家,都是断了脖子的鸡。   李玉阳走到绝路,发了狠。   都要被炖炒了,他一定要给江家吃吗?   煮熟的鸭子会飞,鸡就不会吗?   他要让江家白忙一场!   出了江府,他径自去了孙知县府上。   孙知县暗访一回后,就借着暗访的名头,带人去云台山找矿去了。   昌和府只有两县一府,地盘小。   府城有铁矿,另一座山,就是横跨丰州与枫江的云台山,还是待开发状态。   李玉阳找不到孙知县,见到了孙知县的小公子孙达。   同龄人更好说话。   李玉阳努力笑起来,却找不到意气风发的感觉。   他只能作罢,把他的诚意奉上。   他要把李家的油坊,送给孙知县。   直言贿赂上官,胆大包天!   孙达一口茶水喷出来,吓得两眼圆瞪,对两旁站着的威武小厮大喊道:“你们听见了吗?我可什么都没有说!他要害我爹!”   两个小厮比主子更像主子,笑嘻嘻的:“那你收下,替孙知县挡挡!”   孙达哪里敢,他都不收拾李玉阳,急着送瘟神。   偏让他赶上这好事!   王府的人才落脚,李玉阳就来送大礼,好像他爹在丰州不干正事,忙着敛财搜刮一样!   可恶!   县衙后院里,林庚姿势松散,靠摇椅上晃荡,听县衙书吏一样样说丰州的变化。   好得很。   江家比他想象中有用。   这么多好东西,来都来了,不拿一点,岂不可惜?   做人要礼尚往来,他带了两把精铁铸就的长剑。   诚哥儿说,江知与的生辰要到了。   送礼要艺术点,别人难找到谢星珩,他一打听一个准,趁夜出城,下乡去。 第72章 烟花秀   谢星珩正在郊区做烟花实验。   大启朝也有烟花,比鞭炮贵,平民百姓家放不起。   烟花的制作工艺也就跟其他手艺一样,没有流传开。   这东西在现代随便买,谢星珩专业不对口,看个热闹的事,没有特地研究过。   这阵子,他找了火.-药坊下定制单,时日太短,只能根据烟花炸落的弧度,做细微的调整。   这时候,都是小烟花,一簇簇的。   谢星珩看着这些小炮-.管,记起来他以前放的烟花也是带有小炮.-管的,就让人组合成个大烟花。   图案用数列来排,他先试了数字“三”,看成型与放空的效果。   整体精度不够,无法统一高度,也做不到同时炸响。   过后,他又想法子,引线设计上,往下延伸,下方再用空格板子架起来,让处于中部的炮.-管也能接引线,缩短每根炮.-管燃放的时差。   这般调整过后,简单的字样,都能成型。   复杂的字,谢星珩又再拉开距离,尽量让它显字清晰。   除此之外,谢星珩还弄了些简单图样,比如爱心、小鱼、星星。   白天炸响,会有轰隆声,说是火.-药坊在实验新产品,附近百姓都躲得远,怕误伤。   林庚带着两个护卫过来时,谢星珩刚把图样全部确认,交代工匠尽可能多做,有多少要多少。   “事成之后,这些创意你们尽管拿去用,往后生意红火发大财!”   好话都爱听。   能让技术精进,这批匠人也很有干劲。   一批成品出来,他们都不想歇息,立马投入到制作中。   林庚在外围看了会儿,又沿着地面灼烧的痕迹,闻到了很浓的火药味。   他以为谢星珩在偷偷制作大.-炮,得知是给夫郎做烟花过生辰后,无奈摇头。   好好的人,长了个恋爱脑。   谢星珩对他的到来很意外:“你来找矿的?”   找矿的事,用不着林庚亲自去。   他此次过来,一是因为京都局势已定,他暂时得闲。二是对江家的一些东西感兴趣。   过不久,困在京都赶考的学子就会返乡,新皇登基的消息,也会传遍全国。   林庚说:“太子继位了。今年京都还要收尾,明年会开恩科。”   谢星珩微不可见点头。   兵变两个月多了,该定下了。   皇城兵变,等同逼宫。   要快,否则外地诸侯听说了,以勤王的名义上京清君侧,立马变乱世。   两个月的时间,足够逼宫,再清洗朝堂,打压其他皇子,让满朝都是敬服的声音,就能顺理成章继位了。   今年是佑平三十三年。   新皇登基,改年号立新。   林庚的话,无形中传递了两个信号。   若要效忠新皇,现在抓紧读书,来年科举,只要取中,以谢星珩在家乡表现出来的才干,立马就会落实官职。   以才干闻名,官职会下放到地方。   正是用人之际,他办出实绩,升官发财不是梦。   与机遇并行,另一信号则是危机。   广平王府渡过了夺嫡期,在新皇继任的初期,也能平安一阵。   就看新皇能不能容下林庚。一个被先皇当众说有天子之资的人,活在哪里都是眼中钉。   这时在昌和府境内的人,都有可能被波及,成为牺牲品。   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谢星珩求稳,今年不考,来年恩科同样不去。   反正是明年的事,新皇能不能忍到明年再动刀兵都两说。先不做考虑。   谢星珩说:“我学问不好,你知道我的经史卷子吗?主考官都看不下去,给我送了一箱子书。”   主考官,孟培德。   林庚想了想,跟他说:“孟大人当众辱骂太子,革职返乡。他老家在平南,年纪大了,受不了颠簸,会从京都南下,再换船。”   谢星珩沉默。   他跟孟培德只有一面之缘,就是鹿鸣宴后的送书。   初始印象极好,是个惜才的君子。   那时孟培德让他好好读书,就差直接让他离京都远点了。   这说明孟培德明知京都局势,最后还是这么做了。   他吸口气,把心中的话憋了回去。   他佩服这种人。   如果是现代,排除万难,他也要去码头等着,能不能见面,都遥遥送一回。   可这是古代。   他的行为,会祸连家人。   话题岔开,他带林庚去路边竹屋坐。   屋子是新盖的,简陋了点,桌子有,倒杯新茶,算是待客。   书童芒种跟夏至跟着他,见有客人,忙去张罗茶点。   谢星珩主动把话题引入到了肥料上。   丰州大半农户都追加了肥料,增产详情,得等数月见成效。   农作物施肥有好几个阶段,播种前、生苗后、结穗期等等。已经耕种,也能追肥。   生财要有道。   在生产力严重不足的古代,谢星珩不用肥料来挣钱。   最初写的建议书,是他根据豆子的作用来写的。那时对时代了解浅,也不确定江家人的性子,计划内容,以变现为主。   后来试产的二代蚯蚓肥,则不一样。这是他在大量屯粮时,叫人做的肥料。   增产要增到各地,周边城市的粮食危机大幅度降低,他那点粮食,才能作为保命粮。   因时间短,产量不足。   他设立了“先取用,后结算”的规则,能排除一部分心有疑虑的百姓。   来年收成了,这部分结算,江家不会要。   肥料要惠及百姓,给有良心的当权者最好。   林庚来这里的目的之一就是肥料,他欣然答应,也大方:“我会江家请赏的。”   男人之间的友谊很简单,性情相投聊得来,利益上稍做绑定,关系就牢靠得很。   林庚还记得谢星珩的“杀精药”,说请赏就只请到江家。   反正谢星珩是个赘婿,还是个满脑子只有夫郎的赘婿,要不要那个赏赐都一样。   谢星珩一听请赏,表情差一点没绷住。   江家现在就有一副“积善之家”的御赐牌匾挂着,也是林庚请来的。   赏赐“积善之家”的皇帝已经退位了。新皇也来赏……   谢星珩得寸进尺:”还有什么封号吗?有没有点用处的?“   勇士能见官不跪,于平民百姓来说,已经够用了。   谢星珩还想给他老婆捞点好东西。   林庚顺势把他放桌上的两把精铁打制的长剑推过去。   “封号不急,等你当了官,你夫郎自然有诰命。你看看这两把剑,用处大得很,可以砍人,可以割肉,能当烧火棍,也能当烤□□。”   谢星珩:“……”   林庚看他表情,“啧”了声,一句话让他收了。   “这可是同一块铁矿炼制出来的鸳鸯剑,你不要算了。”   鸳鸯剑。   好诱人。   谢星珩要。   他拿过来看。   剑鞘是皮革制品,外形硬挺,触手柔韧。皮上还有飞鱼纹。   两把剑都是黑铁,很纯的黑色,出鞘生寒。   谢星珩练过击剑,也耍过太极剑,比较早年的事,发展方向定型以后,他的兴趣爱好就很窄。   运动是跑步机上走走,解压是去厨房做他想做的任何食物。   从他记忆里对比,眼前的剑没有现代的白亮,却自有一股厚重感。   他记得小鱼喜欢练剑,家里木剑、铁剑好几柄。   一起上京返乡时,小鱼随身带着的也是剑。   他们还一起耍过情意绵绵剑。   这一番思绪过后,谢星珩就满意得不行。   “是徐诚告诉你的吧?”   林庚没否认:“你为什么叫他徐诚?”   一般小哥儿,都是以某某哥儿做称呼。   谢星珩说:“他有名字啊,又不是什么莫名其妙的小哥儿。”   这观点新奇,但林庚皱眉:“你没觉得这个称呼很特殊吗?”   谢星珩:“……”   叫名字是什么很特别的事吗。   他惊讶。   很真诚的惊讶:“不会吧,你不会连他的小名都不知道吧?”   林庚:“……”   “你知道?”   谢星珩不知道。   他打听小鱼好朋友的小名做什么。   话题自然转向,说起了人才培养。   以商户的家财,大力培养人才,是一件吃力不讨好的事。   就像江家现在的生意,肯定有得赚,但也只能是拆东墙补西墙。相当于拿钱买名声。   所以百姓们明明掏了银子,却对江家宣传的“白给”不反感。   近乎成本价,可不是白给?   林庚想听听谢星珩这样做的用意。   单纯是为了表现自己,他做到了。   效果不好的话,做了就是哗众取宠。   生意的事,不能看短期成效。   谢星珩认可这点。   做生意,不能只看短期效益。长线发展是需要规划的。   做什么,怎么做,如何发展。   市场有多大、当地消费水平、产品竞争力、发展前途、经济效益……物资情况、资金额度等等,全要考量。   做长线发展,不能做足全部准备才动手,这跟挣快钱不同。   挣快钱是新颖性、时效性,赶着热度,利用信息差,迅速将货品变现。   长线来看,核心则在于“变”字。   变是变化,也是变通。   环境、商品、政策、客人需求,甚至竞争商家增多变强、核心团队变动,都算发展中的变化。   变通则是随机应变。在变化中发展,也在发展中变化。   谢星珩现在是利用江家已有资源,盘活当地经济。   说白了,丰州只是一个小县城。再大的本事,也只有一县之财。   “县”的单位不变,“财”的容量质量可以变。   市场扩大的前提是,老百姓手里有钱,还愿意花钱。   他带着百姓们挣钱,然后再挣老百姓的钱。回流一圈儿,还是他的钱。   他现在的“白给”,同样是散财。千金散尽还复来。   厚积薄发,只待时机。   积累期,是百姓们的攒钱期,同样也是江家的发展期。   真正的爆发时刻,他们要接得住场面。   人才是必不可少的。   一个大的企业,还是以实业为基础的企业,需要多少人手?   最基础的工人,不论是种地还是养殖,亦或者榨油、晒酱、做肥料,这都需要大量的人手。   管理呢?每一个分区,都要设立大大小小的管理层。将每一件事都落实。   层层分工,人人有责。从底部向上,螺旋式上升,形成稳固又高效的生产区。   生产之外,还有经营销售、信息整合,更有产品创新更迭的重点部门。   在两者之间,还有仓库作为中转站。   以品类分,多不胜数。   以状态分,还有原料、半成品、成品。   丰州只是起点,朝局稳定后,仓库还会再设立对外联络区。   将生产线安全隔离,以仓库作为销售之源。   远的不说,这批人才,他还需要再往京都输送一批,帮着京都分舵的人立起来。   退居种田是休养生息,货品充足以后,也到了经营变现的时候。   南地镖局同理。   他对南地了解少,徐诚辛苦打通的联络网,不能断了。   这一番深谈,又到了后半夜。   生意的事,聊是聊不完的。   谢星珩上辈子的梦想是,做大做强,做市场晴雨官。   市场变化,他说了算。   这辈子……不提也罢。   谁能相信,他最初只是想当一条有钱又闲的咸鱼。   夜深散场,谢星珩同性恋心理使然,受不了跟男人挤着睡。   屋子小,他想想林庚身份,忍了,把床铺让出来。   林庚不用,赶着夜色来,又趁着天没亮走。   谢星珩为了看烟花效果,昼夜颠倒,一晚上聊天说话,没到困倦时候。   他复盘今天聊天的内容,没说错话,目的也该达到了。   他想展现的才能,已被注意到,也获得肯定——两把精铁剑就是证明。   否则哪里用林庚亲自来送礼。   能否稳住,全看后期的大爆发。   不管怎样,天亮后,他也能回家了。   烟花样式定下,他能回家看看小鱼了。   -   江知与的生辰在五月初三。   跟谢星珩过生辰时一样,很简单,家仆拜寿,摆桌酒,宴请亲朋,热闹热闹就算完。   一清早的,府上家仆就都来拜寿星,又是每人一把铜板。   江知与是丰州本地人,与江氏亲族断亲后,亲属也着实不少。   主要以镖局的叔伯为主,他们做长辈的,不给小辈拜寿,家里平辈的孩子都来了。   远在农庄的王管家也带着来喜回府。   自去年出府以后,王管家就没回来过,今天见了重新装好的江宅,老泪纵横。   镖局的平辈,都是师兄弟,最近送货上货多,还有些人抢着当谢星珩的护卫,一伙人上江家来,先去拜了镖头江承海,再去给江知与拜寿,然后拉着谢星珩喝酒。   这批糙汉子,谢星珩接待。   江知与则带着些媳妇夫郎去后院里说话。   他肚子稳稳的长大,至今孕期半年,孕吐少。   前一阵想开了些事情,心境开朗许多,因情绪引起的反应少得可以忽略。   人肿了点,胳膊腿上一按一个坑。   徐诚扶他坐下,看陈冬给他肚子,有样学样的,也跟着摸了摸。   同行的媳妇夫郎们打趣他:“诚哥儿快点成亲,也怀一个啊!”   徐诚没受影响,哼笑道:“那又何必?等小鱼生了孩子,我做孩子干爹!”   江知与答应:“好啊,那你现在就要准备见面礼了。”   徐诚自是应下。   然后大伙儿安静下来,等着陈冬的话。   陈冬本事见长,隔着薄薄衣服,能摸个位置。   一来熟练,二来肚子大了,孩子成型了,三则是夏天到了,衣服穿得少。   他很高兴,满脸堆笑:“好着呢!我看这俩都是乖孩子,我手搁上面,他们还踢我,力道小小的,还在肚子里,就会心疼爹爹了!”   江知与听了开心,他没好意思说,他们夫夫俩早早就开始做胎教。   小谢只要在家,就要对着他的肚子说一刻钟的话。   车轱辘一个,都考中举人了,词汇量还那么少,说来说去,都是爹爹怀孕辛苦,要他俩懂事听话,不然出来就揍。   江知与听他们说了好多家常话,说什么孩子的某些喜好,可能是孕期时,受爹爹影响。   比如徐武的夫郎,他就说:“我当时怀着孩子,成天盘线,他俩长到四岁了,还喜欢玩线球。”   陈冬听了,不由道:“那我家两个小的,长大了应该爱孵鸡?”   他孕期,成天里孵小鸡。   大家伙都笑了,问江知与孕期在家常做什么。   小哥儿能生两种性别的孩子,小汉子和小哥儿。   怀着双胎,生个小汉子的几率大。   有男胎,江知与多看看书,以后孩子长大了,就也爱看书。   要是谢星珩在,就会说:封建迷信。   虽然谢星珩自己也在悄摸摸搞胎教。   江知与回忆了下,表情尴尬。   他头几个月在家,有小谢陪着,每天吃喝休养之外,都是玩。   后边就是跟账本打交道。家里资产要清点一番,再把现在的生意账跟上。   嗯……   在家待久了,实在憋闷。   肚子大了,他身体不知是因为水肿还是久没活动,各处发酸,大的动作他不敢有,要么侧贴着墙,压压手臂,要么坐榻上,晃晃腿脚。走动时,他没敢挥舞。   这样子,应该不算练武吧?   怀胎要十月,现在才六个月,他现在看书也来得及吧?   江知与把事情记下,聊过两轮,话题就到了生意上。   说着最近的红火事,各家邻居都怎么说江家赘婿的,还有最近的城内最火的择婿标准。   “都说他不会做生意,你们夫夫感情深重,他这般嚯嚯,你都愿意拿银子给他造。”   “也说他有福气,娶了丰州最漂亮最能干的小哥儿。”   自然也有说江知与福气好的,从难民堆里招婿,都能挖出个宝贝。   还有县内媒人,不论是私媒还是官媒,最近都爱往书院那里蹲人,看有没有哪个书生没婚配。   不愿意入赘,正常嫁娶也行嘛!   江知与把小谢当夫君看待。   只有小谢半点儿不介意,反以赘婿为荣。   父亲带着他各家拜年,他又接管了生意,结果城里说他,还是江家赘婿。   -   江家赘婿,今天搞了个大动作,一清早的,就有伙计们在数个街坊喊话,说晚上有个节目看,戌时初,在自家门口,往东边看,就能看见。   什么节目,自家门口就能看见?   大伙儿好奇心起,应声一片,答应要看。   江知与尚不知情,酒宴过后,跟着薄醉的谢星珩,上马车出门,往城外走,去放风筝。   开春时,趁着春风,才好放风筝。   今天天气晴朗,日头高,小风一阵阵的,不好放。   谢星珩借醉,执拗着不听劝,偏要放。   他做了一只很大的锦鲤风筝,花色银红,十分漂亮。   鱼眼里画了小星星,风筝边缘,留了空,可以写字。   放风筝要把风筝线剪断,让它把烦恼放飞。   谢星珩拿了笔,看向江知与:“小鱼,你许个愿,我一定帮你实现。”   江知与心念一动,把他没找着时机说的事,讲了出来。   “我想跟诚哥儿一起制糖,你看行吗?”   “当然行!”   谢星珩声音都拔高了:“制糖好,甜甜蜜蜜!”   他还未试探过小鱼的心意,原想等小鱼生了孩子,状态好了,他再说。看小鱼愿不愿意借时势闯一闯。   现在不用问了。   小鱼愿意。   很好。   谢星珩往风筝上写着:去特喵的规矩!   然后不要小厮帮忙,他跑得很起劲,风筝放起来了,还放线,让风筝飞得更高。   太高了,他不敢乱动,嘴里胡乱喊着“老婆”“小鱼”“小鱼老婆”。   喊来江知与,亲自剪断风筝线。   把这见鬼的规矩发配天边!   他们出门晚,风筝难放,眼见着风筝不见影了,才赶着夜幕降临时刻,上马车,在城门关上前,进城看烟花。   谢星珩送上制肥法子,又被林庚敲诈了五个兽医人才,换来今天上城门楼观星。   城楼很高,入夜有风。   江知与第一次上城楼,楼梯很陡,谢星珩扶着他走,走两步就要歇一歇。   到了上面,竟还有圈椅坐。   两只圈椅之间有小桌,上面摆着一只超大号寿包。   谢星珩尝试过手动做蛋糕,成品极差,换了漂亮的大寿包来应景。   江知与看到寿包,才知他的生辰还没过完。   他突然有点紧张,不知小谢会做什么。   小谢惯会制造惊喜,这都上城楼了,只怕动静不小。   再大的动静,也是吃了寿包以后看。   谢星珩还唱了生日快乐歌。   该怎么说呢,不愧是社牛。   他分寿包的功夫,招呼了周边守城的卫兵,跟他一起唱。   歌词简单,跟着节奏来。   男人声音浑厚洪亮,听得江知与又是羞,又是不好意思。他满眼看着,满耳朵听着,只这样,就感动到不行。   到戌时初,谢星珩叫他看城外。   江知与偏头看去。   谢星珩在他身后站着,轻轻捂住他的耳朵。   烟花炸响的声音,被宽厚手掌隔绝,成了众多朦胧的闷响。   江知与看过烟花。   这场烟花秀的开场,是普通烟花的燃放。   烟花少见,绚烂又短暂。   江知与眼睛睁得大大的,努力把它们尽收眼底。   然后烟花的花样变了。   更加密集的响声传来,他先是看见了许多星星鱼鱼的图样,其中还有少量爱心。   这些图样炸三轮,又换上了字样。   祝江知与生辰快乐。   后面有平安健康、和顺如意、前途似海、万事从愿等等词组。   最后又是一轮鱼鱼星星,紧跟着是一场收尾的烟花秀。   江知与看久了,眼睛一眨,还有残影。闭上眼睛,那些灿灿如火的字还近在眼前。   黑夜里那么明亮,那么张扬。   无尽的祝福里,他注意到了小谢藏在里面的“前途似海”。   海阔凭鱼跃。   小谢早有想法,鼓励他做自己。   他回头看,眼睛一片湿润,泪珠忍不住,谢星珩从椅后绕过来,他就侧抱着谢星珩的腰,哭成了泪人。   烟花落幕,夜色沉沉。   他扑在夫君身上哭,去年到今年,经历过数次内心挣扎,从柔软变得坚硬,从脱离束缚再自我设限,他又一步步走出来,对未来有了主意。   但原来,他这些跟自己的较量,都会获得理解。   他知道小谢会尊重他的选择,这一刻,又懂得了,夫夫之间,并非要靠某一方的牺牲来成全彼此,他们可以并肩同行。   今晚的丰州城,也是热闹的。   丰州百姓,少有看过烟花的。   有些年纪大的人,记得从前李家放过。后来李家沉淀了,低调了,就没见过了。   今晚的烟花,看得满城的人目眩神迷。   原本不感兴趣的人,听见轰隆炸响声,也跟着出来看,一抬头,就挪不动步子。   太漂亮、太绚烂了。   识字的人,内心更加震撼。   给夫郎过生辰,竟有这么大的动静?!   不识字的人,听着周边人转述,同样震惊到失语。   他们不敢相信这是一个赘婿做出来的事,不约而同说:“应该是江老爷给他家小哥儿庆生吧?”   热议一宿,答案在次日揭晓。   丰州唯一的火-.药坊,入驻江家逛小集。   入驻前三天,定制烟花有活动。   满赠、满减,限时不限量。   现在可以排春节的单子。   看完了那场烟花秀,来问价的人非常多。   单独买烟花,太贵了,七钱银子一个,满减要凑够一两。   凑一两,降价一钱。   还是贵,咬咬牙能买得起。   店内再提供另一凑单小技巧:“都是买烟花,你们可以两家凑数嘛!”   烟花定制单圆满完成,谢星珩当然不肯放过那些手艺人。   他能追加投资,做天使投资人。扩大规模,扩大生产。   爱做烟花,就埋头做。挣钱的事,交给江家。他们只管分红!   分红比例给出来,他们当即答应了——反正比单干挣钱!   谢星珩提供的烟花思路,跟着他们一起研究花样的消息,也从火-.药坊流传开来。   买烟花的人,都要来调侃一句:“你们姑爷呢?怎么不见人?又在想什么法子讨夫郎欢心?”   伙计们鼓鼓掌,抬上了另一限时活动。   “我们东家怀着孩子,现在开始收集百家布,到时我们姑爷会亲自上门,只要收了你们家的布,最高可得一钱银子的免单!”   相当于是拿钱买布。   更加取巧,有挑选余地。   谢星珩入乡随俗,给孩子讨百家布。   这年头,布料是家里重要家资。有的人家,柜子拉开,都没几件衣裳。   小孩脆弱,他不挑花样跟品质,但怕布料轮换的人太多,不干净。   有利在前,他挑起来没毛病。   出去给孩子忙活前,谢星珩找个机会,把两把精铁剑拿出来给小鱼。   他说:“这是林庚给的。”   他才不要用别的臭男人的礼物当生辰礼。   就得过去好多好多好多天,等到小鱼对生辰的喜悦劲儿缓下来,当个常礼送。   江知与接了,拔剑出鞘,很是喜欢。   欢喜只一瞬,他立马收敛笑意,合上剑鞘,让谢星珩收起来。   谢星珩看他表情变化,乐了:“喜欢就是喜欢,我还不至于吃醋。”   江知与疑惑:“什么醋?”   谢星珩:?   情况不对。   他问:“你刚才挺喜欢这剑的,怎么又不喜欢了?”   江知与摸摸肚子,看着谢星珩的脸色,回过意,忍不住笑,又打趣他:“哦,我没想到那里。我是想着,给孩子做个胎教,你没发现我最近看书都多了吗?”   谢星珩目移。   真是好孩子。   还没出生,就让他尴尬。   尴尬完,谢星珩还得为他俩奔波。   凑百家布去! 第73章 我把你放心里   进入五月,县城里的举人家属纷纷着急,来江家拜访谢星珩。   春试在二月上旬,出成绩在三月初。   殿试在三月上旬,出成绩在三月中下旬。   到了五月,半点音讯都没有,很不正常。   春试取中,会有人来报喜。   没有取中,学子会返乡。   更别提殿试了。   殿试取中,更是大喜。   报喜一定有,新科进士们也有探亲假。   哪像今年这样,什么都没有,人也见不着。   丰州还有两个老举人,朱老先生就是其中之一。   他们都不知情况,几家凑一块儿,没个准信,想着江家在京都有人脉,谢星珩也是举人,就过来问问。   谢星珩不能说实话,他得跟着一起茫然、惊讶,忧心、着急。   “一个都没回来吗?连个信件也没有?”   来的家属们,看他全然不知,心里不免更加急躁。   “没呢,四月里,我们没见着人回来,还说是考上了,高兴得不行。这都五月了……”   谢星珩以常理推断,这批学子不会有事。   排除个别人在时局变动里,维护皇权与父权,对逼宫之行大为不耻,发表了不适合的言论,被当做典型处理,其他书生,应是无碍。   举人再往上考,就能入仕。   新皇继位,还要开恩科,从里面选拔人才。   再者,皇权交替是紧要事,连官员都不是的书生们,哪能排得上号要人费心对付?   各角度来说,他们最多精神受点折磨。   紧张环境之下,不知未来会成什么模样。再有寒窗十多年的信念崩塌——马上就要看见希望的时候,改朝换代了。   能熬过来,于心境上,也大有裨益。   谢星珩安抚他们:“别着急,我看看人手,看能不能调几个人上京一趟,打听打听消息。”   他们听了都是感激,还说要凑盘缠。   顺路的事,谢星珩没要。   安排人上京的事,谢星珩拖延了数日,等百家布筹集齐活,他叫人洗了晒干,一家四口坐一处挑选布块时,就这事儿聊了聊,才落实。   朝局已定,外边的路能正常走一走。   送货、带货不行,太张扬。   他们选定两个人,去京都那头当兽医,叫几个镖师送去。   过去就不着急回来,感觉气氛松了,再动身。   兽医是稀缺人才,半途被截走,也会被当个宝贝疙瘩供起来。问题不大。   此番上京,也会把沿路的联络点激活,将消息带回丰州。   他们不走水路,纯跑马上京,一路轻装出行。   走的这天,县内还有一件很轰动的大事。   李家油坊走水,现任当家的李玉阳被当场抓住。   榨油工们又气又急,怎么也想不到李玉阳竟要放火烧油坊!   发现及时,只烧了一个库房。   整体损失惨重,烧掉的库房是位于中心区的茶油仓库。   油见了火,烧得猛。   李家早年为这油坊,很是费心,多次修缮,库房之间不为方便为安全,隔开了距离,也做了水缸隔离,仓库沿着墙根,都是灌满水的大水缸。   李玉阳做事太绝,放火之前,先把水缸砸了。   要不是动静大,还发现不了。   而火势控制及时的原因,令人沉默。   李家发不出工钱,说好了给榨油工分红,条例也迟迟没定下。   先前江家挖人,他们还有后路。李家提分红,他们都稳了心思。   结果李家不分红,江家也不挖人了。   他们想要少亏一点,你偷一点油,我偷一点油。   互相帮忙掩护,都干了坏事,谁都别想跑。   都在油坊干活,知道规矩,越靠里边的,越是难拿,也就越方便动手脚。   一坛子水,换一坛子油,也就忙活了十天。   起初只有几个人偷油,后来人数每日倍增——大家都拿了,他不拿,不就亏了?   李家发不出工钱,这是他们应得的!   谁成想,因李玉阳这一把火,把藏在暗处的脏事都烧出来了。   油坊里放火,其心可诛。   事情惊动了孙知县,当天就来官差抓人。   李玉阳连月劳心,求路无门。   他想把油坊送给孙知县,不便宜江家,也能给李家一点喘息时间。结果孙知县家把他轰出来了。   看那阵仗,他们对贿赂的事非常震怒。   商户家,少有不怕官的。   李家才送走一个贪得无厌的常知县,更是明白官员对商户的压制有多厉害。   常知县贪财,有钱万事好说。   孙知县不要钱,那只剩下要命了。   李玉阳冥思苦想,也用上了老李头的人脉和老脸,四处上门,找一个愿意出一笔银子,助李家渡过眼下难关的人。   有心帮忙的,力不足。   有力帮忙的,没那个胆子。   他们犯不上为了半死不活的李家,去跟要重回顶峰的江家对着干。   江家的势头太猛,生意路子野,看着挣不了大钱,可全城百姓无一不夸,还都把自己当江家商铺的衣食父母看待。   早有观望的商户,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发现了这一销售策略的强势之处。   百姓们认可江家,连带着认可江家的货物。   逛小集的前身是杂货铺,重开以后,货品种类比杂货铺更甚。   受他们家影响,多少商铺的生意做不下去了?   可江家会做人啊,别的商铺做不了生意,还能转型做供货商。   他们卖不出去的货,江家拿到逛小集,他们一样是把货款变现了。   这般情况之下,哪个敢跟江家叫板?   江家那赘婿,还是举人老爷。   李玉阳实在没辙,连黄家都求了。   他以很低的价格,愿意让一半的利给黄家。   黄家谨慎,他们家现在的财富,都让他们夜不能寐,生怕被人宰了,哪有胃口吃李家这块肥肉?   满城细数过来,只有江家想要李家的油坊,也能要得起。   李玉阳哪里甘心。   他连日里忙活,钻了牛角尖,困在这个死胡同里出不去,走了极端。   孙知县很想狠狠打他一顿,看他形销骨立,魂飞天外的样子,只怕这一顿棍棒下去,他立马就死了。   他仁慈,捉了李玉阳的弟弟代为受罚。   偏偏这一下的仁慈,把李家表面的和平,彻底撕烂了。   有好事轮不上他们,分家不许,分钱不给,分家产不可能。挨打倒是让他们赶上了。   李玉阳当家,连油坊都要烧了,这是当家的吗?败家子都没他这样狠的!   连番闹数日,老李头先撑不住,吊着的一口气,彻底断了。   他一死,李家顺理成章的四散零落。   先当了两个铺面给老李头办丧事,又当了余下的铺面与油料田,分家分钱。   李玉阳愿意守着油坊,他带着母亲跟妻儿守着就是。他们不奉陪了。   李玉阳的孩子还小,母亲跟妻子都是标准的后宅女人,离了家宅,县里的路都认不清。   没银子,叫她们自己洗衣做饭,成日里跟针线打交道,自己缝制衣物做鞋子,供自家人穿,多的拿去贴补家用,这种日子,想想都难过。   他终于松了口。   但分完家,他才来江家谈油坊的价格。   两家争斗几十年,老李头死,李家散,以这种形式拿到的油坊,让人心里又是痛快又是悲凉。   思及从前往事,江承海决定见见他。   这件事,是两个孩子动手。   一个明面抢生意,一个暗里动人心,两相配合,让李玉阳自己走了死路。   江承海跟宋明晖聊天时,也曾感慨,但凡老李头还在,这个计划就成不了。   李玉阳太嫩了。   送东西都不会送,可见他在府上经手的事都是多“光明磊落”的。   到知县府送油坊,是公是私,让知县自己选。   他可以说是为县里做事,为国家做贡献,这座油坊,从此归县衙所有,所挣银钱,全拿来建设家乡。   孙知县听出来他的弦外之意,也会收了。   拿下油坊,就用来搞建设。   找矿,挖矿,还要再冶炼铸造,哪一样不是在烧钱?   李玉阳太过“刚直”了。   江承海盯着李玉阳看了好久,真是不到绝路,不可胡乱判定一个人的品性。   谁能想到,丰州赫赫有名的“小院花公子”,也是个狠心狠手的人。   油坊的价格,江承海压了三成。   中心区域的仓库烧毁,余下的成品油、油料等物,清点过后,所余不多,额外算货价,竟然只有五百两的货。   这番清点,李玉阳还去衙门告官,叫来书吏同行记录。   是他烧毁的,他认。是伙计们以水换油,那就以偷盗论。   江承海皱眉:“做人留一线。”   家都散了,再争这一口气,众叛亲离,走路上都要给人打。   李玉阳不留。   李家油坊易主,江家资产再添一笔。   买卖期间,就有很多榨油工,依照最初的约定,前往江家农庄,找陈大河陈管事,表明他们愿意来江家的榨油厂工作。   今时不同往日,他们不敢要高薪。江知与说的,带来一个人,可以拿三钱银子,他们也不敢互相作假套现。   挨个登记后,陈大河要等油坊修缮好,再通知他们。   哪想到,前脚易主,后脚大半的榨油工下了狱。   偷盗罪,在大启朝是重罪。   榨油工的家属连日喊冤,在衙门口跪满了整条街,拖家带口,规模庞大。   李玉阳把事情做绝,自有退路。   他就没有想过继续留在丰州,拿了银票,他携带母亲跟妻儿,要换地方过日子。   赶巧,他们走之前,京都八百里加急的圣旨到来。   新皇继位,大赦天下。   因李家这段时日闹出的动静,一系列的消息,比如开恩科、降赋税等等,竟没多少人注意到。   此时此刻的丰州百姓,心里都不约而同想到了一件事:这些榨油工,不蹲大狱了,那李玉阳会怎样?   紧在圣旨之后,是学子返乡。   他们回来时,已经六月,到了暑气正浓的时候。   六月里,百姓们领养的鸡鸭猪崽都长大了好些,尤其是鸡鸭。   满城都是很原生态的声音,谁也别嫌谁。   吵是真的吵,有的人家着急,早早卖了,拿了银钱,趁早来抵账。   这是“白给计划”回收资金的开始。根据兽医们的消息,养死鸡鸭的人家有,数量很低。猪崽都活着,一只只肥嘟嘟的。   这是丰收的信号。   能有资金进账,铺面的活动就紧紧跟上。   夏日限量,消费满一百文钱,送一块冰,可叠加,满赠十块封顶。   冰块有巴掌大,回家用刀切一切,放进绿豆沙里,或放进糖水里,都是一番好滋味。   凑十块,可以分两小盆,解暑神器。   普通百姓家,夏天是用不上冰块的。   一百文钱听起来很多,买一坛油,再凑两斤盐,也够数了。   到六月,之前赶着活动买油的人家,也该补货了。   这时代没有广告,搞个活动,全靠嗓子吼。   几个伙计拿着铜锣,各街坊通知。   百姓们来得急,生怕江家的冰块存量不够,去晚了就没了。   逛小集同期有新品上市,是冰棍。   冰棍简单,只有两种口味,糖水冰棍和绿豆冰棒。   糖贵,绿豆价位适中,平常百姓吃得起,是夏日消暑佳品。   一支糖水冰棍卖五文钱,有糖、再用了冰,他们能接受。   绿豆冰要便宜些,分了两种。一是还未冻成硬坨坨的沙质绿豆,一碗五文钱。冰棒则是三文。   都尝鲜了,买糖水冰棍的人多。   有的人家手头紧巴,想家人都吃到,就买的绿豆沙冰。   他们说绿豆沙冰里也放了糖:“很甜!”   就有人去买绿豆冰棒试一试,发现绿豆冰棒也有加糖,没有糖水冰棒甜,滋味淡淡的,一整根吃完,喉间不腻。   没多时,绿豆冰棒就因物美价廉的特质,赶超了糖水冰棒。   再被绿豆沙冰的性价比赶超,屈居第二。   这三样夏季冰食,让百姓们尝到了冰的好处,凑单时更加利落。   送的冰块会在次日送货上门,用大棉被盖着,到家时还硬如砖头,拿到冰的人家,简直爱不释手,夸了又夸。   百姓的日常很简单,过日子么,吃穿住行,闲着了,所聊之事,无非就这几样。   李家的事,比不上他们的好日子。小摊贩们聚在路边乘凉,都守着带冰块儿的“大哥”猛猛夸。那阵仗,带着冰块儿出街,都成了小贩大哥大了。   返回丰州的举人们,身心俱疲。   进城后,驴车都下不来,坐上面被拖着走,所过之处,见到的都是一张张洋溢着幸福满足的笑脸。   家乡的一切都是那么宁静祥和,外界的纷纷扰扰,没来到这里。   从京都回来,亲身经历了一场兵变的人,在这种环境下,都有浓浓的不真实感,非常割裂,分不清哪里是真,哪里是假。   直到有人认出他们之一的是某某举人,再喊着举老爷回家了,他们的心才重重落地。   回家了。   他们回家了。   百姓们识趣,他们不懂大事,知道皇权更替了,但没想太多。   谁当皇帝,他们都管不着。   他们就知道,丰州没来人报喜,这些举人们都没考中,就没人说成绩、说名次。   连科举都没有几个人提,都跟他们说:“一路辛苦了,很热很累吧?你们车子绕一绕,过后叫家里人去买也行,江家铺子里有冰食卖!买得多,还送冰块!你们拿十块,就能凑一盆,睡觉别提多安逸了!”   未知的变化压在头顶,学子们不知以后会如何,在京都,几个月都没睡过好觉。   一路奔波,返乡途中,又累又闷,脑袋昏昏沉沉,没几分力气。   在鲜活的人堆里,他们沾了人气,才重回人间,感觉自己冰凉的躯体,逐渐回暖,感知到了头顶烈日的灼灼热意。   这是夏天,暑气正浓的时候,难怪他们总是闷闷提不劲,还以为自个儿吓破胆了,原来是天气作祟。   冬天去,夏天归。   他们从车板上下来,踏上家乡的土地,有人掩面而泣。   举人返乡的消息,沿路都有人喊着。   铺子里伙计听了,说给掌柜的,掌柜的再叫人回府,给东家和姑爷报信。   场子盘开,各处都确定好负责人,一样样落实以后,需要时间发展。   到这一步,谢星珩就不再经常往外跑,在家避暑陪老婆。   天热,出汗多。   江知与爱干净,早几个月还能接受擦洗,夏天里难以忍耐。   夫夫俩又突破一个距离,江知与都能接受夫君帮他洗澡了。   今天是赶着晴天洗头发,江知与脖子上围了油布,坐在弧度平缓的靠背椅上,脑袋后仰过去,谢星珩给他洗。   这样半靠半躺的,腰跟脖子也累。   他们不急,谢星珩起初是给他干洗,过后冲水不拘小节,水温合适,以快为主。   衣服弄脏弄湿还能换,人难受,可就没辙了。   江承海闲着没事儿干,偏要来这头讨小夫夫的嫌,看谢星珩忙前忙后的,他不帮忙,还要指指点点,这这那那。   他是开心了,满院都是他的笑声。   谢星珩是真的累了。   “爹,你这辈子,有没有帮人洗过头?”   老江:“……”   还真没有。   让他学着谢星珩的操作,他没脸——一把年纪了,花里胡哨的。   跟孩子们说他跟宋明晖怎么相处,也不像样。   他指指谢星珩:“你认真点,没看小鱼不舒服了吗?”   谢星珩低头看。   小鱼没有不舒服,甚至还在憋笑。   谢星珩:“……”   算了,一家人在一起,就是要开开心心的。   伙计来报,说举人们返乡了。   谢星珩早知道他们会回来,没有着急。   这几个月没见,该让他们先跟家人团聚。   “叫来喜备份礼单来。”   培养人手,从内到外。   管家就要管彻底点,把人锻炼出来。   来喜从前是听差办事,有经验,没主过事,这阵子悬着心,不上不下的,全自己摸索着来,有人把关,他行事逐渐大胆,礼单不见小家子气,成长飞快。   江知与看过以后,让他照着办。然后继续收拾头发   夫夫俩问过父亲跟爹爹,没谁在意,头发剪就剪了,人舒服最重要。   谢星珩给江知与把头发剪到肩膀下,将将够扎起。   头发短了,干得快。   江知与的预产期在九月,最难熬的日子,都在夏天。等他生了,再出月子,头发就自然长出,又能长发飘飘了。   江知与听着笑:“我没有长发飘飘。”   谢星珩说他可以飘。   “扎半个丸子,或者扎个小揪揪,别的头发都披着,也好看。”   他看古装剧里,很多男人没扎得干净,有种凌乱美。   江知与让他试试,谢星珩又不肯。   长头发太难打理了!   不敢顶着湿发吹风,他俩坐廊下避风的地方晾着。   两人一人一个摇摇椅,房梁上悬吊着一个转盘游戏。   手动摇晃,闭眼叫停,指针指向什么,就是什么惩罚。是改版的真心话大冒险。   江知与真心话,谢星珩大冒险。   手气问题,谢星珩一直输。   江知与看他起起坐坐实在累,不想玩了。   谢星珩说:“那你问我一个问题吧,我一定说真话。”   江知与沉默好久,问了一个他真的真的很好奇,也很在意,而平时有些难以启齿的问题。   “那个杀精药,你有在喝吗?”   谢星珩:???   草。   为什么他老婆要这样问。   江知与抿着唇看他,眼睛微微睁大。   成亲一年,江知与已经不再有细小隐蔽的害怕,他不怕谢星珩对他发脾气了。   这般聊天,反而多了几分难言的趣味。   他看着夫君连番变化的脸色,笑意忍不住。   江知与坐起来,往那边凑。   谢星珩绷着脸,直接过来,双手撑着摇椅扶手,俯身看江知与。   “你想说什么?”   江知与看他表情,知道他猜中了。   就把折扇撑开,遮了半张脸,压低了嗓音,跟他说:“我没给你抬妾室,你也没碰我,我看你欲.-望很低,想着是不是喝过药了。”   谢星珩指腹点在他孕痣上:“我把你放在心里,你把我放在嘴里。”   江知与眨眼:“嘴里?”   谢星珩:“嘴上蛐蛐我。”   江知与笑不停,非让他说:“那你喝过没有?这药是不是很有用?”   谢星珩还没喝。   杀精的药,喝这么早干什么,他又不射。   他俯身,被江知与的孕肚挡着,没法咬到江知与的唇。   一下气笑了。   “没有喝,等我收拾你的时候,当你面喝。”   喝药再办事,怎么想怎么怪。   谢星珩皱起眉头,认为这大夫不靠谱。   怎么只有方子,没有用法?事前事后也不说。   得问问。 第74章 补更章节   谢星珩隔日才出门去拜访归乡举人们,先去的朱聿家,再去许行之家。   他从朱聿这里,还拿到了一份礼物跟家书。   是二月里,江致微委托朱聿捎带回来的。   礼物是一对金镯,给小孩子的。   家书暂不知写的什么,但能给孩子送礼,说明江致微还不知道两家之间的矛盾。   谢星珩略微怔忪,把东西收了,问道:“你们回来时,有见到他吗?”   朱聿跟许行之都说没有,言语之中不乏担忧。   他们俩有了经验,再去京都赶考,直接往君子坊找住处,江致微不跟他们一起。   朱聿说:“我们都没察觉,正常的考试,考完以后,大家都在走动,结识新朋友。结果突然有一天,士兵过街,把官员府邸围起来了!”   他们又不知是逼宫,认知有限,看到了一家,以为是被处置的官员。   看到了两家,以为是同谋罪犯。   三家、四家,也同理。   官场合伙,必然是有一个小小关系网的,能上下勾结,沆瀣一气。   但全城的官员宅邸,都被围起来了呢?   皇城脚下生活的百姓们,自有生存之道。   看见士兵过街,不用急着躲。   看见士兵围门,也不急着躲。   需要躲的是那种,围都围了,里头的喊话,外头半句不应,出不去、进不来。   这要么是犯了大事,要么是即将有大事要发生。   风波很快来到君子坊。   书生执笔,能掌口舌。   他们人多势众,没什么职权,也因自身特殊性,受到了同等待遇。   朱聿想到那阵的日子,还心有惶惶。   “我们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官兵过来就把各个街口包围了。头几天,我们都很配合,在家待着,没有出去。越往后,内里越是躁动不安——他们连住在君子坊的百姓都拦!”   百姓们要过日子的,他们有营生做,要出摊干活。有的人不用出摊,也有别的活计,论月拿工钱。   这一番阻拦,叫他们日子过不下去,工作也丢了。怨气往坊内聚集,只一个引线,就彻底爆发。   百姓们说,一定是他们之中有人作弊了,弄出了科举舞弊的大案子,才牵连到当地居民。   读书人哪能受这个冤枉?当即吵嚷开。   他们是外来客,跟当地人产生矛盾,不是明智之举。   出也出不去,百姓们再不容他们,他们别提栖身之处了,每日三餐都成了难题!   过了半个月,外头兵防松了,他们才知道是兵变。   他们活动依然受限,所有应试举人,被带到贡院居住。   从君子坊走出来,他们才知道在坊内跟百姓们产生的矛盾,是如此的微不足道。   动了刀兵的城市,砍砸痕迹严重,脚下有血迹未干。   一路经过之地,有的官府衙门都焦黑一片,竟是被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他们在贡院里,待了五十天,这期间,消息封闭不说,还每天一张卷子。   做不做无所谓,可每个人都在用全力去写。   他们不知道未来会如何,怕手里的卷子,会成为入场资格。   想趁机扶摇直上的,大有人在。因此久没有消息,发现只是给他们消磨日子的普通卷子后,心态大崩。   也有人害怕,拿了卷子,绞尽脑汁去答题,努力让自己显得平庸。   心思花在了这里,大量试卷的磨练之后,他们的文章,竟在心境变化中,真的变得平庸无比。   再想好好写,恢复不了水平,潜意识告诉他们,他们必须平庸。这又崩了一批人。   除前途之外,还有忧心生死的。   怕被波及,怕被无辜砍杀,也怕贡院里生起一把火,所有人都困在这里,魂都回不了乡。   谢星珩耐心听着,看他们在叙说里,情绪逐渐变得平静,话题也随之转向到了局势之中。   朱聿跟许行之在朝内没有人脉,很多关系不清楚。   参与的人除了太子之外,还有三位皇子,分别是四皇子、九皇子、十四皇子。   其中四皇子因年长,势力强,跟太子在宫门口战斗激烈。   九皇子跟十四皇子,是被围困在府里,从里杀出来以后,落了叛贼逆子的名头。他们从府上出来,就一路有人追着围捕,街上痕迹,都是因此而来。   京城里官员多,不乏脾性烈性刚直的。   文官尚且有大骂太子,死都不怕的,武将们自然也有带着府上护卫就冲出家门的。   根据各家大门的保存情况,就能判断一番。   当然,不乏有人趁机清除政敌,官员们没作出反应前,就被拖出来砍杀的。   “我们从贡院出来时,事情已经尘埃落定,新皇登基,城内有官兵清理,百姓们能出摊上街,商铺也都重新开门。   “我们头几天没敢走太远,就近找了客栈住。在京城又留了七八天,确认风波停息,我们二月里白考一场,今年也不会有补考,才动身返乡。”   回家之前,他们俩绕路,去了江老三的府邸,想看看江致微的情况。   他们去晚了,朝内官职大变动,江老三府邸完好,人不好。携带妻儿与双亲,发配边远苦寒之地。   江致微不知道有没有跟着一起,他们没见着人。   回乡时,他们一路出京,再看城内被破坏的情况,以及百姓们犹带伤痛的面貌,心里压抑得厉害。   到城外,他们这批学子又重逢,再是胆肥的人,都不敢当众交换信息,就这么无声别过。   他们是夹在官与民之间的阶层,陡然面对兵变,也只能窥见冰山一角。   许行之那里有额外补充,他不声不响的,找到了同科解元顾慎行。   顾慎行叫他们早点走,回家好好读书别瞎想,来年再考再会。   虽没多的言语,却给了最终的结局定向。   太子继位,包括四皇子在内的几个成年皇子,全被发配去守帝陵。   先皇退位,做太上皇。宫内正兴土木,做清修之所,以供太上皇修道炼心,为万民祈福。   这消息让谢星珩意外。   先皇居然还没死?   今日会见结束,谢星珩把江致微的礼物跟信件带回家。   这属于家务事。两位岳丈对江致微还有养育之恩的,他不插手。   礼物带给小鱼,小鱼沉默半晌,叹息一声,把东西放到小木箱里锁起来。   木箱是新打的,里边都是给宝宝的礼物。   夫夫俩等了一阵,主院那边来了个小厮,把信件送过来。   他们拆开看了眼。这信件是二月里写的,当时并未兵变,江致微写这封信,一来问家中是否安好,二来说明他被禁足限制自由的情况,三则是问询事件始末。   言语之中,并未含怨带怒,文字平平。   他不知道家中发生何事,也没偏信姜楚英。   说自身状况,是解释久未联络的原因。知道两家已生嫌隙,没提委屈,也没求帮助。   信件末尾,又提到了府城几个医科圣手,说当时在府城,听说他们接生在行。然后是问候家人平安,祝愿江知与生子顺利。   这封信,看得人心头沉沉的。   江知与想了想,把信留着了。   六月中旬时,江家有客人拜访。   上水白家的白老爷,携带亲眷与家资,来丰州投靠老友,求一个落脚地。   年前,两家合作过,做木制玩具,以字块与华容道为主,在附近府县爆红脱销。   白家厚道,提前给了钱,让谢星珩顺利把江知与的嫁妆赎回来。   原说好,按季度结算后面的利钱,他家二少白喜文,还说三月里会来一趟丰州。   直到六月,信件都没一封。再见时,他们家落魄得不成样。   白老爷是江承海的旧友,府上摆酒宴客,客院收拾出来,先给他们落脚。   夫夫俩跟着到主院里陪客,听他们说起上水县的事。   白老爷跟江承海同龄,他是坐商,不必走南闯北,往年很是富态,今年苍老,头发银白,腰背也跨了。   他脸上剩下一层老褶子皮,从富态变得愁苦。   上水县换了县官,从前打点都成空。   他们听谢星珩的意见,老二回家前,买了几船粮食带去仓库屯着。   “我把生意都收了,说攒着存货再出去,暂时就做县内的生意。结果县内突然征兵,也加了赋税,商税尤其重。给是给得起,怕节外生枝,我们给得爽快……”   服劳役,可以花钱免去。   服兵役,就没法子。这是特殊情况,上门抓了就走,才不管愿不愿意。   白老爷一共两个儿子,再有一个小哥儿。   小哥儿的夫婿被抓了,回娘家来哭,想求父亲想想办法,回来一看,两个兄长也被抓了。   算是有惊无险,只在当地兵营里训了数月,过后又给各家退回来了。   白喜文说:“养不起,成天里稀粥配野菜,满营的人都是一脸菜色。”   再有朝局定下,不用新兵当炮灰。放就放了。   谢星珩问:“军籍解了吗?”   军籍才是关键,大启朝有规定,入了军籍,要响应战时的号召,爹没了,儿子也得上。   军籍不消,往后麻烦少不了。   白老爷笑得苦涩:“解了,家财都散得光光的。”换了他儿子跟哥婿三人平安。   聊到这里,前情已完。   白家剩余家财不多,还要安家落户,再有日常开支,暂时结算不了货款。   白老爷记了帐,做生意诚信为本,先做了保证。   “等我家落定,这几个不成器的东西就会出去看场子,重新搭架子做生意,挣了钱,第一个还给老哥哥。”   江承海不急。   白家之后,京都的消息也回来了。   先是京都的庄子。   何镖头夫夫俩按照谢星珩的指点,种地挑了作物,以红薯为主。   生长期就买了红薯,试做粉丝粉条,看保质期,也锻炼手艺。   开春才种,等丰收后,就有第一批货赶制起来。只等销售变现。   另一个是养殖可以入药的虫子,也划地做药田。   让他们意外的是,虫子比药苗苗好养活。   目前已小有经验,他们单起了一封信,专门写药虫的养殖方法。丰州兄弟有意,也能养。   其余的则是各联络点的来信。   比朱聿和许行之的信息全面,几位先生整理过,一张纸算一条消息,类似的放在一起,不做分析,以免误导人。   最厚的信件是联络点传来的兵变感受,从他们的叙述里,可以看见这场变故,对普通百姓的影响。   江知与跟谢星珩认识的熟人,铁匠唐虎,因会打铁,瘸着腿被征去军营当铁匠,至今未归。   家里小儿子学了打铁的手艺,一同入营。   铁匠是手艺人,只要朝廷还要兵器,他们父子二人就是换了个地方工作。   安危有保证,待遇难说。   还有谢星珩应考时,在贡院边上开茶摊的小两口。   他们平时经营的小摊是城内的。这几月受影响,家里只出不进,花的都是老本。   两人叫苦,又比别的人幸运。他们卖茶水,挣辛苦钱,搭着卖的茶点口味普通,算不上好手艺。   有的小摊贩,手艺不错,方子都被人强抢去了。   城里乱着,报官都不管。   再有家里没有多少银钱的,赶上粮价上涨,又没活干,跑出去抢别人口粮,被追着打死的。   死了人,往街上一丢,官府也不知道是兵打死的,还是谁打死的。也没心思查,死了白死。   正是因此,压力之下,又无王法,很多趁乱作恶的人。擅闯民宅,强抢良民的都有。   这些乱象,看得人心不适。   往后翻了数页,谢星珩看见了关键信息,拿了纸笔过来画思维导图,做人物关系梳理。   皇子里面,还有双面间谍。   比如九皇子,他表面是向着四皇子,暗地里效忠太子,实际上他独成一派。   谢星珩从里面当抽丝剥茧,找到了沈观这一脉的线索。   沈观是来丰州,公报私仇,主理抄家,还想趁机杀人的凶手。   他背后有个曾为封疆大吏的沈钦言。   小鱼要为父报仇,这条线必须梳理清楚了。   沈观也是两面派,明面保皇,只效忠帝王,是个纯臣。实际上是四皇子的人。   兵变一来,是人是鬼全浮出水面。   他是四皇子的人,参与布局,对一个小小的吏部主事动手,让皇上跟太子陷入两难局面,就合情合理。   蝴蝶翅膀一动,吏部主事的老家,丰州一窝窝,跟着倒霉。   这条线划出来,还需要再看江老三之后,在吏部当差的都有谁。   曾经有资格竞争升职的、后来空降的,都有可能给余春至提供毒药。   因后期升职的可能性,以及大事件里,每个人的作用不同,其他皇子,也有可能搅浑水。   谢星珩从信件里,记下一个个的名字,静等补充信息。   江知与坐旁边,做着一样的事。   他要学从边缘信息里,窥探全貌的本事。   弄完以后,他跟谢星珩交换着看。   江知与心细,虽是学管家的本事,应用起来会举一反三。   主理农庄就是很好的例子,以管家方式,管理农庄,一切都井然有序。   去年到今年,他成长不少,在家闲着,他也会去找爹爹,再做学习。   夫夫俩聊天,江知与乐意学,谢星珩也愿意教他,他在这方面的进步相当大。   整体线索跟谢星珩找出来的没大区别,也在沈观的名字上画了圈圈。   江知与很可惜:“他应该要死了,没法问。”   参与夺嫡,败就是死路一条。   沈观才干一般,沈钦言没返京,就没人力保。   谢星珩侧目,发现他家小鱼很霸气。   他认结果,只要敌家倒霉了,不论何种方式,都算事成。   小鱼却更加喜欢亲自动手的爽感。这跟他平时表现出来的软乎完全不一样,谢星珩很是心痒。   京都的第二次回信到来前,谢星珩带着白喜文出去,领着他先去牙行,看宅院。   好巧不巧,李家宅子至今没有人买。   李家死的死,散的散,这种结局,大家都说风水不好。   白家经商,很介意这点。   牙行看起来也知道,风水压价,这么大一宅子,四百多两就能买到。   白家手里银钱不多,也没分家,一大家子住一起,地方要大。   其他宅子要么小了点,要么太偏,也荒废了,修缮要花一番功夫。   白喜文忍着不喜,又叫牙子领着,细细把李家旧宅逛了一圈,发现里面还有丧事遗留的纸钱,心中厌恶简直到了顶峰。   谢星珩也是找过住所的人,知道好房子难寻。   他跟白喜文说:“这事不急,你先找场子也行啊?场地选好,就地起宅院,先简要搭起房子,过后慢慢添置物件,也是个办法。”   白喜文却在这时,给谢星珩使了个眼色。   “哦?就地起宅院?大致要花多少银子?”   谢星珩:“……”   原来是要砍价的,演技真好。他看了都当真。   “花费不贵,人工便宜,你们家又是木商发家,木材花销压低,工匠又是自家的,再请几个壮劳力帮忙。人工便宜,一天算下来,把饭钱一起搭上,要不了一两银子。至多两个月,给你弄得全乎又体面——”   谢星珩用眼睛把这宅子嫌弃了一遍:“还能自选风水宝地呢。”   牙子一听就急了。   “可以请人做场法事赶赶小人,再叫个风水先生来看看嘛,盖房子哪里是小事?你们看看这院子,保存又好,地段也佳。李家原是做生意的,也讲究风水……”   他话说一半,谢星珩跟白喜文一起打断:“所以他家风水不好!”   牙子嘴角抽了抽,还颇为幽怨的看了眼谢星珩。   ——怎么举人老爷也砍价。   在牙行做的,哪些客人真想买,哪些客人是想买但没钱,哪些客人是纯挑刺,他们自有判断法子。   像眼前这两位客,挑剔来挑剔去,东也风水西也风水的,说白了就是对宅子满意,想再压压价。   没有更好的,这便定下了。   他让白喜文给个准价。   白喜文说:“这宅子风水太差,我们凑个吉利数,三百八十八两八钱八分,你这头同意,我就下定。”   这宅子,按照常价来说,需要七百两到一千两之间才能买下。   地段、大小、保存情况都好。因李家低调,内饰不多,花园都没几分可看的,价位就往低了来。   丰州有钱人家就那么点,都有住所,犯不上买这么一座宅院。   价格降下后,来看的人有不少,进来都说后背生寒,传得邪乎,价格再降。   降到了四百五十两,这上水来的少爷,竟还要往四百两以下压。   这个价位是绝对同意不了的。   两头展开拉锯战,谢星珩双手环胸看热闹。看他们一个加,一个减,最终达成一致,在四百二十八两成交。   牙子按照白喜文的说法,要凑吉利数:“四百二十八两八钱八分!”   白喜文双标得很:“我都买下了,你不给我抹零啊?”   牙子:“……”铁公鸡成精。   谢星珩鼓掌。   真划算。   宅院定下,谢星珩叫来喜带着白家的管家,出来走动,请人驱邪看风水,也请人重做打扫,添置物件。带着管家走一圈,方便白家人过日子。   这头安排妥当,就是生意的事。   白家做生意的理念,很合谢星珩的胃口。他想找同伙。   生意总要人看场子,一个“坐”,一个“行”。   与常规的坐商跟行商,有一定区别。   坐是守,行是扩。   谢星珩这阵子到处搜刮人才,经商一事上,他还从黄家找了人。   场子盘大,都是合作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主要负责人不变,下边多几个小股东完全没问题。   关键是黄家太保守,谢星珩都直言讲了利弊,他们也只敢吃一小口的饼子。   两人路上走着说,谢星珩带白喜文去逛小集转转看看。   全部货架逛完,再听谢星珩的经商路子,白喜文跟丰州商户一样,感慨路子太野。   他来的时候巧,逛小集的市场占领度超高,已经窥见这种经营模式的强势之处,更叹谢星珩有远见,有魄力。   “可你这地方太小了啊,都有那么多合作商了。我家还是做木料商的,两件家具都摆不下。”白喜文说。   这都是小意思。   谢星珩说:“逛小集沿街的商铺,包括对门的商铺,我都要买下的。往后这一条街,两排的商户,都是江家的。”   算个小小步行街吧。   这场面安排开,逛小集,才是真正意义上的逛小集。   白喜文:???   好大口气。   好大手笔。   他跑出去看一圈,数完回来,问谢星珩:“你知道这些商铺,要花多少银子买吗?”   谢星珩很奇怪:“我看起来像在开玩笑吗?”   要不都说初生牛犊不怕虎呢。   白喜文心想:没做过生意的人,路子野,心也野。   谢星珩看他意动,神色兴奋,知道他是个胆大的,更是要抓住他——不然这些活都谁来干?   他跟白喜文说农庄的一体化模式,再提他的经商之道。   市场的容量与质量;带百姓挣钱,再挣百姓的钱;这两点听得白喜文兴致很高。   听到这里,白喜文也听出来不对劲了。   “你说要跟我们家合伙做生意,这个合伙,是什么生意?我们家出货,做供货商?”   听起来不像啊。   谢星珩笑了:“都说了是合伙,当然是大饼子一起吃。”   这一刻,白喜文心里也闪过了一句话:天呐,这跟白给的有什么区别。   他们家初来乍到,家财不丰,江家图什么啊,给他们这么大的饼子吃。   白喜文做不了主,回家跟父亲商量。   白家兄弟俩个,一个以技术为主,一个以经营为主,两手都抓,两手都硬。   兄弟俩都在,等着白老爷发话。   白老爷看事通透:“应了吧。老哥哥家照看我们,我们两家互相帮衬着点。”   江家人丁稀少,从前还有个江致微在,如今江致微不知行踪。   余下一个赘婿,赘婿眼看着要科举当官,家里这么一大摊子事,总要有人盯着。   江承海跟宋明晖还能帮几年?   江知与是年轻,可是他能留在老家,放任他夫君单独出去闯荡吗?   白家没出书生,这番合作,他们也是有了个靠山。   只要谢星珩不倒,他们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妄动江家家财。   再有两家情谊,白家两兄弟也学到了父亲真本事,这事能成。   另一头,谢星珩也跟家里人商量。   趁着局势稍定,试着联络一下舅老爷,看他们愿不愿意来丰州。   白家终究是外人,不如自家人靠谱。   江家主理,再有舅爷坐镇看场子,白家再主外经营,这摊子事儿就稳了。   舅爷贩盐出身,对盐务熟悉,江家有盐商名头,实际跟小摊子没多大差别,这一处生意还没开发出来。   到时舅老爷来了,能以盐为主,跟白家不冲突。   能把舅爷接来,宋明晖就能放下担忧。江承海连声叫好。   宋明晖看了眼乖乖坐在谢星珩身旁,因怀孕,脸蛋都变圆润了许多的江知与,目光再回到谢星珩身上。   “那小鱼怎么办?”   他的认知里,这些家业,应当是小鱼的。   谢星珩笑道:“小鱼跟我一起,他想出去闯闯,我会带着他。”   江知与适时接话:“我跟诚哥儿打算弄个制糖的厂子,场地已经找好了,诚哥儿在筹备。我前期少参与,后边就多辛苦些,也让他歇歇。”   孩子决定出去闯荡。   两个老父亲心里都酸涩。   江知与见状,连忙说:“就在丰州,只是我会出府做事,不会待在后院里光看账本。”   等谢星珩考出去,他们再看分配。   这几年,肯定都在丰州的。   江承海跟宋明晖的脸色由阴转晴。江承海说:“你这孩子,说话怎么说一半?看把你爹爹急的。”   宋明晖瞥他一眼。   江承海干笑道:“我急,我急。”   吃了口粮的小夫夫俩,也相视而笑。 第75章 糖厂一日游(捉)   宋明晖差人去南地送信,不一定能联络上他哥哥,随缘。   随信件一起寄出去的,还有江承海给南地镖局兄弟们写的信。   种田养殖,发家致富。该教的教了,这需要时间,等南地有了货物,丰州也有了多余的人才,可以往那边调任。   南地镖局是挂牌经营,分账只限于共同合作的生意。江承海没给他们放银票,想来经营多年,也有些积累。   因听说老三一家,是往南边去了。   江承海在信里提了一句,让帮忙探听探听消息。   两家定不会往来了,爹娘却还跟着老三。   江致微的家书也看得他心里很不是滋味。   放眼皮子底下,当着亲儿子一样养大的,总归有感情。   不知他有没有一同南下,也一并打听打听。   因小鱼决定出去闯闯,江承海跟宋明晖同意了,又不放心,赶着寄信的时候,夫夫俩一起出门,去他们那个糖厂看看情况。   江知与都还没去过,听说这个,也想同去。   他肚子月份大了,腰酸腿肿又嗜睡,出门更少,睡醒就喊闷。   这回跟着父亲和爹爹一起,说了两次不同意,他又是撒娇又是夸夸,把江承海捧得开心了,宋明晖也只好无奈同意。   谢星珩最近忙着带白喜文熟悉江家现有的摊子和经营模式,不能陪同。   他看着一家三口走远,偏过头,看了眼捧着小本本狂记笔记的白喜文,又看看上车前朝他看了两次的江知与。   心中的天秤无限倾斜。   银子是挣不完的,少了今天,店铺也不会倒闭。   还是陪老婆重要。   谢星珩把白喜文扔了,追着马车连喊带叫,挤了上去。   车里坐不下,他把马夫赶走了,在外头赶车。   江承海都不稀得嫌他,也出来坐着,父子俩坐外面赶车吹风。   车厢里,江知与跟爹爹靠坐着,摆一盆冰乘凉。   他听见小谢过来,脸上的笑容就没下来过。   外面江承海问谢星珩:“你说说你,早说不来,临了又要来,来做什么?小鱼跟着我们,你还不放心?”   谢星珩给了肯定答复。   “当然不放心,你跟爹爹成双成对的,小鱼孤零零的,多可怜。”   一家三口,还给他扯出个成双成对。   宋明晖看江知与老想听外面的动静,就把车帘卷起,里外通了,马车跑动带起的风往里灌。   吹在江承海和谢星珩脸上是热的,到车厢里,风先经过冰盆,再吹到人脸上,凉丝丝的。   宋明晖的身体养到现在,好了大半,能吹吹风,没受影响。   江知与跟他们说:“诚哥儿选的地方,靠近云台山,他们还在山里找到了温泉,很小一个泉眼,现在没空挖,说等秋季再挖池子,就着池子,再盖个小房子,把温泉池包进去。”   谢星珩到温泉很感兴趣:“有几个泉眼啊?多的话,我们一家也去玩。”   江知与不清楚,没详细问。   他有一阵子没见着诚哥儿了。   说起来,徐家叔婶也没催着他成亲了。   他记下这事,决定待会儿问问。   然后又说起糖厂的事。   “诚哥儿还想搭着做些别的,我们之前聊过,他对养药虫、开药田感兴趣,我的意思是,我们俩第一次出来单干,先把一件事做好,再去考虑其他。他同意了,为以后场地好划分,这块儿跟农庄一样,先把厂子往大了划。”   划地出来,先简易分区,以后有计划了,再到相应区域里搞建设。   江承海跟宋明晖看他知道求稳,心里担忧随之降低。   他们其实都看得出来江知与的成长,去年接管农庄时,在家里还害怕紧张,怕自己做不好,出去外面,从衣着打扮开始,就在制造威严感。   今年,他怀着孩子,鲜少出门。做一件事,却不再关注自身。   不计较别人怎样看他,也不再怕办不好。各方面都自信大胆起来,也会看长远发展,做一步看三步。   路上颠簸,马车走得慢,一家人在一起,赶路不急,一路都在闲聊。   宋明晖还问诚哥儿为什么想到要制糖。   江知与说:“他喜欢办实事,镖局又不开了,在家待着,成天处理些家长里短的事,他也不喜欢。”   出来做一番事业,没什么不好。   江知与说完,都惊讶他的脸皮。   他现在说谎,脸都不红了。   那些话固然是真的,但诚哥儿是想挣个功名的。   江知与不知道制糖跟功名有什么关系,先做就是。   制糖厂开起来,他会排除万难,去养药虫、种药草。   他朋友少,徐诚同样。两人从小一起长大的交情,这件事,没人能帮忙了。   江承海问的比较实际:“这场子,老徐沾不沾边?”   别看老徐也是疼小哥儿的,心里肯定紧着儿子来。   徐武能生,现在就有三个孩子。三个孩子三张嘴,长大了就是三房家庭,要添置三房聘礼的。   徐武夫夫俩老实巴交,穆彩凤能干,也就管管家务。   徐诚能有一番事业,拉拔家里少不了。   江承海觉着吧,拉拔可以,实际的地契、店契,都得牢牢捏在手里。   其他方面,宽厚一些也罢了。   江知与知道的,“我跟他说过了,他银子不多,没找家里要,先是我多出一些,过后他再还我。算我们俩合伙开的。”   分利是徐诚六,江知与四。   这个利益分割,是江知与要求的。   他只是想出来闯闯,没有必须挣个功名的必要性。   就像家里的农庄,法子是小谢提供的,最后赏赐都落在了主事人头上。   这一成的利,他俩都不在意。看重的是主事人的身份。   江知与愿意让,徐诚就说,账面上先分了,私下里,徐诚会补一成给他。   明账四六分,私账五五分。   亲兄弟明算账。利益分割,在开始营业前说好,往后跟减少矛盾。   再说糖厂的经营方式,江知与含糊说,要根据实际产量决定。   他跟徐诚已经定下了路子。   主要销售渠道,是对军。   糖属于战略物资,带一罐子糖,能补充的能量比干粮多。   拿到外面去卖,能挣很多钱。但这成全不了徐诚要的功名。   到了地方,谢星珩去后边拿小凳子,放到前面地上。   宋明晖先下车,再是江知与。   他肚子实在大,弯腰都难。   谢星珩跟江承海一起扶,才让他没踩空。   他们往前走走,四处观看。   厂区已有雏形,选用的是青砖,盖的青砖瓦房。   外头很多木工石匠,在造制糖设备。   已经盖好的一间制作坊里,有人在熬糖浆。   徐诚就在里面。   外面的管事见了生人,拦了一下,听说是来找徐诚的,就回头喊。   徐诚出来,看他们一家四口齐齐整整,还愣了下。   “你们今天都没事做啊?”   这话说的。   让在场四个闲人都尴尬。   徐诚手里还拿着勺子,叫他们过来看。   他也不熬糖了,回去放下工具,带着江家四口人去桌边。   那里有凉着的麦芽糖,他端了一碗来,拿两根筷子搅起一坨,再用另一根筷子接,两根互相搅吧搅吧,做出一根麦芽糖。   徐诚举着麦芽糖,看面前四个人,实在不好分。   江知与接过来:“我嘴馋,我先吃。”   谢星珩还没见过这种原生态的麦芽糖,他生活的年代,糖的种类五花八门,他也没空逛小吃摊,偶遇麦芽糖的机会少之又少。   他要自己来。   江承海搅了坨大的给宋明晖,宋明晖不要,自己搅了只秀气的。   老江:“……”   算了。   吃着麦芽糖,一行五个人,在厂区闲逛。   徐诚分了八个工坊,每间工坊设炉子二十个 。   初期资金有限,一间间工坊的开,从小糖坊,扩到完全形态,就算事业有成。   地方靠近云台山,实际地点,还未进山,属于山脚下。   四面依山傍水,回城不远,进山也近。   若是得闲,还能穿山越岭去枫江县玩玩。   熬糖的炉子多,烟道改造过,还做了数面连同烟道的墙壁与平台。   这边热,部分糖浆需要融化一些,才能塑形保存,可以在这里完成。   徐诚还说:“现在很热,我们远远看一眼就够了。等冬天这里就安逸了,坐墙边都暖和。”   他还特地看了江知与一眼:“你洗头发的话,当天洗,当天就能干。”   江知与把头发剪短了很多,已经扎了小丸子,因丸子太小,露馅了。   走过一圈,到午饭时间。   徐诚带他们去看厨房。   厨房是最先做好的,这么多人要开火吃饭,厨房不能少,也小不了。   暂时只请了三个人做大锅饭。   前几天下雨,他们去山里捡了菌子野菜,今天一块儿下汤,汤鲜味美。   又有人捉了兔子,中午宰了三只,做了干锅兔。   用大酱爆炒的兔肉,外皮焦黄,挂满酱汁,先是酥脆的皮和浓香的酱汁,再才是嫩滑鲜香的兔肉。   一盆兔肉外,又弄了一盆炒三鲜,时令蔬菜三拼。   全是盆装,两菜一汤,量大管饱。   宋明晖问徐诚:“你没叫你哥哥来帮忙?”   徐诚叫了:“帮我收原料去了,这事交给外人我不放心。”   席间再聊聊厂子的事,原料价位、制糖工人从哪里请、月钱几何。   江知与接话道:“我们商量过,第一年,原料是采买。我们等不及种植的时间。自己再弄个农庄,我们也没更多的精力去管理,所以收购原料的同时,我们会跟农户签订采购协议,只要他们种了,依着现有的品质来,我们保证每斤加一文钱来收。”   保持价位不变,农户们没动力种植。   加多了,他们给不起。   原料都是千斤起购,一斤加一文,也不少了。   说来尴尬。   江知与经营自家的生意,没有想过“节流”的问题。   银子有,够花,能挣,也在挣。他各处大方,不论是花销用度,还是给赏送福利,花起银子来,眼皮子都不眨一下。   现在出来单干,他是从家里账上支了银子。   有记账的,过后也会再把家里账目平了。   并非见外,而是想锻炼锻炼自己。   开局得了支援,后面就看他们的本事。   因没有强大的资金作为后援,他算账抠搜,才发现自己从前大手大脚,浪费了多少银子。   父亲跟爹爹都没说他,家里就他一个孩子,他想怎么花就怎么花。   小谢也没说他。小谢花钱比他还大方,指缝合不拢,出去挥挥手都在漏财。   细处省,月钱就不能省。   他们打算请自家人做。   镖局人多,出去叫一圈儿,都是叔伯。   同辈里,又都是师兄弟。   请他们来,一来信得过。二来能当护卫。   等以后开始售卖,送货的也省了。   月钱至少得按照江家现有厂子的标准来,各项福利还得跟上。   江承海看他们各有想法,很是高兴。   “缺钱就开口,别什么都硬扛着。我们挣钱为了什么?总不能我们苦一回攒下了家资,到你们这辈,还让你们继续吃苦吧?”   这话主要是跟徐诚说的。   看着长大的孩子,性情怎样,他们心里都有数。   家里给他全款买了嫁妆铺子,他没去经营。跑到山沟沟里来搞事情。再要钱,他不好意思。   徐诚记下了,问江承海喝不喝酒。   江承海十分想喝。   天热,想喝冰酒。   宋明晖管得严,他隔几天才能尝一小口,说是养生。   现在夫郎在,他嘴馋,不敢要。   谢星珩给他台阶下:“不喝,我跟爹要赶马车,喝了酒就是醉驾,太危险了。”   满桌人都笑了。   马儿认路,走得慢吞吞的,醉死都能拉回家,哪来的危险?   酒是不喝了。   饭后,他们坐会儿,又去仓库看看现有的货物。   主要是让谢星珩看。制糖的法子,还是他给的。   他给了林庚,林庚又转赠给了徐诚,徐诚再拉江知与入伙。   绕了一圈,落到了江知与手里。   谢星珩听了满耳朵信息,猜到林庚有意帮徐诚铺路。   这样一来,他帮小鱼铺路的事,可以借势为之。   古代对糖要求不高,炼制出来就是成功。   提升品质是制造期间,多次改善的实验结果,急不来。   现在要提上日程的是储存方式。   糖遇高温会融化,又易受潮结块,还容易引虫子。   密封保存之外,仓库还得控温。   这里也是小鱼事业的起点,谢星珩让小鱼制冰。   无需太多,控温,不是弄冰库。   再做防潮除湿措施。   还有至关重要的一点:“注意保质期。”   这一点提醒了徐诚。   有了保质期,对军的销售,就会遇到很多阻碍。   短期内大量交付成品糖,他们的规模太小,办不到。   若是积攒存货,就会有人收到的糖是临期的。   一般人吃了肚子疼,骂骂咧咧也能过,以后不吃就是。   行军途中吃了这种糖……   徐诚当重点记下,仓库这些是陆续放进来的,不好计算日期。   他还想根据季节来。谢星珩说的那什么控温,他也会分开计算。   江知与让他别紧张:“我们去蜜饯铺子问问,只要能保持一年,问题就不大。”   保质期会让他们存货出现问题,但同时也会出现新的机遇。   来不及送去军区的货品,他们能就近销售,能快速变现,回笼资金,然后投入生产,扩大规模。   这样形成良性循环,同样能达成首要目标——优先军区供糖。   徐诚听了这个,展颜笑道:“我现在就等你过来帮忙了,在这里也没谁提意见,我说什么他们都说好,待久了,我脑子都木了。”   江知与最快也要十月才能过来。   万事开头难,最难的日子,要徐诚自己熬着,他心里过意不去。   谢星珩看他俩上演苦情戏,感到牙酸。   “你俩合伙做生意,那就是老板。多请几个人嘛,亲戚里边、师兄弟里边,找不到机灵的,就去别家挖人。”   要什么人才,就挖什么人才。   别人培养好了,他们挖来就能用。   经济实惠,高效快捷。   江知与有挖人的经验,徐诚还陪着他跑了几天。   两人迟疑。   对待李家时,当然不用心慈手软。   计划能行,他们就用。   去别人家挖人,总感觉不厚道。   谢星珩听无语了。   原来全世界只有他一个人是奸商吗。   没关系。   还有时间。   回家做做老婆思想工作,一切都有商量。   挖人不好听,他们高薪聘请专业型人才,人才自己跳槽过来,总不能是他们不厚道吧?   明明是其他老板不厚道。   对员工足够好,工资福利足够优越,他们想挖墙角,还挖不了。   在糖厂转了一天,天边映出夕阳红时,一家人坐车回家。   江知与把徐诚一起捞走了。   厂子有人盯着,赶工制造,也不是他多看两眼,就能立马完工的。   人要劳逸结合,他在山里待久了,该回城吸吸人气了。   返程走得快,晚上留徐诚在家吃饭,饭后,趁着天色还没黑透,徐诚跑回家,见见爹娘。   江知与原想问问徐诚爹娘怎么不见催婚了,是想开了,还是怎么了。   一天走下来,没找到机会。   他撑着孕肚,来回奔波一趟,饭后食困加成,眼睛沉得睁不开。   匆匆冲洗过后,他扶着木栏,等夫君给他擦干身体,衣服扣子都系不住,急急睡了。   半夜里腰痛体酸,哼哼两声,就有一只手掌上上下下的给他揉腰捏腿按胳膊。   江知与迷迷瞪瞪的,知道是谢星珩,不愿意叫他半夜里忙活,躲了几次,都被稳稳抓住。   他想伸懒腰,以此拉筋舒缓,腿脚一伸就抽筋,疼得他瞌睡都散了。   怀孕期间,他最难受的事,就是腿抽筋。   又是水肿,又是酸疼,他自己不好揉按,爹爹给他叫人来捶腿,也总是不得其法,像挠痒痒。   小谢是下得去手,但他发作时,总是半夜,扰人清梦,实在讨嫌。   谢星珩叫他有什么说什么。   江知与侧躺着,腹部下枕着软垫,声音也软了。   他记起来,他从前很爱躲在帐子里,说一些不好与旁人讲的话。   都很负面,他还会骂人。   成亲之后,这种情况少有。   小谢跟他有说不完的话,他成天里高兴,没空忧闷。   生辰之后,小谢总让他有什么说什么。   上回问了杀精药,今天就说自己讨人嫌。   谢星珩听笑了。   “小鱼,要是我半夜腿抽筋,你会起来给我按腿揉脚吗?”   那是当然。   江知与肯定道。   谢星珩就说:“以后这种事,你心里过一遍,如果你也能为我做到,那你就好好享受。享受被爱的感觉,不要让乱七八糟的想法污染它。这样我才没白忙。”   江知与听得脸蛋红红的。   小谢说话真是直白。   什么被爱的感觉?   这也能说出口。   他眼睛一闭,已经被幸福包围般,笑得肩膀一颤一颤的。   他跟谢星珩说:“我感受到啦!”   谢星珩被他可爱到。   半夜里抱着老婆亲亲舔舔。   一夜无话,次日清晨,江知与睡到自然醒。   醒来第一件事,就是写孕期日记。   然后起床收拾,叫人给糖厂准备两车硝石。   现在货少,不用大量制冰,硝石也就用得少。   硝石不急着送去,等徐诚返回糖厂时,一并捎带着。   谢星珩陪他吃过早饭,去客院里叫上白喜文,继续盘饼子去。   江知与坐家里,把昨天去糖厂的见闻回忆过后,等来徐诚上门找他玩儿。   江知与很好奇山里有几眼温泉,徐诚没细挖,现在就有三个,离得很近。   “把它打通,做个大池子,能游泳玩。”徐诚说。   江知与还没在温泉里游泳过,一听更是意动。   两人就糖厂的事又聊了些细节,然后江知与找着机会,问他家里催婚的事。   徐诚就知道他会问。   “别人知道我婚事受挫,在我跟前,提都不敢提。”   江知与问得更直接:“那怎么没有催了?我还给你想法子,先随便编个人,再制造些有的没的信件,假装你们很有感情,只是苦于距离,暂时不能见面。拖延一阵算一阵。”   江知与诚实,这辈子的谎言,大半用在了徐诚的事上。   徐诚听了还要笑话他:“这么会编,你怎么不去写话本?”   江知与拿线团砸他。   徐诚说了实话。   “林庚去我家了,说要娶我,让我爹娘多留我几年。我爹婉拒了几次,没能成。现在就这样,他们不提了,我也乐得清静。”   能说求娶,总还有几分真心的吧?   江知与再想想糖厂的事,鼓励他道:“那你别太烦闷,反正有没有男人,我们都要做一番事业的。”   徐诚很不习惯被人哄。   被好友哄,也不习惯。   他挠挠脸,转移话题。   “说说孩子吧,你给孩子想名字了吗?小名可以提前取啊?”   江知与想了很多,拿出小本本给徐诚看。 第76章 宝宝出生啦   江知与的小本本是谢星珩给他裁纸装订的随身本,这是激励他写孕期日记的方式之一。   本子上画了许多可可爱爱的简笔画,星星鱼鱼还有爱心。   用颜料填色了,童趣满满的水墨风,很清新独特。   本子是从发现怀孕第二天开始记录,起初是规规矩矩的日记。   江知与的妊娠反应弱,家里也没谁气他,写得很平淡。   过后他往上写了点其他的东西。   比如某天吃了什么食物,某天发生了什么特别高兴的事情。   记到后来,他跟别人聊天听来的,怎么养孩子、孩子习性,他也会记下来。   杂七杂八的东西都有,里边还偶尔有谢星珩的批注。有一次,江知与还被抓到做“假账”。   这些记录之外,他偶尔想到的,跟宝宝有关的东西,也会写下来。   像名字啊、希望宝宝以后做什么,猜测他们的性格,他可以带他们去哪里玩等等。   因内容杂,纯看日记,只需要看标题的日期。   找名字,就是从密密麻麻的记录之中,找几个短短词组。   翻看数页,江知与好意思给徐诚看,徐诚都不好意思往后翻。   徐诚眼里有难掩的羡慕:“你直接说吧,有中意的名字吗?”   江知与点点头,跟他说:“我想的是小名,大名先不取。断亲了,我们家这一脉就没祖宗了,我跟我爹都是按辈分排字取的名字,再往下,不知道怎么算。”   江知与很中意的两个名字是锦鲤和天玑。   锦鲤是一种鱼,天玑是一颗星星的名字。有福运和福禄的寓意。   徐诚知道锦鲤,不知道天玑。   江知与给他说了些关于星辰的故事。   这是谢星珩将给他听的。   和以前听过的武侠故事一样,他听得心驰神往。   “他说天玑星是北斗七星之一,《天文志》里有记载。天玑是第三颗星星,前面两颗是天地,第三颗为人。”   是福禄星,也是禄存之星。听起来财富满满。   江知与喜欢福禄星的名字。   有钱也有福。   徐诚听他说完寓意,对这两个名字也喜欢得不行。   “亏得你想,有这两个小名在,得取什么大名才能压一压?”   江知与最近看书多,他还看了些杂书。   有的书说了取名技巧、取名方式。   像小名、大名、表字之间,大部分都互有关系,互相补充,名字大了,压一压。名字小了,抬一抬。   也有各不相干,挑着好寓意的,或者符合性情的。   锦鲤和天玑,这两个名字都太大,大名叫要朴实一点。   表字再做补充,或是期盼,或是压抬。   大名的事,交给小谢发愁去。   百姓家流行给孩子取贱名,好养活。   富贵人家又有别的法子做补,取个正常的小名,但去寺庙、道观,挂名做个徒孙,有佛祖天尊照看,小鬼不敢来缠。   选好名字,再确认去哪里挂名,只等出生,把生辰八字奉上,年年给些香火钱,就无大碍。   江知与跟爹爹商量过,他们到时是去道观里挂名。   因他成亲时,编了个云游道士,说他命中带煞。   当时父亲散布这个消息,是想让他仓促成亲的事,有合理理由。一来平息县内的风言风语,二来堵三房的嘴。   如今时过境迁,三房一家倒大霉,爷爷奶奶跟着受牵累。   江知与说着,心里唏嘘得很。   “那会儿编的,说我是个富贵好命,克隔代的亲长。你看看现在。”   徐诚就说他命好。   “欺负过你的人都倒大霉,这种好命我也想要。”   换一种解释,江知与听得好爽。   他俩凑一处,话又多又跳。   家长里短都说了两回,徐诚还没要走的迹象,让江知与很是惊讶。   “你今天不忙啊?”   以前过来玩,都看着时辰走的,不是忙这就是忙那。   徐诚有点事想问,又不知怎么说。   低头想想,反正他的事,江知与都知道,便直说了。   “林庚生辰快到了,我要备礼吗?”   这问题,把江知与都拦住了。   他仔细思考,根据他学的规矩来说,是不用的。   没成亲之前,双方送礼物,就是私相授受。   定亲之后,有了未婚夫夫的名义,可以有往来。这种往来也是基于家庭的关系上,属于双方家庭的来往。   礼物可以带,是双方长辈的见证。   说通俗一点,就是两家有了关系,能接帖子去吃酒,然后顺便给。   诚哥儿现在也不知道算哪种情况。   江知与说:“你先准备着,但别急着给。到了日子,你看他在不在丰州。”   在的话,能碰上就给。   不能碰上,就不用给。   如果不在丰州,林庚的人来找,不用给。   来找,还直接说,那就给。   这样一来,礼物的可选择范围就小,需要便携、方便,能随身带着,可以随时拿出来。   徐诚长这么大,还没费心给谁准备过礼物。照着标准采办礼单他倒是会,按照礼单来,又不符合要求。   帮人帮到底。   徐诚让江知与再出几个主意。   送礼有讲究。   家境悬殊太大,不用比着价值来。   心意之外,还得有诚意。   花费时间长,所需心思多,看得出来认真,这便够了。   徐诚不知想到了什么,有了主意。   他有了主意,就有了事干,不在这边陪了。   走的时候,留了一封信,是章大夫写给谢星珩的。   江知与送走徐诚,拿起信件,上下左右的端详。   他知道里面写的是什么。定是杀精药的用法用量。   小谢执行力强,想到就会做。   用小谢的话来说,事关性-福,谨慎为好。   他实在好奇,拿来裁纸刀、小铜镜,点上油灯,尝试能否无痕拆信。   这个技能是小谢教他的,两人在京都拆过一封要送到广平王府的信件。   江知与手生,这信也没压火漆,操作失败。   失败也无碍。   他拆了,看完信件,确认里边果然是杀精药的用法用量,一个人待房里乐好久。   过后,他又找了信封,研墨提笔,比着原信封上的字,临摹写了“谢星珩亲启”,再把信件封存好。   谢星珩回来看信,拿起来瞧瞧名字,直接撕开,拿信看字,记下用法用量,单独拿了本书,把信件夹起来。   江知与从他进门起,就在看着他。   见谢星珩毫无所觉,只看信件,不看信封,他就憋着笑。   等谢星珩把信封揉吧揉吧,扔到废纸篓,江知与简直乐不可支。   谢星珩莫名其妙,没懂他的笑点。   “猜到信里写的是什么?”   江知与当然猜到了。   他还确认过了!   小谢没有发现!   他不说。   他悄悄记在小本本上。   第二天,谢星珩让他明白了一件事。   日记不是乱写的。   谢星珩还说:“正经人谁写日记?”   已经写了几个月日记的江知与:“……”   好嘛。   他不是正经人。   那他的夫君也不能是正经人。   他怀孕,要写孕期日记。   小谢出去做生意,就要写经商日记。   谢星珩:“……”   好好好,写就写。   最近没什么经商日记可写,还是老话,各方面安排好以后,就静等爆发期。   至少要年底,百姓们的鸡鸭能来交付,把养殖场的欠款平了。   到年底,乡镇百姓的农作物也都变现。肥料不收费。让他们乐呵乐呵,也把名声再抬一抬。   正经来说,是要来年春,再动手大干一场。   不过古代时节不同,不论是乡村还是城镇,冬季都是最闲的时候,平常不着急的事,都在这个季节办,春有春耕,夏有农忙,秋季丰收,冬季猫着。   闲着也是闲着,谢星珩要给他们找点事情做,搞个全民都能参与的大型活动,把商铺的名声彻底扩出去。   丰州的冬天,雪厚,也结冰。   可以搞个堆雪人、做冰雕的活动。   再看看湖面结冰的厚度,也能搞滑冰活动。   组织小朋友打雪仗。   大人嘛,弄个寻宝活动。   第一年,不用急着下刀子,大家乐呵呵过个年。   这计划要提上日程,冬天的活动,夏天就要筹备。   场地选择、活动规则、评分标准、彩头类型与价位区间。   场地要多找几个,趁着没落雪之前,各处都在太阳底下,看得清楚,把能藏宝的地方做标记。入秋萧条后,做一次排查。然后赶在初冬时,把宝贝藏进去。   到了正式活动的时候,直接宣布,不会在雪上留脚印。   算算日子,活动开启的时候,江知与已经出了月子,可以出去玩了。   去年两人约好的,要滑雪打猎玩,因怀孕,只是简单去农庄玩了一场,今年冬季可以补上。   江知与感兴趣,筹备活动时出了好些主意。   外面风波平静,日子也就风平浪静,忙忙闲闲之中,又是丰收季节到。   年年抢收都要跟老天爷抢时间,今年也不例外。连日里下阵雨。   瓢泼大雨说落就落,只半盏茶的功夫,雨势又收了。地面上大颗大颗的雨点痕迹,顷刻间被烈日晒干,来回往复。   今年许多农户都感觉麦子沉甸甸的,比往年抢收辛苦。   他们心里有猜测,不敢信,互相看一眼,眼睛里都压着喜悦与激动。   谁也没说,都等着晒干过秤。   麦子上了秤,一包包的粮食成了一个个的数字。   一包多,两包多,包包多。   这是没有把追肥的农田与普通农田区分开的农户。   有人分开收割、分开装袋,更累更辛苦,换来更加直观的数据。   丰州有小江南之称,土地肥沃。普通良田,小麦亩产在一百五到两百斤左右。   通常是个中间数,一百八十斤上下。   他们平时会追加粪肥,粪肥少,整体增产小。   今年上秤,普通良田还是这个数目,一百七八十斤。   追肥的田地,则都过了两百斤。   有一户人家,春耕时,就追了一次粪肥,到播种之后,又追加了蚯蚓肥。过后看长势,家里大胆得很,长苗、结穗,都有追肥,亩产过了三百斤。   三百斤!   因各家都有增产,大家伙一句称错了都说不出口。   今年换了县官,孙知县知道江家推行了蚯蚓肥,对今年的农务非常重视。   从抢收开始,他就四处下乡,看农田作物有没有受到影响。是好的影响还是坏的影响。   结果让他舒心又畅快。   丰收!   大丰收!   所过之地,百姓无一不在欢呼。   有的村落,还没靠近,就能听见百姓们大嗓门聊着各家追肥的情况,比较哪家的亩产最多。   民以食为天。   庄稼汉又以土地为天。   能种好地,产多多的粮,突破极限,是一件非常有成就感、非常让人自豪的事。   丰收过后,各家各户也会采买食物。通常是肉、鱼。   家里的鸡蛋先不卖了,再割两斤肉,带两根大骨头,全家人都沾沾油水,补补操劳亏空的身体。   今年各家都有鸡苗、鸭苗,有的人还养了猪崽。   到九月里,吃了饲料的猪崽白白胖胖,相当结实。鸡鸭也都到了下蛋的月龄。   公鸡公鸭是要拿出去卖掉的,自家舍不得吃。   交完税,他们计算好欠江家的债款——鸡鸭猪崽的银子、肥料钱,带着铜板跟粮食,去江家农庄交付。   鸡鸭每只十文钱,半年之期到了,可以先给。   肥料可以用粮食相抵,价钱很便宜。   农户种地,一年到头攒钱的活少。   交完税,他们会再把粮食卖掉,拿钱买糙米、陈粮,这样省钱。   感念江家做好事,他们挑来的粮食,都是今年新收的麦子。   晒得干干的,掐不出一丝水分。   附近村落的人来得早,陈管事早安排人做登记。   登记的小管事坐着,桌边还有大秤,挑来的粮食,都要过称。   称后面,摆着三箱钱。   良箱铜钱,一箱银豆子。   铜板跟银子在太阳底下闪着刺目的光,排队的百姓们隔老远就能看见。   他们看得心里直打鼓,一路走来的喜悦心情都变得沉甸甸的。   ——咋收了这么多钱?肥料跟鸡鸭都很便宜的啊。   不是能用粮食抵债吗?   江家反悔了?   排在后面的人,不安起来。   排在前面的人,情绪也说不上好。   马上就到他们了,他们没拿那么多钱……   会挨打吗?   他们不知道。   看看身后的农户们,又壮了胆量。   这么多人呢,江家不敢动手打人。   陈管事看着时辰,敲响了铜锣。   芋泥啵啵   分隔一段距离站好的农庄护卫,听见锣声,同时仰着脖子大声喊道:“我们东家说了,肥料是帮着大家种田的,不要钱!辛苦你们带粮食来,我们家照收不误!账目两清之后,大伙儿在旁边等一等,今天不白来,都学学怎么发酵肥料,来年开春不求人!大家都种肥田,产好粮,挣大钱!”   这段话,连喊三次。   第一次听完,所有人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第二次听完,所有人依然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第三次听完,他们脑子里只剩下一句:这就是白给的!   人群爆发出巨大的欢呼声,有人拿的肥料多,带来的粮食也多,没想到越多越有。   明明是他们拿了江家的肥料,结果过来平账,反从江家拿了不少银子。   连用带拿,还要把人家能卖钱的本事学会家。   有人站旁边等着,情绪激动起来,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   他们哪里是江家的衣食父母。   明明江家才是他们的衣食父母!   挑来的粮食,按照收购价来,百姓们都拿到了钱。   鸡鸭最多只能领养五只,就五十文。除开这些,他们还有剩的。   这一番忙碌,江家真是白给的。   都是农家种地人,发酵肥料的事,不嫌埋汰,人人学的认真。   农庄管事有限,叫了庄上的农民来教。   过后来的人,再互相教学。   不求学会,熟悉流程就够。   到时各村再选派代表,来农庄上学习几天,回村再教给其他村民。   农庄上的事,江家没有大肆宣扬。   随着农户们分批来县城采买日常用品,这些消息不胫而走,县城百姓都给听呆了。   他们只能羡慕,嫉妒不起来。毕竟手里只有薄田,还都租出去了。   九月里,江家商铺销量创新高。   不过月中,就有赶超开业活动的架势。   这也有当月活动力度小,利润上来的原因。   九月份,江知与到了预产期。   铺子里的事,谢星珩只是过问基础情况,把握大方向,其他交给白喜文处理。看看白喜文的本事。   白家人已经搬到新居,客房现在住着郎中、稳婆,还有江致微提到的医科圣手。   陈冬也来了,跟着他的师父吴夫郎。   他们住在听风轩厢房里,每天都要摸摸江知与的肚子。   奶娘早早确定,孩子出生就有奶喝。   养殖场有牛羊,谢星珩叫人各留两只母的,到时不习惯人奶,可以喝牛羊乳。   其他方面,都是宋明晖安排。   谢星珩跟江承海都帮不上忙,两人在屋里坐不住,在外面又挡路,成了家里没眼色的臭男人。   两个臭男人:“……”   顶嘴是不敢的,只能蹲蹲墙角这样子。   江知与只在孕初期,因陈冬生产的潜在危险,被吓到,老紧张。   这几月过去,他状态实好,心境也发生了变化,认为顺其自然就好。   结果家里这一通忙碌,愣是让他无端紧张起来。   宋明晖告诉他:“这不是什么大阵仗,谁家生孩子都这样。只是我们家宅子大,可以让他们住下。”   他是容易受影响的性子,又容易分心。一段时间不让他参与,就会缓和。   谢星珩给他出了数独题目。   在纸上画格子、写数字,由简到难。   江知与对数字敏感,这种数字游戏对他而言很具有吸引力。   懂了规则,简单题目一看就知道答案。然后再遇见需要想一想、需要想一会儿的题目,沉浸进去,就忘了他要生孩子了。   但他要吃饭的嘛,也会想上茅房。   之前没人告诉他,生孩子前,就是想上茅房的感觉。   这让他注意力中断后,就又开始紧张。   宋明晖听了,顶着一张清冷面庞,说了句很粗的话。   “你又不是没有上过茅房,紧张什么?”   意思是,像上茅房一样简单。不用紧张。   江知与听沉默了。   比预产期早,九月十七这天,他肚子一阵阵的疼,怎么躺都不舒服,心里燥。   临产这几天,是陈冬陪他睡,一有动静,陈冬就醒了。   给江知与摸摸肚子,又摸摸他身下的被褥,掌心感受到了湿意。   陈冬说:“要生了,你别怕,我这就去叫人。”   临到生产,让陈冬陪着,更加安全有保障,但看不见夫君,江知与心里有难言的委屈和害怕。   他说:“要小谢来……”   陈冬答应了。   他出来喊一嗓子,满院的人都动了起来。   没过一会儿,在客院的人手都被领着往听风轩来。   主院里,江承海跟宋明晖抓了外衣披上,边走边系扣。   到听风轩时,一切都有条不紊。   谢星珩在里面陪产。   江知与矛盾,他要谢星珩来,到了要生的时候,又想让谢星珩走。   陈冬叫他憋气,攒着劲儿,他不说话,拿眼神去催谢星珩走。心里急,气不顺,肚子疼得厉害。   他向来能忍,这些从骨缝里传出的浓浓酸意,传遍四肢百骸,化作难以言说的复杂痛感。   他咬着棉帕,都嫌自己面目狰狞,眼睛里淌出泪,不知是急的,还是疼的。   谢星珩摸摸他脸,给他擦去眼泪。   “你别急,我把眼睛蒙上,我不看,我在这儿陪着你。”   江知与侧头,看谢星珩拿出一只眼罩,被他说的“我早有准备”逗笑。   第二次攒劲顺利,他身体底子好,数月以来,调养有度,胎像稳,疼着疼着,感觉轻松一截。   他听见了孩子啼哭声,很是响亮。的确是个健康孩子。   还没放松呢,陈冬扶起他,续上一碗参汤,还在他舌下放两片参压着。   要蓄力生第二个了。   江知与满头的汗,记起陈冬生产时的状况,知道第二胎会好生一些,因为已经疼过头了。   只要有力气,就能生下。   他忍着酸疼,又一次发力。   手上抓着谢星珩的手掌,感觉到从那里传回的热度,把第二个孩子生了下来。   这时才有人报喜。   先出来的是个小哥儿,后出来的是个小汉子。   生了男孩才报喜。   这情况把江知与都听无语了。   他扯扯嘴角,累得很,只勉强动动。   谢星珩问他能不能摘下眼罩了,得了允许,把眼罩摘下。   一戴一摘之间,江知与脸色转变,从自然健康的红润,变得面如白纸。   他咬了棉帕,都在唇上留下了齿痕。   谢星珩看得眼圈发红,一眨眼,在两个宝宝的啼哭声里,跟着掉眼泪。   江知与没力气了,胳膊落在炕上,手指都动不了。   他说:“我没劲哄你。”   谢星珩擦擦眼睛:“我不用哄,我自己会好,你别急着睡,等郎中摸个脉。”   江知与知道流程,硬撑着眼皮。   郎中诊脉前,他还看了两个皱巴巴的小宝宝。   小哥儿劲更大,嚎的时候还挥舞拳头。   二宝擦身时,被安抚一阵,现在都不哭了。   两个孩子,同一个爹生的,竟从出生起,就看得出性格差异。   生命真是神奇。 第77章 盲盒来袭(补更章节)   父子平安,江府上下喜气洋洋。   封红包、给赏钱,里外贺喜声成片。   孩子平安出生,闲杂人等先退下,地方收拾干净,照着郎中的方子,江知与灌一碗苦涩汤药,简单擦擦身上的汗,就进入了月子期。   府上事务由宋明晖接手管理,江知与能好好歇息。   谢星珩陪着他,也看顾小孩。   两个小宝吃奶的性情也不同。   大的挑食,换了五个奶娘,都喂不进去奶,牛羊乳吃了就吐。   无奈之下,头几天的喂食,是江知与亲自来。   小夫郎奶水很少,一个孩子都不够吃。   这孩子饥一顿饱一顿,饿起来就会哭喊,喉咙立时哑了,叫人听了好心疼。家里人人着急。   也是饿狠了,间或里再喂他羊奶,他扁着嘴巴,半吃半吐的,也混了个肚圆。   看状态,一日比一日习惯。总算是把他的伙食问题解决。   小的乖巧,不哼不闹,一有动静,定是不舒服。对比之下,简直是神仙宝宝。   孩子满月前,就两家亲戚来看。   江家都断亲了,也就谢家哥嫂、镖局叔伯来。   每个来的人,都要坐家里聊一阵。   聊完了以后,对两个孩子的性格也是嘎嘎乐。   江知与的乖巧懂事,人尽皆知。二宝定是像他的。   如此一来,大宝的魔王性格,就只能像谢星珩了。   谢星珩:“……”   他承认他是有那么一点调皮,但不至于魔王吧?   不过没关系,他跟小鱼的孩子,有一个像他,也是极好的。   问起名字,江承海说了小名。   大的叫天玑,小的叫锦鲤。   原来是想着,小哥儿叫锦鲤,名字软和一些。   两个孩子性情实在相差太大,分名字时,就调换了一下。   大名暂时不取。   宋明晖抽空,亲自送了生辰八字去道观挂名,香火钱去了二百两,换回来两身小道士服、小鞋袜,还有一副迷你顶冠。   他顺道找人掐算过,孩子三岁之前,都不取大名。   也叫人另起了辈字,从江承海算起,到时去拿本册。   这件事给谢星珩开眼了。   他以为算命是个封建活动,都去算命了,当然是人家道士说什么,他们就听什么。   结果宋明晖不按常理来。   他去算命了,他想听什么,道士就得说什么。   说了他不爱听的,那就重新算。   例如说,另起辈字。   他觉得不好听,不好取名,叫人重新给他列。   列完了还得夸,夸完了要去问问天尊好不好。   说了不好,就多问几次。   谢星珩把惊讶带回房间,江知与听了,给他说另一个有关算命的常见操作。   “成亲之前,要请算命的掐算双方的生辰八字,看属相命格相不相冲,如果双方有意,或者媒人想挣钱,就会临时改命。”   临时改命?   谢星珩表达疑惑:“这是另外的价钱吗?”   江知与摇头:“不,这是包括在内的价钱。像年纪大点的哥儿姐儿都不好再嫁,若是新找了郎君,两相意合,掐算八字时,为亲事顺利少波折,会把他们的年纪改小几岁。有的大七八岁的,改成大两三岁。”   如今婚嫁,没几个自己相看的。   都是熟人介绍,说了某家谁谁谁。   有意向,就请媒人去看。   媒人各处说好,他们两边见一见。   见完了,亲事保成。   部分男人也一样。   相亲市场上,排除直接抬人过府的,少有五十岁以上的人。   但根据江知与了解,男人是越老越花。许多说着三十多、四十多的人,都已年过五十。   谢星珩小小申冤:“也不是所有男人都这样……”   江知与夸夸他:“你是好男人,你不一样!”   谢星珩被夸得飘飘然,去给两个小宝换尿布。   九月里不冷不热,天气正正好。   两个孩子正是贪睡的时候,喂饱以后,睡姿舒适,睡得可乖。   月子期,能养病。   江知与身体没隐疾,只右手掌心的旧伤总拧着筋。   他生孩子抓握用力,过了半个月,手掌才恢复正常使用。   依然酸,有些不舒服。   请了几个郎中看过,都说不知道怎么治,一番问诊下来,谢星珩理解了某些霸总剧情——治不好,你们都给他陪葬。   他有时也挺想说这话的。   江知与生子,徐诚也来看他。   之前在糖厂,没赶上,隔了日子才听说。   他把江知与的手伤记下,头一回写信给林庚求援,问他认不认得厉害郎中。   比如他见过的章正章大夫。章大夫若说没得治,就再多帮忙问问。   到了十月初,有了回信。他再次来江家,带了章大夫同行。   章正给江家赘婿开过杀精药的方子,来了府上,视线忍不住的往谢星珩脸上飘。   谢星珩脸皮厚:“是的,没错,那方子是我要的,我很感激您。都是男人,您应该懂□□的重要性,待会儿也给我摸摸脉,我们保守一点,看看是不是那个用法用量,药方要不要再做调整。”   章正:“……”   什么厚脸皮。   好消息是,江知与的手能治。   要揉开筋,非常人能忍受之痛。   跟接骨不同,这有一个过程。   江知与正休养期,不宜受痛、挥泻精气,出了月子再说。   谢星珩死命留他,把人安排进了客院。   好医生难求,古代的好医生更是难求。   来都来了,不多开点方子,怎么对得起徐诚的一番好意?   两个小宝贝得看看吧?   他俩一个闹腾一个安静,看看是不是身体缺少某些微量元素。   两个爹得看看吧?   宋明晖不用提,中毒一场,身体亏空。养了快一年,依然有病气浮面。   江承海血雨刀枪里闯荡,人到中年,不比年轻的时候,他气性还大,也得看看。   谢星珩还把大哥大嫂一家五口接过来排队摸脉。   有病看病,没病体检。   摸完脉,一家都有点毛病。   谢根是因腿伤,留了后遗症。   陈冬则是生了三个孩子后,身体自然虚弱。   小豆子是天生体弱,日子好过了,有一阵见风长,长完就不动了。到今年,他快五岁了,小萝卜丁一个。   另两个孩子,都有热症。   热症不除,孩子贪凉爱哭易风寒。   谢根夫夫俩都是点头附和:“是这样,他俩隔三差五就要去医馆抓副药。”   药哪能乱喝?这么小的孩子,两人忧心极了。   原来是病根子找错了。   徐诚看江家动静,心有意动,把他爹娘哥嫂也叫来看看。   章正来的时候,只有江知与一个病人,走的时候,治了一箩筐。   江知与为这手,多休养了半个月,能恢复活动自由时,已经是十一月份了。   十一月的丰州,天气见冷,早上还有霜雾。   他憋了一年,总算能动动,爱子之心都搁一搁,拿了他常用的练习木剑,去找诚哥儿切磋。   谢星珩说可以陪练,江知与眼神嫌他菜,嘴上却哄着说好话:“我们不能一起走开,孩子哭了怎么办?我又不会哄,还得是你来,孩子就认你哄!”   谢星珩不想承认他很菜,只能认可他哄小孩厉害。   极限二选一,他败得彻彻底底。   江知与为人父,出门去玩,还得跟父亲和爹爹说一声。   再出府时,走路连蹦带跳,一下三步远,背影都看得出雀跃。   是真的憋坏了。   他早早跟徐诚定下了时辰,到了镖局旧宅,直接去演武场见。   单纯以打架来说,江知与不是徐诚的对手。   他学规矩多年,在家都没当众练习,不比徐诚,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也有毅力。   不过江知与力气大,在府上规矩,不代表他关起房门也规矩。   无需大场地的练习,他坚持不懈。   两个人,一个是精于技巧,一个是精于力量。   俗话说,一力降十会。   他们又武出同源,每场都在两刻钟以上。   江知与活动筋骨,从生疏变得熟练,发现徐诚也的技艺也在增进。   中场休息时,江知与就说徐诚进步好大。   正经打的话,徐诚早就赢了,今天是陪练,让着他。   徐诚擦把汗,说:“之前在南地疏通联络网时,一并学的。”   有些是舅老爷教他的。舅老爷是真喜欢他,不认为小哥儿就该温娴文静。人各不同,有人静,就有人动。   都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人,这世界也就没滋没味了。   最后亲事不成,舅老爷十分惋惜。   再有林庚教他的功夫。   阶级权势不同,所学武功天差地别。   倒不是多精巧的技法,是一些呼吸之道,相当于是炼气。   提升了耐力与准确度,再有各处肢体的单项训练,让他的身体变得更加“听话”。   用起胳膊腿,一念之间的事,能控制力道了,把有限精力克而后放。   他教江知与:“开始可能摸不着头脑,不知道这练什么,你坚持一段时间看看。”   江知与记下了,后半场以教学为主。   出了一身汗,就在镖局这里泡澡换衣服。   江知与看徐诚没说,不知道该不该问林庚生辰礼到事。   他知分寸,诚哥儿若是为难,他追问几句也就罢了。若是不想提,他老是问,就不好。   徐诚换好衣裳,脸上表情有一阵羞赧与克制的幸福感。   “我把礼物给他了,他很喜欢。”   这般情态实在少见。   与之前的疲累决绝完全两样。   他情路能顺,江知与为他高兴。   还是老话:“你有事不要跟我客气,我能帮你的,一定尽全力。”   徐诚不客气:“今年放你缓缓,年节过后,你就要去糖厂帮我。厂子都盖好了,里外都是我一个人,实在难办。”   江知与不等年节过后,就在丰州的地界上,当天就能跑来回。   琐碎杂务,他要安排出去。过后他们在丰州城内,也不影响。   没见哪家商户的老板,是成天守在厂子里的。   说了合伙,他因孕期迟了这么久,不能再偷懒了。   回家已是晚饭时辰,江知与出去一天,回来却更有精神,红光满面,眼睛湛湛生光。   要去糖厂的事,家人都知道。   父亲跟爹爹还好说,小谢这里,他要再单独通知一回。   晚饭过后,他跟谢星珩交替着洗漱,保证有个人能看着孩子。   宝宝还小,夜里跟他们睡一处。   气温初降,还没到烧炕的时候,小宝宝早早裹好襁褓。   这般束缚着,反让他们有安全感。两个都乖乖的,醒着时,笑脸也多。   过了满月,孩子脸蛋长开了些,皱皱巴巴的痕迹不复存在,能从眼鼻嘴的形状上看出点父辈的影子。   天玑的眼型更像谢星珩,长而挑,也是双丹凤眼。   鼻子跟嘴巴,则像江知与多。鼻子是整体形状像,挺而秀气。嘴巴有点微笑唇,他乖乖不闹时,也是个小团子。   锦鲤宝宝各处都像江知与多,眼睛尤其像,笑起来甜甜软软的。   细看的话,嘴巴像谢星珩,偏薄,也更加有棱角。   宝宝还小,棱角不清晰。要长大点再看看。   江知与趴在炕前,对着两个宝贝看了又看,闻着他们身上的奶香气,还凑近,用脸蛋蹭蹭他们的小脸。   谢星珩说口水里细菌多,这么小的孩子,最好不要亲脸。   江知与也就给孩子洗手时亲亲他们小手,亲完再洗一遍。很克制了。   等谢星珩回来,宝宝也到了入睡时辰,被挪到炕里边,边上用毛毯围了一圈,防止被压到。   襁褓之外,再多一条小被子,盖在那里,各处小小的,看得人心软软。   江知与回过身,见夫君目光灼灼的看着他,眼睛里带着火苗般,立时懂了什么叫干柴烈火。   这些火苗,随之烧到了他身上。   谢星珩说到做到,真当着他的面喝杀精药,苦得直皱眉。   喝完漱口,还讲究起来,又喝了小甜水,才来跟江知与接吻。半分苦涩也无,唇齿间都是甜蜜。   两人久未亲密,缠-.绵到一起,难舍难分,比着时长,又比着花样,熟悉往日情事流程,又做创新发展。   江知与在他面前更加放得开,乖巧之外,又多几分俏皮狡黠,会逗人了,也会钓人了,勾得谢星珩魂儿也没了。   夫夫俩一起学习进步,晋升老司机。   于当爹的事上,又是新手奶爸。   烈火相融时,还极尽克制。   江知与原就少有喊叫,至多喉间哼哼。   这一忍耐,只余喘息。   谢星珩使坏,从上至下的吻,在胸.-前停留,说流氓话。   这点奶量,对小孩来说不够,对大人来说刚刚好。   江知与以为他已经足够放得开,被谢星珩一句话,说得想钻缝逃走。   他被抱着亲.-吮,那么轻的力,却稳稳束着他。他腰肢一下软了。   放在谢星珩头上,想要把他大脑袋推开的手掌,也软和无力,五指自然弯曲,被松松的发丝轻轻刮蹭,带出无尽痒意。   他顺着痒意去抓挠,找到了谢星珩的嘴唇。   江知与声音都有哭腔:“小谢,你别舔了,我难受。”   谢星珩很大方:“那你舔我。”   江知与愣了下,脸上热度暴涨。   这一晚从热火到生疏,再又重燃爱火,直至天明方休。   有了崽崽,他们不能再睡到自然醒。   孩子睡醒就要吃,饿了不会说话,张嘴就是嚎哭。   谢星珩很自觉,小鱼怀胎生子,他就带孩子。   刚有声响,他一手抱一个,出外间。锦鲤宝宝不挑食,奶娘喂。天玑宝宝挑食,羊奶都要哄着喝。   谢星珩是成长在多子女家庭里,知道小孩之间暗戳戳的竞争、比较。   尤其是双胞胎、孩子年岁相差不大的情况,做什么都要端水,但凡没端稳,家里能闹翻天。   他看天玑宝宝霸道,不由跟小鱼说:“他俩以后应该闹不起来。”   江知与不知道闹不闹得起来,他打个哈欠,撑着困倦与酸乏,起床穿衣。   吃饭时,才把昨晚想说的话题续上。   “我想尽快去糖厂那边做事,你看行吗?”   谢星珩自是同意。   小鱼怀孕期间,在家憋了一年。   现在孩子生了,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了。   同城待着,也不远。   每天都能见面,白天实在想念,还能坐车去看看。   江知与很是高兴。   今天起晚了,出发时临近中午,到了那头,赶上午饭,工人们都歇着,也都是熟人,饭间喊话,江知与的管事名头落实,就正式加入了糖厂的生产建设当中。   来的第一天,他先巡场,把现有的本册都过目一遍。   之前都是试产,正式开工没多久,本册记录的东西少。   来这里当账房先生的,是老熟人,吴术吴先生。   他记账有习惯。   先是当天各项支出明细,再是各项支出汇总。   汇总以月份来,到年底,又会核算一次。   整体账目非常清晰干净。   江知与看账,跟他也熟悉。从前去镖局,他不好去前面跟人打交道,常在账房里待着。   账上的事,吴术还教过他很多。   这边对接过后,天色已晚。   江知与要回城,回城又顺手把徐诚捞走了。   徐诚干活不知休息,夜里不开工,还留在糖厂里思索未来。   他俩都会骑马,晴天里就跑马走,来回更快。   入了冬,天色黑得快,进城时,已进夜幕,两人各回各家。   今天是江知与事业发展的第一天,也是谢星珩独立当奶爸的第一天。   夫夫俩精神面貌都还不错。   主要原因是,宝宝除了两个爹,还有两个爷。   江知与走了没一会儿,江承海就以帮忙的名义,把锦鲤宝宝接过去了。   天玑宝宝跟开了天眼一样,少了个爹,又少了个弟弟,当即哇哇大哭。   谢星珩哄了半晌,没有办法,抱着他往主院去。   见了弟弟,这孩子就不闹了。   江知与回来,抱抱他们,跟他们做互动。   小孩儿性情不同,对待亲爹的反应也不同。   锦鲤宝宝会笑,会吐泡泡。天玑宝宝爱抓东西。   他手够得着,就要胡乱抓。最爱江知与的垂下的、带有漂亮珠子的发带,其次是头发。   江知与的头发长及腰间,扎马尾辫能在身前垂一点。   江知与说:“锦鲤宝宝好像鱼,会吐泡泡。”   谢星珩笑了:“他爹还不会吐泡泡呢。”   江知与动物拟声不在行,模仿起来字正腔圆。   入冬了,谢星珩有铺面活动要做,冬日的全民活动。   江知与问他具体时间,到时好排班,两人错开忙碌高峰期,让孩子在父爱的陪伴里长大。   谢星珩让他不用操心,“你按照你的节奏来就行。搞事业不影响我带孩子。”   这算什么事。   培养那么多人才,不就是为了有人跑腿吗?   他坐着放话就够。   冬日活动,有一样彩头是糖制品。   糖厂规模有限,因保质期问题,要做到短期内大量供需,需要扩大生产。   这是烧银子的事,暂时按照江知与说的,投入市场销售,以货换银,循环流通,良性发展。   拿了钱,再买更多的原料,请更多的人,把现有的作坊都开动。   再是小谢提供的分班意见,把现有资源利用到极限。这样攒起钱财,围着周边,逐步扩建。   现有的小作坊编号模式就非常利于扩建,不用一次盘起大厂子,一步步慢慢来。   自家铺面搞活动,还是全民性质的,赶上糖厂起步阶段,蹭蹭热度,涨涨声名。   江知与有了个随身本,对包装设计也有了灵感。   市面上的糖制品,都是普通的油纸包装。贵价蜜饯,才有木盒、铁盒装着。   为省成本,都是素盒。   糖厂还没变现,第一批货物有限,来不及赶场子售卖,为了跟其他糖制品区分开,在包装上下了功夫。   江知与借着月子期,跟谢星珩聊过的算命,联想到了求神拜佛。   他给每一包糖,都配有一副神仙像。   这个简单,找刻印作坊,批量制作就成。   在宣传上,他原本犯难。小谢说,以“随身拜”为主要宣传点,他就明悟了。   随身带着神仙像,并非不敬,而是太过敬畏。   他没奸商潜质,原是厚道的,每样图画都定的同一数量。被谢星珩调整了。   首先是福禄寿,再是大家常拜的佛祖、观音、玉皇大帝。   这些大热门神仙,怎么能那么容易集齐呢?   要控制数量,还要控制”质量“。   神仙也分泥人金身,画像自然。   端方素洁的有,金光闪闪的也有。   江知与聪明,一点就透。   跟着思路来,控制卡片投放比例,比例之上,还有不同装扮卡。   这两样比例确定,玩法就很多样。   最稀有的卡片,需要更加复杂的获得方式。   比如各项小游戏的优胜者,会获得自选卡片机会。   全民都能参与的寻宝游戏,为了趣味性,可以做搜集兑换。   集齐全套神仙卡可以自选一张稀有卡;单张卡片超过二十张,可以自选一张稀有卡。   这个数额,是谢星珩提升过的。   这毕竟不是有系统卡数据的抽卡游戏,人都是活的,他们是能互换卡片的,需要人工控一控。   娱乐性质的玩法,稍微控一下就够,难度提升太猛,就适得其反了。   刚好初期定制的卡片数量都是一样多,这样均衡一下,能清清库存,也不算白花钱。   江知与不好意思说,糖厂预算有限,他没刻印彩色卡。也就不存在稀有卡片。   时日尚早,立刻找作坊,比着画像来,再定一批多彩卡片,就有稀有卡了!   寻宝活动投放不多,来得及。   后期工坊交货了,他们能拿来发奖、兑换,正好赶上。   谢星珩愿意给老婆蹭,赶上好时候,这场冬日活动,就尽全力给糖厂造势——反正主办方是江家。   江家的逛小集,跟江知与参股的糖厂,都算江家的!   江知与拿着完整的计划,去给徐诚看。   徐诚看完,表情变化丰富,最后只剩下一句:“经商这件事,果然是需要天分的。”   他成天困在糖厂里,为了什么?还不是愁销路。   糖稀缺,不愁卖。可要大卖特卖,大挣特挣,也是有难度的。   有了这个活动打底,徐诚顿感轻松。   “小鱼,你们夫夫俩是这个!”他比了个大拇指。   他满意,这边就可以通知下去,除了制糖工人以外,其他人手全部参与包装。   说起包装,还有一个趣事。   糖厂制造完成以后,因资金问题,暂时订购不起大量罐子,多是用的油纸包装。   要塞神仙像,贴外面,怕弄坏,放里面,又怕百姓们看不见。   江知与笑眯眯,露出了很像谢星珩的奸商笑:“就是要放里面,这叫盲盒。未知的惊喜才是最大的动力!”   为心爱的神仙们吃糖吧!   江知与跟徐诚咬耳朵,说小话:“神仙种类好多的,我们以后可以一个系列一个系列的出。糖厂沾了神仙名头,每年要还愿。还愿是应该的,去不了几个银钱,但我们作为主事人,要对神仙们多点的了解,多点敬畏心,除了厂里事务之外,你我也多多学习。”   小谢说,我国人民不拜无用的神仙,但凡出名,就有香火供奉。   以此来说,江知与的神仙像想法真的很绝。   配合集卡模式,将它转化为神仙谷,这就本命神仙!   跟一般人家请家神、拜野仙不同,这是正统神灵,安全无害有保障。   信徒必备周边。 第78章 冬日活动+年终总结(捉)   为了配合冬日活动,糖厂需要一个门店,货可以少,但百姓们需要知道丰州有这么个地方卖糖。   江家没有多余的商铺了,徐诚还有个嫁妆铺子空着,先拿出来用上。   活动之前,先装点一新。   进入十一月,谢星珩发动了上百人筹备。   县城里可用人少,为了保密性,是少数人带动多数人。县城里的小管事,带着从农庄那边请来的农闲庄户来帮忙“藏宝”。   乡镇区域,则是陈管事带着人操持。就差上天入地了。   另外,谢星珩组织了一场合作商会议,请来现有的大供货商旁听。   这是商铺开业以来的第一个大型活动,紧跟着就是年度总结报告。   谢星珩非常重视。除却逛小集扩名声、糖厂造势,活动还有很多可发展空间。   年前做了那么多事,以优惠得人心,在商户里宣扬的是“有钱一起赚”,这样的大型活动,怎么能不让他们参与进来?   谢星珩给他们说了活动的时限。   年底百姓们会赶集采购,这期间是装点期,从现在开始,要参加的商户,都要为这场联名大活动做好准备。   活动有探险寻宝、多样竞技、打卡集邮。   其中探险寻宝的地图最大,分了两个区,县城和乡县。   把偏远的、待开发的、周围有危险隐患的地区排除,可以做到全县百姓,只要想参加,出门就行。   为安全性,这些地点需要派人看守。   坐标点要分出来,各家都出几个人,多点责任感跟参与感。   探险寻宝的会获得“冒险家”和“宝藏学家”成就。   显而易见,寻找到一定数量的“宝藏”的人,是宝藏学家。其他人是参与奖,给个冒险家头衔。   人人有奖,人人都是好样的。   多样竞技涵盖范围广,可以获得多种包含竞技类型的称号。   比如说,冰雕、雪雕,就是“大雕刻师”。参与者则是“冰雪爱好者”。   其他还有滑冰、打雪仗等等冬日活动。   打卡集邮,则是跟在坐商户息息相关的活动。   谢星珩会列出所有参与活动的商家,将地点写明,百姓们需要一家家的上门,得到商家“盖戳”,完成打卡。   所有商户都打卡成功,就算集邮完成。会获得“大收藏家”成就。参与者则是“到此一游”。   这些成就,会成为兑奖依据。   糖厂的糖包已经在投放中,今天会议结束,所有要参与的商户,需要尽快将他们要投放的惊喜宝藏送到逛小集。   再由逛小集的伙计,分做两批,在不同场地投放。   另两个环节,可以从现在开始准备。   谢星珩先宣布了规则,再说活动限制、安全守则、兑换条例,以及内部员工泄密处理,再有撒泼打赖者怎样应对。   各方面都考虑到了,只等他们表态。   白家、黄家、王家,是最先答应的。   黄、王两家早就答应合作,是最早接受将货品上架逛小集的商户。   白家不用说,已经是合伙人。他们家初来乍到,这次活动也能蹭到,为白家立声名。   商圈有一句话,叫“名声打响,黄金万两”。   意思是,商户的名声响亮了,不愁客人少。   客人多了,挣钱就多。   他们从前立声名,都比较老实。这一年,见了谢星珩的神操作,他们才知道什么叫立声名。   规则之后是答疑跟细节确定。   没有要他们出钱,活动利好所有商户,能不能留客,全看各家本事。   产品实在一般般的,还有一个打卡集邮活动能救一救。客人上门,好好招待之外,还得有特色。   这一环是为自家商铺,愿意做到哪一步,全看他们自己。   百姓眼不瞎,心里自有一杆秤。   谢星珩在物资稀缺的时候,扭转市场供需,从卖方市场,变成买方市场,让百姓们得到了作为花钱方应有的尊重,也重新培养了他们的消费习惯。   这些开着门店,坐等收钱的老板们,需要去“讨好”消费者了。   细节里,主要聊的东西是商品。   探险寻宝的商品,价值几何?最低限度跟最高限度,分别是多少?   到店以后,有无限制?是各家都有统一标准,还是可以利好客人,酌情让利?这样算不算不良竞争?   以及所有成就的彩头,这部分价值多少?是分别出货,还是出钱,由江家统一安排。   现在是合作商的优势时刻。   谢星珩不可能所有人一视同仁。   江家的合作商,来出彩头。   彩头会冠名,最好是各家的代表商品。   白家的木、黄家的布、江家的油盐,这就是代表商品。   另一合作商王家,没有自家手艺,是行商采购,回丰州来卖。他们家自选。   其他大供货商们,留给他们发挥的余地,只有寻宝和集邮。   集邮是认门、扩名声。寻宝是让百姓们拿到货品,好用就有口碑。   当然,只是这样,没法让所有人齐心协力。   谢星珩还有一个准备。   “都弄点代金券,也就是满减、折扣,或者直接点,拿到某某物品,可以到铺子里领取多少文钱。这算小彩头。也把活动价值利用到最大,活动结束以后,百姓们为这优惠,也会有二次进店的机会。”   这一方式,让在场所有人都眸光大亮。   搞活动是为了什么,挣钱啊!   百姓玩开心了,还得留个钩子在他们手里。这样子才好回店消费,往后能不能留住客,也看他们本事如何。   这个好,这个妙。   代金券有比例。   要根据各家实际物价来定,都赶紧找账房核算,第一场雪落下前,代金券需要有实物送到逛小集。   最后,谢星珩说:“供货商们可以先回去筹备,接下来是我跟合作商们开会的时间。”   供货商们:???   你还藏着什么好东西!   他们好想听,一步三回头。   谢星珩故意的,吊着他们胃口,来年他会再给一次当合作商的机会,最好全答应,这样逛小集的货品种类就齐活了。   留下的三家合作商,刚好配合。   谢星珩有一个点子,应用在红白喜事上的。   搞个套餐,他们一家包办了。   他看过众多红白喜事采购单子,从贫到富,所需物件大差不离。   没钱就固定的,有象征意义的东西不能少。白事的纸钱孝服、红事的红盖头双喜烛。   红白事,这四样是必不可少的。   其他方面,例如白事的棺材、红事的喜服,都是根据家庭条件来。   现在的火葬还是一堆人一起烧,一个罐罐拿回家。供的都不知道是谁家祖宗。   红白事都会用到的奏乐班子,更是一般人家消费不起的。   如果附近有老乐师,收费便宜的,一个人撑场子,也能热闹一场。   当然,丰州是个富裕县城,这种极端情况比较少见。通常都会多几样东西。   谢星珩现在要做的套餐,主要分两类。   一是全款交易型,二是租赁型。   从灵堂布置到孝服奠仪,从香烛纸钱,到奏乐班子,全部可租赁。   是租用,最废银子的部分可以循环使用,价位就不要太高。   全款交易,则会包括棺材。   奏乐班子,江家出。   江家有个戏班子,班主又认识很多老乐师,都吃不上饭了,跟着出来吹吹打打,混个温饱。   孝服和部分灵堂奠仪所需物品,由黄家负责。   白家出棺材,木料种类要多一点,不要老做有钱人的生意。   现在的人都想着入土为安,身后事是大事。很多人老早就在攒棺材本,由此可见,棺材是真的贵。   白喜文尴尬笑笑:“我还以为你要说租赁棺材……”   在场几人都笑了。   谢星珩点头:“这是我下一步计划。先试试水,如果大家伙都能接受,棺材租赁也可以。送走时躺一躺,埋的时候换席子、或者送去烧了,就看他们自己选择了。”   白喜文:“……”   逛小集也有香烛纸钱,不过谢星珩有意拉拔一下王家。   这是早入伙的福利,好处之外,还能共同进步。   谢星珩跟他们说:“你们家也该转型了,我后边会整合供货商,不会这么杂的收货。待会儿开完会,王叔再留一留,我跟你说说香烛纸钱怎么玩出花样——”   谢星珩眼睛看向黄、白两家主事人:“你们感兴趣,可以旁听。”   明确说过给王家的东西,他们听了也不敢拿。   两家都有手艺,也瞧不上这点。   他们当然感兴趣!都决定旁听。   白事说完,说红事。   红事则是黄家王家合伙,黄家的布,王家的丝绒,一起做喜服。   衣服可以多做些花样,是租用,就不要搞得小家子气,绣样可以多一点,主打一个“物有所值”。不然一次性的东西,大家都能将就。   时下人对死人跟活人的态度大不一样。   活人不穿喜服,将就着能过。   家有人死了,不穿孝服,那可是会被戳脊梁骨的。   所以嫁衣要更加费心。价位上可以稍抬一点,租嫁衣,送男款喜服使用权。相当于一次租赁,有成套的使用权。   同样一条龙,红事场面布置,各处的红花、窗贴,喜烛美酒,还有大花轿。   租用是使用权。直接买下,则会照顾黄白两家的生意。会多一匹布料或者一件家具。   套餐之外,要照顾散客。   满减就不用了,按照满赠来。   附赠的是服务。送货上门、敲锣打鼓、连吹带夸。   甚至还能安排戏班子、舞狮队、杂耍班子。   这个满赠主要是吸引家里办酒的人,来逛小集采购物品。   一次凑齐,省时省力。附赠的服务,情绪价值拉满。   后面几样都贵,人手有限,可以定高门槛儿。   这件事定下,就到了香烛纸钱怎么玩出花样的环节。   王家来的是当家老爷王高升,跟江承海一个岁数。他夫郎跟宋明晖交好,谢星珩礼貌叫声王叔。   “香烛就算了,纸扎大家都懂,无非就那几样,我们以后再做创新,今年就紧着纸钱来。只一条,专钱专用。”   专钱专用,顾名思义,每一张纸钱,都有特定的用处。   什么消灾金、解难金、黄仙金、贵人转运金、仙家保佑金,还有冤亲债主金、求财转运金、破小人金,甚至路路通、通天币等等,要什么名头,就有什么名头。   只要敢想,祖坟冒青烟金也能来一份。   现在就找刻印作坊,最好王家能有魄力,直接拿下一家刻印作坊。   谢星珩给他介绍人,让他能以批发价拿到最基础的纸钱,然后再从刻印作坊入手,对纸钱二次加工。   刻印些印章——要去找个道士画符,也拜拜阎王。   然后每份金,都有特定的章子。加工完成,价翻两倍。   王老爷:?   谢星珩无视他看“奸商”眼神,假意疑惑:“太便宜了吗?你想翻三倍也行。”   王老爷只做两倍的生意。   三倍的话,利润太高,这生意就有人来争抢,他家在丰州只是中型商户,夹缝里生存,就不贪心了。   两倍也够了,纸钱是批发价,量大以后,工钱和定制款项都能从里边省出来,他能净赚一笔纸钱费。   嗯……赚纸钱费对他这个年纪的人来说,不太吉利。   他看看在坐三个年轻人,谢星珩、白喜文,还有黄家少爷黄乐文。   都是小辈来的。   王老爷琢磨着,也该让他儿子出来主事了。   经验浅点没关系,找到方向跟对人,还能有长进。   黄乐文问:“这么多花样,普通百姓买不了太多,不做他们生意了?”   怎么可能不做普通百姓生意?这才是财富之源。   谢星珩很坦然:“不是还有金元宝银元宝吗?再弄些金条银条。那些花里胡哨的东西,是挣有钱人的钱,比如说你们几家,这些专项金抬上来,你们明知道花哨,但能不给祖宗买吗?”   在坐三人:“……”   那必须得买啊。   “这就够了,金银元宝和金银条是硬通货,拜什么神佛祖宗都有用,普通百姓买这个就够了。”   谢星珩说完,结束会议:“都去忙吧,年底了,最后一次挣钱的机会,抓紧了!”   各项事务安排下去,王老爷等着掌柜的,带他去批发纸钱。   谢星珩赶着回家看孩子,听王老爷问他:“我明年退下,换我儿子来,我们两家还是这个合作方式?”   谢星珩点头:“您最近带着他各处走走吧,我生意的路子跟你们不同,他要适应适应。”   这算准话,可以换主事人。   王老爷松了口气,脸上笑容愈发和煦。   -   糖厂有个铺面装点,这主意是江知与提的,又是跟逛小集联名,他孩子也小,徐诚就让江知与留在县内,盯着铺面的事。自己留在厂里盯生产。   江知与跟谢星珩错开时间,谢星珩开会时,他在家里陪着两个宝宝,等谢星珩回来,夫夫俩碰面,一起吃个饭,就到江知与出门忙了。   徐诚的嫁妆铺子也在东区,跟逛小集离得不远,隔了两条街。   店面算大的,整体格局,不能按照普通的蜜饯铺子来。   江知与要做糖制品展示区,让顾客熟知店内糖制品种类有哪些。   展示区贴墙,约莫齐胸的高度,做条状展示区,扩到两面墙壁,上下空,中间放糖。   再有一个自选区,顾客可以自己挑种类,买多少都行。   然后是结算区。   货物放后面仓库,自选区随卖随补,其他糖制品,有了买卖再去取货。   地方有限,只能这样取舍。   要把打卡活动跟盲盒配合好,展示区的空墙上,他二次分区,划分了神仙卡展示区,激励大伙儿去寻宝。   再临时设立麦芽糖互动区,打卡的百姓,可以搅搅麦芽糖。   江知与沉思好久,眉头拧了又松,松了又皱,最后定下三文钱一次的价位。   他是跟人合伙搞钱来的,不能再大手大脚穷大方了!   整个丰州,都感觉到了变化。   很多商铺都在改装,或增或减。还有换招牌、换幌子的,更加大、更加鲜亮、更加显眼。   所有人都紧闭嘴巴,没有一家铺面提前透露消息。   最先给出反应的是江家的逛小集。   它果然没让大众失望,又一次推出了令人满意的活动。   满赠“服务”,不限定采购类别,服务种类多而广。哪怕是村民组队买年货,凑够了数量,他们一样送货上门,他们再也不用靠着两条腿走十几里的泥巴路了。   要是全村团购,这个满赠的服务,甚至可以请来戏班子!   过年都要买年货,江家货品种类足够多,他们完全可以去逛小集买!   服务之外,又有排面,又有热闹。   同期推上来的红白喜事套餐,很多人没看懂。   谢星珩让白喜文安排木匠,做了房屋立体模型,再叫黄家的裁缝配合尺寸,两家配合,做了租赁模板,一红一白,清楚直接。   房屋里甚至还放置了穿孝服或喜服的木头人。   一目了然。   这就是套餐里包含的东西。   冬季是百姓们休养生息的时候,每到这个时节,各家办喜事的多。   这场活动,联合了丰州县的媒人们。每成交一单,给五文提成。   看起来不多,但累计十单,可赠九折卡。   一百单,有八折卡。   一百单就够他们忙活了。   谢星珩还做了“金牌媒人”奖项,所成姻缘无怨偶,可得七折卡。   活动上架不到三天,满城皆知。   红事多,白事少。   黄家的绣工们开启流水线模式,压箱底的喜服都拿出来挂上去。   好几套看起来就精贵得不像样,是黄家为了应急拿出来的好货色。   他们家如此舍得,百姓们看得出好赖,这场活动办得人人夸。   白事少,但白事也有。   送走亲人的,也都说江家做了大好事。   现在讲究让人热热闹闹的走,江家一条龙包圆,奏乐奏得实在热闹。   新开业,还有人哭丧。绝对的物有所值。   这一番热闹里,丰州下了两场小雪。   寻宝活动的投放结束,也到了十二月中旬。   年底了,最后一战。   这场全民都能参与的大型活动,谢星珩跟江知与一同去县衙报备过,正式通知时,还有书吏张贴公告,跟着同行的伙计们昂首挺胸,自豪之情溢于言表。   过了十二月半,也到了采购时刻。   百姓们今年来得早,都怕江家人手不够,他们买够了东西,戏班子还得排队,年过完了都不一定能看上戏。   各村都有人结伴来,有的村子离得近,双方没有水源之争,相处好,还两个村子一起团购,凑超级大单,要把戏班子和舞狮队都接回村。   到时就在村口,两个村子的人都能来看。   这番抢购之中,补货都来不及,货品刚搬到铺子里,还没上架,就给人拿了。   逛小集是丰州县最大的商铺之一,可年底来采买的百姓们,都在挤挤嚷嚷里,不约而同的抱怨起来。   “你家铺面怎么这么小啊?”   就是说。   太小了。   在二楼围观年货大卖场的谢星珩,忍不住抬头,把目光看向临街的铺面们。   他心里馋,眼里馋。   这迟早都是他打下的江山。   如此热闹红火里,满城都在传着“冬日活动”。   这时的娱乐项目少,所以逛小集提供的满赠子戏班子才诱人。   冬日活动,听起来也是要掏钱的,采购完的百姓们,包括县城的百姓,一句都不想多听。   不能再参加活动了,兜里的银子要没了!   可是他们不听也不行,话赶话的,全在往耳朵里挤。   冬日活动,是给他们玩的。   就像中秋和元宵的灯会一样,他们出来看个乐子。   但是灯谜们,换成了一样样的小商品或者购物券。   这种活动形式,对他们来说太过新颖,还有官府认证,知县首肯。   这是娱乐活动,百姓们过好年,过快活年,不花钱,就是玩!   主要类别就三样,想多走走的,就去寻宝。   寻宝里,有很多很多的商品,遍及全城的角角落落。只要找到了,就是他们的。不用另外花钱。   打卡集邮时,可以获得商铺的神秘惊喜。   具体惊喜,敬请上门接收。   竞技类型的,是玩着玩着,把奖拿了。   大家伙能来玩,也能看个热闹。   寻宝活动即日开启;竞技活动大年初一开启;打卡集邮活动,正月初五开市。所有活动都到正月十五结束。   即日开启的寻宝活动,让丰州县的冬日变得生动活泼。   到处是人,走哪儿,都有人互相打招呼。   活动期间,大家都是“冒险家”。   他们还自己加上了修饰词,是“大冒险家”。   寻宝给百姓们带来的惊喜很足,寻到只是不值价的小商品,也在乐趣之中,成就感满满。   拿到代金券也不嫌弃,都是家常要用到的东西,这玩意儿能满减,那就是银子。他们都放得好好的。   寻宝活动中,最亮眼的是“糖果屋”的商品。   搞活动,怎么能没有托儿呢?   活动规则太过倾向糖果屋,会让人反感。   这次宣布时,就没有说到“盲盒”跟集卡。   而是安排人“找到”糖包,看见神仙小像,以“玩家”的视角,来解密,看到糖果屋对这场活动的用心之处。   随身神佛随身拜,福运高照喜事来。   有人找到相同卡片,有人找到不同卡片。   糖厂员工透露小道消息,集卡有神秘惊喜。   糖包在这场活动里,属于价值上等的宝藏,附带随身神佛,就更加诱人。   再来集卡的神秘惊喜,当即带动更多人的热情。   他们恨不能马上到大年初五,这样一来,也好知道神秘惊喜是什么。   在寻宝过程中,他们互相交流,莫名产生了收集欲。   想要看看还有哪些神仙小像,也想知道多少张卡片算集齐。   除糖果屋之外,还有其他商家亮眼。   比如火药坊的烟花兑换券,比如猪场的猪崽领养券。   寻宝活动,有这么几样诱人物品,就足够续上动力,持续整个年节。   热闹里,迎来新年。   这是谢星珩穿越来的第二次新年,他已经实现了最初的愿望:夫郎孩子热炕头。   两个小宝宝的第一次冬天,只在主卧里,窝在爹爹怀里,从窗口,看外面的雪景。   今年的柿子长得好,适应了院内水土,挂果更丰。   宝宝三个多月了,正是探索欲丰富的时候。   外头的橙白灰褐对比显眼,两人都朝前伸手抓握,想要捏捏大柿子。   谢星珩在院里,拿棍子敲树,柿子没落下来,反淋了一头的雪。   屋里父子三人都是笑,两个小宝贝咿咿呀呀的。   冬天的树,不好硬爬。   谢星珩拍拍肩上雪,叫人拿梯子来。   他爬梯子,摘了一篮柿子。   放了几个埋进雪里,分一半送去主院,给两个爹尝尝今年的第一口冻柿子。   进屋里来,天玑宝宝很着急,连蹬带扑,想从江知与怀里爬出来,去找柿子。   江知与力气大,一手一个崽,稳稳当当。   天玑宝宝急起来,对着江知与一顿婴语伺候。   江知与一句没有听懂,把锦鲤宝宝抱着凑近天玑宝宝,让他听听哥哥在说什么。   锦鲤宝宝“啊啊”两声,小嘴巴里流出口水来。   谢星珩接了小魔王天玑,握着他的小手,让他碰了一下柿子。   外面拿进来的,很冰很冰。   这触感是天玑宝宝没有接触过的,他眼睛一下瞪圆了,看的夫夫俩都是笑。   一视同仁,江知与也给锦鲤宝宝碰了下。   锦鲤小宝贝委屈扁嘴,眼看着要哭了,江知与抱着他又是摇晃又是蹭,还抓着他的小手亲了又亲,他才憋回了眼泪,眼睛还水汪汪的,很萌。   而天玑……嗯,他又菜又爱。   碰到柿子,感觉到冰凉,跟真的被冻住了一样,瞪眼呆滞,缓过来还要摸柿子。   江知与从绣箩里拿了一团橙色丝线,给天玑宝宝玩。   他现在认知有限,差不多的东西能骗一骗。   能被他抓着玩的线团子,比冻柿子好玩。   家里玩一阵,年前最后一件事到了——核对账本。   下面的人已经核算过,江知与看看有无错漏,这事就过了。   令人尴尬的是,今年的年终总结上,只能写上一句话:红红火火的赔了一千两。   这一千两,是夫夫俩一起赔的。   糖厂还没有营收,排除启动资金和必要开支,只算冬日活动,全是亏损。   逛小集是红火,但因前期宣传,东西两补,盈亏只在一念之间。   整体是在挣钱,可以负担。包括养殖场那边,百姓还钱以后,都能扭亏为盈。   关键在于,今年大丰收以后,他们家没有收取肥料钱,还花钱买了百姓家的粮食。   重点亏损就是这里。   江家的米粮铺子,是从二房收来的,不算主要经营产业。   谢星珩去年还买了三千两的粮食屯着,今年新旧两换,陈粮换新米,勉强持平。   到了冬日活动,就不得了了。   江家领头,投放的商品是从逛小集拿。   在逛小集的商品,已经是支付过货款的,投放出去的商品,都是白花花的银子。   也就是说,他俩在年底的时候,搞了个大事,热热闹闹的赔本了。   谢星珩:“……”   有一声草,不知道该不该说。 第79章 仙品!(捉)   赔本不是什么大问题。   做生意,有赔有挣是常事。   关键在于,谢星珩把场面搞得太热闹。   他尴尬得坐立不安。   江知与原也尴尬,看他这样,就静静欣赏他的尴尬,自己反而笑了起来。   “没事的,还没算上货款。今年货物存量大,货款都能计算在本金之内的。”   所以也常说“货物变现”。   谢星珩要脸,他听了安慰,还把自己说的豪言壮语回忆了一遍。   还好还好,古代跟现代不一样,他也嫌麻烦,没有说财报的事。   不然就公开处刑了。   他连夜奔逃火星都没用。   江知与听了又是笑:“你之前竟然还想公开账目?”   谢星珩说:“是内部合作商公开,总收益多少,各家上货比例跟销售额是多少,让他们心里有个数,来年再接再厉,再创新高。”   因合作商少,弄这个阵仗不划算。   还好还好。   谢星珩又一次庆幸。   除夕县里热闹,他们一家要出去玩。   宝宝白天吃喝睡,补了数次觉,到了黄昏时分,江知与跟谢星珩就一人捞个崽,给他们穿衣裳。   给两个宝宝做的冬衣是小狮子造型的,红色为主,黄色为辅。   衣料好,上面的兽毛也是上品,不过都是大人做披风大氅余下的小料。   徐诚认他俩做干儿子,送来了两件出锋小斗篷,披上就跟盖了小被子一样。   孩子三个多月,能趴、要练抬头。   给他们换好小狮子衣裳,夫夫俩顺手就给他们弄趴下了。   这是习惯性动作,搞完两个人相视而笑,又留屋里逗了会儿崽。   衣服造型做得好,黄家找的老手艺人,现在也没机器,纯手工定制。放现代,也是高定了。   两小只趴在那里,把小狮帽戴上,可萌可萌。   锦鲤宝宝乖一点,也懒一些,戳一下动一下。他趴那儿,除非紧着跟他互动,否则他能以这个姿势睡着。   江知与凑过去,锦鲤宝宝就甜甜笑。   天玑宝宝一拱一拱的,新生儿各方面的训练都完成得很棒。   他会主动抬头跟爹爹互动,江知与逗弟弟,他就“啊啊啊”。   江知与看过来,他也甜甜笑。   夫夫俩乐不可支,围着他当氛围组。   他俩不知道孩子能不能听懂,总之这个热闹气氛,让天玑宝宝很是开心,啊啊呜呜个没完。   到了时辰,他俩还没出门,江承海跟宋明晖来找,一猜一个准,就知道他俩是在屋里玩孩子。   江承海说:“别玩了,给他俩留点精力,要出去转转的。”   这个月龄的宝宝,可以有点室外活动了。   赶上冬季,都穿得厚实。   一家人步行出门,往东城门那里去。   县内房屋密集,不好燃放烟花,孙知县划了一块地,百姓们去东门外放,只开一个时辰。   烟花价高,百姓们多数是之前搞活动时凑单买的,县内许多商户合伙,下了个大单子。   一来照顾江家生意,以后有钱一起挣。   二来在新知县那里留个好印象。县官开城门,与民同乐,烟花炮竹少了,岂不尴尬?   商户合伙,江家自然也要凑一份。   谢星珩让火药坊的人,做些小烟火棒。   技艺有限,暂时用多根引线来凑数,尾巴有长长的细木棍,点燃可以看一会儿。   以谢星珩的眼光来说,这玩意儿连失败品都算不上,它就不能算是个商品。   无奈时代科技受限,大人们娱乐活动都少,小孩子更别提。   一百文三十根,三文多一根,就看看火星子,销量都创新高。   有钱人买着玩,没钱的就看别人玩,实在眼馋的,就找人拼单。   这玩意儿技术难度低,批量制作都是学徒完成。   谢星珩在火药坊追加了投资,把农庄上的失孤孩童安排了一批。   并非人人都有学医的天分,有些学不进去,强求不来。   他也给两个小宝贝准备了烟花,给他们戴上迷你口罩隔绝味道,大人抓着他们的手,帮忙持握着摇晃。   这是他们出生第一年,外界的一切都新鲜有趣。   会发光的东西尤其吸引人,锦鲤宝宝都爱不释手,烟花一停,跟着哥哥一起哇哇哇,还想玩。   宝宝眼睛脆弱,再是好玩,也就那一阵。   好好的带出来一趟,还给他俩都整哭了。   无奈之下,一家人只好多留会儿,等着时辰,捂住他们耳朵,带他们一起看大烟花。   隔着距离,他们看得津津有味,小身板摇啊摇,往前扑着伸手,想抓。   看完烟花,两兄弟的体力耗尽,回家路上就不顾喧嚣,呼呼大睡起来。   今年一家人都守岁,宝宝在小床上躺着,听大人们围炉夜话的声音,睡得呼呼的。   江承海跟宋明晖给他们准备了压岁钱,数额不多,都是十枚铜板。   给江知与和谢星珩的红包就很厚一封,一人五百两。面值一百两的银票塞了五张,厚实又漂亮。   两人合计收入一千两,刚好补齐去年的亏损。   这不是红包,是名为红包的创业扶持金。   今年一年,都极为安详,忙碌有余,风波少。   家里添丁,两孩子都有事业。江承海跟宋明晖能放心养老,含饴弄孙,日子别提多美。   所谓居安思危,他们没忘记家里囤积的粮食,闲聊来年计划时,琢磨着开年再往南北两面派人跑一趟。   南面还没消息回来,北边不指望核心的大消息,就看看气氛紧不紧。   又是一年春,今年开恩科,又到了科举的季节。   谢星珩今年不去,年节里走动,他拒绝的理由都想好了——这一年忙着生意,没有看书,改年再说。   家里这摊子生意,往年都是宋明晖守着,他知道货物进出的问题,问谢星珩来年的打算。   “一直这样全城进货,隐患很大。”   稳定且长期的收,货物会堆积,压货就等同赔钱。   供货商家太多,很多都是个体户,零零散散的货品拿进来,质量参差不齐。   谢星珩就跟他们说了他的大目标。   沿街两排的商户,是丰州事业线的基础目标,也是江家立足的根基。   往后会再往府城扩散,要让江家的逛小集,占领整个昌和府的市场。   今年只是铺摊子,摊饼子。   饼子摊开,大小都看得见,香不香也都闻得到。   饵料下了,就等大鱼上钩。   现有的合作商里,白家黄家这种有自家手艺、二代也培养起来的人家,是谢星珩最喜欢的。   开年以后,他会开个合作商招募会议。   去年邀约,想来都能来。   今年开放申请,想来,江家还不一定收。   这个门槛儿设立,会让他们竭尽全力展现自身价值,从中脱颖而出。   另外散户商品,可以再设立管事。   类比义乌小商品,商家不可能请那么多人干活,派活出去,再设立商品标准,中间多一个关卡。   很多商户,例如王家,都是没有自家手艺的。有钱,会做生意,家里人也多,那就利用这点,让他们转型到收购。   这一条条的说下来,听得家里人都连连点头。   江承海说:“聪明人,做什么都好。”   读书好,做生意也好。   问完谢星珩,再到江知与。   糖果屋已经装修完成,静等初五开业。   寻宝活动里,江知与用心,谢星珩还请托儿,整体营造的期待感很足。   他还弄了个“随身拜佛,寻到好宝贝”的话题。   拜了神仙小像,一样有神仙保佑。   这话题很流氓。   许愿实现,是神仙帮忙。   许愿无效,是他们心不诚。   江知与暂时没透露糖厂的主要业务是对军销售,等真接了单子再提。   现在就说县内销售问题。   神仙卡以套组形式发放,做抽卡游戏。   任何时间购买糖制品,都能获赠小卡片一张。   但卡片任选,则是在限定活动里出现。   谢星珩看百姓们的期待感都调动起来了,有些担忧仅是自选稀有卡片的活动,会让人失望。   江知与说:“不要小看信仰的力量。”   那可是神仙!   而且彩印卡片他看过了,非常精美,看了就知道物有所值。   再说,糖包都是免费投放的,神仙卡片是附赠品。这个活动是体验收集的乐趣,糖厂在收集的基础上,联动了自家的糖果系列,用心,诚意也足,于活动而言,已经足够。   这是江知与新学的东西。   他花钱大方,总怕给得太少。   换位思考一下,只要让参与者有实物可拿,又玩得开心,这次活动就成了。   长远的销售,会以卡片系列为主。   后期可能会推出限量限时包装,比如用木雕盒子,跟白家合作一下。   比如做不同形式的络子,配一只糖袋。跟王家合作。   糖是不愁卖的,有特色,能让人记住,扩大了客户群体,再有刺激消费的东西,挣大钱指日可待。   一晚上时间长,瓜子花生豆子吃多了,再喝喝茶,肚子胀气。   谢星珩起来走动走动,想找点事做。   这年头没有早教,他既然知道,就要给孩子准备好。   他想做点色卡,给宝宝看色卡,认颜色。   叫人准备颜料、纸笔、剪刀时,家里人都以为他要写新年计划。   听说他要做色卡,看他裁纸上色,又小心翼翼晾在围炉上的铁盘里,另三人都很惊讶他的“笨”。   看颜色而已,为什么要自己做色卡?   裁点碎布也一样啊,布料也有颜色,又柔软,宝宝随便揉捏都不会坏掉,过水也行,玩一阵子还能洗洗晒干继续用。   谢星珩拿笔的手顿住:“你们别笑了,这样显得我很呆。”   他从现代穿越过来,占了时代便宜,能玩信息差。也受时代局限,很多东西都有了固定思维。   要做色卡,就只想到彩色纸片。   说起来这个,色卡跟神仙小卡,从某方面来说,是同一种东西。   色卡能用布料代替,那神仙小卡呢?   谢星珩眸光大亮,侧目看江知与,江知与眼睛同样亮晶晶的。   “等天光,我就去黄家,找人抓紧定几幅神仙像绣样!”   彩色卡片,已经是稀有品了。   彩线绣品,那就是仙品!人间少有!   黄家是上任当家的走得突然,染料方子遗失,导致家业中落。   中落了,在丰州也是顶顶富贵的人家。   只因布庄之外,他们还有多种织布手艺,有的布料一经制成,就自带花样,又漂亮又平整,价格也十分美丽。   除此之外,黄家还培养了一批绣工。   这批绣工的数量,他们没对外宣扬,江知与根据黄家赶工的时长判断,最少有五十人。   黄家才是真的会藏财。   夫夫俩拿过宝宝的衣裳细细看,手艺真是没得说,小孩衣服小,做工要更加细致精巧,各处合身,针脚藏着,半分不显。   好功夫。   被他们发现了,就是他们的了!   夫夫俩兴奋极了,凑一起叽叽咕咕,畅想未来,好像已经挣到了大钱,躺进了钱堆里。   江承海跟宋明晖对视一眼,很为他俩的精神状态担忧。   江知与傻兮兮笑:“嘿嘿,挣钱有瘾。”   虽然他还没有开始挣。   这跟看账本上的冰冷数字不同,这是他自己参与操作,看着账上的活动资金每日变化。   或增或减,都是他们行为带来的结果。这般效用之下,真是用一分心都在疼,攒一分欢天喜地。   眼看着有能挣钱的机会,两人都要紧紧抓住。   大年初一,谢星珩跟江知与一起出门走动。   这情况在交际场上很少见。   各家走动,都是男人主外,妇人夫郎主内。   像拜年,如果是一家都去,男客跟内客都要分开招待。   今年江知与跟着一起来,却没有去后院跟妇人夫郎打交道,也没带着孩子出来。   这一下,让所有人都懵懵的。   大家原本猜测,可能是谢星珩这个赘婿,在铺面里的存在感太强,导致江知与这个真正的东家有了危机感。   聊完以后,就都知道自己想太多。   人家夫夫感情好着。   江家也是奇怪,考上了举人的赘婿要出来做生意。   可以坐着数钱的小夫郎也要出来做生意。   过年穿新衣,江知与跟谢星珩裁制的衣裳是同款。红蓝配色,里面是竖领夹袄,外面是大氅。   深色的蓝压着枫色的红,腰间环佩。   江知与正式场合会戴抹额,出门做生意,也戴着。   谢星珩非要跟他一样,从他挂抹额的架子上,挑了一条颜色样式相近的。   一指宽的素纹抹额,中心镶嵌宝珠。   两人站一块儿,又养眼又般配。   江知与比普通小哥儿高,习过武,身板硬。出来历练经过事,相较从前的落落大方,更多几分自信豪气。   丰州商圈里,他第一次出席社交场,半点没露怯,不用谢星珩给他找补、抬面子。   在黄家,是第一站。   他谈的不是黄、江两家的生意,是糖厂跟黄家的合作。   不算江家,就资金有限。   江知与给他们算利。   经商之上,他跟谢星珩都是大方人,愿意让利,也懂得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糖厂,主营是糖制品,其他花样,都是为了卖糖而产生的点子,不能哗众取宠。   绣样不比彩卡,这是一针一线缝制的,费工费时费眼睛,黄家所有绣工同期赶制,都做不出太多。   这个钱,江知与不挣。   糖厂在冬日活动做足了宣传,绣样出来,就能趁机吸引大波流量。总有人愿意买,他也是买。   跟卡片一样,绣样也是糖厂出钱,定制采购后,投放到商品之中,完成盲盒的布置,让顾客抽取。   这番合作,他不求黄家降低价格,但要黄家三年之内,不能接别人的同款定制单。   三年之后,糖厂经营扩大了,跟得上短期高量订单,市场占领度可以稍作退让。   黄乐文皱眉沉思。   江知与说的出来单干,根本不能作数。   江家就他一个独哥儿,家业不都是他的?   黄家是铁了心要跟江家干,现在热闹红火,欣欣向荣。   憋屈几年,终于有机会大展拳脚,上到主家,下到伙计,无一不是欢庆乐呵。不复往日压抑。   以今年的盈亏而言,黄家也有亏损。   主要亏损是年底推出的红白喜事套餐。   大年三十,家里都没有休息,把黄家所有的账房先生还有掌柜的都叫来开会。   他们根据现状做了推演,初期亏本是必然的。   这个时期,都不能叫亏本,这是前期投入。嫁衣是重复使用,每一回租赁,都能挣钱。   只是说,积少成多的时间会长一些,不能很快看到大额的营收。   但这场活动,给黄家带来的名声影响不可限量。   红白事,家家户户都会办。百姓们穿的是黄家提供的孝服、喜服。让他们能体面的送走亲人,也能体面的成亲,以此带动的铺面成衣消费,比往年年节时,近乎翻倍。   这个翻倍,还要计算今年百姓们的生活水平。   江家提供的各项扶持计划,去年第一年开展,成效尚弱。过个几年呢?   粮食稳步增产,鸡鸭养殖增加数目。   最重要的,猪崽也年年增多。江家的养殖场上,连牛崽都有!   这是不会赔钱的买卖。   黄乐文心思急转,决定同意三年之约,但他心里略有惶恐。   “你打算定多少绣样?”   这么认真来谈,还要限制黄家对外销售,只能供给糖厂,数量应该很大吧?   数量多的话,黄家承担不起。   他们有自家的生意,最近还在加紧赶制嫁衣——租赁嫁衣还有一个好处,能让顾客看见更多的花样,更好的定制。   嫁衣之外,他们家绣样制品非常多。比如龙凤呈祥被子,以及配套的盖头、绣花鞋。   这都要人手。   江知与笑了,“你放心,神仙绣样是珍品,不可泛滥。我不会定制太多,只有少数人能靠盲盒获得,这样才能衬托它的珍贵之处。”   也是因此,他要跟黄家定下不可接别人定制单的条例。他要保证市场上流通的神仙绣样,都是从糖厂盲盒里出来的。   限制了获取条件,他原价购买又何妨?   高手在民间,还有外地人会绣。   江知与不能拦下这批人,他也不打算拦。   外地难去,本地厉害绣工就那么多,真正厉害的人,早被黄家搜罗来了。余下的,仿不到精髓,也仿不了几幅。   黄乐文一听数量少,初期只要十幅绣样,就松了口气,笑容都实在真诚了不少。   他拿过绣样一看,表情又都凝固在脸上。   他拿到的是基础名单,还有一本厚厚的图册。   江知与说:“你们挑着简单的,紧着活动时间来,正月十五之前,先给我三幅,行吗?”   黄乐文翻开图册。这是江知与根据神仙体系整理过的,以后会照着系列出,现在是佛道双体系神仙都有出图卡,往后就要细分了。   黄乐文算算日子,仅是三幅,图样小,可以酌情简略,来得及。   他问江知与:“你第一批想要哪些神仙图样?”   江知与说:“居家神为主。福、禄、寿、财、喜,门、灶、床、地、城。”   黄乐文忍不住瞄了谢星珩一眼。   谢星珩懂他意思,摊手道:“这可不是我出的主意。”   江知与很是高兴。   小谢在商圈名声已响,他这法子刚来试水,黄乐文误以为是小谢的主意,那就说明这个法子实好!   他乐滋滋的:“以百姓常见需求而言,第一批做九路财神和送子观音最好。”   世人不过是求财求子。   黄乐文:“……”   你们夫夫真是般配。   走过黄家,江知与还去其他人家里拜访。   表明往后丰州的商务交际场上,会多他这么一个人。   黄家的生意谈定,余下各家,就是江知与跟徐诚同去,不用谢星珩作陪。   江知与以江家家主的身份出面,徐诚是糖厂的正经老板。   谢星珩则提着礼,四处拜访书生们。   三头的人际关系都不落下。   读书人清高,不喜市侩商人。   谢星珩以举人之身,去行经商之事,更是有辱斯文。   因谢星珩的经商之道,是能带动百姓们致富的,跟他有交情的书生,都知道谢星珩的乡试策问的核心。   把丰州的变化逐一印证对比,都说他不忘初心,知行合一,是圣人君子。   这番夸赞,厚颜如谢星珩,都承受不住,当众红了脸皮。   他忙生意,这头的关系维系弱。小鱼怀孕,也没时常出来,只是日常走动里,各家往来没断罢了。   好不容易见上一回,谢星珩有他的社交目的。   他需要适当露怯、展现尴尬。   一个年轻有才,做什么事都能办得有声有色的男人,在社交场上,很难交到真心朋友。   不要小看人性。   看他不顺眼,不需要理由。   而一个不完美的男人,有这样那样的、无伤大雅的小缺点的男人,再配上足够的聪明才华,以及大众认可的人品,就能在交际圈上如鱼得水。   谢星珩嫌弃丢人的事,跟同窗们能说一说。   “生意不好做啊,我看着到处都红红火火,还说今年有得挣,能挺直腰杆,来年再有谁说我是不会做生意的蠢蛋,我就能反驳了……结果……”   结果怎么了?   他不说,他吊胃口,他惆怅,他还在催问之中扭捏起来。   在坐书生们互相对视,犹疑着猜测道:“难道亏本了?”   他们不懂生意,家里经商的,也不让他们沾铜臭味。   他们就知道逛小集的生意实在红火,那客流量,哪个老板不眼馋?   谢星珩说亏了一千两。   他们第一反应是不可能。   过后都想到逛小集的宣传关键词“白给的”,他们又都笑得乐不可支,纷纷打趣起谢星珩。   久未交际的距离感瞬时打破,互敬一杯酒,又是好兄弟。 第80章 补更章节   大年初一,竞技活动开启。   场地早就圈出来了,留了积雪供人比赛用。   分区赛制,同期投票决出胜负,层层晋升,最后在县衙侧边的大平台上做最后的比拼。   这样能保证雪人和冰雕的用料。   滑冰同理,怕湖面结冰的厚度,不能承载,同样分区进行。   小朋友的打雪仗,就不用搞这么多层较量。   各区就能决出胜负,然后各区颁奖。   打雪仗以童趣为主,白家的木制玩具,糖厂的糖袋,还有王家提供的花样络子。   大人的竞技里,黄家舍本,愿意提供好料棉衣,温暖一整个冬季。   白家不落后,跟着“温暖”来,提供了优质木炭。   他家这木炭,还让谢星珩狠狠惊讶了一把。   “你家还做木炭生意啊?”   白喜文很是自豪:“木炭还不是木材烧出来的?平时多了木料,直接当柴火,太过浪费。卖也卖不出价,制成木炭就不一样了,尤其是好木头烧的炭,不刺鼻,还留香!这能卖好价,年年冬季,都是我们家最爱的季节。”   在丰州就不一样了。   他们家的林区都在上水县,没有自家的林区,原料价钱上来,走的薄利多销的路子,要不是江家分饼子,他们家日常开销都难以维系。   所以白家的初期目标是建造林区,他们必须要有自家的林子,种什么树,多少树龄能砍,砍多少,都是他们说了算。   零散采购,质量也不好保障,还有坐地起价的。   此为闲谈,话回正题。   彩头是给合作商扬名的,各家都有出物,王家以丝线为主,本次送温暖赶不上时候,拿出来的丝线是乡下百姓都看得出来的好东西,颜色鲜亮而正,别说平日里,这辈子都可能舍不得买一团。   江家以油盐为主,朴实无华。   这场活动,江知与跟徐诚都去玩了。   他们去滑冰,不用围着冰雪挨冻,又能活动筋骨。   两人都会武,从前就会滑冰,简单前行,没有尝试过花样,谢星珩提了几句,江知与试了试,还挺简单的。   他觉得简单,徐诚同样认为简单。   他们还玩双人滑。   把摔倒又爬起、摔倒了爬不起的人略过,在速度竞技的冰场上,他们就是最亮眼的存在。   两人还都长相出众,神清骨秀,特地换了漂亮红衣,场上滑出,就是最靓的崽。   边上有人夸,谢星珩不管认不认识,都要插嘴:“看见了吗?那个皮肤白白的是我夫郎!”   别人又没问他。   旁边还有人夸。   他又偏过头说:“你怎么知道那是我夫郎的?他厉害吧,谢谢夸奖!”   围观百姓:“……”   有人认出来他是江家赘婿,都问他为什么不去玩。   谢星珩也换了鞋子。   这时候的溜冰鞋是在木板下钉上铁条,再把木板绑在鞋底,也称冰刀。   根据江知与所说,京城贵人圈子,会玩冰球。   谢星珩听了很耳熟。   这个冰球,或许可能,他也会玩。   全民娱乐的东西,不好定太高的难度。   江知与跟徐诚下场热身,不抢彩头,热身完毕,就换到旁边小一号到湖面上,打冰球。   谢星珩跟徐武组队,江知与跟徐诚组队。   徐武实心眼儿,但听话,基本功扎实,找准了平衡,谢星珩说什么,他就听什么,两相配合之下,能跟“好友派”打个平手。   江知与跟徐诚都对谢星珩另眼相看,因他不会武,一直做着文绉绉的事,读书或经商,都是靠脑子,哪里想到他运动也厉害。   只是体力跟不上,比不得正经习武的三个人。   谢星珩半场退下,边上好多师兄弟抢着球棒,上场来玩。   好多百姓看了心痒痒,要问问主办方,为什么不给他们玩这个游戏,他们也想玩冰球!   谢星珩笑呵呵跟他们解释:“你们可以玩啊,我们离这么近,就是给你们打样的,冰上打球难度高,今年第一次筹办,我们是想大家伙儿都能有机会拿奖,你们以前没玩过,这怎么拿奖?今年看一看,能练练,来年再战!”   哦,原来是怕他们拿不了奖。   的确,想玩都能玩。   冰场很大,有百姓组队,在边缘区域试玩,别说打球了,他们追球都费劲!   溜冰是娱乐项目,普通百姓厚衣服都少,冬天更少出来玩,能稳稳不摔倒的人就更少。   这一项活动有骨折危险,活动早早提前预警。百姓以生活为主,能来玩的,都是有自信的,也能承担养伤风险的。   江家是主办方,玩乐之余,也要教百姓们怎么玩。   寻宝就是找,早有托儿在里面说哪些地方出货率高,今天不再提。   滑冰还能有花样,滑冰也能有多人组团玩法,这个科普以后,就到冰雪赛场看雪人冰雕。   白家出匠人,给大家打样。   虽说木雕跟冰雕隔着字,大差不离的,总比一般百姓瞎雕好看。   谢星珩有定制字样,他要搞个“冰雪大世界”的字样,梦回哈市。   原想再做冰雪女王的冰雕,想想不合适,这个ip在当今时代没有号召力,百姓也看不懂,属于无效内容。   后面江知与有了神仙小卡的主意,人物冰雕自然改换。   这个冰雕属于官方制作,不参与排名,取名叫“天庭群英会”。   谢星珩记得,后来很多人怀念早年的春晚,他慕名去搜,看过《西游记》场的春晚。   西游齐天乐,众神归位。   形象照着来,从策划开始,他就跟木工沟通,大年初一正式开工,元宵节前能办好。   这事是白家老大白有木主理,也是他亲自操刀。   谢星珩看过他试雕刻的齐天乐,全员皆在,栩栩如生。   这一套是仙品中的仙品。   他暂时没钱,仗着两家关系,先给定金,让白家给他留着。   他有预感,以后送礼用得着。   天庭群英会雕刻之中,日子来到初五。   大年初五,商铺开市。   糖厂的直营铺面糖果屋,正式开业。   众多百姓慕名而来,进来看见江知与跟徐诚在,他们都愣了下。   没人说这糖果屋也是江家的营生啊。   江知与跟徐诚,在县内小有名气,一场冰球,让更多百姓熟知他们的样貌。   面对百姓们的惊讶,江知与指着徐诚,笑道:“这是诚哥儿的铺面,他第一次开门做生意,我跟他合伙,互相帮忙,大家多多关照啊!”   百姓们对江家印象好,结结实实买了实惠,也从购物里感受到了幸福感。再听江知与这番话,天然对糖果屋加好感。   江知与亲自领着他们看,徐诚也过来,给客人分流。   先是大家最感兴趣的神仙小像合集——大家都是为了这个来的,不先满足好奇心,说什么都没人听。   小像装裱,一张张挂在墙上,他们侧目,略微抬头,就能看见。   铺面展示出来的,是现有的彩印卡片。   江知与说:“还有更加精美的小像,等待你们解锁。”   解锁方式,百姓们熟悉得不能再熟。   冬日活动进行时,他们每人都在参与,每时每刻都在熟悉规则。   这一刻,他们的抽卡热情空前高涨。   截止日期是正月十五,他们还来得及收集。   有人想要集卡,又有人想要实惠,最初预判过的互相交换卡片、有偿收卡,终于在糖果屋开业之后,在地下市场流传开来。   话回糖果屋,看完神仙小像,又看糖果展示区。   现有糖果种类,根据谢星珩提供的方式,做了多种口味。   冬季水果少,奶糖是主要新品。   新品促销,再加上沿着墙边排开的自选区,把各种种类的糖制品摆在他们眼前,有人不自觉就拿起小碗和勺子,自行配比装糖。   结算时,因新品促销,价格整体比蜜饯铺子便宜一点。   仅是一点点。   那也是便宜。   这是江知与跟徐诚商量过后的价位,糖制品不打价格战。   最后是麦芽糖,三文钱搅拌一棒,能自己来!   有人厉害,能搅走好大一坨,划算!   有人不会搅,店里伙计看着着急,生怕他们吃不到更多的糖,还帮忙搅一坨!   当然,伙计技术也好不到哪里去,只是比他们自己搅的多一点罢了。   因伙计的真诚态度,进店百姓心里也熨贴得很。   打卡集邮活动正式开始,街上流动人口激增,联名商铺客流量暴涨。   有很多百姓,现在就把寻宝得到的代金券消费了,乐得老板们合不拢嘴。   这一番好气象,看得县官也合不拢嘴。   孙知县携带夫郎孩子出门闲逛。   过年了,他也休假了。   这次活动,办得实在是好。   他儿子孙达说:“我在京都也没见过这种热闹。”   父亲调任丰州时,他还老不情愿。   来丰州也要一年了,他前半年很少出门,不想跟小县城的人打交道,这也导致他现在想玩,却苦于没朋友。   孙知县跟他说:“江家那个赘婿,你可以结识一番。”   谢星珩有举人功名,这番才干,得王府赏识,丰州是留不住他的。   孙达倒是想去,这不赶上了好时候吗?全民都能参与的活动,江家作为主办方,忙都忙死了,他没机会。   孙知县就大手遥指:“这些场地,你就没有一个想去玩的?”   实不相瞒,孙达都想去,可他自己去,感觉怪怪的。   孙知县摇头,懒得说了。   很快,孙达就等到了机会。   王府来人了,还是上次那个。   林庚是抽空来的丰州,此次过来,还带了他弟弟林启。   孙知县说了丰州的热闹,王府幕僚们都有动心,除了他们兄弟,幕僚也来了两个。   再有常跟着林庚的几个护卫,外加林启的侍从,一行人浩浩荡荡。   这次过来,主要是想私下看看。   孙知县是县官,不好领路。   可怜天下父母心,这个时候,还记得把孩子捎带上,希望他在贵人面前得得脸。   孙达带路,领着林庚他们四处转悠。   冰雕场上的天庭群英会已经初具规模,来看的人都露出惊讶之色。   而林庚,跟人转一圈,半途离队,去参与集邮打卡活动,第一站到了糖果屋。   糖果屋的开业活动,徐诚很重视。   又是年节期间,他不去糖厂里,每天要回家,就天天来铺子里。   林庚一来,他俩就碰面了。   徐诚受到惊吓,忙把人领到后院。   后院里还有个江知与,他在根据销售量、糖品受欢迎程度,制定来年的生产计划。   林庚又不知道后面还有个人,过了帘子,他就伸手抱徐诚。   徐诚话都来不及说,三个人一下陷入非常尴尬的境地。   江知与目瞪口呆,然后收了本册,默默收拾东西去找小谢。   过年期间,还是跟夫君在一起安全。 第81章 不能当赌狗   江知与带着生产计划来找谢星珩,谢星珩刚好在逛小集二楼。   二楼原是小仓库,被他改成了办公室和会议室,中间有个小会客厅隔开。   江知与来时,谢星珩刚跟人确认完冬日活动的闭幕仪式。   场面够大、够热闹,气氛到位了,收尾不弄好一点,他都感觉失败。   反正已经亏本了,不在乎多亏一点。   江知与在外面稍等了会儿,每个出来的合作商、小管事,见了他都笑呵呵喊东家。   他看人员比较杂,有些好奇,敲门进屋。   谢星珩看见是他来,自然向后靠在椅背上,还张开双手,笑眯眯说:“过来抱一下。”   江知与的脸色立时变得不自在。   谢星珩:?   谢星珩当他脸皮薄,起身朝他走来,把门关了,再来抱他。   江知与表情更加不自在了。   谢星珩:??   “怎么了?”   谢星珩选择直接问。   江知与支支吾吾,只含糊说:“林庚来了,刚去找了诚哥儿。”   谢星珩乐了,他来了兴趣,盯着江知与的眼睛看,还动手扒他眼皮。   江知与把他手推开,“你做什么?”   谢星珩没个正经:“我看你有没有长针眼。”   江知与失笑,“还不至于。”   他问:“刚才来好多人,你有什么大事情?”   “我带你去看看。”   谢星珩拿了大氅披上,给江知与塞了个小铜炉暖手,带他去冰雪广场。   冰雪广场是冰雕活动最终的决赛现场,因“冰雪爱好者”的成就得以命名。   白有木领着二十个木匠连日开工,到今天,神仙们的体貌已然成型,只差面部细节。   他们盯着冰雪的时间太久,眼睛受不了。确认过工时,暂时不做,让他们休息两天,到正月十三那天再开工。   夫夫俩过来时,广场上的人很多,甚至有百姓们拜上了。   县内大的道观、大寺庙,也来了道士僧人。   他们常跟神仙像打交道,或是画像,或是泥人,或是金身玉雕。   这种大规模的冰雕还没有见过,都来观摩。   谢星珩入乡随俗,让白家人领着木匠去拜过神仙,给足了香火钱,再才动工的。   赛场上划分了好几个赛区,决赛选手在围栏里,对自己的作品进行雕刻堆砌。   跟天庭群英会没得比,百姓们两头看看,都服气了——有本事的主办方,才能主持这种盛会。   除却这两个围栏包围的地区之外,广场南边,新起了一处门楼。   是用薄木板做的道具门楼,正中心挂牌匾的位置用红布遮起来了。   门楼后面,有戏台子在搭建。   这一处施工,可以围观,但闲杂人等不能靠近。   谢星珩带江知与过来,给他说:“这门楼上的字是‘南天门’,到正月十五那天,会开一场元宵会。”   主题都有了,参考蟠桃会的布置。   这个时代没有《西游记》,谢星珩很遗憾,否则就能有现成的戏本子演。   这是他在活动期间的巧思,再让他写本子也来不及。   到时候演的是情景喜剧类型,不用有过多花哨的内容,扮演神仙的人们,跟大家说些吉祥话。   主持人已经选好了,叫白喜文上,从互动上热场子,间或穿插小广告,最后再接烟花秀,活动无缝衔接元宵花灯会。   广场上散了,百姓们还能去街上逛逛,夜市的场子,最后刺激一波消费。   过了元宵,也要迎来开春,新一季的领养活动要开了。   真是忙碌啊。   夫夫俩逛完场地,天色已晚,可以回家。   在马车上,谢星珩给江知与讲《西游记》的故事。   江知与没有听过,到家时,才听完石猴拜师。   一只成了精的猴子,开了灵智,他来到人间,模仿人的行为举止,会穿衣服,还爱戴帽子,别人的东西落到地上,还帮忙捡。这形象如此生动可爱,但他吓到百姓们了。   江知与立刻被抓住了心神,谢星珩看他实在着急,想大圣有没有拜师成功,就给他提前剧透。   吃过饭,再给他补上了细节。   两个小宝跟他们睡,蹭了一回睡前故事。   谢星珩跟江知与说:“后面还有猴王封官、大闹天宫。”   五指山就改天再说,免得小鱼惦记得睡不着觉。   江知与听了故事,就也对活动闭幕式有了遗憾感。   “可惜,没有戏本。”   “让人写就是,现成的故事,编还编不会?”   谢星珩不着急。   他跟江知与说:“咱们日子还长呢,我慢慢给你讲。”   江知与也想给谢星珩讲故事,但他前半生都在内宅,这时讲故事,就是说人是非。   他憋了会儿,没有什么好故事说,就仰头亲亲谢星珩的下巴。   他主动的,谢星珩就不跟他客气了。   亲热到一半,谢星珩想起来今天没有熬杀精药,硬生生忍住了。   江知与说没关系:“夫郎受孕难,偶尔一次没关系。”   有了孩子,就生下来。   谢星珩不听:“不然我弄这个药做什么?”   这种事,不能当赌狗。   万一把老婆赔了怎么办?   又不是没其他方式。   江知与红着脸配合他,心中又是甜蜜,又是气恼。   次日睡到自然醒。   江知与不知道该不该去铺子里,决定先去徐诚家看看,若是徐诚这几天有事,他就去看店。   他来徐诚家,就是想避开林庚,免得撞上什么不得了的场面。   结果他进屋,又看见了林庚。   江知与这回做好了表情管理,没有显出呆滞样。   他客气行礼,打算告辞走人,直接回糖果屋。   林庚叫住他:“你不用走,我走,我有点事,刚好要见你家郎君。”   江知与侧身让步,等林庚走远了,还在门边站了会儿。   冷风吹着脸,江知与感觉到寒意,才回过神。   他往里面喊了声:“诚哥儿,你在吗?”   “在。”   徐诚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   江知与这才把房门关上,绕到里间来找他。   徐家的宅子比江家小,家里还没分家,老大徐武带着夫郎住东边,三个孩子两头住。   大的好带,跟着他们夫夫俩睡。两个小的闹,也有隔辈亲,跟爷爷奶奶睡。   徐诚单独住个屋子,原来是在爹娘那院的厢房里,因孩子多,他就搬了。   在西边,远着院墙,另起了个小屋子。比普通的卧房大,里外两间,待客又住人。又比正统的院子小,没有耳房。   冬天冷,小有家资的人家,都会用破棉衣、旧棉絮拼凑着,做个厚棉帘子遮风。   江知与看他这帘子,都是锦缎做面,眼睛都瞪圆了。   进来看徐诚还没起,江知与自动脑补,大脑过载。   徐诚让他别多想:“他是早上过来的,说给我爹娘拜个晚年。我们昨天聊得比较晚,我就起晚了,他没让人叫我,走之前来看了眼。”   小哥儿房间,外男不好进。   徐诚也没想到林庚会突然来,听见外面动静,他就紧急把屋里显杂乱的东西,全给抱到了炕上来。   这就导致他来不及穿衣服。   徐诚把被子掀开,只见炕上棉衣棉裤都有,还有他随身的小本子、弯刀,钱袋子都散开了。   江知与听他说完,松了口气,过来帮他收拾。   “我吓坏了!”   徐诚笑嘻嘻的:“你没赶上时候,看见的都赶巧。”   那确实。   昨天看他们抱一起,今早看林庚从徐诚屋里出来,不怪人多想。   江知与跟他说:“我原想着来看看,你要是忙,我就去铺子里的。”   徐诚起床穿衣,动作利索,梳头发之前,他还想先把棉衣脱了,这衣服束着他难受!   江知与忙过来帮他梳头发:“怎么这么急躁?”   徐诚告诉他一个好消息:“今天有人去糖厂看看,我们挣钱的机会来了!你没来找我,我也要去找你的!”   江知与从知道糖厂会对军销售以后,就猜到是林庚的关系。   现在事到临头,他还是问了一句。   结果徐诚说不是:“是府城的商户,从我们这里拿货,他们到府城卖。不过确实是林庚介绍的。”   江知与听完,盯着徐诚看。   徐诚从炉子上拿水壶,倒热水,再从小桶里匀冷水调温,用温水洗漱。   所有行为都很正常,间隙里说一句,都是对大生意的向往。   是真的很想挣钱。   江知与想了想,提醒他一句:“这个商户,可能是王府的人。”   不然什么商人,需要林庚亲自介绍?   还能跟着一起来丰州买货。   糖厂刚起步,现在生产还没有稳定,进哪门子的货。   他一说,徐诚就摇头:“不,真的是商人,我确认过了。要是王府的人,他会告诉我的。”   他擦过脸,邀江知与出门去,路上跟他说:“他经常在外办差,三教九流的人认识很多,这回来的是他熟人,给了面子,但确实不是王府的人。”   徐诚又说:“他跟他爹娘说过了,来年事定,就娶我过门。”   相较生意,江知与更在意好友的感情与婚姻。   地位悬殊太大了,他们还聚少离多。   徐诚耸耸肩:“我这么说,你就这么信吧。我们也没辙。船到桥头自然直,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江知与定定心。   还是把糖厂的事办好先,帮诚哥儿争取一下。   糖厂来的商人,是在府城闻名的“和升号”。   取了商号,真正的豪富之家。   东家姓秦,来人是现任当家的,也姓秦,行六,见面叫一声秦六爷。   双方约定在一品居吃饭,这是丰州最大的酒楼,上菜都是本地特色菜。   两个小哥儿出来谈生意,大门就敞着,避嫌。   秦六爷年纪四十出头,留了须,只在唇边一圈。面相很和善,圆脸圆眼,见面三分笑。   丰州是昌和府治下的县城,县内商户,都听说过和升号的名头。跟他们家做生意,糖厂是头一例。   秦六爷讲究,上茶不上酒,客套话说两轮,先把自家商号的经营情况说了下。   主营产业是糖、酒、茶,最先是以酒发家,再种茶苗。   糖厂,他们家也有,但产量有限,目前是蔗糖为主,不卖蜜饯。   “我去你们铺子里看过糖品种类了,也都试吃过,单论蔗糖来说,比我们家的口味要纯一些,不涩口。你们能量产蔗糖吗?”   这单生意,以徐诚为主导,江知与作陪,不抢他风头。   徐诚说:“暂时不能,要来年收成后再说。目前糖品杂,也是因为原料采购问题。原料太少,只能产出那么多。”   冬季开的厂子,还能做出蔗糖,就很了不起了。   秦六爷提供了另一种合作模式:“我们家的蔗糖有固定的卖货渠道,不愁卖。我们就定蔗糖,原料是个问题,你们看这样行不行,我出原料,你们厂子代加工,所产蔗糖都归我家。我给代工费。”   算账是江知与擅长的,他恰好听谢星珩说过“代工厂”的例子。   工厂可以做自己的产品,也能利用场地、设备、人工、技术的优势,去接外面的单子。   如果客户有需要,从糖果屋卖出去的糖,甚至能贴牌。   管他叫白家糖还是黑家糖,客人要什么,就是什么。   但小谢说的代工厂模式,是客户下单、提货,有的人会附带配方。也有自带原料的,比较少。   这一环的账目,他们要细算。   江知与轻轻点头,徐诚就知道有利可图,暂时应下,还要详谈。   饭后,三人往糖厂去。   糖厂员工休年假,现在只留了看门人。   看不见人员制糖,但看得见规模、设备。   常见的设备,工坊里都有。   根据谢星珩的图纸,改进过的设备,现在只做出来两台,分两座工坊放着。   看了外观,不懂里面结构,也没开工运作,看了也白看。   秦六爷也不好打听他们挣钱的本事,转而去看仓库。   仓库清了一批货,转到了糖果屋。   里面余货少,内部构造一清二楚。   沿着墙壁,加建了窄边水槽。环墙而建,及腰的高度。   这是控温设备。   徐诚从江知与这里听来制冰的法子以后,就想了这个主意。   水槽还是双层,到时加水加硝石就有冰产生,省得人工替换。   这个简单,到时也好操作。   现在气温低,为了掩人耳目,徐诚找他娘借了一笔银子,加建了冰窖。   正好冬季,能取冰来藏着。   徐诚相信,世上没有几个厂子能如此奢侈,用冰块来控温储存货物。   成本计算一下,冰块储存的开支,比货品还高,不划算。   水槽作用,跟秦六爷说了以后,果不其然,把他狠狠震惊到了。   生产工坊跟仓库都看完了,就到了画饼时刻。   要让他相信,糖厂有实力能完成订单。   这个饼子,是原料多多。   原料多,糖就多。   他们跟农户们说好了,来年不知道他们种不种,先把饼子画了。   “我们已经跟农户们下好订单了,他们来年会多多种植原料,到了季节,再出蔗糖,从本地取材,也能省些运输成本。”   还能保证原料新鲜度。   他们从糖厂离开,又转道回城,再到糖果屋。   糖果屋在进行集邮打卡活动,很是热闹。   秦六爷对这场活动叹为观止,夸了又夸。然后进后院,坐下详谈订单细节。   秦家第一笔订单是五百两的生意,这五百两,仅是代工费。   需要的糖制品,就翻倍增涨。   来年一年,厂子里都有活干了。   江知与仔细计算过盈利,把糖量压了压。   蔗糖市价是六十文一斤,通常都是散着买。   五百两银子,可以买五千多斤。   厂里直销,价要更低。   把各项成本、损耗计入,出厂价能在五十文钱一斤。这已经足够让利,中间利润够大,才符合糖的市场价。否则商人卖货再抬一抬,百姓没人吃得起了。   原料是秦家出,加工价位能压到三十文一斤。   倒手卖出,就是双倍利。   以三十文一斤的价位,让糖厂加工,糖厂要生产制造一万一千多斤糖。   江知与早前算过,糖厂成本价,是十八文到二十二文钱的区间。   秦家出三十文一斤,他们一斤能挣八文钱。   都是商人,秦六爷管理着和升号,也是精于计算的人。   他这个报价,就是踩着糖厂的底线来的。   江知与跟徐诚互换个眼色,秦家踩线来,也有自家糖厂,对里面利润一清二楚。   抬价不可能,那就厚着脸皮,压压成交量。   同样的价钱,少生产一些糖,他们也是挣的。   徐诚开口就是:“您看过厂子,我们糖厂的仓库是用冰控温存储的,也别说什么还没到季节,你们用不着,我们成本在这里。这个单子肯定会做到夏季的,到时我们把货送到府城,一样用冰块冻得严严实实,保管坏不了一丁点儿!”   自家制冰,冰就不值钱。   秦六爷也跟他们算:“原料是我们出,为了保证生产数量,我们只会往多了给。这多出来的部分……”   徐诚露出惊讶神色:“这般下定,你不留个人在这里监工吗?”   正如他所说,原料上能动手脚的地方太多了。   徐诚还要仔细验货,怕到时秦家搞鬼,原料不够,也要硬出货。   这样来看,这种生意,开张做一回,让厂子设备动起来,工人们趁机熟练技巧,生一点薄利回血就够了。   往后不能多接,这样又辛苦挣钱又少。   这般算计下来,谁能想到他们是做糖制品生意的?   一番拉锯战,定下来一万斤整的成交量。   定金一百两,尾款等货物抵达码头,先给三百两。   最后一百两,等交货给。   区区五百两的生意,竟然还分三次结账。   送走秦五爷,江知与跟徐诚两个回到桌边,表情都怔然呆滞。   他俩都是手里走过大钱的人,第一回做自己的生意,才发现挣钱这么难。   这是卖糖啊!   五百两的订单,他们又不是能挣五百两。   这个订单,几乎要把他们的豪情壮志打碎。   两人抓头发,喝茶压惊,稳定心绪以后,回想复盘。   没什么好总结的,不算销售价,单纯以出厂价来说,他们都能纯挣双倍利。   毕竟整体成本最多二十二文,出厂价能到五十文一斤。   江知与心中急思细算,这二十二文钱,是加了原料在内的成本价。   秦家出三十文一斤,他们能挣八文。那秦家出了原料,就不止八文。   如此来说,一斤也能挣上十五文钱左右。   一万斤算下来,能小挣个二百两银子。   江知与想通这点,心绪平静。   他常看铺面的零售账本,知道积少成多的道理。   徐诚见惯了大钱,早早梦想的前程十分美好,这种落差,让他情绪进入低潮状态。   江知与鼓励他:“我们的厂子太小了,首要目标还是先扩建。扩建过后,我们能自销,也能接这种单子,把作坊都动起来。等我们壮大到一定程度,我们就能完全自产自销。到时这种订单就不用了!”   想要他们的糖,只能按照出厂价来,主动权就在他们手上了。   徐诚点点头,情绪还是恹恹的。   天边擦了黑,前边铺子到了关门的时辰,谢星珩从知县府上过来,到里面来接老婆回家。   顺便给徐诚带了话:“你家那位在后门等你。”   徐诚给个白眼。   这生意做得他不爽。   什么这位那位的,他不见。   他跟着江知与夫夫俩,从前门走。   结果出门走两步,听见身后有林庚的声音。   这男人斜靠着墙壁,满脸都是“就知道你会走正门”的表情。   徐诚:“……”   江知与突然好可怜他,又不知为什么很想笑。   谢星珩把他拉走,不留在这里讨人嫌。   回家路上,江知与跟谢星珩说:“小谢,做生意好难啊,我们忙活一下午,以为接好大的订单,结果一算账,发现只能挣两百两!”   江知与理智上想开了,情绪上气鼓鼓的。   他不想影响徐诚,到了夫君面前,自个儿又孩子气,对这个成交额耿耿于怀。   谢星珩听了没忍住笑:“开门生意,挣个热场费。你想啊,从你怀孕开始筹备,糖厂只出不进,早就入不敷出。今年开了门店,但存货不足,也卖不了多少。你们要生产,就得再进原料,原料的钱还没挣出来,这要怎么弄?”   倒闭是不可能倒闭的,有能挣钱的机会,就要紧紧抓住。一分一钱也是挣,积少成多,集腋成裘。   生财之道,往往成于小利。等大单子来,就是比命长,不能硬熬着。   江知与气哼哼的。他从前对林庚,是怀有敬畏与恐惧,很怕林庚对诚哥儿不好。   这番生意介绍下来,他对林庚的害怕随之降低,感觉这人很接地气。   也很让人生气。   “诚哥儿第一次做生意,他也不说哄着点,什么人啊。”   谢星珩看着好笑:“那怎么办,我连两百两都没有让你挣到。”   江知与嘴快:“可是我们一起亏本了啊。”   谢星珩:“……?”   他笑容凝固在脸上。   江知与不用人哄了,他要哄夫君了。   哄人时,江知与还在想:这生意真是不好做,大家都不开心! 第82章 徐诚&林庚(补更章节)   徐诚领着林庚回家。   徐家人看见林庚进门,都露出牙酸的表情,脸皮抽抽,挤眉弄眼。   林庚像没看见,进门就喊爹喊娘,也喊大哥大嫂。   也不知他什么时候买的,从怀里摸出三把小弹弓,大孩子小孩子都喜欢得不行,是全家最欢迎他的人,甜甜喊“姑爷”。   林庚没架子,南北里走,四处闯荡,干的是刀口舔血的差事,能说粗话,也能喝烈酒,平生见闻跟徐天智相合,很聊得来。   他是官员,早来家里拜访过,说诚心要娶徐诚。就把自家门户的情况老老实实说了一遍。   什么王府、什么皇城,什么王爷爹,什么皇帝伯,听得徐家人恍然如梦中。   刚知道那阵,是真的拘谨。   穆彩凤见了徐诚就要哭一场,也不骂了,也不催了,心疼起来要命,什么好东西都紧着徐诚来。   去年的事了,这一年没什么风波。林庚很少来丰州,过年过节的礼没有少过,平日里也有书信寄来,是用了心。   少数几次见面,又都是诚哥儿不开心,林庚赔着笑,穆彩凤看他好性子,能哄,看他也顺眼了。   做娘的,心苦。   再对林庚好,除了满意之外,也有诚意在,希望能从态度上,帮徐诚补补,叫人别跟他计较。   林庚要过来吃饭,没提前说,正是年节里,家里男人都能吃,穆彩凤饭菜都备得足,加双筷子的事,没关系。   席间闲谈不提,饭后林庚不走,跟着徐诚去炉子边坐,烤火烤干货,说说今天的生意。   林庚用脚尖踢他鞋子。   徐诚抬脚踩他。   林庚连声怪叫:“快快松开,这是一双新鞋,我今天第一次穿!”   徐诚松了脚。   他今天奔波,在雪水泥地里走过,鞋底还没干透,在林庚的鞋面上留了深深的泥印子。   徐诚开心大笑:“就踩你!”   林庚还在可惜鞋子:“要不是为了来见你,我还舍不得穿这么好的鞋。”   黑面白底皂靴,最是常见的样式。   徐诚听得出来话外音:“我不会帮你做鞋子的。”   林庚只得作罢,“还气呢?”   徐诚讲理,总归是生意,人家家里有糖厂,原料都有,还能大老远来丰州下定,怎么不算是额外的生意呢?   他也不傻,三十文一斤的成交价位,糖厂刨除原料之外,能挣个十五文一斤,猪肉也就这个价位,有什么不满足的?   秦家压了价位,把原料捎带,再加个运输成本,这个三十文能提高八文左右,算三十八文钱一斤的成本价。   比正常出厂价便宜十二文一斤,这个价位,才值得人家跑一趟。   他就是期待值太高了,受不了这个落差。   林庚跟他说:“这一单不叫生意,是暖暖厂子。你去年忙到今年,我说给你银子,你也不要。冬日活动是热闹,声名传出去了,我看着挺好,但挣钱要时间。眼看着开春,你要采购原料了,厂子里的人都等着工钱过日子,你要怎么办?半途再去江家借钱?江家那小哥儿都跟你一起合伙做生意了,这钱借来,你还好意思主事吗?”   徐诚知道,所以他才着急,不是守着厂子就是守着铺面,有什么机会就牢牢抓着。   这一年,他看着银子流水似的往外花,进账又少得可怜,全靠畅想未来来维持信心。   他压力大,期待也跟着提高,盼着能有一单生意,能解燃眉之急。   哎。   徐诚手里剥着花生瓜子,自己又不吃,都往小碗里放。   他跟林庚说:“做生意真是锻炼心性,我一天要对自己说八百遍不要着急。”   准备就绪,静待东风。   就当秦家的生意,是一阵小风好了。   林庚看他能想明白,对生意上的事,只有一句提醒:“这两年可以往府城发展,昌和府两县一府都能去,其他邻近府县别轻易去。”   徐诚点头应下。   他从江知与那里听说了白家的事。   白家从上水县来,就在丰州县周边。   一家子散尽家财,携家带口,远离家乡。   这种当地有声名的商户,都混不去日子,一刀挥下,就是大肥羊。   他们能有什么本事,跑外面去闯?   昌和府境内,属于广平王的封地。   没动刀兵,可以过安生日子。   这话题沉甸甸的,一如徐诚不愿意去想的未来。   他也不知会走到哪一步。   更不知道经商卖糖,能挣下什么功名。   他太弱小了,只能听看得见路的人的话。   徐诚问林庚过年都做什么。   新皇去年继位,今年才第二年。   年前,新皇把皇室宗亲都召进宫,除夕夜一起吃了年夜饭。   太上皇也在,气氛好不尴尬,每个人都是尬笑、尬话。   林庚身份尴尬,亲爹在,“后爹”也在,他又没能登大宝,在那个环境里待着,就是个笑话。   存在本身就是个笑话,给人找乐子,也是本职。   他看向徐诚,目光变得很柔和。   他渴望的自由与野性,在徐诚身上都能找到。   徐诚胆大,也有魄力。   碍于环境,他见识有限,性情急躁了些,但做什么事都沉得下心。   初时的一点点吸引,在南地的偶遇里变得惊心动魄。   越是相处,越是能从他身上汲取力量。   像个太阳。   徐诚被他看得毛毛的:“你正经点,别用着这种让我不舒服的眼神看着我。”   林庚的柔情瞬时被打破,身子后仰,靠在椅子上笑不停。   晚间亮着烛火,炉子里还有一圈红光照着。   这个角度的光亮,从下到上,很死亡视角。   林庚的脸扛得住角度,徐诚瞥了眼,恰好看见光亮泯灭在他的眼眸里,晦暗莫测。   莫名的,徐诚的心一紧。   他不知道是心动,还是心疼。   有一阵沉默。   天色已晚,林庚告辞。   徐诚没留,拍拍手,拿油纸,把剥好的花生瓜子给他装上。   “你没提前打招呼,我也太忙了,没准备年礼,你将就着收下吧?”   林庚抬眉,惊讶之余,心里暖暖的。   他有个富贵命,爹娘也疼他,但不敢靠近。   身边兄弟都糙,大家混着过日子。   这种细微的体贴,少有人能顾及。   说起来,只是些花生瓜子罢了。   因是心上人送的,他心中涟漪难平。   林庚接瓜子的手不老实,拿了油纸包,还要抓徐诚的手。   两人无声较量里,徐诚的手被他抓到嘴边,亲吻了手背。   徐诚脸色涨红,低骂他:“你疯啦?这是我家里!”   林庚笑他胆小:“我以为我已经很克制了。”   他问过了,徐诚没有小名。   小时候太皮实,父母叫他“猴孩子”。   长大了省字,叫“猴儿”。   这都多少年没叫过了。   林庚想着,徐诚的大名有人叫,叫他诚哥儿的人更多,就给他换个专属称呼。   很暧昧,也是关系认定。   “未婚夫,我走了,你说的温泉我很感兴趣,等你忙完元宵节,我们同游。”   徐诚脸上温度持续飙升,推着他往外走。   外边下起了小雪,到了门口,徐诚让他等一等,进屋拿了把伞。   拿伞出来时,门口已经不见人影。   徐诚四下看了看,只听见几声鸟鸣从远处传来,声音渐行渐远。   走得真快。   他再回堂屋,他爹娘就都出来了。   徐诚挠挠脸,还是烧得慌。   “我说过了,他没怎么我,你们怎么偷听呢?”   穆彩凤跟徐天智夫妻俩都是:“你这孩子说话怎么这么难听?自家里走走转转,能叫偷听吗?”   徐诚知道他们是担忧,无奈摇摇头。   穆彩凤问:“你那厂子不好吗?生意有问题?”   徐诚从家里拿了两千两。他爹是镖局二当家,押镖的银子之外,还有分红。   家里还开了个铺面维系日常开支,穆彩凤会过日子,徐天智挣的银子,都攒下了。   他们一家人多,眼看着大哥的三个孩子都在长个头,要早早为他们做打算,家里住不开,媳妇夫郎都难讨。   穆彩凤提前划出一笔银子,给徐诚添置了嫁妆铺子,又留了五百两嫁妆。   徐诚用了嫁妆铺子,穆彩凤没意见,这就是给他做买卖的。   徐诚要提前动嫁妆银子,穆彩凤是万万不肯给。   娘俩说了体己话,穆彩凤让他为以后想想。   他跟林庚的亲事不一定能成,这头散了,他就不过日子了?   嫁妆银子,是他新生活的起点。   穆彩凤也不知他俩要拖多久,熬几年,这银子她帮徐诚捏着,以后总有个盼头。   这回糖厂做冰窖,就算爹娘支持他的事业。   徐天智有些心疼钱,到底还是给了。   老江都能给江知与,他就不能给徐诚了?   没想到,两千两砸下去,还没个水花。   徐诚就怕他们多想。   “生意还好,你看小鱼都没有回家要钱,我们今天出去谈了一单生意,我以为能有大几千两银子,结果只有五百两的生意,还给我分三次付款,我心里不爽。”   徐天智押镖挣得多,五百两银子也要跑几趟,稍一想想,皱眉训道:“五百两还嫌少啊?你爹要卖几次命的!”   穆彩凤也无语了。   她守着铺面,一个月有一百两银子,她在被窝里都要偷笑。   糖厂不愧是糖厂。   真能搞钱。   徐诚挨了训,反而笑起来,心里别提多畅快。   没错。   糖厂大有可为! 第83章 天宫送福,人人有份!(修)   另一边,江知与跟谢星珩踩着夜色回到家中。   两个爹带着两个崽,玩得可好。   夫夫俩回来,两个崽就“啊啊呜呜”的要自己的两个爹。   他们洗过手,一人接一个,晚饭开席。   江知与说了今天的单子,江承海跟宋明晖都觉着挺好的。   “刚开业就是一万斤的大单子,不错,很好!”   这个角度就更让人舒坦。   江知与又一次反思,认为他跟诚哥儿不该有过高的期待值。   才刚起步呢,厂子里除了设备和人工,什么都没有了。   秦家的原料送来,厂子就能盘活。   少挣就少挣了,留两个作坊,做糖果屋所需糖制品,慢慢攒钱。   于挣钱来说,这次的生意更偏向心态的稳定。   糖的高价利润,让他们心气高了。   饭后回房,夫夫俩陪了会儿孩子。   小宝宝白天补觉多次,夜间有点精神,要玩一会儿。   给他们做的色卡已经弄好,宋明晖还跟纳鞋垫一样,多层布料叠加,弄出个硬挺版型,小小一块,宝宝要用两只手捧着。   谢星珩找了个小竹箱,用剪子剪出来一个小口子,边缘先简单包裹封边,防止划伤,然后过来带孩子玩。   这个游戏很简单,只需要把手里的小方块,都扔到箱子里就好了。   忙完冬日活动和春季领养家禽家畜的事,他就要找白家定下一批幼儿玩具,让两个崽崽快乐成长。   这个创意就不收费了,他厚着脸皮,找白老爷求一求,希望能把西游齐天乐的木雕制品抱回家。   宝宝月龄小,现在还没学会坐,玩这个游戏,是大人抱着,他们伸手去抓。   炕上放了炕桌,小方块都在桌上。   两个宝宝越是长大,性情差异越是明显。   玩个游戏,天玑宝宝都能玩急眼。   谢星珩抓着他的小手打样,带他玩了两回,他聪明,两回就知道怎么玩了。   但他准头不足,冬日穿得厚,小胳膊小腿都束缚着,他伸手去抓小布块,一动就当了桌面清理大师。   好不容易抓到了布块,或是松手早了,或是高度太低,那么大的口子,都没投放进去。   他给急哭了。   谢星珩:“……”   你是爹吧。   锦鲤宝宝耐心足一些,但对这个游戏的兴趣有限。   江知与抱着他,做示范的时候,来回的哄了十几次,他才动弹一下。   看起来并不是他想玩,而是满足爹爹的心愿。   投放也不急,抓掉了再来,投歪了继续。   谢星珩心痒痒:“他怎么就不哭呢?”   实际上,宝宝的哭声具有传染性。   一个崽哭了,另一个崽也快了。   慢悠悠玩游戏的锦鲤宝宝,在天玑宝宝的大声嚎哭时,呆愣一下,眼睛蓄泪,小嘴一张,也跟着哭了起来。   夫夫俩顿感头疼。   谢星珩想起来一个哄崽段子,他用手掌在宝宝嘴上轻轻拍,让哭声变成“哦哦哦”的声音。   两个崽听愣了,忘记哭了。   江知与学着他来,发现真是有用,玩得很是开心。   哄睡两个宝,夫夫俩也洗漱收拾,躺下以后,谢星珩给江知与讲《西游记》后续的故事。   今天是猴王封官弼马温。   江知与听了睡不着。   猴王认认真真养马,怎么还取笑他呢?   他睡不着,谢星珩就多讲了一话,说到了大闹天宫。   天宫之后又要压五指山,这就下回再说。   江知与现在掉钱眼儿里了,他说:“小谢,你去做说书先生,肯定也能场场爆满!”   谢星珩才不干这累人的事,也就有耐心给老婆讲讲睡前故事。   他心里惦记着个事儿。   林庚让诚哥儿接了五百两的生意,能挣二百两。   他怎么就让老婆亏本了呢?   他莫名有了胜负欲。   得想个法子让老婆挣到银子。   怎么也得挣个三百两吧?   谢星珩没出息的想着。   隔天清早,他们又一次睡到自然醒。   这种作息,一点都不“老板”。   正月十三,冰雕会场的神仙雕像复工。   比赛已然结束,再无更多参赛选手。   本次决赛的评委是白老爷子。   几十年的老木匠了,不会冰雕,会看功夫。   为了评分的公正性,他个人的评分标准,要以本次决赛的平均水平做参考。   正月十三,他满场溜达,把所有作品都尽收眼底。   江承海也出府来看,两个老友逛着冰雪广场,脸上乐呵呵的,精神极好。   脸皮也是厚的,你吹我手艺,我吹你家孩子出息。   另一边,白喜文跟黄乐文,以及王家小子王延,提前上台排练。   主持人是白喜文,他春风得意,连日里笑眯眯,眼睛都小了一圈。   黄乐文眼馋得很。   因黄家没有魄力做合伙人,退居其次,看着白喜文出这个风头,他意难平,蹭到了一个“副主持”的位置,也就是捧哏。   王延头一回出来主事,从前学的东西,还没逐一实践,听他爹的话,别管什么事儿,厚着脸皮,先上了再说。   冬日活动接近尾声,只剩闭幕式热闹。   白、黄两家都想当主持人,他不知道能不能当上,紧紧跟上再说!   江承海跟白老爷逛到这处戏台子,就看他们三个在那里。   先是一个吹,两个捧。   再是两个怼,一个墙头草。   年轻人,就是有精力。   出门一趟,他们顺路去了逛小集。   过街时,江承海看着这条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街道,想起来他家哥婿说的话。   这条街,以后都会是江家的。   他想到就忍不住笑,进街就嘎嘎乐。   到了铺子里,都是熟悉的老伙计了,一群喊他老爷的,喊得他脸上的褶子都多了几道。   今天谢星珩没在铺子里,抽空跑了一趟农庄,让管事们早早动起来,越是要开春,越是不能松懈。   也来接大哥大嫂。这俩人过惯了苦日子,能挣钱了,珍惜日子,孵蛋养鸡很用心,半分不敢松懈。   年节那几天在县内过,过完就紧赶着回农庄里。   闭幕式热闹,紧跟着有元宵灯会,一年就一次,不差这一天两天的。   他们家的双胞胎,到现在也一岁多了,出去玩玩闹闹。   谢川读书,交了许多小书生做朋友。   童年友谊不一定会维系终身,甚至长大了都不可能有用。但孩子么,什么年龄做什么事,开心就好。   谢星珩这般说,谢根跟陈冬原想让他带着孩子进城玩玩算了。   他们夫夫俩忙着筹备鸡鸭。去年领养的盛况在前,今年来领鸡苗鸭苗的人只会更多。   现在紧着日子,他们能在领养前,再孵化一批鸡鸭出来。   谢星珩听他们算完,指着三个小孩说:“他们肯定更想跟亲爹在一块儿的。”   再亲的亲戚,能有亲爹亲?   谢星珩又给他们说了些陪伴论,好说歹说,把他俩说服了,说正月十五,一定上街去玩。   农庄在郊区,附近挨着村落。   谢星珩顺道去转了转,年都快过完了,好些村子里都还喜庆热闹着。   江家的戏班子就一个,谢星珩另跟其他班主合作,才凑了三个。   百姓们凑一个单,唱一场。   谢星珩定了排期,一场算一天。   这一天里,如果百姓们愿意加钱点戏,收入都算戏班的,江家不参与分红。   如果百姓没额外点戏,就希望他们能尽快赶场。   有机会挣到外快,活动的气氛也在,三个戏班子都是连轴转,期间只有嗓子受不了,歇了半场,争取在年节里,把百姓凑单满赠的戏曲唱完。   谢星珩过来,是村子外客。   百姓们见多了,欢迎之余,还有浓郁的自豪得意。   村里有戏看,很多外村人,甚至城里人都来凑热闹。   这多有面儿?多少年难见一回!   有人认出来他是谁,还围过来说话。   戏曲是现场表演,没有录播回放,谢星珩不耽误他们。   “年后我会再来看看,到时我们一起唠唠嗑,现在都看戏去吧。听听,这唱得多好?”   他体贴,百姓们也回以真心。   冬天攒着的吃的,都给他拿来,让他带回家吃。   盛情难却,谢星珩收了一箩筐农家小食。   他让人给钱,叫戏班子再加一场,算作回礼。   都出城了,回家前,再转道,去糖厂转转。   糖厂有人,是徐诚跟林庚,还有提前来开工的几个妇人夫郎。   谢星珩昨天跟林庚见过,在孙知县府上聊了些事,再见无话,只是巡场。   都是开得起玩笑的人,谁也没端着。   谢星珩不瞒他说:“我得想个法子,让他们再挣点银子。”   林庚很是期待。   学识不提,谢星珩做生意确实有一套。   想法多,又新颖。还真给他盘出个大排面。   糖厂是照着高标准弄的地盘,里外大而敞亮。   为环境卫生,周围绿化去除了,减少虫子,也让场地更加干净板正。   好在背靠着山,不缺绿色植物。   谢星珩确认过现有存货、产能,开春全部动工后的产能。又把所有品类的货,一样拿了一点,回家再琢磨琢磨。   江知与今天都在县内。他找黄家定制的绣样已经完工。   最初三幅,黄家也想挣声名,没有挑选难度低的,根据江知与的要求来,先完工了福禄寿三仙。   用的靛青绸缎做底,丝线色亮而正,神仙福相慈祥,仙气飘飘,还有祥云漂浮而来。   眼睛正看着外面,看着这绣像,就像在与仙人对视一般。   技法精湛,巧夺天工。   货品交了,江知与装裱完成,送去冰雪广场。   所有合作商的彩头都已齐备,百姓们看前面已经非常满意,等糖厂的彩头送来,人群中更是惊呼阵阵。   糖厂的可选卡片不变,寻宝活动里,集齐一套卡、多张重复卡片,都能来自选一张彩色神仙卡。   各项比赛的最优者,则有机会得到绣像画。   谢星珩安排的彩头展览场地是入场口,也就是南天门。   正月十五这天,道具门楼上的红绸被揭下,门上的“南天门”三字端正有力。   进了这道门,就算入了天宫,与众神同乐,进入闭幕式的会场,与仙人们共度元宵。   百姓们哪里见过这阵仗。   以地理环境来说,主办方拦不住要走小路的人。   南天门的招牌亮出来,至少能挡住大半,让大多数人都老实走正门。   这年头,不敬神明的是少数。   主办方都在南天门侯客。   谢星珩跟江知与站一块儿,白喜文、黄乐文、王延在旁边排开,见谁都是新年好。   孙知县一家来得早,他儿子孙达频频看门口的几人,眼神跃跃欲试,走了几圈,又没动作,直接进了内场。   林庚还没走,带着弟弟林启来看热闹。徐诚作陪。   进来时,徐诚还给江知与做了个鬼脸。   夫夫俩注意力在林庚的弟弟身上。   年岁不大,鹅蛋脸,有婴儿肥,走路带着雀跃欣喜,看什么都好奇,嘴里张张合合不停歇。   看样子是“王爷家的傻儿子”。   再往后,朱老先生一家来了,许行之也带着双亲来瞧。   城内举人、秀才都出了门,县内许多衙役加班,一边看热闹,一边当保安。   商户们各处谨慎,不敢比大老爷们先到,紧赶着闭幕仪式的时辰,悠悠赶来。   活动在下午进行,天还亮着。   进来的人,都看得见彩头的样式。   糖厂的绣像画大受欢迎,普通百姓买不起,就多看两眼。   买得起的人,顺路问一句其他获得方式,一听都是买糖后,在包装里随机获得,都想现场抽个盲盒玩玩。   赶场子,今日且休。   到了时辰,主办方一伙人,就去了后台。   白喜文带着他的捧哏黄乐文上场。   闲话少说,先把奖品给了。   滑冰活动的优胜者毋庸置疑,无需作假,百姓们有眼睛看着,他能直接上台。   来之前,家人千叮万嘱,一定一定要拿到黄家给的好彩头,一定要拿棉衣!   上台以后,他被神仙绣样迷了眼,难以自拔。   视线挪开了,手还往那处伸。   他们敬神仙,绣像抱回家,是不能卖的。   想想家里余银,想想家里衣物数量。   滑冰选手家境条件使然,选了棉衣。   选择的过程里,白喜文话赶话的打趣,跟黄乐文两个配合着,把他内心的挣扎具象化。   说选棉衣的时候,他觉得正确。   说选绣像的时候,他觉得从心。   下面的百姓也跟着乐呵,有人喊话:“家里供着福星,还怕没有棉衣穿啊!”   还有人说:“今年冬天都过去了,请个福星在家供着,来年棉衣多多啊!”   正月十五的天气,犹有冬寒。   百姓衣物不多,直到开春,还会感到冷。   气氛再热烈,顶不住寒风往身上吹。   他拿了棉衣,心里暗暗决定:来年一定要把福星请回家!   他之外,还有参与奖。   参与奖的彩头次一些,这个环节里,除却手头紧巴、实在刚需的小商品,多数人都是选择神仙彩卡。   堆雪人和冰雕项目是合二为一的竞技场,有双重标准。百姓投票,再综合评委分数。   因为谢星珩发现有人花钱拉票。   拉票花的银子,都赶上彩头的价值了,真是为了出名,不择手段。   没有大屏幕,不好给百姓展示最终赢家的作品,按照编号来,有不服气的,回头可以去看看。   做冰雕的赢家,毫不犹豫选了福星。   拿奖之前,恭敬地拜了又拜,再才请神回家。   参与奖同上,神仙彩卡数量告急。   到了寻宝活动,还没颁奖呢,百姓们都急了,抢着要神仙卡。   他们很有自知之明,反正拿不到最大的彩头,绣像拿不到,拿彩卡也算不留遗憾了!   闹哄哄里,铜锣敲响。   后台里,绕出来一个老神仙,须发皆白,仙风道骨。   这下子没人闹了,还都往后退了小半步。   老神仙说了一句台词:“今天天宫元宵会,我可不能迟到……”   他往下看,见台下百姓们目瞪口呆。   又笑呵呵给大家拜年,留下一句“天宫送福,人人有份”,就又飘然而去。   天宫送福,人人有份!   老神仙说的话,太有分量了。   百姓们顿时安静了,不争也不抢,老老实实排队。   糖厂准备足,彩卡足够兑换。   寻宝活动最是盛大,是真正的全民参与,最先开始,最后颁奖。   余下的所有彩头,都是“大收藏家”们的。   数据难以统计,只根据各家兑换情况,做个基础总结。   好在百姓们也难以统计,见领奖的人,多是普通百姓,知道主办方没有开黑箱,就满足得不行。   颁奖结束,接上一段音乐。   大概就是“天庭小曲”。   在乐声里,神仙们一个个笑着登场,上来一个,自我介绍一个,再接上对百姓们的祝福。   白喜文这个主持人的作用,在这个场合里,会做一定的增强。   重点互动全在这场,他会成为百姓“代言人”,帮着不敢开口说话的百姓,来请神仙安。   主要范围以吉庆为主,求神、祈神这种容易出错的东西,不能说。   谢星珩半场里就不看了,叫外围的人收拾东西,等着“天宫送福”。   人人有份的东西,不能瞎送,也不能再给实物和银子,真的会破产。   谢星珩也不是做慈善的,气氛到位了,就要搞钱。   比现代好的一点是,百姓们还没有经历过购物券泛滥的时候,更没有到处搜攻略、体验大小坑的凑单。   现在的百姓,拿了购物券、代金券,都认为它能当银子花。   谢星珩让各家投放了一定比例的购物卡,是真正能当银子花的。   找钱庄定制的小额银票,底部加盖了商户的印章,只限在丰州县内使用,也只能当个购物券,除了买东西,没有别的用途。   其他的购物券、代金券,分为两种。   一种是满多少消费,减多少钱。   一种是指定商品消费,以各家的主打商品为主。限量折扣。   这个活动,除了购物券以外,其他的都只有简单的防伪标记——盖印章。   众所周知,印章是能造假的。   这是谢星珩故意的。   造假的人不会多,他们也会睁只眼闭只眼的“抓”,表明他们很在意这件事。但不会彻底禁止消费券的流通。   这是刺激消费的一种形式。   后期有不如它们划算的购物券投放,就给纸片换个花样。   所有造假产品都作废,他们只认新券了。   因是实打实的折扣给出去,需要合作商们联名开会,折扣力度,各家都不一样,看他们自己。   折了也能挣。   这个主意给出来,他们看谢星珩的眼神就无比复杂。   给百姓优惠的时候,是真的大方。   想捞钱的心思,也是真的明显。   他们不懂谢星珩是不会做生意,还是太会做生意。   拿了实惠的百姓人人夸,给了折扣的商户人人疑惑。   闭幕式圆满结束,天色入夜,烟花秀来袭。   在烟花之下,人员散场。   出了冰雪广场,百姓们来到街上。   街上元宵花灯早已挂满,他们恍然走在街道上,仿若从天宫来到了人间。   与众神同庆元宵的后劲太大,与之沾边的神仙卡获得超高关注度。   糖果屋里还展示出了系列神仙卡。开业时是一批,活动期间,又更换了系列。   这个系列的神仙卡,跟冰雪广场上的西游齐天乐一样。   刻印不比雕刻,有了模板,卡片能量产。彩卡有失败率,纯线稿则无忧。   江知与加急,又赶制了一批小卡。   这一次买绣像、做新卡,把糖厂账面上的银子花了个七七八八。   他算账,余银就剩八两。   这八两银子,还是把秦六爷的一百两定金算进去用了的情况。   江知与盯着这个数额,怀疑人生。   晚上没有心思看花灯,在店内当收银的伙计,看着一笔笔或大或小的银子进账,他心里才舒坦了。   老婆没心情过节,谢星珩就来陪他。   谢星珩嘴皮子利索,做起销售来,话赶话的夸,话赶话的捧,但凡穿戴好一点的人,进店最低消费五钱银子。   收银箱里银子铜板一串串的蹦跶,声音悦耳极了。   江知与跟着学,结账时,还另外带货了贵价的奶糖。   这让他非常有干劲,夸人更加卖力。   徐诚半场来的,还不知道账上银子只有八两了,看江知与这么努力,跟着帮忙。   到了关门的时辰,还有客人放了银子,赶着拿糖包走。   不拘是什么神仙卡,大过节的,别人家都有的卡片,他们家没有,这像什么话?!   普通卡片也来一张!   这种现象,让谢星珩发现了问题。   关上门,江知与把银子铜板都装箱,打算带回家清点,账本一并拿上。   谢星珩又从铺面里,拿了几包塞了卡片的糖包。   徐诚把江知与拉到一边说小话:“这几天要辛苦你一点,我要陪他转转。等我这头结束,就给你放假!”   江知与让他尽管去。   糖厂前期都是徐诚在忙,他们之间不用计较这个。   他们回家,还碰上带着两个崽崽出门看烟花、看花灯的两个爹。   江承海一手抱一个,两个崽都在揪他的胡子。他表情变化丰富,越是给出回应,两个崽越是有劲儿。   宋明晖在旁边温声哄着,让孩子们松松手。   江承海不着急,脸上歪着笑,眼底尽是幸福与满足。   去年的元宵节,他都做好了要缩着脑袋过日子的准备。还以为短时间内,再也不过上热闹节日。   他们都老了,也不知道人生还有几个元宵节。   好在世道太平,他们今年依然一家团聚,欢喜过节。   江知与老远就喊爹,近了先把天玑宝宝的小手拍开,把他接过来。   天玑宝宝不抓爷爷胡子,就抓爹爹的头发,还甜甜笑。   忙活一天,他们都没吃饱饭,回家大碗干饭。   谢星珩对盲盒的形式有了更进一步的细化,饭后跟江知与细说。   江承海跟宋明晖没急着回屋,一家人在堂屋里烤火热闹。   他们俩拿了开口的箱子,给天玑宝宝和锦鲤宝宝玩投掷游戏。   放着耳朵听谢星珩的计划。   江知与还分心,另拿了小箩,把银子跟铜板分开。   他手上准,一箩银子算起来,竟有九十多两。   来喜拿了戥子,过来称重。   共有九十二两三钱。   好家伙。   谢星珩暂停计划,先帮着数铜钱,两刻钟后,算出今日营收。   合计有一百四十三两七钱。   这是厂里直销,把小卡的成本算进来,零售价都是两倍。   绣像画是额外支出,不算在内。   这么一看,今天的净利润就有七十多两。   江知与大赞一声“好”,“快把秦六爷的定金挣回来了!”   一家人:“……”   秦六爷成了计数标准是吧。   江知与再就有空,也有好心情听谢星珩的盲盒优化计划了。   谢星珩续上话题:“我今天看过,大多数客人都是买二两糖,也就是十二文的交易。”   二两糖是个小糖包,送礼的话,一般是买半斤。   但店内盲盒目前是区分了种类,没有区分包装。   “卡池”大了,想要的卡片就难捞了。   能下本要抽卡的,都是不缺银子的,但也不能把人当冤大头。   过了这阵,他们回过意,就会卡最低购买标准,花最少的钱,把卡池抽穿。   现在做一个优化,现有规则不变,但提供更高概率的糖包。   比如单次买够半斤,可以精准到某个系列的卡片。换言之,精准卡池。   给他们十连保底计划,买够五斤,最少一张彩卡。没有抽到,就自选一张。   买够一斤,可以开启彩卡池,所出卡片,均是彩卡。   保底计划根据神仙系列来定,比如多的卡片替换,可以跨系列。   绣像画要兼容在彩卡盲盒内,不能单独设立抽取条件。   货品有限,成本太高,不划算。   向下兼容,照顾普通百姓的消费水平,以最常见的二两重糖包为例,店内设置三两重糖包。   三两糖包,同样兼容系列卡片,但规则是集普通卡,可以兑换重复卡,不会出彩卡。   初始斤数相差不远,针对“凑单”“划算”的心态,让想买二两糖的人,向上加量,买三两糖。   想买三两糖的人,同理加量,去买半斤。   半斤到一斤,是个坎儿,别看就是三十文钱的交易,这世上还是普通人多。   集卡这种收集癖还得慢慢培养,这就是有钱闲人的玩具。   优化过后,客人好抽卡,他们也好挣钱。双赢。   一样商品,赋予它特殊的意义,它才能显出珍贵之处。   比如吃谷子,卡片图像网上都有,为什么还有人愿意高价去买?   心理要牢牢抓住。   这是营销核心。   生产方面,暂时不搞事情,等夏天,原料收上来,糖厂运转,攒一笔银子,就可以搞模具,做花样糖果。   口味是重中之重,这是持续要优化的事。同时要坚持优化创新,不能懈怠。   要让百姓看见糖的样子,就知道这是糖果屋出品。   任何东西都能被模仿,他们必须走在时代前沿。   给江知与的挣钱法子,谢星珩也想好了。   直接的订单,他暂时只能主理逛小集,左手倒右手,进出都是一家,没意思。   那就继续搞营销。   要让糖果屋的糖果,成为送礼佳品。   类似后代的广告效应,收礼只收xxx。   谁家送礼带了糖,多体面多特别多有福气,可劲儿了吹!   糖本来就是送礼佳品,再给它抬一抬身价,先把门面销售量猛猛提升。   广告效应,从说书先生、戏班子这两处着手。   赶上最近的热闹劲儿,他们在故事里穿插小广告,百姓们只会会心一笑。   台词不用多,提一句糖果屋出品就够。   谢星珩垂眸想了想,他还认识个有钱人——同科解元,顾慎行。   同年举人写了名册,谢星珩稍作回忆,记得还有个搞丝绸生意的商行俭。   人脉就是金钱。   除他们之外,谢星珩把同年举人都捞出来寄信。   名头十分漂亮:我在建设家乡,这是我们乡里百姓熬制的糖制品,给你们尝尝鲜。   信件开头一句没提生意,但把家乡建设事件逐一排列。   教百姓发酵肥料,增产几何;提前给百姓们预领养鸡鸭猪崽,让他们先有鸡鸭猪后有钱;再有多样人才培养计划,猪场学徒、火药坊学徒、扫盲班。重点强调兽医培训班。   另外,他早说过岳家的生意是豆肥和豆油。   如今已把制肥法子教给百姓们了,信里一并写明方式。看得上就用。   有好名头,这段时间久未联系就说得过去——他在干大事!做好事!给百姓做事!   再说他的行为给家乡带来的变化,心有壮志的举人们,定然心驰神往。   然后附赠肥料方子,以表诚意,能立刻把这关系打通。   打不通的,也不是谢星珩的交友目标。   最后,提名糖厂,重点卖惨。   江知与给他研墨,看谢星珩脸不红气不喘的在纸上写到:哥哥们!糖制品滞销,帮帮小弟!做生意太难了,我有愧乡亲们!求哥哥们施以援手!小弟感激不尽!!   江知与:“……万一他们来丰州了?”   谢星珩拿起信纸检查错别字:“没关系,这都是我们家主理的事,我们家不开厂子,怎么请乡亲来干活?厂子倒闭,多少人失业?”   熬夜围观这场热闹的两个爹:“……”   绝了。   书童连夜抄录信件,大清早就寄出。   正月十六中午,各家商铺的营业额出来了。   黄家布庄和成衣铺子,单日销售额破了两百两。   白家的家具销量不高,没打出名声。反而是木雕、木制玩具创新高,单日销售额有一百二十两。   王家以丝绒生意为主,略差一些,将将破百。   最后是逛小集单日销售额,谢星珩翻开看了眼,相当漂亮的八百八十两。   这是纯销售额,没算利钱。   谢星珩连连点头,笑意不止。   “热度会延续几天,大家都接住了,开春农忙,生意就要淡一些。淡了别怕,我们扩大地盘,为冬日做准备!”   有此销售额,说明百姓们彻底认可了江家商铺。   以此为基础,谢星珩可以开启他的商街计划了。   新一年,新气象。   好好好。 第84章 补档章节一(捉)   佑平三十三年,二月二十五,万寿节,兵变。   江老三把江致微叫到书房议事,两个人相顾无言。   什么都不知道,议无可议。   沉默里,书房的门被用力拍打,外面是夏元仪着急的声音。   “万川还没有回来!你想想办法!”   江老三猛地起身,想到自己根本无能为力,又颓然跌坐回椅子上。   江致微叫了两声“三叔”,眼看着面前的中年人面目垮下,眨眨眼的功夫,就憔悴苍老。不复平日的文气与骄傲。他只能过去开门,喊了声“三婶”。   夏元仪着急,匆匆点头,大步往书房里走,发间簪环叮当作响,半分仪态也无。   她走近了,看江老三这副死样子,心头火气猛地烧起。   “你这是做什么?外面那些人难道是要你的命不成?”   江老三最烦被她训斥,事到临头,心里惶惶然,无措之余,还有一些他琢磨不透的往事,都在往脑子里挤。   他低吼了一声:“你给我闭嘴!我在想事情!”   夏元仪真被他唬住了,用眼神问江致微:是真的吗?   江致微夹在中间,硬着头皮点头。   但夏元仪出书房,他也跟着出来了。   到了外面,他就问:“万川什么时候出去的?跟谁一起?”   江万川读书不在行,吃喝玩乐有一套。   最近夏元仪给他添置了良田铺面,他有事没事就要出去转转,也对朋友们炫耀。   同龄人里,其他人都还在拿月例过日子,不够了还要找家人要。江万川有产业不说,还都是实打实捏自己手上的东西。   江老三发现这件事以后,江万川更是藏都懒得藏,每天招摇过市。   儿子大了,夏元仪吼也不经用。成天里往外跑,跑出事来了。   她想了想:“他就认识些小官家的孩子,也就跟他们混了。”   江致微皱眉。   江万川脾气硬,本事没多少,却心高气傲。   京城遍地是贵人,他在许多社交圈里,连个屁都不是。   干不了哄人的事,又爱去外面野,结识的就是更小的官员家的孩子。   若是愿意巴结大官家的公子就好说了。   官兵找过去,能顾及体面,一起从轻发落。   但事有双面,大官不一定能躲过此劫,小官里的变动少,说不定没人在意。   江致微找夏元仪拿银子,去喊门试试。   家里是真的没银子了,夏元仪只得把她的金银首饰拿出来一些。   爱子心切,装了只木匣子。   江致微敲的后门,从门下的缝隙里一根根的递首饰出去。   外头兵卒没有回过一句话,他塞第三支首饰时,门缝里插进来一把刀锋冰亮的铁刀。   正好悬在江致微头顶。   他因穿得厚实,不好弯腰,所以是跪趴在地上的。   换成蹲姿或站姿,他的命就交待了。   这把刀悬在他头顶,他脱离危险,不敢再去喊门,府里人的心里就悬上了一把刀。   因这件事,夏元仪看他顺眼,临危的时刻,对他们母子少了挤兑。   府上日子不分日月,家仆人心躁动。   夏元仪第一时间把家里粮食、水源控制起来,但她没有压着下人,不让他们吃喝,而是统一供应餐饭。   从今天开始,直到解封那天,所有人都是两顿稀饭。   手上的活都歇一歇,省些力气,到了饭点少吃一口。   她这种做法,不被家人理解。   公婆都在骂,大孩子小孩子都在哭,几房妾室这时还在找机会给她找麻烦,闹到江老三跟前,江老三不明原委,就记得夏元仪挪尽家财,只保了一个江万川。   现在全家人困在府中,不知未来几何。夏元仪又这般控制粮水,更让他恼怒不已。   江致微早看够他们一家的闹剧,事情发展到这地步,也别摆什么官架子。   他好生讲理,江老三还要训他。   江致微就问:“那你说怎么办?府里这么多张嘴要吃饭,谁吃谁不吃?饿着的人急眼了,闹腾起来你要怎么处理?他们半夜提着刀子站你床头,你睡得着睡不着?”   都说患难见真情。   夏元仪没想到家里落难的时候,还是二房家的孩子理解她。   江老三死撑着面子,江致微被他禁足久了,早看透了。   三叔拉拔他,全是为了自己的后路。   他读书多年,不为家,不为民,也不为报国,施展抱负。更不是什么出人头地、光宗耀祖。   他努力科举,成全三叔想要的安乐好日子。   是利用,他就不忍了。   “你是不是硬要你这张老脸?那我们现在就开火做饭,一锅全煮了,能吃几碗算几碗,明天大家一起饿死!”   他说要煮,就喊人去搬粮食。   夏元仪给家仆使眼色,家仆忙开了厢房的锁。   江老三看他们真要全煮了,又去阻止。   这一顿闹,也在家仆里传开。   从今天开始,但凡煮饭的人多抓了一把米,都要被人说。   控制了粮食,府上各类矛盾,夏元仪就不管了。随便他们闹去,也不知能活几时。   江致微辈分不上不下,又要哄着爷爷奶奶,又要安抚娘亲,还要在三叔恢复一点状态时,努力去找他打听事情,尝试拼凑现在的局势。   爷爷奶奶从前过的苦日子,老大走镖挣钱后,他们就过的财主好日子。   这十几年跟着老三,在家里当着老太爷、老太君,日子更是神仙般快活。   现在家仆不干活了,他们哪哪都不舒坦。   他俩还都有一个毛病,不把卖身的家仆当人看。   城内兵变,影响到家中,家仆们没反过来欺主都是好的,他们偏不满意,成天在屋里骂。   天气初开春,春寒犹在。   上了年纪的人,惶恐忧心压在心头,也没个发泄渠道。   伙食一落千丈,保养的药丸吃完了没法买,出来转转,受了风寒,这间小屋就安静了。   病恹恹躺两个。   老人的身体,受病受灾,命数难言。   他们这里不好,反把姜楚英吓到了。   不是孝心上的吓到,而是联想到了自身。   她怕她身体出问题,压不住“毒”。   江致微心累,也解释腻了,听她叨叨叨,回应敷衍。她能消停一阵就好。   大门外偶有喊打喊杀的声音,也有马蹄刀兵声。   街上静寂,这些声音被无限放大,间或里还有些喊冤声、大骂太子的声音。   人群如受惊之鸟,明明困在家中,一听见动静,还有找更深的屋子躲藏。   这期间,夏元仪也在找线索。   或许无用,但她要知道她们怎么死的。   她是内宅妇人,娘家培养再好,夫君不与她同心,她所知事情就有限,有才也无法施展。   她一条条的梳理,最终在江老三突然发疯,要给老太监送侍妾那件事上定下。   定位到这件事,所有的一切都有了解释。   她把江致微叫来,跟他一样样说。   年前,不知老三职务上出了什么错漏,他拿了很多银子出去打点。   事情过去了,他还不放心,想搜罗美人送进宫。   江致微听到这里,目光凝固。   夏元仪没在意他的反应,继续道:“他宠着余春至,什么都往那头说,让二哥儿听见了,二哥儿说找什么美人?家里现成的就有。”   江致微无法理解,为什么江致宁会对小鱼有这么深的恶意。   夏元仪往后梳理:“二哥儿提议送江知与去。大房就一个独哥儿,我们还指着大房的银钱过日子,老三犹豫两天,或许是公务上再次受挫,家里又挑拨,他还来问我,我肯定不同意的。”   大房两口子烈性,再者,名声太难听了。   她不同意没关系,又不是要她的孩子。   江老三转头去求爹娘同意,爹娘能同意吗?他俩为什么这么恨宋明晖?还不是有了宋明晖,老大不够听话了吗?   老大不听话,娶的夫郎也不把他俩当一回事。   动他们孩子,以后闹来京城,他们吃不消。   老三就威胁,说他好了,一家都好。   又戳两口子的心窝子,要给大哥房里送人。   这事儿就定下了。   定下来后,就处处是变故。   先是宋明晖想了法子,从京都传信回丰州,导致大房招婿。   再是江老三送人不成,事已成局,迫于无奈,只好把二哥儿强绑上轿。   这之后是什么呢?   家里看似安生,可老家厉害,不声不响帮忙赈灾,接济难民。   他们竟然还先斩后奏,要老三出力,从中周旋,他们要请赏!   这是政绩相关,老三只能捏着鼻子认下了。过往恩怨暂且放下,先打点此事。   大房的人,万万没想到,老三在京城犯下的错误如此大。   他不走动尚好,老家的消息无人知晓。   他一走动,敌家闻声而动。   钦差过境,老三等着政绩加身,升官加职。结果老家差点被抄家了。   大房的人没有想到,但大房的人着实厉害。   远在京都的、极其细微的关系网上,引动的雷暴,被他们察觉到了。   他们渡过了危机,并且加封受赏。   不过封个勇士,不算什么。   夏元仪之前也这样想。   她细想一遍,再说一遍,背脊却升起层层寒意。   她跟江致微说:“大哥招婿厉害,这般人才,亏得他慧眼识珠。”   她需要仔细揪线索的事,老三心知肚明。   所以那阵子对谢星珩的态度,非常的反复。   他要想交好,又要试探。   人还没上京,府上就成天的派人出去打听。   他不知道谢星珩来没来赶考,甚至叫了贺管事去贡院门口蹲守。   谢星珩来了,确实是故意躲着的。   这个人有本事,来到京都,还未取中时,仅是小小秀才,就能打响声名。   乡试期间,满城尽是“谢星珩”。   夏元仪当时也对谢星珩重视起来,如果老三硬要扶一个人,她会选谢星珩。   但中秋节,谢星珩打了同年考生。为江知与打的。   她就知道事情必败。   大房的小哥儿是面团子,找的哥婿竟这般精明果决,锋芒毕露。   果不其然。   他们是来断亲的。   断亲这件事,一直困在夏元仪心口。   两家确有矛盾,但他们家在京城经营多年,对谢星珩的用处极大。   都是一家人,关起门来怎么算账不行?一定要闹得这么难看?   老三走动关系,没能拿回断亲书。   老三找了二哥儿,走了黄公公的关系,还是没拿回断亲书。   他说:“大房有大靠山。”   被黄公公称为“大靠山”的人,他们无力反抗。   过后,家里一直不顺。   夏元仪当局者迷,赶上春试要到了,她只是不想老三浪费银子,她想为自己的孩子谋前程。   他们以为家里的不顺,是因为大房没给钱了。   但原来所有的不顺,都在老三身上。   他死要面子,不肯承认错误,也不想把错误说给妇人和小辈听。   他自知后路已断,他着急后半生能否安心舒逸。不知能不能成事,就想给江致微买个官。   大房厉害。早早看到了今天的局面,当断则断,狠狠跟他们断亲了。   夏元仪说:“二哥儿也心狠,他接走他爹爹,半个字风声不透。”   江致微最近也在想事情,缺失了很多细节,但他想明白了大伯一家的很多行为用意。   夏元仪往外看。   她是妇人,跟小辈男子说话,大门开着,姜楚英还在外头凑着,时不时往里瞄一眼。   这般作态,实在惹人嫌。   她勾唇笑道:“家里还有个趣事,有个丫头,莫名其妙要赎身。她的赌鬼父亲,竟然拿出来五十两银子,死命要赎她。”   正好是乡试后。   当时谢星珩跟江知与都在京城。   夏元仪作为当家主母,家里大小事物,多数瞒不过她。   比如说,江致微进京以来,就在打听他娘在京都发生了什么。   老实说,夏元仪也不知道。   她没兴趣打听寡妇的日常。   在她家,轮不到寡妇兴风作浪。   如今回想,是她自大了。   “你娘不知道为什么,跟余春至突然好上了。巧得很,宋明晖那几天发高热,昏昏沉沉不省人事。等宋明晖好了,她又跑前面去端茶送水……”   夏元仪说着,嘴角下扯。   这般作为,她看不上。   她看向江致微,看他眼睛睁大,眼中情绪犹如汹涌波涛。   这件事,也能串起来。   为什么断亲的时候,谢星珩让余春至吃那碗汤圆,余春至毫不犹豫就从地上捡起来吃了。   又为什么,大房二房如此亲厚的关系,江知与那般好性子的人,都能对二房作出清点家资的事。   因为“毒”啊。   因为姜楚英连日念叨,梦里都忘不了的毒啊。   江致微想要拼凑的线索,是对时局的了解。   他跟夏元仪消息局限,只能从身边事情入手,然后拼凑出让他当心神剧烈震动的真相。   他偏过头,恰好跟往里面打量的姜楚英对上眼神。   姜楚英望着他笑了笑。   笑容里有江致微看不懂的讨好与卑微。   几个月的时间,就能让人性情大变。   他们都不知未来会如何,患难里的一分理解,让夏元仪对江致微多了几分关怀之情。   她说:“你大伯一家好苦的心,把你家的钱财都收了,让你娘没法子带着银子上京替你打点。否则你现在就撞刀口上了。”   江致微身体发抖,手心没劲。   他很想抓紧拳头,以此获取力量,可他连眼皮都难以眨动。   他定定看着外面,看姜楚英来回踱步,看她走了又靠近,看她在门口探头探脑。   眼睛里有泪水,他视线模糊,努力瞪大眼睛。他眼角有涩涩的疼。   姜楚英终于发现不对劲,急急进来,看江致微又是抖又是哭的样子,心里焦躁。   “怎么了?你三婶说你什么了?”   一家子被官兵围住府门,她还要做样子,让江致微好好听着,大人的话都是好话。   江致微找到思绪,声音哑得厉害。   “娘,你跟余夫郎认识吗?”   姜楚英几乎是本能反应:“不,我不认识他!”   夏元仪都听笑了:“弟妹,问你认不认识,没问你跟他熟不熟。”   姜楚英再说什么都没有用,江致微一律不听,只问她:“你为什么要给阿晖叔下毒?”   余春至走了,姜楚英认为这件事可以一直瞒下去。   只要不让儿子见大房的人。   她猝不及防,猛地回身看夏元仪,眼神很毒很毒。   夏元仪给翻翻眼皮,没理她。   她的反应说明一切。   江致微脑袋遭到重击般,有一瞬空白。   他不懂他娘为什么要这样做。   “千经万典,孝义为先。大伯跟阿晖叔待我……”   姜楚英疯了般嘶吼:“我才是你亲娘!!”   江致微怔怔看着她,眼角因用力睁大,撕开了小口子,眼泪里夹了血。   “大伯是长辈,他照顾我们十几年。你不记恩反成仇,是为不义。因仇心下毒,是为不孝。你是我亲娘,我们母子一家。你不义不孝,我也是养不熟的白眼狼。”   江致微的心都在发颤,在胸腔里被捏握着,喘不过气,脸色一霎透了白,有种渗人的虚弱。   “今次劫难,尚不知有无解法。你是我娘,我不会把你抛开。但我长大成人了,我们俩,我们一家,我们二房的事,从今往后,都由我做主。你病了,以后就好好养病吧。”   姜楚英不要养病。   她不承认她病了。   她需要对儿子的事有掌控权,决定他以后做官还是经商,娶媳妇还是娶夫郎。   她不点头,家里都是她说了算。   江致微不跟她多说:“你一日不知错,我们就一日无话可说。”   寄人篱下已经很苦了,母子离心,更让姜楚英心碎欲裂。   她跌坐在地,泪如泉涌。   她怎么可能认错。   她儿子就是看重大房一家,胜过亲娘。   江致微目光一直盯着她看,这番狠话下来,她眼中狠意与恨意不减反增。   这陌生感犹如实质,让他前十几年的生活,都化作一幕幕隔着云雾的画像。   回不去了。   兵变里,发生了家变。   江致微彻夜未眠,再从房里出来时,两鬓生了丝丝白发。   没连成片,但数量多,黑发遮不住。   仅两侧有,因脸色也憔悴发黑,一夜里似心血熬干,现了老态。   官兵封门,头顶只有一片青天。   江致微沉下心,在家看书。   事情被拆了个七七八八,江老三也不认。   夏元仪懒得比对,确认祸源之后,挂念着还在城内,不知安危的江万川,对江老三厌恶到了极点。   日月更替,越过,府上的人越是沉闷。   被封门一个月后,家里粮米告急。   夏元仪有先见,早让人提前存井水。用了一个月,也见了底。   再去打水,水色微微发红。   鼻子灵敏些的人,还能闻到血腥气。   没办法,只能去叫门。   这回还是江致微去。   他把江老三硬拽着到了后门,江老三死活不开口,江致微就以他的名义开口。   他们能挨饿,小孩子也能忍一忍。爹娘要是饿死了,这怎么算?   以江老三的名义开口,江致微就要让江老三承受恶果。   “你们主子一定不想后世有人说,他把臣子的爹娘饿死了!”   都逼宫了。   不在乎自个儿的爹,难道要让天下人都无父无母吗!   江老三被他吓坏了!   “你疯啦!”   江致微指着门:“你今天求不来粮食和水源,我就告诉他们你没日没夜的骂……”   骂什么,骂谁。江老三心里清楚。   这是谢星珩断亲时用过的招数,在兵变事,威力成倍翻涨。   江老三的脸皮终是抵不过命,以爹娘的名义,苦苦哀求,求来了米粮,但没有水。   外头的兵语气恶劣:“你们家里有口井,不想喝井水,那就喝尿!”   是用血水,还是用尿,他们自己选。   江致微都不选。   他看着日头,辨认云彩,让府上的人再熬一熬。   要下雨了。   大暴雨。   这是赶考之前,他去农庄帮忙,跟农户杜大叔学来的本事。   那时不准,一半一半的概率。   来京以后就是禁足,他看云看天,阴差阳错的,竟把这本事练成了。   天上没什么云,只阴着,铅灰一片。   开春的季节,幸好不热,大家都能熬一熬。   江致微做了简易的压榨工具,摘了很多花草叶子,从里榨汁压水,先给两个老人,再分给小孩子。   他娘要喝。   江致微把余下的,有很多渣滓的汁水给她。   姜楚英就骂他不孝,虐待亲娘。   江致微面不改色,自己把汁水喝了。   上梁不正下梁歪。   他当然不孝。 第85章 补档章节二   兵变两个月结束,官员府邸逐渐解封,从小官到大官。   江老三家中不溜秋,于五月上旬,得到自由。   一家还没休养生息,吏部调任就下来了。   勒令即日启程,半月内抵达津口县,做知县。   巧得很。   江老三狠狠摁住的沈钦言就在津口县。   他去了,沈钦言回京。   离家这天,江老三忍不住找江致微问:“你说,这姓沈的到底是谁的人?”   江致微只知道一个姓沈的官,就是去丰州抄家的沈观。不知道江老三说的是谁。   他跟他娘,不是江老三的直系亲属,府邸解封,就能得获自由。   他想走,再找认识的书生们打听打听消息,但爷爷奶奶昏昏沉沉不见醒转,说不准什么时候就送了命。   他没分家,也没断亲,明知情况,最后一程得送送。   夏元仪着急江万川的下落,她不好满大街走,给江致微一个理由出去,拜托他一定帮忙打听一下。   江致微应下,先去顾家找了顾慎行。   顾慎行是住叔叔家,叔叔是国子监祭酒,本次有惊无险。   他们因科举相识,顾慎行跟谢星珩关系更亲近,记着他们是兄弟,这回也给面子,让江致微进了门。   眼下没几个人敢说时局,顾慎行给的消息简略。   参与的有哪几个皇子,继位的是谁,上任帝王如何。   跟江致微说,他有意卖个好给谢星珩,多嘴讲了一句:“太子今年四十多了。”   江致微就懂了。   太子不想做太子了,所以才有此一变。   他在京城里人脉浅,顺着问顾慎行,城内闲逛的人,都怎么处理的。   顾慎行听说他来找弟弟的,眼神瞬时同情起来。   “有的被砍杀了,有的被捉大狱里暂且关着,有些临时拉到兵营里充数,补充兵卫。”   江致微道谢,顾慎行问起他的打算。   江致微经此一事,心境大变,更加沉凝老练。   爷爷奶奶的命吊着,他来年恩科不一定能参加。   说冷血一点,这两人如果分开死,他好几年都不能科举。   他年岁不算大,熬几年,就没有年龄优势了,属于平庸。   他想着,此去津口县,也是一个机会。   津口县是边远城市,民风彪悍,教育落后,当地官员多数是本地推选。   他过去,看看有没有机会,做一番实事。   家业或功名,他总要有一样,再返乡,负荆请罪。   现在赤手空拳的,回了丰州,大伯他们心软,又得在他身上做投资。   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他想想,跟顾慎行相交浅,再起一封家书,就送到了何镖头家。   镖局关门了,镖局的宅子典当了。   何镖头家的杂货铺也关门了,门上砍砸痕迹有,大锁还在。   江致微沿路敲邻居的门,知道百姓们害怕,也说明了来意。   “我是何镖头家的外侄,来京城赶考的,现在要回家了,给他留了一封书信,他家没人,我想找个人代为转交,有认识他的街坊们帮帮忙,不用特地去找他,他家有人回来,再把信给他就好!”   邻居之间,互相都认识。   去年谢星珩考中举人,街坊四邻还来看了热闹。   有人开了一道门缝,江致微忙过去,自报姓名,递上了信件,还有二钱银子。   他现在能拿出二钱银子,都是了不得的事。   这件事过,他找去江万川的铺面和庄子。   万幸,江万川在兵变那天,是带着几个朋友来农庄玩,宽阔场地里跑跑马。   外头有变故,他们早早躲起来了。   江致微找来,这个曾指着他鼻子骂的堂弟,竟抱着他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人数齐全,可以出发。   夏元仪想要江万川留在京城。在京城,能有更好的发展。   江万川吓破了胆,皇城是万万不敢留的。   商铺良田都匆忙折价换银子,他要走。   换来了银子,就是一家人的盘缠与安家费,再不可能给他。   行在半路,江万川想到边远城市的苦处与不便之处,又想反悔,闹死闹活不消停,非要半路在其他府县安家落户。   江致微问他:“你知道大伯一家吗?”   江万川当然知道。   江致微点头:“大伯如此好汉,因商户的名头,被你们欺负成什么样了?你没家人,又没背景,家底薄,也没才干。你留在这里,往后出了事,过不下去日子,都没人照看你。”   江万川不吭声。   江致微戳穿他的心思:“你是想去丰州吧?别想了,你去丰州,只有挨打的份儿。”   江万川还在倔。   江致微说:“那你去吧,带沙子的汤圆就是你余生的饭。”   江万川歇了心思。   此去津口,一路南行。   水土不服的有,奔波劳碌里,身体不爽的有。   老人不必说,半途就咽气了一个。   赶着日子上任,半路上也没亲朋挂祭,江老三哭着“儿子不孝”,为活人们的安危,收起眼泪,穿上孝衣,继续上路。   姜楚英半路上,也想走。   她让江致微夜里绕路走,他们回丰州。   江致微问:“回丰州做什么?”   姜楚英仿若失心疯,她神神叨叨说:“你大伯待你视如己出,你都考上举人了,不能把前程搭在你三叔一家的倒霉命上,你回丰州,给他认个错,他会给银子你去京城备考的,或者你还是去府城读书……”   还要给他大宅子,要给他添置家产,要给他张罗亲事,筹备聘礼。   二房只剩下他这个独苗苗,江承海不能看着弟弟绝后。   江致微听完了,说:“然后你再给大伯一家下个毒。他们全死绝了,家产就都是我的了。”   姜楚英竟然点头:“对,都是你的!”   江致微给她确诊。   真的疯了。   他顺着说:“可是我们没有毒药。”   姜楚英说:“找人拿,我去找人拿。”   江致微问:“找谁拿?”   姜楚英说了几个名字。   有余春至,还有府上几个不起眼的家奴。   这回去津口,轻装上路,也是省钱,夏元仪已经把人都发卖了一遍。要找人,是大海捞针。   江致微看他娘愿意说,又问:“你怎么想到下毒的?”   姜楚英满眼都是泪,抓着他的胳膊说:“娘不会让你有事的,谁也别想碍你前程!”   江致微默默无言。   又停一镇,他出门请郎中来,提前跟人说好,只演一场戏。   告诉姜楚英,她确实中了毒,然后开方子,给她医治。   江致微原想解她心结,开个补药算了。结果郎中说她得了癔症。   真的疯了。   江致微沉默好久,让他开方子。   这一天过去,他鬓边白发又多了些。   津口路远,南下再转水路,日夜兼程,他们紧赶慢赶,在截止日期的这天下午,抵达县内。   这是一场充满离别的行程。   先后送走两个老人,家里最小的孩子,也半路夭折。   这座县城大而空旷,房屋都不规整,三两家聚集,赶上饭点,很多人坐在院子里吃饭。   粗略一瞧,看面貌长相,就知道是一家人。   津口县,是以家庭为集体,以族群为街坊,街坊取名,都是某氏族。   比村落更大,也比普通的氏族群居更复杂。   江致微沿街走着,也在观察。   县上气温热,许多光着膀子的人。   目之所及,能看得见高山。   县衙门庭高,骑在马上,可以直接定点坐标。   老远有一队人骑着马过来,为首的是个女官,脸上满是风霜的痕迹,从五官与眼眸亮度而言,又有凌厉朝气。   江致微听说过,边远城市自推官员里,还出了很多女官。   这是第一次见。   他有举人功名,见官不跪,但表尊敬,要下马行个礼。   江老三知道本地地头蛇的厉害,虽是来做知县的,也规规矩矩,客客气气。   为首的女官把他们一群人仔细打量,认真细看,让路之前,提了一个问题。   “你们为什么来津口?”   江老三被下官考问,还是个女人。他心中极为不喜。   但他客气回话:“奉命当差。”   那女官眼现失望,回身跟同行的护卫队说:“收了他的官印,给他们安排一处住所,从今往后,他们只有居住权,没有治理权。”   江老三目瞪口呆,他张张口,就听这女官说:“你若不服,就上奏朝廷,让朝廷派人来抓我,看他们是骂你没本事,还是要我的头!”   初来乍到。   先接个下马威。   江致微不是从前的年轻气盛,没抢着表现。   刚来这里,他需要适应,也要了解当地民情和主营作物。   看看当地商户都做什么营生,什么是当地主要的经济作物。   有了经济作物,还这么穷的原因是什么。   若没经济作物,就再找找。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老天爷让他们在这里生根,一代代的人孕育出来,总有一条活路。   这是少数可以给他机会的城市,他不用着急。先看再想,然后考察,再给出方案,去见见当地有声望、也愿意替百姓做事的人。   能做到哪一步,全看他本事。 第86章 补档章节三   佑平三十三年春,京城兵变,城内动乱不休。   各营都在征召士兵,填补兵变的空缺,也拿去充当炮灰。   镖局里多是精壮汉子,所有人在年间动身搬到郊区农庄里,还被兵头子冲进来抓了。   乡下许多种地的壮劳力,也在此祸之中,难以幸免。   何书文当机立断,冒险进城,找了郭先生。   宋明晖给了信物,若京城出了他们无法应对的大事,就拿着信物去霍首辅家,找霍三公子求救。   紧要关头,有信物都没办法。   郭先生要他等。   等待是漫长又无期的,事情结束之前,所有人都不知道会持续多久,又以何种方式结束。   但他们只能等待。现在是不能过去求情的。   太乱了。   这个时候过去就是添乱。   添了乱子,谁还会管商户家送了些银子的情分?   万幸的是,霍首辅家没有官兵围住府邸。这个交情有希望能救到人。   何书文在城内冒险走一趟,期间数次差点被抓,都扯着虎皮,说他是某某官员的家仆。   所报姓名,都是没有官兵围府的人家。   躲过一劫,还有农庄需要看顾。   他男人、他的两个儿子,都被捉了。   庄上现在剩下的汉子,不是残疾就是老弱。   一群妇人夫郎,带着些半大孩子,先把场子撑起来。   日子要过。没有了男人,生产力骤降,他们更要守住现有的家业,否则上上下下都要饿死。   退一步说,现在努力,到时能换点钱。等事情落定,他们能去赎人。   来农庄时,他们都是为了太平日子。   正式开始农耕生活时,他们是为了那丝渺茫的希望。   庄上佃户都被捉了些,人力可耕种面积缩减。   望着大片的荒地,他们这些多年没务农的人都切实心疼了。   郭先生说,这片土地上,最不缺农民,他们必须分出人手,去伺候药田、养药虫。   药品极度稀缺的情况下,这个本事,能换平安。   那些荒地成了试验田,同种的药苗,能分好几块田做试验。   他们平时没有接触过药虫,蛇胆也能入药,继续捉药虫、现捉现养的过程中,他们去捉了很多蛇来养。   忙碌时,日子过得很快。   每个人只能在忙碌时,才能把内心的焦虑与恐慌压下。   四月底,京城有了解封迹象。   郭先生冒险一试,抱着必死的决心,去敲了霍首辅家的大门。   兵变是为了夺皇权,但没有任何一个掌权者,愿意看见民变。   开春的时节,种地的农民都捉了,百姓们不过日子了,朝廷的大老爷们也不吃饭了?   这是新皇登基后,需要立刻着手处理的问题。   前阵子太乱,那些士兵穿的衣服差不多,他们这些局外人,根本分不清都是谁的人。   事情既然要处理,必然会往败家身上甩锅。   人是会放的,放多少,放哪些,是灵活的。   郭先生没有大本事,只求自家兄弟们平安。   用信物敲门,又以春耕为重,再说他们一家在农庄种地,现在在尝试养殖药虫,开辟药田。   有点见识的官员,都会趁早做准备,为民请命。   他们镖局的人,算商户家。死就死了。   药田暂无成效,时日短,一季都没有,看不出成功与否。   药虫小有心得,至少捉来的药虫,养活了八成以上。   这让霍三公子另眼相看。   药材商就有自家伺候的药田,也跟农户合作,种些好培育的药材。   终归是小家子气,多家药材商汇聚成一股,才显出量多。   各家药铺赶场子,分别进货一点,都能把场地清空。   镖局才开始做药材,规模不能跟大药材商比。   全是江承海的处事作风有铺垫,他是个豪气之人,不做小气的事。   镖局的人能退居种地,必然是有了生计。   霍三公子不知道这个生计是朴实的农庄一体化经营。   他只当江家已经掌握了药材种植、药虫养殖的法门。当即思索起其中利害。   然后问:“他们是哪天被捉的?”   郭先生知道成了,心中狂喜,说了个日期。   兄弟们回来前,有好几批人到庄子上看药田跟药虫。   大片的荒地在少量的绿苗苗里极其扎眼。   往农庄周边看一看,能有多少田地是正常耕种的?这是春耕时节!   又有多少人骂新皇造孽?谁管这天下是谁当皇帝?百姓们不过求温饱。   霍三公子亲自领着人来看的,来时说是看看管家远亲的药田药虫。   到了地方,人眼都被荒地铺满。   以利诱之,才能将事情的严重性,直接打进他们的心坎儿里。   数着日子,直到皇上登基那天,这之前,各营新兵,尽数返家。   不论是不是皇上的手下人抓来的,黑锅都给到败家。   新皇登基之后,是正常招兵。   百姓有服兵役的义务。放了一大半,余下的小半,兴不起风浪。   这是最好的结果了,有人欢喜有人忧。   放人回家需要时日,郭先生找了其他三位先生,一并把近日城内的事情汇总,给丰州写了一封厚厚的信件。   所有兄弟安好,有照着作物种植,也买来红薯做粉条,只等丰收售卖。   药苗没养好,药虫有一番心得附上。   再有其他联络点的情报。都是些平头百姓,码头的老孙头不知去向,最有可能给重点情报的人不在了,他们只能给些边角料。   时局相关,只有参与者和最终情况。   郭先生几经思量,一句分析没有说。   他们老了,多活几年的经验,不适用现在的局势了。   何家夫夫俩,捏着一封书信,迟疑很久,就着烛火烧了。   京中变故已平,无需再让人忧心一回。   此次通信,报喜不报忧。   六月里寄出信件,紧跟着等来丰州来客。是谢星珩叫人培养的兽医。   来的人年岁二十七八,原是个小学徒,在药铺跟着师父学了十五年本事,还不能开馆行医,问就是本事没有学到家。   他不想到死都是小学徒,也不知师父是故意不给他出头机会,还是他真的没有本事,听说江家在培养兽医人才,给畜牲看病,他当即拎着药箱过去面试了。   不能给人看病,还不能给畜牲看了?   他留在了江家农庄里,也就跟师父告辞作别,这一别,他有了新天地。   他是首批兽医里,表现最好的人之一。此来京都,是为了更好的发展。   农庄很欢迎他!   并且问他:“你有给虫子看病的经验吗?”   兽医的自信凝固在了脸上,神情迟疑。   何书文又问:“那你会给蛇看病吗?”   兽医逐渐不自信了。   这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在他打退堂鼓之前,何书文又接上了吹捧与夸赞,承诺庄上迟早会养鸡鸭、养猪牛。   而他在农庄的后半年,都在跟虫子打交道。   怎么给虫子看病,他依然不知道,还在摸索之中。   但怎样将药材与饲料结合,给药虫们制造更加有利于生长的食物,他颇有心得。   因他的加入,霍三公子紧盯着的药虫养殖,逐月有突破。   赶不上正经的药材商,却已小有规模。   壮劳力的回归,也让伺候药田的人换成了专业人士,配合豆肥、蚯蚓肥,后半年里,还实行了小温室计划,形势大好。   小温室是在土地四面建造矮墙,矮墙双面,连通烟道。   上方仿凉亭结构,更换建材,做个大草棚子,挪移需要两个人合抬。   四面的作物长得不好,中间的还不错。   赶上日头好的时候,将顶棚挪开,又暖又能晒太阳,冬日里培育的两种药材都生了苗。   这一年,是忙碌又惊心动魄的一年。   大丰收过后,农庄上守着货品不敢去卖,只能一点点的卖药虫,以此维持生计。   进入十二月,到了赶大集的时候,他们才赶着牛车,载着满车的红薯粉去集市上卖。   红薯产量高,他们还有去年采购的,跟着吃,跟着补,新旧两替,现有十车的货物。   两车送去了霍家;又两车送给了已成为国师的程明程道长家。   余下六车,有一车是分给城内零散的联络人,只剩五车售卖。   定价的事,家里好一番争执。   何书文一口敲定:“就要三十文钱一斤。这听起来是很贵,但我们六斤红薯才出一斤粉,一斤红薯的就要四文钱,成本价就要二十四文,人工呢?时间呢?我们还得挣钱啊,这个定价已经是薄利了!”   红薯粉轻,半斤就有一大包,一般人根本不用买一斤。   年节里,买个几两粉条尝尝鲜也行啊。   他们去赶集,不指望做大生意,趁着人多,零散着卖光五车货,今年也不求补贴了。   何家是京城镖局的主事人,庄上日子过不下去,他们都往里贴了银子。   比如药田、药虫的试养殖,这都是大把的砸钱。   何书文看他们意动,加把劲说:“去年我们同舟共济,日子困难了些,没法给大家伙发工钱,庄上确实也没挣钱。今年不一样了,眼看着日子好起来,各家都要开工钱,这么多人,张着嘴巴等饭吃,我们本着挣钱的心,先定这个价,实在因为贵,卖不出去,我们再降价。”   这样说,大家态度松动,他一锤定音。   销量比想象中好。   他们成了国师的程道长,会愿意给他们打小广告。   京城的权贵圈子里,谁人不知程国师爱吃红薯粉?   红薯粉是什么东西?许多人出去打听。结果在大集市的犄角旮旯里找着了。   用牛车载来的红薯粉,被数个人分批拿走,扛着袋子,去不同的摊位叫卖。   等他们来时,只买到了一点尾货,自家人都不够吃一顿,更遑论送礼。   来年的红薯粉还没开始做,订单就先来了。   先钱,后货。他们紧巴巴的日子,看到了希望。   何书文怕过了东风,生意就凉了,使唤两个儿子,带着些年轻人,下乡收红薯去。   年节里加班加点,制作好以后,根据付款顺序,一家家的送货上门。   钱货两清,挣到手的银子,才是自家的银子。   今年给丰州写的家书,就很是漂亮。   各方面都有成效,他们还记得谢星珩说过的种植花生。   农庄就这么大,何书文请教过郭先生,又跟当家的商量,决定今年还是种红薯,再稳固药田和药虫。   期间,慢慢摸摸的把榨油装置添置齐活,然后照着红薯粉的步伐来。   设备有了,先买点花生练习榨油。   再过一年,就种点花生。种完了,又是年尾,又能熬一年。   等出了花生油,也就有了油渣。   油渣不好浪费,早前承诺兽医要养的鸡鸭猪牛,可以养起来了。   很美好的三年计划,写信的时候,满庄子都是笑。   出了农庄,他们又如惊弓之鸟。   又是一年春,去年的兵变恍如昨日。   他们被抓过,出门胆战心惊的,讲话都憋着嗓门。   这回送信,何书文来回挑人,选了老大何义归去。   赶巧,皇城有太监,领着圣旨出城门,沿路往丰州去。   何义归与他们同路,走哪里都能撞上,心间难免记挂,多多注意了点。不知他们是往府城的王爷家里去,还是去丰州。   丰州今年有什么事吗?   好像没有吧。   谨慎起见,他中途加速,日夜兼程,快马加鞭往丰州跑去。 第87章 补档章节四   上陵府。   府城沿海,盐贩子成灾,形成了特有的盐帮,久剿不灭。   这是南地最出名的地方,在这片地界上建起的四海镖局,所押货物,多数都跟盐有关。   他们需要帮外地商人,平安的把从盐帮买来的盐,押运回各地。   佑平三十二年,很平常的一天里,丰州来了个叫徐诚小哥儿。   他来打通联络点,找到了南地镖局的总舵,以营生做饵,让他们接下了这件麻烦差事。   营生等到开春里,才有信件送来。   正式退居种田,他们又犹豫不已。   无他,盐的利润太大,盐帮不除,就有源源不断的商人慕名而来。   他们做镖局生意,不敢沾染私盐,但要在当地如鱼得水,打响声名,“保护费”是少不了的。   交了保护费,他们押的镖才平安顺利。名声外传,才有老客带新客。   出了一笔保护费,所挣银钱,也比种地好多了。   南地镖局是挂牌营业,他们向往着安详日子,又抱着“再来一次”的侥幸心理,想要再接一单,再攒攒银子,然后退下。   有多少人能抗住“再来一次”的诱惑?   兵变的事,直到结束,才传到了上陵府。   一来就是大刀子猛猛砍,大炮都带上了,对着盐帮汇聚时,都要连番打哑谜、对暗号的几条主街,严阵以待。   官兵放话,要盐贩子们供出“帮主”,真能把帮主捉了,他们就不点大炮,否则地都给轰没。   盐帮对外团结,对内则内讧不断。   小小的地盘,大大小小的帮主十几个。   他们多有不对付,但凡遇到官兵来捉,都要互相“扬名”。以对家的名义,骂狗官。   骨气跟危险,一并送给对家。   这回也不例外。   人群中互相喊话,竟把“帮主”们供了个七七八八。   他们笑嘻嘻的,有官兵带路去抓,每个帮只抓了几个倒霉小喽喽。   往年官府都没下狠心剿,最初几年过后,都是睁只眼闭只眼,随便捉个人就算过去了。   这回他们阵仗不同,因为没有动手,盐贩子们还以为跟以前差不多。   结果炮火正对着人群聚集地,火线引燃,他们懵然间来不及逃,有人当即断了命,有人残着肢体哀嚎。   一炮下去,就是人间炼狱。   这是动真格的。   盐帮是走私,跟官服当对着干的,明知死路,反爆发出强烈的抵抗,往外冲着,成为刀下魂,炮下鬼。   附近百姓抱头奔逃,炮声带来巨大的恐慌,让远一些的百姓,也跟着离家逃走。   他们都不知道该往哪里逃,大街上人挤人,乱作一团。   镖局跟盐帮联系紧,第一时间得到消息。   他们是想要银子,又不是亡命之徒,立马把正门关了,收拾东西,临时分账,各家散了,有缘再会!   盐帮的人,一经散去,融入万民之中,官兵难寻。   他们镖局的人,本身就是良民,回归百姓的普通生活,就简简单单。   这一番动乱,从年中持续到年末。   城内几经扫荡,周边县城都受到了影响。   所有经历这场变故的人,都看见了朝廷的决心——朝廷要灭盐帮。   期间抄家数十,都是以贩卖私盐为由,缴获家资,连绵车辆拉不完。   不懂政务的百姓们,此刻此刻都懂了,知道朝廷为什么突然下狠手剿盐帮——挣钱哪有抄家快。   这场变动,闹得人心惶惶。   城内小有家资的商户,都怕自己被恶意举报,成为“盐帮帮主”,被抄家充军。   他们四处走动,送礼打点,没被抄家,也被剥了一层皮。   南地镖局的人,在此动荡之中,也被波及,门户被清。   他们散得早,上陵府内,四处躲藏。人好着,但镖局跟镖头的两处宅子,从此不归他们所有。   直到年底,他们依然不敢聚集起来,期间收到了丰州来信,只看不回。   有事要帮忙打听,他们平日里留心注意,但不敢主动探听。   这般熬到年节,镇守上陵府的人一批批退去,剿盐帮的事,告一段落,他们才敢喘口气,晒着太阳过日子。   没有人镇守,这阵子带来的压抑,都要找地方宣泄。   从许多百姓们的议论声里,他们得知盐帮十不存一。连有盐商名头的商户,都被抄了家。   怪事是,很多盐贩子,尤其是那些斩首示众的帮主们,他们都一口咬死,众人全都以命作保,说上陵府还有一个大盐贩子,他们如果是帮主,那个盐贩子就是管帮主的头目!   问是谁,在哪里,他们说是宋老大,住中心街区,紧挨着衙门的老秀才家!   老秀才有,盐贩子却是没有。   因他们的供词,官兵才多留了一阵子。结果什么都没有查到。   百姓们都很疑惑,盐帮里是否真的有这么一个宋老大。   议论之中,另一番声调起来。   “官兵都查不到,那肯定是没有啊。说不准是他们死到临头,故意恶心人呢?故意编个更大的帮主出来,让这些官兵一辈子都抓不到人。”   很有道理。   他们因此还延迟了斩首日期,可能只是想多活几天而已。   官兵怎么都抓不着,什么线索都没有。   办了这么久的差事,总不能自己给自己找不痛快吧?   此案终结,盐帮已灭。   南地镖局的人,有部分心神恍惚。   他们认识个宋老大,跟海外商人做茶叶生意的,是宋明晖的大哥。   因常年跟海外商人打交道,偶尔也会出海,经常见不到人,家里都是夫郎操持。   会是同一个人吗?   这个谜题,他们不知晓,也知道分寸,藏在心底,不敢问。   直到年节过去,他们在平和的日子里,体会到了平淡生活的好滋味,才又凑到一处,商量着去哪里买良田。   上陵府水多地少,田价更高。   镖头这段时间沉下心,思索未来,觉着有个法子或许可行。   “买田发展太慢,时日久了,大家伙儿急躁起来会有内讧。田也贵,一次掏太多钱,风险也高。不然这样,我们先盘个场地。去年很多商户被抄家,这种作坊好买。江老大给的营生多,我们不贪,也不能太杂,先在县城里做豆制品吧?”   江承海给的豆制品种类,是江家氏族试运行过后,又补充了新品类的单子。   触类旁通,会做豆腐豆干,会发酵豆乳做霉豆腐,其他都大差不离,不过是豆腐的一百种食用方式罢了。   他们有把子力气,从前打点的关系还能继续用。开个大的豆制品作坊完全没问题。   这头好了,各家各户先在自家田地上种豆子,做原料供应。   以后买田也是,他们不合伙。谁家想多买,谁家想少买,都看自家意思。   作坊优先从内部采购豆子。田地上种植别的作物,也随他们心意。   大不了去收购原料,到时分红,每人都少一些。   是合伙,又没绑定特别深,算账清楚。   一番讨论,大家伙儿都同意了。再说分红细节,叫了账房先生来算合理与否,就各自出门看作坊。   这头事定,他们终于得了空,给丰州写回信。   先是对江承海的感谢,说了很多。又说兄弟们的现状与决定,暂无盈利,只能说对未来的期盼。   然后是江承海交代的事务。   先是南地各联络点收集的情报,再有他们补上的剿盐帮时发生的各类事情,最后是新增的江老三一伙人的行踪。   江老三一伙人,日夜兼程的赶路,走的水路,途径上陵府。只做了食物补充。   或是有意避开宋明晖的娘家,他们不知道南地的联络点,不止在上陵府,还有镖局走镖路上的标记点。   江致微半途请郎中演一场戏,结果他亲娘真的得了癔症、患了疯病的消息,一并记录。   再有两老已故,让江承海节哀。最终写上他们一伙人,在津口落脚。   开春里,还有一人给丰州寄信。   隶属于上陵府的禹南县,是灾地重建。李燕白在这里安家,做客栈老板。   她在这里,跟江知与委托舅爷家送来的冬桃作伴。   冬桃是江知与从江老三府上赎出来的丫头,有了新生活,干活勤快又麻利。   她在老太太的刻薄日子里过了十年,李燕白的小姐脾气经过磨砺,对她来说是小意思。两人相处时日久了,以姐妹相称。   李燕白给丰州寄信,按照最初定下的情报收集目标,先写了禹南县重建过程里的种种政策与变化。   买家先给钱定丝绸,县里延迟交货,价钱比市价低。   这让禹南县得到了一笔远超赈灾额的钱款,专钱专用,用在丝绸上。作坊开起来,工人请过来,灾区百姓一批批有了活干,慢慢攒起了银子,日子有了盼头。   最初的工钱比较低,大家都能忍受。   没在作坊做事的百姓,都组队去种植桑苗,为来年的丝绸做准。   京城的动乱没有影响到这里,甚至于府城的剿盐帮事件,也没有影响到这里。   丝绸是大事。它能直接当银子实用,是市面承认的硬通货。   禹南一县遭灾,丝绸产量所受影响以十万计。没人敢来找这一处的不痛快。   不过有人借机谋利,不影响下面的重建与生产,但口头上争取。   李燕白的客栈开得好,位置连接乡村与县城,正好是收丝的必经之路。对这块肥肉有兴趣的人,都要从她门前过。   有人落脚,她就能顺道听一耳朵。   来的势力乱糟糟的,还没稳定呢,就想抱金鸡,吃金蛋。   新皇继位了,禹南县这只“金鸡”,还得养两年,等桑树长成,才是真的大富大贵。   所以最近也有许多人,尤其是上陵府剿盐帮的动静太大,府城很多商人外逃,他们看准了禹南县的前程,来这里落户。   禹南县的地价、商铺、房价都猛猛涨。   李燕白信件只写到这里,没有说她另添置了产业,现在是个小富婆了。   冬桃才来不久,是店里伙计,只拿工钱。   她听李燕白的话,也是想要以后有归处,那点月钱,攒起来买了五亩良田,还是种了桑苗的良田。往后老有所依了。   新一年,李燕白要扩大经营。   又单起了一封信,问徐诚要不要加钱投资。   以后来禹南县的商人只会更多,客栈占了好地盘,可以趁机大力发展。   这信件,送去指定联络点,层层转交,混入各联络点的“纸片”里,因厚度略显显眼。   镖局的人没动。押镖多年,看什么宝贝都有定力了。   此次送信,是镖头亲去。   他要见见江承海。 第88章 补档章节五   位于东部沿海的小渔村,没有受到兵变影响,皇权更替,年号改变,对他们来说,只是衙门布告,书吏通知,平时说年月,要小心一点。   年间的事,传到他们这里,已经是七月中旬。   到七月中旬,宋威到这个小渔村也待了四个月。   他从上陵府,一路往东,直至海岸,就近安家。   外来人,到哪里安家都不容易。   沿海城市,还有外敌入侵,对奸细尤其注意。   特别是,沿海地区富官不富民,奸细和外敌里面,多数又是沿海地区的百姓构成。他们过不下去日子,只好铤而走险。   宋威的老家上陵府,就是沿海城市,他对此很清楚。   冒充外来客是不行的,他们家就是没出个官员,否则这些消息,他全要上交,把这些贼人都给灭了。   现在不说,是因多数官员,都是两头吃,他说了,极可能“送货上门”。   来到小渔村,他以做生意的名义来。   外地商人到哪里都不奇怪,他收各类鱼虾海货,也收贝壳珍珠。   这都是老本行了。在他贩盐之前,他就是做渔民的。   成天里捞鱼,挣不下几个银子。他就在码头组织人手,收货卖货。   码头势力多,他们单干就有人利益受损。   但要挣大钱,就不能怕冲突。都是些平头百姓,比狠么,他会怕吗?   从渔夫,到码头大哥,再往后沾染贩盐,又一步步藏着身家,明面上转而卖茶。   人生短短几十年,他生活足够壮阔。   赶上好时候,往前那么多年,朝廷都没有管盐帮,这一下就要宰了吃肥羊。   宋威不知道新皇登基以后,会等多久才去上陵府下刀子,他现在就安生做他的鱼贩子。   他人糙,又懂行,细巧心思瞒不住他,为人又仗义。实在遇到困难的人家,他也乐意施以援手,这几个月奔走下来,当地许多渔民都愿意把海货卖给他。   宋威还有捕鱼经验,水性也好,他中途还跟渔民一起出海,参与捕鱼,提供了许多指导。   短短四个月,他就成功打入村民集体,适时透露一点个人信息——外地生意不好做,迫于无奈,远离故土。   到了当地,再多的鱼,他也不敢收,因为惹不起“大人物”。   村民就猜着,他应该是生意上跟人发生了冲突,商人家又不是官,闹得妻离子散,也是可怜人。   “可怜人”宋威,从外地商人,到在渔村安家,花了四个月时间。   正值夏日,渔民忙着赶海,村里又来了一对外地父子。   两人长得都挺好,五官上多处相像。   小的那个,眉心有一处烫伤。让人看不出他是小哥儿还是小汉子。   时下区分哥儿与汉子,除非郎中把脉,否则就两种。   一个简单直观,看孕痣分辨。   一个复杂周期长,跟他们发生关系,经过长久的尝试,看他们会不会怀孕。   第二种方式,还有失败率。因为哥儿怀孕比较难。   同是外来客,宋威还长了一双火眼。   他们父子二人穿着粗布衣裳,也装得唯唯诺诺,身上还有脏污,甚至抱着个牌位,活脱脱一副家乡过不下去日子的小可怜模样,但眼神里的警惕与审视,多年生活的小习惯,让他们与普通百姓相差很大。   宋威思绪电转,决定利用他“热心老大哥”的人设,对他们伸出援手。   宋威放下在修补的渔网,一身鱼腥味的过去,招呼他们,问他们是做什么的。   “来寻亲的,还是来问路的?”   或者是过路,讨口水喝?   宋威的形象,跟当地渔民相差无几,本就糙,又身姿魁梧。   他多年习惯,常在海边走,肤色自然。语言也在数月里,有意朝当地人靠近,没引发敌意。   这对父子是孩子当家。   额头有烫伤的正是江致宁,他改名换姓,叫黄宁。   抱着的牌位是黄公公的。   他爹爹余春至,也改了名字。叫余年。   用新身份示人的江致宁,来这里请人送他们父子二人出海。   宋威诧异,邀他们到棚子下边坐。   外面日头烈,这里是边远小渔村,江致宁看他们说话的时候,还有些路过的村民跟宋威打招呼,一派祥和自然。   他舔舔干燥的唇,看爹爹连月奔波,面黄憔悴,难以维系。便点头同意。   宋威给他们倒了茶水,凉茶都被气温炙烤得温温热,解渴去乏,但平添热意。   宋威接着话题说:“怎么想到要出海呢?”   他不管江致宁怎么想,自顾往后说:“海外不太平,跟我们语言也不通,那边乱着呢。没见他们年年都要往内陆里打吗?打什么?还不是没吃没喝、没女人和小哥儿?”   江致宁打听过,是这么个事。   但他们实在没有地方可以去了。   树倒猢狲散。   新皇继位,先皇能免于一死,先皇身边的爪牙却一个留不得。   黄公公做到了总管太监的职务,早早杀了。   他一死,从前的孝顺的干儿子们,也都露了本性。   对他侮辱在前,动手在后。还妄图拿走黄公公给他的钱财,再利用他们父子二人,从中再支配尚在京中的兄弟。   江致宁从他们的态度里,知道京城还有人可信。但他们不敢回京城。   走在外头,他们父子无依无靠,就是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数月的功夫,他用尽手段,才带着爹爹逃出来。   除了海外,他不知道还有哪里是安全的地方。   江致宁想了想,说:“大叔,你好像知道海外的情况?能给我说说吗?”   宋威老辣,对付江致宁这种初入江湖的小毛孩,简直是张口就来。   他顺口就交了一点老底,带了一些中年男人的得意与怀念。   正事不提,跟江致宁一顿猛猛吹。   吹他曾经做海上商人时的光辉事迹,讲了他用什么方式,挣了多少银子,顺道骂骂外地人没见识,活该被他骗。   江致宁根本不耐烦听这些废话。可他没有办法,能打听消息的地方太少了,有个人知道,还愿意说,他就得忍忍。   另一方面来说,宋威的这种表现,也是自然合理的。   从一堆废话里,寻找出来的线索,才是有用而真实的。   他就没想到,这是宋威故意制造的假象。   总结而言,海外能去,若是细心,还能学会他们的语言。   沿海城市很多人都是两地跑的,懂一门语言,他们父子无依无靠的过去,也有生存之本。   宋威叭叭半天,终于展露出他的目的:“我当海商那几年,专门花大价钱学过。”   江致宁皱眉,隐约感觉不对劲。太过顺利了。   可他细细回忆,每个细节又都非常合理。   他问:“你能教我?学费多少?”   宋威狮子大开口:“一百两银子。”   江致宁当即起身走人。   宋威还追着降了两次价,“哎,你这人会不会谈生意,你嫌贵你说啊,你直接走做什么?”   江致宁说:“我看你就不诚心。”   宋威比个巴掌:“五十两,不能更低了,过了今天,我还收一百两。”   江致宁就不信了,还有人成天的来找他学外语,看把他给自信的。   过了今天又怎样?银子在他手里,他想怎么花就怎么花。   他也不可能刚见面,就信任宋威。   当天,他在渔村又转了转,在村里打听出海的船只,也问宋威的情况。   “就村口那个破棚子里住的人,他谁啊?我看他家里也没其他人了。”   村民都知道宋威情况,现在熟悉了,宋威收海货不压价,平时还总帮忙做这做那。他们感恩,背后不嚼舌根。   也都听宋威的话,怕说了他是外地人,本地地头蛇来欺负他,非必要,就不要强调这点。   所以江致宁来问,他们都说宋威是海商,遭了变故,妻离子散,现在只能收收海货,做点小生意。   问起人品,那是没得说。人人都要竖起一根大拇指。   江致宁没急着定下,带着爹爹回县城,找了家客栈,请郎中来把脉开方子,先在城里,养了半个月,身体见好了,他才又一次出来走动。   他这回没问海外情况,反复思索,认为不管有没有大用,他都必须得懂外语,所以暗地里在找会这门语言的人。   他从前是官家小哥儿,在黄公公府上长过见识,也是关于财富类型的。   这数月里,经历的事情多,没有一样是跟沿海地区的特殊时局有关,他连地理都不甚清楚,这一番打听下来,反被藏在城里的奸细注意,引来了危机。   他警惕,这一劫躲过,回想发现,还是最初遇见的那个大叔靠谱。   他们父子二人,又回到了小渔村。   宋威深捏人心,江致宁来吃回头草,一百两的价格,就死也不降。   几番争执间,江致宁颇为恼怒:“你不是说我可以讲价的吗?”   宋威嘿嘿乐:“那你不是没有同意吗?我就降那一天的价,你错过了,就没有了。我每天忙得很,这银子我本来就可挣可不挣。”   江致宁听懂了潜台词。   一百两看似很多,但万一教了个蠢笨如猪的学生,这辈子都耗上了。   江致宁试图用他的热情助人性格,来压压价——他们父子没有挣钱的本事,时至今日,所剩银钱已经不多了。   宋威听笑了:“我这事儿,本来就是顺手帮你们的,我又不认识你们,真想挣钱,我找搜船,挑个无风无浪的好日头,把你们带出海,你们都不知道我会把你们扔海里还是扔荒岛上,我真把你们送去外邦,你们又怎么活?我们这里有人牙子,外邦也有啊。”   江致宁听到后边,背脊一阵阵的生寒。   他低头算账,跟宋威说:“我没有那么多钱,你要一百两也行,你给我们在村子里找个住所,我跟你学语言方便。”   住所好找,宋威也不欺负人。   村里找个孤儿寡母家,两边凑一凑,他做保,也叫邻里多看顾。   空置房屋能多几个房租钱,两头都开心。   至此,江致宁带着爹爹在小渔村安家了。   他聪明,会找事做。   宋威是商人,但没有帮手,他要从宋威手里挣银子。   宋威才不收他。   江致宁锲而不舍,磨了他一个月,宋威才同意了。   自己花费心思找到的工作,让江致宁很是放心。   累了点,钱也是真的少。好在渔村开销低,这点工钱,够他跟爹爹生活。手里的银子都攒起来,以后到了海外,要用钱的地方多着。   日子平静往前过,直到年底,小渔村年货都筹备完了,各家各户守岁过节,很多人家看宋威孤零零一个人,实在可怜,都叫他一起来。   宋威不去,他说他想家,也想夫郎孩子。   “我实在笑不出来,就不去影响你们心情了,各位新年好,我们来年见!”   年间容易生事,安逸久了也容易放松警惕。   宋威要守着村口破房子,他一个人,有一个人的守夜方式。   他要看看,年底有没有外来客找人。   看看那对父子,会不会带来祸事。   这般等待里,又是个安详平和的夜晚过去。   等年过完了,宋威履约,带江致宁去码头交货。   也从海外商人那里买些外邦特有的货色,回城里零散着售卖。   江致宁用他新学会的语言,慢而生涩的充当翻译。   交流顺利。他这一百两银子,没白花。   相处半年,江致宁日常里有表露些本性。   比如杀鱼宰鸡的手法,非常残忍。一刀能要命的事,他爱细细慢慢切着玩。   村子里并非所有人都是好人,有老流氓对他爹爹出言调戏,还敢堵人动手动脚。也有小混子缠着他,问他是小哥儿还是小汉子,看他年轻,长相出众,要跟他睡一觉。   这些人,无一例外,都有莫名其妙的倒霉事。   最过分的一个,家里房子半夜着火了。   宋威心知肚明,没拆穿。   也是熟了,江致宁说话直接。   “你这生意做得好小家子气,那么多好东西,零零碎碎进十两银子的货,辛苦跑半天,能有几钱的利润?”   宋威愈发确定,这小子从前是个富贵命。   “你一个月五百文的收入,还好意思嫌我十两的生意小?”   江致宁无话可说。   离开京城以后,他才发现十两银子,真的很多。   他嘴硬。十两再多,于生意而言就是少。   宋威做的小生意,十两银子就够了。   江致宁学会了外语,够基础交流,他可以带着爹爹出海了。   或许是这里太过宁静,也或许是他自己学会了划船看日头的原因,他没急着走。   回村路上,宋威问过一次,没深入的问。   他对江致宁父子的事,只是留心注意。没有一定要管。   不走就不走。   家里要添置些日用品,宋威跟江致宁分头采购。   夫郎、小哥儿爱俏,海边日晒风吹,他们脸上、手上,都受不了。贵的东西买不起,便宜的膏子一买一大盒,油汪汪的涂抹。   宋威跟他不顺道,同时也是例行查看,看特定的区域,有没有联络暗号。   距离兵变,已经快一年了。距离他离开上陵府,已经一年多。   从来没有标记的地方,突然出来了收购东珠的牌子。   宋威心神一震。   有下属找来了。   他上前对暗号。   他定下来的暗号,是宋明晖着手修改过的。整体听上去就是谈生意,但算账的时候,有个接头技巧。   先砍三成,不论同意与否,再砍一成。   同样,不论同意与否,咬死一成。   这里要请示掌柜的或者东家,就能引到后面去说话。   然后说货色,上中下品的货色,比例是三一六。   今天的暗号是收购东珠,宋威来“卖”东珠,就不是砍价,是抬价,整体流程一样。   确认是自己人以后,下属给他带来一封信。   是宋明晖写的。   问他有没有意向去丰州。   宋威此次往东边走,就是弟弟来信警醒。   再有来信叫他回家,说明事情有把握。   他人到中年,有夫郎有儿子,能跟家人在一起,谁愿意背井离乡,过孤苦伶仃的日子?   宋威问起上陵府的事,下属不清楚。   他们一路往东边寻找,家里做海商时的隐秘联络点都找了,历经半年,还没回乡看过。   宋威想了想,这一处的人脉虽弱,也算个退路。他不能不辞而别,得回村一趟。   这次回村,说他要走了,回老家去,村子里的人都很懵。   江致宁跟余春至同样懵懵的。   尤其是江致宁。他们早上还一起出去卖海货,进了外邦的香料。   下午不同路,晚上回来,宋威就要走。   宋威红光满面,春风洋溢,看着是喜事临头。   他说:“我有老朋友找来了,有我夫郎跟孩子的消息,我这一年多提心吊胆的,总算能知道他们的下落。我去找找。”   他摆三桌酒,请村民们大吃一顿。   说:“要是老家还是过不下去日子,我再带着家人过来住,谢谢乡亲们赏我口饭吃。”   江致宁直到现在,才知道宋威也是个外来客!   他大惊失色,差点就掀桌动手了。   这桌酒菜,他们父子都没敢动筷子,怕其中有异。   江致宁还连夜准备了船只,半夜里不睡觉,收拾好了东西。   宋威来敲门,他提着菜刀去开门的。   宋威不进去,单问他有没有意向把今天的货物买下来。   “以后你接手做这个生意?这段时间你跟着我到处走过,还是那么些摊子,也都熟悉了,往后你能自己做老板。”   江致宁问他:“你不是本地人,你为什么不说?”   宋威奇怪:“你也没问啊。”   确实没问。   谁能想到,一个外人,能跟村民如此要好。   江致宁问他老家是哪里人。   宋威顺嘴就编了个沿海城市。地方风貌都能现说一箩筐,当地人来了,都没他了解。   江致宁这个问题是白问的。   也在这番对话中冷静了下来。   如果宋威要对他们不利,早有机会动手。   包括现在。他没几分力气,功夫也浅,爹爹顶不住事。父子合力,都打不过宋威。   江致宁想了想,能在这里安家当然好。   熟悉了,也有生计。不用远逃海外,面对未知的一切。   他说他没钱。   宋威指着他:“我教你一场,也算你师父,我都没有要价,你跟我装什么装。”   江致宁突然记起来学外语的一百两银子。有此事在前,家底早交了。   进货是他跟着去的。十两银子的货,他嫌少,正经给钱,再从宋威那个破棚屋搬到父子俩的房间,都把墙角堆得满当。   宋威跟他说:“你爹爹是顶不住事,看不了货物的,你再请个人。”   从哪里请,要请谁,宋威不说。   这小子心毒,万一发了狠,今晚突然反应过激,他不能说一定应付得来。   返乡在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江致宁去拿了银子,想了想,他多拿了五两银子。   算他买下这生意的花销。   他不想欠人人情。   宋威直接收了,隔天收拾东西,出村往丰州去。   他尚不知道,世界如此小。   在偏远小渔村里,随手注意的父子,会是毒害弟弟的凶手。   他现在还惦记着家人,强势半生,也想要点体面,琢磨着他去丰州以后,怎么做一番事业,不好靠着江家过日子。   来送信的几个下属,与他不同路。   得了他的话,才有更南面的坐标和联络方式,休整几天过后,往南下走,去找宋家主君和两位少爷。 第89章 补档章节六   佑平三十三年,二月。   京城,中军都督府。   林庚职任指挥佥事,在坐群臣里,他职位最低,却坐在最上首。   他是身不由己,被架在了这个位置上。   他幼年就被天子养在皇城,刚有机会接触外界的一切,就被保皇党簇拥。   时至今日,他们都没有退路了。   太子当了三十多年太子,朝中势力林立,他们拼不起。   林庚决意保皇到底。   现在没有任何一个皇子,能有机会跟太子拼一拼。   扶他们之一,来搅乱局势,只会让事情更加顺利。   广平王一家,包括他和在坐诸位大人,都活不了。   保皇就不一样了。只要拖延足够久的时间,太子为了正名,也为天下稳定,就会退让、妥协。   这件事从去年开始,断断续续议事,众多文臣武将,都不太甘心,机会摆在眼前,不去争取一下,实在遗憾。   天子为了制衡,特意给林庚安排的武官职位。   太子势力在京城文官集团,林庚的主要势力范围则是各地卫所。   他们认为,可以趁机“清君侧”。   只要太子动手,他们就顺势召兵来京城。   林庚没同意。   天子脚下都有这么多的势力派别,他又拿什么保证其他卫所职官的忠诚?   大启朝安定太多年了,太子真能攻进皇城,一句承诺,就能策反一堆。他们夹在中间,进退两难,只剩一个死字。   坚定的保皇,反而能获得喘息机会。   这几年,遭灾地区年年有,去年格外多,匪徒泛滥,各地人祸天灾齐聚。   太子这时夺位,民生不处理好,再穷兵黩武,大肆招兵征战,现在落在天子身上的骂名,就会转移到他身上去。   他掌握着文官集团,比谁都知道当前的国力。他会忍着。   这期间,是双方磨刀子的时间。   当然,林庚没有把话说死。   太过懦弱的人,压不住这些大臣们。   他提议:“召兵来皇城可以,但不能以我的名义。余下几个皇子,你们挑一个吧。”   都是老狐狸,挑人默契又狠辣。   同样年长且势力庞大四皇子,他们不选。   他们选了一个早年受宠,母族强大,现在沦为墙头草的九皇子。   九皇子早早效忠了太子,奉命去讨好四皇子,玩兄友弟恭那套,在四皇子的阵营里,做太子的内应。   这种两面派,本就好挑拨。关键时刻,谁敢信他?   召兵过来,拥他为王。凑个三足鼎立,让皇子们乱一乱。   他们趁机把皇上接走,保护起来。   任务简单,稳妥高效。   而皇上眼里,已没有亲情。   他为权势,看所有的儿子都不顺眼。   演这么多年,他心知肚明,他对林庚只有利用,没有真情。他只是想竖个靶子给人打,没有真的想让位给林庚。   这都没有关系。太子抢了他最在意的皇位,他只要活着,就会在日复一日的落差里,蓄满恨意。   他依然不可能感谢林庚保住了他的命,但他会在关键时刻,让朝局大地震。   比如,突然留诏书,说传位给林庚。让朝中微妙的平衡被打破。   此一计,林庚想得很远。   他们能平安发育多久,取决于太子的耐心,和皇上的疯性。   恰好,这两个人,都能用同一个办法瞒骗。   示敌以弱。   皇上看他太弱小,不会轻易爆发。   毫无悬念的事,做了白做。   太子看他太弱小,兵变都不敢掺一脚,事后唯唯诺诺,能分清轻重缓急,将他这颗眼中钉放一放。   时到二月,已没有犹豫机会。事情就此定下。   兵变来时,他们有条不紊照计划进行。   林庚带着人,苦守清修之所问道宫。半个月不到,太子的人就已经攻进皇城。   事情过了两个月才彻底定下来,是双方各让一步的妥协。   因为太子让人烧了问道宫,里面一具尸体都没有搜出来。   进去找寻过后,只找到了一间密室。密室连通地道,沿着地道往外,直通皇城脚下的一间废弃民宅。   所有人都不知所踪。林庚留信,只要太子登基之时,对天下人承诺,愿意供养父亲,奉他为太上皇,为他重新修建问道宫。这事就有商量。   否则一个活着的上任皇帝,在外面游荡,不知能引发多少人起兵造反。   事情结果定下来了,但继位的太子,如今的新皇,也在他们的腹地重重插了一刀。   计划能完成的核心,在于程明。   这个年轻的道士,受广平王培养,取信于太上皇,又在新皇继位之前,赠命盘,以示衷心。结果在新皇事成之前,给他挖了那么大一个坑。   一个直通皇城之外的地道,要挖多久?   宫外朝臣,新皇清理了其他皇子的人,这是明着参与的。黑锅都甩过去了,是他们逼宫,他只是顺势为之。   宫内大小宦官和别的宫人,不分内外,全都清理了一遍。替换成了自己人。   太上皇身边,一个知心人都没有了。   但程明还活着。   新皇没有任何惩罚,反而加封他为国师。   年仅十九岁的国师,风头无两。   这一走向,让人措手不及。   新皇的人,不知道程明是不是同伙。   林庚的人,不知道程明还是不是自己人。   随手抬个虚职,就让程明这步棋,彻底废了。   捧了一个,不在乎多一个。   新皇把黑锅给到了其他皇子,他顺利继位,保护太上皇的林庚,就是护驾有功。   登基后,第一个朝会,是论功行赏。   给林庚的封词很漂亮:忠孝两全。   效忠帝王,又不负养育之恩。   朝局定下之后,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新皇内外清洗,记在名册上的贪官庸臣,捉的捉,贬的贬。   他为了省事,有部分在京的人,直接趁乱杀了。   人员调动期间,原来的保皇党都被稀释。   年老的退下,青壮年去闲职。实在有才干,暂无替代者,也在新皇一党的包围里当差。   林庚状态如前,以外部差事为主。   从前有调兵权,可以直接剿匪。如今只有调查权,还有任务标准。   要他迫于压力,忙碌不停,各地都去,各地都不能久留。   这一差事,又能用人,又让林庚没有办法发展势力,还能利用他常去的地点,把藏在暗处的线索展露。   很束手束脚。   林庚来一趟丰州,带走了炼铁制糖的办法,趁机四处扩散,留人寻找铁矿。   找矿山的理由都有——看看山里有没有匪徒。   生意的事,则四处开花   乱七八糟的买卖,都能做一些。   他到处联络人,但昌和府境内,也只有一个意想不到的徐成在做糖。   炼铁则牢牢控制在王府的手里。不假他人之手。   又一年春节,新皇把皇亲都叫来过除夕,歌舞热闹,炮竹响亮,在坐的人们,却都尴尬不自在。   新皇让林庚说说今年的差事做得如何。   林庚知道他想听什么。讲述半天,是大事办不成,小事看不上。还要说他费劲半天的另类反转。   比如看见一伙人在往山里去,气势汹汹,都是精壮汉子。   他以为这是山匪回窝,跟过去才发现是捉奸的。   这一番言说下来,新皇浅浅训斥了几句,给他赏钱。   赏什么呢?   作为兄弟,作为臣子,他们本不该在这种场合,以这种形式给赏。   把他当个乐子看罢了。   赏钱薄——轻薄而少。   甚至不愿意给小哥儿用的首饰,都是妇人头面与簪环。   席间还有人问他找女人没有,多年以来,都在四处奔波,婚事耽搁了,生理需求有没有耽搁。   事情跟“捉奸”故事串联。   林庚听得很没意思。   皇亲国戚聚集着过除夕,好听点是年夜饭,难听点,窑子里的人都不这样聊天。   有病。   正月初一,他就随家人回昌和府。   路上又说起他的亲事。   他早早说过他跟徐诚的事。   父亲自是不情愿。   平民百姓家的孩子,除了性情,各方面都帮不上林庚。   林庚说:“他能让我开心,就是帮我大忙了。”   这番话,让他父亲无法说出拒绝的话。   林庚没有求过什么,这些年再难,都是报喜不报忧。没给家里添麻烦,行事有分寸。   他没有要求,父亲对他的愧疚感就越浓。   他三岁就离开双亲,独自在皇城里长大。   长到现在,还身不由己。   命不在自己手里,想要个小哥儿还要不了。   这事反复说过几次,兵变事过,家里松口了。还以林庚长辈的身份,跟徐家有过数次往来。   新年里这番羞辱,让广平王心里很是窝火。思及林庚亲事,说:“你娶他,天下人都会笑话你。”   天下人笑不笑,林庚不知道,他先笑了。   “爹,你很少出门吧?你知道天下人有多忙碌吗?比如你我,我们这一生,有空笑其他人吗?”   自己的日子都过不好。   林庚说:“天下人,以生存为先,没空笑我。”   笑话他的人,都是墙头草。   等他得势,娶平民小哥儿,就不是什么可笑的事,而是值得歌颂的至诚真情。   年节里回家,又不在家里过年。   林庚带人,去丰州转转。   这回公务私事都有,因他始终坚持,心意不变。他父亲退让,不好出城,就让弟弟林启同行。   见见丰州的那个小哥儿,以表王府诚意,让人定定心。 第90章 补档章节七   立新元年,七月初一。   今天是林庚的生辰,徐诚早早准备好了礼物,是一只他悄悄在家里比着绣样缝制的丑香袋。   筹备之前,他问过江知与的意见,不好大张旗鼓的准备,还得根据实际情况来送,他思来想去,觉得送香袋最合适。   放香料、当钱袋,都能行。异性传情,也多以香袋为主。   他选的绣样还是简单的,是忍冬纹。取临冬不凋的寓意,整体不出格。   草纹自然卷曲,有弧度,自由度高,适合他这种针线活一般的小哥儿。   可是徐诚怎么都没想到,成品出来能这么丑。歪歪扭扭,粗细不均,几条乱七八糟的线胡乱歪着,边上的草叶一大坨堆着,他看不过眼。   紧赶慢赶的弄完,他没时间再重来,出去逛街转转,好东西买不起,便宜货他不想要。   已经没有心意了,再买便宜货,不如不给。   徐诚很烦。   尤其是这几天都没有看见林庚的人来,今天等到中午过了也没人来找他,更别提林庚本人了。   他觉着吧,以他跟着林庚这种不明不白的关系而言,人家或许也没指望他的礼物。   至于看不上,徐诚倒没这么想。   人心是肉长的,对他是好是坏,他感觉得到。   没指望的话,那就算了。   想是这么想,认真准备了半个月,东西送不出去,还是挺让人失望的。   嗯,虽然香袋丑了点。林庚来了,他不一定会送。   徐诚不是爱困在这种小情绪里纠结的人,他最多在心里过几遍,就有了主意。   不如去糖厂,从糖厂后边,绕路去山里,找找看有没有铁矿。   林庚想要铁矿。他如果找到了铁矿,这丑袋子不送也罢!   想到就去做,午饭吃完,徐诚就跑了。   到了糖厂巡视一圈,他拿上铁锹,又背上水囊和干粮,还带了一罐子糖。   都说糖是战略物资,他想试试不吃饭,纯吃糖,能熬多久。   这般上路进山,他往没有路的林子里走,弯刀在身上挂着,手里用一把精铁铸就的长剑,又能砍枝叶开路,又能当登山杖,十分好用。   他一路用石灰粉涂抹树干,留记号,方便返程。   因惦记着日子,怕林庚今天会来,他打算等到日落就走。   夏天日头长,日落时分返程,天黑就能回家了。   林庚爱夜里出没,能赶上。   铁矿不好找,徐诚也不知道怎么找。   他走一段路,就挖几下。   来得晚,还开路挖山,没走多远,天边就有了落日红。   徐诚擦把汗,长叹一声,站原地歇会儿,又拿水喝。   他一下午没补充干粮,纯喝糖水,能撑得住,但糖水是真腻啊,他口渴得不行了。   这么想着,他听见了两声鸟叫。   对暗号的鸟叫,跟真实的鸟叫有区别。   最明显的一点是,鸟叫声随意些,没有规律。暗号则有长短节奏。   徐诚回过头,看林庚就在他身后不远的树边站着。   不知来了多久,软骨头一样,站不住,走哪里靠哪里。   徐诚让他别挨着树:“小心有蛇爬你身上。”   林庚朝他走来,看看徐诚挖的数个浅坑,脸上是经年不改的痞气。   “你看见我为什么一点都不惊讶?”   徐诚更多的是惊喜。   毕竟心里来来回回的惦记一天了。   不过他听见了鸟叫暗号,就稍稍收拾了下心情。   干嘛要那么开心。   显得他很想见到林庚一样!   徐诚没答,把他带来的工具,都给林庚拿。   林庚接了铁锹,顺手在地上挖了下。   他用劲猛,一锹下去,碰到了硬石,震得他手掌发麻。   “好硬,你挖石头做什么?”   徐诚多数时候,都是诚实大于脸面。   他在林庚面前,有过很多丢人时刻,糗事没少做,更是不用在乎什么。   可他不知道怎么回事,越是相处久了,反而越是生分。   他会要面子,会不好意思,会想藏着一点小心思。   他要是找到了铁矿,他能一蹦三尺高,叉着腰,仰着头,得意滋滋的跟林庚说他来山里挖铁矿的。并且找到了!   可他没找到。   而且他事到临头,才想到来找,也没多大的诚意。   他灵机一动,跟林庚说:“附近挖出来几个温泉眼,我闲着没事,过来再找找看。”   说话间,两人往外走。   林庚问温泉眼大不大,“去玩吗?”   那边都没有开发,挖出来,做了标记,要泡温泉的话,得修池子,否则都是泥。   泥里可能还有虫子、水蛇,多吓人啊。   徐诚给他胡乱画饼子:“等我忙完这阵,给它修修,到了冬季,就能泡上了!”   林庚记下了。   路上没人说生辰的事,一起回糖厂,吃的大锅饭。   徐诚在糖厂有住所,晚上他俩不在这里休息,晚饭过后,出去玩。   趁着夏夜,林庚带他去捉萤火虫。   拿了个纱织灯笼,抓一只,就亮一点。   徐诚性子野了点,但也是乖乖的,夜不出户。   他又没长在村落,这般野趣景象少见。   一路抓萤火虫,又一路走着。野草刮人,还有蚊子和小飞虫往他们身上飞,在他们脸上咬。   气氛又是浪漫,又是糟糕。   再往前走一阵,有一片空地。   林庚让他等一等,徐诚就没动。   空地前面临河,小河流映着天上繁星。   河边草丛里,林庚弯腰躬身,手里忙活。   他放了一笼笼的萤火虫出来,地上的萤火比天上的星河还闪亮。   徐诚微微张大嘴巴,看呆了。   然后被飞到嘴里的蚊子扫了兴,连“呸”好几声。   林庚不介意,也在挥手赶小虫子。   “漂亮吧?我让人准备了三天。”   徐诚只恨没有带大蒲扇出来,嘴里说着漂亮,心里想着:难怪这几天都没有见着其他人。   他问:“你怎么想到捉萤火虫了?”   林庚惊讶侧目:“你居然问我?”   徐诚收到了明示,但美景当前,他绣的那个丑东西更拿不出来了。   他装糊涂:“怎么了吗?”   林庚:“……”   他上下下下打量徐诚,看徐诚“啪”一声在自己脸上拍一巴掌,拿下手掌,吹走一只蚊子尸体,默默无言道:“我们回吧,这虫子不看了。”   徐诚不乐意   夏天哪有地方没有蚊子的?   不过是被咬几口,忍忍就是。   这番景色,费心思又难得,他还没被人这么哄过呢。   林庚就说:“也就是你了,别人都不愿意跟我一起看虫子。”   徐诚很想哈哈大笑,怕飞虫钻嘴里,憋了会儿,他捂嘴巴笑。   笑声有传染性,带着林庚也一阵乐。   等萤火虫四处飞散了,他们才结伴回家。   徐诚提着的灯笼,还是装满萤火虫的纱织灯,到了家门口,他把灯笼给林庚提着。   走夜路,带个灯笼方便。   林庚把这一笼萤火虫也放了。   他夜里出没,就是想藏身,提着灯笼,太显眼了。   虫子放完,他没走,徐诚也没进屋,两人站门口,你不说话,我也不说话。   徐诚催他走。   林庚又一次诧异:“真的假的?”   徐诚着实心虚了。   他情绪外露,心虚起来很是明显。   他心虚,林庚就感觉有戏。   “你忘记了,还是没做准备?”   话到这份上,徐诚感觉怀里的丑香袋都在发烫了。   他低头说:“我没做准备。”   林庚了然点头:“好,你记得就很好了。”   他话说得懂事,人却不老实。扯着徐诚的左右手,抬抬放放,像是要在徐诚的咯吱窝里找礼物一样。   徐诚给他逗笑了:“做什么,哪有这样子要礼物的?”   林庚摊手:“没办法,估计也没哪个寿星需要亲自来讨礼物。”   徐诚被说得,脸皮绷不住。他眼睛一闭一睁,就从怀里把丑香袋拿了出来。   “我只有这个水平,你爱要不要。”   林庚真是没见过这么丑的香袋。   丑到极致,很有特别的萌感。   他收下了,顺道笑了几句,被徐诚揍了两拳头才老实。   林庚把空空荡荡的纱织灯笼塞回徐诚手里。跟他说:“我今天来,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   徐诚侧侧耳朵,表示他在听,但也在为林庚的笑话而生气。   送上门的耳朵,不咬白不咬。   林庚俯身,凑近跟他耳语:“我父亲答应我们的婚事了。灯笼里有我们的婚书,你记得拿出来。”   徐诚怔住。   这一愣神的功夫,他被林庚咬了下耳朵尖。   他猛的回头,又被预判动作,嘴唇擦过林庚的脸颊。   徐诚这辈子的脸红,都贡献给了这一刻。   他心脏也急跳起来,有一瞬不知所措。   关于婚事,他自知希望渺茫,想的是及时行乐,以后的事以后说。   没想到会有这个结果。   正在家门口,他们不能一直站这里说话。   林庚又跟他说:“可能比我想象中快,但可能不是你想的那种成亲。”   徐诚思绪被拉回现实,问他:“那是哪种?”   林庚说:“可能是指婚。”   太阳底下没有秘密。   他愿意黏着平民小哥儿,是新皇喜闻乐见的事。   或许还以为这是羞辱,挑一个机会,当众指婚,不给他拒绝机会,让他在权贵圈子里,丢尽脸面。   他不认为这是羞辱,只希望徐诚到时也别多想。   徐诚扬起笑脸:“这倒好了,省我们许多事!”   管别人笑话不笑话,他们能光明正大在一起,还强求什么?   林庚拍拍他头:“那我走了,这香袋,我会供起来的。”   好好的说事,非得嘴欠。   临走了,徐诚往前踹了一脚。   没踹着。   目送林庚消失在夜色里,徐诚提着纱织灯笼敲响家门。   门房开门,看他满脸蚊子包,吓了一跳。   “这是怎么了?”   徐诚挠挠脸,不甚在意道:“蚊子咬的啊。”   他想,这世上只有他这般不拘小节的人,才会愿意陪着林庚在虫子的包围里,去看另一批发光的虫子。   两个大闲人。   绝配。 第91章 二人世界(捉)   丰州县,江府。   元宵节过后,事业告一段落,谢星珩又不去应考,得了空,决定休息两天。   他压力大,人也忙的时候,就爱做饭解压。厨房的烟火气,会让他感觉自己是个活人。   穿越以后,他做饭的次数越来越少。   再累再忙,都能在天黑之前回家。   回家后,有热饭热炕,还有夫郎孩子。   这种生活,给他足够的温暖,源自外界的压力,都进不了家的港湾,让他很是轻松。   是休假,又不做饭,谢星珩就想过过二人世界,他让江知与也一起休息两天。   江知与跟徐诚说了声,两人换班,交接清楚,就回家来。   谢星珩在家会陪孩子,两个崽崽见着父亲很开心,等江知与回来,就更开心了,原地就摇晃起来,小手拍着摇着,让人看着心都化了。   谢星珩给他们准备好了玩具,有一个茶杯秋千架。用绳子悬挂的玩具,但把常规秋千的木板换成了可以窝在里面躺着的“杯子”。   宝宝坐在里面,能挡到肩膀,保证翻不出来。绳索多一条,三面固定。配套有三角木架,室内就可以玩。   宝宝在里面动一动,秋千就会晃荡,他们很好奇。   两个崽正是爱抓握、对色彩敏感的月龄,江知与用彩色布条悬挂着不同形状大小的布包,经常逗他们玩。看秋千上有多的小圆环架,便一起拿过来,给他们抓着玩。   高度低,正好垂他们眼前,两人挥挥手就能碰到。动起来又带动秋千,玩兴翻倍。   今天还有另外一个玩具制作完成,送货上门。   是两只六面鼓,仿拨浪鼓设计,但没有把手和鼓槌,用手能拍响。   做得很小,对宝宝来说又够大,要他们用两只手抱着玩。   天玑宝宝比较有探索欲,拿到新玩具,就会拍拍扣扣敲一敲,很快发现他拍打时,鼓会发出声响。   这对他来说等于回应,回应是个令人上瘾的东西,他抱着六面鼓玩得可带劲。   锦鲤宝宝原只是抱着,被他带动,也玩上了,玩起来忘我,江知与不再抓着他的手,带着他玩鼓,他都没有发现。   夫夫俩用玩具“封印”了崽崽,又去叫父亲和爹爹看着点,然后出门玩去。   趁着冬日没过,他们去看看温泉。   谢星珩厚脸皮,还找裁缝定制了泳衣。   材质问题,这衣服就是个棉布睡衣罢了。   毕竟是野外泡温泉,还得顾念着隐私问题。   两人坐马车出发,谢星珩早早收拾好了,带了吃的喝的。   泡温泉的时候吃点零食水果,不要太惬意。   江知与听他念叨,有种羞涩的期待。   到了地方,他们放下行装,在糖厂“宿舍”做休整,然后背上小包袱,该拿的都拿上,去泡温泉。   温泉是徐诚叫人修的,他资金告急,东拖拖,西拖拖,还是林庚出钱,又给他指派了帮手,他才火速休整完毕。   很有先见之明,五口泉眼,分了三处。   比较集中的三处泉眼,把池子挖通,做了大池子,以后可以叫朋友、家人,过来共浴。   另外两口泉眼,则分东西两处,修的池子小小的,一个人下水,感觉是个超大浴桶,两个人下水,也能保持一点距离。但那点距离,可以忽略不计。   夫夫俩把三处温泉都看了一遍,选了相对较远的西边。   池子都在小院里,进来以后,他们才发现这里也留有房间。   谢星珩四下看看,说:“挺像个温泉馆的,有人卖货就对味儿了。”   江知与偶尔会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你想买东西?”   谢星珩不想买。   他问:“你以前泡过温泉吗?”   江知与泡过,很小的时候了。   他跟谢星珩分享那一次泡温泉的经历。   “我爹有时会带着我一起去走镖,给我长见识。有一回我们就在山里发现了温泉,已经被挖了池子,但没有修缮。我就很想去泡泡,我爹不让,说那是野池子,就跟外头的河流湖泊一样,里面会有蛇虫,泥也沉底,下水搅和一下,可脏可脏。”   学规矩之前,江知与性情很有几分野。   他又崇拜父亲的仗义豪情,又向往爹爹的淡定厉害。所以他闷不吭声,悄悄下了池子。   结果不用说,那叫一个兵荒马乱。   他那时年岁浅,个子小小的,下了池子就感觉深,还没游动,水就浑浊了。给他吓得,滋哇乱叫。   “我爹那天很想揍我,看我湿漉漉的,又缩成一团好害怕的样子,就饶了我。等回家了,他告诉爹爹,想让爹爹揍我,但赶巧,那一年,京城来人了,我开始学规矩,再之后,也没机会出去惹事了。”   江知与说话时没闲着,跟谢星珩合力,从屋里把晾衣杆拿出来摆开。   他原想自己脱衣裳,小谢动手,扯他腰带,他就等着小谢给他脱。   谢星珩只是扯,没去解。   “我喜欢野的,你给我演示一下。”   江知与已经不太会野了,有些小任性、或者某些特别想尝试的事,他再去做,都不会出格。   他转转眼眸,去撕扯谢星珩的衣服,展现非常原始的野性。   谢星珩给他逗笑了:“行行行,收收神通。我没带外面的衣服,你扯坏了,我只能光着出去,到时全县的人都知道我们在山上做了不可告人的事。”   江知与一听,眼睛突地明亮。   这样说来,岂不很野?   老婆跃跃欲试,谢星珩犹豫了一秒钟,决定丢开脸皮,陪他玩一回。   江知与会缝制衣服,知道哪一处最好撕扯。他力气又大,得了允许,再有玩心,撕扯起来,用他不算好的演技,双眸含笑,还要努力挑眉抬下巴,表现野性。看得谢星珩笑意不止。   江知与被他笑得羞恼,把他衣服扯开,在他锁骨上咬了一口。   谢星珩鼓励他:“你敢不敢再用力一点?拿出你啃排骨的劲儿来。”   两人亲密时,谢星珩喜欢掌握主导权,又爱引着江知与慢慢摸索,逐步打破底线,突破亲密距离,一遍遍的在羞耻的底线蹦跶。   几句话里,就像回到了房间,放下了帐子。天地之间,就剩下他们两个,说话做事都肆无忌惮。   江知与红着脸去大胆尝试,所幸天冷,他们玩一会儿就下了池子。   泡到了水里,谢星珩就不跟他客气,明明穿了短袖短裤的棉衣,看他的眼神,却好像他光着身子,什么都没有穿一样,那眼睛会吃人,雾蒙蒙的环境里,都在执着于找他身上的小痣。   江知与肤白,解锁了小痣的坐标以后,就总能瞧见。胳膊腿上的,又有脖颈和锁骨上的。   扣子再往下解,他十分不好意思,缩着脑袋,水没过了嘴唇,在里面“咕噜噜”。   想化身成为一条鱼,从谢星珩的手里溜走。   他的可爱动作,让谢星珩也起了玩心,找寻过一回小痣,还要重头再来。   江知与疑惑:“你在做什么?”   谢星珩“嘘”一声,“你只有七秒钟的记忆,不记得我之前做过什么,我重新来一次。”   这一天里,江知与都在“七秒循环”,被他变着法的亲吻探索。有时会重复流程,有时会故意变换。   江知与要是说出来了不同之处,谢星珩就会惊讶他居然记得,提出变态要求,让他口述每一次都做了什么。   江知与对他近乎予取予求,也再这一遍遍的欺负里羞恼难耐,不去理他。   谢星珩还要以哄人的名义,再来欺负他。   温泉什么滋味,他俩不知道,这天中午出发,下午抵达,水里泡泡,炕上滚滚,一天就没了。   次日睡到饿醒,两人都懒洋洋的不想动弹。   谢星珩起来披着褂子,拿盆过来接水,两人将就着漱口擦脸,昨天带来的吃食,现在才进了肚子。又到下午,他俩才真正体会到冬日温泉的舒爽。   盘子里有美酒,也有佳肴,还有些果子。   冻梨和冻柿子,都已经不够冻,制冰冰着了,配合温泉,能弥补一些口感。   再来一杯小酒,简直快活似神仙。   今日不闹,江知与自知酒量,只小喝两口,就放下杯盏。   他今天有任务,要下山去糖厂,找人借冬衣,给谢星珩穿。   撕坏了衣服,总要有惩罚的。   泡一回温泉解乏,再从池子里出来,江知与擦身体,也擦擦头顶和眼睫上的白霜,然后换衣服要走。   他问谢星珩:“你一个人在这里,会害怕吗?”   失去外衣的谢星珩,扯扯被子,做小可怜状。   “只要江公子心里惦记我,我也就不怕了。”   江知与被他勾得,人在门口了,都要回去亲他两口。   “放心吧,我会拿来衣服赎你的!”   谢星珩:?   你这时又能野了?   由此可见,人的性情不能强求。   提前说了,就是演的。   演起来不自然,也少了很多趣味。   还得是纯天然。   谢星珩加把劲:“我身价贵,你要拿最贵最好最漂亮的衣服来赎我。”   江知与“哈哈哈”,说:“可是那样的话,你今天就不能跟我回家了。”   他活像个渣男恶霸:“小谢,你想要高价赎金,还是要现在跟我回家?”   谢星珩给他整不会了。   那咋。   他现在什么也不穿,直接跟江公子回府?   让满城百姓看看,他是怎样的蓝颜祸水?   他这个小憋屈样,把江知与逗得更是乐。   江知与隔着被子抱抱他。有了被子,小可怜小谢都胖了三圈,抱起来软乎乎的。   “好好好,我会给你名分,带你回家做大老婆!”   江知与没问过谢星珩“老婆”是什么意思,成亲以来,他结合语境,前后词句连着猜,对“老婆”一词的含义有了理解。   是称呼爱人、夫郎的一种特殊叫法。小谢爱叫,自然也是爱听的。   只想当他老公的谢星珩:?   太野了。   “你敢不敢叫我一声老公?”   江知与才不满足他。   “就要你给我当大老婆,你等着吧,我要拿衣服了,接你回家以后,你要每天哄我开心,陪我睡觉!”   谢星珩笑场,演不下去了。   “快去吧,我等着回家给你暖被!”   江知与一路笑着走,下山的路走得乐颠颠的。   休假好啊。   又能睡懒觉,又能玩男人,还能演戏。   好有趣。   哈哈哈!   江知与路上就把假期惦记上了。   他想,人总不能全年无休,他跟诚哥儿商量个排班表。   劳逸结合,干活不累! 第92章 封赏到府   夫夫俩休假两天,都在温泉渡过。回家第一件事,就是哄崽崽。   两个孩子正是离不开亲爹的时候,走前陪玩,回来又陪玩,对他们来说,算是每天都在。   或许是出生开始,就一直适应两个爹的作息,他们每天有陪伴,就开心得很。   新得的玩具还没腻味,亲爹参与进来,还要玩玩孩子,气氛很热闹。   江知与兴头在,跟谢星珩说:“我也想要玩具。”   他小时候都没有这些玩具。   谢星珩跟他开车:“成年人可不兴要玩具了。”   江知与成亲了,在谢星珩这里学了很多少儿不宜的事,知道他的潜台词,就拿眼睛定定看他。   就是想要“大孩子”也能玩的玩具,并且狠狠谴责谢星珩的不纯洁。   谢星珩说:“你有啊。”   然后指着自己道:“活体,智能,貌美,便宜,性价比高,随叫随到。”   江知与哈哈笑。   崽崽不知道他在笑什么,也哈哈笑。   假期两天,过得很快。   眨眨眼的功夫,他们就重回职场奋斗。   江知与的“卡池”持续调整,还提前拿到农庄预演,在人多的环境里模拟客流量,看“出卡”比例。   糖果屋的核心是糖果,卡片是个小彩头,可以获得收集的乐趣。   试验好一个卡池,就能全覆盖。别家的模仿、市面上流通的卡片互换、买糖出卡等行为,他们统统不管。   小谢说这是正常的,江知与则认为没必要。   糖制品并未因此涨价,买了糖就能有卡,属于附赠。赠品到手,大家想怎么使用就怎么使用。   别家模仿,也避开了江家的风头,没敢弄同款设计,整体影响不大。   出卡比例定下后,连日包装好的卡片,就在卡池出现,之前包装进糖袋的卡片不再取出,顾客能限时拿到多张卡片。   这期间,很多有钱的顾客,一如谢星珩的预判,会卡最低标准,多次购买二两糖包,来换取更多的卡片。   规则范围内,他们一样的卖。   零售走量,回来的资金用来发工钱、采买原料,投入生产,再到店铺,进行销售循环。   生意进入正轨,销售额相对稳定。江知与跟徐诚肉眼可见的放松下来——能挣钱,才能达到目标。   这头稳定,江知与就进行下一步的花样糖果设计。   纸上画了一堆花样,再跟徐诚商量着,就能去定制模具。   最好赶在夏天之前,完工一批模具。   夏天天热,糖会融化,是糖制品的淡季。百姓们多数不在这个季节买糖。   再加上年节走动多在冬季,前面几个季节,都能算淡季。是储备期。   储备期间,刚好他们钱财不够,生产重心能在秦六爷的单子上。   定制生产计划,是个需要经验的技术活。   江知与跟徐诚商量着来,又交替去糖厂盯产量,再做调整。   这般忙碌里,逛小集也迎来开春的家禽家畜领养活动。   谢星珩提供了“农场代养”的选项,只限鸡苗和鸭苗。   领养还是十文钱一只,每户限五只。不够了可以同价位买,但买的鸡苗,需要现场结算。   领完鸡苗鸭苗之后,他们能选择直接把鸡苗鸭苗抱回家,也能留在逛小集,统一运到农庄,进行科学养殖。   农庄提供优质饲料,用油渣喂养。同时还有大量饲养员照料,每间棚屋,都有兽医坐镇。   让它们吃得饱饱,健康成长。   这是要钱的。每个月五十文钱。   算早一点,鸡鸭三个月,每只加上底价,都要一百六十文一只。   比他们直接去市面上买划算,有点钱的家庭会考虑。   这是给县城百姓提供的方案,全城养鸡鸭,城市环境就会变差,也会吵闹。   去年满城同喜,大家看鸡鸭都高兴,自带滤镜。   今年也能跟上,但时日久了,生活受到影响,他们就不会那么高兴了。   这番计划,是在百姓们不开心前,先提供解决方案,同时也是“公鸡清理计划”。   鸡鸭孵化出来前,没人知道公母。母鸡母鸭能下蛋,是农场的宝贝疙瘩。公鸡嘛,就早早卖了换钱。不然天一亮,那么多公鸡打鸣,每天还要吃要喝要人伺候,耗不起。   鸡鸭多了,也容易发瘟。清理数量,势在必行。   更好的法子,是直接买卖成品公鸡公鸭。   因农庄去年开放领养活动,幼苗多数都在百姓家,成品鸡鸭都是后来养大的,跟着养跟着卖,又一年发展,庄上鸡鸭成群,领养了幼苗之后,又跟着会有产出,得在幼苗之外,再想个销售法子。   谢星珩过年时,跟林庚谈过生意。   这批鸡鸭,会往府城输送。前期数量不多,他酌情处理一批。   这时通知下来,还是他主持。   “这是回馈乡亲们对我们家生意的支持,限此一回,每家每户最多寄养两只鸡鸭,来年就不搞了,会赔钱。”   百姓们乐了:“原来之前那样子送都没有赔钱啊?”   谢星珩去年以赔本收场,他表情尬住了。   百姓们便懂了,笑更大声。   他们虽乐意当逛小集的“衣食父母”,但有便宜占,还得占占。   心里想的都是:有便宜不占王八蛋。大不了以后家里添置东西,都来逛小集买,给他们家补补缺。   新一年的生意,正式开场了。   气氛热闹里,城外飞马,有客来。   何义归快马加鞭,抵达丰州。   他多年走镖,偶尔会经过丰州,对当地算是熟悉。   这回过来,惯性往镖局旧址去,正好赶上了领养活动。   逛小集门口的地方不够,领养活动挪到了这里。   何义归不清楚是领养,还当镖局变成了鸡鸭卖场,顿时悲从心来。   他看百姓们人人带笑,都幸福洋溢,再听他们都在夸江家,说江家好,江家实在,江家舍得,江家是真的想带他们一起发财吃肉,他又定定心,借着马的高度,在马上站起来,一下高如巨人,在密集人群里,找到了站在镖局门口侧面的谢星珩。   谢星珩正在带白喜文适应场面。白家是去年六月来丰州的,没见过领养的盛况。   这一回带着他熟悉流程,夏季活动再带着点,后面的事,白喜文都清楚,跟有经验的掌柜们合作,能照着一年四季的活动,把场子撑起来。   正说到关键点,谢星珩看见何义归“拔地而起”,好高一个人,他愣了下,认出来人后,忙招手,指着镖局里面,让何义归到镖局里边说话。   前门不好进,他们中间隔着大批百姓,短时间聚不了头。何义归绕到后门去,发现后门都被上货的鸡笼鸭笼堆满巷子口。   在逛小集上工的镖师,先留用的是年轻一辈的汉子,他们之中有部分人跟何义归接触过,认出人来就放行,带着他在窄窄的笼间缝隙里东绕西绕的,去了前面堂屋说话。   谢星珩已经给他备好茶点,说:“原该是我出去,带你回府。不过你来得正巧,赶上了我们做春季活动,京都镖局也在改制,便一起看看吧?”   何义归点头应下,但先说了一件事。   “我来的路上,有一队太监也往这头来。不知他们是去府城的王府,还是来丰州。”   时间紧,他不敢追着确认,发现路途相近,就加快赶路。   在途中,他也想到,这队太监,还可能只是经过昌和府,去别的府县。   他不敢赌。这两年动荡,老家也是经历过大事的。   谢星珩听了眉头微微皱起,过了会儿又舒展开:“应当没事。”   京城没有可以牵累到老家的人了,他们也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谢星珩把所有能跟宫里沾边的事过一遍,想到了一个可能。   可能是封赏。为肥料来的封赏。   他去年把肥料法子跟林庚说了以后,林庚说会帮忙请赏。   这个时局之下,林庚不会和之前一样,亲笔写折子去请赏,只能换别的什么不相干的人,一层层的正常上折子。   赶上朝局变化时,很多人战战兢兢,大事不敢做,小事拖了又拖,这折子被呈上去的日期就无限延迟。   但新皇登基,百废待兴。各处都灰暗时,只有丰州这里亮起一星向荣的光点,但凡看见奏折,就不会有人妄图压下。   算慢一点,整个流程走完,奏折送到皇上案前,最多三个月。   皇城好东西多,人才也多,秋冬季节里,就能发酵肥料,开一块菜园子试验。   节后有封赏来,就纯属正常。   还有至关重要的一点,他们家跟林庚已经达成隐秘合作,大事不提,真有危机,林庚会预警。   越是想,谢星珩越是觉得此次是好事。   他以此事为重,又带着何义归从后门出去,径自回家,跟两个岳父见面说过后,家里先做准备,谢星珩又带着何义归去看领养活动。   一天忙完,晚上谢星珩见了江知与,才又跟他说了一遍。   时间太短,再做准备来不及,既然这样,就安心过日子好了。   家里摆酒,给何义归接风洗尘,席间热闹,两地的信息做交流,报喜不报忧。   饭后拆信看,他们才知道京城镖局的详细情况。   里面附带的药田种植经验和药虫养殖经验,对他们来说,非常宝贵。   江知与问:“庄上还好吗?缺银子吗?”   何义归说:“今年还好,总算不用贴补。”   他便知道,何家是往里面贴了银子的。   江知与看了眼父亲和爹爹,见他们没有插话,还对他点点头,知道他可以做主,就垂眸思索开。   京城镖局是父亲一手置办的产业,何镖头是任命做管事,实际产业还是江家的。   镖局都有分红,主要得利的是两个当家的。何家是京城镖局的管事,占了两股。   这些贴补,两家可以根据比例来分,不用大方兜揽,实事求是就够。   镖局退居种地以后,大方向的法子,甚至做红薯粉的方式,都是谢星珩给的,能算主家扶持。   可那么大个摊子,尤其是药田、药虫的种植养殖,何家夫夫费心费力,他们不能全占了。   产业之外,还有人情。   江知与便把这一处的利,重新划分,五五分账。   他独立出来做生意,才知道钱难挣,也对银子的购买力有了清晰认知。多年花钱习惯不改,会省钱了,但对自家兄弟,一如父亲的豪迈,他很舍得。   何义归此次过来,父亲跟爹爹都有说过这事,他们合计过开销,原想跟江承海商量,看能不能四六分,他们四,江家六。没想到江知与能如此大气。   何义归看江家没人反对,他便也同意了。   药虫相对稳定,但能增加种类。药田还要一季季的尝试。两样都要花钱,分红比例更大,两家出资也同理,他们家多费心,能弥补一些。   这事过后,何义归也看两个小宝。   他在年轻一辈里声名响亮,武艺好,有胆魄,跟着郭先生学过文理,智勇双全又有狠劲。江承海着力培养他,等何家夫夫退下,京城那摊子事,就是何义归当家了。   但他这人常常冷着张脸,很有距离感。   逗崽崽时,努力笑着,也跟黑脸阎罗似的。   天玑宝宝有对危险的直觉,何义归没表现出敌意,他都怕怕的,两手抱着六面鼓,小手用力,手指都压出折痕了,很是警惕。   锦鲤宝宝性情温顺,不怕生。何义归对他笑,他也对何义归笑,笑得甜甜的。   何义归成亲早,也有孩子,表情虽不够亲和,正经逗孩子,却能让宝宝乐呵。   玩了两轮,天玑宝宝也给他面子,跟他啊啊呜呜。   等崽崽困了,大人们也散场。   何义归在客房留宿,要在丰州多待几天,次日起,先跟着谢星珩看逛小集,也陪着他下乡。   谢星珩年前就有下乡看看的计划,有他陪同正好。   此番下乡,是了解丰州的民情和特产。   他要再做二次开发,看看有没有能利好百姓的营生。   因地制宜,带他们从他们擅长的事物上入手挣钱,好过一家农庄拖着整个县城。   还是老话,百姓们要先富裕起来,饼子盘大了,大家口袋里的银子才会多。   带着何义归一起,也能给他开阔思路。   农业大有可为,红薯粉只是一时之计,如果紧跟着无法做花生油,那可以从其他地方入手。   农产品经过加工,才会值钱。原样售卖,略等于贱卖。是挣不到银子的。   任何农庄都少不了佃户,江家农庄能有如此规模,主要原因是原本的佃户,就能覆盖所有农田。后来安家的枫江百姓又能填补工厂空缺。   京城农庄无法兼顾所有,归根结底还是人员太少。   种田的事,他们完全可以分派出去。自家兄弟,坚守技术岗。   否则药田跟药虫这两块地方,可能要磨个十年八年才能成事。   人手跟银钱足够,他们可以去别的药商那里挖人,再来多块药田、多种药虫同期试培育,效率提高,这个事业才会被人看好。   拖个十年八年,霍家指不定都倒了。这时让人眼前一亮的东西,往后谁还看得上?   何义归记下了,也学着谢星珩,弄了个随身本。   毛笔在这时不方便用,他也是用纸条绑个碳条开始写,字迹歪扭,能认清便成。   这头看完,江知与又领着他去糖厂。   糖厂是新起的,有了之前的厂区做参考,是经验丰富以后的产物,整体格局更加舒适大气,利于生产。   这个样式也能给京城农庄做参考,往后规模大了,盖厂子时,可以照着糖厂的布局来。   农场品多样,可以一个厂子,多个作坊。这样不浪费场地,人员也相对集中,好管理。   他们连番忙碌数日,丰州等来了第二个客人,南地镖局的当家赵大宇。   赵大宇来得巧,进城碰上了一队人马,老远就有浓郁的香料味飘来,外面骑马走着的人有普通小兵和锦衣卫,还有数个做太监打扮的年轻人。   百姓让官,他跟着退让。   因手里牵着马,他站至路边后,还感觉到了多股视线在他身上停留。   上陵府剿盐帮一事还历历在目,赵大宇心神发紧,脑袋垂得更低。   等这伙人走远了,他又听见百姓们的窃窃私语。   “好像是宫里的太监?”   “废话,除了宫里,还有哪里有太监?”   “太监来丰州做什么?”   “不知道,反正上次过来是给江家封赏的。”   ……   有一回封赏打底,江家这一年又办了很多利民好事,他们来了兴趣,手里活不要紧的,都先放下差事,去江府看热闹。   一路走,一路跟,他们发现这些太监,竟然真的是去江府的!   人群中,还有赵大宇。   马匹显眼,他半路看见个客栈,交钱定房,叫伙计的把马带去马厩喂食,出来小跑一段路重新跟上大部队。   太监真的来到江府,让赵大宇心脏狂跳,他又怕又是期待。   周围的人越聚越多,门还没敲,江家的门房就听见动静,开了一道缝隙。   前几天得知有太监会经过昌和府后,江承海怕真是来江家的,早早嘱咐过门房。   门房没闹出笑话,两腿战战,也客气答话了,然后开了大门。   这几天,门房都有两个人。   一个开门迎客,一个看见是老爷要等的人,忙跑去主院叫老爷跟主君出来。   后门里,还有几个小厮出去,分头去找谢星珩跟江知与。   家里来太监和锦衣卫了!   他们立刻放下工作,急忙忙往家里赶。   确是好消息,为封赏来。   来的人还是老熟人,是上一次来宣旨的金公公。   江承海借着上次同桌喝过酒的交情,过来攀谈,顺手塞了一包银子。   金公公笑呵呵接下,不着痕迹塞入袖袋,跟江承海连道“恭喜”。   “照着上回的规矩来,接旨领赏吧!”   江承海忙叫人准备香案,紧赶慢赶的,让谢星珩跟江知与赶上了。   一家人,以江承海为首,往后跪了一串,接旨领赏。   金公公展开圣旨,宣读:“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立新二年,昌和府丰州县商户江承海一家,以肥料治田,广济百姓,今赐‘善耕之家’匾,赏白银二百两,牛羊一百匹,粮米一百石。钦此!”   这回封赏,只有牌匾和赏赐,没有给到个人的封赏。   接完圣旨,江承海一并把牌匾和白银领了,牛羊与粮米,会就近调度,再送来江家。   宋明晖安排人,张罗了四桌酒席。   一桌给金公公,一桌给锦衣卫,一桌给护卫,余下一桌给其他小太监。   金公公是是外客,又是宫里人,家里谨慎,没让江知与过来作陪,江承海带着谢星珩陪酒。   吃到一半,孙知县姗姗来迟,同桌共饮。   金公公带着皇上的任务来的,又到了春耕时节,他赶着日子回京,也好确认追肥情况,先在皇庄施行,然后广而推之。   问起肥料之事,是谢星珩跟孙知县说得多。   谢星珩说做法,主要是肥料的来源。他编了一个。   地里有蚯蚓,庄稼就长得好。   那为什么会长得好呢?为了研究真相,他们捉了蚯蚓养,然后发现了蚯蚓肥。   蚯蚓肥是蚯蚓拉出来的,很不适合在饭间细说。金公公要听,他们几人就只是简单夹菜饮酒,以谈天为主。   这番发现,先在农庄里下肥料做试验。   看庄稼没有受到影响,他们又二次、三次追肥,到了收成的季节,才发现其中差距。   追肥的田地,都增产了!   后面是孙知县跟着接话,往后继续道:“我去年秋季,下乡巡视过,各处百姓都丰收了,粮食增产很多,少的有一两成,多的达到了三成。今年有了信心,追肥的次数会相应增多,也留了增产后的良种,田里应还能增产。”   一成的增产,可以忽略不计。亩产偶有变动,是正常的。   两成的增产,能让人“嚯”一声刮目相看。这说明田地侍弄得好。   三成的增产,就是实打实的增产。一定有了与往日不同的种地方式,才能看得见成效。   金公公让孙知县把去年收税的册子拿给他,他要一并带回京都。   聊完庄稼,金公公又笑呵呵看向谢星珩。   举人能被称一声“举人老爷”。宫里来的太监,见多了大小臣子,举人就不够看。   他客气叫谢星珩“谢老爷”,还问他怎么没去参加恩科。   谢星珩摸摸鼻子,还是老话:“学问太差,文章作不好,去年里忙着生意,没好好读书,今年没把握,便没去。”   金公公说“可惜”。   “皇上很欣赏你。”   谢星珩:?   虽然他小有才干,但他也没办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目前在丰州的行为,有可取之处。应该不至于让远在皇城的新任皇帝欣赏他吧。   但他得受宠若惊。   职场上混出来的卷王,深知上司心理。   谢星珩不了解新皇的品性,一切稳着来。   他没刻意去塑造愣头青形象,受宠若惊之后,没有展现高兴、压抑激动,而是泪目。   金公公看得疑惑:“怎么要哭?”   谢星珩眼也不眨,张嘴就冒酸话。   “学生读书不行,还以为没本事为国效力,没想到竟能得皇上赏识,学生感动!”   金公公听了没做他想。   此次宣旨,有锦衣卫同行。   在他抵达丰州前,丰州的动向,就被锦衣卫们打听清楚了。   谢星珩考上举人功名以后,就回乡干大事了。虽是经商,却一直为民着想。   以刻板印象来说,商人奸诈,书生赤诚。   谢星珩若不是真心为民,犯得着干这赔本的买卖吗?   金公公觉着江家不至于赔本,但这么一折腾,挣钱再多顶不住口子大,应该是挣的薄利。   谢星珩是书生,有这番心思正常。江家一商户,能如此支持自家赘婿的事业,也是难得。   后边谢星珩絮叨叨把酸话进行到底,一下说抱负,一下说要为百姓做什么事,还有未来的蓝图,间隙里不着痕迹的拍了超级多的彩虹屁,都是拍的皇帝。   因实际内容都是民生,这个彩虹屁就显得他真心也真情,金公公都给听感动了。   同桌陪酒的江承海跟孙知县碰了一杯酒,眼神对视,一切尽在不言中。 第93章 春天到了!(捉)   江家又接了圣旨,拿了封赏的消息,被围观百姓四处扩散,满城皆知。   城里百姓与有荣焉,一个个跟自家孩子得了赏赐般,腰板挺直,很是自豪。   赵大宇混在人群里,实在不知道为什么丰州百姓会对江家有这么强烈的好感。   同样是做镖局生意的,南地镖局差远了。   南地镖局挂牌,经营上跟江家没区别。不过南地是以赵家为主,丰州是以江家为主。   主要产业镖局之外,还有次要产业杂货铺。   南地的押镖情况特殊,多数是护送商人回家,加上沿海地区,经常有海外商人出没,稀奇玩意儿从来不缺,杂货铺的生意不如丰州的好。   他们后来盘下的铺面,也是半死不活,将就着卖卖货,一年能挣个三五百两银子。总体是挣的,也因钱财不多,就更加离不开镖局的生意。   再有一点,上陵府是盐帮独大,赵大宇本性谨慎,行走在外,不敢黑吃黑,积累财富的速度远不如江承海,又没有江承海舍得,八竿子打不着的官员都去走动打点,各地行走间,没有丰州的镖局顺当。   但上陵府因盐务,坐家里就能把生意接了,两地也多有比较。   今次来丰州,给他开眼了。   江家在接待宫里贵人,他就不急着去府上拜访,城内各处走走转转,酒楼茶馆里听听消息,也顺着百姓们的夸赞,去看逛小集的场地。   进店以后,他在伙计们的引导之下,买了春季限时特购礼包——茶油、豆油、猪油、花生油、酱油。五件套,只需要三百文钱,就能抱回家!   满三百文钱,可以加购。   结算时,多给五文钱,可以买半斤盐。   出了门,还能抽奖。   抽奖转盘大更新,新增了两类优惠券。   一个是满赠,一个是限时折扣。   满赠可以随时来,限时折扣低至七折,十两银子的货物,只需要七两银子就能买。   限时一个时辰。   百姓们为了这个折扣,人都出门了,愣是又回来买必用消耗品。   现在家家户户都不缺油和盐,江家给他们包圆了!   赵大宇给了钱,出来抽奖,好巧不巧,抽中了限时折扣。   赵大宇:“……”   说真的,他只是来丰州送个信,见见江承海,买了东西也没地方用。   可是这个折扣,真的很诱人。不买好像亏了。   可惜,谢星珩作为商人,没有宣扬“不买立省百分百”的说法,否则赵大宇能直接转身走人。   伙计们还在诱惑他:“限时一个时辰,您要是住得近,可以回家跟家人商量看看买什么,要是住得远,可以回来再逛逛。哪怕多买一坛油呢?也是省钱了不是。”   赵大宇:“……”   不想买油了。   伙计们看他对杂货没有兴趣,就带他去“服务区”。   这里卖“服务”。红白事的套餐不必多说,在这里,甚至能满赠好大的排场!   说书的、杂耍的、唱戏的、舞狮的,只要顾客想,甚至还有群仙茶话会!   赵大宇给看呆了。   这很费银子啊,才几个钱的生意啊,这样做还能挣钱吗?   他也不买服务,然后被伙计们领到了玩具区。   幼儿玩具,是个全新的领域。   白家的木匠到了丰州,受限于原材料的供应问题,家具做得极少,走上了新赛道,有谢星珩的点子,他们一骑绝尘,销量逐日创新高。   掌柜的会来事儿,从伙计家千挑万选,选了个乖崽来打样。   没别的,就是玩儿!这么小的娃娃,玩一天,都能拿八文钱的工钱。日结。   赵大宇年纪上来了,家里小孩子又不用他照看,没多少童心。   进店以后,他就看见了玩具区,当时有货架挡着,他没看见坐那里玩的小娃娃,听见孩子笑声,还以为是哪个客人带了孩子来买东西。   被领过来看玩具,他还不想看。   到了地方,看这娃娃白白胖胖,笑得像个福娃娃,坐“杯子”里荡秋千,又在滑梯上爬爬滑滑,还会玩鼓,“捡木块”。   捡木块没有难度,百姓就能仿制,编个带口的竹箱就行,让孩子往里边扔东西。   白家做了改进,木制箱子边缘圆润,磕碰不到孩子。用料结实,宝宝不会把它弄翻。边上有精美花样,开口多,除了五面开口,适配了多种形状,玩法更加智能,需要宝宝们根据形状,来找到正确的投掷口。   为了方便他们坐着玩,木箱底部做了转轮,转轮是木棍连接,宝宝就可以转动,拿着花样木块,可以方便找寻。   无需家长帮助,就能沉浸式“找找乐”。   赵大宇来的时候,这孩子刚开始玩捡木块游戏。   原来还笑呵呵乐不停的孩子,没一会儿就玩进去了,又安静又乖巧。   抓到不同的木块,投入不进箱子里,他也不急,小手抱着木箱,推着它转动,又在垫子上爬,围着箱子转圈圈,很有耐心的把木块都投放到对的位置。   赵大宇一下就心动了。   原来孩子是能自己玩的。   家里孩子都皮猴一样,带着辛苦。   不知道这个玩具,能不能适配人嫌狗厌年纪的熊孩子。   他一样样看玩具的时候,还听见有的顾客嘟囔:“哎!又不是限时折扣!这张券怎么这么难抽!”   限时折扣,有时间限制,折扣力度又是真的大。   江家逐步引导,百姓们已经掌握了拼单小技巧。   一人得券,能惠及好多人。能抽到一张限时折扣券,能给多少人省钱呢?   这不是限时折扣,这是“限时彩虹屁”。   钱也省了,夸夸也听了,未来很长一段时间,他们都是手气王!   赵大宇低头,看他捏在手里,不知道该怎么花的“限时折扣”券,陷入了沉默。   他问伙计:“有适合大孩子玩的玩具吗?”   伙计神秘一笑:“有的有的,有很多,有挣钱游戏,有争霸游戏,还有益智游戏,您跟我来,这些都是新品,一般人我不带他看的!”   赵大宇感觉他的笑容有一种“小样,我还拿不下你” 的得意。   这类游戏展示出来很占地方,铺面货架有限,暂时把它们摆在了后院,也因数量少,只有提到相关问题,才能解锁,有机会购买。   全是桌游,经商挣钱是大富翁,争霸游戏是卡牌三国。益智游戏就多了。   谢星珩先抬上来的是数独,都是江知与玩剩下的,旧物利用。其他的解密类型桌游,还得抽空再设计。   赵大宇毫不犹豫拿下了大富翁。   他就是为了挣钱来的!   争霸游戏也很诱人,武师家的孩子,多数好斗。   也许这游戏能让他们长长智力?   赵大宇也一并拿下了。   统共三个游戏,只有最后一个明着说益智,他看不懂那堆数字。   心说:难道我智力不够?   稍一想想,也给拿下了!   桌游三件套,齐活!   伙计还给他大声唱名,三样桌游一共多少钱,用了限时折扣券又是多少钱。   店内百姓都对他投来了注目礼,又酸又羡慕。   大户啊。   买个游戏消费这么多银子,竟然还能打折……   “大户”赵大宇被人看得飘飘然,二次消费,又一次抽卡。   非常好运,又是一张限时折扣券。   赵大宇想着,来都来了,家里还有小孙儿,也能给其他兄弟家的孩子送一点儿,又进店把幼儿玩具扫荡一遍。   出门再抽,他好幸运,竟然抽到了免单。   全场百姓:???   “这跟白送的有什么区别!”   赵大宇也是这样想的。   这跟白送的有什么区别!   他神情恍惚出了店门,不知道楼上的吴术正在捧茶乐呵。   吴术现在主要是在糖厂做账房,今天休假,他来逛小集添置点东西。   家里接待宫中贵客,他得闲,便在这里坐会儿,以防突发事件。   结果碰巧看见了赵大宇。   各地镖局都是兄弟,南地是挂牌经营,也是兄弟。   好兄弟来店里,自然要给他特殊待遇。这事情拿到江承海面前说,也有道理。   最关键的是,两地账目不通,虽没明说,暗里竞争还是有。   这种摆阔机会少见,以吴术的沉稳性子都来了玩心,更别提后来知道情况的江承海。   江承海连说他小气:“你就应该让他抽中十两银子!白送他,还倒给他钱呢!”   吴术失笑摇头:“我看他出门都恍恍惚惚的,不好刺激他,下回再来。”   下回江承海要亲自去。   家里送走了金公公,又接了县衙代为调度的牛羊和米粮,很是热闹了一回。   谢星珩看见这批牛羊尤其开心。   牧场的春天来了!动物们到了繁殖的季节!   他需要更多的牛宝宝和羊宝宝。   他去农庄上,就这样给饲养员们开动员会的。   满场子都是配种、配种、配种,□□、□□、□□,什么优生优育,良生良种,还要点名兽医,让他们研究一下牛羊的受孕与产护。   今天的农庄,是沉默的平原。   谁也没想到,谢星珩这个读书人,能这么糙。   这些话,还拿到台面上来说,还开会,还大说特说,三句不离配种,五句不离□□,十句里有八句都是下崽下崽下多多的崽。   农庄百姓都听麻了。   谢星珩也很麻。   他看大家娇羞着脸色,感觉在春天繁殖的,不止是牛羊。   也许明年的今天,农场上还能多出许多人类幼崽。   在古代,人力就是生产力。   多多生崽,好好好!   他这头的动静,转眼就被传到了县里。   县里百姓说起来,都是差不多意思到了,就挤眉弄眼。   江知与又不知道,就感觉出门的时候,大家看他的眼神都怪怪的。   有些年长的人,还问他,什么时候再要个孩子。   江知与感到莫名,怎么还有人催生呢?   他家有两个崽呢!这两个还小,生什么生?   等回到家,他看父亲跟爹爹都是欲言又止的样子,不由更加好奇。   他们不说,他就只能回院里问小谢。   谢星珩被逗笑了,如此这般跟他说了一遍,把江知与的脸色都听红了。   谢星珩说这是必须要有的步骤。   “会让我们更安全。”   江知与一听“安全”,就正了正脸色,问他:“是因为金公公吗?”   谢星珩点头:“准确来说,是因为金公公说的话。”   皇上赏识他。   多好的事啊。   但他们之前为了断亲,在京城里请程明代为提交断亲书。   现在地处丰州,在广平王的眼皮子底下。   幸好谢星珩出身微寒,目前展露的锋芒都是愿意为家乡做贡献、愿意给百姓做实事。   乡试那阵,是敢想。返乡以后,是敢做。   金公公来,一是宣旨封赏,二来也有考察。   毕竟他们是带着锦衣卫来的。   谢星珩相信,他今天的演讲,一定会传到金公公耳朵里,再转而被皇上知晓。   他能做一个有用的人,而且纯粹的去办实事,能降低上位者的疑心。   虽然他现在只是一个小喽喽。   江知与伸手摸摸他的脑袋。   “怎么长的?这么厉害。”   每天能想这么多事。   谢星珩这是条件反射,长期在某个环境里待着,就练出来了。人物关系摆出来,他的脑子就会去思索,然后选出最优解。   江知与又摸摸他的心口。   “怎么这么多心眼儿呢?”   谢星珩猝不及防被他调戏,浅浅懵了下,然后摁着他的手不放开。   “你行啊,胆气见长。”   江知与摸摸自己的脸皮:“我怎么这么会长呢。”   谢星珩被他逗笑,也去摸摸他的脸:“你怎么这么可爱呢?”   两人“怎么怎么”的玩了会儿,自然做了春天该做的事情。   次日清晨,两人睡不了懒觉,家里来了客人,是赵大宇。   他在城内多待了几天,研究了下玩具,也在大街小巷里走,对江家在丰州的地位有了深刻认知。   来丰州之前,他是想找江承海聊聊,看看南地镖局以后做什么打算好。   江家出了个举人,总比他们这些大老粗有远见。   来了丰州以后,他发现他是真老了。   江家在做的很多事情,他都要多多琢磨,才能看懂用意。   懂了用意,自己也不会去尝试。   上陵府的环境太复杂了。   他们没办法复刻。   正好何义归还没走,今天三地镖局的人聚首,江承海很是高兴。   人生短短几十年,见一面少一回。年少时的好友,再见面,都已生白发。   两人互相击拳,又重重抱了下。   赵大宇再看何义归,从他身上能找到些何镖头的影子。   “你是何家老大吧?比你爹像样,身板正。”   赵大宇带来了很多信,三人叙旧时,谢星珩跟江知与就在旁边看信。   剿盐帮给百姓带来的恐慌,不比京城兵变弱。   人性的恶不分地域的展现,满城抓人时,他们趁乱举报,多的是好人家被搅得人亡家散。   横死的之外,还有被吃绝户的、剩下孤儿寡母被人拿捏欺辱的。   这些消息,乍一看除了沉重,没有什么大用。   但这相当于这个时代的新闻联播,还是百姓视角的讲述。   会让谢星珩更加了解这个时代的规则运行,一步步加强对封建皇权的认知。   他始终对这个时代的上位者,没有足够的敬畏心。这很危险。   两人还在纸片里搜寻,幸好,没有看见舅舅的消息。   剿灭盐帮时,没有舅舅的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宋家当退则退,早早离开上陵府,果然是对的。   江知与抬头看谢星珩,眼睛都红红的。   谢星珩拍拍他手:“别担心,朝廷定性结案,说那些帮主们故意扯谎,以后舅舅出现就没有问题。我敢叫他来丰州,就有把握保住他。”   下头办事的人,少有尽心尽职一根筋的。   找不到人,那就是没有。   两地相隔甚远,总不能因为一个“宋”字,就把所有姓宋的人都捉了。   信件越看越少,他们还在里面发现了李燕白写的信。   李燕白在禹南县很好,跟冬桃相处不错。   这消息在这堆沉重的纸片里,很温暖人心。   她还有一封写给徐诚的信件。   江知与看天色尚早,就让小厮跑一趟糖厂。   最后一封,写明是“家事”,他们留到最后才拆。   信件里是二房和三房的消息。他们途径南地,留了线索。   二老已故,姜楚英疯了,堂哥白了头。   江知与看到后面,眼泪再忍不住。   心里有些空,也有些疼。   他对二老没什么感情,他们已故的消息对他来说,还没百姓们无辜受到牵连的消息让人难过。   姜楚英疯了,对他而言,痛快之余,又是深深的无奈。   陷入两难境地的,又何止是堂哥?   他们兄弟俩,夹在孝义之间,都要做一个决断。   只是可惜,赵大宇是等风头过后打探的消息,没能跟他们说上话,不知堂哥作何想法,如今有什么打算。   谢星珩拿帕子给他擦脸。   他看过地图,津口县有点远,毕竟属于偏远地区。   不过偏远是相对性的。   南地有一个岩山省,顾名思义,山多石多,可耕种面积少。当地沼泽多生,瘴气四起,生存环境险恶。   境内只有四府十二县,每一县都很大。   津口县在岩山省信和府,地域位置上,属于最南部的边缘城市,相对靠近内陆。   是深入偏远地区的起点,从这里开始,才算进入了朝廷所划分的“野蛮”区。   岩山省是女官最多的地方,也有许多当地百姓举荐官员,被朝廷认可的先例。   对江老三来说,到津口是贬官,这辈子都没有希望了。   对江致微来说,这里大有可为。   谢星珩说:“你可以给他寄一封信,回不回是他的事。”   江知与怔怔点头,脑袋也变空了,不知写什么好。   等江承海他们叙旧结束,江知与找着机会,把这封“家事”,给他看。   双亲已故,让江承海红了眼圈,半晌无言。   看见江致微少年白头,他更是心疼难言。   姜楚英的下场,他不作评价。   她遭了报应,不等于必须原谅。   有些事,是不可能原谅的。   才得知双亲亡故,江承海不饮酒。   赵大宇不介意,午饭以茶代酒,说了些南地镖局的现状。   纸上不如嘴上详尽,他絮絮叨叨,做了些补充。   整体来说,他们有了江承海给的营生,也愿意去做,怎么去做,他也有想法。   能合作的,就找人合作。合不来的,就找个人领头,其他人算帮工。   他亲自过来丰州,就是心里没底,拿不定主意。   时代潮流面前,他们太渺小了。   江承海跟他说得细致,做肯定是能做的,不要舍不得钱打点,他们做商人的,天生就是大肥羊,要学会自己割肉,然后静等再长起肉。   设立一个标准,肥到一定区间,就快快把多余的肥肉割了。   他们舍不得动手割肉,就有人来宰他们吃肉。   打点好了,就低调行事,挣多少钱,干多大事。   别想着搞个大事情,还是老话,设立一个标准,平时少说多做。   赵大宇又看谢星珩。   谢星珩知道他是想要个准话,就没说怎么发展,也是说能做。   各地经济都有发展期,上陵府也一样。围剿盐帮用了半年多,富了朝廷伤了民。   沿海城市,是民是寇只在一念之间。朝廷不会因为一个盐帮,就把上陵府的百姓全逼成反民。   上陵府境内,还有一个禹南县正在重建发展期,正是需要仁政的时候。   谢星珩说:“实在担心的话,可以舍下老本,去禹南县发展。未来几年,禹南县会是重点发展县,盘个好铺面,做豆腐都能发财。”   府县相隔不远,过去禹南发展,不算背井离乡。   只是去晚了,那边物价猛猛涨,需要更多的钱财,才能盘下普通的铺面。   赵大宇沉思片刻,认为可行。   禹南以丝绸为主,与丝绸相关的营生,会是争斗中心,他们不碰丝绸,屁事没有。   赵家最大的营生没了,老宅也没了,手里捏着钱财,只做豆制品,还有多余。   多的钱财,不散出去生财,坐吃山空不成事。在禹南县盘个铺面也不错。   赵大宇走之前,还在逛小集采购了一批玩具,想拿回上陵府看看售卖情况。   如果卖得好,他就再把杂货铺开起来,开到禹南县去。其他兄弟们也有活干了,能两地固定来往运货。   他一走,何义归也告辞。   江承海抽空出门,回了一趟江家祠堂。   断亲了,爹娘还是亲爹娘。人都死了,最后尽一点孝心,给他们立个牌位,送他们进祠堂。   族长江在昌趁机过来搭话,想跟江家的逛小集合作。   江知与早前分给他们的营生没有收回来,他们现在依然能做。   少了江家做靠山,他们又没点做生意的本事,到如今只能挣点小钱,比种地好,因大不如预期,心里落差很大。反而是他们都瞧不上的豆制品工坊在挣钱。   他们想把货送去逛小集卖,也当“供货商”。   江承海一听就知道原委。   到底是本族亲戚,同在丰州,赶尽杀绝太过狠毒,他们只是不往来了,生意是照常做的,没谁故意刁难。   没能当上供货商,只能是他们的货品有质量问题。   这是会砸招牌的事,逛小集能有现在的好名声不容易,江承海也可怜他家哥婿,好好的举人老爷,经营铺面压力大,这事好说歹说不松口。   江在昌脸皮抽抽,似想翻脸,被江承海斜睨一眼弱了声气。   江承海顾念爹娘牌位还在祠堂里,便直言道:“提升下质量,你们能吃会喝,尝不出差别吗?”   江在昌立即说:“这是照着你家哥儿给的法子晒出来的!”   江承海脸色沉了下来。   “你几个意思?同样的方子,别的人都能上货,就你的不能。我让你提升质量,你反怪我家小鱼坑你?你既然认为那方子有异,那你趁早别晒了!”   江承海面子不给他,里子也不给。   指着他脸道:“祠堂我出钱盖的,我也能推了。你若敢对我爹娘牌位做大不敬的事,我让你一家祖宗埋粪坑!”   江在昌气得胡子都要歪了。   “那也是你祖宗!”   江承海冷哼:“我跟你可不是一根藤生的。”   吵一架,神清气爽回家去。 第94章 小鱼寻开星   二房的消息,让江知与心情不好。   他是个能藏事的性格,说不清自己要怎样,也就没有解决方案,更是要藏着,免得让家人都不痛快。   谢星珩想法哄他开心,先送了个随身本。   两人现在用的本子,有部分是互相裁剪,大多数是书童在做。   江知与拿到本子,没做多想,只看了看封皮的图案,就把它放进抽屉里,留着备用。   等第二天,他又收到一样精制礼物时,才发现是夫君在哄他开心。   礼物不足巴掌大小,用料非常奢侈,金银之外,还用了上好的沉香木和水色通透的琉璃。   沉香木做了个小箱子造型,正面用琉璃封住,能看见箱子内部的装饰。   内饰以星星、鱼鱼、爱心为主,金银之外,还用了鸡血石做料。   江知与拿到手,只敢捧着看。   他看见内饰的小物件上,都有特定的字。   比如“我爱小鱼”这四字会拆分,在四个小物件上刻写。还能拼出“老婆”“老公”“宝贝”等词组。   琉璃易碎,他不敢大力摇晃着玩,都是上下翻动,尽量让内饰撞在木板上。   把玩一会儿,他又仔细去看这件礼物的外部造型,手指持握的地方,有个竖直长条略高于平面,江知与小心翼翼摁了下,内部机关活动,开了个小口子,从底部漏出一颗小星星。   江知与一直盯着看的,他还观察了好久,确认这颗小星星是早早预留在玩具内部的,只等他摁下开关,就会落出。   是一颗大一号的黄金星星,玩了谐音梗,直接刻了小字“开星”,意思是“开心”,另一面则印了咧嘴大笑颜文字。   江知与爱金银,又爱谢星珩费的一番心思,摇出“开星”,还给整哭了。   他看看现有事务,着急的抓紧处理,不急的延后,今天提早下班,去找小谢。   没到下班的点,江知与先到了逛小集。   谢星珩果然还没走,掌柜的说在二楼办公室。   江知与过来,发现门是关着的,以为他在开会,还在外面等了会儿。   路过的伙计说里边没别人,他又抬手敲门。   真是奇了,里边半点回应都没有。   出门了,还是没听见?   江知与想着,又轻敲一回,然后推门进去。   谢星珩还在里面,但歪在靠背椅上,戴着眼罩和简易u型枕补觉。   江知与愣了下,起了玩心,把门闩上,轻手轻脚走过来。   一楼是临街铺面,楼上关了门窗,还能听见嘈杂声,江知与步子轻,靠近了,谢星珩还无所觉。   江知与左右看看,给他把滑落的毛毯拿起来,重新盖好。   这动作更轻,反被谢星珩察觉,一伸手,就揽住了江知与的腰,把人带到怀里。   江知与受惊,小小惊呼了声。谢星珩听见还笑,分一只手扯下眼罩,把江知与往上抱了抱,要他正面坐自己腿上。   江知与调整了坐姿,蹙眉说:“你都没睁眼看看,还突然动手?万一来的是别人呢?”   谢星珩亲他一口:“你进门我就闻见味儿了。”   江知与都不知道他身上有味儿。   低头嗅闻两下,心情被开心取代,问他:“什么味儿?鱼味?腥味?”   谢星珩笑说:“香香老婆的甜味。”   江知与是讲究人,柜子里会放香袋熏衣服,平常泡澡要加香露。   或是专一长情不想更换,或是实在喜欢,所以一直用,两处都是同一个味道。   谢星珩不擅长分辨香料的味道,这太精细,但他每日里接触,想不熟都难。   他给这种香味取名叫“老婆香”,说给江知与听,江知与心里都甜滋滋的。   那些香料和香露,都是舅舅送来的,是海外商人那里买来的好货。   他在内陆买不到纯正没有涩味的香露,味道杂了相冲,便把香料也统一了。   舅舅每回送东西来丰州,都是大几车的给。   他跟爹爹在生活上有很多小喜好,舅舅都一并照顾了,这些小物件,他是成箱成箱的送。江知与跟宋明晖都用不完。   日积月累的,身上染了香气,江知与反而忽略,像伴生的体香。   他趴谢星珩怀里笑,破天荒的在外面喊他“老公”,听得谢星珩心都飘了。   谢星珩两手环他腰上,问他:“是不是看见礼物了?”   江知与点头,从他怀里坐好,从袖袋里取出那件精贵玩具。   玩具有配套的毛毡包,用的羊毛,部分染色,组了星星、爱心、小鱼三元素,简单直白,是只有他们俩能懂的表白。   余下都是浅粉色的底,整体风格粉粉嫩嫩。   谢星珩跟他说:“这叫扭蛋机,你不用紧张,我这儿还有玻璃面板替换,喜欢玩就多玩玩。”   老婆要玩具,谢星珩当然不能口头花花两句就蒙混过关。   夫夫之间,总该有点小情趣。   情趣又不止是那些事,他就缠着白家老大白有木,硬是加急给他弄了这个小玩意儿。   木料有清香,机关在侧面不占用正面的地方,整体小巧又视野开阔。   就是这时代的琉璃,是珍稀品,多数是做成了花瓶、茶杯、酒壶等器具,还不能保证成色。   他突然要琉璃,还去找了宋明晖,宋明晖原说拿两只花瓶敲了,听说谢星珩是要平面的透色琉璃,就说:“库房很多,你去找找。”   谢星珩听说能敲琉璃花瓶,就暗自惊讶,对宋明晖从前的富贵日子好奇了起来。   肯定比在江家富贵。小鱼就说不出来敲琉璃花瓶的话。   再听说江府有很多平面琉璃,他就很是惊喜。   如此这般跟江知与说,江知与也有映像。   “舅舅知道我们家会给京城送礼,还要四处打点,他在上陵府遇上稀奇珍宝,也会帮我们买下,叫人送来丰州。那些平面琉璃,都是些半成品、次品,是舅舅跟人做生意时的添头。”   他们之前还琢磨过,看着做点什么好。但它们形状奇怪,又透又薄,实在不好操作,就放库房吃灰了。   两人又玩扭蛋机,花色简单,玩法也简单,因里面的字不同,可以凑个“拼字”游戏。   心里有情,才会被吊着,玩得不亦乐乎。   今晚回家,江知与实在开心,在父亲跟爹爹面前露了孩子气,把他新得的扭蛋机给他们看。   江承海还没见过这般形式的玩具,还用上了琉璃,隔着琉璃去看里面的小玩意儿,他也认出字来了。   江知与扭捏着炫耀:“小谢费心了。”   宋明晖看了这小东西,才知道谢星珩要琉璃的用意,眸光柔和,也说费心了。   扭蛋机上有留孔,可以穿线打络子。   炫耀完毕,江知与回房间,从他挂发带、香袋、钱袋的多功能架子上,挑选络子。   他怀孕期间无聊,做了很多有关星星的饰品,整体比较Q萌,跟穿着不搭。   放在扭蛋机上,他怎么看怎么喜欢,又实在怕它磕碰着,炫耀完了,明知有备用琉璃板,也舍不得玩。   谢星珩把他的小心记下,隔天又去找白有木做保护壳。   保护壳有厚度,高于玻璃,能当做简单防护,这样一来,整体就重了。江知与却喜欢得不行。   这天,他跟诚哥儿碰面,又去找诚哥儿说扭蛋机。   成年人,拿到个新玩具,比孩子还像孩子。   徐诚仔细看了,也听江知与说了玩法。   玩法实在简单,不够勾人。胜在精巧、用了心思。   “他想法真巧,这也能做出来。”   江知与听了高兴,玩一阵,说:“家里还有多的琉璃板子,我改天去找白大哥,给你也做两个机子,里面要装的东西,你就自个儿去弄。”   徐诚很为送礼的事头疼,听江知与这样说,还不好意思:“你夫君给你的礼物,我怎么好照着来?”   江知与跟谢星珩都有商人思想,没有一定要独一无二,这小东西,以后要拿来挣钱的。   江知与拿到了第一个扭蛋机,就无所谓其他人有没有。   大家都有了,知道了玩法与巧思,他不经意里展露他的机子,才能被秒懂,领悟其中深意。   不然他怎么秀恩爱!   徐诚听了直乐,确认江知与成亲以后,脸皮是真的厚了,人也是真开朗了。   他认真道谢,这就开始思考扭蛋机要塞什么好。   江知与说:“你可以给糖啊,包装上费点心思,一颗颗的圆球糖果放进去,摇出来还能吃。”   徐诚听进去意见,心里惦记着,这就去前面的货架,拿了糖果,进来尝试服帖的小包装。   江知与则拿出随身本,记录下想法。   刚好写完了这个本子,他从抽屉里拿新本子。   抽屉最上面,是谢星珩给他送来的随身本。   江知与盯着这本子,眨了眨眼,心里有点小期待。   小谢在哄他开心,本子应该有藏着小心思?   这般想着,他把本子拿过来,翻页往后看,发现每一页的页脚,都有一副简笔画。   是美人鱼造型,姿态各不相同,多翻几页,才能看出动态。   江知与为了观察动态,无师自通,把本子合上,用手指拨弄,快速翻动的纸张,构成了动态的小剧场。   是“小鱼寻开星”。   江知与心里暖暖的。   都说成亲久了,感情会淡,日子会变得没滋没味,幸好他遇见的是谢星珩。   小谢会说也会做,总能注意到他的小情绪,又不会强求他什么。   这种纯粹被爱、被呵护的感觉,会让他感到亏欠,恨不能掏心掏肺。   可他的一些“坏习惯”,也在被爱时纠正。   他可以不去想太多,只需要感受这一刻的幸福。   被爱是相互的,他也会爱谢星珩。 第95章 地府小组上线   二月里,许家黄家广发请柬,两家结亲。许举人娶黄家女。   请柬发到江家,江承海连声“啧啧”。   “真是能憋啊,活该他家发财。”   大家都在搞事业的时候,黄家闷不吭声的把亲事谈成了。   黄家跟江家有交情,许行之跟谢星珩有交情,双份的人情,礼金可以准备厚一些。   江知与备了两箱铜钱,合计三十两银子。   再有一对鸳鸯佩、一对同心结。   总体礼金在五十两上下。   他不由想起秦六爷的订单利润,表情僵了下。   真是当家才知柴米油盐贵。   知道贵了,该花的还得花。   都筹备完成,江知与就去徐家看看。   许黄两家的喜事在二月中旬,一经公开,街头巷尾都有人议论。   惊讶黄家能成事的有,小声说许行之看不上徐诚的也有。   徐诚的父亲徐天智,去年常去许家找许行之,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是老丈人相看哥婿来了。   许家也没赶客,周边邻居都知道徐天智常去。   过年后,许行之出去赶考了,后来回到丰州,也没什么消息,大家都忘了。   今年糖厂的直属铺面糖果屋开业,那时江知与跟徐诚都在铺子里,百姓们都知道。   两个小哥儿,开了糖铺,还有能熬糖的糖厂,生意做得有声有色,又是抽卡,又是集邮。   这般情况之下,徐诚的名声,除了“彪悍能干”,又多了一个“多金”。   他年岁到了,比江知与略大,江知与孩子都有两个了,他亲事还没着落。   年间上门的媒人,都被徐家婉拒,多了些人记恨,认为徐家守着个嫁不出去的老哥儿当宝贝。   这些话,徐诚都不在意,都是些酸话罢了。   过后又有些旁的议论起来,比如说镖局的师兄弟都看不上他,再不趁着年轻嫁了,往后招婿都没人要。   这话说得实在气人,江知与听说的时候,徐天智都带着大儿子徐武过去把人揍了一顿。   散播这番言论的人,目的很简单,就是想要徐家人着急,能在相看的时候降低标准。   他们想软饭硬吃,还看不上诚哥儿。   徐诚有对象,不好对外说,这事过去,就当个哑巴亏吃了。   这不,开春忙起来,这事刚消停,因许行之要娶黄家女,这事又被人拉出来说。   两家之前都没确定,换做其他家有看中的人,也会多多献殷勤的,根本不算什么事。更别提期间没纠缠,没闹出事,往来也少。   江知与过来时,徐家正在吵架。   穆彩凤把徐天智骂成了只蔫鸡,徐天智缩头缩脑,时不时小声顶一句嘴。   徐诚劝半天没用,江知与来了,家里顾着体面,中止了这场没有结果的吵吵。   江知与跟徐诚回屋里说话,徐诚都不想说。   “男人就是麻烦,我忙死了,还得为这些破事分神操心。”   许行之有举人功名,这些挤兑人的话,他们只敢带一句“许行之看不上徐诚”。   别的难听话,多是说徐诚年岁大了,是老哥儿了,性格又不好,还爱往外跑,有人看上他就不错了。   徐诚不在意这些话,都是事实。   他确实大了,也急躁爱动手,不喜欢待在家里。   除了林庚,也就一个舅老爷看中他了。可舅老爷撮合不成,徐诚跟宋野互相没看上。   关键是,徐诚的爹娘对他亲事不自信,他跟林庚的关系始终是悬着的,让他爹娘心里窝着火气。   这些话,一句句的往心窝里戳,听得他们难受。   徐诚能不管外人怎样,还能不在乎爹娘吗?   由着人这样乱说,他们家没点反应,别人还当他们一家都是泥人呢。   江知与给他想了法子:“我家跟许多媒人有合作,我去找他们说说,这些想跟你结亲,因结亲不成就恶言伤人的,都不要给他们说亲,让他们打一辈子光棍去!”   看看到底哪个没人要。   这是明面上的惩戒,要出口恶气,还得看拳头。   江知与说:“我们去把他们揍一顿。”   这主意很合徐诚心意。   徐诚还特别惊讶:“谁去打?我跟你?你也去?”   江知与也很惊讶:“不能和我一起去吗?”   徐诚知道他的心意,考虑到他的性格,说:“我跟我大哥去就可以了。”   江知与不乐意了:“我也会打人啊。”   他也很生气啊。   徐诚都听笑了,垂眸思索了片刻,区区打人,孙知县应该不会为难他们,便同意了。   他们约了个好日子,许行之成亲这天,江知与要去吃喜酒的,吃完酒,天也黑了,正适合去打人。   这场喜酒,徐家也收了帖子,因这些流言,他们家不去。   跟徐诚定好日期时辰,江知与回家跟谢星珩说了声,到那天,他不跟小谢一起回家。   谢星珩听了也是头顶冒问号。   “你?去打人?”   他当即想到乡试之后,他们俩一起揍赵鸣的场面。   江知与会打人,还挺凶的。   谢星珩依然惊讶,并且很想欣赏一下老婆的英姿。   他蠢蠢欲动:“我能一起吗?”   谢星珩很有分寸感。   两个小哥儿组队去打架,这就是闺蜜组团,他个臭男人硬要掺和,实在扫兴。   他说:“我可以帮你们望风。”   江知与稍作思考,没立即答应。   “我要问问诚哥儿。”   问徐诚,徐诚不介意。   谢星珩还没干过这种摸黑去打人的事,虽然他不是主力选手,但看过的电影电视剧场面还是在往脑海里冒。   他定制了夜行衣,江知与跟徐诚都不喜欢。   黑不溜秋,丑死了!   他们就是实名去的,有本事到他们家里来要说法。   谢星珩:“……”   太勇了点吧。   他退了一步,给两个小哥儿定做了非常酷炫非常漂亮的面具。   拿素胚面具,找人画了黑白无常。   这面具倒是符合他们审美,都接了。   然后谢星珩又悄摸摸准备了几个麻袋。   打人怎么能不套麻袋!   这一番准备下来,转眼到了婚宴的日子。   是正常嫁娶,婚宴摆在许家。   许家家底薄,宅子小,酒席摆到了巷子里。一溜排开,摆八桌酒。屋里还有四桌,统共十二桌。   新郎中午就去接人,满城里转悠,不走重复的回头路。   路线经过规划,黄昏时分,刚好过门。   黄家憋了多年,这回能跟一个年轻的举人老爷结亲,真是扬眉吐气。   往日里的低调不复存在,花轿都是锦绣缎面,喜服更是满绣满工。   全县里绕一圈,铜钱一把把的撒,一天走完,少说撒了五十两银子出去。   谢星珩跟江知与说:“好大的排场。小鱼,你欠我太多了!”   江知与:?   他看见这般热闹的婚礼,心里原有落差,被小谢这么一说,才记起来他是招婿,按照娶亲礼来,确实是他亏待了小谢,就极其不好意思。   “那我们再办一场?”   谢星珩摇头:“不,我要别的补偿。”   江知与听他的,“你要什么补偿?”   谢星珩为了补偿不要脸。   他跟江知与咬耳朵,说小话:“我们今晚也洞房。”   江知与红着脸答应了。   喜宴热闹,夫夫俩都有交际,谢星珩还跟着些书生一起去后面闹了洞房。   文人闹洞房,少不了文比。   喜欢文化类型的,会感到很有趣。   若是不喜欢,这个过程就很尴尬无聊。   谢星珩入乡随俗,知道当前时代娱乐项目有限,很多夫夫、夫妻,入夜了都是吟诗作对玩,这回闹洞房,就从大流,准备了些情诗叫人猜。   真闹起来以后,他反而是“文雅人”,居然还有人拿诗词开车!   真是有辱斯文!   他心里腹诽着,两耳朵不得闲,逐字记下。   江知与不闹洞房,在外面跟些夫人夫郎聊天,还有些小哥儿小姐儿在。   他都去男人堆里做生意了,和别人招婿的情况都不一样。   别家招婿,都是家里男人管着外头的应酬。妇人和夫郎,有很多不方便出席的场合。   对于江知与现在的情况,有人看不上,认为他这样很轻浮,不体面。   也有人很佩服他,都在问做生意难不难。   江家的逛小集办得有声有色,还把李家油坊一并吃下。江知与又跟徐诚合伙开糖厂,糖都不愁卖,还弄了抽卡活动、集邮活动,也办得可好。   江知与愿意跟他们分享一些经验。   跨出第一步是最难的,他比较幸运,家人都不拦着。   江家在丰州也小有势力,目前还没人来找麻烦,谈生意也顺利,没谁因他跟徐诚是小哥儿,就故意在言语和行为上骚扰。   不过他俩都清楚,换个地方,他们会千难万难。   有他们俩做先例,丰州县其他的小哥儿小姐儿,想要出来做一番事业,就会少很多阻力。   现在交通不发达,一般人很难把生意做到别的府县,能在家乡发展起来,就很不错了。   挣钱的事,他还这般亲和,愿意揉碎了,掰细了说,这一场社交下来,获得的群体好感相当高。   所有人都想不到,他马上就要出去打架了。   婚宴散场,他等了谢星珩一起走,夫夫俩半路就下了马车,绕路去跟徐诚碰面。   江知与跟徐诚戴上了黑白无常面具,谢星珩在他们没注意的时候,戴上了马面面具。   他俩看了,先是惊讶后是好笑,不约而同道:“你做什么?”   谢星珩又把麻袋拿出来发,一人一个拿着,多余的他装起来收着。   “合群啊,我们今晚是地府小组。”   他说合群就合群吧。   名单地址都有,江知与为了省事,花钱找人做东,今晚齐聚花街,正好一窝全揍了。   因谢星珩陪同,徐诚照顾举人老爷的名声,没莽着冲进去,而是一个个的叫内应钓人出来,逐一套麻袋。   谢星珩一如承诺,单纯望风。   眼看着两个小哥儿你一拳我一脚,别人越喊他俩越揍。   问他们是谁。   他们愣了下。   两人对视一眼,演上了。   徐诚说:“我是黑无常。”   江知与说:“我是白无常。”   两个还要齐声说:“我们是黑白无常。”   就差一句“来要你命的”,就能随机吓死一个碎嘴贱男人。   今晚着实热闹。   谢星珩说来望风的,结果还真让他发现了有人。   他胆也肥,往那边多看了几眼,还朝着那头走了几步,离近了,发现是林庚。   谢星珩其实一直很好奇一个问题。   即使以府城的距离来算,两地来回,快马加鞭都要一个白天的路程。   林庚又不是闲人,怎么总来丰州呢?   这就是异地恋的魅力?   真是可怜。   谢星珩跟他打招呼:“你想加入吗?”   林庚看了看谢星珩的面具,又看了眼正在揍人的“黑白无常”,把他那副勾勒笑脸的面具拿出来戴上了。   谢星珩分他一个麻袋。   林庚收下了。   望风二人组,欣赏着心上人的英姿,看起来非常悠闲。   江知与跟徐诚两人,打完一个,就有休息空隙,要再蹲蹲别的人出来。   回头一看,见那边多了个人,他俩还很闲的说说笑笑,顿时不爽了。   怎么这样子,一点眼色都没有,都不会来帮忙的。   他们都忘了,明明是他俩不让人帮忙的。   下一轮,就是“闲人二人组”。   流程同上,挨打的人哭着喊着骂着,非要知道是谁在揍他。   谢星珩完善剧本:“我是马面。”   林庚无缝接话:“我是牛头。”   打人跟闹着玩一样,剧本延续,台词重复。   他们说:“我们是牛头马面。”   挨打的人,还不知道他们是因为嘴巴太贱惹的祸,回去以后,还借着酒意与恐惧,编造恐怖传说。   今晚有阎王的人来收人啦!   有人是被黑白无常揍的,有人是被牛头马面揍的。   阎王的人,收人不收魂,单纯揍一顿?闹呢。   听客当个乐子听,还取笑他们:“这样子说,被黑白无常揍的人更有面子?”   挨揍的人:“……”   好像是这样。   他们还不知道,丰州的媒人,都不会给他们说亲了,挨揍了,还能动弹,就要回去继续喝酒。有人请客的机会难得。   这种行为,让外面蹲着的四个人都看无语了。   名单上的人,都揍一回后,时辰就到了三更天。   夜里宵禁,他们留宿花街,去了白家院。   江知与跟谢星珩找了间屋子,洗洗睡。   说好今晚要洞房的,因不是在自己家里,谢星珩把洞房延后。   这地方,他感觉脏脏的。   普通睡个觉算了,亲密是不行的。   另一边,徐诚跟林庚,也各自找好了屋子睡觉。   两人有段时间没见,一来就赶上了打架的热闹。有了独处机会,睡觉时辰延后。   徐诚问林庚怎么突然过来了。   两地路远,频繁见面,路途奔波,会很累。   林庚神色有疲惫,双眸却很有神采。   “我们快要成亲了。”   徐诚眼睛一亮:“怎么说?皇上赐婚了?”   林庚摇头:“还没有,等我明天去你家送份礼,说你是我的人,就差不多了。”   徐诚没明白。   林庚跟他解释:“最近这些流言,是有人故意散布的。”   跟着金公公来丰州宣旨的锦衣卫,有个旁的差事。看看林庚总缠着小哥儿是谁家的。   徐诚性子烈,流言尚且如此。   若他性格温软些,流言就会是他跟人苟合了。   这是皇帝在试探林庚的反应。林庚不在意,徐诚就是一个不起眼的牺牲品。   林庚在意,他就会趁机赐婚,断了林庚有姻亲援助的可能。   姻亲是助力,也是束缚。   为了脱离一个险境,把自己推进另一个火坑,实在不划算。   林庚伸手,摸摸徐诚的脸,宽厚掌心里都是粗糙的茧子,让人脸上刺刺的痒。   “聪明反被聪明误。他的算计,让我得到了我最想要的珍宝。”   他总不正经,突然文绉一下,让徐诚陌生。“珍宝”又让徐诚心里急跳。   他没什么政治思想,现在还有羞涩,问话更加直接:“万一他没这么做呢?”   徐诚想法很简单,皇上是天子,天子想做什么不可以?真要给林庚指婚平民小哥儿,能有很多选择。为什么要给林庚一个他喜欢的小哥儿?   林庚心情好,话多多的解释:“因为有的人读书读傻了,做什么都想要个名正言顺的理由。亲情都不可信了,又谈什么夫夫之情?给我一个喜欢的人,对他来说没有影响。而我保护不了你,还会更加痛苦。”   徐诚有点生气。   他就一定什么都帮不上林庚吗?   他情绪直白,一眼就被看透了。   林庚低头,额头落在他肩膀上。   “你当然帮得上我,你可是我的依靠。”   若是徐诚生在现代,就会知道有个物件叫“充电宝”。   他在古代,他就感觉他是个“枕头”。   枕头才能让人依着靠着,就把精力补满了。   徐诚精瘦,经年习武,身板硬,不够柔软。   他想着“枕头”,话题跳跃道:“你睡觉是不是用的硬枕头?瓷的?玉的?还是石头?”   林庚偏能连上他的脑回路。   “没有,我常睡野外,没有枕头。等你给我做一个。”   等徐诚做他的“枕头”,或者徐诚给他做一个枕头。   要怎么理解都行,他不说。   徐诚也不问,催他赶紧去睡觉。   “明天还要去我家的!”   林庚的疲惫有了实质,声音也有了沙哑质感,在徐诚肩头蹭了蹭,才起身。   “等着吧,我会有枕头的。”   各回各屋,徐诚洗洗睡,挨着枕头,他都脸热。   他双手交叠摁着心口,回味着对他而言非常陌生的羞涩与期待,然后将这些情绪都狠狠压下。   事情未定,不能瞎开心。 第96章 镇店之宝   二月短,事情多。   谢星珩趁热打铁,手里有银子,就将逛小集紧挨着的铺面拿下了一间。   逛小集走的日用百货路线,周边店铺的生意都受到了影响。   多年好邻居,也为了长久的和睦协调,谢星珩开启“步行街”计划后,优先扶持他们当“供货商”。   他们还是能有自家的生意,只是没有明面的商铺,从开门做生意,变成供货商。   出货价低,但整体出货量有基础保障。账面会亏损一些,一次性收到铺面全款,能将这点亏损彻底掩盖。   他们初期可以在自家宅院开辟一间小仓房,将成本压下。   后期扩大规模,到外面去租或是另找地方买一间、盖一间大仓房时,已有足够利润覆盖。   长远的利益,是大饼。   能不能做到,全看合作方的良心。   谢星珩同期给邻近的三间商铺发出邀约,只买一间。他们生意已然受到影响,都耗不起,全倾向卖掉。   三方竞争之下,另外两家没能卖掉铺面的老板,还想要再跟谢星珩商量商量。   谢星珩不从家里公账上挪用钱款,资金有限,只能先买一间铺面,作为朝着步行街迈进的起点。   他暂时不买,别的商铺老板都急了。   因谢星珩还是会安排人,手把手教他们如何当“供货商“,怎样当一个挣差价的中间商,进货与出货双方的关系如何平衡,他们能有别的进账,心态才逐渐稳定。   二月二十这天,新店撤下原有的招牌,挂上逛小集的幌子,关门闭客,来工人打通墙面,重新安排货架。   直到现在,谢星珩才筹备第二次合作商招募会。   他广发请柬,邀约丰州县的大小商户。除请柬之外,还有一封“招募会指南”,说明竞争上岗的规则。   现在的逛小集,已经有了挑选合作商的资格,出席者只具备竞争资格。   会议定在三月初一,到时新的铺面和货架都装修完毕,可以有新的“品牌”入驻。   白喜文成天的往新铺面跑,眼馋得快哭了。   他们家转型,家具做得少,玩具产量丰富,初版的字块游戏展示出来就很占地方,后来的桌游更是别提,每一款游戏,都有一张桌子展示,小货架根本不够用!   谁能想到,这些小东西能比家具更占地方呢?   一般的桌椅床柜,都有固定样式。客人上门说一下要什么,就能看图样,选择花样。   摆在店面的,都是工匠炫技的作品,那是卖给贵客的东西。   哪像玩具?乡下百姓都买了“数字华容道”。   这是升级版本的,更加简易的纸质卡片,百姓们娱乐之余,用它们学数字,附赠了基础的加减表,照着背记,都会算账了!   白家是会做生意的,一早接触到字块玩具,就会到人多的街口,摆个摊子玩。   到了丰州,这宣传方式没落下,更因大环境好,他们还开放了试玩。   春季属于淡季,家禽家畜领养活动过后,就剩下白家的玩具撑着主要销售额。   白喜文今天下血本,把他爹亲自操刀的一副“群英会”木雕,拿来当“镇店之宝”。   “群英会”是三国英雄集合,是三国争霸的桌游上线以后,白老爷子兴趣使然的作品,目前只完成了“桃园结义”,只有刘、关、张三兄弟的成品,别的都还在进行中。   这一副木雕,也把谢星珩馋哭了。   这叫什么,古代版手办!   谢星珩单独找白喜文去办公室讲话,把黄家的黄乐文也看急了。   黄家是有商铺不假,可合作期间,三家营业额是有暗里较量的。   货架大,上货就多,卖得就俏。白家已经稳居“销冠”两个月了,再拿下大货架,谁与争峰?   他忙回家,把他家里压箱底攒着的一套喜服拿出来当“镇店之宝”。   这套喜服摆出来,才不愧“凤冠霞帔”之名。满绣满工,工艺较之他妹妹出嫁那天的嫁衣,有过之而无不及。   黄家还是谨慎的,明知民间成亲,可以僭越规制,也稍次一点。   看到成品的谢星珩眼睛一亮,围着这套喜服转圈圈。   好哇,好哇。   果然还得有竞争啊。   竞争才会出好东西啊。   但是镇店之宝,不要这么多。   这么好的东西,拿出来租赁太浪费。   摆出来卖……都要卖了,不若便宜了他。   小鱼穿上一定漂亮。   他的反应,都被白、黄两家的少爷看在眼里。   白喜文跟黄乐文站那里,眼神较量了一番,都抢着跟谢星珩夸赞自家的东西才能算是真正的“镇店之宝”。   谢星珩和稀泥。   “都好,都好,都是镇店之宝。”   白喜文和黄乐文:???   怎么能都是呢!   谢星珩安抚他们道:“你们两家都是有好手艺的人家,咱们合作,内部竞争之余,也能共同进步嘛。像西游齐天乐,白家有冰雕,也有小号的木雕,黄家后面又跟上了绣面神仙像。这回三国群英会,木雕之外,也能有绣面画嘛。”   搞完了,全送去糖厂卡池,给他老婆出新卡!   白喜文跟黄乐文对视一眼。   合作当然能合作,关键是那个新铺面算谁家的!   给新的合作商,也太让人眼馋了。   他们两家争上了,王家也着急。   王家做丝绒的,主要是卖线,都是半成品。以合作来说,他们家的丝线,能更好的成就黄家的绣工。   可黄家出息,关王家什么事!   王家没有顶级绣工啊!打些络子过来,在这个竞争场合下,都拿不出手。   王延着急忙慌的回家,把他们家,集全家之力做成的手鞠球拿来了。也要当镇店之宝!   手鞠球有多种制作方式,王家这颗是纯粹的丝线工艺,用真丝彩线层叠编织而成。   色彩美学应用到了极致,编织技法也高度炫技,偏每一样都融合得极为和谐。   以色块做了空间分割,乍一看,还有些空间感,正中心的多种花卉,都栩栩如生,随着光线变化,丝线上隐有反光,它们仿若真的近在眼前,正在日光下舒展身姿。   太漂亮了。   谢星珩叹为观止。   果然人都是逼出来的。   王家不声不响的,做了这么一颗大美球,牛得很。   看到这里,谢星珩也明白了什么叫中式美学,什么叫顶级奢侈品。   他问王延:“你这个怎么卖?”   王延懵住了。   “啊?这是镇店之宝,不卖的!”   白喜文眼珠一转,明白过来了——谢星珩要给他家夫郎买东西!   嫁衣他要,手鞠球他也要!   好好好,最好全拿下。   这样镇店之宝就是群英会了!   他当即风向逆转,帮着谢星珩说话,还要帮他砍价。   王延过年时,才跟着他爹出来做事,年后就他主理王家生意,经验浅,又因几家合作里,王家存在感最低,很是气弱。   谢星珩要买,他都感觉不妙。白喜文帮腔,他已经顶不住。偏偏黄乐文也来凑合,想要先解决掉一个“竞争者”。   他哭丧着脸说:“我不知道卖多少银子啊,这是镇店之宝啊……”   瞧他这小可怜样。   谢星珩都不忍心欺负他。   “行,那我先定下。等你回家问问你两个爹,然后给我答复。”   谢星珩一视同仁,什么“镇店之宝”,他先看见了,就是他的宝!   再来搞黄家的喜服。   白喜文继续努力帮忙,王延暗戳戳助力,黄乐文以一挡三,败阵下场,输了一套喜服。   白喜文还没来得及高兴,谢星珩把话锋转向他:“到你了,你这个怎么卖的?”   坑人者人恒坑之。   黄乐文跟王延紧跟着帮腔,把白家的群英会也给卖了。   谢星珩坐收三样“镇店之宝”,得了便宜还卖乖,跟他们说:“看看,你们看看,什么叫三败俱伤?这说明了什么?内斗是不可取的!”   三个人看谢星珩的眼神都极为幽怨。   镇店之宝没了,他们回家怎么交差啊……   谢星珩不会为了“新人”亏待“旧人”。   他叫他们来看,“我早做了规划,都来看看。”   逛小集开业之初,以日用百货为主体,油盐最占地方,还留有客人在里面走动的空间。   如今开业一年,江家的主营产品油跟盐,可以直接摆在收银台后方的架子上。   拿下李家油坊以后,油制品的种类增多,可以满足全县百姓的不同口味需求。   这是易碎品,江家比较实惠,百姓们多是整坛整坛的买,来小量打油的是少数。可以以仓库为主,随买随取,省下大量展示空间。   另外,当前小商品市场不发达,百货商品的种类,统计下来就那么些。   走量的就多摆些,其他的只需要有备用货就行。店内伙计多,到时上货要勤快点。   油料清场,再加百货类别整理、降低展示量,就可以省下三分之一的空间。   逛小集是个大铺面,三分之一的面积,能顶上一整个新店了。再有新铺面的面积加入,预留一部分场地给新的合作商,其他就内部瓜分。   谢星珩做了整体划分。都需要大地方,但不可能全都满足。   他设立了“展示日”,也是照顾现在的人工产量。   展示日内,只卖展品。其他货品,就挂“补货”牌子。   这样也能更好统计受欢迎的单品,销售核心更为明确。   给顾客太多选择,他们就有选择困难症。   二选一、三选一,则相对合适。配合满赠等活动,有相中的,就能选。   场地划分出来的,白家没得说,所占面积最大。   谢星珩跟他们解释:“白家来丰州晚,暂时还没有自家的铺面,又是逛小集的经理人,他们家出去单找铺面,是我们的重大损失,所以这一块地方是他们的入驻前提,我早承诺过的。”   这个理由,黄、王两家都无法反驳。   最初谢星珩也找过他们,黄家谨慎过头,王家自知能力不够。无缘竞争总经理。   白喜文听得眼圈都红了。   早说啊,早说他拿什么镇店之宝来?   其次,是黄家的场地。   因有嫁衣租赁,目前地方太小,很多百姓还会到黄家的成衣铺子问询。   黄家也会展示,接这些生意。但用黄家的铺面,做合作的生意,短期分账和和美美,长期下来,黄家就没有必要搞这个。   他们有铺面,也出嫁衣,凭什么跟江家分呢?   合作商的名头,得先有合作再谈商务。   这方面,也跟白家的“展示日”同理。   每天有特定款式的喜服展示,在黄家,也叫“折扣日”,整体不用多,每套低一两文钱。   这可以用来平衡喜服的穿戴次数,将损耗统一,也能将少数人喜欢的喜服,往上捧一捧,挣回本金。   “展示日”也叫“特惠折扣日”,类比某些店面里,某天时主打单品是什么,折扣单品是什么。   江家的盐还好,油制品也得配合展示日,控制库存量,不能把货烂手里。   黄乐文听了满意,然后也心疼他的镇店之宝。满脸肉疼。   到了王家,谢星珩先训了两句:“你家有好东西,怎么不拿出来?”   谢星珩给王家的展示区,相对小一些,但为了照顾合作商的体面,也是三家平衡,他另外做了巧思。   三家里独一份的琉璃展示台,用来展示王家的绒花、络子。   现在有了手鞠球,放进琉璃展示台就更为合适。   桌上这颗他要了,让王家再做一个放进来。   谢星珩笑得很有几分邪恶,眼神把三人打量过一遍,恶魔低语道:“这里是中心展区,放进这里的,能称一句‘镇店之宝’。”   白喜文跟黄乐文一下又有了竞争欲。   凭什么王家有琉璃展示台!   不就是个手鞠球!等着吧!   刺激完三个合作方,谢星珩抱着还没给钱的三样镇店之宝回家来。   家里,江知与正在犯愁。   他把库房看了又看,还从爹爹那里拿了些好东西,打算给诚哥儿添妆。   林庚要来提亲了,诚哥儿怕吓着家里人,让他晚几天。恰好林庚也要再筹备,定下了三月初一的日子。   徐诚今天才告诉江知与,江知与忙活开来,只能从自己的嫁妆里挑几样。   好友之间添妆,有那么几样好东西就够了,因事出突然,徐家没多少准备,到时面上不好看。   江知与为好友高兴,回家后,也急得团团转。   恰好谢星珩拿了三样镇店之宝回来,江知与一看,眼睛就亮晶晶的。   好东西啊。   漂亮又合宜。   小谢也是,懂事又体贴。   知道他为添妆犯愁,当天就拿了好东西回来。   江知与扑他怀里蹭蹭,又仰脸亲他两口。   谢星珩正陶醉,想要跟老婆再洞房一次,要他换这身喜服看看。   江知与就抱着东西急急往外跑。   “我给诚哥儿送去,过会儿回来跟你细说!”   谢星珩:???   那是镇店之宝!   自用,不出!!   争了一天,镇店之宝们都进了徐家门。 第97章 来点新鲜的   江知与带了三样镇店之宝去找徐诚,徐诚只留了手鞠球,算收下了他的心意。   他俩一起长大的交情,互相之间不必多说。   江知与心疼徐诚的亲事太难太苦,家世悬殊也大,眼瞧着有希望,就尽力帮他全一全体面。   徐诚心里感动,但没必要。   “你也是急糊涂了,他来下聘,又不是来迎亲的,怎么喜服都拿来了?”   因为江知与长了脑子,有自己的分析理解。   林庚的身份特殊,他来提亲,不是王府出面,就算个人行为。京中皇帝看着呢,肯定会早早赐婚,还要择最近的日子,把生米煮成熟饭。   又能断了林庚的姻亲助力,又能展现兄友弟恭,还能让王府吃下哑巴亏。   徐家准备不足,缝制喜服来不及,横竖都是要买的,能有漂亮衣服,就穿漂亮的!   徐诚还是没收。   别的添妆就算了,喜服这种东西,他来不及准备,林庚也来不及吗?   真来不及,林庚不会买啊。   他希望成亲穿的礼服,能有双方的心意。   这样子说,江知与没法强求,又把木雕给他看。   喜服都没要,木雕自然更不要。   木雕是三国系列,还是桃园结义主题,他办喜事,又不是找人拜把子。   这东西摆在铺面里,比送给他,放在府上吃灰好。   徐诚拿着手鞠球把玩,跟他说:“等我成亲了,我就抱着它出嫁,你的祝福我收到了!”   江知与还准备了其他的添妆,多数是日用器具和摆件。   其中还有一些是他从他的嫁妆里挑的。成亲以后,嫁妆会在人情往来中消耗一些,最常见的是拿来自用、送礼。偶有赏赐。   徐诚收了一副白玉杯壶。他记得江知与有一套青玉杯壶。   别的也是不要。   礼尚往来,他给江知与拿了好些胭脂水粉和香料花露。   江知与会涂抹胭脂水粉,他肤白唇红,通常是画眉修眼型。香料花露用得多,有固定的香味,都是舅舅买来的。   徐诚给他的这些是林庚送来的,没说哪里买的,看质地,都是上等货色。   花露就是常见的用法,香料则有点特殊,平时不能用。   屋里就他们俩,徐诚说话直接:“闻着很甜,林庚说是调情用的,这香闻着让人放松,洞房的时候少些紧张。”   江知与听得眼睛都瞪大了。   “你们还聊这个啊?”   他跟小谢成亲几年,也没“熟”到这份上啊。   徐诚诧异:“你们不聊吗?”   江知与顿时支支吾吾。   聊肯定是会聊的,但成亲头一年很少说这个。   他不好意思,小谢也慢慢的,顺着他的感受来。   现在会说一些,但都是夜里亲密时,正经坐一处聊天,哪好意思说这个。   徐诚也被他闹了个大红脸。   “啊,你们居然不聊吗?”   江知与硬撑着脸皮说:“正经聊天,谁说这个?”   徐诚侧目:“什么关系啊,怎么可能正经聊天?”   江知与:???   好好好,他白成亲了。   徐诚脚趾抓地。   他其实知道跟男人说荤话不好,可他自幼在男人堆里长大,他听多了荤话,也会说,有时说话没过脑子。   因林庚表现得不正经,也没流露出不喜,还跟他有来有回的,他就放松了与人相处。   他还以为,和男人的关系不一样了,就可以随便乱说了。不然调情一词是怎么来的?   原来还有人成亲了都不会调情的。   徐诚又侧目看江知与。   他想,江知与学了十多年的规矩,为人乖顺守礼。谢星珩又是读书人,总归会老实规矩一些。   他跟林庚都是又野又糙的性子,实在不好对比。   他这般想着,也这般安慰江知与。   江知与低头垂眸,眼睛又微微瞪大。小谢才不老实!   江知与傍晚时来的徐家,赶在宵禁前走人。   去的时候抱一包东西,回的时候拎着两只竹箱子。   喜服和木雕都单独装好了。胭脂水粉先拿几盒用着,看他觉着好不好。   香料……香料给他全装了。   徐诚说:“我看你比较需要。”   江知与都没脸在徐家待了!   他脸色红彤彤的回来,赶上吃晚饭,两个崽崽都伸着手要他抱抱。   他放下东西,洗过手,一手接一个,从他们幼崽时期就开始端水。   谢星珩看他拿了竹箱回来,问这是什么。   江知与如实说了,但没讲香料的作用。   谢星珩一听喜服还在,顿时眉开眼笑。   江知与看他这表情,哪能不明白?脸色更是红。   他都没领会到小谢的意思,真是失职。   天玑宝宝还在扯他头发。   孩子又大了些,更加好动,爱戳人眼睛、挖人鼻孔、抠人嘴巴。   江知与说个话,脑袋都要后仰着。谢星珩过来把天玑宝宝抱走,这孩子还要哭,非要爹爹抱。   谢星珩就让他提前知道了人心险恶。   他把天玑宝宝送回江知与怀里,接了锦鲤宝宝来抱,抱着他骑大马,又抱着他转圈圈,动作浮夸带音效,把天玑宝宝看呆了,又哭着闹着要父亲抱。   谢星珩再抱他,就没有全套的服务,随便转个圈圈,配个“喔喔”音效,就把他哄骗了,他还开心得直拍手。   小孩子就是好骗。   他们月龄到了,能吃点辅食。   夫郎奶水少,喂奶是请的奶娘,能吃辅食了,江知与都尽量亲力亲为,但凡在家,就是他亲自喂。   孩子有两个爹,谢星珩自然不能看着老婆一个人忙活。   夫夫俩不急着吃饭,先喂崽,顺便聊聊天。   谢星珩跟他说:“再大一点,就可以自己抓菜吃了。”   谢星珩以前刷到了过小宝宝的吃播,匆匆一瞥,没注意吃播的崽崽都有多大了。   设备挺简单的,他再定做个小车车,就能把餐盘架住了。等崽崽再长开一些,就试试自己抓着吃、用小勺子吃。   小孩子都要学会自己吃饭的,这是成长必经之路。   喂完崽,夫夫俩才吃饭。饭后陪宝宝玩一会儿,一家四口都消食,等宝宝睡了,他们才到洗漱时间。   江知与把竹箱里的东西都拿出来摆好,谢星珩不碰他的胭脂水粉和香露香料,但要缠着他穿喜服看看。   江知与答应了,还跟他解释:“我忘了告诉你,林庚要去徐家提亲了,我以为你知道,还当喜服是你特地拿回来送礼的……”   谢星珩知道他性格,对亲朋都是掏心掏肺的好,只怕太少,只怕不够,有了好东西,都是先惦记着别人。   他不跟老婆置气,故意活跃气氛。   “没事,这衣服我还没给钱。你拿回家,我就攒银子买。送给徐诚,我就找林庚收钱。”   江知与听了就笑。他不扫兴,说什么浪费、不值得,这时才细细看这套喜服。   喜服是圆领袍的款式,内里有立领长衣和马面裙,外披霞帔。   立领、霞帔、马面裙,这三处的绣样统一,圆领袍上则是小团花纹。   江知与受限于商户身份,喜欢这类花哨的东西,但不能穿,平时就简约着来。   这套喜服摆出来,就是他衣柜里花样最繁复的一套衣裳了。   谢星珩看他高兴,问他:“还有更漂亮的吗?”   更漂亮的衣服,江知与有幸见过一次。   他小时候见过的,那时家里刚跟霍三公子搭上线,他爹爹去“丝绸之乡”定制了一套缂丝礼服。   花纹天然,精细富丽。   不过他听说,这衣服也不是霍家留着,最后还得往宫里送。   谢星珩记下了。   喜服终归不是常服,可以在规制之外,但他们已经成亲了,就只能在家里穿着玩玩,满足一下爱美之心。   真有能穿出去的漂亮衣服,才算他有本事,能给老婆挣面子。   聊一阵,谢星珩又催着江知与换上看看。   江知与会穿的,他心里犹豫着另外一件事。   他想用香料,不知道要不要跟小谢直说。   想到诚哥儿跟林庚没成亲都那么熟,他小口吸气,还是选择跟小谢直说。   “我拿了些香料回来,说是调情用的,你要不要试试?”   谢星珩猝不及防,被他开车开到脸上,还奇怪他今天胆子怎么这么大。   江知与当然不可能说是诚哥儿的原因,他说:“你不是喜欢野的吗?”   很好。   谢星珩要试试香料。   江知与拿回来的香料有多种样式,谢星珩选了一颗小香饼,拇指盖大小,呈花朵状。   放进香炉里烧上,立即就有幽香传出来。   闻着很甜很馥郁,却不浓厚,像置身花海。   室内空气不流通,花香闷出了热意,让夫夫俩都红了脸。   香饼耐烧,放一会儿没关系。   江知与想要先泡个澡。   他今天大胆到底,还问谢星珩要不要一起泡澡。   温泉都一起泡过了,区区泡澡算什么?   泡澡时,水汽升起,把香料的味道都浸湿,有种湿漉漉的冷感。   刚燃烧时那么暖那么甜的香味,这时却让人感觉凉丝丝的。身体泡在热水之中,都在呼吸之间感到当清凉,想要被拥抱。   皮肤也生出细密痒意,不自觉去抓挠,才发现陷入了四处摸寻的陷阱。   赤.-身.-裸.-体的自我抚.-摸里,心也敞开了一般,感知敏.-感得过分,心神又无比的放松。   闻闻亲亲里,江知与坏心眼儿,故意问谢星珩:“小谢,你还想看我穿漂亮衣服吗?”   气氛都到了,还提什么衣服。   不过谢星珩要看的。   忍得一时,才能快乐无限。   穿衣服有穿衣服的诱.-惑。   他不帮忙,静静欣赏。   看江知与一件件穿好,又看他原地转圈圈展示。   江知与个头没定型,今年身段又高了点,喜服是均码,他穿上以后,大小合适,袖子和马面裙的却都短了点。   整体略宽松,可以遮掩一些。裙子不能完全遮住鞋面,他就想换双好看的鞋子搭一搭。   和喜服配套的有红盖头,他穿衣服时,把盖头挂在了炕边的木架上。   配了鞋子,他就近穿,细腰一弯,如缎青丝就泼洒而下,垂到身前。   谢星珩眸光一暗,朝他走来,顺手拿了红盖头,给还低着脑袋的江知与盖上。   江知与刚想伸手撩头发,又被蒙了盖头,他懵了下,整个人突地被抱起,就近扔在了炕上。   很粗鲁的动作,很克制的力道。   他背部感受到了身下被褥的柔软,身上又覆上了一个结实温暖的躯体。   红盖头很大,江知与没扯开,眼睛看什么,都有朦朦胧胧的红。   鼻尖也被遮盖,那些香料的气味被阻隔,他一下陷入清醒又迷蒙的状态里。   谢星珩的吻.-湿.-软密集,那些湿漉漉的痕迹,会让他想到带有冷感的香料,和他在自己身上摸寻的手掌。   他从未想过,他会如此大胆,竟然当着夫君的面,那样触.-摸自己。   谢星珩的动作,跟他的思绪同频,大手如影随形,复刻着触.-摸轨迹。   江知与过了会儿,感觉腰.-带被人解开了,才明白谢星珩一如既往的坏心眼儿。   他就是故意模仿的。   他想要大胆一点,或是持续的执念,又或者是香料无形中放大了他的欲.-.望。   他毫无预兆的反客为主,也去学谢星珩的动作,把谢星珩的衣服扒.-掉,去找寻他身上的小痣,也四处留吻。   再是生涩、不好意思,也是成亲的第三个年头了。   他又常被引导着学习,主动起来像模像样。   有来有往,才干劲更足。   谢星珩仗着腰.-力好,原地起卧,带动江知与,两人面对面相拥,他挤进盖头里,肆意吻他。   一晚上颠来倒去,闹到鸡鸣方休。   醒来时,衣被皱乱,夫夫俩都红着脸蛋,张口说话,都声音沙哑。   声音哑了,江知与还要确认一下。   “你是喜欢昨天那样吗?”   谢星珩哪样都喜欢。   昨天更加新鲜。   江知与更新夫夫相处之道——要偶尔来点新鲜的。   他俩起床,把房里收拾齐整,衣服都自己打水洗,等晾晒了,才结伴吃早饭,出门前,先陪孩子玩会儿。   江知与今天不好意思去见徐诚,又跟夫君情意正浓,两人结伴去了逛小集。   他看了逛小集重新规划的地盘,又看了谢星珩的合作商招募会的企划案。   在公言公,他要学这个。谢星珩就教他。   一天下来,两人嗓子更哑了,回家以后面对两个爹,他俩都抬不起头。   转眼到了三月初一,林庚如约来提亲。   他穿着官服,骑着高头大马,身后是连绵两条街的聘礼,合计一百零八抬。   这场面,把丰州县的百姓都看傻眼了。   再一看,这位官爷是去徐家求娶徐家的小哥儿徐诚的,他们更是傻眼。   什么?   是那个凶悍的诚哥儿吗?   不都说他是嫁不出的老哥儿吗?这是怎么回事!   唱礼的人都有二十个,左右排开,像传话太监一样,从街头到街尾,一样样的报,一样样的唱。   徐家院子挤,早做了准备,腾空了数间房屋,聘礼进家门,一箱箱叠着放。   徐天智和穆彩凤在院里笑吟吟跟林庚说话,夫妻俩眼下尽是乌青。连日没休息好,到今天,心还是提着,却要笑面喜事。   屋里,江知与陪着徐诚,两人从窗缝里往外看。   江知与知道徐诚心思,不到真的过门,他不敢高兴,便说好话哄着他笑一笑。   “你听听聘礼种类?各样都齐全,都是挑着好的来,好聘礼要时间筹备,他说来就来,一定是早早做了准备,早就想娶你了。”   徐诚捂着心口,分明是高兴的,却好怕竹篮打水一场空。   人怕有盼头。   也怕希望近在眼前。   他跟江知与说:“我心里好慌。”   江知与左右看看,没趁手的东西。   他从钱袋里拿了一枚银豆子,趁着徐诚没注意,猛一伸手,把窗户推开,另一手把银豆子抛出,朝林庚砸去。   林庚轻轻松松接住了,朝这头看来。   江知与一蹲身,窗前就只剩下了徐诚。   徐诚羞窘难耐,脸皮透红,看林庚笑,恶狠狠瞪了一眼,心跳更急。但眼神错开后,他心脏的跳动,又逐渐恢复,不再慌乱乱的。   他把窗户关上了。   江知与这才起来,难得看他脸红,还要打趣他:“哇,我们诚哥儿都会脸红啦。”   徐诚追着他揍,两人在屋里躲躲闹闹,笑都憋着藏着,生怕被外边的人听见了。   徐诚还说他:“你就会在我这里厉害,你在你夫君面前怎么不皮?”   江知与哼哼:“你怎么知道我在我夫君面前不厉害?”   徐诚:“……”   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前几天还扭扭捏捏,今天就能面不红,气不喘的说这番话了。   但要问怎么个厉害法,江知与就要他认真听唱礼:“你心上人来下聘,你别走神。”   徐诚就知道了,江知与还是只纸老虎。   聘礼过门用了两个时辰,如此盛况,围观百姓众多,把附近街巷堵得水泄不通。   这阵风立刻吹进媒人堆里,把媒人们也给惊到了。   这个诚哥儿,有本事啊。   不声不响的,竟要当官家主君了!   一百零八抬的聘礼,谁也没往妾室上想。   同城里说过徐诚坏话,恶语中伤他是嫁不出的老哥儿的人,都躲在家里瑟瑟发抖,不敢出来走动。   下聘过去三天,县里还在议论徐家的好亲事。   都说突然来的聘礼,一定是徐家的准哥婿见不得有人那样侮辱诚哥儿,才会给他撑面子,打脸所有瞧不起诚哥儿的人。   林庚只在丰州留了两天,就返回府城,正式的成亲日期,他定在四月初一。   四月之前,徐诚保持平常心,忙着提早找农户下定,收购原料来制糖。   江知与知道他紧张,没拦着他忙,但不想他离家太远,这样不好备婚,就留他在县里,想着法子给他找事做,还邀请他一起去参加逛小集的新商家入驻典礼。   谢星珩很给新商户排面,入驻的两家都有对应的开业活动,还安排了剪彩。又有舞狮,门前敲锣打鼓,很是热闹。   两个合作商,也是有手艺的商户。   一家卖首饰,金银玉石都有。用谢星珩的说法:哪有商场不要金店入驻的?   另一家是卖胭脂水粉的,自家有制作。丰州的老商号了,府城都有商人来进货,质量过硬。   这两家的场地面对面,紧挨着的是黄家的嫁衣租赁区,以红事套餐做激励,无形增加销售额。   剪彩完毕以后,江知与带着徐诚去看黄家的嫁衣展示区。   谢星珩老远看见他们,把手里的差事扔给白喜文,过来接他们上二楼。   黄乐文正在办公室坐着,等“贵客”来看喜服喜被。   徐诚上来看见这阵仗,忍不住说:“怎么了?你们要免费送我啊?”   江知与倒是想送,徐诚自己不要。   现在不知什么情况,他俩来看个热闹,反被谢星珩领到了楼上来。   谢星珩说:“你家那位已经结账了,你随便挑,随便选。他给过钱了,你也算是零元购了。”   徐诚:“……”他都不知道这事。   谢星珩说:“还有楼下的首饰,也能随便挑随便拿。”   徐诚忍不住问:“他给了多少银子?”   谢星珩比了个数字:“三千两。”   大客户。   谢星珩给他们做了登记,是店内榜一贵客,发了金牌牌,编号“二”,仅次于两个爹。   这次花不完的银子,就当会员卡充值了。   徐诚是江知与的好朋友,两个爹都看着他长大的。他要出嫁,江知与个人之外,江家还要添妆。   这一处谢星珩做主,到时根据徐诚的采购情况,来决定随什么礼。   徐诚听说给钱了,想着左手倒右手,横竖都在自己家,就坐下挑选。   他这人哪里都爽利,唯独打扮起来极为扭捏。爱俏,又不好意思打扮,感觉怪怪的。   一直以来,都是江知与给他捎带,他就着打扮一回,很快就会收起来。   现在挑嫁衣,他还挑样式简单的,江知与就在旁边做参谋。不说多华贵繁丽了,至少不能穿一件跟常服没差别的喜服啊?不是红色就算喜服的。   喜被有现成的,喜服可以多个绣工合力,二十多天的时间,怎么都够了。   徐诚听了,也遵从心的意志,选了一件他平时绝对不会穿的款式。   层层叠叠好几件,看着就很复杂。   来都来了,楼下也转转。   谢星珩全程陪同,连买带送,统共八车货。   被子占地方,占了四车。其他金银首饰之外,就是日用品来。   现在的嫁妆包含了很多小物件,涵盖他们平时会用的东西。   送走他们,谢星珩立刻叫上白乐文,上楼商谈第二家商铺的收购计划。   白乐文:??   这个速度,是不是有点快了。   谢星珩说:“账上的银子就是用来花的。它趴在账上,是生不出银子的。”   会员卡形式就这点好,可以提前拿客人的钱,去采购、扩大经营。   划卡消费是清库存,不影响他动用充值的金额。   三千两银子,他保守一点,用一半留一半,先把周边的两家商铺吞了。   谢星珩问白乐文:“你会买商铺吧?这件事交给你。”   恩科已过,再考如常,后年应试,生意之外,他要开始为科举做准备了。 第98章 舅爷抵达丰州   三月十二,宋威终于来到丰州县。   他弟弟宋明晖从上陵府远嫁过来,两家往来多,他对丰州县算熟悉的。   外甥江知与已经招婿,信里写的是千好万好。这一年多,他没有丰州的消息,进城以后,照例先打听打听江家的近况。   江家那叫一个红火。   抄家之后,江家生意瘫软,镖局都关门了,别的商铺更是关的关,卖的卖。   后来杂货铺重新开业,改名逛小集,还是江家那个赘婿书生来打理。   春有领养,夏有冰送,秋有促销,冬有活动,一年四季全包圆了。   县里有扫盲班,乡下有兽医培训班。农户们新用了肥料,还新设立了“最佳农民奖”,颁发给亩产最高的农民。   奖品是实打实的银子,还有最高情绪价值——他们是县内最会种地的人,可以满县去演讲,跟大家伙说说他是怎么种地的!   江家还把县里的手艺人汇聚了起来,各行各业都有“小主管”跟单质检,合格商品能上架逛小集,只要勤快,就能拿钱,再不用攒着等大集开市去换钱换物。   江家有豆油、酱油,还有鸡鸭孵化基地,更有牛羊猪驴的牧场,把县内最大的屠户都给挖过去当猪场厂长了。   县里原有三巨头,李家的油坊已是江家产业。黄家入驻逛小集,成为最大合作商之一,目前还有红白事套餐作为主要支柱产业。   王家同期入驻,除了丝绒之外,还把纸钱玩出了花。现在还摆了个“大美球”放在中心展区,每个进店的客人都要被它美一下。   上水的白家也来了,在玩具和木雕的领域,成为了霸主级存在。他们也学黄家的绣工垄断计划,县内凡是手艺过硬的木匠,都被他们家聘请来,组成了顶级木工团队。   白老爷子出山,亲自教他们更好的技术,以三国群英会为主题,还吸引了大批人来报名当学徒。   这年头,有手艺不怕没学生,是学生找不到好师父。   白家趁机扩大自家林区,学徒家最少种了十颗树,才会收。   宋威认识上水县的白老爷,没想到他们家也来丰州了。   走走逛逛里,他又听说了两家新入驻的商户的消息。   首饰铺入驻后的第一件联动展品是西游齐天乐,参考冰雕,纯金打造,真正的顶级奢侈品。   金银玉石在任何时候,都不会是人均都能买得起的商品。这套金器摆出来,买不起的人都要念叨几句,名声远扬。   胭脂水粉铺子,则开了一个妆造教学活动,教顾客更好的使用商品。   同样有联动,出了仙女、仙童妆造,用到的商品打包成盒,拿回家能直接仿妆。   又参考“最佳农民奖”,设立了最佳仿妆奖。带动的销量让伙计们包装都来不及,很多都是现买现装,还得排队。   宋家的主要生意是贩盐,但明面上有别的生意做遮掩。宋威经商多年,还没见过这样子做生意的。   尤其是那一样样的活动,听得他津津有味。   他是做小生意发家的,早年穷过,至今还常跟老百姓打交道,也会算账,更有长远眼光。   逛小集的各类活动,看似不挣钱,但真正做到了光明正大的占领市场。利润再薄,做到了多销,江家就不会亏本。   所谓的“白给”是牢牢抓住了老百姓的消费心理,后来的“衣食父母”,更是在百姓和逛小集之间连接了纽带,让他们有了无形绑定。   能盘大饼子,能带人一起挣钱,舍得让利,更要舍得花钱,才能挣大钱。   宋威跟江承海都是走的这个路子,盐帮跟镖局,都干过黑吃黑的事。手下兄弟众多,该分钱不含糊,兄弟要单干立业,他们也绝不拦着,甚至多有扶持。   这般选择之下,才能让四海镖局扬名,也能让宋威在盐帮的帮主堆里做老大。   逛小集现在是将扶持从“内”扩到“外”,百姓和其他商户都能从中得利,人心所向,这生意黄不了。   芋泥啵啵   宋威到逛小集转了一圈,赶巧,白喜文已经拿下了两家商铺。是之前谢星珩发帖子,但“竞争”失败,没卖出去的铺子。一过去谈,他们就答应了。   他来时,两家铺面下了招牌,换了逛小集的幌子,又有工人在几家铺子里来回跑着测量。江家逛小集,又要扩大门店了!   店里逛着的百姓不觉反感,都乐呵呵的,买东西都不着急,还跟伙计搭话,问怎么这么快又拿下新铺面了。   “生意好啊?”   伙计秉承谢星珩的教导,跟客人说话,要亲切一点。   刚好城内还有徐家聘礼的热议在,他们就跟百姓们说:“徐家的哥婿大气,给了三千两银子来咱们铺子置办嫁妆,嫁衣都挑的最好的,金银玉器更是把压箱底的好货买走了!这不,我们姑爷说平时还好,做活动的时候店里也太挤了点,手里有了银子,就抓紧再买了两间铺面,也好让你们逛得舒坦!”   宋威听了都忍不住撇嘴。   这种昏话也有人信啊?你家姑爷要挣钱,关百姓们什么事!   偏偏在场百姓听了心里很是熨贴,笑容都扩大了。   冬日活动时,他们确实都嫌铺面太小了,人挤人,逛着可燥!   才扩了间店,整体格局更加敞亮,可有了新商户入驻,就不够看了。   这又有了两间,更大了。   他们问:“还有新商家入驻吗?”   伙计摆手:“没有,我们对入驻商家很严格的!”   主要是谢星珩给合作商招募会做了完整的企划案,提早通知,给了大小商户筹备时间,让他们拿出真正的看家本领。   会议结束后,谢星珩能看上的,就两家。   别的火候不够,还有不想变化,还没改换心理的。   谢星珩不着急,逛小集需要时间发展,到时还能把服务厅扩出来,给顾客开咨询区。   卖服务也挣钱。镖局的人员都有保留,等牧场稳定一些,谢星珩还要开武馆、射箭馆、马术场。这一块他要提前留出中心区域。这是江家的生意,无关合作。   还能搞旅游。   古代出行一趟困难,有人保护,带他们去外地玩一玩,多美的事。   当然,不能太浪,只限昌和府境内。   这些饼子,也能给百姓们说一说。   百姓们被勾得心生向往,武术射箭,他们不感兴趣。但他们居然也能骑马吗。   马诶,一般人一辈子都可能见不着一匹。   至于旅游……他们听说会离乡,心里怕怕的。   宋威也过去听,还出言打听:“我是外地来的商人,听说你们这儿生意做得好,想来看看怎么合作,这个跟谁聊?”   伙计问他做什么生意的。   宋威的生意做得很杂,丝绸、糖、茶,甚至牲畜转卖、皮料香料,还有外邦的琉璃和宝石。主营业务是盐。   他不跟逛小集已有业务重叠,说做皮料香料的。   伙计听了,领他去二楼会客厅等。   今天谢星珩在,跟白喜文一起规划两家新铺面的展区。   白家给足了场地,黄家也得扩一扩。布料生意大有可为,他要试试成衣生意能不能做大,如果能做大,本地可以有个服装厂,对哥儿姐儿的扶持会有很大帮助。   他们有了生计,能挣钱了,地位才会有所提升。   这帮人数量也很大,把他们带动,县内经济会翻倍增加。   白喜文听他说来说去,跟个青天大老爷似的,做什么都想着带百姓们挣钱,精准群体去扶持,不由笑了:“难怪你能读好书,我是只想挣钱,没想着百姓们没钱我要挣什么。”   谢星珩也笑:“百姓才是立根之本,你以后做生意,也要想着怎么利好他们。”   群众里面有坏人,但群众整体是朴实善良的。   他这样做,也有私心。江家抄家之祸时,若没有大批百姓跟着一起请命,满大街的跪着拦钦差,江家不会有今天。   这是感恩,也是为了未来的平安长久。   白喜文听了,不由想到他们家在上水县混不下去的惨样,认真应下了。   办公室门被敲响,他俩一起回头看。   伙计说:“来了个外地商户,做皮料和香料生意的,问问我们家有什么合作谈。”   皮料是丰州一级稀缺物资,皮革制品和皮毛制品都非常之稀缺。   家里现有的皮毛大氅和出锋皮袄,都是宋威送来的料子。   谢星珩新做的皮制品衣服,还是捡着旧料子改制。   香料嘛……香料不算缺,但价钱着实不友好。   谢星珩才跟江知与一起体会了香料的妙用,两样叠加,他无法拒绝。   商谈暂停,他要见见外地商人。   白喜文收拾东西,打算去楼下做基础规划,跟工人沟通。   他先一步出了办公室,下楼之前经过会客厅,一看坐客厅里的人是宋威,就瞪大了眼睛。   宋威跟白老爷子认识,去过白家。白家两兄弟都收过宋威的礼,小时候还被他抱过呢!   白喜文也是机灵,看宋威没挑明身份,猜着他是想先见见江家赘婿谢星珩,就立刻收敛了表情,笑着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白家小子有眼色,宋威很是满意。   谢星珩礼数周到,有关店铺规划的方案,他都放到柜子里锁起来,又叫人上茶点,再出了办公室,未见人,先有笑,在笑声里走到会客厅,请宋威去办公室详谈。   宋威一听声音就回头看,两眼睛一抬,就把谢星珩整个人都看进了眼里。   长得好,眼睛清亮又正。身量高,但不够壮实。声音中气十足,是个健康汉子。   这般模样,配得上小鱼。 第99章 男人的话题   办公室简单,宋威没细看,入座后,简单寒暄,互报姓氏,就切入正题。   他能选皮料香料生意,就有路子搞到货。   这回藏着身份来,一来看看谢星珩的本事,二来也是想看看他能否帮到江家。   他不想因为亲戚关系被帮扶,他希望两家是能正常合作往来。   谢星珩问他提供多少皮料和香料,想要先进货,看看质量。   宋威问:“别家怎么能入驻,我就不能?”   谢星珩听到这里,当即明白过来,面前这人,是想要“白嫖”一个摊位。   他笑道:“入驻的都是本地知根知底的商户,我们初次合作,我不能直接就把你拉入伙,咱们先做买卖,再谈合作。”   挺拎得清。   宋威点点头。   直接谈入驻,外地商户也不敢入。   谢星珩不太懂香料,大抵种类和市场常价他略知一二。   皮制品他专门了解过。皮具能做铠甲、马鞍,也是战需物资。   时局紧张期间,他特地找人问的。   生皮料子要再请皮匠鞣质,谢星珩知道生皮加工流程,他从前去皮革厂参观过。   在古代,多数是天然环境。比如天然沼泽,比如粪池。   加工环境、时长,再加上行业人数、技术封锁,生皮料子能有好价,熟皮就别想。   谢星珩想要生皮。   小鱼跟两个爹都还惦念着大堂哥,大堂哥所在的津口县有很多天然沼泽。   当地人还没有挖掘这个宝藏,他能提供一个合作机会。   前提是他亲自确认。   否则养虎为患。   宋威不懂他要生皮做什么:“你认识皮匠啊?”   丰州皮制品都没有多少,哪来的皮匠?生皮还有兽毛和血肉,放久了都会臭,买那么多生皮做什么?   谢星珩不说。   “你能提供多少生皮?”   宋威所在的上陵府,离草原远,能搞到的生皮,都是人家卖剩下的。一次能有千百张,牛羊皮都有。   他生意稳当,出手阔绰,这条门路彻底打通了。真想要,那些草原商人能把货都留给他,平时有稀罕的兽毛也是优先供给他的,他愿意抬价。   所以他问谢星珩要多少。   谢星珩垂眸算账,才拿下两间铺面,账上银子还有小两千。   他说:“先拿五百张生皮,牛羊皮各一半。”   香料延后,先把皮料的价钱砍一砍。再根据手里余银来订货。   砍价是宋威最爱的环节,要是碰到死要面子的人,随便捧一捧,能挣好大的便宜!   不凑巧,谢星珩也是这样想的。   俩人你来我往砍了半天,你卖惨我讲货色,你说货色我要比价,你来比价我说押运辛苦。   说押运辛苦,谢星珩可就来劲。   “我能提供人手帮忙!”   宋威都给他逗笑了:“你提供人手帮忙,回头越过我去进货,你傻还是你当我傻?”   砍了半天,毫无进展。   皮料在手,宋威不愁。   “丰州在内陆,你很难再遇上一个能提供上千生皮的商人了。”   五百张都是一般体量。   谢星珩做最后的挣扎:“一张再便宜两文钱?这是长久合作,我能要生皮,我就能鞣制出来。手艺在,这生意就不会只做一次。”   一张省两文钱,一千张就是两千文,约莫省三两银子。   听起来不多,长远来看可真不小。   说个恶心的话,三两银子,他能搞个超级粪池了!   也能奢侈一点,用临期油料试试。   宋威板着脸,心里开心坏了。   老江会招婿,这哥婿有才也拉得下脸面,会办事。   不错不错。   但宋威不给他便宜。   谢星珩继续挣扎:“一文钱?”   宋威哈哈大笑,依然不松口:“不便宜,没有便宜了。”   谢星珩:“……”   算了,奇货可居。   他算个账,再问香料,问的不是家居用品,而是调情用品。   他是现代来的,更加懂得成年人市场的广大。   在古代,这一领域纯空白,只有上层圈子的人少量使用。   普通百姓短时间兼顾不了,稀缺就价高,他也没办法。   试试能不能把这类香料,推广到中产家庭。   不同收入,不同消费。   他们会有更合适的选择。   宋威看他连调情用品都能面不改色到说出来,便故意说些小院常用的香料,问他要不要。   谢星珩知道小院会用,他跟小鱼住过小院和花船,香味比较劣质。   他要好一些的。他还从随身的香袋里取了一枚香饼给宋威看。   “要这种。”   宋威眼尖,看见他的香袋里还有纸叠的小方包,问他那是什么。   “也是香料?”   谢星珩摇头。   那是他的杀精药。   夫夫情浓时,没有杀精药,很扫兴。   再慢慢熬制,哪还有心情做?   他看宋明晖有吃丸药,就让章正给他弄成丸药。   携带方便,随取随用,很不错。   谢星珩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他看宋威表现得粗犷随和,一如从前跟林庚交朋友一样,也跟宋威聊“男人的话题”。   宋威听得直乐,笑容有种谢星珩看不懂的揶揄玩味。   谢星珩尬住,“怎么了?这真的是杀精药,不是我不行,我给你一包,你回去试试就知道了。”   宋威看在“杀精药”的份上,本次生意,不给他优惠,也不给他抹零,但愿意送他些调情香料的样品给他。   香料是贵价好物,这一番赠送,诚意十足。   虽然谢星珩还没看见货,也没看见赠品。   天色已晚,今天的商谈告一段落。   宋威说改天拿了样品过来确认,再收谢星珩的定金,让谢星珩松了口气。   不然他还得当赌狗,承担一定风险。   两人一起下楼,谢星珩要去糖果屋接老婆下班。   宋威也想趁着商铺还没关门时,去糖铺看看。   这是江知与跟徐诚合伙开的铺面,他好奇极了。   两人一路走,一路又聊。   谢星珩顺路还给糖果屋打小广告。   外地商人,总不能白跑一趟,来都来了,再带些货走呗。   糖到哪里都能卖,沿路就能清空,是优质畅销品类。   现在拿货,看在合作的份上,谢星珩能帮他要个折扣。   他说话语气带着点怨念,就差直说“你不给我优惠,但我厚道,我给你优惠”了。听得宋威更是乐呵,连连道好。   谢星珩也不知道他说什么好,就当他要买糖。   到了铺子,江知与也准备下班走人,看见谢星珩跟宋威进来,他愣了下,惊喜喊到:“舅舅!你来啦!”   宋威哈哈笑着往前走,看江知与又长高了些,听他喊话的架势,也比从前外放,很是高兴。   “来了,哈哈哈,你夫婿跟我砍价半天,不然我早来了!”   江知与看向谢星珩,似在疑惑他们下午做了什么。   谢星珩僵在原地。   舅舅。   什么舅舅。   这怎么会是小鱼的舅舅。   江知与看他表情,就知道宋威早没说明身份,还跟谢星珩谈生意了。   他不由帮一下夫君:“舅舅,你来了怎么也不先到家里?爹爹很想念你的!”   宋威无情笑话他:“给我写个信,把你这夫君千夸万夸的,我不得先看看啊?”   三人结伴回家。宋威轻装上路来的丰州县,今天到,今天就近打听,行装都背着的。   当合作伙伴时,谢星珩有分寸,不会玩“尊老爱幼”那套,没说帮忙背包袱。现在知道是舅舅,他当然要表现一下。   宋威不跟他客套,还拍拍他肩膀:“别紧张,这是男人之间的秘密,我不会取笑你的。”   谢星珩信了他的话,到了晚上,家里摆酒给他接风洗尘,吃完了饭,宋威又跟江承海续桌喝酒吹牛,把他捎带上了,又把他狠狠笑话一遍。   谢星珩是个外向开朗的性格,经此一回,他支支吾吾,话也说不利索。   宴过回房,江知与问他怎么那么不自在。   “舅舅为难你了?”   谢星珩不想丢脸到老婆面前,而且这事说出来,小鱼也要自闭了。   谢星珩就说:“没有,他打趣我做生意。”   江知与点点头,安慰他说:“没事,舅舅没见过这样子做生意,你还做得很好,他夸你的!”   谢星珩含糊着转移话题,跟他说了个好消息。   “刚确认过了,舅舅确实能搞到生皮,到时我们家的营生又多一样。鞣制皮革是个苦差事,津口那里有天然场地,你现在有合理理由给堂哥写信了,咱们先寄信说一声,定个日子过去看看。”   津口是穷乡僻壤,江致微现在是落魄时。   人都有近乡情怯的时候,江致微年轻,不一定会愿意被熟人看到自己落魄的样子。   他们提前说一声,预留点时间,给江致微做准备。   到时他能体面一些,若是不愿意见面,也能避开。   江知与又是一阵感动:“你居然还记得这件事……”   “你什么事我不记得?”   谢星珩说着,侧过脸,手指在上连点。   江知与凑过去亲他,亲了不休,又问他要不要试试别的香料。   谢星珩今天听不得香料。   他说:“我们可以原生态一点。”   吃饭时,他们说过是皮料和香料的生意。   谢星珩只愿意说皮料生意,现在一听香料,又是这种反应,江知与思绪一转,就明悟了过来。   “难道你找舅舅定的香料,都是这种不正经的香料?”   谢星珩被他揭穿,脸皮红透了。   “什么不正经香料?这明明是氛围感香料。”   江知与听了笑不停,“就是不正经!”   那谢星珩就要对他不正经。 第100章 糙汉通病——怕夫郎   酒足饭饱,宋明晖跟江承海留宋威在主院厢房歇息。   房间都收拾好了,初春犹有春寒,炕上被褥准备了好几条,厚度不同,随他取用。   宋威酒量好,饭间是说话多,现在只有赶路的疲惫被激出来,脑子清醒得很。   他看着宋明晖,眼神很是感慨:“你都有白发了,大哥也老了。”   兄弟俩难得见一面,宋明晖这一两年都在为他担心,听了眼圈发红。   “年岁到了,你也该享享福了。”   没有小辈在,宋威又无情把他也打趣了一回。   “说话还是这么酸溜溜的,老就是老,什么年岁不年岁的,大哥这就来享你的福!”   江承海也听笑了,跟宋威对着哈哈哈,两个大嗓门,笑得墙壁都在抖。   宋明晖拿大哥没办法,就侧目定定的看向江承海。   江承海收到他的死亡凝视,“嘎”一声止住笑意,熟练得让人心疼。   于是宋威又把他嘲笑了一遍。   江承海:“……”   回家太晚,一路风尘,今天没见两个小甥孙。   宋威问孩子们一般是什么时辰醒,次日踩着点起来,去看两个小宝贝。   他俩六个月大了,还不会说话,比一般宝宝精力旺盛一些,锦鲤宝宝都在天玑宝宝的影响下,变得好动了些。   因家里大人保证了他们俩的户外活动时间,现在都不怎么怕生。   宋威在家里抱他们,身边都是熟人,给他们的安全感很足,两个宝宝刚到他怀里,就拿爪爪招呼他,又是揪胡子,又是抓头发,还要抠他鼻子挖他嘴巴。   宋威“哎哟哎哟”的叫唤,有个回应,崽更开心。   江知与跟谢星珩要来拦着两个宝,他还不乐意。   一家都是熟人,互相不耽搁。   宋威让他俩忙自己的去,“我在家跟你们爹有事说,再带孩子玩,不用你们陪着。”   这哪里行?生意就在丰州,真有紧要事,能找来家里说,不急着走。   经历过变故,才更懂得家人珍贵。昨天才见面,今天也正好叙叙旧。   徐诚听说舅爷来了,也忙来江家看看。   宋威听说他的亲事了,连道可惜:“我家那小子没福气。”   徐诚就爱听他说话,情绪价值拉满。   还跟宋威谦虚着埋怨:“都没准备喜服,还是找黄家定的。”   宋威摇头,说他想浅了。   “一百零八抬的聘礼都准备了,哪可能少了喜服?八成是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样的,又知道你手工慢,所以给你选。”   徐诚听了脸红,心说舅舅还挺会说话的。   什么“手工慢”,他是手工稀烂!   一家人坐一块儿说话,乐呵呵的。   徐诚是徐家的,自小跟江知与长在一块儿,这些杂事,他听就听了。   宋威一手抱一个孩子,嘴巴不停歇,说着他离开上陵府后的见闻与经历。   他是有阅历的人,心眼子成精,讲述时知道哪些精彩吸引人,这就多说说。某些细枝末节的生活琐事,他就省略了不说,简要带过。   他一路往东边走,这是江承海都很少去的地界,那边的风土人情,特殊景貌,环境造成的特殊体系,听得在坐众人都入了迷。   两个小宝也听起了故事,不知能不能听懂,反正他俩给听瞌睡了。   宋威最后说了件怪事。   “我在渔村待着,还碰见了一对父子,应该也是富贵人家出来的,他俩还想跑到海外去。我看他俩不简单,便多留心注意了些。”   可惜到他走的时候,都没有发现究竟因为什么事,也没见他们的仇家找过去。   提到这对父子时,宋威一下“余夫郎”,一下“黄宁”,一下又“宁哥儿”,间或说一句:“那小子肯定是个小哥儿,糊了孕痣也好认,骨架小小的,又讲究精细,又不跟他爹爹避嫌,不可能是汉子。”   他越说,屋里人的深神色就越是怪异,满屋子的人,你跟我,我跟他,他跟他的,到处对视。   宋威又不傻,当即问道:“怎么了?你们认识他俩啊?”   “余夫郎”跟“宁哥儿”太有辨识度了。   宋明晖跟他比划身高,又说了下他俩的特殊之处。   余夫郎,余春至,气质比较文弱,脖颈侧面有块指甲盖大小的胎记。   脖颈侧面是平时就能看见的地方,宋威眼睛又尖,看人只一眼,就把整个的模样刻印在心。   他稍一回忆,就点头说:“对,有个小块胎记。”   宋明晖又说:“那个叫黄宁的,倒是没明显的特征,但他心毒,小小年纪,心肠实在坏。”   这也对上了。   黄宁心毒,手段残忍。宋威对着他,都多有警惕。   宋威紧跟着问:“他们怎么了?是谁家的?”   江知与还以为这辈子都碰不到他们了,一经确认,就赶忙接话:“是三叔家的,他家的妾室和二哥儿!”   宋威知道江家的人员构成,也大抵知道江老三的后宅人数。   他会帮忙收罗宝贝送到京城,基础信息都了解。但精确到个人的消息,他就不知道了。   而三房总欺负大房的人,他清楚得不能再清楚。   弟弟受委屈,外甥也受委屈,他哪能不知道?   但商斗不过官,更别提江家二老还跟着三房,孝与权两两压下,大房的只能受了欺负还得送银子。   说难听点,家奴也不过如此。   趁手的家奴,主家都舍不得欺负,怕离了人心。唯独一家人,知道分不开,才这般作践人。   他皱眉思索,又说了细节。   比如黄宁还抱着父亲的牌位。   黄宁若是江老三的儿子,这牌位又是谁的?   这一问,旧事重提,说到了贼老三要江知与给老太监做侍妾的事,又讲到了江致宁顶包去了太监府上的事。   最后到了余春至联合姜楚英给宋明晖下毒的事。   宋威这么个机敏人,听到后边都怔住了。   “什么?什么下毒?”   他怒意转瞬上头:“什么毒?解了吗?”   他又看向宋明晖,瞪大了眼睛看弟弟脸色。   或是心理作用,或是白天光线好,他真发现宋明晖的脸色白白的,病气浮面,一点都不健康。   “这么大的事,你也瞒着不说?!”   宋明晖让他小声点:“孩子耳朵脆弱,别给震聋了。”   宋威把孩子耳朵捂着,他一双手,捂不住四只耳朵,江知与跟谢星珩忙把孩子抱过来。   只看他搓搓手,实在坐不住,又起来踱步,真是越想越气,脱口就是一句:“不行,我得去把他俩捉回来!”   原来不是那对父子没有等到仇家,是他们送到仇家手里了,仇家还不知道!   啊呀呀,世上竟有如此巧事!   他真是气坏了!   徐诚过去给他顺气,“别气别气,这是好事啊!您想想,要不是您恰好碰见了,他俩指不定已经逃到海外去了!”   到时他们是好是坏,江家都不知道。   即使他们在海外有了最坏的结果,江家不知道,又何来报仇的痛快?   一辈子惦记着,始终是个心结。   这般说法,让宋威有了安慰。   他还是想亲自去,全家都在拦。   宋威年岁不小了,从上陵府离开后,就一直奔波劳碌。   在小渔村定居虽安详稳定,可他每日里操劳,心里也紧着弦。这一路来丰州,有的地方还有动荡,又哪里轻松?   再跑一趟东部渔村,捉人回丰州,又是一个来回,铁人都遭不住。   劝人也是说话的艺术,不能直接说他老,说他不行,要说他留在丰州,才能更好的帮扶江家。   谢星珩跟他说:“舅舅,我们去年就给你写信了,想你来丰州帮忙,原想让你多歇息一阵子,等舅爹和表哥他们到了,我们再提,现在这样子,我就先给你说了吧。”   谢星珩要给江知与铺路,能否在这个时局里挣下一个功名,他不知道。尽力为之,以后提起,才不会说“如果”。   他已经想明白了,糖厂是林庚给徐诚铺的路,是一块“基石”。   徐诚在糖厂这里,会小小扬名,得到小范围的身份、地位、声望。在此基础上,再有别的差事,反对的声音才会小。   江知与跟着一起,是搭顺风车。能有顺带的声名,但认可度不会高。   幸运的是,江知与有勇士称号和勇士符,以夫郎身份来说,这是独一份。江家还有两任皇帝的御赐牌匾,他的起点比徐诚高。   诰命靠男人,功名靠自己。   他们夫夫一体,谢星珩向上能科举,江知与只能走实事,实事上,谢星珩能“让一让”。   谢星珩需要舅舅的帮助。原计划是,舅舅利用对盐务的熟悉,教导江知与相关事务。   黑白两道全得教,再把灰色地带炸一炸,成事指日可待。   不过灰色地带要静待时机,可能一年两年,也可能八年十年。这个不好说。   谢星珩不会贪功冒进,放小鱼出去以身犯险。他要有绝对的把握。   这事事关重大,可能一辈子都无法得到进展。   如今能有皮料,他就更有把握。   皮料生意,会是江知与扬名的契机——走战备路线。   跟着糖厂的顺风车,试试看能否对军销售。   再有盐务助力,江知与的性别就不足以掩盖他的光芒。   这个计划,是谢星珩第一次在家里说起,宋威的心头火气都被短暂压下了。   江承海跟宋明晖对视一眼。他俩看江知与向往外面的世界,就隐有猜测,始终怕现实给江知与一个大棒子。   听谢星珩有条有理,步骤都安排好了,又升起阵阵希望,看他的眼神也越发慈爱柔和。   谢星珩跟何义归下乡以后,也做了粗略的三农计划。   整体扶贫办不到,这是长久的攻坚战。但在保农业,助力增产的基础上,给各家一些“副业”,是可以逐步做到的。   到时会以江家的名义去做,边边角角都做好准备。   江知与数次张嘴,都不知该说什么好,喊一句“小谢”,眼睛晶亮有神,对未来很是期待。   谢星珩望着他笑笑:“会很辛苦,你要找人帮忙。”   旁听的徐诚,听出了弦外之音,当即表示他会帮忙。   他一直不知道糖厂能怎么成事,原来这只是一块小基石,以后的路还长。   这条路也难走,有好友作陪,他们目标一致,共同努力,才不算孤单。   宋威坐着,看看江知与,又看看谢星珩,脑子里都刮起了风暴。   他是不是真的老了?他刚才都听见了什么?谢星珩想给小鱼挣功名?   他还从未往这个方向想过,思路陡然变得开阔。   他知道时机的重要性,更明白赶上皇权交替的机会可遇不可求。   但是给弟弟下毒的人,他哪能放心交给别人!   徐诚想了想,这事他可以请林庚帮忙。   阿晖叔待他亲近,他直到长大成人,遇到大事了,还是爱往江家跑,这事他理应帮忙。   林庚捉人的经验非常丰富,手下兄弟借着巡视的名义,四处捉贼剿匪,拿下余春至父子对他来说,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江致宁跟黄公公有旧情,如果江知与下不了手去责罚,还能以此为由,交给官府处置。   到时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他下场好不了。   这也行。   事情定下,徐诚就出去找人,给林庚传个信。   备婚途中,这点小事,都不用林庚点头,留在丰州县的武剩,听他细细说完,直接就调人去东海渔村。   “放心,要是顺利,你们成亲之前就能有好消息了!”   徐诚又跑了趟江家,宋威这才定了心,跟徐诚说:“你也别避着,都是自家孩子,我也教教你盐务。”   盐务一事,朝廷的盐务官都不一定有宋威了解。   这一行利润太高,从下至上,一层层都有相关的利益链。   当官的被下面的人合伙欺瞒,他们知道被欺瞒,为差事顺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日常就当不知道。但偶尔想不开,非要去琢磨,也不知下面的人,究竟藏了几成利润。真是越想越不痛快。   宋威是从底层混上来的,这里面的门道,他懂,也会玩。   谢星珩在旁边小小举手:“舅舅,我也想学。”   宋威也说教他,还打趣他说:“好好好,你也是自家孩子,我也教你!"   真跟哄孩子似的。   谢星珩厚脸一红,没憋住,找老婆告状。   “你看看舅舅。”   宋威来了江家,是食物链顶端的存在。   宋明晖都拿他没办法,江知与能怎么办?   他只能跟谢星珩说小话:“等阿秋叔来了就好了。”   阿秋叔是宋威的夫郎。   谢星珩了然。   糙汉通病——怕夫郎。   他很是期待,对宋威露出了迷之微笑。 第101章 我就是那个登徒子   三月二十,谢星珩年节里寄出的信件,有了回音。   今年会试结束,没能取中进士的举人们,结伴来了丰州县。   他们来看看谢星珩在丰州县做的一番事业,也看看他说的滞销糖制品。   来人众多,家里住不下,谢星珩一个人也招呼不来,把丰州县里的书生们叫了好些。   都是外向能说的,再拉了同年举人朱聿和许行之作陪。   读书人讲理,来到丰州县,先要去谢星珩家里拜访。   他们心里也有好奇,都记得谢星珩是个赘婿,想知道他的家庭地位。   江家里外和睦,谢星珩虽是赘婿,却跟江家亲儿子似的,两个爹都对他好,夫郎更是贴心合意,孩子也有。舅舅刚来丰州县,也对他满意。   客人来家,家里自是好茶好饭的招待。   江家重新修建过,整体不出挑,大气简约,摆件相对较少,各处景致都是逐年增加调整的,多数是宋明晖种的花花草草。   最显眼的是两任皇帝御赐的牌匾。第一块牌匾是“积善之家”,挂在了大门顶上,代替了“江府”的牌匾。   第二块牌匾是“善耕之家”,挂在了二门上。   这在商户人家,是顶级排面,值得一说再说。多少官员混一辈子都拿不到一块匾?江家有两块。   前年乡试时,谢星珩外出交友,有说过“积善之家”的来历。他那一年出尽了风头,连带着夫郎都小有声名。   能得“勇士”称号的夫郎,只有江知与。   他连着两年都没去参加考试,按道理来说,大家都要忘了他。   但他那封信写得太好了,一下就让人记起他的策问。   谢星珩又跟他们说起“善耕之家”的来历,十句里总有一两句会提到他夫郎。   “农庄那摊子事,是他打理顺当了,我过去捡漏,照着现有的种植区、孵化区、养殖区来规划,只等着出货变现,早期的铺摊子、建厂子、组织人手,都是我夫郎亲力亲为。”   举人们想说他有个贤夫郎,想到他是入赘的,这话又不好说。   谢星珩帮他们说:“我有个贤夫。”   大家都是笑。   举人观光团到丰州县的第一天,只上江家拜访,再安顿休息。   第二天开始,谢星珩当起了导游,带他们从城里开始逛。   第一站是扫盲班,增加百姓识字率。   班上孩童跟成人都有,学些常用字。   举人们是重要人脉资源,谢星珩不跟他们藏着,第二站是“商务训练营”。   这里是内部培训基地,优先培训掌柜的、管事的。再从优择优,层层提拔。   目前最顶上的一职是总经理,是白喜文担任。   训练营跟扫盲班配合,让有销售天分的人,不会困于“学历”,能更快接轨。   举人们对扫盲班的作用不太理解,看起来与启蒙的作用重合了。   看了训练营,他们又懂了。   启蒙是为了向上读书,后面紧跟着的是百家姓、千字文、三字经等等。   扫盲班则更为实用。先是各人姓名,再是常用字,附带数字教学、珠算。   谢星珩还给他们见识了第一样好东西——算数尺。   这是早期的算尺,后来被计算机取代,然后又成为现代的小文创。尺子分内外两层,可以滑拉,调整到相应的数字,可以直接看见答案。   他□□了阿拉伯数字,初时不习惯,久了就知道方便之处。   但尺子的成型,是江知与设计完工的,谢星珩是提供了一个想法。   江知与爱数字,当个游戏,很轻易就制作好了。   班上有文字版算尺,方便他们比对。谢星珩拿来的是文字版。   现有数字简单,举人们扫一眼就知道答案,但更清楚算尺对初学者的作用,都很感兴趣,问这个卖不卖。   当然要卖。   看完训练营,能顺路去逛小集。   展区没什么好说的,一眼就看到底了。   重点是每个展区所代表的产业链。   竹编草编,纺织、成衣,日用品、厨用品、送礼佳品……玩具、首饰、胭脂……等等。   仅是逛小集,他们就用了两天时间来了解。   有人需要,就有市场价值。逛小集是把商品跟顾客需求对接,让买家买得开心,买得放心,也让手艺人能有挣钱的地方,不再两眼摸瞎的埋头苦干。   说起来全是生意,深入了解,又都是民生。   逛小集走完,就下乡看农庄。   农庄的一体化模式,更让他们震撼——原来还能这样种地。   谢星珩早提过,农庄是他夫郎盘起来的。到了地方,再有夸赞,看客的心里也多了几分服气。   不看到实物,都是表面客气罢了。   农庄各厂走一遍,重点是孵化区和兽医培训班。   孵化区单独起了一间房屋,将种蛋放置的时间人为控制,每一窝都是不同阶段。满屋子走一圈,能看见孵化的过程,见证生命的诞生。   这也让人震撼。   黑暗环境下,一星烛火的照耀里,他们甚至能看见蛋壳里有鸡心在跳动。   他们在兽医培训班停留最久,这是全新的职业。给畜牲看病的职业。   最后的压轴场地,是糖厂跟糖果屋。   谢星珩在路上跟他们说:“有些话我说多了,还怕你们腻味。不过我夫郎真是有本事的人,你们看看农庄,多齐整,多省心?他后来怀孕不方便,才在家里歇着。我嘛,没什么经验,也不会做生意,他跟我岳父都支持我,总归有点家底,看我那些想法能不能成事。”   他叭叭叭的说,总而言之,他夫郎又聪明又有才干。   给他铺好了农庄的摊子,他才能这样大刀阔斧的实现抱负。   “去年他生了孩子,看我这头有声有色的,就没跟我抢,转头出去,又跟朋友合伙,把糖厂跟糖铺子开起来了。附近几个村子,都有合作种原料,再又请人熬制糖浆做押运,店里还有卖货,再有别的活动配合,也提供了很多再就业机会。”   朱聿跟许行之配合着,连连点头称是,“江夫郎是真有本事的人。”   尤其是许行之。他是枫江县人,逃难来的,江家接济难民后,他就去了农庄,是眼看着农庄一步步发展起来的人,也确实是江知与在那里主事,可以作证。   读书人多少都有点清高傲气,再怎么和气、佩服,对着个在外头做事业的小夫郎,都有点看不上。   或是觉得谢星珩有偏爱之心,或是觉得赘婿难当,承认江知与有本事,也觉得他们上,他们也行。   这几天走下来,他们看见了生意之后的民生,知道一个行业带动起来以后,能给百姓的生活带来怎样的影响,就真的打心底服气。   一个后宅夫郎,能有这般本事与眼界,着实厉害。   这样一来,他们对糖厂的期望也随之拔高。   糖厂不算成熟的厂区,但当前时代,多是以作坊为主。   农庄的多个厂子,就足够让人眼前一亮,到了规划更加合理,各处更加齐整的糖厂,他们的初始期待就被满足了。   糖厂是大厂区,再细分小作坊,目前是全部开工。   正经熬制的步骤,他们无法知晓,看生产过程,知道环境卫生,员工都井然有序,就连连点头。   再去仓库,看糖厂现在就开始用冰来控温,一个个都张大了嘴巴。   有人说:“难怪你着急卖糖。我们路上还说,哪有愁卖的糖?你这是不愁卖,但要快点卖。不然夏季来了,一天天的用冰,哪里用得起?”   话到了这里,谢星珩不跟他们客气。   “是这个理,丰州只是个小县城,吃不下这批货,我只能厚着脸皮请各位兄台帮帮忙了。”   现有存货,一大半都是秦六爷的。   既然没送走,那就是滞销。   跟单不急,他们来都来了,不会空手走,紧逼着下定,吃相太难看。   谢星珩带他们去看了糖厂的展示区。   展示区是后来做的,跟糖果屋一样,糖果分类摆放,开放试吃,也将现有的卡池一套套的展示出来,更有精美绣像画放置在中心展区。   这是给进货商看的东西,他们可以试吃,根据口味来选。   配合糖果屋现有的活动进行推广,可以参考现代的连锁店加盟。   他们只需要出钱,店内布置、货品提供、活动策划等等,都由糖厂来提供。   谢星珩想在他们之中,发展几个加盟商。   糖不愁卖,有点生活经验的人,都知道糖贵,糖能挣钱。   关键是他们不知道怎么制糖,也不知道去哪里拿到低价的糖。有点门路的人,也因路途、押运,货品保存等问题,望而却步。   中午在糖厂吃大锅饭,山珍家常菜上桌,谢星珩才跟他们聊“加盟商”。   这一说,好几个举人都有意动。   至多一千两银子,就能盘下这个营生了。   一千两银子,搁在普通百姓家,是天价。   正经做生意,一千两银子,也是不小的本钱。   但如果这一千两,包括了铺面呢?   谢星珩没把话说死,只拿丰州这个县城举例。   县城里,一千两左右差不多。   换到京城……一千两,吃屁去吧。   饭桌是谈生意的好场合,能考上举人的,都已实现财务自由,但做生意,他们着实不在行。   有人扭捏,有人直接。直接问的人,就成了嘴替。   进货价、出货价、损耗、运输、人员培训、活动卡片资金、活动策划,还有至关重要的问题——卖不出去能退吗?   跟厂家合作,最大的好处,就是滞销货能更换。   谢星珩逐一解答了,还做出了承诺:“一路会冰控温保存,送到你们手上的糖,不会融化一块。”   满桌举人们对视一眼,齐齐腹诽:真是大手笔啊。   举人里面,有两个是顾慎行的好友。   这次观光团,是顾慎行攒局组织的,人员经过挑选,都是些有想法,也敢于冒险的人。   顾慎行取中了进士,此次没来丰州,但给了一千两银子,愿意买一批滞销的糖制品。   顾家有生意,但主营生意不是卖糖。他们互相对视一样,不知道这一千两银子,是买糖,还是加盟。   加盟的话,朋友关系更亲近。   以后解绑也方便,关门就行。   买糖的话,需要后期维系。   他们沉思着,依着顾慎行的性格来,这一千两银子,只要花出去就行。   加盟商要出大价钱,从买糖变成卖糖,现在正需要人领头,带动气氛。   饭后,他俩凑一处叽叽咕咕商量了会儿,决定加盟。   实在不行,顾慎行还能退嘛。   说要加盟,谢星珩也没立刻收钱写契据,而是带他们去最后一站,糖果屋。   “不是我跟你们客气,是我做不了主。我就是个介绍人,糖厂是我夫郎跟他朋友合伙开的,加盟的话,要他俩来签契据。”   至于为什么他俩都没见着人,举人们都不介意。   此行都是男人,两个小哥儿能自在,他们都不自在。   到了糖果屋,谢星珩所提的经营模式就更好理解。带着他们在店铺里走一圈,各样都对上了。   尤其是卡池。需要到店看看,才能更好理解。   最后再去后院里坐谈——“旅游”结束,该上消费环节了。   糖果屋是徐诚的嫁妆铺子,原来是江家的铺面,是面积仅次于杂货铺的店面。   后院可以住人,重新休整后,只留了一间厨房、一间卧房、一间茶室,其他都打通,做仓库。   江知与在茶室里坐着,正在熟悉最新抬上来的“加盟商企划案”。   企划案是他找小谢学的。   加盟商计划,是他见过赵大宇以后,有的朦胧想法。   赵大宇是南地镖局的当家的,南地镖局是挂牌经营,可外头的人,谁能知道两个四海镖局不是一家的?只会认为四海镖局的名头大。   前几天,他听小谢说起未来的长期计划以后,对糖厂的定位更加清晰。   赚钱有赚钱的规划,打响名声有打响名声的做法。   还有什么比全国开花的名声更响亮?   各地开花,需要的人员与资金,简直不可想象。   但如果是挂牌经营呢?他们给秦六爷的价钱都能挣,给自家挂牌的店铺,同样的价格,一样能挣。   只要不亏本,这个计划就有推行的价值。   用最低的代价,打最响的名声。   他跟诚哥儿,要联手做“糖王”!   他有了想法,就跟徐诚商量,两人说好是挂牌经营。再说给谢星珩听,谢星珩立刻就联想到了“加盟商”,对他们更是刮目相看。   这可是古代啊。   这就有了连锁店经营的概念。   厉害。   谢星珩根据现代更加成熟的加盟商模式,把他们的计划完善。   目前只是半成品,因为还有一个“厂区建设”还在研究当中。这需要看地图,选择合适的输送区域。在分店之外,再设立分厂,保证货源供给。   这样一来,他们最初的糖厂扩大化经营,也要改换方向,从扩大,变成“开花”。   只是举人观光团来得突然,机不可失,先把加盟商计划打出去。   加盟数量少,没关系。他们回家多多宣传,他相信有商人会动心。   江知与听见外面嘈杂声,知道“生意”上门了。便合上本册,换了花样糖果的设计图摆在桌上。   有人来敲门,他说“进来”,见是谢星珩带了五个举人进来,便知道事情成了一半。   顾慎行的两个朋友见过江知与,前年一起喝过酒,还见过他打架。再见面,有些犯怵。   江知与笑吟吟请他们坐,叫伙计上茶点。   谢星珩跟他打配合,故意邀功道:“我这些同年都有意向加盟,我说了一千两银子就够了!”   江知与表情僵了下,似乎在介意“一千两”。   谢星珩“恰好”偏过头,去看即将加盟的举人们,满面春风,为他给夫郎解决了滞销糖制品而自豪,没有看见。   “我夫郎在外面给我面子,话比较少,你们别介意,有事尽管问,生意的事,就不要顾及我了。”   有人注意到了江知与的脸色,确认问道:“是一千两吗?”   江知与表情又僵了下,但立刻点头笑道:“是,对,我夫君说的没错。”   他又做了额外的补充:“如果你们买的店面超过了一千两银子,我这里就不收加盟费,但多出来的部分,你们自己承担。”   这次加盟,意在扩大经营、传播声名。   铺面是加盟商自己的,经营不下去,他们卖别的、转卖铺面,都可以。   能比普通商人更低价的拿货的前提,是他们必须有个挂牌“糖果屋”的铺面。   他们甚至能钻空子,用自家铺面,左手倒右手,直接最低价拿货,转手就生钱。   谢星珩还在吹:“我都说好了,到时拿货价,一斤三十五文钱!”   江知与倏地侧目,眼睛都瞪大了,就差把“赔钱货”三字写在脸上,骂在嘴里了。   谢星珩这回注意到了,顿时局促起来,都不敢去看坐着吃茶的同年,小小声问:“报价错了?”   江知与笑得牵强:“还好,没事。”   谢星珩松了口气。   江知与抓住机会,先一步问道:“有提运输方式吗?”   谢星珩望着他,懵懵眨眼道:“不都是冰运吗?”   夫夫俩一唱一和,让五个举人都明白了一件事——谢星珩这个介绍人,好像为了面子,把事情办砸了。   他们也打起了退堂鼓,要是江家不用冰,他们就要提高运输成本,这样一来,利润就低了很多。   利润低了,他们就要再做考虑。   银子在手,做什么生意不行?   江知与亲自给他们倒茶,讲话温声细语,不见半分气性。   他说:“各位老爷也该知道冰价,我也不好下我夫君的面子,都按他说的来,但押运一趟,按照每斤一文钱的价,收个运费行吗?若进货量在一千斤以上,这个钱就不收了。”   运费是个糟心事。   有人会为此凑单,有人会觉得麻烦,还有人消费有计划,说买多少就买多少。   这是一步险棋,谢星珩不确定能不能行。   夫夫俩配合着演一场,说起来也就一文钱的事,一千斤也就一两多银子。   一年到头,即使每个月都进货九百九十九斤,运费到顶,不过十来两银子,根本不算事。况且他们哪能进那么多货?   他们看一眼江知与。   江知与脸好,还是个小夫郎,自己做生意不容易,摊上个好面子的夫君,也是可怜。被他这样看着,几人说不出拒绝的话。   他们又看谢星珩。谢星珩这几天给他们介绍时,那叫一个掏心掏肺,尽心尽力。   在民生一事上,他是真有本事。最初也是为了帮糖厂清货写的信,介绍糖厂时,都要神采飞扬的夸夸夫郎,是真心想帮忙。哪成想,人家不会做生意,只想成事,没算利润。   好心办坏事。   也是可怜。   运费没几个钱,他们答应了。   根本不知道这是“凑单陷阱”。   江知与跟谢星珩立刻眉开眼笑,情绪转变之间,极富感染力,让举人们吃茶都吃得甜蜜。   江知与话说得也甜:“等你们开业,我每家铺面都送两副绣像画,给你们做镇店之宝!”   绣像画是限量单品,获取方式有限,他们听了,也眉开眼笑。   这个赠品,足以抵消运费的事。   都是举人,契据都能自己写,签字盖章,当天就让人送去衙门公证。   孙知县给他们一路开绿灯,入夜前就办好,一伙人还能吃个“合伙饭”。   酒宴散场,举人们就近在客栈休息,江知与跟谢星珩坐马车回家。   行在路上,他俩都抿着嘴巴憋着笑意,怕声音传出去,把事情闹黄了,愣是一路憋到了家,进了内院,才相对着哈哈大笑。   江知与开心坏了!   五个举人,有两个是一伙的,另三个是独家,总共加盟了四家。   四个加盟商铺,最多三个月就能全部开业。   加上丰州的,就有五家铺面!   糖果屋开业不足一年,就能裂变成五家,牛得很!   他知道这是谢星珩的信誉使然,有信誉加成,再有利益诱之,合作商承担的风险极小,才能成事。   可他依然开心。   他不再纠结“你的我的”,夫夫之间都不能互相付出,那也太让人心寒了。   他问谢星珩:“我的演技好吗?有进步吗?”   谢星珩实话实说:“还要练练。今天来的都不是好色登徒子,没人盯着你看,否则你就露馅儿了。”   江知与重重点头,“明天开始,我就对着镜子多多练习!”   做生意,也要好演技!   谢星珩抬手,指指自己:“考虑一下对着我演?”   江知与还在兴头上,当即答应了。   “好啊,你陪我练习!”   谢星珩给他安排剧本:“你今天演一个报错价位,让老板亏了大钱,因为还不起债,只好以身抵债的漂亮小哥儿。我就是那个老板。”   江知与懵住:?   啊?   他反应过来,条件反射,抬手就给他两拳头。   谢星珩猝不及防,没接住招,给老婆揍了。   他挨了揍,嘴巴还是厉害。   “好,我们换个剧本。你演一个失误揍了登徒子,结果被登徒子讹上,要亲力亲为照顾他的漂亮小可怜。我就是那个登徒子。”   江知与跟徐诚闹着玩儿,才爱动手,在夫君面前从来都很斯文。   看他没躲开,心就慌了。向前跨一步,听他还能说流氓话,顿时哭笑不得。   谢星珩伸手抱他:“小鱼,你算个账,我今天给你挣的银子,有没有两百两?”   两百两的梗,也是过不去了。   他跟林庚较劲。   江知与止不住笑。   加盟费,他们是不收了。   就看第一批货,能有多少。   除了加盟商,其他举人们离开丰州之前,也会有大大小小的订单。   零售很挣钱,量少而钱多。   他说:“肯定有的,你比他厉害!”   谢星珩舒坦了。   不枉他费尽口舌,拉几天的好感,才去糖厂谈加盟。   “那你有没有心仪的剧本?我们玩玩?”   江知与想了想,说:“那你当登徒子吧,我这次会忍住不揍你的。”   谢星珩脑内自动浮现出一个画面。   洞房花烛夜后的清晨,他问小鱼哪里不舒服,小鱼体贴,说没有不舒服。实际身上哪里都酸疼。   被他发现了,还反过来安慰他,说:“我不会让我爹揍你的。”   日子真快啊。   晃晃眼的功夫,他们孩子都有两个了。 第102章 赐婚   举人观光团消费结束,就到了返乡的日子。   谢星珩给他们摆酒践行,席间又说到下回应试。他们问谢星珩去不去。   谢星珩要去,同时照顾他们今年落榜的心情,借自嘲,鼓励道:“榜上无名,不等于脚下没路。大不了回乡发展,有心为百姓做事,不在功名大小。”   他的人品在同年举人里是有口皆碑的,此次丰州之旅,更看见他不是只会耍嘴皮子的人,临行一番鼓励,大家都没当嘲讽,真心实意的道谢了。   谢星珩这个乡试最后一名,都能在家乡成事,他们有心,也能做一番事业。   乡试是省考,谢星珩的同年们都是京城省内的人。   他们结伴而来,走的时候方向不一。大半的人是走水路,先到昌和府的府城,以府城为中转站,再走陆路。少数人是直接从丰州县转陆路。   谢星珩送不来两边,叫了许行之跟朱聿一起。   举人们在丰州待了七天,三月二十来的,到二十八才走。   而距离林庚说的四月一的婚期,没剩几天了。   黄家紧赶着把喜服制好,谢星珩稍作思考,决定走一趟徐家。   举人们离开丰州,跟糖厂的合作告一段落,江知与也放下手里工作,在徐家陪徐诚。   徐诚为婚事,从月中开始,在家里筹备,眼看着日期逼近,关于赐婚的事,还没有一点消息,他不免烦躁。   他反复提醒自己,事情不到尘埃落定前,就不能瞎开心。可这种事,哪能把情绪控制得完美?   江知与跟他说:“没事,三月里提亲,四月就成亲,时隔这么短,本来就有些仓促。推迟一点也好。”   徐诚只能点头,“还好没有跑出去宣扬。”   不然多丢人啊。   两人说着话,来小厮通传,说江家姑爷来了。   谢星珩年节走动里,有来过徐家。两家亲近,平日里往来,是两个爹跟江知与包了,谢星珩来得比较少。   江知与当他是有事,听了就出来找他,见是喜服制好了,眉眼间还闪过了一丝忧虑。   谢星珩把他拉到廊下,左右看看,让他多劝着点徐诚。   “拖到现在,即使能成亲,也不会是我们期望的那种结果。”   江知与知道的。   他认为徐诚也知道,只是不愿意去想。   他跟谢星珩说:“这几天要辛苦你一些,把糖厂一并照看着点。”   谢星珩应下了。   “你让他试试喜服,看合不合身,有哪里不好,还来得及改。”   江知与看见漂亮衣服,都没感觉了。   叹口气,又揉揉脸,换一副喜气笑脸,去跟徐诚说喜服制好了,让他快试试。   徐诚闭眼拍拍脑袋,不想婚事了,来看漂亮衣服!   他这套喜服是交领的款式,内外好几层。贴身的中衣都是红色,除了中衣,其他每一件都有刺绣。   一层层叠加,一件比一件满。   江知与帮他整理。   月初定下,月末制好,徐诚的体型没大变化,喜服很合身,不用改。   徐诚原地转了圈,“你看着怎么样?”   江知与答:“漂亮,好看!”   徐诚习武的身板,瘦高有肌肉,能把衣服撑起来。他五官英气重,换上较为斯文的喜服,气质没被压下,昂首时抬抬下巴,眼里桀骜不掩。文质彬彬的外衣下,是颗野性难驯的心。   江知与垂眸。   这种性格,偏有这种多处受掣肘的亲事。真是太难了。   徐诚也照镜子,他跟江知与说:“明明是喜服,怎么我穿上以后,跟战袍似的?”   江知与听了就笑:“我给你把眉眼修饰一下,修柔和一些,就看顺眼了。”   徐诚是典型的英气美人,气质难改,妆容上做些调整,到出嫁时,能将现在的飒爽锋锐,变得明媚大气。   闲着也是闲着,趁喜服在身,就先试试改妆。   徐诚不太会捣鼓胭脂水粉,修眉却厉害。修眉型是他认为最不奇怪的事,不会被人看出来他打扮了,又能让眉毛挑着,显得凶。   眉毛他自己来,其他部分江知与帮他。   他安静不走动时,看着像那么回事。   试完衣服也试完妆,天色就不早了。   徐诚送走江知与,没急着脱衣洗脸,在梳妆台前坐了会儿,直到夜色降临,屋里天光彻底暗下,他才拿过手帕,把妆容擦花。   隔天清早,他悬着的心终于落地。   赐婚的圣旨来了。   来得慢,来得热闹。   徐家收到消息,家里准备香案,还又等了两刻钟。   直到看热闹的百姓足够多,场面足够热闹,宣旨的太监才笑眯眯来到徐家门前。   徐诚的心,前所未有的平静。   他读不进去书,所学道理,都是大人们言传身教。   这两年长进不少,他有经历,也有心事与压力。   他再是笨,也该懂得,现在当皇帝的人,看林庚不顺眼,就不可能敲锣打鼓的庆祝他们成婚。   即使是让林庚丢人,也不该是来丰州闹一场。   徐诚跟着爹娘、挨着兄嫂跪下听旨。   长长一串的拗口词组他自动略过,只听见了“许给广平王世子做贵妾”。   嗯。   贵妾。   平民小哥儿嫁进王府是羞辱,也断林庚的姻亲结盟后路。   既然喜欢,让这个小哥儿做贵妾,又怎么不算是加强羞辱呢。   断姻亲结盟,也以此激怒林庚,看他会有什么反应。   留着正妻的空缺,也看看朝中哪个大臣心向着林庚,还想往他家里送人。一石三鸟,好算计。   徐诚脑子冷冰冰的清醒,四肢冰冰凉凉无所感,麻木机械的低头接旨,又体面稳当的站起来。   既是羞辱,赏钱就不用给了。   他爹拿出一包银子,他伸手拦下了。   “赐婚是喜事,该是皇上给我赏赐,我们一家不懂规矩,就别做多余的事了。”   宣旨的公公缩回手,皮笑肉不笑道:“皇上给你赐婚,已经是最好的赏赐了。”   徐诚就说:“好的,有机会我一定当面道谢。”   他把银子递过去,这回是太监不敢接。   什么当面道谢?   当面告状吧!   再是羞辱,那也是主子之间的事。轮不上他。   围观百姓都听愣了,从宣旨开始保持的肃静,直到结束,还愣愣互相观望,不敢吭声。   对他们而言,这着实算不上羞辱。   平民小哥儿婚配到年轻大官,已是几辈子求不来的好姻缘。   这个年轻大官,还是王府世子,更是祖坟冒青烟的大喜事。   至于贵妾,他们无所谓。   男人三妻四妾是正常的,王府世子总不能真娶个平民小哥儿当正妻吧?   他们反而觉得徐诚太莽太厉害,连宫里来的宣旨太监都敢呛声,真是麻雀变凤凰,从此地位两变,从草民变贵人。   厉害,厉害。   百姓们不敢招惹官员,更别提皇亲国戚。   徐诚这门亲事,也是跟皇家结亲,他们更不敢在门前议论。   来都来了,没人先走,他们谁也不动。   气氛凝滞着、沉默着,人群静立凝视着这里,让太监们提早活跃的气氛,变得莫名诡异。   徐天智原说顾着点面子,给人上个茶。看徐诚这么杠上了,他又想到,徐家在昌和府境内,属于广平王的封地,轮不到一个太监来欺负人,就也装傻充愣,一家子都没有后话。   僵持间,徐诚叫人收拾东西。   “都散了吧。”   他竟就这么把人晾在外边了。   徐家大门合上,外面的太监们脸色更加僵硬,笑意不及眼底,要把林庚做的事宣扬一番。   什么为了徐家的小哥儿,不顾门当户对的好姻缘。   又什么为了徐家小哥儿,差点把亲爹气病。   言语之间,都在暗指徐诚是个勾引人的祸水,坏了王府的和睦,也毁了林庚的前程。   又说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时候认识的,竟有这般感情。   就差直说徐诚跟人不清不白,私下鬼混了。   皇帝的人,不好当众下面子。   徐诚站在门后,听了半天,决定趁夜出去,把他们打一顿。   江家同样收到了消息。   徐家门前热闹散场,江知与就换了身方便行动的衣裳,去徐家找徐诚。   同一天里,余春至跟江致宁父子被押送回丰州县,静等发落。   押送的人员里,有个戴着赤白面具的男人,半路离开队伍,往徐家去。   路上走走绕绕,他听见很多百姓在议论徐家的亲事。   皇帝赐婚,徐诚要嫁到王府做贵妾了。   他步伐顿住,不由站在原地多听了几句。   徐诚在门口跟太监呛声;   太监们在徐家大门口就说一说二;   ……   他再次往前,朝着徐家的方向去。   他没走正门,绕去了院墙下,侧耳贴墙听了听,见四下无人,就轻盈起跳,翻墙而上。   进了院子,他摘下面具,露出一张面若冰霜的脸。   正是林庚。   徐诚的屋里还亮着灯。   他敲门没应,敲窗也没应。   林庚听了会儿,里面一点动静都没有。   他想了想,从徐家出来,又去翻江家的院墙。   江家的听风轩里,谢星珩正收拾东西,准备出门。   天色已晚,再等就宵禁了。江知与还没回来,多半是跟徐诚组队打架去了。   宫里人,哪能随便打?   他要去看看。   推门出来,他迎面碰上来敲门的林庚。谢星珩无所防备,被吓了一跳。   他后退一步,看看屋里摆设。   没错,是他家。   谢星珩看着林庚说:“你走错门了吧?”   林庚没心情跟他斗嘴,问道:“你夫郎在家吗?徐诚在这儿吗?”   谢星珩心道“果然”。   都碰上了,那就一起去吧。   地府小组二次团建,这次打太监。   他问林庚:“你身上有没有什么能代表别人、别的势力的物件?”   栽赃陷害。   还是低级阳谋。   林庚点头:“暂时没有,但我可以有。”   他们一起去了太监们住的客栈,扑了个空。   一番打听,才知道这群太监玩得花,去了花街。   或许是他们难得离京一趟,趁机释放天性。   又或者是加强羞辱,他们去了花街,找的全是小哥儿。   谢星珩都听生气了,更别提林庚了。   林庚问他:“你知道大启朝的太监,是杀鸡还是取卵吗?”   谢星珩不知道。   他猜是两者都有。   林庚摸了摸腰间弯刀。   “今天请他们吃鸡,你带你夫郎躲远点。”   他要带徐诚去发泄发泄怒意,就不劳人帮忙了。   谢星珩:“……”   神特喵吃鸡。   有梗的人生气都在搞笑吗。   这场面,谢星珩很想围观,又感觉带着老婆一起看不好。   而且这圣旨确实糟心,以后还有机会,今天就不凑热闹了。   他应下,到了地方,找到蹲守的两个小哥儿后,他把江知与领走,把场地留给这对苦命鸳鸯。   江知与也很生气。   “我不能打人吗?”   谢星珩就跟他讲“杀鸡取卵”的故事。   江知与:……?   这个成语,是这个意思吗。   不过林庚的处理方式,他是满意的。   那他也不去凑热闹了。 第103章 徐诚大婚   林庚的到来,让徐诚有一瞬的怔愣,然后心头涌起巨大的委屈和无奈。   理智上,他能理解这种结果。   情感上,又真的无法释怀。   或者说,如果林庚不那么认真,没跟他好好谈、好好相处,他就当个“玩物”,有什么结果,他都不会介怀。   没有感情,只为求全,名分就不重要。   心里期待,才会有落差,也才如此愤怒无助。   他来到这里,都不敢冲进去动手。   眼看着那群贼老狗找来一些年轻小哥儿百般玩弄,就像来自取其辱一般。   要走,咽不下这口气。   不走,进退两难。   林庚站他面前,形象不能再清晰。徐诚还要睁大眼睛去看,这样才能止住突然萌生的泪意。   林庚往前一步,把他拥入怀里,声音克制着,有种冷调的沙哑。   “好了,我看不见你的脸了。”   徐诚不想表现得软弱,深吸一口气,闻见的只有呛人的风尘。   他眼泪就忍不住了,大颗大颗的流淌而下。   他问林庚是从哪里来的。   林庚说:“从京城来的,路上碰见武剩他们,就顺路一起了。”   他从京城来,但不知道赐婚会是这种结果。   算计时,他有想到会有这种走向。但综合分析,几率很低。   结合国力、民生现状、朝局稳定性等方面来说,现在都不是将他激怒的最好时机。   他手上的兵权都还没全部收回去。   但这是一次很难得的机会,这般羞辱之下,他能无所为,新皇才会安心,把他放一放,先处理其他事务,再一点点削弱他的势力。   权利之争,是一场拉锯战。或是敌强我弱,或是敌弱我强,来来回回,直到势均力敌,双方都不敢轻举妄动,或者一方彻底被压制,趁其微小,一举歼之。   还在拉锯之中,另一方的棋手掀桌了。   林庚说:“婚期如常,我们办我们的,他算个屁。”   徐诚听了一天的骂,他都不知道他有当祸水的潜质。   再听林庚这样说,他心里有所安慰,言语还得劝。   “算了,妾就妾吧。”   他不懂规矩,但知道抗旨不尊是大罪。   林庚摇头:“你对权利一无所知。他这么有本事,怎么不直接来杀我?我娶个夫郎而已,看他能给我下几道圣旨。”   说了要成全他们一番情意,做的事又这般令人不耻。当天下人都是傻子吗?   爱试探,就表现给他看看。   林庚解下弯刀,塞到徐诚手上。   “知道阉人是什么意思吗?”   徐诚知道。   他拿着弯刀,擦擦眼睛,手上紧了紧。看一眼林庚,又听着不远处的房间里传来的污言秽语,心一横,把面具戴上了。   林庚领着他,先在别的房间转悠,找到了些有兰草图样的香袋、手帕带上。   再又沿着院墙烧炭,闷出浓烟,大喊“走水了”。   小院里的人都在往外跑,有些小厮来救火,一盆盆的泼水,把木炭的浓烟浇得更稠密。   太监们怕死,也在奔逃的人群里。   徐诚跟林庚都熟知花街的路,错开了街巷,遥遥追在他们身后。   晚风吹在脸上,在树下穿梭时,偶有还没生黄的叶子落在他们头顶、肩上。   徐诚会仰头看。   他说:“我认识你以后,有叶子落下来,我就总觉得树上有人。”   林庚失笑:“看来我功夫不到家。”   一个成年男人压在树上,还能不让树掉叶子了?   徐诚也听笑了。   他笑起来,才发现心里不那么憋闷委屈了。那些负面情绪,可能是跑散了,也可能是哭没了。   两人东绕西绕,赶在太监们回到客栈之前,在小巷子里把他们堵住了。   狭路相逢,先揍再说。   揍得他们连声大骂,说他们是宫里来的人。   林庚常年在外行走江湖,偏门的功夫会得多。   他一开口,就是粗犷嗓音。   哈哈大笑两声,就问:“宫里还有男人啊?你们是太监吗?”   太监最忌讳跟男人摆在一起做比较,一听就怒火难消。   林庚指着他们衣衫不整的样子道:“哪有太监逛小院的?有心无力啊!”   羞辱人嘛,谁还不会了?   徐诚听得很想笑,怕声音露馅儿,憋得肩膀一抖一抖的。   羞辱归羞辱,该揍还得揍。   他动手时,这群太监还在嘴硬乱骂。   宫里来的人,天生高人一等。都这般境地了,竟还敢威胁人。   “我们是宫里来宣旨的!你们再动手就是掉脑袋的死罪!”   徐诚心说:都要掉脑袋了,那不得先把你们几个阉人都弄死回本啊?   谁开口说话,他就大嘴巴抽谁。   林庚心疼他的手,跟他说:“把他们裤子扒了,看看他们是男人还是太监。”   徐诚跟他相处的时候,总会惊诧。   因为他不知道林庚是不是也把他当男人、当兄弟看。   谁家男人,会让自己心上人,去扒别人的裤子?   林庚偏干得出来。   徐诚怔了下,他还催。   两人连打带揍,又言语羞辱,再扒裤子嘲笑,最后亮了弯刀。   这伙太监的嘴巴终于软了。   他们不敢骂了,一声声都是求饶。   他们甚至喊了徐诚跟林庚的名字,两人戴着兰草荷包,都没反驳,全都默认“实名”打架。   夜里的动静大,百姓们听见连声的喊叫,不敢跑出来看情况。但夜里有巡逻的士兵。   花街走水的事,拖延不了太久。   亮了弯刀,就速战速决。   徐诚胆子肥,动手之前略有踌躇,真要下手,毫不手软。让太监们当个彻彻底底的阉人。   那玩意儿脏,他不碰。   林庚也不嫌弃,胡乱往他们嘴里塞。   太监们痛恨交织,手脚胡乱挥舞,只可惜他们是从花街出来的,急乱之中,衣服都没穿齐整,更别提拿一件趁手的武器来还击。   他们只能乱抓乱打,有人抓到了徐诚跟林庚的兰草香袋,紧紧扯下,抓手里不放。   密集的脚步声朝这头靠近,他俩个“案犯”还在下一条街逆行,钻进附近民房的院子,贴在墙根,听外头的动静。   过来查看的士兵,被眼前的血腥残忍景象吓住了。   听说他们是宫里的太监,就又惊又吓。   宫里的公公们,在丰州县的街上,被人脱了裤子,又阉了一遍。   士兵来的时候,还有太监从嘴里吐东西。   天色黑,他们没看清楚,心神不定的,也没想太多。   他们着急忙慌的过来扶人,想先送太监们去医馆,走近了,发现他们吐出来的是什么,都又齐齐怔住,然后侧身呕吐。   太监们在“贼人”手里吃了亏,又在能受朝廷管制的士兵面前逞威风。   人心难测。   被挨骂了,谁心情能好?   都这般境地了,还骂人。   士兵们还是要送他们去医馆,但怎么去,快一点还是慢一点,都是灵活的。   忙乱乱一团里,还有人趁乱踩了“鸡”,就有太监尖着嗓子叫骂。   等他们走了,徐诚跟林庚又绕路去小院,叫人烧水泡澡,去味换衣后,又躲着巡夜的兵卒,返回家中。   林庚送他到家,又把旧话重说一遍:“婚期如常,四月初一,我来娶你。”   徐诚点头。   每一次见面,到要分开的时候,他就会柔软很多。   会有不舍,也有心疼。   他问林庚:“你今晚住哪儿?”   林庚说:“去孙知县家住。”   这件事还要收尾。   做都做了,徐诚不问麻烦不麻烦,他把弯刀还给林庚,往屋里看了眼,跟他说:“我拿到喜服了,你要不要看看?”   林庚挑眉。   “这算是邀请我进屋坐坐吗?”   徐诚就催他走。   “路上小心!”   喜服要等到成亲那天再看。   林庚走之前,给他留了一片树叶。   徐诚倏地想起他说过的话。   看见树叶,就会想到林庚可能在树上。   简要来说,看见树叶,就会想到他。   -   来宣旨的太监们,在夜里被人打了,还又被人阉了一次。   这消息在白天里,转瞬传遍全城。   想要捉贼的太监们,知道这贼捉不住,就想闹一闹,出口恶气,在徐诚出嫁前,闹得徐家不安宁。   结果捉贼的条目,这般清晰。   直说了因为什么要捉贼,这贼又做了什么样的事。   流程之详尽,让不识字的百姓都要去闹市里听别人多讲几遍。   太监逛小院;   太监被人揍;   太监又被阉;   太监们吃鸡;   ……   太监们捉贼。   这消息传到城里,百姓们不敢大声嘲笑,但相视一眼,都是“会心一笑”。   还在养伤的太监们,一听这事被宣扬了出去,就找孙知县问话。   孙知县说:“我在捉贼啊,我已经派人出去找了。”   他顶着一张正直脸,跟太监们说如此行事的原因。   “这贼人连宫里的人都敢打,还当街阉人,简直胆大包天!一天捉不到,我就要一天睡不着,万一有百姓受害呢?我得让百姓们晚上别出门,宵禁后就在家里待着,尤其是那些爱逛花街的男人们,他们还想不想做男人了?”   孙知县粗嗓门,长篇大论,眼睛看天看地,就是不看太监们。   甚至在太监们出言插嘴时,他更大声的把杂声压下。   “捉贼都要说贼人做了什么,下官也没错。这作案手法如此恶劣,不告诉百姓们,难道要我治下的丰州县出大把的太监吗?皇城的贵人才能使唤太监呢!”   他夹枪带棒,吵吵得太监们的脑仁突突的。   有人受不了,直说是徐家小哥儿干的。   孙知县摊手:“那你自己带人去捉吧,他家红绸红花都挂起来了,马上要嫁进王府,我个小小县官,哪敢去捉人?”   他们在县衙里咿咿呀呀的叫唤,听下人每日一报城内的热议话题是什么,气得两眼直翻,血气奔涌,伤口血流如注。   郎中说:“再不管管脾气,大罗神仙也救不了。”   为了小命,他们一下就蔫了。   四月初一,徐诚婚礼。   一清早的,林庚就穿着喜服,骑着挂红花的马,来徐家接人。   丰州县绕一绕,再走水路去府城的王府,赶在黄昏时过门。   成亲时的绕街之行,等同于向大众公示,他们是夫夫。   丰州县的百姓都看不懂了。   一百零八抬的聘礼,大户人家都不一定出得起。徐诚是真受重视。   圣旨赐婚,让徐诚做王府世子的贵妾。他们还以为徐家会悄无声息的,找个好日子,把孩子送去王府。   结果是王府世子来接亲。   好大的排场。   好热闹的景象。   大白天里,烟花都在齐声炸响,比鞭炮更响亮吸睛。   沿路散着喜糖和红丝线,一把把的撒,站在人群之中,什么都不干,都能被“喜气”砸中“。   这哪里像是纳妾礼?!   徐诚坐在花轿里,穿着他不习惯的繁复礼服,脑袋上蒙着盖头,两手抱着江知与给他的手鞠球。   府城不算远,他当天就能过府,都不能算远嫁。   可他们一家,在府城的熟人极少。府城的镖局关了以后,大家都回丰州县发展了。   现在去府城,他除了林庚和林庚手下的兄弟,就只认识一个因蔗糖订单达成合作的秦六爷。   他心里既有幸福期待,也有彷徨不安。   到了码头,船舷上架了八根粗木板,铺了一段平路,把花轿迎上船。   离岸远走,徐诚还在花轿里坐着。   他听见外面有人叫他的名字。   是林庚。   林庚搬了张小板凳,坐在花轿外,跟他聊聊天。   “成亲这天守点规矩,到晚上我再见你。”   徐诚听见他说话的声音,心也跟着定下。   徐诚还没问过林庚家人的情况。   过年时,林庚的弟弟来过丰州县,那时是说,代父亲来看看他。   事到临头,徐诚问一句喜好,也好不犯错,还被林庚打趣。   “这时才问,是不是晚了?”   徐诚哼哼:“不说算了。”   林庚说:“他没什么特别的喜好,我们这种人,喜欢的跟不喜欢的,都不会很显眼。我跟他相处少,更不懂他心思了。”   徐诚想了想,问:“那你喜欢什么?”   林庚是真不知羞耻。   “很明显,我喜欢你。”   徐诚说:“你刚才说不会很显眼的。”   林庚笑道:“凡事总有例外嘛。”   徐诚不想听了。   他在花轿里,堵不住外面林庚的嘴巴。   林庚说:“你就是我的例外。”   -   下午下船,码头早开好了路。   沿岸很多人看热闹,都好奇王府世子长什么样。   林庚在皇城长大,平常来昌和府,也以常服、官服为主,鲜少以“儿子”的身份,进门见家人。   王府的人都很少见他,更别提府城的百姓。   皇上赐婚,同样有圣旨给到王府。   城里也有议论,不知道为什么,这般贵重的人物,得个赐婚,竟是妾室。   贵妾也是妾啊。   真到成亲这天,大家伙儿看着这排场,也跟丰州百姓一样,把疑惑和震惊写在了脸上。   谁家纳妾是这架势!?   过门拜堂,吃酒入洞房。   徐诚一样样照着规矩来,等房间就剩他跟林庚,他才放松了下来,腰背陡然塌下。   林庚伸手搭在他肩上,又让徐诚再次紧绷起来。   林庚看笑了:“你就当是片叶子落你肩上了。”   徐诚动动肩膀,莫名脸红。   他出发前,家里有长辈教他房事,他还跟江知与交流过。   他原来说荤话,都那么一说。   现在因“进修”过,说什么都难以启齿。   他跟林庚说:“你点香料了吗?我觉得我需要它。”   林庚如他所愿,但坏心眼儿,拿一盒各式香饼给他挑。   一样样的报名字,说香味,讲功效,要徐诚自己选。   徐诚红着脸,选了一个叶片形状的香饼给他。   他野惯了,总是凶凶的。   这时的认真与乖巧,带来极大的反差,让人心里柔软又悸动。   林庚暗了眸色,点了香料,带他喝交杯酒,然后入洞房。 第104章 有仇报仇   送嫁徐诚后,江知与有了空闲处理余春至父子的事,也想好了处理方式。   余春至下毒,若非发现及时,他爹爹早都没了。父子此生不能再见。   既然如此,那他有生之年,余春至这辈子都别想再见到他的孩子。   他会把余春至送到上陵府,借舅舅余有的势力,将余春至送去孤岛。   岛屿是小型中转站,有船只会在风暴来临、天色已晚时就近停靠。   他在那里,连渔船和商船都不能见到。更别提打听江致宁的消息。   想到就做,江知与还没见到他们,吩咐就已经送下,把余春至先捉出来。   等他来见江致宁的时候,是舅舅作陪。   江致宁到了丰州的地界,就知道抓他的是大房的人,而不是黄公公的义子们。   他不怕大房的人。以至于亲爹被捉走,也只慌了一下而已。   真的见到江知与,他还要笑。   “你能把我怎么样?”   看到宋威,他的反应才激烈起来。   “居然是你!你害我!”   宋威见他如此反应,对仇人撞到手里还无所觉的事有所释怀。   他嘿嘿一笑,说:“我姓宋。”   江致宁立即就知道了。   他是宋威,宋明晖的大哥。   江致宁也怔住了。   世上竟有如此巧事。   他们父子俩,因宋威伸出援手,才能在小渔村安家,能有个糊口营生。   借着宋威徒弟的名义,留在小渔村里,没多少阻力,不引人注意。   他以为这就安定了。   结果又败在了宋威手里。   他不怕大房的人,但他怕宋威。   大房的人都是软虾绵羊,他知道品性,所以不怕。   宋威……他不认为能孤身在渔村安家的人,会是心慈手软的性子。   真的心软,一开始就不会把他们的下落说出来。   他问:“你把我爹爹怎么了?”   宋威看他无视江知与,不免皱眉。   这是一间暗室,是个废弃酒窖改制的小地牢。   阴暗潮湿,有老鼠出没。   他们进来的时候,隐隐能闻到血腥味和恶臭味。也听看守的人说过,江致宁在里面弄死了几只老鼠。   江知与四下看看,跟他说:“你这辈子都见不到你爹爹了。”   江致宁扭头看他,目光阴狠:“你把他怎么样了?”   江知与不跟他玩问答游戏,保持自己的节奏,说道:“我会把你留在丰州。你心毒,若非杀你,放你做什么,我都不放心,还怕连累别人。所以我给你找了个好地方待着。”   农庄上没有天然沼泽,用油盐来加工鞣制生皮也太过奢侈。所以庄上新挖了数个粪池。   江知与仔细思考过,放江致宁去挑粪,他都不放心。   既然如此,那就让江致宁住在粪池边上。   给他个小破屋子,关他一辈子。   不干活,一天就一顿饭,让他没有体力作恶。   饮食只有沙子汤圆和生鱼。他爱吃就吃,不爱吃就饿着。   江知与说:“你如果尝试逃跑,我就把你扔粪池里泡着。”   江致宁定定看着他,等他说后话。想看看他还有什么威胁。   比如不老实,就会对余春至做什么。但江知与没有说。   时隔太久,这个仇恨已经沉淀,变得深厚无波。   江知与情绪冷静。他不会心软,也不会同情心泛滥,更不会纠结这样子的惩罚会不会太过分。   他不去想余春至的动机,更不会把江致宁后来去太监府当侍妾的事,怪到自己身上。   他不关心余春至跟江致宁的无奈与悲苦之处,他只知道,他们是仇人。   他们是仇人,他也深知江致宁的为人,更见识了余春至为了孩子的不讲理之处。   所以他不会问为什么,也不会问毒药是谁给的。   他们即使说了,他也不会信。反而会成为谈判的筹码。   江知与对他的惩罚,只言尽于此。   多的痛苦,需要江致宁在余生里慢慢体会。   他定下了最终处罚,宋威又上前,把江致宁的手脚各废了一只。   出了暗室,重见天日,听见后面的恶毒叫骂,江知与的心也放晴了。   另一边。   余春至被捉出暗室,押上了船只。他迟迟等不到江致宁,对未来的恐惧和对孩子的担忧,齐齐涌上心头。   他在船舱里被大力拍门喊叫,想要见见江承海。   他同样知道这是丰州,是大房的地界。   他愿意承担下毒的后果,也愿意说是谁给他的毒药。   甚至于,姜楚英为什么会跟他合伙,他也能说。   只要大房的人,放过江致宁。   他嗓子都喊哑了:“他没有下毒,毒药也不是他给的!你们要报仇,就冲着我来!”   等见到江承海跟宋明晖夫夫俩,他还试图让他们同情。   “宁哥儿也是可怜孩子,他都被老三送去太监府上做侍妾了,这件事他没有参与,你们也有孩子,你们舍不得自己的孩子去受苦,他去了,你们还想怎样!”   这话说得有意思。   宋明晖问:“难道是我送他去黄公公府上的?”   余春至离开京城以后,心境开阔了。他从前就知道,祸源是江老三。   在江府里,他不敢反抗江老三。所以挑了“软柿子”报复,也给江老三添堵添乱。   离开了江府,他发现江老三不过如此。仇恨就精准对上了该找的人。   可已经晚了。   木已成舟,他跟大房的人没法和解了。   他反复咬死了江致宁没有参与,想要保住江致宁。   宋明晖说:“冤有头债有主,这个道理我懂。你对我下毒,我来找你。宁哥儿多年欺负小鱼,小鱼去找他。这样对了吧?”   余春至猛地睁大眼睛。   那些孩子之间的阴私事,他清楚得不能再清楚。   他甚至不知道为什么,江致宁会养成如此品性。   江致宁爱欺负人,还爱炫耀。跟余春至炫耀,要夸奖。   余春至哪能不知好坏?自家孩子,他也不想把江致宁养成心毒手狠的恶人。   可他不夸反训,还激出江致宁的一身反骨——江致宁认为是他做得不够好,所以才没有获得爹爹的夸赞。   小哥儿不好出府,府里的人,来来回回就那么些,只有江知与跟江致微是“外人”,他们来的时候,江致宁会格外兴奋。   可江致微读书了,江老三不让欺负了。   原有两个可以欺负的对象,突然变成一个,可不就变本加厉了?   余春至后来也没拦了。   横竖都是自家亲戚之间,没闹到外头去。   原来不是不报,是时候未到。   他又一顿求,宋明晖跟江承海都不为所动。   为人父,连自家孩子都护不住,他俩又何尝不心痛。   权与孝压在头上,一时忍让,换来三房不知好赖,还想把他们的孩子送去太监府。   宋明晖看了眼江承海,江承海收到暗示,把手里拿着小瓷瓶拿到眼前,拔掉塞子,走过去捏着余春至的下巴,强硬灌了下去。   江知与对姜楚英下的是假毒,是精神上的毒药。   宋明晖跟江承海,对余春至,则是实打实的真毒。   跟宋明晖中的毒一样,此行上陵府,每天还会在他的饭食之中做微量添加,到了上陵府,再给他解毒。   余春至没有调养的条件,他此生都会在后遗症的苦痛之中渡过。   余春至不在乎这个。   他想把江致宁带走。   父子俩在一处,日子再苦,总能熬一熬。   宋明晖眼神无波。   “你就当你已经死了,死人是见不到孩子的。除非你想他死。”   余春至不敢吭声了。江致宁还年轻,只要活着,一切皆有希望。   宋明晖跟江承海下了船,看着这艘船南下而去,然后转道去农庄。   农庄这头是谢星珩在处理。   江致宁不是哑巴,他会说话的。   长期看守的人,必须得是自己人。   皮匠是个苦差事,工钱高,是个技术活,再苦再累,有得是人愿意学。   首批选拔,他优先从知根知底的管事家里选。然后是枫江县的遗孤。   这些孩子年岁不一,一批批的安置,总有剩的。   因没有父母亲人,又养在农庄里,对江家的归属感和信任度极高。   但孩子太小了,当学徒都太早了些。   谢星珩看过以后,决定把他们放到第二批当学徒。暂时先启蒙,学点字,也学点画,往后设计皮具样式也不错。   农庄的大管事陈大河,把家里几个孩子都叫来给谢星珩挑。   不拘男女小哥儿,看谢星珩看中了哪一个。   他是农庄老人了,对东家忠心耿耿。农庄变化很大,日子能过好,家里孩子也拎得清,知道心该向着谁。   谢星珩跟他说实话,“选学徒还好,你家我肯定要预留名额的。关键是我要选个嘴严能管住人的管事。”   陈大河秒懂。   这不是选管事,这是找厂长!   跟榨油坊、鸡鸭孵化场、猪场养殖场一样,这会成为皮料厂。   陈大河忙举荐道:“我小儿子陈实能行,他上过学堂,识字会算,也跟着我在农庄里当差多年,大小事务都懂!”   谢星珩说:“我要在粪池周边关个人。”   陈大河立即接话:“我家小子亲自看着!”   鞣制皮料最初的工序,是最让人难以想到的。   皮料要泡很久,以月计算。粪池周边都会围起来,不让其他人靠近。   为了工序保密,每天还得有人往来办事。   谢星珩会预买一批熟皮,让他们在泡生皮的期间,先熟知皮具的制作流程,从中选拔有天分的人。   这些人,都会知道江致宁的存在。   陈大河本着对农庄人员的熟悉,占了最要紧的岗位后,别的都无私推荐。   除了其他管事家的孩子,他还推荐了些佃户家的、枫江百姓家的人。   除了年轻人,也有中年人。   里面甚至有寡夫郎跟寡妇。   他说:“沉默寡言又能干,不会多嘴的!”   谢星珩知道完整工序,有重活累活,但不完全是,到时还能进行分工。稍作思考,让陈大河把人选都叫来看看。   等他亲自过眼了,筛了几个性子相对“活泼”的,初期的皮匠工团就建成了。   等江知与跟宋威把人押送过来时,谢星珩也已划好地盘。   农庄里人多,之前盖房子还有多余的材料。拿来起个小单间,快得很,当天就有了地基,三天之内能完工。   这一处跟工人们工作的地方分开,随着皮料厂扩大经营,粪池也会增多,到时会对这个单间形成合围之势。   江知与跟宋威看了图样,又看了地方,看谢星珩的眼神,都是又赞赏又怪怪的。   谢星珩问:“怎么了?我这样做是有原因的。什么气味闻久了都会习惯,以后就时不时多一个粪池,让他刚习惯,就有更浓郁的味道来刺激他。不让还真的每天喂饭养闲人啊?”   这样还叫惩罚吗?   江知与只是笑,宋威却对他动手,大手连着往谢星珩肩上拍了两巴掌,把谢星珩拍得矮了身子,还哈哈大笑道:“好好好,老江说得没错,你做事很对胃口,哈哈哈!”   谢星珩揉着肩膀,笑得无奈。   他对还没见过的阿秋叔,无比期盼,盼着他早日来丰州,收了舅舅的神通。   中午在农庄吃饭。   都来农庄了,自然是去谢家吃。   宋威之前特地抽空,见过谢星珩的大哥大嫂,给他们家三个孩子都准备了一份丰厚的见面礼。   这回去家里,十分自在。宛若回到了自己家。   陈冬让孩子们叫人,小豆子谢川叫得快,这个小夸夸机全不怕生,对着外向开朗的人更是好感飙升,才两面之缘,就跟宋威好上了,一声声的老祖宗喊得宋威乐呵呵的。   亲戚关系扯得有点远,能叫声舅公,也能叫老祖宗。   谢川还没有“老祖宗”,喊一声,得了好大的礼,这称呼就定下了。带着两个弟弟,也喊老祖宗。   江承海跟宋明晖来得迟一些,刚好赶上饭点,看宋威在谢家也站到了食物链顶端,又是说谢根太哑巴,又是说陈冬太客气,逗着小孩子,玩得乐呵呵的,两人相视一眼,都对孟秋无比想念。   席间不说二话,聚在一起,说说家常话,也说说孩子。   他们一家都出来了,两个小宝在家里,叫来喜照看着。这会儿指不定已经闹着要哭了。   宋明晖养好了身体,闲来无事,也受谢星珩说的“幼儿园”影响,想给自己找点事情做。   天玑宝宝跟锦鲤宝宝是他跟老江带得多,现在看见小豆芽跟小豆苗也长大了,便说到时一起接到府里做启蒙。   幼儿启蒙不用太难,以娱乐为主。他带着,谢根跟陈冬也放心。   都是自家孩子,自幼多相处,有个玩伴,以后也亲厚。   农庄离县城不远,往来方便。谢川还要到县里上学,能带着弟弟们一起走来回。   谢根夫夫俩稍作思考,便同意了。   他俩是穷惯了,也独立,现在是忙不开,才在家里请了帮工,正经带孩子,也是散养着。   两个小的,经过章郎中的方子调理,身子好了,活蹦乱跳的,他俩就少忧心。   真就见风长,晃晃眼的功夫,都会走跳会喊爹了。是该启蒙了。   手里有了银子,孩子就该识字读书!   饭后,一行人又在谢家逗留了会儿,然后才去皮料加工的粪池区看场地。   江致宁暂时在庄上找了间屋子关着。陈大河不放心,现在就带着小儿子陈实来守着。   等东家一家过来看,他已经听了满耳朵的叫骂。   今天份的沙子汤圆,他都不想送了!   江知与说:“那就不送。”   还有力气骂,一顿不吃饿不死。   他们都不用再看江致宁,这头转转,就转道回家。   气温转暖,白昼延长。   陈大河叫人加班加点的,提前半天把小屋子搭好了,派人来府上送信,说江致宁已经去了那里。并说他当天就呕吐不止的情况。   江知与看过后,就把这事放下,转而叫厨房准备灌汤包,做的虾仁汤包跟蟹黄包。   还没到时节,依然是冰库里的存货。最后一点儿了,全给做完,家里留些,余下都打包好,他跟着爹爹一起去徐家。   徐诚回门的日子到了。   他们要去看看。   嫁到王府,说起来是高攀,不真的进门过日子,旁人无法推断好不好。   回门是林庚陪同,这一回没特别高调,只是远超商户规格的大马车让百姓们有所猜测。   徐家门前早有人候着。徐诚嫁到王府,即使名义上是贵妾,也是彻彻底底成了贵人。   爹娘哥嫂,都还要对他行礼。   他跟林庚一手拦两个。   徐诚还是大咧咧的样子:“这是做什么?他又不是第一次来,也没见你们次次拜啊?我回门,他来见岳父岳母,是我们拜你们。”   穆彩凤瞪他一眼,看他性子还如常,眼里又涌现泪意,笑容更加真诚,迎着他们夫夫进门。   外头鞭炮齐响,周边邻里,便都知道徐诚领着夫婿,回门来了。 第105章 好男人典范   徐诚回门,家里不算热闹,街坊四邻都不敢来玩,亲朋也多克制,家里一桌酒就摆完了。   江知与带来两笼汤包添菜,吃到的人都是惊讶。   徐诚之前吃过,知道是冰库冻的虾和蟹,就说今年也冻一些。   糖厂开了冰窖,实际用冰以硝石制冰居多,利用仓库现有的石板隔层,添水加硝石就好,更换方便,无需耗损存货。   席间闲话,句句喜庆,以祝福和期盼为主。   宴过三巡,林庚识趣,和徐诚分开,跟岳父和大舅哥续桌吃酒吹牛,给他们说体己话的时间。   徐诚有条有理,一样样说。   先是林庚家人。   王爷待徐诚很客气,看起来是没什么话说,总体和善,没有为难,也没下脸子立威。   王妃低调,这些年吃斋礼佛,不问外事。对林庚兄弟俩都淡淡的,对徐诚自然热情不起来。   弟弟林启还在少年期,私下里很活泼,还有些稚气。正经到人前,又板着脸装老成。跟徐诚合得来。   再是规矩。   王府有规矩,还挺多的。   因多年如履薄冰,生怕行差踏错,即使远离皇城,在自家封地的王府里过日子,人员也都紧绷着,日常都没人大声讲话。   徐诚还要适应,有人教他,没谁取笑他。   他猜,是因为林庚地位稳固,无可取代,加之态度坚定,所以下面的人,都不敢瞧不起他,更不敢贴面挑衅他。   然后是人员。   王府的人很多,徐诚成亲才三天,还没认全乎。   除却府里的职官,还有外聘的幕僚,其他各方面的大小管事。   他暂时也没见全。已经见到的人,也还算客气。   但也只是客气了。   他在被人认可之前,先被架在了现在的位置上。林庚的身份处境使然,大家不看好他,甚至看他不顺眼,都是正常反应。能维系表面和平,徐诚已然满意。   最后是环境。   王府的宅邸是王侯的规制,内部却很有岁月的痕迹。   像是这座府邸自建成以来,只在日常里不断有损耗,却没有进行相应的修缮维护,让它自然“衰老”了。   这般境况之下,王府只有表面的风光。内里看起来暮气沉沉。   内院里各不相同,给林庚留的院子是最大的。   在新皇登基之前,一直是王妃在那里礼佛。新皇登基之后,林庚不再困于皇城,经常回家,也要说亲,王妃就搬走了。   徐诚感觉王妃是早年担忧林庚的安危,因护不住孩子,精神状态出了点问题。   他记忆里的林庚,还是三岁的稚龄孩童,无助又可怜。全然不是现在高大威猛的样子。   他认不出来,所以冷淡。别人再怎么说,他都当是骗他的。   也是可怜人。   从前吃斋礼佛的院子,自然是干净得不能再干净。   别说通房侍妾了,连个听候差遣的小厮,都是林庚用惯了的下属。   这也是徐诚的熟人们,使唤起来怪顺手的。   京城那头,有没有通房侍妾,徐诚还没问。   没有更好,有也正常。   回门不能在娘家过夜,看时辰差不多,他们这对新婚夫夫就要告辞。   这个时辰回府城太赶了,他们今晚在丰州县留宿。   林庚委托孙知县买了一处宅院,离徐家很近,小了些,住他们俩绰绰有余。   往后回来丰州,徐诚住这里,能随时回家看看。   回门结束,就是正常走动。   徐诚跟江知与约在了糖果屋见面,说糖厂后续的发展和安排。   昨天在家里,徐诚藏着些事没说。   他以后不会常在王府待着,会回来丰州县,频率说不准,看情况。   林庚的差事是外务居多,他嫁了这么个夫君,以后也是个奔波劳碌命。   这样正好,他在内宅待不住。他天生喜欢自由,爱在外头做事。   江知与听了很惊讶:“王爷能同意?”   徐诚说:“有理由的。”   林庚再给他抬身份,都越不过狗皇帝的圣旨。他名义上,就是贵妾。   贵妾是什么东西?上不得台面。不能出去进行夫郎社交,也无法做一家主君,主理家务事。   林庚带他出来,还恰好是因为这个身份。   王爷心疼儿子,愧疚心也重。林庚说想要人陪,在外需要人照料,他有什么好拦的?   正经过门的贵妾,总好过外面乌七八糟的莫名其妙的人。   江知与听了又生气。   哪有这样子赐婚的!   他还想说广平王的不好,但广平王是徐诚的公爹,不好私下议论。   万一被林庚听了去,影响夫夫和睦。   皇帝也不好骂。   江知与憋憋屈屈的,过了会儿,也捏着鼻子认下徐诚说的“好处”。   可以跟着林庚在外闯荡,总好过在王府当囚鸟。   徐诚跟他说糖厂的事。   糖厂从挣钱转为扩声名以后,最大的问题就是人脉圈子太窄。   周边的人脉开发完,加盟商计划就会停滞。   为了保证加盟商的利益,他们不可能在同一个地方,招很多家加盟商。   这样一来,只能继续朝外部拓展。也只有持续性的朝外拓展,才能实现全国开花的目标。   徐诚说:“我去外面拉生意,找合伙人,你就负责把生产做好,保证供货量?”   一人主内,一人主外。   江知与没有意见。   加盟商计划启动以后,人脉拓展的问题就是最大难关。   最初的加盟商,是用谢星珩的人品和信誉做担保。以后的呢?   江知与还想再退一步,让徐诚以后不要再说是合伙做生意的。   他有别的出路,糖厂本来也是以徐诚为主,挂不挂名,他都可以。   徐诚摇摇头拒绝了。   “是怎样就是怎样,不用让。”   糖厂初期是他筹备,发展到现在,多是江知与的点子,再有谢星珩的完善。   以经营来说,他已经占便宜了。更别提最初还是江知与出资更多。   礼让了“厂长”之名,已尽了好友情谊,再让,就过分了。   而且徐诚要被人认可,重要的不是他身上的标签,而是他的能力。   一年不行就两年,两年不行就三年五年。若真的没本事,强捧不得。   他跟江知与说:“你在糖厂帮衬我,我也会在皮料生意上照顾你。”   江知与不由想到谢星珩的俏皮话,他说给徐诚听:“我们互相帮忙,共创辉煌!”   徐诚听了直笑。   他俩聊到皮料生意,另一边,谢星珩跟林庚也聊到了皮料生意。   相比于夫郎组的互帮互助,他俩就直白很多,讲明了互惠互利。   林庚需要大量的熟皮,能给到的直接利益,当然是银子。   订单量大,可以优惠,也会给钱。   第二条是能无偿请来皮匠,给江家的皮匠工团做培训,让他们能在皮料鞣制期间,更快的学会皮革制作工艺。   画的饼子则是谢星珩的抱负,他想要的地位,以及家人平安。   甚至于谢星珩现在给江知与铺的路,都可以。   唯一需求是,近五年内,所有皮料,都要供应给他。   而且要尽江家所能,不论是自家发展牧场,还是外部购入,皮料越多越好。   林庚说:“现在的皇帝,不可能给你想要的东西。他下一步,就会对边远地区的女官们动刀子了。他会大刀阔斧的把大启朝拉入他理想的‘正轨’。”   已有历史,在朝中争议较低的女官他都容不下,又怎么能看着小哥儿作出一番事业?   不论是民生,还是商业。他都不会容忍。   明人不说暗话,这个生意,是“富贵险中求”。   谢星珩不能拿家人安危去赌。   他答应合作的前提是:“如果你能搞定津口县的保密工作,这个事就能成。”   林庚答应了。   为表诚意,他跟谢星珩说:“我的主要势力分布,都在边关、边远城区。”   内陆的将士,他不能保证个个衷心。   但皇帝也不敢突然发难,让国防崩盘。   对他的试探,最高也就到此为止。   再来,就是两败俱伤。   谢星珩心中诧异,更加肯定林庚是个聪明人。   身处皇城,处于局中,他被架着做棋子,还能在绝境之中,闯出一条生路。   心智与谋略,都得顶级了。   势弱力微之时,能懂得规避锋芒,不在两任帝王的眼皮子底下发育。   而边关地区,重要也苦寒,更是危险重重。他能去那些军区,绝不可能是因为受宠、被重用。   能在一次次的算计与死局里,绝处逢生,反因此拿下最能保平安的人脉与兵权,着实厉害。   谢星珩心中思绪急转。   南部很大,有沼泽的地区不止津口县。   可以多县试点,在人力有限时,用最大的地盘,鞣制最多的皮料。   牧场需要时间发育,但现有的生产力使然,草原商人那里,必然囤积着许多待处理的皮料。   这批存货处理,可以在最短时间里,满足林庚的需求,以应对突发状况。   做大事,要大气。   谢星珩说:“我们可以更进一步合作,江家出技术,你出人力。”   林庚的势力在这些城区,那里的经济发展起来,带动的凝聚力将不可估量。   他大方,林庚也大方。   “我会预给货款。”   江家这点生意,盘饼子要好多年。他等不起。   有钱!   谢星珩很开心。   同时心里更有底。   办大事要钱,养兵尤其费钱。   林庚出手阔绰,手里不缺银子花,说明他的处境尚可,且还有发展余地。   而现在忙着剿匪的皇帝……嗯,应该是个穷鬼。   一个上陵府都能剿半年,还有得闹。   不对。   谢星珩灵光一闪,突然记起来,林庚最初出现在丰州县,就是被徐诚误认成山匪头子。   他不由侧目。   难怪有钱啊。   天下□□的银子,都给他吃了。   边关将士应该也肥了腰包,能吃得饱饱。不然哪能死心塌地?   他俩商定结束,结伴去接夫郎。   路上走着,说话就轻松了些。   林庚问他杀精药的效果。   谢星珩不能给准话。   “怀孕是概率事件,只能说我家小鱼现在没动静,这药暂时有效。”   林庚若有所思点头,看来已经在尝试之中。   这么聪明个人,偏在感情的事上犯浑。   谢星珩公私皆有的提醒他:“你可以跟徐诚商量商量。”   古代人跟现代人的思想不一样,他们对子女很重视。   徐诚想不想要孩子,他不知道。但徐诚现在的身份极为尴尬。   有个孩子,他的心会踏实一些。   不是地位,是“心灵”的踏实。   林庚怔了下,又一次若有所思点点头。   谢星珩便不多说了。   走路上,看见些买小吃的摊贩,他会停下买些零嘴。   林庚想了想,徐诚跟谢星珩的夫郎玩得好,喜好应该差不多,也跟着买了些。   谢星珩:“……”   难道我是好男人典范,当代男德教科书?   他俩手里拎满小吃,一起来糖果屋接人。   铺子里,江知与跟徐诚说完正事又闲话打趣,好一番笑闹出来,看他俩的夫君拿着一样的小吃,排排站门口的“乖巧”样,都忍不住笑。   两对夫夫,重新组合,结伴回家。   走在路上,江知与看谢星珩能边走边吃,好生羡慕。   “你怎么做到的?”   他就不能边走边吃,拿着吃的,需要站在路边啃。   谢星珩说:“忙起来自然学会了。”   他当卷王的时候,有口吃的就不错了。   江知与抓着个饼子,看他吃得津津有味,眼神逐渐萌发幽怨。   “你是给我买的,还是给你自己买的?”   谢星珩听乐了,当即带着老婆在路边找了个空地站着,两人在街上啃饼子。   很普通的葱油饼,可能是在路边吃的原因,有人看着,江知与不习惯,又忍不住想要啃咬,他感觉更香了。   谢星珩看他吃得开心,琢磨着是不是应该开发一下小吃街。   现在的小吃,是以填饱肚子为主,没什么花样。   嗯……他们在家里试试也行,也馋馋两个小宝贝。   趁着他俩还没长大之前,多欺负一下子。 第106章 一家春游   趁着天气没彻底热起来前,谢星珩组织了一场春游。家人团建。   带了烤盘,做了风筝,还给两个小宝贝准备了可可爱爱的小蜜蜂衣服。   衣服黄茸茸的,有小触须和小翅膀。   他们俩互相望着,看起来都更喜欢对方身上的衣裳。   谢星珩跟江知与由着他们性子,一扁嘴、一张嘴,呜哇哇的要换,他们就麻溜的换。   春装做了好些,除了小蜜蜂,还有小蝴蝶、小乌龟。   小乌龟的壳是棉花内芯,这一身绿白为主的衣服,会延续到夏天。   到了夏天,他俩要开始学走路了。龟壳能做防摔倒缓冲。   这些服装上的巧思,让黄乐文爽了——终于可以跟白家一样捡漏了。   所以两个小宝的衣裳都是免费的,料子又好,花样又多。还有好几个码子,再大一点也有好看衣裳穿。   谢星珩原是想开发一下成衣市场,因两个崽崽,误打误撞,进军了童衣市场。   这种样式的衣服,在古代很新颖。   能舍得给小孩子买衣服的人家,都不缺钱。销量比预想中好。   夫夫俩在家里玩了会儿孩子,换来换去,还把冬天穿过的小狮子衣裳拿出来试了试,最后还是穿了小蜜蜂衣服出门。   谢星珩知道多孩家庭的端水之难,早早开始给江知与讲。   夫夫俩做足了心理准备,在养孩子的事上,也会常常无奈。   天玑宝宝一如既往的好动活泼,被谢星珩抱着,就想要江知与,被江知与抱着,又想要谢星珩。   一路换来换去,他还不满意。谢星珩跟江知与把他夹在中间,夫夫俩一起抱着他,他才乐滋滋咧嘴笑。   他明明笑眯眯的,看锦鲤宝宝被两个爷爷跟舅公抱着玩,又不开心,想要爷爷和舅公抱。   锦鲤宝宝的性情受他影响,越长越是有模仿。   可能是闹着玩,也可能是真的有需求。他也会要这个抱,要那个抱。   这么小的孩子,讲话也听不懂,大人们能怎么办?当然是哄着了。   一家团建,不着急赶场子,怎么开心怎么来。   出发之前,一家人围着圆桌站好,抱着崽崽玩接力游戏。   爷爷抱完阿爷抱,阿爷抱完舅公抱,舅公抱完爹爹抱,爹爹抱完父亲抱,还要盘着他俩互相抱抱。   他俩被玩晕了,再抱他们上马车,都安安静静,可乖可乖。   春游的地方是在农庄,场地大,又都是自己人,还有很多新鲜食材。   今天过来,把三个“豆”一起带着,也把大哥大嫂喊来玩。   三个豆都会走路,两个小点的豆快两岁了,会说话。   他们在庄上见过很多大大小小的孩子,现在看见天玑宝宝跟锦鲤宝宝,都不惊讶,喊着弟弟,又摸他们的漂亮衣服。   天玑宝宝跟锦鲤宝宝有户外活动,也见过一些人,记忆比较浅,还没跟别的孩子玩过,两个崽都愣愣的。   江知与问三个豆要不要穿可爱衣服,谢川自认为长大了,不想穿。   看四个弟弟都穿着小蜜蜂衣服,他又眼馋,最后也换上了。   五个孩子,就是五只小蜜蜂,凑一块儿嗡嗡嗡的。   春游有野餐,大孩子能吃的东西多,小崽崽能吃的只有辅食。   谢星珩教江知与骗孩子,用各种东西做伪装,喂的依然是辅食,但让他们当是吃到了美味烧烤,一个个傻兮兮的乐。   吃着玩着放风筝,风筝也做了很多花样。   都是各种动物、花朵造型。   风筝起飞了,孩子也跟着闹。   谢星珩说:“你们不能玩,风筝会把你们带到山那边去。”   说着,谢星珩心生惆怅。   他在这里过了几年脚踏实地的生活,好久没有体会到处出差,一天飞好几个城市的忙碌,突然有一点想念天空。   他灵光一闪,叫人准备材料,他来做个热气球实验。   古代没有气球,他用铁丝将油布定型,弄个小碟子做底盘,里面放蜡烛。   燃烧了一会儿,底盘太重,带不动。   谢星珩又把底盘更换,临时用竹编做了个小底座,轻如无物。   这回成功了。简易的热气球,自然起飞。   围在旁边的小孩子都发出“哇”的声音,稍远一点的大人们则没太大感觉——孔明灯也能飞!   谢星珩跟江知与说:“这个东西放大,燃料再做更换,承重力就更强,到时可以容纳成年人飞上天。”   江知与“啊”了声,“人飞上天?”   谢星珩点头:“到时带你去天上看看。”   江知与更惊了:“南天门吗?”   谢星珩笑说不是。   天上哪有什么南天门?   玩会儿又吃会儿,谢星珩给他们讲《勤劳的小蜜蜂》。   三个豆很少接触儿童故事,听得津津有味。两个崽崽不能完全听懂,但从小就展现了爱听故事的性格,会窝在爹爹怀里,找个舒服姿势,眨巴着眼睛,安静听。   谢星珩讲完故事,问他们:“谁是最勤劳的小蜜蜂啊?”   年纪最大的谢川占据了理解力的优势,一秒入戏,举起手说:“我是最勤劳的小蜜蜂!”   他比着小翅膀,叉开双手,“嗡嗡嗡”的原地绕圈圈。   小豆芽跟小豆苗跟着哥哥一起“嗡嗡嗡”,好像这样子,他们也是最勤劳的小蜜蜂了。   这一下把天玑宝宝和锦鲤宝宝急坏了,两人一顿婴语伺候,但“嗡”出不出来。   眼看着要哭了,谢星珩跟江知与还一个劲儿的笑。旁观的长辈们看不下去,过来抱着崽崽,带他们跑着玩,也“嗡嗡嗡”。   他们就开心了。   庄上还有好些孩子在附近,他们知道是东家来玩了,不敢靠近。   谢川跟他们认识,过去找他们一起玩。   他们不敢来,就问谢川穿的什么衣服。   “我们没有见过……”   谢川原有羞耻。   他一个大孩子,居然跟小孩子穿一样的衣裳。   听别的孩子说没见过,他又挺挺腰,说:“这是小蜜蜂衣服,蜜蜂你们知道吗?蜂蜜就是蜜蜂采集的!”   他读书了,是个小书生郎,简单的故事能完整叙述。   他跟不敢过去玩的小伙伴们讲《勤劳的小蜜蜂》,说了“嗡嗡”在蜜蜂王国的故事。   农庄的孩子,已经跟上了基础教育,他们能去扫盲班。   但他们还没有接触过故事,现在听过的戏文都少。   这个简单的故事,把他们听得眼睛亮晶晶的。   原来蜂蜜是这样来的,原来他们见过的小蜜蜂们,也有这样的可爱故事。   蜜蜂有王国,蜜蜂有勤劳的,采蜜也有技巧。   家里做了很多风筝,孩子太小,放不过来。江知与让他们过来一起玩。   大孩子跑着把风筝放上天,几个小的一起抓着线轮,笑声阵阵。   风筝上了彩,他们舍不得剪断。   江知与让他们拿回家玩:“等你们以后有了烦恼,就可以写在风筝上,把烦恼放到天边,这样就会快乐了!”   孩子们高兴坏了,一声声甜甜的喊着“谢谢东家”。   天玑宝宝很着急,在垫子上都要往前爬,想要一起玩。   他是真的不怕生,一群大大小小的孩子围着他,试探着跟他说话,他“啊啊呜呜”不会说话,都要跟人互动。   锦鲤宝宝乖乖在爹爹怀里待着,眼看着那头热闹起来,小机灵鬼一个,都懒得叫唤爬行,小手往那边一指,扁扁嘴巴掉小珍珠,江知与就连哄带亲的把他送过去了。   谢星珩看笑了,跟他说:“我还说这小子老实,长大了是被欺负的命,原来也攒着坏呢。”   江知与不乐意他这样说:“锦鲤宝宝聪明,你坏。”   谢星珩更是笑:“清汤大老爷,草民冤枉啊。”   江知与不懂清汤大老爷是什么梗,谢星珩言简意赅的解释:“崽好我坏,你是清汤大老爷。”   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今天玩一天,走之前,谢星珩还给大哥说了云台山那边有温泉的事。   “你们俩没种地,春季领养活动过后,就可以歇歇。趁着暑热没来,现在人也少,你带着大嫂去玩玩。”   谢根懵懵的:“什么温泉?”   谢星珩说:“就是个天然有热水的池子,泡澡用的。”   谢根的脸皮都给他说红了,支支吾吾的说乱码。他不知道他这个书生弟弟怎么说话这么直白了。   谢星珩的脸皮,遇强则强。   他看谢根不好意思听这个,脸色也透了红。   “那啥,我没别的意思,就是说你跟大嫂一年到头操劳多,温泉解乏,你们也没泡过,脸皮又薄,现在去正好。”   谢根没说去,也没说不去。   等春游散场了,他跟陈冬小声说了温泉,过了会儿,又来问谢星珩具体地方。   谢星珩跟他说来,又道:“到时你们把孩子送到府上来,玩就玩得开心点。”   兄弟之间,有的话,厚着脸皮也能说一说。   谢星珩还跟他说可以带些果子带些酒,换洗衣服要有,要是时辰晚了,那里也能留宿。   “若是担心山里不安全,你们能到糖厂借宿。”   他们一家不在农庄歇息,趁着天没黑,一行人骑马的骑马,坐车的坐车,回家去。   小宝贝精力有限,来到农庄补了一觉,春游一场又耗光了体力,路上都在睡觉。   到家后,“充电”完成,但恹恹的,还没缓过劲儿,辅食吃不下去,给他俩喂羊奶,他俩就咕噜噜当水喝,喝了又睡。   夜里盗汗,半夜发热。   小孩子脆弱,玩得太尽兴,接触的人太杂,回家就病了。   这下把两个新手爹给心疼坏了,连着几天,都在家里陪孩子。   小宝宝有很多喜欢的人,但最黏亲爹。从前早出晚归的两个爹,现在一睁眼就能见到,他俩甜滋滋的,哭闹都少。   喂个苦汤药,都只是流着眼泪找爹爹撒娇。看得人心里软软的。   江知与离他们更近,蹭蹭他们的鼻尖。   两个小宝贝在这时不计较先后,也贴着爹爹蹭蹭。   谢星珩给他俩拿了些白水漱口,看父子三人的互动,心里柔软难言。   他从前没想过他会有孩子。孩子出生以后,他主要的情感是出于责任。   不知两个崽有什么魔力,在日常相处之中,谢星珩慢慢适应他们的存在,也自然而然产生了父爱。   他笑呵呵过去,让他们先别玩了,漱口去去苦味再玩。   两个小宝贝还不会漱口,白水入口,要么都漏出来,要么都吞下去,连着换口水巾,才把他们嘴里的苦味洗掉。   嘴里不苦了,孩子就更精神了,啊啊呜呜的叫唤。   江知与试着教他们喊”爹“,小孩子说话爱说连词,学了“爹”,就会喊“爹爹”。   他俩现在可以发出“哒哒”声,教他们喊“爹”,他们会跟着说“哒”,有时候是“打”。   谢星珩说:“真是养祖宗,听他们喊一句爹,我们俩得先叫他们几千声爹。”   江知与爱喊,继续教他们喊“爹”。 第107章 皮痒痒(捉)   四月中旬,丰州县来了进士观光团。   取中状元的顾慎行,携带夫郎和数个同年进士,来丰州县玩。   有举人观光团在前宣传,吸引来的进士们都想下乡看看。   看看肥料使用情况;看看“作坊”扩大,从家庭式工厂转为面向百姓的招工后,给百姓们带来的影响;还想看看“采购”和“订单外放”的操作模式。   取中进士的人,会直接任命官职。   排名靠前的,能留任京官。像状元、榜眼、探花,都是去翰林院做修撰、编修。其他排名靠前的,能选馆,入翰林院任庶吉士。   其他的进士们,或是填充六部,或是去地方任职。   今次来丰州县的进士们,什么情况都有。   顾慎行有文采有家世,也不端着架子。如此年轻,取中状元,他要攒局,又与地方发展有关系。探亲假有空闲的人,都答应来。   他也会来事,来都来了,礼物少不了。   听说谢星珩已经有了两个孩子,他跟他夫郎都给小宝宝准备了见面礼。   又要去家里拜访,给长辈们带了茶酒。   同辈之间,给江知与带了两匹锦缎,给谢星珩带了两箱子书。   这份礼着实厚重,不知道的还以为谢星珩是状元郎,顾慎行来攀交情的。   顾慎行跟谢星珩相处时日短,在京中那一阵颇为聊得来,现在重新联络上,他朋友还帮他加盟了糖果屋,关系就更加紧密。   他这次过来,不跟谢星珩玩虚的,就是想要些能利民的东西,他也想做一番事业。   观光团人多,这些进士只等上任,谢星珩招待谨慎,依然喊来了朱聿和许行之,另外又给孙知县递帖子,看孙知县那边有没有人脉需求,也来给他们说说发展中的丰州县。   对其他人是客气谨慎居多,对顾慎行,谢星珩就真诚些。   “你这几年在翰林院,要说闲也能很闲,要说忙,你几年时间都不一定搞得完。”谢星珩起了个头。   顾慎行聪明,立即知道他的意思。   他听朋友说过,丰州县有扫盲班,全民向,有空就能来。   还会评优,从“学生”里选拔“老师”。识得一个字,就教别人一个字。学生免费入学,但选上老师,还能有兼职的工钱。   百姓识字难,扫盲对他们的诱惑很大,也不拘身份地位,宵禁之前,有空都能去。   又能学字、学算数,又能挣钱。他们动力很大。   顾慎行自己是读书人,就更加明白扫盲的意义所在。   他出身世家,也就比常人更懂得,为什么纸价能降下去,各种价位普及,满足不同人的不同需求,而书价却降不下去。   真能推广普及教育,像他这种世家就会有“危机感”。   但这件事,功在当代,利在千秋。   谢星珩跟他说:“教育很难,你可以试着做,而且不止是扫盲,很多科普性质的东西,都能做。比方说百科全书、生活技巧之类的。”   顾慎行是在翰林院任修撰,忙与闲都在于他是不是坐的冷板凳。而做事业,则要看他愿不愿意为此付出时间和精力。   扫盲不仅是识字,也能将简单的东西推广开来。   教百姓一些简单实用的生活技巧,让他们获得其他的信息,更好的过日子。   顾慎行让谢星珩举个例子。   谢星珩说:“很多百姓出来买东西,都自带一杆秤,为什么?因为知道商家会作假。普通百姓一年到头挣不了几个银子,但他们对银子的成色一清二楚,为什么?因为他们上当吃过亏,好好的银子,分量不变,转手之间就跌了价。”   可以教他们怎样分辨日常生活里常见的坑,也能教他们怎样种好地、养好牲畜,还能教他们怎样读好书。   也能根据地方特质,做植物、动物图鉴,什么能吃,什么不能吃,什么能入药,什么能进行人工养殖。   了解得多了,满世界都是宝贝。   以此为参考,还能教百姓基础的裁缝技巧。不需要做多漂亮,合身、结实就够了。   还有纺线、织布、编织等普通人家都能做的东西,做基础的教学。   不可能每个地方都兼顾到,但能惠及大部分的人,这事就成了。   他们能增加收入,手里就有了银子。人活着就是花钱的,他们总归要吃要喝要穿,一代代的人,离不开吃穿住行,到时候这些钱又会流到市场上,经济就活了。   顾慎行在京城,不如地方官好施展拳脚,但他以后的上限高。   他出身世家,书香门第,搞教育再适合不过。   顾慎行一针见血:“你说得很对,可是你说的这些东西我都不懂。我可以从我家现有的生意里,看看有什么门路,直接拿来用,但我不能顾及到方方面面……”   他已经比一般的书生灵活,这方面经验实浅,兼顾不到也正常。   谢星珩笑道:“你只要愿意做,我就能给你把这事盘活。”   话说得简单,怎样涵盖各行各业的技巧,怎样说服老师傅交出看家本领,那可真难。   顾慎行让他别卖关子:“说说啊,我兴头正浓。”   谢星珩说:“人这一生,所求为何?一为名,二为利。以利诱之,花费太高,国库都耗不起。但扬名是件简单事。”   顾慎行原想喝茶,茶杯都捧起来了,听到这话,又把杯子放下。   “敬之,过分了啊。”   他一家文官,出了些大学士,担任实权的人少,外派的亲戚没有成事的,若不是家大业大,朝中有人打点,考功都过不了,一辈子都别想升调。   也因此,家族思变,自他这一辈起,读书之外,也重人脉与实务。   他幸运,赶上好时候。他能读书,也能交友,各处完美符合家族要求。这般境况之下,家族鼎力扶持,到乡试时,也只在书生圈子里有才名而已。   这也是他乡试以后,愿意舍本结交谢星珩的原因。   纵观百年科举史,有几个人能在秀才时就扬名京城,让全省的书生都知道他?   谢星珩还不是耍耍嘴皮子,静安县还好,粮食嘛,不愁销路。   禹南县可是实实在在盘活了。他爹说了,朝廷都对这个法子赞许颇多。   谢星珩的原籍枫江县,因他一番宣传,带起了咸鸭蛋风潮,现在京城百姓一提咸鸭蛋,就能想到枫江县。   而文人里,也兴起了对千亩荷塘的观光风潮。   谢星珩还把他的赘婿身份牢牢焊死做身上,加强记忆点。   他们想到枫江县,就会想到来自枫江县的赘婿书生。   想到赘婿书生,就自然而然记起谢星珩。   所以扬名不是简单事,只是对谢星珩来说简单而已。   比如说丰州县。   他即使不给同年们寄信,等朝廷发现丰州县的变化,他的声名一样能扬出去。   两人又聊了些扬名之法。   面向百姓的百科全书,生活技巧,甚至动植物图鉴,只有真的走进百姓家,才能让参与进来的人扬名。   绕来绕去,竟还是绕到了“扫盲”上面。   任重道远。顾慎行稍作思考,决定先做准备再说。   这个筹备,他吃不了亏。   即使最后没能推广普及出,于家族来说,这些书籍也有大用处。   最要紧的事情聊完,接下来几天,顾慎行就很合群,跟着进士团到处走走看看。   和举人观光团的流程一样,鸡鸭孵化基地是必去地点,带他们看生命的诞生。   牧场因牛羊数量增加,春天里进行繁殖配对,饲养员和兽医们现在还在忙着做记录。   动物们也有喜好,有的摆在一起,哪怕关一个畜棚,它们不喜欢,也就无法实现配种目的,需要更换“相亲”对象。   这是个很有趣的过程。   谢星珩跟动物世界的解说员一样,跟他们讲述牧场动物的习性与日常活动的趣事。   畜牧业跟农业,是进士们重点关注的项目。要将农作物跟动物制品变现,需要跟商务接轨,他们是选择了解一下模式,但不深入探讨,决定到了地方任职以后,再找别的商人合作。   谢星珩在忙碌的时候,江知与也在忙。他忙着进行“夫郎社交”。   那些早年学过的东西,多年没有机会使用,突然等来顾慎行的夫郎,江知与才有了用武之地。   顾慎行的夫郎苏冉出身好,受到的教育也是知礼守礼,客客气气。   他俩连着相处三天,把能说的场面话都说完了,再见面都有点相顾无言。   把崽崽叫来玩,都只续上了两天的场子。   江知与需要尽地主之谊,也不想给夫君丢面子,很费劲的在想还能说什么、做什么。   苏冉跟他一样的想法。大老远的来丰州一趟,夫君跟他说了,谢星珩是个有本事的,得把关系维系好。他也不想为难江知与,也绞尽脑汁去想话题。   两人最后默契选择去糖厂转转。   顾慎行加盟了糖果屋,会在京城开铺面。这间铺子会是苏冉打理。   糖厂又做了微调,最大的改变是新增了两个“实验”工坊。   会试用模具,也会尝试着做新品类的糖。其他的工坊如常运转,这边的实验结果成熟后,就能无缝接轨,能把工时、人力都省下来。   这些试验品,也能满足铺面的“尝鲜”展示区,是优惠品。   限量,且没有固定日期上架,买到的人纯靠运气。能增加糖铺的客流量。   江知与越来越爱搞事业,说起这些眼里都有光。比客套的尬聊生动,讲话也有劲。   苏冉比他保守些,对外面的世界没多大的向往。夫君想了解的东西,他就多多了解,认真记下。   糖厂的加盟商模式,他们在家里研究过,都对此加以肯定。只是受限于人脉,这种模式能走多远,成多大的事,都难说。   苏冉问他:“这个是你夫君的主意吗?”   江知与点点头:“我跟我朋友一起有了想法,我夫君进行完善了。然后趁着他同年们来丰州时,做了个小小的宣传。”   苏冉听说过。   谢星珩对外把他夫郎夸了又夸,有本事,又伶俐,愿意想,执行力高。还做出了数尺。   他还听说,江知与已经在外面做生意了。   直接问不太好,他实在是好奇,问江知与:“那你做生意,感觉难吗?外面做生意的都是男人多,会不会有什么不方便的地方?”   江知与都跟他说了:“我要是一个人去做,肯定会有很多不便之处。”   除了样貌,还有排外心理,以及男人们对夫郎的瞧不起。这会自然引发他们的抱团。   都抱团了,欺负欺负他,又怎么了?   糖厂里走走转转,两人的话题终于变得接地气。   苏冉是照着当家主君的标准培养出来的,在家里时,也料理家务、管理农庄和铺面。   不过他是比较常规的那种,跟江知与从前一样,家务事以人情往来、人员的调动与增减为主。农庄和铺面,以查账、收账为主。   再说到熟悉的话题,他们就更聊得来了。   江知与从前学过这些,现在正经管理过农庄的大小事务,又出来跟徐诚合伙开场子、开铺面,知道许多从前会惯性忽略的东西。   找话题是有技巧的,江知与先说了跟秦六爷的生意。   万斤蔗糖的订单,听着就是大生意。   苏冉发出“哇”的声音。   然后江知与跟他算账,也就五百两的生意。零零总总算下来,利润就一二百两。   苏冉眨眨眼。   把这个数字记下。对数量跟银钱的数额,有了个参考。   再说零售和日常开销,他就有数了。   料理家务、管理产业,也是一门高深学问。   到进士观光团要离开丰州县时,苏冉对江知与又是佩服又是羡慕。   江知与有跟谢星珩交流信息,知道谢星珩跟顾慎行说了什么。   他也知道对于普通夫郎来说,突破自我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   现在有一件苏冉能做的事,不需要他出来闯荡,只需要利用家里的资源,再做整理,就能帮顾慎行成事。   “从动植物图鉴开始收集,生活技巧、百科大全就慢慢积累。这个需要识字率,你们可以从‘每日一字’的公益活动开始,每天定时定点教一个字。”   每天一个字,只教常用字。   常用字的目录,可以从扫盲班拿。   百姓们都知道读书贵,这种每日一字的教学会具有一定吸引力。   虽说量少,可他们也忙啊。都有营生的,哪里有空天天费劲学?   只一个字的话,可以家人分工。   大人们可能不会来,家里有孩子的会试试。   一个字一个字的积累,就不提男孩读书科举了。识字的哥儿姐儿,在相看时,是加分项。   苏冉听得眼睛亮晶晶的:“常用字教完,就教他们词组?”   也需要是简单词组,增加普通百姓的词汇量,加强理解力。   如果大面积的扫盲做不到,这种小范围教学,也能帮顾慎行做教育试点,抓取数据。   苏冉记下了,走之前还颇舍不得他。   “我等你们来京城安家,到时我们也能常常聊天说话了。”   他这是委婉祝福。祝谢星珩能取中进士,名列前茅,留任京都。   江知与谢过,又各自交换了信物,说好要多多往来,有事就递个信儿。   而谢星珩那头,一如既往,又在进士里拉了三个加盟商。   这次愿意加盟的人,有一个是因谢星珩展现出来的才干,愿意卖面子,释放善意,以后便是朋友。   另两个则是会去地方上任职。当官是个费钱的事,有点良心的人,甚至会倒贴钱。   贴补县衙、养一班子干活的人,也可怜治下百姓,各处都要花钱。   而为个人前程,也为余生顺当,上下打点少不了。这都需要银子。   卖糖是个好营生,他们做这个营生,本来就需要铺面,可以将这个花销忽略。   至于糖铺取什么名字,他们无所谓。糖果屋就糖果屋,没关系。   重要的是,这些糖拿到手,就能转卖,倒手之间,就是将近两倍的利润,实在可观。   现有的七个加盟商,都没给糖厂带来直接的利润,主要是糖制品的需求增加。   江知与已经根据地图,又请了很多镖师,再结合父亲跟舅舅的经验,选定了分厂地址。   都是水陆两通的好地方,当地次要作物里,有种植糖原料。   定下送货地点,他脑子里就有相应的坐标浮现。   幸运!   这三家加盟商,都在丰州能送货的区域,无需立即启动分厂计划。   糖厂还有发展时间,大好事!   送走进士观光团,江知与定下生产计划后,江承海帮他规划了送货路线,他能早点得空休息。   他也跟着在培养经理人,目前中意的人选是江玉昭。   让江知与很无奈,也难以评说的阻碍是,江玉昭迫于家庭压力,照常婚嫁后,被家务锁事缠身。   夫家知道她能挣钱,愿意放她出来抛头露面,但下午早早就回家,也时常去店铺、厂区突袭,对江玉昭的工作造成了很大影响。   江知与不能替她决定,这是人生方向的选择,他也不能做有倾向性的劝说。同时,他更不能因为姐弟之情,就无条件,没有时间限制的等她平衡家庭与事业,彻底成长起来。   他又选了人,是王管家的小哥儿来巧。   来巧从前在府上做事,后来离家去鸡鸭孵化场做管理,历练出来以后,江知与做了人员调整,在鸡鸭孵化场这里,体贴大哥大嫂对故乡的感情,又从饲养员里,再另外提拔了枫江百姓培养。   随着养殖场扩大规模,管理层也在被稀释,这样一来,鸡鸭孵化场才完整的做大哥大嫂的掌控之下,能让他们获得安全感与成就感。   来巧有管理经验了,江知与放他到糖厂适应过后,就要带他在身边,教他做生产计划,也教他打理铺面做生意。   这之外,还考虑到分厂计划,江知与又从“商务训练营”挑了人,除了常规培训之外,也做专项专精的教学。   这番忙碌之中,转眼到了五月。   五月里,有江知与的生辰,也有夫夫俩的成亲纪念日,他们还等来了舅爹孟秋。   孟秋携带两子一媳和两个小孙儿,来到了丰州县。   舅舅一家团聚,大喜事一件。   宋威脸上的褶子都笑开了,每个缝缝里都有喜悦放松的光芒。   家里摆酒,给他们接风洗尘。   孟秋跟宋威是少年夫夫,两人一起长大,到了年纪,经媒人介绍,自然婚配。   宋威做渔民的时候,孟秋就有出去卖鱼。后来宋威转而卖鱼,又扩大地盘,因手下人少,也是夫夫档。   再到盐帮,兹事体大,更是夫夫合伙经营。   孟秋的名字温温柔柔,人可着实不温柔。   他看见宋威得瑟的样子,就训了他两句:“这么大岁数了,一点都不稳重,孩子们都在,你傻乐什么?”   宋威被训习惯了,也好久没听见这么亲切的声音了,更不在意脸面。挨了训斥,还要凑近孟秋,笑得更是灿烂。   “哎哎,再说两句,我快一年没听见你声音了,还怪想的。”   孟秋说:“我看你是皮痒。”   他俩一个赛一个粗犷,看来多年相处,已有固定模式,以至于沉浸于互怼之中的中年夫夫俩,根本没意识到他们是在当众打情骂俏。   谢星珩跟两个堂哥喝酒,间隙里还跟江知与说小话:“小鱼,我发现你真的是咱们家最温柔的一个人。”   江知与:“……”   莫名感觉你在嫌弃我。   江知与干咳一声,清清嗓子,学着孟秋说:“你皮痒痒了吧?”   他万万没想到,宋威跟孟秋很有分寸,久未见面,只多说两句。说完了,就默契闭嘴。所以有片刻的安静。   两个大嗓门安静了,江知与的小声说话,就极为明显。   舅舅跟舅爹都朝他看来。   江知与的头皮都麻了!   他的脸皮也红了。   谢星珩还没心没肺,在旁边憋着笑,笑又忍不住,不一会儿就笑出了声。   孟秋才来,对江家赘婿不熟,没开口。   宋威看热闹不嫌事大,起哄道:“小鱼,揍他!快点!舅舅教你,你揪他一点点皮,掐着一拧,嘶——”   他说着话,突然上了拟声词。   于是席间重点转移,所有人都在想,他是教学认真,还是冷不丁被人揪了皮皮。 第108章 加更章节   五月里,发往津口县的信件有了回音。   江致微愿意见他们,回信里写了点近况,再是对江家人的问候,最后另起信纸,写了养蜂经验。   养蜂可以产蜂蜜,前期需要捕获野蜂来驯养。   短时间里,很难驯化成功。   前期的试错成本极高,而蜂蜜产量低,就很难回本。   金钱还好说,时间精力是无法回档重来的。   他在信上没写试错之难,似乎积累经验,只是日常生活里的一件小事。   信件在家人手里流传,看见的人心里都不是滋味。   收到来信,谢星珩就要准备出发去津口县看看。   江知与不放心他,家里两个宝宝又还小,一下无法离开两个爹。家里经过商量,江承海陪他走一趟。   有他同行,路上安全有保障。   又带了几个年轻镖师一起,到了津口县,能应对小冲突。   江承海还要看看江致微的现状,到底是看着长大的孩子,心里惦念着。   江家老太爷跟老太太亡故,遗体跟着江老三,到了津口县才下葬。江承海为人子,也得到坟前祭拜。   此次上路,他们先去了府城的王府。   林庚跟徐诚新婚不久,暂时还在府城住着。   见面过后,这对夫夫俩找到了合适理由出门,也跟着一起南下津口县。   赶路途中,时不时吃一嘴狗粮的谢星珩:“……”   他问江承海:“爹,你有没有一种感觉,看见他们俩,就莫名其妙的饱了?”   江承海没有。   江承海胃口很好。   镖局关门以后,他鲜少出门。   陪夫郎是他想要的,但一辈子奔波惯了,突然过安逸日子,他浑身皮痒痒,出来一趟,别提多自在了,饭量都变大了!   谢星珩只好换一个问法:“爹,那你看他俩相处的时候,有没有觉得自己很碍眼?”   江承海同样没有。   他是个不拘小节的人。   看见新婚夫夫俩甜蜜互动,他还要蹲过去围观。   诚哥儿会害羞,不好意思。林庚就不一样了。   江承海说:“他夫君跟你一样厚脸皮。”   谢星珩:“……”   吃了狗粮还得挨骂,他做错了什么啊。   他最后暴击道:“爹,你看他俩腻腻歪歪,你侬我侬的时候,有没有很想爹爹?”   江承海突然情绪低落,过了会儿,在谢星珩胳膊上招呼了一巴掌。   “话咋这么多?”   谢星珩:“……”   挨骂又挨打,哎。   亲儿子待遇。   算了。   算了。   一行人骑马赶路,又只有谢星珩一个人磨伤了腿,他感觉自己好娇弱。   江承海说他细皮嫩肉的。   谢星珩说:“对的。”   但赶路速度不能慢,慢下来就会落下赶路进度,因补给采买和借宿等问题,引发连锁反应,将路程延长。   谢星珩刚上路,就已经想回家了。   这是他来到古代的第一次“出差”,或许是因科技不发达,无法实现视频通话、语音电话、零散的网络聊天,他出来一趟,就跟家里断联,心里很不适应,难免急躁。   但他很清楚,这些始终是外部因素。   主要是他有了牵挂,会想念小鱼,也会想念崽崽,还会挂念家里琐事。   他才知道一个幸福的家庭,真的会从里到外的改变一个人。   会变得柔软,也会获得血肉,从平凡生活里,感受到无比伦比的幸福。   谢星珩跟江承海说:“等我们回家了,崽崽都会喊爹叫爷爷了。”   江承海听了,少不了笑。   徐诚插话道:“那他们也会叫干爹了。”   谢星珩提醒过林庚,孩子的事需要夫夫俩互相沟通,不能单方面做决定。至于这对夫夫会有什么选择,他不能再次过问。   于公于私,都要有边界感跟分寸感。   他便没说等徐诚以后有了孩子,也能玩孩子。   而是说:“喊了干爹,可是要收礼的。”   徐诚是大气人,对着他的干儿子们更是大方,当即应下了。   林庚就跟复读机似的“加一”。   紧赶慢赶的,于六月初七,抵达津口县。   津口县的夏天更热一些,越靠近,身上的衣服越是穿不住。   他们半路换了轻薄的单衣,赶路一阵,依然汗淋淋的。   正式进到津口县以后,看见这里的房屋布局,谢星珩就皱了眉头。   以宗族为群体的百姓,会很难管理。这里还会自推官员,说明“刺头”也多。   这种情况之下,带他们做出改变,错综复杂的宗族关系、势力的分布与交叉,各个宗族的制约与平衡,会极其耗神。   以这里的地理环境和经济现状来说,发展这里的性价比很低。   而南地大,腹内府县没有靠近边关,围着这块版图的城市们,各有各的价值。   像边关城市,这是防线,必不可让。周边城市,既没有真正南地所有的沼泽山林,也没北地的严寒天气,不会和东西两边一样,拥有大片沙地。平庸才是最大的胜利。   往里走着,没人拦他们。所过之处,当地人大多投来警惕好奇的眼神,双方都沉默着。   林庚认得路,他们不用另找人问询。   一路走着,他们看见了更多的宗族分布区域。   谢星珩忍不住问:“有那么多氏族吗?”   林庚偏过头,语调平淡的说:“当然是故意分化的结果,不然这片区域,就要出很多个土皇帝了。”   谢星珩:“……”   是他天真了。   他对政治一无所知。   故意分化以后,必然有暗中扶持的某几支势力。让他们壮大,又让他们互相制约。   内部小矛盾,他们几方能联手处理。几方大矛盾,朝廷喜闻乐见。   谢星珩立即想到林庚说过的一件事——新皇会对这片区域的女官们下刀子。   才登基不久的皇帝,本来就得位不正,怎么可能再为了这么个性价比不高的地盘背骂名?   这个刀子,会从内部捅出。   她们守护的家乡,会成为她们的坟地。   多方势力的冲突,应该已经在酝酿之中。   谢星珩眉头紧锁,对这种行为十分看不上。简直令人作呕。   他仔细思索,南地的冲突可以简化为“资源之争”。   资源有限,取用无限。为了更大的占有率,矛盾永不会消失。   能让他们转移注意力,将资源的分配矛盾,转移到生产更多的资源上,才会对存在已久的女官们,放下敌意。愿意在她们的引领之下,去做更多的尝试。   也因对资源的渴望,他们甚至会维护带给他们巨大利益的人。不论那是外来客,还是当地女官。   谢星珩想明白这点,也就知道,此次南下,他没去府城,林庚也会来找他。   皮料进南地,十万火急。   他又回忆地图——地图是徐诚拿来的,没有军防,只有州府,是商户人家搞不来的大启版图。   江知与选分厂地址时研究过,他跟着一起看了。   谢星珩回忆地图,根据周边环境,大抵懂了新皇动南地女官另一层用意。   除了让制度回到正轨,还有对林庚势力的表层突破。   南地很大,紧挨着两处边关城市。对女官的清洗,会让他有更加合理的理由,安插自己人,成为紧盯着边关的“眼睛”。   林庚若有异动,必然调兵。   这是“望风”的好地方。   思绪沉浮间,他们抵达此行目的地——江致微的蜂房。   蜂房不算大,江致微一点点买纱、买粗眼素布,将蜂房围起来做了隔离区。   现在养殖的人很少,只有几个当地人跟着试养。   他们穿着用竹编做骨、外头裹着素布的防护服,头上戴着竹编帽子,正面凸出,用纱布蒙着,阻隔蜜蜂的伤害。   江致微做着精细记录,对周边的花盆进行调整。   谢星珩一行人没有打扰,静静看着。   江致微的变化很大,最显眼的是他半白的头发。   人也沉稳内敛了,从前在农庄里待着时,再苦再累都有笑脸,很乐观积极。现在古井无波。   江承海看着他,眼神难掩心疼,眸光都蒙了一层水意。   徐诚被江致微的样子惊到。   万万没想到,江家的“金疙瘩”竟会是这般现状。   等待间,有人来找江致微,一声声喊得撕心裂肺。   他们回头看,见是个穿着干净,头发都梳得齐整的妇人。   她头发皆白,瘦骨嶙峋,眼睛凹着,双目浑浊,唯有嗓门很大。   她一声声的喊“儿子”,“吃饭了!吃饭了!娘给你做了饭!你快回来吃饭!娘都给你做饭吃了,你要回来吃饭!”   这句重复率很高的话,让江承海都目露迟疑。   “好像是姜楚英?”   江致微似是习惯了,听见喊声,还忙完手里的活,才回头看来。   这一看,才发现大伯江承海,看见了谢星珩和徐诚。再对陌生的林庚淡淡扫过,又看见了很多眼熟的镖师。   久别重逢,一来就是娘亲如此不体面的时候,江致微还刚忙完,身上脏兮兮的。   他也清减了,除了腰板直,眼神清,各处狼狈。   他却浅浅笑了下,又回头去抱了一罐新采的蜂蜜,来招待远方来客。   姜楚英看他不理自己,几乎要发疯。   江致微侧目看她一眼,姜楚英就立即噤声。   二房一门,现在是江致微做主了。 第109章 你怎么不回家   江致微的住所在蜂房附近,仅隔着一条石子路,像乡间小径,环境很清幽。   清幽也意味着清苦。他现在主要营生有两个,一个是卖蜂蜜,一个是教书。   津口县有县学,教谕的平均水平很低。别的县城当教谕,得是举人起步。秀才只能开蒙学,给小孩子启蒙。   津口县的县学以秀才居多,童生也有。因当地教育资源差,教谕都只是秀才而已,本地人送孩子读书的动力也弱。   江致微是县城里少数的举人之一。   本地举人,都已年老。外地来的举人以及举人以上功名者,江致微是最清白的一个。   他到县学教书,县学的秀才跟童生们也在下面听,对知识充满了渴望。   资源少,读书人少,也就导致女官们的基础学识水平很低。   她们做事爽利,也能管住人,但见识有限,在这片大地上,只能充当“守护者”。保证县城的自然运转,要谋出路,还得看朝廷。   到家里,这个小房子内部构造一览无余。   进门就是堂屋,一侧砌了灶台,一侧摆了数只坛子,用来放米、面、酱菜。正对着大门的墙壁边摆了张小四方桌,左右各两把椅子。   两侧墙壁都开了个小门,挨着灶台的是江致微的房间。另一侧是姜楚英的房间。   桌上果然有饭菜,但卖相惨不忍睹。   貌似是有一条鱼,已经焦黑发糊。其他几盘青菜也都煮过头,失去了本色。   桌上茶壶缺了口,边缘还有裂纹,缓慢漏着水,在桌上流了一滩。   屋子实在小,容纳不了太多人。   徐诚左右看看,决定先跟林庚另找地方安置,把随行的护卫带走了一半。   他们走了,院子都显得空。   江致微看起来早就习惯了,先擦了椅子,让江承海跟谢星珩坐。   然后回屋拿了只茶壶出来,配了杯具,给他们倒茶。   茶已放凉,不好冲蜂蜜。   茶也是劣茶,生水涩口,这茶则苦味浓。没有回甘,苦味无穷。   江致微神态平静,边收拾桌子,边跟他们说:“这是当地特有的苦芽茶,味道差了些,但很提神。也能用来入药,他们进山都会带一把苦芽,提神醒脑用。”   山里有瘴气,带把苦芽,能起到预防作用。   江承海视线跟着他跑,看他对家务事熟练,对灶台也熟悉,说起这里的琐碎小事,就跟家常聊天一样,心疼得不行。   “你怎么不回家?”   江致微听见这句,才有明显的情绪波动,眼睛也湿润了。   他摇摇头,过了会儿,才说:“回不去了。”   津口县热,家里小小的,各处都有东西塞满,在堂屋生火做饭,热意一下就把这里变成了活蒸笼。   谢星珩说:“应该可以在外面搭个灶台?我看院子还挺大的。”   江致微摇头:“搭在外面两次,都被我娘烧了、砸了。”   露天的灶台,让姜楚英很没安全感。   下毒的事,她不认错,也不认为自己有错,但她留下了心理阴影。   现在疯了,别的事都浑浑噩噩,唯有食物安全问题,她看得很重。   放在外面的灶台,她认为会有人下毒。   有学生给江致微送菜,她也尽数扔掉。   扔掉都算好的,她甚至骂别人要毒害江致微。   因为她这种行为,母子俩的生活压力更大。   江致微除了蜂房之外,又另外开了两块菜园。   嗯,开辟两块菜园的原因是,他不会种菜,多种一些,能赌个存活率。   疯子不讲理,也说不通。   又是亲娘,他无可奈何。   这是姜楚英自作自受,江承海跟谢星珩都没对此做评价。   谢星珩扯扯领口,起身帮忙弄午饭。   他刚靠近灶台,姜楚英就发出尖锐的“啊啊”声。   她应激,认为谢星珩会下毒。   谢星珩看向江致微。   江致微轻叹了口气,什么都没说。   过后,室内有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   江致微弄完饭菜,单独盛了一碗送到姜楚英的房间。   姜楚英不进房间,也不认识江承海跟谢星珩了,她怕生人,又想盯着他们,竟就直接坐在了房间门口的地上,背靠着门框,吃一口饭,又拙劣的抬头“盯梢”。   三个人在桌边坐,江致微从房里拿只椅子。   菜式三样,有时蔬,也有鲜鱼,还有一样鸡蛋汤。   正式坐到了一处,才好聊家常。   江致微主动说起爷爷奶奶的墓地在哪里,还有江老三一家的现状。   “大伯,你要是只想祭拜爷爷奶奶,那就不用去找三叔了。他现在跟从前不一样。”   江老三从前是京官,还是在吏部任职。本地职官里,女官并未把朝廷委派的所有职官都顶替。   这也导致还有其他人,是受吏部调任,来南地受苦熬日子的。   他们都想离开这里,要离开,少不了上下打点。   打点时,又能获知别的小道消息。   比如说,江老三把亲生的孩子,送去老太监府上当侍妾。   这件事在京城不是秘密,碍于黄公公的面子,平时没什么人提及。   现在黄公公死了,江老三也落魄了,被贬到津口县,连官印都被人夺了。谁还瞧得起他?   这件事传开以后,就天天有人在他家大门吐口水。   江老三家的孩子多,老大成亲了,老二离家在外,往下排开,老三老四到了说亲的年纪。   老三是小姐儿,长得比较文秀,普通样貌。老四是个儿子,没点本事,又把哥哥们的坏习惯都学到了,成天里游手好闲,招惹是非。   江老三原想着,三姐儿再怎么也是官家千金,在津口这个小县城相看亲事,是件易如反掌的事。   结果没人敢娶三姐儿。流言传得很难听,说他能把二哥儿送给老太监,三姐儿怎么就不能送给某个上官?   好好当个官,儿女没跟着沾光,反被他养成了家妓、官妓。   这话实在难听,江老三气不过,跑出去找人理论。   找的自然是能获知这个消息的同僚们。   人家不跟他打嘴炮,他名义上还是朝廷的官员,都谨慎着不打他也不骂他。   但敲锣打鼓的,把他找人理论的事,大声宣扬大声喊。   江老三做出了不要脸的事,别人把这件事说出来,他又要脸。   他百口莫辩,除了让人闭嘴,就只会重复“不是这样”。   那些人问他:“不是这样,那是哪样?你家二哥儿是不是送去太监家里做侍妾了?”   这是真的。   一次点头,家里孩子的名声全被破坏。   二哥儿给太监当过侍妾,三姐儿就成了家妓。   家里被人闹得,有一阵很多流子来问价,三姐儿受不了侮辱,数次寻短见。现在被县里女官们带走了。   江致微说:“三姐儿识字,女官们毕竟不是朝廷任命,她们读书少,朝廷下派的其他官员,做事总有敷衍、作假,三姐儿现在当文书,给她们念书信,也念书本。”   江承海紧皱的眉头松开。   “老三作孽。”   江致微倒很看得开:“也是恶有恶报。”   江老三家的孩子,都霸凌过江知与。   欺负人的时候,就没有想过自己也有被人欺负的一天吗?   他又说了些老三家的现状。   夏元仪身体不行了,对江老三死了心,也被江万川闹得没耐性,现在一天天的研究养花。   她是官家千金,对花花草草不陌生,名贵花种都是亲自照料。   这些培育出来的花,会送来江致微这里,供他的蜜蜂们采蜜用。   江万川来到这里,看不起当地人,成天牛哄哄的。带着四弟在外面招惹是非,被人打了好几次。   不知他们是被人坑了,还是真的去赌坊输了。两人各签下了一千两的欠条,赌坊的人成天堵门。   其他孩子,受到影响,都不敢出门。   家里不敢请帮工,一群半大孩子,在家里劳务,忙得团团转,做得不好,还要挨骂、克扣饭食。   至于江老三本人,现在已经彻底颓废,酗酒而暴躁。   江承海听了,只是点点头。   家里大人立身不正,不给孩子做好榜样,也不教他们明辨是非。   养出一堆傲慢、欺软怕硬的娇贵孩子,遇到事情,大人又不能撑起门户,又不能给孩子指条明路。   这般境况里,孩子没个主意,外头环境又不好,家里哪能和睦顺达?   他问江致微:“你什么时候搬出来的?”   江致微说:“到了津口县第三天,找到住处就搬出来了。”   后来连着换了七八次住所。   江老三常来找他纠缠。希望他“振作”起来,好好读书,再去科举。说什么他还年轻,前途光明得很。   江致微有自己的规划,这些都当屁听了。   但他娘得了癔症,精神状态不正常。江老三过来纠缠,姜楚英就好不了,要跟江老三闹。   为此,他数次搬家,只为远着江老三。   后来为养蜂,也搬家了数次。   县城很大,整体乱中有序。   氏族、作物、林区,都有划分地盘。   女官们对县内的经济发展很看重,听说江致微打听消息,亲自来问过,又带着他四处走访。   江致微在好几个林区都看见了蜂窝,数量很多。   林区大,分布相对零散,但走一段,总能碰见。   他听说,是因为蜂窝在林区,没人敢放火烧。   而林区地形复杂,不利于逃走,慌不择路的情况下,还可能踩到沼泽,捅蜂窝的风险也高,这些蜂窝就都保留了下来。一代代的发展后,蜂窝的数量就很可观。   这是本地人的经济收入之一,林区规划了地盘。外姓人不能去取蜂蜜。   这是野外资源,产量不能保证,也因林区多是野花,野花数量也没多到能供给这么多的蜂窝,蜂蜜产量不太高。   江致微的蜂房,是精心挑选的地方。   他前期资金有限,只能选在野花聚集地,开一条小路,放个蜂房,然后去林区探险,摘蜂窝。   这个是要给钱的。   给钱就有宗族愿意卖。   反正蜜蜂很多,少一个蜂窝没关系。   为养蜂,他被蜂蜜蛰得浑身是包,血泪教训里,逐步调整,制作出了养蜂防护服。   这个防护服他推广出去了,当地人都会跟蜂窝打交道,穿着防护服,他们终于能尽情研究怎么取蜂蜜,也能在林区扫荡,将空了的蜂窝摘走,回家熬蜜。   江承海听到这里,很是欣慰。   身处逆境,没有自怨自艾,自暴自弃,能因地制宜,适应环境,没有出路,就寻一条出路。   很好。十几年的书,没有白读。   饭后,江致微从灶眼里取温水,给他们化蜂蜜水喝。   他的蜂房还没规划出花种区域,根据近期经验,他发现盆栽的花,只能微量产出蜂蜜。   花树就不一样,又大又多又密集。   不过花树很贵,他现在移植不起。   现有蜂蜜,能算“百花蜜”或者“什锦蜜”,是多个花种酿制的蜂蜜。   蜂蜜很纯,口感细腻,清甜不腻。   江承海问他怎么合伙。   这一副要出钱给孩子做创业基金的架势,又把江致微的眼圈说红了。   江致微摇头:“暂时不用。我做这个,也不是为了挣大钱。”   他移植不起花树,暂时也买不起花树。   但有些女官家里势力大,同样有林区,有蜂窝,有花树。   他根据经验,有了推断,需要试验才能出结果。   他已经跟人沟通好了,算着日子,感觉这几天丰州县会来人,所以还没出发。   “我要去林区住一阵子,统计不同花树的蜂蜜产量、口感。”   他有了结果,别的宗族也能因此受益。在有防护服的情况下,可以人工挪动蜂窝。   在城区造蜂房,花费太高,对县内百姓也有安全隐患。   就在林区做调整,那里就是天然养蜂场。   然后再进行少量多次的野蜂驯化,来试着做真正的名贵花种蜂蜜和百花蜜。   江致微认为,当地经济差的另一原因是,没有足够吸引人的东西,引来外地商人。   商人来得少,货品流通率就低。本地缺的东西会一直缺,本地有的东西会一直内部自销。   本地有的东西,在当地又叫不出价。一年到头忙下来,挣不了几个铜板。   这是他摸索出来的路,跟夏元仪有过数次讨论。   他们端着蜂蜜水,去院子里的荫凉地说话。   江承海听他频繁说起夏元仪,对这个弟妹刷新了印象。   “她性情变了?”   江致微点头:“家逢巨变,是人是鬼都看清了。到这境地,也不想争什么了。”   他说了很多养蜂的事,自己的生活情况,只是捎带提及。   江承海又想着,到时离开津口县时,也拿一批蜂蜜回去卖。   他看江致微变化大,看起来是沉稳内敛,波澜不惊了,但依然怕伤着他的自尊心。   说了要拿货以后,又乐呵呵说起家里的生意,让他别多想。   家里的杂货铺,改成了小集市,里面卖很多东西,还有合伙人、供货商。   江承海指指谢星珩:“珩儿搞的,现在可红火。你是自家孩子,就没什么考核不考核的,你从中周转,做个供货商吧?把津口县这块的蜂蜜收集起来,我带到丰州去卖,沿路也能卸卸货。”   江致微哪能听不出他的良苦用心?   先前拒绝了投资,正经的谈生意,再拒绝,未免太不通人情。   他想了想,说:“可以是可以,但蜂蜜不好保存,现在天热,县里很多蜂蜜都烂手里了。也是淡季,没什么人去采蜜。夏季里,他们都摘果子。”   果子的保质期也短,不过津口县是南地的“入口”,这里挨着别的府县,可以将果子卖一卖。   价钱自然不好看,好过没有。   江承海知道谢星珩主意多,又看谢星珩。   谢星珩想了想,说:“我教你制冰,你用冰保存蜂蜜。这段时间先叫人采集。”   质量方面,他不提。他要看看江致微对这件事是真的上心,还是只是表现得上心。   江致微的现状,一样让谢星珩心里不是滋味。可有了“仇”的两家人,他不敢轻易赌人心。   谢星珩也释放善意:“果子也有法子,你让人试试做果酱。”   谢星珩了解的果酱制作方式,多数都会加入白砂糖、柠檬汁。   他比划一番,又说了柠檬的外观口感,问江致微知不知道。   江致微去年才来,这是他在津口县渡过的第二个夏季。   去年时,他还以为水果是津口县的主要经济作物。亲眼看到成百上千斤的果子烂在地里,他也着急。   那时他试着用晒大酱的法子,去晒水果酱,想着能救一批是一批。结果不行。   因有这个经验,他对当地的水果种类极为了解。   说柠檬,他想到了一种叫“酸酸果”的东西。   不能直接入口,但滋味特别,相对耐放,销量还不错。   谢星珩口述了果酱的制作方式,只“白砂糖”就把江致微难住了。   水果价贱,糖制品价贵。用贵价的糖,还是优质白糖,来处理贱价水果,他愿意尝试,当地百姓还得说他疯了。   谢星珩笑了下:“我们不能让所有百姓都接受新事物,任何东西都有风险,所以才有先富带动后富。你看着组织人手,让爹在这里开个果酱加工厂,当地进货,当地招工。你做中间人。”   谢星珩又顺带提到:“小鱼跟徐诚合伙开了糖厂,白糖的供应不用担心。绝对稳定。”   江致微很惊讶:“他们开糖厂了?”   谢星珩笑着点头。   话到这里,天色已晚。   最后闲话了几句家常,也说徐诚成亲了,嫁进了王府。   江致微彻底惊住了。   等徐诚派人来接应了,他们先告辞,明日再会。   谢星珩等江承海先出了院子,落后一步,跟江致微说:“小鱼很惦记你,爹爹也记挂着你。都是一家人,没什么好连带的。你娘现在这样子,我们也不会再说什么、做什么。能回家还是回,没什么回不去的,就看你愿不愿意让这件事过去。”   江致微垂眸,过了会儿点头。   他聪明,知道谢星珩不会因为他来津口县。   所以他直接问:“我做蜂蜜,或者做果酱,会影响你们的计划吗?”   谢星珩摇头,“不,你能帮我们大忙。”   经济支柱产业,只有一个皮革,会有很多限制。这也只是利用了天然沼泽和多余劳动力。   但蜂蜜、水果,是当地现有的作物。这才是民生之本。   皮革的产量,受限于畜牧业的发展。跟沼泽打交道,也不会惠及所有百姓。   蜂蜜跟水果就不同了。人人可做,家家能干。   谢星珩没经历过江致微这种人生低谷,但他能懂一点江致微的心理。   他从前想获得家人的认可时,也是摸着石头过河,小有成效、得到大成果,也不敢打心底开心、放松。   他俩同辈,年龄差不多。在事业上,会有隐形竞争。   来自“对手”的认可,同样会让人获得力量。   谢星珩跟他说:“你这件事做得很好,因地制宜,因材施教,先试点再推广,惠及百姓又不伤害百姓,我很佩服你。”   江致微的肩膀陡然放松,他往院子外看了眼。江承海在外面等着,没催没喊,但视线总不经意扫过来。   是记挂着他,也照顾着他。   谢星珩又跟他说:“爹年纪上来了,往年旧伤陈痛都开始来找他,这次来津口县,若不是惦记着你,他实在没必要跑这一趟。”   双亲已故,坟前祭拜又如何?   江老三也没什么好见的。   这回生意,他要跟林庚先说一声,林庚和徐诚不来,王府也有别的管事跟上,护卫少不了。   这里又是林庚势力的周边城区,安全有保障。   江承海说再多,也掩盖不了核心目的。   江致微记下了。   一天下来,零零散散聊很多,他在这里做了许多尝试,也有许多想法,这时才透了点底。   “我是想着,赤手空拳的回去不好,想做一番事业,大伯跟阿晖叔也欣慰些。”   总好过心疼他落魄。   谢星珩笑了声。   不错   有良心。   “古人云,子欲养而亲不待。能回还是回,面子不能弥补遗憾。”   这是谢星珩两世为人的经验。   他上辈子如果坦诚一些,跟家人的关系就不会那么拧巴。   江致微这一年,经历了很多生离死别,对这话的感受很深刻。   他重重点头:“我知道了。” 第110章 什么大户人家   津口县仅有一家客栈,还是“家庭”形式的客栈。   前门开着,堂屋能接待客人,二楼有三间厢房,后院有两个大通铺。除此之外,都是老板家人的生活区域。   他们一行人过来,把所有房间包圆了,还不够住。   老板把几个孩子招呼去亲戚家,又腾空了屋子来给他们睡觉。   在津口县的第一晚,所有人都没睡好。   又热又挤,蚊子还肥。   因人多,磨牙打呼放屁的都有。   老板家的人还晚睡早起,哐当哐当的里外搬运、卸货、劈材。   次日见面,谢星珩的事业心清零。   他要补觉,他要休息。他不想猝死。   江承海一边说他娇气,一边问徐诚:“诚哥儿啊,你江伯老了,受不了这个罪了。再换个地方睡吧?”   徐诚也没精神,两眼发黑的。   他跟林庚说好了,今天就换住所,去卫所睡。   卫所离县里稍远一些。因南地大,林区多,劳动力便宜,津口县的卫所盖到规制顶格,相当大。只是年久失修,看起来又相当惨淡。   他们清早简单垫吧两口,就收拾东西搬到了卫所。   上午耗过去了,午饭后休息,再说生意,已是晚饭后。   谢星珩跟林庚徐诚说了果酱跟蜂蜜的事。   这两样对他们的计划,是好的“破坏”。   徐诚听说制作果酱要用到白糖,当即说:“要开果酱厂的话,我就在周边府县开个糖厂,两头供货方便。”   分厂地址已经在地图上做好了标记,没有津口县。   津口县的种植环境差,不适合糖原料生长。可耕种面积也少,经济发展起来之前,除非强制执行、强买农田,否则满足不了制糖需求。   果酱厂,他就不管了。看谢星珩想在哪里选地址。   谢星珩跟江致微说过,会让江承海开个果酱厂。   这是他给双方的台阶下。江承海肯定不会常来津口县,到时果酱厂就让江致微多照看着点。实际上就是给江致微添置的产业。   当做自家孩子养大的人,没正面翻脸,该照顾的要照顾到。   也是为了让江致微顺理成章的接受,果酱厂的选址,就让江承海亲自去选,为此忙一忙。   至于蜂蜜,谢星珩记得现代的蜂蜜,有一个灭菌的过程。   但他没有深入了解过,不懂蜂蜜的灭菌工艺。以“灭菌”的字面含义来理解,古代应该也不具备这种技术。   而他又记得,天然的成熟蜜,不易发酵,可以直接食用。   他需要再跟江致微碰个面,现场去观察一下取蜜过程。   也让江致微先做好区分、教学。到时收购蜂蜜,他只要成熟蜜。   这个说完,就到皮革。   卫所今晚有客人,是当地的三个女官。   谢星珩在现代认识很多优秀女性,她们在各自领域都有卓越成就。因某些项目的特殊性,他也跟官员打过交道,其中也有女性。   穿越以后,他接触的女人数量极少。这些人都在后宅耗着了。   今天见女官们,他心里难免好奇。   他已经知道女官的来历。   在时代发展里,当地人见多了不作为的庸官,也见多了胡乱搞事情,不顾百姓死活的狗官。有人反抗,将县内恢复原样。   男人反抗,会惹朝廷震怒。   因为他们是可以当权的,万一造反了呢?   哥儿也不行。孕痣遮住,他们跟男人没区别。   最初的女官,是以“傀儡”的形式出现的。   女人不能入朝为官,也不会有很多人愿意追随她们、信任她们。对朝廷的威胁就小。   朝廷做过很多次努力。最开始,也往这里派遣过很多有志之士。   可这里实在发展不起来,一腔热情在现实面前一文不值。最后都郁郁而终。   当地名声因此坏掉,成为官员闻风丧胆的地方。后来就慢慢沦为流放、贬官之所。   朝廷如此安排,当地境况随之恶化。反抗加强,当地人又不想跟朝廷闹僵,只能持续性推选女官出来。   所以女官不止是“守护者”,更是一种“友好”信号。代表当地宗族对朝廷的臣服。   既然有“臣服”,那朝廷流放到这里的人,他们也会做考察。真有才干,他们同样会推选出来。表示他们并未排外,这里并非不服管教的野蛮之地。   朝廷努力无效,又刻意引导分化当地的宗族势力。有的宗族是上当不自知,有的宗族是不想惹祸上身,顺势为之。   发展到现在,部分宗族强势,推选出来的女官,只是家族“代言人”。她们没机会学习、做自己的选择、表明自己的立场,只是家族的“口舌”。   部分宗族揣摩朝廷态度,认为这也是一种出路。为了延续势力,占有资源,家族着力培养了许多女孩子,因此真养出好些当地人都服气的女官。   今天受林庚邀请来的人,都是真有才干的人。也是津口县真正的“县令团”。   林庚任武职,对皮料不陌生,他所接触的鞣制方式,是粪池、油盐。   谢星珩提出的沼泽浸泡,是全新的尝试,也具备太高的危险。   他今天请当地的女官来,是跟她们进行沟通,从现在开始,就会有很多将士来津口县,让她们做好安置,也要配合保密。   第一批以军为先,开一条安全通道后,再从百姓里吸纳更多的工人。   这一行为,跟“保密”息息相关,又没江家人的参与,看起来一点合作的诚意都没有。   谢星珩在旁边听着,却暗自点头。   民贱而兵贵。林庚能愿意将百姓放在心里,不拿他们做踏脚石,这很符合他的价值观。   林庚也强调了合作,跟女官们介绍谢星珩。   “你们熟悉的江致微江举人是他兄弟,他们同出江家,这回利用沼泽来制作皮料,是他出的主意。我负责引荐,过后皮料输送、鞣制教学,都由他来。”   当地能有营生,就会富一部分人。   女官们互相对视一眼,还没发展到那一步,就先确认工钱几何,劳力数量。   她们不能让治下百姓干最危险的活,拿最低的工钱,还大批大量的往沼泽地输送。   如果工钱高,百姓们就挡不住,再险也要往里冲,在摸索安全通道这一步,她们会更加用心尽力。   谢星珩有标准,人数会根据皮料数量定。不会少于五十人。   福利待遇比着江家现有工厂来。过年过节之外,照顾到他们会经常离家,也会给予“出差”费。   工钱比目前所有工种都高,每月能到一两二钱。   一两二钱!   以最低工人数量而言,每个月仅工钱就要花费五十五两。   三个女官齐齐震惊。   她们又看林庚,见林庚点头,她们想了想,成事与否另说,先把契据签了。   皮料生意不成,就作废。   皮料生意能成,最低都得按照这个标准来。   谢星珩听笑了。   他在现代看过很多案例,许多合作商认为眼前就是最好的情况,合同一下定死,签约十年起步,生怕别人反悔。结果前脚签约,后脚市场大变化,他们措手不及“亏本”了。   女官提出的最低待遇标准,则保证了待遇的上升空间。   到正式在本地招工时,能就待遇问题,再做一次详谈。   谢星珩当过“打工人”,两辈子的父亲都是白手起家,更知底层艰辛,不会在这件事上刁难。沟通顺利,当天签定。   他爽快,反让女官们心里狐疑。契据收了,没盖章,请林庚做中间人,代为保存,然后再抄录一份,回去研究研究。   读书人心眼子多,又会玩文字游戏,她们要谨慎些。   等着皮料进津口县期间,谢星珩跟着皮百户,在县里走走看看。   看看这里的风土人情,也看看群居分区,还有不同区域人的友好度。   若碰见人搭讪,他也会停下,跟人说话。   他来做生意的。   光明正大的做生意。   要收他们的果子。   夏季正是收果子的时候,一茬茬的收,一茬茬的熟。   碍于保存时间和路况,外地高价还买不到的水果,这里贱价都卖不出多少。   谢星珩说要收果子,沿路的百姓,都两眼放光,更有人当场就送他果子吃,满满一蓝子,都是鲜甜多汁的各类水果。   “你吃,你尝尝味儿,我家这果树追肥过的,别家都没有这么甜!”   紧挨着的邻居们,是同一宗族的人,都连声附和。   而隔着街道的人,不是同族,就连声拆台,要搅黄他们的生意,往自己这里招揽。   他们说:“什么追肥!你们往树上泼了粪,还好意思给人吃!”   粪肥也是肥,纯天然,无添加。   懂点农务的人都清楚,为了作物长得好,或多或少都会增肥。   可吃的人不能听啊。   尤其是正在吃的时候,谁愿意听见泼粪、吃粪的?   谢星珩被这声音闹得没有胃口了。   眼看着他放下果子,追肥的这家急了。   他们嚷嚷着吵了起来,开口都是国粹。   谢星珩还被他们围了起来。   他还没开始慌,就有人拉着他进屋了。   谢星珩:??   跟着他的护卫也傻眼了,忙追过来。   屋子的主人开一道缝,放了护卫们进来。   护卫四个,进屋用了一阵。谢星珩从缝隙里,看见外面打起了群架。   他愣愣拿着吃了一半的果子,脑子里回荡着一句话:真是民风淳朴啊。   没一会儿,又有人拿了两桶水进来,还拿了刀子。   当着他的面,给他洗果子,又帮他削皮,递给他的时候,表情都忐忑得很。   谢星珩回过神,被他们搞得心里酸酸的。   “别介啊,说起来你们不信,我也接触农务,家里有千亩农庄呢,追肥的事我能不懂吗?我比你们追肥的种类还多,而且区区粪肥算什么?我还弄了超级大的粪池!”   粪池用来泡皮料的。津口县的百姓又不知道,还当他是积肥,一个个都听呆了。   “超级大是多大?哪有那么多肥料?”   谢星珩说:“我那里还有养殖场,鸡鸭牛羊、猪兔驴马,都有。规模挺大的,牛羊猪各有两百多只,兔子还好,有一百多,驴子跟马很少,十匹左右,鸡鸭以千计算。”   仅动物,就能日产几百斤粪肥。   百姓们:“……”   什么大户人家。   他们家的粮食都没有几百斤!   谢星珩把果子们都放桌上的大海碗里:“水果很好,很甜,不涩口,水分足,比我在老家买的好吃。但说着这个,我吃不下去。这样子吧,你们先各给我十斤,我带回家,让我爹挑挑,看拿哪一种。”   十斤算什么?这生意实小。   有人问他家在哪,往返要多久。   谢星珩说:“我爹跟我一起来的津口县,我们就住县里,快的话,三天内就有结果了。对了,你们县里的糖铺在哪里?”   往返太耗时间,运费也不便宜,先当地买糖,试试果酱成功率,调整比例。也试试晒果干。   等着大量的糖运来津口县,最少得一个月的时间。   回丰州要时间,备货、送货也要时间。   这里的果酱厂还没建造起来,但赶上季节了,果子们又无法停止生长,在树上乖乖等着。紧赶着多做尝试,能救一批算一批。   这家人大气,想着年年要坏那么多,难得有个生人来收果子,他们给了双倍的量,但只收十斤的价。   谢星珩在本地行走,连听带看,对津口县土著有一定了解。   这个氏族的人实在老实得过分。   他忍不住问:“你们是哪一支的?我记下来,好来进货。”   为首的年轻人道:“我们姓黎,东边黎家的,现在的掌印女官黎文君是我们家的姑奶奶。”   谢星珩:“……”   家里有个掌印女官,还这样行事,是真的好老实。   他离开黎家,因拿了两担水果,护卫都挑着果子,也就不逛了。原路返回时,对街那些跟黎家打架的人,还在街口红着眼看着他。   谢星珩:“……”   咋,也找我打一架?   打架是不可能打架的。   民风再彪悍,也没人敢得罪“财神爷”。   他们这里以前有过抢劫的事,抢商人最多。他们说商人是“钱多软柿子”。   时日久了,来的商人越来越少了,就深受其害。现在不论和睦与否的氏族,对外来客都比较友好,尤其是愿意跟当地人做生意的商人,他们不能得罪。   但据谢星珩了解,暗地里搞鬼的人不少。人心不齐的地方,很难保持绝对默契。   街口这些人,顶着青紫的脸庞和臂膀,过来把谢星珩左右架着,也学着黎家的,把谢星珩架到了屋里。   他们也给谢星珩吃果子。   他们还憨憨的说:“都是好果子!”   谢星珩:“……”   给我吃好果子?听起来是放狠话啊。   谢星珩笑呵呵接了,还咬一口试了。   他吃过好东西,尝得出味儿。   这家人喊说黎家的泼粪,但他们家肯定也追肥了。   无人照看的野果,哪能长这么好?还这么甜。   他说:“你家也追肥了吧?别撒谎,我吃得出来。”   给他洗果子的汉子挠挠头:“说实话,县里追肥的就我们两家,别家的果子都不是这个味儿。”   所以他们两家的果子也相对贵一点。   往年商人都愿意提价,今年只愿意按照常价来收,还摆出爱卖不卖的姿态。如果不卖,果子只能烂在地里。   他们两家愁死了。   卖吧,咽不下这口气。   不卖吧,今年白干就算了,换不来钱,下半年怎么过日子?   这才急了。   谢星珩没想到还能听见这个消息,发现黎家的人,给他的报价是常价。   看来也是怕他嫌贵不买,而且诚意十足,给他双倍。   气坏了,不想卖给相熟的奸商了。   谢星珩点头记下:“你家姓什么?”   中年汉子道:“我家姓陈,县里的护卫队首领陈世英是我家姑奶奶。”   谢星珩:“……”   聪明如我,早猜到了。   不然为什么就你们两家追肥,还敢打群架。   谢星珩也各拿十斤货,陈家的不甘示弱,也给了双倍的分量,常价出货,算十斤的价,并给他抹零了。   谢星珩笑呵呵收下他们两家竞争的产物,不急着补全货款。   他们两家出了女官,这正好,推行起来能有试点地方。可以弥补厂区未建设好的空档期。   他结束游逛,回卫所,把闲着的护卫都拉来熬制果酱、晒果干。   这一步骤,他把江致微叫来看,让他跟着一起学。   间隙里,又抽空教江致微制冰之法,跟他说“成熟蜜”的辨认方式,约好一起去采蜜看看。   他们忙碌时,江承海听说厂区的事暂时不急了,就抽空去爹娘坟前祭拜。   江承海来得巧,过来时,看见江老三在爹娘坟前呜呜的哭。   江老三过了中年,不复从前的红光满面,也没从前的福态,现在瘦叽叽的,衣服宽松肥大,风吹着,很有点书生们普遍追求的“弱质文气”美。   他嚎哭着,也不说话,声音时低时高。   江承海左右四看,这一处风水还不错,有山有水。   就是江老三太懒了,都到坟前来了,香烛纸钱不带,铁锹也不带。   爹娘坟上的草都三尺高了,实在没有工具,徒手扒拉也行啊。   他摇摇头,不耐烦听江老三无意义的嚎叫,过去放下装香烛纸钱的蓝子,就拿着铁锹在坟上除草。   江老三没注意身边的动静,突然看见个人影,吓了一跳,缓过神就不停的打嗝,说话结结巴巴的,一句大哥,喊得“哒哒哒哒哒”,跟两个小宝贝学着喊爹时一个样。   江承海不理他,继续除草。   铁锹不比锄头,连着草根一起挖出来,带出很多泥土。   他挖完草,就提着草,一把把的在坟上敲打,把土抖落了,又在周边找了地方,挖土来补坟。   爹娘坟上的土还比较厚,堆起了个小丘。   江承海看看老三的样子,知道这坟不可能是老三维护的。老三家的孩子也没这个心。只能是江致微。   他心里又叹一声,铁锹不离手,单手拿蓝子里香烛纸钱,慢慢固定蜡烛,点火后,就着蜡烛的火光,一点点的烧纸钱。   他从丰州县拿了些纸钱带来。有各种名目的纸钱,随便他们在地下怎么花。   到了津口县,他就近买了金银元宝、金银条——他受到纸钱宣传词的影响,已经有了“硬通货”和“专钱专用”的概念。   祭拜爹娘,是他为人子该做的事。   但他跟爹娘实在没什么好说的,活着时都无话可说,更何况对着坟墓?   爹娘偏爱老三,二弟死得早,他这个老大就是根草。   人都死了,夫郎和孩子受的委屈,他也不能刨坟泄愤。不吭声就算了。   他也不可能求爹娘保佑他一家人,别弄巧成拙了。   江老三愣愣在旁边看着,一把年纪了,这时说话还装嫩,唯唯诺诺,又喊了声“大哥”。   江承海依然不理他,江老三在旁边沉默着,过了会儿,也从篮子里拿金银纸钱烧给爹娘。   江承海从丰州带来的纸钱,是他没见过的样式。他不由惊讶。   “这是什么纸钱?”   江承海这时愿意理他了,并对着江老三一顿“孝心”输出,各式纸钱的功用他一串串的讲,每一句都在表明别人家的爹娘都有,就江老三的爹娘没有。别人都是孝顺的,江老三是不孝的。   生前没带着爹娘享福,跟着他劳累至死,不能落叶归根。死都死了,到了地下,连个纸钱都没得花。   江老三是读书人,性情再变,骨子里的傲气没被磨尽。   他从前供养爹娘,自认为比大哥孝顺。   现在好了,断亲的大哥,都比他孝顺。   可是他真的变了。   他羞愧了一阵,然后突然跟江承海哭:“大哥,你也给我点钱吧,我这日子实在过不下去了!”   江承海:???   你有病吧!   江承海加快了烧纸钱的速度,江老三还毫无所觉,哭着哭着来劲儿了,又嚎上了。   他说着很多家里的难处。有些是江致微提过的,有的是江致微都不知道的。   江承海一概不理。   烧完纸钱,他要走。   江老三扑过来抱他的腿。   “大哥!你不能见死不救啊!二哥已经没了,爹娘也走了,你这世上,只有我一个兄弟了!”   要是以前,江承海还会迟疑。   现在可不会了。   “我有儿子,我还有两个孙孙,你算什么东西!”   江老三的孩子比他多,但江承海毫无压力的骂道:“断子绝孙的货!” 第111章 爱买不买   因坟前偶遇,江老三发现江承海来了津口县。   他不知道江承海的住所,就想去堵江致微的门。   结果江致微已经出门,去林区找蜂窝,用更多的样本,来做“成熟蜜”的判断依据。   他没堵着江致微,又想去找姜楚英套话。   姜楚英已经疯了,听不懂话。江老三就想刺激她,让她跑出去找人,这样也能找到江致微。   江致微家里没有帮工,有事出门,会跟黎文君说一声,请她叫个人忙帮照看一下母亲。   这次事关县内发展,黎文君又深知母亲对江致微的影响,便把人接到自己家里了。   姜楚英在东边黎家的中心区域,周围都是黎家的人。   黎家男人们出去摘果子,也做农活、四处找果商谈价钱。   家里妇人夫郎,带着小一些的孩子,在家里挑果子。   一框框的装好,又一日日的反复挑拣,做重复工作。   保证果商来时,果子都能直接拉走。同时里面没有一个坏果。   这般忙碌之下,要把姜楚英严密看着,就得把她带在身边盯着。   江老三的官印是黎文君拿的,他对黎家的恨意可想而知。   眼看着姜楚英也在黎家,他找人半天,又热又累,多种负面情绪上头,竟在外面闹起来了。   姜楚英对他的印象很深,疯成这样,还记得是江老三食言,没能让江致微当大官。   听见声音,她就朝那边看。看见是谁,跟打配合一样,竟在里边也闹了起来。   黎家的人两头拉,推搡之间,好几框果子被推翻,满地的滚。   姜楚英也跟果子一样,满地的爬,硬给她冲了出去。   江老三告诉她:“有人要害你儿子,不知道把他带哪里去了!”   姜楚英重复着他的话,喃喃念叨着跑动。起初还像无头苍蝇,过了会儿,不知是想起了什么,立刻有了目标,直直往林区跑去。   江老三见状,心中一喜,忙跟在后头。   他这次办事不周密,黎家那么多人看着,沿路的都是各宗族的聚居地。   他们各族之间再是不和,对县里的发展是统一战线的——有钱一起挣。   这一年里,当地人也知道江致微的品性和他家母亲的情况。谁不叹口气说句可惜?   见黎家的人追姜楚英,还骂江老三,他们不过脑子,都明白了,是这江老三又跑去为难江致微了。   他们也跟着出来帮忙,家家户户门前都站着人,把这条路堵得水泄不通。   跑出去的姜楚英被拦住了,过来挑事的江老三被捉了。   黎文君听说消息,带人过来看,让他们给江老三松绑。   “他不是想见江举人吗?带他去。”   黎文君眼神讥诮,盯着江老三不敢抬起的脑袋道:“把他扔在林子里,不用管他死活。”   作为掌印女官,林庚单独跟她密谈过。   她现在可以更加大胆一点。   江老三好日子不过,撞她手上,她便让江老三好好见识见识,什么叫“刁民”。   江老三再怎么,也在这里待了一年,他哪能不知道林区的凶险?   没有沼泽的地区,都能有蛇群。他至今不敢踏进林区半步!   下属们默契,趁着江老三大张着嘴巴要反驳时,她们拿布团堵住了江老三的嘴巴,外头又用麻绳系扣,然后把江老三提溜起来,给他脑袋上套个麻袋,就把他推着往外走。   江老三看不见路,发不出声音,手脚能活动,但手无缚鸡之力,无法反抗。   这么一路走,一路被推搡,他体力消耗间,力气越来越微弱,也越来越害怕。   进了林区,他身上的束缚才被尽数取下。   正值夏日,林木茂密。   因此地凶险,当地百姓又是靠山吃山,里面的树木少有被砍伐的。   进来以后,只能看见周围的粗壮树干,抬头不见天日,林内自然有屏障,漂浮着白蒙蒙的雾气。   若非当地熟知林区的人,进来以后,连来时的路都不认识。   江老三吞咽唾沫,目光一转,看见草叶里有东西在动。   他缩着脖子,定定望着不敢眨眼,然后看见了一条青绿色的蛇朝他吐信。   他短促的惊叫一声,昏厥了过去。   几个护卫对视一眼,把软趴趴的江老三捞起来,拖着他绕一绕路,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就把他带到了沼泽地。   江老三晕得不彻底,醒来看见还有人管他,他梗着脖子道:“我是朝廷命官……”   护卫们把他往沼泽那边拖,江老三的脚踩进沼泽,吓得大声尖叫。   这次不敢晕了,他手脚并用,很努力的往外爬。   他越用力,陷得越快。   急乱之中,他眼泪鼻涕哗啦啦的掉。又喊爹娘又喊大哥,还想利用大嗓门,把江致微叫来救命。   江致微还真听见了。   他没有深入林区,就在外围。   听见了动静,江致微叫人带路,过来看。   护卫们跟他说了情况。   “他明知伯母生病了,竟然还跑到黎家去闹,伯母不知听他说了什么,直直往林区跑!幸好被人拦住了!黎掌印听了很生气,叫我们把他扔林区里。”   江老三是朝廷命官,不能随意打杀。   有林庚作保,她们能小作惩罚。   江致微听了,也是怒意上头。   “你这是做什么?你要我娘死?”   江老三着急自己的性命,江致微说什么,他都认错。   江致微不救他,让他慢慢泡着。他原路返回,把现有的几个蜂窝的蜜取了,就结束今天的工作,先回家安抚娘亲。   到晚上,这件事才传到卫所。   江承海听了,火冒三丈。   次日下午,踩点揍人,把刚回家的江老三打了一顿。   忙碌之中闹哄哄,也有了两个好消息。   一个是果酱熬制成功,一个是果干三蒸三晒制作完成。   果酱需要白糖,当地进货价格远超预算,他们带来的银子也不够。   现有的五十几坛货,留下五坛,请津口县的“县令团”跟各族族长一起品尝。   果干尽数打包,跟其他的果酱一起送走。随同一起的,还有当地特产苦芽茶。   他们出来一趟,都很恋家,家书厚厚的封装进木匣子里。   押送的人以林庚的随从护卫为主,有他们在,能一路开绿灯。   再有几个镖师跟随,返程路上,能顺路到上陵府,给李燕白跟赵大宇各留一部分货。   尤其是李燕白那里,她开着客栈,蜂蜜和果干可以配合,做蜂蜜水果茶,还能直接售卖各类果茶。   她紧挨着禹南县的丝绸乡,往来皆是贵客。蜂蜜还好,总有路子能买到。果茶是独一份,能在这里试试大众口味的接受度。   余下的部分,一大半送到京城。   送到京城还得再分四份。北地镖局、已是国师的程明程道长,还有现在跟谢星珩往来紧密的顾慎行。以及他们家明面上最大的“靠山”霍首辅家。   最后的一点,才是自己家中。   无需售卖,自家品尝。   售卖以禹南县为试点,丰州县排到第二。这样安排也是给家里减轻压力。   江知与在家守业,糖厂正在高速发展期,本就要他多多耗神。江家原有的产业以及逛小集,可以在现有管理的把控之中,自然运行,但他也得兼顾一下,处理些突发状况。   再就是天热时,牧场需要做“防瘟”处理。皮革这里,也有粪池发酵的影响,要多多劳心。   开在津口县周边的分厂,由徐诚来忙活,初期的白糖调货,就得江知与来弄。   不能再给他增压了。除了事业之外,他还要照顾家里。   幸好现在舅舅一家到了丰州县,可以各处帮扶一下。不然他连陪孩子的时间都没有。   话回正题,果子等不及慢慢来,他们前脚送走货物,后脚就发出请柬。   定死时辰,一个时辰内,所有族长或者族内话事人都得尽数到场。   熬制果酱的法子,因有白糖,谢星珩都不会现在尝试,到通知时,就一笔带过。   详细说了,当地百姓的信任度会猛猛下降,持有质疑、怀疑的态度,执行力会减弱。   而果干不同,他们无需做额外的添加,自己把果子洗了,切块蒸了,再晒干,然后反复几次就好。   销路没打开,货品还得在县内堆积。此举以“救”果子为主,先进行二蒸二晒,后期再为保质期和风味,可以增加次数。   这次聚会,在卫所进行。   来的族长们都很忐忑,怕是朝廷的“鸿门宴”,给他们一锅端了。   到了地方,他们看见门口是他们熟悉的女性护卫队,才松了口气。   县城大,人员又聚集,各家都认识。尤其是能推选女官出来的人,都是当地小有势力的,对她们更是不陌生。   到了门口,他们提前探口风。   护卫队们话不多说,笑眯眯拿出油纸包,里边都是新晒制的果干。   口味根据果子滋味来,浓缩得更加甜、酸,有嚼劲,又不弹牙。因没做其他的添加,果味非常浓。   他们常年跟果子打交道,对各类果子的味道再熟悉不过。   吃到嘴里,立马就发现了玄机,一个个都笑起来,面容从忐忑、迟疑,变得春风满面。   好啊。   好啊。   他们的果子有救了!   谢星珩体谅江承海对江致微的一番良苦用心,此次过来,自我介绍,都是“江致微的兄弟”,说两人同出一门。   护卫队们在门口,也是这样跟族长们说。   有江致微在中间做纽带,他们对谢星珩的接受度也随之增高。   今天的会议取名叫做“花果会”。   “花”是花蜜,“果”是水果。   入场以后,是黎文君做开场介绍,谢星珩跟江致微在侧陪同。   场内列长桌,正中间摆着三口水缸,用来取白水漱口用。   每个人的座位边,又摆了小坛子,用来吐水。   桌上杯盏数只,还有一队卫兵被拉来充当小厮,临时用一用。   黎文君给他们介绍道:“江举人大家都认识,我就不多说了。这位是谢敬之谢举人,他夫郎跟江举人是同族兄弟,两人同出一家。这次来津口县,是为了帮我们解决蜂蜜和水果的销路问题,经过几天的试验,他已经完成了初加工,可以延长水果的保质期……”   谢星珩及时往前走半步,给大家认个脸熟。   黎家的和陈家的,看见他就两眼瞪圆——这不是那个外地商人嘛!   他们等谢星珩好几天,左等不来,右等不到,还以为这生意黄了,这几天还被人笑话!   谢星珩话不多说,直言道:“果子等不了,我们边试边说。”   他拍拍手,就有一队人端着大号茶壶,满场游走,给他们喝果酱茶。   果酱制作了三种口味,果肉含量高。   三轮过后,还有一种全新吃法,在馒头片上,抹上鲜浓果酱搭配。   馒头片小小的,他们为了品尝滋味,小口小口咬,至多三口就吞下肚子。   老实说,果酱茶,他们不觉得有什么。口味比不上纯正的水果汁,他们也没喝惯,但这种制作巧思,让他们信心大增。   而果酱抹馒头片,他们很是喜欢。   谢星珩跟他们介绍说:“果酱制作成本太高,需要大量的白糖,不适合广而推之。大家漱口过后,来试试另一个低成本的水果加工产物——果干。”   漱口时,谢星珩就讲述了果干的制作工艺,这些族长们都听愣了。   咋还告诉他们了?   这个不是江家的生意吗?   江家买他们的果子就行了啊。   要说人手不足,这也没关系啊。   县里闲人多得是!要是肯买他们的果子,免费干活都有人乐意!   听说果酱的制作工艺时,他们惊讶之后没多想。   要加白糖,他们知道也会狠狠忘掉。   败家玩意儿。水果什么价,白糖什么价?往果子里面加白糖,多此一举。   可果干不一样啊,他们错错眼的功夫,谢星珩都说完了。   他们互相对视,都不敢信。   这么简单,洗洗切了,蒸了就晒,晒了再蒸,蒸了再晒,这就好了?   这就告诉他们了……   他们又想着,可能是要他们加工好再收购,价格还是跟普通水果一样的价,要费些时间和柴火。   然后他们听见谢星珩说:“果干可以直接食用,你们应该听说过蜜饯?蜜饯是用糖腌制,果干也可以加糖。但我们不做蜜饯,就照着果干来,成本低,能保住果子。”   他们都点头附和。   对,对。   不加糖。   不要加糖的工艺!   谢星珩左右四看:“在座各位,都是一族之长,不以县来说,也得以宗族利益为先,我不说虚的,法子我教给你们,你们可以教给自家族人,但外地人,尤其是外地商人,你们不能说,你们必须夸大制作之难,这样才好抬价。”   抬价!   他们想抬价!   果子甜蜜多汁,很能招虫子。   他们没有杀虫的药剂,都是人工除虫。   更有甚者,是从开花期就开始除虫,以免虫子包在花里,长到果肉里面,在里面产卵,切开以后全是密密麻麻的虫子。   这么辛苦,外地商人来进货,还要狠狠压价。   开口闭口都是果树已经长成了,年年挂果,不需要他们费心照料。再又说运输困难。   照料的费心程度,他们能反驳一二。   可运输之难,他们真的无话可说。   若非如此,他们何必等着果商来进货?   组织些壮劳力,一担担的挑出津口县,也能卖!   抬价把他们的利益绑到了一起,互相之间还能起到监督作用。   谢星珩看他们脸色,适时进入下一环节——品果茶。   单独口味的果茶、多种搭配的果茶,都试试。   除了蜂蜜搭配不同果干之外,还能配牛乳、椰汁。   更有果酱、牛乳、冰块,以及其他常规品类的茶来搭配。   他们真是开了眼。   这辈子也不知道蜂蜜、水果还能有这种花样喝法。   口味还都很好!   搭配说完,他们能有半个时辰的试喝环节。   谢星珩跟江致微,分两头,给他们做更加详细的解说。   他们现在无需太过关注搭配,只需要知道,他们把水果制成果干,可以挣大钱就行了。   “你们只管做,怎样卖出去,是我们的事。”谢星珩霸气道。   这次的花果会,是让他们知道这样做的原因。   试喝环节结束,就到了价位上。   谢星珩说:“以现有果价为例,四倍的价钱收购。”   听起来很多,但果子晒干以后,会缩水。   现在的晒制次数少,十斤果子能出三斤果干。三斤果干按照四倍算,也就十二斤水果的价钱,他们还要出人工、柴火钱。   今年晚了,来年能循序渐进的,跟着果子成熟期来做尝试,会做九蒸九晒的精品。到时能十斤出一斤。   谢星珩今年提不了价。他来到这里是做皮革生意的。   但他能作出另一个承诺,“你们做出来的果干,凭本事谈出高价,你们可以卖给别人。我现在是手头紧,开不了大价钱,只能保证尽量多采购,先以大量的货,铺开外面的市场。有了钱,我会给津口县修三条路。”   修路费钱,是当地小孩都知道的事。   他们不能送货出津口县,就是碍于路况。   谢星珩这个收购价他们听着已是震惊,知道成本价还是震惊。震惊之余,才思考利益。   因法子是谢星珩给的,他们考虑到年年烂的果子斤数,两相算计,认为做成果干卖给他,少挣就少挣。   再加上修路,诱惑实在太大。   黎文君事先不知道,挑眉问道:“哪三条路?”   满室的人都安静听着,目光紧紧看着谢星珩。   对,修哪里的路同样重要。   门口一米的小路,和县门的大路,都是路!   谢星珩说:“一条北上,连通隔壁省的省城嘉义。另一条,修津口县的中心街道,东西四面,连同四大林区和四大城门。”   还有一条,是继续南下,连通云岭关。   这是押运皮料的路。弄好以后,也能方便押送粮食。   但这条路,不能现在说。   所有人都给震住了。   能在这个特殊县城做族长,本身就有城府和心机。   他们忍不住去看江致微,问:“你这兄弟,说话靠谱吗?”   江致微哪能当众拆台?而以他对谢星珩的了解来说,谢星珩是用轻松的态度,做靠谱的事情。   自认识以来,从江家农庄开始,他每件事都办得非常漂亮,成效远超预期。   他重重点头,想了想,又给他们举了例子。   禹南县的丝绸不提了,丝绸是硬通货。   丰州县的油盐糖也不能说,这三样哪个愁卖?   就说枫江县的咸鸭蛋。   咸鸭蛋在津口县也有,很常见的小东西,又不贵。   谢星珩让枫江县的咸鸭蛋,闻名于京都。   直到现在,说起咸鸭蛋,大家还是认准枫江县的“牌子”。   他说能打开津口县的果干、蜂蜜销路,那就真的能行。   族长们窃窃私语,算着修这三条路所需的银钱。   肯定要大价钱。他们现在把原本要烂掉的果子,制作成果干,累就累点,反正能挣钱。余下的利润,给江家拿去,用来修路,似乎也可以。   唯一的问题是,他们不知道江家多久才开始修路。   修路好像那个看得见、吃不着的大饼子。   谢星珩说:“至多年底,就有人来勘测,开春动工。”先通云岭关。   这样子说,族长们就定了心。   果子熬不到冬季,他们先把夏季的生意做了。   谢星珩也说了,他们要是有本事谈生意,卖给别人也可以。   他们完全可以“报复”性出货。给果商们高高的价位,爱买不买。反正除了津口县,他们再买不到果干了!   时间不等人,花果会散场,各族就开始蒸晒果干。   原来天天堵着各处宅院,求着果商老爷再抬抬价的果农们,都不见了!   果商们莫名其妙,但多年的经验使然,他们不着急,全当果农们有了全新策略。   结果一天过去了,两天过去了,三天过去了!还是没有果农来。   他们终于顶不住,忍着酷暑,从晾着冰盆的小宅院里出来,先去黎家、陈家看。   这两家出了大女官,为人规矩些。又给果树追肥,果子的品相和口感最好。   结果来了以后,他们看这里到处都有小孩子在望风,见着他们来,还毫不客气的大喊大叫道:“奸商来啦!要收果子啦!”   此时的他们,还不知道这个“收果子”是指百姓们把晾晒的果子藏起来,不给他们看。   他们昂首挺胸,无视“奸商”的称呼,心里已经开始盘算,这么兴奋的接待他们,要压价几何。   果子可等不起啊。   挂在树上都会烂。   再落几场雨,土地更加泥泞,他们摘果子都不好摘,运送也不方便。价钱还得掉。   再掉,果商们也没底。   过不下去日子,谁还卖果子?   可他们的想法注定落空。   各家各户都有精壮汉子出来,他们光着膀子,又凶神恶煞的。   问他们:“你们来收果子?”   果商们怕挨揍,讲话比较客气。   “对,收果子。”   汉子们忙着,又要摘果,又要运输,还要砍柴,回家一趟,歇会儿的功夫,还得轮班守着巷子口,防止外地人进来看见他们怎么做果干。   他们不多说:“果子涨价了,原来六文钱一斤,现在三十文一斤!”   谢星珩没坑他们,提早算过,以制作成本来说,每一斤果干的成本要二十三文钱左右。只高不低。   他以二十四文一斤的价格收购,是占了便宜,也吃不下全县的货。就告诉他们什么价位能挣钱。   津口县的百姓还是朴实,三十文一斤,对果干来说,已是低价。   可果商们还不知道他们在做果干,一个个都说他们疯了。当天的第一笔生意,就这么谈崩了。   这让他们很是懵逼,心里也慌了。   咋不行呢?   他们对谢星珩陌生,心里怯怯的。只好去找江致微。   江致微听说后,不由失笑:“他们知道这三十文钱,是买果干的吗?”   这样一说,他们才拍着脑门,连声说忘了。   从江致微这里离开,一行人又结伴回家,拿上新晒制的果干,去找果商谈价。   现在情况两极反转。   他们能制作果干了,果子不急着卖了。   不论是新鲜水果,还是果干,都得照着他们的价位来了。   继续南下,还有几个县城卖果子。   可南地的县城都大,越往下走,路况越差。到时运输成本更高,保存也更难,沿路再有磕碰,果子坏得更快。   不买就走,别留这里碍事!   果商们没想到是这种境况,当即傻眼了。 第112章 补更章节   当地人做生意的方式,简单粗暴,直接干脆,让谢星珩叹为观止。   真是活久见。   他诚心发问:“津口县没有本地商人吗?”   黎文君看他表情,知道这样子做生意不对,如实道:“当地商人都是各大宗族的人,县里没什么外来商户,所卖商品都很杂,基本都能算作杂货铺,根据日常所需去嘉义省采购,或者果商、蜂蜜商来县里时,捎带一批。百姓们难得出县,为点日常用品也实在不值当,所以店门开着,也是爱买不买。”   她心有谦虚,也诚心诚意的请教:“我去过外地,大多都这样做生意的,你们不是这样子的吗?”   谢星珩点头:“对,正因他们都这样,所以我们才要不一样。”   他想了想,说:“你挑些人,找个领头的,我写封信给我夫郎,把他们都安排到商务培训班,过去进修一段时间,学学怎么做生意。”   谢星珩这回过来津口县,是为了生意,但不全是自家生意。核心是跟林庚的合作。   南地的经济发展,会加强林庚的势力。   为林庚做事,就要以大局观为重。   同样的利民、带百姓脱贫致富,江家在其中的效力,不能跟丰州县一样,起到领头作用。而是化作万千商人之中,成为进货商之一。   既然不能领头,津口县就得自己成长起来,从现在开始,培养出商务人才。将本地的农商发展起来。   黎文君重复道:“商务培训班?”   谢星珩给她简单介绍:“是专门教人做生意的‘学堂’,理论学完了,会安排到大掌柜的身边实习。”   黎文君知道读书人有学堂,还没听说过商人也有学堂。还专门学怎样做生意,也是奇了。   她掌着官印,主理县内大小事务。   谢星珩等人来了津口县后,她比从前更加忙碌。水果、蜂蜜,还有沼泽区的安全道路开发等事情,都需要她盯着。   她离不开县里,又从内部去挑人。   挑人要公平,大家族都得出个人。   小家族好几家联合出一个。怕人数太多,到时安置不来,黎文君强制“合并”。同一姓氏,只出一个。   她也投桃报李,给江家示好,送江致微一个回乡的台阶。   江家人都没掩饰,她看得出来,江家这一脉,跟江老三那一家不一样。   叫江致微去。江致微是江家人,江家人教他肯定尽心,不留余地。   江致微对本地人也尽心,他还担任着教谕一职。到时回来,在津口县,也能做商务教学。   这番安排,很合江承海的心意,又不好给江致微压力,期待着,又不敢追到面前去问。   江致微对此接受良好。稍作思索,同意出行。   回乡看看,代母认错。亲自去跟阿晖叔认错。   这次回丰州县,江承海跟着一起。   果酱厂选好地方后,只等建设,要等糖厂完工,实现供货后,才开始运行。到时就让江致微盯着点。   都愿意回家了,这时说什么,江致微都同意。江承海更是乐呵呵的。   姜楚英不好安排,她现在又不知错,只会乱骂,带回丰州县,平白脏了人耳朵。可留她在这里,江致微也不放心,便一起带上了。   他想着,阿晖叔看见他娘这样子,心里也许会舒坦些。   津口县的“交换生”则是陈世英领队。她是护卫队队长,能镇住场子。   一行人在六月二十三出发,北上丰州县。   谢星珩看着他们远走,心里很不是滋味。   他也想家了,想老婆,想孩子。   哎。   六月二十五,盼望已久的生皮抵达津口县,现在林区入口处的沼泽地浸泡。   到这一步,谢星珩就能看见回家的日子了。   他更有干劲,然后是漫长的等待。   这一刻的空闲,让他拿起书本,温书复习、背诵刷题。   他要科举了。   林庚过来巡视时,看见这一幕,不由挑眉:“哦,忘了,你还不是正经官员。”   谢星珩:“……?”   合着你把我当官吏用啊。   说起这个,就会想到谢星珩的经史答卷。   林庚露出不忍直视的表情,看谢星珩翻阅的还是往年程文,以经史为主,就更是难评。   “你经史卷子,怎么就答得那么烂?”   谢星珩:“……扎心了。”   他不跟人客气,“诶,说真的,给我介绍个先生吧?最差也得进士,我要名师教学,一对一补课,争取一次考上。”   今年已过半,来年乡试,他不用去。后年春试在二月份,算起来只有一年半的准备时间。   林庚说:“不然你去找孟先生吧?他老家在嘉义省,跟津口县离得不远,皮料泡着也要时间,到时你再回来。先去上学,我给你写封介绍信。”   孟先生,孟培德。   谢星珩乡试时的主考官,被新皇革职回乡了。   他人品很好,刚正不阿。   看起来不会卖林庚的面子。   林庚说:“他是我的恩师。”   谢星珩:“……”   草率了。   难怪这么个大儒,说革就革了。   要不是怕天下文人怒骂,说不定还得杀了。   谢星珩这便欣然接受了,他背上行囊,去嘉义省拜师读书时,首批送往丰州县的果酱、果干、苦芽茶,到货了。   货运到江府时,江知与正在开会。   糖制品销量激增,再有加盟商日益爆单,原料就捉襟见肘。   总不能在畅销的时候,货品不足,错失生意吧?   江知与又另外派人去府城,跟秦六爷二次合作。不论如何,请秦六爷供应今年的原料,为表诚意,糖厂可以在秦家没有加盟的情况下,始终低价出货给秦家。   在商言商,江知与又不是伸手讨要原料,是要给钱的,秦六爷没什么不同意的。   如今徐诚嫁了林庚,以夫夫关系来说,糖厂也能算是世子夫郎的“陪嫁”。这个面子得给。   谈定原料供应后,江知与又紧急找丰州县的大小商户商量种植原料的事。   买田是来不及的,成本也高。而商户们爱屯田,家家户户手里都有余田,平时保守着,以种植粮食为主。   粮食是民生之本,江知与不动这一块。   他说:“你们不可能全种粮食,其他原本种植别的作物的田地,改为种糖原料,我会收购,也会给租子。”   商户们知道江知与出来做生意了,打交道少。没想到一来,就是这种形式的生意。   一般都是大地主,把田地租给百姓种。   百姓们侍弄庄稼,一年到头累死累活,混个温饱。   现在江知与来租他们的田,种什么东西,江知与说了算,那他们不就成佃户了?   嗯,不对,他们不用自己种地,不算佃户。   他们也是租田,不过是租的“种植权”。保证收购价,也拿租子。下面的百姓要种地,也得给他们租子。两头挣。   而且种植的是糖原料,单看糖厂的红火程度,就知道那点原料不愁卖。   他们互相望着,又凑一处窃窃私语。   刚好家里来小厮跟江知与通传,说津口县来信了。   江知与眼睛发亮,当即起身往外走,也跟商人们说:“你们先商量商量,我一刻钟后就回来。 ”   开会地点,借用了逛小集二楼的会议室。   这里大,也离家近,方便他两头跑。   两个崽崽陡然“失去”了一个爹和一个爷爷,每天都要哭哭,快一个月才将将哄好。要是长时间没看见江知与,两个崽能哭得喘不过气,让人想想就心间发疼。   来的小厮是听风院里伺候的升平,他还拿了东西,是一罐果酱跟三包果干。   附带了信纸,写了配方用量。   江知与粗略看过,当即明白用意,便叫升平下楼,找掌柜的取些牛乳、茶水、冰块来。   津口县的货品抵达丰州县后,径直送去江府。   宋明晖看过货,也先看了江承海写的家书。   做生意的人家,哪有什么自家品尝的东西?   知道后续还会有,趁着这次把大小商户聚在一起的机会,就先给他们尝尝鲜。   江知惦记着家书,用泡茶来分散注意力。   等待的一刻钟里,他就在外头的待客厅,泡好了五种滋味的茶水。   到点就端进会议室,给他们介绍了不同的名字。   这都是商人们没听过的茶名,他们本着水果价贵的原则,选的都是常价最贵的荔枝泡的茶。   荔枝做成了果酱,果肉丰富,甜分足够。泡茶后又加了冰,去热解暑,滋味香甜。   江知与带着说一句:“这是津口县的特产,我父亲跟我夫君寄回来的,给大家尝尝鲜。”   江承海跟谢星珩离开丰州县的事,他们早发现了。   县内多有猜测,其中最广泛的猜测是,他们出去开分店了。极有可能是府城。   结果人家不声不响的,去了津口县。   经商的人,对地理名称敏感些。   津口县偏远,又是南地的入口,大启朝境内售卖的水果,多半是从津口县出产。他们都对这个地名不陌生。   好家伙。   跑那么远。   寄回来荔枝。   荔枝在宫里都少见,他们还以为是沾了个名字,有相近的口味。结果是结结实实,有荔枝肉的果茶。   这就是荔枝泡的茶!   江家好大的手笔!   江知与看他们神色,心里了然,把话题从果茶上拉回来,问他们考虑得怎么样了。   商人们商量过,把各自的田地加起来算过数,认为各家可以出三成,用来种植糖原料。先合作一年试试。   三成的田地用来种植糖原料,对他们影响不大。更多的田地,还是用来种粮食。粮食让人心安。   单独一家出三成,很少。   他们加起来,就多了。   这是江知与满意的结果。   他早让人准备好了契据——这也是从谢星珩那里学来的,叫做“契据模板”。   商定之后,只需在空位写上数额,签名摁手印,就能送去衙门公证。   这头弄完,江知与疾步快走,果茶都没细品,恨不能飞奔回家。   宋明晖知道他会回来,带着两个小宝贝在堂屋里等着他。   两个孩子会爬行了,偶尔也会喊一声标准的“爹爹”。见了江知与就兴奋“啊啊”,一下“爹打”,一下“打爹”。   等江知与接过他俩,追着他们教“爹爹”,他们又能喊好“爹爹”。   江知与哄他们一阵,看家书的时辰延后又延后,简直是一场耐心的考验。   等崽崽们爬着玩了,他才有了空闲,把家书拆开看。   谢星珩的家书写得很厚,第一页行首,就是一句“小鱼,我好想你!!!!”   然后补充“和孩子”。   江知与一看就笑了。   谢星珩是善于表达的人,借着信件,更是什么话都能说。   知道距离和时间让他们分开,相思之苦难言。信里有关思念、想念的话,他更是反复提及,不会吝于笔墨。   他写了很多路上的见闻以及在津口县的现状,用第一视角的吐槽形式写的。   江知与看着信,脑子里自然浮现了谢星珩的语气和声音,好像他就坐在面前,活灵活现的在说话一样。   谢星珩路上看见了很多新鲜玩意儿,很想和江知与一起看。   他配了简笔画,告诉江知与,他看见的是什么东西。   也说出去吃饭、逛街时,想要江知与陪着一起。   信件里附带了很多“小剧场”,是谢星珩脑补的,如果江知与在他身边,会在这个情景里,说什么样的话。   江知与看完,又细看一遍,然后仰头思考,发现他可能真的会这样说话,不由失笑。   夫夫之间的信件,日常想念之外,又有亲昵。   谢星珩还说他在津口县的客栈居住一晚的“睡后感”,大骂臭男人没有老婆香。   然后又诚心诚意的认错,说他不该把老婆跟臭男人一起比较。   在字缝里还夹着更小一行的字,不知是他原就写好的,还是检查时,往里加入的批注。   谢星珩说:“但我真的很想你。”   江知与也不知怎的,看他一句句说想念,看他“行也思君,坐也思君”,竟也看不腻。   每一段话后面跟一句,他都能扬个笑脸。心里酸酸甜甜的。   他也想谢星珩,盼着早日见面。 第113章 崽崽幼儿园   江家后院,开了一间“崽崽幼儿园”。   最初是江家的两个宝和谢根家的“三个豆”,宋威一家团聚之后,宋家的两个小孩也来了。   七个小孩凑一处,用谢星珩的话来说,都能召唤七龙珠了。难带程度可想而知。   幼儿园的园长是宋明晖。他原想着,带自家孩子也是带,多几个也行。   多到一定程度以后,他就知道太高估自己了。   小孩子不讲大道理,闹起来不管不顾,一个哭起来,满屋孩子都要哭。   他们还会看脸色,知道宋明晖只是话少,实际上比他们的父亲更好说话,一个个的也会提要求、讲条件。   当然,后面这种,仅限于谢川和宋游、宋勇三个崽。   宋家的两个孩子,一个五岁,一个三岁。都能说会跑,带着谢川愈发野。   小小的孩子,早早入了学堂,没几天就被带偏,没有书生郎的样子。   江知与常回来“突击检查”,今天带来了新玩具——打袋鼠。   打袋鼠是手动开关,大人去压木板,相应的孔洞里,就会升起一只毛茸茸的袋鼠。属于亲子互动类型的游戏。   大孩子们玩一阵,发现了诀窍,就不爱玩了。   两个小宝贝还是幼崽,可以骗一骗。玩得很是开心。   江知与陪玩一阵,大孩子发现这样子可以逗小孩子,也纷纷抢着要来压木板。   江知与在木板上制作了布垫,整体就跟打袋鼠一样,无需工具,可以纯粹的使用手掌、拳头来拍击,获得直接的爽感。   不论是打袋鼠的孩子,还是控制袋鼠出窝的孩子,都玩得很开心。   他们凑一处玩,就能少闹腾一点,能让宋明晖歇歇。   江知与今天得空,让爹爹去睡个午觉。   宋明晖不爱睡午觉,中毒之后,身子弱了些,不睡撑不住。现在调养好了,反而被那一年多的习惯影响到,到了中午就犯困。   尤其是天热的时候,暖和起来,脑子都木木的。   他就近靠在摇椅上休息,跟江知与聊聊天,说说话。   “珩儿这次不知多久才能回来,你心里很惦记吧?”   江知与点头。   惦记肯定是惦记的。   他懂事,不会说要抛下一切,不顾家业与老小,就要跑过去找男人。   也清醒,知道对目前的情况来说,他做什么最合适。   他跟宋明晖说:“可能是小时候见惯了父亲出门押镖,十天半个月见不着面是正常的,好几个月见不着面,也是正常的。我感觉还好。”   小时候因想念父亲,闹过很多次。长大了,要哄着他的孩子了。   哄着因想念父亲,哭闹不止的孩子。   江知与单手摇着扇子,看一眼还在玩打袋鼠游戏的孩子们,对岁月的流逝有了实感。   他问爹爹:“我应该比他们乖一些吧?没这么难带。”   宋明晖听着,笑了声,道:“我们说天玑宝宝的急躁性格像珩儿一些,你真信了?”   江知与突地不好意思:“啊,难道是像我?”   宋明晖抬手遮眼睛,睁一道眼缝看他。   “你小时候比天玑宝宝闹腾多了,劲大,哭声也大,刚学会爬就要揪着大人裤腿往上蹿,我们裤子都被你抓掉了好几次。所以后来我比较少抱你。”   江知与:?   他抿着嘴巴,很想小声反驳一下。他怎么会这样呢?   宋明晖说着孩子幼年的事,兴味十足。   他还跟江知与说:“你还小的时候,分不清小汉子和小哥儿,镖局那些师兄弟都是一起玩,别人说你自幼就在汉子堆里打滚,以后嫁不出去,你还很自豪的。”   小小的孩子,知道家里需要什么样的人来撑起门户。   汉子们可以随便玩,跟小哥儿、小姐儿玩都没事。明明都在一处,但只会说他们,不会说小汉子们。   那时,江知与对性别认知很模糊,觉得他想当小汉子,就能当。   江知与对这件事,有点印象。   好像就是他闹得太厉害,见别的师兄弟都能跟着父亲出去见识世面,他爹都是总镖头了,他居然不能去,感觉天都崩了,这么一哭,他还真的跟去了。   身份转变,从孩子变成父亲,江知与也更加理解宋明晖的心情。   原来是男人经常出门,有了孩子,也有个念想。结果孩子也嚷嚷着要出门闯荡,把他一个人留家里。   江知与酸情的问:“爹爹,那时你是不是感觉很寂寞?”   宋明晖摇头:“很清静。”   江知与表情僵住。   怎么会这样,跟他想象中的答案一点都不一样!   宋明晖很少跟他聊这些,说到了,就带着提一嘴。   “我跟你堂哥的情况很像,自幼没了爹。那时你舅舅也小,我是小哥儿,带着我不方便,他就把我送到亲戚家寄养了。”   他跟江知与的成长环境不同,他很小就在体验分离、独处。   长大嫁人了,身边热闹起来,他反而不习惯。   慢慢开始想念江承海,是感情越来越浓厚以后。但他不会说。   日常生活,又不是演戏文,哪有那么多矫情的时候?所以他也更加认真的打理家业,好让江承海的努力不白费。   江知与还没了解过爹爹的从前,听着很是感兴趣,可惜宋明晖性情使然,这么提一嘴,已是难得,再想听多的,却是没了。   江知与眼珠一转,决定去问问舅舅。   问舅舅,是两天后的事。   宋威的嘴巴很严,“做什么?突然打听你爹爹。”   江知与就说好奇,想知道。   宋威大大咧咧,但真的疼爱弟弟。   尤其是,他们兄弟俩都是当爷爷的人了,在孩子面前的威严很重要。   小时候发生了什么,才不会告诉孩子们。   江知与失望极了。   宋威看他蔫了,还笑:“你知道你有个好爹就行了。”   江知与当然知道。   他问宋威:“舅舅,你觉得为人父,最难的是什么?”   宋威露皱眉后仰,嫌弃道:“你怎么跟你爹爹一个样,说话酸唧唧的。”   但他还是说了。   “哪有最难?只有更难。你大表哥出生的时候,我跟你舅爹都很忙,只好把他带着。你看看他现在,牛哄哄的,我跟你舅爹都管不了,还没分家呢,就做老子的主,打也打不得。多说一句就跟我呛声,说我老了,让我赶紧养老去。气煞我!   “大孩子养野了,老二就取名宋野,但我们是想拘着他,送他去读书。他倒好,书没读好,武艺也不到家。做生意软绵绵的,空有一身力气,半个心眼子不长。训他一句,他别的不会,开口就是‘我大哥也这样’‘你怎么不说我大哥’。老子怎么生出这么个玩意儿?!”   江知与听着一个劲儿的乐,时不时发出短促的笑声。   宋威也笑:“养孩子么,该打打,该骂骂,你别太矫情,你矫情,他们也矫情,你糙着来,孩子也糙,以后长大了才出息。难不难的……总之揍一顿就对了。”   江知与问:“那二表哥是揍少了?”   宋威真的点头了。   “你大表哥自幼跟着我们,我们忙死了,他碍眼一点都要揍,他可会看眼色。你二表哥在学堂待了几年,我们揍他的机会少。”   说着说着,宋威叹上气了。   “啥最难?你看看你二表哥,比你大两岁,你孩子都两个了,他亲事都没着落,愁死我了。”   他又想到徐诚。   那么好的孩子,老二偏抓不住。   叹气声更大了。   江知与眨眨眼,不笑了。   真是操不完的心啊。   他现在就想着,让崽崽们吃好喝好玩好。多多陪着他们,让他们开心。   但孩子长大了,就要为学习操心了。   学业成不成的,年龄都在长,到时又要为亲事操心。   到了亲事这里,那可是捅了“琐事窝”。   家庭里,大小摩擦哪里少得了?孩子也有自己的想法,不一定愿意听他们的。   江知与怀着好奇心来,走的时候,带着满怀的心事。   回到家里,他吃过饭后,照常跟宝宝们玩一会儿,然后嘀嘀咕咕念叨起来。   他先看着天玑宝宝,跟他挤眉弄眼。   天玑宝宝互动感很强,愿意跟他对着挤眉弄眼,笑得可甜可甜。   江知与摸摸他的小脸,指腹在他红红的孕痣上稍作停留,跟他对着笑,说出忧愁的话。   “你以后可怎么办啊。”   天玑宝宝“嘿嘿嘿”。   江知与一下被逗笑,面上笑容更浓更真实。   他又去摸摸锦鲤宝宝的脸。   有了其他小孩的带动,锦鲤宝宝肉眼可见的变得活泼起来,但只限于跟自己相比。在孩子堆里,还是文静得过分。   江知与望着他的眼睛,摇着脑袋,跟他对着晃来晃去。   然后说:“你难道性情随了你父亲?你父亲看起来不是老实人啊。”   江知与又伸手摸摸锦鲤宝宝的小肚子。   “让爹爹摸摸,这里有没有藏着坏水。”   锦鲤宝宝咯咯笑,似是怕痒。   两个小宝贝越是长大,越是亲密。没有其他玩伴时,他们能互相扒拉到体力耗尽。   天玑宝宝发现摸锦鲤宝宝的肚子,就会让锦鲤宝宝笑起来,像是一个会有即时反馈的“玩具”,他也要过来摸锦鲤宝宝的肚子。   他们都是短胳膊小手,一个偏要摸,一个偏要挡,像是无效划拳。动作憨态可掬,让人看着心里软软的。   江知与支起炕桌,一边注意着崽崽们的互动,一边提笔,给谢星珩写家书。   家书里,他不吝笔墨说相思,然后说“育儿之难”。   信件送到谢星珩手里前,江承海带着江致微,以及津口县的“交换生”们,抵达丰州了。 第114章 返乡   丰州县的变化很大。   这座江致微生长的城市,让他有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   明明街道还是那些街道,房屋还是那些房屋,或许是店铺易主、幌子变化,又或者是暑热的天气里,还有很多百姓在外走动。   他走在街上,自然有地图在他脑海中浮现。他知道前方有什么铺面,再转角,是什么街道。   可那些陌生感,让他心里的不确定因素在增加。   江承海陪他坐马车,单是透过车帘看见一点街道的样子,江承海就知道到了哪里,顺着现在的地理位置,跟江致微介绍现在的丰州县。   “逛小集扩大经营以后,对县内很多铺面的生意造成了影响。”   起初是客流量降低、成交量降低,营业额断层下跌。   然后这部分商铺,根据各家情况不一,做了整合。   有手艺的,做个领头人。没手艺的,做个“中间商”。   他们一起给江家的逛小集供货,从台前走向台后。   铺面还是开着,平日里会卖些零散小货。   通常来说,百姓们没到十万火急,都愿意多走一段路,去逛小集采购。   因为能凑单、能满减、能满赠,还能抽奖。这样更划算。   所以现在的铺面,更像是“仓库”。   因销售数据不好整理,现在还没联动店内活动。否则供货商的铺面也会利用起来,让百姓们能根据需求,就近采购。   省力,省时,也少些辛苦,多些方便。   这个计划还没施行,却早早“偷跑”。百姓们期待的同时,也像江家已经开始搞利民行动,让他们在其他铺面,也能享受到优惠了一样,大热天的跑到逛小集去,都乐呵呵的。   江致微路上问过一些情况,真正看在眼里,才知道江承海谦虚了。   他还从未见过,商户人家能在百姓心里,有这么高的地位。   从前的江家,也没有做到这样。   再听各类活动简介,然后半路下马车,先到逛小集停一停。   江承海到了门口,就有伙计大声喊“老爷”,紧接着,几个手里没活的伙计,立马动了起来。   有人去叫掌柜的;有人去喊“经理”白喜文;有人出门,去糖铺找江知与;有人往江府跑,给家里报信。   还有人紧跟着就在店里开了条小路,一路迎着,就把他们一行二十人,都迎到了后院。   伙计们各司其职,井然有序,丝毫不乱。   仅接待这里,就把江致微惊到了。   随同他们一起来到丰州县的陈世英,也眼露惊讶。   江家铺子的伙计都这么会来事儿?   她进城后,也掀开帘子看丰州县的街道、商铺,还会盯着百姓的精神面貌看。   不论一个县城的经济发展有多好,但凡百姓们都面黄肌瘦、面露愁苦之色,这个县城的上官,就不是爱民的官。怎么发展,都跟百姓没有关系,只是政绩。   若仅是如此,她在丰州县不会久留。生意的事,别人也能学。   她要尽早返乡,告诉黎文君,好对谢星珩的计划,多一点警惕。免得忙活一场,反把治內百姓们给害了。   但这一路的见闻,真是让她开了眼。   同样是县城,丰州县的繁华程度,是津口县远不能及的。   而做生意,从百姓口袋里掏钱的商户人家,竟然这般被百姓们喜爱。   江承海回来,店里客人们看见了,还会笑呵呵跟江承海打招呼,言语亲切熟稔,又会开玩笑。   他们说:“江老爷回来了啊,你家赘婿呢?出去一趟,可别把你家赘婿弄丢了!"   江承海也能跟他们有来有回的聊:“丢了谁也不能丢了他!鬼精鬼精的,哪能丢了?他还有点事没忙完,再过阵子,咱们丰州县的人,就能随时买到果子吃了!”   客人们惊得眼睛都瞪圆了,跟着问:“是什么果子啊?地里的瓜果,还是树上的水果?”   江承海颇为得意:“当然是树上的水果!”   他就着这机会,把江致微拉到前面介绍给客人们认识。   “这是我侄儿,也是举人,你们对他肯定不陌生。他这次离家久,就是在外面找合适的水果供应商,生意谈成了,我家哥婿在那儿看着,我带他回家歇歇。”   真是给足了面子,也给足了台阶。   陈世英万万没想到,她也有个露脸机会,被江承海一并介绍,说她是水果供应商,从“水果之乡”津口县来的,这次是想看看路况,也看看丰州县的百姓吃不吃果子。   天热,店内客人不多。   他们人少,动静大。买不买另说,先把声势造起来,都连声说“吃”“要吃”,帮着江家先把这生意拿下。   陈世英来到丰州县第一天,就学会了一个生意经——吹牛皮”。   什么“水果之乡”,津口县也配?津口县地理环境使然,六山两水两分田。可耕种面积极少,山多林多,但林区里的果树,是一代代积累而来,并未大规模种植。   以环境、产量而言,实在算不上“水果之乡”。   真正的水果之乡,是另一个更加穷乡僻壤的多果县。   津口县的“口”,是南地之口。   多果县的“多果”,是事实。   这些都延后,初来乍到,先进行安置。   为了安“交换生”的心,江承海陪着一起等,见了白喜文,亲自交代过后,才带着江致微离开逛小集。   姜楚英自进城开始,就安静瑟缩,似乎这座城市,唤醒了她某些记忆,让她恐惧、不安。   江致微观察着她的情绪,见她没有过激反应,也未叫骂,就先带着她,一起往江府走去。   江府还在旧址,离逛小集不远。   他们在逛小集后院耽误了会儿,过来时,江知与早早到了家,正在门口等他们。   刚拐进这条街,江知与就遥遥招手,喊了“爹”,也喊“堂哥”。   江知与目光在姜楚英身上稍作停留,若无其事移开,下台阶迎他们,视线往后看,没见着谢星珩,他心里略有失望。   江承海见不得他不开心,还没进门,就把谢星珩的信件拿出来,塞给江知与。   “你看看,他话可密,上次写一大包,这才几天,又写这么多,我都替他累!”   江知与笑得甜蜜蜜:“辛苦爹了!”   江承海愣了下,才明白江知与说的“辛苦”是什么意思。   他还能真的替谢星珩累啊?   这孩子。   真是学坏了。   走到近前,江知与看见江致微两鬓发白,眼睛一瞬湿润。   上一封家书里,他知道江致微白了头。   刚才亲眼看见,还以为是日光太烈,让白发刺眼,显得面积大。没想到竟真的有这么大片的白发,生在江致微的头上。   江致微原有拘束,兄弟俩一两年没见,中间发生了很多事情,他不知该说什么好。看江知与跟从前一样,是个水做的人,眼泪说来就来,不由失笑。   “哭什么?白几根头发而已,可以染黑的。”   江知与擦擦眼睛,说:“先进屋吧,外头热。”   家里得到报信,就做好了安排。   江致微母子暂住客院。家里重修过,三处院落的牌匾不变,客院还是闻鹤轩。   再来这里,江致微有物是人非之感。   他们母子安置时,江知与稍作犹豫,跟着一起过来。   是主家体贴,也是想看看姜楚英会不会暴起伤人。   姜楚英进了江府,就更加安静。   她面容苍老,白发密,眼睛浑浊无光,嘴唇也干得起皮。   江致微在她身边,她就紧紧抱着江致微的胳膊,不敢看江知与一眼。   江致微若收拾杂物,她就缩成一团,双手抱着双臂,还是不敢看江知与。   江致微不打算在江府住下,简单收拾行囊,看一眼姜楚英,他把刚拿出来的软布绳拿出来,把姜楚英的双手绑住了。   得了癔症的人,说难听点就是疯子。她展现攻击力时,江致微会把她绑起来。   现在姜楚英没有展现攻击力,江致微也把她的手绑住了。   姜楚英终于开口说话,她眼睛里流出眼泪,开口是让江致微深深无力的执拗。   “娘没错,我才是你亲娘。”   她偶尔的表现,会让江致微觉得她并没有疯。   江致微垂眸,过了会儿,还是把她带出去,去见见阿晖叔。   是好是坏,总要亲眼看看的。   堂屋里放了冰盆,桌上放了冰饮跟凉茶,厨房备着酒席,桌上是大盆的面条、大盆的米粥,还有大个的包子馒头。让他们先吃点东西垫吧垫吧。   江致微给宋明晖作揖行礼,然后郑重跪下,嗑了个响头。   “阿晖叔,我带我娘来跟你赔罪……”   错不在他。   宋明晖过来扶他起来。   姜楚英突然朝这里冲过来,让江知与跟江承海都有本能反应,也跟着朝这头追来。   姜楚英抢在了宋明晖之前,把江致微的胳膊拽着了。   她对江家有着恐惧,她执着的要把江致微拉起来,带他走。   她反复说着:“娘不会让你中毒的。”   这情形,让江知与跟江承海僵在原地,心里“咯噔”一响。   他们在意宋明晖的安危,是正常的。   这件横在他们两家的事情,有了一道看不见的鸿沟,也是正常的。   江致微迟迟不抬头,额头抵在地上,眼中热泪不止。   破镜难重圆。   他们能重逢见面,但真的回不去了。 第115章 小谢拜师孟培德   嘉源省是靠近南地的省城,繁华程度,只能比拟富贵府城。   占地面积适中,跟京城差不多。本地山多,物产丰饶。颇有些像巴蜀的地形,但还未修建水利工程,没有闻名世界的“都江堰”,各处防洪措施还在修修补补、得过且过的阶段。纯粹是靠老天爷吃饭。   老天爷心情好,会追着当地人“喂饭”。   老天爷心情差,让让当地人求路无门。   佑平末的几年间,各地天灾多,嘉源省却安稳度日。   当地百姓感念天恩,近几年愈发迷信祭拜水神。   谢星珩来的时候,就看见了嘉源省的特殊风情——街上道士、和尚多不胜数。   他起初还以为是道观跟寺庙的人出来团建,事关信仰,他又初来乍到,不好口出狂言,只是默默观察。   走路间,他听路边的人说话,看街上小摊、街边铺面的主要货品是以道士、和尚用品居多后,也有了基础了解——古代版cosplay。   百姓们为表虔诚,会在特定的日子里,穿上道服、僧衣,斋戒数日,在街上游行,跟“同伴”汇合,“道士”们去道观,“和尚”们去寺庙,然后祈福还愿。   谢星珩来得巧,赶上百姓们拜水神的好日子。   他在街边找了个茶摊歇脚,喝着涩口劣茶,吃米香浓郁的米饼,好奇望着街上的行人。   好些小孩子还会闹腾,也想参加。大人根本不带他们一起,怕小孩子口无遮拦,说错话,惹怒了水神。   谢星珩看他们是拜水神,就不由疑惑,水神也有派系吧?怎么两头都能拜?   赶上了日子,没人敢议论。   谢星珩带着满腹疑惑,找了间客栈歇脚,今天休整,泡澡过后补觉,天黑之前起来,趁着落日时分,气温凉爽时,出街问路。   他要去孟府拜访。   孟培德是大儒,在当地很有声望,一问便知。   谢星珩估摸着脚程,快步疾走,宵禁前跑了个来回。   次日清早,他收拾妥当,换上书生打扮,拎上几包薄礼,出门叫了架小轿,坐轿子去孟府。   路上摇摇晃晃的,谢星珩闭目养神,默背着孟培德给他的赠书里的批注们。   到了地方,他付过轿子钱,下来理理衣衫,就拿上林庚的介绍信,去敲门。   门房回应快,开一道门缝,拿了信件去通传。约莫一刻钟后,谢星珩被领进了孟府。   孟府很大,各处简朴文雅。   所用器物都很别致,谢星珩识货,知道它们本身的价值不会高,但能收罗来这么些“不值钱”的雅物,孟家人,或者说是孟培德的学生们,真是有心了。   给老师送礼物,尤其是给刚正不阿的老师送礼,需要加倍谨慎。没有合适的,宁愿不送。   谢星珩这次带来的几样薄礼,都是农作物加工品。   果干、果酱、蜂蜜、苦芽茶,这是津口县的特产。   丰州县的特产,他没拿。距离太远,路上捎带的几样,都在津口县送完了。   路上他写了一份“拜师贴”,以策问的格式来写。写他乡试之后,在家乡都做了什么。此去津口县,又能为津口县的百姓做什么。   津口县的事,他不贪功,以“合作”来写。   若江致微有志科举,或许也能来嘉源省碰碰运气。   他过堂屋没停留,被小厮领着去了书房。   孟培德的书房,放置了很多书架,不如图书馆规整,书架的格子都错落有致,看着高低有序,很有律感。   谢星珩来时,孟培德正拿着鸡毛掸子给书籍们除尘扫灰。   看见谢星珩时,他手指正好碰到《孟子》。   孟培德顿了顿,将书抽出来,带谢星珩到书桌边坐。   他把《孟子》递给谢星珩。   “我幼年启蒙时,因姓孟,对《孟子》一书,总有多的关注。后来研学多年,别的书看再多,还是《孟子》得我心。不同装帧版本的书籍,我收藏了很多。这是我送给你的第二本。”   谢星珩郑重收下。   孟子有名句: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民贵君轻的思想,也是孟子仁政学说的核心。   孟培德开门见山的提出来,也有“道不同,不相为谋”之意。   但谢星珩与他想法一样。   他把书本放好,也不客气,先把他的“拜师贴”递过去,等孟培德收下了,他才逐一取出他带来的几样礼品。   谢星珩捡取糕点,空出一个小碟子,给孟培德放了些各样果干。   “孟先生,这是果干,是在津口县,取用当季的水果,经过三蒸三晒完成的产品。制作果干的流程简单,费些人力和柴火,但水果的保质期能延长半个月以上,加以冰藏,可以保质一个月以上。而果干更利于运输,不怕颠簸。这个工序,能让当地百姓的收益增加三成以上。”   余下七成,一半是人力足够,锅也不够,总有浪费、损耗。   一半则是目前市场没有打开,果商们进货少,而谢星珩也给不出好价钱。   所挣银钱,都是加班加点,一个果子一个果子做出来的。   孟培德抬眸看他一眼,拿起一个果干吃,淡淡点评道:“比蜜饯的甜度差些。”   他开始看拜师贴了,谢星珩不再说,轻手轻脚起身,叫人拿一壶不加茶叶的白水来,再多几个杯盏。   孟培德看帖子时,谢星珩就给他冲制了多样口味的饮品。   孟培德抽空回了他一句:“你别忙了,我早看过你给你同年们写的信了。”   谢星珩:……?   他记得他写了糖制品滞销,求哥哥们帮帮小弟的信。   没人跟他说,这信还能转送到孟培德这里啊。   他想问,又不敢问,坐这里熬时间。   孟培德翻开谢星珩的拜师贴,就有惊叹之感。   他从学生时代开始,就很少见到笔锋朴实锋利的文章。   谢星珩的文采,讲实在话,还算不错,中上游。但在见惯了才华横溢的进士们,也收过状元学生的孟培德面前,就不够看了。   孟培德最是欣赏谢星珩的才干。   这个才干,在真正推行之前,都是空谈。   如果乡试的策问是“对答”,眼前的拜师贴,就是真真正正的答卷。   他记得那时的题目,也记得谢星珩写了哪些东西。   谢星珩也做到了因地制宜,先富带动后富。以家乡丰州县为试点,利用现有条件,将农与商结合,带动百姓们,在现有的主业基础上,开展副业,给家里做贴补。   他还开辟了一条全新的职业,培养出数十个兽医人才。   另外,他开展的扫盲班、商务培训班,也是孟培德非常赞许的。   商务培训班,是基于“农商”的基础。   如果这里的人才,也能跟兽医们一样,输送到别的地区,那么其他地方的农产品是否也能打开销路?   孟培德放下帖子,跟谢星珩口头探讨这个问题。   谢星珩早有过思考,他说要根据农产品的种类来。   “像粮食、油料这种刚需产品,是不缺销路的。我们如果着力于此,就会抬高谷价。谷贱伤农,谷贵伤民,这之间需要一个平衡。所以各地的支柱产业,在因地制宜之外,也需要保证耕地面积的比例。”   孟培德点头,又问:“如果百姓们知道这个东西挣钱,他们非要种植呢?”   谢星珩有丰州县三年的数据作为支撑,能答上来。   “百姓们会钻空子,再多的规矩,抵不住他们可以请人代卖。比如油料,他们种植了,总能卖出去。麻烦了些,但挣钱不怕麻烦。但更多的百姓是守规矩的,也对粮食有着坚定、不可动摇的必种决心。把这个屏除,可以另设关卡。依然以油料为例,厂区收购油料,数量定额。万斤时是一个价位,两万斤时是另外一个价位。总有人吃亏,卖的低价。”   因实际利润在,百姓们还是会种,但这种“亏本”与不确定性,会让他们的心,回到粮食上。   要致富,就不能单纯种粮食。除非发展成种粮大户。   现在工具都差,也没机器,纯靠人力种地,说白了,就是欺负人。富贵的只能是大地主。   而谢星珩也得认这个规则。地必须有人种,还得保产保量。   但他可以给农户提供别的副业,让他们能有别的营收,缓解家庭压力,再积攒财富,实现脱贫。   肥料推广是一方面,配合家禽家畜的养殖是另一方面。   孟培德看他说什么都井井有条,胸有成竹,还有数据作为支撑,对百姓的民生情况了如指掌,就知道他不是坐在家里,简单做个决定的人,而是真的去了解过民生民情。   他来都来了,还有林庚的介绍信。孟培德不做别的提问,什么“我已被革职”更是废话。   孟培德最后问:“你拜师,想学什么?”   谢星珩不玩虚的:“科举技巧?科举有技巧吗?我想一次中试,以后好施展拳脚。”   孟培德听笑了,把拜师贴撂桌上,又端起茶水。   谢星珩一样样给他介绍,称呼都改了。   进门时叫“孟先生”,奉茶时叫“孟夫子”。   孟培德品完几样小甜水,也有了主意。   “科举一途,没有技巧,但你可以熟能生巧。你再往上,是春试。春试跟乡试离得近,考点大差不离。你策问没问题,书也背熟了,就从经史入手吧。”   他后来又看过谢星珩的卷子,发现谢星珩答卷稀烂的主要原因,是因为心里没底,不知道哪些该写,哪些不该写。但又不能表现出来这点,就只能东拉西扯,顾左右而言他,摆出一副他尽力了的样子。努力写了一坨狗屎。   谢星珩的脑袋开始发疼。   八股文的题海战术……   他的脑汁都得被榨干。   写到最后,词汇量都得见底,还哪能写出好东西?   很快,他就见识了到了什么叫“名师教学”。   孟培德安排他在家里住下,从早到晚,师生俩作息一致。   谢星珩睁眼就在看书,饭后就要练字,练完字,就开始作文。   初期的作文,孟培德不做点评,甚至没有思路指点。   他似乎知道词汇量的问题,每一篇作文,所做批注,都是同类词的替换,平替、顶配,都有。   谢星珩逐一记下、背诵。然后日复一日的写作文。   连续七天,都是词汇量积累。谢星珩突然大胆起来,经史题也敢大刀阔斧的写。   写完以后,孟培德依然是词汇量积累,这一次做了格式调整。   因为谢星珩写狂放了,韵脚没注意。   又是七天,谢星珩的词汇量积累了两个本子,格式也自然纠正,随便写都能押上韵脚后,孟培德开始魔鬼训练了。   他忍谢星珩的文章很久了。   也在一段时间的接触里,对谢星珩的心态、性格,有了深刻了解。骂起来毫不客气。   谢星珩最初都写飘了,还当他是个天才大文豪,突然被骂,说他写的都是狗屎,他还委屈上了。   读书人,骂人怎么这么粗俗。   谢星珩心态极好的自我安慰道:还好是骂我写的文章是狗屎。   他学习期间,收到了从津口县转送来的家书。   孟培德看他学习认真,给他放了一天假。   谢星珩可以细细慢慢的看家书,也能有足够时间写回信,还可以出去采购一些嘉源省的特产,让人捎带回老家。   谢星珩卷惯了,再次回归这种生活,适应性很强。   陡然得闲,他的各种负面情绪也随之爆发。   看信时躺平,丧丧的。看江知与说想他,他也笑不出来,心情更差。   哎。   夫郎孩子热炕头的人生理想都实现了,突然分开,还以“月”为单位。谁受得了这个委屈。   他往后看,江知与写了点育儿之难。   谢星珩反复看了数次,提笔回信,第一句是:这哪里是育儿之难?分明是为父之难。   然后照常往后写。   他算好了日子,在嘉源省会待到十一月份。   到时会先去津口县,等第一批皮料出坑,走完其他工序,他就圆满完成任务,可以回家了。   顺利的话,能赶上过年,一家团聚。   他拜师成功后,给江知与写了一封报喜信。两人信件有时间差,他又报喜一次,再加了些日常学习情况,和学习间的趣事。   说起来育儿之难,谢星珩也有感慨。   他在现代看过很多高学历家庭的孩子,学习成绩都不好。   现在又看见了活生生的例子。   大儒孟培德的儿子,就一个考出来了。   小儿子甚至只是秀才。   孟培德回家以后,着力培养孙子。   教谢星珩的时候,他也给小孩启蒙。   孙子辈里,能安静读书的就两个,孟培德也常唉声叹气。   谢星珩在信里给江知与说:“我们已经完成了基础目标,让孩子们遗传了我们的美貌。至于智商,强求不来。总归生得好,咱们攒攒家业就行了。”   他还跟江知与说:“小孩子有叛逆期的,你越是让他做什么,他越是不想做。我们就让他们玩,别人都没玩,就他们玩,他们能开心的玩,那就算了。万一激起叛逆心,一天天的就想学习呢?”   不过这都是很久以后的事了。   谢星珩笔锋一转,回到大人身上。   他在信里,忍不住写了许多的畅想。   如果有一种工具,可以让他们相隔千里,只需要简单操作,就能实现即时的信息沟通、听见对方的声音、看见对方的样子。   甚至数百里的距离,不过几个时辰的飞行而已。   收拾好家书,谢星珩晾着笔墨时,后仰在椅背上发呆。   他想着,还是得再努力一点。培养些人才,也让江知与能走出家门。这样子也太苦了一点。   分开半年,跟守活寡有什么区别?   于是他又另起了数封书信。   有给两个爹的,有给舅舅舅爹的,也有给大表哥的——大表哥靠谱。   二表哥……还得培养培养。   他甚至给南北两地的镖局寄信。   希望他们能多多举荐人才,来丰州县发展。   已经在丰州县的,就不要小气,都是一家人,人才是流通的。   跟卖糖时一样,谢星珩面无表情卖惨。   “相思好苦,帮帮孩子吧!给各位爷跪一个!”   写好信件,谢星珩养养神,出门逛街。   他到了街上,才想起来当地的“迷信”之举,记在心里,决定回去问问孟夫子。   现在就买礼物。嘉源省本地产锦缎,独有的绣样也十分精巧,都是精品,价贵。   谢星珩记得,他老婆还有很多漂亮衣服不能穿。   他看着这些漂亮布料,眼珠一转,找了个中转站。   他送到昌和府的王府。加急给林庚写一封信,让他随便找个理由,“赏赐”给江家。   这样子,江知与就能穿上了!   嗯。   好主意!   谢星珩一挥手,各色花样的锦缎都买了一匹。   看着漂亮的帕子、汗巾,还有他在丰州和京城都没有见过的绣鞋,他也买了。   他身上的银钱很是富足。因为津口县的果干、果酱之法,让他们的计划远超预期。来读书时,林庚给他发了“奖金”。   很丰厚,足足两千两。   这种老板,谢星珩很满意。   家书一封,回信一盒,附带一车的土仪。   因东西要寄到王府,谢星珩扣扣搜搜,叫人半路补货,拿些果干果酱跟蜂蜜带上。   再回孟家,他不去销假,尽情享受这一日的假期,跟孟培德闲聊,说起拜水神的风俗。   孟培德说到这个,也是无奈。   “水患面前,人力渺小,朝廷都拿水患没法子,百姓能做什么?不过拜水神的风气,是故意引导的。也是生意。”   是生意。   拿捏人心。   没发水患,是水神保佑。   发了水患,是心不诚。   谢星珩皱眉,过了会儿舒展开来。   信仰能给人力量,花钱买个心安罢了。   不过分,可以放一放。过分的话,现任皇帝忍不了有神权挑衅皇权,也轮不到他操闲心。 第116章 糖厂名声初显!   很多游商都发现了一件事。   一夜之间,好些地方都开起了糖铺。   这些糖铺有着同一个名字,做着一样的活动。   集神仙卡风靡,还有花样糖果限时售卖。   起初,他们认为这只是某一个老板的巧思。   但他们走县过府,甚至跨省,有的人还去了京城,都看见了“糖果屋”。   游商们是各处走动,拿货卸货,倒手挣钱,相当于“城市货郎”。   他们看见第二家糖铺时,还以为自己做梦了。等到看见第三家、第四家,心里的惊讶,就被浓浓的好奇取代。   究竟哪个大商户,还是某个大人物,能把糖铺开到这么远、这么多?   运货都难啊!   巧事一件,他们好奇的时候,还赶上了糖厂的分厂在招工。   糖厂!招工!!   两个词,都是熟悉的词汇。   可它们组合在一起,就让人懵逼。   懵逼的同时,还热血沸腾,很多人都跟着宣传的人走了一段路,才记起来自己手里还有活没干完。   新的分厂,开在了两地。   一地是徐诚主理,开在嘉源省省城的。另一处是江知与开往东部城市的。   糖铺是加盟商,糖厂就是他们自己的。   头一次把生意做到外地,两人兴奋又忐忑。   就近招工,也是一种尝试。   他们带不来那么多的熟人。   这样会有泄密风险,让制糖的方式被外人知道。可能会有别的商人挖掘机密,重金买通工人,然后也开糖厂。   江知与跟徐诚,已经定下了核心目标。他们是为了让糖铺“全国开花”,他们要当“糖王”。   以让利而言,不会再有别的厂家,能跟他们相比。   再低就亏本了。   或许会有少数商人会打价格战,总归不会多。他们能在其他方面补足。   而加盟商的形式,相当于有铺面就能直入。   对于大多数商人来说,做生意就是挣钱,除非自家要做老字号,其他情况下,店铺名字可以将就。   做加盟商能让他们直接挣钱。不用建厂房、不用招工培训、不用操心保存与运输,他们只需要最后一步,开店售卖。   这样的利益对比之下,高价买配方,再去费时费钱又费力的搞事情,性价比就非常低。   糖厂初次对外招工时,懂行的商人,和不懂行的百姓,都有这个疑惑。   “这家的老板,不怕别人学会制糖吗?”   招工的管事,给他们解答。   “我们东家不怕别人模仿,我们有更好的合作方式。有意了解的商人们,可以到厂里详谈。现在我们开始招工!”   数个训练有素的伙计,立马搬桌子出来,跟百姓们笑呵呵的示范排队。   他们态度好,又说这样能快点完成招工。上头喊话的管事,还一项项说着当福利待遇。   工钱高,福利又好,年节有奖金,更有厂区专属福利“糖包”。   福利是谢星珩后期升级改版过的,同步到了所有厂区。   参考国企来,给他们把日用品包圆了。   在丰州县执行的时候,半分压力也无。因为有逛小集存在,拿货价低,还能清存货。   江家本身就有油盐,大头都解决了,余下的小玩意儿算得了什么?   到了外地,这部分的成本会更高一些。不过初期的员工数量有限,在承担范围内。   福利待遇的公开,让招工现场变得激烈起来。   原来配合着排队的百姓们,都争抢着往前面挤。   管事的敲铜锣,大声道:“插队者永不录用!新厂开业,招工人数有限,但我们厂子订单多,开业一年已有三家厂子!以后还会继续招工,大家理性对待,原本有活计的,不要急着来,免得两头落空!”   现在招工的地方很少,都是做苦力活的。一份好工作难找。   别因为这里的福利,一时上头跑来挤着抢,又恰好被自家老板看见。新工作没着落,老饭碗也丢了。   这一番话,让百姓们都忍不住笑。   人群中还有喊人名的,说某某人,在某某地干活,现在跑来糖厂招工,要告诉他老板。   就近招工,来的都是附近街坊的人,互相都眼熟,多看两眼,能有好些熟人。   喊一圈话,人少一半。   原先想进厂看看糖厂是怎么个合作法,让他们连配方泄露都不怕的商人们,被福利惊到,一个个排排站在厂区门口,看着眼前的招工热况,都摇摇头,又有了在做梦的错觉。   世上哪有肯招外人、还给外人这么好的待遇的老板?   没等一会儿,厂里有管事出来,说是“招商代表”,领着商人们看厂区的环境。   厂区又进行过调整,根据丰州县糖厂的情况,调整得更加符合生产需求。仓库跟作坊都扩大,从建设之初,就做好了隔离。   外地选址,他们也以传扬名声为主,设立在了靠近城镇的郊区。   这样既不扰民,又方便被人知晓。   商人们,尤其是游商们,哪里见过这样子的作坊?听说是叫“厂”。他们连连点头,的确很敞亮。   厂区内外环境都看,现在还没开工,但大小作坊内部的设备、工具,都一览无余。   有的商人老实些,眼睛都不敢盯着看。   糖厂的招商代表还很客气,跟他们说:“没关系,看就看了,我们能带你们进来,就不怕你们学了去。”   这也是策略之一。既然有泄密风险,他们又不怕泄密,那就坦荡、大方些,显得有底气。   有的商人急躁,这就开始问:“你们糖厂的合作方式是什么?真的不怕我们学?”   招商代表目光四移,看大家伙都很着急,就请他们去会议室详谈,将厂区参观暂停。详谈后,感兴趣的话,再继续逛逛厂区。   合作方式只有一种,那就是当加盟商。   加盟商模式也很简单,只需要有一间挂牌“糖果屋”的糖铺,就能直接以出厂价拿货。   招商代表声音充满诱惑:“出厂价会比你们自己生产贵个几文钱,但你们不用去收购原料,不用为了原料的多少发愁,也不用操心原料价格的起伏。更不用忧心原料、半成品、成品的保存。招工不用管,不用建设厂区,更不用你们费心经营。我们有定期的销售活动,帮助加盟商们快速打开销路,在当地扩开名声,让百姓们知道,买糖就要选择糖果屋!”   本地来看热闹的商人们还没回过味儿,这对他们来说是全新的概念。   他们一方面怕理解有误差,另一方面,也心怀谨慎,怕被糖厂的声势骗到,大把的银子打水漂——加盟是不要钱,可进货要啊!   游商们则灵光一闪,即刻将多个同名糖铺的疑惑解开。   加盟商!那些都是加盟商的店铺!   难怪。   就说不可能。   不可能有那么富有的老板,各处开糖铺。   供货链拉长,成本翻倍,有的铺面开了不如不开。   原来是有加盟商!   他们对糖厂老板在外地开设分厂也有了理解。   因为要给加盟商供货,开一间厂子,一次性投入大,后面每一次运输都在省钱。   而且,加盟商会增加,厂子还能给别的供货商供货,亏不了!   游商们脑筋急转,立刻算了一笔账。   只需要有一间铺面,再做个牌匾挂上,就能以出厂价拿货,转手就能生钱,确实比费尽心机拿配方,然后再苦哈哈的开厂划算。   唯一不好的一点是,他们不知道糖厂能开到几时。   但这不是他们考虑的事。   做游商的,手里资金相对少一些。   他们不敢带那么多钱在身上,万一被抢了,这辈子都白干了。   而且,真的有大财,他们何苦在外头奔波?不如回家开个铺子养老去。   现在,他们可以回家开个养老铺子了!   拿的是糖制品,不是别的什么没人要的玩意儿。   他们沿路就能卖一些!   他们路上卖了,又有谁知道?大不了提前说这是糖果屋的糖!   几个相熟的游商凑一处交头接耳,他们把事情简化,不谈什么长远合作,也不说什么加盟。   他们以熟悉的生意来理解。答应一个无关紧要的条件,就能拿超低价格的糖,倒手就是将近两倍的利润。   这生意,他们做了!   他们一腔热情,还被招商管事泼了冷水。   为了保证加盟商的利益,他们限定了单个地区里的加盟商数量。   有的商人老家,已经有了糖果屋。   他们听着都傻眼了。   竟然都发展到他们老家了吗!   眼看着同伴们一个个无痛登记上,这些商人都要急哭了。   “隔壁县呢?隔壁县有加盟商吗?”   一听没有,他当即拍板定下。   成不成的,先拿一批糖再说。   招商管事在他们按手印之前,跟他们说:“你们现在拿货,三个月内,就要有店铺招牌挂上。延迟拿货,四个月内就要挂招牌。过期作废。”   这个时限,足够他们回家安置,都同意了。   这头行云流水的操作,看得本地商人齐齐傻眼。   都是托儿吧!   拙劣的演技!   可是真的好划算。   有的商人家里还有多余铺面,他们悄悄举手,想要加盟一下,试试看。   结果被告知:“不好意思啊,当地已经有加盟商了。”   就近给熟人便利。   嘉源省省城的加盟商,是孟培德家。   东部城市的加盟商,是顾慎行介绍的,是他叔叔的学生家。   当地商人们:???   想加不能加,应该不是托儿吧?   他们此时此刻,也有了询问隔壁县城的冲动。   有人克制住了,有人没忍住——做生意,就得有魄力。   这里结束,当地商人都没心情看厂区,只有游商们还有闲心逛,继续了解集卡活动和花样糖果,也参加了试吃会,给他们了解各样糖果的口味,以供挑选想要售卖的糖果类型。   而当地商人们,离开糖厂以后,就去打听消息。   这一打听,他们才知道外地有很多家糖果屋。老板不是进士就是举人,糖厂的老板不敢骗人!   尤其是嘉源省,糖果屋的老板,是孟家。   他们都听晕了。   这糖厂什么来头啊。   孟大儒都来卖糖了……   孟培德名声好,在当地号召力极强。他照顾学生家里生意,也是支持学生搞事业。有人来家里问,他这个脾性,都夸了几句。   以嘉源省辐射,周边县城立即“开花”,捅了糖果的窝。   这一次加盟的商人数量,让三家糖厂都爆单。险些出现供货危机。   游商们回乡路上,再跟人聊天说话,一并把糖果屋的名声带到更远。   有人问:“这糖厂的老板这么会做生意,是哪家老爷啊?”   游商们面露古怪,他们说:“嗯,好像是两个夫郎合伙开办的厂子,现在才一年多……”   一年多,就把生意做到了这地步,着实厉害。   此时此刻,正好在嘉源省的谢星珩,看着这红火场面很是欣慰。   他找机会,跟徐诚碰面,告诉他:“名声这东西,一半舆论一半造势。你要趁势为之。”   “糖王”不是凭空而生的称号,得有人先取名。   徐诚不好意思夸自己。   谢星珩直接道:“你夸什么?你找你家那位啊,让他夸你。”   相应的,他也要去夸夸老婆了。   徐诚懂了。   以丰州县为起点的糖厂,在嘉源省实现了超量发展,以此为圆心,正式扬名出圈。   糖王诞生了! 第117章 果树变银山!   津口县全民参与制作果干,货品被果商们销往各地。   他们沿路卖,有人卖得快,又回来复购。   果干的定价,已经被谢星珩抬高了。   再想有三十文一斤的进货价,得拿货一千斤以上。   低于五百斤,都是四十文一斤。   五百斤以上,一千斤以下,是三十五文钱一斤。   他敢定价,百姓们还喏喏不敢听。   黎文君不懂生意,但知成本,知道这个定价,才会让百姓们真正挣到钱。否则一点承担风险的能力都没有。   她找了几个大家族的族长商议,先强制执行一周。   因价高卖不出去,那就调整回来。   谢星珩跟她说:“不用这么麻烦,你放消息出去,你们只认一千斤的订单,但没有限制购买人数。他们几个大果商凑吧凑吧,一人两百斤总没问题吧?”   这一步是增加出货率。   当地是不能囤货的,今年没有地方囤货。保质期有限,囤久了,制成果干也得烂手里。   果干市场还没有打开,来进货的商人都是“吃老本”,是年年来津口县采购水果的那一批。   再加一个谢星珩。而谢星珩来的时候没想到会多一个生意,人手不足。现在津口县出货,优先给其他果商。价钱也高一些。   果干比水果轻,不压秤。一千斤能装满满两大车。为了方便赶路,一千斤得分四辆车。   能带四辆车的货物,都是大商人了。   这些果商都拿捏惯当地果农了,今年出了个果干,他们反被拿捏,已经很不爽。   买了些货,就近在附近府县试着卖,很快卖脱销了,他们心情才好转。   果干的售价,他们以糖价做参考,还提价了。卖七十文一斤,纯水果做成的,水果什么价位,大家心里有数。   因紧挨着南地,越靠近这里,水果价位越低。喊价七十文一斤,成交价是六十文一斤。   这都卖完了。   他们满怀喜悦的再次回到津口县,觉着卖果干比卖果子有“钱途”。   结果这批果农太过分了,坐地起价,没有这样子做生意的!   他们气呼呼的,甩手走人。但又舍不得离开津口县。   因为此次出去售卖,他们打听过消息,只有津口县有果干,别的地方都没有。   果干比水果好运输,价格贵了些,但损耗小,总体跟他们售卖水果的利润差不多。   碰上生意不好的时候,还能囤一囤,不用立即贱卖。   他们舍不得走,就被黎文君拿捏了。   舍不得走,就会进货。   今年是第一次售卖果干,黎文君也要稳着来,这便按照原计划,找了个托儿,去跟他们搭话。   托儿经过培训,伪装成外地商人,过来进购水果。   看他们住客栈,衣着打扮富贵,有商人标志性的钱纹绣样,就来跟他们搭话。   商人之间搭话,排除竞争关系,别的都好说。   同是采购水果的,因谁也没法子吃下整个县城的水果,都能和气说说话。   果商们正不满,嘴里说着气话,跟托儿介绍南地其他县城的果子。   “又多又好,拿货也快。津口县就是近,别的优点一样也没有!”   托儿很认真,详细问了,还了解各样水果的口味、常价,运输注意事项,常温能保存几天。装得很像样。   他们越聊越火热,客栈老板反而听急了。   津口县唯一的一家客栈,是家庭作坊。   客栈老板家也有水果,眼看着生意要飞了,这样着急,很正常。   他气呼呼说:“我们县有果干果酱,别的县城有吗?!”   说起果干果酱,果商们就生气。   “只有你一家有,也不能坐地起价啊!头回买是一个价位,再来买又是一个价位。谁家是这样做生意的,一点信誉都没有!”   客栈老板也是有过培训的,他一听,眼泪都要冒出来了。   “诶,你们几个也是我的老熟人了,年年来都住我家店里,要是不亏本,我们能这样做吗?”   他给果商们算账。   “别的不说,你拿一斤果子,切成小块摊开,再拿一斤果干摊开,你看看哪个多。水果六文钱一斤,我们都是勉强过日子,没什么挣的。这是第一次做果干,我们算错了,定价连果子的钱都保不住,还有其他添加的东西。亏得很!”   果商们心里有数,大大的果子,缩成那么小个果干,肯定减了分量。他们又不知道减了多少。   他们就说:“你们亏本,还能让我们拿三十文一斤的货?骗鬼呢!”   客栈老板不舒坦了:“这不就是给你们便利的吗?我们也想守诚信啊!这还是我们姑奶奶找了好几个族长商量的,不然还没有这个价!”   果商们满头问号,几乎要撸袖子跟他打一架。   “你坐地起价,你还有理,还是我们占便宜了?”   他们拉着新来的“果商”,也就是那个托儿,让他来评评理。   托儿是受过专业训练的,他理所应当的站在果商这头。   果商们见他们占理,心里才舒服。   客栈老板语无伦次比划,急得脸红脖子粗。   托儿认真听着,然后跟果商们说:“几位哥,我听着好像是这么个事儿。你们不是说他们抬价,逼着你们当冤大头,要么买一千斤,要么高价买吗?但我刚听他说什么‘没人要你一个人买一千斤啊’,你们听见了吗?这是什么意思啊?”   果商们注意力在吵架上,哪里能注意到客栈老板密密麻麻的叨咕里的一句话?   他们说没注意,又说:“这又怎么了?这不就是爱买不买的意思吗?”   托儿还煞有其事,防贼一样,拉着几个果商,躲着客栈老板,跑到街上去,跟人凑一处,小小声说:“我觉着这事情可以操作一下。”   怎么个操作?当然是拼单啦!   他们推出一个代表,去低价拿一千斤的货物。   然后根据各人订购斤数,把货款结了。   几个果商愣了愣,然后眼睛发亮。   对啊。   他们怎么就没想到。   他们买来了,就算当着果农的面分货物又怎样?   他们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这是正常售卖,果农们管不着!   不过他们就是想一想,为了以后的长久合作。他们得悠着点。   当晚,托儿也入伙,说要定三百斤的果干。   果商们都听惊了。   “这是新品,你买那么多,万一卖不出去呢?”   托儿摇头:“我这三百斤,一路送到京城去,京城贵人多,一准能卖光。”   这托儿,是江家的人。   三百斤货,也是江家此行真会拿的。这样子做戏,才算全套。   拿了货,一路北上。   给禹南县送一批,让李燕白能有东西卖。再回丰州县留一批,家乡的人也得尝尝鲜嘛。最后才是京城。   送到京城的,不是货物,是“人情”。   依然是那几个门户。何家是自家兄弟,要给一些。程明要有,霍首辅家要有,顾慎行家也得有。   到时根据货品存量,酌情多给顾慎行一些。   他加盟了糖铺,开在了京城,能给贵宾用户先送一点,也是人情。助力糖铺在贵人圈子扬名。   话回津口县。   果商们看这托儿如此大气,说话又熨贴,说信得过几位哥哥的眼光,先买一批试试水。   果商们看他拿三百斤的货,还说是试试水,就想结交他。   一问果然是该结交的人,能做这个主的人,竟然只是个小管事。东家是丰州县江家的。   “我们江家是皇上特批的盐商,几位哥哥若有需要,也能来丰州县转转。”   盐商!   他们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这年头,沾盐的,哪一个不富?   他们反过来,开始喊这小管事哥哥。   管事的不客气,但“哥哥”依然挂在嘴边,大家互相当哥哥。   进货危机解决,采购时,才有第二个计划推动。   “老带新”活动。果商们若能带动别的商人来津口县进货,报相应果商的名字,可以享受折扣,每斤能少一文钱。双方都能少。   商人们机灵,“也就是说,最低进货价能在二十九文钱一斤?”   果干销售负责人憨憨笑着点头:“嗯嗯,对的,我们姑奶奶是这么说的。”   一提“姑奶奶”,果商们就知道是家里出了女官的。   家里有女官的人,行事规矩,不会败坏名声。   他们放心了些,也想带些果酱卖。   津口县的人投桃报李,感念谢星珩给他们的果子找到生路,也替江家宣传。   “果酱难做,江家在县里选地方,在盖作坊了,你们下次来,或许就有果酱买了。”   果商们听着懵懵的。   “江家?什么江家?”   跟他们一起来进货的管事含蓄笑道:“是我们东家的生意,果酱要的果子多,他让我去找你们打听打听,还有哪些地方有便宜果子卖,各位哥哥别介意,这果子我是真要买的。”   果商们晕晕乎乎,发现这江家真是好大的手笔。   初来乍到就开作坊,做水果生意。牛得很。   拿了果子,各人上路。   津口县为“赔罪”,启用了县衙冰库的存冰,给他们冰藏果干。让果商们心里最后一丝火气也没了。   今年来时,他们没有体谅果农辛苦,明知他们挣不了几个钱,依然拿乔、压价。   因为果干,二次来津口县,反而多了些理解。理解他们最初的恶劣态度,也理解他们抬价的原因。更接受了他们道歉的诚意。   又能拼单,又能报名字享受折扣,还能冰藏果干,去哪里做生意能有这个待遇?   心情好,生意就顺。   他们原路销售,先把第一批老顾客兼顾到。   更为了能先挣个快钱,当地有商人来采购,要批发购买他们手里的果干,他们看价格合适,也卖了。   大不了辛苦点,多跑几次津口县。   同时,他们没有忘记,多叫来商人,还能享受折扣。   进货的商人,都是有铺面的人。货物在铺子里卖着,他们带着银子和护卫,跟着几个果商南下津口县,买果干去。   果商们这么快就了回购,让当地百姓信心大增。   很多人家夜里都要生火,靠着“再蒸一笼果子就睡觉”吊着命,一个个的都在修仙。   加班加点的忙活了三个月,他们再进山,果子摘无可摘,地里烂果少得可怜。   好些人仰头望满山只剩绿叶的果树,都忍不住落泪。   多少年了。   他们都记不清了。   他们还没见过这么干净的果树林子。   他们进来没有果子腐烂的臭味。   他们不会发愁水果卖不出、烂在手里。   他们劳累了一整个夏季,每个人的手上都是密密麻麻的小口子,可他们兜里都鼓鼓的。   今年的果子,都变成银子了!   从今以后,他们也有银山了!   水果换季,劳碌不停。   九月中旬,江致微携带母亲,跟着陈世英一起回津口县,来主理取蜜之事。   有了果干打底,百姓们的服从性很强,没有靠着从前的经验充老大。   江致微说要取成熟蜜,教他们辨认区分。   他在丰州县时,也跟木匠出身的白老爷、白家大少爷深入聊过,带回来了升级版蜂箱。   升级版蜂箱,是应用在养蜂上的。到时一个蜂箱可以放置多个蜂巢。事半功倍。   先取野蜂蜜,空下来,再做蜜蜂养殖。朝着精品蜂蜜发展,做名贵花蜜、百花蜜。真正打出津口县的名声。   果干丰收,百姓有钱了,县里也有了积蓄。   黎文君做主,出钱招人来养蜂。   她跟百姓们这样说:“我们都知道,津口县不是水果最多的地方。我们也知道,果干制作起来并不困难。水果可以给我们增加收入,但绝不能成为主要收入。县里出钱请人,你们有什么养蜂技术不要藏着,不要拿钱做‘死’活,这件事成了,你们就是县里的功臣!”   江家的江致微先来津口县,再有江家老爷带着哥婿来津口县,给津口县带来这么大的变化。   黎文君记着恩情,算着日子,等“成熟蜜”教学结束,她让江致微到县衙,面议大事。   “你那三叔没有才干,算不上知县。我代为掌印,没有朝廷下发的公文,也不算知县。但我们当地举荐的知县,朝廷是认可的。你有功名,也在我们县里作出了一番事业,我这便联合族长们写折子,盖官印送到京城,为你请功,让你做我们津口县的知县。”   一来一回,还有流程要走,需要两个多月。   运气好的话,能在年底上任。   运气差的话,就要等来年了。   黎文君跟林庚密谈过,不止是她,她那些姐妹们,都要先退下来,避避风头。   从前没有好的人选,那就拖拖。有了合适的人选,退就退了。   有本事,还能再立起来。   江致微的计划,是在津口县作出一番事业,可蜂蜜的事,还没成效,不像果干,已经帮着百姓解决了一项民生问题。   而且相处久了,他对黎文君这个掌印女官也很是佩服。抢她的职位,不是他要的。   黎文君笑了声,道:“我也不是第一次让,你无需客气。现在做好准备,等朝廷公文下来,你就接任。你若做得不好,我一样拿你官印。这是没有商量余地的。”   江致微垂眸思索一阵,为黎文君说的“文书”问题,深入思考后,舒展眉头。   他说:“文书确实影响很大,万一朝廷发狠,我三叔重新掌权,津口县现在的发展都会成为泡影。你上书试试,若我能行,我就挂个名,还是你主事。我没有这个才干。”   他经历过事情,前阵子回了一趟丰州县,更发现他丧失了某些天分。   他从前也是交友广阔的人,现在说话都嫌累。商务培训班待了两个月,越待越沉默。   他跟江承海聊过,认为他还是适合做实事,也就是适合做确定的、看得见摸得着的事情。   跟人打交道,他只能学会一点皮毛。再深的弯弯绕绕,他领悟不到。   江承海跟他说:“这世上不缺嘴上花花的人,但肯脚踏实地做事的人,哪里都缺。”   他这次回津口县,除了管理果酱厂之外,就是完成初次的成熟蜜采集,再投入到蜜蜂养殖里面,把这件事做好。   黎文君深深看了他一眼,轻声道:“我以前误会你了。”   江致微抬头,没明白。   黎文君说:“你来津口县后,就在到处忙活,明眼人一瞧,就知道你是在为自己奔前途。这很正常,你肯为前途忙活,我们县里也会有些变化。但你居然对当知县没有兴趣。”   江致微坦诚道:“我来的时候,是有兴趣的。我现在是有自知之明了,也有更适合我的事业。”   谈着公务,黎文君突然给他说私事。   “对了,我爹有意把我弟弟许配给你,他比你小,今年十九岁。都说成家立业,你这还要在津口县待很久,考虑一下在这里安家?相不中我弟弟的话,还可以看看别家的哥儿姐儿。”   江致微的个人条件极好,家庭状况稀烂。   看中他的人很多,能接受他家庭的很少。   忙过果干一事,县里人见识过江家的大手笔,也有意留住人才,在亲事上才积极了起来。   黎文君自认后话卑鄙,为县里发展,她闭闭眼,依然说了:“你大伯找我问过,问你怎么还没结亲。”   结亲了,在当地就有个依靠。回家了能有口热饭吃,有事了能有个人商量。叫连家里的疯母亲,都有人能照看到。   江承海不会拿这事戳江致微的心窝,但黎文君会。   江致微突地抬头。   因为黎文君会,所以他不会选黎家的人。   但他也更加佩服黎文君。   为县城,她能把家族利益排到后面。   当这个掌印女官,她问心无愧。   江致微说:“我给我大伯写封信。”   他在这世上,已经没有几个亲人了。知心的、信得过的,更是寥寥无几。   大伯对他有养育之恩,他要成亲,写信问问意见,理所应当。   黎文君给他拿笔墨,把几家情况都口述一遍,看江致微逐一写上去后。   黎文君又说了些人名,这些人以性格、性情为主,不再以家族优先。   江致微侧目看她。   黎文君笑道:“长辈给你相看,必然是想找个知心疼人的,这样你日子和顺。”   江致微顿了顿,直接问道:“这些人,是他们自己愿意,还是你认为他们愿意?”   黎文君说:“若非自愿,我不会拿来提。”   江致微这才放心,写到信上后,又写了点旁的家常。   最后,他悬笔许久,才任性一点,提了他的想法。   他知道从丰州县到津口县路途遥远,也很辛苦。   但他真的很希望,他成亲时,大伯跟阿晖叔能来。   这封信寄出时,已经是十月份了。   十月份的丰州县,已经见了凉意。   两个小宝贝满一周岁了,会喊爹爹,也会叫爷爷。   他们开始学走路了,也在长久分离里,适应了只有一个爹的日常,渐渐不爱闹了。   江知与看着这种变化,心里酸涩得很。   他早前振作的心情,到了现在,再忙碌,也无法全部压下。   四个月没见面了,再等等,今年都过完了。   十月份,该制冬衣了。   大人体型固定,看看柜子,把破旧的、花色过时的,拿出来改改就算了。   小孩子长得快,他们要重新裁衣。   家人都习惯他们穿小动物衣服,今年也比着花样来。以小狮子、小老虎、小兔子为主。   开始学走路以后,小乌龟衣服成为主力,要背壳子,做防护。   两个崽崽都不喜欢龟壳,被束缚着不舒服。   黄家的人想法子,给他们做了更加小巧的小披风,披风夹棉,有厚度,但站在太阳底下,能被照出威风形状,他们很喜欢。   给他们把衣服定下,谢星珩的家书到家了。   跟着家书一起到的,还有王府的赏赐。   一家人都懵懵的,不知道王府给他们赏赐做什么,还以为是徐诚给的。   结果署名是广平王。   江知与心思急转,想了很多种可能,结果事实是,这些赏赐,是谢星珩买来的,通过王府进行中转,好让他能合法合规的穿上漂亮衣服。   江知与听了哭笑不得,心里又有无法言说的幸福与酸胀感。   夫君还是记挂着他的。   趁着裁制冬衣时,他拿着新得的锦缎做衣服,再回来看家书,他发现家里多了些人。   舅舅、舅爹,还有两个表哥都来了。   二表哥还满脸不痛快的站在屋里。   江知与以为家里出事了,忙问:“怎么了?”   二表哥宋野道:“你夫君什么意思啊?他给所有人都写信了,就是不给我写,是不是看不起我啊?”   宋威瞪他一眼:“你冲着小鱼吼吼什么?   宋野不服气,还梗着脖子叫唤。   “他夫君就是瞧不起我!”   大表哥宋原问他:“瞧不起你又怎样?”   宋野一下蔫了。   能怎样,忍着呗。   江知与不明状况,又看父亲和爹爹。   江承海露出没眼看的表情,把桌上信件推给江知与:“你看看,你看看他写的啥玩意儿?”   江知与心里咯噔咯噔的跳,拿到信件以后,入目就是谢星珩加粗的字体,附带了感叹号的话。   “相思好苦,帮帮孩子吧!给各位爷跪一个!”   江知与突地脸红,再看其他小字,才知夫君在求人才。他莫名开心了。   夫君惦记着他,也想早点见到他。   他也想夫君。   所以他顶着红彤彤的脸皮,撑着场面帮忙说话:“这怎么了?他很诚恳啊,你们有没有人才推荐,说说啊?”   满屋的人都在笑,只剩一个没有收到求助信的宋野耿耿于怀。   “凭什么不给我写,我难道不是人才吗?” 第118章 人才与婚事   人才需要搜罗,江家能有的人才都已经用上了。后来培养的,还没成事。   因从前的事业核心是押镖,以武师居多,管理型人才是可遇不可求。   先有农庄一体化发展,农场、牧场年年扩大。再有杂货铺重启,变成现在的逛小集。江知与又跟徐诚合伙开了糖厂、糖铺。   徐家跟江家的人脉重合,用的人都是那些。   后来搞合作商计划,从其他商户那里吸纳了人才入店。   一方面加强合作商的绑定,让他们有归属感。另一方面,确实是缺人。   别的合作商,根基都在丰州县,再多的人才也没了。硬要强求,就只能塞些中不溜秋的亲戚上阵。他们能送,江家还不愿意收。   白家的根基在上水县,可他们来时就带了许多老伙计。入伙逛小集以后,更是特地寄信回乡,不然他们家哪来的木工团?   好些掌柜的舍不得离开故里,愿意来丰州县的,都已经来了。实在没有人了。   至于京城。京城的人手暂时不能调动,他们退居种田以后,农庄还在发展中,没有成型。又在弄药田、药虫,虽有几位先生看场子,但年轻一辈里,就何义归能干。   何义归是下任当家的,离不了京城。   两家人坐一处商量,盘算完,发现只有宋家的人脉能动一动。   他们才来丰州县不久,从前暗地里贩盐的兄弟都还在上陵府潜藏。明面上做生意的兄弟,都早早逃到外地。   宋威来到丰州县,跟谢星珩有合作,皮料生意已经提上日程,香料在进行中。   芋泥啵啵   宋家原来主营是贩盐,其他杂门生意都是掩饰。如今皮料生意有上升趋势,他们能将余下的挑挑拣拣,换个主营生意。   至于江家的“盐商”名头,宋威跟孟秋商量过。两家再亲近,跟利益相关的东西,得注意分寸。   宋威既然在教江知与盐务,他们就不用再插手江家怎么做盐的生意。   如此一来,原来在盐帮的弟兄,就没处安置。   宋威可以给他们写信,但请他们来做什么,得提前说清楚。   江知与要“经理”型人才,大事小事一手罩得住的。   比如逛小集的白喜文。   逛小集最初的三家合作商,无形之中成了“三足鼎立”之局。   黄家是本县富商,根基最深。白家是外来客,后来居上。王家原来势弱,生意不起眼,做出手鞠球以后,占据了上层圈子的消费市场,再有花样纸钱托底。现在也有了一定话语权。   三方和气,也有竞争,还能互相监督。   江知与现在培养的人才,一个是王管家家的小哥儿来巧。这是知根知底的自家人。   另一个是他的族姐江玉昭。江玉昭眼看着来巧立起来了,也着急了。在家庭跟事业之间做了权衡,以和离威胁,夫家终是舍不得江玉昭的挣钱能力,妥协了。   这两人,来巧细心,江玉昭机敏,可以互补。但江玉昭的稳定性差,来巧又不够独当一面。   两个人还有共同的缺点,不够老练。发展节奏过快,就需要江知与亲自盯着。   糖厂有了加盟商后,就在高速发展,订单量激增,除却外地开设分厂,本地糖厂的生产计划也得做调整。   忙起来容易出乱子。来巧因细心,处事太慢。江玉昭风风火火,容易出差错。   江知与还缺一个“经理”,一个老练沉稳能管理大局的经理。   宋威笑道:“不然把你大表哥拿去,我看他正多余。”   宋原没意见。   他还没见过江家这样的生意模式,逛小集他不方便去,那边管理定型了,他再过去,会从内部破坏平衡,伤了和气。   糖厂这里,可以去转转。帮帮忙,也学习学习。   “让我爹给贾叔写信,他教人也有一手,我们家很多兄弟都是他教出来的。”   贾叔来之前,他能顶一顶。   这样一来,他在糖厂待的时间就短。对两家都好。   江知与不好意思用他,舅爹孟秋也说:“就让他过去转转,他这阵子老说想去你那边看看,加盟商那个事把他馋坏了。”   宋家目前也没开展其他生意,今年先以皮料为主,香料为辅。再有多的空闲,一家人歇歇。   宋野左看右看,眼看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话赶话的,就把事情定下来了。心里的委屈更浓了。   “咋了,我呢?我难道不多余吗?”   江知与看他这样,稍作思索,想到一个好事情,问宋野愿不愿意做。   宋野现在就想证明他是个不可或缺的、无可代替的人才,一听江知与说有个事特别适合他,他还没听是什么事,就挺挺腰,昂着脑袋,满口应下了。   “放心,我去做,准能成!”   江知与面色不变,跟他说:“不是糖厂的事,是逛小集的……”   宋野听说是逛小集的差事,更乐了。   他大哥想去,还不能去!   “行,这事我办了!”   他这傻呵呵的豪气样,让江知与莫名心虚。   江知与眼睛看向别处,跟他细细道来。   “逛小集有很多合作商,都是乡里乡亲的,我有些事不好处理……”   宋野拍着胸脯说:“没问题,我是最讲理的人了!”   江知与继续说:“逛小集有红事套餐,我们还跟媒人有合作,推出红事套餐后,媒人能有提成。”   宋野还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点头等着江知与继续说。   江知与道:“现在是这样,合作方式推行了很久,我一直也没空去问问,不知道媒人们对此满不满意。他们跟百姓们沟通的时候,有没有以此作为威胁。比如必须在逛小集定个红事套餐,才给他们家的孩子说亲。又比如,根据套餐价格不同,给他们说亲的对象好坏也不同。需要表哥去走访走访。”   宋野此时此刻,依然没想到吃瓜会吃到自己身上。   他满口应下了,“行,没问题!”   走访,不就是跟人说说话?稳得很!   江知与给来喜使个眼色,来喜立即接话,说马上要年底了,这事得赶紧办好。不然年底办喜事的时候,这头出了茬子,多闹心啊?   宋野听着有理,被他忽悠走了。   江知与看他走远出门了,才跟舅舅和舅爹说:“来喜会来事儿,待会儿保准给媒人们说好,这回走访,隐晦点给二表哥相看相看,一两个月的,总能相中一个。”   这话一出,屋里人更是笑。   孟秋说:“你也是长大了,一转眼都能给别人做媒了。”   江知与只是笑。   今天是凑巧,事赶事的说到了这里。不然还没这么好的机会。   这头聊完,江知与回屋陪宝宝玩会儿,看天气好,也抱他们出来活动。   他们学走路了,活动范围就更大。   原来是在附近街道走一走,出来透个气。   现在能去街上逛逛,外头人多、叫卖声多,他俩每回出去都兴冲冲的。   时辰晚了,今天不跟宋原做交接。   兄弟俩一起出门去,街上转悠一圈,宋原又原路把江知与跟孩子们送回来,约好明天早上在糖铺见面,就告辞回家。   糖铺有了能干的帮手,江知与陡然轻松一大截。   他也算着日子,若今年谢星珩回不来,他能出门一趟,陪谢星珩过年。这样不冷清,两个人有个伴儿。   宋原自小跟着两个爹在码头忙活,见证了家业的积累与家族的崛起。   宋威跟孟秋又都是急脾气,外头做了事,回家总要说几句。他从小听到大、看到大,会走路开始,就在帮忙打杂,能力是真的强。   生意一道,万变不离其宗。   江知与跟他说:“我们确定了核心目标,只要不亏本,一切都以扬名为重。”   但事实上,这两样是相辅相成的。   因糖厂的名声扩出去了,加盟商拿货也多。出厂价虽低,一单单的积攒下来,数目也相当可观。   明确知道核心目标,管理上的事情,江知与无需多说。管理层架构、各人负责板块,作坊的运作模式、最高日产能,仓库的注意事项、出货标准、换冰时限等等,都是巡厂时顺带一说。   宋原见着人,这些文字型的东西当时就都记住了。   丰州县的糖厂,初始员工都是镖局的人、镖师亲属、亲属的亲戚。再扩大,也离不开裙带关系。   镖局性质原因,从上到下,执行力都很强。江承海的威望高。   如今江家出了举人老爷,事业一日比一日的红火,员工都不敢拿乔偷懒搞事情。整体比较好管理。   重点是生产计划的设定。   他们原料有限,供应渠道就那些,一分原料都要省着来,照计划来。不然订单会崩盘。   宋原常年贩盐,盐之一务,明价若干,暗价数百。每一样他都得记,见不同的人,说不同的价。甚至盐的斤两都是灵活的。   糖厂需要做到生产计划跟原料的平衡,贩盐也需要做到出货量跟多方客户之间的平衡。   一样通,样样通。   只是原料损耗这里,两者有区别。宋原需要在厂子里多待几天,观察观察。   江知与跟他说话,省心又省力,突然明悟顶级人才是什么样子的。   他也聪明,会思考。   他想着,或许谢星珩这次写信回来,不仅仅是要人才。还希望他把眼界放开,不要老守着眼前那点圈子,从里面捕罗人才。   丰州县已经被逛小集“淘金”过,少有漏网之鱼。他要放开了,往外找。   宋家就是上陵府来的。   江知与回家后,沉思很久,记起来诚哥儿说过,林庚的差事是走南闯北,这些年认识好些三教九流的人。   既然如此,林庚那里的非官方型人才肯定很多。   诚哥儿性子要强,不好意思开口。他写封信问问,也卖卖惨,给诚哥儿一个开口的理由。   以后加盟商会越来越多,分厂也会随之增加,人才必须要跟上。不然那些地方,谁来管理?靠着他们自己,天南海北的跑?   想到就写。   是给好友写信,江知与算着日子,也提醒徐诚,成亲半年了,要注意身体反应了,不能因忙碌,就忽略身体感受。   “我们习武的人,身体强健些,孕期反应比较弱,怀孕初期容易忽略。你平日多注意。”   别忙着忙着,把孩子忙没了。   这信寄出没两天,江致微写来的家书到了。   津口县的掌印女官黎文君有意做媒,他写信来问问大伯和阿晖叔的意见,想听听他们的想法。   他近几年的境遇实在太难太苦,亲事也就成了他们不敢公然言说的一件心事。   现在有信过来,江承海跟宋明晖都很高兴。   江知与拿了纸笔,在旁边把人名都记下,听着父亲跟爹爹的讨论,做着标注,以免聊着聊着,说混了。   江承海跟宋明晖很默契,择亲一事上,有着相同的考量。   津口县民情特殊,以宗族为集体,大家族就不考虑了。   大家族是个好靠山,但江致微在当地无依无靠,容易被拿捏,受掣肘。人被束缚着,哪能舒心?   中型家族,他们也不考虑。   中型家族易反复,家族没起来前,自是千好万好。发展起来以后,人心易变。江致微已经很苦了,就不拿一时的安稳赌未来了。   小家族吧,弱是弱了些,倒也般配。两人般配,婚嫁平等。   定下家族背景以后,江承海跟宋明晖就有了意见分歧。   江承海想要定个性情柔和的人,也是私心,想要有人能照顾江致微。   宋明晖说,要个讲理的人。人只要讲理了,自然会分配家庭劳动,一个在外头忙活,另一个自然会把家里照顾好。光是柔和有什么用?一日三餐谁不能做?重要是能主事。   江承海说:“那讲理的人,不是轴吗?一天天累死了,回来还硬要争个高低,累不累啊?”   宋明晖:“轴的人不讲理。”   江知与:“……你们再选一个。”   他们各自把中意的人选记下,又把信上列出来的人看了又看,发现有个活泼开朗的人也不错。   江致微从前不沉闷的,有少年心性,对未来充满希望。生活虽有不如意,总能过去。哪像现在?说好听点,是老气横秋。说难听点,是死气沉沉。   他们两个也问问年轻人的意见,想听听江知与怎么想。   江知与觉着,人是会被吸引的。被对方身上的某个特质吸引。   这个特质,是自己没有,而对方有,且很闪亮的。   或者志同道合的。看见对方,就有满满的动力,说话做事都能想到一处去,想到对方就会开心。   他说:“堂哥应该不喜欢性格柔和的人,他性格也好,两个人待一块儿没话说。”   活泼的吧,太闹了。   以前的江致微能喜欢,这样鲜活、有生命力,两个人能聊到一处。   讲理的……   江知与认为江致微已经悟出了自己的道理,他命运多舛,不会再适应别人的“理”。迟早相看两厌。   宋明晖若有所思:“依你说,应该找个踏实能干的。”   江承海立马找到了信件里唯一一个踏实能干的人的信息。   是个“老”哥儿,说起来也不大,还比江致微小一岁。   拖家带口的,家庭条件没比江致微好多少。   他家里有摔断腿的父亲,还有一个哥哥,一个妹妹,一个弟弟。   哥哥早早分家,不跟他们一家过。家里老小,都是他一手拉拔的。   人能干,模样也好,性情爽利,但成亲条件,是要男方接受他带家人一起嫁。   这种成亲方式,跟男方入赘没区别。   近几年,又改了。希望男方允许他常回家看看。   信里没有多余的信息,江承海跟宋明晖能根据现状做一定推理。   这小哥儿年岁见长,家里情况又没好转。年轻的汉子还有别的选择,再加上同龄的早早都介绍过,后生多数不会往“年长”了娶,他只能往下面配。   比如配鳏夫、配混子,又或者是某些有伤、有隐疾的。嫁过去除了一家老小得照顾,还得做家里的老黄牛。   宋明晖又看一次信。   江致微在信上写,这些都是愿意跟他结亲的。   怎么确定愿意的?   要么黎文君问了,要么是自荐的。   黎文君能在家族之外,列出性格不同,但品性都很好的哥儿姐儿,让江致微有相看余地,就不会安排这种有争议的人进来。   所以这个是自荐。   其他条件已经明确,再有一个勇于争取,就跟江致微十分般配了。   他们现在成亲,日子不会立刻变好。但两人都肯做,也肯争取,愿意尝试,好日子迟早能奔出来。   而且,果酱厂要开业了,还愁没好日子?   江承海想了想,把这个小哥儿的名字写上,就说他跟宋明晖觉着这三人都不错,都可做良配。看江致微最中意哪一个。   说起婚期,他们一家拿了年历来看,又问江知与:“你大表哥学得怎么样?能管事不?”   江知与听出意思,眼带期待的点点头,“能的,大表哥学得很快,也很有才干。”   宋明晖便说:“这封信寄出,我们就收拾收拾东西,今年去津口县过年吧。珩儿出去这么久,一个人在外头也苦。我们早点出发,把两个孩子带上。路上不急,走走停停慢慢来。”   江知与差点听哭了。   “嗯!那我要去跟舅舅他们说一声。”   舅舅他们一家来了,老家的摊子就有人帮着照看了,他们才能放心离开。 第119章 提亲   十一月初三,最初泡进沼泽池的生皮被打捞出来。   谢星珩课业暂停,从嘉源省出发,来津口县看情况。   泡够月份后,后续的操作流程一致。他来看了,也没多的话说。   因法子是他提出来的,他在这里,给个确切说法,大家都会有信心一些。   皮料出坑这天,林庚跟徐诚都来看情况,江致微也暂停蜜蜂养殖的事,跟黎文君、陈世英等人来看皮料。   津口县的沼泽很多,安全通道还没开发完成。目前只有八个池子能稳定的运货,其他地方,至多只能单人行走,还有的直接成了天堑,会飞行的鸟类都不敢在上停留。   皮料扔下去,需要用绳索固定,到期打捞,要把绳索拉上来,得留够发力点。暂时以这八个池子为主。   所有人都在口鼻上蒙着厚厚的纱布隔绝味道,嘴里还含着苦芽,说话都瓮声瓮气。   到了地方,他们一行人等着皮料打捞。   谢星珩拿着长柄木剑,等他们把皮料上的绳索解开,摊在地上了,用木剑戳着皮料看细节,使它更加平整。   徐诚围过来看,他已经戴上皮革手套,拿着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跟谢星珩说:“我找一块地方割了看看?”   生皮上有毛发和血肉,这些都是要去掉的东西。   谢星珩原想自己试,接过匕首比划半天,找不到一点切肉的手感,只好让徐诚找边缘的料子试试看。   林庚看徐诚动手了,也来这头。   他做事不嫌脏,跟人合力,把整张皮料挂到了木架上。那是后一步的操作台,符合人体力学,有些像搓衣板的坡度,把皮绷紧,皮匠能坐着铲皮。   徐诚手上准头不够,细细慢慢的沿着边缘切割,说:“还挺好处理的,应该泡好了。”   林庚接了皮匠递来的铲刀,扯过皮料的正面,挑了血肉皮毛多的地方铲,整体也比较轻松。   他是有技巧,也有准头,但不是皮匠出身。   两人试过,心里有了大概判断,再让皮匠上手。根据皮匠说法,做个对照。   第一个池子的生皮,泡好了。但老皮匠说,再多泡个两三天,料子会更好处理。   谢星珩旁听着,确认是真实有用,思考着“浓度”问题,指着池子中心的区域问:“那里有皮料泡着吗?”   首批皮料下池子,是林庚亲自盯着的。   现在来的都是他的亲兵,他得谨慎些。   他顺着谢星珩手指的方向看去,说:“有。”   离得远,怕打捞困难,只泡了一块生皮,还是他扔过去的。皮子砸上面,沉了一天才陷下去。   因距离和深度,打捞这块生皮,有三个壮汉合力“拔河”,还拉拽了半刻钟。   简单处理皮料后,披到木架上,老皮匠一上手,就说这块皮泡好了。   初期皮料的打捞,需要做数据记录。   现在没有检测仪器,记录内容简单。   池子大小、深浅、离岸距离、所泡天数、皮料类型等。   牛皮少,羊皮多,还有少量马皮、猪皮、驴皮。   第一批以试验为主,类型尽量多。以后再根据实际生皮数量、需求,来下池子。   沼泽池的数量,听起来少,真到了地方,因有大有小,这点池子,都把初期的五百张皮料都吃进去了。   谢星珩在这里待了半个月,跟皮匠配合着做记录,也在空隙里,跟他们说什么皮料,做什么制品合适。   古代皮革珍贵,很多东西都不会尝试。比如皮鞋。这得是权贵阶级才有的待遇。   但猪皮可以往这方向发展。   目前步兵数量占了大头,鞋子质量跟上,能事半功倍。   虽然鞋子是最后考虑的事情,是在皮料有剩余的情况下,再做尝试的事。   但能先试着做一批出来,远的不提,这次来开路的士兵们,就能发一双。   这是钱财都换不来的惊喜。   林庚对下属大方,也被谢星珩这个提议惊了下,“集体发皮鞋?”   谢星珩怕他担心造价和用料问题,说:“猪皮太软和了,做鞋垫也行。”   现在皮匠也少,那些兵也不敢穿皮鞋出门。   林庚摸摸下巴,稍做思索,问:“你的意思是,猪皮可以做鞋内里?”   谢星珩点头:“对。”   林庚想了想,说:“那把猪皮包在别的鞋里呢?比如布鞋?”   谢星珩:?   他没试过。   他也没见过。   但他大致理解林庚的意思。   羊皮不耐磨,牛马驴的皮子一个比一个少,肯定不能消耗在这里的。   猪皮能做内里,那可以跟别的鞋子形式结合一下。   谢星珩见过猪皮做的休闲鞋,上辈子时,他妈妈给老人买了很多,说穿起来很软和,走路很轻松。   以此为参考,跟布鞋稍作结合,是没有问题的。布料也透气,还能遮掩一下皮料。现在也没橡胶做鞋底,纯皮鞋穿两回就坏了。   说做就做,林庚当即叫人去办。   他还单独给徐诚说:“你看看你朋友还有你江伯他们的脚多大,一起做了吧,叫人用马皮做鞋面。谢敬之能赶上过年回家,带点礼物回去,面上也好看。”   徐诚想了想,说:“那我拿点皮毛料子,做靴子算了?”   林庚随他办。   这些家里有好多,都放库房吃灰的。   为着皮料,他们都在津口县待着。   江知与写给夫君和好友的信件,都根据他们最后的活动地点,寄到了嘉源省,他们都没收到。   倒是江致微,在跟着看皮料成果时,收到了丰州县的回信。   江承海跟宋明晖答应来津口县,喝他的喜酒。同时,就择亲一事,给出了意见。   江致微看过最终人选,心里也有了倾向。他选那个踏实肯干的小哥儿卫泽。   “卫”在津口县是小姓,全县也就几百口人,三十户左右的人家。   卫泽的大哥分出去了,他一家就有两户。   江致微照着说亲的流程来,不论卫泽之前怎么愿意的,先请媒人上门说亲,问问他的意见。   他们的亲事是黎文君牵线做媒,江致微现在没什么家底,所给聘礼是照着寻常百姓家来。   他现在务实了很多,考虑到卫家情况,聘礼的礼金稍厚。一般人家娶亲,二十两银子顶了天,他拿了四十两银子。   这里面,有他自己攒下来的。也有夏元仪私下接济的,还有之前回丰州县时,江承海跟宋明晖给的盘缠。   媒人到家里来,都是明着来,热闹着来,若非亲事见不得人,一路都喜庆着,老远就知道是哪家要说亲了。   江致微在津口县很出名。他是第一个想要养蜜蜂的人,也推出了蜜蜂防护服,还有了初期成效。   他还是县学里的教谕,教书的时候,其他教谕都来听。   除此之外,就是八卦。   这么年轻有才又踏实能干的人,偏偏摊上了疯娘,还有一个极品无能的县令叔叔。   经过一个夏季,他就更加出名了。   因为江家来人了,带着津口县的百姓,卖起了果干。这个事情做成,全县百姓都记挂着恩情。好些人都惦记上江致微的亲事。   他们有自知之明,普通人家,哪能跟举人老爷攀亲?   从前认为江致微穷困,这辈子就这样了。可人家家里厉害着呢。   家里厉害,自身条件也好,就更不是普通人家能说亲的了。   县里百姓们也有议论,都说也就几个大家族能争取一下。   大家族争取了,结果江致微请的媒人,去了卫家。   这一路把他们震惊坏了。   怎么会是卫家呢?那犄角旮旯的破地方,江致微都可能没往那条街走过!   偏偏黎文君换了一身带红的衣服,做媒人打扮,一路走,一路笑,谁问都能重复一回。   她就是去卫家说亲的。给江致微江举人说亲,求娶卫家哥儿卫泽。   因不敢置信,沿路看热闹的人更多了。   卫家这一片地理位置不好,路不平,坑洼多,水沟多,路还弯弯绕绕的。   等黎文君快到时,卫家屯这一片的人都吓坏了。   他们不知道亲事,但认识黎文君的样子,看她身后浩浩荡荡跟着人,还以为是来找他们麻烦的。   他们第一反应是互相看周边的人,想看看谁心虚了。   心虚的人,肯定惹事了!   但互相看着,都是一张张懵逼又忐忑的脸。   卫泽的家在最尾巴,靠近山口的地方。   他在屋里听见的动静,只有乱哄哄的人声,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跟着出来看。   像他这种家庭,是经不起丝毫变故的。一点差错,全家都没了活路。他再忙也时刻注意着集体性的变化,怕有什么东西被遗漏了。   他出来时,恰好黎文君也进了卫家屯。   站在前面的人,已经知道黎文君是来说媒的,不是来找麻烦的。   他们都在震惊之中,久久没有言语。   卫泽站在人群后面,踮着脚往前头看,见是黎文君来了,心里就急跳了一下。   他前段时间去找过黎文君,想问问她,江致微江举人,有没有说亲。   他看江致微除了江老三一家,也没别的依靠。虽是举人,但穷兮兮的,家里母亲还疯了。又没看见妻室,又没看见子嗣,便打听了下。   他还听很多人说起这事,说江致微很可惜,若非因为母亲,只怕早早成亲了。家里有人帮扶,男人能做大事,哪能拖累成这样?   这话他也常听。都说他家里若没拖累,他早早嫁人了,现在孩子也有了,哪能拖成老哥儿?   后来他去山里采蜜,借着学习名义,跟江致微说过几次话,发现江致微性情也挺和善的,说起母亲,虽有无奈,但没不耐。是个孝顺人。   他能孝顺自己的母亲,就不会拦着别人孝顺父亲。   多方考量之下,卫泽才决定去试试。   黎文君当时答应他,会帮他说媒看看。没多久,江家来人了,县里忙着做果干。他家都跟着忙了几个月,谁还记得说亲的事?   果干的事情忙完,他心里也没念想了。   江家还有个家族呢。哪能看上他这种家庭,他年纪也大了。   现在黎文君来了……   卫泽瞪大眼睛,将惊讶以最小的范围具象化。这也让他看清楚,黎文君今天是做媒人打扮的。   他还跟黎文君眼神对视上了。   黎文君还冲他招手,打招呼。   这下应该没错了。   卫泽脸色飘红,呼吸都变粗了,定定站在原地。   他这些年被人打趣多,为了避免闹出笑话,他移开视线,想了很多难过的事,把他持续飙升的心跳压下。   等黎文君到他近前,约他回家谈亲事,他那颗心又急急跳起来。   他眼睛快速眨动了两次,问:“是谁家的男人来说亲?”   黎文君不厌其烦,把这一路重复了千百次的话又说一遍:“给江致微江举人说亲,他委托我来做媒,问你愿不愿意嫁给他。”   正经说媒,哪有这么直接的?   卫泽被她闹了个大红脸,在前头带路,请黎文君回家,喝茶。   他衣服鞋袜都有补丁,家里老小也是满身的补丁衣裳,但家里收拾的齐整,各处规整得很舒心,桌椅一尘不染。   黎文君带了两只水囊,路上都喝完了。到他这里,又是一大碗苦芽茶下肚,先去了趟茅房,净手过后谈正事。门口还有很多看热闹的人。   黎文君不提卫泽自荐在前的事,只说受江致微委托,过来说媒,全了小哥儿的颜面,以后嫁人了,别人高看他一眼,少些闲言碎语。   黎文君说:“我们有次闲聊,说起婚配的事,问他想找什么样的,我一听,就感觉你特别合适,就跟他说了下你的情况。   “前阵子忙,没顾上。这不,刚得闲,我带着他远远看过你一眼。你嘛,也是家庭拖累,长得好,又爽利又能干,还孝顺。他很是满意的,特地写信回老家问过。你这里点头,就能择日成亲了!”   卫泽能去自荐,但真要说亲,他可不能自己拿主意。他忙去里屋,把他爹请出来。   门外的邻居们先着急了,你一言我一语的,抢着帮他答应。   “这么好的亲事,还犹豫什么啊!”   “老卫头!你不用说话,你点头!”   “你不知道情况,跟你说费劲!你让你家泽哥儿自己做主!”   卫泽的父亲老卫头,在屋里就听见外面的动静了。   他什么都知道,他也着急。   但他要先问问男方的条件。   他想好了,卫泽过了年纪没嫁出去,越往后说亲越难,这次有个条件好的,就是不让卫泽常回家,他也认了。   他们现在能做果干了,两个小的跟着其他叔伯去摘果子,他在家里蒸、晒,一家子也能过活。   但江致微没嫌弃他们,照常下聘礼,礼金都有四十两!   门外齐齐一声“嚯”,都没想到看起来穷唧唧的江致微,还能拿出这么多礼金。   卫泽就希望能常回家看看,帮着家里做点事。别的要求没有。   江致微懂礼数,事事有分寸,照顾着卫泽的面子。这事情不一会儿就定下来了。   黎文君跟他们说:“他给老家写了信,年底或开春的日子,等他大伯一家到了津口县,你们再选吉日,现在先定下,择日聘礼过门。”   津口县的百姓都制作了果干,也就明白,江致微跟老家的大伯亲近,跟津口县的三叔疏远。   能叫大伯一家来主婚,是真的重视。   卫家哪能不应?这么大张旗鼓的说媒,又要先下聘定下,像是怕卫泽跑了一样,亲事稳稳当当的。   送走黎文君,卫家还热闹了好久。   住这里的人都姓卫,多多少少都沾亲带故。   他们都来沾沾喜气,知道卫家穷,苦芽茶却要喝一杯的。   他们各家还都留了些晚熟的果子制作的果干,也能泡茶喝。   卫泽家不留果干,都给卖了。有叔叔还回家拿果干来泡茶,招呼邻里亲戚。   他这里的热闹,可把他大哥急坏了。也想着来攀亲。   家里出事时,他大哥撇清关系,宁愿天天被人戳着脊梁骨骂,都不管一家老小。现在弟弟要嫁人了,他想来沾光,当举人老爷的大哥,却是不能了。   卫泽原想把他骂走,被一群人拉着,拦到了身后。   “傻孩子,你跟他骂什么?你才说的好亲事,哪有对着自家大哥骂的?骂太难听了,传到江举人耳朵里,他怎么想?我们帮你骂!”   卫家老大不管一家老小,非要分家,分也没分多远,就在卫家屯边上住着。屯里谁不骂?至今还有人在他家门口吐口水。   骂他是家常便饭,正常人都看不下去。   今天赶上好事,他还来凑合,不要脸。   乡亲们骂人,还很讲究,骂着骂着往外赶,把人赶出卫家屯再骂,生怕坏了卫泽的名声。   卫泽在门口看着,眼热抹泪,回屋后又笑又哭的。   他弟弟妹妹也是。穷人家的孩子早熟,他们在很多闲言碎语和难听话里,早早知道好亲事和坏亲事的区别。也知道他们不能把哥哥拖在家里耗到老。   两个半大孩子,心里不舍得,眼睛泪汪汪的,偏还要扬着笑脸说:“恭喜二哥!”   定亲之事沸沸扬扬,这事闹得县里很多大家族不满意。   黎文君让他们去果酱厂转转,也让他们去沼泽地转转。   别以为有了果干制作之法,就能过河拆迁,以后独享富贵,作威作福当土皇帝。   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丰州县不产水果,人家一来,就知道水果怎么做,才能挣大钱。   要是看不起商人,那也看看江家的赘婿是在跟什么人合作,在做什么生意。都冷静冷静。   “不要穷的时候想发展,刚有起色就想揽权,要事事称心如意。江致微在我们县里,再怎么落魄,人家也是个举人,是你们能随意指派的?他还有亲长,他不是孤家寡人。亲事轮不上你们插手。”   黎家的族长,也就是黎文君的父亲说:“你是翅膀硬了,连家里的事都不管了。”   黎文君说:“爹,您忘了,黎家是我做主。黎家能有现在,是我在管。你在外面不给我面子,我就卸了你的族长之职。”   她爹在其他族长的低声嘲笑里,面色赤红的闭上了嘴巴。   她这里热闹,江致微那里同样热闹。上门拜访的人络绎不绝。   先是周边邻居,再是些读书人,然后是夏元仪。她叫小厮,抬了两抬礼过来,给江致微做添头,让他下聘时好看些。   她是长辈,这两年患难见真情,江致微没推脱,都接了。   过后是谢星珩跟徐诚结伴来,两人一个代表江家,一个代表徐家,都给他准备了两抬礼。   徐家跟江家亲厚,江致微以前养在大房,是大少爷,这头关系能连上。   照理来说,轮不到徐诚这个外嫁小哥儿来添礼,他是考虑到江知与的心情。出门在外,互相都帮一帮。   江致微面上好看,好友得知消息,心里也好受一些。   以徐家的名义来,江致微稍作思索,也接了。   谢星珩的礼,他不作考虑,直接收了。   他们都是自家人,送完礼能在院里坐着喝茶,聊一聊天。   谢星珩问:“定下日子了吗?我这一路走着,听说我岳父他们都要来?什么时候啊?”   江致微眼露疑惑:“不确定日子,说是一家都来,怕小孩不适应,他们路上走得慢些,让我别急。”   谢星珩:???   一家都来?   孩子也来??   怎么没人跟他说!   他这反应……   江致微立刻接话:“你从嘉源省来的,家书应该寄到那头了。”   谢星珩缓缓点头,“应该是这样。”   徐诚就帮着问:“小鱼来吗?他们都来,小鱼要留下来看家吗?”   江致微点头:“来,一家人五口人都来。舅爷一家到了丰州县,老家那摊子事有人照看,小鱼出来走走没关系。”   谢星珩一听就笑了,心里喜滋滋的。才听完话,就着急见到人。   忙追问:“大概多久?”   他一看就是不在状态。   江致微感到好笑,也理解他心情,重复道:“不确定,要照顾小孩子,会走得慢一些。我算着日子,最迟十二月半也该到了。”   再往后,天冷积雪,路难走。小孩在路上要遭罪,万一着凉了,连个医馆都没有。   谢星珩听见这个,当即皱眉,从他随身的小包里,摸出津口县周边的地图,他研究一番后,回过身问徐诚:“你借我几个人、几匹马,我去接一接。”   徐诚都惊了。   “这还去接啊?”   谢星珩卷吧卷吧地图,重新叠好收起来——这玩意儿仅此一份。   他说:“他们都走几百里路了,我就门口几步路的功夫,要接接。”   他想老婆,想孩子,也想家人。   说起来是来喝喜酒,但怎么可能没有担忧他的成分?   年底入冬,在这个时代,是最艰难的季节。青壮年在外押镖都凶险,一家老小上路,其中之难可想而知。   谢星珩心里暖暖胀胀的,他一刻也等不了了。从江致微家离开,就带着徐诚指派来的几个兵,快马加鞭出城去。 第120章 一家团聚   南下到津口县,有两个入口。   一地是天堑,要翻山越岭。   一处是环山小路,进入这里,需要加快脚程,尽快走到开阔地界。因为周边很窄,无法歇脚过夜,万一有贼人堵路,他们进退两难。   谢星珩就怕他们进了环山小路。   这次一家人出行,江承海还来过津口县,知道地理环境,肯定有主意。但两个孩子不懂事,难受了会哭,大人会心疼。   他出城后,一路扬尘狂奔。   环山小路的另一头,江知与正跟江承海商量。   这条路正常脚程,要走两天。慢一些,两天半也能走出来。   经过津口县,还能往更南边的地方去。环山小路里,就根据脚程,另外开出了数块空旷地,以供行人歇息。   他们抵达路口时,已经中午,若现在进山,傍晚时得赶赶夜路,才能抵达一个落脚点。   江知与想现在进山。   津口县比丰州县暖和,下的雪都薄薄的。可冬天就是冬天,越拖越冷越难熬。他们现在不走,耽误的就是一整天。   他看过地图,今天耽误了,往后每一天,都要根据落脚点来。六个落脚点,要用六天走。   最后一个落脚点还有点远,为了给津口县留出屏障,从那个落脚点出来,也只能在另一个路口停留过夜,次日再去县城。   这样一来,他们半路可能会遇见风雪。   路上的风雪跟山里的风雪不同,山高路窄而绵长,万一雪塌了、泥流了,他们就得困在这里。   江承海也知道。但他们这一路,都没有把两个孩子的习惯养成,到了傍晚,两个孩子必须要出来透气,要玩,要下地走走。否则哭闹不止。   孩子就这点要求,赶路时都很少闹,他哪好不依?   江知与想了想,跟江承海一起骑马,进山看了看路况。   头几天没有雨雪,地上干干的。他们白天可以走快一点。到了时辰,带孩子出来,或是骑马带着他们,或是坐车夫的位置带着他们。他俩最近对马匹感兴趣,歇脚都要摸摸马,追着马哼哼。   扎帐篷要时间,大不了他带几个人落在后面,走慢一点。过来直接歇息。   江承海想了想,同意了。   这一番商量已经耽搁了时辰,决定了就立马上路。   孩子醒着时,江知与会在马车里陪着,跟爹爹一起。   才中午,孩子刚吃过饭,在外面玩了会儿,现在犯食困。江知与给他们讲《西游记》。   《西游记》是他从谢星珩那里听来的,他很久没听见后话,反而轮到他给孩子们讲故事了。   故事哄睡效果绝佳。   两个小宝贝睡了,江知与让宋明晖也睡会儿。   宋明晖摇头:“不睡了,骨头都坐软了。”   前阵子江致微作为“交换生”回过丰州县,他们聊了些情况。   他跟江知与说:“亏得他们,从京城动身,半个月就赶到了津口县。”   那是真正的日夜兼程。走陆路时不眠不休,走水路时就是船和船夫不眠不休。   江知与说:“堂哥有韧劲,能吃苦。倒是三叔一家子,竟也把这条路走完了。”   可见圣旨的威力有多大。   父子俩就带着提一句,又说到了谢星珩。   江知与说:“我这一路上,都不敢跟孩子们说他们的爹。还没见着,闹起来没法哄。但不说吧,到时突然见着了,孩子们不认得亲爹,小谢心里肯定不好受。”   宋明晖说:“珩儿是讲理的人。他大哥的孩子也是他看着长大的,知道小孩的记性就那么点。”   知道归知道,心酸归心酸。   孩子都一岁多了,他们分开就有半年了。小孩子半岁月龄之前,哪有记性?正是认人的时候,谢星珩去外地了。   江知与想到这事儿,眼睛就酸酸热热的。   他没有从前那么容易哭,但情绪上来了,眼睛总有反应。   他说:“过了今年就好了。小谢也是被抄家的事吓着了,我们两家人丁都单薄,拉拔不起来,只能我跟他多拼拼。”   皇权交替的好时机,不是年年有的。   在丰州县展现价值的目的已经达成,他们跟林庚的合作都在暗处。要么直接给方子,要么在林庚的势力范围内。还算安全。   今年忙完,他们就可以歇歇,在老家过日子,静等科举。   话到了这里,宋明晖就顺道跟他说:“他若取中,就看朝廷把他分配到哪里。你到时别老想着家里,家一直在那里。都决定了要走这一条难走的路,到了该走的时候,就不要舍不得我跟你爹。我们在家等你们回来。”   江知与抿唇,眨着眼睛掩饰泪意。   宋明晖看他这样,不由失笑:“就当你远嫁了。”   江知与也给听笑了。   是了。若正常婚配,他早早就要离开父亲跟爹爹了。   到了傍晚,两个崽崽自然睡醒,马车里待不住,又要尿尿又要吃东西,还想去泥里打滚。‘   泥里打滚是字面意思,他们能有户外活动开始,家里都有给足户外活动时间。   还是小宝宝就抱着出来走走,长大了就上街转转。现在正是学说话学走路的时候,他们出县城了!   因没有繁华的概念,他们现在只认新鲜感。   家人都在身边,对家的依赖弱。赶路都在野外,他们活动也在野外。   野外哪有什么好路?   他们踩到泥坑里,有泥水溅出来,对他们来说都是非常新奇的事情。在家可没有泥坑给他们踩。   他俩走路又不够稳当,走着走着,就可能一个屁股蹲跌倒,偶尔一次跌到泥坑里,被身边大人们的反应惊喜到,就格外喜欢到泥坑里打滚。   冬天衣服难干,路上带再多不够换。江知与都忍不住跟他们生气了,两个孩子还觉得好玩,又喊爹爹又鼓掌,让人生气都生不起来。   今天只带他们下来转转,让他们活动活动筋骨,把个尿,就哄着他们说带他们骑马玩。   骑马当然比泥坑有趣。这是他们惦记多久的事!   但骑马,在气温舒爽的白天还算有趣。黑麻麻的冬日有什么意思?   景秃,路黑,风大又冷,骑马还比马车颠簸。过了那一阵的兴趣,天玑宝宝就受骗了一样,路上想去滚泥坑。   他一张嘴,就是冷风裹着飞尘往他嘴里扑。   江知与把他跟自己绑在了一起,还分出一只手抱他,见状又抬手捂住他的小嘴巴。   天玑宝宝就喊“爹爹、泥泥”。   江知与当然不能让他现在去泥坑,突然记起来以前谢星珩哄孩子的手法,就把手掌弓着,用掌窝轻轻拍天玑宝宝的嘴巴。   他一开口,所有字都被拉长,他就“哦哦哦啊啊啊”的叫唤,这一下又开心了,还以为是骑马特有的玩法,兴奋的跟着马匹颠簸的节奏上下摇晃。   江知与在心里腹诽:小孩子就是好骗。   这话是谢星珩常说的。   少了谢星珩跟他一起带孩子,他行为都规矩了,没多少“玩”孩子的时候。   还好,快要见面了。   今晚顺利在落脚点扎帐篷过夜。   另一头,谢星珩问随行的侦察兵:“今天适合赶夜路吗?”   侦察兵说适合。   月明星稀可照路。   几天没有雨雪,路干巴巴的好走。   这条路是环山路,但不是单独环一座山,有悬崖天堑。它准确来说,属于山间“夹缝”小路。顺着路一直走就行。   跟人遇见,也叫狭路相逢。   谢星珩便赶夜路,到第二个落脚点歇息。   次日,天刚蒙蒙亮,又再动身出发。   快一点的脚程,走完这条环山路需要两天。   他带人走了一天半,在临近傍晚时,看见了前方有炊烟升起。   有炊烟,就说明有人。   谢星珩心怀希望,又怕过大的希望带来更深的失望。   他撑着疲累,继续往前。   越靠近,那里的声音越明显。   有人在说话,有孩子在嬉闹,还有铁铲落锅的刮蹭声。   有大人,有小孩。   这不就稳了吗。   谢星珩到了近处,那些声音更加清晰。   他听见有人在训话:“你们俩再去泥坑里打滚,就没有衣服穿了,你们不想穿漂亮衣服了吗?”   是江知与。   崽崽们稚气回话:“宝宝要、澡澡!”   还知道洗澡。   谢星珩听笑了,下马朝这头走来,故意把脚步声放大。   这里各处和谐,他跺脚走路就分外惹人注意。   江知与带着孩子在外头玩,相对靠外,还是最先发现谢星珩的人。   他看见谢星珩,有点不敢认,眼睛瞪大了,又揉一揉。   不知是情绪上头,还是他手劲用力,眼睛顷刻红了。   谢星珩胡子拉碴的,人也瘦了些。   他出差在外,身边没人照顾。古代生活不如现代方便,在嘉源省读书还好,前阵子回来津口县当牛马,他梳头发都嫌麻烦,没空打理。   一路风尘,脸上都被冷风刮出了小口子,狼狈尽显。眼神却特别明亮。   “怎么了?不认识我了?”   江知与哪能不认识他?   “小谢!”   这一声叫完,他就朝着谢星珩跑来,很克制的站他面前,把人看了又看。   “真的是你,你怎么过来了?你忙完要回家了?”   不然哪能在半路上碰见。   谢星珩可想死他了,哪能让他干站在面前?   他一伸手,就把江知与抱住了。   “笨,我当然是来接你的!”   谢星珩很用力,隔着冬日厚衣服,都能挨着他的脊骨一样,一寸寸的往怀里挤。   江知与身上的香气还是那样,明明是馥郁的甜,想追逐又淡淡的跑远,好像只在不经意里才能捕捉到他。   江知与也很用力的回抱他,都忘了周围还有很多人,没有顾上羞耻,喊他的名字,也喊他的特殊称呼。   一句“老公”,喊得谢星珩心都热了。   再连着说很想他,让谢星珩的疲累都烟消云散。只觉得这一趟走得真值。   远处,江承海跟宋明晖听见人说,跟着过来看,见两个孩子抱一处,他俩是挺想走开的,又看两个更小的孩子因找不到泥坑,在地上爬着抓泥巴玩。   江承海性情急一些,三步并两步的,过来就想拎走两个崽。   但他被随后追来的宋明晖拉着了。   “不管了。”   都爬地上了,衣服也脏了,多玩一会儿算了。   孩子会看眼色。   大人们要是生气,会管着他们,他们躲着来,钻着空子来,跟人斗智斗勇的来,那就乐趣无穷。   在地上滚半天,没人搭理他们。他们就觉得没意思。   谢星珩跟江知与听见他们说话,依依不舍的松开怀抱,但两人的手还紧紧牵着。   他俩一起来到孩子面前。   两个不怕生的孩子,看见谢星珩,反而变得拘谨,眼睛睁得圆圆的,小嘴抿着一声不吭。   他俩也学着爹爹,手拉手的站着。   江知与想让他们放松一些:“怎么不玩了?不好玩吗?”   锦鲤宝宝看看谢星珩,往江知与怀里扑,一靠前,就扑到爹爹怀里。   天玑宝宝一看被弟弟抢先,突然生气,也要往爹爹怀里挤。   他俩还是个崽,能有多占地方?江知与敞开怀抱,把两个崽都抱住了。   他又哄着问:“怎么不玩了?害怕吗?”   两个崽崽都绷着没说话,但都在江知与怀里侧过身,去看谢星珩。   谢星珩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样子,笑一笑都怕吓着孩子,他从怀里拿出一块手帕。   这帕子是江知与给他绣的,角落里有小鱼跟星星的图样,他随身带着,但舍不得用。   他拿出来,给两个宝宝表演了一个很简单的小魔术。   玉白的手帕,两面反转,空无一物。   但转手之间,谢星珩拿出了两枚小小的摇铃。   摇铃叮当响,色彩鲜艳,看得两个崽崽眼睛睁得更大了。   谢星珩递给他们,他们没接。   谢星珩叹气,大为可惜:“你们不要,那我只好把它们扔到天上去了。”   说着,他出手,猛地向天上抛出。   崽崽们跟着抬头,还以为摇铃真的被扔掉了,眼睛顿时变得湿漉漉的。抿着的小嘴巴都有委屈的弧度。   这个倔强样……   谢星珩的心酸化解了些,跟小鱼说:“他俩真像你。”   好久没见,他舍不得让孩子们哭。   谢星珩又拿手帕在他们面前晃晃,一松手,两只摇铃还在手里提着。   他这回递过去,两个宝宝都接下了。看一眼谢星珩,眼神软化了些,但依然不跟他说话。   两边汇合,夜里歇在一处。   吃晚饭时,说起崽崽们的反应,江承海说:“应该还记得你,要是忘了,就不会这样了。”   谢星珩也这样想的。   他带了些冬桃,晚饭后分了吃。路上吃点新鲜果子,心口舒坦些。   小宝宝就吃果泥。   江知与一手抱一个孩子,带着他们看谢星珩捣鼓果泥。   到喂食时,天玑宝宝要把脑袋埋到江知与的脖颈间,抗拒又抗拒得不彻底,眼睛还在看勺子。   看勺子……   谢星珩被他逗笑了,拿勺子去碰他的嘴唇,天玑宝宝就勉为其难吃了。   他带头,锦鲤宝宝就也张嘴吃了。   碰面第一天,父子关系大有进展。   江承海跟宋明晖不当扫兴的长辈,等他们陪宝宝玩会儿,就把孩子接过去。   帐篷小,刚够睡人,洗漱都在外头。   谢星珩打水,想把身上也擦擦,江知与不让。   “夜里冷,又起风了,你现在擦什么?”   谢星珩说:“总不能一身汗臭味的抱你吧?”   江知与说:“没事,见面的时候也抱过了。”   谢星珩就扭捏一下子,老婆不介意,他就快乐钻帐篷。   被窝没提前暖好,进来冰冰凉的,但老婆暖呼呼的,又软和,谢星珩身心放松,抱着他亲了又亲。   “想死我了,做梦都没想到你会来津口县。”   江知与由着他亲,被他胡茬扎得身上痒痒的。   “我给你写信了,收到你的‘人才信’以后,大表哥就来糖厂帮我了。”   谢星珩亲着亲着,爬他身上来,从上往下的看着他。   “早知道人才信这么有用,我就早点写。”   江知与伸手摸他脸,指腹在他眼底停留。见面时,谢星珩的眼底乌青,一看就是连日没有休息好。   “是我能力不够,没早点培养出合适的人。”   谢星珩咬他嘴巴:“小鱼,你别太懂事,这样我不欺负你一下,都显得我不识好歹。”   江知与心里甜甜暖暖的,也感觉好神奇。   他们这么久没见,稍一亲密,往日的熟悉度假尽数归来。   什么都没变,人还是那个人,心还是那颗心,因距离和时间,把他们原有的爱意值封存发酵,到了今天取出,不见生疏与拘谨,只有更加醇厚自然的夫夫之情。   江知与望着他,笑起来眼睛弯弯。   他在被子里曲起腿,膝盖碰到了小星星。   他这半年,忙忙碌碌,事业没有大波折,但各处糟心事不少,性情得到了锻炼。从前是落落大方,现在面对夫君,也有了一种难言的“大方”。   像是害羞与不好意思也在时间里发酵,变得成熟,有风情。   谢星珩早说过,他有时会喜欢野的。   江知与人还乖乖的躺在这里,半分没抗拒,由着他亲,由着他咬。   眼睛明明是笑着的,情意满满,有浓郁想念和喜悦,偏偏动作又是野性撩人的。   谢星珩原只想亲亲他,抱抱他的,被他勾得,呼吸都变急了。   江知与还跟他说:“怎么欺负我?我可不是从前那个你说什么就是什么的乖乖夫郎了。”   谢星珩的心也急了,跳得砰砰乱响。   他俩安静时,整个帐篷里都是他心跳的回声。   谢星珩嫌丢人。   成亲几年了,孩子都会喊爹了,他怎么还跟个毛头小子一样。   男人嘛。   总有莫名其妙的面子,在支撑着他们的行动。   谢星珩被迷得不要不要的,还要死撑着脸面,嘴硬道:“那我倒要看看你变成什么样子的夫郎了!”   江知与很想他,夫夫俩相处的细节,他回忆了千百遍。   谢星珩的习惯、喜好,他都清楚得不能再清楚。   他面皮发红,照着谢星珩往日最爱的样式来。这回不用谢星珩引导,江知与就会告诉他自己的感觉、感受,想要什么。   谢星珩在脑子里一遍遍骂自己是“脏男人、臭男人”,才没在帐篷里乱来,但在江知与手上交代了一遍又一遍。   他又反过来伺候江知与。   江知与感觉怪怪的,这种新鲜,让他极其羞耻,也让谢星珩有了熟悉的感觉。也就玩心大起。   到两人都释放过数次,身心舒爽又放松时,才相拥着说说话。   江知与跟谢星珩说:“等到了津口县,我再陪你。”   谢星珩亲亲他脸:“你当然得陪我。”   谢星珩还奇怪:“你怎么不好奇别家的夫夫分离久了,是不是我们这样子,先亲热再说话?”   江知与往他怀里蹭,“我才不管别人,我们俩就要这样!”   变得自信了。   谢星珩开心,故意啵唧出声,江知与跟着笑。   谢星珩又问:“诶,你也不怕别人听见了。”   周边都有别的帐篷的。   江知与说:“他们听见了也不敢说,那就是没听见。”   话是这么说,江知与脸皮还是红了些。   帐篷里没有灯,脸皮的红润程度靠摸来感受。   谢星珩拿手背贴着江知与的脸,心里软软的。   他跟江知与说:“你们能来,我感觉好幸福。”   江知与抱着他,也说甜话:“你来接我们,我也感觉好幸福。”   江知与说完,笑了一阵,才跟谢星珩说:“要是舅舅听见了,肯定会说我们讲话好矫情。”   谢星珩乐不可支。   说实话,在现代时,他不这样讲话。   他在网络上跟人打字,都不会这样说话。   但做销售出身的人,各式各样的话心里有数,真要说,那也能讲。   他对着江知与,这些酸唧唧的话是张口就来。有人陪着他一起发酸,两个人凑到一块儿,就是甜的。   他这样给江知与说。   江知与就故意嗅闻,跟他说:“那你身上是酸的,我身上是甜的,我们俩是什么?”   谢星珩:“酸酸甜甜,初恋的味道。”   江知与把瞌睡都笑没了。 第121章 接风洗尘   双方汇合,该赶路还得赶路。   谢星珩的到来,让赶路的队伍热闹起来。   路上走着,总有说不完的话。   夫夫俩昨晚没休息好,骑马太危险,就充当马夫。   谢星珩赶车不太行,主要操作人是江知与。他是陪聊。   后面车厢里,是宋明晖带着两个小宝贝。   孩子到了说话的年纪,就是小话唠。车帘盖着时,他俩喊完爷爷喊爹爹,再说一堆乱码。   谢星珩要是回头掀开车帘,他俩就会瞪圆了眼睛不说话。   重复几次过后,两个小宝贝似乎生气了,会冲着谢星珩嚷嚷着大人们听不懂的话。   谢星珩听了直笑,又给他们拿果干吃。   果干是他处理过的,很小一颗,不小心吞下去也没关系。   丰州县能买到的水果少,谢星珩特地挑选过,选的是宝贝们熟悉一点的梨子果干。   他俩含在嘴里,被甜味惊喜到,能赏谢星珩一个笑脸。   谢星珩跟江知与说:“比我想象中好,我还以为他俩能又哭又闹又不想看见我。”   江知与听着都替他心酸,跟他说:“你刚离开丰州县那阵,他俩真是没日没夜的哭,嗓子都哭哑了好几回。”   小孩儿又不知轻重,还差点哭背气,看着可心疼。   现在是好了些,也幸好孩子太小,不记事。不然性格也得有变化。   江知与跟谢星珩说了很多宝宝趣事。   家里有崽崽幼儿园,他们每天都有人一起玩。大孩子会逗小孩子,他俩还当是互动,也不生气。   小月龄时最喜欢的玩具是六面鼓,现在被打袋鼠取代了。   江知与说:“锦鲤宝宝懒,学爬、学走路都慢些。后来被表哥家的两个孩子半抱着走,慢慢试着松开他,他才会走。但胳膊老抬着,放下来就不会走路。”   表哥家的孩子也不大,大孩子抱小孩子,视角有盲区,顾不上那么多。   谢星珩问:“天玑宝宝呢?急性子,自己跑起来了?”   江知与自从知道天玑宝宝的性格更像他以后,他看天玑宝宝的时候,就多了几分好奇。   他说:“这倒没有,学走路还是稳当的。但很会撒娇,走几步就站着要抱抱,嘴巴一扁,眼泪就上来了。”   还没习惯,以前都是被人抱着的,现在要他自己走,他又喜欢这种感觉,又不适应。   谢星珩听着就笑:“他会撒娇了,我们就能少操点心。”   不然总担心天玑宝宝的性格不好。   中途歇脚时,谢星珩也跟岳父们聊天。   问身体、问家里,又说些他在津口县的事业进展。   在他固有的观念里,父辈的人,对孩子的关心,肯定是事业优先。   但宋明晖问他:“生活怎样?有人在身边照顾吗?”   谢星珩愣了下,再说话语调没飘着扬着,有点“孩子”样。   “洗衣做饭的人肯定有,不知心。”   就像去酒店住着,有洗衣服务,吃饭也方便。但总不能跟服务人员谈心说事。   江承海说:“先前说了,把来喜带着,你使唤惯了,把他带在身边,做事都方便。你偏不。”   谢星珩这样做是有考虑的。   来喜更加熟悉丰州县,也习惯在府宅做事。人是会来事儿,可到了陌生的县城,各处掣肘,反而不如常年在外行走的镖师大气。   要说机敏吧,他身边也用不上多机敏的人,能听话照做就够了。   来喜留在家里,能帮着把府里的事情理顺,一些小的应酬能做主应对,家里压力小些。   这样说起来,像他这种农家子出身的人,也有不方便之处。   至少从小一起长大的、信得过的助手,他是一个都没有。   人才啊。   还得多搞点人才。   什么时候培养个助理出来用用。   路上吃饭简单,吃完略做休整,就再次上路。   熬到下午,谢星珩撑不住,去马车里补觉。   宋明晖出来坐马车外面,跟江承海一起当马夫。   车厢里,谢星珩睡觉,江知与就看着点宝宝们。   宝宝们午饭后食困,也要睡觉的。   两个孩子有着直接的情感,他们对谢星珩还有微小的记忆,依稀记得是很亲近的人。   不知道为什么会怕,也不知道为什么不想跟他说话,但睡觉的时候,被爹爹拍着背脊哄着睡,他俩又会习惯性在摊开的木板床上,往另一头滚,两小只在谢星珩身边窝着,才停止滚动。   父子之间,互相望着。   谢星珩心软得一塌糊涂。   难怪都说家是港湾,他都忘记前阵子怎么烦躁,又有哪些负面情绪了。   一天不到,他被治愈了。   他邀请江知与一起睡午觉:“你在那边躺躺。”   马车车厢大,是商户人家最大的型号了。   座位下拉开折叠木板,铺上被褥能当床铺。但大人睡觉,要窝着,小孩子才能平躺着随意活动。   冬天被子厚,躺一个大人跟两个小孩就差不多。   再加个人,就挤一块儿了。会压着孩子。   谢星珩往角落里退,给他让地方。   江知与看看位置,能侧着勉强挤挤。   他脱了外衣,搭在被子上,侧躺着,一家四口一块儿睡个午觉。   夫夫俩抬手,在被子里轻轻拍宝宝的背,给他们哄睡。   谢星珩睡得比宝宝快,江知与还警醒着,怕宝宝不舒服。正发愣呢,他听见宝宝们喊“爹爹”。   江知与应了声:“嗯?怎么了?”   宝宝们又喊爹爹,江知与微微抬头,看他俩都望着谢星珩喊爹爹,不由笑了。笑里含泪,心口酸酸的。   谢星珩会哄孩子,又大胆,能陪他们玩,也会制造拉扯感。不会全依着孩子们的想法,亲子互动的主动权在他手上。   有他在,两个宝宝就不好闹腾。一天总有新鲜花样,他俩没空闹。   该歇的时候歇,赶路时辰足,比预期早两天出环山小路。   路口有人接应,是津口县的护卫队。   到了这里,就近了。   谢星珩跟江知与说:“爹买了两块地,一处盖了果酱厂,一处修了个小宅院。他说常来的地方,一定得有个宅子,往来方便,住着舒心。”   江知与知道这个,宅院小,四四方方的,正面开门,过了一个厅堂,后院三面都是房间。到时他们分别住东西厢房。正对着门的主院就放着。   他们把图纸拿去算过,先生说他们家压不住。   谢星珩:?   “还有这说法?”   江知与点头:“到了地方,找个风水先生再看看。一般说压不住,都是说家里运势会低走。”   谢星珩很久没聊过这种家常话题,来了兴趣。   “那果酱厂要算算吗?”   江知与说:“要算的,挑个吉日祭神开灶。”   谢星珩已经在宅子里住下了。他住的东厢房,当时是想着江承海可能还会来津口县,让江承海住主院。   现在一家子安顿,还得再调换一下。东厢房给两个爹住,他们夫夫俩带着孩子,住到西边去。   到了地方,收拾东西,江承海跟宋明晖把孩子用的东西,往东厢房拿。谢星珩还要拎到西厢房去。   江承海都不稀得说他:“还是放我们那边,你们白天抽空陪孩子玩玩算了,晚上还睡一起啊?”   谢星珩因一场午觉,父爱浓度爆表,马车里睡着又不舒坦,他就想一家子大被同眠。   “对,晚上一起睡!”   江承海:“……”   算了。   “嫌他俩闹就送过来。”   谢星珩才不嫌呢。   他家两个崽是甜心小宝贝!   新来第一天,家里热闹得紧。   徐诚带着酒菜上门,给他们接风洗尘。   江致微也带着些吃食过来,还有两只兔皮帽子。是给小宝宝的。   晚饭在堂屋里,围着圆桌坐了一圈儿。   谢星珩问徐诚:“你家那位怎么没来?”   徐诚说:“忙着给你备礼!”   原说拿马皮做鞋面,就那么一点,无法军用。留着也是送人,就给功臣算了。   但首批打捞处理的皮料里,就一块有破损的马皮,做平口鞋子够用,做靴子就缺了料子。   裁都裁了,拼接料子不像样。一样是马皮,一样是牛皮,也不像样。   本来还能缓缓,等着打捞。结果江家人都动身来了津口县,这就不能缓了。林庚去沼泽池打捞马皮去了。   谢星珩听笑了。   “这么客气啊,我都不好意思了。在做了吗?冬天不能光穿皮鞋的,脚冷。往里加点毛吧?”   江知与在桌下戳谢星珩的腰。   收礼就收礼,怎么还好意思开口提要求?   徐诚给江知与一个“一言难尽”的表情,木木道:“有毛,做的毛靴。”   谢星珩满意了。   老板大方又识趣,工作才有动力嘛。   徐诚离家久,今次见面,也说说家里情况。   江知与给他带来了家书,行装里有穆彩凤给他捎带的腌萝卜。   冬天没好菜,徐诚就好这一口。   外边买的,别人家的,他都不喜欢,只爱吃亲娘腌的。   他还想喝酒,江知与问他:“你也没收到我寄的信?”   徐诚摇头。   “有事吗?”   桌上没外人,但总归有男人在。   江知与给他使眼色,带他下桌,去外面说了会儿悄悄话。   “我是看你成亲这么久了,怕你怀了孩子不知道,让你注意点。”   徐诚眼睛圆睁,下意识摸摸肚子,嘴里说着“不会吧”,但回到饭桌上,就不再要求喝酒了。   宋明晖问江致微下定的情况,又想再多知道些卫泽家的事情。   信件受限于篇幅,当时提及的人数也多,不会兼顾到方方面面。   江致微逐一答话。   “聘礼已经送去了,我看了几个日子,只等你们来,从中选择就好,最近的一个是十二月二十七。下一个是正月初七。”   宋明晖垂眸算算日子,下定过后,筹备简单,能在年前成亲,就在年前成亲,过年家里热闹。   有人陪着一起过年,那滋味可不一样。   他跟江承海对视一眼,都选了年前的日子。   江致微应下,又说卫泽家里的情况。   这小哥儿过得苦,家庭条件也复杂。   卫泽家有兄妹四个,卫泽跟大哥卫林是同胞兄弟。两人的爹爹病逝后,卫爹又找了隔壁屯的寡妇过日子。   后娘带来三弟,三弟那时小,刚学走路。改了姓,叫卫民。   过了两年,后娘生了个女儿,也就是小妹卫蜜。   后来卫爹在山上摔折了腿,家里一下没了支柱,卫林一看家里老小都要养活,当即闹着要分家。   后娘顶不住压力,也拦不住卫林搬家里东西。大的要抓药,小的要吃奶,她没法子,回娘家借钱,想熬一阵子,结果被她兄弟抓着,要她再改嫁。   她雨夜里跑着,在外头藏一宿。再出来也病倒了。   卫泽那时十四岁,只能咬牙出来撑起门户。他家借了很多钱周转。后娘只是感染风寒,抓了药有好转,原来能有活路的,被娘家生生逼的,连日里闹,这一病,就没再起来。   家里欠债多,卫爹又留了病根,腿不着力。家里余下两个孩子,一个三岁,一个刚满周岁。   大哥如此混账,卫泽到了说亲的年龄,却以这种方式被人认识。谁敢说亲?   乡亲们眼看着他照顾好父亲跟弟弟妹妹,一年年把日子过起来,慢归慢,却在一点点的还钱,也都说他能干、会过日子。   他到年龄时,说媒的人很多。   但卫泽要带着家人一起嫁,他家就是个无底洞,谁敢娶他!   这一来,就拖到了现在。   因卫泽这些年很苦,家里实在没什么油水。都这样的日子了,能来往的亲戚,都是卫家屯的。抬头不见低头见,多的忙帮不了,就平时搭把手照顾着点。   极品亲戚也有,欺负不到他们门上。只剩下一个卫林,兄弟俩境况不同,每回见面都能骂一架。   江承海一听就皱眉。   成亲都这样,会带来一窝窝的亲戚,把原本没有关系的人,紧密的绑定在一起。   他对其他亲戚没意见,好的坏的,凑合凑合能过日子就行。   但那个卫林,怎么比信里还恶劣?   干出这种事,还能找卫泽骂架?   “你们定亲,他大哥来找麻烦了吗?”江承海问。   江致微点头:“被卫家屯的乡亲们赶走了,赶到外头骂。”   江承海听着就乐,眉头舒展。   “不错,这还不错。”   宋明晖怕江致微是尊重他们意见,从那三个人选里,选一个差不多的将就,就问他怎么想的。   “这种家庭,以后琐事少不了。”   江致微说:“还好,他那边乡亲们讲理,我见过他爹跟他弟弟妹妹,他爹挺老实的,弟弟妹妹有点怕生人,但很懂事。我看着,他们也都很心疼泽哥儿,这种家人,能处一处。”   全都没有江老三极品。见过江老三,别的什么哥哥弟弟,什么卫林、林卫,都是小菜一碟。   江知与看他选定了,说起“泽哥儿”语气很温柔,就跟他说:“堂哥,泽哥儿这样照顾家里,性格肯定要强,有些事他不会好意思跟你说。比如他不识字,也不懂你偶尔说的诗词、典故。你若定下,往后过日子,就要细心点,看是专门教他,还是说起时,你顺便教他,总之不能等着他先说。”   江致微还没注意到这点。   他跟卫泽见面次数少,还没涉及文化层面,当即认真应下。   “我知道了。”   他又看谢星珩跟徐诚。   谢星珩没什么好说的。   “等你成亲了,咱们再聊。”   分享分享杀精药。   好男人,就该疼夫郎。   徐诚也没什么好说的。   他还没过清楚日子,跟着林庚东跑西跑,除了晚上会一块儿睡觉,感觉跟从前做小哥儿时没区别。   他想了想,说:“你成亲那天,我去陪着姜姨。”   姜楚英的状态,不适合出席婚礼。   成亲当天,把亲娘绑起来,就太不像样了。徐诚决定陪着,也盯着。   该聊的话题走一遍,酒宴就散场。   谢星珩跟江知与送客到门口,分两面再说说小话。   谢星珩跟江致微说:“我知道你不想搞太大的排场,但我岳父们都来了,排场还是那么个排场,奏乐班子热闹点,你看行吗?”   寄予厚望的孩子要成亲了,这种大喜事,小气着办,心里不舒坦。   抛开其他杂事不提,以江承海跟宋明晖的心意而言,他们俩这辈子就两个孩子。   江知与成亲,因江老三使坏,仓促招婿,空留遗憾。   江致微成亲,再低调些,他们能心酸掉眼泪。   江致微答应了。   “我这里还有些银子……”   谢星珩摆手:“你还有亲戚长辈,哪就轮到你自费成亲了?就这一回,你等着当新郎官就行了。”   江致微看他两眼,突然笑了。   “难怪我大伯他们都很喜欢你。”   谢星珩没明白他突然笑什么:“你发现我的人格魅力了?”   江致微点头:“他们见到我以后,都很小心翼翼,你吧,虽然也照顾我心情,但说话比较不客气。我喜欢这样。”   谢星珩有机会说别人矫情了。   他学着宋威的样子,上身后仰,皱眉嫌弃道:“你说话怎么酸唧唧的。”   宅子小,大门就窄。   这么近的距离,他这种做派,被江知与跟徐诚看见了,两人瞬时忘记刚才在说什么小话,都没忍住笑。   江致微怔了下,一下想起舅爷宋威,也摇头失笑。   “行了,今天告辞,不耽误你们休息了。”   他跟徐诚不顺路,先走一步。   谢星珩看江知与跟徐诚还有话说,把他们叫进屋,让他们在门房这里,避着外头的风,随便聊。   “我给你们拿些茶点。”   江知与望着他甜甜笑:“不用了,诚哥儿有人接,人还没来,我陪着他等等。你去看看孩子们?我待会儿自己回屋。”   那谢星珩就更不能走了。   “小鱼,你待会儿会感谢我的。”   他吃够了狗粮,可不能让他老婆也跟着吃狗粮。   林庚姗姗来迟,一身的水汽,看样子是洗过澡才出门。   谢星珩在门口望风,见着他,就给“好友二人组”传话。   江知与跟徐诚从门房里出来,都没见着人呢,谢星珩先把江知与的手牵着了。   徐诚露出“你至于吗”的眼神。   林庚一步跨三级台阶,再一步就到了徐诚面前,一抬手就把他腰揽住了。   “走吧,回家。”   谢星珩给江知与使眼色:“看见了吗?要是我不在,你多尴尬啊。”   江知与:“……”   他突然想起,在丰州县的数次偶遇。   的确很尴尬。   送客结束,关门回屋。   两个崽崽奔波一路,终于到了正经的屋子睡觉。   这里宽阔、暖和,有油灯和烛火照亮,夜里都能看见人。   他们眼睛都眯着了,还想玩会儿。   等两个爹回来,又伸着手要抱抱。   谢星珩带他们去睡觉。   不想睡,就裹着被子听故事。   今晚的《西游记》,是他往后续说,今天讲“夺宝莲花洞”。   新的副本,新的角色,金角、银角大王上线,经典台词“我叫你一声你敢答应吗”同步上线。   谢星珩来回换着调子问:“我叫你一声你敢答应吗?”   两个宝宝跟着“嗯嗯”。   等他们应话声弱了,谢星珩语调也变得温柔轻缓,问话拉长间隔,把两个困得不行,又舍不得睡觉的孩子哄睡着了。   江知与看他,说:“是不是又要说‘小孩子真好骗’了?”   谢星珩笑嘻嘻的,拍拍被子,招呼江知与快来睡觉。   “今天好好休息,我们一家睡个好觉。”   江知与应声,吹灭了烛火,脱了外衣,放下帐子。   他跟谢星珩躺在床铺两边,中间隔着两个孩子,但并未感到遥远。   江知与打了个哈欠,临到睡前,对异地他乡的床铺有了归属感,不再各处难受、不适应。   他这半年多的精神压力和赶路以来的身体疲累都一拥而上,将他包裹。   将将浅眠,就有轻微的鼾声。   他以前不打鼾,听见声音就被惊醒。   谢星珩勾着手,很艰难的给他拍背,像哄孩子一样,也哄着他。   “没事,睡吧,累狠了是会打鼾的,你休息好了,就不会了。”   江知与的懂事刻进了骨子里。   打鼾会吵,他不想吵到夫君跟孩子,这一下连觉都不想睡了。   谢星珩就说:“没事,你睡,我爱听。”   江知与想笑。   哪有人爱听鼾声的?   但他心里放松下来,那些疲惫二次归来,这次睡着,他没再半夜醒来。   次日,他们睡到自然醒,趁着没变天,他们带宝宝出去逛街透气,顺道买些礼品,在江致微成亲之前,他们要去卫家一趟。   两家人见面吃个饭,全了礼数。 第122章 双拼章节   津口县的特殊民情,也导致街道上的商铺分布凌乱。   以宗族聚居的人群,开铺面也是在聚居地里挑沿街的档口。   当地商品多数是去嘉源省进货,少数是商人带来的。   江知与还没逛过这么寒酸的街,进了铺子,货架都少,他一眼看过去,没想要的,还以为没货。   结果要开口问。谢星珩说:“糖酒茶跟四色糕点,挑着好的拿,多久能有?”   谢星珩长相出众,来津口县后,行事低调,但大事都有他的影子,很多百姓都眼熟他。   看他来买东西,还带着个俊俏夫郎和两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开口就是好话。   “谢老爷来了!这是你家夫郎和孩子吗?长得真好,模样又俏,又有夫夫相!孩子也漂亮!”   再才是生意。   “东西都有,我去后边拿,是要去卫家屯吧?保管给你拿好货!”   谢星珩笑呵呵应了:“可别叫我老爷,我岳父们都来了,我算什么老爷?”   伙计“哎哟”一声:“举人老爷可不就是老爷嘛!”   家庭作坊,好的坏的都明显。   客人上门买东西,都能唠嗑唠一阵,热情,也耽误工夫。   碰上不伶俐的,讲话情商低的,唠嗑也难受。   谢星珩跟江知与说:“这跟我们的家庭作坊不一样。”   他们家是家族生意。   四样礼品买齐,谢星珩又带江知与和孩子们去砖瓦窑,主要是带孩子们玩泥巴。   到了地方,两个孩子兴奋得很。随便裹个小围裙,给铲两铁锹泥巴,随他们捏着玩。比外边方便,还暖和。   谢星珩也在砖瓦窑挑些东西。碗碟杯盏、茶壶花瓶、大坛子小瓦罐,配套的样式,大中小的型号,都拿上两套。   一并给江致微把日常用具添置齐全,多一套备用,免得被姜楚英砸坏了。   他还问能不能定制产品。   老板是个中年汉子,没太懂定制的意思。   谢星珩说:“待会我家两个孩子捏出的丑东西,你一起放窑里烧,碎了就算了,有成品,我买下。”   老板看了眼两个孩子。   宝宝小,手也小。他俩还不是正经玩泥巴,拍一会儿又踩一会儿,还要去打滚。   这能有什么成品?他答应了。   谢星珩叫上江知与,一起去玩泥巴。   整个砖瓦窑的规模不大,固定囤些砖,有订单再跟着烧,日常会做些器具。   拉胚机不普遍,谢星珩记得,古代是轮轴机械来制陶,具体工艺他不太了解。现代工艺很发达,儿童都有陶艺机全套,他玩过的也是这种。   他们现在是纯手工捏泥巴,少了拉胚机的运作,就是手工的考验。   谢星珩跟江知与一人带个孩子,教他们搓圆球、方块。   谢星珩对宝宝的要求不高,来都来了,留个手印、脚印,做个纪念。   玩一会儿泥巴,尝试过不同的形状后,谢星珩就带他们擀泥饼。   江知与跟着他的节奏来,抓着宝宝小手,带着参与进来。   做完泥饼,又用一个圆盘做模具,把泥饼放进去轻轻按压,再带着小宝宝在里面压上手印、踩上脚印。   接下来就他们两个大人来修下边缘,也请砖窑的老师傅看看厚薄,在保留印记的基础上,做点调整。   谢星珩是很想烧制成功的。   弄完这里,他又抓紧再搓个大泥饼,跟江知与一块儿,他用右手,江知与用左手,夫夫俩一起印了个巴掌印。   等老师傅检查完,帮着修好厚薄,谢星珩又问:“这上面能写日期吗?就今天的日子。”   老师傅说可以,但字样要谢星珩写。他们识字率低,不一定能认全乎。   谢星珩比着大小,写下了年份、天气。   立新二年,十二月十四,晴,津口县老砖厂。   江知与在边上,用温水给宝宝洗手擦脸,再冲过脚丫子,给他们擦干,穿好衣服鞋袜,过来看见这字样,不由侧目。   “小谢,我好像懂你说的浪漫感了。”   玩个泥巴,都有花样。   很简单,但一般人没这个心思。   看起来是没有意义的事情,但做了,他们会开心。以后有念想。   谢星珩放下笔,拿起纸条检查错别字,习惯性吹下墨,笑道:“我也是才想到。”   东西给出去,他跟砖窑厂的老板说:“你们今天很尽心,我也给你个生意,就这几天,我会送图纸过来,能接下这单,你这厂子扩大十倍不是问题。”   十倍!   老板的眼睛都瞪圆了。   “可不能唬我啊。”   谢星珩唬他做什么?   砖窑厂生意起来,占地面积少不了。   占地面积扩大,也是扩大。   县里经济发展好的标志之一,就是房屋建设、县城规划。   先从陶罐开始。   蜂蜜、糖浆、果酱等,都需要陶罐来装。   依着谢星珩的想法,这些东西,他更想要用木罐子。   但古代还没有植树造林的概念,津口县的宝藏就是林区。那片林子是民生之本,万万不能动。以后再说。   先动泥巴。   南地每一个县城都很大,人员集中,空旷荒野地多不胜数,都去挖泥巴,顺便开荒。   以后做“新县城”,爱搬不搬。重新规划,也落实“移民计划”,跟其他县城“抢人”。   单纯发展经济,这一步可有可无。   事关势力扎根,民心积攒,千难万难也得上。   所以在当地,砖窑厂是一级扶持项目。   既然重要,就先把小厂子扶成大厂子。再由大厂子,支持县城建设。   谢星珩跟他说:“就这两天吧。我要没来,你等东西烧制好,送去县城江府,说要见江家姑爷,咱们再面谈。”   玩泥巴费时间,从砖窑厂出来,天边见了黑。   宝宝们的肚子咕咕叫,中途喝过羊奶,吃过辅食,这又饿了。   津口县还是美食荒漠,他们不在外面吃。天黑也没卖菜的,径直回家。   江承海跟宋明晖也才到家。   他俩今天去见了媒人黎文君,照着礼数,是要媒人去卫家说一声,他们才好去拜访。   做完这事,又找人算了江致微跟卫泽的生辰八字。   有点不配。这都没关系,人为改一改,庚帖上写着配就行。   江致微是举人,朝廷有名册,不好改,就改改卫泽的。   卫泽原是二十三岁,八字改小了一岁。   算八字的时候,顺道请风水先生到家里看过。   风水先生进屋看了,也是说暂时不能住到主院去,家里八字都压不住。   江承海觉着他们一家的八字都挺硬的。   能熬过抄家之祸,这还不硬啊?   问破解之法,风水先生说:“来年二月后,你们再住。”   啥也不用做。   不用做什么,就是不图挣钱。他们也不是非要住主院,这便将就着。   因感觉风水先生有点本事,这不,下午看着还有点时辰,又忙赶着去了一趟果酱厂,算好了日子,正月初三,开灶拜神就能开业了。   江知与跟谢星珩听着,心里好羞愧。   两个爹一天干了这么多事,他俩买几样礼品,就去玩上了。   嗯……   还是不说了。   冬天没好菜,津口县的可耕种面积少,新鲜菜就更少。   他们舍得花钱,还能买些新鲜的白菜萝卜吃,晚上一锅炖了,煮肉吃。给宝宝做的辅食以白菜为主,还给他们做了鸡蛋羹。   他们今天玩得很开心,到了吃饭的时候话痨。两个爹因羞愧不好意思说的事,他俩叽叽咕咕,连说带跳词的把砖窑厂的事说了一遍。   江承海听着心痒痒:“还能烧这玩意儿呢?”   他也想整一个。   他还去看宋明晖。   孙儿都有了,宋明晖随和了许多,愿意依着江承海的性子来。   “改天有空去看看。”   江承海就连声夸谢星珩会来事儿。   谢星珩还能说什么?接着呗。   下午玩过泥巴,晚上都要洗澡。   怕着凉,给宝宝们简单擦擦,大人就泡个澡。   浴桶大,接水的时候麻烦了些,泡起来就特别舒爽。   谢星珩邀江知与一块儿,这回两人都精神着,他发现他家小鱼真是变得有风情了,眼神都会勾人。   江知与摸着谢星珩是真的瘦了些,有点心疼。   但谢星珩不正经,“你手上真有准头?那你摸摸它瘦了没有?”   谢星珩抓着他手,往下去找小星星。   江知与力气大,真要反抗,谢星珩压根儿拽不动。   他半推半就着依了,还被谢星珩取笑。   他就故意说:“瘦了,瘦了好多,小了,也短了,根本没有二两了!”   谢星珩:???   谢星珩很可耻的说了在现代成了笑话的台词。   “你亲亲它,亲亲它就好了。”   江知与还不知道这个梗,只觉得谢星珩好不要脸。   “我的嘴巴又不是灵丹妙药?”   谢星珩坚持不懈:“你试试,你不试试怎么知道?”   江知与看他这样很想笑,“好,我试试。”   谢星珩幸福了。   礼尚往来,他也试试。   今晚尽兴而睡,次日早起,一家人去卫家屯。   江承海在屋里收拾的时候,突然想到一个事,跟宋明晖说:“致微跟珩儿有缘分啊。小鱼成亲的时候,谢家大哥断了腿,咱俩分别去谢家拜访了。致微成亲,这又照顾卫家老爹,咱俩还得去拜访。啥时候别人来我们家拜访啊?”   宋明晖给他理衣衫,说:“那得等天玑宝宝长大了。”   江承海:“……猴年马月了。”   宋明晖想了想,说:“你现在去认几个干儿子、干女儿。”   江承海不够嫌弃的。   “我一把年纪了,还整这花样,回家都要被大哥取笑!”   宋明晖听着先笑了:“我大哥也不是第一天笑话你了。”   江承海:“……”   “哎,要是你比他大就好了。”   宋明晖:“我要比他大,还遇不上你。”   人生境遇都不同了。   江承海只好说:“那算了,被大哥笑话不丢人。”   收拾齐整,带上礼品,等江致微过来汇合,一家人齐齐出发。   宝宝离不开大人,一起带着。   路上给他们抓了个小沙袋玩,可以捏着挤出不同形状,他俩很喜欢。   男人们骑马,夫郎孩子坐马车,马车后面带着礼品。   糖酒茶和糕点之外,他们又买了两只猪。   这两只猪是活的,赶在年底,卫家可以杀年猪,在囤里风光风光。也好做腊肉保存。   看他们愿意都宰了,还是养一只宰一只。   路上走着,许多百姓出来围观。都说卫家哥儿有福气,能有这么个好亲事。   卫家屯早早热闹起来,街坊邻居都来帮忙,鸡鸭宰了,猪肉割了,谁家媳妇夫郎手艺好,都来搭把手,把今天的席面做得漂漂亮亮的,香飘十里。   黎文君来下帖子时,给卫泽留了一包好茶叶。卫泽早早泡着,只等客来。这茶也香,不涩。闻见的都说好。   村口好些人在张望着,看见有人骑马,认出江致微,就跑回来报信。   卫泽紧跟着把桌椅又擦了一遍,洗洗手,理理衣裳,亲自出门迎客去。   这个亲事,江家是全了礼数来的,又不是真的看上他的家庭。见他父亲、弟弟妹妹都是次要的,关键是他的表现。   他有主意,别人都不好劝。   江家人到卫家屯屯口,就下马下车,往里走一段。   江致微发现,这段路铺了小石子和草木灰,比上次过来的时候好走。卫家费心了。   卫泽到屯口来迎,江承海跟宋明晖都没说什么,邀着他一起回家。   两人看人有分寸,一眼就打量完了,不必盯着细细看。现在不熟悉,看太仔细,就是挑刺,平白惹事。   卫泽照着常规的叫法来,喊江承海“江伯”,也喊宋明晖“阿晖叔”。   从他声音的紧绷里,能听出来他是紧张的,表现却落落大方,说话做事都外放,能撑着场面。   家里小,堂屋里待客,留了两个婶娘在家里帮衬,别的菜式有部分做好了,就送到卫泽家的厨房,放在大锅里的蒸笼里保温。别的都是各家厨房在帮忙弄。   少些嘈杂,也少些杂乱。   村里不兴唱礼,一般走在路上,随口唠两句,带了什么东西去送礼,转眼就传遍全村。   礼厚,巴不得所有人都知道。礼薄,走路都抬不起头。   江家没炫耀,但两只大肥猪,谁看了不眼热?   来都来了,卫泽只让三弟卫民去院子里划块地方先安置,没推辞。   茶水上了,糕点摆上来,卫爹、江承海、宋明晖,坐一桌,先聊着。   江致微跟谢星珩、江知与坐一桌,卫泽先在这边陪着喝了两杯茶,叫了妹妹卫蜜一块儿。   江致微到了这时,跟未来夫郎同桌喝茶,才有了点少年人的羞赧。   他想找话题说,又觉着他现在似乎不方便跟卫泽说话。拿眼神求助江知与。   江知与看着心酸又好笑,感觉这亲事是说对了。   心里有感觉,会在意,才会有好的情绪波动。   他跟卫泽搭话:“家里还缺什么不?你别客气,该是什么就是什么,你们定亲,我们就是一家人。成亲是个喜事儿,我们全乎着来。”   卫泽摇头:“都有了。”   他快速看一眼江致微,说:“聘礼很全,黎掌印又给我添妆了,我爹也给我攒了些嫁妆,别的都不缺了。”   江知与说:“就等成亲了!”   卫泽红了脸,捧茶来喝,仰头时眼睛又一瞥,刚好对上江致微视线,他眼一眨,是紧张。但这动作在这时不够端庄,为了表示他不是轻浮的人,他多眨了几下眼睛,以加强表现紧张情绪。   江致微被他逗笑了。   原是你看我、我也看你,才对上了视线,心照不宣的挪开便好,被卫泽这么一掩饰,避开的人,反而此地无银三百两。   他无奈,只好也回一个眨眼。卫泽差点呛着了。   这头仅一个回合,卫泽就去长辈桌上陪着说话。   他爹老实巴交,不会说话。江家大房的老爷主君都有贵气,他爹更是磕巴着,话都说不利索。   卫泽来了,卫爹还跟得了救星一样。   宋明晖看了,也认同江承海的话——的确跟谢星珩有缘分。   谢家大哥,也是这样子的老实人。   他们先跟谢家打过交道,到这里就好说话了。   两家见面,孩子的事是紧要的。   婚期当前,婚事要聊聊,两个孩子以后怎么过日子,也要聊聊。该商量的商量好,有问题的现在提出来,他们互相磨合,再找法子,免得小两口婚后不和谐。   婚事上,卫泽只有常回家看看的需求。   宋明晖认为这样不够。   “致微有事业,他是想着把蜂蜜的事做好,以后还要科举。他在津口县没什么亲人朋友,你们成亲了,你就是他最亲近的人,也得想想你要做什么,夫夫俩有个帮衬。”   卫泽就说:“我帮着养蜜蜂!”   宋明晖点头:“这之外,你弟弟妹妹怎么安排呢?”   卫泽聪明,听出来意思,犹豫着说:“我是想着,他们在家里,学些家务,跟我爹互相帮衬着,日常能过日子。”   他说要常回来,但不能非常频繁的回家。   家里总要有人照看,弟弟今年九岁,妹妹七岁,两个半大孩子,做些轻便的活计。他隔段时间回来一次,帮着把重活做了。   宋明晖摇头:“这样不好。你们成亲了,就是一家人。你的父亲也是他的岳父,你的弟弟妹妹,也是他的弟弟妹妹。哪能看着你家这样过日子,让你在两头辛苦?”   卫泽这才明白,他是想岔了。   他说:“那他们?”   宋明晖说:“你看这样行不行,你们家现在也没什么营生,摘果子、采蜜,都是有季节性的。那你们一家子,先搬到县城里,跟致微家挨着、隔条街,到时就出个门的事,有事好帮衬。养蜜蜂需要人手,这也是个事业。你弟弟妹妹还小,也能跟着学点本事。”   不拘是读书认字,还是养蜂采蜜,亦或者做果干、果酱。总归有个出路。   卫泽哪敢想这种好事,听得眼睛瞪大了些。   他喝口茶,脑子里思绪急转,知道江家人这样舍得,所求只有一样——他家里无忧,他能全心全意照顾好江致微。   这本来就是他会做的事,这时开口做承诺,反而会让江致微听见,让气氛尴尬。   他说:“能这样就最好,我能放心一些,到时学着养蜜蜂也好认真些。”   宋明晖微微点头,是个聪明孩子,也会办事。   江承海问他:“你对以后还有什么想法吗?”   卫泽哪里见过这阵仗?   他看别家成亲,都是说好亲事,双方同意,选好日子,抬过门,就到别人家过日子。   该吃吃,该喝喝,该干活干活。   他也没什么大的想法,吃饱穿暖,照顾好家人。   问到脸上,他也只有很平常的想法。   “尽快养个娃娃?”   江承海没崩住,笑了出来。   这孩子咋这么实诚?   旁桌上,江知与跟谢星珩也在笑话江致微。   “听见没有?要尽快养个娃娃。”   江致微也是笑。   “承你们吉言。”   屋子小,两边说话都敞亮,卫泽听着,终于拘谨起来,说去灶屋看看,看饭菜好了没有。   说好以后怎么过日子,余下就是家常。   江承海接了话头,跟卫爹聊家常。   江知与也挑起社交的担子,问小妹卫蜜:“今年多大了?你这名字真甜,是谁取的啊?”   卫蜜讲话规矩,问一句答一句。   “我七岁了,名字是二哥取的。”   二哥就是卫泽了。   这名字一听就是根据“蜂蜜”取的。   蜂蜜有甜味儿,又不是“甜”这么直接。   江知与又问:“你二哥要嫁人了,你会舍不得吗?”   卫蜜听着眼圈都红了,但说:“我舍得的,二哥要过好日子!”   谢星珩问:“什么叫好日子?”   小孩对好日子的理解很简单。   能吃饱饭,能有衣服穿,冬天有袄子穿。   卫蜜还怯怯的看了江致微一眼:“要能帮我二哥挑水、砍柴……”   别人家都是汉子做这些重活,她常听别人说,记在心里了。   好像有人帮忙挑水砍柴,就是有了依靠。不用那么累了。   江致微应下:“我会帮忙的。”   端着菜盘子进屋的卫泽,刚好听见这个对话,莫名耳热。 第123章 人情关系   拜访完成,婚事的筹备就挪到了明面上,各处布置、下帖子,再又看江致微家周边的房屋,寻出一处来,给卫泽家人住。   冬季农闲,在津口县也一样。   农闲时才好处理家里杂事,该相看的、该成亲的,也都这个时节来。   县里一些大家族办喜事都没这么热闹,眼看着这头的红火,都忍不住说酸话。   常年相处的人,互相多有不对付。有意跟江致微结亲的族长们,在这话题上,总要被人刺几句,心里别提多不痛快。   闹来闹去,大家也就私下里吵吵。   津口县毕竟还没真正富裕起来,江家现在就是财神爷,谁敢得罪?   再一个,县里大家族的族长,都被黎文君叫过去议事了。   他们已经联名举荐江致微当他们的县官,这事要成了,江致微就是掌权人,跟江老三可不同。   成亲之前,先过小年。   照着津口县的习俗来,他们体验了一回南方的小年。   没有做各式的面食年货,各家都有锤糍粑。   谢星珩拿两只木碗,配两只小小的木擀面杖,给两个宝宝装点糯米,让他们体验一下锤糍粑。   大人锤大的,小孩锤小的。他们还跟着“嘿嘿”的喊,可有劲儿了。   小孩消化弱,锤好的糍粑只尝个鲜,就被看起来差不多的米糊糊替代。   或许是自己锤的香,他俩吃着还吧唧嘴,看着很是可爱。   到江致微成亲这天,谢星珩跟江知与一起去帮忙,在门前迎宾、看场子。   三房也来人庆贺,是江老三跟夏元仪。   谢星珩好久没见到他们,笑眯眯很客气。   江老三盯着他看了好久,半天不进屋,然后甩开夏元仪,也站门口迎宾。   他丧丧一张脸,眼里怨气重,没有喝喜酒的样子。   他问谢星珩:“你断亲之前,知道我会倒,对不对?”   谢星珩点头。   “对,你气运尽了,官运到头了。”   江老三哼了声,“什么气运?我现在还是朝廷钦定的县令!”   谢星珩不跟他说,说多了要吵架。   他看江老三也不愿意走,就跟江知与说了声,半拉半拽的,把人拉到了后边院里,安排在江承海身边坐着。   有江承海盯着,江老三会老实些。   他人坐着不动,眼睛却四处看,没看见姜楚英,还要口出恶言。   “你们俩想儿子想疯了吧?二房的孩子成亲,他娘还没死呢,你俩想来当长辈,喝父母茶?”   江承海一巴掌呼过去了,打得江老三肩膀矮了半截。   “你怎么说话的?你会不会说话?”   他跟宋明晖坐在宾客席位上,哪就要喝父母茶了?有病啊?   宋明晖正跟夏元仪聊天,听见这个,也往那边看。   要说嘴毒,他现在也能说两句刺人心窝窝的话。   江老三是有儿子,但都没有出息,还惹是生非,尽给家里招麻烦、添堵。   但夏元仪现在跟江致微关系好,他们还合作养蜂,不能把话说死。   宋明晖说:“我跟海哥没想着喝那碗茶,但致微今天若是敬茶,肯定没你的份。”   夏元仪能喝。   江老三还不稀罕。   “我有儿子,我喝个够!”   江承海笑呵呵道:“什么时候喝啊?趁着我在,你让你儿子娶亲看看啊,你不是要钱吗,你儿子能娶着媳妇,我给他封个大红包。”   江老三要钱,但不能被人拿到明面上说。他又跟江承海说风骨、讲气节,骂铜臭。江承海都不稀得理他。   江家来人少,江致微在津口县的朋友来凑数。   一些学生、县学的同事,还有这两年相处不错的邻居、经常打交道的几个女官。   卫家那边也来人。因这门亲事实好,乱七八糟的人都来攀亲。   大哥卫林就不提了,门都不让进。   后娘的娘家人也不用说了,把人都逼死了,这还来做什么?不嫌晦气的。   后娘是寡妇再嫁,先前的男人死了。老三卫民的亲生家庭也找来,这纯属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了,江知与都给拦回去。   一句话,没有请柬,就别想喝这杯喜酒。   宾客尽数落座,家里酒席上菜。   按照当地的习俗来,中午就能开席。   差不多快吃完,新郎官就接到夫郎了,巡场喝酒,大家都吃得肚圆,酒能少喝两口。   闹洞房的习俗也有,谢星珩问过,情节比较恶劣,他都给省了。   但安排了小娃娃去压床。   谢星珩本人没有什么重男轻女情节,没说对某个性别的人有特殊的偏爱。   压床这个环节,他叫了几个长得好,身体也壮实的孩子去。小汉子小哥儿小姐儿都有。虽说夫郎生不出姑娘,看着也喜庆嘛。   家里几个帮忙的婶娘都是欲言又止的表情,叫来的小哥儿小姐儿都怯怯的,拿大眼睛看着谢星珩,等谢星珩放话,他们才放松下来,拿了赏钱、两包糖果,去压床。   家里把各处都收拾妥当,接亲的队伍也回来了。   酒席吃完还没到黄昏,冬日天黑得早,看着天色来,拜天地,拜高堂空座,再夫夫对拜。   江致微是娶亲,跟江知与招婿不同。他夫郎卫泽可以不用到前面敬酒,但他带着一起,过来给江承海和宋明晖敬酒。   他们之间隔着一个姜楚英,只能默契的不提不问,糊涂过日子。   江承海跟宋明晖接了茶,没急着给礼物,只说“好好”。   江致微又带着卫泽给夏元仪敬茶。   江老三坐席间冷眼看着,表情不像是完全不稀罕这杯茶。   礼成,新人入洞房。   江承海跟宋明晖帮着送送客,主要是送三房的人,不目送他们离开,心里不放心。   夏元仪走得干脆,江老三磨磨蹭蹭,还往屋里看。   夏元仪一句话激得他调头就走。   “你往里看什么呢?找姜楚英啊?想跟她凑合着过日子?”   江老三看不上姜楚英。   健康的时候看不上,疯了以后更加看不上。   他就是想看热闹。   今天是徐诚陪着姜楚英。   他们在卫家新居里坐着,卫家人说年后再搬。   怕姜楚英伤人,针线活都不能做,里面有剪刀又有针的。徐诚带她坐着剥花生。   花生都晒干了,可以炒着吃。   江致微读书时爱拿花生米当零嘴,但不爱吃花生上的皮衣。这事费工夫,拿它做理由,姜楚英能安静好久。   江致微也没瞒着她,已经说过今天会成亲。   姜楚英剥着花生米,时不时问徐诚一句,想知道卫泽的情况。   徐诚挑着好的说。   长得好,个子出挑,模样也好。做事麻利,性情爽利。家里家外一手抓。   会照顾人,知冷知热的,以后也能照顾好江致微。   姜楚英听前面,还没什么反应。到后面,听说卫泽能照顾江致微,她就大喊大叫起来。   “不要别人照顾他!我能照顾他!别人懂什么!”   徐诚不刺激她,忙说:“好好好,我跟他说,不让他照顾,大少爷当然是由你照顾,谁能有亲娘体贴?”   顺着哄,姜楚英还把徐诚当知心人,两手抓着徐诚不放,眼里大颗大颗的掉眼泪。   “他们都说我疯了,我其实没有疯,我脑子清醒得很,他们就是想抢我儿子!他们自己没有儿子,他们的儿子没出息,他们就是想抢我儿子!他们盼着我疯了,好让我儿子没有依靠,把他抢走!”   徐诚左耳进右耳出,依然以安抚为主,顺毛哄着。   他越是顺着,姜楚英就越拿他当知己。一把把的擦着心酸泪,又一口口的倒着苦水。   她跟徐诚说:“他都不跟我亲近了,我才是他亲娘啊,他成亲都不让我去喝酒,他不孝啊!”   徐诚让她别瞎说:“叫别人听了去,到衙门告大少爷不孝顺,他前程就完了!”   姜楚英就跟拜神一样,两手鞠着,四处拱手,连连念叨“我儿子很孝顺”“我儿子很孝顺”,然后又继续跟徐诚倒苦水。   无非是一些她用心良苦,但江致微永远向着外人的话。   她不再提丰州县的事,也没说起大房的人。可能是忘了,可能是刺激太深,不敢再说。   她只说津口县的事。说她扔了别人给的菜,江致微要跟她生气。说她赶走来家里的人,江致微也要生气。   “那些都不是好人!他年纪小,看不清,不会识人,我帮他看着,他也不听话,当娘的,心好苦!”   徐诚无语。   还是顺着哄。   姜楚英又突然骂卫泽狐狸精。   “我儿子之前都不想说亲的,这么快成亲,一定是被他勾引的!”   徐诚:?   他能说啥。   顺着来呗。   徐诚说:“可不能这样说,您想想啊,大少爷不想成亲,可不就得有个‘狐狸精’来勾着他吗?他这个岁数人,早该成亲了。你也别急着帮他‘照妖’,等他们生个孩子,让大少爷知道成亲的好,你到时再说别的人,大少爷也愿意听。”   姜楚英听着连连点头。   “对对,要有孩子。我不找他麻烦,我就盯着他!”   徐诚松了口气。   又引导姜楚英“正确的盯人方式”,以免她神神叨叨的,把卫泽伤着了。   他盯人盯到底,今晚也在这里休息。   林庚不放心他,过来陪着。   也是怕刺激到姜楚英,等到姜楚英睡下了,林庚才进来。   外头冷,他头发上、睫毛上,都凝了白霜。   徐诚拉着他到火盆边烤火,拿块热帕子给他擦脸暖手。他在炭火下面闷了一只叫花鸡,上面又热着烧好的红薯。   林庚来了,这些都能拿着吃。   旁边的炉子上热着茶水,徐诚给倒上茶,让林庚先暖暖身子,又把叫花鸡从铜盆里拿出来,再换上铁丝架子,架在铜盆上面,拿些配菜过来烤着吃。   “小鱼教我的,说冬天这样吃吃烤串,心里暖和。”   拿个结实的陶罐,能直接放在铁丝架上,还能烧酒喝。   林庚喝一口茶,就跟他一起忙活。   “你晚上吃饭没?”   徐诚摇头:“没呢,那饭菜是小鱼叫人送来的,没在眼皮子底下做好,姜姨怀疑有毒,死活不肯吃。我今天顺着哄她,她把我当知己好友,也跟着不让我吃,怕我被毒死。你看看,我都顺着她一天了,能为一口吃的前功尽弃吗?只能当着她的面,把食盒丢外头去。哎。”   林庚听着,把他拆下来的鸡腿给徐诚啃。   “放着吧,我来弄。”   徐诚不跟他客气,这便吃上了。   徐诚看他手里麻利,啃着鸡腿还要笑。   “真看不出来你是个贵人。”   林庚就问:“你以为的贵人是什么样子的?”   徐诚说:“就是那种矫情大老爷。”   林庚说:“我爹是,我爹就是你说的这种矫情大老爷。”   徐诚听着直笑:“今年没回家过年,他肯定想你的。”   林庚感觉还好:“他们都习惯我不在家了,我常在家住着,他们反而不自在。”   各有官职立场,又要注意这,又要注意那,也不知身边有没有细作,行事说话都小心翼翼,没意思。   不如分开,大家都自在。什么情,什么爱,什么想念,什么心疼担忧,都放心里。   林庚跟徐诚说:“我也给岳父岳母他们做了鞋子,年后我们要在津口县再待一阵,谢敬之要备考了,不能继续耗在这儿,到时就让他们把鞋子带回丰州县,也算我们俩的孝心。”   叫花鸡原汁原味儿,徐诚蘸酱吃着,突然感觉这鸡腿甜滋滋的。   他都没说要给爹娘准备礼物的,林庚惦记着他爹娘,记挂着他家人,他心里暖呼呼的。   他问:“要给王府送吗?”   林庚摇头:“我们俩不跟王府亲近,就是最好的礼。”   他现在正为了民间小哥儿,跟家里闹不愉快呢。上赶着表演父慈子孝,得出大事。   徐诚就说:“等我们以后方便了,就多多孝敬他们。”把现在缺的,都补回来。   林庚烧了一壶酒,斟两碗出来。   徐诚看了一眼,砸吧砸吧嘴,看着很馋,但伸手拿茶壶倒茶喝。   林庚挑眉:“你戒酒了?”   徐诚含糊着说是。   林庚哼笑:“假的吧,你见过你朋友就不喝酒了,他跟你说了什么?”   徐诚悄摸摸看了郎中,现在还没怀上孩子。他不好意思说,便摇头说没有。   “这不是得看着点姜姨吗?我就不喝了。”   两人坐得近,林庚拍拍手,突地探出,摸到了徐诚的肚子。   徐诚本能缩腹躬身,把他的手夹住了。   两人四目相对,徐诚立马就知道这人贼精贼精猜到了。   他拿鸡腿骨砸过去,“怎么这么讨厌?知道还问。”   成亲之前,他俩都想着生孩子好可怕。   成亲之后,林庚自作主张,吃了一段时间的杀精药,被谢星珩提醒,才找徐诚商量。徐诚想要个孩子。   他看江知与生得不艰险,两个宝宝也都很可爱。而且,他再粗鲁外向,也是对未来有过想象的,哪能不要孩子?   后来林庚就不吃药了,两人也忙,没特地备孕,算着时间差不多了,徐诚被提醒,就注意着点。   他这样直说,林庚便觉得碗里的酒也不香了。   “那我也不喝酒了。”   徐诚脸上笑着,嘴里推脱:“你喝啊,又不是你生孩子,你可以喝。”   林庚说话不要脸。   “我不生,那我得播种啊。种子不好长不出来。”   徐诚给他一拳头。   脸红心跳的感觉不好,他又补了一巴掌。   他是很想温柔一点的,偶尔也会模仿一下江知与的脾性,想要体贴、柔和着过日子。   但这日子,一天也没法淡着过。林庚欠揍。   夫夫俩说说笑笑,又吃吃喝喝。怕吵着里屋睡着的姜楚英,还要压抑着嗓音。   徐诚又说:“要依着你,是不是派个人过来就好,不必亲自来?”   林庚想了想,跟他说:“看情况。你朋友少,徐家跟江家亲厚,这就是私人关系,讲感情的,咱们就自己来。”   别的事情,哪有空一天天跟着闹。不够忙的。   徐诚就放心了,动手拆了另外一个鸡腿,给他吃。   门外,谢星珩跟江知与撑着把伞,拎着食盒,在外听一阵,互相看一眼,动作轻轻的转身,回家去。   他俩是想着,徐诚在这里待一天了,忙完就过来替换。   姜楚英都不认识大房的人了,也就无所谓怕不怕。晚上是守夜,还有谢星珩一起,更是不用担心。   他们过来时,听见里面有说话的声音,还犹豫了一下,怕破坏气氛,想着缓缓再敲门。   结果不小心听见了后话,这就不方便打扰了。   夫夫俩手牵手,原路回家,也围着炉子烤火说话。   他们吃过饭了,食盒的饭菜吃不下,放些花生瓜子豆子之类的东西在台子上烤着当零嘴。   江知与跟谢星珩说:“我现在跟诚哥儿相处的时候,总会提着心。怕他变了,我们不能和以前一样随意。也怕我变了,挺好的感情,往里掺杂了利益。这回堂哥成亲,家里人手凑一凑,用不上他来帮忙。你看看他现在的身份,哪好用他?他提出来了,我心里还怕我们失了分寸,好几次想推,但重逢后相处,他没变,我也就不好说了。今天一看,原来是我变了,我想这么多,这样猜他,实在对不起我们之间的情谊。”   谢星珩拍拍他手,然后抓着不放,给他揉捏掌心。   “跟地位悬殊太大的人相处是这样的。”   江知与摇头:“不是的,你看诚哥儿跟林庚相处,就没有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   谢星珩听着笑:“所以你跟他才是两个人啊。你们都是赤诚心,他会不管不顾,凭借心意来。你明知利害,依然会凭借心意来。所以你们才能成为好朋友。”   江知与听了也笑,过了会儿,他问谢星珩:“那你呢,你是在跟林庚交朋友吗?”   谢星珩摇头:“当然不是。我是把他当老板。”   这个界限很模糊,一般人拿捏不来。   谢星珩年纪不大,但自小就社交属性点满,还是卷王。   他出生时,家里事业已经起来了。小时候见过形形色色的人,对各类态度的拿捏早就炉火纯青。   古代还比现代麻烦一点,因为上位者真的能随手就把人一家给灭了,他可不敢交朋友。   朋友之间,容易失了分寸。当工作,才能长久。   而且交朋友需要真心,打工就纯粹是技巧。   工作之外,跟老板有点生活上的交集,受点恩惠、帮助,也会主动求助、麻烦老板,这是关系亲近后的正常往来范畴。   再过分一点,谢星珩就不会尝试。   琐碎一些的事,会从江知与这里绕一绕,通过徐诚来沟通。这算“夫郎社交”,不过两个夫郎原有交情,给掩盖过去了。   这样子的距离就够了。   于公来说,他在林庚那边有私事麻烦,关系有温情,不冷淡。   于私来说,江知与跟徐诚是好友,事业绑定在一起,相辅相成,不可或缺。   这种关系之下,只要不接连踩线触雷,他们就可以轻松点,放松着来。   江知与听他一顿说,想要记下,又晃晃脑子。感觉他又给这件事整复杂了。   谢星珩说:“你跟徐诚正常往来就行,以前什么样子,现在就什么样子。你感觉他因为你的态度、行为不开心了,我们再调整。”   杀人有步骤的。   能表现出不满,就还有机会挽救。   其他时候,松弛点。这样感情和关系都稳定。   江知与好久没跟他聊这些,连着说一阵,他突然记起来,他们刚成亲那会儿,他要去常知县府上说接管难民的事,谢星珩也这样细细教他。   江知与笑一阵,说:“小谢,你怎么跟人精一样?”   谢星珩当他在夸赞,乐呵呵应下,也说起返乡的事。   皮料已经出坑,照原计划,出坑以后,他跟着做一段时间的记录,就可以交接工作,返乡回家。   现在因江致微成亲的事,他们要在津口县过年。   也没几天了,冬天路难走,他们就多留一阵,等开春再回丰州县。   谢星珩还有学业,想着再等果酱厂开业,就动身去嘉源省,给他恩师孟培德拜年,顺道在嘉源省歇脚。   “我去读书,你看看徐诚开的分厂。那里还有很多锦缎、漂亮绣样,上回我托王府转赠的,你收到了吗?这次过去,还能再买一些。把爹爹他们叫上,也挑挑。”   江知与当然是优先谢星珩的学业,听着就点头应下。   说起衣服,他有点不好意思。   “家里在裁制冬衣,你买的那些料子,我都收到了,也送去做衣服了。这不是赶着来津口县吗?没等到成衣出来,不能穿给你看了。”   鞋子太花哨,他轻装上路,不好搭配。也怕弄脏,便一起放在家里了。   他就带了两条花样繁丽的帕子,结果天玑宝宝看见了,看得移不开眼,非要抓着。   小孩嘛,现在又喜欢玩泥巴,他手里抓一条,还要弄一条漂亮的做围脖,做口水巾。   路上脏污太多次,都给洗坏了。   谢星珩听了乐不可支。   “天玑宝宝?”   江知与尴尬又头疼。   “对,这么小就爱漂亮。我还分了一条给锦鲤宝宝,他不喜欢。天玑宝宝要,他就给了。”   谢星珩说:“那正好,我带着你跟天玑宝宝去挑挑。这回离得近,我提前找林庚商量,让他给我写个赏赐折子,最好能多写几封,省得我以后老烦他。”   江知与一如从前,不给他科举压力。没说等他取中进士,就不必这样麻烦了,只笑吟吟说好。   他不给谢星珩压力,林庚给。   谢星珩要林庚写“赏赐折子”,林庚只给写两封。   “你们过年挑一回,天热换季再有一回。秋季就有乡试,你该紧张起来,不该搞这些花里胡哨的,冬天将就着穿现在买的旧衣裳。再开春,就春试。你不取中,你夫郎、你家小哥儿,都没好衣服穿。”   谢星珩:“……”   什么人啊。   但很有效。   他已经生气了。 第124章 共白头   过年前,谢星珩抽空,处理了砖窑厂的订单。   定制的罐子图样很简单,但上面有梅兰竹菊的图样,附带一些以梅兰竹菊为主的诗词句子。   等蜂蜜、果酱出货时,就用这个罐子装。   要叫价的商品,除了品质之外,包装也是有讲究的。   谢星珩让砖厂老板现在就多招学徒。   “趁着还有空闲,把手艺练出来。你不要舍不得教,现在舍不得教学生,以后有大钱,你也搂不住。”   砖厂老板很犹豫。津口县就他一家砖厂,教出去了,他怕有了竞争。   谢星珩不跟他客气:“你没教出足够接我大单的人手,我就从外地招商,有的是砖厂愿意来挣钱。”   砖厂老板看看这些罐子,想想整季的果干都卖光了,咬咬牙问:“我教十个人?”   谢星珩:?   谢星珩问他:“你有儿子吗?当接班人培养的儿子,让他来跟我谈。”   砖厂老板听了,就知道谢星珩是嫌他小气,他要谢星珩给个准头。   “你那能有多大的单子?我现在一家有十几个号人在做这活计,再来十个都不够?”   谢星珩摇摇头。   “你知道果酱厂初期招工人数是多少吗?”   砖厂老板摇头。   果酱厂还没开业呢,他哪知道?   谢星珩比了个巴掌。   砖厂老板问:“五十个?”   谢星珩吓他,也是实话。   “五百。”   砖厂老板差点吓掉下巴。   “这、这么多?”   津口县有多少人来着?   “今年的果干是全县动员,明年果干照样,但果酱厂需要进货,除了津口县,我还要去更南边的县城进货。坛子的需求量,你自己想想。初五我就离开了,你这之前给我答复,定不下来没关系,你有多大场地,就做多大生意。”   扶不起来,不硬扶。浪费时间。   不如招商快,政策上给足便利,生意上给足利润,拉一帮在家乡过不下日子的手艺人,轻轻松松。   这可是古代,哪里都缺人才,偏偏上位者不把这种技术性人才当回事。有心找,都能找到。   果酱厂除却果酱,还要再联动糖厂。   联动糖厂的事,谢星珩要缓缓,现在糖厂的发展速度已经超乎预期。再快,容易出岔子。他们可以有一年的时间,求稳。先把原料的事情稳定下来。   而且他还有点私心,果浆加淀粉,可以制作水果软糖。   淀粉种类有很多,藕粉是一种。他老家枫江县,有千亩荷塘的盛景,不缺莲藕。   他在乡试时带动过家乡的咸鸭蛋,以后在软糖上还能联动一下,彻底将枫江县的经济盘活。   他对枫江县的印象很浅,但谢家的根在枫江县。这般作为,能让家乡的百姓说个好。   他为多出来的这条命,也算尽心了。   送走砖窑厂的老板,谢星珩带着几块有手印、脚印的盘子回屋。   江知与正给宝宝穿衣服,他们路上换下来的衣服都晾干了,又能穿漂亮衣服了。   谢星珩听见漂亮衣服就心酸,他让江知与看看盘子。   “摸起来很粗糙,留个纪念还不错。”   小盘子是宝宝们的手脚印,大盘子是他们夫夫俩的手印。   江知与拿着细细看,用手指触摸着临摹,还想起来一件事。   “对了,我们生意做得远,以后跟钱庄打交道多,我手上是留不了现银,都要兑成银票,你手里有需要存起来的银子吗?我们到时一起去钱庄。”   钱庄,古代的银行。真正的暴利行业,也是盐铁之外,普通商人碰之即死的东西。   并非是因朝廷禁止,而是小钱庄没有安全保障,也就没有民众信任度。没人来存钱,钱庄就开不下去。   真正开办起来的钱庄,老板必然跟官场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也必然会成为某位大人的鞍前马。   他们互相绑定,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问他存钱的事,谢星珩心里馋了好一会儿,然后跟江知与说:“穷啊,没有钱。”   江知与奇怪:“你不是说你在津口县挣钱了吗?”   谢星珩尴尬。   那不是也花了吗。   锦缎的价位,随便出去打听打听,哪一样能便宜了?   他还全挑好货拿。尤其是给江知与买的两双绣鞋,锦缎做面,金丝银线穿珠串玉,一双鞋子的造价都多少银子了?   谢星珩想想就坐不住了。   他来回踱步,走来走去。   还得再想法子搞点钱花花。   两个小宝贝穿好了衣服鞋袜,也下地走动。看谢星珩转来转去,两个崽就跟着他后边走。   谢星珩一转身,看见两个小尾巴,不由失笑。   他蹲身,一下捞起两个崽,“嘿”一声发力站起来,说:“真结实,再长长,我就抱不动了。”   两个宝宝也“嘿嘿”。   江知与把盘子收好,跟他说:“果酱厂现在开业,也没多少果子,你开春就招人,能行吗?”   谢星珩就说他老实。   “咱们自己当然不行,你去找徐诚商量商量,找他拿点银子,再借些人手,把场面撑起来。这事办成,你们俩的‘糖王’之名,会传遍大江南北。从此以后,再没有任何一个糖商能跟你们相提并论。”   水果糖、软糖、水果软糖,是最终王炸。   趁着没结果子,先借钱借人,把更南面的路简单修修。夏季之前,打通商路。到了结果期,就是蓄力的时候了。   现在以南路为重,分厂不再开,加盟商也不必急。守家,开路,悄悄发育。   江知与听着一愣,忙问:“是要做水果糖吗?”   谢星珩夸他聪明。   江知与摆手:“这不算聪明,你之前寄东西回家,我就有想法,果酱果干都太少了,我又听说诚哥儿在嘉源省开分厂,这事就没急着弄。”   丰州县的水果价格高昂,他在丰州县买来尝试不划算,徐诚就近取材就很便宜了,又新鲜,种类也多。   谢星珩还是夸他聪明。   “怎么没见别人做水果糖?”   江知与被他逗笑:“因为贵啊。”   他们在南地,才感觉水果又多又便宜,到外面看看?运输也不方便,哪个糖商能有这个手笔?   都聊到这个了,江知与又问:“那来年收购水果的价位呢?”   谢星珩说:“原价。津口县只应急收购,不会要很多,更多的还是去外地进货。本地的留给其他果商,他们吃不下的,我们再接下。价格抬不了,现在缺钱,而我会还给他们的。路修起来,就有数不尽的财富源源涌进来,不占他们便宜。”   江知与看他有主意,就不说拿钱给他应急的事,两人聊了好一阵,等宝宝听得不耐烦了,夫夫俩又带着宝宝出房门,到外面走廊上转转,也去爹爹他们那里坐坐。   宋明晖在剪窗花,桌上摆了很多红纸,还有写好的对联,只等到日子贴上。   江承海在旁边连连夸赞:“今年的字又比往年精进了,更加厚重有力,不错不错。”   江知与喜欢窗花,拿了几对,回西厢房贴上。   宝宝们就留在宋明晖那里,撕纸玩。   剪废了的窗花有一些,镂空着有图案,宝宝们喜欢这个。又好撕,他们抓着爱玩。   江知与跟谢星珩贴窗花的时候,把话题续上。   “那我什么时候去找诚哥儿说?”   谢星珩说:“初一吧,快过年了,给人歇歇。”   现在过去找事情干,就是讨人嫌。   江知与应下,贴完窗花,就去备礼。   过年前,家里再无其他走动。   -   年前,卫泽回门,跟江致微一起,他们先在卫家吃了回门宴,也算团圆饭。   天黑前,他们回家,把姜楚英撕坏的春联收拾好,拿上备用的,趁着天没黑透,又贴了一回。   今年,他们一起守夜。   团圆饭简单,卫泽家里杀了年猪,拿回来了二十斤猪肉,他留了三斤做馅儿,余下都腌制了。   今晚一样鱼、两样丸子、再有一盆白菜炖肉,就是他们的晚饭了。   姜楚英盯着他们夫夫俩做完的,晚饭能吃下肚,没闹着掀桌。   饭后守夜,江致微心情都好了些。   家里多了个人,他看着舒心。   卫泽闲不住,守夜时就揉面擀皮子,想一并把饺子包好。   江致微作陪,他还不会擀面,就帮着包。   皮子擀好前,江致微拿写春联剩下的红纸,写了很多“标签”,用贴春联剩下的浆糊,贴在了家里各样器具上。   回到桌边后,他叫卫泽看。   卫泽抬眸看他,江致微在桌角贴了张方块红纸。   “这是‘桌子’。”   卫泽早就注意到他的行为,当时没懂,以为这是读书人的特殊爱好,他也不识字,有心搭话,不知说什么好,突然听见江致微说“这是桌子”,他还愣了下。   “对,这是桌子。”   过了会儿,他才在江致微的笑意里,明白“桌子”是什么。   他倏地脸红,又突地眼热,眨眨眼,空出手擦擦眼睛,结果被面粉迷了眼,反而激出眼泪来。   他擦两下,弯腰去看桌角红纸上的字,一眨眼,又有眼泪往外冒,让他很着急,又很窘迫。   江致微递给他一方手帕,卫泽要伸手去接,一看手上还有面粉残留,又缩回手,怕脏了他的帕子。   江致微叫他别动。   卫泽还真就不敢动了。   江致微拿帕子给他擦眼角和脸上的泪痕,又给他把脸上的面粉痕迹擦掉。   卫泽一动不动,脸上持续升温。   江致微看他这样,莫名有些心软。   “你怎么这么乖?”   跟在外面表现的性格一点都不一样。   卫泽不知道,想了想,实诚道:“你叫我别动,我就不动了。”   江致微心口一跳。突然意识到他喜欢什么样的人。   生长于苦难,但不把生活寄托于苦难。   擅长发现希望,抓住机会,勇于争取,也敢想敢做,有着信任、依赖别人的能力,也有一颗热烈的心。   江致微感觉他沉在胸腔里的心脏,也在被唤醒。   -   今年是徐诚成亲后的第一个春节,夫夫俩在外面过。   年夜饭,他俩一起收拾,叫着林庚亲近的弟兄们一起吃年夜饭。   都是些糙汉子,做不来饭。   徐诚掌勺,他们鸡飞狗跳的打下手,总算把备菜的活干完了。   晚饭很大一桌,林庚一直注意着时辰,吃一半就拉着徐诚到外面看天。   徐诚被闹得有几分火气。   “我累死累活做大一桌子菜,你才吃几口?你不吃,还不让我吃,待会儿回去就没了!”   那些人都是饭桶!   林庚哄着他:“别气啊,等会儿我给你做一桌,你先看天上。”   徐诚看着天,跟着怼他一句:“你做的饭菜要能下肚,我就不用这么累了。”   他后半截话,被烟花炸响的声音掩盖。   今晚的津口县,烟花满天。   烟花技术又有了进步,现在可以稳定显字,也有一些花卉图样的烟花。   他没提前通知,津口县的百姓都不知道。   听见外面有声音炸响,还以为是打雷了。   不知哪里传出一声“快看天上!”   街巷里,以族群聚居的人们,都相继出屋,在一声声的惊呼里,唤出更多的人来街上看这人间奇景。   江致微跟卫泽也出来看。   他跟卫泽说:“这应该是丰州县的出品,明天去给大伯拜年,我问问能不能买几个。”   卫泽惊得嘴巴都张大了。   江家大伯家,还能做这玩意儿呢?!   县城里,许多官员,也在家人的惊呼里,不耐的出门来看。   仰头看了,就只剩下惊讶。   就是在京城,也没见过这样子的烟花啊。   黎家跟陈家离得近,两个家族隔着街。   黎文君出来看了会儿,就借着烟花照亮的路,出街往陈家这边走。   陈世英跟她一样。看见这奇景,也往黎家的路上去。   两人身后,还跟着家族里的些年轻小辈。   两头碰面,后面的小辈先瞪眼撸袖子,大有一言不合就要打一架的架势。   黎文君看了摇头,跟陈世英说:“这好像是叫烟花,我听沈大人说,一些大的城市才会放,其中又以京城的烟花最盛。我们这儿头一回见到,不知京城的烟花,会是何种盛况。”   沈大人,沈钦言。   曾经以津口县为跳板,从流放人员,重回官场的奇人。   他当真无情。   走了以后,半分音讯也无。更别提会帮津口县发展的承诺。   陈世英仰头看,过了会儿才跟黎文君说:“是叫烟花。但丰州县就有,我在那里见过。那里的百姓都能买。”   黎文君久久没应声,盯着夜空看了很久,被烟花的光亮灼了眼,眼眶发红。   同是县城,差距竟这么大。   陈世英垂头思索了下,回身摆摆手,叫家里小辈都回去:“我跟黎掌印有事说,待会儿自己回去。”   黎文君也把黎家的人使唤回家。   陈世英有些烦躁。   “我们的联名信没有回音,难道真被林大人说中了,朝廷有意来南地下刀子?”   她们联合大家族的族长,联名举荐江致微担任县令。   往年都很顺利,今年都过去了,还没回信。   江致微不当县令,倒也罢了。   就怕来年时,朝廷委派来的官员,或者朝廷另有指令,让江老三重新掌权,这样子,县里来年的发展,全都会被影响到。   至少果干所挣的银两,官府会有抽成。依着她们对某些贪官的了解,抽成不会低。   果干是辛苦钱,家家户户老少齐上阵,一忙数月,各处开销刨除,才能挣几个铜板?   出货价压一压都要亏本,再来人抽成,百姓们不要活了。   黎文君揉揉眉心:“放心,林大人想要津口县稳定,他都亲自守在这里了,不会有变。再者——”   黎文君眸光闪过一丝冷意:“再者,我给沈大人也写了一封信,这件事他会帮我。”   陈世英听了更着急:“你不知道他的来路吗?你还给他写信,他反手告你一状,朝廷的第一把刀就要捅在你身上!”   黎文君不怕。   “除非他也想死。”   陈世英恨不能打她一顿。   “我最看不惯你这副赌命的架势!全县老少爷们都死绝了,要我们几个女人来撑着!”   黎文君从前会觉得她说得有道理,会感到可怜可悲,心里难过。现在不一样,她更坚定了。   “我们可不是普通女人,我们是标杆。你看林大人的夫郎,还有谢举人的夫郎,他们俩的‘糖王’之名都传出去了,这是甘心困于后院的人吗?津口县再不好,它也是希望之地。任何人都有搏一搏的机会。你以后不要说这种泄气话,就当全县的老少爷们都死绝了。”   陈世英擦擦眼睛,跟她僵立在两族之间的小巷里,等烟花落尽,她才说:“我们明天一起去给林大人拜年,问问这事。不然我心里始终提着。”   黎文君答应了。   津口县两位女官相视无言,转身回家。   夜里的津口县很热闹,各家各户都在议论天上的烟花。   百姓们不知那是何物,还说天宫里才这样过年。他们一定是窥见了天宫一角。   好些百姓还跪地拜天,祈福许愿。   县城江府。   江家一家子也看了烟花。   谢星珩脸都气歪了。   “世上竟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江知与问他怎么了。   谢星珩说:“我知道你们要来过年后,找徐诚借了人,也给林庚留了信,跟他说,如果有人回丰州县,可以拉些烟花过来看看。我还定制了图样!”   结果都给林庚炸完了。   他倒是会哄夫郎开心。   谢星珩无法释怀,骂骂咧咧。   正骂着,门房来回话,说:“林府来了个护卫,说有三车烟花摆好了,问什么时辰放?”   谢星珩有一瞬没反应过来,还是江知与推了他一下。   谢星珩立刻道:“现在就放,一刻都不要拖!”   再拖,林庚都能炸完了。   他的小鱼看什么!   江知与看着好笑,心里也甜。   “其实都一样,我们看两场,也挺好的。”   谢星珩很计较这个。   “不一样。咱们有,那就是两场热闹。咱们没有,那就是瞧别人的热闹。这心情啊,就不是甜滋滋了,得酸溜溜!”   第二场烟花,是自家的。一家人自然要看。   谢星珩会来事儿,他还帮江承海定制了“爱的宣言”。   三车烟花,炸了好一阵。   有纯粹花样的,看个花样。   也有表白字样的,秀个恩爱。   江承海用眼神赞扬谢星珩会办事,但嘴里还笑哈哈的说:“年轻人就是花哨,阿晖你看看他,整这事,丢我们老脸!”   宋明晖暼他一眼,都不稀得说他。   江知与跟谢星珩说:“亏得是你,要是我,我还不敢这样定。”   谢星珩让他学着点。   “以后我老了,咱就不讲究这口是心非的事了,你给我花哨着来,我爱看。”   话说得应景,天上飘下了雪花。   看一场烟花,两人头上都有白白的雪花堆起。也算共白头了。   江知与弯弯眼睛,跟他说:“我学着没用,你得教教这两个小子,等你老了,我也老了。我们该享孩子的福了。”   谢星珩就抱着崽崽们说,崽崽们今晚尽兴了,说什么都咯咯笑,笑声清亮,一脸傻气。   今晚守夜,早上洗把脸,换个衣服,谢星珩就带着江知与出门拜年。   主要是给林庚拜年。   依着徐诚的性子,他会记挂着江承海跟宋明晖是长辈,定要早早过来。   夫夫俩不能这样失礼,要更早一些出发。   结果徐诚也算准了他们的性子,两拨人在半路上碰见了。   林庚懒懒打个哈欠:“我就说了,没事多睡儿,你看这事办的。”   徐诚要先去江家,他马车后面带着两箱子年礼。   是马皮做的靴子,一箱给江家的,是林庚给谢星珩的“年终奖”。   一箱是给徐家的,到时让江家一并带回去。   林庚出了马车,把车厢留给两个夫郎坐。   他跟谢星珩一起在外头骑马走。   两匹马刚挨近,林庚就跟谢星珩说:“我昨晚连着打喷嚏,掐指一算,就知道是你在骂我。”   谢星珩:“……”   谢星珩笑眯眯道:“怎么会?我们这交情,我还信不过你的人品?”   林庚长这么大,人精见多了,谢星珩这种性格的人精,又着实是第一回见到。   他也不说虚话。要做上下级,那就在公言公。   “我听说你要在果酱厂招工五百人?这么多?”   谢星珩把果酱厂的计划简要说了一遍。   林庚先看他一眼,又回头看一眼马车,给他竖只大拇指。   “跟夫郎相处这件事上,我要向你学习。”   这件事,谢星珩以糖厂发展、糖王扬名的名义,可以直接找林庚说。林庚稍作考虑,为着徐诚,也会同意。   但这件事,他们两个臭男人办了,就会让他们的夫郎不舒坦。   林庚算算日子,眉头皱了起来。   “那你科举就有风险了。”   皮料还算隐蔽,果酱厂也能有江致微掩饰。但糖厂再由此壮大,带动整个南地的经济,那可不是开玩笑的,新皇必定会把谢星珩盯死。   这是谢星珩走的一步险棋。   他确定林庚的势力范围后,就有此意。   没有事情能一直隐瞒,与其后期暴雷,两头不讨好,不如买定离手。   前朝还有官员能继续留任,他有无可替代的价值,就不怕某一位主君倒台。   谢星珩说:“我也不一定能考上。”   取中以后,要么坐冷板凳。   参考敌方锁死我方英雄,曹操得徐庶。   要么发配边关苦寒之地。   不是能点金吗,那就去挖金子吧。   这个边关,肯定不会是林庚势力范围内的边关。   如果发展起来,就会成为后备战力。   谢星珩为求保险,确认问道:“他会莫名其妙杀人吗?”   林庚给他一个阴恻恻的笑:“当然会。”   谢星珩:“……”   当太子的时候憋久了,果然疯了是吗。   林庚安抚他:“放心,以你现在的声望,他要动你,需要费一番周折。我会运作一下,让你成为‘废棋’。”   “废棋”一词,让谢星珩想到了程明。   那个年仅十九岁,今年该满二十岁的青年国师。   新皇没杀程明,反让他活着,成了各方势力都不敢接纳的“活死人”。   但谢星珩对这个答案很满意。   废棋好,他能光明正大摸鱼,静等“项目奖”了。   两人相视一笑,分明有些猥琐,被顶好的皮相撑着,就是意气风发了。   话锋再转,就说年间家常话。   谢星珩听说他们家的年夜饭是徐诚掌勺,就很不赞同。   “你听过一句话吗?要想得到一个人的心,就得先抓住一个人的胃。”   他举例子,说他入赘江府之前,次次备礼都是吃的,把小鱼迷得不要不要的。   事实如何另说,他的厨艺确实是全家认可的好手艺,自夸得有底气。   林庚:“……”   认识谢星珩以后,他知道了“男德”一词。现在与日俱增的,在刷新“好男人”的标准。   他听着感觉不对劲。   “这好像是男人对夫人夫郎的要求?”   谢星珩同意。   “你想要他怎么对待你,你就要怎么对待他,这很公平。”   林庚突然又把话题转回公事上。   “你对本地女官怎么看?”   谢星珩当然是竖大拇指。   很有才干,也很有奉献精神。   一心为民,两袖清风。我辈楷模。   林庚笑了:“那我们目标是一致的,你年后放心备考吧。要成事,正经功名得考出来,不然文官们看不上你,你再有才干,也寸步难行。像孟先生那样的君子,世间罕见。”   谢星珩心里叹气。   希望新皇不要为难他,放他过关。   哪怕是最后一名呢。 第125章 拜年   拜年是个忙碌又繁杂的事。   谢星珩跟江知与半路遇见林庚跟徐诚,两对夫夫转向,先来江家。   留下礼物,四个人又转道去林府。   到了林府,没坐一会儿,本地女官就结伴来给林庚拜年。   她们之后,本地其他职官也来了。   在这些职官里,还有一个江老三混在里面。   谢星珩被林庚叫到前面一起待客,主要是跟女官们议事。   江知与就跟徐诚在后边说话,间隙里接待几个跟着夫君出来拜年的妇人、夫郎。   江知与年前写的信件,已经从嘉源省转送到了津口县。那时他在信里提到过人才的事,希望能从徐诚这里打听下,看林庚有没有朋友推荐过来。   还有果酱厂的招工事宜。钱、人之外,还要让徐诚找林庚商量,看怎么修个路。   不用多好的,能过车走人,坑坑洼洼的地方填一填。有大的石头、拦路的树,都给挪一挪。   徐诚全都点头说好。   “你不提,我也要说的。林庚让我问问你要不要人手,来年你们要给老家安顿好,做好你夫君会被外放的准备。”   人才之外,就是事业。   事业的事,徐诚已经想开了,利用一切能利用的资源,不拧巴着逞强硬撑。   能快速成事,就不要因为面子问题拖着。   这件事还是糖厂壮大以后,他想开的。   他看见了一个大型工厂开起来以后,能改变多少人的命运。跟这些比起来,面子不重要。   江知与问:“那别人的认可呢?”   徐诚捧着手炉,笑呵呵道:“那要看什么人了。我之前也没想明白我究竟要得到谁的认可,就知道要别人认可。出来这几个月,我跟着林庚东跑西跑,没感觉谁瞧不起我。他也教我一些事,跟我说你夫君的声望问题。   “我仔细想过了,男人们都说得民心者得天下,天下读书人都想当君子,说起话来,都是怕天下人耻笑。所以我不需要考虑太多,我对得起良心,尽我所能的帮助百姓过好日子,得到百姓的认可,就够了。”   江知与听他这一番话,对徐诚的许多担忧,就此瓦解。   他总会担心徐诚的性格,待在现在的位置上,会有诸多不适应、束缚,他会困在其中,可能会钻牛角尖,也可能会有很多难言的委屈和无奈。   但徐诚能想明白这个,说明他心境很开阔。一般的琐碎小事,或许能给他添麻烦,但不能难倒他。   江知与很为他开心。   徐诚也问他:“你呢?决定好去外头闯荡了吗?”   江知与点头。   “嗯,决定了。”   从他跟徐诚合伙开糖厂的时候就决定了,只是事业起点在丰州县,看起来不起眼。   两人聊着以后的事,江知与突然意识到,以后不止要远离家乡,连好友都不能常见,不由红了眼圈。   徐诚跟他心情一样,擦擦眼睛道:“很奇怪,我之前跟表哥一块儿往南地打通那里的联络点时,一走几个月。现在跟着林庚,又南下数月。时间都挺长的。真走了吧,反而没觉得有什么。说起以后要很久不能见面,心里现在就难受起来。”   江知与说:“可能是我们说话太矫情的原因。”   徐诚听着直笑:“对,想太多就会难受!”   他们振作精神,详细规划了下糖厂的发展规划。   徐诚未来一段时间都会在南地,即使林庚另有差事,去了别的地方,他也会留在南地。   这里有皮料,有果酱果干,有蜂蜜。未来还会跟糖厂联动,有他的事业。   他还要看着南地把一条条的路修起来,这必须要有人监工,否则拨款一级级克扣,再多的银子,砸进来都填不起窟窿。   江知与告辞前,徐诚低声跟他说:“林庚说,你夫君取中的可能很大。但外放是一定的,可能是东部沿海地区,也可能是西北边疆。沿海地区有盐田,势力复杂,要杀人,就往这里送。”   不杀人,就是另外一个地方。   这些事,谢星珩都还不知道。   江知与很感谢徐诚。   徐诚拍拍他肩膀,“别想太多,我们一起长大的交情,人在变,情义不变。”   这件事太重要,江知与回家,跟谢星珩是在空旷的院子里低声说。   谢星珩有印象。   上一回在空旷的院子里议事,还是乡试以后,在京城镖局,跟四位先生说朝局。   江知与跟他说,只是让他有个心理准备。   “我有跟舅舅学盐务,回家以后会继续跟他学,也会再找大表哥请教。”   不论会不会去东部城市,都做好准备。   势力复杂的地区,这些弯弯绕绕就格外重要。   谢星珩相信他的能力,现在不是客气包揽的时候,他只说“辛苦”,“我也会努力的。”   夫夫俩默契的不跟两个爹说,把事情压心底。   他们大了,孩子都有了,该撑起家里的一片天了。   年初三,江致微跟卫泽过来拜年。   拜年时,又给江承海和宋明晖敬茶。   这次江承海跟宋明晖都给他们一份礼,精挑细选以后,没挑花哨、不经用的。   他们给准备了五对木簪子,平时夫夫俩可以用。又有两盒好墨条,给江致微的,津口县买不到什么好墨条。还有两根金条,是给卫泽的。   津口县日子苦,江致微心里梗着,果酱厂开起来以后,他也不会把盈利的钱拿来用。家里总要开支,他当厂长的月钱够用。这两根金条,一是给卫泽底气,二是家里有突发状况时,能有钱应急,不至于两眼抓瞎。   江致微跟卫泽都磕头,受了礼,在家留饭。   果酱厂要开了,有许多杂事需要再确认。   三个男人在一桌说,三个夫郎也凑一桌说。   江知与给卫泽两个厚本子,本子内容很杂,时日太短,他来不及整理。   他跟卫泽说:“这是我出来经营糖厂、糖铺的一些经验和心得,还有一些错误纠正,一些对管理、定价,尤其是生产计划的制定方式,我经过很多次的实践调整,已经有了标准性的判断依据。”   卫泽不识字,但江致微可以教他。   江知与说:“你到时让堂哥先看一遍,做个整理,然后也教你。你们俩都要会,万事有人商量,忙起来互相帮衬。”   卫泽捧着本子,眼里有感激和佩服。   他都没认几个字,江知与却能写出这么多东西。   他也知道江家人要离开津口县了,这几天在家收拾整理,也去街上逛,有江致微做参考,准备了些当地的特产,看着总感到寒酸。   卫泽是个爽利人,纠结只在心头过。想一想江家人的为人处事,也自问这些是他目前能拿得出手的最好的东西,就咬咬牙带过来了。   这时给到江知与,他表现得大方,还跟江知与说某某食材怎么做最鲜、最好吃。   津口县山多树多,卫泽拿来的多是山货。   菌子多,都是晒干了的。   江知与很惊喜:“我夫君很爱吃,谢谢你啊,堂嫂!”   宋明晖问卫泽这几天习惯不习惯,“家人都搬过来了吗?”   卫泽点头:“搬了,昨天我跟夫君一起帮忙的。我爹还想拖拖,说年后再搬。这都过年了,我们想着果酱厂要开了,到时忙起来没空兼顾,弟弟妹妹也要去学点手艺,离得近,大家都方便,我就做主早早搬来。”   这样很好。   宋明晖问:“有困难吗?”   唯一的困难就是姜楚英。   卫泽表情有一瞬复杂。   他都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因他亲生爹爹早逝,后娘也没了,所以江致微没有一个岳母当娘亲,给姜楚英的刺激小。   拿到台面上,卫泽就做了掩饰。   “还好,娘很警惕生人,不过我们两家隔着三条街,平时要绕一绕才能见着面,倒也相安无事。”   这样便够了。   他们坐一块儿,还带着宝宝。   两个宝宝不怕生,看到卫泽还要他抱抱。   卫泽带过弟弟妹妹,会抱小孩儿,知道怎么让他们舒服。两个宝宝到他手上,都乖乖甜甜的。   江知与还记得他说的那句“尽早养个娃娃”,看着失笑,给卫泽说最紧要的经验。   “你们忙着也要记日子,身体有什么不舒服,要去看郎中,别怀了孩子都不知道。”   他一个经验到处传授,旁听的宋明晖都扶额了。   卫泽自是应好。   他们从前不认识,再说话,总有几分客气,感情还需培养。   饭后,江致微跟卫泽告辞。江知与去送,到门口,他跟卫泽说:我们虽没见过几次,但你有事不用跟我客气。我跟堂哥是一起长大的兄弟,你们是夫夫俩,有事不好跟他说,或者他欺负你,再远你也给我写封信,我帮你。”   卫泽又一次被江家的态度惊到。   他们这里,嫁娶之后,不论娘家还是婆家,都是说要他们伺候好男人,伺候好一家子,有事也憋着忍着,凑合过着。没有这样子的。   真假另说,他听着心里暖和。   夫夫俩回家路上,卫泽还跟江致微说:“你这个弟弟真好,长得好,性格也好,懂得又多,人也能干。做个生意,都能写这么厚的经验本。”   江致微有些恍惚。   这几年真的发生了太多事情。   他印象里的江知与,还有着倔强的小脾气,有了委屈,感到难受,就憋着脾气不爱说话。   上街都会拿扇子遮脸,与人起争执,没两句就会红了眼睛。   现在是变了,更加自信开朗,也更加外放能干。   所有人都在向前走,他也不能落后。   正月初五,果酱厂开业。   这一天,全县最热闹的地方就是果酱厂门口的大平台。   锣鼓喧天,鞭炮齐鸣。   津口县都凑不出一个舞狮队,戏班子也稀稀拉拉。谢星珩另想了个法子,还是拉了江家随行过来的镖师们凑数,给他们表演了一出。   镖师们过年时,都会换上齐整的衣服,一起巡街演武。很阳刚,很有力量。   往年在丰州县,只在镖局所在的附近几条街。   今年在津口县,也只在果酱厂附近的几条街。   谢星珩给他们配了腰鼓,江知与编了动作来教,到出场这天,齐齐整整的腰鼓队就上阵了。   他们都是练家子,表演有劲有力,又是津口县少见的表演,吸引了很多百姓来看,下面的人连声叫好。   果酱厂明面上还是江家的产业,江家人默认是给江致微的,现在需要江承海出面。   江承海是老生意人了,这两年享孩子们的福,很久没出来张罗事情,上台以后还有点小紧张。   他笑呵呵跟大家伙儿打招呼,说了下果酱厂的开业的事,稍有停顿,还是豪爽脾性占了上风,他自己敲一声铜锣,让百姓们照顾照顾果酱厂的生意。   “今年摘了果果,多卖点给我们厂!有钱一起挣!”   场面话么,百姓们也都说好。   江承海又说了果酱厂的管理层分布,江致微跟卫泽是一定的。自家的厂子,照顾亲戚理所应当,他们又从卫家屯里选了些人。   江老三一家,他们都不想搭理。   夏元仪的儿子江万川还没改性子,越苦越纨绔,扶不起来。他们没提。   这里结束,江承海在百姓们耐心告罄前,宣布了招工人数。   五百人的招工数量,让在场百姓都瞪大了眼睛。只有少数从砖窑厂那头得知消息的人,惊讶之余,还有看戏的念头。   五百人不是个小数目,没到摘果子的季节,果酱厂现在开起来,拿什么挣钱?   到时开什么月钱?他们这里的人工是不值钱,但不能白做工吧?   聚集在这里的百姓们惊讶过后,也有着同样的疑惑。   工钱太少,过不下去日子可以试试。但要长期干,这可不行。   江承海照着糖厂的福利来,逐一给百姓们说了。   现在预定人数,男女小哥儿的比例是三比一比一。   招到以后,择日开工。   先从修路开始,小姐儿跟小哥儿要以吃苦耐劳,能跟着做后勤的人优先。   因这个性别比例,也更加支持以家庭为单位入职。   登记以后,会有一次筛查。   在当地名声特别坏的人,比如欺凌弱小,懒馋流氓,这种是不要的。   百姓们差点把果酱厂的门槛儿踏破,再听招工不得插队,插队永不录用,又都原地跺脚,恨自己没站到更前面的位置。   招工持续了十天。   在招工进行时,江家一家,收拾东西,踏上了去嘉源省的路。   两个小宝贝经过长途跋涉,又过了一段时间的安乐日子,突然又被塞到小小的马车车厢里,都很委屈,半路上吧嗒吧嗒掉眼泪。   江知与跟宋明晖坐马车里,一人抱一个哄着。   他俩现在是泥巴坑不想滚,袋鼠也不想打,什么玩具都不香了,给他们拿好吃的,他俩甜甜嘴,安静一会儿,又继续哭上了。   带他们出来骑马也不好,两人眼睛一睁就在哭。   江知与哄得嗓子都要哑了。   他问宋明晖:“爹爹,我小时候应该不这样吧?”   宋明晖摇头。   “你看看他俩憋着劲儿,一声不吭就会掉眼泪的样子像谁?”   江知与:“……”   这两个活爹为什么不像谢星珩。   等孩子累了困了,他能歇会儿。抽空这样问谢星珩,谢星珩听了摇头。   “还好不像我,我其实,嗯,我可能确实有点‘魔王’。”   他想想小时候挨过的打,突然忘记了爸妈的“坏”,记得了他对原生家庭带去的伤害。   男孩子嘛,家里还有一个对照组哥哥,哪能老实?   谢星珩安慰他:“没关系,待会儿我接班。”   下一轮,他跟江承海去哄孩子。   谢星珩其实不爱哄孩子,他在各种关系里,都喜欢掌握主动权。亲子关系也一样。   而且上一轮哄娃时,江知与跟宋明晖是予取予求,什么都依着宝宝的想法来,投其所好也没用。那就换个法子。   谢星珩尝试跟他们沟通。   他选择性格相对软和、好说话的锦鲤宝宝作为切入点。   “小锦鲤,你哭什么呢?饿了吗?”   锦鲤宝宝吸吸鼻子,还打了个哭嗝,摇头:“宝宝不饿……”   谢星珩又问:“那是无聊吗?想玩什么?”   锦鲤宝宝也不知道想玩什么,难得暴躁的挥舞手臂。   谢星珩就敲敲车厢木板:“是不是不喜欢这个?我们不要这个了好不好?”   锦鲤宝宝连连点头。   谢星珩说:“要不要问问哥哥的意见?”   天玑宝宝不需要被问意见,他会自己发表意见。   “宝宝不要!”   谢星珩看见他气呼呼的样子就想笑。   当初不该取名叫天玑,应该叫他河豚。   谢星珩逗他说:“不要什么?”   他就逗了一下,话落就后悔了。   天玑宝宝急躁,小手就近拍打车厢壁。小孩子没个轻重,拍起来不管不顾,拍疼了还无知无觉,哭着继续拍。把谢星珩心疼坏了。   “好好好,爹给你拆了,把它拆了好不好?我们不要它了,它坏!看把宝宝的手打的!”   天玑宝宝听着,知道他为什么痛了,还想再打马车两下。   谢星珩抓着他的手不让他打。再打,手得肿起来。   结果坐江承海怀里的锦鲤宝宝听进去了。   他小小的人儿,就会护着哥哥了。他认为马车欺负哥哥了,他帮着打了。   打两巴掌,锦鲤宝宝也疼哭了。   在马车侧面骑马的江知与和宋明晖,听见马车里传来的哭声,都重重叹了口气。   带娃真难。   马车车厢是榫卯结构,可拆卸。   为着孩子拆了,冷风呼呼的吹。   谢星珩跟江承海照顾孩子不够精细,这头又换一次人,等江知与跟宋明晖来给孩子加衣服。   一家人围着他们,给他们灌输马车车厢是“好东西”,可以遮风挡雨,让他们暖和。   小孩子不讲理,只讲感受。   路上颠簸着,他们裹得严实,感受不到风了,但连爹爹跟爷爷的怀抱都不能离开,束缚更严重了。   有了对比,车厢的大小似乎也不小了。   再到歇脚时,周边有空地能走走爬爬,好像更不错。   这么一路连哄带骗,把娃们带到了嘉源省,他们就感觉更好了。   他们俩路上憋久了,到了城里,还当社牛小话痨,沿路都跟百姓们打招呼。   长相可爱的萌娃,走到哪里都招人喜欢。他们啊啊呜呜里,带着几个清晰可辩的字词,惹得路人热情回应,让两个宝宝很是高兴。   一家人在客栈落脚修整,今天晚了,谢星珩写了封帖子,送到孟家去,说明天会带夫郎上门拜年的事。   次日清早,夫夫俩起早收拾,拿上年节礼品,去孟家,给孟培德拜年。   孟培德依然在书房里待着,这一次,他没给书籍除尘,而是在写字。   谢星珩跟江知与在旁等了会儿,孟培德写完这副字,放下毛笔,叫他们过来看。   谢星珩跟江知与先规规矩矩拜了年,然后才走到桌边。   孟培德的字很有辨识度,在各大书斋都有帖子,是天下学子竞相临摹的好字。   他现在被革职,那些帖子也销售不出。但谢星珩这个年纪的书生,依然有着多年习惯的影响,写字时,总能看见些许孟培德的字迹流派。出手就知道是临摹谁的字。   谢星珩侧身看,纸上写着一个句子——其进锐者,其退速。   出自《孟子·尽心》,意在说前进太猛太快的人,后退的速度也会很快。   谢星珩秒懂。   他很有眼色劲儿:“谢谢老师提点,学生记住了。这字我便拿回家裱起来?”   孟培德不给他。若他官职还在,拿就拿了。现在就不方便。   孟培德瞪他:“裱起来做什么?记在心里。”   说着,孟培德拿过一张新的宣纸,盖在了这副字上,招呼谢星珩夫夫俩坐下说话。   孟培德早就听说过谢星珩的夫郎了。   最早是在京城时。那时刚乡试结束,谢星珩名声响亮,他还有一个获封勇士称号的夫郎。就是江知与了。   这些年,江知与又以另一种更加强势,更加让人佩服的姿态,在孟培德这里挂了名。   去丰州县的举人、进士们,都说谢星珩的夫郎很能干,有才敢,有胸襟,有想法,也敢做。还有大格局,敢舍财为百姓改变生活,做到了先富带动后富。是我辈楷模。   读书人有多傲气,孟培德最是了解。   能让读书人里的“尖尖们”这样夸赞,江知与当真很有本事。   孟培德也考虑过,或许有谢星珩帮忙的原因。   毕竟后宅夫郎,学识跟见识都有限。   但再怎么帮忙,没有才干的人,扶上来也会垮,哪能这么有声有色,风生水起的?   孟培德说谢星珩入赘有眼光。   “我说你怎么那么自豪。”   一到自我介绍环节,就说他是赘婿,生怕别人不知道。   谢星珩听着直乐。   江知与看气氛正好,给他们倒茶。   孟培德品茶说茶,谢星珩是半吊子,江知与能跟他聊聊。   说起些旁的雅物,江知与也懂,能搭上话。   孟培德也问糖厂的事,江知与各处言之有物,比谢星珩粗略的介绍、大的蓝图更加详细,精到一项项的小事、小细节。   这样子一听,孟培德就知道,大方向是谢星珩领着来,真到实处做事,江知与不含糊。   这次见面,孟培德不吝夸赞,让谢星珩又有飘飘然之感——夸他老婆,就是夸他!   说起学习计划,谢星珩是想今年就留在嘉源省,专攻学习。然后直接从嘉源省上京赶考。   孟培德却摇头:“我想去丰州县看看,好些人给我寄信,我想去看看。”   心痒痒的。   他也照顾游子思乡的心情。   这次学完,谢星珩就要应试了,以后回家乡,就跟去外地一样,麻烦又遥远。   不像他一个老头子,退下来就不会再回朝堂,出来走走,什么时候都能回家。   谢星珩心里很感动。   他在孟培德这里,总能从平静的言语里,感受到很大的善意。   谢星珩劝了两句。   此行山高水远,沿路奔波,上了年纪的人走这一趟,实在遭罪。   孟培德说:“你当我老了?”   谢星珩便不劝了,但说:“过完正月再走吧?我们一家也歇歇,明天我带两个孩子来家里转转,他俩长得可好,现在会说话了。”   江知与捧茶喝,掩饰情绪。   一般到外面,都是自谦。哪有谢星珩这样的,一开口就是孩子长得好。   不过谢星珩还算有自知之明,没夸孩子乖。   孟培德听见孩子有些头疼,但学生殷切望着他,他便答应了。   “行,见见。”   看看这对机敏又能干的夫夫俩,生出来的娃娃机不机灵。 第126章 返乡   来嘉源省的第三天,家里人分头行动。   谢星珩跟江知与带着孩子们,又一次去孟府拜年。江承海跟宋明晖就先去街上逛逛,主要是买些锦缎。   眼看着四个小的走远,江承海才回过头跟宋明晖说:“没想着还能沾着哥婿的光,穿件好衣裳。”   江承海对这些东西都不在意,他人糙,精贵的布料不耐穿。可他夫郎常在家里啊,这些穿穿又没什么。   早几年还不怎么在意,哪家商户都这样。后来供出江老三了,他眼看着好东西从手里过,自家人敢留不敢用,心里就很不得劲。   他个大老粗,干嘛偏爱读书人?还不是读书能入仕。   宋明晖还好,没特别的执念。   他大哥发家早,怕他在亲戚家受委屈,挣了钱,大头都花在他身上了,衣食住行从未短缺,也是挑着好的来。   活到这岁数,喜好也定型了。   太花哨的东西,他本来也不喜欢。   前几年,衣料开放购买,商户人家也能制锦缎衣裳穿时,江承海做了好些,他们都没怎么穿。   今年是孩子们的孝心,江承海又兴冲冲的,宋明晖就跟着去了。   他想着,好衣料难得。平时不会常穿,做两身得体的,以后赶着重要日子穿。   江承海也这样想。   他要脸,怕被人说“老来俏”。   另一头,谢星珩跟江知与夫夫俩一人抱个崽,进了孟家门。   谢星珩在这里住过几个月,他是外向性子,说话也妥帖,跟他接触过的人,无一不夸。   年节里过来一趟,多的礼不好说,整得他像孟家的主子似得,但见面都要抓一把糖果。   一说就是小孩的零嘴,大家吃个新鲜。   他夫郎开着糖厂,这行为不算出挑。   昨天拜过年,今天随性些。   孟培德在暖房里见他们一家子,主要是怕孩子冻着了。   他也把家里的小孩子叫来了,从三到八岁不等。天玑宝宝跟锦鲤宝宝是在场最小的娃。   江知与在家里教过他们,他俩给两个爷爷拜过年,又给两个爹爹拜过年,再来孟家,就依样画瓢。   宝宝们今天都穿着小老虎造型的衣裳,配着虎头鞋、虎头帽,瞧着虎头虎脑可精神。两个孩子五官长开了些,脸上肉乎乎的,眼睛又大又圆,不哭的时候都笑眯眯的,露出几颗小米牙,唇红齿白,像个福娃娃,好生漂亮。   他俩穿得多,胳膊腿儿被束着,学着爹爹作揖时,两手并不拢,弯腰时也卡着。   宝宝们特实在,直接给孟培德跪了一个,甜甜说:“师公,新年好!”   小宝宝说话,有点口齿不清,还有奶音,总体能听清他俩在说什么。   孟培德看着很喜欢,给他俩封了红包。   宝宝们还没有钱的概念,但是收了红包,可以找爹爹说要求。他俩要玩什么、要吃什么,都可以换。所以拿了红包,都甜滋滋笑。   孟培德问:“他俩叫什么名字?”   谢星珩说:“还没取大名,老大是哥儿,小名叫天玑,老二是儿子,小名叫锦鲤。”   孟培德听了点点头:“大的这个,取大名的时候要压一压,平一些好。”   谢星珩刚想顺杆爬,就被孟培德说:“自家孩子,自己取名,都是举人了,还想占师父便宜。”   谢星珩:“……”   好的,他自己取。   江知与在旁边听着直笑。   孟家几个媳妇夫郎说:“爹是不喜欢取名,我们家这几个小的,都是谁生谁取名。说大人不好好读书,名字难听也认了。”   江知与悄悄给谢星珩递眼风。   谢星珩:“……”   好的,不好好读书,孩子的名字都难听。认真读书的理由又多了一个。   他们今天在孟家留饭,中午吃饭时,两个宝宝不用大人抱着喂、追着喂。   给他们一个小板凳,再把餐盘摆好,各样食物压碎、切小,摆上去以后,他们或是手抓,或是拿勺子,一口一口吃得可香。   这习惯好,小孩子吃东西也比大人看着舒服。   孟培德问这是怎么教的。   江知与说:“他俩自小就爱抓东西,比别的宝宝要早学会抓取,能吃辅食以后,我们就有意教他们抓取食物,他们也爱模仿,慢慢的就学会了。”   这也是谢星珩提过几次“小孩吃播”,他们不知道具体月龄,每天吃饭的时候带孩子抓抓试试。   能自己吃之前,也是大人抱着喂。   江知与说:“主要是氛围得好,要给他们及时反馈,给他们鼓励,让他们开心。”   孟培德不知道怎么个氛围。   谢星珩给他演示了一遍。   宝宝们吃着饭,谢星珩在旁边可劲儿夸,什么真厉害、真棒张口就来。还会点名,搞竞争。这一口哥哥吃得好,那一口弟弟吃得香。两个宝宝乐呵呵就把饭吃完了。   孟家没这种教育。孟培德算是开明的人,读书越多,越没乱七八糟的规矩,但这样哄着小孩,是没有的。   他连连点头,也用上了“氛围”一词。   “你们家里氛围好。”   孟家氛围相对紧绷,也是他太有威严。   饭后留坐一会儿,夫夫俩就带着打瞌睡的宝宝们回客栈。   他们出正月就要回丰州县,也没几天,就不到孟府叨扰。   又次日,谢星珩带着江知与跟孩子们出去逛街采买。   锦鲤宝宝兴致缺缺,只爱跟人叽叽哇哇,不爱看漂亮东西。   到了布庄,他连进店的客人都要招呼两声,社牛属性继续巩固中。   谢星珩跟江知与都及时给了回应,让他保持外向、话痨。孩子还是开朗点好。   天玑宝宝沉迷于漂亮衣料、帕子、鞋子。   店里没有小宝宝穿的绣鞋,江知与问了定制的时间,算着来得及,给定金,给他做一双亮闪闪的鞋子。   这鞋样让谢星珩想到现代的公主鞋、落地发光鞋。果然不论古今,小孩子的审美都一样。   既然爱这种,小孩子的衣料又不经穿,谢星珩就往珠串那里下工夫。   天玑宝宝看着各式亮闪闪的珠串,简直挪不开眼,锦缎都不看了。   谢星珩跟江知与说:“咱们多买些大点的珠子、彩石,回头找人钻孔,缝在衣服上,经穿,他也喜欢。”   锦缎的话,他们现在的财力,消耗不起。买个两身解解馋,反正小孩子分不清料子好坏,随穿什么,都爱去泥坑打滚。   两个孩子得端水。   锦鲤宝宝现在不感兴趣,回头看见天玑宝宝跟他穿得不一样,也得哭着要。所以买东西买两份,亮晶晶的鞋子也同款来一双。   谢星珩跟江知与讲笑话:“以后天玑宝宝要嫁人,小锦鲤能吵着要一起嫁吗?”   这什么比喻啊。   江知与横他一眼。   谢星珩自问自答:“好像有可能。我看过很多吵着要给姐姐当陪嫁的弟弟。”   江知与:?   “你在哪里看见的?我怎么没见过?”   谢星珩耸肩。   “我老家。”   传说中,姐姐有血脉压制的地方。   他岔开话题,让江知与也看看。   “多挑点,我爱看。”   江知与点点头,选的不是花团锦簇的样式,相对素雅。总体又不是商户能穿的样子。   谢星珩歪歪头,想着他上次寄回家的衣料还没来得及穿,便没多说。   衣料买完,谢星珩又给江知与选鞋子。   他在现代时,还比较喜欢买鞋。很多好看的鞋子,他没空穿,也要买来收藏。鞋柜里一堆新鞋。   要是买的运动款,还会凑“色卡”。   古代嘛,他没啥收藏欲望。瞧着就那样。   小哥儿的小姐儿穿的鞋子却不同,漂亮得紧。   江知与连着说不要,也被他硬买了三双。   做衣服慢,幸好江知与身材匀称,照着成衣尺寸改改,没两天就穿上了。   江知与长得好,成亲几年,脸上、眼神都少了稚气。从前需要刻意伪装的气势,现在浑然天成。   锦绣加身,金玉做配,站那里光彩照人。   夫郎的配饰比妇人的少一些,在发簪和抹额上下了工夫。玉簪挂珠盘花,革带穿金带玉。   谢星珩脑子里闪过好些词汇,最终定格在“彩绣辉煌”上。   这身衣服很端庄文秀,江知与各处动作都轻微,表情都比平时收敛,眼波流转间,又传情带媚。   他不问“好看吗”,而是说:“带劲吗?”   谢星珩听笑了。   “那必须的啊。”   得不到才惦记着,真穿到身上,也就那么回事。江知与不好意思穿到外面去,感觉怪怪的,好大的盛装,跟日常生活格格不入。   谢星珩感觉还好。   “你是忙久了,素惯了,我们刚认识那阵,你走路都叮叮当当,卸妆时,桌上琳琅满目。这会儿跟从前的配饰数量差不多,就是衣服花样变了。别不好意思。你这么好看,别人还不好意思看你。”   江知与这才挪动步子,在房间里走动。   绣鞋上装饰品也多,走路时,鞋面在裙下若隐若现。   谢星珩在旁看着,等他走到身边,才伸出手:“走,咱俩出门转转。”   江知与定定看他两眼,从他眼里看见满满的爱意和欣赏喜悦。   江知与把手递给他,还没眨眼,就有两行眼泪落下。   不知为什么会哭,也不知道此时此刻的具体感受,眼神相对的时候,他有一种自己是珍宝的感觉。   好像他什么都不用做,也不用去改变什么,谢星珩就会喜欢他。爱他最初的样子,也爱他成长过后的样子。不会计较他有什么缺点、小毛病,只会当陪着他,一起往前走,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谢星珩问他怎么哭了。   江知与说不知道。   夫夫俩站原地对视一会儿,谢星珩给他把脸上的泪珠擦掉。   “真是有颜任性,还好没化妆,不然都哭花了。”   江知与抿唇压笑,眼睛蒙着水汽,弯弯一笑,像两弯月牙。   谢星珩低头:“我知道了,我对你美貌的最高夸赞,应该是有所行动的。”   他在江知与的唇上亲了下。   江知与推了他一下,催他:“还要不要出门?”   要的。   今天出门转转,看看当地的风景民情,是夫夫俩难得的二人世界。   当地寺庙、道观尤其多,入乡随俗,两人也过庙烧香,看看不同寺庙道观的不同光景。   江知与有了“集卡”思想,每到一处,就要抽个姻缘签,看哪家的签文最合他心意。   谢星珩就很俗了,到哪里都要拜“考神”。   嘉源省是个省城,他们以游玩为主,不急不赶,一天的时间,就逛了客栈周边的地区。   这也够了,两人很满足。   晚上一番温存后,假期就彻底结束了。   谢星珩开始“上学”了,早出晚归。   江知与也在嘉源省的糖厂去巡厂,把这里的情况了解过后,做细微调整,回家总带着本子书册。   夫夫俩桌上都是书,两个宝宝看着,也要模仿。   他俩有布艺字卡,现在也拿着窝在爹爹身边看。   江知与看一眼,两个宝宝都把字卡拿反了。他失笑,宝宝也望着他笑。   他跟谢星珩说:“你也不管管。”   谢星珩看了眼,帮着宝宝们把字卡拿正。   “果然当爹就得言传身教,他俩居然不玩玩具了。”   “玩具”触发关键词,两个宝宝现在就要玩玩具了。   谢星珩:“……”   我怎么这么乌鸦嘴。   自家孩子,能怎么办?宠着呗。   待到正月结束,他们一家人再次上路。这次多了个孟培德。   孟培德的几个孩子,都不是读书的料。人却孝顺,知道父亲要去丰州县,几兄弟都抢着陪同照料,最后是小儿子优胜,携带妻儿,跟着同行。   因路上多了人,也有别的小孩,谢星珩跟江知与实行“对比教育”,拿捏小宝宝的“好胜心”,眼泪都要落下来了,还要硬夸:“我家宝宝真棒,这都没哭,是个小男子汉了!”   天玑宝宝爱听,一天换着花样来,早早背上了“偶像”包袱。   锦鲤宝宝懒一些,听多了就不想听。但他爱学着哥哥,也暂时有效。   两家人这么忙里偷闲的赶路,于二月下旬抵达丰州县。   二月里,又是一年新春到。   丰州县的春季活动,又做了调整。   县城里,以街坊为分区。乡镇里,以村落、具体的坐标点为分区。   领养活动,具体到各个分区,省得百姓们大老远的跑来排队,挤挤攘攘,耽误工夫也耽误事。   这一举动,又是全城皆夸。   今年,县城里的肉铺扩大了。还是李屠户做老板,他儿子出来开了分店。   两家店,除了猪肉之外,都有新货到。   鸡、鸭,偶尔会有羊。到了季节,也会卖鱼。   两家人从北门进城,一来就看见了肉摊。   孟培德的小儿子孟笃行惊讶道:“这么大的肉摊?”   比嘉源省的肉摊都大!   足足占了两家大铺面的面积。   临近城门,街道宽而短,一家肉摊,就占了半条街,门前客人还多。   近了再看,发现肉类也多。   丰州县竟然如此富贵吗?这就是富贵县城的底蕴?   江承海跟他介绍:“这是一家分店,总店在东南边,那才叫一个大,全县最大的肉铺。都是李家的,李屠户现在是猪场老板,养殖场的鸡鹅猪羊,鱼塘的鸭子和鱼,都会给他们家供货。”   当初签了协议的,要保证李屠户的年收入。   而且江家各处都沾边,做生意守着本心,不会看见钱财就想捞一把,说带着他们挣钱,各处扶持很到位,没做膈应的人事出尔反尔。   孟培德想下车走走,这一路马车坐着,他骨头都酸软了。   谢星珩就让其余人先回家,他陪着逛逛。   谢星珩出去快一年了,期间过了年,对百姓们来说,就是一年。   他长相很有辨识度,成年人了,轻易不会长变样。   刚下马车,就有百姓认出他来。再才往前面的马车看。   好多人都喊着说:“江家的人回来了!我看见他们的车马了!”   无一不喜悦。   说着话,就有人招呼谢星珩去喝茶吃饭,说他赶路辛苦了。   谢星珩都笑眯眯回应了,跟乡亲们问好,挑了个茶摊,带孟培德喝口热茶,脚踏实地的,在市井里吃碗面条。   孟培德不想宣扬身份,谢星珩就说他是嘉源省来的孟老爷:“过来看看我们这里的情况。”   百姓们在江家的熏陶下,已经懂得“投资”“合伙”的意思,他们还知道“考察”。   这也不多说,就给孟老爷看看丰州百姓的热情!   孟培德活这么大岁数,还没见过哪个地方的百姓,对某个商户如此热情。   他们是把江家当自己人了,也当谢星珩是自家孩子。一年不见,又是忙着给丰州县传美名,又是关心谢星珩在外头的情况。看得孟培德连连称奇。   他奇,他就说。   百姓们还有话等着呢。   “哎,没法子,谁让我们是‘衣食父母’呢!”   孟培德收到过学生们寄的信件,知道“衣食父母”的意思。当真是闻名不如见面。   吃过饭,他们沿街逛着。   谢星珩给他介绍。   江家现在的生意种类,带动的行业有哪些,春季时主要的活动是什么。   除了家禽家畜的领养,谢星珩还有一个“扶农”计划。   “家里得了百匹牛羊的赏赐,牧场那边在配种。我之前就设立过‘最佳农民奖’,当时的奖励是实打实的银子。让会种地的农民不要藏着,出来教人,名利双收。   “后来牛崽增多,公牛就可以落实到各个地方。买卖的话,数量不够,所以另想了巧思,把最佳农民奖的奖励替换,这是可以直接免费拿到牛崽的。不想要,兑换成钱也可以。百姓家有头牛,是倍有面儿的事,牛还能耕地,他们都会选择牛。为此,也会更加努力的种田。因为我在最佳农民奖之外,还设立了‘劳模’奖。”   地是一定要有人种的。   肥料之法已经教给百姓了,再有其他农民教了些耕种之法,亩产在稳定增加。   亩产增加,种子质量就好。一年年的更替下来,迟早培育出优质良种。   这需要时间沉淀,急不来。   沉淀期间,也要有激励。整体的氛围好了,做事才有干劲。   扶农计划,是从春季开始“刷新”,到秋季丰收截止,只等最终统计。   孟培德听他说“免费送牛”就侧目。   “你家不亏钱?”   谢星珩摇头:“纯算牛的价钱,那肯定是亏的。但利益转换,不这样算法。名声能给江家带来更加稳定稳固的收入,会刺激百姓消费。嗯……可以当这是‘广告费’,就是我让更多人来消费的必要投资。”   也没多少。   最佳农民奖,一年出一个。   劳模算多的,区域性质,一年出两个。   这才三只牛。   依着现代常说的话,少吃一顿,少买件衣裳,就能省出来了。   母牛不卖,年年可以下崽的。   公牛嘛,配种的牛,留下结实能干的“万牛迷”就够了。余下都下田种地去。   除了奖励的三只,其他都优先江家现有的农田以及糖厂的原材料合作农场。   这些事情听着就很有劲,很有奔头,看得见生活的希望,知道明天会更好,就知道该往哪里使力。百姓们的精神面貌哪能不好?又怎会不对江家热情体贴?   孟培德听着连连点头,看谢星珩的眼神也越发和善欣赏。   谢星珩的毛病没藏着,容易飘,也有点刚烈,还记仇,但欲望很直接明显,也很有分寸。   该是他的,他要争取。   他到手的东西,哪怕是钱财,也舍得花,舍得给。   这种人,不做官可惜了。   今天初来乍到,他们只从北门往家里走,路上走走歇歇,总有个落脚的地儿。   到了天边擦了黑,江家来马车接,他们就不在外头逛了。   孟培德跟谢星珩约着过两天再逛。   “我歇歇。”   谢星珩知道,这是让他处理家务事。   离乡这么久,家人要见见,公事要交接,这都需要时间。   谢星珩领了好意。   回家又是两桌酒席,接风洗尘,安排孟家人在客院休息。   下午时,江知与紧急收拾过。里面添置些雅致好物,低调朴实又好看,价格还不高,符合孟培德的喜好。   书房也收拾过,去书斋拿书填充。   孟培德常看的书带了两箱子,一并收拾好。   桌上文房四宝,除了孟培德的旧物,也照着他喜好的笔墨,配了些新的备用。   二月底还有倒春寒,热炕烧着,怕他们睡不惯炕,又另外收拾了厢房,用汤婆子暖被,看他们哪头睡得舒服。   孟培德当了三十年京官,睡得惯炕,不用麻烦。   等江家人离了客院,他叫孟笃行过来,问他:“你到丰州县,感觉怎样?”   孟笃行还恍若梦中。   “没见过这样子的县城……”   他真是切实感受到了什么叫“欣欣向荣”。   这个气氛之下,他都有了干劲,迫切的想要跟着节奏做些什么。   孟培德点点头。   “这两天歇歇,之后跟着我一起到处看看走走。”   一个家族的繁荣与兴衰,看的不是某一代人的成就。   现在没出息,读不好书,当不了官,没关系。做好分内事,守好家业,也是出路。   孟笃行眼圈发红。   “爹,我们几兄弟都没有怪你……”   孟培德革职,对家族的影响很大。   家人不说,但一日日沉寂下去的气氛,他哪能感受不到?   他说:“没所谓怪不怪的,你好好看看,学学。”   商户尚能做到这种地步,孟家又怎能靠着他一个老头子撑着?   孩子们长大了,也该自己立起门户了。 第127章 闲话家常   回到丰州县第二天,家里就摆了团圆宴。   邀了宋威、谢根两家人来吃饭。   请柬发出去,江知与切实感受到家里亲戚的稀少。   断亲之后,原来的族亲都不再联系。   他家人少,谢家也少,瞧着好生可怜。   张罗席面时,江知与抽空跟谢星珩说:“要不我们还是再生个孩子?”   谢星珩让他别乱想。   “我们这是优生优育,要是实在想要家里热闹点,我们也学着别人,到处认干儿子干女儿。”   “可是……”江知与还想再说,谢星珩打断他的话:“家里再多一两个孩子,只是吵闹。到他们大了,才是热闹。这是长线投资,万一生出个败家玩意儿,我们晚年不保。先就这样吧。”   江知与算着数量,靠生孩子来解决问题,确实效率低下。   但他说:“怎么就败家玩意儿了?我们能教啊。”   谢星珩摇摇头。   教不了。   当爹以前,他也常常疑惑,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熊孩子,父母都不管吗。   当爹以后,他都变熊了。虽然在亲子关系里尽量保持上风,做引导,给孩子培养好的习惯,但孩子们一哭,他真是心肝儿都要碎了。   心疼嘛,那不得宠着?   两个宝宝还小,总有借口,说现在就该宠着。   再大一点呢?谢星珩觉着他也舍不得打。   他跟江知与说:“到时看情况,我们这一家都是败儿的慈爹,回头我要给他俩找个严师。也好成才。”   江知与挺想反驳的,想想家里人的态度,讪讪闭嘴。   中午的席面,亲戚们上午就来了。   先在主院堂屋里聚着,一家人,不讲乱七八糟的破规矩,不分桌,都凑一处吃着花生瓜子聊着天,热茶泡着,炭盆烧着。   谢星珩这回离家久,他先跟大哥大嫂问好,也跟谢家“三个豆”说话。   大的豆子谢川年岁长,记得人,可想念他了。还对谢星珩出远门,没有把他送的大母鸡带上耿耿于怀。   谢星珩跟他打招呼前,他绷着张小脸,问好以后,他才展颜。笑一下,又把小脸板起来。   陈冬训谢川:“怎么这么不懂事?”   谢星珩莫名,再一问,才知道事情缘由。   这事是他不对。他没把跟小孩子的承诺当真,老早收到的生辰礼,这两年母鸡还养着呢。   他忙跟谢川说:“不是我不带着,这不是养久了吗?养久了它就不是下蛋吃肉的母鸡了,是宠物,宠物知道吗?虽然是只鸡,但也是我们家的一份子,是家人……嗯,家鸡。”   江知与听着,就想到了狗儿子汪汪。   汪汪已经彻底成了宋明晖的狗了,现在还趴在宋明晖脚边,窝着趴在鞋面上,生怕它主人跑了。   谢川撇嘴:“人养的鸡,当然是家鸡……”   谢星珩一拍大腿,“诶,你这孩子,怎么还顶嘴呢?”   谢川就笑起来:“本来就是家鸡!”   这一斗嘴,先前的委屈劲儿反而没了。   他说:“那我再送你一只野鸡?”   野鸡多是山鸡,他们为了丰富品种,找猎户买了些活的山鸡。   养一段时间,下蛋了照样孵化。但学名就叫“野鸡”,并非是现在去山里给谢星珩捉一只来。   谢星珩应下。   “这回我记住了,我下回出门,一定带上你送的鸡!”   谢川长大了些,懂事了,知道鸡在路上下蛋不方便,就说:“我这回送公鸡,你随什么时候吃了。”   谢星珩也笑着答应了。   小豆芽和小豆苗快三岁了,他俩跟天玑、锦鲤亲近,四个孩子相差一岁,平时玩得可好。   他们见面了,一顿呜呜哇哇,手舞足蹈的。豆芽豆苗词汇量高,也亏得他们还能跟小宝宝无障碍沟通。   舅舅家的两个小孙孙也在,谢星珩跟他们接触少,听江知与说过,知道他俩的名字合起来是“游勇”,这两兄弟跟谢川玩得好。   谢星珩问他们:“想不想养马?我给你们弄小马来养。”   宋家买得起马,但小孩子没有马,两兄弟一听,立马对谢星珩好感爆棚,围着他喊“要要要”。   谢星珩也跟谢川说:“我也给你弄一匹小马。”   谢川高兴得要蹦起来:“谢谢二叔!”   先把小祖宗们照顾周到了,谢星珩才跟大哥大嫂还有舅舅舅爹他们说起津口县的事。   闲话少提,依然是概括性的说。   果干、果酱、蜂蜜这些,是他们早早就知道的事。谢星珩简要带过。   重点是有宋家做中转的皮料生意,这回出去这么久,也是因为皮料需要时间浸泡。   说了结果,宋威就放心了。   “年前跟草原商人说定了,只要他们能供货,有多少我要多少。”   宋家家底厚,躲过剿盐帮一事,一家流落在外吃了些苦头,钱财无损。   这里他能先给货款帮忙收货,再出货给谢星珩这头,看在两家情面上,可以容许他缓缓。能解决谢星珩的初期压力。   谢星珩现在有了销售渠道,未来几年的皮料都会出货给林庚,两头货款对接,不会让宋家吃亏。   说完了津口县的事,也说说丰州县的事。   宋威不跟谢家两个老实人抢风头,一家子先跟江知与说糖厂的事,让谢星珩能好好跟哥嫂叙旧说话。   鸡场已经是“完全体”,当初规划的地盘都用上了。现在孵化不过来,每天还有成车的鸡蛋往外拉,拿出去卖。   因孵化基地还会孵鸭子,他们又做了平衡调整,鸡多了孵鸭、鸭多了孵鸡。   这样弄,也不顶事。   夫夫俩从前不敢想,现在一日日感觉场地小,太挤了,想扩大。   还有一件事,谢根有些不好说,讲起来支支吾吾,陈冬扯他袖子,不让他说。   谢星珩一看就知道是有人搞事情,让大哥大嫂心里不痛快了。   “怎么个事?给我说说看?”   谢根含糊着说:“我想换几个人……”   几个人?   谢星珩挑眉。   事情挺大啊。   孵化基地里,最初是江家之前的管家带着获得自由身的家仆们出去帮忙。   都是老熟人,知根知底。当时念着一起经过抄家之祸,各项福利都好好的,也给他们把能安排的事务都安排了。   王管家帮着管理,原有来巧做副手。   后来这边成规模了,有体系了。江知与有意稀释管理层,另外招聘,还从枫江百姓里选了好些人,又把来巧调走,让谢根和陈冬夫夫俩更有话语权。   人多了,厂区发展更快。但摩擦也多。   他们俩都是老实人,埋头苦干还行,处理人际关系实在是苦手。   原来王管家还有威严,能从中调和,可他离开江家久了,已经不是江府管家了,他家的小哥儿来巧还跟现任江府管家来喜把亲事谈崩了,加上这回谢星珩离开丰州县的时间太长,这些人就隐有压不住的架势。   再到后面,江家一家子都去了津口县,更是没法管理。   各处事务有舅爷一家照看,大方面的事务都好好的,但日常的小矛盾,严重到无法忽视。   就在昨天,那些人竟然故意往炕里添柴火,把一屋子的鸡蛋都给闷熟了!   谢根气得脑壳发昏。若不是行为太过分,他也不至于赶着弟弟回家的喜气来说这糟心事。   陈冬说:“原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平时我俩也劝着,没想到他们昨天竟然那样……”   谢星珩听得有些迷糊。   谁那样?单单是江府旧仆,还是枫江百姓也有?   矛盾怎么就发展到这一步了,是为了争取王管家的职位,还是他们有别的利益之争?   他一样样问,谢根一样样说,谢星珩这才听明白,原来在多次招工里,他们还把枫江县的书生招进来了。   书生气傲,瞧不起人。再有江府旧仆自认是江家的“自家人”,是亲信,也是厂里“元老”,跟他们对着傲。   管理层经过稀释,王管家就没有绝对的话语权。书生们不服管。   这些“元老”们一看别人后来者居上,也气不过,左右不敢胡乱议论主子们,就成日里拿话来挤兑王管家。   王管家夹在中间受气,又被来巧发现了。来巧气不过,跟他们理论,把他们都教训了一遍。   这倒好了,他们又把来巧跟来喜的亲事拉出来嚼舌根。   平时吵吵闹闹,事情都做好了,谢根跟陈冬就抽空两头哄,两头调和。   不知怎么的,越哄还越来劲儿。   昨天,那些“元老”挑衅枫江县的书生,说:“我们以前烧坏一窝鸡蛋都没有事,你们现在敢吗?你们损耗多了,厂长都要皱眉头!”   书生们哪里懂孵鸡蛋!他们又不是技术工,当着小管事,偏要跟鸡蛋孵化的老手较这个劲。   他们说:“一窝算什么,我们烧坏一屋子都没事!”   操。   谢星珩骂出声。   什么傻逼。   现在孵化小鸡,能有百分之六十的出壳率。   一屋子的鸡蛋,有固定数量,一千二百枚,即使算一千枚整,把出壳率减半,也是三百只鸡。   三百只鸡。   谢星珩感觉胸口好闷,憋起火了。   他扯扯领口,在脑子里搜索记忆。   枫江县的书生们,他有印象。   当时农庄刚接管枫江县百姓时,因人手不够,江知与做了人员筛选与区分。给书生们安排了文职。   后来,农庄里传出有关于他的不好的传言,说什么他以前乱勾搭,说不定难民里还有他的老相好,差点给他整出婚姻危机。   他带着小鱼过去找书生们质问,那几个人都默契给许行之甩锅。他还教小鱼,这种情况下,就不能单独离开群体。   好嘛。   没想到这群小人还能给他回旋镖。   谢星珩问:“那些元老都是谁啊?”   陈冬跟谢根对视一眼,说:“来顺,来财、来宝。”   他又问:“农庄的陈管事怎么说?”   谢根摊手:“没法管,他们几个骂陈管事是‘外边的奴才’,说他们是府上出来的,跟陈管事这种外派的不一样。”   陈管事的儿子们都在农庄里干活,也是气不过,话赶话的激出火来,跟人打了起来。   这之后,他们几个就一直拿“告状”说事,让陈管事忧心忡忡的。   那些元老们的待遇太好了。都知道他们跟主家共患难过,气焰嚣张成这样,定是心里有底,现在陈管事一家还慌着呢。   昨天听说东家回来了,他们一家就来找过谢根,今早又巴巴的来送。   陈管事也是当爷爷的人了,头发半白,瞧着实在可怜。   这头说着说着,让江知与那边的人都安静了下来。   宋威跟孟秋对视一眼,皱眉道:“我们都没听说啊。”   他们帮着看场子,但没有深入到各处细节,做生意得有分寸。   也想着江家各处安排周到,到处都有人手,职责落实到个人,只要把握好大方向,就不会出岔子。   没想到在他们眼皮底下,让谢星珩的大哥大嫂受这种气。   谢根跟陈冬没有找宋威他们说,主要是怕他们也被几个元老胡乱怼一顿,伤了两家和气。   而且这些人确实是元老,不好处理。他们想着拖一拖,等江家人都回来再说。   巧事一件,偏偏回来的这天,烧坏了一屋子的鸡蛋。   谢根想起来还是心疼得要命。   江知与跟他们说:“这件事我去一趟,看看这些欺主的东西都嚣张成什么样了。”   谢星珩说:“我也去。”   三百只鸡。   可真有能耐。   谢根跟陈冬都很惭愧。   场子都给他们盘好了,他们连管理都不会。   旁边玩着的谢川会看眼色,眼见他的两个爹都难受起来,忙说:“他们是坏人!他们仗着是秀才就欺负人!等我考上秀才了,我来帮你们养鸡!”   小孩子的一片赤诚之心,让在场大人都是笑。   就着这事,江知与详细了解了农庄的其他矛盾。   可能是鸡场这里闹的,别处也有人心浮动,搞什么“本地人比外地人高一等”。   各个厂区,招工时有做平衡。本地人有,枫江百姓也有。要不是这样,哪有那么多枫江百姓落户?   少了这批人手,江府的农庄规模得倒退三年。纯人力生产的年代,当是游戏数据呢?   搞分裂,万万要不得。   别的事还好。   谢根也说一嘴粪池那边的情况。   “也有皮料制出来,我跟着去看过,摸着挺好的。”   这些杂事聊完,谢星珩跟他们聊家常。   谢根跟陈冬都是实心眼,事业已经融入到日常里,陈冬还好,他拜师学艺了,会摸肚子正胎位,也会给人接生,平时的交际圈子广一些,认识了很多夫郎,交了朋友,人看着开朗外向,有点越活越年轻的意思。   谢根成天闷在厂里,要不是孩子们还要人照看,他也需要巡厂,跟陈管事那边做交接,他能赖在孵化屋子里不出来。   说起家常,三五句话都不离鸡场。   谢星珩无奈,只好跟他们聊孩子。   说孩子,也要说小孩孵小鸡的事。   他跟江知与都听笑了,看大哥大嫂很享受这种生活,家里几个娃也不反感,便由着他们去。   各人有各人喜好的生活,喜欢这样,那就这样子过。   说完谢家跟农庄事,他们又跟宋家聊了聊。   宋威跟孟秋主要是做业务交接,还带来了账本。   逛小集的规模又扩大了些,他俩都是初次接触这种模式,没贸然插手,与其说是帮着管理,不如说是监督。   黄、白、王三家最初合伙人,已经有了自运行体系。白喜文也是会做生意的人,照着谢星珩留的计划,目前扩了三间铺面,新的招商计划暂时搁置,只对现有的展示区做了扩充、调整。   白喜文当着经理,没一味偏向白家。因为谢星珩不在,他对白家的待遇反而苛刻起来,怕他被一时的利益蒙蔽双眼,忽略了长远发展和团队和睦性。   黄、王两家就做调和,万事劝着他,从旁提意见。三家在营业额上有竞争,于合作上,却公私分明,配合极好。   江知与没忘记宋家的“人才们”,跟着问:“贾叔来了吗?他带人来了吗?”   大表哥宋原点头:“已经到了,我暂时让他带着些弟兄在糖厂这块儿熟悉,等你回来,你再另做安置。”   江知与回来,他也就不用继续待在糖厂。该处理自家生意了。   宋原秉承着让他的两个爹过养老生活的态度,皮料生意他要接手,香料生意同样。   都过完年了,宋家人还没商量出来再找个什么生意做。   不论是皮料还是香料,他们都只是中间商而已,不是源头生产商,没有自家手艺。   这种贩卖,挣点小钱可以。攒家业就不行了。   人在丰州县,各处气氛好,他们也不想躺平,最近也发愁。   宋原想着,离开糖厂,他要出去进货,一路走走看看,开开眼界,也扩扩思路。   江知与跟谢星珩对视一眼,又凑一处叽叽咕咕说了几句小话,趁着今天,一并把话说开,问宋原,也是问舅舅跟舅爹,要不要合伙做生意。   他们两家都做过刀口舔血的生意,生意理念相近,两家的两代人都是大气性情,不拘小节。也是极为亲密的亲戚关系,互相都信得过。   正因这点,他们可以合伙。也更加清楚,这次合伙,对双方来说,意味着什么。   宋家没有出书生,靠山都是打点的外人。离了上陵府,某些关系还能动用,但终究不如谢星珩自己有功名。   他们两家合伙,最直接的走向,就是官商结合。   当官的罩着家里,经商的供给钱财。   这像一个循环。   从前江家大房的,供着江老三一家。   以后宋家供着江家大房。   做人不能赌良心,所以要开诚布公的说。   钱财必须要分清,哪些是你的,哪些是我的。免得日后起纠纷。   这时代有“占股”的说法,聊起来好懂。   逛小集就不用了,谢星珩要控制规模,只在丰州县,最多发展到昌和府。这个“股”是糖厂的股。   糖厂要再扩大,会在江知与跟徐诚之下,再设立区域经理。一个经理,负责某几个厂区与当地的加盟商糖铺的经营策略。   现在交通不发达,国区经理就算了,只能以区域来。   丰州县是核心区域,南下连接嘉源省的分厂,再从嘉源省连接到津口县。以津口县为入口,连接南地的果树林区。   北上到京城,能将糖厂的最终王炸们,送到大启朝最繁华的地方,打入权贵圈子,实现真正的扬名。   宋家叫来的“贾叔”可以做厂长,兼顾着培养人才一职,而丰州这一线的地域,就需要“自家人”来盯。   这是一条长线,会用到很多人手。   他们通过徐诚找林庚要了些人,这些人可以负责南地到丰州县的地段。那宋原可以考虑一下从丰州县到京城的地段。   是合伙,也是自家生意。   饼子盘大了,股份自然稀释,徐诚跟江知与为了更好的管控各区域,加强人心凝聚力,愿意放出干股来。   这事说得突然,宋原不能立刻做决定。   宋威嘿嘿笑着:“还不是要找你老子商量。”   宋原看他一眼说,跟江知与和谢星珩说:“我回家跟我夫郎商量商量。”   宋威:“……”   咋生出这么欠揍的种。   江承海在旁边吃着花生米,跟宋明晖笑话他。   宋威似有所感,越过人群,朝他们看来。   宋明晖抢先问他:“二郎的婚事有着落了吗?”   宋家老二宋野,去年年底被江知与安排了一个寻访调查的任务,去跟媒人们打交道。   他正经当差事办,不知道他实际是去相看的。误打误撞,还给他相中了一个。   让宋威很愁的是:“他看中了一个寡夫郎,正经相看的人家站他边上,他一个劲儿的打听那个寡夫……”   宋明晖都听愣了。   江承海问:“那成了吗?”   孟秋叹气:“我们也不是什么迂腐的人,不在乎什么二嫁三嫁的,从良的都有人娶,这算什么?关键是这孩子先死了男人,后落了胎,伤了身子,瞧着病恹恹的,这怎么同意?”   江知与跟谢星珩听着,拿眼睛看宋野。   宋野没想到,一家人讨论事业说得热火朝天,好不容易把话题递给他了,却说的是适龄青年与病寡夫的二三事。   他要脸的人,当即炸毛了。   “什么!都说了他是长得白,不是病恹恹,他力气很大,一拳头把我打趴下了,你们怎么就是不信!”   孟秋翻白眼。   力气大跟病恹恹有什么冲突吗?   老宋生病的时候,也能打趴两个熊崽子。   江知与问:“找媒人问过吗?别的情况呢?”   宋野立刻拿他当知己。   “是了,是了。我就说再问问,我爹爹不问,说我不要脸……”   找媒人问,那是要说亲的流程。   孟秋跟宋威都没松口,问什么问。   江知与瞧着他这二表哥是有点傻气,怎么半个心眼子不长?   他这样坐这里,跟大家伙儿格格不入啊。   大表哥宋原说:“我的意思是,就去找媒人说说,那夫郎还不一定同意嫁。”   旁听的陈冬听他们说着,怯怯举手问:“你们说的西街十字口住着的岳夫郎吗?”   宋野惊讶:“嫂嫂认识他?”   孟秋知道陈冬认识很多夫郎,也有了兴趣,“他怎样?”   一家人的视线都集中在陈冬身上,陈冬紧张的咽了口唾沫,犹豫许久,不好拿岳夫郎的隐私说事,便跟孟秋说:“若不放心,可以去看看,他平时会摆摊卖蒸糕,生意可好了。”   孟秋听出言外之意了。   要真是远近闻名的病秧子,谁敢吃他卖的蒸糕?   他看宋野还傻兮兮的连连点头,就跟宋威说:“咱俩去看看?”   小儿子的婚事,是他们夫夫俩的一件心事,别的事也差不多说完,他们这便告辞。   他们走了,谢根跟陈冬也带着孩子回家。   谢川临走前,惦记着他的小马,跑到谢星珩面前,仰头喊他:“二叔,我会记得给你一只肥肥的野鸡的!你也别忘了我的小马!”   谢星珩失笑:“那你要不要找个人监督我啊?”   谢川立马看向江知与:“阿知叔,你可一定要帮我二叔记着啊,我很期待的!”   江知与也是笑,点头答应了。   谢星珩看他跑远的背影,跟江知与说:“这孩子,哪还看得出来之前的弱气?”   江知与感叹:“是啊,一晃眼都长成大孩子了。” 第128章 农庄裁员(捉)   农庄的事,夫夫俩一起去处理。   清早出发,抵达农庄后,他们先去看陈管事。   陈管事是家里老人了。江家只有十来亩田产的时候,陈管事就在种着。   后来田产年年增加,他也就从卖地的农民,变成了小管事。顾念着主家买他的田,还赏他饭吃,二十多年来,勤勤恳恳,从未偷奸耍滑,糊弄东家。   这一回是被“元老”们伤透了心,也吓坏了。   江知与喊他一声“陈叔”,他老泪横流。   东家没有把他当“奴才”,他也不是什么外头的奴才。   江知与跟他说:“陈叔,你既是农庄的大管事,农庄的一应事务,你都做得了主。何必怕那几个张狂小人?”   陈大河听着更是眼泪如水。   他家几个孩子都在,你一言我一语的,又说了些旁的话。   “元老”有派头,闹这么久,没谁拿他们有办法。一下在农庄里有了众多拥趸。   也不知哪里来的风声,说陈大河原来是农庄管事,他只能管种地的事。厂里都有厂长,轮不到他来多管闲事。   厂区招人的时候,江知与为了平衡,招人是有比例的。佃户家都有招工,这话传出来,陈大河的威信受到了严重影响。   长时间没人处理,风声也就成了真。   做管事的,哪有不得罪人的?   一件事处理下来,总有人少数人不满意。   日积月累的,矛盾就积累下来了。   陈管事在农庄里干了二十多年,现在又带着家眷来干活,小儿子都去管着皮革生产了,更是遭人嫉妒。   谢根夫夫俩不知这里利害,也就不知道还有别的管事趁机作乱,想要把陈管事拉下来,他们好上位。   江知与听着都有了火气。   才挣了几个钱,就在这里搞内斗。   他把庄上管事都叫着了,去庄上的“大食堂”开会。   “大食堂”是原来安置枫江百姓时修建的棚屋,后来经过修缮,现在能遮风挡雨,成了管事们议事的地方,农忙的时候,陈管事为了抢收,会统一做大锅饭。食堂一年开不了几次火。   他们到的时候,谢星珩已经把鸡场的管理层以及那几个“元老”都叫来了。   农庄扩大,鸡场也发展到了“完全体”,开会人数过了五十。   江知与跟谢星珩都没有做安排,让他们随便坐。   从坐下的顺序、姿态,可以看出各管理平时的地位。   陈管事跟着江知与身边,站他身后,也跟谢根夫夫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   场下几个元老这时会装了,他们到底在府上待过,最是会看眼色,发现气氛不对,他们几个都不敢坐下。   依着管理级别来说,他们是鸡场里的“技术工”,每个人单独管着一个孵化屋子,要排班,要检查记录,也要及时调整温度。是重要岗位,但实际管理的只有几个人,属于最下层的小管理。   他们没法子坐下来。   反而是鸡场后来聘请的几个书生,因着能写会算,坐得稳稳当当。他们平时能负责记录各个孵化屋的孵化情况,计算孵化率,让谢根夫夫俩更加直观的看见数据。   也要记录鸡苗的情况,及时跟兽医沟通,把鸡苗的健康情况数据化,做好跟踪管理,以防鸡瘟。   这差事繁琐,需要巡视整个厂区,跟很多不同的人打交道,还需要别人配合,权限大一些。他们还是书生,有功名的秀才相公,待遇自然不一般。   书生们自恃身份,见了江知与跟谢星珩也不怕,还要当众挑衅,让元老们坐。   他们甚至点名了,“来顺,来财,来宝,坐啊,别客气,你们可是江府里出来的老人了,东家来一趟,你们不该坐在我们这堆里,该坐到东家边上!也好叫大家伙儿看看,你们是江府老人!”   江知与最先看向来财跟来宝两个人。   他俩最先是在听风轩伺候的人,因江知与不喜欢太多人在身边,两人就常在外头当差,主要是跑跑腿。   不管怎么说,能进听风轩,都是家里信得过的人。   他还记得来宝胆子小,也有点急躁,一个差事下来,生怕做不好。   出来一趟,成了这样。   江知与也点名:“来宝,来财,来顺,你们坐。”   这三个一听,脸上就有喜色,嘴里说着“谢谢东家”,眼神却带着几分挑衅,看着书生们。   江知与问:“我听说你们把一屋子的鸡蛋都烧熟了,有这事儿吗?”   来宝胆子还没彻底练出来,见了江知与有点发怵,是来财答话。   他说:“是他们几个书生干的,我们拦了,没拦住。”   书生们能认吗?   这又是一番口舌之争。   江知与也不着急,听他们吵。   他们夫夫俩在上面坐着,其他管事也不敢开口劝架。   吵架是需要气氛的,周围的人都沉默着,他们吵着也尴尬。   两拨人都往主座这里看。   谢星珩不知趴在桌上写什么,拿根小炭笔,落笔如飞。   江知与双手环胸往后靠在椅背上,表情淡淡的,看不出喜怒,眼神平静的看着场内众人。   他们看来,江知与就看去。   他们又缩回视线。   很怪,那么软和多情的一双桃花眼,偏能藏着利剑,让人下意识避开锋芒。   江知与问:“吵完了吗?”   两拨人哪还敢吵?闭嘴之前,都辩驳了一句。   元老们说:“我们拦了,没拦住!”   书生们说:“他们站旁边看着,根本没过来!”   江知与目光巡视一圈:“你们都听见了吗?”   农庄出再大的事,也只有少数人成了老鼠屎,多数人还是踏实勤劳的。   他们知道东家是谁,也在江知与跟谢星珩的带领下,让生活发生了实质改变。   听见问话,两头不沾的人,都立马回答:“听见了!”   江知与问:“这里四个秀才相公,确实给炕里添柴了,你们听见了吧?”   管事们继续答话:“听见了!”   江知与又问:“鸡场的孵化屋管事都只是站着旁观,所谓的‘拦了’,只是口头喊话‘你们烧一个试试看’,这都听见了吗?”   管事们也都点头:“听见了!”   听见了,那就无异议。   江知与问谢根:“大哥,依着鸡场的孵化管理条例,故意损坏种蛋,应该怎么处理?”   管理条例是谢星珩制定的,谢根跟陈冬天天读记,早就滚瓜烂熟。   鸡蛋是易碎品,孵化的温度纯靠人工来感受,损耗是正常的。   一般有孵化率区间,上下浮动百分之十,都叫过去问问实际情况,下次改正就好。   若数量过多,一下数百枚的鸡蛋砸坏了、烧坏了,也考虑到容错率,根据实际情况来,通常是员工个人跟厂里平摊,各担一半的责任。   而恶意损坏,故意损坏,不计数量,一律开除。   这是思想问题。   思想可以改造,但谢星珩兼顾不了这里,大哥大嫂也没这个能力,只能一刀切。   在鸡场务工的人,都是穷苦百姓,谁不知道鸡蛋的精贵?   也就是江府出来的旧仆,不知百姓疾苦的书生们,才能故意搞出这种事。   谢根说是开除。   他说得坚定,也有几分咬牙切齿。   一屋子的鸡蛋!   这些人是得换掉!   这话一出,管事们的脸色各异。   多数人是神色欣喜——东家秉公处理,他们才感到公平!   而书生们跟元老们都傻眼了。   怎么就开除了?   书生们还要脸面,反应过来以后,认为这是当众羞辱,气得脸色铁青,呼吸都变急了,还拿乔,不想跟江知与说话,要找谢星珩这个书生说。   他们让谢星珩说话。   谢星珩放下纸笔,抬头看他们,眼神凉凉的。   “你们想听我说什么?”   书生们看他这态度,明白这事没得商量,硬撑着体面道:“当初若不是顾念同乡之情,我们压根儿不会来鸡场干活!我们是读书人,是有功名的秀才,来这里养鸡是屈才了,你们瞧不上我们,看着我们在厂子里被几个奴才欺负,现在还要开除我们。我们倒要问问,这就是你们对待人才的态度?”   江家需要人才的事,县里百姓都清楚。各项培养计划落实下来,百姓家跟着受益,都以能到江家干活为目标。   他们这是明着威胁。   今天要是开除他们,他们就要出去说江家人排外,连秀才都欺负,普通百姓来了,那不得被吃得骨头都不剩下?   谢星珩听笑了。   “是非黑白,我不跟你们在这里辩,公道自在人心。瞧不上鸡场的活,那便走吧。再说一句,我就当你们口是心非,爱死鸡场了。”   处理有功名的秀才,非得谢星珩发话不可。   拿抄家、共患难说事的元老们,江知与就能全权做主。   江知与没想到早前的善举,反养出祸患。   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们家总能遇见这种白眼狼。   拿了恩惠,不求他们记恩,也不求他们报答,就这么安安静静过日子都办不到吗?   他们要算账,江知与就跟他们算。   “你们以前是卖了身的家仆,你们生死都在江家,理应跟主家荣辱一体,福祸同当。   “我们家给你们自由身,给你们安排职务、相看亲事,已尽了情分。你们不识好歹,有好日子不过,我家也容不下你们。”   他话得绝,那三个元老立马坐不住,眼泪说来就来,一路从下面哭嚎着过来,求江知与饶他们这一回。   又是念在往日情分,又是念在主仆一场,又说自个儿鬼迷了心窍,做这糊涂事,又要说妻小难养,求一条活路。   江知与低声嗤笑:“饶你们?你们一日日欺负王管家的时候,可想过饶了他?你们挑衅谢家大哥大嫂的时候,可想过饶了他们?正事不干,四处生事,不拿东家当回事,哄到脸上半分面子不给,养得你们越发狂了,一屋子的鸡蛋说烧就烧了,你一年的工钱够买几屋子的鸡蛋!还有脸说妻小难养,你们这般闹事时,可有想过妻小!”   他越说,语气越凌厉。分明是怒意满满的话,又不见怒吼。   一句句话砸下来,满场子都在经风雨般,好似那些话都变成了风刃,一下下刮着他们的身体。   江知与连农庄里最苦最累的堆肥差事都不给他们。   就连皮料需要的粪池,都不安排他们去。   成大业者,心不能慈。   这些人的根子坏了,留不得了。   江知与回头跟陈管事说:“陈叔,你带人把他们赶出农庄。他们妻小一并送出去。”   随他们以后做什么营生,跟他们农庄都没关系了。   江家在丰州县的势力范围,身处农庄的人,比县城的百姓更清楚。   他们知道江家的产业链,知道销售种类,更知道江家在百姓心中的地位。   他们真是的怕了,不敢骂也不敢反抗,依然哭着嚎着求,求江知与高抬贵手。   “我们离了农庄,没法子活下去啊!您这是要逼死我们!”   他们哪就犯了死罪了?   江知与学过内宅的规矩,也知道世道的难处,明白从家里出去的家仆,很难有活路。   他们没有房屋,就没有容身之所。没有田地,就没有立身之本。   江知与依然不留他们。   他们有手艺,会孵鸡蛋。怎么都能养家糊口,就看他们能不能过苦日子。   他们也攒下了银子。农庄里过日子,日常消费比县城低,他们工钱高,福利好,日常所需的米面油盐,都有员工折扣,花销很低。   他们跟被赶出家门的家仆不一样。   他的处理方式,让在座管事们都提着心。   江知与跟他们说:“农庄发展的速度,大家有目共睹。这样的速度,也会让大家更加忙碌。我没有多的要求,有钱一起挣,想挣钱就好好干活。不想干了,挣够钱了,你提出来,我们好聚好散。别闹什么窝里横,拉帮结派的充老大。这里谁是老大?”   他看向鸡场的众管理们,里面还有很多眼熟的人。也是家里出来的旧仆。   “鸡场是大哥大嫂的家业,我不管你们从前是哪里来的人,能听话,就留下。不能听话,不服管教的,可以提出你们的问题。合理的,我们商量着来,让厂子更好的发展。不合理的,你能忍就继续干,不能忍,结算了工钱,大家各谋前程。”   他又看向农庄的管事们。   “你们听人瞎说什么资历,什么里里外外的元老、奴才,非要比个高低,那我今天告诉你们,陈管事是我们家的功臣。”   比共患难,二十几年里,陈管事包括抄家之祸在内,经历过多少事?   农庄从十来亩田地发展到如今的规模,陈管事又立了多少功劳?   想要把他挤下去,也得看看江知与答应不答应。   江知与初次到农庄来主事时,是理论与实践的结合,经常忘了这个遗漏了那个,跟这里的人员打交道,是他在府上学不到的东西,陈管事多有指点,也算他的“师父”。   农庄管事里,他也剔除了几个不安分的人。   “我们家是缺人才,但我们宁缺毋滥。”   这头结束,江知与又把厂区的管事们都叫来训了一顿。   员工们在眼皮子底下搞对立,他们还能无动于衷,闹呢?!   他对本地的管事们说:“你们别以为是本地人就高人一等,我当初建厂子,是为了让枫江百姓能有地方待,能挣到银子养家糊口。你们是沾了他们的光。”   他跟枫江县的管事们说:“你们落户在丰州县,就是丰州县的人。我当初承诺过,以后你们想返乡,我依然会给安家费,现走现结。”   两头管事被他说得有口无言。   说来说去,他们都是可有可无可以随手打发的人,而鸡场、农庄真的打发走了不少人,他们哪敢吭声?   江知与非要他们吭声。   “对我有意见?”   哪敢有?   他们支支吾吾赔罪认错,又做承诺。   江知与看着他们的态度,又一一比对名册。   跟元老们走得近的,受了挑唆来厂里招风招雨的人,若态度良好,他抬抬手放了。   明摆着是“不得不低头”的,那也不必装了。直接走吧。   这一天雷厉风行的裁员,让整个农庄的氛围改换一新。   管事们及其家眷都小心翼翼,大声说话都不敢。   普通的民众们就很快活,感觉呼吸都顺畅了。   江知与跟谢星珩走在庄子里的小路上,沿路都有人跟他们打招呼,句句不离“真好”,这也真好,那也真好,说来说去,都是他们俩能回农庄真好。   江知与便知道,他们也是受了委屈的。   也是。   气焰嚣张的人,到哪里不欺负人?   江知与招呼陈管事,看着挑几只猪宰了,今晚食堂开火,大家都来吃肉喝汤,压压惊,定定神。   吃饱喝足,好好干活,挣钱去。 第129章 找个知县去拉木料(补更章节1)   夫夫俩没有留宿农庄的计划,看着气氛好,便在庄子里多留了一阵,回家时,天都黑透了。   他俩好歹进了城,又遇着宵禁巡逻的士兵,报了门户,说是江家人,才没被捉了去。   家里两个小宝贝都泪汪汪等着他们,在这场父子关系里,两个还没懂事的小孩子,已经甘愿认输,明明委屈着,也有小脾气,但看着两个爹回家,他俩都破涕为笑,伸手要抱抱,看着人心里软软酸酸的。   江知与到了家里,就没外头的雷厉风行,说话做事都温温柔柔的。   他问宝宝吃了没。宝宝们都点头。   又问宝宝们吃饱没有,两个孩子都摇头。   谢星珩洗了手,给他们准备了一份宝宝餐,减了点分量,他俩吃了大半,吃完要骑马玩。   谢星珩答应给三个大孩子送小马,大孩子忍不住炫耀。   昨天说好的事,今早他们出门办事,孩子们玩一处,都在叭叭叭的说。   说多了,天玑宝宝跟锦鲤宝宝也听进去了。   谢星珩骗小孩儿:“你们的哥哥们只能骑小马,爹带你们骑大马好不好?”   天玑宝宝跟锦鲤宝宝当然都说好。   所谓的骑大马,就是小孩骑在大人脖子上。   谢星珩做了个示范,先抱起了急性子的天玑宝宝。   他都不给小孩子反应时间,就原地弧线式的跑动起来,让天玑宝宝连连惊呼。   锦鲤宝宝看呆了,一个劲儿的喊“爹爹”。   江知与只好跟上,学着谢星珩的动作,带锦鲤宝宝骑大马。   屋里转转,又去院子里吹会儿风。   谢星珩间隙里,还把孩子放到地上,让他们模拟飞行的姿势。也就是两只手平展开,一高一低的交替行走。   小宝宝做这个姿势,很萌很可爱。   锦鲤宝宝不在行,他走路姿势还没彻底纠正,两只手架的高度不一样,他走路就不稳当。   江知与耐心哄着他:“宝宝想不想飞飞呀?要不要跟哥哥一样啊?”   锦鲤宝宝想的,他歪歪扭扭的走着,江知与跟在他身后扶。竟是又重新学一遍走路。   哄完宝宝,谢星珩抽空去了趟客院。   见里头亮着灯,他便敲门进来。   孟家有随行的家仆,谢星珩都认识。   他问:“我老师歇了吗?”   家仆摇头:“没有,老爷在书房里看书。”   谢星珩就过去敲书房的门。   他进门后,孟培德刚好在收拾书桌,今天收工了。   谢星珩笑呵呵给他行了学生礼,说来交功课。   孟培德挑眉:“你还有空写功课?”   谢星珩把他的小本本递过去。   “有的,我夫郎能干,今天多是他忙活,我在旁边偷闲。人哪能真闲着?便写了三篇作文。”   三篇作文,是孟培德的日课基础。在孟家的时候,谢星珩一天最多写了八篇作文。   八篇作文,纯抄录都要花费不少工夫,真是高强度训练。   孟培德接了本子,坐下翻看。   谢星珩拿了铜剪,剪一截烛芯,看茶碗里没水了,又给添上茶水。   客院里的小厨房开火了,方便他们日常吃喝。省得不自在,吃喝都拘着不舒坦。   谢星珩看时辰晚,怕老师熬到这时辰饿了,就说去拿点吃的来。   孟培德不要。   “他们都睡了,不麻烦了。”   谢星珩笑道:“没事儿,正好让您尝尝我的手艺。”   大晚上的,不弄复杂了。   谢星珩进厨房,看里头食材,下了一碗面疙瘩汤。   孟培德喜好清淡的口味,谢星珩只放了鸡蛋跟青菜碎,另拿了一盘腌萝卜做配,就这么端过去了。   前后不到两刻钟,孟培德也看完他的作文了。   他还研究了会儿谢星珩的字迹,是炭笔所写,不是毛笔。   结合本子大小,比掏出笔墨纸砚方便。   孟培德还看了字迹走向,虽说不是毛笔字,但谢星珩的功底在,没把字写得发飘发虚,整个格式是照着科举程文来的。   他放下本子,看谢星珩把面疙瘩汤和腌萝卜摆他面前,先夸了一句:“难为你一片孝心。”   谢星珩只是笑,没跟着拍马屁。   他这人就这样,谁对他好,他就对谁好。   恩师嘛,自然要敬着,也要孝顺着。   孟培德拿勺子搅拌疙瘩汤,跟谢星珩说文章的问题。   “老毛病,仔细斟酌的文章,都太拘谨。写狂放的文章,又有失偏颇,太过激烈。若是以前,这也算了。现在还是改改。”   天子不同,对文章的态度不同。   科举取士,也是天子纳贤。   依着孟培德的标准,谢星珩的卷子能取中。   关键是新皇登基不久,见不得“刺头”。   谢星珩清楚他的问题在哪里,他在学习上也有自己的心得,数个月的学习,他也在琢磨怎么改。   今天又是这个问题,他便跟孟培德商量。   “要么这样,我后边狂放着写一段时间,您帮我看看哪部分不合适,给我拉个绳,免得我跑太远。”   他在孟家恶补了史书,还没来得及背,更别提跟已有的历史观做对比。   但从古至今,但凡是作文,就有“素材”。   用来用去,典故就那么多。   他不需要博古通今,他也不是为了当大学士而读书。   他走个捷径,找点高分素材试试。   孟培德打消他的念头。   “科举题目你见过,虽说没有局限在某一个范围,但你也不能偏题太多。这样子的积累,你反而把自己圈起来了,真要考试,你就跟乡试时一样,这也不敢写,那也不敢写。”憋出一坨屎。   孟培德想了想:“你既然肯定这个问题,那就不急。日课继续写着,我带着你过一遍经史。”   谢星珩就是怕时间不够,来不及学习了。   孟培德说:“这样比你盲目积累快,也更加扎实。”   谢星珩稍加思索,点头同意了。   日课稳住长处,拿到保底分。再高强度补习短板,争取拿到高分,从万千学子里脱颖而出。   他起身,又行个学生礼。   他这几天还有些事要处理,上课时间紧,先拿本书回去看。上课时跟孟培德交流心得。   孟培德教书,喜欢听学生讲。   就像他最开始收谢星珩一样,他不会立刻指点,他要摸底。   谢星珩的经史底子,他实在摸不准。   以行事作风来看,谢星珩不像没读过史书的人,也不像胆小的人,他要再看看情况。   在学习上,谢星珩选择性羞耻。   拿低分时,他会感到没脸见人。   但暴露缺点、短处,他只会高兴。这样才能专项加强。   这头的事定下,谢星珩又抽空去了一趟农庄,这回是带着三个大孩子去的。   庄子上有些小马驹,部分是买来的,部分是庄子里配种的。   宋游想要威武的、有自己性格的小马。   他跟他爹问过了,这样子的马会挑主人,他若是能驯服它,以后就能亲密无间了。   谢川到底是个小书生,他对马匹的概念还在马车、拉货,和他接触的君子六艺之骑射上。他想要一匹温驯的小马。   宋勇看他俩一个威武,一个温驯的,扭捏道:“我爹说我还小,不能骑马,让我选匹漂亮的,看着养眼。”   宋游瞪他:“爹说你就信啊?等你长大了,马也长大了,别人都骑高头大马,你骑个慢吞吞的漂亮马,跑都跑不动!”   宋勇哼哼道:“你还不是信爹的话,要威武的小马!”   宋游兄长的威严受到了挑衅,当即要收拾弟弟。被谢星珩劝架了。   “选定以后就不能改了,你们看看再做决定。”   他们去了马厩,看完了以后,都不改。   还很着急,当天就要把小马带回家。   宋游的马比较麻烦。   他要有性格的,有性格的马野性难驯,不跟他走。   他现在也不会骑马,何谈驯服?   他看着宋勇跟谢川都牵着小马,急得抓耳挠腮,在弟弟们的劝说下,他去看了别的小马,但别的小马都不能让他心动,他非要有个性的小马!   他想了想,说:“那先把它放在庄子里养着,我会天天来看它的!”   马要跟主人培养感情,他要天天来!   谢星珩哪能放心?   这可是舅爷家的命根子。   他找来马厩的管事,叫个伙计跟着一起,帮忙把小马送到了宋家,让宋勇能天天在家里看见小马。   至此,他完成了对小孩子的承诺。   今天有点晚了,他回县里,先去逛小集溜达了一圈。   回家了,不来逛小集看看,合作伙伴们不放心。   谢星珩跟他们约好开会时间、人数,又在散会前,把需要时间办的事,先通知了下来。   主要通知给白、黄、王三家合伙人。   不管他们用什么方式,也不管糖盒的最终形式。   不论是盒子、袋子,有印花还是素样,是木质、布艺,还是多种工艺混合。甚至用上金玉。   “九月时,我要看见三万只盒子的成品。”   白喜文、黄乐文、王延三个人都侧耳瞪眼:“什么?”   三万只盒子!   白喜文想:把学徒们算上,手都能刨出火星子!   黄乐文想:绣工们的眼睛不要了!   王延想:这还打什么络子,手指都能打结了!   谢星珩说:“这可是泼天的富贵,你们不想接?我提到了金玉,可没有找杨掌柜上来说事。”   杨掌柜是开首饰铺的,是目前逛小集里最能叫价的合作商。   白喜文问:“是装果干的吗?果干这么挣钱?”   谢星珩摇头:“是装糖果的。”   水果糖和软糖。   高端的商品,需要配上高端的包装。   津口县发展落后,当地的手工业还没发展起来的,现有的手艺都在及格线上下,远远没有审美,更没有批量性的好手艺人。还得看丰州县的。   理念同步,碍于林木问题,木盒子的数量要控制一下。   丰州县有小江南的别称,耕地很珍贵。   谢星珩已经在控制牧场的发展范围,现有的规模,可以再扩大两轮,这样供给一个县城,辐射到周边区域,都没有问题。再大,就不适合在丰州县发展。那会占用太多耕地。   养殖的地方都少,哪还能有大片的空地植树造林?   以此为参考,白家其实也不适合在丰州县发展。   谢星珩认为他们更加适合在南地发展,那里有成片的林区。   当然,这是以后的事。   植树造林的事,他已经跟林庚商量过。   他们规划好了新城区的地界,在新城区之外,所有的荒地,都先开荒种树。   不要果树,种能做木料的树。到时砍了不心疼,大小树龄总有用处。   植树造林的计划,会在南地的荒野地区进行。那里地广人稀,想种粮食都没有人手。   话回正题,谢星珩特地提醒白喜文。   “你家受限于材料,不用太紧张,可以放松点。”   但白喜文想接下泼天富贵。   他皱眉想了想,“不知上水县现在的情况如何,我家林区没有卖掉,地契林产都有登记的,还是我家的东西。若能回上水县拉木料,我也能联系上老师傅们,他们能分担些生产压力。”   谢星珩也很心动。   他理智分析,昌和府是广平王的地界,上水县紧挨着丰州县,就是紧挨着昌和府。是最好的“眼睛”。   那里的情况,肯定已经稳定了下来。但那里的县官,一定是新皇的人。   金公公来家里宣旨时,有说过皇上很欣赏他。   嗯……   是真心话,还是阴阳怪气呢?   他接待过举人和进士的观光团,在书生里很有声望。也是为民做事。   不至于为了点木料为难他吧?   木头也不是什么战略物资。   谢星珩沉思许久,保守起见,决定找人去上水县问问。   现成的好壮丁——孙知县。   白喜文听见后:???   “啊?!”   找个知县去拉木料?!   亏你想得出来!   谢星珩是忙里偷闲跟他们说个事,这便起身要回家。   “你们先设计着,图纸我要审核的,我过稿了,你们再打样,我说好,你们再量产。别急着起飞。”   白喜文依然不放心,追他追到了楼下。   谢星珩笑他没出息:“瞧把你吓的。我说让他去问问,打听打听情况,又没说要他把木料拉回来,你怕什么?”   白喜文:“……我是个小商人,我跟你这举人老爷不一样,我害怕官啊!”   谢星珩理理衣衫,跟他玩梗:“我知道你害怕官,但你以后不用怕了,因为我也会当官的。”   白喜文:“……”   有点恶心,但突然之间,真的不害怕了。 第130章 宋家分家   农庄的事,让江知与很警醒。   他在糖厂也做了一番巡视,糖厂暂未出问题。   糖厂有吴术吴先生“看家”,他在镖局很有威望。镖师跟镖师家属都要给他面子,再远一点的亲戚关系,不敢闹他面前来。   大表哥宋原也是有手腕的人,各处事务都井井有条,让它们在酝酿之前就熄灭。   江知与松口气的同时,也引以为戒,对人员之间的矛盾做了几个方面的改善措施。   能劝和最好,若不能,则分开。看他们选择去分厂,还是离开糖厂。又或者是担任外派的职务。   都说和气生财,原来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怎么安生日子过着,反而有了不满?   同时,他也跟贾叔深谈过。   糖厂跟逛小集、农庄不同,这是会全国开花的产业,需要的人手以千为数。   只要贾叔愿意培养人才,江知与能做主许诺,他们在上陵府的兄弟,都能过来谋个差事。   但来到了这里,就要守他的规矩。什么关系都不好使。   各项细节确认后,江知与也正式任命贾叔贾代全为丰州县的糖厂厂长,兼任人才培养的职务。   他是宋家的老人了,两头都有给他安家做准备。   前阵子江家人都不在丰州县,宋威已经给他买了一处宅院,一家子都住进去了。   江知与又问过田产,给他家添置了二十亩良田,配了一头牛。现在的人,没几个不喜欢良田的。   贾代全不想要,来丰州县一趟,还没开始干活,就又是宅子又是良田的。   他跟江知与说不通,又去找老东家宋威。   宋威让他收着。   “你一家人往后就在丰州县安家了。安家嘛,住的地方要有,田地也要有,我这外甥办事实在,你也别小气,有什么本事都拿出来,还怕挣不到二十亩良田的钱?”   贾代全心里不安。做他们这行的,从来不信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宋威想了想,留他在家吃饭。   “我们家晚上要商量一件事,你在也好,帮着拿个主意。”   宋家晚上集体议事,讨论跟江家合作的事。   这件事准确来说,是跟江知与和徐诚合作。   宋原在糖厂兼任了几个月的厂长,对糖厂经营模式、订单量、出单量、净利润都有数。   以一个厂子来说,分红也就那么回事。他还看不上。   但糖厂的发展速度,他们都看在眼里。   是谈合作,江知与也拿出了诚意,把他们的规划地图给宋原看了。糖厂开到完全体,会有三十二个厂子。   厂区多了,又会低走。他们目的不是为了垄断,数量多了,糖就不稀罕,到时会把价钱打下来,让糖成为寻常百姓家能吃得起的东西。   宋家原是做盐的生意,这方面无缝替换。百姓才是大头,积土成山,集腋成裘。看似亏本,实则薄利多销。两相转换,哪头挣得多还不一定。   这个道理,也在江家的逛小集上有所体现。让利多,甚至打出了“白给”的口号,可逛小集亏本了吗?真亏本,哪能吃下那么多的铺面。   宋家没手艺,有钱能买个手艺。依着两家的关系,他们甚至能换个地方开榨油厂,同样能有自家的营生。   但生意做小了,各处成本刨除,加上打点的花销,总体还不如糖厂的分红。   跟糖厂合作,最直观的利益是上面有人罩着,他们一年到头各处打点的钱财,时日久了,能再省出一个宋家的家底来。   最直接的坏处,则是人心的稳定性。   因钱财翻脸的人,还少吗?   江家都有个前车之鉴在。   宋威能信得过江承海的人品,半辈子过来了,人品不好,他早把弟弟接回家了。   后辈里,说实在的,他也信得过谢星珩的人品。抄家的刀子架脖子上,还能大老远的跑回来跟钦差硬刚的人,又是有本事但愿意舍财为百姓做事的人,哪会是什么背信弃义的小人?   江知与就更不用说了,自家孩子,懂事,贴心,宁愿自个儿吃亏受委屈,也不会为难家里人。   关键是这个合作方里的“靠山”。   世上有几个商人,能跟权贵谈公平?   跟他们合作,就是当了牛做了马,最后还有成为肥羊的风险。   宋原倾向于合作。   “我们家没出读书人,又没上边关挣军功,翻身太难了。不是被这个人宰,就是被那个人宰。只是外人出尔反尔,大刀子砍、细刀子割,对我们来说都是平常。自己人亮刀子,就会痛一些。”   宋威老骂大儿子,但心里对他是满意的。哪个老子不喜欢出息儿子?   他听着这意思,是赌一把,便又问老二的意见。   老二宋野没长心眼子,问他意见,他说不出个一二三四,只会说:“大哥说得对!”   孟秋都忍不住扶额。   宋威早知道老二扶不起来,这便略过了,让贾代全以旁观者的视角来说说看,这个合作能不能成。   贾代全也觉着合作好。   他还想到了另一处的事。   “江家跟徐家关系亲厚,两个小辈是一起长大的交情,现在还合作做这么大的生意。徐家的小哥儿嫁得好,跟咱们家没关系,攀旧情也求不来好的前程。但这回趁着江徐两家火热,我们掺和一脚,看大少爷能不能在里头挣一份功名回来,这不比挣钱实在?大少爷有了功名,就不算‘肥羊’,自有立足之地,成就一番事业。”   宋威也想到了这里,但他舍不得放孩子出去冒险。   他这一代才创业,家业已经足够三五代人富足,家里人就这么点,他也老了,就想家人齐齐整整的。   宋原还没想到这层,他问贾代全:“怎么个挣法?”   贾代全看一眼宋威,得宋威点头,才跟宋原说:“你知道徐家小哥儿的夫君是谁吗?”   宋原当然知道。   他不确定:“我去参军?”   贾代全摆手:“那又何必欠人情?我记得糖厂有个预留仓库,存货三千斤,新的来,旧的出。说是对军销售的。售卖简单,运货难。这里可以争取。”   宋原知道这里。   订单还没到,不知什么时候会来。   他脑子转得快,立刻就想到谢星珩搞皮料生意,还跑到津口县那么远。   他们在丰州县看场子的时候,江家的生意都过手了。江家还有个米铺,盈亏不定,把铺面的损耗放进去,总体是亏本的。但米铺同样有存粮。   宋家也是经历过动乱的人,这才团聚没多久。   这些事情串一串,宋原就明白贾代全说的机会在哪里了。   运气好,他能顺利等到。   运气差,合作也不亏。他在外面跑的时候,一样可以为自家寻个别的营生做根基。   后半段的议事就跟说天书一样,宋野半点没听懂。   到他听懂的时候,是宋威说要分家。   宋野:??   分家,是他们对“人心”做出的防备。   在生意之外,也把宋原这个人分出去。相当于断尾求生。   宋原好,宋家都好。   宋原没能成事,宋家还有家资兜底。   宋威分家很简单,叫贾代全做个见证,家财地契一分为三。他们夫夫俩一份,宋原一家四口一份。宋野光棍占一份。   但宋威跟宋野说:“你没几个才干,钱就少拿点,多些良田和铺面,家里老伙计帮你经营着,后半辈子也能富贵着过。”   宋威跟孟秋拿捏着皮料跟香料生意,留些活动资金。   余下的钱财、宝物、丝绸等,都给宋原。   江知与现在提出的合作,还用不上太多的钱。   只需要宋原点头,就能上任干活。   但他们做生意发家的人,最知道哪些地方要花销。   小鬼难缠。钱财开道是最快的方式。   决定要入伙,就用最快的速度把地位稳住。   地位稳了,才有余力谋求前程。   生意跟着能生钱。   宋威提前跟宋野说好:“我跟你爹爹以后肯定是帮你大哥多,你到时别多心,家里要个顶梁柱。”   宋野知道的。   他还没搞懂事情怎么这样了,不敢吭声。   宋威说了,他就讲:“分给我的是不是有点太多了?大哥家四个人,我就一个人,怎么分的一样?”   宋威跟孟秋都是笑。   缺心眼有缺心眼的好,家里少些勾心斗角。   孟秋说:“你还能一辈子打光棍啊?”   他跟宋威去看过那个岳夫郎了。   人挺白净的,有把子力气,也很有韧劲,卖点蒸糕,连着摊子带蒸糕,都是一个人挑着担出去。   娘家人不要他回家,嫌晦气。平时也没个人搭把手,这生意都是他自个儿撑着的。   也有骨气。一两年了,别人说他肯定过不好日子,他偏偏把日子过下去了。   孟秋跟宋威看了都满意,就看媒人怎么吹,让人家瞧上他们家这个傻老二了。   宋家分家结束,贾代全写了分家契,确认无误后,宋威跟孟秋都签字摁手印。明天拿到衙门里去,这事儿就成了。   因今晚把事情都说开了,说透了,贾代全知道利害关系,一颗心落地,也不纠结受了多少恩惠,好好干活便是。   天色已晚,贾代全留宿宋家。 第131章 以身抵债   糖厂有了新厂长,江知与就有了片刻闲适。   他拿着在嘉源省新买的衣料,带着两个宝宝,去黄家的裁缝铺子,做新衣服。   年前,谢星珩从王府中转来的衣料已经制成了成衣。   黄家用料厚实,这个季节穿着热。另有几件夹袄,现在穿着正好。   江知与今天来,是把新买来的衣料都制成成衣,给谢星珩的。   去年就谢星珩没有做新衣服。该做几身四季常服,穿着体面。   小宝宝的衣服在嘉源省就做好了,今天过来,顺道在裁缝铺里挑些衣料,看裁缝们怎么想个巧思,把珠串宝石给缝到衣服上,要结实,要好看。   宝宝们今天就穿得闪亮,尤其是鞋子,在日光上折射出许多炫目的光芒。   走在街上,别提多亮眼。他们备受关注,现在脚丫子还抬着,生怕别人看不见他们的漂亮鞋子。   黄家的裁缝们跟江家打交道多,宝宝们的动物衣服都是他们制作的,熟能生巧,量尺寸的过程顺利。   至于缝珠串宝石的技艺,他们拿嫁衣做示范,嫁衣上的珠子怎么缝的,就给宝宝们怎么缝,保管掉不了!   而“闪亮”的效果,他们没做过这么直接的,先定个卷草纹的样式,然后沿着纹样来缝制点缀。   裁缝们还给江知与提了另一个意见:“两个小少爷都穿惯小披风了,这些珠串也能缝在小披风上,衣料多选几个颜色,他们方便换,也好搭配。”   江知与同意了。   裁缝们都给江知与推荐靓丽的颜色,宝宝们也喜欢这些颜色。   江知与突然起来星空的样子,又挑了一匹蓝黑的布料。   这颜色的布料,男人用得多,穿上显贵气。在小孩子身上,一片沉沉的颜色压下来,看着不太舒爽。   江知与跟他们说:“把这个布料做成小被子,我家里还有些夜明珠,你们到时缝在上面。”   夜明珠在夜里会发光,缝在深色的小被子上,就跟把星空穿在了身上一样。   他还有些琉璃珠子,间或搭配着,能弥补夜明珠的数量不足。   这也是个巧思。裁缝们说好,问了小被子的尺寸,都记录完以后,江知与又让他们再给做几双小鞋,尺码他带来了。   大哥家的“三个豆”。   表哥家的“游勇”兄弟。   这些孩子年岁都不大,有了羞耻心,亮闪闪的衣服不好意思穿,镶嵌宝石的小靴子可以穿穿。   穿个圆领袍,配个中靴,走路时裙侧浮动间,可以看见靴子上的宝石。   若是天气好,还能“闪瞎眼”。   用谢星珩的话说,这很符合小男孩的需求,不经意之间装一下。   谢星珩还根据现在的鞋底颜色,给江知与提供了新思路。   现在多是白底、粉底、黑底。可以给他们做其他颜色的鞋底。   像三个豆子,一听就很绿色,可以弄绿色的鞋底,做青色的鞋面。   游勇兄弟俩,喜欢英武些的东西,可以黑红配色,黑青配色,做红色、青色的鞋底。   江知与不知道好不好看,先做一双试试。   宝石也用他拿来的这些。   他拿来的宝石,有一部分是在嘉源省买的,大多数都是宋威年年给他寄礼物,一年年攒下来的嫁妆。   这些零散的东西不好用来送礼,给自家孩子们用,正好合适。   他这头结束,早上也过完了。回家时,刚好赶上午饭。   谢星珩今天上午看完了逛小集近几个月的账本,下午要上课。中午能歇息会儿。   一家人吃着饭,两个小宝宝还要翘着腿。   谢星珩看着好笑:“你俩不累啊?”   宝宝们晃晃脚丫子,他俩累了就会这样舒缓下。   这臭美劲儿。   谢星珩又看江知与。   江知与今天穿上了新夹袄,是去年新制的衣裳。颜色、花样都是谢星珩挑的。   谢星珩看着连连点头,跟他玩梗:“夫郎的美貌,男人的荣耀。”   江知与被他逗笑,又听他说:“衣服穿得好,幸福少不了。“   江知与说他嘴贫:“今天心情好?”   谢星珩点头:“账目很漂亮,白喜文保守了点,等我跟他们开完会,就再扩两间铺面。”   挣钱的事,是该开心。   江知与问他:“要再招商吗?”   谢星珩摇头:“暂时不招了,我们发展速度确实过快了,这几个月先把眼前的摊子稳住,也把各家的展区再做规划,都加点地盘,百姓们逛着也舒坦。”   夏季要承接果干、果酱,这一个季度忙完,谢星珩的二阶段目标就能看见胜利的曙光了。   再把精品糖盒交单,让小鱼给他结算货款,他的步行街计划就能圆满成功。   江知与听着“结算货款”,又是一阵笑。   “我都不知道我订货了。”   谢星珩靠过去跟他撒娇:“你就给你帅气又迷人的夫君一个方便嘛!”   江知与学他说话:“这是另外的价钱。”   谢星珩也听笑了:“好好好,江老板开个价吧?”   江知与说:“你都等我给你货款了,想来你也没钱贿赂我,那你以身抵债吧。”   谢星珩答应了。   “好,晚上见。”   晚上之前,先歇午觉。   宝宝们柔韧性好,睡觉都舍不得脱鞋,脱了鞋子,还想抱着。   江知与让谢星珩先哄着,他去库房里,把装夜明珠匣子拿出来。   夜明珠数量少,他这里的品相都不好。珠子不够圆,多是椭圆、有点扁的样子,颗粒也小。这些还是成品的夜明珠。匣子里还有很多琉璃珠子凑数。   琉璃价高,破了就一文不值。   宋威做海上生意时,会接触到琉璃。破了的他叫人做成了珠子,多数都在江知与这里。   家里那些平面的、透色的琉璃,也是宋威送来的。   谢星珩还用它们,做了扭蛋机。江知与现在还随身携带着,装在小包里。   他挑了两颗大珠子,给两个宝宝拿着。   帐子放下后,鞋子上的宝石在暗色的光线里暗淡无光。而夜明珠的光芒虽弱,却成了黑暗里唯一的光源。   天玑宝宝爱不释手,在江知与脸上啵唧啵唧的亲。   锦鲤宝宝抢不过哥哥,就亲亲谢星珩。   哄睡两个小祖宗,夫夫俩也歇会儿。   江知与没有睡午觉的习惯,据谢星珩观察,他接触到的古代人,很少有人睡午觉。   他们天黑了就能睡觉,白天要干活,睡觉就压缩了干活的时间。   谢星珩跟江知与说:“歇两刻钟,跟我一起做百岁老人养成计划。”   这是江知与无法拒绝的理由,睡不着也躺在夫君旁边闭目养神。   下午,谢星珩上课,江知与带着两个孩子去主院里找爹爹聊天。   宋家来人回话了,表哥会来帮忙。   糖厂这头算安置妥当了,剩下一个逛小集和农庄。   孩子们玩着,江知与理着彩线,缠绕在细竹篾上,编个方方的小竹筐,里面放着夜明珠。   珠子太小,他怕孩子们误食。这样放在镂空的小竹筐里,不影响抱着观赏,也安全些。   他手里忙着活,嘴上说着话。   “小谢还惦记着步行街,我看他兴头很浓,这又是他第一次出来做生意,还做得有声有色,他离开这么久,铺子里也好好的,我就想着,要么过阵子看看,免得我提出接手,他心里不好受。”   上课学习是重担子,他们怕谢星珩精力兼顾不过来。糖厂那头安排妥当,江知与就轻松些,可以接手逛小集。   他还以为谢星珩会因学习的问题,主动提出来。这几天忙着,今天都说到了步行街计划,谢星珩也没说。江知与就知道他还想再试试看。   他们才回丰州县不久,这阵子的忙碌是正常的。   江知与又想着逛小集已经能自运转,需要谢星珩亲自忙碌的事少,就想等他开完会,再看看能不能兼顾。   真太累,他就找谢星珩谈谈。   宋明晖不插手他们夫夫之间的事,听着只是点头。   “我跟你爹老早就说了,我俩可以帮忙。你们总不信,要我们好好养老,你看看你舅舅舅爹,他俩都还能做生意,我跟你爹怎么就老得不能动了?”   江知与听着尴尬。   他跟谢星珩的想法很简单,宋明晖之前中毒了,身体要休养,不宜操劳。   江承海又是急躁性格,之前被姜楚英气吐血了。早前的旧伤陈痛都来找他,也得好好休养。   身体养好了,当然能做事。   可他们夫夫俩把生意做成这样,一时半会儿不好交接。   现在必须得交接了。   以后家里的事,还得是两个爹看着。   江知与想着,不免心里叹气。   他从前不觉得家里冷清,只觉得清净。   跟着爹爹出门去应酬,看着别家一群孩子叽叽喳喳,小小的人,就会勾心斗角,他会感到厌烦。   现在撑着门户,当家做主了。各处人手捉襟见肘,他们一走,两个爹身边都没个知心人,想想都心酸。   宋明晖一看,就知道他在想什么。   “别乱想,家里人少,是我跟你爹不够努力,没多生几个。”   江知与忙说不是。   宋明晖原怀了二胎的,没保住。身子都伤了,哪还有什么责怪不责怪的。   江知与说:“还好舅舅他们都来了,我听说二表哥那头也有信儿了,他再成亲,就又有孩子出生了。”   说起成亲,江知与看天色还早,走了一趟徐家,找穆彩凤说事,看着把来喜的亲事也解决了。   今年就是安置家业的年份,得力的人手,他们都要考虑到位。让人没有后顾之忧。   穆彩凤还穿着马靴——马皮做的靴子,里头有皮毛。   这鞋子很暖和,这个季节穿着烧脚。   江知与知道她是想念徐诚,又跟她说了好多徐诚在津口县的事。   “他们夫夫俩都挺好的,年前堂哥成亲,诚哥儿说帮忙看着二婶,夜里都没走。他夫君晚上过去陪着。那般身份的人,都没嫌这事儿麻烦累人,还能哄着诚哥儿吃饭。两人恩爱着呢。”   穆彩凤知道,但信里写的,别人说的,千好万好,不如自己亲眼所见。   她就说:“从前就知道他性子野,我老早就说,他也跟个汉子似的,得成亲了,有个人栓着他,他才会顾家。没想到他成亲了,反而不着家。”   嫁出去的孩子,本就少回娘家。回多了有闲话,也会惹得婆家不快,好像他们德行有亏一样。   但孩子待在家里,日常不过那些事。做娘的,心里有底。   在外头,她猜不着,一日日的惦记,难免担忧。   江知与想着徐诚的规划,未来几年,徐诚都会守在南地,不会回家。   他不好告诉穆彩凤,把人的念想断了。   他看着穆彩凤,也想到自己的两个爹。   等他跟谢星珩远走异乡,到时父亲跟爹爹,肯定也这样难过、惦念。   江知与宽慰她说:“诚哥儿是孝顺的,林庚也有分寸,万事总念着他,也记挂着你们。人在外头漂泊哪能成事?总要循着根,回家看看的。”   穆彩凤就盼着他俩有良心。   聊一阵,话题说到江知与此行的目的。   来喜的亲事,穆彩凤包了。   “我嫂子的娘家村里,有个‘锯嘴葫芦’,要他不嫌,找个时间相看相看。”   江知与原样带话给来喜,也给他假期,先忙婚姻大事。 第132章 先孝带动后孝(捉)   时间晃眼进入三月。   三月初一,谢星珩去逛小集开会,上午跟合作商开会,下午跟供货商开会,间隙里,他约了两间商铺的老板谈买铺面的事。   他离开这段时间,逛小集相当稳定,三个合伙人和两个合作商相处融洽,有问题都及时解决了,相互扶持相互帮忙,没有由着小矛盾发酵,影响大家感情。   谢星珩给予了高度肯定,光是夸赞就持续了两刻钟,每一家都夸到位了。   其中白喜文这位经理自然是受到赞誉最多的人,听得他都不好意思了。   “我爹都没这么夸我。”   谢星珩就不夸了,开始“批评”。   这是会议必要的环节,夸赞过后,必然会接一个“但是”。   白家受限于原料问题,最擅长的家具、房屋建设,在丰州县没有施展拳脚的机会。胜在脑子灵活,在谢星珩的多个玩具创意的刺激下,他们在新赛道上一骑绝尘,去年年底的时候,府城都有木商来谈合作。   他们的学徒也在持续性学习中,这年头的孩子,能学到个手艺都很了不起,是一件值得自豪的事。   白家把生意做得大,也不是什么村口的老木匠,做点修修补补的活。学徒们都很有干劲,有些天分高的,都已经能跟单派活了。   谢星珩对他们家没什么好说的,老爷子拎得清,白家兄弟二人各司其职,兄友弟恭,来年再接再厉。   对白喜文个人,谢星珩则做了一番鼓励。   “你还是胆小了点,只在丰州县多几个铺面怕什么?这方面还得练练,今天我约了人见面,谈买铺面的事,你跟我一起。”   白喜文不做反驳,点头应下。   谢星珩再看黄家。   黄家跟许家结亲以后,有了个举人姑爷做靠山,腰板硬了,能大胆迈步子了。   他们家对外说的“染料配方遗失”,现在不攻自破,家里染坊全线启动,大有要重回“丰州县首富”地位的架势。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黄家老爷猝然过世,当家主母带着还没经事的儿女守家业,还有其他亲族虎视眈眈,只能顺势说染料配方遗失,藏拙一时,才能换来现在的风光。   谢星珩对此不做评价,但希望黄家再稳当点。   “许行之还只是举人而已,你们暂时先稳住步子。不是我故意压你,世事易变,丰州县是个例外。”   黄家是压抑久了,论小心谨慎,在座所有人加起来,都不如他家皮毛。   黄乐文郑重应下,“我记住了。”   对他们家,谢星珩还有一个事情说:“要稳,就会少些贵价的料子,对你们家生意有影响。你安抚安抚家人,年中的时候,津口县果干送来时,我带你去谈一笔生意。利润不会很厚,但你家走出丰州县,在此一单。”   黄乐文听得出来意思:“是去津口县做生意?”   谢星珩摇头:“是整个南地。”   嘉源省紧挨着南地,是大启朝的腹地。   那里盛产丝绸锦缎,染料、纺织、绣工都是大启朝之最。可再南边的地区,百姓买普通的布料,都是成倍的价格。   那里有着广袤的待开发区域,但现在不能去。   南地的百姓还没富裕起来,一年的果干,只会让他们手里有点小钱,他们舍不得花。   到年中,再次摘果子,他们才会真的喜悦。   这个时候谈生意,才好引进一批百姓能舍得买的粗布。   生活生活,无非衣食住行。   衣在首位,但百姓们不会把它真正的放在首位。先要吃饱。   黄乐文心口砰砰砰的跳,他迫不及待,盼着现在就到年中。   他紧跟着问:“那我家现在需要备货吗?”   谢星珩摇头:“不用,生意谈成了,你们再开始筹备。你现在需要从家族里培养合适的人手,必要时,首次去南地,你亲自上阵。”   年中谈成,年底交单。   过年穿新衣,这才是生活改变的开始,是希望。   谢星珩还问:“一般绣工都是外边请人对吧?”   黄乐文点头:“自家培养不出来这么多。反正一个两个绣工,干一辈子的活,也就绣那么些东西,抢不了生意,这活又费眼睛伤神,所以都愿意教。教一个有天分的,就回本了。”   谢星珩点头:“务必找几个机灵口才好的人随行,到时候去嘉源省挖人。”   黄乐文:???   谢星珩不管他的震惊,又看向王延。   王家的丝线工艺在手鞠球过后,没有大的突破,但纸钱玩出了花样。   谢星珩稍作犹豫,跟他说了嘉源省的特殊民俗。   “想想法子,去挣有钱人的钱。”   这缺德玩意儿就不祸害百姓了。   在座有钱且真的买了花样纸钱的商人们:“……”   谢星珩问王延:“你去培训班上课没有?知道营销吗?先孝带动后孝这个事,你学会没有?”   王延各处表现稚嫩,虽是同龄人,大家伙还是习惯拿他当后生看。   王延点头:“我知道,我们家现在就是这么卖货的。”   很好。   谢星珩说:“我记得你们家还会南下进货?后面都带上些能说会吹的人,不拘从哪里找,也别要求太高,只需要能说会吹就够了。带上他们,出去吹花样纸钱。还要搞正版概念,说防伪标志。拿我们现在的银票举例,能随便拿张纸,印个钱样就到处花吗?地府也一样,地府也有钱庄的。他们不想烧□□给祖宗,就得买你家的纸钱,否则就是硬通货,金银元宝之类的。”   留一线生路给别的纸钱商人,也给百姓们留个路子买正常的纸钱。   王延明白谢星珩的意思了,但他很惶恐。   世人很少拜阎王爷,但哪个不敬畏?   他红口白牙的说他家的纸钱是真的,是地府都认证过的,阎王派小鬼来捉他怎么办?   谢星珩双手合十,朝前拜了拜,也不知他拜的谁。   他说:“你从现在就开始编故事,故事名字我都给你想好了,就叫‘王家子梦游地府’,南柯一梦知道吗?你梦了,你醒了,你把你在地府的见闻写下来。你发现很多鬼都没有钱花,你很气愤,也很疑惑,世上竟然有这么多的不孝子女吗?你跟鬼们聊天才知道,哇,原来很多纸钱都白烧的,都是假货!于是你去找阎王爷请愿,愿意为鬼们做点事,也是积阴德,家里也因此做起了花样纸钱的生意。”   谢星珩顿了顿,说:“你记得去阎王殿拜拜,我会出资资助你一部分,请神要有诚意,听明白了吗?”   王延哪还能听明白?   他都听傻眼了!   在场商人们也心里发怵。   王延试探着问:“我这生意,一定要做到外地吗?”   谢星珩摇头:“不一定,这是我给你的发展方向,你可以停在原地。”   但没人会等他。   王延沉思片刻,咬牙点头。   “我回家跟我爹商量商量。”   谢星珩“嗯”一声,说:“生意做到外面去,就对外边的纸钱作坊进行吞并、授权。你家都跟阎王爷打交道了,这钱挣得不亏心。”   王延:“……”   他家还没说要做这生意,怎么就跟阎王爷打交道了。   谢星珩好可怕。   谢星珩继续谈。   合伙人之外,是合作商。   脂粉铺、首饰铺。   脂粉铺,谢星珩没有办法。   他对美妆护肤毫无了解,但根据他对他妈妈护肤的观察,抗衰老、美白、补水、祛斑之类的,是硬性刚需。   别的化妆品他没注意,口红非常多。   他还帮他妈妈做过面膜。   青瓜面膜、牛奶面膜、蜂蜜面膜等。   虽然他妈妈嫌麻烦,一两回就选择网购或者美容院,但确实有这些面膜的存在。   现在的人护肤品也很简单,基本都是油脂制品。江知与就有些。   脂粉铺的郑老板被他盯得浑身发毛,生怕谢星珩也让他去某个神仙打交道。   他去年推出过神仙妆造,但那是模仿仙童、仙女,差别可大了!   谢星珩跟他说护肤品,主推蜂蜜面膜,跟津口县滞销的蜂蜜联动。   简要概念说完后,看郑老板感兴趣,他直接灵魂提问:“你打算怎么卖这个?”   郑老板年过四十,被个小辈提问,还紧张兮兮的,他斟酌着说:“我搞个活动,做新品宣传,打包到其他的礼盒里赠送,也给店里贵客都送一份先?”   这里面有部分是他原先会做的,有部分是他来逛小集后学会的。   谢星珩点点头:“还不够。”   他想了想,白家的玩具、黄家的童装、王家的花样纸钱,他都给过直接的方案,对其他合作商也该一视同仁,便说:“做销售,要会编故事。”   他一提“编故事”,在座所有人的后背发紧。   谢星珩看笑了:“紧张什么?我难道是什么命很硬的人,不怕鬼神也不怕雷劈?”   谢星珩给他们说:“最简单的故事类型是制造焦虑与紧迫感,在聊天中进行,怀有目的的去攀谈。你要发现顾客的问题,引导顾客也注意到这个问题,并在谈天过程中,放大这个问题,让他意识到,再不开始保养,他会面临着什么结果。到这里,开始编故事。”   他举例道:“以刚才说的东西为模版,我带你走一遍。顾客进门,正常打招呼,但要附加一两个夸赞点,不论是衣服首饰还是精神面貌,可劲儿夸,必要时可以顺着他们的话往下面聊一聊,及时把话头转向,说个‘你某某地方看起来怎么怎么’,比如你脸上有些小纹路、毛孔比较大。   “这时候,顾客必然不开心,你要关心他,告诉他这是怎样形成的,关心他有没有做好皮肤管理。他都来买脂粉了,他能不要脸吗?你诚心诚意关心他,他就会放下芥蒂,继续跟你说。你就告诉他护肤的必要性,护肤的正常流程。   “这里有几个可能性走向,他很好说话,也不差钱,他愿意尝试面膜,直接带货,这种不必多说。另一种是态度强硬的,这种我们不要强求,该说的说到位,尝试的顾客多了,他自然会软化态度。重点是犹犹豫豫,想尝试,但因为这样那样的理由推脱的。这会占很大一部分。”   说没钱,好解决。   不论是在单次消费的满赠、亦或者是加购,一定给他一个无法拒绝的理由。   表现得不在意,但碎碎念的,这种可以往下,开始编故事。   “我们店之前有个客人,因为不注意保养,脸变得怎样怎样,他那时出门都不好意思,夫君也不愿意看他,他那时才注意保养,用了我们家的产品以后,脸部发生了什么样的变化,对他们个人的自信造成了什么影响,他们的夫君又怎样转变态度,然后你们随便编个幸福美满大结局。”   编故事要对顾客有一定了解度,这种故事,只限于颜值焦虑,对自身样貌不够自信,在家也没底气,丈夫还爱沾花惹草、后院里有妾室的人。   别的可以从职业领域、人际交往方向发展,人又不是只在乎臭男人。   郑老板听着一愣一愣的:“丰州县很小啊,大家伙儿都认识,我这么编故事……?”   一下就被戳穿了。   “生意嘛,一分货,九分吹。京城都有商人来你家进货,你就不能编个京城夫人?问就是不敢说是谁,大家都懂的。”谢星珩说。   郑老板:“……”   什么心眼子成精。   但京城的夫人、夫郎们,就很好编了。   人不在自己跟前,要什么情况的,张口就来。   还能编些小哥儿小姐儿的,说什么长得不够水灵、皮肤偏黑不够自信,用了他们家的护肤品以后,有了很大的改变,相看都顺利了!   他这个思路很好,谢星珩给他鼓掌,并让王延跟老前辈学习。   王延:“……”   一时不知道编排贵人和跟攀阎王爷的交情,哪个更可怕。   最后是首饰铺的杨老板。   说实在的,金银玉器,确实难搞。   他就是想把生意做到外头去,也得有金山银矿和足够多的玉石。   现在的可替代材料也少,搞平价那一套不现实。   金子银子都是货币,突然降价销售,就是去杨家抢钱。   玉石的水深,不过现在商人,没几个敢搞鬼的。这玩意儿小老百姓又不会买,买的人非富即贵,没必要给自己招惹祸事。   谢星珩把他家的事想了很多遍,想要再借鉴一下高奢的品牌的路子都不行。   毕竟一个县城的首饰铺,能有什么顶级工艺?更别提这是事事都靠人力来完成的古代,好工匠实在是太多了。   所以他又想到树脂材料,更深奥的加工,他没深入了解过。想到树脂,只能做简单的基础加工。   也因此,他记起来有些树脂是可以做香料和药材的。   这又跟首饰没关系。   谢星珩又从两个孩子的“星空”被子上得了灵感,记起来家里还有些琉璃,也就是玻璃。   他跟林庚有合作,林庚在到处找铁矿,顺带着会对其他矿产有记录。   金山银矿就不想了,就是玉石,他也不想。   玻璃嘛,可以惦记惦记。   这是在穿越小说里常见到的东西,沙子、石灰石、碳酸钠为原料。碳酸钠就是纯碱。   他早没想到,现在是写信去问林庚情况。   玻璃工艺需要成长,在发展期间,必然会有很多很多的次品。   会有不同的颜色、厚度、形状的成品,看杨老板有没有巧思。其他首饰铺的老板,都不会有这么多琉璃,也算另辟蹊径。   另外,他跟杨老板说:“你可以人工养殖淡水珍珠,成品出来后,价格不要太高,最少让县城里的百姓们能买得起。”   杨老板听见琉璃就瞪大眼了,听见养殖珍珠,也跟前面几个人一样,“啊??”   他其实没指望谢星珩能给他好的建议,自家生意的性质,决定路的长远。   他就是想有个靠山,反正在哪里卖东西都是卖。江家人也厚道,没有让他跌了底价,因有黄家的嫁衣租赁活动在,他也咬咬牙,拿出了几套头面配合。这一年下来,买卖比以前没多大提升,毕竟买得起的还是那些人,但租赁的银子也是银子啊,营业额比从前高了些,入伙不亏。   再有其他的联动,比如说金银铸造的三国群英会,买不起全套,喜欢哪个角色,买一个也是真金白银的掏钱。   真没想到,谢星珩还把他记在了心里,还教他养珍珠。   谢星珩说:“这也是需要时间的,初期会有一定投资,你可以考虑后再做决定。养殖的事,你可以跟郑老板合伙,珍珠形状、品质不定,劣质的可以做珍珠粉。”   珍珠粉,在场的人都不陌生。   他们知道,有些贵人,是把珍珠磨成粉来使用的。   室内的人都安静下来,呼吸都屏住了。   这场会议结束的时候,他们都意犹未尽,还想跟谢星珩再聊一聊。   这哪里是不会做生意的蠢蛋?人家会得很!   可惜谢星珩不奉陪。   中午不回家吃饭,他带着白喜文去赶场子,谈买铺面的事。   在马车上,谢星珩跟他说:“你别看我对他们提点那么多,心里就有落差。我给你们家留了好东西。等孙知县那边有回信了,你们先紧着糖盒来办。静等时机。”   津口县的新城区一定会建设,这会成为南地的“标杆城市”,宗族势力打散,再引进新的人口,做城市规划,让整座城市焕然一新。   现在盖房子,以土木为主。   百姓家不会太花哨,但谢星珩要给津口县做一个地标建筑。   白喜文说:“我真佩服你,怎么这么有干劲?还偏偏能让我们也跟着有干劲。”   这些事儿说起来,他们这些手里有钱、家里有业的人都心头热乎乎的。   谢星珩不听这些虚的。   “有干劲是吧?待会儿你来谈商铺买卖。”   沿街商铺,按照标准大小来排列,一排有十二间。   有些铺面大,挤压了空间。逛小集这一条街,两排商铺,合计十九间。刨除逛小集,还有十八间铺面。   谢星珩初期拿下两间,后来林庚来采购聘礼,拿这个货款,又扩了两间。白喜文在这期间,买了三间。   把逛小集这一排的铺面都给吃下来了。   这也是白喜文暂停收购的原因。   买得太快太急,商户会坐地起价。   他买下街尾的铺面时,就比别的商铺贵了五十两。   今天再来买,谢星珩是约了逛小集正对门的两家商户老板。   白喜文一听,脑壳都大了。   这不得喊天价啊! 第133章 “名声”的代价   逛小集门前两间铺面,一个是卖油布、雨伞、蓑衣的。县内仅此一家。余下的都是零散的卖卖蓑衣、油布的小摊子。   逛小集发展起来后,开始扶持手艺人,蓑衣数量跟上,对他们家的生意有影响。   另一家是蜡烛铺子,搭着卖些香烛纸钱。   逛小集搞红白事套餐,王家又转型做花样纸钱的生意,对他们家冲击很大。   谢星珩不想把人逼破产,最初就打出了“有钱一起挣”的口号。生意受到排挤的商人,都能转型做供货商。   出货价比零售低,数量跟上,营业额也很漂亮。   只是门前冷清,睁眼一看,客人们都在对门的逛小集,心里很不是滋味。   今天约见的地点,在丰州县最大的酒楼一品庄。   谢星珩定好了座,提前点了一桌酒菜,到地方,两个铺面的老板都在这里等着了。看样子也提前做过交流,表情看起来很有趣。   紧张之余,又有藏不住的有恃无恐。   似乎也做好了被威胁后,要破罐子破摔的打算。   谢星珩见多了这种人,笑眯眯打完招呼,跟他们重新介绍一下白喜文。   “白掌柜的,我们逛小集的大掌柜,总经理,铺子里一应事务都由他做主。”   两个老板又跟白喜文点头赔笑,“久仰久仰。”   四人落座,随行的小厮都在外头等候。   谢星珩下午还有一场会议,赶时间,也不跟他们客套。   “今天约你们来,是想聊一聊铺面买卖的事,帖子里我说过,你们今天能来,应该也仔细考虑过,行不行的,给个准话,也报个准价。”   谢星珩开口,两个年长的老板都是笑呵呵,让他喝酒。   “这事不着急,也到饭点了,我们先吃着喝着。”   他们还跟谢星珩转移话题:“这时的春笋很嫩,来尝尝。”   谢星珩看得好笑,给白喜文使了眼色。   “行,我吃饭,你们三个聊。我吃完之前,不论定不定下,咱们都结束。”   白喜文会做生意,也很机灵,各处一点就透。谢星珩说他胆子小了点,并非是说他魄力不够,而是在这个职位上,他拿捏不好尺度。   江家的行事作风都太过善良守序,这一年多的发展,让江家在百姓们心目中的地位也提升到了“善人”行列。   善人怎么会做“恶事”呢?这是助力,也是束缚。   谢星珩去津口县后,逛小集的事务都由白喜文做主。他更是谨慎着来,生怕行差踏错。   于买卖铺面一事上,谢星珩没什么好教的,他的砍价技术比白喜文还差点。   他今天带白喜文过来,是做个示范。   可以善良,但要有锋芒。   做生意,可以为了好风评,做业内标杆,也能搞慈善,做好事,唯独不能当一个人傻钱多的软柿子。   商人逐利,在谢星珩之前,江承海就累积了善名,这些商人们心里盘算着江家的好性子,想要在铺面买卖上敲竹杠。   这是“名声”的代价。   白喜文接过话头,前边都正常切入。   铺面的大小、地段、人流量,都会对铺面的成交额造成影响。   逛小集的存在,让他们这条街,成了县内最热闹的地段。   可热闹,不代表能转化成营业额。人流量不等于客流量。   白喜文在谈价的时候,也放宽了限额,会比市场价浮动一成左右,三百两的商铺,他能三百三到三百五十两之间买下来。   但人心不足,他们想要更多。   白喜文再三强调市场价、铺面实际价值以及江家给他们的其他方面的补偿,他们充耳未闻,慢悠悠摆谱,表示不着急。   他们不急,白喜文被他们搞急了。   当着谢星珩的面,两间铺面谈不下来,显得他能力有问题。   但高价谈下来的,要么是能力有问题,有么是人品有问题。   才干不够或者拿回扣,他总要选一个吧?   白喜文气得面红耳赤,想把这桌酒菜掀了。   吃什么吃,现在这个情况,还吃得下去吗?!   白喜文看谢星珩吃得很香,心里都委屈上了。   他好歹智商在线,记起来谢星珩今天的话。   带他来谈,也没说一定要他谈成。   吃完饭,这事儿成不成的,都那样了。   白喜文沉下脸,也懒得笑了。   他拿热茶烫木筷,说:“我是来跟你们谈生意的,你们能谈就好好谈,爱吃饭,咱就不说了。”   他也吃饭。   谢星珩依然没表态。   白喜文来丰州县这么久,说出来不怕人笑话,他忙得团团转,只有商务合作时,才来一品庄吃一顿。   这家的手艺很合他胃口,平时难得品尝。他吃饭,不想看见两个倒胃口的人,是头也不抬。   这态度,让两个拿乔的老板心里没底,倏地紧张起来。   两人匆匆对视,又想继续拉白喜文洽谈。   “白掌柜的,你说你,我们也没说不谈啊,这不是价格谈不拢吗?你也不能要我们做亏本生意吧?”   白喜文被他们的厚脸皮恶心到,不过做生意嘛,难听话也要当好话听。恶心人也要笑眯眯的恶心。   他点头应是:“行,我年轻,性子急躁了些,既然价格谈不拢,那下次再说。”   说到下次再谈时,两个老板都去看谢星珩。   谢星珩吃饭再慢,这会儿也要结束了。   他放下筷子前,两个老板还殷切抢话,跟谢星珩说:“谢老爷,你看看这,我们也没说不卖啊,家里就这么一间铺子,我们也要养家糊口的不是?”   谢星珩可不跟他们笑了。   “我进门就说过了,能不能卖的,给个准话,也给个准价。我家掌柜的跟你们谈生意,是他不够格还是怎么?我陪旁边坐着,你俩都忽忽悠悠的,问你们卖不卖,你们要吃饭,问你们什么价位,你们还要吃饭。他让你们吃饭,你们说他要你们做亏本生意。我就奇怪了,这么爱吃饭,也没见你们动筷子啊。   “他报价不合理,你们可以提出来。你们有心理价位,也可以提出来。等着我们一点点的抬价,你们是卖铺面还是等冤大头?”   这年头做生意,话都说得绕,主打一个“阴阳怪气的体面”。   谢星珩的路子跟他们都不一样,以前接触,就知道他爱开门见山,不爱玩虚的,都当他是外行人,不懂内行的道道。   这不,快一年没见着他人,对他的行事风格陌生了些。   今天见面,劈头盖脸被他怼一顿,里子面子都不留,让两个年过中年的老板都赤红一张脸。   谢星珩叫上白喜文:“走,下午还要开会。”   下午的会议,是供货商会议。   有铺面的大供货商、负责在乡镇收货的中小供货商,都要来。   面前这两个人,却没有接到邀约。   谢星珩的帖子提前发出去,商人们各有小圈子,会私下交流。   他们原以为是谈完铺面买卖,顺势跟着谢星珩一起去逛小集开会。   现在谈崩了,还把人惹急了,谢星珩直接走人,都没有说要他们一起去开会。两人愣愣坐原地一会儿,脑子懵懵的,反应过来以后,他们急忙忙追出去,大路上不敢拦江家的马车,就在旁边跟着。   马车里,谢星珩跟白喜文说:“我记得你们家在上水县的风评也不错,从不做故意欺压人的事。做人留一线,做生意,也讲究诚信、厚道。到了丰州县,也照这个来。咱们可以带着他们发财,但不能做一个谁都能伸手捞一把的敞口钱袋。”   白喜文神清气爽,又得了准话,整个人都焕然新生了一样。   “好嘞!”   逛小集后门,已有很多小轿停在巷里。   这时代,县城里转转,是坐轿子多。车辆多是远程、拉货用。   谢星珩坐不惯轿子,家里马车都给他用了。   前面堵着,他们提前一条街下车,两个老板也前后脚追上来,跑得直喘气。   白喜文心情好,问他们:“你们来做什么?”   他们听了就心里咯噔,硬着头皮说:“来、来开会……”   白喜文现在可有底气了。   他说:“我记得我没有给你们发请柬。”   两个老板立时急了:“这不是供货商会议吗?你不能因我们不卖铺面,就故意打压我们啊,做生意没有这样的!”   白喜文点头:“确实,做生意没有这样的。我拿出诚意,你们不把它当回事。那我们之间的合作,还有什么意思?”   不是不能对价格有意见,是要拿出自己认为合适的价格,把问题摊开来说,只等着江家喊价,这还谈什么谈?   他们进了铺面,就有伙计来拦闲杂人等。   有的供货商来得晚,见这两个老板在外头愁眉苦脸的也不进去,便问了一句。   一顿饭的工夫,他们就把人给得罪了。   明知道得罪了,心里也着急害怕了,但嘴巴快,偏说:“这不是江家要买我们的铺面吗?中午没谈成,现在连会议都不让去。”   听见的供货商们,都面色各异。   江家是厚道人,这是他们的固有印象,也都是因此获利的人。   江家真想最低成本扩充逛小集的规模,都不用带着他们一起挣钱,就这么开着铺子,什么都不用做,他们都能因为客人少,卖不出去货,自个儿经营不下去,把铺子转卖了。   江家这般红火,没点硬本事,谁敢在他们门前开铺面抢客人?   铺面难出手,那就只能降价处理,价格定不会好。   而且这条街都是逛小集的了,卖掉铺面的老板,都乐呵呵的,没听说谁不好,只说不习惯。但不用忧愁销路,人也少了烦闷,看着精神头都很好。   心里思绪一转,这些供货商们,都有自己的想法。   或许是面前这两个老板不老实,欺负江家仁善。又或者是江家装不下去了,今年要大刀阔斧的干了。   事情如何,他们不会明晃晃在逛小集门前议论,都等会后再打听。   这头冷清下来,那两个老板才拍脑袋,捶胸顿足好不后悔。   “多嘴多舌!”   他们是想着江家不会把他们逼急,但人都是有气性的,门前败坏名声,影响可大了!   名声影响的事另说,供货商会议,在后院里展开。   人多,都在长条板凳上挤着坐。   谢星珩跟他们说:“开会条件差了点,大家坚持坚持,我长话短说。”   跟供货商的会议,重点就三个。   收货标准、再次整合,以及“联动活动”。   收货标准这里,他需要再次严厉声明,一定不能因跟某某人关系好,就放松验货标准。   逛小集这里都会有记录,货品连续不及格,会做降级处理。多次降级,就解除合作。   整合则是针对乡镇收货的中小供货商,他们会有地盘之争。还有人看着别人干得好,自个儿仗着亲族人手和财力,把这个生意盘下来。   谢星珩不管是谁来做这个生意,逛小集有认准的供货商本人,不是打着名号来就会收下的。   冒名顶替,一并除名。   合伙经营的,最好双方一起来做个登记。货品级别不同,收货价位不同。不能去挣这个差价。   收货和整合,说起来都是“质量”。   谢星珩直言道:“你们好好供货,我就大方给钱。你们要从中耍心眼儿,坏我家铺面的名声,我就不跟你合作。逛小集发展很快,人手很多,可能会有兼顾不到位的地方,需要大家伙自觉一点。我们干得好,生意长久,百姓认可了,才会有长长久久的钱挣。破坏这一点的人,我就认为他不适合跟我们共事,那只好把他踢出局。”   往事不究,从今算起。   这个话让供货商们紧张又放松的。   最后一个联动活动,是谢星珩想好的调整方式。   县里很多商铺都有做供货商,自家铺面也在卖东西,因不好记录,活动算起来繁琐,也容易造假出错,这些供货商的铺面,是不参与逛小集活动的。   百姓们为了优惠,离得再远,也优先到逛小集来。这样子,供货商的铺面里散客就少了,百姓们也不方便。   县城这么大,长久以往,不是好事。   谢星珩新定了规则,已经在刻印消费券。到时进店的百姓,都能拿上一张。   以后去供货商的铺面里消费,根据消费券做记录,享受折扣。   简便过后,账目依然是一笔烂账。   谢星珩又另想了法子。   凭借消费券去供货商的铺面,可以有折扣,但出货价不能低于逛小集的售卖价。   也就是逛小集卖十文钱的货,他们不能卖十一文钱。   这个区间随他们拿捏,可以参考逛小集的活动力度,在不亏本的区间定价。   因没拿货到逛小集卖,这部分收益,都是他们自家的营收。   相当于逛小集给他们引流,他们搞活动留住顾客。   这是自愿性质的,愿意参加的商铺,过来挂个名。伙计好做推荐,消费券上也会盖章,激活使用。   这会更加利于有商铺的供货商,他们听着喜滋滋的。   中小供货商才听完“整合”,再有这个,也心动。用他们新学来的词语,这次生意就是“批发零售”两头吃。   供货商只是合作关系,确定标准,给他们引流,带他们吃肉喝汤就够了,跟合伙人的待遇不能类比。   这三点说完,谢星珩顺带提了“合作态度”问题。   “我们家行事作风你们都看在眼里,我自认在逛小集主事以来,也拿出了足够的诚意。但你们有些人,别因此发飘,当我是傻子。在商言商,能谈就谈,别摆着架子说含糊话,大家都很忙,这样耍人玩,我可不陪。”   谢星珩又单独点名,留了两个主收竹编、草编的商人,让其他人散会。   要快速攒钱,货品销售渠道必须要广阔。卖得更远,需要更好的包装方式。   陶瓷之外,还有木头。   木头之外,就是这些编织物了。   津口县的竹林少,因耕地面积有限,稻草也少。   他要在丰州县做点积累,现在开始筹备,人手足够的话,能在果干产出前,攒万把个盒子。   包装还是得有点样子。   这玩意儿便宜,他能先垫付。   有生意上门,这两个商人都笑得牙不见眼。   今天会议正式结束,对门两个老板还在外头等着,想跟谢星珩和白喜文再谈谈商铺的事。   谢星珩没空跟他们谈:“你们找白掌柜的说。”   白喜文也不跟他们谈。   “可不敢买你们的铺子,平白担了骂名,绝你一家的活路,我哪有这个胆子?”   他趁着会议的热乎劲儿,转头去了对街别的铺面。   挑的是油布铺面跟蜡烛铺子的邻居,过去问问铺面要不要卖,约个日子好好谈谈。   白喜文知道谢星珩的目标,既然这一条街的两排商铺都要拿下,先拿下哪家,后拿下哪家,又有什么区别?   这条街的商铺老板,多多少少都猜到了江家的野心,也都起了点抬价的心思。   一锤子买卖,不挣白不挣。   今天才结束会议,还有两家商铺的活例子摆着。   江家没直说,也没对人家做什么,只是不合作罢了。   不合作,那不就是正常的竞争吗?现在谁能竞争过江家?   以地段、人流量说事的老板,迟早要因铺面砸在手里,折价处理。   这一个头带得好,白喜文再上门谈买卖顺利了很多。   供货商有了别的生意路子,铺面就不重要。他们拿了银子,还能去别的地方换个小门脸,有着逛小集引流,怎么不挣钱?   这是划算的买卖,不贪心,就能成事。   白喜文的银子就够扩展两间铺面,他挑着油布、蜡烛的街坊买,余下的一家不看,像在赌气一样,彻底把这两间铺面围起来了。   油布铺子的老板还能撑一撑,买蓑衣的人跟买雨伞的人,本来就不是同一批。   蜡烛铺子也想熬一熬,但王家给他们带来了重击——王家子梦游地府的故事,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夜之间传遍大街小巷。   现在百姓们都知道了一件事,给祖宗们烧的纸钱,还有假货!   就像他们拿到了锡做的银子,草纸画的银票,是花不出去的!   即使故事里说得明明白白,金银元宝是硬通货,随哪家买都行,但百姓们就认准了地府认证的王家纸钱铺!   清明将至,蜡烛铺的老板恨不能也去地下躺躺棺材,好让他也梦一梦,跟祖宗们说说话,打听打听这是不是真的。   世人都不知道真假,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王家没有持续性宣传,三月里依然满城议论。   阎王爷和地府的事,什么话本里都少提及。   王延根据谢星珩提供的场景、职官构成,把地府描述得恍若真城,好似地下真有这么一座由亡魂构成的世界。   他们没有不信的。   有人怕清明买不到好货,纷纷提前囤货。   这般操作之下,蜡烛铺子首先撑不住了。   蜡烛铺的常老板带上了十足的诚意,去找白喜文重新商谈。   照着市场价来,也不用白喜文给他上浮一成。   白喜文说拿不出来那么多钱也没关系,他们可以先签契据,他信得过江家的信誉。他只求继续做逛小集的供货商。   白喜文笑了:“常老板,现在生意场子变了,王家发展起来了,他们不需要供货商,需要更大的厂房。你可以考虑一下,跟他们家合作,做他们的合作作坊。接王家的订单。至于铺面……你先把作坊的事解决完再来找我吧。”   常老板颓然坐着,不知事情怎么就发展成这样。   他有着铺面和作坊,原是大供货商。现在铺面没生意,仓房压着货。江家把他们拒之门外,介绍给王家。那常家成了什么?   常家和乡镇那些手艺人没有区别,只是一个按需供货的。王家是中转站,他们连个供货商的名头都保不住了。   他撑着脸面继续说:“白掌柜的,这事你看能不能再商量商量?铺面的价钱可以再谈……”   白喜文抬手:“不用谈,铺面最低也是市场价。这个不会改。但供货的事,不是我不帮你,是你们把路走窄了,还偏偏撞了上来。”   杀鸡儆猴了。   常老板也是老生意人了,他抹把脸,笑得牵强:“那还有转机吗?”   白喜文不把话说死:“丰州县就这么几家做纸钱生意的,王家刚起步,经验浅,还需要你从旁帮扶。”   做得好,可以从王家这头曲线上位。   常老板这才振作起来。   生意起伏是常事,一次错误决定,就可以万劫不复。   他还有翻身的机会,已经很难得了。 第134章 双向成就   清明节前夕,江知与收到了一批新茶。   有些是京城寄来的,有些是赵大宇寄来的,还有好些是宋威收到了,给他们拿了几包。   江知与分装好,给爹爹各留了一罐,余下再分出几份,四处送。   其中有一份是给孟培德准备的,新茶滋味好,该给先生尝尝。   孟培德这份茶叶,是留给谢星珩送。   江知与白天溜达一圈,把去年维系力度不够的人情关系都重新联络上,回来跟爹爹一起品茶。   他们面对面坐着,摆桌烹茶。   两个小宝贝还没见过品茶的场景,都在旁边懵懵看着。   等江知与跟宋明晖喝上了,两个宝宝也要喝。   “宝宝喝!”   江知与看他们眼巴巴的,问他们要喝什么。   他俩词汇量增加了许多,但很多都没有对上号。   今天守在这里听了各类茶名,旁的记不住,就知道有个“茶”。   他俩说:“要喝宝宝茶!”   宋明晖忍俊不禁,哄他们:“这茶是苦的,还喝吗?”   宝宝们尝过一点苦瓜汁,苦到心坎儿里了,这都多久没吃过了,听说是苦的,还皱起小眉头,满脸嫌弃。   但他俩长大了些,记得苦味不好喝,又忘了是怎么个苦法,犹豫一阵,还是要喝宝宝茶。   江知与就让人在旁边摆上小桌子,拿两个软垫给他们坐。   两个孩子小小的,坐不稳小板凳,坐垫子上都伸着脚丫子,能在桌下碰到对方的脚。   江知与给他们拿水壶,冲泡了一杯很稀的茶。   茶叶留香,初入口微涩,越品越醇,回甘无穷。   他俩先是皱眉嫌弃,过一会儿就开始回味,自个儿捧着小杯子,咕噜喝一口。   江知与教他们小口喝,锦鲤宝宝听话照做,天玑宝宝喝水都急性子。   江知与只好摸摸他的小肚子:“等你喝饱了,就只能看着弟弟喝了。”   天玑宝宝这才小口小口的抿。   他是真的急,喝个两口,在桌下踢了锦鲤宝宝一脚。   锦鲤宝宝不知道为什么被踢,懵了一下,当哥哥在跟他玩,还露齿弯眉甜甜笑。   兄弟俩越长大,越爱互相扒拉着玩,这一脚下去,他俩就玩上了。   江知与摇摇头,坐回桌边,重新倒上一杯热茶,跟宋明晖说说今年的新茶,也聊聊家常。   谢星珩回来时,他们四个还没散场。大的喝茶,小的也喝茶。   宝宝还没戒尿布,今天喝多了水,谢星珩把他俩抱起来,用力挨着蹭脸,挤到他们的肚子,给他尿了一身。   谢星珩:“……”   大孝子。   尿到亲爹身上,两个宝贝还咯咯笑。   他俩也知道要脸,还是埋在谢星珩的肩窝笑。   江知与想搭把手,谢星珩没让。   “算了,待会儿把你衣服也弄脏了。”   他回过身,跟宋明晖说了声,先跟江知与回听风轩,大的小的都换身衣服。   谢星珩说尿布太薄了。   “我之前就发现了,根本兜不住。”   江知与说已经够厚了。   “别人家都是个布片,他俩都是加棉的布,再厚一点,腿都合不拢,走路要岔着腿,都给弄成罗圈腿了。”   谢星珩不知道他说的有没有道理,他从前没有关注过宝宝纸尿裤的情况。   “那还是算了。”   他俩一人一个崽,先给宝宝换了裤子,重新垫上尿布。   江知与又去给谢星珩找衣裳,先将就着穿一下,晚饭过后再换洗。   晚饭一家人一块儿吃,谢星珩说了个事。   “今天族长来找我,让我尝尝他们家的酱料,说下边有人故意卡着他们的货。我试了,感觉还成,也查过,他们前几次的酱料只晒了两个月,有的一个多月就急吼吼的捞出来卖,这回沉淀了,给我吃的这个晒了三个多月。我让他们照着这个标准来,随时抽查,不合适就撤货,中止合作。他没说什么,答应了。”   族长是江家的族长,江在昌。   去年还找过江承海,明着走后门不成,还怪江知与给的方子有问题,闹得不欢而散。   这是受尽了生活的苦,终于肯踏实着做生意了。   江承海不太放心:“到底是入嘴的东西,万一弄得不好,给人吃出毛病,还是我们家的过错。从前都不亲近,断亲之后又闹不愉快,你答应了,就让人多费心,晒酱的地方也常去看看。他们要是不爽,那就让他们单干。”   谢星珩点头应下。   一族的亲戚,打断骨头连着筋,哪能是一封断亲书就能轻易抛开的?   同在丰州县,不说帮衬,至少也不能太刻薄。   谢星珩照着礼数办事,看江承海的态度,见他不偏不倚,心里也有数了。   晚饭过后,谢星珩赶着场子,也怕弄到太晚,耽误休息,就让江知与先把他的功课拿去给孟培德检查,他则先擦洗换件衣服。   江知与想了想,一并把茶叶带上了。   孟培德最近出门走动多,谢星珩出去,他也出去,跟儿子一起,把县城的角角落落逛了个遍。   他从嘉源省来,对百姓的信仰最了解不过。到外头,听说丰州王家,出了个梦游地府的小子,仔细一听,发现王家的纸钱是“地府认证”的,立时就知道这是谢星珩搞的鬼。   他看谢星珩没来,跟江知与闲聊了一句:“纸钱的事你知道吗?”   江知与知道。   他想了想,跟孟培德说了纸钱的售卖核心要素“孝”。   有人信,为着祖宗有真金白银花,他们愿意去王家买花样纸钱。反正也没贵多少。   有人心里不信,但为着展现自己的孝顺,也会跟风去买。   还有人真的不信,也不是什么孝顺人,赶着清明节的热潮,总不能明晃晃的说出来。只能也买一些。   江知与说:“金银元宝还是硬通货,百姓们可以按需购买。”   这东西不坑百姓。   孟笃行站书桌边,给他父亲研墨,听到这里,动作僵硬了下。   他今天在外边,也说要买些花样纸钱。人在外头,也得祭祖不是。   孟培德照顾学生的事业,允许他买了。现在听见纸钱背后的故事与套路,孟笃行脸皮烫得很。   他们闲聊几句,孟培德就看谢星珩的功课。   谢星珩现在在做经史课的作业,孟培德是典故串联型讲法,每一课都能捎带上其他的知识点。暂时不要求背诵,先过一遍。   谢星珩这阶段,每天最低一篇经史程文,保持笔感与文思。其他功课,都是他当日所学的理解。   他听完课以后,有什么感想。   功课交上去,孟培德偶尔会立刻指点,多数情况是把功课都放着,交代下一课的内容,让谢星珩先预习。   这么学了一个月,前面学到的东西,跟后面的课程有了联系。   或是前面课程里带着讲过,或是某些东西是相通的。   每当讲到这里,孟培德就会把谢星珩的相关功课拿出来,让谢星珩对照着新学习的内容,往后做补充。   他是教书人,也是引路人,谢星珩在“道上”,他就由着谢星珩的性子来。   走偏了,才去拉一把。还在不同的坐标里,让谢星珩回顾来时的路,帮他绘制了一副完整的“经史地图”。   今天是有重复的内容,孟培德等待时,拿笔在上面打圈圈,做了几处浅标记。   谢星珩换洗衣服过后,一路小跑着过来,到了书房,还在喘气。   他体力越发差了。忙生意时话多,学习时久坐,两样都耗神费时,碎片时间在背书,有点空闲就写功课,实在没空锻炼。   谢星珩捂着心口,跟孟培德赔礼解释一番,就开始今日的功课。   江知与在旁看在眼里,垂着眼睫,一声不吭。   等今天的任务结束,夫夫俩一起回听风轩,江知与才把压了很久的话,对谢星珩说了出来。   “小谢,你还是专心读书吧?生意的事不着急,你什么时候空了,都能去转转,现在这些杂事,就交给我处理?”   谢星珩摸着心口,他最近确实很累。   去年开始,就没消停过。现在学习的压力之外,生意忙碌还好,主要是他对前程的不确定,只能忙一些来分心。   他抓起江知与的手,放至唇边吻了下,摇摇头说:“再等等,等第一批果干到了再说。”   江知与的能力,足够管好这摊子事。但谢星珩是有私心的。   要么不做,要么做好。搞个半桶水,让老婆接手,他做不来。   咸鱼有咸鱼的活法,卷王有卷王的自尊。   逛小集的目标他早就定下了,现在只剩下几家商铺,就能完成。   接手逛小集时,他是占了便宜的。   农庄事务都给江知与盘顺了,他只等着将“丰收的果实”卖出去。这又是物资匮乏的年代,那些东西根本不愁卖,他只是将资源整合,吃掉了大部分的市场份额。   而逛小集的数次壮大,江家本身的底蕴占了主要因素。   王家的主君跟宋明晖交好,白家老爷跟江承海交好。黄家原就是墙头草,谢星珩只是刮了一阵风。   再有江家庞大的人力基础,上下齐心,才把这事儿无波无折的办成了。   都说创业容易守业难。他们这才一年多,都开始打补丁了。   目标之外,还有这个摊子的稳定性要解决。   他也知道对他们而言,科举的事重过生意,谢星珩想再等一阵,也就两三个月。白喜文不会拿琐碎小事来烦他,他分心的时间不会多。可以兼顾过来。   江知与看他捂心口的动作,担忧之余也有害怕,跟他说话强势起来。   “你先在家休息几天,你感觉有空了,随时都能去铺子里,现在就我去吧。”   谢星珩都开完会了,没旁的大事,稍作思考,他点头道:“行,你去看看也好,这样你才能放心,我真的没多少事忙。”   江知与挨着他走,也问他是不是心口特别不舒服。   “叫个郎中来看看?”   谢星珩摇头:“没有,我这是习惯性动作。”   一些猝死后的下意识反应,累狠了就感觉心口收缩发紧,他捂着才能喘过气。   江知与面色狐疑。   以前怎么没发现他有这个习惯?   当晚没二话,隔天清早,江知与叫小厮升平去请郎中,早饭过后,还留谢星珩在屋里,不让他出门。   等郎中过府诊脉,说无大碍,江知与才放谢星珩去客院里上课。   结果今天谢星珩还是跑出去了。   他们是二月底回家的,当时说忙个两天,这都快一个月了,孟家父子自个儿把县城逛完了,下乡的事,谢星珩必须要陪着。   江知与又是无奈又是心疼,站门口目送他们走远,跺跺脚回屋。   两个孩子睡醒了就笑嘻嘻的玩。他看看大的,又看看小的,然后捞起他俩,放到榻上坐,给俩他们拿字卡玩。   还是鸡娃吧。   鸡娃的时候,江知与看看天玑宝宝眉心的孕痣,把字卡先给锦鲤宝宝看了。   天玑宝宝的兄长威严受到了挑衅,当即喊叫了起来。   “宝宝的!宝宝先!”   家里有什么,都优先给天玑宝宝,再给锦鲤宝宝。   这样排序,不仅仅是因为天玑宝宝是哥哥,还有他的脾性着急、霸道的原因。   江知与一次不守规则,把他委屈坏了,拿了字卡,他不看,他抱着,也不给锦鲤宝宝看了。   锦鲤宝宝还要去扒拉,两个宝宝不记仇,扒拉来扒拉去,又给玩上了。   江知与扶额,想起来谢星珩给他铺路的事,也摸摸天玑宝宝的眉心孕痣,突地笑起来。   他以为他脱离了旧思想,原来并没有。再努力的奔波,下意识里,还是觉着小汉子才该读书成材。   这种想法,实在不应该。   枉费谢星珩一番苦心,也对不起他这两年的操劳,还委屈了孩子。   江知与跟天玑宝宝道歉:“爹爹错了,你把字卡给爹爹,爹爹教你认字好不好?”   天玑宝宝的脾气来得快,去得快,跟弟弟玩一会儿,早忘了之前的事,听着爹爹来哄他,他就扑过来抱江知与。   他长得好,笑起来甜,这一扑,真是要把人的心都扑化了。   家里夫郎在鸡娃,乡下的谢星珩也在捉鸡。   下乡第一站,是附近的乡村,孟培德把江家农庄定在了最后一站。   到了乡里,百姓们认出谢星珩,说什么都要留他在家里吃饭。   百姓们淳朴,你对他好,他也对你好。   留了客人,就拿自家的好东西招待。   有钱的割肉,没钱的拿鸡蛋鸭蛋,还有人家养的鸡多,说要宰一只。   谢星珩哪能随便吃百姓的鸡?   他说:“不拿百姓的一针一线!”   说完,他心中情绪很是复杂,莫名感觉眼圈发酸。   这句红旗下生长的人民熟知的话,从他嘴里很认真的说出来,他也在切实的执行,因此受到了莫大的触动。   百姓们不跟他玩虚的,说不拿一针一线,但可以吃鸡嘛。   谢星珩说:“这样,你们便宜卖给我,照着领养的价位来,就当你们帮我养了一只鸡行不行?”   这样子百姓们不算亏本,他们来一趟,也不扫兴。   农家土鸡在院子里养着,捉起来要几个人去追。   因养殖的批次、公母不同,捉鸡是有目标的,要捉养肥的公鸡。   这一捉,满院子的鸡都在“咯咯哒”,还到处乱扑腾,鸡毛灰尘满天飞。   谢星珩呛着了,也去帮忙。   他还没捉过鸡,好不容易碰到了,还差点被母鸡啄。吓得他立马松手,到手的公鸡飞了。   谢星珩瞪大眼睛。   什么,你们难道是一对鸡夫妻?   “鸡夫妻”最终还是阴阳相隔了。   如果是在自己家,谢星珩会把它们一起炖了,双死等于he,也算他日行一善。   可惜,百姓家轻易不舍得杀母鸡,只能让它留在人间饱受相思之苦。   学习之外,谢星珩跟老师相处比较随性,多说一些话,大家感情才会拉近。   他把“鸡夫妻”的故事说给孟培德听,孟培德中午就不吃鸡了。   谢星珩:“……”   好有罪恶感。   下乡路途远,路途中间,除却乡土民情,就是上课学习。   这里的课,部分是正课,继续学经史。部分是扩展知识,给谢星珩做诗词素养培训。   谢星珩读书时,也曾当过文艺青年,去过诗词社团的。好不好的另说,押韵没问题。   让他作诗,质量不定,数量管够。   孟笃行在旁边听着,都憋着笑。孟培德的脸色就沉得不像样。   “枫江县的学堂,都教你什么东西了?”   谢星珩:“……德智体美劳?”   品德智力,孟培德认可。   体力嘛……难说。   美术……难道是说他的简笔画?   谢星珩表示他也是上过美术班的人,曾经的未来画家。   劳动……孟培德上下打量他。   谢星珩承认他是个懒鬼。   “种地这事,咱们说说就算了,看别人种也还有点意思,自己下地,我是想也不敢想。”   所以他体谅乡亲们辛苦,会在副业上多多扶持,让“农夫犹饿死”成为过去式,争取让他们先温饱后致富,过上吃穿不愁的好日子。   孟培德听笑了:“还算实诚。”   谢星珩前后两辈子,都没种过地,养过花草倒是真的。   他上辈子吃过上班的苦头。穿到古代,仔细算算,最苦的日子,还是刚来那阵,跟着哥嫂,带着侄儿,跋山涉水的赶路。   望不见出路的山林迷了眼睛,他们只能朝着前方一直前进,不知要走多久,也不知能否顺利走出去。   “草木多,虫蚁多,又没吃的也没喝的,还有与环境融为一体的蛇,我眼睛都不敢闭上,太难了。”   第二苦的日子,是乡试后,跟江知与一起逃避追杀,顺利返回丰州县的时候。   说起来,这回更苦。随时都有致命的危机,不知哪里会冒出来一个要杀他们的人,也不知什么时候因为什么问题,会惹来无可挽救的后果。   但这时的谢星珩,已经有了归属感,也跟着爱人在一块儿,总体不算难熬。   他说着说着,很是惆怅。   孟培德以为他是想到了被大水淹了的故乡,跟他说:“来年你努力,说不准可以回乡发展,为乡亲们做点事。”   谢星珩知道他的未来在哪里,听着只是摇摇头。   “可不敢想这种好事。”   下乡的日子,过得很快。   谢星珩之前还专门下乡过,在大方向的产业链之外,也以村落为集体来走访,寻找更适合当地百姓的副业。   现在走过一地,他就跟孟培德介绍一处。   “丰州县是个富裕县,我就没有尽十分的力。也是对不起他们,还是以耕地为主,副业为辅。在上次的走访里,我主要是针对特别贫困的村子做扶持,附近村子搭把手,其他村子,跟着县里的大方针来,让他们的贫富差距慢慢缩小。”   一家之财,富裕不了全县百姓。   这件事,任重而道远。   孟培德这一路走完,也知道此事艰难。   这片土地,播撒种子,都有成长的季节。更何况是育才富民?   孟培德望着青色的麦田,跟谢星珩说:“我有些学生,也是有志之士,你这里实在缺人手,我写个信,叫些人来帮着点?”   这是谢星珩想也不敢想的事。   孟培德是大儒,他的学生,都有功名。最差也是举人了——可能只有一个他是举人。   谢星珩不敢答应。   孟培德笑道:“会读书,不代表有才干。有功名的,也不代表个个都得志了。多得是不适应官场的人,或是闲着,或是耗着。我看丰州县很好,他们来了,也会说好。”   这是作保。   来的人,一定是心甘情愿想做一番事业的人。   这件事,是双向成就。   谢星珩脑子转得很快,他跟孟培德聊扶贫的概念。   丰州这个小县城,容纳不了那么多的举人进士,不若让这里成为“人才基地”。   往后留在这里的人,可以继续培养下一代的人才。离开这里的人,则全国开花。去其他地方,继续扶贫。   农业大有可为,怎么个“为”法,需要人学,需要人教,需要人去推广执行。   百姓们不识字,也走不远。来一批书生也好,只要他们愿意做一番事业,不怕吃苦。丰州县随时欢迎他们。   孟培德侧目。   他是看谢星珩太辛苦,写信是叫人来帮忙,说白了,是到江家务工。   谢星珩这一番话,倒显得他小气了。   他感觉谢星珩都在发光了。   连稀烂的文章和口水诗都能掩盖住。   孟培德看他极为顺眼。   “你以后出去,可以说是我的学生了。”   谢星珩:……?   原来我从前不是你的学生吗?   为什么??   因为我的文章像狗屎??? 第135章 只谈请说爱(补更章节)   四月里,有一封来自津口县的报喜信。   大堂哥江致微得朝廷任命,当上了津口县的知县。三月中旬的事,圣旨刚到,县城里就一片喜气洋洋。   报喜信到了丰州县,江家也是喜气洋洋。   清明节才过完不久,江承海又去张罗香烛纸钱,祭拜二弟。   想着二房还没断亲,又带上一车的祭礼,去江家祠堂祭祖。   江致微是江家出的第二个官员,上任的方式曲折了些,还把江家第一个官员的职位顶掉了。   江承海不管祖宗们怎么想,家里有个人在当官,就是天大的喜事。   这件事之后,来喜的亲事有了着落。   他在外头有一处小宅子,四四方方,左右耳房两间,主屋一间,配有水井和一小块菜园。   屋子买在了东南方向,因为靠近江家的地界都太繁华,他买不起。   他是家里的老人了,也是管家。江知与跟谢星珩给他封了厚礼,带着孩子去吃了酒。   好事成双。   来喜的亲事过后,宋野这个光棍终于解决了婚姻大事,成功说了一门亲事。还是他相中的岳夫郎岳小乙。   宋野成亲,江家人都去。   宋家在丰州安家不久,因江家生意的摊子大,来的兄弟着实不少。   亲戚只有一门,老友多不胜数,再把新结识的人发个请柬,仅酒席,就摆了二十三桌。   还有些人实在离不开职位,就三五成群的另外开席。   另有流水席五桌,街坊四邻都能来捧个人场。   其手笔之大,让丰州县百姓都惊掉了下巴。   江家这舅爷,好阔气!   岳小乙自个儿过日子,亲族都不跟他往来,这回说亲,媒人们忌惮江家的势力,也想看好戏,事前都没声张,突然办起这么隆重热闹的婚礼,一打听,还是那个守寡的岳夫郎二嫁,更是让百姓们瞠目结舌。   江知与跟大嫂陈冬一起,在屋里陪着岳小乙,给他梳妆,又给他说吉祥话。   江知与还第一次见到他。人是长得很白净,有种僵硬的白,看起来不太健康。说话也是温温柔柔,和声细语的,力气却大。   江知与力气也大,跟他掰手腕,能赢,但在小夫郎里边,岳小乙的力气数一数二。   等接亲队伍来,江知与就不跟着同去,而是陈冬陪同一起。   陈冬有了新的活计,偶尔兼任一下“喜娘”。   媒人三种性别都有,喜娘还是妇人多,夫郎少,称呼上没大改。   他在县内也小有名气了,接生了很多小娃娃,自家也养了三个孩子,还给江知与接生过双胎,跟夫君和睦,小叔子也有出息,自家还有鸡场的事业,是县里公认的“有福之人”。   有的小哥儿小姐儿出嫁,左右寻思,觉着他不错,就把他请来做喜娘。   一回生,二回熟。好些认识陈冬的人,家里或者亲朋办喜事,总要给他介绍生意。   陈冬现在不缺这点钱,鸡场也很忙。但他喜欢在外头跑动,跟人相处。这是他从前从未接触过的世界。谢根也支持他。   他跟着岳小乙出门,把红绸另一端交给新郎官牵着,他在旁陪同,等人上了花轿,还回头对江知与扬了个笑脸。   江知与目送他们走远,忙从岳家出来,跟着在外等候的谢星珩,一块儿去舅舅家吃酒。   宋原能干,夫郎也利索,家里办酒,里里外外张罗得井井有条,不需要他们帮忙。他们过去,就是吃酒。   席间都是熟人,借此机会,他们夫夫俩也跟上陵府来的兄弟们熟悉熟悉,以后共事和睦多多。   宋威跟孟秋两个大嗓门,老远就听见他俩的哈哈大笑,一听就知道解决傻儿子的亲事,把他俩高兴坏了。   这一反应,也让来吃席的人连连称奇。   宋家果然不拘小节,娶个二嫁的夫郎,都这般欢喜。他家展现出来的财力,也让丰州县的商户们心惊,对宋家的实力刷新了认知。   在喜气之中,江知与趁机约谢星珩“度蜜月”。   这是江知与从谢星珩这里学会的词语,说是夫夫俩专门过二人世界的时期,通常在新婚不久后进行。   他俩没有度过蜜月,现在说,也是在家里避避暑。主要是想法子让谢星珩歇一歇。江知与是真的担心他。   谢星珩明白他的心意,想了想,说:“我们去农庄待一阵?最后一站在农庄,老师对农庄也很感兴趣。”   江知与不逼他太紧,确认好日子,吃完酒,就回家准备。   孟家父子也收拾东西,此行去农庄,孟笃行会在农庄留下,随便找个管事,让他跟着学点本事,等孟培德返乡时,看儿子本领,再决定带不带他一起走。   他把话说到这份上,谢星珩哪能随便找个管事塞人?   稍作思索,谢星珩先把孟笃行安排到了王管家那里。   王管家是江府的老管家,有点文化,知道怎么跟文化人交流,也是有本事的人,先去过度一下。然后再到陈管事手下,跟着学学一个大农庄是怎样管理的。   这里过一遍,再去各厂区,在管理之外,学点生产相关的东西。   到处都是跟人打交道的事,谢星珩也怕他不习惯。   孟笃行也是斯文人,听着心里发紧,但他认真点头。   “我不会辜负父亲期望的。”   是个孝顺孩子。   他先跟着谢星珩等人巡庄子,对庄上的分区、各项产业有所了解后,才去王管家那里报道。   到了农庄上,孟培德就不需要谢星珩跟在身边做“导游”,他能自己去转,就跟在县城时一样。   他自己看,自己听,也跟百姓们说话聊天。有想法了,会找谢星珩聊聊,也会叫上江知与。   江知与的某些见解,是跟谢星珩完全不同的思路。   孟培德早就发现,他们夫夫俩的行事作风不同。谢星珩是大方向抓得稳,小细节上差点意思,事情落实下来,会有很多小问题爆发。   而江知与能把这些问题都解决。听得懂意思,也跟得上行动节奏,执行力很强。在实际问题上,提出方针的缺陷,引人反思。   夫夫俩在互补上,还有另一个特点。江知与的某些想法,已经足够新颖,落在谢星珩手上,却能趋于完善。   孟培德都忍不住说他俩般配,听得夫夫俩唇角压不住笑。   来农庄是度蜜月的,夫夫俩有相处时间。   谢星珩学习之余,就跟江知与一块儿去钓龙虾、捉鳝鱼。   夏季食材丰富,农庄里纯天然的食物很多,也时不时来一顿野餐。   这间隙里,谢星珩还是会看书背书,偶尔有点灵感,也会突然拿纸笔写写文章。   江知与不打扰他,忙完这个,他们继续玩“农家乐”。   日子不紧不慢的过,谢星珩有一天提前下课,回来没见着江知与,屋子里找一圈,发现江知与在书房里睡着了。   他轻手轻脚走过去,见江知与手臂下还压着手写的本册。   上面一行行的字,都是江知与在学习盐务时的笔记。   谢星珩保持着躬身去看的姿势,久久没动。   对他们来说,这种闲适的日子,已经是难得的放松,但在放松之外,也有他们难以割舍的事情压在心头。   谢星珩挪动脚步,坐在江知与对面的椅子上,守着午觉未醒的老婆,捧一本书看。   成亲几年了,江知与性格有了很大的改变,但一个人的性格核心,却是难以改掉的。   这也是最让谢星珩内心柔软的点。不论是第几次意识到,他都会有浓郁的被爱着的感觉,会让他充满力量。   他的忙碌都在外头,是轻松还是劳累,长着眼睛的人都看得见。   江知与从来不说这些,在他面前,总说糖厂有表哥和贾叔在,他能得闲,可以帮忙做些事。   谢星珩自然而然的忘掉江知与也有着难以言说的压力。   太不应该了。   他想起来他上辈子看见过的一句话:重生不是换个脑子。   人还是那个人,有了反思,做了总结,立志要改,但在某些选择上,依然会无意识的犯下同样的错误。   谢星珩得了这条命,他希望他能爱家人比爱事业更多,也想要珍惜生命,不去死拼虚无的声名利益。   但身处其中,他才恍然发现,能完全做到这点,真的太难了。   事业上的事,紧迫着压下,他只能争分夺秒的去抢时间,要赶着完成任务目标。   目标是无穷无尽的,就像打游戏升级。眼看着经验条快到位了,想着再来一把,升级就下线。实际上,升级以后,就会有新的任务等着玩家去探索。   哪像家人,只要他转身,就一直在原地等他。   谢星珩捧着书,半天没有翻动一页。   现在不是他不想停歇,不想回头,是他不能停歇,不能回头。   要命的年代,他要争上流。   谢星珩回过神,抬眸去看江知与。   他坐下时,只能看见江知与的脑袋,现在却对上了一双弯弯笑眼。   江知与不知何时醒了,也没打搅他,这会儿眼神对视上,才笑问道:“你刚才在想什么?我喊了你一声,你没答应。”   谢星珩也笑:“我在想你。我刚才反思了一下,我应该多点时间陪你。”   江知与最怕他一本正经的说情话,总让他不好意思。   不好意思又特别想听,耳朵红着,眼睛盼着,将他纠结的内心展现无余。   谢星珩说:“我们每天多两刻时间相处行吗?虽然挺短的,先就这么来。哪怕是一起吃饭,只谈请说爱,不搞钱。”   谈情说爱的话,两刻钟也够了。   再多,江知与受不住。   他好奇:“你怎么突然想到这个?”   谢星珩当然不会说实话。   说了以后,他家小鱼肯定会把这些压力再藏一藏。懂事贴心的人,付出都默默无声。   谢星珩摊手:“当然是因为我很想你。”   江知与无话可说,脸上笑颜逐开。   “你刚说的谈情说爱,是从今天开始吗?”   谢星珩放下书,起身绕桌,站到江知与身侧,俯身而下,吻住了他的唇。   从现在开始。 第136章 灯下看美人(捉)   四月中旬,江知与定制的衣服都做好了。   小宝宝有了亮闪闪的披风,在夏日里当上了最“亮”的崽,烈日晒得他俩受不了,都要在院子里跑跑。   孩子小小的,衣服也小小的,所用宝石不多,中间还有其他固色的毛绒球球,很得他们喜爱。   货到当天,他们午觉都美滋滋的。   到了房间,把帐子放下来,只有被子在发着光。他们都不想盖着,要把小被子抱着。   小孩子火气重,天热起来后,比大人更容易出汗。   江知与看他俩实在喜欢,都语无伦次讲乱码了,只会嘻嘻笑,便由着他俩抱被子,另拿件薄毯给他们搭一下。   几个大孩子也收到了新鞋子,样式拿过去,他们都感到怪怪的,尤其是鞋底的颜色。   等上脚穿了,各处又都很普通,跟拿手里看时不一样。侧面的宝石、鞋底的彩色,都看不见了。   小男孩的心思难猜,给他们花哨的东西,他们端着架子,真普通了,又感到失望。   穿着新鞋出去走几步,赚够了回头率,又喜滋滋回家,还想再来一双。   给谢星珩的衣服也做好了。他是大人了,各处都低调讲究。衣料好,透气又轻薄,正适合夏天穿。   谢星珩个头高,体型匀称,是个行走的衣架子。衣服拿到手,都挺合身。   但谢星珩不太开心。   “给你买的料子,你给我做衣服干嘛?”   男人随便穿点就行了,他又不懂什么衣料、绣样,差不多得了。   江知与给他整理衣衫。好衣服要从头到脚的搭,腰带要选一下,腰带配好,腰上饰品也要选选。   谢星珩在农庄穿得随便,棉布短褂七分裤,踩双草鞋就出门。今天给他捯饬的,他还浑身不习惯。   身上弄好了,又要换鞋子,还给他把绑头发的布条换成了玉簪。   谢星珩坐镜子前,欣赏了两秒钟自己的美貌,自个儿回答了问题。   “算了,给我做衣服也行,这样子我俩走一块才般配,不然我像你家的长工,还是在庄上不能时常见到东家的苦命人。”   江知与顺手在他肩上拍了一巴掌:“胡说什么呢?”   今天还要上课,谢星珩把身上配饰去掉了些,只留了印章和钱袋。   钱袋里还是“金鱼银鱼”,印章是宋明晖给他们的成亲礼,小小的方印,现在还没刻上字样。   江知与说:“你都有表字了,我去找个刻印师傅,给你把名字刻上?”   他们最初没有刻字,是想再等等。   等到现在,他俩都看习惯了这枚无字章。   谢星珩说:“过阵子再说吧。”   江知与想了想,又道:“家里生意大了,人手增多,账房那边也得注意着点,不能随什么人说个由头就能拿钱,人跑了我们都找不到。不然做个钱印?两枚印章合一个样式?”   小额的银子,单个人盖章就能拿取。大额的银子,需要两个人一起盖章,才能去账房领。   谢星珩觉着可以。   “行,以后这就是传家宝,我们老了,就给两个小的。”   兄弟俩若是不和睦,只能花点小钱。   钱印的样式要再设计,先不急。   谢星珩去上课,穿得齐整见老师,还让孟培德眯了眯眼。   “像个样子。”   谢星珩:“……”   他哪天穿得不像样了?   他也不敢顶嘴,坐下就是学习。   确认了一种学习方式,他就不会拧着来,先听话照做,做一番尝试,实在不适应,也没效果,再做其他打算。   经史课上了两个月,孟培德的教学方向逐渐偏向历史。   这个时代让谢星珩迷茫,有很多东西和上辈子所学的内容相近,但朝代发展走向,以及某些名人的名字、人生经历,都有所不同。   会“蝴蝶”掉一部分,也会改写一部分。   越是深入的学习史书,谢星珩的脑子就越混乱。   他到这时,也明白过来,为什么他在经史程文上,总是没有大进步。因为他不想遗忘他曾经学过的东西、走过的路。   这是新旧历史的替换,他必须选择一个观念来接受、替代,接纳了,才能更好的理解。   否则脑子里一直有旁的东西在干扰,他无从落笔。   这是一个瓶颈期,意识到这点以后,谢星珩惆怅了一阵。然后做出了选择。   他不必遗忘,但也不能这样犟着。   他可以在相关知识点上,做一个差异性标注,以标记他记忆中的历史,是什么样子的。   他写笔记,喜欢在书页里夹纸,这部分内容,他对折放好,温书时不看。想家了,可以看看。   为此,他连着忙了半个多月,学习之余,也往前温习巩固,将新旧知识做区分。   这个过程很繁琐,在纸上整理时,又很让人平静。   进入五月,谢星珩的学习情况,就有了质的飞跃。   他有想法,也有自己的历史观,接纳了这部分的历史发展,再根据这时的问题,做出回答,就跟从前读书时没两样。   孟培德很欣慰,也在这时,带着谢星珩做了一次复盘。   复盘素材,都是谢星珩的每日功课。有些是上完课的笔记和感想,其余都是他的文章。   五月之前,谢星珩发挥不稳定,文风多变,陈述也杂,没有主心骨。   单独一篇看着,都挺不错,在及格线。多篇文章连在一起,就能发现他的心很乱。   一时想写这个,一时想写那个。   有人说,出了题目,照着命题来写文章,根据主题来答,题目不同,文章自然也不同。   孟培却说不是这样。   文章是一个人的风骨,以谢星珩的乡试卷子来说,不论题目的类型、涉及范围,他最终都会绕到“民生”上。透出来的思想很直接,民为贵,民富则国强。发展并不是某一个人、某一个群体的努力,而是上下齐心。   题目圈在经史范围内,谢星珩就失去了这种能力。   他没有一个核心撑着他,飘飘渺渺的,不知落点在哪里。所写所谈,都是某一刻亮起的思绪,属于灵光一闪。   现在则不同了,他找到了扎根的地方,看清了自己的立场,也就找到了方向。   同样谈民生,有立场有方向的谈,跟无根无萍的谈,可太不一样了。   经史题目,多是以史为鉴。   谢星珩最初的稀烂文章,是在“鉴赏”,什么都谈到了,又什么都没有说到。通篇写满了字,没一个字是有用的。   他后来及格的文章,是标准的以史为鉴。   亮点谈不上,但什么题目,他给什么答法。孟培德不想打击他,这种文章,看一篇是进步,看多了,就是溜须拍马。明明不是阿谀奉承的谄媚之人,做这种文章,能有什么意气?   没有意气,文章就少了“骨”,不够硬挺。矮子里拔高个儿,将就着能让他取中。这也是官场需要的“圆滑”。   但若找不准突破口,谢星珩在读书上,就这样了。   如今的文章都不错,不论是连着看,还是单篇重复看,都很有韵味。   这次复盘,孟培德也以引导为主。让谢星珩先看,然后自己总结。   但跟以往不同,这一次,谢星珩总结完了,孟培德要跟他辩一辩。以策问的形式。   谢星珩策问写得不错,口头对答是头一次,他不太适应这种说话方式,某些拗口的字词说起来磕磕巴巴,像极了语文课上背文言文的样子。   这方面孟培德要求不高,他能答上来就行,气势没跟上,速度慢一点,都没关系。   谢星珩嘴皮子利索,几篇文章走下来,他就找到了状态,越说越起劲儿,辩论的时间也随之拉长。   到了饭点,他俩还没收工。   江知与跟孟笃行在书房外面等了一阵,无需凑近,就能听见里头的动静。   这可真是头一回。   江知与心里惊讶:原来孟先生会说这么多话啊。   又自豪:小谢真厉害,能跟孟先生辩这么久。   孟笃行则由衷对江知与发出祝贺:“敬之文章过关了,我爹有个习惯,文章写得不好,就跟纸笔打交道。能到策问这一关,敬之的文章一定有了很大的进步!”   江知与压不住笑意。   终于,终于突破了!   他们俩不好敲门打搅,就在外头等着。   到夜色蒙蒙,明月悬空时,屋里的声音逐渐降低。   孟培德的体力跟不上了,嗓子也发哑,中场休息。   谢星珩再忙,也没落下功课,堆着老厚两本。今天才复盘了五分之一,改日再续上。   师徒二人起身,都感觉身体晃晃悠悠,饿久了,没缓过劲儿。   江知与听着动静,在外敲门,得了允许,推门进来。   他跟孟笃行都拿着食盒,过来给他们摆桌上菜。   谢星珩搭把手,把桌面书本笔墨收拾好。   又来小厮端来热水,让他们擦脸洗手。   疲劳过度,不宜饮冰。晚饭过后,江知与拿了瓜果,是地里新摘的,摸着还有点温热,入口清甜,吹着晚风乘凉时,滋味刚刚好。   孟培德看江知与忙来忙去,这些小事都打点得妥帖,又看谢星珩满脸痴傻的笑,轻轻摇头。   “你俩回去歇着吧,明天上午不用过来,我也歇歇。”   谢星珩得了话,问过明天要预习的内容,就带着江知与行礼告辞。   两人走在路上乐滋滋的。   江知与跟谢星珩说了孟笃行的话,“你过关了!孟先生认可你了!”   谢星珩臭屁得不行。   “我知道,我看出来了,你听听我这嗓子哑的,他从前说我文章像狗屎。狗屎么,谁愿意多看?今天不一样,今天能端上桌,像一盘菜了。”   江知与听了直笑:“我都没有想到,学习还有好几个等级的。”   谢星珩心态良好。   这有什么,他读书那阵,学校明晃晃的分火箭班、尖子班,流动性读书。名次掉了,班级也跟着换。   成绩单就在公告栏,全校可看。   班级与班级之间,学的东西差异很大。   他那时有个朋友在普通班级,当时是初中,他一轮复习都结束了,那哥们还在上初二的课。进度差别之大,让他记到现在。   他会跟江知与分享这些东西,江知与听了,自个儿替换成好理解的。   “是了,堂哥说县学里也分甲乙班,要下场考试的秀才们,跟刚升学、名次靠后的秀才们,教学质量、进度,都不一样。”   今天学习晚,回屋时,两个小宝贝已经被奶娘哄睡了。   谢星珩还夸了句:“不错啊,晚上都不用陪玩了。”   江知与说:“他俩晚上等着你,我怕他们哭,让奶娘把星空被子挂到院子里。绳子挂得低,他俩在被子里走来走去躲猫猫,玩累了,实在熬不住了。”   这场面,想想都可爱。   谢星珩心里遗憾,可惜他没亲眼看见。   遗憾感让他记起来他跟江知与的约定,这便转移话题,过一阵专属于夫夫俩的时间。   今晚的聊天主题是“毛发”。   谢星珩的胡子越长越快了,不知是刮胡刀的原因,还是身体原因。   江知与就没有胡须,凑近了看,也只有一丁点小绒毛,可以忽略。   江知与身上也白净,汗毛都浅浅的,方便谢星珩在他身上寻找小痣。   谢星珩毛发不算特别旺盛,但也有。算“性-.感男人”的范畴。   今晚脱衣洗澡,谢星珩要刮刮.-毛。   胡子要刮一刮,胸.-腹上也要刮一刮。   天色太晚,怕刮伤人,江知与劝他两句,谢星珩还要坚持。   江知与迟疑了下,说:“如果你没什么想跟我说的,我们可以聊聊学习的事、搞钱的事。”   谢星珩:?   谢星珩泡澡中途,都要赤着身子去拿一盏油灯来。   油灯底座矮,上面一个浅口小盏,盏里放油,泡着灯芯,亮起一星光。   江知与莫名,睁着眼睛看谢星珩的动作。   谢星珩叫他起身,“站起来一点,或者直接站起来。”   说实在的,都共.-浴了,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   江知与也能赤着身体走出浴桶,擦身穿衣都行。可谢星珩举着一盏油灯,他再起身,就感到羞赧。   不知为何,同样能看见他,把油灯拿到身边,他就万分不自在。   谢星珩就让他抬手:“那你拿着油灯。”   江知与接了过来。   谢星珩脸皮厚,他不要脸,他站了起来,让江知与靠近点看。   靠近点,还要捧着油灯。   江知与心里怪怪的。   可油灯暖黄的光照在这里,成了一个小小的聚光圈,让他眼睛里,只剩下光圈里的小片皮肤。   皮肤的纹理被光线照出来,明明暗暗,不够清晰,又很真实。   上面还有水迹,随着谢星珩的呼吸,皮肤有着微弱的起伏。   大颗的水珠顺着肌.-肉线条往下滑落,从江知与的视线里走过,顺着腹.-肌流淌进浴桶里。   江知与似乎听见了“滴答滴答”的声音,心里也起了涟漪。   谢星珩又叫他摸一摸。   “我跟你讲,这是情.-.趣,不然谁大晚上的刮.-毛。”   江知与刚进入状态,被他逗笑,抬眸看一眼,闯入谢星珩的眼中。   他勾唇笑笑,将油灯拿远了些,脑袋靠近,在平行的高度上,亲了下谢星珩的胸.-肌。   谢星珩呼吸都紧了。   “你好会啊,再来一个试试?”   江知与不来了,他要“灯下看美人”。   谢星珩:?   “是这个看法吗?”   江知与被他说得脸红,但格外大胆:“你难道不是这个用意?”   谢星珩摇头:“不,我的意思是,灯下摸美人。”   拿着灯的人,不知道这盏油灯还有别的用处。   谢星珩给他做示范,灯光刚靠近,江知与就有感觉了。   他会有怕被烫伤的紧张,会在有所反应时顾忌油灯的距离,也因此被无形的困在原地,所有的注意力都眼前人的身上,心里会猜测对方的下一步动作是什么。心神都被牵着,只为他而跳动。   江知与突然想去拿小刀了。   刀子的作用应该是一样的。   这回他不要谢星珩做示范了。   他拿着谢星珩专门定制的,用来刮胡子的小刀,在谢星珩的身体上,沿着油灯光线照出来的明暗分界线移动。   用刀片代替手掌、指腹,明明隔着冰冷的器.-.具,却带来了难以言喻的感受。   面前的男人是他的,尽在他的掌控之中,任他作为,只会由着他来,全然信任他,也带着直接而灼..烈的情.-.欲。   室内气氛在无声里变得粘.-.稠,他们在刀与火之间相望,然后放下它们,尽情拥.吻。   这一晚在时间过得很快,缠.绵之时无所觉,回神天都蒙蒙亮了。   谢星珩声音彻底哑了,江知与捂脸——没脸见人了。   次日清早,谢星珩没出屋,补个觉,再温书,也喝了江知与泡的润喉茶。   谢星珩在纸上写了一句安慰的话:没关系,都怪老师跟我辩论太久。   江知与更没脸了。   这种事,怎么好意思冤枉老师!?   他拿过毛笔,在谢星珩递来的纸张下方写道:你做那事的时候,能闭嘴就好了!   话太多太密了。   谢星珩摇头失笑。   不知道是谁说“爱听多说”的。   自家老婆,还能怎么办?   宠着呗。   谢星珩郑重点头,跟他认错。   认错又不是答应。   他错了,他下次还敢。   嘿嘿嘿。 第137章 不分彼此   五月里,还有个好消息,孙知县让人去上水县打听过,白家的林区还在,他们想去拉木料,可以派人去。   原来是新皇登基那年,四处生乱,很多职官在这时胡作非为,欺压乡里。这批人被收拾了一部分,其中就包括上水县的县官。   谢星珩一听就知道其中潜台词,上水县原来的县官,不是新皇的人。换来一个“钉子”,为着眼下的“和平”,一点木头,拉就拉了。   白喜文专门为这事来了一趟农庄,带来了几幅糖盒设计图纸。   黄家跟王家已经打样通过,开始量产了,白家落后一步,还要再拉木头来,到时产量不会高。   黄王两家的糖盒样式,都很典雅,弄了套装,读书人的“金榜题名”礼盒,朋友往来的“梅兰竹菊”礼盒,以及家庭之间的“团圆和美”礼盒。   三款礼盒,穗子部分,有王家出力。素盒的成品,是白家制作。黄家出绣样。   盒子大小也不同,金榜题名和梅兰竹菊礼盒是四方盒,分浅口和深口。   团圆和美礼盒,是参照手鞠球的样式来,做的球形。后来经过谢星珩的调整,做了个月球款。   白家则做了创新,结合了自家的优势。   他设计了“九宫盒”,大糖盒里面,还有十只小糖盒。   九只小糖盒带有图片字样,可以玩华容道游戏。   白喜文跟他爹讨论了几个月,在文字华容道推行了一两年的现在,基础款的字块游戏,只是买个乐子,并没有特别出挑。便另想了巧思,在这九方糖盒上,做图样设计,顾客买回家,可以当拼图游戏玩。   华容道要空出一格,最后一只小糖盒是素款。里面夹杂了些纸样,做个彩头。这也参考了糖铺的抽卡模式和逛小集的转盘模式。看谢星珩中意哪一样。   白家手艺人多,今天一并带来了样品,是白老爷子跟白家大少一同操刀的成品。   他们已经落后一步,要在设计上取胜。数量跟不上,就做高端包装里高端货色。   谢星珩叫江知与过来一起看。   这盒子最终是糖厂用,江知与得知道样式、容量,好做产品构思。   今天带来的样品,取了一个“天宫送福”的图样,这是丰州县流传出来经典样式。   这两年也被游商传到外地,影响力有,寓意也好,虽是拼图的样式,但白家在雕刻图样时,另下了苦工。   图样没有把神仙的个体分开,而是对边缘的景色进行分割。敬畏之余,也降低了难度。总体是观赏性大于娱乐性。   素盒里,白喜文也做了双重准备。   一样是糖铺现有的抽卡。都是高端产品了,抽卡不能小气,附赠的都是彩卡。   另有几率开出神仙绣像画。   一样是逛小集的转盘。他将转盘上的奖项进行拆分,做了单张卡片,开盒定奖。   糖盒的外包装上,则取用了“天宫送福”的云景图,云纹蒙蒙里,南天门若隐若现。   江知与跟谢星珩都连声夸赞,“盒子漂亮,不算糖果,单个摆出来都是艺术品了。”   糖果吃完,放在家里看着都养眼。   往后送礼什么的,就用这个盒子装上,拿出去也体面。   大小盒子都是木雕,现在所有的老木匠都动工,赶在九月时,至多做出一千套,再多,就保证不了质量。   江知与看白喜文还有其他图样,也拿来看。   白家这几个月没闲着,在九宫盒出来前,还有许多图样。有了九宫盒当对比,这些都不够看了。   有纯木素款,极简的样式,江知与瞧着眼熟,吃完糖还可以放香料、首饰等。   还有一个“便宜大碗”款,碗状,上有配套的盖子。   另有“双喜”款喜糖盒。分两款,一是敞口盒子,里头不分格。一是什锦盒子,九宫格、十二宫格,可以装多样糖果。   这几款江知与看着也好。   他跟白喜文说:“这样子,便宜大碗的款式,你外放给别家,做成陶碗,盖子可以做大肚的。这个可以做新款包装,卖给百姓们。双喜糖盒同样,做双线产品,你们家做什锦盒子,做九宫格标准款。再让人用竹子做平价包装,这就敞口。”   高端的包装,必然会抬价。   这一次的水果糖走向市场,会是权贵们第一批尝鲜。   江知与想要在这里做一个小小的调整,换一个包装,让百姓们有更多的选择。   如果是买什锦喜糖礼盒,他可以放一格水果糖。办喜事在百姓家里是大事,一般都会留出预算,大喜的日子,甜甜嘴,尝尝鲜,也是好的。   别的就还是挣有钱人的钱。   江知与对九宫盒的素盒样式做了思考,决定留抽卡版本的彩头。   抽卡符合糖铺的销售策略,也更加容易深入人心,加强顾客们对糖铺的印象。看见抽卡、神仙小像,就会想到糖果屋。   品牌效应,需要有效重复,让它成为大家的共识。所以相似的东西,不怕出现次数多,形式上做个创新就够了。   绣像画……黄家也在赶工,怕是没有那么多的绣工来做。   江知与让白喜文先去准备,他要把所有样品都拿上一套,写封信给诚哥儿,让他在嘉源省找绣工合作。   位于嘉源省的糖厂,也看看方不方便找津口县的砖瓦厂合作,做“便宜大碗”的款式。   这是谢星珩要扶持的产业,对津口县的重建非常重要。可以先试做一批,看看南地市场的接受程度。   送走白喜文,江知与就到桌边研墨写信。   谢星珩绕过来,帮他准备好信纸,压好镇纸,问他:“江老板,你看得满意吧?这批糖盒能给我结算货款吗?”   江知与一听他喊“老板”就想笑。   “能结算,但什么时候结算,要看情况。”   谢星珩问:“什么情况?”   江知与执笔看他:“看我心情。”   谢星珩乐不可支:“行啊你,都不用演了,气质浑然天成,就差把潜规则写脸上了。”   江知与含笑写信,也问他:“你有事要说吗?一起写信寄过去。”   谢星珩稍作思索,决定把他要带着别人发财的事,提前给林庚透个气,以后事到临头好沟通。   另外孟培德写信叫来的学生们,他也要给林庚说一声。就当是给老板汇报工作了。   江知与又另给堂哥写了一封家书,回家问过两个爹,再跑一趟徐家。   就着送样品的车子,给徐诚和江致微都送点家乡特产。   这回送货,大表哥宋原主动说去。   他想去南地看看,熟悉熟悉这头的路。   都是自家兄弟,江知与明白他的意思。要争上流,就不能偏安一隅。别处的情况,也要了解了解。   江知与对家人很舍得,皮料生意从根本来说,也是宋家供货,加上林庚那头,是三家合伙。   他仔细考虑过后,去找谢星珩商量,看能不能在皮料生意上,把表哥加进来。   谢星珩侧目,张嘴无言。   他早做过分析,说得明明白白。   糖厂是地基,是扬名之所。江知与还差一个机会,才能从“商人”和“夫郎”的身份里脱颖而出,这才是一张“入场券”罢了。他到这时,才有了跟“男人”们同桌共事的资格。   让出去,他做再多,世人也只看得见宋原的存在。   谢星珩没一口拒绝,也深思考虑。江知与这样选择必然有原因。   照顾亲戚之外,应该还有他要科举的原因。   到时江知与会跟着他一起,对南地的事情,更加无法兼顾。江知与不会跟徐诚一样,即使林庚离开南地,也会守在那里。   他在任何时候,都优先家庭。   哪怕走谢星珩给他安排的这条路,也是想家里多一个依靠。   梦想什么的,他是可以舍弃的。   但皮料一事,因跟林庚的约定,也为家族安全考虑,即使约定到期,江家也不会很快公开这个生意。   这是有很大的操作空间的,江知与在不在南地都没有关系。   徐诚也默认会帮江知与的忙。只要那个生意是江家的,这就是谁也抢不走的成就。   谢星珩换一种方式跟他沟通。   “你不想做皮料生意吗?”   江知与还没开始做皮料生意,他也明白这件事的重要性。   与其落在他手里,因无法兼顾,坏了大事,不若让给表哥。表哥有才干,也是个汉子,在外头走动方便。宋家也有皮料货源,在养殖业发展起来前,这个货源,是不可或缺的路子。   以此来说,把宋原拉入伙,更利于成事。   谢星珩没有否定:“宋家本来就是合作的一环,无需有入伙这个说法。”   江知与听着愣了下,反应过来谢星珩的意思,犹豫着说:“我什么都没做,也没空过去……”   谢星珩指指自己:“但我去那里待了半年多。”   江知与突然内疚,再不提这个事,认错的时候,撒娇都僵硬。   谢星珩抓住他的手,没让这件事就此翻篇。   他看着江知与的眼睛说:“我明白你的想法,你不要觉得这件事你没有参与,你就不配拥有,江家家业不是你攒下来的,你怎么好意思花?你跟我也要有这种不分彼此的概念。我给你的,就是你的。”   谢星珩适可而止,语气软和下来:“舅舅知道这个事,他们没说,也是念着你,你这时提出来,让他们怎么想?表哥又怎么自处?以后合伙做事,他都不会来。”   江知与真的知道错了。   “我是看表哥想争取一下,我也没去,以后也没空……”   一家人嘛,关系亲近感情好的,互相拉拔是常事。   谢星珩转转江家的库房,都能感受到宋威这位舅爷对弟弟跟外甥的感情。宋家一家都对此没意见,往来都亲亲热热的。这门亲戚是真没得说。   谢星珩让江知与别急。   “宋家分家了,表哥又想争取,必然有想法。现在先缓缓,等他从南地回来,我找他聊聊,看看他去一趟南地以后,又是什么想法。机会要争取,但时机需要等待。我们耐心一点。”   江知与“嗯嗯”点头,谢星珩说什么他都说好。   谢星珩捏捏他手掌:“别紧张,我没怪你。”   江知与被他带着,在旁边椅子上坐下。   两人静静待一会儿,江知与垂眸跟他说:“我也不是一门心思向着舅舅、向着表哥,我是觉着,我毕竟是个夫郎,商人出身,等我成事,太难了。我是愿意做,也吃得了苦,但你怎么办?表哥一家都好着,成事以后能帮着你一些,往后你考上进士,入朝为官,身边也有信得过的左膀右臂。等我……那得猴年马月。”   他还是会去做事,但想先把机会给到能更加快速帮到谢星珩的人。他再另寻时机。   谢星珩猜到了,再听他直言,心里软得一塌糊涂。   “傻兮兮的,我难道会放过好人才?尤其是自家有才干的人,他不愿意来,我都要想法子捉壮丁。你不要让,我最信得过你,最想跟你一起做一番事业。”   江知与听着笑眼含泪,“嗯,我傻。”   谢星珩侧过身,朝他靠近,伸手勾着他脖子,掌心向上,覆在他的后脑上。   两人额头相抵,稍一动,挺翘的鼻尖就能碰到。   这么近的距离,看不清对方的全貌,互相眼眸中的晶亮水汽却一览无余。   江知与发现谢星珩也跟他一样,会有泪意上涌,还要笑。   “果然人在一起久了,就会越来越像。你都跟我一样爱哭了。”   谢星珩说他不解风情。   “你现在就不该说话,你直接亲我就好了。”   江知与送吻亲他,被压着后脑无可躲,被迫加了时长。   -   进入夏天,地里瓜果增多,山林里也有野果长成。   江知与惦记着津口县的果干,县里好些商户都到逛小集找白喜文问果干几月摆货售卖。   去年谢星珩送回来一批货,刚好赶上江知与在开会,给糖厂找原料合作农场,就地给他们尝鲜了。   水果是很难得吃到的东西,制成果干后,又不像蜜饯一样用糖腌制,果子的味道被保存得很好。果酱还能泡茶喝,有多种搭配方式。   他们想着果酱不方便运输,也怕价格远超预期,就都惦记上果干了。   白喜文算着日子,让他们别急。   “最迟七月份,就有第一批果干到了。”   而此时,六月的津口县,忙得热火朝天。   新任知县江致微,亲自南下,去其他果产丰富的县城谈生意。   他会将果干制作之法教给他们,让县城的果子,都有一个销路。   但他们要先保价,出售给津口县果酱厂一批新鲜水果。   水果越往后,价格越低。   越南下,路越难走。商人们来得少,少数熟悉的商人,已经压到了底价。   江致微不是为了讲价来的,是需要他们在有制作果干之法后,还能保价卖果子给他。   能把水果制成果干,就能救以万斤计算的水果,果酱厂能吃下几个万斤?   各地知县都答应了。偶有一两个不想答应的,也被随行过来的黎文君说服了。   南地情况特殊,知县的话最不管用。当地特有的女官,反而最有话语权。   黎文君跟着他走一趟,也跟江致微介绍其他县城的情况。   南地很大,地广人稀。各项发展都落后,当地作物叫不出价,山多林多,挡住了一代代人的出路。   这回过来,还算好的。   林庚有派人把沿路的路况清理,虽未大修,至少一路平坦,各处都有落脚点,能补充干粮和水源。   运货的车子和牛马都到位了,硝石早早准备好,一路用冰存着果子,直接送到果酱厂。   今年的果酱厂,出货率三七开。   三成果酱直接流入市场销售,七成果子制成果浆,送到糖厂。   最初招工的五百人,押送货物之外,余下的人手全线开工,还有些不够用。   江致微看县里都是各家自产自销,又跟黎文君商量,看着做几个大型的果干加工作坊,专人专事,把人力用到极致。   也省得各家人手都累,没个统筹,有的人家忙不过来,有的人家人力剩余也不敢走开。   这件事要明年再办,现在没有多余的人手。   各族的族长都下地做果干了,争分夺秒的抢时间。赶在果子烂掉前,要把它们都制好。   江致微想了想,还是去找徐诚,看徐诚那边有没有多余的人手,先搭个场地,能方便几家算几家。   徐诚也没多余的人手。果子丰收的季节,他又要兼顾糖厂,也得看看糖浆的产出质量。来回押送太麻烦,他临时弄了个熬糖小作坊,用来试产水果糖。   人手统共就这么些,还要兼顾着沼泽那边。   摘果子的人多了,沼泽就有“人墙”防备,以防有误入皮料沼泽,也怕他们失足踩空遇了难。   江致微知道利害,这便暂时搁置。   他夫郎卫泽现在在果酱厂做监工。   江致微顶着知县的名头,不好来做厂长,卫泽才干不够,还没到火候,先监工,让大家伙都别偷工减料、偷奸耍滑就行。   他到果酱厂这头问情况,卫泽都说好。   “果浆也熬得顺利,就看诚哥儿那边试产结束,选用哪种口味的果浆了。”   江致微又去糖厂临时架起的小作坊看情况,徐诚在这里盯着生产。   他也会熬糖,各处比例都记得,在调整上,比当地的生手有准头。   江致微来了,他还请江致微吃水果糖。   “用酸酸果制的,比例不同,酸度不同。最酸的这个,我想留着。入口时实在难受,等糖化完,滋味又很令人想念。把糖粒制小一些,就差不多了。”   江致微听了,拿最酸的水果糖吃,吃得他脸都皱成了一团。   但如徐诚所说,糖化完后,嘴里有回甘,颇令人想念。   这批水果糖,在量产之前,先要试产口味、浓度。再根据成品,做一批调研。   徐诚一天天的拿水果糖出去找人试吃,大热的天,帮手一群,他也要亲自跑一趟。   林庚上个月去了一趟边关,给人送了一批皮甲。   赶着六月最忙的时候回来,捉着徐诚,不让他这般劳累。   徐诚摆手:“没事儿,我哪有那么柔弱?”   他也闲不住,本来就不是什么文静人。   “那也不能大太阳底下晒着啊。”   林庚说着,接过徐诚拎着的木盒子。   南地暑热重,外头太阳也大,怕糖果融化,木盒子里做了隔离层,放了冰,还盖了小棉被,很有分量。   林庚接了,又暼一眼徐诚。   “真不让人省心。”   徐诚“嘿嘿”笑,他不怕林庚,他跟林庚说:“我力气大得很。”   他也叫林庚试试水果糖的味道,还强推酸味水果糖。   “我都吃上瘾了,味儿特酸爽,还很提神。”   林庚照着话,拿了酸味水果糖吃。   他耐受力好,真想控制表情,可以处变不惊,吃到怪味食物也能面不改色。   现在这枚水果糖的酸度,却让他的脸抽搐了下。   他皱眉忍着,过了会儿,又品品糖果预留的甘甜,跟徐诚说:“确实很提神,你多做一批,这些就先送到秦将军那儿。”   人的精力有限,边关将士们不好松懈,能提神的东西,是好货。   徐诚眼睛一亮:“天呐,你之前跟我说糖厂的糖要对军销售,我一直都没等着,还以为你给我画饼子吃,原来你要这种糖!”   林庚摸摸鼻子:“怎么会是画饼?现在时机没到,普通糖我也要的。”   徐诚就当没听见了,问林庚要多少:“酸酸果的数量不多,再种果树都要成长期。大批量收购价格会抬,你看着谈谈价,大家有诚意的把这生意做了。”   津口县当地的果子没问题,更南边的地方,又是一处势力。   徐诚先给林庚说一声,等有人出尔反尔,制作出果干,不想做新鲜水果的生意后,也好有个人出头。   林庚很享受被他依赖使唤的感觉:“行。”   夫郎发话,哪有不办的道理。   路上边走边说,林庚还跟着找话题,成功把徐诚从大街上带回家。   徐诚看见家门,就愣了下。也不跟林庚计较,和他一起进门,叫人张罗一桌好菜,给林庚接风洗尘。   他俩好久没喝过酒了,冬天能不喝烧酒、米酒,夏季就惦记着冰酒。   徐诚给林庚准备了一坛,只给林庚倒在碗里,自个儿不喝。   林庚奇怪:“不跟我一起‘破戒’吗?”   徐诚左右看看,悄悄跟他说:“我怀孩子了,不能喝了。你播种的任务完成,你可以喝了。”   林庚把震惊写在脸上,好险没把酒碗砸了。   他比徐诚还紧张,四下里张望。   院子里空而大,地面都没贴石板,挖个地道,土面都有反应,实在藏不了其他人。   他抓着徐诚的手,摸他脉搏。   常年在危险边缘游走,他小有医术,喜脉好认,确实如此。   夫夫俩能光明正大说备孕,但真怀上了,又要藏着掖着。   林庚喜不自禁,因无法明着高兴,感到对不住徐诚。   所以对徐诚怀着孩子,还顶着烈日出去找人试吃糖果的行为无法训话。   徐诚手掌不经意落在腹部:“你放心吧,我有分寸的,我之前都在外头跑,突然不去了才奇怪。最近不是忙吗?我也不会在外头待多久。我机灵着呢,出来前都给人派活了,你要没逮着我,我过会儿也走了。”   林庚手在半空顿了顿,也去摸他肚子。   像他这种朝不保夕,不知命在哪天的人,也有夫郎,有孩子了。 第138章 徐诚林庚南地线   宋原一路快马加鞭,日夜兼程,在六月中旬时,抵达津口县,顺利将从丰州县带来的信件、特产交给徐诚和江致微。   另有一封谢星珩给林庚写的汇报信,委托徐诚转交。   徐诚认识宋原,他之前去南地打通联络点时,在上陵府待了半年多,大部分时间都住在宋家。   某些地方他不好去,宋威不放心,还叫宋原专门抽空带他去。   因此,宋原也见过林庚。   他送货上门,来的是林府。   来之前就知道林庚的身份,真见到时,他还是露出恍然的神色。   他爹还常常惋惜,没能把徐诚讨到自家做夫郎,总说老二没福气。   这怎么抢得过?抛开家世不谈,林庚在南地就陪着徐诚到处跑。他那弟弟没这个耐性。   他大老远过来,徐诚留他在家里吃饭。   看信件时,徐诚抽空跟他说话。   “舅爷他们怎么样了?身体还好吗?之前还说跟他学盐务,我这一下跑这么远,没法子跟着学,心里还怪可惜的。”   宋威很喜欢徐诚,两人相处时间不足一年,也把徐诚当自家小辈疼爱,该教教,该宠宠。   徐诚去一趟南地,性格能沉淀下来,宋威的鼓励与欣赏也占据了很大原因。   这跟林庚不一样,这是来自长者的认可。让徐诚知道,他即使性格野一些也没关系,他并不需要去迎合某一个男人的喜好。   他刚跟着林庚那阵,心里茫然得很。现在不会了。   宋原照实说:“家里都好着,二弟也娶着夫郎了,把他俩乐坏了。我家两个小子现在常去农庄玩,敬之给他俩送了小马驹,县里跑不开马,成天想着去庄上玩。”   宋原的夫郎性格内敛,在外头话少,也不够活泼,是很文静顾家的类型。   他家里家外一把好手,是个利落人。俗称人狠话不多。   徐诚跟他聊天少,相处却很舒服,聊到家里,顺带着问了一句。   宋原说:“二弟成亲后,我爹就分家了。他这阵子想着置办点田产,抓两个铺面在手里,给两个孩子留点家底。忙得很。”   这是商人们很常见的选择,有钱了就买田买铺面,旱涝保收,总有个退路。   家常聊着,宋原也跟他说徐家的情况。   徐天智跟徐武父子俩,现在都在糖厂里帮忙。徐天智不服老,也闲不住,父子俩常一起送货。   穆彩凤还是老样子,守着家里的小铺面,带着三个孙子,常常因老大两口子都是木头疙瘩而生气。能吃能喝的,嗓门也大,身体好着。   徐诚看了家书。   都在问他什么时候回家。   他哪里回得去。   他心里叹口气,又看江知与写来的信件。是包装盒样品的事,以及告诉他拉宋原入伙的事。   徐诚放下信件,要看样品,宋原给他拆箱,一样样的摆桌上看。   徐诚知道宋原的才干,对他能入伙很开心,也问:“你去年在糖厂待过,感觉怎么样?还有哪里需要改善吗?”   糖厂的管理模式很新颖,发展方式也很独特。宋原发现的细节上的问题,都已经跟江知与沟通过了。   大事则是巡厂监督上。摊子铺大了,地方离远了,人员更多更杂了,必然会有一环出现问题。   这件事跟盐务相通。江知与在学盐务时,见识到各层级的弯弯绕,就能懂得其中的操作空间有多大。   糖的单价还比盐贵,也没被朝廷管制,贪心的人那么多,人心又易变。其中能孕育出多大的利润,就能吸引来多少只想搞钱,不顾糖厂前途的人。   每个人都会这样想:我拿一点又不会怎样。   一个人拿一点,一千人又是多少?   一个人败坏一点名声,一千人又是多少?   糖厂怕是刚扬名,就要被他们搞臭搞垮。   他们想要扬名,扬好名,扬威名,还得稳住这个名声,就不能参照现有的管理方式。   坐旁边看信件的林庚突然抬头,貌似对此很感兴趣。   “那应该怎么管理?”   宋原说:“把他们变成‘一个人’。”   就像跟着宋家的盐帮兄弟。   聚合起来,他们统称“盐帮人”。   打散开来,他们是万千百姓里,最普通的一个人。   他们可以有很多种身份,也能有不同的利益立场,但在这个集体里,他们只能是“一个人”,只能有一个目标。为着这个目标,在群体当中,个人的存在感会被无限弱化。   也因此,在上下只有接头联络,没有更多的交流时,依然亲如一家。   保持距离感,又因集体的存在,让他们一方有难,八方支援。   这种模式,是宋威去漕帮混过两年,又跟江承海的镖局经验以及自个儿当鱼贩子的经验相融合总结出来的。   家里正式贩盐后,势力是一点点的壮大的。   宋威为此,以海商为遮掩,还去跟许多别处的商人取经。甚至连草原商人的牧场管理经验,他也学。   在他看来,人一多,就跟牛羊一样,说话都听不进去。吆喝是没有用的,需要特定的、让他们习惯的方式来做沟通。   这样才能做到乱中有序,一声招呼,该干什么事的人,都会冒头领差事。   而在这期间,宋原还“自费当兵”过,去当地卫所,参与集体训练,看看管理着上千人的卫所,又是什么样子。   这个自费,并非是他花钱买个名额去体验生活。而是他真的入了军籍,再花大价钱把军籍消了。   宋家能在上陵府闯下丰厚家底,成为帮主里的帮主,不是没有道理的。   掌舵者,要有威严本事。这样子手下人才会敬服。   掌舵者也要有仁德慈心。这样子手下人才会死心塌地。   宋家在盐帮被剿前,得到提醒,提前数月做安排。留在上陵府的事业如日中天,但宋威放话,从上至下,都没为手头的盐与钱银犹豫。   散就散得干净彻底,不留痕迹。   现在宋家到了丰州县落户安家,写信给往日共事的弟兄们,能来的都来了。   有这种号召力,一时的败落又有何可惧?   同理,他们能做到这一步,又怎会为个人的蝇头小利,损坏集体的大利益?哪个兄弟能容忍?   他们会互为监督者。   徐诚张张嘴,无话可说。   他以前就很好奇,那样子的盐帮,是怎么管理的。   每一回接触的人都不一样,暗号一串串的。   他甚至还看见过,前一天还在给别人家接头的汉子,隔一天就成了宋家的联络人。   宋家的联络人,也会帮别人家接头。   盐帮的事,他尽量少问,后来也没学成盐务,直到今天宋原把话说开,他才知道其中关窍。   身在集体之中,他们个人的身份已经不重要了。   他们各有“职务”,领差办事就好了。   就像做一盘子菜,油盐酱料都要做佐,才能让主菜滋味鲜美。   他们今天当油,明天当盐,都没关系。办好分内事就够了。   徐诚看向林庚,把这个很专业的问题抛给他,也给宋原一个机会。   林庚点头,很是赞许。   “很不错,但糖厂没有生死危机,即使拿完整的流程类比,从原料加工这一块儿开始操作,又怎么能让这些散乱的人拧成一股绳呢?”   林庚与皇室成员最大的区别是,他生于皇城,养在天子膝下,却来到了民间。   市井百姓他见过,乡村村民他也见过。他跟大官小吏打交道,也跟乡绅富豪打交道。和才子佳人聊天,也看过小院里截然不同的人性。   就像他回他爹的那句话一样,世人很忙,生存之外,还有自家一摊子事要忙活,哪有空笑话他们这些玩弄权术的人?   那他们来糖厂,就是为了挣钱养家,又怎会顾你讲的大道理?   什么集体,什么一家,能把他们的钱财都放在一个钱袋子里花么?   如果可以,老板先做榜样。   当然,林庚并非故意挑刺,他只是提出一个可能性。   因为他手下的将士,也是这样子管的。而将士的纪律性,是长期培养,在同一个环境下,自然塑造而成。回家一趟,就能打回原形。   从这方面来说,也符合宋原说的,聚是“某某人”,分是千户百姓。   宋原轻轻摇头:“当然不能直接跟他们讲道理,一群吃了上顿没下顿,挣点小钱都要攒着,捏在手里不敢花的人,跟他们谈理想、谈长远,那都是狗屁,说出来让人笑掉大牙。要给他们大白馒头,要让他们吃大肉包子。想吃这碗饭,就得听话照做。服从性是需要培养的,也是需要筛选的。”   徐诚眼睛一亮。   是了,糖厂现在的招工待遇好,但在裁员方面,相对宽松。   江知与在信件里简要提过农庄那边的变故,他记在心里了。   这便说到了。正是因为太过良善,才镇不住场子。   也正是因为得到的太轻易,各处都有人情,规矩反而延后,才会有这样那样的疏漏。   这就是宋原说的,不能按照这个管理方式来。   他依然看向林庚。   在大事上,他不会贸然开口,多嘴多舌,影响林庚的判断。   林庚垂眸思索,过了会儿才含笑点头:“很不错的想法。你来都来了,就留下帮忙吧,以嘉源省的分厂为试点,我看看你本事。”   也是给徐诚减负。   徐诚怀孩子了,林庚不想他太辛苦。这个时候不远百里跑来的宋原,就是送上门的好帮手。   林庚连劝住徐诚的话都准备好了。   “你不是一直想学盐务吗?正好,宋兄弟青出于蓝胜于蓝,不比他爹差。你跟着他学也一样。”   徐诚张张嘴巴,忍住了诱惑,问宋原:“你急着回家吗?你这都分家了,嫂子带着两个孩子顾得过来吗?”   宋原入伙糖厂,是要争取机会的。   机会不论早晚,到手就要抓住。   他点头:“顾得过来。我们分家,但没有分宅子,还是住一块儿的。”   他今天才到,人都没歇息,跟人深谈这么久,也该累了。   不用另找地方安置,就在府上收拾客房休息。   等宋原去了客院,徐诚才急着问林庚一个答案:“你看宋表哥怎么样?”   林庚点头:“很好,先到糖厂过渡一下,我后面会把他调走。”   徐诚:???   他瞪大眼睛:“糖厂才几个人,你都惦记!”   林庚笑着把桌上信件推到徐诚手边:“你看看谢敬之的信,我该给他取个外号,就叫他‘点金手’好了。鬼点子真多。”   徐诚展信看,嘴里没松懈:“那跟你要挖我墙角有什么关系?”   林庚叹气:“关系很大。他发力太猛,我得配合着来。”   养兵是个无底洞,再多的钱粮砸进来,也只是听个响。   一旦后力不足,便前功尽弃,一无所有。   这一头的大窟窿需要持续加码,能挣钱的生意,他就不能放过。   做生意需要人手,要人才。   这些人哪里来?他只能一点点启动他潜藏的暗线。   这些都是新皇掘地三尺也想找出来的人。   林庚无奈道:“以后都不会缺人了,你们也不用再为人才的事着急上火了。”   徐诚还在看信,看得嘴巴逐渐变圆。   制造玻璃,也就是琉璃!   人工养殖珍珠,珍珠都能人工养殖吗!?   这两样的对比之下,黄家的布料生意、白家的地标建筑,都显得不那么出挑。   后边还有一个让徐诚久久不能平静的消息。   孟培德,孟大儒,已经写信给他的学生们,届时,丰州县会迎来大批的能人志士。   谢星珩要把他们培养成“扶农”人才,根据农业特点,以后发配到地方上,对当地农民进行扶持,帮助当地百姓脱贫致富。   最后,谢星珩在信件上做了说明。   琉璃烧制法子和珍珠养殖法子,他给出来,随林庚怎么安排,江家不沾边,不占股。这算“国家作坊”,算他为百姓做一点事。   徐诚看到这里,忍不住皱眉。   “他这是什么意思?”   这又不是铁,没有必要把自家撇出去。   林庚歪靠在椅子上,语调悠悠:“他是个聪明人。丰州县本地的生意,是家族产业,是江家根基,普通商人做普通生意,无关紧要。   “津口县的果酱厂,名义上是江家的,但我们都明白,这是他们给江致微的产业,迟早会交接。所以果酱、果浆出货,自家厂子左手倒右手,依然账目明晰。”   林庚看向徐诚,与他对视:“但皮料生意,是他们家往权贵圈子靠近的第一步。这是不可退让的。同时,他们也不能贪多,皮料已经足以让江家拿到入场资格,再贪多,就会引来杀身之祸。”   徐诚冷不丁打了个激灵,还没想到那一处:“什么杀身之祸,谁要杀他们?”   林庚指指自己:“我,谢敬之怕我动手杀功臣。”   徐诚听到这里,就放松了下来。   男人之间的交情,真是奇怪。   “那你怎么办?真的不给江家分吗?”   林庚点头:“不分。他押宝了,买定离手。”   成败在此一博。   徐诚听出他意思,又把信件看了一回,不再帮着劝。   朝局大事,他还没学通透。这两个都是顶顶聪明的人,他们有了默契,多嘴劝说,还会弄巧成拙。   徐诚给他看“便宜大碗”的样品,问他:“你看这个包装能在南地推广开吗?”   林庚接过去看,说:“可以。哪有百姓能拒绝送碗的诱惑。 ”   这事不用徐诚去跑,林庚叫个人,把样品送到砖瓦窑,让他们照着样式来。先定五千个碗。   徐诚有销售策略。   百姓们拿到果干的钱以后,就搞一场“丰收”活动。   津口县的百姓一辈子都吃不了几回糖果,他可以搞个优惠点的活动,让他们尝尝鲜。   无需太高的价位,既能有糖,也能有碗。   他还想做双喜糖盒,百姓家有了钱,就爱办喜事,抓紧把家里孩子的婚事解决。都是买糖,喜糖更应景。   但这个时节,全县都找不出几个闲人。   砖瓦窑接这个单子,还是因为他们是县里重点扶持的对象,一切优先砖瓦窑的生意。忙起来县里会抽调人手,帮忙给他们摘果子,做果干。   徐诚想了想,只好去找印些双喜字样,贴在大碗肚上,也喜气好看。还实用!   其他样式,津口县不考虑。   没有人手,也没有本事。等糖运到丰州县,再从丰州县分装,转而售卖。   今年的果干制作时间和去年一样,三蒸三晒的时长在这里,谁也快不了。   因南地县城的生意都谈妥了,他们也有果干送来售卖。才开始制作第一年,没有那么多商人吃得下。   果干送来,双方都有赌的成分。   为了更快的回笼资金,把货款结算给百姓们,也是赶着季节清货,林庚调用了卫所的兵卒,让他们充当运货的护卫,每一队都有个“生意人”领着。   有些是丰州来的,有些是去丰州县学习过的当地人。   他们出货之外,去年来这里的果商们,照着去年的进货方式,带来了更多的商人进货。   从六月下旬开始,津口县进出的车辆就连绵不绝。   果干要卖出南地,别地又没有这么多果干,消息也没传来。车辆过境时,附近府县的人都看呆了。部分县官还误以为津口县的“土皇帝”们终于造反了,还跑去卫所,要人守城防卫。   得知只是售卖果干的车队后,大家又是笑,又是不敢置信。   去年时,果干在附近府县售卖过,有些百姓还记得。   但那时才多少货?今年这是果干成灾了吧。   送货的车队,没有必须在哪一站停靠的要求。   他们可以沿路出货,出了货,再回津口县拉货。   更南边的府县,所出果干,需要他们送到津口县来,否则就要再等一等。   林庚在南地势力庞大,但不敢一次调动太多卫所的士兵来帮忙。   地广人稀的地方,做大事可以,调兵是藏不住的。   津口县的送货队伍,都是多地少量的调动,还都在外头跑动,不显眼。   要是南地各处连成一条线,那完了。今年的果干也不用卖了。   为此,他又想了法子。以村落为集体,每一个村子,都要选出劳动力过剩的家庭,最低出一个人,当运输队成员。   家里人多地少的,可以到运输队来挣钱。   运输队的工钱,各家平摊。算下来,一家最高出三十文。   果干运出来卖掉,两斤回本。   这样子操作下来,才让车队做到了连绵不绝。   等这队人走近了,当地人才会发现,并非是车队连绵不绝,更南边的城市,根本没有那么多的牛马。   他们用双肩来抗,用双脚来走。他们一步步,带着家乡的希望,在炽烈日光的炙烤中,来到了津口县。   徐诚看着他们瘦黑的身体,双眼水汽蒙蒙。   世间穷苦人,莫过于百姓。   他跟林庚商量:“这个季节苦芽茶多,我让人煮些苦芽茶吧?白水喝着没滋味。苦芽还解暑去热。仓房里粮食多,看着做些糙面饼子,来的人都喝口茶,吃个饼子,也好续续体力。”   林庚侧目看他:“这件事会持续几个月,饼子能吃掉你百石粮。”   徐诚算了笔帐,粮食对百姓来说,价格不低。多数都是吃糙面陈米。但对他而言,还好。   马上要丰收了,粮价上不去。   “嗯,买得起。”   果浆赊个账,等水果糖卖了,再还钱。   林庚摇摇头:“不用买,仓房里有,就从仓房里拿吧。”   徐诚也侧目:“啊?那不是你的军粮吗?我是说,我先做饼子,跟着买新粮还回来。”   “什么你的我的,民为贵,先吃着吧。军粮我会再买。”林庚说。   徐诚笑起来:“哦,不分你的我的,但我买新粮不行,你买就行?”   林庚说他嘴贫,然后道:“战时不动军粮,荒年不动赈灾粮。现在两不沾,只能我们出钱了。”   为心中的怜悯。   徐诚抓住他手。   他还不知道嫁给权贵之人,做个世子夫郎要做什么,林庚从来没要求他必须做什么。   他之前跟江知与说,他只要对得起百姓就好。   现在也坚定这点。   不止是他想明白了,也是他看过不眼。   他想,若能让治下百姓都能吃饱穿暖,也不枉他“飞上枝头”一场了。 第139章 补更章节   果干的销售从六月下旬开始,但一直持续到七月底,才有第一批货送来丰州县。   带货回来的人都乐得牙不见眼,开口都是“生意非常火爆”!   从津口县出来,往四面八方售卖的人,没走多久,货物就几车几车的被清掉,很快返程,还带回去许多别地商人来进货。   他们这一队人都往返了三次,还是另做了分割,不然现在还回不来。   生意好,又有另外的销路。   宋原联络了从前在海上往来的商人们,以及现在给他们供货的草原商人,两头下来,出了两万斤的货。   海商们又各有人脉,江家在上陵府也要给赵大宇和李燕白送货,在上陵府就让他们来回跑不停。   要不是为了赶着季节,给丰州县也送一批货回来,他们还得耗在上陵府。现在还有弟兄在那里来回拉货。   谢星珩听了,心中只有一个感慨:上面有人好办事。   否则哪能这样顺利?过路费都能熬死人。   送货的路线拉长,成本也随之增加,越往北,价格越高。   这也是他们的定价策略,过一个府县,价格都会有所上浮。   因还有人持续性的拉货出津口县,谢星珩首批货物就都留在了丰州县,先让当地百姓们尝尝鲜,下批货物,再做分割,留一批,再往外销售一批。   他抽空去找白喜文说了,暂时不急着买铺面,等果干过了季节,忙过这阵子,看看手里余银。   到时糖盒的货款也要结算,加起来看看。   这一回,余下的铺面们,他要争取一次拿下,不再这样慢慢摸摸,一间间的吃。   江知与也在果干到货后,去糖厂找新任厂长贾代全说了事,现在生产计划按照最高标准来。   果干销售过一段落,就会迎来水果糖的风潮。   水果糖第一次出现在大众视野,他们不能确定最终销量,先以火爆来看,反正所产水果糖,以地域划分,当地零售以及加盟商批发,都能吃下。   现在规模还是太小,嘉源省只有一家糖厂,丰州县紧跟着继续供给,也只是让嘉源省的生产压力小一些罢了。   谢星珩把去年的营销方式用上,再做了全新调整。根据当地民俗,来做深入人心的广告词。   比如嘉源省的特殊风俗,就能说神佛最爱的供品。   这样夫夫俩不在津口县,忙碌只是接货的那一阵。安排下去以后,落在手里的事情不多。   谢星珩得空,还是继续学习。   孟培德写信叫来的学生们,陆续到了丰州县。   正式下乡之前,先给谢星珩做“同学”,一同上课,制造竞争感,也给他开阔思路用。   一道题,一个人有一个解法。   往年程文看的往年思想,活生生的人站在面前,就是活生生的新思想。   并非是新的一定比旧的好,而是真人面对面,可以就一个课题深入的聊一聊。   这般忙碌,持续到九月份,才告一段落。   九月时,各地商人在果干的销售热潮里,自然而然的加入进来,想要分一杯羹。   他们进货以后,又往四面八方售卖。无形之中扩大了销售市场,也成为了运输队的一个个中转站。   运输队到了,他们若是缺货,当场就能拿下。   若不缺货,运输队就继续向前走。   因运输队持续性送货,商人们也无法囤积奇货,以抬价格。除却少量抢占先机,大挣一笔的人,余下都老老实实薄利多销,让果干更快的售卖一空,解决南地的果干储存。   持续到九月中旬,市场才出现了微量饱和。   这个饱和是指,运输队的人,要走更加长的路,才能把货物卖出去。   经历了三个月,他们才在过季的时候,把大批量的果干,送到了京城。   早有其他商人零散的到京城卖果干,这里的市场打开了,但未铺满。   来自津口县的商队到了以后,在城门那里,就有众多商人闻风而动,抢着时辰来买。   到了京城,他们就不会继续往北走。这是终点站。   终点站也和沿途经过的府县一样,有人批发,就照着批发价出售,不必因零售的价格高一些,就把时间耗在这里。   果干快要卖完了,这个规则不变。因为水果糖已经在出货了!同样一批运输队,拉完果干,还要拉上水果糖。   他们一路都带着些样品,凡是进货量超过千斤的大商人,他们都要送几颗各种口味的水果糖,透露水果糖即将上市的消息,将销售果干时结识的各地商人,继续保持联络,无缝替换到下一个生意里。   说是今年要开始售卖的水果糖,来得很迟很迟。   果干结束,迎来了果酱与蜂蜜。货少,吃法多,打着“南地特产”的名号,往来皆是津口县的商队,沿路给面子买货的人极多。   货品连丰州县都没送到,就已售空。   这一次的销售情况,也能当做各地经济水平、民众消费力的大摸底。   依着这个,当权者和生意人,都会有自己的考量。   糖厂的第一批水果糖,就根据各地的经济,安排了出货量。   运输队有了方向,效率更高。   水果糖需要高端的包装,这批包装陆续被运输队带到嘉源省。丰州县还单独出人,把各式样的包装盒往南边几个发展好的府县送。以供他们包装糖果。   更多的水果糖,则一如计划,满足各地加盟商的基础进货需求之后,余下货品,都送到了京城。   在京城开了一间加盟糖铺的顾慎行,成为了最大赢家。   水果糖跟果干不同,水果糖是糖厂出品,按照契约,他们要优先供货给加盟商。   有加盟商在府县,他们不会轻易出货给别的商人。   顾慎行的加盟铺面,是他的夫郎苏冉做主经营。他们夫夫俩从丰州县观光回来后,就都很有干劲。   为着水果糖,苏冉还特地回了一趟娘家,送了许多样品出去。   卖得再好的货物,也需要有人唱名叫好。尤其是京城,这里遍地是贵人。   单看水果糖的包装,就能猜到这次是要做上层权贵的生意。   单独在铺面里售卖,它就只是糖铺的新品。利用人脉圈子,把水果糖的名声打出来,那它就是权贵们都认可的好糖果。   和苏冉一样,顾慎行也在人脉圈里,为水果糖做宣传。   以他所在的翰林院为起点,又再找同窗好友,还给老家寄送,再悄摸摸把商品送到了国子监。由这些官商里都首屈一指的二代们,从内部瓦解家人们的意志。   他俩实在大气,首批送来的千斤水果糖,光是做宣传,上下打点,就用了一半的量。   这一半,也是顾家人脉的展示。   好东西,不怕晚。   风头很劲的水果糖,有着过硬的配料和口感。   水果制作的糖,本身就足够有噱头,口味丰富口感好,则让它留住了大批的回头客。   各式各样的包装,任他们挑选,其中又以九宫盒为最。   但凡去了糖铺,就无法不被精美的九宫盒吸引。   九宫盒齐聚了十款火爆畅销的水果糖,买一盒,尝十种口味。还能把“天宫送福”图抱回家!更有精美神仙小卡随机盲盒玩法,幸运顾客甚至能开出限量绣像画。   这些附带的东西,对权贵们来说,都是小玩意儿。   别说那些小纸片,就是绣像画,他们说一句想要,京城有得是绣工给他们做。   关键是娱乐性,以及盲盒的不确定性,这是花钱买不来的体验。   同时,权贵与权贵之间,也有攀比。   水果糖售卖期间,顾慎行亲自下场做引导,让这些攀比在水果糖的购买上体现。   水果糖价贵,买得多就是有钱。   水果糖包装盒不一样,某些限量款先来先得。先来也不一定能买到,因为价钱不一样。能用限量包装盒的人,就是有钱。   九宫盒能抽盲盒。抽到的限量绣像画的人,就是比没有抽到的人幸运。抽不到,那你不会多买一点啊?   什么?嫌贵?那你没钱就让让道。   这是谢星珩特意提点过的“奢侈品销售法”。   人在被看不起的时候,容易被激怒,产生报复性消费。   做这种事的时候,要看人下菜。不能为一盒糖,掉了脑袋。   顾慎行比苏冉放得开,彻底落实了“挣有钱人的钱”的计划,让水果糖的销量一天天创新高。   江知与跟徐诚的名声,也在这个时段,随着水果糖的畅销火爆,带来了一阵热议。   在皇城,没人说“糖王”,所聊之言,皆是“两个能干夫郎”。   其中又以徐诚的议论度最高,因为他是林庚跟王府闹翻也要娶的民间小哥儿。是皇上下旨赐婚,但做贵妾的“丢人玩意儿”。   没成想,竟有这般本事。   水果糖的销售额,让糖厂的经济压力骤减。   首先是各厂的原料开销。今年是水果糖占大头,存货变现银后,他们一批批给果农们结算货款。   其次是果酱厂的加工款项。   水果需要熬制成糖浆,再进行下一项加工。   这个步骤简单,糖厂就能完成。但糖厂若全都包揽,出货量就要缩减一半。   跟果酱厂合作,就能多一批货。   亲兄弟,明算账。这批货款,徐诚带上宋原,去跟江致微夫夫谈。   果酱厂早已在果酱售卖上,实现了盈亏平衡。把一应开销去除,账目归零。   有果浆加工款到账,他们再采购生产,就能现银买果子,无需押后等待,让双方的人都心焦。   更南边的生意,是江致微亲自谈的,今年是头一年,这回结算货款,他要亲自去一趟,也跟当地的县官再做沟通,确保来年的合作。   他还要提出植树造林的事,在挣钱的基础上,讲长远发展,也好被人接受。   至少在津口县是这样。去年的津口百姓对植树造林一事不够热情,今年的果干又制作一回,他们的柴火不够。   林区很大,但林区是金疙瘩。他们还能砍了能结金子银子的成熟树,拉去当柴火烧啊?   一年两年的没事,林区还有杂木可以用。   往后年年制作果干,又哪来那么多杂木可砍?   植树造林,势在必行。   他们这里荒地多,但草深树少。也没跟别处一样大面积种地,可以有麦秸稻草烧。他们得为以后做打算了。   货款层层落实下来后,时近年底。宋原要返乡。   徐诚肚子显怀,至此已经藏不住,外头天寒地冻的,无法远送。他预计在二月份生产,今年是回不了家的,委托宋原给家里带了些东西。   今年又做了些皮靴、出锋袄子、皮毛大氅。徐家有,给江家也送些。   这回宋原过来,加深了合作,他们跟宋家也随之亲厚,一并捎带些东西回去,算徐诚给舅爷的礼。   家书厚厚一封,徐诚问过林庚,也给王府写了封信,说他怀孕的事。   警惕十个月,跟警惕两个月不同。藏得住的时候,想方设法的藏。藏不住的时候,就要大大方方。以后孩子出生了,也有名正言顺的身份。   宋原离开前,又去江致微家里坐坐。   江致微还在外地没有回来,家里一应事务是卫泽操持。   卫泽在果酱厂做了半年的监工,在忙碌里,各处顶缺,能力得到质的飞跃。   他本来就是爽利人,现在跟人说话不见怯怯,大方得体得很。   宋原过来,他好茶好菜的招待,叫来弟弟妹妹作陪,自个儿出门忙活一圈,收拾了一份土仪,交给宋原带回丰州县。   家书是江致微提前写好的,卫泽又临时加了一封——他一直没有松懈,现在已经识得许多字,可以写信了。   夫夫一体,江致微的心思,他看得明白。想跟大伯一家好好的,但娘亲横在中间,是越不过的坎儿。   亲近是真的,但亲热不足。江致微有点端着。   卫泽不好掺和这件事,他也不会盲目的去劝说。他想着,江致微的家书比较公事化,言语稍显硬板,他就写封家常一点的。   说说家里近况,也说说两人的成长,家里的改变。   卫泽也怀孕了,这件喜事也写上。   冬天路不好走,宋原十二月初就动身,这一路为着安全,他比来时慢。   返程时,才把他最初的“看看情况”计划落实,沿途走走看看,对他将来要走的这条路,做了丈量与考量。   十二月的丰州县,迎来了一年一度的冬日活动。   各家都忙活起来,因百姓的参与度高,彩头是越来越不好藏。他们藏,百姓找,斗智斗勇里,传出来好多引人发笑的趣事。   今年家家不缺肉吃,日子好过了,到了年底,媒人们忙得飞起。   不论几时出门,哪怕是雨雪天,都有媒人骑着驴子,在街头巷尾的走。   一条街能看见好几个,百姓们坐门口,就能跟他们搭话。   问问是谁家在说亲,谁家小子跟谁家的哥儿姐儿说成了。   就这么间接性的聊着,都能拼凑出完整的说亲流程。   年底时,谢星珩跟江知与千留万留,才把孟培德留在丰州县过年。   人留下了,谢星珩又不去学习,请了三天假,去逛小集忙活。   冬日活动热闹,孟培德领着几个学生去街上走走看看,也歇歇缓缓,看看丰州县在丰收过后的年节怎么过。可以放谢星珩的假。   谢星珩到了逛小集,只办一件事——把对街余下的铺面都拿下。   冬日活动开办到今年,江家已经足够熟悉,各家合作商也热情高涨,整体筹办下来,预留资金后,还有一波回笼期,可以平帐。   谢星珩优先铺面买卖来,活动开销,可以先让合伙人垫付,他等冬日活动结束后再还款。   铺面的买卖相当顺利。两个拿乔的老板是什么下场,大家伙都看得见。   江家今年更是红火,果干、糖浆、蜂蜜,更有王炸水果糖。   都说水果糖是糖厂的,但江知与是不是姓江?这就是一家的!   这般红火,还持续时间这么长,江家也如以往的条件,铺面照市场价来,允诺他们签订新的供货商契约,从台前转幕后。   还是谢星珩亲自来谈的!   这哪有不同意的?   年底衙门也忙,各处都在清点。契据送过去,孙知县一路开绿灯,当天就给他盖印留底。   谢星珩拿了铺面契据,又把几个账房掌柜的叫来,他要看看账本。   年底要算账,账本都拿出来清点核实,谢星珩只过个本数厚度,做了抽查,就去找白喜文,让他从白家库房里,给他拿个好盒子用。   然后再转道去找黄乐文,从他家拿些绣样精美的绸缎,用来垫底。   谢星珩答应过黄乐文,年中时会带他谈一笔生意。   年中时,只有运输队的人来丰州县,能主事的一个也没有。这计划就搁置了。   他来拿东西,颇不好意思,但跟黄乐文说:“别担心,我早做了准备。年底没等上,来年一定办成。”   黄乐文家里都等着的,等到年底,没个准信,要说不失望,那是假的。   但黄家人一向能忍,现在也忙,有钱挣,便没声张闹气性。   黄乐文听着谢星珩这番话,犹豫一阵,还是开口问:“这事儿真能成吗?我心里都没底了。”   谢星珩点头:“一定能成的。”   时机早晚的事。   他给林庚写信汇报过工作情况,有琉璃和珍珠做保底,他带几个人发财算什么事?又不是从林庚口袋里掏钱。   津口县的纺织业和服装业也不发达,跟丝绸之乡嘉源省离得近,那又怎样?百姓穿得起丝绸吗?   谢星珩琢磨着,林庚跟徐诚两人,应该是被更重要的事情拖住了。   他们无法抽身,身边也离不开人手,只能把少数的人,精干着用。让他们各处打点关卡,这样才能让运输队在没有大管事的情况下,一路安稳。   而他只在信里稍提一嘴,没说具体的生意时机,想要面谈商议,也因此没有得到准信。   年底徐诚一定会往家里送东西,到时会有家书信件。   他看看林庚有没有回信,对这事儿怎么看。若有,最好。没有的话,他加急写一封信,把该说的都说了,尽量把这件事谈成。   合伙伙伴,也是自身底气的一环。   一家强算什么本事?跟他合作的,家家都强,才是硬本事。   带出他们来,再有官位威慑,老家这头才会稳当。   老家稳了,老婆孩子跟着他远走异乡,才会放心。   谢星珩拿了绸缎,又在逛小集的货架上,精挑细选了一把结实精巧的小锁,带着配套的钥匙,去找王延,让他根据这个大小样式,给他弄几个漂亮络子挂着。   他一通操作下来,当天就把东西拿到手,当着合伙人的面,用绸缎垫着木箱底,先放账本,又另外准备了好些信封,每一封都有年月日,写着某年某日于何时以何价位成交。里头装着的是铺面地契。这些都再用个小匣子装着。   另外,逛小集的扩大,也是增加合作方。   合作商、供货商的合约契据,还有员工的“劳动合同”,都再拿了个中号木盒来装。   江家的货物,都出自农庄。   油盐以及家禽家畜的生意,已经做到了府城。   在码头那里先租后买了联排仓库做库房,这些契据,单独放一个信封,跟地契放一起。   谢星珩又问白喜文:“账上还有多少银子?”   年底才清账过,白喜文记得清楚。   “刨除活动经费,还有七百二十两。”   这点银子,说起来不少,兑换成银票又没什么看头。   谢星珩看旁边还有个中号匣子,便白喜文说:“你拿两百两出来,一半拿去做‘金鱼’,一半拿来做‘银星’,尽快把东西给我。”   金鱼银星是金子银子制作的小鱼小星星,一枚有一钱的分量,是他跟江知与钱袋里的常见物种。   白喜文看他把大大小小的盒子都用完了,眼皮抽了抽。   “你不是说只要一个箱子吗?”   他不确定谢星珩要用多大的型号,便各种大小都拿了一样,结果谢星珩都给他用完了!   用完了,还要说他小气。   “你拿来不就是给我用的?一家人说什么两家话。”   账上银子实在少,这些木盒木箱用料扎实,小匣子还有木香,定是好货。   谢星珩不想掏钱结账,他决定赖账。把白喜文说一顿后,他转移话题,跟他们说:“小年时,我们大家伙儿一起吃个庆功酒。这条街两排铺面都是逛小集的了,值得庆祝!”   这是好事儿,庆功酒走公账,从账上余银里走。   白喜文确认了下请客名单,听谢星珩说要把铺子里的伙计也算上,心里算了一笔账,便不跟谢星珩计较盒子的价钱。   白家能从上水县拉木料了,这点东西不值什么。   王延则说:“那么多人,他们一定会请你讲两句,尤其是其他合伙商,你记得把你的生意经带上。”   黄乐文听笑了:“是你想要听生意经吧?”   王延脸皮还薄着,红着脸蛋梗着脖子道:“难道你不想啊?”   黄乐文也想。   他都变得爱读书了,希望他也能长个好脑子。   谢星珩有“生意经”,一个封皮上写着“生意经”的小本本,是江知与给他做的。   当时是江知与怀着孩子,在家里写孕期日记,他便跟着一起写写生意经。   初时记录频繁,一个本子转眼就写完了。本子都交给江知与了,他想带带小鱼。   后来就写得少了,现在这本,从去年写到今年,里头一句生意经没有,都是些随笔杂记。   谢星珩惦记这件事,想着场面话还是得说两句,回家再翻翻旧本子,找两句实用干货,这便够了。   下楼后,他看着对街的铺面,又回望愈发敞亮大气的逛小集,突发奇想,沿着街道走到街头,再从街头一步步走到街尾,从脚步丈量他打下的江山。   多的感想没有,只剩一句“好累”。   在回家的马车上,谢星珩翻看着他那本没写完的“生意经”,里头还偶尔夹杂了几句骂人的脏话,回顾去年到今年的行程与事项,他摇头叹气,摸出炭笔,在本子首页写上年终总结词:奋斗哪有软饭香。   什么生意经,都是虚头巴脑的东西,不如吃软饭快乐。 第140章 在百姓心中(捉)   小年这天,逛小集歇业,上到老板、合伙人,下到供货商、伙计,都来吃年夜饭,也是庆功酒。   年底之前来不及把新买的铺面合并下来,便一起摘掉原来的牌匾,给铺面原主人家带走,新挂上逛小集的招牌、幌子,用红绸蒙着。   庆功酒在一品庄办,包场整个酒楼,地方还不够。谢星珩便说,还是包场,但让一品庄的厨师们来逛小集这里做饭。   他们就在逛小集周边的空铺面里吃。   江家是镖局发家,老本行不能丢。   今年就不叫舞狮队来,自家兄弟换身行头,给大家伙助助兴。   还有传统的“发钱文化”,一并抬上来。   今年是第三届冬日活动,出现在第一届冰雪广场的“西游齐天乐”,成了每一届必有项目。   在第一届时说过的《西游记》剧本,到了今年,终于有了几折能看的本子。   包括经典剧目《大闹天宫》和《三打白骨精》。   三打白骨精有些气人,不适合在喜庆节日里看,谢星珩替换成了《三借芭蕉扇》。   中心搭台子,叫个戏班子来,吹吹打打喜庆点。   大好的日子,大喜的事,收到请柬的人都答应来。   来的人淳朴,吃酒自觉随礼。   白喜文早听了嘱咐,来都来了,送也送了,便不退回去,统一收起来,回头给大家伙抽奖玩。   根据随礼的顺序编号,然后随机抓阄,相当于互相换礼物了,也是个乐趣。   到这天,谢星珩跟江知与起大早,先把两个宝宝的衣裳穿好,然后去主院里给两个爹请安,一块儿吃过早饭,夫夫俩又去客院拜会恩师。孟培德今天不凑热闹,但答应到时候去看看戏。   从客院出来,夫夫俩跟着两个爹,拎几包年节礼品,一家人先去舅爷家。   庆功酒也是年夜饭,宋威是舅爷,当得起这个礼。   谢根和陈冬夫夫俩,收到请柬就提前带着孩子回城,不让他们接。到了日子,他们自个儿过来。   赶在开席前,主家就位。   八方来客,鞭炮齐鸣。对街的铺面都用红布拉了横幅,牵了彩带,场面那叫一个红火热闹。   沿街进来的是江家的老班底,镖师队换上同色同款的衣裳,挂上腰鼓,从街那头,一路旋舞敲鼓到街尾,最后还炫技,几个兄弟搭人墙,大师兄徐武助跑一阵,借着人墙的力,攀到戏台子最中央的木桩上,几个蹬步跳跃,站到了木桩顶峰。   北风呼啦啦的吹,木桩高,站了人就摇摇晃晃。下面围观的群众们的惊呼出声。   徐武从怀里掏出一块深蓝底绣白字的三角旗子,挂在了木桩顶上,一个旋身,从木桩上跳下来,空中翻转两下,稳当落地。   他回头看,旗子迎风飘扬,烈烈作响。上面仅有“江”字。是四海镖局的旗子。   这面旗子亮出来,下边的人都连声叫好。好些人都红了眼圈。   在逛小集二楼窗口往下看的江承海也忍不住抹了把脸,说谢星珩:“你搞逛小集的庆功酒,做这架势。”   谢星珩不背这口锅:“这是徐师兄他们的主意,我原来只说让他们露一手。”   宋威怼江承海:“这场面你还不满意啊?我看着都眼红。我家老大不在家,老二这没心肝的,也不知道搞点花样哄老子开心。”   江承海乐不可支,让谢星珩也哄哄舅爷。   “我家孩子,就是你家孩子,一样的。”   宋家这回叫来的兄弟很多,从沿海城市到内陆城市,风俗民情大改,他们多有不适应。来到异地他乡过第一个年,自然要热闹点,也宽慰宽慰思念家乡的心。   他们也照着往年过年的排场做了准备,年底去糖厂巡厂的江知与见到了,都是熟手,年前排练一番就够了。   江知与侧身跟谢星珩说了这事,谢星珩便说再去糖厂请人,叫贾叔组织人手。   “台子都搭好了,只等他们到了!”   饭局开场前,谢星珩请江承海下楼主持“发钱大会”。   江承海要老脸,不摘这个桃桃,还用眼神拉住了江知与。   逛小集是在谢星珩手里新开起来的,谢星珩忙到现在才开了第一场庆功酒,自是他去主持。   谢星珩不跟他推辞,但让江知与做准备。   “待会儿我会请你上来,你别把我晾着。”   到了台上请人,江知与当然会去。   两个小宝贝只顾着看窗外的热闹,兴奋得摇头晃脑,在爷爷怀里拱啊拱,完全没发现他们亲爹走了。   等他俩看见亲爹上了高台,在人群中心说话,还开了三箱钱,就开始闹着要下去了。   他俩在窗户口,呜呜啊啊的叫唤,不惧楼高,也忽略距离,朝外头伸手,非要过去找谢星珩。   “宝宝要去那里!宝宝要爹!”   江知与懂的:“宝宝要出风头。”   天玑宝宝还会不好意思了,眨巴眨巴眼睛,还是要下去。   今天场内人多眼杂,江知与不好答应,只好哄着说:“你们爹在办正事,待会儿带你们去台子上玩好不好?”   两个崽爱哭,也倔,但被教得很好,扁扁嘴巴,眼睛泪汪汪的,委屈唧唧的点头同意了。   下头谢星珩已经说完开场白,问了一句:“人都到齐了吗?”   白喜文照着礼单人数,大声回话:“齐了!”   人齐了,开始发钱。   三箱钱,一箱金豆豆,一箱银豆豆,一箱铜板。发年终奖了。   沿街商铺里摆桌上菜,大门敞开,念到名字的,过来拿钱,没念到名字的,好好吃饭。   一品庄大厨的手艺,吃得他们舌头都要吞了,一时都不知道是抢着菜吃,还是过去拿钱。   王延跟着黄乐文,叫上郑、杨两个老板,带上逛小集的五个掌柜,满场子张罗,招呼,把抽奖一并弄了。   对着礼单的序号来,人人有份抽奖。   台下有人大声笑道:“有人拿寒酸丑东西没有?可别被我抽到了,我要念叨你一年!”   大家伙都笑起来。   这年头吃酒都会随礼,有的还拼单凑钱。但拿出来的东西,不一定是银子,五花八门的,什么都有。   不止是市井街巷里,就连去小院里吃花酒,都有人脱了衣裳鞋袜来抵钱的。   更有用脏了都没洗,满是酸臭味的汗巾子从中凑数。让人好不嫌弃。   白喜文听了指着他说:“你还别说,今年就属你送的东西丑!”   那人臊红一张脸:“怎会?那可是好东西!”   白喜文不揭秘,也不让他说是什么,想知道的,快点来抽奖。   抽到了,自然就知晓了。   屋里屋外,两头的热闹。   抽奖这里人多,很快搞定,大家伙继续吃着喝着等待点名,上台拿年终奖。   谢星珩很会搞事情,发个钱,他还要随机请人说获奖感言。   这年头哪兴什么获奖感言?也就是冬日活动的最终赢家上台讲两句。   他们照着样式说,有人能带着讲两句感恩东家,感恩家人这种场面话,有人就很实在,上台就说:“拿钱嘛,不是娶媳妇就是买肉吃,高兴!”   今年拿金豆豆的人特别多,逛小集的福利待遇好,他们手里都攒起了银子,金子还没拿到过呢。一颗两颗的,也是家底。   也有许多百姓听闻,冒着寒风过来看热闹。   热闹的气氛很具有感染力,江家也一直本着“百姓是衣食父母”的理念来做生意。   来了围观的百姓,也进屋找个空位坐。   地方就这么大,人挤多了,就待不下去,百姓们也不好意思,至多进屋讨口热茶,就拉也拉不回去的,非要站在屋檐下,说他们就是来看热闹的,屋里没有热闹看。   年终奖的环节,在加入了获奖感言后,稀释了枯燥程度。   搞完以后,谢星珩才说起了场面话。   “今年是第一次办庆功酒,大家伙儿一定很奇怪,怎么不是去年办,也不是前年办,今年有什么特殊的情况吗?”   谢星珩抬手遥指,原地转了一圈:“是的,今年有件大喜事,我们逛小集又扩大了!从现在开始,它是真正的集市了!”   随着他话音落下,对街那些新买的铺面下边,都有个伙计扯下红布,带动一片锣鼓奏乐声。   谢星珩带头鼓掌,白喜文他们随后跟上,在屋檐下的百姓们看着这一排排的逛小集招牌和幌子,都瞪大了眼睛。   逛小集从前是个大铺面,也就是两间多一点的铺面大小。将近三年的时间里,他们看着逛小集一点点的扩大。   因为这是他们经常来的地方,每一次的变化都看在眼里,很快就习惯,对于下一次的变化,是由衷的喜悦与感叹,到了铺子里,能跟伙计说一句“又扩了铺面啊”。   那时慢慢来,他们还没切实的感受。   逛小集的客流量有目共睹,挣了钱,再去扩大经营,不是正常的吗?   是正常的。   还是有发展轨迹的。   今天可不同,他们一次性把对街那几间铺面都换上了逛小集的招牌,一眼看去,全是逛小集,对围观群众造成的震撼可想而知。   屋里吃酒的人,也都出来看,有人还在跟着鼓掌叫好。气氛感染之下,好些人都流下了眼泪。   有人是江家的老伙计,从逛小集还是杂货铺时,就在这里干活。   有人是后来加入;有人是江家一手培养出来的。   这些人,有县里的,也有乡镇的。   他们在同一个地方共事,看着逛小集从一间门店,发展成沿街两排商铺。   往日的忙碌与辛苦,都在这一刻获得了巨大的满足。   他们是来挣钱养家的,但他们对逛小集是有归属感的。   谢星珩没有扩音的喇叭,只能照着老样式,先敲铜锣,等台下安静了,再继续说。   这是江家搞活动的常见动作,百姓们都习惯了,听见铜锣响,他们都会静一静。   谢星珩道:“这几年大家都辛苦了,逛小集能发展到成今天的规模,离不开你们的努力。也感谢父老乡亲们,感谢你们愿意相信我,给我一个机会,让我能在经营中,一次次调整改善,学习提高,给你们更好的商品,更好的服务。”   ……   谢星珩从学生时代开始,就是学生代表,父母还热爱让他在亲戚面前表演节目,社牛属性天生点满。当众演讲对他来说是小意思,脱稿随性发挥都足够。   他也真诚的感谢大家,这几年忙下来,他比在现代时的奋斗更有实感。   追名逐利,和踏实的干事业,带给心灵的感受大不相同。   从前他忙完,只感觉空虚。计算下来,只有一个个冰冷的数字。   现在他知道他在做什么,他的行为会带来什么后果。他可以给家人更好的生活,给百姓创造财富。   演讲要适可而止,不能光顾着自己感动。   谢星珩又一次回望两排铺面,跟百姓们说:“接下来,有请我的夫郎江知与江老板来跟大家讲两句。”   江知与下来前,谢星珩给白喜文使眼色,白喜文立马叫人抬箱子。   箱子里是谢星珩前两天准备好的契据账本。   大小箱子摆一块儿不漂亮,也不大气,像是“大箱子不够,小的来凑”,显得寒酸。   谢星珩又把大箱子的账本重新摆放,再把装着契据的小盒子都放进去。   幸好箱子是弧形大口的盖子,不然还压不住。   江知与上台,谢星珩还过来迎,两步的台阶,都要拉手,扶一把,下边的人都在笑。   江知与也会说场面话,这点人数,他不怯场。他也很有触动。   让他讲两句,他便讲两句。   他常去农庄和糖厂,跟农户和员工打交道,说话少了几分文绉,多了些真诚朴实。   他跟大家说:“我真没想过逛小集能有今天的规模,我记得我夫君刚来接管时,我们一家人不放心,还来老远看着,见店前红火,来买东西的百姓,都觉得自个儿赚了,我们还都惊讶。我们没见过这样子做生意的,都说他是个天才。”   能来吃酒、来凑热闹的人,都对逛小集熟悉,江知与这一番话,立马把他们拉回了逛小集开业那阵的时光。   好家伙,那架势,可不就是白给的么?   江知与又说:“说来你们不信,逛小集红红火火干了一年,年底对账还亏本了。我同一年跟诚哥儿合伙办了糖厂,也搞亏本了。那一年我们夫夫俩都没脸见人,不明白怎么会有人是红红火火的亏本呢?”   百姓们笑声更大了,还跟他互动:“因为你们白给啊!”   江知与笑呵呵应下:“是了,所以我夫君很感谢你们,你们愿意给他机会,当他的、也当逛小集的‘衣食父母’,让逛小集的账目越来越漂亮,他也越来越有信心,知道自己的做法没有问题,也就更坚定的为百姓们做些实事。”   广教肥料之法,增产,寻良种;   开设助农计划,有“最佳农民奖”,让种地之法流入广大农户之家;   大力培养兽医人才,发展畜牧业,让家家户户有肉吃,鸡蛋不再是饭桌上值得挣抢的食材;   春季领养活动,让百姓们开展副业,朝着攒出家资迈出第一步;   开展扫盲班,给县里的大人小孩另一条出路。他们或是在职业上有进益,或是可以在启蒙之前过渡,看看孩子有没有读书天分。能挣钱,也能省钱;   设立“手艺人协会”,让他们集中起来,可以大量接单,钻研技术,自我提升,挣大钱;   ……   今年还跟津口县合作,把果干果酱引入丰州县,让丰州县的百姓,能吃得起“果子”。   铺面内一项项的套餐、服务,切实提高了百姓们的幸福感。   成亲的有喜服穿,办白事的能体面的送走亲人。过年过节,百姓们凑个大单,还能请戏班子去热闹热闹。   谢星珩在做生意的时候,做到了让百姓们提升自己、挣钱、改善生活水平的同时,保证了他们精神世界的满足。   冬季活动,全民参与,庆贺丰收,也盼着新一年的好兆头。   江知与话锋到了这里,为谢星珩要离开逛小集做铺垫。   “我夫君是读书人,他想要为百姓做些实事,来年他要去科举,在此,我祝贺他金榜题名,一鸣从此始,相望青云端!”   这些事情,百姓们在生活中,一样样的体会到,缓慢的接受、适应,看着日子越来越好,他们感念江家,也感恩谢星珩,但从未这样细数过,都是因某事感到变化,才顺嘴提一句。经过江知与这一番言说,下边的百姓感动得一塌糊涂。   不到三年的时间,江家以商户之身,为百姓们做了这么多事。   有人都想喊“青天大老爷”了。   但江家早几年就给他们“普法”过,知道朝廷的赈灾流程,也知道一般性质的冲突、称呼,会造成什么影响。   他们舍不得谢星珩走,但他们也希望谢星珩能一举高中,前程似海!   他们无声鼓掌,一切尽在不言中。   街巷的入口,孟培德带着儿子孟笃行朝着这头看,暗自点头。   回过身跟孟笃行说:“来年你还是留在丰州县,你那些师兄也在,你们都沉下心做件事,不要急着喊口号,踏实一些。”   一个人的功绩,不在朝廷封赏,而在百姓心中。   台上,谢星珩接过江知与的话头,活跃气氛。   “哎哟,听得我臊得慌,早知道你要这样子夸我,我说什么都不叫你上来,这话咱们回家慢慢说啊!”   江知与配合他说:“哦,那我下去?”   说着,他还真走。   谢星珩忙去拉他,“诶诶,来都来了,走什么啊?”   围观的群众们都被他俩逗笑了。   谢星珩把江知与拉到台子中心站好,四处拱手:“再耽搁大家一会儿,就让戏班子上来。”   最后一件事,账本契据的交接。   圆弧盖子打开,上面还是个中号箱子。   里头有地契、店契、合约契据、员工契据。   百姓们不懂这厚度意味着家资几何,附近围观的合伙人们还能不懂吗?   江家还有一个农庄在,里头好几个厂子,又是盐商。   粗略估算,江家家资只怕早已超过黄家,一跃成为丰州县首富。   只是江家有钱不藏着,挣了就要花,全换成了实实在在的产业。让这些产业,继续生钱去。   交接时,下边百姓窃窃私语,他们觉着这个交接就是谢星珩办活动常说的“仪式感”。   人家夫夫俩秀恩爱,左手倒右手的,又不是逛小集易主了,在乎它干嘛?   他们只是在庆功酒的演讲前奏上,结合这一箱账本契据,意识到谢星珩是个很有本事的人。   这么有本事的人,为什么不自立门户,反而要入赘呢?   一两个人叫窃窃私语,人多了,声音就犹如在耳边喊话。   江知与也故作疑惑:“你这么有本事,为什么以前不挣钱养家?”   谢星珩差点翻白眼。   为什么不挣钱养家?   能吃软饭,谁想当卷王。   他费劲推箱子,没推动,只好退而求其次,把最顶上装着契据的小箱子抱过来,递给江知与。   他笑容满面,诚意十足:“这是我三年的‘成绩单’,请江老板收下。”   江知与不想要。   他们之间,分什么你的我的?   留在谢星珩手里挺好的。   谢星珩故意板着脸,凑近他,低声说了句:“你忘了我的话?我给你的,就是你的。”   他们之间,无需客气。   江知与被他提醒,才发现自己又差点犯错,眼睛笑着,不由变得湿润,面前谢星珩的样子都变得朦胧。   谢星珩再次送上契据箱子:“我入赘了,家业都是江家的,交给你打理是应当的。”   给账本和契据,原不用在大庭广众之下,搞这么大的阵仗。   谢星珩是想要再给大家伙一个公开声明,他是赘婿,跟江家一体。   这态度给两个爹看,往后他带着小鱼和孩子远走异乡,他们可以更放心一点。   他不会欺负江知与,也不会做那负心汉。   更不会因繁华迷了眼,被外头的莺莺燕燕花花草草偷了心。   他入赘江家,不论他身份怎么改变,江知与都是他的一家之主。   他俩要下来,白喜文他们几个在下头起哄。   “上去,上去!恩爱都秀完了,不得讲讲生意经啊?搞快点,多说点!”   生意经,都是套话。   做生意的人,嘴皮子溜,真要说,顺口溜都一串串的走。   而生意一道,无非是钱财、货物、市场、客源、人力、信息。   这些东西,但凡做点小买卖,都会知道。然后可劲儿的在里头琢磨。要么是资金问题,要么是货物质量与创新,要么是迎合市场,要么是拉客拓客留客,以及人才招聘,信息收集。   现代商业,已经明白服务的重要性。   谢星珩也给他们打样了,一个服务好的门店,百姓们会怎样回馈他们。   他说:“这里真没什么好说的,我们家做生意的样子,大家都看在眼里,我还能藏什么?只能做个八字总结,诚实守信,以善为本。”   他还有商务培训班,该教的都教了。   他下来后,戏班子上台,唱新戏《大闹天宫》和《三借芭蕉扇》。   酒席继续上桌,跟着吃,跟着上菜。   宋家从上陵府叫来的兄弟们也到了,他们在两场戏的中间,穿插一场“请神舞”。   这是上陵府特有的舞蹈,跟别地祭祀拜神一样,不过换了一种形式。   整体力量感很足,而且这个请神舞,加了“祭祀”元素,同时有“与神同庆,共浴天恩”的寓意。他们是抬着吃的喝的在舞,舞的过程中,将食物分给周边围观的人。   这是丰州县没见过的舞蹈,大家都很给面子,递到手里就接过来吃。   楼上宋威一家都趴在窗口看,很是满意。   有人在屋里吃席久了,早就饱了,出来换人,让宋家来的兄弟和外头久等的百姓们也进屋吃,愣生生把这场年夜饭和庆功酒吃成了流水席。   逛小集二楼,谢星珩夫夫俩回来时,发现孟培德父子也在。   江承海说:“我们在楼上看见孟先生了,就下去请他们上来了。”   孟家父子大老远从嘉源省过来,为着谢星珩的学业,过年都没回家,哪能让人冷清着过年?   屋里加桌加凳子,他们一起吃个团圆饭。   两个小宝宝吃不下去,耐心要耗尽了。   他们的爹爹出尽了风头,还来了更加漂亮显眼的戏班子和请神舞,他们急坏了,就想下去玩。   江知与哄着他们,没哄住。   谢星珩跟他们说:“你俩不吃饱,我就不放你们下去,哭破嗓子也不听。”   孩子大了,会试探家长底线了,看着眼色办事。   谢星珩还没给他俩找到严师,只能转换身份做严父。   哄他俩吃饭,他俩不好好吃。   威胁他俩不吃饭就玩不了,他俩还能扁嘴吃几口。   吃完了,就带他俩下去逛逛。   两孩子是家里的宝贝疙瘩,玩的时候养糙一点没关系,人多杂乱的场合,没谁心大不看着。   谢星珩的身板不够硬,江承海不让他抱孩子去玩,叫宋野跟江知与去。   这两兄弟习武的身板,护个孩子稳稳当当。   谢星珩:“……”   好好好,又开始卷了是吗。   以前是不好好读书,夫郎孩子没好衣服穿。   现在是不好好习武,都不能抱孩子出去玩。   人生果然卷无止境。   话分两头,楼下戏剧开场,场子立刻热闹起来,吹打班子可劲儿鼓,让人在屋里都要大声讲话。   江知与跟宋野,带着孩子从后边上台,远着戏班的人,只让他们在台子后边蹦一蹦、扭一扭。   就这样,两个孩子还开心的不行,笑声都有点尖。   白喜文见状,叫人去拿两个小素胚面具,让戏班的人,给上面画脸谱,照着大圣的样子画,给两个孩子戴着玩玩。   俩孩子戴上了大圣面具,也成了美猴王,要头顶的“须须”,也要手里的棍棒。   白喜文给他俩一人拿只筷子凑数,又弄了彩带,给他俩系在帽子上。   这跟孙大圣不一样,他俩没照镜子,但互相看得见。   白喜文骗他们:“小猴子的须须就是软软的,你们长大了,就是孙大圣那样子的。”   这话听得他俩很开心,因为家人总说他俩软软甜甜的,他们默认“软软”是夸奖。   小孩子就是跟大人不一样的!   谢星珩在上头看着,对白喜文夸了又夸。   “有眼色,会来事儿,人才啊。”   谢星珩作为本次庆功宴的召开人,在楼上吃完年夜饭,看着时辰差不多,就叫来江知与,跟他一起满场敬酒。   这是他们夫夫俩第二次一起敬酒,上一回还是成亲时。   如今的江知与,酒量依然弱,但他喝酒只会激发小脾气,人还是清醒的。   敬酒时,还参与了点评,说这次谁送的礼是最丑的东西。   谢星珩差点给他们这没情商的玩法整到头秃,把之前夸奖白喜文的话撤回了。   庆功酒从中午热闹到天黑,宵禁来临前才散场。夫夫俩刚好敬完全场,最后跟大家伙举杯共饮,说了结束语,各回各家。   他俩今天喝多了酒,孩子也玩累了,不跟他们住一屋,被接到主院里歇息。   谢星珩还给江知与准备了别的惊喜,一箱子金鱼银星,就在桌上摆着。   因箱子小,也是拿不出手,就挪到家里给。   “账上就这点钱了,不然高低让你长长脸面。”谢星珩说。   江知与听笑了,他伸手在箱子里搅,硬是把泾渭分明的金鱼银星混在一处才松手。   那些都是冰冰的物件,谢星珩给他捂手。   院里小厮端来醒酒汤,也提热水过来,供他们洗漱。   天冷,醉酒的人不在桌前久坐。   洗漱时,他俩一块儿,江知与看谢星珩从怀里掏出个本子,然后才脱衣。   他眯眯眼,见本子上是他写的“生意经”,又是一阵笑。   “你不是说没什么生意经吗?怎么还有本子?”   谢星珩真没写什么生意经,他说:“最开始写的几本生意经,我都交给你了。这一本是随便瞎写的东西,不算生意经。”   但本子上写着“生意经”。   江知与说:“那给我吧?我一起收着?”   不过一个本子罢了。   谢星珩答应了。   江知与擦洗过身体,顺手把生意经拿上,窝到炕头,翻开了第一页。   第一页笔迹很新,写着“奋斗哪有软饭香”。   江知与歪歪头,脑袋上仿佛顶着个问号。   他醉醉的脑袋,想不出来这是什么意思。   谢星珩到他身边躺下,叫他早点睡,他就乖乖放下本子,往下缩回被子里。   夫夫俩抱一处,相拥而眠。   江知与一宿没睡好,醉酒后头疼,醒得特别早。   他看谢星珩还睡着,有点酒劲的余留,也有点梦与真实分不清的迷糊。   他踢了谢星珩一脚:“干活去。”   谢星珩迷迷糊糊,还没醒神,哼哼唧唧应声。   应声了,但不动。   江知与生气,补了一下。   “怎么不听话?”   谢星珩这回醒了,懵懵看着江知与:“什么话?”   江知与说:“干活去。”   谢星珩疑惑:“什么活?”   江知与认真说:“挣钱的活。”   谢星珩揉揉眉心。   这是什么意思?   他正在思索他昨天有没有说什么话,就听江知与说:“我要吃软饭。”   谢星珩:?   你吃什么软饭,你是软饭制作人好吗。   江知与还说:“这是你教我的。”   谢星珩想起来了。   他拍拍脑门,钻被窝里,给江知与一顿挠,把江知与挠得醒神,知道不是梦。   谢星珩把他好生笑话一回:“酒量怎么差成这样?还能有隔夜的酒劲呢?”   江知与脸红红的,他裹着被子,身子还要压着被子,不让谢星珩继续挠他了。   他嘴硬:“我就不能想吃软饭吗?”   谢星珩更是笑:“能,可以,你当然行。等着啊,我今天就给你蒸一笼软饭吃。”   江知与知道此软饭非彼软饭,依然高兴。   “嗯,想吃糯米饭。”   年底打糍粑,都是自家蒸糯米,新蒸好的糯米,加一把糖,吃着沙沙甜甜,滋味可美。   谢星珩也答应了。   “给你做小鱼饭吃。”   江知与就抱着他,往他怀里挤。   “想吃星星饭。”   这也行嘛。   谢星珩说:“再给你弄个爱心煎蛋。” 第141章 进京赶考   赶在新年前,宋原从津口县归来,带回的年礼和信件按照名帖送完,最后到宋家。   宋原带回家一个好消息,机会比他想象中来得早,他暂时会在南地的糖厂当差。   今年时日尚短,人员还没管理到位,来年要再待一阵。然后负责果糖的运输。   运输路线,是一路南下,直至边关。   宋威跟孟秋都久久无言。   这是他们最不希望的机会之一,要拿命赌。   宋原说:“我们自家立起来了,跟谁家来往都有底气。”   谈交情,总有委屈的时候。到时再深的感情,也会消耗干净。   另外,他这出身,以干实事来说,这是最好的出路了。   宋威没什么好说的,看徐诚给他们捎带的年礼,知道徐诚还记挂着从前的情谊,老怀甚慰。   “果然还是要多做好事。”   与人为善,才有今天。   徐家也收到了年礼和家书,他们看徐诚又没回家,原是不爽,心里难受,拆开信件,看徐诚说怀孩子了,二月份就要生了,又都高兴起来。   怀了孩子,不宜奔波,这都要临盆了,是该好好养着。   江知与也收到了信件,跟宋明晖说过后,两人看天气好,就带着两个孩子到徐家来坐坐。   跟穆彩凤说说话,聊聊天,把喜气放大一些,也好放心,少些忧闷。   谢星珩则在学习之余,拆开了林庚的回信。   因徐诚怀孕,林庚紧着徐诚的身子来,人手抽调不开,今年暂时先这样,来年开春,珍珠养殖和玻璃烧制,都会同期找场地盖作坊。   津口县的新城区计划,林庚推迟。要让津口县先发展,以五年为一阶段,先过五年再说,让百姓们先把日子过好,再考虑做出改变,朝下一阶段迈进。   在一阶段发展期间,他会安排人配合江家的果酱厂,完成谢星珩最初对百姓们的承诺。   要做官的人,最忌讳失信于民。果酱厂低价买果子,是有做出修路承诺的。这也是当地发展必须要做到的事。   林庚会出人,也会根据琉璃和珍珠所产的收益,进行调配,把这件事办了。   这五年,也是整个南地经济的生长期。   他们才刚刚找到生机,更远的地方还受困于路途,这些都不急。   发展是好事,但要以民生为主。不能吊着百姓,让他们吃力的去追。要给他们时间成长,自然赶上发展的队列。   这方面,也是多方考虑。   新皇暂未发难,林庚相对被动。他若起兵,就是乱臣贼子,是让天下百姓受刀兵之苦的罪人。   以他个人而言,很多东西都能容忍。   再者,皮甲武器还在制作当中。   铁矿有限,跟着挖矿炼制,跟着在寻找新的铁矿。皮料也有周期。   兵器之外,还有粮草。粮食增产是这两年的事,储备也以五年为一阶段,先饱百姓,再囤军粮。   林庚这一封信写得很长,推心置腹的跟谢星珩说明现在的局势与势力情况。   他要给已经“押宝”的谢星珩说明一些事情,他不会为了掌权去搞事情。   谢星珩举荐的事,他同意。   黄家要把布料生意做到南地,他能给方便。   白家要在津口县做一个地标建筑,他能保证,津口县的新县城重建,会从白家抽调主力人手。   至于珍珠和琉璃的供给问题,也能答应。   这都是无关紧要的小事,横竖都要找人,都要再招商引资,给谁不是谁?   信件最后,林庚写到:十年磨一剑,霜刃未曾试。今日把示君,谁有不平事?   谢星珩看完,把信件放到铜盆里烧掉。   天子掌天下文官,但大启朝最有力的兵团,在林庚手上。   若没冤屈不平,他便不会仗剑扶危。   谢星珩也这样想。   若非被逼,谁不想过安生日子?   他研墨提笔,半晌没有文思,信也写不出来。   谢星珩便不写信了。   今天江知与带着孩子去了徐家,他左右晃晃,去到客院,约老师出门看戏。   丰州县的戏班子,最近都在唱《西游记》的本子。   《三打白骨精》不愧是经典剧目,首次亮相是在茶楼的小台子上,那么丁点儿人,都传遍全城,好评连连,满城的戏班子都唱上了,还不够座。   孟培德问谢星珩:“你最喜欢哪一场戏?”   谢星珩说:“《三借芭蕉扇》。”   这让孟培德侧目。   以他对谢星珩的了解,他以为谢星珩会是喜欢《大闹天宫》的。   谢星珩也喜欢《大闹天宫》,看着爽啊。   他长大后,就不太喜欢了。努力认真的人,反而会被孤立、欺压、嘲弄。奋起反击,也只会换来更重的压迫。   而说喜欢《三借芭蕉扇》,则是因为那时期的大圣,做出了一个让他受益匪浅的行为。   大圣在与铁扇公主借扇子的过程里,因打不过,所以变成小虫子,进入铁扇公主的肚子里。   现代有句话,打不过就加入。   《红楼梦》也有句话,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必先从家里自杀自灭起来。   谢星珩行事作风改变的开始,就源自《三借芭蕉扇》。   后来再读《红楼》,在理科之外,爱上看书,这阶段的他,才突飞猛进,少了些棱角,各处圆融。   这些初中时就看的书籍,非得经历一些事情,再去重温,才有不同的体会。   孟培德拿了戏折子,看文字版的内容,听谢星珩絮絮叨叨的讲,突地合上戏本,问他:“你是不是心里没底?”   谢星珩靠在椅背上,过了会儿才点头:“心里有点慌。”   可能是紧张,也可能是兴奋。   再有半个月,他就出发去京城了。   是好是坏,前程如何,在此一行。   孟培德望着戏台子上的热闹,叫小厮去点戏,就唱《三借芭蕉扇》。   师徒两人再没说话,等着前面戏唱完,中场之后,接上他们要看的戏。   戏剧表演会夸张一些,现在也没特效,大圣钻进铁扇公主的肚子里,是用一个正面空着的箱子做掩饰,观众能看见全貌。   孟培德跟谢星珩说:“我有个师兄,做官很厉害,你应该听说过他,他姓沈。他最高做到了一品官,起起落落的,现在又回到了朝廷。我们同年科举,我被点为状元,他是那届榜眼。入翰林院后,我俩一起拜当时的翰林学士为师。”   “他很不服气,跟我不太和睦。他很快调任外地,接连升职,不到八年,就是一省巡抚。回京述职后,又外派出去,当两省巡抚。那一年的他真是风头无两。我们师兄弟见面,他说考上状元又如何,不懂为官之道,就走不长。”   孟培德过了会儿,继续道:“他是我见过的最会做官的人。我虚心请教过,他说为官者,为君分忧,为民请命。你须得弯腰低头,做出猥琐贪婪样,这样才合群,前路无阻。分忧时没人拦着,请命时没人挡着,官途自然顺利。”   戏台上的木箱子已经撤离,孙大圣从铁扇公主的肚子里出来了。   孟培德说:“我又问他,我说,你是弯腰低头钻到笼子里去,还是弯腰低头赤.-身.-裸.-体的与人合流?”   谢星珩来了兴趣:“我猜是后者。”   孟培德点头:“对,他很恼怒。就那年,他动用关系,把我从翰林院调到礼部任职。他要看看我会不会‘脱衣服’。”   孟培德现在都被革职了,结果显而易见。   身边都是合流的人,各成党派,他在激流之中,有诸多不顺与委屈。   “我要信了他那套,我所学文章道理,就自相矛盾了。”   流水可以逆着加阻力,也可以把某个人溺毙。   谢星珩皱眉思索,说:“我钻笼子?”   孟培德摇摇头:“你为什么要下水呢?”   谢星珩没明白他的意思。   孟培德摇头:“你科举,有了科名,才会让文官们瞧得起。只要这个名顺了,就够了。”   调任之时,上限不受阻。   谢星珩舒展眉头,眉心犹有愁思未解。   “我能行吗?”   孟培德点头:“你很适合做官。”   一个好官,为民之官,必是纯臣。谁也挡不了他的道。   谢星珩长舒一口气。   但愿能行。   包厢里就此安静下来,师徒俩看完这场戏,天色已晚。   他们出来坐马车回府,家里晚饭已经做好。   年节期间,伙食极好,荤菜满桌,这季节少见的蔬菜也能摆上两盘子。   谢星珩到了家,不说烦心事,只说跟老师出去看戏了。   “真是火爆,要不是咱们家有个戏班子,今天还看不了。”   自家戏班子,给东家留了包厢,随去随看。   问起来看了什么戏,谢星珩如实说了。   江知与笑道:“你好喜欢看《三借芭蕉扇》,赶明儿带我也去看看?”   谢星珩应下,“行。”   年前再无大事,谢星珩的学业压力骤减,一天天的没课,每天留两个时辰,去书房里答策问。   今年除夕夜,孙知县组织县里商户,照着往年的排场,还是城门外头划块空地,放烟花玩一玩,让百姓们乐乐。   他们一家人抱着孩子,出去逛街看烟花。   半途里,停停走走,所遇皆是熟人,越走,观赏队伍越是大。   好些百姓认得他们,也跟着一块儿过来,说句话都要扯着嗓子,所有人都在已读乱回,聊个气氛罢了。   今年的烟花棒做得像样,两个孩子爱玩。   两岁多的孩子,走路稳当,跟着几个哥哥们去玩烟花,不要大人抱,跟着近一点,他俩都要急。   宋游跟谢川两个大孩子就拍着胸口,保证他俩一定带好弟弟,让他俩玩得开心,不磕碰一点儿。   谢根跟陈冬也在,带着两个豆,也买了好些烟花棒,这个可以捏在手里玩。   陈冬的脸皮练出来了,想玩就捏手里玩。谢根还不好意思,就说带孩子玩,大手握着小手,过过瘾。   谢星珩见状,牵着江知与过来找他们。   两个小豆比两个小宝大一岁,今年三岁了,可以取名字了。   谢根跟陈冬这些年没松懈,识字慢了些,总归识得许多字。   再有谢川翻书,他们选了好几个名字,见了谢星珩,就让谢星珩再把把关。   谢家小辈,老大叫谢川,两个小的也是单字名。   老二是小哥儿,看是取“昭”还是取“安”。   老三是小汉子,看是取“信”还是取“柏”。   字义都挺好理解的,谢星珩稍作思索,说:“老二就取‘昭’字。”   贤者以其昭昭使人昭昭。   谢家三个豆,小名都小小的,大名可以抬一抬。   小哥儿取“昭”字,可以取“明白”之意,也能以“光明”来理解。   老三嘛,两个字都不错。   谢星珩选“信”字,人无信不立。   立起来,自是松柏。   谢根夫夫俩都连声说好,叫两个小的谢谢二叔。   孩子常来江家上“幼儿园”,野着养,活泼之余又很有礼貌,叫来领名字道谢,他俩能舍下烟花棒,过来奶声奶气说“谢谢二叔”。   场面可喜人。   江知与算着日子,到明年,两个小宝满三岁,也能取大名了,他们现在就得多多留意。   谢星珩让他不用多想:“他俩名字要平着来,随便取取就行了。”   江知与:“……”   “怎么个随便法?”   谢星珩说:“江随,江便。”   江知与听笑了:“你真这样取名,孩子以后不叫你爹了。”   谢星珩想到了很多常见名字,比如:小明、小红、小美、小帅。   他想着还笑,时代因素,一个年代有一个年代的风潮,不知现代的“网红名字”,能不能被江知与喜欢。   他把家人的名字在心里过一遍,发现就他跟江知与的名字不够好听。   活该他俩天生一对。   除夕在外疯玩一场,回家还得守夜。   宋家、谢家,两家齐整,就不来江家凑热闹。   孟培德推说跟儿孙有话说,没过去一起守夜。   江家一家六口在,两个小宝贝熬不住夜,到家就打盹儿,和往年一样,他俩先睡,大人们烤火烤零食,吃着喝着聊着。   今年拜年,要走动的人家多。江承海看着,跟江知与一块儿,把商户这头的年拜了。   谢星珩就紧着书生们来,以后都是人脉关系。   年节长,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三五天的,把这事儿办完。   今年要去赶考的人,都约一约,到时就着江家的车马,一起上京。   行李不多收拾,两个大人能将就,到了地方再买,多点些孩子的衣物用品。等成绩出来,家里再收拾东西,体面些的行头,都给他们送去。   江知与先跟着一块儿去,不论成不成的,一家子在一块儿,心里舒坦些。好过在家里干等着着急。   京城镖局那头,他俩考完以后再去看看。何镖头夫夫俩都是讲理的人,不会介意。   余下的人情走动,比如说程明程国师,霍首辅家的三公子,这些都看谢星珩的意思来。   他俩须得把来喜带上,身边有个懂事的自家人做管家,在外生活压力小一些。   谢星珩拨弄着炭火,先把这事儿拒了。   “来喜都成亲了,也是有家业的人,跟着我们在外头,要拖家带口的离开家乡,还是算了。而且我估计我不会差人用,有得是人给我塞人。”   随便吧。   能用用,不能用再买些人。   买来的不伶俐,那只能再麻烦林庚也想想法子,给他塞几个来用用。   他们夫夫俩也有件事想跟两个爹说。   “我跟小鱼的意思是,留个孩子在家里,你们帮着带一带,家里也热闹一些。”   他们在外头,把天玑宝宝带上。   现在的人,都觉得儿子才是一家的未来。   锦鲤宝宝跟着他们,风险大。天玑宝宝就还好。   两个爹也会教孩子,江知与跟江致微兄弟俩都挺正,儿子留在家里,他们都放心。   另外,锦鲤宝宝也乖顺些,把他留在家里,能快些缓过来。   江承海跟宋明晖没能立刻拒绝。   江家人少,两人也上了年纪,比从前爱热闹。   孩子养在眼皮底下,眼看着他俩一日日的长大,现在大的要出去闯荡,小的也要带走。他们说不心酸,那是假的。   真留个孩子在他们身边,他们又不忍心。不忍心让这么小的娃娃,就离开亲爹。   他们摇摇头:“再说吧,你们在外头忙活,要是忙不过来,他俩也想家,想我俩,就让小鱼抽空回来一趟。”   谢星珩跟江知与劝了几句,依然是到时再说的回答。   天边蒙蒙亮时,谢星珩跟江知与去灶屋,揉面调馅儿,做饺子吃。   新一年,开始了。   丰州县的新年,有冬日活动在进行,热闹非凡。   同一时期,津口县的新年,刚过大年初一,就有好些书生结伴出行,进京赶考。   津口县的举人数量不多,年限久,积累下来有那么些。   江致微已经是知县,不必再去科举。等他事业稳定点,可以再去争取,提升一下仕途上限。   赶考的书生走得静悄悄,只有书生家人在意,别家百姓们,依然是以族群聚居着,邻里之间都是亲戚,出门绕一绕,不过半天,就拜完年,能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聊天。   今年他们的日子好过,家家户户都泡着果干茶,有些人家舍得,也泡着糖水喝。   他们都在说开春后要做哪些事。   果树要追肥,县里教了蚯蚓肥,开春就让小孩子去挖蚯蚓,抓来堆肥。   汉子们要赶场子去开荒,妇人夫郎力气小,就响应响应植树造林的号召。多种些树。   更多的荒地,他们兼顾不过来,因人少,无法跟其他县城一样,能分出人手去种地。   但江致微鼓励他们种地,至少现有耕地别荒废了。   冬日里,他们也赶着好日头时,抽空去抢工,开开路,把林区的路修一修。   这是多个家族的自发性行为,县里穷,他们都知道,没指着县里出钱。   但江致微还是给他们包了饭,大馒头管饱,各人自觉,吃饱就够,别往家里捎带。县里实在穷。   年节前,江致微也跟黎文君各族劝说,现在大的果干加工作坊盖不起,他们意见不合。只能参考糖厂的模式,一个大厂区里,分多个作坊,各族都集中人手,来制作果干。把人力利用到极限,省些人力做别的事。   今年过年,江致微很忙。   一来是江老三发疯。职位被顶替后,朝廷对他没有任何安排,他只能烂在南地,成为笑柄。人变得愈发酗酒,时不时来闹一场。年节里尤甚。   卫泽现在怀着孩子,姜楚英病也没好,卫爹倒是能来帮衬,但老实人哪能跟酒鬼较劲?   他只能自个儿顶上。   卫泽那头的亲戚也不消停。忙的时候识趣,自家也赶工做果干,不到眼前惹人烦,一旦闲下来,就要过来攀亲戚。   卫泽的大哥一家以及后娘的娘家,都是厚颜无耻之人。他们来时要说亲戚,不承认是亲戚,又说他们是百姓。   江致微当了知县,还能欺负百姓啊?   这件事,江致微等到江老三被夏元仪关在家里,才得闲处理。   他不再是从前不知世事的书生,他是一县之主。他再仁善,难道还不懂县令对平民的威慑有多大吗?   他不讲私情,大过年的,他直接把人拉到公堂去审问。   卫泽的大哥卫林,乡里都知道的无情不孝之人。   他自个儿断亲的,求也求不回去。弟弟妹妹就算了,老父亲都不赡养,他有什么脸再来攀亲?   他要攀亲,江致微也同意。   “那我们先断断你这不孝之罪。”   断亲了,他不孝,只是挨骂。   他若要攀亲,不孝就说不过去了。   卫林在公堂之下跪着,望着公堂之上,威严端坐的江致微,身体止不住的颤抖。   他哪敢论罪?论罪江致微能随意发落了他。   他只能断亲彻底,跟从前一样,和卫泽这一脉再无瓜葛。   同一天里,江致微又叫人去把卫泽后娘的娘家人都捉来问审。   他们没有断亲,后娘至死都是卫家的媳妇,这门亲戚赖不掉。   江致微要追查一下后娘的死因。   这事儿好查,南地是朝廷都管理松懈的地方,百姓不懂法理,什么事情都敢放在嘴上说。   这一家人,逼着出嫁的女儿,再另行嫁人的事,现在打听打听,还有不少人记得。   全都拉到堂上来做证人。   一条人命,在他们的逼迫下,活活熬死了。不是凶手是什么?   定不了杀人之罪,定个买卖人口总行吧?   把别家的媳妇,卖给另一家做媳妇,怎么不算买卖?   什么?你说她是你家女儿?   那你家的规矩,还比朝廷的规矩大吗。   大过年的,衙门开门红,把他们屁股都打开花了。   这两个深究起来是家事的案子,让津口县的百姓们,记起来他们还有个衙门。   他们从前有事,都是找族长处理。   都是族人,就族长决断。   跟外族人有冲突,就族长带人解决。   这下他们来了新鲜,过年里闲着,好些百姓来凑热闹,还聚在衙门外看审案子。   第一个案子是:李家的鸡,跑到了张家的地界,被张家的人下锅吃了。李家的要张家人赔鸡。张家的说跑到他家的鸡就是他家的,他不赔。   江致微眼皮子抽搐。   他望着张家的人:“你真这样认为?”   张家人梗着脖子不认错,就是这个理!   江致微就跟李家人说:“听见了吗?你现在就把他拉到你家去,从此以后他是你们李家人,跟你姓,以后姓李不姓张了。”   堂下当事人懵懵的,堂外百姓哄笑一团。   李家人反应过来,都说好,要让张家人来李家做孙子!   张家人哪里同意?都说哪有这样断案的!   江致微说:“你来到我的公堂上,我就这样子断案。你跟他走,你不走我叫人押你走。”   当孙子还是赔鸡,这是个令人难以抉择的问题。   这个案子过后,外头的鸣冤鼓就没停过。整个年节,江致微都在判“孙子”。   县里因宗族势力的缘故,百姓们都对地盘很看重。   在他们看来,到了他们地界的东西,就是他们的。   这是他们得利的时候。   换了他们吃亏,就咽不下这口气。江致微能让人当孙子,他们就要来找孙子。   江致微:“……”   这跟他想的知县不一样。   在江致微忙着当知县判“孙子”时,丰州县的谢星珩,带着夫郎孩子,告别亲人,与县里其他举人汇合,踏上了进京赶考的路。   这一次,他记得带上了谢川给他的公鸡。   谢川还以为他考完试就会回来,乐滋滋的跟谢星珩说:“二叔,等你回来,我再给你送几只鸡,我用好东西养着,保证肉美汤鲜!”   谢星珩摸摸他头:“也别光惦记着养鸡,记不记得你说过要当秀才,让人瞧得起的?该考童生就去考。别怕落榜,多考考,你熟悉了,自然榜上有名。”   谢川确实有点怕落榜,他小声跟谢星珩说:“那我没有二叔厉害啊,我爹说你逢考必中,我有你做榜样,哪能考个童生都考不上?让人笑话。”   谢星珩听了笑:“别贫嘴,以我为榜样,更该迎难而上,让我看看你的本事。”   谢川说:“好,我跟夫子说,我要去考童生!”   谢星珩点头,跟家人说完话,最后拜别恩师。   他说了句俏皮话:“我这阵子想了很久下水不下水的问题,突然想起来我会游泳。我生自水乡,发大水都没淹了我,又何惧水沟溪流?”   孟培德不在乎他下水不下水。   别脏了心就行。   “到了京城,别宣扬你是我的学生。该知道的都知道了,但你要低调点。”   谢星珩应下,再不回头。   此行山高水远,后会有期。 第142章 我要抱抱你(捉))   赶考的书生们,正月十六出发。   路上积雪在化,泥泞难走。加上要照顾两个小孩子,到了二月初三,才进了京城的城门。   谢星珩决定下场考试,就跟京城的熟人们写了信,过了十五,就有人在城门附近等,到了二月份,好些人都着急上火了。   今天何镖头夫夫俩都来了,顾慎行跟他们打了半个月的照面,一问发现是等的同一个人,便结伴接人。   眼见着从丰州县来的赶考举人们进城,他们又从中找到谢星珩,才舒了口气,放下心来。   何镖头已经给他们准备好了住所,是他们提早租下的宅院。   他们暂时不敢在京城买宅子,京城地贵房贵,靠着种地,还没把药田、药虫的培育投资挣回本。   顾慎行原说给谢星珩接风洗尘,接他们夫夫俩到府里住。因谢星珩来得太迟,还得去衙门登记,便不提这事,陪同着一起到贡院附近的宅院,路上约好考完以后,怎么着都要见一面,喝一场。   他先回家,让谢星珩他们先安置。   屋里都收拾妥当了,来的举人多,宅院小,暂时两两一间。谢星珩一家四口住一间。   何书文看他们带着孩子,怕不方便,说接到农庄那头,帮忙照看着。   两个宝宝一听要把他们接走,就紧紧抱着两个爹,眼神又委屈又警惕。   他俩开始记事了,去年过年前,赶了一场路去津口县。今年过年后,又赶路来京城。   每一回都有亲人不在,这次好久没见着两个爷爷,他们想念得紧。到了异地他乡,更是离不开两个爹。   江知与抱着他俩哄:“不怕不怕,爹爹走到哪里都带着你们,不送你们走。”   何书文满眼歉意,也跟着哄。   今天天色晚,把人安置妥当,何书文留了人照顾,先跟何镖头回农庄。   江知与想出门送送,一踏出门口,两个小宝就要哭,无奈,只能让谢星珩去送。   谢星珩跟他们说:“天冷,路难走,临近考期,书生们的情绪也比较敏感,这阵子你们就不用常来,等我考完,我带着小鱼和孩子,去农庄转转。”   贡院附近的宅子都小小的,一下挤进来这么多人,他们都没法留宿,也只能这样了。   和乡试不同,今年谢星珩已经成长了,无需再东打听西打听,一应事务,他能做主决定。   他还说:“劳烦你们帮着去牙行看看宅子,小一些没关系,住我们这一家子就够。我等着考试成绩,再决定买不买。”   每年殿试过后,京城的宅子都要往外销售一批。   留任在京城的进士们,凡有家底者,少是租房住。   何镖头夫夫俩答应下来,趁着天没黑透,赶在城门落锁前,往城外农庄里去。   晚饭简单,谢星珩跟举人们约好时辰,便回房。   屋里烧着炕,铜盆里也有炭火。   江知与带着两个孩子,坐在炕桌边吃饭。   小宝贝拿不住筷子,用小勺子一口口的挖着吃。   他俩还没完全戒奶,能不用奶娘的奶水,但羊奶还得喝一阵。   这段时间赶路,他们没胃口。吃过饭,擦洗过手脚,漱口洗脸后,躺在两个爹中间睡着时,他俩又想喝奶。   这么小的孩子,跟着大人来回奔波着遭罪,说一句想喝奶,谢星珩跟江知与半夜里就给他俩忙活开。   这年头没奶粉,冬季好保存,他们带了些羊奶,开罐后闻闻没变味,就起炉子,给他们热羊奶。   江知与催谢星珩去休息:“这头我来就好了,你明天还要去衙门,先睡吧?”   谢星珩精神得很,也心疼。   “你看他俩那小可怜样,我哪能睡得着?”   确实可怜得紧。在津口县来回的路途中,两个宝宝还会闹一闹。   今年却是不闹了,眼睛一眨就掉眼泪,开口就要找爷爷。天玑宝宝都蔫了,没什么脾气。   江知与吸吸鼻子,转移话题。   “等你进场考试,我就带他们去顾家玩玩。”   春试又叫会试,九天三考,模式跟乡试极为相近,但这九天里,考生只能在贡院里待着。吃喝拉撒都在里头。   这九天,小孩子定是哭唧唧的。   羊奶热得快,夫夫俩聊一会儿,把奶盛到碗里,又将碗放到冷水盆里降温,摸着温度差不多,他俩便把羊奶端到炕边。   叫着要喝奶的孩子,已经挨在一块儿睡着了。   江知与跟谢星珩对视一眼,又低头看看热好的羊奶,再摸摸肚子。   算了。   自己喝。   两人又漱口才睡,一觉到天明。   谢星珩起早,不用江知与陪着出门,见两个孩子还没醒,让江知与跟着再睡会儿。   他背上小书包,出门跟同乡举人们一起去衙门。早饭就在路上买着吃。   谢星珩能边走边吃,其他举人看着好羡慕。   临近考期,衙门门口还要排会儿队。   举人是终身制,考上以后,后面的春试都能来参加。   三年一积累,全国举人数量上万。因路途原因,并非所有人都能提前赶到京城,多的是最后几天压线到的。   这头登记完成,他们就能安心等待进场。   考试季,是京城商业旺季。尤其是春试,来的考生遍及全国,还都是举人。   举人在当地已有威望,多得是商户来结交,大多不缺钱。   商贩们在还没转暖的季节里,都在街头巷尾游走叫卖,巴望着多挣几个铜板。   谢星珩回家路上走得慢,很有闲心的这看那看,挑拣了几样味道不错的小吃带给江知与,又在街头买了两串糖葫芦,带回家哄哄孩子。   别的举人都先回宅子里,他们想要再看看书。   许行之跟他在街上走,看路边书斋生意好,叫住谢星珩,说想去看看。   谢星珩点头:“行。”   上回来京城赶考时,他们都没到书斋看过。   这回过来,体会了一下当地的“临时抱佛脚”文化。   书斋所售书籍都是科举常用书,有些是书院的教材,例如《四书五经》。有些是会用到的读物,例如大家文章、往年科举闱墨、《四书集注》等。   谢星珩跟许行之还在外头排了会儿队,才顺利进到书斋。   伙计看他俩的装扮气质,就知道他们是书生。   不论是不是赶考书生,统一推荐他们书斋最火爆的书册——《翰林集》。   《翰林集》,顾名思义,这里面收录的都是历代翰林的文章。   书籍三册,两册是从前在翰林院任职过的大人们的文章选集,一册是如今还在翰林院当差的大人们的文章选集。   谢星珩挑眉:“有顾慎行顾大人的文墨吗?”   书斋伙计立马点头,拿出范本,“唰”一下就给他翻到了书籍中间,刚好是顾慎行的文章。   “上届状元的文章,好多人冲着他来的!”   谢星珩回头跟许行之说:“你看看他混得多好,我考完不知试卷会沦落到什么地方。”   伙计听着这话,试探着问:“你们认识顾大人啊?”   谢星珩说:“上一届的同年,他考上状元,我们没能取中。”   伙计又给他们推荐了另一本书,是根据年份做书名的科举程文。   这年份很巧,恰好是谢星珩考乡试的那一年。   他内心有了不好的预感。   只听伙计说:“那你应该会喜欢这本,你跟顾大人是同年,该是一起考过乡试?这一本就是乡试年的程文合集,虽说举人文章,你们已经不爱看了,留个纪念也是好的嘛。里面还有谢敬之谢举人的文章,你们听说过他吗?他在家乡干了好大一番事业,好多书生都要看他的文章,以他为榜样!”   谢星珩:“……”   听说过,就是我。   许行之在旁边憋着笑,两人在伙计的推销里,买了乡试程文和《翰林集》。   新书装帧极好,外头有布艺书套,拎回家拆开,才发现书套里另有乾坤,上边用小楷写着某些大人的文章喜好,以供考生们根据考官决定文章风格。   谢星珩:“……”   也是人才。   江知与已经起来了,两个宝宝紧跟着他做小尾巴,见到谢星珩回来,才展颜笑起来。   他俩长了牙,一笑就有糯米小牙露出来,看着很是可爱。   谢星珩从书包里拿出小吃,又找铁盘,放炉子上,给这些小吃加热。   另找了个小碗,把糖葫芦从竹签上取下来,拿圆头筷子戳上,一个孩子吃一颗。   江知与问他外头的情况。   谢星珩如实说了。   “之前林庚说我在书生里很有声望,我还以为是小有声名,没想到是深入人心。我这稀烂的文章,他们还花钱买去看,真是瞎了眼。”   一世英名,都给那些文章败坏完了。   江知与疑惑:“怎会这样?”   谢星珩抱着孩子,让他俩坐他腿上舔糖葫芦。   “一定是顾慎行干的好事。”   举人观光团是顾慎行组织的,后来的进士观光团声势更大。   举人、进士,已经是书生里的食物链顶端了,他们都对谢星珩赞誉有加,夸的还是天下书生都会头疼的实干能力,这能不让人吹捧吗?   他只盼着他别给人当坏榜样,让一些文采不够的书生以此为借口,跑去取巧,在家乡瞎搞,想以此另辟蹊径。   那可真是罪过。   江知与说不会:“这年头想办一件事很难的,尤其是利民的事情,难于登天,一般人没这魄力和毅力。”   若不能把读书这件事坚持做好,在实事上受挫几回,也会放弃。对当地百姓造不成影响。   谢星珩得了宽慰,又去哄宝宝,故意装着要吃他们糖葫芦的样子,让他俩分心,给江知与吃饭的时间。   考期在二月初八,进场这天,外头人多。   何镖头夫夫俩都来了,顾家来了个管家,带了两个护卫,见他俩这里有何镖头他们照看,说两句吉利话,留了一副护膝、一只可拆卸式手炉,就告辞离开。   这里离贡院近,江知与跟着出来一趟,等谢星珩点名入场了,才急匆匆回屋。   举人们都进场考试了,何镖头夫夫有地方能将就着留宿,在宅子里照看江知与父子三人。   贡院里,谢星珩照着考号,找到考棚,先检查考棚破损情况,确认不影响考试,再把雨布订好,然后把被褥在窄小铺板上抖开铺平,又将棉被一样的大袄子拿出来,再坐下摆弄手炉。   这炉子是加热水用的,他拿钱买一壶热水,装上摇了摇,对密封性不太满意,便放在脚底用。   脚下暖和了,身体也就暖和了。   黎明前夕,谢星珩披上袄子,闭目养神。   铜锣敲响,他便睁眼坐正,等着接考题。   本场考试,是他熟悉的流程,先考经义。   他拿到题目,脑中便有想法,悬着的心也落了地。   考期九天,谢星珩困在贡院里,江知与困在贡院外。   两个宝宝过了第一天,就开始要爹、找爹,江知与只好领着他俩出来看贡院,说他们爹在考试。   考试的含义,两个宝宝在字卡的模拟里,懂得了。   江知与哄着他们说:“你们爹要把那些字都认完,才能出来,到时我们一起去接他好不好?”   亏他俩一片孝心,这点识字量,都想着帮亲爹分忧了。想去贡院里,帮谢星珩答题,让他早点出来。   江知与听着直笑,笑着笑着,视线蒙蒙。   他们带着孩子,做什么都不方便,看似孩子是拖累,但和他们相处的时候,什么累,什么苦,都感觉值得。   过了这阵子,安家就好了。再熬一熬。   九天之期,等待时很漫长,等到了日子,又恍若转瞬。   江知与请何镖头夫夫做陪,何家兄弟也来了,一行人去贡院门口接谢星珩。   贡院门口还是那般热闹,江知与远远望着那边,见了一批批出来的考生,都有一批批的人喊着名字道喜,但没见到如谢星珩般敢想敢做的人,贡院门前,没有考生“演讲”,宣传家乡。   翘首以盼里,天玑宝宝从直着腰背,到窝在江知与怀里,不想说话了。   锦鲤宝宝的好性子也耗尽了,他皱着小眉头说:“爹笨!”   笨蛋,不识字,别人都出来了,就他迟了。   江知与听了笑:“待会儿罚你爹抄字卡好不好?”   他俩都点头。   要谢星珩多认些字,才不怕下次考试。   谢星珩求稳,考试过了半场,才去交卷,跟一批考生等到攒够人数,才从贡院里出来。   今年低调,江知与没请接考的人。   何家兄弟在前头站着,见着谢星珩的人,就挤到他身边,护着谢星珩从人群里走到茶馆这头。   谢星珩在里头考了九天,饶是冬季,都闷出了馊味儿。   两个宝宝抢着去抱他,都被臭到干呕。   谢星珩隔着小帽子揉搓他俩的脑袋:“小样儿,哪有抱着亲爹吐的?”   小宝贝扭捏着,想要努力一下,但靠近后,还是受不了他身上的味儿,又呕了下。   江知与把他俩抱开,站谢星珩面前,上下打量他。   谢星珩瘦了很多,眼底青黑,一副被吸了精气的样子。   何书文招呼着他们先回家。   “姑爷定是累了,考试遭罪,家里已经烧好热水,准备好了饭菜,回家好好洗洗,吃一顿,再补个觉,有什么话,等养足精神再说!”   江知与应下,看何家兄弟俩把谢星珩的包袱和考篮接过去,问他感觉怎么样。   谢星珩感觉很稳。   “比上回写的东西好。”   中不中的,看考官意思。   外头人声嘈杂,说句话要靠吼。   谢星珩说比上回写的东西好,惹得好些人朝这里看。   他脸皮厚,还举手跟人打招呼:“大家好啊。”   问好,又不说事,少了互动感,一句话把天聊死,这尴尬境地也解了。   江知与听着直乐,确认谢星珩是真的心情好,脸上笑容也真诚了。   孩子们看着谢星珩高兴,也叽叽咕咕的问他认了多少字卡。   谢星珩夸张比划,徒手挥舞,比了个大圈:“这么多!”   宝宝们就“哇”。   锦鲤宝宝才说谢星珩笨,这便夸上了,说他厉害。   谢星珩哪要小孩子夸?可这是他的孩子,他跟江知与的孩子。甜甜一声,简直说到了他心坎里。他大声笑着,憋了几天的郁气陡然消散。   回家后,谢星珩先泡澡洗头发,江知与过来帮他。   房间小,用屏风隔着浴桶,洗头发不方便,自己弄,怕水冷了着凉。   宝宝们知道他们在里头,也不着急了,能在院子里跑着玩,笑声从外头传进来。   谢星珩听着这笑声,感受着揉搓他头皮的指腹,他仰头睁眼,跟江知与对视:“你也辛苦了。”   江知与给他按摩头部,舒缓疲劳。   闻言应声:“就这几天,还好。”   春试成绩,在二月底、三月初能出来。   殿试日子一般在三月初八到三月十五之间,还得熬一熬。   谢星珩洗完澡,就在屋里待着。   炉子放在他背后,他边吃饭边烤头发。   江知与跟孩子们等了一上午,跟着一起吃午饭。   何家四口另开一桌,没来打搅他们。   谢星珩看两孩子吃着饭,小腿在桌下晃晃悠悠的,脸上弯眉弯唇,笑得甜甜的,便说:“想不想飞飞?爹带你们飞飞。”   他俩当然想。   谢星珩又问江知与想不想。江知与不知道怎么飞,他都是大人了,不跟小孩子抢,就摇头说不想。   谢星珩哪能不懂他?   先压着不说。   带小孩子飞飞很简单,临时哄一哄,不用太麻烦。   饭后,谢星珩带他们去院子里,抱起来转圈圈,也让他们骑在自己脖子上看高处。   他俩喜欢转圈圈,就多转几圈。   江知与在旁边看着,感觉还是谢星珩会带孩子一些。   他老是因心疼,什么都软声软气的哄着来,玩也放不开。   谢星珩带他们玩一阵就结束,小孩子要午觉了。   江知与过来帮忙,把孩子们都抱上炕。   谢星珩跟来添乱,他哄着孩子,谢星珩从后边抱着他。   江知与一回头,还因这个距离,耳鬓厮磨般暧昧。   “你怎么了?”   谢星珩贴着他耳朵说话:“我这么明显,你还问?”   江知与低笑:“我知道你想我了,但你先休息?补补觉再说。”   谢星珩同意:“你先跟我过来,我要抱抱你。”   这都已经抱上了,怎么还要换地方?   江知与不明白,但选择听话照做。   屋里小,谢星珩带他出来,在房外的小院子中央,两人面对面的站着,谢星珩伸手环住江知与的腰。   在外头,这么近的距离,让江知与本能往后躲了下。   然后谢星珩发力,把他抱起来了。   江知与眼睛睁大,短促的惊呼声因身体的旋转,成了环绕声。   谢星珩抱着他转了几圈。   脚尖离地就算飞了。   谢星珩体力就那样,考了九天,还没休息,哄过孩子,留给老婆的力气不多。   江知与趴在他肩头笑,很想说“这还不如我从树上跳下来飞得久”,又很喜欢他哄人的小心思,就说:“小谢,那你想不想飞?”   谢星珩并不想体验被老婆抱着转圈圈的感觉,他也不想拒绝江知与,所以他说:“不然你把我抱去炕上吧。我想睡觉。”   江知与还没抱过这么大的人,一时有点无从下手。   谢星珩不想当“麻袋”,就跟他比划着教学“公主抱”。   这一抱起身了,谢星珩突然感觉不如转圈圈。   江知与看他不自在的扭来扭曲去,止不住笑。   来到京城后,他头一次笑得这么畅快,也笑得这么久。   谢星珩就不动了,被放到炕上后,还抬手勾住江知与的脖子,留他一个绵长的吻。   “有劳江老板了,小生无以为报……”   江知与抢话道:“你不能以身相许,你本来就是我的。”   谢星珩直接笑场了。   新城市,新开始。   换个地方,生活依旧。   找到感觉,日子照过。   谢星珩在家休息两天,就动身,带着夫郎孩子先去顾家拜访。   顾慎行特地请了一天假,在家里摆酒设宴,好好招待他们。   饭后,男人们去书房继续说话。江知与跟着苏冉,带着孩子去后院聊天。   两家人认识的时间久,算下来两三年了,但相处的时日很短。幸运在,两家男人都是不拘小节、志向相投的人。两家夫郎也是懂得规矩,体贴懂事之余,又很有韧劲的人。   话语投机,一天都不够说的。   顾家的孩子就一个,是个四岁的小汉子,小小年纪,就有了小古板样,说话做事一板一眼,把两个小宝贝唬得一愣一愣的。   他俩还没见过这样子的孩子,喊声哥哥,眼里都冒着星星。   江知与记着谢星珩想给孩子找严师,见状,便问苏冉,顾家小郎君的先生是谁,是顾慎行亲自启蒙,还是另外拜师了。   苏冉苦涩摇头:“书香门第,哪还用拜师?好是真好,别家孩子哪有这待遇?坏也真坏,这么小的孩子,毛笔都抓不稳,先背了好多书。前阵子受了凉,又接了你们的帖子,才留他在家里待着。不然我跟顾郎都难见他一面。”   江知与为人父,听不得这些话,苏冉说完,他也红了眼圈儿。   这也太苦了。哪有叫人父子相离的?   三个孩子在一旁玩着,他们搭着眼看,不出格就不去管。   小孩子用小桌,小桌上有一碗苦汤药,顾家小郎君顾思勉抬手摸一摸,感觉温温热了,就抱过来喝。   天玑宝宝瞪着眼睛看着他:“你在喝什么?”   顾思勉说:“喝药。”   天玑宝宝知道药是苦的,他小眉头皱得可深。   锦鲤宝宝挨着哥哥,往后躲了躲。   天玑宝宝问:“你病病吗?”   顾思勉点头。   天玑宝宝吸吸鼻子,看顾思勉喝药不皱眉,又瞪大眼睛。   “甜吗?宝宝也要喝!”   哪有小孩子闹着要喝药的?   顾思勉玩伴都是家族的小孩子,闹也不闹着喝药,他一时无法应答。   天玑宝宝伸手抓药碗。   顾思勉迟疑了下,说:“这是苦的……”   天玑宝宝要喝。   锦鲤宝宝看哥哥要喝,他也要喝。   孩子那里有小厮看着,三个孩子抢起药碗了,就忙蹲身去劝架。   一劝,江知与跟苏冉也听见动静了。   他俩过来问,听说是天玑宝宝跟锦鲤宝宝抢着要喝顾思勉的药,江知与的脸皮都臊红了。   这俩孩子!   抢个稀罕吃的就罢了,怎么还抢药?   两个小宝贝这段时间被哄得好,要什么给什么,现在不能喝药,他俩好委屈,张嘴就是哭。   江知与赶忙答应下来:“好好好,爹爹给你俩拿一碗过来,都能喝,都有,不哭了不哭了。”   药不能乱喝。   江知与避着孩子,问苏冉有没有苦芽茶。   他给顾家送过。   苏冉忙叫人去准备。   苦芽茶泡好,两个小宝宝还不用茶杯,他俩就要大碗茶。   江知与给他们把小茶杯换成大碗,笑眯眯说:“宝宝能喝光吗?”   宝宝说能。   入口全喷了。   江知与:“……”   谢星珩说得对,这俩孩子,是需要个严师来管管。   不像他,被孩子喷一身,还笑得出来。 第143章 考中啦!   另一头,书房里。   谢星珩尚不知道自家两个崽,在跟顾家小郎君抢药喝。他这个老父亲睁眼狂吹,什么孩子聪明,孩子懂事,孩子乖巧,张口就来。   他想通过顾慎行的关系,给两个娃娃找个师父。今天先做个铺垫,改日有需求,好开口。   顾慎行挺稀罕他家两个孩子的,长得好看,也活泼,还会撒娇。   “该启蒙了吧?你教他们识字了吗?”   谢星珩点头:“不是传统的启蒙方式,现在他俩会一些常用字。”   顾慎行知道常用字,扫盲班会用到的,他夫郎苏冉还拿了一份回来,现在在弄“每日一字”教学,尽微薄之力,办个开放式扫盲班。   顾慎行不太理解:“你家娃娃应该可以正统的学习啊?”   谢星珩当他俩是幼儿园小班的崽,学着玩着,认认字卡,正式入学前,能有一两百字的识字量就差不多了。   这年头,有点家底的人家,小孩子启蒙都早,三岁就要抓紧了。两个宝宝还算聪明,字卡盘着,再有字块玩具配合,识字量还不错。   不过换个形式,比如说写在纸上,尤其是书本里的,夹杂在许多句子里的某个字词,他俩就不认识了。现在属于“情景认字”阶段。   这也不急。   谢星珩见过小学初中成绩一般般,到了高中才发力的人,小孩子玩玩没关系。   顾慎行听了好羡慕:“我之前买了字块游戏,我家孩子挺喜欢的,我爹说玩物丧志,愣是不让他玩。一天天的读书、背书,我也不能插嘴管教,哎。”   谢星珩把顾慎行的爹刷掉。这人不适合做两个小宝贝的老师,太严格了,对双方都是折磨。   “你家不至于吧?家大业大的,何至于此?”谢星珩问。   顾慎行摇头:“越是家业大,越是不松懈。我还算好的,我堂弟读书没读出来,人懒又好色,我叔叔管教没教成,养得他越发叛逆,你知道他现在是什么下场吗?”   谢星珩:“每天抄书?”   顾慎行提醒他:“我堂弟好色。”   谢星珩有个猜测,不确定道:“放他在家里生孩子?”   顾慎行打了个哆嗦。   “对,管不住,见一个爱一个,他爹一气之下把人全给他抬回家了。他给家里贡献很大,一个人就有八个娃。”   谢星珩:“……”   他家咋这样,令人害怕。   顾慎行说:“这些小娃娃也不知有什么魔力,我堂弟原来多不服管教一人?还说他成家以后会好些,成家没改,头几个娃娃出生,他也没感觉,现在孩子慢慢大了,他也改了性儿,为着孩子轻松点,每天能见见,带出去玩玩,他爹说什么,他听什么……哦,对了,他比我早成亲,他最大的孩子都六岁了。家里热闹的时候,三个弟媳同一个月生孩子。”   谢星珩听着前面只感到无语、害怕,听到后边,也深有同感。   小娃娃,是有种难言的魔力。   这话题简要带过,顾慎行有正事跟他说。   “我听你的主意在搞教育方面的东西,拉了几个人入伙,都是能沉得下心做学问的人,原嫌弃启蒙教学太简单,我劝说一番,说这事办成,利好天下百姓,功德无量。他们想着民间私塾的水平,答应了。目前编写了三册小书,我拿给你看看。”   顾慎行没有一般读书人的酸腐,日常说话甚至会乱用成语。最开始谢星珩都没想到他有状元之才。   他组织人手,对启蒙教材的要求是“文盲都能听懂”。   他不希望启蒙只是识字,选了些常用的故事,想教一些道理、一些实际有用处的东西。便参考他在丰州县的见闻,做了几个版本的书册。   有最正统的寓教于乐版本,根据现有的启蒙书籍来拆分,每一课都是生词加小故事。   这个版本的,拿到私塾去,效果不错。比枯燥的跟读、背诵有趣,正值启蒙年龄的小学生们都爱听。   还有普法版本,同样有生词和小故事,故事替换成了公堂案件,这个内容很吸引人,他们到市井去试过,百姓们都爱听。讲故事时,带着教几个故事里提到的字词,百姓们也会跟着看看,学一学。   另有商务版本。依然是生词加小故事,但故事是一个个的手艺活。   比如谢星珩教的肥料之法。生词以蚯蚓肥、追肥、增产为主。里头还有其他手工活。   这个版本最受欢迎,试教学的时候,每一场的人数都爆满,百姓还嫌不够,想要加场次。   谢星珩翻书看了,每一册都薄薄的,若放在私塾里,三天就上完课了。放在市井上“野课”,或是扫盲班进行,亦或者是给那些识得些许字的人来自学,就极为不错。   可惜,没有字典。   若有字典,便能推行试试。   识字量不够的人,也能看书。   当然,要是有字典,启蒙扫盲就简单了。   顾慎行他们现在是卡住了,不知前进方向。都做的话,也太杂了些。贪多嚼不烂。   他想让谢星珩给个建议:“我是倾向商务版本的,本来嘛,当初说搞教育,就是为了给百姓扫盲。能上得起私塾的孩子,可以往后挪一挪。朝廷科举就取那么些人,再教也没意思。”   先拔高百姓的识字率,然后再进行下一步。比如说教他们一些道理,那时再从经义书里节选来学。   谢星珩沉思片刻,说:“你既然有了分阶段的想法,这几册书,就可以照着你的想法来分。商务版肯定是流传最广的版本,也是最利好百姓的版本。这一版可以继续完善,然后再做普法版本。这不仅仅是扫盲,更是科普读物,符合你的事业发展,也能作为百姓能看得懂、且感兴趣的‘故事书’,最后才是道理。”   顾慎行点头。   商务版面临两个难题,一是可供教学的东西实在少。二是文人清高,利好农务的,他们编纂时还好,都比较积极。写到手工,也还成。讲到变现,说到银子……不提也罢。   “倒是能分工,把商务版的留给愿意写的人来干,目前就我一个。”顾慎行说。   他眼巴巴看着,就差直接要谢星珩来帮忙了。   谢星珩脑子里有货,他跟顾慎行说:“我得闲会写点东西,但你自己整理。”   顾慎行松口气,也叹口气:“人员一分,这件事不知何时才能成。”   谢星珩摇头:“好饭不怕晚。这些东西其实还能再做一个梳理,把其中的字词做梳理,编成生词册子,毕竟言语都很简单,做好生词册子,教完以后,他们能互相请教,专项学习。挣钱的事,没人会不认真,都怕出了纰漏。这块儿整理出来,可以配合嫂子在做的‘每日一字’扫盲班来,在正式推广之前,让百姓们多识点字。”   等商务版启蒙书上市,也别嚷嚷着不公平。从前勤学好学的人,识字多,就是会看得快,抢占先机。   谢星珩垂眸,转眼就有个发展时间线梳理出来。   以此为初期目标,到百姓们能投入到这个事业中来时,朝廷应该也能静下心,办些实事,到时有人领着百姓们做事,推广会更加顺利,经济也会飞速发展。   经济发展起来,就会有诸多利益冲突。普法势在必行,两相结合,再让他们知礼懂礼。这个阶段性安排还不错。   当前几年,则是积累期。   他如此这般跟顾慎行说,顾慎行释怀,“我还是太急了。对了,我爹说想请你到家里吃饭,我是说等你考试成绩出来再说,到时你们一家是走是留都有个着落,做什么都好安排。”   现在来京城,又惦记着成绩,还想抓一抓殿试,夫郎孩子都在,哪里能安心维系人情?   谢星珩跟他道谢,答应到时一定去拜访。   他俩有交情,家庭之间的往来是必须的,时机合适,就要走动走动。   正事聊完,谢星珩跟他说闲话,比如书斋的书籍。   顾慎行一听就笑,“是不是衙门东边的及第书斋?那是我开的。”   谢星珩:“……也是你让你家伙计那样吹我?你看看那些文章,你让人花钱买去看,你心不痛吗?”   顾慎行笑得好大声:“那怎么了?等你今年取中,我还要专门装帧一本对照版,挣钱嘛,这有什么。”   谢星珩一听,这也行。   “给我分点儿,多的不说,我家孩子的尿布钱总要挣到吧?”   顾慎行答应了:“到时我让人去找你问几个问题,嗯……就是你说过的‘采访’,别家书斋请你,你可不能去。”   谢星珩:“……”   怎么的,他还是个红人了?   临走前,谢星珩从顾慎行书架上捞了两套书,一套兵书,统共七本。一套《通鉴》,统共十二本。   《通鉴》没在民间书斋流传,都是权贵家族里有。   谢星珩从前就没学过,还是孟培德赠书里有过一套带有笔记的版本。他都要翻烂了。   顾慎行有书斋,这都好说,他拿一套,顾慎行还能再叫人印。   他到前厅等一会儿,江知与也带着孩子们出来了。   顾慎行跟夫郎苏冉,带着儿子顾思勉,送他们到大外。   谢星珩没看懂江知与的眼神暗示,还跟顾慎行夸孩子乖、孩子聪明,再做个铺垫。   顾慎行也不知道三个孩子抢药喝的事,笑呵呵的跟着夸。   两边互相看不到人影了,这两男人,才从各自夫郎那里听说孩子们之间的争抢,都抽了抽嘴角。   马车里,谢星珩呆滞好久。然后捞过两个小宝贝打屁股。   “我把你们放在心上,你们把我的脸面放在地上!”   他打又下不了狠手,孩子还要笑。   江知与问他怎么会跟顾慎行聊到孩子。   谢星珩无奈:“还不是为了占便宜,顾家书香门第,总有个合适的严师愿意收徒吧?”   哪成想,他在那头夸,孩子们在这头拆台。   江知与也尴尬起来:“是得管管了。”   想了想,他又说:“你要是单纯想找个严师,其实何师兄不错。”   何师兄,何义归,京城镖局的接班人,天生一张冷脸,行事果决,做事粗中有细。识得字,武艺过人,教两个小娃娃,易如反掌。   谢星珩摸摸下巴:“他是不错,等我惦记惦记。”   改天去农庄里了,也铺垫铺垫。   还要再见见顾慎行的爹。   兴许这位状元爹,不好意思对别人家的崽太过严厉,整体松紧度刚好符合他们的要求呢?   嗯……人家也不一定愿意收。   到时再磨一磨。   他不行的话,就求助下老师,让老师帮忙写封介绍信。   去过顾家后,谢星珩再不出门,去农庄的计划延迟,期间只有江知与带着孩子出街逛逛。   等到出成绩这天,何镖头夫夫俩来找他们,何家兄弟俩则先挤人墙,去看榜。   外头人多,他们只在门口张望,一眼看不到头。   江知与拿了梯子,爬到房顶上看,跟下面的人说:“什么都看不清,人挤人的。”   谢星珩今年低调,连带着一起来赶考的丰州县举人们都低调,全都没有跑出去社交。   这也导致他们现在的住所没几个人知道,到时报喜队都找不到人。   许行之坐不住,在院子里来回踱步。   他带头,其他几个跟谢星珩没那么熟的人也在院子里走来走去。   小院里只有一条石子路,路两侧都是泥地。   京城天冷,进入二月,气温还低着,泥地湿黏,他们走几步,鞋底就沾了厚厚的土块。   前面的人停了,后面的人还在走,等个“成绩单”,一堆举人还给撞一处,摔得结实。   这下没谁着急成绩了,都手忙脚乱的爬起来,张罗烧热水,洗手换衣服。   忙一阵,何家兄弟回来报喜了。   谢星珩考中了!   这次丰州县来赶考的举人们,只有谢星珩一个人取中,名次很靠前,是第九名。   “姑爷名声响,好些人都记得他,我们兄弟俩还没挤到前头,就听见有人喊‘谢举人中试了’,那会儿乱糟糟的,只听到名字,我们也不敢轻易回来,挤进去看,才知道真是姑爷取中了,又往外头挤。”何义回说。   他们往回走时,还有报喜队的人在分工。   会试考中,那可是光耀门楣的大喜事。中试举人只要不做过分的事,殿试浑水摸鱼都能混到个进士,从此鱼跃龙门,正式入仕了。   所以各处的报喜队极多,有些是有经验有组织的,还有人是临时起意,跟着报喜队身后走的。   主打一个“见者有份”,先来报喜,拿大赏钱。后来报喜,拿小赏钱。   他们这处低调,报喜的人就是何家兄弟了。江知与拿了两只钱袋,给他们兄弟一人一个。   沾喜气的事儿,兄弟俩都没拒绝。收了以后,主动去门外放鞭炮。   会试之后,还有一个殿试。   但大家默认会试才是书生地位的分水岭,难如登天。   此行同来的举人们,见只有谢星珩一个人中试,心里失落,但总体看得开,都跟着道喜祝贺。   也都说他厉害,生意做了,功名也考下来了。   江知与张罗了两桌酒,开席没一会儿,顾家夫夫俩带着“状元红”和“状元蹄”来贺喜添菜。   两桌人挤挤凑凑,加了两双筷子。   顾慎行一番祝贺后,喝着小酒,跟谢星珩说殿试的事。   其他没有取中的举人们也听得认真——万一下回就轮到他们了呢?   殿试日子已经定下,在三月十五考。   这之前,他们要去国子监,学学规矩,免得殿前失仪。   考试那天,冠带、袍服、鞋袜都要齐整,以书生袍服为佳。等到殿试考完,他们要再去一趟国子监,领进士巾袍,等出成绩后,穿着进士巾袍,去殿前点名,听名次,也授官。   这两回都有文武百官在场,须得稳住,不要因紧张,造成不必要的麻烦。   尤其是第二回,这里礼节繁多,跪了又跪的,一切都听着传制官的话来,切忌走神。   名次确认后,就是琼林宴。宴后,状元会获赐冠带朝服,其他人得点赏银。数目不多,讨个彩头。   然后状元带着众进士上表谢恩。流程大致同上,走个过场,但不能出差错。   尤其是名次靠前的,就在天子眼皮子底下,半点儿容错率没有。   上表谢恩后,还要去拜圣人庙,行释菜礼。   到这里,看似结束了,实则还有诸多细碎的事要办。   拜房官、考官,会见同年,以及授官事宜要去吏部一趟,若不熟悉流程,得罪了小人,会跑好几趟。   考完有两个月的探亲假,在这里就能消磨一些,有些进士的探亲假在吏部就能耗一半,很难缠。   吃酒的举人们听到这里很是唏嘘,在他们看来已经“登天”的进士们,在官场上,就是个初入仕途、无依无靠的小喽啰。   他们不由看向谢星珩,然后又默默喝酒吃菜。   谢星珩的话,就不用担心了。   这种人,在哪里都混得开。   酒足饭饱,谢星珩送客。   举人们还在这里住,谢星珩送顾慎行夫夫俩出来。   顾慎行低声跟谢星珩说:“这阵子看着走走关系,我去吏部打点,我那兄弟说你已经挂名了,看样子不太好。”   谢星珩只是点头。   这时候的关系走动,不是他说了算。   看天子想把他往哪里扔,也看林庚能把他放到哪里坐冷板凳。   这不是他能做主的事,贸然干预,只会坏事。   不过顾慎行一番心意,他也得领情。   “谢了,等我这头忙完,给你送份大礼。”   顾慎行摆手:“客气了。”   谢星珩回屋后,陆续来人跟他说告辞。   没取中的举人们,要返乡回家了,不在京城久留。   此行就一个许行之会多留一阵,他岳家想要他在京城看看布料、衣裳样式。   黄家难来一趟京都,就让许行之捎带着把这事儿办了。   京城很大,到谢星珩从国子监学完规矩,许行之还没逛完现有的裁缝铺。   谢星珩说他这样不行。   “你摆个谱,黄乐文应该给你银子了?不缺钱就直接放话,说你没有看中的,摆个价格出来,说要送给贵人。什么贵人,不必多说,总之送贵人的。   “京城遍地是贵人,这里的裁缝铺所制衣料、绣样,必然跟商户人家穿的样式有区别。你买回去研究,挑着好的来,放出你的底价,让他们拿好货来找你。别买便宜大路货,这些东西黄家都有。”   许行之性格内敛,办事认真,但不够滑头,谢星珩嘱咐一番,看许行之绷着张脸,跟要上刑场一样,就转头跟江知与说:“小鱼,不然你帮一把算了。”   许行之这样,就是人傻钱多的肥羊,价格报了,也买不着什么好东西。   江知与应下,跟他确认道:“黄家给你多少银子?”   许行之抿抿唇,过了会儿说:“一万两……这个够吗?”   谢星珩呛着了,连声咳嗽。   好大的手笔!   他脑子快,也懂得黄家此行的野心。   黄家是在赌合作伙伴的关系,若谢星珩能取中,黄家就要迈步,做官家能穿的衣裳,这才是挣大钱的路子。   一万两的投资算个屁。   真是闷声发大财。   江家账上的银子,也不过两万之数。   因逛小集扩张,铺面余银少。家里银两多是农庄的产出。   江知与要脸,糖厂兴起后,他一点点的把分红银子攒下来,一部分继续投入建设,一部分还最初的创业钱。这才有两万两银子。   以流动资金来说,丰州县最富的应该是宋家,其次就是黄家。   以产业来说,江家居第一。别家都比不上。   谢星珩买过锦缎,江知与在嘉源省时,做过了解。   嘉源省是丝绸之乡,丝绸本来就贵,运到京城后,价格还会上浮。   一万两纯买布料,能买好多,成衣也是。   加上首饰头面等搭配,银子就去得快。   谢星珩让许行之说个明白话:“只要布料和成衣,学学样式和技术,还是说想要做官员常服、官家亲属常服?”   许行之说:“我岳母说,想做后宅生意。”   后宅生意,妇人夫郎,小哥儿小姐儿小汉子等等。   江知与垂眸思索一阵,依然觉着这个银两数目太大了。   “对外这样放话,说你带了两千两银子来的,要给贵人家的一对兄妹送两身衣裳。要得体,大方,低调不失华贵。原以为京城是繁华之地,必能如愿,哪知你会拿着银子买不到好东西。真是失望至极。”   两千两,只买两身衣裳,男女各一套,对任何一家裁缝铺都是大生意。   而这番话,又能把京城裁缝铺都拉踩一番,激出他们的好胜欲。为着挣钱,他们拼死拼活也会凑到两千两的价,只高不低。为着面子,他们拿出来的东西,必然是铺子里的顶级好货。   谢星珩给他鼓掌。   真棒。   越来越老练了。   眨眨眼的工夫,就有主意了。   江知与笑笑,又说:“余下八千两,你拿一部分出来,买些礼品,也换些碎银子,到牙行去找人,礼数到位,见个地位高点儿的管事。让他给你找绣工。   “这里是皇城,必然有宫里出来的绣工。一般来说,这些人都会被其他官员家搜罗去,但总有几个犯了错,主家容不下的。或者自个儿单干的。你高价挖几个人回丰州县。空看样式学得了什么东西?请人回去教。”   这笔钱实在多。挖人之余,还能问问牙行,有没有要倒闭的布庄。   过去谈谈,看看他们能染哪些颜色。黄家染料配方有限,也能再精进。这些经营不下去的布庄,可以盘下来,人员暂时安置在布庄养着。   再回丰州县问问黄家意思,看要不要为了配方,留下这些老手艺人。   若没有经营不良的布庄,那便算了。在外头切忌露财。   江知与带着孩子,不好跟他出去走动,就托何义归帮忙运作一番。   这头忙活时,谢星珩为着殿试,在家临时抱佛脚,看了好些策问。   到三月十五这天,他洗漱更衣,早饭就吃干馍馍、喝白水,早早去赶考。   殿试的排场很大,黎明时,中试举人们就要按照名次在奉天殿外排立。   殿内,文武百官皆朝服等待。等天子升殿,百官礼毕,礼部官员才领着中试举人入内。   天子赐题,他们行五拜三叩礼,再在试桌上找名号,入座答题。   谢星珩运气不好,座位正挨着大圆柱,遮住了大半的光,盯着试题看一会儿,他眼睛就发酸流泪。   他皱皱眉,实在难受时,才闭目歇会儿。   策问是他在行的题型,约等于殿试对他来说,是简单题型。   即便是殿试,天子选题,总体也在规律之内,是以朝廷目前的困局来提问。   这个登基三年的皇帝,还在缺钱之中。   各地灾荒第二年,他就兵变登基。此后,各地赈灾得民心,花费颇高。   除却上陵府剿盐帮拿了些银子,其他各地也在剿匪、抄家。   其中抄家,又有真贪污的和站队错误的官员。   这件事持续了一年多,至今也才修生养息一年多。   而大启朝历经三百年了,早就“垂垂老矣”。   朝内还有一个被太上皇认为有天子之资的林庚手握兵权,在外游走。   他哪能不缺钱?   要跟人叫板,或者说动手。他得先有钱养兵。   这题简直写到了谢星珩的心坎儿里。   搞钱,他在行。   策问,他也在行。   他正常写,反正策问里答的,都是大方向,具体实施,得有人愿意干。   谢星珩写着写着,感觉身前的光线更暗了。   他目光一顿,见题纸上落了个人影。看冠帽,是高坐龙椅的皇帝走到他边上了。   谢星珩提笔的手也跟着顿了下,在笔尖凝聚墨滴时,他先挪开,重新蘸墨,续上文思,继续写。   相比四年前的乡试,同样的搞钱策问,他答题更加成熟,各方面都能兼顾到。   这是在丰州县实打实积累的经验,只有真正的下基层干过,才知道一件事的周期与会遇见的困难,才能总结出实操性和性价比。   他依然认为国家要富强,百姓得先富有起来。   钱财是流通的,一味的压榨百姓,一有事就加税收,苦一苦百姓,是饮鸩止渴,寅吃卯粮。必不长久。   他也不写假大空的话,有了实例,就以丰州县和津口县举例。   他不怕津口县的事被人问起,他敢光明正大的写出来。   因为津口县,有个江致微。   他去那里,合情合理。   策问有很多个小问,核心是搞钱,但题面则有多方面考量。   甚至有提到贪官污吏的杜绝,税收合理性。还有太上皇曾经为刺激消费放松了对商人的衣饰界限,至今仍没产生高利润的原因。再有书生们的“好处”,也就是考上秀才之后,就有田地可以免除税收,是否合理。   还有一点,朝廷对每家每户田地的限制,对于“下有对策”又怎样看待。   在搞钱的核心之外,这位天子已经想要抬一抬商人的地位,刺激消费。大批量的“养肥羊”。   也别说他是真心的,哪朝哪代缺钱了不先抄商人的家?   而他也应该是在国库的税收上,意识到了田地的税收不合理。   这里他不能轻易动。因为占有田地面积最大的群体,多是在朝文官们。   他要听听“新人”的意见,选一个冲锋的替死鬼。   办成了,是功臣。办砸了,拉出去杀了,给人泄愤。   这便算他对文官们服软的态度。   谢星珩写到这里,就相对含糊。   他可不上赶着当替死鬼。   而江家也有千亩良田。他相信家人能齐心,舍得把田地分产给农庄的农户们。以目前的合作关系而言,农户们也愿意继续听江家的生产需求来种植作物。   损失一些家财罢了,总体没有太大的影响。   但其他人呢?   不论官商,都爱买田,这是退路,动这里,不是要跟人拼命吗?   现在到了拼命的时候了吗?   没有。   所以这里的利益不能动。   分析分析古往今来的土地改革制度,畅想个未来就算了。   至于贪官污吏……   因知道现在这个天子,很喜欢手起刀落,确认不是自己人,就直接砍杀,所以谢星珩也不太敢写狠话。   万一这些字句,在以后的某一天,都成了落他身上的刑罚,岂不讽刺?   他倾向流放。   还拿沈钦言来举例。   沈大人是个人才啊。   官居一品,流放南地,归来还是朝中重臣。   牛逼。   由此可见,人是可以被改造的。   贪官污吏,有搞钱的本事,就放他们去犄角疙瘩发光发热,为朝廷敛财。   越偏远的地方,越穷苦。当地民风就越彪悍。   一个流放的官员,还做不到为恶一方。这样写可以。   至于得罪沈钦言……谢星珩不在乎。   得不得罪的,他们都是死敌。   早得罪晚得罪,又怕什么。   站他旁边的皇帝,在他写到沈钦言的时候,意味深长的笑了声,指尖在桌上敲了下。   谢星珩不明所以。   顿了下,不理他,继续写。   这片阴影也不在旁边看了,往前走,上高台,又坐到了龙椅上。   没一会儿,谢星珩感觉眼前的光变亮了。   有个小太监给他点了蜡烛照明。   非常大气,是个三足烛台,摆了两个,光线非常好。   谢星珩心里有底了。   卷子好不好另说,这个皇帝看中他搞钱的本事,暂时不会为难他。   很好。   留他在京城摸鱼吧。   求求了。   谢星珩内心虔诚祈祷两句,然后继续答题。 第144章 第一甲,第三名(捉)   殿试三五日内便可出成绩。中试举人们考完,从东角门出去。殿内,受卷官们收卷,将试卷送去弥封官那里,弥封关防后,试卷再往掌卷官手里过,转送至东阁读卷官手里。   殿试由天子主持,殿试官的品级也随之拔高。   位于东阁的读卷官们,以内阁、六部、都察院、通政司、大理寺正官、翰林院等等上官组成。   今年共有十六位读卷官,包括了当朝文官集团的核心政要。   室内安静,只有翻阅试卷的“沙沙声”,和各读卷官在试卷上盖印留评级的轻扣声。   首席读卷官是内阁首辅霍钧。他年过六旬,头发半白,偏黑的肤色上,是一道道岁月留下的沟壑。   他的眼睛并未如大家对权臣的想象般,虽老却精。他双眼已浑浊,才过六旬,却老如七十,坐圈椅上靠着,没一会儿就打起了盹。   正当这时,室内有人“嘶”一声,从他那处传来的翻卷的“沙沙”声随之停顿。   周围其他读卷官们被这声音影响,朝那处看去,不过一瞬,就都默契的移开眼睛,继续阅卷,仿佛刚才的小插曲并不存在。   那人似早有预料,将手中的试卷放置一边,继续轮阅他人的卷子。   霍钧似已睡着,没被这动静打搅到。   殿试不会黜落中试举人,但要分次第。   读卷官们给每一份试卷盖印,上有自己的姓名及评级几等。   在殿试名列前茅者,卷子上盖印的头等、二等印章就多。   而盖印四等、五等多的人,只能是三甲。   留卷不批的,多是有错误、策语不当的。   这份被放置到一边的试卷,就是策语不当。   他竟敢拿朝廷重臣来做例子,大肆讨论“贪官污吏”的处置之法。   简直胆大包天。   他们都听说了,昌和府丰州县,出了个特别会“办事”的举人。   他在家乡推广肥料之法,培养兽医人才,开展扫盲班、商务培训班。允许百姓们先拿鸡苗鸭苗甚至猪崽,养活变现了,再来补交低廉的费用。   他还大力培养技术性人才,不拘哪行哪业,但凡有手艺,都能大放异彩。   在他的影响下,丰州县在三年之内,由富裕县城,再朝繁华之地迈步。县城百姓不缺肉吃,乡镇百姓不缺蛋吃。   只要勤劳肯干,没有土地,也能另找差事,养家攒钱,脱贫致富。   根据锦衣卫私访调查的奏疏,他们知道丰州县并未实现全县“脱贫”。   “脱贫”是这位举人的口号,但当地距离这一步不远了。   丰州县的税收也相当漂亮,以一县之财,可抵中型府城的税收。   可惜,丰州县隶属昌和府。   昌和府是广平王的封地,税务上交王府,不会上缴到国库。   这位举人叫谢星珩,表字谢敬之。   他的文章跟当下文人的风格都不同,在策问上尤甚。文章言语辞藻没多华丽、激烈,而是言之有物,让人阅之便知此人是有真才干,并非书生意气,空中楼阁。   时隔三年,他再次下场科举了。   会试取中,到了殿试上,锋芒毕露。   这是天子点名要的人,可他的试卷,实在难批。   留卷不批的卷子,最终会交给天子亲阅。   他们不管了。   此时此刻,谢星珩跟着他的“进士同年”们,刚从国子监领完进士巾袍出来。   进士巾袍是圆领袍样式,颜色猩红,跟官服的区别是上面没有补子。   考完殿试,便算稳了。同年们想约着去聚聚。   过后还要领成绩,这回便是茶会,不喝酒。   组局的人主要是约谢星珩。   近几年科举的人,有几个没听说过他的名头?   他们还听说,有一批进士在上任之前,还去丰州县取经过。   人才啊。早年也是以才干和人品闻名,跟他交友,不亏。   同年之间,本也会互相帮扶,是进入官场后的首个“小团体”。   他们在朝中无依无靠,这是第一批人脉。   盛情难却,谢星珩答应聚。心里则好可怜他们,他们哪知道现在热情结交的人,可能会坐好几年的冷板凳?   谢星珩想着,就当给他们上一课好了。   入仕第一课,人生有起落。   名声在外,不一定飞得高。   中试举人们,如谢星珩这般老油条的经年少见。   谢星珩这么多年,也就认识一个顾慎行。其他人多有拘谨,努力放开了,也像赶鸭子上架,不得不笑。   谢星珩就照顾他们脸皮,选了他们更加适应的话题和聊天方式。   说说学问,聊聊抱负,谈谈理想,再讲讲他们最最关心的“才干”。   谢星珩没什么好说的,一个丰州县,说死说活的,像在反复自吹自夸。   他提出一个新概念——去到当地,如果拿捏不准当地的经济作物和发展方向,可以进行商业大摸底。   搞钱嘛,哪能不跟商业挂钩?看看当地商人,尤其是大商人,都在做什么生意。   再从这些生意里,寻找机会。   他们便提出疑问,据他们所知,丰州县从前是“油料”“布庄”最富,谢星珩所在的江家,是镖局发家,跟这些不沾边。   谢星珩笑了:“江家现在在做油料生意了。”   肯学这些东西的人,有概率为百姓做些实事。谢星珩便跟他们更加细致的说。   “你们应该知道我还整合了很多手艺人,让他们统一接订单,生产制造,再出货售卖?一样的道理。你们先看大商人做的生意是什么,能不能跟当地经济联系起来。江家是镖局发家,镖局是根基,最大的商铺是杂货铺,这些手艺人汇聚,日用百货就包圆了。这一条生产链,可以带动原料生产、成品加工、手艺兴起,他们得到了钱,就会去消费,再带动其他领域的售卖额。”   不要怕事小钱少,一件事做到极致,就能挣大钱。同样,当地没有出挑的手艺、经济作物,就算商人都是东货西卖,没有个支柱产业,这些都没关系。   他们可以学。百姓不方便大批量的出去学,也没那个资金,县里可以出力扶持。   县里还能自己去做生意吗?显然不现实。   县里扶持几个商户,给他们便利,条件就是要在当地做某些事。条例可以谈。   谢星珩觉着,今年科举结束,就会有响应的政策出台。   他们不想动,朝廷都会催着他们动。要培养一批跟官府合作的商户。   合作的方式……   谢星珩不敢保证。   肥羊们,哪有人权。   但当地县官们有很大的操作空间,只要他们仁善一些,就能救很多人。   今天的聚会,谢星珩不想搞成扶贫讨论会,差不多就会转移话题,顶不住人多,绕来绕去的说,说到暮色降临,他嗓音也哑了。   散会后,他回家穿新衣服给江知与看,跟他说:“以收集癖来说,我应该奔着状元朝服去,再来一套,书生之路就到巅峰了。”   江知与给他理衣衫,又让他坐桌边,给他重新梳头束发。   “你真是适合红衣。”   谢星珩平时很少穿红色,江知与给他制衣,也少用红色。红色在日常穿着里,太过张扬。   现在的记忆,都还在成亲时的喜服上。   江知与说:“能不能点中状元,都没关系。反正成亲时,你就是状元打扮。”   江知与给他束好头发,又绕到前面来看他的样子。   他们才二十多岁,成长的变化都在眉眼间,脸上没留岁月痕迹。   谢星珩的外貌像水墨画,单调的色彩,有极强的对比感。肤白,唇红,眼睫黑。   他有双微挑的丹凤眼,因气质疏懒,笑一笑,眉眼风流。   如今却变了,坚定沉稳做内核,书生文气做外衣,眉眼间的风流都沉淀下去,变得明朗端方。   若把人比作玉,红衣就是玉的样子。   以玉做刃,温润而锋利。   江知与很满意,弯腰在谢星珩唇上亲了下。   谢星珩想抱他,江知与退开了。   “可不能穿着这身衣服抱,弄皱了就不好了。”   谢星珩说:“拿个汤婆子烫一烫就好了。”   江知与还是不依。   谢星珩要脱了这衣服,江知与还不让。   “让我再欣赏欣赏。”   从前都是谢星珩让他穿衣服,在屋里转圈圈,又去外头走动。   今天调换过来,江知与兴头很浓。   谢星珩只好配合他,又模仿他从前在电视剧里看过的各种走路姿势,端着仪态给他看个够。   江知与从前不爱看歌舞,也对别人搜罗美人的爱好感到不理解。   如今是懂了。   真是养眼啊。   小谢这长相,这批举人里怕是无人能及。   纵是有状元之才,也是探花的命。   江知与心里腹诽,没拿出来说。   他们现在都不敢肯定,只能说不被为难就是好事。   但他一语中的。   两天后,所有读卷官都到御前叩头跪候,来请天子定一甲次第。   其中需要天子亲阅的卷子先交上去。   今次只有一份。   一份众读卷官对弥封之下的姓名心知肚明的卷子。   当朝天子林煊,端坐于珠帘之后。垂眸看一眼考卷,上面无印无评级。   他问:“你们为什么不批?”   霍钧答:“这份卷子影射了当朝重臣,臣下们不敢批。”   林煊语气无波:“写了圣人先贤,说了古今帝王的卷子,你们敢批。写一个沈钦言,你们却不敢批?”   话落,堂下跪了一地。   林煊拿过当朱笔,说:“你们不敢批,只好朕亲笔来批了。”   他在试卷上写下“第一甲”三字。   一甲只有三个,天子御笔亲批的第一甲,自然不能剔除。他们只能把选出来的一甲卷子,抽一张出来,放到二甲里。   霍钧眉眼垂着,颤颤巍巍起身,走到左侧桌边,随手抽一张卷子,递给了身侧的读卷官。   流程继续。   他依次读卷,等天子听完,定下名次。   林煊隔着珠帘,看堂下臣子们,突地笑了。   “你们如此给沈大人面子,朕不好驳斥。”   钦定的第一甲,但给第三名。   第三名,探花。   -   三月二十,新科进士们,换上进士巾袍,到集英殿列班,跪听宣制。   谢星珩屏住呼吸,听完宣制,又听传胪官唱名。   他预料他会在二甲之列,不高不低,活动空间大。   可能会去六部“实习”,也可能去翰林院做庶吉士,还能外派去地方,做知州、知县等。   一甲和三甲,出路就很明白。   一个留京,在翰林院。一个外派去地方。   既然是冷板凳,谢星珩觉着,他去六部做个职场小可怜,又闲又被排挤;或者选馆,继续读书,考庶吉士。外派的话……看天子的态度,可能性比较低。   他万万没想到,他能进一甲。   唱名两次,谢星珩确认他是第一甲第三名。   探花。   这反而让他恍惚了一下。   当了多年学霸,他来到古代,也做惯了“学渣”,突然进了前三名,他感觉很不真实。   同样,这个第三名,也让他意识到了这个皇帝的“疯劲”。   他必然料到林庚会从中周旋,他不应招,懒得思考林庚这样子做,是希望谢星珩“安静”几年,还是想要谢星珩分派去某些势力区域。   他直接打破常规,把谢星珩拎出来了。   谢星珩的大脑飞速运转。   林煊信得过他的搞钱能力,但信不过他的衷心。   放在眼皮子底下盯着,是最好的安排。   献计有效,升官加职。就像程明,阳谋离间。   献计无效……呵呵。   想明白这点,谢星珩也放松了。   他是有利用价值的,可以当个“甩手掌柜”,在京城安逸一阵。   比较不好的一点是,翰林院里可以升职为侍读、侍讲,可能会经常跟天子打交道。   这也没关系。   他要献计,总会面见天子。   所有进士唱名完毕,他们跟着执事官出去。   接下来是流程性的忙碌,状元游街,其他新科进士们在后跟随。   谢星珩作为本届探花,不负美貌,被人砸了满身的香袋花枝。   又次日,琼林宴开场。   谢星珩不抢状元榜眼的风头,谁把话题扯到他,他就反手绕到“主角”身上,间隙给其他同年露脸机会,宴会进行顺利。   前两名学霸为他的识趣感到满意,一场酒喝下来,就称兄道弟。   再又上表谢恩、去拜谒孔子庙,过后又结伴拜会房官、主考官,这一番忙碌,直到四月初五才结束。   到这里,谢星珩才有空去吏部。   到了吏部,他才能确认他有没有被刁难。   结果很不顺利。   第一天来了下马威。   第二天挑刺。   第三天依然。   第四天让他空等。   谢星珩便不去了。   他这次是带着夫郎孩子出来的,探亲假耗尽也没关系。来回折腾,孩子受不了。   他先忙别的去。   江知与怕影响不好,跟他说:“你带点吃的喝的,去吏部坐一天也行啊,要是无聊,再带几本书。宅子我去看,让何师兄陪着,我这头安置好,你差事也妥了。”   谢星珩才不去受这个气。   “放心吧,我最后一天去。报道失败,当不了官,上头有人问起,吏部的人会比我更急。”   江知与:“……”   爹说得对,小谢是很老油子。   买宅子之前,谢星珩先给顾慎行的及第书斋写采访稿子。   江知与见状,在他对面坐下,拿信纸写家书。   谢星珩不好给林庚寄信,江知与能给诚哥儿写一封。   就说考试成绩,再说授官品级,然后讲讲吏部的为难。   给家里就纯报喜,再给堂哥写一封。然后去顾家拜访,问问苏冉,看方不方便给他一些市面上没有流通的书籍,他一并捎带给堂哥,让堂哥也为科举做准备。   若有升官的想法,还得多多看书学习。   谢星珩的采访稿就很简单,顾慎行让他分享一些学习方式,名为“最后一名到探花的逆袭之路”。   他跟江知与吐槽:“这兄弟真看不出来是个状元。”   江知与抬头暼他一眼。   心说,你平时说话的风格,也看不出来是个探花。   采访稿交给顾家的小厮,家书交由许行之一并带回丰州县,再从丰州县,转送至津口县。   算算日子,报喜的队伍,应该到丰州了。   “家里肯定会摆流水席。”   别说家里了,庄子上,何镖头夫夫俩都给谢星珩摆了流水席。   家里出了进士,还是一甲进士!天大的喜事!   农庄上都是自家兄弟,因事业构成,大家齐聚一堂,庆祝的时候,想着都是自己人吃的饭菜,何镖头夫夫很是舍得,荤菜满桌,大盆大盆的上。   还有猪羊待宰,吃了不够,外边还有。   何义归赶车来接他们,叫上还没返乡的许行之,半路上又捎带了来贺喜的顾慎行夫夫俩,一行人去农庄上吃酒。   顾慎行在路上跟谢星珩说:“我夫郎去过丰州县后,也在搞农庄建设,但我们下乡几次,那个氛围都不对味儿。庄上佃户们都很紧张,待他们好,他们感恩,但不会轻松了玩闹。”   谢星珩笑笑:“当然不对味了。京城的农庄,前身是京城的四海镖局,那里的人都是一起出生入死过的兄弟。丰州县的农庄,最初构成复杂,还有族亲在内。后来清理过,主要人员是枫江百姓。   “他们是灾后重建,眼看着庄子一点点发展起来,在那里安家落户,有了新生活。我夫郎和他堂哥是在庄子里跟着他们一起建设的,这个感情跟佃户们不能比。”   顾慎行若有所思,“以后我去到地方上任职,可能会见到这种场面。”   带着百姓们一点点的富裕起来,让他们生活变好,跟他们一起,一步一个脚印的发展,才能有坚实牢固的感情。   谢星珩只是点头。   他认为顾慎行这辈子都只能当京官了,地方上很难去。   他起点太高,家族期望又大。   即使在搞教育方面的东西,也轮不到他亲自去推广。   顾慎行会功成名就,但无需风尘仆仆。   谢星珩好生羡慕。   他转而又想到,如今天子留他在京城,他也是这样。   他只需要出谋划策,为了膈应林庚,皇帝必然会广而告之。   他一样会功成名就,但无需风尘仆仆。   真是大好人啊。   如果不在他脖子上架刀子就好了。   另一架马车上,苏冉跟江知与说:“我家有一处宅院,离翰林院很近,之前买来给顾郎住的,后来他还是回家多,那边便闲置了。我差人打听过,现在离翰林院近的宅子,路程都有三刻钟以上。长久以往的,实在累人。你若不嫌弃,改天去看看这宅子,里头一应事物都有,你们住进去也省心。不必再折腾。”   江知与自是应好。   他们来京城之前,顾慎行就多处示好,还加盟了糖铺。早就受过很多方便,不用太客气。   一桩桩,一项项,都是人情往来。   谢星珩没明说,那便是还得起。他们可以坦荡点。   苏冉看他应下,脸上笑容真切:“跟你相处真是轻松,这话拿到别处去说,一路上都不得闲,得反复劝。”   江知与现在爱爽利着说话,便顺着跟他谈价钱。   若看上那处宅子,他们要上浮两成的价位来买。   一来是市场价如此,不能让顾家吃亏。   二来是顾家把里头都收拾好了,这处费心,各处物件也要钱买。   苏冉稍作犹豫,算了一笔账,没立刻应下。   “你们先看看再说。”   京城的农庄,谢星珩跟江知与都是头一次来。   这里参照了丰州县的农庄格局,但计划赶不上变化,多个作坊在地盘扩充里,把农庄分割得七零八落。   因地貌好,人也精神饱满,处处说话有朝气,笑声四起,这点凌乱感便能忽略,能被称为“景貌别致”。   农庄都是自家兄弟,来了这里大家伙都放心。   两个小宝贝在城里小宅子里拘久了,到了庄上就野起来,跑跑跳跳又大声笑。   他俩还自以为跑开了,就没大人看见了,两人凑一处叽叽咕咕说几句,就直直往大长桌那里去。上头都是流水席的菜式。   他俩闻着香,腿短手短够不着,两只小胖手趴在桌缘边上,踮脚往里勾脖子。这也舔不着。   江知与看得好笑,从另一侧猫腰过来,蹲身伸手,给他俩把一盘猪蹄推过去。   他们又一次踮脚勾脖子,居然舔到了!   两个崽乐坏了,站那里舔个滋味都吧唧吧唧可有意思。   谢星珩没眼看。   往左瞧,何义归在旁做陪。   往右瞧,顾慎行看两个崽的可爱样,露出了羡慕落魄的神色,一看就是想到自家的娃了。   谢星珩干咳一声,把寻找严师的目标抬上桌,跟他俩同时做铺垫。   “这两孩子,多喜人啊。又活泼又机灵,爱撒娇又长得好,身体结实爱蹦跳。你们看看,我该给他俩找什么样的师父呢?”   顾慎行一听就知道谢星珩的想法,只说:“你改日有空,先去我家吃饭吧。”   见见他爹,看谢星珩舍不舍得。若舍得,他能帮忙游说。   何义归头一次听见谢星珩的铺垫,没回过意:“你就能教啊,两个小娃娃又不费劲,早上布置功课,晚上检查。顺带讲讲课,不费事。”   谢星珩抓着“不费事”三字,把其他话忽略,把何义归当知己,跟他聊了又聊,吹了又吹,直到庄上小孩子们组队来跟他贺喜才结束。   他又跟大老爷一样,被人推到老爷椅上坐着,面前成箱的铜钱,等着他发下去,让孩子们沾沾“文曲星”的才气和金榜题名的喜气。   他家两个崽也来凑热闹,跟着一帮孩子跪在下头。拜着亲爹,嘴里喊着“姑爷”。   江知与端着一盘他俩舔过的猪蹄,在后头笑弯了腰。   谢星珩:“……”   你俩真有本事,又给老父亲拆台了。   等会儿打屁股! 第145章 跟我绝配   酒足饭饱后,天色已晚。   顾慎行夫夫俩回家,谢星珩去见农庄的四位先生,好好聊一聊。   江知与跟何书文一起,去看住处,也给许行之安排个厢房。   江知与这头,有许多夫郎妇人来凑热闹说话,庄上的适龄哥儿姐儿都来了。   他跟徐诚的糖厂办得好,在京城扬名,去年的水果糖风靡全城,持续到年间,水果糖都是京城供不应求的送礼佳品。   进了四月,又一年的“水果季节”要到了,庄上人想想都激动。   这可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啊,他们卖红薯粉可没有这个收入。   前几年形势不好,这两年农庄稳定发展,因走了药田、药虫的养殖方向,也没个实际的靠山,他们一直不敢往一体化农庄发展。   现在谢星珩取中了,还是一甲,确认留京,在翰林院任职,他们就想确认一下,看还要不要种植油料,榨油、搞养殖。   江知与说:“可以先种些花生。你们之前应该慢慢把油榨做好了?等这事有着落,也该是年底的事了。忙过这阵,再去捉鸡鸭猪来养,把油渣利用上。暂时不招工,就庄上的兄弟们做,不用太着急,能做多少算多少。小谢这头还要点时间稳定。”   何书文点头:“是了,我们想着也是今年先尝试着来,买了些花生种子,这时候播种迟了,到时花生要比别家地里少。但能施肥、追肥,精心侍弄着,亩产应当不错。”   确认能种植油料,何书文又拿账本给江知与看。   江知与推开,今天就不看了。好好的喜事儿,搞成生意,太不地道。   “咱们好久没见,难得碰面,说说家常吧。”   何书文便把账本放到一边,把屋里的一些生面孔介绍给江知与认识。   这两年庄上相继办喜事,好些小媳妇小夫郎都是新来的,多是附近乡村的哥儿姐儿嫁来,少数几个是原来在城里做街坊时有交情,谈婚论嫁顺利,他们便嫁来庄上了。   城里差事难找,有些人也被吓着了,能选择离开城里,都要离开。   借着姻亲关系,庄上的人员也随之扩大。   再有之前打通的联络点。联络点的人,多是市井百姓,各行各业都有。这些人无辜死伤了一些,庄上缓过来,何家夫夫俩就抽空走访。   家里大人都没了的,他们就以远亲、旧友的名义,把孩子接到了庄上。   现在这些适龄的小哥儿小姐儿,就多是那些人的遗孤。   若没接来庄上,他们就只能赌亲戚有良心了。否则也是拿去换钱的命。   另有些小汉子,没叫来叙话。   何书文想问问江知与的意思,看他们在京城安家,缺不缺人手。   带两个知心孩子在家里照顾着,比外头买的好。   江知与摇头拒绝了。   这年头,到富贵人家为奴为婢的,都是过不下去日子的。   谢星珩当官了,这跟商户家就不一样了。他们不能轻易把身契还给家仆,到了他们家里,就不再是自由身。   这与何镖头夫夫俩救人的善意相悖。   他们为着感恩,现在同意了,心里不知怎么想。这方面来说,也不如买人。   再者,谢星珩说过了,他们不会缺人用。   就这样吧。   “留他们在庄上吧,做个普通百姓,过点安稳日子。有点天分的,送去兽医那边学习。往后榨油厂开起来,你这里还要缺人的。”   江知与说完,明显感觉有几个人松了口气。   他笑笑,转移话题,问问庄上其他事务。   另一边,谢星珩请四位先生上座,他在下头行了学生礼,再与他们说话。   四位先生肉眼可见的老了,尤其是最年长的郭孝祥郭先生。   他已经不太理事,在庄上给小娃娃们启蒙。大人得了空,也能去旁听。   原因是之前拿命去敲了霍首辅家的门,那事过后,直到弟兄们安全归来,他心神一松,大病一场。这之后,他身体就大不如前。忧思过度就会头沉心痛。   他退下来,另三个先生就要撑着庄上的外务。   这里的外务,是指各处打点上的。   京城贵人太多了,关系错综复杂。他们不敢有丝毫的差错,一份简单的礼,都要算了又算。心力交瘁。   庄上看着欣欣向荣,都在向着好的方向发展,但他们这些用脑子的人,始终不敢松懈。   也因此,谢星珩写来的“人才信”,他们力不从心。   到是有些熟人,也有些学生,自家孩子也读书识字了,跟在身边手把手的教,能出来办事,但他们都老了,农庄要交给小辈手里了。现在那些人,都跟着何义归在干。   小一辈的青壮年,在做接班的准备。   谢星珩听着眼眶发热,“这些都是小事。你们请郎中看了吗?郎中怎么说?”   他们都是传统的书生,久坐不动,缺乏锻炼。耗神费心的事办多了,身体自然衰弱。这是药救不了的。   幸好何义归能抗事。从前是往外头押镖跑得多,给弟兄们安全感。现在都不押镖了,他每天要抽大半的时间来学习,四个先生轮流教他,只累了何义归一个。   “都说要歇着,哪敢轻易歇着?”   谢星珩知道他们是被兵变的事情吓坏了,心神始终不敢放松。   便跟他们说:“都放心吧,如今世道稳定,皇上勤政爱民,是明君。咱们生活在天子脚下,无需担心。”   天子脚下都不安宁,当今朝廷就不足担起天下的重任,该歇歇退位了。   他们五人曾经就朝政密谈过,对谢星珩的政治敏感度,四位先生高度认可。   后来再给丰州县写信,都很少加个人分析,尽量客观,让谢星珩自己判断。   谢星珩没把话说得直接,听起来像是普通的安慰,但他们都知道,这是朝局未来几年的走向。   走向的确定,是谢星珩结合林庚最后给他寄来的信件,参考“五年之约”,再有殿试策问的核心,以及皇帝给他的待遇来推断的。   他不知道他去翰林院这件事,有没有林庚的手笔。但皇帝一定会尽量拉拢他。   新皇登基头两年,是清理政敌,肃清匪患,赈济灾区。第三年起,就要搞事情了。   谢星珩还没入职,跟他的“同事们”接触,他对朝局的实际情况了解不多。   依着他的浅薄经验,新皇登基以后,从前簇拥着他的文臣武将们,就要“挟恩图报”了。   他们是功臣,理应封赏。   他们是能臣,天子理应如从前一样听话,对他们的意见,重而用之。   他们是保皇党,是“自己人”。朝中只剩下“自己人”,自己人就该内斗了。   这些从前因为同一个目标捆绑在一起的人,终会因贪欲和野心,放大利益的分布不均,再有往日积压的不满与矛盾。冲突一触即发。   新皇做事狠绝,将异党诛除彻底。又太过自信,以为可以在这些“功臣”之间搞制衡,但显然,一只“猛虎”,也会在群狼环伺的处境里,受尽掣肘,进退两难。   他急需扶持新贵。   下一批新贵,除了能办实事的文臣,也会大力拉拔勇武无双的武将。   这是战备的必要条件。   这之前,大家一起修生养息。   谢星珩说:“或许你们可以搞片小菜园,种种地。”   生物疗法,种田大法。专治操心过度。   过过悠闲日子,想想怎么种菜,比较谁种的菜最好,每天动一动,哪怕是拔拔草,总好过这样一日日坐着耗时辰。   他们笑呵呵应下:“行的,你们来了,我们也就放心了。”   朝中有人,就有容错率。   何义归办事前,也能有人商量,他们几个老头子,可以歇歇了。   谢星珩哪能真让他们歇?   真歇下,又是个人价值问题,不被需要,难保不生病。   “种地就是活动活动筋骨,也能想想怎么种地好,怎么除虫怎么除草,什么时候追肥,挖的坑有多深,怎么让菜地齐整漂亮。让你们心里缓缓,但庄上离不开你们,还得劳你们费心管教。”   郭孝祥笑声爽朗:“好好,老江这辈子,相中你这个哥婿,够他吹一辈子了!”   谢星珩借此转移话题,跟他们聊老家的事。   丰州县发展好,心有抱负的读书人,听了无不心驰神往。   这也是一剂强心剂,京城农庄也一样。他们从无到有,现在都是种地的一把好手。   原来跟药材打交道,都是受伤生病了用药,哪成想,他们还能自己种植养殖?   人活着,就有希望。   家财散尽没关系,聚散离合是人生常态。都要向前看。   这不都变好了吗?   谢星珩跟他们聊得晚,回屋歇息时,两个小宝贝已经睡着,江知与则在炕头坐着,拿着本书在看。   是谢星珩从顾慎行家捞来的兵书。   习武的人,少有能抗拒兵书的。   江知与看了些计策,感觉跟做人做生意差不多。   他看谢星珩回来了,说:“原来心眼子都一个样。”   说法不同罢了。   谢星珩想到现代还有“情商练习”“长心眼子”教学,各种剧场实例,还有职场问题摆出来,要高情商说话,要有心眼体会言外之意。   他失笑道:“对,还能培养的。”   江知与也想被培养一下子。   谢星珩觉着他不用:“后宅相处之道,拿到外头来,也一样通用。”   没人会对着上官的夫人夫郎,说嘲讽贬低的话。   若有求于人,各处话头还要上赶着捧。   要是有心结交、打听消息,说话侧重点和核心目标要找准,要稳住。   这些东西,江知与都会。   江知与“啊”了声,看起来有些失望:“原来我是有心眼子的。”   谢星珩看他这呆样,觉得他很可爱,他把外衣挂在屏风上,三两步过来,捧着他的脸揉搓。   “啊什么?难道你想缺心眼?”   江知与拍他手,没拍开,就把手搭在谢星珩的手上。   他脸颊被挤着,嘴巴嘟着,说话受限,声音“哦哦”的。   “那我以前怎么不太聪明的样子?”   谢星珩更是笑:“你哪里不聪明?你只是胆小。真尝试了,你才发现身边那些人都是菜鸡,你实力碾压他们。”   这说法让江知与开心:“好,我是聪明的!”   谢星珩配合他说话:“跟我绝配。”   江知与笑得不行,催他去洗洗睡。   谢星珩要跟他说会儿话。   他们夫夫俩有“一刻钟”的约定,再忙要留出陪伴时间。   江知与还是催他睡:“你想坐这里跟我纯聊天,还是跟我大被同眠?”   谢星珩连声“天呐天呐”,“小鱼,你不得了了,竟然还会说大被同眠了。”   江知与笑道:“这有什么?我还会被翻红浪呢。”   谢星珩:??   你背着我看了什么书。   夫郎盛情邀约,谢星珩只好答应。   他冲完澡过来,身上还有水汽,裤子穿了,上衣不系带,走动一下,胸怀大敞。   烛火吹灭,室内还有余光。   谢星珩愣了下,抬头看,发现是两个小宝的星空被在发着微光。   “……”   不管了。   他往被窝里钻,抱着香香老婆就是一顿亲。   江知与穿得严实,刚才坐着看书是什么样,在被窝里就是什么样。   缠吻之间,谢星珩身上的衣物轻易褪去,江知与的衣服,还得经过宽衣解带的流程。   谢星珩扯他领口,在他脖子上种草莓。   “考验我耐心是吧?”   江知与点头:“对呀,我故意的。”   他还理直气壮了。   谢星珩更喜欢了。   谢星珩虚坐他腿上,给他解腰带。   “为什么考验我?”   江知与拿话甜他:“因为想跟你多相处一会儿。”   脱了衣服,办事就完了。   不脱衣服,还能玩会儿。   谢星珩给他甜坏了,今晚都不想睡觉了。   若不是旁边的星空被太亮眼,他能天明再休。   次日夫夫俩睡懒觉,两个小宝贝早早起来,在炕上爬来爬去,还想到他们头上拉屎,被江知与和谢星珩一手捞一个,把他俩拘在怀里,强行睡回笼觉。   小孩子精力旺盛,睡醒了就要玩,不依就乱蹦乱跳,躺在爹爹怀里,腿脚还要蹬。   谢星珩不客气,抓着他俩脚踝,给他俩挠脚心,换来了片刻安静。   过了会儿,他俩又嘻嘻哈哈起来。   无奈之下,谢星珩只好裹上外衣,顶着一头乱发,出去找人,把两个崽送到何书文这里,让他帮忙照看下。   谢星珩没忘记拜师一事,走前还说:“何师兄有空的话,让他帮忙照看着点也行。”   虽然四位先生说何义归很忙,可谁让何义归年轻呢。   当过卷王的谢星珩,深知人类的极限在哪里。交出两个崽,又回屋快乐补觉。   后边几天,他们都在农庄里。   等着城内各家裁缝铺的竞价到了尾声,本着帮许行之把关的态度,江知与抽空回了趟京城。   京城热闹,今年的科举结束,热闹还在延续。   江知与走在路上,都有听到他夫君的名字。   谢星珩给京城百姓的印象很深,因他坦荡,也是为家乡做宣传,他直言“赘婿”身份,并未让大众瞧不起,反而因他的行为,让百姓觉得他是真汉子。   现在他考中探花了,有书斋出了谢探花的文章合辑,也叫对照版。内附探花专访。   你所关心的问题,书里都有答案。   看最后一名的逆袭之路,也问谢探花的学习之法,再聊聊他有没有后悔入赘,把人骗进来吃狗粮。   都是些零碎的讨论,江知与隔一段路,就能听见一些,听着听着,心痒痒,也去买了一本书来看。   许行之跟他一块儿,拿钱买了十本。   江知与:?   “这是做什么?”   许行之摸摸鼻子:“我验完货,也该返乡了,乡里人肯定会问起,到时也好给他们分享。”   江知与无言以对,忍不住腹诽:这也不是特产啊。   但他想着,爹爹跟舅舅他们肯定也喜欢这东西,就也多买了几本,让许行之一并捎带。   验货有江知与陪同,相当顺利。   生意上有人使坏,但一般不敢得罪大客户,尤其是不知底细的大客户。   许行之这回手笔太大,本身也有功名在身,是个举人。指不定他哪位恩师、哪位同年家里鼎盛,能拿两千两银子买衣相送,交情浅不了。挣钱就够,没必要多惹麻烦。   而京城的铺面,也并非都有贵人做靠山。也要看地段,看大小。多数都是本分手艺人。   这头结束,江知与顺道跟他一起去牙行问了结果。   布庄俏,一家被挤兑了,连人带庄子,很快就有人吃下,给家里增加产业。他们买不着。   托牙行打听的绣工,有那么三五个。牙行问过了,这几人都有儿有女有家业,不愿意离开京城。教学的话,把人叫来学还差不多。学费到位,他们愿意倾囊相授。   江知与点头。这倒没关系,让黄家挑两个绣工过来学,学完回乡教给其他绣工。   他又问:“从前在布庄做事的老手艺人,你这头能联络到吗?”   能在牙行办事的,人都机灵。客人提一个要求,他们须得多方兼顾,这样才好把小生意,做成大生意。   都想买布庄了,又要找绣工,一看就是想做这行生意的。老手艺人又怎会缺?   牙行说有几个:“他们说他们会染好些颜色,包括紫色,但我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他们也不轻易染。咬死了非得有了安身之所,在新东家家里帮工一阵,感觉合适,他们才愿意拿出本事来。”   许行之都知道紫色难染,听着瞳仁睁大。   这要赌一把。   黄家让他带一万两银子出来,赌得起。   他看向江知与,轻轻点头。   江知与便继续问具体情况。   牙行不明说,问具体的,相对含糊。大抵是从前都是开过布庄的老板。   江知与便懂了,京城遍地是贵人,他们看中一桩生意,吩咐下去,有的是人给他们办事,哪管别人死活?   生意被挤兑没了,伙计也被挖走了。这些老板们,有的服软,去做个小管事,混口饭吃。有的骨头硬,哪怕不做这一行了,也不交出真本事。   但这年头,没点手艺,没点本事,只能卖力气。   卖力气不是长久之计,只好低头。提了这么个“无理”要求。   江知与考虑到黄家的大手笔,再问:“他们愿意去外地发展吗?”   牙子迟疑:“你们面谈一下吧,提出这种要求,哪能轻易去外地?”   到了外地,是龙都得盘着。   江知与垂眸想了想,黄家是合作伙伴,谢星珩有意拉拔,既然如此,就借借夫君的名头。   谢星珩名声在外,公认的好人,品性上佳,如今也有功名官身,以此来谈,若合适,就把人带去丰州县。   要是在这基础上,再提旁的乱七八糟的要求,江知与就不答应了。   他怕是别人布的局。   当然,今天只是见面,最终确定,要看谢星珩的意思。   能染紫色的人,消息都放出来了,就没有别的布庄相逼?可能吗?   江知与再问问路程,离得有点远,今天跑不了来回,便作罢。   许行之带着货物,今天还是跟他回农庄。   到了庄上,江知与找到谢星珩,跟他说了这事。   谢星珩稍作考虑,跟江知与说:“不论是不是局,都当是局看待,把人接过去。”   江知与不明白。   谢星珩说:“丰州县是当地商人联合,再加上舅舅家,上水县白家,这都是知根知底的自家人。外边人想打听消息,百姓们都有归属感,他们什么也打听不到。孙知县又是王府的人,更是一问三不知。紫色……是个大手笔,让他们去吧。”   丰州县其他生意都普通,皮料在津口县能制作,留在丰州县的就是小生意,增加一个商品种类而已,总体数量不多。这个没关系。   谢星珩还要留个把柄出来。   “江致宁还在农庄里,今年就算了,来年有机会,叫他们‘意外’得知。”   太过完美的人,很难被完全信任。   他得有欲望,也得有缺点,再有一个对标性格的把柄放出去,就差不多了。   江知与看他胸有成竹的样子,放下心来,把这事应下。   心里有底,这事好办。   那群人不知是真的,还是演的,跟江知与来回拉扯了三次,直到见了谢星珩本人,才同意跟许行之去丰州县。   送走许行之,了却一桩事务,他们两手空空,今天也不带娃,江知与就想去看看宅子。   谢星珩不急。   “等吏部那头过关了,咱们再买宅子。实在来不及,不是还能买顾家的宅子吗?今天难得有个二人世界,咱们玩去。”   江知与:“……”   你是真的一点都不急啊。 第146章 要丢人了(捉)   谢星珩说不急就不急,原还有个宅子的事要费工夫,顾家提出交易,这事便有着落。   他带着江知与在京城各处逛了个遍,又挑了些适合小孩子去玩的地方,带着两个小宝贝去游玩一番。   他们夫夫俩从前来过京城,但没有四处游玩。   谢星珩还好,来京城是为了赶考,受限多,不玩也罢。   江知与就比较惨,从前在京城有江老三一家压头上,他每回过来都提心吊胆,哪里还敢玩?   也就这次确定要在京城安家一阵,才有点闲心玩。   这个流程走完,就到了五月中旬。   五月中旬,江知与说什么都不玩了。   入夏了,他得为糖厂的订单做统筹,也要去顾家加盟的糖铺看看,跟苏冉商量,看要不要扩大规模。   今年依然是主推水果糖,但今年会试做软糖。   赶在水果糖销售的尾巴,抬一批软糖出来,占据冬日市场,为来年的生产计划摸底考察。看大众对软糖的接受度。   京城的水果糖售卖最好,其次是批发商购买的。海上商人买得多,草原商人也有出货。其他地方都是零散出货,总体不如京城。   依着这个出货率,江知与跟徐诚把软糖的核心售卖点定位在京城。找苏冉谈扩规模时,也一并把宅子的事说了。   他们一家游玩的时候,搭着看了几处宅院,都不怎样,也到顾家闲置的宅子看过,总体满意。   江知与这头谈事,把孩子一并带着。   到了顾家,两个小宝贝还想找顾思勉玩。   这孩子在上学,不在家。   天玑宝宝就说也想上学去。   他当“上学”是一种游戏。   话到这里,江知与顺道递拜帖,他们一家要去拜访一下顾家长辈,见见顾慎行的爹。   苏冉也说:“你也是,你夫君不着急去吏部,你也催着点啊。我原说你这头定下,我带你去几个茶会玩玩,这都要忙起来了,你不给他搭线啊?”   夫郎有社交,后院里的关系,是男人们在外头的人情维系。   江知与倒是想,但谢星珩说他们现在都没认识几个人,贸然参加这种茶会,敌友不明,容易说错话,不如缓缓。   苏冉听着,便说:“那这段时间你我常走动,帮我看看农庄、铺面怎么管理好,我也跟你说说京中各家的关系。”   先了解,后下场。   江知与答应了。   另一头,谢星珩临时抱佛脚,赶在上任之前,再做走动。   拜帖递了两家。一是霍首辅家,二是程国师家。   殿试结束后,他们一群新科进士,结伴去拜会了房师、主考官。   殿试是天子主考,他们统称天子门生。照常理来说,是不用跟前边的考试一样,各处拜会。   这东西更像是“拜山头“,表示他认可这个“恩师”,往后在朝中,同门师兄弟便能互相照拂。   殿试的首席读卷官是当朝首辅霍钧,谢星珩早前跟着大家伙儿一起拜会过。   这次递帖子,是给霍家三公子的。   这位只活在传言中的角色,谢星珩要见见。   他跟江家的来往很“密”,尤其在京城镖局往药田、药虫的方向发展后。   再者,霍家是出力帮忙救了众多镖局兄弟的。这个恩情得记着。   谢星珩跟江知与的无字方印,也是来自这位三公子。若有危急事情,能来求他。   至于程明,这是谢星珩深思熟虑过后,决定见的人。   程明跟江家也有众多联系。镖局刚转型,退居农庄,开始种田的时候,这位少年国师帮着给红薯粉打了广告。   江家大房能断亲彻底,也有程明的帮助。   这都是瞒不了的事情。   谢星珩先去霍家。   霍家没分家,一大家住在一起,宅院里很挤。   他被霍府管家领着去了东边的“三友院”。   益者三友,损者三友。   不知这院名是三公子自个儿取的,还是他的首辅爹取的。   谢星珩记下,跟人在院外候了会儿,等里头小厮通传了,他才由内院的小厮领着往前。   霍家各处挤挤小小的,院落林立,这是人多兴旺的标志。   但进到小院里,却又疏密得宜,不挤不空。   霍三公子在院内乘凉,穿着身宽大袍服,头发披散,盘膝坐在摇椅上,捧着本书在看。   他身侧的竹编小桌上,摆着一套茶具。但他不用茶杯,是抓着茶壶柄喝。   谢星珩跟在小厮身后,到他身前三步便停下,作揖行礼。   霍三公子大名叫霍文彬,表字叔玉。   他刚满三十,长相很文秀,眉眼阴柔。   他抬头看,把谢星珩打量一遍,笑道:“谢敬之?当得起探花之名。”   小厮又搬了张摇椅过来,他让谢星珩坐。   谢星珩带了点上门礼物,老一套,吃喝为主,都是即吃熟食。   一半是卤味,各式肉类、素菜都装了些,凑了好大一盆。   一半是绿豆沙冰。大颗粒的绿豆都炖化了,又冰镇过,里头加了糖,滋味冰甜细腻。   喝的则很常规,照着文人雅兴来。   茶叶有,酒品有。也带了时兴的果酱和蜂蜜来,可以冲泡不同口味的饮品。   这都是专门打听过的喜好,京城镖局这两年跟霍叔玉往来多。   何义归经过指点,既然在种地,送礼就不要太花哨。这等权臣的府邸,什么都不缺。他们心意到了就够。   一两年的家常礼品往来,他们摸出了霍叔玉喜辣、喜甜的口味。   东西拿出食盒,霍叔玉便笑了。   谢星珩跟他说客套话。   大抵是从前多受照拂,家里没大的本事,不敢贸然来访,免得次次承恩,无以为报。今年他小有功名,力薄但心诚。有事找他,他绝不推辞。   霍叔玉只是笑,把他翻看的那本书递给谢星珩。   “别着急说场面话,你看看这个。”   首次碰面,不知深浅。   谢星珩看他态度好,也只是面上惊喜、放松,心里始终提着。接书都起身,双手恭恭敬敬的接。   这本书有翻阅的痕迹,到手一翻就是折痕最重的页面,谢星珩看见上面写着“谢敬之亲启”。   他怔了下,抬头看,霍叔玉都吃上了。   谢星珩:“……”   莫名有种要丢人的预感。   他拿着信继续往后看。   信是雕版印刷的字体,很呆板。   谢星珩往后再翻,到书籍正文前,都没有落款。   他又从头快速翻阅,依然没有落款。   霍叔玉期间还轻笑了一声。   谢星珩:“……”   的确是要丢人了。   他沉心静气,从“谢敬之亲启”那一页开始看。   内容很短,不足百字。   第一句是“你当不了废棋了,随便干吧”。   第二句是“有事找霍叔玉,他是你在京城的联络人”。   第三句是“我有儿子了,你看着随礼吧”。   谢星珩:“……”   林庚。   有病吧。   这么大的事为什么不早点说。   谢星珩想到他刚才说的一大串场面话,目光稍顿,转而抛之脑后。   只要脸皮厚,就没有他能丢的脸。   他坐回去,把书册里其他文章粗略看了遍。   是本《论语》。拿圣贤书传信,真做得出来。   谢星珩表示学到了。   霍叔玉给他递筷子:“我帮不了你大忙,我是我们家最没出息的一个。现在在翰林院任闲职。对了,你那朋友——顾慎行,他组织人手在做的扫盲教育书,普法专栏是我写的。”   谢星珩:“……”   顾慎行。   真有你的。   你们全都是哑巴吗。   霍叔玉动手,给他盛一碗绿豆沙,叫小厮拿小盘子来,夹出一盘卤味留下。余下的都给他夫郎送去。   谢星珩拖着摇椅,靠近桌边,这回抬头把霍叔玉打量仔细。   霍叔玉身上的文人气质很重,整体又很放松,用现代的词汇说,叫“松弛感”。   他吃东西,就拿发带随手绑住了头发。   多看他几眼,谢星珩也明白了,为什么江家其他人跟他来往过后,都会小心翼翼。   他不笑的时候,气质过分阴柔,看起来很不好惹。有种随时会发疯的爆发力。   这都自己人了,谢星珩稍作犹豫,决定直接问。   “那我以后应该用什么态度跟你相处?”   霍叔玉含笑提醒他:“当然是你最开始的态度。”   谢星珩:“……”   认不认亲,都要当孙子是吗。   他转而一想,也表示理解。   他跟霍叔玉太熟了,才是有鬼。   应该是他去“巴结”,先是霍家的关系,再到翰林院的便利,两头来往,有意结交,产生一点交情。   私下无人的时候,可以随意点。但最好谨慎为之。   谢星珩又确认问:“随便干是什么意思?”   霍叔玉言简意赅:“听话照做。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   这句话没有主语,两人心知肚明。这是听皇帝话的意思。   谢星珩想了想,说:“我给程国师递拜帖了。”   霍叔玉抬头看他:“你在京城还认识谁?”   以认识来说,谢星珩认识的人可多了。   他乡试那年,经过顾慎行组局,当次结识了很多学子。其中就有许多是京城的。   后来的举人观光团、进士观光团,也有很多是京城人。   部分人还停留在举人,有些则外放当官。但老家在京城的,能借此拜会一番。   霍叔玉说:“找几个关系相对紧密的,多多走动,做做掩饰。”   谢星珩应下。   无需问为什么,只能是程明那里还埋着雷。   他这次到霍家,不宜久留。   一碗绿豆沙吃完,也该告辞。   霍叔玉又跟他说:“吏部那头不急,就这样耗着。还没有一甲进士不能如期任职的先例,他们也太猖狂了些。”   谢星珩也这样想的,还这样做了。   探亲假不足半个月了。耗着呗,看谁求谁。   也别说他把路走窄了,他有皇帝赏识,他的前路宽着呢。   往后办事,也是皇帝的事多。吏部有本事,就继续耗着。看谁耗得过谁。   他甚至都不去纠结是谁在为难他。   这批人不是为难他,是在跟皇帝叫板,皇帝要重用新人,就要答应老臣子们一些条件。   他只是个小可怜罢了。   从霍府出来,天色还早。   谢星珩叫了架轿子,去顾家接他老婆孩子。   到顾家扑空,又转道去糖铺,这回找着人了。   他家两个崽还在献宝,不知哪里学的跳舞,站着扭啊扭。   小孩子的比例很Q萌,跳不好是正常的,上台就是卖萌的。   周边还有很多小孩子等着上场,看样子是糖铺搞的活动。   这些孩子的穿着相对普通,多是粗布衣裳,偶有几个穿绸缎、戴小帽的。看衣饰,更像是商户家的孩子。   古代娱乐项目少,百姓们都没见过小孩子上台表演,糖铺外头聚集了好多人。   谢星珩挤到内圈看热闹,看着看着,两个小宝看见他了,惊喜喊“爹”,就朝他扑过来。   是玩嗨了,小脸红扑扑的。   往他俩后背心摸一把,汗津津的。   谢星珩一手捞个崽,抱起来问:“你们在这里做什么啊?”   锦鲤宝宝兴奋抢答:“宝宝有福福!”   天玑宝宝开口是个“小”,被弟弟带偏,呆滞一瞬,后边就忘了,也说“宝宝有福福”。   江知与朝他招手:“小谢!”   谢星珩抱着孩子过去,中心的小舞台换上了别的小孩子上去蹦蹦跳跳。   有些孩子还会兴奋喊叫。   糖铺外头热闹,把门口堵住了,店里的客人比较少。   他们去后院里坐,发现伙计们在包礼盒。   就是油纸上盖个“小福星”的印章,里头包几颗奶糖。是给宝宝们的参与奖。   江知与给他介绍:“我们下午来糖铺转转,想着搞个活动。京城的糖铺多,名声有了,但客户的黏度不够。就临时搞了个‘小福星’活动。只限五岁以下的小孩子参加。今天先试试效果,百姓们爱看,参与度也还不错,改日就要搭个台子,做投票活动。”   到时投票就赠送优惠券、满赠券,引流到店。   今次的“小福星”太简陋,下回要跟神仙小卡联动,做成小仙童、小仙女的样式。或者做成小福袋。   江知与在事业上越发得心应手,今天才投入进来,活动都上线试运行了,谢星珩连声夸赞。   两个小宝宝看着屋里的小福星糖包,都想要一个。   他俩被谢星珩控糖了,不让多吃,怕蛀牙。这个活动开始前,他俩在旁边听着,后来又听介绍,还缠着江知与问,知道上去扭一扭,跳一跳,就能有糖果吃,他俩热情高涨。   这是他俩挣来的!   谢星珩乐不可支,把糖包给他们,还要控糖。   “宝宝要不要分糖给爹爹吃啊?”   他俩机灵得很,两个崽,两个爹,一人分一个,最大限度保留更多的糖果。   第一次挣到糖果,还舍得分给老父亲们吃,谢星珩这便满足了,允许他们把其他糖果都留着吃。   后边的活动,苏冉能应付得来,让他们先回家。   江知与带着孩子,是坐马车出行。   一家四口坐里边,把孩子抱着,能坐开,但有些闷。   夫夫俩把车窗推开了,外头人声鼎沸,惹得两个小宝直直趴在窗边看。   这两孩子自我意识越来越强,也就越来越爱争抢。   看个窗户,不在同一边,都要闹着换来换去。   锦鲤宝宝性格柔和一些,通常是天玑宝宝要换,轮番数遍,锦鲤宝宝也把两头四面的风景看了个遍,被哥哥挤来挤去也不恼,始终笑呵呵的。   都说三岁看老,谢星珩看他俩,觉得锦鲤宝宝肚子里应当是有坏水的。   玩得开心时,知道抢着来。   这些无关紧要的东西,就让哥哥上。   他摸摸锦鲤宝宝的肚子,不当面说小孩子的坏话。只跟江知与说今天去霍家的情况。   “挺顺利的,他也让我耗着,不急着去吏部。”   江知与点点头,也说宅子的事。   “明天我就过去看看,然后去牙行买人。”   先买基础要用的。   门房、车夫、厨子、浆洗的、跑腿的。   他感觉得到谢星珩对买卖奴仆的抗拒,有些买卖要提前说好。   江知与跟他说:“要是有合适的小孩子,我也要买两个进来,到时跟着两个孩子,自幼在一块儿培养感情。往后长大了衷心些。”   其他人员,例如书童、跟着谢星珩办事的小厮,甚至跟着他的小哥儿、夫郎,都不急着买。   慢慢添置,先凑合着过日子。过几个月,没人送人来,那就自己买。有人送,膈应着也要用。   江知与还有个担忧:“你说会有人给你送美人吗?”   往后院里塞人,也是送礼的一环。   谢星珩嗤笑:“我是入赘的,送来的美人,是你的妾。就那什么,赘妾。 ”   江知与被他逗笑,轻轻推了他一下。   “我说真的,有这可能吗?”   谢星珩不知道。   “一切皆有可能,但真有人送,我就闹得他家宅不宁。”   江知与便放心了。   “还是别闹,找个由头打发了算了。”   谢星珩笑笑不说话。   他可没这么大气,贴脸搞事还忍着。   今天回农庄,次日夫夫俩一块儿出门看宅子,顺道把其他的拜帖送了。   宅子走个过场,照着最初说好的价钱,苏冉不跟他们多谈,抹零很过分,足足抹了八十两,让江知与跟他好一番拉扯。   实在扯不过,江知与便就着这银子,办了两桌乔迁酒,请了何家人、顾家人来吃酒暖房。   这头安置妥当,江知与照原计划,去牙行买人。   官员家可以给牙行递话,说个要求,牙子会领着人上门,供他们挑选。   谢星珩还没任职,严格来说不算官。江知与也想取巧,试试现在能不能买到背景干净的人。   他这头忙着时,谢星珩照着拜帖顺序。   先去了程明府上,比他预料中冷淡,坐谈喝茶过后,尬聊一阵就告辞。但程明给他了两个护身符,说给小孩子的。   谢星珩拆过程明给王府寄的符,他还以为另有玄机,拆开看了,只是普通的护身符而已。   搞不懂。   暂时不想。   他再接连拜访两个进士家,就到了去顾老爷家拜访的日子。   到这天,他们都收拾齐整。   连宝宝都穿着小书生郎的衣袍,瞧着像样。   江知与跟他们说:“今天要乖一些,不能太闹。你们不是想跟思勉哥哥一起上学吗?顾爷爷喜欢你们,你们便能去了。”   小宝会乖,他俩会看眼色。   谢星珩点数桌上礼品,确认无误后,跟江知与说:“希望他俩能去顾家抢书读。那我做梦都要笑醒了。”   江知与:“……”   他俩抢药那事过不去了对吧。   但江知与也希望他俩能抢书读。   抢书读,尴尬之余,也算他俩上进,比抢药喝好。   心里有着期盼,跟孩子却不能这样说。   去往顾家的马车上,夫夫俩跟孩子们磨耳朵,一定一定不能跟顾思勉抢书读。   到了地方,他们敲门,被门房领着去茶室。   顾慎行专门介绍过这地方,他爹专门修建的茶室,是待客之所,临湖而建,四面皆空,四景皆在。   哪怕是冬日,这里都不设屏风。他爹最爱来这里煮酒赏雪。   称之为茶室,是因为这里比一般的凉亭大。   顾老爷才调任回京不足一年,这里便像被人温养了十年般,各处柔润。   他们一家过来是客人,顾慎行跟苏冉同一天回来,也是客人。   他俩不跟谢星珩客套,坐茶室等着,眼睛还往远处盼着,想见见孩子。   今天家学不开课,顾思勉有空,跟着爷爷一块儿过来。   才四岁的孩子,见了爹,脸上涌出惊喜。   顾老爷看着面善,挺高大一人,领着小孙孙,竟会弯腰牵着他。   谢星珩往顾慎行那里暼了眼,这小子在外头那般跳脱随性,到亲爹面前,立马就有了世家公子样。又斯文又端正,讲话都文绉了。   谢星珩:“……”   你就装吧。   他带着江知与起身,行晚辈礼。两孩子在旁边有样学样。   顾老爷只是点点头,旁边的小不点顾思勉却像模像样的给他们回礼。   小小的人儿,作揖躬身,姿态很板正。   家里受重视的孩子,多夸夸总没错。话题以此打开。   顾老爷想见谢星珩的主要原因是对丰州县的东西感兴趣。   从丰州县回来的举人进士都在夸,他还给老友孟培德写过信,孟培德说比言传的更好。   他早就心痒痒了,无奈做了京官,轻易不能离开京城。   他原不想跟小辈的夫郎说话,因孟培德在信里,把江知与也夸了,说这两夫夫都很有才干。江知与可惜不是男儿身。   这回碰面,他便不多寒暄,先从糖铺聊起。   顾慎行加盟了糖铺,以此做切入点方便聊。   江知与先起头,再由谢星珩接上。间隙里,他俩还会一起说。   最后顾老爷还问起了扫盲班的事。   这事他们四个大人都要说说。   顾老爷就顾慎行找人合伙编写的启蒙书提出了问题。   新编的寓教于乐版本,因夹杂了故事的原因,整体厚度比普通的书籍厚两到三倍。   目前完本的小册子,都没几课内容。   用它来启蒙,是不是太费事了?   谢星珩收到了顾慎行的眼神暗示,硬着头皮答话道:“书籍的用途不必限制得这么死。在学堂上能听懂的学生,不需要再看这些浪费时间。在学堂上听得一知半解的学生,回家再看看这个,结合课上所学,兴许就开窍了,只做个辅助作用。   “而且启蒙的范围很广,不限于书生,更有市井里识得些许字的百姓,他们结合上下文来猜,能看完一个小故事,便知道一个道理。懂的道理多了,就不算愚民。”   他都这样说了,顾慎行还在冲他眨眼睛。   谢星珩顶着被“教导主任”看着的压力,恭敬道:“您可以试试,找几个小孩子,也找几个不识字的大人,分班教学,做个对比。学生私以为,读书不在于课程快慢,读懂了,才算没白学。读懂了就学得轻松,越往后越能拉进度。”   顾老爷轻飘飘暼了儿子一眼。   顾慎行捧杯喝茶,慈祥看着乖乖坐身边的儿子,一副没听他们讲话的神态。   顾老爷是想试试。   像他们这种家族,自家培育后代的方式,都是一代代积累的。   家族思变,培养出一个顾慎行。也只有一个顾慎行。   顾慎行又做出改变,顾老爷再刻板,也要尝试一番,亲自试试可行与否。   不论是家族内部推行,还是顾慎行的事业,都需要谨而慎之。   他听说过,谢星珩想要给自家两个孩子找老师的事。   他不吊胃口,给双方一个缓冲的机会。   “你们可以送孩子来试试,就用小故事版本的启蒙书。”   就那几课的内容,试学一阵子。孩子适应,夫夫俩舍得,便能长期留下。   谢星珩忙让孩子们拜师。   两个小宝来这里,一直乖乖坐着,文静得不行。再憋都要露馅儿了,但爹爹没骗他们,他们乖乖的,真的能上学!   孩子们没心眼儿,拜师就拜师,还要给顾老爷做保证:“宝宝不跟思勉哥哥抢书读~”   谢星珩的表情僵在脸上。   江知与干巴巴笑。   这童言童语,让顾老爷的表情都柔和了些。看样子是笑了几个像素点。   不管怎样,宝宝们拜师成功了。   他俩上学第一天,江知与给他们拿了小书包,怕他俩争抢,都是普通样式的双肩包,上面不带花样。   他俩新鲜着,新入学,还没书本,也拿不住笔,就往包包里装了许多吃的喝的。   大人不让,他俩就说是给思勉哥哥带的。   江知与扶额。   算了算了。   带去也没机会吃。   随他们吧。 第147章 下马威(捉)   五月底的几天,谢星珩都没出门,琢磨着送礼的事。   徐诚生了个儿子,林庚直言要随礼,这东西得想想。   衣饰、金银、玩具,都适合送,关键是这小娃娃才丁点大,送去的东西,说白了,就是给大人的。   送给徐诚的,就交给江知与去筹办。   给林庚的东西,谢星珩左思右想,觉着还是实用一些。   他家孩子都要三岁了,这阶段孩子能用得上,且能制作出来的东西,都已经投入市场,童装跟玩具销量都不错。林庚都能买得到。   谢星珩在孩子们还没出生时,就说过要给他们世上最酷炫的玩具。当时他是想着弄个车车。   车子技术难点还好,他高中毕业玩过一阵骑行,研究改装时拆过,其他的都能将就,链条的难度最高。   工匠无法直出,需要手工打造。丰州县没多余的工匠,京城的工匠他不敢找。   谢星珩想了想,另拿白纸,用炭笔起草,画拆分图,再细算尺寸,逐一比对过,再写“说明书”。   这东西不实用,暂时也没法量产。弄几架出来,给孩子们玩玩算了。   让林庚找人弄去,给他也送几根链条来。最少六根。满足孩子不同年龄段的需求。孩子长大,车子也得换大号的。   谢星珩私以为,在能骑马的年代,自行车的酷炫性不如骑马。但胜在稀缺,别人都没有。   这东西写完,他又画了一些农具图解。   好的农具,必然会用到铁。锋利度上去了,锄草都轻松。但铁是管制品,这些农具就不适合大力推广,适合对军使用。   非战时,士兵们也得种地。   最后,他犹豫再三,把扎马钉的图解画上去。   林庚表现出来的态度,是皇帝不动他不动。   如果要打仗,那就是皇帝先动手。   扎马钉能拦骑兵,是防守用的东西,可以制作。   挡一时算一时,给百姓们逃命的时间。   这些搞定,谢星珩就拿上图纸们,去找江知与。   江知与在丰州县时,就在给孩子做礼物了。   徐诚绣工一般,小孩子都会惦记着给做个百家衣、百家被,江知与做的不算正统的百家衣、百家被,是从黄家挑了布料,再有新买的锦缎上的边角料,做的色块小衣裳、小被子。   正统一些的,穆彩凤会做。不缺他去代劳。   再加一副长命锁项圈、一对手镯、一对脚镯。   另外给徐诚做几条发带和抹额,样式都比较花哨,需要配锦衣。   夫夫俩凑一块儿看看,只剩下书信了。   江知与跟徐诚有很多话要说,写写产后护理,说说养孩子的经验,讲讲糖厂的事,再有他们到京城的情况。又跟徐诚说些私房话。   谢星珩没什么好说的,去拿针线、浆糊,带上小锤子,从书架上挑一阵,抽出一本游记拆了。   拆完,对比信纸、图纸大小,往里夹页,再又装订。   江知与在旁看着:“……”   “这是什么传信方式?”   谢星珩仔细比对,让书册齐整。   他说:“新学来的。”   他们经常自己做本子,装订技巧熟稔,纸也不用裁太多,很快就弄完了。   夫夫俩闲来无事,带着这本书,又拿了几本闲书,去顾老爷家接小宝贝们下学。   该说不说,顾家那种读书的气氛,确实不适合小宝贝待在里头。   他俩好动,自幼玩惯了,首次这么正经的学习,一两天过后,新鲜劲儿就褪去。   故事也不爱听了。两个爹会给他们讲《西游记》,比课上那几个小故事好听。   但小宝贝有好胜心,他们看顾家的小孩子们都学习认真,以为这是好东西,他俩还没发现诀窍,体悟其中的快乐,说着不好玩,又较劲,愣是在顾家待下来了。   下学时他俩跑得最是快,再不走,他俩就要憋坏了。   出来以后,还要跟爹爹叽叽咕咕的告状,说今天也好没意思。   谢星珩跟江知与时常在书房待,从前在丰州县还好,他们忙起来,孩子们能去主院玩。现在在京城,孩子们也在书房。   对小宝贝来说,大人小孩都爱待在书房里,书房一定是个好地方。   从顾家出来,他们说无聊。   回到家里,又要去书房蹭着待会儿,在里头躲猫猫,四处翻找——这是在顾家不敢做的行为。   今天回家晚一些,夫夫俩在顾老爷家留饭。说小孩子习惯在这里,可以正式入学的事。   他们带来了束脩,叫宝宝们给顾老爷敬茶。   顾老爷这里好多小孩子在旁桌吃饭,谢星珩又使唤他们给师兄们行礼。   宝宝们听话照做,但抬头时,做了鬼脸,把顾家一群端方的小郎君都逗笑了。   谢星珩跟江知与:“……”   今天餐饭简单,都是些家常菜。   顾老爷问起谢星珩入职的事:“还没消息吗?”   谢星珩摇头:“再等等看,六月初一我再去吏部。”   他做事有成算,又没开口求助,表现为难之处,顾老爷便不提帮忙的事。   饭后,谢星珩找了个机会,把那几本闲书交给顾慎行。委托他带去翰林院,转交给霍叔玉。   顾慎行一本本看书名,看完以后跟谢星珩说:“你把你家里不要的烂书拿去送人?”   谢星珩笑嘻嘻的:“你懂什么?吃惯了饕餮盛宴,就要喂点垃圾。你信我,像他那种家庭的人,偶尔就得看看这种书。”   顾慎行:“……他什么家庭?他家里的藏书不一定有我家多,我就不爱看这种书。”   谢星珩有给他准备书,是《西游记》的故事稿子。   跟原版不能比,他没背过。大致情节有,能看个爽。   他让顾慎行看看。   《西游记》的风潮,在三月里就吹到了京城来。有些商人专门买了戏折子,到各大戏园子里去卖。   京城有考试季的热闹,戏剧没能抢占风头。在坊间走一走,好些说书先生也在说《西游记》。   顾慎行翻开看了两行就把书本合上,跟谢星珩说:“你说得对,像我们这种家庭的人,偶尔就要看看闲书。”   谢星珩被他笑死了,这便告辞走人。   顾慎行的人品信得过,这几本烂书,他必不会看。再有《西游记》分散注意力,他闲着无聊也不会翻。   顾慎行跟霍叔玉有合作搞教材,送闲书实属正常。两人明天见面,指不定还要聊聊《西游记》。参考一下故事结构,研究研究趣味性。   送完书,转眼到了六月初一。   六月初一,江知与日程定下,早上送孩子去上学,然后转道去跟苏冉汇合,两人在糖铺,研究第一届“小福星”活动的时间地点,以及赛制奖品。   谢星珩在家,一清早的就去厨房,叫人做了绿豆凉粉。凉粉照着他的要求,用筛子漏出了一条条的小鱼。再又用模具,做了两条大胖锦鲤在上面握着。不如金红配色的鱼好看,晶莹碧绿的,只能说另有一番滋味。   这些弄好,再配上辣子,调好酱料,装上早冻好的奶茶,也快到午饭的点了。   谢星珩去糖铺找江知与,跟他一块儿吃午饭。   食盒揭开,苏冉都愣了下。   然后他左看看江知与,右看看谢星珩,回家跟顾慎行念叨去了。   江知与心里甜得很,嘴上说着体贴话:“大热的天,你跑来做什么?又热又闷的,我在外头随便吃点什么就好,哪用这么麻烦?”   江知与不好意思天天去顾家蹭饭吃,说在外头随便吃,其实就是跑回家弄饭。   谢星珩拿大碗,给他拌好凉粉,又叫他喝奶茶试试。   “我用你的好茶弄的,味道特别好。”   江知与喝着也好。   “宝宝肯定爱喝,还有多的吗?给他俩也喝一点儿。”   当爹的人,就是爱惦记崽。   谢星珩说改天再弄,今天就这两杯。   用竹筒装着的,吸管是小一号的空管竹子,喝着还有点竹子清香。   两人吃着饭,谢星珩跟江知与说:“你这样常来糖铺不方便,要么弄个办公室,厂里、铺子里,还有原料生产基地那边,有什么事,都有个确切的去处找你。赶明儿京城这一线的巡厂人确定下来,也有地方停留。”   江知与在看地方了,因考虑到巡厂的人是这一线的城市到处跑,京城这里的办公地点,他想买宅子。   一些流动人员能有住处,还有些货物能在宅子里存放。   买宅子的话,他们现在银两不太够。   这又是糖厂的事,江知与不好找家里拿钱。就想着等年底再说。   水果糖的季节要来了,秋季就有一批资金到账。到时什么样的宅子买不到?   谢星珩看他有主意,不再提。   中午就在糖铺后院里,靠在软蹋上眯了会儿,下午谢星珩就告辞。   他半点儿不着急,说好了六月初一要去吏部,竟然在街头巷尾的逛上了。   谢星珩今天出门,把老婆的小镜子带上了。   走半路,他总会拿镜子照一照,能看见身后有人跟踪他。   有人跟踪,他更是不急了。   他还想去看戏。   他不急,跟着他的人急坏了,也不偷偷摸摸的尾随,三步并两步的跑来拦着他,恭恭敬敬行礼赔笑,自报家门,请谢星珩去吏部坐坐。   谢星珩问:“你们大人回来了?有空了?”   两个小吏笑容更深了:“回来了,得空了,他把部里人都骂了一顿,就等着您去报道呢!”   谢星珩看看天色:“今天是不行了,今天太晚了,过去耽误大人们回家,改日再去吧。”   “别介啊,”小吏分开拦他去路:“谢大人的事,就是最紧要的事,我们堂官说再晚也要等,再迟也要办。您看——”   他俩做出“请”的手势,方向只有一条路,通往吏部的路。   谢星珩看笑了。   吏部堂官,又称为吏部尚书,一把手都惊动了,是真的急了。   他不好拿乔,顺势点头:“那走吧。”   小吏们应声,在他身侧后半步跟随,不让路人撞到他,走到岔路口时,两人又默契指路,把谢星珩圈在固定的路线里。   再来吏部,谢星珩刷脸进了。   从门口小吏到部里职官,多是低头忙活,对外界事务充耳不闻。   但凡抬头的,谢星珩都要瞄一眼。   眼神对上了,谢星珩就要笑。   他笑了,对方不笑,那就是对他有意见。   “我看今天这事儿玄乎。”他说。   这话一落,把他领进来的两个小吏就要大喊“某大人”,然后那人也要回个僵硬笑脸。   谢星珩确认了。   这些见菜下碟的势利眼们,是真的挨骂了。   活该。   谢星珩第一次当官,从顾慎行那里听说了流程。   一甲进士封官之后,通常来吏部报道,只是认个脸熟。不像别的,甚至有“抽签”。   因朝廷选拔官员,对体貌有要求,样貌堂堂的,在选拔初期,会占点便宜。   但朝廷积累多年,样貌堂堂的人不胜枚举,一帮人都等着“萝卜坑”,多方考量都过关以后,就会“抽签”,俗称“看天命”。   抽中哪个,哪个就顶缺当官去。   这也是吏部的“油水”之一,不是老实穷鬼玩得起的。   一甲进士无需这个流程,直接任命。过来报道,各处文书检验后,在吏部留档,就能领官印、官袍。   这里的流程,往前一步追溯,是有优先级在。   中试举人,到了殿试上,都没有被黜落,都是天子门生。天子亲封的官职,吏部有罢黜权吗?   没有。   他们甚至没有解释的余地。   只差文书留档,怎么就不能留?哪里出错了?   你说背景,那难道他一路科举过来的资料都是错误的?   你说人手不够,堂堂六部之首,抽不出一个人做事?   就算不够,还能两个月不够?   还能扯什么?官印丢了?官袍破损了?脑袋怎么没丢呢?   谢星珩今天把初来乍到的下马威还回去了。   面见吏部堂官时,他被点了一句:“敬之敬之,天维显思,命不易哉。”   谢星珩作揖行礼:“学生受教。”   吏部堂官向坤,年过五旬,他望着谢星珩笑笑,又说:“你比你那三叔硬气。”   谢星珩抬眸:“大人说笑了,我没有三叔。”   向坤的话信息量很大,他在皇权更替后,依然是吏部堂官,没被影响。江老三在他手下任职过,谢星珩来给他部门的人下马威。   两代人,两个性格。   向坤看着他,又说:“我们都认识你。你来之前,你的断亲书都被拿出来研究过。”   谢星珩抿唇不语。   一个还未入仕,就名声远扬的人。   一个皇帝钦点,必须要的人。   被研究是正常的。   往那么前去研究……也是闲得慌。   向坤指指桌上的红木托盘,里头放着官袍和官印。   “拿去吧,明天就去翰林院上任。到了那里,静心做学问,想想你的表字,做人不可锋芒太盛,做官亦是。尤其是你这种有家有室的硬骨头,万事三思。”   谢星珩垂眸,听懂了藏在提醒里的威胁之意。   在朝局之中,害命是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   他领了官袍,拿了官印,从吏部出来时,天色已麻麻黑。   吏部门前有轿子等着,为首的汉子问他是不是谢大人。   “向大人让我们送你一程。”   谢星珩看不懂向坤是什么意思,反正没可能拒绝,上了轿子再想。   轿子里空无一物,唯独一点,特别特别黑。   木板都涂了黑漆,窗户都封着。前面的厚重黑帘都稳稳不透光,坐在里头,很是憋闷,久了有窒息感,像困在了幽闭暗室里,也像躺进了棺材里。   六月的京城,气温升高。这轿子在烈日下暴晒了一天,吸饱了热量。现在都在往轿中人身上释放,比蒸桑拿还过分的热度直直烤着皮肤血肉。   谢星珩没一会儿就感觉呼吸不顺。   他抬手去掀轿帘,帘子不知何时被封住了,他扯不开。   沿着缝隙,碰到了嵌入门框内的木板。   这块木板的嵌入,让厢内的空气更加拥挤稀少。   谢星珩眼睛都瞪大了,额角青筋暴起。   他死过一回。   对濒死感的厌恶与恐惧都达到顶峰。   这个教训他记下了。   这个仇,他也记下了。   他从护腕里摸出袖箭,这还是他早年收到的生辰礼,这些年一直带着,没想到那么多危机熬过来,却用在了京城。   袖箭短而锋利,谢星珩沿着板壁摸索,找到了木板之间的缝隙,将袖箭对着这里射出。   近距离的嗡鸣,让他半条胳膊都在发麻。   他又另取了一枚袖箭,沿着袖箭击打出来的裂纹去挖掘。   木板厚度不足一个指节,有了洞口,就有新鲜空气挤进来。   他沿着边缘继续挖孔。   轿子不知走到哪里了,突然停了下来。   轿外车夫敲响木门,对里头喊话。   “谢大人,我们向大人说了,硬骨头须得大火来炖,您若受不了,就敲三声。我们好放你出来。”   谢星珩没吭声。   轿夫在前后两边,一般不注意左右的动静。两人没听见声音,又问了一回,再说话略有慌乱。   “难道死了?”   中途他们听见了一声翁响,又猜着:“撞头死了?”   死了事情可就大了。   上官的嘱咐,顷刻就被两个轿夫抛之脑后,他们立即卸了门口的板子。   掀开轿帘,里头谢星珩举着袖箭对着他们,眼神如血。   谢星珩保持着姿势,从轿子里出来,袖箭始终对着两个轿夫。   “你们回去跟那狗东西回话,拿命威胁我,就要有敢杀人的狠劲。做这半吊子的事,我瞧不起他。没有杀我的胆量,就让他多拜拜阎王。哪天他死了,也算提前打点过,到了地下有鬼来接应!”   轿子涂了黑漆,但没有异味。这说明这架轿子早就做好了,这些年不知抬了多少“硬骨头”。   两个轿夫是老手,头一回碰到这阵仗,两人站原地,有心想驳斥,被谢星珩眼里的凶光和他袖箭的冰冷寒光双重镇压,数次张嘴,都没能说出话。   谢星珩让他们滚。   “我明天若没看见向大人黑脸,那就是你俩传话不到位。我现在搞不死他,要你俩的命轻而易举。你们谋害朝廷命官,死是死定了,骂不骂那个狗才,看你们脑子清不清醒。”   骂了,还有一条活路。   毕竟只是转述。   不骂,谢星珩非得拿他俩出气。   择日就写折子,状告向坤公然谋命。   他还能一举拉下二品官吗?   面前这两个轿夫,就是替死鬼。   两个轿夫腿都软了,跑着要走,没几步跌了,扶着轿子站起来,看见了轿子侧面的孔洞,又记得途中听见的闷响,以及谢星珩的袖箭。   他们胆寒得厉害。   若是轿子不停,谢星珩是不是要顺手把他们杀了?   这是正常文官的路子吗?哪个文官带袖箭出门?   哪个文官被上官打压,是这种应对之法!?   他们抬着轿子,歪歪斜斜的走,消失在街头后,谢星珩才看着周围景貌辨认方向,出了小巷子,朝大路上走。   不一会儿,就看见了家门。   家仆都是新买来的,江知与信不过,不敢留孩子们跟家仆相处,带着孩子又不方便。久没等到谢星珩回家,他担忧极了,入夜了还在门口张望。   等见了人,江知与松了口气,忙朝他迎过来。   “在吏部耽误了吧?我还说过会儿不见你,我就去接接。”   谢星珩擦擦脑门上的汗,把这件事藏起来,将官服和官印递给他。   “都是些小人,哄着我去走流程,办完事了又给人下马威。”   江知与皱眉:“怎么这样?”   他看谢星珩头发湿漉漉的,脖颈处的衣服都透着水汽,又问:“他们让你晒了一下午的太阳?”   谢星珩摇头:“没有,就是拖久了,我怕赶上宵禁,一路跑回来的。”   跑步还好。   江知与放心了些。   家里烧好了热水,既然热,就先兑水,拿温水冲洗身子,换身衣裳,再来吃饭。   两个小宝还没睡觉,他俩正式入学,就有功课了。写字不行,但要背一首诗。   他们在顾家又憋坏了,背个诗,要满院子跑。   外头熏香,依然有虫咬。江知与花钱做了纱帐,从天顶到院墙,都围起来,圈出一片没有虫咬的乘凉地。   谢星珩回来,两个崽都要跑来抱他,跟他献宝,说会背诗了。   宝宝说话有奶音,忘词就含糊着带过,嬉嬉笑笑的。   江知与让他俩先放开谢星珩:“你们爹累着了,先让他洗个澡,过会儿再听你们背诗。”   谢星珩就在院子里冲澡,宝宝们又要玩水。   江知与拦了一阵,没法子拦彻底,看谢星珩也想跟宝宝玩,就放他们过去。   他给谢星珩收拾衣服,脏的放到竹篓里。   谢星珩把袖箭藏起来了,但他没能把护腕上的弯曲痕迹弄平,只好扔掉。   什么情况下跑步,能把护腕跑掉?   江知与摸着衣袖折痕,脸上表情一点点淡下去。过了会儿,才若无其事放下脏衣服,拿了干净衣裳出来的,给谢星珩换上。   孩子们不经饿,已经吃过晚饭。江知与等着谢星珩一起,他俩吃着,孩子们又嘴馋,都拿小碗加了点。   江知与跟谢星珩说:“我想找何师兄调两个人用用,家里还是要有知心人在,不然孩子们都不敢离眼。”   谢星珩顺着说:“也好,也给我要一个。还没人送家仆来,我在外头走动不方便。”   江知与含笑应下,垂睫间,遮住了朦胧的视线。   京城果然是藏龙卧虎之地。   他要看看,这些罔顾王法的人,怕不怕私刑。 第148章 恶人先告状   六月初二,谢星珩正式上任。   他起特别早,坐家里马车去的翰林院。   到了地方,有顾慎行领着他四处串门,上官没怎么为难,例行分派差事,说了两句场面话,就让他写文书去。   他现在是正七品编修,主要职务是修撰国史实录、起草诏书。   正常来说,他这种新人会有适应期,先熟悉工作环境和工作内容,再慢慢的增添别的内容。   上来就写诏书,谢星珩还以为又是一场刁难。看见内容后,他就老实起草去了。   诏书是发去各地衙门的“商务令”。   跟他之前预料的一样,朝廷会扶持商人,刺激消费。   主要条例有衣饰种类再次放宽了界限,例如某些花卉纹样。   再有官商合作。凡是与家乡振兴挂钩的商户,都能得朝廷批文,各处关税降低。根据货物总额来计,最高可免关税。   商税保持原样不变,但家乡振兴的具体细则,让谢星珩起草。   宫里审核过后,再看情况修改。   谢星珩有个小办公区,跟着同品级的职官坐一屋。来得迟,位置不好,背对着门,谁来都不知道,不是摸鱼圣地。   他随身带了小镜子,想摸鱼就照照镜子。   这个诏书内容要想一想,他就拿镜子比划,找合适的地方放着。   跟他同届的榜眼李清臣一抬头,看他拿着镜子左照右照,不由失笑。   “行了,都知道你这探花郎的英俊名副其实,自个儿就不用照镜子了吧?”   谢星珩摇头。   这孩子稚嫩。   打工哪有不防领导的。   正聊着,霍叔玉过来串门,眸光一扫,点了李清臣去打下手。   霍叔玉是侍读学士,会为皇帝和太子讲读经史。他们这帮侍读学士,多会叫上几个新人去帮忙抄录,说起来就是做着书童的活,因经史讲义外面难得一见,被点到的人都很乐意去。   可以学点东西,也能积累经验,往后升职总会用上。   李清臣走了,谢星珩就没人说话了。   他研墨,提笔起草。   首发的商务令应以扶持为主,刺激消费为辅。太过明目张胆,商人们全都得退。家财散尽都不陪玩,这就事与愿违了。   振兴家乡的细则,简单来说,就是怎样才是振兴家乡的商人。   这东西不必限制那么死。现在除了丰州县,其他地方都是卖方市场,手里有货,就不愁卖。   生产力低下,人工有限,产能只有那么多,百姓们又有生活需求。但凡有货,能投入到市场里来,产生了卖卖,就叫经济。   经济活了,一切好说。称呼都不重要。   而扶持一事,应有“价值同等”的转换率。   最高可免除关税,听起来很大气,但大商户早就各处打点过。他们过关,本来也不用出很多钱。这些钱都进了各处“小鬼”兜里,朝廷收不了这个帐,还拿出来做人情。实在小气。   朝廷小气,谢星珩又认为一开始的步子不能迈太大。这里可以做细微调整。   关税之外,加一个仓库免租期。   商人的货品,根据码头的紧俏程度,以及仓库的容货率,给两到五天的免租期。   朝廷的仓库不够,可以再建造,也能跟当地人进行合作。看衙门怎么给个实惠,把这处的债务抵了。   权利在手,是可以当钱用的。   随便抬抬手,带给他们的便利可不止这点租金。   未免其他仓库因此变成免费仓库,在便利之外,需要另设条款来做约束。   不能扶持一批商人,打压一批商人。   而商户们在当地,暂时无需做太大的改变,可以有选择性的帮扶乡亲。   先从“外派活计”开始。   挑选一些技术含量不高的活,外派出去,给其他乡亲们做。让他们可以靠手工来挣点外快。   再有衙门跟商户的合作。对当地的经济作物,采取再加工。   亦或者是当地畅销货品,扩大制作规模。   这两样都能增产加人,一样是农商,一样是手工商品。   其他的东西,现在不要搞。   就人情关系来说,活计外派出去,都会优先商户亲族、县官亲族,再扩散到亲戚的亲戚的亲戚,朋友的朋友的朋友。   先给他们甜甜嘴,这是长期效应。亲朋不够用了,肥水就会流向普通百姓了。   也得先把他们喂饱了,各处才会顺利。   他起草完,又仔细检查斟酌,删删改改,仔细思量过后,他另起奏本,详细了写经济作物的加工之法。   其中包括了豆制品生产,以及小鸡孵化。   大启朝有上千个县城,这些东西教给别人,不会影响到老家的生意。   江家现在的名声,也不是随便哪个人就能叫板的。   交出去,利好天下万民。   诏书送上去审核,他就在写奏本。   往里新添加了藕粉制作、淀粉制作等比较简单常用的。   也把农具图样画出来了。一切经济,都得在生存无忧之后进行。皇帝用不用,他就管不着了。   丰州县能成功得这么快,是因为丰州县是富裕县城,底子好,百姓有消费力。   江家能一边进账,一边支出,两头持平,才能坚持。换到贫困点的地方,须得喂饱百姓们的肚子,才好跟他们说大道理。   比方说津口县,果干、果酱、蜂蜜、水果糖,这么些挣钱的东西砸进去,百姓们依然没有脱贫。   谢星珩有心帮都帮不了太多,他没那么多钱,跟他们照着市场价来公平交易。这东西需要时间来发展。   换算到其他县城,也是同样的道理。   可以发展经济作物,但不能叫百姓们被经济作物迷了眼。   他们要很多年才能脱贫,这个年限,还取决于当地官员和朝廷的良心。   他们是要吃饭的,耕地一定不能舍弃,要种粮食,要开荒。   谢星珩笔尖悬在半空许久,过了会儿把“植树造林”写上。   荒地那么多,县衙里舍财,把树种上吧。   有树苗的种树苗,没树苗的现在开始播种,也能树枝插杆。   木头是资源。一个国家的发展,说白了就是搞基建。搞基建哪有不缺木头的。   这封折子,他毫无私心,没想争权夺利。   东西给出去,看皇帝愿不愿意做,又会怎样做。   以经济作物为主,他写了很多可供发展的方向。在植树造林方面,也考虑到了部分人急躁心理,让他们种松树、枫树、橡树等可以收集树液,能做药材也能做香料的树种。   这得限制区域,因地制宜。别的地方,还是要考虑到基建需求。以合适做房子、做家具、烧碳、做柴火等等的树种为主。   他在奏折最后,提了一句顾慎行在做的商务版教材。   一朝经济,不是靠某一些商人动起来。而是百姓也会参与其中。   个体户也是商户。多个人制造,市面上的货品就会多点数量。   这头饱和了,可以销往别地。   以省为界限,从巡抚开始,就要做好规划,不能一股脑的全去做同一个东西。要百花齐放。   所以他问能否把这些东西给顾慎行做教材内容。   余下的,就是问安的套话以及署名。   上任第一天,折子不交。   上头问了再给。给的时候,再写几版废稿应付上司。   他中午在翰林院吃饭,被顾慎行领着吃了一顿大锅饭,才知道院里有小食堂。要么自己背粮食来,要么交钱。   味道还不错,量大管饱,价格也很实惠。   吃饭时,顾慎行社牛属性大爆发,见谁都打招呼。还拉了一堆人过来同桌吃饭。   好在谢星珩也是社牛,不带怕的。他俩一人一句,说相声似的,把普遍喜静社恐的翰林院学士们招呼得愣愣的。   一起吃饭的人里,还有霍叔玉,他刚好坐在了谢星珩旁边。   谢星珩不忘“巴结”,话都捧着说,一句接一句,嘴皮子之利索,让顾慎行叹为观止。   顾慎行跟霍叔玉说:“你真有耳福,我还没听他夸过我。”   霍叔玉跟他熟,他们这些世家公子哥儿,年龄差距不大的,都有多年的交情,再有点才华,就能玩到一处。   他说:“你可以当他是夸你的,我不介意。”   顾慎行哈哈大笑起来。   他帮谢星珩转送过闲书,不知道谢星珩跟霍叔玉怎么是这个相处调调,思及谢星珩是商户出身,想着可能以前到霍家走过人情关系,便低人一等。   他这样想,从前是从前,现在是现在。相逢即是缘,谢星珩有本事,能考到翰林院跟他们共事,那便不必矮一头。   都是朋友,矮一头叫什么事儿?   所以他帮着撮合,东夸这个,西拆那个,时不时叫其他人附和两句,找了话题,让谢星珩跟霍叔玉“投缘”。   吃完饭,他一锤定音:“你们真是相见恨晚!”   谢星珩极度配合,不让他冷场,气氛相当热烈。   别的职官吃完就走,背影颇有些慌乱。   霍叔玉晚一步,说他们俩很吵。   顾慎行赶他走:“我跟敬之还有话说,你嫌吵你先走。”   翰林院幽静雅致的地方多,吃完饭还能找个小院乘凉。   两个社牛到场,其他职官都“怕了怕了”的躲,自带清场效果。   谢星珩不跟他客气,把他的折子给顾慎行看。   “你先用着,不能发行就压箱底。能发行就能早日成就一番事业。”   顾慎行懵了下,接过折子翻阅,看第一页就震惊了。   “好你个谢敬之,藏着这么多宝贝!”   谢星珩找个摇椅躺着。   他也有条件的。   他要打听点向坤的事。   他还没资格去吏部找向坤叫板,现在也没理由过去串门。   他就想确认一下,向坤听了轿夫的转骂没有。   顾慎行看他只是想问问向坤今天的心情,二话没说,立即叫人跑一趟吏部。   “我在吏部有人。”他很是得意。   谢星珩知道,他有个兄弟在吏部。不知是什么官职,能帮着打点上任进度,官职应当不低。   顾慎行看东西快,这年头考到状元的,不说过目不忘,至少能记个七七八八。   他们的记忆力在多年的背书里,早就训练出来了。   谢星珩这封折子多以白话为主,通俗易懂,更是好记。   他看谢星珩在奏折后边,还为他请命了,感动不要不要的。   “我先不编写了,我看这事儿能成。朝廷若推广了,这些便不是秘密,我有经验,又在翰林院,点我编书再正常不过,到时名正言顺,你也不必吃挂落。”   谢星珩点点头,没多劝。   顾慎行把奏折还给谢星珩,感叹道:“我怎么觉得,你会比我先出翰林院,担任要职,从此青云直上了。”   谢星珩否定:“不,这个折子递上去,我就会寂寂无名,在翰林院坐冷板凳了。”   推行要时间,第一封折子,是忠诚的试探。皇帝要看效果。   效果好,可行。他会替谢星珩扬名,以此拉拢。   现在他不会轻举妄动,他要把谢星珩放在眼皮底下盯着。   还要看看谢星珩在逆境之中的为人处事,也看看帮谢星珩的人都是哪些。把林庚扎根在京城的人,铲除一批。   谢星珩不会多交朋友,一个几年前认识的顾慎行,一个霍首辅家的三公子,这便够了。   余下的……患难见真情吧。   对他好,他记着。   上赶着落井下石的人,他不介意秋后算账。   顾慎行看他如此笃定,不明所以:“你听谁说的?”   谢星珩摇头,没多说。   下午各回各屋,继续办差事。   翰林院的节奏慢,做什么都不用着急,除非是上头催着要的东西,否则都能缓缓的做。   谢星珩下午就看书,主要是看大启朝的国史,看有无错漏,没有就沉浸式阅读,有就让人改。   到日落西斜时,顾慎行那边得了回信,说向坤向大人今天心情极差,始终黑着脸。早上看人坐轿子来的,都拿眼睛看了好久,颇为不悦。   回话的人,左右看看,又低声跟顾慎行说:“谢大人昨晚上坐了‘骄子轿’。”   骄子轿,全名天之骄子轿。   小骄高高抬,低低落,要让“天之骄子”不见天日。   顾慎行表情收敛,点点头说:“我知道了。”   他返身回屋,坐椅子上沉思一会儿,拿了张信纸,用很标志的雕版字体写了封信,落笔后,把信纸拿起来吹吹墨迹,便放桌上晾着。   等点卯时辰到了,他拿上信纸,随手从桌上抓了本书夹进去,出门去找谢星珩。   谢星珩等着他的人打听消息,没急着走。   没想到除了向坤的心情,还能拿到一本书。   聪明人之间,无需多言。   谢星珩拍拍他肩膀:“谢了。”   他今天坐马车来的,上了马车,谢星珩就翻书看信。   里头只一张纸,上头是呆板的方块字。   他挑眉。   看来京城流行这种传信方式。   他记住了。   顾慎行的信,言简意赅。都是向家小辈在市井的违法行为。   谢星珩看乐了。   他可不是欺软怕硬的人。   他要报仇,就会找向坤本人。   欺负小孩子,算什么本事。   这些人,只要向坤在,就能保得住。   他折腾一场,只能出口气。不算解恨。   不过顾慎行一番心意,他收下了。   同一天里,江知与起早忙碌。   先把孩子们送去上学,再转道去农庄,挑了几个人来用。   何义归没法抽身,但他弟弟何义回有空。   家里还想要个知心人能帮着照看孩子,便把何义回夫夫俩都接来。   再调了个好身手的汉子,过来做车夫。加上何义回,谢星珩出行能有两个人跟着。   不出挑,也有安全保障。   江知与又去找郭先生商量,从郭家小辈里选了个人,先来府上做一阵管家,顶顶事。   这些事忙完,江知与单独找何义归谈事,让他给京城的联络点传信,他要知道昨天谢星珩从吏部出来后的情况。   京中联络点废了一批,何义归一直在建设,现在联络网比最初的大,但相对稀疏。胜在各处有人,街坊之间还能聊天,以此探听消息。   下午他跟着满城跑,对外说是市场调研。   当天没有结果,回家只跟谢星珩说了家里新添了哪些人。   都是熟人,晚上一块儿吃饭,次日就上工。   谢星珩隔天去翰林院,就有何义回跟着。   他是何家老二,才成亲一年,性格还没稳住,努力沉稳,还是忍不住找谢星珩聊天。   谢星珩看得好笑:“你装什么?”   何义回挠头:“我爹爹怕我在外头惹事,说我要学的太多了,先照着大哥的样子来,大哥能不说话,我又不能。我憋坏了。”   谢星珩就指着车夫说:“这不都是自家兄弟吗?你俩也能聊啊。”   何义回立即表示感谢。   不然他们送完谢星珩,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过日子了。   谢星珩今天的工作如昨,上午写诏书,诏书内容是商务令。   皇帝要求他把商务令里面的“经济作物再加工”做个示例,这句话太虚了,下边的人摸不准主意。   也叫他分开写,一个是公开给天下商人的商务令,一个是给地方官员的推行准则。   谢星珩昨天就写完了,今天就摆上小镜子,尽情摸鱼。   余下几天,他都这样过。   而江知与则连日在外走动。   消息第三天就打听到了,他跟着何义归,辗转找到了两个轿夫。   大白天的,就给人堵家里,拿刀子架脖子上问。   江家曾有个在吏部当官的江老三,但江知与还是头一次听说“骄子轿”。   他气得浑身发颤,从轿夫家出来,师兄弟俩翻墙转巷,更换装扮,另找地方说下一步的行动。   何义归提醒他:“老货不能动。”   吏部堂官,一部之首。看似身边没几个人,实际不知跟着多少护卫。   这还是京城,贸然动手,朝廷震怒,逃无可逃。   江知与不动他。   他让何义归继续打听向家的事。   人都有软肋。   有些人和事受损,会比他们自己受伤还难受。   江知与还有个计划。   那是在李家油坊上实行过的。   当官就没有不缺钱的,不缺钱也要花钱。   向家必然有产业,打几个小的,不足解恨。那便让向家狠狠出血,好叫他们知道,得罪的硬骨头多了,迟早要头破血流。   官商一家,有大官罩着,很难伤及根本。   若打擂台的人,也是个大官呢?   这件事涉及太广,会牵连到谢星珩,江知与把计划写完,全盘有底,才去跟谢星珩商量。   谢星珩猛然听见他说这个,还愣了下,过后则好心疼。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这几天都在忙这个?”   江知与心里憋着气,在外头跑也不觉着累。只是心里憋屈,天气也热,他胃口不好,人都瘦了。   他问谢星珩:“我们能有人合作吗?”   谢星珩握着他手,垂眸沉思一会儿,说:“有,我去拜会一下我的师伯。”   谢星珩的师伯,沈钦言沈大人。   谢星珩对沈钦言的了解,都是从别人嘴里。   根据那些信息,他肯定沈钦言看他肯定会非常顺眼。   他们某方面来说,是同类人。   听说是沈钦言,江知与便犹豫了。   谢星珩揉捏他掌心:“放心吧,我跟他迟早碰面。这世上没有永远的敌人。暂时合作,不代表和解。”   江知与依然犹豫:“他要是拒绝……”   再把他们的计划转卖给向坤,那不完了?   谢星珩笑他关心则乱。   “向坤是什么人?”   吏部堂官。   江老三在职期间,包括前后的年份,向坤都在。   江老三可以会错意,失误把沈钦言摁在了南地,让他没有翻身之能。作为吏部堂官,向坤能脱得了干系?   江知与眼睛一亮:“有戏!”   谢星珩说:“我那师伯在南地待那么久,我们就送些南地特产给他。帮他想想曾经吃过的苦头。”   南地特产好找,今年的水果干有出货数目,京城的货必须早点送来。   这里还要为水果软糖做准备,货物要统筹,先卖一批果干,跟水果软糖错开来。   六月里,各家商行都在清理尾货。算着日子,大约六月二十便有首批果干果酱到货。   谢星珩等得起。   他先写拜帖,又在翰林院摸鱼的时候,顺道抄抄书。   他故意的,他抄了全本的向坤文集。   膈应死沈钦言。   这期间,他写的商务令,发往各地。   奏疏被皇帝夸赞,叫人过来传口谕。   来的人是谢星珩的老熟人,也是跟江家渊源颇深的金公公。   他笑得十分殷切:“谢大人,恭喜啊!皇上看了你的奏折,连声叫好,奴才好久没见着皇上这样笑了。”   谢星珩扬起社交微笑,言语客套。   心里腹诽:你难道是霸总身边的老管家?还好久没见着皇上这样笑。   金公公传来口谕,话说得漂亮,让谢星珩耐心等等。事以密成,朝廷不会忘记他的功劳。   先赏他一批家奴用用,知道他跟夫郎恩爱,皇上也承诺,但凡有人给他送美人,他都能拒绝,不必隐忍。   谢星珩的职业微笑更加浓厚,口谕听完,金公公照例跟他说了个小道消息:“向大人参你了,皇上说他不能容人,训了他一顿。”   谢星珩笑容差点绷不住。   姓向的,竟然还有脸恶人先告状?!   他熟练掏银子,不着痕迹的塞到了金公公手里,让他买茶喝。   又说:“过阵子会有一批新货到京城,我再给您送些果干果酱,不知怎么送到您手里?”   金公公很会做人,早几年去江家宣旨时,就跟人客气。如今谢星珩出息了,他更是连番递台阶。   朝中官员贸然跟宫里人联系不好,金公公婉拒了,但说他嘴馋了,会让徒弟出宫采买。   宫里太监偶尔能出来,出来一趟,就会做“代购”,也能递递信儿。   江老三死命巴结的宫中人脉,这不就来了吗。   谢星珩明悟,跟金公公笑而不语。   这话没几天,从南地运送的首批果干进了城。   早有众多商人在城门口等待,想着尽早批发些,拿到铺子里,转手就是银子。   这些货,预留了五车,送到糖铺。   苏冉在新货到店时,宣布了“小福星”活动。   夏季热,给各家小宝宝筹备时间,中秋节午后,活动正式开始。   这个活动会承接水果软糖的宣传,一举多得。   谢星珩如约,让江知与预先买了些,一部分留在铺子里,静等宫里太监来拿。一部分打包好,拿去沈家,让沈钦言忆苦思甜。   到了拜访这天,谢星珩大包小包的,竟连南地特有的苦芽茶都装了一麻袋。   他这架势,让江知与的信心大减。   “咱们没跟沈大人打过交道,你这样子气他,别弄巧成拙了……”   谢星珩只让他放心。   沈钦言在南地那些年,堪比卧薪尝胆。   这点激将法,人家眼皮子都不会眨一下。   “我是对着他胃口来的,他当官太顺了,没人给他吃苦头,只有我敢。我还是他师弟的得意门生,他会笑死。”   孟培德为人刚正,偏收了他这么个圆滑人。沈钦言做梦都会笑醒。   江知与突然想到谢星珩明着送给孙知县,实际是内涵林庚的好大一盆盆栽。   “……”   算了。   他不懂男人。 第149章 小人才狂(捉)   谢星珩初次拜访沈钦言,挑的早上,时辰在下朝之后。   他特地早出门一会儿,但没提前进去,在府外等着,略等于盯梢,不给沈钦言拒绝见面的机会。   跟着他出来的何义回都看呆了。   “姑爷,你还干堵门的事儿啊?”   读书人的脸皮呢?   谢星珩让他学着点。   “以后这些事就是你来干了。”   何义回顿时不敢吭声了。   谢星珩叫他去主街上看着:“沈大人回家,你就跟在后头回来,沈大人绕路不回家,你就过来跟我说一声。”   何义回应了声,这便去了。   谢星珩目送他走远,站在荫凉地,想着事情。   沈钦言是兵变之后,新皇登基才回来京城的。   他记得乡试那年,他跟郭先生他们聊及朝政,想知道抄家之祸的根源。当时是说,沈钦言是太上皇想要调回来的人,明面又像太子要调回来的人,江老三误打误撞,以为得罪的人是太子。   单看沈钦言升官的速度,谢星珩认为江老三那次没有判断错。   沈钦言就是太子的人。   如果沈钦言回来更早一点,兵变的事或许会更加顺利。   这位师叔确实会做官。   出走在外,是封疆大吏。   回来京城,是都察院一把手。   这些年,皇上清除异党,都察院没少出力。   沈钦言归来时,还是都察院的都事,只负责检查文书。   从七品,到正二品,不足四年。   他为此“卖”掉的官员数目……   谢星珩不敢想。   武将有“一将功成万骨枯”,文官又何尝不是。   他这般作风,朝廷里恨他的人只多不少。但他正当红,是天子宠臣。路过的狗都要让他三分,天子不发话,他倒不了。   而谢星珩所求之事,天时、地利、人和,都占了。   他相信沈钦言没有拒绝的可能。   所谓天时,正好是新皇想要跟曾经的太子党,如今的功臣们,清算之时。   所谓地利,是向坤家族的内外构成。到时先从向家小辈、族亲下手,乱他阵脚。再搞坏向家经济,让他内忧外患。   所谓人和,则是“落井下石”之人了。天子会是最大的一块石头。   再有沈钦言这位都察院的一把手推波助澜,吏部那些烂臭的贿赂潜规则,便能一锅端了。   向坤这个吏部堂官,怎能幸免?他不死也要流放。   流放了……谢星珩就给他弄一顶好轿子坐。   他跟江知与,要趁着天子要清算之时,把“地利”的事情办妥,让这件事顺利发展到“人和”。   正想着事,何义回回来报信,说沈钦言的轿子去了都察院。   这位沈大人,下朝就上班去了。   真是敬业。   谢星珩跟何义回扛着大包小包的东西,过去敲沈家的门,拿拜帖出来,又自报家门,被门房领进屋。   沈家的管家来迎,笑呵呵的,说:“老爷有吩咐,谢大人是自家孩子,让我们好好招待。”   谢星珩看他这态度,有点惊讶。   “我师叔真这么说?”   沈家的管家叫赵忠,笑意不减,使唤小厮接过谢星珩带来的各样礼品,领他去沈钦言的书房等待。   “当然,老爷原说今天要跟你好好聊聊学问,但都察院这几天忙得很,早吩咐过,他若回来晚了,我们要好好留住你。”   这倒让谢星珩摸不准沈钦言的意思了。   先礼后兵?   笑面虎?   还是说,这个老狐狸猜到他此番过来的意思,想想孟培德的性情,再被他的行为逗笑,真做梦都笑醒了?   沈府很大,沈钦言就没想低调,府中人少,但院落多,各处空间对比来看,比霍首辅家大两倍有余。   内部装饰就简雅着来,除却各类名贵瓷器和真迹字画,别的都是上等好木做家具、窗格,有雕工和盆景做配,雅极了。   书房单独一间院子,有一间厢房睡觉用。余下房间全放满了书籍。   赵管家给谢星珩介绍道:“老爷说了,您随便取看。有喜欢的,我让人给您装好,改日送到府里。”   “送”这个词很微妙。   可以理解为,今天能允许谢星珩大搬特搬。   也可以理解为,沈钦言接受他这个“晚辈“,对他的来访做一次回礼,以后多多往来。也叫其他人看看,谢星珩在京城是有靠山的。   谢星珩到这一步,就能明白沈钦言的用意了。   这位天子宠臣,得到了天子授意。在谢星珩沉寂期间里,沈钦言可以提供一定的帮助。   让谢星珩不那么憋屈,也告诉他朝廷是重视他的。   这样说来,向坤必死无疑了。   谢星珩笑容真诚了些,感谢的话张口就来,马屁拍得不着痕迹,连赵忠都接了一记马屁。   这位大官家的管家,表情有一瞬凝滞,似乎没见过谢星珩这种性格的年轻官员。   现如今,科举入仕的官员,才是正统职官。正统职官,有正经路子。不论他们人品如何,在外的姿态是一等一的端方。   书生嘛,仪态可以差些,言语必然带点文气。   谢星珩这……   倒真像家里油嘴滑舌的晚辈了。   留客不能空手留,赵管家在廊下摆桌,叫人上菜。   客人就谢星珩一个人,都给他张罗了流水席。   数不尽珍馐美味,装在金银玉盘里,被俊俏的小厮、貌美的丫鬟端着,流水一般的送。   赵管家站在旁边布菜,一样样的给谢星珩介绍。   每一盘菜都只一口的量,有些摆盘漂亮的,甚至只有半口的分量。   谢星珩上辈子有钱,这辈子也不穷,见过好东西,接了这桌酒,没露怯。   酒足饭饱,沈钦言回来了。   谢星珩吃得红光满面,假意装醉,先站着直直看了沈钦言一会儿,才在躬身作揖。   沈钦言今年五十三了,可能是去过南地的原因,他面貌比孟培德老很多。   头发皆白,方阔的脸型略微下垂,带着眼角也微微垂着,眼型显凶。   他的个头倒是不错,符合选拔职官的要求,高、板正,年老不驼背,走路带风,很有劲。   眼神清明锐利,笑意带刀。   谢星珩看他时,他也在审视谢星珩,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唇角带笑。   “走吧,去书房说话。”   谢星珩侧让半步,跟在沈钦言身后。   沈钦言问他:“你来我府上,我师兄知道吗?”   谢星珩:“……”   你不要笑,这让我觉得很对不起老师。   谢星珩拒而不答,溜须拍马道:“老师说你是他见过的最会当官的人。”   沈钦言哼了声,“还有呢?”   谢星珩便把他当官的调调说了。   沈钦言回身看他:“你照着我学?”   谢星珩摇头:“不,我本来就这样。”   沈钦言这一眼看了很久,突地笑起来:“是个硬骨头,难怪要坐骄子轿。”   谢星珩不笑了,他雷区蹦迪:“您也坐过?”   现在的情况是,坐过,那沈钦言也是天之骄子,是个硬骨头。   没坐过,他也不过如此。   而他坐过,他怎会不进行报复?   官场沉浮,把他骨头泡软了?   沈钦言点点头。   两人进了书房,在书桌前相对而坐。   有四个书童进来,两两一组。   倒茶的是女性书童,女孩子做书童打扮,便是女扮男装。脸庞秀美得很。   拿茶点的是两个小厮,眉心孕痣都很浅,长相一般。   谢星珩看他们有点眼熟,但又肯定他以前没来过沈家,便当这四个人长了张大众脸。   等他们出去了,沈钦言才说:“我坐的时期跟你不同。我是升官太迅猛,被人抬到了冰窖里。”   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周边黑漆漆的,一个人都没有。   他从愤怒到冷静,从笃定那群人不敢谋害朝廷命官,到怀疑自己。   他跟谢星珩说:“权利是没有止境的,要想不被人欺负,就要往上爬。我师兄是圣人君子,我是卑鄙小人。这世道,小人才狂。”   谢星珩应声:“对,我也是小人。我来告状的。”   沈钦言不帮忙。   “你没点本事,别想上我的船。我今天见你,就是笑话你的。”   谢星珩要是没吃流水席,就信了他的鬼话。   沈钦言只要坐在这里,不赶他走,那他就有机会。   他将计划如此这般的说了一遍,最后说:“你不插手,我也会想法子拉到同盟。搞垮向家的生意,有得是人愿意。到时你参他,助力一把就行。这是你都察院的职责。”   内忧外患,釜底抽薪。   一顶骄子轿,他要向家倒台来解恨。   沈钦言盯着他,脸上有怒气:“我师兄怎么收了你这么个玩意儿?”   骂完了他又笑:“你这种人,合该做我的徒弟!”   谢星珩也笑:“师叔说笑了,我们师出同门,你教我是应该的。”   沈钦言三五句不离孟培德,但谢星珩不打算拿恩师来做话题。   师出同门已经足够他们攀交情,再多,他膈应。   这话之后,沈钦言依然没松口帮忙,转而去聊学问,似乎对谢星珩拜师以后的日子很感兴趣。   谢星珩只说学习,什么课程,他从什么程度进步到什么程度,有关孟培德的私事,一句都不提。   期间沈钦言不满,多次皱眉,最后更是直接问了。   问就是好,说什么都好。   吃得好住得好,家庭幸福,儿孙孝顺,桃李天下。贬官是苦,那是相对的。   哪有圣人君子贪恋权势的?   孟培德就是过得好。   这个话题绕着弯子聊,中午又续了一桌酒。谢星珩嘴巴严谨,在沈钦言浮现醉态,想要怀念从前时,谢星珩不想陪他演戏了。   “师叔,你别试探了。我是小人,但我不是忘恩负义之人。老师的事,你问破天,我也不会多说一句。”   沈钦言醉态消失,脸上的和善笑意也收敛了,威严顷刻显现,有了权臣姿态。   “既如此,你回吧。我犯不着为了个无关紧要的人去得罪朝廷大员。”   谢星珩起身告辞,从怀里掏出了他亲笔抄录的《向坤文集》放在了桌上。   希望它能在这间书房里有一席之地。   沈钦言被他气笑了:“你能忍辱亲笔抄录,我难道就会被激得立即答应?”   谢星珩不理,他都走到门边了,但外头上了锁,他拉不开门。   谢星珩也被气笑了:“这是什么路数?”   沈钦言长呼一口气,教他:“为官之道,在缓,在平。急不得。”   谢星珩又坐回来了。   沈钦言从桌上拿了几封书信,里头都是向家的资产。   “谁也不会帮你。”   谢星珩粗略翻过,然后尽数收入袖袋放好。   “若为私产,肯定没人敢帮。扳倒一个眼中钉,得到一个烫手山芋,难道要给向家陪葬去?如果把向家的资产,变成国有资产呢?”   “国有资产”是个非常诱人的词汇。   国家缺钱,也有资产。但皇家林区、牧场、庄园,供给皇家支出都不够。   税收又缺,底下一张张的大嘴都要吃钱,汇总过来的数目可笑至极。   若是“国有资产”,这就大有可为了。   各地推行的“官商合作”,可以将“官”这一环,搞成国家作坊。   而“国家作坊”需要契机,向家就是契机。   从前没有,以后便有了。   沈钦言思绪急转,点头赞许:“可行。但我不能出面,你拿我的介绍信,去兵部,找常大人。”   谢星珩听见兵部,就眨眼遮掩情绪。   林庚的下属以武将居多,他去兵部……   沈钦言当没看见,研墨写信,晾干墨迹交给谢星珩。   “你回吧。”   谢星珩接信道谢,眼底有精光闪过。似在为计划即将推行而高兴。   他心里则万分警醒。   朝局如战场,刀不血刃。   他在算计别人,别人也在算计他。   汇聚在一朝之巅的人,有谁是傻瓜笨蛋?   要小心,要谨慎。   千万不能聪明反被聪明误,机关算尽反赔了命。   他走到书房外边,沈家又恢复了对待家中小辈的态度。谢星珩来时大包小包,走时大盒小盒。   赵忠给他装了两担食盒,有汤水,有糕点,有素食,有荤菜。珍馐美味,都是谢星珩在流水席上赞过的菜。“打包”的这份,分量更多,可以一家人都尝尝。   另外给他拿了好茶好酒,又叫他带个书童回去用。   往后传信,就叫这个书童来。   刷脸进门,万事优先。   另有两盒首饰。   一盒只有一对玉簪,是给谢星珩夫夫俩的。   一盒是两幅金项圈,满工雕刻,再无吊坠装饰,适合孩子们现在戴。   这东西拿得沉甸甸的,谢星珩犹豫着不想要。   赵管家跟他说:“我们老爷说京城难得来个小辈,让您多带着孩子们来走动。老爷这一脉人丁少,这些年死的死,散的散,家里着实冷清。”   沈钦言流放南地,家人十有九死。原来的妻妾有改嫁的,这也不好往来。   孩子……估计他没有孩子了。   谢星珩收下了。   沈钦言是皇帝给他的靠山,来往多就来往多吧。   他跟赵管家说:“劳您转述,跟我师叔说一声,要想家里热闹,他须得放下架子,吓我就算了,我家孩子不经吓。”   一会儿笑,一会儿严,颠得很。   赵管家把职业微笑焊在了脸上,听见这话都没崩表情,笑眯眯应下了。   谢星珩在沈家做了一天的客,回家带了满桌美味佳肴,让江知与悬着的心落了地。   菜式还热着,他们趁热吃,晚饭时不说公事,谢星珩让两个宝宝多尝尝新食物,丰富味觉。   宝宝们饭量见长,据说是顾家吃饭的气氛太严肃,他俩吃得少,回家就猛猛吃。   谢星珩正要说这样对胃不好,就听江知与讲:“顾家人会照顾人,上午下午都有茶点,休息时也有家仆拿茶水和糕点来,他俩小小的,有人做宝宝饭,没饿着。”   少吃多餐,食困都少了。   谢星珩听着,伸手去摸他们的肚子,两个宝宝都嘿嘿笑。   谢星珩问他们:“思勉哥哥给你们吃的糖是什么味道的啊?”   天玑宝宝抢答:“甜甜的!”   锦鲤宝宝“嗯嗯”点头。   江知与听见,笑得不行。   这俩孩子,也太好骗了。   谢星珩笑眯眯的:“思勉哥哥真是好孩子,总给你们吃糖,爹要好好感谢他。”   孩子们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还在傻乐。   饭后,哄睡两个娃,谢星珩就在院里冲澡,顺手把头发洗了,拿剪刀剪短,在院子里乘凉。   江知与的头发被他剪短过,确实凉快,头发干得也快。洗完澡出来,也要剪。   夫夫俩忙完这个,在院子里坐着,一边拨头发,一边说话。   谢星珩说这事成了。   “他让我们以后多多走动。”   家里来了一批新家仆,是皇帝赏的。他们说话要顾忌着些。   空旷的院子就很适合说话,两人要离近一点,做亲昵样,说悄悄话。借调情来掩饰。   江知与听说能成,就不用谢星珩经手。   “这事我来办。”   谢星珩在翰林院任职,没多的空闲到处走动。   正好,一批批的送货队伍来到京城,江知与办事方便。   他们在京城,农庄那头有事,能照顾到。这件事,就让何义归跑一趟,去向坤的老家。   送货队伍里,有江家的人,再从老家抽调一批。   京城这头,江知与先从向家的小辈入手。等糖厂的利润结算后,他暂时不买宅子,拿一笔钱出来,把向家在京城的产业,也挤兑没。   只要后面的官员不顶用,两头入手,搞垮一个商号,就有机可乘。   比如说制造一个市场导向,引导向家的商号大批量进货,再让他们把货品砸手里。   只要急于转卖变现,这就是亏本买卖。一进一出,亏向家的,富他们的。   还能同行挤兑,同类商品竞争,让向家被迫降价。   降价到最后,也是亏本买卖。他们能顺势收购,在向家缺货亏钱时,用向家的货物,把属于向家的市场占据。   他们不是长期生意,此举就是要给向家一个教训。拿钱来砸着玩的。   向家可不行。一家子人要养,京城还有个大老爷要供养。轻松得了吗?   缺钱缺狠了,就会犯错。   向坤在吏部的受贿行为,就藏不住了。   向家有官也有生意人,跟江家一样。   从前的江家,就是无辜被牵累的生意人。   江知与想着想着,心情低落下来。   原来人走远了,就会忘记来时的路。   谢星珩捏捏他的耳朵:“放血而已,不是赶尽杀绝。不论作坊是私产还是国有,都要人经营运作。最好的做法是原班人马,这样商人们少些抗拒心,其他各地才好效仿。”   否则都要担心家破人亡,人心惶惶,迟早生乱。   江知与点头,脸上见了点笑意。   “我知道了。国有是什么意思?”   谢星珩说是国家开办的厂子、铺子。   这些会面向百姓招工,也需要管理型人才,还要一定数量的生意人,不然怎么生钱?   只是一个东西刚刚兴起,贪多嚼不烂,也需要缓缓推行,慢慢调整,一步步来。   向家只是打个样,让朝廷的人,知道还有这么一个可能。   以后发展到了这一步,就能顺势为之。   江知与忍不住去摸他的头:“你这脑袋究竟是怎么长的?”   谢星珩突然想起来有个东西叫“恋爱脑”。   他跟江知与说恋爱脑,科普一些恋爱脑的常见行为。   江知与:“……会那么傻吗?”   谢星珩笑话他:“不知道是谁缝了星星抱枕,真人在身边躺着,还不把它拿下床。”   江知与推他:“不许笑。”   还反客为主:“由此说来,你对我不够恋爱脑,你早看见了星星抱枕,但你没有想过要做小鱼抱枕。”   谢星珩顺杆爬,伸手拦着他不让走,还要使劲把人抱住。   “小鱼,老婆,你知道的,我手笨,也不会针线活,你帮我缝一个小鱼抱枕,我要带去翰林院。”   江知与不懂他带去翰林院做什么:“那里合适吗?你放哪里?”   谢星珩脑袋埋他腰上,笑得肩膀发颤,又仰头看着他,眼里似有星空倒影,灿灿生光。   “我抱着,闲来无事就摸摸鱼,这是我想你的证明。”   江知与听不得“摸鱼”,感觉谢星珩的手已经在身上乱摸了。   他又推了谢星珩一下,没能推开。   谢星珩让他答应:“给我做吗?”   江知与不想做。   “不正经。”   谢星珩还在笑:“怕什么?这是我们夫夫俩的小秘密,别人都不知道。”   江知与听着有所意动。   谢星珩加把劲儿,又说:“而且我的座椅很空,你给我做一个小枕头,我忙时,就把它放在腰后靠着,人也舒坦点。”   江知与无法拒绝,答应了下来。   他要缝一只星星眼的小鱼枕头。 第150章 秀恩爱   江知与给谢星珩做的小鱼枕头,拥有一对大大的鱼鳍。   他做了两只。一只是拼接的鱼鳍,方便调整位置,这只拆线的针眼太多,留在家里用。   另一只是参照拼接鱼鳍位置,制作的连体版,作为腰枕时,两只鱼鳍会左右拥护着,让坐在中心的人靠在鱼身上。若是抱着枕头,两只鱼鳍会有微弱的回应。   因为谢星珩说“摸鱼”是想他的证明,所以他花心思弄了这个。   每一次想念,都会有回应。   谢星珩拿到小鱼枕头,开心坏了,当天变成翘嘴鱼,被老婆钓得找不着北。   隔天,他带着小鱼枕头去上班,到了地方,故意去顾慎行的值房蹲人。   见着顾慎行,他好生炫耀了一遍。   但顾慎行没有理解深意,只感到好笑。   “行行行,你夫郎知道疼人,可以了吗?”   谢星珩就不服气了,跟他做介绍型展示。   “你知道这个枕头叫什么名字吗?它是小鱼枕头。你知道这个枕头的眼睛是什么意思吗?说明小鱼眼里有星星。你知道这对鱼鳍是什么吗?我给你看看。”   顾慎行已经被他的不要脸震惊到了,什么小鱼星星,眼里有人,他可说不出来这种话!   值房里还有些年长的学士们,读书人脸皮薄,原来装作听不见,只有少数人往这里瞧了两眼,现在都有如坐针毡之感。   谢星珩毫无障碍的坐在了顾慎行的位置上,把枕头放在腰后,人往上靠,枕头中心受到挤压,两侧鱼鳍往中间收缩,刚好把谢星珩抱住了。   顾慎行多聪明一人啊,他不用谢星珩讲,立刻就明白这个是抱抱的意思。   他一向觉着他脸皮挺厚的,在外头什么话都能说,只有别人怕他的份儿,今天都被谢星珩弄得内向、局促,恨不能让谢星珩立即带着他的枕头赶紧走。   谢星珩看他懂了,笑眯眯把枕头拿开,放怀里抱着,又朝后靠在椅背上。   这个慵懒姿态让后腰空空的,谢星珩摸摸抱枕,藏了个“摸鱼”的说法,跟顾慎行感叹道:“哎,我夫郎就是体贴,想着我在这里一坐坐一天,实在费腰,就给我做了这么个枕头。你瞧瞧,还有巧思……”   他又给顾慎行看小鱼枕头的星星眼。   顾慎行有被他装到,先反驳怼他:“你夫郎主动做的?我看着不像啊,你都入职多久了?现在才做,是你求来的吧?”   谢星珩被扎了心,面不改色,摇头叹气,说顾慎行不懂事。   “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缝枕头不需要时间啊?想巧思不需要精力啊?你以为这对鱼鳍的位置是什么固定的?哎,兄弟,不是我说你,在体谅夫郎这件事上,你要多跟我学着点。”   顾慎行:“……”   怎么还是我的错了。   他俩都是踩点画卯的人,嘴贫几句,谢星珩就得走。   走前,谢星珩也扎他心:“虽然嫂子没给你做腰枕,但你可不能求着要啊。你入职才多久?嫂子一定给你整个大的。”   顾慎行:“……”   不要不行了,会被笑话。   谢星珩心情舒畅的离开,在他的值房里,又跟李清臣炫耀了一番。   秀恩爱在古代是个稀罕词,李清臣只觉着谢星珩好不要脸。   但秀恩爱的谢星珩高兴、得意,炫耀之情溢于言表,还用行动做表示。   当事人不觉得,难受的就是李清臣了。   李清臣是传统型读书人,他拿手掌遮着嘴巴,让谢星珩小点声。   “让别的大人听见,像什么话?”   谢星珩:“一对佳话!”   李清臣眼睛都瞪大了。   他缓过来后,又觉有理。   对啊。   佳话不就是这个意思么。   不然那些神仙眷侣的故事都怎么来的。   他朝谢星珩作揖:“谢兄,受教了。”   谢星珩:?   什么你就受教了,莫名其妙。   心情好,上班效率就高。   谢星珩一目十行,把之前堆积的《国史》检查完,又去拿别的书看。   他这回看的是沈钦言的文集,一些笔墨文章,还有部分往年奏折。   中午吃饭时,他跟顾慎行坐一处,别的大人怎么喊都不来。   顾慎行经过一上午的时间,已然恢复,愣是去拉了几个人过来。   拉来的都是跟他一起编书的职官,霍叔玉也在内。   顾慎行本着“是朋友就分肉分汤”的原则,以嘲笑谢星珩炫耀枕头的言语,把小鱼枕头的巧思在小食堂里传播开来。   嗓门之大,不同桌吃饭都听得见。   谢星珩难道会怕吗?   他附和都来不及!   “对,我夫郎做的,亲手做的,比着我的腰身调整了很多次,可费心了。我感动坏了,你们全都要知道,他是个好夫郎!”   霍叔玉:“……”   早听林庚说过谢敬之是恋爱脑,原来是这种类型。长见识了。   其他大人:“……”   这是什么路数?看不懂啊。   彼时,还没有“吃狗粮”的概念,但这些官员们回到家里,总觉着腰后空落落的,跟妻子或夫郎说起时,又不好意思直说,绕着弯子暗示,拿话去点,家人不解其意,反叫他们生了一肚子闷气。   只有一个顾慎行,回家就跟苏冉说起腰枕的事。   他脸大,他张口就来:“阿冉,你也给我缝一个吧?再想个巧思……”   苏冉从前只专注后宅事务,因孩子没养在自己身边,他有阵子情绪很低落。现在也没好多少,但他投入到了事业里,有个江知与做榜样,他知道夫郎是可以走出家门的。   这一两年里,他的行为都是辅助顾慎行的事业,家里没谁说他心野、不像样,都是说他辛苦了。   他乐在其中,因此也很忙碌。缝枕头的时间,他能挤出来。但他要念叨顾慎行。   “我上回给你说,江夫郎在我铺子里帮忙,他夫君大中午的过来送饭,碗里卧着好漂亮的大胖鱼,你听进去没有?”   顾慎行迷茫:“我听见了,怎么了?”   他反应也是快,两相联系,立即懂了,夫夫之间的感情,要互相维系。你对我好,我也对你好,不能单方面索取。   他说:“没想到回到家里,还被敬之秀到。”   然后笑道:“这样,我明天也给你送饭。”   苏冉唇边扬笑:“要想个巧思。”   顾慎行:“……”   你们夫郎之间,也要炫耀这种事吗。   他垂眸思索,应当是要炫耀的。   这年头,后宅的人以夫君的“心意”为重。受重视的人,总会被人羡慕。   就像他今天会羡慕谢星珩一样。   顾慎行眉头舒展:“好,我也想个巧思。”   苏冉听见他答应,莫名有些羞涩。   “我会尽快给你做枕头的。”   翰林院的第二个枕头还没到位,谢星珩的名声就传出去了。   好听的,叫“恩爱”,说“佳话”;难听的,说他“怕夫郎”“惧内”;再难听的,就说“赘婿是这样子的啦”。   谢星珩并不介意,好听的话是实话,难听的话,辩证来说,也是实话。   他就是稀罕老婆,愿意听话,可以怕他,也要守赘婿的男德。怎么了,犯法吗。   顾慎行连日在翰林院里游走,所听所闻,都是这些事。   某日休假,他出去进行社交活动,跟他在各部任职的好朋友们见面,听他们也在打听谢星珩的事,说起来挤眉弄眼的,一问一个“佳话”,看神色,分明是想问谢星珩是不是真的惧内。   顾慎行:“……”   原来谢星珩说的是真的,出名真的好容易。   初到官场,以这个方式出名的谢星珩,被参了第二次。   首次是向坤贡献的。   第二次,是说他作风不良,导向不正。   这折子,到了沈钦言那里,就被压下。   沈钦言看热闹不嫌事大,叫人给谢星珩送一箱海鱼海带来,顺道口述了这件事。   谢星珩:?   “不是,我跟我夫郎之间,还存在作风不良吗?那些碍于后院住不下,否则要娶遍天下美人的人,良心不会痛吗?”   他们的良心痛不痛,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沈家来的小厮,有旁的事要问问。   “我家老爷让我给您带个话,杀人要用快刀。”   事缓则圆,但计划已定,须得雷霆执行。   谢星珩点头:“放心吧,就这几天的事。”   他秀恩爱出了名,正好给江知与做一番掩饰。   江知与出去,跟商队的人说话,嘱咐事情,才不会备受瞩目。   京中事务,已经安排妥当,等七月的一批商队离京,向家小辈及族亲所作所为,就会满城议论。   京中商号暂且不动,远在老家的商号,会被这些商队,以同一种品类的进货需求,让他们产生错觉,从而大批进货、垄断市场,只等商队的人来,跟他们向家做生意。   南地贫困,物资匮乏。   出来的商队把果制品换成了银子,再从路上采购一批南地没有的商品回乡售卖,是非常正常的事情。   这样子的安排,会让向家最大程度降低警惕心。   而向家绝非善类,他们垄断市场,只许商队跟向家做生意的行为,也会让当地的某个货品陷入极度稀缺的状态。   这时,商队多次购买积压的存货,就能来低价占领市场,倒逼向家降价。   这些事不用跟人详细说,谢星珩脸色沉凝:“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后天休沐,我便去拜访常大人。”   他在翰林院里,借着秀恩爱的事,跟霍叔玉暗示过数次。   这期间,已经足够霍叔玉做安排。   不知常大人会是什么性格,以什么姿态来见他。 第151章 你算什么男人?   谢星珩去拜会常大人前,霍叔玉给了回信,这位兵部尚书,不是林庚的人。   不是林庚的人就好办了,照着礼数来,说话做事,能少些顾忌。   为保险起见,谢星珩重操旧业,把沈钦言的介绍信拆开看了,确认里边没有威胁怂恿之意,才又原样封口,带上些当季流行的果干、果酱、蜂蜜、蜂蜜面膜等礼品,上门拜访。   跟找沈钦言那天一样,谢星珩带着何义回一同出门,早早在常府外头蹲守,只等着常大人下朝。   常大人名叫常镜,表字如玉。是世袭武将家族里罕见的文人,还把书读得极好,是二甲进士出身。   他十五岁之前,便有战绩扬名。返京之后,又从文科举,二十七岁金榜题名,直接分派到了兵部熟悉政务。   常家背景硬,他本人实力也硬,刚来兵部,便接连升职。期间还带兵剿过数次匪患,归来就顶替了老尚书的职位。当时的常如玉刚满四十。   这般升职速度,满朝文武,仅有沈钦言能比。   常如玉今年四十七岁,是大启有名的儒将。   朝廷内外,多年无大的战事,兵变时期,常家站队正确,又在新皇登基后,出兵剿匪,使得常如玉成为最得圣心的宠臣之一。   在这前提之下,常家给沈钦言一点面子,见见谢星珩,不过小事一桩。   常如玉下朝就回家,在堂屋里见谢星珩。小厮上茶,但没茶点。看样子只打算听谢星珩说几句话。   谢星珩把沈钦言的介绍信拿出来的,恭敬呈上。   常如玉放置一边,没有看。   “沈大人说你有要事与我商谈,是什么事?”   那封信都是客套话,不看也罢。   谢星珩说:“是钱粮的事。”   常如玉目光一凝,放下茶杯,眼神审视谢星珩,笑道:“我以为你想到兵部任职。”   谢星珩不会主动去兵部,被安排到兵部,也会努力调出来。   他是生在和平年代的人,不懂兵法战术。打仗跟玩心眼不一样,一个失误,能害万千性命,他担当不起。   谢星珩摇头,继续说:“是钱粮的事,现有一个钱粮生意,须得常大人行个方便,让采买粮米的兄弟们别被人扣了货物又押了人,这事办成……”   常如玉听到这里,就抬手打断他的话。   “你们去哪里采买?”   谢星珩说:“利州。”   利州府,向坤的老家。   向家商号主营棉布和米粮,其中又以米粮为最。   凡是大粮商,背后必然有官府势力。   向坤在吏部尚书的位置上坐了十六年,老家的势力可谓根深蒂固,难以动摇。   在朝当官多年的人,都知道吏部的烂事。   常如玉说:“你这不是钱粮生意,是一时意气。向家的势力远不是你表面看见的这点,与他硬碰,你寒窗十年的功夫都白费了。“   谢星珩起身作揖:“所以才需要大人帮扶一把。”   他一躬身,久久未起。   常如玉摇摇头:“姓沈的老狐狸还说你找我有好事,这算哪门子的好事?”   谢星珩便跟他说这件事会怎样变成好事。   “国有作坊”的概念提出来,常如玉就来了兴趣。   朝廷抄家多,但商铺、作坊、宅院等实体产业,很难变成生钱的东西。   庄子还能并成皇庄,无非是请人种种地。   但皇家人,哪好下场经商,做这满身铜臭的事?   是以,所收商铺、作坊,都会转到户部。   商铺会留存,能收租子用。往后也能赏赐用。   作坊多是挂到牙行,价高者得。朝廷官员多有默契,一般情况下都内定了。少数极为晦气的玩意儿才没人要,流入民间,给普通商人竞价。   若把它变成国有作坊,这些原来会流入某家的财富,就会汇聚到国库。   一家是不多,十家百家呢?   这些当然不能全靠抄家所得,朝廷也能开办。   把皇商的队伍扩大些。皇商有官职,在他们之外,或者之下,另设部门,去管那些作坊、商铺。   而天子想养兵了,这些钱财,必然会先流向军屯。对常家是有利的。   眼下就差一个契机。   契机可以是别人家,甚至朝廷直接开个铺子。但与向家的产业相比,威慑力大大削弱。   在开办之初,就会有贪腐之风压过。开再多,也无法解燃眉之急。   常如玉垂眸,把沈钦言的信件拆了,里头没什么信息,只说谢星珩能说服他,这事就答应。不能说服他,这点本事,便不值得去惹一身骚。   常如玉起身,带谢星珩去书房深谈。   他没有哪家不能动的概念,当官嘛,不是你动我,就是我动你。   向家撞上来了,那便砍了。   到了书房,常如玉就把信件给谢星珩看。   谢星珩早看过了,这会儿还装模作样又看一遍。   看完以后,他就不装模作样了。   他给常如玉一个无法拒绝的理由。   “常大人听说过‘糖王’吗?粮食也一样,可以有‘粮王’。”   粮仓遍地开花,取调如臂使。   糖厂先例在前头,“粮王”不过是复刻糖厂的成功模式罢了。   常如玉问:“糖厂的阵仗,是你弄出来的?”   谢星珩摇头:“不,我夫郎弄出来的,我只提供了一点微不足道的帮助,在开业的时候助力过,写信给同年们宣传过。”   常如玉挑眉:“你夫郎?你的意思是,这件事要给你夫郎办?”   谢星珩没把话说死:“如果常大人能出人,我们也可以不插手。”   常如玉亦不接话:“不是你去办吗?”   谢星珩抬眸看他,眼神里满是清澈的“莫名其妙”与“理所应当”。   “我还在翰林院编书,哪有空去?这件事,谁有能耐,谁有空闲,就谁去。”   常如玉激他:“那就让你夫郎去。”   谢星珩点头:“可以啊。”   常如玉看了他半晌,皱眉道:“你怎么能躲在你夫郎后头?说这么多话,什么都安排好了,你不去,反叫他到前头冲锋陷阵,你算什么男人?”   谢星珩依然莫名其妙:“大人,我是赘婿,我家是夫郎主外,他有本事养家,帮我出气,这怎么了吗?”   常如玉:“……”   还怎么了吗?   怎么有脸问啊。   谁家赘婿做成这样。   谢星珩偷换概念,尝试跟他拉近关系:“这很好理解的,就像常夫人嫁给您,你也不会让她冒险奔波是不是?我这也一样,我夫郎有本事,我入赘得好,我就可以安逸点。”   常如玉:“……”   常如玉深吸一口气,让谢星珩回去。   “不必说了,这般重要的事,你当儿戏,那便算了。”   谢星珩点点头,问:“如果我们有了您满意的进度,您会出手吗?”   常如玉对谢星珩的厚脸皮表示惊讶,他摆手:“看情况。”   谢星珩这便告辞离开。   他离开常家后,常如玉还在书房坐了好一会儿,然后去后院里找他夫人,让她随便找个由头,约些后宅的夫郎夫人们来玩。   “须得把谢敬之的夫郎请到,你们跟他聊聊糖铺糖厂的事,看看他有没有本事。”   常夫人知道早上有个姓谢的大人来家里拜访,没想到常如玉还要打听谢家夫郎,不由奇了。   “怎么回事?”   常如玉摇头:“一点公事,他们跟顾家交好,你发帖子时,从顾家入手。”   常夫人应下,想着顾家糖铺在搞“小福星”活动,便以此为由,约人来聊聊,看各家小孩要不要去凑热闹。   常家写请柬时,谢星珩回到家里,急忙忙找到江知与,让他做好准备。   “有一场考验要来了。”   江知与知道是向家的事,问:“什么考验?”   谢星珩心绪难平,坐下后又起身,来回踱步,脑中思绪万千,眉头拧起又松开,最后在江知与担忧的眼神里,双眸发亮的跟他说:“可上青云的机会!”   这是意料之外的发展。   原来是常如玉答应做他们背后的靠山,只在采购粮米时,有个名头,好镇住向家的人,让冲突从官压商,变成官对官的平级较量。   在经商一事上,谢星珩有把握搞死向家。   但常如玉可能是带兵过的原因,没有文官的“含糊”。这件没有入系统、走朝堂流程的事,任谁去办都没关系,他看结果就行。他偏不,他要知道具体的人员,知道负责人。还要看这个负责人的本事。   行军打仗的人,有这个谨慎是正常的。   他们要为将士的生命负责,断不能用错人、走错路。   文官的容错率就相对高一些,尤其是这种没走明路的事。   附和一句,答应就答应了。反正没有文书。   成事了,功劳有他一半。没办成,此事与他无关。后果由谢星珩跟江知与承担。   这件事办成,在“粮王”的塑造上,他们会需要江知与出谋划策。   粮王需要足够的粮仓来撑台面,扩名声,一间间的粮仓都会成为“国有作坊”。   国有作坊的管理人,会是官员。   例如织造局。   江知与听了,心脏跳得很快。   “嗯,他们不一定需要我出谋划策……”   谢星珩说:“没关系。这只是一个机会,你能接住就好。他们什么时候找你,都无所谓,重要的是这个机会要接住。”   有多大本事,办多大的事。   从前没有“糖王”,江知与跟徐诚合作糖厂以后,便有了。   朝廷从前没有“粮王”,难道他们这些满脑子利益分割几何的人,还能凭空造王吗?   一件事,尤其是朝廷的事,办事的人和上级官员的利益是不冲突的。   一个皇商的名头给下来又如何?这对他们的乌纱帽友好,他们就会干。   “粮王需要足够多的粮食。他们一层层的分利,天下田地都种满粮食,粮仓也是空的。所以他们必须有一个能办实事的人,先把这个功劳打下来,大家再来分利。而这件事,他们最初肯定不会舍得外放。我们耐心等着,他们找来,你便成了。我们不管他们怎么分功,我会助你上青云。”   铺垫数年,糖厂这颗“基石”稳稳筑高台,让江知与有了被考验的机会。   否则,纯粹以后宅夫郎的身份,这件事想也别想。   江知与理解了谢星珩的心情,他也坐不住了,在屋里来回踱步。   屋里闷热,他们又到廊下转圈圈。   各处家仆都朝这里投来了视线。   江知与记起家中没有几个可信之人,强迫自己平复心情,原地站着深呼吸,就近靠在了廊柱上。   谢星珩跟他一起停下脚步,站他面前,拿帕子给他擦脑门上的汗。   “瞧你紧张的。”   江知与眼睛都比平时大了,为着快点平复呼吸,他嘴巴也微微张着。   是热,也是气色好,他肤色透粉,红唇艳艳。   他跟谢星珩说:“我、我以为还要好多年……”   他也已经努力了好多年。   谢星珩捏他耳朵:“嗯,对,也许还要很多年。”   但江知与的心情依然难以平复,他的心跳得更快了。   这是他第一次直观的感受到,那条路已经出现了,就在他脚下。   从前走着,他总感觉不踏实。   他也想追着谢星珩,与他并肩。   夫夫俩一起,做什么都有个依靠。   尤其是那抬骄子轿,江知与愤怒又无力。   他感觉好奇怪。   看不见路时,他做事踏实,一步步走得稳当。   现在看见希望了,反而在激动之余,有点怯怯的。   说不清害怕什么。   谢星珩捧着他脸,在他唇上啄了下。   江知与脸颊升温,立时红透了。   他飞快左右张望,好几个悄悄望着这边的家仆,都若无其事的垂下脑袋。   江知与轻轻谢星珩一下:“你别在外面亲我。”   他说话软绵绵的,谢星珩不听。   “为什么?屋里好热,我就想在这里亲你,又有风吹,又不被太阳晒。”   谢星珩还夸他:“你不知道你现在多好看,我要能忍着,就是不尊重你了。”   江知与喜欢被他夸,手还抵在他胸前,不让他亲。   谢星珩只好让他捏捏。   成亲多年,夫夫俩熟透了,捏什么,不言而喻。   江知与羞恼,在他胸口捏一把,侧身跑开了。   家里有瓜果,是农庄那边送来的。   江知与切了个西瓜解暑,打开以后,瓜瓤不够红,瓜子也多,甜味也淡。好生没趣。   谢星珩看他脸颊鼓着,摇头失笑:“我给你做西瓜凉糕吃?”   这东西跟凉粉差不多的步骤,操作简单,把西瓜切块榨汁,再加淀粉、糖,煮开到浓稠,就能倒到模具里,晾凉就能吃了。   江知与看看日头,又去拿了两个西瓜,过来切了,压出汁水,又过滤。   谢星珩就在院子里生炉子架锅,就在外头做。   流程就那么几步,弄完以后,为了加速晾凉,他俩摆了冰盆。   等能吃时,江知与切了几盒带上,又把谢星珩煮的奶茶装了十只竹筒。夫夫俩一起去接宝宝下学,顺道把这些吃的喝的给顾家的孩子们尝尝。   这个季节出门很难受,坐马车、坐轿子都嫌太闷。走路又热。   谢星珩开始想念共享单车、共享电瓶车,也就记挂着林庚的自行车进度。   弄来以后,他先弄两辆大的,他跟小鱼出门方便。   京城的街道,不让跑马。   但百姓经常能见到一些在街上骑马的人,这些多是背景过硬的纨绔子弟。   上面不管,是个小事。   上面要是计较了,高低也得去牢里改造改造。   向家的小辈就喜欢骑马在街头跑,以惊吓百姓为乐。   街上走着,江知与摸摸心口,他的心跳已经缓过来了。   距离谈“青云路”的事,也过去了一个多时辰,他突然说:“我不怕了,我不管结果,我尽力办好事情就好了。”   谢星珩无缝衔接话题:“对,太关注结果,反而会紧绷,做什么都不顺。”   江知与再不多说,等到了顾家,他们把两只大食盒交给顾家管事,在堂屋稍坐一会儿,先见到了特意来找人的苏冉,再才接到两个宝宝。   苏冉知道江知与到点会来接孩子,特意赶过来,跟他说:“常家太太发了请柬,说想问问小福星活动的事,让孩子们参加,是怎么个参加法,表演又是什么个表演方式,她还约了好些夫郎夫人过去。你来京城还没去社交圈里走过,这活动又是你设计的,要是有空,就跟我去一趟?”   江知与知道是“机会”,含笑应了下来。   苏冉再无别话,坐这儿跟他们夫夫俩闲聊。   他说:“你们俩真是恩爱,我娘家姐姐来串门,还跟我说起你们了,姐夫在礼部都听说你俩恩爱了,我家顾郎回家也缠着我,非要个巧思枕头。他跟我的小名都不合适,试了几个样式,还不满意。”   江知与看了谢星珩一眼。那眼神怎么说呢,谢星珩感觉他满眼写着“现眼包”三个字。   夫郎在,谢星珩跟苏冉说句话没关系。   他帮苏冉出主意:“嫂子,你就不能惯着他,什么叫巧思?你花了心思,费了精力,这就你的巧思,你的心意。他不感激你,还挑上了,这说明什么?他欠收拾。”   苏冉听笑了,回过头跟江知与说:“你收拾男人吗?”   江知与在谢星珩的眼神暗示下,笑眯眯说:“收拾啊,把他收拾得服服帖帖的。”   三人坐得近,苏冉也看见谢星珩的眼神暗示了。谢星珩都暗示了,江知与还这样说话,让苏冉分不清真假。   他又看了谢星珩一眼,发现谢星珩挺高兴的,不由无语。然后心里想着:或许男人就是欠收拾。   没一会儿,宝宝们出来了,苏冉逗逗两个宝,就进里屋,去找他儿子顾思勉。   两个宝宝嘴巴都没擦干净,都是在书堂吃了西瓜凉糕、喝了奶茶出来的。   孩子小,只有小茶碗、小碟子。   两个宝宝各吃一块糕点,一碗奶茶,还没吃够。   这会儿一个抱着江知与,一个抱着谢星珩,从顾家出来的这段路,他俩一路撒娇、假哭,随机赠送啵啵亲吻,挨着蹭,还想再吃些。   谢星珩说:“小宝宝只能吃少少的,等你们长大了,就能用大碗了。”   顾家孩子里,最大的有十二岁了,的确是用的大碗。   锦鲤宝宝问:“宝宝几岁长大啊?”   谢星珩拿出家传的忽悠崽技能,跟他们说:“等你们长到思勉哥哥那么大,就可以用大碗了。”   孩子跟顾思勉熟悉些,顾思勉比他们大一岁多,怎么长,都是大一岁多。   在这个年龄,可以骗他们好久。   江知与听习惯了,已经不会笑场了,还要帮着附和:“对,你们爹说得对。”   于是宝宝们回家,就要吃多多的肉肉、多多的饭饭,这样才能快点长大。   孩子进入了挑食期,肉是做成了一颗颗的小丸子,里头有青菜碎,俗称“骗菜”。   他们也在少吃多餐的情况下,逐渐戒掉了羊奶——实在没肚子喝。   他们至今依然不能理解读书的乐趣,不过顾老爷严厉有余,也很懂小孩心理,知道两个宝宝爱争,他时常换着夸。   今天夸锦鲤宝宝乖,明天就夸天玑宝宝上课认真,在一个“探索学习好处”的过程里,加入了兄弟之间的较量,又间接性的,说某某背书好,引入外部竞争,让兄弟俩团结一致。   寓教于乐版的课本,是针对低学龄启蒙的学生,谢星珩知道顾老爷的这批试教学的学生,平均年龄只有六岁时,又加了“小红花”奖励。   这是能实质性拿到的东西,顾老爷把纸质的花朵,换成了花园的真花。   他是爱花之人,让孩子们去花园里挑,然后在花盆上贴名帖,孩子们只要不挨批评,一个月就能把花花抱回家。   顾老爷还搞了“倒计时”激励,每一天都说他们已经坚持了多少天,夸赞之后,又说还剩多少天。不坚持,别人都有花花,就他没有。   这一番流程下来,小班的氛围相当好。   两个宝宝饭后的固定流程是“数花花”。   在他俩的小课本首页,数手绘花朵的数量。   累积到“三十”,就能拿到真花了。   谢星珩没打扰他们的兴致,跟江知与说:“顾老爷真是人不可貌相,看着好严格,教起书来确实有一套。”   江知与笑道:“毕竟是书香门第,一代代的要培养后辈,都是些金贵孩子,哪能跟普通私塾一样,放里头自生自灭,动辄打手板?”   谢星珩点头:“对,这个师父找对了。顾慎行真够意思。”   江知与欲言又止,说:“那你挑拨他们夫夫感情做什么?”   谢星珩听乐了:“我没有挑拨,那是感情催化剂。他俩青梅竹马的感情,哪能因为我一句话就挑拨了?他们出身好,自幼教条多,别看顾慎行在外头那样,对夫郎可尊重了,这哪成?又不是娶了个长辈供着。还得调情嘛。”   江知与目光揶揄:“你很懂啊。”   谢星珩笑而不语,眼神藏着小钩子,抬手落在自己胸口上。   臭不要脸,他自己捏了下。   江知与差点就没脸在院子里待了!   谢星珩被他逗得不行,“怎么脸皮这么薄?我还穿着衣服呢。”   他是穿着衣服,可是江知与见过他没有穿衣服的样子啊。   听见这话,江知与脑子里都有画面了。   他指着谢星珩,手指都在哆嗦,憋了半天,憋出一句:“你勾引我!”   孩子们也在。   孩子们数完花花了。   他们还学会了一个新词“勾引”。   他们玩着玩着,互相说“勾引”。   大人说他们,他们还要嬉笑着说“勾引”。   谢星珩想到从前在网上刷到的,小孩子在幼儿园的胡说八道事例,眼前一黑。   他突然理亏。   但又庆幸。   还好是他勾引江知与,对换过来,叫别人听去了,话就难听了。   反正他是个恋爱脑,勾引夫郎就勾引夫郎吧。多大点事。 第152章 小可怜(补更章节))   七月十七,江知与应约,跟苏冉结伴,去常府做客。   常家是大家族,世代武将,家眷常年留京。家里除却家仆,还有配额的亲兵,走哪里都能看见人。   招待客人的地方在后院,也是罩了能覆盖整座院子的纱帐,隔开一处没有虫咬的乘凉地,叫人上茶上糕点,用的还是时兴的蜂蜜水果茶。   苏冉辈分小,跟江知与进来以后,行礼介绍过,坐的位置就靠后边。   常夫人邀着他们往前头坐:“这回就是想问问你们小福星的事,坐那么远,我也听不见。”   苏冉跟江知与顺势往前,分坐在常夫人的左右侧。   常夫人保养好,脸上细纹多,没有过深的皱纹,远看着很年轻,近看也瞧不出实际年龄。   她有一张标准的鹅蛋脸,长了辈分与年岁,只见温婉贵气,不见半分妩媚。   她跟苏冉笑说两句后,又侧过头看江知与,把江知与细细打量了遍。   “好俊俏的孩子,我听说你夫君是今年的探花郎?容貌般配得很。”   江知与经过数年成长,在社交场合不露怯,加之性格愈发外向,被谢星珩影响着,相比从前,更有几分利落。   这分利落气,让常夫人很有好感。   江知与感觉得到,也知道怎么放大这份好感,言语中再提到江家是以武发家,就让常夫人的好感越发浓厚。   常家是武将出身,常如玉转而从文,也是干的武将的差事,不过多了个“儒将”的称号罢了。   常夫人又是有意试探江知与,话赶话的聊下来,两头都舒畅。   过了会儿,她才把话题转入正轨,说起了小福星活动。   苏冉看得出来常夫人跟江知与聊得投机,此时不抢话头,应答两句,以“江知与设计的活动”为引,把话题又抛给了江知与。   小福星活动规则已经发布,早已完善过,此时再说,是根据各人提问来答疑。   受邀而来的夫人夫郎们,都很有眼力劲儿,没让常夫人包揽,一个个的排着问,尽量让问题多角度呈现。   其中,以小孩子的安全为第一,又以“面子”为第二。这两类的问题,被问得最多。   江知与跟苏冉商量过,活动要以安全为首,到时会提前通知,人工调整上场顺序,也做上台人数的控制。   同一天上场的小孩子,人数在三十到五十之间。把因各种突发状况,比如怯场、啼哭、生病,再有家长认为丢人,死活不让来的浮动人员算在内,整体应能保证三十的出场量。   活动只说了开场日期,没说结束日期。   到时就这样安排着,还能根据时辰和现场情况来调整,有些带着孩子来凑热闹的,可以临时“插队”上台。   这样安排,能最大限度的疏散人群,小孩子没到日子,可以不用过来挤着受罪,多一分安全保障。   这活动也去官府报备了,到时会有官兵来。   选的地点,也是靠近衙门的位置,这里是皇城,多番安排之下,各家紧着孩子,不会出大问题。   至于面子……江知与懂的,他们认为上台表演,是戏子行为。   他跟他们说了两个概念,一个是小孩子的玩心、表现欲,以孩子高兴为主。一个是家长的“望子成龙”心态,这是出名的好机会啊,家中有外向的孩子,可以上台一试。   没说一定要扭扭跳跳,也能上去练武、背诗。   常夫人问他:“你家孩子去吗?”   江知与点头,说到自家孩子,他眼神都柔和了.   “要去的,他们俩外向爱热闹,我们最开始在铺子门口尝试的活动,就属他俩玩得最欢。”   今天来这里的人,家中都有适龄的孩子,到了日子,都能上场玩一玩。   官家子弟,不拘性格,启蒙都早。管得严不严另说,至少家长们都心疼。   心疼孩子们这么点大,就没个孩子样。   但心疼归心疼,这样在大庭广众之下去表演,他们还是不能接受。   话都说得好好的,根据积极性,江知与判断,他们都没几分真心。答应了要去,到了日子,也该默契的不来。各种由头,总能推脱。   他不强求。京城大,百姓多,百姓家的孩子能为着糖果来玩一玩就够他们忙活了。   官家子弟来不来的,活动都能办下去。   话到这里,江知与的“考验”也来了。   常夫人轻叹一声,望向江知与的眼神很是欣赏,“我听说你开了个糖厂,苏夫郎都是加盟的铺子?”   这个话题,更加吸引人。   糖铺的生意,大家都眼馋。   眼馋糖铺有什么用?更令人眼馋的是糖厂。   糖厂管着好几个糖铺的货品供应,一年所挣银钱,想想都令人羡慕。   而这种糖厂,不止一间。   去年水果糖上市时,他们就知道糖厂背后有人,除却江知与,还有一个徐诚。徐诚的夫君是林庚。   这两个夫郎,把生意做得这么大,世上男人都少有这种本事。   有人会说酸话,若没嫁个厉害男人,这生意早就做不下去了。   但他们也出身官家,京城的皇亲国戚也多,侯伯子爵亦不少,怎么别家的生意就没做得这么大?   大家都是明白人,也无需说什么“不想沾染铜臭味”,越是大族,越是因体面而烧银子,谁会嫌钱多。   自己不去,家里也没出个人才,才会挣点小钱过日子。   江知与谦虚,把功劳往徐诚身上推,但要问起生意经,他各处都能说。   他今天就是为着考验来的。加盟商计划的运行推广,有什么条例与约束,又是怎样做统筹管理,这种模式的盈利几何,分别在哪里,他都一一细说。   常夫人问的问题都是常如玉早早写下来,她原不好意思,觉着这是打听人家挣钱的本事,谁愿意说得详细?   没想到江知与这般实诚,该说不该说的,他都讲了。甚至表现出来了十足的底气——他不怕被其他糖铺依样画瓢的模仿,他坚信能发展到这般规模的糖厂,只此一家。   常夫人问出了常如玉最核心的问题,也是此次最主要的问题。   “人多了,摊子就大了,不好管理,你们现在这个规模,应该已经捉襟见肘了,不说其他,人才就不够用。这又怎么做?”   而这个问题,早在江知与随夫入京之前,已经有了解决方案。   他们最初是为人才,求人才,培养人才,后来完善,发展到现在,是管理人才,筛选人才,然后监督人才。   他一样样说得有条理,各处都兼顾得到。   一个饼子摊大了,就要分出去,邀别人一起来吃。大家一起饱饱的,才有干劲把饼子盘得更大。   这个过程里,肯定会有偷奸耍滑之人,也会有逐渐跟不上队伍的人,这都没关系。哪怕是朝廷,也无法将贪腐之风彻底绝了,将一些混日子的官员尽数剔除。   他们无需一次做到最好,修修补补的来。   更加具体的管理细则,江知与没详尽的说。   这是宋家多年积攒的经验,表哥到糖厂帮忙,尽数教给他们,就是糖厂的立根之本。   以后江知与若能被朝廷点去做事,那他会用到这套法子,他来操作。若不能,他就没奉献精神。   给一些能打听到的东西,再深入聊一聊,展现自己的本事,更多的,需要把他拉入伙才能得到。   常夫人作为一家主母,也是有管家才干的人。   她对江知与外貌性格的三分好感,在江知与展现个人能力时,增加到了七分。   是个有本事的孩子。   到这里,就无需再多言,常夫人夸了一句:“能娶到你,你夫君真是好福气。”   话题自然转入家常话,偏有人心里妒忌,不好明着让江知与下不来台,就笑嘻嘻刺了一句:“该是江夫郎会择婿,谢大人是入赘的!”   江知与含笑望过去,把这个人的样貌记下来,又回忆着入场时的介绍,记得这个夫郎的男人是在吏部任职。好像是吏部侍郎。   吏部侍郎,江老三曾经想要上位的官职。   江知与笑意更浓:“多谢夸赞。我与我夫君感情也是极好的,舒夫郎知道为什么吗?”   后宅的人,一门心思都在男人身上了。哪怕看开了,不那么爱自家男人,为着孩子前程,为着日子好过,都要去争一争。   提及感情,对外说一句“相敬如宾”都不错了。琴瑟和鸣,心意相通的是少数。   江知与跟谢星珩才来京城不久,但谢星珩的名声大,说来说去,就是他对夫郎在乎。   在乎到不介意自己是赘婿,也不怕被人笑话怕夫郎。他巴不得全世界都知道。   问为什么感情好,舒夫郎哪里知道为什么?   看他脸色,已是被刺到了心窝窝。   人在愤怒的时候,又话赶话的,总会头脑一热,说出不合适的话。   舒夫郎说:“赘婿嘛,当然要讨好着主君……比如说勾引。”   江知与面不改色:“以此来说,舒夫郎没少勾引你家大人。”   两三句话的,就夹枪带棒的要吵起来。在座众人忙引开话题,苏冉更是帮着说话。   “谢大人确实会疼人,江夫郎到我铺子里帮忙时,谢大人还来送饭,巧思很多。我回家都忍不住跟我夫君念叨,这男人,会不过意,让人生气得很。”   其他人也接着话说:“是了,我们想要他们体贴一句都难,好不容易问了,还说我们矫情。不知是谁回来明里暗里的想要只腰枕靠靠,旁的腰枕还不行,非得我们亲手做的,那我们也装糊涂,让他们急一急。”   说起来,腰枕的风潮还是谢星珩推动的,为着炫耀夫郎。   他们真给自家男人做了,男人出去,也该说是夫人、夫郎给做的枕头。心里哪能不舒坦?   话题自然偏过来,他们再看常夫人的脸色,知道偏对了,聊得更是热络。   舒夫郎看这阵势,憋屈得一言不发。   等到茶会散场,一伙人结伴离开常家,他不阴不阳的说道:“讨好男人是什么上得台面东西?也好意思当众来说。”   这一句话,把在场的人都给得罪完了。   怎么他们聊着“真心换真心”,说着体贴的二三事,到舒夫郎嘴里就变成了“讨好男人”?   真是相好的密友互相打趣,倒也罢了。   这莫名其妙的怼到脸上,与骂人是“院里养的”有什么区别?   苏冉护着好友,领头表态:“舒夫郎,这番话我记着了。”   顾慎行的官职跟吏部侍郎差得远,但顾家、苏家是没人了吗?由着自家人在外被人欺负到脸上。   其他人,有的家小、不愿惹事的,便盯着舒夫郎看,一言不发的走了。   有看明白常夫人对江知与的喜欢,家里不怕事的,便跟舒夫郎说:“哪能跟你比,你又不勾引男人,又不讨好男人,合该是你家男人捧着你,把你捧到了天上,到我们面前来耍威风。”   还有中立的、跟舒夫郎交好的,在中打圆场,说他不是这个意思,他没针对其他人的意思。   江知与就看着他们说:“你们的意思是,他是针对我的?”   中立的人都闭上嘴巴。   跟舒夫郎交好的人,心中思量一番,不把七品编修看在眼里。   探花郎有什么了不起?翰林院一堆学士都没个实权,只会做学问,谢星珩就一定能出息了?   在他们的圈子里,有个不成文的规矩:男人的官职,妻室的地位。   江知与又是什么厉害人物了?   得罪一个小官的夫郎,总比惹众怒好,他们精准对上目标。   舒夫郎也回过意,当上了攻击主力,明明白白就是针对江知与了,他能怎么着?   江知与不能把他们怎么着,但江知与会扯虎皮。   “好的,我这就去沈大人府里坐坐,真当我们两口子在京城无依无靠了?”   说起沈大人,全京城的职官脑海中闪过的第一个名字就是沈钦言。他们的妻室也不例外。   这是一个令人闻风丧胆的名字。   他们不知虚实与真假,当场被镇住,半个字都不敢多说。   大家伙儿都散场了,苏冉还担忧,“你真要去沈大人家啊?”   沈钦言是真正的孤家寡人,返京以后,只有圣上给他抬的两房妾室,说照顾人。但膝下无子,府上也没个主君,江知与贸然过去,还是这点口角之争,说不准会被沈大人骂一顿。   江知与摇摇头,“这点小事,不至于。”   苏冉这才放心。   “那便好,我之前跟你说过的,这种场合,我们这种小官的夫郎受点气是正常的,被人拿出来取笑、做话题也是常事。   “你还算好的,谢大人有本事,你出来就有底气。我不知顾郎几时能成事,大多都得接着。”   江知与会分析政务了,火候差点,但顾慎行的事,他是听谢星珩说的,有八成把握。   “快了,最迟年底,就该有消息了。”   苏冉听江知与笃定,还当他是从沈钦言那里得知的消息,心口畅快得不行,约江知与去糖铺坐坐。   “我们喝一杯,然后去接孩子们下学。”   江知与的两个宝宝在顾家上学,苏冉跟着得了便利,偶尔跟江知与一块儿上门,或者踩着点去找江知与说事情,都能顺道见见儿子。   江知与体谅他,想着这个时辰,谢星珩也没下值,便答应了。   到糖铺,就喝小糖水。   他们两个嘴巴挑,煮糖水来喝,一样样的调整比例,玩兴大发。   到时辰去顾老爷家,两人还带着一壶滋味清甜的果汁。   江知与跟苏冉说:“过甜的东西不能给小孩子吃多了,对牙齿不好。”   也对身体不好。   苏冉知道的,他是偶尔送送,顾家是不经常给孩子们吃糖的。   “顾郎说,是因为吃糖让人犯困。下学后解解馋也罢了,功课多的时候,万万碰不得。”   江知与不由侧目。   顾家的教学经验真是丰富啊,这都注意到了。   当年谢星珩给顾慎行提议,让他去搞教育的时候,还不知道这个。   如今来看,专业对口了。   接到孩子,他们各回各家。   谢星珩不加班,一家三口能在天黑前碰面。   今天夫夫俩说话避着孩子,等吃过晚饭、亲子互动结束,哄睡了宝宝,他们才说起正事。   江知与看常夫人的态度,认为考验过关了。   “不知常大人怎样想。”   然后简要说了茶会的小插曲。   谢星珩看江知与神色淡淡,压根儿没把舒夫郎的事看在眼里,便问他:“你好像不在意?”   江知与有点在意,他不喜欢别人拿谢星珩的赘婿身份说事,因谢星珩不介意,他心中火气就小了些。   再说了,他们是要干大事的人,马上吏部尚书要倒大霉了,区区吏部侍郎的夫郎,他看在眼里做什么?浪费心力。   谢星珩望着他笑:“你知道你现在像什么吗?”   江知与不知道。   谢星珩说:“有一种反差感,表面是个受欺负的小可怜,背地里是‘把你们都杀了’的狂人。”   江知与张张嘴,无法反驳。   确实是背地里要干大事,才这样不在乎。   他不想谢星珩担心,因此他对“狂人”不做反驳,但对“小可怜”进行了争辩。   “我都怼他了!”   才不是什么小可怜。   谢星珩只是笑,把他往怀里拉,让他坐自己腿上。   院里风凉,夏夜里抱一抱很是舒服,不觉燥热。   谢星珩亲亲他发顶:“你放心,读书我不是很在行,争不了第一第二的,但做官嘛,可以争一争。”   他在翰林院看了很多存档诏书,官员升职的理由都很常规,都是办了有功的实事。   沈钦言的升职速度快,也是把事情办得又快又好的原因,加之会说话,会做人,各处顺当无阻。   谢星珩不说做多大的官,至少要做一个有“威慑”的人。   官职虽小,前程无量。谁也不知他什么时候就翻身了,也就不敢小瞧了他。   他又是爱护夫郎的人,后宅交往里,也得敬江知与三分。   江知与不知道他心中所想,只是笑:“做不了第一第二,所以做第三。”   第三名,是探花。   谢星珩听笑了,就着怀抱的姿势,手里调整,把江知与抱起来,回房玩去。   江知与手痒,夫夫亲密之时,他总要去捏谢星珩的胸。   谢星珩给他捏的受不了,叫他捏自己的。   “你的捏着更舒服。”   谢星珩身材匀称偏瘦,没什么肥肉,也没多少肌肉。缺乏锻炼。   江知与自幼练武,日益暴露本性,不怕谢星珩看见他“粗鲁”的一面,骨头痒就要练练,腰腹间的肌肉紧实,也有胸肌。   但江知与不捏自己的。   那画面,他想想都脸红。   谢星珩看他脸红,还要缠着他问话。   “怎么了?想到什么了?说给我听听?”   江知与不说,还要捏他胸。   谢星珩:“……”   算了。   他是该锻炼了。   为着好身体,也为着老婆捏着爽。   世上像他这般有男德的人不多了。   次日一早,江知与帮着他整理衣衫,两个小宝贝也起来了,坐炕上尝试自己穿衣袜。   两个崽还没忘记“勾引”的事,笑闹着总会说。   大人们越是说这样不好,他俩越是说得起劲。   谢星珩很想给他们一个完整童年。   江知与舍不得揍孩子:“我们不说,他们就觉得没意思了,或者教他们一个新词。”   谢星珩就给江知与卖萌:“小鱼,你是一块小鱼饼干。”   江知与:“……”   宝宝们兴奋了起来。   “饼干!饼干!”   江知与:“……”   算了,饼干比勾引好。   他知道饼干,谢星珩做过,据说是失败品。比饼子酥,比糕点脆,味道还行。   江知与跟宝宝们说:“爹爹给你们做饼干吃好不好?”   谢星珩幼稚,跑去小孩面前,挡了光,还要抢答:“宝宝们不在,你做饼干给我吃。”   宝宝们急坏了,他们扭着爬着下炕,吵着要吃饼干,但始终越不过谢星珩。   一大两小在屋里追着躲着玩起来,宝宝们从喊饼干到大声笑着喊爹,声音脆嫩又动听。   江知与看这情景,心间一片柔软。   他也加入进去,跟宝宝们始终隔着一个谢星珩,围着谢星珩追着玩。   房间小,宝宝们转转就晕乎。   他们不转了,就近抱住一只大腿。   “宝宝晕晕~”   两个爹抱起晕乎的两个宝,他们又惦记上饼干。   他们还没吃过饼干,不知道好不好吃,但是非常想吃。   谢星珩的心也软了。   “好好好,给你们做饼干吃!” 第153章 两只老虎   江知与去过常家之后,日子一如从前。   他忙忙家事,带带孩子,大部分时间在糖铺里帮忙。   进入八月之前,徐诚给他寄来回信。   说软糖的事。枫江县没有大的藕粉加工厂,都是百姓自家操作。   为了质量稳定,他在那里开了一家藕粉加工厂。怕别人知道软糖的制作方式,这家作坊没有挂在糖厂旗下,而是林庚另外找人主理。   在他们的计划里,软糖和其他糖制品一样,只要开厂没有加盟糖铺划算,商人们就不会去尝试。目前的保密原则,只是为了抢占市场的先机。不能让其他人领先。   等今年结束,他们就能把藕粉加工厂并入糖厂,其他人知道也没关系。   因为他们还能做水果软糖。其他人家不懂制冰之法,运输保存的成本太高,也拿不出那么大的魄力跟他们硬碰,这个市场是抢不走的。   做一个开创者,再分其他糖商一些汤水喝。万事不做绝。   公事之外,还有一些南地的情况。   比如卫泽生了孩子,是个小哥儿。   孩子出生以后,姜楚英就成天在家里闹。有一回还偷偷把孩子抱到了山上。   要不是摘果子的人多,指定出事。   这件事让江致微很是愤怒,如今另外购置了小院子,单独请人照看姜楚英。有空过去看看,但不让她轻易出门,也不让她见孩子了。   再有徐诚自家孩子的情况,千防万防的,顶不住贼多。   夫郎没有足够的奶水喂养孩子,都是请的奶娘。人选是林庚亲自挑的,一层层确认过背景,往上八代都是当地人,也没跟外地人接触过。偏这样,还着了道。   原来是奶娘定下以后,这女人就每日服食微量毒药,毒侵到奶水里,再来喂养孩子,一点点的毒害孩子。   江知与看到这里,眉头拧得很深。   太阴毒了!   还在吃奶的孩子都要害,畜生!   徐诚简要略过后续的处理方式,又跟江知与说起采购粮食的事。   他们听说了向坤欺负人的事,从别的渠道知道谢星珩跟江知与要对向坤下手,这回给他们一个保障,如果京中找不到合伙人,就去找霍叔玉。   霍叔玉会给介绍信,帮他们安排好。   这很冒险,江知与不考虑。   如果常大人不干,他们的计划就是半成品,会在京城给向家小辈教训,吸引向家的注意。   然后采购粮米,制造市场导向。在向家囤积粮食时,他们就不来陪玩了。   后期也不会来收购。   闹到这一步,必须有个靠山。   随信寄来的还有八根链条,其中六条是给两个宝宝的,照顾到他们的儿童时期、少年时期。   孩子到少年时,就很费东西,各有一条替换的。   另外两条,是给江知与和谢星珩的,让他们也能组装个自行车骑骑。   江知与把信件来回看了数遍,又检查包裹,确认里头没有给谢星珩的信,便把提及向坤和奶娘下毒一事的信纸抽出来烧掉,其他的就放进书本里夹着。   等谢星珩下值回家,他跟谢星珩简要说完,然后问:“我们还等吗?”   已经七月二十五了,不好等了。   再等,商队采购的次数会缩短,制造的市场导向会变差。   谢星珩想了想,说:“最迟八月十五中秋节,常大人没有回信,我们就自己动手。”   他在外头说大话,可以另找合伙人。实际上他没有人脉,目前给京城职官的信任度不高,或许能找到,但花费的时间与风险太大,性比价很低。   但他跟江知与不一样,他会考虑用林庚的人。   林庚是个聪明人,提供的帮助人选,如果轻易就被皇帝顺手铲除,那这个人一定也是林庚想要除掉的。   他再找霍叔玉问问。   有了计划,江知与心里就有了底。   进入八月,他跟苏冉筹备小福星活动事宜,也跟顾老爷请假,要带两个宝宝去玩。   何书文带着庄上几个小媳妇小夫郎过来串门,想来参加活动。   庄上气氛沉闷了几年,孩子们都拘着,进城次数少。这回有江知与主事,苏冉那边也有靠山,就想让庄上的小孩子们都来玩一玩。   江知与问他们准备了什么节目,何书文说没什么节目,好些孩子跟着大人学了点武艺,年岁小,姿势怎么做都可爱,上去耍耍。   江知与便拿了曲目单子出来,给他们看看,看愿不愿意搞合唱。   曲目是谢星珩写的,都是些儿歌。   很多都是经典曲目,比如《上学歌》《数鸭子》《蜗牛与黄鹂鸟》等等。   歌词都很简单,配合曲调,学起来容易。   庄上小孩子们喜欢,就学一学,不喜欢就照着原来的表演节目来。   给自家两个宝定下的曲目则是《两只老虎》。到中秋节,就降温了,孩子们的萌萌动物衣裳可以拿出来穿,表演服饰都有了。   他俩又听谢星珩唱《小星星》,贪多,也学了。算两首曲子。   何书文单看词曲,不能知道好坏,江知与就给他们唱了《数鸭子》。   这首歌有配套的动作,可以找个胆大的孩子领头,让胆怯又想上场玩的小孩子们跟着做“小鸭子”,稍稍排练一番,跟着指挥跑就行。   何书文听着好,让江知与又唱了一回,叫跟来的媳妇夫郎们都学着,回去农庄,他们唱给小孩子们听,看哪些孩子愿意唱歌。   儿歌的曲调简单,学过几回就记住了。铺面里还有伙计跟着学。   苏冉连着听几天,感觉挺不错的,想着自家孩子那老成呆板的样,回家跟顾慎行商量后,夫夫俩硬着头皮去找顾老爷,问问能不能让顾思勉也去小福星活动玩玩。   苏冉精挑细选了《读书郎》这首歌,欢快词曲都听着他心里酸软。   哼给顾老爷听,声音都在抖。   顾老爷看他一眼,摇摇头,叹道:“中秋休息,你去问问,看还有哪些孩子去,一块儿结伴玩玩吧。”   苏冉忙应下。   顾老爷都同意了,其他拿不准主意的家长们,心有顾虑也犹豫着点头答应了。   孩子们确实憋得慌,面子哪有开心重要?   只能说不愧是顾家人,出去玩,选的歌都差不多。   《读书郎》和《上学歌》占比很高,最后搞成了大合唱。   自家人,都排在了第一天。   一来是私心作祟,二来也是给其他家庭打样。   歌曲都能学,想唱都能唱。不用因为没有拿得出手的表演节目而遗憾。   到了八月初十这天,各家开始做月饼了。   谢星珩自配了五仁月饼,以各类坚果为馅儿。又做了常规的豆沙馅儿饼子,以及枣泥馅饼。   他盯着馅料的调制,其他就交给厨房的人忙。   饼子出炉,他各取数只装盒。用的是糖铺的限量包装九宫盒。   九宫盒里,除却月饼之外,还有不同口味的软糖。   依着交情远近,谢星珩跟江知与依次上门送节礼。   顾老爷家、顾慎行家,这就占了两盒。   再有霍首辅、霍叔玉,这也占了两盒。   另外有一个藏雷的程明,再有两个打掩护的交友对象。这就去了三盒。   然后是沈钦言、常如玉家各送一盒。   谢星珩记得金公公那头的交情,这些平时少往来的人,节礼尤其不能忘。忘记了,从前的交情就都成泡影了。   办事要办得大方,给金公公的徒弟也备了一份。   再就是他在翰林院的同僚、上官。这都是人情礼。   余下的,留几个饼子自家尝尝味儿,其他的全打包好,叫何义回跑一趟农庄,给何家、四位先生家都送一份。   这是他们来京城以后,走礼最多的一回。   月饼都赶制了三次,到了八月十五,还新出了两锅。   宝宝们有朋友了,他们也要送礼。   江知与让人缝制了圆形小福袋,配了长长的滚边宽布条,做成可以斜跨的小圆包。每只福袋里,都有一枚油纸包裹的月饼。   天玑宝宝爱吃甜的,他把豆沙馅儿的饼子抱得紧紧的,说要给思勉哥哥。   锦鲤宝宝也爱吃甜的,也想送豆沙馅儿的饼子。被天玑宝宝打了一巴掌。   江知与:“……”   这有什么好争的。   “不可以一起送吗?”   天玑宝宝说不可以:“思勉哥哥吃一个月饼就饱饱的~”   江知与想了想,给他们示范分享月饼的方式。   可以切开,一人拿一块。   这样子分着吃,更有滋味一些。   两个宝眨巴眨巴眼睛,被这个方式惊喜到,眼睛亮亮的。   哇,送出去的月饼,他们都能吃到!   江知与看他俩像小傻子,怎么读书了还不长点心眼?   这些没空想了,小福星活动在中秋节午后开始。   这天,天气晴朗,秋风送爽,是个好日子。   第一天上台的宝宝,都被内定名额挤满,还没有其他人家收到邀请。   但活动现场,热闹非凡。好多人都提前来占位置,到前面来看。   糖铺的软糖已经就位,江知与大手笔,给县衙的职官送了五斤,给负责现场治安的守卫,依照官职大小,三斤、两斤、一斤的送。   余下的,都是一只小福袋,里头能有二两软糖。   小孩子是各家的命根子,宁愿舍财,不能出事。   活动有主持人,苏冉选了两个脸蛋圆圆,很有亲和力的人上台。   台本经过审核,说两句吉祥话,简要复述规则,就请小孩子们上场表演。   来围观的百姓,可以参与投票,投票随意,离场时排队进行。   投完票,会有糖铺优惠券赠送。   一张满减券,一张满赠券,一张一文钱尝鲜券。尝鲜券是针对软糖的。   第一个上台表演的节目,是农庄里的大孩子带小孩子们合唱的《数鸭子》。   有大孩子领着,小孩子发挥稳定。   有两个被人多的场面吓哭的,也在小伙伴的带领下,互相牵着,跟着队形走。模样看着又可怜又好笑。   对待幼崽,群众们的善意很大,下边好多人叫好,鼓掌,有些大嗓门的还大声夸夸。把歌声都掩盖了。   热闹是一把双刃剑,喜欢的孩子更喜欢了,害怕的孩子更害怕了。   后台乱糟糟,前台的表演还在继续。   谢星珩记得幼儿园的小朋友表演时,下边都有幼师跟着比划,所以在自家两个宝上台时,他挤到台下,跟两个宝宝做示范。   孩子还是太小了些,外向归外向,这种人挤人,喊话一声高过一声的场面,对他们来说,过于可怕了。   他们穿着小老虎衣服,戴着老虎帽,手拉手站在舞台中心,全无要表演的自觉,两小只挨在一起,看样子都要哭了。   谢星珩在台下非常用力的喊他们名字,做《两只老虎》的动作,一会儿捂住耳朵,一会儿捂住“尾巴”,原地转圈圈。   周边的百姓知道他是在给自家娃娃鼓劲,都看笑了。   怎么这么拼呢?   好在两个宝贝争气,在谢星珩的示范动作里,找到了音调,叠声喊着“两只老虎”,在台上跑一会儿,记得歌词了,也跟着歌词捂耳朵、找尾巴,还在地上打滚儿。   他俩长得好,这般活泼的小老虎样,简直萌到了人心里。   经过前面的场次,百姓们也知道动静太大会吓到孩子们,他们给的反馈逐渐变得温柔。   鼓掌都是轻拍,喊话变少了,但变整齐了。   等到顾家的“合唱团”上台表演,收获的就是善意柔和的夸夸。   两个宝贝跟着谢星珩在台下看表演,奶声奶气的叫好,还要上台送饼子。   谢星珩都看笑了。   “别人都是送花花的。”   宝宝们已经成功从顾家抱回了两盆花,因为是自己坚持所得,谁也舍不得送。   两人都很执拗的要送饼子。   谢星珩又说:“只给思勉哥哥送,其他哥哥是不是有点可怜了?”   于是他俩在表演结束时,迈着小短腿,来来回回的跑,从谢星珩放在地上的竹篮里,一枚枚的拿饼子送给顾家的小孩子们。   这玩法新奇得很,主持人上台解释,说:“看哪位小朋友表演好,可以送礼物表示喜欢。”   这个解释,配着台上萌娃的送礼互动,让百姓们忍俊不禁。   小福星的活动,吸引了许多关注目光。   因今年又有一批水果糖刚销售完毕,还有人家收到了软糖,衙门的人更是人手一份。糖铺这里的活动,在京城可谓是全城瞩目。   软糖啊,比硬糖更稀罕的糖果。   不知货品够不够,会不会跟水果硬糖一样,去晚了,就买不到了。   应该忙碌活动的江知与,则在活动开场之后,悄然退下,跟何义归汇合,照着原计划,对向家的小辈与族亲,展开了行动。   江知与要循序渐进,保证向家的人是一个个的出事,让向坤捞完一个还有一个。   先从向坤的直系小辈开始,再到亲近的族亲,然后是较远的亲族。   最后到较远的亲族,是因为到了这一步,向坤就该明白这是有人故意整他。为着体面,他非捞不可。   江知与跟何义归照着查探出来的信息,在珍羞馆找到了向坤的小儿子向祖谦。   师兄弟两个,等着向祖谦上茅房的空隙,戴上黑白无常面具,里外配合,把人绑了。   向祖谦有护卫,人数不多。在京城,他们这种出身的人,无需带太多人。   上茅房时,更是只有两个跟着。   何义归出手迅疾,奔着把人打晕去的,到江知与扛着向祖谦跑到后街时,他已经把里面收拾妥当。   附近有联络点,他们就近把人五花大绑,塞上嘴巴,藏到地窖里。   官兵搜民宅,一般是进来绕一圈。这么近,更不会掘地三尺的找。   搞完这个,他们更换衣物,出街绕巷,跟着一群懵逼的百姓挤在路边,也嚷嚷着问“怎么了怎么了”。   有人听见了一点消息,说:“好像是哪家的少爷被人绑走了!”   光天化日之下,还是皇城,竟有人如此大胆!   江知与做出害怕模样,跟何义归说:“大哥,我们快点回家吧?”   他们融入人群,变得很不起眼。   多过几条街,就到了衙门附近。   何义归去找他爹爹,接上农庄的小娃娃们回庄上。   江知与绕到后边,跟来送优惠券的伙计碰面。   他随手抽检样品,点点头说:“去找苏夫郎吧,他会安排。”   江知与今天会离开活动现场一会儿,他给苏冉的理由是要去仓库清点软糖的存货。   而仓库的人,是糖厂的核心人员。   首批软糖面世,糖厂非常重视。   这次,还是大表哥宋原亲自送货来。   任谁去问,仓库上下都会说江知与来过,确实在那里。   午后开始的活动,不到两个时辰就结束。   原想邀台下百姓家的孩子们上台玩一玩,因向祖谦被绑走,衙门来抽调人手,不得不提前结束。   周围百姓听说某家少爷被绑走了,还以为是小孩子,都吓得不轻。   苏冉就怕误会,找衙门的人问清楚了。   “不是小孩子,是向坤向大人家的公子被绑走了。”来调人的官差拿着一包软糖,笑呵呵说。   苏冉松了口气,回来叫几个嗓门大的汉子到台子上去喊话。   这里人多,疏散要一会儿,听见是成年的少爷被绑走,百姓们离开场地的速度变慢了。   他们要去投票,领优惠券。   糖价贵,又是送礼佳品,自家也会买来甜甜嘴,这东西能优惠一点,谁不乐意?   活动都结束了,沿着台子,排了八条队伍,他们只需要看着大背板上的节目单,说要投票给谁,就能领三张优惠券离场,速度很快。   苏冉到了后边,跟江知与说:“不知明天能不能找到向家少爷,别影响我们的活动才好。”   向家小少爷是个纨绔子弟,苏冉对他没有好感。而且绑走一个人,比杀掉一个人更难。既然是绑走,就有找回的可能。还是担忧自家生意要紧。   江知与也愁:“不知道,怎么偏是今天?好好的,不在家里过节,跑出来做什么?”   苏冉叹气:“谁说不是呢?”   中秋佳节,跟家人一块儿过。   苏冉邀约,江知与婉拒了。   这头散场,他们回家路上,能看见好多商铺都在装点,路上还有气势汹汹的官差在巡街找人。   宝宝们玩累了,分别窝在两个爹怀里打盹儿。   谢星珩跟江知与说:“回家歇会儿,我们晚点儿出来,到时街上也热闹。”   中秋节有中秋灯会。   京城的灯会,有个爬塔活动。   他们玩过,还没登顶。   江知与含笑点头:“好啊。”   夫夫俩岁月静好的说着家常话,对视一眼,又意味不明的笑了。   谢星珩很是感叹。   他家小鱼真是成长了。   办了这么一件大事,都面不改色。   大表哥在京城,过节要邀着一块儿。   他们等天黑透了,宝宝们睡醒了,才出街去看灯会。   谢星珩这个菜鸡不抱孩子,让宋原跟江知与一人抱一个,免得人多,孩子被人挤坏了、抢跑了。   今天没空做花灯,他们在路上买了花灯来玩。又给两个宝买月兔面具戴着玩。   宋原抱着锦鲤宝宝,笑道:“这孩子真结实,今年要三岁了吧?”   他们生辰在九月十六,下个月的事。   宋原算了日子,说:“下个月我还会送一批软糖过来,到时给他们过生辰。”   他也会回一趟丰州县,看看老家有没有话带过来。   江知与听着眼圈发红。   中秋节哪有不想家的?   不知父亲和爹爹在家怎么样了,过着团圆的节日,他们两个在家里,寂寞不寂寞。   谢星珩顺道把话题带过来,“舅舅一定会邀爹爹他们一起去过节,会比咱们这里热闹。”   江知与想到舅舅的性格,不由失笑。   原本开心的两个宝宝,听见家人的消息,情绪失落下来,问两句,还掉起了小珍珠。   他们想爷爷们了。   江知与跟谢星珩对视一眼,心疼又无奈。   大人真可怜,明明也想家,但要哄娃娃。   街上走着,有个小厮来请,说沈大人在望月阁等他们一起过节赏月。   沈钦言帮他们不少忙,这个面子得给。   一家人转道去望月阁,到了地方,才发现常如玉也在。   望月阁是个赏月的大平台,任官职如何,都很难定到位置。   每年中秋节,只出一个名额。   今年是沈钦言从别人家要来的。   他是开心了,不知别家赏月时会不会骂他几句。   沈钦言第一次见到两个宝宝,很是喜欢,没贸然伸手抱孩子,而是逗着他们问:“今天上台表演了什么节目啊?给沈爷爷看看好不好?”   常如玉则是第一次见到江知与。   他看看江知与,又看看江知与身侧身姿板正,一看就是练家子的宋原,问:“这是?”   江知与行礼后介绍:“这是我大表哥,宋原。他在糖厂帮忙,管着数个厂子。”   常如玉点点头:“你们俩跟我来。”   他起身去另外一桌,江知与跟宋原过去陪坐。说向家的事。   常如玉早没给回应,一来是要跟其他同僚通气,大家有个默契,向家其他官员闹起来,才好压下。   再则是看看江知与的定力和魄力。常如玉上过战场,最讨厌急功近利沉不住气的人。也讨厌窝窝囊囊没点冲劲的人。   江知与能忍这么久,又能在没有结果时,主动出手,让常如玉的考验告一段落。   直至今晚碰面,常家的人手汇报来的江知与动态,以及向祖谦毫无音讯的情况,才让他确认要合作。   合作是分阶段的。   江知与继续做,直至让向家商号大批囤货做垄断之前,常如玉会在京城提供些微不足道的帮助,让向坤沉浸式捞人。   但这个过程里,江知与只要出了大差错,这个合作就结束。   顺利进行到这一步,江知与再因价格战,把向家商号激怒时,常如玉才会给他撑腰,让向家的人不敢扣人抢货。   这跟江知与的猜测一样,他答应爽快。   “到时我表哥会负责利州的事务。”   计划进行迟了,软糖的送货队伍,是宋原负责。返程时,采购粮食的事,也就落在了宋原头上。   常如玉轻轻皱眉,问了宋原一些问题。   宋原是有本事的人,这些问题答得又快又轻松,一看就是游刃有余。常如玉满意了。   另一头,谢星珩带着两个孩子,跟沈钦言坐一桌。   桌上摆着月饼,是宫里赏的。   谢星珩家里用的厨子,是皇上赏的人。做出来的月饼滋味,却不如桌上这一盘。   他摸摸宝宝的肚子,说他俩没口福。   吃太饱,没法再吃美味饼子了。   沈钦言让他都带回去:“明天再吃。”   他今天不跟谢星珩谈公务,也没说起孟培德,只逗孩子,还教宝宝们背了一首咏月诗。   等常如玉那头谈定事情,他就不留人在上面坐,放他们一家出去逛灯会。   沈钦言说:“顾家确实会教孩子,我儿子这么大点时,坐都坐不住。”   他儿子早已亡故。   谢星珩抿抿唇,给他一个建议:“你可以去善堂看看,挑几个年幼看得顺眼的孩子养在膝下。”   没有儿子,就领养儿子。   养久了,跟亲生的没区别。   沈钦言摇头,骂谢星珩是缺心肝的东西。   “我养孩子,不是要他们命吗?”   谢星珩无语。   原来姓沈的也知道他不会有善终啊。   “那就收几个学生吧。一日为师终身为父,间接当爹也是爹。”   沈钦言摆手让他快点走。   他们一家下楼,继续逛灯会。   上头,常如玉跟沈钦言笑道:“你要收学生,也可桃李天下。”   沈钦言点头:“把你孙子送来,我亲自启蒙。”   常如玉就岔开了话题。   “这件事结束,我要把谢敬之调到兵部来用用。”   沈钦言嗤笑:“别想,我告诉你,他只能到都察院,然后在户部兼任个职位。”   要谢星珩去弹劾人。他有职务压力,说不定会卖几个林庚的人。   常如玉摸摸下巴:“既如此,把他那个很会挣钱的夫郎,给我调来用用。”   沈钦言不管这个。   “无官无职的,你情我愿随你用。”   常如玉仔细思索,想到一件事。   “不,他有个勇士称号。”   勇武有德之人,不来兵部就太可惜了。   更可惜的是,江知与是个夫郎。   想调调不动,只能给个外派职务,让他帮忙搞钱。   常如玉不擅长搞钱,手下也没擅长的。家族其他人搞钱的本事也一般般。   沈钦言拿眼神提醒他:“喝酒吧,如此美景,说这些事败了雅兴。”   调人用可以,光明正大说要搞钱,就不行了。   常如玉还是武将,能养兵的人。   常如玉摇摇头,跟他碰杯:“喝吧。” 第154章 谜   京城的灯会热闹,因白天丢了向家小少爷,很多人家谨慎,中心街道的人流量少了许多。   谢星珩到这里,碰到了些同僚,还有些同年进士。他不好不理,先过去打招呼。   江知与跟宋原就带着孩子们去看花灯,两个宝若有喜欢的灯,就停下来猜谜玩玩。   他们读书了,认得些字,人流量少了,就能念给他们听,让他们动动脑子,引导他们去想谜底。   自己猜出来的惊喜,远远大于家长直接塞他们手里,沿路挑着简单的来,没走多远的路,但玩得很是尽兴。   谢星珩简单社交过后,轻易跟上来。   中心街区最热闹的景点是灯谜塔,这块儿的人一直很多。   来到这里,又碰到些熟人。他们一家五口在后面排队,等着猜谜爬塔。   远处高台之上,有人拿着千里镜往这边看。   他满脸皆是沉凝的怒意,握着千里镜的手都紧绷着。   在他身后,有一队身型精干的护卫。为首的男人拱手躬身回话道:“他们一家人今天都在衙门附近,开办糖铺的小福星活动。谢大人在台前带着孩子,他夫郎在后台调度,中间出去过一会儿,但他去的是仓库,跟珍羞馆不是同个方向。”   谢星珩就在人群中心,周围都是百姓,绝对脱不开身。江知与也有不在场证明。   他们一家人也太淡定了,上午还在家里做月饼,午后开办活动,晚上逛灯会。不见半分心虚。   站在围栏边的男人,放下千里镜,回身问:“他们庄子上的人呢?”   这男人正是向坤。   谢星珩有什么背景,他早查得一清二楚。   江老三原来是他下属,他知道江家有个镖局。   镖局都是些武夫,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轻而易举。   退居种地又怎样,功夫还能丢了?   护卫统领微不可见摇头:“倒有一些精壮男人进城了,但庄上来了二十多个小孩子参加活动,他们在后台充当护卫。属下打听过,这些人都没离开活动场地。活动结束后,就带着小孩子们出城回庄子上。还清点过人数。”   庄上其他人,人手太杂乱。他们早不知道,没做准备,那地方又地广人稀的,打听消息困难。   这家农庄还跟别的农庄不同,前身是镖局,全是自家兄弟,外人过去打听消息,想也别想。   里头现在在培育药虫,种着药苗。上头是霍家罩着,他们不能随便找个由头冲进去找人。   向坤深吸一口气,目光往后扫视:“你们也没消息?”   外出寻找一天的护卫们,把该联络的人都联络了,官差出动了,还有很多护城兵帮着找,没有下落。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大白天绑走的人,出了珍羞馆就杳无音信了,这贼跑不远。   向坤又看向前方。中心街区,可同时跑八匹马,宽度可见一斑。   在中心街区的中心,耸立着一座高高的灯塔。上面是形状各异的花灯,花灯上写着谜题,周围围着许多人。   有文人墨客,有才子佳人,也有谢星珩这种携夫带子一起来玩的。   中秋佳节是个大日子,满城都在庆祝。向坤不能破坏这个活动,让百姓们扫兴。   这事办了,弹劾他的奏折会一年无休。他不知能不能抗过来。   向坤闭了闭眼,说:“明天一早,从珍羞馆附近找起,掘地三尺也要把人给我找到。”   现在不能动手,就去珍羞馆附近盯着。   凡有异动,立即抓人。   护卫们齐声领命,悄无声息下了楼,融入百姓人流里,不起眼的朝着珍羞馆奔去。   而此时此刻,向祖谦已经被转移到了衙门附近的小巷子。   今天随活动推出的软糖,迎来了销售热潮。   各家都赶着来买货,先尝尝味儿,也是个体面。否则别家都有了,就他们家没有,说不过去。   今年的软糖,主要销售地点在京城,沿路送货,只在丰州县停留过,余下地方,只有加盟的糖铺能拿到一手货源,各家一千斤。其他的,全送来了京城。   第一天的供应,完全没有问题。   从活动结束那阵开始,糖铺的客人就没停过。   到中秋灯会开场,糖铺的伙计更是忙得脚不着地,苏冉还从其他铺面调人过来搭把手。   糖厂的临时仓库里,一个个的汉子扛着一包包的货物来送——没办法,路上人多,走不了车。   在这一包包的货物里,藏着一个向祖谦。   他们送货,会绕一绕,挑着人少的地方走,这很正常。   向祖谦就在人海之中,被转移了。   此次随宋原过来的人手,都是他原来在盐帮的得力下属。   一群贩盐的人,对躲着官兵耳目再熟悉不过。一个活人的重量,在他们身上也轻飘飘的。   一行送货的队伍,突然掉队一个,引不起丝毫注意。   宋原在灯塔附近站着,左右四顾,似乎感到无聊了。   这时,他看见一个熟面孔对他比划个手势。   他若无其事又看了会儿四周涌动的人潮,才跟江知与说:“小鱼,我们回吧,太晚了。”   江知与明白意思,又跟谢星珩说回家。   谢星珩是该回去了。   他都科举上岸了,顶着探花的名头,爬塔太欺负人。   宝宝们眼睛脆弱,看了一个时辰的花灯,也乏了。   回家是一条漫长的路,沿路都是人,还有装点好的铺面。   有些铺子做的食物实在是香,他们会稍作停留。   等回到家中,已过了半个多时辰。   宋原今晚不在他们家睡,要去处理收尾工作。   谢星珩留两个宝在榻上坐着,招呼他们脱鞋洗漱。江知与出去,给宋原拿了两只大食盒。   里头有酒菜有月饼,还装了些小额银票。   宋原是自家表哥,帮忙是情分。   其他兄弟冒险,须给足够的好处。   这是职责之外的差事,应当的。   宋原接过:“客气。”   他带着酒菜,径直回仓库,叫中场歇息的兄弟们吃酒。   打开发现里头有银票,他还愣了下。   这个表弟,变老练了啊。   此时已有人晃晃悠悠过来了,想帮着端菜,朝里一看,乐了。   “连吃带拿的,这多不好意思?”   宋原把银票一把抓出来,稍作点数,留了些份额给出去送货的兄弟,其他的先分了。   分钱是件让人痛快的事,这酒喝得分外香。   正事没办完,酒不喝多。   最后一批货,宋原领着人去送,换上一批人歇歇,也吃酒分钱。   宋原这回拿了货单,要跟糖铺那边确认走货量。   加盟的糖铺,需要给货款。跟直营糖铺不一样,再亲近,也得明算账。   他来得晚,街上中秋灯会临近尾声。   软糖第一天销售,苏冉始终记挂着,过完节,大晚上的,叫上顾慎行,一块儿过来铺子里看。   仅是中秋夜,三个时辰,走货量达到五千七百三十斤。   京城贵人多,怕缺货,也要选好的包装盒,再有送礼人情,多的人家都是二十斤、三十斤的买。更有大家族是五十斤的买。   余下的则是百姓冲量,零散购入,人数堆起总数。   过了中秋,离冬季不远。很多人家这时就开始找媒人相看。买了糖,今年内就能用上。   活动里得了优惠券,一并来花了。因尝鲜券的一文钱加购活动,进店的人几乎都买了。   买过的人,大多都有回购。   软糖的滋味跟硬糖太不同了,他们可以嚼着吃。   越嚼越有味儿,正好吃的时候,糖果没了。软糖比硬糖轻,二两能有好些,百姓们算算优惠下来的价格,摸摸荷包,再被伙计们以“大过节的”“来都来了”一顿说,回购软糖福袋的人,多不胜数。   苏冉眼睛发亮,他看向顾慎行:“顾郎,我们家其他的铺子,都没糖铺挣钱!”   加盟的糖铺省心又省力。糖厂还会自己创新,把品牌打出名声。他们只需要开店卖货。   顾客都自己闻风而来,银子跟天上掉下来的一样。   顾慎行看到这个数额,眼睛微微瞪大。   他自小花钱不眨眼,但一晚上进帐将近千两白银,还是让他震惊不已。   刨除货款,也有五百多两的利润。余下的工钱结算完,家里还能挣四百多两。   这才几个时辰。   糖铺的定价有区间,蔗糖的市场价是六十文一斤,水果糖的售价则翻倍了,一百二十文一斤。   而水果软糖,没有在硬糖的基础上提价。售价也是一百二十文一斤。出厂价则是五十五文钱一斤。   今天出掉了几千斤的货物,有些是下午用骡子车拉来的,铺子后院小,存放不了多少,其他都是人工抗大包送来。   苏冉看看位置,把其他没卖完的一并留下。还要开门做生意的,省得让人来回抗。   这些货款他一并结算了,又拿了一个钱袋递给宋原。   “今天你们都辛苦了,这点银子就拿去买酒喝吧。”   跟着宋原一块儿来的弟兄们,笑得牙不见眼。   卖糖好啊,送一回货,拿四次钱。   糖厂的工钱,宋原和江知与的赏钱,再有苏冉的买酒钱。   这可比贩盐划算,又不掉脑袋。   他们乐呵呵告辞,到了外边,嚷嚷着说要去买酒喝。一行人往中心街区去,在还未打烊的酒楼里点菜吃酒。   宋原中途离场,带几个人,去把被竹筐埋起来的向祖谦捞出来。   向祖谦早就醒了,他被绑得严实,嘴巴都要被布团堵裂了,舌头顶在里头抽了筋,疼得他眼泪汪汪。   他从被绑到现在,不足一天,却仿佛度过了比前半生都漫长的岁月。   宋原黑衣蒙面,拿出一张满是罪状的纸,对着向祖谦阴沉笑道:“怪就怪你贪得无厌!”   向祖谦知道吏部会有些油水,很多想当官的人,甚至求到了向家人头上。   想通过向家人,来联络上向坤。   但向祖谦是什么人?他只想拿钱去花,根本不想帮人忙。   他为什么要帮?到他爹面前,不是挨骂就是挨打,不如拿钱去快活。   反正那些书生也不敢惹他,更不敢问到向坤脸上去。问就是打点的还不够、朝廷暂时无空缺。   他有了回话,就算帮过忙了。   宋原给他松绑,捏着向祖谦的手来画押。   向祖谦知道画了就完了,用尽力气缩手。宋原抬眸,跟他说了一句让他心胆惧颤的话。   “骨头硬,那便敲了。”   他不敢动了,但手腕还是被拉拽着一顶,脱臼的手掌软绵绵吊着。   向祖谦喊叫不出来,疼得满头都是冷汗。   画押完一张买卖官职的,余下就是他的一些罪证。   当街跑马,惊吓百姓;强抢民女不成,砸人家什,逼得百姓背井离乡;因农户的驴子丑,当街宰杀,抢占民财……   一张张都画押。宋原使个眼色,便有人给向祖谦把手腕接回去。   在向祖谦没反应过来前,又一手刀,把他敲晕。   在巷口的人自然散开望风,躲着巡夜的官差,给宋原传信,躲躲藏藏的,把向祖谦送到了衙门口。   向祖谦脸上贴着的是一张张画押的罪状。   彼时,中秋灯会散场,衙门巡街的官差一队队的回府。   他们一路走着,小声说话。   白天时,他们接了个散活,虽是给糖铺活动看场子,但好处给足了。每个人都有软糖,活动时间也不长。   没成想,刚要结束,他们就被调走,满城地找向家少爷。   人没找着,吃了一堆挂落。没缓过神呢,又去中秋灯会拉人墙。   “这叫什么事儿啊?连个月饼都没吃着。”   “明天还要找人,找不到还要挨训。”   “怎么找?得罪了什么人,他们自己不清楚啊?”   “闭嘴,你不要命了?”   ……   议论声刚弱下,领头的发出一声惊呼:“有人!”   官差们在京城,哪里怕什么人?   他们勾着脖子看,没见着人。   领头的官差指着地上说:“有死人!”   皇城的中秋节死了人,还被扔到了衙门门口。事儿可太大了。   秋夜的风吹着,他们脖子都在冒寒气。   队伍只停一瞬,就有人上前。   他们有的没见过向祖谦,注意力被画押罪状吸引。   有人认出来向祖谦,吓得一声不吭,先探鼻息,确认人活着,才大声喊道:“向少爷找到了!快,快告诉大人!”   灯会散场,各路百姓回家。   一般的百姓,都会绕着衙门走。   尤其是夜晚,衙门黑压压的立在那里,像个有吞人的野兽。   可夜里的喊话是那么清晰,街头巷尾,有些百姓探头探脑的往里瞧。   他们很疑惑,也很好奇。   怎么就找着了?什么时候找着的?人怎么会在衙门口找着?   因此,也依稀听见了官差们的议论。   “这些罪证都画押了,还有买卖官职的!”   “可能是买官的人,破财不得志,所以来报复?”   ……   皇城住着的百姓,见多识广。   买官嘛,多普通的事啊。   天下什么东西不能买?   除了皇位玉玺,都能买!   他们窃窃私语的离开,在中秋节的尾声里,把这个小道消息传开。   京城各街坊的人,不出一夜,知晓大半。   衙门彻夜通明,找到了向祖谦,却跟引火入内一样,怎么处置都不对。   向祖谦这个蠢货,醒来发现自己在衙门,还一声声的要见他爹,威胁府尹放他回家。   那一条条的罪证在案上放着,他怎么回家?   府尹看他的眼神,就像在看什么晦气玩意儿,摆手招呼人:“收监了,明日再审。”   向祖谦到了官府,狂得不能再狂。   在他两边站着的官差,根本不敢硬拉,由着他站在堂中撒泼。   “我爹是吏部尚书!入阁的辅臣!我被贼人绑走,你不把我放回家,还要收监了我?!你算什么东西!”   京城衙门的府尹,到他嘴里,不算个东西。   骂着骂着,向祖谦的肚子咕咕叫了起来,气氛有一瞬凝固。   府尹脸色沉沉,声音寒冰一般:“还不押下去?”   官差说着“得罪”,手下不含糊,架着向祖谦,把他拖了出去。   因他一直在辱骂上官,他们又拿了布团堵上了向祖谦的嘴巴。   向祖谦感觉他的舌头要断了。   一直到牢里,他都不知道这一天都是怎么了,死命扒着牢门不愿意进,热泪哗哗的流。   此时的向家,也是灯火通明。   向坤在家先收到了消息,说找到人了。   家里人松口气,大大小小的都没睡,在堂屋里等着向祖谦回来。   结果衙门的人来访,不是把人送回来,而是把人收监了。   满室皆静,有人小小惊呼,但不敢多嘴,一个个都拿眼睛去看向坤。   唯有向家老太爷沉眉带怒:“怎么回事?”   向坤起身,给老太爷行礼道:“儿子不知,我这就去衙门看看。”   向坤清楚得很,某些人的报复来了。   不是谢星珩,就是某个阴沟里的老鼠。   他长袖遮掩着拳头,让家里人先歇息,去衙门捞人。   向坤在京城的衙门里,头一次吃了闭门羹。   今天衙门不审人,府尹回家睡觉去了。   能在京城的衙门任职,都有背景。   向坤垂眸,过会儿问:“我那犬子情况怎样?”   衙门的人恭恭敬敬答话。   很有精神,把他们堂官都骂得一声不敢吭呢。   向坤便懂了,又次日,带着礼品,去府尹家赔罪。   他的车马走在路上,能从晃动的帘子里看见百姓脸上的异样表情。   他让人去打听,带回了一个让他久久无言的消息。   “少爷画押了,承认收受钱财,典卖官职等罪状。”   对向家来说,其他的罪状都是小事。   典卖官职才是大事。向坤在吏部做一把手,这事就更大了。   向坤继续去府尹家。   画押可以是逼打成招,还能周旋。   今天府尹依然不见客,原因是他要去衙门查案。   向坤能把礼送到衙门去吗?   显然不能。   他坐在轿子里,脸色沉凝如铁——朝廷里有老狐狸坐不住了。   此时的都察院,沈钦言笑眯眯给部里新来的进士们道:“你们的前程来了,写折子吧。”   弹劾吏部尚书的折子,不是谁都有胆魄写的。   没胆子写的人,就拍错了马屁,怕错了人。   敢写的人,沈钦言不介意捞一把。   就看谁的折子合他心意了。   向坤出去转一圈,什么事都没办成,收获了如雪花般多的弹劾。   他已入阁,虽是普通阁员,亦能称作宰辅。   奏折会在内阁过一遍,他压下几封,还能尽数都压下吗?   显然不能。   内阁首辅霍钧的桌上,叠挪起比他还高的弹劾奏折。   他叫向坤来说话。   向坤对霍钧极为恭敬,这位历经三朝的首辅,哪一朝都是宠臣,本事大得很。   霍钧问他:“吏部是什么地方?”   吏部为六部之首,掌天下文官任免之权。吏部尚书被称为“天官”。   向坤不答,解释说:“下官没买卖官职……”   霍钧指指折子。   向坤说:“都察院那些人就是闻着腥味的狗,衙门还没查出事情真相,他们就急着攀咬,下官冤枉。”   霍钧又问:“吏部是什么地方?”   向坤抿唇,过了会儿说:“朝廷官员的管理之所。”   霍钧靠在椅背上,浑浊的眼睛没有焦点,像是看着向坤,又像是望着前方某一处在发呆。   “抽签是什么意思?”   向坤咬牙:“职官调任之法,坑少人多,为公平起见,不被部里职官影响,所以才抽签调任。”   霍钧摊开手里的折子,让向坤自己看。   折子上写着价位。   三两千的县令,五千两的知州。   一万两白银,知府也做得。   向坤咬死不认。   霍钧把桌上折子都推到了桌侧的竹筐里。   竹筐里都是筛选出来的“废话”折子,诸如请安问好等内容,不必上呈天子。   他独留这份价目表。   向祖谦的事,霍钧不管。   吏部内部的烂事,霍钧要管一管。   折子呈上去,自有人去调查。   真与假,冤不冤,不是他们俩空口白牙定下的。   向坤紧紧盯着那封折子,被老态龙钟的霍钧镇得浑身发抖,不敢上前争辩。   他入仕时,霍钧以帝师的身份入阁。   三朝首辅做下来,朝中文臣谁敢与他叫板?   霍钧动作慢,拿毛笔在折子上写他的个人意见。   这一步是辅臣要做的事,给天子一些参考。   向坤争取了一下:“阁老,下官真的不知……”   他眼睛都充血了,想到都察院,就恨上了沈钦言。   恨上沈钦言,就会想到谢星珩。   孟培德有多少学生,沈钦言就有多少师侄。别人上门,他都要赶出来。   偏到了谢星珩,他巴巴的送东西,来往密切得很。   向坤说:“沈大人与我有私怨……”   霍钧打断他话:“别说了。心虚才怕。”   向坤脸上的血色尽数褪去。   这一天,天气晴好。   街头巷尾都有人议论向家少爷的事,他们都见怪不怪,认为向家少爷今天就能回家了。   百姓脸上都挂着讥讽的笑意,然后忙活自家的事。   向家少爷找到了,官差就有空闲看场子,谁家有小娃娃,赶紧抱去参加小福星活动。   孩子上台就有软糖吃,一百二十文一斤的东西,拿五颗都算挣十文钱!   活动开办时,宋原带着人马,从京城一路南下,明面上是去接应糖厂货物,实际上是去利州府,大批采购米粮。   粮食这种东西,他们有林庚的关系,哪怕砸手里,都能变现。   林庚养兵,粮食不嫌多。   宋原花钱大气,运货的极限,全给买满。   利州府的大小粮商,都被他光顾了个遍。有人看他出手阔绰,要的粮食又多,还坐地起价。   宋原就不要这家的粮食,也自报家门。   “我是津口县来的商队,你们应该听说过,我们那儿的果子多,但粮食很少,今年挣了钱,就从外地买些粮食回去卖。你们价钱不好,我们换个地方一样能买,沿路南下,有多少府县?你们数过吗?”   这一次采买,只是说一句。   往后次次采买,就会让利州府的商人,知道南地的果子都会换成银子来买粮食。   这样子,向家商号才会为利所动。   一家坐地起价,宋原就不跟他家做生意。   若整个府城,只有一个价位呢?   不做也得做。   一斤软糖卖到一百二十文钱,就该狠狠宰他们!   宋原此番只走到丰州县,粮食都就近找仓库存放。   他回丰州县看看,把京中的情况说说,也把江知与和谢星珩的家书送回来。   从丰州县出发到京城,赶得上两个宝的生辰。   江承海跟宋明晖想念孩子们,决定一块儿过去看看。   他们叫上谢根夫夫俩,也把孩子们带上。   谢根夫夫俩,一辈子只从枫江县出走过,如今有了事业有了钱财,家里也供着个书生郎,到京城见识见识世面也是好的。   谢根怕给弟弟添麻烦,孩子在路上不好带,就只带了老大谢川。   江承海跟宋明晖则把宋原的大儿子宋游带上了。   都说了去见见世面,哪能不带宋家的金疙瘩?   宋游开心坏了,一路都缠着他爹。   这一路,江承海也走得很畅快。   他半生都在押镖,还是行走江湖舒坦。   宋明晖就在马车里,跟陈冬说京城样貌,京城有什么。   谢川搭着坐马车,听着心驰神往。   “比府城还大吗?”   他去过府城了。   昌和府很大很繁华。   宋明晖点头:“比府城还大,等你考上举人,便能去投奔你二叔,住在京城了。”   谢川感觉这是个好漫长的事,但他记住了。   他爹常跟他说,他们家人丁稀薄,更要互相帮扶。   二叔读书时,他们家多照顾着。二叔读出来了,就多照顾他们家。   如今日子好过了,他也该好好努力读书。不为功名,也为知道一些道理,出来能做一番事业。好帮帮二叔。   所以他想着,哪怕考不好也没关系。   舅老爷就没读过书,江爷爷也没读多少书。   他们就很有本事。   谢川在心里埋了一颗小小的种子,半途被宋游叫出去骑马,休息时,又缠着江承海问江湖上的事。   他们乐悠悠的朝着京城走,京城里,直到九月初三,才收到家人要来京城,给小宝贝过三岁生辰的信件。   江知与捧着信,眼泪没忍住,擦了又掉。   他不孝,出来快一年,没能带着孩子们回家看看,反叫爹爹们为他奔波。   谢星珩看他情感真挚的样子,眼神柔得像蜜。   不管他怎么成长,性情怎样变化,他始终是那个会为家人流泪的江知与。 第155章 差生家长会   京中日子快,在向坤捞出小儿子之前,江知与跟谢星珩都没有下一步的行动。   夫夫俩一个去翰林院上值,一个让家仆收拾屋子,和之前一样,带着宝宝们去小福星活动玩,抽空去糖铺帮帮忙。   向家盯梢的人,在他们这里一无所获。但向坤执拗,坚决不减人手。   江知与跟谢星珩都当不知道,照常过日子。但把小孩子看得更紧。   小福星活动离衙门近,后续的活动里,依然有衙门的官差在。   他们看场子时会闲聊,里头会夹杂向祖谦的最新消息。   而谢星珩也从霍叔玉那里了解到更多全貌,知道向坤最近焦头烂额。吏部都在被整顿。   这些他们搞出来的事情,具体展开时,又离他们太遥远。不是他们现在能接触到的层级。   九月初八,谢星珩找铁匠和木匠合作制作的自行车配件完工了。   他亲自组装,脸皮厚的大人先享受。组装好一架,就在大门外的街道上骑着溜达。凡是经过的人,都要多看他两眼。   住在附近的,大多都是官员。少数是空置的宅院。   有人跟谢星珩打招呼,问他这是什么。   谢星珩笑说:“脚踏车,用脚踏着走的车子。”   配件是纯人工做的,严格按照他画的形状与尺寸来。但在厚度上,有一定偏差,骑行时会有响声,问题不大。   在工艺上来说,这是谢星珩接触到的最像现代工艺品的东西。他心间感慨无限,多年没骑的生疏,穿着袍服骑车的怪异都被他忽略,在门口骑了半天,把附近看热闹的人馋得不行。   有些少年人还追着他跑,想要试着骑骑看。   谢星珩哈哈笑:“今天不行,我得先让我夫郎骑,等他会了,再借给你们玩玩。”   少年们:“……”   传言谢大人怕夫郎,如今看来,传言不假。   一个铁皮小车,都要等夫郎先用。   他们眼神一言难尽,又充斥着半大孩子的装成熟的“我懂”,让谢星珩笑声更大了。   玩一阵,谢星珩就把车子抬进屋,先把两架小号自行车组装完成。   两个宝越来越爱争了,一言不合就要互相扒拉。   给他们的东西,须得提前弄好。   他俩在顾老爷面前做乖宝宝,回家就闹两个爹。实在磨人。   日落的时辰,江知与接了两个宝回家。   谢星珩刚好组装完成,叫他们来看车车。   小宝宝骑不了马,京城街道也不让跑马,自行车就可拉风了。   晚饭前,谢星珩叫人把车车都搬到前街。   他用大自行车做示范,骑上去,车子很轻盈的往前驶出。   江知与睁大眼睛,宝宝们“哇”。   这是谢星珩想要的效果。   他绕行回到门口,跟江知与一人抱个崽,让他们坐在了自行车的坐垫上。   自行车后轮加了两个小轮子,是儿童辅助型自行车,对平衡力的要求低,身高足够,就能踩着踏板,带动车身。   谢星珩给链条加过油,踩起来很顺滑。   他照着哥哥弟弟顺序,先教天玑宝宝,再教锦鲤宝宝。   踏脚踩着,车子就会往前。两手调整扶手,就能转换方向。   刹车比较简陋,目前是用的木板增加摩擦。   车轮则是木质圆轮,减震效果不好。现在没橡胶工艺,只能先将就着了。   宝宝们很喜欢这个车车,玩一阵,笑声不停。   这个生辰礼送对了。   谢星珩让江知与也试试。   江知与常年习武,腿也够长,谢星珩说几个要点,他就骑车试试。   感觉要倒,就用脚尖点地,稳住了再重新尝试。   谢星珩在宝宝中场休息时,跟在江知与的车子后面,只帮忙扶了一两回。   等他顺利骑着走了一圈,谢星珩就带着孩子们做气氛组,给他鼓掌叫好。   附近还有人在自家门口看,羡慕他们有车子玩,也羡慕他们的家庭氛围。   有孩子嘴快,问:“男人入赘,就有这种家庭了吗?”   无一例外,都挨了训斥。   隔天,宝宝们非要骑车去上学。   上完学,还要去小福星活动的舞台上骑车玩。两宝炫耀的,江知与都没眼看。   算他俩大方,有别的小孩子想要玩,他们舍得分享。   百姓家的孩子,没条件弄个车车玩。顾家的孩子可以做,江知与找谢星珩拿了图纸,转交给苏冉,让他在京城找工匠做。   链条要自己找人,做配件的,江知与做了介绍。   到九月初十,江知与就去找顾老爷请假,说老家要来人,给宝宝过生辰,给两个宝请几天假。   寓教于乐版本的教材告一段落了,学龄小的孩子可以歇息。   放假前,顾老爷给他们安排了一场小考。   小孩子抓不稳笔,一人两张大字看看功底,余下都是口头对答,考验他们的学问与记性,也看看这几月的学习成果。   两个宝回家后,亲子互动多,温习功课少。   江知与跟谢星珩只检查当天的功课,宝宝们也自觉,这点完成得很好。   但他们没有往前复习,早些日子教的东西,两个宝忘得七七八八。先生问了,他俩扭着手,只会傻笑。   问到近期的功课,就答得不错。   可能是亲子互动多的原因,两个宝的性格都是外向话痨型,学会一点儿东西,江知与跟谢星珩要换着法子夸,让他们高兴,在家重复讲给大人们听,言语极其流利。   里边还有谢星珩给他们做的拓展内容,他们也记下了。   顾老爷点点头,没做直接的评分,但叫江知与去说话。   开口就问他们是怎么做爹的,孩子都入学了,还这般不上心,书翻过了就当学完了,也不管记下几分。这跟白学的有什么区别?   江知与都多久没跟先生说话了,被训得脸皮发烫。   从顾家出来,两个宝毫无所觉,一边一个牵着他的手,还要吊着玩,嘻嘻笑着可高兴。   江知与:“……”   这就是小谢说的“差生家长会”体验吧。   他下次不来了。   也是这天,从丰州县过来的车队,抵达京城。   宋原半途跟大队伍分开,带着长子宋游跟糖厂的送货队伍汇合。让宋游学点东西。   江承海领头,带着夫郎宋明晖和谢根一家三口,进了京。   路程不好估算,他们信件里没明写。   但刚进城,就有人大声喊“老爷”,然后迎上来接。   江知与跟谢星珩上京城,没从老家带人。   这回为着接人,从送货的商队里留了几个丰州县的人,在城门这里换班守着,以做接应。   再有个跑得快的,先回府通报一声。   家里,江知与跟谢星珩说“差生家长会”的事,把谢星珩逗得直笑。   让他严肃,他也严肃不起来,笑声更大了。   笑声会传染,江知与的嘴角抬了抬,分明笑场了,但绷着脸宣布道:“下次你去。”   谢星珩哄他说:“别呀,孩子还能再教嘛,教好了就挨夸奖了啊。你想想啊,顾老爷那般严格的人,他夸你……”   江知与:“……”   江知与有一点点的心动,但他长大了,不是从前那个渴望被人夸奖的敏感少年了。   他拒绝去。   谢星珩说:“顾老爷肯定不会直接夸你,他夸宝贝们啊,你不想听啊?”   没有哪个做爹的人,不喜欢听别人夸自家崽。   尤其这个人很少夸赞,从他嘴里听一句更是难得。   江知与说:“看情况吧。他俩答不上题,就让你去。”   谢星珩:“……”   老婆不好骗了。   “好,答不上题就我去。”   正聊着,小厮敲门,说老爷到京城了!   江知与坐不住了,立即起身出来。   快要到晚饭的时辰了,他让厨房再加六个菜,趁着酒楼没关门,再出去买几个硬菜。   家里有好酒,他现在去冰上一些,等人来了,就从冰里取出来。让酒低于常温,又不至于凉到心窝。   这些日子,井里一直湃着西瓜,只等他们到。江知与叫人捞出来,放桌上备着。   再又让人多烧些热水,晚上都好好洗漱一番,洗尘去乏。   谢星珩则跟来报信的小厮,出门到街上,远远迎一迎。   他老远见着人,就喊开了。   又是爹又是爹爹。   别的人听见动静,相继从马车里探头,谢星珩又大哥大嫂的喊上,再喊了谢川的名字。   晚风吹拂,吹散了燥热与疲累。   夕阳照在街头,给房屋、车马都镶了一层蒙蒙金边。   人在这个景象里,神态越发深刻,样貌反而被光晕模糊。   隔着零星路人,谢星珩看见他们眼角眉梢都是笑意。   两方碰面,谢星珩先解释了一句:“小鱼在家张罗酒席,孩子们也在,离不开人,就让我出来接接。”   这是他争取的。   他现在是官身,从前在老家说得再漂亮,都可能因为地位的转变,心态为之改变。   反正人都来京城了,见面不差这一会儿。他当官了,还能出街来迎,让人放心些。   江承海拍拍他肩膀,老父亲看孩子,怎么着都是瘦了。   谢星珩听笑了,连说没有。   大哥谢根也说他瘦了。   谢星珩就说:“你们这是心疼我,我懂的。”   脸皮还跟从前一样厚。   谢川紧紧牵着陈冬的手,在京城的街道上走着,感觉脚步都在发虚。   京城的商铺房屋,都要比丰州县的大许多。街道也宽阔。   他说他进城腿软。   谢星珩让他别矫情:“你就是坐久了,也饿了。”   一行人都是笑。   路上聊一阵,很快到家。   江知与跟两个宝都在大门外头等着。   他们才转过街,两个宝就喊着“爷爷”迈开了腿。   这喊得,江承海跟宋明晖都湿了眼眶。   江知与过来依次喊人,眼睛也湿漉漉的。   两个宝抱着两个爷爷不撒手,窝他们怀里,把他们脖子抱得可紧。   在来京城之前,他们跟爷爷相处的时间,要比跟两个爹相处时间久。   谢星珩跟江知与会留出固定的亲子互动时间,但两人在外头有事业,宝宝们学会说话、学会走路的人生重要节点,是两个爷爷陪着他们过来的。   这么久没见面,两孩子哭得不成样。   江承海跟宋明晖心疼坏了,抱着他俩摇摇哄哄又夸夸。   宝宝们爱听夸夸,跟着捧跟着夸,他们就不好意思哭了。   江知与回过身,跟大哥大嫂打招呼,看看谢川,眼露惊讶:“这孩子长高了好多啊。”   谢川过了生辰,满八岁了。   初见时小豆芽一样,小小弱弱的一只。这会儿才真的跟他小名一样,像颗“豆子”。   谢川挺挺腰:“我爹爹说我像我爹和二叔,天生就是高个子。”   江知与听着笑。   确实,谢根跟谢星珩都挺高的。   谢川从前是缺了营养,后来日子好了,又有章大夫开方子调养。   到了活泼好动的年龄,养起了小马。运动和营养都跟上了,该长个头。   谢星珩问他骨头痛不痛,谢川懵懵摇头,暂时不痛。   谢星珩就跟大哥说:“离京之前,多跑几家医馆,拿几个补骨头的食疗方子。我看他还有得长,长快了,骨头会疼。”   谢根应下。   他不知谢星珩是怎么知道这个的,猜着是少年时期长个头,营养不足骨头痛过。   这些谢星珩从前没跟他讲。   谢根看他的眼神,隐含愧疚。   谢星珩被他看得,心里发酸。   他果然是需要情感做锚点的人。   “大哥,我没痛过,我对自己可好了。你就放心吧。”   江知与回头看,没见着表哥。问了一句,确认是去接应货物,便放下心来。   一家人进屋,小厮连串的出来接行李,照着江知与安排的厢房安置。   院里放了数盆清水,供他们洗脸洗手用。   江知与就近拿刀,把西瓜切块,一牙牙的分发下来的,先吃着过过嘴。   瓜果清甜解暑,吃一块润润喉咙,酒菜上桌。   小宝宝还腻在爷爷怀里,见了面年龄倒退两岁,回归到了需要人喂食的地步。   江承海跟宋明晖偏能依着,宝宝要怎样就怎样,都哄着他们来。   江知与把他俩拜师的事说了。   这在信里写过,席间就说说学习详情,自然也包括了“差生家长会”。   宋明晖没忍住笑,但支持顾老爷。   “你俩也是,怎么顾头不顾尾的?”   谢星珩逗孩子:“你们的小红花呢?”   这是两个宝来到京城以后自豪的事,饭也不想吃了,爷爷的怀抱都留不住哥俩儿。   他们扭着挤着下来,迈着小短腿去花圃的台阶上,把他们用小红花换来的花花抱来。   小孩子,换的小花,需要精心养殖再换大花盆。   他俩都把花花送给宋明晖。   宋明晖喜欢花草,在丰州县的宅子里,各处都养了很多花。   两个宝不认得花的种类,挑着好看的,他们抱得动的,各自换了一盆。   宋明晖擦擦眼睛:“这俩孩子,也太戳心了。”   谁说不是呢。   谢星珩跟江知与常逗他们玩,这花连口头的赠送都没听到一句。   没想到见着爷爷,他俩大方得很。   江承海红红眼,打岔活跃气氛,也找两个宝要礼物。   “我没有吗?”   他没有。   因为他不养花。   两个宝很机灵,过来抱他腿,被江承海抱到腿上坐着,两孩子又抱着他亲。   这点大,就会画饼子。   “等宝宝下回换礼物给爷爷~”   礼物不礼物的,江承海不在乎。   这个饼子给他吃得喷香,他胃口大开。   谢根夫夫俩看着都是笑,不嫉妒。孩子跟谁相处多,就跟谁感情深。他们是近亲,但夫夫俩常年在鸡场忙活,跟宝宝见面的次数少。   谢川看得有趣,问他们认不认识自己。   宝宝们取巧,认不认识的,都喊“哥哥”。   一声哄不过去,就多喊几声。   这是他们在顾家学堂试验过的方法,可好用了!   都是哥哥,全是哥哥!   谢川被叫飘了,没藏住,把带来的生辰礼早早送了。   是两只上面有宝石、玻璃珠做点缀的小书包。   逛小集不知哪里来的货源,有很多次品琉璃,谢川挑了些边角圆润的,请黄家的裁缝做的。   书包是斜跨款式,照顾到宝宝想要炫耀的心情,斜跨在前面,能看见别人羡慕的样子。   宝宝喜欢得不行,喊哥哥更甜了。   谢星珩跟江知与说小话:“天玑宝宝这样喊哥哥就算了,锦鲤宝宝怎么有样学样的?”   不像个小汉子。   江知与看看谢星珩,压低了嗓门跟他说:“这样有什么不好?以后孩子像你。”   油嘴滑舌。   谢星珩:“……”   行吧。   这顿晚饭吃得尽兴,席间欢声笑语不断。   谢星珩早没做准备,是他疏忽,饭后他把组装好的一辆大号自行车送给谢川。   今天太晚,改日到门外,再教他怎么骑车。   晚上睡觉,谢根一家三口住一屋。   江承海夫夫俩住一屋,两个宝要跟爷爷们睡。   等谢星珩跟江知与洗漱完,这两活宝还在乐,站在廊下,都能听见他们脆嫩的笑声。   江知与叹气:“父亲跟爹爹能留在京城就好了。”   谢星珩无言以对。   他何尝不想。   只是时局不对,有关向家的事,他们一个字都不敢提。   真留他们在京城,顾虑更多,各处掣肘,反而不好办事。   谢星珩说:“就这几年了。”   江知与知道的,他也就这样一说。   “明天我带谢川去见见苏冉?”   谢星珩摇头:“不用,我抽空带他去见顾慎行。这孩子大了,所学知识有了体系,好在当时我有老师的赠书,朱先生有学,谢川基础还是扎实的。让顾慎行考考他,看还缺哪方面的知识,在科举,就一步步来。”   若有天分,就跟大哥大嫂商量,把孩子留在京城。他们照看着,有更好的教育资源,出人头地的几率也大。   江知与听他的,笑容有几分欣慰。   “从前感觉要好久,如今发现也快了。孩子们转眼就长大了。”   后代长大,不拘哪方面的才干,只要人品没长歪,于家族而言,就是大的助益。   谢星珩点头:“我们的孩子也要三岁了。”   宝宝们过三岁生辰,连朋友都没请,只自家人吃一顿家宴。   他俩小名取大了,这些年过生辰都简单,家人聚一块儿,吃顿好的,送他们些玩具,便算过了。   满三岁,可以取大名了,今年就有点仪式感。   一家人吃过饭,带着孩子们去附近的道观还愿。   孩子们穿上整套的道服,衣饰鞋袜统一。   过去办了一场法事,然后谢星珩跟江知与带着孩子们给祖师爷上香磕头,说明来意。   夫夫俩带着数个名字,掷圣杯,问祖师爷意思。   夫夫俩说一遍,宝宝学一遍,自己掷圣杯。   更换数次,确认下名字,他们再拜一回,跟观里道长们说说话,约好会年底还会来。   大名确定,先叫几个月,年底无事,便定下了。   他们出了大殿,江承海性急,问:“都叫什么名字?”   谢星珩说:“大的叫江岚,小的叫江庭。”   自家孩子,谢星珩精挑细选的字,好听,寓意不算大。两个字都跟景观挂钩,不算寄予厚望的名字。   怕不合适,他另取了几个没那么好听的,问过祖师爷,这两个可以。就叫这个。   天玑宝宝是大哥,也是小哥儿,叫江岚,往后可以叫他岚哥儿。   江承海跟宋明晖念了几次,朗朗上口,确实好听。   取个名字,他俩还夸谢星珩不愧是探花之才。   谢星珩的脸皮都绷不住了。   新名字需要适应,他们提前跟宝宝们说过,祖师爷赐的名字,是他们的大名,跟思勉哥哥的“思勉”一样,往后出去,与人交朋友,就要用大名来交友。   小名是家人叫的。在家里,他们永远都是宝宝。   两孩子接受度还行,叫新名字总会慢半拍,还会扭捏着,不好意思。   谢星珩追根究底的逗着他们问,他们才说:“顾爷爷说,大孩子才有大名!”   原来在顾家学堂里上学时,他俩发现顾家的小孩子们都有大名,就他们没有,他俩巴巴的去找顾爷爷取名字。   因为顾家的小孩子们,都是顾爷爷取的名字。   谢星珩笑得好大声。   “好了,从今天开始,你们是大孩子了!大孩子要不要去上学,跟你们的哥哥们说这个喜事?”   他们得了新书包,自然要去的。   孩子们还舍不得爷爷们,跟他们问了又问,确认两个爷爷不会悄悄离开,就背上亮晶晶的新书包去顾家上学。   两孩子臭美,先给顾老爷说,等着顾老爷在学堂上做正式的介绍。   他俩还带头鼓掌,把顾家的娃娃们逗得直乐。也收了些笔墨纸砚做“大孩子礼”。   这些东西,他俩拿回来,一样样的分配。   江承海有,这是早画的饼子。   谢根一家三口有。   都是宝宝的亲人们,他们要公平!   然后两个爹也有。   他们是大孩子了,要会“养家糊口”了。   两个活宝满屋子跑,整个宅院都充满了欢乐的气息。 第156章 你小子   给宝宝们过完生辰后,家里连着热闹了好几天。   何镖头一家都来府上拜访,好友见面,话说不完。   江知与则抽空,带上大哥大嫂一家人在京城各处逛逛走走。   京城大而繁华,偶尔还能碰见几个异邦长相的人。   这些有的是被买卖过来的奴仆,有的是游商。   城内还有些地标性建筑,远远看看皇城,这是大启朝权力的核心区域。   再沿着中心街区,往东,直达各部衙门。再往东,以及南、西两边,就有很多官员府邸。   数座王候府邸,也在其中。   他们家现在的住所,在南面。   上值需要经过中心街区,往东绕行。   那地方住着的小官比较多,小官不必上朝,通勤时间短。   从中心街区走着,这一处的商铺也更大,是京都之最。   越往外,繁华程度降低,但热闹程度增加。   普通百姓的消费力有限,他们有自己的活动区域。   江知与带他们去看京城的鸡苗、鸭苗售卖地点,也去牲畜行转转。   出来时,又经过一家大的肉摊。   在京城来过,他们才知道逛小集的经营模式多超前。   丰州只是个县城,可丰州的肉摊比京城的肉摊还大。牲畜行的售卖种类,则跟农庄一样。这可是京城啊。   中午就在外头吃饭,江知与挑了间酒楼,带他们吃顿好的。   谢星珩中午不在翰林院的小食堂吃,赶着时间跑出来作陪。   他上午跟顾慎行说好了,顾慎行摸鱼出了一张试卷,上面密密麻麻都是题目,答题要另外拿纸张写。   谢星珩把卷子给谢川:“不许翻书,会的就填上,不会的就多想想。能蒙就蒙,实在不行就空着。”   答题时间,他没限制,看这孩子自觉不自觉。   谢川展开看了眼,眼睛都瞪直了。   “这怎么比考秀才还难?”   他准备考童生,朱先生说他没问题,教学时,留的功课会有一些往年县试、府试的题目。   谢星珩让他不用紧张:“你才八岁,会就是会,不会就空着。这卷子就是摸摸底,看你基本功扎实不扎实。”   谢川吞咽口水,问:“我要是答得不好怎么办?”   “能怎么办?”谢星珩笑说:“让你好好学习呗。”   好不好的,都得读书。   谢川稍一琢磨,是这个理。他把卷子收好,说下午就回家做题。   谢星珩摆手。   也不至于这么赶。   “好不容易来一趟,跟着你阿知叔好好逛逛京城。”   城市风貌也是留人的理由之一,只是丰州县也朝着繁华之地迈进了,京城的诱惑力便随之降低。   谢星珩问大哥大嫂感觉怎么样:“你们的养殖场办得可好了,我问过何师兄,整座京城,都没有那般规模的养殖场。”   谢根跟陈冬在孵化鸡苗鸭苗之外,新增了养兔子的区域。   兔子吃草,母兔下崽快,生的又多,养起来不费劲。   谢根神色有几分激动。   他从前没接触过养殖行业,入行就是大场子。因农庄各处都欣欣向荣的发展,旁边就是大牧场,对比起来,养殖场就不够看。   也因养殖场的性价格比高,跟百姓的生活息息相关,价低、出货量多,他一直认为这就是挣辛苦钱。   他们没别的本事,就努力干呗。   这回到京城,他发现京城里都没有那般规模的养殖场,鸡苗鸭苗都是小贩子在卖,属于家庭作坊。人数比县城里多,可京城大啊。   这样比较起来,他们的养殖场可就太厉害了。   农家汉子,办事认真,比起城里人,却总有几分自卑。这会儿被弟弟问起,他答话时,眉眼间的自豪欣喜藏不住。   他是有本事的了人。   江知与就跟陈冬说话,过几天得空了,请陈冬到顾家坐坐,跟苏冉碰个面。   苏冉在帮顾慎行弄普及教育的事,各方面的科普都会用到。   陈冬的接生本事好,又会摸肚子正胎位。这东西看看怎么弄成个小书,多教些人。   陈冬的本事是学来的,愿意教给别人。就是他说不准做成小书以后,别人能不能学到本事。   这事就等碰面过后再做商议。   家里,江承海看着何镖头夫夫俩,眼神很是心痛。   “你俩老了。”   前几年在丰州县见面时,这对夫夫俩就中年模样。   经历个兵变,真是把人的精气神都耗没了。   何镖头红了眼:“人哪有不老的?你看看你脸上的褶子。”   江承海哈哈笑,岔开这个话题,又看看何家兄弟俩。   何义归更加老成了,这几年操心多,两鬓生了丝丝白发。   江承海看见年轻人白头,就会想到江致微。情感复杂得很。   何义回还好,眼神灵动,一看就知道性子还没定。   搁在往年,做长辈的,怎么都要训他两句。成家了,不比从前,是好汉,就要有担当,上能养老,下能育小。照顾好妻室,自个儿也有面子。   现在不训啦。   人生短短几十年,能简单开心实在不易。   宋明晖问几位先生的情况。   何书文擦擦眼睛:“也老得厉害,尤其是郭先生。”   前阵子刚入秋,气温正正好。郭先生上课时都会睡着,走神的次数也多了。   请郎中看过,说情况不太好。   四个先生听了谢星珩的建议,都划了块地种菜。   郭先生状态不佳,为着不让他伤心忧神,那块菜地都是何镖头悄摸摸给他侍弄的。   宋明晖就看江承海:“海哥,我们去看看?”   他们本也要去农庄转转,听说郭先生不好,日子再往前挪挪,约好明后日就上庄子看看。   过了晌午,何家人不久留。只剩何义回在家当差,不跟着回去。   宋明晖让他出门送送,送完人,又把何义回叫来问话。   “你一直跟着姑爷做事?”   何义回点头说是:“姑爷的差事很清闲,我早上送他去上值,下午跟他一块儿回来。再就是休沐时,跟他一起去其他大人府上拜会。没别的事了。”   宋明晖点头。   他这些年性情柔和不少,看起来有了几分温柔之色。   何义回见状,得了鼓励般,把谢星珩行程的时辰都报出来了。很是规律。   “您就放心吧,姑爷没可能沾花惹草!”   宋明晖听笑了。   “你什么时候过来当差的?自己要来的?”   何义回顺着话,先是摇头,话都说两个字,才反应过来,又忙点头。   他先说了“不是”,又改口说:“是,我这不是成亲了吗?也想找个差事干,姑爷是个有本事的人,我想到他身边学些东西,就求着我爹爹上门来跟小少爷说了……”   宋明晖问:“几时来的?”   何义回说:“六月份。”   他比他大哥稚嫩,活到现在,撒谎都不利索。   总惦记着前面失误说漏嘴的事,这会儿说完六月,还要再补一句:“府上人少,我刚好过来帮忙。”   宋明晖点点头:“去吧,姑爷也该下值了,去接接。”   何义回忙不迭跑了。   就看这个背影,不消说,定是藏着事怕被问。   宋明晖看管家姓郭,便猜到是自家人,后院的人他便不问了,绕去前门,找门房问:“你几时来府上的?原是哪里当差的?”   通常来说,门房是最早添置的人手。   江知与是宋明晖手把手教出来的孩子,这点不会变。   这一问,果然。   门房是最早来府上伺候的人,是江知与亲自从牙行里挑的。   从他这里,就知道了府上添人的日子。庄上突然抽调来了一批人手,六月里的事情,谢星珩刚上任。   宋明晖在门房这多待了会儿。   送客出门的江承海,顺道在附近街上逛了逛,买了些小食回家。   他邀宋明晖进屋,跟宋明晖说:“没感觉错,附近是有些人盯着,都是练家子,看样子也不是护卫着咱们家的人。”   两孩子来京城时,谁也没带。   二月里到的京城,谢星珩上任之前,都没从庄上调人用。怎么刚上任,就去调人了?   江知与头一次做官家夫郎,能有忽略。谢星珩鬼精鬼精的,也会着急忙慌的临时找补?   还有外头那些人,实在让人不安。家里还有两个小孩子,这般盯着算什么?   宋明晖深思片刻,记起来宋原说要买粮的事。   “等宋原送货到京城,我找他问问。”   江承海敛眸点头。   “我们不要在京城久留,他们不告诉我们,留这里说不准会误事。”   两孩子都有主意,京城也跟丰州县不同。他们不能以父亲的身份,去行保护之职了。   宋明晖知道的。   但帮不帮得上忙,要看具体事情是什么。   他看向江承海:“对了,我们还能去夏家坐坐。”   夏家,夏元仪的娘家。   他们两家算亲戚,断亲了,混个脸熟,能说上话。   夏家后继无人,原有个嫁得不错的闺女,这女儿跟着江老三被贬到了南地。夏家在京城的处境会更尴尬。   但夏老爷还活着,他活着,他的学生与旧交就要给他面子。夏家还能撑一撑。   这事不用宋明晖去,江承海看看日头,下午跑了一趟夏家。   也就半天的工夫,夫夫俩把事情拼凑得七七八八。   谢星珩在吏部被刁难,直到上任之前,被吏部的人请了去。当天出来,坐了个什么轿子。   这之后,就从农庄调人了。   然后他在翰林院表现不错,皇上又赏了一批家仆来用。   不凑巧,近段时间,京城有个满城风雨的事。吏部尚书向坤的儿子大白天的被人绑走,扔到了衙门口。脸上贴着的都是画押的罪证。   江承海:“……”   是那小子能干出来的事。   他哪知道,这件事是他的好孩子江知与策划的,甚至亲自去绑人了。   家附近的那些人手,不用说,只能是向家的人了。   这事闹的。   宋明晖眉头拧得很深,他们在京城没什么人脉,也已交到谢星珩手里。谢星珩去霍家送礼走动过了,他们再去无益。   江承海想着,犹疑道:“我去拜访一下程国师?”   看看这事闹到哪一步了,好不好收场,怎么帮一下。   宋明晖摇头:“算了,等他们回来再说。”   晚饭依然是一大家子一块儿吃,两个小宝回家就要赖着爷爷,讲话腻腻歪歪,原也不大,更要装小,吃饭都要抱着喂,连着几天还没改过来,享受得很。   今天谢根一家三口逛累了,晚上早早歇息。谢川还想看看卷子,被谢星珩提溜着,让他明天再看。   天黑了,光线不好,看卷子伤眼睛。   孩子有了两个爷,就不要两个爹。夫夫俩先去洗漱。   今天也是奇了,等他俩都洗漱完,在房间待了会儿,江承海跟宋明晖还在院子里坐着。   入秋有秋老虎,白天燥,还想喝点冰的凉的舒坦舒坦,到了晚上,院子的风都不想吹。冷得很。   孩子都困了,早早睡了。他们怎么还不回房?   江知与跟谢星珩出来看。   石桌上有书本。宋明晖好耐性,难得来一趟,记挂着小宝贝的学习情况,晚上那么点相处时间,他见缝插针的帮着孩子温习功课。   江知与还当他为这事发愁,让他别想了:“我找空闲教教他们。”   宋明晖叫他俩坐。   江知与跟谢星珩挨着坐在圆桌边。   宋明晖问他们有没有遇到什么难办的事,要不要帮忙。   江承海跟着附和:“对,你们在京中亲友少,又带着孩子,总有不方便的。”   江知与跟谢星珩都愣了下。   他们是聪明人,知道这个问题不必拖着不睡觉都要问。两人想到父辈的敏锐,心下叹气。   江知与还想瞒着,被两个爹的视线看得心里难受。   他垂眸,真话谎话掺和着说。   “也没什么事,就是小谢上任之前,被吏部刁难了,吃了好大的亏。小谢骂了吏部堂官。结果没几天,向家的少爷丢了。可能是我们家以前开镖局的缘故,向家人认为我们有条件动手,也有理由去做,所以派人盯着我们。”   江承海都听诧异了。   这事儿不是他们做的吗?   自家孩子,自己了解。   越是垂眉耷眼的,越是藏了话。   江承海跟宋明晖对视一眼,眸中的诧异逐渐淡化,变成凝而不散的心疼。   江知与从前软和,面团子一样,有事都藏在心里,是个好欺负的性子。跟人闹别扭,也只敢赤红着脸做争辩,话多说两句,眼泪就忍不住了。   出去外头,办一件事,还得靠衣装来撑着气势。   他们总想着江知与要长进一些,如今是长进了。这般大的事,都能面不改色的说了。   江承海跟宋明晖没有继续多问。   他们商户出身,拼搏一生的成就,能给他们的都给了。现在境况不同了,两个商户爹,帮不了已经当官的哥婿,也就无法为江知与解忧。   他们转了话题,说:“郭先生不太好了,我们明天会去看看。京城的农庄我们还是头一次去,把谢家哥嫂带上,让他们看看京城的农庄是什么样子。你们看看有没有空闲,郭先生于镖局有大恩,都过去瞧瞧他。”   江知与最近在忙软糖的事,一批批的商队来往,他需要另做叮嘱,去利州采买粮食。   少一天没关系,商队隔几天就有。   谢星珩在翰林院不忙,除却最开始的“商务令”,他再没有领过差事。   国史三百年,前人修了又修,落他手里,无甚遗漏错误,只是翻书罢了。他可以请假。   这事定下,宋明晖说今晚跟江知与睡,让江承海跟谢星珩爷俩住。   谢星珩没意见,跟着江承海去厢房。   江承海跟他说:“你们在京城,万事不要太争先。枪打出头鸟,你当官之前先扬名,本就扎眼,能忍就忍了。你有一身本事,还怕没出头地之日?到时你想做什么不成?”   谢星珩应下。   干完这一票,他就收手了。   江承海不知他听不听,想了好久,才问:“需不需要我去程国师府上问问?”   他跟程明,只有护送之缘。那是拿过买命钱的。   做他们这行的,收了银子,就不谈别的感情。程明在其他事务上,帮他们良多。   以此来说,他们给程明的,只有一些身外之物做打点。往来不算亲密。   这都多少年了?   江承海的老脸不知值钱与否。   谢星珩听着心酸。   好强的人听不得这种戳心窝的话。   他笑道:“爹,你去做什么?有两个儿子还不够,还要再去认一个干儿子啊?”   江承海“嘿”一声,“你小子……”   但他也明白谢星珩的意思了,不用去程明那儿。   那就算了。   省省他的老脸。   两孩子在他们屋里,谢星珩还跟江承海开玩笑:“等他们醒了,发现一个爷爷变成了爹,肯定会吓哭。”   江承海:“……”   都去翰林院做学问了,还这么不会说话。   另一边,宋明晖简单洗漱,到炕上来时,江知与已经拿了一床新被子出来。   他好久没跟爹爹一块儿睡觉,笑起来有几分孩子气。   宋明晖摇头轻笑,问他在京城累不累。   “再给你调些人来用?”   江知与不用:“小谢是个七品官,府上有规制,现在是皇上赏了些人,我们不好把之前的人手赶出去,才用这么多人伺候。再来人,就不好说了。”   该被弹劾了。   宋明晖说:“帮着你生意上的事。”   江知与也摇头说不用。   糖厂需要各地巡厂的人,他举荐了表哥宋原,另一个就该徐诚出。这样公平,两人不生嫌隙。   巡厂的人定下,需要他做决定的事就少了。   再者,京城周边的区域,被苏冉缠着他定下了铺面。苏冉给娘家加盟了两间,一间给哥哥,一间给出嫁的姐姐。   顾慎行还说他了。苏冉以姐姐嫁人了,算他人妇,苏家也就一间铺面把话堵了回去。   这样一来,京城这块儿的加盟糖铺,就会有苏冉做二级监管。又给他省心了。   江知与不想一而再的拒绝爹爹的好意,就跟他撒娇道:“我一直没找到合适的孩子,两个小宝大了,也该有人陪着,一起长大的人会衷心些。京城不适合找,爹爹你帮我在老家挑挑?”   宋明晖应下。又问他旁的事,比如在京城都做些什么。   江知与一一细说。   他可忙了,小谢做官,时辰耽误不得。孩子上下学都是他接送。   府里贴心人少,他们常在外头。回来了,要注意府上的人际关系。避免全抱团,也避免让皇上赏赐的家仆变成“奴主子”。   然后是社交圈的事。他还只参加了一次茶会,但从苏冉那里补习了京中权贵圈子的关系网。   京城就这点大,姻亲关系扯得乱乱的。七拐八绕,表面上看起来毫无关系的人,细细算下来都可能是远房亲戚。   权贵重势力,亲族的势力也是势力。互相帮扶,可以以小博大。   所以这些关系都不能忽略,指不定得罪的人,是个能告恶状的狠人。   这些之外,就是生意了。   诚哥儿肯定不会回京,京城的生意就要江知与多多照看。   最近也在忙向家的事。   江知与知道宋明晖猜到了,但绝口不提。   他心里藏着事。   动向家之前,他跟谢星珩商议计划的可行性。那时谢星珩说的是沈钦言的事。   向坤作为吏部堂官,沈钦言能否回京,看起来是江老三做的,但跟向坤能脱得了干系吗?   江知与就想着,他爹爹被下毒的事,看起来是吏部的人为了争吏部侍郎的位置,来江老三家里搅局。但向坤能脱得了干系吗?   那些陈年旧事,经历过一场兵变之后,再难以查到。   余春至父子俩就算跟他说实话,他也不敢信。   要么这对父子骗了他,要么别人骗了这对父子。   既然如此,那就找最大的那个祸首。   对向坤出手,是一举两得。   他说着说着,沉默了下来。   宋明晖这时轻轻笑了声:“你真长大了。”   江知与也笑:“我孩子都三岁了。”   宋明晖顺着说:“那从前的一些事,也该过去了。”   江知与哑声。   宋明晖语调轻柔:“我身体都养好了,那件事追根溯源没有必要。来抄家的沈观死了,亲自下毒的余春至被送到孤岛,参与其中的姜楚英疯了。这些够了。   “爹爹知道你孝顺,你也该明白京城步步艰辛。珩儿一个农家子,入赘到商户家,他能有今天不容易。我们让一让,把这件事揭过去。你们苦几年,熬一熬,好好过日子。别记挂着仇啊恨的,爹爹不在乎这个。”   向坤是吏部尚书,跟他叫板,容易牵扯到旧怨。   已经发生的冲突,来不及停止。但这回过后,要及时抽手。   都说官大一级压死人,这点动作,伤不到向坤筋骨。冤冤相报不值得。   江知与微微点头。   他想,单靠他和谢星珩,的确很难,应该退避。   可向坤气数尽了,是皇上容不下他,所以常如玉和沈钦言会从中助力。   等过阵子,朝廷里还有人会落井下石。   他倒定了。   江知与朝宋明晖靠近,父子俩同枕相望。   两张相似的脸庞,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刻画的神态发生了变化。   宋明晖居家养病,少了极品族亲缠磨,前几年家人都在身边,添丁添口,欣欣向荣。他心里忧闷少,性情一点点变得柔和,眉眼间的冷感淡化,让他变得有人情味儿了。   而江知与则在成长里,偏圆的脸颊逐渐褪去婴儿肥,线条柔和的五官有了些微棱角。整体还是温柔样,但眉宇间的冷感与凌厉增强。   面貌变化,也是责任的交接。   宋明晖突地笑了,如释重负般。   两人都没说话,相视笑着,又仿佛说了千言万语。 第157章 采花贼!   天气的变化就在一夜之间,前几天还艳阳高照,一觉睡醒,室外就狂风大作。   气温降下,两个小宝贝可以穿着漂亮小披风去上学了。   两孩子长高了些,披风短了,刚好露出他俩的新靴子。   靴子是从老家带来的,还是黄家裁缝照着年龄做的码子,大小合适。   鞋底异色,靴子侧面有小颗小颗的珍珠,形状差了点意思,但用刺绣做配,一颗颗珍珠像含苞待放的花蕾。   江知与清早都抱不住他们,满院子追着他们跑。   等把他们送到顾家去上学,才得了空。   谢星珩要到翰林院请假,去农庄的时辰会晚一点。   江知与想了想,骑上自行车,带了三斤软糖去了一趟沈家。   他头一次来,但沈家门房认得他,赵管家也热情。   沈钦言还没下朝,江知与便不久坐,送了软糖,喝杯热茶,就告辞。   向家那事,两个爹能察觉异样,肯定是发现向家盯梢的人了。   他听说都察院的人追着向坤弹劾,都弹劾那么多了,加上一个盯梢其他官员的府邸没关系吧?   抓紧把人撤了,爹爹能少忧心些。   他上门不说事,但沈钦言肯定明白是有所求。   先做个铺垫,过阵子,沈钦言没针对这事给予帮助,就让谢星珩上门说一趟。   小谢说沈大人喜欢别人骂他,这个要求,江知与无法满足。他胆子不够肥。   从沈家出来,江知与径直回家,路上回头率很高,所过之处,百姓皆是惊讶,交头接耳问这是什么东西。   自行车在不能骑马的京城,的确方便。   轿子毕竟是人力抬,速度慢。   他回家时,谢星珩已经在家了。   一家人转乘马车,带上些礼品,出发去庄上。   谢星珩问他怎么这么久回来,“两个小宝不乖?”   江知与没说去沈家送礼的事,只点头:“美得很,我都要跑着追。”   谢星珩摇头,他记得锦鲤宝宝从前不稀罕亮晶晶的东西。   带他们去选料子,锦鲤宝宝都在当小话痨。   真是善变。   他们今天去看郭先生,明着只说去农庄转转,免得郭先生忧思。   过来以后,各处走走看看,就到了四位先生的小菜园。   江承海点评了一番,到屋里跟四位先生说话。   人的身体一旦出了问题,就如崩山之势。汹涌而来,势不可挡。   郭先生耳朵也不太行了,跟他说话要大嗓门吼。   江承海笑他耳背,不如从前。   郭先生笑起来:“老何说你损得很,我看是真的。”   京城镖局的四位先生,都是因这样那样的原因,被江承海请到了镖局来。   最初是做账房先生,写写押镖的契据文书,后来会帮着出谋划策。   他们那时都很惭愧,人数增多,差事却没加。一个人能做的事,发了四份工钱。   是以,他们有空就在外走动,联络同窗、同年。若有顺路的,会帮着这些人送些家书、土仪。这样一年年积攒的人脉人情,才在京城镖局成立时,给他们足够的回馈,让他们在京城站稳了脚跟。   这些年过来,大家伙儿数不清共患难多少次。   江承海在外走镖,萍水相逢认识的人,都会说他傻,不会做生意。做老板的,哪能跟下属称兄道弟?还明着分账。那账就该分阴阳。   他不爱听这些话。   他想着,大家若不能因信任聚集在一块儿,哪能做刀口舔血的生意?   那些赌人心的事,现在都有了答案。   兄弟们没让他失望,一辈子到头了,他们还是好兄弟,好朋友。   江承海还笑着,但视线模糊,动作大一点,眼泪就晃出来了。   郭先生哈哈大笑,声音畅快。   他笑一阵,气弱,歇了好久。   过了会儿,他跟江承海说:“老江啊,我家里有你照看着,我便放心了。”   大限将至,人有预感。   宋明晖在旁红了眼睛,拿帕子擦擦,让谢星珩跟江知与过去说话。   丰州跟京城相隔甚远,他们哪能时时照看?要留在京城的孩子们让郭先生安心。   谢星珩亦红了眼眶。   乡试年初见四位先生,那时以郭先生为首,他们相谈甚欢。   郭先生最年长,但当年眉宇飞扬,意气风发。   他说两句“敬之”。   不知是喊敬之,还是说敬之。   谢星珩请他取表字,这些年没遵守。一个名字,于他而言,压不住本性。   他点头应下,跟昨晚面对江承海时一样。   他做完这件事,会收手,藏藏锋芒。   从农庄离开,已近黄昏。   车子在路上没走一会儿,天边就擦了黑。日光退得极快,眨眨眼的工夫,天就黑透了。   他们先去顾家接孩子,两个小宝第一次在顾家吃晚饭。   顾老爷这儿,没几个大人,都是小孩子。他讲究饭不言,寝不语。   小宝贝吃饭时的亲子互动多,坐饭桌边憋不住。扭来扭去,脚丫在下边晃荡。   顾老爷对他俩无奈。   他是严厉,但又不是爱打孩子,也就靠气势吓人。怕就是怕,不怕他,他也不能拧着来。   他问两个小宝:“坐不住?”   小孩不撒谎,说着他们家里吃饭时是什么样子的。   顾老爷说:“你们中午吃饭不这样。”   两个小宝理直气壮:“中午时,我们爹爹和爷爷不在!”   顾老爷:?   “他们现在也不在。”   孩子们自有道理:“他们以前在!”   意思是,以前晚上都陪他们,他们习惯了。   天玑宝宝还反问:“你不抱孙孙吃饭吗?”   顾老爷:“……”   顾家其他小孩子都瞪大眼睛。   他们似乎想象了一下被顾老爷抱着喂饭的样子,都打起了寒战。   这些孩子的小动作,都被顾老爷看在眼里。   顾老爷轻哼了声,喊天玑宝宝过来。   “爷爷抱你吃饭。”   天玑宝宝不想去。   他认为顾老爷没有经验,不会抱小孩子。   他看锦鲤宝宝。   锦鲤宝宝仰着甜甜笑脸道:“顾爷爷应该抱思勉哥哥吃饭!”   这才是亲孙子嘛。   顾思勉捏筷子的手都在抖,跟爷爷对视一眼,平时已经足够平静的脸庞,有了几分紧绷,他放下碗筷,起身朝顾老爷走去。   跟要上刑场一样。   小小的饭厅,有了一个无形的高台,大家都望着顾思勉。等顾老爷真把他抱起来了,都忍不住“哇”了声。   这在顾家,是神仙待遇了。   得了神仙待遇的顾思勉,饭没吃好,但晚上得了允许,可以回家住。   小孩子们自有逻辑。   在他们看来,这就是被顾老爷抱抱,就能回家了。   饭都吃完了,他们还自觉过来排队,要抱抱。   顾老爷:“……”   果然家里不能开先例。   往后没威严了。   另一边,江知与回来晚了,怕两个小宝不满意,会委屈掉眼泪,就把谢星珩叫上,夫夫俩一块儿来接孩子。   到了顾老爷家门前,马车还过不去。   他们来京城半年,头一回见到顾老爷家门口这般拥挤。还以为顾家出了什么事,在后面观望一会儿,发现来的都是年轻人,或是夫妻,或是夫夫,都是来接孩子的。   谢星珩奇了。   “顾老爷把学堂解散了?”   江知与迟疑:“不会吧?”   他俩靠边停马车,下来步行过去,也接孩子。   几步路的工夫,多听几句,才知道顾老爷今天允许孩子们回家睡觉。   原因是因为顾老爷抱他们吃饭了。   这个原因比顾老爷放孩子们回家睡觉还令人震惊,听见的人,包括江知与跟谢星珩在内,都瞪大了眼睛。   谢星珩立即发挥他的社牛属性,自我介绍以后,就跟旁边的家长搭话。   顾家学堂里,很难得收个外姓的学生。   一来是顾家的交友范围,别家孩子不用送来学。二来是一般人不敢提这要求。敢提要求的,又舍不得跟孩子分离,放心不下。   江家的两个娃娃在顾家,来时两岁多点儿,现在三岁了,又甜又活泼。   从前家长们来,小孩子们张口闭口只有学问,如今会说些课外趣事了。什么事都离不开两个娃娃。   小朋友交好,大人就算认识了。   孩子一听是两个弟弟的爹,也愿意跟他们说。   饭间的小插曲,让大家都有了福利。好样的。   谢星珩跟江知与笑容逐渐僵硬。   因是自家孩子搞的事情,他俩之前吃瓜的状态有多投入,现在就有多尴尬。   顾老爷不是严师吗……   两人相视一笑,从农庄带出来的沉重心情减轻。   他们为着哄孩子,马车上装有很多玩具。   既然都是小宝贝的朋友,那便送一些出去。   在玩具上,小宝贝们很大方。他俩自幼不缺玩具,宋明晖在他们很小的时候就教会他们分享的快乐。   独自享用某一件玩具,只能得一时乐趣。大家一起玩,才会拥有大大的快乐。   夫夫俩俩不追着人送,门口碰着了就给一个。这些人都不缺玩具钱,趁着兴头,让心情锦上添花。   等小宝贝出来,就跟他们说,让他们明天记得给哥哥们送个玩具。   小宝贝不知道为什么要送,但他们在家庭教育的“分享”之外,又新学会了“礼尚往来”。   他们收过“大孩子礼”,是要回礼啦。   大人们面临死别的难过,不影响到小孩子。回家给他们好的陪伴。   他们俩还要夸夸爷爷们:“顾爷爷就没有我们爷爷会抱抱!”   江承海跟宋明晖被他俩逗得直笑,问他们顾爷爷抱他们没有,两个小宝才反应过来。   对啊。   顾爷爷怎么没有抱他俩?   他俩不记事,忘记是他们不想被抱抱了,突然委屈起来,小嘴扁着,眼泪汪汪。   孩子哭了怎么办?哄着呗。   次日变天,前一日的风,连着三天的雨。   宋原带领的商队,就在雨中抵达京城。   他儿子宋游在前边当小队长,骑着与他身高不匹配的高头大马,绕队整理队形。然后下马走路,牵着马踏在京城的石板路上。   宋游穿着双黑面粉底的靴子,眼睛微睁着在地上踩踏了好几次,跟他爹大喊道:“爹,地上有石板!”   地上有石板不是惊奇事,可这里是城门口啊。   上陵府那般繁华的沿海城市,也并非每一条街道都铺了石板。   尤其是城门口,常有海货进出,路上铺着的是小石子,分布不匀。要么硌脚,要么泥泞。   宋原笑他没见识。   少年人好面子,自尊心强,这样说就不服气。亲爹都要怼两句。   “你以前见过啊?”   宋原来京城才见过。   不过他听谢星珩说过,权贵家里是“白玉为堂金作马”。   世间权贵,九成在京城。   铺个石板路算什么?总比脏了贵人衣裳好。   宋游张大嘴巴,回过头看看他的马。   金子做的马……   一两金子能买多少粮食来着?   他这时才对官身有了切实的换算比例。   他还没到顶天立地的年纪,只知道他们商户家,天生就要怕官员。   他们还在挣银子,算铜板。权贵都是金玉。   难怪那么多人想当官。   表叔父就是官。   真好啊。   他问宋原:“爹,不读书,就做不了贵人吗?”   宋原眼神恍惚了一下,转瞬坚定。   “做得了。”   他会拼一条路出来,让宋家改换门庭。   “走吧,我们晚来了几天,怕是会影响糖铺生意,先去糖铺送货,多余的再拉到仓库。”   糖铺的软糖缺货两天了,原以为中秋节过后,生意会冷淡下来。   没想到宫里也来人采买,百斤起购,各宫赏赐,各府赏赐,两轮下来,糖铺缺了货。   宋原这批货物,一斤都留不住,糖铺留一批售卖,大半都预定出去了。   下雨的天气,都让伙计们换上蓑衣,把裹着油布的软糖送到各家各户。   京城贵人多,苏冉开门做生意的,不想太仰仗家里势力,做生意就照着生意的路子来,给贵客们贵宾般的待遇。   货款现结。苏冉叫账房拿银子,看宋游跟宋原长得有几分相像,问:“这是你儿子吧?你们眼眉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样。”   宋原把儿子扒拉过来,让他喊阿冉叔。   宋游听话照做,得苏冉赠了一盒糕点。   “我姐姐送来的,她家的厨子是江南来的,最会做糕点,你们拿回家尝尝。”   宋原知道苏冉的姐姐加盟了糖铺,顺口问了一句:“开张了吗?我留些货给她。”   苏冉要的就是这句话。   他已经劳烦江知与太多,因着加盟的事,顾慎行都说他了,他不好再找江知与要软糖的货。   他不顾自家铺子生意,拿现货去接济也不像话。   幸好,宋原是个聪明人。   苏冉绕到柜台后边,拿纸笔写了个地址。   娘家的糖铺不着急,娘家不缺钱。糖铺是锦上添花。   姐姐那头着急。倒不是婆家缺银子,过不下去日子,而是出嫁的人,在别人的屋檐下,自身过硬,才能少些磋磨。   宋原接过来看了眼,真是巧了。   苏家姐姐的糖铺开在了利州府。   他跟苏冉说:“顺路的事,这个月赶不上,下个月给她铺货。”   年底前挣一笔。   各家糖铺暂时是一千斤的份额,这之外,优先给京城糖铺,其他的看情况调度。其实就是人情关系。   这种关系,宋原也不能把它全禁止了。   有人的地方就有人情,不过分,睁只眼闭只眼,你好我好大家好。   这头结束,他们去找江知与。   江知与买的宅子小,安排给宋家父子俩的,也是一间房。   宋原先带孩子去拜见江承海跟宋明晖,然后跟江知与在书房说了这回晚来京城的原因。   接到商队以后,宋原顺路押货。   途径利州府,但他不做停留,也不在利州府卖货。   问就是货品定额,都是京城贵人要的东西。   普通中小商人便罢了,向家人横行惯了,偏要强买。因为他们家老爷也是贵人。   宋原贩盐时,跟大大小小的官员都打过交道,一个经商的旁支算什么东西?   他跟人周旋几天,就顺利出了利州府。没在那里闹出大矛盾,也就无需常如玉的人帮忙兜底。   江知与问:“怎么摆平的?”   宋原扯扯嘴角:“他们这种人,都是虚张声势的东西。我们硬气,他们自会退去,还要跟我道歉呢。”   贵人嘛,京城遍地是贵人。   他不知道向家贵人有没有预先订货,如果有,老家拿就拿了,他都不收银子。拿来拿去都是向家的货,进出都是一个口袋,有什么关系?   关键是京城不止向家一个贵人,向家真要拿,宋原不会拦着。到了京城,也只好实话实说。让其他贵人们看看向家的霸道。   雁过拔毛,不过如此。   江知与对他竖起大拇指。   “表哥,你真厉害。”   这样处理,向家商号表面和气,心里肯定憋着坏。   之前因常如玉的回信晚了,他们动手迟。现在向家吃亏,必然会搞事。   他们搞事,商战擂台就会提前。   好好好。   大好事一件。   江知与想起一事。他要给宋游一辆自行车。   谢星珩的自行车给了谢川。   宋游必得有一辆。   江知与的大车车保住了,谢星珩找人做了配件,组装完成,用了中号链条,提前挪用了小宝贝的少年自行车配件。   谢星珩也是脸皮厚,他认为林庚肯定有多的链条,反正商队最远到南地津口县,让人捎带信件,多讨要几根。   能供应军队的武器,林庚手下的铁匠多得很。磨几根链条怎么了。谢星珩这样说的。   宋原点头,代儿子给他道谢。   其他小孩子,就拿图纸,到了丰州县再请人弄。   只剩一根链条,不够分了。   晚上摆两桌酒,谢川跟宋游挨一块儿坐。   他们年龄相仿,一向玩得好。   谢川坏心眼儿,给宋游一份礼物。   宋游喜滋滋接了,拆开发现是密密麻麻的字,细看全是他念不通的句子。   这分明是试卷!   他晕字了!   他骂道:“你这个坏东西!”   谢川笑得肩膀都在抖,半分书生斯文也没有。   他还挑拨宋家兄弟感情:“你不喜欢,那送给勇弟吧,怎么着也是京城特产。”   宋游也笑得肩膀发颤,认为这真是一个极好的主意。   “来,咱俩喝一杯。”   他说话跟宋威、宋原一个样,说就是喝一杯。在外头的确会喝点小酒,搁在家宴上,两个半大孩子,就只能以茶代酒。   这处的热闹,被大人们看在眼里,各自眼神都很欣慰。孩子们感情好,长大了和睦。   晚上各人歇息了,宋原刚躺下,房门就被敲响。他过来开门,是江承海来找他问问,这回送货,有没有要帮忙的。   其实江承海是想问,宋原有没有掺和进向家的事。知不知道全貌。   但他们都跟谢星珩和江知与聊过了,不好再提。为父者,闲不下心,一得空,满脑子都挂念着,想着能帮上一点忙也是好的。   宋原沉默半晌,才说:“缺点银子。”   搞价格战,资金得雄厚。越多越好。   江承海如释重负,笑容都轻松了。   缺银子好啊,他别的没有,银子有的是。   今天过后,有一阵悠闲日子。   谢星珩照常上值,带着谢川的答卷让顾慎行帮忙批改,再给些学习建议,列个书单什么的。   江知与带着陈冬去苏冉那儿,三人聊着说着,决定找人学习接生正胎之法,再配合书本,可以随时温习,再教给别人。   江承海和宋明晖则抽空去了一趟郭家,回来跟谢根商量,看能不能把孵小鸡的法子,教给郭家。   郭家往后在农庄过日子,就等同于京城的农庄也有养殖场了。   谢根憨厚,他愿意教。说给银子,他生气。   “谈钱就生分了。”   他的养殖场还是江家给的地盘、盖的厂房,人手都配齐了。   而宋原,在有序而悠闲的日子里,悄无声息的绑了向家的第二个人。   在早市开启前,他们从小院里把人绑走,塞到收粪车里藏着,照例扔到了衙门口。   又是满身的罪证。   向祖谦才捞出去一天,向家的第二个孩子就落网了。   古人常说“令天下人耻笑”。   如今的向家,是京城笑柄。   第二个孩子在衙门里关着,向家派来围在江府附近的人还不散去。   江知与跟谢星珩说了声,谢星珩不挑日子,没到休沐日,就中午去都察院,找沈钦言吃午饭。   沈钦言:“……”   他儿子都没有这样过。   谢星珩还喊上了:“师叔,你吃饭吗?你不吃我也不吃。”   沈钦言让他有话说话。   谢星珩在其他御史不敢明目张胆看热闹的关注里,大声道:“我家附近有很多奇奇怪怪的人,我怀疑有人要刺杀我!”   做御史的,就没有不关注各类事务的。   大大小小的,不是政绩就是摸鱼好素材。   谢星珩说的事,他们很感兴趣听。   沈钦言给他气笑了:“那你去衙门报官。”   谢星珩不去。   “衙门忙着向家的事,我区区小编修的安危算什么?还得师叔帮帮我。就当怜惜怜惜学生的两个幼子。”   他算是戳了沈钦言的心窝窝。   沈钦言沉吟片刻,问他:“你怎么知道是那些人是针对你的?”   谢星珩耍赖,说:“我长得好看,对别人的视线敏感,他们看我我能不知道吗?   满座御史都在憋笑。   沈钦言:“……你不想说就回去。”   谢星珩一本正经:“就是这样!说不准是谁有龙阳之好,连皇上钦点的探花都要采!”   沈钦言:“……”   在他面前装装就算了,还来都察院演上了。   这都什么跟什么。   谢星珩认为这个理由很好。   一般的刺杀,又没实质证据,报到哪里都会拖。向坤操作一番,打个哈哈,人手撤了又会回来。   但采花就不一样了,自带狗血情.-.色元素,采的还是探花,劲爆炸了!关注度瞬间飙升到京城热搜榜一。   民众的力量是广大的。   知道消息就会从身边开始搜寻嫌疑人,向家的人撤了,就无法回来。   回来就是采花贼!狗胆包天,来采探花!活腻了!   他眼睛发亮,跟沈钦言说:“师叔,真的是这样,你帮帮学生,这人藐视王法,无视圣上,实在可恶!一定要把他捉了狠狠打板子!”   沈钦言:“……”   他虽承认自己是小人,但行事总有个原则。谢敬之是不要脸了吗。   一个大男人,被人看上了,是什么光荣的事情吗?   还采花,采探花,声音还这么大。   沈钦言都替他脸红。   他憋了会儿,“你让你夫郎来说。”   谢星珩急了:“师叔,我是赘婿,入赘的男人要守男德,被人盯上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你叫我夫郎来说话,这不是破坏家庭和睦吗?我孩子都两个了,你忍心看我被净身出户啊?”   满屋子的御史,再也藏不住震惊,都倏地抬头,瞪圆了眼睛看向谢星珩。   都说谢大人是个怕夫郎的赘婿,没人说他还要守男德啊?!   男德是什么东西啊???   这词汇为什么陌生又熟悉,到底哪里不对劲??   沈钦言听不下去了,他平心静气,跟谢星珩说:“不是我不帮忙,你正常流程就是去衙门报案。”   谢星珩秒懂:“然后师叔帮我运作一番?”   看着他们的御史们默契低头,左顾右盼,假装听不见。   谢星珩一直注意着周边人的反应,他感觉都察院的气氛还不错。沈钦言有本事,这群御史还挺齐心。   沈钦言让他走:“我看见你吃不下去饭。”   谢星珩懂的。   “秀色可餐嘛,你看见我应该饱饱的。”   沈钦言哼笑:“既然你想让我帮忙,那我便帮你。”   他起身,走到桌前站定,目光巡视。   “耽误大家吃饭了,本官宣布一件事,翰林院编修谢敬之谢大人喧闹都察院,骚扰本官,妄图让本官徇私枉法。此事实在荒谬,你们写折子,弹劾他。”   弹劾的折子,会先送到内阁。   沈钦言咬死了谢星珩骚扰他,霍钧给面子抬抬手,折子就会送到皇帝面前。   谢星珩:“……”   倒也不用这么用力的帮忙。   沈钦言皮笑肉不笑:“谢大人,满意了嘛?”   谢星珩虚情假意的哄:“师叔不要生气,我要是真被人采了,这就是大启朝的笑话,奇耻大辱!你与我同门,我蒙羞就是你蒙羞,我丢脸就算了,你怎么能丢脸?再说,万一那不是采花贼,是刺客,你从此就少了一个师侄。”   他也知道他只是一个师侄。   沈钦言点点头,第一次认识他一样,把他上下打量,越看越顺眼。   嘴皮子利索又不要脸,骨头硬脾气也烈,是个当御史的好苗子。   “回吧,师叔帮你。”   他夹带个私货,不走内阁的路子,绕开向坤,直达天听。去天子面前哭一哭,告谢星珩骚扰他。   谢星珩莫名打了个寒战,总感觉沈钦言的笑容不怀好意。   他犹豫了下,临走前打个感情牌。   “学生谢过师叔,改日定带上夫郎和孩子上门拜谢。” 第158章 京城热议榜一   沈钦言是真帮忙。   谢星珩中午去的都察院,下午上值,不过一会儿,就有几个锦衣卫来找他。   都不要脸,翰林院分了小值房,编修们都在一个屋子,他们不知道地方,也不会问,满院的嚷嚷,说来找谢敬之谢大人。   都没人问他们找谢敬之做什么,他们还要大声说出来。   原来啊,是有采花贼盯上了谢探花!   皇上知道了,圣颜震怒,特派他们来查案。务必将采花贼捉拿归案,决不允许有人藐视朝廷,侮辱朝廷命官。   谢星珩:“……”   为什么皇帝会配合这件事。   翰林院里清修之士多,因着这个喊话,连院长都过来询问。   院长很正经,他是想确认真实性。   来人是锦衣卫,但也可能公报私仇,说跟谢星珩是朋友,故意闹着玩。   但锦衣卫拿出了圣旨。   院长:“……”   这是什么很光荣的事,拿那么大一卷圣旨,就为了捉个采花贼。   他看向谢星珩的眼神瞬时复杂了起来。   一甲进士必进翰林院,多年积累,如今还在院内的探花郎有七八个。没谁闹出采花贼的事来。   他叫谢星珩过去说话。   “敬之啊,你这事……?”   谢星珩:“……”   他能说什么,他只能承认啊。   脸都丢了,那就抓紧时间,免得向坤收到消息,把人撤走,让他丢了脸又捉不到人,平白被人笑话一场。   谢星珩痛心疾首道:“是真的,下官能请假吗?”   “……”   都被采花贼盯上了,不给假怎么办?   谢星珩走之前,又被顾慎行特震惊的盯着看:“你?被采了?!”   谢星珩:???   “你怎么长的耳朵,怎么能把话听成这样?”   顾慎行懵懵四下里看:“不知道啊,大家都这样说……”   谢星珩哽住。   完了。   在翰林院都能传成这样,到了民间,得被说成什么样子啊。   谢星珩带上他的小提包,翰林院的门都没出,就给锦衣卫们抓糖吃,里边还有果干、肉干,求他们赶紧解释解释。   翰林院里解释清楚了,到了外边,就难说了。   皇城里,锦衣卫众多。   皇上下圣旨,镇抚司忙着的人都要抽空跑一趟,凑个人场,把江府附近搜罗了个遍。统共捉了二十三个男人。   百姓们看见锦衣卫过街,都给吓坏了。   江府附近的官员府邸,也都吓得大门紧闭。生怕多看一眼,就被捉了。   这明明够了,谢星珩都不想计较有没有漏网之鱼,但他们非要继续找。   锦衣卫能靠衣装行事,挨着敲门,问就是来找采花贼的,问他们有没有看见可疑人等,家里有没有进生人。   谢星珩:“……”麻了。   他知道了。   中午真把沈钦言搞生气了。   至于吗。   不就是帮个小忙吗。   碍着他什么了。   他连家门都不能进,只能坐在自家门槛上。   被捉的二十三人,被三个锦衣卫盯着,都不敢乱跑,齐齐蹲在江府大门外,仰头满眼震惊、不可思议的望着谢星珩。   他们怎么就是采花贼了呢???   而此时的江府,上上下下,从主子到家仆,也都脑门顶着问号,懵懵不知发生了何事。   他们看见锦衣卫,也着实紧张了一把。结果人家好声好气的安抚他们,请他们放心,一定把附近的采花贼都捉拿,保谢大人安全。   江承海跟宋明晖没明白这句话的意思,还以为有人盯上了江知与。江知与好了,谢星珩也就好了。   结果好像是谢星珩被采花贼盯上了??   谢根跟陈冬犹豫半天,想着出来再问问。   他俩小心翼翼靠近大门,从门缝里看见谢星珩坐在大门口,就开门问他什么情况。   “怎么还有采花贼呢?”   谢星珩的表情比哭还难看。   他摊手,把这个问题推给“采花贼”们。   “这要问他们了,一个个的不做好汉,非要来当采花贼。”   下边的汉子们眼睛瞪得更大了。   他们有苦难言,若是反驳,那就得说出来路。   他们不是采花贼是什么?   他们能说是向家的人吗?   向家的人来江府做什么?向家私自盯梢朝廷官员,又是想做什么?   说不出来是吗?那他们就是采花贼。   锦衣卫绕街一圈,路过的百姓都要被叫停问话。   百姓们答话时喏喏,转过街就满眼震惊的跟人说:“你们知道吗?京城出了个胆大包天的采花贼,连皇上钦点的探花都要采!”   这消息跟假的一样。   传话的百姓急了:“怎么会是假的呢?假消息能这样编吗?我骗你们做什么,你们不信去南边的长青街看看啊。”   人们的好奇心是无止境的。   他们真去了。去的人都碰上了锦衣卫。   他们以为完蛋了,把这辈子干过的错事都回忆了一遍。但锦衣卫只是问他们有没有看见什么可疑人等,说在捉采花贼。   他们愣愣问:“什么采花贼?”   锦衣卫不像捉贼的,像说书的。叭叭一顿说。   从长青街出去的百姓们,都亡命般的奔跑。到了安全之地,跟之前传话的人一样,眼睛瞪着说:“你们知道吗?京城出了个胆大包天的采花贼!!”   谢星珩在石台阶上坐得屁股痛,他起来绕弯,走一段见一个说书的,又走一段,又见一个。   他都奇了:“你们办差的热情很高昂啊。”   打工还这么兴奋,天选007。   锦衣卫们笑嘻嘻的:“谢大人,这种好差事百年难遇啊。”   谢星珩好奇:“怎么说?”   锦衣卫们道:“我们大人说了,只要这事办得好,每人两斤软糖。您夫郎出。”   他们都买不着软糖,买得着也舍不得。   他们一个月才多少月例?不养家糊口啦?   皇上下圣旨,他们必须要来,现在还能赚点外快,很不错。   谢星珩:???   怎么的,我家还要舍财啊!   他们拍拍谢星珩的肩膀,一伙人还怕拍坏了探花郎,笑嘻嘻排着队,一个个的拍。   挺有仪式感,拍完了,才跟谢星珩说话。   “沈大人找我们大人的时候,主动说的条件。他说您夫郎同意了。”   谢星珩:?   小鱼怎么可能同意。   对的,这件事是江知与同意的。   沈钦言派了个官吏去找江知与问的。   他玩字眼,跟江知与说,现在有个机会,能当天就把江府周围的闲杂人等清理干净,保证以后没人敢来盯梢。   但这样迅疾的办事,要请锦衣卫来。   糖厂搞活动时,下边的小官差都有糖果福袋。锦衣卫可比官差难请,让江知与看着办。   江知与直接给承诺了。   锦衣卫能有几个?一人两斤软糖,请五百个也就一千斤。他出得起。   尽早把外头的人清理干净,花点代价也值得。   哪知道,锦衣卫是这样清理的。   知道消息的江知与:“……”   这是做什么。   他什么事都干不下去了,急匆匆去找谢星珩,在翰林院扑了个空。还收获了很多好奇、探究的目光。   翰林院的人听闻谢星珩怕夫郎,也知道谢星珩是赘婿。顾慎行说江知与长相出众,不比谢星珩差。但其他人没有见过。   他们觉着谢星珩能怕夫郎,江知与长相出众,也该是个彪悍长相。   彪悍长相就像男人了。像男人,能说一句英气,但跟貌美无关。   结果江知与跟他们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貌美又挺拔,温柔不失柔韧。与人说话大方得体,既不扭捏小气,也没粗鲁不堪。各处得宜,正正好。   他们看着看着,还有几分疑惑。   那采花贼,该不会是来找江知与的,谢星珩怕夫郎,所以揽自己身上了?   这样一想,就合理多了。   顾慎行过来跟他说:“敬之跟几个锦衣卫走了,说去捉采花贼。”   江知与很无语,他知道顾慎行人脉广,就小声问他:“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怎么就捉采花贼了?”   顾慎行也不知道。   他看谢星珩也很惊讶的样子,好似也不知道。   他让江知与等等,“我帮你打听打听。”   他去找霍叔玉问问。   到底是首辅家的孩子,消息一问一个准。   霍叔玉脸都要笑崩了。   “这事你不该问我,应该去问谢敬之,这是他自己要求的,他要捉采花贼。”   顾慎行:???   可恶。   出名果然很简单。   谢敬之会名留千古。   理由是“首个被采花贼盯上的探花”。   他为什么要考上状元。   他也好想出名。   他情绪低落,跟江知与如实说了。   江知与原来还生气,听说是谢星珩自己要求的,就感到好笑。把双标写在了脸上。   顾慎行:“……”你们夫夫俩绝了。   不过半天,谢敬之谢探花的美貌满城皆知。   百姓如是说:   “皇上都生气了!派了好多锦衣卫出来捉贼!”   “据说仅仅是谢探花家附近,就捉了二十多个!”   “天呐,城里还有别的采花贼吗?我家窗户坏了还没修……”   “不用修,采花贼都去找谢探花了,看不上你家!”   “哈哈哈哈哈!!!”   ……   到处都是欢乐的气息,除了向家。   向家又有一个孩子在衙门候审,派去江府的护卫一个都没保住。向坤不好捞,捞了,外界还会传他看上了谢星珩,不够膈应的。   而江府附近,确实没人来盯梢了。但来观光打卡的百姓很多,附近百姓也很有“主人翁”精神,看见生人、可疑人等,都要过来问一问。   两方人马碰面,说一句采花,都要笑哈哈。   在这个气氛里,江知与接孩子下上学,从街上走一圈,都有很多人跟小宝贝搭话,问他们是不是谢大人的孩子,然后话连话的说他们长得好看。   小宝贝都被夸害羞了。   他们到了顾家,课间跟哥哥们闲聊,说以后要是考试,他们要考探花!   为什么考探花?   因为这是对一个人美貌的最大肯定。   怎么得出来的结论?   好多人都在说啊!   知道采花贼事件的顾老爷:“……”   他若无其事放下杯盏,心想着:考探花好啊,有目标就有动力,那就加点功课吧。   他这样想着,还没落实下来,就听两个小宝劝上顾思勉了。   “思勉哥哥,你也考探花吧,我爹爹说探花是第三名,比第一名好考,你别考状元,又累又不漂亮。”   顾老爷:“……”   是该请家长了。   顾老爷请家长,不用问,一定是小宝贝调皮了。   江知与不去,让谢星珩去。   谢星珩:“……”   他这辈子,还没被老师骂过。   孟先生说他文章像狗屎例外。   他揉揉脸,感觉自己的脸皮还不够厚。   他想着,两个爹不是一直问他们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他便去找两个爹,说小宝贝的老师要请家长。   作为爷爷,他们难得来京城,应该对孩子的成长有参与感。   江承海很警惕:“你憋着什么坏?”   谢星珩笑呵呵道:“怎么会呢?这还是他们老师第二次请家长,您当我不想去啊?这不是你们在吗,我还说把机会留给你跟爹爹……”   宋明晖暼他一眼:“你直说吧。”   谢星珩嘴硬:“就是普通的请家长,说说宝宝们的学习情况。有些功课,需要家长配合,让我们过去聊聊。”   宋明晖懒得拆穿了。   他都知道“差生家长会”了,还能不知道是什么事需要家长配合?   次日清早,宋明晖跟江承海送宝宝们去上学,顺便见见顾老爷。   江知与在门口目送他们走远,跟谢星珩说:“小谢,你肯定会挨骂的。”   爹爹不会说什么,父亲肯定会骂他。   谢星珩掏掏耳朵,不当回事。   被爹骂又不丢脸,被老师骂,他心里怪怪的。   “没事儿,爹在我左边骂,我还能把右耳朵递过去听。保准一字不落!”   江知与感叹:“脸皮真厚。”   谢星珩否认。   他要是脸皮厚,今天就亲自去了。   他跟江知与说:“看样子还得缠缠何师兄,一个严师不够用啊。”   江知与:“……”少霍霍人了。   有顾老爷教书,何师兄肯定不会再教宝宝们认字读书,只会教他们武艺。   武艺的话,江知与就能教。   他琢磨着怎么制造个严父形象出来。   跟他们预料的不一样,顾老爷这次请家长,是说的好事。趁着孩子兴头浓郁,不用打击训斥,先稍稍加点课业,家长配合着拿“探花郎”说事,激励他们多坚持一阵。   等探花郎的目标失效,再做别的安排。   江承海嗓门大,笑得很开心:“以后家里再出个探花郎,我做梦都笑醒了!”   两个小宝被接回家了,闻言赶着献宝,抢着说他们一定会考上的。   江知与跟宋明晖看天玑宝宝的眼神有几分怜悯,似有所感,父子俩抬头侧目,相视一笑。   江知与振作精神。   现在说这个太遥远,但未来可期。   赶着冬季下雪前,江承海跟宋明晖要告辞返乡。   丰州县有冬季活动,江家是主办方,得有个主事的人在。委托给舅老爷,百姓们会觉得差了点意思。   一年到头最大的活动,全县百姓都参与,江家自然不能缺席。   再者,他们过来只是为着小团圆,给宝宝过生辰。忙完生辰,确认府邸周边不会有人来盯梢,他们也无法帮忙对付向家,早些回去为好。   既能兼顾家事,又能让孩子们放开手脚,早日把这件事收尾。   谢根夫夫俩要晚一阵返乡,可能会留在京城过年。谢根在农庄教郭家人孵化鸡鸭,陈冬每天上顾家,教几个夫郎怎么正胎位、接生。   苏冉还请了几个京城有名的稳婆来做交流,也靠着娘家的关系,请了个老太医过来。   会编写成书的教程,须得严谨。否则轻了都是一尸两命,他们赌不起。   这书编成,要通过老太医的关系,去太医院过一遍。确认无误,再做教材小范围教学。以后慢慢普及到更多的地方。   就像江家农庄培养兽医一样,一批批的成材,去往各地,然后在各地继续教人,进行职业普及。   谢川就暂时留在家里读书,谢星珩会每天给他带卷子来做。   写完试卷,他根据书单看书就行。   谢星珩强的可怕,在他的一番社牛进击中,翰林院的院长都给他出了两张卷子压箱底,霍叔玉也给他薅了羊毛。   要不是还没单独跟那位霍首辅见过面,谢星珩高低得厚着脸皮磨一磨霍叔玉,让他求求首辅爹,也出张卷子。   半个翰林院的人出的卷子,够谢川做一年了。   批改无忧,谢星珩就能看。拿不准主意的,再带回翰林院。   这种师资,整个大启朝都找不出第二个。谢川有福啦。   所以,谢星珩跟大哥大嫂商量,把谢川留在京城教养,夫夫俩虽舍不得,为着孩子的前程,也答应了。   在两个爹返乡前,谢星珩休沐,如约带着夫郎和孩子,拿上礼品,去沈家拜谢沈钦言。   城内有关探花、采花的议论还在持续,出街这一段路,小宝宝迎着风,还跟百姓们打招呼。   他俩竟然还会说这种话:“你们怎么知道我们是漂亮宝宝的?”   谢星珩跟江知与差点笑死在路上。   到了沈家,谢星珩叫他们热情点喊爷爷,多撒撒娇。   大人的恩怨不牵扯到小娃娃,沈钦言喜欢孩子,就哄哄他吧。以后还要求人办事。   宝宝们听话点头,进了家门,就迈着小短腿跑开了。他们第一次来沈家,不认得路。   但没有关系,他们有嘴巴,他们会喊“沈爷爷”,一路跑着,都有家仆在四处领着他们去正确的方向。   赵管家在后头,接过谢星珩递来的两只食盒。   一只食盒里是炖得软烂的蹄花,一只食盒里装着两只蜂蜜烤鸭。另有两坛果酒。   果酒珍贵,等南地路况好一些,就可以建设酒厂,来做果酒。这也是挣钱的好东西。   现在不行,路难走,运送途中能碎大半,得不偿失。不如果干稳妥。   今天过来,谢星珩很正经,孩子哄着人,谢星珩也跟沈钦言聊聊事业。   沈钦言在南地做过官,受当地人推选,成为县官的。   他在南地做过许多尝试。蜂蜜太散,果子保质期短,林木多而密,最终是做的木头生意。   那几年确实让津口县的经济好转,但这是饮鸩止渴,长远不了。   他当时提议是,各族须得团结一致,卖木头的钱,先不用急着用,都攒攒,然后建设酒厂。   只要他活着,不管境况如何,总有几分面子,写信给旧友,能得到制酒之法。不愁没办法做。   津口县是南地的入口,路难走,还有一条长而曲折的山道。   但只有这一条路罢了,过了这条路,海阔天空。   他们熬一熬,必有出头之日。   可沈钦言在南地服役几年,上任之期短,百姓们攒了些钱,始终不够。还能为着酒厂,不过日子了?   他们要娶亲,家里要盖房子,还要看病。很残酷的一点,女人夫郎生病了,熬不过去,没就没了。男人生病,依着价位,价格适中就抓药。是劳动力的考量。   他们经不起一点变故,稍微一点风吹草动,家里就揭不开锅。   沈钦言叹气:“这就是你与我最大的不同。我不会出钱去盘经济。”   官商不分,是大忌。   清算起来,剥皮剔骨,流尽热血,都洗不清污名。   这也是谢星珩聪明的一点,或者是穿越给他的最大金手指。   他知道改革开放,知道国企。在时代限制之外,他能提出这个“无私”的概念,清清白白的把产业国有化。   在钱权皆无的时候,他换来了不可估量的声望。   沈钦言品着果酒。果酒味道不够纯,甜里带涩,回甘也涩。过口当个新鲜玩意儿品尝还不错,如好酒一般连喝痛饮,却是不能。   但这酒后劲很足,初时不觉得,聊一阵,沈钦言明显感觉到了醉意。   他说:“冲着这个后劲,这酒就能卖上价。”   谢星珩笑道:“这是去年带来的陈酒,味道不够好。等明年,明年应有新酒送到,我送来给你尝尝。”   沈钦言只是点头,没应话。   他转而看向江知与:“常如玉想让你帮着打理几个铺面,你有空吗?”   私下里问,就不是办差事。是打白工。   江知与不缺银子花,还有自己的事业,不必做这种事。但他说有空,想试试。   他的机会在林庚那里,也在常如玉这里。   林庚那里还要好久,常如玉这里是看得见的希望。   这几间铺面打理好了,来年向家的资产归公,常如玉为着军饷,会力争一下,或许会因为他的挣钱能力,帮他讨个皇商做做。   哪怕是最末等的皇商,他都满足了。   鱼跃龙门,跨阶级的事,总要多多付出。   他们在沈家待了一早上,中午留饭,吃完说两句客套话,就告辞离开。 第159章 采花(捉)   十一月初一,江承海跟宋明晖返乡。   早饭后收拾行装,来时大包小包,走时轻装上路。京中特产都不拿。商队往来多,他们什么都不缺。   两个小宝年长一岁,又上了学堂,知道离别的意思。   他们心里舍不得,嘴上懂事,说着贴心的话。   他们说:“等宝宝长大,就回去看你们。”   把江承海跟宋明晖听得心口发酸。   进入十一月,江知与接了常夫人的请柬,去常家拜会,接手常家的两间商铺代为管理。   他当天就去了铺子里,清点存货,看账本,找来掌柜和小管事,从日营业额到进货渠道,从销售方式到主要顾客群体,他一样样了解。想要在年底时,想法子做出成绩来。   到了年底,各家各户都会采买,这时接手,有点仓促,也是机会。   常夫人说了,两间铺面交给他,再支出一千两银子给他。还未结算的货款、账目,都不再交给常家。   她只过目账本,不插手经营,也不会从中拿钱。不论江知与怎么经营,她等两年再看结果。   一间铺面是个成衣铺子,一间是牲畜行。   成衣铺子的销量过得去,不算太好,也算不上坏。月月有盈余,算不得大买卖。   牲畜行的收入还不错,不过养殖成本在那里。总体来说,也不算大买卖。   成衣铺子能说是生意,牲畜行交给江知与手里,目的就很直白。常家想要个兽医入驻,也想扩大规模。   因此江知与确认过,看常家对地址有没有要求。   这一块儿的事务,都是常夫人跟江知与谈。   暂时不用到常家的庄子上,可以跟江家的庄子合作。省一些精力。   江知与是官家夫郎,常如玉肯定了他们夫夫俩的才干,不好把江知与当白工用。   跟江家的庄子合作,也是给江知与的报酬。   这样说来,江知与就有主意了。   牲畜行今年没法子操作,他清点过牲畜数目,另外去铁匠铺问过犁的价位,计算一番,让伙计现在就去附近村里做宣传。   开春后,牲畜行的牛、驴、骡子,都能出租给农户使用。第一年开展新业务,首单免费,第一百单免费。   犁地一天,收费十二文,比一个壮劳力的工钱低,但效率更高。省下的力气,可以去播种,也能省点口粮。   牲畜数目有限,春耕要抢日子,有需要的乡亲们尽早下定。   一文钱登记,不需要随时来退款。牲畜到田间,再结算尾款。   牲畜行平日就有租赁生意。   驴子、骡子租用的较多,很多人在城内短程赶路,会租个牲畜代步。   江知与算了笔帐,开了个激励活动。   租十次驴子,可以免费租用一回。以此叠加。   租用一百次,可以参与抽奖一回。有机会免费把驴子牵回家,免单次数五次以上。   这种活动,能在一定程度上刺激消费。   同时,这类活动,在丰州县已经成熟。江知与能直接套用模式,他可以放消息,让某些积累到八次、九次的人,将活动卡借给别人用。   便宜一两文钱,换一次积累,然后得免费用一回的机会。   他还会培养一批“黄牛”出来。   这是谢星珩提过的名词,他会培养一批黄牛,让他们以优惠价出去找客人。   只差一两次租用,就能兑换到免费租用机会的,只能是普通租客。   黄牛们不适用这种方式。十次下来就是二十文钱,把免费机会折扣卖出都回不了几个铜板,不值当。   黄牛们是卖的“免费机会”。   说白了,就是内部低价。   他们低价拿到租用券,再倒卖租用券。   牲畜行还要派人去农家收购驴子、牛、骡子。   总有人家过不下去日子,他可以以常价买下来。只要牲畜健康,年龄不大。先扩大规模,让牲畜行在“牲畜”这个层面上扩大。   不惜代价抢占市场份额,再去增添其他业务。   比如鸡鸭的售卖,猪羊的售卖。   这个计划推迟到明年,给牲畜行和农庄一些发育时间。   再来就是成衣铺子。   谢星珩曾经提出过做大成衣铺子的概念,不过黄家一直没转型成功。黄家有成衣铺子,主要营业额还是以布料为主。   后来成功的转型,则是童装。在外地也带出了风潮,销量不错。   原来的成衣铺子计划,便由此搁置了。   没想到多年以后,江知与手里有了个成衣铺子。   百姓们大多买布料回家自己缝制,很少买成衣来穿,主要原因也是价高,舍不得。   闲时把衣裳缝一缝,能省些铜板。   那若是做有钱人的生意呢?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他要搞事业,他夫君理应支持他。   那就先出个谢探花同款服饰吧。   他回家跟谢星珩说了,谢星珩:???   谢星珩:“……”   江知与看他又是瞪眼又是深思,问他怎么了。   谢星珩:“在想要不要收代言费。”   江知与回家路上还有很多个好主意。   比如说,出个状元郎同款服饰。   “顾慎行上考场时穿的什么衣裳?拿出来看看。书生们肯定爱买。”   谢星珩就不服气了。   “我也是学霸啊,凭什么我卖脸,他卖才华?”   江知与让他别急:“我还会出榜眼同款。总有人谦虚,不好意思穿状元同款衣服的。”   也就是说,选探花同款书生衣裳的人,不会少。   谢星珩盯着他看,没一会儿绷不住笑了。   “小鱼,你很有奸商潜质啊。”   拿到铺面才多久,转眼就有主意了。   江知与看他反应,知道计划可行。隔天就去成衣铺子安排了几款成衣样式,让裁缝们抓紧做,多做些。   成衣铺货后,原来的老样子衣服,就推到门口搞促销。吸引客流量,把成衣样式宣传出去。   江知与还夹带私货,做了一身玄色的“采花贼”衣服。他要回去采探花。   他家的探花,当然要他来采。   谢星珩常常被他突如其来的野惊讶到,奇怪的是,他好像永远不会习惯,每一回都会狠狠惊讶,内心狂喜,感到兴奋。   这就是夫夫间的小情趣。   真有意思。   谢星珩就让他知道,高端的猎人,往往是以猎物的方式出现。   江知与有被惊喜到,说了句很实诚的情话:“我好喜欢你的心眼子。”   谢星珩差点笑场玩崩了。   晚上采了一晚上的花,隔天起晚了。   两个小宝在外头急得拍门,他们上学要迟到了。   江知与起来,时辰也有点赶不上,就委托大嫂送一送。   让何义回跟去,何义回认识路。   这天无惊无险的过去,晚上小宝贝就不乐意分房睡了。他们赖在爹爹的屋里不走,要提供“叫醒”服务。   江知与的脸都给他俩闹红了。   这个小插曲过后,铺面活动推广起效果前,向家的第二个孩子被捞出去了。   江知与没轻举妄动,跟何义归按照原计划,在城内用舆论影响向家的行为。   坊间百姓们都在议论,不知向家的小辈们还敢不敢出府走动。   有种就出来,躲家里就是怂。   很可惜。向坤为官数十年,能屈能伸。他拘着自家孩子,不让出去。   不让出就不让出,江知与跟何义归分头行动,连着绑了两个向家亲族。   两个人都扔在了闹市里。   身上的罪证,头一次被百姓们直接看见,热闹了好几天。   这番热闹里,向坤忍无可忍,上奏书,弹劾京城衙门无用,不干实事。   由着贼子一个个在京城捉人,动用私刑,枉顾王法。朝廷尚在,天子尚在,却要别人来代为审理,朝廷颜面何在!他们有没有把天子放在眼里!   沈钦言帮着府尹说话。   “如此说来,他应该把向家的人都捉去审一审,也好过你家丑外传,还毁坏朝廷名声。”   向坤被沈钦言的都察院弹劾得心中窝火,沈钦言冒头,他就怒目而视:“你的意思是要捉了我?!”   沈钦言优哉游哉:“我建议你自己去衙门,也好留些体面。”   朝堂争论如儿戏,但这种口角之争却是常态。   今天下朝的时辰延迟,京城还有一处热闹看。   十一月下旬开始,京城会有许多送年礼的车队、船只抵达,然后一队队的车马进城,去往各个官员府邸中。   百姓们年年看,从最初的惊讶,到后来的习以为常,一般都不太关注。   今年则多了几分在乎,都看向家会不会收礼。   向家小辈都不敢出门了,还能开门收礼吗?   第一批来送年礼的车马,进入中心街区后,分流到各府。   今年谢星珩也收到了年礼,多数是丰州县的商人送的,以白、黄、王三家为首。   少数是几个有交情的同年、认得的书生、外地官员送的。这些大多是去丰州县观光过的,其中还有加盟糖铺的人。   京官再小也是人脉。谢星珩表现出来的才干人品,以及他最终的探花名次,都是与他交往的理由。   郭管家叫人清点,府上库房不够用,暂时把耐放的东西挪到地窖,又用了两间厢房来装,廊下还有箱子沿着墙壁摆放。   谢星珩满屋子转圈,收礼都收急眼了。   到底是什么人喜欢收礼啊!   这么小的房子,全都放满了,他走路都感觉挤!   他越看越急,突有一个膈应人的计谋。   他要给向坤送礼。   送一堆占地方的破烂玩意儿,去挤满向坤的府邸。   嗯,以道歉的名义去。   口头说说又不吃亏,只要能膈应到向坤,他就赢了。   要敲锣打鼓的送。   都是家乡特产,一一报名目。   当然,礼单是表里不一的。   向家一定不会收。   但他可以磨,他要亲自去。   官场的人,尤其是向坤这种地位的人,应该还没有见过阴阳礼单。   到时捏着鼻子接下,匆匆抬进去,只想找个机会把它们都扔了,不会在门口就开箱检查。   只要进了门,向家就是收了谢星珩的好东西,反口就是赖账!   若出了意外,向家的人在门口检查了,发现货不对版,那也没关系。   现代公关常见处理方式:那是新来的家仆抬错礼了。   但要他换上对版的礼物,想也别想。   他会低情商跟向坤聊几句,让向坤把他赶出门。   横竖都是向坤不给他脸。   同情弱者,是大众的本能。向坤的傲慢会深入人心,成为他倒台的助力。   谢星珩认为此计甚妙,他亲自清点礼单,从里面挑出东西。   给霍家、沈家、两个顾家、翰林院上官、同僚、程明、金公公等人,再有江家私交,何家、四位先生,全都写好了礼单,叫郭管家派人清点,逐一装好筹办。   再悄悄的,去采买一批占地方的破烂玩意儿。实在买不着,捡点石头、挖点泥土也行。   车马出府,就分头行动。   谢星珩来京城以后,难得亲自办事,不浪费工时,他换上了成衣铺子的“探花同款”衣裳,然后骑着拉风的自行车,后边跟着抬着礼物的小厮。   出街这段路的街坊,都因采花贼事件认识了谢星珩,所以一路都有人问。   “您这样像是去提亲的一样,穿这么漂亮,带这么多礼。”   开口第一句话,就把谢星珩膈应坏了。   他差点当街吐出来,无法正常执行计划。   他生气了。   “怎么说话呢?这不是挑拨我跟夫郎的感情吗?我还能给人提亲吗?我跟你们说,我夫郎到我那儿提亲的,聘礼放了一屋子!”   百姓们要被他笑死,这番话听完,也不怕他,跟着问他去干嘛。   谢星珩这才接上计划:“去给向大人送年礼,我上任时得罪了向大人,趁着送年礼,好给他赔罪。”   他生硬的接上广告:“你们应该是因为这身衣服误会的吧?这是我夫郎铺面的新款衣服,你们去铺子里,报我的名字,不会有任何优惠。”   反正也不挣百姓们的钱。   有钱人不需要优惠。   江夫郎开了间成衣铺子的消息,在附近流传开。   谢星珩一路走,总会有几句废话文学,不是宣传铺面,就是说他带了什么年礼。   这般大张旗鼓的,到了向家以后,向家的人都给气坏了!怎么都不愿意开门!   拖来拖去,没能等到向坤回家。不知为何,今天向坤下朝的时辰这么晚。   向家被当成采花贼的护卫还没有回来,他们对谢星珩能有什么好脸色?   谢星珩就在门外软磨硬泡,十足的小官怕大官、小官怕被穿小鞋的可怜模样。   十分不凑巧,今天有很多闲着的百姓,或者不那么着急赶路的百姓,会从附近的街道绕一绕,看个热闹,看向家能不能收到年礼。   一天都快过完了,没成想第一个来送年礼的是谢星珩。   那个闻名京都的俏探花。   这下看热闹的人更多了。   向家最近风评不好,谢探花又实在美貌,百姓们向着谢星珩,对向家指指点点。   向家久等不来向坤,想着收个赔礼算不得什么,就让人把赔礼抬进屋。   原谅不原谅的,官场上的事,还能随便做主吗?到时向家不管又如何。   他们家的管家,还大声喊话了:“我们老爷不记得谢大人,年年上任的官员那么多,我们老爷不会每一个人都记得,更无从说得罪。”   谢星珩怀疑向家的当家人没脑子。   礼物都收了,说什么得罪不得罪还有用吗?   这是年礼,也是赔礼。收下就默认。   而且开头第一句就错。   他今年这么出风头,说不熟就算了,还能不认识?吏部堂官是做什么的?失职了。   但这都没关系,他今天不是来找茬的。   他还急着逃离作案现场。   礼物抬进向家,谢星珩骑着自行车跑得飞快。   对外说是要接孩子下学,但其实是怕被向家人追着打。   向家人没拆箱。   等到向坤回家,跟向坤说了这件事,向坤也没让拆箱。   谢星珩的东西他都不想留在家里。   经过这么久,他对谢星珩的怀疑已经消散。   这件事,定是朝廷多个官员配合完成,谢星珩没这个本事。   沈钦言一定是其中之一,就冲着都察院那个疯狗架势,沈钦言撇不清关系!   谢星珩是沈钦言的师侄。这关系就够让向坤膈应的。   向坤让人把他送的东西都抬出去扔掉。   他不稀罕的东西,下面的家仆稀罕啊。   礼单上写得明明白白,全是好东西。   扔东西的差事,还有家仆抢着去,怎么分配都谈好了。   出了府门,绕过几条街,找到个隐蔽处,他们开箱一看,齐齐傻眼。   第一箱子是半箱稻草上卧着几块大石头。   不是玉石摆件,就普通的破石头。   第二箱子是竹筐套娃,里头装着半框土增重。   第三箱……   第四箱……   向家家仆们愣在原地,瞪大了眼睛。   这……这要怎么办啊?   他们回府能说吗?说了会不会被主子怪罪?   可他们出来,要给管家分好处的。   这么多礼物,难道要他们凑份子吗?   还是如实说吧。   他们原样把这些破烂玩意儿抬到了向家后门,找管家如是说。   管家把他们斥责一顿,再去找向坤禀报。   向坤早朝跟沈钦言吵吵,下朝后留在宫里,被皇上问话。   出了宫,又被衙门找去配合查案。他一天连口热乎饭都没吃上。   回到家中,他老骨头都软了。摊在椅子上,只剩疲累。   管家来说此事,向坤缓缓睁眼,不免想到沈钦言那副要他死的嘴脸。   他长长呼出一口气。   “把这些东西都转送去沈家,说是他师侄孝敬他的。”   管家应是。   才转过身,向坤又把他叫住了。   沈钦言一定会在门外拆箱。   向坤眼前一阵阵的发黑。   他叫人去拿一抬轿子,送给谢星珩。   再叫人去拿些苦芽茶,送给沈钦言。   沈家。   沈钦言入夜收到向家的苦芽茶,莫名其妙。   “难道是叫我润润喉,明天好继续弹劾他?”   赵管家欲言又止,被沈钦言暼一眼,才如实说了谢星珩送礼的事。   沈钦言勾唇,很轻微的笑了下。不如在谢星珩面前的那般直爽。   他摇头:“过刚易折。这小子还是像我师兄多一些。”   赵管家不言语,给沈钦言泡上了苦芽茶。   高浓度的苦芽茶,茶叶比水还多,一壶茶,只出一杯水,空气里都是苦味儿。   沈钦言拿起杯盏,一饮而尽,眉头都没皱一下。   “向坤也配讥讽我。”   同一时间,江府。   谢星珩围着轿子转了一圈,掀开帘子,里面漆黑一片。是骄子轿。   江知与跟他一块儿,还进去坐了会儿。   这轿子好啊。   有朝一日,他们要送给向坤。人生的至暗时刻,怎么能没这样一顶轿子来配。 第160章 过年啦(捉)   京城的冬季来得早,夹棉的袄子没穿两天,就日渐臃肿,厚度逐日增加。   大人还好,小孩就裹成了小企鹅,两手岔着,摇摇晃晃的走路。   家里炭火烧得足,室内暖和,只有出门那段路难走。坐车里都缩头缩脑的冷。   江知与给他俩做了能裹住整个身体的长棉衣,另外带了两件较为轻薄的棉衣。   让家长很省心的一点是,两个小宝自幼精神足,作息固定了,早上赖床的情况不严重。哄一哄,就能从被窝里爬出来。   而谢川确定留在京城上学后,谢星珩把他送到了国子监上学。   大启朝的官员可以送孩子去国子监读书,七品官为界限。谢星珩刚好七品。   一清早的,江知与送两个小宝去顾家。   谢星珩顺路捎带谢川去国子监,比往常早出门一刻钟,到了国子监,再转道回翰林院。   谢星珩不太抗冻,总说要锻炼,但每天运动量有限。自行车都踩不了多久。   现在冷了,愣是把他的坏习惯改过来了。在案前坐一会儿,就要起来跑两步。哪怕是原地跑,那也是跑。   京城比丰州县冷太多了。   翰林院书多,他们桌上都是书籍,铜盆离得远。把他冻坏了。   李清臣给他提建议:“你下次带个汤婆子来,加个毛毯,看书时就踩着。”   官场有规矩,穿戴整齐是其中之一。文官尤其讲究。   谢星珩不敢在翰林院脱鞋。他点点头,出去溜达一圈,没见其他人这样干,便作罢。   算了。   熬熬吧。   另一头,江知与从顾家出来,就直接去成衣铺子。   探花同款服饰,做成了厚实的冬款。卖给有钱人的东西,用料扎实得很。   江知与会打扮,在丰州县时跟黄家的裁缝沟通多,现在知道快速沟通之法。打版时,他亲自盯着,让衣服更显身段。   为此,服装的厚实度会降低。御寒效果不好。   不过有钱人不会满大街吹冷风,他配套搭了披风、大氅。   宣传语都想好了,任何东西都有时效性,采探花的热度也一样。   过了这阵子,谁还记得啊?自己再找裁缝做,只能穿过时的衣裳。   “过时”两个字,在交际圈里很伤人。它等同于体面,也对标家族兴旺。   也就是家里连一件衣裳的钱都拿不出来,抠抠搜搜这样子省。   苏冉过来看他,先在铺子里转了转。   成衣铺子不大,四四方方的,柜台占了三分之一的位置。   江知与想要拆掉重改,今年要赶冬季的场子,就等年节里再动工,暂时先这么用着。   做衣服期间,他找了几个身材、长相都不错的汉子,今天都在后头打扮。   衣服有四个颜色。   先是黄色,皇亲国戚能穿有黄色做配色的衣裳,仅做了五件。   再是紫色,公侯家的公子能穿。仅做了十件。   红色是主流色,首批有五十套。   青色是异色款,同样是五十套。   请来的汉子只能穿红色和青色,再把各式披风、各款大氅配着,在门口走来走去,给人看看样子。   苏冉看这衣服都是一个样式,还有点担忧。   “他们会跟别人穿一样的吗?”   江知与点头:“这又没关系。朝廷的大人们也都是同款服饰。”   谢星珩还说撞衫不可怕,谁丑谁尴尬。   他到时会做引导,会把不喜撞衫,搞成美貌竞争。   到底是怕撞衫,还是怕自己丑。大家心里有数。   谁愿意承认自己丑?   他们比不过某某甲,也比不过某某乙,还能是全京城最丑的人不成?   探花同款服饰,本身也是以“美”为主题,美貌不自信的人,就不要轻易尝试了。   苏冉好佩服他。   “你不怕得罪人啊?”   江知与不怕。   “这是常大人的铺子。“   苏冉:“……”   顾郎说得对,你们夫夫俩绝了。   活动明天开始,今天是做促销,把之前的库存成衣都卖掉。   趁着年底,百姓手里有点闲钱。成衣还能卖一卖,抓紧清仓。   清仓卖货就在店铺门口,让那些穿着探花同款衣服的汉子去叫卖。   他们穿得好看,路过的百姓都往这里投来惊艳的目光。   百姓们往这里看一眼,还被搭话了,问他们要不要买衣裳。   百姓们第一反应是买漂亮衣裳,单看那衣料的颜色,在日光下有光泽的样子,他们就知道便宜不了。   他们连连摆手说不买。   这些汉子抬手指着铺面两边的架子,上头挂着过季裋褐和夹棉袄子。   “我们掌柜的折价清货,买吗?袄子里都是上好的白棉花,现在去买棉花都比我们家的袄子贵。你们可以称重看看。”   买棉花,铺面大批购买跟百姓零散购买的价格本就不同。清仓是为了回转资金,空出仓库,完成转型。不是为了亏本。   但百姓们不知道,他们有人住得近,怕商家的秤不好,自己跑回家拿秤来。   短款棉衣有两斤、三斤重,长款棉衣有三斤、五斤重。   只算棉花的价格,不计布料和手工,真真正正的折价。   加三十文钱,可以再加购一套裋褐。   三十文钱,他们差不多可以扯够做裋褐的粗布,但要自己加工缝制。   裋褐是干活穿的,磨损快,普通百姓家最常见的服饰。他们算笔账,再看看做工,确认是好料子,针脚也齐整,兜里有闲钱的,都来掏钱买。   常家的成衣铺子有个特殊点。   他们铺面不大,仓库却很大,厉害裁缝少,但基本功扎实的裁缝上百个。   这些人员,多是常家的老部将亲属。   是一代代的亲兵死伤过后,积累而来。   因江家镖局也会给伤亡镖师的家属生活保障,江知与对常家的好感增加了许多。   话回正题,因常家的裁缝多,日积月累的,仓库存货近千。   清仓都清了三天,看着红红火火,实际都是保本买卖。   但这三天里,通过光顾的百姓,做了一波“口口相传”的推广。   正式活动开始这天,好些人过来捧人场,主要是也是看热闹,看“俏探花”。   京中爱美的人多,这般万众瞩目之下,虚荣心也被满足了。   但那么多衣裳,都是同一个款式,穿出去,多丢人啊?搞得好像自家做不起衣服一样。   江知与早早准备好的宣传,在活动开启这天,通过各个联络点,在京城各街坊传开。   一番刺激后,零零散散的来客人了。   都是三五成群的少年郎,在铺子后院的试衣间换了衣裳出来,好多百姓很给面子的说漂亮,好看,俏得很。   这批百姓之中,有江知与安排的托儿。   托儿先带头,气氛在,其他人也都跟着说好,氛围极好。   常夫人早早叫人过来看情况,听说第一天销量不错,就让自家的几个年轻孩子过去捧捧场。   到底是常家的生意,交给江知与打理,不能一点忙都不帮。   常家的年轻人过来,买完衣服,又去各自的交际圈做一番宣传。   第一天,首批的一百一十五套衣裳就销售一空。还收了很多订金。   物以稀为贵。   江知与在谢星珩提议过“采花贼”衣服后,就做了第二次的改进。   下批探花同款衣服,有多少人下定,就做多少款。不会有多余。   十二月之前截止,成衣送货上门。   铺子本来就小,客流量少没关系,铺面名声打出去就行。   赶工时,同期开始做采花贼衣服。   断断续续的,再炒炒“俏探花”的热度。   江知与是个很关注顾客心情的老板,他炒热度是根据各顾客的样貌特点来。   谁家公子样貌出众,谁家公子长相英武。实在不够英俊的,就拿气质来凑,配上单个五官的绝赞夸夸,情绪价值拉满。   这番攻势,有几个人能顶得住?   十二月之前,订单量激增。上百裁缝都忙碌了起来。让客人们尽早穿上美美新衣裳。   截止日后第三天,所有订单交货完毕,新春同喜“采花款”衣服上线。   买了衣服的客人们:?   什么叫“采花款”?   这样说来,他们的探花衣服还能穿吗!   少年心性,疑惑过后,起了玩心,都抓紧叫人去抢第一批的衣裳。然后去找有探花同款衣服的朋友、对头,到他们面前去显摆。   采花款服饰不限量,别家铺面在模仿探花同款时,常家的成衣铺子在卖采花款,销量一骑绝尘。   江知与看百姓们的热情也很高昂,就用粗布、棉布,做了褐色、青色的无绣样低配款。   这是意外之喜,原来没想挣百姓们的钱。没想着能产生这种效果。   而成衣铺子的人,起初还因突然换了管理人不适应。江知与一来就清仓,他们心里都忐忑得很,生怕会没了饭碗。   没想到第一年就忙得他们没空去置办年货!   江知与也忙得没空置办年货。   今年谢根和陈冬夫夫俩在京城过年,他们跟何镖头夫夫俩约好,一块儿出去采买年货。   家里日子好过了,有人伺候,但他们还是喜欢自己采买。   从前过得苦,买年货都是从一个个扣着铜板花,买不了几样。如今他们能买得多多的,象征着日子红红火火。   何镖头还带着庄上的汉子们,去集市上卖红薯粉。   红薯粉经过几年时间,在京城占据了一席之地。百姓们喜欢在炖菜里加红薯粉,好入味,又饱腹。   谢根跟陈冬过去光顾,买了半袋子。   何镖头夫夫俩是给整个农庄采买年货,回庄子上要分,他们出手都是清摊子,摊贩乐意给他们送到街口的车上。   谢根跟陈冬两人,则挑着孩子们爱吃的东西买。他们俩不挑食,想买的只有京城特有的年货尝尝鲜。   大启朝采买年货,通常是去大集市,从小年开始,直到除夕中午。   过了除夕中午,百姓们都回家了,集市不再开。   丰州县却不同,丰州县的百姓们,习惯去逛小集买年货。   今年的冬季活动,跟从前一样,全民参与,红红火火。   而谢星珩走之前完善的便民活动,也在今年彻底完善。   百姓们无需为了优惠,不论多远,都往逛小集跑。   若需求有限,可以就近去合作商铺。这些合作商铺,是被逛小集引流的供货商的铺面。   有钱一起挣的理念,实行到今年,全县上下都服气。   江承海跟宋明晖去冰雪广场堆雪人,叫了白老爷过来教。   江承海要堆个冰美人,照着宋明晖的样子来雕刻。   白老爷都替他羞!   跟孟秋一块来看热闹的宋威认为这主意不错,转头去把白家老大找来,帮他也雕个美人。   孟秋样貌不算美,所以拿眼刀子刮着宋威。   宋威毫无所觉,偏要雕刻他这个美人。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情人眼里出西施!”   他跟白家老大说:“你帮我雕个西施,照着我夫郎的样子来。我帮你搞些好木头。”   宋威路子广,这承诺能信。   旁边参加冰雕比赛的人看白家父子参战,都瑟瑟发抖,说他们下场欺负人。   白老爷给老哥哥丢脸:“我们不是参加比赛的,我们是在雕有情人。”   周围的人都笑了。   他们从前就知道江老爷疼夫郎,这么多年不曾变过。   后来招婿,谢星珩也疼夫郎。   再看宋威,这是也疼夫郎的。   他们家里兴旺,百姓们也有了改变,对着夫郎、媳妇,都变好了些。   与丰州县一山之隔的枫江县,因有了以县为单位的藕粉生意,百姓们的日子肉眼可见的变好。   他们的县城没有冬季活动,也没有逛小集。他们逛着由百姓们组成的大集市,好几个人一起来,留个人卖货,其他人去采买。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笑脸。   与两县相隔百里的津口县,直到今年,百姓手里才松泛了些。   今年的津口县有了许多改变,来了很多商人,带来了很多货物,他们县内的物价也因此降了些,不用花高价去买日常用品。   黄家的布庄、裁缝铺,正式入驻津口县。是逛小集最先踏入南地的合作商之一。   另一家是脂粉铺子的面膜加工作坊。   当地百姓对面膜加工作坊接受度很低,认为这是糟蹋东西。   可眼看着面膜作坊的出货量能跟果干媲美,他们又都沉默了下来。   原来外面的人,已经可以拿蜂蜜抹脸了。而他们今年才能吃饱,可以朝着“温暖”努力。   徐诚跟林庚,抱着他们快满周岁的孩子,出街逛逛。   他们今年也没回丰州县过年。大哥徐武跟着商队过来了一趟,看了小外甥,也跟徐诚叙旧,和林庚喝酒。   小娃娃遭了罪,身子不好,哭笑都弱气,脸唇发白。   这小可怜样,不适合赶路回家。   徐武心疼坏了,连着骂了好久,赶着年前离开津口县,返乡过年。   徐诚已经习惯津口县的环境,跟林庚走在街上,往江致微家里去,跟他们碰面,坐下聊聊天。   江致微的孩子就特活泼,还不会说话,躺着床上,蹬腿又挥手,嘴里咿咿呀呀,见着谁都会笑,看着很喜人。   逗会儿孩子,林庚叫江致微出去说话。   “等年后,你要开始规划新县城的区域,叫人去量地,给各大家族做铺垫。他们一定会很抗拒,开始的反抗最强,你别管。隔三差五提一提。”   提了又不做,那些人的反应就会逐渐弱下来。   等真的开始建设新县城时,就是早已通知过。   他们搬不搬没关系,县城建设好,他们自会搬家。   江致微应下,说起今年的税务问题。   今年津口县的税收很漂亮,农作物少,这一块的税收就那样。主要是商税漂亮。   果干、果酱,还有蜂蜜,另有少数人知道的皮革。   皮革生意的账目,瞒了下来。增添到了县城的建设上,一点点的投入到了修路项目里。   税收这般漂亮,朝廷来年一定会来人。   林庚不甚在意:“放心,只是例行巡视。”   这块土地又苦又穷,是个官都不愿意来。来都来了,怎么调走呢?只能是展现自己的能力。   官员的能力,写作政绩,读做银子。   税务突然变得漂亮,就要警惕官员欺压百姓,榨取民脂民膏。   巡视过后,朝廷为了当地经济的可持续性,通常会让现任官员留任几年,把推行的政策执行下去,然后调任,换个人过来“守江山”。   江致微松了口气。   他不贪慕权势,他只怕突然来的人,跟不上津口县的发展节奏,也想展现自己的能力,突然推行新政策,把现有的好日子都给搅黄了。   林庚问他读书情况如何了。   江致微作为县官,更多的是挂名,让县城的事务都顺理成章,不会有外力干涉。   少部分才以县官之名,去做一些实事。   余下时间,会照看家里,也会读书。   卫泽能干,家里家外一手抓,需要用到他的,只有他娘亲姜楚英。所以,他读书时间还挺多。   林庚又问:“后年有把握下场吗?”   后年下场,考进士。   考上了进士,结合他现在的政绩,朝廷可以破例提拔他做知府。让他管理南地的某个府城,涵盖下面的县城、乡镇。   在保证津口县的经济稳步提升之外,带一带附近府县。   江致微沉思片刻,不敢说有把握。   林庚点点头:“这样,你写个折子,说你有一计,可以让南地的水果都物尽其用。但需要朝廷拨款修路。”   江致微问:“是果酒吗?”   “对,南地的折子,呈上去很慢,这都年底了,到驿站都会压到正月后才给送。去了京城,再积点灰尘,约莫年中时,才会有人看见。看情况吧,运气好,年中时,皇上能看见。运气差,你就再写一封,找谢敬之转交。”林庚说。   朝廷没有钱,这个计策上呈过去,皇帝心动,但不会做。   可他又舍不下果酒的利润,会反复惦记这件事。   只要他肯惦记,他就忘不了江致微这个提议人。   到这时,江致微进京赶考。   一个县官,进京赶考。备受瞩目是应该的。   而到那时,朝廷的经济压力应有缓和,此事可小范围试做。   比如从津口县开始试做果酒,更远的地方,路况不好运货,就做果干。   江致微考中,万事大吉。   没考中,也可由天子破例提拔。   当然,提拔之前,肯定会面圣。看看他效忠谁。   林庚不拉拢江致微。   这种人,适合做纯臣。   他效忠天子就行了。   谁当皇帝他效忠谁。他不管皇帝是谁,他只为百姓做事。   林庚推他一把:“别地县官是什么样子,你亲自见过,他们不是为百姓做事的人。为着百姓能过温饱日子,辛苦江大人争一争了。”   江致微当上知府,各地县官就好调配了。   江致微应下。   他研墨写折子,写完检查一遍,让林庚看看,确认无误,他盖上官印,次日到衙门,叫人送去驿站。   利州府。   向家商号干了一件大事。   他们垄断了整个利州府的米粮,粮价从十四文一斤,当涨到了二十四文一斤。糙面陈米都要二十文一斤。   大过年的,因粮价上涨厉害,别家商号也都缺粮少米,有点存货,也不敢低于向家商号的价格,让百姓怨声载道。   宋原带着儿子宋游,在利州府附近的县城落脚,听闻这件事,知道机会来了,带着宋游去办事。   宋游还小,无需参与、提议。宋原叫他全程看着,过程里多想想,如果是他,会怎么做。   等回家,他们父子再复盘。   早前采买的粮食,都在附近找地方存放着。   宋原再带着商队去利州府,例行采买粮食,结果只有向家商号有卖的。   他就带着人去向家商号买。问了价格以后,他都听笑了,确认数次,买得多,能不能降价,向家商号都说不行。只有这个价,他们爱买不买。   宋原这时稍透露了一点消息:“我这次是买的军粮,你问问你们东家?”   向家商号的掌柜,看看宋原,哼笑一声:“没得商量,就这个价。“   宋原有耐心,在城里跟他们僵持了三天,每天都上门问价,磨缠价位。   向家商号不降价,反因宋原没走,知道他很想买,直接放了狠话,这个价位不买,过两天还要涨的。   宋原不信邪,又等了两天。   这两天等下来,就到了除夕。   到除夕开市,向家米行挂牌,粮价三十文一斤。陈粮都要二十四文一斤。   城里许多百姓都拖到了今天才来买粮食,想着大过年的,总不能没米下锅,贵一点就贵一点,少买一点,喝个稀粥罢了。   结果向家又涨价!   民声沸腾时,宋原领头跟向家掌柜的理论。   一言不合吵起来,牵扯出来前因后果。   就是因为宋原买得多,他也诚心想买,所以向家才这样涨价。   宋原怒极,也有对百姓们的愧疚。   他双目赤红着望着百姓们拱手道:“对不住大家了,没想到我来买粮食还买错了,向家抬价,让大家过年都吃不着饱饭,我心里实在过意不去。这样,我前阵子还有一批粮食没运走,大家照着常价,十四文一斤,想买的跟着我家伙计去买。我损些仓库租子,给大家伙赔罪了!”   十四文一斤,确实是损了仓库租子。   很小的一笔租金,因为大头在府城兵屯。   粮食运过去,常家的兵守着,向家商号半点风声都没听到。   文官哪能朝军营伸手?当地关系的打点,也是别人找向家。   向家人在外头打听过宋原的动向,知道他那个仓库里就两千斤的粮食。   一个府城有多少人?两千斤够什么?   再说,宋原是要买粮回津口县的,他卖完手里存货,还得回向家买粮。   到时继续涨价!   他们等着看好戏,等着宋原来求他们买粮。结果宋原临时摆起的米摊,连着售卖到了正月初七,都还有粮食供应。   更因百姓们怕短期内买不到便宜粮食,来年的粮食要好久才下来,能多买,都多买了。   大把的银子进账,谁不眼红?   向家开着米行,做着垄断的粮食生意,还让别人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做粮食生意,自家铺面反而一个客人都没有。   这是什么道理?   向家来人砸摊子了。   宋原这头也摊牌了。   他早说了,他是采购军粮的。   给常家军买的。   他笑眯眯说:“我们家大人,会把这件事上奏朝廷。”   是非对错,让皇上说。   向家商号的人知道好歹,同是朝廷官员,向坤跟常如玉都是一部之首,他们同等官职,这事是向家没理,闹到京城讨不了好。   向家掌柜的立刻回去请了东家过来,东家来赔礼道歉,开口就是“大水冲了龙王庙”。   他们这便把价格降回去,也是十四文一斤。   这个价格,宋原不买。   本就是常价,有何诚意?   每斤降价一文钱,他也嗤笑。   “天下只有利州府能买粮?”   降价两文钱,他才考虑。   在两文钱的基础上,会根据最终成交价,给他抹除零头,他才叫人去搬空了向家商号。   分明是达成共识,将这件事化解了。   偏偏宋原不按常理出牌,他第二天,在原来的摊位附近,开了一间大的米粮铺子。   他卖粮。   按照常价十四文一斤售卖。   向家的米行还开着,他们也降价了,有离得近的百姓愿意去向家米行买粮食,可向家没有货。   其他商号也没货。   向家能去其他地方买粮补货,可成本上去了,无法跟宋原竞价。   他们气得要撕破脸,告诉向坤。   宋原理都不理,还大肆请人走街串巷的卖米,宣传启明米行。   京城的向坤,收到消息时,已过正月。 第161章 老婆的爱   正月里,向家子弟憋不住,悄悄去外面玩,又被捉了两个扔到街上。   向坤顶不住弹劾的压力,年节里被天子训斥数遍,出了内阁,不算辅臣。吏部上下整顿,他的左膀右臂连番被剪除。   正在这时,老家也传来坏消息。   他还没来得及去找常如玉,常如玉的弹劾折子就递了上去。   折子里,写着向家米行故意在年节前垄断利州府的粮食,到了过年,成倍涨价。百姓怨声载道,向家还在除夕那天,又涨了第二次价!   常如玉问向家这样涨价的原因是什么,为什么不让百姓过个好年。向家急着捞钱的原因是什么。有无向坤的授意。   沈钦言配合着挤兑:“说不准是向大人急着要银子打点京城衙门呢。”   其他被他们拉入阵营的官员纷纷落井下石,说向家子弟在京城尚且如此罔顾王法,在利州府猖狂一些实属正常。   常如玉问:“你们是说,这样涨价是正常的?”   这个问题,要让向坤来答。   向坤无言以对。   从沈钦言连番弹劾他,他就知道有天子授意。   但对他的不满,究竟达到了什么程度,他无法判断。   他在皇帝还是太子的时候,出力很多。文官的任选都从他手下过,自认是功臣。   吏部收钱授官的行为,不是他这一代开始的。很早之前,就有人拿钱买抽签的行为。   都是资质差不多的人选,抽签的跟买来的,有什么区别?   这个区别,向坤心知肚明。   买官的人,为了回本,去了地方,多数会成为贪官。会从百姓手里,把买官的银子捞回来。   又因尝到了甜头,知道向上爬的关键之处,回本了也会继续捞银子,以此上下打点,来铺青云路。   今天下朝之后,向坤停职在家,等钦差去利州府查清真相,再做处理。   但向坤知道,大势已去。   向家子弟彻底被吓到了,上到直系血脉,下到亲族旁支,凡在京城的人,都闭户不出。   过了正月,京城还是冷,路上有积雪没化。   谢根跟陈冬夫夫俩要告辞返乡,要开春了,开春时,丰州县有家禽家畜领养活动。最是缺人手的时候,养殖场多个人手,就能少出差错。   他俩还是场长,更加离不得。   郭家人已经会孵化鸡鸭了,成功率有待提高,需要时间来熟悉,熟能生巧,以后就好了。   怕耽搁谢川上学,他俩在谢川放假时走的,孩子能送送他们。   谢川把谢星珩从翰林院拿回来的卷子都做了整理,他在国子监学的知识点、考题,也都让书童抄录,做了备份。   这回让两个爹一起捎带回丰州县,给江家、宋家、朱先生家送去。   谢星珩说过,教育是稀缺资源,只在少数家族手里。他们家出了一个官,惠及到家族后辈。但丰州县的百姓们想要有出头之日,还得从方方面面渗透,需要更多年的发展才行。   两个小宝也来送。新的一年,顾老爷加了书画鉴赏课,在他们提笔写字作画之前,先把审美水平提高。   小宝贝因此知道了人像画,缠着顾老爷给他俩画了一副,这回就捎带回丰州县,让两个爷爷看看他们。   第一年来京城过年,他们适应性还不错。小孩子火气旺,家里不缺吃少穿,冻不着,还长了个头。   送走谢根跟陈冬,家里一下空了许多。   江知与抽空把家里库房清点了一遍,另外再改了一间厢房,拿来做书房用。让家里三个孩子下学以后有地方学习。闷在房间里,氛围不好,也太压抑。   进入二月,江知与在成衣铺子上架了翰林踏青服,将军骑射服。文武兼备,让喜文好武的年轻人都有选择。   牲畜行也迎来了首次下田的租赁活动。百姓们一文钱下定,始终忐忑着,没想到到了日子,牲畜行的牛、驴、骡子都如期来了。   还都配好了犁地工具,赶早下定的人,地早早翻出来,可以抓紧追肥,播种效果更好。   牲畜行的人下乡送牲畜去犁地时,顺便宣传了一下牲畜行的新业务。   他们先说了丰州县的春季领养活动,听得农户们心驰神往,恨不能生在丰州县,今年就能领回鸡鸭,甚至猪崽!   牲畜行的伙计说:“那里的领养活动是江家办的,江家你们知道吗?谢探花入赘的那家。谢探花如今是京官,这活动就惠及到咱们了,去年他大哥大嫂来京城教人孵化鸡鸭了,咱们明年也能有新春领养活动了。”   这感情好,百姓们都很期待。   明年的事,现在只稍提一句。主要是今年的生意。   今年是发展期,母鸡母鸭母猪都要留着,下崽以后还得继续留,尤其是猪崽,发展期太长,明年都没多少能放出去领养的。   但公鸡公鸭可以卖啊,几个月就出栏,现在下定,五月份、六月份可以低于市价买回家。   问怎么下定,牲畜行说只要十文钱,定下来保底拿到三斤的肥鸡。   “我们农庄用油渣喂的,油渣是好东西,牲畜吃了长肉!”   沾了油的哪有不好的。   他们听了舔嘴巴,他们还没顿顿沾油腥呢,江家也是舍得。   拿油渣喂出来的鸡鸭,应该本就贵吧?   低于市价,到他们手里,也跟常价差不多。   结果伙计说就是一个价,再减一些。   比如平时两百文买一只鸡,先给十文钱下定,到时可以一百七十文买下来。算下来每只鸡便宜二十文钱。   二十文钱,可以割一斤三两猪肉。   这个价格在牲畜行的伙计看来,是非常不合理的。也太便宜了。   但江知与另有考虑。随着养殖场扩大,鸡鸭不会缺,丰州县的鸡鸭都差点滞销了。   现在便宜着,以后价格不用来回波动,也能早点深入人心,把京城的市场占领。   而提前收钱,等于是拿百姓的钱,去买更多的牲畜,扩大牲畜行。   取之于民,用之于民。   江知与忙着,抽空跟何义归碰了个面。   利州府的事,让局势变得紧张起来,向家警惕,盯着的人也多。这个时候冒险,容易出差错。现在该让“受害者”状告了。   从去年到今年,舆论从未停止过。一桩桩的罪状摆出来,百姓们不敢大肆讨论,但心里都明镜似的。   有人还有退路,到了今天,会沉默。   有人没了退路,到今天,稍微推一推,就会去试一试。   这件事不能由他们参与,很容易扯出萝卜带出泥。只能从周围环境、舆论上制造导向,让他们做出相应的选择。   何义归听到这里,就知道该怎么做了。   他问江知与:“京城的商铺买下了吗?”   买商铺,是为了搞垮向家在京城的生意。   江知与有了常家的两间铺面,常家也出面了,铺面就不用买。   官场的大人们该出力了,他会找常夫人商议,也会去拜访一下沈钦言。   说来也奇怪,沈钦言在京城好像没有产业。   那他哪来的银子养着那么大的府邸?   这个问题,江知与只在脑子里过了一遍。   他忙得有条有理,各项事务都没落下。   两间铺子盘顺了,一间在京城城区扬名,一间在京城乡镇扬名。   抽空还能找找向家的麻烦,自己的糖厂生意依然红火。   这样一堆事情压下来,还有空去接孩子上下学。难怪向坤不怀疑他了,一般人哪有空搞事情?   常夫人这样跟常如玉说,眸中赞赏神色不加掩饰。   “是个能干的人,又伶俐又熨帖,到了府上各处都合规矩,说话也合我心意。”   她叫常家的年轻人去照顾成衣铺子的生意,去的人也个个都夸。   都说江夫郎说话好听会夸人,谁也没冷落,都给照顾得好好的。   年轻人也有朋友,他们话赶话的问过,京中子弟上铺子里买衣裳,少有不满意的。   如今的裁缝铺子,做妇人夫郎的衣裳多,男人的衣服,多数是去府中量体裁衣。样式就照着料子来定。一年到头有定数,四季常服之外,只有某些特殊节日,能搭着多做几身。   京中少年也爱俏,成衣铺子让他们的衣柜丰富了起来。   江知与能在绣工少的情况下,仅靠基础的款式,把铺面盘成这个红火模样,本事可见一斑。   常如玉听着失笑:“就没不好的?”   常夫人叹气:“可惜没嫁进我们家。”   江知与模样也是顶顶好。   “你看谢大人宝贝得,生怕别人抢他夫郎,挑拨他们夫夫感情。”   提到谢星珩,常如玉摇摇头。   “这小子过年没来吧?”   常夫人回忆了下:“好像是没来,要是来了,我看在江夫郎的面子上也会见见。”   常如玉垂眸想了想,转而失笑:“精得很。”   估计只在年前送了年礼,过后只拜了沈家和顾家的年。   沈钦言也不教一教。   身在官场,可以精明,不能太精明。   愚钝、蠢笨,也是安身之法。   半点差错没有,不露一点弱点、把柄,别人怎敢靠近?谁敢信任他?   翰林院,编修值房。   谢星珩的错处来了。   天寒地冻的日子都熬过来了,转眼开春,到了化雪的日子,他就受不了,悄摸摸挪了铜盆。   如此操作了几天,一直相安无事。   直到今天,有个小吏来送书,失误踢到了铜盆,铜盆没翻,但小吏手里的两本书落到了盆里,被烧坏了。   幸好他救火及时,否则周边易燃物都要波及到。   当天下午,谢星珩就被叫去听训,罚抄书,再罚两个月月俸。   谢星珩试图挣扎:“方大人,我多抄几遍书行不行?我就靠着这点月俸过日子,我家孩子都有两个,你罚我银子,不是要我命吗?”   然后又被训了半个时辰。   谢星珩:“……”   天地良心,他不是故意的。   他就是感觉好冷,冷到受不了了。骨头缝里都在冒寒气。   他还找郎中把过脉,也没发烧。   难道是中毒?   谢星珩下值后又去看大夫,一切正常。   他只好去烦他师叔,让沈钦言给请个太医看看。   沈钦言看他好笑:“你不知道为什么?”   谢星珩哪里知道。   沈钦言让他想。   谢星珩想不出来。   他冷得受不了,越冷脑子越清醒,他想破脑袋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冷。   沈钦言骂他蠢钝。   这一骂,谢星珩反而懂了。   他冷,他才犯错。   “师叔,是你弄的?”   沈钦言摇头:“我才不管你。”   谢星珩立刻醒悟,可能是霍叔玉搞的事情。他心里一紧,自然皱眉:“那是谁在管我?”   沈钦言看他演,稍稍提点了一句:”没人管你,你不知道为什么冷。“   谢星珩无缝接话:“那师叔给我请个太医看看吧,我一定是有什么毛病。”   沈钦言胡说八道:“说不定是怀了个孩子。”   谢星珩:???   算了。   不说就算了。   谢星珩坐着不走,垂眸深思。   想了半天,看样子还是没明白。   沈钦言长长叹了口气。   在翰林院待久了,脑子果然会变坏。   勾心斗角的东西,怎么会忘了。   沈钦言直说了:“为什么是有人管你,而不是有人害你?”   谢星珩张张嘴巴,想说他也没得罪人。   然后想起来向坤。   谢星珩:“……”   “他帮我做什么?”   谢星珩是打算今年出错的,因为年节不走动,人脉关系自然弱化,某些平时可以忽略的事情,在挑刺的时候就难以忽视。   别人挑刺,他一回忍,二回让,三回起争执。会很自然的犯错。   向坤这样做,刚好成全了他。   沈钦言冷哼:“因为他蠢。”   谢星珩:“……”   师叔今天火气很重啊,难道是厌蠢症犯了?   谢星珩唯唯诺诺,试探着继续问:“对我身体有影响吗?”   沈钦言:“影响你怀孩子。”   谢星珩:“……”不说算了!   赵管家在旁笑了声:“谢大人,您喝了下胎药。”   谢星珩:????   草。   向坤死了!!   谢星珩怒火中烧,烧得他不冷了。   沈钦言看他气成这样,说他定力不好,还有得修炼。   “你送他一堆破烂玩意儿,他报复你很正常。”   谢星珩:“……他送我轿子了。”   沈钦言抬眉:“他亏了,你赚了。”   谢星珩:“我又不是不还给他。”   这不是还没还吗。   谢星珩懂了。   向坤着急了。   好好好。   他会早点还的。   今天回家迟了,到家时,三个孩子先吃完饭做功课去了,只有江知与在等他。   江知与问他是不是有事。   谢星珩心态极好,回家这段路,已经调整好了心情。   他伤心的跟江知与说:“小鱼,我本来可以怀个孩子的。”   江知与:?   “什么?”   谢星珩叹气:“可惜,现在没有了。”   江知与:……?   “什么?”   谢星珩委屈:“为着他,我还赔了两个月的月俸。”   江知与:“……”   好像是真的。   他看向谢星珩的腹部,脑子里似乎卷过了风暴,又好像一片空白什么都没想。   回过神的时候,他已经抬手摸上去了,被谢星珩摁住了手。   谢星珩笑得不行,说他傻气。   “这话你也信?”   他说得跟真的一样,还怪江知与信了他的鬼话。   谢星珩牵他坐下,跟他说了下胎药的事。   这件事实在荒谬可笑,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也饱含威胁之意。   今天能放下胎药,明天就能放要命的毒。   江知与最恨下毒之事,听见这消息,对向家的恨意再加三分。   越到后边,他们越不能急躁。   像向坤这种曾入阁的大臣,势力大得很。万一狗急跳墙,他们承受不起。   谢星珩让江知与暂时别动向家在京城的商铺。   这种大家族,没了老家的金钱支持,也没了吏部的油水贴补,日常生活会出大问题。   这件事再僵持一阵,向家就会悄悄典卖一些远点的家产。   放在房子里金银玉器,他们不好拿出来。盯着的人太多,一旦露了颓势,就会有众多人朝他们扑来。把向家生吞活剥。   等到他们家开始典卖家产,向坤的仇恨目标也就锁定了,狗急跳墙该攀咬别人,顾不上他们。   到那时,就可以大刀阔斧的干了。   这段时间,谢星珩会走动走动关系。   拜访拜访常如玉,也尝试着写个拜帖给霍家,先铺垫一下江知与做皇商的事。   江知与皱眉,咽不下这口气。   谢星珩让他放心:“没多久了。”   有的人,站的很高,看起来很威武,难以打倒。   其实倒下的时候,跟普通的平凡人物没有区别。突然有一天,他就没了。   现在是清算的时候。   利州府的真相重要吗?完全不重要。   但朝廷要清算一下“功臣”,识时务的,轻轻抬过。以后还是忠臣、贤臣。   依然倚老卖老,要教皇帝做事,甚至拿向坤从前的功绩,来为他求情的,就顺便一起处理了。   谢星珩挠挠头。   “我脑子还是很灵的,刚才在师叔那里呆笨,应该是冻木了。”   江知与不觉好笑,反急起来。   这么好的脑袋,给药坏了,向家拿什么赔!   他叫人明天起早去肉铺买猪脑子,回来炖了给谢星珩补补。   谢星珩:“……”倒也不必。   不管他说什么,次日开始,他开始补脑子了。   他早上不吃,江知与还叫人送去了翰林院。   谢星珩:“……”   老婆的爱,好沉重。   中午谢星珩不在翰林院吃饭,去都察院找沈钦言一块儿吃。   还是都察院安全啊,至少没有人在饭菜里加料。   赶上休沐的日子,谢星珩连着拜访霍家、常家,过后又去赶场子,参加顾老爷组织的春游。   顾家小郎君都出门来,一群小孩子都有自行车骑着。过街时非常拉风,回头率百分百。   春游就是出来玩的。入学第二年开始,春季的伊始,各类节气,顾家都会组织一次外出活动。   出来玩着,把知识学了。陶冶情操。   顾老爷根据寓教于乐版本的教材效果,参考了一下江知与跟谢星珩的亲子互动,今年把孩子们的家长也叫来了。他不说什么,玩一天看看。   谢星珩跟江知与早没做好准备,是何义回抽空做的丑风筝。   小宝贝嫌丑,不想要。   谢星珩跟他们说:“你们去跟思勉哥哥换一个,互相交换风筝,友爱和谐,兄友弟恭,你辈楷模顾思勉会同意的。”   江知与:“……”   眼睁睁看着儿子的漂亮风筝被换走的顾慎行:??   “谢敬之,你做个人吧!”   谢星珩笑得很大声,带孩子们去放风筝。   大人参与玩一会儿,就放他们这群小孩子结伴去玩。   中午野餐,是个累家长的活动。要各家大人收拾食物。   各家夫郎媳妇都会做饭,男人里,谢星珩是独一份,收获了好多复杂目光。   小孩子们就很单纯,眼里都是纯粹的崇拜。   他家两个小宝,还不知道从哪里钻过,身上草叶都有,还有几片嫩嫩的花瓣,往面前扭捏着一站,跟个“沾花惹草”表情包一样。   这俩活宝,还捧着两朵小蘑菇,跟谢星珩说想吃鸡。   谢星珩被他俩逗笑了:“吃什么鸡?为着你们这两朵小蘑菇,我去宰只鸡?”   他们还害羞:“想吃小鸡炖蘑菇。”   他们有了蘑菇,让谢星珩给他们找小鸡。   谢星珩无能为力。   “找你们爹爹去。”   江知与侧目看他。   谢星珩放下菜刀,随手捡块抹布擦擦手,带两孩子去找小鸡吃。   其他人在旁边看得,暗暗惊讶,又好生羡慕。这么听话的男人,真是世间难找。   小鸡不好寻,谢星珩教他们一个道理:“能用银子解决的问题,不叫问题。”   他买了只鸡回来。   三岁半的宝宝们,突然对银子有了概念,过手的铜板、金鱼、银星,都会追着大人问,这能买什么了。   这个发现让江知与跟谢星珩都很无言。   他俩成天跟银子打交道,居然养出两个不沾铜臭味的孩子。这不行。   这天开始,夫夫俩都有意跟他们说物价。尤其是孩子们的常用物件,让他们对日常生活的开支有个基础了解,往后出去,别做个“何不食肉糜”的人。   二月下旬,利州府有了回信。   里面以年底粮价上涨为引子,列出向家多年以来,打压当地商户,欺压百姓的事件。   像这种涨价的行为,也不止一次,从前也有。   向家做完垄断的生意,又不想手里压货太多,大挣一笔以后,会让其他中小商户重新把货物买回去。   一进一出的工夫,向家还能再挣一笔。   向坤在家等了一个多月,对这个结果不意外。   他不求赦免罪过,只求家族平安。   他顺着皇帝的意思,攀咬了不少人。这些人,无一例外,都是在他落魄时,唇亡齿寒,帮着求情的人。   这又要调查。   朝廷查案,别处日子还得过。   江知与等到了时机,对着向家的商铺出手了。   从舆论上开始进攻,对民众宣传向家的货品会比别处贵,实在不划算。   又从风水上讲,向家这种大家族都能倒霉成这样,今年不顺,买他们家的东西,厄运霉运会随着钱货交易转移到顾客身上。   再做同类商品竞争。   这个竞争,江知与深思熟虑过,为着家人安全,不承受不必要的报复,他引流去别人家。   不管是纯商人,还是背后有靠山。只要是同类商品,他都引流。   有钱别人挣,向家就别挣了。   内忧外患,向家无暇顾及。   四月初七,清明过后,向坤贬官到南地。   四月初十,沈钦言叫上谢星珩去给向坤送行。   谢星珩把向坤送来的骄子轿还了回去。   向坤下了马车,在城门口回望皇城,又似笑非笑的看着沈钦言。   “你能从南地回来,我就不能?”   他这次上任的县城,是多果县。   他又看向谢星珩:“你家的水果糖生意,少了多果县中转,还能成吗?”   谢星珩今天特地带了一盆生的猪脑子,听见这话,直接就送给向坤了。   “向大人,您果真糊涂了。民心所向,岂是你能阻挡的?”   向坤以为江家是垄断了生意,根本没有想过,其他不懂制冰之法的商人,承担不起运输费用。   加了成本之后,售价增涨,又有多少人愿意买单?   若想翻身回来,这个合作,由不得他。   若不想翻身,想要烂在南地。他的官印也留不住。   但他能说出这一番话,肯定被皇帝画大饼了。   去做南地腹地的一颗钉子。   钉子……   谁说钉子一定要拔掉?也能给人锤嘛。   谢星珩帮他掀开轿帘:“向大人,请吧。为着您在多果县的好日子,委屈你了。”   向坤不看谢星珩,定定盯着沈钦言半晌,沉着脸上了轿子。   望着向家的车马走远,谢星珩心情舒畅。   “师叔,他好像恨上你了。”   沈钦言两手背在身后,像村口老大爷。   “子不教,父之过。他恨我是应该的。”   谢星珩:“……”   被占便宜了。 第162章 无心插柳   向家倒台的事,在京城引起了很大的震动。   尤其是官员家里,对小辈的管教愈发严格,生怕一个不孝子,带累全家,搞垮祖宗基业。   向家的家资,以“赔罪”的名义,归于国有。   朝廷另外委派了皇商去接管利州府的商铺,京中的铺面则暂时关门。   江知与距离皇商仅一步之遥,触手可及的东西,只差一个任命的旨意。   可这旨意,难如登天。   家里能走动的关系,谢星珩都走动了。   江知与能做的努力,也都做了。   谢星珩去沈家缠磨沈钦言,又去找霍叔玉。   沈钦言一言不发。   霍叔玉说:“这件事不是谁都能接受的。”   当今天子,是想要对女官下刀子,恢复朝廷职官秩序的人。怎能容忍这时提拔夫郎做皇商?   除了谢星珩之外,对这件事最热衷的人,是常如玉。   直到六月份,向家的商铺逐一开业,在门口挂牌“皇商”之后,常如玉知道事不可为,还来了江府一趟。   皇商之事不成,他就不好让江知与给他们家做白工,交到江知与手里的两间铺面,他来收回去。   这回上门,也带了谢礼。折算成银子,比这几月的利润丰厚。   江知与没要。   老话说,买卖不成仁义在。   他有目的,常家也给了诚意。事情不成,不怪常家。   再者,在向坤这件事上,常如玉帮了他们大忙。江知与跟常夫人相处挺好,于情于理,他都会遵守承诺,等两年之后,还两间鼎盛的铺面给常家。   送走常如玉,江知与在家里坐了会儿。   他心里乱乱的,孩子们不在家,谢星珩在翰林院上值,他不想去铺子里,翻开账本,都感觉无趣。   起身走两步,屋里闷闷的,他又出来站在廊下,望着院里的几盆绿植发呆。   差不多到时辰,他揉揉脸,振作精神,出去接小宝贝回家。   在顾家门口,跟苏冉碰见了。   苏冉特地来找他的,跟他说:“今年的软糖快来了吧?宫里人来铺子里下定了,首批就是两千斤,能供应上吗?”   江知与点头:“能的。”   软糖在去年中秋上市,怕砸手里,选择京城作为主要销售地点。其他加盟商铺有保底斤数。   去年没有滞销,货品都卖完了。这只是京城的一间糖铺,其他铺面都缺货。   江知与去年在京城有事,没能兼顾到。徐诚那头抽调人手,把糖厂扩大了,最初选定的“糖厂地图”,如今点亮了一半。   主要建设地点在南地和枫江县之间,方便主要用料的取用。   而京城农庄在做红薯淀粉,等果浆送到,能在糖厂投入生产。可以补足糖铺所需软糖。   苏冉又跟江知与说了几个茶会,都是后宅的人情关系。   江知与来京城以后,这方面活动少。苏冉因糖铺忙碌,还有科普书籍在找素材,在后宅关系上的投入也少了。   这样不行,他想邀着江知与一块儿去坐坐。   江知与怔了下,点头应好。   他不能靠才干帮上谢星珩,只能多在后宅关系上下工夫了。   接到孩子,他们回家。   家里和以往没区别,进入六月,早早围上纱帐。   晚饭之前,就有家仆各处熏香除虫,到主家回来,各处都干干净净的,只有淡淡的草木香。   吃饭早,就在院子里,吹吹风乘凉。   饭间无话,饭后谢星珩约江知与出去走走。   京城有宵禁,出门逛不了一会儿,在附近街上转转就要回来了。   但江知与感觉心里闷闷的,稍作思考,就同意出去走走。   谢星珩牵着他,抓着他的手捏捏。   江知与不想让他担心,说了些旁的话。   比如今年的软糖还没到销售季节,就有了两千斤的订单。   又比如诚哥儿已经点亮了许多“糖厂地图”,他不能落后,也要抓紧跟上。   他有很多事情做,当不了皇商没什么。   他越是这样,谢星珩越是心疼。   若非无奈,谁要接受这种结果。   谢星珩垂眸,将他的情绪收敛,外放出来的都是自信恣意的笑。   江知与的情绪容易受到影响,这些年改了很多,也变得更加柔韧坚强,但夫夫俩这般亲近的关系,会让他不设防。   只要谢星珩表现出一点难受、无奈,江知与的情绪就会崩掉。   谢星珩能看他哭,能让他宣泄情绪,但不想他崩心态。   谢星珩给他讲故事,讲江知与爱听的《西游记》,从头开始说。   大圣一身本事,勤奋认真,都在天庭受委屈,不被公平对待。他们这点挫折算什么?   是金子,在哪里都能发光。   他们不用等五百年。   他们等个两年、五年。   让子弹飞一会儿。   就像对付向坤时,常如玉也是等着看江知与的耐性,确认他的能力,才同意合作。   江知与看谢星珩双眸明亮,笑意灿灿,思及最近夫夫俩的努力,泪珠止不住的往下滚落。   他不知道这件事还有没有希望,但谢星珩说:“你别怕,别人不给你的东西,我给你。”   江知与停下脚步,侧目看他。   他视线朦胧,看不清谢星珩的样子。眼前人被月光照着,身影明明暗暗,分明是蒙蒙不清晰的,又像定海神针一般,让他很有安全感。   江知与伸手抱他,眼泪还在流淌。   他说不清什么情绪,这会儿谈不上难过、憋闷,也不算害怕。他就是想哭,感觉好累,又感觉心里满满胀胀的。   他一直以来都太紧绷了,因为有目标,再怎么培养人才来帮忙,都无法拥有松弛感。他想要多做一些事,怕最后结算时,就差那么一点点的功勋,就能拿到奖励。   今晚哭一场,他反而能畅快的笑一笑。   夫夫俩在外面,见到巡夜的人,才往回走。   情绪浓时没察觉,回来才感觉手痒脸痒,被蚊子叮咬了几个包。   江知与拿药膏涂抹,洗澡时把药膏洗掉了。   这事莫名戳中他的笑点,他笑了好一阵。   饭后这阵的情绪释放,让他睡得很沉。   次日清早,谢星珩没叫醒他,自己起早,捎带上三个孩子,在外头买了包子、卷饼,先把两个小的送到顾家,再把谢川送到国子监,他踩点到翰林院画卯。   向坤的事结束,谢星珩也沉寂下来。   他不搞事情,但要做点别的,为存身立命做准备。   顾慎行在编写《手工业技术大全》,是根据谢星珩写的商务令延伸折子内容来做整理。   另外朝廷会有统计,将其他技术汇总过来。   这本书的编写,谢星珩是挂名,不用他参与。   挂名还在保密之中,说等发行时,再把他的名字加上。   他懂的。商务令里有农作物、其他物品加工,从朝廷往下推广,各地再去实施,直到变现,都需要时间。   他扬名,也需要时间。   谢星珩拿了一堆书过来找灵感,还把顾慎行编写的教育课本拿来看,定了一个小目标和一个大目标。   小目标是编写寓言故事,大目标是编写字典。   字典不用跟《新华字典》一样全,他把拼音写上,初版就把常用字录入。   再做一个拼音版本的寓言故事,包含几个经典寓言,比如愚公移山、掩耳盗铃等。   他执行力强,确定一件事,就在桌上书写计划,将优缺点摆出来,确认可行性,然后列出优先级,决定先搞字典,编写《大启字典》。   一个皇帝的功绩,文成武治都要有。   文化层面的突破,同样能名留青史。   谢星珩自认不是圣人,无法为这个时代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只能拾人牙慧,以此取巧。   他当天就把拼音列表写出来,单独整理成册。隔天开始,往相应的拼音后边添加文字。   这过程里,他看见某个字、某个词,来了灵感,会转头去写写寓言故事。   翰林院的节奏很慢,若没有勾心斗角往上攀登的想法,一坐坐几年都没人管。反正大家都忙着做学问。   因在做正事,谢星珩也懒得想法子出错。   他成天这里缠着人,那里缠着人,叫翰林院的学士们,来学学拼音,试着推广,都不够惹人烦的。   而江知与收拾好心情,去融入京城的生活,闲暇时间,跟着苏冉去参加些花会、茶会。   他有常夫人夸赞,常家的几个媳妇夫郎对他亲近,苏冉这头,又把苏家姐姐叫上了,虽来京城的时日浅,家族无背景,夫君官职小,在后宅的社交上,整体没受大委屈。   江知与在生意上,适当放权,比如常家的两间商铺,他做什么事,都会带着常家的掌柜一起,时不时开个会,教他们一些新理念,跟他们说说经商之道。   糖厂需要的办公地点、临时落脚点、仓库,他在今年的软糖售卖结束后,拿货款买了座宅子。过了中秋节,就开始修整,年底前完工。   年底又有年礼的船队抵达京城。   这回的年礼,经过谢星珩送信训斥,有了效果。各家商户,心意到了就行,他们能在丰州把家守好,谢星珩就满意了。   所以这回的年礼,多数是丰州县的特产。再有一些家书。   与这些家书一起送来的,还有南地的信件。   江致微给他们也写了一封信,说说津口县的变化,再讲讲他和卫泽的现状,聊聊孩子。   另外捎带了一封折子,委托谢星珩帮忙呈交。是县城发展的折子。里头写着酒厂建设。   谢星珩看完忍不住笑,当天拿着些家常特产,还有五坛新酿的果酒,去沈家串门,给沈钦言看。   沈钦言摇摇头:“你这兄弟要科举了?”   谢星珩应是:“终究不是正经的官路子,有点上进心都得往上考一考。”   百姓推举的官员,文官们认可度低。   谢星珩当初声望那般高,跟林庚达成共识,前程也有保障,为着官路顺一些,也上京赶考了。   但江致微终究是官,所以这封折子里,还有上奏天子的话,要皇帝应允,他才能以官身来考。   林庚能让江致微考,说明才干能掩饰一些缺陷。皇帝会同意。   沈钦言让他把折子放着:“年底事多,过了年我给你送过去。”   谢星珩道谢,又在沈家坐了会儿。   过了向坤那事,他整个人都沉淀了,不如从前急躁,说话做事锋芒不显,有点文人温润样。   他不带刺,沈钦言跟他说话便温和许多,玩笑话都少了,还拿谢星珩编写的字典看。   沈钦言没学拼音,看也是看个热闹。   他问谢星珩:“你夫郎没当皇商,你很介意?”   谢星珩摇头:“没有,只是有点失望。”   介意。   介意得很。   他心里想着。   沈钦言轻叹:“你去过南地,知道南地的特殊民情,那里有很多女官。你看她们有才干吗?”   谢星珩点头。   不仅有才干,也很有格局胸襟,愿意为百姓做事。   沈钦言只提这一句:“顺应时代,才能安身立命。”   现在不是当皇商的好时机。   谢星珩起身作揖。   他跟沈钦言相处,始终带着警惕心,不论双方心底存着怎样的想法,至少来到京城以后,沈钦言给他的帮助提点都是为着他好,他真心感谢。   谢星珩从沈家回来时,江知与已经清点好年礼和书信。   他看过徐诚的信件了,信里举荐了人,跟宋原一起巡厂。   另外说了些家常话,徐诚的孩子病弱,想拜个干爹撑撑腰。找人掐算了方位,是在山里。   他跟林庚还以为是山里的人,算命先生说不是人。   他们又以为是某棵树,或者某块石头,找了一个多月,几个算命先生头发都愁枯了,最终确认那个干爹是整座山。   徐诚不敢置信,在信里一顿吐槽。   认一座大山做干爹,孩子的命得多硬啊!   他那么个柔柔弱弱的宝宝,别反被这个干爹克坏了!   林庚说会再请人算算,这事做罢。   “他还找人帮我们收拾向坤了。”江知与说。   徐诚这个干爹也很实在,今年给两个小宝送了上好皮料,又给他们都做了几双皮靴。还送了些漂亮衣料,拿来做袄子穿。   谢星珩要的链条,徐诚拿了二十根,又给两个小宝送了万花筒、望远镜。   万花筒和望远镜都是玻璃制品,望远镜能看到两三百米的距离。和军用的千里镜不同。   千里镜有一个,给谢星珩和江知与共用。   徐诚说这东西是战略物资,不能多给。也要他们小心点,宁可砸坏,不能叫别人拿去。   再有一封林庚写给谢星珩的信件。   里头有新县城的规划方案和进度,再说了几个工厂的情况。   看看谢星珩有没有什么建议。   对谢星珩为官、当官,现如今的立场,林庚没有多说。就事论事。   他们之外,老家的信件也多。   江承海跟宋明晖怕他俩在京城没银子花,跟信件一起送来的,还有几张大额银票。   夫夫俩过眼算一算,就知道是逛小集和农庄的年收入都送来了。   他们在京城花不了太多钱,谢星珩现在无需上下打点,锁碎的开支,有江知与的糖厂撑着,家里还有盈余,足够人情走动。   今年的银票收下,回信里就让两个爹攒攒,以做后用。   立新四年的除夕,他们一家人去农庄里过。   走之前,谢星珩问过沈钦言,沈钦言让他们走远点。   谢星珩就带着孩子在外头给他拜个早年,然后上马车,去庄上过除夕。   京城的除夕夜会放烟花,小娃娃们还拿着鞭炮上拆下来的小炮竹,满庄子找老鼠洞炸。   谢星珩看着眼馋,约上江知与,躲着小孩子们,也去找老鼠洞。   江知与嫌幼稚,玩得比谢星珩还欢,手里拿着一根香,啪啪就是点。   好几次他俩都没跑远,炮仗就炸了。   谢星珩有被吓到,江知与还笑他胆小。   谢星珩:“……”我成胆小鬼了。   玩一阵,小孩子们听着动静,往这头跑,他俩就假装出来散步的,不跟小孩子凑一处。   晚上守夜,大家伙坐一处聊聊天。   小孩子们有样学样,都在炕上坐着,吃吃喝喝聊聊天。半夜里过去一看,横七竖八躺了满炕。   把孩子们料理好,大人们继续聊。   今年农庄发展好,先是开始小规模榨油,再有养殖场。养殖场跟牲畜行合作,下半年开始售卖公鸡公鸭,种蛋和盖厂房的银子回本了。   后边又加工红薯淀粉,跟糖厂合作。这块儿把今年养殖药虫的亏空补足。   今年药田不错,霍家做了介绍,都有好价钱。   整座农庄的年收入过了七百两,跟铺面的生意不能比,但相比往年,已经翻倍了。   何义归很是可惜。   “药虫若是好好的,今年能挣一千两。”   淀粉的银子赔进去了,药虫养殖的银子也白花了。再是没卖出价,几项加起来,差不多就是这个数。   等来年,淀粉作坊扩大,榨油厂扩大,养殖场发展成规模,收入就能朝着丰州县的农庄靠近,每年能挣个两三千两。   江知与觉着不错。   年收入有个两千两,弟兄们的日子就都好过了。至此才是熬出了头。   过了除夕,进入立新五年。   立新五年,正月初五,商户开市。   江知与跟何义归,带着郭先生的长子郭仁厚,把一笼笼的鸡苗鸭苗装车,等着牲畜行的伙计们赶着牛车驴车来拉。   他们去年宣传过,今年可以开始领养活动了。   照着丰州县的经验来,第一年不进城,分区域,在乡下,以村为集体,做登记,发鸡苗鸭苗。   今年没有猪崽,农庄的养猪场还在发育中,他们跟京城的屠户没谈拢,需要自家缓慢发展。   牲畜行是常家的,常家在京城有名得很,做了登记,百姓们不敢赖账。   有去年犁地的信任度,今年也把鸡苗鸭苗送到了家里,百姓们接受爽快。   反正没要他们钱,养活了再给。   这件事,江知与让牲畜行的伙计全程跟。务必熟悉流程。   以后就是他们自己干了,切不可遗漏、出错。   这头忙完,他跟徐诚举荐的巡厂人碰了面,带人去他新买的宅子里转转。   往后来京城,就住那处宅子。   因跟仓库是一体的,环境有点吵,但办公方便。   若是怕吵,想好好休息,就去客栈。江知与给他报销。   年底之前,江知与又给成衣铺子请了许多厉害绣工过来。   还跟丰州黄家达成了合作,让他们把童装样式的图样卖给常家的成衣铺子,或者不拿钱,出联名款,拿样式换名声。   即使是京中权贵子弟,在童装的样式上,也是参照着大人的衣裳缩小来穿,不如黄家的萌萌可爱。   再就是主营的男装。江知与审美好,对衣服有自己的理解。尤其是谢星珩不擅长打扮,偏有个好身材好脸蛋,都是他帮着打理衣饰。   他太懂怎么打扮男人了,对某些小细节拿捏得稳稳的。   他跟裁缝沟通,多打版一些漂亮衣服出来。   两个月上新一回,一年就六次。其他时间都是赶工期。   这个工期和上新期,需要计算。他带着成衣铺子的掌柜、小管事,跟管着裁缝们的总工开会,教他们怎么算。   以后他离开成衣铺子,这间铺面不至于垮了,可以灵活调整。   再有一点,他们背靠常家,很多资源可以用起来。   比如常如玉。常如玉文武双全,知名儒将,文可考进士,官居二品,武可上战场,少年成名。   他的同款服饰,会比单个的文人武将更受欢迎。   用谢星珩的话来说,这是我辈楷模。   掌柜的瞪大眼睛:“怎能拿老爷的衣服出来卖?”   江知与:“……是卖同款。”   他这里有条不紊的忙着时,谢星珩在翰林院奋笔疾书。   谢星珩今天不编写字典,他在写文书。   也是奇了,突然有人刁难他。   让他写一封文书。   他写完交上去,莫名其妙被院长喊去训话。   原因是交给他写的文书,他迟迟不写,只惦记着编写字典。   谢星珩:?   要是以往的暴脾气,他高低要找人理论两句。   现在就低调点。   他说一句“冒犯了”,就着院长的纸笔,研墨的功夫,就打好了腹稿,现场写完,现场检查,现场交接。   院长:“……”   刁难他的某同僚:“……”   谢星珩能猜到,因他没请人一起编写字典,而字典的功绩不小,有人心里不平衡,所以来找事情。   他心里叹气,中午吃过饭,就约几个人一起讨论,编写成语词典。   字典有拼音要普及,成语词典可就简单了。只推广给读书人,让他们扩充一下词汇量。   这事儿很多人愿意干,都笑呵呵说好。   祸不单行。   江知与又一次受邀,去参加茶会,被人明嘲暗讽,说他成天抛头露面,不成体统。   江知与看他一眼,转而跟人说起“糖厂地图”,“现在还有些地方没有加盟商,各位哥哥姐姐感兴趣吗?”   那必须得感兴趣啊!   糖铺多挣钱,看看苏冉那间铺子就知道了!   什么都不用干,有人供货,有人提供活动策略,经营不好,还有人上门指导!简直是坐着数钱的!   江知与笑吟吟跟他们聊着哪些地方可以,距离多远,帮他们做参谋。但为难他的人,那就算了。   国子监。   在这里上学的谢川,感受到了人情冷暖。   他自幼被谢星珩培养成了“夸夸机”,因崇拜谢星珩,各处模仿,在外行事大方,说话好听,又乐于分享,会友爱互助,来到国子监以后,人缘一直不错。   如今因为谢星珩“没出息”,他被人刁难了。   原因是谢星珩来京城时风风火火,皇上还因为谢星珩的才干,赏赐了家仆。   结果这几年过去,连个诏书都没叫他写。坐的不叫冷板凳,根本就没有板凳!   还不如他夫郎的事业红火。   大家都说他江郎才尽,所有的本事都在丰州县用完了。   国子监大多都是官家子弟。谢川没个当官的父亲,二叔眼看着要在翰林院熬到白头,一些平时看他不顺眼的人,就开始嘲笑他是养鸡娃。   谢川常年笑呵呵,五官发生了些许变化,眼唇上挑,仿若天生长着笑眼、笑唇,沉着脸不笑时,整个人不显凶,却有一股平静的淡漠。   他不觉得养鸡是件丢脸的事情,也不认为他二叔会在翰林院熬到白头。   他说:“养鸡娃都能跟你们上同一个国子监,你们又是什么很厉害的人吗?”   少年人,自尊心最强的时候。   他能平静的嘲讽,别人受不了。   吵嚷之间,推搡起来,动了手。   谢川来京城快两年了,第一次被请家长。   谢星珩跟江知与听说他在国子监打架,大为震惊,夫夫俩放下手里工作,都赶了过来。   听说原委后,两人都对谢川投去了诧异的目光。   天呐。   他们家的小夸夸机居然会嘲讽人。   这件事罪不在谢川,教官们没训话,但让谢星珩跟江知与回家好好开解孩子。   这个年纪,被人嘲笑,很容易厌学。   谢星珩不用回家开解。   他拿某些年很火的网络小说台词来凑数。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   谢川被人嘲笑没哭,跟人打架也没哭,听到这话却红了眼圈,被谢星珩一顿训:“你做什么,没出息,没见那些小崽子还看着这里吗?”   谢川吸吸鼻子,把眼泪憋了回去。跟他的家长回家。   路上经过酒楼,江知与进去打包了几份硬菜,回家吃顿好的。   谢川不明所以:“今天是什么好日子吗?”   江知与说:“庆祝我们家小豆子第一次打架。”   谢川突然脸红。   这种事有什么好庆祝的!   不过二叔和阿知叔都不生气,没嫌他惹麻烦,他心里暖呼呼的。   庆祝的理由,不能跟小宝贝们说。   立新五年,两个小宝五岁了。   他们对大名有了归属感,在家里要喊他们岚哥儿和庭哥儿,不能随便叫宝宝了。   至于江庭一个小汉子,为什么要用哥儿的称呼来喊,只能用双胞胎兄弟的竞争欲来解释了。   立新五年,是谢星珩来京城的第三年。   他始终没有听到商务令的执行消息,因他的沉寂,给家人带来了许多小麻烦。   江知与有常夫人罩着都没用,时不时会被人嘴几句。他是不在意,这种级别的嘴人,不及他幼年听见的辱骂。而他现在是会回嘴的。   谢川跟人打架过后,那句“和养鸡娃上一个国子监”的嘲讽,被人听进去了。他有一阵子被人孤立。   万幸他心思坚定,知道自己的目标是什么。他来国子监,是为了好好读书,出人头地,不是为了讨好某些人。   而谢星珩,拉人一起编写成语词典,都少不了一些浅显可笑的刁难。   他很想给翰林院的大人们上上职场“老油条”课,想想他的字典编写进度,只好作罢。   年底之前,谢星珩完成《大启字典》的初版编写,收录了常用字五百个。   他编写了拼音,注释了字义。又一个个的,做了全拼音标注。再根据页数,人工编写目录,仔细核对三天,装订成册,委托金公公上呈天子。   金公公这条维系数年的人脉,他头一次有请求,只希望这字典在皇上看见前,不要被人损毁。   金公公收了谢星珩几年的礼物,投桃报李,让谢星珩准备充分一点。   “拼音几天能学会?万一皇上要看效果呢?”   谢星珩早有准备。   皇上放到他家里的家仆,他都教了。   金公公:“……”   真是不客气。   这是谢星珩为皇商一事的又一次努力,进行得悄无声息。   回家后,就有两个家仆要告假。谢星珩心知肚明的允了。   隔天,金公公给他带来个好消息,皇上很满意。   满意得把谢星珩调任到都察院,担任经历司经历,官居六品,负责考核官员政绩。   谢星珩假笑接旨,在翰林院收获了一场超热闹的欢送会。   主要是今年常跟他使绊子的人,希望他去了都察院,能大人不记小人过。   谢星珩官小,但沈钦言是他师叔。   叔侄俩个都在都察院,要弹劾一个人,太简单了。   谢星珩懒得跟他们计较,也没什么心情。   他是愈挫愈勇的人,从前打游戏就是。   某一个关卡,他一直过不去,他就会反反复复的去尝试,哪怕有很多路线是重复的,他也不介意,就为了到失败的节点,再来一回。   皇商的事,却让他清晰的知道,这不是他头铁就能撞破的南墙,这是一条无法越过的鸿沟。   江知与不知道他又做了一次努力,还为他升官开心。   家里庆祝过后,江知与的脑袋冷静下来。   都察院是要弹劾人的,谢星珩去了那里,应该弹劾谁呢? 第163章 兄弟   谢星珩年底调任,去都察院熟门熟路,从门房的小吏到院里的堂官,就连小食堂的厨师他都认得。   到这里上班,还被几个御史打趣是回了“娘家”。   谢星珩一想,还真是。   他一有事就往都察院跑,找沈钦言诉苦,说起来确实像回了娘家。   沈钦言很欢迎他,当天食堂加了八个菜,上值期间不饮酒。沈钦言拿了好茶来喝。   他让谢星珩争气点:“这儿可不是做学问的地方。”   谢星珩懂的,到了都察院,才是初入官场。   都察院最让谢星珩满意的一点是,顶头上官是沈钦言,谢星珩可以踩个汤婆子上班,腿上盖个毛毯也没人说。   虽说御史最出名的一点是弹劾朝臣,但都察院的工作却不仅仅是弹劾。   谢星珩初来乍到,先熟悉部里事务。   都察院有左右都御史,官居二品,院里事务之外,主要职责是弹劾、考察百官。   下边有副都御史,官居三品,主要职责是协助上官。   往下还有左右佥御史,官居四品,负责百官政绩和廉洁的考察。   再有各省检查御史,以及附属机构的职官。谢星珩所在的经历司就是其中之一。   四司里司狱司最出名,会负责一些刑事案件。   都察院有监察、司法、巡查的职权,谢星珩在“监察”一职。   他若发现某个官员的政绩有问题,就往上禀报,再由都察院的御史们核查。   有时他们不核查,会直接弹劾。   谢星珩能懂,上班哪有不摸鱼的。   而被御史弹劾的官员,会被迫陷入自证环节。纵然绕回来,对都察院来说也不亏。他们弹劾了,当天的“业绩”目标就达成了。   谢星珩是职场老油子,这对他来说很简单。而今年只剩那么点日子,沈钦言让他悠哉悠哉偷闲到了年节。   立新六年,又是一轮考试季。二月里春试,各地举人来考进士。   江致微委托谢星珩转交的折子,早有回复,今年能以官身来科举。   冬天路难走,算着日子,最迟过了新年就该出发,这样才能在考期之前抵达京城。   可他们左等不来,右等不到,进入二月,江知与还常常去城门口等,都没等来江致微。   堂哥不会贸然失约,这次科举的机会难得,更不会轻易言弃。江知与担心他路上出了事,夜里都睡不着觉。   等到二月初五,有几个从津口县来赶考的举人上门拜访,捎带了一封江致微写的书信。   他们来得迟,还要抓紧去衙门里,也没个住的地方。江知与带他们去了糖厂的三合一宅院,临时住几天歇脚。   几个举人谢了又谢,让江知与节哀。   江知与还没拆信件,听说“节哀”,心里已有不详的预感,简单寒暄过后,他去书房拆信,人刚进屋,信就拆了。   是堂哥的字迹,堂哥没事。他松了口气。   往后看,江知与那口气就哽在心口,眼睛定定看着信纸,有眼泪无声落下。   江老三和姜楚英,双死沼泽林。   江致微要给娘亲守孝三年,此次不能上京赶考,也给朝廷写了折子丁忧。   信纸上言语平平,情绪波动都少,只是简单说了这个事。但江知与的心紧紧揪着,好疼好疼。   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江致微骤逢变故,在南地重获希望。   他做出了一番事业,娶亲生子。眼看着津口县发展起来,他能趁势青云直上,却要给亲娘守孝。   江知与的眼泪怎么擦都擦不干净,回家时眼睛都红肿着。   谢星珩还以为他被谁欺负了,接过信件一看,久久无言。   江老三酗酒成性,前几年得知谢星珩考上了探花,他就不信,上门找江致微问了又问,每回都要撒泼闹上一顿。   这件事过了后,原也没什么。他继续发烂,影响不到别人。   偏偏江致微是津口县的县官,他要上京赶考,各项事务都得交接。之前没透风声,临近出发前,偏让江老三知道了。   江老三没想到江致微当官还能继续考,这几年同在一地,也没受到这个侄儿的半点照拂。他为了阻拦江致微去赶考,把姜楚英哄出去了。   他想把姜楚英骗上山,到了山里,找人要很久,很耽误工夫。   山上有皮料泡在沼泽里,冬天也有人在那里。江老三不知情,进山遇见了人,想要跑,但姜楚英死活拽着他,非要他把儿子找到。   拉扯之间,一个拽一个的,双双跌入沼泽池。   附近有人来救,但姜楚英是没有理智的,先救她,江老三要争。先救江老三,姜楚英又紧紧拉着。   陷入沼泽,最忌讳挣扎。   一伙人捞了半天,差点搭进去一条人命,也没把人拉上来。   江知与说:“小谢,我要去津口县看看堂哥。”   是应该过去看看。   谢星珩怔怔点头。   一个人的命怎么能苦成这样。   进入立新六年,两个小宝快六岁了。   他们跟江致微不熟,对江致微的娘亲更是毫无印象。   但他们依稀记得,很小很小的时候,他们走了很远的路,去找父亲。   那是很远的地方。   江知与亲亲他们脸蛋:“在家乖乖听父亲的话,最迟六月,爹爹就带着软糖回来了。”   岚哥儿突然说要跟他一起去,这孩子不知憋了多久,开口泪眼汪汪的。   “顾爷爷家里没有小哥儿在读书,就我一个人,哥哥们都说我读书也没用。”   他就不读了,要跟着爹爹走。   江知与跟谢星珩都朝他看来,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藏着这个心事。   谢星珩问他:“他们都这样说吗?”   岚哥儿说:“他们说别的小哥儿都学管家算账,学做糕点做衣服鞋袜。”   顾家氛围算好的,对两个小宝很包容宠爱。长大了,有疑惑,就会有交流。   说这些没有恶意,但让孩子知道了差异。   江知与给他擦眼泪,手指摸了摸他眉心的孕痣。一些劝说的话,他说不出口。   他脑海中浮现出一个画面。在他很小的时候,他也这样跟他父亲和爹爹哭过。   那时,父亲和爹爹也这样饱含疼惜的望着他,一言不发。   “爹爹带你出去散散心。”江知与轻声说。   庭哥儿也想去,谢星珩没让。   此行路远,带一个孩子差不多。带两个,精力不够用。   兄弟俩长这么大,头一次分开,哭得嗓子都哑了。岚哥儿差点就说不去了,但看爹爹一个人站在马车边,好孤独好可怜,他又有了哥哥样,让江庭在家乖乖听话。   “哥哥给你带糖吃。”   他学着江知与的话说。   去年年底,江知与跟常家的两年之约到期,常家的两间铺面已经还回去。   他今年离京,无需交接。   糖厂在京城一带有了巡厂人,他走得放心。   这回回家,他还把谢川捎带上了。   这孩子来京城两年,没能回家看看。   去津口县路上,回丰州县一趟,把谢川送回大哥大嫂家,等着下一批的商队送货过来,再把谢川一起带回京城。   因为会回丰州县,岚哥儿的心情好了许多。他想爷爷们了。   马车在城里绕了一段路,江知与去夏家敲门,问问夏老爷有没有信件给夏元仪。   从夏家出来,径直出城,再不回头。   五口之家,一下少了三个人,谢星珩感觉各处空落落的。   他早上把孩子送去顾家,下值后接回来。   因为老婆不在,他公务不忙,闲来无事,多多鸡娃。   江庭这孩子的功课很懒,写一题空一题,顾老爷给他的打分都在乙丙。   谢星珩问他:“你是笨蛋吗?”   江庭说他不是:“顾爷爷夸我聪明!”   谢星珩记得他幼年读书时,也不爱刷会做的题目,感觉太简单。   他就拿着江庭的功课本子,随机抽查题目,让他口答。   功课本子是顾老爷发下来的,书籍装帧的样式,内页空白。   孩子们只记录每天的功课题目,过后自己拿朱笔把功课评分记录上去。   这本子谢星珩看着不错,还让谢川学了,国子监的功课本拿到外头,多少人抢着要呢。   抽查结果还不错,但越往后,效果就越差,孩子说话都懒懒的,不想说。   谢星珩提高难度,他才开口讲几句。   摸底问答后,谢星珩让他抄录一篇文章看看。   江庭拿笔来写。   他答题都写一题空一题,写字缺乏练习,字迹不如同龄孩子工整,速度也慢吞吞的。   谢星珩从今天开始,就盯着他的功课,不允许他偷懒。   好歹把字练出来,写字的速度练出来,再去偷懒。现在抄一篇文章都要半个时辰,把他都看瞌睡了,往后怎么应对考试?   江庭被他盯得叫苦不迭,每天写个功课,嘴里不是喊哥哥就是喊爹爹。   谢星珩望着他,说:“你哥哥都不想读书了,你喊他做什么?”   小孩子不理解这个。   他问谢星珩:“爹,哥哥真的不读书了吗?顾家哥哥们都很想他。”   谢星珩摇头:“读啊,等他回来就继续读书。”   读书哪能没有用。   另一边,江知与带着两个孩子回到丰州县,家里只有宋明晖在。江承海收到津口县的来信,就急忙忙赶了过去,没跟江知与碰上。   江知与把岚哥儿留家里,先送谢川去大哥大嫂那儿。   到了庄上,他跟陈管事他们碰个面,看看王管家,赶着夜色降临前,又去舅舅家坐坐。   这回紧着去津口县,他不在丰州久留,有事等他返程再说。   在家休息一晚上,他带着孩子跟宋明晖住一屋,三个人说说话。   江知与想把岚哥儿留在丰州县。   “你好久没见到爷爷了,就在这里陪陪爷爷好不好?”   岚哥儿很为难。   爹爹是一个人,爷爷也是一个人,两个都好孤单,可他也只是一个宝宝。   他这个为难模样,把江知与跟宋明晖都逗笑了。   江知与帮他做决定:“你陪陪爷爷,也帮爹爹尽尽孝。”   岚哥儿答应了。   他这样,完全看不出幼崽期的霸道急躁。   江知与摸摸他的脑袋,知道小哥儿跟小汉子的差异应该在他心里埋了很久,让他性情也发生了变化。   次日一早,江知与起早赶路。   他私下里跟宋明晖说:“爹爹,我一直想教他俩习武,总没抽出空闲,这回回家,你看看哪位师兄有空,让他来教教岚哥儿。庄上有马匹,他是个性烈的,让人好好护着,试试看能不能驯服一匹马。”   驯服一匹烈马,给孩子带来的信心极大。   江知与学会骑马的年纪是十岁,徐诚比他早一些,是七岁。   徐诚是偷偷学的,马上下跳跃着要把他颠下去,他紧紧拽着缰绳不放。   那时个子小,人都被甩在半空飞了,还能被缰绳吊着。   好多叔伯都吓坏了,一群人围着马转,帮着他拦着马。   徐诚趁机爬上马背,又趴在马身上由着马儿胡乱颠。没一会儿就能骑着马跑了。   小哥儿比小汉子还勇敢。   他希望他的岚哥儿早点开心起来。   没什么东西是小汉子能学,小哥儿不能学的。   至于南地,等孩子再大一些,心思坚定了,再带他去看看。   宋明晖应下了,让他路上别急。   “正月里的事,你们现在过去,丧事都赶不上。人到了就是心意,别太赶。”   江知与知道的。   没有孩子同行,他带着两个护卫,轻装上路,一路骑马。   路上没碰到江承海,父子俩前后脚进入津口县。   津口县的变化很大,最明显的就是它的出口。   那座延绵的山脉下方,在原有的落脚点之外,又新增了数个落脚点。   越靠近津口县,路况越好。他们一直在坚持修路,至今没有停歇。   新县城已经规划完成,在做基础建设。   这个计划早就通知了,又因房屋要盖好多年,各族对新县城的城区持有观望态度,时不时还嘲讽两句。说县里浪费银子。   而原来的以族群为街区的房屋分布,并未发生变化。   这几年百姓日子好过了,陆续盖房子,把早早成亲生子的孩子们分出去,让家里宽敞些。到处都扩大了,江知与很难找路。   因他是骑马来的,穿着不显,周身气质好,百姓们以为他是来做生意的,有人主动搭话。   听说他是来找江致微的,百姓们再看他,就感觉眼熟了。   “哦哦,你是江家的,江大人的堂弟!”   江致微成亲时,江知与来过。百姓们知道江致微有个长相出众的弟弟。   这几年江知与没来这里,但果酱加工厂的生意挂着“江家”的牌子。百姓们对他们家的议论不少。传来传去,就知道他长得好。   有人带路,江知与很快到了江致微家。   江致微搬家了,为着办公方便,搬到了城区。   原来可以住县官府邸,因江老三常上门闹,他便没去。   家里白事已过,奠仪都撤下了。屋里冷冷清清的。   卫泽的小妹卫蜜在家帮着带小孩子,卫泽则在做饭。江致微跟江承海在屋里说话。   江知与过来,先跟卫蜜碰面了。   卫蜜又把卫泽叫出来。   家里空旷,喊一嗓子不隔音。   没一会儿,江承海跟江致微也从屋里出来了。   他俩都两鬓斑白,一时分不清谁老谁少。   江知与眼泪滚落。   “爹,堂哥。”   江致微见了他,脸上有点笑意:“大老远的,你怎么也过来了?”   这么大的事,江知与怎能不来看看。   谢星珩现在没办法离开京城,不然一家人都要来看看。   卫泽临时加了菜,守孝期间,家里饮食清淡,大荤不沾,酒类不饮。   南地的春季来得早,江知与二月初收到的信件,一路赶来,在二月底到。   初春有鲜嫩的野菜,再有之前晒好的菌子干泡发,弄点萝卜白菜,来点粉条。   菜里加个鸡蛋,算是招待客人的好菜。   江承海想劝他们一家回丰州县:“回家里有个照应,你们住这么远,我跟你阿晖叔惦念着,想来看看都不方便。”   两个孩子都远,一南一北,让人忧心。   从前是有姜楚英,他们回不去了。   现在没有姜楚英,江致微也不回去。   这里的果酱厂要人管着。之前他是县官,管理这个厂子,有人说闲话。如今闲在家里,一切好说。   江知与不赞成这个说法。   “堂哥,生意在哪里都能做,贾叔给糖厂培养了不少人才,诚哥儿那里也有人手。若是因为生意,那你可以回去,丰州县也有生意。”   卫泽在旁听着,他看一眼江致微,又看看江承海父子俩,帮着说了一句:“他是不放心三婶。三叔没了,三婶一个人带着那些孩子们,靠着点蜂蜜挣钱,家里两个儿子败家得很,我们不盯着点,三婶撑不下去。”   大房跟三房有不可调解的矛盾,江致微不拿这事跟大伯和弟弟说,卫泽说了,他还拿眼睛瞪人。   夫夫多年情分,卫泽知道他性子。   哪能不想回家?但再怎么,今年是走不了的。   卫泽顶着江致微的视线,继续说:“婆婆才走,我们不能留她在这儿,这两年就不走了。我弟弟到了说亲的年纪,妹妹也大了,过几年守孝结束,弟弟妹妹的婚事料理了,他不回家,我也把他赶回去。”   江知与听他这一番话,心里暗赞,堂嫂好厉害。   不直接拒绝,列了一二三的理由,比生意好听多了。也让他跟父亲不好再提,看似驳了江致微的面子,实际又全了江致微的想法。   时间延迟一些,心里的沟沟坎坎都该过去了。没什么不能回的。   若决定回,卫泽一家都会跟着搬到丰州县。因此他把弟弟妹妹的婚事放在了守孝期后面,免得江家人团圆了,卫家人分离。   江知与不再提,饭后,他跟堂哥聊天,少提及姜楚英,说了些津口县的事,也说孩子们的事。   江致微的孩子比徐诚家的大两个月,立新三年,正月初二出生的。   到现在三岁了,会走会说。   平时是卫泽带他多,小小年纪,就很像爹爹,这点大,就会帮着做家务活,伶俐得很。   江致微说:“我本来舍不得,泽哥儿说小孩子做点事没关系,等长大了,不说伺候别人,至少能把自己料理好。”   江致微从前十指不沾阳春水,如今什么都会了。他稍作犹豫,便同意了。   小孩取名了,叫江旭。旭日初升,是希望。   江知与笑道:“这样好,我家两个孩子也是单字取名。”   大房断亲,不照着辈字取名,也懒得再想,就取了单字名。   江致微自己的名字是后来改过的,觉着辈字是拘束,也取的单字名。   兄弟俩不同的想法,落实出一个结果。   聊着说着,兄弟俩发现江承海始终沉默着,也慢慢淡了声音。   江承海是个心软的性子,有大哥风范。三兄弟里,老二去得早,他就照顾着姜楚英母子,把江致微教养成人。   如今三弟也走了,他心疼江致微,又难免对三房的孤儿寡母有同情心。   但要他像教养江致微一样,去教养三房的孩子,他做不来。自家孩子受了太多委屈,不能因三房落魄,就此揭过。   放任不管,他心里又很不是滋味。   江致微喊他:“大伯,三婶那边你不用操心。你不欠他们什么。三婶对我挺好的,我与她投缘,这些年相处下来,我把她当亲人看待。   “以前三叔在,家里弟妹我不好管教,三叔没了,我虽是堂亲,有三婶支持,说一句长兄如父不为过。那两个败家子我会管着,他俩收敛了,三房的日子能过下去。”   夏元仪是有本事的人,若非儿子拖累,在南地,她的天空高远得很。   往后三房有他撑腰,弟弟妹妹们的亲事也会顺一些。姻亲结下,日子就有盼头了。   江承海点点头,眼神满是欣慰。   他看看江致微,又看看江知与,这一对兄弟都长大成人,能撑起门户了。   他也老啦。   江知与起身,走到江承海身后,给他捏肩膀捶背。   “爹,我这回离京,把岚哥儿带上了,他在丰州县陪着爹爹,没见着你,他好失望。”   江承海振奋精神。   他还年轻,要看着下一代的孩子们长大成人。 第164章 好友重逢   江知与带来了夏老爷的信件,要转交给夏元仪。   大房三房不和,断亲时又闹得难看,江知与过去送信不合适,就交给堂哥代为转交。   他在堂哥家歇息两天,就去林府拜访,见见徐诚。   徐诚家的孩子也三岁了,大名叫林约。   取自“博观而约取,厚积而薄发”。   原想叫林博约,因皇家子弟都有辈字,中间那个字就省了。   徐诚待江知与一如往常,早知道他要来,差不多到时辰还来门口接他。   林府年年修葺,主要是防地洞,也需要破坏一些他们平时难以察觉的细小布置。   里面宽阔简单,装饰极少,走在路上,说话大声点都有回音。   徐诚叫人做了好菜,都是江知与喜欢吃的。各种口味的小排骨,又有两大盘卤味。全是需要在骨头上剔肉吃的食物。   “你在京城肯定少吃,爱面子,要端着。”徐诚说。   江知与笑道:“还好,小谢记得我爱吃什么,隔三差五的桌上总有两盘排骨。”   他现在很会吃了,不会全无仪态的啃。   此行来得匆忙,给堂哥和徐诚的孩子带的礼物都是外头买的长命锁。百搭无害,送给小孩最合适。   徐诚叫孩子过来认人。   江知与不敢做孩子的干爹,小林约叫他阿知叔就行。   这孩子调养了两年多,身子骨还弱着,看着小豆丁一样,模样却极好,眼睛黑亮有神,虽气弱话少,但怎么看都是个聪明孩子。   徐诚跟他说:“还是认了座山当干爹,我们怕招惹是非,对外说认了棵树做干爹。”   山脉有龙脉的意思。徐诚跟林庚的处境尴尬又敏感,这事没定下前,跟江知与吐槽两句宣泄郁闷就好,定下了,再跟他说,就很有赌的成分。   万一江知与哪天说了出去,又会给孩子招来杀身之祸。   江知与心里感动之余,又替他捏把汗:“这哪能随便说?”   徐诚只是笑:“跟你说又没关系。你不知道,我在这里好寂寞,虽然也认识了些别的朋友,但真心话难得讲两句,有关孩子的事,我更是只能和林庚聊一聊。人都要憋坏了。”   因这孩子的身子骨给毒坏了,林庚跟皇帝无法和解,也切实动怒了,这几年京城来圣旨,任命又任免,甚至今年还打起感情牌,要他们带孩子回京城,林庚都没接。   皇帝坐拥江山,但没有足够的军费来打仗,这件事没有对外宣扬。   事情到了这一步,肯定有一场硬仗要打。   徐诚跟江知与把话说穿,也是让江知与为自家安危着想。   “我们离得远,你们在京城,就不要想着什么旧情旧友,先保全自己吧。”   谢星珩曾跟林庚有往来,又都是孟培德的学生,算师兄弟。   江知与和徐诚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交情。江家的根基在丰州县,是王爷的封地境内。   这几年皇帝和林庚的关系越来越紧绷,江知与这时为奔丧来津口县,情理上说得过去,但皇帝难免多疑。   一个断了亲的三叔,一个有旧仇的二婶,奔哪门子的丧?   皇家又不讲兄弟情义,哪能理解江知与是来看堂哥的?   “圣心难测啊。”   徐诚语气微嘲,听得出来他对皇帝很不满意。   江知与看看乖乖坐旁边玩字卡游戏的小林约,理解徐诚的心情。   他都不敢想,若是他的孩子,在吃奶的月龄就被人投毒,他会恨成什么样。   江知与这回过来,还带了谢星珩编写的字典底稿,他把东西给徐诚,让他转交给林庚。   此行跟他一起过来的两个护卫都学过拼音,能教人。看看这东西适不适合做扫盲教材。   江知与给徐诚演示了一番,徐诚感觉神奇,小林约也有兴趣。   这个字典对识字的人来说,很简单。可以根据字音来倒推拼音的读法。   徐诚识得字,看了以后惊讶连连。   “你夫君的脑袋确实好用,这都想得出来。”   谢星珩说这是拾人牙慧,江知与也不知道他是从哪里拾来的。跟徐诚搭着讲了一句,才道:“因着这字典,皇上把他调去都察院了。他前几年不是写过商务令的诏书吗?又有更加详尽的折子。我们在京城是照常过日子,也没做出格的事情,上有老下有小的,应当不至于。”   不至于被皇帝莫名其妙的恨上。   而谢星珩的挣钱能力,显然很受重视。轻易不会动他。   徐诚听到商务令,脸上的讥嘲藏不住。   “你们应该没听说?商务令,夺商之财,伤民之本。要是好事,早就大肆宣扬了,也就仗着百姓们难得离乡,各地都闷声做坏事。   拿商人的作坊、家财,来请百姓们干活。   而农民更惨,原来可以直接出售的作物,现在要配合加工。因为朝廷急于求成,分到各地的银子没有多少,所谓扶持,不过杯水车薪。又有哪个商户能以一家之财,帮扶一县,乃至一府的百姓?   现如今,也没哪家商户敢发展壮大到这个地步。   多家商户联合,还得考察资质。有资质的,在这个过程里,能回本一些,好歹守住家业。没有资质的,那就是掏银子的肥羊。   百姓们务工,说是能拿到工钱。但工钱月月拖着,只发足够生活的微薄银钱吊着他们,说现在不干了,以前的工钱也拿不到。   江知与听着听着,表情逐渐凝固。   这种做法,必然会激起民愤,他不知道皇帝这样做是为什么。   再怎么着急要银子,也不能不顾民生,多地逼迫啊?   他脑子转得快,皱眉沉思一会儿,问:“商务令没有公开,是各地官员找商户配合,矛盾都集中到了商户们身上?”   徐诚点头。   “对。百姓们只骂奸商,哪知道朝廷在里边推波助澜了?”   各地商人有限,他们联合起来能做什么?什么也做不了。   哪怕他们被逼急了,把这件事捅出去,也只会被衙门捉去,以“污蔑朝廷”之名,当街处决。百姓们还得叫好呢。   等商人们撑不住,朝廷捞足了银子,就会有人来收拾烂摊子。将正确的商务令推行下来,让百姓们休养生息。   朝廷会怕没有人做商人吗?显然不会。   到时新人换旧人,这件事也就过去了。   江知与不敢置信,因为糖厂生意做得大,尤其是软糖上市以后,还有很多外地商人来进货。   再不熟悉,某些消息的流通还是能做到的。怎么一点都没有听说?   徐诚也很奇怪:“你居然一点都不知道?”   江知与真的不知道。   他觉得谢星珩也不知道。   正是因为不知道,谢星珩才会在顾慎行编写《手工业技术大全》时,经常提供意见。   想到那些意见,最后都会变成朝廷的利刃,先压百姓,再杀商人,江知与怒从心起。   “这是做什么?那些都是他的子民啊!”   都已经是皇帝了,还用这种方式伤害无辜民众,实在可恨。   徐诚也想不明白。   但林庚跟他说了。   “他是天子,百姓们才是他的子民。有人‘觊觎’皇位,这些子民就可以是别人的子民。”   他要先除了林庚,再做万民的君父。   江知与理解不了这种鱼死网破的心态。   话到这里,徐诚跟他说了皮料和向坤的事。   向坤吃了皇帝的“饼子”,来南地做钉子。   不论有没有政绩,只要做好钉子,调回京都,官复原职,指日可待。   他笃定有重回巅峰之日,去了多果县以后,行事十分张狂。   连当地税收都不管了,断绝果子生意。这种事,百姓能忍吗?   当地女官想夺他官印,被林庚拦住了。怕朝廷借此发作,拿她们下手。   林庚亲自带人去把向坤捉了打板子。当地县衙的人,多数都是本地人,少数是向坤带来的衷心下属。寡不敌众,现在缩着脑袋做人。   他也是当京官久了,以为天下百姓都该怕官员。没想到百姓们都活不下去了,怕他做什么?   再就是皮料的事。   江致微丁忧,这是个契机,朝廷很快就会委派新的县官过来。这是实打实的钉子。   江致微的折子递上去后,林庚就让人把沼泽地里泡着的皮料都捞上来了。送去别地继续泡着。   经过几年积累,皮甲储量很足。放弃津口县的地盘没关系。   不过这里是江家的生意,这一处暂时不能宣扬,林庚会额外做补偿。   江知与忍不住想:怎么林庚就这么有钱,那个皇帝就那么穷。   他把疑惑写在了脸上,徐诚摸摸鼻子,颇有些不好意思。   “他在各地有很多商号,又经常剿匪。嗯……他偶尔也会当土匪水匪的,以前专门劫几个皇子的货,也抢过某些贪官的家财。”   皇子和贪官们会因此愤怒,找由头上奏,要剿匪。林庚通常会主动请命。   从前的皇帝,不介意他把缴获的银子都留在兜里。盼着他留银子,跟其他皇子斗,尤其是跟太子斗。   这些银子,林庚多半都拿去做生意,用钱来生钱。少数还之于民。   多了的话,就到不了百姓手里了。   林庚有养兵,但兵在明面上还是朝廷的兵,朝廷必须发放军饷。他出的银子是少数。   从前只为自保,这方面投入不多。近些年各类物资囤积,银子流水似的花,开始捉襟见肘了。不过谢星珩又给了琉璃烧制的法子,再有珍珠养殖,这两样都能卖贵价,缓和了些财政压力。   特别是早年谢星珩说的炼铁法子,铁矿的利用率高,这里省了很多银子。否则皮料这块儿,就要赊账了。   江知与:?   他不知道该怎么评价林庚的行为,憋了会儿,只好转移话题。   “那我不能久留,要早点回去了。”   徐诚舍不得他。   好友不常见,这回分开,不知何时才能重逢。   一场硬仗要来了,也不知道他们能不能活着,成为最后赢家。   徐诚还是那句话:“你们多保重。”   无需太顾念旧情。   关键时刻不落井下石,就是全了情义。   江知与看着他,在徐诚脸上已经找不到半分稚嫩,可眼里的情绪真诚坦然。   江知与想抱抱他,徐诚说着难为情,但主动起身,张开手臂,跟他重重拥抱。   他在津口县只留了五天,走的时候跟江承海一起,往嘉源省绕了绕,去孟府,拜见孟培德。   谢星珩去了京城,跟孟培德往来少了。   信件写几封,都要被孟培德骂。骂谢星珩不懂事。   孝敬在心里就够了,哪用得上外物去堆砌?   但江知与既然来了,不上门就说不过去。   孟培德近几年不务政事,在家里读书、编书,做一些从前想做,但一直没时间做的事,精神反比从前更好。   他的小儿子孟笃行在丰州县学了些本事,回乡以后表现不错。门户能撑起来。   江知与这回过来,孟培德留他们父子在府上歇脚。   饭间闲聊,三两句不离谢星珩在京城的情况,担心之情溢于言表。   江知与如实说了,孟培德听闻几年过去,沈钦言对谢星珩还是那般好,眉头皱了下,过会儿舒展开,轻轻叹息。   “我这师弟,也是苦命人。”   沈钦言年轻时恃才而骄,傲气凛然。慢慢的沉到官场里,再也爬不出来了。   一辈子到头,竟会惜才了。   江知与对沈钦言有疑虑,犹豫再三,将江、沈两家的恩怨说了,不知沈钦言可信不可信。   孟培德点头:“沈家是借着他的光起来的,后辈没几个出息人,与他往来多是奉承讨好,他早年有儿有女,能对侄儿有几分真心?再说,这又不是你们动的手。”   沈钦言年轻时便傲,做官做到这份上,狂都狂得,不会无能到找细枝末节的人去报复。   说白了,江知与跟谢星珩不冒犯到他头上,沈钦言眼里就没有这件事。   江知与听了,心里放松了些。   此次南地之行,在孟府结束。一路北上,回到丰州县里,江知与才得以休息。   他从二月初开始赶路,连月奔波,到现在三月下旬,他累得不行,到家倒头就睡,睡得天昏地暗。   他的小宝贝岚哥儿来找他,他也只是把孩子捞过来抱着,嘴巴张合,只有几个模糊不清的词。   江岚在丰州县待了一阵,跟着几个师叔伯学武艺,又跟着爷爷学养花草。   他扭捏着,心里别扭,不愿意去学做糕点、做衣服鞋袜,但别的小哥儿都会,他也好强,支支吾吾的让宋明晖教他。   宋明晖教他,也开导他。   这些东西,小哥儿小姐儿学得多,不代表他们必须要学,必须会做。   他喜欢就学。但管家的本事,他要学好。   宋明晖为此忙了一阵,带着他看看一个家里的主君都需要做什么。   “你学得好,也能跟你爹爹一样,出去做一番事业。”   江岚爱听这个,他要学这个。   等江知与睡醒了,他往江知与怀里扑,挨着他蹭蹭抱抱,撒起娇来。   他想知道爹爹的事业是什么,要做什么。   江知与看他心情好转,又有了动力,高兴得不行。   “那爹爹带你去糖铺看看?”   江岚去过糖铺,这是头一次知道糖铺的运营这么麻烦。   从铺货到出货,从售卖货品的伙计到后面送货的人,都有一套管理的方式。   江岚看不懂,但感觉爹爹游刃有余的样子很吸引人。   江知与借着这机会,把逛小集、几个工厂都看了,又开了几次会议。   开会是方便问题集中处理。家里事务两个爹都照看得很好,没什么需要他来做的,但他过来,合伙人、合作商,都信心大增,很有干劲。   江岚也很有干劲。   他觉得这比读书有意思多了。   小哥儿不能读书,但小哥儿可以管理一帮汉子们!   江知与带他看了几天,他就总结出这么一个道理。   家里人都被他逗笑了,但确实是这样。   这回比较遗憾的一点是,江岚早没习武,底子太差,驯服烈马的日子要延迟,等回京里,再做安排。   这回离别,江岚表现不错。   他长大了些,对日程有了确切感知。   京城和丰州县相隔不远,他知道有很多商队会两地往返,到时他可以跟着回来看看爷爷们。   他这样说,江承海跟宋明晖的心窝窝都被他戳得酸酸的。   谢川跟他们同行返京,谢根和陈冬送他们出城来,给他递了个大包袱。   里头有些银票,是夫夫俩攒的。   京城什么都贵,孩子在二弟家里吃喝读书,都是花销。他们跟谢星珩不用客气,也知道江知与是大方人,不会区别对待谢川。   这银子是给谢川花的,让他手里有闲钱,能时不时给两个弟弟买点东西,哪怕是些零嘴,兄弟情分也好些。   返京是走陆路,不过府城。因徐诚的提醒,江知与有意避嫌,哪怕只是经过府城,他都怕天子多疑。   京城里,谢星珩自认把孩子带得很好,吃喝不愁,营养均衡。功课盯梢,学问日益增长,功课的评分都漂亮了。   当然,他也没忽略亲子互动,每天都会跟孩子玩一会儿。   只是江庭不识好歹,不理解老父亲的苦处,谢星珩又是上班又是带娃,他还不满意,竟然还让谢星珩发现他写了诉苦信,让人送到丰州县。   谢星珩无情拦截,当着他的面拆开。里头好大几个字:我爹虐待我!   谢星珩:?   你有事吗。   谢星珩知道,一般家长逼着孩子学习,孩子会讨厌家长。   但他也陪着孩子玩了啊,像他这么开明的家长,已经很少见了。   满京城转一转,哪家上学的孩子能天天玩耍?   但孩子都要找爷爷们救命了,谢星珩也得重视这件事,他找江庭谈谈心,问缘由。   江庭不跟他说,拒绝沟通。   谢星珩自有法子,他先找顾慎行,通过顾慎行找上顾思勉,让顾思勉去打听。   这番辗转问询之下,谢星珩才得出一个“孩子累”的答案。   江庭从前会见缝插针的偷懒,现在被谢星珩盯着,功课一个字都没少过。他感觉很累了。   这便算了,累成这样,还要陪谢星珩玩。   谢星珩:?   谁陪谁玩?   顾慎行无情嘲笑他:“哈哈哈哈!我家思勉让我劝劝你,不要逼孩子陪你玩,哈哈哈!!”   谢星珩:“……”   不孝子。   你让你爹丢尽了脸面。   江知与带着两孩子回家时,面对的就是父子俩冷战的情形。   当然,做爹的谢星珩没骨气。还得冷着脸照顾娃,又是吃又是喝,晚上还要悄悄看看孩子有没有盖好被子。   见到江知与,他委屈坏了。   江庭还比他先告状,虽跑得没谢星珩快,但哭声先来了,喊一声“爹爹”,树上的叶子都给他震得颤了颤。   江知与回家第一件事,处理父子矛盾。   谢川识趣的不听,先回房收拾行李。   岚哥儿要听,他想知道弟弟跟父亲怎么了。   江知与先听谢星珩说,谢星珩说的时候,江庭小表情可丰富了。让谢星珩手痒痒,很想给他完整童年。   这孩子以前没这么气人啊。   江知与听完,不做评价,让江庭说。   江庭欲语泪先流,要江知与抱抱他、哄哄他,才能说。   江知与照做了。自家孩子,哭成这样,哪有不依的?   江庭说:“我每天要做那么多功课,写得手都疼了,爹都不管我,还要我陪他玩。”   他性子懒一些,不爱争,做什么都慢悠悠的。   江知与跟他讲道理:“功课是不是要做的?你爹让你好好写功课,错了吗?”   再是玩的事。   “你们自小都这样玩过来的,要是我跟你哥哥出去一趟,你爹就不带你玩了,你开心吗?”   都跟以前一样,但以前不会紧盯着他写功课。江庭不开心。   谢星珩说:“他这样偷懒,写字速度没练出来,一篇文章抄都要抄半个时辰,偷懒也得技术成熟再偷啊。”   江庭的眼泪又掉了下来。   谢星珩:“……”   非得揍他一顿不可。   他这样想着,江岚给弟弟手臂上呼了一巴掌。   “爹跟你说话,你哭什么?”   谢星珩老怀甚慰。   还好,还好,他还有个小宝贝。   “岚哥儿,来,过来,让爹抱抱!”   江庭的哭声更大了。   “爹只会喊我大名,都不肯叫我庭哥儿!呜呜呜!”   谢星珩:???   这也是错?   江知与顺毛哄。   嘴里喊着庭哥儿,再又说都是谢星珩的错。   谢星珩:“……”心里苦。   哄好了孩子,家里摆桌吃饭,这个团圆才像样。   江知与原想在津口县多留一阵子,因徐诚的话,他都没歇息,回京时才四月中旬,还没到水果软糖的生产季节。   因此,他没有带回软糖。   江庭惦记着,吃过饭还没收到礼物。   临睡前,他暗示过哥哥,岚哥儿忘记了。   他又去找江知与,江知与临时想起来,给他别的糖果。   江庭勉强满意了。   “爹爹,你对我的爱,还是有那么一点点的。”   江知与:“……”   送走孩子,江知与关上房门,屋里谢星珩坐在炕边,学着话说:“小鱼,你对我的爱,还是有那么一点点的。”   学都学了,演技不佳,讲完就笑场了,哈哈哈个没完。   江知与:“……”   出门一趟,这对父子都欠揍了。 第165章 小日常   江知与比预期回来早,说明这两个多月都在赶路,停下就办事,中途没得休息。   谢星珩心疼他,久别重逢不折腾,给他按摩舒缓。夫夫俩夜间说着话,江知与回复速度越来越慢,不一会儿就沉沉睡去。   次日一早,睡到自然醒。   三个孩子都不在家,都被谢星珩送去上学了。连岚哥儿都被他说服了,继续去顾老爷那儿上课。   而谢星珩本人却在家里,没有去上值。   江知与猜到他在家的原因,心里暖暖的。   过了四月半,气温日益升高,换季的衣物、被褥,都要挑着晴天洗洗晒晒,放置归纳,再拿夏季的衣裳、薄被出来。   家仆们有条不紊的忙着,院里院外的都挂满了衣服被褥。   沈钦言给的书童墨尘带着两个小厮找了块空地,把书房的书都搬出来晒晒。   谢星珩则在房门外的台阶上坐着,捧了本书看,手里摇着扇子,在扇身前的小炉子。   炉子上放着只瓦罐,里头炖着汤,被风一吹,浓香弥漫,很是馋人。   江知与喊他一声:“小谢。”   谢星珩回头看,笑脸洋溢:“醒了?正好,汤底熬好了,给你下碗面吃吃。”   江知与不算太饿,过来挨着他坐,脑袋自然往他肩膀上靠。   人醒了,精神没缓过劲儿。   回到京城,旅程才告一段落。他知道有谢星珩照看,放松了睡一觉,还把眼睛给睡肿了。   话还没说两句,哈欠打了不止一个,看样子回笼觉的倦意已经来临。   谢星珩没忍住训他:“说好了不急,晚些时候回来也没关系,怎就这么赶?看把你累的。”   家里跟筛子一样,没几个知心人。现在满屋子的家仆走来走去,江知与不好细说,便讲:“我想你了嘛。”   一句话给谢星珩说哑火了。   谢星珩使唤人把躺椅搬到院子里,叫江知与再躺躺。   躺椅下边有圆弧底座支撑,躺上去摇摇晃晃,很招瞌睡。   这个时节,盖个毯子就够。   要是谢星珩躺上去,秒秒钟就睡着了。   江知与就睡不着,满院子都是人,人赶人的望着他睡觉,他想想就不得劲。   他这会儿饿了,想吃饭了。   想吃饭,熬好的汤底就用来煮米线,算个配菜。另外给他做了些清淡爽口的素菜,两个酸辣开胃的凉菜,再有三盘素炒肉,沾沾荤腥。   江知与吃着夸着,直说谢星珩会来事儿,会照顾人。   谢星珩:“是个贤夫。”   江知与听了笑,笑一阵,瞌睡醒了些。   他跟谢星珩说了点南下的情况。   堂哥停职在家,家中一切都好。家里小哥儿三岁了,像堂嫂多一些,很伶俐,瞧着也是个爽利性子。   而堂哥虽没了官职,当地百姓对他依然爱戴。有些处理不了的事,都会上门来找他。   当地是以族群为集体,族群里也有受排挤、被欺负的,这批人是最拥护江致微的人。也是在新县城建设上出力最多的人。   新县城还在建设之中,就有人早早搬过去,开始新生活。   父亲想要堂哥回来,今年没成。   “估摸着守孝完,再看朝廷的安排。说不准他会继续在津口县任职。当时话没说死。”   徐诚那头说得少。   只提了一句孩子的情况。   再就是丰州县的事。   谢星珩升官的消息,是江知与这回回家给他们说的,合伙人们都振奋得很。自认有了靠山。   家中一切安好,大哥大嫂的养殖场开始做腊货,也在晒肉干,将肉类的保质期延长,以销售到外地,来解决当地的货品积压问题。   两个爹主要管理逛小集,两人不求有新的突破,只求稳住现状。上下一心,都挺好。   舅舅一家主营皮料生意,但和津口县的皮料一样,属于隐藏状态,展露出来的不多,眼下是以香料生意为主。   “二表哥有孩子了,是个小哥儿,我走的时候,表嫂又怀了一个。我看他还跟以前一样,总不在状态,不过舅爹给他们夫夫俩开了间糕点铺子,是表嫂的老本行,这铺子倒是经营得不错。”   最后,江知与说了下孟培德的事。   恩师一切都好,精神比从前更好。家里有孩子能撑起门户,他便放心做学问。人不在朝堂,心更宽阔。   谢星珩听着很是感慨。   他也想回家看看。   京官难得出去,等他哪天做了监察御史,说不准能借着这个职务,绕圈子回家一趟。   饭后,夫夫俩闲聊消食。这会儿就说孩子们的事。   岚哥儿的心情调整好了,能接受性别差异,有想学的东西,江知与往后会多带着他。   六岁的孩子不用避嫌,等到八岁十岁,就不好继续送去顾家。   顾家都是些小郎君在读书,放个小哥儿进去,总归不合适。   这两年就读读书,跟顾老爷学些道理,日常再习武,看进度,有点功底了,再带他去庄上选匹马。   庭哥儿的心情,江知与还要再摸摸。   谢星珩摇头:“不用摸,他就是不适应。头一回兄弟分开,想要跟着你们走,我没同意,他本就委屈,我再盯他功课,让他受累,他就更委屈了。原是个懒性子,这几天多哄哄,再让岚哥儿跟他玩玩,这事就过去了。”   江知与点头应下。   该说的都说完了,要说他们的事。   江知与望着谢星珩,似在组织语言,又似在用目光细细描摹他的样貌。   谢星珩在翰林院待了两年多,人变得温润不少。他总说要锻炼,从前还会跟江知与比划“情意绵绵剑”,如今两把林庚送来的黑铁剑,夫夫俩都很久没拿出来用过,就连平时练武的木剑,也是江知与用得多,谢星珩那把,都起灰尘了。   他越来越有文人样,锋芒都藏着。说沉寂,就圆圆润润,悄无声息。   江知与知道他的性格没变,开口说话一如从前。   所以在这般注视之下,心里难免升起令他内心焦灼的无奈。   谢星珩不是滥好人,不会碰见什么事都要去管一管、帮一帮。他会审时度势,会根据情况来。   就像他最初从难民堆里出来时一样,他有限的能力,会先庇护家人。在有条件的情况下,才会帮扶其他百姓。不会一开始就广而济之。   他写商务令,是皇上要他写的。他为表衷心,也没为此求赏,他真心希望当权者能为百姓们做些实事。   底层的百姓太难了。   可现在,因着这个商务令,百姓们更难了。   谢星珩要是知道,心里不会好受。   江知与能瞒一时,瞒不了一世。   他垂眸,决定再找表哥确认一下。过段时间,宋原会来京城一趟。   谢星珩在他的眼神里,读懂了一些事——应该是徐诚跟他说了什么。   让他这样为难,可能是立场问题。   在谢星珩看来,不打仗,就没有立场问题。他始终是大启朝的臣子。   打仗,才会牵扯到立场问题。不过他是文官,没有直接参与到各项事务里。输赢与否、他更偏向谁,这都没大影响。只要他还要利用价值,谁当皇帝都不会轻易动他。   谢星珩皱眉。   那是哪里出了问题。   皮料生意暴露了?   也不可能。   若是皮料生意暴露了,他俩哪能这样坐着互相看来看去,早被捉了。   他想着想着皱起眉头来。   江知与一抬眸,就见他皱眉沉思。   “你在想什么?”   谢星珩回过神:“想你在想什么。”   江知与先是笑,后又说他笨。   “我能想什么?我除了你,还能想什么?”   谢星珩可不会被没有营养的情话骗到。   他让江知与多说两句,江知与不多说。   谢星珩就想让江知与给他掏掏耳朵。   说来不好意思,谢星珩不会掏耳朵。   小时候都是他妈妈给他掏,这是为数不多的亲情时刻。长大了他是请人来掏。   江知与掏耳朵的技术,被他缠磨几年练出来了。   掏就掏,谢星珩还要在江知与腿上找个舒服的姿势。挪来挪去,招了两巴掌,他才老实。   这一下午没什么事,夫夫俩互相掏耳朵,又补了个觉,睡醒去接孩子下学。晚上在外头下馆子,找了个临湖的酒楼,在二楼湖景厢房吃饭。   江庭黏黏糊糊跟着哥哥,知道哥哥学了武艺,又黏黏糊糊缠着江知与。他也想学。   江知与跟他说:“这会很累,你要学,就不能半途而废。”   学一点功夫,哪怕学艺不精,也能强身健体。   江庭要学。   哥哥都学了,他不能落后。   两个小孩子学了,谢川也不能落后。   江知与还挺关心他在国子监的情况:“今天有人欺负你吗?”   两个小孩子倏地扭头。   什么。   谢川哥哥在国子监被欺负了?   谢川:“……”   果然,人在信任的环境和人群里,就容易说漏嘴。   江知与尴尬。   谢川说:“没有,我也没空搭理他们。”   前阵子回家,他找朱先生了,想要下场考秀才。他今年十一岁了,距离考上童生,过去了三年。可以下场一试。   今天去国子监销假,又找教官们问过。他要下场也可以,去试试看。   这个年纪考秀才不算出格,很多人在考上童生以后,就会三年两考,不错过机会。   谢川沉淀了三年,一次不落的走完院试流程,也该十四岁了,依然不算出挑。   这会儿趁着吃饭,一家人都在,他再跟谢星珩和江知与说一声,就能备考了。   谢川入国子监上学,属于荫监生。细分属于“官生”,依靠家中够品级的官员,享受特殊照顾入学。   国子监的学生,有自己的晋升路线,在国子监内有评分。优秀毕业生可以直接授予官职,无需科举。   这种制度在长久的统治中,又做出了调整。一来考核相当严厉,二来授予的官职不如正统科举出身的进士。所以很多国子监的学生,又会申请科举,由国子监举荐,去参加考试。   今年是春试年,依照三年一届的科举制度来算,考秀才的“三年两考”刚好涵盖在内,已然错过县试。   而国子监是通过考试晋升,取得一定学分,就有秀才功名。   谢星珩建议他先在国子监内晋升:“秀才只是一个起点罢了,从哪里拿到不重要。你把它当做拿考举人的‘准考证’看待。先在国子监考,考砸了,再去下场科举。”   今年错过县试,依着现在的规矩来,说是三年两考,实际上要再等三年才能进入正确的流程,迎来岁考。   这个时间太长了。谢川能跟多人确定,就说明他有把握下场。既然有把握,那就先把功名拿到。下次下场,就是乡试。   乡试可以多试几次,在院试上消耗太久就不值得。   谢川应下了。   “我明天去跟教官说一声。”   要备考,不会有特殊照顾,像开小灶这种事,想也别想。但这期间,可以让教官们审查功课严格一些,他好有准确的判断。   另外,因着备考,谢星珩也能再找顾慎行要些题目,回头去翰林院转转,给谢川薅些“真题”来刷。   科举无定式,这些题目更多的是开拓答题思路,见识更多的题型。万变不离其宗,刷题不为了走捷径,而是为了锤炼思想。   他有了核心的处事思路,在各类题目里以不同方式应答过,自然知道哪种回答好。这样答卷才能更加凝练有看头。   从这天开始,江知与让人跟屠户预定了半年的猪脑子。   每天炖一个,给谢川吃。   谢川:“……”   他用眼神向谢星珩求助。   谢星珩:“……”   看我做什么,我难道能帮你吃?   谢星珩干咳一声,跟江知与说,这样大补就太过了,经常吃一个东西,也腻味。须得间歇着来。   比如说,家里有三个小孩子,那就三天一轮回,给两个小的也补补脑子。   江岚和江庭:???   不管他俩什么反应,这事就此定下了。   谢星珩是亲爹亲叔叔,他为着孩子们的心理健康,将炖猪脑,改成了麻辣脑花。   这个味道,三个孩子能接受,配个馒头就是一顿饭,吃得喷香。   再好吃的东西,经常吃也会腻味。   他还帮着孩子们“暗度陈仓”,将当日份的麻辣脑花带去翰林院贿赂学士们。   谁出题目,谁吃脑花。   幸而味道好,钓着了不少吃货。两全其美。   但这个行为,让沈钦言非常不高兴。   谢星珩只要回了都察院,就要听他阴阳怪气:“出嫁的小媳妇样。”   谢星珩:“……出嫁的小媳妇没有惹你。”   沈钦言:“入赘的小男人样。”   谢星珩:“对对对,就是我。”   沈钦言:“……”   师叔是大腿,大腿生气了,得哄哄。   谢星珩让小厨房的人定脑花,他抽空下厨,当天都察院全员加餐,每个人都有两勺麻辣脑花吃。   沈钦言没有,沈钦言一个人有两个脑花吃。   这还不错。   沈钦言满意了。   他教导谢星珩:“在哪里当差,就惦记着哪里的同僚们,别胳膊肘往外拐。”   谢星珩立即顺杆儿爬。   行啊。   好啊。   那就出题啊。   反正都是进士上岸的学霸,在都察院任职的人思想更犀利,既然如此,那就别怪他薅羊毛了。   “我家有个要科举的孩子,各位大人们看着办吧。”   谢星珩明着挑拨:“翰林院的学士们出题不眨眼,速度又快又好,我们都察院的人能落下风吗?”   都察院的人:“……”   嘴里的脑花突然就不香了。   但落下风也是不可能的。   谢星珩薅羊毛上瘾,两头挑拨,拿回家的试题比谢川的书本都厚。看得他脑壳都要秃了。   谢星珩使唤家里书童勤快点,照着功课本的样式,多抄录一些。   家里识字的人,都叫来抄。   像他这样厚脸皮的人不多,别家孩子都是固定拜师,家里人再教导教导。谢星珩直接全京城都是他家的名师,这样薅一圈,总有人会心存不满。   但谁也不能贬低这些题目,这确实都是好东西。   好东西要分享。   谢川不懂:“那别人也进步了,我的考试不就更难了?”   谢星珩摸摸他的头。   “不怕。你们学一样的四书五经,考出来的只有少数人。东西送出去,学不学,有几分用心,你们自己心里知道。你坦荡荡的,考出成绩,实至名归。”   还会因为同期考生的质量提高,让他的名次含金量提升。   若这点信心都没有,这题目刷也白刷。   这个自信让谢川两眼放光,眼里尽是崇拜之色。   “二叔,你真厉害。”   谢星珩才不要小孩子夸夸:“好好学习,拿成绩回报我。”   他这头忙着,家仆们实在抄录不过来,谢星珩还拿成品去找顾慎行。   顾慎行有个书斋,家里书香门第,家仆们识字的人更多,让他帮帮忙。   功课本抄好,一两年内不好拿出去售卖,出力的人太多,得先让他们得到好处,也就是他们家的孩子,先学了。再拿出去扬名。   他们扬名,顾慎行的书斋挣点幸苦费。   顾慎行发现他脑子真是灵活。   趁着机会,顾慎行又拉他看《手工业技术大全》,让谢星珩再提点建议。   看到这个书,谢星珩又想到江知与那天的欲言又止和长久的沉默。   他几年都没有听见商务令的消息……   谢星珩谨慎起见,暂时不提建议。   “我肚子里的货都被你掏空了,等我补补,改天有东西再来找你。”   顾慎行理解他,并拿脑花笑话他。   谢星珩反应超快,立刻超大声的惊讶:“什么!你家顾思勉竟然连个脑花都吃不上吗?你怎么做爹的!孩子正是用脑子的时候,你都不给他补补吗!”   顾慎行:??   周围好多人,他个社牛都感觉丢人了!   他狂挥手,赶谢星珩走。   谢星珩头也不回,串门结束,回到都察院,第一步先表衷心:“我去翰林院捉壮丁了,找他们没好事,你们放心吧。”   问是什么壮丁,谢星珩透露了一点功课本的事。   “人人有份,人人有份,各位大人不要着急。”   功课本的样式,谢星珩拿给他们看过,当时出题是照着样式来写,弄完直接装订。   这东西好,方便直观,收录的题目也多。方便根据题目评分来查漏补缺,迅速找题重刷。   这年头,谁家不培养几个书生?听着都乐呵呵的。   沈钦言家没有培养的人,他就不要了。   谢星珩看他这孤家寡人的样,真的很好奇。   “师叔,你连个徒弟都不收吗?”   沈钦言回话冷冰冰:“徒弟太亲了。”   清算时稍稍株连一点,全玩完。   谢星珩就发现他这个人清醒得可怕,时刻记得自己不会有好下场,又能做好分内事,照常过日子。根本不会为未来焦虑。   什么内耗情绪都没有,还能怼人。   谢星珩转话题,跟沈钦言聊学问。   他还没从沈钦言这里薅到过一根羊毛。   一道题都不出。   说多了,沈钦言还会骂他。   真正的学问,从来不在书里。   “这方面你差远了,我师兄也差远了。如果我恩师还在人世,今天见到我们,会说我师兄不如我。”   谢星珩无言以对。   看来当年被孟培德比下去,沈钦言是真的意难平。一辈子都到头了,每每说起来,胜负欲都这么强。   谢星珩想着,这样有胜负欲,学问里不都是杂质?   沈钦言回以一个“夏虫不可语冰”的眼神,不跟他聊了。   不聊算了。   谢星珩摸鱼到下班,去接孩子放学。   国子监就在京城,但京中子弟住宿多,走读少。   像谢川这种上下学都有家长来接送的,更是只此一个。   谢星珩甚至不是他亲爹。   不都说做官的人很忙吗?怎么谢星珩就天天有空接孩子?   这是很多国子监学生们的疑惑,也是他们对谢川的微妙敌意的来源。   这个养鸡娃,有他们得不到的疼爱。   夏季来临,他们一家都不再坐轿子、马车,都是骑自行车。   百姓们看了几年,还是羡慕。   这车子也太方便了,又敞亮,能吹风,能在街上走,速度也快。   可惜,现在好多贵人想买,都没有地方买。他们更是不用想。   另一边,江知与也骑车接孩子们下学。   一家五口前后脚进家门。家仆们准备好了水、帕子,给他们洗脸洗手。   桌上照着谢星珩的安排,熬煮好了绿豆沙,下午冰镇过,成了绿豆沙冰。   饭前喝一口,消暑解渴,口齿生津,胃口都好了。   江知与跟谢星珩说:“表哥应该快来了,他带着宋游一块儿,我让人收拾两间屋子出来,就让他们住家里,不在仓库那边住。”   谢星珩没意见。   “表哥真是舍得,愣是带着儿子吃了几年的苦头,换我我是干不来。”   所以宋游成才了。   岚哥儿很热情的跟谢星珩说:“爹,我能吃苦,你要舍得我!”   这个甜样,谢星珩哪能舍得他?   他看向庭哥儿。   江庭看样子很不想吃苦,但被父亲的视线望着,又有哥哥领头,他只好勉为其难道:“爹,我只能吃一点点苦,你要仔细点。”   谢星珩:“……”   逆子。   给你吃苦瓜。 第166章 弹劾圣体   大表哥宋原于五月初三来到京城,这回带来了一批果浆,送到京城附近的糖厂,在这里加工,做成水果软糖。   这是第一批成熟的果子,抓紧弄完就送来了,就近加工,软糖会比往年上市早。   他各处交接完成,才带着长子宋游来江府。被江知与留下小住。   宋原这回有事跟江知与说。这几年他在糖厂表现不错,上下人手都培养结束,他被林庚调任,去秦将军手下任职,暂时做后勤。   他等的机会来了,以后会常在南地,难得来京城。怕江知与有不方便办的事,给江知与交接些人手。   “都是自家兄弟,信得过,你放心使唤。”   江知与办事老练了,会来事儿,银子不会少,再送几坛子酒,不怕人不尽心。   这是好事,但因徐诚提醒的话,江知与高兴之余,又为宋原担心。   当天给他们父子接风洗尘,隔天,江知与借着巡厂的名义,跟宋原去糖厂转转。   兄弟俩在路上,骑马并行,找了个荒野空地说话。   江知与想确定商务令的事。   南地的联络点,他告诉宋原了。往来经商,可以带一些消息。   宋家又在做皮料、香料生意,这些都是长线运货。更别提糖厂这条线,经过的府县极多。   宋原给了确切答案。   “是,商务令不是好事。之前我想给你们说的,林大人不让,他说你们位卑官小,知道了也改变不了结果,徒增烦扰,还会因此招惹祸事。”   如今形势变了,知晓真相,多个准备。   江知与把这事藏在心底许久,始终放不下。确认过真相,他沉寂许久的怒意再次上涌。   太过分了。   百姓何辜?   但一如林庚所说,他们什么都改变不了。   宋原这回来京城送货,还有林庚委派的差事。   他不用直接跟人接触,交一本书给谢星珩,再由谢星珩转交给霍叔玉。让霍叔玉想办法跟人传递消息。   货送完,书带到,宋原的差事就结束了。   他要去找秦将军上任,带着儿子不方便,返程时,会把儿子送回丰州县,让宋威跟孟秋教养。   再大一点,等十五六岁了,他再接走。   离京时,又是一桌酒。   谢川是大孩子,搭着喝了两杯。   宋游变化好大,身上野性十足,说话做事都豪放着,跟他爹沉稳的性情完全不一样,仔细看来,更像宋威一些。   岚哥儿爱听他说外头的事,庭哥儿也搭着听,看眼神都是心驰神往。   宋游说以后有机会带他们出去玩,听着两个小宝叠声喊哥哥,叫得可甜可亲热。   谢川说:“等我考上秀才,我也出去看看。”   都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   考上秀才,他就可以放个小长假了。   大人们看着一堆小孩说话,嘴角都压不住笑意。   江知与跟宋原说了岚哥儿要学骑马的事,让宋原帮忙看看,有没有合适的小马。   驯服一匹烈马,对小孩子的信心增长很大。但做爹爹的,心里难免担忧。   同样是烈马,小马比大马的危险性低。若有小马,就最合适了。   宋游现在骑的马就是,还是小马的时候,就不让人骑,养了一阵才驯服。   这么多年,庄上没有引进新的马匹。自家农庄繁育出来的小马,自幼被人养着,性情都比较温驯。   宋原问:“庭哥儿呢?”   说起江庭,江知与跟谢星珩都露出无奈的笑。   谢星珩更是自嘲:“他应该是像我吧。”   但谢星珩是死了一回才知道咸鱼的好,庭哥儿可不一样,一步到位了。这点小,就有咸鱼梦。   江知与说:“性子懒,小时候看着乖乖的,长大了,要学的东西多了,这性子就很让人发愁。再聪明,手上工夫不能少,让他好好写功课都喊累。原说跟岚哥儿一起习武,倒是坚持了,每天在院子里划水一样,比划的几个姿势我都没眼看。”   宋原:“……你们不管管啊?”   江庭是儿子,这年代,儿子才是撑起门户的人。往后总得出息点。不然就要跟江知与一样,往后给岚哥儿招婿,赌夫婿的人品。哪有那么多好人给他们碰上?   等九月份,俩孩子就满六岁了,虚岁七岁。这个年纪不小了,再不抓紧点学好,以后难说。   谢星珩看了眼哈哈大笑的宋游,又看看对他们夫夫俩溺爱孩子很不赞同的大表哥,突然福临心至。   天选严师,这不就来了吗。   宋原无语。   “我连我自己儿子都没空教了,你俩要是舍得让他跟我去南地,那也行。”   谢星珩:“……”   逆子总会让老父亲降智,是他不严谨了。   宋原看他俩同时露出不舍模样,真是忍了又忍,实在忍不住。   他想了想,问:“他不是在读书吗?他老师怎么说?”   夸聪明呗,还能怎么说。   不过庭哥儿肚子里是有点坏水的,遇事不出风头,好事从没落下,小惩罚他讲义气,大惩罚捞不着他。顾家孩子们还个个都夸。   也是长得好,三岁不到就送过去读书,一直喊着“哥哥”,招人疼。直到现在,顾家又有小孩子入学,他也当哥哥了,但之前入学的小郎君们,还是哥哥。   竹马情谊,又是无伤大雅的日常相处,对他都好着。   前阵子谢星珩盯他功课盯得紧,居然还有人愿意帮他代写。   宋原听着直笑:“那说什么懒?这不是在动脑子吗?你俩别急,脑子好就赢了一半,他又吃不了苦头,以后会为此钻研的。不想吃苦就要上进,总有个‘苦头’追着他跑,这两年懒就懒了。”   脑子聪明,晚几年起步没关系。   宋游九岁多才被带出家门,不影响他学本事。   夫夫俩是当局者迷,又怕顾老爷跟他们客气,得表哥说一句中肯评价,两人心里放松不少。   养孩子真是操心啊。   送走宋原父子,谢星珩攒了一批“功课本”,抽空送去翰林院。给霍叔玉的那本,藏着林庚的信件,内容不同。   顾慎行眼尖,他看见了。   他问谢星珩:“为什么他的书厚一些?”   谢星珩直言道:“我的贿赂,我想请霍首辅出几道题。”   顾慎行哑声,周围的热闹都降低了一点,过了会儿好些人说要沾沾光。   压力给到霍叔玉。   霍叔玉笑呵呵,快速翻动书本看了一遍,情绪流畅自然,半点没有传递密信差点被发现的紧张,甚至有种想看乐子的期待感。   “抛砖引玉。你既然拿文章请教,我爹说不准会看看。”   顾慎行不要“说不准”,他让霍叔玉加把劲。   “能否请阁老出几道时政、策问?这类题目实在少,你努力努力,实在不行撒撒娇啊。”   霍叔玉都三十了,他爹须发皆白,这般年纪的父子,还撒什么娇?   “我要撒娇了,你们一伙人全得被弹劾。”   被霍首辅亲自弹劾,也是官场浓墨重彩的一笔。   大家都不想要。   谢星珩跃跃欲试:“只是弹劾一下吗?那你去撒娇吧。”   反正他有师叔罩着。   霍叔玉:“……”   你有事吗。   官场没有秘密,翰林院的事又是公开说的。   霍叔玉回家,还没藏书,就被他爹叫去书房问话。   霍钧自然不是叫儿子来撒娇的。   他要看看谢星珩抛砖引玉的文章。   霍叔玉静静看着他父亲。   这位三朝首辅,日渐衰老了。尤其是向坤倒台以后,他似乎有兔死狐悲之感,又或是承受了太多来自文官们的压力,原来还有几根黑发,如今一片银白。   本就浑浊的双眼,更加看不清情绪。脸上的皱纹越发深、越发多,它们凌乱无规则。   霍叔玉常觉得这些皱纹,就是一个人的心。   他爹的心是乱的,眼睛也蒙上了尘土。看不清时事了。   霍叔玉轻笑一声,恭敬递上书册。   书房里仅有父子二人,他把书本奉上,又拿小铜剪剪灯芯,让室内的光线更加明亮。   他放下铜剪,又倒茶,再研墨,安安静静作陪,对此没有一句解释。   霍钧翻开书,首页写着“功课本”的书,翻开以后,有几页正经的习题,往后则是一本游记。   霍钧看得认真。   他手边有个放大镜,是他看不清字时常会用到的。   他拿着细细看,嘴里说着模棱两可的话。   “孟培德教了个好学生,文风浩荡。字字不提百姓,又字字都是百姓。写得好啊。”   林庚也是孟培德的学生。   霍叔玉点头应是:“儿子与他相识多年,对他这点真心佩服。”   霍钧合上书本,放下放大镜,整个人懒懒靠在椅背上。他说话慢悠悠的,每一句都要斟酌半晌,跟儿子讲话也不能交心一般。   明明暗暗的烛影落在他脸上,让那双眼睛像个无底窟窿,有几分可怖。   他说:“这文章实好,你让他誊录一份,我明日交给皇上看看。”   霍叔玉应下。   父子俩交谈对象无缝切换,双方心知肚明。   半晌过后,霍钧又说:“你是我最聪明的一个孩子,也是最不听我话的孩子。你两个哥哥如今都是朝廷重臣,只有你,还在翰林院耗着。你交朋友,我不管。为父只劝你一句,看他做了什么事。”   而不是听他说了什么话。   一步踏错,合族性命都交付了。但霍钧没拦着。   霍叔玉由这个态度,领会到了父亲的意思——狡兔三窟。   这位当朝首辅,在思退了。   霍叔玉是他的一个赌注。   赌败了,他会大义灭亲。   赌成了,霍家再延续百年不是问题。   霍叔玉轻笑,给霍钧递笔:“他想请父亲出题,我们院里的人,想看看父亲出的政题和策问。”   霍钧闭目不语,霍叔玉就这么保持姿势候着。   笔尖凝墨,滴滴落下,在桌上点开一颗颗的墨点。   父子俩无声对峙,霍叔玉分毫不让,就在这里硬等。   他等到了霍钧睁眼起身,等到了霍钧接过毛笔重新蘸墨。   这位看着垂垂老矣,行动都不方便的阁老,落笔如刀,笔走游龙。看不出丝毫老态。   霍叔玉见好就收,拿着首辅爹的墨宝,又拿上被看过的功课本,行礼退下。   次日清早,他让人把题目给谢星珩送去。里面还有一个嘱咐,让谢星珩把他写的文章抄录一遍,给皇上看看。   谢星珩看过那本书,民生是他在行的命题,欣然应下。   因题目是送到了家里,谢星珩谨慎起见,多了个心眼儿,命题定下以后,让江知与帮他看看有没有遗漏。   江知与组织了几天的语言,再看这命题,有所明悟。他跟谢星珩耳语,简单说了商务令的事。   谢星珩之前有所猜测,现在只是无言。   他知道他的折子要写什么了,也知道应该写什么东西给天子看。   他应该为民请命。   这件事他不能几年都不知晓。   他也不能装聋作哑。   这跟他的“人设”不符合。   但他是要对天子表衷心的,所以言语里,不能指责,宣泄愤怒。   他要和煦一些。不提百姓之苦,又全是民生之难。请天子体恤臣民不易。   谢星珩在心里起草,上班摸鱼玩着,差不多到时辰下值,才铺纸作文。   文章在心里构思了一天,他落笔有章法,踩点写完,赶着去翰林院交给霍叔玉。   出都察院的路上,他刚好跟沈钦言一路走,谢星珩又炫宝一样,给沈钦言看他的文章。   “霍首辅说帮我呈给皇上看看,师叔你要看吗?”   沈钦言侧目打量他,鼻孔里哼出几个字:“小人得志。”   谢星珩:“……”招你惹你了。   过两天,谢星珩就知道“小人得志”的含金量了。   他升职了。   都察院官职不变,兼任户部侍郎。   户部侍郎,正三品的官。   这个圣旨颁发,满朝文武皆是震惊,早上的反对声音比雷声还大。   皇帝一概不听,执意下旨。   下朝以后,好些官员还去求见皇帝。其中以户部职官为首,多不胜数。   这些人面圣以后,又都笑呵呵出来。对部里空降一个三品侍郎,毫无意见。   朝廷大臣们,有少数人参与过商务令的执行与下发。谢星珩的名字保密,但该知道的人都知道了。   此次面圣,皇帝只说了一句话,就让整个户部欣然接受。   “让他去推广商务令,你们只等财库充盈。”   差事谢星珩去办,功劳整个户部领。   商务令推行不当,也是谢星珩一个人领罪。   有福同享,有罪一人当。还不用做牛马,好事啊。   谢星珩这个升职速度,让人羡慕不已。还有人议论,是不是沈钦言传授了特殊的升官技巧,不然实在说不过去。   江知与则满心疑惑。   怎么还升官了呢?   谢星珩觉得这个皇帝有点病。   他交字典,升调都察院经历。   他写封为民请命的折子,升职户部侍郎。   上奏就升职?   那他要试试,浅浅做个死。   三品官,可以上朝了。   谢星珩老早就去沈家门口候着,让沈钦言带带他。   他头一次上朝,想着说错话不至于拖出去砍头,大不了撤职,便写了一封弹劾折子,弹劾某些官员,领了商务令,在当地胡作非为,祸害一方。   沈钦言看了他的折子,嗤笑:“你在教我怎么升官?”   谢星珩:?   他有不妙的预感。   为此,他藏着折子不说。   他不说,沈钦言帮他说。   谢星珩升职,商务令就是明牌。   这次弹劾,户部的人还大帮特帮,就指着他来搞钱。   霍钧站在文官之首,在群臣安静以后,也助力了一把。   “贪官不除,国库不丰。他们为君分忧,却伤了民心。扶农商,却为祸一方。若不严惩,各地效仿。天下则无人敢经商,百姓则无货物可买卖。无买卖,何谈银钱?没银钱,国库名存实亡。”   谢星珩看不清霍钧的样子,背影都只看得见一点衣角。   他不知道霍钧帮他说话做什么,听这话,甚觉有理,微不可察的点点头。   依照这个发展,霍钧说的事,极有可能成为现实。   而皇帝这个时候提拔他亲自来推行商务令,一方面是圣眷天恩,表示亲近信任。一方便也是替谢星珩扬名。   他在商务令这件事上做出成绩,林庚看得见。是阳谋挑拨。   但谢星珩有自己的分析。   为什么是现在提拔他?因为皇帝捞到了足够打仗的军费。   他知道伤了民心,他现在要开始弥补、安抚。   百姓最好哄了,过不了几年,他们就会骂贪官,都是贪官的错。   皇上是惦记着他们的,还是想为他们做实事的。   心里正盘算着,谢星珩听见天子发话了。   “霍阁老这般器重谢卿,就留他在内阁跟你学点本事吧。”   谢星珩:……?   这个谢卿,是不是在说他?   留在内阁是什么意思?入阁了??   这么简单??开玩笑呢???   他表情管理都崩了,茫然无助的拿眼睛去看沈钦言。   沈钦言适时回头,给他一个意味深长的笑。   谢星珩:“……”   这不是升官的正确展开方式吧?再怎么也得等他把商务令做出成绩啊。   官场出了新的传奇人物,谢敬之谢大人,入翰林不足三年,就升调都察院。   在都察院不足一年,就兼职户部侍郎。   还没到户部点卯过,隔天就入了内阁,做了最年轻的辅臣。   不论服气与否,天恩浩荡,下朝以后,围着他恭贺的人硬控他半个时辰。   他下朝,连家都没顾上回,先去都察院。   沈钦言笑眯眯望着他:“你无政绩,也无功勋,这样子升职于理不合。从今天开始,我要弹劾你了。”   都察院的人都乐呵呵的:“谢大人见谅,这不能怪我等。”   活生生的弹劾圣体,每天一弹劾,降职扣薪远离我。   谢星珩:“……”   他跟着沈钦言去值房。   沈钦言有单独的值房,大大的,空空的,他不爱来,就爱跟其他御史们凑一窝。   因他护犊子,又切实的愿意提拔人,下官们跟他相处不错。   这会儿来值房,沈钦言走走转转,似乎不太习惯,坐都没坐,让谢星珩有话直说。   谢星珩向沈钦言讨要“贬官之法”。   沈钦言言传身教:“简单,贪污就够了。我试过,很有效。向坤也试过,你亲自参与的。”   谢星珩急了:“师叔,我被捧得这般高,我怕摔死,你帮帮我。”   沈钦言已经提点过他了。   “你无政绩,也无功勋,自然地位不稳。爬都爬上来了,你甘心下去?那你科举入仕做什么?”   谢星珩是想出人头地,做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一品大臣。   可他没有想过是这种升官速度,也没想过是这种可笑的升官方式。   他想到两次升官前,沈钦言的阴阳怪气。感觉这位师叔着实老辣,这么离谱的事,都在他的算计里。   谢星珩问:“师叔,我现在再写几封弹劾奏折,还能继续升官吗?”   沈钦言点头:“看你弹劾谁。”   如果是林庚,或者是广平王,让他官居一品又何妨?大不了以后慢慢革除实权,让他空有官位,做个无权无职的吉祥物。   要是林庚手下的重要成员,根据情况。往上再升一升,比如让他再回翰林院镀个金,封个大学士什么的,入阁的资历就稳了。   若是继续弹劾各地贪官,那他就是找死。也不顾家族亲人的安危。   各地贪官是什么人?都是皇帝的“贤臣”。   这些人就算要死,也不该死在这个时候,为谢星珩铺路。   沈钦言往门口走去,只留一句:“莫辜负圣意。”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不要圣宠,那就严罚。   前路摆在面前,让他自己选。   谢星珩目送他走远,独自在大而空旷的值房里待了会。   他绕到主桌后面坐下,桌上有沈钦言写的字。   不知哪天写下的,院里打扫的小吏不敢动桌上纸张,都已生尘。   尘埃之下,只有八个字:人心似水,民动如烟。   谢星珩定定看着纸上的字迹,感觉他在官场,至少跟沈钦言比起来,嫩得可以掐出水。   太嫩了。   早在这件事之前,沈钦言就全算到了。   谢星珩闭目凝神,没碰这张纸,就当没有看见。他出了值房,又厚起脸皮,去找沈钦言教教他。   内阁都是老狐狸,他这么嫩的新晋大臣,暂时别打高端局了。   沈钦言有一个提点,不知道谢星珩愿不愿意听。   谢星珩愿闻其详。   沈钦言说:“你去拍霍钧的马屁,别管他变脸不变脸,训斥不训斥,你油盐不进,你见了他就拍。拍到马腿上也拍,死命拍。这一计,可保你在内阁安稳。”   谢星珩在心里简写:沈钦言喜欢被人顶嘴;皇帝喜欢挨骂;霍钧喜欢夸夸。   “好的,师叔。”   谢星珩投其所好,问道:“你怎么知道的?你拍过?”   沈钦言点头:“他脸皮薄,经不住夸。”   谢星珩:“……”   你可真是经验丰富。   谢星珩想到霍钧那个老态龙钟的样子,为求保险,悄悄找霍叔玉打听。   霍叔玉很疑惑:“我爹,脸皮薄?爱听夸赞?”   谢星珩怂恿他回家试试。   “你是他亲儿子,你去试试没关系,但要换了我,我仕途就完了。”   霍叔玉:“……”   前阵子让他跟老父亲撒娇,今天让他拍老父亲彩虹屁。他的老父亲做了什么孽,被谢星珩盯上了。   谢星珩递给他一张纸,上面都是溜须拍马的话。   “我知道你是读书人,一辈子没干过这种事,我都帮你写好了,你有过目不忘的本事,看一遍就能张口说,只有几句话,小意思!”   霍叔玉:“……”   他刚刚是不是被谢星珩拍马屁了?   先捧他的人品,再夸他的本事,然后肯定他的才能。   霍叔玉低头看看纸上的话。   还好,都是这个水平的,可以一试。 第167章 父子   霍叔玉回家吃过饭,在院里踱步,将要说的话回忆数遍,然后去敲他父亲的门。   霍钧年老眼花,但每日必读书。年龄越长,读书时间越长。   他的脑子像一个巨大的活体书库,能从天子的言语里,即时找到出处,以此体悟圣意。   家中两个哥哥在他的耳濡目染之下,也有每日看书的习惯。只有霍叔玉,因在翰林院任职,书都看够了,下值回家,从不翻书。   他在书房外边候了会儿,屋里没回音,他好耐心,又叩门等信。   七次过后,书房里才有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   “进来。”   霍叔玉进门,还没开口,就被霍钧截住了话头。   “若为你那好友来,那便不必说了。能保住他的,只有他对皇上的衷心。”   霍叔玉满腹拍须溜马的话都堵住了,他望着霍钧脸上杂乱无律的皱纹,想到谢星珩的话,很不可思议,试探着问:“爹,听说你爱听别人夸赞?”   霍钧抬眸,没为此动怒,反颇感有趣:“沈大人说的?”   能被霍钧称一句沈大人,满朝文武,也就一个沈钦言。   霍叔玉点头。   “应该是他。”   霍钧摇头,话不达意:“人总要有个缺点,叫人钻空子。”   霍叔玉听出弦外之音了。   他爹真的爱听夸赞。   霍叔玉小夸了一句:“父亲英名,儿子受教。”   霍钧定定看他,不知是被小儿子的拍马屁水平逗笑了,还是被他夸笑了。   总之这位常年古井无波的首辅大人,唇角微微扬起,轻轻笑了声。   “我会把你调任到都察院。你要走这条路,只这个水平,是没法在官场混开的。”   以后,没有首辅爹给他撑腰了。送他去都察院,叫沈钦言教一教。   作为回报,霍钧不会为难谢星珩。   霍叔玉向他请教:“沈大人为什么对谢敬之那么好?非亲非故的。投缘吗?”   霍钧起身,收拾桌案。霍叔玉过来帮他,锲而不舍,又追问了一句。   他这点跟他两个兄长完全不同,他一点都不怕霍钧。   霍钧撒手,双手背在身后,看儿子给他收拾桌案,又听一句没水平的墨宝夸赞,嘴巴严紧,一字不漏。   -   沈家。   晚饭时间,书童墨尘带着谢星珩准备的食盒,以及一封信件,送来沈家。   他是沈钦言调给谢星珩用的书童,本职之外,还会负责送信、送东西,在两府之间往来。   食盒里都是些家常小菜,另有一大盆滋养汤羹。   谢星珩这两年送食盒的频率高了,大概是一周两次,一次营养汤,一次食疗煲。   偶尔有信件,但信里写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事,看不看都无所谓。真有要紧事,谢星珩会直接上门。   这个食盒,更像是晚辈对长辈的关心。   又或者是聪明人之间的默契。   赵管家熟练接过食盒,把家仆都撤出主院,亲自布菜。   他准备了两副碗筷。在江府做书童的墨尘,没人招呼,自然就坐下了,与沈钦言同桌共食。   他去江府时,刚过十岁。今年十六了。   样貌长开,眉眼间有三分像沈钦言,但脸型更加柔和。一个男子,长了一张标准的鹅蛋脸。   外貌过于柔和,作为书童,又太过貌美。   他陪沈钦言吃着饭,期间没多的言语。   沈钦言似乎没胃口,没吃两口就放下筷子,等墨尘吃完,他问:“你想见你娘吗?”   墨尘顿了下,没言语,自顾端茶漱口。   沈钦言说快了。   墨尘没明白:“谢大人都升官了。”   还是入阁的辅臣,更不能随意离京。   沈钦言表情略有讥嘲:“这世上有什么是长久的?”   墨尘依然不懂。   沈钦言不解释,只说:“你无须与他共患难,让你走,你就走。”   墨尘问:“如果我想赌前程呢?”   沈钦言表情不变:“你连谢敬之的困局都看不明白,入场下注,就是一个死字。”   墨尘没吭声,看唇角抿起的弧度,分明是犯倔。   沈钦言心硬如铁:“跟你娘团聚、下地狱的前程,你只能选一个。”   -   常府。   常夫人摆了三桌家宴,宴后常如玉叫几个孩子去武器库,选一件心仪的兵器,也看看铠甲的样式。   “铠甲样式选定就不能改了。”   摆在武器库的兵器有两种,一种是遍身刀口血迹的旧兵器,它们与斑驳的旧铠甲配套。   一种是同款的新兵器。   铠甲没有新的,在祖辈用过的样式里选,再根据各人的体型定做。   常家小辈里,只有常如玉的长子、幼子有铠甲。余下都是其他兄弟家的。   过惯了和平日子,各房都忘了祖训,一年年的拖延,舍不得送孩子去战场,也舍不得让他们平时多习武。一个个的,啃啃兵书就算交差。   常如玉对他们没有大指望,只跟他们说:“我们常家世代武将,这回兵演把你们带上,你们别叫屈喊冤,也别找借口不去。   “我不要你们的命,也不要你们的血,但我要你们记住战场残酷。你们不想死,不想后辈子孙埋于战土,就都争气点。文不成,武不就,不是我常家男儿。”   他侧身让步,让这些小辈们进屋挑选。   武器库的三面墙壁上,挂着常家武将们的画像。   有一副铠甲后边没有画像,铠甲也没有那么多的斑驳血迹和砍刺痕迹。   那是常如玉的铠甲,等他百年之后,也会将画像挂在这里。如先辈一样,看着家族后辈,来选铠甲武器,护大启江山。   他的长子领头点香,做了示范。   选中哪一副铠甲,就给哪位先祖上香。   请英灵,回我身。   -   京城江府。   一家人吃过晚饭,江知与被庭哥儿叫到屋里说悄悄话。   他有心事想跟爹爹说。   江知与看他小脸板着,便也有严肃认真样。   庭哥儿跟江知与说:“爹爹,我感觉父亲不如以前喜欢我……”   他鼓足了莫大的勇气,随着字词增多,眼睛里的水汽也愈发浓厚。话落,还有眼泪珠子跟着掉。   江知与心里揪着发紧,他蹲在庭哥儿面前,给他擦擦脸,又抱抱他,然后望着他眼睛说:“你爹是怕你以后被人欺负。”   家中两个小宝长到这么大,所见委屈无非是家中摩擦的小事,或者是读书时挨了训斥,跟好友有点小误会,兄弟之间有点争执。   庭哥儿吸吸鼻子,问:“像谢川哥哥一样吗?”   他听说谢川在国子监被人欺负了,还不知道是什么类型的欺负,具体又是什么样子的。只知道被人骂了。   江知与说:“比挨骂更难受的,是让你想要的都得不到,想保的都留不住。你可能会很久见不到亲人,也可能吃不饱穿不暖,被人冤枉,被人抢走你喜欢的东西。也可能会亲眼看着家人被欺负,而无能为力,笑脸相迎。”   这些话,江庭听得懵懂。   他知道很久见不到亲人的苦处,他好久没见到爷爷们了。   他也知道家人被欺负的无力。比如谢川哥哥被欺负,他跟哥哥嘀嘀咕咕好多天,他们连国子监的门都进不去。   顾家大哥带着他们过去,他们看着国子监出来的人都比他们高,比他们壮。心里怕怕的。   江庭把不懂的话绕过,自然有了个逻辑。   原来被人欺负,还能很久见不到亲人。   所以父亲跟爹爹,也被人欺负了。   他扁扁嘴,似乎做了天大的决定,问话时,嘴唇都在抖:“那吃苦有用吗?”   江知与心间一片酸软,他揉揉庭哥儿的脸颊。   “傻孩子,你爹也舍不得你吃苦。你做好学生的本分就够了。”   庭哥儿望着他,突然凑过来,在江知与脸上亲了下。   小郎君长大了,跟爹爹亲近会害羞。   他扭捏着说这是儿子的本分。   江知与蓄在眼中的泪水,被他勾落。   书房里,谢星珩正在纸上狂书。   他大部分时候想事情,只在脑子里过。   少数极为棘手的事,会写手稿,将乱七八糟的杂思都写下来,然后一点点梳理。   梳理时,某些字词、事件,可能会串联到某些被遗忘的记忆,进而引发新的想法。   他升官这件事太不正常,他在外还能稍有放松,让人看不出端倪。回家之后,这些压力就倾泻而来。   书房的门开了一道缝隙,发出“吱呀”声。   谢星珩抬眸,第一眼就看见了在外探头探脑的岚哥儿。   岚哥儿跟他眼神对上,立即露出甜甜笑意:“爹,我能进来吗?”   当然能。   谢星珩放下毛笔,朝他招手。   “怎么就你一个人?弟弟呢?”   岚哥儿背着小书包,拿着两个高筒瓷杯,走路小心翼翼,过来递给谢星珩一杯,他又把满杯的奶茶喝掉一大口,才跟谢星珩说:“弟弟有事找爹爹,我就出来了。”   谢星珩今晚没胃口,饭都没吃,回家就闷在书房里。   岚哥儿喝一口奶茶,踮脚把瓷杯放在书桌上,从他的小书包里往外掏东西。   里边一份功课都没有,全是好吃的。   有谢星珩常在外头买的肉夹馍,还有家里新蒸的花卷。岚哥儿还拿了些零嘴。一些软糖、果干、肉干、小鱼干。   他不知怎么拿的,还用油纸包了只大鸡腿。摸着还热乎。   “爹,你吃饭。”   谢星珩摸摸他头,心里软得一塌糊涂。   他望着甜乎乎的岚哥儿,感叹生命真是奇妙。养育一个孩子,看着他从霸道性急,一点点变化,慢慢懂得一些道理,知道体谅父亲不易。   还不十分明白孝道的孩子,有着自己的理解,孝就是对父亲和爹爹好。   他肯拿出他的好东西,来哄父亲吃点。   谢星珩借着分鸡腿掩藏眼底酸情。   原来父爱也会常觉亏欠。   谢星珩想着如今的局势,再想想林庚的承诺,他撕下一块鸡腿肉,递给岚哥儿,喊他的小名:“我们天玑宝宝以后想做什么?”   岚哥儿两口把鸡腿肉吃了,看吃相,这只鸡腿是他从自己的口粮里省下来的。   谢星珩扬唇轻笑。   岚哥儿有些不好意思:“爹,我发现我不是很喜欢读书,也不特别想骑马。我想跟宋游哥哥一样,可以到处走走。这样我能常回去看看爷爷们,也能经常往返京城,不让你们寂寞。”   谢星珩差点被他说哭了。   有些孩子,是来讨债的。   讨一些眼泪的债。   这也太戳心窝子了。   岚哥儿怕谢星珩不当真,把他之前说过的话,又说了一遍。   “爹,我能吃苦的。宋游哥哥吃的苦,我都能吃。你跟爹爹要舍得我。”   谢星珩不舍得。   哪个孩子都舍不得。   没人说要吃苦头,才能一家团聚。   谢星珩又分他一块鸡腿肉:“你听爹的话,小孩子家家的,该学学,该玩玩。爹能让你吃苦吗?你可是我们家的小甜宝。”   一个人的核心性格很难改变,岚哥儿脾气硬,他要哄着捧着来,把他夸开心了,他自己会背上小包袱,做什么都有个约束。   说他是小甜宝,他就扭捏着笑。脸颊上都笑出了小梨涡,甜滋滋的。   “那爹也不要太累,饭还是要吃的。”   谢星珩端起奶茶,猛灌一大口。   “好,岚哥儿说得对,爹听你的。” 第168章 破局   又一年中秋至,今年谢星珩受赏,皇上赐了很多月饼,足足一抬,拿出来数一数,整一百八十个。   来送月饼的是金公公的徒弟,和月饼一起送来的还有两盏八角花灯。   每一只花灯上都有八个灯谜,难度不高,送来给府上公子赏玩。   天子赐,不可辞。   谢星珩把三个孩子叫过来,让他们猜灯谜。   提灯的太监们一并记下,说几句吉庆话,拿着孩子们的谜底,回宫复命。   不过一个时辰,中秋夜都没结束,宫里赏赐又下来了。   皇上给三个孩子各赏了一套文房四宝,再点了江庭去尚书房读书,与皇子们一起,同进同出。   暂未指定他给某个皇子做陪读,但每日要起早,功课也更加繁重。   庭哥儿难得没叫苦,每天打着哈欠去上学。回来时,眉眼间总有疑惑、不解。   不用问,谢星珩跟江知与都知道他是在尚书房里受到了现实的毒打。   他不能再随意叫人哥哥,跟人玩耍。他要讲尊卑,哪怕是同一处读书的孩子,也得恭敬行礼,要让,要怕。可能还得跪。   庭哥儿性子温吞,整体适应性不错,对此反抗不强烈。   可他脑子是聪明的,谢星珩担心他在尚书房耍小聪明,每天会教他藏拙。   他不知道怎么做,他就什么都不用做。哪怕呆笨一些,有事回家来说。听父亲教他。   分明是委屈的,但庭哥儿学这些东西总笑呵呵的。   谢星珩不知道他笑什么。   庭哥儿问他:“爹,你是不是怕我被人欺负?”   是啊。   哪能不怕。   谢星珩坦然承认,庭哥儿笑容更是明灿,几乎牙不见眼。   傻样。   日子就是这样,能苦中作乐,发现一些趣味、甜味,就算不上苦。   谢星珩升官数月,终于拨开云雾见月明。发现破局之法,就在明面上。   皇帝明牌阳谋,能给他的东西,都给他了。   让他做权臣,让他入内阁。给他荫及儿子的恩宠。   只要他尽忠职守,做出一番功绩,拿出一些功勋,他的官位就无人可动摇。   他做得好,江庭可以给太子做陪读。有同窗情谊,下一代又是君臣佳话。   若这些诚意,都打动不了谢星珩,他能爬上来,也能跌下去。   全看他怎样选择。   谢星珩总会习惯性的去想更深层的目的,他认为这件事不是儿戏,不该这样仓促,这样明目张胆。   可事实就这样简单。   沈钦言在一开始,就给他提示了。   他有了功绩,有了功勋,地位自然就稳。   他都已经入阁为官了,他甘心跌入泥潭吗?   功绩是商务令的推行。   功勋是拔除林庚在京城的“钉子”。   谢星珩能做出成绩,但那份功勋,把他剐了,他都拿不出来。   他看不懂暗号,不知林庚的人有哪些,怎么拔除?   把霍叔玉卖了,然后自爆,再加上“废棋”程明,这才三个。   折子递上去,皇帝还要当做是挑衅。直接白给。   而且这件事本也没有道理。   原没有乱臣贼子,皇帝把人逼到绝境,也没人起兵造反,他自己容不下人,非要去打仗杀人。这般作为,谢星珩能怎么表现诚意?   效忠这样一个人,凡有一丝不如意,就会万劫不复。   他不是明主。   既如此,谢星珩就要另想破局之法。在非黑即白的极限二选一的既定结局里,闯出一条生路。   这天清早,谢星珩起早上朝。   外头的天都没亮,他便坐上马车出门。   一路车轱辘声密集,都是朝廷大臣的车马。   官职是“罪过”,官袍是“枷锁”。他们每天去天子面前“受审”。   有人能熬过一天又一天,有人活不过明天。   谢星珩是近期被弹劾次数最多的官员,都察院的人跟闹着玩一样,每天两封折子打底。   一封说他德不配位,一封说他多处兼职,差事堆积,耽误事。   偶尔有一封说他作风问题。   作风问题,是每个官员都会被弹劾的。   可能只是某次消费奢侈了一点,就会被揪着不放。   谢星珩对这些弹劾毫无感觉,每天虚情假意跟人演。   但商务令的推行还不错,从他最初的弹劾奏折开始,朝廷委派新的县官去主理。   吏部清算过,上下一新。此次将更多等着“萝卜坑”的进士们调任,他们为着做出一番成绩,不走前人老路,第一年的成效还不错。   首年的税收,大半留在当地。取之于民,用之于民。   按照谢星珩提出的五年计划,前三年是扶贫,潜移默化的改变百姓们的思想,让他们知道在勤劳之外,还得多多思考,多多尝试。这个步骤,由衙门和当地大商户配合,带着百姓们做。   前三年也是厚积薄发的“厚积”期,第一年的小目标是吃饱,第二年是温饱。第三年是小有家资。   在解决温饱之后,各地就需要推行人才培养计划,优先培养当地支柱产业所需要的各项人才,次一级的是扫盲。   后两年是“薄发”期。在已有的产业上,鼓励百姓们迈出第一步,从供货商做起。靠自己的双手,实现财富突破。   大启朝是个很大的国家,县城有上千个,单个县城的人数又是多少?   无需怕货品积压,卖不出去。这里堆积的货物,另一个地方会缺。   而以当前的生产力来说,当地没发展到繁华之地前,所生产的东西,在当地是可以被消耗掉的。毕竟资源就那么点。   消耗不掉,是当地的银钱流通率不够好。还得让百姓们兜里有钱,才能产生消费。   国库没那么多钱,那朝廷就要拿出信誉做担保。给此次商务令推行有功的商户赏赐、荣耀,让他们能“拿钱买平安符”,这样才能承担初期的亏损,弥补银钱不足带来的发展问题。   前两年熬过去,没有天灾人祸,这件事便成了。   最难的是上下齐心。   所以推行之中,谢星珩最关注人员选定的问题——这事除却百姓民生,也关乎着他一家的安危,他一个垃圾都不想要。   他在内阁,可以参与一点官员委派的事。   这件事他开口,就有结党营私之嫌。   因他是新升起来的大官,也是毫无根基的重臣。吏部提拔的一批进士们,恰好也是无权无势才被遗漏多年。   谢星珩在这件事上亲自提拔,就会让他们归入谢星珩的“党派”。   谢星珩就很想骂人。   什么党,什么派。   他心中只有一个党,一个派。那可不是大启的党派。   他不跟人吵,不跟人争,一有苗头,他就去缠磨霍钧。   可怜这位老阁老,被谢星珩乱用成语的拍马屁,捧高高。明明是为成大事的正确选择,谢星珩不来这一套,他也会选任合适的人。因谢星珩胡乱掺和,让他在阁内传出了“晚节不保”的恶名。   谢星珩:“……”   这可不关我的事。   商务令推行的重中之重是农耕。   万事发展,先填饱肚子。所以农具、肥料须得跟上。   农务官们辛苦,去户部调资料,查看各地粮税,选出高产地,提前跟当地沟通,让人留出良种。省一些自己培育的时间。但各地情况不同,尽量选离得近的府县,不要离太远。   部分地广人稀的区域,可以由当地士兵组成农耕、农牧的生产大队。   刚好士兵们可以用铁器,农具可以升级。   提前算好劳力人数,合理安排种植亩数。要留白,不能把他们时间全排满。   平原多的地方,实在种植不过来,就放牧。初期以牛羊为主,牛要用到农业上,各地都别小气,为大局着想,也为好管理、不发瘟,攒一批小牛,就要送出来,一地一地的腾挪、养殖,再一地一地的扩散、外送,最终达成每个村子最少两头牛的成就。   而羊的养殖,可以先发展羊毛业。现在底层百姓御寒是一件困难事,年年都有冻死骨。这个行业发展起来的,对百姓是好事。   因为达官贵人们,不穿有味道的羊皮衣裳。   不适合放牧的区域,就见缝插针的植树造林。要想富,多种树。这个口号先喊出去。   农耕一事,跟商品加工再售卖不一样,这是需要长久发展的,单个的五年之期,只能初见成效。哪年老天爷发癫,就能把当地发展都打回解放前,急不来。   立新七年年底,林庚跟谢星珩的五年之约悄无声息的过去了。   进入立新八年,谢星珩的工作重心没有丝毫改变。   立新九年,他才偏移一点,在大方向上把关的同时,回都察院,狂写弹劾奏折。把商务令推行过程中的败类蛀虫都给往死里弹劾。   坏他好事,如要他一家性命。当地百姓受苦,他一家来陪葬,这算什么事。   笔可为刀,他弹劾毫不留情。   沈钦言压了他很多折子。   说来说去,都是有些人动不得。   谢星珩便明白了。   皇帝攒足了军费,但军费持续花销。他想要安抚民心,但民心不能跟军情相比。   他做出了选择,要苦一苦百姓。   谢星珩望着他被压下来的折子们,发现他要找的生机来了。   他露出一个释然的笑意:“师叔,多谢指点。”   动不得的人,他也要动。他要展现一些新晋权臣的骄狂。   他真的干了实事,尽心尽力,各地百姓的精神面貌以及税收可以为证。   他真的没有结党营私,是真正的纯臣,只为皇帝办事。满朝文武可作证。   可他也拿不出“异党”的名单。   那他就装傻好了。   他现在就是狂,同样是皇帝的人,坏他好事,他就要弹劾。   皇帝才登基几年?一辈子长得很,各地都在发展期,更多的地方还是起步阶段,更有远一点的府县,还没开始发展。他不会舍得动谢星珩。   他也不会舍得为他捞钱的“贤臣”。   谢星珩会犯众怒。   “贤臣”和纯臣之间,皇帝要做一个选择。最好的方式是让谢星珩避避风头,换个地方冷静冷静,等他不狂了,再调回来。   好事啊。   矛盾演化到今天,京城不是久居之地。   这个发现,让谢星珩写折子的情绪愈发高涨。   他还让江知与帮他写,有空就写,他晚上回来誊抄。   朝会碰见,他就上奏。没碰见,他就递折子给皇帝看。若面见天子,不论谈的是什么事情,最后他都要弹劾一个人。   他很公平,一伙人轮着来,谁也没落下。今天弹劾甲,明天弹劾乙。虽然一个都没处理,但他确实弹劾了。   要是有争论,他还要翻旧账。把没有处理的折子拉出来辩一辩。   这个行为持续了数月,才引来了反弹。   他持续弹劾,都察院不能不管。巡察御史在各地转圈,这还怎么捞银子?   各地“贤臣”纷纷跟皇帝诉苦。   当地已有发展规划,可以让谢敬之歇一歇,少管闲事。   谢星珩是商务令的负责人,他统筹全局,没有专门管理某一个地方。   一个县城不让他管,两个县城不让他管。那么多的县城,雪花一样的折子递过来,都不让他管。   那他能去哪里?   皇帝让谢星珩自己选。   东部海城,西南平原,二选一。   一起送来的,还有一幅粗略的大启地图。   又是一个阳谋。   东部海城是沿海城市,这里有盐务。势力错综复杂,最容易要人性命。   在谢星珩考进士之前,这个城市曾是他可能会去的地方。若安排在这里,就是皇帝要杀人了。   而西南平原,很适合躺平做咸鱼。那里的发展,神仙去了都翻不出水花。   这是林庚曾为谢星珩选择的“摸鱼圣地”。   那一年的较量,是林庚落了下风,所有的布局都成空。谢星珩被留在了京城。   时隔数年,两个地方被放到谢星珩面前,让他自己选择。   谢星珩很愁。   愁得饭都多吃了一碗。   他愁得睡不着觉。   半夜里抱着江知与差点笑出声。   他越来越有小赘婿样,要抱着江知与,枕着老婆的胸肌睡觉。   江知与抬抬手,就能摸到他的脑袋和耳朵。这姿势顺手又奇怪。   “小谢,你快别笑了,有人听见怎么办?”   谢星珩憋不住。   江知与就跟他说“半场开好琼酒”的故事。   这个故事,是谢星珩拿来教孩子们的事例,在现代有个词叫“半场开香槟”,一件事没有出结果前,不要瞎嘚瑟。   古代没有香槟,他用了京城最名贵的琼酒作为代替。   这会儿被江知与拿来训他,他在脑子里反复提醒自己,还是压不住喜悦心情。   江知与想了想,开心就开心吧,这几年压力着实大。   他把谢星珩推到一边,翻身坐到谢星珩腿上,伸手解他腰带。   “你想更尽兴一点吗?”   谢星珩用行动来回答。   他的手从江知与的衣服下摆里探入,细细摸索,原地坐起,抱着他忘情亲吻。   就着面对面拥抱的姿势,两人身体交融,情到浓时,谢星珩还要用力顶撞,与他靠得更近,看江知与眼尾的红潮和睫毛的湿意。   他往前细密亲吻,从额头到眉心,从鼻尖到嘴唇。   谢星珩声音发哑:“小鱼,我们去海边摸鱼。”   江知与没忍住笑:“你去海边就为了摸鱼?”   谢星珩在他身上乱摸:“我现在就能摸鱼。”   一座会要命的城市,经过几年的时间,依然暗藏杀机。   但这是开卷考。谢星珩选东部海城,就是接受皇帝的安排,不会因为调任不服气,转而投“旧主”。   他在那里,行动不会方便。   这没关系,他可以不动。   他要歇歇啦。   这一夜夫夫俩尽兴,次日清晨,谢星珩无缝衔接上朝的时辰。   江知与趴在炕边,望着他一件件的穿上朝服,好一副衣冠楚楚的样子。   谢星珩这几年锻炼更少,与夫郎闹一晚上,很好的体现出憔悴姿态。   江知与还精神得很,像吸足阳气的小妖精。   谢星珩走前,往他那儿看一眼,被勾得五迷三道,愣是又回来亲亲老婆才出门。   他的情绪稳定了,可以随地大小演了。   朝会开始前,谢星珩见到了金公公。   金公公问他选好了没有,谢星珩说去东部海城。   金公公的表情肉眼可见的放松,笑呵呵说谢星珩有眼光。   “海城是富饶繁华之地,那里水土养人,谢大人在那里必能青云直上!”   谁说离开京城,就做不了大官?   沈钦言的成就,就是调任在外达成的。   这个安慰真心实意。   不过谢星珩要表现出一点落寞失意,还有几分不甘的憋闷。   他不服气,但他反抗不了。   今天的朝会,可以称之为“谢敬之批斗会”,是个人都能对他吐口水。   这个局面,没有皇帝下场引导,他是万万不信的。   从前都说商务令的功绩,现在说商务令推行时带来的隐患、矛盾,以及谢星珩在任命官员上的独断霸道,还有他对某些非他委派官员的敌意刁难。   密密麻麻的弹劾折子持续已久,今天到了必须解决的时候。否则各地官员都要罢工不干了,让有本事的谢大人自己干去。   谢星珩舌战群儒,据理力争,某个瞬间,注意到天子的视线望着他,他才停止挣扎,听个结果。   立新九年,十月十五,谢星珩出内阁。   同一天,革去都察院职务。调任去海城,任户部清吏司郎中。   从入阁的三品侍郎,变成外地的五品郎中,仅三年而已。   来送他的人很少,沈钦言是其中之一。   沈钦言愈发老态,但这批老臣退得很慢,霍钧都没告老,沈钦言还早。   他笑呵呵的,这几年难得给谢星珩好脸色。   “不错,没耗死在京城。”   谢星珩当官几年,养成了一个习惯,根据师叔的态度,可以判断他行为的对错率。   离开京城,选择海城,他走对了。   谢星珩终究是有功之臣,皇帝要安抚他,此次上任的时间很宽裕。   这都年底了,允他二月之前到海城便可。   算算路程,他们一家能回乡过年。过完年再出发,正好上任。   谢星珩悄声问话:“师叔,墨尘怎么安排?”   沈钦言说:“他想要个前程,我看他没什么本事。你看着来,能送回津口县最好,若不能,就让他跟着你。你这个人,命硬。”   跟着谢星珩,这辈子安危无忧。   谢星珩应下,又问:“婚配之事呢?”   沈钦言早想过:“让他自己做主吧。”   谢星珩回望皇城,感觉这辈子见不到沈钦言了。   有些话,他选择坦荡荡说。   “师叔,感谢你多年照拂。从前恩怨,也谢你高抬贵手。”   向坤尚且能斗一斗,跟沈钦言,他还嫩着。若为寻仇,死的不知是谁。   沈钦言摇头:“我关照你几年,你还到墨尘身上,便算你我恩怨两清。”   谢星珩应下,临走前,收了沈钦言最后一句提点:“不要下水,淹死的都是会水的。 ”   谢星珩怔住,莫名红了眼眶。   他上京赶考之前,为官途忧虑。临走前,才想通。跟恩师孟培德说,他生自水乡,发大水都没淹了他,又何惧水沟溪流。   如今为官一场,才发现很多事身不由己。   那些青年时的意气,到如今都收敛。   他依然想狂妄的说狠话,下狠手。   别人不给他的,不给他们的,他自己去拿。   可他知道了,有些东西,他拿了,就要付出代价。   犹如海底龙宫的宝珠,水性好的人才会潜游去拿。可一路过关斩将,又能有几分气力,不使自己沉入海底,成为虾兵蟹将里的一员?   谢星珩贪心,求沈钦言再多说一句。   “师叔,纯臣之道,在于什么?”   沈钦言笑得很古怪:“没有纯臣,没有贤臣,没有忠臣,也没有奸臣。”   谢星珩暂时不能懂,他牢记心里,深深作揖,跟沈钦言告辞。   江知与在马车边劝了很久,才让墨尘过来跟沈钦言告辞。   家中几个孩子都挺高兴,能回家,比什么都好。谢星珩的官职变动,没能影响到他们心情。   谢川已有秀才功名,今年都下场考了乡试,没能取中。这没关系,他才十四岁。   十四岁的秀才,足够他光耀门楣。   岚哥儿满八岁就不去顾老爷家上课了,但会常去探望恩师。   用他的话来说,顾爷爷是个很寂寞的人。   庭哥儿去了尚书房以后,很少跟顾家的小郎君们碰面。小小年纪,已经明白没什么是长久的。所以他把几个皇子的同窗情谊看得很淡。此行离开京城,还为以后可以睡懒觉而开心。   顾慎行和霍叔玉在旁等着谢星珩跟沈钦言说完话,才凑过来。   霍叔玉没什么好说的,给谢星珩递了一本书。   “我缠着我父兄出的题目,他们看过你家侄儿的卷子,问题不大,下回考试时,摸摸主考官喜好,大概率能取中。”   霍叔玉在都察院升职很快,有首辅爹做靠山,家里兄弟和睦,愿意为他出力,霍钧又跟沈钦言达成了默契,他如今已经是都察院的二把手了。   顾慎行也调离翰林院了,如今在礼部任职。因谢星珩推行商务令时,有个人才培养计划,他编写的书籍陆续发行,名声大噪。升职之路,有顾家叔伯力保,也挺顺当。   他俩看谢星珩,都有点同情。   谢星珩苦就苦在,背后没有家族。   沈钦言再厉害,也就一个人。保不了他。   成为众矢之的,只能避其锋芒,远离京城了。   只是这份同情的浓度不同,霍叔玉的眼神里有几分服气和祝福。顾慎行则满是忧虑。   “你怎么就不会服软?你一个个的处理也好啊,这下好了,你哪一个贪官都不能收拾了。”   贬官的人到了地方会受委屈,沿海城市,非一般家族能跻身立足的。顾慎行帮不了他什么。   谢星珩来一趟京城,能交他们两个朋友,有个真心提点他的师叔,已值回票价。   他说:“放心吧,等我下次回来的时候,三品官可坐不住我。”   顾慎行恨不能给他两拳头。   “怎么这么能吹?”   离别再不舍,也有上路的时候。   各处说话的人,差不多就停了。   江知与跟苏冉抱抱,让他照顾好自己。   “做人别太累,银子是挣不完的。你夫君已熬出头,你在后宅有了话语权,这就够了。”   苏冉擦擦眼睛,十分不舍。   他闺中友人不少,但这般契合,不论家里家外、夫君孩子都能聊上话,还能说到心坎的,就江知与一个。   他让江知与拘着点谢星珩:“当官哪有这般刚烈的?这几年好好冷静冷静,等回京城,可要仔细点。”   江知与只是笑。   别人求而不得的入阁大臣之位,是他们的烫手山芋。   他们终于能扔出去,简直想放鞭炮庆祝。   顾家好些孩子跟来送,顾思勉也是其中之一。   他说话做事已有世家公子风范,话没变多,但面部表情和煦,不再是个小古板样,在端方守礼和自我个性之间,找到了平衡点,一言一行,都让人赏心悦目。   江岚跟江庭这些年过来,还是爱缠着他叫哥哥,这回送行,顾思勉给他们带来了礼物。   都是他俩从前想要的奖励,但课间作业无法达标,没能拿到的。   给岚哥儿的是一支花里胡哨的笔。   这是顾老爷的友人送的,琉璃做的笔身,在阳光上煜煜生辉,十分漂亮。非常合岚哥儿的眼缘。   他拿到后就捧着盒子,爱不释手:“谢谢思勉哥哥。我在顾爷爷的书房养了两盆花,他一盆,你一盆。你要让顾爷爷先挑。”   给庭哥儿的是一只会说话的鹦鹉。   这是顾思勉后来买的,他那只已经养出感情,不合适送人。   庭哥儿有点话痨属性,这鹦鹉他喜欢。   他给顾思勉回礼了一本书。   “我找二皇子拿的,他说是好书,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反正他看不下去。   沈钦言跟墨尘那处早早散了,很不起眼,小孩子这里黏糊结束,车马就上路南下,朝着丰州县走去。   谢星珩心情畅快,刚出城这阵,他也骑马。   一家人比赛,看谁跑得快。   江知与赢得轻轻松松,还在远处等着与人汇合。   谢星珩不负老父亲的威名,赶在了第二名。   他全当没看见小孩子们的窃窃私语和偷笑,他凭本事赢的。 第169章 回家啦   立新九年,十一月初四,谢星珩携夫带子,抵达丰州县。   时隔七年,再回来这座县城,他心中万分感慨。   车马从南城门进,沿路往东边,回江府。   十一月的县城,很有朝气。   正是农闲时节,气温已降,可街上人影憧憧,很是热闹。   商铺门口的伙计、小摊后的老板,都十分卖力的叫喊。   所喊之话,都让谢星珩失笑。   “谢大人吃过的饼子!”   “谢大人买过的席子!”   “谢大人用过的笔墨!”   ……   还有谢大人给夫郎、给孩子买过的同款,甚至谢大人强推的一二三事物。   广告做到这份上,不给他一点代言费,实在说不过去。   几个孩子听着惊讶连连,目光跟着叫卖声转移,两个眼睛都看不过来。   他们问谢星珩:“这是真的吗?”   谢星珩让他们猜。   家中小孩都有点零花钱,进了城,就等于回了家,他们乐意在街上买点东西,都随他们去。   他们买东西时,问一句是不是真的,街上过路的人都要笑:“当然是假的了,谢大人还用亲自上街买东西啊?”   谢星珩侧目看向江知与,对此很疑惑:“我没有上街买过东西吗?”   假的吧。   他真的上街买过饼子。   他好爱吃肉夹馍。   路人说这是假的,沿路的伙计和摊贩们都不服气,纷纷说起谢大人当年刚进丰州县时,什么都是亲力亲为,怎么可能没买过东西?   小孩子里,只有谢川知道当年的苦处,岚哥儿跟庭哥儿都睁大眼睛,听人说当年事。   能如此言说的人,都有些年纪了。   算算日子,谢星珩穿越已有十二年,和丰州县的羁绊也有十二年。   物是人非,县里很多老人逝去,换来青壮年接班。   有人是当年亲闻过,有人则是从父辈、从街坊的嘴里听说过。   谢星珩跟江知与下马,让何义回带人先回府上通报一声,他们过会儿回家。   夫夫俩在路边,隔着几步看家中小辈被百姓们围着,听或是夸张,或是真实的往事。才发现他们已经走了很远的路。   谢星珩跟江知与的长相很有辨识度,两人样貌出挑,江知与早年有丰州县第一美人的称号,谢星珩在县里又被称为“俏赘婿”,夫夫俩站一块儿极为惹眼。   有些百姓越看他们越是眼熟,试探着问一句,发现是他们回乡了,都欣喜大喊:“谢大人回来了!谢大人一家回来了!”   当地出来一个厉害官员,惠及家族,惠及当地百姓。他推行的东西,当地县官不会轻易妄动。   他不倒台,丰州县会一直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不论县城百姓还是乡镇百姓,多年奋斗之下,他们早已不用江家来“扶贫”。   他们真正过上了可以吃饱穿暖的日子,积攒起了家资。   他们很感谢江家,也很感谢谢星珩。   百姓们夹路相迎,一路送他们回家。   早年谢星珩打出口号,百姓们是他的衣食父母。如今他是百姓们的父母官。   沿路走来,少有百姓怕他。   他们听说过,谢大人在户部主理商务令的推行。   何为商务令?   就是让别的县城,跟丰州县一样发展起来。   让别处的百姓,也过上吃饱穿暖的日子。   谢星珩初心不改,他们当然不怕。   像一场巨型的亲子关系。   他们在谢星珩微末之时愿意信任、帮扶,谢星珩成长起来,回以供养。   越往东走,路途越是拥挤,但不论夹路的百姓如何增加,街道中心,一直都留着能过人的路,让他们一家人能继续朝着家的方向前行。   谢星珩性格未变,连江知与都外向了,他们走在路上,还能跟百姓们说说话。   都是些家常话,吃了没,吃了什么。   百姓们答话朴实,有些还气恼自家今天吃的菜不好,让他们看笑话。   多数家里都沾了荤腥,要么是蛋配菜,要么是肉配菜,少数人家更是喝了汤。   百姓们轻易不会过奢侈日子,他们祖祖辈辈苦过来的,如今好过了,也习惯攒钱,只是手头松泛些。能每天沾荤腥,是他们从前不敢想的好日子。   喝汤更不是农闲时节能做出来的事,这是真真富裕了。   走着说着,路上的熟面孔越来越多。   一些合伙商、家中伙计都先沿街冒头,再是家里来迎的人。   管家来喜带着四个家仆来接。   他们行礼已经先跟着马车回府,现在手上有的,都是沿路百姓们塞的吃喝。   都是些小玩意儿,盛情难却,每个人都抱了满怀。   来喜他们五个过来,还说帮着拿点,结果百姓们看他们是一家的,又给他们怀里塞满了。   满载而归的走到家门口,谢星珩停步张望。   他是官身,府门再不用受限于商户体量,可以光明正大的扩充,做个体面门户。   进士门楼当街耸立,侧面的大石头上刻写给谢星珩的赋文。   往后才是江府的大门。   江承海跟宋明晖是长辈,不好出街迎孩子,就在大门口远远等着。   在他们身侧,宋威、谢根、江致微三家人都在这里。   他们返乡的消息前几天就传回来了,家里做好了准备,没在县里宣扬。   没成想,在回来当天,还是热闹成这样。   江承海说江府宴客,“今天劳烦父老乡亲相送,明天府上摆流水席,届时请大家来捧个人场!”   今天没空招待,也请多多担待。   府中家宴摆了五桌,给他们接风洗尘。   谢星珩跟江知辈分最小,夫夫俩领着孩子们,先拜两个爹,再拜舅爷,然后平辈行礼,见过堂哥、大哥、表哥们。   他们再坐上椅子,等各家小辈给他们磕头见礼。   自家家宴,没那么多讲究,小辈没分桌,爱跟谁一块儿坐,就跟谁一块儿坐。   大人桌上,四处穿插着放小凳子。有些小孩还趁人不备,偷喝一杯酒,呛得眼泪横流,惹得满桌笑声不断。   家宴是接风洗尘,宴后散席,各家都不久留,让人好好歇歇,改日再会。   听风轩收拾出来了,格局未改。   家里另外修建了两间小院,给两个孩子住。但孩子们今晚在主院睡。   一夜无话,次日流水席开宴。   府中另开席,宴请亲朋。   有谢星珩原来交好的书生,以朱聿和许行之为主。   也有逛小集的主要合伙人,以黄、白、王、杨、郑五家为主。   余下还有其他亲近的商户、手艺人。   孙知县叫儿子孙达前来送礼,留江府喝一杯。   县城卫所的几位千户亦来拜会,略送薄礼,留座喝酒。   府外流水席,赶着好天气,好些乡镇的百姓听说,大老远过来看看。   于他们来说,这一顿饭已算不上什么。但都想来凑个热闹,捧个人场。   连着三天,品不尽美酒佳肴,宴不尽高朋满座,至夜方散。   初八这天,江府久久没开府门,从上至下,都懒懒睡到日上三竿才起。   江知与从被窝里爬出来,随意披一件外袍,到窗边推开一道缝。   院里的柿子树长得越发好了,果子很多。等落一场大雪,又是一番美景。   他就近在窗下榻上坐着,捧过香炉,拿来香料,细细慢慢点一盘香。   他在京城,好久没这个闲情逸致,如今手生了,香粉不齐整。   等合上盖子,望着缕缕香烟往上升起,江知与才眉眼弯弯轻轻笑。   盖上了,就看不见了。   味道确实好闻。   浓而不腻,清而不凉,有提神之效。   谢星珩比他晚起一会儿,起来边闭眼摇头,边拿衣裳来穿,一不注意,盘扣没对准,从上至下,全歪了。   他捏着多出来的扣眼,愣了愣,低头一看,张口就喊老婆。   “小鱼,快来帮帮我,我被衣服绑架了!”   江知与回头看一眼,笑得不行:“你怎么拿我衣服穿上了?”   谢星珩的衣服没有这么复杂的,他不喜欢打理,如今最爱的款式是圆领袍。内搭都照着他的要求统一用白色,外头就随便套袍服。   反正官袍也是圆领。   江知与的衣服式样多一些,现在谢星珩穿的这件,是常夫人给他送来的。说是成衣铺子里最紧俏的样式。   圆领对襟的样式,做了一排盘扣,是个直袖中长款夹袄。下头配襦裙。   整体看起来很松垮,不显身段。适合妇人夫郎出门会友来穿。   江知与不喜欢这种样式的衣裳,以他眼光而言,这款式也更加适合妇人,但穿起来很舒服,也很暖和。他便留着在家穿了。   他过来帮谢星珩解扣子,谢星珩理直气壮:“这衣裳难看,我打眼一瞧,觉着它配不上你,所以我就穿了。”   不过再难看的衣裳,也得看是谁穿。   江知与这张脸,套麻袋都好看。也难怪会因为舒适度妥协。   他俩慢吞吞收拾着,出来一看,反而是家里起得最早的人。   来喜安排了午饭,跟他们说:“两个小少爷昨晚玩得尽兴,天蒙蒙亮才睡觉,一时半会儿醒不了。”   两孩子精神好,玩起来不知时辰,把江承海跟宋明晖都熬睡了,还躲在被窝里夜话,今天起来,嗓子也得哑。   夫夫俩起都起了,照着人情往来的顺序。先挑上几样礼,结伴去孙知县府上,再拜会了几个千户。   大启朝的千户有个五品官职,虽文武不同列,人家来了,谢星珩得回个礼。   知县是七品官。谢星珩贬官后,还有五品,照理可以不用去,不过两家早有情谊,这是私交。也得过去转转。   官场客套只一会儿,回来路上,再去宋家坐坐。   宋家几个小孩子早早出门,跟着宋游去庄上扎靶子练射箭。   今年的冬季活动添了新花样,有个冬季狩猎活动。由养殖场提供鸡鸭兔子,牧场提供牛、驴子、骡子,限五岁以上,二十岁以下的人,参与狩猎。   鸡鸭兔子是能吃的,会划一块地,自由捕猎。   牛、驴子、骡子不能吃,这个就是彩头了。   口号都喊出去了,少年强则家富,要各家多多培养孩子们。   因着年年活动的集体性、全民性,又有江知与跟徐诚合作的糖厂在前做榜样,县里对小哥儿小姐儿的培养没落下,万一有个孩子厉害、出息,给家里挣的可不止那点学费。   这个发展趋势,是谢星珩想要的。   宋威嗓门还是大,笑起来声如洪钟,“老二还想带队,结果射箭没比过我大孙子,哈哈哈哈!没出息的东西!”   骂孩子没出息,还笑成这样。江知与跟谢星珩没忍住,也跟着笑起来。   今天在宋家待得久,江知与年后会跟着谢星珩一起去东部海城,早年在宋威这里学过的盐务有了用武之地,这回再聊聊,想要从宋家调几个人用用。   江知与毕竟没有实际操作过,怕有遗漏,有个熟知盐务的人在旁提醒,这些事处理起来,更有把握。   宋威二话没说答应了,等他们上任前,会把人给他们送去。   宋威从宋原那里听说过皇商的事,这回谢星珩又是贬官去海城,他鼓励他俩:“尽人事,听天命。问心无愧就够了。”   夫夫俩应下,看天色晚了,没在宋家留饭,回家去吃。   晚饭时间,一家齐聚,江知与简单说了下今天的行程,侧目看两个小宝乖乖捧着茶杯,只会傻笑的样子,问他们:“嗓子哑了吧?”   两个小宝笑容尴尬,但还在傻乐。   他俩昨晚给爷爷们讲京城的事,岚哥儿说了些顾家学堂的事,庭哥儿说些尚书房的事。   他们俩又说听来的国子监二三事,再讲讲家中杂事。   很有分享欲,乱七八糟说了一晚上。   熬睡了两个大人,他俩还互相聊起来了。   半夜里想一出是一出,说起某些游戏,还要现场演示,拉人陪演,玩得可欢。   话痨小宝安静了,四个大人就能说说话了。   江承海跟他们说:“上个月就开始冬季活动的筹办了,现在寻宝活动不好办,百姓们老早就知道位置,不过占了全民参与的名头,我们没取消,玩个乐子。今年你们也去玩玩?”   岚哥儿很感兴趣。   他还没参加过这么大型的活动!   哥哥要去,庭哥儿就也要去。   虽然他不一定能跟完全程,但重在参与嘛。   回家就是歇歇玩玩,江知与跟谢星珩都答应了。   聊起狩猎活动,岚哥儿更是两眼发光。   他也要玩,要跟宋游哥哥组队。听说同辈里,宋游哥哥的骑射最厉害!   谢星珩说:“那完了,一个王者带一群小趴菜,输定了。”   两个小宝很不服气。   岚哥儿学武认真,小有成绩。   庭哥儿虽不认真,但自认学了很久,不是小趴菜。   所以他俩都气鼓鼓的,非得让谢星珩看好了。   看就看,这又不掉块肉。   江知与还跟他俩说:“到时还有冰雕、堆雪人,可以滑雪、滑冰。”   京城更冷,冬季更适合玩这个,不过他们只在农庄里小范围滑雪,没去湖上滑冰,怕出意外。   那个地方,不可控因素太多了。   聊聊冬季活动,饭也吃完了。   一家人继续在屋里烤火闲谈。   两个爹先确认他们什么时候上任,听说能在家里过年,脸上都露出笑意。   宋明晖说:“山上的温泉馆去年修缮过,你们这些年累着了,抽空过去住几天,孩子留家里,我们照看着。”   泡温泉啊……好诱人。   夫夫俩对视一眼,欣然应下。   次日,家里还是睡到日上三竿。   谢星珩跟江知与又去两位兄长家拜访。   谢根跟陈冬在县里有宅院,养殖场发展到今天,他们终于学会如何做老板,可以把事情交给场里的人去做,夫夫俩只需要不定期巡厂,有空过去看看,无需事事亲力亲为,家业有了,连陪孩子的时间都没有。   两个小豆比两个小宝大一岁,今年十岁了,是大孩子。如今都在朱夫子那里上学。   谢根跟陈冬识些字,学问着实不好,孩子们的功课,就麻烦宋明晖帮忙检查。   家里藏书慢慢丰富了起来,多数是江家送来的,少数是谢星珩在京城寄来的,再有一部分是谢川两次回丰州县带来的手抄本。   其中功课本就有整整一箱子。   今天碰面,谢根跟陈冬都泪眼婆娑,感动到说不出话。   功课本的数目,足以见谢川学习上的认真勤奋。但谢星珩为此付出的人情精力,只会比孩子们看见的更多。   谢星珩今天过来,也要跟他们说一件事。   “我们家根基太浅,我不在京城以后,谢川就留在县里读书,早年我恩师给我留了很多带笔记的书本,我那几年学习的心得也都有记录在册,他底子好,等取中举人,我会再给他找师父教。国子监暂时不去了。”   虽有熟人,但放一个半大孩子在京城,谢星珩始终不放心。   谢根跟陈冬都应好,留他们在家吃午饭。   从谢家出来,夫夫俩再转道去堂哥家。   堂哥一家也是今年回来的,带着卫家三口一起,于今年中秋节前抵达。   宅院还是从前的,江承海一直留着。   卫家三口要另外安置,弟弟妹妹都是嫁娶的年纪,卫父可以留在家中供养,但他要给孩子们一个可以回来的娘家,他往后跟着老三卫民过。   才到丰州县不久,委托媒人说亲的同时,也在找宅院。   □□忙了,就在附近,两家以后有个照应。   今天过来,卫家三口也在这边吃饭,两张方桌拼一起,摆了一大桌。   守孝期结束,江致微递折子到吏部,暂时没得到任命,回信是让他等。   津口县有新的官员上任,他这头没着落,又跟林庚谈过,便决定先回家。   日子往前过,江承海跟宋明晖眼看也老了。他不能一直留在外头。   谢星珩说:“这几年不太平,各地办实事的官员,也难以明哲保身,避一避也是好的。”   江致微的前程卡在了这里。   他从前当过官,后来是守孝停职。之前想往上考,提升一下资历,是用了他原有的政绩和未来南地的发展方向,上奏请示,得了许可。   如今孝期已过,职务未复。朝廷没有说法,他再科举也难。这事着实令人发愁。   谢星珩皱眉,确实难办。   但如果是林庚当皇帝,这就不是问题了。   退一步说,林庚当不了皇帝,等他回京城,又能运作一番,也不是问题。只是这两年不是好时机。   他倒杯酒,跟江致微碰杯:“车到山前必有路。堂哥不必着急,你是有才之人,也愿意为百姓做事。大启江山正需要你这种人来守,埋没一时,埋没不了一世。”   前几年常家儿郎就常常外出兵演,练兵做什么?自然是打仗。   到谢星珩贬官,那些人也该捞够银两,边打仗,边继续捞。   因着这事,这头吃过晚饭,谢星珩还跟江致微去书房密谈了。   皇帝能放他到二月再上任,说明这几个月里,昌和府不会起战事。   但往后若有战事,家中老小,都要让江致微多多看顾。   也就是这段时间,江致微须得跟卫所的几个千户打好关系,往后不说调人调兵,至少能有个安身之所,容人之处。   昌和府是广平王的地盘,这里定是皇帝重点放眼线的地方,说不准哪些人会临时叛变,多一层保障也是好的。   另外,江致微是江家人,这点毋庸置疑。他都回来了,为长辈分忧是必须的。   所以农庄那边,也能让他接手。以“纪律性”为由,做民兵培训。   这要分批次,少量多次,尽量让壮劳力们,有自保之力。   这个皇帝太疯,谢星珩很难不怀疑,万一起战乱,皇帝还会派人杀他家人,然后往林庚头上扣锅,以此挑拨。   为着“刀剑无眼”,家里必得做好准备。   江致微被他一番话砸得脑壳发胀:“什么?”   什么打仗?什么战乱?   他知道津口县的皮料最后都运去做了皮甲,这是保密的。   南地距离边城很近,皮甲送到那里,很正常。   江致微也没受到林庚的拉拢,就是正常办差,他都没有想到大启朝会内乱。   他理所应当的以为,那是加强边防的物资。   他看谢星珩的眼睛都瞪大了,这些年,性情再是沉淀,面临这般家国大事,他都保持不了平静。   “你、你……你胆子也太大了!”   谢星珩听笑了:“堂哥,不是我胆大,我也是夹缝生存,为着一家平安,不得已而为之。”   江致微闭目沉思,将这些年所知的信息、局势在脑子里过了几遍,明白谢星珩所言不假。   他长叹一口气。   “放心吧,家里有我。”   他是经历过兵变的人,他能在兵变里存活,受夏元仪重视,成为三房的主心骨,把这件事交给他,谢星珩再放心不过。 第170章 丰州日常   人情关系走动一番,就能好好歇息。   谢星珩没管商铺和庄上的事,一回来就插手,显得不信任两个爹。   再者,他现在是官身,跟人见见面就好,过去关照,反惹人惶恐。   如此一来,他没旁的事,便跟江知与商量去泡温泉的时间。   十一月的丰州县,有些凉爽,还没到最冷的时候。   现在去泡温泉,不会在头上、睫毛上挂白霜。或许会有点热,但整体舒适度高。   江知与想了想,推迟了三天。   他和宋明晖一起,去徐家坐坐。关系到这份上,徐诚不能回家,他总要帮着看顾点。   再又去糖厂转转。丰州县的糖厂是总厂,贾叔这些年帮忙培养了不少人才。如今到了要退下的时候,江知与过来,他举荐了几个人。   有些关系,是不能避嫌的。   江知与选了贾叔的次子继任。   自家人有本事,就自家人先上。劳苦功高,这点特殊待遇要有。   走完糖厂,他顺道去庄上看看。   陈管事已经退下,两年前过世了,庄上换了新的管事。   王管家也走了,来巧再无其他亲人。宋明晖认了干亲,让他有个依靠,免得被人欺负。   到了庄上,江知与还看见了宋游那一堆人。   宋游的领导能力被带出来了,本也是个孩子王,这会儿一群小孩子围着他,都不敢闹,全都乖乖听话。   射箭骑马都要排队,不听话的,下次不带他一起玩。这对小孩子来说,是很重的惩罚。但排队的人,今天没轮到,下次就从他开始,整体公平性很高。   小孩子们都抢着要跟宋游组队,弄得宋游有些不好意思。   自家弟弟宋勇肯定要带着的,谢家的两个小豆他也答应了。二叔家的小孩他同意带着。   前阵子江致微回来,这又多了个弟弟。刚好六岁,年龄符合。他一并捎带上了。   江知与过来,跟他说江岚江庭也要跟他组队。   宋游:“……我还成香馍馍了。”   说起来,谢川还说要跟他组队的。   这咋整。   江知与让他找找其他弟兄,“舅舅和表哥应当有些兄弟?他们的孩子不厉害吗?”   越是在底层挣扎过,越是舍不下一身本事,怕孩子没有一技之长,养不活自己。   如今虽不做刀口舔血的生意,但多一个本事,被东家看中的希望就大。这些教育从未落下。   还有镖局那头,很多小孩自幼习武,这也是一堆人。   宋游觉着不错。他可以多找几个人,大家一块儿玩着练着,到要比赛的时候,就抓阄分队。玩得更开心。   江知与说话越发不要脸,小孩子之间玩一场,他还要让宋游暗箱一下。   “我家两个小宝很崇拜你,自上回在京城见过一面,他俩时时念叨你,以你为榜样,好不容易见到,赶上了狩猎活动,你可不能让两个弟弟失望。”   宋游听乐了:“真的假的?”   这个年纪的孩子,被人如此吹捧一番,哪有不开心的?   江知与说是真的。   庭哥儿那里还有点水分,岚哥儿可是真真切切的崇拜,以宋游为目标,认为这样子就有本事在外头闯荡了。   不过两个小宝最会夸哥哥,喊人都叠声,话对不上没关系。见面以后,他们会当面夸,只会让宋游更开心。   宋游答应了:“就是个活动罢了,我带着他们一起。他们什么时候来庄子上?我明天出发前去府上接他们?”   江知与说:“行,他俩有点闹,你该罚罚,该训训,他俩喜欢有威严感的哥哥。”   比如顾思勉。   这个威严感听得宋游更乐:“还是服从管教的好孩子啊?”   江知与:“……”   当然不是。   他不拆台,确认一天的流程,他就跟宋游告辞,回家给两个小宝收拾东西。   骑射服要有两身替换的,让江承海给他们找找合适的弓箭,又临时去逛小集挑选酷炫箭袋。   两个小宝高兴坏了,还没展现本事,就要拉着爷爷们一块儿去看他们的威武身姿。   这头安排妥当,次日一早,一家人分作两边,一架马车去庄上练射箭,一架马车去山里泡温泉。   温泉馆整体大小没变,一开始就是林庚出资,未免日后反复拆除,徐诚最初就划了大块的地盘。   后来修缮,让内部结构更加精巧细致。院里移栽花树,又添了些景观和装饰,整体看上去有点度假温泉的样子。   里头配了管家和小厮、丫鬟,方便伺候来客。   江知与跟谢星珩在堂屋坐会儿,听管家介绍完,才发现这里开发成了一个可定制服务的地方。   温泉之外,可以提供其他服务。   他们把街上游走着帮人剃须、修面、掏耳的人请来一些,除此之外,还有按摩。   做这一行的,都是男人。温泉馆另培养了些妇人和夫郎,方便不同性别的人。   再就是美酒佳肴类别的。有些地方名菜可以选择,谢星珩居然在菜单上看见了熊掌、虎骨酒。   谢星珩:“……”   这也太野了吧。   他问:“你们老板姓林吗?”   管家点头:“是呢,谢大人。”   谢星珩:“……”   看来林庚的经济状况也不容乐观,这点小温泉都给他惦记上,做起生意了。   主营业务介绍完,又有合作类型的。   他们定了五天的温泉,可以点曲子、点戏折子,今天来不了人,明天开始。   谢星珩看向江知与:“小鱼,想听戏吗?”   纯泡五天,也太腻味了。   江知与让管家把戏折子拿来挑。   他挑了经典剧目《西厢记》和《牡丹亭》。这些年在京城,看了很多《西游记》改写的戏,从前看的戏折子反而少看,有点想念了。   而听曲儿,就是外包性质的特殊服务。   请来的是小院里的人,弹唱皆可。提前说好要不要陪睡。这是另外的价钱。   谢星珩:“……”   业务范围挺广的嘛。   他很想把这个产业链打掉。   他一直没跟林庚深谈过小院这个产业的存在必要与转型方式,但他依稀记得,府城有很多小院、花船,势力之复杂,江承海押镖时都不敢轻易沾边。   他跟江知与曾在花船里住过,乔装改扮,给王府送信。   他问:“现在有哪些小院啊?”   江知与朝他投来了目光。   谢星珩忙赔笑道:“我就是问问,只是问问。咱们不点。”   老管家全当看不见他们夫夫俩的眼神官司,尽责介绍道:“现在花街那边剩下的小院不多了,早年鼎盛过的几个小院都后继无人,慢慢倒了。现在是赵家院、刘家院、乌家院领头,往下还有十来个小院子。”   比起鼎盛时期,已经好了太多。   这也跟丰州县的发展有关系,百姓们富裕了,买卖孩子的事情就少了。   小院里的人会老去,后继无人,就经营不下去。   整座县城又一派欣欣向荣,大家都齐心协力,一心想着过好日子,搞钱攒钱。   从前是没法子,现在只要肯干,总会达成目标。这样一来,少数烂人懒人管不了,大部分还有救的,被家里人约束着,慢慢改好了。   或许他们还是去小院,但眼看着小院的哥儿姐儿们陆续从良,再去逛,也有点怪怪的。   这和以前不一样,以前知道他们是贱籍,就是做这个营生的。现在他们随时可能变成自家的邻居,这多尴尬啊。   再有,现在的宴请文化,还是有惯性,会请些唱的来。   睡不睡另说,宴客时没个唱的,显得小家子气。有需求,部分小院里的“老人”也还能挣钱银子过活。   谢星珩听着点点头,没说什么。   江知与跟管家说:“就你说的这三个院里,一家挑一个人来唱曲儿。”   管家识趣的没问要不要陪睡,只问是否需要按摩等服务。   江知与一并要了,都定了五天的。到时不用,再让人走,省得需要时,温泉馆的人手支使不开。   另外美酒佳肴,他要了些常见的,符合他俩口味的,没熊掌等稀缺美食。   根据他对谢星珩的了解,谢星珩对这些东西很排斥。   全定下来后,他俩就被人领着去厢房。   单独的小院子,就住他们两个。廊下有雨布,若想防偷窥,可以用竹竿拉线撑起来,这样也会遮蔽光线,全看各人选择。   有配备,就说明有前科。   江知与问:“这里有人偷窥?”   管家如实说:“现在没有了,之前发现的都被捉去挖矿了。”   江知与:“……”   他怀疑那些人不是来偷窥客人洗澡的,是某一方的眼线,来打探消息的。   第一天过来,夫夫俩没撑雨布,很老实的泡温泉,泡完就出来,回房享受修面按摩。   谢星珩不爱留胡须,年过三十,下巴一根胡须不留。   之前还有御史弹劾他,说他装嫩。这也是个理由?谢星珩想到就会发笑。   他今天还是要剃须,也跟江知与一起修面,再是按摩。   耳朵就不掏了,他要江知与给他掏,这样可以枕老婆腿上。   古代按摩技巧比较少,整体性揉捏拍打,舒缓肌肉罢了。夫夫俩都挺累的,室内还熏香,没一会儿就昏昏欲睡。   江知与警醒着不敢睡,迷迷瞪瞪等到这服务结束,被人盖上了被子,听见人退下关门的声音,才睁开眼睛。   这一睁眼,他才发现谢星珩也没睡着。   两人相视而笑,表情有几分苦涩。   真是被折磨得没有人样了。   谢星珩邀他去炕上睡,这回夫夫俩抱一处,睡得很沉很沉。   中午没吃饭,到了傍晚,再来人敲门,他俩才将将醒。   白天泡过温泉,夜里就不泡了。   温泉馆里还有个观星台,配了一台大型千里镜,是琉璃一体式。   轻易搬不动,还是易碎品。若是砸坏、磕碰出裂痕,这玩意儿就废了。   以谢星珩的眼光来说,这东西中看不中用,实在不值钱。   但在古代,玻璃行业还没完全发展起来。林庚手里也就一间烧玻璃的作坊,这东西就十分精贵了。   这也是温泉馆吸金的来源之一。许多府城来的客人,都是冲着这台琉璃千里镜来的。   毕竟府城也有温泉嘛。但没有琉璃千里镜,竞争力就弱了。   厉害。   谢星珩心里暗赞一声。   不过这个望远镜做得比较粗糙,工艺水平和他读书时做的手工差不多。只是外形唬人。   而当下千里镜属于军需物资,一般人连个放大镜都没见过,这东西对准星空,很是诱人。   江知与有一只徐诚送的千里镜,他们拿来看过星星,现在在这里观星,又是一番趣味。   谢星珩对天文学涉及很少,他卷的东西很实在,也很庸俗,都是些钱啊利啊,对星空的关注,只有少量了解。   读书时涉及到的早已忘记,后来网络上刷到的东西,在穿越十多年后,没有相关回忆点,也早就模糊。   他张张嘴,想跟江知与说说宇宙的浪漫,结果发现他什么也说不出来。这让他的情绪有点低落。   江知与注意到他的沉默,问他怎么了:“累了吗?”   谢星珩摇头:“突然发现我好无知。”   也突然发现他和另外一个世界的联系变得微弱。   他所学的知识,慢慢与这个世界交融。他现在思考的,更多的是生产力、技术性,而不是经营类别的东西。   江知与问他什么叫无知。   谢星珩坐靠背椅上,仰头看着星空。   冬夜里星空蒙着薄薄的云层,风吹一阵清晰一阵。   快到十五了,月亮大大的挂在天上,像个电灯泡。   谢星珩说不清什么叫无知,就说他对宇宙一无所知。   他眼睛一闭,张口吟诵《赤壁赋》。   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   ……   这一首江知与没听过。   谢星珩报了苏轼的大名:“我在书上看见的。”   江知与小小鼓励他一下:“这样说来,倒是我无知了。”   谢星珩就丧那么一瞬,转而把这些情绪抛之脑后。   他拉江知与的手,“我家小鱼怎么会无知?你的名字里就有知。”   白天睡足了觉,晚上观星赏月一会儿,感觉夜色寒凉才回屋休息。   说是不困,但脑袋沾着枕头,两人都睡得可香。   次日开始,他们要的服务一项项来了。   上午睡懒觉,下午开始听曲儿听戏。   谢星珩今次想歇歇,这也不是他目前能管的事,暂时没深入了解小院产业。   泡着温泉听小曲,就当配了背景音乐。   戏曲穿插着来,但按摩服务他们只用了两回。   两回过后,就是夫夫俩互相按。   自然,这是不正经按摩。   谢星珩连着跟江知与胡闹两天,就深感体力不支。   他的脸皮撑不住了,也没理由再推迟锻炼身体事宜,这个冬季,他就开始强身健体。   他总不能一点点衰弱下去,等到中年,变成性.-无能的可怜男人吧!   每每想放弃,他就这样激励自己。   这具久未锻炼的身体,比不得从前。   江知与对他比对小孩子宽容,记得他会跳舞,就说:“要么你从跳舞开始?”   跳舞也是体力活。   这个提议让谢星珩很精神。   他学过很多年的舞蹈,姿势忘得差不多,基础的舞步有了肌肉记忆,胳膊腿动一动,就来了感觉,生疏了些,练一练,有点样子。   初期还能拉着老婆一起练双人舞步,累了就抱着摇一摇,劳逸结合得非常棒。   这种悠闲日子过着,人都变得懒散。   转眼到了十二月初三,丰州县下了第一场雪。   进入十二月,每年的年节走动时间也到了。   江知与给列了一份名帖,再写上礼单,让谢星珩确认。若没问题,今年就照着礼单采办,这就要委派下去,让人送到京城。   名帖简单,顾家是要走动的,霍家必不可少。沈钦言那里更是不能断。   余下几家,就是跟谢星珩在官场相处不错的同僚。比如都察院的几位御史,以及他在户部的上官。   内阁里,除却霍钧,其他辅臣都看谢星珩不顺眼,这里关系不提也罢。   谢星珩看了眼,都是有必要保留的名字。   他又去书房找墨尘,问墨尘有没有要捎带的信件。   这孩子对沈钦言说他没本事的事很是介怀,回到丰州县以后,成天闷在书房读书。   现在过来问,他也倔强的说没有信件。   谢星珩便坐到书桌前,跟他面对面,顺手捞起墨尘写的文章来看。   说实在的,墨尘的文采学识都不错。底子好,给谢星珩做书童时,天天看书,还会主动背诵。   谢星珩偶尔会给他解惑,更多的问题,都是沈钦言亲自教。   但他缺少历练,没有在外头沾染人气,人心人情都涉世不深,性子过于直率单纯,再有个那般厉害的亲爹,这样子的压力之下,他等不到突破瓶颈,一味的作文写诗,成品匠气很足,灵气全无。   再是人情关系的处理实在弱,文章深度不够,沈钦言说没本事,都是客气了。   谢星珩有意拉拔他,先跟他说:“冬天路难走,我又刚回来,这时候送你去津口县太惹眼,万一别人以为你是送信的,半路容易遭到截杀。今年你走不成,来年若要去找你娘亲,我上任时就不带着你,留你跟其他商队同行,最好等到夏季再去。   “若你执意要个前程,我不给你画大饼,你先跟着府上管家,学学管理一个府邸是什么样子。基础接触一下,过后我会让我夫郎带带你,让你从更高一层的角度,再来管理一个府邸。你去体会其中差距。”   从府里走出去,再带他到生意场上转转。   生意场是官场平替,各类型的人都有,大家为名为利,为着扩充势力财富往上爬,都一个样。   他要是有天分,早点“毕业”,谢星珩再把他调到身边做文书。   这一套流程,他有耐心走完,谢星珩会动点关系,给他上下打点,科举这条路就算了,先往国子监送一送。   国子监的考核难,但那里的人情好走动。打点到位,比科举好上岸。   正经入仕后,升官调任都好说。   墨尘没轻易选择,他仔细思索过后,皱眉问道:“你前面这段安排,我在我娘那里也能学。”   谢星珩没问墨尘的娘亲是谁,但津口县出女官,若是有个女官娘亲,这个答复就成立了。   谢星珩点头:“你可以权衡考虑一下,不要因赌气做决定。”   这都是年后的事,今年依然可以先跟着来喜学一学。   等墨尘应下,谢星珩又说:“我师叔老了,离京时你也看见了,他没藏着,这辈子不会有善终。你我都无法阻拦,以后也难见面,说不准上次分离就是永别,你想一想,要他真到末路,你想跟他说什么吧。”   墨尘听着,眼睛发红。   他跟谢星珩说:“他不让我写信,说我离开京城,就是江府书童,跟他没有任何关系。”   谢星珩错愕。   这是他没有想到的。   墨尘的信件可以跟他寄的年礼混到一起,就算这样,沈钦言都不收?   上回离别,还真成了永别了?   谢星珩皱眉想了想,“那你有什么东西要捎带?”   墨尘没什么贴身久戴之物。   他在沈家也是书童,只是沈钦言总表现得很宠爱他,府里管家也给他脸面,没人小瞧。   但穿戴不出格,没有特殊信物。   他很小的时候就在做书童,也没别的一技之长。想着想着,还有几分窘迫。   谢星珩说:“明天去买点东西吧,礼物形式不重要,心意到了就行。”   墨尘点头道谢。   他有问题想问谢星珩,“谢大人,你贬官回家,好像没有不开心?”   谢星珩摇头。   这孩子还真是不会说话,搁到外面要挨打的。   谢星珩跟他说:“我求之不得。”   他不知道别的人是什么样子的,但他做人,目标感很重。   他上辈子追名逐利,想要证明自己。这辈子只想一家团圆,过个简单的小日子。   造化弄人,越是求,越是难得。   所谓居安思危,因墨尘一句话,谢星珩懒散的精神,又回到了朝局之上。   他一直认为,当前的局势,是两方势力的消减,是皇帝跟林庚的较量。   但有没有一种可能,眼下是三足鼎立之势呢?   毕竟三足鼎立,才是稳定关系。   太上皇还没有死。   那个“废棋”程明程国师还在给太上皇说道讲经。   会是这里吗?   谢星珩眉头舒展。   不管怎样,沈钦言的儿子跟他在一处,没特地提醒,就说明这件事他避开了。   既然如此,那就不是紧要事,还有时间想。   有空想,就不用逼得太紧。越紧,越容易遗漏。   怀着这份心情,他约家人去赏雪煮酒,体会一下冬日雅兴。   这份邀约,只有江知与陪他。   两个爹和两个小宝都没空。   两个小宝在京城拘久了,回老家以后,谢星珩跟江知与没安排课业,让他俩放假。   他俩也切实尽兴玩了一个多月,现在像收假前的学生一样,都趴桌子面前,学得可认真。   江承海跟宋明晖想陪陪孩子们,他俩还要辅导功课,没空去赏雪。   问个缘由,江承海笑呵呵,说谢星珩积德了。   “原来积德的人,祖坟真的会冒青烟。”   这也太玄乎了。   等他高兴一阵,得意完了,才说出真实缘由。   原来是两个小宝回老家以后,感受到了家乡百姓的热情,从他们嘴里听说了很多父亲和爹爹的事迹,从前说的读书为了什么,他们都没有实感。   现在在家乡感受到了。他们因父辈的功绩,被百姓们爱屋及乌,受到了百姓爱戴,知道了当官的意义。   庭哥儿有了触动,又在近段时间的射箭练习里,被宋游教训了。   他一日偷懒,两日偷懒,今天想着明天补,明天想着来日方长,那他永远都比别人少勤奋,少练习。以射箭为例,他今天射不中靶心,明天也不会射中。来日不会,以后不会。   他今天差的一点,不会莫名其妙补全。靶子就在那里,他有几分努力,几分用心,手上功夫不会撒谎。   那读书呢?   他是否因为这些懒惰,已经被人远远甩开了?   若他学业有成,帮着百姓们做事呢?   也这样一日日的拖延吗?   他尝试着饿了一天肚子,好难受好难受。   他不想以后是个会让百姓饿肚子的人。   这就奋发图强起来了。   岚哥儿也一样。   他读书不能科举,但他可以跟爹爹一样,做一个能帮扶百姓,带着百姓们吃饱穿暖的商人。   这般懂事,江承海跟宋明晖哪能让他俩孤单单的学习?坐旁边什么都不用说,都能笑开花。   谢星珩跟江知与对视一样,也没压住笑意。   可不是积德吗。   这事还得好好感谢感谢宋游。   这孩子才是真正的严师啊。   别的师父都太温和了。   夫夫俩眼神一瞬转变,坏坏的,亮亮的。   江知与说:“严师?”   谢星珩笑眯眯点头:“懂我者,小鱼也。”   今天不赏雪了,带点礼物,找宋游去。 第171章 狩猎开始   谢星珩那张嘴,经过几年官场历练,忽悠一个宋游绰绰有余。   江知与又配合着,话赶话的说从前多愁,现在看见孩子的变化多高兴。礼物一样样的拿,夸赞一句句的给。   夫夫俩会办事儿,挑的好时候,正巧宋家在吃饭,除了宋游亲爹在南地未归,一家大大小小都在,全听着这些夸,把他脸皮都说红了。   再说一句让他多带着两个弟弟,他稀里糊涂就点头了。   宋威自饮一杯酒,跟孟秋摇头道:“还是嫩了点。”   孟秋说:“是这两个太不要脸了点。”   两个大的,欺负个少年人。都是亲戚,宋游都没藏着心眼儿,哪能不被哄骗?   这是很好的一课。   谢星珩跟江知与从宋家出去,宋威跟孟秋就现场教了宋游。   宋游听了:“……”   那就严格点教两个弟弟吧。   他这样想着,隔天就加了训练量。   狩猎活动定在小年那天,从腊八开始,陆续有人去报名。   报名有筛选条件,须得射中三箭,才能参加活动。   小年夜前没登记上的,就得明年再来。   岚哥儿过关快,庭哥儿哼哧哼哧练到了小年前一天,还是让活动点的人多留了会儿,给他审核了参赛资格。   他羞愧得不行,晚上饭都没胃口吃,黑灯瞎火的,还在院子里练箭。   江知与跟谢星珩悄摸摸躲在假山石头后边看,表情变化相当丰富。   这小子原来是要脸的人啊。   要脸就好办了。   岚哥儿怕弟弟饿坏了,给拿了些吃的来。刚过月亮门,就看见两个熟悉的身影鬼鬼祟祟的猫在一处交头接耳。   岚哥儿:?   他脚步轻轻的靠近,还没细听,就被江知与发现了。   江知与回头看,谢星珩也回头看。   父子三人大眼瞪小眼。   谢星珩问:“你干嘛呢?”   岚哥儿如实说了。   这孩子,总这么乖做什么,让人心里软软的。   江知与招手,让他过来一起猫着。   岚哥儿问:“我们鬼鬼祟祟的做什么呢?”   谢星珩:“……”   真会说话,用幽默的语言把自己算进来,就不算编排两个爹。应该让墨尘来学学。   江知与说:“你弟弟难得勤奋,我们再看看。”   岚哥儿沉默了会儿,跟他们一起。   待到有些冷了,看见庭哥儿终于不练了,他才跟着两个爹从假山后边走出来。   人生如戏。   这便演上了。   谢星珩说他是路过,问庭哥儿在这里做什么。   江知与好惊讶的看着他手里的弓箭,“我们庭哥儿还在练习啊?”   庭哥儿抿唇,看向岚哥儿。   岚哥儿:“……”   他实诚道:“你饿了吗?我给你拿了吃的。恰巧碰见了父亲和爹爹。”   院落的另一边,江承海踩在梯子上,从院墙上面冒头,看见这一幕,差点笑出声。   孩子不练了,他就放心下梯子。   宋明晖抱着只手炉,在下边等他。   “你笑什么?”   江承海如此这般跟他说:“哎,是不是做了长辈的人都会偷偷摸摸的?”   宋明晖:“……”   大概吧。   庭哥儿的勤奋,在江家是重大喜事,一家子都在看稀奇。   眼看着他坚持到了今天,还是受挫,大家心里都担心。怕他气性上来,明天不去参加狩猎活动了。   这只是一个小活动罢了,在他人生里,是一件很小很小的事情。   若因面子工夫不去,往后遇事容易退缩。家里还得想法子开解。   但庭哥儿本人心态还不错,羞愧有余,韧劲不减。   他说:“都劳烦爹爹帮我走后门了,我得去的。”   问他怎么不练习了,是不是冷。   他说:“是看不清了,练也白练。”   一家人进屋,给他又摆上吃的喝的,让他再添点儿。   谢星珩跟他说:“明天就要上场比赛了,今晚可以歇歇,留点体力精力,明天更好发挥。万一拉伤胳膊了怎么办?”   庭哥儿“嗯嗯”点头,笑眯眯的。   他这几年很喜欢谢星珩用关心的语气教他,很受用。说话的声音都变甜,用现代一点的话来说,就是“夹子音”。   这是谢星珩辅导他功课留下的心理病,总觉得老父亲不够喜欢他。   江知与跟谢星珩说过,所以这几年谢星珩对着孩子,也慢慢调整态度。如今父子关系是越发和谐了。   今晚早睡,次日清早,一家人往赛场去。   赛场在卫所,那里有大片的空地和大量的靶子,也有围场,可以投放猎物。   活动在卫所进行,没给大的好处,这是与民同乐的好事,算个政绩。   因是娱乐性质,又都是小娃娃。所以卫所的职官会做点修辞,比如说,选拔优秀人才。   因着卫所职官的小心思,拔得头名的人叫“神箭手”。   这个称号,有几个人能拒绝诱惑?   到比赛开始的时候,还有主持人,一个个的报姓名、说年龄。   观看的百姓,在一群士兵的围拢之中,大气都不敢出。   等到宋游这一队人出来,气氛就热烈了起来。   领队的人是宋游,最先介绍队长。   他一出来,谢星珩就给他敲鼓,大声喊他的名字。   这得捧一捧。   严师难得,好好捧捧。   时下还没有啦啦队的概念,但民众爱热闹。   谢星珩领头,卫所的几个千户也不好多说,再者,说到与民同乐这件事,谁有谢星珩厉害啊?   他们乐呵呵的,没谁阻拦。   谢星珩都喊出声了,宋家人能落后吗?   以宋威为首的大嗓门,跟着吆喝开了。   江承海一看,还能这么干,也猛猛喊。   江知与不自觉朝爹爹靠近,父子俩坐在原地,显得有点弱小无助。   原来他俩还没适应家里的社牛们。   宋游暗箱了一下,两个小宝都跟着他。   等两个小宝被点到,从入场通道里走来,谢星珩跟江承海喊得更卖力了。   两个小宝是外向性格,但庭哥儿自知能力不够,跟父亲和爷爷挥手的时候,岚哥儿笑容灿灿,庭哥儿就有几分勉为其难。   江知与在旁边扯谢星珩的衣袖。   他都不知道谢星珩什么时候藏了个腰鼓!   “别太过了,万一庭哥儿紧张怎么办?”   谢星珩让他别管。   江庭慢吞吞的,情绪顿感比较足。他要面子,会羞愧,但昨晚还能偷偷练习,没有仗着家里宠他,就轻易言弃,这点实在不错。   他继续喊话。   几个夫郎他不好说,他看堂哥坐得板正,伸手把人薅起来一起做啦啦队。   江致微:“……”   莫名的,他想到乡试那年在贡院外面的演讲。   他早已不是当年的腼腆少年,几年县官做下来,多少大场合百千人的演讲说过了?哪会怕喊几个小孩名字。   他站起来喊了两句,谢星珩还惊喜回头,跟抓了个好壮丁一样,分了江致微一个腰鼓。   江致微:“……你要喊多久?”   谢星珩说:“你看我手势,咱们配合着来。”   比赛总得有个解说啊,他必得全方面夸夸。   那么多体育比赛不是白看的。   从个人实力到团队配合,从盘算时机到天降好运,他要全方位夸个遍!   到时候就让江致微给他击鼓,开口说话前,要用力敲敲,这样场子能安静点,他的话,能精准夸到孩子们的耳朵里。   江致微:“……”   夸人是个技术活,对词汇量的要求极高,不然整场比赛走完,大家就会发现他是个车轱辘,来来回回就那些话,实在无趣。   不凑巧,谢星珩现在的词汇量丰富得可怕。   有他领头,百姓们热闹了一些,入场仪式结束,比两个足球场还大的场地内,先来静靶较量,淘汰一批人,最终只留三队,十八个人在场内,用活的鸡鸭兔子做限时狩猎比赛。   静靶环节,看点比较少。   谢星珩掏出千里镜,远远找到自家孩子们,依照上场顺序,挨个的夸夸。   他从他看见的样貌体型开始夸,他这头开口,江致微就敲鼓。   敲完鼓,附近人就知道谢大人要说话了。   谢大人一开口,百姓们都憋着笑——他们不敢大声笑,笑出声就听不见谢大人说话了。   他开局这个夸赞,跟哪家媒人一样。说起谁家儿郎,那是一表人才,人长得好,身板硬,个子高,有把子力气。   外貌体型说完,又说拉弓的姿势,眼神的坚毅,实力之强,气势之盛。   可惜他的理想是美好的,现实是骨感的。场地还是太大了,饶是喊出回音,附近也有百姓们的说话声掩盖,这些夸夸,落在孩子们耳朵里,只朦朦胧胧,依稀辨出几个字。   这头热闹时,一队从京城来的车队进城,问江府在哪里。   到江府,送年礼。   这些年礼,有部分是顾慎行和霍叔玉的回礼。   有部分是谢星珩曾经提拔过的人送来的,以表示他们记得恩情,并未因谢星珩的官职起落而忘恩负义。   还有些是同僚送来的,一部分是还礼,一部分是押宝,认为谢星珩有朝一日还会回到京城做权臣。现在是维系交情。   最多的是沈家送来的。   沈钦言是没必要给谢星珩送礼的。   来喜看过礼单以后,叫墨尘来看。   墨尘一看沈家的厚礼,眼睛就瞪大了。   他跟来喜说:“快,快去请大人回来!”   说完,他又嫌慢,跟着去找谢星珩。   狩猎活动越往后,赛场越是热闹。   百姓们在谢星珩持续性的啦啦队行为里,找到了看比赛的正确打开方式。   赛场没有安排好座位,大家多数是高高低低的围着场地环形排开站着,但他们看得清看不清的,不影响他们喊话,给孩子们鼓劲儿。   墨尘跟着来喜到这里,费了好一番工夫,才找到谢星珩。   江家是主办方,有个看台坐着。   谢星珩是官身,又加了士兵保护。这头守卫森严,来喜说是江府有事,让跟谢大人通传一声,才得以在外面等候。   谢星珩正好嗓子有点累,把千里镜交给江知与,让堂哥歇会儿,跟两个爹说一声,先去看看出了什么事。   何义回尽职当护卫,形影不离的跟着他。   绕路一段,谢星珩看见墨尘跟来喜一块儿来的,心里就沉了沉。   他大步阔走,过来领着两人院里赛场,找个安静的地方,问:“出什么事了?”   来喜说:“京城有些大人送了些年礼过来,沈大人送了三车有余!”   谢星珩皱眉:“有信件吗?”   来喜看过信件匣子,各家都是礼单加信件,一折子夹着。沈家只有礼单,没有信件。   谢星珩又问:“送年礼的人走了吗?”   来喜点头:“还在呢,我留他们在府里喝茶,叫人备了酒菜,给他们摆两桌暖暖身子。”   至少能留一个时辰。   谢星珩便不在卫所久留,他让何义回过去跟江知与说一声,领着来喜跟墨尘往外走。   他问墨尘:“你看礼单了吗?有熟悉的东西吗?”   墨尘摇头:“没来得及看。”   谢星珩点点头,安抚了他一句:“别想太多,也许是师叔怕我没银子花,给我送点儿。”   这话的潜台词是,怕墨尘没银子花,给送一点儿。   墨尘只是点头。   到了外边,他们坐马车回府。   一来一回,又是找人等人,好歹赶上了。   在送礼的人走之前,谢星珩找他们领头的问话。   “你们谁是沈家的?”   领头的汉子说这里没有沈家的:“我们看在霍大人的面子上,一起捎带的。”   霍叔玉调任都察院,升官很快,在谢星珩离京时,他已是都察院二把手。   但沈钦言不用霍叔玉给面子。   谢星珩问:“这话怎么说的?”   那汉子道:“沈大人结党营私,残害忠良,已被贬官革职,他畏罪自尽,腊八那天就没了。“   谢星珩心口堵了块巨石一般,沉重得喘不过气。   他眼角余光看了眼墨尘,给来喜使眼色,“你带着墨尘进屋,找一找那份礼单,我要看看。”   墨尘不敢在外人面前表露悲痛情绪,低头跟着来喜,才刚进屋,就腿软站不稳。   来喜不多问,站不稳就扶着他走。   等他匆匆找来礼单,谢星珩翻开扫一遍,倏地合上。   这是月初时,江知与写的礼单。   是他们夫夫俩,给沈钦言送的东西。   如今原封不动,都还回来了。   礼单上,多了几样丰州县的土仪。   那是墨尘外出采买,给沈钦言的年礼。   谢星珩感觉今天是喊久了,嗓子干痛得厉害。   他问:“我师叔的后事是谁办的?”   人都死了,家人可为其收尸。   这人说:“他家的管家,叫赵忠的那个。”   谢星珩闭目,放心了些许。   但沈钦言明面上没有后人,沈家先死了一个沈观,再死了一个沈钦言,已没什么厉害官员。   以前恨沈钦言的人,会在这时落井下石。   活着时赢不了沈钦言,等人死了,再来欺沈家家仆。   谢星珩劳人等一等,回屋写一封信,让顾慎行和霍叔玉帮忙,不论如何,都要运作一番,让赵忠带着沈钦言的骸骨,离开京城。   看墨尘想在哪里立碑,他一定办成。   连带着信件一起给出去的,是两包银子,共计三十两。是个厚赏。   年前听闻噩耗,墨尘病了一场。   整个家里,就谢星珩跟江知与知道他的身世,他这一病,夫夫俩连孩子们赢了彩头都提不起喜劲儿,让江承海跟宋明晖看出了端倪。   他们心里忧虑,怕是谢星珩另找了身边人,眼看着江知与一起着急烦闷,才当做没这回事,年前几天,带着孩子们去庄上玩,留个清净府邸,给墨尘养病。   岚哥儿在京城学会的骑马,庭哥儿这次学射箭,参加狩猎活动的经历,让他信心倍增,空前的有男儿气概,在宋游一番激励下,他也想试试骑马。   不过他选温驯的马匹,不要太闹的。   江承海跟他说:“选稍微有个性一点的,爷爷给你击鼓好不好?”   庭哥儿犹豫了下,说他试试,“要是不行,爷爷不要失望。”   江承海哪里会失望。   他叫了些会骑马的年轻汉子,跟着宋游一块儿,在旁边做辅助,不论他从哪个角度出意外,都能有人帮扶。   江承海扶他上马,庭哥儿刚踏上马镫,马儿就激烈的跳跃起来。   江承海眼疾手快,立刻把他抛到马背上。   庭哥儿上马之前就握住了缰绳,这一下更是本能抱住了马脖子。   江承海说击鼓,但腰鼓挂身上,根本没有击几下,他两手张着,跟在马侧,做好接庭哥儿,或者拦马的动作。   一群人围着马前后左右的挪动,庭哥儿一点点在鼓励之中慢慢抬头,又一点点挺直腰背。   到他坐在马背上,无需抱着马脖子时,这匹马的反抗力度就弱了下来。   围在马前的人逐渐散开,马儿往前奔跑。   寒风扑面,一张口,似有马蹄溅起的雪点子往嘴里飞。   庭哥儿全然顾不得,兴奋的喊道:“我会骑马了!爷爷!哥哥!我会骑马了!”   江承海喘气如牛,大手搁在岚哥儿的肩膀上。   他望着前方骑马飞奔的江庭,脸上笑容很大,喘着气说:“还是我们岚哥儿懂事,知道爷爷累着了。”   岚哥儿挺挺腰,让他的小肩膀更加可靠。   “那是,我可是小甜宝!”   家中,墨尘高热三天,这天午后,才退烧醒转。   谢星珩跟江知与都在旁边坐着,他一醒,就叫来喜请郎中过来看。   墨尘眼角淌泪:“怎敢劳烦大人和主君看顾……”   谢星珩给他换一块过水的帕子敷额头,“别说客套话,往后你叫我一声哥哥,我们两家便算结了干亲。”   以后有个依靠,出去不怕被人欺负。   墨尘的眼泪更是流个没完。   谢星珩跟江知与都没劝。   亲爹都没了,哭就哭吧。   郎中过来摸脉,新开了个方子,来喜叫人跟去抓药,当天就煎煮上。   喝过药,墨尘昏昏欲睡,起来换身干爽衣裳,家仆又换了被褥,他才继续睡。   次日除夕,他在年前病,也在年前好。   团圆饭上,谢星珩把认了墨尘做弟弟的事宣布,叫两个小宝过来给叔叔拜年。   墨尘身无旁物,,给他们一人拿了一串压岁钱。   丰州县的除夕,延续了多年的传统,会放烟花。   他们吃过饭,结伴出去放鞭炮,看烟花。   墨尘穿得素,饭间不吃肉不喝酒,外出也只是看热闹,不参与游玩,默默守孝。   江知与看他一个人在路边寂寞,给他拿了根糖葫芦,让他吃。   两人站一边,沉默的啃糖葫芦。   墨尘吃完一根糖葫芦,感觉心口郁气散了些。   他跟江知与说:“主君,我想好了,我要去找我娘亲。”   他在这个世上,还是有亲人的。   沈钦言的死,也让他明白,官场不是他凭着一腔不服,一腔意气就能闯的。   他听话,回南地,光明正大的做个有娘有家的人。   他要找娘亲,不要下地狱的前程。   江知与应允:“你该改口了,三弟。”   谢星珩上有大哥,认个干亲,往下排序,墨尘行三。   墨尘没叫过亲属称呼,嫂嫂两个字烫嘴,他嘴巴张合好多次,才轻声喊了出来。   喊出称呼,心上多一根线。他还有兄嫂。   谢星珩在远处朝他们招手:“吃都吃完了,还不过来?”   他们一起过去,谢星珩给他们手里各塞了一把烟花棒,眼疾手快拿香点上,火星子“呲”一声散开。   江知与自然跟墨尘隔开一点距离,以免被火星子烫到衣裳。   墨尘很不适应,两手平举着,想把烟花棒交给别人。   两个小宝还以为他是不会玩,过来左右围着他,扶着他的手转圈圈。   火星子绕出绚烂光圈,从光圈里看世界,聚焦的只有那么一小块。   分明是人间常见的人潮景观,在这一刻,竟变得温暖起来。   谢星珩让两个小宝好好教叔叔玩,带着江知与走远一点。   沈钦言早料到自己不会有善终,谢星珩也早从他的举动而态度里有所感应。   得知消息,沉重之余,也有“果然如此”的复杂情感。   于私来说,沈钦言待他如子,他不希望沈钦言是这个结局。   于公来说,他知道沈钦言曾是贪官,又是靠着弹劾其他朝臣,帮天子清除异党,完成逆袭。这种人,必不得善终。   谢星珩说:“我有点冷,我们回马车上坐坐吧。”   江知与陪着他一起。   马车上放着汤婆子和手炉,还有毛毯。   谢星珩拿起毛毯,一并把两人的腿都盖上。   夫夫俩一人抱只手炉,谢星珩还捧着手炉闻了闻味道。   他跟江知与说:“我明白师叔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了。”   没有纯臣,没有贤臣。   没有忠臣,没有奸臣。   皇帝要他是什么臣,他就是什么臣。   无非是有人刚直,做不来捞钱伤民的事。   有人底线低,好突破,可以随意施压,让他变成合格的鬣狗。   有个词叫大忠似奸。   谁又能说刚直之人,就是忠臣良臣呢。   江知与侧身看他,把手掌覆盖在谢星珩的手背上。   朝廷的事,他在耳濡目染里懂了很多。但终究没有入局,很多事如雾里梦里,蒙蒙不清。   “你是能臣,做能做之事。有能担任,有能担责。无愧于心,无愧于民。亦无愧于君。”   谢星珩得他一声夸,反而失笑。   “不了,我不做能臣。能者多劳,我是个懒散性子,让别人劳吧。”   一直有能一直劳。   做能臣,太可怕了。   谢星珩心里有个坎儿。   他承诺过给江知与铺条青云路,哪怕他在官职顶峰都没实现,这算什么能臣。   废物。   江知与听着也笑。   “小谢,其实我们离京之前,我一直有个担忧,也不敢跟你说,现在说给你听听?”   谢星珩挑眉:“你说。”   江知与垂眸,跟他说:“我当时很怕皇上突然降旨,让我做皇商。这样子我们一家就更散了。你去海城,我留京城。父亲和爹爹在丰州县,两个孩子怎么选呢?江庭你肯定带不走,会给某个皇子做陪读。到时我们夫夫分离,父子分离。我们在京城的人,就是你的软肋。你更身不由己了。”   以为逃离了火坑,但前方还有更黑暗的前程。   幸而这个皇帝,无法接受女官,更不会开先河,让一个夫郎做皇商。否则江知与的担忧就成了。   江知与无法做皇商,皇帝能随意留江庭做皇子陪读吗?   林庚从前是怎么养在皇城的?以这个方式,对待一个臣子的儿子,皇帝也干不出来。   江知与说:“祸兮福所倚。得不到的,反而让我们一家团圆了。”   他这个说法,让谢星珩无端惊出一身冷汗。大晚上的,跟听了个恐怖故事一样。   谢星珩放下手炉,还把江知与的手炉拿到一边,侧身抱抱江知与,感觉不舒服,又跨坐到江知与腿上,跟他面对面拥抱。   “我错了,我知足。我们现在很好,我很满意了。”   江知与不是故意吓他的,但这一番话,以毒攻毒,让谢星珩飞速振作起来。   “管他有什么臣,我既为官,便要做权臣。” 第172章 元宵   丰州县的年节很热闹,初五开市之前,众多百姓会参与寻宝活动,部分人会去冰雪广场,堆雪人,做冰雕。   滑冰这项活动,经历多年,参与的人依然是少数。百姓们怕摔坏了。   芋泥啵啵   丰州县发展到现在,医药费对百姓来说还是太过高昂。而医药费之外,他们还会损失劳动力。他们不舍得。   今年两个小宝跟着宋游,到处玩得极为开心。   到初五开市,各商铺的打卡集邮活动开启,他俩更是一天天的往外跑,心都野了。   谢星珩屈服在冷空气的淫威之下,锻炼又一次暂停。他的毅力遭遇了严重的挑战。   江知与还拿宋游的“射箭论”羞他。   今天不动,明天不动,以后都不会动。锻炼遥遥无期。   谢星珩:“……”   他只好勉为其难的原地跑步,做点基础锻炼。   跳舞是不要了,穿太多,施展不开。   过了元宵节,他们便要出发去海城。   江知与一点点的收拾行礼,这回带的玩具多。白家出品的桌游他拿了全套,再有数独合集,又拿了几套棋牌。   一些可有可无的东西,比如乱七八糟的配饰,他不想拿。   他收拾一些百搭的首饰带上,不失体面就够。   余下的,他看样式老的,就清出来,让人拿去融了。   岚哥儿今年就要十岁了,这孩子自幼爱漂亮,到十岁,知道厉害,可以给他送些首饰,让他搭着玩儿。全拿新的,太过奢侈。这些旧首饰融了重制就不错。   谢星珩在旁慢慢踏步看着,有些心疼。   “又不是买不起,你这好些都是嫁妆吧?都留着啊。”   江知与摇头:“不了,首饰本来就要传下去,像玉器这类,我就直接给他们,金银首饰融了重打便是。放着也是浪费,让岚哥儿打扮起来,看着也舒心。”   谢星珩多年没有接触家中财务,江知与絮絮叨叨给他算。   糖厂是薄利多销,牺牲了利益换名声,实现全国开花以后,看似红火,实际各项开支增大,年年的利润增长率不高。   挣钱了,搁在一般生意来看,也是挣的大钱。   但谢星珩当官嘛,他再是两袖清风,每逢过年过节,总有人情关系需要走动。另有冰敬炭敬,某些大人的生辰礼。   这都是银子。   都说有钱能使鬼推磨,养着干私活的弟兄们,月钱奖金都是一笔大支出。   再是两个小宝的开支。谢川还好,大孩子,性情稳定,支出不大。   两个小宝不定性,今天想这,明天想那。夫夫俩都不是严父,总觉着家里不缺那点,这处的开销很大。   再是糖厂的支出,这里要留大量的活动资金用来周转。   江知与虽是老板之一,也不好随意取用。   老家这头的银两,他俩没拿。暂时让父亲和爹爹管账,以后有一条退路。   免得手里钱多,越发没个准数。   这一番算下来,虽各项开支都是大额银钱,但谢星珩听着,心里反而踏实,有点过日子的实感。   江知与又说:“再者,墨尘不跟着我们去海城,他也长大成人了,回津口县总得有份家资。不论成家还是立业,算你这做哥哥的一点心意。”   谢星珩停下脚步,微微喘气。   “这是要备一份家资。”   江知与一个个的检查首饰盒,突然“咦”了声。   “小谢,你看这个。”   谢星珩走过去,接过盒子一看,里头没有首饰,放着两枚护身符。   这是他们初到京城时,谢星珩拜访国师府,得程明赠与的两枚护身符。   谢星珩当年不解其意,还拆开看了,没发现哪里特别。后面几年,他去国师府的次数屈指可数。   上一次想到程明,还是他居安思危,认为当前的局势,应该是更加稳定的三角关系。   在皇帝和林庚之外,还有一方势力暗藏。可能是程明背后的太上皇。   他把护身符拿出来看,护身符上的符文都褪色不见了,余下的是一张很有年代感的薄纸,有点潮,也很易破。   谢星珩刚才原地跑了会儿,身上热气重,指尖略湿,碰到的地方都沾掉了一块小纸片。   他轻手放下,让江知与帮他展开。   夫夫俩在屋里忙活半天,才展开两个破皱的护身符。原来画满的纸张,如今只有三个字没有消失。墨迹被潮湿晕开,依稀能辨认出是“四皇子”三字。   谢星珩拧紧眉头。   这个消息,总不能是说给他听的。   他又不认识四皇子,就知道四皇子是夺嫡大热门,但败在现任皇帝的手里,现在在守皇陵。   他要搞事情了?这都多少年了。   这个消息很重要,可过了时限,还有传递的必要性吗?   他一阵无语。   必不必要,也不是他说了算。   他拿笔写信,先老实认错,再说事情。   信都写了,他顺道让林庚给个准话,海城有没有靠得住的人,让他靠一靠。   这封信,谢星珩让人送给孙知县。   已知孙知县是林庚的人,送信的事,就让他去为难吧。   顺道送些糕点,加以掩饰。   孙知县很上道,让人来送了回礼,并问谢星珩有没有空闲,到时元宵灯会,让他主持。   所谓主持,无非是上城楼,说个“开场”,给个放烟花信号。   百姓们自己玩自己的,跟他们的互动,还不如冰雪广场的颁奖仪式盛大。   谢星珩应下了。   赶着天晴,他跟江知与一块儿出门,带上两小箱金银首饰,去逛小集,找金铺的杨老板。   首饰铺子这几年发展不错,有大启朝独一份的琉璃首饰,再是珍珠养殖见了成效,这里的开支降低,利润大了,他们也舍本挖了好金匠来,市场竞争力大大提升。   江知与过来看样式,也让杨老板推荐,“给我家岚哥儿的,小孩子戴,款式可以晶亮繁复一些,但整体不能太浮夸。”   突出一个华贵漂亮就够。   杨老板拿了好些图样给他看,还有很多是店里的成品。   他们家入驻逛小集以后,展示品日渐增多,更方便客人挑选。   江知与让谢星珩也看看。   谢星珩让他给庭哥儿也拿两样。   “不然要闹了。”   两孩子从小争到大,虽明白性别差异,但买东西,一个有,一个没有,难免不爽。   江知与让他挑:“他喜欢你给他买的。”   谢星珩笑道:“他一个小汉子戴什么金啊银的。”   说归说,谢星珩挑得挺认真。   现在有通用配饰银三样,挖耳、牙签、镊子等。还能配上小梳子、小镜子,香盒等。   先给他用银的,常用物件配一套,让他自己随便搭。香盒的花样多,弄精巧漂亮点的,到时送他些雅致香料把玩,能平衡一下首饰数量比哥哥少的“不公平”。   他俩在逛小集待一阵,白喜文常在外头晃悠,谢星珩就让他进来说话。   “鬼鬼祟祟做什么?”   白喜文留了胡须,人发福了些,看着很富态。   他说:“几个小少爷来铺子里打卡盖章了,要请他们上来坐坐吗?”   小孩子闹腾,天天见的,不差这一面。谢星珩不见。   他反问白喜文:“你好生分啊,跟我没话说啊?”   谢星珩变成了白喜文怕的官员,白喜文怕是应该的。   江知与帮他解围:“以后我堂哥会经常来铺子里,他从前没做过商人,你作为大掌柜的,要多多帮扶。”   白喜文一听“从前没做过商人”,就会想到逛小集的发家史。忍不住去看谢星珩。   谢星珩笑而不语。   如果朝局会变,他给江致微说的话,会让江致微有意识的囤粮。   战时的粮食是什么价位?只这一项,就能让江家家资翻个数倍。可以给白喜文一些小小的震撼。   不过江家不挣这等昧良心的钱财,但愿白喜文到时别心疼。   跟白喜文只寒暄一会儿,主要还是选首饰。   江知与看了现款,算了他带来的金银重量与工费,几样款式挑下来,就不用等新打首饰的工时。   给庭哥儿的银三样,杨掌柜从货架里就能拿,多样搭配都有,香盒拿了好几种。   谢星珩从里边挑了两个出来,一个有孔,方便随身携带留香用。一个无孔密封,方便存香放置。这两个香盒给墨尘。   回家给孩子们送礼物,他们不知原因,都喜滋滋的。   正月十五,元宵佳节到。   谢星珩如约,去城楼上喊话放烟花。   他走哪儿都要带着老婆,放烟花也带着老婆一起。   喊话结束,他俩就近在高处看。   这是他们第二次在城楼上看烟花,上一次是江知与生辰时。   那一年,江知与还没做好十足的准备,踏出家门闯一闯。   今年烟花的技艺又有进步,花样更细腻,但时长没有突破,全靠数量取胜,看个热闹。   元宵看花灯,他们去得晚,看完烟花,才提着自己手工做的星星灯和小鱼灯下城楼去玩。   走的相对偏僻的小道,还看见了丰州县发展过后的产物“情人巷”。   县城发展快,百姓们日子好了,对居住环境就有了追求。有些几代同堂的人家,陆续分家。   分家就要盖新房子,乡镇还能划地,城里能有多少地盘?   房子越盖,留出来的巷子越窄,到现在只能走一人的巷子多如牛毛。   如果对面走来一个人,互相不想让,难免吵架。   孙知县为了防止百姓吵架斗殴,给这巷子取名“情人巷”。   狭路相逢不是仇人,是情人。是百年修来的缘分。   如此一来,经过这巷子的人,总是羞答答的。   若是两个汉子同走一条巷子,还会默契的“落荒而逃”。   从这个角度来说,孙知县也是个有才之人。   谢星珩跟江知与绕着路走,不跟人狭路相逢。   他们身份特殊,走这条路体会不来浪漫,以安全为主。   七绕八绕的,偏遇上了出来游玩的孩子们。   两个小宝望着他们的灯笼两眼发光。   他俩的小名是天玑和锦鲤,通俗意思就是星星和小鱼,自然以为这是两个爹给他们做的灯笼。   谢星珩不给他们,养到现在,终于可以给他俩喂“狗粮”了。   他说完夫夫俩名字的含义,让两个小宝同时呆滞。   “那不是我们的小名吗?”   谢星珩笑话他们:“是啊,这是你们老父亲相爱的证明。” 第173章 谢小棉花   过了元宵节,谢星珩又在丰州县多留了几天。他没能等到赵忠,上任之期逼近,他无法再留,把沈钦言迁坟一事,委托给两个爹,又去舅爷家走了一趟,让他们帮忙完成。   墨尘留在丰州县家中,只等赵忠带着沈钦言遗骨抵达,就一起上路去津口县。   他们一家再次踏上离乡的路,这回往东走,去海城。   路上时,两个小宝都要自己骑马,因体力原因,大多数时候还是坐马车。   在车上,江知与会跟谢星珩说说盐务,临时补补课。两个小宝上车来,就搭着听一听。   盐利和田赋都是一国税收的主要组成部分。在免税免劳役的户数日益倍增以后,盐利又后来居上,成为国家税收的主要来源。   皇家用度,官员俸禄,各地军费,以及其他开支等,都靠着盐利来周转。   官盐越贵,百姓越吃不起,私盐就越泛滥。朝廷越是打压,各地盐贩就越容易抱团。   而官员贪腐之风横行,他们也需要从盐贩手里低价买盐,两相混卖,从中牟利。   再有盐贩、盐商两头吃利,他们不会嫌多,若非朝廷动怒,一如新皇登基之初的魄力,否则轻易不动盐贩子。更别提剿盐帮。   看似是和稀泥,实际是不想把人逼紧了。以免滋生反民。   江知与从宋威那里听说,部分盐使为了节约成本,会缩减管理层级。   比如以前是朝廷从无到有,从最初的原料采集,取海水或者挖盐矿,到晒制或溶解,经过一系列步骤,再由官府统筹,运货、经销、零售。   这个过程,虽然将货源牢牢控制在手,但各个关卡需要的人数实在太多。在这些人数之外,还得再加监管的人手。   一层层的累积下来,官吏数目能有十万人之数。每一个中转点,都可能是贪污转移地。   整个管理体系巨大臃肿又花销巨大,实在不划算。   明面上的缩减,大家都知道,俗称首尾分职。   “首”是盐户、灶丁,民制官收。官府用权利约束百姓,用低价收盐。   “尾”是销售,也就是盐商。官府发放盐引,让商人去卖。   私下里,则还有灰色默契。   例如,沿海的盐田可能遭遇天灾,这一年的收成就没了。   需要从别地调运,来补齐这片区域的需求量。   官盐卖出去是一个价钱,但是官盐不够数,那怎么办?拿私盐往里边填数。一进一出,都是银子。   又比如,年年风调雨顺,一年盐多,两年盐多,堆那里就只是盐。让人卖出去,又是银子。   官盐私卖,也是一项。   而官盐私卖捞银子,以及官买私盐混卖凑数,是极为常见的事。   更细碎的,则是运盐之法。   盐是暴利,私盐是从国库里掏银子,朝廷怎能不恨?   这是斗智斗勇的过程,各类法门层出不穷。三天三夜都说不完。   这段内容,谢星珩参考现代贩.=.毒,无缝理解了。   江知与叹气:“舅舅说,产盐之地,必有很多贫苦百姓。他们很多人都是被逼无奈,良民入贱籍,世世辈辈翻不了身。哪怕不在盐田里务工,官兵依然能上门收盐,拿不出盐,就是有罪。   “盐的暴利,又让朝廷无法舍弃这里。这里的百姓熬一熬,忍一忍,也没出头之日。有些人是先卖儿卖女,这又进一步催发了小院的发展。恰好,有盐的地方,各地商人往来频繁,这些烟花之地,就是他们的温柔乡。更让小院长盛不衰。”   再有很多人为了向上讨好,钱色相诱,又会促使他们盯上良民。   良善一些的行为,竟然是好好谈价,和平交易。恶劣的,是直接让人家破人亡。   所以私盐贩子多是亡命之徒。   要是能活得下去,百姓们不会走到这一步。   每一环都紧紧扣上了。   截止到现在,江知与还没深入了解过,所知道的东西,都是几年学来的理论知识。   出发之前,宋威给他们调了两个人用,等到了海城,可以摸摸底。   海城有朝廷最大的盐田,把持这里的盐官,必然是皇帝心腹。   谢星珩是贬官来的,做好分内事就可。余下的,要徐徐图之。否则,招惹来杀身之祸,皇帝不会保他。   千古以来,没有带着百姓挣钱的王朝那么多,仅靠盐利,就足以让皇帝渡过难关。   也就是搞钱有个又快又好的法子,无非是苦一苦百姓。   谢星珩的方式适合长远发展,不适合短期捞钱。   他的商务令,是给没有盐田盐矿的地区,提供了一个生钱法门,让朝廷可以快速吸血。以充军姿。   当今天子,要先保皇位,再去考虑以后。   谢星珩非要硬碰,一定会被舍弃。   此次上任,谢星珩铁了心要做一条咸鱼。   大不了多往身上撒点盐,他绝不反击。   一家人紧赶慢赶,在二月初三抵达海城。   谢星珩当天就要去海城的户部清吏司上任,认个脸熟。   他来到海城,在清吏司算一把手,整个流程走得很顺,一切都办完了,才有人阴阳怪气他。   “听说谢大人去翰林院报道前,把吏部的人折腾得不轻,我们都是您手下的人,您下手可得悠着点儿。”   谢星珩笑眯眯回望过去:“客气了,你叫什么名字?”   被问话的职官脸色不变,笑意加深,道:“下官文世昌,任户部海城清吏司员外郎。”   谢星珩点点头:“要我下手悠着点?”   文世昌说不敢。   谢星珩看他挺敢的。   不过没关系,惹到他,就是惹到一团棉花。   他什么都做不了呢。   海城拥有大启朝最大的盐田,当地清吏司郎中人数放满了,原有四位。谢星珩过来,就是第五位。   他无家世,也无派系。原来深受皇帝信任,在他有实际功绩之前,便提拔他做户部侍郎,又让他入阁。算是皇帝的宠臣。   可他恃才而傲,看不上其他同僚,把给皇帝办差人都弹劾了个遍,因此才来的海城。   海城的职官,大多都是皇帝的人。他来到这里,被排挤是正常的。   上任的流程走完,跟文世昌说两句话的工夫,还有人喊他“点金手”,讲话语气跟街口长舌的市井小民一样,让人闻之发笑。   谢星珩保持初心,一个个上前打招呼,问了名字。   他也不说他要做什么,问完就告辞。   背后这些人大声议论:“谢大人知道我等姓名,莫不是要弹劾我等?”   “我等惶恐啊!”   在京城才好弹劾,来到海城,要讲海城的规矩,弹劾那套不顶用。   他去找另外四位清吏司郎中,这件事能处理最好,以后悠闲过日子,不受这闲气。   不能处理,那他就当认个脸熟,以后下手好知道找谁。   他进城的时辰晚了,当天扑空,这便回府上安置。   他是海城的第五个清吏司郎中,在标配之外,职官府邸是挪用的旧宅,皇帝对他还不错,上任之前,有调任文书抵达海城,当地衙门已经把宅院收拾妥当。   但跟在京城时一样,配置了家仆。因官职不同,这回配置的家仆更多。   幸好他们在路上就把盐务相关的话题聊完,进府都是家常。   江知与先带着孩子们过来,行李都收拾好了。   跟谢星珩在户部衙门受的排挤不同,江知与收到了很多见面礼。   各家夫人、夫郎都叫家仆过来送了海城特产,给他们接风洗尘,又都下了帖子,约他见面品茶,联络联络感情。   从这方面来说,海城确实盛产人精。   谢星珩在官场上受到欺负,回家必然会带有小情绪,他们不为难江知与,反跟他同仇敌忾,很容易得到江知与的感激与信任,然后从这个角度,来挖谢星珩的情报。   “文夫郎住得近,他还上门来过,看两个小宝的年纪,问我们家是怎么培养的,从文还是从武,若是从文,要跟当地官学联络一下。”江知与说。   递个拜帖,说明情况。从前在哪里就读,学了哪些书,作文成绩如何,好安排课室。   课室通俗来说,就是分班。   谢星珩听见“文”字,侧目问道:“文家的?”   江知与点头:“嗯,他爹跟你是一个衙门的,他是家中独哥儿,也是招婿的。不过夫婿暂时只有举人功名,还没考上进士。”   谢星珩:“……”   真巧。   但没关系。   他改天见到文世昌,该怎样就怎样。   初来乍到,晚上吃海鲜大餐。   海鲜都是各家各户送的,吃食方面,没人轻易搞恶作剧,食材都极为新鲜。   大人还好,口腹之欲能忍。两个小宝长这么大,吃海鲜的次数屈指可数,再又是内陆腹地待着,也就是虾蟹吃得多,偶尔能吃到冰运的海鱼。   这一顿种类之丰富,味道之鲜美,让他俩连说好吃的工夫都没有,吃到后边,恨不能嗦手指。   谢星珩跟江知与说:“挺好,改天你去别家拜访时,记得连吃带拿。”   江知与:“……”   他干不出来这种事。   谢星珩说:“这是必要的,给他们送些糖。糖跟盐一样,好运输,价又贵,利润看得见。你跟徐诚的糖厂全国开花了,比他们吃的一点盐利强了不知多少倍。我猜着,他们对你客气,一方面是想探听消息,一方面也是因为你真的很有本事,想要掺和一脚。到时你别应,等我见过另四位郎中,再做决定。”   换言之,他们能不能在海城过上好日子,得靠江知与。   终于可以吃上香喷喷的软饭了。   谢星珩笑得嘴角压不住。   江知与听完,想着终于可以帮上谢星珩,唇角笑意难藏。   海城的春季来得快,谢星珩睡觉前,又跟江知与说了些防晒需求,趁着夏日没来之前,做些轻薄衣裳,还有帽子。   “你跟岚哥儿要多做些。”   小哥儿要精细点。   他跟庭哥儿就糙着来,差不多就行了。   江知与应下。   来到海城的第一天,吃饱喝足睡大觉。   夫夫俩有点认床,也有对未知的不安,当晚没有睡好。   谢星珩坏心眼儿,他跟江知与耳语,说出去捉贼。   夫夫俩轻手轻脚的,一个去门后,一个去窗边,远远站定,比个手势,一起把门窗打开,不出所料,看见了两个蹲在门窗之外的小厮。   这俩小厮看起来业务水平堪忧,被人捉个正着,他俩笑得很尴尬。   谢星珩跟江知与盯着他们多看两眼,他俩就吓得在地上砰砰磕头,连声求饶。   谢星珩:“……”   给他整不会了。   京城的家仆可不这样,牛得很。心知肚明是皇帝派来的,藏一藏是给谢星珩体面。被捉住了,要谢星珩识趣的当睁眼瞎,哪里会求饶?   谢星珩问:“你俩是谁派来的?”   门外的小厮说:“我是文大人家的。”   窗外的小厮说:“我是季大人家的。”   谢星珩:“……”   所以他家里的这些人,究竟是皇帝的眼线,还是当地其他官员的眼线?   真是好一出灯下黑,他差点就放过了。   这点小事,不用谢星珩费心,江知与说他来处理。   谢星珩说:“不用,明早还要人浆洗做饭,等我们用一用,再把他们全拉去牙行卖了。拿了银子,再买新的。”   跪在地上猛猛求饶的两个小厮:???   “不要啊大人!我说,我说,我不是文大人家的,我是高大人家的!”   “我也是高大人家的!”   谢星珩:“……”   发现了,他不擅长审问。   好得很。这就是他在海城的必修课了。   江知与给他竖起大拇指。   谢星珩:“……”   虽然心虚,但老婆夸他,他就受着吧。   今晚横竖睡不着,他们夫夫俩顺势练练审讯技巧。让这两个小厮,说说海城的情况。   海城是个府城,又因地理位置特殊,许多部门在此地设有办事处,比如户部。   很多办事处的职官品级高于知府。在海城,经常会有知府的批文下发以后,被其他部门驳回,或者自觉撤回的情况。   同时,也有很多部门之争。势力庞杂而乱,说不准什么时候就碰到了硬茬,所以海城的处事风气是两个极端。   只要穿上了官袍,哪怕是最末等的职官,各衙门都会和稀泥,轻而罚之,悄悄放了。   但无官无职的人,进了衙门,少说得脱两层皮。   一层是衣袍,一层是金银贿赂。   也就是说,有钱都不能体面的出去。这是衙门的威严。   有上一条职官犯法做对比,这个威严就相当讽刺可笑了。   而且,在各办事处职官之外,往上还有巡抚、布政使等高位直系长官。   在这里办事,主打一个默契。要是不合群,第一步都踏不出去。   谢星珩很满意听到的内容。   踏不出去好啊。   这就不能怪他不做事了。   是别人不让他做。   好好好。   摸鱼大法好。   至于这两个小厮为什么懂这么多,谢星珩跟江知与不去深究。   明摆着是有人借机敲打,或者说是“新手引导”,还是不问了。   放走两个小厮,江知与问谢星珩:“那明天还去牙行吗?”   谢星珩点头:“去一趟。既然不是皇上给我们的家仆,那便清理一些。太杂太乱,睡觉都不放心。”   次日清早,一家人又吃了当地特有的海鲜砂锅煲做早饭。   谢星珩内心狠狠动摇,跟江知与说:“厨子留着。”   江知与笑出声。   “留着厨子就能睡好觉了?”   谢星珩大口喝海鲜粥。   他是吃过好东西的,这个手艺,在京城都是一绝。   不知是谁这么舍得,他反正是不舍得送走。   留着吧。   “民以食为天嘛。”   牙行那种地方,江知与不带孩子去。   初来乍到,谢星珩不放心,就带着两孩子去上值。   清吏司的人:“……”   哪家是亲爹带孩子,一副小赘婿样!   五个郎中的值房在一处,另外四个都有固定的座位,中堂空置,东西两面各两张书桌,两两并排,四人相对。   新添置的桌子在正中央,摆在那里,一看就像是空降了长官,来领导其他四个人的。   谢星珩进屋问一圈,确认那是他的位置,他就坐过去了。   其他四个郎中眼神交流一番,被他不接招的反应气到,面色有不同程度的变化。   谢星珩想告状的心情,经过一晚上的发酵,已经消失殆尽。   他现在不说昨天的排挤,他等老婆的好消息。   岚哥儿跟庭哥儿都第一次来官府衙门,对这里充满了好奇。   尤其是岚哥儿。他现在仗着年岁小,能被父亲带进来坐坐,等再大一点,就要在外面候着,一辈子都不会知道衙门里是什么样子的。   他看得很认真,细细打量完谢星珩的办公区,目光自然而然看向了其他几位大人的办公区域。   他目前见过的这种排位坐法,是在学堂里。   不论是顾家的,还是丰州县的学堂,都这样。   夫子高高坐第一排,余下都是学生们。   他小小“哇”了声:“爹,你好厉害。”   谢星珩笑道:“跟你爹一样的厉害的人,还有四个。去给伯伯们问好。”   值房其他四个郎中:“……”   他们跟谢星珩暂时没有大矛盾,挤兑挤兑,还得做同僚。所谓做人留一线,今天不为难小孩子。   大家相处得很虚假友好。   另一边,江知与领着一行家仆,生怕别人不知道,沿路走,沿路问,打听牙行在哪里。   若有人顺便问一句去牙行做什么,江知与就说这些家仆不老实。在他家里干活,却给别人做眼睛,实在不放心。   不过半天,新来的清吏司郎中府上,出了二十个眼线的消息,就传到各部门职官手里。在小范围里引发了讨论。   话题走一圈,户部清吏司的人不和的消息就成了圈内笑柄。   谢星珩亦有所耳闻。   他当天不提,隔天没带着孩子上值,才续上他的震惊不解,疑惑质问:“不知是哪位大人,让两个小厮听我们夫夫墙角,一个趴门缝,一个蹲窗下。我知道你们很好奇赘婿是什么伺候夫郎的,但大家同僚一场,是不是应该给我留点面子呢?”   是不是这个目的,户部的人都捏着鼻子认下了。   反正没说具体是谁委派的,这个猎奇理由,总比部里人不和来得好。   越是势力庞杂的地方,争斗越多。他们可以窝里大乱斗,但对外,须得一致。   谢星珩凭着脸皮,得到了初步认可。   另一边,江知与让家仆们,照着收到的请柬逐一上门,送些糖包,以表歉意。他要先解决孩子的读书问题,再去拜会。   岚哥儿今年不上学堂,想跟着爹爹学本事。外出行走,他都跟着一块儿。   庭哥儿又要孤单单去上学了,很是不舍。两个月的练箭经历,让他心思变得坚定,没来撒娇耍痴,说要跟哥哥一起。让他上学,他到了地方,见了先生,自个儿把几年的学习经验都说了。   海城经济繁荣,官学也办得好,入学接待就有三个举人同来,问答之间,提问渐渐提高难度,庭哥儿都答得很不错。   他脑子灵,记东西快,当了多年小话痨,言语流畅得很。   让他口头对答,是他的优势。让他写卷子,就差了点意思。   对答环节,他轻松过关。   先生让他写篇文章看看,他慢吞吞研墨,摆足了姿势,写了百来个丑字。   先生们:“……”   看学识,看姿势,还以为是个好苗子。怎么把字丑成这样?   江知与也尴尬了。   几年前谢星珩就捉了庭哥儿的短处,让他好好练字作文。   那之□□哥儿勤奋了一段时间,但没多久就去尚书房了。他课业繁重,每天都睡不醒,又与皇室宗亲的孩子们在一处,家里心疼他,盯得松。   时间晃眼过去,到现在,他一直没能好好练字,相比同龄人的字迹,老早就被比了下去,实在看不过眼。   江知与起身,给几位先生行礼。   “他这手字也很让我们头疼,劳烦先生们多多教导。”   三位先生给他回礼:“江夫郎不必客气。”   谢星珩是官身,今天只走个过场。确认学识,分好班,交了束脩,再拿了官学校服,领些课本,戴上名牌。还得办理住宿。   官学临山靠海,景色十分漂亮。离城区远,在这里上学,一般人家做不到每天接送。   江知与算了路程,真要接送,孩子会很辛苦,让他先读两天,看看适不适应,不行的话,就再请先生到家里教。   或者他另寻一处宅院,随租还是买,方便陪读。   庭哥儿板着小脸说:“爹爹,你这样不对,你这是溺爱我。”   江知与摸摸他头:“爹爹是疼你。”   虽说祸不及孩子,但海城的官家子弟未免太多了。   庭哥儿从前养得单纯,去一趟尚书房才开窍一些,再回丰州县被宋游教导一阵,眼可见的成熟了点,可在大人眼里,他就是个孩子罢了。   不在皇城,官家子弟少了约束,抱团的行为不会少,万一有些纨绔爱惹是非,来寻麻烦,他怕庭哥儿应付不来。   庭哥儿依然摇头:“可是我总要跟别人相处的,还没碰见,你怎么知道我应付不来?”   那江知与就信信他好了。   宋明晖在老家给两个小宝找了适龄的孩子做小厮、书童。   官学可以带个书童一起,两个半大孩子不顶事,江知与想要叫个大人过来,江庭都不要。他要熟悉的人跟着他。   江知与头一次发现,什么都依着孩子是这样心苦。   这一天,他没赢一回。一家三口去看了宿舍,确认下里面都有什么,就回家吃饭,等隔天配置齐全,再去上学。   到家里,江知与跟谢星珩说完,谢星珩也体会了一把老父亲的心酸。   他看庭哥儿懒洋洋时,会着急。   眼看着孩子要自立,去住宿学校读书,他担忧起来,反被孩子一顿说。   真是风水轮流转。   谢星珩跟他说:“这样,你答应爹,有了任何委屈,都要告诉我们。我们可以听你的意见,让你自己去解决,但我们要有知情权。”   庭哥儿笑眯眯答应了。   谢星珩又看岚哥儿:“我们小甜宝今天感觉怎么样?”   岚哥儿吃着大虾,抬头说:“应该给弟弟两巴掌,这样他就老实听话了。”   谢星珩跟江知与:“……”   怎么这么暴力呢。   但这个法子……嗯,怎么说呢,莫名感觉会很有用。 第174章 坏得很   谢星珩初来海城,沾不了核心公务,每天上班就是摸鱼。   他没白闲着,写了很多海鲜吃法,只等到季节,就能大吃特吃。   另外岚哥儿不上学堂了,但该学的东西不能少,他又列目录,让岚哥儿顺着书单往后看。   有些是全文阅读,有些是截取章节。   目录之外,谢星珩再做教案,回家好教岚哥儿。   他没正经职务,但清吏司的职官们,一天要到他面前晃悠十几次,说着请教、有事,实际都在往他桌案上的书籍、纸张上看。看他一天天的都在做什么。   他坦荡荡,也对其他四位郎中的议论,有意的回避、孤立他,毫不在意。   因是地方办事处,无需早朝,他锻炼稳定了,每天跑步上下班,精神看起来好了很多。   江知与比他忙一些,确认庭哥儿要读官学以后,他连着两天都去送饭,问情况。临时添置了许多零零碎碎的东西,顺路捎带过去。   这头结束,就开始逐家赴约拜访。   海城势力再复杂,后宅的妇人夫郎都受困于接触的事件、人员,见识有限。   江知与成长蜕变,又在京城的圈子待了几年,这种场合如鱼得水,随什么话题,他都能搭上话。   岚哥儿跟他一起,听得多,说得少,在外头有了乖崽模样,被人打趣到脸上,也只是甜甜笑,不会轻易应话。   岚哥儿知道,外面的人,不会全部都是好人。   而且他看爹爹跟人相处的态度,能明白大家现在的交情很浅,那他就不要多说话,免得让爹爹为难。   学习社交礼仪和社交技巧,不比读书简单。每一场宴会结束,江知与都要听岚哥儿复盘。   复盘的内容,从岚哥儿看见的宴会场景、参与人员数量,到各人的穿着打扮、座次、喜好、发言规律,以及明面暗里的关系友好度。   这是考验岚哥儿的观察力,这阶段,他只需要少说多看多听。   判断的理由,他能说出来,江知与就跟他聊聊,说不出来,江知与就轻轻带过。   初入社交圈,要求不高。   岚哥儿学得很认真,回家还要写笔记。   他两岁多就去顾家上学,学习习惯培养得很好,跟着江知与以后,又参考记账的格式,自己列条目,某年某月,在某某府邸,参加某某宴会,参与者都有谁,特别标注的事件有哪些,再有他观察内容的书写。   书写版本比口述版简洁,翻开看一眼,齐齐整整的,笔记做得很漂亮。   等谢星珩回家看完,还要夸夸他。   然后续上书单,回答岚哥儿看书遇见的问题们。   因他是要学真本事,夫夫俩谈事情,大多都让他旁听,一些不太紧要的事,还会问他意见,听听他的想法,再告诉他还有哪些选择,又各自会面临什么结果。   岚哥儿还想写笔记,谢星珩让他用脑子记下来。   “要刻意练习,一次记不住,就在脑子里反复回忆,反复记。”   以后遇事,就有本能反应。   俗话说,三思而后行。有东西才能思,先反应过来,再才好从多角度推演。   为人处世,办事方法,是不能靠笔头记的。只能过脑子走心。   岚哥儿抿唇,认真应下了。   谢星珩给他们爷俩儿剥虾。   江知与跟岚哥儿都很爱吃虾,二月份的海城,没到海鲜旺季,现在也没开海,都是各家冰窖里的存货,江知与社交时连吃带拿,家里海鲜供应量稳定。   “过几天就要自己买了。”江知与说。   谢星珩点头:“让安家兄弟去买。”   安家兄弟是宋威调给他们用的人,原是盐帮的骨干成员,如今都年过四十了,来这里挣个前程,好荫及子孙。   谢星珩不用他们卖命,不要他们冒险去打听盐务,只负责府上采购任务。   采购是个杂活,接触的人三教九流,哪一行都有。他们摸摸底层百姓的生活情况,把这块空白补齐就行。   等到林庚有了回信,谢星珩看有无联络人,再决定摸底力度。   江知与点点头,好像这是一件无关紧要的事,一句话的工夫,就略过了。   他转而说起各家夫人夫郎对加盟糖铺的意向。   “除了户部的人,还有其他衙门的人感兴趣。这几天走完,只有盐课司官员的家眷没见过。”   盐课司的人,想来是不会缺钱的。   他们都不用两相倒卖,只收收商人的礼,就够他们富得流油。   谢星珩说:“我明天去跟四位郎中聊一聊,这事便能定下了。”   大启朝有一千多个县城,糖厂开满版图,是以运输路线为核心来选址,后面为了方便软糖制作,在原计划的基础上又加了几间厂子,目前有三十二间糖厂,以及七家附属工厂。   加盟商到现在,突破了三百个,严格按照规矩来,一个县城只能开一家。   可以容纳的加盟商数量还很多,放一些名额出去没关系。   照着社交圈的规矩,江知与一圈拜访结束,也该写帖子,邀人来家里玩玩,或者挑个园子玩玩。   江知与想请人到家里来,“新鲜感要先破了,这样能拉近距离,满足他们的窥探欲,以后就能随意安排,怎样都好。”   屋子是旧宅,他们没来得及细细打理,添置摆件字画,里头寒酸着。来一趟就够,往后换地方请客,大家都会理解。   谢星珩没意见:“行,你安排就好。”   晚饭过后无大事,江知与陪谢星珩锻炼身体,以做监督。   谢星珩说要跳舞。   他最近想起来了一点拉丁舞的舞步,想跟江知与一起跳。   明明是他的提议,也是他更加熟悉,因为江知与的身段更加柔软,对各类动作的适应性更强,双人的舞步,两个人跳起来,江知与的动作潇洒又轻盈,谢星珩仿佛一个乱入的二人转演员,还是生手的那种。围着老婆转圈圈,气氛很不融洽。   谢星珩认为,这是没有背景音乐的原因。   江知与没学过乐器,无法给他伴奏。   “这样吧,我明天请几个唱的来。”   谢星珩不要。   围着老婆转圈圈又不丢人,他要继续二人转。   虽然他跳得丑,但是他老婆跳得好看啊。   他眼神的变化很明显,被看着的江知与感受清晰。从玩闹的欣赏,到满是不清白的欲.望,让人感觉周遭的空气都变得粘.稠了。   江知与适时停下,拿谢星珩很在意的问题激励他:“你不要这样看我,你想做床上的败将吗?”   谢星珩:“……”   床上的败将,听听,多美妙的形容。   “这话怎么说的,好像我已经不行了一样。”谢星珩板着脸说。   江知与清清嗓子,下盘稳稳不动,上身摇几圈,然后扶着腰,模仿某一天谢星珩的神态,分明神清气爽,偏语气憔悴。   “仿佛身体被掏空……”   谢星珩给他逗笑了,过去拉他手,打他手心:“坏得很。”   手都拉了,一起回房,看看谁是败将。   一晚无话,次日清早,谢星珩带上饭盒,跑步去上值,到了地方,稍作歇息,在值房吃饭。   带薪吃饭。   清吏司的职官们,这么多年以来,就碰见一个谢星珩在上值的时候吃饭。   别人都开始干活了,他慢悠悠吃饭。吃完了还要出去溜达一圈,洗了碗,再上个茅房,又悠悠回座,随便看两封文书,就到了午饭时间。   午休都要躺桌子上睡午觉,下午又这样慢吞吞走流程,再摸鱼干干私活,一天晃眼就过去了。   今天与以往不同,有个小插曲,谢星珩自找的。   他拖着椅子,坐到四位郎中的中间,也就是两排桌子的中间,正对着门口。   他说:“我有事跟四位大人说。”   四个郎中没搭理他,还两两说起了小话。   谢星珩继续道:“你们都清楚,我擅长的东西不是盐务,我是避风头来的海城,迟早都要走,不论是调任到地方还是回京城,总归我不会在海城久留。   “既然如此,我也懒得熟悉海城的事务,分各位大人的职权。你们不为难我,让我混个日子,我也给你们方便,这份恩情我记着。”   把话挑明白说,四个郎中才朝他看来。   “你能分权吗?”大胡子高大人问。   谢星珩笑了:“我没这个本事,你们防着我做什么?”   他目光巡视,顺道激了一句:“我来试试?”   没人想让他试。   在海城,没谁是无可替代的。   尤其是海城的经营项目单一,说来说去,无非是盐务。   在这座城市里,只要派来合适的人,就会有无数的前辈愿意教。经验从来不是问题。   谢星珩在户部做过侍郎,官职比在场众人都高过。他真要争,他们可以为难一时,不能拦人一世。他们也不敢把人得罪死了,迟早有谢星珩的翻身之日。   从这个角度来说,与他为难,反是拧巴。   瘦高高的季大人问:“怎么个记恩法?”   谢星珩笑吟吟的,看起来没有脾气,眸光浮动之间,又有冷意闪过。   “我之前做过一点小生意,养成了一个习惯,有钱一起挣。各位大人应该不会跟银子过不去吧?”   他说:“别跟我谈贿赂,我比你们更懂贿赂。出了这间屋子,今天的事谁传出去,那就是断其他人财路。”   后宅社交的力度,需要各家家主的首肯。   他们想要加盟糖铺,这个恩情就算谢星珩报了。   都是些老狐狸,在海城当差,对此再熟悉不过。他们顿时笑起来,眼神交流一番,以高、季两位大人为首,先跟谢星珩熟络道:“谢大人客气,我们同僚一场,互相关照是应当的。你初来乍到,不熟悉海城事务,我们理应多替你分担。”   想混日子就混吧。   利益分割清晰就行。   一个不分权,倒给他们分银子的人,就是个吉祥物罢了。   季大人笑道:“谢大人须得了解一些盐务,这样,我让人拿些卷宗过来,你先看往年记录,熟悉日常职务,日后回京也好跟圣上述职。”   谢星珩才不上当。   “不必。海城职务繁重,我就不给你们添乱了。”   他要了解的东西,不在卷宗上面。   在民间,在百姓里。   今天达成共识,来谢星珩面前晃悠的人都少了。   余下一些不紧要的文书,要他签字盖章,做工作留痕,以表示他在清吏司有干活。整体更加悠闲,甚至都能晚到早退了。   相对应的,江知与为此忙了一段时日,给人选糖铺地址,提供建议,又让人去跟省里的糖厂联系,确认送货路线,和初期的到货量。   海城人识货,初期加盟糖铺的几个夫郎,重点都是要水果软糖的货。余下是蔗糖的需求量大,都是千斤万斤的订货。   江知与让订万斤货物的夫郎再仔细考虑,先在当地经营一段时间,看看消费力再说。   反正糖厂开在那里,需要货物随时都能订。   商量时,他一直带着岚哥儿。   有人把话往岚哥儿身上引,还试探了两句婚事。   江知与含笑婉拒:“他早订了娃娃亲,怕是不方便了。”   岚哥儿都不知道他订了娃娃亲,在外头不敢问,回家的马车上,还扭捏上了,小害羞,小紧张,也有小小的不满。   “爹爹,我什么时候订的娃娃亲?谁家的?我怎么不知道?”   哪有什么娃娃亲?拒亲的套话罢了。   江知与故意逗他:“我们岚哥儿害羞啦?你以为是谁家的?跟爹爹说说,要是跟你想的人不一样,我们就换一个。”   娃娃亲还能换?   岚哥儿眼珠一转,明白过来。   “爹爹你说假话!”   没能逗到他,江知与还问:“你有喜欢的吗?”   岚哥儿没有喜欢的,都是些哥哥弟弟,说什么喜欢。   他没开窍,江知与就不多说,只嘱咐他:“咱们不在海城找,往后有人问你定亲的是谁,你就害羞,不吭声,含糊应对,胡乱搭着夸几句就行。”   岚哥儿感到有趣,回家逗老父亲。   一家人围桌吃饭,岚哥儿跟谢星珩害羞,欲言又止。   谢星珩看看他,又看看江知与,眉头一点点皱起。   他是了解早恋的人,古代定亲年纪更早,十岁的孩子,已经有模糊概念,再大两岁,都有主观意识,知道要挑个好的。   他不喜欢别人盯上他家的小白菜。   他问:“怎么了?有臭小子搭讪你?”   岚哥儿嘿嘿笑:“爹,你别问,我不好意思说。”   谢星珩拳头都握紧了。   什么就不好意思说了,有什么不好意思说的,跟亲爹哪里就不好意思说了。   他努力温柔:“哎哟,我家小甜宝都有秘密了?连爹也不能知道?”   岚哥儿唇角压着笑,望着谢星珩的眼神亮晶晶的,是试验成功的喜悦。   他演技可真好,第一次这么说,他的精明爹都上当了。   他哪里知道老父亲的良苦用心,遇见这事,谢星珩都没深思细想,立刻启动了防御机制,绞尽脑汁想套消息。   谢星珩看他笑成这样,拳头更硬了。   让他知道那小子是谁,非得套麻袋狠狠揍一顿。   岚哥儿记得爹爹的嘱咐,还得含糊着夸赞几句。   他认识的人很多,大多都是顾家的哥哥。比较有代表性的是顾思勉的学识和宋游的武艺。   所以他结合两个人的优点说。   什么三岁成文,五岁骑马,听得谢星珩满脑门问号。   文武双全?   海城有这么优秀的崽吗?   谢星珩想想海城的风气,再想想宋威培养出来宋明晖跟宋原,觉得有点可能。   他看向江知与,想让江知与给他一点提示。   江知与憋着笑,低头扒饭,吃得可香。   谢星珩:“……”   小白菜都被人惦记上了,怎么吃得下去。   他等了会儿,在江知与夹菜的间隙里问:“小鱼,岚哥儿说的是哪家的小汉子?”   他还自己猜上了。   江知与最近忙糖铺的事,那些人的名单都在谢星珩心里记着。   他一家家的猜,又一个个的否定,把各家男儿说得一文不值。   江知与让他低声些:“隔墙有耳。”   谢星珩怕人听吗。   他说的是事实。   谢星珩又看向岚哥儿:“你对这小子印象挺好的?“   岚哥儿猛猛点头。   那必须的啊。   两个哥哥他都喜欢。   谢星珩看他笑成这样,心都要碎了。   “岚哥儿,你今年才十岁。”   岚哥儿笑道:“可以订娃娃亲。”   谢星珩绷不住了。   怎么就娃娃亲了。   他这一刻都觉得十岁不小了,至少跟娃娃没关系。   跟娃娃没关系,就谈不上娃娃亲。   没有娃娃亲,订什么订。   江知与看他脸都要气歪了,忙过来给他顺气,给岚哥儿使眼色。   岚哥儿过来抱着谢星珩胳膊撒娇:“爹,我不订娃娃亲,也不搭理海城的臭小子们。”   谢星珩气顺了。   他想趁热问问今天搭讪他家小宝贝的人是谁。   岚哥儿一股脑的都招了。   没有谁搭讪他,他是被人问了亲事。爹爹说谎了,还教他说谎了。   第一张谎言卡体验者:老父亲谢星珩。   谢星珩:“……”   算了,他家岚哥儿长心眼子是好事。   这件事他记住了。   明天去清吏司,就给人添添堵。   什么毛病啊。   十岁的小孩子都惦记。   家里想夫郎想疯了。   自家儿子没人要了。   江知与半晚上都在劝他:“你不是想要当什么咸鱼吗?你惹他们做什么?人家就问了一句,我说了岚哥儿有娃娃亲,他们就没问了。”   谢星珩摇头:“不,我闲着也是闲着,我给他们做媒人去。”   江知与:?   “怎么做媒?”   谢星珩:“死对头结姻亲。”   江知与:“……”   这是结仇吧。   江知与劝不住他,只希望他做媒的时候悠着点。   “你也是上有老下有小的人了。”   谢星珩“嗯嗯”点头,应声敷衍,看样子是脑子里已经盘算开了。   江知与翻身趴在他胸口上,听着谢星珩的心跳,跟他轻轻道:“你可是我的依靠啊。”   谢星珩的心跳突地加快。   他抬手落在江知与背上,轻缓抚摸。   “放心,我有分寸。”   有些事能让,有些事不能让。   他初来乍到,底线得让人知道。   底线也是软肋,他能反击,别人更开心。   谢星珩早把清吏司的职官都熟悉了,他是职场老油条,平时随便听听看看,就知道哪些人不对付。   最近江知与都是跟清吏司职官的家眷打交道,战场没扩大,应付得来。   隔天他早早去上值,满院子转悠,这里看看,那里看看。   季大人见了,还以为他不老实了,憋不住了,去跟高大人说,联合另两个郎中,过来找他聊天套话。   谢星珩看见他们直摇头:“我觉得我们几个当长官的人,太没有人情味了。”   四个郎中给他整不会了。   “什么人情味?”   谢星珩大扯特扯,以京城为例,高门大户互相结亲,壮大亲族势力,世代发展下来,盘根错节,不论想动谁家的人,都顾虑良多。   又讲大道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这事情就好办了。   “我看这些职官的年龄,推算他们家里必有适龄孩子,嫁娶一事,本该是父母之命,但身在官场,谁家儿女会往低了嫁娶?我们做长官的,也该给他们牵线搭桥,给他们一些希望、甜头,这样他们办事才更尽心嘛。”   确实如此。   官场上,还有很多职官看中某个下属的能力,会两相嫁娶,结为姻亲。往后互相帮扶,也是官场助力。   只是他们对谢星珩还有警惕心,不愿意谢星珩借结姻亲的事,探听职官家庭情况,以此搭上线,私下结党。   他们点头说好,但神色迟疑,又摆出给谢星珩面子的态度,想听听谢星珩的意见。   谢星珩扬唇笑起来。   “本官没有什么高见,提一点粗浅意见。比如高大人,你家小哥儿要是能嫁去刘家,于您官运来说,必然红红火火啊。”   谢星珩说的刘家是清吏司金科的主事,官职不算大,但他的职责之一是盐税。   盐务另设部门管理,又有专门的巡盐御史,金科职务的盐税就名存实亡,这笔银子,不走户部的账目。   但刘大人跟盐课司提举是表兄弟,这关系搭上了,盐税就能过手留一笔。户部账上漂亮了,直接跟政绩钩挂。   刘大人平时在清吏司可以横着走。   清吏司的郎中都以高大人为首,刘大人连高大人的面子都能驳。两人面和心不和。   高大人的笑容肉眼可见的僵硬了。   谢星珩浑然不觉,跟他把刘大人夸了又夸。   自身有本事,家里有关系,兄弟都跟盐务沾边,捧着金饭碗吃饭,何愁不飞黄腾达?   现在是上下级关系,还好搭线。等人高升,不一定愿意让人攀高枝儿呢。   季大人听着都愣住了。   他看谢星珩表情好真,眼神也好认真,不知道怎么会有人提出如此蠢钝的主意。   高大人被气走了,他还要在背后喊两句。   季大人不做陪,忙追上去,跟高大人说:“他就是个不会说话的蠢货,但凡会说话,哪能贬官到我们这里?”   高大人哼一声:“贬官都跟我们同级,我们又是什么聪明人。”   季大人莫名被怼,摸摸鼻子,不言语了。   高大人也不说了。   他原想借着加盟糖铺的事,让他夫郎跟江知与拉拉关系,借机说说孩子的事。   儿女嫁娶,谁不想往高了攀?   谢星珩不会在海城久留,退一步说,就算他这辈子都耗在了海城,这门姻亲都不亏。   他入赘了好人家,江家占了糖厂近半的股,这是何等体量的财富。   现在好了,才试探一回,就跟戳了肺管子一样,一清早就来找人添堵。   又不是跟他姓,还当个宝。   这天开始,高大人看谢星珩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   但是金科的刘大人看谢星珩极为顺眼,认为新来的郎中很有眼光,闲来无事,就过来找谢星珩聊天说话,让他不必理会这些人的排挤。   “这有什么?不就是盐务吗,藏着掖着当个宝,他们不带你,我老刘却非要教教你!”   谢星珩:“……”   不想学,谢谢。   老刘非常热情,当天就给谢星珩塞了一箱卷宗,把谢星珩推到桌边坐下,还给他摊开一卷,让他看。   他嗓门大得很:“你看你的,我看哪个敢不让你看。”   谢星珩:“……”   完了,好像把事情搞大了。   他痛苦闭眼,眼角余光瞥见熟悉的名字,又自然睁开眼睛。   卷宗上写着一行字:谢敬之亲启。   谢星珩:?   他好像收到了林庚的来信。   貌似这位粗犷老刘,是他在海城的联络人。   谢星珩:“……”   这下是真完了,闲不了了。 第175章 我爱你   谢星珩配合着来,摆出一副勉为其难的样子,去看卷宗。   和之前在书里夹信纸一样,这回传信依然是夹带。   卷宗开头那段,是盐务相关,摆在谢星珩面前这一段,是信件。   信件很长,他拿起来往后展开,半晌没见到尾。   这次的信件里,讲述的事很多。   先是海城联络人,谢星珩误打误撞,联络上了刘主事刘进贤。在信件里,他的联络人应是他的下属职官文世昌。   就是那个,他刚过来报道,就对他阴阳怪气的员外郎。   文家跟他们家离得近,文世昌的独哥儿常来找江知与玩。   这事没关系。   谢星珩继续往后看。   林庚说了点当前局势,首先是去年年中开始,就没有军饷送到南地边境。   秦将军连番上奏,朝廷回复都是拖,只说在筹备了,没个准信。   这是战备信号。   另外是每年数次降旨召林庚回京。林庚今年回了京城,因谢星珩贬官,在家里过的年,不知道这件事。   也因此,林庚顺带给他说了沈钦言遗骨的事。   直到三月初三,沈钦言的遗骨才离开京城。   这之前,京城戒严,严进严出。抬着棺椁上路,极可能被人开棺验尸,未免伤了逝者体面,日期往后延迟。   沈钦言的管家赵忠,硬扛着沈家的压力,没让人入土为安。等到谢星珩的信件到京,有霍叔玉跟顾慎行出面,家里才少了喧闹吵嚷。   然后是京城戒严的原因——守皇陵的四皇子跑了。   四皇子是太上皇的儿子,跟现任皇帝是兄弟,他有王爵封号。如今该叫他贤王爷。   他曾是夺嫡大热门,他活着跑出皇城,当今天子极为震怒。   谢星珩又往回看了几行字。   嗯,林庚突然回京城过年,可能就是为着帮贤王一把。   看来他的信件,对林庚来说可有可无。   也对,那么重要的信息,怎么可能只给他一个人传递。   他再次往后看。   贤王逃离京城的时机很巧,常如玉前脚点兵去剿匪,他后脚就跑了。   林庚手握兵权,没了常如玉在京城,就没人跟他抗衡。不管皇帝同意不同意,他硬是把搜捕的差事抢到了。   结果不言而喻,贤王没抓着。   皇帝可以借机发作,但林庚不给他面子了,一改往日的卑微听话模样,他强行“领命”,在外追捕贤王。   皇帝连下数道圣旨,要他回京,他以天下安危,皇权稳定为由,拒绝了。   给谢星珩写信的时候,林庚和常如玉的军队碰面了。   战争信号没来,双方都不能动手。   林庚想争取策反常如玉。   这之后,是后续会发生的重要事件。   贤王为活命,必然会佣兵自立为皇。他手里有太上皇的诏书。   太上皇骂当今天子是忤逆不孝之徒,要立贤王为皇帝。   佣兵要钱,当下最快搞钱的内陆城池是几个有盐矿的县城。   那些县城必然会被截流盐税,成为贤王的大后方。   这是皇帝预料之外的发展,为着解决当前的燃眉之急,他陷入了两难境地。   他不能跟林庚撕破脸,他还得给南地边境的军队发放军饷,以安军心。   但他给了军饷,也不敢轻易调动这批人马。皇令下发,军马合理向内陆调动,万一林庚顺势起兵发难,皇城将无抵挡之力。   为此,这位生性多疑的皇帝,在不敢调兵,也不想轻易放人的时候,会把林庚困在常如玉的营地里。   这正是林庚要的。富贵险中求,良将难得,林庚会以身入局。能兵不血刃最好,若是不能,他跟常如玉,在未来几年会互相牵制,谁也不能上战场。   林庚人在敌营,但布局深远。   海城在不久之后,必然会上调盐价和盐税,各地税务都会上升,以筹军资粮饷。   他交给谢星珩的任务有两个,一是在海城制造舆论,以南地发展为例,说天子不仁。   这是舆论战。   自古得民心者得天下。   百姓能吃苦,也能忍耐,但他们不能平白遭受无妄之灾。   在税务上涨的同时,必然有众多家破人亡、卖儿卖女的事情发生。   他们不吃不喝,割肉剜心,都填不了税务空缺。   这时煽动一番,海城必然内乱。   另外,这等贫苦百姓众多之地,必有数不尽的良民投身做匪。   第二件事,林庚要谢星珩对这些匪徒给予兵器、粮食以及情报服务。   他要在海城扶持一个以民为主的盐帮。   要这个盐帮,内心有信仰,他们反抗是为着过好日子,清理贪官,抵制朝廷敲骨吸髓的行为。他们不是反民,他们是大启朝万万千千的贫苦百姓。   林庚对此很重视,明知谢星珩是个聪明人,这一段也揉细掰碎了说。   他告诉谢星珩:“民众反抗,才能少压迫。尽管会流血牺牲,但比被押着做盐奴强。”   搏一搏,尚有一线生机。   而他愿意扶持,就愿意原谅。   若最终赢家是他,这些“匪徒”“反民”,都是大启朝的良将贤才。   海城在大启朝的地位特殊,是一国税务的主要地区。林庚在这里有人手,但这件事,他只放心交给谢星珩去办。   手下人的心思、性情,他再了解不过。   在舆情和利民方面,谢星珩无人能及。   他也相信,为着百姓们,谢星珩会冒险一试。   成大事者,不能空画饼子。   跟着他做事,要有实实在在,谁也拿不走的好处。   林庚许诺,此事结束,不论赢家是谁,他都会让谢星珩得偿夙愿,让江知与鱼跃龙门。   往后史书上,会记录他们夫夫俩同朝为官的佳话。   信件最后,是《西游记》的戏折子,是谢星珩很喜欢的《三借芭蕉扇》。   以弱敌强又何妨,他敢以身入局,但皇帝敢不敢朝着腹地捅刀子呢。   谢星珩的情绪被这封信调动,他心潮澎湃,不露声色合上卷宗,抬头跟刘进贤说:“刘大人,我实在不擅长盐务,这卷上内容看得我颇为头疼,我能拿回家看吗?”   刘进贤很大气,让他拿。   高大人说卷宗不能出清吏司。   刘进贤拿过谢星珩手里的卷宗,把封口处缝着的布条怼到了高大人脸上。   “看清楚了吗,这是盐课司的卷宗,高大人是要留下盐课司的卷宗吗?”   卷宗封口处的布条,是做纪录归档之用。上面写着卷内涵盖内容,以及存放地点。   刘进贤只怼一下就拿开,转而又给谢星珩放回去了。   高大人没看清,但谢星珩看清楚了。   这布条上面,分明写着户部海城清吏司文书房。   谢星珩:“……”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海城养育彪悍人。   谢星珩进入状态很快,看信前还痛苦闭眼,看完信,他立刻展现出相见恨晚的姿态,约刘进贤吃酒去。   “刘大人爽快,我也不与你客套,承蒙关照,下值后喝一杯?”   刘进贤笑呵呵应下了。   刘进贤来海城十多年了,地方他挑,菜式他选,下值以后,刘进贤还叫了几个相好的兄弟过来捧人场,席间只谈投缘,不谈公事,笑声满座。   谢星珩酒量不错,刘进贤又以他是京城来纯文官为由,替他挡了不少,酒席散场时,他俩都清醒着。   到了外边,刘进贤一个个的安排,把人都送上轿子、马车,回身问谢星珩:“今天太晚了,没喝尽兴,等休沐,你来我家里,我们再喝一场?”   谢星珩的耳朵自动翻译:去他家里,好好议事。   他应下后,二人各自上马车,打道回府。   江知与跟岚哥儿收了口信,先吃饭,没等他。这会儿父子俩都在院里坐着聊天,等着谢星珩回家。   谢星珩回来,先被灌了一碗醒酒汤,才听他们父子俩说话。   原来是在聊庭哥儿的事。   江知与跟岚哥儿都有点担忧。   “他上学去,怎么一封信都不给我们写?我俩今天去书院找他,说看看他,他还以学业忙碌为由,不见我们。”   谢星珩:?   “出息了?”   同城住着,路途却远。怕口信误传,也照顾孩子的脸皮,怕他不好意思叫苦想家,江知与连着说了好几次,让他记得给家里写信。   书院有小厮,这些人下山来,顺带着送个信,挣个跑腿钱,都乐意得很。   江知与也没短了庭哥儿花销用度,不知这孩子什么个情况。   谢星珩说:“我明天问问。”   今天太晚了,不好过去。   岚哥儿忧心忡忡:“弟弟会不会被人欺负了?”   谢星珩认为不可能。   地方清吏司最大的官就是五品,知府也就五品,余下能有几个大官孩子?   他还没往外走动,但海城的圈子就那么点大,江知与前阵子忙着给清吏司职官家眷们选糖铺地址的事,转眼就能传开。   总不能家家都瞧不上这点银子,上赶着与他们为难吧?   再有林庚的信件,谢星珩认为庭哥儿在书院,是能受到关照的。   他在乎的人和事,从未掩饰。家人是他的底线。   林庚既然在海城有人手,就不会在要他主理大事期间,受家庭拖累,分心家务事。   而且庭哥儿挺腹黑的,脑瓜子灵光,又长着张人畜无害的脸,从前在尚书房读书,谢星珩还专门教他藏拙,不至于一来就得罪人。   “明天问问就知道了。”   谢星珩很笃定,江知与跟岚哥儿就放心了些。   闲聊一会儿,回屋洗漱。   谢星珩把带回来的卷宗给江知与看。   江知与看前面,以为是盐务相关的,很有兴趣。   他是从舅舅那里学的盐务,走的是盐帮的路子,不知道朝廷怎么看待盐务的。能写到卷宗上做记录的,都是明面上的干净账,干净事,他想试试他能否看出其中水分。   正看得兴起,盐务相关的文字戛然而止,接上了一封信件。   江知与定睛看了会儿,回过头发现谢星珩泡澡去了,便继续往下看。   等谢星珩收拾完,坐过来,江知与才说:“这件事我能帮忙。”   他在外头走动方便,到时不论是挑动民心,还是给人物资与信息,都比谢星珩去做好一些。   还有糖货做掩护,到时他能找个仓库,以存放货物为由,暗度陈仓。   谢星珩不要他冒险,在这里,他们一点根基都没有。   “我只做统筹,事情交代下去,自有人办,放心吧。”   江知与说:“那他的承诺怎么说?”   林庚要让他鱼跃龙门,总得有个由头。   谢星珩忍不住捏他脸:“傻小鱼,忘记我们家的大生意了?”   皮料还藏着呢。   真起战事,这是大功一件。   再者,徐诚要扬名的。   糖厂是基石,江知与已经用这基石争取过了,现任皇帝不会容许男权被挑衅。   那顶着“贵妾”身份的徐诚,就更别想翻身。   他在南地奉献再多,也只是福泽一地百姓。   谢星珩猜着,糖厂的转机也要来了。   等各地烽火燃起,糖厂会开放厂区,放粮赈济百姓,接纳伤员。   糖厂背后有林庚,有广平王府。再乱的世道,大家都怕权贵,到时也能救一些被欺压的百姓们。   遍地开花的糖铺,不会家家都有胆量,都会听话。能有一半的人有良心,再结合糖厂占地的版图,以及内乱的核心圈,这一步可以艰难完成。   他想着想着,叹了口气。   果然这天下,最苦的人是百姓。   他皱眉,拿过卷宗又看一遍。   舆论战是个好用的法子,以林庚表现出来的性格和处事方式,这人不是残暴性格,他是把百姓当人看待的。   所以除却海城以外,其他地方也会有舆论战。   谢星珩要好好设计一番,让人传信出去。   百姓自择明主。兴许这场战争,可以简化一些,让它不那么残酷。比如百姓们联合起来,开城门,放友军进城。   这是有可能实现的。   民心所向,也会动摇军心。   舆论在民间扩散的时候,也要往军营里传播。   都是娘生爹养的人,有几个小兵出身富贵人家?   他们想做个人,还是想做个只会窝里横的恶鬼?   他们就不想要个仁慈之主,这么盼着上场做炮灰?   攻心为上。   谢星珩不敢保证成功率,尽力争取一试。   江知与也想做些什么,他想了想:“到时我也拿钱放粮?”   谢星珩点头:“可以,真到那天,你把两个孩子带上。”   他是官身,家眷如此做,可以是怜悯仁心,也能是帮他在民间攒声望。这个行为不出格。   带着孩子,则是让他们看看民间疾苦。   他们的孩子,可以没能耐,没本事,以后没出息,没作为。但他们要有一颗仁善之心。   江知与应好:“家里有我,你放心吧。”   谢星珩笑笑,拿匕首从信纸边缘轻轻塞入,把粘在卷宗上的信件取下来烧掉。   江知与细细检查卷宗,清理残余痕迹,又把这份卷宗看完了。   “难怪舅舅说,盐务的账目让很多官员都摸不清真假。记在明面上的,都是对外报的价目与数额。但私下里,盐价可以压一压、抬一抬。又没定量,兴许哪天就晒多了,数目上够要求便可,余下就又能转卖。这些全无定数,经手的人都能撒谎,上官难以分辨。”   谢星珩问他:“你喜欢看这个?”   江知与点头。   他自小拿算盘,对数字敏感,也爱跟数字打交道。   生意做大了,账本看着就那么回事。有无错漏,他打眼一瞧,心里明镜似的。   谢星珩给他写的数独题,他玩了几年,如今也会出题给两个孩子玩,但盐务又不同。这是缜密的财务报表,他从中找的漏洞,对抗的是整个盐务集团,挑战性很高,他很有兴趣。   而且他学了几年,总盼着能帮上谢星珩。   他想着,若能把盐务的账目挑出错漏,就能给海城的官场造成震动,日后城内乱起来,更好行事。   比如说,他们可以试着威胁策反一批官员。   将钱粮走向套出来,只说个方向而已,那么多人,谁又能追责到个人头上?   钱粮运出去,被民众组成的反抗势力截下,他们可以省去从外地调运的麻烦,少一些风险。   谢星珩单手支着脑袋,听江知与细细慢慢的说,一点点讲这样做的好处。   他眼神逐渐变得明亮,又缓缓晦暗。   成亲十余年,他家小鱼还是掏心掏肺的对他好。   这件事能办成,好处自不必多说。   但这件事的难处,他一字不提。   这哪里是兴趣能抵过的。   谢星珩的心间都软了。   “小鱼。”   江知与被他打断话头,疑惑抬眸:“嗯?”   谢星珩脸上漾开笑意,毫无预兆道:“我爱你。”   江知与听了脸红:“怎么突然说这个?”   谢星珩拉他手:“那我应该挑个好日子说?”   他说:“只要感情深,日日胜新婚。说句爱你,普普通通啦。”   江知与眉眼弯弯,唇角压不住笑意。   “我也爱你。” 第176章 太嫩了   大事需要时机,家事不用。   谢星珩隔天清早,去清吏司点卯转了一圈,就借口有事,往官学那边去,看看庭哥儿在里头忙什么,怎么一封家书都没空写。   他都亲自来了,又穿着官袍,官学教官接待过后,就把江庭叫了出来。   芋泥啵啵   到了十岁,两个孩子的身高差明显拉开。   从前看着差不多的两个小团子,如今一日日的有了变化。   庭哥儿入学有二十多天了,还不到一个月,谢星珩看他又长高了。   脸蛋瘦了些,不确定是抽条长个头的原因,还是真的瘦了。   谢星珩上下审视,看他眼里有光,神采不错,知道他没人欺负,就问他在这里习惯不习惯。   “跟同窗们相处好吗?你们这些小学生,有没有什么课外活动?要不要家长参加?”   小学生,通常是称呼童生的。入学以后,又会泛指没有考上秀才的学子们。   庭哥儿一样样说。   不算习惯,一间宿舍睡了三个人,各自都带了书童,人多就吵,他头一次在这种环境里睡觉,晚饭时间也没家人在,还有点想念。   和同窗们相处不错,他交了几个朋友。课外活动暂时没有,和顾爷爷的教学不一样,官学这里没有陶冶情操的课。   但他们要学君子六艺。海城的官学有钱,骑射场地很大,他去年才专项练过,这项不错。   再是自小跟着爹爹玩数独,又在顾家和尚书房待过,算数、礼仪、学问,都挺好。   唯独音乐,小时候没多接触,现在只会听曲儿,学起来很困难。   谢星珩点点头:“我跟你爹爹寻摸个乐师,过来教你。你是学琴的?”   庭哥儿不学琴,太重了。   他要学吹箫或者吹笛子,随便拿着就行,不像琴,那么大一个。   谢星珩:“……”   这也是理由?   算了。   做个扎实的乐器,以后还能当打狗棒用。   谢星珩答应了,又问他:“你怎么不给家里写信?你爹爹跟你哥哥都很记挂你。”   这孩子会贫嘴了。   他嘿嘿笑道:“那你想我吗?”   肉麻兮兮的。   谢星珩嫌弃得很。   谢星珩说不想。   他说不想,他还跑来官学,食盒都带了四个。   庭哥儿说:“我最近有点事在忙,过两天休假,就回家看看。”   谢星珩表示理解。   新入学,确实杂事多。   官学规矩也多。庭哥儿虽佛系,钝感强,但好歹发愤图强,知道要面子了。这期间,不愿意落下功课,又要适应环境,又要记得同窗、夫子,还得照顾好自己。   谢星珩跟他确认放假日子,今天就到此为止。   他中午回家吃饭,跟江知与和岚哥儿逐一说了。   “过两天回来,你们再好好问问他。”   岚哥儿就说要去接弟弟回家。   说起乐器,夫夫俩也问岚哥儿要不要学。   岚哥儿想了想,决定搭着学点乐理。   下午,江知与带他去看乐器,他看了吹箫和吹笛子的姿势,决定选笛子。   乐师好找。海城的小院很鼎盛,吹拉弹唱样样会的人不在少数。   当地乐师,都有丰富的教学经验。   教学的乐师,人品各不相同,江知与让岚哥儿选人,锻炼他看人的眼力。   官家选人,有挑的权利。   一帮人排着队,进来自我介绍后,又出去静等消息。   岚哥儿看了三轮,选了个话少,穿着比较破旧的夫郎来做先生。   他给江知与的理由是:“我看他擅长的乐器挺多,本事是有的。但没混出来,多半是他不善言辞,在小院混不出名堂。小半是嘴笨,得罪人了。我们正经学乐器,不需要油嘴滑舌的先生。”   好不好的,江知与都先定下。日久见人心。   这头结束,他俩暂时不忙别的,叫人买菜,做些庭哥儿爱吃的,再炖个汤,为庭哥儿放假做准备。   岚哥儿要去接,江知与就跟他一块儿。   到了官学附近,他们不进去,就近找个茶摊坐等。   来得不巧,还叫他们听见一批小学生叽叽咕咕的说要堵人,把人揍一顿的事。   江知与回头看他们,年岁都不大,应该跟庭哥儿是同窗。   刚收回视线,他又听见了熟悉的名字。   “等江庭出来,就让他去北巷,到时我们再从两边出来,夹击他!”   江知与:?   岚哥儿捧着茶杯的手顿了顿,也朝那群小学生投去了目光。   这是做什么?   父亲不是说弟弟没有被人欺负吗?   江知与又一次打量他们的个头、面貌,以此确认,这些孩子确实年纪不大,都是十岁左右。   庭哥儿怎么得罪这么多人?   这就是庭哥儿最近忙的事?   都是小孩子,江知与不好出面,他们暂停喝茶,远远跟着。   岚哥儿问:“待会儿打起来怎么办?”   江知与说:“那你就去救救弟弟。”   岚哥儿瞬时兴奋了。   他跟着爹爹学武几年,还没找人打过架呢。   有了期待,他对弟弟的担忧都弱了不少。   没等一会儿,他们果然看见庭哥儿朝北巷走来。   他还懂事得很,不让书童跟过来。   岚哥儿站在街口的书斋里,探头往外看,他弟弟目不斜视的从他面前经过。   还在笑呢。   这场围堵来得很快,庭哥儿刚进巷子,街上躲着的小学生们就立马跑过去堵人。   庭哥儿听见动静,发现对方人多,已经想跑了。   当时巷子还没被堵住,但耐不住对方人多,结成了一道人墙,推推搡搡的,愣是把他挤到了巷子里。   庭哥儿大声喊书童的名字:“勤学!快喊救命!”   勤学跟他年龄相仿,不过是个半大孩子,被这阵仗吓得懵了一瞬,好歹是个衷心护主的,懵完还知道跑过去救人。   边跑还边喊“救命!杀人了!!”   岚哥儿默默缩回了踏出去的脚尖。   这下好了,不用他救了。   路上百姓吓坏了,胆小的在乱糟糟的奔逃,胆大的还来问哪里哪里。   更有见义勇为的,问着问着,就跑过去搭把手。   他们进了巷子,发现里边都是些小书生郎,还以为是哪家公子遭遇了刺客,忙让他们跑。   只是想堵个人的小学生们,在这个乱哄哄的氛围里,有人不明所以,真跑了。   有人知道是江庭的书童胡乱嚷嚷,气得走之前还要推江庭两下。   江庭不给他们白推,趁乱往墙上抹了满脸灰,也大声喊:“杀人了!救命啊!”   一看乱象就急忙跑过来的江知与:“……”   喊话喊一半,突然看见亲爹的江庭:“……”   父子两个,一个在巷子里,一个在巷子口,半晌无言。   岚哥儿慢一步跟过来看,嘴里也在喊话:“爹爹,爹爹!有官差来了!”   这点事,不至于闹到公堂之上。   江知与跟官差们沟通一阵,解释清楚,把孩子们带回了家。   别人家的孩子他管不着,自家孩子要被群殴,他却很想问一问缘由。   无奈海城形势复杂,官家子弟成天耳濡目染,对杀人之事害怕,但对官差,着实害怕不起来。   问话不顺利,暂且作罢。   回家的路上,一家三口无话。   到了家里,江知与关上门,让庭哥儿如实招来。   “他们为什么要堵人?”   庭哥儿老老实实都说了。   他没受到欺负,反而还被很多人奉承讨好,但这些人都有目的,都说他家哥哥长得好看,想要结识一番。   偏又不凑巧,还让庭哥儿听见他们背后议论,说江家的糖厂如何如何挣钱,现在跟岚哥儿认识,就是青梅竹马。   庭哥儿就不舒服了。   他往家里写信,都有人要搭着送东西,他不同意。这些人还去买通官学的小厮。   如此一来,庭哥儿就不送信回家了。也着实生气了。   他就做了一点点的挑拨而已。   “他们都想讨好哥哥,那他们就是竞争者。哪有竞争的人好成一派的?他们自己要争的,活该。”   但他操作的范围太大了,又太急躁了。   这么短的时间里,给他示好的人,都莫名其妙倒霉、被教官训斥,互相凑一处吐槽吐槽,就发现了不对劲。   这才有了假期堵人事件。   江知与跟庭哥儿听完,紧张的心情随之放下。岚哥儿看他的眼神都柔和了:“你还会生气?”   这事是信息差的原因。   各家盯上江家的财富,看上糖厂的体量。在江知与这里的试探,被娃娃亲挡了回去。但孩子们还在努力,从情分的角度入手。   这点大的孩子,藏不住心事,行为又太粗糙,让他们惹到了庭哥儿。   他这事没做错,江知与把他夸了又夸。   很好,知道爱护哥哥。   就是手段太嫩了。   江知与顺势给他们兄弟上一课。   所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设局算计人,自己怎能被卷入其中?   同样的挑拨,他们自己要争,为什么不能是互相攀咬呢?   这个岁数的孩子,自尊心重。夸一贬一,拉一打一,就够他们内乱了。   庭哥儿没法撇清自己,也能让自己呈现无辜状态。   他无意造成这样的局面,劝架时,再茶言茶语火上浇油。又有什么不可以的?   他既然表现得无辜,就会有少数人会成功混到他身边。   真的介绍岚哥儿给他们认识吗?想也不要想。这些人目的不纯,那便在攀咬结束以后,一并料理了。   庭哥儿事后能把话挑明,摆出受害者姿态,以为他们对自家哥哥心怀爱慕,原来都是爱财之人。有辱斯文,令人不齿!   这个收尾,也能是“淘汰者”对“上位者”的攀咬。   自己的失败固然让人心寒,但别人的成功,更加令人恼恨。   兄弟俩:“……”   他俩一块儿星星眼:“爹爹好厉害!”   因这个小插曲,上午晃眼就过去了。   午饭他们三个吃,下午选购乐器,上第一次的音乐课。   庭哥儿在书院学了乐理,但跟得很吃力,如今就从头开始听,还有哥哥陪他一起,他乐滋滋的。   到日落时分,上课结束,家里又备上晚饭。   谢星珩下值回家,看桌上都是家常小菜,但有一砂锅的海鲜粥,可谓是乡味与海味俱全。   另有鸡汤和蜂蜜烤鸭,又做了红豆沙福饼。   口味搭配得杂,照顾到了一家四口的喜好。   谢星珩回屋脱了官袍,披件外衣,出来洗手,两个小宝颠颠儿地跑来给他挽袖子,一人一边,配合得可好。   “不错,都是孝顺好孩子。”   江知与给他们盛汤,家里不缺肉食,各自都是喝点纯汤水,余下的汤和鸡肉,就分给家仆们吃。   他又拿刀切烤鸭,岚哥儿爱吃烤鸭,喝完汤就眼巴巴等着,拿上鸭腿后,才仰脸甜笑:“谢谢爹爹。”   江知与给庭哥儿也分一只鸭腿:“给你爹说说你做的好事啊,让你爹夸夸你。”   庭哥儿扭捏起来,还害羞上了。   演技拙劣,谢星珩一眼看透了。   他是个会捧场的老父亲,孩子好不容易放假,他不扫兴,问岚哥儿知不知道。   岚哥儿知道,就让岚哥儿说。   等岚哥儿说完了,谢星珩果真连夸带赞,把庭哥儿捧得真害羞了。   然后谢星珩说:“爹教你,你做了好事,要人夸奖,你就不要自己说。要别人来说,别人说,你听着爽,也少了自夸的成分,听的人观感好一些。”   就像今天一样。   庭哥儿嘿嘿笑:“我记住了。”   但岚哥儿被人盯上这件事,着实让谢星珩恼怒。   原来不止是高大人啊,他要去会一会这些狗东西。   若是真心爱慕,考虑到古人早熟,谢星珩理解少年春心,不爽就不爽了。   但这事给他们弄的,也太膈应人了。还让他对岚哥儿的安危很不自信。   鱼龙混杂之地,不用期待道德底线。   他决定明日下值就去找刘进贤喝酒,带上岚哥儿,让他认识认识刘家的孩子们。搭个关系。   再让刘进贤引荐一下,谢星珩要认识一下盐课司的人。   另外,巡盐御史是都察院的人。谢星珩跟都察院渊源颇深,他在里面待过几年,与御史们的感情都不错。   巡盐御史述职时,他见过。   都察院接连两任一把手,一个是他师叔,一个是他好友。这个面子得给。   这些关系走动起来,别人行事就会多有顾忌。岚哥儿又没到待嫁的年龄,这两年可以过个安生日子。   再者,他最近整理了攻心策略与操作之法,已经整理成册,尽早给刘进贤送去,好早日传到外地,在舆论战上推波助澜。   他晚上跟江知与说起这事:“最近若不忙,就少出门,先不急着教岚哥儿办事。等我这圈走动完再说。”   江知与应下,听他的话,还叹气:“海城的风气果然不同,没见过这么直白图钱的官员。”   别地的官员,尤其是京城的,做什么都要有个冠冕堂皇的理由遮掩。海城的官,是真的毫不掩饰。   谢星珩嗤笑:“每天泡在这种贪腐之地,只怕早就忘了什么叫礼义廉耻。”   这话题揭过,谢星珩又夸上了庭哥儿。   “我还以为他没脾气呢,这事做得不错。”   江知与也是笑:“岚哥儿都惊讶了。”   兄弟和睦,兄友弟恭,互相爱护,好好好。   谢星珩摇头晃脑:“子女不和,多半是老人无德。由此可见,我们俩的德行上好。”   这都什么跟什么?   江知与好一阵笑。   隔天,江知与准备了一份上门的礼,谢星珩下值回来,换身衣裳,就带着岚哥儿,拿上礼物,装上他的舆论战小本本,去刘家拜访。   岚哥儿头一次单独跟着谢星珩出门走动,一路上都很是开心,坐都坐不住,一会儿掀开帘子看看,二会儿又傻兮兮笑笑。   谢星珩不跟他讲人心险恶,只说带他去蹭吃蹭喝。   家里不缺吃喝,他如此说,岚哥儿就以为刘家有好东西招待他们。   幸而刘进贤会办事,三四月的时令海鲜他都上桌了。这不比之前吃的存货,这些真真肥美至极。   谢星珩连吃带拿,刘进贤当场就给他打包了两份。   看时辰还早,让家仆送去江府,又跑一趟书院,给江知与和庭哥儿尝尝鲜。   谢星珩上门来,带着孩子,孩子还是个小哥儿,刘进贤人精一样,眼珠子转转就会过了意,让人去把他家几个孩子叫出来。   刘进贤子嗣兴旺,正妻生了两个,妾室统共生了五个,一共有七个孩子。   最大的去年成亲的,夫夫俩都在家里住着。最小的,今年才五岁多点。   孩子们出来,谢星珩认个脸熟,就让岚哥儿跟他们玩,他跟刘进贤去书房议事。   谢星珩先把书册给刘进贤看。   舆论战在古代没形成规模,多数是比较粗浅直白的,在民间散布谣言,时间短,发展快,走向直接。早没做铺垫,一旦生势,很快就能发现是有人别有用心。   谢星珩参考现代的一些案例,把计划定得更加柔和、自然,也更加戳心窝。   也因此,这个计划,不能临时推动。要日益加深,也要在当地形成势力,给百姓们实质性的帮助,让舆论深入人心。   攻心之策,内外兼备。   这个东西,在战事开始后,可以由暗转明,大肆宣扬、组织,鼓动民众。   这必然会遭到抓捕。如果有了民众基础,就可以参考游击战,百姓们会帮忙的。   刘进贤粗略看过,抬头看一眼谢星珩,被内容勾动,低头细细详看。   刘进贤表现出来的性格很粗犷,但他真真实实是进士出身。   不过是在海城待了十余年,性格被磨砺成了这样。   他看完谢星珩写的东西,对谢星珩贬官一事很不理解。   “我以为你是个不会说话的直臣。”   会攻心,又哪能不会算计人心?   或许这次贬官,是故意为之。   谢星珩让他记下来,然后把东西送出海城。   “让别地也动起来。”   刘进贤提醒他:“各地大人都想着争功,不一定会听你的。”   谢星珩知道。   所以他对成功率不抱希望,只能说尽力为之。   而且他不会抢功,执行才是最难的,他贸然摘果子,会成为众矢之的。   从皇帝党的眼中钉,变成林庚一党的眼中钉。那他还怎么谋求前程?拜到贤王门下?   可去他的。   贤王看起来就是短命鬼,拉出来挡箭罢了。   他放手一搏,气势如虹,还能真翻天了?   他说不争功,刘进贤才说可以一试。   谢星珩又问刘进贤:“我想看更多的盐务卷宗,你能给我弄到家里来吗?”   他在账务上的本事,没有江知与厉害。盐务他是来海城才粗浅接触,也不如江知与了解多。   卷宗拿到,主要是给江知与看。不指望能从中看出端倪,扩扩眼界也是好的。   刘进贤点头:“没问题,文书房一般人不去,我一箱一箱的给你拿出来。”   这件事说完,谢星珩就说岚哥儿的事。   他希望刘进贤在这件事上尽十二分的力。   “我夫郎跟世子妃是自幼一起长大的交情,两家结了干亲。岚哥儿还得叫世子爷一声干爹。”   刘进贤:“……我还说认个干亲,省事。”   这下不敢高攀了,干亲认下,他跟林庚成兄弟了。   他想了想:“这样,我明天跟我兄弟说一声,改天咱们去盐课司坐坐。”   盐课司是海城最牛的部门,巡抚都要给面子。   去盐课司,顺便把盐帮势力培养的人选定下。   他们要从民间选人,会塞几个人去煽动,但更多的,还得是百姓们认识的人,尤其是这批人集结成反抗势力以后,得是从百姓里选出来的人领导,才能说服群众跟随。   盐课司的人跟盐户灶户接触多,哪家汉子血性,有能耐,他们会有印象。到时就从这里入手。   谢星珩皱眉:“要在盐课司定下?”   会不会太明目张胆了点?   刘进贤哈哈笑道:“海城嘛,路子要野一点。”   越是野路子,越是出其不意,越能成事。   他看谢星珩还在皱眉,便悄声跟他说:“我到时会引导话题,只说你对盐务感兴趣,会引些人说收盐趣事。这会涉及很多人。你且听着,到时给我列名单,我会让人去接触,煽动。看能成事几个。”   这还差不多。   谢星珩眉头舒展,对刘进贤露出看“老狐狸”的笑容。   粗中有细,这般人,可以合作。 第177章 当皇商   刘进贤办事效率很高,隔天,就让人给谢星珩送来一抬海鲜。   其中一箱是时令海鲜,另一箱是盐务卷宗。   江知与叫来安家兄弟一起看。   安家兄弟熟知盐务,经验丰富,但识字不多,他俩作陪,主要是给江知与解惑,让他更快吸收这些信息。   谢星珩不想给他压力,让他随便看看就行。   “不用执着挑出错处,没有错处,还能做局,只要有贪恋,不愁捞不着大鱼。”   江知与只说好:“我先看看。”   谢星珩下值后,会搭着看看,但他看的东西相对简略,基本都是江知与记的笔记。   他们夫夫俩写笔记有个特点,最初在随身本上,生怕别人看不懂,感觉重要的东西都详写。   现在慢慢失去了最初的耐心,为求效率,很多都是简要的字词标记。   谢星珩有的能看懂,有的看不懂。   他有不懂的,顺嘴问一句,江知与能讲出好多。   岚哥儿搭着听,往本子上看一眼,想起来他现在写得细致的“社交本”,眼睛微微瞪大。   他写的东西,是不是太多了点?难怪父亲说,重要的东西要靠脑子记下来。   盐务的事,岚哥儿不问,全当故事听。   谢星珩说到重点部分,就使唤他去吹吹笛子,在这个背景音里,继续聊。   小孩子听不见,“耳报神”也听不见。   转眼到了去盐课司的日子,谢星珩上值期间被刘进贤喊走,理由很冠冕堂皇,说盐课司的人,有盐税账务需要跟清吏司对对。   清吏司不能指派人去,他们叫去的人,盐课司的人不会给面子。   谢星珩搭上了刘进贤的关系,轻易跟盐课司的联络上,让清吏司的职官们心情各异。   人还没出门,一路碰见的人都对谢星珩笑眯眯的,很是客气,全无刚上任时的挤兑。   刘进贤似乎只针对高大人,与其他官员的关系都不错,一路走一路跟人打招呼,笑声如雷。   谢星珩适应性很快,既然要走动,那就拿出社交悍匪的身份来,也大大方方跟人说话。   他俩出了清吏司,部里的人才面面相觑,都说:“谢大人变了啊。”   文世昌哼了声:“攀上了盐课司,眼看着有了靠山,能不变吗?”   他说完,去上官值房,找高大人,叭叭说了很多谢星珩的坏话,让高大人听得神清气爽。   文世昌提议:“他既然喜欢盐务,那我们就让他去做盐务。刘进贤再教,还能一下子让他熟悉了不成?非叫他去吃吃苦头,好让他知道厉害,明白咱们清吏司的老大是谁。”   高大人思忖一番,点头同意。   盐务复杂繁重,纯看卷宗,听人讲解,只能学点皮毛。多少官员来到海城三五年,才知道一点点的内幕。   没有人带着玩,永远都入不了局,只能看那些明知道有问题,但又找不出问题的卷宗、账目。   有刘进贤带着又怎样?谢敬之是户部的人,是要跟盐课司争盐税的人。   盐课司能把白花花的银子往外推?刘进贤能把到手的政绩拱手相让,让谢敬之摘桃桃?   让谢敬之去做盐务,说不准还能跟刘进贤产生利益冲突,让他们的关系自然崩盘。   高大人笑眯眯,夸了文世昌两句,又貌似不经意的说道:“听说你家小哥儿很爱去江家玩?”   文世昌表情僵了下,苦笑道:“我家那赘婿傲气,这谢大人不也是赘婿吗?对夫郎服服帖帖的……”   他家孩子去找江夫郎取经,有什么问题?   男人官场上的事,跟夫郎之间的交往没关系。   高大人闻言,宽慰了他两句:“你让你家哥婿跟谢大人学着点,才是个举人,傲什么傲?”   文世昌只是应好。   出了门,就去整理文书相关的东西,一样样清理好,叫人搬到谢星珩的办公桌上。   等他回来,让他慢慢看。   另一头,谢星珩跟着刘进贤去了盐课司。   盐课司的衙门很大,三进的格局,比普通五进的宅院都大。   侧面厢房一格格的敞开,里面都是忙碌的官吏。   他们手上或是拿着算盘,或是拿着毛笔,基本都是围着中间的圆桌坐着,少有单独办公的。   刘进贤给他介绍:“盐引的数量要计算,又根据当年的盐价,需要再计算盐税。每一份盐引的价格,都是算过盐税的,盐商来领盐引,就能去拿盐。但每个盐商的盐引数额不同,这都需要计算。”   而盐引的数额,通常也跟盐商的打点有关系。   打点到位,盐引的数额就大。   谢星珩已经了解到,这份盐引之外,还有官员的“私盐”夹杂,打点的银子,也能算作官员官盐私卖的收益。   明账无错,私账就是个人心里的本本,轻易捉不到。   商人只需交付最终费用,银子交上来,过了二门,又需要详算。   将盐价和盐税分开,盐税交给朝廷,盐价所需,就是海城盐场的开支消耗。   另外,官盐也有直销点。这处无需盐引,所有收入都进国库。   这些账目,在盐课司是没有异议的。   所有的贪污,都是私下进行,不上明账。   走过两道门,就进入了盐课司的核心区域。   这里是盐课司职官们的办公之所,刘进贤到了这里,都夹着尾巴做人,说话音量都低了。   谢星珩左右看看,发现海城的盐课司,比京城的户部都气派。   衙门又大又敞亮,各处门房涂红镶金,屋檐更有几分仿造宫廷样式。所见桌椅,都是上好红木,连院内的花盆,都是官窑出品的上等瓷器。   不愧是国税支柱之所,着实显贵。   地方盐课司最高职官是盐课司提举,从五品的官员,算起来比谢星珩矮一头,但真碰面,谢星珩要客客气气的。   今天过来,是打着感兴趣的名义,过来交友的。   在百年之前,糖也是国税的支柱产业。跟盐一样,好运输,易垄断,价贵税高。   但和盐不一样的是,糖不是百姓的必需物品,随着发展,糖逐渐开放,到现在遍地是私营糖业,唯有盐,一直牢牢捏在朝廷手里。   每逢国库周转不灵,就要在盐务上琢磨。   他们一行人去茶室坐,从糖聊到盐,从盐聊到制盐源头的人。   刘进贤再引导几句,话题自然聊到各盐场的刺头们。   能被盐课司职官熟悉的刺头,才是他们本次的主要目标。   这批人煽动之后,再根据下属官吏的反馈,去寻摸小刺头,让他们结成同盟。   这件事急不得,谢星珩列出名单,等刘进贤详细打听过,又做了一番筛选,初次只选了三个人进行煽动。   余下的人或是淘汰,或是挪后。   他们要徐徐图之。   煽动开始时,舆论也随之散布到民间,让他们身边的环境发生变化。   内部有生存需求和生存压力,外部有环境诱导。只等盐价上调,税务上涨,就会成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们集结与否,是朝廷的选择。   文世昌助攻,让谢星珩短暂的拿到了主理盐务的权利。比不得盐课司的权利,但过远远见几个人,轻而易举。   这是谢星珩来到海城以后,第一次去盐场巡视。   沿海而建的晒场,早早迎来了燥热的夏季。   空气里的咸腥加倍,在这里,一眼看去,只有人、盐、灶。   白花花的盐田里,来来往往穿梭着黝黑的人。   排列有序的灶台,升起一股股灰色的烟。   肥头大耳的官吏,管理着瘦骨嶙峋、衣不遮体的百姓。   他们很多人,连双像样的鞋子都没有,赤脚在地上行走。   沿海而居的百姓,渔民数量比盐户少,他们家家户户都要制盐,每家都有定额的数量。交不出来盐要罚,私自加灶多制盐,也要罚。   这是灰白的世界,与这个城市的繁华完全相反。   海城最大的义庄,就设立在沿海区域。   这里的棺材现做现卖,连带卖草席与火葬服务。   从盐场出来,没走多远,才绕过两条街,经过几处民房,谢星珩就看见了义庄。   火葬的价位,都要一两二钱。   若是自己背来柴火,带只瓦罐装骨灰,可以便宜二钱。   百姓们通常选择出钱。   因为他们还要制盐,柴火是必须品。   连年制盐,他们捡柴砍柴都难,换算过来,用义庄的柴火,还便宜一些。   他们还可以跟别人家合烧,更省一些。只是分装骨灰时,要仔细点。   谢星珩站在义庄外,还没进去,就听见好些孩子在撕心裂肺的哭,也有很多少年人磕头求人买。更有众多妇人夫郎跪在男人尸体面前,满脸麻木,插标等人来买。   这般人间炼狱的场面,竟真的有人拿着一吊吊的铜板,游走在里面,一个个捏着或大或小的人的下巴,让人拿水泼他们脸,看着样貌,精挑细选。   谢星珩眸光含怒,跟着他出来的安家兄弟在他旁边低声劝道:“大人,我们不能久留,这附近很多眼线。”   安家兄弟出自盐帮,底层百姓有多苦,他们再清楚不过。   当年若不是宋威买了他们兄弟,他们恐怕早已白骨化土,不在人世了。   这些场面,他们见过,也深知内幕。这不是他们能碰的,也不是他们帮扶得过来的。   哪怕后来盐帮壮大,他们吸纳了很多兄弟,也借着势力,买了很多孤苦孩童,依然无法阻止这件事。   他们太弱小了。   谢星珩闭闭眼。   他让安家兄弟过去问价。   看不见的,他管不过来。   看得见的,救一人算一人。   这场面,比他刚穿越来时遭灾还惨。   那时他们逃离故土,看得见希望。   后来虽有人趁机嫁娶,但孩子是嫁人,不是卖了为奴为婢,也不是送去小院里做妓子。来生还有希望再见,日子能熬出头。   哪像现在,他们连人都不是了。摆在这里连畜生都不如。   安家兄弟看他心意已决,互相对视一眼,没再劝。   他俩圆滑,深谙与人交流之道,过去报了谢星珩的名头,又说了谢星珩头一次来买人,希望大家给个面子,除却少数几人表现出不满,但基本都让了。   谢星珩再不济,也是五品官,在地方上,足够大了。   买来的人,他没地方安置。   安家兄弟挑了几个还能说清楚话的人,问他们还有没有住处,家里多大。   没地方住的人占了多半,少数人有住处,可以收留几人挤一挤。余下的,安家兄弟另外租了民宅安置。   他俩会办事,挑着谢星珩挑选的要煽动的人,在他们家,或者邻居家租个小屋,哪怕是个铺位也行。   百姓们缺银子,收留的又是这般身世的可怜人,银钱到位,孤儿寡母进家门。   谢星珩也因此,见了那三人。   他初期选中的三人,都姓杨,算同族兄弟,住一条街。   这个关系,这个距离,会让他们更好结团。   傍晚下起了小雨,谢星珩站在小巷子里等着人员安置妥当,杨家老大杨飞出来给他一把破伞。   谢星珩侧目看他。   杨飞很高,骨架大,肌肉结实,一看就是常干体力活的劳力。   他穿得破,一条裤子满是补丁,脚上踩着的草鞋也破破的,上衣就是个短褂,胸襟敞着,露出胸口的斑驳鞭痕。   他没直视谢星珩的样貌,更别提与谢星珩对视。   在他身后,杨家另外两兄弟远远在后面望着,神色凝重,眼神止不住担忧。   谢星珩收回视线,接过雨伞,问他:“你在这条街上说话管用吗?”   杨飞迟疑着点头:“能说上些话。”   谢星珩解下腰间钱袋。   义庄买人便宜,不过是些丧葬费用。   钱袋里还剩了小半袋金鱼。   金价高,这半袋差不多三两,换算一下,能作三十两银子花。   谢星珩把钱袋抛过去:“本官忙,没空管他们了,你看着安置吧。”   盐户手里有准头,差一分一厘,都是要受罚的。   杨飞接了钱袋,掂重以后,脸色就沉了沉。   只有三两银子,别谈安置,光看那些人的状态,一天的药钱都不够。   但他知道,当地有官员愿意帮百姓都是难得,不能奢求,他咬牙应下。   等谢星珩他们走了,他才进屋,家人也都虚脱了一样,很怕他得罪官爷,又被一顿打。   杨飞把钱袋解开看,见里头都是金子,呼吸都粗重了。   他家里住了两个半大孩子,他把人叫来问话:“你们知道那是哪位大人吗?”   安家兄弟买人时,报了谢星珩的大名。   一次听不清,一轮走完,大家都记得是位姓谢的大人。   “说是户部清吏司的,新来没几个月。”   他们还听见有人低声骂,说这位谢大人是贬官来的海城。   杨飞眼里燃起的希望,再次熄灭。   新来的官员,那么年轻,见不得惨烈情况是正常的。   但官场不好混,既是贬官,就没有根基。以后怕是不会管这些事了。   从这天开始,谢星珩还真的不去盐场了,也对盐务很排斥。   摆在他桌案上的盐务卷宗,堆得小山一般高,他也不看一眼。   高大人听说他买了很多百姓,以他买卖良民为由,上折子参他。   他就是想膈应谢星珩,故意让谢星珩看见了。   谢星珩心情不好,冷厉道:“高大人,我说过了,咱们井水不犯河水,我就是混混日子,你又何必为难我?”   高大人这时才从他身上,感觉到了曾为权臣的气势压迫。他心里发紧,含糊两句话,把这件事带过去了。   谢星珩买了一堆百姓,给了丧葬费用,又给了安置费,但也因此,再也不去盐场的行为,成了海城官场的笑柄。   众多官员私下里,都拿他的出身取笑。   “听说是难民堆里爬出来的,见不得这些事也正常。好歹识时务,知道有可为,有可不为。”   刘进贤顺势跟他疏远。   因为谢星珩不合群。   这之后,谢星珩仿佛又回到了刚来海城时的清闲日子。   没有好友请他去喝酒,也没人带他了解盐务。清吏司里搭理他的人寥寥无几,每天轻轻来,轻轻走,很不起眼。   这期间,盐务卷宗,由刘进贤直接送,多了一个文家做中转,江知与有时还去文家看卷宗。   谢星珩要传递的消息,也以文家中转。走动之间,全无痕迹。   赶在六月中旬,谢星珩听说巡盐御史来海城,收拾一份礼物,带上岚哥儿,去拜会老同僚。   海城的官瞧不起他没关系,忌讳他在京城的人脉就够。保他家岚哥儿平安,他才好施展拳脚。   与此同时,外地的商队们,在与当地百姓的聊天之中,越发爱说外地的民风民俗。   他们或是说物价,或是说百姓们的收入与娱乐。商人扎堆,话题有从众性,聊着聊着,这话题就成了主流。   海城是繁华之地,众多沿海百姓的贫苦与城区的富裕家庭形成了鲜明对比。   这些人过着好日子,不信还有城市比海城更加繁华。见了新来的商队,他们也会搭着问一问。   海城百姓不信,理由是别地没有这么多的盐。   商人们走南闯北,也深知大多数县城还没发展起来,但他们知道南地。   他们看准商机行事,这几年糖厂发展迅速,就导致他们多数会去进货。   哪怕没进南地,半路进货,也能从交谈里,知道一些事。   南地那么贫穷,几年的果酱、果糖、果干以及蜂蜜、蜂蜜面膜的售卖,都让他们脱贫致富。   新县城都要盖起来了,比海城只强不弱!   夸大的说法,源自好胜心。   因为大多走商的家乡,也并不富裕。他们不想被人小瞧了。   这些引导里,话题自然又传到盐商堆里,再由盐商,传到沿海地区,被这里的百姓听到。   尤其是杨家兄弟这里,更有几个收盐的人,在附近聊着这些趣事。   百姓们信息闭塞,很少知道外界的消息。   他们世世代代都这样过,更清楚海城已是繁华之地,以为别地的百姓更加悲苦。   但原来,有盐的地方,才要苦一苦百姓。   这件事,在他们心里埋下了小小的种子。   在海城之外,众多城市里,尤其是最初推行商务令的地方,百姓们一点点知道了商务令的真面目,他们原来可以不用受那么多苦的。   而其他城市,林庚的商号都在发力。一点点散布谁对百姓更好,从良臣好官,到圣君明主。   这些对百姓们的影响不大,他们也就听听而已。   但等他们听说贤王起兵,占领了江东三省,知道朝廷派兵镇压,捉拿反贼以后,这些事就深入人心了。   普通百姓,哪里管谁是皇帝?   这场战争,对他们来说就是无妄之灾。   百姓们习惯了逆来顺受,往年也是朝廷说什么是什么,但今年不大一样,今年他们会想着,为什么皇室内斗,要他们付出代价?   他们没享几天的福,但要为了战争,让自家儿子去当兵,拿出银子做军费,还要承担粮价、药价上涨的后果。   他们又会去想,既然拦不住,横竖都要打仗,那能不能换一个明君来当皇帝呢?   让一个可以带着他们过好日子的皇帝,成为最后赢家。   循序渐进的推动之间,直到战事挑到明面上,才让当地官员意识到严重性。   他们再上折子启奏,在街上巡逻,不让百姓胡乱议论,也拦不住了。   官府才多少人手?贤王都要打过来了,还有空管百姓的嘴巴吗?   而此时的海城,还未受到战争波及。   这是大后方,是都城以外的“第二心脏”。   进入十月,谢星珩才收到来自林庚的第二封信。   这次,信里内容简单。   一是当前战况。   二是边境战况。   外忧内患同时来,山河破碎。   另有一批武器,将会从海上送来。   首批反抗民兵的兵器到位了。   他们的压力也随之到来,盐税要翻倍增长。   林庚让谢星珩见机行事,若没时机,就不要冒险。   他要活着的贤臣,不要殉职的忠臣。   最后,是他给谢星珩的承诺兑现。   国库缺钱,而皇帝还想从内部破坏糖厂的敛财之能,破例提拔夫郎做皇商,以此挑拨江知与跟徐诚的关系。   是他惯用的阳谋,看江知与选好友,还是选效忠。   既是阳谋,就阳奉阴违。   江知与鱼跃龙门,是大启朝第一个做官员的夫郎。   皇商没有特定的部门,是挂名封官,能去的部门很多,以官身来为朝廷敛财。   江知与获封的官职,比谢星珩预想中高。   来的是户部,任户部海城清吏司仓科主事,官职正六品。   领差任命,主要负责海城的漕运与军储。额外领差,接管当地皇商的铺面、产业。   这份圣旨,让海城震三震,别提大小官员,就连城内百姓,都恍惚了下。   什么?   好像是个夫郎做了皇商?   清吏司里,以高大人为首,上下职官都神色懵懵,不敢相信他们听见了什么。   谢星珩代夫领取官袍、官印,今天早退回家,去看他家小鱼。   鱼跃龙门,好兆头。   这差事办得才有劲嘛。   谢星珩想想以后可以跟老婆一块儿上下班,还是穿着官场情侣装上下班就忍不住笑。   数月的沉闷心情见了晴,他路上都连连发笑,快要到家,却又热泪盈眶。   这一天,来得太不容易。   江知与猜到他会回来,送走宣旨的太监,就在门口张望,老远看见他,就朝他挥手。   挥手不算,又下台阶迎了过去。   在家门外的街上,夫夫俩紧紧相拥。   江知与哽咽道:“小谢,你答应我的事做到了。”   他真的上青云了。   谢星珩的大手在他背上拍拍,“是你厉害,你有本事,才挣来这份前程。我要感谢你,能来我身边,陪我走这条路。”   有他作伴,前路不再孤冷。 第178章 与他并肩   江知与封官是大喜事,家里摆酒宴客。   他们来到海城,相熟的人家少。   谢星珩广发请柬,官场上的人,认识不认识的,熟悉不熟悉的,交好不交好的,他都请了。   这是江知与第一次做官,他能请多少请多少,让江知与多认些熟脸。   庭哥儿也从书院接回家。兄弟俩换上新衣新鞋,穿得板正。   岚哥儿把抹额系上了。这是超正式场合,他要见很多外男客人,需要注意些。   家里上下喜庆,岚哥儿又尤其开心。   爹爹太厉害了,开启了夫郎做官的先河!   既然爹爹可以,那他以后是不是也有机会?   他走路都雀跃着,庭哥儿还跟着哥哥后边做小尾巴,兄弟俩叽叽咕咕说一阵,都要笑起来。   家里摆不开席面,谢星珩走访四邻,借用场地来摆酒。   江知与封官虽小,但他一不是男人,二不是正经科举出身的进士,这才是让人心里震动的点。   皇商是做生意的,官场的人心里明白,必然是皇上看中了江知与糖厂的体量,希望他能发展壮大国有产业。   但那么多厉害商人,偏偏选中他,说明他们在京城的人脉,出了大力。   这对夫夫俩,不是池中物,海城留不住他们。   因此,这回有空过来的职官,基本都来了。   没空来的,也有夫人夫郎过来拜会吃酒,礼数到位。   有妇人夫郎过来,江知与在那边陪客一阵,才到各位大人这边敬酒。   隔着薄纱屏风的内眷们,遥遥望着这边,脸上的表情都带着浓浓的羡慕和欣赏。   这是嫉妒不来的本事。   他们之中出了官员,他们这岁数,再去改命奔前程太难,但家中子嗣,出路又多了一条。   他们窃窃私语:“南地还有女官……”   官场人,少数见过女官,打交道的次数屈指可数,回忆起来,已经模糊。   江知与过来敬酒,他们还不敢直视江知与的面貌。再是贪官,面对同僚、同等职位的人,都守着规矩礼节。   江知与系着一条与官袍同色的红抹额,是这两天岚哥儿给他绣制的。   上面绣着水波纹,样式简约,正好遮住孕痣。   他今年三十岁了,脸上看不出岁月的痕迹,但相熟的人,都见证了他的成长。   他面貌再看不出往日稚嫩与青涩,眉眼间的柔和淡去,又经过数年的历练,有了游刃有余的自信从容。   那些或冷淡或明媚的情绪,都潜藏在了一双脉脉含情的桃花眼里。可与他视线对上的人,都感觉这双眼睛里,仿若藏着一柄开锋的剑。   不动则已,动必见血伤人。   今天来吃酒贺喜的官员,真正见过他本人,心里都默默点头。   这个年纪,能有这样一番事业,把一个当过权臣的夫婿抓得稳稳的,心机岂是一般人能及的?   但海城是什么地方?   过江龙来了,都得趴着。   且看他怎么当差吧。   江知与当差第一天,夫君给他穿戴官袍。   谢星珩惭愧,成亲多年,他还是头一次伺候老婆穿衣服。   他仔仔细细,清早还拿热水壶,把官袍熨烫平整。   江知与平展双臂,配合着谢星珩的动作来。   官袍是圆领形制,是谢星珩最熟悉的样式,他没出错,帮忙顺利。   两个小宝起得很早,过来敲门,都星星眼围着江知与看稀奇,连声”哇哇“,直夸好看。   江知与平时很少穿红衣,他感觉红色太张扬。但红色很衬他,气色都好了,更显得意气风发。   穿好衣服,谢星珩还要给他簪发。   他俩多年以来,都是夏季把头发剪短一些,数月生长,头发又长长了,要挽好几道,谢星珩扎马尾在行,挽发着实不在行。   这让他很是羞恼。   是他不好,没有做好夫君分内事,竟然连老婆的头发都盘不好!   江知与从镜子里看他急得龇牙咧嘴,忍不住笑:“没事,随便团吧团吧,拿簪子固定就好。官帽戴上,就看不见了。”   这哪里行?   上任第一天,自然要各处完美。   岚哥儿看得着急,过来自荐:“让我来,我给爹爹簪发!”   岚哥儿自幼爱漂亮,这些东西江知与都愿意教他,他学得很好。   谢星珩稍作考虑,同意了。   岚哥儿过来忙活,庭哥儿急了:“那我呢?我做什么?”   江知与说:“庭哥儿帮爹爹选配饰好不好?”   选个香袋、钱袋,再看着配只玉佩。   他来海城之前,配饰清理过一遍,余下都是百搭款式,不挑衣裳。   庭哥儿细细看,认真挑,香袋和钱袋,都是玉色,玉佩却青翠。   他还拿来比对。   浅色在红色上不显眼,因江知与肤色白,整体看着反而柔化了官袍的压迫气势。   玉佩则是满身红里一点翠,犹如点睛之笔,看着很是不错。   岚哥儿抽空看了眼,夸他眼光好。   他手里轻轻的,给爹爹束发簪发,生怕扯着爹爹的头发。   选来的簪子是有鱼纹的。簪子整体精巧,是整块玉石雕刻的锦鲤,簪头是鱼头,越往后,鳞片越是微小。   因簪子的长度和由粗到细的变化,整体看着像是鱼跃龙门的意向。   岚哥儿簪发也轻轻的,目送着发簪穿过江知与的头发,仿佛看见这簪子化作了一尾鱼。   最后戴官帽。   江知与坐凳子上,从镜子里看他的夫君和孩子们。   他视线转移间,逐渐和他们的眸光对上。   岚哥儿和庭哥儿都满眼喜悦,高兴之情溢于言表。   谢星珩往后退了一步,没跟孩子们抢位置。但他坐在椅子上,矮了身子,从镜子里看,就像错位坐在了江知与身边。   江知与弯眉一笑:“好了,我们该出发了。”   他们今天起得早,在家忙活一番,再坐马车去清吏司点卯,时辰还早。   两个小宝非要来送,到了地方却不下车。   他们目送爹爹和父亲到了衙门口,看他们静立门口,抬头望着清吏司衙门的府门和牌匾。   分明只看得见两个身穿官袍的背影,他们却感觉心里热乎乎的,眼眶也莫名发热。   庭哥儿侧头跟岚哥儿说:“哥哥,你要来上学吗?你比我学问好,以后也能做一番事业。”   岚哥儿不回去上学了,他摇头道:“父亲和爹爹没让我去书院,说明我的路,不在书院里。”   庭哥儿听着,有点开心,又有点委屈。   他高兴于哥哥以后会有新的出路,又感到寂寞。   离开京城和丰州以后,他都没有伴了。   岚哥儿看两个爹进了清吏司,回过头给他一巴掌。   “你怎么总是哭唧唧的?谁这么教你的?”   庭哥儿捂着脑袋,心里好苦。   清吏司里。   今天各职官都来得早,分明没有必要迎他们,但各人又跟看热闹一样,游廊里三三两两站着一堆堆的官吏,见他们进来,都定定望着。   大启朝的第一个夫郎官员,今天踏进了户部海城清吏司的门。   在他旁边,是清吏司郎中,一把手之一的谢星珩。   他们俩是夫夫关系。   他们没有牵手,只是并肩行走,眉眼之间,没有对未来的忧虑与彷徨,他们双眼明亮,唇角含笑。   仿佛这不是皇上突如其来的圣旨,而是他们早就期待的未来。   正式进入官场,没人因为江知与是个美貌夫郎而礼让,反而感觉自己的权威遭到挑衅,对他的态度不算好。   尤其是过来跟他交接商铺与产业的小皇商们,更是准备了一箩筐的挤兑话。   但江知与并未见招拆招,而是“逆来顺受”了。   他们给什么东西,江知与就看什么东西。   缺少就缺少了,他不过问。   不给就不给了,他不强求。   隐瞒就隐瞒了,他不追究。   他今年只熟悉职务。   这个反应,让一行人的拳头打到了棉花上,对着他没法使出别的手段。   有人想要刁难,江知与只说:“我第一次做官,不知道你们这个行为是不是对的,但我想皇上应该会原谅我职务不熟悉,也会欣赏我不懂就问的态度,我可以上奏朝廷,请示一下。”   可以耍小动作,有小心思,但别想骑他头上撒野。   这个态度明确,他就跟谢星珩做了一对“闲人夫夫”,每天就是看书看账,没个正经事。惹出非议阵阵。   十月中旬,新政传到海城。   明年开始,盐税翻倍。   大启朝的盐税已经算进了盐价里面,百姓们只要买了盐,就算交了税。税务上涨,就等同于盐价上涨。   翻倍是什么概念呢?   官吏从盐户那里收盐,一斗盐,十二斤,才十文钱。   过了官府的手,盐商凭借盐引来领盐,价格十倍涨,是一百文一斗。   从盐商手里过,他们卖给百姓,常价是十二文一斤,合算一斗的价格是一百四十四文钱。   战时本就会涨价。   以枫江百姓逃灾去丰州县为例,丰州县的盐价,就从十二文涨到了十五文,合算一斗盐价为一百八十文。   而李家更是涨到了十八文一斤。   如今翻倍,即使是常价来算,也从十二文钱,涨到了二十四文钱。一斗合算二百八十八文钱。   这还不算,朝廷凑整,一斗价格三百文钱。   事关百姓民生,能这样凑整吗?   谁还记得最初的一斗盐是什么价位?才十文钱而已。一文钱都能买一斤多。   年底的海城,一派乱象。   海城是从来不缺盐吃的,百姓不流行囤盐。但今年,因大量百姓抢购盐,一买买很多,盐商趁机涨价。   从十二文一斤,涨到了十五文一斤。   十五文钱一斤,也有很多人买,于是又有人涨到了十八文一斤、二十文一斤。   二十文一斤,也比明年的价位便宜。   可对于今年来说,也太贵了些。   所以很多百姓,又跑到沿海地区,去找盐户收盐。   盐户不敢私自卖盐,但谁家没个难处?缺钱缺狠了,要钱救命了,他们会悄悄卖盐。这也是他们从盐户,转为盐贩的流程。   可恨官府钓鱼执法,明明知道百姓所求不过是条生路,他们还冒充百姓,捉了盐户当盐贩子处理,家中所有的盐都充公,人从盐户变成盐奴。   这般作为,引发了小范围的冲突。   连番的武力压制和暴力对待,以及官兵蛮不讲理抢盐押人的行为,把这批盐户逼到了绝路。   还没到新政执行的新年,海城就出了一批反民。   他们投身入匪,一呼百应,把官吏赶走了。   赶完以后,他们手脚发软,浑然不知以后该怎么办。   他们不知道做匪徒要去那里,要做什么。   他们没有地方去,没有人可以投靠,没有武器,没有粮食,也没有钱。   马上就入冬了,他们除了一家人空空的肚子和薄薄的衣衫,只剩一腔热血。   好像只有死路一条了。   沉默里,有人悄声跟杨飞说:“杨大哥,我知道个去处,那里有一船兵器,要过去吗?”   杨飞倏地回头,目光如电。   “你怎么知道的?”   那人年岁不大,瘦小黝黑,赤脚裸背,是典型的盐户样貌。   他是刘进贤塞进来的联络人,塞到了谢星珩“买”来的百姓堆里。   那一天人数众多,大家只顾自己的苦楚,没注意到一行究竟有多少人,因他的样貌和孤儿身世,轻易就被信任了。   他说:“我前阵子去赶海,你知道的,越是人迹罕至的地方,越有好东西,我走偏了,闻见了很浓的臭味,循着味道去找,发现船上死了好几个人。现在不知道还在不在那里。”   杨飞问:“在哪里?”   联络人左右看看,声音压得更低了。   “在阎王涯下边。”   阎王涯,听地名就知其凶险。   那里是一处山脉的正下方,越靠近,沙滩越窄。连块大石头都没有,海水涨潮过后,巨浪能把人卷走。   因其凶险,常有活不下去的亡命之徒过去冒险赶海,是死是活,看天意。   能活下来,就能靠大海的赠予,换一笔银子。   这话还算可信。   杨飞想到他们现在也没地方去,留在这里,只是早死和被压迫死的区别,他又问:“船是好的吗?”   联络人皱眉回忆:“应该是好的,它在海上漂着的。”   杨飞当机立断,大声喊话:“兄弟们,听我说,我们现在得罪了官差,只剩一条死路,你们想搏一搏的,就回家带上绳索渔网,都跟我走!”   家眷太多,他们带不走全部的人,到时看船有多大,会游泳的,不拘性别,都系着绳索下水。让不会水的在船上。   若还是不够,看着把强健一些的少年人网在渔网里携带。   只要能绕过阎王涯,他们就可以躲过一阵,能再进行安置。   反正制盐不过是晒煮,他们都知道。沿海而生,脱离危险,不怕挣不到银子。   有了银子,一切都好说了。   众所周知,衙门的动作是很慢的。   一级级的上报,一层层的审批,然后才给衙门调去一些府兵帮忙。   这个流程里,再有人从中扰乱,出结果就更慢了。   到他们赶去捉人,那条街已经人去屋空。   海城的第一批民兵应运而生了。 第179章 小鱼摸底   江知与当官的消息,在京城引发的震动相当强烈。   从圣旨下发,持续到年底,每天都有弹劾。   这些人等不及他做出实绩,也等不到他犯错,好像他存在本身,就是一个大错误。   霍叔玉问他们:“你们的意思是,现在最重要的事情,不是破坏糖厂的敛财能力,也不是拉拢商业人才,而是先把一个夫郎处理了?以什么罪名呢?祸乱朝纲?”   这件事的争论,一半一半。   所谓事急从权,这又不是一般性质的缺钱,这次是缺军费,非得等人打到京城来,才知道后悔不成?   而在他们眼中,没有职务是天长地久的。并非进了官场,就一辈子会待在官场。   君不见贬官几何?   又有多少人能得以善终?   至于太过捧高江知与,这也好说。他们也能举荐其他人才嘛。   非常时期,不拘一格降人才,有能耐就来露一手。   朝堂之外,京城的内眷圈子也震惊不已。   女官他们听说过,夫郎当官,真是仅此一例。   苏冉因跟江知与私交甚好,这段时间忙得不行,各家主母主君连番递帖子,他推拒不了,很多话说多了,他自己都麻木了。   江知与确实厉害。   谁能想到,他厉害到能当官了?   还是户部的官,职任六品。   虽是地方上的六品,但这官职也不小了。   县官才七品呢。   他在外头,把话说得麻木了,回到家里,跟顾慎行说起来,眼睛却亮亮的。   “真有本事啊,我这段时间都有干劲了。”   就是不想说话,想干活。   顾慎行也没想到,但他提醒苏冉:“你在外面说话要仔细些,朝廷里对江夫郎有敌意的人很多,指不定哪句话就被拿了把柄,又是弹劾。”   苏冉知道的,他只说了些不出格的小事,大家都听说过的事。   他还问顾慎行:“对了,糖厂给我们这些加盟商发了邀约帖子,希望我们能出粮,帮扶百姓。我们家的糖铺要响应吗?”   顾慎行长叹一口气。   这才是让江知与当官的主要原因。   糖厂的财富与影响范围太广了,哪怕朝廷不好直接伸手从糖厂拿钱,能把糖厂的影响力分化,就达成了目的。   他皱眉道:“我们囤粮,先看看情况。”   苏冉应下,又问:“我姐姐的糖铺呢?”   顾慎行也建议等一等,但这件事他们不能直接干预,帮人做决定。   万一姐夫家里认为这是好时机,想要冒尖,以此博名声呢?   他说:“你跟他们说清楚这样做的利害,让他们自己做决定。”   苏冉点头,知道打仗了,未免担忧。   “不知会折腾几年。”   这谁知道呢?   丰州县,江府。   江知与当官的喜讯传回来,江承海跟宋明晖喜极而泣,一场家宴摆开,席间又笑又流泪,气氛持续转变。   高兴过后,是忍不住的担忧。   这个时候当官,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皇帝是要挑拨。他们只盼着江知与跟谢星珩在外头,能应付得来,可以保平安。   宋威说他们都是识时务的人:“别瞎操心,他们今年都在海城,远离京都,就能少很多是非了。”   江致微也说是:“有敬之在,他们夫夫俩在一处当差,万事有个照应。做生意是小鱼在行的,敬之也能帮忙想法子,他俩稳当着办差,不会有事的。”   也只能这样想了。   因国内战事,他们年礼不好送。今年作罢,只让人捎带信件,金银钱财都少。   县城百姓不知道事中缘由,听说江家的小东家也当官了,与有荣焉,到了街上,三三俩俩凑一处,说起来都是笑容满面。   他们跟江家的渊源太深了,听见这事,就好像自家的孩子有了出息般,心里自豪得很。   外边的战事,暂时没波及到丰州县。   但主要战区离得很近,百姓们轻易不在外头久留。冬季活动的热度受到了极大影响。   贤王占据的江东三省,是在枫江县以东的三个省城。   丰州县与枫江县也就一山之隔。   贤王要往京城进攻,要么渡江打水战,要么绕路而行,走上水县。   上水县紧邻丰州县,有广平王府在,贤王轻易不敢往昌和府境内来。但万事没有绝对,本县内,也要做好军事防备。   江致微自去年跟谢星珩密谈过后,就在各处走动。一方面跟卫所千户打好关系,一方面又在培养农民武装,让他们能有自保之力。   他还另想了法子,在县城里开展了“武艺传承”活动,理由是不想镖局的功夫遗失,断了传承。   大家都是乡亲,哪家孩子想学,都能来。   习武不为打架斗狠,有个自保之力,也能强身健体。   同时联动了冬季活动,报名的百姓,可以在年底展开一场较量、以及方阵表演,可以博个彩头。   农民武装,是武装的农具。   武力培养,江致微是从卫所请的教官,过了明路。   百姓们的教习,则是盖了孙知县的大印,明确把活动界限定出来。   今江致微找大伯和舅爷商量过,两家联合,囤粮、盐巨数。   盐是利用江家的盐商之便,以及宋家往日的关系,两头打点,先囤了数万斤。   粮食则是今年的秋粮,百姓若卖,他们尽数收了。   新年还未到,年底孙知县就宣布了新政。   从立新十一年元月开始,盐价上涨,一斤二十五文钱。   这个消息,带给丰州县百姓的冲击很大。   他们买了多年便宜的盐,没想到明年要如此涨价。   江家逛小集及时张贴布告,他们余下的盐都按照今年的常价售卖。百姓们无需囤货。   为做限制,单次购买两斤的,是常价。超出部分,是二十五文钱一斤。   江家信誉好,他们如此说,百姓们心里便安定了。   同一年的南地,徐诚离开津口县,带人找到了一片盐池。   盐池占地面积比不得江东一带,于南地而言,却是生机。   他家小林约今年七岁了,身子骨还是弱,跟着他外出走一段路,都在气喘。   徐诚带他来看盐田,跟他讲盐对百姓的重要性。   他在宋原那里学了盐务,父子俩坐在盐池附近,裹着厚实的皮毛大氅,避着风,细说慢谈。   林约没上学堂,所学知识,都是杂学。   林庚离开南地以后,学问上的东西,是其他来南地当差的进士们教的,实事上,就是徐诚亲自带着。   对于七岁的小孩来说,接触这些东西为时过早。   但林约都很感兴趣,也很有求知欲。   他听着盐的价位,眉头皱起来:“爹爹,盐为什么这么贵?一斗盐明明才十文钱,可百姓们十文钱却买不到一斤。”   徐诚不知道盐税会不会迎来改革,他垂眸想了想,跟儿子说实话。   “因为这个国家太大了,到处都要用钱。”   他伸手抓一把土。   冬天,土地冻硬了,这把土潮湿结块,他指甲抠出了裂口。   “我们脚下的土地,都是王土,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从出生开始,就有人头税。   “你看那片盐池,这是朝廷管制的物资。像我们现在叫人开采,是掉脑袋的罪名。盐池在眼前,百姓们不能过来取,要花大价钱买。因为这是朝廷的盐。”   土也好,盐也罢,都是朝廷的。   林约又好奇:“朝廷为什么这么缺钱?”   徐诚眼神幽远。   这个问题,他问过林庚很多次。   林庚说这是一个很复杂的问题,成亲多年,夫夫俩聊过不止一回。   复杂的问题,拆分以后,慢慢详谈。   每一项都有难处,每一个问题看起来都是死结,是必然走向。   但是细品几年,深思琢磨,徐诚发现这些问题,都是一个症结:人心太贪。   有的人纯粹想要钱,有人想要权,钱权之间,还有色。   这些不是单一选项,获得了其一,另两样自然来了。   拿钱换政绩,拿政绩换官职,拿官职得钱权,自然闭环。   哪怕位极人臣,身居高位,也难逃这个怪圈。   即使是林庚,也在朝廷之外,拿大笔的银子来养兵。   他要活命。   徐诚说着说着,沉默了下来。   他不知道林庚在外面怎么样了。   他不在津口县,哪怕有信件寄来,辗转送到,也该到明年了。   林约听得若有所思:“可是土地也是人人都有的啊,为什么税务不够用?”   问到点子上了。   根据徐诚了解到的数据,现在大启朝交土地税的人,只有鼎盛期的一半。   而这一半的税户,都是平民百姓。拿大头的人,反而不用交税。怎能不穷。   林约听得心口沉甸甸的,他自出生起,就在南地。   南地的日子着实不好过,这么穷的一些人,怎么养得起那么大的一个国。   他望着前方的盐田,又问:“那这片盐池,要上报给朝廷吗?”   徐诚摇头,笑得有几分畅快。   “我们凭本事找到的,为什么要上交?我连这块盐田的名字都想好了。”   林约猜到:“银沙池?”   盐价可比银子,更细碎,像银沙。   徐诚不卖关子,说:“它叫万民盐田。”   是属于百姓的盐田。   林约仰脸笑起来:“爹爹,是我眼光浅了。”   他身子骨弱,外头坐一会儿,徐诚就抱他回家。   林约有些不好意思,像他这么大的孩子,应该要自己走路。   徐诚说他矫情:“你父亲抱你的时候,你怎么不扭捏?”   林约不答反问:“不知父亲什么时候回来?”   徐诚也不知道。   立新十一年,正月初一,云川军屯驻扎区。   大年初一,将士休息。   大锅饭有肉有白面馒头,每人还能领一碗烧酒喝。是过年的待遇。   上下同等餐食,将军营帐里,也这般饭菜。   林庚一如以往,到了饭点,就过来找常如玉吃饭。   他熟练操作,将两人的饭菜都搅合到一起。再从一个碗里过到另外一个碗里。   哪怕倒一杯酒,也是两杯交替,过一过。   筷子亦是,互相摩擦,再互换一只。   饭后用的牙签,他要扔到同一碗水里泡过,再一分为二,与常如玉同用一根。   这是防止下毒。   常如玉看了几个月,时至今日,终于忍不住:“你这么怕死,我可以放你走。”   别在这里碍事。   林庚笑道:“常将军,我们都是上有老下有小的人,又何必说这种伤人话?我家幼子的身体至今未好,不就是杀人不见血的毒药害的?”   常如玉听说过。   是奶娘服毒,用奶水毒害了孩子。   若非发现得早,这孩子命都保不住。   这个行为让人不齿。   大家都是聪明人,不必明说这事是谁干的。   既然心知肚明,当今上位者是个小肚鸡肠,连个吃奶的孩子都容不下,又何谈怕死?   不过是防小人罢了。   想到这个小人,是自己的君主,常如玉眉头皱得更深了。   林庚吃饭,跟常如玉说菜的味道淡了。   常如玉知道他想说什么。   “我这里不缺盐,你觉得淡,我让人送两坛子给你拌饭吃。”   而且常如玉也有可怼的点。   “你心疼百姓买盐的事,怎么不提你放走贤王,让境内起战乱的祸?”   林庚不认。   “若非贤王占了江东三省,现在早就民不聊生了。正因为我们三方牵制,才让百姓免遭战火之苦。”   常如玉又说:“各府县的谣言,是你散布的?”   林庚笑问:“哪一句是谣言?”   常如玉是武将,也是读书人,相比武将的刚直,他更多了几分柔烈。   他不屑于说谎。论谣言真假,他无话可说。   他得了封信,很想看看林庚的反应。   他拿来抽出一张信纸,给林庚看,信里说的是江知与当皇商,受封官职的事。   “听说江夫郎与你夫郎交好,两人同办糖厂?”   林庚看了信,面不改色放到一边:“对,合办的糖厂。厂里第一单生意还是我介绍的。”   常如玉问:“挣了多少?”   林庚回忆了下,记不大清。   “小生意,暖暖厂子,几百两的生意,利润应该在百两左右。”   常如玉看他没大反应,就不说这个了。   “你什么时候走?我更期待与你战场相逢。于营地把你当场绞杀,胜之不武。”   林庚不为所动:“常将军是君子,我不瞒你。说战事太伤百姓了,你不动,我不动。你轻举妄动,南地三十万兵马定会踏破河山找你寻仇。你一己之力,稳住我这么多人,我们等结果便好。”   等结果,就是要硬控到底了。   常如玉被他激出火气,重重将碗筷放下。   新年第一天,就被气得吃不下去饭。   常如玉的两个儿子追出营帐,走之前,还回头瞪了林庚一眼。   林庚亦放下碗筷,拿起常如玉的信件看。   这封信是常家的家书,捎带着提了一句京中事务,又以江知与当官之事占比最大。   江知与的事,是林庚促成的,他不用细看。家书涵盖的东西很多,因常如玉这里迟迟无法出兵,圣上另点了常家五郎做先锋,不日离京,会来他这里调兵,前往江东讨伐贤王。   常家五郎?   常如玉弟弟家的儿子?   没印象。   应是草包。   过去就是送死的命。   这哪里是家书啊,这分明是催命符。   常如玉要想保住侄儿,必须打破现在的僵局。   难怪他今天直接问了,想要林庚自己走。   常家五郎……   既然是个草包,半路被人劫了,也是正常的吧?   希望常如玉领情。   海城。   正月初一,各部门休年假。   谢星珩尽职尽责,给反抗民兵送了温暖。   是些冬衣和皮甲,东西是盐场驻守士兵的,杨飞带人进城买卖私盐,换些物资过日子,意外被人认出来,满城躲避之间,碰巧得知这批物资的走向,又得其他盐户的掩护,逃过一劫。   信息已传达,能否拿到,就看杨飞的本事了。   谢星珩又给刘进贤递了话,要他联络其他“刺头”,以扩充反抗民兵的势力。   有一个人领头,其他人便有了归处。   同时,要再让人过去做联络人,从旁引导。   除却民兵势力之外,城内的联络点也要建设。   其他小刺头、因家庭情况无法脱身,放手一搏的人,就可以留在城内接应。   那么多弟兄,都要过日子的,跑得出海城,去了别地也是做流寇。不如在这里,互相报团取暖。   朝廷不会放任当地滋生大量反民,他们终会重见天日。   新年第一天,盐价上涨。   百姓们消沉,这个年过得没滋没味。   到初五开市,他们不出意外,发现粮价也上涨了。   江知与原计划是战事波及到海城后,再去布施粮米,以作接济。   结果被称做大启心脏的海城,先是盐、再是粮,不过两月,就把百姓们压垮了。   先倒下的,是一批批的沿海地区百姓。   沿海地区的百姓倒下,最先影响到了盐课司。   朝廷的盐场、百姓家里的盐灶,都要大量的人手来当差。   已经叛逃了一批百姓,再又死一茬,谁来制盐?他们把官袍脱了,自去制盐?   但盐课司的人在海城嚣张惯了,这回倒霉,其他衙门都在看笑话。   这件事很好解决。   盐课司的人只需要一个个的扣帽子、泼脏水,海城各衙门的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他们必得齐心协力,共渡难关。   但这要多久?这期间要死伤多少无辜百姓?   江知与不能等。   他即刻召集当地皇商查问,盐价是朝廷明令定下的,粮价又是怎么回事?   皇商有监督市场之责。他要把当地的粮价降回去。   他上任至今,快四个月了,受他领导的皇商,在大事上很客气,不愿意得罪死了。在小事上,又多有推辞,这也不行,那也不好,只愿意糊弄他。   江知与从不挑剔,给他什么账,他就看什么账。   但别忘了,他们在海城,不是孤立无援的。   盐务卷宗他都能看,皇商的账本,又是什么难得的东西?   地方清吏司衙门不大,五个郎中都没有单独的值房办公,他亦然。   他与另外几个主事同屋共事,叫来几个皇商,就已把屋子挤满。   因他要下调粮价,别的主事还看热闹,都朝他这里投来目光。   他有糖厂,没人小瞧他。都想知道他上任以后的第一件公事,会办成什么样,是他赢,还是下面这些小鬼赢。   江知与后靠到椅背上,捧起一叠折子,一个个的点名。   “武大人,你在茶叶采购一职上,仅去年一年,就贪墨三千三百零七两二钱银子。这是本官列的条目,你看看。”   江知与将最上面的折子抛出,手腕轻轻一甩,就稳稳落在了武大人怀里。   姓武的皇商抬手,刚好压住了折子。   他惊疑不定的翻开折子一看,立时冷汗直流。   上面赫然记录着他某年某月某日,于某地与某人,克扣了多少茶叶,收受了多少贿赂。   银两之外,还有他挑刺,变相收茶农钱财的事。   他立马哑声。   江知与点名下一个。   “于大人,你从去年十月起,截止到昨日,总共从粮仓搬出粮米三千斤一百零三斤。你家小厮从今年初五开市起,就在街上挑担卖米,敢问这些米,是不是同一种米?”   芋泥啵啵   他再次抛出一封折子,这回是于大人收了。   于大人嘴硬。   “我们做官的,又跟生意沾边,我猜着今年粮价会涨,所以囤粮来卖。粮仓丢了粮,大人应该派人去查,而不是怀疑下官家的粮食来源。”   江知与勾唇笑道:“请于大人看折子。”   他太过笃定,让于大人心里直打鼓。   这位嘴硬的大人,翻开折子看一眼,见上面连他偶尔拿米袋装的一两斤粮米的数目都记得,眼睛就微微瞪大。   江知与看他神态,语调轻缓的给他加码。   偷偷囤粮算不得大罪过,但若跟军饷相关,与通敌相关呢?   做官的,尤其是文官,不能熟练放大罪名,有效关联,那是失职。   江知与说:“如今是战备期间,你私拿粮草,是为偷军饷。你家小厮在街上散卖,各处游走,有通敌之嫌。于大人要本官查,本官便好好查一查。”   于大人噗通一声跪下了:“大人明察!卑职绝对没有通敌!也没拿军饷!”   那他拿了什么?   于大人自圆其说:“下官是鬼迷心窍,想着多卖些银子,好多凑些军资,以做战时之需!”   江知与轻笑:“同朝为官,你跪我,是要我死啊。”   于大人忙不迭爬起来。   江知与不搭理他,点了第三个人的名字。   海城盐多,又有海鲜。这些东西,在外地是稀罕物,长途运输不新鲜,冰链未普及,所以多是腌制售卖。   以咸鱼来藏盐,是私盐售卖的最常见手段。   咸鱼咸不咸,是上官说了算。   江知与再次抛出一封折子。   “姚大人,贩卖私盐是什么罪?官盐私卖又是什么罪?故意胡说咸淡,逼得良民卖身抵债,又是什么罪?”   他说着,站了起来,余下的折子,他不点名了。甩手都抛了出去。   这些人的罪名相对小一些,不用拿出来点名,不留退路。   他们翻开折子一看,无一例外,紧跟着低头不语,再无来时气势。   江知与目光逼视:“请问诸位大人,粮价可以降了吗?”   他们都说可降,声音不齐,但意思明确。   “下官这就去请城里粮商来议事!”   江知与不要议事。   “我说的是降价。”   江知与点了姚大人的名:“姚大人,这件事你若办成,我可以为你请功。粮价降了,民怨可平。”   将功抵过,得个从轻发落。   把这件得罪人的事办好了,罪不及家人。   姚大人嘴唇发白,额上汗珠粒粒清晰。   他咬牙低头,躬身应下。   “是,下官领命。”   满屋的皇商离开,其他主事看江知与的神色变得凝重又警惕。   看皇商们的反应,罪证必定铁如山。江知与不显山不露水,把人的底细都摸清楚了。   在海城的职官,有几个屁股是干净的?   江知与回身望着他们笑笑:“各位大人放心,我这人做事,信奉做人留一线。你们不与我为难,我们便是好同僚。往后请多指教。”   几个主事坐不住,起身回礼:“江大人客气。”   姚大人办事利落,豁出命做绝了,也恨上了江知与,凡去谈降价,就大肆宣扬江知与记账的本事。   “不知他在哪里看的账本,这几个月又看了哪些账本,摸了哪些人的屁股,各位大人,好自为之吧!”   消息传到谢星珩耳朵里,他极为不爽。   什么叫他家小鱼摸了别人的屁股?   姓姚的不识好歹。   那他就做一回小人。   谢星珩让人传话:“姚大人自知罪孽深重,死到临头,攀咬同僚,污蔑上官,其心可诛!”   事情办完,下值回家。   谢星珩坐马车上,人不老实,让江知与摸摸他的屁股。   江知与嫌他不正经:“这又不是同一个屁股。”   谢星珩说:“万一我另外一个屁股也不干净呢?”   江知与:?   “你藏私房钱了?”   谢星珩:“……”   这又何尝不是送上门的银子。   谢星珩抓住他的手,硬拉着摸屁股。   “摸了这个屁股,就不能摸那个屁股了。”   江知与被他逗得不行:“你怕什么?我又不会查你的账目。”   谢星珩摇头,神秘道:“你不懂,我那个可是小金库。”   不错啊。   都攒出小金库了。   江知与眯眯眼:“哪儿来的?”   谢星珩继续保持神秘。   “放心,我的就是你的。”   江知与就不问了。   官场杂事多,谢星珩曾入阁过,又在户部当差,有人贿赂他,再正常不过。   有些钱,须得收了,才算合群。   但这些银子,怎么花,就看他的本心了。 第180章 同舟共济   盐价和粮价,看似只有两项涨价,对百姓的打击是巨大的。   粮价调整回常价以后,也只可缓一时之难。   城内百姓可以周转着过日子,菜淡一点,饭稀一点。凑合着混日子。   原来就撑不下去的百姓,则不会因为粮价回暖得以续命。他们早掏空了家底。   所以在粮食降价以后,江知与又再组织赈济粮。他没有钦差之职,不能随意调粮给百姓。这时用糖厂的名义,公私不分,以后难以清算,会留祸患。   他决定以招工的形式,来向百姓们发放粮食。也就是以工养民,再以商补缺。   海城是座府城,占地面积大,繁荣富饶,官员商人都对这座城市趋之若鹜。   朝廷抄家不少,所得资产数不尽。田产、地产、铺面、作坊,都尽数在江知与的手下管理,他根据场地所需,就近从户部调户籍。   大面积招工,但一家一户,只能取录一人。   以一人之力,先得些养家糊口的粮食。后续江知与会再想法子,另做安排。   和他行为一样的是,盐课司也在大量招工。   说是招人制盐,会发工钱,跟户籍无关。但百姓们都知道,进了盐场,这辈子都别想再出来。家里只要搭了盐灶,这辈子都要做个无籍灶丁。   两处的招工在坊间张贴,凡是没走到绝路的人,都选择到皇商这头,分派个活计。   哪怕最初只能粮食和工钱一半一半的领,但聘上就能拿回口粮,度过难关。   不像盐课司,去了以后,就是拿命买粮,还可能连累家里改成盐户灶籍,祸害后世子孙。   因这件事,谢星珩亲去盐课司,找盐课司提举盛荣商议沟通。   盐课司只是要盐,又不是要百姓的性命。同朝为官,皇商们把百姓们救活了,才有更多的人能来制盐。   这时候不该把目光朝内看,把同僚当眼中钉。应该朝外看,如何才能吸纳海量的盐户,将朝廷所需的盐量补齐。   两个衙门的一把手,有资格聊这个事。谢星珩跟他列出一二三来。   其一,百姓们只是不想改户籍,祸及后辈,由此可见,制盐实在不是个好差事。没见地上的银子,大家伙都是抢着捡的?不来制盐,只能说明好处远远低于付出。   其二,海城的盐是以民制官收为主,盐场为辅。既然如此,何不全民制盐,而以劳役为辅?   其三,海城已经出了一帮反民,这些人以盐户为主。盐课司逼反民众,再拿不出盐来,朝廷会如何?皇上会如何?今时不同往日,战备时期,盐课司出这么大的岔子,不想着收揽民心,补全缺口,却还想着耍威风,去拿良民当盐奴,是嫌命太长了?   以上三点,是谢星珩的引子。   盛荣能听进去,他们就可以详谈。   盛荣听进去了。   海晏河清之后,盐课司自有威风耍。   现在再张狂,盐课司就要大清洗,以安民心了。   “依谢大人的意思,我们花钱请人都不行了?”   谢星珩摇头:“不是不行,是百姓们害怕。盐课司须得做出承诺来,保证不动他们的良民户籍。可这又能勾动几家几户?贤王占了江东三省的盐池,各地盐场都在奋力制盐,我们海城难道要落人下风?”   盛荣愿听其详。   谢星珩说:“以盐为引。百姓制盐来卖,盐课司降低标准,盐户做一百斤,百姓们只须五十斤。家里起了盐灶,月供定量的盐,可以容许他们按照比例,留取盐量,以供自用。   “这个法子,可以短期快速的让全城百姓参与制盐,同时可活动性高。待他们缓过压力,就可以停止制盐。不会影响到盐课司的正常流程运转。”   而这批盐,朝廷依然是十文一斗的来收。不过是制盐的百姓,购买需求低了。   但盐价如今是几何?三百文一斗!   谢星珩看盛荣神态犹豫,继续道:“我们身在海城,海城是我们的根基,我们折腾这里的百姓做什么?他们造反了,我们焉能得好?   “尽全城之力,做最多的盐,卖到别处,先与其他盐池抢占各地仓库,拿到银子,以做军资,好让朝廷知道我们海城的能耐,也好知道盛大人有管理之才。治下的盐课司,是大启朝产盐最多的地方!”   海城不负盛名,方可破反民之局。   如今并非全民务工,家家户户都有几个“闲人”,或是老,或是小,或是夫郎妇孺。   制盐并不复杂,降低产能,扩大盐灶范围,普通家庭可以承担这点劳动量,盐课司也能拿到足够的盐。   百姓们以多余劳动力换盐用,粮价再保持现状,两难自解。   盛荣听到后边,紧皱的眉头才舒展开。   这法子哪里都好,唯独良民不如盐户好拿捏,一层层的“好处”少了。另外城内百姓购买需求降低,当地税收不会漂亮。   但只要有足够的盐,抢占别地盐仓,买卖所得,都是海城的盐税收入。   而城内购买需求,又能跟花钱请盐工相抵。   下边那点好处,跟他的官帽比起来,实在不算什么。   海城的盐课司,是顶级油水部门。他做到了提举的位置,多少人盯着?   盛荣又问谢星珩:“要是没有那么多百姓制盐呢?”   谢星珩让他打样。   “以街坊分,每个街坊找一家报名,每个街坊,第一家参与全民制盐计划的人,盐课司给他们发牌子,每个月限购一斤常价盐。”   这也不是免费拿。   朝廷再怎么定价,盐课司的人清楚里头水分,百姓还是拿钱来买,属实是无本买卖。   盛荣摸摸鼻子,他倒不好意思了。   “一斤盐算得什么?各街坊第一家参与的人,白送都行。”   但要真的全民制盐才行。   谢星珩笑笑,几句无痕彩虹屁过后,又跟他说起细节。   其一,盐场那边要放松管理。这个放松,是指盐场从现在开始,就是一个普通的加工作坊,要官吏们留留情。   “现有盐户不够用,但百姓们还要服劳役,叫他们来服劳役,我们不能把他们当畜生用。须得让他们见着好,盐课司的风评才会转向。其他百姓才会往盐课司来。”   慢慢再扩充人手。   其二,盐课司的官吏属实太多了些。   这些人又惯来张扬跋扈,名声又坏又臭。全民制盐,意味着这些官吏需要全城收盐。要容着他们把恶名传遍全城,叫百姓们说一句“闻名不如见面,果然如此”吗?   他们要改改性子,学学怎么为人民服务。比方说,运水车的数量就要跟上,否则城内百姓怎么取海水?押韵车的数量也得跟上,将盐晶送到远处的人家,进行二次加工。   全民加工,都是为着自家生计,各街坊留一两个人巡逻换班就行,不必把人盯狠了。   然后是收盐。   收盐可以严格,态度不能过于蛮横。   肯定会有偷奸耍滑,私藏盐的人家。   这至于要死要活吗?显然不至于。   盐课司往日威名就足够震慑。   再不济,说一句“凡藏盐者,是为走私。走私者,充入盐户灶籍”,保管能排除九成的良民。   余下一成的胆大,随什么法子,他们都会冒险做一做。这不是他们现在能管得完的。   谢星珩心想着:我有法子管,也不会去管。   十文的盐,三百文的卖,还得让做盐的人花贵价去买,什么畜生玩意儿。   盛荣不知谢星珩心中所想,这一番盐务聊完,他深感佩服。   “你还说你不擅长盐务,我看你擅长得很。”   谢星珩是真的不擅长,他说的都是空话,要个实际数据,他就没法子撑得起来。   又因盐的数据实在太虚太假,很难分辨,他拿着数据分析,反而容易出差错。   这回过来,就照着往日经验,以民情来处理。   他不求盐课司能从此改过自新,这就像要求肉食动物从此改吃素,让个杀人狂魔放下屠刀。太难了。   他只求这个计划,能稳定推行,且推行的时间尽量长久。   百姓无辜,他再是为前程,也下不去手添乱。   此外,江知与招工的事,确实会得罪盐课司,还有皇商内部查账的事做引,这头不平衡好,江知与会腹背受敌,官场的路,还没走远就到头了。   盛荣跟刘进贤是表兄弟,之前刘进贤引荐过谢星珩,正经谈事情,这是头一次。   他突然看谢星珩顺眼,奉他为座上宾。当天留客吃饭,席间饮酒谈笑,相见恨晚。   谢星珩推拒不得,回家醉醺醺的。   今天庭哥儿休假,岚哥儿去接他的。   江知与下值回来,家中晚饭已经安排妥当,府中事务也都处理妥当。   着急的事情,岚哥儿跟郭管家商量着来。   不着急的事,岚哥儿想好了处理方式,等爹爹回来,跟爹爹说完,问过可不可以,便吩咐下去,如此如此处理。   江知与问他辛苦不辛苦。   岚哥儿摇头:“还好,都是些家务事。”   父子连心,江知与知道他心中所想,抚摸着他的头发,又问:“那你要不要去糖厂?爹爹现在忙,没什么空闲去糖厂,仓库里也存了些粮食,你叫安家两位叔叔做陪,看这些粮食想怎么安排。”   岚哥儿眼睛亮起来:“随我安排吗?”   江知与笑道:“随你安排。”   他又看向庭哥儿:“你若想去,就回书院请假,跟哥哥一块儿。”   有些东西,是书上不会教的。   江知与想到这里,恍惚了下。   他记得沈钦言跟谢星珩说过一句话,真正的学问,从来不在书里。   他心里叹了口气。   谢星珩比平常晚回来,一身酒气,晚饭不吃了,灌了一碗醒酒汤,胡乱脱了衣袍,撑着洗脸洗脚就睡觉。   怎么睡都不舒服,翻来覆去的,愣是爬起来大吐一场,才感觉胸口的闷感通了。   江知与给他拍背,拿水给他漱口。   “怎么喝成这样?”   谢星珩咕噜噜的,连着用了一壶水,还觉得嘴里发苦发臭。   酒真不是个好东西。   他说:“姓盛的要喝,我都用行酒令灌他了,被人一句‘是兄弟就喝’给挡了回来,看他给我灌的。”   再就是,全民制盐,也有大隐患。   怕盐课司的人尝到甜头,把手伸到普通百姓家,到时提出这个方案的谢星珩就是罪大恶极,难辞其咎。   他心里郁气重,城内不乱,也得想法子搞点别的事情,还海城一片青天。   江知与叫人收拾盆桶,换水来洗漱,又给谢星珩拿了点蜜饯过过口,然后挨着他坐,跟他说道:“我看这事不长久,这里的人缺乏管教,嚣张跋扈惯了。城内是良民,他们做给上官看,总会收敛一些。但余下的盐户们,必会遭殃,成为他们的发泄对象。”   谢星珩点头。   “先使一计,救一批,再使一计,帮一批。只能这样了。”   否则就得天降正义,来个人,把这些狗官都劈死。   谢星珩问江知与:“你今天怎样?有人为难你吗?”   江知与扬唇笑笑:“有你在,谁为难我啊?”   谢星珩不信。   他们俩在海城算个屁。   不过是京城的人脉能唬唬人,已知他俩是皇帝的人罢了。   但海城有哪个不是皇帝的人?能来这里的当肥差的,又岂是没有靠山的人?   心里有所顾忌,事情不会做绝,小事放一放,大事想也别想。   若有不和,就故意拖延推辞。为难是不敢为难的,就这么膈应膈应。   江知与就跟他说:“还好,我跟他们把话说明白了。随他们在哪个部门挂名,既然是皇商,那就受我管制。我又不是男人,我是个夫郎。皇上钦点一个夫郎来做海城的皇商上官,他们不知其意,只用听我的就好。得罪了皇上,有他们好果子吃?   “听我的,我让他们做什么,他们只管去做。事情办好了,有功同赏。事情办砸了,法不责众,到时自有我扛着。随是革职还是砍头,也算如了他们的意。”   但话归话,世上真有那么多听话的人,就不会有难办的事了。   面子上过得去,江知与就当看不见了。   谢星珩忍不住笑:“小鱼,你真是天生做官的料,这么快就适应了。”   江知与戳戳他的脸:“被酒灌糊涂了吧?我要是个做官的料,今天就不为难你去喝这场酒了。”   “此言差矣。”   谢星珩摇头晃脑:“咱们这叫同舟共济。”   江知与心里暖。   他就怕好不容易当上官,却没法帮上谢星珩的忙,反倒惹一些麻烦出来,叫人忧闷。   今晚早睡,隔天清早吃饭时,江知与才跟谢星珩说了岚哥儿管家的事。   谢星珩顿时心疼了。   “多大点娃娃?管什么家啊?不是学笛子吗?要么再请个先生来教教围棋,这也有趣。”   岚哥儿不爱这个,他就要管家管人。   他觉得能管着别人,能做主一些事情,就是最有趣的。   旁的学习的东西,须得他感到有用,才会觉得有趣。   现在还没用到笛子,他乐曲都学得不用心了。   谢星珩哄着他说:“怎么会没用呢?你的两个老父亲偶尔跳跳舞,就差个伴奏的,你还能尽孝。”   岚哥儿一阵无言,过会儿说要去糖厂看看,带着弟弟一起。   谢星珩:“……”   这么点小娃娃,去糖厂做什么。   江知与拿只包子啃,看谢星珩露出牙疼的表情,笑容勉强,止不住乐:“慈父多败儿。”   谢星珩:“……”   完了,他成最败儿的老父亲了。   可是真的很难舍得啊。   庭哥儿说他也要去。   谢星珩让他少凑热闹:“你都上学了,添什么乱?”   庭哥儿说:“爹爹都同意了,你做什么说我添乱,难道爹爹是送我去添乱的?”   行啊。   都会挑拨离间,转移战火了。   谢星珩选择最简单的方式——给他一巴掌。   “吃你的饭,你是弟弟,家里最小的孩子,我们大人说话,没你插嘴的份。”   明明跟哥哥同年同月同日生的江庭:“……”   江知与帮着劝了一句:“这些是书上学不到的,让他们去吧。”   都在眼皮子底下,有事他们俩看着。   好过以后放出家门,各自成长,没有大人看顾,还什么都不会,黏黏糊糊像个小孩样。   谢星珩心里叹气。   不愧是早熟的古代。   明明他家小鱼也是心疼孩子的人,但孩子过了十岁,教育上就明显心硬了,该教的东西都教,只要孩子不觉得累,不抗拒,没什么不能教的。   只有谢星珩知道卷王的苦,总想着孩子就要有个孩子样。   哎。   算了。   他还是不插手了。   早饭过后,晚了时辰,夫夫俩没法送孩子们去糖厂。   谢星珩拉着安家兄弟左叮咛右嘱咐,无非就是一句,事有不对,就带着两孩子回,若有反抗,打晕伺候。   在场众人:“……”   好一个孩子奴。   夫夫俩同个衙门当差,江知与兼着皇商的职务,为着百姓民生,忙得热火朝天。   谢星珩昨天才去过盐课司,刘进贤得知消息,又来找他说话,看似忘了先前的疏远,张口闭口都是“我表哥怎么怎么”。   谢星珩眼珠一转,问:“刘大人,我与盛大人还有事说,我们走一趟?”   他只说走一趟,没说这一趟走哪里去,清吏司的人都以为他去盐课司转转,但谢星珩绕路去主事值房,找老婆报备。   “我实在不放心,我去糖厂看看两孩子。”   江知与:“……”   你够了。   谢星珩说走就走,马车上路,刘进贤看方向不对,一听是去糖厂看孩子们。   刘进贤:???   “谢大人,这是计划的一部分?”   屁的计划。   但谢星珩点头。   “没错,这是计划的一部分。”   刘进贤:“……”   虽然看起来像假的,但谁让姓谢的有本事,先信一信吧。   海城的糖厂只有一个仓库,和标配的实验小作坊,根据当地的作物种类,进行糖类实验,看看能不能找到新的糖原料和糖口味。   通常是闲置,今天却例外。   原因是两孩子过来以后,想做咸口的糖试试。   谢星珩:“……你们是说盐块吗?”   岚哥儿眼睛一亮:“对对,就是盐块,爹会做吗?”   谢星珩想象了一下把盐含在嘴里的滋味,已经被齁到了。   他问:“你们知道盐是怎么做的吗?”   他们不知道。   谢星珩回过头看刘进贤,刘进贤领悟,叫人收拾东西,再使唤个人来制盐,给他们看看。   如今市面上售卖的盐,算是粗盐。   初步制成的盐巴,会进行二次加工,制成盐粒。   岚哥儿想要的盐块,就是粗盐巴,裁切一下块状,就符合他的需求了。   庭哥儿问:“不能做咸口的糖吗?”   谢星珩摇头:“可以做,口味太怪了。盐是必需生活品,百姓们买盐就是为了做饭,让身体更有劲。没钱、事少的时候,他们吃‘淡’,你们做咸口的糖,受众是什么人?”   白浪费柴火。   眼看孩子们沮丧,谢星珩又不忍心。   他问:“你俩做这个的目的是什么?”   庭哥儿说:“原是看了粮食存量,想去开棚布施,我们过来看见这个小作坊,想着盐块不如糖块好保存,是不是可以做咸口的糖试试。”   布施的时候,发一点给百姓。   岚哥儿接话道:“化水就不好保存了。”   谢星珩笑道:“那可以用咸菜、咸鱼啊。”   加倍的量,保质期长,做饭时挖一点兑水,就能当盐来使用。这是私盐的常见之法。   他们布施,又不是卖钱,不用怕。   做咸鱼,花销就大。   同样的银子,只能救济更少的人。咸菜的性价比高。   再者,粮食和盐里面都是可以夹杂杂质的。   粮米里面加盐巴,盐巴里面加点米,这都可以。   只是赈济一事,须得明白主要目标。   现在倒下的百姓,都是饿的。盐的影响还没来。先让他们填饱肚子,再去考虑盐的事。   而盐不是他们两个小孩子考虑的东西,既然在糖厂,就以糖厂的东西为主。   糖可以维持人的基本生命体征,此次布施,可以是糖水粥,或者白粥和糖水,或白粥加一块蔗糖。   两个小宝星星眼,听老父亲说盐和糖各自补充的东西有何不同。又听轻重缓急,再是布施注意事项。   谢星珩摸鱼出来的,过来教导一番,就该衙门里。   刘进贤跟他跑一趟,也没见他有什么计划。   “谢大人,您就是不放心孩子吧?”   谢星珩发现刘进贤很没眼力劲儿,看透还得说破,哪个上官容得下他?   他心思一转,有个主意,但保持神秘:“你别管,我有我的计划。”   盐不能走私,但糖可以走私。   可以给反抗民兵一批糖,让他们在缺粮时,保存体力,能多熬一阵。对于长久作战有大用。 第181章 观星而知命   两个小宝组织布施,在海城算显眼举动。   因为当地的官家富户,默认有了灾情、难民,才会出去搭棚子施粥,以图善名。   但盐户们的苦痛生死,都是常事。既然是常事,管他们做什么?   所以粥棚搭过去,又是不合群。   他们一家要这么做,其他职官也有应对之法。要善名、要贤名,要为百姓,那就满足他们。   一时之间,江家人的名声传得很远,引来众多百姓上门讨要粮食。   名声在外,犹如烈火烹油。   若不给,那就是见死不救。   但这个伎俩,他们早在丰州县见识过。   而舆论引导,也是他们所擅长的。   不论来闹事的人是谁,是被煽动的,还是来挑事的。   既然来要粮食,求个生路,江知与统一捉起来,全送到盐场去。   盐场的工人缺口很大,全民制盐的计划是美好的,推广却需要时间。为着不耽误事,盐课司的招工布告还贴着。   凡是去制盐的人,都能领一份工钱。有钱有粮,怎么不算是救人?   若说是把他们送入虎口,那不需要江知与去处理,盐课司的人自会收拾他们。   真正活不下去的人,会挑活干吗?   喂到嘴里的饭,还要挑肥拣瘦,嫌咸挑淡?有这种事吗?   江知与也不在乎少数人是怎么想他的,同僚为着捧杀,各处愈发配合,他反而高兴。   自古得民心者得天下,为官为商者亦是如此。   他调整粮价以后,进行了招工,紧接着就是卖货变现。   海城都这样了,别地因盐价造成的动荡不会少,货物不比和平时期,相对难卖。他走海上商人的路子,去做海上贸易。   皇商傲气,自认与一般商户不同。也因此,仓库陈货颇多。   首批货物,江知与依照已经成熟的商业模式来操作。给一些便宜优惠,再来一些赠品、彩头。然后是皇商的优势——商务便利。   以新货带陈货,将旧物变现,拿到银子,刨除成本,再做分算。   军饷要筹备,这是他职责的一环。生意还得做,如今的摊子足够大,无需扩大规模,但原料、工钱、经营花销都是银子,得留出一部分。   二期的计划,是联合当地商户,做商品捆绑型售卖。   别的商户生意好,能拉动商税,这也是银子。   他这里有条不紊的忙着,眼看着他连送带压价的做生意,旁人只当他为着短期效益牺牲了长远利益,但越往后,他们越发现,货品的实际价格,并没有降太多,仔细核算以后,也就抹个零头,亏是亏不了的。   但这时,大家的目光,已经从他身上挪开。   七月的海城,正是最热的时节。   今年的夏天,空气里多了些腐臭的味道。   盐课司的人,捅出大篓子了。   他们没能压制住跋扈本性,在全民制盐计划推行越来越稳当的时候,知道盐量稳妥保产,就对沿海盐户进行了一如以往的欺压。   从前,盐户们尚可忍耐。可今年是什么光景?他们才被掏空家底,还没缓过劲儿,就投入繁重的劳作里。   官吏们不讲道理,只许他们欺压,不许盐户们解释求饶,多说两句,就是不给他们面子,提着鞭子就乱抽。   天热,伤口难好,百姓抓不起药,这批被打伤的人一日日的烂臭掉,被海风吹到城区里,弥散开的,是尸体的味道,也是瘟疫的味道。   现如今,防瘟疫有一个简单粗暴的方式,哪里有瘟疫,就把哪里烧了。   这个举动,惹的民怒民怨比烈火还浓。   反抗民兵在今年七月,跟官府势力展开了第一次火并。火并期间,加入的民众越来越多。此消彼长,官府准备不足,被打得丢盔弃甲。   再召集人手回那里找场子,只余下空荡的街巷,以及起火的盐场。   这件事把能管着海城的上官们都惊动了,一时之间,大官云集,是个人都能把盐课司的提举叫过去骂一顿。   盛荣挨着骂,日益暴躁,把手下一批人罚了又罚。罚完不解气,又把他们充入盐户灶籍,让他们制盐去。   这一举动,让盐课司的官吏们噤若寒蝉。   他们得罪的人多,对盐户们更是不客气,一遭变成同等出身,寡不敌众,到了那里,能有什么好果子吃?   他们还能一直看护着旧同僚吗?万一再激出民愤,他们也得入贱籍!   海城职官乱作一团时,一批军饷悄无声息的被抢了。   过来处理瘟疫和反民之事的巡抚,被迫留在海城,又把相关部门的人叫过去训话。   江知与有负责筹备,也在受邀之列。   谢星珩是户部清吏司郎中,户部管着钱粮,他与其他四位郎中,也在受邀之列。   到了地方,江知与明明白白不参与押运,军饷筹备齐全,交接给卫所以后,就与他无关。   谢星珩更不用提。他来到海城以后,还并未有实际职权,军饷一事,更是插不上手。   高大人趁机在巡抚面前给他上眼药:“谢大人不理户部事务,但对盐务却很上心。”   这件事,不用谢星珩自己辩,盛荣会帮他。   若没有他去盐课司提议全民制盐计划,盐课司连着两次逼出反民,又被烧了盐场,再拿不出盐来交差,上下的脑袋都要掉光了。   盛荣不阴不阳道:“户部也收盐税,高大人如此说,是想把这部分税务怎么处理?以后拒收,由我盐课司代理,还是你当做不存在,进了清吏司的衙门,上不报朝廷,下与我等无关?”   留自己腰包里,肥不死他。   高大人不敢与盛荣叫板,沉着脸闷声道:“本官绝无此意。”   今天过来是说军饷的,这头的口角之争只是一个小插曲。   巡抚一个一个衙门的找,把整个流程梳理出来,参与的人员都有了名单。   他让无关人员回衙门办差,有关的继续查。看样子是想口头审讯出个结果。   谢星珩跟江知与出了巡抚衙门,在外等了会儿,看盛荣出来,跟他站一处说了几句话。   谢星珩提醒他:“盐课司的官吏众多,满城收盐满城跑,又与很多职官打交道,你须得小心。”   别被攀咬了。   盛荣的脑袋顿时痛起来。   “谢大人,你信神佛吗?我要去山上拜拜,你要不要一起?”   谢星珩:“……”   真服了,遇事不决就搞玄学是吗。   江知与心里翻白眼。   若真的要拜什么,那应该拜拜无辜枉死的百姓。消消亡者怨气,自然少些霉运。   他们俩不去,盛荣颇为可惜,一路跟着他们,到了清吏司,找他兄弟刘进贤去。   谢星珩目送他们走远,心里盘算开了。   根据他来海城以后的见闻与试探,盛荣绝对不是林庚的人。   这个人把差事做成这样,实在罪该万死。   但他们现在需要保一保盛荣。   一个犯了错、被吓破胆的人,短期内为着保命,会舍弃钱财,做一些补救工作。   论迹不论心。盛荣肯补救,对百姓来说就是好事。   等他憋不住坏,谢星珩会找机会料理他。   比现在就把他搞垮,让朝廷换来一个不可控的人强。   盐课司,可是实实在在的油水衙门啊。   把盛荣控制住,对他们利大于弊。   今日下值以后,他跟江知与早早回家,不在外头久留。   夫夫俩到家,跟两个小宝说事,现在城里太乱,他俩是官家孩子,怕百姓恨急了,不分青红皂白的攻击,这段时间别外出布施。   流程就那么个流程,场面就那么个场面,见识过就算了。   两个小宝不给两个爹添乱,乖乖答应了。   海城的官学很敢出题,就着海城的民众反抗,出了一道时政题目。   题目给到小学生,不需要他们作答多好,只让他们好好想想。   江庭特意回来,把题目给哥哥看。   兄弟俩讨论过,等着两个爹回家,又把题目说了一遍,再又各自说了想法。   这件事没有绝对的答案,并非只有一条路可以走。   江知与跟谢星珩分别给出了自己的思路,为他们讲解一番,又展开一场小的辩论会,时辰熬得很晚。睡觉时,天都蒙蒙亮了。   次日清晨,江庭揉着惺忪睡醒,拿上包子和豆浆,赶着去上学,在路上吃饭。   江知与跟谢星珩同样,睡过头了,没法在家吃饭。   夫夫俩拿上早饭,回头看一眼,感觉岚哥儿一个人在家孤零零的。   江知与不好迟到,他被众多耳目盯着,不敢有丝毫差错。   谢星珩想了想,在家陪岚哥儿吃个早饭,再去衙门。   岚哥儿很是高兴,说话又口是心非。   “爹,你不用管我的,我能跟叔叔们一起吃饭。”   管家叔叔,安家两叔叔。   小哥儿脸皮薄,岚哥儿又好强,谢星珩轻易不拆穿他,只顺着哄。   多年以来,一如小时候,对他是哄着捧着说。   “我们岚哥儿当然不怕孤单啦,是爹今天想跟你一起吃饭。”谢星珩说。   岚哥儿嘿嘿嘿的笑。   进入夏天,人心也变得躁动。   海城的异动,只是这片广袤土地上的一件小事。   相比数万、十万起步的成熟军队,小小反抗民兵算得了什么?   七月底,贤王倒戈,从造反的王爷,变成了拥护皇权的臣子。   他自己是反王,反说林庚才是有反心的人,转而干起勤王的事,对昌和府发兵,要把广平王和广平王妃捉拿入京。   三分之势,陡然变成一对二,战争爆发了。   贤王先拿下了上水县,再从上水县往丰州县进发。   预想之中,是打个措手不及,从丰州县往府城进攻,以江东兵士擅长的水战,走水路,打到昌和府府城去。   结果在丰州县遭遇了巨大的失败。   上水县和丰州县的交界处,百姓早已被孙知县以征地建设县城为由,将他们迁移至别处。   现在住在附近的,都是卫所的士兵。前线埋着的,是大量的火药。   这条战线,自年后开始准备,贤王的兵马奔踏而来,等待他们的是一声声轰隆如雷霆的爆炸声。   少数越过雷区的战马与士兵,还有数条埋着陷阱的坑道等着他们。   走过这道陷阱,还有扎马钉。   成功对战时,他们十不存一,还缺失了战力,不堪一击。   江致微穿着厚实的铠甲,跟他新结交的古千户在后方观察战场。   他拿着千里镜看战况,见此情状,唇角紧绷的弧度松泛了些。   在千里镜内,小小的圆圈里,可以看见贤王兵马撤退的情况。   但尾随他们而去的,是一簇簇燃着火苗的箭矢。   更远处的雷区被点爆了。   这片区域因埋雷深,爆炸效果不好,杀伤力很低,但惊到马,给他们的撤退带来麻烦,就足够了。   卫所的士兵很快集结,首次对战,没有出兵去追,而是推来一架架的火炮,继续火力覆盖。   第一战,就把贤王的人打得落荒而逃。   所谓出师不利,贤王气势汹汹的来,败阵而逃,兵士气势颓靡不振。   当晚,潜藏在贤王士兵里的人,又火烧营帐,卷走粮草。   留给贤王一句话:“我们王爷说了,背信弃义之人,断无效忠的必要。贤王爷如此作为,恕不奉陪!”   这批人,仅是贤王兵马的五分之一。但他们的离开,让贤王的军营里多出逃兵无数。战局一下僵住了。   贤王挑动战火,广平王与林庚父子再不能装傻充楞,以昌和府的战旗为信号,南地那片广袤的土地上,也做起了战备安排。   津口县作为南地的入口,有着天然的屏障。   县内百姓,在战时号召里,不论立场如何,都对新县城的热情空前高涨,原来的“钉子户”们抢着搬家,住到了新县城,最初以族群为部落的民众,彻底被打散。   南地是林庚的势力核心区,将近十年的经济发展,让这片区域的百姓逐渐富裕起来,民心空前凝聚。   林庚与徐诚夫夫俩在南地停留多年,也将这片区域的兵权牢牢握住。   兵权与民心在手,第一场战争还没等到,整个南地版图的人就动了起来。   站在高处俯瞰,只有一股股尘土被踏起漂浮。   兵动如潮,民动如烟。   将士戎边驻守,百姓朝内部迁徙。   兵和民同样重要,是什么身份,就做什么事。   打仗的人,去前面。从事生产建设的人,在后方。   这是林庚一直以来的理念,他从来不认为花大钱养起来的兵会比百姓重要。   但战局往前扩大,大多数城市,都把百姓当炮灰,推他们出城做先锋。   时至今日,早前铺垫的舆论起了作用。   各地百姓民怨沸腾,再有潜伏在百姓里的人煽动,让他们知道哪怕是战时,都有人以百姓为先,民情就挡不住了。   在昌和府和南地的版图之间,相继有城池从内开门,不战而降。   而在昌和府到京城之间,防线逐日增加。   身处云川的林庚,时至今日,都没能策反常如玉。   良禽择木而栖,但忠臣不事二主。林庚佩服。   他择日离开云川,互不为难。   此时此刻的京城,满朝文武缟素,为太上皇送灵。   这位太上皇,见不得天下安定,死前得知贤王倒戈败阵,又立一道诏书,要传位给林庚。   消息封锁之后,也传得满城风雨。   皇帝便说太上皇得了失心疯。   这个病情,要一直为太上皇讲经说道的国师程明来作证。   程明十九岁时做了一品国师,如今三十岁了。   他面貌没有大的变化,脸型五官犹有少时幼态,过于圆润柔和。   他穿着满身绣道德经的袍服,用布条扎着道髻。并未和其他道士一样手握拂尘,他常拿在手里的,是一支能与拂尘比大小的判官笔。   太上皇薨逝后,程明就被软禁与皇城的问道观里。   给他的路有两条,同意作证,他依然是大启朝的一品国师。否则,就给太上皇陪葬。   程明赤脚踩在巨大的宣纸之上,拿超大号判官笔蘸墨,行走之间,画出一副卦象。   皇帝来到问道观,在门口驻足观看许久,程明才睁开眼,回身虚虚行礼道:“帝星明亮,臣是识时务之人,臣要活命。”   皇帝问他:“哪个帝星?”   程明答:“只有一颗帝星。”   皇帝眯眼看着他,突地笑了。   隔天,皇陵之外起高台,名为“星楼”。   高台之下,是木材搭起的柴垛,往上是一块平整木板,侧面有梯子可以上来。   皇帝搭星楼,让国师为太上皇讲道引路,邀满朝文武来看。   顾慎行跟着他爹和他叔叔同来,远远看见霍家父子四人。   到了皇陵前面,人员自动分列,照着官职大小排序。   霍钧年岁大了,被赐座。   群臣到来,皇陵前依然一派静谧,连衣物摩挲、鞋底落地的声音都微乎其微。   火烧活人,这个活人还是国师,位居一品。   如此行为,让百官胆寒至极。   程明在禁军拥护之中,似乎并未受到影响,也没有即将面临死亡的恐惧。   他们数百人在这里熬时辰,等到太阳西落,明月高悬时,禁军首领请程明上星楼。   随着他一级级踏上爬梯的台阶,四面守着的士兵也拿火把,从下方引燃油料。   热油配干柴,火势倏地猛烈。   入夜起微风,离得近的人被灼热气息迷了眼,不敢细看。   程明站上去,目光巡视一圈,最后定在皇帝身上。   皇帝今年五十二岁了。   岁月的痕迹在他身上极为明显。   他做太子的时间比他做皇帝久,哪怕登基为皇,也受困于得位不正的阴影里。   他想要除掉的人太多,坐拥江山十年以来,彻夜辗转,难以入眠。好似龙榻之上,有人在挤着他,不让他安眠。   林庚算一个,太上皇也算一个。   还有遍布朝廷的异党。有些是他明知道也不敢动的边境武将,有些是他怎么也寻摸不到蛛丝马迹的文臣。   他的心态从未转变,当了天子,也如太子一样,在争夺皇位。只为一党私利,考虑不到天下臣民。   他眉宇间的沟壑难平,眼神日益阴沉,偏偏下半张脸总是带着笑意。面相极为割裂。   有冠冕做掩盖时,像个慈和帝王。露出面貌,却让人避之不及。   木柴耐烧,一层层的燃上来需要时间。   程明在星楼上挪动脚步,气定神闲,半分仓皇也无。   他说帮天子算一卦。   “观星而知命,您命不久矣。”   天子并未被激怒,没有人去砍杀程明。就要他以最痛苦最漫长的方式死去。   程明仰天笑一阵,将他手里的判官笔朝火堆里扔去。   笔尖的狼毫沾火即燃,转瞬烧到木质笔身,不过两息之间,薄薄的笔身破裂,里头的填充物被点燃,析出浓郁烟雾。   烟雾升腾弥漫,让位于星楼之上的程明的身影变得缥缈若仙。   他在星空之下,夜幕之中,烟雾里边,跳下高台,轻盈腾挪,飞扑到了皇陵墓口,按下机关,在轰隆声里,巨大石门哐当落下,隔绝了外面的喊杀声与密集的箭矢。   国师星楼卜卦,浴火求生。   满朝文武望着火焰冲破烟雾,照亮空空的星楼,默然无言。   京城的消息,在中秋之后,传到海城。   今年中秋,众多海城官员收到的节礼里面,都有一盒不起眼的月饼。   这些月饼里面,都夹杂着一张受贿单。   往昔账目不好查,江知与不往更久远的时光追溯。   他从海城的盐务改革开始,从全民制盐计划推行后开始,账目从他眼前过,再有盛荣的配合,其中的弯弯绕绕更加明晰。   这些受贿单被他从庞杂的账务里挑拣而出,一项项的核算,最终整理成册,再又分发给他们挑选出来的人。   账目是江知与查的,事情是谢星珩主理操持,通过刘进贤,再动用其他人手,一级级稀释参与浓度,降低风险以后执行的。   这些人里边,九成九不敢声张。   若有意外,也赖不到江知与头上。   他们过着外松内紧的日子,勤勤恳恳当差,见缝插针摸鱼,跟万千职官没有不同。   京城的消息,他们在九月才得知。   与这个消息一同传来的,还有老家的信件。 第182章 男儿志在四方   谢星珩跟江知与分看两地来信,看完互换。   老家的信件,主要是报平安,说说丰州县的局势,再表达对他们的担忧。   丰州县的地理位置使然,有概率成为战场。幸运的是,首战告捷,打退了贤王。   后期几场战役,不惜代价,以火力覆盖为主,现在贤王的兵营士气衰弱,他们还趁机大肆喊话,降兵不杀,进一步破坏士气,导致贤王部里的逃兵日益增加。   贤王投诚皇帝以后,为表诚意,出兵即退出江东三省,表示他归还三省给朝廷。   如此一来,他往后没有退路,往前打不过,绕路也不敢回京城。困在上水县,眼看着林庚的人马扩充版图,将他牢牢包围,犹如困兽。   这头的战局明朗,优势不在贤王,家人让他们放心,不必为家中忧虑。   另外简要提及了江致微混到卫所,跟兵屯的人联络上,现在算半个军师的事。没有实职,但目前的战略安排,有江致微参与。   横竖都是要打,就要一鼓作气,不惜代价,把贤王的人打得落花流水,击溃他们的士气,丰州县这个小小县城才能得以安保。   否则战线与战时拉长,丰州县耗不起。哪怕王府派兵增援,伤的也是当地百姓。不如他们破釜沉舟,硬刚一回。   如今计划很成功,王府还来了嘉奖。   最后是长辈对他们的担忧。   战争爆发,各人的立场再藏不住。他们一家因身处昌和府境内,早就跟广平王有了绑定关系。   再有徐诚嫁林庚,江、徐两家的渊源在,间接性让林庚与他们家有了交情。谢星珩跟江知与的处境不会好。   家里意思是,都走到这一步了,他们身在异地,难以独善其身,不如跑路。   谢星珩跟江知与对视一眼,既有对家人安危的放心,也有对当前形势的无奈。   他们有着维系反抗民兵和当地府兵平衡的任务,现在跑路,无疑是把还未成熟起来的反抗民兵交到当地府兵手里,任其砍杀。他们做不出来这种事。   这件事容后再议,先看京中来信。   信件是霍叔玉写的。   以太上皇薨逝为起点,讲述了改立诏书、火烧国师、朝内震荡等事件。   圣心不仁,百官思退。   接连失守的城池抵抗力弱,其中没有反抗,直接开城门的府县众多。又有城内百姓聚集,与士兵作对,大开城门的事件在。   这一封封的战报,再加上朝廷的军备情况,明眼人都不看好。   有文官建议和谈,划地给林庚封王。   理由明确,林庚拿兵权十数年,若有反心,早都反了。拖延到现在,是被逼无奈。   划地封王,好好谈条件,可熄战火。   但这位官员的言辞太过激烈。   先说林庚是被逼无奈,已有暗指天子犯错的嫌疑,后面的理论部分,竟大段大段的说大势已去,讲明时机也不对。   皇帝若真的容不下人,哪管什么国库不丰、钱财不够?   登基之后,就要以雷霆之势发动,以皇权压人,有得是机会逼反林庚,那时出兵名正言顺,天下民心不会偏向林庚,都会当林庚才是乱臣贼子。否则他凭什么不听天子的话!?   那时出兵,以一国之力,打一个王府世子很难吗?   民心不向着他,每到一地,都会是艰难的攻城战,耗也把他耗死了。   再者,武将有派系,还能不顾家族子孙与祖上荣光,造反这等诛九族的事也跟着一起干?林庚的人马与带兵将领也不会多。   逼也逼了,逼又不逼狠了。以休养生息为由,暗地敛财,丰富国库,养兵养将,是否筹备太过?   准备无错,准备十年就是大错特错。   更别提,这十年间,还放任林庚在南地发展。   问就是没有把握打他,那现在又哪里来的把握?   有和事佬从中周旋,现在并非是皇上的错,皇上十年没有动林庚,就是和解了,不会动他了。   罪在国师,是国师挑拨太上皇,让太上皇立贤王为皇帝,这才天下大乱。   这一言论,让人抓到话柄,找到了攻击点,立即说,这是林庚筹备到位,不甘屈居人下,所以起兵造反。罪不在圣上。   结果显而易见,圣上爱听后边的话,也不愿意和谈。   讲和且骂天子的文官,被拖出去廷杖,活活打死了。   为这场战事找到合理的谴责理由的官员,升官加职,好不风光。   霍叔玉根据朝内动向,以及天子展现出来的性情,认为朝廷还有一次大清理。   哪怕最终会战败,这个帝王也会拉一批人陪葬。   或许是“异党”,又或者是贤臣。他不会给林庚留忠实能干的人。   因此,霍叔玉提出猜测,他认为谢星珩是最危险的人。   谢星珩本就被皇帝怀疑,战事爆发后,为着在昌和府的家人,都会备受掣肘,哪怕真的效忠皇帝,都有策反可能。他必死无疑。   但谢星珩认为,他并不是最危险的那个人。常如玉才是。   只是他俩没必要比较,为今之计,是再想个破局之法。   京城官员都在思退了,海城的官就全是忠直好官了?   布置一条退路,然后继续搞舆论。这次的舆论,针对职官们。   谢星珩要从内破坏,看看能否让海城易主。   退路好寻,拜同僚所赐,他们一家在百姓眼中、在反抗民兵眼里,是大好人、大好官。   真要跑路,沿路都是帮手,还能有外援接应。   当初为着烈火烹油,把他们捧杀至死的对策,成了救命良方。   这头的布置,需要细细谋划。   江知与拿了地图过来,夫夫俩连日商议,又让安家兄弟摸路,同时跟刘进贤沟通,让他找联络人,试探一下反抗民兵头目杨飞的态度。   这里告一段落,已经过去两个月。   进入十一月,海城迎来冬季。   这个冬天的海城格外沉寂,走在街巷的百姓面目麻木,各家各户,只有务工的响声,人与人之间的对话都少了。   在粮价回落、参与制盐以后,城内百姓的生活有了保障。可是好景不长,战争爆发,导致游商数量锐减,这座繁华城市,从下半年开始,来的商人屈指可数。   商人减少,意味着商品流通率降低。   又因战时风险,货物的价格自然上涨。   在粮食和盐之外,百姓们的日常所需庞杂,再怎么省,也少不了开支。   尤其是药物。从前看得起病的人,现在看不起了。从前舍得抓药的人,现在要把药材熬成白水。还有依然舍得花钱,但药物管控,他们有钱也买不着的人。   这般境况之下,百姓们为着生存已经耗尽力气,再没心情笑了。   江知与跟谢星珩上下值走在街上,都感觉这座城市在慢慢步入死亡。   初来时的繁华喧嚣历历在目,海城百姓的热情自豪恍如昨日。   这样一座城市,都被消磨成这样子。别地又是怎样的光景?   除此之外,大大小小的粮商结伴到户部清吏司,找江知与数次,希望他能放宽粮价。   如今已不是他们贪心不贪心的问题,是外头的粮价都涨了,他们从百姓那里收粮的价钱也不同往日。   再照着常价来售卖,他们就得亏本。亏本的买卖谁愿意干?   若江知与执意压着他们,他们便不做这个生意,不卖粮食了。   江知与顶着压力,放低身段,千求万请,但求熬过今年。   要涨价,从明年开始。   这消息内部封锁,若有人传出去,他以后想卖粮食,也没得卖了。   哪家官员都不能知道,谁要是想着攀交情,提前透露风声,让大户们趁机屯粮,他饶不了。   明年的粮价,会成为压垮百姓的最后一根稻草。   而皇商资产在商务受到战时影响的情况下,只能做没良心的人,发“国难财”,才能将一些物资换成现银。   再拿银子去换军需,送去卫所,往外押运。然后被反抗民兵巧妙的劫走。   劫走的频次有限,不能次次都出岔子,但在外头,除了反抗民兵之外,还有落草为寇的其他乡民。   真正送到军营的数目,少之又少。   江知与琢磨着,不能让生活的重担把民众压垮,粮价上涨,就再从盐入手。   他找谢星珩商议,确定可行性以后,去找盛荣。   让盛荣收盐时,稍稍抬手。   收盐的官吏松一点,百姓就能留一点盐自用。   有了自用盐,就可以不用高价去买。省下的银钱,虽不能弥补购粮的差价,但他们每天保持盐的摄入量,也能让身体有劲,算是能量互补。   跟盛荣说的时候,要换个话术。   谢星珩为主,江知与做辅。他们跟着刘进贤的辈分,喊盛荣一声大哥。   既是兄弟,就为着兄长着想。   谢星珩问他:“盛大哥近日看过城内百姓的精神面貌没有?”   盛荣摇头。   冷得很,他不愿意出门。   出门都有轿子、马车坐,懒得看。   谢星珩就跟他细细说。   民情民貌,盛荣没兴趣听,他让谢星珩有话直说。   “我们这关系,你还怕我不知好赖,怪你冒犯不成?”   谢星珩就看向江知与,江知与适时接话,跟盛荣说明年粮价会涨的事。   算算日子,就一个多月的事。   盛荣家资丰富,又占据要职,有得是人给他送粮食。他不会屯粮,也犯不着。   他结合谢星珩前面说的民情,笑容都苦了。   “这群刁民又要生事了?”   百姓被人逼成这样,反成了刁民。   谢星珩跟江知与都听习惯了,面不改色继续跟他去细说。   谢星珩跟他说利害。   “粮价上涨,跟大哥无关。可是现在海城的百姓,九成九都在制盐。他们跟盐课司的官吏打交道最多,来年真因活不下去,与人起冲突、抱团做匪,别的衙门会认吗?难不成把罪责归到粮商身上?这个理由谁敢上奏朝廷?到时又是盐课司领责。”   江知与加把劲:“所谓事不过三,大哥已经躲过两次劫难,败在这里,岂不可惜?就让手下的人松一松,百姓留盐与否,与你何干?来年百姓买盐少了,也不是你的责任。买盐要银子,粮价都涨了,百姓还能每天白口吃盐不吃米?”   明年零售盐量降低,就是百姓在盐与粮里二选一,都去买粮食去了。跟盐课司无关。   而盐课司的人客气一些,跟百姓们的冲突少一些,就少一些把柄。盛荣的位置就坐得更稳。   盛荣与他们相交,知道他们有私心,不忍百姓受苦。这番话却说到了他的心坎里。   他确实不能再犯错了。尤其是逼反百姓的错误,绝对不能再有第三次。   零星落草的人另算,明摆着被大批逼反的人,真会要了他的命。   他领了好意,还颇为感动。   “我来海城也有十余年了,这个位置坐得牢靠,全倚赖我对圣上的一片衷心。除了我那表弟,你们是最为我着想的人。其他的……不提也罢。”   他在皇上还是太子的时候,就在这里任职,为其敛财了。   谢星珩跟江知与默契笑道:“大哥客气,我们夫夫俩受你照拂,你好,我们才会好。”   心里则腹诽:那你挺惨的,被你点名的三个人,对你都不真心。   真心要你死倒是真的。   迟则生变。   盛荣执行力很强,今次会面过后,就回盐课司下达了指令。   下边的官吏巴不得松一点。   城里百姓有苦之外,官吏也各有苦处。其中以盐课司的官吏最苦。   他们收不到够数的盐,要受罚。为着盐,采取的手段稍有不合适,就有被贬入盐户灶籍的风险。   百姓们一日日消沉,他们看在眼里,不敢过分压迫,心里也一日日压着巨石。   上官命令可以松一些,他们都发自内心的感到轻松。   进入十二月,海城的职官们开始走动。   谢星珩早前为他们定制的心理战术,开始发力了。   大大小小的职官,在年礼走动之时,都能从送礼的人嘴里听到一些外地的消息。   这些消息,包括林庚的军队势如破竹,所过之地,百姓开城门迎接,以及京中百官思退。   局势如此明了,他们这个年,也都过得没滋没味。   他们要思索未来,也想谋个退路。   他们都是皇帝的人,这般时刻,除非是过命的交情,有点亲戚关系,否则不敢找人商议。   也因他们都是皇帝的人,退路就更加急迫。他们不比其他地方职官,其他地方职官还有留任可能,换谁当皇帝都一样。   海城是重地,林庚绝对会换人。   他们现在投诚,还能保留官职,调任去别地。   不识时务的话,以后清算起来,只有死路一条。   职官们嘴上不说,见面以后,看其脸色,就都知道各自心中愁苦。   让谢星珩意外的是,清吏司的高大人,竟然还没脑子的问他:“谢大人,你跟那位还有联系吗?”   谢星珩很难相信,这种城府的人,竟然能在清吏司做郎中们的领头人。   他来这里快两年了,他怀疑其他郎中是故意捧着高大人。毕竟枪打出头鸟,出事总要有人担责。   谢星珩不跟他客气:“高大人,慎言。”   高大人苦笑,扯了扯嘴角,他似乎早想好了,不管谢星珩听不听,他都自顾说起来。   说他来海城多久,从几品官升上来,这些年的政绩有哪些。   “虽没做多少好事,但我也没做什么坏事。”伤民之事,他没主张过。   海城的经济足够好,户部的账本漂亮得很。   谢星珩无语。   这是投名状?   投给他做什么?   他自认没有暴露。所有事情都是经过刘进贤的手,稀释又稀释以后再执行。   他平时就是个小透明,偶尔动怒搞事情,都是为着自家夫郎。   投诚也不至于找他。   想不明白的事,谢星珩一律当试探处理。   他叫停,阻止高大人继续往后说。   “高大人,我来海城任职以来,对你不算尊敬,可你我同官同职,我本没道理讨好你,对你伏小做低。你对我有意见,我们开诚布公的谈。但你不必如此害我。”   高大人张张嘴,表情愈发苦涩。   “是我唐突了。”   过了会儿,高大人又说:“我先挑起的话题,不算害你。”   潜台词是,谢星珩大可告发他。   谢星珩白了他一眼。   “近段时间的风向我听说了,我们远在海城,你慌什么?”   高大人惊讶:“谢大人不慌?”   谢星珩反问:“我为何要慌?”   这话题在季大人进来值房以后,戛然而止。   谢星珩敏锐的注意到高大人神色不自在,似乎很怕季大人在门外偷听到什么。   谢星珩:?   真是个蠢货?   谢星珩:“……”   他宁愿是试探。   年假到来,衙门点人看门。   谢星珩跟江知与各有官职,在留守官吏的名单上勾画,就能回家。   这个勾画也有油水。   有人想休息,会打点上官,让某些倒霉蛋年复一年的在衙门里守门过年。   他俩心里同情,因两票改变不了什么,遂合群操作。   以后定个轮班制度。   这年头,进了衙门,不出意外是终身制。   既然是终身制,以年为单位轮休就有可行性。   今年的新年,家里没热闹大办。   江知与让安家兄弟跟着岚哥儿出门采买年货,由岚哥儿做主,想买什么就买什么。   家里除尘过后,就开始做些需要加工的年货。   他们生在丰州县,又长在京城,现在来沿海城市居住,口味被养杂了,各式味道的餐食都吃得。   过年时,就想丰盛一些,各地年节常备的吃食,能准备的都准备了。   家里对联是庭哥儿写的。   他的字迹进步很大,敦厚圆润,乍一看骨力不足,懒相尽显,细品又有几分拙趣。结合庭哥儿的性格,这字的风格极好。   谢星珩跟江知与都很喜欢,除了对联,又让他写拜贴。   年前走礼,年后拜会。今年去的人家多,谢星珩要近距离观察观察那些官员的心理状况,以此列出名单,再让刘进贤继续发力。   也不必做掩饰,今年他们家的年礼都封得厚。   以他们家在海城的根基而言,这是谢星珩有求于人,为有个靠山做出的努力。   岚哥儿过来问他们要不要参与劳作。   他想做蜂蜜烤鸭吃,再做点驴打滚。   蜜蜂是现成的,黄豆粉等着磨。   处理鸭子、做年糕,就让厨房的人忙活。   谢星珩跟江知与难得有空,自然作陪。   江知与烤鸭在行,搭个火堆烤鸭去。   谢星珩久未下厨,生疏得厉害,跟岚哥儿一起磨黄豆粉。   庭哥儿说想喝奶茶。   江知与分心,叫人在火堆旁边搭个炉子,他顺手把奶茶煮了。   今日天晴,一家人聚在院子里,晒着太阳,吃着小吃,聊着天。   庭哥儿又拿回了题目,“我们院长亲自出的题,是策问。连着十来个小问,问战争多方面的影响。”   从军事到民情,从经济到农务。再分阶级,讨论战争对平民、富户豪绅、未入仕的书生以及官员们的影响。   其中官员又分文臣武将,地方与京城。   而军事一项,又做了细分备注,告诉学生们当前朝廷的武力分布。   以海城为例,府兵之外,还有一个卫所。鼎盛时期,屯兵能达七万之数。   再有各边境的驻军数量说明和常规的兵演频次。   院长补足了信息量,要他们认真答题。   这次的题目,惹得一家人都瞪大了眼睛。   谢星珩忍不住感叹:“文人的骨头真是硬啊。”   非常时期,顶风作案。属实厉害。   这般硬骨头的文人,谢星珩认识一个。是他的恩师孟培德。   谢星珩记得海城官学的院长姓师,师铮,字和光。   很刚硬的名字,很柔和的字。看来自少年起,就是个硬脾气。   师家出大儒,没记错的话,孟培德跟沈钦言的恩师就是师家人。   谢星珩来了劲。   良师名士,要紧紧抓住。   谢星珩问庭哥儿:“你跟你们院长说过话吗?你们院长收学生吗?他现在教哪几门课?主要教什么班?有没有选修课?小学生能上他的课吗?若是不能,你什么时候能考上秀才?”   庭哥儿吸奶茶的动作顿住,嘴里的水忘了吞咽,从嘴角溢出。   江知与拿帕子给他擦嘴,瞪谢星珩一眼:“看你把孩子吓的。”   说完,江知与回过头,笑眯眯跟庭哥儿说:“没事,不着急,一个个慢慢说。”   岚哥儿在旁拿着小刀切烤鸭,头也不敢抬。   他管家主事以后,性格里的直率冲动磨砺了些,非常知好歹,不去主动找事。   像这种问题,他要是表现出来兴趣,哪怕是看弟弟吃瘪的兴趣,都会被两个爹捉壮丁,明日就会去师家拜访。   这也太痛苦了!   庭哥儿弱声弱气答话:“说过话,上次百姓反抗的时政题也是院长出的,我答得不错,他叫我过去问过。”   收不收学生,他不知道,没问过,也没在书院里见过。   院长不教书,偶尔会代课。代课班级不固定,看心情,很随性。   庭哥儿最后说:“我觉得考秀才比拜师简单。”   他紧跟着又说:“现在这种形势,我读书就算了,还要拜师吗?万一我们不在海城待了?”   谢星珩跟江知与的眸光有一瞬暗淡下去,转而笑道:“男儿志在四方。你既求学,又岂能因家事耽搁?”   要立足,就要吃扎根的苦。   庭哥儿有些委屈难过,抿抿唇,又自我鼓劲挺直腰背。   “我年节里会去院长家拜访,以请教的名义。”   岚哥儿给他递了一盘烤鸭肉。   “我陪你一起去。”   弟弟性格黏糊,不爱一个人出门办事。   庭哥儿嘴唇翕动,脑袋小幅度下降,在有点头动作前,他大力摇头。   “谢谢哥哥,我自己去就好。”   江知与别开视线,调整呼吸时,手里被谢星珩塞了一方手帕。   他仰头笑笑,谢星珩逆光而坐,江知与看他,就会被暖阳照到双眼。   有眼泪从眼眶里流出来,他顺势拿帕子擦掉,转而让谢星珩说说这道策问该怎么答。   “我看考进士的策问都不会这么难。”   谢星珩笑道:“我也没想到毕业多年,我还要答儿子的策问题。” 第183章 夫夫相   这个年节,悠闲与忙碌并齐。   他们拜访的人家多,但大多都没心情待客,见面时心不在焉,多坐一会儿都是不会看眼色。   行程排得紧,过程却松。   海城的圈子藏不住事,很快就有人听说江庭接连去拜访官学院长的事。   目的一看便知,这是要拜师啊。   所以谢星珩跟江知与余下几天的拜年,又紧凑起来。   留客的人家,都是问江庭拜师的事。   不知道他们夫夫俩怎么想的,这都什么时候了,搞学问就算了,还去拜师。   谢星珩应对简单,什么时候都要读书啊。   不到最后,谁知道未来是什么样子的。   哪怕是过日子,也得拜个好师父,学一身本领。更何况是从文的书生。   这一番话说得许多人都默然无语。   理是这么个理,但他也太淡定了点。   有人心里难免怀疑,认为他有了退路。   还是老话,这都什么时候了?选择坦言直接问的人有好些。   言语间都是让谢星珩拉拔一把,大恩不言谢。   谢星珩跟他们对着苦笑:“你们以为我到处走动拜年是为了什么?”   担忧前程,就能空熬着混日子吗?还不是得凑合过。   这一圈走访完,江知与去了一趟文家。   文世昌是直属谢星珩的“传声筒”,两年以来,消息都从他这里过。   紧要的大事,谢星珩跟江知与会去找刘进贤。   一些不太着急的布置,就通过文世昌来转达。   江知与过来时,文家的小夫郎文京面色忧虑,看样子也被战争影响到了心态。   他跟江知与叹气道:“我夫君的科举又要耽搁了。”   这个“又”字很灵性。   今年是立新十二年,举人可以上京考进士。   按照年限来算,文京的夫婿,仅仅耽搁了今年一届。   但据文京所说,他这位夫君,上一届时突然生病,没能应试。好不容易又捱了三年,意志都要消磨光了。   江知与宽慰他:“大丈夫生于天地,岂能靠功名论长短?若只求虚名,考上进士又怎样?只怕书生意气都要消磨干净。所谓乱世出英雄,他想成就一番事业,不必把眼光盯在科举上。”   文京对他是敬服的,把这番话记在了心里。等着办完事情,就去跟他夫君好好说说。   江知与便切入正题,交给他一份名单。名单是以礼单的形式写的,列明要送三牲之一的人,是他们重点要攻略的人。   拿不下,也要让其心防崩掉,无法理智当差。   大启朝的官员年假很短,仅七天而已。   名单交接过来时,踩着休假结束的日子,文世昌今天在家。   江知与前脚走,文京转眼就拿着名单去找他父亲。   行在半路,他夫婿张遵祖突然从他身后喊了一声。   “你做什么去?”   文京被吓得一激灵,回过身见是他,笑道:“我找爹说个事。”   张遵祖早就觉得不对劲了。   “他每次过来,你都要去找爹说事,他能有什么事跟爹说?”   文京不常出门,撒谎的水平不高,从前都是含糊着说,张遵祖从来不深究。   这么多问两句,让文京有点无措,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他张张嘴,又被张遵祖抢白。   “是不是谢大人找爹有事?是什么事?为什么一直让你转达?”   文京灵光一闪,突然记起来他跟江知与说了科举的事。   他便如此这般说,连带着把江知与宽慰人的话也说了一遍。   张遵祖突然发了好大的脾气。   “我是正经科举出来的举人!要他一个满身铜臭味的夫郎指点!”   文京被他吼得愣在了原地。   他们家人丁少,又受限于文世昌的官职品级,宅院不算大。   张遵祖的大声吼叫,把隔着两条游廊的文世昌给惊动了。   文世昌人还没来,一声“放肆”就先传过来。   夫夫俩个忙低头站到墙边,等着父亲过来训话。   文世昌看一眼眼睛红红的文京,转而审视张遵祖垂眉耷眼的样子,冷嗤道:“原来是我们家的张赘婿啊,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隔壁的谢大人来了,好大的威风。谁家赘婿做成你这样?对着自家夫郎如此脾气!?”   文京想劝劝,文世昌抬手:“不必多说,他一心想科举,为父便送他去科举。即日出城。战乱还没到京城,今年科举如期举行。只有不想去的人,没有能耽误的考试。”   文世昌决议后,立刻唤来两个壮实护卫,不顾他俩的呼喊,把张遵祖押到空置客房里软禁。   文京跟着他去书房,心里着急,顶着文世昌的威严目光,嗓音发颤的解释道:“他是被战事影响心情了,也没说我什么,现在外头乱,把他送去赶考,万一路上出了事可怎么办?”   文世昌皱眉,让他说起冲突的原因。   文京不敢隐瞒,整个复述了一遍。   他眼睁睁看着他父亲的脸色,一点点变得难看起来。   文世昌说:“幸好你这夫婿是个要面子的人,没脸出去与人结交,否则你我父子二人,非死他手里不可。”   文家出了变故。   文家的赘婿,悄无声息在家里看着他们往来频繁,神神秘秘。   暂时不知道他有没有掌握其他消息,依着文世昌对他的了解,以及最后要送他去京城的举动,都没能让张遵祖说出威胁的话,文世昌判断张遵祖尚不知道他们私下里做了什么。   这个变故打得谢星珩措手不及。   文家这条线暴露,他的一切行为就都是明牌了。现在不是明牌的好时机。   谢星珩垂眸深思,问文世昌:“他恨你们吗?”   文世昌苦笑,这时的他,没有了在外头的嚣张模样,纯然一副憔悴老父亲的样子。   “应当是恨的。世间如你一般心性的人太少,我看他养不熟,就想压着他。哪有看着孩子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被人欺负的道理?但我只是不让他耍男人脾气罢了。”   只这一条,就足够让人记恨了。   在外抬不起头,在内也抬不起头。   谢星珩说:“不能送他去京城。他去了京城,极有可能告御状,说你我二人背叛之事。哪怕没证据,以现在局势而言也太危险了。你若舍不得杀,就秘密关押起来。明年之前,他都不能见人。”   这话说完,谢星珩稍有怔愣。   岁月无情,他与原来的世界、原来的自己越发遥远陌生了。   杀人的话,都能随口说出来了。   文世昌怕在海城内引发事端,想着把他送到别的府县里盯着。   谢星珩同意了。   “让刘进贤搭把手。”   他俩说完事情,文世昌就从江家离开。   江知与目送他走远,才去找谢星珩问出了什么事。   谢星珩骂了两句。   “会咬人的狗不叫。”   文京跟张遵祖都很少出门,文京只在周边几家邻居间走动,张遵祖是一个朋友都没有,认识两年多,谢星珩见他的次数屈指可数。   谢星珩当他是顶级社恐,害怕生人。原来憋着坏。   江知与皱眉。   “是我疏忽了。”   这条路走了太多次,也太顺利,没想到会突然生出事端。   谢星珩说:“没事,把人控制住就好。”   谢星珩是这样说的,但他心里有非常不妙的预感。   通常认为没有问题,就会出大问题。   他恨恨拍了下桌子。   江知与看他气成这样,先是宽慰了他一句:“战局瞬息万变,他不一定赶得上。”   然后说:“我们心软,总有人心硬。”   谢星珩有段时间没教他东西,成长到现在,江知与足够独当一面,他无需像盯着小孩子一样,时时看着,时时纠正。   但今天,谢星珩要跟他说一个事。   “人都有软肋。这个软肋,高于名利钱权,高于理想抱负,也高于生命。”   但愿文世昌,不会软在文京的眼泪里。   江知与眼神有了变化,谢星珩又说:“事情难就难在这里。他还没做出出格的事,我们动手了,就太过阴狠。这会让文京记恨。   “一个交际圈浅,自认找到了爱情的人,很会钻牛角尖。他悲痛欲绝,伤心难过,累及身体后,文大人会心疼,会追根溯源,发现这事错就错在我们太过分。   “他这辈子就一个孩子,活到这岁数,所求理想与官职,无非是保孩子平安。真到那时,我们会决裂,他会倒戈。”   江知与的脑袋也痛了起来。   夫夫俩隔着时段,做了同样的事,他也在恨恨在桌上拍了一巴掌。   不论他们怎么为难,隔天清早,文家都有一辆马车离开海城,说送哥婿去京城赶考。   得知文京同行以后,谢星珩跟江知与的心都沉了沉。   相反,文世昌为着弥补这个错误,做事异常积极,积极到谢星珩需要提醒他不要太过惹人注意。   新的一年,粮价上涨,满城上下,由官及民,都死气沉沉。   江知与在这一年忙得厉害。他参考丰州县逛小集的模式,海城没有的商品,就尽力找原料去做。   丰州那么个小县城,都能做到基本的自给自足,海城怎么不可以呢?   走这一步,是极为冒险的。因为在筹集军费的时候,他做了一些吃力费时,短期见不到效益的事。   新张贴的招工信息贴出去,响应的百姓极少。   江知与考虑到百姓们现在的处境和对朝廷的信任度,换了一个方式,在海城择地划分区域,开小市集。   百姓们随时可以去以物易物,除了乱七八糟的破烂,基本都能有所收获。   余下没换出去的东西,皇商账上支出一笔银子,先买下来,再根据各区域百姓的需求,另做投放。   这个行为,唤醒了海城的一丝生机。   但紧跟着,许多商户相继过来叫苦。他们不务农事,就靠着门店的生意糊口。   皇商把生意做成这样,他们怎么活得下去?   江知与就让他们也参与到市集交易里面来。   “你们要钱还不是买东西?愿意尝试的,先登记一下铺面地址,有何物品,都是什么价钱。”   涨价以后的商品,不适合投放。   江知与想要两头登记,这边登记货物与价格,在外以街区的形式对接百姓,登记他们的需求。隔日送货过去。   他想试几天,看看亏损情况。   如果承受得起,他再从账上支出一笔银子。然后满城募捐。   富户豪绅之外,海城的官吏,一个都少不了。   他会参考最初救助枫江县百姓时一样,张贴红榜。   捐赠多少,都有数目。   这些被海城滋养得流油的人,该出出血了。   这个对策,短期内调动的官吏不计其数。   户部的人手不够用,江知与又去找盛荣借人。   盐课司的官吏本就在外头收盐、运货,满城分区操持。这件事交到他们手里,他们都不乐意。   江知与承诺会从皇商账上另发一份月银给他们,他们叫苦推辞的话堵在喉间,开口全是抢着要干活的声音。   这头进入正轨,江知与又一家家的上门筹款。   他话说得漂亮,不论当前形式如何,爱民如子的官员,总不会被苛待。   这群人心惶惶的职官,自知贪墨巨数,这时吐出来一点,全当买命钱,有何不可?   但想得开的人,是少数。   江知与不厌其烦,也不管别人怎么讽刺讥嘲,一次次的上门,又一次次的游说,以少数撬动多数。   以区域张贴的红榜,写在上面的名字越来越多,数目也越来越大。   捐赠钱财之外,又另外写出钱财走向。   皇商那头的缺口不急着补,先拿大头的银子,买些粮食。   城里不够,就去外地买。   海城的日子接连跌入低谷,他回回都想到应对之法,尽全力保住了民众的基础生活需求。   这次民间再有他的传闻,同样的夸赞,却与年前的捧杀截然不同。哪怕是看他不顺眼的官员们,也要说一句佩服。   从前江知与跟谢星珩走在街上,旁人认出来他,只是好奇的多看两眼。看一看这个以夫郎身份做官的第一人长什么样。   现在他走在街上,很多人会跟他打招呼。   那些淳朴的声音听在耳朵里,江知与有一瞬间仿佛回到了丰州县。   那时也有很多百姓围着他们说话提问,所言所说都是家常,眼里都有满满的信任与喜悦。   江知与回应他们,忍不住落泪。   他意识到,当官一场,可以目的不纯,能为家为己,为情为爱为与某人并肩,但他要无愧于心,无愧于民。   这才无愧他这身官袍,无愧他走了那么远的路,无愧他们辛辛苦苦,排除万难才得到的小小官职。   他回家邀谢星珩喝酒。成亲十多年,他的酒量还没练出来,两杯下肚就犯倔。   这次是抱着谢星珩泪流不停。   原来这一路走来,谢星珩对他的影响那么大。   他做事方式,操作之法,桩桩件件都有谢星珩的影子。   他醉态尽显,问谢星珩:“小谢,我们这是不是很有夫夫相?”   谢星珩捧着他脸,望着他蒙着水汽,灿若星辰的双眸,笑道:“我们这是一个被窝睡不出两种人。”   江知与笑得好大声,笑着笑着呛到了。   谢星珩给他拍背顺气,他咳着咳着又哭了起来。   “我好想家,父亲跟爹爹一定很为我高兴。”   谢星珩很心疼,勉强笑起来,眉眼弯起,右眼没藏住心情,跟他一块儿掉眼泪。   “快了,这次是真的快了。我们很快就会见面了。”   皇天后土为证,若有虚言,万死不辞。 第184章 得遇明主   忙碌的日子过得很快,时近七月,城内事务告一段落,赶上官学放假,谢星珩跟江知与问庭哥儿拜师事宜。   庭哥儿从正月开始努力,半年过去,还没成效。   院长不松口,不收学生。庭哥儿只能厚着脸皮,不管师和光怎么拒绝,他总归是院长,有为学生解惑的职责,庭哥儿就赖上他了。   这实在勇气可嘉,有许多学生效仿他的行为,都顶不住师和光的学问问候,不了了之。   谢星珩不强求,能这样薅羊毛也不错。   到了七月,就离中秋不远,夫夫俩想联合当地知府衙门,筹办个中秋灯会。   中秋灯会是与民同庆的节日,再穷的县城都会挂起灯笼和灯谜。海城富饶,这两年变动多,城内死气沉沉,节日都含糊混过去。   今年百姓们的精神养好了些,可以趁着中秋节,给他们补补精神世界的需求,让他们尽早找回生活的乐趣。   纯粹为了生存,日子就太苦了。   通常来说,这是当地衙门出力,划分区域。区域内,最大的花灯,甚至灯塔,一定是衙门出资,再有富户豪绅捐赠完成。   沿街的商铺再在铺面外面挂出灯笼和灯谜,拿些铺面里售卖的货品,或者是自购的小玩意儿作为彩头就够。   把大花销平摊了,又能在热闹的庆典里,带起流动摊贩的生意,在往年,是个刺激消费的活动。   今年是刺激不到了,谢星珩想把已经沉寂下去的戏班子、杂耍班子、皮影戏等热闹场面抬出来,让民众看个乐子。   到目前为止,城内的职官,包括卫所的千户们,都被策反得差不多。   这个程度,并非是他们直接倒戈,而是立场暧昧。很多事情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会深究到底。   这意味着,他们可以容许城内有变动,哪怕是政策上的,只要不过分,他们都能放过。不会各衙门互相抬杠捣乱。   日子越过,战局越是明朗。他们有所预料,更有人把家人暗自送出了海城。   谢星珩的行为也越来越到明面上,与文世昌的联络日渐频繁,在户部不算秘密,在海城的圈子里,就更加瞩目。   经文世昌威逼利诱的人,见此情状,结合谢星珩的背景履历,默契不谈。   余下的人,在海城的改变里,慢慢回过了味儿。   像盐课司的提举盛荣,就私下里找了他的表弟刘进贤来问。   “你跟谢敬之走得近,你给我说个准话,他是不是有退路?”   刘进贤很感谢盛荣在官场上对他的帮扶,但他拉不动盛荣,早前甚至冒着兄弟决裂的风险狠狠规劝过,盛荣大为感动,没责怪他,反对他更好,却依然我行我素。   盛荣说:“我为皇上办事,我有什么错?”   如今寻退路,谁也不敢跟他说实话。   因他是皇帝的心腹臣子,职位虽低,权利却大。   他在海城连番捅娄子,朝廷都没给他实质性的惩罚。只是数次训话,让他知道利害。   刘进贤摇头:“我也不知道,这话他也不能直接跟我说,但他是个聪明人,我们要么学着点?再不济学学其他墙头草,态度暧昧点,谁也拿不到错处。”   盛荣对皇帝效忠,但不是愚忠。忠诚哪有小命重要?   他应下,约上刘进贤,去找谢星珩喝酒。   谢星珩跟他们兄弟俩关系都不错,约酒答应了,席间他说了想筹办中秋灯会的事,拜托两位哥哥多多支持。   这点小事,盛荣大手一挥答应了。   这件事,盛荣点头,知府衙门要给面子。   盐课司拿了一笔银子出来,知府衙门再添一点,余下商户有皇商号召,江知与知道他们也苦,仔细核算过账目,依照街区繁华度,按他们的铺面能获得的曝光率计算,大大小小的商户拿钱数量不等,但最高的,只有十二两银子,这让他们都松了口气。   既是中秋节,反抗民兵那边也得兼顾上。   又一批军饷被劫走,当地府兵追得懒散。上面的人松了,下面的人就不会卖命斗狠了。   海城有条不紊的筹备中秋节灯会时,被文世昌和刘进贤联合送到平西的张遵祖成功夹带一个消息,送了出去。   张遵祖没能参加今年的春试,文京前所未有的心硬,磨破嘴皮子都不让他去赶考,连在平西居住的宅院都不能出。   他另想了法子,说他要看书。他们出行仓促,所带的书本极少,笔墨和纸张都有定数。不让他出门,总要满足他的读书需求。   来平西将近半年,张遵祖都以回家携带太麻烦为由,看完的书籍,他都要让文京还到书斋。   文京也谨慎,每次都细细检查,没有发现夹带信件。   他偶尔也会觉得这样做实在伤人,但父亲说的话,他牢记在心。   他们父子的两条命,还有海城那么多官员的命,都在张遵祖的嘴里、笔下,舍不得杀就算了,再谨慎小心都没错。   但他没有想到张遵祖如此心机,用了半年多的时间,一点点的仿写摘抄模仿笔迹,在书籍内,以夹批的形式,写了要命的话。   这本书还到书斋,算折价卖。   折价的书,会更快流入市场。   这年头,不在乎买书钱的人,不会买折价书。   愿意买折价书的人,都是急迫要看的。   很平常的一天,文京看天气不错,提前把被褥拿出来晾晒,为着换季做准备。   还想着去请裁缝做冬衣,另买些料子,他要做靴子。   厨房里,还咕噜炖着汤,有香味弥散出来。   正当他朝屋里喊话,问张遵祖今天中午想吃什么的时候,院门被人敲响。   敲得很急躁,文京立刻警觉,还没来得及有反应,就有人翻墙进来。   来人做官差打扮,腰间佩刀。   他跳进院墙,立刻从里开门,放进来更多的官差。   文京的脸色霎时白了。   离开海城时,他父亲说过,真有这一天,就是张遵祖恨透了他们,一定要他们死。让他必得反咬一口。   文京开口前,张遵祖在屋里大声喊:“救命!快来救命!这些谋逆叛贼关着我,全在干谋反的大事!!”   刘进贤派来盯梢的人,做家仆打扮。   怕太显眼,在宅子里伺候的人,三种性别都有。   连着浆洗的婆子夫郎,灶屋里忙着的厨子,都是他们的人。   立即有前门管事的人过来跟官差沟通。   装得很像样,害怕之中硬着头皮上。   “官爷,是出了什么事?我家姑爷患了失心疯,他说的话可信不得啊!”   管事说着话,从怀里掏出文世昌给的信物,是一枚户部的牌子。   “我家老爷是户部海城清吏司的员外郎,为官数十年,就是个小小地方官,哪能做谋逆的事?”   张遵祖还在嚷嚷,大声喊话,把谢星珩和江知与牵带进来说。   文京这时也缓过劲儿,忍着心中翻腾的愤怒,手脚发凉,慢慢朝着官兵走去。   他是官家子弟,进来的官差态度客气了些。   文京给他们行了一礼,跟他们解释道:“让各位看笑话了。我家就我一个独哥儿,我爹舍不得我出嫁,给我招婿。他多年取仕不中,又因赘婿没脸,常年待在家,憋出了毛病。   “谢大人是新来海城的官员,也是赘婿,官职却不低,曾入阁拜相,我这夫君一向妒忌。谢大人的夫郎你们该听说过,他是封官的夫郎。夫郎都能封官,我夫君受了大刺激,这两年精神一直不好,年前发病……   “我爹本劝我和离,多年夫夫情义,我哪能抛下病中的他不管不顾?为着家中颜面,我们以赶考的名义,来外地养病。没想到他因没能上京而记恨上了我跟我爹……”   这一番话,文京离开海城以后,日夜回想,他颤巍巍几乎站不住,越说脸色越是苍白,但好歹讲完了。   家仆来扶他,他又让人去房里拿病案本来。   张遵祖听他一席话,心就凉了半截,望着文京的眼神淬毒般阴狠。   文家果然没有把他当自家人,文京也是虚情假意。这些话都能空口白牙往外说!   家里准备充分,病案本之外,还有药炉、药渣作证。   病案本里,连带着当地大夫把脉的记录都有。   张遵祖死命喊话:“我根本就没有病!我没有喝过药!也没看过大夫!你们大可请人来对峙!”   文京原地干呕。   他从未有这么强烈的呕吐欲。   这位枕边人,真是捂不热的狼心狗肺。   文京不怕对峙。   他们能准备好病案,每天熬药,就不怕对峙。   为什么是来的平西,而不是其他城市?张遵祖真的不会想吗。   可惜,动乱时局里,当地官员想要谋求向上爬的机会。   铁证如山,也要把他们夫夫俩送到京城去审。   让京城的太医,看看张遵祖是不是真病了。   也让朝廷派钦差去海城,看看文大人有没有联合谢大人、江大人谋逆。   他们还没被定罪,一路上官兵押送,但可以坐自家车马。   文京再不想见张遵祖,与他分车而坐,沿途里,但凡歇脚,张遵祖都要说他这些年察觉的异常。   更早的,竟然是谢大人一家没搬来海城之前的事。   从他嘴里说出来,文京感觉从前的日子,都蒙上了一层油雾,朦胧不清,又难以擦除,黏腻难缠,恶心至极。   好在,有人会回海城报信,但求父亲平安。   两头的人,同时出发,前后脚抵达目的地。   平西送来一个举报海城有官员谋逆的举人,而海城的刘进贤,收到了张遵祖坏事的消息。   刘进贤立即去找谢星珩,另外派人把文世昌叫来。   这次密谈,谢星珩把江知与带上了。   事到如今,不必再做外围掩饰,有事同商共议。   文世昌听到这消息,心凉了半截——去了京城,看了太医,一切都瞒不住了。文京会死。   谢星珩记得他的功劳,这件事也不能受害者有害论。   他安抚道:“你是功臣,世子不会忘记你的付出。这件事闹到京城,我们的人会全力保下文京。文大人须得振作起来,我们要在海城拼一条生路,你才能跟文京团聚。”   谢星珩让刘进贤把地图挂上。   刘进贤是更上一级的联络人,他手里掌握的消息,是在场众人里最多的。   地图挂上,他拿毛笔沾朱砂,一处处圈地,表明那些是林庚已占领的城池。   留给朝廷城池不多了,主要包含京城在内的三省七府十五县,以及东、西两部的相对偏远的城池。   海城就是其中之一。跟西部不同,海城是必争之地,林庚已出兵往海城而来。   富贵险中求。   他们都做到这份上了,城内官员策反了那么多,现在跑路算什么?前功尽弃。   谢星珩想赌一把。   看是林庚的兵马先来,还是朝廷砍头的圣旨先到。   “我会联络杨飞接应,也会与当地武将沟通,提前派人出去望风,到时我们还有机会逃离。现在不能走。你们的意见呢?”   江知与自是陪他一起。   而且江知与也认为不能走。   他们好不容把海城百姓的生活纠正,让他们过上普通日子。现在离开,等同放弃这里的百姓们。   以前铺垫的舆论,后来做出的努力,都会白费。   哪怕不求功名,只为生灵,他也想多撑一撑。   刘进贤也是不走的。   他还没有暴露。   文世昌沉默着,思索着,他艰涩开口道:“三位大人再安排细致些吧,到时朝廷的人先来,我会顶下罪名,撇清你们的关系……”   谢星珩让他停止这种危险的想法。   “我的情况不同,皇上本就怀疑我,撇不清的。你到时跟我们一起走。现在正常筹备。计划有变,这个中秋节不能纯粹的过了,你们让手下的人都动起来,早年铺垫过的舆论,要再次唤醒,让民心倒戈。”   民心多厉害,谢星珩见识过。   江家最初的抄家之祸,就是民心所向赢来的翻盘机会。   得民心,哪怕他们逃跑出了差错,也能有周旋余地。   京城,霍家。   霍钧把霍叔玉叫到书房。   今年年初,霍钧告老,已从朝中退下。   霍家再无首辅,但霍钧的三个儿子都任朝中要职,从前人脉关系都还在。   其中又以霍钧的关系网最广,离开朝廷了,但朝廷的丝毫动向,都瞒不过他的耳目。   他让霍叔玉看一封密信。   霍叔玉去了都察院以后,周身气质肉眼可见的变得阴鸷,从前不露声色的疯感,莫名与文气糅合,让他看起来极不好惹。   他接过信,展开看第一行,眉头就皱了起来——这是平西县官寄来的信。   平西县官是霍钧学生的门生,关系绕了个弯儿,在人还没有抵达京城之前,消息二转,先送到了这位前任首辅的桌案上。   霍叔玉眸光一闪,给父亲行礼告罪,先出去安排人半路把文京带走,然后回来跟父亲说这件事。   “父亲认为我该插手吗?”   不过是个小小县令,怕人争功,消息不敢外泄。   他顶着霍家的门楣,一个口信就能让人退下。   霍钧讲话的速度愈发慢了,他缓缓摇头。   “势不可挡,挡了反惹一身脏水。”   霍叔玉垂眸,心思急转,理解了父亲的意思。   朝廷有耳目,谋逆的事,必然一路都被张遵祖嚷嚷过。   人若不能平安抵京,被张遵祖点名过的,都会被赐死。宁错杀,不放过。   这件事挡不了,也挡不得。   张遵祖只要来了京城,一切布置都会暴露。救走一个文京影响不大。   但拖延时机,给谢星珩他们准备时间,就是大错特错。   霍叔玉抿唇,沉默好一阵,他问:“我想祸水东引。”   对不起常将军了。   大启朝厉害的武将有,大多在林庚旗下。少数不受重视,临时调任,与兵士不熟,军队里成团,不能如臂使指,对阵时很费劲。   最让林庚重视的将领是常如玉,林庚先在云川军屯耗着,战争爆发以后,又带兵在云川附近牵制。   打不狠打,每日叫阵,都是两个将军阵前比划。   明眼人看得出来,常如玉是被困住了。但这种事,也能有其他解释,比如说,常如玉跟林庚惺惺相惜,虽是敌人,也打出了好交情。   战事胶着,常如玉这个名将都没打个漂亮的胜仗,鼓舞士气,在朝中非议颇多。   当今圣上是个疑心重的人,这几年只怕早就怀疑了。   另外常家派遣出去的几个小将,哪怕明摆着是送死的,真上了战场,也确实出事了。但人家好好的在敌营当俘虏。   这又是可疑之处。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霍叔玉想要加一把火,让局势更乱。   全是叛臣,全在谋反,让皇帝自行决断。   霍钧倏地抬眸,霍叔玉罕见的在那双浑浊的双眼里看见了些许明亮的光彩。   这光彩转瞬即逝,他还没品出其中包含的情绪和深意,霍钧就说:“良将蒙尘,推他一把吧。”   他当了太多年的首辅,对朝中臣子的品性再了解不过。   常如玉是忠臣良将,但读了圣贤书,认死理。   “有志之士得遇明主,才有忠臣不事二主。”   一开始就是错的,又何来效忠一说。   霍叔玉脸上少有的浮现出孩子气的笑意,有一种被认可的惊喜。   他走的这条路是对的,他选择效忠的人没有错。   他深深躬身:“儿子受教。”   霍叔玉转而出去安排布置,平西县的官差,把张遵祖押送来京时,相关衙门都在急速运转,清查常家有无谋逆叛逃的倾向。   常将军是什么身份?他现在又带兵在外,他谋逆的重要性是海城几个户部文官可以比拟的吗?   平西县的人,在京城耗着,心里叫苦不迭。   越往后拖延,他们心里越有退缩之意。朝廷损失一名大将和数万士兵,天子必然震怒。这时候状告几个文官谋反,是真的还好,若是假的,他们脑袋要搬家。   这时候,他们才想起来给张遵祖请个大夫看看。   可是人都送进都察院关起来了,他们轻易见不到。上下打点数次,这些人收钱不办事,硬是不让他们带郎中进去诊脉。   问个理由,他们说要保张遵祖的安全。   竟然是怕他们下毒。   他们气得不行,等待途中,有人扛不住心理压力,连夜跑了。   余下几个,跟着师爷一块儿,惶惶不可终日。   常如玉可能投敌的事情,在朝内震荡很大。   两派人据理力争,霍叔玉控制了度,死咬着常如玉在云川鬼打墙说事,一句不提谋逆。   这个程度,最好的处理方式,是把常如玉召回京城,或者另外调任到别地。   但要推常如玉一把,自然不能纯粹靠嘴皮子去吵。   林庚那头配合行动,把云川彻底孤立了。   争论的一个多月里,他那头以雷霆之势出兵,将云川附近的城池相继拿下。   一封封的战报送来,天子气得病了一场。   这个内心还是太子的帝王,不懂得怜惜。   他年事已高,对当前局势无力回天。   他下旨,要常如玉祭旗谢罪。   这个旨意,把朝臣的心,哪怕是谄媚惑主的臣子,都惊得透心凉。   圣旨出京,霍叔玉紧跟着把张遵祖举报的事,在朝会上说了。   一事未平,一事又起,还都是谋逆。   张遵祖这辈子第一次金殿面圣,不是因为殿试,而是举报。   霍叔玉俨然一副铁公无私的模样,将如今的证据都摆了出来。   文家的说辞,因张遵祖的脉案诊断不攻自破。   所以张遵祖极有可能说的是实话。   让他把知道的都说出来,他慌慌张张,只会车轱辘说那些他察觉的疑点,没有一个捉到实际线索的。   张遵祖在天子与群臣的注视之中,额头涔涔冒汗,他怕死,他用他知道的消息胡乱攀咬。   他说:“谢大人曾救了很多百姓,那些当了匪徒的百姓,总能抢到军饷,就是他帮忙的!还有他夫郎,他们满城走动,说是帮扶百姓,实际是传递消息!”   他说着说着,感觉有理。   他接着往下面编造。   就是这样子的,一如到他们家里来传递消息一样,很多重要信息,就是以这种不起眼的方式传递的。   他很少出门,知道的事情不多,认得的官员也不多。   他死命的去想,然后把他能想到的人都咬了个遍。   文世昌常来往的人,他从文京嘴里听说过的人。   甚至听说江庭想要拜官学院长为师的事,他都拿来讲。   他说这位院长,也是细作。   他说得自己都要信了。   “他出题大胆,影射朝廷,影射天子,给学生们传递不好的思想,他是想破坏我朝根基!”   霍叔玉垂眸立在原地,眼角余光不着痕迹的扫了张遵祖一眼。   张遵祖感觉到寒意,打了个哆嗦,后面的话戛然而止。   霍叔玉适时接话,“他在都察院不是这么说的,此事牵扯的官员太多,下官认为,应该派遣钦差去查证,再以罪论处。”   天子还未病愈,也没对常如玉的事释怀,两件事连着来,他可以查其他人是不是清白的,但既然文家的说辞是假的,文京也被人劫走,那文世昌就逃不了。   常去文家传消息的江知与和谢星珩也逃不了。   常如玉都能被赐死,这三个死又如何。   霍叔玉不做劝说。   他早前给谢星珩寄信说过,皇上到了绝境,会大开杀戒,不会给朝廷留忠实能干的人。   没有错处的,他不好直接动。   须得像常如玉和谢星珩这种,有人攀咬,自身又确实可疑的。   但这时没关系了。   动了常如玉,战局就会如山倒,再无悬念。   张遵祖继续被收监,霍叔玉让人每天颠倒问题,轮换着,高强度审问。   只要张遵祖说话有出入,就要被狠狠训斥威吓一番。   以这种强度,他得失心疯,是迟早的事。   在张遵祖被审讯的同时,一行锦衣卫带着圣旨,先行出发去海城。   在他们后面,有一批奉命查案的人跟着。   杀常如玉的圣旨先到云川。   常如玉在帐前跪地接旨,以他的心性,听见皇上要他祭旗的时候,都有些懵然,“什么?”   宣旨的太监目露怜悯,温声重复了一遍。   附近的将士都不可置信的抬起头,情绪由懵转怒。   他们不敢明着骂皇帝,只能说朝廷有奸臣、太监假传圣旨。   常如玉拿圣旨仔细看,确认无误,他闭眼静立,顷刻间,满身疲惫。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军旗前的动静很大,常如玉面前,拦着一批又一批的士兵,更远处的,还有叠出声浪的呼喊,让常如玉别去。   在云川兵屯十里外扎营的林庚,带着一队精兵,飞马疾驰,还没到地方,就远远听见了这些声音。   兵屯都是男人,喊声厚实雄浑,但他从里面听出了悲愤苦求的心痛。   他们不知道,为什么朝廷会在战时斩杀大将。   他们只知道,常如玉没有犯错,是个好将军。   林庚让人叫阵,见了人,他让带个口信给常如玉。   “山河破碎,外敌未清,奸佞未除,望常将军为民三思。我敬佩他是忠义之士,但我瞧不起他因忠义盲听盲从。言官可死谏帝王之错,常将军文可治国,武可战天下,却没有辨别是非的能力、据理力争的勇气,今日就算死在这里,也是愚忠!”   林庚等了会儿,又一次叫阵,让人传话。   “常将军明知此事不对,却不辩不争,让帝王痛失大将,是为不忠!   “数万士兵在此驻扎,主将贸然赴死,置他们安危不顾,是为不义!   “家中老母尚在,他将常家儿郎尽数带出来,无一人归家,是为不孝!”   “常将军要为一个莫名其妙的圣旨,做不忠不义不孝之徒,那便算追随你的下属一腔热血错付了!”   兵屯里的声音逐渐弱下,缓缓归于平静。   没一会儿,常如玉单人单骑,提枪出来。   林庚挥手,让精兵们后退。   两人又一次见面,常如玉直接说:“是你做的。”   林庚没否认:“一个小小的计谋,但他愿意信。”   常如玉沉默良久,问他:“你说的奸佞是谁?”   林庚指指天上:“当然是要杀你的好皇帝了。”   常如玉握着缰绳的手指用力,掌心几乎要磨出血。   “我家人还在京城。”   林庚知道。   不然常如玉哪能二话不说,乖乖赴死?   他说:“我会安排。”   常如玉点头:“我除不了奸佞,我去南地,把秦将军换过来。”   他守边境。   林庚失笑摇头。   “老太君年纪大了,常将军还是别去那么远的地方了。你跟着我上京便可。”   他不参站,就让林庚空出手了。   常如玉拧眉,林庚又说:“常将军不必为下属担忧,我不是嗜杀之人。营地里的普通兵卒打散调派到各地守城,多余的人手,从事生产建设。你知道的,打仗是要钱粮的。你的心腹你带着,日后回京城,我再做安排。”   这很冒险,没了兵权,就是剪除了利爪。   只带着心腹有什么用?还不是案板上的鱼。   但常如玉信他。   真要杀,不用留到京城。   他欲翻身下马,给林庚牵马,带他进营,这是臣服。   林庚用长刀刀背在他身前拦了下。   “不用,我就不进去了,我相信常将军会处理好兵屯的事。”   常如玉唇角勾动。   “你怕我设伏杀你?”   林庚坦然点头:“谨慎总没错。”   胆大心细,缜密慎行,又如泥鳅一样滑手,难怪能在逆境之中活到今天。   常如玉不强求:“给我五天时间。”   林庚后退,带着他的精兵回营。   海城。   时近中秋,城内选了人流量最大的街区搭灯塔,为着调动民众的热情,截止到八月初十,百姓们都可以到各街坊市集提供灯谜。   因灯谜重复率高,无法给大的嘉奖,但在市集交易上,可以免除摊位费。   这对大多百姓来说都没用,只是有人参加,知道些灯谜的百姓会感到有趣,人多了,凑个热闹,气氛就不一样了。   外头稳稳当当进入节日气氛时,谢星珩收到了京城来信。是霍叔玉写的。   霍叔玉让谢星珩早做准备,简要写了张遵祖的攀咬名单,又给谢星珩扔了个重磅消息——皇帝要杀常如玉。   即使谢星珩早就料到了,认为常如玉比他更危险,看见这行文字时,依然狠狠震惊。   因震惊太过浓郁,所以信件里另外一个信息,都显得平常了。   在海城的最高联络人,是官学院长师和光。   正因有他在,这座以文臣为主的城市,才能顺利在暗地布置绸缪,不惹人注意。   谢星珩恍然大悟。   难怪这位院长会随机代课。   哪里是代课,分明是给某家少爷布置功课的时候夹带私货啊。   也难怪他不收学生,根本就不方便。   或许他纵容庭哥儿缠着他求学,还有谢星珩跟他是同阵营的原因。   霍叔玉同时给师和光写了信,让他们同谋退路。不能死守海城,该退就退。   该布置的,谢星珩都布置完成了。   抽空跟师和光碰个面,也不过是寒暄。因为这些事情,刘进贤都跟师和光说过。   官学在山里,这座山靠着海,从这里能看见非常美丽的景观。   在这里,也能轻易跟反抗民兵联系。   太近了。   谢星珩初心不改,正事说完,他问师和光:“先生收学生吗?我那儿子资质不差,定不会给你丢人。”   师和光:“……”   “以后再说吧。”   这就是有机会。   谢星珩相当满意。   转眼到了中秋节,民众出街来玩,商铺张灯结彩。是这几年难得一见的喜庆热闹。   走在街上,人的心情被感染着,都洋溢着笑脸。   今年的中秋节格外热闹,城外还有两方来客。   好巧不巧,京城来捉反臣的锦衣卫,跟林庚派来攻下海城的人在城外相逢了。   带兵的人是宋原。   宋原被林庚从糖厂调任到边境秦将军旗下,从押运粮草的差事做起,直到起兵,又被调离,来到内陆征战,谋求功名。   他今天本想带着些精锐,乔装改扮,以游商的名义进城,先见见谢星珩跟江知与。   探子来报,他就带了一队人,在城外守株待兔。   真是好巧。   他劫下了锦衣卫们,抢了圣旨,扒光了他们的衣裳,叫上几个亲兵,跟他一块儿换上,然后进城,在守城士兵这里,拿着圣旨,狐假虎威,把他们一帮人分批调离,把所有人都使唤上,全去请上官来接旨。   这个空档里,大批士兵进城来。   远道而来接旨的官员们,不知这是什么意思。   宋原做锦衣卫打扮,手里拿着锦衣卫的牌子抛动,一手举着圣旨,问:“人到齐了吗?”   城门处所有的士兵都使唤出去了,叫来的官员近乎是海城所有职官。   谢星珩跟江知与也在内。他们慢慢吞吞,要不是一路碰见了不少人,早就跑了。   到了地方,他们隔得远,看不清宋原的样子。   听见声音有点熟悉,又往那处细细看。   江知与在海城看账多,用眼过度,仔细看也看不清。反而是谢星珩眼睛保护得好,眯眼依稀可见。   “看着好眼熟。”   前面的人不知说了什么,有人大声喊话,让他们按照衙门所属,列队站好。   宋原继续扯虎皮:“圣上体谅你们辛苦,给你们筹备了中秋惊喜,全员来了,一同接旨。”   他还大胆的在官员列队的中央行走,走到户部清吏司这处,谢星珩跟江知与都瞪大了眼睛。   宋原勾唇笑了笑。   “你俩长得不错,去前面站着,等着给各位大人分月饼。”   谢星珩跟江知与:“……”   美貌还有这种优势吗。   但来的人是大表哥,他们心里好安定。   也不知表哥是怎么想的法子,也太妙了。   他们去前面没一会儿,宋原就绕回来跟他们低语道:“碰上了几个锦衣卫,顺手劫了。”   夫夫俩:“……”   原来是“杀人的刀”来了。   那么,表哥现在是“借刀杀人”了?   妙啊。 第185章 海城易主   宋原装得太齐全,锦衣卫的里外行头和象征身份的牌子都有,来人众多,还带了士兵,更有圣旨在手,没谁怀疑他不是锦衣卫,还假传圣旨。   唯一的疑点,是他把人召集在城门的行为。   正常来说,他应该选个衙门,再把人都叫过去接旨听差。   但他说,圣上给他们准备了惊喜。   海城官员们就当是城外地方开阔,比较好施展。   等待途中,有些心大的人,还在猜是什么惊喜。   这些人里边,也有担忧心急的人。比如文世昌和刘进贤。   他们知道事情会败露,朝廷会派人来海城。   确实来了,谢星珩跟江知与都被叫去了前面,说是发月饼。   可月饼是什么东西做的,就难说了。   莫非是要把他俩当众斩杀,以儆效尤?   他俩急得不行,却不敢表现出分毫。眼神交流间,情绪悲凉一片。   弄成这样,怕是难逃了。   此时,门口已无进城的士兵,粗略估算,这些士兵不过五百之数。   这点人,不至于攻城,看样子像是押运“惊喜”的。   走的时候,再从海城把军饷拉走。省得又被人劫了。   户部和盐课司的部分人,在低声交头接耳,说账上余银数目。   又几辆马车停在巷子口,出来的官员皱着眉,很是不爽。   他人没往列队站立的官员这里走,反问道:“来人是谁?莫不是锦衣卫指挥使大人?”   锦衣卫指挥使仅有一人,官职三品。   若非指挥使亲来,在海城的巡抚,没必要给脸。   这回来海城捉人的锦衣卫,领头的是个镇抚,官职五品,衣袍都在宋原身上穿着。   宋原听见声音,给江知与和谢星珩使了个眼色,他俩立即会意,往兵士后退去。   宋原则走在街心,向那位巡抚走去。   他嘴上说着客套话:“黄大人不必动怒,若非圣上这份礼物太过特殊,下官哪里敢惊动您跑一趟?”   他手里握着的圣旨明黄瞩目,黄巡抚看见圣旨,火气消了三分,继续问什么惊喜。   宋原目光巡视一番,让各衙门的大人互相往周边看看,看还有哪位大人没来。   目前没来的,只有官学的一批人,连府兵的大小将领都来了。   官学靠海,在山上,离城门远。   宋原若有所思点头:“再派两个人去请,别耽误了正事。我就先宣读圣旨——”   他说着,高举手中圣旨,海城的文官武将,以黄巡抚为首,在街上跪了一片。   宋原照着圣旨上的字宣读,说了谢星珩、江知与、文世昌谋逆之事,锦衣卫可以不审直杀。   围在四周的兵士亮出刀刃与满弓的箭矢,对准的却不是那三个逆臣,而是满街跪着接旨的官员们。   宋原在他们惊怒与惊惧交加的目光注视中,扬声笑道:“诸位大人,你们觉得他们该杀吗?”   话到这里,局势相当明了。   他们哪还想不到是中计了?   但海城的城门大开,他们连一点有兵来袭的风声都没听见,就都自投罗网,在这里聚集,跪了一地。   这比百姓们联合起来开城门还离谱,他们把海城拱手相让了。   黄大人说他才是真正的谋逆。   宋原负责攻打海城,攻城之后,要判功过,从上至下,清理海城职官。   他双目盯着黄巡抚,无需拿出公文资料,冷声开口,就准确说出黄巡抚的人生履历。   哪一年中试,哪一年当官。   任职之地有哪些,在某年某月,做出来的政绩几何,贪污几何,谋命几何。   最后是在海城。   作为一省巡抚,他以其他一府四县之力,供养海城。   别地民不聊生,供养出海城的繁华。在盐之外,催化了海城的海上贸易。   同样,也让海城的娼妓数目始终高居不下,年年创新高。   在海城尚有卖儿卖女的人,同省其他府县呢?   这是黄巡抚的失职。   在去年、今年,为着弥补盐场的人员空缺,他更是容忍手下人在小山村大肆捉人。   若不是海城全民制盐,盐量跟上了,不知有多少无辜民众会遭殃。   这一桩桩,一件件,全是罪证。   宋原说:“你以为为什么没人向海城报信?人在做,天在看。普通百姓难收你们,但他们的耳目,也不会向着你们。”   城门口这条街,成为了审判之地。   宋原一个一个的点名,点名时,还有人抢话告饶,更有众多人,直接喊谢星珩、江知与、文世昌的名字,说他们早就投诚了,让他们出来跟宋原说句话。   这座城市需要人治理,暂时没有那么多的人员补缺。   宋原把投诚的人留着,余下的继续点名报判罪。   他越是说,越有更多的人倒戈。   海城职官们的心防早就被攻破,都动摇着不敢明示,态度暧昧。   除却少数罪大恶极,明确是保皇党的人,该拉拢的都拉拢了。   这会让这座城市的易主变得简单,不会造成大动乱。   而保皇党们投机取巧,也跟着喊话,嚷嚷着说他们也投诚了。   只要宋原继续为难他们,其他投诚的官员,就会心态转变。   宋原不考虑这些。   刀在他手上,他愿意接受谁的投诚,就接受谁。   不服就陪着这批罪该万死的人一块儿去死。   一时之间,城门口这处骂声与求饶声交织。   城门附近也有百姓居住,有些人没去外面参加中秋灯会,当这里发生变化时,他们早早熄灯,假装路边的都是一座座空置无人的房屋。   等来这里的官员变多,他们再也不敢在家里待着,三三俩俩的往外走去。   去街上闲逛,都比待在这些危险人物附近好。   临街的人躲了,隔条街的人也躲了,再远的人,有部分心存侥幸的,在这些声音喊起来时,就压不住心中仓皇。也往街上跑。   此时的街道上,中秋灯会的热闹,并未被影响。   百姓们尚不知道,在他们过节的时候,在他们对未来的生活心怀憧憬的时候,海城易主变天了。   岚哥儿和庭哥儿更换了衣物,戴上了中秋常见的月兔面具,行走在人群里,却根本没有心思观赏花灯。   他们担心父亲跟爹爹的安危。   好在宋原处理海城官员的速度非常快,能留的都留了。   今日不叙旧,城内还有众多的事务要交接。   谢星珩跟江知与先走一步,照着约定的地方去,找到两孩子,让他们放心回家。   “你们表舅来了,我们今晚有事要忙,你俩就先回家,没事早点睡。”   岚哥儿多问了一句:“表舅来做什么的?”   江知与摸摸他头:“来帮我们的。”   今晚是关键性的一晚。   宋原以少量的精锐,借锦衣卫的身份和圣旨,直钩钓鱼,一举将海城的大部分职官拿下。   余下的少数人,都是些暂时找不到人的小官吏,以及官学的人。   因官学有师和光在,那里联络反抗民兵方便,这处暂时不用他们操心。   谢星珩跟江知与接手文官们的安抚和思想工作,让他们将功补过,拿出实力和热情,投入到海城的生产建设里来,也好让王爷和世子看见他们的忠诚。以后升官加职不在话下。   宋原则带兵,依样画瓢,假借传圣旨的名义,把当地府兵打得更散,连夜赶往其他府县进行替换。   这里的替换,进行了半个多月。反抗民兵的人,以杨飞为首,陆续被收编。   他们都是吃过苦头,付出过血和泪的人,都不愿意再做毫无反抗之力的平民百姓,就要做兵做将,做手里可以拿刀枪的人。   他们的人数还是太少了,宋原把他们安置去了盐场、义庄。   让盐场少一些压迫,让义庄少一些人间地域般的惨象。   城内武装力量的瓦解,都在百姓的注视下完成。   他们起初看见士兵过街,都吓得乱跑乱躲。   连着几天,他们没被强捉了去,也没士兵突然攻击他们,他们就大起胆子,士兵走士兵的路,他们过他们的日子。   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敢问,更不敢讨论。   只知道海城好像更好了,对他们的压迫越来越少了。   这座城市,正式在新“城主”的管理之下,步入正轨时,已经过去了四十多天。   人心是最不不可控的东西,再混蛋的人,也有效忠对象。   府兵的替换过程中,难免出岔子。这需要镇压处理。   他们是海城出来的府兵,换到别的府县去,因条件变化,他们吃不了这个苦头,又要闹。   闹起来,无非是老一套。抢百姓的钱粮,也抢良民子女。   这些人是没救了。   宋原会把他们贬成贱籍,送去挖矿。   众多事务告一段落后,海城张贴布告,众多识字的官吏以街坊为区,分区读诵,告知百姓,即日起,海城易主,归广平王世子所属。   谢敬之谢大人代理巡抚一职,江知与江大人兼任盐课司提举。陆续会有改革实行,望大家积极配合。   布局多年的舆论早已深入人心,日子越苦,民众越希望他们能等来一个知冷知热的父母官。   海城才换青天,还没看见大的成效,可他们看见了希望。   这又一次证明,百姓对谁来当官,谁来做主是没有大意见的。他们无非是想好好过日子,过有盼头的日子。知道做什么事情,可以吃饱穿暖攒点家底,延绵子嗣,光耀门楣。   到这时,宋原才抽空去江府,吃了一顿家宴。   江知与安排了一桌席面招待他,席间热闹,两个小宝还问宋游哥哥的现状。   宋原之前想等宋游十七八岁的时候,就把孩子带在身边教养,后来起了战事,他想着,孩子还没历练出来,刀剑无眼的,就作罢,留他在老家了。   “我听我爹说,他去卫所那边混了个小队长当。丰州县那边很少有正面的较量,就让他去放火炮过过瘾。”   也算不错,积累点经验,以后宋家后继有人。   江知与由衷为他们感到高兴,宋原给宋家闯出功名,再有宋游能撑起门户,宋家有这两代人,就彻底改换门户,完成了从商到官的过度。   这实在是件大喜事,江知与倒酒,连着喝了好几杯。   他酒量不好,喝多了就有许多真性情显露。幸好都是一家人,可以随性些。   谢星珩很关心战局,宋原说:“快了,最多明年,就能尘埃落定了。”   天子已近迟暮,无力回天。   他重权,搞出这么多事,无非是不想让人觊觎他的皇位。   他宁可毁掉江山,疯起来连大将都杀。   常如玉被他推开,横在昌和府和京城之间的大山就消失了。   那一路马踏平川,攻入京城,只是时间问题。   海城易主,又让朝廷断了财路。   没有钱,别说养兵了,官员俸禄都发不起。   宋原猜测:“他要杀常将军,看起来是一步很臭的棋,在我看来,却是在为以后铺路。”   铺一条杀路。   他得不到的江山,就要毁掉。   林庚的人马势如破竹时,他就有理由再杀一批武将。   海城易主的消息传回京城,他又有理由在群臣的争论里,再杀一批文臣。   大势已去,宋原无需再去攻占别的城池,只需要守住海城,静等京中好消息。   常将军的事,已经足够让人寒心。   但刀子不砍在自己身上,不能体会到深刻的痛意。   武将又多刚直,不愿当叛臣。   他们的倒戈,需要一些时间。   而文臣们,在天子的言行里,一日胜一日的胆寒。只等一个爆发契机。   谢星珩猜测,霍叔玉会以霍家为根基,借用他父亲霍钧的三朝首辅的人脉关系,大批策反朝臣,让大启朝的权利中枢停止运转。   这不是他们在海城能干预的事情。   在盐务之外,谢星珩跟江知与在忙着建设,另抽空清理各处的小院。   在小院里的人,多数都是可怜人。   他们要么是家破人亡被抢来的,要么是家人都死了,卖身换葬银的,这些人都没有归处了。   余下少数有归处的,放他们从良回家。   更少数的,是为虎作伥的人。   这批人,没得说,全送到杨飞手下,让他们去做盐奴,每天干最苦最累的活,终身贱籍。   能回家的人,都放回家去。   不能回家的人,江知与看数量实在太广,又另外做登记,看他们有无婚配意愿。   大启朝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凡是战区救下的民众,可以给单身士兵婚配。   不愿意回家的,就近安排一场见面,以抓阄的形式,抓到什么男人,全看手气。   谢星珩没见过这种事,他皱眉跟去看,登记之前,反复喊话,让他们三思。   他并非不赞成这些人另行嫁娶,组成新的家庭。   是以这种方式成家,太仓促了。   可与他的想法不同,现在的人盲婚哑嫁多,自幼受到的教育也是成家生子,没什么大的想法。   能参军做小兵的,也多是无依无靠,家境贫寒的人。两边搭伙过日子,一方不计较从前,一方不谈未来,过好当下,熬过一天算一天。   什么男人可能会死在战场,他们暂时不去想。   这年头,又有谁的命是长久的。一阶段有一阶段的依靠罢了。   谢星珩无言以对。   小院的人员甚广,集体从良以后,对海城来说,是很沉的重担。   他再次干起老本行,搞生产,搞建设,扶贫千万家。   全民制盐的事情,暂时不做调整,但没有硬性要求了。他们可以随时停下。   很多官员不看好,认为百姓们就是要管制的,不管他们,就会犯懒偷闲,甚至去做别的事情。   事实也是如此。   很多百姓试探着减少盐量,也尝试着去做别的事情。   但没多久,还愿意制盐卖给官府的人家,盐量反而飙升了。   因为没人管,没有人满屋子的搜寻,认为他们藏了盐。   他们做多少无所谓。精神好,多制一些,都是银子。精神差,休养休养,省些医药费。   突然有别的事,他们忙去,回来还能做盐去卖。   制盐对他们来说,逐渐从一个必须完成的任务,变成可以贴补家用的副业。   从前满街收盐、送盐巴的官吏大裁员,各街坊设一个仓库与数个管理员。   百姓们卖盐与取用盐巴,都在这里进行。   谢星珩对盐的理想目标是从源头提价,从零售砍价。让盐工可以挣到匹配劳动的工钱,让百姓可以以日用品的标准价格来买到盐。   盐是必须生活品,需求量极大,乡村里的穷苦农民都会省钱来买。而现代的盐那么便宜,也没见哪家老板就穷死了。   他让人再试着做精加工盐。   像目前的二次加工盐,以后就是普通人家的平价盐。   精加工盐,就卖给有钱人。不同品类,不同价格。总之别拿生活必需品去卡老百姓的咽喉。   养一头牲畜,都知道好生伺候着,须得让它吃饱了,有劲了,才拉去干活。   这么一个国家,多少事情需要人来做,人没有力气,一个个的面黄肌瘦,谁来干活?又有几分力气来干活?   另外,则是人口红利的问题。   时代因素,大家都求多子多福。无需宣传,就能让人可劲儿的生。   可这些孩子的成活率是多少?夭折率又是多少?   说个冷血无情的话,想要让他们做牛做马,让牛马源源不断,也要给他们合适的生存环境吧?   谢星珩不敢轻易动盐务,只在精盐加工完成以后,起草了一封建议书,让宋原派人,连盐带书信,一同捎带给林庚。   盐是一朝的税务顶梁柱,动这一处的利益,需要首肯。   等待回信时,他又跟江知与一起去城内的大小作坊巡视。   一个城市里,除却支柱性产业,还能有次要产业,一般产业。   海城的盐是首要,腌制海产是次要,与腌制海产并列的是茶产业。   这座沿海城市的茶产业很发达,最初是为了海上贸易的茶叶才大片种植,历经百年,茶园成熟,茶种优胜劣汰,有名茶玉露和仙毫。   另外各类小作坊繁多,各行各业都有涉及。   江知与之前为着满足百姓的生活需求,又做了扶持。产业很多样化,但没形成规模。   谢星珩看着安排,在腌制海产以及茶产这一处,塞进大批军嫂。   先减轻职工压力,让有钱的部门,帮着养一批人。   余下的人手,他根据原料获取难易度,往不同的作坊塞人,再提供一些技术支持。   这里缺人了,就先从茶园里抽调。人多了,就再做安排。   安排到最后,还有多的人,他再做人员替换,把多余人力拉去开荒种树。   再有少量力气小、身体弱的人,实在没法子安置了。   谢星珩想了想,让他们去做海产养殖,反正离海近,换水也方便。   他记得枫江县就养了很多味鲜肉嫩的淡水鱼,这样子才能满足权贵需求,不用总是临时捕捞。   先调些闲着的府兵去挖大水池,引水试养一段时间看看。   养鱼不用时时盯着,搭着晒些虾皮、海带、紫菜什么的。   另外,再请人过来教他们编制渔网、渔捞,草鞋、草帽等东西。   渔民都会编制渔网,还会修补。正经去卖,卖不上好价,挣个手工费,搭着送个帽子、草鞋,算算工时,有些人着急用的,就会买。   再有人算算买原料的价格,考虑到做工问题,也能考虑入手成品。   他们的连番安排,让海城彻底运转起来,走在街上的人都下意识加快了步伐。   可跟从前的死气沉沉不一样,这一次,大家都知道这是他们的希望,他们也看得见效益,都乐在其中。   这个新年,是在忙碌之中度过。   如同中秋节一样,江知与联合当地衙门,再召集城内商户,筹办了一场元宵灯会。   百姓们嘴里说着太忙了,没空去玩,但他们吃过晚饭,又默契的走出家门,往张灯结彩的街区走,去过元宵。   又是新的一年,谢星珩跟江知与没去外面过节,还在核对海城税务。   他俩有点小紧张,很怕一顿操作下来,反而亏损了。   江知与说:“初期投入大,有所亏损是正常的,过阵子,这些投资都变成现钱就好了。”   但这不是自家生意,是一个府城的税务。   海城的税务,仅一府之力,就能以百万计算。在历史记载里,巅峰税收达到了四百多万。   谢星珩前几年在京城户部任侍郎,据他看的资料显示,这几年的国税总额也就一千多万左右。海城的税收重要性可见一斑。   但他是做过生意的,也切实的去过了很多城市。   以他的见闻,大启朝不该穷成这样。毕竟朝廷不止一个盐场,内陆还有盐池、盐矿,沿海城市比如上陵府,税务也不少。   如此版图,一千万的税收,平摊下来,一个县城一万两,合理吗?   把贪腐这块儿的银子捞出来,朝廷自然就富了。   话回正题,他俩一个算户部的账,一个算盐课司的账,再仔细核算开支。   谢星珩在城里添置了太多的岗位,又以官府的名义,投资扩大了众多街坊,另外还有建设所需、实验所需。   这些地方,看起来就百两千两的支出,但别忘了,海城是个府城,他忙几个月,会有多少个百两千两?更别提还有后续的补充投资。有的地方,累积起来,能达万两之数。   再有海城周边府县的扶持,尤其是同省的府县。   从前都是海城“吸血”,如今该反哺了。   这些地方,在投资生产之前,需要先建设。   它们连个生产的作坊都没有几个,这块的投入很大。   两人对着账目半个月,确认今年的最终税务还有七十多万两。   主要原因是因为盐价没降下去,只此一项,就是庞大到难以估算的巨额财富。   谢星珩看到这个账,认为林庚极有可能同意他的建议。   如此建设,都还有这般财富余下,战争结束以后,各处休养生息。除了盐以外,他的商务令又会在各地继续推广执行。   产业多元化,税收丰富化,民众幸福度提升,生产力高了,可以弥补些盐税空缺。   时代因素,盐始终要朝廷管制,可以采取“按需购买”的原则,即使盐价降了,也不能大批采购。   这样可以防止走私。而利益降低,风险提高,盐贩子会相应减少。   再多发展几年,清理清理贪官污吏,大启朝的整体税收绝对会高于一千万。   林庚现在富可敌国,他手里的盐没多少,相信他能理解其中关窍与利害。   谢星珩敛眸沉思一番,在上报税务的折子之外,又写了一封信。   这回是奏疏,谈一国经济。   进入新的一年,战事接连告捷。   宋原收到的战报里,有一封是给谢星珩的信件。   是林庚写来的。他没说拒绝建议,但也没用深谈,只说见面详谈。   见面的时间,在今年六月。让谢星珩携带家眷,叫上师和光一家,一同上京。   与信件一起送来的,还有一个大活人——文京。   他被霍叔玉的人劫走以后,在山村生活了半年多,直到有人来接他,他才得以回来海城。   文世昌看见他,绷着的心神大松,眼泪横流不止。   这是一个好的信号。   战局会在六月之前彻底定下,林庚会入主京城,成为新的天下之主。 第186章 海晏河清   战局从三月开始收尾,四月里尘埃落定。   留任地方的官员陆续收到朝廷旨意,上任京城的人分批来朝。   江知与跟谢星珩带着两个孩子,请上师和光一家,与大表哥宋原同行,朝着京都去。   出发之前,他们就有信件送往丰州县,让两个爹收拾准备,交接好家中事务,他们在京城碰面。   以后,他们会在京城安家。   一路上,他们经过了很多府县,除却少数有攻城战的城池,余下情况都还好,破坏较小,当地已经恢复秩序,只等休养生息。   有攻城战的城池,也在紧急建设之中。   沿途还碰上了往各处颁发朝廷旨意的太监和钦差,有一队在驿站碰上的,江知与找他们问话,知道是各地税收下调、盐价下调的政令,打心眼里高兴。   现在还没传来新皇登基的消息,但一条条的政令先行下发,让百姓们能以最快的速度,恢复平静的生活,这个行为着实拉好感。   他们越往京城走,心里越是轻松。明君难得,仁德之君亦难得。这一步没有走错。   他们五月出发,途经各地,见到糖厂、糖铺还在以糖水的形式布施。   糖水是甜粥,填填肚子,补补体力。   江知与这两年很少管糖厂的事情了,一点点交接出去,给新上任的巡厂人。   再靠近京城一些,关于糖厂的议论、关于徐诚和他的议论就多了。   战时的舆论战里,也包括糖厂的布施事件。   提及这个,一方面是帮助徐诚积攒声望,一方面则是让糖厂在百姓心里占据一定地位,朝廷不好随意端了。   最重要的是,糖厂终究是商业形式,并非朝廷的国有资产。糖厂以大厂姿态领头,各地商户就好效仿,可以大大缓解压力。   他们的名声,随着江知与当官,越发响亮。在糖厂的长期布施援助期间,江知与在海城的官名不知何时也被人传到了外地。   这些声音,好像是从海城传出来的,他们在海城附近听得见。又好像是从京城传出来的,他们越靠近京城,听见的议论声越浓。   江知与在海城的官场待过,政治敏感度越发高了。   他跟谢星珩说:“这回肯定会有许多女官来朝封官。”   或许她们只想待在南地建设家乡,但朝中须得有女官,有足够数量的女官,以及足够位高权重的女官,才能保一方利益。   与之相辅的,也会提拔起来一些夫郎。   另有未婚的小哥儿、小姐儿。   时势造英雄。   南地广阔,又是林庚势力的大本营。那里的政局特殊。   这些年徐诚一直在南地发展,顺应当地情况,他再拉拔些人起来,实属正常。   江知与去京城的心情更加急切了。   他好多年没有见过徐诚了,有许多话想跟他说,也想听听徐诚这几年的经历与见闻。   再就是作为朋友的关心。尘埃落定,海晏河清,新皇登基,那徐诚要如何自处,以什么身份待在林庚身边呢?   他怕出变故,希望可以陪徐诚一起面对。   返京用了二十天,他们抵达京城时,两个爹还没到,城内有人接应,城门口候着一列列的官吏,见有官员进城,就过来问名号。   林庚大气,这批功臣,他全赏赐了宅院,都是朝臣新旧交替的产物。   像谢星珩跟顾慎行交好,江知与又跟苏冉交好,他们家的新宅子就在顾家那条街,中间隔着两户人家。   距离不远,三进的宅院,内部格局很完整,带有一个大花园。   同是三进的宅院,大小也有区别。   他家这个算大的,主客院之外,还有诸多小院分布,是个大家族住的地方。   谢星珩看地方大小,猜着他跟江知与的官职都不会太低。否则这个宅院就超规制了。   宋原的宅子也在这条街,又隔着些距离,在街尾了。   他分到的宅子就相对小一些,是个二进的院子。武将难升职,都是一点点攒出来的功勋。   宋原赶上了好时机,但打仗的次数不多,多地都是不攻自破,积攒的功勋有限。   他已满足,跟弟弟分开,就过去看他的新家了。想着在家人过来之前,他再拾掇拾掇。   江知与一家四口则跟着领路的官吏进屋,还没看完院子,前门就来人贺乔迁之喜。   先是离得近的顾慎行和苏冉夫夫俩,他们送些柴米油盐来热灶。   过后徐诚紧跟着送来被褥席帐,给他们暖坑暖房。   这次回京,从前的交情都不用藏,相继有人来贺喜。   霍叔玉给他们送来十抬书籍,以充书房,有“书香门第”之意。   另外谢星珩在户部和都察院的同僚们,但凡还在职的,都送来薄礼。   或是字画,或是摆件,或是文房四宝,也有些实用物件。   有些人家是双份的礼,家里男人给谢星珩走礼,后宅夫人夫郎给江知与走礼。   虽然江知与跟他们已经不在一条道上了,但他们秉承者礼多人不怪的想法,先续上交情,再谈以后。   常家的乔迁礼姗姗来迟。常家曾对他们很照顾,常夫人待江知与更是没话说。   这回给他们送来好些补品补药,都是些年份上好的药材,在外头有价无市。   常家是武将世家,总怕家里儿郎出点岔子,这些药材藏品很多。   给江知与的,又是精挑细选的上等好货。已经超出了当年的情谊。   江知与收下了。他们从此以后,是以同等地位的身份在往来。   抵达京城的前三天,家中事务是郭管家和安家兄弟打理。   谢星珩带着两个孩子,先去拜见顾老爷。这是孩子们的启蒙恩师,礼节须得到位。转而去霍家,见见霍叔玉。   他跟霍叔玉的交情较为复杂,他们是在志同道合的基础上建立起来的友谊。说不准,以后霍叔玉会继续做他的上司。   另外霍钧告老,年事已高,他念着霍叔玉的情谊,总要拜会一番。   江知与先去隔壁顾慎行家走动,跟苏冉见面,再转道去宋府,看表哥那头需不需要帮助。   这是宋家第一次在京城扎根,他们要互相帮扶。   和江知与预想中“冷灶”不同,宋原初来京城,但他收到的暖房贺礼也多不胜数。   宋原说:“都是朝中武将送来的。有些是我见过、共事过的人,有些还没见过。”   但功臣嘛,现在是香馍馍。   林庚的登基典礼在筹备之中,他们这批人说白了,都是有从龙之功的。   从龙之功,加官进爵不在话下。   江知与问宋原要不要去各府上走动,他能顺便带路。   宋原想了想,说:“暂时不去。我跟你们不一样,我在京城没什么熟人,现在官职不明晰,去了反而不好。”   不知该以什么态度对待,别人接待起来也麻烦。   二进的院子,许多品级的官员可以居住。没有战争,他以后再升调也难,到时再看情况。   江知与便从宋家出来,继续人情走动。   出了这条街,就以关系远近来。   他最先去找的,自然是徐家。   徐家一家来京城早,是跟着徐诚一块儿上京的。   江知与以晚辈的身份过来拜会,也是多年未见,徐天智跟穆彩凤望着他泪眼婆娑。   虽是眸中含泪,但眼神分明是自豪欣喜的。   他们看着长大的孩子,从前那个在外男面前都有避讳,到了镖局,也只在屋里、在后院待着的孩子,如今都当官了。   岁月不饶人,他们家诚哥儿也闯出了一番事业。   江知与在徐家留得久。徐家是举家搬迁,日子也是真的过得快,他跟谢星珩成亲那年,徐武的一双儿子将将三岁。如今十六岁,都能寻摸亲事了。   穆彩凤说起来很是感叹:“惦念着你们的时候,感觉日子过得好慢。这一回首,真是眨眼间。”   江知与问他们有什么想法:“我能帮着牵牵线。”   徐诚未来不好说,江知与看穆彩凤没有主动说,便没直接问。   但他想着,徐诚再不济,也陪着林庚吃了多年苦。顾念着夫夫情义,徐武都是国舅爷。   徐武一根筋,空有蛮力,没有经纶,但和平时期,这点能力,够他混个不错的官职,再有国舅封爵,徐家正是鼎盛时期,京城大多人家的孩子,都能攀一攀。   穆彩凤就盼着他帮忙。他们一家初来乍到,不知深浅。徐诚又忙,不好拿这点家事烦他。   穆彩凤跟江知与说:“不要高门大户的,我们家里没规矩,那两个小子早没好好教养,跟他们父亲一样呆头愣脑不灵光,娶了大户人家的哥儿姐儿互相不习惯,没必要。门户低些,人踏实些就好了,能本分过日子,就足够了。”   徐家的前程是徐诚拼出来的,他们没有张狂的能耐,老老实实过日子,富贵荣华享不尽。   找不准自己的身份,以后站不稳脚跟,还会连累徐诚。   江知与应下了。   他多年没在京中圈子里走动,这事不急,过后关系网慢慢激活,他再细细寻摸。   头一天,就这几家的事。   第二天他便把拜过启蒙恩师的孩子们带着去拜见干爹。   徐诚现今住在宫里,江知与想象不出来这画面。   他到宫门外,拿出徐诚送暖房礼时附带的帖子,守门士兵看了帖子,派人引他们父子进宫。   江知与第一次进宫,隔一段路,换一个引路人,他早嘱咐过两个小宝,让他们不要四处乱看。   父子三人都垂眸不语,安安静静在宫人的带领之下,走了足足两刻钟,才将将到了后宫的宫墙外。   又往前走一段,才到了徐诚居住的宫殿。   宫殿的牌匾被人下了,现在门庭空空。   江知与不知这处宫殿的地里位置算不算好,他只知道很远。再看这里没有牌匾,连个宫名都没有,往里走,伺候的人都少,还不如他家里的家仆多,此番情景,让江知与的心沉了又沉。   徐诚的情绪却没因此受到影响,听说江知与带着孩子来了,他放下手中事务,忙迎了出来。   好友重逢,人在宫闱,江知与守礼,带着孩子给徐诚行礼。   徐诚有干爹之名,受了两孩子的拜礼,独把江知与扶住了。   南地打拼十余年,他力气越发大了,两手稳稳扶着江知与的手臂,让人无法屈膝。   江知与忍不住笑:“快松手,我胳膊都被你掐疼了。”   徐诚松开手,不接这个指责:“怪你太多礼,你来得正好,我正有事要你帮我参谋参谋。”   他牵着江知与进屋,时局好转,人心放松,这时的重逢,比几年前在南地见面时轻快很多。江知与都从徐诚身上感觉到了些少年时的影子,明快又直率。   徐诚还招呼两个小宝:“快来,干爹给你们准备了礼物。”   两个小宝对他的印象已经浅淡,因日常生活里常用自行车,也会玩千里镜,再有好多漂亮衣料、首饰、稀罕物件做生辰礼,日积月累的,他们对徐诚的好感度极高。   孩子们都不怕生,看徐诚热情,立即仰脸露出甜甜笑意。拜会时喊一声干爹,这会儿跟着进屋,又连着甜甜叫干爹。   宫殿里人少,里边的布局和家具用料都不错,只是太拥挤了些。   除却窗边卧榻,其他能放东西的地方,都放满了东西。   或是托盘放置,或是挂在木架上,或是成箱堆积。   江知与目光扫过,都很华贵。看样子徐诚没受委屈。他心里松了口气。   好友俩往榻上坐,两孩子站旁边,看徐诚拿出一大盒彩色宝石,让他们挑选。   “这些年找了不少矿山,有的产出多,有的产出少,我留了些漂亮的。你们看喜欢哪个?”   庭哥儿不爱这些,但哥哥有的,他都想要有。   他读书几年,学乖了。知道跟岚哥儿挑选不一样的,回家以后可以换着把玩,制成饰品以后,也能换着佩戴。相当于是双倍的量。   他俩挑完以后,徐诚直接把盒子合上,整盒都给了江知与。   两个小宝目瞪口呆。   徐诚依然不太会打扮,他记得江知与爱俏。从前是江知与有了时新的首饰会给他捎带,现在到他给人一大盒宝石了。   拿完礼物的孩子,去后面玩会儿。   大人在前面说事,说封后大典的事。   江知与听见“封后大典”四字,眼睛圆睁,藏不住欣喜笑意。   “什么时候?我怎么一点风声都没有听到?”   他由衷为徐诚高兴,这份从一开始就不对等的感情,历经十余年,终于等到了好结果。   徐诚在他面前不装,压低了些声音,跟江知与说:“和登基大典同一天。”   他神色有点羞涩:“他说,别人不给我的名分,他给我。”   林庚会为他摘去贵妾之名,与他并肩,帝后同庆。   江知与几乎要为他落泪。   “我有什么能帮你的?”   徐诚带他看袍服和配饰。   大启朝多年没有立过男后,通常情况下,皇子们都会娶女子为正妻。这样丰于子嗣。   他现在的袍服,是林庚提前让嘉源省的绣工制作的,都是满绣满工,式样极其繁丽。再有众多雕龙刻凤的配饰,徐诚看得眼花。   他在京城没有好友,从南地带来的一批人没多大见识。宫里的人,暂时不宜声张。   因为礼部的人恪守成规,他们妥协了,林庚可以登基完就立后,也能再办个封后大典,唯独不能两者合在一起。   说这事太没有规矩,今年又有夫郎当官,皇后再跟皇帝同一天拿上宝印,这成什么了?   林庚说这样可以省些银子,礼部的人认为银子不是这么省的。   两头僵持不下,林庚不打算听。他又不是三岁小孩,什么时候跟夫郎走在一起,还要听几个老头子的。   但礼部掌管天下礼法,礼法是巩固皇权之本,他也不能太过,所以打算先斩后奏。   因此,徐诚也不好找礼部的人来看样式合规与否。   江知与懂这些,刚好帮他看看,再帮他好好搭配搭配。   江知与兴致很高,在宫里待到了日暮时分,仅三套礼服,就让徐诚来回折腾了一天。   服饰定下,江知与后面几天依然带着孩子来宫里,跟徐诚一块儿确认流程与礼仪,以防到了日子出差错。   而谢星珩则和一帮功臣们,被林庚召见,商议新政。   新政以税务为主,各地调令已经下发,再谈则是盐价相关。   这件事谢星珩写过建议书,当时林庚说要见面详谈。   今天就谈这个。   谢星珩为面谈做好了准备,他本就擅长做数据,初期的资料,他没详细填,以一个笼统的数字为起始,来做计算。   今天详谈,他临时从户部抽调资料,把准确数字填上,再计算出准确数额。   这个过程里,最初的范本,被几个文书太监抄录备份,其他大人先做讨论。   等人手拿到一份资料,这些议论就暂停,让谢星珩给各位大臣好好说说。   时至今日,谢星珩依然不大懂盐务,他只算明账。   以民生为本,这一处必然比不得翻倍售卖的暴利。但盐价过高,是饮鸩止渴,必不长久。   他还是那个建议,从源头提价,官府收一斗盐的价钱,从十文钱,涨到二十文。   这并不过分,目前劳力有限,百姓自家条件也有限。这个价格收盐,才算他们正常务工的价钱。   朝廷卖给盐商的价钱,从一百一十文一斗,降到八十文一斗。   盐商卖给百姓的盐,设限不得高于百文。百姓买盐,便可七文、八文一斤。   常价盐是十二文一斤,降价三分之一,朝廷和盐商依然有得挣。   但朝廷让利很大,从每斗一百文的利润,变成六十文。   盐相当于是无本买卖,朝廷没有付出什么,不存在成本一说,这就是官山海,以充国库。   降低了成本,但扩大了百姓的吃盐率,同时前几年,必然会有百姓囤盐。手里有点家底,就想要多买一些,以应付涨价。   这个谢星珩很肯定,现代都还有人囤盐,更何况是古代。   这部分有闲钱的百姓,会因囤盐,将前几年的盐税缺口补上。   而全民“吃咸”不“吃淡”,会让他们更加有劲干活,同期再以商务令为基础,发展建设,扶贫助农。几年的时间,这些地方也会形成规模,等到盐税开始拉大缺口的时候,别地的田粮税、商税又跟上来了。   整体上可与现在的税务持平,甚至超过。   超过的重点取决于建设的用心度、成功率。   而税务,通常与贪腐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林庚再不嗜杀,还能留着满朝的贪官污吏吗?   显然不可能。这些人不会一次性拔除,会随着朝中补充新鲜血液时,一点点的替换掉。   他登基以后,就会开恩科。   再把其他等着萝卜坑的进士们安插去各部门实习,几年的时间也够了。   贪腐是清理不完的,清理过一批,还会有新的贪官污吏成长起来。   这是必然发展,但处理一批算一批。   首批贪官污吏,是最富有的。   看看年度国税报表就知道了,一国之税才那么点银子,下面的人肥得流油了。可以宰了。   这批人补充的钱财,就可以灵活使用。   一方面补上各地建设的缺口,一方面充作军资。   盐务问题,看似是经济,其实是个政治问题。   谢星珩话题涵盖度很广,过后又包含了闲时士兵的开荒种地、种树等基建必备事项,以及广阔地少人稀的区域开发提议。   盐税降低,必然会影响国库收入。   国库不丰,则朝内震动。不说官员俸禄、将士军饷,万一哪个地方遭了天灾,朝廷都拿不出银子来赈灾,这多可悲可恨?   他为民生降盐价,也得为民生谋长期发展。   盐价降低,意味着盐商不再是让人趋之若鹜的好生意。   各地盐贩子无法从中牟取暴利,做一行的人会随之减少。百姓们有了活路,也不会轻易投身做匪。   劳动力和安定性稳住,盐商这里,朝廷可以做一个连锁型的“逛小集”。包含盐在内,都能售卖。把皇商这个组织的功能性压榨到底,狠狠利用起来。   以皇商之名,统领旗下商人联盟,先省,再府,然后县城,成立一个利民惠民的“购物中心”。   这样一来,民众消费的利润,就都直入国库。百姓开心,大家伙也开心,皇帝也开心。   谢星珩再用丰州县逛小集为例,拿丰州县的税收增长作为对比,展现它的可行性。   而购物中心的建设,又与商务令挂钩,可谓是环环相扣。   他扬名早,本事硬,能力有几分,有眼睛的人都看得见。   哪个衙门都要银子,没谁跟银子过不去,所以谢星珩在说的时候,哪怕他们有不赞成的地方,也没急着插嘴,都沉默着认真听,听到后面,他们的眉头逐渐舒展。   因为这个模式之下,丰州县是一个小小的试点县城,它的成功,不具备普适性,那么南地呢?   那样广阔的南地,现在是什么光景呢?   南地是更大的试点地盘,它的成功,有目共睹。   林庚适时接话:“对了,忘了跟你们说,制糖之法、炼铁之法、果酱、果干,以及水果糖的制作,都是谢大人的主意。另外,江家的皮料生意在南地,为我军提供了数以万计的皮甲。而珍珠养殖、玻璃烧制等,也出自谢大人提供的方法。   “关于他说的商务令推行,我没有任何意见。这十几年来,百姓从未真正的休养生息过,我也赞成降低盐价。各位大人若是意见相左,不必拘束,我们今天把话说开,细细详谈。”   林庚这一串话,把在场众人都砸得脑壳嗡嗡的。   什么?!   这么些东西,都是谢星珩提供的??!   搞点吃的喝的就算了,怎么炼铁烧玻璃也会?   还养殖珍珠,什么养殖珍珠?   还有那个皮料……江家厉害啊,不声不响,干了这么一件大事。   他们目光忍不住四下里看,没见着江知与。   林庚指尖敲桌:“江大人另有要事,我们继续。”   这还怎么继续?   有这么一身本事,什么商务令推行不了?还有他挣不到的银子?   所以接下来的话题,很自然的转入了细节性问题。   还有些大人看不懂图纸上的报表,让谢星珩讲解一番。   他们这里的商议,花了三天时间。   第三天,江知与出席了。   他对数字的敏感度,帮了谢星珩大忙。   再复杂的数据,过了他的耳朵,眨眼间就有结果。   在后面摆桌,拿着算盘的户部官吏手指都拨出残影了,也没跟上他的速度,关键是他算的都对。   在场众人:“……”   好本事,好厉害。   这天结束,盐价继降回常价以后,各地再跌三分之一的政令就下发了。   驿站的马匹载着信使朝着四面八方飞奔而去时,从丰州县赶来的车马缓缓进城。   江承海跟宋明晖,带着谢根一家五口,还有宋原的夫郎与两个儿子,一同来了京城。   夫夫俩没能劝动宋威跟孟秋,他们认老,也对宋原如今的成就感到欣慰,打心眼里高兴。   从前老二宋野总说他俩偏心,也理解他们偏心宋原,谁让宋原有出息有本事呢?   但在宋原可以接父辈来京城享福时,他们却选择留在丰州县里,照看没长进的老二一家。   宋野没什么心眼子,娶的夫郎是会管家的,但受限于眼界,还需要成长,他们不放心。   他们要留在家里,也帮着江家看着点家业。   宋原听见这话,眼睛都红了。   他没二话,先带夫郎跟孩子回家安置。   江知与没忍住心中奔涌的思念之情,还在街头,就跟孩子似的,扑到了爹爹怀里。   江承海在旁边笑,被江知与看一眼,只好也过来搭肩膀,抱抱他已经长大成人、成家立业的小哥儿。   两孩子原想扑过来叫爷爷,见此情状,只好等一等。   谢星珩亦抱了抱大哥谢根。   谢根和往年一样,没有习惯这种表达情感的方式。   兄弟多年未见,他并未推开谢星珩,反在他背上拍了拍。   “你受苦了。”谢根说。   原来亲人一句话,就能衡量苦痛,将一些已经熬过来的岁月具体化,变成难以言喻的委屈。   这点感伤只一瞬,夫夫俩克制着,离开亲人怀抱,再逐一打起招呼,先回家去。   六月的京城,已有暑气降临。   他们一路风尘仆仆,身上都黏糊糊的,到家第一件事,是吃点东西补充体力,再歇会儿就去泡澡洗头发。   这些忙完,好好睡一觉,次日才有空聊家常。   江承海说:“致微去府城做知府了,就在昌和府,圣旨五月初七到的,他们这次来不了京城,说有缘再聚。”   问起科举事宜,江承海摇头:“不考了,他定心了。”   江致微从前对前程还有期盼,如今再不做他想。   有几个官员能在家乡做事?他作为一府之主,已经足够幸运。   说起科举,在场还有个书生。   谢川前年没有乡试。当年时局不好,各地有战事,他就多上了两年学,等着恩科。   今次碰面,他跟谢星珩说:“朱老先生过世了,许举人也去县学教书,我后来就在县学里读书的。”   丰州县的教学资源还不错,谢星珩考出来以后,一直多有拉拔,谢川是要考举人,足够了。   江知与在旁问爹爹身体怎样,父亲又怎样,这些年他们不在身前尽孝,实在惦念。   也是分开久了,从前在家里嘱咐过的话,江承海总是管不住,暴脾气一日烈似一日。   家中少了人气,反有了念想,慢慢会养生了。宋明晖让他克制脾气,他不再是用理性压着脾气,憋出一肚子郁火,如今身子骨硬朗得很。   夫夫俩老来得趣,宋明晖早年不接触武艺,现在被江承海带着,会耍些基础剑法,做强身健体之用。身体也好着。   江知与听着放心,还拿话羞了谢星珩一顿。   “小谢常说要锻炼,我陪他几年,断断续续的,还只会跳些‘二人转’的舞。”   谢星珩:“……”   小鱼怎么能胡说呢?哪就二人转了?分明只有他围着小鱼转。   江承海笑如洪钟,不负期待,把谢星珩好好笑了一通。   谢根也劝他:“你还是要多动一动,久不动弹,身子骨都僵硬了。”   也显弱气。都说文人弱质,那是气质上的,哪能身体一起弱着?   谢星珩只好说他一定会锻炼的。   他说完自己都笑了,果然每个人都会有不同的拖延症。他在事业上当卷王,就有别的东西在拖后腿。   全员在府中住下,各有院落安置。   家中多年没这般热闹过,吃饭都要摆两桌,看着很喜人。   休息几天,谢星珩要为哥嫂考虑家业。   他们夫夫俩都是踏实本分人,让他们闲着做老爷,反浑身不自在。   到这时,哥嫂才乐呵呵跟谢星珩说了他俩的差事。   大哥大嫂有“编制”了,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都会受朝廷聘用,做鸡鸭的孵化教学。   大启朝的县城有一千多个,仅有几个大型养殖场是不够的。单独以县城做为培养基地,也是不够的。京城也另设了教学点。   除了他们之外,还会陆续有其他类型人才赶来京城安家落户,做培训老师。   谢星珩都愣住了,他没听说过这件事,在家里庆祝一番,回头见到顾慎行,把顾慎行好一顿说。   教育相关的内容,包括手艺方面的东西,是顾慎行负责的。   好个顾慎行,这么大的消息,都藏得如此严实。   热热闹闹里,谢星珩赶着登基大典来临前,把庭哥儿和谢川叫上,去师和光家里拜访。   他想争取拜师成功。师和光被召回京城,以后他们离得近,抓一个师父算一个。   如今文人多几个师父是正常的,阶段性拜师,一个阶段有一个阶段的缘分。   在入仕之前,启蒙恩师跟讲经师父是不同的,若是上学,又会以学校来分。   入仕以后,就比较统一。这是拜会了主考和房官,按照派系来分的。   庭哥儿的启蒙恩师是顾老爷,谢川的启蒙恩师是朱老先生。   又以谢川的求学经历复杂性高,他多地辗转,还没拜一个长久的师父。   到了师家,见过师和光,谢星珩分明在这位刚直院长的脸上看见了“无语”二字。   拜师嘛,就是要厚脸皮。   谢星珩软磨硬泡,又叫两个孩子表现表现。   师和光过了半晌才松口,前脚松口,后脚家里又有来客。   竟然是林庚带着他儿子林约来访。   谢星珩多聪明一人啊,立即会过意。   啊,原来师和光回京,不仅仅是功臣的原因,还是林庚精挑细选的太子太师啊。   那他家的庭哥儿和谢川,岂不成了太子的同门?这师门够强。   林庚不爱摆架子,这些年征战,身上的江湖气反而浓郁,他让人不必客气,先跟师和光说明了来意,又捉了谢星珩的壮丁。   “你在正好,大热天的,省得我两头跑。”   他跟林约使眼色,林约先给师和光行了拜师礼,又麻溜过来,让谢星珩也受了拜师礼。   谢星珩:“……”   搞什么,他连儿子都送给别人教,拜他做师父能有什么好结果。   一行人在师家饮茶座谈片刻,点评完孩子们的字迹文章,就各回各家。   六月二十三,新皇登基,百官论功行赏。   满朝文武,早早从家中出发,赶往宫城,参加登基大典。   臣子们依据官职大小,列道两旁,等着帝王走过他们面前的路,坐到权利之巅。   他们列队时,还有人在小范围的交头接耳。   像江知与,他认识几个南地女官,今次见到她们,心中很高兴,排队途中遇见,都要打个招呼。   像谢星珩,他看见程明程国师穿着一身与众人格格不入的道袍走在官员堆里,目光直直看着他,便稍微等了等。   等着交头接耳。   程明很有神棍模样,说话云山雾绕,需要人去猜。   “谢大人,你的命格很怪。我竟看不透。”   谢星珩不信这些东西,也不认为他穿越过来,借尸还魂的事会被人算出来。   他挑眉:“哪里怪?”   程明笑眯眯的:“一体双魂,只剩其一。”   谢星珩心头一跳,面色不改:“大概是我喝过下胎药的原因。”   那时初来京城,跟向坤不和,被人下.-.药警告了。   程明会心一笑,颔首告辞,往更前面的位置走去。   谢星珩跟江知与也在随着队伍移动。   江知与问他:“程国师说什么了?”   谢星珩道:“说我命好,骗卦钱的。”   江知与:“……”   骗谁呢。   谁骗谁不重要,重头戏要来了。   登基大典即将开始,这条通往权利之巅的路,无需帝王用双脚丈量,他由鎏金马车载着。   到了时辰,奏乐声起。   文武百官静立,第一个环节,就出了差错。   林庚没有坐马车,登基时,还多带了一个人。   他跟徐诚从这条路的尾部向前走来,因行为实在出格,让人震惊,沿路的官员,都有或多或少的延迟,没能照着礼仪,即刻跪迎天子。   这条路不算长,在大典之前,硬性反对的人也不敢冲出来说不合礼数。   江知与悄悄抬眸看,那么巧,跟朝他看来的徐诚目光对上。   这一刻,他们的年龄顷刻倒退一半,这么严肃的场合下,这么令人感动的时刻,两人都心生笑意,差点憋不住。   林庚带着徐诚,在文武百官的见证下,完成登基大典和封后大典,帝后同庆。   新皇登基第一天,百官受赏。   宣旨的公公,声音尖亮,将功臣逐一点名。   霍家,霍叔玉,入阁任首辅,封昌国公;   师家,师和光,入阁为辅臣,兼任太子太傅;   ……   程家,程明,任一品国师,兼任钦天监监正;   ……   黎家,黎文君,入吏部做侍郎。   她是大启朝的第一个女侍郎。   ……   宋家,宋原,入左军都督府卫所,任卫镇抚;   ……   江家,江知与,入户部做侍郎。封明义候;   谢敬之,入阁任次辅,兼任户部尚书、太子太师。   ……   一门双权臣,封侯拜相。   金殿封官过后,百官散去,又有宫人带着圣旨与封赏,各家宣旨。   这是京城最热闹的一天,百姓们压不住震惊,街头上都有人窃窃私语。   居住在天子脚下的臣民,最知道什么是权利。但新皇登基以后,他们好像才对皇权一词有了深刻理解。   原来做皇帝的,是可以扶正贵妾,登基即封后,两个大典同时进行的;   原来做皇帝的,是能抵挡祖宗规矩,封女人做官,封夫郎做官的;   ……   原来做皇帝的,也能抗下一国重担,还利于民,挥刀砍盐务。   这些议论满城发酵,议题的中心,百官如常,恢复朝会。   江知与跟谢星珩起得很早。他们在暗夜里睁眼,穿上如血的猩红官袍,走在还未苏醒的街道上,于黎明时分抵达宫门,在晨曦的照耀下并肩而行。   来路很苦,未来漫长,他们福祸同当。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