拯救毛茸茸龙傲天男主   作者:草木生一秋   文案   【正文完,番外持续掉落中。51章倒v至24章,全文二十来万字,应该不超过5块?感谢支持正版!】   【段评已开无限制。插画已上线。】   本文又名重生之我被毛茸茸治愈。   表面温润如玉,内心腹黑冷漠阴暗,爱毛茸茸的眼盲攻×强大直球内心坚韧稳定的直掰弯龙傲天主角受   段寻意外身死穿越,绑定系统。   系统告诉他,只要救助小世界龙傲天男主,就能让天生眼盲的他获得一具完全健康的身体。   段寻答应了。   他魂穿到平行世界的自己身上,依然还是个瞎子。   但是个修了仙的瞎子,能用神魂看见各种活物的有形之气。   所以,那团可怜巴巴被人欺凌、在地牢里关了五年、又挨饿又挨打、即将被取兽核的人形,就是男主萧凌风?   后期的男主有多狂多傲、风头无双,现在的男主就有多弱多惨。   段寻原来只想完成任务功成身退,但看到在外威风凛凛的大狼任他摸毛,不顾生死浑身浴血向他奔来的模样……   他好像做不到一走了之了。   萧凌风视角:   萧凌风作为人和魔兽的混血种,父母不详,流落街头、饱受欺凌鄙夷,更是一朝不慎被人捉住,即将被取兽核而死。   那个男人送来新鲜可口的食物、香甜的牛奶,不带恶意地叫他的名字,还会给他包扎伤口、敷上药草。   从一开始的厌恶到信任,想要治好他的眼睛,想要带他飞升,还想和他做更多的事情。   萧凌风发现自己的感情居然变了味?   段寻再好,也是个男人,他怎么会喜欢男人???   段寻:“萧凌风,你喜欢我?想亲我?”   萧凌风:“……没想亲你!”   可后来历经七年离别之苦,重逢时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续上七年前的未尽之吻。   推预收:虫族爱情剧   假会撩真冷漠的纯情食人花雄虫x   位高权重控制欲极强的变态雌虫   伊登×加雷德·莱恩   虫族,所以角色们都有虫形,有一点人外。帅虫子,不会想到现实,但还是放个慎入。   阅读指南:   1、隔日更,或三天一更。更新一般在晚十一点前。   2、第一本长篇,作者口味比较土,文笔小白,会有剧情等诸多问题。   3、极端控控慎入,和平看文,比芯!小情侣天生一对,不拆不逆。   4、作者喜欢在作话里碎碎念,小天使们不喜欢可以屏蔽了。   5、文案标明男主是直男,但是写到后面,作者感觉他也不是很直。   内容标签:强强穿越时空仙侠修真系统治愈龙傲天   主角视角段寻互动萧凌风配角等等   一句话简介:和毛茸茸大狼的修仙界日常   立意:少年并肩到白首 第1章   死了啊。   段寻不算意外地接受了这个事实。   他是个盲人,似乎是天生的。   小时候他还看得见一点光,随着年纪渐长,三四岁的时候,他什么也看不见了。   因为这个原因,他一直待在孤儿院里,没有被领养。   虽然看不见,但是日子一天,又一天,平静地过去了。   看不见也有看不见的活法。   而且从别人的语气和行为里,段寻可以推测出自己长得还挺符合大众审美的,再加上他的身世和失明的眼睛,有很多时候会受到善意的优待和关心。   生活平平淡淡,不好不坏。   直到几秒前。   段寻牵着他的导盲犬落叶走在街上,耳边突然割开车轮在地上急速摩擦的刺耳声音,爆炸开人们惊慌失措的叫喊。   手上的绳子一瞬间收紧,段寻在电光火石间反应过来,下意识松了手。   手上一松,段寻感觉自己飞了起来。那一刻,他什么都来不及想。   眼前永恒的黑暗,剧痛过后,一切都消失了。   *   “段寻,您好。”   没死么?那种剧痛也消失了。   非常古怪,按理来说,他侥幸没死,也应该躺在医院里,而不是好端端地站着。   果然还是死了吧,这是他的走马灯吗?   段寻闭着眼睛:“我应该死了。”   那个声音继续响起,是一个冰冷的机械音。   “您还可以继续活下去,甚至可以获得一个健康的身体。”   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   段寻认为这是自己临死前的幻想。   他笑了笑:“你是谁?鬼神么?那你要从我这里拿走什么,换句话说,你要我为你做什么?”   “我是万千世界的管理者,为了方便您的理解,您可以称我为系统。”系统说,“我管理的一个世界出了点问题。那个世界可以解释为平行世界,有另一个你。”   “那个你意外死了,影响世界正常运行,我需要你去平行时空做一个任务,只要你成功完成,我愿意给你一个健康的身体作为报酬。”   穿越都来了,还说的有模有样。   系统说:“我知道您还是认为这一切都是假的。我可以证明给您看。”   系统把段寻被撞飞的视频直接呈现在他的脑子里。   “您眼盲,假如我是您的幻觉,您根本无法想象到如此逼真的场景。”   这下,段寻沉默了。   系统也不出声,默默等他消化完这对人类来说匪夷所思的事情。   许久,段寻抬起头,追问道:“我应该只是个小人物,怎么会影响到世界运行?”   系统继续解释:“因为您的身份本来要帮助一位气运之子度过难关,即那个世界的主角、龙傲天。随您称呼。另一个您死了,那位主角很大可能会死亡,世界的走向会大变。”   “我要帮助他到什么程度?”   “那个世界是修仙世界,自由度比较高,请您自行探索。当您完成任务后,会自动兑换奖励。”   如果这个声音说的是真话。   自由度高、修仙世界,听起来就非常危险且离谱。   段寻虚无地望向前方:“不去。”   人活一辈子就够了,还要再活一辈子?还是危险的一辈子?不去。   系统沉思了一会儿,道:“您还有其他的愿望需要实现吗?不超过能力范围,我都可以答应您。”   段寻的手指动了几下,意识到手里没有手杖时,停了下来。那是他愉快时的习惯性动作。   “我的导盲犬还活着吗?”   系统查阅了一下记录:“死了。”   其实那辆车撞上段寻还要一段时间,如果段寻能看见,是可以跑掉的。落叶本来也能跑掉,但它拖着松开的牵引绳,回头想救主人。   段寻说:“我有两个条件。一,让我的导盲犬活过来;二,任务过程中,我可以向你求助,你要提供必要的帮助。”   系统又沉默了。   过了一会儿,它的声音再度响起,还带了点笑意。   “我答应您,您是个温柔的人。任务完成后,也会给您健康的身体。当您需要我的时候,请在心中呼唤我的名字,祝您生活愉快。”   话音刚落,段寻便失去了意识。   *   再次醒来,段寻发现自己躺在柔软的地方。他伸手一摸,是被褥柔软的触感。   而他睁开眼睛,惊讶地“看见”了一些东西。   眼前不再是一片黑暗,而是黑暗中亮起了一点颜色。   虽然他认不清这些到底是什么颜色、什么东西,但看着就让人心情爽快。   他居然现在就能看见了。   这次的人生也许还不错?   段寻一边观察四周,一边去系统传输过来的资料里翻找。   这具身体和他本来的名字一样,也叫段寻,原来是一个流浪儿,路上因缘认识一位仙者,踏上修行的第一步,磕磕绊绊地入了如今所在的桃源仙门。   段寻眼前的颜色,就是修仙之后能用神魂望见的生命之气。   简而言之,就是段寻能看见有颜色的活物,看不见死物。   继续说回桃源仙门。   它是个小仙门,位于九洲大陆东南方,落于一片十里桃林中,溪水潺潺而过。仙门后方群山连绵,隐于云霭中,如诗如画。   这样一处颇具灵气的宝地,却出了恶人。   正是桃源仙门的掌门一脉。   林何掌门不过金丹期,但在这小地方,已算的上实力出众。   他在修行时,偶然抓到了一只人和魔兽的高级混血种,那就是段寻需要拯救的龙傲天主角——萧凌风。   前期弱小任人宰割,后期翻盘逆袭,成为大陆上实力接近神明的至高者。   人兽混血一直饱受歧视,因为它们大多长相丑陋、暴躁易怒,虽然有个人样,但兽性十足。修仙者一般不承认它们是人,骂它们是披着人皮的野兽。   可它们毕竟有魔兽血脉,如果把混血种养牲畜一样养大,那么修仙者们就不需要冒着生命危险猎捕魔兽,就能直接剖皮、取肉、挖兽核,拿来炼丹、制法器都行。   更有甚者,妄图吞下兽核,飞速提升修为。兽核相当于金丹修者的金丹,是魔兽修炼进阶的本源。没了兽核,魔兽大多会虚弱死去。   林掌门就是抱着取兽核的主意,把萧凌风关在地牢里。   距萧凌风被抓起来,已经过了五年,再过几个月,林掌门就要把萧凌风杀了。   时间有点紧迫。   段寻却不急。他盘起腿,根据资料,引导灵气在体内游走。   刚开始他还有点不熟练,走过几个周天后,他睁开眼,眼前的世界越发清晰,各种颜色生生不息地盘旋环绕。   他现在还只是筑基期,就能看见这么多,如果能修炼到化神、渡劫,岂不是能看见更多,说不定和正常人没什么区别。   这样看来,即使完成不了任务,只要世界不崩坏,他也能过得很好。   段寻伸出手,便有一片叶子飞到他的手心。   他抚摸着光滑的叶片,轻轻嗅闻了一下,勾起唇角。   原来,这就是绿色啊。   他起身,拿起床边那根发光的细长竹竿,决定先摸索一下周围的环境。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修仙世界的他也是瞎子,所以屋子里的摆设都很少。   段寻拿着竹竿走走停停,估摸出屋内仅三米宽、五米长。除了床,就剩一柜、一椅、一桌。而且它们摸上去都非常粗糙,形状也有些歪歪扭扭,大概是原身自己做的。   段寻站在柜子前,小心摸着柜子上的东西。   有各种形状粗糙的木雕,这让段寻生出了亲切感。上辈子他也爱做这些小玩意儿来打发时间,虽然做出来的木雕应该都挺丑的。   草药、膏药、一些瓶瓶罐罐的东西……还有一个木盒子。   段寻打开木盒。   里面的东西触之微凉,像一块块石头。脑中浮现两个字,玉简。   段寻放出神识探入,里面的东西杂七杂八,讲符箓、炼丹、炼器、剑道的都有。又因它们是用灵石的边角料做的,有些地方还少了内容,上下连接不顺。总之,读起来晦涩难懂。   即使是这样,它们都被好好地放在木盒里。   摸出柜子里的药物揣在身上,段寻向屋外走去。   他在心里拉开了系统给的地图。   他的屋子在桃源仙门偏僻的地方,背靠群山,向右边是十里桃林,向左则通向仙门的中心地带——关着萧凌风的地牢就在那里。   竹竿左右敲敲,段寻走走停停,闻着雨后清新的味道、踩着脚下微微湿润的土地,唇边一抹笑容,让人见之心生好感。   迎面而来的小弟子一愣,段师兄修为又精进了?   他摇摇头,突然想起了什么事情似的,挡在了段寻面前。   “段师兄,你小心点。今天那只魔兽在废地放风,掌门的儿子又在欺负它。你别去那边,那群人万一找你的麻烦。”   魔兽不能总关在地牢里,缺少足量的运动来发泄过剩精力,就会长势不好,导致兽核的质量较差。   因此林掌门施上障眼法,把男主伪装成一只低级魔兽,每过一段时间放出来溜溜。   段寻在心底暗讽,真是把有灵智的男主当牲畜养了。   他想起系统对后期男主的描述:修仙界第一人,杀伐果决、赏罚分明、铁血手腕,是人界和兽界的共主。那些欺侮过他的人,统统死于他的天赋神通中,魂飞魄散、身死道消。   系统只讲了开头和结尾的大概内容就离开了,具体如何救助男主,救助到什么程度,段寻得自己琢磨琢磨。   他对眼前的一团人形笑道:“多谢师弟。我会避开他们的。”   语罢,他继续敲着竹竿,向前走去,留下一袭挺拔的淡青色背影。   废地在桃源仙门的最左边,修仙者的体质比较好,段寻加快脚程,心中默默数着,一千三百九十步,约莫九百米。   远远传来一个年轻男子的骂声,混杂着其他人的嬉笑声,还有粗粝虚弱的怒吼声,段寻停下了脚步。   那年轻的男子应该就是掌门的儿子林旭阳,其他人是他的小跟班。   林旭阳身为掌门的儿子,嚣张跋扈,在这个小仙门向来是横着走路的。他欺负人也很有分寸,经常笼络一群同伴,只欺凌那些没背景、没实力的人。   男主萧凌风,恰恰就属于这一类。   这些仙二代的修为也有筑基期了,起正面冲突,估计没法救男主,还会把自己搭进去。   段寻藏好身形,凝神“盯”着。 第2章   男主是一团长条形东西,趴在地上,颜色很淡,轮廓都不完整。他的形体飘飘散散,随着木棍、鞭子抽打在皮肉上的闷声,更加虚幻了。   他是段寻醒来为止,看到的最淡的活物,再淡,可就成了死物了。   一个人猛地把男主提起来,甩面团一样甩在地上,□□在地上“砰”地巨响,再无声息。   男主连叫都叫不出来了。   周围的人倒是哈哈大笑,参杂着谩骂和对林旭阳的恭维讨好。   林旭阳这才挥挥手,让旁边的人停下了:“今天先算了,不能把这狗杂种打死了。叫人来把他扔笼子里去。”   上回他拿刀剖开这杂种的胸膛,被他爹好一通责罚,趴着打了七八个板子。   林掌门指着不成器的儿子,痛斥道:“你拿他出气就算了,反正他好得快。不许给我再下狠手杀了他,你还敢这么干,我关你十年禁闭!你娘真是把你宠坏了!慈母多败儿!”   林旭阳感觉自己的屁股隐隐作痛,又踢了一脚狗杂种,才舒服了。   他昂起头,在跟班的簇拥下,扬长而去。   段寻等没声了,也没影了,才从藏身的地方出来。   他看着地上奄奄一息的男主萧凌风,一边轻轻摸索他身上的伤处,一边思考着。   已知林旭阳一有机会就逮着男主发泄,掌门估计也不会管。   那么,给林旭阳找点麻烦,让他自顾不暇,最好连掌门都受到波及。   段寻就有机会帮助男主在被剖兽核前,成功出逃,还能尽量保护男主在这段时间内少吃点苦。   至于什么麻烦,他还得好好想一下。   现在——段寻摸着男主身上被血和脏泥糊成一团的毛发,任凭他跟小奶狗一样呜呜咬着自己的手,直到用草药敷好了伤口,才把自己的手抽出来。   手上有粘稠的东西流下来,应该是血。   段寻不太在意地用剩下的草药糊了糊,把萧凌风抱起来。   轻飘飘,还挺大个的。   段寻想起男主痛极时发出的呜咽,就像小狗的声音。他身上有柔软的毛,有的地方光秃秃的,不知道是天生的,还是被拔了。   有类人的四肢,脸蛋倒是无毛的,又肿又烫。   类人的大型犬?   男主的魔兽形态长什么样?狼?狗?豹?   段寻闲散地想了一路,走到主殿区域,把怀里的一大坨男主递向迎上来的弟子。   弟子嘀咕着:“这么脏……”   段寻适时开口:“我来把他送入地牢吧,劳烦师兄带路。”   那弟子松了一口气,轻快道:“那就麻烦师弟了,请跟我来。”   段寻暗暗记路。   地牢的位置大概在仙门的正中间,门口有六个绿色。先上九个台阶,左拐七步,再下二十七个台阶,一直向前走十五步,右拐八步,就到了关押男主的地方。   不需要看,他都能感觉到地下牢笼的湿冷阴暗,弥漫着一股难闻的味道。   萧凌风就这么长期地关在这里。   听着前面弟子打开囚笼的“咣当”声,段寻走入牢内,把萧凌风慢慢放在杂草堆上,顺便留了一点草药和药丸。   牢门再度关上,空气里却多了一股草药清新苦涩的味道,似乎冲淡了一点地下的臭味。   半人半兽的少年躺在地上,好半晌,才睁开了眼睛,吃力地抬头,望向那抹远去的背影。   不认识的人,他想干什么?抹了什么东西?   萧凌风颤抖着,把那些草药和药丸推远了,又忍着疼痛翻滚,把糊在身上的草药蹭下去。   伤口烂红,堪堪止住的血又流了一地,牢内满是血腥气,盖住了草药的味道。   大概又是玩弄他的新把戏。   他恨恨咬牙,把身体上的痛苦和精神上的屈辱一起死死压下去。   他这几次故意惹怒林旭阳,就是为了被打成重伤,掩盖身体的异常。   再过一段时间,再积蓄一点力量,他就有机会逃走了,也许……还能杀了那些人。   萧凌风静静地趴在黑暗中,闭上了充满恨意的眼睛。   走出地牢,阳光灿烂,清风和煦。段寻深吸几口气,那腐臭的气味总算淡去了。   带路的弟子叫秦远,是掌门的侄儿。   他也长出了一口气:“总算出来了,掌门怎么喜欢养这种低级魔兽,又丑又没用……”   每次他把这人兽带出去又送回来,还要每隔几天就给它送饭,简直苦不堪言。   秦远奇道:“你倒也不嫌它脏。”   段寻笑道:“只是觉得它有点可怜罢了。”   可怜?   秦远想起这位段师弟之前是个流浪儿,还是个瞎子。这么说来,段师弟和这人兽倒是有几分相似之处。   秦远仗着段寻看不见,面上鄙夷,嘴里的话却说得好听:“段师弟心善。”   “既然如此——”秦远话锋一转,“不如麻烦师弟你来照顾它。师兄最近忙着修炼,没那么多闲工夫。”   段寻面露为难之色,一副敢怒不敢言,最终屈服于师兄的样子,勉强答应了。   从中央的地牢出来,是练武场,有刀剑声和人声。向右走,正是段寻的小屋方向。   刚才为了早点见到男主,段寻走的急,现在沿着来路回去,便放慢了脚步,仔细看了看左右两边。   左边是药园和农田,大片大片的绿色,其中闪烁着亮光,有几个人在里面忙活。   按理来说,到筑基期就辟谷了,无需进食。但桃源仙门是小仙门,还有很多人修行不深,只比凡人强点。   因此桃源仙门每隔五年,春秋两季会去富裕的村子收刮油水,也会去穷乡僻野收人。   说的是收徒,却只是招一些免费的杂役罢了。   不是个仙门,倒像是个土匪帮子。   右边是大片的黑暗,只零星绿色,应是野草和树木。右边应该就是一般弟子居住的屋舍。   段寻缓步行走,核对地图,确定没有什么出入,才松了口气。   人生地不熟,如果连这份地图都出错了,那会给他带来很多麻烦。   他重新回到自己的小屋。门口有大片的颜色。   段寻蹲下身,用手指去感受眼前的色彩。绿色的、有点硬的梭形叶子;和叶子的形状差不多的、但是柔软的,应该是花瓣。花朵的中间,又细又痒的,是花蕊么,这就是黄色。   段寻唇角翘起,不是那种面具一样的假笑,而是真心实意的微笑。   他像个孩子得到心爱的玩具,乐此不疲地摸着那些花朵茎叶,直到觉得有些冷了,才握紧竹竿,站起身。   可能天黑了,休息会吧。   段寻支着脸,坐在黑暗里,聆听晚风送来的细小声音,享受这无边真实的寂静。   花叶的触感还残留在手心,段寻无比清楚地意识到,这就是他以后崭新的人生了。   第二天,段寻听着鸡鸣起来了。   他慢吞吞得穿着衣服。不像现代的T恤,他的衣服是电视剧上那种古装,穿着有些麻烦。   段寻磨蹭了好一会,把所有该扣的都扣上了。   他又摸了一遍,应该是穿好了,便出了门。   今天他需要给男主去送饭。   每次放完风后,男主的伙食就会好一点,还会连续送上七天的饭,不用半饱一天、饿两天。但是这饭也好不到哪去。   段寻闻着血腥味,还有那种有点变质的肉味,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   老是挨打、吃得差,男主这么活了五年,全靠他的魔兽血脉,皮糙肉厚。   段寻一手捧着个大碗,一手敲着竹竿,下了阴暗地牢。   昨天有秦远在,段寻没能仔细看。   这会儿只有他一人。他先把盆放在地上,使了个法术烧掉里面的臭肉,等肉烧完的过程中,他在观察牢里的法阵。   这些法阵用了灵力,所以段寻反而比眼睛健全的人看得还要清楚。   法阵的中心比较复杂,蔓延向外围四五米,越向外,越简单。   至于是什么法阵……或许是困兽、削弱力量一类的?   段寻从空间里掏出玉简,搜寻比对。   这个空间是段寻昨晚向系统讨要来的。   系统很爽快,给了他十五平米左右的空间,还附赠了一堆刻着秘籍功法的玉简,只叮嘱段寻不要外传。   找到了一个有点类似的法阵,段寻记下了,打算回头好好研究。   肉烧完了,段寻把一点灰烬直接倒在了牢房里,掏出他从厨房得来的新鲜食物。   他把盛了熟肉蔬菜的碗,从底下的小口递进去。   那一团人形趴在最里面,轻微地起伏。   随着食物放进去,萧凌风弓起来,满是戒备地瞪视。   段寻看男主动了,放了点心,后退几步,耐心地等着男主慢慢爬过来。   然后他就看见男主挥起手,旋即“咣当”一声——男主把饭碗打翻了。   萧凌风嘶吼着:“你们、又想干什么?!”   又是昨天那个男人!   以前也有人突然送了好吃的食物,萧凌风饿了好几天,狼吞虎咽地吃下去,结果吞了一大把刀片。   伤口虽然早就愈合了,但从那以后,萧凌风总时不时觉得喉咙痛,嗓音就很沙哑粗粝,说话还磕磕绊绊的。   段寻蹲下,捡起落在牢房外的食物,把干净的那一面撕下来,放进了自己的嘴里。   整个过程他都做得很慢,特意让男主看清楚。   萧凌风确实看清楚了。他看见男人闭着的双眼,遮了一条白纱,还有横在地上的竹竿。   萧凌风意识到:这是一个瞎子。   刚才他远远听见的“哒哒”声,是这个男人敲竹竿走路的声音。   即使如此,他依旧低伏着身体,和野兽一样,喉咙里发出阵阵低吼。   “我吃给你看了,没毒。这几天都是我给你送饭。你不吃,要饿上七天。”段寻如同教导幼犬,慢慢地一字一句说给男主听。   他对人没什么耐心,但是对这半人半兽的男主,倒是挺有耐心的。   段寻说完,便后退几步,假装研究法阵,其实竖起耳朵,偷偷观察男主。   男主趴在那一动不动,过了好一会,手臂开始挥动,同时响起了咀嚼食物的声音。   一开始那声音很小,可以听出男主吃得很克制、很小心。渐渐地,咀嚼的声音越来越大,段寻似乎能想象出他吃饭的凶狠模样。   段寻笑了一下,等着男主吃完饭,用竹竿伸进栏杆内,试探着找碗。   没想到竹竿一进去,就被男主咬住了,伴着“呼呼”的吼声。   这根竹竿是特制的,轻易咬不断。   段寻用蛮力就能拉过来,但怕伤了男主的嘴巴和牙齿,于是说道:“不打你。我在找碗。”   几秒后,竹竿被松开了,什么东西撞在上面。   而男主又缩在里面了。   段寻把碗扒拉出来,对男主说:“看我。”   他掏出一瓶牛奶,用手指蹭了点瓶口的奶液,沾在唇上尝了一下,示意无毒,才把剩余的奶液倒进碗里。   他同样后退几步。走远后,听见黏黏糊糊的舔奶声,然后是“咕噜咕噜”大口喝奶的声音。   段寻等男主吃饱喝足,收回了碗。   他说:“明天见,萧凌风。”   萧凌风仰头看着男人的脸,一愣,眼底泛起热意。   都过了多久,在毫无止境的谩骂和欺辱中,才有人如此认真、不带恶意地喊他的名字,萧凌风。   萧凌风一直看着这个男人远去,等到听不见脚步声了,才打着滚。   把昨天蹭在地上的草药又蹭回身上,又糊上新鲜的草药,吃下药丸,萧凌风才趴着不动了。   身体里流淌着暖意,这是每次挨打后从未有过的感觉。   其实从昨天到今天,萧凌风就发现那些涂在身上的药好像是有用的。   而且这个男人,给他的感觉不太一样。   萧凌风烦躁又不安地咬着手臂,像在咬那个男人的脖子,折腾了好久,才睡着了。 第3章   段寻回到住处,一路上都在思考地牢里古怪的阵法。   他把系统送的秘籍都翻了个遍,忍不住叹了口气。   秘籍里的那些功法,名字都很高大上,非常符合某点流,比如说九极玄雷法、裂天吞噬大法……诸如此类。   修炼这些功法的基本要求也非常高大上,什么身负人兽血统、每精进一级就要吞噬一个同级的人、变异灵根体质等等。有些纯粹是苛刻的身体素质和天赋的要求,有些则比较血腥残忍。   主角不是那么好当的啊。   段寻剔除了绝大部分功法,留下了三本。   阵法大全、九洲杂记、锻体炼心术。   最后一样锻体炼心术,对资质的要求不高,段寻这样的金火土三灵根也能修炼。而且,它最基础的内容就是练迅捷的身法、练敏锐的觉察能力。   段寻眼睛看不见,但能加强其他方面的感知。   简单来说,就是挨打时能闪躲、跑得快。   正适合现在的段寻。   而阵法大全,段寻扫了开头的概论部分。   里面说,阵法不能凭空存在,需要依附实物。比如地牢里的阵法就是刻在牢房的石墙和石板上。   阵法一定有阵眼,区别在于是否容易破坏、在多或少、藏得深或浅、固定还是变换游走。以阵眼为中心,如蛛丝般编织出一张网,阵眼越多则越复杂,整个阵法就越变幻莫测。   大型阵法必须先毁了阵眼,否则“蛛丝”会源源不断地再生。至于小型阵法——可以先毁“蛛丝”,这时阵眼会异常显眼,再毁阵眼,那么整个阵法就被破坏了。   困住萧凌风的算中小型困兽阵法,大概起削弱作用。   段寻希望他能拿到地牢钥匙,费最小的力气把萧凌风放出来。   如果实在拿不到,只能强行破阵了——把墙壁炸碎的那种破阵法。   段寻不是什么天纵奇才,这几天能看出这是个困兽阵就不错了,掌握正确的破阵方法是不可能的。   接下来的几天,段寻每天两次地给萧凌风送饭。有时候还会给他加餐,多放点米饭和肉食,再来点奶制品。   最初的几天,萧凌风都会躲藏在最里面,弓起身体,像是在埋伏。等到段寻后退几步,他才从阴暗的角落里钻出来,抢过碗开始吃饭。   他这几天吃得饱,却比以前还要烦躁。他不懂这个陌生男人到底想做什么。   今天,段寻如往常一样往后退,却听见嘶哑的声音:“你、是谁?”   “为什么、知道我、名字?”   段寻说:“我叫段寻,只是一个普通弟子。”   “你、不是。他们、不帮我。”   他们只会无视我、辱骂我、践踏我。   “你想、干什么?”   萧凌风太久没有正常说过话,一字一句都有些吃力。   但段寻明白了他的意思:那些弟子不会帮我,所以,你不是。   段寻蹲下身,覆着白纱的脸出现在萧凌风眼前,唇边淡淡笑意。   “我到底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要帮你逃出去。你想么?”   萧凌风猛然抬头。在段寻眼中,就是一团红色的毛糙圆球跳了起来,像火焰一样——这几天段寻已经认识挺多颜色了。   段寻摩挲着竹竿,感觉有点手痒。   “你、骗、我。”   段寻说:“没有骗你。我的眼睛,就是那些人弄瞎的。我们有共同的敌人。”   他一边说着,一边扯下了蒙眼的白纱,睁开了眼睛。   那双眼睛无神地“看”着萧凌风。   这是萧凌风第一次完整地看到这个男人的脸。   他虽然被关久了,但还是有点美丑之分的。比如他自己,就老是被骂丑八怪,可这个男人,皮肤白的、没有毛的,应该是好看的。   段寻继续瞎编:“我调查了很久,知道很多事情。比方说,你是只高阶魔兽,林何掌门半年后要取你的兽核。”   “你想、做什么?”   “我想办法帮你逃出来。你是高阶魔兽,如果没有阵法困着你,你应该能杀了金丹期的林何吧?”   段寻伸出自己的手,手上有结痂的伤口。第一次见面,他就被萧凌风咬在手上,当时他并不在意,因为萧凌风没力气,咬得没多深。   谁知道这比指甲盖还短小的伤口持续痛了几天,段寻仔细看,还能看到手上的红色。   不愧是高阶魔兽、不愧是男主,半死不活了,还能伤人。   萧凌风抱着饭碗。香喷喷的气味往他的鼻子里钻,男人的虎口处有一颗深红色的痣,很显眼,旁边有几块小小的粉红色的愈口。   这个男人叫段寻。   萧凌风说:“段寻、合作。”   他吃完饭,头一次主动把碗从小口里递出去,还敲出了声响方便段寻来拿。   他也是头一次没有吃完饭就缩回去,而是坐在栏杆旁,不知道在干嘛。   段寻回头看了一眼,那团火焰孤零零地,还坐在原地。   “哒哒哒”的竹竿声又响起,段寻这次没回头地向前走。   萧凌风原先是仰着头的,等到地下重归寂静,他低下头,倚靠在冰冷的铁栏杆上。   这个人,可信吗?   这一次,能逃走吗?   他能感觉到,自己已经成年一段时间了,兽核也差不多长好了。   如果这一次跑不掉,他就会被剖胸取核,彻底沦为废物,虚弱致死。   段寻,是他逃跑的机会吗?   萧凌风捡起草药,认真地敷在伤口上。不管怎么样,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好好养伤。   不能依靠段寻,要靠自己。   *   段寻连续给萧凌风送了七天的饭,也把地牢的路给记熟了,扔了竹竿,他也能行走自如。   第八天,是十一月十九日,段寻不需要再每天去送饭了,只需要隔三天送一次。   秦远把送饭的事情交给他了,但偶尔也会来检查一下。   桃源仙门内大多人都对萧凌风厌恶、无视,段寻目前不想做特殊的那个人,天天送饭,表现得对萧凌风太好,那会惹人注意。   下次多带点吃的吧,段寻想着,去了主殿左边的藏书阁。   藏书阁有段寻没法看的书,也有能用神识看的玉简,段寻这些天海绵一样汲取知识,努力让自己对这个世界多一点了解。   这片大陆叫九洲大陆,像一个六角星铺在海洋上。大陆外有飘渺仙岛,许多地方对于大陆人来说还是个谜。   虽是九洲大陆,可却不止九个洲,大大小小的洲少说有几十个。最最有名的是位于中央的中洲、北方的云洲、南方的琼洲、西边的金洲、东边的瀚海洲。   这些洲各有各的特色,大多立有千年的名门大派,里面的金丹期都数量庞大,不是桃源仙门能比的。   金洲是个特例。   它地处偏远,以金洲为首,周围的一大片区域都是魔兽的天下,人族在这里少见,也不易生存。   桃源仙门地处东南的虹洲边缘,小的不起眼,也没什么历史。   但藏书阁里最多的是所谓的桃源仙门的仙史。   段寻大概翻了翻,总结起来就一句话:某在大洲混不下去的林姓散修,偶然发现这个民风淳朴、灵气十足的好地方,于是占山为王,娶妻生子,做了这儿的土皇帝。   前几任掌门都止步金丹期,突破无望老死,林何是第三代。   段寻猜测,林何想要兽核,正是因为他也到了瓶颈期。   毕竟,人和兽是两个物种,生出人兽混血不容易,吞下兽核也是个危险的事情。   段寻觉得今天差不多了,起身准备把玉简放回原位。   哒哒竹竿声敲到一半,有弯腰的人形在一旁讨好道:“仙长,小人来帮您放玉简吧。”   这人是很淡的白色,门派里的杂役。   杂役佝着腰,在衣服上使劲擦了擦自己的手,把头埋下去,恭恭敬敬地伸出双手。   段寻犹豫一瞬,把玉简放在他的手上,道:“多谢,有劳了。”   杂役连连道:“为仙长做事是我的福分!”   听着他离去的脚步声,段寻向屋外走去。   当林何重伤或者死亡后,这批被欺骗而来干苦工、却仍然抱有修仙幻想的凡人又会走向哪里呢?   他们当中,有的人远离家乡亲人,在这里蹉跎了十几年,干最苦的活,吃最少的东西,毫无报酬,依然相信他们走在修仙的正途上,坚信目前的苦难只是他们必经之路而已。   段寻不知道自己的前路在哪里,也无法为他人引路、负责。   他可以做到的,最多是杀了林何,公布这一切的真相。   如果能做到,这些凡人也许能回到亲人和朋友的身边,沉眠故土,得到最后的宁静吧。   又或许是憎恶咒骂毁掉这一切的段寻?   段寻回到屋内休息,为晚上的计划养足精力。 第4章   萧凌风的放风频率是半个月一次,这意味着他的伤势刚刚好一点,就又要挨打了。   好在地牢的钥匙只掌握在秦远一个人手里,除去放风时间,萧凌风还有喘口气的机会。   上次放风是十一月十一日,下次大概在十一月二十六日,再过七天左右。   这几天要给林旭阳找点事情做做。   夜色正浓,光秃秃的桃树枝桠像从土里挣扎而出的鬼手,直指一线残月。   夜风吹过,稀窣声响,远处不知名的虫儿和兽类轻和,连同那日夜不停的流水,掩盖了夜间的异常。   竹竿收缩成了手掌那么长,系在段寻的腰间,无声晃荡。   段寻这几天一直在记路,就连晚上都不睡觉,去白天不方便去的地方。   比如林旭阳的住处。   他单独住在主殿的右后方,离主殿大约几十米,离后山很近。   桃源仙门这块地,灵气莫名充沛,越往后山去,越是。   这片后山明显异常,但藏书阁的仙史没有提及,门派里的人似乎也是习以为常的样子。   至少,普通弟子应该是不知道的。   如果杀不了林掌门,除了穿过前方桃林向北,也许还能翻过后山向南。   可作为万不得已的下下策。   后山异常,连带着从后山流出,蜿蜒穿过门派的溪流都不同寻常——段寻能看到这条溪流。   据说它春天非常温暖,生机勃勃;而冬天,正如段寻眼前那样,是很深很浓的蓝色,曾经冻伤过人。   特别是离林旭阳屋舍门口的十几米处,恰好是它粗壮的“根”。   大概两米宽,深倒没多深,淹死个人绰绰有余。   段寻悄无声息站在紧闭的门口,模仿着林旭阳平日里是怎么出来的。   这人虽懒,不怎么爱修炼,但他怕他爹。   他爹刚刚闭关,他还不敢那么放肆,一开始就忤逆他爹让他卯时去练武场的要求。   那会天还蒙蒙的灰,一切都看不太清楚。尤其是刚睡醒、迷迷糊糊的人。   林旭阳会扶着门口的柱子站一会儿,可能是在打哈欠。   接下来,他会拖着腿,下台阶,缓慢地走七八步,走进湿冷的风里,被冻得一激灵。   然后,他会蹦几步暖和暖和身体——这天太冷,林旭阳只有筑基期,还做不到寒暑不侵。   段寻站定了,低下头,又顺着脚下望向蓝色的河。   如果这里结冰了。   会一路摔进河里。   如果在河里催生水草,会被缠住。   再下个静音咒,没有人能听见这里发生了什么。   冰冷的河水四面八方冲来,灌进腔窍,在那一瞬间,人是什么都听不见,也感觉不到的,只能睁大眼睛,眼睁睁看着光亮一点点消失,呼吸一点点消失,自己在往下掉。   下面是很深很深的颜色,不管溪水原来是碧绿的、水蓝的,通通都变成黑色。   因为下面没有光。   那一刻,人大概像个瞎子一样吧。   被绵密的、无情的水一直往下拉,身体无力挣扎,无人回应,也无人看见丑态。冷极时生出温暖,对林旭阳这种人来说,溺死还算个不错的结局?   段寻没有溺水过,相反,他水性不错。那些溺水的感觉,是他听别人说的。   他现在还不打算让林旭阳活活淹死,所以,以后有机会可以问问他,溺水是这种感觉吗?   多问几个人,也许会得到不同的答案。   段寻轻轻地呼出一口白雾,唇边的笑意若有若无。   他藏身于屋舍侧后方的树丛里,没有让衣袖沾到一片草叶,耐心十足地等待着。   “啊啊啊啊啊啊!——咳——啊!!!!”   “救、救、咳咳咳——”   天是凝固的灰白,屋舍、树林、土地,寂静得像一幅水墨画。段寻听见了只有他能听见的水花扑腾声和惨叫声。   这声音让挨冻了好几个晚上的他心情稍微好点了。   段寻估摸着差不多了,解开静音咒,从小路小心绕回自己的屋子。   他擦了擦鞋面上的水珠和泥泞的鞋底,脱下外袍,把鞋子和衣服一同念咒烘干了。   随后掀开被子,等着温度慢慢上来,阖上眼睛睡着了。   “段哥,你听说了没——”白云起拿了个大白馒头,嚷嚷着,凑到段寻的身边。   他就是段寻第一天来到这时,提醒段寻离林旭阳远点的小弟子。   他出生于一个贫穷的小村庄,好在天赋不错,是木土双灵根,本人悟性强又努力,因此在桃源仙门混得还行。   段寻在喝粥,闻言侧目看了他一眼,故作疑问道:“什么事?”   白云起左右探头,确定没人注意他们两人,才压低声音道:“掌门儿子,今早摔进河里了!他发烧烧得死去活来,夫人急死了!”   他嘴上说着:“听说得卧床静养好几个月,真是太可怜了!”   面上明明白白写着几个大字:摔得好!   段寻把粥咽下去,笑了笑:“好端端地怎么摔进河里去了?”   白云起说:“据说是河附近结冰了,今年结冰怎么比去年早了一个月……段哥,你走路的时候小心点,千万别摔了。”   段寻放下碗筷,道:”我知道了,多谢你。你也要当心。”   白云起的消息挺灵通,明面上看来,没人怀疑这是人为的。   段寻如往常一样,去藏书阁看会书,熟悉门派里的路线,就回到屋内修炼去了。   七天后,十一月二十六日。   地牢前,秦远一手拿剑,一手缠了条绳子。   绳子是暗红色的,淡淡的光泽流转,一看就不是俗物。   秦远道:“这根绳子叫困兽索,凭借灵力,能自动伸缩、松紧。”   他一边说,一边用钥匙打开了地牢。   门开的一瞬间,假寐的萧凌风如燃烧的火焰猛扑过来,“咚”一声撞在了剑身上。   秦远后背发凉,自从上次被咬伤,之后他每次给狗杂种开门上绳索的时候,都提心吊胆的,生怕又被咬下一块肉。   但这差事又是掌门派给他的,他不得不做。   困兽索牢牢圈在萧凌风的脖颈上,秦远冷笑一声,道:“师弟,你看好了。”   段寻的视野中,一条暗红色的绳子绕出了个项圈,项圈缩得只比手腕宽点,陷入了一团剧烈摇晃的火焰里。   “嗬……嗬嗬……”微弱的抽气声小下去了,只有萧凌风的手脚在地上和墙上撞击的声音,以及秦远轻快的讲解。   “困兽索有限制魔兽的作用,只要被绳子捆着,它就只有乖乖挨打的份。”   那绳子一会收紧,一会拉长,一会缩短,萧凌风跟个肉做的气球一样,在牢房里翻滚。   十几分钟后,秦远终于停了手,心中的那口恶气暂时吐出来了。   他把困兽索的另一头交给段寻,道:“段师弟,收好了。”   段寻回以一个和善的假笑,接过了绳子。   在秦远转身离开的那刻,段寻脸上的笑容迅速淡下来了,在昏暗光线下,有几分说不出的阴沉。   废了他几天的功夫,好不容易养好了一点的萧凌风,又浑身是伤了。   段寻在心里骂了一句脏话,蹲下身摸了摸萧凌风的头,轻声问道:“还能走吗?”   萧凌风喉咙痛,实在说不出话,于是歪歪脑袋蹭了蹭段寻的手,慢慢地往前爬。   他们又来到了废地,却是和上次完全不同的情景。   段寻让手中的绳也绕了个圈,套在手腕上,而套住萧凌风的那头适当松了松——不会让他难受,也不能让他挣脱的宽度。   前几日都在下雨,今天倒是个好天气。   天是明朗的蓝,阳光跃过废地林立的树,给枯黄的草地又上了一层金色。   段寻看不到金色,但他的皮肤能感觉到,让冬日也变温暖的颜色。   比红色更温柔的颜色。   段寻掏出一瓶丹药,倒出了几粒在手心,递向萧凌风。   萧凌风这回没有多犹豫,就吃了下去。   喉咙的灼痛感少了点,手脚的伤处也没有刚才那么疼痛了,萧凌风换了个姿势,趴在金色的阳光底下。   他好久没能好好晒过太阳了。   禁锢他的项圈在另一个人手中,那个人靠在树干上,仰头在看天空,完全暴露出了脆弱的脖子。   可以一口咬断。   本该是憎恨的,仇恨所有人。很多人的面容一一闪过,最后纷纷散去,变成现在的白纱、红痣、竹竿。   恨的、烦的,可又不止如此。   萧凌风盯着那截套在手腕上的红绳,安慰自己:算了算了,在这人手上总比其他人好点。而且,我也把他套住了。   萧凌风有很多问题想问,但此时阳光太好,风也正好,吹散了他的思绪,让他闭上眼睛,享受了一会这随风流动的静谧。   他趴得要睡着了,才问道:“今天、是你?”   段寻:“林旭阳受伤了,接下来的几个月都是我,没人打你。”   他低下头,非常顺手地摸了一把萧凌风的脑袋,又感觉黏糊糊的脏,有点嫌弃地在草地上蹭蹭。   “这是我与你合作的诚意。”   段寻站起身,紧了紧手上的绳子:“起来,给你洗澡和上药。”   脏兮兮的,又是脓血又是细菌,能好吗?   萧凌风愣了一下,呲牙咧嘴,发出威胁的低吼声。   段寻不为所动。 第5章   段寻一个用力,困兽索就丝滑地缠在了萧凌风的身上,让他像只被捆起来的虾。   “不洗!”   段寻对萧凌风的挣扎全当作没听见,从空间里掏出了一样样的东西。   这几天新做的大木桶、干净的大布巾、肥皂、剪刀、木水瓢……然后他使了个法术,木桶里翻涌起热水来。   段寻挽起袖子,试了试水温,随后一手按住了扑腾扑腾的萧凌风,一手用水瓢舀起热水。   水慢慢往下倒,段寻借着水流清洗脓液血水,梳理那些打成一团团的毛发。   手臂上一痛——萧凌风又咬了他。   困兽索一瞬间收紧,死死地卡进肉里。段寻欺身而上,一条腿屈起,压在萧凌风的背上制住他激烈的动作,防止伤口又裂开。   木瓢早扔了,手掌卡在萧凌风的喉咙处,迫使他松了口。   又被咬了,段寻面上故意沉下了脸色,可心里并不生气。   在他眼里,萧凌风和那些惨遭虐待的小动物差不多。   在日复一日的折磨里,他变得暴躁易怒、对别人充满戒心和攻击欲望,都不是他的错。   事实上,段寻觉得萧凌风这几天表现得很好。   给他饭,他就乖乖吃。把他捆起来洗澡,他也只是咬了一口而已。   段寻没有处理过这样又凶猛又可怜的小动物,更何况,萧凌风还具有人的思维。   有点复杂了,段寻决定跟着自己的感觉来。   他没有放开对萧凌风的压制,拿起一旁的水瓢重新倒了一点水在萧凌风的身上,说道:“很小的水。不会伤害你。”   “我在给你清洗伤口。洗干净了,好得快,跟你受伤了得吃药一样。”   “听懂了吗?”   段寻放慢语速,放低声音,手上在脊背处轻轻抚摸。   大冬天的,萧凌风连件像样的衣服都没有。一手摸下去,就是枯燥的毛发、薄薄的皮肉、嶙峋的骨头。   慢慢地,萧凌风安静下来了,他发现挣扎没有用,而且他的身上也不痛。   没有冰冷的水灌进喉咙和鼻子里,也没有挨打。   相反,贴在身上的,是温热的手。他僵硬着,又有点好奇地想回头看看。   段寻放松压制,把自己刚咬出来的新鲜伤口在他眼前晃了晃,又舀水倒了自己的伤口上,向他演示:“洗掉。”   然后掏出药膏糊上去。   “上药。”   段寻说:“我们有共同的目标,你好起来,我就能报仇。”   他微笑道:“你是我的帮手,对我有用,我不会害你。”   “但是——如果你继续咬我。”段寻又举起手臂,上面的血未凝结,顺着手臂滴答落入草丛,染上点点暗红,“我不会再与你合作了。”   不是萧凌风的错,但也要教会他谁能咬,谁不能咬。   段寻手掌向下,往前伸过去,手臂停滞在低空,在萧凌风一抬头就能蹭到的地方。   几秒后,段寻的手心有毛茸茸的痒意。   他从头顶到脖颈丝滑下摸,感慨道:果然还是洗干净了摸起来舒服。   接下来,萧凌风都很配合,虽然有时候还是会发出那种烦躁不安的吼声,好歹是没有再咬人了。   段寻这次清楚了解到他身上的伤处了。   头部应该都没问题,只是皮外伤,两只三角形的耳朵有点脏了。   那种手感,分不清是猫科还是犬科。   “你是猫还是犬?”   “不知道。他们、狗。”   要是有尾巴就能分清楚了。为什么有耳朵,没有尾巴呢?   段寻语气淡淡地骂道:“他们知道个屁。别理他们。”   躯干又瘦又硬,疤痕交错重叠,大多地方是皮肉伤,养养就好起来了。可是手脚都有点问题,段寻担心是骨头受伤了。   这就是萧凌风老是在地上爬的原因?逃出去后要带他看看医师。   如果萧凌风是兽态,四肢着地可能没什么问题。可他现在是类人的形态,四肢都更接近人,这样在地上爬,总觉得不是好事。   段寻问道:“你是不会走路,还是受伤了疼,不能走?”   萧凌风:“疼会好,不会走。”   “小时候、没有手、爬。长大了、关起来、不让、打我腿。”   段寻已经习惯了他磕磕绊绊的说话方式,在脑中自动翻译过来。   小时候是兽,用爬的。长大了还没适应类人的手脚,就被关起来了,被迫挨打,不允许走路。手脚受过伤,会自动好起来的。   “你多大了?”   “不知道。今年兽核好了,成年了。”   才刚成年,被关起来的时候还是个孩子啊……   “父母呢?记得他们吗?”   “不知道。一个人、一直。”   段寻不再说话,给萧凌风上了一层黑色的药膏。   脏兮兮的小兽洗干净了,肯定怎么看怎么显眼,怎么看都奇怪。   段寻干脆用另一种黑色药膏,有伤的地方好好涂,没伤的地方随便乱抹,尽量让萧凌风狼狈点,活像又遭受虐待的样子。   一切结束。   段寻松了绳索,和最初那样只套在萧凌风的脖子上,拿出自己的外袍,把萧凌风裹起来。   挽好过长的袖子,大布巾在水珠滚落的头发上来回擦动。   段寻仗着萧凌风不会提意见,随自己的喜好,把他的头发理成自己想象中的样子。   他的头发和人的头发摸起来不太一样,更硬一点,很有韧性,像野兽身上的皮毛。   一条长在头上的尾巴。   脑后一个高马尾,段寻拍拍萧凌风的肩膀,道:“玩去吧。”   然而,萧凌风没走。   他窸窸窣窣地在旁边,不知道在干什么。   段寻懒得管他,一口咬住绷带的一头,准备给手臂的伤口缠上。   啧,咬得还挺深。   他刚要绕上第一圈,就被挡住了。   手上是毛茸茸、暖烘烘的东西,紧接着,湿漉漉的一条东西贴上来,在咬痕上爬行,又痛又痒。   段寻静默一瞬,反应过来这是萧凌风把脑袋凑过来,在舔他的伤口。   他不知怎的,有点想笑。   刚才还凶恶的猛兽,现在以一种短暂的、微妙的驯服姿态,在低头舔舐他咬出来的伤口。   段寻承认,自己现在的心情很不错。   他摸摸萧凌风的脑袋,对准他的额头弹了个脑瓜嘣。   “以后不要随便舔别人,去玩吧。”   萧凌风狠狠擦了擦自己的额头,怒了,沙沙沙几下就跑远了。   废地不大,萧凌风不敢跑出去,怕别人看到他和段寻奇怪的相处。   被发现了,对他们俩都不好,特别是段寻。   萧凌风停下来,回头看看,段寻已经包好伤口了,行动间露出白色的手臂和白色的绷带。   以及那些没有包扎,也没有涂药的细小伤口和淤青。   萧凌风又跑回去,抓了一把药膏,捉住段寻的手臂,涂在上面,然后一句话没说,又溜进树林里去了。   段寻抬起自己的手臂,唇角微翘。   这是前几天晚上去探路留下的痕迹。   因为看不见,又担心竹竿发出太大的声音,所以段寻是边走边用手和腿摸索的,难免会受伤。   不管后期的萧凌风怎么样,现在的他真是单纯得可爱。   多年欺辱没有消磨他的善心,没有磨灭他的野性,他成长着,学会用自己的方式应对这一切。   段寻坐在树下,用神识翻阅各种游记、杂记,享受这悠闲时光。   他的两条腿露在外面晒太阳,上半身沉入树影中。   在阴影里,一条绳子光泽流转,穿过明暗的分割线,轻轻摇晃、弯弯曲曲伸向远处的另一头。   放风时间一晃而过,段寻紧了下绳子,没过多久,就听见萧凌风跑动的声音。   段寻脱掉他身上的外袍,弄乱了顺滑的毛发,又捞了点黑色药膏乱抹在他身上。   段寻用灵力炸出一个尘屑乱飞的土坑,道:“进去,蹭一蹭,把自己弄脏。”   一番改造过后,又是一个破破烂烂的男主了。   段寻和上次一样,把萧凌风抱起来往回走。   “不要乱拱。”   “……”   萧凌风只是有点不自在,上次他几乎昏迷,没什么印象。   这一次,他贴着段寻的胸膛,身体随着段寻的走动微微摇晃,更是被他身上的清香笼罩,无所适从。   他抬头,略过嘴唇,顺着挺立的鼻子,从白纱的缝隙里,隐约看到了段寻闭上的眼睛,黑色的睫毛。   他盯了一会,把头耷拉下去,装晕。   段寻把萧凌风送入地牢后,便回了自己的屋子。   他照例沐浴后上床,修炼着,突然感到一阵困倦。   他没多想,躺下睡了,谁知道第二天醒来,他喉咙干痛,不用摸自己的额头,他都觉得滚烫。   手臂上又热又痒,传来阵痛。   段寻把绷带解开,上手摸了一下,一碰就疼,还有大量湿液。指尖的粘液一闻,一股臭味。   段寻:“……”   他好歹也是个筑基期了,到底是他太弱,还是萧凌风太强?萧凌风什么血统,咬一口把他弄到伤口感染发烧?   段寻起身弄了点药,就水喝下,又给手臂换药,才满身疲倦地又睡回去了。   他厌恶这种生病的感觉。对他来说,这种浑身无力、犹如废人的感觉比病痛本身更煎熬。   段寻团起被子,强迫那些不好的回忆从脑子里滚出去。   现在不适合思考,只适合睡觉。   “段哥,段哥,你还好吗?”   段寻睁着眼睛,好一会意识回笼了。   是白云起,认识的人。紧绷的弦稍稍放松下来。   “段哥,给你水。”   段寻接过水杯,沙哑地道了声谢。他用手背探了探自己的额头,好像没那么烫了。   段寻问道:“现在什么时候了?”   白云起:“下午了。”   “这时候你应该在练武场,怎么来找我了?”   白云起打开窗户,让屋内的浊气流出去:“是门派里的事情。”   “段哥,你怎么突然生病了,还好吗”   段寻笑了笑,道:“没事。大概是修炼不当。门派里什么事情”   白云起说:“下个月门派里要集结人手启程,去虹洲兰水城的仙门集会换物资,回来的路上去各个村子招人,等到三月份才回来。”   “段哥,你去吗?” 第6章   段寻问道:“今年还是掌门领队吗?”   林掌门是金丹中后期,门派里修为最高的人,但放到外面还不够看的。   如果林何出去了,那门派里留下的只有一个金丹初期,林何的兄长林裘。其余几个比较厉害的也只是筑基后期,和段寻的修为相当。   ——是个好机会。   段寻咳嗽几声,道:“我可能无法动身。”   白云起了然:“段哥,你好好养身体吧,修炼要当心啊。”   他嘀咕着:“好可惜,今年还想和你结伴出去玩呢……”   段寻一笑:“以后还有机会。”   等桃源仙门乱成一盘散沙,可以问问白云起愿不愿意离开这里。   天色已晚,白云起又聊了一会天,就告辞了。   段寻感觉好的差不多了,换上一身干净清爽的新衣物,就拿上竹竿出门了。   夜风吹来,拂去燥热。白天和黑夜对段寻来说只是温度的差别,他低咳几声,下了地牢,远远地看见了红色的萧凌风。   萧凌风正蹲坐在栏杆边,似乎在向段寻的方向看。   段寻放下食物,一手拄着竹竿,微微后靠在墙壁上,等萧凌风吃完。   但过了几秒都还没动静。   段寻低头。   “怎么不吃?”   萧凌风没有扒拉碗,他抓紧了栏杆,从缝隙里向外探。   “你、奇怪?”   他总觉得今天的段寻闻起来不太对劲,和平时不一样。而且按理来说,他有中午和晚上的两顿饭,可是今天只有晚上有饭。   萧凌风得出结论:段寻出事了。   “你怎么了?”   “被欺负了?”   段寻轻笑一声,摸了摸他的脑袋:“没有。吃你的饭去。”   萧凌风执着地抬头,视线直戳段寻。但这个男人的表情和以前一样。   萧凌风盯了一会,看不出什么,低下头捧着碗开始吃饭。   他吃得飞快又干净,吃完后主动把碗从小口递了出去,等段寻倒上牛奶。   段寻直接把碗拿走了:“明天见。”   萧凌风:“?”   萧凌风:“我的奶?”   段寻说:“小狗崽才吃奶。你长大了,吃什么?”   这么有劲,一口把他咬到发烧一整天,喝什么奶?   *   段寻白天睡够了,干脆在门派里散散步,恰好撞上忙了一天的林管事。   林管事全名林修,是林何的弟弟,筑基期。小门派里任人唯亲,连个管事都是“自己人”。   林修今天主要发布出行的通知,开始着手清点派内物资。   段寻上前一步,行了个礼,道:“林管事,我修炼时出了岔子,身体不适,可否退出此次出行?”   林修哈哈一笑,爽朗得过头了:“这有什么问题,你好好休息去吧。”   他拍了下段寻的肩膀:“你是掌门面前的大红人,后生可畏啊。”   大红人?   段寻不动声色地后退两步,避开了林修还想再搭上来的手。   “多谢林管事,晚辈先告辞了。”   大红人是什么说法?他平时也没察觉到自己在门派里有特殊待遇啊。   段寻和林何,一个早年流浪如今刚迈入仙途的瞎子、一个占据一方的门派掌门。   这样的两个人,能有什么关系?   段寻敲敲系统:[给我这具身体的全部详细资料。]   十几分钟后,段寻翻阅完毕,心中的疑惑不减反增。   “段寻”的身份很简单,十六岁前一直在流浪,十六岁那年遇见一位仙人,见段寻有仙缘,点化他入了门。之后便来到桃源仙门,至今过去了四年。   哪里出了差错?那个仙人?还是这个门派?   [系统,段寻是怎么死的?]   [抱歉,在他死亡的那一刻,我并没有在观察他。推测出的数据显示,他因修炼时经脉逆行而死。]   段寻来了点兴致:[你在观察多少个世界?你做不到全知全能?]   [无可奉告。]   不回答有时候也是一种答案。   段寻换了个话题:[我现在的身体没有问题吧?]   [在您来到这个世界时已经完成重置,恢复到死亡前的状态。]   只能恢复到死亡前的状态。这意味着,如果身体以前有什么问题,依然存在。   段寻有点明白系统的作用了。   把所有世界看成一个个大型游戏,系统就像管理员,修复bug,确保游戏按照主线推进。   “段寻”的意外死亡就是一个bug,所以系统找到另一个段寻补救。   [你可以重置肉|体,不能重置灵魂?也就是说,你无法复生。]   [除了母亲,没有任何存在可以创造出新的生命。]系统说,它有问必答,贴心地给段寻举了一个例子。   [在你之前的那个世界,你的狗死了,但没有完全死,它的灵魂在短时间内依然存在。重置,即复生的必要条件,肉|体和灵魂同时存在。]   [死亡面前,万物平等。灵魂能存在多长的时间,不取决于物种,取决于它们本身的特性。]   段寻问道:[那些消失的灵魂去了哪里?]   系统一时沉默,数秒后,它的声音悠远地回响,像空山里鸣起的钟声:[来时是碎片,在母体中长成,去时亦是碎片。]   从来路来,往去处去。   段寻表示:请不要做谜语人。   但系统没有反应,像是预料到段寻问完问题,已经下线了。   段寻总结了一下疑点。   一、这具身体可能有暗疾。   二、死因成谜。   三、所谓林掌门面前的大红人。   很好,一个也没得到解答。第一个急不得,第二个总归和这小门派脱不开关系,也许和三有关联。   段寻决定先验证第三个疑点。   *   一月余,一个两鬓泛白、眼露精光的中年男子正坐于主殿。   他正是掌门林何。   林何样貌端正,气宇轩昂,只有泛白的发丝暴露出他修为难以精进、即将步入大限的事实。   他坐于高位,扫视人群,看到那几个年纪轻轻的弟子,怎能甘心?   这次前往虹洲兰水城,除了交换物资,他还想淘点宝物,最好再来一个像他在地牢里关着的宝物。   段寻坐于下方,微微仰头,主位上的林何是他在门派里看到的,最凝实的人。   他的主体是蓝色,混杂了一点点绿色,往外散发了很淡的颜色。   雄浑的声音在殿内响起,是林何在说话。   “又是三年,我派弟子刻苦修炼、大有进益。后天动身兰水城,一不可过分张扬、目中无人;二不可在凡人面前辱没我派风姿,畏手畏脚。”   在修仙者面前装孙子,在凡人面前作威作福。   汇报完门派内的基本事务,仆役们流水般端上食物。   菜肴的香气、酒水的味道一股脑填满了主殿,竟然还有丝竹管弦之声、歌女婉转的嗓音。   段寻等到人们三三两两散去,手持酒樽,走向了林何。   “恭贺掌门出关。”段寻敬酒,一饮而尽,“弟子身体不适,恐怕无法随队出行兰水城了。”   林何道:“这有什么,贤侄身体不适,便不要饮酒了。”   他叹道:“你的眼睛也是可惜,此次出行,我再为你寻一寻天材地宝。”   “多谢掌门。”   段寻和林何闲聊几句,发现他的语气平静又慈爱,对待段寻颇为真诚,倒真像是一个关心后辈的长者,应了那句——“你可是掌门面前的大红人”。   大红人,却是普通弟子,如白云起也不知道的隐秘关系。   到底是因为什么原因呢?   不论什么原因,真关心假关心,一试便知,就从秦远下手吧。   *   秦远把困兽索勒在萧凌风的脖子上,得意一笑,用力一扯,然而萧凌风纹丝不动。   他没反应过来,皱着眉头,又使劲扯了一下。   段寻笑道:“师兄,怎么拉不动?”   秦远撇下嘴角,瞪向段寻,刚要发怒,却突然心里发毛。   段寻站在地牢门口,一手搭在铁门的钥匙上。昏暗的地下,他的脸一半被烛光幽幽照亮,唇边的笑容清晰可见,另一边却浸在了阴影里。   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秦远拉紧绳子,疾冲过去!   “当——”一声,响彻地下,震得栏杆微微颤抖!   碧竹切血,手臂凌空斩断,肉和绳一起摔在地上,“咚”的一声响。   犹如一个进攻的讯号,秦远刚刚扒在门上,又惊又怒地靠着铁门,手臂断端血流如注。   他还没能骂出一个字,萧凌风猛攻而上,一口撕开了他的喉咙。   血如喷泉,从喉咙红白的断口处飞洒出深红色的扇舞,浇了萧凌风满头。   那血飞射入牢顶,又滴答滴答坠落,像下了一场雨。   雨滴溅落一路,最后一滴落在段寻的几步前——他有先见之明,早早避开了。   空气里满是血腥味,他看到弹动的人形,越燃越旺的火焰,非常温暖的样子。   那个地上的人不动了,火焰慢慢向他靠近。   萧凌风的眼睛血红,控制不住地现出兽瞳。他匍匐在地,四肢异化,一条深黑色的兽尾垂在身后。   柔韧的兽尾和他身上的皮毛一样,走一路,抖落滴滴血珠子。   他仰视面前的段寻。   竹竿底下注了一汪小血洼,而段寻本人一身白衣,纤尘不染、滴血未沾,面上还是那个熟悉的笑。   心脏强健有力地跳动,力量充斥了全身,萧凌风完全成了一头野兽,咧开獠牙。   他兴奋无比、狂躁不安地绕着段寻来回踱步。   这一刻的段寻,深深地印入了他的脑海里。他嗅闻到、捕捉到,段寻身上和他一样的气味,让他想长嚎一声,甚至……想咬碎他。   最终,萧凌风还是停下来了。   因为段寻使了个净身术,还嫌不够,又拿出帕子,用了十分力气揉搓他的脸和吻部。   那只手,虎口有一颗红痣的手,在他眼前一晃一晃。他想张开嘴巴吞进去,却在触及时轻轻地含住了。   有暖和的温度、香甜的食物气味、药草的清香。是除了敌人以外的东西。   段寻任他咬着手,勾起唇角,把手抽出来时,横在萧凌风的獠牙边上,笑问:“还咬我吗?”   萧凌风的喉咙里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   段寻收了手帕,手帕下现出一张发烫的脸蛋。   萧凌风不知不觉变回人形了。可那条尾巴还在。   段寻摸一摸他的脑袋,自然而然地从后颈滑到了紧绷的背部,一手抓住了那条大尾巴。   是犬科动物。   手下的尾巴刚要甩开,段寻抢先开口,吸引了萧凌风的注意,打断了他的吼叫。   他笑吟吟的:“嘘,我们是共犯了。”   萧凌风望着他,望着不知何时变得干干净净的地牢。那个曾经欺凌过他的人,变成了一具尸体,瞪着一双鱼似的目。   他一时间没说话,也没动。近在咫尺的,是段寻的笑容。   在很久很久以后,萧凌风才意识到,在那一瞬间,他窥见了段寻深藏的另一面。他不仅因血而兴奋,也因此而兴奋。   从那一刻起,段寻于他,已经有了特别的意义。 第7章   “秦远师兄……在这里!”   一个弟子话说到一半,停住,惊惧半晌,高声呼喊到。   后山云雾弥漫,入口处枝桠横生。树木拱卫的羊肠小道像一个扭曲的笑容,蜿蜒隐没于深处。   在半隐半现的树枝上,身躯蜷成一团,垂下细长的四只白条,如白化的巨蛛趴在枝头,以一个畸形的角度,扭头望向来客。   弟子咽了一下唾沫,视线从青白的脸上移开。   他后退几步,等到三两个人听到声音追过来后,才一起合力把死去的秦远搬了下来。   “通知掌门了吗?”   “叫人去了。秦师兄怎么……死了?这个伤口,是被什么东西撕开了吗?”   “我们走远一点!后山里不知道都有什么东西,说不定里面的野兽、精怪就是凶手!”   几个弟子齐齐后退,看天看地回头盼望来人,就是不看那具被多处撕咬的尸体。   不多时,掌门带着几个人赶到,段寻也来凑了个热闹。   “我儿!”一男子悲愤大喊,扑到尸体旁,他正是秦远的父亲秦律,有七八个生母不详的儿。   段寻挑中秦远是有原因的。   秦远的父亲和掌门夫人的母家沾亲带故,却又不是那么亲,连带着秦远在一派仙二代里,也不是什么重要角色。   当掌门把监管萧凌风的事情交给他后,秦远一时趾高气扬,以为掌门赏识自己,恨不得取代了林旭阳做掌门的儿子。   段寻不止一次听到秦远明里暗里贬低林旭阳,骂他是个只靠爹的废物。   慢慢地,秦远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在门派里的地位并没有提升,觉得自己干的是下人的活,只敢把怒气挥向更弱者,那就是萧凌风。   杀了秦远,一来,少了个欺负萧凌风的人;二来,段寻有机会成为那个全权监管萧凌风的人;三来……试一试林掌门的态度。   秦律中气十足地哀嚎:“掌门,你要为我们做主啊!好端端的,他怎么会死了,是不是有人害他?!”   他一边喊着,一边头转来转去,似乎是在扫视人群。   还真有人应声了。   “我最后一次看到秦师兄时,他和段寻在一块。”   诸多视线忽地集合到段寻的身上。   段寻微抬下巴,不躲不避,直面前方。   “秦师兄最近忙着修炼,所以把给魔兽放风的事交给了我。昨日我们确实一起去了地牢,但之后便分开了,我也不知他为何会遇到如此惨事。”   还嫌秦律对他的火气不够大,段寻故意挑事,假惺惺笑道:“节哀。”   “你!”秦律几乎要跳起来,大喊道,“是不是你害了我儿!他不过是让你帮忙做件小事,你却怀恨在心,谋害人命。他如今死了,你笑得倒是开心!”   “你的同门之谊呢?!你的仁义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果然是条养不熟的野狗!”   他这话骂的有些难听了,不少弟子窃窃私语。   段寻面上浮现几分被冤枉的愠怒:“我不干这种事,你说我害了他,便拿出证据来!”   段寻走上前,用竹竿探路,把尸体戳出了一个个小洞,毫无诚意地说了声“抱歉”,蹲下身开始抚摸上面的伤口。   “他身上的伤口很粗糙,是被暴力撕裂开的。我和他修为相当,我能这么厉害,活生生把他撕开了?”   秦律叫道:“你和那只魔兽苟合,让那狗杂种把我儿子咬死了!”   段寻摇摇头,露出之前手臂上被萧凌风咬出的伤口,无奈道:“那只魔兽视我如仇人,我如何能使唤那只魔兽?”   “再说了,我是个瞎子。我又是如何瞒过门派里这么多人的眼睛,把他运到后山的树上去的?”   秦律一时哑然,但仍然瞪着段寻。   白云起却在这时站了出来:“我昨天傍晚的时候,看见秦师兄往后山走,我叫他,他没理我。”   秦远在门派里,不像林旭阳那么嚣张,但也不是什么好人,表面装君子,私下里磋磨一些小弟子,早有人看他不顺眼了。   这会白云起站出来了,又有几个人附和道:“我也看见了。”   昨日傍晚,段寻雕了个木偶,使了个变形术,让木偶穿上秦远身上的衣服,有个大概的样子。   天色晚,段寻特意找了个稍远的地方,又不至于让人看不见,驱使木偶往后山走。   仅留个背影,还是有几分相似的。   真正的秦远,是个死物,能装进空间里运送过去。   段寻还特意拿后山里流下的水,把萧凌风咬出来的伤口清洗了一遍,确保没有那种特殊的红色痕迹。   整件事情,段寻有嫌疑,却又没有确凿证据。   进一步想,是段寻对秦远差使他而心怀不满,放纵魔兽杀人;退一步就是秦远误入后山,死因不详。   这就是段寻想要的效果,接下来瞧瞧掌门的表现了。   林何从来到现场就一直没说话,那目光如有实质地打转。   此刻他才开口道:“我早就告诫过你们,不许入后山。一个个年轻气盛,不知天高地厚,年纪轻轻,送了性命。可惜了。”   秦律心有不甘:“掌门……”   林何没理他,转向段寻,说道:“门内讲究同门友谊,也讲究公道。”   “此事不是你所为,断然不会冤枉你。秦远拜托你帮忙,你可怨恨他?”   段寻:“绝无此事。”   林何拍了拍段寻的肩膀,以示安慰。   他对此事一锤定了性:“既然如此,秦远意外身亡,可否暂时由你帮忙看管那只魔兽?”   “等我归来,再安排人接手,这段日子先辛苦你了。”   正中下怀,段寻应了声好。   “好好安葬了秦远,他也是可怜。”林何又朝向秦律,给出了个补偿,“通知你那小儿子准备一下,加入后天前往兰水城的队伍。”   林何三两句吩咐,安排好了事宜,厉声道:“不日动身兰水城,诸位弟子养精蓄锐,莫生事端!”   打一棍棒,给个甜枣。   林何又缓和道:“此次出行,机遇良多。若抓住时机,能一举突破筑基、甚至金丹。各位暂且放下琐碎之事,谋求修为精进才是正途!”   众弟子齐声应了,“是!”   段寻混在人群里,心中冷然,对林何的态度早有预料,对自己的地位重新评估。   比起和林何的关系,段寻更关心过去那个“段寻”的死因。   不要紧,等林掌门归来之日,就是他的死期。   临死前不知能否问出点什么,问不出来,也就罢了。   段寻向来不把这些人放在心上,他们的分量,还比不上萧凌风的一条大尾巴重。   第二日,由林掌门为首,身后跟了十几个或筑基或练气的小弟子,整装待发。   白云起也在其中。   他和段寻走到一边,大声说:“段哥,等我回来给你带好东西。”   老实说,段寻对白云起没多大感情,和他交好只是看中了他并无恶意,且相当机灵。   机灵的白云起轻轻说道:“段哥,加油哦。”   加油什么?加油搞事?   段寻笑而不答。   蓝白衣袍的年轻人们意气风发,说说笑笑,消失于枯坟般的桃林。   段寻愉悦地往回走,只觉空气都通畅许多。   *   子时左右,夜深人静。   段寻下地牢,还多拿了一样东西。   一只可爱的小狗木雕。   他不必走远,就站在栏杆旁,手上摩挲木雕,低头看埋头吃夜宵的萧凌风。   看着看着,突然伸出手,摸了一下他。   红色的小火焰蹭地抬起来,萧凌风不满地撞了一下段寻的手,没过几秒,又无所谓地低下头吃饭了。   段寻收回手,心情更好地哼起小曲。   这就是当主人的成就感吧。   一只野生动物天天防备你,试图咬死你,你每天用可口的肉食和牛奶饲养它,照料它的伤处,带它出去玩,杀掉那些欺负它的人。   它占到了好处,慢慢地把你当成它的同类。   不再像撕咬敌人一样撕咬你,变成了同伴一样的玩闹。   而且,它只对你这么做,依然充满戒备、凶恶无比地对待除了你以外的任何人。   这种感觉,就像它完完全全地属于了你。   就像萧凌风独属于他。   段寻非常、非常喜欢这种感觉。   如果萧凌风真的只是一只小狗就好了,段寻心有遗憾。   萧凌风:“……我还想喝奶。”   段寻回过神,说道:“这几天不方便拿。但是——”   “只要你能偷偷出来,想喝多少奶,就能喝多少奶。”   段寻掏出木雕小狗:“我用变形术,把它变成你的样子,会做简单的动作,代替你留在牢房里。”   “你要跟着我走,听我的话,明白吗?”   “答应我了,不但能出去,还可以吃饱饭、喝足奶。”   段寻说完,也不着急,等着萧凌风的回答。   “听你话?怎么叫听你话?”   “字面意思,我不允许的,你不能做。放心吧,不打你,不骂你,不饿着你。”   段寻说:“偷偷放你出去,我被抓到就会和你一样被关起来。所以你要听我的话,不能乱跑。”   过了好一会,萧凌风终于开了口:“好吧。”   “掌门有没有在你身上下禁制,你跑远了会被发现吗?”   萧凌风马上答道:“不可以去后山,不可以去桃树林。会很痛。”   “你伤了掌门,自己会不会痛,会不会受伤?”   “不会。我逃跑一次,把他手咬断。”萧凌风说着,语气得意。   这些天段寻有意和他聊天,他说话比以前流畅多了。   成就感+1。   段寻一打开牢门,萧凌风就跟阵旋风一样撞出来,不怀好意。   段寻早有防备,不客气地从空间里甩出困兽索,把他捆成了蚕蛹。   “听我话?不乱跑?”   萧凌风磨了磨牙,恨恨道:“听你话!不乱跑!”   段寻没松开绳子,把他提溜一路,快到地牢出口才放下来。   “再犯一次,把你吊一晚上。”   段寻探出头,外面一个人也没有。   他满意道:“走,回家。”   家这个词,对萧凌风陌生又遥远。   也许和香甜的牛奶一样,是他小时候不知道,喝过雨水泥水之后,有一天才骤然尝到的美味。   他长大了,喝过很多牛奶。他还会继续长大,一定会拥有一个自己的家。   冷冽的空气带着夜间的湿意,萧凌风学着段寻的样子,压低了声音:“回家。” 第8章   月弯成一条缝,漏出点光,蒙蒙洒在林间。   段寻毫无所觉,他的眼前是一片黑暗中的树林,淡淡的、模糊的线条分岔再分岔,织出一张网,留出一条黑色小路。   这条小路他私下走过很多遍,但还是慢慢地走。   总有看不见的小石子、枯死的落叶和枝条挡在路上,段寻控制自己的脚步,尽量不发出声音,权当锻炼身法了。   刚刚踩在落叶上,段寻便调整了姿势,脚下的叶子悄无声息地碾作粉末。   他走得慢,手里的却绳索飞出去了。   段寻稍微收紧绳子,提醒萧凌风不要太猖狂。   这条对于段寻很熟悉的路,对于萧凌风来说却不是。   这一个月他已经能自如变化身体的形态,现在化作野兽,轻健地小步奔跑,一会前,一会后,一会左,一会右。   若不是怕被人发现,他还想驻足仰头,对月长嚎。   段寻突然拉紧了他,他反应过来,自己不认路,于是又跑回段寻的身边,放慢了速度走着。   这个速度太慢,萧凌风略感无聊地左右打转,视线定在了段寻的身上。   段寻的动作很灵巧,每当脚下踩偏的时候,他能立马调整,走路时几乎没有声音。   那一点点的声音是缩小的竹竿挂在腰上,轻轻擦过衣服发出来的。   这个时候,萧凌风才忽然意识到:段寻并不是无所不能的。   他的动作再灵巧,也掩盖不了这个事实——正常人不会走一步都如此小心,或者说,正常人不需要这么费力,就能走得很轻松。   而段寻需要很努力,才能达到毫不费力、轻轻松松的样子。   这和段寻一直以来在他心里的形象微妙地矛盾起来。   段寻很危险、段寻很聪明、段寻很厉害。   现在的段寻也很厉害,但是不一样——萧凌风形容不出内心的感觉。   想不出来,就不想了。   萧凌风遵从本心,加快速度,领先了一小段路,默默地把路上的杂物扫到两边。   不必分神去注意路上的障碍,段寻走快了。   他有点惊讶地看向前方的萧凌风,不知不觉就扬起了唇角。   那条红色的大尾巴垂下来,晃啊晃,勾得段寻心痒痒。   他摩挲几下腰上的竹竿,瘾又犯了:好想摸啊。   段寻不由想起来了。以前,他和他的导盲犬落叶,在清晨、在昏黄时分,踩着日月的影子,也是这样一起结伴散步的。   现在,也没什么区别。   等和萧凌风分别、获得全新的身体后,他要养一条真正的小狗。   什么都不会、只会调皮捣蛋也没关系。他能够收拾它弄出来的烂摊子,慢慢地教会它,让它无忧无虑、快乐长大。   二人偷偷摸摸回去了,结束了短暂又愉快的主宠散步时间。   段寻把椅子提起来,笔直地走三步,放在了地上。   这样两边都有椅子,组成床头床尾。   最后搭上一张木板,铺上柔软的棉被,一个简易小床就搭好了。   段寻给萧凌风连施了几个净身咒,决定明天再给他好好洗个澡。   “睡吧。”   段寻只是筑基期,可以不吃饭,但还是要睡觉的。   他脱掉外袍,放在床上,躺进被窝,阖上了眼。   萧凌风叼起被子,盖住了自己,一双血红的眼睛露在外面,尾巴也垂了下去,轻微地晃动。   他翻滚一下,“嘎吱”一声响,偷偷看了眼床上的段寻,心虚地躺好不动了。   柔软的被子,上面有香味,和段寻身上的味道很像。   他睁着眼睛,看看段寻,又看看身上的被子,埋进去深深嗅闻,搞东搞西,悄咪咪地折腾到快天亮才睡着。   其实段寻一开始也没有睡,他假装自己睡着了。   另一个人的存在感那么强烈,让他无法忽视,有点不习惯。   他的听觉敏锐。木板的嘎吱声、被子滑动的稀窣声、尾巴轻轻撞在木板上的声音、毛发在被窝里摩擦的沙沙声……都和以往不一样。   每当闭上眼睛,声音、气味、触感就组成了全部的世界。   今晚他的世界有点吵闹。   段寻给自己洗脑:他不是人,只是一只大狗。   吵着吵着,念经一样给自己催眠,段寻居然真的睡着了。   同居生活的第一夜,从适应彼此的存在开始。   天光乍亮,鸡鸣声起。   段寻迷瞪地往旁边摸,试图让自己起床。但是太困了,他的手垂在床边,碰到一个柔韧的东西。   他下意识地抓了一把,满手的毛,还有热的肌肉。   段寻半起身,困意也飞了一半——萧凌风在他的屋子里。   萧凌风昨晚只躺了一会儿,就活力满满地跳下床了。   他深吸一口气:是自由的感觉!   屋子里很小,他走几步,就走完了,那么大一只,贴在段寻的床边,刚好被抓住了。   段寻捂着脸,手上来回摸摸,随着传递回来的毛茸茸触感,他的脑子终于完全醒了。   他以指为梳,把散乱的长发理一理,拨到两旁,露出了额头和脸颊。   然后,开始摸衣袍。   同居生活的第一天,从约法三章开始。   段寻整整衣领,捋平衣上的褶皱,说道:“第一,每次睡醒,主动把自己的床和被褥收起来。”   自己的窝自己收拾。萧凌风走到小床边,刚想动手发现自己没有手,于是变回人形。   问题又来了,他不会走路,四肢着地,同样没有手把这些收拾好。   在段寻的意料之中。   他走到萧凌风边上,当着他的面,把小床复原。   “第二,学会装成人。”   段寻检查过,萧凌风这段时间都没挨打,腿表面上是好的,问萧凌风,也说不疼。   那大概是他在地上爬太久了,一时之间不会走路。   小火人萧凌风伸出两只手,扒着段寻的床,想把自己拉起来——失败。   段寻站在他的背后,从腋下托起他,等到萧凌风站起来了,一手从前往后按住他的肩膀,一手顺势下滑,托在他的腰上。   “人是这么直立的,记住了吗?”   “……好像。”   段寻松开手,萧凌风一秒弯下去了。   段寻:“……”   慢慢来吧。   段寻让萧凌风自己扶着墙站好,转身去柜子里拿了几件衣服。   之前萧凌风要么是半人半兽的,要么就是野兽的形态,段寻摸下去一手毛,常常忽略了一个事实。   萧凌风没衣服,几乎全|裸的。   现在他可能是吃得好、睡得好,恢复好了,能自由转换人和兽的姿态,没有出现半兽半人的情况,连那两只兽耳都没了。   段寻本来还以为自己看错了,特地上手摸了一下,遗憾地确定就是没了。   刚才他的双手,摸到的就是温热的皮肤、有点瘦削的身体。   这是他和萧凌风相处以来,第一次感觉到不自在。   轻微的呼吸喷在他的脖颈上,双手又时不时地碰在身体上,那么近。   段寻稍微离远了点,拿起衣服,面无表情地教萧凌风该怎么穿。   萧凌风在最开始时都很淡定——他早就被段寻抱过很多回了。   但是,当两人面对面的时候,他一边听着段寻的说话声,一边看着在自己身上的、段寻的手,突然有点僵硬了。   这是他第一次站直了,以这种角度面对段寻。   他意识到自己和野兽不一样了。   久远的记忆涌来,那时候萧凌风能掩盖异常假装成人,还没有被捉起来,在街头打摸爬滚。   那久违的、微薄的羞窘也一同涌上来。   眼睛直直对过去的地方是段寻的下巴,往上一点就是段寻的脸,再往下一点就是段寻的脖子。   段寻的唇一张一合,气息扑在他脸上,他僵硬地屏住气。   段寻瞬间意识到了萧凌风的变化。   以前的萧凌风只会嗷呜嗷呜想咬他,现在——还不如只知道咬他呢。   “……”   段寻的动作越来越快,手臂环住萧凌风的肩膀,一秒不到就披上了外袍,飞速抽回了手,然后报复性地用力一勒腰带。   “记住了吗?”   自己的不自在,可以压在心底,装作没有。   但是,当另一个人也开始不自在,简直是点燃了引线,成倍爆发。   这该死的、令人窒息的尴尬氛围。   呵呵,一个成年男人,教小孩子一样,教另一个几乎全|裸的成年男人穿衣服,能不尴尬吗?   “记、记住了。”   又结巴了?   段寻决定无视这一切。   “第三点,不要被别人发现了你的存在。被发现了,也要装成人,不要让别人怀疑你是那只魔兽。”   “林何现在出去了,门派里只剩一个金丹初期的林裘,你注意一点。”   段寻总结:“总之,从今天开始,学会像人一样走路、说话、吃饭、穿衣。”   “你先扶着墙学习怎么站立,等会吃饭。”   两刻钟后,段寻回来了。   很好,满屋子的尴尬气氛被风吹走了。   段寻面色如常,对萧凌风喊道:“过来吃饭吧。”   萧凌风一走路,刚刚还能站直的身体又弯下来了。   段寻:“没事,爬过来吃吧。”   萧凌风高高兴兴,蹭蹭几下就来了,学着段寻坐在椅子上。   “勺子。”   “哦。”   “筷子。”   “哦。”   心平气和地吃完饭,段寻让萧凌风坐着,自己站到他的身后,开始给他梳头发。   段寻把头发收紧,还是扎成了高马尾。   额边的几缕头发扎不住,段寻干脆任它们自由垂落。   “自己去水边偷偷照一下,看一下是不是很奇怪。”   段寻自己是不扎头发的,他只会梳理一下,任头发垂在身后。   “好。”   萧凌风虽然看不见自己头上怎么样,但觉得应该不错。   他瞄了眼段寻的长发,打算今天就要去水边看看。如果好看的话,明天他可以给段寻扎一个。   长发勾到树枝什么的,会很烦吧? 第9章   最近门派里出了怪事。   乌云蔽日,夜风嘶嚎,有人看见一只从黑暗里冲出来的猛兽。   它有时长了三个头、六只手,有时撑开一双遮蔽黑夜的翅膀,有时却是个长了兽头的人。   唯一不变的,是一双血红血红的眼睛。被它看到的人,就如同被打上了标记。   它会若即若离地缠着你,在你骤松一口气时,猛然对上一双鲜红的眼睛。   林何去往兰水城,门派里暂由他的弟弟林裘管事。   林裘心里直犯嘀咕。   这里外部崇山起伏,湖泊密布,白雾霭霭,凡人难行。而内部却藏了个灵气充沛的风水宝地。   地形怪,后山也是真的怪。   他的父亲,即第二代掌门,就是因为突破无望,想去后山搏一搏,就此杳无音信。   而前段时间,又出了溪水周围提前结冰、林旭阳溺水、秦远疑似被野兽咬死的事情……难道,真是这后山出了什么变故?   好在除了一个秦远,其他弟子仅是皮外伤,并无死亡。   只是,他们的精神都不太好。   一个个的,窝在屋子里,躲在角落里,见不得黑,哪怕是白日,也要点起蜡烛,照得房间亮堂堂,嘴里还喃喃:   “不要咬我……我错了!——我错了!——不要咬我啊啊啊啊啊啊啊!”   交谈到最后,他们几乎崩溃,或声嘶力竭,或沉默不语。   林裘只得到了一点有用的消息,这东西有一双红眼睛,以及它只攻击落单的人。   林裘给林何送去传音鸟告知怪事后,自负拥有金丹修为,干脆自己和一弟子两人一队,其余弟子五人一队,组织了夜间巡逻,看看到底是什么东西在装神弄鬼!   和这些惶惶不安的修仙者相比,门派内的杂役们倒十分平静。   他们大多是普通人,好点的就是入了练气期。   方宁就是后者。   这段日子,仙长们自顾不暇,他却有更多的时间做自己的事情了。   不必天不亮就照料药园里的灵植们,也不必大晚上做清扫、整理之类的杂活。   门派里出了野兽袭人的事,弟子们没那么多人手和时间来监管他们,一些琐碎的事情,大可以敷衍过去。   省下来的时间都用来修炼。   哪里有压迫,哪里就会有反抗。   有人依然坚信所有的劳累都是修仙路途上的考验,就有人早早看清真相、嗤之以鼻。   方宁和他的朋友们互相打掩护,鼓励安慰彼此,等到了筑基期,他们就一起出逃。   穿过桃林,踏过山川,越过湖泊,回到家乡,等到送父母亲人离去,再度云游四方、踏上仙途。   他今年三十六,已经练气九期,将要登上筑基期。   凡人百年,练气多五十年,筑基又多向天再抢一百年。   他还有时间。   如今门派内气氛紧张,他却并无恐惧害怕的情绪,反而更能静下心来。   据他所知,受伤的,多是一些恶人。   那些人以林旭阳为首,欺负他们这些杂役、一些没背景的草根弟子、折辱那只可怜的魔兽……现在林旭阳伤了根本还在静养,秦远死了,伥鬼们自身难保。   说不定,根本不是野兽伤人,而是神的旨意。   方宁从祖辈那里听到过一个传说。   这个传说几乎是他们这些小村子里的人,从小听到大的。任何一个人都能流利地讲出来。   曾经,这里是一片蛮荒之地,瘴气迷蒙、毒沼丛生。   每一年有整整八个月的漫长黑夜,可是只有四个月的光明。   因此,这里极度湿冷,缺乏食物,环境非常恶劣,每个人都要拼尽全力才能活下去。   有一个年轻人,九死一生,走出了这片苦寒之地,并许下誓言:   “神明不佑,吾即神明!”   又过了很多年后,这里的人越来越少,大家越来越绝望,这位年轻人,不,应该称之为神了,出现了。   年轻的神带来了永恒的太阳和月亮,柔风吹散毒气,河流覆盖沼泽,温暖驱走阴冷,光明照亮黑暗。   枯木逢春,万物生长,欣欣向荣。   神力竭而亡,满怀欣慰与快乐沉眠故土。   方宁一直以为这就是编出来哄小孩子的故事,或者是夸大了某一位厉害的修仙者。   在门派内怪事频发的现在,他却不由想起它了。   说不定那位神并没有死,看不下去这群恶人了,于是出手惩戒呢?   方宁笑着摇摇头,把这故事抛到了脑后,沉下心来修炼。   *   段寻在等一个人。   虽然现在能看见一点了,但认人对他来说还是挺困难的。   每个人的形体差不多,如果是同一种颜色,也很难辨认。   他主要还是根据人的脚步声、说话声来识人。   那人好像来了。   段寻走过去:“可以帮我把这份玉简放回去吗?多谢。”   “仙长,小人这就去。”   是他,那个叫方宁的练气期仆役。   在门派内,有背景的人生下来就是正式弟子;没背景的人,必须要修炼到筑基期,还要通过门派的考核。   很多仆役拼了命的修炼,讨好正式弟子,就是希望加入成为他们中的一员。   段寻用了隐匿术,偷偷观察过这些人。   和其他人比起来,方宁很好用。   面对无意义的琐事,他不但自己摸鱼,还组织了一批人一起这么干,而且不止一次。   段寻每每感叹门派里还是有很多造反分子时,突然微妙地发现大多数时候,都是这个叫方宁的人。   于是,段寻就记住了他,专门跟踪他。   这一跟踪,就知道了了不得的事情,原来方宁真的要造反啊。   他们谋划着如何掩人耳目地出逃,如何在临走前报复一波那些欺凌过他们的人。   有了共同的敌人,就可以做一回朋友,段寻决定帮一帮他们。   他不紧不慢地走在方宁的身后,“哒、哒、哒”的声音在楼里回响。   方宁神经紧绷,在把玉简放回去后,转身看到段寻还在身后,心提到了嗓子眼。   这位眼盲的弟子,方宁知道,但不认识,印象里是一个脾气好的、爱看书的人。他们并没有多少交集。   此刻段寻站在书架之间,堵住了过道,也挡住了大半照入楼内的光线。   一袭白衣,黑发束在脑后,面容年轻俊秀,正微微笑着。   怎么看都是一个意气风发的翩翩少年郎,可不知怎地,无端瘆人。   方宁相信自己的直觉,他的心思百转千回,自己的计划露了马脚?还是这个段寻有什么恶癖?   段寻直入主题:“我知道你们想干什么。”   方宁下意识地握紧了刀,但他很清楚,自己打不过段寻。   他垂下头,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唯唯诺诺道:“仙长,您是什么意思?是要小人帮您做什么事情吗?您尽管吩咐。”   段寻说:“不用装傻。寅时,药园东南角。”   那是方宁他们有一次在商量出逃的事情。   他听着方宁急促一瞬的呼吸声,道:“还有更多,你想听吗?我倒是不怕旁人听去了。”   眼前的头还垂着,段寻真的开始一个个说下去了:“子时,废地。卯时,后厨。申时……”   方宁骤然抬头,重复了一遍:“仙长,您是什么意思?”   “我们都是小人物,不会冲撞了您。”   潜台词是自己不在他们的报复名单里?   段寻笑了笑,道:“别急。我是来找你们结盟的。我有一件事要你们帮忙。”   “您?”方宁惊疑不定。   段寻又搬出了那套说辞:“我的眼盲和林旭阳那批人有关。我们有共同的敌人。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不是吗?”   “你帮了我,我自然也会帮帮你们。”   方宁沉默着,让段寻临时加入他们的计划,总觉得过于仓促和巧合了。   段寻是能帮他们,但也能害他们。谁知道段寻说的是真是假,谁知道他的眼盲和林旭阳有没有关系?   段寻说出一大串时间和地点,明显是早有谋划。   他的目的是什么,他们会不会……被牺牲?   可已经被发现了,还有别的选择吗?   段寻继续说道:“我如果想害你们,直接告发你们更省力。没必要和你说这些。”   段寻胸有成竹,他知道,方宁会答应的。   段寻把他们的把柄捏在手里,他们却对段寻一无所知。   段寻语气温和,但没有给他们除了答应的任何一个选择。   方宁冷不丁问道:“林旭阳和秦远是不是你干的?”   段寻面不改色:“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一个溺水了,一个被野兽咬死了。你在怀疑我?”   方宁:“你说要结盟,可我们人小力微,能帮你的事有限。”   段寻:“别谦虚了,你们有很多人,力量并不弱小。我拜托的事,恰恰只有你们最方便做。”   方宁想了想,缓慢道:“好,结盟。你到底要我们做什么?”   他重重强调了结盟二字,表明他们并不会随意听段寻的调遣。   段寻不在意地笑笑,说:“很好。这事不急。”   “为表诚意,我会先送上一份大礼。”   *   萧凌风野回来了。   这几天,他带着段寻练手做出来的干扰符,畅快地猎杀,用曾经受过的手段去折磨那些欺凌他的人。   以牙还牙,以血还血,恩怨了结。   身体上的伤痛随时间消散,曾经的囚笼和黑暗也随风而去,化作温暖的小窝、柔软的衣裳、香甜的食物。   那些小人,也配他惦记?   他仰头干完一碗奶,化为兽形,走到段寻的身边。   段寻顺手撸了一把,意犹未竟地又摸了一把。   萧凌风的皮毛越来越顺滑了,像丝绸一样,摸起来又暖手。   萧凌风:“今晚去杀谁?”   段寻:“不杀人。有的人,活着比死了有用。” 第10章   天亮了。   黑夜散去,巡逻的弟子们也松了一口气。   他们紧绷了一夜,此刻打着哈欠,说话时掩不住的疲惫。   “你们昨晚听到声音了吗?”   “什么声音?你自己吓自己吧?”   “就是药园旁边的林子,我走过的时候听到什么动静了。当时你们不在我身边,我不敢去看。”   “什么小虫子吧。你别太紧张了,回去睡一觉。”   “唉,到底是什么东西,最近门派里怎么突然出了这么多事。掌门什么时候回来……”   林裘正准备回屋休息。   他是金丹初期,并不会因缺少睡眠而困倦。但他这几夜一直在外放神识,虽然只有周身五米的距离,对他来说也不轻松。   今夜平安无事,他松懈了神经,推开了房门。   正欲踏入屋子的刹那间,他察觉到了背后有人!   林裘出手比回头更快,人还在原地,手已捏了个法诀直冲后方。   穿心藤蔓蓄势待发,林裘半转过身子,突然眼前一阵扭曲,神思恍惚。   不过半秒,他回过神,看清了眼前的人,又惊又怒:“段——!”   就是这失神半秒的时间,他后一个字还未喊出口,已被潜伏在屋内的萧凌风一口咬破了喉咙!   不愧是金丹期,反应迅速。   林裘侧身,险之又险地后仰,才没让萧凌风的獠牙钉入皮肉,撕开更大的裂口。   他毫不犹豫,转身朝楼梯口逃,段寻自然不会放过他。   段寻闭上眼睛,不再去看,反而更加灵活。   楼内的布局他早就了然于心,此时专注感受另外两人的气息。   脚步落地声,地板的震动,衣袖挥动的簌簌声,人的呼吸……空气在流动,擦过他的皮肤。   除了视觉,其余的感知在无限放大。   萧凌风的速度更快,落于楼梯口,步步前逼。   林裘向前,利剑“苍啷”出鞘,却唰地一声转势,反手刺向后方!   身随剑动,他借剑势,行云流水般向后溜去,与此同时,藤蔓向前迸发,戳向萧凌风的心口!   段寻手腕一转,竹竿迎剑而上,噔噔几声,阻了林裘的去势。又斜过身体,用巧劲化了部分剑势。   饶是如此,竹竿也断了一半,咚地一声落在地板上。   萧凌风从侧方上扑,忍着藤蔓擦破皮肤的疼痛,抓住林裘阻滞的一瞬,一口咬住他的膝盖,扯着整条腿向后猛拽几大步。   林裘吃痛,双目赤红,想叫叫不出,“嗬嗬嗬”仰头张大了嘴巴。   血沫子咕噜咕噜从他的嘴角、喉口伤处往外涌,淌得下巴、脖子和衣襟全都是血。   他的剑颤抖着,终是支撑不住,当啷地掉在地上。   段寻的手也僵了,好一会,他才动了动手臂,用尽全力砸在林裘另一条腿的膝盖上。   段寻收走林裘的剑,对萧凌风指了指另一条腿:“松口,把那条腿再咬一口。”   困兽索困兽索,原理是捆住有灵气的活物。   魔兽虽叫魔兽,但和人一样,也是吸收天地灵气的。   或许这也是人族打压兽族的原因?为了抢占有限的修仙资源。   段寻一边发散思维想了些有的没的,一边把林裘的手脚打断了。   有时候,他觉得这个修仙世界危险、不讲道理,但意外地挺适合他。   他就是那种看起来会讲道理,也愿意装装样子,其实心底根本不想讲道理的人。   段寻问萧凌风:“你会捆人吗?”   萧凌风:“……我只被人捆过。我试试。”   最后,他们把林裘同一边身体的手和脚捆在一起了,绳索绕过他的脖颈,缠在段寻的手腕上,只要段寻一用力,就能把林裘勒得半死。   收拾完血液滴溅的走廊,段寻像提着一只大闸蟹,提着林裘进了屋。   萧凌风捡起了断掉的竹竿,拉着段寻的小臂:   “右边两步有个凳子……”   “前方三步有张桌子……”   “左转,走五步是床……”   段寻甩甩手,把林裘扔到床上。   他的身上有多处被萧凌风撕咬出来的伤口,红色的一圈,仔细一看,中间的绿色比较深,淡淡地往外瓢——就好像是在修复身体。   脖子上最早受伤的地方,红色已经变得比其他地方要淡。   林裘断断续续骂道,声音粗得像风沙侵蚀石头:“你们……秦远……魔兽……”   脖子上是獠牙的擦伤,这么一会儿功夫就好了一半。   果然,金丹期不好对付。   段寻悠悠道:“萧凌风,接下来他是你的玩具了。别伤到他的喉咙,别玩死了就行。”   萧凌风倒不是特别恨林裘,他顶多是个旁观者。   他的注意力暂时不在林裘身上——“段寻,你的手腕青了。”   萧凌风比划几下:“有那么大的青。”   比划到一半,他意识到段寻看不见,于是伸出手,从掌根的地方,点到了手腕往上的位置。   段寻:“……”   怪不得他觉得手腕有点疼,转不开。本来以为只是一时接剑太过用力了,没想到直接受伤了。   萧凌风从头到尾看了一遍段寻:“你的脖子上也有一个小伤口,破皮流血了。”   萧凌风又伸出手想点一点,这一回,被段寻后退一步避开了。   段寻说:“我知道了。”   他不喜欢和别人肢体接触,一直奉行非必要不接触原则。   “先处理林裘。”   这点疼痛还在他的忍受范围里。   他拿出药膏,不是抹在自己身上,而是抹在了林裘的脖子上,并催促萧凌风:“快给他多咬几口,不然等会他有力气挣脱绳子了。”   萧凌风:“不,我要给你涂伤口。”   他还记得被段寻搓来揉去、身不由己的感觉,并妄想把段寻搓来搓去,义正言辞道:“你说了,受伤要涂药。”   他不想段寻生气——虽然认识段寻以来,他好像从不生气,脸上总是在笑。   于是萧凌风先干正事,变成兽狠狠咬下林裘好几块肉,又变回人,接过段寻手里的药膏,捉住他的手腕,开始刷刷刷涂药。   段寻冷笑:“我还说过,变成人了要穿衣服,你现在穿上了吗?”   萧凌风:“……”   段寻:“这条绳子可以拉长,你要不要和林裘做一根绳上的蚂蚱?”   萧凌风:“……”   萧凌风把药膏重新递回了段寻的手上。   段寻扫了萧凌风一眼,他的身上又几处绿色的长条状伤口,在红底上格外显眼。   “不用给我,身上哪里伤了,自己敷药。”   “你和这魔兽狼狈为奸!”   林裘脖子上的伤口好得差不多了,暴喝一声,最后还破了音。   段寻笑道:“你还认不清自己的处境?”   他走近林裘,先是用那团布堵住了他的嘴,然后用竹竿挑起了他的一根手指,借锋利的残端,把他的指甲剥下来了。   林裘发出了“唔唔唔唔”的声音,疼得剧烈挣扎起来。   “你有十根手指头,还有十个脚趾头。指甲拔完了,可以让你看看,魔兽是如何一截截吃掉你的身体。”   “最后,挖掉你的金丹,让你像凡人一样活活疼死,人人都可以踩上一脚。你平时,最看不起那些凡人了?”   林裘目呲欲裂。   萧凌风配合地呲牙咧嘴,磨牙声响亮。   段寻二话不说,拔掉了他的第二根指甲。   第三根……   第四根,段寻懒得拔了,直接砍掉了一截。因为看不见,下手又粗鲁,把第五根手指连着手腕也削掉了一点。   血腥气越来越浓,床褥一滩深色的红。   段寻想,他能对别人下狠手,大概都是因为他看不见吧。   嘴巴被堵住,段寻听不见求饶;眼睛失明,所以看不见血肉淋漓的惨象。   失去了一部分感官,就好像失去了一部分认知,七情六欲也缺了一块。   段寻装作不耐烦的样子,把竹竿对准了脐下三寸——金丹所在。   毁了金丹,林裘就如同废人了。   竹竿微微刺进肉里,林裘脸色涨红,泪流满面。不知是吓的,还是疼的。   段寻瞧着颤抖的一团绿,觉得差不多了,道:“我问,你答,听明白了?听明白了叫一声。”   林裘“唔”了一声。   段寻隔空扯出了布团,问道:“把你知道的、关于魔兽的事情,从头到尾全部说出来。”   林裘咽了一下口水,眼神闪躲:“我知道的很少。有一天掌门突然带回来了一只魔兽,还说挺喜欢它,要和它定人兽契约。后来就一直养在门派里,别的我真不知道了!”   “它就是一只低级魔兽!”   林裘睁大了眼睛,自言自语道:“不对、不对!低级魔兽没这么厉害!秦远是它咬死的,门派里好多人是它咬死的!”   段寻:“什么人兽契约?”   林裘偷偷看了眼趴在地上的萧凌风,又贪婪又恐惧,声音发抖,含糊道:“最低级的魔兽契约。”   竹竿又刺进几分,疼痛让人惊醒。   林裘嚅嗫道:“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掌门当时让我找了好多种契约,我不知道他用的哪种!”   “那就全部说出来。”   段寻听完林裘说的几种契约,剔除几种不太像的,总结了一下:比起人兽契约,更像一种单方面的定位和监禁契约。   段寻问萧凌风:“你有一次刚跑到后山,林何就知道了?”   萧凌风:“是的,身上突然很痛。”   段寻又问林裘:“你确定,是在你给掌门找了几种魔兽会随主人一同死去的低级人兽契约后,掌门又要求你找新的契约?”   林裘连说了几个是。   段寻:“林何是不是进入了瓶颈期?”   林裘大喊:“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这一回,直到竹竿的头都没入了肉里,林裘也没说出有效的东西来。   段寻遗憾道:“好吧。看来你是真不知道了。”   他没有抽出竹竿,而是又往里面,在肉里转了一下。   林裘“唔唔唔唔”地踢动双腿——段寻有先见之明地把他的嘴又堵住了。   “别慌,你的金丹还是好的,养养就回来了。”   假的,段寻故意下狠手,竹竿进了一截,只是没把金丹挖出来而已。眼前的绿淡了一点。   林裘一时半会死不掉,可也不是养养就能好的。   “接下来,一字不差,照我说的做。”   于是,巳时,一位弟子来和林裘汇报最近几天的事务时,接到了新的命令。   门内传来林裘沙哑的声音:“接下来的小事,你们先不用报备。按我之前吩咐的,五个人一组,夜间继续巡逻。”   弟子腹诽:林师叔还是和之前一样,脾气古怪。前几天还说每天要和他报告,今天又不用了。   他不敢多说了,上一个惹林裘不快的人,被打断了手脚,扔出去了。   弟子应到:“是。”便急忙退下了。   有萧凌风在,事后收拾案发现场的速度都快很多。   林裘四肢大张,捆在了床上,不得动弹。   屋内屋外的裂痕、血迹,还有贴在角落里的干扰符、静音符,全部收走了。   萧凌风:“好了。后窗外面没人。我们走吧。”   他率先跳下去,做好了迎接段寻的准备。   但段寻手一挥,又掏出一根完好的竹竿,轻巧落地。   萧凌风故意去捉段寻的手:“现在你要涂药了。”   不出意料的,萧凌风的手离段寻的还有几寸远,马上被躲开了。   段寻垂下衣袖,遮住伤口,道:“回去再说。”   萧凌风这下能确定了:段寻这人,就是不想自己碰他。   是只针对萧凌风,还是针对所有人?   明明之前还对自己又摸又抱,又穿衣服,又涂药的。   段寻挑着没人的小路,偷摸溜回了大路。   一直到回了屋子,还有一道目光如影随形地跟着他。   不用想,肯定是萧凌风,段寻这几天不止被盯了一次。   谁知道萧凌风的毛脑袋里一天天在想什么?   段寻随他去了。   *   虹洲,兰水城。   琼玉高台,珠光如粼粼水波,一女修立于其上。   她身着紫色长袍,帽兜掩面,黑色如海藻般的长发分成两束,从帽沿下、从颊边涌出,仅露出颈部正中一条纤长的雪线。   乌发玉颈之上,脸部折射冷光——那是一个银质的面具。   面具的样式很简单,从左额直到右唇角的位置,流云斜飞。   定睛一看,流云中还藏着什么东西,却怎么也看不真切。   据说,那看不见的,正是上古神兽归终。   归终,来去无踪,形貌不定,通晓未来。   单看这女修独特的面具,显然出自一一门。   一一门取自“万法归一,一归何处”[1],意为大道“万变”不离其“宗”,一一门由“宗”推“万变”。   修仙界经常性忽略一一门这个名字高大上的来处,亲切地称一门、小一门或半仙。   传说真正的神仙才能预知未来,修仙者再厉害,都只是个人。   因此一一门到底怎么预测的未来,众人都不清楚。只知道,他们的预言从来都没有出错。   女修环视四周。   高处的包厢个个空了一段距离,点亮了鲛人泪珠制成的蜡烛,表示贵客已到。   低处人头攘攘,茶水满座,时不时互相攀谈。   无他,向来行踪成谜的一一门,突然到访小小的兰水城,这怎么不让人震惊和期待?   众人屏息等待。   只见女修微抬下颌,扬声道:“虹洲极东,白云尽头,十里桃林,山峦叠嶂,神眠之地。”   光下,她的面具似乎在微笑:“又一个神遗秘境即将开启。”   满座哗然。 第11章   嘀、嗒。嘀、嗒。   段寻把刀放在一边,伸手摸了摸碗沿。   血够了。   手腕上的刀伤在一个治愈术后慢慢愈合了,空气里残留着血腥味。   段寻左手按住符纸,右手食指沾血,随着练习了无数遍形成的肌肉记忆,一笔一划写出了去灵符。   这是段寻在藏书阁翻到的东西——去灵符阵。   符阵是阵法的一个分支,将符纸按照一定方位摆好,就能发挥出更大的效果。   段寻无意间翻到这个符阵,觉得有点意思。   它比较简单,只需二十八张去灵符,摆放在固定的方位里。   而使用者只要达到筑基期,就可以用灵力或者精血来写符,并选定一个信物。   同样用灵力或精血激活信物后,这个阵法就会发挥效果——去灵。   在符阵范围内,所有人的修为都会下降一部分。   这个阵法乍一看很有用,实际上,它很鸡肋。   因为启动阵法时,使用者必须也处在阵法里,并且每个人修为的下降有下限且随机。   它的效果类似开盲盒,而前期无论是写符、制作信物、激活信物都需要消耗极大量的灵气或精血,非常不划算。   但它对萧凌风没有影响——他压根不用,或者说不会用灵气,全靠自身超强的身体素质战斗。   段寻和萧凌风能合力对付一个金丹初期,那么再加上方宁那些人,对上金丹中后期的林何,应该有不小的胜算。   好像写废了。   段寻拿出一张全新的符纸,又开始写。   他的右手在和林裘打斗的过程中受伤了,淤青了一大块。   疼痛都是次要的,主要是手腕僵硬了,很难正确写符。   他连着写了四张,第五张才成功了。停下来时,手腕抖得不行。   段寻把第四张放在桌子正中间,对站在一旁的萧凌风道:“写成这个淡淡发光的样子,就是成功了。”   萧凌风紧皱眉头,是因为空气里冲天的血腥气,也因为这个看起来有点复杂的字,还因为段寻苍白的脸色。   萧凌风:“我不会写字。”   段寻:“我教你,你只要记住它的形状,记住它是怎么写出来的。”   段寻按在了萧凌风的手上,沾了清水,带着他的手指在桌上写字。   这小子的体温还挺高。段寻低着头,入目是一团小火炉。   红色的小火花一窜一窜的,要烧到他的脸上。   萧凌风的毛是红色的吗?   萧凌风认认真真地记着字。   等学会了,他要用精血写字,每一滴精血都不能浪费。   如果浪费了,段寻要重新放血,那他会变得更虚弱。   现在的气味已经很虚弱了。   段寻站在他身后,手臂从后伸过来,离他的肩膀还有一点空隙,萧凌风已经能感觉到他的温度很低。   带他写字的那只手就更冷了,红痣显眼,淤青更显眼,一直蔓延到衣袖里,好像还在发抖。   屋子里总是昏暗的,段寻不需要光,萧凌风的视力好,也不需要光。   水珠子在桌上,一遍又一遍,随着手指滚动,映出两个人模糊重叠的身影。   段寻敲敲萧凌风的脑袋:“不要走神,记住了吗?”   萧凌风不服气道:“没走神,记住了。”   于是段寻不动了,他贴着萧凌风的手指,感受手指的移动运转。   萧凌风:“看着差不多了。”   段寻:“那我们直接开始写符。”   萧凌风大气不敢出,任自己的手跟着段寻慢慢移动。   在字符的最后一个拐弯处,段寻的手控制不住地抖了一下,马上被萧凌风的手扶住了。   同时,萧凌风自己把这最后一笔写好了。   居然一次就成功了。   段寻摸摸萧凌风的脑袋:“别紧张。写错了就换一张。”   萧凌风的眉头皱得更紧了:“我不紧张。我学会了。”   我是怕你流血过多,还没等杀掉林何,你自己先死了。   段寻:“那我放手了?”   放精血对身体是不小的损耗,段寻有点疲倦了。他的手腕也在隐隐作痛,抗议主人对它的过度使用。   段寻细数,自从来到这个修仙世界后,每天都很忙。   白天投喂萧凌风、藏书阁看书、屋内修炼、练武场锻炼身手。   晚上记路、跟踪、刀人。   好在这一切快结束了,成功杀掉林何后,不知他的任务能否完成了?   段寻脱了外袍,严严实实地盖好了被子。   他有点冷。他闭上了眼睛。   离他有点远的,手指沾上血液的粘稠声音、纸张滑动的声音、萧凌风的呼气声……在他的脑中过滤,转化成一个暂时安全的信号。   可以放心休息了。   段寻睡着了,梦里好像摸到了毛茸茸的东西。   半个下午过去了,萧凌风写了六张,加上段寻那张,总共七张。   手指上血迹半干,淡淡的腥味。   萧凌风凑近了,鼻子耸动,轻轻嗅闻,不由自主地张开嘴巴尝了尝。   腥的、咸的,有一点点苦,直冲天灵盖。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还吃到了一丝丝草药的清香。   味道不太好,但却还想再吃一口。   萧凌风咽了咽喉咙,轻手轻脚地走到段寻的床边,蹲了下来。   段寻在睡觉。萧凌风换了只干净的手,戳了一下段寻的脸。   没醒。   他趴在床边,直勾勾地盯着段寻的脖子。   这些天,他很听段寻的话,只是看起来而已。   他已经不想咬死段寻了。他不会咬死自己的同伴。   可是,心底跃跃欲试地,有一股火,催促他挑战段寻主导者的地位。   虚弱的段寻让这火焰蹭地燃烧起来,又蹭地灭下去。   弱小的,受伤了,要保护。   可段寻也不是真的弱小,只有他知道符阵怎么放,只有他能联合起那些人一起对付林何。   这些是萧凌风做不到的。   萧凌风纠结了一会儿,脑内天人交战,一下是段寻压制他的样子,一下又是段寻给他喂食的样子,一下又是他教自己走路的样子。   算来算去,还是段寻的好比较多。   萧凌风化出兽形,守在床边,趴了下来,眼睛闭上了,两只耳朵高高竖起。   以保护者,也以掠夺者的姿态。   他背对着段寻,也无法看见,段寻无声勾了下唇角。   早在萧凌风走近的那一刻,段寻就已经醒了。   他故意装睡,试试萧凌风是什么反应。   总的来说,还不错。   段寻不需要萧凌风的信任或依赖,管他有什么心思,在这段时间里,愿意乖乖听自己的安排就好了。   反正杀了林何之后,他就要离开了。   完成任务最好,达不到完成的指标也拉倒。   段寻没兴趣一直围着另一个人转。   他已经度过很多年黑暗的时光,能否再见光明,对现在的他来说,并没有那么重要了。   而这个世界会走向什么结局,对他来说,也不重要。   *   门派里的弟子一个接一个死去,林家人慌了。   他们找不到凶手,也找不到林裘——他早就被转移到空余的地牢里去了。   整个门派里,众人脚步匆匆,面色紧绷,开始三三两两聚在一块了。   萧凌风不再那么容易得手,但足够了。   死掉的人多了点,人手就不足了,有些职务空了出来,方宁等人抓住机会上了位。   隐隐的,门派里分出两拨人,一拨以仙二代为首,另一拨以方宁等苦寒弟子为首。   “上不得台面的东西,等掌门回来,有你们好果子吃!”一弟子高抬下巴,傲然道。   他以为方宁会像以往一样低头走开。   方宁却直视他,平静道:“那就等掌门回来。”   有命回,没命活。   不卑不亢的平静笑容让那弟子更生气,他想都没想,扬起手一击。   方宁躲开了。更多人围上来了。   这一击裹挟着私人情绪,粉碎和平假象,把这些天累积的矛盾、门派内众人的惊惶,通通引爆,轰然炸开!   不知是谁又动了手,小型冰锥如落雨从天而降,把某弟子的肩膀扎了个对穿,惊声惨叫起来。   练武场热热闹闹,你追我赶,火焰与水柱齐飞,金刀割碎飞叶,尘土纷纷扬扬,灵气漫天,众人打得好不痛快!   方宁等人修为稍差,灵气先一步耗尽。   他们已经打红了眼,失了灵气,便提拳而上,拳拳到肉。   那些弟子平时修炼并不怎么认真,也撑不住了,又被这凶悍的打法惊了神,霎时失去了还手的机会,被群拥而上,按倒在地。   过去不能说、不能多想的苦楚在这一刻爆发出来,仇恨化为力量,终于能正大光明地反击,终于能为白白磋磨的岁月讨个公道。   “野蛮人!……野蛮人!……刁民!”   “你们怎么敢……”   早被踩在脚下,仍有人以高高在上的傲慢态度,俯视这群仆役。   方宁甩了甩手,不肯闭嘴,就打到他闭嘴。   一刻钟后。   满地奄奄一息的惨状,方宁觉得差不多了,叫停了。   “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这些人不值得我们放在心上!”   “对!”   “老大,我们走!”   不少人满脸鲜血,一边咳血,一边哈哈大笑起来。   这一次,他们不是跪、不是趴,而是堂堂正正地站在这里,扬眉吐气。   方宁依据段寻誊抄给他的符阵,挑了几个至交好友,一起放符,细心地做好掩饰。   上一次这么愉快,还是看到林裘倒在牢房里的凄惨样子。   下一次这么愉快,估计是杀掉林何的时候。   杀了林何,他们不用瞻前顾后,担忧被抓回去,担忧自己身为凡人的亲友被报复,担忧自己的故乡毁于一旦。   他们会真正自由。   *   一个多月后,虹洲,兰水城。   林何坐在茶馆里,听着周围嘈杂的说话声,心神不定。   一一门的预言,让他马上想到了门派所在地。   极东之地、白云、桃林、古怪的溪水和后山、充裕的灵气,一切都有极大的概率,指向桃源仙门。   更何况,林裘送来的传音鸟——门派怪事频发。   不正应对了那句“神遗秘境”即将开启?   修仙者们现在还没找到桃源仙门,但很快会找到。   他们不是门派内那些没见识的人,一定能发现萧凌风的不同寻常。   一只品种不明的高阶魔兽,林何怎么守得住这个宝贝,这个他冲击元婴、突破大限的救命灵丹?   他拉下脸——必须提前回去。   提前挖了那颗兽核,吃进他的肚子里。 第12章   天气渐暖,嫩绿的草从地里冒出来,桃花星星点点,爬上枝头。   冷肃的冬景里,终于点缀出鲜艳的色彩。   然而,此时无人欣赏这冬末春初的美景。   “掌门回来了——”   萧凌风闪电般飞奔回屋,丢下这惊天大消息,又匆匆往外躲。   下一秒,段寻的屋前,有人停下了脚步,叩了叩门。   “贤侄,你可在?”   是林何。   段寻扬声道:“掌门请稍等。”   他一边说着,一边假意撞在桌上,借这声响,把地牢的钥匙从侧边的窗户里扔出去了。   希望萧凌风能领会到他的意思。   段寻刚把钥匙扔出去,门就被“啪”地一声推开了。   段寻直视前方,惊讶道:“掌门找我有何急事?今年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林何直言道:“跟我去地牢。”   段寻捏紧了竹竿,面上不露声色,道:“好。”   一路上,林何似乎很急,走几步,频频回头看段寻。   段寻用竹竿左右敲路,故意放慢了速度。   他在想,林何为什么会提前回来?他对自己干的事情,又知道了多少?   而林何接下来要去地牢:一,明白了段寻做的所有事情,要把段寻关起来;二,提前杀掉萧凌风。   段寻倾向于后者。   如果林何一开始就知道自己干了什么,没必要敲门,好声好气地和自己说话,大可以把自己打成重伤。   林何虽然一副急匆匆的样子,对自己的态度还算客气。   那么,是什么事情刺激了他,要如此急迫地提前动手?一回来,别的事情都没处理,就要去杀萧凌风。   去了一趟兰水城,发生了什么事?有仇家要来追杀林何?   信息不足,这个问题先放在一边。   走得再慢,一刻钟左右后,他们也到了地牢门口。   段寻闻着这熟悉的、刺鼻的潮湿气味,深深吐出一口气。   他盯着林何渐渐走入地下的身形,迈开步伐,静静跟在他身后,也走了下去。   嗒、嗒、嗒。   段寻看见了,远远的,有一团火焰在闪耀,在黑暗的地下是那么显眼。   走得越近,越耀眼。   段寻向萧凌风走去,在紧张的氛围里,不合时宜地有点想笑。   这和他当初天天投喂萧凌风的时候,何其相似,却又完全不一样。   “贤侄,这魔兽最近如何?”   段寻假模假样地看了一会儿,道:“他比起前几日,似乎有些虚弱了。”   “掌门,需要弟子打开牢门,仔细瞧瞧吗?”   “去吧。”   段寻去了,心中冷哼,这是把自己当炮灰用了。如果来的是个普通弟子,估计会被萧凌风咬个对穿。   果然,他在林何的心里,有点地位,但是根本没那么重要。   段寻打开了牢门,没关上。   他一步步靠近萧凌风。   萧凌风缓慢地站起来,弓起身体,耳朵立起,喉咙里阵阵咆哮声。   他的尖牙和利爪泛起寒光,无声朝段寻猛扑过来!   段寻瞬间侧身,让出了通往牢门的空位。   萧凌风如利箭飞驰,意图破门而过。   林何一惊,目光停在段寻和萧凌风的身上,电光火石间反应过来——他们俩合谋了!   他刹那间挥手一击,牢门“咣”地飞转,眼见那点缝隙就要消失了。   一根竹竿凌空横飞,当地卡在缝隙里。   竹竿上蛛网般迸开裂痕,碎成几截,“咚咚咚咚”地掉落在地上。   而萧凌风——已经出去了,正正好站在林何的身前。   他没有贸然进攻,绕着林何,如一个老练的猎手,一圈圈踱步,毛发立起,眼睛红得能滴血。   在观察弱点,也在恐吓对方,还在等段寻的信号。   段寻割开手腕,血液顺着纹路,流满了玉简,滴滴答答坠落地上。   段寻心中一动,阵法已开。   他厉声喝道:“萧凌风!”   萧凌风张开獠牙,一跃而上!   林何只觉自己的修为莫名被压下去了。   他脚步腾转,躲开萧凌风的扑咬,可手臂上还是被抓伤了。   萧凌风也没讨着好,被灵力击在背上。他翻滚几圈卸力,迅速爬了起来。   这一会儿的功夫,林何已冲段寻而去——不足的灵力、反击的萧凌风,都是段寻搞的鬼。   “段寻,我和你无冤无仇!”   林何手上剑光闪闪,段寻也掏出一把剑,林裘的剑。   “当——”剑光交错。   林何认出了这把剑,心神一震。   段寻趁机连甩几张干扰符,在林何愣神的一秒间,转身向牢房外逃去,跨出去时拉住牢门狠狠往里摔。   林何却已经反应过来,手上一推,“砰”地一声把牢门撞飞了。   段寻连连后退几步,面色不太好。   这一切发生在瞬息之间,萧凌风已飞奔了过来,挡在段寻的身前。   林何也至眼前。   萧凌风急促喊道:“走!”   段寻前几天本来就放了精血,修为大不如前,现在却撑了林何好几下攻击,萧凌风怕段寻受重伤。   段寻也不废话,向地牢出口跑去,离去时手指轻轻摸过萧凌风的脊背,像是在安抚他。   “先撑住,撑不住就跑!”   林何眼看段寻要跑掉,怒火中烧,正想追上去,可被萧凌风拦住了。   地下本就阴暗,仅有的几只蜡烛被接连打翻。   萧凌风一身黑色的皮毛融于黑暗,只一双血珠子似的眼睛,在黑暗中隐现。   他形如鬼魅,潜藏于阴影里,在捕捉到林何的弱点时,又猛地窜上来。   几个回合下来,他添了多处伤口,血淋湿了皮毛。   林何也好不到哪去,身上火辣辣地疼。而且,他的脑子竟然有点昏沉,不知是不是被萧凌风咬伤的缘故。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他面色凝重,躲过萧凌风的又一次攻击后,直接抬手轰开了地牢的顶。   碎石乱飞,土尘飞扬,林何一跃而上,站在上方,向下连击几掌。   然而,在一片死寂后,萧凌风从地下现出硕大狼头。   段寻远远听见了地牢那边的巨大动静,心里一紧。   但眼前的状况由不得他分神。   方宁他们已经动手了。   练武场上有刚回来的莫名其妙的弟子,有上一次被打伤而怀恨在心的仙二代,还有更多的仆役。   当这群修为相差不是特别大的人,同处在去灵法阵中,实力差距大大缩小。   取胜,人数成了关键。   而门派里的仆役,是要远多于这些正式弟子的。更何况,有些正式弟子,亦有反心。   比如白云起,混在人群里如鱼得水,屡屡得手,还笑嘻嘻地和段寻打招呼。   “段哥!”   段寻没时间理他,在砍伤第四人后,他终于看见了方宁。   “带上你的人,跟我走。杀林何。”   段寻这会抽出功夫,遥遥对白云起,以及他身边的同伴道:“云起,这边先交给你了!”   白云起举剑回应。   段寻领着一行人急匆匆向地牢方向赶,他回头,确定没有其他敌人跟上来,暂时松了一口气。   目前为止,都在他的计划内。   他加快了脚步,衣袖刮出猎猎风声,抬头向前方望去——林何举剑,脚下踩着萧凌风,正欲一剑刺下。   跑过去已经来不及了,他想都没想,手中的剑直直飞向林何。   林何躲开了,萧凌风也抓住机会,躲开了。   林何眼看就要杀了萧凌风,又被段寻横插一脚。新仇旧恨涌上心头,气得几欲吐血。   “段寻!我看在那位大人的面子上,放过你一回,你还来送死!”   “好,我成全你!”   林何刚刚险胜萧凌风,已是强弩之末。他心中悲愤,隐有预感,自己今日恐怕凶多吉少。   看到段寻这个罪魁祸首,越是恨,一时心中激荡,回光返照般,枯竭的灵力喷涌而出。   他左手掐住段寻的脖子,右手成爪,要硬生生把这瞎子的眼睛挖出来。   反正也没用,不如挖了解他的心头恨!   段寻连连呛咳,被人掐住命门,脸上却没有一点惊慌之色,反而在笑,衬着唇边流下的血,竟有种冰冷的癫狂。   他勾起唇角,对着林何无声道:“你、要、死、了。”   几柄利剑穿胸而过,更有三把穿过腹部,把金丹刺得粉碎。   林何“啊”地大叫一声,手上更加用力,似要拉段寻陪葬,右手已经探到了蒙眼的白纱上!   然而,他的左手断了,血液“噗呲噗呲”汩汩涌出。   右手多了几个血窟窿,萧凌风托着身体,死死咬住,终于让这只手停下了。   右手掉下来,白纱随风飞走了。   萧凌风怔怔地看着段寻的眼睛,想到:幸好。   幸好他还有力气,幸好他的动作快,要不然,段寻该多痛。   萧凌风松了口,林何轰然后倒,几柄剑从他的胸腹突兀地刺出来。   他像个受刑的罪人,被钉死在泥地上。   萧凌风有气无力地趴在原地,一抬头,段寻一动不动。   他慌忙爬过去,凑近了,闻到段寻浅浅的呼吸,听到了砰砰砰的心跳。   身后的欢呼声、哭声、笑声统统与他无关。   他站在段寻的身前,阵阵低吼,喝退想要上前的方宁。   方宁举起双手:“我没恶意,看看段寻的伤。”   段寻没有昏迷,他只是有点累了。   他半掀起眼皮,伸手搭在萧凌风的身上,声音低得几乎听不到:“记得我说的吗?走。”   段寻告诉过他:避开人群走。实在不行,绕道后山。   萧凌风毕竟是魔兽。   在他没有自保的能力之前,还是不要和修仙者待在一起。   谁知道,他会不会又遇上第二个林何,到时候,可不一定有第二个段寻来救他了。   “嗯。”萧凌风应了。   他化为人形,抱起段寻,在众人惊讶的眼神中,几下起落,消失在主殿后方,消失于后山雾蒙蒙的羊肠小道中。   “等……”萧凌风的速度很快,段寻想说话,一张口,就灌进了冷风,咳得他说不出来。   萧凌风,我是让你自己跑,不是带着我跑!   一天天的,使不完的牛劲!   留在原地的众人从杀掉林何的惊喜中回过神,看着二人几秒间远去的背影,又愣了半天。   “老大,没事吧?”   “我们去找找段寻兄弟?”   “不用了吧,他和那魔兽一看就是一伙的。”   方宁张了张嘴,不确定道:“……没事吧。”   他想起刚才他想查看段寻伤势时,那魔兽的凶恶姿态,更加坚定地说了一句:“没事吧。”   而且,他们想追,也追不上了。   不过,不是都说后山危险吗,他们怎么还往那边跑?   方宁摇摇头,招呼着同伴们:“我们去处理后事吧。”   ……   三月,春雨绵绵,万物复苏。桃林又开满了花,如一片绚烂云霞,降落人间。   林何死后,有的人不能接受现实,但更多的人有了自己的目标。   去兰水城的弟子们带回了消息,神遗秘境即将开启,金丹期以下皆可入内。   有人打算留下闯闯,有人要离开了。   白云起望向后山,一笑,摇头晃脑地走了。   再定睛一看,路上哪里有什么美少年,分明是一颗白毛狐狸脑袋。   一双狭长狐狸眼,似笑非笑。左眼浓黑,右眼是白色的,像一片困在眼里的云。   雨丝落下,不沾衣发。   他信步前行,恍若话本上的狐仙。   只听狐仙悠悠哼唱道:   “人生在世犹如梦境,一路上俱是黄土新坟!”*   轰隆——轰隆——   惊雷落下,虫鸣声起,又是一年新春景。 第13章   天淡蓝高远,干净澄澈,一丝云也没有。   地上望不到头的湖水,湖水中挤挤挨挨生长着木槿花,从湖里蔓延到岸上,满眼都是。   淡紫的、淡粉的、雪白的,挺立在枝头,被绿叶簇拥着。   无风,花朵却在摆动。   一看,原来花心处有一条条小鱼儿跳出来。   那鱼渐渐地变大,到水面时,鱼身变得有成年人的手掌那么大。   鱼头不是鱼头,是一张张小娃娃的脸。   小娃娃“咯咯”笑,扑通一声落入水中,鱼尾跟个小陀螺似地摆啊摆,游向了趴在岸边的小女孩,溅起无数水花。   “松萝!又有人来啦!又有人来啦!一个人带着一条狗!”   “他的眼睛好像看不见?”   “你们笨!不是狗狗,那是魔兽!”   这些娃娃鱼,生前是枉死的人。   它们在灵气日日夜夜的滋润下,忘却所有过往,心性单纯如稚子,爱八卦、爱热闹。   松萝正趴着,晃着两截胖乎乎的小腿,手里握住了一朵木槿花。   她一只眼睛闭上,一只眼睛张开,凑近了花心,似乎在看什么东西。   她敷衍道:“知道了,我看到了!你们别吵,一个个说。”   这是秘境正式开放后,进来的第一对生物。   人面鱼们打过一架,一只胖娃娃胜了。它昂头摆尾地游在前头,讲起这两个人来。   松萝一边听,一边透过花心看着那只魔兽,总觉得长相很眼熟啊,像什么,像什么来着?   “那个人伤重得快死了,连看都看不见了,那只魔兽围在它身边,好像要把它吃掉……”   胖娃娃讲了半天,发现松萝听得一点也不认真,反而站起身往岸中心跑,顿时气得要死,啪啪啪击打水花。   “松萝,我再也不和你玩了!”   不怪松萝敷衍,因为人面鱼们思维发散,最擅长加上自己的想象,把一件事传得乱七八糟。   她赤脚跑过粉粉白白的花,大声喊着:“蓝英!蓝英!你来陪我看看,那是什么魔兽!”   花丛中,一白衣女子放下了手中的碎片。   这个秘境将要开启,也将要崩塌,这些碎片是记忆的碎片,承载了一代神明的所见所闻。   里面有许多珍贵的东西,整理一番,也许能照拂后人。   蓝英朝远方望去,那里躺着神的遗体。   她站起身,抚平衣摆,对松萝道:“我来了。”   *   段寻紧闭眼睛,皱着眉头。   全身都很痛,筋脉里像有什么东西在横冲直撞,要撕裂开来。   特别是受伤的手臂、脖子和胸口,疼痛更甚。   他捂住胸口,剧烈地咳嗽起来,一咳,就是一大滩血涌出来。   然而,慢慢地,那种疼痛减轻了。   有人在碰他的脸,温暖的液体,落在他的唇上,流进了他的嘴里。   他不自觉地张大嘴巴,一边咳嗽,一边把液体吃进去。   咳出来的多,吃进肚子里的少。就是那么一点点液体,让段寻不再那么难受了。   他的咳嗽小了下去,五感归位,嘴里慢慢地品出了味道——血腥味。   浓浓的血腥味充斥在空气里,在他的嘴里、鼻腔里。   段寻闭上嘴,不再把血液往下吞了。   他伸手往旁边摸,一下就摸到了暖乎乎、毛茸茸的活物。   “萧凌风……”段寻低声道,“不用再喂血了……”   萧凌风烦躁地走来走去,尾巴啪地敲在地上。   他拱了拱段寻的脸:“不要睡!”   段寻说:“你走近一点。蹲下来。”   他用手丈量萧凌风的身长,不确定地想,好像又长大了一点?   调动神魂,针刺一样的疼。段寻爬上萧凌风的背,惊讶地发现这里的一切,他都看得见。   也就是说,这里充满了灵气。   上面是白色的,脚下是黑色的。黑不是黑暗,里面还有其他颜色在涌动,但是段寻分辨不出来。   段寻顺手摸摸萧凌风的头,说:“走吧,去找能休息的地方。”   萧凌风问道:“你痛不痛?你刚才看起来要死了。”   其实现在也是,段寻很冷,很白。不是平时那种白,死人一样的白,却吐出鲜红的血。   段寻说:“没那么容易死。这里是哪,长什么样?”   “不知道。”   后一个问题,萧凌风仔细看了一圈,才说道:“地上是泥土,还有碎石头。”   “往左边,左边……你的三十步那么远,有一条河。河底有鱼,不知道什么鱼,我一走过去,它们就跑。”   “周围有很多树,像一个圆圈,把我们关起来。树有两个你那么高,绿色的叶子。树的后面是山,蓝色的,天空一样,很高很高。”   听起来,他们像是在类似山崖底部的地方。   段寻有一搭没一搭地把玩着颇有韧性的耳朵,问道:“我们是怎么进来的?”   “本来想沿着后山,从小路去北方。你告诉我的。但是我们晕了,不知道多久,醒过来就在这里。”   萧凌风猜测的,正是段寻内心所想的。   “我们在后山里面。”   古怪的地方。   段寻一边回想着林何死前说的话,一边听着萧凌风牌导航。   看在我家大人的面子上?   “我们进到树林里了,树上有果子,地上有彩色的鸡。”   萧凌风补充:“彩色,就是红的、绿的、黄的鸡。”   这些段寻都能看到。但他没有制止萧凌风,而是略放松地,把这声音当背景音了。   就像是用萧凌风的眼睛,沉浸式散步,还能分散注意力,转移疼痛。   嗯,除了鸡,果子,还有一颗白色的……蛋?   段寻不确定地想。   萧凌风肯定道:“还有一颗白蛋,有你的小腿那么高。这里的鸡会下这么大的蛋吗?”   不能吧,那鸡和蛋差不多大。   段寻说:“小心点,我们远远地看一下。”   萧凌风再往前走了几步,就不动了。   然后,那颗大白蛋也慢慢地往后挪了几步。   萧凌风往后蹭蹭退了几步,蛋又跟上来了。   主打一个敌进我退,敌退我进。   五彩羽毛的鸡转头看着一人一狼一蛋,“喔喔喔”叫了几声,迈开鸡爪子跑远了。   “……”   “我们先走吧,看看它会不会跟上来。”段寻一边说,一边又低声咳嗽起来。   他伸手,手心里是一滩血。不过比刚才咳出来的要少。   段寻不怎么担心。   他按在萧凌风的后颈上,阻止了他想要扭头看看的动作。   “没事。再去周围看看。”   他们继续前行,很快就穿越了树林。这片树林并不大,只是因为树高,又密集,所以看起来大。   眼前一片开阔的平地,左边的河通向前方,至少有几十米远,形成了半个巨大的湖。   为什么说半个呢?因为另一半隐藏在迷雾里了。   以半个湖为分界线,另一半的湖,大片的平地,右边的高山,都被迷雾截去了。   未被遮住的山,坑坑洼洼的,有深蓝色的洞,大大小小凹陷进山体。   通天的山,残缺的山,雄浑与脆弱联合在一起,好似撑住了整片天,又好似下一秒就会倒塌在地。   段寻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惊,他们,真的在后山里吗?   “萧凌风,后山真的有那么高吗?”   “绝对没有。”   两人一时无话,半晌,萧凌风走向了一个靠近地面的山洞。   山洞有点深,拐了个弯,看不清内部。   段寻拍了拍萧凌风:“把我放在洞口,你自己去看看。”   萧凌风第一反应是拒绝,但一想洞里面不知道是什么情况,万一有危险,段寻不是跑不掉?   他嗷了一声,向深处走去。   段寻靠在洞壁上,闭目养神。   他总觉得,萧凌风似乎,对他更不见外了?   骑了萧凌风一路,也没什么反应;玩了他一路的耳朵,连一下甩头躲避的动作也没有。   以前这么干,萧凌风虽然不会咬他,但一定会走开。   这是突然发生了什么事情,让萧凌风的态度转变了?   没等他思考出个所以然来,萧凌风就出来了。   “有你的二十多步那么深。安全,没有任何东西,可以休息。”   “好,我们稍微往里去。”   段寻扶着洞壁,慢慢走进去,到拐弯处停下脚步。   于是萧凌风卧在最外面,段寻靠里,贴在他的身上。   这个位置,洞里面一有动静,他们就可以往外跑。而外面有动静,他们可以马上藏好,不被看见。   洞的左右只有几步宽,萧凌风横卧,把整个通道占满了。   段寻双手所及,身体所触,鼻间所闻,都是萧凌风的毛毛和味道。   温暖而干燥的味道。   暖得像一个巢穴,只要躺下,很容易就能闭上眼睛酣睡了。   段寻上身躺在萧凌风的背上,像在枕着一个靠垫,一个自动发热、呼吸起伏的小狗靠垫。   “萧凌风,有没有受内伤?”   “没有。好了。”   段寻侧过身,从萧凌风的头顶,一直摸到后颈,按住不动了。   手上一会快,一会慢,揉捏着后颈那块肉。   萧凌风被摸得发痒,刚想嚎叫几声以示反抗,不料段寻突然开口问道:   “为什么要带我一起跑?别装傻。”   段寻当时没反应过来,现在一想就明白了——萧凌风故意的。   段寻之前嘱咐他的时候,说的很清楚:避开人群,萧凌风一只狗跑。从没说过自己会跟他一起走。   萧凌风趴好,不动了,也闭上了想嚎叫的嘴。   段寻手上加大了力气,继续说道:“林何死了。我们的合作结束。”   萧凌风闷闷道:“没有。我们出不去,新困难,还要合作。”   “你以后要遇见的困难有很多,每一次都要和我合作?”   虽然眼下受伤了,又不知身在何处,但段寻不介意马上和萧凌风分道扬镳。   段寻从不认为自己需要依靠别人解决问题,他一直都有在这个世界独自行走的底气。   对每一个修仙者来说,求道路途都困难重重。   只求尽力而为,如果度不过去,死就死了。   萧凌风扭过头,问:“为什么不可以?为什么我们不能一直在一起?”   段寻:“……一直在一起,为什么?”   他和萧凌风非亲非故,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也没有什么深厚交情。萧凌风哪里冒出来的这种想法?   萧凌风直视段寻的眼睛,认真说道:“因为你是我的同类,我要保护你。”   因为你从黑暗的囚笼里救我出来,给我食物,给我草药,给我一个像家一样的地方。   最后还为了救我,差点被林何掐死,挖掉眼睛。   你曾经保护过我,救过我。   萧凌风又重复了一遍:“你保护过我,所以我也要保护你。” 第14章   段寻沉默了,他没有想到萧凌风会给出这种答案——我们是同类。   “我是人,你是魔兽。我们不是同类,立场相对。你忘了你这几年怎么过来的?”   萧凌风:“没忘。你和他们不一样。你和我一样。”   段寻好笑道:“哪里和你一样?”   萧凌风维持着扭头的姿势有点累。   他调整了一下姿势,说:“不知道。反正就是和我一样。所以你要和我待在一起。”   段寻说:“所以你承认了,是故意强行带我走的?”   萧凌风理不直气也壮:“是的。以后还要带你一起走。”   他说完这句话,就把头转回去了,一副拒绝交流的样子,但两只耳朵高高竖着。   段寻随手摸着萧凌风的皮毛,对萧凌风这不讲道理、唯我独尊的话,竟然不怎么生气。   要是换了一个人,段寻连他埋哪里都想好了。   大概是因为萧凌风说得很真心吧。真心之人,怎么样都不会惹人讨厌。   而且,他真的很暖和,很好摸。   段寻的动作渐渐慢了下去,最后,完全不动了,只有清浅的呼吸声。   他睡着了。   萧凌风没有睡。   这里很陌生,段寻受伤很重,要休息,那萧凌风总得警戒四周。   他小小地动了一下,让段寻睡得更舒服一点。红色的眼睛像点燃的烛火,在寂静中燃烧。   *   段寻是被热醒的。   他一睁开眼睛,满眼的红。过了一会儿,他完全清醒了,意识到是萧凌风。   他伸手一摸,发现自己居然贴着萧凌风的肚皮。   腿上有痒意传来,低头一看,是萧凌风的大尾巴盖在他的大腿上。   段寻坐起来,对上了萧凌风的两只三角形耳朵,也看到了外面的雨丝,听见了雨声。   雨丝淡淡的白色,从天而降,在天地间勾拉出白茫茫的丝线。   丝线里,一个白色圆球滚来滚去,像是缠绕在一起的毛线球。   段寻:“是那颗蛋?”   萧凌风:“是的。跳了一晚上。”   段寻挡住萧凌风凑近脖子嗅闻的动作,一顿:“你一晚上没睡?”   萧凌风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他虽然受伤比较轻,但也没好全,还放了不少血喂给段寻。   段寻醒过来,萧凌风就放松了,困倦地眯起了眼睛。   “陌生的地方,一个人要醒着。你醒了,换我睡。”   段寻摸出空间里的草药丸子,自己吃了一颗,塞了另一颗到萧凌风的嘴里。   药物方面,总共还剩下一大罐膏药、足量的绷带、两瓶子草药丸子(三十颗)、二十一张空白的下品符纸、若干画好的符纸。   武器只剩下一根备用的竹竿、一把长剑、一把短刃。   也不知道这些东西够不够用。   段寻走到洞口,手里拿着一块用不着的玉简,小心伸出去,没让自己的手暴露在雨丝下。   玉简在雨丝的冲刷下,是完好的。   那说明这雨应该没有腐蚀性。   段寻稍微伸出了指尖。触手湿润,摸起来是雨水,闻起来有种雨后独有的清新味道。   他对那颗大白蛋招手:“进来躲雨吗?”   活蹦乱跳的蛋“嗖”地停下了动作,然后猛地后跳,几下躲到了树后面,半露个头。   段寻维持着邀请的手势,说:“不进来也行。你走近一点,陪我说说话?我太无聊了。”   这颗蛋没什么攻击性行为,看起来能交流,也许可以探听一点这个地方的消息。   白蛋晃来晃去,扭捏了一会儿,从树后一点点挪出来。   像一个不倒翁,被人拨动,转来转去,缓慢前行。   段寻被它逗笑了。   过了好一会,蛋终于走近了,在离段寻只有五步的地方,停下来,蹦了一下,好像是在往山洞里看。   段寻回头看了一眼,里面没有别的,只有萧凌风。   他问:“你在看什么?”   从蛋的方向,传来了一个稚嫩的声音:“那只狼,是你的契约魔兽吗?”   会说话的蛋。童声听不出是男孩还是女孩。   在九洲大陆,绝大多数情况下,修仙者和魔兽的关系水火不容。   修仙者大体分为练气、筑基、金丹、元婴、化神、大乘、渡劫。   元婴及以上可称为高阶修仙者。   而魔兽大体分为初阶、低阶、中阶、进阶、高阶、圣阶。每个等阶又可细分成三级。   元婴修者有实力单独猎杀中阶魔兽,取血、取皮、取骨、取爪牙……做成珍稀丹药和武器助己修炼。   而高阶魔兽已经能单独杀死化神期修者了。   两方相遇,谁强谁胜,胜者活,败者死。   也有特殊的情况,比如互相无视。还有更少见的情况,结成契约。   契约这方面,段寻不是很了解,只知道有一方不同意,就很难成功。越是高阶魔兽,越难契约。   段寻:“是的。他和我契约了。你在害怕他吗?所以不肯过来。”   白蛋提高了音量:“没有!”   忽略它小心翼翼挪过来的动作,这话才有几分可信度。   段寻说:“我在,他不咬你。”   饶是如此,白蛋也不肯进洞,就蹲在洞口,以露出半个身体的姿势和段寻聊天。   “他长得很可怕吗?你能说说他长什么样吗?我看不见。”   “它像魔狼,但是味道比魔狼可怕多了……黑色的毛、红色的眼睛、锋利的爪牙。”   居然像狼,听这个描述,应该挺好看的。   “那你是什么呢?”   白蛋的声音低落下去:“……我不知道。她们说我待在这里,长不大了,就只能是这个样子。”   她们?这里还有其他人。   “她们是谁?”   白蛋一下子想起什么似的,完全不出声了。松萝和蓝英告诫过它,不能乱说的。   段寻见它不出声,换了个问题:“这里是哪里?”   白蛋疑惑道:“你们不知道?这里是秘境啊,你们不是来求宝物的修仙者吗?”   秘境之前一直封闭,没几个活人,活的最后也死完了。   它太无聊了,又看多了话本子,于是下定了决心。   这次秘境开放了,它要做那书上说的什么神秘高手、引路人,帮助第一个进来寻宝的修仙者,享受他们的尊敬和崇拜。   想到这里,它顿时挺直了腰板,闪闪发光:“吾乃不世出的高人,如今你我有缘,特来助你修行。”   它一番话说得蹩脚,配上奶声奶气的童音,令人忍俊不禁。   段寻忍笑,一本正经道:“敢问高人,在下该如何寻得宝物、如何成功走出秘境呢?”   高人闭嘴了。   高人后退几个跳跃。   萧凌风过来了。   黑色的皮毛可以和它的蛋壳一样水亮,太可怕了。   萧凌风:“这是什么?还会说话。”   他张开嘴,獠牙锋利逼人,泛着寒光:“我能吃吗?”   段寻说:“高人。不能吃。”   萧凌风把嘴闭上了:“哦。”本来他也没想吃,只是想吓吓它。   结果那颗蛋咚咚咚跑到白雾里去了,不见踪影。   “……它是不是有点胆小。”   段寻说:“还是个幼崽呢,在蛋壳里没孵出来。”   萧凌风一下子警铃大作,站起来了。和段寻在一起这么久了,他是知道段寻有多爱摸他的原型的。   他警惕道:“你不会想养它吧?”   段寻无语:“不养。”   他连萧凌风都不要,还要个陌生蛋呢?   萧凌风放心地趴回去了,然而,没过几秒,他抬起头,望向树林那边,动了动鼻子。   “有人来了。不止一个。”   段寻说:“你先进洞里躲一下。”他想了想,又扔给萧凌风一套衣服。   白色的雨小了,几不可见,雨声也小了。脚步声、说话声大了起来。   “师姐,这处秘境是什么地方?”一年轻男声问道。   “或许是上古通天山的碎片。”一女子说道。   她似乎是这群人的领导者,严厉道:“都小心点,通天山有罗罗鸟,羽毛防水,鸟喙可作武器,喜食人肉。”   “是,师姐。”有几个人应了。   段寻看见他们了。   总共五人。两个应该是女子,三个男子。修为大概在筑基期。   段寻知道他们也看见自己了。   最前头的那个女子,刚才的严厉女声问:“请问是哪位道友?”   “散修,段寻。”   女子回道:“天元门,祝心。身后四位是我的师弟师妹。”   祝心一一介绍:“秦之方、曲茴、林如行、李任。”   秦之方是最开始的男声,绿色。曲茴是另一个女子,蓝色。林如行是最高的,黄色。剩下一个李任,蓝色。   段寻也一一记住了。   至于这个天元门,应该不是大门派,段寻对它没有印象。   祝心问:“段道友的眼睛?”   “天盲。”   祝心暗暗遗憾:此人相貌出众,仪表不凡,可惜却看不见。   大家修为相当,己方人多,段寻又有个明显的“弱点”,祝心不像原先那样紧张。   她提出邀请:“我们有缘在这一处碎片里碰面,不如结伴而行,寻找下一个碎片的入口?”   段寻笑道:“当然可以。只不过,我这还有一人,是我弟弟。”   他朝洞里,扬声道:“段凌。”   祝心等人看见了从山洞里矮身出来的少年。   说是少年,也不准确,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劲瘦有力的身形。   他和段寻站在一起,同穿黑衣,一个笑意温和,一个眉眼凌厉,完全不同的两个人,气场却莫名地和谐。 第15章   祝心庆幸,幸好没有轻视段寻,贸然出手。   看这突然出现的段凌,修为比他哥哥只高不低。真打起来,祝心他们也讨不了好。   祝心的视线再转回段寻身上,多了几分小心和戒备。   “我们不如来交换一下有关此地的消息。”祝心提议。   段寻:“好。”   “师姐……”秦之方急急开口,想说何必对段寻这么客气,还与他交换情报?   祝心了解这位师弟的性子,一眼扫过去示意他闭嘴。   他们这些眼神交流,段寻看不到,萧凌风却看得清清楚楚。   他站在段寻的身边,看似在无聊地发呆,其实把这些人的小动作、小表情尽收眼底。   警告完师弟,祝心又对段寻二人道:“满是洞壁的蓝山、大湖、白雾、细雨。此处大概重现了上古通天山。通天山常年居住着凶兽罗罗鸟,我们要多加小心。”   段寻说:“你们没来之前,白雾里有东西出来。”   祝心追问:“是什么?”   段寻可惜道:“当时只有我一个人在,看不到。或许就是你们说的罗罗鸟吧。”   他心里在意的,是另外一件事情。   祝心他们之前说这里是一块秘境碎片,听那意思,还有很多碎片。   所以,后山是一个修仙世界里的大型秘境?   “如果这里什么都没有,连罗罗鸟也没有。我们不如先去下个碎片。”   祝心苦笑:“碎片之间的通道哪有那么好找,我们也毫无头绪。”   段寻叹道:“那我们只有两个方法。一是等,看看这秘境会不会有新变化。二是主动出击,进入那迷雾。”   几人商量片刻,最终决定等上一天,若无变化,主动进迷雾看看。   祝心一行人找了个离段寻他们有三十几步远的洞穴,进去休整了。   段寻拿起长剑,递给萧凌风:“藏好原型,用这个攻击。”   萧凌风学着段寻平时练剑的样子,挥了挥,感觉有点不顺手。   萧凌风放下剑,一屁股坐到段寻旁边:“他们在说谎。”   段寻说:“我知道。也算不上说谎,大概是隐瞒了一部分消息。”   这处地方昼夜分明。白天会有各种声音,风吹树叶、河水幽幽、鱼儿摆尾。   但过了一个时间点,温度骤降,很多声音像被按下了暂停键,都消失了,只有下雨声、流水声。   这里的水似乎很特别。   凉凉的雨丝扑面,段寻抬起手,水滴落在他的手心,远处遥遥传来风声。   呼——呼——呼——   又急又快,与其说是鸟扇动翅膀的声音,不如说是某种兽类的呼吸声。   沉重的、急促的,一阵又一阵,密密麻麻,铺天盖地俯冲过来。   萧凌风已经站了起来,向前一步,握紧手中的剑,眼里闪过一丝红光,望向黑压压的鸟儿。   他挡在段寻身前,火焰一样燃烧,似乎能驱散所有黑暗。   倒真有几分践行承诺,要保护自己的样子。   段寻笑起来,一手执剑般执着竹竿,一手搭在萧凌风的肩膀上,低声道:“不用太努力,小心一点。”   他意有所指:“太拼命了,会被别人捡了便宜。”   萧凌风看向他,点头“嗯”了一声。   茫茫黑白之间,所有颜色都在淡去,只有萧凌风,异常亮眼。   段寻伸手,碰了碰他的脸。他连脸上的雨丝,都是温热的。   段寻说:“顾好你自己。”   第一声鸟鸣声起,尖锐地撕裂了天空。   罗罗鸟张开手臂长的翅膀,好似拖拽着天空的碎块,砸向众人!   这鸟看似凶恶,其实防御力不高,很容易对付。   段寻左手竹竿,右手短刃,基本上连劈三刀,就能砍死一只罗罗鸟。   麻烦的是,它们的数量太多了。   放眼望去,淡淡的白笼罩天地。   祝心等人也在苦战。   段寻喊道:“去树林。”   树林枝繁叶茂,像一张网,能有效阻止罗罗鸟的大面积俯冲。   退到树林后,众人总算能喘一口气了。   而且不知为何,这些鸟飞高了点,离树林有一段距离,只有少数不怕死的,还在向下冲,被砍成肉块,几截散落地上。   段寻盯准了一只鸟,在它冲过来时侧身一躲,短刃割断了一边翅膀。   它横冲乱撞,发出痛鸣,摔倒在地上。   “萧凌风,摘些树叶和果子。”   树叶喂下去时,鸟没反应。   但当果子递过去后,罗罗鸟挣扎起来,几乎要扭断脖子。   段寻强行掰过它的头,塞果子进去。   它抽搐几下,断掉的翅膀像个旋转喷泉,呼啦啦流血,随后瞪着眼睛,不动了。   萧凌风一摸,死透了。   段寻抬头看,树林不大,树上的果子不多不少。   天元门的人还在树林的边缘,奋力对抗十几只罗罗鸟。   段寻把一个果子碾成汁,抹在萧凌风的手上,说:“像这样抹在身体上。”   “去吧。在那些人发现之前,多摘一些果子。”   萧凌风的语气里含着期待:“我们可以威胁他们了。”   等到祝心领着师弟师妹进来时,自然发现了异常。   她注意到了这些树和果子。   “师姐,罗罗鸟好像怕这些红果子!”   曲茴向鸟群扔了个红果子,那些鸟忙不迭地四散开。   祝心赶紧招呼他们摘果子,然而,他们很快就发现,很多果子被摘走了——只有一个绿色的蒂,孤零零挂着,有些地方,连着树枝,粗暴扯断。   这里只有这么点人,是谁把果子摘走的,一目了然。   祝心看向段寻,尽力压下起伏的心绪:“段寻道友,你发现树上的红果子少了吗?”   段寻淡然回应:“祝姑娘说笑了,我目不能视,怎么知道果子少没少?你不如去问我弟弟。”   萧凌风回来了,衣袖里鼓鼓囊囊,对祝心一笑。   如果他是兽形,这一笑,就像是张开血盆大口,要吃了他们。   树林失了很多果子,罗罗鸟不再像之前那么畏惧,暂缓的攻势又猛烈起来。   鸟群避开了段寻二人,只向祝心等人攻击。   祝心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瞧瞧勉力支撑的曲茴,杀红了眼的秦之方,为大家撑起防护罩的李任和林如行,她叹了口气。   段寻故意做出要离开的样子,不出几秒,祝心果然叫住了他们。   “抱歉,之前我们有所欺瞒。还请给我们几颗果子!”   萧凌风抛过果子,顺手斩了一只飞过去的罗罗鸟。   段寻笑道:“过会儿我们在山洞碰面。”   洞口内外,都抹上了鲜红的果汁,洞里的人,也都在皮肤上抹了。   段寻:“现在我们能好好聊聊了?”   秦之方:“你卑鄙无耻!”   段寻玩味道:“不是你们欺瞒在先?”   祝心:“秦之方!闭嘴。小茴,劝劝你师弟。”   几句争吵后,洞内终于安静下来。   祝心说:“想从这个碎片里出去,需要大量的灵气冲击。可以杀死这里的凶兽,也可以伤了外来的人。”   段寻:“你原来的计划是,想等我们兄弟两人和罗罗鸟战斗后,两败俱伤。之后杀了我们,溃散的灵气帮助你们去往下一个秘境。”   祝心对上萧凌风满含杀意的眼睛,连忙摇头。   但说出真相,又会扯出另一个秘密。   可事已至此,她还是说出来了。   “不需要杀死你们。只要让他受重伤就行。”祝心指了指萧凌风,顶着段寻骤然阴沉的气势,痛苦扶额,说道,“他根本不是你弟弟,也不叫段凌吧。”   “他是高级魔兽,灵气充沛。”   祝心对横在脖子上的剑苦笑:“早就知道说出来会是这种结果了。”   段寻敲敲剑身,示意萧凌风把剑收回去。   这个距离,祝心想跑,段寻一竹竿就能戳穿她的心脏。   不用搞明面上的威胁,让气氛更紧张。   瞧那个秦之方,已经把手按在剑柄上,拔出一寸了。   段寻:“你怎么看出来的?”   祝心:“师门传承。”   “我们天元门,从前就以和魔兽契约为主。但如今的情况……哪怕是门里的长老们,也很难拥有一只魔兽。我们曾经也是大宗门,在几百年前就已经衰落下去了。”   她语气低沉,看向段寻和萧凌风,语气里有一丝丝羡慕。   “虽然你们还没有契约,但我能感觉到,你们的感情很好。”   段寻:“他保持人形,不现原型。这样也很容易被其他修者认出来吗?”   祝心:“不。很难。我估计只有元婴以上的修者可以发现。”   她挺直上身,似乎是想凑近了萧凌风看看:“你的魔兽更特别,更不容易看出来。真是奇怪……”   人兽混血,当然特别。   段寻用竹竿抵住祝心的肩膀,把她往后推了推。   “现在我们有了对付罗罗鸟的办法,只杀它们就行。”   “你敢对段凌下手,我就怎么对你的师弟师妹。”   段寻警告道。   祝心本来就不想伤害魔兽,只把那个计划当作下下策,闻言连连点头。   她喃喃道:“真的叫段凌么?他的名字听起来不像魔兽,像个人。”   魔兽通常起落云、春湖等随性的名字,不像人类,有名有姓。讲究的,还要再取个字。   两方人马暂时达成了和平协议,在洞内休息。   祝心几个人挨在一起,中间隔了几步,段寻和萧凌风睡在一块。   不知是不是又被人识破了真身,萧凌风似乎有点不安,没有化成兽形,也始终没有睡着。   段寻伸手揽在他的背上轻轻拍了一下,萧凌风回过神来,已经靠在了段寻的肩膀上,入眼是黑色的长发、雪白修长的脖子。   “睡吧。他们不敢动手。”   萧凌风不是害怕,只是有点紧张。   他盯着段寻的脖子,想起之前在桃源仙门的时候,段寻带他出去玩,每次回牢笼里的时候,都是抱着他的。   他从那个角度,就能看见段寻的下巴和脖子。   这让他忽然开心了一点。   萧凌风闭上眼睛,闻着熟悉的味道,睡着睡着,就缩成一团,枕在了段寻的大腿上。   梦里,似乎也有一只熟悉的手,在摸摸他。   又一夜过去,罗罗鸟不见踪影,风声、流水声重新响起来,参了脚步声。   这一次,竟然又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第16章   “哎呀呀,这里人不少啊。”   一男子腰边挂着一把紫色的剑,晃晃悠悠地走过来。他的颜色也是紫色的,很特别。   步伐闲散,一举一动间却自有章程。   段寻特意练习过身法,一下就看出来了。   身边的秦之方一口叫破了来者的身份:“万风烟!”   “你认得我?”叫做万风烟的男人摸了摸下巴,“哦,确实。叛出师门后,我应该挺出名。”   “不过,闲话再议。天要黑了,有东西要来了。”   万风烟拔出剑,紫光闪动。   段寻他们做足了准备,在一个洞穴内内外外,涂足了红果的汁水。   大家轮番上阵,没轮到的在洞内休息,就这样杀了一批又一批的罗罗鸟。   段寻在洞里,问同样在休息的祝心:“万风烟是何人?”   祝心奇怪道:“你和段凌是哪个山头里刚跑出来的吗?这也没听说过?”   接触了,祝心才发现,段寻他们好像什么都不知道,连对这个秘境也一知半解。   这不应当啊?一一门之前就在售卖这处神遗秘境的大致规则,想进入的人可去一一门的临时据点。五个中品灵石,一份情报。   修仙者流通的货币,一百下品灵石等于一中品,一百中品等于一上品。   而神级灵石,有市无价,只有大能或大宗门才能拥有。   五个中品灵石,虽然不便宜,但也不贵。就算是散修,赚钱不易,几个人拼一份不就有了?   段寻听到祝心说“五个灵石,拼一拼”时,就微妙地挑起了眉头。   这个一一门,听起来高大上,搞算命的。没想到,做生意的方式还挺接地气。   段寻想起堆积在空间里的灵石——几百个中品灵石、几十个上品灵石。   都是从桃源仙门搜刮来的。   一个小门派,哪来那么多灵石?   疑问暂且放下,话又说回了万风烟。   段寻眼看此人出手如电,身形飘逸敏捷,和萧凌风比,不遑多让。   两个人和杀神一样,所过之处,片鸟不生。   祝心说:“万风烟啊,变异雷灵根,忘心道宗的天纵奇才。”   段寻吃下药丸子,运转灵力,舒缓着筋脉里时不时跳出来的疼痛,好笑想到:这我总算知道了,位于琼州的大宗门。   “他修的还是太上忘情剑道。忘心道宗上一个修炼此道的人,最后死了。那是几十年前的事情了。”   祝心倚靠洞壁,略放松的,一边包扎伤口,一边讲述起来。   几年前,忘心道宗宗门大比。说是大比,其实就是内部弟子的试炼。   当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最后的结果是,万风烟叛出宗门。   他的师父,九洲大陆赫赫有名的剑神,于乐真,也不认这个徒弟了。   曾经大宗门的天才,成了一介散修。   这八卦传了几年,现在在街上一说,都会有几个修仙者凑过来和你一起聊天嗑瓜子。   祝心自从入了秘境,一直紧绷着。这会聊到兴头,放松下来,还想再说几句。   段寻已经站起身,向前方走去了。她便也止住话头。   “段凌。”   萧凌风杀上了头,没反应。   “段凌。”段寻又喊他一声,调侃似地跟上一句,“段凌弟弟。”   这会儿萧凌风终于回过头,边砍掉一只鸟,边向他走过来。   “不要叫我弟弟。”他从不在众人面前喊段寻哥哥,好胜心起来了,总感觉平白无故矮了段寻一头。   段寻听到了他说话时有点急促的呼吸声,把他往后一拉:“去休息吧。”   “你不疼了?”   “不疼了。”   段寻砍落一只鸟,顺势甩掉竹竿上的血,仰头看向天空。   白天和黑夜交替得愈来愈快,大约半个时辰前,天还是白色的,现在又黑了。   罗罗鸟越来越狂暴,犹如临死前的反扑。   这块秘境碎片要塌了吧。   段寻在想:不知道他们会怎么出去,要不要借此,甩掉萧凌风呢?   罗罗鸟的数量渐渐变少了,从原来的一大群,变成零星几只。   那撕心裂肺的鸟鸣声也消失了。   天元门的人在一块,万风烟独自站在成群的罗罗鸟的尸体中,段寻和萧凌风并肩坐在洞穴口。   白天和黑夜没有了界限。   天空之上,一块白的、一块黑的,拼凑在一起,像是把白天和黑夜捣碎了,随手拼出了一副新的画。   也许这就像星空吧。白色是星星,一点一点,在黑色的夜空里闪耀。   静静的流水声从远方传来,树叶轻轻晃动。   声音太轻,成了河,成了风,脉脉流动着。   大家都累了,没有人说话,在瓦蓝瓦蓝的巨大山峰下,遥望碎裂的天空。   段寻敲响了系统:[在不在?请你欣赏夜空。]   系统:[……你有什么事可以直说。]   [我的任务完成了没?]   [很遗憾,并没有。]   [难道原来的段寻会一直待在萧凌风身边?你们到底是怎么判断这个任务的完成度的?]   段寻叹了一口气:[好没动力啊。]   [通过我们内部的运算方式,得出你还没有达到,原本的段寻对萧凌风的产生的影响值。]   段寻笑了一声,惹得萧凌风侧头看他。   段寻无视了他的注视,继续在脑中说道:[影响值,是好的,还是坏的影响?]   [你曾经说过,两个段寻是相似的灵魂碎片。那你想知道,如果原来的段寻还活着,他会怎么做吗?]   在修仙世界长大的段寻,会更加冷漠残酷,因为他的生存环境更加恶劣。   失去现代社会的帮助,这么一个流浪儿段寻,估计小时候吃不饱饭、行走困难、不会识字。   他要活下来,要活得好,必须要付出更多。   有一天,他突然发现了一只高等级魔兽。   他会救它,对它很好,得到魔兽的信任。   最后,“段寻”会挖掉魔兽的兽核,吃掉它,得到强大的力量。   那可怜的魔兽,孤独地、愤怒地绝望等死。   “段寻”本身,就是对于萧凌风最大的危险。   段寻:[这才是原本的时间线运行下去的样子。你们是不是察觉到这个危险因素,杀了“段寻”,换了我过来?]   系统好半天才出声:[您的想象力太丰富了。]   它顺着段寻的话想了想,发现还真是有理有据,让它体会到了类似人类后背发麻的感觉。   它果然,还是难以完全理解人类的想法。   [我没有权限杀死任何一个活物。“段寻”的死亡确确实实是一个意外,至少我没有参与。]   [关于您说的影响值,我会去仔细检查一下。麻烦您在这段时间内继续待在萧凌风的身边。]   段寻无所谓道:[好吧。那你最好快点,我准备离开了。]   系统放大了视频画面。   山脚下、草地、闪闪发光的黑白夜空,段寻和萧凌风并排坐。   萧凌风侧头望着段寻,低声说:“你是不是又不舒服?我放点血给你喝。”   段寻笑着说:“不用。让我看看你自己包扎的伤口。”   一同战斗后在美好的夜景下,互相关心彼此,多么浪漫、多么温馨啊!   系统:[您和男主的感情挺好的,何必急着分开?]   段寻一边低头解开乱七八糟的绷带,重新换药包扎,一边回道:[首先,我对他没什么感情。要不是你,我和他绝对没有交集。]   什么叫有感情?   一朵好看的花、一只可爱的小狗,在他眼前受伤了。他心情好的时候,愿意帮一下他们。这就叫做感情好吗?   段寻没和其他人有过亲密关系,但他认为。   真正的感情,应该是看到对方会开心,对方受伤了会难过,离开了会悲伤。   他对萧凌风有吗?没有。   准确来说,他只把萧凌风看成属于自己的东西,在他拥有的时候,不允许任何人觊觎伤害。   他和林何最大的区别是,他不会去夺萧凌风的兽核,至少目前不会。   不会践踏别人的自由和尊严,来取得自己想要的东西。   更多的,没有了。   但段寻知道,萧凌风对他不止如此,而是信任地、热情地奉上鲜血。   他觉得,在这种情况下,他应该尽量像正常人一样。   比如说,不吃萧凌风的血肉,关心一下他。   再多的,他不会做了。   [其次,他聪明又强大。没有我,他也会过得很好。他并不需要我的拯救,我也没必要一直待在他的身边。]   段寻扎紧绷带,放开手。   系统真应该庆幸,自己是接受过社会化训练的好青年,不是一心追寻力量不懂任何道德守则的人。   不然,他肯定会拿萧凌风开刀。   [萧凌风聪明强大,能帮你啊。]   [他的魔兽身份,也会给我带来麻烦。]   [完好的身体,您不需要吗?]   [不必要。]   系统默然无语,盯了几遍两人相遇至今的回放后,真想把视频狠狠甩在段寻的脸上,大声质问这叫没感情吗!   它长叹一口气,赶紧加班加点,去测算段寻和萧凌风之间的数据去了。   段寻放了手,萧凌风却伸手抓住段寻的手臂。   “我怕等会分开了。”   段寻任他抓着,微微一笑:“你给我讲讲现在的天空是怎么样的?”   “天空是黑白的。就是白色一块,黑色一块。”萧凌风努力描绘眼前的景象,恨自己语言的贫乏。   “很多块白色和黑色混在一起。白色像你的皮肤,黑色像你的头发。”   段寻对他说:“那我们在看同一片夜空。它在我的眼里,也是这样的。”   萧凌风对上段寻淡淡微笑的侧脸,不由得手上用力。   他一低头,才发现段寻不知什么时候,把手抽出来,搭在他的手臂上了。   这样也挺好的。   萧凌风也仰头看向天空。   一想到他和段寻看到的是一样的,他顿时觉得这片天空太识相了。   不识相的人走过来了。   萧凌风皱眉。   于是万风烟绕过了皱眉的萧凌风,找上了看起来好说话的段寻。   “段寻道友,出门在外,交个朋友?”   段寻笑回:“好啊。可这块秘境要碎了,不如等会再聊?”   话音刚落,天空轰然裂开。段寻只觉脚下空空,瞬间失重感袭来,整个人都掉下去了。   什么水声、风声,萧凌风的呼吸声,都不存在了。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感到自己踩到了实地。   放眼望去,一片火红。   好吧,这几个人,貌似还是原来的人。不,还多了很多人。   他们白洼洼的一片,大喊着:“仙人,救救我们!” 第17章   “仙人,救救我们!除了那条恶龙!”   段寻仔细看去,萧凌风几步走到了他身旁。祝心秦之方等人、万风烟都各自站在不远处。   另外还多了一男一女,都是绿色。   他们站得极近,姿态亲密,俨然是除了他们之外的第四波人。   其余迷蒙的白色人影,看起来竟像是凡人。   凡人中间,有一个人走了出来。   他佝偻着腰,声音苍老:“老朽是村子的村长。各位仙长,你们终于来了。有关那恶龙的事,我们移步细谈。诸位请进。”   段寻用竹竿敲敲地面,梆梆地两声。   地是干燥的,细探,路不平,到处都是……缝隙?   一条条火红的线在黑暗中散落铺开,交错纵横。红线的周围,一个个红点窜出来。   空气里很干,似乎有热浪袭来。   四周环顾,植物很少,白色的房子。视线所及,蒙上一层淡淡的红。   再向更远方眺望,一片白山中,突兀拔出一座山。   山头金红金红的,像在燃烧。   萧凌风一边踢开路上的杂物,一边在说:“这里是一个小村庄。我们刚才在村口。”   “这里干旱的,地都裂开了。”   竹竿向右,段寻敲到了一个硬的东西,和土地的干硬不同。   看样子,是一个圆筒状的东西。   “这是水井。我们现在往村子中间走。”   水井在距离村口五百多步的位子。   他们一路走进了一栋稍微大点的屋子,几人各自找了把椅子坐下。   村长干咳几声,说:“我们陵水村曾经山清水秀。但不知为何,突然来了一条恶龙。”   “那龙巨大无比,随口吐出的火焰能把一个人活活烧死。”   “它要我们陵水村的人,每隔七日就献上一个年轻人作为祭品。我们照做,每隔七日,就会降下一点小雨;我们不做,它就亲自来抓人。再过三日,我们又要献上新的祭品了。”   “才过去了一个月,村里已经死了五六个人,河流都干枯了,大家只能靠一口井水活命。”   村长说到最后,声嘶力竭:“还请各位仙长救救我们,除了那条恶龙!吾等感激不尽!”   立在旁边的几位村民,也恳求道:“求求仙长救救我们!”   万风烟上前一步,止住村长将要下跪的动作,把他搀扶起来。   “除魔卫道,是我等修者的分内之事。村长快快请起。”   老人干瘦的手,皮包骨头,触目惊心,紧紧抓住了万风烟的手:“多谢道长!”   几位村民离去,大堂内只剩下几位闯入秘境的世外之人。   万风烟朝向那一对陌生的男女:“请问?”   男人道:“我是孟秋山,这是我妹妹,孟秋月。”   孟秋月微微颔首:“我们是出自南星谷的医修。”   余下各人纷纷介绍过自己,大家算是混了个脸熟。   大家聊过一番,打算趁这三天探听恶龙和村子的消息,三天后的献祭日再做谋划。   段寻和萧凌风离开大堂,去往东边村长分配的屋子,医修兄妹走在他们身边。   孟秋月:“段寻道友,关于你的眼睛,如果你需要的话,可以来找我和哥哥。”   刚才段寻没有明说,她还以为段寻是受伤了,所以才暂时失明了。   段寻:“多谢。”   他确实在想,找这对兄妹看看,不是看眼睛,是看他时不时作痛的经脉。   可是与他们刚认识,不知底细,还是再缓缓吧。   杀了林何后,萧凌风一路上一直想问,但各种时机不对,他憋回去了。   等到两人到屋内,萧凌风把各种不必要的障碍物移到一边,才望向了段寻。   孟秋月的话,像一根刺扎在他的心头,刺得他终于问出了口。   “林何他们到底怎么伤了你的眼睛?”还有办法治好吗?   段寻笑了笑,一直盯着萧凌风的反应,说道:“不是林何伤的。天盲。”   “之前是骗你的,为了让你相信我。”   萧凌风头上扑哧扑哧的小火苗,灭下去几朵。   “啊。”他发出无意义的字音,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茫然道,“那还能治好吗?”   天生的,天生的,天生的。这个词不停地在他的脑海里转。   那是不是,更难治了?   段寻瞧他蔫头耷脑的样子,说:“以后不要随便相信别人。”   萧凌风下意识反驳:“你不是别人。”   入了秘境,段寻脸上没带纱布,那双眼睛闭着,黑色的睫毛往下扑。   萧凌风忽然很想摸一下段寻的眼睛。   “萧凌风。”段寻擒住萧凌风伸过来的手,沉声警告。   段寻把作乱的手推回去,上身前倾,以一个压迫的姿势,语气冰冷地像个命令:“不要乱碰。”   萧凌风:“那我可以变成狼,再碰你吗?你喜欢我变成狼,那就可以碰你了。”   段寻沉默,疑惑问:“为什么想碰我的眼睛?”   萧凌风低声说:“不知道。我心里难受。想摸摸你。”   段寻又问了一遍:“为什么?”   他的视线移到萧凌风的头上。   头上不冒小火苗了,两条手臂垂下去,头扭过来,正对段寻,往这边凑。   萧凌风说:“天生的,是不是更难治?我们出了秘境,一起去南星谷,那里有更多医修,能治好你。”   段寻能感觉到,萧凌风说话时,浅浅的气息扑在他的脸上。   但他没能在意多久,就被萧凌风所说的,吸引去了全部注意力。   “因为这个难过?”   萧凌风似乎理清了思绪,这回的语气很坚定:“是的。”   “想让你能看见这个世界。想让你看到我。”   “这很重要?让你难过?”   “很重要。”萧凌风肯定说,又补了个形容词,“十分十分。”   段寻一怔。   这还是萧凌风第一次向他表达出难受的情绪。   萧凌风愤怒过、害怕过、凶狠过。但像这种更贴近人的、可以称得上柔软的情绪……还是挺少见的。   而且是对于他本人产生的强烈的情绪。   让他的心里有些微妙,又,有一丝丝好奇?   还让他有点手痒。   他放开了抓住萧凌风的那只手,碰上了他的脸。   从上到下,从有韧性的头发,摸到他的额头,手指在眉毛处停留。   段寻说:“你这里有一道疤。”   萧凌风“嗯”了一声,看着眼前这只很熟悉的手,不自主地伸手握住了,微微低头,轻轻蹭了蹭。   脸上被很小的凸起摩擦过,需要用心才能感受到,那是段寻手上的一颗痣。   段寻继续下摸,摸过他的眼睛和睫毛,滑过鼻子,从唇上溜过,描摹出下巴和脸颊的轮廓。   段寻其实没有什么概念。没见过的东西,是无法想象出来的。   他刚才的动作,有什么意义吗?   段寻把手收回来,说:“现在我知道你长什么样了。去睡觉吧。”   他们刚从上一个秘境结束厮杀,又突然到新的秘境,每个人都很疲惫。   所以刚才大致聊了一番,大家都散了。   但是,很显然,屋里只有一张床。   段寻:“你先睡。我出去看看。”   然而,他的腰被抱住了。   本来躺下的萧凌风,迅速起身,拖着段寻,不让他走。   “一起休息。”   萧凌风的语气很欢快,没有一点刚才低迷的样子。   段寻低头告诉自己那只手:以后少摸他!   一起睡就一起睡吧。反正在洞穴里也是一起睡的。   两个人中间隔着一点距离,不会肉贴肉地感触鲜明,可是也无法忽视另一个人的存在。   但那气息太熟悉了,轻易地彼此交融在一起。   所以那强烈的存在感,轻柔地散开,悠悠飘荡在段寻的身侧,让他生不出类似反感的负面情绪。   段寻扯了一下萧凌风的头发,他完全没反应,已经睡着了。他面朝段寻,侧着身体,手脚微微蜷缩。   段寻有点好奇地,又摸了一遍萧凌风的脸。这一次,模模糊糊地好像多了点印象。   他收回手,躺平了,望着房梁,呼吸也轻了下去。   ……   嗯,又被热醒了。   段寻扒开萧凌风横过来的手脚——这小子以为他们还是一人一狼睡觉,和以前一样,睡着睡着,就要把段寻盖在身下。   变成人后,就是把手脚都缠上来,体温又高。在这干热的天气下,更热了。   段寻感觉自己和他接触的地方,都出了一层薄汗。   这么一折腾,萧凌风也醒了。   他下意识地蹭了蹭,才坐起来。   萧凌风眯起眼睛,向窗外望去,说:“可能过了一个时辰。”   段寻起身,穿好外袍,摸了一遍,说:“我们出去吧。”   萧凌风几下穿好自己的衣服,向段寻走来,非常认真仔细地把段寻的衣领抚平了。   段寻盯着萧凌风的头顶,忽然意识到,他已经很多次,以这个角度看着萧凌风了。   多到他清楚了小火苗细碎的形状,所以之前一眼就看出了萧凌风的低落。   段寻按在萧凌风的肩膀上,稍微用力,拉开了他们的距离。   “可以了。走吧。”   他们一前一后地出了门。   白茫茫的一片,有一个圆点特别浓。   段寻:“……那个蛋?”   萧凌风:“就是那个蛋,在树上。”   离他们几步远的树上,白蛋不知道怎么爬上去的,像一个果子藏在叶子里面,挂在枝头。   段寻朝四周看看,没有其他修仙者。   他伸出手,抬头问:“要不要过来?”   白蛋簌簌扭动,没出声。   段寻指了指萧凌风:“他不想吃你,上次和你开玩笑的。我已经教训过他了。”   它犹豫了一会儿,才说:“好吧。那吾来了。”   它缓缓从枝头飞下来,不偏不倚地降落在地上,蛋身后仰,就像是昂起了头。   段寻和萧凌风对视一眼,都不由得有些想笑:这个蛋,不会觉得这样飞下来很威风吧?   就像小孩学大人说话,就像小孩学大人的动作。   一个白色圆润的蛋,做什么都很难威风、很难端庄起来,可爱倒是满分。   *   另一边,木槿花海。   大片大片的花和湖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枯草、石头和深色的荒地。   如同梦境坍塌,现出真景。   松萝:“小白又去找那些人玩了。”   蓝英:“那只祸斗的混血种?随它去吧,它太孤独了。”   更何况,它也许活不长了。 第18章   “我叫段寻。这是我弟弟,段凌。”   段寻决定先把村子逛一遍,边走边和白蛋闲聊。   “你叫什么名字?”   “小白。”   “几岁了?”   “好多好多岁了。”   远处几个人影,段寻问:“你要躲起来吗?”   小白说:“不躲,我不怕他们。”   不怕他们,但是怕萧凌风?   萧凌风是狼,那小白不会是兔子吧?   兔子不应该是胎生的?   段寻向四周看去,发现了点不对劲,问萧凌风:“一路上,你有看见小孩吗?”   萧凌风摇了摇头,说:“一个都没有。十几岁的孩子都很少。”   这就奇怪了,村长说过,祭品是年轻人。按理来说,应该是青壮年最少见。   “小白,你知道为什么吗?”   小白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来,又不想丢了面子,最后吐出一句:“时候未到,天机不可泄露。”   看来白蛋只有穿梭碎片的能力,对这里发生的事情一概不知。   转了一圈,见过曾经规划出来,现今干涸的河道;路过祠堂、屋舍,甚至还有一个藏书楼。   孟秋月兄妹俩在那里翻找村志,看到段寻两人,打了个招呼。   “这是什么?”孟秋月指了指那个蛋。圆圆润润,又白又亮,还怪可爱的。   “你好。”小白细声细气地问好。   “路上偶然遇到的。”段寻回道。   “秋月,来看一下这个。”孟秋山喊了一声。   和妹妹比,他话很少,这是段寻听到的他说的第二句话——第一句是自我介绍。   孟秋月笑笑:“那我先去看看。过会见。”   段寻若有所思,孟秋山好像对他不太待见。   他们远离了藏书阁,萧凌风才说:“我们还是找孟秋月看病吧。”   段寻:“你也觉得?”   萧凌风困惑:“是的。为什么?”   段寻说:“可能因为我看起来比较虚伪。”   小白只听明白了一句:“我们找秋月姐姐玩吧!”   段寻发现了,小白对孟秋月非常热情:“你很喜欢女孩子?”   小白说:“喜欢啊。秋月姐姐又温柔,又沉稳,很像——”很像蓝英姐姐。   它说到一半,截然而止,把下半句话吞下去了。   段寻状似不经意地问:“像谁?像你的娘亲?”   小白吞吞吐吐:“不是,但是和娘亲差不多。”   小白在秘境里来去自如,还有人养着它。那个养它的人,或许是秘境的主人。   “你这么小,一个人出来玩,娘亲会担心的。记得早点回家去。”   “不。不会……”小白咚咚咚跳着走的声音越来越慢,它迟疑着,怎么觉得段寻在套它的话呢?   不是小笨蛋,不好骗。   段寻放弃追问了,他可不想引起小白的戒心。   他们不知不觉走到了村口,段寻走向那口井。   他半蹲下来,凑近井口。之前,他就觉得这口井有点奇怪。   “段凌,过来看一下,井里面有多少水。”   萧凌风也半蹲着,没看井,心情复杂地开口了:“你以前,是不是觉得我很好骗?”   一路上,他越听越眼熟,段寻对小白的讲话方式,怎么和对他的那么像?   段寻笑,摸了摸他的脑袋,认真道:“不。你很可爱。”   顺手摸了摸小白的蛋壳,夸道:“你也很可爱。”   小白有点害羞地扭了扭。   萧凌风抓了把头发,把那句可爱从脑子里转移出去,伸长脖子,看那口井。   里面很深,很黑,没有光,萧凌风的视力再好,也看不清。   绳子吊着水桶,水桶落入深处。   萧凌风拨弄了一下绳子,传来水波晃荡的声。   看起来,就是一口很正常的井。   萧凌风:“有什么吗?”   段寻把手臂伸进去:“没有水汽的湿润感。”   他一直在练习锻体炼心术,除了视觉,其他感官都比寻常修仙者要敏锐,有些时候,甚至能比过萧凌风这样的魔兽。   因为恶龙的影响,水井外干热,很正常。但水井里面,有水,却一点湿润感也没有。   这就不太正常了。   段寻收回手臂,一愣。   手上突然多了一团浅白色的东西。   萧凌风腾地出手,却没抓住这团东西,反而从它的内部穿过去了。   没抓住,这东西受惊似的,忽然飘散不见了。   段寻:“它是什么?”   萧凌风:“好像是,一个小孩子。三四岁大。”   “但是,它不是实的,是虚的。像鬼魂。”   两人面面相觑。   九洲大陆所有的活物可以分为人、除人外的动物、植物。   世界充满了灵气,所有活物只能用灵气修行。至于魔,那是传说中的生物,世界上没有魔,也没有魔气。   到现在,魔已经变成了修仙界通用的,有时候含有贬义的词。   修仙者称开了灵智的动物为魔兽,多数情况下,是一种蔑称。   动物叫魔兽,植物不像动物那样容易长腿跑、攻击性强,所以叫灵植。   不走正道的人叫魔修,魔修当中,有一类非常为人不耻的,称为鬼修。   所有活物死了之后,灵魂短暂存在,称为灵念。   过一段时间,灵念就会消失。   但鬼修强行把这些灵念留下来,供其驱使。这些被强行留下来的灵念,才能称为鬼。   现在小小的陵水村里,出现了鬼?   难道所有消失不见的孩子们,都成为了鬼?   段寻:“我们去大堂,和其他人商量一下。他们或许也看见了。”   他对小白说:“我们要去见很多修仙者了,你要跟来吗?”   小白咚咚点了几下头。   “那好,你记住。”段寻指向萧凌风,“他是我弟弟,叫段凌,不是什么魔兽,记住了吗?”   小白大喊:“知道了。这个叫保守秘密。”   *   大堂内,大家陆陆续续回来了。   祝心、曲茴和孟秋月几个姑娘坐在了一块儿,秦之方坐在曲茴的后方,孟秋山还是在妹妹旁边。   林如行和李任,段寻对他们不熟。他俩总是贴在一块。   万风烟似乎和所有人都熟了,但没和任何一个人走得太近。   祝心:“哪里来的蛋,这么大,这么圆?”   段寻:“路上捡的。”   小白屁颠屁颠地向姑娘们跑过去了,喊得可甜:“姐姐好,姐姐好。”   曲茴甚至掏出了个软垫,让蛋坐在了她们中间。   段寻环视一周,和萧凌风坐在了离所有人都稍远的位子。   人齐了。 第19章   万风烟去了村子后边的坟地。   坟地前方,那些坟墓都比较规整,下葬的日子也早一点。   而靠后的地方,就比较随意了。   万风烟找六月十四日以后的墓碑——那是恶龙来到这里的日子。   他一开始还要双手并用才能掘开一座坟,到后边,拿剑扒拉几下,就能翻出一具尸体。   这些尸体上大多是咬伤,有的只咬断了脖子,有的半截身体都断了,死相各异。   万风烟清点了一下,总共五具,和村长说的死了五六个人对上了。   可问题是,这些人作为祭品,不应该被恶龙吃下了肚子吗,怎么还会留下尸骨,埋在村子里?   并且埋得如此潦草。   万风烟把翻出来的尸骨又埋了回去,提剑准备砍几根树枝,当作他们的墓碑。   他挑选一番,刚砍下一根树枝,忽然听见了“咯咯咯咯咯”的声音。   清脆的铃铛一般的孩子的笑声。   万风烟凝神细听,抬起了头。   头顶的树枝上,正坐着一个梳着羊角辫的孩子,约莫四五岁。   不,不能叫孩子了,是鬼孩子。   它低头,恶作剧般,倏忽掉下来,和万风烟脸贴脸,大眼瞪小眼。   见万风烟没被它吓到,它瘪了瘪嘴,羊角辫一晃一晃,飞走了。   万风烟见状连忙跟了上去。   “然后,我就发现了几十具孩童的尸体。”   万风烟一摊手:“他们一具具堆叠,深埋在坑里。那块地是湿润的,色泽深红。”   祝心:“我也见鬼了。一个十几岁的孩子。”   她指了指桌上的一堆食物,里面有新鲜的大米、水灵灵的蔬果,还有几包零嘴儿,比如糖、瓜子一类的。   “我去找一户人家问了问,结果,发现了点有意思的事。”   祝心拿起一个梨子,它青绿青绿,一看就鲜嫩多汁。   “他们一直在说渴啊渴,可是明明梨子就放在桌上,他们就好像看不到。一连几户人家都是如此。”   “之后我顺手拿了点食物,在拿走一把糖的时候,就见到鬼孩子了。”   大家看向桌上的食物。   段寻抓了一把米,放在鼻边闻了一下,没有米香味,只有一股很淡的、闻不出来的味道,淡得像假象。   就连在手里的触感和形状,也有点奇怪。   如果不是祝心他们肯定说这是米,段寻大概率认不出来。   小白凑近了,说:“它们是假的。”   所有人的目光刷地汇聚到它身上。   它雄赳赳气昂昂地跳上桌子,和那堆食物站在一起,开启了小白蛋课堂。   “我们都知道,秘境非真非假,特别是和神明有关的秘境。它超脱世界之外,真假、生死不定。”   “秘境会重现神明的过往,这段过往是曾经发生过的事情。这些事情有真有假,所以秘境碎片,有真有假。”   小白坐在米粒里,开始举例:“比如说。这堆米在神明的经历过的事情中是假的,是错觉,那么在秘境碎片里也是假的,是错觉。”   小白咳咳几声:“大家都听明白了吗?”   祝心带头“啪啪啪”地鼓起掌。   于是大家一个接一个的,很给面子地拍了拍手。   一时之间,屋子里一阵啪啪啪的掌声。   小白心满意足,闪亮退场。   万风烟放下鼓掌的手,说:“都听明白了。但是,我还有一个问题。”   他目光如炬:“你是谁?”   小白哼笑:“小道士,你只要知道,我不会害你们就行了。”   它嗓音稚嫩,像个孩童,说的话却老熟,有种不可言说的诡异感。   这话说得挺有高人风范,比段寻第一次遇见它时像样多了。   大家似乎被它这副样子震了一下,都没说话。   段寻打破了这片安静:“你们可以叫它小白。至于它到底是什么……也许是上古时期的某种奇物。”   小白左边贴贴祝心,右边贴贴曲茴,大声说:“是哦。是你们不知道的奇物,我没法告诉你们。”   段寻真好。段凌也真好。   真好的段寻打了个圆场,开始转移话题。   他朝向孟秋月兄妹:“村志上有什么东西?”   孟秋月:“其他都很正常,只一点——”   “上面记载到七月十四日,恶龙来袭。之后每隔七天记录一次,但半个月后,再也没有记录了。”   而至今,过了一个月,还有半个月的村志呢?   陵水村的事情,乍一看除了恶龙就行。但仔细探查,有不少可疑的地方,特别是居然扯到了鬼修、幻觉之类的东西。   段寻提议:“村子里面差不多了,我们不如分成几队,村子外再看看。”   祝心感叹:“第二重秘境果然麻烦多了。”   林如行说道:“各位需要加工武器吗?”   “我和李任炼器三级。”他指指李任,“如果信得过我们,可以把上一个秘境里获得的材料融入兵器里。”   炼器三级,已经可以熟练添加各种材料,增强兵器;而炼器四级,可以开始独立熔铸兵器了。   段寻心中一动:“你们有多余的兵器吗,可否借我一用?”   他手里只有竹竿和短刀。   竹竿他是不想再扔了,短刀,用来对付恶龙,又有些吃力。   林如行爽快掏出了一堆:“有的,不过很多是我和李任练着玩的,不太称手。”   不称手都说得委婉了,简直摸不出兵器的原型。   只有一把弓好像还行。   但是,段寻压根不会用弓。   林如行见段寻手里拿着那弓,高兴道:“你看中它了?这弓是我练的最好的,加入了雷击木,坚硬无比。如果再加入罗罗鸟的利爪,可以当砍刀用。”   所以一把弓为什么要硬得能当砍刀用,段寻内心吐槽。   弓长丈量,约有一米四,触手坚硬干燥。确实能当刀用。   段寻笑道:“多谢你。若弓坏了,我愿意拿别的做补偿。”   林如行忙说:“不必不必。我很高兴它能在你手里有用。”   孟秋月和孟秋山递上自己的剑。那是一对剑,孟秋山的剑要长上些许。   兄妹二人齐声道:“麻烦你了。”   万风烟笑着摇头:“我就不必了。这剑不好融。”   他的剑,名龙鸣,是一把生了灵智的上品宝剑。就算他敢给林如行,林如行也不敢练。   一行人又散作几队分开了。   段寻问小白:“你是要跟着祝心她们,还是跟着我和段凌?”   小白恋恋不舍地回头看祝心,还是说道:“和你们。姐姐再见!”   两人一蛋向外走去。   萧凌风手里拿着剑:“你的剑还你,我用那把砍刀。”   段寻说:“不用,那把剑你用顺手了,不要再换。”   他就怕几天后屠龙的时候,萧凌风打着打着,一个不顺手,不自觉地变成魔兽,那乐子可就大了。   萧凌风拧着眉毛,还想再说什么,段寻摸摸他的脑袋,说:“不是说了要保护我?连兵器都用不好,怎么保护我?”   萧凌风这才不说话了。   他不说话,伸手抱了一下段寻。   段寻刚想推开他,他自己松了手。   段寻看看头上的火苗,很正常。所以萧凌风脑子里又突然开始了奇奇怪怪的想法?   这种情况,不用管。   段寻说起另一件事:“人多的时候,你很少讲话?”   之前在大堂内一起商量的时候,萧凌风一直低着头,一开始只拽着他的衣袖,后来估计是忍不住了,贴着他的手臂。   萧凌风:“会紧张。”   他说:“他们一说话,我就很想咬死他们。”   刚才听着那么多人的说话声,他的牙齿发痒,明显感觉到变尖了。眼睛也热热的,所以一直低头,怕被发现异常。   他拼命闻着段寻身上的味道,要抓住段寻的手,才能费劲地把那股想咬人的欲望压下去。   后来段寻开口说话了,他听着熟悉的声音,才不再那么暴躁。   在过去无数个黑暗的日子里,萧凌风自认为很坚强,但其实他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坚强。   在段寻把他从牢房里带出来的时候,给他一个家的时候,或许是更早的时候——在第一次见面时,段寻就像一道暖暖的阳光,从外面,照进阴暗里。   而那时候的萧凌风并没有意识到这些,他只是觉得段寻不一样。   直到今天,他才缓慢地、后知后觉到,段寻对他有多么大的意义,段寻对他有多么重要。   段寻是温暖的阳光,是柔软微痒的草地,是香甜的牛奶,是清淡的草药香味,是腥甜的鲜血,是好看的,是好听的……是萧凌风崭新人生的起点,所见所闻的一切。   是所有美好的东西。   萧凌风又凑近了段寻,和他肩并肩前行。   不想分开,要一直在一起。   他和段寻。   段寻侧头,心想,又怎么了?   火花要蹿到他的脸上了。   话说,萧凌风今年十八,正是青春期。   参考一下小猫小狗,思维多变、情绪反复、暴躁易怒什么的,好像也挺正常的?   他们又回到了村口,路过那口井时,特地看了一下,捞上来三四个小鬼。这口井就像他们的游乐场。   这些小孩本应在阳光下奔跑,而不是待在阴暗潮湿的井底。   段寻走出村口,打算向右,绕着村子探查一番。 第20章   村子外面是一阵阵淡淡的白,树啊、花啊、草啊,蒙蒙地看不太清。   稍微走远几步,连村里显眼的房子都只有一个轮廓。   就好像村子外的地方不重要,所以没有具体地呈现出来。   或者又是以蒙蒙白雾掩盖秘密。   段寻走着走着,就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血腥气,仔细分辨来处,却又好像无所不在。   他低下头,脚下的土地并不干硬,微微湿软。   “小白,亮一下。”   萧凌风和他一样低头,然后蹲了下来。   “看见什么了?”   萧凌风说:“这里的土,和村子里的不太一样。颜色变深了。”   深色的。像被什么浸透了。   是血。   段寻用竹竿,萧凌风用剑,开始挖坑。   没过多久,他们就碰到了硬的、软的东西。   拨开碎土,段寻看见了一根根,一块块白色的东西。   段寻问:“骨头吗?”   萧凌风:“是,很多骨头。”   他顿了一下:“很多的碎肉、碎皮、残肢。”   萧凌风看到的远比段寻多,更直观。他说:“头皮被扯开,手脚断成一段段,身体也是几块几块的。”   段寻微弯腰,竹竿将沿着尸块的切迹下滑。它们的断面挺平整的,可能是被乱刀砍碎,一块块塞在坑里面。   萧凌风用剑把几块散乱的骨头拼了一下,都是小小的骨头,手臂的、大腿的、头颅的,都像是孩子的。   它们不分你我,参在一起,有九个人头,至少有九人。不知已经死了多久。   忽然有亮光闪过,萧凌风蹲下来,把尸块拨开。   “段寻,一些蓝色的碎石头?”   段寻递给他手帕:“把它们包起来。”   他们继续向前走,大概走过村子的二分之一,一路挖了三个相似的坑。   第四个坑,不必挖,万风烟挖出来了,站在坑口。   段寻走过去一看,里面也是尸块,不过比刚才的要大一些、长一些,或许是大人的。   万风烟说:“我挖了三个坑,里面都是这种尸块。每个坑里有九个头,至少有九个人。还有聚魂石。”   段寻说:“我从村口过来,也遇到三个坑,坑里同样有九个头。不过比较小,应该是孩子的。”   他把刚才包在手帕里的石头递过去:“这个是聚魂石?”   万风烟点头:“没错。用来凝聚灵念的东西。鬼修们常用。”   他们在村子的右边总共发现了六个坑,每个坑里有九人,总共死了五十四个人。   五十四个人,太多了。这还没算上村子左边可能出现的坑。   段寻问:“你有什么猜想?”   万风烟:“不能肯定。一,村子里的一切,包括人,都是幻象;二,村里的景物是幻象,但人不是。或许该称它们为鬼。”   段寻:“有实体的鬼大凶。这样的鬼很少见,怎么做到几乎整个村子都是?一定还有我们不知道的东西,和那条龙有关。”   万风烟:“你说得对。走吧,去看看他们的线索。”   片刻后,众人一合计。   果然——共十二个坑,对称分布,坑里有聚魂石。   十二个坑,每坑九人,共一百零八人,一半小孩,一半成人。   再加上万风烟之前发现的几十个孩子,快接近两百人了。   孟秋山说:“这个村里的人远没有那么多。死的还有其他人。”   到这一步,真相隐隐浮出水面。   村里的,甚至村外的人,都在恶龙到来的半个月后尽数杀害。   恶龙可能有一个鬼修帮手,或者他自己就精通鬼修一道,不知用了什么方法,养出了这么多大凶的鬼。   而孩子为何只是普通的鬼呢?   “他想借鬼修炼?”   鬼修一般驱使鬼去做事,不直接借助它们来修炼。   所以鬼修的肉身强度,其实和凡人没什么区别。   成了鬼,过往皆空,只存原始的欲望。谁给它吃的,它就听谁的话。   在鬼修手里,它们是相当称手的傀儡和工具。   “大概是一个上古时代鬼修的修炼功法。”   “杀人就能修炼。幸好我们这里没有鬼修,不然他要乐疯了。”万风烟假模假样地擦拭剑,紫光如雷电缠绕剑身。   祝心:“然后乐极生悲,被你一剑劈死。”   孟秋月:“鬼修为天道不耻,既比别人倒霉,又难以驾驭恶鬼。一旦修鬼道,必须不停杀人,以灵念喂养恶鬼。只有天生恶人,或是走投无路的亡命徒,才会走上这条路。”   她直接道:“明人不说暗话,我和哥哥不会走这路。若这里有人想学这法子,成鬼修。我愿意助万道友一臂之力,杀了他。”   “我们再问问村里的人。这几天大家好好准备。一天后的献祭日,是破秘境的关键。”   “可以。”   “我同意。”   段寻打算试试弓的手感,正离去,曲茴叫住了他。   “你想不想简单学学射艺?我会,可以教你。”   段寻觉得学一下也好。   他每换一个陌生的地方,在战斗中不便奔走,不太灵活。   如果学会用弓,至少不用每回都得扔把武器了。   他笑:“谢谢你了。”   于是,三人一蛋走到村角的一棵树前。   段寻双脚开立,左肩前推,右肩后拉,微微前倾。   曲茴轻点他的手臂和肩膀,帮他调整姿势。   “左臂下沉,右臂继续用力,靠近下颌。”   “好,靶点、神识连成一条线。放!”   曲茴轻喝一声,灵力成箭,飞射而出。   射偏了。   段寻放松肩臂,再度拉弓。   萧凌风在一边,看到段寻和曲茴离得好近,他磨了磨牙。   他不讨厌曲茴,觉得她人挺好的。但就是有点不开心,因为段寻一直都和他在一块,从不和别人走得近。   就好像他们两个人的家里,突然来了一个陌生人。   曲茴瞧段寻基本的姿势差不多了,便走到一边,一边让他自己练习,一边指正他的错误。   她好奇问萧凌风:“你和段寻从小一起长大的吗?名字也差不多,像是兄弟。”   段寻一边拉弓,一边分心说:“捡的。”   萧凌风:“不是捡的。我们一起杀人认识的。”   曲茴:好像听到了了不得的事情。   “然后你们就一直在一起了?段凌这个名字,是段寻给你起的?”   萧凌风:“是的。”   曲茴:“你只有和段寻在一起的时候,才会多说话,不然就跟个哑巴一样。”   “你是在怕我们对你下手吗?”   段寻默默补充:不,他是想咬死你们。   曲茴见萧凌风不回答,继续说:“你别怕。我们这几人会替你保守秘密的。如果以后有机会,你去金洲吧,那里是魔兽的天下。”   “不过,这样一来,你就要和段寻分开了。那边不欢迎人族。”   萧凌风坚定拒绝:“那我不去。”   曲茴逗他:“不去那,去哪?一直跟着段寻吗?”   萧凌风郑重点头:“对。我们要一直在一起。”   曲茴哈哈直乐:“在一起多久?到死,到飞升?”   萧凌风肯定道:“当然。”   段寻却说:“去金洲吧。在那里你会很快乐。不用隐藏起来,不用担心别人的追杀。”   萧凌风摇头,说:“不。你再这样说我要生气了。”   段寻“嗖”地一箭中了树木。   这是他练了半个时辰,中的最好的一剑。树木中间有个坑,炸裂开,陷下去。   跟着他,就要跟着他,萧凌风没断奶吗?   他铮铮拨弄灵力化成的弓弦,罕见地升起了烦躁。   准确地说,不是现在突然升起的,而是从萧凌风带他来到秘境后,就一直积压着、积压着。   到刚才那句“我不去”,和弓箭正中树木一样爆炸开。   明明有各自的路,为什么要强行凑在一块?   像打碎两个世界,再重铸。   到死都在一起,萧凌风还真敢说。   段寻又拉开,树上“嘭”地又多了一个坑。   这次有点用力,一大块树木掉下来了。   这回他说的话有些伤人了:“你是魔兽,会给我带来麻烦。明白吗?”   “上次我就打算和你分开了,你非得跟着。”   萧凌风原本坐在地上玩草,一听这话,“蹭”地一声站起来了:“段寻!”   小白左看看右看看,着急道:“不要吵架呀。段寻和段凌最最好。”   曲茴眼看不对,虽然她也不明白怎么一下就吵起来了。   她柔声劝道:“有话好好说。段凌,你别急,你看段寻平时对你最好了。”   “哎呀,那对我们其他人都爱答不理的。对你,一下摸摸你的头发,一下看看你的伤口,还把自己的剑给你用了,是不是?”   萧凌风听了这话,怒气下去一点,但心里仍然扑哧扑哧冒火。   “哪有对别人爱答不理。他对你们都笑的。”   段寻不理他,又拉开一弓,那棵树轰然倒地,叶子像雪花一样飞。   他收起弓箭,对曲茴微微一笑:“多谢你。”   并没理萧凌风,直接走了。   萧凌风这下不止生气,还有点伤心了。   他回想一路走来,确实是他要和段寻一起走,段寻从没说过这样的话。可是段寻也不讨厌他。   曲茴瞧瞧远去的段寻,瞧瞧失落的段凌,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她叹道:“你别多想,段寻很喜欢你。他一路替你掩藏身份,之前为这,还想把我们杀了。”   更多的,她也不好再说了。   毕竟是这两人之间的事情。   段寻走了很远,没回头,但悄悄放出神识,远远地看了一眼。   萧凌风站在那,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离得有点远,所以也看不到他头上的小火花。   可能和下雨一样,滴滴答答往下掉。   他收回神识,却见萧凌风刚好抬起头,往前走了几步,不远不近地在他后头。   他不明白萧凌风。正常人会这样吗?   自己只是救了他一回,他就觉得段寻很重要,说要保护他,一直在一起。   他到底明不明白两个人在一起生活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段寻要从一种声音、气味、触感,去适应陌生的另外一种。   随着另一个人的变化,或是离开或是死亡,它们又重新改变。   段寻觉得麻烦。没有必要。   萧凌风,没必要,不值得。   但他好像在逐渐习惯这些改变。   稍高的体温,干燥的气味,原来沙哑的、现在变得流畅的声音……在入侵他的世界。   这正是他烦躁的原因。   呵,到死都要在一起。   段寻缓慢地放松,又握紧发酸的手。   他遥望萧凌风,有些意外,却又不太意外地作下决定。   如果这次拒绝后,萧凌风依然坚持……那么确实到死都会在一起。   因为分别的决定权不在萧凌风的手里。   若来日他要离开,段寻会杀了他,吃了他的兽核。   段寻认为,这是萧凌风把他的世界弄得一团糟后,又一走了之,所需要付出的代价。 第21章   段寻去找孟秋月看病。   孟秋月放出一缕灵气,探入段寻的经脉中,小声问:“你和段凌怎么了?”   段凌平时都贴在段寻的身边,这会儿却抱着手臂,稍远地站在窗边。   段寻面无表情:“没怎么。”   孟秋月委婉道:“好吧。明日那龙就要来了,你们别分心了。”   她说完,便全心投入,过了一会儿,她皱起眉头,脸上现出震惊的神色。   她惊疑不定地在段寻脸上打转,那目光如有实质。   段寻:“怎么了?”   孟秋月:“你不知道自己的身体出了什么差错吗?”   段寻疑惑:“我应该知道吗?”   “这……”孟秋月斟酌道,“你还记得自己是怎么入道的吗?”   “我只记得一醒来就入道了。”   “难怪……”孟秋月喃喃道。   她语气严肃:“你在入道的时候,被人强行拓宽了经脉。”   “那会怎么样?”这话不是段寻问的,是萧凌风。   段寻不用神识去看,也能感觉到,萧凌风忽然来到了他的身边。   “经脉的强度是天生的,随着后天修炼可以用灵气拓宽,容纳更多灵气,有助于修炼。”   “但是——”孟秋月强调,“如果还是凡人时强行拓宽,那么以后游走灵气时,都会再次伤害已经受损的经脉。”   她停下来,正想开口时,孟秋山替她说出来了。   “除非有天材地宝续命,不然你最多到达元婴,经脉寸断而亡。”   孟秋月凝重道:“这是害人的法子。强行让人入道,一开始虽然修炼速度会很快,可每一次修为的提升,都在损害身体。”   “你仔细想想,真的不知道谁害了你吗?”   段寻默然无语,却也不是太吃惊。   他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体有问题,只是没想到是这么大的问题。   他平静道:“我知道了。烦请你为我保守秘密。”   萧凌风内心震颤,把什么吵架都抛到脑后去了,心里一抽一抽的。   他望向段寻,想起他虚弱的样子,脸上、唇边沾血,很冷很冰凉的白,汩汩的止不住的血,气息非常微弱。   这样已经让他很难受了。   尸体,是坑里的那些青白的尸体……   萧凌风冷不丁打了个寒战,完全不能想象段寻死掉的样子。   他急急追问:“什么天材地宝?”   孟秋月语含歉意:“抱歉,我也不清楚。不过,我可以回南星谷,请教师尊。”   段寻径直离开了。   他在想,萧凌风要过几秒才会跟上来。   一、二、三。   “段寻!”   他的手臂被拉住了。   萧凌风说:“我们聊一下。”   段寻笑说:“好。”   萧凌风盯着段寻的脸,发现自己永远搞不清楚段寻在想什么。   扔下他的时候,就连现在得知自己性命不保的时候,脸上都是淡淡的,看不出害怕,看不出喜怒。   这让他好挫败。   段寻问:“想聊什么?”   萧凌风:“你受伤了,还是要一个人走吗?”   段寻说:“随便。”   “随便什么意思?”   段寻说:“一个人可以,两个人也可以的意思。”   萧凌风一时失声,停下脚步,站在原地,伸手拽住了段寻。   段寻想走,被他死死拉着,干脆也不动了。   段寻有点好奇,萧凌风现在的反应。会很开心,还是很生气,气自己之前是不是在耍他。   他等到了一个拥抱。   萧凌风把脸埋进他的怀里,好久没这样,和小狗一样使劲蹭蹭。   段寻感觉自己的脖颈处很热,在发烫。   再过一会儿,要热得流汗了。   他轻轻推了一下,推不动。他就不再推了。   情绪能通过接触、拥抱、抚摸传染。   萧凌风没说话,但段寻能猜到,他应该很开心,在笑。   所以段寻搭在萧凌风肩上的手游移到脖子上,再慢慢地顺着轮廓,摸到了萧凌风的脸上。   弯弯的,上扬的。果然是在笑。   “你为什么笑,很开心吗?”段寻问。   萧凌风:“十分的开心。”   “但是,也很生气。你之前说那种话。”   萧凌风抓住段寻摸在他脸上的手,张开嘴,露出尖牙。   痒痒的。湿润柔软的触感。   然后是轻轻的,像植株茎叶上的尖刺,摩擦过。   比茎叶还轻柔。段寻被刺破皮肤,刺出过血珠子,但这次并没有。   段寻:“你在干嘛?”   萧凌风恶狠狠道:“咬你。”   段寻把手抬起来,用另一只手摸了摸。不仔细摸,都摸不出来那两个小坑。   段寻反手擦在萧凌风的衣服上,擦干净了,唇角不知不觉地上翘。   “以后一直和我在一起?想好了?”   “一直。你答应我了。”   段寻说:“是的,我答应你了。你也要做到,一直。”   “我刚发现自己的身体有问题,就要和你同行。或许我只是想吃掉你呢?”   萧凌风哼哼:“你连我的血都不喝。”   萧凌风暂时还没想明白,段寻为什么突然改变主意了,但是没关系,以后他们还有很多的时间。   段寻听到萧凌风轻快的声音:“打龙的时候,你站远点,给我们放箭。”   “我还会再长,还会更厉害。以后带你去吃天才地宝,让你活得很久很久。”   “然后我们一起修炼,一起飞升。”   萧凌风想一句,说一句。   段寻静静地听着,听他欢快的脚步声,和语气一样飞扬。   发丝摆动,偶然被风一吹,轻拂脸颊。   岁月静好。   他想起了之前,他和萧凌风一起在废地里晒太阳,也是这样的。   欢快的脚步声,踩在草地上,沙沙沙。   他在树荫下,阳光星星点点,穿过树叶的缝隙,照在他身上。   萧凌风跑远一会,又会跑近了,在他身边拱来拱去,不知道在干什么。   毛发扫过他的手背,让他手上发痒。   他伸出手,大把地,像萧凌风还是只狼那样,摸了摸他的脑袋。   萧凌风:“?”   段寻说:“我想摸。给摸吗?”   萧凌风歪头疑惑:“你还要问我吗?都摸过多少次了。”   段寻说:“因为你刚才说你在生气。”   萧凌风:“不生气。我们和好了,以后不要吵架了。”   经孟秋月一话,他突然间意识到了,段寻是会死的,他也会死。   他们有很长的时间,又很短。   萧凌风说不出这种恍然的感觉,后来数次历经生死险境,他明白了——这叫珍惜眼前人。   段寻又摸摸他,说:“好的。”   *   除了李任和林如行在融兵器,几人都在村里打转。   祝心是个狠人,一连聊了大半个村里人,这会歇下了,手里盘着小白。   “没什么发现。”   万风烟在远处喊她:“没发现就来帮我摆阵!”   他是大门派出身,见得多,学得多,略懂对付鬼修的方法,也有相应材料。   她在阴影处乘凉,大喊回他:“不会,不懂!秋月儿,你帮帮他!”   最后是孟秋山和曲茴去了。   两人在万风烟的指点下,慢慢地放下材料。   法阵很大,从他们所在的村末,一直到村口,到最后,所有人都来帮忙了。   曲茴望向那远处的山,心有戚戚:“明天不会又要对付会喷火的恶龙,又要对付凶鬼吧。”   万风烟:“很大可能。”   他弄好最后一处阵法,直起身。   “走吧?”   “去哪?”   “挖坟。”   祝心扶额:“走吧。”   他们分成几拨,热火朝天,吭哧吭哧把尸块挖出来,换个地。   祝心隔了个坑,大声问:“这些坑是大型术法?挖掉尸块,可以破坏术法,削弱恶鬼?”   万风烟:“有用,有多少用,看命。”   祝心:“忘心道宗和无量寺交好,似乎都很讲究入土为安、超度魂灵。”   人叛出师门了。   曲茴替师姐捏了一把汗,又自觉地竖起耳朵,凝神细听。   不止他,包括段寻,附近的人都竖起了耳朵。   万风烟只作不知,圆滑一笑:“不错。”   其他的,一点没露。   祝心不气馁,一下子就扒出来的秘密,有什么好玩的?   而且单从万风烟这句的语气里,可以推测他对宗门并无怨恨。   再加上传闻他是主动叛出师门的,或是因为——留在忘心道宗,无法得到他想追求的东西?   段寻在一旁边听他们聊天,边摸鱼。   萧凌风挖得飞快,一个顶俩,所以他心安理得地偷懒。   过了一刻钟,段寻:“段凌,歇会,我来。”   萧凌风说:“我不累,你不要过来。你看不到,会把衣服弄脏了。”   曲茴:“和好了?”   段寻说:“本来就没吵架。”   “哦,好吧——”她拉长了语调。   段寻平时看着挺稳重,但是和段凌在一起,就有点幼稚,有点人味了。   真好啊。   她抬头欣赏了一会儿圆圆月亮,一剑下去,又把一个尸块移到了旁边新挖的坑里。   挖了一会,偶尔有调皮的小鬼来捣乱,众人终于把所有的尸体都换了个地。   剑和法术齐上,累倒不累,气味刺鼻,那一张张扭曲破碎的脸也很刺眼。   祝心施了个术,大家的兵器全都干净了。   “回去休息,养足精力,明天应战。”   段寻举弓又练了一会儿,准头还是不太好,但大个的东西能射得准了。   龙,很大吧?   段寻被萧凌风拉住:“走了,睡觉去。”   他们睡在一块儿,发丝缠绕,手脚挤挤碰碰,没有一开始界限分明的样子。   月亮坠落,他们渐渐地侧过头,呼吸相融,是无人察觉的、自然而然依偎的姿态。   红日高悬,遥遥传来一阵野兽的怒吼声。   那声音由远及近,犹如惊雷,轰轰然炸响耳边!   段寻猛地起身,望向窗外。   视线所及,触目惊心的红,火灵力似乎和水一样,四面八方而来,在不断涌动。   萧凌风在一片红水中,都没那么显眼了。   段寻伸手去摸,萧凌风握住他的手,跳下床。   不远处,不知是祝心还是万风烟的声音,在喊些什么。   龙来了。   众鬼哀鸣。   段寻握紧弓,大步向外走去,衣袍猎猎风声。 第22章   放眼望去,天色发红。   一条深红到发黑的河盘旋在天上。它扭曲的,像条虫子在蠕动。红线缠满了半个天空。   腾转之间,两点金黄,如太阳,在天空中灼烧大地。   段寻盯了几秒,才意识到那是龙的眼睛。   伴随着龙的蠕动,灼热的火焰从天空而下,气浪翻滚,所过之处,屋舍、树木燃尽,只余焦土。   很多人,不,该叫它们为鬼了。   火焰烧过,它们惊声惨叫,褪去人皮,露出狰狞原型。   身形比还是凡人时更加凝实。   小鬼们是很淡的白色,但这些大鬼非常浓,甚至能隐隐看出五官。   大张着嘴,像在惨叫。手臂挥舞,像尖刀,直逼段寻的脸面。   段寻左腾几步,挥弓砍上。   弓和鬼相撞,发出闷响。鬼的身体有一条裂缝,但没有断。   它忌惮地后退几步,发出吼叫。   惨叫声应和着龙破风的声音,“哧——”的燃烧声,混乱无比。   “铮——”   原来是万风烟腾空而起,在龙鳞上开了第一剑。   红河之中,紫蛇横出,犹如雷霆天降。   孟秋月兄妹俩紧随其上。   祝心在群鬼之中,两把弯刀叮当作响,刹那间铺开一片冰蓝,鬼的身形凝滞了。   萧凌风提剑砍上去,又快又狠。   片刻间,段寻周围已经没有鬼了。他举弓,拉满弦。   随风传来了气息与声音,众多的鬼,他不担心自己放偏了。   心念一动,灵力成箭,骤然飞驰拉开金红色的线。   没死的,萧凌风作补刀。鬼的数量肉眼可见地小下去了。   不知是否由于他们昨天动了尸体,再加上阵法的缘故,这些鬼远没有凶鬼应该有的实力。   而且,随着它们的衰弱,那些小鬼们跑出来了。   它们嘻嘻笑,来去穿梭。   火焰对它们起不了任何作用,它们拿起石块、树枝,在鬼群中捣乱。   时不时绊倒这个,骚扰那个。   然而,当龙长吟一声,小鬼们齐齐尖叫起来,恐惧异常。   它们发抖,随后又泄愤般撕咬着周围的恶鬼们。   但恶鬼们不见了。   它们化作白色的云雾状东西,像另一条龙,从地上盘旋冲天,如铠甲般依附在红龙上,没一会儿,就被红龙吞吃了。   那龙的身形又壮大了一圈,颜色更深了,深到发黑。   他扭头,一甩尾巴,万风烟等人避开了,但也被余风震到几里之外。   龙说:“无冤无仇,何必动粗?”   没人理他。   段寻心想:这龙还挺有文化。   他飞上去,拉开弓,对准龙头,目标是那两只金色的眼睛。   射偏了。不要紧。   那龙似乎被激怒了,喷出一大团火焰,段寻飞身躲开。   祝心抓住机会,刀剜鳞片,让龙的身形一滞。   但它比鬼群强大太多,所以很快又甩动身体。薄冰喀拉喀拉地碎裂开,成了冰渣子往下掉。   段寻趁机又放一箭,旋即调整好位置,和龙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   但凡这龙要对付远处的段寻,其他人都会狠狠来上几刀几剑。   萧凌风打着打着就发现,自己对龙造成的伤口似乎比别人的要大?   从龙身上流出的血闻起来很香……似乎满含着力量。   他咽了一下喉咙,嘴巴里发痒,兽牙不受控制地冒出了一点。   他看向远方的段寻,尽力憋回去了。   在这么多人面前化为兽形,会很麻烦。   欲望被强行压制,他砍龙砍得更狠了,剑顺着缝隙剜进肉里,一剑拔出来就是一滩血。   他逆着龙鳞上行,想找到龙喉口处的逆鳞。   那是除了眼睛,最脆弱的部位。   可惜龙很谨慎,龙身缠绕,把这块地方护住,没露出一点空隙。   他退一步,去砍相对薄弱的腹部。   打得正酣,龙的身上突然燃烧起了一层火焰。   大家不得已退开。   段寻见状不好,赶紧提速离开原地。   恶龙掀起一阵疾风——它太过庞大,俯冲过来时,不仅带来火焰,还有狂风。   “段寻!”萧凌风慌忙大喊,跟随巨龙俯冲而下。   曲茴水灵力成盾,连忙护在段寻的周身。   同时,一道土墙立在火焰前。   段寻甩出几张护身符,就地一滚,然而大半个身体仍然在火焰下。   萧凌风心急如焚,瞳孔异化,隐隐发红。   他的速度更快,在火焰砸向地面的前一秒拽住了段寻的手。   两人抱作一团,在地上连滚几圈,灰头土脸的,好歹是避开了。   龙不再纠缠他们——它的两只眼,被祝心和万风烟一刀一剑砍下去。   它无可奈何地躲开了。   萧凌风摸摸段寻:“你受伤了没?”   段寻:“没有。”   他抬头看天,凝重道:“这样打下去,不妙。”   萧凌风也望向天空,提起剑,飞去:“我们不会输的。”   他和段寻还有很多要做的事情,不会停在这里。   段寻这次离龙更近了点,发现大家的状态都说不上好。   祝心和万风烟修为稍高,还能和龙大战几个回合。   孟秋月和孟秋山默契无比,双剑配合,一人失手,另一人自然补上,还有功夫施展灵力,稍稍治愈其他人的伤处。   但是其他人都在勉力支撑。   龙一边打架,一边还有力气说话:“我曾经是一条不起眼的小蛇,但——”   它偏头躲开段寻射过来的一箭,继续说:“但从人修那里学了个法子,只要杀人,就能从蛇成龙。”   “你们不忍心杀好人,杀坏人也一样。这叫什么,这叫替天行道。”   “何必打打杀杀,不如放下刀剑,我们共同修炼,得道成仙!”   拖延时间。   它也有点吃不消了。   段寻嘲道:“成龙?你还是条蛟吧。”   “你!”   段寻本来只是随便一说,只想让它分心,没想到真像戳了它的痛处。   它勃然大怒,硬吃了祝心一刀,也张大了嘴巴,冲向段寻。   和刚才不同,没有火的干燥气和热气。   喷火也需要耗费精力,龙刚才大肆燃烧了一番,现在大概率喷不出火。   段寻不避不闪。   时间在这一刻拉长了。难闻的臭味、腥气里,尖锐的长牙直扑门面,他听见萧凌风撕心裂肺的喊声,向他飞奔过来。   他提弓,没有射箭,而是撑在了龙的嘴巴里。   弓身弯曲,发出崩裂的咔擦咔擦声,火舌舔在衣角,段寻已经翻身出来,站在了巨龙的双眼之间。   左手竹竿,右手短刃,双手用力,狠狠向下刺进,又瞬间手腕下压,搅弄水花一样,弄瞎了两只眼睛。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龙双目血流如注,吃痛地惨叫,摇头摆尾,火焰冲天,段寻顺势离开。   往后撞上了萧凌风。   段寻都不用神识去看,像是知道了萧凌风愤怒又恐惧的表情,摸了摸他的脑袋,一笑:“怕什么。”   他指向那条龙,说:“去吧。杀了它。”   萧凌风看着段寻,脑子里还没回过神。   狂风之中,段寻的发丝散乱,脸上、衣袍上是脏兮兮的灰土。但是一点不损他的气质,是段寻特有的,萧凌风见过很多次的。   从容自信,不惧生死。   和神仙一样,好看又厉害。   可是飘飘的,好像要被风吹走了。   萧凌风拽紧了段寻的手,又很快放开。   他躲开了龙胡乱的攻击,轻悄悄地来到了它的腹部一面。   一看,大家居然都在这了。   祝心脸上一道口子,满脸血污,但心情不错的样子。   “万风烟,用你的宝剑开个头?”   万风烟欣然应允,扑哧一声,直插喉口,长剑只剩了刀柄。   他双手握剑,腰肩发力,大喝一声,哧啦啦地划出一道半人长的血口子。   大家玩似的一个接一个跟上。   最后还是萧凌风凭着同为野兽的直觉,在它的七寸处,找到了兽核。   至此,这龙失了兽核,心脏掉出,气息全无。   祝心切一声:“哈,连蛟都不是,还只是条蛇。”   她对师弟师妹们说:“看到了吧,少走歪路。我们把它身上的好东西分了。”   段寻站在旁边,让萧凌风动手了。   反正他看不见,还会把那些爪子啊、牙齿啊什么给弄坏了。   秘境有三重,这是第二重。不知道第三重该有多难?   他的神识慢悠悠地转转,到了萧凌风身上。   萧凌风身上有伤,一条比较重,在腹部,一大片。   同样是红色的伤口,所以不太显眼,应该是火烧的。   段寻走进一点,想弯腰仔细看看。   然而,他刚低下头,立即意识到不对劲。   蛇张开的嘴。   但死的时候是闭上的。   最后一击,含着怨恨和愤怒,比刚才更深的火焰直冲冲喷涌出来,段寻后退,想躲,已经躲不开了。   和火焰一起冲过来的,是萧凌风。   段寻心头剧跳,大喊一声:“躲开!”   萧凌风没听他的,扑过来,众目睽睽下化为兽形,肉身成盾,把段寻压在身下。   灼热的火焰海浪一样淹没他们。   段寻头脑发晕,皮肤好似要一寸寸干裂开。   他都这样了,那萧凌风呢?挡在他前面的萧凌风呢?   火舌舔舐的声音,烧了毛发,劈里啪啦,再烧皮肉。焦的血味,肉味,混合在一起,把萧凌风本身的味道盖下去了。   段寻伸出手去摸,手一到外面,灼烧的剧痛。   他忍痛,摸到了焦干的背。   脸上是热的血,滴答滴答滴答下来。   萧凌风一声没出,沉甸甸地压在他身上,可能是昏了。   他暂时不去想别的可能。   “萧凌风!”   “段寻……”微弱的声音,“我身体里,有东西,痛……”   火焰早散去,萧凌风失了力,段寻终于爬出来了。   他吃惊,迟疑地在大狼的身上隔空点了几下。   萧凌风又长大了,很明显地长大了一圈。而且,受伤的背上在长出新的血肉。   段寻摸他的心跳声,从原来的虚弱缓慢,变得一下一下,规律,有力,沉稳。   段寻坐下来,沉沉吐出一口气,   他对上远处不知真相的几人,暂时还没想好怎么糊弄他们。   结果地动天摇,秘境碎裂开了。   他避开萧凌风的伤处,想抱住他,但发现他的背上全是伤。   所以段寻退而求其次地握住了他的爪子。   段寻躺下,听着萧凌风的呼吸和心跳。在失去意识的前一秒,他心不慌,气不喘,甚至有点心平气和。 第23章   “妈妈。”   段寻拽紧了妈妈的衣袖,不肯松开。   “妈妈累了,换爸爸抱你。好不好?”   段寻固执地不肯放手,直到妈妈又说了好几遍。   另一个男人不耐烦的声音,带着一阵熟悉的、臭的烟味。   “放不放?”   于是段寻不情不愿地松开了。再不放手,他要挨打了。   妈妈身上是米饭、干草的味道,还有阳光的味道。妈妈的怀抱,温暖而柔软。   妈妈的声音粗的,和他摸到的沙子一样,在手心里满满的。   爸爸是烟味的,不好闻。是硬的,和泥地里的石头一样。   段寻不喜欢爸爸。   因为爸爸很少抱他,在他到处用手摸索的时候,会发出不耐烦的“啧啧啧”的声音。烦。   他也不喜欢家里的兄弟姐妹。   并不是因为他受到欺负,相反,其他人不敢惹他。   他经常执拗地发脾气,想要什么东西一定不放手。   他们觉得他古怪,不敢惹,却不约而同地厌烦他,远离他。   五岁时,段寻拿了厨房的菜刀。   那一天,大家都睡了,段寻没睡。他从角落里起来,像只猫儿,轻手轻脚地搬起凳子,拿住了菜刀,一声没响。   然后他轻手轻脚地,把凳子放回去了。从客厅里,转开门把手,走进了大哥的房间里。   大哥比他高,力气比他大,说话的嗓门也大。   “废物!瞎子!扫把星!残废!……”   死人。   段寻默默在心里骂,小手摸出去,低头闻闻,确认了这是大哥。   然后那只手摸到了脖子的位置,不动了。   段寻右手高高举起,寒光闪闪。   刀好重,他一只手举得好酸。所以他重重地放下来了。   “啊!——”很响亮的叫声,热热的东西流到他的手上,是血。   浓郁的味道,鲜明的触感,响亮的声音。   这样的大哥,比之前只会骂人的时候,更像个活人了。因为段寻比以前更能感受到他的存在。   他好像重新认识了大哥。   段寻爬进了床底下。   好多人的脚步声,咚咚咚。爸爸妈妈在大喊,其他人也在大喊。   然后是牛哞哞叫,车轮子在滚动,压过小石头,嘎吱嘎吱,吵吵闹闹的一切。   段寻在床底下弯起嘴角,像在听电视,听得津津有味。   一切都恢复了安静。   段寻爬出来,听到了后退的脚步声。   他站起来,面向门口。   “小寻……”   是二姐。   段寻走了一步,踢到了什么东西。他弯下腰,捡起来。   是刀。   沾了血的刀。   血已经不会流动了,它是一块一块,一片一片的。   段寻好奇地摸了一下,它们在手心毛毛糙糙的。   “小寻……你怎么在这里……”   段寻喊:“二姐。”   “小寻。你……你的衣服怎么脏了?”   段寻“哦”了一声。   “不知道。我看不见。二姐,我要换衣服。”   一阵沉默。   段寻沉下脸。“二姐,你为什么不说话?”   “没有……小寻,你先把刀放下……刀不好玩的……你放下,姐姐给你拿衣服。”   “不。”段寻说。   他又重复了一遍:“衣服脏了。要换。”   看不见,走路会摔倒,会撞在各种各样他不认识的东西上。看不见,他现在还不太会吃饭,会把饭漏在衣服和桌子上。看不见,干农活时不能和别人玩,跟在妈妈后头,晾晒收割下来的麦子。   但他的兄弟姐妹们不会。   他意识到自己的不同。   残废,瞎子。   最后一点光亮失去后,他的脾气更差。除了妈妈,没人能让他听话,有时候妈妈也不能。   段寻又说了一遍,含着怒气。   “我要换衣服。”   家里堆满了东西。他的衣服在柜子上面,他自己够不到的。   每次,妈妈会把新的衣服拿给他,摸摸他的脑袋,说,小寻很棒,自己穿衣服。   衣服脏了要告诉妈妈,换新衣服。   段寻把脸埋进衣服里,闻一闻阳光和肥皂的味道,妈妈手上的味道,大声说:“好!”   妈妈的味道淡了。   他在爸爸的背上。   但是妈妈在唱歌。他每天晚上都要听的歌。   妈妈轻轻拍他的背,一直一直在唱歌。   段寻迷迷糊糊地眯起眼睛:“妈妈,我们去哪?为什么不回家?”   有风在吹。他不认识的味道和声音。没有小鸡、没有小鸭,没有小狗。   妈妈说:“带你治眼去。小寻睡一觉就到了。”   段寻哇了一声,睁大了眼睛,说:“可以治好吗?可以治好吗?我要第一个看到妈妈!”   “妈妈?”   妈妈说:“好。”   歌声轻轻的,肚子饱饱的,因为今天吃的是饭,不是粥。段寻还是没有睡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妈妈的声音早就消失了,他喊:“妈妈?”   “妈妈……?”   没有人回答他。   他莫名恐慌,手脚用力地捶打,啪啪啪撞在身下的背上。   “爸爸?”他不情愿地喊。   也没有人回答他。   他被制住,捶打的手脚被成年人粗壮的手掌捆住。   然后全身失重,滚落在地上。   段寻不顾疼痛,马上爬起来奔跑。   他跑几步就摔在地上,又爬起来,继续朝前方跑。   “妈妈!妈妈!——”   他伸出手臂挥舞,想把那些看不见的东西推开,想把那些东西通通杀掉。   他应该带那把刀。   不知道多少次摔倒后,他的两条腿剧痛,其他的地方也好痛。   他没力气跑了,愤怒仍然堆积着。   段寻茫茫然地伸出手去摸,摸到一片枯草。鼻子动动,陌生的味道刺激着他的大脑。   他在哪?   为什么只有他一个人?   湿的。   段寻摸摸脸。下雨了,下雨了躲雨。   滴。啪。滴。   水砸在脸上,他有点疼。   他迈开腿,水珠子溅在他的腿上。   他摔了一跤,深一脚浅一脚地走。是泥水,把他的腿抓住了,让他摔倒了。他讨厌泥水。妈妈呢?   没有雨了。   段寻蹲下来摸摸地,伸出手,慢慢地向旁边摸去。   很多石头。   他在哪里?   段寻坐下来,想擦擦脸和手,但是发现衣服都脏了。   于是他把衣服脱下来,用干净的一面抹抹脸,擦擦手,又穿了回去。   好安静,只有下雨的声音。   哗啦啦,哗啦啦。   “汪!”   小狗!   段寻爬起来,向小狗走过去,小狗“汪汪汪”冲他叫。   段寻加快脚步。   小狗在跑,段寻听着叫声和跑步声追。跑了一会儿,小狗不叫了,也不动了,段寻抓住了它。   好多毛毛。   好大的小狗。   段寻抱了个满怀,小狗的头凑过来,闻闻,段寻也凑过去,闻闻。   小狗趴下了,段寻也坐下了。   坐着坐着,他有点累了,他就趴在小狗的身上,跟随小狗的起伏睡着了。   疼痛不会睡一觉就忘掉,会越来越痛。   段寻空出一只手摸了摸手脚,另一只手紧紧抓住了小狗的毛。   他走不快,但手劲大,死死拽住往前走掉的小狗,把它拽疼了。   它汪汪汪汪叫,坚硬的牙齿隔着衣服,对着肉。   段寻不肯放手,眼泪掉了下来。   手臂被咬住了,有血流出来,他还是不放手,反而更加用力,两只手臂都在使劲,勒住了小狗。   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含糊喊着:“我不放……我不放……你别走……”   不知道哭了多久,他头脑发晕,一屁股坐下了,依然抱着小狗不撒手。   小狗拱拱他的脸,汪了一声,向前挪动了一点。   段寻也跟着挪。   小狗再叫了一声,又一步。   段寻站起来,赶紧又迈了一步。   它们就这样,一步一步向外面走。   走路会摔倒,摔多了,段寻就学会和小狗一样爬了。   小狗在前面,他在后面,有时候听到小狗稍微跑远了,他就呼喊一声小狗、狗狗之类的。   小狗会汪汪回应他,放慢速度,段寻就赶紧加快手脚。   刚开始他爬得很慢,后来就能勉强跟上了。   渴了喝雨水,喝小溪流。   段寻喜欢在河边,把脸埋进去。河流像小狗的毛、妈妈的手,在他的脸上抚摸。   他甩头,水花哗啦,扑通一声跳进水里。   游啊游,一把抓住小狗,他咯咯笑,把脸埋在小狗的背上,使劲蹭蹭。   肚皮露出来,太阳把身体晒暖了,手脚痒痒的,在草地上。   小狗“汪呜”一声,段寻也“汪呜”一声,听声猜位,向对方猛扑过去。   一开始玩这个游戏,他总是被扑倒,慢慢的,就像学会爬一样,他也学会了扑咬。   饿了就吃果子,吃生肉。   段寻咬不动肉,吃进去就吐。小狗急得不行,一直汪汪汪汪叫,连爪带牙,把肉嚼碎了,摆在他眼前。   段寻饿得不行,终于咽下去了。   困了就睡觉。   它们依偎在一起。段寻好冷,钻进小狗的肚皮底下,把从小狗身上掉下来的毛毛贴在自己身上。   为什么他不能和小狗一样长毛?   段寻抱着小狗的爪子,疑惑又羡慕地想。   生病了也不会被丢下。   段寻头好晕,什么都闻不到,小狗的声音也变得好轻。   黑暗,寂静。他被关在里面,什么都没有。   他在哪里?   段寻伸出手,摸索拍地,什么都没有摸到。   他“啊啊啊啊”拼命地喊,想说小狗小狗,你在哪里,你不要走。   “狗……汪汪……狗狗……汪呜……”   他抬起沉重的身体,爬起来,爬起来,撞到毛茸茸的东西,摔倒在地上。   段寻伸出手,狗崽儿一样的力气,没力气地呜咽:“汪呜……汪呜……”   小狗在舔他的脸,他笑起来,很快笑不出来了。   什么东西糊在他的脸上、身体上了,臭臭的,有点热,过了一会儿,又有点凉。   段寻伸手去摸,被小狗咬住了,汪了一声。   哦,不能摸。   他翻身,抱住小狗,把它的尾巴拖过来,缠在自己腿上。   睡一觉,睡醒了就不痛了。   段寻好开心,小狗没有离开他。他也是一只小狗,它们要一直在一起。   春天长出青涩的草味,夏天太阳的热和水的凉,秋天掉下果子的香味和枯叶的干脆,冬天被小狗的毛毛和暖暖的肚皮包裹住。   过去的日子遥远模糊,就像他已经不再喊妈妈,忘了怎么说话,忘了怎么走路。   荒野残酷又自由,它容纳一切,任何生命野蛮生长。生存本身,是目的也是意义。   在这里没有身份的界限,他到底是谁,并不重要。   他感受着,生长着,生长着。 第24章   有声音。   段寻压低了身体,和小狗一起趴在叶子里。   陌生又熟悉的声音。   段寻嗅嗅风送过来的气味。杂乱的气息,让他一瞬间思绪错乱。   混乱的思绪重新连接,连同久远的记忆闪回一个个碎片,段寻意识到了——   是人类。   小狗凑过来,轻轻撞了一下段寻的肩膀,极低地喊了一声。   要走。   段寻慢慢地后退。   人类的声音大了起来,小狗加快了速度,段寻也加快速度。   刷刷刷,哗哗哗。叶子混着雨水打在脸上,段寻全力狂奔。   人类的声音变小了,小狗呼哧呼哧喘气,段寻也在呼呼喘气。   他不安地抱紧了小狗,要和小时候一样钻在它的肚皮下。   但是更小的段寻也只能勉强把自己塞进去,还要露出一双脚。   现在的段寻就更不能了,狗狗很少让他这样做。   手上轻微的痛,是被小狗咬了。   身上一凉,是小狗跑了。   段寻不甘心地又钻进去,这次被咬得更疼了,他还是不撒手。   如果被咬出血了,他就放手。   手上热热的,在爬。是血。小狗汪汪叫,有点生气了。   段寻轻轻地“汪呜”了一声,不再执着地贴着肚皮,紧紧抱住了大尾巴。   大尾巴软的、痒的、暖和的。   段寻稍微安心地睡去,张开嘴把尾巴咬住了。   “汪!”   段寻惊醒了,条件反射地爬起来。   下雨了,潮湿的味道。   滴答滴答。   周围有很多很多的声音和雨声交织在一起,很乱,他一时间分不清到底从哪边传来的,四面八方向他扑来。   “¥&*#狗……%#%&@!”   “啊!……#%¥#狗……”   段寻听不懂,警觉地竖起耳朵,在一堆不明意义的声音里,听到了一个熟悉的词。   他后退再后退,一手死死拽着狗狗,喊着:“狗狗,狗狗。”   “汪——”   段寻跟着狗狗跑。   黑暗里,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多了。脚步声啪啪啪踩在泥水上,呼吸声急促,还有人类交流的声音。   很多的气味。段寻能感觉到,好多次有东西挥过来,要抓住他。   他灵活地躲闪开了,但是他离狗狗也越来越远了。   “汪汪汪——”狗狗在喊他。   段寻往前撞去,试图撞翻又来拦路的东西,跟上越跑越远的狗狗。   腿被抓住了,他身形一滞,身体凌空了。   飘飘地在半空中,摸不到湿润的泥土,无法奔跑,风凉飕飕地穿过了他。   他大喊一声,踢动双腿,双手乱摸,抓住了什么东西。热的,软的,是活的。   他张开嘴巴,咬死猎物一样,狠命咬下去。   “啊!——”   惨叫声在他耳边爆炸。但是他还是没有被放开。   更多的东西缠上来了。抓住他,抓住他,抓住了他。   他被按在地上,不能奔跑了。   “汪汪汪汪汪!”狗狗还在喊他,但是声音更远了。   周围困住他的,都是那种听不明白的声音,人类的声音。他们在说话,在大喊,把狗狗的声音和气味全部盖下去了。   段寻使出全身的力气,去撕咬,去踢蹬。   他松开了嘴,放声大喊:“狗狗……汪汪汪汪……狗!”   声音更远了。   可是他跑不掉。   没有毛的,不是狗狗。陌生的气味,陌生的声音,冲击他的大脑。   他的感官一片混乱,被搅弄得支离破碎。他发出不明意义的怒吼,身体在泥地上挣扎,摩擦出血腥气。   他在哪里?   段寻声嘶力竭,有所预感似的,放声痛哭。   哭声在嘈杂的雨声里,在混乱的脚步声里,在急迫的说话声里,在小狗微弱的呼喊里,尖锐刺耳。慢慢地,没力气地衰弱下去。   段寻喘不过气,一边咳嗽,一边呼唤着。   “不……狗……狗狗……汪汪汪汪,汪呜!”   他听不见了。   “啊啊啊……狗……小狗,汪呜汪呜……”   听不见了。   他哭得干呕,全身发抖,发恨地咬住了什么东西,血从他的嘴里流出来,他的喉咙里发出哀鸣。   小狗,不要跑。   他在哪里?   小狗在哪里?   滚开,滚开!   挣扎中,他的手臂一痛。他无用地睁开双眼,翻滚撕咬,想让自己清醒过来。   可是他还是无法抵抗、心含怨恨地昏睡过去。   他失去过,接受了,又再一次失去。   为什么他没有力气跑走,为什么他没有力气杀掉这些人,为什么他一直抓不住想要的东西?   为什么它们都消失了。   摸不到,闻不到,听不到了。   *   段寻睁开了眼睛。   眼前是久违的黑暗,萧凌风也不知道去哪了。   他摸索着,床下是软的被褥触感,手边有一只玩偶——小时候陪他睡觉的小狗玩偶。   大大的眼睛和鼻子,穿了一件麻布料子的小衣服。衣服破过,牢牢地缝上了线,摸上去很粗糙,像一条虫子。   他有点恍惚。   他并没有完全沉睡,脑子里浮光掠影般,掠过了很多东西,是一些小时候的事情,非常真实。   不过,他已经长大了,不会再为那样的事痛哭了。   现在先确定自己在哪里。   段寻拿起床边的导盲杖,一边沿着墙壁走,一边在心里呼唤:[系统?]   系统回了他一声。   好。那他不是在做梦,应该还是在秘境里。   第三重秘境。   不知道为什么,他和萧凌风分开了,又是完全看不见的,又是回忆起一些往事。   就好像在这里重现了他的人生。   这个屋子很熟悉。四个上下铁架床,窗边有一株不知名的花,在散发花香。外面传来孩子的吵闹声。门关着,门外也有人声,门口有一条弧形的地毯。   段寻摸了摸自己脸,又撸起袖子,摸了摸两只手腕。   左手有伤痕,右手没有。   走路时的步调也不太对,身体像变小了。   如果真是过去重现,那应该在十二岁以后了。   目前处在孤儿院。   这最后一个秘境有点微妙。   到目前为止,它反应的是一个人的记忆,或者说是内心世界。   所以最后一关,要面对的敌人是自己?   但段寻自认为并没有心魔之类的,也没有什么悲惨到无法跨越的心理阴影。   如果是这样,这关得怎么走?   段寻决定走出房间看看。   打开房门,段寻走出去,吵闹的周围安静了一瞬。   段寻疑惑,发生什么了?   很快,他就发现了,是他的问题。   他走到哪里,哪里就安静了,只有哒哒哒导盲杖点地的声音。   身边有脚步声,离他远去的声音。   好吧。他有这么吓人吗?   段寻回忆自己在这段时间干了什么,忽然想起了点什么。   好像是孤儿院新来了几个孩子,惹了他,然后段寻淹了他们。   “段寻……”有声音怯怯的,“李阿姨让你去她的办公室。”   段寻点头,说“好”。   他走远了,背后隐隐有声音。   “……杀人……”   “他好可怕……”   “他在野外捡回来的,和野狗一起生活的……”   “没有!他只是不爱说话……”   段寻把这些声音抛在脑后。   他凭着记忆走到一扇门前,摸了摸门旁凹凸的牌子——李慧。   在段寻的印象里,这所孤儿院收纳了很多残疾的孩子。像段寻这样眼睛不好的也有好多个,所以里面的一些设施被改造过,方便这样的孩子。   但像段寻这样从野外捡回来的孩子,还是比较少见的。   段寻敲开了门。   李阿姨说:“小寻,小玉和小真流了很多血,明天才能出院。他们有错,你也有。知道自己错哪了吗?”   流血?那就不是溺水事件了?   段寻努力回忆,搜刮出了一点记忆。好像是另外的几个人,他拿刀子捅了他们?   段寻说:“李阿姨,对不起,我知道错了。”   李慧的声音缓和下来,又说了点什么。   段寻心不在焉地应付了几句,退了出去。   如果他没记错,明天他们回来了,但是段寻找机会又想杀了他们?   不过,他的印象里,并没有真正死人。   实际上,他对这段时间里所发生的都不太清晰。   不知道那些人怎么招惹他了,他连自己为什么自杀都不记得了。   或许只是觉得活着太无聊了?   或者是太讨厌这些人类,不想待在这里,又不能真正离开,所以干脆杀死自己?   段寻摸来一本书,回到自己的房间里。   他趴在床上,一边摸书打发时间,一边摸着小狗。   他想起了萧凌风。   萧凌风要更大,毛也多,还是热的。   萧凌风。段寻突然坐起来,揉了揉脑袋。萧凌风受伤了,很严重,他一个人过秘境?   随着更多关于现实记忆的涌入,段寻只觉得脑子里像有两股力量在冲撞。   周围完全安静下来。就好像所有东西都不存在。   他一放松,不再思考,冲撞的疼痛就逐渐消失,孩子的吵闹声又响起来。   这个世界又活回来了。   段寻若有所思。   他的情感和记忆好像被局限在这一段场景里。   如果蛮力打破,会怎么样吗?这个秘境碎片就消失了?   等明天。   他能在这段场景里清醒过来,说明接下来会发生一些事情。   他有预感,明天会是一个重要的节点。   如果还是拖拖拉拉过不去,再考虑强行破坏的方法。   可惜小白不在,不然也许还能通过它,前往萧凌风所在的碎片。 第25章   第二天。   段寻碰见那些人了。   而记忆也在一点点苏醒,他想起来了。   其实是一件说小不小,说大也不算大的事情。   他们嘲笑段寻是胆小鬼,这么大了,还要天天抱着狗娃娃,是胆小鬼,不是男人,是蹲着尿尿的小女孩。   段寻没有情绪反应,眼皮都没掀一下,径直从他们身边走过去。   两个小孩怒了,就要动手把段寻揍一顿。   但段寻反应灵敏,身手也比他们强出一大截,每人几杖后施施然走了。   他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然而,当天晚上,他洗漱完,回到床上后,发现自己的小狗不见了。   他来回把床铺摸了七八遍,又在旁边走了好几圈,摸了好几圈,床底下也找过了,就是什么都没有。   段寻想起了白天的那些人。   他问:“小玉和小真住在哪里?”   他平时独来独往,也不说话,这么一问,房间里安静下来。   过了好一会,才有小孩出声:“在210。”   “段寻,你要干嘛……”   段寻向门外走去,没有去210,去了后厨。   后厨的大门锁上了,窗户也锁上了。   段寻进不去,干脆走了,握紧手里的小刀。   那是做手工用的,不锋利,杀不了人。   段寻放轻脚步,走向210。   嘻嘻哈哈的声音,很吵。   “什么丑东西。”   “哈哈,小瞎子的狗宝贝。”   “把它的肚子扒开,里面是不是藏钱了。”   又是一阵嘻嘻哈哈。   “没钱,破东西!”   他们把小狗一扔。   小真站起来,嘴角还在笑,脸上却惊恐万分,他抱住了自己的脖子。   “啊啊啊啊啊啊——”   段寻把刀拔出来,说了一句:“破东西。”   他面无表情,在一群尖叫慌张的孩子中,冷静得可怕。   小玉反应过来,向门外跑过去,但段寻已经来到他身后了。   段寻掐住他的脖子,小玉反手去推,段寻顺势放手,一脚踹倒了他。   小玉的头磕在墙上,他大哭,起身要反击。但段寻同样一刀扎在他的脖子上。   他吓傻了,一股尿骚味。   段寻费了点劲才把小刀拔出来——用力太过,它弯了。   段寻转身在地上摸索,捡起了他的小狗。   小刀还在往下滴血,滴答滴答。   段寻站在房间中,周边空荡荡,没人敢过来。   他语气平静地对所有人说:“动我的小狗,他们一样。”   就好像一切都没发生,段寻带着那把滴血的小刀,向门外走去。   走到门口,有人向他冲过来,段寻躲了第一下,挨了几下后,拎起那人的头砰砰砰往墙上撞,撞得他说不出话来。   段寻甩甩手腕,又狠狠踹了几脚。   这次离开,没人拦着他了。   吵闹的房间很安静,只有他离去的脚步声。   小刀捅人的当天晚上,几个孩子都送去了医院,段寻没大事,回去关禁闭了,好像还有一点别的惩罚。   而小玉和小真出院回孤儿院之后,段寻找机会拿了厨房的刀,又砍了他们。   第二次捅人后,段寻被送去了少年拘留所。   过了一段时间,才又重新回到孤儿院。   段寻仔细思索一番,自己的转变好像就是在这段时间。他学会适应了人类的社会规则,从当面捅人变成偷偷下手了。   所以,这一次他要怎么做?   段寻从回忆里抽身,听李阿姨说:“好,你们都说对不起,以后要好好相处。”   小玉和小真说了,他们的声线颤抖。   段寻沉默一会儿,脸上扬起一个笑。   重来一次,他还是会这么做,区别是,他会做得更隐秘。   在人类社会,要像个人类一样。   就像在荒野的时候,要像一个动物一样。   动物用爪牙撕咬,用四肢奔跑,人类使用工具,用微笑和谎言来隐藏自己。   段寻笑得灿烂,内心的阴暗止不住地上涌。   不要动他的小狗。   不要动他的东西。   这么简单的事情,为什么就是做不到?   他向来如此,占有欲作祟、天生冷血、没有道德之类,或者是真像他们说的那样,是只披着人皮的野狗。   茹毛饮血、啖血吃肉。   向来如此,所以不管再来多少遍都一样。   杀、杀、杀。   段寻微笑着,放下刀子。   刀子上沾满了血,黏黏糊糊,一直流到了他的手肘。随着手臂的下垂,在地上滴答、滴答、滴答。   好像在下雨。   段寻抬脚,踉跄了一下——踩到软乎乎的东西了,还有点黏。   是尸体吧。   他抬起脚,磕磕绊绊地走过了一具又一具的尸体。   他不记得刚才杀了多少人了,只是觉得手臂有点累。   都是一样的那两个人,一样的高度,一样的触感。   尸体好像一条没有尽头的台阶,段寻在空寂的滴答声里向前走。   没有了。一片空旷。   没有尸体,也没有滴答声,手里的刀也没有了。   段寻伸手,能看见了。   他已从过去的孩童,变成了现在的自己。   他抬头,放眼望去,周围一片白茫茫。他站在这里,没有来路,也没有去路。但他生不出类似慌张的情绪,甚至称得上平静,只心中仍残留着浓浓的杀念。   白色的碎片在一点点消失,段寻微弯腰。   他咳出了一口血。   这就是他的选择,接下来呢?   他忍着身体里的痛,随心挑了一个方向走。   既然哪里都看不清,那走向哪里都一样。   秘境从远方向内,一片片碎裂,身体越来越痛,好像随着秘境的碎裂,他也要一同碎裂了。   碎片飘下来,融化了,像雾,轻轻飘荡。   雾越来越多,就成了河。   水有灵,通阴阳。所以,这条河流向死亡吗?   他想起第一个秘境时,萧凌风说河里有鱼。现在,他的身边也游过了几条鱼,它们孩子般咯吱笑,摇头摆尾。   冰凉的水一直往上蔓,段寻漠然想:可能他已经死了,只是自己还没有意识到。   水流越来越高,越来越粘稠。就像血一样。   也许他走在血河里。   杀人者,人恒杀之。   段寻淌着水,拔起腿。   他抬起头,河水望不到头。   水翻涌,淹没了他。   安静的,空荡的,连心也沉静下来。   有一个女人的声音,悠悠地飘荡开。   “这就是你的道吗?”   段寻心想,他有什么道。杀人吗?不是。   他想要力量,想要强大,这样才能做到想做到的事情,守护自己的一切。   守护?   段寻讽刺大笑,咳出鲜血。   这个和善的词不适用于他,换一个。   应该是占有。   杀了所有觊觎的人。杀了所有要扰乱他心中一方世界的人。   最终,段寻回应:“为追寻力量。”从心所欲。   他像只苍白的水鬼,往上游,探出了水面。   水珠顺着他的脸颊和长发滑落,滴答坠入水面。   他举弓瞄准,语气淡然:“我要杀了你,才能出去?”   女人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她“哦”了一声,问:“只追求力量么?你的心里,还有其他东西。”   “我刚养了一只小狗。”段寻轻笑,拉开弓,直指水面上方的女人,“他很可爱,很听话。”   段寻思考了一下,说:“也很喜欢我。”   “你见过吗?”   女人说:“刚才见过了。”   “你是秘境的主人。”   “不全是。”   女人叹道:“心狠的孩子。”   段寻说:“多谢关心,但不劳您费心了。怎么出去?”   女声说:“你猜?”   杀人,强行破境。他只有这条路可走。   段寻闭着眼睛,却像能看见。   弦如满月,箭似陨星,飒踏飞驰。火焰腾腾燃烧,与这条沟通生死的河流对抗。   所过之处,河水蒸腾,化为白雾,鱼儿惊叫四窜。雾里劈开一条路,正中女人的身体。   她身形浅淡,但并没有消散。   段寻抹去唇边的血,再拉开一弓。   女人刚想说话,秘境突然加速碎裂,连同段寻所在的地方也碎成了几片。   他身体一空。   然而段寻并没有摔在地上,他掉在热的、软的、毛茸茸的东西上。   是萧凌风。   “段寻!”   他们落在地上。   萧凌风化为人形,段寻反手抱住了他。   很温暖,很干燥。段寻侧头,鼻尖触到了颈部的皮肤,皮肤下是汩汩的血管。   他轻微地动了一下,就像是在确认萧凌风的味道。   萧凌风抱住段寻,满怀冰凉。段寻的身上都是水,很湿很冷,脸上也是。   脸色惨白,唇边有血,脸颊边上也沾着血。   萧凌风用自己的袖子给段寻擦脸,眉头皱起:“段寻,哪里受伤了?”   他始终记得孟秋月说的话——段寻经脉有损。   段寻轻轻地碰了碰他,说:“没事。抱一下。”   真的没事?   他总觉得段寻有点不一样。   真的没事。   段寻静静地抱了一会儿,一边咳嗽,一边放开了。   萧凌风直言:“给你血。”   他还以为段寻会拒绝,在想怎么强行喂下去,没想到段寻说了声好。   段寻闭上眼睛,唇角上扬,咬住了萧凌风的脖子。   牙齿陷进皮肤里,尝到了一点血味。   段寻摸一摸咬出的印记,满意道:“喝完了。”   他问:“萧凌风,你身上的衣服?”   萧凌风穿的衣服都是他给的,他很确定,自己没有这种材质的衣服。   偏厚重,摸上去更糙,样式也不一样。   萧凌风有点兴奋地说:“你看!”   他张开嘴,吐出了一团——火焰?   段寻:“你会喷火?”   萧凌风:“不止这个,也会变衣服,还会变狼爪。”   他抓住段寻的手,段寻摸到了毛茸茸的爪子,还有软的肉垫。   段寻捏了捏。   他的手又被带到萧凌风的脑袋上,摸到了两只抖动的狼耳朵。   再一摸,抓住了大尾巴。   段寻摸摸他的尾巴,夸道:“很厉害。”   他挣脱了萧凌风的手,摸了摸其他的地方:“之前受的伤好了吗?”   “还有点痛。外面好了,里面没好。”   所以萧凌风被那条龙一喷,身体受重创,反而变强了?   段寻还记得当时摸上萧凌风烧焦的背,硬邦邦的,像摸到一把骨头。   这么重的伤,都能好这么快?   段寻再问一遍:“只是有点痛?”   萧凌风肯定回答:“一点痛。”   段寻放心了。他问:“你怎么过来的?”   刚才他没有完全杀死那个女人,是萧凌风冲过来,给了这个秘境最后一击,这里才完全碎开的。   萧凌风想了半天,不知道该怎么说。   “你们人不行,魔兽可以。每个碎片都被连在一起,有很多线。我仔细感觉到了,烧掉那根线,跟着过来了。”   “段寻!段凌!”   是小白。   两人循声望过去。   段寻这才仔细打量周围的环境。   地上长满了植物,远处有河有湖。   小白在植物堆里,一蹦一跳。它的身后还站了两个人。   一个小孩子,另一个应该是女人。   女人开口,她很沉着,就像一汪湖水。   她说:“请跟我来。” 第26章   段寻问:“你是谁?秘境的另一个主人?”   女人说:“我名蓝英。秘境只有一个主人——我们的主上,云日明。”   云日明?是刚才在秘境里说话的女人吗?   他们陷在花海里,清香四溢。段寻向前眺望,有一个小山坡。   山坡上也开满了花,灵力充沛,更为清晰。   花丛里突出了一点东西。   段寻凝神细看,一个细长的,和一个矮胖点的东西。它们散发着一种压迫感。   他问:“那是什么?”   女孩颇为自豪地说:“那是主上的兵器。苍龙爪牙炼成的枪,玄武龟甲炼成的盾。”   段寻想再走近看看,但蓝英站定,无形之中挡住了他。   蓝英:“你们过了三重秘境的考验,应得到神明的馈赠。”   她伸手,掌心之上,几块碎片悬浮着。   它们在灵力之下,不断地延伸,从碎片展开成一把弓。   看上去,这把弓比段寻之前那把更大一些。   弓飘到段寻身前,蓝英说:“一点心意。去吧。”   段寻有不好的预感。   握住弓的下一秒,两人天旋地转,消失在原地。   小白遗憾道:“这就走了吗?”   蓝英安抚它:“你可以去找他们玩,那个小世界对你来说很安全。”   小白摆头,它犹豫一会儿,说:“蓝英姐姐,秘境越来越小了。我们以后该去哪里?”   松萝哈哈笑:“你不是一直都很想出去吗?秘境碎了,你也许能出去了哦?”   小白:“那你们呢?”   蓝英:“我们要留在主上的身边。”   小白望向那个小土坡。   它没有见过云日明,准确来说,没有见过活着的云日明。   躺在那里的,是一具遗体。   即使这样,也要留在主上的身边吗?   松萝和蓝英告诉它,它是主上受了朋友的嘱托而收养的。它不必为她们停留。   但是,它舍不得蓝英和松萝。   蓝英严厉又温柔,教它识字读书,松萝是它从小到大的玩伴。从一有意识起,它的身边一直都有她们。   以后要离开吗?   小白惆怅地顺着小坡,一路滚进了水里,砸得鱼儿们吱哇乱叫。   *   段寻躺在草地上,累得一根手指都抬不起来,肩臂酸痛无比。   萧凌风也好不到哪里去,趴在地上,摊着四肢,耷拉着舌头。   他们被扔到了一个新世界里。   这里树木丛立,满头顶乱爬的巨型蜘蛛。树里有魔藤,地上有饿狼,天上有怪鸟。   他们一开始手忙脚乱,乱杀中,终于熟练起来。   就像是新手指引,他们一边对抗蜘蛛的时候,一边有蓝英的声音在旁边指导。   “魔兽,静心凝神,吸纳灵气,经脉内游走,兽核内集聚,吐火而出。”   在萧凌风不太熟练地试过几遍后,凭空出现了一本薄薄的书。   蓝英说:“拿去练。”   但是——   萧凌风不识字。   “……”   他翻了翻,郑重地递给了段寻。   段寻接过,还好,能用神识看,灵兽通典。   他说:“出去后,先学认字。”   对于段寻,蓝英教他专攻收放神识,凝练灵力,授予的是人族心法,凝神万化诀。   神识是眼,灵力化箭。   修炼到一定程度,神识不仅是眼,而是五感的集合,再进一步,融合六感,无所不觉,无所不知。   而箭只是灵力的一种外放形式。用刀的,灵力如刀,用剑的,灵力成剑气,用弓的,灵力化箭。   段寻要做的,是怎么看得清楚,怎么以适当的灵力凝实出强大的一箭。   两人在厮杀中进步神速,段寻一路突破金丹,直逼金丹中期。   大约因为在秘境里,段寻也没有遭遇什么雷劫,打着打着就顺其自然地突破了。   周围的猛兽和植物明显减少了,段寻休息一会儿,爬起来,脱掉衣服,一头栽进了河里。   洗去了满身不知名的怪液,段寻舒了一口气,浮在水面上发呆。   萧凌风也一个猛子扎了下来。   他仔细数段寻身上的伤口。   脸上有两条,脖子上一条,胸背有七八条,其他的淤青和伤痕更多了。   严重的不是这些——他知道,段寻经脉作痛的次数变多了。   可是,他也无法说出让段寻不要修炼这种话。   因为他还不够强大。   外面的世界那么大,只凭他,护自己都勉强,自然也护不住段寻。   萧凌风郁闷地甩甩头,什么时候可以让段寻好好养伤啊?   段寻上岸,披上衣袍,喊:“萧凌风。”   不一会儿,萧凌风就走到他身边了,满身湿漉漉的毛。   段寻拿起一块大布。这是他俩晚上轮流守夜时,你一点我一点,用蛛丝编织而成的布巾。   从头撸到尾,解压。   再使个烘干咒,毛发蓬松。   段寻抱住萧凌风,闭着眼睛乱摸,浑身舒爽。   萧凌风点起火,把兽肉烤得喷香四溢,时不时翻个面。   和萧凌风一样红色的火在燃烧,很温暖,静谧的林子里,只有他们两个人,还有滋滋的烤火声。   安逸得要睡着了。段寻靠在萧凌风的身边,眯着眼睛。   萧凌风把肉切下一块,用树枝叉着,递给了段寻。他自己不怕烫,抓住了啊呜啊呜几大口。   吃饱喝足,段寻伸了个懒腰,跳上蛛丝做成的吊床,萧凌风也跳了上来,自觉地趴好了。   段寻接着上次结束的地方,继续念通典。   萧凌风竖起耳朵听。   段寻的声音真好听,段寻真好看。   萧凌风抖抖耳朵,离段寻更近了一点,狼头搁在段寻的大腿上。   段寻把手搭上去,摸了摸,继续念。   念完这最后一部分后,他停下来。   “记住了,听懂了吗?”   萧凌风大声回答:“懂了。”   不知道是不是魔兽天赋,他学起来很快,感觉自己的兽核在慢慢变大。   他粗略估计,现在的实力可以独自对战当初的林何。   段寻摸摸他:“一起睡吧。今晚不必守夜,附近没有危险了。”   以他们的修为,都不必睡觉了。但段寻还是保留着这个习惯。   也许是和大狼贴在一起太舒服了。   微风中,月亮下,如过去的夜晚,他们像两只小动物彼此依偎,睡作一团。   还没睡醒,就突然天旋地转,掉进了花海里。   两个人淡定地站起来,段寻拍了拍自己的衣服,把衣领拉上了。   蓝英说:“你们可以走了。”   语气相当之随意。   段寻:“但你似乎还有话想说?”   蓝英:“若方便,烦请你们带走这个孩子。”她指了指小白。   “小白是上古时肥遗的后代。出生后,肥遗或为毒蛇,天下大旱;或为鸟,能治百病灭毒虫。”   她停顿一下,似乎在回忆。   “当时战乱刚刚结束,不知为何,它也进入到这方世外之域。我们本以为它失去生机,无法破壳,未料到依然生了灵智。它是什么,我也不知。或是鸟,或是蛇,或二者皆非,或——一出秘境即死。”   蓝英蹲下来,摸了摸小白的蛋壳:“之前一直不曾告诉你,因为我和松萝都不在意你的身份,也不愿让你徒增烦恼。”   “你走吧。一个人走,也可和他们一起走。”   小白仰起蛋壳,不安问:“那你们呢?”   蓝英没有回答它。   小白又问,这回带了哭腔,它隐隐明白了什么。   “松萝呢?”   松萝笑,胖嘟嘟的小脸,两个小小的酒窝。   “小白,我们早就已经死了呀。你也许还是活着的,活人和死人,不该待在一起。”   稚嫩的脸庞,乌黑的眼眸,透露出超然的平静,平静得近乎冷酷。   蛋壳里响起了啜泣声,很快变成了嚎啕大哭。   “哇……啊……松萝……蓝英……”   松萝只比小白高一点,她张开手臂,像个大人一样安慰它:“小白乖,不哭了哦。”   蓝英继续问:“你们的决定?”   段寻和萧凌风对视一眼。   段寻说:“可以带上它。但你能否把它变小一点,这么大,不好藏。”   蓝英:“这容易。为表感谢,你们可以问我一些事情。”   她话里有话:“我活得久,知晓不少秘密。”   两人几乎同时提问。   段寻:“萧凌风是什么魔兽?”   萧凌风:“入道前经脉有损怎么治?”   蓝英:“不要急。我先回答你的问题。”   她面向段寻。   “祸斗和魔狼的混血种。”她的声音冷淡,但并不冷漠,犹如传道授业般,娓娓道来,“祸斗,浑身黑毛,类犬,食火,吐火,常被认为火灾和不详之兆。当然,它并没有带来灾祸的能力,那只是人们心怀恐惧而散布的谣言。”   “至于经脉有损——”蓝英话音一转,“你们为何不缔结人兽契约呢?而且,人类还可以借用你的视感,重见光明。”   萧凌风猛然望向她。   她随手一挥,空中出现了契约之书。   段寻心神一震,接过了。   他大致翻阅查看,十几秒后,看向了萧凌风。   “这是一个双向契约。我们可以共享感官,共享修为。”   他念出契约里的话:“体弱之人,契之,可及灵兽。”   萧凌风双目灼灼,坚定道:“段寻,我想和你契约。”   段寻:“你想好了。”   萧凌风:“十分。”   段寻摸摸他的脑袋,心中涌动,勾唇微笑起来——萧凌风,完完全全地属于他了。   段寻说:“我也是十分。”   契约的仪式很简单。   两人相视而立,萧凌风喝了段寻手腕上流出来的血。   段寻也抓住他的手,把温热的、熟悉的血味咽下去。   血腥味一直咕噜噜流到他的胃里,很暖和,段寻长舒一口气。   他们闭上眼,在心中默念。   “以血为盟,以心为证。”   “同心同力,永不背弃。”   “共享祸福,同量天地。”*   刹那间,两人心神震荡,恍惚有什么东西在他们的血肉里长出来,生长、缠绕、相依,从此不可分割。   一旦分离,如放血剜心,痛不欲生。   段寻睫羽微颤,睁开了眼睛。 第27章   他不适地眨了眨眼睛,闭上又睁开。   眼前的一切就像他真用眼睛看到一般。   漫天淡蓝色,在蓝天之下,一望无际的花海,红的、白的花,比天空更深的湖水。   还有一个人。   段寻动了动手,才意识到这个人是他自己。   萧凌风在盯着他看。   “段寻?”萧凌风有点紧张。   一个头,两只眼睛,一张嘴。没什么特别的。   段寻问:“萧凌风,我长相如何?”   萧凌风即答:“十分好看。”   段寻是他见过的,最好看的人。   像月亮一样皎洁的脸蛋,长发乌黑顺滑,眼睛像被水冲亮的鹅卵石。此时正凝望着他。   其实段寻的眼睛依然是看不见的,被凝望什么的,只是萧凌风的错觉而已。   段寻心里有数了。   嗯,萧凌风的话要打个折扣。   这类样貌,算中上吧。   段寻:“我要看你。”   他们走到湖边。   段寻看见了另一个站在自己身前的人,比他矮一点,头发乌黑,摸上去像狼毛,刺刺的,韧韧的,和他扎了同款马尾。   眉毛上扬,右侧的被截断了,那里有一道疤。眼尾上扬,眼珠子也是深色的,很亮。   段寻仔细望向湖面,少年的倒影闪闪发光。   他伸出手,一寸寸描摹萧凌风的脸,用真正的眼去看,用心纠正脑海中他以为的、萧凌风的脸。   果然还是能看见比较好。   能看见这样活生生的萧凌风。   而不是一个在脑海中模糊不全的影子。   他站在萧凌风的身后,抚摸脸颊的手下滑,搭在他的肩上,夸他:“很好看。”   萧凌风:“……真的?很多人说我丑。”   他对段寻的审美表示怀疑。   段寻斩钉截铁:“他们没眼光,别理他们。”   他微笑,语气几乎称得上温柔:“给我看看你的狼形。”   “噢。”   圆圆的脑袋,尖尖的两只耳朵,还会抖来抖去,大尾巴又长又大,厚实温暖,垂在身后。   一身皮毛乌黑发亮,狂乱生长。   细看,吻部,眼角,耳朵边上,脊背上,尾巴上,四足上,都有一丝丝的红,像一团燃烧在身上的火焰纹身。   身型流畅有力,即使是这样静静站立着,那起伏的肌肉,修长的四肢,恰到好处的腰身,每一处都由造物者的神妙之手捏造,无不彰显着力量和野性。   让人无法忽视,让人心潮澎拜。   段寻真情实感地又说了一遍:“萧凌风,你十分的好看。”   “好了。”蓝英出声打断了他们。   果然无论过了几千万年,那群人和他们的契约灵兽总是这一副样子。   “小白,和他们一起走吧。”   小白已经止住了哭声,没什么精神地缩在松萝的怀里。   蓝英蹲下来,面对小白,说:“出去后,活下来,要给自己取一个新名字,记住了吗?”   她们一直叫它小白,是觉得贱名好养活。   小白点点头。它又想哭了。   它变小,躺在蓝英的掌心。蓝英把它递给了段寻:“交给你们了,再见。”   没有过多告别的话,蓝英少见地、温柔地对它笑,松萝对它摆手,好像在说下次一起玩。   可是不会有下次了。   段寻的掌心盖在它的身上,小白还是没有忍住,放声大哭。   孩童清脆幼嫩的嗓音撕扯着,在不断消散的秘境里、在蓝英和松萝淡去的身影里回荡。   它像一株嫩芽,好奇地探出头,先感受到的不是外面清冽的水珠、湿润的土壤、鲜活的风,而是钻顶破壳之痛。   又一个秘境碎片坍塌了。   还有更多的碎片在不断消失。   在这里,没有年月的流逝。蓝英用一朵花谢的时间记数。   一朵,两朵,三朵……千万朵谢了。   蓝英灵念归位。   她低头,身体浅淡,时间不多了。   但她不慌不忙,慢慢地向前走去。   在一片黑暗里,走向那唯一的光源。   松萝在那里。   秘境消亡之际,她不再被束缚成孩童的模样,长身而立,眉目凌然如当初,对蓝英一笑。   蓝英感叹,多久没见过她这副样子了。   她们一起坐在仅剩的花丛里,坐在云日明的身边。   云日明的容貌依旧维持在死去那日,唇角微翘,似乎会在下一秒醒过来,教松萝枪法,教蓝英纵横之术。   她的灵念铸造每一片天空、浇灌每一朵花、零落成每一捧泥土。   她无所不在。   松萝说:“为什么要自杀?”   蓝英淡淡的:“没有你们,我活不下去。你明白的。”   随胜利的喜讯传来的,是重伤将亡的主上,是已然身死、仅残留一点神魂的松萝。   松萝是此生知己,主上是明主,亦如母亲。   两人一同离去,她万念俱灰,了无生趣。   待诸事了结,她拔刀自刎于二人的墓前,终以灵念,与松萝再见。   可惜松萝死时神魂不全,在主上残留的灵念下,记忆不全,始终是孩童模样。   松萝笑说:“因为我在主上的眼里,还是她的孩子吧。”   她本是一株不起眼的小草,由云日明亲手照料长大。   从前她一直喊云日明娘亲,待到上阵杀敌时,便和其他人一同呼云日明为主上了。   “你挺喜欢那只狼?”   松萝语气隐有怀念:“只是觉得,他这一点像主上。”   修行得到超凡的力量,不是为战,而是为守护。   破了秘境,还要努力寻找那个想要守护的人。   相反,那个人类坚定地选择走杀道。   “都和我们无关啦。”   “希望小白能好好长大。”   “过了这么多年,秘境里还有不少修鬼道的。”   “还有无情道的。一万个中,一个人能修成正果。”   她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一左一右,卧在云日明的身边。   一如往日,战神座下:一骁勇御敌,鏖战八方;一坐镇后方,安定人心。   长枪所指,旗帜所在,希望所向。   没有战乱,只有和平。没有饥饿和寒冷,人们温衣足食。没有散不去的黑暗和阴霾,人们在阳光下自由奔跑。   段寻他们站在谷底。   往上是如蓝色之眼的高空,脚下是深色的荒地。   狂风大作,卷起泛黄枯草。   长枪和盾巍然不动,屹立于此,千万年。   它们已看不出原来的颜色,随这片荒原一般沉默。   其旁还静静躺着一把长刀。   风久久低吟,沉浑、壮烈、荡气回肠,吟唱一代传奇的落幕。   两人并肩而立,都没有说话。   不止他们,地上或站或躺很多修仙者,其中还有尸体,染得泥土更深几分。   有人抱住尸体无声痛哭,有人呆呆地盯着神枪。   大家被无名的肃穆笼罩着,无人说话。   狂风止,神兵碎。   神明——陨落。   深灰色的碎末像余烬,随风飞走了。   段寻看了手心里的小白。它没有动静,不知死活。   他把小白放进萧凌风的衣兜里,在心中说:“藏好了。”   萧凌风眨了一下眼,表示知道了。   心念沟通,也是灵兽契约的一部分,很方便。   “段寻!”   段寻回过头,是祝心。   “去兰水城喝酒,万风烟请客!”   她调侃般,望向萧凌风,加重了语气:“还有,段凌。”   段寻笑而应下。   走吧。确实要遮掩一番萧凌风的事情。   兰水城里多了很多年轻人,大多刚从秘境历练回来。   人来人往,神态各异,走在兰水城的大街上。   萧凌风的视线从每一个人,到每一棵树,每一座房子,每一块地砖,转了个遍。   这些东西他当然见过,可是段寻没有。   他想让段寻看看。   段寻把手搭在萧凌风的后颈上,摸了摸:“好了。以后慢慢看。”   比起这些景色,他现在其实更想看萧凌风。   现在的萧凌风,是不是笑得很开心呢?两颗尖尖的小虎牙是不是冒出来了?   段寻他们共十几个人,入了最热闹的酒楼里。   在楼上的雅座坐定,万风烟捏了个诀,免得众人说话时被别人听去了。   祝心笑眯眯地对萧凌风说:“怎么样?这个隐匿兽核的秘方有用吧?”   萧凌风点点头,真诚道:“多谢你。”   祝心:“以后小心点,化神期的大能都发现不了你。”   孟秋月瞧了瞧,感叹道:“真是想不到。”   她又补充一句:“我和哥哥不会说的。”   都说魔兽野性未驯,凶残狡诈。可是萧凌风明显不是那类恶兽,虽然沉默寡言,看着确实挺凶的,但行事良善。   在战斗中多次帮助他们,现在——先给段寻倒好酒,又在他的碗里夹好菜。   萧凌风:“鱼吃吗?”   段寻:“吃。”   “这个,什么石羊肉,吃吗?”   “可以。”   问了几次,萧凌风就不问了,自己先吃一口,觉得好吃,又换干净的筷子,夹给段寻。   段寻施施然吃了下去,脸上带着轻松的笑意。   万风烟端起酒碗,隔空对萧凌风碰了碰,喊的是假名:“段凌。”   随即一饮而尽。   “啊——痛快。”他又给自己满上了。   这是兰水城有名的桃花酿,入口清冽,舌头一沾上,是淡淡的苦涩,在喉咙眼打转一圈,回味甘甜,仿佛饮下春天初绽的桃花。   萧凌风喝了一口,觉得甜甜的,好喝,又喝了一口。   没一会,就晕乎乎地贴在段寻的肩上,向窗外望去。   天黑了,但是有星星,有月亮,是亮的。   街上也是亮的。   这一条街热热闹闹,灯火通明。黄的灯、红的灯,像一条长河,裹挟人群,从街头流到街尾。   祝心他们在说话,萧凌风听不太清。他能清楚感觉到的,只有段寻。   月亮脸蛋,植物清香。   他说:“段寻,好看。”   不知是在说景,还是在说人。   段寻嗯了一声,和萧凌风一起沉醉于这夜与灯。   他伸手,摸摸萧凌风的脑袋,萧凌风蹭了一下,头发搔刮着他的掌心。   手指在眉上轻触,下滑,两人的眼前横跳黑色的指影,再下滑,托住了萧凌风的脸。   脸很烫,熨帖掌心。   段寻捏了捏,说:“萧凌风,你醉了。”   萧凌风嗯唔几声,把脸完全埋在段寻的手心,但埋不进去,漏了一点在外面吹冷风。   段寻垂着眼。   手心碰到了软的,是脸颊肉,也有嘴唇。有点湿,淡淡的桃花香,是刚刚沾上的桃花酿。   硬一点的,是鼻梁,是眉骨。   灼热的,是吐出的一点气息,撩过他的手指。   萧凌风是他不用眼睛看,也可以鲜活感受到的人。   他戳了戳萧凌风的脸,恶作剧般放手了。   萧凌风的脸一下子栽了下去。没半秒,他又迷迷糊糊地起来,伸手扒拉着段寻,靠在他的肩头,呼吸喷洒在颈间。   粘人精。   段寻也喝了一口酒。   好热。   但他不要推开。   他推大了窗户,让夜风灌进来。   夜风吹不去燥热,吹不去满座桃花香。   不知聊到哪了,万风烟脸颊微红,半眯着眼睛,伸长手臂,搭在祝心的肩膀上,拍了拍她的后背。   “几十年前,忘心道宗上一个修无情道的人,是我未曾谋面的师叔。我师父常说,自己不如她,她的无情剑道,至死未破。”   万风烟睁开眼,醉意中一丝清明。   “师叔名讳,春海虹。” 第28章   于乐真仅两个徒弟。大弟子早早云游四方,小弟子便是万风烟。   大弟子入门下时已有十几岁了,故而于乐真并不懂如何照顾当时只有几岁的万风烟,教予他基本功法后,常闭关,放他一人在偌大山头游玩、修行。   忘心道宗地处北境,飞雪皑皑,人迹罕见。   万风烟常爬上山头,眺望金红朝阳。绵绵雪山金光粼粼,如海涛翻涌。   他是如此渺小。独身一人,内心涌上的不是孤寂,而是空旷。   为了填补心中的空旷,他在山间游荡,在经楼穿梭。   某日,藏书楼顶层,他翻到了一本手稿。   字迹清丽端正,几滴墨水停顿在旁。   上书:   一破世俗,二悟情谷欠,三循因果,四了尘缘,五忘物我,六,同于大同。   落笔——春海虹。   “师父说这是他的师妹。”万风烟随意一瞟,“师父不想我走这条路。他的原话,修无情道的,自己看不破,看破了,别人也不肯放过你。”   不入红尘,如何破红尘?   不识情思,如何破情思?   在世间打摸爬滚一遭,还能超脱因果,坐忘物我吗?   “你就离开宗门了,也离开师门?”   万风烟摇晃酒碗:“非也非也。”   他理直气壮道:“师父他老人家真性情。过个几年、十几年的,等他消气了,我又回到他的门下。”   绝口不提宗门的事。   是不想提,不屑提,还是不必提?   故事已尽,天边既白。   万风烟起身而去,腰上的龙鸣泛着细碎冷光。   来时突然地来,如今突然地走了。   风中遥遥传来:“有缘再见,后会无期。”   祝心:“段寻,你要去西边的金洲吗?”   段寻:“等他醒来再议。”   祝心不再多问,只笑着说:“有缘再见。”率领一众师弟师妹离去。   孟秋月和孟秋山也起身告别。   孟秋月:“我们要继续向南,听说那边有人生了怪病。”   她掏出空置的玉简:“可否标记你的神识,若有修复经脉或治好眼睛的方子,我可传信于你。”   段寻依言做了,诚恳道:“多谢。”   众人离去,段寻拍拍一旁的萧凌风,说:“还装睡?”   萧凌风睁眼,欲言又止。   段寻:“怎么了?”   萧凌风:“春海虹,这个名字,很熟悉。”   他迟疑道:“好像,小时候听过。”   他闭上眼睛回忆。   他很小,很小,被包裹着,不太会动,不会说话。   有东西流进他的嘴里,是奶。   他听见了几个字音,经常听见,虽然听不懂,但他记住了——春海虹。   是春海虹吗?是这几个字吗?   他实在想不起更多的细节,他太小了,那段记忆太模糊了。哪怕后来反复琢磨记忆,也只有这么点东西。   但不妨碍他刚才骤然听到这几个字时,心中慌乱,只好闭眼装睡,免得泄露了异常。   段寻一惊,冷下脸色。   万风烟必定是有意为之,他在试探什么?他来到虹洲,或许不只为了秘境,还为其他?   跑得倒快。   段寻:“萧凌风,不要怕。”   他的语气,沉静而坚定:“我们启程去中洲。”   *   中洲是要去的,灵石也是要赚的,因为在中洲的青峰城,即将举行五年一次的青峰鉴宝会。   每人入场二十上品灵石,一下去了大半身家。   在大家喝酒聊天的时候,段寻和萧凌风在研究人兽契约的用法,一边敲定了接下来的目的地。   金洲为首,方圆几十万里树木丛生,人烟稀少。多以广袤高原为主,在西北方向,群山起伏。   名为天水的大江从金洲起,形成众多小河小溪,滋养万物。   这一块地方是公认的魔兽地界,整体像一个变形的椭圆,西、北、南三边都有弧度,东边一条僵硬的直线。   东边与最近的人族大洲——中洲,隔了几万里。   这里是过渡地带,名“无定”。临近中洲之处,河水湍急,高山峻岭,是天然险要之地,也是一处天然的屏障。   他们决定去往无定,中洲可作为中转地。而且正好七月时,中洲青峰城举行鉴宝会。   青峰鉴宝会不止是鉴宝,还包括交易宝物、以物换物、转卖消息等,可以看作修仙界大卖场。   段寻想着顺路,干脆去瞧瞧有什么好东西。   而萧凌风,心心念念想着天材地宝,还希望找到让段寻视物的方法。   共用视感消耗精力,他们不能常用。而且借的是萧凌风的眼,与段寻面前的真实景物有出入,在共感下,段寻平时行动不方便。   段寻清点一下:“我们没灵石。”   去掉入场费,还剩五十个上品灵石,几百个中品,对于散修来说,还可以,但是在拍卖会上不够看的。   早知道当初多拿点了。段寻遗憾想到。   萧凌风干劲十足:“我要赚灵石。还有三个多月。”   况且,买不到宝物,还可以买宝物的消息,他们自己去寻。   *   某个小村落的密林间,一只人面蛛身的妖兽正呼呼喘气。   她的脸生得极美,肤若凝脂,眉似远黛,水目含情。脖子以下,却连接着巨大的蛛身,八条腿像锯刀,狰狞撑开。   她娇滴滴地开口:“两位公子何必动粗?”   可惜两人没一个动容。   段寻站在不远处,拉弓,循声,一箭飞射过去。   母蛛狼狈地躲开了。   她恨恨咬牙:不过是吃了几个人,就被两个臭道士给逮住了。   继续下去,她怕是要死在这里。   母蛛吐出蛛网,交织在枝叶间,拦住段寻二人,八条腿一动,扭身一逃。   萧凌风把蛛网斩碎,正欲再追,眼前却突然多了很多女人。   没穿衣服的。   白花花一片,红的红,白的白,手臂柔若无骨,像千万条蛇在游动。   她们笑吟吟地涌上来。   萧凌风下意识后退几步,满脸羞恼和窘迫。   他被林何捉住囚禁前,已经有十三岁了。在街头讨生活,他听过很多粗俗直白之言,虽然听不太懂,但也并非全然不知。   比如,男女有别。   他可以看段寻,可以抱段寻,可以和段寻一起睡觉、一起洗澡,但是,女孩子不可以。   白色光滑的身体围上来。   他气息一乱,连退了好几步,退到段寻身边。   段寻:“?”   段寻:“怎么了?”   他眼前一片白茫茫的人形,有女子的笑声传来。他不明白萧凌风看到了什么,这么大的反应。   他正打算一箭破出一条路,手臂刚刚后推用劲,就突然被萧凌风一拉,两个人撞在一起。   萧凌风支支吾吾:“那个,刚才差点碰到你。”   段寻知道,有一个人形离他很近,但他能在碰上之前射杀它。   “萧凌风,什么东西。”   “……女孩子。很多不穿衣服的女孩子。”   段寻愣住,他反应过来,萧凌风这是不好意思了?   他捂住萧凌风的眼睛:“闭上眼睛,跟我走。她们过来,你就提剑砍了。”   段寻一手拉住萧凌风的手,一手持弓劈砍。   那些个美貌皮囊,他又看不到,看到了也欣赏不来。   心中无色谷欠,耳边无艳语,那些女子伤不到他分毫。   蛛有蛛网,他的神识铺散开,是另一张天罗地网。   找到了。   段寻加快脚步,萧凌风紧跟着。   随着他们离人面蛛越来越近,萧凌风感觉不太对。   他的眼睁开一条缝——女孩子不见了,全部变成了没穿衣服的男人。   萧凌风这下不慌了,也不恼了。   他大步向前,走在段寻身前开路。   呵,蜘蛛精。萧凌风在心中冷笑。   人面蛛元气大伤,眼看逃跑无望,干脆也不跑了,面色可怖。   萧凌风提剑刺去,美人面狞笑一声,赫然化作了段寻的脸。   萧凌风的剑在半空中硬生生停住了,他惊出一身冷汗,旋即大怒,劈刺下去。   可那人面蛛抓住他失神的空档,躲开了。   什么玩意,也敢模仿段寻的脸?!   他抬头,却发现周围都是段寻。   “段寻”围着他,伸出手臂,说什么“你的脸好热”,什么“脱了衣服”……诸如此类的话。   其中,还有真的段寻在说话,像一盆凉水泼到他头上。   “萧凌风,你又看见什么了?”   萧凌风闭紧嘴巴,气到极点,反而冷静下来。   人面蛛跑不远。   确实跑不远,段寻暂时没管神神叨叨的萧凌风,一箭把它钉在了树上。   人面蛛半死不活,满心悲愤,想到之前好话赖话说尽了,全然不管用。   她狠狠咒骂:“呸!假惺惺的臭道士,爱钻后门的兔儿爷!你抱我,我抱你,手牵手,把嘴亲,床|上滚,不知廉耻!”   此举纯属死到临头的嘴硬,人面蛛知道人族看重脸面,男女之事都不肯说,何况男子之间?   女人不行,男人也不行,那她恶心他们一把,总行了吧?   她是魔兽,吃人天经地义,何至于此?   萧凌风被她骂得一懵。   段寻不为所动,干脆利落地掏出了她的兽核。   收好,可以换灵石。   当天晚上,萧凌风破天荒地没和段寻挨着休息。   他在思考狼生。抱一抱,睡一睡,滚一滚,怎么了?那只蛛好色,心术不正。   他要贴回段寻身边。   段寻:“萧凌风。”   他的语气很平静,甚至还带着笑意。   “过来。”   段寻当然清楚,萧凌风确实和他过于亲密了。   但,那又如何?   萧凌风只是一只狼。他的小狼,当然要紧跟在他的身边。   “过来。”段寻又重复了一遍。   几秒后,稀窣声,萧凌风贴着他坐下了。   段寻抚摸他,微笑道:“那只蜘蛛死到临头,胡言乱语,骗你玩呢。”   萧凌风点点头,赞同道:“对。她好色。”   他侧头看段寻。   段寻长得好看,他是知道的。当初在地牢里,见的第一面就知道。   和那些丑陋低级的人不一样,和脏兮兮的地牢也不一样。   长得好,心地善良。   让他眼前一亮,在痛苦黑暗的日子里有了点开心。   萧凌风:“那你喜欢女人,还是男人?”   他没等段寻回答,自言自语道:“应该是女人吧。”   因为段寻是男的,所以应该喜欢女的。但是男人也可以喜欢男人,所以段寻到底喜欢男人还是女人?   语出惊人,但在意料之中。   段寻头一回被萧凌风噎住了。   他收回抚摸的手,冷漠道:“都不。去睡觉。” 第29章   朝阳初起,金光蒙蒙。   两旁的树丛金绿,砖石大路泛着象牙般的光泽,直通古朴巍峨的城门。   城门上头有一只猛兽,毛发怒张,倒地,抬头怒吼,却被一支长矛钉穿身体。   城墙连着城门,像两条巨人的手臂,向外伸展开,意图包绕住整个青峰城。   但手臂残缺,城墙破旧,千年的风吹雨打日晒之下,狰狞的凶兽、反击的人群、爪牙和高举的兵器,都蒙上尘土,已经看不清。   如同现在人族和兽族的关系——明面上没有爆发大的冲突,各自划分了势力范围,维持着微妙模糊的平衡,但私下里,是另一回事了。   这些城墙很老旧,但依然可以看出技艺的精湛,无论是人还是兽,栩栩如生,充满了力量感。   岁月无损它们的美感,反而赋予了独特的厚重感,更添几分肃杀之气。   这也算是中洲的特色。它直面魔兽领地,每次人兽战乱,首当其冲。   越往西边去,这些刻有人和兽的城墙、雕塑等越多。   青峰城也是,但它更特殊一点。   中洲地处中心,四通八达,气候宜人,地势多平坦,因此人族定居,繁衍兴旺,隶属人族三大王朝之一——天齐。   其余两国,一个靠北,名北辰,一个在东南,名南阳。   虹洲就属于南阳。   三大王朝外,还有诸多小国,如巫蛊部族、游猎人等。   天齐修缮过城墙,特别是靠近天齐都城——天都的城镇,青峰城是其中之一,可依旧保持着古老的模样。   因为青峰城是天齐王朝默许的,唯一一座由修仙者代管了几百年的都城。   因此,城墙是否完好无关紧要,修仙者有仙术嘛。   欣赏完外面的城墙,段寻和萧凌风就进城了。   城门口有两个年轻的弟子,均穿黑红衣袍,衣领处用血红色的线,绣了一个图案。   一个獠牙尖利、毛发蓬松的狰狞兽头。   管理青峰城的修仙者门派,龙虎门,也是此次的青峰鉴宝会的主办方。   弟子随意地看了他们一眼,摆手让他们进去。   萧凌风向前走,不经意地扫过他们,段寻稍稍记下那个图案。   城内不老旧,屋宇气派崭新,统一青黑色的瓦,地面干净整洁。大街上人来人往,不少的凡人、不少的修仙者。   小贩吆喝,游人嬉笑,热热闹闹。   无论男女老少,粗粗望去,面色红润,动作麻利,衣裳得体。   在这里,似乎人人都生活得很好。   段寻眼前的景物突然一变,是一串串插在桩上的糖葫芦,还有糖苹果,糖草莓,种类繁多。   他见怪不怪,萧凌风又想吃这些小玩意了。   仿佛是为了弥补失去的童年,萧凌风一路上不知道喝了多少量、多少种的奶。   而像这些糖画人啊、麦芽糖啊、糖葫芦啊,骗小孩一骗一个准,骗萧凌风也是。   灵石和人族货币都保管在段寻身上,但萧凌风总嘴馋,伸手要钱。   于是段寻干脆给他买了一个荷包,当作了零钱袋。里面的铜钱用完了,又装上新的。   萧凌风站在摊子前,掏出铜钱递给摊主,手上拿了两串,一串草莓,一串苹果——糖葫芦他吃腻了。   他还是保持着原来的习惯,眼前出现了新东西,一定要给段寻说一下。   “这是糖苹果。”   萧凌风递到段寻唇边,段寻张口咬下一块。   “这是糖草莓。”   段寻吃掉一个。   还可以,就是太甜了。萧凌风怎么这么爱吃?   狼不是应该最爱吃肉吗?   段寻:“可以了,你自己吃。”   萧凌风一边吃东西,一边含糊道:“段寻,你最喜欢吃什么?”   他发现段寻就没有特别喜欢吃的东西,给他吃什么,好像都行,但每次只吃一点就不吃了。   好像食欲不好的样子。   人修,都是这样吗?萧凌风观察过别人,觉得段寻和他们还是不一样的。   其他人是不必要。   段寻是不想吃。   段寻不想吃饭,也不喜欢其他东西。平时虽然会玩木雕,但是刻好之后,转手就扔了。   萧凌风默默捡了几个喜欢的藏起来了。   段寻好像什么都不喜欢,什么都不感兴趣。   不,有一件事还是能看出来的,摸他的狼形时是很开心的。   和段寻在一起这么久,萧凌风发觉自己似乎还是不了解他。   段寻被盯了一路,眼前是自己的侧脸。   和萧凌风视感共通的时候,他看的最多的居然是自己各种角度的脸。   被全心全意关注的感觉很不错,但段寻不想再看自己的脸了。   他按住萧凌风的脑袋,转回前方,把剩下几个糖草莓撸进他的嘴里。   “吃你的。看路。”   牙齿咀嚼的声音,没一会,就停了,响起加速的脚步声。   接着,背上一重,一热,段寻被冲得往前走了几步。   萧凌风轻巧跃到他的背上,脸贴住了他的脖颈,又热又软,手臂缠上来,两条腿屈起,夹住了他的腰腿。   没几秒又顺溜地滑下来,若无其事地在一边走着。   幼稚。   每日一问:萧凌风今年几岁?   估计才八岁。   段寻领着只有八岁的幼稚鬼萧凌风,在城内打转,买了些许青峰城特色小吃,进了一座茶馆。   一路行来,街道呈井字形,十分规整。   东边是民宅区,中心是商业区,北边立有官府等建筑。   服从于天齐王朝的官府精美庄严,但占地很小,远比不上西边的龙虎门据点,朴实而大气。   谁是这里的主导者可见一斑。   并且,在街边小摊、商铺区,包括这里的客栈门口,都挂有龙虎门的兽头标志。   甚至在民宅区,也有简化版本。在布巾上、木门上,由主人家仔细画下。   如此看来,龙虎门还挺得人心。   段寻喝了一口凉汤,眉头微皱,慢慢地咽了下去。   这叫做凉汁儿,青峰城特产。   它由本地培植的变种薄荷——碧玉蝴蝶,加上姜、盐,还有一些其他的草药而成,夏季清凉解暑、去热退火。   有点咸、有点苦,在薄荷的透心凉中,又添上一丝丝浅淡的辛辣味。   还有点甜。   总之,是混杂在一起的奇特味道。   还行吧。   比段寻第一次自己做饭时的味道,好上一千倍。   至少没有又苦又焦,又酸又咸,硬的东西像石头,烂的像一滩泥。   段寻面不改色地喝完了,把众人的话收入耳底。   “不知这次鉴宝会的压轴宝贝是什么?”   “不是兵器,上一次刚出了把宝剑。”   有人压低声音:“听说是某样吃了能让金丹升元婴、元婴冲化神的宝贝。”   一片哗然。   有人追问:“当真?”   那人拽道:“爱信不信。那宝贝,未必如龙虎门所说的严加看管,你见不得,旁人未必见不得。”   此人面容普通,衣着也普通,口气不小:“如今的龙虎门,哼,大不如前,沦落到与凡人为伍了。”   众人心想,这人口气倒傲。   “兄弟,说话小心。”   那人把乘了灵酒的碗往桌上重重一贯,不作声,显然是没当回事。   他这态度惹得人心痒痒,又不想因口舌之快出事,又想追问这人什么身份,知道多少内情。   终于有人又低声开口:“这位兄弟,似乎和龙虎门相熟?”   那人起身,向外走去,摆手,含糊道:“算不上。”   就这么把大家的好奇心吊起来,又悠悠然地走了。   像故意为之。   段寻嗒、嗒地敲着桌面,心想:又有乐子可看了。   “段凌,走。”   交了钱,他们上客栈二楼,走入房间。   段寻一手用竹竿哒哒地敲,另一手被萧凌风握住,在房内走了一圈,大致摸清楚了摆设。   他坐在床边,对萧凌风挥挥手:“去吧。”   萧凌风轻快地出去,带上门,去找店家拿个大木桶。   他们是修仙之人,不染纤尘,但泡在水里很舒服,特别是泡在热水里。   他都没有和段寻一起泡过澡。   听说北方的温泉很不错?   下次要找机会和段寻一起去。   段寻打开窗户,让新鲜的空气流进来。   他扯下遮眼的白纱,微睁眼睛,感受夜风拂过脸颊的舒爽感觉。   刹那间,脖颈微凉,血流如注。   生死一刻,段寻反应极快,惊险侧头,往后疾退几步,长弓已然在手。   眼前、身后,未见人影,但必定有人在。   只是段寻看不到。   用了特殊的方法隐蔽气息,还挑了个萧凌风不在的时间。   段寻厉声喝道:“谁?”   没有人答话。   左边猎猎破空声,旋转而来,是类似长鞭甩动的声音,右边沉重短促的一声,是长刀。   至少有两人。   就算不出声,他们的进攻已经暴露了大概的方位。   长鞭先至,与弓身划拉出刺耳的嘎啦、嘎啦。   鞭身上有尖刺,一卷,约莫能扒下一层皮。   段寻手腕一转一抖,长鞭变了方向,带着余劲,甩向长刀。   “啪”地一声,段寻借机从两人的合攻下脱身,对大概方位连射三箭。   有人闷哼一声。   然而,那两人一刚一柔,默契无比。转瞬之间,段寻又被缠上了。   这次,段寻抗住了长刀,没有躲开鞭风。   他的手臂又多了几道伤口,持弓的手微微一顿。   敌人的攻击越发狠辣,招招意取段寻的性命。   又是一刀一鞭。   长弓缠住鞭子,燃起一条火龙,有女人的隐忍低叫。右边的长刀已至身前,段寻没有管。   萧凌风破门而入,剑光凌厉,深红火焰腾空燃起,逼得持刀之人后退惨叫。   他的眼前满是段寻血肉模糊脖颈和手臂,白衣大半染成血红,刺得他胸口发疼。   萧凌风又急又怕,一股邪火烧上来,烧得他理智全无,几乎疯狂。   他就算气死了都不敢这样伤段寻,别人凭什么伤他?   他才离开一会儿,段寻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萧凌风双眼猩红,喉咙里阵阵低吼,脑中只剩一个念头。   ——杀光他们! 第30章   火焰直扑敌人门面。   他们掩藏不住身形,气息混乱,脚步声向外,回头抛出什么东西,屋里一片迷雾。   他们想要逃跑。   二人提气跑出了火焰的范围,却没有逃过出火焰中飞射出来的箭矢。   裹挟了祸斗气息的火焰,灵箭深红发黑。   女子被射中,摔倒在地上。   她喊:“快跑!”   她的同伙,一个高大的男子,并没有抛下她。   他躲过一箭,弯腰,伸手,想带女子一起走。   然而射过来的不止一箭,只是因为速度太快,才好似只有一箭。   随箭矢从迷雾里破空而出的,是萧凌风。   他挥剑砍下,男子不得不放手,提刀抵御。   刀剑相撞,萧凌风另一只手燃起火焰,一掌击出。   男人躲避不及,被击飞,撞在了墙上,捂着胸口,目呲欲裂。   段寻对准女人,放了三箭,两箭断双手,一箭断左腿——右腿刚刚中箭了。   女人相当能忍,手腕脚腕被刺穿了,也只是隐忍低哼。   萧凌风沉着脸,把男人的手脚也暂时废了。   不过,比起段寻,他的手段更粗暴,泄愤一样,折磨得男子不断抽气痛呼。   “段凌,把他们扔到一块。”   段寻一边止血敷药,一边吩咐道。   “段寻,我想杀了他们。”   萧凌风的眼睛始终盯着那两人,眨也不眨,像要把他们撕碎殆尽,以牙还牙,以血还血,把段寻受的伤千倍奉还。   但是段寻不让他杀。   否则他能把这两人活活烧死。   同阶的人修和魔兽,魔兽的修为天然要高出一截,更别提萧凌风的火焰不是凡火,是传说中能带来灾祸的祸斗之火。   “过来。”段寻说。   萧凌风压抑翻滚的怒气,捂着脸,喘着粗气,走向段寻。   段寻摸摸他的脸。   很烫,而且,獠牙出来了。   胸腹也滚烫,起伏得厉害。   气坏了啊。   段寻握住他的手,带到自己的脖子上。   他因为看不见,又急着处理,所以草药也敷得乱七八糟,有些伤口根本没敷上。   快触及伤口时,萧凌风的手不动了,虚虚地浮着。   段寻用力,萧凌风才被带着,终于轻轻地碰了旁边完好的皮肤。   有点痒,有点疼,有点温暖。   段寻说:“受伤了,有点疼。你来帮我包扎。”   他听见萧凌风的呼吸慢慢平静下来,那种暴虐残忍、愤怒凶狠的情绪也慢慢消失了。   好了。应该不会失控了。   作为魔兽,萧凌风有时候确实难以控制自己,直白的、不加掩饰的欲望,是他们强大力量的来源之一,也是弱点。   但段寻认为,这不如说是萧凌风身上,最让他喜欢的地方。   萧凌风的情感非常浓烈,和他的火焰一样。   烤得段寻暖洋洋。   萧凌风很小心。   他托着段寻的脖子,把药膏均匀地抹在上面,然后拿起绷带,屏住呼吸,一圈又一圈妥帖地缠好。   段寻仰头,闭着眼,享受着萧凌风小心翼翼的动作,从中细品出了几分——温柔?   脖颈处包好了,萧凌风的手往下滑,握住了段寻的手臂。   同样的手法,伤处全都包好了。   萧凌风的情绪也稳定下来了,只是呼吸有点急促。   他抱住了段寻,顾及伤口,没有太用力,虚抱着。   段寻任他抱着。   没一会,萧凌风整个人滑下去,坐在地上,把脸枕在段寻的膝盖上,蹭了蹭。   段寻估计,刚才萧凌风想习惯性蹭他的脖颈,但有伤,所以换了个地方。   他捏捏萧凌风的后颈,手指撩过发丝,顺手摸了摸萧凌风的脸。   ——摸到了一手微凉的液体。   段寻屈了屈手指,反应了一会,才意识到,这应该是眼泪。   眼泪。   萧凌风哭了。   段寻蹙眉,惊讶地收回手指。   他举起手,放在眼前,看不到,但可以闻到,是眼泪的气味。   那滴眼泪从指尖滑落,落在他的脸上。   好遗憾。   看不见萧凌风哭的样子。   他想看。   好想看。   应该和萧凌风笑起来时一样好看。   段寻尽量平静地开口,把语气里的兴奋压下去。   毕竟哭了代表悲伤,一个正常人不应该因为别人的悲伤哭泣时而感到开心。   “萧凌风,给我眼睛。”   萧凌风纠结了一会,还是同意了。   他不想被段寻看见他哭的样子,但是段寻都开口了,他无法拒绝。   镜子前,段寻一手搭在萧凌风的后颈上,带着他凑近了镜面。   眼圈红红的,和生气时的血红不一样,睫毛上挂着泪珠,一眨,就掉下来了,落在脸颊上,留下泪痕。   “怎么哭了?”   段寻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别太高兴。   萧凌风回身,抱住段寻,闷闷道:“你差点死了。”   刚才近距离看,从前到后,伤口几乎贯穿了侧边的脖颈,皮肉外翻,血流不止。   手臂也是。   萧凌风不敢想,如果段寻第一下没躲开。   那他……就再也见不到段寻了。   他根本没有作好准备,也不能接受,段寻会死这样的事情。   他抬起头,语气坚定:“我要修炼,变强。”   他还远远不够强大。   段寻摸摸他的脸,手指缓慢而用力地抹去脸上的眼泪,夸道:“好棒,好厉害。”   哭了。   萧凌风不轻易哭,自认识以来,段寻就没有见他哭过。   哪怕是被囚禁折磨的那段日子,他也没哭过。   为段寻哭,为段寻笑,围着段寻转。   他的愤怒、难过、开心、害怕,都由段寻一手操纵。   现在只不过是摸了摸他,夸他几句,萧凌风就笑了。   段寻也笑起来,真情实感地又夸了一句:“好棒。”   接着问道:“还哭吗?”   段寻推着他的脸,回到镜子前。   萧凌风看看镜子里的自己,又看看段寻,觉得哪里怪怪的。   是段寻有点奇怪。   他仔细看着段寻,段寻正微微笑着。   看了几秒,萧凌风移开视线,迷惑了。   他怎么会觉得,段寻有点瘆人呢?   是错觉吧。   “不。”萧凌风转向那两人,沉沉道,“你们是什么人?”   男人咳嗽几声,低哑道:“我叫苏横。”   他往女人的方向挪动,在地板上拖出血痕:“她是我的妻子,木澄图。”   “我们是游猎人。”   游猎人,与其说他们是一个小国,不如说他们是一个组织。   平日里各自游荡,仅在重大节日时会聚一堂,据点漂泊不定。   游猎,猎魔兽,也猎人。   段寻只了解这些。游猎人行踪隐蔽,对外不露面,有关他们的信息很少。   段寻问:“为什么杀我?”其实他心里大概有了答案。   这两人看他眼盲,又只是金丹修为。萧凌风去取木桶,离开的时间很短,可他们立马强攻,意图一击毙命。   他们必定跟踪了一段时间,知道段寻和萧凌风几乎形影不离,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   段寻今天一进城,就遭了毒手,说明这两人在城外就盯上他们了,为何不在城外下手呢?那更方便。   青峰城内有龙虎门在,不允许修仙者明面上斗殴,这也是夫妻俩发现萧凌风回来后,立马逃走的原因。   闹大了,引来龙虎门,游猎人必死。   因为他们吃兽核、也吃人修的金丹、元婴修炼,人兽两界都喊打。   两人不答话。   萧凌风烧了木澄图的手,对苏横说:“你爱你的妻子?你不说,我就活活烧死她。”   他又对怒目而视的木澄图说:“你不说,我就烧死你的丈夫。”   “不。”二人几乎同时开口。   苏横心知,今日在劫难逃。这是他们大多数游猎人的结局。   但,如有一线活下去的希望,他也要努力争取。他温柔地看着木澄图,示意她冷静下来。   苏横说:“抱歉。杀人是我们的修炼功法,你只是我们的目标之一。”   “为什么等到今日才动手?”   苏横没有马上回答,萧凌风的手中燃起火焰,再一次对准了木澄图。   苏横顾不得其他,连忙说:“今日你们用灵石换了鉴宝会的请柬。”   “你们想拿请柬,所以杀我?”   “不,应该是因为我有请柬,又看起来好杀,所以才顺便要杀我。”段寻纠正了自己的说法。   请柬怎么拿?二十上品灵石换一张。   段寻有点匪夷所思:“你们没灵石,所以想夺请柬,入鉴宝会?杀人是顺带的?”   苏横尴尬而难堪地点头。   他的语气听起来很真诚:“准确地说,我们和你们无冤无仇。此次我们先动手,不对在先。技不如人,死于你手下,也是活该。”   “但——”他卑微而恳切,“我们愿为你们做任何事,只要能放我夫妻二人一条生路,只放我的妻子也可。”   木澄图咬牙,咯嗒作响。   萧凌风挂上段寻式冷笑:“无冤无仇?你们杀人在先,哪里没仇?”   段寻却问:“此话当真?”   苏横:“当真。我们可以立下血誓。”   血誓,以心头血立下誓言,感应天地,天道为证,如有违背,如未达成,身死道消。   段寻应了:“好。我要你们立下誓言:你们夫妻二人,从此听命于我,不得违背。”   苏横马上答应了:“好。”   木澄图犹豫一下,但她知道,这是唯一能活命的机会,所以也很快答应了。   只有一个人不同意。   萧凌风:“段寻!”   “他们想杀你!不能留!有今天的一次,就会有第二次。就算立下了血誓,他们可能找办法破解了。到时候,肯定杀你!”   他不明白段寻为何要留下他们,更不理解的是,段寻从来不把自己的命放在心上。   在秘境里是,现在也是。   萧凌风又说了一遍,语气坚决:“杀了他们。”   段寻抬手,萧凌风自觉凑近了。   段寻摸摸他的头发,一边安抚他,一边说:“我有一个仇人,他想杀了我。这两人可以帮我对付他。再不济,还能留着挡刀。”   萧凌风拔高音量:“谁?”   问出口,不等段寻回答,他立刻想到了那个拓宽段寻经脉的人。   “那个伤你经脉的人?”   段寻点点头。   “关于他的事,你一点都想不起来吗?”   “嗯。”   不是想不起来,是根本不知道,也不一定有这个仇人。   他只是骗骗萧凌风,剩下的,还没编好。   留这两人,只是因为他和萧凌风的初遇、桃源仙门的事情,处处透着蹊跷。   他有预感,真正的风波还未到来。   这两人,也算是可用的帮手。   苏横和木澄图,都是金丹中期,再练练,到元婴不成问题。人算识趣,又互为软肋,好拿捏。   反正立下血誓了,如果这两人还有杀心,把他们当一次性用品就行了。   他明白萧凌风为什么杀意坚决——如果有人敢打萧凌风的主意,他一定会杀了他们。   段寻摸上萧凌风的胸膛,里面有一颗强健跳动的心脏,扑通、扑通。   在这类事情上,他们抱有同样的心思。 第31章   苏横和木澄图干脆利落地立下血誓。   他们受伤严重,难以动弹,还是萧凌风取的心头血。   苏横心里发凉,显然比起取血,萧凌风更想杀了他们。   段寻对两人道:“一、若我或段凌死了,你们自杀。二、不可向其他人透露我们的关系。三、不要因杀人或杀魔兽,给我惹上麻烦。”   “平日你们随意行动,但要随叫随到。”   木澄图受伤较轻,左手已经能动了,掏出丹药咽下去,勉强起身,把苏横搀扶起来。   她难受地看着苏横的伤口,从他的身上拿出了一个似鸟的哨子。   她递给段寻,压下语气里的愤怒:“它名飞鸟,用灵力催动,无论多远,我们都能感应到。”   段寻收下了:“卸掉你们的易容。”   苏横面色苍白,眼睛细长,身体瘦削。而木澄图,稍矮一点,小麦色肌肤,露出的手臂结实有力。   萧凌风记住了他们的脸。   段寻说:“出去吧。”   苏横微弯腰,脸上一个笑:“是。主上。”   木澄图不快地跟着说了一声。   苏横适应得倒快,滑不溜秋。面上示好,一旦松懈,必会被反咬一口。   段寻面色不变,眉毛都没动一下,语气平淡道:“直接叫我名字。跟踪这么久,应该知道我姓名?”   苏横:“……是。”   两人退下了。   屋里还是一股血腥气,萧凌风推开窗户,放出神识仔仔细细又查探了一遍,等血腥气散去,他才关上窗户。   木桶里涌上热水,热气蒸腾。   段寻褪去衣物,泡在水里,把身上的血、汗通通洗去。   热水包裹皮肤,还有稀窣声、一丝丝草药的香味。   ——萧凌风趴在木桶边上,把一些草药放进了水里。   一泡,屋里一股药味,取代了之前的血腥味。   有手指插进他的发间,是萧凌风在为他梳理头发。   萧凌风不悦道:“好多血,头发里都是。”   段寻受伤的手臂也搭在木桶边上,萧凌风时不时会碰到一下。   他看着段寻手臂上、脖子上的伤口,心里未消的火气又涌上来了。   不是对于苏横两人,而是对于段寻。   这是不知道第几次,段寻又置自己于险境。   明知那两人非常危险,还要用他们。   并且每一次都不在乎受的伤,也不在乎自己会不会死。   每一次都不改。   萧凌风张嘴,在段寻的肩膀上咬了一个牙印。   这一次,一定要好好教训段寻。   段寻正闭目养神,冷不丁被咬了一下,一痛。   这个力度,萧凌风又生什么气?   他听见萧凌风说:“段寻,你又不把自己的性命放在首位。”   为这个啊。   段寻抬手,摸了摸萧凌风的脸,把他弄得湿漉漉。   段寻轻笑:“你怕我死了?”   他的手被捉住,萧凌风把脸埋进他的掌心,低声说:“怕。”   萧凌风抬起眼睛,一字一句道:“你以后不能这么做了。”   可他就是这样的人。   段寻摩挲着萧凌风的脸,冷漠想。   漠视他人,也漠视自己。对别人冷酷,对自己也是。   他也很难理解,为什么会有像萧凌风这样的人,为什么能有这么多的感情。   明明也受过不少的磨难,可是依然会几乎付出一切去相信别人。   相信段寻这样一个绝对不算好人的人。   比起怕段寻怎么死,萧凌风不如担心自己会不会被人骗。   段寻可以说出一千句不重复的谎话,来欺骗萧凌风。   比如说“以后不会了”、“下次一定惜命”、“会保护好自己”……这些话。   但他没有说,以沉默来回答。   因为萧凌风从不骗他,在这样的大事上,段寻也不屑对他说谎。   或许还有一丝丝他自己都没发现的不忍。   屋里沉默着。   沉默也是一种态度。   萧凌风心头起火,怒气噌噌噌地上涨。   段寻这样的回答,比苏横他们更令他生气。   他怒极攻心。   段寻迟早把自己玩死!   萧凌风又想和段寻打架,把他揍一顿;又想到段寻刚刚受伤,他舍不得、会心疼。   诸多滋味交织在一起,憋得他想长吼一声。   他咬牙切齿,最后恨恨喊道:“段寻!”   然后手上一个用力,把木桶掰碎了一大块,水哗啦啦地流出来,湿了大片地板。   萧凌风从窗口跳了出去——吹吹风,一个人冷静一下。   他不想真的和段寻打起来。   他回头扫一眼在水中央的段寻,冷酷想到:那么爱找死,地上都是水,摔死你!   段寻面色冰冷,语气也冰冷。   “萧凌风!”   萧凌风听见了,这次没回头。   段寻站起来,手一挥,衣服飞过来,他随手披上。   他能感觉到,萧凌风没走远,在附近停下不动了。   空荡荡的窗户吹来冷风,地上满是水,滑溜溜。   木桶恢复如初,水流随着心意倒流回去,在木桶中轻轻晃荡,最后化为一潭平静的死水。   段寻来回摆动的心绪也平静下来。   在萧凌风跳窗而走的一瞬间,他的心乱跳得厉害。   段寻意识到了。   在萧凌风为他开心、为他难过、为他流泪的时候,他自己的心,也不知不觉地跟着萧凌风在走。   萧凌风改变了他的世界,还在改变他。   改变他的情感,也许还要改变更多东西。   萧凌风,竟让他觉得……痛苦。   段寻捂着乱跳的心,面色扭曲。   果然,当初就不应该答应萧凌风,也不该和他结契。   段寻知道,自己从小就和别人不太一样。   他冷漠的态度、阴暗的心思、变态的占有欲,哪怕不是为这事,以后还会因为别的事情和萧凌风吵架。   或许有一天,萧凌风真的走了。   现在,还可以让一切回到正轨。   段寻坐回床上,拿出了小刀。   刀很锋利,他的手轻轻一碰,就流出血来。   他完全冷静下来了,把刀藏进袖子里,闭眼修炼。   走了?   走了就别回来了。   萧凌风坐在灰烬里。   他烧光了一排的树叶,并且为了锻炼自己,他烧的范围很准确。树叶都烧完了,枝干还是完好无损的。   有事情转移注意力,他就没那么气了。   最后一片叶子燃烧殆尽,萧凌风的火气也消完了。   诸多的滋味也烧完了,余下无奈和心疼。   段寻眼睛又不好,没入道之前,一定过得比现在辛苦千万倍。   段寻受了多重的伤,都极少表现出疼痛,总是无所谓的样子。   在萧凌风还没有认识他的时候,他一个人,肯定受过很多很多的伤。   会饿肚子、会迷路、走路会摔倒、会被人欺负……   所以段寻有一点不正常,他不怕疼,也不怕死。所以他看起来对什么都不在乎。   萧凌风泄气:他和段寻生什么气呢?   大不了他厉害一点,提前为段寻解决所有危险,那样不就好了?   果然还是要努力修炼,还要让段寻开心一点,心里多装一点喜欢的东西。   这样段寻再冒险的时候,肯定会有所犹豫吧?   至于苏横和木澄图那两人,虽然立了血誓,萧凌风依旧不看好他们。   这两人太过于凶狠了,是亡命徒。   可段寻有仇人,而萧凌风无法保证自己时时刻刻在段寻的身边,也许一个不小心,段寻就被人害了。   萧凌风隐约起了念头,但还没理清。   他站起来,拍拍衣服,回去了。   萧凌风从窗户跳回去,见段寻在闭眼修炼,他也坐到段寻旁边,盘腿开始修炼。   段寻先开的口:“回来了。”   一句平淡的陈述,没透露任何情绪,和往常的语气一样。   萧凌风:“嗯。”   段寻伸手,摸他的头发,摸他的脸,摸他扑通扑通跳动的心,最终停在了胸腹之间。   这里是兽核所在。   段寻细细感受这份温暖,毕竟以后再也摸不到了。   萧凌风在凑近他,头上的小火苗跳得厉害。   萧凌风又在高兴什么?   段寻脸上一热,是萧凌风在蹭他的脸。   接着,他的衣领被扒开了,湿热的舌头在舔舐肩上咬出来的牙印,像一种无声的示好。   段寻微低头,眼眸像一潭幽深的水。水太深,遮住了底下潜藏的情感。   萧凌风仰头,他们的气息交融在一起,构成了一个熟悉的、安全的巢穴。   萧凌风说:“以后你想怎样就怎样,但是疼了要告诉我。”   段寻面无表情:“以后还走吗?”   萧凌风:“?”   他说:“我没走啊?”   “我在旁边那栋房子后面烧树叶。”   萧凌风语气上扬,雀跃道:“你不想我走。”   别的不知道,但是段寻肯定挺喜欢他。   段寻重复问:“走不走?”   一天天的,高兴什么劲。   萧凌风大声回答他:“不走!”   段寻凝视着萧凌风。烛火与月光映在脸上,令他如一座刚刚烧铸成的瓷像。   良久,他收回手,冷漠的表情松动了,微笑起来。   他摸了摸萧凌风的脑袋。   萧凌风握住他的手,一顿。   手上微微刺痛,那里有小刀划出的伤口。   萧凌风默不作声,但离开了一会儿,在翻东西。   过一会,又回来了,给段寻包好划伤。   两个人排排坐,一起修炼到天亮。   系统都不敢吱声。   它感应到萧凌风有生命危险,马上回来了,并打算告知段寻上次的测算结果。   在原时间线上,“段寻”确实杀害了“萧凌风”。   不过说不说的,都不重要。   它只希望这两个人能好好的,就保持现在温馨美好的关系,一起修炼,一起变强,一起一统人兽两界,维护世界和平。   和平万岁。   今天似乎不太平。   段寻借着萧凌风的眼,看见了比平时更多的龙虎门弟子。   他们都穿黑红衣袍,有几个人,胸口的兽头明显更精致,应该是高级弟子。   他们声称,明日青峰鉴宝会开始,今日要搜查城内有无可疑人物。   弟子来去匆匆,时不时和几个领头的汇报,看那样子,确实在找人,或找别的什么。   上一次有这种排场吗?   而且,什么样的人算可疑人物?   段寻不由得想起昨天那个在客栈里,说出鉴宝会宝物,还放话龙虎门不过尔尔的那个人。   人多,就是热闹,风波不断。   希望别波及到他们身上。   虽然昨日的争吵以萧凌风的让步告终,可段寻未必如以前一般铁石心肠。   没有波及到他们身上,就没有危险。   段寻也不会用剑走偏锋的方式来解决危险了。   免得萧凌风又离家出走。 第32章   鉴宝会不在城内,而在山上。   山在青峰城的西北方,大约十几里。在青峰城的城墙上,可见青影缭绕,如在天边流淌的碧绿江流。   此山曾名青锋,城名青锋城,后因此地几经战乱、杀戮过多,改名为青峰,城也变成了青峰城。   带上龙虎门特制的兽头印章,段寻和萧凌风随意挑了条小路上山。   山间凉爽,空气清新,脚下泥土微湿,走在这里,神清气爽。   无需寻路,印章在幽暗的林间发光,一路向深处。   趟过溪流,踩过石头,惊了林间的小鹿,他们在瀑布前站定。   银白色的长龙凛凛发亮,从天而降,呼啸山间,水花轰轰。   两枚印章在半空中悬浮,向瀑布飞去。   段寻和萧凌风凌水而过,迎面水珠冰凉,再一眨眼,已经脚踩实地。   放眼望去,天青白色,无云无日,一栋环形的高大圆楼矗立在这里——鉴宝楼。   正前方一个小亭子,有十几个龙虎门的弟子。   他们来回审视进入圆楼的修者。   段寻两人跟随人流一起进去了。   圆楼参考民间南方的土楼样式,内部露天,有一个巨大的台子,而周围一层层的,可坐看客。   他们穿过土楼,继续往前走。   这里是一大块空地,修者更多,五颜六色,一眼望去,大多是金丹期的。   一堆堆人聚在一起,吆喝叫卖。   鉴宝会,只有宝物才可入鉴宝楼。   两日后鉴宝会才会正式开始,而现在,可随意买卖兵器、丹药、符箓等,称仙集。   仙集上的物品不受龙虎门管控,只要上交一定的灵石或别的等价东西,就可在此贩卖。   虽便宜一点,但有假货、劣货。   买家需得擦亮眼睛,若高价买了劣品,只能自己去讨回公道。   若自己没本事,那就只能闷声吃亏。   段寻和萧凌风走走停停,权当长见识了——他们穷,没钱,灵石要用在刀刃上。   苏横倒是来找过他们一回,送上了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灵石。   段寻断然拒绝了。   那两人应该也混进来了。   “段寻,那个。”   萧凌风指向一个没什么人影的摊子。   上面写着:灵玉消息买卖,童叟无欺!   这一条街,望过去,都立着类似的牌子。   而围着的人有的极多,有的极少。   摊主是个年轻修者,他热情地招呼:“在下李夜飞。客人想知道什么灵玉消息,尽管问!买卖不成,还能交个朋友嘛!”   “两位兄弟,听我的,买消息别找生面孔。”有人瞧了他们一眼,从背后说,“找熟面孔,否则被骗了都不知道。”   李夜飞不服气:“你没买过,怎污蔑我是假?”   段寻问那人:“熟面孔多少灵石?”   “大约七十上品灵石一条”   段寻:告辞。   他问李夜飞:“你多少?”   “不加价,二十上品灵石一条!”   段寻对那人一笑:“多谢你,我们就在这儿了。”   他微偏头,看一眼萧凌风。   萧凌风秒懂,记住了这人的气味和灵力波动。   这人要是敢骗他们,把他身上的灵石都扒光。   萧凌风:“我们要能做眼睛的灵玉。”   灵玉和灵石不同。灵石只长在灵脉里,但灵玉的地点随机,大多是在深山老林里。   灵石用于修炼和货币,灵玉可镶嵌在武器上,或随身佩戴,起加强作用。   有的灵玉能通五感。   这类比较稀少,段寻作好了找不到的准备。   不料李夜飞笑了笑。   “我这里还真有。”   他起身,撩起身后的帐篷帘子,道:“客人请进。卖给你们的消息,当然只和你们说。”   帐篷看着小,进去了却十分宽敞。   三个人围着小桌,席地而坐。   李夜飞:“西边、北边多出灵玉,几百年前有人修在西边挖掘、寻玉,不慎与魔兽起了冲突。事情越闹越大,伤亡无数,即上一次人魔大战。”   “你们要找通感灵玉,需去往魔界的南边,藤蔓石林。”   “作为我的第一个客人,另外给你们一个忠告。”李夜飞望着他们,说,“这几日多加小心。”   “说完了。二十灵石,给吧。”   段寻拿出灵石,递给他。   灵石交接之际,段寻趁机摸了一下他的手腕。   李夜飞倏地抽回手:“交易结束,请出去!”   一开始,段寻在李夜飞的摊子前停下,是因为李夜飞给他一种违和感。   至于哪里违和,他现在有点猜到了。   李夜飞看起来是金丹期,但他的脉搏杂乱,并不像修仙之人,反而……更像凡人。   有苏横和木澄图在前,段寻猜测,李夜飞应该是掩盖了自身修为。   不过,凡人,不太可能。   应该只是修为偏低,出门在外,使了个法子让自己看起来厉害些,以保护自己。   段寻起身,微笑告辞。   段寻领着萧凌风继续乱逛,欣赏各种各样的东西。   水火不侵的斗篷、利剑宝刀、一对传音灵玉、丹炉……段寻看向一把长弓。   这弓深黑色,朴实无华,弓身上点缀有火红的羽毛。羽毛像是活物,隐隐发光,如燃烧的炭石。   摊主:“中阶黑鳞蛇的骨架作弓身,弓可灵活变形。飞火鸟的羽毛,让箭如飞火,威力更大,更轻盈。”   “小兄弟,要不要,只要两百七十灵石。”   段寻若无其事地移开了视线,走向下一摊。好贵。   萧凌风在低声算灵石。   段寻附耳,悄声说:“不够的,别算了。我们买别的。你有没有喜欢的?”   萧凌风摇了摇头,很有危机感。除了要变强,还要攒钱。   段寻目标明确,走向了几个书摊。   “请给我几本炼器的书。”   摊主是个衣着寒酸的中年男修,一见有人来,连忙问:“炼武器、防具、载具、储物,还是其他?”   段寻想了想:“储物和防具。”   其实系统有给过类似的书,但不是这个世界的锻造方法,所以不让段寻外传,也不允许段寻铸造。   段寻挑挑拣拣,拿了几本入门的和进阶的,付了灵石。   买不起法器,可以自己试着炼一下。   他想做一个储物戒给萧凌风。   就当是存放那些丑不拉几的木雕了。他当然知道,萧凌风把那些丑玩意捡起来藏身上了。   该买的都买完了。   段寻问:“有什么喜欢的?”   萧凌风:“没有。”   他对这些不感兴趣,还不如去吃凡人做的吃食呢。   青峰城内有很多灵米、灵植,还有专门养殖的、未开智的灵兽,可以用来做饭。   卖得贵一点,但相当好吃。   萧凌风敞开了吃,能连吃三大桌,喝掉脸盆大的奶。   不知道是不是要进阶了,他最近吃的很多,也容易感到困倦。   “走吧。”   他们原路出山。   李夜飞见那两人走了,收拾收拾,也走了。   他不是往外走,是往鉴宝楼走。   鉴宝楼的上面三层是密闭的,从外半点也窥不得。   他轻松踩过门口的阵法,上了最高层,走向一个房间。   跨过房门的那一刻,他身上的伪装褪去。   面容二十几,眼睛微微下垂,显得有几分漫不经心。   他对房间里的另一个人喊道:“舒岳师姐。我见到他们了。”   女子转过身。   她身着紫色长袍,手上一个银质的面具,面具上流云斜飞。   大约四十的年纪,脸偏方形,五官浓烈,端庄大气,细看,眼尾已有皱纹。   岁月不败美人。青春不再,气度非凡。   然而,她只是一个凡人。   舒岳:“如何?”   “人兽之子很关心那个外来者,要给他找通感灵玉。他们也确实要去往西边了。”   李夜飞犹豫一下,还是说了:“师姐,他们似乎太过亲密了。我现在还看不太清,他们的命运是否已经融合在一起了?”   舒岳微微一笑。她看着李夜飞,就像看着自己的孩子。   她淡淡道:“那有什么要紧的。”   “夜飞,你要记住,我们只是窥命者,多余的事不要想、不要做。只要他们还走在命运的丝线上,旁的不必理会。”   李夜飞喃喃道:“静听神的旨意,静传神的旨意吗?”   舒岳戴上面具。面具泛着银色冷光,在流云之中,似有什么飞过。   “世上并没有神。”   李夜飞吃惊,这和他之前学到的完全不一样。   “人修无论到多高的境界,都无法真正窥探命运,只有神明才能做到。我们能窥命,不是因为与神明同感吗?”   舒岳说:“那是天道,不是神明。”   “它们有何区别?”   天道是规则,神明是至强的修者。现在已经没有神明了。   规则,不仅在这个世界,也存在于万千世界。   据她的前辈所留下来的记载,规则六百年前换过一次,从前的那个,喜欢称自己为至高神,而现在的这个,则称之为系统。   六百年前,正爆发了一次人兽之战,中洲处于前线,生灵涂炭。   而这一次,不知又会如何。   多想无益,很多事情,不能由她决定。   正如医者不自医,窥探命运的人,无法决定自己的命运。   *   萧凌风吃饱喝足,枕在段寻的大腿上,抱着他的腰蹭了蹭,打了个哈欠。   段寻:“又困了?还练刀吗?”   手下有人,不用白不用,萧凌风这几天跟着苏横学刀。   用刀比用剑有天赋多了。   萧凌风挺直身体,说:“学!不睡了。”   段寻摸摸他:“困了就睡。你现在是中阶,还要多久进阶?”   进阶,可比元婴修者了。   萧凌风说:“不知道。快的几年,慢的要十几二十年吧。”   段寻一惊:“那你要困个好几年?”   掉毛也掉好几年?   这段日子,萧凌风掉下来的毛,都可以编出一条棉被了。   萧凌风:“……最好不要。但我怕控制不住。”   段寻摸摸他的头发,一锤定音:“一离开这里,我们就去无定。那里人少,地势险,我们找个偏僻的地方,睡到你成功进阶。”   萧凌风一想,美滋滋。   只有他和段寻两个人,他可以变成狼,和段寻奔跑,把段寻扑倒在地上,和他一起滚来滚去,大口吃肉,再舒舒服服地睡觉。   睡在只有他们两个人的窝里。   等到他成功到进阶,实力能比上元婴,甚至能比化神,到时候,段寻应该也能修炼到元婴了。   他们再出来,一定没什么危险了。   他们可以一起吃吃喝喝,游山玩水。   萧凌风抱住段寻,在床上一滚。   段寻摸到了萧凌风上翘的嘴角。   又开心了?   他也要开心一下:“你的耳朵和尾巴。”   段寻可劲乱摸,把萧凌风搓到炸毛,并掉了一床的毛。   他和萧凌风并排躺着,听着萧凌风沉沉的呼吸声,他也扬起唇角,少见地笑得又开朗又阳光。 第33章   萧凌风拿着一大把草药,对坐在小院里晒太阳的客栈老板喊:“冯叔,昨天刚摘的新鲜草药,放在您的桌上了!”   中年男子摆手,示意他知道了。   他起身,抬头,瞧瞧左右没几个人,压低声音道:“娃子,去后厨吃几个糕点,你婶子给你捏的。”   他说完,对萧凌风身后的段寻笑了笑,道:“你哥哥也下来了。”也算是打了个招呼。   段寻颔首回应,进去大堂,挑了个偏僻的角落坐下。   萧凌风还真是讨这些中老年人的喜欢。   没一会,萧凌风也过来了,坐在他身边,一股香甜味。   他掰开一块糕点,递到段寻的唇边。   段寻张嘴吃下。   萧凌风又收回手,专心致志开始干饭。   冯叔走过来,把萧凌风每天必点的冰奶端到桌上。   这孩子,虎头虎脑的,胳膊腿和小麦一个色,一看就有劲,小时候肯定和他家娃子一样漫山遍野地跑。   不多话,多做事,小小年纪稳重牢靠,把他眼盲的哥哥照顾得妥妥贴贴。   至于他哥哥么……出于年轻时走南闯北、见多识广练出来的直觉,冯叔对这人是客客气气的。   也不一定是哥哥。   这种亲昵黏糊劲,倒让他想起在蜀洲见过的一对男子。   冯叔又躺回去晒太阳,眯起了眼睛。   他家娃儿也有三十几了,去求仙,不去龙虎门,也不知道去了哪。   十几年了,只回过几趟家,人精神不错,送来了一堆宝贝,说吃了能长寿。   他们老两口,不过凡人,再长寿,还能有几个十几、二十年?   这样也好。   一入仙途路漫漫,他家娃儿也该舍下俗世尘缘。   独上青空,纵游天地,逍遥似神仙。   *   段寻和萧凌风往荒山走。   他嘱咐萧凌风:“这些天,你小心一点。龙虎门的人在找一只偷跑出来的灵兽。”   龙虎门和祝心所在的天元门一样,都是以灵兽为主。   天元门没落了,而龙虎门有所衰落,但依然势力庞大——他们专门豢养灵兽。   去找寻刚刚生完崽的母兽,趁其虚弱,连母兽带崽,一起抓走,置于门中豢养。   灵兽天性爱自由,大多急躁、叛逆,不知道龙虎门的人是怎么喂养他们,让他们驯服,立下人兽契约。   这几天,青峰城和鉴宝楼众多的龙虎门弟子,段寻也能分个大概了。   黑红衣袍,衣袖上无暗纹、胸口兽头最简单的,是外门弟子。   而同样黑红衣袍,衣袖上有暗纹,兽头更精致的,是内门弟子。   内门又分个三六九等,其中红袍及以上的弟子,才拥有灵兽。   这几天,那只逃跑的灵兽应该还没有被抓到,红袍弟子越来越多,一个个飞鹰走兽在旁,威风十足。   萧凌风:“没事。我前天和一个红袍撞面了,他没怀疑我。”   祝心给的秘法还是很有用的。   如果下次见面,可以送她一点谢礼。   荒山一棵弯曲的树下,苏横和木澄图已经等在那里了。   他们二人也没闲着,舞刀舞鞭,你来我往,切磋技法。   见段寻二人来了,他们便停下了。   萧凌风跟着苏横练刀,段寻和木澄图,两个人一人坐一边,隔得远远的,互不干扰,静心修炼。   段寻的神识在绕圈,时不时看向舞刀的萧凌风。   随着修为加深,萧凌风的身形现在非常贴合他本身的形体。   手长腿长,腰身柔韧,使刀大开大合,刚劲霸道,又不显得笨拙。   非常赏心悦目。   段寻笑了笑,继续修炼,让灵气在体内来回游走,让神魂能聚成一粒沙,又能散成一片海。   经脉偶有作痛,但比之前好上太多。   如果能到元婴,再加上有契约加持,经脉应该能自主修复。   “段寻。”萧凌风在喊他。   “怎么了?”   萧凌风的呼吸有点急促,声音带笑,语气上扬:“我想和你切磋。”   “你刚看见了吗,我刀使得很好。”   萧凌风用的木刀,段寻也捡了一根树枝,用作剑。   他的剑术,是在桃源仙门学的,后来遇见万风烟及孟秋月两兄妹,也学过一两招。   这段时日,他用的都是弓,剑术有些许生疏了。   萧凌风也清楚,一开始两人都没尽力,只是在热身。   你来我往、一招一式,全无杀气,比起切磋,更像是在双人舞剑。   段寻提腕,攻势一猛,从下上刺。萧凌风马上反应过来,刀势一变,斜挡过来。   挡住这一击,变守为攻,借势砍下,虽是木剑木刀,相击之时,灵力外震,掀起一地飞叶。   段寻不和他硬碰硬,微侧身,顺着刀势卸力,下一秒,欺身而上,木枝如飞箭,只留残影,直刺萧凌风的胸口!   萧凌风脚尖轻点,后飘,躲过这凶意十足的一击。   他的心跳砰砰加速,额上出了点汗。   对上段寻挑衅十足的微笑,他战意昂然,回以一笑。   霎那间,刀法又一变,刀刀强横,霸道无比。   段寻也激起了凶性,越打越狠,舍了部分防守,只护住胸腹等关键部位,剑招越发凌厉。   他的手臂上擦伤了几击,萧凌风的腰上也中了一击。   他闭上眼睛。   砰砰,砰砰。是他的心跳。再几声,砰砰,砰砰,是萧凌风的心跳。   他们的心跳几乎同频,但段寻可以轻松分辨出哪一个是萧凌风的。   萧凌风独有的灼热气息,身上干燥的味道,行动间劈开的风……一切都在指引他。   他无需特意去看,脑海中自动出现了萧凌风的影子。   他太了解他了。   两人过了近百招。倏忽,萧凌风一个空挡,段寻提剑刺去,然而,剑并没有刺到实处,轻飘飘地错开,擦过胸侧。   段寻颈上一凉,刀横在脖颈上。   刀剑收住了,力还没完全收住,两个人胸贴胸撞在一起,摔作一团。   萧凌风的身体很烫,像一团燃烧的火。   段寻本来就热,这么一贴,更热了,呼出的是热气,额上、发间、脖颈上,沁出汗珠。   热得不舒服,黏黏糊糊的,但他懒得放开。   身下是刺痒的草地,头顶有树荫,遮了一半脸,点点凉爽;也有阳光漏在脸上,热烘烘的。   青草的味道、野花的味道、树木的古老气味,还有萧凌风本身的味道,和汗水一样黏糊,搅和在一起,像胶水般黏住他,让他不太想动。   放松了神经,切磋后的倦意在发酵,段寻眯了眯眼,抱住萧凌风,然后不动了。   萧凌风也好热。   段寻的体温比他低一点,他蹭了蹭,舒服地叹了一口气。   他抬起眼睛,看见段寻本来冷白的脸透着红,脸颊上细小的绒毛,被汗水沾湿了。   胭脂。他想起了胭脂。   街上的姑娘们涂在脸上、唇上,或淡或浓的花香,脸蛋也像花瓣一样。   段寻像她们一样,脸上抹了胭脂,也有淡淡的香。   不是花香,是段寻身上特有的味道,混了药味,有点涩。   萧凌风下意识屏住了呼吸,戳了戳段寻的脸。   好软好软。好滑好滑。   比平时热。   但是嘴唇的颜色很淡,和平时一样,没什么血色。   淡淡的粉色,那点粉色在他眼前晃,晃得他有点头晕。   粉色在变深,变成显眼的红,和他一个色的。   “段凌,你在干什么?”   萧凌风一惊,汗湿的后背被风吹干,此刻他才发现,竟然又出了一层汗。衣料贴在他的后背,让他背上发痒,好像有什么在抓挠,心里慌慌的。   他从段寻的身上下来,移开了放在唇瓣上的手指。   一颗心咚咚乱跳,比刚才切磋时还要快上几分。脸从耳尖红到了脖子根。   萧凌风不说话,脑瓜子在嗡嗡转,他也不知道自己刚在干嘛。   他无助地抬头看看,希望有什么东西可以吸引段寻的注意力。   什么都没有,苏横和木澄图也不知何时走了。   段寻听见萧凌风急促的,却拼命压抑的呼吸声,那颗心剧烈地跳动,犹如贴在他的耳边。   段寻也屏住了呼吸,他喊:“段凌。”   他伸出手,摸上萧凌风的脸。摸空了——萧凌风躲开了。   “段凌。”他又喊一遍,手臂悬在空中。   这一次,萧凌风主动把脸贴上来了。   烫得和岩浆一样,在段寻的手心灼烧。   段寻向前,手贴着皮肉的起伏,抚摸在后颈上。   他们面对面,脸几乎要贴到一起。   段寻轻笑,那声音低哑,如同蛊惑:“你刚才想亲我吗?”   轻飘飘的语调,惊雷般在萧凌风耳旁炸响,他的视线不可避免地移到段寻的嘴唇上——被他揉红了。   他烧坏的脑子开始转动。对了,刚才自己一直盯着看,段寻怎么可能没感觉到?   但是,他说:“不、不是。没有想、亲你。”   这是实话,他压根想都没想,手先摸上去了。   段寻说:“没有的话,为什么一直盯着?”   萧凌风说不出来,他的脑子要烧坏了。   段寻一字一顿地喊:“段、凌。”   “知道什么样的人会亲嘴吗?”   “情人、夫妻,喜欢的人,懂吗?”   段寻说:“萧凌风,你喜欢我。”   依段寻看,萧凌风并不反感男人。   他们之间的相处,已经远远超过了一般人的界限。   萧凌风一开始被关得神志不清,不懂,段寻比他懂。   他懂,所以放纵地、有意地引导着萧凌风。   既然不反感男人,那也可以喜欢上段寻。   不喜欢也没事,谎话说一千遍就成真,段寻只要说一遍,萧凌风就会晕晕乎乎,怀疑自己。   萧凌风会相信,他喜欢段寻。   然后,萧凌风就真的喜欢段寻了。   喜欢段寻、爱段寻,要为段寻奉献所有,要永远不离开。   在友情、亲情之外,还有爱情。爱之外,还有更多的欲望。   段寻要萧凌风的全部,要他的关心、要他的喜欢、要他的爱,要他混混沌沌跟在自己身边。   如果萧凌风可以做到,段寻就算做不到爱他,也可以像对待爱人一样对他。   牵手、拥抱、接吻……还有更亲密的事情。   如果是萧凌风,段寻认为可以试一下。   段寻向后退,贴心地给萧凌风留了点喘息的空间。   萧凌风像是没听见他说的话,站起来往回走,脚下发飘,说:“回去了。”   段寻虚虚伸出五指,萧凌风落荒而逃,在他掌中。   他愉悦地大笑起来。 第34章   萧凌风一抖——有人在摸他。   那个人的手摸上他的头发,顺着发丝,揉捏他的脸颊。   他挪挪脸,舒服地直叹气。   冰冰凉的温度,解了他此刻莫名的燥热。   但还不够,那只手却不再摸他的脸,缓慢地离开了。   那阵凉爽恍惚一阵风的错觉。   萧凌风急了,捉住那只手,张开唇,咬了下去。   他用牙齿叼着皮肉,舌头微动,猩甜的血灌进喉咙里,让他汗毛直立。   他吃到一颗红珠,艳丽得和血一样。他把血珠子咬住,尖牙戳戳,一口吞下去。   然而,无论他怎么抓紧,那只手像水,柔软地、坚决地、不可挽留地离开了。   他挣扎着起身,迷迷糊糊地撑开眼,伸长手臂,要把那只手、那个人紧紧地抱在怀里。   很滑、很软,还有一股淡淡的花香味,混着不知道哪里来的涩意。   萧凌风动动手指,心底的热意下去一分,又翻涌上来。   一波又一波丝绸样的触感在流淌。   他被这份柔软牵制住了,愈发急躁,猛然起身扑咬。   他的身上有火在燃烧,相贴的冰凉的肌肤、那只冰凉的手,不再给他带来凉爽与宁静,反而被他的火点燃,一同升温,炙热滚烫,让他大口喘息,热汗涔涔,解渴般张嘴咬了下去。   那只手不为所动,似在嘲笑他的无用功,飘然游走,煽风点火。   萧凌风胸口剧烈起伏,模糊地想,那个人说不定正在看他,带着笑意,好奇地盯着他的脸。   他仰躺着,捂住脸,几乎喘不上气。   他是不是要进阶了,所以才会这么热,腹中火焰熊熊燃烧,好像要烧干了,热到极点,近乎酷刑。   段寻,段寻在哪?   他迫切地需要段寻的安慰,想张开四肢,想变成狼,把段寻整个含进去,想抱着他打滚,和他贴在一起安睡。   那只手如他所愿,若即若离,滑到焰火燃烧之处,轻轻一点。   “萧凌风。”   萧凌风握住那只手,抬头,看见了段寻的脸,痴痴地笑了。   原来段寻在这里啊。   晨光从窗户里漏进来。   段寻低头,手背在萧凌风脸上碰了一下,满脸的汗。   他听见萧凌风在低声说梦话,含含糊糊的。   手脚静一下,动一下,被子稀窣滑动,让这几句梦话听不太清。   他喊:“萧凌风。”   一阵静默后,萧凌风稍微抬起了上身,似乎在看他。   没过几秒,萧凌风一个后弹,贴在床里面,靠墙,不动了。   段寻挑起眉毛。   萧凌风咽了一下喉咙,说出来的话,沙哑无比:“段寻。早上好。”   段寻动动鼻子。   萧凌风很紧张,心扑通扑通跳,而且房间里,有另一种腥味。   源头就在萧凌风的身上。   段寻了然,微微一笑。   虽然他很想掀开被子,看看萧凌风精彩的反应,但还是决定大发慈悲地暂时放过他。   玩过头了也不好。   段寻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说:“鉴宝会今日开始,我们走吧。”   他没等萧凌风,起身先走了。   背后,是萧凌风松了一口气,然后等到他出了房门,听见了翻找衣物的声音。   段寻一笑,下了楼。   萧凌风一连使了好几个净身咒,尤嫌不够干净,身上一股味,于是赶紧换了身新衣服。   他和段寻的衣服一直放在一起,同样的味道。他抱着衣服,思绪不受控制,又回到了段寻的身上。   他头朝下,栽倒在床上,把脸埋进去。   幸好段寻没看见他刚醒来的表情,一脸痴样,满脑污秽。   想要忽视,脑子里有一个声音不停地在说:你喜欢段寻。   有时候是他自己的声音,有时候是段寻的声音,萧凌风打了个滚,几乎要疯魔了。   段寻为什么这样说?   他惶惶地盯着那件衣服,上面的罪证已经被销毁,迷惑又震惊地意识到——他的确对段寻有那种欲望。   他喜欢段寻?不会吧?他从来没有把段寻当成女孩,也从来没有对段寻有那方面的想法啊?   为什么?   段寻昨天是不是在逗他玩,所以他才会做这种梦。   段寻也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事了,看到他慌乱的样子,是不是很得意?   段寻大多时候很好,偶尔会很坏,喜欢捉弄他。   他要镇定自如,才能不落下风。   萧凌风挠挠头,不想了。这不会改变他现在的生活。   反正他和段寻一直在一起,那被偶然道出的事情,时间自会证明。   他又想起那个梦,脸一热。   萧凌风拍拍脸,缓了缓。过一会,他跳起来,去找段寻了。   *   鉴宝楼里修仙者乌泱泱的,段寻他们在一层的外围,也就瞧个热闹。   流水一样的宝贝抬上来。   什么上古神兽凤凰的羽毛,什么极寒北地起死人而肉白骨的九极雪莲,上品功法残卷、甚至还有活物。   两条鲛人。   他们不着寸缕,一男一女,面容与其说美丽,不如说妖异。   深蓝色的眼睛,流淌的长发,红艳的唇。在双臂上,生有透明溢彩的鳍。王宫内手艺最精湛的绣娘,也无法织出比它更华美的轻纱。   腰腹处,鱼鳞闪闪,向下,是修长有力的鱼尾。颜色各异,多为深色,闪着珍珠般的光泽,美丽异常。   它们面露惊慌,上身被缚,只有一条条尾巴在水里挣扎拍打。   它们的惊慌令某些人兴奋,它们的挣扎为似珍珠宝石铸成的鱼尾更添几分脆弱的美。   台上的龙虎门弟子身着红袍,衣领、袖口处都闻有兽头。一只白鹰蹲在他的肩膀上。   他用上灵力,声音清楚地传到所有人耳中。   “南海鲛人。凡物,实力低微,心智如七岁稚子。然容貌绝佳,歌声动人,泣泪可成珍珠,亦可成灵玉。”   “起拍价,四十万上品灵石一条!”   鲛人的地位类魔兽,它们在凡间是顶级的猎食者,但在修者看来,不算什么。   它们没有修炼天赋,却美丽异常,有极小的可能泣泪成灵玉。   既可把玩,又有实用。   “五十万!”有人高高震起手中的兽头印章。   “五十万两千!”   “五十五万!”   哄闹的人群,狂热的喊声,台上鲛人被捆住而悲伤欲泣的脸,段寻顿时索然无味。   无趣。   看完那最后一样压轴宝贝,就可以走了。   不料,等到两条鲛人总共以一千八百万灵石的高价卖出后,红袍高声宣布:“本次鉴宝会结束,请所有的买家自行领走拍卖品。”   人群中疑惑声起,三楼一个半开的包厢内,有一男子朗声问:“此次竟没有压轴宝物?”   三楼是贵客,红袍不敢怠慢,恭敬地回答:“大人,此次确实没有寻到合适的宝物。以往的鉴宝会,也曾出现过这种情况。我们宁肯空位,也不敢把不够格的东西放上来。”   “哈。”台下有人讽刺一笑。   他修为深厚,一时之间竟把所有人的声音都盖了下去。   他飞身,所过之处,点点微光。   定睛一看,此人男女莫辨,面容艳丽,一袭紫衣,张扬华贵。无数微光在他身旁飞散,细看,那只不过是粉尘。   有人不知深浅,伸手一碰,立时怪叫一声,手舞足蹈,洋相百出。   那人哈哈大笑,似对这一小闹曲还算满意。   他嘲道:“我看不是没宝贝,是被偷了宝贝!”   话落,他伸手一掷,有什么东西正好摔在高台上。   大家纷纷看去,瞠目结舌——竟是一株十六瓣飞仙草。   四分五裂、花叶残败干枯,显然已死。   飞仙草,能让修者的修为登上一个大台阶,金丹可成元婴、元婴入化神。   同时,它还有一个更绝妙的作用,服之,可静心平气、参悟自然,去心魔。   多为六瓣,少有十二瓣,这十六瓣更是珍稀。   而这么个宝物,就被人给毁了。   有个愣头青痛心疾首,大喊道:“你安的什么心,把这等宝贝给毁了!”   台上的红袍脸色发青,三楼往上更是一片寂静。   这人的声音一下吸引了紫衣人的注意。   紫衣人傲然,如俯视蝼蚁的眼神,突然伸手一抓。   那人也有金丹,竟毫无反抗之力,腰部扭成一团,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揉成一团。   他哀嚎惨叫,胸部、腿部、至头部都被扭在了一起。   惨叫声消失了,地上一声响,摔落一团硬邦邦的东西,溅起血肉碎屑。   那人不辨人形,一条红白色的似麻花的东西静静地躺在那。   霎时,紫衣人方圆十几米内空无一人,众人面目惊恐。   能把一个金丹修者轻而易举地捏碎,实力大可能在化神以上。   萧凌风。段寻在心中喊,牵住了他的手。   他们最好现在就走。   人群都在后退,两个人撤退的动作也不突兀。   但很快,段寻就发现了不对劲。   不远处,零散的几个“人”,脸在扭曲,慢慢地,眼睛拉长,长出毛发。   ——魔兽。   更糟糕的是,段寻向外望去,漫天淡紫的云雾笼罩,截去了退路。   段寻心中一沉。他们可能出不去了。   那个紫衣人,估计也是魔兽。   魔兽来者不善,但鉴宝会也有化神期以上的修者坐镇,必定有一场恶斗。   他语气严肃,无声叮嘱萧凌风:别出头,打不过,别逞强。若魔兽胜了,混进去,逃出去。反之,坚决不要现出兽形。   萧凌风眼神灼灼:那你呢?   段寻伸手,安抚性地摸了摸他的头:萧凌风,我没那么脆弱。   萧凌风当然知道,段寻很聪明、很厉害……但他很担心。   不死,也会受伤,会疼。   萧凌风望向那只魔兽,很强。   他什么时候才能变得这么强?能把段寻护住,再也不让他受伤流血。   他握紧双手,内心不甘,再一次强烈地涌上对力量的渴求。   台上的红袍动唇,声音发颤,一语道出紫衣人的名字。   “沙棠。”   六翼如毒雾袅袅舒展,鳞粉细碎,紫光荧荧,如梦似幻。   有人恐惧低喃:“西方魔界,魔尊座下第一护法,高阶魔兽,幻海魔蝶——沙棠。” 第35章   “魔蝶,为何擅闯人界!”   顶楼飞出一个修者,执剑,身旁有一头斑斓大虎跟随。他的威压四散开,与沙棠不相上下。   沙棠斜眼打量他:“哦。止步大乘初期五百年,龙虎门执事堂堂主,秦悟。”   “细说起来,我与你还有一笔账没算。”沙棠稍微后退,一挥手,一头黑虎蹿到他身前。   他的话音裹挟灵力,声震全场:“吾王穷胤,不日进攻人间,踏平仙门,万兽朝拜,万人朝拜,尊为天地共主!”   “今日,先踏平你这青峰城!”   音落,沙棠后退。他喝道:“山骨!”   黑虎瞬间出现在秦悟身前,张开血盆大口。   秦悟大骇,不是因为扑上来的猛虎,而是因沙棠说的话。   他这话——宣战?   两界摇摇欲坠的平衡,将在今日打破,秦悟竟有种意料之中的感觉。   六百年了,或早或晚的事情。   今日血洗青峰城,恐怕要拿来立威。   若真让他得逞,龙虎门今后还如何以大门派立足?   秦悟且战且避,不去管山骨,直奔沙棠。   他曾经与沙棠交过手。   当时的沙棠还很弱小,但幻术使得相当好,屡次带着穷胤逃离险境,到往金洲。   幻术使得好,真论武力,沙棠比同阶魔兽要弱很多。   更何况,大量魔兽幻化成人形、幻境笼罩这方小天地,应该已经耗了沙棠不少的灵力。   长剑直出,先杀了他!   场面混乱无比,魔兽暂时占上风。   血腥气浸透空气,断肢横飞,血肉四溅。魔兽的嘶吼、人的哀嚎,交织在一起,这里宛如修罗炼狱。   段寻和萧凌风在边缘游走,尽量不碰到那紫色的雾气。   目前场上魔兽暂时占优势,但并不是压倒性的胜利。   秦悟和另一个化神修者,缠上了山骨和沙棠。底上底下,都斗得难舍难分。   依照沙棠的话,要血洗青峰城。   所以,魔兽的主力在青峰城,不在鉴宝会上。   等到青峰城里的修者和凡人被杀了个干净,魔兽主力过来,鉴宝会上的人,也难逃一劫。   段寻挽弓,一箭串了三只魔兽,火焰蹭地烧起。   萧凌风连劈带砍,不作任何防卫。   段寻会为他射杀周身魔兽,有他所在,来到段寻身边的魔兽都是残兵败将,一弓就能砍穿。   两人这块小地方还算安全,但也安全不了太久。   段寻尝试性地放出一点点灵力,去触碰紫雾。   紫雾非常轻微地消散了一点,约等于没有变化。   段寻再离远点,放上更多灵力,射过去一箭。   可能少了个指甲盖那么大的空缺。   段寻:“……”   只凭借他和萧凌风,出不去的。   放眼望去,人修有大乘初期的秦悟及他的灵兽、一位化神修者、十位元婴、金丹及以下众多。   而魔兽这边,能比大乘的高阶魔兽沙棠,可能也是高阶的黑虎,此外约莫五只进阶,其余中阶及以下。   魔兽总数稍微少,但它们远比同阶的人修更凶悍。   “咚”地重重一声,段寻循声望去。   黑虎受击,砸穿了一层楼。轰!当下碎石乱撞、尘土纷飞。   秦悟趁机闪身而上,势若雷电,一剑下刺沙棠。   沙棠虽躲过,仍被余威波及。   六翼翩然一动,他已经飞上高空。   秦悟穷追不舍,然而山骨一跃而上,又纠缠上来。   那名化神赶来助阵,两兽两人身形交错,瞬息间又斗了几百个回合。   沙棠稍弱,终是被秦悟一剑刺穿。   受伤后,他却笑了一声。   他捂着肩膀,召来黑虎,又拉开一段距离,身影若虚若实。   而困住这方小天地的紫雾,渐渐散去了。   秦悟面色更凝重,长叹一声。   在场的众修者似有所感,被那从天重重而下的威压砸得直不起身体。   伤重的,吐出一口血,手脚抽搐,倒地不起,竟是晕了。   段寻握紧萧凌风的手,二人一同抬头望去。   紫雾散尽,斑驳的天上有一头巨蛇,盘踞天空,遮天蔽日。漆黑的鳞片寒光凛凛,如黑夜降临,狂雨欲来。   金黄色的眼睛像两轮凝固的太阳,尽是冰冷,俯瞰脚下人群。   只消被这巨兽看上一眼,便遍体发凉,手脚僵硬,动也不能动。   魔尊,穷胤。   这个实力,看起来比沙棠厉害多了。   不是圣阶,也一定近圣了。   段寻活动僵硬的肩臂和手指,神识微散到极致,将每一缕都细细地铺开。   这个小天地已经有无数裂痕了,这些个修为高深的魔兽和修者再打几下,估计要碎了。   碎开,他们将会落在青峰群山里。   到时候肯定一片混乱,他们要抓住机会逃走。   怕只怕,穷胤一击下来,他们这些修为低的,扛不住,直接死了。   “段寻。”萧凌风伸长手臂,紧紧抱住了段寻。   他的肉身更强,能尽量保护段寻。若是段寻先迎上重击,一定伤得比他重。   段寻双臂浮上一层红色的火灵力,护住了萧凌风的头部和胸腹等要紧之处。   “记得我说过什么?”段寻低声说,“躲不过,混进去,跑。”   “视机暂时落脚无定,向北上,绕过云洲,去西北方的极寒北地再会。”   那里雪山茫茫无垠,人烟稀少,也算适合躲藏。   等萧凌风成功进阶,段寻到元婴,他们再做打算。   现在的他们,太弱小了。   萧凌风低语:“我们不如一起留在中洲东部。”   那里不是前线,没有这么乱,但一定也不太平,适合他们历练,也适合他们浑水摸鱼。   而且,他总想起青峰城的那些人,那些和蔼的爷爷奶奶,那些活泼好玩的年轻人,那对把他当孩子的叔叔婶婶。   他们,是不是都死了?   段寻在心中警告他:别忘了你的身份。留在中洲,暴露身份,有多少人修要杀你!   萧凌风心里焦灼,也明白段寻说的是实话。   无论如何,他都不会离段寻而去。   段寻跑不掉,他也不会跑。大不了,他们一起死在这里。   这样一想,他顿时安定下来。   段寻摸摸他,低头嗅闻,一股血味,盖住了萧凌风本身的味道。   若他独身一人,他一定会留在青峰城。   这里危险,但也机遇良多。   险境中突破,死地中求生。   修仙本是逆天而行,绝处而立。   但萧凌风在,他留在这里太危险。   段寻低头,静静地抵着萧凌风的额头,睫毛轻触,鼻梁依偎。   血肉浓重的臭味,刀剑搏杀的咣当声,野兽残暴的吼叫,脚下在剧烈地震动……离他很近,又很遥远。   他的心,不合时宜地安宁。   不会离开,只是暂时的分别。   有契约在,他们能大概感应到彼此的位置,萧凌风想跑也跑不掉。   他们将重逢北地。如果段寻还活着。   如果他死了,那么萧凌风就自由了。   死了,什么都带不走,什么都不存在了。什么一同赴死,会永远在一起,都是假话而已。   又或者萧凌风不愿一人离开,他们都跑不掉,一同死在这里。   这也行,这是萧凌风自己选的。段寻平静地想,心中流过丝丝温热和柔软。   像是躺在了萧凌风的肚皮底下,被他盖住。   又像是很久以前,他还是个孩子的时候,缩成一团,钻在小狗的肚皮下。   他很安心,还有一点快乐。   天地倾倒般的力量如巨涛锤下,吞噬一切。   段寻被萧凌风护在身下,手臂疼痛,吐出几口血。   重压之下,他艰难抬起头,神色不驯。   近乎圣阶,近乎渡劫飞升的修为,是何等的强横!   有此力量,万事难愁。   终有一天,他也要手握这力量。欲求何物,垂手可得。   天地陷落,两人意识恍惚,紧紧相拥,摔落在地。   “段寻!”   段寻动动眼皮。   身下颠簸,触之温热,段寻伸手,摸到了一手粘稠的血,有些地方,甚至已经干了。   凝固的血片刺痛他的手指。   “嗯,放我下来。”段寻开口,声音干哑。   他的双臂很疼,一边打量四周,一边问萧凌风:“你怎么样?”   萧凌风说:“不疼,没有受重伤。你呢?”   流了那么多血,怎么可能不痛?   呼吸杂乱,脚步沉重。   在他昏迷的时候,还一直背着他走。   段寻说:“不疼。”   他牵紧萧凌风的手,矮下身,躲过一击,观察四周。   他们在青峰城旁边的山群里,林木里影子幢幢,不时有人的惨叫或兽类的嚎叫。   情况没比刚才好多少。   两人侧身,避开一棵折断的树。   有一只似犬的兽杀红了眼,大张獠牙冲出来,段寻撑开弓,连射两发。   那兽半空中摔下来,萧凌风从下而上割断了它的脖子。   段寻甩手,血液从迸裂的皮肤里流出来,许久不作痛的经脉也开始痛起来。   两人继续前行。   越向外围,魔兽就越多,一波波涌上来。   两人只好暂时后退。   举头巨蛇隐现,低头猛兽飞禽齐冲。   有些修为强横的人修,已经杀了出去。零星杀了出去的,魔兽们便不再管了。   龙虎门本家离青峰城不远,至少还有一个大乘,几个化神修者。   距沙棠出现、鉴宝地破碎,已过了一段时间。但不知为何,没有人修来解围,外围冲上来的,全是魔兽。   越晚,情况可能会越糟糕。   段寻问:“你走吗?”   萧凌风猛然摇头:“不走。我和你一起。”   段寻说:“好。等会离我稍微远点。”   他回头,面向从树丛里钻出来的两人。   “苏横,木澄图。你们两个人跟着段凌。”   萧凌风觉得不妙:“段寻,你要做什么?”   段寻摸了摸他的脸,笑:“我试试冲击元婴。”   他提身,身法飘逸灵活,如风吹落叶向外荡去。   萧凌风心里一紧,头脑一瞬空白,手上火焰已出,如一条长龙,随段寻向外飞去,为他扫平身边障碍。   几人拧成一股,向外冲去。   周边有人见状,连忙跟上了。   段寻神识外放,静心凝气,却突然头皮发麻,全身像被什么力量压下。   他抬头,对上黄金巨眼——穷胤。   不,穷胤不是在看他。   那目光……那威压……   段寻转过头,它看的是……萧凌风!   只听穷胤吐息,声音沉沉,响彻群山。   “凌风,好孩子。吃了那些人,过来。”   它微微摇头,巨眼微转,似是在和悦地笑。 第36章   不知谁,一剑从背后飞过来,萧凌风侧身躲过。   他又惊又怒,困惑无比。   到底怎么回事?   现实不允许他多想。   他和段寻的情况很不好,前有魔兽,后有人修,腹背受敌。   他本来就受伤不轻,身上又添了几道,有一记,差点捅穿他的小腹,而段寻也受了伤,两条手臂满是血污。   “魔兽混在我们中间,杀!”   段寻:“他是人!穷胤让我们自相残杀,戏弄我们!你们相信魔兽的话?!”   但是没用,大家都杀红了眼,一听有魔兽,不管三七二十一,宝剑长刀、术法符咒先砸下。   段寻低骂一声,压下心底那些疑惑,对萧凌风喊:“跑!”   萧凌风不多话,化狼,低下身体,段寻翻身而上。   穷胤怎么会认识萧凌风?   为什么穷胤要在这时候点破萧凌风的身份?   一开始,萧凌风落入囚牢,是不是和穷胤有关?   萧凌风化为狼形,速度更快,动作更灵活,如一道飞驰的火焰,躲避四面八方来的攻击,向前方冲去,目标,无定。   段寻麻木地拉弓,箭飞,火焰起,和身后的苏横、木澄图,一起阻挡后方的攻击。   苏横头皮发麻,两边挨打,他和澄图都不擅长正面作战,到现在,已经难以支撑了。   段寻曾经给他们下过命令,若段寻或段凌中的一个死了,他们必须自杀。这段时间,无论他们怎么对段寻示好,段寻都无动于衷。   现在的情况——苏横与木澄图对视一眼,均见到双方眼中的杀意。   都要死,临死前,不如杀了段寻,也能痛快一把。   段寻射杀一只扑上来的鸟,扫了眼后方的两人,出声道:“你们走吧,若我活下来了,就取消那条自杀命令,如何?”   苏横惜命,又有爱人在旁。有一分活下来的机会,他都不会放弃,木澄图也是。   他们大概都很爱对方,想要和彼此长久地活下去。   两人犹豫几秒,随即身形如鬼魅,混在人海兽群中,消失了。   碍事的人走了,只剩他和萧凌风了。   他们渐渐远离人修了,落入魔兽堆里,段寻成了一个活靶子。   有魔兽喊道:“给人修骑,你还是个魔兽吗?”   萧凌风跑得没空说话,在心里骂他:你懂个屁!   一人一兽于是都沦为了攻击的对象。   段寻两只手臂痛到麻木,全身经脉一抽一抽的,在被不断撑开,愈合。   萧凌风也不太好。   继续这样下去,他们跑不出去。   段寻飞快地摸了一下萧凌风的大脑袋,说:“很棒。接下来还要辛苦一些,我要冲元婴,引雷劫。”   段寻闭上双眼,舒展身体。   白衣血迹斑斑,在狂风中翻飞,似乎下一秒就会折断,又好似至死不倒。   天地灵气疯狂奔涌,灌入经脉——现在,此地,灵气一点也不缺。   因为死了太多人、太多魔兽,他们的尸体堆积,他们的灵力溃散,反哺天地。   大量灵气涌入体内,又被他催发,箭势威猛密集,如火亮的飞星,烧出一条路来。   萧凌风配合地张开嘴,吐出微弱的火焰,烧掉一些还想拦路的魔兽或人。   经脉不断地被冲刷,拓宽,受损,重塑,在剧痛中新生。   天色发昏,乌云遮天,空中血气沉沉。   轰——   第一道天雷如白刃,撕碎天地,直劈而下。   轰隆——轰隆——   道道天雷,亮如白昼,照尽一张张狰狞的脸,一具具散落破碎的尸体。   段寻皮肤破裂,浑身浴血,骑在巨狼的脊背上,举弓,对上天雷。   血流染红了黑色的毛发,二人形如恶鬼,向外奔去。   这一次,没有魔兽敢拦住他们。   雷劫威力深重,更重要的是,沾上雷劫,就与此人沾上了因果,是一件相当麻烦的事情。   没有谁会蠢到去碰别人的雷劫。   萧凌风喘息急促,耷拉着舌头,四足发力狂奔。   在魔界和中洲的中间,无定从北到南,大部分临中洲,小部分临北边云洲。   他们要去无定北边,绕云洲,去极北。希望那里没有魔兽进攻。   天雷滚滚,血腥气越来越重。   段寻肉身剧痛,脑子却清醒。   金丹到元婴,一般三十六道雷劫,越往后,威力越大。   元婴到化神,五十四道。   而更往上的,更为复杂了。   现在过了一半。   段寻从空间里掏出符纸,开始贴符阵。   因手臂受伤,雷劫加身,他做得很慢,但很稳。   两套符阵,一套聚集灵气,便于吸收,另一套起防御。   他以萧凌风的身体为底,把两套符阵贴在上面。   都很简单,聊胜于无吧。   最后十二道,威力更甚。   萧凌风停下了,他说:“我们到无定了。”   他放下段寻,舔了舔他的伤口。   天雷轰轰,余威波及到他,他不走开,默默地陪在段寻身边。   他不能替段寻分担雷劫。雷劫,只能由本人自己扛,但他也不愿离开。   段寻轻轻点了头,示意自己知晓了。   他也没有说让萧凌风走出雷劫这种话。   一,萧凌风不会走。   二,无定,是一块神奇的地方。   它会变,变的不仅是地势,还有空间,这种变化毫无规律。   幸好是一大块、一大块地变化,只要段寻和萧凌风挨在一起,就不会分散。   因此它是一道天然的险阻,因此龙虎门没有防备,未料到这么多的魔兽能过来。   魔兽也不一定从无定走,他们可以从北方或南方的空隙里绕过来,不过这两处空隙里,都有人修把守。   南边,破夜刀宗,北边,白沙堡。   沙棠的幻术或许能做到。   段寻理着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还有最后让他不明白的一点,穷胤。   天雷短暂止住,在雷云里蓄积,似一条条长蛇。   最后六道。   雷劫中蕴藏着深厚的天地灵力,它淬炼经脉,锤炼肉|体,凝实神魂,是考验,也是馈赠。   段寻的弓和他的身体一样,裂出无数碎纹。   他弃了弓,仰头,徒手对上天雷。   他估摸着自己还能撑一撑,应该不会死在这。   最坏的结果无非是身体重创,修为倒退。   雨水混着血,流过脸颊,指尖火焰燃起,直指劈落的银白色闪电。   红白对撞,周围树叶刷啦作响,树身折断大片,倒飞出去。   三。   段寻咳出大口鲜血,内有碎块。   二。   段寻身体一颤,抬头望向雷云尽头,面容沉静。   一。   比前五道更重的天雷重重砸下,土块飞扬,砸出了近十米的深坑。   萧凌风有所防备,但还是狼狈地摔了下去,他张开嘴,扭头叼住段寻的衣服,调整身体,和段寻一同坠落。   但很快,他就发现了不对劲!   他伸手,向段寻,摸了个空。   雷劫已去,尘土渐散。   萧凌风打了个滚,抬头,周围哪里有段寻的影子?   “段寻!”   段寻靠在身后的石头上,平复喘息。   周围的景物全变了。   萧凌风又不见了。   他动了动手指,沉沉吐出一口气,心情极差。   好想杀人。   该死的穷胤。   脑子里还有一阵阵哇哇哇哇的大哭,吵得他更心烦。   体内的金丹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只小小的,像人参娃娃一样的元婴。   它五官模糊,和段寻依稀有几分相似。满身裂痕,正睁大眼睛,坐在那里大哭,但是一滴眼泪也没掉下来。   段寻:“闭嘴。我用契约找他。”   元婴不哭了。它伸手,从自己身上揪下来一小团,磨刀霍霍。   也许是无定的特殊性,契约的感觉很弱。   但萧凌风应该还在无定。   走吧。去找萧凌风。   他也会找过来。   段寻面无表情地站起来,拿起竹竿,探索周围,顺便摸索下成元婴后的新身体。   成婴后,神识能看得更清楚了,望向别物,以前只是一团团,现在还能细分出几丝气。   而身体,受损严重,但在缓慢修复。   脚下是草地,望过去,一片绿色草原,远处有树林。   一棵棵树绿色点点,从地上长到天上。   那里应该有一座高山,树木依山而长。   空气很清新,满是草木的味道,以及动物们身上的气味。   周边一只只野兽在地上走来走去,居然有萧凌风那么高。   萧凌风的狼形巨大,能有段寻的腰高。这些,四肢更修长,是马吗?   它们沙沙的,踩过草叶,咀嚼叶子。   有的甚至走到段寻身边,蹭了一下他。   段寻伸手摸,它也不躲,绵长地叫了一声。   是一只鹿?鹿群?   椭圆的耳朵,坚硬的角。   温热的皮毛。   段寻放开手,那鹿就走了。   它慢悠悠地走向一块地方,停下来,低头。   段寻听见了水声。   这里有一条河,鹿在喝水。   这里的鹿温和、亲人。   段寻往前走,时不时有鹿来碰碰他,和他玩似的。   前面有一块巨大的东西。   山石?上面有深厚的灵力。段寻准备上前看看。   不料,那块石头突然站起来了。   段寻往后连跃几步,仰头。   他这才闻到一丝丝气味——这也是一只野兽。   它非常高大,以段寻的角度,连身后的山都要挡住了。   鹿群丝毫不慌,吃草的吃草,喝水的喝水,散步的散步,只是稍微走远了点,似乎给这个大块头腾出位置。   一个长条从它身上甩出来,头的两边,有巨大的扇形样东西。   什么东西……大象吗?   大象说话了,是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   中气十足,与他庞大沉重的身体十分相称。   “一道天雷进来的年轻人。”   “外面发生了什么?无数的血肉把我唤醒了。” 第37章   段寻:“你是?”   它是一种深沉的颜色,灰黑色,像是经年沉积而来。   不像一般的生灵,不像修炼过的魔兽,更不像人。   它说:“我是申炎。”   “你是魔兽?”   “不错。”   “这里是?”   “我的……领土。”   无定里竟然还有这样一片地方,主人是一只魔兽,一只对人类态度还算平和的魔兽。   隐居在此,不了解外面的风风雨雨。   段寻能感觉到,萧凌风在附近打转,这让他的心情稍微好点了。   他回:“前辈,外面人兽战乱,我意外来到此地。无意叨唠,在下先行一步。”   他转身,向萧凌风所在的方向飞去。   然而,当他试图越过一座山后,发现自己根本过不去。   绿树如流云,近在眼前,却像远在天边。   段寻换了几个方向,都是如此。   出不去。   他绷着脸,飞回原地。   申炎还在那,对他的回来毫不意外。   “跟我来。”   段寻问:“此地?”   申炎:“此地是一个封闭的世界,我的养老地。你在外渡雷劫?一道天雷把你劈进来了。”   来的正好。申炎那石头大的眼里,闪过一丝精光。   他们来到段寻最开始看到的高山上。   山顶寒风凛冽,从山顶往另一边望,有很多的生灵,有人,也有魔兽,一堆堆地聚集在一起。   风送来血腥气,那是段寻这几天闻惯了的味道。   不知是人是兽,吼声伴随粗犷的歌声,还有那种热水翻滚,肉块放进去烫熟的声音。   咚、咚、咚。一个个小水花。   呜呜呜——哭声,有孩子尖锐的声音,也有女人和男人的。   刺——啦——刺——啦——   皮和肉难以分离,要用很大的力气,才能剥下来,在一阵沉重粘稠的声音过后,混着流出来的血,停下来一歇,又响起来。   短促的重响,和着嘶吼,是一首充斥欲望、鲜血淋漓的歌谣,在群山间回荡。   申炎说:“这是他们狩猎过后的欢庆。”   剥皮,烤肉,煮肉汤,分食。   哭声和笑声混在一起,急骤的鼓点,密集的脚步,踩着欢快雄壮的旋律,欢呼、高歌、庆祝。   随后是男女、雌雄之声。   段寻问:“两边为何不同?”   回过头去,鹿鸣呦呦,悠然自得;往前看去,厮杀狠斗,野蛮血腥。   “小鹿是我养在家里的爱宠。”   “他们?”   “放养的。”申炎的语气很随意,“养来看看。解闷。”   “哼,人兽之战。”申炎浑不在意地笑了一下。   段寻终于意识到,这个地方太不寻常了。   封闭的环境,古老落后的习俗。   “前辈在此多久了?”   申炎大笑:“不计数的万万年。”   上古时代的老妖怪。   段寻不动声色地远离了几步,问:“怎么出去?”   申炎:“你我合力。”他觑了一眼这年轻人。   资质一般,定力不错。   他们过个十几年、二十年的,应该能出去了。   狂欢过后,底下的人安静下来了。   他们朝向高山,跪在地上,前臂贴地,上身匍匐,以头触地,口中念念有词。   魔兽们也安静地或卧或站。   “伏望天神,赐下神火,予吾鲜肉……佑吾常胜,部族强盛,永世繁荣。”   申炎看戏一样点评:“不知多少年了,还是这样。”   段寻望向远处,山的那边,还有一重重的山。   不知这里有多大,有几个部族,是否所有部族都如此。   段寻问:“怎么合力?”   申炎指天:“强行破开。天雷把你劈进来的,用天雷一样的猛力,破开。”   段寻猛然盯向他,那神识,在打量申炎有没有说谎。   申炎不慌不忙。   接下来,他不等段寻询问,主动讲了一些事情。   申炎为避难,主动开创了一个小世界,顺便把当时效忠于他的一部分生灵给藏进来了。   当然,还有他的宝贝鹿群。   那些人、兽在此繁衍,分裂成了一个又一个的部族。   此地灵气有限、物资有限,很难有一个极度强盛的部落统一。   而每当部族统一,发展到一定强度时,申炎会出手,打破平衡。   他说:“养不了那么多。”   曾经他放任他们生长,有一个到了金丹,再也不能进,反而把那边的灵气吸了太多。   这里的很多植物动物,需要灵气催生。   灵气少太多,回得又慢,金丹进不了,一时间也死不了,就这么耗着。   最后还是申炎去杀了他。   “况且,我告诫过他们,他们依然要誓死追随我。来了,就这么活吧。”   万万年过去,他们还是最初原始的样子。   人兽混居,部族征战,为生存而厮杀搏斗,保留着某些古老落后的习俗。   为了避难,申炎把这个世界修得非常牢固,过了这么多年,才有所松动。   段寻又恰好在附近渡雷劫,才能进来。   段寻:“我的修为要多高,才能打破这里?”   申炎不确定:“化神吧?你能修炼到吗?”   不行,他只能用另一个法子了。   段寻重复了一遍:“化神?”   申炎说:“化神。”   段寻蓦地失语,脑子空白一刹,被突涌上来的慌乱淹没了。   他定了定神,举起弓,对天飞去一箭。一层阻力强硬地拦住了他。   他隐含怒气,连发数箭,直到弓铮地一声碎裂。   碎片飞射,在手背上割出道道血痕。   他如梦初醒般,感到了肩臂的疼痛,呼出一口气,沉着脸,停下手。   段寻沉默良久。   山间的风吹过他的脸,那些浮上的阴暗情绪积淀下去,再度浮现脑中的,是萧凌风。   柔韧微刺的皮毛、灼热滚烫的温度、像太阳一样干燥的气味。   段寻问:“别的办法?更快的?”   到化神,他得过个几十年?   几十年?一直待在这。   那萧凌风怎么办?   之前生死存亡时刻,他让萧凌风先跑,萧凌风都没跑,要留下来等他。   这次也不会。萧凌风现在一定还在外面等他。   但……一年还在,两年还会在吗?   十年还会在吗?   不要几十年,十年就足够久了,萧凌风会过上没有段寻的生活,并习惯了。   萧凌风会有新的朋友、家人、爱人。   那好不容易新生的暧昧的、纠缠的情愫,还能存在吗?它还能成为他和萧凌风之间,除了契约外的,又一种联系和掌控吗?   或是,随时间而散。   他心中厌恶,近乎憎恨。   这脱轨的意外,打乱他的计划,要让他的进度倒退,要去面对萧凌风的疏远和陌生,才能重新掌握一切。   申炎:“你着急?”   段寻:“外面有人等我。总之,我不可能在这里待上几十年。”   申炎伸长鼻子,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几十年而已。那人是凡人?”   “不。”   “修者?你的道侣?”   段寻张了张嘴。   他和萧凌风的关系,即使是用亲密的道侣关系,也无法形容。   不能说是宠物,也不能说是道侣。   属于他的,组成他世界的一部分。   他所习惯的,伸手就可以碰到的,可以闻见的,不讨厌的,可以说是……喜欢的。   他犹豫几秒,学了申炎之前说的话,说:“爱宠。他是我的爱宠。”   申炎斜眼,瞧他神色纠结,肯定地自说自话:“道侣。”   又爱又恨,又复杂的感情啊。   申炎感叹。从古至今,这些个人,都修上仙了,看得如此多了,走得如此远了,还总是深陷情劫、参悟不能。   “她修为很差,活不了几十年?”   段寻反驳:“不,他很强。”   “那急什么,不如在此好好修炼。你长得虽俊,修为也太差。”   段寻凝望远方:“他会走了。”   而且,他无法容忍,萧凌风要离开他几十年。   申炎:“……修者,几十年都不能等,跑了就跑了。你强大,谁能看不上你?”   段寻:“不。只要我还活着,从生到死,他都属于我。”   不可以离开他,不可以找上别人,不可以和别人亲密,不可以喜欢上别人,不可以爱上别人。   他恍惚,为什么之前没有真正亲下去?   为什么不逼迫萧凌风,确定他们的道侣关系?   如果这样。   如果是这样。   以萧凌风的性格,必定会等他回来。   哪怕段寻不在他的身边,也会永存他的脑海中,就像一个烙印,无法磨灭,时时刻刻地警醒萧凌风。   真是奇怪。   萧凌风只陪了他八个多月,但他已经这么习惯了。一想到漫长的以后,没有萧凌风的生活,他竟然有点茫然。   心里像是有火在燃烧,烧掉他的心,让他一阵阵火燎般地痛。   段寻面色阴冷,又问了一遍:“几十年?”   申炎眼见不对。   ——这人,怎么要走火入魔了?   他连说:“不用几十年!有更快的办法,几年,只要几年!”   “你好好修炼,出去了,她就算跑了,你也能把她抓回来。”   段寻周身气息一滞。   他脸上还带着干涸的血迹,露出一个微笑来。   “对。你说的对。跑了也能抓回来。”   如果跑了,抓回来,打断腿,关起来。   不,不用打断腿,废了他的修为就行。   不,废了修为会短寿。要给他喂药、洗脑,让他记得,自己永远属于段寻,服从段寻的话。   带上项圈,乖乖地跟在段寻身边。   段寻在哪,萧凌风就在哪。   他们会有一个舒适的小窝,要有柔软温暖的床铺,要放好玩具,阳光能晒到屋子里。   屋里要放上新鲜的植物。可以放花,又香又好看。   屋外是一片大草地,有树,有河。   还要养一点小鸡、小兔子,给萧凌风玩。   锁链要特制的,能长能短,最长只能到屋外的草地。   再远的,只能由段寻带着他出去。   萧凌风什么都不用做,段寻会照顾好他。他只要做一只快乐的小狗,随便他想当什么,陪在段寻身边就好了。   化神的修为还不够,要成为渡劫期的大能,想做什么做不到?   这次会分开,不就是因为他们太弱小,又被喊打喊杀?   哦,还要去杀了穷胤。   段寻又笑了笑,对申炎说:“对,你说的对。我们走吧,用你说的方法。最快要多久?”   申炎说:“不到十年。快一点,七八年就能出去了。”   段寻捡起弓,面容扭曲一瞬,又恢复了平静。   他道:“开始吧。”   萧凌风要疯了。   他不敢走太远,怕一出去就离开原地了,只在周围打转寻找。   可是根本没有段寻的身影,连一点痕迹都没有。   他分明咬到了段寻的衣服,手里还拿着这块布料,可就是找不到人。   契约的感觉变弱了,但大概位置还在,就是在这里。   萧凌风盯着那个坑,默然无语。   他闭上双眼,外放神识。   神识以他为中心四散开,萧凌风发觉不对。   灵气很活跃,特别是他所在的地方,向外,就稍微弱一点。   萧凌风以前没来过无定,不知道这是不是正常情况。   唯一能确定的,是他身处的这块地方有问题。   契约不会骗人,段寻一定还在这里。   无定会变,段寻可能在他暂时去不了的地方。   他要等,还要再找找。   他仔细想了想,刚才他和段寻最大的区别就是,段寻在渡雷劫,他没有。   难道那个地方能不能进去,和天雷有关?   萧凌风绕坑踱步,手上起火,把坑又砸深了几米,没反应。   他离进阶还有一段距离,短时间不能引天雷。   萧凌风在坑边卧下了,他要等一等段寻,还要再探查四周,找到通向段寻的路。   段寻受了很重的伤,需要他。一个人还会受伤,会流血至死。   天黑了,段寻没有在他身边。   他垂着耳朵,无精打采,草草地处理了一下身上的伤口。   风呼呼地吹,在林间,像山的悲鸣。   萧凌风望着月亮,想起了段寻。   想起他白而柔软的脸颊,弯弯的睫毛,黑溜溜的眼睛。还有微微上扬的,像花瓣一样的嘴唇。   还有温柔的双手。   段寻会摸他,会给他处理伤口,会抱他,安慰他。   萧凌风低头,咬住了段寻留下的衣料,假装在咬着段寻。   他运转灵力,修复内伤。   他要快点好起来,去找段寻。 第38章   申炎带着段寻回到鹿群中央。   他挥一挥长鼻子,把小鹿们轻轻推到一边去,然后用灵力往地上一砸。   地上出现了一个大坑,坑里有一把把闪闪发亮的弓。   申炎:“挑一把。”   这是他不太喜欢的,但是又没那么讨厌,所以就埋在这里,正好给这个人用。   他想起什么,问了一句:“你的名字?”   “段寻。”   段寻走进坑里,神识绕在一把把弓上。   弓的样式有很多,长短不一、宽细不一,上面所附着的灵力也不一。   一片五颜六色。   段寻走了一圈,蹲下身,摸了摸那把暗红色的弓。   这把弓比他之前那把还要长,约有一米五了,弓身也要更宽,上手一摸,弓身是热的,带有毛刺,随着他的抚摸轻微摆动。   ——就好像这把弓是活着的。   申炎:“这把?用龙筋作身,用不好,会被反噬。”   段寻站起身,拉满弓弦,对准远处的一棵树。   箭似龙,满含杀意,将树咬断,连带后面的山也塌了一块。   乱石纷飞,惊得小鹿乱撞。   段寻摸了摸弓身,说:“就这个了。”   “出不去,能给外面递消息吗?”   “不能。”   段寻凝望天空,思绪飘远了。   许久,他说:“开始吧。”   申炎仔细看了下段寻。   刚才还一脸要走火入魔的样子,现在已经平静了很多,看不出异样。   不知是真平静,还是假平静。   当然是假的,神色可以收敛,他的元婴无法掩饰,在里面拳打脚踢。   段寻不想管它。   他对上申炎的打量,申炎一笑,收回目光。   他说:“快的方法,你随我修炼射神灭魔箭。”   射神灭魔箭,顾名思义,射神、灭魔。可见其威力巨大。   “当初,绝顶的人修称为神。而魔,还存在于世吗?”   段寻:“没有魔,只有魔的传说。它是什么东西?”   “一种……”申炎斟酌一番,“一种吞食灵念的生灵。在我准备避难的那段时间,它们不知为何,再也不能吃掉灵念,化为己用。我来到这里不久后,它们应当灭绝了。”   申炎:“随我来。”   他们从天上飞过,来到一个无人的山沟沟里。   申炎说:“我慢慢教,你听好了。”   不知过了多少个时辰,段寻终于明白了,为何申炎一开始提议修炼到化神的那个方法。   修者的攻击方式,兵器、符箓、法阵……万变不离其宗,都是灵力的外放。   要外放,先调取,共有两种形式。   一、身体直接调取;二、神识间接调取。   修者一般直接调动灵力,再注入兵器等,它们发挥了增幅器的作用,将灵力以更大的威力释放出来。   而调动或释放的精度、形式,兵器本身……都决定了它的威力。   欲练成射神灭魔箭,段寻首先要做的是,把灵力细分到极致。   若细分到极致,叠加重组,一箭胜过千万箭。   要细分到比微尘渺小千万倍,能分到多小,就分到多小。   段寻正在尝试,在一颗半个指甲盖大的石头上,用神识调动灵力,雕刻东西。   神识外放,也可调动灵力,因此可探查,可攻击。   这种攻击通常比较粗放,威力大、范围也大。想要缩小范围,需要花费精力控制。   直接操纵灵力,就像直接用手抓着吃饭,有手就行(入了道就行),但是用神识调动,就像是人要用筷子吃饭,多了个工具,难度加大。   如果能用神识把灵力细分,那么以弓为媒,射神灭魔,不在话下。   同时,这样也能锻炼神识,提升修为。   可谓一石二鸟。   只是过程困难,比较痛苦,还危险。   本来灵力只能分到手指那么粗,现在要分到毛发那么粗,就像是硬生生拆解了。   一不小心,神识就有损伤了。   段寻脸上一层冷汗,揉了揉太阳穴,脑中阵阵刀割般痛。   申炎:“可以停了,现在你一天最多练一个时辰,练多了,记忆有损,更严重,变成痴傻儿了。”   段寻这才收手了。   不练箭,那么就运转灵力,冲刷经脉,提高修为。   顺便修复身上的内外伤。   灵力游转六个大周天后,段寻站起身,申炎已经不知去向。   或许是回去陪他的宝贝鹿群了。   段寻要在这里四处看看。   他现在冷静下来了,仔细回想,发觉了更多的不对劲之处。   谁知申炎是否说谎或隐瞒?   可能只是申炎自己出不去,而段寻依然能想办法出去。   申炎,不怀好意。这种怀疑没有确凿证据,更多的是直觉和猜测而已。   申炎作为上古时代遗留下来的生灵,肯定身怀多种手段。   他之前也说过,这里灵气有限。   那么,最先他提出的方法,元婴升到化神,一定会消耗这里大量的灵气。   如果段寻没有成功,没有成功到化神,或者没有成功与他合力破开这个世界。   申炎会怎么做?   一、杀了段寻,返还灵气。   二、用别的办法,使用段寻,破开这个世界。   段寻倾向于后者,而且这个方法对他来说,应该会很糟糕。   毕竟好不容易来了个修为不是特别差的人,自然要物尽其用。   [系统,萧凌风在哪里?]   [还在无定。]   段寻施了法术,隐去身形,观察着这座山间,最大的一个部族。   部族地势高,背靠山,前有河流。   最里面立了石制的房子,山壁上方有一只威风凛凛的巨大狼图腾。   不知用什么材料弄上去的,能发淡淡的光。   图腾之下有大大小小的洞,被一种绿色的细长的草叶盖住。稍往前一点,有一栋栋土房子,上面同样绑着草叶,应该是用作防水。   有些土地里种了东西,绿意点点。有人在翻土,浇水。   还有些年老者、手脚受伤者、孩子,坐在一块空地上处理肉类、编织东西。   两三岁大的小不点们,在草地上乱跑,和几只小狼嬉闹。   狼群在离人群稍远的地方,那边可见绿叶掩映下的一个山洞,有狼在里外进进出出。   洞穴里有狼嚎,洞穴外狼群撒欢奔跑,一片欣欣向荣。   在狼部族更远的地方,还有弱小的部族、豢养大猫的部族等等。   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   ——没有在石壁等显眼的地方画上大象图腾。   这片地方的生灵,不信申炎。   他们不修仙,但这里的灵气比外面的世界更充沛,所以个个修为起码有筑基了,身强体壮。   段寻思忖一番,能不能用上他们呢?   他飞上山顶,决定再观察一阵。   段寻挑了个好位置,坐下来,手上使法诀,清水喷涌,洗去血污,再掏出药膏抹在伤口上。   大部分的东西都在他这里,萧凌风身上只有一点草药和铜钱袋子,还有一个小白蛋。   在这里,就可以先看看炼器的书,去问申炎要一些材料练练手,试试看做出储物戒指。   还有项圈。   段寻手上一顿,望天,勾起一个笑。   但不过几秒,脸上的笑便消失了,他又低下头。   擦好药膏,缠好绷带,段寻换上新衣服,整个人都清爽了,然后掏出了萧凌风掉的狼毛。   这些毛比萧凌风身上的毛要软一点,大把大把,摸起来,似乎还带着温暖的感觉。   段寻盯着下面的狼群,想象着萧凌风的样子,手里开始捏毛。   萧凌风铺开灵力,以段寻消失的地方为中心,一寸寸向外毛毯式翻找。   然而,这里并没有什么裂缝、机关之类的东西。   土地就是土地,草就是草,坑就是坑。   根本没有段寻。   萧凌风站在原地,烦躁地踢了踢脚下的泥土,止不住心中的怒火和慌张。   段寻到底去了哪里?   他茫然地坐在坑边,垂下视线,才意识到自己把周围都烧秃了。   他过不去,段寻能过来吗?   而且,已经三天了。   整整三天,段寻一点消息都没有,只有那契约还在提醒他——段寻还活着。   这块土地会变,且不知为何,灵气越来越活跃,就好像这片土地活过来了。   萧凌风害怕他会和段寻离得越来越远,那么他将越来越难以找到段寻。   段寻,会死掉吗?   他惶恐不安,越发急躁,却没有任何办法。他深深痛恨自己的无力,无论是之前,还是现在。   萧凌风抬手,捂住心脏所在,它咚咚跳动,在另一头,连接了段寻。   他进不去,那就等段寻出来。   他要赶紧提升修为,加强实力,尽快到达进阶。   这样……他的脑中浮现出盘旋于天上的巨蛇,这样才不会任人宰割。   萧凌风闭目修炼,灵气绕着兽核不断穿梭游走。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兽核在变得精致和厚实。   原来是一块普通的石头,在灵气冲刷下日益坚固、精细。   核心被雕琢出狼的形状,正闭上双眼,蜷缩在兽核里面,被外面的一层壳包绕。   萧凌风隐隐有所预感。   当狼点上双眼,便活了过来,那一刻,便是他进阶之时。   萧凌风摒弃杂念,静下心,灵气周转得越来越快,恰入佳境。   突然间,他睁开了眼,紧皱眉头,望向一个方向。   数秒后,他终于确定了,撒开四肢,向那里飞奔而去。   段寻的方位变了!   萧凌风不认识路,只是凭着契约的感觉,向段寻狂奔。   风呼啸刮过,让他双眼干涩,心里发酸。   ——契约的感觉减弱了,他甚至难以确定段寻的大概方位。   他拼命地抓住这条不断变细的绳索,想紧紧拉住另一头的段寻,可绳索从他手中溜走,他无可奈何。   他终于停下,望向周围陌生的一切,泪水淌了满脸。   明明之前还在一起的,为什么突然间就走散了?   段寻身上还有伤,若是被困住了,出不来,该怎么办?   要是死了,该怎么办?   他双目赤红,几天的惶惑不安,在减弱的契约下成倍引燃爆炸。   萧凌风控制不住自己,脑中闪过许多画面。   想到从此失去了段寻的踪迹,他的生命中再也没有了段寻;想到段寻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满身血污,变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他像被人绞碎了心脏,痛苦难忍,几乎疯狂,心中恨意滔天。   火焰冲天,黑浪翻滚。   兽核滚烫,欲烧尽一切。   “段凌!”   “我知道段寻在哪!”   这两个字像是点醒了萧凌风。   萧凌风晃了晃,火焰摇摇摆摆。   他低头看向了声音的来源,神色挣扎,双目之中闪过一丝清明。   他迟钝地想:段寻。小白。   小白匆忙大喊:“段寻掉到秘境里了!我感觉到了!像我们见面时的那个秘境!”   好一会,萧凌风转了转脑袋,干哑出声。   “……怎么进去?”   “那里不好进。”小白慌忙避开一丛火焰,语速像水枪一样,“你修为再高,到化神,甚至更高,肯定能去那里!”   “那里危险吗?”   小白犹豫:“……不危险吧。”   它站在一片焦土中,可怜兮兮地看着萧凌风。   萧凌风视线放空,不知在想什么。   过了一会,他笑了,说:“对。我要修炼。”   那笑容,怎么看怎么吓人,竟然还有几分像段寻。   萧凌风浑身赤裸,被火焰烧光了衣服,也全不在意,就这么化为狼形,趴在地上继续用灵气冲刷兽核。   小白看得胆战心惊,确定他气息平稳,真的开始修炼了,才松了一口气。   差点被烧没了。   它小心翼翼、期期艾艾地说:“段寻一定还活着呢,你不要乱烧了,把自己烧伤了,段寻会心疼的。我们一起等他回来呀。”   萧凌风没有回答它。   它在草地上滚了几圈,累得要睡着了——本来它就是被强行烧醒过来的,脑袋阵阵作痛。   过了好久好久,它才听见萧凌风“嗯”了一声。   它感觉到,萧凌风把它扒拉进温暖的长毛下,语气很平静、很坚定地说:“我们一起等他回来。他没回来,我们就去找他。”   小白从缝隙里,看到他的脸,上面有大片红痕。   那是刚才火焰燃烧,让眼泪蒸腾而烫出来的伤痕。   小白涩涩地应了一声。它又想起了松萝和蓝英。   “嗯。和段寻一起。” 第39章   段寻收起狼毛,拿起捏的第十一只小狼,挂在腰上。   它胖嘟嘟的,耳朵和尾巴应该都在该待的地方,段寻对它比较满意,暂时停手了。   天亮着,阳光正好。   他飞下山,不作任何伪装,径直向狼部落的人走去。   利箭、石头袭来,段寻信步前行,那些东西被棉花挡住了似的,在他身旁失了力道,滚落在地上。   有两个高大的人,手中拿着武器,横在了他的面前。   狼群也隐隐躁动,有些休憩的狼,站了起来,朝这边看。   “你是谁?”   段寻温和地笑答:“世外之人。误入此地。”   两个男人对视一眼,气息一乱。   其中一人问道:“你见过大象吗?”   他问出口,又懊恼道:“你看不见。你遇到过别的厉害的人吗,像神明一样。”   段寻没有说出他能用神识来看。   看来这里的人能到筑基,只是因为这里灵力比外面充裕,而不是掌握了修炼方法。   段寻说:“遇见了,他好像不在乎我。”   段寻拿出了一罐草药,递向男人,微笑道:“可以请我进去聊聊吗?我对这里很陌生。”   他的手悬在半空中。   过了一会儿,草药被面前的男人接下了,而另一个男人向里面跑远了。   收了药,男人的语气不再那么强硬。   他带着段寻往里面走,一边介绍道:“我叫石风,另一人是我兄弟,石雷。”   段寻并没有掩饰自己的修为,他明显比石风强上很多。   面对这样一个强大的、陌生的自称来自世外的人,石风语气谨慎,但并不紧张。   段寻问:“你以前见过我这样的世外之人么?”   他不太意外地听见,石风说:“见过。”   紧接着,下一句,石风压低了音量,几乎是用气音说话。   若不是段寻是修仙之人,耳聪目明,还会错漏。   他说的是:“快出去吧。”   “为什么?”   石风却没有再回答他,好像根本没有说过这句话。   段寻环顾四周,这里的人自动离了一点距离,似在好奇地看他,那目光并不带恶意。   大人们纷纷叫住了小孩,带在身边,有的小孩没人管,还在嬉戏奔跑,不慎一头撞在了段寻的腿上。   “对不起……”   “没事。”段寻将小孩扶起来,手撞到了石风的手。   石风喝道:“小泉,去找你阿姆!”   他很快把小孩拉开,又对段寻道:“对不住,小孩贪玩。”   段寻开玩笑地说:“别紧张,我不吃小孩,也不会跟个孩子计较。”   石风挠挠脑袋,打个哈哈。   他们已经走到部落里面,石雷出来了,他对上段寻,说道:“大巫和族长在里面等您。”   段寻颔首,道谢。他拒绝了石风的搀扶,用竹竿敲敲,上台阶,独自走进了这座石房子里。   屋里有两个人,一个高大魁梧,比有两米的石雷还要高一点,应是族长。   而另一个看起来很瘦小,应是大巫。   族长上前几步,声如洪钟:“这位贵客请坐。”   几人围着桌子一同坐下。   段寻客气笑笑,道:“我初来此地,能否为我说说这里的规矩?”   大巫开口,是一个年迈的女声,像沙子在石壁上刮过。   “这里没什么规矩。我们聚在一起,努力活下去。”   段寻又问:“我路过其他地方,发现他们都信奉那只大象,你们这里,却不太信?”   族长语含骄傲:“我们只信奉自己。这是我们一族的传统。”   “你们部落庞大,几乎占了整座山,想必存在很久了?”   族长正想说,大巫打断了他。   “运气好罢了。”   段寻的视线转到大巫身上,不在意地笑笑,问了另一个话题:“之前是否有像我一样的人来过?他们在哪,我想见见。”   “他们不在这。”   “出去了吗?”   两个人都不再说话,就如同刚才的石风一样。   族长:“您想要留在此地吗?”   段寻:“再好不过。”   段寻见他们都不想说,也暂时不打算追问。   目前还没有逼问的必要。   段寻起身告辞,在石风的带领下,去了部落的边缘,在那里凭空造土,立起一座小房子。   石风惊讶地倒吸一口气,段寻问他:“想学吗?我教你。”   不料,这话令石风倒退了几步。   好一会,他才走近了段寻,压低声音道:“部落里不让,你能偷偷教我吗?”   段寻:“好。明天你来找我。”   段寻没有进土屋子,而是走向那边的狼群。   小狼好奇地向他走了几步,被大狼嚎了一嗓子,叼着后颈皮走了。   走远了,还警觉地盯着段寻。   另一只大狼倒是不怕生,凑近闻了闻,段寻不动,任它闻。   谁知闻了没过几秒,它就连退几步,凄惨地嗷了几声。   段寻闻了闻自己,没什么味道。   他手往下,握住了那只狼毛版萧凌风,试探性地拿着它,递向那只狼。   那狼跑都不跑了,伏低身体,夹着尾巴,缩成一团。   他的身上有萧凌风的气味啊,怪不得这些狼离他远远的。   段寻把小狼挂回腰上,遗憾地走远了。   深夜,万籁俱静。   段寻停止修炼,看向突然到来的申炎。   它缩小了庞大的体型,站在地上。   “什么事?”   “怕你走火入魔了。”   段寻张开手指,包住腰间的小狼,像摸萧凌风那样,从头摸到尾。   “暂时不会。”   申炎对他的话持保留态度。   陷入情劫的人修,大多都说自己不会,可最后还不是要死要活的。   除了这个,申炎还想问另一件事情。   “你住在这个部落里?”   以前那些人修都不会如此,都是找个无人的山头修炼,向来看不上这里的人。   段寻说:“不错。这里有狼。”   他举起手心的小狼:“这是我的爱宠。”   申炎反应了一会儿:“你的道侣是你的灵兽?你们有契约?”   段寻:“有契约。”   末了,段寻又问:“你为什么觉得他是我的道侣?我一开始就告诉过你,他是我的爱宠。”   苏横和木澄图早认为他们是一对了,并不奇怪,因为他和萧凌风的亲密举动从不避着他们。   但申炎又没见过他们,他怎么知道的?   段寻有些奇怪,还有些忌惮——申炎不会有什么秘法能读心吧。   申炎没兴趣谈论这些风月之事,但又希望段寻好好修炼别出岔子。   他无奈道:“你那神色,一看便知。爱就爱,有何不敢承认?你又不是修无情道的。如此别扭,才会生心魔。你好好修炼。”   段寻面无表情地嗯了一声。   申炎走后,段寻没再继续修炼。   他一手托着小狼,一手戳了戳。   他仰躺在狼毛毯子里,拧着眉毛,一边把歪倒的小狼扶起来,又戳倒,一边放空了思绪。   [系统,萧凌风在哪?]   [……]   [他不在无定,在金洲了。]   系统略不放心地看了眼段寻。   段寻把小狼压在掌心下,一动不动。   他勾了勾唇角:“放心吧。我不杀他,也没生气。”   这是实话。   他的心情很平静——大概是因为心中有目标,已经决定了出去后要怎么做。   萧凌风在这段时间里怎么走,怎么跑,怎么和别人相亲相爱,都可以暂时放一放。   等他出去了,一一清算。   萧凌风有什么意见,不重要。   段寻张开嘴,狠狠咬住了小狼。   [系统,我们来做个交易。你给我看看萧凌风,我好好做任务。]   系统:难为你还记得。   它已经对段寻不怎么抱希望了,只希望萧凌风能争点气。   萧凌风竟然没让它失望,没有在无定白白等待,而是去了金洲,做自己的事情了。   不枉它这次千挑万选,比之前那几个靠谱多了。   其实段寻也比之前好多了,没有时不时就起个杀心,要杀掉萧凌风。   谈恋爱就谈恋爱吧。   系统:[可以,但有限制,不能经常看。]   话落,段寻的脑海中就出现了萧凌风。   黑狼立在小溪流中,毛发沾着水珠,在阳光下金光闪闪,美丽异常。   萧凌风甩甩头和身体,水珠乱飞,滴滴答答。   他未作停留,像一道银黑色的流星,又向远方奔去。   画面结束。   段寻拎起小狼,放在自己的心口。   未见时,尚可以忍耐;可一见,思念如水般流淌出来,满涨心间。   好像在心上凿了一个洞,伴着血肉一同汩汩奔涌出来,抽去了他所有的力气和神思,又痛又苦。   可在苦痛之后,自有一番隐秘的甘甜。   不需要过多的思考,不需要任何的言语,这一刻,段寻突然明白了。   这就是爱吗?   痛苦又欢愉,安宁又焦灼。让他心软得舍不得杀掉萧凌风,又心硬得要将他永远关起来。   想要永远地、完全地拥有萧凌风,不允许任何人指摘。   不管是不是爱,这份感情都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期。他早就有所预感,在此刻,似是恍然大悟,终于落了个明白。   浓烈的、矛盾的、斩不断的,屡次让他痛苦,却坚决不放手,也不肯消灭它,还要继续贪婪地占有。   萧凌风。   段寻咀嚼着他的名字,似要啖血吃肉,吞之入腹,融于骨血,方能解他心中贪欲、平他心中爱恨。   萧凌风遥望一个方向——段寻又一次离他远去了。   这一次,他在原地,不再追上去了。   他进不去,只能徒劳等待,那么在哪里等待都是一样的。   他已经被段寻驯养了,像是在脖颈上牢牢捆紧锁链,锁链的另一头,掌控在段寻手中。   他不觉被禁锢,心甘情愿,心生满足。   段寻不在他身边,但从未远去,好似住在他的心上。   萧凌风说:“段寻,我要去给你找通感灵玉,让你一出来就能看见;还要去金洲找个地方修炼。”   “不止要修炼,还要给我们找点帮手,立个组织,就叫寻风,怎么样?……免得我们势单力薄,又落个分离。”   萧凌风絮絮叨叨,从没这么多话,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你要早点出来,出不来也没关系,我会来找你的。保护好自己,不要死了。”   “还有……”萧凌风低头,手指摸上自己的唇,“我那时候说谎了,想亲你的。”   他抬起头,扯起笑容:“等你回来,我可以亲你吗?”   自是寂静,无人回答。   萧凌风的声音很轻,似是藏了无限缱绻依恋:“段寻,再会。”   他深深凝望段寻远去的方向,如同一座静默的石像。   直到太阳落尽,黑夜无边,霜露又沾衣,他才在微熹晨光里起身离去。 第40章   七年后。   群山之巅,立了一抹黑影。   狂风强劲,发如蛇舞,那人巍然不动,微微仰头,露出一张苍白冰冷的脸,面上覆有一层白纱。   段寻手持暗红色长弓,肩臂肌肉拱起,缓慢拉弦,凝神远眺,倏忽放手。   似飞龙在天,火红灵箭撞上蔚蓝天空,群山一震,落叶狂飞。   段寻收回手,抚摸长弓,心有所感。   时候到了。   申炎飞上来,在他身边,满意道:“不错。”   “以你如今元婴中期的水平,用好射神灭魔箭,可以跨阶射杀化神修者了。”   段寻只问:“什么时候出去?”   他等这一天,等了太久了。   七年的情思压成一堆,揉在他的心底,面目全非。   他微微一笑,神色骇人,一字一顿,无声地念着,萧凌风。   申炎走远了一点。   经过七年不要命的修炼,段寻修为高了,威势也更重了,只在那些凡人面前有所收敛。   申炎被刺得难受,并不走心地同情了一下段寻的倒霉道侣。   “两天后。我要带走一些东西。你要带走狼部落的人?”   这几年,段寻一直居住在狼族部落里。   他皮相佳,面带笑,说话温和,不但给了草药等,还授予狼族人一点修仙之术。   除了大巫,部落里没人不喜欢他,就连狼也是。   段寻模糊道:“再说吧。”   他望向申炎,重重咬字:“两天后。”便衣袖翻飞,向脚下的部落走去。   族长和大巫正在屋内等他。   族长石天说:“都准备好了。”   段寻点头,道:“两天后,这里将会连通外界。”   大巫那视线在段寻身上游了一圈,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她不信任这个世外人,但不可否认,他授予他们珍稀的草药、修炼法术,让他们的部族比以往更加强盛。   石天问:“出去后,如你所说,外面人兽之战。我们只能往金洲去吗?”   段寻说:“金洲也未必安全。那里是魔兽的地盘,有人修,但都是一些走投无路的家伙,在深山里躲藏。你们的修为只有筑基,又带着大批狼群,最好先找个偏僻的地方安定下来,休养生息。”   石天沉默不语,最终舒展紧皱的眉头,笑道:“没想到,有一天,我们也能出去了。”   是未知的危难,也是全新的前路。   石天觉得,这比祖辈好多了。不光是他,部落里的大多数人也这么认为,尤其是年轻人。   石天:“你知道金洲哪些地方适合我们居住吗?”   段寻一笑:“若你们相信我,可以暂时落脚我道侣所在的地方,金洲西南方,玉光湖。”   两天后。   段寻飞上高空,申炎化为人形,随之而来。   申炎的修为在化神左右,真打起来,或许能与大乘初期的高手一战。   段寻曾经认为他难以战胜,现在也不过如此。   脚下生灵如蚁,身处无垠高空,段寻放松身体,心境一点通明,似有所悟。   他所求,如此而已。   能掌握自己的命运,也能掌控别人。   申炎手中同样握有一把长弓。   他身形魁梧,弓也更大一些,此刻举起那把足有凡人那样高的弓,凝神,一放。   天空碎了一小块,迸出无数玉纹般的痕迹。   他一鼓作气,对准裂纹最大的几点,连放三箭。   段寻也拉开弓,随着申炎的灵箭直去。   碎纹背后,是一片片模糊的色彩。原本澄澈的天空,像是被烧干了颜色,由破碎之处,荡开一片青灰。   小世界地动山摇,万物生灵惴惴不安,举头而望。   只见天色昏暗,遥遥传来沉闷的龙吟声。金红色的龙直冲天际,犹如神迹,照亮一片昏沉。   段寻长长吐出一口气,神识隐隐作痛。   他屏气,拨弄弓弦,旋即调动此间万千灵力,用尽全力,射出最后一箭。   射神、灭魔。   破天。   金龙击碎世界,穿天而过,在无定上空长吟一声。   段寻力尽,垂下弓,一手捂住了心脏。   隔绝七年的契约,在这一刻如巨浪涌现,冲撞他的心神。   如同分割的另一半心,又重新回到他的身体里。二者合二为一,强烈跃动,跳得生疼,几乎要破出胸口。   段寻魇足地叹了口气,内心的欲念稍稍平息下去。   他遥望金洲,脸上浮现出一个微笑来。   萧、凌、风。   金洲。玉光湖。   湖光洌滟,宛如一颗上好的玉石,映照出浓郁的血色。   一黑衣男子,神色冷漠,满身煞气,一脚踩碎了一只魔兽的头骨。   他转过身,一头黑发在金色的阳光下,参了几缕火焰般的红色。手中长刀滴答落血,随着行走的步伐,染红一片土地。   萧凌风:“你叫槐序,白狐手下掌管玉丛山的领主?”   槐序望着逼进的男人,愤怒不已。   这个有像人类名字的魔兽,从金洲外来,因有中阶后期的修为,从天而降,直接做了乌护法麾下的一个领主,与他平起平坐。   他和同伴们不服,打算偷偷杀了他,再以意外上报。   反正前线正乱,死了一个小领主,不会被追查。   可现在,他们几个都有中阶,竟然打不过一个段凌。   除非——“你根本不止中阶!”   回应他的,是当头劈下的长刀,力量之重,威视之猛,割破胸腹,将他砍了个对半。   萧凌风将那残存的几人一一果结,除了个墙头草。   “你知道该怎么说吧?”   那只魔兽瑟缩地点头。   萧凌风转身,脚步微顿,伸手结了一层冰霜,止住腹部鲜血,向一个方向而去。   魔兽躺在地上,好半天才回过神,一抬眼,竟发现自己身前又是一抹黑色的身影,威压压得它直不起身。   它大骇:“我不乱说!我不乱说!别杀我!”   段寻用弓,卡住这只猴子的脖子,迫使它提起脑袋。   “有没有来过一个人,或者一只黑色的狼。他用刀,还会用火。”   魔兽大喊:“段凌吗?”   它连忙指了一个方向:“那边!那边!”   再抬头,眼前的黑衣人已经不见了。   它大喘一口气。   段寻缩地成寸,向萧凌风的方向大步行去。   那熟悉的、步步临近的气息,令他血脉偾张、笑容灿烂,仿佛从无边空寂的修炼中重新活过来了。   段寻心情愉悦地低笑几声。   萧凌风,在哪呢?   段寻停下脚步,长弓拨开古树的枝叶,捕捉到了一丝波动。   他低头,触摸树上凹凸的纹路——止在这个隐藏的兔子洞里。   段寻拎起这只跑出来的兔子,温声道:“能请我进去么?”   他又添上一句:“我找段凌。”   白玉僵着身子,完全不敢动。   陌生的男子脸上带着微笑,语气也很平静,却有种说不出的可怕。   如果不说实话,会被杀掉的感觉。   它动都不敢动,好一会,才缓过来,微弱道:“请跟我来。”   眼前场景一变,白玉偷偷放了只灵鸟,给段凌传消息。   段寻将那只鸟拢在掌心,消灭了。   他看见突然出现在不远处的萧凌风,听见小白兔扯着嗓子,大喊:“快跑啊!有仇家来杀你!”   段寻放开兔子,伸出手,掌心向上,道:“过来。”   他的唇一张一合,无声道:“萧凌风。”   萧凌风像是被无形的力量强行定在原地,动弹不能,连一根手指都抬不起来。   沉寂多年的契约在他们之间汹涌奔流,一如他狂跳不止的心、蜂窝般涌上的狂喜。   他的目光被段寻夺去,只能凝固于他的身上。   他的身体像中了咒,只有段寻的话语才能解开,引诱他一步步向前走去。   萧凌风挪动僵硬的步伐,从小步,变成大步奔跑。   一个呼吸之间,他已经来到段寻身前,张开手臂,一手锁肩,一手锁腰,像是怕段寻跑了。   在熟悉久违的草药清香中,他毫不犹豫地贴上去,用力地亲吻,共渡下一个呼吸。   还有下一个、下下个。   无数个。   段寻抚摸着萧凌风的脸,揉捏他的后颈,动作之温柔,让萧凌风舒服得眯起了眼睛。   唇间有一丝空气流淌进来,又被严密不透地关住了。   段寻反客为主,含住唇瓣轻轻吮|吸,一手捧着萧凌风的脸,揉弄他的脸颊,一手插|入发间,从后脑勺一直摸到后颈,来回逡巡。   段寻阵阵低笑,用气音说话:“你那叫亲么?”   他一边回想着从狼族人那里偶然间看到的亲吻,细细吮|吸;一边加上了自己的想象——张开唇,重重地咬了下去。   齿间一股腥味。   血的味道并不美妙,亲吻也只是肉与肉的相贴、唾沫的交换而已。   但亲吻所爱之人,喝下所爱之人的血,由让人神魂颠倒的爱情赋予了新一重意义。   不腥臭,也不肮脏,美妙无比、甘甜芬芳,像是在喝美酒,越吻越醉人。   萧凌风有样学样,也摸上段寻的后颈,插|入他的发丝,猛烈进攻。   腥味越来越重,却没多少血流出来——都被他们吃下去了。   气息|纠缠,血肉相融,密不可分。   不知过了多少个呼吸,他们才终于停了下来,平复急促的气息,共听怦怦乱跳的两颗心。   二人额头相抵,鼻梁轻触,耳鬓厮磨,在放肆地宣泄后,不带有任何欲望地碰碰脸颊、碰碰嘴唇。   段寻用手描摹,用心重新认识萧凌风的脸。   不但长高了,脸摸起来也果然不一样了。   额上一热,是萧凌风亲了亲他的额头,声音沉沉的,在说:“我好想你。”   段寻嗯了一声,心间柔软而温暖,亲了亲他的脸颊,说:“我也是。”   不远处。   红玉撞了撞白玉,目瞪口呆道:“我的老天,我的大地,怎么回事?”   白玉摊手,木然道:“我不知道。”   绿松石以为有敌袭,还抱着一根胡萝卜,就急匆匆跑了出来。   危机解除,它下意识咬了一口,嚼嚼嚼,问:“我们还去大堂议事么?”   白玉说:“算了吧。他们亲个没完的。”   兔子们一哄而散,小蛇、小猪从栏杆上缩回头,也都走了。 第41章   段寻捏捏萧凌风的耳朵,摸到一颗石头,温温热热。   萧凌风这几年还带上了耳珰?   段寻低头,闻到一丝血味。不是来自唇上的伤口,而是萧凌风的腹部。   “受伤了?”   萧凌风说:“好痛。”   听起来有点可怜。   他牵起段寻的手,说:“来我房里。”   段寻摸了摸他的脑袋,任他牵着手,一起向前走去。   往上看是蓝莹莹的花,在黑暗中盛放,似一条静谧流淌的星河。   往下看,地上铺着绿色的藤蔓。   藤蔓沿路而长,分开几条支路,又爬满了房屋、洞穴等无生气的造物,就像是用绿色的线条,勾勒出了一个黑暗中的世界。   在这里,段寻不需要用竹竿,也不会撞到东西,能够行走自如。   他们穿过一栋栋小房子,跨上了绿意盎然的长阶。   段寻用手指捻了捻扶手上的枝叶,语带笑意:“这是为我准备的吗?”   萧凌风点头,郑重道:“是的。”   “金洲大多是魔兽,人修不受待见。你可以待在这里修炼,想出去玩,一定要叫上我。”   和段寻拥有一个稳定舒服的小家,是萧凌风计划里最重要的一环。   目前,他还算满意。   萧凌风脸上带笑,语含期待:“你喜欢这里吗?”   段寻肯定道:“喜欢。”   他伸手摸摸萧凌风的脸,被捉住,在手心上亲了亲。   段寻微抬眉毛,他这是被萧凌风调戏了?   还有点新鲜。   如果是以前,萧凌风会侧过脸,在他的手心里蹭蹭蹭。   段寻收回手,摸了摸自己的手心,唇边笑意加深。   这种感觉,也还不错。   萧凌风有一点变了,总的却又没变。这种小变化一点也不讨厌,段寻适应得飞快。   就像是一点一点,从头到尾、从外到里,把萧凌风挖掘透了。   段寻兴致勃勃,准备开始这场新的探索。   先给萧凌风包扎好伤口。   萧凌风坐在床边,褪去上衣,段寻站在他身前,按在他的肩膀上,低头看见了那道伤口。   伤口上有一层浅蓝色,丝丝冰凉的水汽。   段寻伸手按在上面,解了冰封。   血水一同融化,段寻拿干净的帕子拭去,连换了好几条。   他问萧凌风:“伤口干净了吗?”   “干净了。”   其实不用这么麻烦,直接敷上草药,缠好绷带就行。   但段寻对萧凌风总是很有耐心的,从前就是,现在更是。   慢慢地缠好绷带、仔细地包扎伤口,再互相依偎在一起小憩养伤。   这是他们一路奔波中,熟悉的、司空见惯的事情,已经成自然。   “好了。”   段寻放下绷带,洗净双手。   萧凌风穿好衣服,抱着他不撒手。   过了一会儿,萧凌风仰起脸:“段寻,我有东西要送给你。”   他打开床边的一个柜子,拿出了一个盒子。   接着,他从盒子里取出了一对火红色的小东西。   段寻摸了一下,灵气十足。   “这是?”   “通感灵玉。我在藤蔓石林找到的,做成了耳珰,给你当眼睛,你试一试。”   段寻摸摸他的耳垂,问:“你的这颗石头哪来的?”   萧凌风的耳朵上,就只是一块普通的石头,段寻看不见,摸到了才知晓。   萧凌风一笑:“在河边见到的石头,我一眼就看中了。它很像你的眼睛,又黑又亮,很漂亮。”   段寻想,他是个瞎子,病态的眼睛能好看到哪里去?黑还能算上,亮是一点不沾边。   但萧凌风这么说,他面上不显,心里很受用。   他转而看向手中灵玉。   通感灵玉,介于活物和死物之间,各有特点。   有的能让眼盲之人看见,有的能让耳聋之人听见,有的能让缺了一颗心的人,重新填上玉做的血肉。   它用血肉灌溉,用神识连接,渐渐地越来越精细,真正长成活物,能代替人体残缺的部分。   听起来很有用,也有些邪性。   段寻举起这对玉石。   萧凌风怎么知道这对石头能让人看见?   他一定用自己的血试过,说不定找了很久,才找到这块石头。   玉石没有棱角,打磨得光滑细腻。   萧凌风找到后,一定做得很用心,才雕刻成了这对玉石。   段寻割开手臂,血液倒流在半空,凝聚成一个血团子。   他将灵玉浸泡在血中,同时放出神识。   眼前顿时蒙上一层模糊浅淡的血色,有一张模糊的脸。   是萧凌风。   段寻凑近了看。萧凌风的脸,系统给他看过几次,但真正在眼前,又是一种不一样的感觉。   眼睛变大了一点,是一双红色的眼睛,脸型和鼻子说不出来。总之,就是不太一样。   看起来是二十几岁的成年男人,和以前十八岁的样子有区别。   段寻看了一会儿,就不太感兴趣了。人的五官在他眼里都差不多。   因为是萧凌风的脸,他才多看了几眼,力求记住。   “你的狼形呢?我要用你的眼睛看。”   镜子里只装下了半只狼。   段寻坐在地上,把脸埋进厚实的毛发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两只手开始疯狂乱摸,把本来顺滑的狼毛摸得乱七八糟。   他已经多久没摸过萧凌风了!   部落里的狼他摸了个大半,完全比不上萧凌风。   萧凌风个头大,毛更多更舒服,而且随便他乱摸,不会反抗,不会逃走,还会主动卧在地上,低下头来蹭蹭他。   段寻用心感受了一下。萧凌风的体型明显更大了,但一点也不显得魁梧和肥胖,依旧盘靓条顺,流畅矫健。   爪子能抵得上段寻的脑袋,长腿摸起来很敦实,比以前更加帅气,威风凛凛。   眼睛血红,一点暗光,气度无双,锋锐逼人。   尾巴大大的,耳朵尖尖的。   段寻张开唇,把狼耳咬进嘴里,然后侧过脸,顺着皮毛一路下滑,瘫在萧凌风身上,不动了。   他埋进毛里,唇角上扬。   他非常快乐,非常的满足。抱着萧凌风,就好像抱着太阳,晒得他懒洋洋的,什么都不用想。   温存了一会儿,段寻说:“我也有东西送给你。”   他拿出一条红绳,绳子上串了一块土黄色的玉石,戴在萧凌风的脖子上。   “这是用来储物的。”   萧凌风放出神识,先打上一个标记,再进去看了一下,里面有一张小榻那么大的底,一个人那么高的空间。   段寻本来想做成戒指的,但是雕刻成戒指后,再承载上一个空间,很难稳定。   他尝试了很多次后,都失败了,于是遗憾放弃,打算以后再做。   萧凌风眼睛微动,似在微笑。   在段寻看来,十分可爱。   萧凌风舔了舔段寻的脸,打开房间里的另一个柜子,往玉石链里装东西。   都是什么木雕啊、荷包啊之类的小玩意。   段寻等他装完之后,又抬起他的前爪,在上面套上一个黑色项圈。   “这也是礼物。”   黑色的项圈伸缩自如,妥帖吻合小腿。   萧凌风抬起爪子,眯起眼睛盯了一会,开口问道:“段寻,你是不是想套在我脖子上的?”   段寻盘腿,支着脸,说:“本来想的。你当上头儿了,给你一点面子,戴手上吧。”   他做的时候,完全是模仿修仙界的通用款式。因为这个最简单,最好做。   他不觉得是侮辱,但别的魔兽和人修可不会那么想。   萧凌风在外活动,多有不便。   萧凌风说:“以后我能做到,让其他人妨碍不到我们。”   段寻张开双臂,抱住萧凌风,摸了摸他。   “这么多年,一个人建起了这个地方,辛苦你了。很棒,很厉害。”   萧凌风心里一酸,随即涌上了无限动力。   他认真地说:“以后还会更好的。”   段寻:“为我讲讲这七年的事情吧,无论是你的,还是金洲和人界的。”   离开无定后,萧凌风先去了魔界南边,藤蔓石林,去那里寻找通感灵玉。   往深处寻,石头就不是石头了,而是一种介于石和玉之间的古怪东西。   藤蔓也不再是普通的植物,也有了灵性。   它们会捉弄人,也会吃人,依石头而长,也反哺石头。   在那里两年,萧凌风找到了灵玉,还捡到了蓝藤。   “就是你在外面看到的藤蔓,它有木灵气,用神识看是绿色,但其实是蓝色的。”   蓝藤是萧凌风起的名字。   它不会说话,也不太聪明的样子,当时的本体只有巴掌大,也敢偷袭萧凌风,被他一下就捉住了。   带上蓝藤和灵玉后,他在南部生活了一段时间,最后选中了玉光湖这个地方。   一来,这里偏僻,适合韬光养晦;二来,他遇见了白玉等魔兽。   “你抓的那只白兔子。”   金洲魔界,地域辽阔,并不是所有魔兽都追随穷胤。   有的魔兽,实力出众,或盘据一方,或隐匿山间,共同点是都比较低调——不想和一呼百应、势如破竹的穷胤对上。   不知穷胤掌握了什么方法,他的麾下,魔兽修为增长飞快。   这也是他能得到拥护的原因之一。   魔兽历来崇拜强者。   穷胤阵下,有三大护法。   地位最高的是幻蝶,沙棠,与穷胤一同来到金洲;其次是魔熊,寒山;最末,八尾狐,乌云落。   它们都有进阶后期或高阶修为,能比化神后期或大乘。   前两位都处于前线,而乌云落身处后部,管理玉石、灵草、丹药、兵器等供应。   实力强的魔兽,去前方;弱的,在后方。   有些弱小的,不想为穷胤干活,可没靠山,不敢反抗。   萧凌风就是在这种情况下遇见白玉它们。   他隐匿真实修为,成了乌云落手下玉光湖的小领主,提供庇护;白玉等出力,几年来一起努力,共同缔造了一方小世界。   “最近,人界和魔界打得没那么厉害了。他们似乎要谈和。”   萧凌风举起爪子,盖在段寻的身上,几乎要把段寻放进他的肚皮里。   他问段寻:“你遇到了什么?有没有受伤。”   段寻比七年前要厉害很多,一定吃了很多苦。   萧凌风不由心疼,舔了舔他。   段寻避开伤口,挠挠他的肚皮,说:“遇见了一个寄生在魔兽身体里的人修,还给你带来了大批帮手。”   萧凌风疑惑歪头。   段寻微微一笑,卖了个关子:“过一段时间你就知道了。”   他抱起大狼,往床上一丢,整个人卸力,砸在旁边,和萧凌风滚成一团。   “现在,睡觉!” 第42章   说是睡觉,其实谁也没睡,只是默默地挤在一起。   萧凌风一大只,要把段寻淹没了。   他的脑子里一瞬间闪过很多事情,无关紧要的,比如这个月需要上交的灵石、杀了槐序的善后、小世界的进一步修缮……这些一掠而过,最终留下的,只有段寻。   是七年前的血衣斑斑,是夜夜入梦的拥抱,是现在的唇上一点红,是肌肤相贴的温热之感。   萧凌风恋恋不舍,一刻也不想和段寻分开。   但是,他挣扎了一下,还是说道:“还有事情要办,你和我一起吧。”   “好。”段寻勾着萧凌风的脖子,借力坐了起来。   刚才没有细看,这间屋子里也长满了藤蔓。   一张床,一面等身高的镜子,一张桌子,几个柜子。   窗户打开了,几朵红色的花艳艳开放,再望出去是满天蓝河。   他们出了房门,是一条长廊。这条长廊除了萧凌风的屋子,还有剩余几间。   “是空的,没有人住。”萧凌风一边为段寻介绍,一边领着他,回到最左边的楼梯,往下走。   下了一层,就是二楼。   走廊上还站着几只魔兽,最多的是各种颜色的兔子,个头很大,基本都过了段寻的小腿。   还有几只黑色的猪、灰色的猫、棕熊之类的。   听见脚步声,它们齐刷刷地看过来。   段寻微笑:“你们好。”   “你好!”   “你好哦。”   “你好……”   粗略地打过招呼,他们来到一层,出了这栋楼,向前走。   段寻回过头,发现这栋楼背靠大片黑色,像是靠着山壁一样。   山壁上也爬着藤蔓,分不清是从屋里长出来的,还是从上面蓝藤的本体垂挂下来的。   向前走,中央空旷,立有木桩和靶子;右边是大片像灵田一样的地方,后有楼房;左边有一块露天的、类似庭院的地方。   段寻最开始抓住的白兔子,就蹲在那里。   它身边围了几只红的、绿的,一团团,像长在庭院里的花,花丛里还有一只青蛇。修为都不太高,也不算太差,在中阶左右。   白玉说:“你们来了啊。”本来它以为还要再等一会。   萧凌风在特意留出的空位上坐下,段寻自然坐在他旁边。   段寻把手搭在身前的木桌上,侧脸,一边摩挲着不平的纹路,一边观察萧凌风。   萧凌风握了一下他搭在桌上的手,又缓慢松开,犹豫一下,看了眼段寻,镇定道:“我的道侣。段寻。”   段寻笑了一下。   萧凌风又为他介绍其他魔兽。   白玉、红玉、绿松石、青絮。   “我们虚报灵石数量,被另一个领主发现了端倪,被我杀了。我们还能暂时压下一切。”   他说完一件,又有条不紊地说下一件事情。   “虹叶不久后会从前线回来,带来新的消息。这段时间,大家尽快提升实力。”   白玉提问:“呃,头儿的道侣,会加入我们吗?”   段寻修为很高,如果加入,他们将离一直以来的愿望又进了一步。   段寻道:“会。”   他附耳对萧凌风说了几句。   萧凌风眼中闪过一丝惊讶,点点头。   他扬声:“我们一直缺人手,很快,会有新的伙伴加入我们。”   他的语气中暗含鼓舞:“我们最初的念想——拥有一片不受打扰、不受侵袭的净土,指日可待。”   萧凌风扫视一圈,音量不高,掷地有声:“从今以后,见段寻,如同见我。”   他对上笑意吟吟、专注看他的段寻,心中一动,脸微红。   段寻搭上萧凌风的肩膀,几乎是脸贴脸,气息在萧凌风的唇边轻扫。   “好威风,魔狼大人。”   萧凌风不像以前,总是沉默寡言。现在已经有了独当一面的模样,板着脸,很有首领的威严和气势。   令段寻又不快,又得意。   不快于失去了七年的萧凌风,得意于从一见面到现在,一如从前深受他影响的萧凌风。   段寻感受着手下的僵硬和局促,忍笑,收回了手。   萧凌风咳几声,又吩咐了一下稳固小世界及安置新同伴的事情。   诸事毕,兔蛇们散去,留下二人。   萧凌风:“你是人修的事情,要隐瞒到什么时候?”   段寻玩着他的头发,说:“不用担心。我先和他们聊几天,再透露给他们。你的修为怎么回事?”   萧凌风:“已经能突破进阶了,但一直被我压着。段寻,突破的那段日子,我想要你陪在我身边。”   段寻伸手,搭在了萧凌风的脖子上,一时间没有回答。   “段寻?”   段寻盯着他,冷不丁问:“萧凌风,你喜欢我?”   萧凌风毫不犹豫:“喜欢。你呢?段寻,你喜欢我吗?”   话一出口,他顿时有点紧张。   亲了,抱了,说是道侣了,到这时才回过神来,表明心意。   脖颈上,与段寻相贴的地方,一阵发热发痒,没一会就波及到了脸上。   一阵沉默后,段寻欣赏够了萧凌风局促不安的样子,笑容灿烂道:“别紧张。喜欢你。”   段寻相信,萧凌风不会对他说谎。   萧凌风说喜欢,一定是认为自己喜欢。   但从亲吻的热情中抽出,段寻冷然思索,心有怀疑。   萧凌风真的能认清楚吗?   是真的喜欢,还是乍然离别,情感错乱?   是自己喜欢,还是段寻要他喜欢,所以他说:我喜欢段寻。   萧凌风的爱欲,有几分来于他自己,有几分来于段寻的刻意调|教呢?   段寻真想一寸寸翻遍他的神识,扒开他的心,看一看,是否有与自己一样,突然夺取心神、毫不受控的强烈情感。   段寻沉思,摩挲手下脖颈。目光如有实质,打量着萧凌风。   “为什么喜欢我?”   手下喉结滚动,是萧凌风连连吞咽了几下。   段寻问:“不知道?说不出来?”   萧凌风脸上升温,浑身有点麻。   他犹豫了下,说:“喜欢你,要缘由吗?就是喜欢你。”   他说完,偷偷瞄段寻的脸色。很平静,看不出来。   段寻嗯了一声,没露出一丝情绪。   萧凌风突突地心跳。   直到段寻笑了一声。   段寻顺着脖颈往上,抹了一把萧凌风的脸,笑道:“怎么热得出汗了?”   “你要出去吗?我跟你一块去外面转转。”   萧凌风见他说了别的,如释重负,偷偷地长舒了一口气。   段寻站起来,背过身,向前走,装作不知道。   几秒后,他的手被牵住,萧凌风几步追在他身边,始终比他快了半步。   不要紧,无论是七年,还是七十年,七百年,萧凌风将始终在他身边。   个中情欲滋味,他们慢慢分说。   出了小世界,二人一路慢悠悠,出森林,重经玉光湖,又一刻钟后,到达一片依山而长的森林。   魔兽也变多了,它们在摘取树干上凝结的各色灵石,齐齐低头,避开了萧凌风。   萧凌风说:“前面是领主洞崖。跟紧我,不要离开我。外面魔兽多,植株丛生,地也不平,你要当心。”   陡峭的山壁上,羽翼飞扬,白光闪闪——飞鸟在啄取灵石。   段寻跟着萧凌风,一路畅通无阻,进了洞里。   洞内四通八达,灯影绰绰,脚下的石砖光泽莹润,洞壁也十分光滑,打磨过,似乎还糊上了一层温暖的东西。   洞口有两只熊头人身的魔兽,各手握一把长枪。洞内有魔兽巡逻,皆兽头人身,手握武器。   段寻他们向一个方向,走得越深,魔兽也越多。   “领主,这里是灵石仓库。您身边?”   段寻望去,一只黄白鸟头,深色的眼珠子。   萧凌风语气平稳,话不客气。   “我的侍从,需要一一报备?你在过问我的手下?”   鸟头笑几声,说:“我负责清点灵石,过几日要回银枝宫,上报域主。”   它双目雪亮,视线在段寻身上略一停顿,最后止在萧凌风身上。   “可我近来发现,灵石似乎比上一次少。”   它微扬鸟头,道:“领主多把心思放在正事上,少带一些身份不明的野兽。”   听起来,鸟头是上面来的,和萧凌风不对付。   段寻出来时,就隐匿了修为,看起来只有金丹期,只有修为比他高的修者才能看破。   而鸟头显然不在此列。   萧凌风对它的挑衅,一笑。   “使者对灵石的数量有不解之处,我们进去仔细聊聊。”   鸟头以为萧凌风服软,头顶那几丛亮黄色的长羽,要翘到头顶的石壁上了。   然而,不过片刻,它就被迷晕了。头朝下,羽毛灰暗,歪歪扭扭地插进了一堆灵石里。   而在仓库里的守卫们,还搭了把手,把它塞进箱子里,砰地盖上。   “领主,我们要脱离银枝宫了吗?”   一守卫狠狠踹了一脚:“这鸟头!”   萧凌风手掌下压,众兽们纷纷安静下来。   他用上灵力,声音在空旷的仓库内荡开,震入耳中。   他先是介绍了段寻:“修为与我不相上下的新同伴。机密不用瞒他。”   随后又道:“近来,大家需要小心谨慎。一来,我要闭关突破;二来,我们的探子很快会带来前方的新消息。”   “玉光湖将会有大变动,大家加紧修炼,提高修为,万事小心。切记。”   “明白,领主!”   洞外红云连绵,霞光满天。   夕阳燃尽,沉沉坠落,与夜月轮回中,又重新升起,照拂万物。   山峦顶峰,一切尽收眼底。   金红的日,彩练似的云,翠绿的树,粼粼玉光湖,还有奔跑的野兽们,隐隐传来呼嚎。   段寻伸出手,抓住一缕风。风带来绚丽的色彩,带来万物的呐喊和奔腾,带来喜悦和自由。   还袅袅转转,送来萧凌风的呼吸和气味。   萧凌风的肤色,像段寻喜欢的泥土,摸一摸,可以睡在上面,扎根在那里;那双眼睛,熠熠生光,比天边红日还闪耀。   像珍宝一样的眼睛,里面只装着段寻。   段寻见萧凌风的嘴唇一张一合,在说:“段寻,你喜欢这里吗?”   萧凌风牵着他的手,说:“五年前,我第一次来,发觉这里很好看,想和你一起看。”   那时候,他突然很想段寻。那份思念像一块巨石,绑着他的心,沉下去。   他一个人坐在山顶上,风呼呼吹,凉飕飕的。他想:如果段寻能看见就好了,如果段寻和他在一起就好了。   现在,两个愿望都实现了。   段寻抚摸着萧凌风的脸,没有说话。   他的唇,轻轻地贴在萧凌风的唇上,轻而慢地碾|磨,是一个很温柔的吻。   萧凌风抱紧他,张开唇,回应他。   水|声渐起,涎|光点点,欲至深处,情不自禁。   段寻拨开萧凌风的头发,揉着他的脸颊,低下|身,复又深|吻。   萧凌风仰头,唇|舌|回击,轻轻扯着段寻的长发,按住后颈,猛然把他拉下来。   草叶沙沙,人影晃动。   段寻摸着萧凌风的脸,只觉得怎么也摸不够,怎么也亲不够。   他按|揉萧凌风的唇,抹去唇边|水色,声音因为亲吻而发哑,说:“喜欢。”   萧凌风笑了,两颗尖牙闪闪,依稀有几分从前的少年气。   他伸手,摸段寻的脸,觉得他比背后满天星光还要绚烂三分,脸蛋淡淡的粉,像盛了晨露的花朵。   段寻凑近,在萧凌风耳边咬道:“我们来玩别的。”他声音更低,又说了几句。   萧凌风脸更烫,汗要沁透衣服,流入身下草地。   他也压低声音,眼睛发飘,说:“好。”   不知过了多久,两个人拭净双手,一起躺在山崖上看星星、看月亮,滚得满身露水,直到天亮了才离开。 第43章   从山崖上下来,两人又翻回了洞里。   萧凌风为陪段寻,推后了一天要他过目的事物,现在需要加紧补上。   他坐在椅上,翻动纸页,略作思索,将细微之处一变,写到另一叠纸上。   他一边写着,一边对段寻讲金洲的事宜。   这纸和墨水都是特制的,一旦写下,稍有改动,异常显眼,专用来记录领地内各项需要上报的事务,由使者送给域主,域主作整理,交给魔主,最终至乌云落手中。   五六个领主,由一个域主掌管;四五个域主,听命于一个魔主;魔主递交无尽宫殿,层层上报,最终交由乌云落。   乌云落,早在穷胤到来之前,已经是金洲的一方霸主。   他以万变的假脸示人,似乎不太爱管事。   据萧凌风所知,他们这些边缘地带的小领主,俨然土皇帝,基本个个都做假账,贪下灵石等,心照不宣地互相打掩护。   比如,一个领地三月报上这个数,其他也跟着报那么多。   上交的灵石一降再降,中饱私囊。   毕竟上交再多,与人族交战所得的战利品,也不会多分给它们——大多给那些魔主域主瓜分了。   尤其是边缘地带的它们,漏下来的东西都不够塞牙缝的。   只有槐序特别,一心崇拜穷胤,上交众多灵石。最后却由几位领主一起商量着,把他多出来的灵石不着痕迹地全部瓜分了。   槐序憋着一股气,又苦于没有证据,终于决定拿萧凌风这个外来兽开刀。   虽然萧凌风贪下了很多灵石,但他依然很穷。   这些贪下的,通通拿去巩固法阵,维护小世界——藏起他数目众多,以假死逃脱的手下们了。   段寻一边听着,一边在这个洞里转了一圈。   洞内摆设简单,一把萧凌风坐着的扶手椅,木头制成的,竟然像玉一样温润暖手。   一张萧凌风伏着的桌子,与椅同样的颜色和触感。   脚下毛绒厚实的毯子,白色的,像棉花一样。   头顶吊着个灯架,做成了拖曳长羽的鸟类,看起来很华贵,烛光闪烁,光华流淌,栩栩如生。   此外,就是一些架子柜子。   段寻走近,几个装饰品,落了一层灰,也许是上一任领主留下的;一些特制的纸张、笔、墨之类。   并没有什么萧凌风色彩的东西。   段寻回到萧凌风身边,低头看看他正在写的,又拿起他写好的那几张,随手翻阅。   乍一看,当然看不懂。   段寻若无其事地把纸放回去了。   萧凌风停一会,再提笔,便下笔如飞,一看就是作假作惯了的。   他写一会,就抬头找段寻,扬起笑容:“还好你教了我识字算数。”   段寻真好。   段寻摸了摸他的脸,靠坐在扶手上,随手从空间里挑出一本游记,翻了翻。   他应该修炼的。   从前在无定,那七年,没有一天荒废了。   但现在,他暂时不想,只想懒散地想躺下睡觉。   一只手翻书,一只手有一搭没一搭地摸摸萧凌风的脑袋。   “耳朵。”   狼耳弹出来,在他手心微动,轻轻地磨蹭。   段寻的心思,渐渐地,从书上,转移到了狼耳上。   他捏一捏,揉一揉,又放手。过一会,手指又抚摸着狼耳,开始揉捏。   反复几次后,萧凌风脸颊发红,转过头来看他。   段寻一笑:“回头做什么?”   萧凌风嚷嚷:“你这样我怎么写字?”   他不由想起昨夜,星光微凉,露水微湿,段寻的手握住了……   他也摸着段寻,两人相拥,吻得难舍难分。   再想下去,他又要站起来了。   段寻弹他一个脑瓜嘣,面上故作冰冷:“定力不够,胡思乱想。还不快把你的事情做完?”   萧凌风哼几声,假意转回头,突地伸手,把段寻拽下来,要亲他。   段寻早有预料,挡住萧凌风的手,手腕一转,两人转瞬间过了十几招。   段寻半坐于扶手上,比萧凌风略高,借势而下,一搭肩膀,要把萧凌风按在桌上。   他的视线倏地扫过桌上的墨水和纸张,又连忙把萧凌风往后拽,左臂锁喉。   萧凌风略微窒息,也不慌张——反正段寻又不可能掐死他。于是他右臂横上,猛一使劲,拼命把段寻拽下来。   段寻张开嘴,咬住萧凌风的耳朵。   “昨夜好玩么?等你成功进阶了,我们再玩新的。”   萧凌风脸微侧,满眼是段寻好看微笑的脸,长发垂在他的脸上,刮得他痒痒的。   他心中荡漾,飘飘然地亲了亲段寻的脸,咬了咬,把头转回去了,摒弃杂念,加紧干活。   领地里的事情吩咐完,他就能找个地方,准备突破了。   还有段寻陪在身边。   段寻摸摸他晃动的狼耳朵,微笑不语,心情大好。   进阶后,萧凌风的兽核会长什么样?   他要进去好好逛逛。   在神志不清的境况下,应该能逼问出很多潜藏在心底的事情吧?   两日后,嘱咐好所有事情,在殷殷期盼中,两人与兔子们告别。   白玉眼巴巴地:“你们要快点回来啊。”   这还是第一次,段凌要暂时离开它们。   她的不舍,多得满出来了,甚至分了点给段寻。   大地母亲知道,她之前有多怕段寻,感觉会被段寻笑着扒皮吃了。   古树隐蔽,使者也暂时压下,一切都很安全。等段凌进阶回来,它们会更强大。   而它们要做的,就是在这几天内顾好大后方。   白玉稳住心神,说:“你们放心去吧。”   萧凌风碰了碰白玉的脑袋:“这几日辛苦你们了。我会早日回来。”   段寻把一切尽收眼底,升起了古怪的自豪感。   萧凌风,真受这群小绒毛的喜欢。   山洞里。   段寻眼见萧凌风掏出了什么东西。   一个白蛋?   段寻:“小白?”他几乎要忘记它了。   萧凌风点头:“七年前你掉进小世界里,小白醒了,告诉我。后来它又睡回去了。但这几年,它的灵力活跃很多。”   他一拳在洞壁上砸出一个深洞,把小白放进去,又捧起乱石把它埋得严严实实。   段寻:“让它跟着你吃天雷的灵气?”   萧凌风:“是的。埋起来,不让它打扰我们。”还怕把小白烧死了,之前,小白就是被他的火焰烧醒的。   段寻:“……”他还以为萧凌风是怕天雷的余威把蛋震碎了。   不过,回想起来,几年前小白就跟着他们一起渡过一次雷劫了。   段寻把手搭在萧凌风的肩膀上,唇角上扬:“开始吧。”   第一日,萧凌风无甚变化。   段寻在一旁修炼神识,用神识调动灵力,化出一只大手,把萧凌风整个包在里面摸了一圈。   第二日,洞内升温,隐隐有红色灵力在流动。   第三日,温度灼热,火红气浪,翻滚扭曲,以萧凌风为中心,阵阵荡开。   外面劫云遮天,雷鸣不歇。   “轰——”第一击,正撞在结界上,结界顿时迸出裂痕。   一道天雷已现,阵阵天雷随之追击。   轰、轰、轰——   直至十二击,把整个结界劈开了。   萧凌风独坐中间,不见人影,见一匹巨狼。   乌黑毛发,根根怒张,如同利剑,比劫云紫雷,尤胜三分。   口中沉沉吐息,呼出黑烟。   段寻仔细一看,那并不是烟雾,而是极少的火焰。   黑焰越来越多,在洞内流淌。但它们都避开了段寻。   段寻放出一点灵力,去碰碰黑焰,然而被一下躲开了。   连试了几次,都是如此。   好吧——萧凌风怕控制不好,伤了他。   段寻收回手,望天。   山洞已经被击穿了,从不断碎落的石块灰尘中,可以望见黑紫雷劫。   浓云密布,雨声震天,风声呼嚎,与天雷回响。   魔兽一旦入了道,修炼的速度通常比人修更快。   同时,它们所要面对的雷劫,更多,威力更大。   他们所设下的隐匿结界,才挨了十二下雷劫,就碎了。此处异动明显,估计大半个金洲都能发觉。   段寻从外边回来,走向萧凌风。   黑焰灼灼,把周围烧成了一片焦黑。灵力震荡,灰烬飞扬,承着乱弹雨珠,割开一道又一道深黑色的伤痕。   段寻一身白衣,不染乌黑,所过之处,黑焰退散。   他迎着天雷,毫无惧意地坐在萧凌风身边,摸了摸他没有伤口的地方。   随后,闭上眼睛,吸收从天雷中散开的灵气,在经脉与神府间游走、冲荡。   他坚信,萧凌风一定能突破大关,成功进阶。   果然,六十六道天雷结束,巨狼消失,萧凌风化为人形,仰躺在地上。   而身上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段寻捏了捏他的脸。   刚过雷劫,萧凌风的灵气虽然散乱,但段寻估摸,稳固下来后,他的修为与自己不相上下。   萧凌风伸长手臂,扒拉着段寻,从地上爬起来。   他亲了亲段寻的脸,又亲了亲段寻的唇,像吃东西那样,一点点舔湿了。   他抬眸,双眼充斥着纯粹的进攻欲望,像淬了火的铁石。   “成功进阶了,可以亲了吗?可以做别的了吗?”   段寻笑出声,悠悠道:“可以。”   他半抱住萧凌风,摸着他的身体,时不时低头亲亲他的脸。   萧凌风垂着脑袋,一口咬住段寻的脖子。   他很高兴,那是比重新找回段寻再少一点的高兴。   段寻在他身边,他成功进阶了,他会保护好段寻,不会再让段寻离开,不会再让段寻受伤。   段寻什么都不用担心,只要每天摸摸他,玩玩木雕,吃好玩的,睡好觉。   心中情感激荡,无以言表。萧凌风叼着皮肉,想发泄,又舍不得用力,轻轻地扯着。   ——他还想做点别的。   段寻盯着面色酡红的萧凌风,在他神思不属、灵魂出窍的刹那,轻声道:“打开你的神府,让我进去。”   让他来看看,萧凌风都在想什么。   他的语气很兴奋,轻声说话也并不能粉饰出温柔,反而令人毛骨悚然。   他反手抹在萧凌风身上,双手捧住萧凌风的脸,一边亲啄,一边命令般重复:“萧凌风,让我进去。”   萧凌风动了动唇,双眼无神,迟钝地想:你不是已经进来了吗?   他的神府,已被冲得颠倒。   但他还是主动亲了亲段寻,回道:“好。” 第44章   萧凌风张着嘴,说不出话。   不止是因为段寻的到来,还因为在进阶后,在心底涌出的古怪感觉。   他似乎觉察到自己在变化,又不知是何种变化,又从何而起。   是他刚刚进阶,还没适应的缘故吗?   萧凌风甩甩头,几滴汗珠砸在眼皮上,激得他一抖,把所有疑惑抛之脑后,专注于神府中的段寻。   段寻对于神识的把控炉火纯青,即使如此,他也只先在外围小心试探。   他是要看一看萧凌风的心,不是要把他弄成痴傻呆瓜。   修仙之人分上、中、下丹田。   上丹田藏神,中丹田养气,下丹田藏精。   其中下丹田位于脐下,是一切灵气生发流转的本源。筑基在此,金丹在此,修得元婴后,元婴可于下丹田与脐上神府之间往转。   修至化神后,元婴向元神过渡,又可往中丹田去,至大乘修成元神,又可往上丹田去。   至渡劫后,元神与肉身合一,抱虚守一,返璞归真。   自此,将位列真仙,踏破虚空而去。   但修仙界因灵气渐衰,已经几百年没有出过一个渡劫大能了。   巧的是,魔兽升阶也大差不差。   人和魔兽最大的区别就在于,兽要多经历一步——由原始纯粹的欲望,分辨爱恨苦痛,到感悟、明心、明己。   可仔细一想,人类的婴孩不也如此?什么也不明白,只知吃和睡,和小兽无异。   只不过,人在明智的这一步,比魔兽走的要快一点罢了。   萧凌风进阶中期左右,修为在元婴与化神之间,那颗兽核已经活了过来。   火红小狼,红中燃烧缕缕黑焰,正睁开眼睛,张开四肢,于丹田中跃跃欲试。   段寻的神识出手,揽住周围漂浮的红色火焰——那些都是萧凌风的修为,由于进阶突破,还未巩固,飘散成簇。   段寻在神府,隔得稍远,在小狼身前投下一片火焰。   小狼凑近了,似乎在闻,爪子碰碰,停住了。   上面有别人的气息,但它并不排斥,反而心生没由来的欢喜。这个气息很好闻、很熟悉。   于是小狼张开嘴,一口吞了,喷出一缕细小的火丝。   它在追逐火焰,也在追逐气息,一路神游奔跑,终于离段寻只有那么点距离了。   段寻仅探入一部分神识,变幻得和他的木雕一样随意。   大大的脑袋,五官乱飞;一个面团样的身体,连了四只手脚。   他的怀里还有最后一片火焰,这次,他没有扔出去,而是在拿在手中,往小狼的方向一递。   小狼没吃,它碰了碰段寻的手,顿时形体燃烧,像一团飘摇的大火焰。   过了好一会,它才恢复成正常的样子,来回绕着段寻跑圈,跳起来,撞一下,又跑远几步,回头看段寻,好像在玩游戏。   段寻:……幼稚。   他伸长手臂,一把抓住了小狼,摸摸它,道:“带我去找你的神识。”   小狼仰头,似在嗷嗷叫,向一个方向跑去。   这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   段寻不需要用力,来到这里的也并不是他真正的身体,所以他像一滴水飘散开,流淌于萧凌风的气息与温暖中。   他并不是在跟着小狼跑,而是随着它一起,深入,融合,最终——触碰神识。   相交的那一刻,两人都闷哼一声。   他们再亲密,都终究是不同的两个人,可是此刻,像两条河水相会奔流,他们同为一体。   激流相击,识海震荡;水珠迸射,回响不绝。   在一阵交锋后,一切终于平静。   论神识掌控,段寻远胜萧凌风,他轻易地掌握了主导权。   段寻大举入侵,牢牢抓住萧凌风,一遍遍重复着:“让我进去。”   最后的阻碍彻底消失,段寻融入其中,看见了萧凌风心中的自己。   这个视角?在地上匍匐着。   ——这是,最早的时候?他们刚见面那会。   段寻有点惊讶。   周围的一切都是黑的、臭的,可是自己是白色的,有一股清新的味道。   但那会儿,他穿的最多的是青色、蓝色、黑色的衣服,很少穿白的。   白的不耐脏。   萧凌风神识中所现,不能全信,与现实有出入。   过一会,段寻就看见了“自己”低下身。   周围黑黢黢一片,那张脸上蒙着纱,却白汪汪的,像是照了一层白光,香气更浓。   段寻皱眉。周围还响起了声音。   “恶心的人修!”   “他好香。”   “他摸我了……吃了他……”   “他给我吃的……好喝……”   “脸白白的,和牛奶一样……”   “好脆弱的人修……”   段寻:“……”   如果有一个跳过按钮就好了,段寻不是很想听这些,也不是很想见到一个鬼一样的自己。   但他还是耐着性子慢慢看完了。   下一处段寻,全身血红,脸上也溅着血,犹如一个杀人狂魔。   段寻听见萧凌风在念叨:“喜欢……我的同伴……想咬他……”   无数个碎片一闪而过,无数个段寻在略过。   有他在抚摸萧凌风,在给萧凌风念书听,握着他的手教他写字;为了换灵石,一起接取任务,满身血污;一起睡觉,一起修炼,一起跳进河里玩水,差点面对面亲上了……   万千情绪奔流,与记忆一同穿插起伏。   喜怒忧思悲恐惊,段寻像品着佳肴珍馐,细细品味这七情六欲。   还见到一个满身裂痕的段寻。   那是他们闯出兽群围剿,于无定分别的日子。   段寻低头,摸着自己的心。   它和萧凌风同感,在说:好痛,好难受。   “好想段寻……”   一句又一句,如同执念,由一开始的悲伤和愤怒,到咬牙切齿,归于叹息。   依然在说:“好想段寻。”   段寻静静地听着,回应般道:“我也好想你。”   裂痕在不断修补,“段寻”完好如初,始终有一层淡淡的光辉,似玉似瓷人,却比这些死物更鲜活。   段寻提起精神,不错地盯着下一幕。   那是他们的第一个亲吻。   “喜欢,喜欢,喜欢段寻。”   “好想段寻。”   “段寻终于回来了!”   “还想和段寻亲。”   识海中,段寻问道:“萧凌风,喜欢我吗?”   “喜欢!”   一阵阵的喜悦荡漾开,冲刷着两个人。   那种感情,热烈温暖,一波又一波,似乎永不停歇,在二人心中共鸣回荡。   萧凌风坚定地说:“喜欢!”   他说:“爱段寻。爱你。”   萧凌风抱住段寻,语气得意:“我感觉到了,你也喜欢我。”   他也看到了段寻的几段记忆,像一潭冬天里的湖水,在冰封之下,被他点燃了。   只有遇见他,只有和他在一起,湖水才会起波澜,段寻的情绪才有波动,会笑,会开心。   这必定是喜欢。   段寻没有说过一句,但萧凌风都知道。   他们融在一起,像一朵蒲公英,随心所欲,顺暖流飘扬。   段寻又问了那个问题:“为什么喜欢我?”   他很了解自己,也能了解别人。   性格原因,他从小被人排斥,直到长大后学会假装,才有人愿意接近他。   他们可怜他的失明,殊不知段寻也在可怜他们,暗暗困惑于这些人长了眼睛,却看不清他的真面目。   那些善良、温柔等美好的、招人喜欢的样子,都不是他的真实模样,都是假象。居住在人群中,慢慢披上的假象。   他冷血、自我、虚伪、控制欲强、爱杀人时的惨叫和热血……全部是美好的反面。   从小如此,以后也不会变。   他很清楚,自己是什么样的人,也从来没想要改变。   温暖、善意……这些东西被无偿赠予过他,就像形成一场交易。段寻决定,即使他是天生的大坏蛋,也要了解人类社会通用的规则,不要把那些东西无意毁掉。   可是,再怎么伪装,他也变不了芯。   他非常地困惑:萧凌风如果能真心喜欢上他,那是为什么呢?   萧凌风的性格更接近常人,他阳光、开朗、乐观,更愿意相信别人。   嗯,还有点大男子主义,觉得段寻总是需要他的保护。离了他,段寻就会死掉。   当然是假的。哼,段寻嗤之以鼻。   两人相处了这么久,段寻早就看出来了,萧凌风喜欢温柔良善的人。   纯净的、美好的、正向的……总之,和段寻没关系。   所以,果然是因为,在萧凌风最无助黑暗的人生低谷中,他给了萧凌风帮助,给他食物,给他草药,包扎他的伤口,带他出地牢。   在萧凌风精神受创、脆弱灰暗的时刻,以假笑温柔入侵,强势占据了他的全部心神,像是给他打上烙印,终其一生,都无法摆脱段寻的影响。   生出了喜欢,混在其中,也难以分辨了。   段寻不后悔那么做,只是可惜,要用更久的时间,才能细挖出萧凌风的情感了。   他也没怎么抱期望,这一次可以解决心中的困惑。   萧凌风犹豫好久,才说:“段寻,我不知道。”   “我用我今后的全部时光,来回答你,好不好?你别不开心了。”   段寻都是因为看不见,才没有安全感,总问他喜不喜欢,还要给他带上项圈。   萧凌风猜那个项圈肯定能感知到他的具体方位,比契约还精细。   萧凌风郑重道:“段寻,等一切安定下来,我们像凡人那样成亲吧。”   段寻亲亲他,神识如风如雾,撩拨过每一处空隙,给予他无上快乐。   “萧凌风,喜欢我吗?”   萧凌风失神,艰难道:“……爱你。”   段寻扬起笑容,重复道:“记住,你爱我。永远。”   萧凌风无暇回应。   段寻的气息,段寻的话语,在他的识海中流淌,满灌,在急剧的震荡后,悄无声息,堪称温柔地融入神识中。   这是铭刻于他心底的事情,哪怕失去所有记忆,都不会忘记。   萧凌风神思恍惚,昏昏沉沉。   那种玄妙的感觉又来了,他如同置身岩浆,烧得滚烫。目之所及,一切虚无,只有段寻,似烈日皓月,光辉灼灼,令他眩晕。   他凝视着段寻。   心中不断涌出的至深的爱,都倾注于段寻一人身上。那种情感,刹那间俘获了他。   他笑着,神识翻滚、变幻、燃烧、扭曲,最终抚平,安静如初。   萧凌风一遍遍地说:“我爱你。”   段寻抽出神识,才发现自己也出了一身汗。   他抱着萧凌风在地上躺了会儿,像两摊热化的小泥人,黏糊在一起。   直到急促的呼吸平复下来,他才整理了一下二人的衣服,又捡回灰扑扑的小白,抱起萧凌风,一起回去了。   刚才他一点没留手,萧凌风又刚突破,直接被他玩晕了。   段寻瞧着萧凌风无知无觉的样子,摸摸他的耳朵,捏捏他的脸,心情大好。   他不走心地感叹:动不了,睡着了,真可怜啊。   段寻对此毫无怜惜,并且还想再玩几次。 第45章   天地间一片蒙蒙雾蓝,浅浅水气。   段寻坐在屋檐下,听着淅淅沥沥的雨声,有一搭没一搭地,用神识戳着狼毛,戳出一只只小狼来。   淡蓝色的雨水,像一颗颗月白色的珍珠,从头顶的莹莹蓝藤中坠落,啪嗒落入棕红瓦檐、深黄泥地里,堆出一汪又一汪宝石之国。   萧凌风在楼上睡着,手工小狼在身边陪他,一只只小兽们,远远地坐在另一边。   好安逸的日子。   “那是老大的毛吗?!”   “我想要……”   “好可爱……”   段寻听见它们在小声说话,故作不知,把刚戳好的小狼放下来。   还贴心地摆好了位置,正对着它们。   比起前面那些长短四肢、方圆身体的小狼,这只做得最好。   毛发乌黑,肚皮雪白;头身圆润,四肢粗壮。整只胖乎健壮,憨态可掬。   放好后,他又拿起新一堆狼毛,闲闲地开始戳下一只。   果然,过了没一会,那边叽叽喳喳的声音停下了,然后,响起了脚步声。   一只小黑熊慢吞吞地爬过来,在离段寻几步远的地方停下来。   “你好,我是乌云。”它的嗓音很粗,嗓门也大,“我可以拿一只小狼吗?”   黑熊爬在地上,快和坐着的段寻一样高了。   长得算凶猛,毛发乌亮,利爪泛寒。那双黑豆豆眼,亮闪闪的,显得它憨厚无比。   段寻大方地把最好的那只小狼给它,说:“可以。”   乌云小心地拨弄巴掌大的狼,高兴道:“谢谢你!”   段寻笑道:“不客气,你喜欢便好。”   有一只乌云,就有第二只小绿,第三只小红。   一眨眼的功夫,段寻身边已经围了几圈小动物,它们自觉地排好队。   段寻指了指做好的那几只:“不愿等的,可以先拿走不太好的几只;愿意等的,等我做新的、更好看的小狼。”   有几只小兽们走了,临走前兴高采烈地说:“谢谢!以后有事来找我帮忙!”   更多的,则留下来了。   “段寻,你和头儿怎么认识的啊?”一只小白兔大胆提问。   它不敢问段凌,段凌虽然很好,但不苟言笑,很冷酷的样子;段寻就不一样,脸上总带笑,看起来很温和。   段寻一眼望过去,小白兔被各色团子簇拥在中心,几乎要被挤没了——看来它兽缘很好。   段寻对它一笑:“你叫什么名字?”   “飞雪。”   “飞雪,很漂亮的名字。”段寻说,“我和段凌,是在离这里很远的虹洲认识的。”   “嗷,是人族的地盘。”   “那时候段凌被人捉住,天天打他,还要把他吃了。”   “然后呢?然后呢?”   “我救了他,还杀掉了那些伤害他的人,之后我们一直相伴,可惜的是,”段寻略微停顿,道,“几年前金洲打起来了,我们恰好在那里,被冲散了。直到最近,才终于找到彼此了。”   “你们好不容易哦。”飞雪边听边点头,叹了口气。   它掏出水嫩嫩的白萝卜,挪几下,放在段寻身边:“给你吃的,你和老大真好。”   段寻笑:“谢谢你。”   “你有喜欢的人吗?”   飞雪说:“没有啦,我还小。”   已经成年、修为够高的魔兽们不常和它们聚在一起。   魔兽们要外出、寻找合适的领地、打探消息、在外修炼等,都很忙碌。   在这里排队的小兽们,年纪都还小,大多甚至没成年。   它们太过稚嫩,不能真正理解为何父母、亲人突然远去了。但突变的日子、离别的哀愁,早已为它们的心底蒙上了一层阴影。   它们还未意识到,却已朦胧感受到。   要修炼,要变强,它们为之努力,却也茫然。   这和它们从前的生活,不太一样。   从前不需要躲躲藏藏,亲人没有离开,也没有死。   段寻说:“不是那样对待爱人的喜欢,喜欢朋友、喜欢家人那样,有吗?”   飞雪思绪飘远了。   “哥哥。我哥哥叫飞阳,是一只很帅很厉害的兔子,它跟着穷胤它们,去金洲了。”   飞雪想了想,比划比划,说:“和老大一样厉害。我第一次见到老大,他就一打五,这样那样打,救了我们。”   “那时候,哥哥还问我要不要一起去,我不想去,所以分开了。”   段寻小心地把狼眼睛戳好了,这是最难的一部分,他很难点出像萧凌风本体那样有神的眼睛。   好了。段寻松了一口气,问:“为什么不想去?”   飞雪说:“就是不想。我在这里出生,在这里长大,为什么要去那么遥远的地方?还是去打架。”   飞雪颓废一阵,又鼓起斗志,道:“我能理解哥哥。哥哥和我不一样,他要干大事。”   段寻安慰似地摸了摸它像山竹一样的雪爪子。   他问:“那你们讨厌人修吗?”   周围一下子安静下来。   段寻不紧不慢地又做好了一只小狼,递给面前的小猪。趁它呆愣着,顺手摸了一把大圆脑袋。   绒毛很短,有点扎手,还是毛长毛多的比较好摸。   不知是谁小声说:“我没见过。但是娘亲告诉我,人修很可恶的。”   “它们会捉了我们,把我们当奴隶,还要吃掉我们。”   乌云抱着小狼,摊在墙角:“吃掉没事,我们也会吃人嘛。”   飞雪尖叫:“我才不吃人!”   “人是臭的!”   没说几句,它们已经闹成一团了。   段寻就在一边看着它们滚来滚去,颇觉好笑。   段寻发现了,这些小兽们都不太会用自己的力量,和以前的萧凌风一样,只会用爪子撕、用牙咬、用后腿蹬、用尾巴缠。   这里的魔兽们没工夫教它们吗?   等狼部落的人来了,它们可以一起训练,还能培养感情。   闹了一会儿,毛发纷飞,它们都不吵了。   于是段寻挨个把小狼送给它们。   “谢谢段寻!”   “谢谢你!”   “段寻,这朵花送给你!”   段寻身边一瞬间堆满了礼物。   有些小兽们身上没合适的东西,东看看西看看,急得转圈。   段寻微笑道:“能让我摸一下吗?”   这么多毛茸茸的小动物在他眼前,有些他还不认识,不会是从前电视上放的国家保护动物吧?   他手痒了。   这有什么不行的?小兽们大声应道:“好!”   等萧凌风下来,就看见段寻身边靠着一只和他差不多高的黑熊,怀里抱着一只白兔子。   左拥右抱,畅快无比。   那是乌云和飞雪?   段寻明显感觉到两个小家伙的僵硬,松了手,温声道:“都回去修炼吧。”   乌云和飞雪忙不迭走了。   “首领再见!段寻再见!”   段寻掰断一根白萝卜,另一半给了萧凌风。   萧凌风接过,坐在段寻身边,一口嘎嘣脆。   “它们挺喜欢你。”   段寻笑眯眯,拿起最后一只小狼:“用你的手办吸引他们过来。”   手办是什么东西?   这只假狼?   萧凌风也不太在意,有时候段寻说的话奇奇怪怪。   “白玉他们,在怀疑你是人修了。”   人修和魔兽都有人形,若有意隐藏,除非碰到像龙虎门那样专修兽道的修者,或修为绝高的大能,短时间难以分辨。   但人修和魔兽的习惯毕竟不一样,相处时间长了,难免有端倪。   比如,人修不可能有兽形。   而且两者的小习惯也不一样,一只人群中的野兽,一个兽群中的人,就像狗群里混了只猫,猫群里混了只狗。   时间一长,很难不露出异常。   “让他们怀疑吧。他们都知道不久后,会有一批古世界的人狼来此?”   “是的。”   “反对么?”   “少数几个,不碍事。”   “我们接下来去哪?”   这个小世界待不了多久了。   萧凌风的领主,也做不了多久了。   而他们的新家园,即将出世。   由两位元婴中后期的修者,联手守护的新一片净土。   萧凌风说:“在落月山脉。”   他们选中的地方,山势险峻,易守难攻,已经初步建好防御法阵了。   而且——   萧凌风玩着段寻的长发,道:“那里很美。很安宁。”   他握住段寻的手,一笑:“这些事情都不用你操心,我会安排好的。”   雨已经停了。   空气中不仅有雨后清新的味道,还有阵阵灵力飘散。   淡蓝的水坑,像一个个小小的湖泊,澄澈闪光。   两人静静地并排坐着,不知谁先起的头,又倾身,亲作了一团。   段寻揉着萧凌风的耳朵,摸他耳垂上那颗黑色珠子,突然发现了点什么。   “你的珠子里有什么东西?”   “啊。”萧凌风摸了摸自己的耳垂,掩饰般道,“没什么。”   有秘密。   段寻凑近了,直盯着萧凌风看,不悦道:“你不说,我去你的脑子里找。”   萧凌风亲了亲他的脸,说:“我们来交换。我告诉你,你也告诉我你的神识是怎么回事?”   他清醒过来后,立即明白段寻的神识有问题。   练了什么功法,能把神识修得那么精妙?   而且,他们昨天练的是双修功法吗?他的修为涨得很快。   段寻怎么学会的?跟谁学的?   他这七年到底怎么过来的?之前为什么不肯说?   段寻回亲了萧凌风的脸,悠悠道:“好啊。”   他正欲再开口,却听见一阵突然响起的钟声。   伴钟声一同而来的,是一只传音灵鸟。   是红玉的声音,他在喊:“老大,人狼来了,虹叶也回来了!”   段寻先起来,拉着萧凌风,一同站起来。   二人并肩而立,段寻唇角微弯:“稍后再说?”   萧凌风也笑:“稍后再说。”   两人衣角飞扬,一黑一白,正如一明一暗,一光一影,互依共存,相伴而行,永不可分。 第46章   段寻怀里抱着一只小狼崽,和族长石天说着话。   石天立于这处洞天福地,惊叹连连。   他指了指头上的蓝藤:“它很不错。”   又能落下雨露,又能防卫警戒。   段寻摸了把小狼,谦和笑道:“我道侣种下的。”   他指了指另一边的萧凌风——隔着满地的人和狼,他正在庭院里,和那只土色的蝴蝶说话。   萧凌风似有所感,侧过脸,对上段寻的视线,笑了笑,才又转过头去,继续商量着什么。   “我道侣。段凌。”   石天夸道:“原来就是他,你们看起来就是一对儿。”   部落里也有同性伴侣结合,他倒不奇怪。   这两人同样的实力出众,气度不凡。   石天看着段寻手下的狼崽,道:“你要不要收它做同伴?”   他们的部落里,人和狼是分开群居的。但有些人收服了狼,狼也愿意跟着人生活,他们就结成同伴,生活、打猎、战斗都在一起。   小狼嘤嘤叫,轻轻咬着段寻的手指玩。   这头小狼出生时,母狼难产了。   段寻当时也束手无策——他怎么知道难产了应该怎么办?   他只好试探性地用灵气隔物轻微推动小狼,一直给母狼输送灵力,给它吃药丸子。   幸好有用,母子平安。   狼崽先天有些瘦小,但浑身是劲,吃奶啃肉最积极,渐渐地竟比同龄的小狼还要健壮。   脾气也大,只服段寻、它父母及头狼的管教。   段寻揉揉它的肚子,摇头拒绝:“不。我已经有狼同伴了。”   石天一愣,反应过来:“你的道侣是狼兽?”   “嗯。”   “啊……祝你们长久美满。”   段寻笑应:“谢谢。”   “你们打算去哪?”   石天皱着眉头,没说话。   段寻继续道:“你们一路走来,也清楚外面并不太平。如果决定在金洲边缘生活,记得躲开陌生的人和兽。”   “人修会杀你们的狼,也可能杀你们——在金洲的人修,大多是恶人。而魔兽会杀掉你们,收走你们的狼,强迫它们干活——你们的狼不是凡狼,大多已开了智。”   石天一时沉默,他问:“可以为我讲讲,你的道侣,是怎么建起这个隐蔽的地方吗?”   段寻笑:“当然可以。”   他放下小狼,小狼嗷嗷围着他转。   段寻蹲下身,摸摸它,道:“去找你的小伙伴玩去。”大人的谈话无聊又漫长。   小狼咬着他的衣摆,段寻也不理它,任它咬着,自顾自带着石天往屋里走。   小狼像条毯子一样,被拖在地上走了好几步。它发现耍赖没用,段寻是真的不理它了。   它嘤嘤叫几声,又摊了一会儿,才站起来,像一阵黑旋风,飞进小狼堆里,砸出一堆嘤嘤嗷嗷的狼嚎。   段寻施下封音术,确保不会被听见,才继续与石天大略讲了讲。   萧凌风怎么当上领主,又怎么团结天生具有缔造空间本领的兔子们,诞生了这片小天地……   他抚平被狼崽咬皱的袖口,道:“只要实力足够,什么做不到?”   “实话不相瞒,我已到元婴中期,段凌和我不相上下。我们打算模仿金洲内其他实力强横的魔兽,独占一块领地,不涉金洲事务,不听穷胤的支使。”   段寻直视石天,道:“我们已选好领地,不日迁移。”   他笑笑:“领地初成,事情繁杂。你们愿来,自是欢迎。”   石天沉吟良久,道:“这是大事,我要回去部落,和大家共同商量。”   段寻:“那是当然。”   他不着急,心有把握。   石天大可能会答应,即使不答应,回去族中一传开,自然会有年轻人想加入他们。   比如,石风石雷两兄弟?   段寻送石天出去,伸了个懒腰。   “段寻!”   是飞雪。   飞雪窝在栏杆后面,见段寻身边没陌生人了,才轻手轻脚走过来。   一个飞雪出来,后面还跟着一个乌云。   乌云说:“你别怕那些人。”   飞雪不理他,仰头问段寻:“段寻,他们会加入我们吗?”   段寻把它拎起来,摸了摸,道:“说不准。飞雪,你现在还害怕人修吗?”   飞雪小声说:“……少了一点点。还是怕。”   但那些人和他们的狼很亲密,就像……她和哥哥一样。   像家人。   段寻把她放回乌云身边,道:“我也是人修。”   只见飞雪蹬了蹬腿,想忍住后退的步伐,没忍住,摔倒在乌云怀里。   乌云把她拨正了。飞雪一头扎进乌云的毛里,从黑毛的缝隙里,透着鲜红的眼睛。   段寻的视线扫过乌云,他没什么慌张的神色,也不太惊讶。   段寻对他做口型,道:“照顾一下飞雪。”   乌云点点脑袋。   段寻转身离去,去找萧凌风了。   萧凌风的身前,飞了一只蝴蝶,有他的一半高。   蝴蝶四翼,呈黯淡的黄色,就像是秋天干枯的落叶。扇动一下,似乎会发出脆响。   它感知到段寻的到来,棕色的复眼一转,聚焦于段寻,停下交谈。   萧凌风道:“这就是段寻。继续。”   他又对段寻道:“虹叶。”   段寻走到萧凌风身边,发现虹叶稍微后退了一点,像是一个下意识的动作。   警戒心挺重。   停顿一会儿,虹叶的声音响起:“……下个月,他们要谈和了。”   “为何?”   “穷胤手下的魔兽,不知凭何秘法,在战场上能把人连带修为吃掉一半,因此越战越勇。但它们毕竟数量偏少,无法完全取胜,两方遂僵持不下。”   “穷胤居然退了一步,主动提出谈和。”虹叶说到这里,语气困惑。   段寻和萧凌风对视一眼,心中诧异。   穷胤这个架势,又是统一了大部分金洲,又是大举进攻,最后竟要谈和?   太古怪了。   萧凌风问:“他有没有做别的事情?”   “他说,他的部下修为进步神速,是从龙虎门学来的法子——龙虎门,从几十年前就在炼化人修。”   虹叶一阵寒颤。   天是灰的,地是暗红色的。   一具具身体,一把把兵器,都褪成了一块块泥土,堆砌、挤压,用血肉捧起新一块土地。   活着的生灵,是血红色的。   血的颜色,血的腥气。   巨蛇鳞片铮铮,忽而落地,化为人形。   约莫二十七的青年,近两米高,金色竖瞳如一对凝固的琥珀,里面沉积的是尸山血海。   他伸手,一人修落入他的手里,扭断四肢,像提着待宰的鸡、鸭一般提着。   穷胤指了指一只魔兽。   那小山般的魔兽上前,咧开大嘴,一口扯下胸部的大块血肉。   心脏暗红暗红,扑通扑通,红黄丝肉吊着,跳出一半,悬在半空中欲掉不掉。   魔兽又一口,把心吃下了。   又一口,扯开腿,吃了肚子,以及肚子里的金丹。   最后,将那颗头嚼下去。   人修终于不再惨叫了,面容定格在惊恐哭泣的一瞬,转转溜溜,顺着食道,沉在胃里面。   而魔兽身周气势,猛涨一截,虽然在一刻钟后退了一半,这也够叫人吃惊了。   人修食用兽核,能吃下三分之一的修为,都算很好了。   可这魔兽,随便一吃,真能吞下一半吗?   魔兽的异样,在七年间,早就有人隐隐发觉不对了。   穷胤的话,恰好点明了他们心中的疑惑。   刹那间,人心飘摇,各怀诡计,却都不约而同地看向了龙虎门门主——钟禾长。   钟禾长,大乘修者。   他的修为是自己练出来的,还是吃兽核,亦或是……吃人。   钟禾长面沉如水,并不答话。   穷胤哈哈大笑:“从前我不叫穷胤,叫从一,一只养在龙虎门里的野兽。正是从你们那里,我才知道人有那么多吃法。”   他伸出蛇信子,上面还缠着血肉。   “诸位仔细想想,你们为何要花费大力气去捕捉一只魔兽?”穷胤说。   “不过是灵气渐衰,修行不易,你们只好借助外力。用我们的爪牙制成兵器,用我们的兽核炼制丹药。”   “如今不必只盯着魔兽,也可看看你们身边的人。不知这些年失踪的人修们,有几个进了龙虎门的肚子?”   钟禾长声震如雷:“危言耸听!龙虎门向来只豢养魔兽,怎会伤害诸位同胞!魔兽吃人,是它们野蛮的天性;我们生而为人,怎么会去吃人?”   “定是穷胤心怀恨意,妄图离间,趁修界内乱,一举进攻!”   忘心道宗的人连忙跟道:“诸位同胞们冷静,不可轻信魔兽片面之言!”   龙虎门有没有吃人的事情另说,明面上,他们不能自乱阵脚,起了内讧。   穷胤:“错。我只愿魔兽不再被人人喊打、人人捕捉。”   “万物生而有灵,我们凭什么要被你们豢养,被踩在脚底,低人一等!”   穷胤振臂:“我要的,是从中洲划分,一半往西归金洲,一半往东归人族。从今以后,二界平等,地位相当,各凭本事。”   段寻问萧凌风:“你信么?他只要一半领土,人兽地位相当。”   萧凌风斩钉截铁:“不信。”   段寻点头:“我也不信。”   金洲的领主、域主等,都是穷胤到来金洲,一统之后所设下的。   那是三十年前,穷胤刚成为高阶魔兽的事情。   几十年来,诸多变革,养精蓄锐,仅仅为了两界平等?   不太可能,更像是想建立一个由魔兽主导的世界。   段寻猜:“穷胤想看他们自相残杀。”   大概还因为七年之战,魔兽明面上大好,但消耗不小,需要暂缓攻势,休养生息。   这些都是猜测,段寻比较在意另一件事。   “所以,龙虎门吃人的事情是真的?”   虹叶说:“不知。以往从没有这样的传闻。”   就算这件事情不是真的,龙虎门拥有通过吃人而提升修为的秘法,大可能是真的。   早在见到苏横那两人,段寻就生出了念头。   游猎人能通过杀人提升修为——怎么提升?   修者能吃兽核,也可以吃金丹、吃元婴。   人修和魔兽的修炼途径,并没有什么大差别。没道理兽核能吃,金丹不能吃?   萧凌风正色道:“赶快迁移到新领地里,是最要紧的事情。”   他也必须尽快甩掉玉光湖领主的身份。   拖拖拉拉没断干净,穷胤若回来,要整治,他们跑不了,毕竟贪了很多灵石。   萧凌风不舍地亲了亲段寻。   好多事情要做,段寻也不能总陪着他,要坐镇这里,留心新到来的人狼,免得新旧部下起冲突。   段寻摸摸他的脑袋,道:“去吧。我等你回来,有事情要问你。” 第47章   是夜,萧凌风带着满身寒气回来了。   他一进屋,直奔段寻,挂在他身上。   段寻拍了拍他的背,安抚般道:“辛苦了。”   萧凌风好黏人,他们才分开不到一天。   但是段寻很受用——他就喜欢看到萧凌风离不开他的样子。   段寻像给萧凌风梳毛一样,梳理着他的头发,手掌贴着他的后颈,咬着他的唇,在萧凌风顺从张嘴后,加深了这个吻。   段寻垂下眼睫,入目是萧凌风红亮亮的眼睛,入耳是唇舌吮吸的黏糊水声。   鼻子里是萧凌风的气味,手下是温暖起伏的脊背。   他们一会儿轻柔地碰碰,一会儿牙齿抵上,凶狠地撕咬,像两个走火入魔的人,不知道亲了多久才停下来。   段寻的手已经顺着衣摆摸到里面去了,萧凌风也毫不客气地扯开了段寻的衣襟。   萧凌风舔了舔段寻的唇,直言道:“不要只摸摸,想和你上|床。”   他还想和段寻做更亲密的事情。   段寻摸摸他的脸,倒是不讨厌做这种事。   只是比起来,他更喜欢吊着萧凌风,看着他急得围着自己团团转;而且,他们一厮混起来,估计没完了。   一做那种事,段寻肯定会忍不住,连着萧凌风的神识一起玩几遍。   没个几天几夜,别想出屋子了。   萧凌风这傻乐的样子,不会以为和亲亲抱抱差不多吧?   段寻恶趣味地期待了一下,萧凌风神魂颠倒,不知自己姓甚名谁的模样。   最重要的是,段寻知道个大概,但不清楚具体怎么来更好。   他得先找书学习一下。   第一次,他希望两个人都很愉快。   段寻冷静问:“你知道怎么做吗?”   萧凌风顿了一下,不确定道:“……就那样吧。”   不就是那几步么?   “你看,你不懂。”段寻亲了亲他的脸,“忙完这阵,我们去新领地,再说这件事情。”   算来算去,他们还没成亲。在新婚之夜做这事,再完美不过。   萧凌风一想,也觉得那样挺美。   他咬了咬段寻的脸,兴奋地扑在段寻身上滚来滚去。   段寻享受着萧凌风的亲昵,过了一会儿,才捏着萧凌风的后颈,让他起来坐好了。   “萧凌风,你的名字怎么来的?”   万风烟,一个忘心道宗出来的人知道;而穷胤,这个魔兽头子也知道。   既然前方有停战的预兆,穷胤说不准会回到后方。段寻认为,这个问题有必要搞清楚了。   萧凌风有点困惑道:“我也不知道。”   幼时,陪在他身边的是一个老乞丐。   老乞丐说,你这孩子长得像个妖怪,黑黢黢的,浑身是毛,所以才被父母丢了吧?   萧凌风揪着自己的毛,有点难过地低着头。   老乞丐摸摸他的头,说,别哭。四肢健全,能跑能跳,能吃能喝,就是一件幸事了。   而且,父母还给留了个名字。   他刚捡到萧凌风时,还是个襁褓里的娃娃,一眨眼,就长那么大了。   萧凌风:“萧、凌、风。这是我爹娘给我起的吗?怎么写的?”   老乞丐说:“我不识字,哪知道?他们放了个布条,上面画了几个字,别人告诉我的。”   萧凌风急道:“那个布条呢?”   “早卖了。卖了给你换吃的。”   老乞丐也想不通,明明丁点大的孩子,怎么那么能吃?   幸好布条和襁褓的布料都很金贵,换了点钱,不然他捡不起这孩子。   “我七八岁的那个冬天,太冷了,他就死了。”萧凌风平静地说。   他冻得手脚红紫僵硬,摸着同样僵硬的尸体,第一次如此直观地面对了死亡。   冷的、硬的、寂静的,还有腐败的味道。   也意识到——生命很脆弱。   段寻抱住他,抚摸着他的后背,问:“后来就一个人么?”   “嗯。再后来被林何捉住了,就遇见你了。”   萧凌风不由笑起来,过了一会,才继续说:“我只记得,更小的时候,有人陪在我身边,其他的,不清楚了。”   萧凌风的父母,有一方是忘心道宗的人?有一方认识穷胤?可以抽空问一下系统。   段寻思索着,望着萧凌风的微笑的脸,思绪飘了。   萧凌风遇见他,这么开心吗?这就是被喜欢、被信任、被爱着的感觉吗?   萧凌风,给了他很多很多,多得如他这般贫瘠的人,也可以回馈一点。   他也扬起了笑容,亲亲萧凌风的眼睛,亲亲他的脸颊,亲亲他的唇瓣,紧紧地抱住他,像是在抱着那个孤独的小孩。   “萧凌风,不要怕。我会陪着你。”   陪着你,占有你,只有他们的二人世界。   萧凌风猛一蹭他,眼神闪亮:“段寻,喜欢你。”   段寻点头,道:“喜欢我,可以告诉我你耳朵里的石头,藏了什么东西吗?”   萧凌风下滑,摊在他的大腿上,把脸埋进他怀里,压低声音说:“你的衣服。”   “什么?”   “衣服的碎片。”萧凌风自暴自弃道,“你在无定丢了,只留下这块碎片。”   后来找到石头后,萧凌风把中心挖了一个洞,将碎料藏进去了。   当时不觉得,现在回想起来,再由自己亲口说出,萧凌风简直不想看段寻的脸。   肯定笑得很坏,很得意。   “哈哈哈哈哈哈哈!”   段寻忍了一下,没忍住,笑得喘不上气,又觉得萧凌风可怜可爱,又觉得非常好笑。   萧凌风面朝下,装死,过了几秒,又侧过脸,抬起眼睛,看着段寻。   段寻难得笑得那么开心,不假惺惺,不冷漠,也不阴阳怪气。   希望段寻能永远这么开心。   等段寻笑够了,萧凌风才说:“你的神识?你这七年遇到了什么?”   段寻一边摸着萧凌风的大尾巴,一边说:“碰见了一个远古大能,他在濒危时,寄生于一头老象,躲进那个世界,与外界隔绝。”   萧凌风一下子坐起来:“他把你怎么样了?”   “没怎样。他为了能出去,拿之前进来的修者,试了很多次,终于找到了办法。”   “那些人怎么样了?”   “死了。”   “……他对你做了什么?”   段寻摸摸萧凌风,道:“别紧张。”   “他从前是个猎户,精于弓箭,令我锻炼神识,教我射神灭魔箭术。七年后,我们合力打破了那个小世界,就出来了。”   “锻炼神识的方法,有危险吗?”   段寻道:“没有。它教你如何细化灵力,用到极致。”   一开始,段寻也有过这种担忧,可他那时候也打不过申炎,只好硬着头皮练了。   一段时间后,才终于确定,除了疼,并没有其他危害。   “你想学吗?我教你。”   萧凌风说:“学。”   他不是真的想学,只是想仔细看看这个方法。   段寻说没有危险,他不太敢信。   一刻钟后,萧凌风满脸冷汗地停下了。   这叫没危险?   他抓住段寻的手:“你这几年就这么疼过来的?”   段寻反握住萧凌风的手,说:“头一两年这样,后来就好了。”其实只有最后一两年才不疼了。   要得到强大的力量,必须得付出什么。   段寻对此接受良好。   他凑近了,用模糊的通感灵石去看。   萧凌风这是心疼了?还是生气了?   萧凌风抱着他不说话。   过了好一会儿,段寻唇上一热——萧凌风亲了他一下。   “段寻,我要去做其他事情了。早点办完,早点去我们的领地里。”   保护段寻,不让他受伤之类的话,萧凌风已经说过很多次了,但力量所限,很多时候他都没能做到。   他还要更厉害,才能做到。   萧凌风直起身,心里憋着一股火,急匆匆出去了。   两月后。   前方传来和谈的消息——以中洲为界,大陆一分为二,一半归魔界,一半归人界。   两方各派人手驻扎。   不日,穷胤将回到金洲。   另一边,萧凌风也甩掉了领主的身份。   夜色正浓,一批批人马悄无声息,从古树出发,向更西北方向,前往落月山脉。   跨过落月山脉,再穿过一片荒原,就是绿波之海。   海外有奇岛,有仙山。   白玉回头望一眼,这是庇佑它们三年的家园。   她望一眼,便不再回头。雪地上留下一串麦穗样的脚印。   等所有能走的都走了,萧凌风飞上去,拨开丛丛蓝叶子,找到了蓝藤的本体。   一个虬结缠绕的蓝色线团。   萧凌风:“收了你的枝叶,我要带你走了。”   天地间,藤蔓缓慢退行,退成一个蓝核儿。蓝色的叶子跟着藤蔓飞扬,像一只只鸟儿,刷啦啦展翅轻唱,久久回响。   段寻先一步出去,萧凌风紧跟在后。   北风啊,呼呼地吹。   大雪啊,静静地落。   浓云遮月,雪上无光。   两个人都放慢了脚步,默默地并肩而行。   雪填了他们的脚印,落在睫毛上,落在肩膀上,落在了长发上。   段寻脚步微顿,侧目。   正有黑云散去,月光落下。雪地如银色星海,细碎地闪烁。   萧凌风满头白雪,像白了头发。   夜深人静,只有风雪飘落的声音。   段寻的心也在飘,是万千雪花中的一朵。   它飘啊飘,落于某人的衣摆,落于某人的发上,抑或是,栖息于某人的心上。   段寻没由来地想,老了的萧凌风会是这样吗?   他会掉毛吗?黑色的毛发会变白吗?   “段寻。”   “嗯。”   雪融于唇间,化为水珠,被他们吞下。   萧凌风深深地凝望段寻,眼中如月色般幽幽多情。他心想:这算不算他最幸福的一刻?   他和段寻,以后还会共度更多这样安逸美好的时光。   段寻:“走了,发什么呆。”   萧凌风:“好。”   他们手牵手,继续前行。   白茫茫群山之中,月明雪亮,正照出深入岩壁的几个大字。   ——和生地。 第48章   天幕如水,雪地如绸。   厚实堆叠的雪绸上,绣着点点青绿的树、淡棕的屋、红黄的花、七彩往来的魔兽们。   段寻坐在山顶上,一边拨弄着腰上的小狼,一边放任神识在山间游走。   这块地附近没有比他修为更高的魔兽了,倒是有一些小家伙在四处游蹿,似乎对突然到此的兽群们很好奇。   段寻收回神识,闭上眼睛,舒展身体。   他像看不见时那样,纯粹地感受着随风而来的讯息。   因领地初成,之前在外的一些魔兽都回来了,下面非常热闹,时不时传来喧闹声和笑声。   段寻和他们打了个照面,心中大概有数,就溜走了,留萧凌风一个人去处理那些杂七杂八的事情。   白玉,兔,负责领地内的防御法阵、空间法术等。   红玉,绿松石,兔,负责领地、灵石等资源的搜寻。   青絮,毒蛇,医毒双修。   虹叶,枯叶蝶,负责情报。   墨星,黑熊。金流火,鹿。它们在外探索、修炼,是领地的主要战力。   和生地虽然很小,但已经有像样的构架和规矩了,这一切离不开萧凌风的努力。   段寻深知,萧凌风会做这件事,一方面是性格使然;另一方面,恐怕是被接二连三的事情刺激到了,希望成立自己的势力。   段寻和他的想法并不一致,所以也懒得管领地里的事情。   只是萧凌风在这里,而且干劲满满,每天乐呵呵的开心样子,段寻才会留在这里。   就当是陪萧凌风玩了,顺便做做任务。   段寻敲了敲系统:[有没有双修功法?特别是神交的。]   系统:[……]   段寻毫不心虚,理直气壮。   [我和萧凌风修为差不多,可以双修了。反正都要做那种事,不如一边做,一边提升修为,事半功倍。]   [拥有天下绝顶的修为,完成你的任务,轻而易举。]   系统哼哧哼哧在自己的数据库里翻了翻,找到一本合适的,送到段寻的空间里去了。   [请好好做任务。]   每遇到一对人,都会有不同的烦恼。这一对,还算省心的了。   段寻礼貌道:[谢谢。我还想再问你一件事。]   [萧凌风父母中的一方,出自忘心道宗吗?]   系统:[我不清楚。]   段寻指出了一个问题:[你说过,萧凌风是主角。你难道没有一直观测他?]   据他所知,分别的七年,系统一直知道萧凌风的大概情况。   所以他心中存疑,为什么系统给出的,关于萧凌风的消息会那么少?   段寻不知道的,系统竟然也不知道多少,所给出的,什么成为天下共主……全是不可预料的未来。   未来,由人定。   比如,当初他杀了萧凌风,就不会有这样的未来了。   系统说的,是将来真的会发生的事情,还是它希望发生的事情?   系统叹气解释:[我在萧凌风达到一定资格后,才注意到他,之前的数据没有实时监测,无从知晓。]   [资格,怎么判定?]   段寻来到这个世界很久了,光是最初在神遗秘境里,都不知道多少年岁了。   一路走来,这个世界日益真实,在他心中长出血肉。因此任务,也不再是单纯的任务,他不免多想了一些。   特别是和狼族部落待过以后,段寻有了新的猜测。   系统要他做的任务——萧凌风成为人兽二界共主,深究起来,最终会造成从前那种人兽混居共处的状态。   所以萧凌风有了做成这事的资格,才被系统注意到。   那么,在这个世界上,是不是还有别人被注意到?   系统不吱声。   段寻心中自有较量。   他转而问了另一个问题,没在脑中交流,而是直接说了出来。   “你认识‘春海虹’吗?大概是这样的发音。”   系统沉默一番。它确实认识这个人,那是上一个它选中的改世之人。   很可惜,她死了。   它沉默,是因为它不想对段寻透露太多关于它们的事情,可它不明白,段寻为什么会问起这个人?   最终它说:[请等我查找一下。]   有猫腻。   段寻玩味道:[等你的好消息。]   他不再理系统,翻开书,细细品读。   这本书上竟然还有插画,非常详细真实,线条流畅,又不失美感。   连段寻这样对画没什么审美概念的人,都觉得它画得不错。   段寻合上书,对从下飞上来的萧凌风,微微勾起唇角。   面含笑意,却带着毫不掩饰的进攻欲望。   萧凌风一愣,问:“段寻,你又想干什么?”   段寻悠闲道:“没什么。你忙完了?”   萧凌风坐在他身边,摇头:“没。下面太吵了,你不喜欢?”   他找了段寻有一会儿了,最后顺着段寻耳朵上的灵玉,才摸到这里来。   灵玉被他施了术,能比契约更清楚地感知到段寻的具体方位。   除非实在找不到,萧凌风不会用这个方法,他暂时也不打算告诉段寻。   他总是担心,段寻会做什么危险之事。   各种死法的段寻,常出现在他的梦里,几乎要成为他的心魔了。   还是留有后手,令他安心。   萧凌风和段寻一起,望着白茫茫远方,说:“穷胤回来了,他派出人手,正处理这几年零散分布的小领地。”   段寻问:“其他领地呢?”   “部分元婴及化神以上所支撑的领地,只受到了试探。”   “穷胤迟早会知道你在这里。”   几年前,众目睽睽之下,点出萧凌风的身份,让他们仓皇逃窜。   他的目的是什么?让萧凌风回不去人界,最终来到金洲?   哪怕不是敌人,也绝对说不上友好。   但这几年,似乎又没怎么在意萧凌风。   段寻淡淡道:“等他们过来。”   正好拿他们练手,看看如今他的修为到了什么地步。   段寻凝神远眺,微微一笑。   他抚摸着萧凌风的脸:“你喜欢萧凌风这个名字吗?想正大光明地用回来吗?”   萧凌风想了一下,说:“段凌很好。萧凌风也很好。”   一个是所爱的人给予,一个是赐他生命的父母所给予。   萧凌风说:“我希望不用偷偷摸摸,和你正大光明地生活在这里。”   段寻轻吻他,语气是他自己未曾察觉的温柔:“会的。”   悬崖上,云雾中,山风里,他们绵绵地亲吻抚摸彼此。   过了一会,萧凌风抹了抹脸,笑道:“我下去忙了。”   段寻见他走几步,又回到身边,俯下身,语含笑意:“还在忙我们的成亲事宜。”   段寻也笑了,道:“去吧。”   七日后。   穿过有两株高大绿树的小路,踩过和绒毯一样厚实的雪堆,一抬眼,便能看见在陡峭山群中白色的、棕色的小屋。   平日里,它们与雪、树融为一体,今天却大不相同。   阵阵清香袭来,花朵如星火燃烧,怒放于屋檐与山壁,怒放于新婚夫夫的胸口。   它们随风招展,好似那炽热的、永不熄灭的爱意。   法术拓宽的绿草地上,一众人、兽,坐于藤蔓撑起的椅上,面对着几大桌香喷喷的食物,簇拥着他们的首领——两位新郎。   段寻一身红衣,望着同样身着红衣的萧凌风,笑意盈盈。   他们二人都没父母,商量了一番,决定参照魔兽定情的习俗,一切从简。   无需任何媒人、文书为凭,他二人在此,以天地为证、以血为誓,在一众亲朋好友的祝福下,一定终生,不离不弃。   萧凌风今天特地梳理了一下头发,暗红色的绳绕于红黑长发上,垂下几条毛刺刺的辫子,像一条条小尾巴,尾端缀着几枚白色的兽牙。   整只狼相当好看,不羁狂放、落拓潇洒。   段寻欣赏了一会儿,撩拨着他的小辫子,揉捏着他的后颈,问他:“像不像我们立下契约的时候?”   萧凌风把盛满血和酒的杯子递给他,笑说:“那这是我们第二次成亲了。”   段寻接过,同萧凌风手腕交错,在欢呼声中,在近在咫尺的亮红色眼眸中,一口饮下了这交杯酒。   血流过他的喉口,连他的心,一同灼烧起来。   他一手不住地抚摸着萧凌风的脸颊,一手在后背轻点。   萧凌风。   段寻满足地喟叹,大拇指抵着他的唇瓣,毫不犹豫地亲了下去。   血的味道,他尝过很多次,可每一次,似乎都有不同的感觉。   就连每一次的亲吻,也大不相同。   急迫的,恨不得将对方吃下肚子里;温柔的,像唇舌之间的一个拥抱;凶狠的,要将对方完全占为己有。   一种急迫,一种温柔,一种凶狠……细细感受,又各有各的不同。   萧凌风的眼神也会有所变化。   有时像岩浆爆发,有时像温泉流淌——段寻没有泡过温泉,但他认为差不多,温暖的,柔软的,源源不断地把他们包裹起来。   呼吸、唇舌碰撞和咬动的次数力度,都不尽相同。   亲吻,是一件好玩的事情。   亲吻、拥抱……是他了解萧凌风、侵入萧凌风的几种方法。   段寻微眯眼睛,轻扫上颚。萧凌风一阵激灵,更用力地抱住段寻,唇齿使劲,捕猎一样咬住口中猎物。   猎物刹那间翻身为猎人,捕获眼中黑狼。   发丝飘动,沾了不知汗水还是涎水,凌乱地黏在两人脸上。   两人无暇顾及,稍一停歇,唇齿又黏在一块儿,作弄有声。   段寻转了转耳朵上的玉石,确保自己不错过萧凌风的任何一个表情。   亲吻泛起的热意,上头的酒气,热闹的说笑声,这一切宛如梦境。   至少对段寻来说,如此。   他克制不住自己的力气,压不下错乱的心跳,亲吻渐渐变成了撕咬。   接近一个人,亲吻一个人;意识到爱,学会去爱,于他而言,是一种奇幻颠倒的感觉。   没经历过,只觉不过尔尔,可一旦感受过,像是一头栽下了悬崖,身体悬空,心跳加速,穿越黑暗,坠入温暖的长河,随波流入另一个人的心中。   成亲,段寻之前还不把它当回事——他与萧凌风,早就跨过这条线了,只不过差个习俗礼数而已。   但现在,他呼吸急促,心中情感翻涌,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夫妻之名,夫夫之名,虽俗但妙。   好久好久,他轻喊道:“萧凌风。”   萧凌风听这语气,对上段寻微笑的脸,顿时意会了。   他说:“段寻,爱你。”   段寻摇头,心里那股捉弄狼的劲冒出来:“不对,你该叫我什么?”   萧凌风的脸一下爆红。   他和段寻在确认关系前,就做过很多亲密的事情,什么爱啊,喜欢啊,他能张口就来。   但是这个称呼……明晃晃地提醒他,他们的关系。   比情人更长久,比伙伴更亲昵,缠缠绵绵的,捆住他的舌头,让他有点说不出口。   他左右看看,发现大家都没看他们,自顾自地吃喝玩乐。   他这才动了动嘴唇,酝酿了好一会,才说出来:“夫君。”   段寻脸上连着脖颈滚烫,耳尖藏在长发下,像要烧起来了,比灵玉还红。   他强作镇定,道:“嗯。”   萧凌风提醒他:“该你说了。”   段寻先亲他,短暂转移了萧凌风的注意力。   他在心里默念了无数遍,调整着脸上的表情,终于眉眼弯弯,面带微笑,游刃有余道:“夫君。”   萧凌风掩饰性地咳嗽几声,心花怒放,扬起的笑容没下来过。   亲到口中血酒气味散尽,唇瓣红肿,段寻才捏了捏萧凌风的后颈,主动退开了。   他放低声音:“晚上再亲。”   萧凌风与他额头相抵,也低声说:“好。”   末了,萧凌风又问:“今天你的嘴巴好红,涂了花汁吗?”   他舔舔嘴唇,看起来好亲,吃起来也好吃。   “这个嘛。”段寻一笑,“小兔子送的。”   他闲暇的时候,会和红玉一起去探查四周环境,接触较多。   红玉没什么心眼,说话直率,两人算聊得来。   前天,他找红玉要了点东西,这个花汁是附赠的。   萧凌风凑近,又舔了舔段寻的唇。   段寻穿着白衣服最好看,穿红衣服也十分好看。   段寻任萧凌风迷恋地亲了一会儿,才轻拍他,道:“好了,快点和他们一起吃完饭,我们做自己的事。”   萧凌风正经又认同地点点头。 第49章   段寻戳了戳满碟子整齐排好的肉、菜,慢条斯理地夹起来,咽下去。   长桌上,摆着各种颜色的食物,中央鲜花点缀,露珠闪烁。   段寻不着痕迹地扫视一圈,留意了一下那三人。   右前方是棕色头发和眼睛的虹叶,正对面的是金色头发和眼睛、偏黑肤色的金流火,左前方是高壮的墨星。   段寻神色如常,迎上墨星隐含敌意的目光,故作不知,反对他友好一笑。   一来,他没把墨星放在眼里。   二来……萧凌风会出手的。   果然,萧凌风的视线移到黑熊身上。   二兽无声对峙了一会儿,黑熊最终微垂脑袋,也稍微收敛了眼中敌意。   不过他看起来还是不服气的样子,低头张开血盆大口,狠狠咬下一大块鲜肉。   黑熊,墨星。他的态度很不友好,但也很正常。这才是魔兽对人修最多见的态度。   除了认识一段时间的白玉等,新见面的虹叶、金流火,不知私底下如何,至少明面上很平和。   段寻一手搭在萧凌风的小臂上,手指轻叩铁质的项圈;另一手夹起了不知道什么东西,咬在嘴里嘎嘣脆。   他一边享受着萧凌风的关心和照顾,一边放开神识,慢慢向外飘去——赶紧解决了那些小虫子,他要把萧凌风吃个干净。   段寻轻轻拽了下萧凌风的小辫子,对他微微一笑。   萧凌风不自觉地跟着段寻笑起来。他望着段寻微笑的脸庞,心里痒痒的,像被段寻亲吻着心脏。   他转向红玉和白玉,问:“有消息了吗?”   红玉:“在山脚下,已经探寻到十几只魔兽。”   他停顿了一会儿,道:“他们散成圈,围着山,上来了。”   萧凌风:“十几只,太少了。他们应当只是试探。”   他冷静吩咐道:“不用着急。一会听我命令。”   金流火抛起一个果子,手指间一转,红色的果肉零零碎碎,均匀地洒在兽肉上,又添一层血色。   “好。”她应道,然后将兽肉一分为三,左边递给虹叶,右边递给了墨星。   “墨星,收收你的杀气,别杀上头了。”   墨星嫌弃地接过,好好的肉,放什么碎果子?别又是酸的。   他张口咬下。甜的,挺好吃。   他不客气道:“这话还给你。”   金流火撕下一口肉,齿间血红点点。   段寻的神识在领地里转了一圈,又小心化作丝线,向外去。   借由婚宴,从山脚下,到山上,各处由兔子们的术法,把原本狭小的地方拓展出一片空间,点缀上鲜花、绿叶等各色装饰,掩盖了其下的另一个探知法术。   正如前几日那样,他遥遥地感觉到了几只弱小的生灵。不过,这次有十几只。   它们如蚂蚁般慢慢围上来,又后撤,回到蚁巢,忠实地传递消息。   在那更远的地方,有更为强大的对手,正往此地赶来。   段寻摩挲着萧凌风的手腕,隐隐兴奋起来。   他遥望东南方,唇边勾起一个笑容。   喜气洋洋的婚宴,喧嚣热闹;看似毫无防备,沉浸于美酒佳肴中的众位——在附近蠢蠢欲动的魔兽们,会不会抓住这个好机会,一拥而上呢?   段寻仰头,放下酒杯。   青蓝色的天际,一片模糊。海浪从天倾倒,未及地面,变作无数泛寒的冰剑。   密密麻麻的冰剑,高悬于领地之上,略一停顿,似乎在蓄积力量。   下一秒,冰剑势如破竹,裹挟凛冽寒风,有如万钧之力砸下!   顷刻间,群山夷为平地,破损的冰剑深入雪地,余势未散,寒气外泄,将方圆几十里都冻成了一片冰湖。   除了这一片和生地。   淡淡的光泽流转,防御法阵起效,笼罩在领地上空。   它与冰剑对峙,色泽越来越淡。   终于,光华破碎,冰剑消融,似雪粒,似萤光,漫天飞扬。   灵力对冲,狂风席卷。巨大的威压令所有元婴下的修者,都摇摇欲坠,睁不开眼。   段寻一手握紧手中长弓,一手摸了摸萧凌风的小辫子。   “小心。”   萧凌风握住段寻的手,不舍地握紧,又松开。   “你也是。”   黑红火焰在段寻周身燃起,像是一个保护圈。   萧凌风向前而去,墨星紧跟在后面,金流火镇守后方。   段寻抬起手,凝视远方。   长弓嗡嗡长鸣,火红箭矢一往无前,粉碎连天冰剑,正对黑压压兽群,破出前路。   前方萧凌风正对上两只进阶期魔兽,同时,另各有一只进阶期、中阶魔兽,从两侧山底跃出,伴随而来的,是一群修为稍低的魔兽。   它们在冰剑刺下后,猛地突袭,一瞬间就爬上了山头,幸好大家都有所防备,没有伤亡惨重。   修为低的幼崽们全部藏起来了,较高的几个,如飞雪、乌云,不肯躲起来,决心与同伴一起奋战。   段寻长箭连出,一连射杀了十几只魔兽。   凡红箭所过,冰雪消散,水雾蒸腾,断肢横生。   接连几箭之后,魔兽们一见他抬手挽弓,便纷纷四散逃开。   段寻谨慎地分出几缕神识,扫视一圈,并没有找到那只刺下冰剑的魔兽。   这说明,那只魔兽的修为比他高,且有意隐藏,所以他难以察觉。   段寻收回那几缕神识,却暗暗留下了更为微小的几丝,也许会有什么意外收获呢?   段寻再拉开弓,这一次,瞄准了向他赶来的进阶期魔兽,一头斑斓大虎。   猛虎对上长弓,心头一颤。它不敢大意,连忙跳开了。   果然,下一秒,它原先所在的地方,炸开一个深洞。   它连跃几下,一边躲开段寻的箭矢,一边逼近了段寻。   段寻不再挽弓射箭,握紧了弓,绷紧手臂。   果然进阶期的魔兽,不好射中。它们太灵活了,而且有敏锐的感知力。   但同为进阶期,这只魔兽,比不上萧凌风。   能杀。   段寻身形一飘,转瞬间来到猛虎身侧,把弓作刀,提弓砍上。   猛虎猝不及防,没料到这个人修,竟然放弃了长弓的远距离优势,直接扑上来了。   它愤怒地嚎叫一声,往右跳开,但前腿连着肩背,已经多了一道焦黑的血口子。   段寻趁势追击,猛虎这回有了防备,扭头躲开。   一人一兽从地下打到天上,接连过了几百招,身上各挂了彩。   猛虎有点吃不消了。   它发现段寻的火焰,和普通的火灵力不太一样。它从前也对战过其他人修,但他们的火焰,不会这么难以扑灭。   这人练了什么功法,是个邪修吧?   猛虎惊险躲过贴脸的一箭,心有戚戚。   它心一横,寒山护法就在附近,不会眼睁睁看着它被杀掉吧?   段寻见猛虎不再后退逃跑了,像是下定决心了似的,猛冲过来。   电光火石间,段寻几番思量,也迎了上去。   是危险,也是机会,还是个诱饵。   那只潜藏在暗处的魔兽,若见到他重伤,会现身吗?   猛虎倏地张开巨口,口中白牙森寒,藤蔓如蛇狂涌而出。   藤蔓先被萧凌风的火焰吞没,又立刻突破黑焰,意图绞死段寻。   段寻面不改色,长弓悬在身前。   他一手浮起火焰,护住丹田和心口,一手顶着手臂上绞紧的巨力,单手拨开了弓弦。   铮铮弦声中,深红的箭矢,冲向巨虎的大口。   轰!   方圆十几里,冰剑哗啦啦摔倒,厚实雪地铲飞了,露出底下点点青绿的土地。   段寻耗了大半灵力,未缓过气,突然全身寒毛直立。   他脚下急蹬,运转身法,一瞬荡开。   巨虎的尸体被冰剑捅了个对穿——若段寻没有及时离开,捅穿的就是他。   魔兽还没有现身,但段寻留下的几丝神识,已经察觉到了它的踪迹。   另一边。   金流火虽满身伤口,也占了上风。   她本身就像一件兵器,她的周身,像是洒下零碎的果肉般,落了一地血肉。   后方不再需要他了,段寻向前而去。   他对上萧凌风焦灼的眼神,安抚性地一笑。   萧凌风松了一口气,咧开狼牙。   他不再顾及防守,连绵火焰冲天而起,几乎能以一敌二,让墨星稍微喘了一口气。   他扛着阔刀,去和金流火汇合。   这是时隔七年,段寻和萧凌风第一次并肩作战。   不知是否因为神魂交流过的原因,段寻总觉得,他们的配合完全没有生疏,反而比之前更默契了。   这是一种很玄妙的感觉,两人似乎融为了一体,不分你我。   他的眼,也是他的眼;他的手臂,也是他的手臂;他的所知所感,也是他的。   段寻握紧拳头,又松开,仿佛在使用萧凌风的爪子。经脉中源源不绝地流淌着力量,让他身体轻快,心情舒畅。   他敢肯定,他们的力量远不止元婴中后期了。   两人的神识几乎覆盖了整片战场,将一切尽收眼底。   在金流火和墨星的率领下,底下的魔兽们节节败退;前方两位,一只为鸟,一只为豹的进阶魔兽,对视了一下。   它们在犹豫什么?   那只未出现的魔兽?   萧凌风:我也看见了,那只用冰剑的,藏在你的东北方向。   段寻:先杀了眼前那两个。   段寻先起手,箭矢封路,令那两只魔兽不得不躲避。   萧凌风化作一支黑箭,几乎与红箭一同到来,直击飞鸟门面。   飞鸟想逃,却无法逃走——段寻早已经断了它的退路,唯一的空缺,是萧凌风所在的方向。   萧凌风张开嘴,正正好咬在飞鸟的脖颈上,一阵火焰从伤口中汹涌燃起。   火焰自伤处起,暴涨至全身,映得天边发黑。   飞鸟叫都叫不出来,像一块血迹斑斑的石头,从天上,咚地一声砸落在地上,没了声息。   这一切,不过用了几秒。   萧凌风转身,冲向金色的豹子。   豹子哪里敢和他们对上,慌忙化作一条金线,远远逃开了。   段寻:不要追。不要打草惊蛇。   他落在山头上,离那只魔兽的藏身处,不远不近。   功法的特性,他的神识分得极细,他有九成的把握,那只魔兽还没有发现那丝神识。   萧凌风意会,装作一副很累的样子,落在段寻身边,蹭了蹭段寻的脑袋和胸口。   他们两个人身上都是血,有别人的,有自己的,看起来十分可怖。   段寻伸手从头顶到背,摸了摸萧凌风。   萧凌风沉沉地“嗷呜”了一声。   段寻拉开弓,这一次,和以往的箭矢都不一样。   鲜红的火焰,像血流,凝聚于他的手中。   他对准了金豹。   金豹直喘气,被箭中威势压得手脚发麻。它凝固一瞬,又死命地向前奔跑。   萧凌风吐出一丛火焰,火焰缠绕于段寻的手臂,向上,融入那片红色。   萧凌风低伏脊背。   段寻松开手。   天色发昏,黑云已至。   箭矢是这方天地唯一的亮色,引得无数魔兽仰头观望。   雷声隐隐,龙吟阵阵。   弓中残存了一丝龙的执念,在使用者强横的修为下,恍若重生,与天地同鸣。   真龙急转方向,朝东北方而去!   黑火铺路,如发红发黑的海洋,从四周,向中心围剿,断绝敌人逃跑的生路。   黑火之上,红光点点。那是萧凌风鲜红的眼睛,怒张的毛发,丝丝缕缕,像火焰,像胜利的旗帜,随风招展。   巨狼脚不沾地,一刹飞驰到敌人眼前。   寒冰突现,迎上铺天盖地的火焰,滚烫的水汽在碰撞间涌向四面八方。   潜藏者怒吼一声,在周围满地水雾和灰烬中现出真身。   一只巨大的黑熊,前肢正在流血。   它有一对淬尽寒意的深蓝色眼睛,对上迎面而来的萧凌风,战意凛凛地大笑几声。   “你们很厉害。”   在黑焰卷上身体的前一秒,他消失在原地。   魔宫中。   空旷的大殿,穷胤坐在王座上,眯眼,遮住了从顶上漏下的金光。   殿内除了他,只有沙棠。   穷胤:“萧凌风,修为提升得很快。”   沙棠:“萧凌风到底什么身份?你为何这么留心他?这次还派寒山去试探他。”   沙棠与穷胤相伴几百年了,他都不知道的事情,必定发生于穷胤还在龙虎门的那段日子里。   穷胤:“他于我有用。”   “什么用?”   “兽核。”   沙棠皱眉:“你想吞了他的兽核,成功到圣阶?”   他知道,穷胤久久不能突破。七年之前他闭关冲击,也失败了。   “为什么选他?萧凌风才进阶,你吃了也没用。可到了高阶,无法轻易拿下。”   兽核就像一味天材地宝,可遇不可求,哪能说吃就吃。想得到它,实力运气缺一不可。   穷胤说:“他身边的人修,与我做了一个交易。那个人修的性命,在我手里。”   沙棠垂下眼睛,语气平淡但笃定道:“你从很早以前,就一直在谋划这件事。你怎么能确定,萧凌风真能修炼到高阶?”   他笑了笑。他发觉自己即使陪伴了穷胤这么多年,还是无法得到他全部的信任。   穷胤的眼睛是金黄色的,空有太阳的色彩,没有太阳的温暖。他的眼里,总是无穷无尽的野心和欲望。   “他的父亲十分厉害,他的母亲曾为忘心道宗下一代掌门人,又与剑术大成的于乐真出于同门。当时当初留人监视他,不过是一时兴起,隐隐认为他会派上用场。”   沙棠:“但,那个段寻……他们不是道侣么?”   穷胤似是回想起什么,道:“萧凌风是真的,段寻未必。”   第一次见面,段寻倒在一堆尸体里。他断了手脚,仅有一只右手能动。   穷胤走过,被抓住了腿。   他看也没看,踢开了。   结果那只手又搭上来,这一回,死死地抓住了他的小腿。   穷胤又踢了一下,竟然没甩开。   这力气,是一个濒死之人在不甘心地呐喊,不服输地对抗死亡,执着地要活下去。   穷胤低下头,对上一张稚嫩的脸。没有丝毫孩子的纯真,满是血污,两只黑洞一样的眼睛,抿紧的嘴唇,透着绝决。   看上去脆弱,但并不可怜——一个杀气腾腾、穷凶极恶的亡命徒。或许周围的人都是他杀的,毕竟只有他一个人活下来了。   一个迫切的,不惜一切,要用力挣扎活下去的人。   穷胤心头浮起一计。虽然他派去乌云落监视萧凌风,但不是长久之计。   乌云落好歹是个高阶魔兽,大材小用了。更重要的一点,乌云落心思莫测,这一次任务,还是他主动接取的。   这个孩子,可以吗?   穷胤蹲下来:“做个交易?”   回答他的,是更加用力的手。   沙棠意味不明道:“是吗?那挺好的。”   穷胤站起来,轻轻揽住沙棠的肩膀,是一个不过分亲昵,却一点也不疏离的姿态。   “七年前,你施展的那场幻术,让你至今未愈。这段日子,去灵泉好好休息吧。”   沙棠一笑,笑意不及眼底。   他冷淡道:“好。” 第50章   “呜——”不知是谁先发出的嚎叫声,片刻间,山野里一阵阵起伏的兽吼,随风响彻,震耳欲聋。   萧凌风并没有他们那么兴奋。   他和段寻亲眼看见那只强大的魔兽是怎么溜走的,如果没有记错的话,这个修为,这个样貌,这个攻击方式,很像魔熊寒山。   寒山为何来到此地,又为何一击之后,却悄然溜走?   萧凌风望向段寻,暂时忘却了那些忧虑。   他跳到段寻的身边,仰天长长嚎叫了一声。   他的吼叫声中暗含威势,为了庆祝胜利,也为了震慑其余在暗中窥伺的宵小,以霸道强横的态度,宣布自己的领地。   狼王雄浑有力的吼声一出,盖住了其他所有的声音。   在吼声停止时,四野竟一时寂静无声。   短暂的沉默后,又爆发出欢庆般的欢呼声,似是为这场婚宴、这场厮杀,泼上浓墨重彩的结尾。   萧凌风也被这躁动感染几分,他看向段寻,蠢蠢欲动,突地张开狼嘴,把段寻的头整个含在里面。   眼前一黑,但十分温暖。   段寻淡定地把手也伸进来,摸了摸萧凌风的牙齿。   去掉上面的一层皮肉,牙齿的末端很尖利,中下段有锯齿一样细且密的凸起,几乎所有牙齿都是如此。   段寻稍微用力地握了一下,手指上立刻渗出血来。   萧凌风的说话声嗡嗡嗡地在他脑袋边闷响。   “小心点,别乱摸。”   段寻“嗯”了一声,转了转头,看到那个像小血洞一样的喉口。   他摸了摸粗糙泛红的舌面,掂了掂。   顺着舌面,段寻往里探去,萧凌风不适地干呕了一声,把段寻吐出来了。   段寻顺势退出来,给萧凌风的嘴里放了一个净水咒。   他一边抓住萧凌风的毛,给自己擦擦脸;一边好笑地看着萧凌风呸呸呸吐水的狼狈样子。   虽然受了伤,但一片喜气洋洋的氛围,大家都很开心。   段寻的心情也很好,不过原因和其他人不太一样。   他提起萧凌风的后颈,凑近他的狼耳朵,轻声说:“走吧。”   狼耳颤了一下,段寻含住耳朵,像刚才萧凌风含住他的头一样,把耳朵舔得湿漉漉。   萧凌风化为人形,抓住段寻的手,眼含期待,语气兴奋:“走!”   段寻反抓住萧凌风的手,眼眸幽幽,勾起笑容。   屋子里,粉的、红的、黄的花,大红的喜被,上面鸳鸯正戏水。   段寻抚摸着萧凌风的脸,蜻蜓点水般,在他脸上,东亲一下,西亲一下,像在逗他玩。而另一只手,已经不客气地顺着衣服的下摆伸进去了。   “段寻!”   萧凌风不满地张开嘴,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目光锁定了段寻的嘴唇,扑上去,一咬。   段寻像一个老练的猎手,早有预料般后退。   和萧凌风的追逐游戏,他乐在其中,再过一百年也不会腻味。   他张开手臂,等待萧凌风的到来。   唇上一痛,必定又咬出血了,段寻却开心地大笑起来。   他收紧手臂,把萧凌风牢牢禁锢在怀中,以血来回应他的热情。   在你追我赶犹如孩童样的游戏后,两人像搏斗一般抱住对方,把不知道什么东西稀里哗啦地撞落一地,又被床沿绊倒,双双摔落在两只鸳鸯上。   他们像要把对方吞吃入肚,舌头吮吸、纠缠,像两条中了情毒而发狂的蛇,只有时刻相贴、亲吻,才可暂解心中狂涌的情思欲念。   不知道多少次翻滚交手,段寻感觉自己的下半张脸都被萧凌风咬肿了。   他咽下嘴里不知谁的血,腰腿使劲,手臂一瞬绷紧发力。   一声巨大的闷响,鸳鸯早被压扁了,萧凌风被段寻掀翻在身下。   立时,一双血红的眼睛望过来,萧凌风勾在段寻的脖子上,一边亲他,一边试图把段寻拉下来。   他们像野兽一样拥吻抚摸彼此——爱意太过,普通的亲热已经没法满足他们。   爱到深处,令人疯狂。   段寻扯开被萧凌风弄乱的衣袍,舒了一口气。   太热了。   他用身体压制萧凌风作乱的手脚,一只手向萧凌风身后摸去,另一只手托在后脑,从上而下,开始抚摸。   他不再和萧凌风玩那种扑咬游戏,放慢速度,一点点地轻吻他。   亲他的额头,亲他的眼睛,唇瓣贴着鼻梁,顺溜地往下滑。   反反复复,如此四五遍。   萧凌风挣扎渐弱,喉咙里一阵听不懂的低吼声,介于舒服和狂躁之间。   他瞪着段寻,一口咬上了段寻的脖子。   段寻不躲,反而把脖子往萧凌风嘴里一送。   顶多破皮,又咬不死他。   他手指一个动作,萧凌风拧起眉毛,牙齿刚要使劲,又下意识地收住了。   他费劲地仰头,对上段寻从上而下望过来的眼睛。   不是这样的吧?这和他想象中的不一样。   “段寻……”萧凌风含糊出声。   “怎么了?”段寻没停,语气相当自然地反问他。   “痛?给你咬脖子。”   萧凌风把嘴松开,看看眼前满脖子带血的牙印,又略迷茫地看着段寻。   段寻凑近他,对他温柔一笑,在他神色一晃中,毫不犹豫地进攻了。   “不!等一下……”萧凌风反应过来,但段寻如同他刚才那样,侧头,一口含住了萧凌风的脖子。   他轻柔地碰碰萧凌风的脸,道:“不什么?”   他凝视着萧凌风,觉得他这样满脸通红、震惊羞涩的神态非常好玩。   也很好吃。   他像一个饿了很多年的人,大口大口地开始进食。   “萧凌风,把你的一切都给我。”段寻俯身,喃喃低语,空洞的眼睛,似乎也因摄人的面容而焕发光彩。   他像那传说中以神魂为食的魔,只要萧凌风一个人的神魂。   “给我,好不好?”段寻对萧凌风大开神府。   “来看看吧。我很……”段寻停顿了一下。   他进攻的动作也停下了,低下头来,抵着萧凌风的额头。   刚才狂风暴雨般的激烈交手好像是错觉,狂风化为微风,轻拂他们的脸颊,暴雨变作绵绵雨丝,在二人之间脉脉流淌。   萧凌风张开手臂,抱住段寻。段寻不用说,他都明白的。   他始终觉得,段寻很孤独。这么说也不准确,段寻自己并不那么认为,段寻巴不得别人离他远点。   就好像有一天,段寻会离开所有人,去到哪个只有他一个人的地方。   要么是段寻修为到渡劫,远离所有凡俗之事,包括萧凌风。   要么他死了。   死了,也是一种远离。   萧凌风最开始想要段寻留在他身边,其实是赌气多于喜欢。   谁让段寻一开始对他很好,后来又对他爱答不理呢?碰都不想让他碰。   没想到,他和段寻会一起走到现在。   萧凌风悟了,原来他从那么早就开始喜欢段寻了?   萧凌风用脸蹭着段寻的脸,心里一阵温暖,说:“我知道。你爱我,我也爱你。”   他放出神魂,掉进段寻的世界里。他们的神魂,毫无保留地交织在一起。   段寻笑了,笑得很灿烂。   萧凌风觉得世上最美的花、最温暖的阳光、最皎洁的月亮,都敌不过段寻此刻的笑容。   段寻语气郑重道:“是的……我……我很爱你。”   说出自己的心意,也没有那么难嘛。   他在萧凌风耳边,断断续续地说着,似乎要把以前说不出口的都补上。   爱你,很爱你。   萧凌风,我很爱你。   萧凌风心神激荡,一双眼睛直挂在段寻的脸上,一颗心像是长在段寻身上了。   一开始的别扭不适过后,两人逐渐合拍,渐入佳境。   段寻摸着萧凌风模糊汗湿的脸,心中生出遗憾和不满。   灵玉做的眼睛没有长好,看什么都是模模糊糊的,也让他看不清萧凌风脸上的神色。   他摸到滚烫的脸颊、张开的唇,涎水沾湿了他的手指,流满他的掌心,和汗水混作一团。   段寻望向那面大镜子。   屋子里的东西是由萧凌风一手置办的,萧凌风问他时,段寻只说要一面等人高的大镜子。   镜子里有两个模糊的人影,在隐约摇动。   “不行!”段寻还没说出口,萧凌风已经抗议出声了。   让他看着自己……这也太超过了。   萧凌风脸上更热三分。   段寻用脸颊,蹭蹭萧凌风的脸颊,那双乌黑乌黑的眼睛,直直望着萧凌风,问:“不行?”   不行也得行。   他轻啄着、抚摸着萧凌风的脸,亲昵道:“凌风,让我看看你。”   “我想看看你,可是我的眼睛坏了,看不见。”   他的语气温和,但却用神识不断冲击着萧凌风,身体上也毫不收敛。   “凌风。凌风。”   萧凌风身心俱震,崩溃般道:“好了,给你看!”   段寻得意地笑了,摸摸他的后颈,随即往后一扯,让萧凌风仰起头来,直视镜中人影。   萧凌风简直没眼看,可又不得不抬起视线看过去,望见段寻因欲望而张扬凶残的神色。   这样也很好看。   “对,就是这样。不要看我,看你自己。”   段寻咬着萧凌风的后颈,放开神识。   他的神府中,神识化掌,把小狼整个包在里面揉搓磨圆,时不时长个嘴巴,狠狠嚼上一口。   萧凌风初时毫无还手之力,渐渐地适应了,反咬了段寻好几口。   他们的神识像融化的棉花糖一样,黏黏糊糊地搅和在一起。   段寻从后拥住萧凌风,只觉浑身暖洋洋的,无比满足。   他扬起唇角,垂下眼睛,眼中爱欲浓厚。   萧凌风,他的。   他一口叼住萧凌风的脖子,与他共赴欢乐。   两人懒洋洋地抱在一块,萧凌风意犹未竟地舔舔段寻的脸:“再来。”   段寻神采奕奕地扑倒萧凌风:“再来!”   不知神魂交融过多少次,两个人终于停下了。   萧凌风已经睡着了。他向着段寻,脸上还残留着红,气息滚烫。   段寻也困了,神魂相交后,修为蹭地涨了一截,急需巩固炼化。   他像在摆弄心爱的、珍视的玩具一般,把萧凌风的手脚仔细放好,再张开手臂,把自己的腿压上去,将萧凌风整个人费劲地抱住了。   段寻亲亲萧凌风的脸,心满意足。   他唇边带笑,拥抱心爱之人,入了甜美梦乡。 第51章   阳光正好,从窗户的缝隙里透进来,照亮幽暗床帐下的两个人影。   段寻下意识摸了摸怀里的萧凌风,才缓缓睁开了眼睛,拨掉挡在灵玉上的发丝。   入目是萧凌风快要咧到眼角的笑容,还有比阳光还要灿烂耀眼的双眸。   段寻手上缠满了萧凌风的头发,一遍又一遍顺着后颈和脊背来回抚摸。   他也不自觉笑起来,迎上萧凌风越来越近的唇。   他们大力亲吻、抚摸彼此,双手不停地游走,一决胜负般,想让对方神魂颠倒。   天色更亮,斜长的花影变作短短一条,两人方停下。   身上黏糊糊的,并不好受,但和萧凌风这么懒洋洋地躺在一起晒太阳,可以让段寻暂时忽略它。   段寻揽过萧凌风的脸,温存地亲着他,心中充填着无法言喻的满足感。   和喜欢的人做这种事,原来能这么快乐,简直让他爱不释手了。   他回想起萧凌风哭泣流泪的样子、全身泛红的样子、满脸羞窘的样子……还有那满脸心疼的样子,令他心动不已。   好像段寻想要什么,萧凌风都能双手献上。   段寻得意于这种无底线的偏爱,并且相当乐意在某些时刻利用它们。   反正萧凌风最爱他,不是吗?   萧凌风咳了咳,声音有点哑:“起来了。”   和段寻厮混的日子太美好,但他如今和从前不同了,还得分出一部分心力去处理其他事情,比如探听寒山为何来到此地。   为和段寻平淡幸福的生活奋斗!   萧凌风长嗷一声,从床上起来,抱住段寻的头,狠狠亲了两三口。   段寻使了一个清洁咒,把两个人都洗得干干净净。但那种粘腻的、火热的感觉,却仿佛还残留在皮肤上,挥之不去。   段寻拉住他:“别急,我们去后山的湖里洗个澡。”   萧凌风脸色变来变去,挣扎几番。   段寻抬手,摸他的脸,眉眼弯弯道:“走吧。”   萧凌风敌不过,点了点头。算了,也不差这一时半会的,走吧。   白玉他们各司其职,离了他,也能办好事情。   绿荫遮蔽,湖水清澈。碎光从绿叶的缝隙间落下来,随水波跃动。   水很凉爽,萧凌风一个猛子扎下去,片刻后才浮起来,甩甩满头水珠。   段寻半浮在水面上,看着活泼好动的萧凌风。   平时在外,萧凌风很有稳重的样子,仅在他面前,露出几分藏在心底的顽皮少年模样。   而且,这还是他第一次在青天白日之下,带着绮念,仔细打量着萧凌风的身体。   萧凌风同他差不多高,不知是不是狼的缘故,腿很长,腰窄劲,和狼形一样富有力量感。   不瘦不壮,抱在怀里刚刚好。   在阳光和水珠下,萧凌风的身体和面容闪闪发亮,英俊矫健。   他的大狼正朝他游过来。   段寻扬手泼了他一捧水,看他狂眨眼睛的样子大笑起来。   “幼稚!”   萧凌风礼尚往来,把段寻往水下按。   嬉闹着,他便心猿意马起来——段寻的身材很好呢,修长匀称,看起来很健康。   手臂上并没有夸张过分的肌肉,但萧凌风深切明白,底下蕴藏着惊人的力量——段寻从不懈怠,几乎日日都要拉弓,练基本功。   段寻哪能不知道萧凌风在想什么,他笑着对萧凌风招招手。   两人初尝情爱滋味,一发不可收拾。   做完一对湖中鸳鸯,又做一对草上鸳鸯,逍遥自在,纵情大笑,乐而忘返。   暮色沉沉,段寻二人刚回领地,便见白玉远远招手。   白玉:“老大,你的蛋孵出来了!”   两人对视一眼,眼中诧异——蛋?小白孵出来了?   他们向里走去,只见一团小崽子中央,赫然是一条认不出的陌生蛇。   它开口,嗓音稚嫩而熟悉:“段寻!段凌!”   小蛇一个飞扑,落到段寻怀里。   它兴奋地扭来扭去,白色的蛇身都泛起一层粉色。   它一下扭在段寻身上,一下扭在萧凌风怀里,大喊道:“我破壳了!我好想你们!”   小白是蛇身,晶莹雪白,约两指粗,他的手臂那般长。两颗眼珠子是亮红色,像萧凌风的颜色。   而背后……段寻把小白翻了个面。   背后有几对透明的翅膀,像花瓣一样幼小脆弱,贴在鳞片上。   段寻把小白递给萧凌风:“很漂亮,给你看看。”   萧凌风点头认同。   他本来还以为小白会长成一个四不像的怪东西。   段寻问白玉:“小白什么时候出来的?”   “两天前。”她摊手,“你们那边有结界,没人能进去。所以我把小白交给飞雪他们了。”   他们年纪相仿,玩得挺好。   白玉眼珠子转转,略带好奇问:“小白是你们的?”   她和萧凌风熟识后,就知道他不是孤身一人,身上还有一颗蛋。   段寻把小白放到肩膀上,摸了一下它的脑袋,道:“我们的妹妹。”   他想起什么,迟疑道:“弟弟?”   “小白,你是男孩还是女孩?”   小白欢快道:“不知道~”   萧凌风摸了一把它滑溜溜的蛇身,道:“青絮外出寻药该回来了吧?让他给瞧瞧,再看看有无先天不足。”   段寻:“也好。”   他侧头问小白:“给自己取好新名字了吗?”   小白挺起胸膛,响亮应道:“当然。我的大名——白曜星!”   “曜星!”   远处小崽子在呼唤。   小白嗖地飞出去,声音随风向后传来,“我去找他们玩了!”   段寻见它飞远了,道:“凌风,要不要和我一起出去玩?”   段寻早有计划。经此一战,和生地算是暂时安稳了,既然如此,萧凌风也可以同他一起出去历练,就当是度蜜月了,顺便好好增强实力。   在修真界,强大的实力才是立身之本。哪怕放在人界,也是如此。   萧凌风略一思索,明白了段寻的想法。   但更诱惑他的,还是和段寻一起出去。他们似乎很久没有一起在外冒险过了。   萧凌风一锤定音:“好。”   “但是我要先安排人手去做一些事情。”   “你想让虹叶他们打探魔宫的消息?”   段寻知道,萧凌风在魔宫周边留有眼线,这也是他们在婚宴前知晓敌人来袭的原因之一。   萧凌风摇头:“不止。还要派人手去忘心道宗。”   段寻皱眉:“你想找寻自己的身世?这不容易。”   他们在人界毫无根基,一去可能毫无收获。   萧凌风不抱希望道:“试试吧。能打听出什么最好,没有算了。”   仔细说来,众多的危机都是因他而来,段寻和他在一起,总受到牵连。   萧凌风想早点搞清楚这些事情,也不至于如此被动。   段寻问:“还记得祝心吗?她或许有万风烟的消息。若想打听什么,不如去寻一寻她。”   萧凌风一乐,觉得段寻和他真是心有灵犀。   “本来就打算派人去打听一下她的师门,从而寻到她。”   就算得不到万风烟的消息,祝心的师门,天元门,也许于他有用。   段寻道:“那便等一等,等这事了结,我们再一同出去游玩。”   段寻正好腾出手,去处理那两个人——木澄图和苏横。   不过这事还是不要让萧凌风知道了。   毕竟,萧凌风一直不赞同自己留下他们。   十日后,某座山峰上。   苏横再次面对段寻,心情颇为复杂。   七年前,他和木澄图并没有离远,而是一直隔了一段距离,缀在段寻身后。   他们亲眼见到段寻凭空消失,此后几年间,血誓的力量数次削弱,可在几个月前,它突然加强了。   担忧了一段时间,几日前终于久违地感应到灵鸟的召唤后,苏横反倒松了一口气。   这一日,终于来了。   七年不见,段寻修为更加深厚,气势莫测。他唇边带笑,却叫人生不出亲近之感。   苏横腹诽:他真实的笑容或许只给萧凌风看。   段寻:“我来履行当初的约定。”   苏横见段寻一人前来,又听他这语气,敏锐意识到:“你还要我们去做什么事情?”   段寻道:“我要你们去盯梢。”   “只是你的命令,还是段凌的命令?”苏横摇摇头,“不,该称他为萧凌风。段凌只是个假名。”   段寻对他微笑道:“你也听说了,穷胤的魔宫之外,又新起了一个势力,领主萧凌风。”   “他的身份不比从前,又最听我的话。为我做事,少不了你们的好处。”   苏横可不这么想。   多年前他们对段寻下杀手,萧凌风记恨到现在,并不待见他们两人;却也是看在段寻的面上,没有越过段寻对他们下杀手,只让他们走远了。   段寻:“不用担心萧凌风,我会说服他。”   “况且,”段寻莞尔,“你们有拒绝的余地吗?”   哪怕没有血誓在身,他们都打不过如今的段寻。   这两人信奉弱肉强食,从前杀人如麻;现今因果报应般,自己也成了“弱”,命不由己。   两人沉默下来,夜风呼呼地吹。   木澄图出声问道:“所以,你今后要让我们正式成为你的猎手?”   “不错。”   段寻说:“谨记一点,今后不许再无故杀人杀兽,以免伤了和生地的名声。”   木澄图决然道:“可以。”   “澄图!”   木澄图转向苏横:“我们为什么要杀人夺宝?为了变强。”   段寻和萧凌风不是等闲之辈,现在他们于段寻有用,又拒绝不能,不如顺势加入。   加入了,也可寻机背叛。   他们可是以卑鄙贪婪、狡诈阴险出名的游猎人啊。   苏横与她对视,很快就明白了她的想法。   可是,段寻能派给他们什么好活吗?   他们怕不是会死在这个任务里。   苏横最后道:“我也加入。”   段寻半真半假地画饼:“给你们的好处,远大于苦处。”   “萧凌风前途不可限量,必定能成一方霸主。”他笑了笑,“许能比肩穷胤。”   萧凌风肯定能做到,做不成,段寻也会想办法把这抢来,送给萧凌风。   若他连这都做不到,还修什么仙?   “我要你们盯着寒山,把他的动向,一一报与我。”   “这很……危险。我们可能会死。”   “你们擅长这些。”   苏横咬牙:“好,我们去就是了。”   星河流淌,萧凌风坐在屋子里,等待段寻。   段寻平时会在附近逛逛,常去的几个地方,萧凌风烂熟于心。   可今天,他却停在一个陌生的地方,虽然只停留了一会儿,但萧凌风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   他太了解段寻了——段寻有秘密,在做一些不想让他知道的事情。   “段寻,你有秘密。”   段寻把外袍脱掉,亲了亲萧凌风,把他生气要拧起的眉头都抚平了。   段寻坦白道:“有秘密,迟早会告诉你的。”   萧凌风不悦道:“不能现在说?”   “有一点可以告诉你。”   段寻脱掉萧凌风的外袍,拉着他一起躺下,熟练地摸摸脑袋、摸摸尾巴。   “我比别人多一条命。若我死去,还能重来。所以,不要因为我不见了,失控把自己烧死。”   小白偷偷找段寻告状了。   它说:“几年前你不见了,段凌差点把自己弄死。你好好管管他!”   段寻听完,半晌无话,心里泛酸泛甜。笨,萧凌风。   “什么意思?你又要偷偷干什么?”   段寻无奈道:“没别的意思,让你放心,我没那么容易死。”   萧凌风坐起来,抱着手臂,低头看段寻。   段寻怎么摸,他脸色还是臭臭的。   “为什么比别人多一条命?”   段寻说:“因为我是世外之人。简单说,是另一个世界的人,意外来到这里。”   萧凌风满脸震惊,把段寻拉起来,追问道:“世外之人?你快说明白?为什么来,怎么来的?你在什么世界里?”   段寻摸着萧凌风的脸,用亲吻把他的问题全部堵住。   他不愿多说,就是料到萧凌风会不停追问!   可那些过去并没有什么有趣的地方,远不如他和萧凌风在一起的生活。   段寻扑倒萧凌风,上下其手。很快,两个人都没心思管什么世外不世外的了。 第52章   半个月后。   万事安排妥当,段寻和萧凌风启程出发——向北边的灵泽之境。   灵泽之境虽在金洲内,但不在穷胤的势力范围内,也不独属于魔兽。这里是灵植的天下。   据记载,金洲曾是蛮荒之地,骄阳似火、大地皴裂。在此地,水源如同生命一般珍贵。   在这干旱穷苦之地,竟破天荒地修出了一株灵植。   修者很少来到这里,灵植得以不断生长。   渐渐地,在灵植生出灵智之前,它先拥有了降下雨露的能力。   凡人视它为天神,虔诚地供奉它、朝拜它,向它祈求雨露。   强烈的信念和祈祷,如有实质般,助它开了灵智、飞速修行。   它由凡人的信念浇灌而成,亦降下生命之水,反哺凡人。   作为一株罕见的、半步飞升的灵植,它却放弃了飞升的机遇,以身化天水、作甘霖,滋润万物。   金洲自此拥有一条名为天水的大江,这片土地生机勃勃,欣欣向荣。   感念灵植大爱无疆之举,天水的发源地以它的名字命名,为灵泽之境。   受这位声名响亮的灵泽仙君的影响,许多灵植也在此生存。   因此,灵泽之境,是灵植的领地。   盆地里,宽阔的深蓝江流从北方流下,串着大大小小的湖泊,像盛满土盆的珠链。   盆中自有花草树木,野蛮生长。   段寻蹲在湖边,把手没入水中,舀起一捧水。   湖水清澈,带有一股草木芳香,仔细感知,还能察觉到一丝淡淡的灵气。   萧凌风从后面走来,他拉住段寻的手,段寻借力站起来,二人一同向湖边的古树走去。   这棵树不知经历了什么,向后折去,就像一个被迫后仰的人,露出腹部深棕色的巨大伤口。   里面的杂草、虫子被萧凌风清理得干干净净,铺上了一种柔软新鲜的草叶。他还捡了几朵好看的花,扔在里面。   洞里顿时显得温馨起来。   两个人坐下来,萧凌风递给段寻几个蓝色的果子:“段寻,给你。”   这果子叫蓝风铃,酸甜脆口,喜灵气。   在别地,它需要借助法阵才能发芽,但在灵泽之地,能自由生长。   吃了它能充沛体内灵气,可对于段寻和萧凌风这等修为的人,效用约等于无,算尝个鲜。   段寻慢吞吞地啃着果子,在思考一会儿怎么糊弄萧凌风。   那天他说了自己是另一个世界的人后,萧凌风一直不停地追问他有关的事情,几乎要把这当成睡前故事来听了。   那些有点血腥的、荒诞的过去,于他是隔世。   它们模糊而遥远,就像是被萧凌风厚实的毛发挡住了,需要拨弄一番,才能看清。   萧凌风早变作狼,虽然有意缩小了体型,但还是把整个山洞占得满满当当,把段寻圈在中间,舔了舔。   段寻躺在萧凌风的身上,摸着他的毛,接着上次的结尾往下讲。   “……后来我长大了,上了私塾,学会认字读书。等年纪大了,就去赚钱,养活自己。”   萧凌风亲了亲段寻的脸,声音闷闷的:“要是我在就好了。”   不会有人欺负段寻,段寻也不用去杀人,也不用辛苦赚银子。   那是一个所有人都是凡人的世界,大家都不能修仙,段寻也不能,所以段寻的眼前永远是一片黑暗。   他的生活会比现在更糟糕。   如果萧凌风在,他会陪在段寻身边,他会赚钱养段寻,让段寻每天都开心愉快、没有烦恼。   段寻抓住萧凌风的毛,在唇边轻吻了一下。   这傻小子,在心疼他?   其实对于一个盲人,修仙界除了能用不科学的方式让他重见光明,其他方面,还是比不过现代社会的。   段寻看破不说破,扒开萧凌风,躺进他的肚子底下。   树洞的宽度不允许他伸直双腿,他蜷缩起来,大腿上搭着萧凌风的尾巴。   树洞很小,只有他们两个,恍若一方不受外界风吹雨淋的小天地。   他们在小窝里打滚、睡觉,一起好奇地往外张望探险,又一起回窝,彼此舔舐身上的伤口。   段寻把脸埋进萧凌风的肚皮里,深吸一口气。   从前他痛苦过、迷茫过、挣扎过,在黑暗中漂泊不定。有一段时间,他分不清自己是人,还是野兽,像一个扭曲杂糅而成的怪物,像他雕刻出来的丑八怪。   剧痛过后,他的伤口长出疤痕。他不再为此感到痛苦,也失去了部分一般人的情感。   说不清是好是坏,历经生长的阵痛,他学会了像一个正常人一样生活。   只是有时候,他坐在喧闹的人群中,听着他们的欢声笑语,依然十分茫然。那些温情、快乐,别人都能感知到,却与他无关。   于是段寻牵着自己的小狗,从人群中走开。   光阴似水,平静地流逝。   没有意外,他应该会这么过一辈子吧。   可是意外来了,他遇见了萧凌风,和他纠缠不清、情缘深重。   稳定、温馨、美好……萧凌风于他而言,像家一样。是他在人间漂泊走行,寻到的居所。   伸手能摸到,鼻子可以闻到,永远不会消失,常伴在他左右,是他身体延伸出去的另一部分。   段寻笑着,抱着大狼翻了个身:“我们来双修。”   树洞是他们的巢穴,占满了他们的气息。   段寻从后抱住萧凌风,与他耳鬓厮磨,另一只手顺着他滚落汗珠的手臂,沿着绷紧的肌肉一直往手腕上摸。   “啊……”萧凌风沉沉喘气,被汗水刺得眨了几下眼。   他盯着眼前湿透的草叶,有点发晕。   项圈与手腕之间,原本严丝密合。段寻手指用力,压得腕上的肉微微一陷,露出一条幽暗的缝隙来。   项圈听从主人,乖觉地松开了一点。   段寻慢慢地从缝隙里挤进去。   这个过程并不好受,肉贴肉,被强硬地捆在一起,甚至有点疼痛。   终于,段寻张开手指,插入萧凌风的指缝间,与他十指相扣。   段寻满意地晃了晃手,萧凌风的手也跟着他一起摇晃。   项圈是锁,把他们捆绑在一起。   两个人的手都汗涔涔的,却都不愿松开,反而更加用力地握紧彼此。   这一次,他们不同于以往的激情,小意温存抚慰彼此。   特别是萧凌风,之前他就对段寻百依百顺,这一回更是配合,段寻怎么样他都热情回应。   段寻微微一笑,心中暗爽,不客气地索取了萧凌风的心疼和爱。   草叶沙沙地响,在树洞里歌唱起和谐温柔的韵律,像一首晚安好梦的摇篮曲。   摇啊摇,摇啊摇,一摇到天亮。   天亮后,两个人稍微收拾了一下,就继续上路了。   一路向北,深入灵泽之境的腹地,他们见到了更多如画风光。   路上水源充沛,湖泊、河流,多而不乱,错落有致。   平地上、河水中,生长着各种各样叫不出名字的植物,两个人走走停停,时不时蹲下来看看。   度蜜月,理应闲逛。   虽然名义上,两个人是出来历练的,带了别的任务——打听灵泽之境大致的情况。   段寻放眼望去,深蓝发紫的天空下,是蔚蓝澄澈的湖水。   夜空碧水之间,湖中有莲叶生长,悬着一座绿意盎然的高楼。   围绕高楼,枝叶香花丛生,如水波向外蔓延。   到最外围,忽然激起了水浪——藤蔓拱立,捍卫这块宝地。   高楼名渡怜楼,这地名渡怜圣地。   这里是灵泽之境的中心,灵气最为浓郁,也最为热闹。   段寻和萧凌风检查彼此,确定两个人都伪装好了,才大摇大摆地进去了。   渡怜圣地不比外圈,里面有许多化神期的大能。   虽然植物喜静不好动,那些大能应该也不会随意在圣地里闲逛,但还是小心为上。   圣地里少有房子,因为灵植们觉得屋檐挡了太阳、月光和微风,让他们不能自在修行。   大家通常找个合眼缘的地方,扎根、一埋,能几十年不动弹。   这类懒散的灵植一般在外缘地带,因为外缘灵植少,清净。   住在中心的灵植活泼一点,经常跑来跑去换地方,很容易踩到彼此的根。   “我们先在外圈?”   “好。”   月色溶溶,一株火红的凌霄花正伸了个懒腰。   “你好。”   折月循声望去,见到两个男人。   他们修为均在金丹。出声的那人面含笑意,令人如沐春风,面上覆了一层白纱;另一人着黑色劲装,颇有雷厉风行之感。   折月瞧了瞧段寻头顶随风飞扬的绿叶,问道:“外面来的?都是灵植?”   好陌生的气息。这几年外面在打仗,有不少灵植来到了圣地,折月见怪不怪了。   “正是。我名柳寻。这是我的道侣,凌松,他是我的伴生凶兽。”   折月点点花瓣,示意自己知晓了。   “你们先随便找个地扎下吧,明日去渡怜楼。祝你们扎个好根。”   语罢,它的叶子簌簌一卷,竟又睡着了。   两人走远了,段寻施了个屏蔽法术,才低声道:“这里的灵植都没什么戒心。”   萧凌风:“因为他们有两个近渡劫的修者?”   一位是罕见的仙草——飞仙草化身,露晞。另一位则是她的伴生凶兽,毒蝎寒酥。   他们主掌这一代的灵泽之境,十分神秘,鲜少露面。整个灵泽在他们的掌管下,也采取了一种避世的态度。   避世,并不意味着他们软弱。   从几十年前,他们上位开始,陆陆续续处理了偷摸来灵泽杀害灵植的人——将他们体内注入毒素,如皮球一般鼓胀,飘在灵泽入口。   皮球们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在莫大的痛苦和煎熬中挣扎咽气。破烂发黑的尸体、凄惨的叫声,是最好的警示。   告诫那些不怀好心的人修,敢来,就做好死亡的准备。   近十几年,依然有人修不死心地赶来,但已经非常少了。   修界共识,这一代圣地执掌者神秘莫测、不好相与。再加上第一代圣地之主灵泽以身殉金洲的壮举,灵泽之地拥有超然的地位。   段寻猜测,正因如此,穷胤没拉灵泽入伙?   若他们站在穷胤这边,恐怕不用打七年,人修早完蛋了。   段寻挑了个偏僻的地方,准备扎根了。   要装就装得像一点,这个办法还是他找系统要来的。   段寻手上生根,长长的根须环抱周身,把萧凌风也包绕住,缠成一个茧,最后扎进地里。   两人身影消失,一个纺锤样的树茧立在原地,柳枝舒展,随风飞舞。   树茧里,段寻把一条根从地里拔出来,洗干净上面的泥土,塞进萧凌风的嘴里。   段寻:“这里的土味道还不错。你尝尝。”   萧凌风品了品,一股说不出来的味道,甘甜而滋润。   萧凌风问:“你喜欢这种味道吗?”   如果段寻喜欢,萧凌风想了想,以后可以给段寻做这种东西吃吃。   段寻又尝了尝,不确定道:“可能因为我现在是一棵树?”所以才觉得这个味道好吃。   萧凌风小心地把根埋回去,道:“那你现在多吃点。”   段寻失笑。   他坐下来,把萧凌风抱在怀里,两人一起修炼到天明。 第53章   段寻踩着莲叶,向湖水下望去。   水是清澈的碧蓝,浅层有游鱼,调皮地顶起莲叶。   再往下去,却看不清了,如一块沉寂的翡翠,美丽中透着危险。   段寻收回视线,看向前方。   湖水深处,不知是什么植物,粗壮的藤蔓破水而出。   它们虬结缠绕,像一棵巨树般遮天蔽日、凶悍强大,将一路上踩着莲叶的生灵纳入它的阴影之下。   这就是渡怜楼。   普渡众生、怜爱万物。   离开最后一片莲叶,段寻踩上了实地。这里的藤蔓很硬,但用力踩下去,它们有韧性地凹陷下去。   段寻收回脚,它们又恢复如初。   “嘿,你们是从外面逃过来的吗?”一个脸蛋圆圆的少年和他们打招呼。   段寻点头微笑:“你也是么?”   少年:“当然。唉,谁知道他们会不会又打起来,还是这里好。”   灵泽之境,可谓所有灵植心中的圣地,不来一趟,好像白活了。   更何况现在外面乱,来的更多。放眼望去,渡怜楼的一层有许多灵植和少量魔兽。   “再等等吧。圣地要简单问过我们的情况。”少年腿上生出枝干,长成一把椅子,便一屁股坐下了。   “我是夜雨,你们呢?”   “柳寻。我的道侣,也是我的伴生凶兽,凌松。”   萧凌风对夜雨颔首,算打过招呼。   段寻也学着夜雨,从小腿处长出枝叶,拉着萧凌风一起坐下了。   “吃果子吗?”一株不知名果树摇晃着枝干。   大家等得无聊,干脆边聊边等。   又有几株灵植加入了他们,还带来一张藤编大桌子。   夜雨:“这是你的分株结出来的果子吗?”   果树说:“是啊,没开灵智,放心吃。”   灵植的花、果,不轻易乱送,其他灵植一般也不会接受。   但像这种没开灵智的分株开花结果,倒常用来送礼。   有果树开头,大家陆陆续续地掏出了点东西。只有段寻两手空空——他的叶子又不能拿来吃。   凑在一起分享了花果,大家瞬间亲密起来。   段寻给萧凌风传心音:因为灵智开得晚么?它们好单纯。   萧凌风:挺可爱。   段寻赞同。   他抓起一把瓜子,分给了点萧凌风。   果树——木知,摇枝晃叶,道:“你们留在这里,想加入护卫队吗?”   “护卫队是什么?”   木知甩出一条枝叶,指向了门口一张巨大的白纸,上面几个鲜红的大字——圣地护卫队。   段寻借着萧凌风的眼睛看过去。   护卫队直属于两位执掌者,露晞与寒酥。它的主要任务是护卫、巡逻整个灵泽之境,要求金丹期及以上的修为,经过一番选拔后才可加入。   后面有一行鲜红的小字——注:护卫队直面敌袭,极其危险,望诸位再三思量。   木知说:“我比你们早来一天,恰好见过护卫队。”   灵泽之境的外围并不安全,木知仓皇逃窜,心如死灰。   身后追击不停,他意识到,自己可能要死在那个邪修手下了。   可突然间,天降神兵般,两位身着墨绿斗篷的植修出现了,把那个邪修打得落花流水、屁滚尿流。   木知叶子发红道:“我也想加入他们!”   夜雨比较冷静。他说:“护卫队不是那么容易加入的。”   木知说:“试试嘛。”   “我和你一起去!”   “我……还是算了吧……好可怕……”   一桌灵植,一半多都想加入。   显然,和穷胤手底下个个偷摸耍滑的小领主相比,灵泽之境里的灵植,对它们的家园充满热爱。这点倒是与和生地很像。   对于灵泽为何没有帮助穷胤,段寻有了点头绪。   木知对那些害怕的灵植表示理解,他问段寻他们:“你们呢?”   段寻:“我们也想试试。”   木知笑呵呵地伸长枝条,和段寻身下的柳枝击了个掌。   慢慢地,队伍向前移动。   段寻和萧凌风一同进了个屋子。   屋内的摆设非常简单,一张桌子,一个大柜子。   桌后坐着一株紫色的花,桌上摆放着纸张笔墨。   紫花说:“你们一起来的?”   段寻点头,大致介绍了两人身份,道二人一路从东南边的人界逃过来的。   “你们向左边那个门走。”   一进去,就有两个植修围上来,手里拿了一个淡绿色的玉盘,要求段寻施放灵力。   一个植修道:“行了,是灵植,可以过。”   萧凌风自不必说,如假包换的魔兽。   段寻多问了一句:“查验这个?是有别的东西伪装成灵植么?”   植修回道:“不错。幸好有二位执掌者、有护卫队在,不然有些个人修、兽修,总偷摸进来,伤害无辜。”   段寻附和道:“感谢二位执掌者,感谢灵泽仙君。”   灵泽之境表面上宽松,实际上并不如此。段寻怀疑,如若不是装成了植修,他们在外围就会被发现。   出来后,段寻问:“先逛逛,还是先去报名护卫队?”   萧凌风想了想,说:“先逛逛。”   灵泽之境很美,和魔兽地界不一样的美。   地处北方,正值冬季,灵泽依然温暖如春、繁花似锦。   不知何时,细雨蒙蒙地飘,飘落于绿叶鲜花,轻拂于碧绿湖水,晕染开这方美景,更添几分温柔和宁静。   他想和段寻一同走遍天下奇景。   段寻说好。   他们牵着手,行走于蒙蒙细雨中。   段寻说:“这里很美,但我更喜欢我们的家。”   不为别的,那是萧凌风一手统领建造起来的,自然在他心里有不同寻常的地位。   萧凌风笑起来,他抚摸着段寻的脸。   细雨中,段寻的脸有些朦胧,萧凌风忍不住摸着段寻的唇,走近一步,亲了上去。   段寻揽住萧凌风的腰,与他绵绵亲吻。   三天后。   段寻站在台下,笑吟吟地看着萧凌风一个飞踢击倒对手。   “凌松胜!”   萧凌风几步走下台,来到段寻身边。   段寻摸摸他的脑袋,夸道:“很厉害。”   萧凌风蹭了蹭段寻的手,道:“当然。我们走吧。”   一个统领、两个副统领总管护卫队。   它大略分成三个部分,一个常驻于灵泽之境内的各地,称守卫队;一个四处流动巡逻,称巡逻队;一个是暗部,并不对外开放,听起来十分神秘。   段寻问负责的灵植:“这暗部是什么?”   灵植笑眯眯:“去问你的队长吧。柳寻、凌松,对吗?你们在巡逻六队。”   这两位刚刚的表现十分精彩,战斗意识强,修为也不赖,放在巡逻队正好。   听说那边又死了好几个灵植,急需补上。   段寻和萧凌风对视一眼,两人齐齐道谢,向巡逻六队走去。   段寻:想办法打探那个暗部。   萧凌风:好。   “这里!”   段寻抬头看去。   一堆灵植中,明显有一位头领人物。它身材纤长,面容和善。那双裸露的手臂上,像鱼鳞一般长着红褐色的叶子。   “我是巡逻六队队长,铃玄。柳寻、凌松?”   “正是。”   “跟我来,今日我领你们巡逻一遍。小真、阿虎,跟我走!”   这位队长似是个急性子,步履不停,嘴上也在为他们介绍。   “小真和阿虎,和你们一样,也是伴生关系。他们经常一起巡逻。以后你们四个是一个小队。”   铃玄笑道:“我们巡逻队的巡逻领域是流动的,这段时日在圣地附近。你们俩运气好,圣地附近少有危险。”   其实也因为六队本来数量就偏少,只有二十几个灵植和几只魔兽,前段日子又突然死了四个。上面一商量,干脆先把他们调回来。   一边听铃玄讲着,他们来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   这里是渡怜圣地的边缘,还能望见渡怜楼,不过是一个小点。   湖泊小了,也少了,灵植变少,周围大多是普通的树木。   即使是普通的树木,也长得分外高大,花儿也开得异常鲜艳,处处透着野蛮的生机。   “少有危险,不意味没有危险。”铃玄收了笑,严肃道,“在圣地附近,防的不是偷猎者,防的是金洲魔尊派来的奸细。”   段寻讶异道:“魔兽与我们有仇么?我们主要的敌人,不应当是人修?”   段寻其实也奇怪,按理来说,魔兽也会吃灵植,可这几十年,灵泽用来示威的尸体,大多是人修的。   几十年前,露晞和寒酥成为灵泽执掌者,穷胤一统金洲。这两者之间会有什么联系吗?   灵泽与穷胤之间,是否有私下的交易?   这是段寻他们此次探寻的重点。若将来有一天,他们要对穷胤下手,不希望有别的什么横加阻拦。   铃玄摆手道:“无仇,他们一般不会过来。”   铃玄带他们巡视完这一圈的领地,又叮嘱一番后,便急匆匆地走了。   榴真道:“今日就这样吧。我和阿虎也先走了,明日见。”   回到选好的地址,段寻扎上根,和萧凌风一同在树茧里。   连放几个屏蔽法术后,段寻摸着萧凌风的大尾巴,问道:“你怎么想?”   萧凌风说:“我在金洲当领主的时候,上面曾下过命令:管好手下魔兽,不要去灵泽。”   那是他第一次对灵泽起了好奇心,在心中埋下了疑惑的种子,所以如今才想要来灵泽一探究竟。   当然,主要是段寻说要出来度什么蜜月,说这是新婚后夫妻常做的事情,而灵泽风景又美、离和生地也近,是首选。   段寻:“我们再打听点消息吧。要不要来双修?”   萧凌风一骨碌爬起来,看着段寻,道:“段寻,你最近修炼的时候,有没有什么不对?”   “怎么了,你遇到瓶颈了?”   萧凌风摇头,想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他觉得自己似乎在改变,而这种改变,仔细回想,是从段寻与他第一次双修之后开始的。   确切地说,是从他到进阶之后开始的。但是那时候他并没有放在心上,只是如今异样的感觉越来越明显,叫他无法忽视。   修仙,到底是修的什么?   他们拥有强大的肉身和神魂,移山填海,与天地同寿,与凡物、与过去的自己,仙尘有别。   萧凌风忽地打了个寒颤。   “萧凌风。”   萧凌风回过神,段寻在叫他。   段寻捧着萧凌风的脸,安抚性地摸着他的后颈,耐心问道:“怎么了,发什么呆?”   刚才萧凌风问完后,突然就盯着他的脸出神。   那双眼睛,直勾勾的,欲望浓重,格外邪性,和萧凌风平时盯着他的眼神大为不同。   就像是……走火入魔了一般。   段寻心里难得浮起一丝不安与慌张,但很快,他就恢复了冷静。   他亲了亲萧凌风的脸,语气温柔,几乎是在诱哄:“打开你的神府,让我进去看看。”   萧凌风抱住他,也亲了亲他的脸,乖乖地打开了。   “很棒。”段寻一边夸他,一边溜进去查探一番。   兽核没有问题,小狼崽热情地跑过来摇尾巴;经脉也没有问题,宽阔有力;丹田、神府都没有受损,灵力充沛。   萧凌风的情况相当好,在为冲击高阶做好准备。   可萧凌风这模样,也不像没事的样子。   段寻皱起眉头,问题到底出在哪?   除了一开始,萧凌风照着神遗秘境里的通典修炼,后来都是参照各种功法,自己摸索。   段寻摸了摸紧抱着他不撒手的萧凌风,忧虑想到:身体没问题,不会是练坏脑子了吧?   萧凌风指使神府中的小狼不断扑咬着段寻,漫不经心地想:如果能把他的神府永远关上,段寻的神魂就再也出不去了,只能永远停留在其中。   这样好吗?   段寻抽出神魂,拍了拍萧凌风,道:“今晚别修炼了,你歇一会。”   萧凌风化狼,把段寻圈在中央。   他闻着段寻熟悉的味道,被来回抚摸着,竟然睡着了。   段寻问了系统,再三得到保证——萧凌风没出事。   段寻低头望着睡着的大狼,那么,是萧凌风要冲击高阶了,才会如此反常么?   他抱着熟睡的萧凌风,决心加紧修炼——以免萧凌风有意外,他无力应对。   他不愿再痛失心爱之物、珍爱之人了。 第54章   柳枝像鞭子,从段寻手中向前飞去,正好缠住了飞鸟的翅膀。   飞鸟在半空中一滞,随即不敢动了——萧凌风咬住了它的脖子。   尖牙刺入皮下,伤处一阵灼热。云飞毫不怀疑,若自己再敢动一下,立时会被撕碎脖子。   萧凌风回到段寻身边,段寻用柳枝搜完身后,把飞鸟捆得严严实实。   “名字。”   “来做什么?”   云飞闭紧了鸟嘴,不说话。   段寻道:“不肯说,我们有的是办法让你开口。想活吗?”   云飞沉默一会,点点头。   段寻松了一口气,今天这个终于不是犟种了。他们可以在把云飞押送去圣地前,多问一些东西。   “金洲来的,魔尊手下?”   “是。”   “多少魔兽与你一起来的?”   云飞这次却怎么都不开口,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   “十个?二十?”   段寻一边询问,一边观察着它的反应。   嗯,大约十几个。   “你的任务是什么?”   云飞瞪着眼睛,还是不说话。   段寻平静威胁道:“什么都不肯说?”   云飞心里发怵:“你们想对我用刑?”   这和它来之前,所接受的教导不一样啊。   师傅告诉过它们,两地之间曾有过和平的约定。   所以有一个默认的规矩:被抓了不要慌张,只要不做伤害灵植的事情,一般被关个几十年几百年,就能放出来了,少有生命危险。   可是……云飞欲哭无泪,这怎么不太一样啊?   段寻反问:“不行?”   云飞弱弱道:“你们想违反约定吗?”   约定。段寻玩味想到,铃玄也提过一句,不必对魔尊派来的奸细下狠手。   段寻居高临下道:“我是外来的灵植,不懂你们两地的规矩。”   “我看你这翅膀不错,不如摘下来给我玩玩。”段寻微笑着,语气冰冷。   他的大半张脸浸在黑暗中,越发显得脸色苍白如恶鬼,眼睛黢黑如血洞。   另一边,恶狼的眼睛闪着寒光,尖牙上还沾着血。   云飞凄惨地叫了一声,只觉得自己倒霉透顶。   一刻钟后。   段寻打晕了这只鸟,像集市上捆鸡一样,用柳枝把它倒提起来。   萧凌风熟练地补上了混淆术,让它忘却这段记忆。   段寻把玩手中柳叶,思索着。   他们已在灵泽待了两月余。这段时日陆续得到的零散消息,隐约能拼出一点东西。   两地维持着一种心照不宣的“友好”,却又说不上特别的亲密,互相之间仍旧忌惮。   但有一点值得怀疑,仅仅是一般的巡逻和守卫,会死这么多灵植吗?   据榴真所言,他们在半年里死了一个元婴期、三个金丹期的植修;可段寻查阅过这一年以来记录在案的、有关入侵修者而非奸细的处理事件,六队仅上报了一起。   对付一个偷猎灵植的外来修者,会死四个植修吗?其中一个还到了元婴。   除非那个修者到了化神。可是化神又不是大白菜,走在田里随手都能拔一株。   而且这几年有关入侵者的案件不断减少,可段寻和萧凌风打听来的:各队一直有灵植死亡,缺少人手。几乎每半年,都有队伍需要补充新人手。   那些在数量上对不上的植修,都去了哪里呢?   两人异口同声道:“暗部。”   只有暗部,他们对其一无所知。   段寻:“想到什么办法了吗?”   萧凌风玩着段寻的长发,一时之间也束手无措。   “铃玄说,想进暗部,我们还得再等个几年。”   段寻接上他的话:“但我们不可能在这里停留几年。”   还有一个办法——偷摸观察与暗部有关的灵植,跟着它,想法混进去。   这个办法,快,但比较危险。   段寻问:“你的修为怎么样?”   萧凌风说:“无碍。我……”   他揉了揉额头,停顿一会,才道:“你别担心。我能感觉到,不是走火入魔,我的修为在稳步上升。”   萧凌风抱住段寻,低头在段寻的颈窝处蹭了蹭,嘟囔着:“我只对你有点奇怪……”   段寻摸摸他的后颈,问道:“哪里奇怪了?”   萧凌风张了张嘴,纠结道:“想把你关起来,想把你藏起来,只有我能看到。”   他没告诉段寻的是,这段时间只要段寻一离开他的视线,他就会去感知灵玉,非得感觉到段寻,心中的不安才会减轻。   他疯魔了似的,一刻也离不开段寻。等他到了高阶,会好么?   萧凌风对着段寻的脖子,啃了几口。   段寻听完这话,心中微妙。   这不就是他之前想对萧凌风做的事情吗?   如今萧凌风对他百依百顺,一直把他放在心中第一位,那种念头才消下去了。可他竟然又从萧凌风口中听见了?   段寻拍了拍萧凌风,道:“你的确不太正常。我们打听完暗部的事情,便先回去吧。”   因各种原因,上一次中阶到进阶,萧凌风压了许多年。   而这一次,段寻希望别再出意外,萧凌风能稳当地到高阶。   段寻语带笑意:“还记得我们在青峰城那会么?”   “我们曾说要找个安稳的小地方,我守着你,我们一起睡觉,一起修炼,成功进阶。”   遗憾的是,他们走散了七年。   萧凌风也笑着说:“当然没忘。段寻,这一次你一定要陪着我。”   段寻道:“那是自然。”   对于萧凌风所有的事情,他当然要亲力亲为。   会流畅地说话、会走路、会穿衣服、会用筷子吃饭、会识字读书……哪个不是他教的?   那会儿,萧凌风完全变成没毛的人后,段寻有一段时间相当讨厌他。   可现在想来,笨拙又青涩,可爱得紧。   情人眼中出西施,爱情会蒙蔽人的眼睛。这些话果然不错,谁也不能免俗。   段寻拎起萧凌风的后颈,温柔又强势地入侵他的唇舌。   看他双手环抱上来,看他张开唇、热情回应,段寻微眯眼睛,愉悦地笑起来。   几天后,段寻向铃玄告了假,理由是萧凌风似乎要升阶了。   在圣地附近,巡逻队并没有那么忙,铃玄爽快同意了。   “去吧。我等你们的好消息。”   两个人寻了个偏僻的地方,装模作样地驻扎下来。   施好防御法术和障眼法,两人又多等了一两日,确定没有问题了,才收敛气息,趁着夜色,悄悄出门了。   他们的目标是铃玄。   段寻早就跟踪过铃玄了。铃玄每日都十分规律。   天不亮,他要从地里起来,练习法术——他是法修;天亮了,他要开始巡逻;日落时分,他开始考校新人;天黑后,他又开始新一轮的巡逻;夜深了,他才扎下根,吃吃露水月华,小憩一会儿。   一天又一天,周而复始。   而每过半个月,他会消失在一个地方。   眼前是一株树,树上爬着藤蔓,藤蔓上缀了一连串的花。花欲开未开、半遮半掩,似捂嘴偷笑,待人一探究竟。   段寻放出了神识,细细探寻。   这个地方有一个法阵,类似一把锁,只有对应的钥匙,才能开锁。   没有钥匙,便只能用巧劲撬锁。   有萧凌风在一旁警戒,段寻放心地全身心投入。   这些年,他研究过炼器,也学习过法阵,虽然没到大师的水准,但基本的原理都了解。   自然造物,如一朵花。它无需借助外力,天生就懂得如何扎根、发芽、开花、结果。   一朵小小的花、一阵轻微的风,它们天然蕴藏着天道之规律,生生不息、循环往复、自有章程。   炼器、法阵,是人造之物,基于灵力的使用,人为施加天道之规律,得以不断运转。   因此常说,修仙的最高境地是返璞归真。   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微小之处,自有大智慧。   段寻要做的是,细微地调整法阵的运转,让它成为一把打开的锁。   这个过程很费劲,因为段寻不能强行改变法阵的运转规律,只能顺势调整。稍有闪失,他们马上就会被发现。   半个时辰后,段寻长舒了一口气。   他停下来时,额上已出了一层薄汗。   只听见极轻的一声响动,角落里,一朵只开了一半的花正舒展着花瓣,露出了中间雪白的花蕊。   段寻握住了萧凌风的手,两人施好隐身术,才一起触碰花朵。   顿时,他们如铃玄一般消失在原地,只留下一树随夜风摇摆的芳香。   刚一站定,两人便脚步腾转,躲到了一旁的植株后面。   藏好了,他们探出脑袋,悄悄观望。   脚下是巨大的叶子,头顶是粗壮的枝桠。哪怕是最小的嫩叶,也比巴掌还大。   浓密的叶子中,有无数个细小的缝隙,它们通向一片幽暗。   四周安静,但并不死寂。有水珠滴落的声音,有虫子和蛙类的歌声,还有一种不知名的声音——它如风般飘荡,带来所有的声响,飘进心中,回响不绝。   它像是所有生灵的大和声,温柔、隐秘,却无处不在。   两人不约而同地屏住了呼吸。   段寻摆手,一阵微风从他的指间扬起,轻轻推开了几片叶子,打开了幽幽裂缝。   天宽广无垠,水深远无涯。   此间幽暗,而非黑暗。绿水波光闪闪,空中粉尘飞扬——也许是花粉的色彩?   它们的亮光,更为中央那座顶天立地的人像添了几分奇异的光彩。   人像盘腿而坐,左边一半人身,右边一半是草叶。那半张人脸,眼眸下垂,唇角微扬,额头、鼻子、脸庞都是柔和的线条,如慈爱悲悯的神仙。   而另一半的草叶,却撕扯着,向外生长,差点遮住了左边的人眼。它们卷起锋利的弧度,一叶似能杀一人。   在万物的和声中,人像坐于绿水之上,默默望着底下万千生灵。   在它的眼中,一切无所遁形,一切似乎都能得到救赎。   它的名字,呼之欲出。   段寻:“这是传说中的灵泽吗?”   比起传下来的画像,这座神像更加鲜活生动。温柔与肃杀、慈爱与威严……在神像上完美地融合在一起。   他们貌似来到了一个了不得的地方。   萧凌风心怀敬畏地点了点头,他先段寻一步,道:“我们走吧。”   巨树从幽深水下长出,藤蔓粗得像一座座桥,他们在其中飞跃走行,似乎都显得渺小了。   段寻叹道:一处美丽而又神圣的地方,一个奇异又可爱的地方。在这个世界上,应该还有很多这样神奇的景色吧?   他和萧凌风,好像两只蚂蚁,在到处乱爬。   萧凌风一本正经地回应他:那我是全天下独一无二、长毛的、最好摸的蚂蚁。   跨过几根藤蔓,他们来到了神像的背面。   从这里开始,分出了三条岔路。每一条路都由藤蔓编织而成,望不见尽头。   段寻凝神去听,隐隐听见左边两条路传出点动静——有打斗声?   而右边那条,静悄悄的,听不见一点声音。   没有声响,反而更令人警惕。   段寻走上左边第一座藤蔓桥,对萧凌风伸出手,道:“我们走吧。”   萧凌风抓住段寻的手,两个人一同向深处走去。 第55章   这条路的尽头,明明白白地写着两个字——暗部。   段寻伸手勾住头顶的藤蔓,整个人掩藏在了叶丛中。他透过萧凌风的眼睛,低头下看。   高低不同的树木插在外缘,如一栋栋高楼。   巨树上长出藤蔓,它们连通树与树,不断向内圈生长。无数条结实的藤蔓拧成一股,蛛网般织成中央的练武场。   场上粗略数去,有几十个灵植和魔兽。练剑的、使刀的、用法术的……各分作几堆,互相切磋。   有意思的是,段寻看见了一位眼熟的植修——前几天刚刚“身亡”。   这些灵植之中,修为最高的只到了元婴。段寻认为可以冒险靠近一点,应当不会被发现。   他回头瞧了萧凌风一眼。   萧凌风意会。   他们两人缓慢下落,段寻往巨树上的小窗看了一眼。   里面挖空了,有的灵植在打坐,有的驻于窗边观望。   两人落于练武场下方的藤蔓上,静默不动了。   这里既可以躲避各方的视线,也可以听一听练武场上的说话声。   段寻放出神识,从藤蔓的缝隙里往上溜,扒住练武场上的一片叶子,凝神静听。   “出刀!收!好!”   “这几年,我们收了很多好苗子。”   “外面乱,我们这安稳,很多植修和凶兽都跑来了。”   “唉,怕是安稳不了多久了。”   “上次队长找你?”   这灵植压低了声音,道:“他让我尽快突破,好安排我去精锐部。”   “魔界那边,又有新动静了。”   “什么动静?我们终于要同他们撕破脸了?”   “还没到这一步。敌不犯我,我不犯敌。”   自七八年前,魔界正式与人修开战之前,暗部已经成立。时至今日,仍然在不断吸纳着实力出众的修者。   “两位执掌者深谋远虑、自有安排。”灵植说着,语气自豪,流露出敬佩之感。   再听一会儿,是一些杂言碎语,他们在讨论修炼的事情,没什么有用的消息了。   精锐部?段寻想起了另外两条路。   他松开手,如一滴水融入底下河水,一点涟漪都未泛起,便踩着水面,悄无声息地飞回了入口处。   萧凌风的身法不如他飘动灵逸,于是借着藤蔓的遮挡多绕了几圈,晚几步才站在段寻身边。   段寻:去另一边。   然而,这第二条路,远不及第一条顺利。   段寻侧身藏在一株藤蔓后边,目送巡逻的灵植远去。   这一批来回巡逻的植修均为元婴中后期,共有四个。枝条从他们的手脚处延伸出来,覆盖了大半条路。要想去往路的尽头,必须得经过他们。   守卫森严,但段寻并不担心。以他的本事,还没那么容易被发现。   他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   段寻低下头,摸了摸怀里的小狼崽。   这里的路不好过,两个人决定——萧凌风缩小体型,由段寻带着,一人走过这里。   于是变成了现在这副场景。   段寻双手抱着小狼崽,拇指在柔软的肚皮上摩挲,摸着摸着,一路握住了两只爪子,揉捏着上面淡褐色的肉垫。   他还没摸过这样的萧凌风。   软软的肉垫,胖乎敦实的身体。   两只漂亮的狼耳朵随着脑袋转来转去,毛茸茸的尾巴缠在段寻的手腕上,扫啊扫的。   萧凌风被摸得东倒西歪,咬着段寻的手指,瞪着眼睛,竭力做出一副凶恶的样子。   萧凌风:快做正事,别玩我了!   但很显然,没什么说服力。   他就知道,段寻提出这个方法时不怀好意!   段寻对他的反抗装作不知,道:别动。我要过去了。   他把萧凌风往怀里一揣,在两位植修转身交接、互相背对的短暂一瞬,像个鬼影一样,神不知鬼不觉地挪转到了前方的一根藤蔓之后。   植修继续巡逻。   段寻低伏身体,确定没被察觉后,又如此反复前行。   在一刻钟后,他们终于通过了这条路。   段寻抬起头,见到了血红色的几个字——精锐部。   这一次,他们不敢托大,只藏好了,远远地望着中央的练武场。   这里和暗部长得差不多,区别是中央的练武场有好几层。   而这里的修者,数量更少,场上有十一个,但普遍更强,个个都和在路上巡逻的植修一样,修为都达到了元婴期。   跟随萧凌风的视线,段寻总算明白了,这里的守卫为何如此森严。   他们私下在演练法阵。   具体什么法阵,段寻并不清楚,或许是他们自创的。但其中一个必定是杀阵。   他们分作两组,一组迅捷多变,又不失刚猛,如一把出鞘利剑,横扫前方。   法阵在变,却又不是乱变。它似乎糅合了各家之长,有刀剑势如破竹、一往无前之意,有鞭法的柔韧有力,又有空间秘术的变幻莫测之感。   除此之外,应当还有别的东西。只是段寻一时看不出来。   段寻和萧凌风隔得老远,都感受到了阵法中的凛冽杀意。   两人对视一眼,估摸着单打独斗,他们不是对手。   段寻看向防守的一组。   他们不动如山,步伐慢而有力,以不变应多变,抵挡杀阵。   若有一天,灵泽与外界交手。他们把这阵法运用于此,又该发挥多大的威力?   他们默默看着,阵法玄妙多变,却不显得累赘,一招一式似乎都是最好的一步,连每一步的防守都恰到好处。   两人渐渐沉浸其中,心中各有所悟。段寻隐隐觉得,其中的几步应当能调整一下。   他琢磨着,暗暗在心中比划。   萧凌风被那杀意所震,脑中灵光一现。他看看段寻,又瞧瞧法阵,滞涩的心境有所松动。   等到两方停下,他们才如梦初醒,回过神来。   段寻把心思从法阵上收回来,思考起另外一回事。   圣地护卫队是明面上的幌子,它除了找寻奸细、维护安全之外,还起到一个选拔人才的效用。   实力强大、对灵泽忠诚的,能入选暗部。   在暗部锤炼后,又入选精锐部。   这两个分部的具体职责,段寻还不太清楚,但无非是作为灵泽之境暗中的刀与剑,在适当的时机,给予敌人致命一击。   而灵泽与穷胤之间的关系……他们并不如表面上友好。这暗中训练的灵植和演练的法阵,就是强有力的证明。   灵泽之境,无论对人修还是魔界,都保有高度的警醒。   段寻:我们若对穷胤下手,他们会出手干涉吗?   萧凌风:不认识露晞和寒酥,不敢断言。我猜至少六成可能,他们不会出手。   和生地不过是魔界之内的新生势力。   他们若打倒穷胤,也只是魔界的内部变动。对于灵泽而言,这难道值得出手?   段寻心中的想法也和萧凌风大差不差。   他们静悄悄地溜出去,回到了最先的岔路口,站在那条没有任何动静的藤蔓路前。   萧凌风:去吗?   他们这一趟收获颇丰,这条路似乎没必要再走一遍了。   而且,望着这条路,他总有种不好的预感。他相信自己的直觉。   萧凌风:段寻,不去了吧?   段寻心有犹豫。已经走到这一步了,不探个究竟,真是有点可惜。   但萧凌风说得也有道理。   段寻低头望着萧凌风——湿漉漉的眼睛和鼻子,正殷切地抬头看着他。   他又走近几步那洞口。   寂静的、昏暗的、未知的,在底下藏着宝藏,抑或是致人于死地的危机?   如果他一个人来的,现在可能已经进去了,也许会发现了不得的秘密。   不过,萧凌风这么恳求地望着他,舔着他的手指……他的心中一阵柔软,就像被萧凌风的狼毛覆盖住一样。   有人牵挂他,不想让他冒险。   而且萧凌风目前也不太正常,段寻不想他有意外。   段寻点了点他的鼻子,道:“好。不去了。你要保持这副样子陪我多玩会。”   萧凌风满口答应。   段寻举起小狼崽,把脸埋进他的肚皮里,深吸了一口气。   走,回家玩他的小狼去!   十日后,铃玄见到段寻两人,吃了一惊。   凌松变成了狼崽模样,被柳寻抱在怀里,闭着眼睛,有气无力地小声哼哼。   铃玄问道:“凌松这是怎么了?”   段寻面有忧色,勉强笑道:“冲阶失败,兽核有损。变回幼崽的模样,能让他舒服点。”   植修大多会点医术。铃玄道:“我来为他看看?”   “多谢,我已为他看过了。”段寻抱着萧凌风后退一步,拒绝了,“他需要修养一段时间。”   铃玄见他面色难看,紧抱着凌松不撒手,便也不再坚持了。   正如伴生凶兽对他们的灵植具有强烈的占有欲般,灵植大多也视他们的伙伴如唯一的珍宝。   兽核这样隐秘要紧的地方,的确不方便交与他这样的外人看。   铃玄叮嘱道:“再过几日,我们要离开圣地,去往灵泽的边缘地带了。你们多加小心。”   段寻点了点头。   灵泽边境,风遥。   平原广阔,石柱林立,又投下无数的阴影,静穆而壮丽。一排排石柱上,有人为凿穿的、有风吹日晒的大小孔洞。   晨露起、夕阳落,平原上的风自在游荡穿梭。沧海桑田、星斗流转,它万万年不停息地歌唱。   曲调会变,歌中的真意却永不会变——这是一块自由的土地,容纳所有生灵。   可以平静度日,你会拥有爱你的家人和伙伴,过上幸福和平的生活;若选择厮杀,但也要做好孤身一人、尸骨无存的准备。   它的歌声常常快活而安宁,一如平原上大部分幸福和平的时光。   不过有时候,也会不太一样。   狂风呼号,撞击石柱,在孔洞中呼啸而过,敲响了警钟——危险!危险! 第56章   “凌松!”   段寻伸手,柳枝疯长,将那刚刚被掠夺而去的小小身影,又重新抢回手中。   可已经太晚了,小狼气息微弱。   他小声呜咽着,努力地睁开眼,挣扎着,用爪子去碰那飞舞的柳叶。   柳条紧紧地缠住他,把他捆成一个蝉蛹,贴在段寻的怀里。   段寻脸上的白纱早被柳条撕碎了,黑洞洞的眼旁、苍白的双颊下似乎有东西在起伏、拱起——那是绿叶的纹路。   柳枝暴涨,叶似刀片,片片闪着锋锐的光芒。   它们淹没了段寻的人形,如飓风般,铺天盖地地狂涌向敌人。   红玉狼狈后退,心里默默吐槽:这两位真是戏瘾大发。   他施展空间秘术,欲带墨星一起溜走。   段寻的柳条已经缠上了他们,顿时,几个人一起消失在原地。   榴真急道:“快追!带着这么多人,他们跑不远!”   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偷猎者,一个是修为高深的人修、一个天赋为空间秘术的兽修。   难打,更难抓。   若不是柳寻和凌松率先反应过来,防了一手,恐怕他们会伤亡惨重。   但……榴真想起凌松生死不知、柳寻枝条疯长的模样,心里一紧。   他扩大感知范围,向某个区域冲过去。虎旭用尾巴勾了勾他,让他不要因心急失了谨慎。   红玉:“我们先走了。”   萧凌风化为人形,从段寻怀里爬出来,甩了甩手腕,蹬了蹬腿。   变成幼崽时,他依然具有强大的力量,但总是不太得劲。   因为身体太小,腿太短了么?还没什么威慑力,总被段寻揉来揉去。   他拨开段寻的柳枝长发,不舍道:“我先走了。”   段寻捏了一下萧凌风的耳朵,当作告别:“去吧。等我。”   他从空间里掏出早就准备好的假小狼,抱在怀里。   随后,他开始催生柳条,力求自己看起来是一副痛失所爱发狂的样子。   估摸着榴真他们还要一会儿才能到,段寻摆好了样子,盯着小狼,开始酝酿情绪。   假小狼是萧凌风的狼毛做的,满是萧凌风的气息,再加上虹叶的幻术,能以假乱真。   它闭着眼睛,四肢僵直,一动不动。而腹部有一个大洞,正流着发黑的血。任谁看,都是一只死掉的幼崽。   死掉的假狼并不好看。身体是硬的、冷的,也不会同他玩闹,磨牙似地咬着他的手指头。   段寻摸着假狼的脑袋,刮刮他的鼻子,心想:他活着一天,萧凌风绝不会沦落成这副模样。   榴真赶到时,看到的就是这么一个场景。   柳寻低垂着头,丛生的枝条遮去了他的面容,无法看清他此刻的表情。   但那些柳条垂落一地,如怀中的狼崽一样死寂。   榴真拽紧了虎旭的皮毛,想说,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他没感觉错的话,凌松,已没了气息。   沉默良久,榴真上前一步,只见柳寻抬起头来。   他脸上面无表情,如覆了一层冰霜。那两只失明的眼睛,无端地令人不敢直视。   榴真心里一痛,避开了他的视线,转向凌松。   “……还能救么?”   柳寻沉默地站起身,柳条始终缠在狼崽的身上。   他抚摸着小狼,语气温柔道:“当然能救,他又没死。我要去为他寻续命的法子。”   榴真犹豫道:“能让我看看他么?我或许有办法。”   段寻的柳条只松开了一点,道:“谢谢你。”   榴真一试,心沉了下去——毫无生机,俨然是死物。   柳寻见他面色难看,心里已有了答案。   柳寻:“你没法子?无碍,我会救他的。”   他举起小狼,贴在颊边,轻轻地吻了吻小狼的额头,唇边荡开一抹笑意:“十年、百年、千年。只要我活着,他就不会死。”   可死了就是死了,死亡不可逆转。身体死去,神魂将离开,或早或晚的事情。   任何生灵,死去,绝不可能复生。那些凡人眼中的借尸还魂、死而复生,不过都是幻想和闹剧。   这是修界的常识。柳寻怎么可能不知道?   榴真惊疑不定,又瞧了瞧那些柳条。它们僵硬地插进地里,露出来的叶子色深得发黑。   这是走火入魔了么?   “我要去寻续命之法,”他话语一顿,脸上浮现一丝恨意,“要杀了那些修者。”   “有缘再会。”   他的语气和神态都挺平静,甚至称得上礼貌,与刚才令人心惊的绝望完全不同,看起来倒十分正常。   榴真张了张嘴,欲言又止,道:“我们会帮你报仇的。你冷静点,别走火入魔了。凌松……也不想看到你这副样子。”   “你也受伤了,留下来,别冲动。”   柳寻没有回应。   他哼着歌,抱着怀里的小狼,向一个方向走去,不过几个眨眼间,已消失在了原地。   两日后,榴真又见到了柳寻。   “又”其实不太准确,这两日他们一直都在平原上追击杀害凌松的偷猎者,能察觉到彼此留下的痕迹。   而今日……柳寻背对着他,黑色的枝条垂在身后,前方,是一株尸体串成的、血红色的柳枝拧成的树。   柳寻转过头,脸上的纹路也是黑色的,一副疯魔之相。   他淡淡道:“都死了。”   榴真低头看着他怀里的凌松,心里一哽。   “柳寻,你清楚,死不可复生。你……”榴真说话声骤停——一条柳枝刺过来,险险地停在他面前。   虎旭怒吼一声,把榴真往后一拉,挡在他面前。   “……你要保重。”榴真补上未尽的话。   柳寻梳理着凌松的毛发,它们有点打结了,没那么好摸。   他轻声呢喃道:“未必不能。我会找到办法,让他活过来的。”   他说着说着,笑起来,亲了亲凌松,温柔道:“我的小狼。”   萧凌风绝不会死,若死了,万一死了,他的尸体也要如活着一般,永远陪在他的身边。   当然,萧凌风是不会死的,也不会离开他。   段寻不再管身后那些植修的反应,转身离去。   两天没见了,他有点想念萧凌风了。   假的小狼冷冰冰、硬邦邦,不好玩。   灵泽之境南边,与魔界接壤之地。   “段寻!”萧凌风扑上来,咬了咬段寻的脖子。   段寻狠狠揉搓了一把萧凌风的头发,捏着他的后颈,在他抬头的一瞬,对准双唇亲了下去。   萧凌风张开手臂,环着段寻的肩背,仰头迎了上去。   他们热情地拥抱、抚摸彼此,唇齿相缠还不够,想要把对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   爱抚、进攻、吞噬,直至融为一体。   段寻俯身,唇轻点,蜻蜓点水般触碰着萧凌风绷紧的脊背。   萧凌风如他手中的弓弦一样颤抖,在他的操纵之下,也如弓弦般沉闷地响动。   要让他发出一点不一样的声音。   段寻调试着,在萧凌风大叫出声的同时,他自己也受了反噬似的,脸颊发红,和着萧凌风的节律一同喘息。   两人抱在一起,躺在草地上,静静地平复着气息。   夜空是深蓝色的、很高、很远,星子洋洋洒洒闪烁其间。他们像躺在水底,仰望着流淌星星的河。   这一刻,段寻什么也没有想。   也许是因为和萧凌风亲昵过后的放松,也许是这里太美、太宁静,也许是他的心境变了。   总之,这时候,那些和萧凌风无关的事情,通通被他抛在了脑后。   而萧凌风就在他身边,他的思绪、他的神识,懒洋洋地飘散在萧凌风的身上。   他简直有点不敢相信,爱上一个人后,他竟然会变成这样。   他困惑地想,不是才分开两天吗?怎么会这么想念呢?   这样满心满眼的都是这个人。萧凌风。   “萧凌风。”   萧凌风不明白段寻突然又怎么了,不明白,但他还是照做了。   “段寻。我用我的兽核发誓,只喜欢你,只爱你。永远喜欢你,永远爱你。”   段寻侧过身,摸着萧凌风的脸,亲了亲他的唇,郑重道:“我也是。只爱你一只狼。”   萧凌风追逐着段寻的唇,依依不舍地紧贴上去。   一吻动全身,一发不可收拾。他们又滚在了一起,满身都是湿哒哒的草叶和卷落的花瓣。   萧凌风迷蒙地望着段寻,只觉得他比群星更耀眼、比圆月更皎洁。   段寻的身上有光芒,那种光芒藏在阴影之下,不能轻易察觉到。   走入阴影里,才可以看到纯净无垢的光华;久居在阴影里,才能拥有段寻真正的关爱与温柔。   他也不能准确说出,自己为何如此迷恋段寻。   或许是从第一次相遇开始。段寻抱着伤痕累累的他,有一种温暖的感觉;后来他睁开眼,黑暗之中一抹亮眼的白,像是月光照入囚牢。   段寻停下了动作,他发现萧凌风又盯着他,露出了一副痴迷且贪婪的神色。   段寻欣赏着,遗憾手边没有类似相机的东西,不然可以把这一刻记录下来了。   他抚摸着萧凌风的后颈,笑容加深,赞许道:“对,就是这样。”   萧凌风张开手臂,艰难地挺起上身,抱住了段寻。   许是过了一天一夜——两个人都不太清楚。   段寻摸着萧凌风的大尾巴,道:“萧凌风,你想过取代穷胤吗?”   萧凌风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他希望知道穷胤为什么针对他,更希望自己有能力解决穷胤这个麻烦。   取代只是其中一个办法。   段寻说:“你比他更厉害,终有一日,你会入住魔宫,登上王座,统领魔界。”   萧凌风的倦意飞了一半。   他听出了段寻不一样的语气,迟疑道:“段寻,你希望我做到这些吗?你觉得我可以?”   段寻只问道:“你想吗?”   只要萧凌风想,他会助他夺得一切。况且,这本来就是段寻的任务。   完成后,他能获得一具健康的身体,一对完好的眼睛。   萧凌风仔细思考了一会儿,才说道:“想。”   深厚的修为、庞大的势力,是立身之本,是他的力量。   他用来守护段寻,也用来做另外一些想做的事情——能称为理想的事情。   而且,从上次派出寒山来看,穷胤不会轻易放过他们。   既然如此,不如早做准备。   目前魔界还算平和,穷胤至少需要几年的时光来休养生息。   这几年非常珍贵,萧凌风决心尽快冲击高阶。   如果失败了……   萧凌风:“段寻,穷胤只针对我。若我败了,死了,你就走吧。不要管和生地的事情,也不要为我冒生命危险。”   “我希望你能好好活着,我做的很多事情,都是想保护你,让你开心快乐。”   段寻抵在他的唇上,轻轻地“嘘”了一声。   他微笑着,铿锵有力道:“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只要你想要,我都会帮你得到。”   “你死了,我永远不会快乐。为了我,你要保护好你自己。” 第57章   萧凌风碰了碰停留在手心的传讯灵鸟,对段寻说:“我们有两位客人。”   段寻:“一个是祝心。另一个是?”   萧凌风:“万风烟。”   段寻扬起眉毛,有点惊讶。祝心会来,他倒不奇怪。只是万风烟?   许多年前,他们在酒楼谈笑喝酒。万风烟试探过后,风一样溜走了,这会儿竟然主动来了?   段寻起身:“客人来了,我们当然要回家好好迎接。”   辽阔的平原上,风吹草涌,黑狼的毛发如草般随风舒卷。   萧凌风撒开四足,背上载着心爱的人,在天地间纵情狂奔。   段寻低伏身体,抱住了萧凌风的脖子,下巴搁在毛茸茸的头顶上。   那毛发刺得他的脖子、下巴、脸颊都痒痒的。   段寻侧过脸,贴了贴萧凌风的耳朵,感叹道:真的是好多毛啊。   灵玉被狂舞的长发遮挡着,在他的眼前切割出一条又一条、一块又一块的黑色。   段寻干脆把灵玉摘下来了。   有些东西,只需要用心感受。   他不用灵玉去看,不用神识去探查,只闭上双眼,感受着风如巨浪,冲刷着他的身体。   风狂乱吹动,无拘无束;草叶、皮毛、水汽、花……各种各样的气味糅合在一起,闻起来令人心旷神怡、倍感放松。   最重要的是,他抱着萧凌风。很多萧凌风能给他的触感,很多萧凌风的味道。   他似乎也成了一匹狼,四足踩着长满花草的泥地,与风同行,与飞鸟相伴。   他们漫山遍野地畅快乱跑,渐渐地,从平原跑入山林。   这里没有灵泽那么湿润,也没有那么多的浆果,更多的,是树的气味。   没有那么甜美,没有那么温柔,是清淡的、有点涩的味道。   萧凌风一边跑着,一边心想,家里的味道才更像段寻身上的气味。   跑着跑着,他们来到这个熟悉的地方——两株高大的绿树,一边各站了一个,漏出中间细带样的小路。   萧凌风放慢了速度,由跑改走。   段寻从他身上下来,与他一同慢慢行走。   离开时,这里还在下雪,地上、树上积了厚实的雪堆。   有时候,树上的雪堆会跟着几片叶子一起掉落下来,在寂静的山林中发出哗啦一声巨大的响动。   这会儿并没有雪堆掉下来,地上也不会有刷刷的踩雪声。   ——是沙沙的声音。   厚雪已经化成一堆薄雪,蒙蒙地覆盖在深褐色的土地上。白色、褐色之中,还冒出了一点嫩绿。   一人一狼不约而同地避开了这新生的绿色。   段寻摸着萧凌风的脑袋,意识到他们又一起度过了一个冬天。   他们已经在一起很久很久了。   萧凌风:“我们到家了。”   段寻抬起头,看到了朝他们挥挥手的白玉和金流火、满脸笑容的祝心、照旧有点漫不经心的万风烟。   小白从祝心怀里冲出来,扇动两片大了不少的翅膀,倏地一下,就飞进了他的怀里。   “段寻!你们终于回来了!我好想你们!”   冰雪消融,春天已经到来。   萧凌风化作人形,段寻牵住了他的手。两人一同走上山去。   屋内。   祝心揶揄道:“哈哈,你们俩果然在一块了。”   段寻:“果然?”   他打量着祝心,觉得她并没多大变化,除了气息更内敛了、修为升至元婴期。   而万风烟,也同样到了元婴。他看着段寻,回了个滴水不露的笑容。   依然是琢磨不透的样子,比起以前,他的神态显得有些冷然,不过掩在笑容之下,不易察觉。   祝心:“从前那会,你们俩就形影不离。萧凌风这个闷葫芦,只和段寻说话;段寻你呢,恨不得把萧凌风的衣食住行都包办了。”   万风烟举手道:“我作证。”   祝心:“你看,万风烟都瞧出来了。”   其实那会,他们几个背着段寻他俩,私下里聊了不少他俩的八卦。   萧凌风插嘴道:“你们俩怎么一块来了?”   天元门的人常往来于人界和魔界,因此,他们很了解魔界内大大小小的事情。   比如,几个领地覆灭,几个领地新生。   其中的和生地,他们的首领是一只魔狼,名字不像一般的魔兽,有名有姓,萧凌风。   他的道侣,则是一位人修。   于是,天元门一得知这个消息后,就派人来了和生地附近,稍作探查。   这一来,就不太想走了。   和生地里人兽混居,大批的狼群、大批的兔子,还有其他小蛇、小猪、小狗什么的,说不上亲人,但绝对不会对他们露出仇视的态度。   一位师兄抢先下手,已经抱得兔子归了。   那雪白的小兔子啊,窝在师兄的怀里,抱着白玉萝卜嚼嚼嚼,粉嫩的耳朵和爪子还一抖一抖的。   他们大受刺激,也想抱一只小兔子、小熊什么的,却发现和生地周围不断有修者在巡视了。   为首那只金色的鹿,不但修为高深,觉醒的天赋也难应对——她的双手,能碎裂触摸到的一切,甚至能撕碎法术。   他们不敢靠得太近了,顿时捶胸顿足,后悔不已。   怎么就没早点下手?   师兄天天抱着兔子,在一群嫉妒得眼睛发红的家伙面前,悠然地转来转去。   “不要心急。师父们已经在商量了,不日会派出使者,正式拜访和生地。”   没想到,和生地率先派出了一位人修和一位兽修,来到天元门。   当然,他们一开始只说来寻首领的朋友,一位名叫祝心的女修。   祝心的师父祝明晖一拍大腿,大喜:不愧是他能干又聪明的大徒弟!   祝明晖遂立刻传讯祝心。   祝心听师父讲完来龙去脉后,心情复杂。   一别八九年,这两个家伙竟然这么厉害了。   不过,她还是很为他们俩高兴的,不管是建成了一个新领地,还是通晓心意、结为道侣的事情。   祝心收拾收拾,立刻上路了。   曲茴他们一听说这事,也想跟着师姐一起凑凑热闹,被祝心通通打发了。   ——两界不平,一群刚到金丹的小崽子,去什么魔界?嫌自己命长?   至于万风烟么……   他面色严肃道:“我要先问你一件事,你是人兽之子么?”   萧凌风点点头。他攥紧了段寻的手臂,心中提起一口气,为万风烟接下来要说的话。   万风烟面色一松,促狭笑道:“萧凌风,没出错的话,我小时候还抱过你。”   萧凌风一字一句道:“春、海、虹。”   万风烟点头,有点惊讶道:“你还记得她。那么,果然是你。”   他坐直身体,道:“接下来我要说的事情,一部分是我亲眼所见,另一部分仅是我的猜想。”   “事关你的身世,我们单独聊聊?”   萧凌风握紧段寻的手,又瞧了眼正欲起身离开的祝心,摇头道:“不用。”   “我的事情不用瞒着段寻。”他说完,又转向祝心,笑道,“你是我的朋友,也不用离开。当初你教给我的隐匿之法,帮了大忙。多谢你。”   祝心心里一暖,也对他笑起来。   万风烟见状干脆道:“好,那我便从头说起。”   年幼的万风烟翻过一副手稿后,去问于乐真。   “师父,这个人是谁?”   于乐真抚摸着手稿末页最后的落笔,语气不明道:“这是我的师妹,你的师叔,春海虹。”   “师叔,那我怎么没见过她?师父,你带我去见见师叔呗。”   于乐真把万风烟抱起来,沉默着,没说话。   万风烟扭了扭身体,决定还是忍一忍吧,他现在有求于师父。   于乐真未修道前,是富商家颇受溺爱的小儿子;修真后,一路顺风顺水,没尝过一点苦头。当真是天之骄子。   理所当然的,这位天之骄子不太会照顾小孩,也不会抱小孩。   “你师叔不在了。”   万风烟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这个不在的意思是,死掉了。   他无措地拍了拍师父,安慰他。   后来从师父的口中,自己又去问了其他长老们……万风烟渐渐地知道了这位师叔是一个怎样的人。   春海虹生于北海上,由那里的人鱼、海兽抚养长大。   她在无人引导的情况下,一人悟道,于十几岁时,独自登上陆地,来到人界。   之后她入了忘心道宗,凭借一手无双剑术,声名渐起。   名头大了,总有人找她。春海虹嫌麻烦,起了个俗名,名萧念,又用术法改了面容,游历九洲。   万风烟:“至于后来的事情,我就不清楚了。关于她怎么去世的,没有记载,长辈们也不肯说,师父也是。”   只在有一日醉酒后,于乐真嚎啕大哭说:“我对不起海虹,我把她的孩子看丢了!"   他发疯似的冲进一个房间里,抱着一个小狗雕像,塞进万风烟怀里,大声叫着。   “你看,这里!”于乐真指着脖颈,“萧凌风。师妹起的名,我加上了姓。”   他一个劲地把雕像往万风烟怀里塞,差点把万风烟按进地里。   “你记得么?这孩子小小的,你小时候还抱过他呢。”   万风烟看着雕像,努力回想:小狗?   他小时候确实抱过一只新生的小狗。它眼睛都睁不开,也爬不动,嘤嘤嘤地叫。   他给小狗喂奶,还问师父能不能给他养呢,师父瞪了他一眼。   等一下,狗?   师父醉糊涂了么?   一只狗怎么可能是师叔的孩子,师叔又不是魔兽。   万风烟被师父按在地上,皱着眉头,一时间脑子乱乱的。   万风烟:“师父醉醒了,被我死缠烂打,威胁他不告诉我就把他醉酒的丑态大肆宣扬,他才松了口。”   他盯着听入神的萧凌风,缓缓道:“他说师叔和一只魔狼生下了一个孩子。不久后,他们都死了。”   萧凌风呼吸一窒。   “孩子被师叔托付给了师父。后因门派内乱,孩子流落到南边去了,再也寻不到。”   这也是当时秘境开放,他进入的原因之一。   如果师叔的孩子能修炼,也许会进入这个秘境?   万风烟说完这一切,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   他看着萧凌风的神色,心中多年紧绷的地方终于舒畅了。   八九年前,他第一次听到萧凌风这个名字,又得知他是魔兽之后,心头狠狠一跳。   然而试探过后,萧凌风并无反应。他又疑心自己想多了——哪能有这么巧的事情呢?   萧凌风未必是那个孩子。   如果真是……他又该怎么做?   现在的他,已经不再纠结于此了。   万风烟继续道:“你到底是不是师叔的孩子,只有我师父准确知道。如果你想找他,我可以陪你。”   带着萧凌风回去,师父应该会心软原谅他了。   段寻握住萧凌风的手,轻拍着他的背。   现在的萧凌风,心里不好受。   段寻说:“你想去,我陪你去。”   萧凌风回握住段寻的手,一时间说不出话。   这一刻,他很想贴着段寻,很想亲亲他,但祝心和万风烟在。   萧凌风把头抵在段寻的肩膀上,克制地蹭了蹭。   段寻抚摸着萧凌风的脑袋,问万风烟:“你师父,或者是忘心道宗,和穷胤有交集吗?”   万风烟谨慎道:“据我所知,没有。”   段寻一边摸摸萧凌风,从头摸到背安慰着他,一边在想着:穷胤和萧凌风流落在南边的事情脱不开关系。   而且万风烟、于乐真,这两人都没法一眼认出萧凌风,穷胤是怎么认出来的?   段寻心中涌上一股寒意——除非,他们在被监视、跟踪着,从桃源仙门开始,甚至更早。   萧凌风显然也想到了这个。   他们对视了一眼,并没有在此刻说出来。 第58章   龙虎门在中洲的北边,与人族王朝天齐的王都,隔了一条巍峨绵长的龙虎山脉。   越过积雪的银龙,穿过遍布法阵的山峰,便望见一道大门,门匾上刻着龙飞凤舞的几个大字——龙虎门。   门口蹲着一龙一虎两座几乎等人高的石像,各衔一颗石珠。眉目怒张,威猛凶恶。   大门是朱红色的,历经几百年,并不显得沧桑老旧,反而颇有韵味。   那几个字是暗红色的,潦草飞扬,就像用血泼洒而成。   穷胤抬脚,悠悠地向山上走去。   修真无岁月。   过了几十年,这里依然没多大变化,走着走着,他便熟悉起来了。   没记错的话,这里有一条小路,通向哪呢?   丹房?主殿?还是龙虎门门主——钟禾长的居所?   穷胤不紧不慢地越过零星弟子,凭着记忆和感觉朝深处去。   破天峰。   钟禾长望向门外。   嗒、嗒。有人在敲门。   未必是人。   钟禾长未出声,但握紧拳头,已暗中提高了警惕。   屋内的海东青扑闪翅膀,焦躁地走来走去,在主人的轻呵下才停下了。   翅膀一展一收,落于钟禾长的肩膀上。   “钟禾长,好久不见。”   穷胤径自入门,坐在钟禾长的对面。   钟禾长平静道:“你敢孤身前来?”   穷胤目光如炬,道:“我们之间没有深仇大恨,我为什么不敢来?”   钟禾长冷哼一声,定眼瞧着穷胤。   “你污蔑龙虎门抓人修炼丹,给我带来多少麻烦!”   “污蔑?你都到大乘期了,有什么不敢承认的?”   穷胤上身前倾,宛如进攻,紧盯着钟禾长:“你的门主之位,我的魔尊之位,都不重要。修仙一途,强大的修为才是本源。你的境界停滞很久了吧?”   钟禾长没吭声。他回视穷胤,两人目光相撞,谁也不让谁。   一阵压抑的沉默后,钟禾长先开口。   “你到底来做什么?”   “与你联手。”   在钟禾长的惊疑中,穷胤接着道:“我们都能感应到,天地灵气衰竭。”   因此飞升越来越困难,飞升的人越来越少。   穷胤卡在这一步,难以再进,而钟禾长也是如此。   灵气太少,大家都想变强、都想飞升,那怎么办?   去抢灵气。   天地间有灵气,人族身上只有忽略不计的一点,各种天材地宝上有,修者——兽修、植修、人修……都是灵气。   所以都可以吞吃炼化。   修仙一途,逆天而行。弱肉强食,强者为王。   仙凡有别,别的是修为,更别的是心境。   一个十岁的孩子,长到了二十岁,和从前必然有所不同。若四十岁、一百岁,差别更大。   而他若活了几百年、几千年,经历了更多的事情,他还会是当初那个孩子么?   见得多,心中堆起尘土和花叶,慢慢地,要将尘土擦去、花叶捻落,由少变多,由多变少。从简单的本源中来,历经繁复,回归本心。   但这颗被尘土污染、浸了花叶清香的心,是,却又不是原来那颗心了。   一心有两面。   它会发黑发臭,还是发亮发香?   返璞归真,也为真带来了无形的东西。   穷胤说:“舍弃那些作为人的礼义廉耻,和我一起迎来新的修界。”   “末法时代,抹去所有的秩序和规则,回归原始的厮杀与搏斗。”穷胤咧开嘴,“能者飞升。”   “你也不想到死都困在这个灵气渐少的世界吧?以后这里恐怕是凡人的天下了。”   钟禾长:“说得好听,都是为了你自己能飞升,要把这修界搅成一滩浑水。”   穷胤大方承认:“正是。这是其中一个缘由。”   对于穷胤来说,带领魔界攻占人界、提高兽修地位什么的,根本不重要。   他需要一个契机,来打破现在的平衡。   在一切毁灭之后,重塑新的法则。   在修界,大鱼吃小鱼,有什么不对?他又没有用这个去强求凡人。   不过,真闹起来,大概会死很多人。   这个念头闪过,穷胤很快就抛之脑后了。   “答应吗?”   穷胤知道,钟禾长会的。   不说这几年其他门派对龙虎门的敌视,蠢蠢欲动要撕下一块肉;龙虎门本身,一直奉行这样的理念。   他们并不苛待门内的魔兽,相反,至少表面上,魔兽的地位很高。   他们只是用奖励、惩罚,用这套理念,驯化着魔兽而已。   一代又一代的驯化。   对穷胤而言,即使这么多年过去了,在龙虎门的时光,依然是一段特别的、难以忘却的经历。   果然,钟禾长点了点头。   穷胤大笑出声。   他捏碎了钟禾长暗中凝结的法阵,在他的防备中,摸了摸瑟缩的海东青。   穷胤傲然道:“你打不过我。这就是你对盟友的态度?”   钟禾长若无其事地安抚着他的魔兽:“那我也得看看,这个盟友是不是有真本事。”   一刻钟后,穷胤原路返回。   他站在长满野草的分岔路口,把一个乱跑的小孩拎了起来。   “不要去那边的丹房。”   小孩脸蛋圆嘟嘟的,是小孩子常有的那种婴儿肥。   他睁着一双乌黑的大眼睛,明显有点害怕。小孩双脚落地,怯生生地看着穷胤。   穷胤吓唬他:“那里专门抓你这样的小孩,煮了吃。”   小孩听了这话,倒不怕了,咯咯笑起来。   他做了个鬼脸:“师兄,你骗人。”随后一溜烟跑了。   穷胤遥望了一眼,收回视线,大步离去。   自然不是骗人,他的小主人,在那里化为了一颗圆滚滚的丹药。   有一半,落进了他的肚子里。   和生地。   段寻抱着熟睡的萧凌风,发了会呆。   那天知道自己的身世后,萧凌风越发缠人,跟没断奶的小狗一样,天天腻在段寻身边。   当然,段寻一点也不觉得烦,相当受用。   萧凌风这副样子,让人心疼,也怪招人喜欢的。   但今晚,段寻准备离开一小会。   因为如今萧凌风总跟着他,又需要时间来沉眠,所以和生地内积攒了一些事情,等待处理。   段寻决定拿过来,先处理了一部分。   他摸着巨大的狼头,从头摸到尾巴,把自己摸爽了,也把萧凌风摸得身体放松、直打呼噜。   于是段寻抽出手脚,把被子团一团,塞进了萧凌风的肚皮底下。   萧凌风动了动脑袋,但没醒过来。   段寻残留的气息令他安心。   段寻遂放心出门了。   一来一回,用不了几秒的时间。   然而,在他刚出去的那一刻,有一道气息突兀地出现在他身边。   穷胤:“有话问你。”   段寻全身紧绷,刹那间,脑中涌过万千思绪。   他看向穷胤,压下情绪,尽量自然道:“换个地方。”   两人飞至山峰,无人察觉。   夜色浓重,脚下寂静,一派安乐与宁静。   穷胤:“萧凌风的修为如何?”   段寻拿捏不准,最终决定把萧凌风往弱了说。   “再过几年十几年,可以冲击高阶。”   穷胤扫了他一眼:“没忘记我们的交易吧?”   段寻后背发麻,为自己心里浮起的猜想。   越是紧要关头,越要冷静。心思急转如电,段寻镇定自如道:“没忘。什么时候?”   “等萧凌风稳定在高阶。想办法抽干灵气,完整地挖出兽核。”   段寻说:“好。交给你后,我们的交易结束了?”   “没错。”   “从此以后,我自由了?不必再听你的差遣?”   穷胤点头:“你自由了。我会解去你经脉里的蛇毒。”   段寻直视穷胤:“我已经得到了萧凌风的信任,算是完成了一部分的交易。你可否去掉一半的毒素?”   穷胤冷眼瞧着段寻,像是在打量一件货物。   最终他说:“可以。”   时隔多年,段寻再次感受到了经脉撕裂的痛楚。   穷胤那神色,绝对是故意的,在敲打他。   段寻站直了身体,除了身上细密的冷汗,面色并无异样。   他勾起唇角,对穷胤露出一个冰冷的微笑,彬彬有礼道:“慢走不送。”   穷胤不置可否:“你的情郎来了,再会。等你的好消息。”   “段寻。”萧凌风皱着眉头,明显有些焦躁。   他走过来,张开手臂,像锁链一样缠紧段寻,力气比平时大很多。   他低头,一边拱着、一边嗅着衣服,随后向上,咬住段寻的喉咙,突然变出狼头,把段寻整个头含了进去。   几秒之后,又吐了出来。   萧凌风不满道:“你身上都是别人的味道。”   段寻伸手,手指在萧凌风后颈轻点几下,细瞧他的神色。   在灵泽探查完那个秘密之地后,萧凌风自觉不足,同他一样,每日修炼隐匿气息之术。   因此,段寻不能断定萧凌风什么时候来的。   刚才和穷胤说话时,段寻施放了屏蔽法术,可萧凌风很快就找到了。   和他送给萧凌风的那个项圈一样,他的身上,也被放了能察觉具体方位的东西。   萧凌风送的灵玉——除了弓,他只会随身带着这个。   萧凌风来了多久?他发现刚才那个人是穷胤了吗?他听见他们说话了吗?   如果发现了,为什么一副毫无异常的样子。   “凌风。”段寻亲昵地叫着他,手掌在后颈不断来回摩挲。   穷胤的事情是个意外,是他至今修炼速度飞快的代价。   而萧凌风,绝不允许出现意外,脱离他的掌控。   他微微眯起眼睛,眼中一片幽深浓郁的黑。   不知从何时起,他们的姿势已经变成了段寻抱着萧凌风,萧凌风的手略微下移,搭在段寻的背上。   “凌风。”段寻轻吻着萧凌风的唇,两个人四目相对,气息交融。   这么近的距离,无论是谁,表情有一点变化,立刻会被对方发觉。   “凌风……看到刚才那个人了吗?”   萧凌风出神地望着段寻,眼中翻涌着浓重复杂的情感。   “那股气息……是穷胤。”   多年前的照面,那种恐怖的威压,他当然没忘。   而且——兽核、蛇毒。   “你怎么认识穷胤的?和他做了什么交易?你身上的蛇毒怎么办?”   萧凌风心里涌上一丝久远的痛苦。他和段寻未相遇之前,那段被囚禁折磨、任人践踏、毫无尊严的生活。   但是,段寻不会骗他。   段寻救了他,安慰他,拥抱他,鼓励他。   正如他深爱着段寻一样,段寻也很爱他。   而且,他现在更担心另一件事——段寻有自己的主意,背着他,私下在做什么危险的事情。   比如段寻又叫回了苏横和木澄图两个人,不知道派他们去干什么了。   比如这次,他明明每天陪在段寻身边,段寻怎么和穷胤搭上的?   萧凌风抓住段寻的手,脸贴在上面蹭了蹭。段寻的手上有很多细小的伤口,是还身为凡人时留下的,再也无法完好如初。   段寻感受到了萧凌风的不安。   他一手捧着萧凌风的脸,亲吻着他的眉心,另一只手在背上,轻轻地拍着。   段寻认真地承诺:“萧凌风,我爱你,也不会欺骗你。”   他在萧凌风耳边轻声道:“我们回屋细说。” 第59章   他们回到了屋子里。   床上掉满了萧凌风黑色的、少许红色的毛,狼毛被子以一种扭曲的姿势散在床尾。   段寻几乎能想象出萧凌风刚才发现他不见了之后,是怎样暴躁地把被子踢掉的。   他抱起萧凌风,埋进去,深吸一口气。   “啪”地一声,两个人一起倒在床铺上。   段寻摸着萧凌风,理着思绪,决定从头开始讲起。   段寻:[系统,穷胤走了吗?]   [走了。]   [我要把你的存在告诉萧凌风。]   系统叹了一口气:[说吧。不要让他告诉别人。]   它有时候也会怀疑,究竟是一同经历磨难的两个人总会生出对彼此的特殊感情,还是它每次的选择都有问题?   谈吧,别忘了做任务就行。   ……   “所以,”萧凌风听完,总结道,“有个叫系统的,让你在这个世界复生。如果你完成任务,它会给你一具完好的身体。”   “在你复生之前,穷胤和原来的身体做交易,以入仙途为代价,让你一直跟着我。如今他要你取我的兽核给他。”   段寻:“是。”   “这个任务,要求我统领人兽两界?”萧凌风对此还是有点不可思议。   段寻摇头道:“不。”   有关这个问题,段寻和系统仔细讨论过。   六百年前上一次人为的人兽之战后,两界,甚至影响了植修,维持着一种畸形的平衡。   他们只要恢复成以前众生平等安稳的秩序就行了,成为两界首领是其中的一个办法。   萧凌风:“我懂了。但是……为什么是我?”   他看着段寻,恍惚地想,段寻是上天为他送来的惊喜,一样无价之宝。   段寻反问:“为什么不能是你?”   在他看来,萧凌风的身份首先就占了优势——难以孕育的人兽之子,流有两族血脉;修为方面,天赋高、修炼快;品性方面,乐观纯善、稳定可靠。   段寻逗他,开始胡编乱造:“你是龙傲天,知道吗?”   “什么意思?”   “我的家乡话。在我们那,龙是很厉害的魔兽,有很多人崇拜它、喜欢它;傲,指你很让我骄傲;天呢,就是厉害得能捅破天。”   萧凌风板着脸:“感觉你在骗我。”   段寻笑眯眯地亲了一下他的脸。   这怎么能叫骗,这是逗萧凌风玩。   萧凌风被段寻一亲,冷酷脸一秒破功。   他笑着,抓住段寻的手臂,身体前倾,吻上段寻的唇。   唇瓣摩挲,水光莹莹。   两个人亲了好一会,段寻咬了一下萧凌风的舌头,退出来,道:“继续说正事。”   萧凌风最关心这个:“你怎么有一具新身体?”   段寻说:“等你完成任务后,系统会把我的神魂存起来。”   段寻举了个例子:“像凡人把谷子储存在粮仓里那样。然后,它会用足够的灵玉为材料,养出一具新身体,再把我的神魂种进去。”   “要多久?”   “大约三五年。”   “三五年。”萧凌风重复了一遍,点点头。   他盯着段寻,语气严肃道:“你不能轻易舍弃现在的身体。”   神魂没有身体依托,他要过很久很久才能见到段寻。   而且,无论如何,死亡都是一件痛苦的事情。   萧凌风已经猜到了点段寻的计划。   段寻问:“你想怎么样?”   “先去找青絮看病。”同为毒蛇,青絮就算不能解毒,应当也有缓解之法,至少能让段寻少受罪。   段寻提醒他:“交不出兽核,又解不了毒,穷胤一定会碎了我的经脉。”   萧凌风:“若我们能在一瞬间重伤他,让他无暇顾及你?”   段寻摇头:“催动蛇毒花不了多少力气。”   “青絮的缓解之法,还要给你吃麻药止痛。”   段寻还是摇头:“那我就没法战斗了。你一个人要对上穷胤和他的护法。”   “我不是一个人。”   “墨星、金流火还差点。”   段寻摸着萧凌风的脑袋,沉吟道:“你可以试试与天元门、于乐真联手。”   穷胤本身是近渡劫的修为;沙棠修为约莫在化神,他棘手在幻术;寒山介于化神和大乘之间,性好斗;乌云落,神出鬼没,有大乘期修为。   几年十年之后,萧凌风能冲到高阶,段寻也能冲击化神。   他们俩联手,或与穷胤有一战之力。   算来算去,若少了段寻,他们的实力要大打折扣。   如果再多个十几年,他们能更从容应战。可惜,没那么多时间。   萧凌风:“如果,我能暂时到大乘期呢?”   段寻:“灵宝?秘术?伤你身体。”   萧凌风:“那也比你死了好。”   两个人各执己见,僵持不下。   萧凌风突然意识到:“段寻,你以前都不肯让我离开你的。”   为什么这次这么正常?   萧凌风还记得:在青峰城的时候,两人因对苏横夫妻俩不同的处置方法大吵一架,萧凌风怒而出走。   虽然后来他主动让了一步,段寻当晚也没什么异常。但是后来连着七八天,在休憩的时候,段寻拿着从桃源仙门顺来的困兽索,一头套着萧凌风,一头套着他自己。   段寻也一愣:是啊,他这次怎么这么正常?   最近反而是萧凌风比较疯狂。   段寻摸着萧凌风的头发,闻着他身上干燥的气息,想了好一会。   他的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因为……你很爱我?”   萧凌风很爱他,不会消失,不会离开,会一直等在原地。   萧凌风就像一个摆设很熟悉的家。段寻暂时离开后,床上的狼毛小被不会消失掉,窗边的花依旧盛开,巨大的镜子里永远会有他们两个人的身影。   段寻不需要重新去摸索、去适应,也不需要重新去寻找、捕获他。   依然会很想念萧凌风,却不再害怕他的消失和离去,为之疯狂。   不。如果分开个三五年,他也不一定能冷静。   还是别高估自己了。   况且——   “我离开这具身体后,神魂是沉睡的。”   也就是说,假如身体死了,清醒地饱受离别折磨的,是萧凌风。   萧凌风沉默,怒亲段寻几大口。   好久之后,他叹气,闷闷道:“再想别的办法,你不能随便死掉。”   他的声音低低的,含糊不清,听在段寻的耳朵里像撒娇。   段寻笑着,不自觉地用哄少年萧凌风的语气说道:“好,再想想别的办法。”   他吻着、咬着萧凌风的唇,从他张开的唇缝中溜进去。   亲着亲着,两人摸到彼此身上,亲吻变了味。   摸过、亲过太多次,他们对于对方的身体都很熟悉,简单几下,一瞬间撩拨起欲望。   段寻的声音渐渐地低下去,消弭于二人接吻时的黏糊水声中。   “现在想不出来,做点别的吧,我们来双修……”   毕竟,双修也能大大提升修为。   萧凌风的狼耳和尾巴,能由着他的心意出现或消失。按常理,他身体的任何一个部都能突然兽化。   但是,主动出现的狼耳和尾巴,和被迫出现有巨大的不同。   后者让段寻兴致更加高昂,有一种要把萧凌风摸秃的狂热架势。   近来,萧凌风的心思一个劲地围着段寻转,段寻夸他一句、亲他一下,就能让他舒服地想露出肚皮。   有时候,他没办法控制自己,特别是和段寻在一起的时候,包括耳朵和尾巴。   以上是萧凌风本狼亲口说的。   此刻,段寻含着狼耳细细舔咬。   狼耳很敏感,在他的唇舌间,一下又一下地不停抖动,像在激动地迎合段寻的亲吻。   “凌风……很舒服吧?”   段寻自己也很舒服。   他一手横在萧凌风胸前,从前往后,扣住萧凌风的肩膀,一手攥紧了狼尾的根部。   随着撞击,狼尾一甩一甩的,根部却没法挪动,在段寻的掌心来回磨蹭。   狼毛刺刺的,在手中有点痒、有点麻。不仅是在手心,大幅度甩动的尾部,也拍打着段寻的大腿,它们发出了有点刺耳的声音。   慢慢地,刺耳的声音变得柔和,汗水或是别的,让它听起来很顺滑,也更好摸了。   “段寻……”萧凌风别扭地回过头,双眼失焦,却依然在追逐着段寻的脸庞。   “段寻……别玩我的……尾巴和耳朵了……”一句话,萧凌风说得断断续续的。   段寻贴他的脸,亲他的唇,语气温柔地拒绝他:“不。”   无法收回去的狼耳和大尾巴,那不就是给他玩的?   萧凌风神思不属,已经舒服得忘记东南西北了。   本来是情人间绵绵的亲吻,渐渐的,萧凌风开始张嘴咬了。   他去咬段寻的舌头,去吃嘴唇,段寻和他闹着玩似的,和他在小小的口腔里你追我赶、磕磕碰碰。   萧凌风急眼了,两只眼瞳完全变成深红色的兽瞳,尖牙也长了出来。   段寻见状,抚摸着他的脑袋和脊背,低声道:“不要心急。”   萧凌风被摸得舒爽了,也没那么急躁了。   他亲着段寻的脸,一边亲,一边想下嘴咬。残存的本能却勒住了他——段寻好看干净的脸,不能咬。   萧凌风轻轻地舔,舔到脖子这块熟悉的地方后,他由舔变吮吸,还上牙齿咬了。   不知咬过多少遍了,他有分寸的,不会咬破皮肤,也不会咬痛段寻。   段寻唇角带笑,垂下眼眸,摸了摸萧凌风的头。   萧凌风像一条小鱼,亲吻的地方,细细密密的痒。   段寻放出神识,发现萧凌风的神府早就对他打开了。   他刚一进去,小狼对他一阵扑咬,在他的神识里兴奋地打滚。   他们合二为一,一同在识海里徜徉。   有时候是一条鱼,有时候是一滴水,有时候是一阵风……他们随心所欲,一同寻求极乐。   身心舒畅,段寻忘情地和萧凌风游玩,不知今夕何夕。   等到两个人都有点累了,他才开始干正事——仔细探查萧凌风的神魂有没有问题。   这一次依然很好,萧凌风经脉通畅,修为也很纯正深厚。   两人的神识又依偎了一会,才黏黏糊糊地分开了。   神识分开了,身体还没有。   他们在床上又滚又抱的,衣服甩到地下,狼毛小被皱巴巴地缩在床尾,一片狼藉。   到最后,他们肢体相缠,手搭着手、腿搭着腿,还是没有分开。 第60章   天空湛蓝,只有几丝白云飘动。阳光灼热,似乎能触手摸到气浪。   不仅热,且湿,直把人闷在蒸笼里一般,一个个都煮熟了。   不论是人还是路边的草,都热焉了。这就是七八月份的南疆。   那种热,是即使头顶有树荫遮蔽,也无法消去的热意。它无孔不入,带着湿意,能浸泡到骨子里。   故而此地百姓大多着轻薄衣物:   内里一件宽松的无袖短衣,外面罩着轻纱——由本地常种的冰玉草做成,下面着同样轻薄的裙或裤子,常露出蜜色的小腿。   有些男子干脆不穿上衣,在烈日下挥汗如雨。汗水顺着紧实的臂膀、起伏的沟壑流下,更添几分火热。   段寻和萧凌风也入乡随俗了。   两人将长发束在脑后,叮叮当当地在发绳上系了小石头、兽牙等物,自然也是换了轻薄衣料,显得没那么突兀。   不过段寻依然裹得严实,只是领口开大了点。   而萧凌风,被段寻连哄带夸,完全换上了本地人的打扮。   他肤色稍深,眉目本就英挺俊朗,着这样一身衣物,露出紧实的腰腹和小臂,谁看了不赞一句英俊儿郎?   段寻双手摸着萧凌风的脸,夸赞道:“好看。”   萧凌风握住段寻的手,低声道:“你别像我这么穿。”   段寻本来就生得好看,如今他们又收敛了修为,装作凡人的样子,那种震慑人于三里之外的威压也削弱了。   哪怕段寻一脸冷漠的笑容,也没挡住刚才有几个妙龄女子、甚至男子示好——这里的民风和他们轻薄的衣物一样开放大胆。   萧凌风不爽地把段寻的衣领拉高了。   段寻捧着萧凌风的脸左右转转,新奇道:“吃醋了?”   他们在一起很久了,他还是第一次见萧凌风这副表情。   萧凌风:“嗯。吃醋了。”   以前还没意识到对段寻的感情,自然说不上拈酸吃醋;后面,段寻身边最多围绕着一群毛都没换的幼崽,他也犯不着。   直到今日。   段寻笑了一下,牵着萧凌风往前走,道:“那就紧跟在我身边。”   其实萧凌风的长相比他更受这里的欢迎,刚才明里暗里有好多人看他。   但是,很明显,萧凌风一点没把他们放心上,只关心段寻一个人。   段寻很满意,压根谈不上吃醋。   就像是给自己的小狼养得活蹦乱跳、毛发油光水亮,整只狼俊帅无比。   外人夸他的狼很帅,还想上手摸,可是小狼只和主人亲近,只给他摸。   段寻面上不显,心中得意,走路带风。   萧凌风本来就要围着他转,不跟着他还能跟谁   两人这次来到南疆,不单是来游玩,还有事要办。   ——会面于乐真。   有万风烟在中调和,双方决定七月十六,午时,于南疆伏良城,银玉蝶酒楼见面。   他们和万风烟相处过,知道他为人不错。   但是他们毕竟没见过于乐真,他又是忘心道宗的人,心中还是有所防备,所以商量后选定了南疆。   南疆向来自由随性,是一块中立地带。   万一出事,他们也好应对。对于乐真来说,也是如此。   萧凌风踏上最后一阶楼梯,心中不免生出一些忐忑。   他将见到和生母有关的另一个人,也许还能从中得知那些往事。   春海虹。他想起一年前万风烟告诉他的那些事,脑中不由得在想:他的亲生父母,到底是怎样的两个人?   段寻安抚性地亲了亲萧凌风的脸。   “不要担心。我会陪着你。”   萧凌风心里一暖。他抱了一下段寻,蹭了蹭,才松开手。   两人一同入房内。   窗边,有两人站起身。   一人散发,腰上别着紫色龙鸣剑,正是万风烟。   他上前,和段寻、萧凌风打了招呼,又侧过身,手掌朝向后面那人,示意道:“这是我师父,于乐真。”   “段寻、萧凌风。”   在听到“萧凌风”三个字后,段寻发现,那人的眼神明显亮了。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萧凌风。   于乐真看起来二十七八的年纪,腰上一把裹了布条的剑。   刚一见面时,他是一副高冷姿态,然而没一会,他脸上的表情就柔和起来。   段寻不确定地想,那是慈爱吗?   他低头,萧凌风面上不动声色,却把他的手抓得死紧。   段寻安慰性地捏了捏萧凌风的手。   一番客套后,几个人坐下了。   于乐真似乎有些激动,但他还是克制住了,端起茶盏,抿了一口。   萧凌风直言道:“我或许并不是那个孩子。”   于乐真道:“这你不必担心,一试便知。”   他递过来一样东西,那是一个串着红绳的长命锁。   就像是凡间的富贵人家,会给自己的爱子打造一条长命锁般,于乐真当初也决定给自己的师侄做一个。   长命锁,愿孩子长命安康、福泽连绵。   可惜长命锁还没做好,防护法阵、芥子空间都没完全刻上,萧凌风就丢了。   于乐真说:“长命锁早就认过主了。”   他紧盯着萧凌风,神色凝重:“如果你能拿出里面的东西……”   下半句话,不必说,在场众人都懂。   那么萧凌风就是那个丢失的孩子。   萧凌风也同样神色凝重地握住长命锁。   屋内的空气凝滞了,窗外的鸟“啊——啊——”一声又一声地叫。   一个拨浪鼓突地出现在桌上。   于乐真倒吸一口气。   万风烟伸手,有所预感似地想张嘴说什么。   下一秒,坐他旁边的师父已经坐在了萧凌风的右边。因为左边坐着段寻。   于乐真面色发红,手臂要搭上萧凌风的肩膀,已经憋了一连串的话想说。   万风烟赶紧道:“师父,师父,你们今天刚认识,别吓到他。”   萧凌风往后仰身子,凑近了段寻。   段寻揽住萧凌风,半抱着他,对着于乐真道:“于真人,凌风对你还不太熟悉,可否为他讲讲小时候的事情?”   于乐真这才收回手,说了一连串的好。   于是,他们又恢复成原来的样子,段寻和萧凌风坐在一边,万风烟和于乐真坐一边。   “……我见你母亲的最后一面,她除去大了肚子,其他看起来都很好。”   “几日之后,我收到她的传讯,赶到时,你的父母都烧了个干净,只留下一个哇哇大哭的你。”   于乐真小心翼翼地抱起孩子,一时间心痛难忍,几乎要像这个孩子一样大哭出声了。   说孩子也不对,是一只小狗。   嫩粉色的肚皮,湿漉漉的毛发,眼睛都睁不开,却哭得那么撕心裂肺。   于乐真轻轻地碰了碰他,小狗的哭声弱了,开始啜吸着他的手指。   于乐真心里一软。   他捡起襁褓里的一张字条,上面是春海虹的笔迹。   我儿名凌风。   气凌霄汉,叱咤风云;逍遥快活,纵情天下。   从那天起,于乐真便散了山头上的仆役,只留着他、万风烟和萧凌风两人一狗。   他怕万风烟年纪小,说漏了嘴,也没告诉这是他的师弟,只说要好好照顾小狗。   万风烟点点头,没几天就照顾得比他还熟练。   于乐真不得不承认,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这方面,他还是交给徒弟吧。   “后来呢?”萧凌风追问道。   “门派内乱。”于乐真沉下脸,总有人修了仙,却不肯好好修仙,在那玩弄阴私手段。   他的名头大,担心有人因他对两个孩子下手,不但驱散闲杂人等,还设下法阵。除了他外,不允许任何人进出。   但不知从哪走漏了风声,说萧凌风是什么人兽之子,是春海虹和一只魔狼生的。   萧凌风就是那个时候失踪的,于乐真不留情面,怒斩了好几个涉事的人,包括几位在门内德高望重的长老。   也是从那之后,大家都不敢再提这事。   段寻在桌下轻碰萧凌风的手,两人对视一眼。   萧凌风开口问道:“我的父亲是谁?”   于乐真说:“我不知他姓名,只听师妹提过一次,他是从龙虎门逃出来的。师妹帮了他一把,他感念在心,于是想报恩。”   报个狗屁的恩,碍了师妹的路。   当着萧凌风的面,于乐真只在心里骂了一句。   段寻:和穷胤连上了。他肯定插了一手,于乐真显然不知道。   萧凌风:他为何要这么做?   段寻:不要去揣测一个变态的想法。我们只需要杀了他。   萧凌风觉得段寻说的很有道理。   于乐真继续说:“后来追查到南边,就断了线索,把你弄丢了。”   茫茫人海,要找一个丢失的孩子,何其困难?   于乐真每几年都会在南方待上一段时间,无非是寄希望于好运降临,他能再寻到消失的凌风。   于乐真仔仔细细地瞧着萧凌风,要把他的样子记在心里。   眉毛、嘴巴和鼻子都像师妹,只那双眼睛,应该是随了他的父亲。   很俊的一个孩子,剑眉星目、气宇轩昂。   他看完萧凌风,又看了眼万风烟,摸了一把他的脑袋。   一转眼,两个孩子居然都那么大了。   于乐真诚恳道:“长命锁连着里面的东西送给你。不要推拒,本来就是给你的礼物,也是我的心意。”   送了一个孩子,不能厚此薄彼,另一个也要送。   他拿出一枚储物戒指,往万风烟手心一塞,摆手道:“继续上外面流浪去吧。”   万风烟眨眨眼,嘴甜道:“谢师父,请受徒儿一拜。”   萧凌风见万风烟不客气地收下了,也不好推拒,收下了,把这笔感情默默记在了心中。   送完两个孩子,还有最后一个。   段寻接过,脸上露出一个非常标准的微笑:“谢真人。”   他居然也有?   于乐真说:“我知道你和小风的事情了,你们办过道侣大典了?”   段寻说:“因我二人都无父母,简单办过了。”   “这是我作为长辈,给你们补上的礼。不用叫真人,和小风一样喊我师叔。”   话过往事,几人之间的气氛不似初见时僵硬。   于乐真叫上好酒好菜,他们闲谈同游至夕阳落下,才互相告别,约好下次再见。   回到客栈后,两人好奇地开始清点于乐真送的东西,发现根本数不清。   段寻:“师叔给了这么多?”   灵石只是其中最普通的东西,成千上万地堆在那里。   各种法器、符箓、灵药,数不胜数。   萧凌风:“不但给的多,还都是好东西。”   他手里拿着那个拨浪鼓,咚咚咚转来转去。   这不仅是孩童的玩意儿,发出声音时,还能模糊敌人的感知。   段寻把东西放在一旁,道:“光看今日,他对你很好。不像是有什么阴谋诡计。”   萧凌风用指腹摩挲着长命锁上的纹路。   这份礼,不说里面的宝物,单单是长命锁本身,已超出了他的预期。   在他不知道的时候,他的家人,都很爱他。   他还有段寻,段寻也很爱他。   萧凌风情之所至,骑坐上来。   他一边低头亲吻着段寻,一边甩掉自己的衣服。   段寻一手搭在他的腰上,一手按住萧凌风的后颈,笑道:“不用脱衣服。”   这样也很好看,别有一番滋味。   两人情意绵绵,换了各种姿势,厮混到天亮,才沐浴更衣。 第61章   定于七月十六会面,是有原因的。   第二日,南疆将举行一年一度的盛大节日——夏生节。   南疆多养蝶、养蛇、养虫等,可作药治病救人,也可监视、暗杀。   所以南疆鱼龙混杂,医药、杀手相关的行当十分景气。   这些小宠物中,蛇占首位,是本地的吉祥物。   七八月份是蛇的繁衍时候,为庆祝蛇的诞生,为庆祝新的一年好运连连,由此举办夏生节。   而一年又一年的欢庆下来,夏生节又多了点意味。   花好月圆、男欢女爱,自古以来为人津津乐道,尤其是春心萌动的年轻男女们。   夏日燥热,心思也浮动几分。   廊檐下的一眼对视、街边的一次回顾、抬手的一次相触……不知借着夏生节的由头,成了多少佳话。   白日里,各家各户贴上蛇的剪纸,在门口挂上编成的草蛇,祭拜蛇神,又给家中的爱宠们喂饱大餐,才有功夫闲下来,期待着晚上的游乐。   年轻小伙们颈上、耳上缠着蛇牙食品,一个个敞着胸口、露着膀子、抹了油彩,如开屏孔雀般。   姑娘们不遑多让,抹了口脂、一身香粉,露出的手臂腰肢上,爬着蛇的纹身。   夜幕落下,灯火点起。燥热稍退,却又很快浮上心头。   街道上,有两位面貌出众的男子正并肩行走。   一人的衣着更偏向中洲人,他面上隐带笑意,一派翩翩君子的风姿。可一对上他覆了白纱的隐绰黑眸,无端地让人心里一凉。   回过神来,已与他擦肩而过。   另一人着南疆男子常见的装束,英俊不凡。   “呀,他们可真俊。”   “不光他们,你看灯旁的那个,也不差……”   “我去问问。”一年轻男子握紧了手中的彩绳。   彩绳由祖辈流传下来的古法编织而成,富贵人家会在绳子上串着一块块玉片,一般的人家串着打磨好的石片。   一条条彩绳,鳞片翻滚,宛如一条条长蛇。   在南疆,若亲手编织一条彩绳送给心上人,而那人也接受了,同样回一条亲手做成的彩绳,意喻二人的情缘已被串住了。   在蛇神、亲友的祝福下,他们将如胶似漆、天长地久。   女子拉住同伴,制止道:“你瞧,那个腕上套着黑色手串的男人,手上已经有彩绳了。”   男子说:“我见到了。他旁边的那个中洲男人不是没有么。”   一个有主了,另一个也行啊。   “笨!他们一看就是一对。”   “……不去试试,怎么知道?”   年轻小伙梳了梳头发,理了理衣服,雄赳赳气昂昂地出发了。   萧凌风语气酸酸的:“段寻,有人看上你了,还是个男的。”   段寻闻言,不在意地一笑。   他正在摊子前挑彩绳。他们两个费了半天的功夫,才各编出了一条稍微看得过眼的绳子,互相送给对方。   它们绝对算不上精致漂亮。   这里有几个摊子,专门卖彩绳,卖给像段寻他们这样的外来者。   这里的彩绳在古法之上,还用了新的编织法,花里胡哨的,但也很华丽精美。   段寻随手摸了摸萧凌风的脑袋,对手中这条红黑白的彩绳很满意。   “这条。付钱。”   “哎,好。公子收好了,祝您和心上人长长久久。”   段寻的笑容中多了一丝真心:“谢谢。”   余光扫见一位直冲他们而来的年轻男人,段寻收回视线,抬起手臂。   衣袖滑下,露出了萧凌风送给他的蓝白色彩绳。   段寻握住萧凌风的手臂,给他套上新买的红黑绳子。   段寻神情专注,做得很慢,唇边扬起一抹柔和的微笑,似乎在做天底下最重要的一件事。   萧凌风望着段寻,也笑起来。那点不愉快烟消云散。   此时,任何人、任何事都无法插足他们、打断他们。   冲上来的年轻男子愣住了,竟下意识地屏住呼吸,不敢开口了。   等到段寻系完绳子,他刚想张嘴,却又开不了口了。   段寻抚摸着萧凌风的后颈,先是亲了亲他的脸,随后吻住了他的唇。   二人轻轻一吻,很快便分开了。   段寻这才刚注意到旁边有人似的,扫了一眼,对年轻男子客气问道:“有事么?”   他的目光和语气都十分冷漠,全然不是对着萧凌风那般的温柔多情。   男子丧气道:“抱歉,是我认错人了。”   问什么问,这还不够明显吗?   段寻和萧凌风手牵手,把这个小插曲甩在脑后。   人流如织,他们穿梭其中。   一张张人脸,或青春靓丽,或爬满皱纹。相同的是,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笑容。   微笑的、大笑的、羞怯的……每个人似乎都很快乐满足。   段寻突然摘掉了灵玉,收回神识,只笼罩在方寸之间,包拢住他和萧凌风两个人。   他握紧了萧凌风的手,说:“看不见了,我跟着你走。”   萧凌风隔着纱,亲了亲段寻的眼睛,心中翻滚着柔情与怜爱。   去掉那些繁芜的东西,段寻用耳朵去听,听见萧凌风的呼吸、摩擦的衣摆,在喧闹人群中稳定而规律地存在着。   他闻见萧凌风身上灼热干燥的气息,混着他们昨晚一同用的栀子花香皂的气味,淡淡的好闻,和所有人都不一样。   紧紧相扣的十指,那熟悉的温度和指节的形状,被他把玩过无数次。握住这只手,他就知道是萧凌风。   段寻用自己的方式,一点点描摹出萧凌风的样子,在人群中那么地鲜活闪亮。   和流过的凡人不同,他们会更长久地走下去,如此刻天边的星月一般恒久。   心中的缺口似填满了,他所缺失的、所寻找的,不一定是萧凌风,却由他得到了圆满。   “段寻?”   段寻摸着萧凌风的脸,深深地吻下去。   萧凌风不说话了。   两个人藏在阴影里,急促地喘息、亲吻、抚摸彼此。   不久,阴影中的躁动停息。   “段寻,你刚才修为有波动?”   萧凌风感觉到刚刚段寻周身气势一瞬拔高,但又很快被他自己压下去了。   “不要紧。我想通了一点事情。”   段寻佩戴上灵玉,拉着萧凌风朝一个方向走。   “走。我们去鬼集。”   鬼集是一片灰色地带,由南疆蛊毒门掌管。它有几不管。   一、被骗了不管。   二、被抢了偷了不管。   三、一出鬼集,被杀人越货不管。   今夜湖水波光粼粼,被地上的灯火、天上的烟花和星辰照得亮堂堂,去了几分平日里的阴森。   水藏阴魂,能通地府。   鬼集多做毒、杀等见不得光的勾当,在水底,再合适不过。   段寻和萧凌风一起跳入湖水中,默念口诀。   水底深黑,水草、游鱼,似鬼影幢幢,显得有些可怖。   水珠避开他们,前方卷动着流水,为他们指路。   不要多久,他们就游入一个水底洞穴,脚踩实地了。   这里并没有水,能像在岸上一样正常呼吸。   洞穴里绿光莹莹,地上、洞顶生长、倒悬着各式各样的石笋,让本就幽暗的洞穴更难看清了。   绿光阴影之中,已经支起了一个个摊位。   段寻中肯地评价:故意弄得这么黑,方便那些卖假货、下黑手的人。   萧凌风赞同地点点头。   两人施了障眼法,让自己看起来平平无奇,结果真有不长眼的人摸上来了。   段寻甩落短刀上的血,居高临下地睨着那个弓腰后退的人。   那人捡着自己断掉的手,仓皇逃入阴影之中。   这一回,那些暗中打探的视线减少了。   段寻:“走,我们去那边。”   那边卖的是药、毒、蛊虫之类的。   他们来南疆,除了玩,还是来看看这些暗杀用的东西。   两个人带上专用的防毒手套,开始挑挑拣拣。   段寻:“你看这个。”   一个透明的罐子里有灰色的蜘蛛,上面标着:子母飞蛛。   一只母蜘,两只小如粟米的子蜘。母蜘携带在身上,子蛛放出去作定位、监视。   子母飞蜘均是凡物,没有灵力波动,因此一般的修者不会特意防着它。   而且由于它的潜藏特性,不仔细检查,发觉不了。   但是缺点也很明显。必须得跟着母蛛,母蛛飞出去才能找到子蛛,无法实时感知方位。   段寻:“买吗?”   有点鸡肋,可若要用,似乎也能派上点用场。   萧凌风在心中说:想要就买。我们现在有很多灵石。   段寻一想也是。   他们一番砍价,大手一挥,以一百七十下品灵石买下了。   洞穴外围都是一些普通的东西,两个人随便乱转了一圈,买了一些不常见的药草、毒虫之类的,准备带回给青絮。   入了洞穴深处,一道幽幽水帘断了去路。   水帘前正站着四位身着斗篷的人,段寻估计他们至少有元婴。   一人交了二百上品灵石,穿过水帘,他们才算是来到了真正的鬼集。   外面的鬼集有修者,但也有凡人,而这里只有修者,也出售一些稀世珍宝。   至于是真是假,请各位买家擦亮眼睛。   萧凌风:“我们去那边。”   那个摊子位于正中间的位子,异常显眼。头顶高悬着:天下奇药。   周围有许多人,那摊主一张瘦长马脸,一双狭长眼睛,眼下一颗黑色痣,鼻下一把雪白胡须。   他躺在摇椅上,晃着扇子,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子。   “马爷,这去火草怎么卖?”   马爷一掀眼皮:“一千上品灵石一株。不议价。”   说完,眼又一闭,万事不管的样子。   那买家对这态度也不生气,满脸笑呵呵地付了钱,凑上去,低声道:“马爷,上次说的那批药草……”   马爷挥挥手:“放心吧。少不了你的。”   萧凌风很快就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上品去寒养元丹。   穷胤的蛇毒是寒毒,去寒养元丹根治不了,却是一味缓解的良方。   吃下去,去寒毒,养修为,没有任何不好的后果。   除了贵,没有任何缺点。   “一万上品灵石一颗。最多卖一瓶。”   萧凌风拿了一瓶,痛快付了十几万灵石。   做成了一笔交易,有些话似乎就能说了。   段寻问:“请问有无解蛇毒的方子?价钱好说。”   马爷睁开眼睛,定定地瞧了这两人一眼。   一口气能拿出十几万灵石,必定不是一般人物。   他笑说:“这边来。”   三个人七拐八拐,走入一个无人的小洞穴。   “解什么蛇毒?”   “化神期魔兽的蛇毒。”   马爷皱着的眉头松开了。   “化神期,可解。”   段寻瞧着他的神色,试探般道:“若不是化神期,解不了?”   “当然。元婴化神之上,是另一重境界。”   “这味净灵仙露配上去寒养元丹,服用三年,可解蛇毒。一小瓶净灵仙露,十万上品灵石,一次可用大半年。”   两人交了钱,重新回到洞穴中。   感谢师叔的大方,不然他们一夜又变成穷光蛋。   萧凌风算了算灵石,倔强道:“不,没有师叔,我也养得起你。”   他萧凌风今非昔比了。   只是要勒紧裤腰带过日子了。   段寻笑出了声,亲了亲萧凌风的脸,说:“我也会赚钱的。”   两个人又逛了一会,买了些可能用上的药、毒等,便回到了岸上。   圆圆月儿挂天边,闪闪星辰散成珠。   烟火华丽亮夜空,情人成双诉衷肠。   他们肩并肩,一起仰头,默默欣赏绚烂的夜空。   不可见的未来,无形的压力担在他们心头。   可至少此刻,他们还能互相陪伴、亲吻、拥抱,共度这美好静谧的时光。   “一切事了,我们游山玩水去吧。”   段寻心想,他和萧凌风,还有许多路没走过,许多风景未曾见过,许多事未曾做过。   萧凌风说好。   他凝望着段寻,眼中情意比月色更深。 第62章   和生地内。   段寻坐在岩石上,瞧着底下的人、狼。   自从狼部落来到、和生地大致建成后,所有修者,包括能跑的幼崽,已经开始了统一的训练。   萧凌风和段寻商量着,又有系统帮助,各给出了一套人修、兽修的基本修炼方法。   萧凌风又和白玉等讨论多次,终于将和生地内的职权划分清楚了。   未加入各分部的修者,归于山风门,相当于各大门派的外门子弟;选择入各分部,才算真正加入了和生地。   和生地除了白玉、绿松石、墨星、虹叶、青絮等为首的旧分部,另有狼部落和后来的虎部落暂时组成的新分部。   部落是外来者,而且他们比较特殊,人狼混居,人修众多。   和生地并不仇视人修,但也没到和人修并肩作战、托付性命的程度。   因此,萧凌风决定暂时不打散他们。慢慢地,等两方熟悉起来后,再让他们决定加入哪个分部。   这方面,萧凌风还有自己的私心。   和生地面上是两位首领,他和段寻。   但是段寻并不管事,目前一切安好,可怕时间一长,有魔兽轻视段寻。   如果段寻手下有人,最终又分散入和生地各分部里,萧凌风就不怕有谁敢轻视段寻了。   于是,段寻除了一个首领身份,手下还直接管有两个部落。   当然,活大多是萧凌风干的,段寻只需要时不时露个脸就行了。   段寻跳下岩石,指点一些人的失误之处,那头和他亲近的狼崽一直跟在他的身后。   段寻蹲下身,摸了摸它的脑袋,只觉得小孩一天一个样。   小狼崽长大了不少,已经有它的父母那般威风凛凛的模样了。   “青玄,我不懂你们兽修那套,去找你的父母去。”   青玄装作听不懂,扑着段寻的手玩。   段寻一把将它拎起来,左右掂量,又探探狼崽的根骨。   精力这么旺盛,要不送去给萧凌风当徒弟?   好好培养一番,替萧凌风留在和生地内干活,他和萧凌风就可以经常在外过二人世界了。   小白也挺聪明的,但似乎志不在此,每天漫山遍野地疯玩。   段寻陪着青玄玩了一会儿,觉得自己今天的脸露得够多了。   他把青玄送回给它的父母,去找萧凌风了。   一入议事大堂,段寻便发觉气氛不对。   萧凌风没生气,但沉着脸。周围几只魔兽也面色严肃。   段寻走过去,伸手搭在萧凌风的肩膀上,问道:“怎么了?”   萧凌风见他来了,脸色稍有缓和。堂内低迷的气氛有所回升。   “虹叶被抓住了。”   段寻想了想。他记得虹叶负责盯梢魔宫。   萧凌风握住段寻的手,说:“他在沙棠手中。但沙棠似乎暂时没有告诉穷胤的打算。”   段寻思索着:“沙棠提出了什么要求?他想要什么?”   “三日后,子时,玉光湖。他要见我们。”   “我们两个?”段寻略带疑惑地重复了一遍。   “他单独一人,没告知穷胤?”   “他是这么传话的。”   段寻问:“你怎么想?”   萧凌风笑道:“你怎么想,我就怎么想。”   段寻简短有力道:“去。”   光是沙棠抓到了奸细,却不告诉穷胤,反而以此为条件要求会面时,就够奇怪了。   这两位,年少相识于微末,一路生死相托、历经艰险,才有今日风光。   魔兽向来以实力为尊,沙棠本身的修为不足以坐稳第一护法的位子,但穷胤力排众议,始终站在沙棠背后。   他们的关系,应当是很深厚的。   所以沙棠这一行为,才叫人深思。   联想起前段日子,穷胤来找自己的事情……段寻冒出了个想法。   沙棠,或许不知道他、萧凌风、穷胤之间的深层联系?   又或者是几日前,他与萧凌风一同去南疆会面于乐真、求解药的事情露了端倪?   不论如何,段寻还是决定去一下。   白玉为难道:“一定得去两位首领吗?”   这也太危险了,谁知道沙棠会对他们做什么?   如果两位首领都出事了,和生地也会一同遇难。   可虹叶是他们的同伴,若有希望,他们当然希望能换他回来。   但绝对不是以两位首领、以整个和生地为代价。   可去一个首领的话……谁去呢?   白玉等对视几眼,最终由墨星说出来了。   “既然决定去了,去一位首领,我们之中再去一位。我行。”   萧凌风道:“不急。我们这边只想去一位,那边未必答应。”   果然,一日后传回消息。   沙棠态度强硬:必须得两位,一个都不能少。   若那日少了一个,他将把虹叶送到掌刑罚的寒山手下。   不仅会泄露和生地的事情,虹叶也将必死无疑。   若来了,他会完好地当面交还虹叶。   “这只小蝴蝶的生死,全在你们的一念之间。”   金流火听完,倒是下定了决心。   “一个都不去,想法子利落地杀了虹叶,让他少受点折磨。”也少泄密。   如果杀不了,那也没办法了。   虹叶常年在外,对和生地的内部的机密并不了解多少。这方面主要掌握在白玉手中。   受损严重的,是对外的情报网。   墨星摇头道:“你还是这么冷酷。”   金流火说:“权衡利弊罢了。若我有一天落到这个地步,你可千万别感情用事,该杀便杀,该走便走。”   最后,墨星、绿松石、青絮都赞成去。   其余各位摇摆不定。   萧凌风将他们的表情收入眼中,一锤定音:“我和段寻都去。”   他在众魔兽想开口之前,抬起右手,往下压了压,示意稍安勿躁。   “沙棠背着穷胤藏下虹叶,以此与我们会面一事,本身就透着古怪。我有七成的把握,他不想出手杀害我们。”   段寻听着,微微笑起来。   这七成,怕是萧凌风胡诌的。   沙棠想不想对他们下手不清楚,但穷胤肯定不会在这几年对他们下手。   因此,沙棠不设埋伏、孤身前来这事,有八成真。   虽然他和萧凌风仅在元婴后期,但他们二人联手,真打起来,谁死谁手未可知。   这样说来,有七成可能也不算错。   萧凌风扫过诸位,接着道:“虹叶是我们的同伴,为他冒这点危险,值得。以后再遇到今日场景,我难道每次都退缩避战?”   “如此这般,我不配当这首领。和生地也没有你们想象中脆弱。金流火、墨星近几年能达到元婴修为,我或者段寻不在了,和生地依然能存在。”   萧凌风说完,堂内一时寂静。   墨星脸上带笑:萧凌风这小子,他果然没看错。   金流火瞧了眼萧凌风,又瞧了眼段寻,若有所思。   似乎首领还知道点别的事情。   她说:“既然如此,我也没意见。”   等大家都走了,段寻和萧凌风才一起出去。   他们远离人群,在山头上闲逛。   段寻对人脸的变化很迟钝,萧凌风在他面前也很少显出刚才在堂上的那一副气势。   ——说一不二,但并不是专制。他的语言、气势都令人不自觉地信服他。跟随他,能走出一条光明前路来。   即使过了这么多年,在他的心中,还残存着初见时萧凌风的模样。   以前最多觉得他可怜,现在又多出几分爱。   可怜可爱,总忍不住偏爱他。   慢慢地,爱他那么多。   段寻摸着萧凌风的脸,觉得他真是长大了。   萧凌风:“?”   萧凌风:“段寻,你又在想什么?”   段寻亲了亲他的唇,笑着说:“没什么。”   “突然觉得你长大了,很可靠。”   萧凌风努力维持着脸上风云不动的表情,但当对上段寻含笑的脸,顿时收不住了。   他得意道:“我一直都很可靠。”   段寻没灵玉、看不见的时候,他一直在好好照顾段寻。   两日后,玉光湖。   虽说是今日与沙棠见面,但是段寻他们昨日便来了。   到目前没有异样,周围也没有设下埋伏。   太阳沉下去,夜幕缓缓升起。   草叶上的露珠滚动,滚着滚着,竟不见了。   雾气,淡淡的雾气,在黑夜中流动。   段寻用弓挑起,雾气如一束丝线,缓慢而恒定地前行,最终将他们包裹。   再一抬眼,沙棠已经出现在眼前,脚下是昏迷的虹叶。   段寻:“我们来了。可否交还虹叶?”   沙棠没出声,那张美艳绝伦的脸,在雾气中越发鬼魅。   他定定地看着萧凌风,听到段寻说话后,他又看向段寻。   这就是穷胤一直隐瞒,最近才向他透露的事情吗?   没见到,心有不甘,恨穷胤连他都不信任;见到了,心中的不甘也无法平息。   那层积压在心底的怒火燃烧起来,让他斗志满满。   段寻上前一步,长弓一横,把萧凌风挡在自己身后。   段寻迎着沙棠探究的眼神,又重复问了一遍。   沙棠瞧着段寻回护的动作,牵动了一下唇角。   “段寻。萧凌风。”他念着两人的名字,视线锁定在萧凌风身上。   “你,一个人留下。我和你说一些事情,说完放你们走。”沙棠踢了踢虹叶,“这只蝴蝶也还给你们。”   萧凌风:“什么事都不用瞒着段寻。”   段寻笑了笑:“我听不得的事情么?”   沙棠轻笑一声,隐含嘲讽。   段寻说:“不听也行,但我不可能留萧凌风一个人见你。”   他拿出一条绳子,将绳子的一端松松捆在自己手腕上,另一头给萧凌风系上了。   “如果它断了……”段寻手中的弓嗡嗡鸣动,周边的雾气都淡了点。   段寻直视沙棠,威胁尽在不言中。   “人不行,弓倒不错。”沙棠正了神色。   他和萧凌风的身影,渐渐消失在涌起的雾气中,那声音似乎隔了很远传来。   “我杀你,都不会杀了萧凌风。”   周围一片安静。   段寻盯着手腕上的绳子,用力扯了扯。   没一会,绳子晃得更厉害,一小朵黑色火焰绕着绳子飞舞,从那头,飞到了这头。   飞到段寻的眼前,忽地盛开成一小朵烟花。   同他和萧凌风前些天一起在南疆看的烟火一样。   心中的乌云被火烧光了。   段寻笑起来,给萧凌风也去了一朵红中带黑的火花。   他透过萧凌风的眼睛,连着萧凌风的耳朵,见到了浓雾另一边所发生的事情。   沙棠坐在石头上,道:“你也坐下吧。”   萧凌风:“你很防备段寻?”   沙棠:“现在,你和他共感了吗?”   萧凌风面不改色道:“没有。要说什么请说,不用遮掩了。”   沙棠:“如果你非要让他知晓,受害的不是我,是你。”   他冷哼:“虚伪的人。”   萧凌风拿话刺他:“大肆屠杀、造下无数杀孽的你,配说这话?”   不说这几年,八九年前,青峰城一战,沙棠已然战功赫赫。   死在他手下的修者和凡人,不计其数。   萧凌风当然知道段寻有异于常人的地方,但那轮不到沙棠这些外人评判。   沙棠的脸上露出不屑的笑容。   “好吧。不管此刻你的情郎有没有在偷看,我接着讲了。”   呵,被爱情蒙蔽双眼的、愚蠢的人兽。   “穷胤想杀了你,知道吗?”   “能猜到。”   “你身边有他的奸细,知道吗?”   “等一下,”萧凌风面上不显,心中却有点惊讶了,“你给我通风报信?”   沙棠说:“是啊,我还要告诉你,这个奸细就是你的好情郎。”   段寻在另一边也颇为无语和好笑。   本来是一件隐秘的事,结果大家都知道了。   沙棠这是在干什么?   他也不怕萧凌风转头就告诉自己,自己立刻告诉穷胤?   他和穷胤关系再好,出了这事,穷胤难道能放过他?   萧凌风酝酿着情绪,几分震惊、几分不解、几分怀疑,还有一丝丝信任。   “你在挑拨离间。况且,你是穷胤的手下,我凭什么信你?”   “穷胤想杀你,又不是我想杀你。我和你没仇。”   沙棠一笑:“人兽之子萧凌风,你不太了解我们魔兽吧?”   “我们才不和人族一样,会因为一个人的地位和身份去听从他。”   这也是六百年前魔兽失败的原因。他们单打独斗或比人修强,但不如人族一样团结。   他们天性自由,想吃就吃,想睡就睡,想杀人就杀人。   如果他们走到了一起,那只是因为恰好顺路而已。   萧凌风认真思考了一下,发现自己以前的确没有深想过这方面的事情。   他深入了解的只有白玉他们,但他们都很正常。   萧凌风:段寻,你怎么看?   段寻:因为同一个目的走到一起,是一件很正常的事。人族也会这样。但只会因一个目的走到一起,那才不正常。   段寻认为萧凌风可以再问问。   萧凌风:“口说无凭。”   沙棠:“拿魔宫来说吧。魔宫能有这么多魔兽为它效力,因穷胤给出了更好吞噬人修的修炼方法,让它们实力大增。它们想吃人修,穷胤想搅乱修界,于是一拍即合,几年前进攻青峰城。”   “它们之中,有不少崇拜穷胤,这你怎么解释?”   “幻术罢了。造势,你懂么?”   萧凌风问:“你的幻术能做到这个地步?”   “崇拜是假的。虚假之物,皆为幻术。”   听到这里,萧凌风明白了。   “你想说,从前你和穷胤是一路的,现在不是了?”   “没错。”   “为何?”   沙棠想了很久,才说道:“他已经给了他能给我的,但是还不够。他交不出的那些东西,我会自己去拿。”   萧凌风:“……等一下,你们只是朋友吗?不是我和段寻这样的关系?”   沙棠奇怪道:“你和段寻?当然不是。你以为谁都和你们一样?”   “你接着说,到底想做什么。”   沙棠:“你与穷胤终有一战。到那一日,我会反水。”   “我会助你成为新一任魔尊,条件是,留穷胤一条命。”   沙棠补充道:“要伤了他,也不能伤他太重,不然影响他的寿命。”   萧凌风说:“留一条命可以,但要废了他的修为。”   沙棠却笑道:“放心吧,留着点他的修为。我能让他忘记你们,再不会来找你们报仇。”   萧凌风:“你这么相信我,认为我能战胜他?他手下除了你,还有寒山和乌云落。”   “他们啊——你只要对付寒山就行了,乌云落不必管。”   “为何不用管,你的蝴蝶们会带给你消息。好了。”   沙棠站起来,道:“我们以天道为证,立下今日誓言,如何?”   “若有违背,天雷轰顶。”   “容我考虑一会儿。”   萧凌风假装在思考,其实在和段寻聊天。   萧凌风:答应他吗?感觉穷胤和他的手下都不正常。   段寻沉思着。   他想过魔宫的内部不太团结,但也没料到居然真是一盘散沙。   那个神秘的乌云落就不说了,沙棠也有自己的想法并开始行动了。   而沙棠所说的,关于魔兽的话也很有意思。   忠于欲望的魔兽,是这种忠于吗?   也许他应该近距离观察一只纯粹的魔兽来了解一下。   段寻:你想答应他吗?   萧凌风:想。这对我们有利。   段寻:那就答应他。但是,等他撤去所有水雾、收回幻术后,再和他做交易,免得被骗了。   出乎意料的沙棠,出乎意料的魔兽。   目前的形势,他们竟然慢慢占优。   不过,段寻心中并没有松懈。将来到底怎样,还说不准。   告别沙棠、带回虹叶后,萧凌风抱住段寻,埋在他的颈窝处,猛吸了一口气。   段寻摸摸他的脑袋,问:“怎么了?”   萧凌风说:“没想到沙棠是这种性子。和他说话很累,要一直防着他下幻术。”   段寻抚摸着萧凌风的脸,亲吻着他,笑道:“辛苦你了。今天做得很好。”   他时不时和萧凌风说话,又用绳子拽着他,就是怕萧凌风中了沙棠的圈套。   “子蛛放出去了吗?”   “放好了。”   段寻由着萧凌风挂在他身上咬了一会儿脖子,才说道:“好了,我们回家吧。” 第63章   十年之后。   粉白色的花,漫山遍野地开。花瓣纤长,拉开嫩黄色的花心,如万千细丝随风摇曳。   然而,中间有一块较为平坦的地面上却没开着花,上面有两位修者正在过招。   其中一位已然化神期。他身着白衣,身形修长匀称,手握暗红色长弓。   他脸上覆了一层白纱,唇边一丝若有若无的淡淡笑意。   随二位对招,白纱震落,露出一双漆黑森冷的眼眸。   另一位居元婴后期。他着黑衣,高大健壮,手中一把等人高的长刀,虎虎生威。   刀弓相撞,火焰与金刃相接,威势向外冲击,白花狂舞。   乍一看,二位旗鼓相当,可若仔细一看,黑衣的气息乱了,周身防守也有漏洞。   白衣男子仍然游刃有余,甚至抽空长弓一挑,捞起白纱,缠回手上。   果然,又过百招后,黑衣男子后退几步,一手收起金刃,一手长刀一甩,摆手认输了。   白衣的正是段寻,黑衣的是墨星。   光阴如水,十年转瞬而过。   墨星还记得十年之前,和生地刚刚建成时,即使知道段寻是首领的道侣,他也看不顺眼。   只因为段寻是个人修。   至于现在……这十年里,段寻和首领的感情他看在眼里,段寻虽然看起来是虚伪狡诈一类的人,但对首领却好得没话说。   再加上段寻实力强、修为高,两人合作过、切磋过,墨星渐渐放下了心中的隔阂。   “段寻。”在旁观看的萧凌风走上前,拿起段寻腕上的白纱,走到段寻身后为他系上。   “我们来打一架?”   段寻笑道:“好。”   对着萧凌风,他的笑容一点也不冷漠虚假,令狼如沐春风、神迷心动。   萧凌风只觉得漫山花朵都不及段寻此刻的一抹微笑。   墨星对金流火道:“走了。”   这两位切磋起来很有看头,但墨星还是决定撤退了。   无论先前打得多么激烈,打到最后,他们那哪叫切磋,分明是调情。   这个时候,墨星就会连萧凌风都看不顺眼起来。   打架就打架,调情就调情,少混为一谈。   金流火:“我过会再走。”   她没墨星反应那么大。这几年下来,不光是她,其他魔兽都已经习惯了。   习惯了两位首领在一起的时候,那种旁若无人、谁也融合不进去的气场。   她也纳闷,墨星又不是什么都不懂的毛头小熊。   虽然他和上一任伴侣分开了,也是谈过感情、甚至养大了一头幼崽的大熊。   怎么每次看到这种场景,就一副接受不了的样子。   金流火摇摇头,专注眼前。   段寻的火焰,鲜亮的红色之中燃烧着丝丝缕缕的黑色。   大概是双修的缘故,他的火焰也具有萧凌风黑焰的特性,一旦烧上之后,难以熄灭。   而如今萧凌风的黑焰,不仅具有火毒,还能烧伤神魂。   和段寻交手,他当然不可能下这么重的手。   两个人均一手持弓或刀,另一手中火焰燃烧。   多年相伴,他们非同寻常的默契。   他们的攻击方式非常相像,只不过段寻更迅捷凌厉,而萧凌风稳打稳扎。   打到最后,二人难分胜负,不像打斗,像共舞。   纷扬花海,皎洁月下,你侬我侬。   金流火悄无声息地溜走了。   一个交手后,段寻拽着萧凌风,萧凌风却笑着把他往下拉。   于是段寻卸了力,抱着萧凌风在花海里滚了几圈。   他拂去萧凌风颊边的花瓣,亲着他火红的眼睛,亲着他挺直的鼻子,吻他微微张开的嘴唇。   舔舐过那颗尖尖的虎牙,轻扫着上颚,再慢慢地深入,吃着那条捣乱的舌头。   一吻毕,两个人的身上落满了花瓣。   段寻面色微红,品尝餐后点心般,亲了亲萧凌风的脸。   亲热完,两个人懒洋洋地躺在花海里,开始谈正事。   萧凌风:“段寻,寒山?”   段寻一笑:“我们想到一块去了。”   “几天后,他会去云洲琼花城,推平一个名为风雪道的小门派。”   段寻问萧凌风:“还压得住修为吗?”   萧凌风点点头:“没问题,我已经准备好了。墨星他们心中都有数。”   六日后,北境,云洲,琼花城。   这是一个很小很小的城,稀稀拉拉的几条主路,仅住着几十户人家。   它本来更小,叫做琼花镇,仅有十几户人家。   百余年前,这等荒凉之地突然来了仙门,仙门名为风雪道,修炼寒冰功法。   仙人们助他们盖起房子,冬天给予他们神奇的火石,阻挡狂暴的风雪。   于是一代又一代,琼花镇慢慢变成了琼花城。   外面几经战乱,风雨飘摇,什么神仙发怒吃人了、什么凶兽出世……都与它无关。这里依然一片祥和。   然而,今天,小小的孩子缩在父母的怀里,一同担忧地向窗户外看。   有一只比房子还高的、黑色的大熊出现了。   它冲向了遥在山头的风雪道。   风雪道四周,常年受功法影响而凝结的雪花一朵又一朵地碎裂。   它们稀窣抖落移动,不过眨眼间,已经变成了一把把锋锐的冰雪长剑。   万剑齐发,直指冰雪抖落的大门。   “跑!”   雪地上,一个又一个白色衣袍的人跑动。有的飞到天上去了。   唯一显眼的是黑色的头发,像一只只黑色的小蚂蚁。   蚂蚁们的黑色慢慢地被雪吞没,很快,亮眼的红色出现了。   红色由淡转浓,由多变少,像飞扬的雪花一样洒落大地。   寒山的喉咙滚动几下,眼睛亮得惊人。   他喜欢和高手过招,也喜欢这些生命力顽强的蚂蚁们。   他们的力量那么弱小,却那么坚强,具有与他们的力量不符的勇气和韧性。   看,那个断了腿的,又被他的同伙拉上继续跑。   寒山决定暂时放过他们,反正受了重伤,跑不远。   他发出一声兽吼,巨大的身体像山一样横冲直撞。   苏横和木澄图低着头,跟在寒山后头,在处理那些仙门中的老弱病残。   六年前起,修真界完全变作另一幅模样了。   龙虎门与穷胤勾结,大肆猎杀、吞并那些小仙门,不少大门派也屡遭袭击,甚至陨落了一位化神期修者。   他的神魂,被龙虎门拿去练药了。   修界人心惶惶,混乱不堪,什么妖魔鬼怪都出来了。   比如从前人人喊打喊杀的游猎人,现在竟能光明走行世间了。   苏横气得仰倒。   多么适合他们修炼的时机,他和木澄图却不得不听从段寻的命令,在寒山手下畏缩了十年。   不敢表现得太差,不然会被驱逐出去;不敢表现得太好,怕被发现是人修。   因此,在寒山麾下,他们根本争取不到什么修炼资源,全靠段寻时不时提供给他们。   苏横带着戾气,弯刀一闪,眼前的脑袋被砍飞了。   方圆十里,风雪道的人已经没了。只在很远的前边,还有几个人在跑。   砍杀一通,心情好点了。苏横抬手,正想收回刀。   可是,此刻,他动不了了。   黑色的火焰一瞬间爬上他的腿,他后知后觉地失声惨叫,汗流浃背。   火焰在血肉上不停地燃烧,烧伤了他的喉咙。   他摔落在地上,眼前是一片黑色的火焰。   不过一个眨眼,那点火焰都看不见了。   失去意识的前一刻,苏横依然恍惚:他,苏横,就这么死了?   雪地中,与黑焰一同到来的,是段寻的箭矢。   火红发黑的箭矢,裹挟着浩瀚磅礴的灵力,穿过重叠黑焰,一箭射碎了寒山的左肩。   段寻略带遗憾地又拉开一弓。他本来瞄准的是脑袋。   这一次得小心了——萧凌风从雪地下冲了上来,和寒山斗在一块。他不能射伤他的大狼。   寒冰覆盖伤口,暂时替代了血肉。   暴怒的寒山一拳击过来。拳势迅猛无比,冰雪阻滞萧凌风的动作。   萧凌风闪避虽快,仍然被击伤了胸侧。   他四足落地,对着寒山沉沉低吼。   他们咧着獠牙,对峙着,在这你死我活的战斗中,要将对方撕碎!   段寻的箭矢,是再度进攻的讯号。   黑焰再起,萧凌风一跃而上。   段寻一边留意着萧凌风和寒山的情况,一边分神去射杀那些逃窜的魔兽。   断不能让他们回到魔宫,通风报信。   最后一只魔兽被钉入雪地,烧了个干净。段寻拨弄弓弦,调整方位,终于能与萧凌风一起全心全意地联手对付寒山。   萧凌风压制了修为,不如寒山,但段寻时不时用箭矢接应他。   因此,两只魔兽打得有来有回。他们双目赤红、皮毛染血。   双方一触即分,每一次交手,脚下的雪地又染上一层红色。   雪地被火焰灼烧融化,又在寒山的冰雪下重新凝结,一片黑红色的坑坑洼洼。   段寻仔细感受了一下,萧凌风没受重伤,都是皮毛伤。   反观寒山,战得英勇狂热,但肩膀上的伤口一直在流血,与融化的冰水一起混成脏污的血水。   寒山哈哈大笑,兽形又涨大了一圈。   又一次,他畅快淋漓地战斗。忘却生死,品尝痛苦,他享受着这致命的搏斗,灵魂几乎要从身体中飞出。   他咽下口中的、萧凌风的血,假意直冲过去,却瞄准了后方的段寻。   人修的箭,太碍事。先杀了他!   冰雪是寒山进攻的长剑,也是他守卫的盾牌。   箭矢破了他的盾牌,萧凌风已经赶到他的身旁,寒山也已经缠上了段寻。   一人二兽霎时打作一团。   段寻长弓变作刀一砍,萧凌风配合地从侧方袭击;萧凌风火焰一起,段寻封去寒山退路。   一人一兽恍若合体,一方刚刚抬起手,另一方就自然而然地跟随上去。   肩膀上的寒冰已经融化,一边的手臂耷拉下来。寒山却毫无感觉似的,已经杀疯了。   他的一招一式,刁钻而凶狠,狡猾而恶毒。   如果不是段寻和萧凌风默契十足,换了其他人,都要因他奇诡的攻势妨碍、误伤另一人。   寒山越战越凶,犹如临死前最后的反抗。   段寻他们也不遑多让,都起了凶性,势必要在一刻钟之内果结他。   几个呼吸间,又是百来招交手,寒山稍有停滞。   段寻果断开弓,这一次,凝聚了大半的灵力。   寒山猛扑上前,要在段寻开弓之前,咬断他的手!   萧凌风怎么可能让寒山如愿。   他用尽全力燃烧起黑焰,护在段寻周身。   寒山见状,阴毒的眼神定在萧凌风的身上。   他不顾段寻的箭矢,一口正欲咬在萧凌风的脖颈上。   然而,在他用力咬下的前一秒,段寻的箭矢更快到来。   “嘭”地一声,像一个胀破的球,火焰从寒山四分五裂的头颅中冲天而起。   一代嗜血魔熊,一场蓄意的奇袭。短短一刻钟内的厮杀。   萧凌风急急往后退,累极了似的,在雪地上躺下了。   段寻扬起雪堆,把寒山的尸体连同刚才一地狼藉的血水,埋在了白雪之下。   他走近萧凌风,摸了摸他的脸,拿出灵药来,给他处理伤口。   萧凌风任段寻摆弄,等到段寻停下后,他接过段寻手里的灵药,回过来给段寻处理伤口。   段寻欣然接受。   两个人做完一切,谁都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抱在一起。   萧凌风舔着段寻的脖子,含糊道:“难受……”   战斗时,他很难完全压下满溢的修为,寒山死后,灵气四散,又被他吸收了不少。   他感觉自己的身体要被撑炸了。   段寻一手托着萧凌风的后脑,微微偏过头,安抚性地亲吻他的眼睛,他的唇。   得疏通一下,免得萧凌风在这里就冲击高阶了,不然穷胤肯定会有所感应。   “萧凌风,张嘴。”   段寻深吻着,在萧凌风意乱情迷、神思放松之际,引渡着萧凌风体内乱窜的灵气。   那些灵气,通通被引到了他的体内。   绵长的一吻过后,二人神魂分离。   萧凌风长舒了一口气。   他站起来,拉住段寻的手,眼神坚定道:“我们走。”   魔宫。   沙棠的指尖停留着一枚灰色的蝴蝶。   蝴蝶停留一瞬,又悄然飞走,融入阴影之中。   沙棠笑靥如花,紫色的雾气缓慢展开,包围了穷胤所在的殿堂。   他走近穷胤,见他正盘在心爱的玉柱子上,睡得安稳。   睡吧,睡吧。   一觉醒来,萧凌风和段寻都到了。   睡吧,睡吧。   一觉醒来,又是一场美梦。 第64章   开满灵花的洞穴里,乌云落将口中的灵鼠咽下去。   他眯起眼睛,遥望着魔宫的方向。   殿堂之上,正飘散着一层淡紫色的雾气,只有化神及以上的修者能够看见。   制造这等幻术,对沙棠来说也不容易。   沙棠在干什么?   乌云落跳出洞穴,向魔宫飞去。   平日里,殿堂周围有魔兽巡逻,但今日,空荡荡的,只有沙棠一个坐在门口。   他托着腮,不知道在想什么。   乌云落没有靠近紫色的雾气,他怕自己中招。   “沙棠,你在干嘛?”乌云落远远喊着。   沙棠立起食指,抵在唇上,示意乌云落小点声。   可不能把穷胤唤醒了。   他轻轻地说:“你过来,我不迷晕你。”   乌云落谨慎地往前走了几步,发现那些紫雾的确没把他怎么样。   他松了一口气,在沙棠身边蹲下了。   沙棠说:“我要造反。”   乌云落切了一声:“我才不信。”   在穷胤手底下,沙棠要什么有什么,他才不信沙棠会造反。   而且,沙棠和他一样,经常说假话。   乌云落等了一会儿,沙棠都没说话,只是抱着他的大尾巴玩。   他猛地转过头,瞪着沙棠:“你来真的?”   沙棠奇怪道:“你怎么这么惊讶?你自己也不听穷胤的话。”   乌云落心想:我是我,你是你。你和穷胤的关系,我和穷胤的关系,那是两回事。   他是天生地长的野狐狸,常年居住于金洲。在穷胤到来前,他已经盘据了一大块领地。   他爱看话本子,看在茶馆听说书,爱在歌楼听戏曲儿,也慢慢地,对凡人生出了好感——他讨厌那些人修。   人修和凡人是两种东西。   穷胤告诉他,他要让人修更少、凡人更多,但他需要乌云落的帮助。   他希望乌云落加入魔宫,不需要他做什么,只要表面上顺从。   乌云落答应了。   沙棠说:“接下来的几天,会发生大事。我只要你什么都别管。”   “你同意的话,我给你做一张新的脸。全世界独一无二、最特别的一张脸。”   乌云落一秒都没犹豫:“好。”   正好,他也看透了穷胤的把戏。   不就是让有机会飞升的人修尽快飞升,让没机会的人修统统去死吗?   三日后,段寻和萧凌风望着巍峨魔宫。   即使站在高处,从山腰上下看,魔宫依然超乎想象的庞大。   它由一种石头建造而成,泛着深黑色的、黯淡的光泽,有十几个人那么高,一座小山头那么宽阔。   它很巨大,如同远古魔兽的尸骨屹立在这片土地上,令人望而生畏。   段寻转了转手腕,紧了紧弓弦,听着萧凌风的念叨,心里有点想笑,还想亲他。   萧凌风明显紧张了,抓着他的手臂,说个不停。   “……过一会儿,我不再压制修为。天雷劈下来,你要小心。”   “沙棠会迷惑穷胤,让他暂时忘却给你下了毒。这是我们誓约中的一部分,他不敢违背。但是,万一穷胤惊醒过来了……”   萧凌风面色严肃道:“你赶快离开,找个安全的地方,吃下药,缓解疼痛、应对蛇毒。我会让墨星他们赶来的。你不要担心我,还有沙棠帮我。你离开,走远点。”   段寻点头微笑,其实根本没听进去几句话。   一大段话,想到什么说什么,颇有萧凌风刚学说话时的风采。   萧凌风现在的模样,让他很想把他全身摸个遍,再扑倒他,一起在草地上打滚。   “段寻!”萧凌风皱着眉。   段寻抚平他皱起的眉头,吻住了他一张一合的嘴唇。   萧凌风抓着段寻的手臂,还想说些什么。   但是被段寻一亲,他似乎动不了舌头,也动不了喉咙,所有的力气都用来接吻了。   亲到萧凌风不说话了,段寻停下来了。   段寻抱着萧凌风,抵着他的额头。两人的睫毛和发丝交错相贴,也像在接吻。   “萧凌风,不要紧张。”   “你很厉害。我相信你,你也要相信我。”   萧凌风直白道:“我就是太相信你了。”相信段寻一定有自己的谋划。   瞧段寻这副不慌不忙的样子,说不定和那个系统下了一个瞒着他的决定。   段寻扬起了笑脸。灿烂阳光下,那笑容光亮动人,是少见的、开怀的大笑。   萧凌风严肃的神色一下垮掉,没忍住,唇角微微扬起。   段寻揉揉萧凌风的耳朵,说:“相信我爱你,相信我不愿丢下你,相信我要和你共度漫长的一生。”   萧凌风的唇角又扬了一个度,脸也微微泛红。   他亲了亲段寻,低声说道:“我也是。”   穷胤睁开眼睛,感觉自己睡了好久,这显然不正常。   他避开沙棠伸过来的手,从玉柱子上滑下来,蛇身直立。   段寻、萧凌风。   这两个人怎么会出现在魔宫里?   穷胤晃了晃脑袋,整条蛇像喝醉了酒,七扭八歪。   不过几秒,他就站直了,双目炯炯地盯着这两个不请自来的人。   沙棠站在穷胤的身后,对段寻和萧凌风点了点头。   他化蝶隐去。   黑狼足不沾地,飞身而上。   战斗一触即发!   灵箭被金网切得粉碎,叮叮当当掉落在地上,化作火焰嗤地席卷而上。   轰!   金网的孔洞立时变小,将火焰困在里面。   劈里啪啦灼烧的声音,金色布条烫得发红,高高鼓起。   萧凌风越过翻滚的金布,已然来到了穷胤的身边。   殿内,金光与火光大盛,照亮石柱、墙壁上一个个狰狞的兽头。   它们被点亮了眼睛,似乎活了过来,一同俯视这场久违热闹的争斗。   穷胤果然不好对付。   段寻侧身躲过金刀,抹掉耳上的血。   到现在,他和萧凌风身上多了数道口子,伤口上有麻痒的感觉。   他怀疑满天的金色小刀中带有毒素。   段寻吃下青絮做的解毒丹,往萧凌风嘴里扔了一颗。   他们必须得尽快结束——因为穷胤可能会突然恢复记忆。   到这一步,段寻即使不死,也无法和萧凌风一同作战了。那么,萧凌风必定会深受重伤。   必须再快一点,必须更狠一些。   段寻身法一动,轻盈跃上石柱,暂时摆脱了穷胤的纠缠。   他放出一丝丝神识,有的被绞碎了,有的仍在前进,听从主人的心意,寻找着敌人的弱点。   穷胤总觉得自己忘了点什么。   他长尾一甩,把黑狼抽飞出去,终于有空结出灵鸟传讯。   寒山,魔宫,速来!   可是,灵鸟刚刚成形的下一秒就溃散了。   ——寒山出事了。这两个人有备而来。   穷胤嘶嘶吐着蛇信子,金网在他的操纵下慢慢收紧。   金网的孔洞被他下意识拉得很大,萧凌风逃不开,但有些小东西却不会受损。   是什么东西?   那答案呼之欲出,穷胤分神去想。   黑焰以萧凌风为中心,突地奔涌出来,吞噬了整张金网。   段寻的箭矢从后而来,与黑焰遥相呼应。   他的手心出了一层汗,为激烈的搏斗,也为此刻的萧凌风。   萧凌风要冲破高阶了。   天地灵气狂涌,段寻感觉到四肢百骸中充满了力量,正节节升高。   他定下心神,持弓向穷胤砍去。   现在最重要的是等萧凌风缓过进入高阶的一瞬。   他几乎想叹气了——萧凌风让他不要冒险,一发现不对就走;可他自己,却下定决心在危难中突破。   穷胤的天罗地网厉害,体术也很厉害。   就段寻来看,穷胤的体术经过人为的训练,不像一般的魔兽,少了几分随性和狂野,很有章程。   是穷胤的长处,也是缺点。   段寻不再一味防守,开始进攻。   他是满天金色中的一抹寒光,轻快、锐利、致命。   每一次进攻,流下自己的血,也将剜下敌人的血肉。   段寻抹净灵玉上的血,微微笑着。   他在滴答血珠声中往后一飘,摸上萧凌风的脑袋,笑道:“来吧。”   在巨狼的怒吼声中,天雷轰隆隆劈下,紫电雷光,洞穿殿堂,把昏暗天地照得一瞬亮堂!   这种感觉太过美妙了。   天雷在劈、丑陋的蛇还在金闪闪、狡猾的蝴蝶躲在暗处……这些都暂时无关紧要了。   他与萧凌风融为一体,势不可挡,能粉碎一切拦路石。   段寻慢慢地拉开了弓弦。   此时,他手中的灵箭黑红参半。   灵箭嚎叫着、跃动着,火焰随风舒展,像萧凌风在奔跑,像萧凌风在长嚎。   申炎曾告诉过他,用尽全力、凝聚神识,可越阶而杀之。   他今日便来试一试。   段寻闭上眼睛。   灵箭微转,对上穷胤金色的瞳孔。   这一幕,让他想起了十九年前:他与萧凌风还是金丹期时,在穷胤巨大的威压下动弹不得。   而今,地位翻转。   穷胤笑了,他想起来了。   段寻也一笑。   开弓没有回头箭。   于情,他绝不可能抛下萧凌风一走了之,任他独自面对危险;于理,死地求生、破而后立,这是他的道。   人如箭,箭如人,一往无前,永不回头,永不后悔。   火光大盛,烧尽雨水,烧尽污浊,烧尽天地间黑蒙蒙一片,连天雷都在此刻停滞。   龙狼飒踏飞驰,遵从主人的命令,势必要射杀敌人。   恶狼怒吼、龙吟凛凛,响彻九霄!   穷胤身子腾空,灵箭当即穿胸而过。   他摔落在地上,胸前血迹斑斑,却不得不强行提起一口气,在萧凌风的攻击之下翻滚逃跑。   竟然还有余力逃跑。   不过,段寻相信萧凌风,一定能战胜穷胤。   他抹掉脸上的血,在萧凌风惊骇的眼神中对他微笑道:“听你的话,走了。快点来找我。”   段寻烧了符纸,眼前一变。   他支撑不住,踉跄摔倒在地上。   段寻歇了一口气,强打起精神,先拿起狼毛毯子盖在身上。   然后,他又拿出一个瓶子,将里面各种各样的药丸全部倒进嘴里。   如果不吃的话,萧凌风该气得眼睛发红、默默流眼泪了。   段寻喜欢萧凌风为他笑、为他哭的样子,但为这事哭了,他还是会心疼的。   药效很快上来了,身上很暖和。   困意也上来了,段寻阖上了眼睛,埋在狼毛里深吸了一口气。   在哪里睡着了都不要紧,萧凌风总会来找他,带他回家的。 第65章   段寻……   萧凌风想起他刚刚浑身浴血的模样,心里一抽一抽的。   在遥远的地方,段寻微弱的气息,像烛火舔舐着他的心。   萧凌风挥起火焰,在金网中杀出一条路来。   穷胤!穷胤!   尽管穷胤深受段寻用尽全力的一箭,但萧凌风也失去了段寻助阵,且仍在渡劫之中,时不时有天雷劈下。   石柱断裂、兽头粉碎,殿内尘土飞扬,又在磅礴大雨之下,混着血肉,一片污浊。   起初,两只魔兽不分仲伯。   萧凌风按住蛇头,对准七寸,正恶狠狠咬下去。   穷胤一身厚重坚硬的鳞片,如今沾了血水,更是滑不溜秋,哪那么容易咬住。   黑蛇浑身一扭,将七寸从萧凌风口中脱出。蛇身骤然拉长拉粗,缠紧了萧凌风的胸腹和脖颈。   萧凌风任他缠着,全身泛起黑焰,尤其是被缠住的地方。   很快,穷胤就吃不消了。   他不得不暂时后退。   躲避萧凌风,也躲避天雷的余威。   萧凌风不可能让他如愿。   皮肉伤不计其数,有天雷劈下的,也有穷胤割穿的。   五脏六腑火烧火燎地疼,胸口的骨头可能也被绞断了几根。   伤痛让他的动作有几分不便,却也让他热血沸腾、凶性大发。   他好像裂成了两半,一半惦念着段寻,一半叫嚣着:杀!杀!杀!   他要把穷胤的脊骨咬碎,要把他的心脏踩烂,让他从今往后,都无法再站起来。   没把他杀了,只是瘫痪,反正沙棠会照顾他。   大不了,他送点好药吊着他的命。   萧凌风咧嘴笑着,喘气粗重,尽是血腥气。   他如一阵黑色的风,带来死亡的阴影、不详的气息。   找到穷胤了。   萧凌风绕着他踱步,眼瞳如血色的深渊。   穷胤微微立起蛇身,金色的眼眸在昏暗中发光。   他们都已经精疲力竭,彼此心知肚明:这一刻,就是决定胜负的一刻。   穷胤缩小了蛇身,这能让他省力一点,也能方便他逃跑。   他们都没有贸然动手,在蓄积力量,在观察、审视,伺机而动。   穷胤抓紧时机喘口气,回复灵力。   他说:“到此为止,如何?我再不打兽核的主意了。”   萧凌风跟没听到一样,依然在盯着他。   穷胤瞧着萧凌风的神色,再三思量,还是提到了段寻。   可别一提到他的情郎就发狂。   “你的情郎,段寻。”   萧凌风神色一变,逼近一步。   穷胤接着说:“我的毒只能发一次,对他没用了。无论对你、对他,都再没有威胁了。”   只是经脉都已经绞碎了,有没有余毒都无关紧要了——人也快不行了。   “甚至,我还能为他解一部分的毒,让他少受痛苦。你再为他寻点灵药,他慢慢地会好起来。”   萧凌风怒极反笑,心里都气得平静了。   青絮告诉过他,像这种长久的、隐秘的蛇毒,最可怖的是发作的那一刻,余毒反而都能治。   穷胤根本起不到什么作用。   不,这番话还是有点作用的。   穷胤一提到段寻,萧凌风就不知不觉听他说了这么多。   呵,拿段寻乱他的心!   萧凌风冷静下来,不为他的话所动。他伏低身体,是进攻的前兆。   “段寻为你做了这么多……受了这么重的伤……你竟然一点也不为他着想……痴心错付……他迟早有一天离开你……”   穷胤一边闪躲着,一边大放阙词。   萧凌风知道他说的是假话,但一听还是止不住生气,直想把穷胤撕个稀巴烂。   他冷笑,反击道:“被沙棠背叛的滋味好受吗?”   终于安静了。   萧凌风扬眉吐气,呸出一口带鳞片的血肉——那是他刚从穷胤身上咬下来的。   他们都已经是强弩之末,打斗全靠本能,如未开化的野兽一般撕咬、搏斗。   穷胤只安静了一会儿,又继续开口道:“你给了沙棠什么?”   萧凌风不作回答,一心一意对付他。   既然沙棠还没出现,那就是可以继续动手。   见穷胤这些年的所作所为,萧凌风很清楚,他们俩要做的事情完全相反。   要完成系统给的任务,最好让穷胤再无东山再起之日。   他必须要做到这些,必须要让段寻拥有完好的身体,摆脱病弱与残缺。   穷胤见这也说不动,那也说不动,换了方向:“你想知道你父母的事情吗?我可以告诉你。”   萧凌风根本不理他。   父母之事,再多隐秘,均成过去。段寻才是他的现在和将来。   很多的关心、爱、温暖,段寻都给了他。   沙棠从黑暗中显现,面色有些苍白。   他本来就有旧伤,又因穷胤挣脱幻术而遭到反噬,此时的状态也不太好。   他开口,回应穷胤先前的疑问:“不算背叛吧。我只是想要一些东西。”   他人未过来,紫雾已绕到萧凌风面前。   “他受伤够重了,停手吧。”   萧凌风一口咬断了穷胤的脊骨,整条蛇猛地摊在地上。   “方便你摆弄他。”   沙棠本想阻止他,想了想,也对,于是道了一声谢。   他捞起穷胤,转身离去。   萧凌风力竭地趴在地上。天雷还在不停地劈,周围一片狼藉。   许多魔兽面色慌张茫然,远远地驻足观望。   萧凌风掏出防御法器,拿出灵药,掏出符纸,简单布下加快灵气吸收的法阵。   战胜穷胤是第一步,事情远没有结束。   他听着轰轰天雷,也在静心感受着段寻的气息。   段寻的气息很微弱,一阵一阵的,但很稳定。   它就像另一颗心脏,在他的胸腔里跳动。   萧凌风想要永远拥有它,为它遮挡风雨。   段寻。段寻。   萧凌风痴迷地、疯魔地一遍又一遍在心中念叨着。   黑云连天压地,雷电惊动鬼神。狂风呼啸,大雨磅礴。   整整七十二道天雷接连不断地劈下,将这座屹立了千年的魔宫夷为平地。   四周山峰断裂,树木倾倒。放眼望去,一片焦土。   一天一夜后,雷劫终于平息。   天光乍亮,从渐渐散去的雷云中指向大地。   它如最后一道雷电,却温和、宽厚、多情。   荒芜之中,有星星点点的火焰跃动。   渐渐地,火焰消失了,绿草、鲜花却冒了出来。   它们如火焰一般,迎风而长,生机勃勃地开满了一座又一座山。   万物回春,欣欣向荣。   萧凌风站了起来,步履匆忙。   身上虽痛,他心中轻快无比。   失去了穷胤、沙棠、寒山,魔宫易主,理所应当的事情。   段寻。段寻。他的段寻。   一月后。   段寻正躺在床上,沉睡着。   萧凌风握住段寻的手,亲了亲,又凑过去亲了亲他的脸。   尤觉不满足,萧凌风钻进被窝里,抱着段寻。   他很轻很轻地舔着段寻的嘴唇,动作温柔,神色阴鸷。   他就不应该让段寻跟着他一起去对付穷胤。   如果段寻在毒发那一刻,不要引动灵气,早点吃药,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受这么重的伤。   经脉尽碎,一定很痛。   可是,段寻从来都不听他的。   萧凌风泄气地把脸埋在段寻的颈窝处,蹭了蹭。   都是为了他,段寻才会这样。   他无论给段寻多少好东西,哪怕把自己的东西都给他,哪怕把自己完全奉献给他,都觉得远远不够。   萧凌风叹了口气。   和段寻依偎一会儿,他没那么烦躁了,心情也平静了很多。   虽然任务还没完全做好,系统已经着手在给段寻做新身体了。   萧凌风要去搜集灵玉,要去处理现在混乱的修界……有很多事情要做。   萧凌风不舍地亲了亲段寻的脸蛋。   段寻唇角微扬。   “段寻!”   在萧凌风还没爬上来的时候,他就已经醒了。   他听见了稀稀窣窣衣被摩擦的声音、黏黏糊糊的亲吻声,手上、脸上、脖颈上,都有温暖微湿的触感。   好像一只小狗在舔他。   段寻睁开眼睛,眉毛飞扬,抱着萧凌风就是一滚。   他低下头,抚摸着萧凌风的脸,又摸了摸他的身体。   瘦了。   有些地方还缠着绷带,还没好全。   萧凌风被段寻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   他没记错的话,段寻的身体,现在还不太能动吧。   “段寻,你的身体?还痛吗?”   “不疼。没骗你。”这是实话。   他躺在床上,有时候是有意识的,只是不能动。那些灵丹妙药,流水似地进了他的肚子。   依然有些虚弱,但没到不能动的地步。   段寻问萧凌风:“你疼吗?伤好全了吗?”   “不疼。快好了。”   段寻时不时亲亲萧凌风的唇,摸摸他的耳朵,揉捏着他的脸颊。   萧凌风眼睛发亮,眨也不眨地盯着段寻。   他的段寻。活的。   段寻摸他的眼睛:“萧凌风,你怎么了?”   怎么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   萧凌风紧紧抱着段寻,语气低沉:“你昏迷了一个月。”   一个月,竟有这么久?   段寻压着萧凌风,安抚性地摩挲着他的后颈,吻住他的唇。   唇瓣相贴,红舌相缠,作弄有声。津液满溢出来,从唇角流出,沾湿了两人交叠的发丝。   他们沉默、有力、绵长地亲吻着,不知不觉就把对方的衣服脱光了。   身体温暖,微微出了点汗。他们没有阻隔地拥抱着彼此,两颗心在胸膛里砰砰跳动,似乎要跳出胸膛,长在了一起。   不用段寻说,萧凌风已经打开了自己的神府。   再一次,再一次,他们融合在一起。   段寻仰躺着,在识海中随波逐流。萧凌风深厚浩瀚的识海暖洋洋的,很好地滋补了他受伤的神识。   大狼忙东忙西地扑腾,把最纯粹的灵力送到他身边。   段寻摸了摸大狼的脑袋,张开大口,把灵力连同大狼一起吞进嘴里嚼了嚼。   大狼兴奋地连蹦带跳地蹭他,过了一会儿,又开始扑腾着挑灵力去了。   段寻惬意地眯起了眼睛,又舒舒服服地睡了一个回笼觉。   当他再次醒来后,怀里依然抱着毛茸茸的大狼。   人生一大乐事。   段寻抱住狼头,深吸一口气。   他刚一动,萧凌风就睁开了眼睛,舔了舔他的下巴和嘴唇。   “一下午都在这陪我?”   萧凌风点头,他闷闷道:“过一会儿要走了。”   萧凌风说:“段寻,你去系统那睡一觉。几年后,用你的新身体再醒来。”   段寻的身体他再清楚不过,经脉碎得七七八八,不说修为几乎全部丧失,以后还会慢慢出现各种毛病。   萧凌风才不愿让段寻受这种苦。   段寻微笑着,抓住萧凌风的嘴筒子,亲了亲。   “我明白你的意思。等我的身体开始出现毛病了,我就走,好不好?”   萧凌风巴巴地想着他,只能抱着这具没了神魂的身体,多可怜。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两人商量好了,这事翻篇了。   段寻问:“你去哪?我和你一起转转。”   萧凌风想了想,就在魔宫里,都是自己人,没危险。   他跳下床,低下身体,示意段寻上背来。   段寻微妙地想,他还不至于走不动路吧?   但这可是萧凌风的一番心意,盛情难却啊。   段寻心情愉快地骑着大狼,又摸又抱,出门了。 第66章   天高云淡,鸟雀飞过。已近傍晚,天色黯淡了下去。   风一吹,十分凉爽。深黄的、火红的叶子飘落下来。   段寻伸手接住一片叶子。它闻起来有草木的清香,也有一种类似泥土的腥气。   手指用力一捻,沙沙的、脆脆的声音。   夏日的燥热褪去,秋天已经到来了。   萧凌风停下脚步,和段寻一起静静地吹着风,望向远方。   他们如今在山顶。段寻回头望向来路,他们的屋子和在和生地时没有多大区别,只是大了一点,门外还种着花。   向前看,有一大片绿色的草地。已到秋天,草叶碧绿、生意盎然,没有一点发黄和枯燥。   有人修、有幼崽,正在上面欢声笑语、追逐玩闹。   那一块地,似乎是原先魔宫的位子?   草地附近,依然是山,但多了些眼熟的东西——是在和生地常见的那种房子。   大多是圆筒状的,像一棵棵挖了洞的树。树顶上有鲜花、杂草、藤蔓、玉石……什么都能有。   一只只魔兽在山间上蹿下跳。   萧凌风侧过头,期盼地问着:“段寻,你喜欢吗?”   段寻摸摸狼头,笑着“嗯”了一声。   也许和生地本来就是如此,也许这是萧凌风一手建立、守护的地方,段寻有所偏爱……总之,这里看起来很美好。   风的气味也很好闻、很轻快。   萧凌风兴致勃勃地给他介绍着:“我们住在这个山头上。这里有法阵,只有我们两个能进来。”   这个山头有点偏僻,不会有那么多魔兽和人修在附近,也没那么吵闹。   是个安静又不至于死寂的地方,段寻会喜欢的。   段寻一边听着萧凌风讲,一边观察路上变化的景物。   还要对上一路上惊奇的目光、小声的八卦。   “那是首领吧?我没看错吧?”   “首领居然让一个人修骑在他身上?”   “笨啊!那肯定是首领的道侣!是另一个首领!”   一只大狼举起爪子:“我作证,我们只愿意让道侣骑在自己身上。”   “你们都落伍了!来来来,我们躲远点说,首领和他的道侣在人界相识,据说是英雄救美……”   段寻听了一耳朵八卦,品出了点别的意味。   “今日,你故意载着我在领地内闲逛?”   “对。”萧凌风语带炫耀,“让他们知道我有多爱你,让他们都知道你是我的人,让他们知道你有多重要。”   从醒来后,段寻脸上的笑容就没消失过。   他乐不可支地揪了一把萧凌风的狼耳,还他是萧凌风的人,什么霸道大狼语录。   一人一狼把和生地的新领地逛了个遍,段寻心中也大概有数了。   这里新加入了很多魔兽,甚至也有人修。   总体来说,平稳发展、蒸蒸日上。段寻睡个几年,萧凌风也不会遇到什么大危机。   段寻问:“墨星、白玉他们都怎么样?”   “没受重伤。很多去外头办事了,白玉、绿松石、金流火还在和生地。”   萧凌风抬头道:“他们来了。”   “段寻!”   小白“嗖”地一下从白玉手中脱出。   他顾及到段寻受伤,没扑进段寻的怀里,只是贴在一边,扑棱着两对翅膀。   小白忍了忍,把眼泪憋回去了。   “段寻,你醒了真好……”   他没有问段寻身体的事情。因为不光是他,白玉他们都清楚,段寻受了重创,要花很多时间,甚至不能恢复。   只要活着就好,只要活着,总会有希望,总会有办法。   萧凌风那么厉害,那么爱段寻,一定能把他救回来。   白曜星忍住眼泪,脸蛋上绽开一个灿烂的笑容。   段寻抱起白曜星,把他转了一圈。   是三四岁小孩的模样,非常白、非常胖,像一只年画娃娃。   一只仅穿了短裤的年画娃娃。   上身有细小的鳞片,背后两对翅膀长大了很多,也厚重很多,羽毛丛生。一对类蛇的红色竖瞳,水汪汪的。   头发凌乱,脸蛋脏兮兮的,来得很匆忙。   段寻放开手,让他自己扑棱——一身肉没白长,挺沉的。   小白伸出两节莲藕样的胖手,抱着段寻的手臂,不动了。   段寻在心里问萧凌风:小白怎么那么伤心?   萧凌风:你不知道吗?小白一直都很喜欢你。   萧凌风说:在秘境里,你一直陪着小白玩,后来我们又把他带出来了。他喜欢你,很正常。   段寻又摸了一把小白的脸蛋,觉得他真是有点傻。   别人稍微对他好点,他就眼泪汪汪、屁颠屁颠地凑上来了。   以后不会被骗吧?   白玉看着这一人一狼,心情复杂。   能为首领做到这个地步,段寻的心意显而易见。   他们以前看到那个项圈,又看到萧凌风对段寻那么顺从,总觉得首领被诱骗了。   真不应该啊,白玉沉痛想到。   “首领,我新得了一株上好的草药,过会儿送给你们。”   白玉真心祝福道:“两位首领的感情会像天水一样源远长久,永不停歇。”   段寻欣然接受。   爱人在侧,岁月静好。   秋风吹过,冬雪又来。   设了法阵,又有上好的火石,即使屋外寒风大雪,屋内依旧温暖如春。   段寻枕在萧凌风的身上,被他厚实顺滑的狼毛包裹着,手中在做木雕。   他想做的事情,似乎全部都做到了。   深厚的修为,等他换了新身体就有了。   养一只属于自己的小狗,萧凌风虽然是狼,但没差别,并且远远超乎他的预期。   一对新眼睛,也很快会有了。   一路走来,他没有遗憾。现在的、将来的生活,能称之为幸福和快乐。   段寻噙着笑,看着手中木雕成形。   一个长头发、蒙着眼的人,正抱着一只可爱的大狼。   最后一笔,段寻手上一松,刻刀摔落在地毯上,一声轻微的闷响。   萧凌风警觉地坐起来。   他化为人形,捡起地上的刻刀,握住了段寻失力的右手。   “段寻,你……”   段寻打断了他的话,说:“过来。”   萧凌风止住后半句话,依言坐在段寻身边。   段寻起身坐在萧凌风的身后,从后环抱住他,右手覆在他的右手之上。   就像是从前教他写字画符一样。   段寻说:“来,跟着我,把这最后一刀刻完……对。”   他的右手依然无力,还有点疼痛。   段寻亲了亲萧凌风的耳朵,又侧头与他深吻。   彼此的气息扑洒在脸上,彼此的呼吸融化在一起。他们都没有闭眼,眼中倒映着对方的面容。   一个很慢、很温柔的吻。像此刻渐小的风雪,像默默发热的火石,像段寻身上不散的草木清香和萧凌风干燥温暖的味道。   是他们脉脉流动、永世不变的爱。   不必任何言语,一切都已经明了。   段寻摸着萧凌风的脸,听到他沙哑的声音:“要走了?”   段寻实话实说:“我倒想多陪你一段时间,只怕你不希望我留下。”   从十几天前起,他的身体已经开始出现问题了。那会都是小毛病,忍一下就过去了,也不易察觉。   但很快,就瞒不住了。   段寻能感觉到,这具身体在衰退。   果然,萧凌风说:“你走吧。”   萧凌风握住段寻的手,放在自己的心口,一字一句道:“段寻,我爱你,我是你的,我会一直等你。”   “若我说谎了、变心了,就叫我被天雷劈死、被众兽分食,死无葬身之地。”   段寻满意地点点头。他要的就是萧凌风的心意和承诺。   至于萧凌风离开了、要和他分手这类事情,就由不得萧凌风自己做决定了。   但是,这种事情不会发生。萧凌风对他死心塌地,意识到这点,段寻笑意深深。   段寻最后吻了吻萧凌风的唇,道:“再见。等我。”   萧凌风抱住眼前瞬间软摊的身体,默默在心中道:“再会。段寻。”   快的话三四年,慢的要五六年。   他能忍,他能等。   段寻并没有一直沉睡,每隔一段时间,系统会唤醒他:预防痴呆。   刚刚苏醒的时候,他完全不能动,只能和系统说话。   系统:[你们是这六百年唯一成功的人。]   段寻:[你还找了多少人?]   系统:[春海虹。可惜死了。后来正打算找穷胤,他也不行。]   还有其他几个零零碎碎的人,于乐真、万风烟也在它的名单里,但于乐真心思过于单纯,且没有那种狠劲。   万风烟是修无情道的。无情道的,它都得再三考虑。   一念成佛,一念成魔,弄不好,又掀起一番风雨。   段寻又问:[你是什么东西?你为什么要做这件事?]   不管是人还是系统,要做一件事,总有目的,总想得到什么吧?   系统一做就做了六百多年,总有原因。   [说来话长,长话短说。有人喜欢搞破坏,有人喜欢世界和平。我希望一切安好,万物自由生长。]   它是所有生灵的希望、憧憬、愿望……凝聚而成的。   它的心里,至今还有一块很大的碎片,来自一位叫云日明的修士。   像它这样的存在有十几个,而与它相反的,也有那么几个——大多被抓住重新投胎了。   它们将在凡世间轮回,直到终于明白自己的职责所在,若无法明白,就此湮灭。   段寻已经没在听它说话了。   他费劲地动了动手指,微笑着、僵硬地打开手臂,拥抱着萧凌风。   地下,两具冰棺里,一具是正在长成的身体,一具是原先破碎的身体。   萧凌风埋怨道:“你这次醒得很慢。我们有一年零三个月十九天没见面了。”   段寻照旧从头到尾摸了一遍萧凌风,再与他一起度过这快乐而短暂的一刻钟。   他任由萧凌风舔着,听见萧凌风不断地说着。   什么他好想段寻、好爱段寻的甜言蜜语。这是说的最多的。   又是和生地的一些事情,他这几年做了什么,和生地比以往更强盛,修界也没有那么乱了。   于是段寻一边摸他,一边安抚他、夸赞他。   “我也很想你。”   “你做得很棒。”   “很厉害。”   这一次的一刻钟,一如既往,过得很快。   段寻却没那么心焦了,萧凌风也是。   他们吻别着,说下一次再见。   下一次,段寻将从新身体中苏醒。   冬天的尾巴,春天的开端。   雪不再下,薄薄的一层。泥地里冒出一点绿意,满树粉桃已开了。   深蓝色的、澄澈的河水,在缓慢流淌。   一个俊美的年轻男子,身着白衣,眉若弯月、目若星辰,气质飘逸出尘。   他在河边走着,身边跟着一匹大狼。   那狼皮毛黑亮,黑色之中,还有一丝丝火焰在不断流淌,威风凛凛、凶神恶煞。   走着走着,那狼忽而变作一个身着黑衣的英俊男子。   两人似乎笑着说话,牵着手。走一会儿,停下来,在桃林中亲吻彼此。   桃花落满身,像是落了一身的姻缘。   两人继续前行,消失于蓝河尽头、桃林深处。   这二人恰是一对神仙眷侣。斗转星移,海枯石烂,此心不变,此情不渝,天地为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