尊上,灵植还结算吗   作者:包包祖   文案   靳言,五洲四海唯一的渡劫期大佬,美貌天下第一,脾气天下第一。   靳真人有个人尽皆知的秘密——他道体中阴气过盛,需要定期与至阳道体完成神识阴阳调和术,方能突破。   年轻修士慕名而来,使尽手段想要上位,却无一成功。   靳真人不动情不动欲,一心修仙,不结道侣。   直到,一个青年出现——   青年叫林澹,因为天生饕餮道体,需要大量灵植滋养方能突破。   穷困潦倒,走投无路之际,林澹看到寒玉宫的一则园艺师招聘启事。   世人都晓,靳真人拥有一座仙山,乃是全天下灵植最富饶的地方。   若是能成为那仙山上的园艺师,岂不是再不愁灵植不够吃?   林澹擦掉口水,兴匆匆前去应征,成功当上灵植园艺师,却被告知园艺师不得偷吃灵植。   林澹整日对着那些鲜嫩欲滴的果实,看得到吃不到,一筹莫展之际,却意外撞见靳掌门的一个秘密——   寒玉宫内,俊美无俦的男人斜倚在塌上,慵懒抬手,将一盒上品灵植送到塌边年轻修士面前,   “拿上灵植,离开这里。”   年轻修士眼中泪光闪烁,“我不要灵植,只求你半分真心,也不肯施舍吗?”   男人神情恹恹,   “真心,我没有,灵植,要多少,你随便挑。”   看着那年轻修士抱着灵植礼盒离开的背影,林澹双眼放光!   他开始殷勤地出入寒玉宫,在靳真人眼皮底下晃悠,用拙劣的演技诉说自己的倾慕之情。   终于,他得偿所愿。   被召入宫中,林澹迫不及待等着靳真人例行公事,用一盒上品灵植将他打发走。   可是,万万不曾料到,靳掌门翻脸不认账,绝口不提灵植的事,只道:“从今日起,你便留在寒玉宫。”   林澹懵了。   在寒玉宫一住就是数月,直到某天,意识混沌,问出了压在心底的话:   “尊上,那灵植……什么时候结算啊?”   靳言动作一顿,眉眼顷刻凝出冰霜,“你住在我宫里,就是为了那区区一棵灵植?!”   林澹被对方阴冷的目光刺得一哆嗦,“不、不是……”   靳言眉眼稍稍舒展开。   却听林澹又说:“不是一棵,我记了账,一共……欠了一千三百一十四棵。”   林澹话音未落,听到靳言的声音在自己脑海中回荡,   “灵植没有,真心,倒是有一颗,你要便拿去,不要……我便等你回心转意为止。”   美人大佬受x老实壮壮攻   #天然克傲娇#古早俗套沙雕小甜饼#   内容标签:情有独钟穿越时空仙侠修真甜文 古早高岭之花   主角视角林澹互动配角靳言   一句话简介:古早,沙雕,天然克傲娇   立意:劳动创造美好生活 第1章   灵矿山位于北斗大陆西南角,山上有三宝——葳蕤的灵植、肥硕的灵兽、储备丰饶的万寿阳灵矿。   “收工了!开饭了!”   山脚下,穿着灰色制式长衫的修士一声吆喝,捻决念咒,收起护山法阵。   原本散布在山中的短衫修士们,纷纷放下肩头沉重的灵矿矿石,鱼贯往山脚下的饭堂走。   “林澹,走了,吃饭去。”   一个短衫修士放下灵矿,拍了拍身后同伴的肩头。   林澹双手绕在背后,抱着一块足有八千斤重的硕大石块,头歪向一侧,耸起肩膀擦了擦额角快要滴下来的汗水,又将背后的灵矿往上送了送,   “我把这一趟搬完就去。”   “何必呢,咱们是按天结算的,你多搬两趟,又不会多给你发灵石,走了,先吃饭。”   林澹朝对方露出个憨厚的笑,“我吃得多,多出点力,应该的。”   说着,他转过身,蹲下来,背朝同伴,“把你那块也放上来吧,我一起背上去。”   同伴拗不过,把自己那块矿石叠在林澹背上,叹气摇头,“你也太老实了,人家都想方设法的偷懒,哪有你这样自己主动揽活的。”   林澹嘿嘿地笑,“你快去吧,再晚,那限量的东海龙虾尾,要被抢光了。”   半个时辰之后,在食堂打饭窗口快要关闭之前,林澹踩点赶过去。   “林澹,今天又晚了?”   打饭的胖修士将头探出来,笑着和林澹打招呼。   林澹咧嘴笑笑,“叔,还剩什么?”   胖修士拿铁勺敲了敲饭桶,“你也知道,这个点,荤菜是一个不剩了,就还有半盆清炒圣婴菜、半盆家常仙豆腐、灵茄炒蛋倒是剩了大半盆,但是没有蛋,只剩灵茄了。”   林澹眼睛盯着那几盆剩下来的素菜,吸溜一口嘴角的口水,“行,全都打给我吧,叔,仙白米管够吧?”   “仙白饭当然管够,”胖修士推了推旁边比自己的大肚皮还要宽的饭桶,“还剩满满三大桶呢!”   林澹从腰间把乾坤袋解下来,撑开口袋,“三桶都给我吧,叔,麻烦您了。”   这片山头上搬矿的修士,全部加起来,总共只吃了两桶仙白饭,林澹一个人就要三桶,这个饭量,属实有点离谱。   不过胖修士知道,林澹这年轻人老实,知道自己吃得多,从来都是等其他修士吃饱了他才进饭堂,只负责兜底,绝不抢食。   胖修士一边把那三桶米饭往林澹乾坤袋里倒,一边拿铁勺往米饭里塞了什么,“叔给你留了点好东西,待会儿找个工头看不到的地方,悄悄吃,知道吗?”   林澹蹲在旁边石阶上,把饭菜取出来,看到胖修士给他塞的东西——   那是一只东海龙虾尾,一人限领一只的。   林澹平时连荤菜也不太吃得到的,这种龙虾他一口也没尝过。   他把那龙虾尾小心翼翼从米饭里夹出来,仔细地将壳上的汤汁舔干净,摆在米饭边上,舍不得立马吃。   “我吃海虾浑身起小红疹,给你吧。”   刚才的同伴在林澹边上坐下来,把自己饭盆里的虾尾夹到林澹那米饭小山上。   林澹愣住,“上周饭堂里做了东海龙虾头,你吃了也没见起疹子?”   谎话被戳穿,同伴呵呵笑,“你整天吃那些烂菜叶子,一点营养没有,长期下去,灵力都维持不住了。”   说罢,怕林澹推拒,同伴站起身,往门口走,“马上要上工了,赶紧吃吧。”   林澹看了看同伴离开的背影,半晌,又收回视线看向自己米饭边上并排摆着的两根龙虾尾,眼眶有些发烫。   这时,一个男人横在林澹面前,打下来的阴影将林澹整个笼罩住。   林澹抬起头,对上监工的长衫修士那一张冰冷的脸,   “张道长——”   啪!   林澹一句招呼还没打出来,监工一脚将他满盆米饭踢翻了。   眼见着两根龙虾尾掉在地上,林澹心疼得厉害,蹲下去想从地上将那虾尾捡起来。   咔!   监工一脚踩下来,鞋底在林澹手背上用力碾着,将那龙虾尾压得稀碎。   “你被开除了,收拾铺盖,今天太阳落山之前,从这山上滚出去!”   林澹懵了,一时也忘了抽回被踩住的手,“为什么?”   监工拿下巴点了点地上的两根龙虾尾,   “这虾尾一人限领一份,谁让你违规多拿的?”   “这、这不是我拿的。”   “不是你拿的,难道是那龙虾自己飞到你碗里的?少废话,赶紧滚蛋!”   监工不给林澹辩解的机会,转头就走。   边上有短衫修士看不下去,替林澹抱不平:   “岂有此理,哪有因为多吃了一根虾尾就赶人的?这灵矿山,还有没有仙法了!”   “就是!说的包吃包住,这饭本来就是不要钱的,让他吃两根龙虾尾怎么了?”   “对啊!你这不是仗势欺人!”   监工抬手,棍棒扫过吵嚷的几人,   “你们再吵,一律按聚众闹事论处,跟他一起滚出去!”   监工与短衫修士们差着一个大境界,说话时刻意释放出无尽威压,压得几个打抱不平的修士喘不过气来。   修士们立马不敢说话了。   同伴这时赶过来,据理力争,“那龙虾尾是我给他的,不是他自己多拿!”   那监工冷笑,“你说是你给的就是你给的?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为了包庇他故意这么讲?”   “你怎么胡搅蛮缠!林澹到底哪里得罪你了,你要这样针对他?他每天搬的矿,能抵我们十个人的量了,这么踏实肯干的修士,你还要赶他?”   “哼!踏实肯干?他确实干了十个人的活,可他吃的比一百个人还多!咱们这小山头,可养不起这么个饭桶!”   “你!当初咱们签的契约上头,可没有写修士吃得多了,就要被赶——”   “——老刘!”   林澹见同伴一副要和监工拼命的架势,慌张上前劝阻。   那监工是筑基期大圆满,他们这些短衫修士,都不过是炼气期,这样硬碰硬,吃亏的只能是他的同伴。   林澹看向那监工,“我会按时离开。”   监工摇晃着手中棍棒,哼笑,“算你识相,赶紧滚!”   同伴眼见着监工扬长而去,恨铁不成钢,“他那么不讲道理,你就认了,一点不替自己争取?”   林澹苦笑,“和他讲理有什么用,他想要赶我走,总能找到一万个理由的。没用的,你别意气用事,把自己也搭进去了。”   同伴知道林澹说的是事实,那股子冲动的劲头过去,只能忧心忡忡看他,“那你以后……怎么办?”   林澹笑笑,“天无绝人之路。”   收拾铺盖的时候,监工过来和林澹解除契约,顺手丢了二十块下品灵石到他脚边,   “你也是修了八辈子的福气,在靳真人的产业上被赶走。   “靳真人宽厚仁慈,要求所有在他山上搬矿的修士,离开时都最少要给二十块下品灵石作为补偿。   “拿上灵石,赶紧滚吧!”   林澹垂头看一眼脚边的灵石。   二十块下品灵石,是林澹一天的工钱。   林澹没去捡,抬头看向监工,问:“你说太阳落山之前离开,那今天的晚饭,还包么?”   “哼!饭桶就是饭桶,满脑子就知道吃?”   监工满脸不屑,“包啊,反正就这最后一顿饭了,你只要吃得下,想吃多少,随便你吃,你要有那能耐,把那饭堂吃空,甚至把咱们这座山吃光,我都不会有半句怨言!”   林澹认真地点头,“好。”   话音落下,从他掌心浮现出一张法阵,法阵上金光一闪——   [口头契约达成]   监工嫌弃地往林澹脚上啐了一口,   “呵,饭桶,脑子忒不好使,这样的契约,就是签了,又能怎么样?一顿饭能值几个钱?放着二十块灵石不要,去惦记那区区一顿晚饭?”   那监工从地上把灵石捡起来,扬长而去。   第二天一早,监工回到山脚下,彻底傻眼了。   那偌大的一座苍翠的灵矿山,一夜之间,变得光秃秃,一根草都不剩!   监工瘫在地上,欲哭无泪,   “这、这他妈是什么怪物,一顿饭……竟然能吃得下一整座山?!” 第2章   林澹背着乾坤袋,漫无目的地在荒无人烟的山间游荡。   他是天生的饕餮道体,胃口像个无底洞,什么都能吃,而且吃得非常快。   只是一次性吃进去太多富含灵力的食物之后,他的身体会出现短暂的不适——   燥热,眩晕,甚至意识模糊,类似醉酒后的症状。   林澹脸颊发烫,眯缝着双眼,迈着虚浮的步伐往前走。   林澹是穿越的。   穿越到这个世界的第二十八天,他再次孑然一身,没了容身之处。   在穿越之前的世界,林澹高考之后分数太低,没再继续读书,直接去了工地。   一天回家路上,他看到有小女孩坐在阳台的护栏上玩耍,正想着这样多危险呐,就见那小孩身子一晃,从六楼跌落下来。   林澹慌得跑上前去,张开双臂去接那小女孩。   最后小女孩被平安救下来,林澹自己手臂粉碎性骨折。   医生建议他留院观察,可林澹心疼那点住院费,坚持要出院。   出院那天,林澹还没走出大门,又遇上医闹。   有孕妇遇到胎儿宫内窘迫,并发羊水栓塞。   医生熬了一天一宿终于从鬼门关将孕妇救下来,刚走下手术台,家属并未感激他的救治,反而因为家里三代单传的孙子没能保下来,而迁怒医生,举着刀就往医生身上砍。   背后的护士都吓傻了,一时之间没人上前,林澹眼见着那刀尖朝着医生脖颈戳过去,也顾不得许多了,双手还打着石膏就往前冲,用自己的身体帮那位年轻的产科医生挡刀。   那医生被救下来,林澹却运气不好,被戳破了脾脏和肺动脉,没能抢救过来。   再睁开眼,他就来到了这片修真大陆,成了一名炼气期的修士。   和穿越前一样,他依然有满身壮硕的肌肉,浑身使不完的力气,想要找到用蛮力的工作,并不难。   就是他现在胃口太大,这里的修士哪怕没有辟谷,也大多没有太多口腹之欲,食堂准备的饭菜根本不够他吃,导致他无时无刻不在被饥饿折磨着。   这次虽然被开除了,但林澹其实没有很难过。   他终于吃饱饭了。   灵矿山的灵植灵兽,果然名不虚传。   林澹脸上挂着餍足的笑,揉了揉肚子,迷迷糊糊地,走进一片像天堂一样的花园里……   再醒过来时,林澹躺在冰冷的泥土地上,浑身上下就剩一条亵裤和一个乾坤袋。   他猛地坐起来,太阳穴突突地跳,头疼欲裂。   “嘶——”   林澹抬手,用力拍了拍额头,试图回想前一晚发生了什么,发现大脑一片空白。   像宿醉似的,昨晚彻底断片了。   他这是在哪?   林澹把乾坤袋打开,仔细清点,东西一样没少,那就不是遇上打劫了。   不对……   非但没少,怎么还多了一个物件出来?   林澹从乾坤袋里把那东西拿出来,放在掌心仔细翻看着——   黑黢黢的一块,上面什么纹饰都没有,像鹅卵石似的。   搞不好就是他昨晚醉得神志不清的时候,从路边随手捡的块破石头,塞兜里了。   丢了吧,怪重的。   林澹随手把那破石头丢出去,石头掉在地上,发出叮一声脆响。   林澹心头一动,又鬼使神差站起来,把那黑石头捡起来,指腹摩挲着光滑的边缘。   山里的石头,应该不可能长得这么圆吧?   思来想去,林澹还是把那石头塞回乾坤袋里了,反正就巴掌大,也不占地方。   把乾坤袋别回腰间,拍了拍光|裸紧实的小腹,林澹又陷入迷茫。   他衣服怎么不见了?   在附近找了几圈,都没找到那件短衫直裰的影子。   估摸着是昨晚浑身燥热,随手把衣服脱了丟路边,被山里的野兽叼去做窝了。   算了,反正那短衫直裰是灵矿山给每个搬山工发的制服,丢了就丢了吧。   林澹从乾坤袋里另外取了件粗布褂子套上,环视着周遭地形。   这里估摸是灵矿山东边的玉水峰,那就还是寒玉门的地界。   林澹埋着头,迈步往山下走,想要尽快离开寒玉门。   .........   玉水峰,寒涧洞。   洞门外,灵矿山的监工王山涕泪横流地跪在地上,哭诉着自己的无辜,   “那灵植灵兽,真的是一夜之间就被搬空了,并非我失职,这件事灵矿山的修士们都可以为我作证的,长老,还望您一定要明鉴啊,弟子真的是冤枉的!”   站在王山面前的长老一身褐色长袍,此时眉头紧锁,满脸不耐,   “既然你说此事与你无关,那你告诉我,是何方神圣,有能耐突破寒玉门的护山法阵,在一夜之间,将那整座山搬空?”   王山维持着磕头的姿势,小声说:“他、他不需要突破护山法阵,他原本就在灵矿山上……”   “哦?你是说,这还是个内鬼?”   王山眼珠转动着,心思百转。   他不能直接把林澹供出来,林澹是他监管的搬旷工,哪怕供出来,到头来,也还是算他监管不力,责任还在他身上。   而且,那么一个炼气期的修士,身上一件像样的法器也没有,凭什么能一夜之间搬空一座山,这根本说不通。   “是……是山鬼。”   “山鬼?”   “对!长老,咱们灵矿山上,出了个千年不遇的山鬼!饭量奇大无比——”   “——好了!”   褐袍长老抬手打断他,“我没功夫跟你在这胡扯!这件事,我也帮不了你,你自己和峰主交代吧,该如何处置,都由峰主定夺。”   寒涧洞洞府内,满头白发的峰主端坐在蒲团上,眉心轻蹙,“何事,如此吵闹?”   褐袍长老一手提着那监工王山,走到峰主面前,简单讲了前因后果,将人甩出去,   “你把事情的来龙去脉,一五一十交代给峰主,敢有半句虚言——”   峰主抬手,“废话少说,让他讲吧。”   那王山不过是个最底层的守山修士,以前接触过的最厉害的角色,也不过就是那褐袍长老。   他何曾有幸能与堂堂玉水峰峰主直接对话!   此时被这洞府内的威压震慑,王山吓得浑身抖如筛糠,牙齿不停地打颤,不敢撒谎,又不敢将真相讲出来,支支吾吾半天,一句完整的话都没讲出来。   白发峰主耐心告罄,袖袍一挥,隔空送了一粒丹药进那王山嘴里。   王山吞了药,吓得目眦欲裂,“峰、峰主,您、您给我吃了什么?”   “三日散灵丹。”   峰主淡然说,“三日之内,找到那所谓的山鬼,否则,你会筋脉皆断,灵力消散殆尽。”   王山闻言,脸色变得惨白,高声哀嚎起来,“峰主,峰主饶命!我看守灵矿山十年,没有功劳,也……”   王山的话说到一半,峰主曲指一弹,直接将他从洞府弹飞出去。   褐袍长老上前,“此事……是否需要禀报掌门?”   “哼!”峰主冷笑,“这种微末之事,你来扰我,已经小题大做,还妄想去惊动掌门?”   褐袍长老忙躬身稽首,“弟子明白,弟子告退。”   .........   午时,玉水峰峰主端着一盘万寿阳灵丹,前往寒玉宫。   万级玉石长阶之上,一座雪白的宫殿立于云雾之中,寒气逼人。   饶是玉水峰峰主这样分神期的修士,每每靠近这座宫殿,仍旧会被周遭彻骨的寒意冻得心神不稳,只能靠灵力护住心脉。   口鼻呼出的白汽,在遇到宫殿内凛冽气息的一刻,立即凝结出许多细小的冰碴。   独自穿过空旷巍峨的大殿,玉水峰峰主叹息摇头——   掌门体内的阴寒之气,日渐严重了。   走进偏殿,层层白色绡纱悬于房内,似云雾随风飘遥,让床榻上的身影若隐若现。   “尊上。”   玉水峰峰主立在门槛前,躬身行礼。   “进来。”   塌上传来一道清冷的声音。   “今日的阳灵丹,已炼制完毕。”   峰主手中托起丹药。   塌上人轻抬下颌,示意将丹药放在榻边矮几上。   玉水峰峰主弯腰将丹药放下,视线透过绡纱,看清塌上一角,面色剧变。   这、这是……   斜倚在榻边玉枕上的男人,那白皙的手指之间,此时正轻轻摩挲着一片粗布。   ……粗布?!   这种布料,根本就不应该出现在金尊玉贵的寒玉宫中!   更让峰主惊得心神惧震的,是那粗布的样式,他认得——是灵矿山的搬矿工,统一分发的短衫直裰。   为什么灵矿山那些粗鄙的低阶修士的衣衫,会出现在掌门手中?   难道说,有人绕开他,将灵矿山的事捅到掌门面前来了?   不管是谁想要背刺他,玉水峰峰主心想,这件事的主动权,都一定要掌握在他自己手中。   想到这里,峰主上前一步,   “尊上,近日,灵矿山出了一件失窃案。”   斜倚在塌上的男人,微微侧头,眼底流露几分困惑,   “……灵矿山?”   简单一个词,让玉水峰峰主再次心思百转。   为什么掌门听完他的话,纠结的是“灵矿山”,而不是“失窃案”?   掌门现在手中拿的就是灵矿山搬矿修士的制式直裰,难道不是就在等他自己主动交代吗?   玉水峰峰主还来不及想清楚这其中蹊跷,塌上的男人已经恢复了往常那一副冷淡的神情,   “将那失窃案,细细讲了。”   玉水峰峰主不敢有任何隐瞒,事无巨细,尽数讲了。   修长白皙的手指在那粗布的针脚处摩挲片刻,清冷的声音响起:   “备好灵舆,去灵矿山。”   玉水峰峰主愣住,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什么?”   堂堂寒玉门掌门,北斗大陆唯一的渡劫期大佬,竟然为了一个小小的失窃案,要离开寒玉宫,亲自去灵矿山那种犄角旮旯?   这、这怎么可能呢?!   可靳掌门显然没有耐心重复一遍自己的命令,广袖一挥,身影已然从殿内消失。   .........   寒玉门一共十二个峰头,玉石峰位于最东边。   玉石峰脚下的玉石镇,坐落在寒玉门和中原腹地的交界处。   玉石镇的东边,有一座巨大的玉石雕刻的城门,牌匾上写着“东门锁匙”四个字。   整座玉石门充满了浓郁的灵气,一看就是价值不菲的法器。   穿过这城门,就正式离开寒玉门地界了。   远远地站在那玉石门前,林澹长长地舒一口气。   用尽毕生修为,马不停蹄地赶了一整天的路,总算要离开这修界第一宗门了。   城门下,有两个修士看守,但凡有修士要出城或是入城,他们都会上前查看对方的通行令牌,并且询问出入事由,同时查看对方的气息。   林澹攥紧手中的令牌,一时有些犹豫。   在灵矿山解除契约之后,王山就交给了他一块通行令牌,他现在要出城,理论上讲,应该不会有问题。   可是……他毕竟是刚吃光了一整座山的灵兽灵植。   虽然他们的“劳动合同”上写了,搬矿工的伙食,由监工全权负责。他和监工签订了那口头契约,之后吃光那座山按说是合理合法的。   不过,林澹以前在工地上待过不少时日,他很清楚,很多时候,明面上写在合同里的条款,未必就真的会被执行,最终话语权,其实还是在老板那里。   为了避免招惹不必要的麻烦,林澹还是决定小心为上。   他没有立即去东门,而是转头往玉石镇的市集走。   找到一处专卖符箓的店铺,林澹喊一声“老板”,问,   “你们这里,卖不卖那种,可以帮忙隐藏气息和长相的符箓?”   掌柜的迎上来,“有啊,乔装符。”   高境界的修士,直接靠灵力就可以隐藏自己的气息和长相。   需要靠符箓来乔装改扮的,往往都是一些境界低微的小修士,想要去骗高境界的修士。   掌柜的熟练地从柜台翻出一沓符箓,排开在林澹面前,   “你要骗到多高境界的?境界越高,持续时间越久,越贵。”   林澹想了想,“不用很久,五分钟就行。”   “多久?”   掌柜一脸迷茫。   林澹改口:“一炷香时间。”   “那便宜,这个,最高一档的,也只要两百块下品灵石。”   ……只要两百块?!   这快赶上林澹半个月工资了。   他有点肉疼,可想想,为了能安全出城,只能咬牙买了,“要一张。”   掌柜的教他用法:“需要的时候,用灵力化开符纸,喊声‘障’,保管气息和样貌,都敛藏得干干净净。”   林澹向对方确认:“不论多高的境界,都能骗得过去吗?”   那掌柜的愣了片刻,“也不……”讲到一半,又改口:“差不多吧,都骗得过去。”   从店铺出来,林澹深吸一口气,往东门走去。   准备出城的修士排成一路长队,一个接着一个的接受检查。   林澹坠在队伍末尾,掌心攥着那枚纸符,头埋得很低。   眼看着排在前面的修士快要走空了,林澹正要调动灵力,这时——   “封——城——”   哐当一声。   面前巨大的玉石门顷刻间闭合起来。   以那玉石门为阵基,一道闪烁着金色光泽的透明结界,从地面冲天而起!   眨眼间,一张巨大的穹顶罩在了整个寒玉门上空。   这是寒玉门最高级别的护门法阵,结界拉起来,意味着再没有一鸟一兽可以离开这里。   “怎么回事?”   “出什么事了?”   “很多年没有见过封城令了。”   “莫不是有修界通缉的重犯,或者魔域逃出来的大魔头?”   听着旁边修士们的议论,林澹艰难地吞咽着,小心翼翼地试探:   “有没有可能,是……灵矿山出了问题?”   “嗤。”   “灵矿山那种犄角旮旯的地方,能出什么大事?”   “就是,灵矿山不就是个给尊上炼药的地方吗,又不重要,哪怕是那一整座山都没了,也不值得宗门专门摆出护门大阵的。”   “是啊,道友,你想太多了。”   众人纷纷对林澹的猜测嗤之以鼻。   林澹揪住的一颗心,却是放下大半。   和灵矿山无关就好,那就不是冲着他来的。   可是他一口气还没舒出来,忽而被一股强大的威压震慑得喘不过气来。   心慌气短,双腿发软,林澹几乎要跌坐在地上。   再看旁边的修士们,早没了刚才那一副看热闹的闲散模样,此刻各个脸色惨白,扑通扑通,一个接着一个跪下来,各个面朝黄土背朝天,瑟瑟发抖。   林澹勉强将那股胸闷窒息的感觉压下来,抬头往天上看过去。   就见云雾缭绕之间,祥光环绕之处,一架灵舆悬浮在空中。   在那随风飞扬的白色绡纱中,一个白衣修士,长身玉立,浑身裹挟着冷彻入骨的寒气。   脚边有人伸手,用力将林澹拉下来,用气声咬牙切齿地说:   “你不要命了!高居云端的靳真人,也是你能那样盯着看的吗?!”   靳真人?   北斗大陆,唯一的渡劫期大佬,寒玉门掌门,靳言?   来到这里一个月,这个名字像个传说一般,虽然时不时地就会被提及,林澹却从未想过有朝一日真的能见上。   见林澹愣神,又有人沉声呵斥:   “不想被戳瞎双眼,就赶紧跪好!”   林澹死过一次,不想这么快再死一次,所以他乖乖地和其他人一起跪下来,头垂得很低。   灵矿山那样的小地方,根本入不得这位尊上的眼,想必这位大佬,只是路过这里,很快就会离开的。   林澹在心里这样想着,默默掐着指头计算时间,准备等大佬离开,背后那玉石门重新打开了,就立即出城。   然而,头顶的压迫感,却迟迟没有散去。   周围的寒气越来越重,他们跪伏的泥土地上,结出一层白色的冰霜。   林澹喘出的热气,都凝成白雾。   攥着那枚符箓的掌心,沁出涔涔细汗,汗水洇湿符纸,符纸迅速被冻硬。   “抬头。”   一个清冷的声音,在头顶响起,近在咫尺。   林澹心头一颤,手攥得更紧了一些。   应该……不是在跟他讲话吧?   正想着,一道身影靠近过来,打下来的阴影,将林澹整个覆盖。   咔。   冰冷的剑刃抵住林澹的下颌。   刺骨的凉意迅速从他温热的皮肤上蔓延开,激得林澹浑身一颤。   “抬头。”   那道清冷的声音,用古井无波的口吻,重复一遍。 第3章   就在刚才,林澹还在自欺欺人地想,这位修界战力天花板,不可能为了灵矿山那种小破山,屈尊纡贵,亲自下场找人。   可是现在,满身裹挟着刺骨寒气的靳掌门,就那么站在他面前,拿剑抵着他下巴,要他抬头。   这种境界的大佬,不可能无缘无故来针对他这么一个炼气期的小喽啰。   难道说……真的是因为他吃掉了那一整座山的灵兽灵植?   林澹一颗心忐忑不安地剧烈跳动着,掌心的乔装符都被揉成了一团。   原本因为极度的寒冷而冻得坚硬的符纸,被他掌心的温度捂得柔软,灵力源源不断注入进去,将符纸化开。   其实,林澹知道,以靳言的境界,应该刚才在万丈高空中的那灵舆上的时候,就已经查探到他的气息了,这时候再要伪装自己,为时已晚。   可是刚才那极寒的气息扑面而来,将他们周遭的一切都冻住,包括空气和气息。   林澹刚才始终是神识全开的戒备状态,他可以确定,在脚下土地结成冰霜的那一刻,他周围所有修士的气息都同时被敛藏。   在这样的严寒中,高境界的大佬会不会仍旧可以感知到修士仅剩的极其细微的气息,林澹不得而知。   但是,他决定赌一把。   反正都到这一步了,赌输了,他也没什么可损失的。   “障!”   林澹在心中默念口诀,乔装符立即生效,将他周身裹挟起来,接着为他变幻了容貌。   带着新的容貌,林澹顺着那剑刃的力度,缓缓地抬起头。   面前站着的白衣修士,头戴斗笠,轻纱半遮住面容,衣袂无风自动。   从林澹的角度仰望过去,只能看到对方瘦削的下巴和若隐若现的唇角。   对方皮肤很白,像冰雪。   双唇却是红润的,像滴落在雪中的鲜血。   虽然只能看到一角,但是林澹可以确定,对方长得好看,很可能是他这辈子见过最漂亮的人。   而那双漂亮的唇,在看到林澹的长相的那一刻,竟然微微上扬,露出一个讥诮的笑。   ……讥诮?   为什么会有讥诮的神情?   应该,是他看错了吧。   说的多错的多,不想露出破绽,林澹决定闭嘴,等对方先开口。   他们就这样一站一跪,怔怔地对视了几秒。   这几秒,对于林澹而言,却是极为漫长且煎熬的。   又过了片刻,那对红润的薄唇,终于动了,   “你叫什么?”   林澹开口,喉咙里发出类似锯木头的声响,这才意识到竟然紧张到嗓子都哑了。   他喉头上下滚动,艰难吞咽着,咳了几声,将喉咙清干净,这才重新回:   “壮壮。”   对面清冷的声音中,透出几分讶异,   “……壮壮?”   林澹点头,“对,壮壮。”   壮壮是他老家里养的那只看门的老黄狗的名字。   他现在甚至不敢以真面目示人,那自然更不可能把自己的真名抖出去,脑袋里一时只搜出来这么一个名字,也就脱口而出了。   好在对面没有纠结名字的问题,收剑,转身,丢下一句:   “随我回宫。”   ……回宫?   “尊、尊上。”   林澹试着喊了一声。   面前男人停下脚步,等他开口。   林澹清了清喉咙,壮着胆子问:“回宫……做什么?”   “算账。”   果然!是要清算吃光他一整座山的那笔账了吧!   能劳驾堂堂靳掌门亲自下场抓人,他吃的那一座山里,恐怕是混入了什么极重要的灵兽灵植。   这要是真的跟着回去,他的小命肯定是保不住了。   脑海中炸开锅,林澹表面上仍旧强装镇定。   求生欲让林澹不太灵光的脑子,开始疯狂运转着,试图找到逃生的路。   他一面艰难地站起身,垂着头,跟着往前走,一面仔细地查探着背后的情形。   想要离开这偌大的宗门,他只差一步之遥了。   可惜那座近在咫尺的玉石大门,此刻严严实实地闭合起来,变成了护门大阵的阵基。   这张大阵,以林澹的修为,是绝不可能破开的。   但是,那阵基……   林澹感知到那汉白玉石雕成的大门上涌动的充沛灵力,灵机一动——   有办法!   他遽尔转身,众目睽睽之下,朝着那玉石大门直直地冲去!   在众人震惊的目光中,林澹爬上那扇大门,竟然试图生生将其吞下去!   那座门足有十米高,上面甚至修建了瞭望塔,林澹的身影冲上去,被衬得很渺小。远远地看过去,画面显得很滑稽,像是一只小蚂蚁,试图在瞬间啃光一整片巨大的芭蕉叶。   只是这画面像是被十倍速快放了一般。那只小蚂蚁“咔滋咔滋”地从大门的边缘开始卖力地啃噬着,速度之快,甚至带出残影。   原本巍峨矗立的玉石大门,顷刻被啃成平地,整个过程,只用了短短三秒钟时间!   其实哪怕是这短短三秒钟时间,也不是完全无懈可击的。   此时不远处的空中,悬停着一整支护卫掌门的队伍,这些修士每一个都有金丹期以上的修为,四名大将境界更是高达合体期。   理论上,在感知到危险的那一刻,他们要保护掌门,拿下那低阶修士,根本用不了两秒钟时间。   但是问题是,他们并未在第一时间感知到危险。   那境界低微的修士,在冲向城门的那一刻,根本没有散发出任何杀气。   不要说杀气了,他身上甚至连一丝带着敌意的灵力都没有,有的,只是一股极度饥渴的食欲。   所以,在那一整支护卫队的眼中,这三秒钟,他们仿佛看到了某只大型犬,正在狂炫肉骨头。   没有任何亲卫兵会为了一只干饭的大狗子,大打出手的。   而等到他们回过神来时,那修士已经啃完了一整扇门,飞身从那空洞的阵基处逃了出去。   其实哪怕没有卫队出手,此时站在那修士身边的掌门,也是可以亲自出手的。   掌门如果出手,绝不可能有任何修士可以这样明目张胆地逃开。   但是掌门没有出手。   白衣修士只是静静站在原地,淡然看着对方吃掉整座城门,然后撒丫子消失在视野中。   “尊上,属下失职,这就前去将人捉拿回来!”   亲卫队赶到靳掌门身边,说话间便要起身追出去。   然而靳真人却缓缓抬手,   “不必。”   亲卫队迷惑不解,“这……就这么放过他?”   靳真人手指在袖口处摩挲着,那袖口上镶嵌着一枚宝石,是储物法器。   在那储物法器里,放着一枚玉石,那玉石通体漆黑,乍一看,像一块圆形鹅卵石。   靳言用灵力轻轻拨动着那黑色玉石,视线落在林澹消失的方向,   “他会回来找我。”   那块黑色的圆形石块,叫冷月寒玉石,只有寒玉门掌门本人有资格分发出去。   这块玉石背后代表的利益和好处,没有任何修士能够拒绝。   那个叫壮壮的修士,现在逃得干脆又决绝,不过是因为还没有发现他放在他乾坤袋里的玉石吧?   等到他发现的时候,自然会乖乖来找他的。   迄今为止,拿到那玉石的修士,没有一个人,能抗拒诱惑。   ——你迟早会主动回到我宫中。   ——我等着你跪倒在我的玉石阶前的那一天。   “回宫。”   靳言负手转身,遽尔消失在玉石镇上空。   .........   那座汉白玉砌成的城门,能够被拿来做护门大阵,其本身富含的灵力,是极为充沛的。   正是因为有这样充沛的灵力,林澹才能够在一瞬间将其吞噬殆尽,这是他吞噬的前提——   世间万物,只要灵力足够,他都可以吞噬。   虽说是为了保命才出此下策,可是到底是再次美美地吃了一顿饱饭。   林澹从寒玉门逃出来之后,找了一处偏僻的洞穴,餍足地睡了一夜。   为了尽可能远离寒玉门,他接连赶了三天三夜的路,横穿了整个中原腹地,在第四天太阳落山之前,到了中原腹地东边的一座小城,平阳城。   在城里逛了几天,林澹找到一间专为低阶修士锻造法器的铁铺,去做帮忙抡铁锤的助手。   “你看一下这份契约,”铁铺的老板将一张契约法阵推到林澹面前,“每天至少要抡八千次,无法按时完成的话,需要免费加钟,这一点没有异议的话,就可以签了。”   林澹对抡铁锤这种事,当然不会有任何异议,不要说八千次了,就算是八万次,他也愿意,他只有一个问题——   “老板,您这合同……我是说契约……上面写的,这一条,包吃包住,这个包吃,是说管饱吗?”   老板愣了一下,一般来他这里的低阶修士,大多数会纠结的都是抡铁锤次数、加钟加点、薪资待遇这些。   像面前这身材壮硕的年轻人这样,揪住一条包吃包住不放的,他还是头一次遇到。   毕竟大家都修仙了,不辟谷也大多没什么口腹之欲了,哪还有人纠结这种无关紧要的东西?   但是对面纠结这种不痛不痒的条款,老板自然是喜闻乐见的,因为他给这小伙子开的契约,是最低那一档,一个月只给三百块下品灵石,但是每天却要抡高达八千锤。   如果是有经验的助手,三百块灵石,不要说一天八千锤了,一千锤恐怕都签不下来!   想到这里,老板乐呵呵地,大度地摆摆手,   “放心放心,尽管放宽心,吃的管够、管饱,绝对不会在这种事上亏待你的。”   林澹抬手揉了揉后颈处的发茬,有些不自在地笑了笑,如实说:   “老板,主要是,我饭量大,非常……非常大,能把你饭堂吃空那种。”   老板却满不在乎地哈哈笑起来,   “随便吃,你要是真能把我饭堂吃空了,我求之不得呢,吃饱了才好干活不是!”   见对方这么说,林澹放下心来,爽快地签了契约,当天就开始上工。   .........   寒玉宫,偏殿。   靳真人斜倚在榻上,问身边负责回话的修士:   “如何了?”   距离那个壮壮离开寒玉门,已经超过一周了,他想,那修士也该发现那块冷月寒玉石,然后追悔莫及,马不停蹄地往他宫里赶回来了。   然而,跪在他床榻边的负责打探消息的修士,却是战战兢兢地回:   “启禀尊上,那位壮壮,他……他在平阳城的一家铁铺里,住、住下了。”   靳真人眼中闪烁寒光,   “……住下?”   “是、是住下了,而且……签了一份一个月的契约。”   这恐怕是要直接住在那城里的意思。   但是后半句话,探子不敢挑明了说。   靳真人周身散发的寒意,冻得那探子剧烈地哆嗦,吓得将自己身体蜷缩起来,头埋得很低。   “继续跟。”   .........   一个月后,那份契约到期,林澹去找铁铺掌柜续约,掌柜却一口拒绝了。   掌柜的是没想到,这修士口中的“饭量大”,竟然可以大到那种程度,他这个小破庙,可供不下这么大一尊佛!   再次失业的林澹,并不气馁,很快开始物色新工作。   这次在一处货运码头,找到了搬运珍稀灵草的工作。那些灵草精贵,用灵力法器搬运很容易损伤其中的药性,所以需要低阶修士靠肉|身去扛。   负责码头任命工作的修士,上下打量着林澹,很满意地拍了拍对方那肌肉壮硕的手臂,   “不错啊,小伙子,这一身阳气,这么重,一看干活就很利索。”   林澹赧然笑笑,这次在签契约之前,先把话挑明:   “老板,我吃的多。   “您看,契约里,能不能给我按十个人的工作量分配,灵石我还是拿一人份,就是包吃这一条,得写明,我就是吃百人份,也不能赶我,您看可以吗?”   老板一听,乐开花了,还从来没听过这样的要求,拿一人份的灵石,干十个人的工作,只是为了能多吃两口饭?   这种只赚不赔的买卖,他巴不得啊。   老板满脸笑意,抬手揽着林澹肩膀,把他往码头住宿的地方带,   “没问题啊,别说吃百人份了,来,我直接跟你签个万人份!”   反正你一个人,无论如何不可能吃下这么多!   林澹听完,感激得眼眶发烫,他终于可以吃饱饭了。   老板见他感激涕零的样子,趁热道:   “来,咱们要签,就直接签一年的!说好了,可不准反悔!”   .........   寒玉宫,正殿。   靳言一身白衣,立于殿门外,垂眸望着脚下的玉石长阶,仿佛在期待着那云雾缭绕之间,能浮现出一道身影似的。   “他可动身出城了?”   打探消息的修士背后都被冷汗洇湿了,   “尊、尊上,那位壮壮,他……换了个地方,继续做工了,而且……”   见对面吞吞吐吐,靳言不动声色,冷冷瞥过去。   修士浑身一颤,慌张继续道:   “而且,还签了一年的长期契约。”   这恐怕,是要长住了。   靳言闻言,眉宇之间,仿佛要凝出冰霜来。   ——哼!这是要摆出一副欲拒还迎的戏码给我看吗?   ——好!本座倒要看看,你还能矜持多久!   .........   虽然签了长期契约,可那码头,林澹到底还是没有待满一年。   半年不到,那个和他签契约的修士,就坚持不住,下了逐客令。   “我也不想违背当初的契约,做那不讲信用的人,可是大壮,你也太能吃了,继续留着你,我们这整个码头都要让你给吃空了!”   虽说是被下了逐客令,可是林澹早有心理准备,所以这次倒没有像之前在灵矿山时那么茫然。   他心平气和地和那修士解除契约,离开前甚至笑着说:   “这段时间,给您添麻烦了,老板。”   那位码头老板到底是顾及林澹老实,这半年也确实勤勤恳恳,出了不少力,这时叹息摇头,送林澹离开时,提议说:   “大壮啊,挺老哥我一句劝,你这个情况,就不要去祸害我们这种小本买卖了。   “就你这个胃口,这整个修界,恐怕只有一个地方,能养得活你。”   林澹认真求教,“什么地方?”   老板抬手,指了指西边,“自然是堂堂寒玉门,那位孤月真君的仙山!”   林澹的脑海中,顷刻间浮现出那一袭白衣来。   他打了个哆嗦,摇头,“我……恐怕去不了。”   老板自然不知道林澹和寒玉门的过节,他只当林澹是觉得自己没有背景,境界低微,不够格过去帮工,所以他郑重点头,表示理解,又说:   “没关系,就算去不了仙山,孤月真君的产业遍布五洲四海,你去一个他在寒玉门之外置办的产业里瞧瞧,应当也能找到合适的。”   寒玉门之外,其他的产业?   听起来,好像是个不错的主意。   林澹是在灵矿山待过的,他很清楚那位掌门供养的那些灵兽灵植有多肥美。   吞咽着口水,林澹下定决心,富贵险中求。   虽说之前确实和寒玉门之间出现了一些小过节,可是这都大半年过去了,对方既然一直没有追过来,那应当是不打算追究了吧?   本着最危险的地方就最安全的原则,林澹找到了一处位置偏僻,但背靠寒玉门的药田。   田庄庄主正在招人,了解过林澹的情况,十分爽快地同意了,   “不过,我们这庄子的背景比较特殊,田里又种的都是珍稀的灵植灵药,为了防止帮工的修士中途偷了我们的药材跑路,所以庄子上规定,签订契约的时候,一律都要先交担保金的。”   林澹有点懵,“……担保金?”   那田庄庄主笑着说,“也不多,就押五千下品灵石就够了,到期了会如数奉还。”   林澹更懵了,“……五千?!”   这么多!   他把自己的乾坤袋取下来,翻了个底朝天,“我、我没有这么多……”   叮。   话说到一半,那块黑色的圆形石头从袋子里掉出来,骨碌碌滚到那庄主脚边去。   庄主瞪大了眼,一时之间怀疑自己看错了,颤巍巍将那圆石头捡起来,对着光照过去。   原本黑黢黢的石头,在光照下,变得剔透玲珑,里面浮现出栩栩如生的月夜水墨画。   “这、这是……”冷月寒玉石?!   庄主难以置信地转过头,将面前这平平无奇的修士从头到脚打量一遍。   这修士不过炼气期,穿得破破烂烂的,看起来粗鄙不堪,何德何能,可以拿到这冷月寒玉石?!   庄主舔了舔双唇,“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林澹一脸茫然,“这是什么?”   连这是什么都不知道!   庄主狐疑地看向林澹,“这东西,你怎么拿到的?”   林澹想了想,决定如实回:“山上捡到的。”   “哪座山?”   林澹眉头皱起来,“这石头有什么问题吗?”   庄主闻言,不敢再深究,慌张改口:“没什么问题,就是我看这石头质地不错,像是个稀罕物件,你如果不介意,不如……直接卖给我?”   林澹这时听出来了,这圆石头应当是非常值钱的,但是他没有很在意,摆摆手,   “老板如果觉得这个可以拿去做担保,那就直接拿去好了。”   庄主闻言,内心翻江倒海,表面上却不敢表露出来,只是慌张掏出一张契约法阵,   “如此甚好,来,我们这就把契签了!”   .........   寒玉宫,万级玉石长阶上。   靳掌门立于云雾之下,朝着远处城门的方向,望眼欲穿,   “他可动身过来了?”   负责回话的修士脸色惨白,扑通一声,跪在冰冷的石阶上,   “尊、尊上,他、他他……他把那冷月寒玉石……卖了……”   靳言沉默许久,像是无法理解对方的话,“你说什么?”   修士被靳掌门周遭散发的凛冽寒意,冻得心神不稳,几乎要呕血,只能勉强靠灵力护住心脉,简单讲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末了说:   “现在那冷月寒玉石,已经在刘庄主手上。”   唰!   那修士话音未落,就见半空中剑光一闪。   雌雄双剑同时出鞘,凛冽的剑意从剑刃被送出,震得整座寒玉宫剧烈摇晃,簌簌落下许多碎石。   远在万里外的城池地面都为之一颤!   ——从未有人,胆敢将我送出的玉石,转卖出去。   ——从未!   靳真人白色长袖一挥,掌心在虚空中一拍,按落一个云头。   纵身一跃,白衣修士腾云驾雾,朝着林澹所在的那片药田,疾驰而去。 第4章   林澹帮工的这药田田庄规模不算太大,占地面积还比不上之前那座灵矿山,但是里头栽种的灵植灵药,却都是极品,每一株都富含浓郁的阳属性的灵力。   林澹之前就发现了,那位高居云端的靳掌门,虽说产业遍布五洲四海,是这整个北斗大陆拥有最多灵兽灵植的修士,但是他的这些产业,有一个共同特性——   这些灵兽灵植,都富含阳属性的灵力。   虽然不明白为什么这位掌门那么执着于收集阳属性的灵力,但这反正是给林澹找工作带来了不少便利的——   比如现在这位刘庄主的这片药田,里面的灵植因为含有的阳属性灵力太高,导致很容易溃散,所以必须要阳气旺盛的低阶修士亲手栽种,才能保证幼苗存活率。   所以,刘庄主与浑身冒着阳气的林澹,一拍即合。   林澹签完“劳动合同”,一刻没有耽搁,当天就开始下地“插秧”了。   太阳落山时,他已经插完了两片药田。   刘庄主亲自站在田埂上“验收工作”,看着满眼绿油油的灵植幼苗,激动得老泪纵横。   这新来的修士,干活利索,短短半天时间就把其他修士两天的活干完了,而且还细致,灵药幼苗插得整整齐齐,疏密有致,像是拿尺子比过似的。   更重要的,经过这修士的手,插出来的药苗,存活率太高了!   以前那些阳属性的修士栽出来的药苗,存活率能超过百分之二十,刘庄主就谢天谢地了。   谁知道,这新来的修士经手的幼苗,存活率竟然……   刘庄主将两片药田仔细检查一遍,脸上的笑容一点点褪去了,取而代之的,是满脸的震惊!   这新来的修士,栽种的幼苗,存活率,竟然高达百分之九十九!   那仅有的两株死掉的幼苗,还是因为刚开始他没经验,手重了,将幼苗给捏坏的。   刘庄主脸上的震惊,逐渐变成了惊恐。   这事,经不得细思,细思起来,实在恐怖至极!   凡是孤月真君的产业中栽种的灵植,都是经过严格筛选,阳属性灵力极为充沛的。   这种阳属性的灵力,在幼苗时期,绝大部分都集中在根部,因而,栽种这些幼苗时,最难攻克的技术问题,是如何保证在移植的过程中,根部的阳属性灵力不会溃散。   幼苗的培育箱和这药田的土壤,都是特殊的灵土,阳属性的灵力在这两种土壤中可以被完好地保存下来。   但这两种土壤互相之间并不兼容,如果混合在一起,会产生抑制幼苗生长的毒素,因而幼苗在培育箱中被挖出来之后,必须要剔除干净根部的培养土,才能移栽进药田中。   所以,移栽的过程中,幼苗的根部是没有任何土壤保护,完全暴露在空气中的。   这是幼苗最脆弱的阶段,在这个阶段,必须由阳属性的修士,靠自己的掌心护住幼苗根部,并不断注入灵力,来维持住幼苗的生机。   也就是说,药田里这份移栽幼苗的工作,归根结底,考验的,是修士体内阳气的纯度和旺盛程度。   能有资格进入孤月真君的产业来帮工的低阶修士,都是至阳道体。   这一点,从林澹过来求职的时候,刘庄主就确定了。   不过,至阳道体也是分等级的——   按照修士体内阳属性灵力的纯度和充沛程度,一共分为天、地、玄、黄四个等级。   现在整个修真大陆,绝大多数的至阳道体,都是黄级,这个级别,足够在刘庄主这片小药田里工作了。   大约一万个黄级至阳道体中,能出一个玄级至阳道体修士。   刘庄主在这药田田庄守了二十年了,二十年间,就遇到过一个玄级至阳道体修士,那修士在他的庄子上只工作了不到一个月,就被寒玉门仙山给挖走了。   就是那个玄级至阳道体的修士,在这药田里创造了幼苗存活率百分之三十五的记录。   刘庄主原本以为百分之三十五就是他能遇到的最厉害的存活率了。   没想到,活得够久,什么都让他遇上了。   这看着憨厚老实、平平无奇的一个年轻修士,居然能做到百分之九十九!   这……这必定是有地级以上了啊!   甚至……可能是传说中的天级!   想到这里,刘庄主打了个哆嗦,用力摇头,很快否定了自己的猜测——   不,绝不可能是天级至阳道体。整个修真大陆上,已经有一千多年,都没见过天级至阳道体了。   天级至阴|道体倒是有一个——就是寒玉宫中那位谪仙一般的人物。   至于眼前这个粗鄙憨厚的修士……不可能,绝不可能,若真是天级至阳道体,不说做到孤月真君那样全修界敬仰的程度,无论如何也不该沦落到他这一个破落小庄子来种田吧!   虽说不可能是天级,可是刘庄主想,这年轻修士,还是很有可能是个地级的。   一万个玄级至阳道体中,只能出一个地级至阳道体。   整个修真大陆上,地级至阳道体,不足百人。   这百人中,十之八九,都去过寒玉宫,拜访过那位真君了。   如果现在眼前这年轻修士,果真是流落在外的一个玄级至阳道体,那……他身上带着那块冷月寒玉石,就突然说的通了。   可是,如果那块冷月寒玉石,真的是孤月真君亲手交给他的,那是至高无上的荣耀啊,为什么这修士却不肯直说,还要骗他说是自己在山上捡的?   而且,拿这冷月石去寒玉宫,这修士能换到的财富,将他这整个田庄买下来都绰绰有余了!这修士何必还要委屈自己,在他这小庄子里干体力活?   说不通。   这根本一点都说不通!   这其中一定有一个不为人知的故事。   这修士和那位孤月真君之间,怕是有许多跌宕起伏、难舍难分的爱恨纠葛!   如果真是这样,那他这小田庄这样轻易地将这修士收下来签了长期契约,这岂不是公然与孤月真君作对?!   想到这里,刘庄主吓出一身冷汗,大暑的天气,竟是浑身打起哆嗦,他颤巍巍地朝药田里喊:   “那个……大壮……不是,道友啊,你……你随我过来。”   林澹刚插完手上的一茬药苗。   他裤腿编到膝盖以上,两侧的袖子撸到肩膀上面,露出壮硕的手臂和肌肉紧实的小腿,上面此时都沾满了已经干结成块的泥土。   听到刘庄主的话,林澹咧开嘴笑起来,“嗳!”   抬手,拿手背擦掉额头上的汗水,林澹看一眼脚下最后剩下的一小块空地,   “老板,很急吗?不急的话,我先把手头这最后一茬插完,行不?”   “不不不,不必了。”刘庄主连连摆手,“快上来吧,别干了。”   林澹见刘庄主那急切的模样,也不敢耽搁,慌张放下手头的活计,三两步赶到田埂边上来,收敛笑意,肃声问:   “怎么了老板,是出了什么问题?”   刘庄主左右看看,虽说四下里无人,可到底是心虚,还是领着林澹往自己房里走,   “这里讲话不方便,走走,去我堂屋里聊。”   庄主的厅堂收拾得干净,林澹站在门口,看一眼自己身上沾满的泥土,怕脏了主人家的屋子,没敢立即走进去,鞋底在门槛外边磨蹭许久,插不干净,赧然道:   “老板,我先回自己屋里收拾一下,再过来吧?”   庄主慌忙抬手拦他,自己掐诀念咒,给他鞋底施了一道洁净咒。   这种洁净咒,要刘庄主这种筑基期以上的修士才会用,林澹这种炼气期修士自然是不会的,他冲庄主憨厚地笑笑,   “老板,麻烦您了。”   刘庄主现在是一点不敢托大,摆摆手,领着林澹进去厅堂,指了指上手的椅子,“大壮……不是……道友啊,来,坐吧。”   林澹看一眼那精致的雕花扶手椅,再看看自己满身泥土的粗布褂子,有些拘谨地扯了扯衣摆,没坐,只笑说:   “我还是站着吧,老板,有什么事,您只管说。”   那庄主先从自己乾坤袋里取出一套干净的衣衫,坚持要林澹换上,又在背后壁龛后头的储物暗格里,取出一张圆盘,送到林澹面前。   那圆盘是玉石做的,一边白,一边黑,中间有个凹陷,乍一看像个八卦阵似的。   圆盘外围一圈圈划着刻度线,黑白两边分别写着“阴”“阳”两个字,刻度线上分别标着“天”“地”“玄”“黄”四个小字。   “这是……?”   林澹一脸茫然地看向送到自己面前来的那圆盘。   刘庄主也不敢隐瞒了,如实说:“你测一下自己的道体阴阳属性。”   刘庄主是筑基期修士,单纯靠神识,他只能查探出黄级的至阳道体。   如果面前这修士果真达到玄级那么高,那就只能借助面前这阴阳罗盘了。   林澹不太懂,为什么突然要让他测这个,不过既然老板想测,他也没理由拒绝,只问:“怎么测?”   刘庄主指了指圆盘中间的凹陷,“将你的一缕真气渡进那圆盘中央,剩下的交给我。”   “哦。”   林澹不疑有他,抬起手,正要往那圆盘中央渡真气,倏忽之间,脚下剧烈震荡起来。   桌椅晃动着,发出咔咔声,上头摆着的茶具瓷器碎裂一地。   刘庄主托在手上的阴阳罗盘也被震得脱手而出,砸在地上,碎裂开来。   林澹神色一慌,抬头看着屋顶房梁上簌簌落下的碎屑,   “地震了?!”   刘庄主脸色惨白,捉住林澹手腕飞速往外逃。   两人跑到庄子正门外,林澹朝着西边看过去,“地震震源好像在寒玉门那边,离我们这挺远的。”   他原意是想安危这位庄主,让对方别担心,地震应该波及不到这田庄的。   可庄主的面色却是丝毫不见好转,反倒是将乾坤袋里那块黑黢黢的圆石头拿出来,塞回林澹手中,又颤巍巍将契约拿出来,现场和林澹解除契约。   林澹看得目瞪口呆,拿着那圆石头,“老板,这……”   刘庄主说话时牙齿打颤,“道、道友啊,之前得罪了!你走吧,走得越远越好,快——”   庄主话讲到一半,忽而一股极强的压迫感袭来。   周遭温度骤降,地面顷刻间便结出一层厚重的冰霜。   扑通一声,庄主跪下来,朝着虚空不断地咚咚嗑着响头,口中呼喊着:   “尊上,是小的有眼无珠!是小的贪心不足!尊上!饶小的一命!” 第5章   ……尊上?   这个称呼,林澹自己之前也用过,此时垂头看向脚下凝结的白色冰霜,他脑海中瞬间浮现出一个穿着白色衣衫,仙人模样的修士的身影来。   林澹看向在他脚边跪成一团,抖如筛糠的庄主,想要开口问,嘴巴张开,发现喉咙哑得厉害。   来自高境界修士的无尽威压,让他窒息到几乎无法发声。   林澹想要抬头去寻找对方的身影,忽而想到之前在寒玉门那些修士的告诫——不想弄瞎双眼的话,就不要乱看。   所以他又有些僵硬地将头垂下来,开始思忖,这是不是那位谪仙一般高高在上的掌门,以及堂堂靳掌门,为什么会大老远跑过来?   正想着,眼前倏忽被浓厚的白雾笼罩住,伸手不见五指。   林澹慌张抬头,朝四周看了看,白茫茫一片,什么也看不到,仿佛瞬间盲了似的。   林澹抬脚,正要往前走,想试着从这白雾中穿出去,这时,他的脑海中,一个声音突兀地响起——   “你既已有那玉石,为何不去寒玉宫,却要龟缩在这一隅?”   “谁?!”   林澹茫然四顾,没看到人影,确定那声音只存在在他的脑海中。   这还是头一次有声音从林澹脑袋里传出来,一瞬间,他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幻听或者精神分裂了。   好在很快回想起这是修真界,能有大佬直接与他的神识对话,好像也不奇怪。   他拍了拍脑袋,“是谁在说话?”   那个声音非常没有耐心,不愿意回答林澹的问题,只冷冷说:“回答我。”   林澹回想刚才对方的问题,仔细捉摸对方的用意——   他现在知道那块黑黢黢的圆石头其实很值钱了。   他没有家世背景、修为又很低,想要进入寒玉门的产业去就职,原本是非常困难的,但是有了这块石头,就不同了。   这石头很可能能够作为敲门砖,帮他在寒玉门争取到一份更好的工作。   既然可以找到更好的工作,为什么不去争取。   对面在问的,应该是这个吧?   他不太明白,一位这么高境界的大佬,为什么会纠结他这么一个修为低微的小修士的职业规划问题?   难道是高层对底层人民的无微不至的关怀?   林澹在一瞬间,感觉这片修真大陆,还是充满了温暖和人文关怀的。   正想着,就听到那声音再次在他脑海中响起,这次听起来,比刚才更阴沉了,   “我在问话,你竟然在走神?!”   林澹慌张收敛思绪,开始仔细思考大佬的问题——   这位大佬,不管是不是那位真君,他都很有可能是寒玉门的修士。   那林澹因为啃了人家一座山又吞了人家一扇门,所以不敢再去“本部”求职,只敢在“外围产业”里寻找容身之地,这样的实话,他就断然不敢直接回答对方了。   所以思索一番之后,林澹回:   “我……”   刚吐出一个字,脑海中的声音打断他,   “传音入密。”   声音听起来极为不耐烦,好像林澹犯了什么极低级的错误似的。   林澹目光往左右两边瞟了瞟,然后依旧是直接用他嘶哑的喉咙,尽量放低声音说:   “我不会啊……”   对面沉默了,许久之后,问了一句:   “你连这都不会?”   对方的语气听起来都称不上“嫌弃”两个字,只有迷茫和困惑——好像这个修真界存在不会传音入密的修士,是多么不可思议的一件事似的。   林澹下意识想要回怼:您难道就没有经历过炼气期么?还是过了太久,已经忘了我们这种最低境界的修士,是怎么生活的?   可是这种话,他肯定是不敢真的对大佬讲出口的,他还没有那么想不开,拿自己的命开玩笑。   好在短暂地沉默之后,周围落下一道禁制,应该是某种隔绝声光的法阵。   “说。”   那声音惜字如金地催促。   林澹舔了舔双唇,努力思考合适的措辞,   “我,咳,我觉得、觉得在外面,自由一些,自在一些。”   他实在是不擅长撒谎,编出这么一句谎话来,讲得磕磕巴巴。   好在大佬并没有注意到他的心虚,只是语气中带上了更深重的困惑,“自由?自在?”   林澹点头,“嗯,那里头,规矩太多了,我待不惯。”   脑海中,陷入沉默。   林澹说的“里头”,自然是寒玉门地界之内,靳言却理所当然地认为,他说的是那座森冷的寒玉宫。   有一瞬间,靳言想要反驳他的话,告诉他,不需要在他的宫里待很久,也从来没有哪个被他挑中的至阳道体的修士,有资格在他宫中久留的,这一点,林澹大可不必担心。   可是这话说出来,那就相当于是他堂堂掌门,在低声下气地劝说一个低微的小修士,劝他来自己宫里,和他见一面。   而且这样的劝说,还是在这修士刚刚暗示他,自己不愿意去那寒玉宫之后。   这怎么可能呢?   这绝无可能!   堂堂孤月真君,送出那枚冷月寒玉石的时候,潜台词是——你在本座眼中,达标了,可以带着这信物,来寒玉宫中面见本座了。   这么几百年来,从来没有一个修士拿到这信物之后,选择不去找他的。   对方不去找他,他却自己亲自跑来质问,这本身已经是一种奇耻大辱了。   其实在腾云离开寒玉门的那一刻,靳言已经后悔了。   他太冲动了,竟然做出这样自贬身价的事情来。   而刚做完这样自贬身价的事,现在一番质问之后,对方果真公然拒绝了他,却还要他低声下气地劝说一番?   这绝不可能!   堂堂寒玉门掌门,北斗大陆唯一的渡劫期大佬,受千万修士敬仰的孤月真君,绝不可能放下身价去劝说任何人来他的宫中。   哪怕只是一句暗示的话,也绝不可能从他口中吐出来!   “尊上?”   那修士的声音响起来,打断了靳言的思绪。   林澹仍旧不确定对面是谁,反正跟着庄主一起喊“尊上”总没错。   见对面许久都不再开口,林澹战战兢兢说:“还有什么问题吗?”   还有什么问题?   还能有什么问题!   你不来跪下求本座,就是最大的问题!   靳言恨得牙痒,偏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个叫壮壮的低阶修士,并没有做错什么,他不可能因为对方收了他的冷月寒玉石,却没有去求他,而责罚于他。   当年这冷月寒玉石公诸于世的时候,靳言就承诺过,但凡拿到这玉石的修士,是否愿意来寒玉宫中换取无上荣耀,全凭自愿。   他甚至开放了这块玉石的转卖权。   因为没有任何修士被挑中之后能抵住诱惑不来求他的,所以为了彰显自己的大度和格局,靳掌门在最后又无伤大雅地加了一句——   如果不愿亲身前来,也可将此玉石售卖,购买玉石的修士,虽无权与掌门行那神识上的阴阳调和之术,但仍旧能够以折旧的形式兑换玉石背后的隐藏价值。   也就是说,林澹现在把这块石头转卖给刘庄主,单纯从寒玉门的门规上来看,他们两人,都没有任何错。   靳言根本没有理由因为转卖玉石的行为,对他们进行责罚。   想到这里,靳言赶到很憋闷。   非常地憋闷。   他自打坐上寒玉门掌门这个位子以来,还从未像现在这样憋闷过。   体内天级至阴灵气逐渐紊乱,冲撞着他的丹田,让他几欲呕血。   如果是放在一百年前,有人告诉他百年后会有一个炼气期的低微小修士,紧紧凭借不痛不痒的两句话,就让他堂堂渡劫期修士体内真气逆行,他会觉得那人在痴人说梦。   可此刻,靳言浑身被一股深深的无力感裹挟住。   愤怒,憋闷,偏偏又拿这修士毫无办法。   林澹周围只剩下寒风的呼啸声,不知过了多久,他陪着小心又喊一声:“尊上?”   “罢、罢、罢。”   那声音终于再次响起,听起来竟然十分疲惫,   “你既不愿,我自不会强求。   “可你最好记住自己今日的话,往后若是追悔莫及,也莫要怪本座无情!”   话音刚落,周遭的寒气和威压同时褪去。   刘庄主仍旧维持着跪在地上缩成一团的姿势,只是扭过头看向林澹,低声问他:   “你与……那位尊上聊过了?”   刘庄主刚才什么也没看到,什么也没听到,全程被白雾笼罩住,听到的仅有的声音,是林澹讲的那句“我不会”。   林澹点点头,确定周遭那一股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已经远去,这才问:   “老板,刚才过来的,是哪位尊上?”   刘庄主先前刚把那冷月寒玉石还给林澹,那股寒霜之气立即就铺天盖地涌过来,所以他下意识觉得那就是那位高高在上的孤月真君。   可是此时危机过去了,刘庄主的头脑恢复了运转,又觉得这不可能——   要知道,那位掌门,已经超过百年都未曾踏出寒玉门半步了。   那可是靳掌门!谪仙一般的人物!   他要见谁,直接动动手指,召唤那人去他宫里,谁敢不去?何必跨越整个中原腹地,这么大老远地亲身过来?   这绝对不可能!   是他刚才昏了头,想多了。   现在再冷静下来,刘庄主仔细在脑海中搜罗合适的人选,最终锁定了一个名字:   “恐怕是玉焱峰峰主手下的,那位积素长老。”   积素长老虽然和寒玉宫那十二峰峰主的境界差了一大截,跟那位靳掌门更是天壤之别,但是,和掌门一样,他也是至阴|道体,修习的功法与靳掌门也是同一个路数。   像刚才那样顷刻之间就把他的庄子冰封起来的可怕灵力,除了靳掌门,应当就是积素长老能办到了。   “积素长老?”   林澹虽然到现在连寒玉门十二个峰主的名号都还叫不全,但这位长老,他却是知道的,因为——   “是那位掌管一整座仙山的,积素长老?”   刘庄主笃定点头,“正是。”   “啊……”   林澹擦了擦嘴角的口水,满脸怅然地看向寒玉门方向,突然之间,竟然真的有一点点后悔了——   他刚才,是不是错过了一整座仙山的灵植灵兽?   那可是堂堂寒玉门的仙山!   整个北斗大陆,五洲两岛四海之内,灵力最充沛,灵兽灵植最丰饶的地方。   要知道,虽然同样归属于寒玉门的地界,可是灵矿山和仙山比起来,简直九牛一毛。   仙山上随手摘一株小草,价值就抵得上半座灵矿山的灵植灵兽。   而那仙山顶上,悬浮着一座空中阳灵花园,乃是靳真人的私家花园。   传闻那花园里头的灵植,最下品的一棵,就足以让低阶修士省去十年的修炼时间,中品的一棵,可以让普通修士直接提升一个小境界,最上品的一棵,甚至能让大多数修士直接越级提升一个大境界。   修界有句常言说,寒玉门这么五百年来,能够始终稳坐北斗大陆第一宗门的位子,就是得益于这座仙山上的空中阳灵花园。   而那样一座宝藏花园,能够这么多年都安稳地存在于寒玉宫中,不被抢掠洗劫,则要归功于那位高高在上的孤月真君的坐镇。   那座空中阳灵花园,就坐落于寒玉宫的正下方,上衔宫门外的万级玉石长阶,下接玉焱峰的火山口,是在极寒与极热的灵力碰撞中,形成的一片十分特别的灵气凝结中枢。   如果能吃到那阳灵花园里的灵植,哪怕只是很小的一棵小草……   那鲜嫩欲滴的小草叶上,浓缩的全是灵力的精华,吃一片,肯定能顶过去吃三大桶仙白饭,不,三十桶!   林澹想着,口水就哗哗地往下流。   刚才那位大佬离开之前,还放狠话,让他莫要后悔。   他现在就后悔了。   心想,您是那座仙山的守山长老,这事您怎么不提前讲出来呢?   刚刚穿越到这片大陆上不久,林澹就曾经试着去那仙山上求职,可是人家明文规定——仙山只收金丹期以上的修士,那座阳灵花园更是只收出窍期以上的修士。   只这一条,林澹就不敢再奢望了。   出窍期?他恐怕再修炼三辈子,也修不到那样的高度的。   所以最终林澹退而求其次,又退而求其更次,再退而求其最次,在被拒绝了十多次之后,终于在寒玉门规模最小最不起眼的那座灵矿山,找到了一份搬矿工的工作。   可惜那工作没干几天,还是被赶出来了……   想到这里,林澹那股怅然若失的情绪,又烟消云散了。   他根本就不是那块材料,那偌大一个寒玉门,也没有他这样的炼气期菜狗的容身之地。   从来就不可能拥有的东西,又讲什么失去呢?既然算不上失去,那又有什么好后悔的呢?   想通了这一层,林澹扫清心中阴霾,重新踏上了漫漫求职觅食的长路。   .........   寒玉宫。   那负责监视的修士,将那位叫壮壮的修士的情况汇报到一半,不知为何,掌门忽而震怒,腾云而起,倏忽之间消失在视野中。   那汇报的修士茫然看向掌门离开的方向,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是好。   追上去?以他的修为,断然不可能追得上掌门的。   去请几位峰主帮忙?这件事掌门反复交代过,是绝密,他肯定没有那个胆子向其他人透露的。   正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就见一道寒气穿破云层,像闪电般射|向偏殿。   掌门回来了!   那修士慌张赶到偏殿去,跪下来,“尊上!”   “嗯。”   靳真人重新回到床榻上,慵懒地斜倚在榻边,一只手肘支着额角,眉宇之间看不出任何情绪,仿佛刚才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似的。   可是那修士很清楚,这可是堂堂孤月真君,百年都不曾踏出寒玉门半步,如今突然出手,那必不可能像如今表面上看起来这般风平浪静。   只怕,在他不知道的中原腹地的那片角落里,那整片田庄,不,那整座城,都遭了劫难。   想到这里,那修士浑身一哆嗦,慌张主动包揽任务:   “尊上,那平阳城的断壁残垣,弟子这就去收拾干净。”   “嗯?”   靳言尾音带着一丝疑惑的上扬。   什么断壁残垣?   转念一想,他很快意识到,对面怕是误会他刚才是去屠城了。   他已经百年不曾离开寒玉门了,如今一朝踏出去,弟子们自然会觉得必定要搞出一番轰动四海的大新闻的。   可是……   谁能知道,他不过是大老远地跑过去跟一个炼气期的小修士理论了几句,还被对方那满不在乎的态度,差点给憋出内伤!   这种丢脸丢到家的事情,他绝不可能向任何人透露。   所以靳真人只淡然说:   “此事,到此为止,不必再跟。”   这……   那修士闻言,心中大惊,暗想,尊上这样说,怕是已经将那整座城都夷为平地了,根本不需要他再去收拾烂摊子了!   这样想着,那修士战战兢兢向掌门叩头行礼,应了声,“弟子明白了,弟子告辞,回洞中听候尊上差遣。”   靳言眉宇之间透出疲惫,不愿再多说什么,摆摆手,示意他退下。   .........   从那药田田庄离开之后,林澹从平阳城,辗转到日落城,从日落城,又辗转到鸡鸣城,最后将整片中原腹地上,人口比较密集、屯粮比较充沛的那几十个大城镇,全部都搜罗了一遍,竟然没有找到一个可以就职的地方。   以前虽说包吃包住的工作难找一些,可寻得多了,总能遇到一两家。   可是现在……转眼两个月过去,不要说工作的地方,他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找到!   这实在是太反常了,林澹虽然吃得多,可他自认为还算踏实肯干,何至于沦落到连一个安身的地方都没有的地步呢。   最后一次求职失败,那掌柜的原本与林澹谈得好好的,都要签契约了,不知为何,突然之间改了主意,惨白着脸色说不能收他。   到这时林澹忍不住了,捉着那掌柜的,定要他解释清楚,究竟是因为什么原因,这样忌惮他。   那掌柜的犹豫再三,最后让林澹立了契约,保证决不将他们的谈话透露出去,这才吞吞吐吐地讲:   “你是不是做了什么事,或者说了什么话,得罪了某个大佬?   “现在你被列入不可雇佣的黑名单里了,咱们这里,稍微与几大门派有些牵扯的商铺,都不敢收你了。”   林澹懵了。   他能得罪哪位大佬?   他之前吃掉一座灵矿山的灵兽灵植,后来又吃掉一扇玉石大门,一度以为自己得罪了那位高高在上的靳掌门。   可后来过了大半年,那寒玉门一点动静都没有,既没有追着他不放,也没有将他的事迹昭告天下,林澹就觉得那只是个误会,很可能靳掌门当时是认错人了,要找的根本不是他。   想想,整个北斗大陆最厉害的大佬,怎么可能来找他一个在最底层摸爬滚打的小草民的麻烦呢,那也太掉身价了,大佬是不可能干这种自贬身价的事的。   而且如果真是因为那件事,那他从寒玉门逃出来以后,应该即刻被拉进黑名单的,怎么可能还让他先缓了大半年,找了几份工作,这才后知后觉地把他封杀了?   修界第一仙门,办事效率不可能这么低的。   那就只能是一个原因——   之前在那药田田庄门口,遇到的那位积素长老,和他结了梁子。   可是仔细回想起来,那位积素长老总共和他聊了也没几句话,也不知是中间哪一句话说得不对,得罪了人家?   林澹头疼地摇摇头,心想,大佬们的心思,真是很难捉摸。   反正不管是哪句话得罪了大佬,总之现在摆在他面前的事实是——   他失业了,而且很可能再也找不到合适的工作了。   而距离他上一次吃顿饱饭,已经过去三个多月,一百多天了。   这一百多天里,他风餐露宿,吃得最好的东西,是山里的野果子和树上的鸟蛋。   可是不管是野果子还是鸟蛋,灵力都太稀薄了,他就是一天二十四小时一刻不停地吃这些东西,摄入的灵力也不足以达到他每天基本的体能消耗。   好饿。   不想吞山间的野果子和草叶了。   想吃正经的食物。   林澹脚步虚浮地在小镇的街道里游荡。   路边的包子铺开张了,老板将十多屉笼的包子馒头搬出来,盖子揭开了,白汽冒出来,裹挟着面香,直冲林澹的鼻腔。   他不自觉挪到那高高摞起来的屉笼边上,两眼发直,一瞬不瞬盯着那上头的肉包看。   舌尖仿佛已经触到那软和的包子褶和浓香的肉馅,唾液疯狂地分泌,林澹不停地吞咽着。   “新出笼的仙肉包,要来两个不?”   包子铺老板热情地招呼林澹。   林澹犹豫着开口:“老板,多、多少钱?”   老板道:“童叟无欺,一块下品灵石两个!”   林澹的手指不自觉攥紧了手中的乾坤袋。   他兜里只剩三十多块下品灵石了,往后都没有工作的话,这些钱,恐怕撑不了多久。   林澹的目光从那肉包子,转移到旁边馒头上,“这仙白面馒头呢?”   “仙白面馒头便宜,一块下品灵石十个!”   林澹这才点点头,从兜里掏出两块灵石来,“要二十个。”   “好嘞!”   老板一边动作麻利地为林澹装馒头,一边随口问:“家里有不少人要养活吧?一次买这么多?”   林澹打了个哈哈,没敢讲实话——这二十个馒头,根本不够他塞牙缝的。   独自找了个隐蔽的街角,林澹蹲在地上,吞下最后一口热馒头,却只感到杯水车薪。   腹中依然空荡荡的,饿到胃疼。   他的食量太大了,如果再找不到工作,长久没有大量的灵力进入体内,他的境界,很快就要跌落了。   他不过是个炼气期,境界跌落,那就是修道这条路都被断送了。   他捂住饿到痉挛的胃,抬起头,任由巷子口灌进来的冷风刮在脸上,感到前途一片渺茫。   在这样的迷茫和饥饿中,又过去了一个月。   林澹再次被一家店铺拒绝之后,从那铺子里走出来,垂眼看到门口蹲着的两座一人高的汉白玉石狮子。   这两座石狮子是镇宅的神兽,因而是有灵气的。   有灵气,在林澹这个饕餮道体的眼里,就和食物没有区别。   他和那石狮子大眼瞪小眼地看了许久,肚子咕噜噜地叫,挣扎许久,最终弯下腰,一口咬在那石狮子一侧的獠牙上。   嘴巴刚碰到冰冷的玉石,林澹又有些犹豫了,无论如何下不去嘴。   正挣扎着,余光瞥见门前不知何时站了一个看店的伙计,正用一种极度惊异的目光,盯着他看。   那老伙计在心中啧啧称奇,不停地摇头。   当真是活得久了,什么稀奇古怪的事都让他遇到了。   他见过男子和男子搞在一起,见过人类和灵兽纠缠不清,可是……像现在这样,一个男修士,跟他们店门口的石狮子抱在一起亲嘴儿的情况,当真是闻所未闻!   老伙计抬头,看一眼天边的太阳,心想是不是今天早晨起猛了?   林澹被这么盯着,羞红了脸,直起身来,吞吞吐吐解释:   “我……”   咔。   他刚开了个头,刚才被他嘴皮蹭到的那根獠牙,掉落下来,骨碌碌滚了两圈,停在他脚边。   林澹慌张将那白色的獠牙捡起来,想要交还给那位老伙计,   “我、我,对不起,我不是有意……”   “没事,不碍事的,”老伙计满不在乎地摆摆手,“掉了就掉了,本来就是老掉牙的东西了。你既然那么喜欢,就自己收着吧,日后……留个念想。”   ……留个念想?   林澹不明白对方在说什么,可是对方不追究他的责任,他便感激不尽。   林澹再三向那老伙计道谢,然后将手中的石头獠牙在身上蹭了蹭,擦干净一些,接着,卡兹卡兹,像吃水萝卜一样地咬了。   在老伙计震惊到眼珠都要掉出来的目光中,林澹转身,离开了。   一小根獠牙,根本连灵气的味道都没尝出来,就吃光了。   林澹揉了揉肚子,叹口气。   还是没办法做出那种随意吞噬别人家镇宅兽的事。带灵气的围墙和大门也不行。   之前在寒玉门,他被大佬拿刀架住脖子,性命攸关,一时情急,才做出啃大门的事来。   可现在,青天白日的,哪怕饿到丹田处灵力枯竭,让他无缘无故去啃别人的东西,他便无论如何下不去嘴了。   如此又过了半月,工作依然一点眉目没有,落脚的地方也寻不到,肚子却是越来越瘪。   林澹已经饿到有些意识模糊了。   他游荡到一处荒山野地,靠坐在一棵老槐树边,曲着腿,一手攥着几个野苹果,另一只手上拿着一块仙白面馒头,吃两个苹果,再吃一口馒头,仔细地咀嚼着。   这是他最后一块馒头了。   乾坤袋里的灵石已经用完了。   夕阳像一颗咸蛋黄,从远处山谷之间落下去。   林澹舔了舔苍白的双唇,随着那最后一缕夕阳的消失,闭上了沉重的眼皮。   他还是太天真了。   以为饿太久,只是境界跌落的问题。   他还是太小瞧自己这饕餮道体了。   太久没有食物摄入,他根本不需要担心境界跌落的问题——   因为在那之前,他会先饿死。   林澹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或者说,是饿晕了过去。   他的穿越之旅,到这里就结束了?   他只是这片大陆上,一个匆匆的过客,还没来得及仔细看一看这个世界是什么模样,就要再次迎接死亡。   算了。   也不是第一次了。   死了,总好过挨饿。   挨饿,真的太难受了。   香……   好香……   什么味道,这么香……   灵气!是灵气!   林澹努力想要睁开眼,然而眼皮像是有千斤重,根本睁不开。   眼珠在眼皮下左右转动着,想要醒过来,却无论如何做不到。   一个身影靠近过来,灵气从对方身上,丝丝缕缕渡入林澹体内。   很舒服。   林澹抬起手,指尖攥住一缕柔软的轻纱,那轻纱环住他的脖颈,又环住他的大腿,让他以一个很舒适的姿势,躺在对方身前。   “仙子……”   林澹低声呢喃。   对面动作明显一僵,停顿两秒,接着——   嗖的一下,林澹的身体腾空而起。   他被抱起来了。   被一个仙子姐姐,以公主抱的姿势,打横抱起来了?   好强壮的仙子。   林澹迷迷糊糊,不着边际地想着。 第6章   “仙子……”   林澹呢喃着,蓦地睁开双眼,倏然坐起身。   起得猛了,心脏在胸腔里剧烈跳动着。   他喘息着,环顾四周。   他躺在一处隐蔽的洞穴里,洞穴内壁光滑,空气干燥,他身下铺着干草,是一个非常适合休息的舒适环境。   他记得自己睡着之前,不是在山间野地里随便找了一棵老槐树靠着吗?   怎么醒过来却在这洞穴里?   撑着手臂站起身,林澹感觉到身体中的异样,神识探入丹田处,发现那里果然积攒起了一股灵力。   灵力不是很多,只有薄薄的一层,可是非常纯净,像是山涧里最澄澈的泉水,为他已然枯竭的丹田,重新带来生机。   这么纯净的灵力,肯定不是他自己有能力修炼出来的。   难道说……那梦里的仙子,是真的?   林澹在洞穴内外转了几圈,想要寻找那位仙子的身影,然而这附近根本没有查探到任何修士的气息。   看起来,那位仙子救了他之后,就立即离开了,不愿意见他,没有给林澹留下道谢的机会。   还是个做好事不留名的强壮仙子。   林澹在洞穴外的一块石头上坐下来,顺手将腰间的乾坤袋解下来,发现里头竟然多了一个小物件——   那是一个通体洁白的小莲花,像是用某种玉石雕刻的,外壁镂空出许多网格,里面是闭合状态。   有点像那种装胡椒粉的罐子的开口设计。   林澹将那小莲花拿起来,放在耳边晃了晃,发现里面是装了东西的。   又将那莲花颠来倒去地翻看一阵,在按压到中间莲心的时候,里面封闭的那一层打开了,露出中间藏着的一颗白色的圆球。   那圆球像某种固态香氛,林澹轻轻晃动手腕,就有淡淡的香气从那镂空的外壁散发出来。   像那种放在厕所里的固态空气清新剂似的。   林澹又开始用他那粗浅的词汇量,做出一些极为不恰当的比喻了。   这当然不可能是厕所里的香氛。   实际上那莲花内芯散发出来的,也不是普通的香气,而是淡淡的灵气。   林澹将那莲花球放在鼻下,像闻鼻烟壶那样用力嗅了一下,立即有灵力从鼻腔汇入体内,在胸腔转了一圈,最后落入丹田处。   很舒服。   这宝贝,散发出来的灵气不多,却足以在林澹灵力快要耗尽的时候,给他慰藉,让他不至于灵力枯竭而死。   林澹试着将里面那块圆球取出来,没能成功,又送到嘴边咬了一口。   “嘶。”   硌牙。   这莲花外壳很坚固,而且没有灵力,林澹一时半会也消化不了。   也就是说,哪怕他把这莲花球一口吞了,它在他肚子里也就像一颗缓释胶囊似的,没办法立即吸收,只能等里面的灵气自行慢慢散出来   那里头的莲心浓缩了大量的灵气,似乎可以用很久的样子。   很奇妙的设计。   总觉得这位设计师,费尽心机设计出这么一个宝贝,目的就是让使用者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饿死”,却又永远不可能靠这个东西“吃饱”。   真是……煞费苦心了。   这种反人类的设计,到底是为了什么?   林澹想不通,将那一朵莲花放在掌心把玩着。   反正不论如何,肯定是仙子留给他的吧?   林澹翘着唇角,不自觉露出个憨厚的笑。   一只花背小麻雀蹦跳过来,鸟喙伸出去,想要啄林澹手中的莲花球。   “哎!”   林澹吓得慌张将莲花球收起来,手臂横着挥了挥。   那小麻雀被吓得翅膀扑腾两下,跳远了一些,过了一会,又踅摸过来,想要再去啄林澹手中的莲花球。   林澹这次不再驱赶那麻雀了,神识查探出去,意识到这小麻雀竟是成了精的,有灵气,所以才会被林澹手中散发着灵气的莲花球吸引过来。   想到这里,林澹将那莲花球故意往小麻雀的方向送了送,小鸟叽了一声,朝前跳了两下。   就在鸟喙快要啄上那莲花球的时候,林澹蓦地一抬手臂,想要捉住对方,却被那小麻雀灵活地躲开了。   如此反复了几次,林澹累得满头汗,小麻雀却意识到林澹不打算和它分享那莲花球,只是馋它的身子罢了,愤怒地扇动翅膀,飞走了。   林澹看着小麻雀飞走的身影,叹了口气。   这就是为什么他饿到晕厥,也不靠捉山上的小鸟兽充饥——   以他炼气期的修为,想要捉到这些带灵力的小东西,是非常困难的。   他如果启动那饕餮道体的“吞噬万物”的神通,倒是可以在眼前的小东西逃跑之前,一口将其吞下去,可是那神通,是非常消耗灵力的。   如果是之前那灵矿山上的灵植灵兽,或是那扇灵力充沛的汉白玉大门,用“吞噬万物”,就是稳赚不赔的。   可是像刚才那只小麻雀那样灵力低微的小鸟兽,用“吞噬万物”吃进肚子里,消耗的灵力远大于吞入的灵力,那吃完一顿,只会让林澹更饿。   林澹现在脚下的这片山,毕竟不是寒玉门的那些灵山,这山上几乎都是一级灵兽,也就是像刚才那小麻雀那样的最低级的灵兽。   林澹的饕餮道体想要吃饱,至少需要三级以上的灵兽,最好是四级或者五级的。   当然,再高了也不行。   他现在就是个炼气期的渣渣,哪怕配合上“吞噬万物”的特殊神通,对上七级以上的灵兽,他也根本打不过,真遇上了,谁吃谁还不好说呢。   “爹——”   正想着,耳边传来小姑娘的哭喊声,夹杂着野兽的撕咬声。   林澹慌张跳起来,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全速飞奔过去。   远远地就看到一个七八岁大的小丫头,正抱在一根树枝上,哭得撕心裂肺,嘴里不停喊着“爹”。   在她正下方,一只比林澹还要大一圈的巨型鬣狗,正流着涎水,不断向上跳跃扑咬着,试图将那小姑娘拽下来。   几次扑咬的动作都险些得手,其中有一次甚至直接将小姑娘的绣花鞋扯下来,撕成碎片。   小孩吓坏了,不敢再喊了,可浑身抖得厉害,几乎要抱不住那树枝,眼看快跌落下来。   巨型鬣狗见状,扑咬得更加凶猛,喉咙里发出嘶吼,獠牙几乎要插入小孩小腿肚里去。   “哎!狗日的丑八怪!”   林澹朝着那巨型鬣狗高喝一声,试图吸引对方注意力,阻止对方继续扑咬小孩。   巨型鬣狗果然停止了跳跃的动作,转而看向林澹的方向。   这巨型鬣狗是四级灵兽,可以轻松咬断一个炼气初期修士的喉咙。   哪怕是林澹这样的炼气中期修士,它也可以轻松掏掉对方的屁股。   所以见林澹挑衅,巨型鬣狗发出警告的呜咽声,亮出獠牙和利爪,身体下压,做出一副准备朝林澹攻击过来的姿势。   林澹也跟着双腿下蹲,扎个马步,然后“呸呸”两声,朝着掌心吐了两口,低喝:   “来啊!狗东西!”   那巨型鬣狗张开血盆大口,獠牙上涎水不断滴落,一个猛冲,朝林澹面门直扑过来。   然而扑到一半,巨型鬣狗眼底的凶悍神情倏然消散,换作了一副惊恐模样。   “嗷——”   鬣狗到死,都没有想明白,为什么自己扑到一半,对面会突然出现一张深渊巨口。   瞬息之间,鬣狗被吞吃入腹,连一根狗毛也没有剩下来。   “嗝。”   林澹噎了一下,打了个嗝,揉了揉肚子。   味道虽然差了些,肉很柴,还带着一股酸腐味道,可是到底是吃了个半饱。   他很满足。   “丫丫!”   一个穿着粗布短衫的中年修士瘸着腿快步走来。   这应当就是那小姑娘的爹了,看起来是先前被那巨型鬣狗攻击,腿上受了伤,所以没能及时赶到。   小姑娘看到自己爹过来,哇的一声又哭起来。   那中年修士慌张上前去将小孩从树上抱下来,又一瘸一拐走到林澹面前来,想要跪下感谢对方救命之恩。   “别别,别跪我。”   林澹慌张抬手去扶那修士。   “嗷——!”   远处传来一声嚎叫,声音听起来比林澹吞掉的那一只要强壮不少。   中年修士吓得浑身一哆嗦,脸色惨白,   “糟了,那只大的……要追过来了!”   林澹看一眼腿上还在汩汩往外渗血的中年修士,再看看对方怀里已经吓傻的小女孩,沉声说:   “你们先走,找地方躲起来,大的,交给我。”   中年修士有些犹豫,想留下陪林澹一起战斗,林澹摆摆手,   “你们这样,留在这里,只能买一送二。”   那中年修士闻言,咬咬牙,抱着小女孩,快步往隐蔽处去了。   林澹站在原地,做了几个深呼吸,用力甩甩头,又拍了拍自己脸颊,自己给自己打气:   “澹子,可别这个时候睡啊……”   他刚吃了一只四级灵兽,现在身体燥热,脑袋变得越来越不清醒了。   现在这样……可实在不是个战斗的好时机。   不过应该问题不大,趁着醉酒的症状出现之前,他重新启动“吞噬万物”的神通,就能……   “嗷——!”   正想着,耳边传来一声嚎叫。   一道小山般的身影,落在林澹面前。   看形态,和刚才林澹吞掉的那只“狗东西”是同类,只是……   日了狗了!   这一只比刚才那只大了五倍有余!   知道是只大一些的,可是没想到大了这么多。   所以刚才林澹吃掉的那只,不过是只小狗崽子?现在这只才是它们的成年体型?   这玩意儿,恐怕有八级以上了。   对方单单只靠一个巴掌,恐怕就能轻松糊死林澹!   而眼看着那小山一般的巨兽朝着林澹缓步行来,林澹的视线,却一点点模糊了。   因为之前饥饿过度,他的醉酒症状提前出现了。   他恐怕,来不及启动“吞噬万物”的神通了……   林澹一个最底层的炼气期修士,对上八级灵兽,无论如何不可能有胜算的。   跑。   必须想办法逃跑。   面前那小山一般巨大的鬣狗已然逼近过来,逐渐遮挡住林澹面前的阳光。   知道林澹这样弱小的修士,在它面前绝无还手之力,那巨兽也不着急进攻,缓步靠近,像是想要欣赏猎物困兽斗的情形。   巨兽缓缓地抬起一只前爪,比林澹整个人还要大一圈的巨掌,朝着他头顶直直拍过来。   就在对方掌心快要触碰到林澹的时候,林澹倏忽蹲下来,朝着旁边一滚,快速躲开了那巨掌踩踏的范围。   砰!   巨掌踏在了泥土地上,压出一个很深的凹陷,周围带出一圈尘土。   在那巨兽试图将压进泥土中的前爪拔出来之前——   咔!   林澹成功用最后一丝灵力,启动了“吞噬万物”的神通,张开了深渊巨口,但不是朝着那鬣狗而去——他现在的状态,如果试图去吞噬那鬣狗,那就是把自己当肉包子,往狗嘴里送了。   随着“咔”一声脆响,林澹一口咬断了旁边一棵有着微弱灵力的古树的树干。   那参天的巨树倒下来,树干不偏不倚,朝着面前小山般的鬣狗砸下去。   鬣狗见状,下意识往后退,想要躲开那树干,却一时情急,忘记一只脚掌还陷在泥土地里。   那树干直直地砸在了它的脚背上。   “嗷——”   鬣狗痛得叫出声,浑身毛发都一根根炸开了,灵力倏忽之间暴涨,将那压在脚背上的古树弹开,朝一侧跳了半步。   刚才被古树压住的前爪重新落地时,感受到一股刺痛,又触电般将巨爪收起来,缩至身前,悬空着,看起来像瘸了一条腿似的。   它当然不可能是真的瘸腿。   八级灵兽,这样强悍的等级,又怎么可能被区区一根树干给砸伤腿。   果然,就见那巨兽瘸着腿跳了两步,拿舌头舔舐了两下前爪脚掌,又甩了甩,很快重新恢复了四肢着地的状态。   林澹也没指望自己这么一点攻击力能对对方造成多大的伤害。   他只是想利用那根树干,为自己争取多一些时间。   一些逃命的时间。   就在那巨兽全部注意力都放在自己被砸疼的前爪上的时候,林澹已经全速往外跑了上千米的距离。   他一边跑,一边不断啃咬附近带有灵力的树木,给背后的巨兽制造障碍。   同时,林澹神识全开,想要努力寻找到一个合适的藏身处。   其实之前仙子帮他找的洞穴就挺不错的,可是林澹往那洞穴的方向瞥过去,隐约看到一排血迹,还有熟悉的修士的气息,意识到,刚才那对父女应当是去那洞穴里躲避了。   他现在过去,等于是把危险重新引到他们身边。   林澹没有犹豫,迅速调转头,朝着相反的方向飞奔而去。   跑了没多久,他面前的路就被堵死了——   一处陡峭的山崖石壁,突兀地横在他面前。   身后巨兽撕咬树木的声响越来越近。   林澹左右看了看,确定这石壁极为宽阔,一眼望不到尽头,短时间内根本不可能绕开,迅速放弃了这个想法,转而思考其他逃生办法。   他凑近到那石壁边上,嗅了嗅,然后张开深渊巨口——   咔吱。   坚硬的石壁被咬掉了一块。   这山崖表面是带着非常微弱的灵力的,可以啃得动!   林澹迅速开啃,像只刨坑的仓鼠,“咔吱咔吱”往前拱,很快为自己咬出一个洞穴来。   巨型鬣狗追到这山崖石壁前时,早已经不见了林澹的身影,有的,只是一个仅能容纳一人的小洞。   小洞里头,林澹快速啃咬着,全力往前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将这山崖咬穿,从山的另一边逃出去。   然而,事与愿违。   卡崩一声,林澹的深渊巨口,咬在了一块“铁板”上,差点把他的牙崩掉。   他捂住嘴,停下来。   这山崖石壁里蕴含的稀薄灵力,到这里,就彻底消失了。   没有灵力的普通石头,林澹那“吞噬万物”的神通,是吃不掉的。   也就是说,他被困在自己挖的这条甬道里了。   身后一只巨掌靠近过来,几乎要捉住林澹背后的衣摆。   林澹吓得一个转身,将背紧紧贴上身后的石壁,堪堪躲开了那利爪的抓挠。   是那巨型鬣狗。   它正趴在石壁边上,将一只前爪伸进洞里,拼尽全力往甬道最底部掏过来。   林澹背贴在石壁上,直勾勾盯着近在咫尺的那只巨爪。   他现在如果往前半步,就能咬到那鬣狗的巨爪,可他不会做这种蠢事——   这是八级灵兽,外面的皮毛像铠甲般坚不可摧,林澹的“吞噬万物”没办法一口就将其齐根咬断,那他主动啃上去,就只会给那利爪创造机会,将他彻底从这藏身的甬道掏出去,再无活命的可能。   林澹屏住呼吸,往左右观察着——往背后的更深处挖不动,那就只能横向往有灵力的石壁里继续啃了,只要能躲开这难缠的巨兽的爪子就行。   这样想着,林澹开始横向扩张自己的甬道,行至灵力枯竭的地方,再换一个方向啃,如此循环往复,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将这山崖里头有灵力的石头都啃得七七八八了。   再没有退路。   林澹体力透支,就地坐下来。   他的“吞噬万物”的神通,一旦不持续摄入含有足够灵力的“食物”,就会很快关闭。   关闭后要不了多久,他就要进入那种类似醉酒的症状中去了。   林澹仰起头,后脑勺靠在石壁上,趁着意识模糊之前,努力查探外面的情况。   这石壁里面现在被他啃得像个立体的迷宫似的,外面那狗日的丑东西,应当不可能再找得到他了吧?   砰!砰!砰!   正思忖之间,就听到外面一声又一声的闷响传来,伴随着地面的震颤,还有野兽撕咬的声音,和碎石掉落的声音。   意识到外面发生了什么,林澹脸色变得苍白——   那只巨兽,在凿山!   它竟然要通过把这整个石壁暴力撞开的方式,把林澹给找出来!   周围的石块簌簌落下,地面震颤得越来越剧烈,凿山的声音也一下比一下更近了。   林澹陷入绝望。   要不了多久,那狗日的丑东西可能真的要找到他了。   可他已经没有能力继续逃跑了。   他的身体燥热,四肢虚浮,使不上力气,脑袋里像是灌了许多浆糊,越来越不清醒了。   快要晕厥之前,林澹想,完了。   他要死在这里了。   唰!   面前的石壁被整个掀开,刺目的白光倏然铺进来,照得林澹睁不开眼。   那狗玩意儿这么快把整座山给掀开了?   林澹这么想着,然而眼皮已经睁不开,在一片黑暗中,他身体摇晃两下,朝着一侧倒下去。   在快要躺平之前,他的腰被揽住,身体被打横抱了起来。   这个熟悉的公主抱姿势……   这个熟悉的怀抱……   熟悉的白色轻纱……   熟悉的香气……   是那位仙子。   那位很强壮的仙子。   他的仙子,又来救他了。   .........   一炷香之前,那一袭白衣,确定洞穴里那人成功地醒过来,顺利发现了自己留下的仙灵莲花球,并且活蹦乱跳地离开了洞穴,便飞身准备回去了。   然而刚飞到半路,神识不期然地往下一扫,就看到那个笨蛋,跟一条狗打起来了。   跟狗打起来就算了,还打不过?!   唉……   白衣叹息声又深又重,实在看不下去,转身回来了。   白色衣袖轻抬,双剑出鞘,两道剑气被送出去。   雌剑指地,斩向巨兽头颅。   雄剑指天,劈向面前山崖。   银白剑光横扫而出——   一剑劈山!   大多数修士做梦都不敢想的行为,白衣轻易办到,动作看起来,轻松到喝茶一般自然。   白衣将那修士抱起来,飞身离开碎石堆,耳边传来鬣狗的呜咽。   白衣落在那鬣狗身边,眉心轻蹙。   斩死一只八级灵兽,于他而言,仿佛碾死一只蝼蚁般轻而易举,他从不失手。   可是这一次,竟然没能一击毙命。   看来是刚才急着去劈山救那笨蛋,雌剑剑气没能控制到完美。   这是从未有过的失误。   白衣垂眼,看向怀中修士,对方已然进入昏迷状态。   看着对方在他怀中酣睡的模样,白衣眉眼间的阴翳散去不少,幸而这里只有他和这笨蛋两个人,无人注意到他的失误。   白衣抬起一根手指,指尖渡了一缕真气出去,断了鬣狗最后一口气。   他抱着怀中修士转身,准备找个洞穴将人放下,手臂感觉到一些微妙的阻力,垂下眼,就看到那个笨蛋,迷迷糊糊地,张开嘴,死死咬住了那死掉的鬣狗的一根尾巴毛。   白衣脸色一沉,低声呵斥:“松口!”   对面没听,仍旧咬得死紧。   白衣没什么耐心,准备直接飞身出去,将对方嘴里的狗尾巴毛强硬地扯开。   “嗯~”   怀里修士的喉咙里,发出一声类似小兽的呜咽声。   像只已经饿得皮包骨的流浪狗,好不容易找到一根破破烂烂的肉骨头,叼在嘴里,正要找个地方刨个坑埋起来,肉骨头却被强硬地拽住了,眼看着要从他口中被抢走时,那一副委屈巴巴的模样。   白衣动作一滞,看向怀里的修士。   修士饿了太久,脸颊凹陷,原本一身壮硕的肌肉,都小了一圈。   白衣几不可闻地叹息一声,收起了冰冷的态度,不再强硬地拉扯,转而将修士轻轻横放在地上,抬手,想要将对方嘴里的狗毛拉出来。   对面仍旧没有要松口的意思。   白衣不再去拉对方嘴里的狗毛,转而抬起手臂,掌心轻轻抚摸对方的脑袋。   或许因为这周遭无人,或许因为知道对方现在意识模糊,反正事后也不会记得,白衣极为反常地,用自己生平从未有过的温柔语气,轻声说:   “乖,松口,这鬣狗妖肉质酸腐,灵气驳杂低劣,吃下去,会污染你体内纯净的至阳灵气。”   对面听罢,竟然果真松了口。   白衣并不知道,那是对面已经快要彻底晕厥,没了力气才松开的,他只以为是自己的教导奏效了,又温柔地揉了揉对方额前的碎发,   “听话。”   说罢,白衣站起身,衣摆却被对面攥住了。   修士闭着眼,低声呢喃:   “仙子,别走……”   白衣脚步一顿。   他微微歪着头,垂眼看向对方扯住自己衣摆的手指,沉默片刻,轻声问:   “不想我走,那随我回去,如何?” 第7章   话音落下,许久没有得到脚边修士任何回应。   白衣垂眼看去,就见那笨蛋原本攥住他衣摆的手指松动了,垂落下去。   这是彻底晕厥过去了。   白衣叹息一声。   他刚才就不该问那问题。   “恩公!”   “大哥哥!”   耳边传来一对父女的呼唤,声音越来越近,想来,是冲着这笨蛋来的。   白衣修长的食指轻轻转动,熟练地往笨蛋的乾坤袋里塞了些什么,接着脚尖轻点,轻盈一跃,消失在这片土地。   先前那小腿受伤的修士牵着女儿艰难地走过来,一眼看到那小山一般的巨兽。   女孩儿吓得哇一声叫出来,往她爹爹背后躲,那中年修士也吓得浑身颤抖,险些跌坐在地上,可是身为父亲,仍旧勉力维持住站立的姿态,脸色惨白地朝那巨兽方向看过去。   神识铺开,中年修士很快意识到这八级灵兽早已经断了气,面前这不过是一具尸身罢了。   揪住的一颗心松下来,余光瞥过去,这才看到躺在巨兽尾巴边上的林澹。   “恩公!”   那中年修士颤巍巍上前,查探林澹鼻息,确定对方只是陷入昏迷,并没有什么生命危险,这才长舒一口气,抬起林澹手臂,往自己肩膀上架。   林澹虽说最近这段时间吃不到东西,饿得脸颊凹陷,肌肉都小了一圈,可到底是个肌肉壮硕、身高腿长的成年男修士,那位父亲架着对方手臂,用力往上抬了几次,竟然都没能成功。   最后无奈,只能从乾坤袋里把以前用来推野猪的那独轮车取出来,调动体内灵力,勉强将林澹拖上车。   和女儿一起,勉力将木板车的两个把手扶起来,正要往家里走,中年修士忽而脚步一顿,有些犹豫地转身,看向背后那小山一般的八级灵兽。   这种八级灵兽,几乎从来不会在他们村子附近这一带出现,因而中年修士活了将近四十年,还是第一次遇到——   听说,能修到这个级别的灵兽,浑身都是宝,哪怕是几根尾巴毛,都能卖不少灵石的。   想到这里,中年修士忍不住捏住自己的乾坤袋,思索是否应该拿砍刀出来,把那兽毛兽皮兽肉什么的,割几块下来,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还能挖到对方的内丹?   正思忖之间,忽而一道寒气袭来,白雾迅速将周遭笼罩住,视线被遮挡得严严实实。   “丫丫!”   中年修士吓得俯身扑向独轮车,一只手臂护住车上昏迷的修士,一只手臂护住车边的女儿,拼尽浑身灵力在周遭形成一道极为稀薄的防御屏障。   但那白雾只出现了一瞬间,便迅速消散了,丝毫没有为难他们。   白雾散去后,中年修士重新直起身,然后傻眼了——   背后小山一般巨大的八级灵兽的尸体,就那么顷刻之间,在他们面前消失得无影无踪。   还有更可怕的敌人藏在暗处!   中年修士再不敢耽搁,推着独轮车,和女儿一起全速往家里飞奔回去。   .........   “尊上!”   寒玉宫,偏殿内,左护法朝着斜倚在榻边的掌门恭敬稽首,听候差遣。   掌门从鼻腔里懒懒应了声,问:   “中原腹地东南角那几个城镇,近日来,处处针对壮壮,背后是受谁指使?”   “……谁?!”   左护法一脸懵。   壮壮?壮壮是谁?   靳掌门脾气不好,连重复一遍自己的问题的耐心也没有,更不可能回答左护法的反问,只是眉宇之间遍布浓重的阴霾,眼底写着:是本座问你,还是你问我?   左护法慌张垂下头颅,眼珠快速转动着,努力在脑海中搜刮有关“壮壮”这个名字的记忆——   啊,有了,好像是上次当着掌门和他们几个护法的面,啃掉了一整扇汉白玉大门,逃出他们护门大阵的那个家伙?   “那饕餮道体?”   左护法陪着小心,向掌门求证。   掌门眼中的不耐神色又深了几分,鼻腔里“嗯”一声,算作回答。   左护法一向心直口快,哪怕是对着掌门,也常常说话不过脑子,这时候脑海里冒出一个问题,便突兀地讲出来:   “尊上上次不是说,他早晚会自己来寒玉宫求你,怎么这都两年过去了,人还没来呢?”   左护法话音未落,一道眼刀刮过来,吓得他背后一凉,脖颈处一根根寒毛都直竖起来。   “嘶——”   左护法吓得抬手打了自己一下,慌张改口:“怪我多嘴。”   他迅速回到刚才的正题中去,“中原腹地那一带有个凡间的雇佣关系组织,会不定期地在内部公布一批黑名单,上了黑名单的修士,等于是被变相封杀了。”   北斗大陆,全民修真。   左护法口中的“凡间”,自然不是通常意义的凡间。七大门派内那些位高权重的修士,通常会将无门无派、无权无势、大多由没有灵力或是灵力低微的修士组成的那些城镇村庄,叫做“凡间”。   听完左护法的推测,靳掌门冷声道:   “彻查清楚,是谁将壮壮加入那黑名单的,凡是与此事有牵扯的修士,一律严惩。”   左护法略有一些犹豫:“那是个凡间的组织,咱们寒玉门直接出面干涉,会不会……不太合适?”   寒玉门这样高高在上的仙门,去干涉一个底层的凡间组织,说出去确实容易落人笑柄。   可是靳掌门有他自己的考量——   壮壮被针对,是从他亲自去那药田田庄里当面质问之后,才开始的。   那这件事的起因,很可能是在那田庄附近,当时有蛰伏在暗处的修士,认出了他的身份,所以故意为难壮壮。   靳言乃是整个北斗大陆唯一的渡劫期修士,在他刻意隐藏起气息的情况下,仍旧能认出他的身份的修士,其身份背景,必定不简单。   有这样的修士在暗中盯着壮壮,伺机而动,这让靳言十分不放心——毕竟那个笨蛋,和一只狗打起来,都能被虐到毫无还手之力……   所以,此事必须由寒玉门亲自出面,才能起到震慑作用。   但这些顾虑,靳掌门自然是懒得向左护法一一解释清楚的,他只是面无表情地说:   “此事是你需要考虑的,而非本座。”   言外之意,本座专门找了你这么个左护法出山,不就是指望你能完美摆平,这事合适也好,不合适也好,你既然出面,那就必须是合适的,且稳妥的。   左护法虽然心直口快,可是毕竟是凭实力坐上的现在这个位子,听到靳掌门的话,立即肃声回应:   “属下明白!必定不辱使命!”   说罢,想到掌门对那个壮壮如此念念不忘,都两年了,还这么一刻不停地盯着,而且为了他,不惜与凡间的组织纠缠,可见那个壮壮在掌门心中位置之重要,因而,左护法决定主动揽责:   “尊上,属下这次出发,无论何时查清真相,都必定会在第一时间,让他们把那壮壮从黑名单里移除出去。”   没想到,靳掌门闻言,竟是厉声呵止:   “不可!”   左护法吓了一跳,呆立在原处,怔怔地看着掌门,没明白为什么好好的马屁会拍在马腿上,但只能从善如流地改口:   “知道了,属下一定保证那位壮壮,始终会被保留在黑名单里。”   靳掌门神色稍微舒缓,转换话题,   “鸡鸣城东边那片山脉,本座记得年初刚做过清理,没有任何五级以上的灵兽出没才是?”   左护法沉声应了声“是”。   为了保证凡间民众的安全,也为了将灵力控制在几大门派之间,这种凡间的村镇附近的山脉,都是会由七大门派出面,定期做清理,以保证只有四级以下的灵兽在凡间村寨附近出没。   靳言这时长袖一挥,丢了一只八级灵兽出来。   左护法看着面前那只鬣狗,道:   “这……想必是附近门派的防御法阵出现缺口,让灵兽逃窜出来了。”   这次不待靳掌门开口,左护法立即主动说:   “弟子这次过去,一并将那附近的山脉查探清楚,补全法阵缺口,另外……将那附近五级以上灵兽都清理干净。”   “不,”靳言再次打断对方,“不止五级,要做,便做干净。”   “……做干净?”   左护法不明白为什么要做干净,难道是掌门想要将那片山脉开辟出来,改做药田?如果是这样的话……   “属下明白了,那附近所有飞禽走兽,必定都清理得干干净净。”   这次,左护法的回答,再次让靳掌门眉宇之间透出阴霾,   “所有飞禽走兽?你要让那附近的猎户都饿死不成?”   “这……”   按照规定只清理五级及以上灵兽,掌门不同意,要将飞禽走兽都赶尽杀绝,也不满意,这到底要他怎么办?   左护法背后冒汗,   “属下愚钝,还请尊上明示?”   靳掌门摇头,   “那附近一片,所有有灵力的走兽鸟禽,全部清理了。”   “明白。”   “有灵力的野花野草野树野果,也一并清理了。”   “啊……是。”   .........   从寒玉宫出来,左护法的前胸后背都被冷汗洇湿了,他扯了扯湿透的衣衫,叹息着摇头,发现掌门的脾气越来越古怪了。   明明因为那个壮壮被拉入黑名单,才要追责,可他提议把壮壮从名单里放出来,让对方可以安心去寻找谋生的工作,掌门又不乐意了。   要求他去清理高级别的灵兽,按规矩来不行,赶尽杀绝也不行,还要专门把有灵力的挑出来单独清理了。   这……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唉。   掌门心,海底针。   他是一点也搞不明白了。   .........   掌门的心思,直肠子的左护法是一点也摸不透的。   但是一直默默守在另一侧的右护法,却是隐约猜到了原因——   先前靳言派去监视林澹的那个线人,就是右护法一手带出来的弟子,因而他对掌门前段时间的行为,掌握得很清楚。   结合现在掌门对左护法下达的命令,右护法心中有了答案,犹豫着开口:   “尊上,如果是对那位叫壮壮的修士不放心,属下可以前往中原腹地,暗中盯着,绝不让他落入危险中。”   靳言摇头,“不必了,寒玉宫中,这段时间,离不开你值守。”   右护法有些困惑,往常需要他值守寒玉宫的时候,都是靳言需要闭关修炼的时候,而前段时间掌门刚出关,短时间内肯定不会再闭关的,那这宫中,有堂堂掌门坐镇,哪里还用得上他一个护法看守?   但右护法自然不会去质疑掌门的话,只恭敬稽首,不再多言。   另一侧,一个年轻修士缓步走到靳言床榻边,   “哼,何必这样大费周章?”   他和靳掌门一样,都是一袭白色长衫,只是和靳言那满头漆黑似墨的长发相反,他是一头银发。   见他靠近,右护法朝对方恭敬道:“积素长老。”   积素长老回了右护法一礼,重新看向靳言,   “你既然放不下那个壮壮,直接出手,将他掳回来不就是了?”   靳言冷冷瞥向对方,   “你当寒玉门是什么?那些不入流的魔门帮派?”   积素长老冷笑,“总好过你这样守株待兔吧?你不会真以为现在这样,那兔儿会乖乖往你怀里撞?”   靳言微眯起眼眸,目光幽远地望向殿门外的天际,   “这一次,不出十日,他必定会坚持不住,主动来寒玉宫中,跪下求本座!”   .........   十日之后。   林澹在上次救下的那对父女家中,正式安顿下来了。   那父亲名叫张远,女儿叫张小丫。张小丫的娘生她的时候难产去了,父女二人这么些年来相依为命。   张远已是炼气初期修士,家中有百亩粮田,他平时修炼,并非求问道长生,而只是为了更好地打理自己这一片田地。   因而他虽然境界修为不高,种田却是一把好手,种下的仙稻,一年能收三季,家里头的粮仓堆都堆不下。   “恩公,咱们这粮仓里的仙稻,六成要交出去,剩下的四成,我和丫丫吃半成,你吃三成半。”   林澹刚来的时候,张远站在自家粮仓门口,指着那一座座堆成小山的仙稻,脸上堆满笑容,讲着报恩的话。   那粮仓里的四成的仙稻,足够一户普通人家吃十年了,可是林澹要顿顿吃饱饭的话,不出三天,就能全部吃光。   这种实话,林澹自然不敢告诉张远,他没有接受张远的那四成的慷慨馈赠,而是和对方签了契约,以后在张远地里帮工,每个季度增加的亩产,便算作林澹的佣金。   张远欣然同意了,每天与林澹两个日出而作、日落而归,虽说累是累了些,可日子过得充实。   林澹知道按照自己的正常饭量,张远的粮仓是断然养不了他的。   反正怎样都吃不饱,林澹便索性饿着了,每天只和正常人一样,吃小小的三碗饭。   他从未吃过一顿饱饭,但每天还是要下地干活,饥饿的感觉便一天比一天重。   刚过来这张家村的那几天,林澹偶尔还会去附近山上搜一圈,看看有没有可以充饥的野果子或者小鸟蛋,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最近山里像是刻意被人扫荡过了似的,有灵力的活物,一个不剩!   林澹去了几次山上,一无所获、空手而归,后来就不再去了,只安心留在张家种田。   他现在日子过得比半个月前好多了——有地方住,有工作,而且兜里还有仙子送的那颗“香氛球”,冻不死,也饿不死了。   如此,他便知足了。   插完一茬秧苗,林澹撸起袖子,在田埂上坐下来,掌心在裤子上随意抹了两下,擦去泥土,然后小心翼翼地从乾坤袋里把那枚银白色的莲花球香氛取出来,用力吸了吸。   又下意识从乾坤袋里拿出一枚金色的小球出来,放在掌心把玩着。   那枚金色的小球,是仙子从那鬣狗口中第二次把他救下来之后,他乾坤袋里突然多出来的法器。   这些天林澹研究了挺久,总算捉摸出来了,这小球可以膨胀到一人高,不大不小刚刚好把他罩住,像个金钟罩似的,帮他抵御类似之前那鬣狗的攻击。   想到之前昏迷之前,视线中出现的那个模糊的白色身影,林澹不自觉地咧嘴笑起来。   仙子对他真好。   第一次救他,给了他一颗香氛球,让他饿不死,第二次救他,又给了他一张保护盾,让他打不死。   不知道仙子下次再出现在他面前,是什么时候?   莫名地,林澹心中有了一点点期待。   .........   寒玉宫。   靳言独自立于万级玉石长阶之巅,极目远眺,眼底布满阴翳。   十日之后又十日,十日之后又十日。   如今,已经百日过去了,那笨蛋,根本就没有要动身来寒玉宫的打算!   “哟,这宫里什么时候多了块望夫石?”   积素长老缓步走过来,前后左右地打量着满身寒意的靳掌门。   靳掌门恨到牙关紧咬,脚下的玉石长阶都一级级被冰封住,如果换了其他修士在场,若不及时用灵力护住心脉,此刻恐怕被掌门阴寒的内力直接冻伤脏腑了。   可积素长老和靳掌门修的是同一套功法,至阴至寒,这寒气入体,并不会冻伤他的血脉。   他也没什么眼力见,分明看出来掌门已然在暴怒的边缘,还要疯狂挑衅对方的底线:   “咦,我不是记得,之前在这宫里,听到有谁说,十日之内,必然会有个修士过来,跪着求他?   “怎么如今三个月过去了,一点动静没有?”   唰——!   积素话音未落,银白的电光一闪。   他尚未回神,冰冷的剑刃已然抵上了他脖颈处突突跳动的脉搏上。   鬓角的银色发丝瞬间被斩断,落在玉石阶上。   积素的笑容僵在唇角,“怎么,自己玩脱了,却不许人说?气量如此狭窄?”   积素口中不积德,也不像其他修士那样惧怕高高在上的靳掌门,因为他知道,靳言不会伤他。   可是……刚才掉落的那一簇银发,是怎么回事?   靳言没有理会对方的嘲讽,只冷冷说:   “积素,你先前暗中调集中原腹地的凡间组织,针对壮壮,此事,我念在你爹的情份上,不与你计较。   “日后,你再敢动壮壮一根寒毛,下次,我的剑刃斩落的,就不会只是鬓发。”   积素虽然行为跳脱,可也不至于和自己的小命过不去,见靳言是认真动怒,也确实动了杀心,他脸上血色刷一下褪尽了,双唇紧抿,颤巍巍跪下来,额头嗑在冰冷的石阶上,   “尊上,是属下僭越,尊上息怒!”   靳言收起雌剑,纵身跃上一座云头,正要飞身离宫,身后齐刷刷跟上来一批护卫。   右护法打头阵,朝着靳言沉声道:   “尊上,可是要去中原腹地?我等请求同往,护送掌门!”   靳言怎么可能承认自己是要主动去中原腹地找那个叫壮壮的小修士?   这不是等于公然承认自己在那个叫壮壮的修士面前吃瘪?   他堂堂孤月真君,寒玉门掌门,北斗大陆唯一的渡劫期修士,怎么可能在区区一个炼气期笨蛋修士身上栽跟头!   绝无可能!   可虽然嘴上不承认,靳言垂头看一眼脚下的祥云,意识到自己这样腾云驾雾,确实有些太招摇了,只好又从那云头上跃下来,冷冷回一句“不必”。   飞身离开长阶之前,靳掌门又欲盖弥彰地丢下一句:   “本座不会去那中原腹地!汝等都散了吧。”   右护法领着一众护卫,恭敬地应声。   依旧跪在玉石阶上不敢抬头的积素长老,这时额头贴着地面,唇角越翘越高,心中腹诽:   “你最好说到做到啊,师兄。”   .........   在张家安安心心地村种了三个月的仙稻之后,某个烈日炎炎的正午,林澹正坐在田埂上吸“莲花香氛”的时候,余光一瞥,看到一个雪白的身影。   他转过头,眯起眼,看清了那身影的模样——   一只通体洁白的……小猫咪?   这片村子附近,这段时间连只小麻雀都很少见到了,怎么会突然有猫出现?   而且,这到处都是灰尘泥土的大农村,怎么会有这么白净的猫?   这是哪个大户人家丟的猫吧?   林澹想着,收起“香氛球”,弓着腰,狗狗祟祟地摸到那白猫面前去。   怕猫咪被吓跑,靠近过去的时候,他嘴里不停地小声念叨:   “啾啾啾,啾啾啾,啾啾啾。”   白猫眼睛眯起来,一副看蠢货的表情看林澹。   林澹全然忽略了白猫的表情,发现自己这么大的块头靠近过去,对面竟然没有被吓跑,仍旧端坐在原地,林澹便觉得是毛茸茸认可了自己的亲和力,内心十分愉悦。   他抬起手,试探着,想要拿手指揉一揉猫咪脖颈处柔软的白毛。   猫咪抬起一只前爪,压在他手指上,眼中写着:离本座远些。   然而林澹再次忽略了对方的表情,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猫咪贴在他手背上的柔软肉垫上了。   这猫喜欢我!   林澹在内心无比笃定地确认完毕,瞬间为白猫取了名字,激动地喊出口:   “咪咪。”   ……咪咪?   ……咪咪!!   白猫瞳孔地震,恨不能当场撕烂这笨蛋修士的嘴! 第8章   可靳言现在以猫的形态出现在林澹面前,没办法开口讲话,也不能对林澹动手,只能生生将那股怨气忍下去,心中憋闷得厉害。   怪只怪他寒玉宫里那帮护卫队看守得太严实了。   上一次他的真身离开寒玉宫,腾云驾雾去那药田田庄见林澹,因为走得急,回来得更急,所以没有被门中修士察觉。   可是不知何时开始,“他一直在等一个叫壮壮的修士来寒玉宫求他”,这事,不胫而走,整个寒玉宫有名有号的修士,全都知道了。   这种情况下,他的真身再想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就变得困难重重,同时被那么多双眼睛盯着,他如果腾云驾雾也显得过于招摇。   想要摆脱掉他的护卫队,同时避开那一双双暗中盯着他的眼睛,靳言无奈,只能将自己的本体留在寒玉宫偏殿,而只将一道分|身派来林澹所在的这个小村庄。   分|身的修为不足本体的一成,想要彻底掩藏住自己的气息和行踪,比本体困难太多。   靳言身为整片大陆修为最高的修士,不知被多少门派盯着,为了防止惹来不必要的麻烦,他无奈用了一个简单有效的办法——将自己的分|身幻化成一只白猫的模样。   如此非但不容易引起高阶修士的注意,而且可以将自己的气息和修为隐藏得干干净净。   只是……   没想到这个叫壮壮的笨蛋修士,一上来就给他取这样土里土气、难听至极、还十分羞耻的名字!   他是绝对不会认可这种名字的。   白猫周身散发出一股浓浓的寒意,刺得对面修士一个激灵,将手缩了回去。   林澹这次终于意识到白猫在生气了,“怎么了?不喜欢咪咪这个名字?”   他抬手挠了挠头,满脸困惑,喃喃自语:“我觉得咪咪挺好听的啊,跟我的名字——壮壮——也挺搭的。”   搭个屁!   堂堂靳掌门,在心里气出一句脏话来,又迅速甩了甩头,告诫自己,不可与这笨蛋修士一般见识。   他重新调整好气息,平心静气地坐在地上,抬起一只前爪,舔了舔自己刚才被那笨蛋修士捏过的脚掌。   下一刻,他被抱起来了。   ……抱起来了?   ……抱起来了!!   他堂堂靳掌门,万千修士敬仰的孤月真君,多少人只远远看他一眼,便会吓到肝胆破裂、真气溃散,最少,也会趴在地上瑟瑟发抖,长跪不起。   哪怕是与他相熟多年的那些下属,平日里与他接触时,也各个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怎么会……   怎么会有修士如此胆大妄为,直接用手臂勾着他的肚皮,将他抱起来?   林澹那粗壮的手臂环住白猫柔软的肚皮的那一刻,白猫立即浑身僵硬,四肢一动不动粘在地上,忘了给出任何回应。   林澹将手臂收回来,试着将白猫抱进自己怀里,却见那白猫脊背弓起一个非常夸张的弧度,仿佛变成了液态一般,身体被林澹扯得很长,脚爪却固执地拒绝从地面离开。   林澹看笑了,   “你别怕,我就看看,不会伤到你的。”   ……看看?   ……看什么?   下一秒,白猫被抱进林澹的臂弯里,然后,整个身体被翻过来,柔软的白色肚皮朝上。   白猫四肢脚爪仍旧僵硬地朝上伸出去,脖颈都不会转了,只将眼珠转向林澹,直勾勾盯着对方。   紧接着……   猫咪的两个铃铛,被揉了揉。   大胆!   猫咪“唰”地一下伸出锋利的爪子,朝着林澹手臂用力挠过去。   “嘶。”   林澹手臂上立即出现几条红色的血印子,而那白猫已然从他怀里跳出去,飞身跃至树上,垂着头,怒目瞪着林澹,朝他露出警告的小牙齿。   林澹笑起来,“脾气也太差了,难怪之前的主人不要你了呢,咪咪。”   听到“咪咪”两个字,白猫周身的寒气又变得凌冽起来。   林澹意识到什么,“因为是只小公猫,所以不想叫咪咪这种太小女生的名字?”   白猫眯起眼看他。   这是公猫母猫、男人女人的问题吗?   白猫没理他,转身一跃,消失在林澹视线中。   “咪咪!”   林澹在白猫背后又喊了两声,没能叫回来,心底没来由地一阵失落,但看一眼西沉的日头,很快收拾好心情,重新回到田里去。   待到天黑下来,晚上收工回去的时候,林澹在不远处的一棵槐树的树叶之间,似乎又看到那白色的小身影,他正想抬脚追过去,就听到背后张远喊他:   “澹子!”   张远如今与林澹熟络起来,不再像之前那样喊他“恩公”,知道自己年长林澹十多岁,便直呼他的名字了。   “嗳!”   林澹转头,笑着应了一声,再回头朝那槐树望过去,已经不见了那白色的身影。   “看什么呢?”   张远这时已经走近过来,顺着林澹的视线往那槐树上看。   “没,就刚才遇到一只……”   林澹话到了嘴边,不知为何,又咽回去。   “一只什么?”张远问,“麻雀?”   “昂。”林澹含糊地应着。   张远笑笑,拍拍对方肩膀,“走了,回家吃饭去。”   晚上,林澹和张远张小丫三人围坐在小方桌边上,每人手中端着一碗仙白饭,合吃一碗盆菜。   那盆菜里,以仙白菜、仙萝卜这样的素菜为主,只零星夹杂着几块鸡肉。   “澹子哥,给你吃。”   张小丫把菜盆里头最大的一块鸡胸肉扒拉出来,夹到林澹碗里去。   “叫叔!”   张远佯装恼怒地纠正张小丫。   “没事,丫丫喜欢叫哥就叫哥好了。”   林澹嘿嘿地笑,想把鸡肉还给张小丫,想想又觉得已经进了自己碗里的东西,夹过去不合适,便作罢了。   忽而想到另一茬,林澹从乾坤袋里取出个小包裹来,推到张小丫面前去。   张小丫双眼放光,放下筷子,将那小纸包打开,发现里头放满了红色的小浆果。   这小浆果红彤彤的,一粒只有指甲盖大小,叫火蛇莓。   这种小莓果灵力非常稀薄,既没有食用价值也没有药用价值,散乱地分布在田野之间,平时没什么人在意,但林澹每天上地,看到了就会顺手摘几颗,放在乾坤袋里可以保鲜挺久,攒了几天,攒够一包,就都给了张小丫。   “尝尝?”   “好吃!”   张小丫放下饭碗,一颗接着一颗往嘴里塞,停不下来。   这种小果子,酸酸甜甜的,林澹就知道小朋友会喜欢吃。   “好好吃饭!吃完了再吃果子。”   张远敲了敲张小丫面前的桌子。   “哦。”   张小丫将那纸包包好,重新抱起饭碗。   林澹笑着,轻轻揉了揉张小丫头顶,“喜欢的话,下次澹子哥还给你摘。”   话音刚落,背后隐约感觉到一阵寒意袭来。   林澹转过头,眯起眼,穿过漆黑的小院,夜色中,看到一个白色的身影坐在墙头。   是咪咪!   林澹下意识想要起身追出去,可转念想到张远刚才教训女儿的那句“好好吃饭”,总觉得现在吃饭吃到一半,跑出去追猫,好像不太合适,只好又将迈出去的脚收回来。   隔着一个农家小院,白猫坐在墙头,冷眼看着堂屋里,围坐在桌边吃饭的三人。   哼!   他在寒玉宫里,等了这笨蛋修士百余天,结果呢?这笨蛋修士,非但没有要去找他的意思,反倒在这农户家里住下了,还上演了一出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戏码给他看!   白猫愤然转身,消失在了夜色中。   林澹捱到吃完饭,转身便朝外冲,却不见了那白猫的身影。   .........   寒玉宫,偏殿。   靳掌门冷着脸,急召左护法过来。   “我让你把鸡鸣城附近一带都清理干净,如此简单的任务,你也办不到?”   左护法一脸懵,“清干净了啊,按照您的指示,凡是有灵气的飞禽走兽、花花草草,一律都清理了。”   靳掌门袖袍一挥,丢出两粒红彤彤的浆果,   “这火蛇莓,是怎么回事!”   “这……”   左护法额头上冷汗直冒。   这小果子灵力实在太稀薄了,他还真没留意到,没想到,掌门检查工作,竟然检查得这么细致?   “属下这就去重新清理一遍——”   “——不必。”   靳言抬手,打断他。   “哦,”左护法陪着小心问,“那掌门,需要属下做什么?”   靳言手抚着额头,淡淡说:“你退下吧,”   左护法从那冷冰冰的宫殿里走出来,衣衫又被汗湿了。   掌门的心思,越发难以捉摸了。   专门把他叫过去,痛骂一顿,就为了几颗灵力低微的火蛇莓?   那野果子比指甲盖还小啊,而且长在离寒玉宫十万八千里远的地方,怎么就能成了堂堂靳掌门的眼中钉肉中刺了呢?   这可真是奇了怪了!   靳言看着地上的小红果,没来由地,又是一阵气闷。   但过了一阵,又在心中宽慰自己——   送果子就送果子吧,至少,这一次那笨蛋有长进了,没有把他送给他的那两样法器转手送出去。   而紧接着第二天,白猫跳上那农家小院的墙头,看到眼前的画面,几乎又要呕血——   就见那个叫张小丫的女孩儿穿上一身崭新的书院院服,背着个小挎包,站在院门口和林澹挥手告别。   林澹这时笑着走上前,掌心托着一颗闪烁着金色光芒的圆球,送到对方面前去,   “丫丫,你这趟去学校路途遥远,万一路上遇到什么危险,就把这颗护盾球——哎!”   林澹话说到一半,白猫飞身扑过来,爪子灵活地将那金色圆球抓走,接着闪电般从三人眼前消失了。   林澹怔怔地望着那白猫消失的方向,有些失神。   .........   直到三天后,靳言重新回到田埂边那槐树上,仍旧在为那颗护盾球的事生气。   第二次了,这笨蛋修士,竟然第二次把他送的东西转送给其他人!   他怎么敢!   “咪咪!”   嗯?   靳言正想得出神,忽而听到脚下一个熟悉的声音,下意识垂头看过去。   就见那笨蛋修士仰着头,冲他笑得开心,“咪咪,你回来找我了?”   靳言懒得理他,也懒得给他回应。   林澹自顾自说:“上次那护盾球,被你抢走了,能不能还给我?”   白猫依旧不声不响,一动不动。   林澹继续好言好语地和猫商量,“那护盾球,是一个仙子送给我的,对我很重要,你把它还给我,行不?”   哼!既然对你很重要,之前又为何要送人!   白猫在心里腹诽着,可脚尖却轻点一下,跳下来,从嘴里将那金色小球吐出来,推到林澹脚边去。   林澹将那护盾球捡起来,小心翼翼地收进乾坤袋里,抬起手,手指又不老实地伸出去揉白猫脸颊处柔软的绒毛,   “你果然是只灵猫吧?能听得懂我说话?”   白猫没理会他的问题,只抬起爪子,按在林澹的手上,将他作乱的手压下去。   林澹唇角翘得更高,“之前你抢走我的护盾球,我这三天又想了想,明白你的意思了。”   白猫神色缓和下来。   哼!明白就好。莫要再做那些让本座生气的事了。   白猫正想着,这时,就见林澹手伸进乾坤袋里,接着,掏出一颗圆滚滚的……毛线球?   ……毛线球?!   林澹两根手指捉住毛线球上的一根细绳,吊着那线球,送到白猫面前去,左右晃了晃,   “我专门给你做的小球球,喜欢吗?”   猫咪一双眼睛眯缝起来,目光阴冷地看向林澹。   ……喜欢?   ……一颗毛线球?!   你把本座当成什么蠢猫了?!   啪!   白猫爪子一抬,直接将那吊在眼前的毛线球,糊在林澹脸上。 第9章   林澹被那柔软的毛线球糊了一脸,一点也不生气,只是“嘿嘿嘿”地傻笑,心想——   咪咪一定是喜欢我做的毛线球的,我刚拿出来,它就迫不及待地用爪子拍着玩起来了,虽然玩得不太熟练,都拍我脸上了,但是没关系,小猫咪嘛,玩毛线球都是刻在骨子里的天性,要不了几分钟,它很快就能自己学会怎么玩的。   想到这里,林澹抬起手,带着茧子的宽大手掌在白猫头顶摸了摸,   “咪咪,你自己玩一会,我要上地了,等这一茬稻子收完,太阳落山了,我再回来找你。”   林澹摸头摸得猝不及防,白猫这次没来得及躲,只微微眯起眼,回过神时,对方已经站起来,转身往田里走去。   白猫垂头,看向自己脚边那颗白色的毛线球,正要抬起爪子戳过去,忽而前面的修士又转回身,垂眼看向他。   白猫唰地一下把爪子收回来,重新摆出一副高冷模样来。   林澹朝白猫咧嘴笑着,叮嘱:   “这回别再乱跑了,昂?   “你是有灵性的猫咪,长得又这么漂亮,难免会惹人惦记,万一被有心人捉住了,拿铁链子锁起来都算好的,有那嘴馋的修士直接杀了吃肉,那就麻烦了。   “呶,前面这三片,还有东边那一绺,还有再往南拐过去那一带,这几十亩地,明显稻子栽得比其他田里密实、穗子长得比其他田里茂盛的,就是我负责的地,你就在这里头随便玩,再远的地方就别去了,太危险,知道不?”   林澹在那边絮絮叨叨地说着,白猫从头到尾看也不看他一眼,只抬起前爪,先用粉嫩的小舌头舔干净了,又拿清洗好的小肉垫搓搓耳朵,捋捋头顶的毛发。   清理完了,白猫又将肉垫送到鼻尖嗅了嗅,依旧可以很清晰地闻到那笨蛋修士残留在他脑袋上的气味——一股子日晒旷野的味道。   这味道倒是不难闻,不,非但不难闻,这种充满阳气的味道,正是靳言的至|阴|道体始终渴求的,此时萦绕在他鼻息之间,简直勾得他体内灵力蠢蠢欲动。   可靳言并不想要这种味道沾染在他身上,   他堂堂掌门,往常极少有修士能近他的身,像现在这样沾染其他修士的味道的情况,让他非常不习惯,浑身不自在。   白猫有些嫌弃地甩了甩爪子,垂下头又清理了一遍肩颈处被那笨蛋修士摸过的地方,嗅了嗅,还是有味道。   回忆一番,想起来之前被抱着揉铃铛的情景,忽而心头一紧,想要弓着背,把那个地方也清理了,但内心挣扎一番之后,到底是顾及颜面,忍住了。   白猫重新坐直了,抬头,发现面前修士还在喋喋不休地讲着。   白猫眯起眼,满脸不耐烦,心想,这笨蛋修士看着年纪轻轻,怎么像个老头子似的,一件小事,能啰哩啰嗦翻来覆去讲这么多遍?   林澹自然不知道白猫心里那些想法,他见对方从头到尾都好好地站在他面前,就默认对方是在认真地听他的嘱咐,事无巨细地交代完,林澹弯下腰,把那滚远了一点的毛线球捡回来,放到猫咪爪子边上,   “好了,我先上地了,你玩毛球吧。”   玩毛球?   玩个屁!   本座堂堂掌门,万人敬仰的孤月真君,你让我在你田边玩毛球?!   白猫抬起爪子,糊了一下,把边上的白色毛球弹飞了。   那毛线球应当是用特殊材料做的,很轻,很软,弹性非常好,飞到旁边树干上,竟然又弹回来,不偏不倚再次落在白猫脚边。   白猫垂眼看向那毛线球,目光中带上几分探究,再次伸出前爪,重新用肉垫将那毛线球弹飞出去,毛线球不知撞到什么,再次被弹回来,不偏不倚落在了白猫面前。   这毛线球……有古怪。   白猫俯身下去,两只前爪的肉垫来回拍打着那毛线球,让毛线球在自己面前左右弹跳几次,很快摸索出了问题所在——   哈!是个小型巡回法阵!   难怪无论他怎么拍打,这小小一颗毛线球都跟狗皮膏药似的,总会再弹回来。   这种几乎不需要灵力的低阶法阵,只有那些不入流的炼气期修士才会用,靳言打从记事开始,就没再接触过这种幼稚的法阵了,刚才没能在第一时间发现其中关窍,也实属正常。   是他大意了,他高居云端太久,对这些接地气的低阶小玩意儿,感到十分陌生。   “嗤。”   耳边传来一声嗤笑。   那笑声很轻,像是刻意压抑着的,可靳言还是第一时间留意到了,他蓦地抬眼,朝那笑声传来的方向瞪过去。   就见林澹正撸起袖子裤腿,站在田里,手中攥着一茬仙稻,看着白猫这边,笑得开心。   笑个屁!   白猫眼睛眯起来,神情倏忽冷下来。   片刻之后,白猫意识到问题所在——   他为了能更仔细地观察那毛线球的问题,被迫将两只前爪贴在地面上,肉垫相对,来回弹着中间的毛球。   这样的姿势,让他上半身被迫俯下来,屁股高高翘起来,刚才破解了法阵的秘密,心情大好,一时没控制住,白色的毛茸茸的尾巴甚至还左右甩了甩。   这副样子,和那些家养的蠢猫玩毛球的模样,有什么区别?!   白猫震怒,腾的一下坐直了,昂起高傲的头颅,再不看那毛线球一眼。   林澹干咳了两声,努力掩饰住脸上的笑意,重新弯下腰,继续手中的农活。   白猫依旧直挺挺地站在原处,视线随着林澹的动作,来回挪动着。   太阳西沉,烧红了天边的晚霞。   日出而作的农夫们,纷纷从黄土地上直起身,开始陆续收拾工具,相互招呼着,结伴往家里走去。   常年在廖天野地里劳作,农民们不自觉养成了大嗓门,虽然只是日常的寒暄聊天,听起来也十分吵闹。   在这收工的喧嚷声中,靳言敏锐地捕捉到两个陌生的声音——   “就是那个身材壮硕、长得挺周正的修士?”   “对,就是他,好像是叫……林大壮。”   “那就没错了,是这个名字。他被我们修士劳工组织加入黑名单了,走投无路,才在你那田里帮工的。”   “啊,原来如此,我说这么踏实肯干的修士,怎么会愿意在那一亩三分地里拘着呢……”   “嗯,现在城里的掌柜们都不敢收他,也就是你这种小地主,没有背景,消息闭塞,才有这么大胆子,敢收他。”   “主簿大人,您这就冤枉小的了,我不知者无罪啊!我哪知道这修士看着老实,竟然会得罪寒玉门的大佬呢?您给我个准信吧,这烫手山芋,要怎么处置?”   “我们城主的意思,你先别管,过两日,他会亲自过来,将这修士处理了。”   “啊,要处置这么个小修士,竟然需要劳烦梁大人亲自动手?”   “这事比较复杂,多的别问,等消息吧。”   “好嘞,听候吩咐。”   两人的窃窃私语声,到这里就结束了。   白猫听完,眯起眼,神色沉下来。   “咪咪!”   林澹收拾好工具,笑着朝白猫冲过来,“走了,跟我回去。”   林澹说完,自己心里也没底,不太确定白猫愿不愿意跟他回家,毕竟之前他想领猫咪回去,猫咪每次都很高傲地跑开了。   没想到,这次林澹说完,往回去的时候,那白猫竟然非常听话地跟着他一起走了。   白猫竖着尾巴,脚尖轻点,走起路来像个超脱凡尘的仙子似的。   不知为何,之前很抗拒和他近距离接触的猫咪,这次一反常态,紧紧贴着林澹的裤脚,一路挨着他走,像是生怕走丢了似的。   林澹有些困惑,神识铺开,将周围查探了一圈,很快察觉到两个陌生的气息。   是怕生?还是咪咪认识那两个修士?   不管是哪种情况,林澹都多留了一个心眼,看向像个挂件一样坠在他脚边的白猫。   靳言紧贴着林澹,一边往前走,一边在心里思忖刚才那两个修士的话——   姓梁的城主……他有印象,是那鸡鸣城的城主,看起来,这次过来敲打那地主的,是那城主的主簿。   不管他们往后有什么打算,有他靳言在,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让他们对壮壮动手。   ……嗯?   正想得出神,白猫倏忽身体一轻,肚皮下面横过来一只壮硕的手臂,将他勾起来。   白猫猝不及防,四脚离地,身体立即变得僵硬无比。   待他回过神时,发现自己被旁边修士夹在腋下,以一个奇怪的姿势带着往前走去。   白猫一脸懵逼,四只脚垂着,目光呆滞,怔怔地望着前方。   林澹被白猫那傻乎乎的样子逗笑了,抬手揉了揉对方脑门,解释:   “我裤脚上都是泥巴,你那样贴着我蹭来蹭去,一身漂亮的白毛都被弄脏了。”   谁贴着你蹭来蹭去了?!   而且就算脏了,你不会用洁净咒吗?   白猫的眼珠往旁边转过去,试图瞪向那笨蛋修士,可惜身体被对方挟制住,没能成功。   林澹看不到白猫的眼神,只能看到对方微微偏过来的后脑勺,以为对方是在认真听他讲话,觉得小猫咪在自己怀里简直乖巧得不像话。   没忍住,林澹另一只手臂也伸向白猫,双手抄着白猫腋下,将白猫转过来,面对面地抱起来。   白猫被那样竖着抱起来,身体越发僵硬了,一双湛蓝的眼瞳直勾勾看着林澹。   对视片刻,林澹突然将头埋下去,在对方脖颈处柔软的绒毛上,用力吸了一口。   你……   放肆!   白猫浑身僵硬,两只前爪同时抬起来,肉垫用力拍在林澹脸上,上肢撑得很直,努力与这笨蛋修士拉开距离。   白猫内心震怒——   谁允许你这样吸本座的毛!   靠得这样近,阳气全扑到本座脸上了! 第10章   靳掌门的那些叫嚣的话,在心里喊得凶,可是碍于此时白猫的身份,表面上却仍旧安安静静,只是两条前腿像两根支架似的,固执地横在自己和那笨蛋修士的脸之间。   林澹自然无从知晓白猫那丰富的内心戏,他被白猫拿软乎乎的肉垫按在脸上,非但没有意识到白猫的愤怒,反倒觉得这白猫脾气真好。   他这样突然把脸凑近过来,猫咪竟然一声不吭的,只是拿小爪子拍他脸,跟撒娇似的。   林澹笑起来,一只手臂将猫咪箍在自己身前,腾出一只手来,轻轻揉捏猫咪柔软的肉垫,   “咪咪,你是不是不太会叫?这么久了,没听你叫过。”   白猫没理他,只是将自己的爪子从林澹那粗糙的大手中抽出来,踩在对方手背上,阻止对方继续乱揉。   林澹被对方的肉垫按住手背,心里软软的,暗自想——   他有猫了。   还是一只这么安静,又这么漂亮的小白猫。   想到这里,林澹嘴角翘得很高,傻乎乎地“嘿嘿嘿”地笑。   白猫被他抱在怀里,这时忍不住仰起头,看向林澹,眼睛眯缝成一条线。   这笨蛋修士怎么做到的?自己一个人走在田埂上,莫名其妙就能笑起来?真的是个傻子吧?   白猫被林澹带回了张远父女的那个农家小院。   关上院子门,林澹蹲下来,小心翼翼将白猫放在地上,又开始絮絮叨叨地嘱咐:   “这是张远大哥和他闺女张小丫的院子,我在这里借宿,以后你跟我一起,住那边那个小偏房。   “明天书院开学,张小丫第一天上学堂,张远大哥陪他闺女一起去学校了,要到后天才能赶回来,所以这两天,这院子里就你跟我两个。”   猫咪被放下来,也不跑了,身姿笔挺地坐在地上,拿舌头舔了舔肉垫,又拿爪子开始仔细地清理刚才被笨蛋修士吸过的毛发。   林澹蹲在白猫边上,看着白猫清理毛发,开始啰哩啰嗦地继续他刚才的话题:   “鸡鸣城面积很大,可是人口稀少,公家总共就设了那么一个学堂,离这里上百里路。   “这路程对于那些高境界的修士来说,或许不算什么,稍微用点灵力,一眨眼就到了,可是对于我和张远大哥这种炼气期的修士来说,哪怕全力赶路,也要小半天才能走到。   “张远大哥这一路,还要带着丫丫这个没有任何修为的小姑娘,他们又没有任何可以代步的飞行法器,只能步走,哪怕一刻不停地走过去,也要花上一整天的时间了。   “咱们这一带,之前出过八级的灵兽,不太安全,他们两个又要赶这么长的路,中间不知道会不会遇上什么危险,所以,我那时候才会想要把那护盾球给丫丫的。”   林澹说话期间,白猫一个眼神都没给他,只是不停地清理着自己的毛发,心中腹诽:你讲的这些,本座一点都不在意,为什么要啰哩啰嗦地讲给本座听?   这时,就听林澹语气诚恳地说:   “那护盾球,我不是故意要转送给别人的,你别生气。”   白猫终于停止了整理毛发的动作,抬起头,看向林澹,漂亮的湛蓝色眼瞳眨了眨。   什么?跟我说这个做什么?   林澹丢下那一句,忽而有些羞赧地笑了笑,很快站起来,拍拍屁股,转身往小厨房走去,   “我去做饭了,咪咪,你喜欢吃什么?”   林澹在那小厨房里鼓捣半天,终于做完饭,走出来,端了一个饭盆,送了一盘白色的黏糊糊的东西到白猫面前。   白猫眯缝着一双眼,垂着眼皮,瞥一眼那白糊糊,又重新看向林澹。   “怎么了,不喜欢?”林澹有些困惑,“我们那,拌的猫饭,都是这样的啊。”   你管这叫饭?!   这白糊糊的一团,和呕吐物有什么区别!   而且本座不需要进食,不要拿那些凡间的蠢猫和本座相提并论!   白猫站起来,扬起高傲的头颅,绕过那盘“呕吐物”,走进厅堂里去,一跃跳上正中间的小方桌,蹲在上头,继续清理毛发了。   林澹跟进去,拉了个小凳子,坐在方桌边上,趴在桌沿处,近距离地观察自己捡回来的小猫咪。   从这个角度,林澹正正好可以看到猫咪肚皮下头,细小的白色绒毛覆盖着的,那一对小铃铛。   他没忍住,趁着猫咪舔毛的时候,稍稍伸出手去,想要揉一揉。   这次手刚往外伸了一寸,就被一只柔软的爪子按住了。   白猫冷冷地瞪着他。   林澹嘿嘿笑了一下,收回手,从腰间的乾坤袋里拿出那个“莲花香氛球”,推到猫咪面前去。   猫咪垂下头,小小的鼻头嗅了嗅那“香氛球”里的灵气,然后满意地眯起眼——   很好,这里头的灵气依旧很纯净,看来这笨蛋修士还没有恶劣到连这莲花法球也要拿去与其他修士共享的地步。   林澹看着那白猫嗅着莲花球时满意的模样,笑起来,   “你果然是只灵猫吧?不吃凡人的饭菜,但是喜欢这莲花球里的灵气?   “可是我的神识铺开了,为什么完全查探不到你身上的灵力,也感觉不出你的修为和等级?”   ——哼!以你这弱小的境界,也不自量力地试图查探到本座的修为?莫要痴心妄想了!   “咪咪,你以前的主人,为什么不要你了?”   ——从来只有其他修士求着本座做他们的主人的时候,何曾有哪个修士胆敢自称是本座的主人!   “咪咪,你知道吗,前段时间,有个仙子,一次又一次地救了我,可是又总是在我醒过来之前就离开了。   “我后来打听了几次,大家都说是我痴人说梦了,不可能有这样的人物出现在中原腹地这一带的。   “你说,到底是不是真的有这么一个仙子的存在?”   ——有没有一种可能,那根本不是个仙子,笨蛋修士!   “那位仙子,为什么一次又一次地救我?如果下次再见到仙子,我该怎么答谢她?”   ——答谢就不必了,乖乖地去寒玉宫,跪下求他收你,你也不必在这小村镇里受这些无谓的苦了。   林澹问完,见白猫一点回应没有,自嘲地笑起来,“算了,这些问题都当我没说吧。”   说着站起身,往门外走,“我去帮张远大哥把后院菜园子里的黄瓜和小青菜收了,咪咪,你要是困了就去我屋里睡。”   林澹去后院收菜的时候,白猫去了他住的偏房。   里头除了一张床,还有旁边摆了个小板凳当做置物架,其他什么也没有。   白猫身姿轻盈地跳到床上,鼻头在铺得像个豆腐块似的被子上嗅了嗅——嗯,是那股熟悉的日晒旷野的浓重的阳气味道。   白猫趴上去,将头埋进那被子里,不知不觉,睡过去。   靳言作为五洲四海唯一的渡劫期修士,自然是不需要睡觉的。但他送过来的这道白猫形态的分|身,是需要短暂地休息的。   白猫小憩的时候,寒玉宫偏殿内,靳掌门斜倚在榻边,召来了左右护法,和一众负责门外事项的长老。   掌门召得急,众修士赶到偏殿时,仍旧一头雾水,就听掌门清冷的声音缓缓响起:   “鸡鸣城那个梁城主,什么来头?”   鸡鸣城?   中原腹地东南角那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城镇?   掌门怎么突然对那么个偏远地区的小小城主感兴趣了?   众修士面面相觑,正困惑着,就听到左护法那个大嗓门突然开口:   “鸡鸣城啊!又是壮壮的事?上次不是说不出十日他铁定来寒玉宫么,现在过去十个十日都不止了,他怎么还没来呢?”   左护法话音未落,整个偏殿倏忽被一股凌冽的寒意笼罩住,在场众修士冻得五脏六腑都收紧了,慌张调动灵力稳住心脉,纷纷满脸怨愤地看向左护法。   现在整个寒玉门上下,但凡有资格出入寒玉宫的,哪个不知道掌门在等一个叫壮壮的修士过来,可苦等多日,就是等不到。   这种事,稍微动动脑子,都知道这是掌门的逆鳞,碰不得的。   左护法这个不过脑子的,碰了逆鳞也就算了,还这么大声地讲出来!   .........   张家的小院子里。   林澹从菜园子里收完黄瓜和小青菜,简单洗漱之后,回到自己卧房,一眼就看到了仰面躺在他被子上的小猫咪。   林澹微微怔了下,接着“噗嗤”一声笑出来。   他蹑手蹑脚地摸到床边去,狗狗祟祟地弓着背,跪在床边,很近距离地看着那和他手臂差不多长的小白猫。   猫咪此时正处于酣睡中,睡相有点呆——   仰面躺着,四肢垂在身侧,白色的肚皮完全露出来,脑袋歪向一边,嘴巴微微张开,露出小小的粉色舌尖。   怎么会有猫咪睡得这么毫无戒备的?仰面平躺,不像猫,倒像个人似的。   林澹默默地看了许久,抬起手,想要揉一揉对方肚皮上柔软的白色绒毛。   视线无意间往下一瞥,看到那一对毛茸茸圆乎乎的小铃铛,没忍住,手臂转了方向,往下面伸过去……   ........   “大胆!”   寒玉宫偏殿内,靳掌门倏忽从塌上弹起来,怒喝一声。   唰!   雌雄双剑出鞘,冰冷的剑气横扫而出。   殿内一众修士吓得灵魂都颤了颤,扑通扑通,跪了一地。 第11章   那两道冰冷的剑气一前一后横扫出去,带着摧枯拉朽之势。   其他几个站得远的修士倒还好,只是被剑气的余波震慑到,慌忙往一侧逃开,再调动灵力稳住心脉,便躲过了一劫。   而站在榻边的左护法就遭殃了——   靳掌门的那剑气明显就是冲着他来的,他根本来不及躲避,只能抬起长刀,竖在胸前,正面扛下了这迎面一击。   这可是整个北斗大陆唯一的渡劫期大佬的剑气,饶是左护法修为已至分神期,是许多修士终其一生都达不到的境界,可是与靳掌门对上,他仍旧根本毫无还手之力。   那剑气逼得左护法往后飞出去,脊背重重地砸在寒玉宫冰冷的殿门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震得殿外屋檐上的冰雪都簌簌落下。   左护法吓得顷刻之间调动体内全部灵力,汇聚于自己的刀刃之上,妄图抵挡住那道剑气,却发现只是徒劳。   那剑气一寸寸破开他刀刃上的灵力形成的禁制,眼看就要触到他的皮肉,伤及他的脏腑。   这时,就听“欻”地一声,雌雄双剑重新归入剑鞘。   靳掌门原本怒不可遏的混浊目光,倏忽变得清明,长袖一挥,收回了自己的剑气。   左护法吓得浑身一软,身体如落叶一般,从殿门上滑落下去,瘫在地上。   旁边跪在地上的一众修士,见偏殿内剑拔弩张的气氛终于散去,纷纷叩头,请求靳掌门息怒。   左护法此时坐在地上,背靠殿门,长刀撑在身侧,缓缓地吐出一口浊气来,抬手拍拍胸口,暗自庆幸,幸好,有惊无险。   可是转念一想,左护法又觉得这事有问题——   不应该啊。   他就是随口问了一句“那壮壮怎么还没来寒玉宫”,怎么就能引得掌门如此大动肝火?   虽说这种让掌门吃瘪的事,他当着众人的面心直口快地讲出来,确实是下了掌门的面子,是他做的不对在先。   可是掌门在壮壮这件事上,一次接着一次地撂下狠话,最后又三番五次地被打脸,这早就不是什么新鲜事了。   他左护法这样当众揭掌门的短,也不是第一次了。   之前掌门被他噎得没话,最多就是拿眼刀刮他,或者怒斥一句,让他滚出去。   他拍拍屁股麻溜地滚了也就没事了。   何至于像今天这样,一言不合就拔剑呢?   这要是刚才对面剑气收得慢一点,他现在搞不好五脏六腑都被冻伤了。   想到这里,左护法直勾勾看向偏殿另一侧的靳言,眼珠瞪得像铜铃一样滚圆。   这边左护法还在困惑着,偏殿另一侧,靳言已经恢复清冷的姿态,有条不紊地将任务安排妥当,   “务必将鸡鸣城城主一事,彻查清楚。”   众人纷纷领命,恭敬地行礼告退。   左护法这时站起身,随着众人一起往殿外走,走到一半他忽而想到什么,一拍脑门,扭头又回来了。   走到榻边,左护法满是关切地问:   “掌门,刚才可是察觉了什么危险?”   左护法心想,刚才在殿内的修士,境界最高不过到他这个分神期,和掌门这个渡劫期大佬之间,差了整整四个大境界。   实力如此悬殊,对危险的感知能力,自然也不可同日而语。   恐怕掌门刚才那剑气,并非冲着殿内修士来的,而是冲着暗处某个他们不知道的危险而去的。   听闻左护法的话,靳言微微愣了一下,并未回应。   左护法只当他是默认了,心道,果然!   欻——!   七尺长刀横扫,灵力裹挟于刀刃上,带起阵阵嗡鸣。   “谁敢伤我掌门,先问问我手中的哮天!”   那哮天刀长达七尺,倏然从背后抡出来,刀尖几乎与床榻尾端平齐,带着分神期的威压,如果是寻常修士遇上了,恐怕此时已经吓得瘫软在地上,动弹不得。   但斜倚在榻边的靳掌门,见这架势,连眼皮也不曾抬一下,任由那刀刃挨着他肩头,丝毫没有被对方带出来的威压震慑到,只觉得那刀锋上灵力带起来的嗡鸣声十分吵闹,惹了他清静。   “啧。”   靳言眉眼之间流露出几分不耐神色,修长白皙的指尖抬起来,轻轻将身侧的长刀往旁边推了几分,不像在推带着无尽杀意的兵器,倒像是在清理肩头的落叶似的。   靳言掀起眼皮,看向立在他身侧的虎背熊腰的魁梧修士,缓缓摇头。   这就是他的左护法,忠义有余,智商堪忧。   “我还在这塌上好好坐着呢,若果真有危险,你觉得需要你的哮天刀帮我震慑对方?”   “啊,有道理。”   左护法周身那一股威压顷刻之间便散去了,慌张地将长刀重新收至背后,   “那胆敢埋伏掌门的无耻修士,想必,刚才应该已经被掌门教训了吧?”   听到左护法的话,靳言的身形僵硬了一瞬,很快又佯装镇定,淡淡应:   “嗯,已经尝到血的教训。”   “……血的教训?!”   左护法忽然觉得心头一凛,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气。   掌门口中的“血的教训”,那必不可能只是普通的“血的教训”啊,恐怕,那偷袭的胆大包天的修士,小命已经没了吧?   .........   另一侧,张远的农家小院,侧边屋子里。   林澹跪在床上,懵懵地抬起手,摸了摸脸颊到脖颈处的皮肤,手指上便沾到了一丝血迹。   刚才他趁着猫咪翻肚皮睡得正香的时候,坏心眼地把手伸下去……   结果刚揉了两下,猫咪突然醒过来,抬起爪子就给了他一个大逼兜。   虽说林澹整天风吹日晒,皮糙肉厚的,可是猫咪刚才显然是被逼急了,这一爪子下去没收力,立马见了血,三条血道子就那么印在了他脸颊到下颌那一块。   林澹搓了搓指腹上的血,有些憨憨地笑起来。   再抬眼看面前的白猫,此时正端坐在他叠好的被子上,两个前爪紧紧并拢起来,背后一根长尾巴绕到身前来,把自己围了一整圈,眼睛像往常那样眯起来,看向林澹。   林澹其实不太看得懂猫咪的表情,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此刻他好像从猫咪的脸上,看到了许多复杂的神色——羞赧、愤怒、震惊、警觉、质疑……   这些情感糅合在一起,让猫咪脸颊处柔软的白色绒毛都微微颤动起来。   林澹想再抬手揉一揉对方脖颈处的小软毛,最终克制住了,手指蜷缩起来。   他现在可以确定,这只猫并不亲人,而且应该之前从来没有和任何人有过很亲密的肢体接触,所以才会对他每次的靠近那么排斥。   想到这里,林澹觉得自己还是应该收敛一点,不逗它了,否则再把猫咪吓跑了,还不知道上哪找去。   他翻身下床,去灶台边上把刚烧好的水打起来,盛在自己最干净的碗里,小心地端到卧房去,放在床头的那个小凳子上,又从怀里把那“莲花香氛球”拿出来,摆在水碗边。   林澹做这些的时候,猫咪全程都维持着之前的坐姿,直挺挺地杵在林澹叠的豆腐块被子上,像个瓷娃娃似的,一动不动,只有眼珠追随着林澹的动作滚来滚去。   林澹忍不住轻笑起来,蹲在床边,看着白猫,手又不老实地伸出去,想要戳一戳猫咪的小爪子。   白猫警觉地垂下眼,盯住林澹靠近过来的手指。   林澹的手在堪堪要触到白猫的小爪子之前,停下来。   白猫稍微放松下来,将快要和林澹的手掌挨到一起的那只爪子抬起来,又开始细致地舔|舐。   林澹将手横在床沿,下巴搁在手臂上,很近距离地看着自己的猫,脸上带着笑,默默地观察了一阵,然后轻声问:   “咪咪,你晚上想跟我一起睡吗?”   ——嗯?!   猫咪舔毛的动作立即滞住,重新摆出那副极为警惕的神情来,盯着林澹凑得很近的那张大脸。   ——你最好注意一下自己的言行,笨蛋修士!   林澹将白猫的反应看在眼里,解释说:   “这里是张远大哥他们家,我是借宿的,所以只有这么一张床,没有多的地方可以睡了。你要是愿意跟我一起睡,我可以把自己的被窝和枕头都让给你。   “我睡觉很老实,不打呼噜不磨牙,连翻身都很少,保证不会压着你的。”   笨蛋修士又开始啰哩啰嗦地讲些无关紧要的话了,白猫心想,本座根本不在意这些。   ——要本座放下身架,和你一起睡?哼!做梦!!   林澹解释了一通,见白猫一点反应没有,明白了对方的意思,讪讪地耸耸肩,   “我就是随口问问,你要是不愿意就算了。”   说着,林澹想到什么,双眼一亮,“有了!”   他从乾坤袋里把那金色的小圆球拿出来,伸展到和自己的床差不多高,摆在床边,然后转头冲着床上的白猫咧嘴笑,   “咪咪,这护盾球,拿来给你当窝吧?”   ——哼!拿本座送你的东西出来做人情,你倒是好本事。   林澹将护盾球的开口朝着侧边放,手臂伸进去给猫咪演示,   “从这里钻进去,里面空间不大不小,刚刚好够你睡。”   话音落下,猫咪起身,没有钻进“猫窝”里,而是高傲地踩在了那护盾球上面。   林澹笑起来,“随你。”   他把自己的被窝抖开,钻进去,侧躺下来,脸朝着白猫的方向,笑出一口白牙,   “咪咪,我先睡了,明天一早天不亮就要上地。”   想到什么,林澹把自己的被窝扯开了一些,留出一个小口,   “这边是山里,后半夜会降温。   “我每次抱你,都觉得你身上冰冰凉的,连两个铃铛都是冷的,你是不是怕冷?   “你如果半夜觉得冷,可以自己到我被窝里来捂一捂。”   猫咪掀起眼皮,睨了身旁的修士一眼,又满脸不屑地重新闭上眼。   ——哼!不要拿本座和你们那些低阶修士相提并论。   ——想要拿这种借口骗本座去你床上?痴心妄想!   .........   后半夜,林澹睡得正酣,他旁边的白猫,却是辗转难眠。   白猫趴在护盾球上,睁开眼,原本湛蓝的一双眸子,此时像是蒙上了一层水汽,变得不再清澈。   ——这笨蛋修士,睡着了之后竟然一点戒备心没有,开始满屋子散发自己的气息。   ——现在这整个房间里,都充斥着他那至阳道体的气味,让本座如何能安然休息!   ——好浓郁的阳气……   ——不愧是千年难得一遇的天级至阳道体……   ——真想吸一口……   ——本座,只吸一口便好……   黑暗中,一只白色的小猫咪,从那护盾球上站起身,蹑手蹑脚地走到旁边床上,隔着被子,踩在那笨蛋修士隆起的壮硕胸口上。   柔软的肉垫踩在紧实硬挺的胸肌上,形成反差极大的触感。   白猫的两只前爪轮流在上面踩了踩,心想,这修士虽说境界低微,可是体格倒是练得十分健硕,像是修习过锻体术似的。   猫咪垂着眼,借着夜色,肆无忌惮地盯着那笨蛋修士的睡颜。   这样睡着了,看起来就没有那么笨了,离近了看,竟然还挺俊朗。   猫咪弓着背,脑袋朝对方裸露在外面的脖颈处皮肤靠近过去,鼻头皱着,用力嗅了嗅。   猫咪眯起眼,耳朵往后面收起来,满脸餍足。   冰凉的小鼻头沿着修士的脖颈,一路往上,经过对方下颌,脸颊,再到唇角……   白猫被那阳气迷了心,被那夜色迷了眼,竟没有察觉,眼前的笨蛋修士,在他踩上胸口的时候,就已然醒了过来。   林澹迷迷糊糊的,觉得有什么东西压在自己胸口,透不过气来,刚想要抬手将那东西挥下去,忽而感觉到两个小脚爪开始在自己胸膛上轮流踩按起来,一个激灵,瞬间便清醒了。   咪咪?   这是……在他身上踩奶呢?   林澹的手臂松懈下来,躺平了,任由小猫咪往他身上凑。   冰凉的鼻尖触到他脖颈处温热的皮肤,很痒,可林澹怕把猫咪吓跑,忍住了没动。 第12章   林澹这次身体彻底僵硬了,像块木头似的,直挺挺地躺在床上,任由趴在他胸口的小猫咪舔|舐他的唇角。   白猫身体是冰凉的,鼻头是冰凉的,连小舌尖也是冰凉的。   湿湿软软的,舔得林澹很痒,又不敢动,只能屏住呼吸,可是唇角却不受控制地一点点翘起来。   虽说刚才他邀请猫咪来跟他一起睡的时候,对方看起来十分高冷地拒绝了,可是现在这样摸黑过来舔他的模样,又那么乖巧。   分明是冻得狠了吧?想从他身上汲取一点温暖?   感觉到猫咪将爪子上的小肉垫在他胸膛上来回踩着,很快借助他的体温将自己冰凉的肉垫捂热了,那冰凉的小舌尖也在舔|舐的过程中慢慢地热乎起来。   林澹并不知道这是他的天级至阳道体在起作用,但他可以确定,这只怕冷的小猫咪,其实很需要借助他的身体来取暖。   想到这里,林澹不免在心中喟叹——   真是只傲娇的小猫咪,既然身上冷,想要他帮忙捂热,那直接告诉他不就好了,只要小猫咪告诉他,林澹必定鞍前马后地满足小猫咪的任何要求。   但是这小猫显然不愿意。   猫咪情愿先摆出一副高冷不屑的模样,待到林澹睡了再偷偷凑上来取暖,也不愿意将自己的脆弱的一面,展现给林澹。   唉,真是一生要强的猫咪。   不过林澹并不讨厌,相反,他挺喜欢的。   他的猫,就应该这样鲜活又有个性。   林澹正不着边际地想着,忽而感觉到脸侧猫咪舔|舐的动作滞住,紧接着,黑暗中,猫咪眯起眼,警觉地盯着林澹那翘起的唇角。   糟糕,被发现了!   林澹暗道不妙,慌张将唇角压下去,然而为时已晚。   猫咪意识到自己“取暖”的行为暴露了,立即坐直了,覆盖着白色绒毛的小胸脯起伏着,像是又恼羞成怒了。   林澹微微眯起眼,偷偷看着踩在自己胸口的小猫咪。   一人一猫在黑暗中对视了许久,最终林澹先把自己憋在胸口的那一股热气呼出来,抬起手,想要安抚性地揉一揉白猫脖颈处柔软的白毛,   “咪咪……”   然而他手指刚刚触碰到白猫的毛发,猫咪忽然转身,想要朝另一侧跳开。   林澹怕猫咪跑了,有些急切,黑暗中,慌乱地收拢手指,不知抓住了什么,猫咪起跳的动作倏忽滞住,像被使了定身术似的,浑身僵硬,任由林澹捏住自己,一动不动。   ……命运的后脖颈?   林澹唇角重新翘得很高,捏住小猫的脖子,直接将对方捉到自己被窝里来,抱在胸口,   “咪咪,别跑了,已经是后半夜了,外头太冷,别冻坏了。”   白猫在林澹怀里挣扎了一下,奈何后脖颈被揪住,动弹不得,没能挣脱。   ——这该死的白猫的身体,保留了太多猫的习性,连脖颈处敏感的软肉都在。他们现在离得太近了,如果动用灵力,肯定会暴露的。   如果不想暴露身份,就只能任由这笨蛋修士拿捏了。   想到这里,白猫两只前爪倔强地撑在林澹胸前,试图将他们的距离拉开一些,又将脑袋转向另一侧,拒绝和那笨蛋修士对视。   可林澹见白猫这样,笑容变得更深了,抬起另一只空着的手,宽大的手掌直接将对方两只小爪子同时包住,指腹在那柔软的肉垫上轻轻捏了捏。   白猫的身体变得更僵硬了,固执地将脑袋歪向一侧,只拿眼珠往林澹那边瞟。   ——这笨蛋修士,到底在做什么!   ——胆敢挨本座这样近!   靳言在心中叫嚣着,表面上却仍旧只是个安安静静的小猫咪。   林澹看着自己的猫乖巧听话的模样,没忍住,捏着对方两只白色的小爪子,送到自己鼻尖上,轻轻蹭了蹭。   ——放肆!   白猫脚爪伸展开,亮出五根锋利的指甲。   林澹垂眼看向猫咪的小小利爪,想到刚才下巴上的三道血印,佯装恼怒地探头出去,在鼻尖几乎快要和白猫冰凉的小鼻头碰到一块的时候,停下来,   “咪咪,你是不是有点双标?”   他们脸挨得太近了,林澹刻意压低了声音讲话,喷出来的热气全扑在白猫脸上。   见白猫没有反应,那笨蛋修士竟还又往前探了探,直接拿自己的鼻尖碰了碰白猫冰凉的小鼻头。   白猫想要抬手将对方的脸挠开,可爪子被对方捏住,抽不出来,最终只能任由对方鼻息之间那股日晒旷野的味道将自己包裹住。   像被下了蛊,白猫双眼迷离,看向林澹那张近在咫尺的脸,僵持片刻,然后……   伸出粉色的舌尖,又舔了舔对方唇角。   林澹一怔,仿佛被舔到了心口上,痒意蔓延到全身。   他直接将脸埋进了猫咪胸口处柔软的白毛里,声音闷闷地说:   “咪咪,怎么这么乖?”   林澹抱住自己的“小乖猫”,掖好被子,又在猫咪脸颊处用力亲了一口,“睡吧。”   之后维持着将猫咪抱在怀里的姿势,很快就心满意足地陷入酣睡。   白猫被箍在修士壮硕的胸口,一双湛蓝的眼睁得滚圆,黑暗中,内心煎熬着——   是直接不管不顾,在这里把这笨蛋修士办了?还是继续忍耐,维持住自己身为寒玉门掌门的体面,和作为北斗大陆唯一的渡劫期修士的尊严?   这小小一间卧房里,一人酣睡着,一猫煎熬着。   同时,农家小院外头,十里外的田埂边,一棵槐树上,掉落一片枯叶。   欻——!   飘落在半空中的枯叶,被一根纤细到几乎无法用肉眼看到的丝线,从正中斩断。   只是极细微的动静,哪怕是此刻有修士就站在那槐树正下方,都未必能察觉到异样。   但是十里之外的那卧房床上,原本正在煎熬中的白猫,双眼中的迷离神色,顷刻间散尽。   微微眯缝起来的眼瞳中,目光冷冽似冰刀。   体内灵力顷刻汇聚于脚下,白猫似一道银白的闪电划破夜空。   只眨眼功夫,原本窝在林澹怀里的小猫,已然飞身出现在张家小院的院墙上,恢复成了一袭白色长衫、身姿挺拔的修士。   靳言独立于夜色中,一手负于身后,一手成掌刀放于身侧,任由衣摆发丝被夜风吹拂,岿然不动,目光遥遥注视着远方,眉心轻蹙。   百里之外,正有一批灵兽,如翻涌的潮水一般,从四面八方涌过来,奔向同一个目标——张家这片小院子。   五百里之外,鸡鸣城附近,负责守山的几队修士,先后向鸡鸣城城主发出象征最高警示的红色传声符文——   [鸡鸣城东山,防御法阵被突破,大批灵兽涌入西侧凡界田庄,初步估计,八级以上约三头,七级以上约十二头,六级以上约二十头,五级及以下,百余头。   请鸡鸣城上下,即刻布阵,全城戒备!]   [鸡鸣城南山,防御法阵多处破损,大批灵兽涌入北侧凡界田庄,预估七级以上灵兽达十余头,七级以下灵兽百余头。   请鸡鸣城城主即刻请求七大门派支援,全城戒备!]   [鸡鸣城北山,防御法阵全面崩塌,阵内五级至八级灵兽,五百余头,全数逃逸,向南侧凡界田庄涌入。   请鸡鸣城城主调动一切资源,全面布阵,全城戒备!]   ……   一片又一片的猩红色的符文,秋风扫落叶般飘至鸡鸣城城主府邸内。   主簿见状,吓得手脚发软,瘫在地上,朝着梁城主房门嘶喊:   “城主!附近各处灵兽同时逃窜出来了!怎么办啊?   “这、这么大规模的灵兽逃逸,咱们就算现在求援,恐怕……也来不及了啊!”   砰!   话音未落,房门被重重撞开,梁城主只穿着内衫,肩上披着外衣,步履踉跄地走出来。   脚下不稳,被门槛绊了一下,城主直接跌坐在地上,艰难地抬头看向远方漆黑一片的夜空,耳边传声符文的催促声,声声不绝,催命一般。   城主脸色惨白,身体摇晃着,眼看就要晕厥过去,只能勉强抬手扶住门框,稳住身形。   “城主!”   主簿见状,慌张上前去将对方扶住。   梁城主艰难开口:“总共……有多少灵兽逃逸?”   “初步估计,七级以上,近百头,总数……超过千头。”   听到主簿的话,梁城主眼前一黑,险些又要撅过去。   七级以上……高达百头?!   这么大批的高阶灵兽,不要说他小小一个城主了,就是七大门派的长老峰主亲自到场,恐怕一时之间也难以抵挡。   梁城主用力闭了闭眼,“调集全部资源,布守城大阵,尽全力,守住城内核心区域。”   “……核心区域?”主簿闻言,满脸惊讶,“那、那城外村庄里的居民……”   他们鸡鸣城是个地广人稀的小城,城内核心区域不过只占了一成人口,九成的居民,都散布在城外的村庄里。   “管不了了,”梁城主一把推开主簿,调出一张传令符,“布阵!”   .........   一炷香之后,守城大阵落成。   主簿冲到城墙上的瞭望塔顶,隔着一张大阵,眺望着远处的村庄和田地,双眼猩红。   这座城是他从小长大的地方,可是,如今那大阵之外,原本金黄色的田地,眼看着,就要被黑压压的兽群吞噬了。   仿佛天狗食日,主簿知道,一旦那些田地被兽群碾压而过,里头的农户,必定是一个也活不下来。   瞬息之间,便要生灵涂炭、满目疮痍……   主簿浑身颤抖,闭上眼,眼角落下大颗大颗的泪珠来。   和他一起守在城墙上的官兵和修士们,也都各个跟着他一起望向远方,抽泣着,抹着眼角的泪。   他们鸡鸣城,便要亡在今晚了……   刷!   夜空中,一道白光乍现。   漆黑的夜幕仿佛一块黑布被划开一道缺口,刺骨的寒气,从那道白色缺口处渗出来。   守城大阵内,满城的居民都被这一幕惊住,各个都神情呆傻地朝着那寒气袭来的方向望过去。   眨眼功夫,众人尚未回神,脚下的草木已然结满霜雪。   鸡鸣城内外,千里冰封。   只一瞬间,黑色的城郭,银装素裹。 第13章   林澹是被一股刺骨的寒意冻醒的。   他体热,不怕冷,可是睡着之前还是夏末秋初的天气,醒过来时,周围却像是一夜之间进入深冬,遍地寒霜,这景象,让林澹着实吃了一惊。   他茫然地坐起来,刚睡醒,脑袋还不太清明,恍惚之间以为自己还在做梦,抬起手掌在脑门上拍了拍,甩了甩头,睡意褪去,这才确定这不是梦。   他有些慌了,掀开薄被从床上跳下来,四处翻找,“咪咪?咪咪?”   林澹走出卧房,刚往小院子里跑了两步,脚步倏忽滞住。   一抬头,便看到夜色下,独自立于结冰的墙头上的,那一袭白衣。   林澹有些呆傻地仰着头,望着那道清瘦高挑的背影,看了一阵,   “仙子……”   那立于墙头的背影听到这个突兀的称呼,微微偏头,但并未回头看林澹。   林澹又喊了一声“仙子”,往前快速走了两步,手臂伸出来,想要去触碰仙子垂落在低矮的墙头上的那白色衣衫的一角。   这是他第一次在清醒状态下和仙子相遇,他有太多话想对仙子说,有太多问题想问,更想看一眼仙子的模样……   可是就在他手指快要触碰到那白色的衣摆时,对方却纵身一跃,像一缕轻烟似的,飞至半空中。   林澹的手指落空,没来由心乱起来,“仙子!”   对方境界比他高出太多,执意要走,他根本留不住,也追不上。   眼看着那白色身影就要再次远去,林澹追上去,瞬间释放出自己那“吞噬万物”的神通来。   深渊巨口张开,头一次,不是为了饱腹,只为了能留下那个身影。   啊呜一口,林澹腾空而起,成功咬在了对方随风而动的衣摆上,死死不松口。   “仙子”眼看就要飞身离开,衣摆处却倏忽挂上一个大块头,身形一滞,悬停在了半空中。   “松口!”   仙子终于怒极了,沉声呵斥一句。   声音冷冷清清的,相对于一个仙子而言,声线有些低哑,但是和林澹之前那模糊的记忆中的声音,一模一样。   真的是你……   林澹唇角翘起来,口中一排黑色的啮齿状的小犬牙却咬得更紧了,用实际行动回应对方:不放!   仙子似乎是叹息了一声,接着手臂轻抬,“撕拉”一声,竟是直接将自己的衣袍斩断。   林澹来不及松口,身体和那被斩断的衣摆一起,如落叶般坠下去,重重砸在张家小院子里。   林澹哼哼一声,即刻从泥土地上扑腾起来,还想再追上去,然而刚飞身跳起来,“啪”的一声,被一道无形的屏障挡住了去路。   仙子顺手落了一道禁制,将整个张家小院护住,外界的灵兽攻不进去,里头的修士也出不来。   眼见着仙子的身影消失在视野中,林澹有些绝望。   因为修为比仙子低太多,他没办法突破对方的禁制,而“吞噬万物”的神通无法直接用在面前这张无色无形的结界上,想要冲出去,他只能像之前突破寒玉门的护门大阵时那样,找到这张法阵的阵基,将那用来做阵基的带着灵力的法器吞噬下去,才能破坏这道法阵。   林澹像只困在牢笼中的小兽,沿着那结界边缘团团打转,想要把阵基找出来,然而一无所获。   而这短短的时间,靳言的分|身已经飞至五十里之外,与刚刚赶到现场的寒玉门修士汇合。   这次赶来现场的有一支侦查队和一支守卫队,共计八十余人。   两队修士之所以能这么快赶到现场,是因为这是靳言之前在寒玉宫提前派遣过来,准备暗中提防鸡鸣城城主的。   他们得了掌门令,连夜出发,马不停蹄地赶来,没想到对面的行动竟还是比他们快了一步。两队人在离鸡鸣城还有百里的地方,便收到了城镇四面遭遇灵兽突袭,被迫布下守城大阵自保的消息。   带队的两个修士看着如黑云一般朝着鸡鸣城奔袭而去的兽群,正唏嘘感慨这城外的百姓今晚难逃一劫,就见一阵铺天盖地的寒气将整座城冻成灰白的一片。   能有这样的能力,在一瞬间将整个城冰封住的……   “掌门!是掌门!”   两队修士迅速循着那道寒气破空而出的方向赶去。   .........   林澹最终也没能找到可以吞噬的阵基,他最近一直吃不饱,体内灵力非常稀薄,“吞噬万物”的神通只持续了很短的一段时间,便被迫终止了。   之后不久,林澹陷入昏睡。   再醒过来,已经是第二天傍晚。   满地的冰霜褪去,夕阳从窗户照进来,刺得林澹皱起眉头,眯起眼,抬手遮挡阳光。   “澹子!”   张远赶过来,“你醒了?身体有没有事?”   林澹坐起来,除了头有点疼之外,身体并没有任何异样,他看向张远,询问昨晚的情况。   张远简单讲了,“幸好寒玉门的仙长们赶来得及时,救了咱们几个村子上千人的命!虽说田里的稻子都被冻死了,可是只要人没事,咱们就谢天谢地了!”   林澹和张远一样,也为村民们安然无恙而感到由衷的高兴,两人感慨一番昨晚的有惊无险,末了,林澹问:   “寒玉门来了哪几位仙长?是谁将村子冻了?”   张远挠着后脑勺,呵呵地笑,“这种事,我们这种小屁民哪能打听的出来。”   林澹点点头,没再问了。   张远趁着天黑之前,去了趟田里。   林澹留下来,把小院子里里外外翻了个遍,没找到自己的猫。   月亮高悬,仍旧没见张远回来,林澹寻到地里去。   借着月光,远远地看到张远正和一个陌生的男人并肩站在田埂边上,林澹脸上挂着笑,抬脚就要上去打招呼,走近了,听到两人的对话,又停下脚步。   “老张,那个叫林大壮的修士,必须今晚就赶出去,让他再也不要踏入我们村子半步!”   “老爷,您行行好,开开恩……”   “这事没得商量!赶紧让他滚蛋!”   “老爷,澹子他救了我们父女俩的命,我不能做那忘恩负义的事……”   “忘恩负义?我把田租给你,给你口饭吃,算得上你衣食父母,对你也算有恩有义了吧?你就这么对我?”   “老爷,澹子他留在我家,只是帮工,没多吃您一粒稻子,您为什么这样容不下他?”   “你觉得这事就是多吃两粒稻子的事?!你知不知道他之前犯了什么事?背后得罪了哪位大佬?”   “犯、犯了什么事?得罪……谁了?”   “啧!你知不知道,梁城主和主簿,还有鸡鸣城里十几个大人们,都因为他的事,已经连夜被带走了!”   “这……那些大人难道不是因为那兽群的事才被带走的?”   “不是!这事有内幕的……兽群出事之前,主簿大人暗地里和我通过气的……这事……啧!我跟你说不清楚,反正那个林大壮,绝对不能留在我的田地里!”   “老爷,可是……”   “别他妈的‘可是’了!那个林大壮,绝对留不得!明天天亮之前,他如果还没从这里滚出去,你现在承包的这一片田地,我就全部收回了!”   “老爷!您不能收地啊,我们父女两个,就指望这片地过活了!丫丫她才刚入学堂,往后正是用钱的时候……”   “你要是还为你女儿考虑,还想租我这片地,就趁早把那修士赶走!别逼我自己动手,彻底撕破脸!”   “这……”   .........   晚上,张远约林澹吃酒。   两个汉子围坐在一个小方桌边上,菜没吃多少,酒却是一杯接着一杯往肚子里灌。   几次想要开口,都欲言又止,到最后,张远把杯里的酒喝干,终于下定决心,朝着林澹斩钉截铁地说:   “澹子!这辈子能认识你这么个兄弟,大哥我高兴,高兴呐!   “来,你把杯里的酒干了,大哥跟你保证,往后不管发生什么,只要有我和丫丫一口饭,就绝不会少了你一口!”   感觉到捏住自己肩膀的那只手用力到陷进他肉里去,林澹垂着头,眼眶发烫,闷闷地把那一口酒喝干了,   “张大哥,谢谢。”   .........   第二天,天还没亮,林澹留下一封书信,收拾铺盖,默默离开了张家。   翻过几座山,待到天色暗下来,林澹找了一棵老树,爬上枝头,倚靠在树干上,望着天边落下去的夕阳,轻轻叹息。   他从腰间乾坤袋里把那“莲花香氛球”拿出来,发现里面的灵气已经基本上被他吸干了。   重新将那“香氛球”放回乾坤袋里,手指触到一片柔软的布料,林澹将那片白色的细纱拿出来,小心地放在掌心。   那是被撕下来的衣摆的一角,在那白色细纱里,缠绕着两根白色的猫毛。   林澹已经不再寻找他的猫了,就像他不再去寻找那位仙子一样。   而这时,晚风吹过,带来一阵熟悉的香气。   林澹抬头,就看到那白色的身影,轻轻落在他面前。   “……咪咪?”   林澹满脸的愁云,在看到白猫出现的那一刻,顷刻间消散了。   他抬手,想要将猫咪捞进怀里来,手伸到一半,又收回去。   白猫上前一步,挨着林澹,在他身边坐下来,叹了口气。   林澹眼珠瞪得滚圆,看向白猫。   这猫咪一直很安静,往常不管林澹怎么逗,都绝不发出任何声音的,现在竟然……   在林澹那惊异的目光中,白猫开口,声音像小猫一样纤细,吐出来的,却是冷冰冰的两个字:   “笨蛋。” 第14章   前一晚,靳言的分|身和寒玉门的两队修士汇合,吩咐完现场的任务,便直接回到寒玉宫。   以靳言的修为,将鸡鸣城附近的田地全部冰封住,瞬间秒杀那上千头五到八级的灵兽,易如反掌。   可是当时在现场的不是靳言的本体,而是他的分|身。分|身是以神识凝成的实体,无法长时间持续作战,而且灵力也比本体要薄弱得多。   在耗费大量灵力,冰封住鸡鸣城外方圆百里的土地之后,靳言想要维持住这具分|身的凝实状态,已经非常困难了,所以他被迫将分|身以最快的速度收回到自己的本体中。   天色微亮时,负责鸡鸣城相关事宜的修士,纷纷完成任务,汇聚在寒玉宫正殿。   先有负责审讯的修士上前道:   “尊上,鸡鸣城城主及主簿等三十七人的供词全部都在这里了——   “事件起因,是梁城主试图向尊上示好,以谋求寒玉门的庇护,因而与周边负责看守防御法阵的修士暗中勾结,计划连夜放出十数头级别在四到六级之间的灵兽,谋害鸡鸣城中与寒玉门有过节的修士的性命,并做成一场意外。   “原本那几个与梁城主串通勾结的护阵修士向对方保证,自己对御兽一门极为精通,保证放出的灵兽只会精准地攻击黑名单里列出的几个目标,不会对城内其他居民造成伤害。   “只是没想到防御法阵被破开之后,缺口被奔逃的灵兽撕裂,无限扩大,最终形成连锁效应,导致大批灵兽逃窜,一发不可收拾,这才酿成大错。”   又有负责对外联络的修士道:   “尊上,此事我们已经告知鸡鸣城毗邻的几大门派,待到各门派达成一致,会尽快对梁城主和涉事的修士进行责罚。”   靳言耐心地听完属下们的回禀,简短地回应了两句,遣退众人,只留下几名心腹,他倚靠在雕花椅上,冷声问:   “此事,你们怎么看?”   众人面面相觑,最终心直口快的左护法率先开口:   “还需要看什么,这不明摆着,那梁城主心术不正,马屁拍在马蹄子上,弄巧成拙,闯下大祸了呗。   “得亏咱们掌门当时就在现场,及时力挽狂澜,否则还不知道有多少无辜百姓要遭殃……   “诶,说起来,掌门,您没事儿躲在人家村子里头干嘛呢?”   问完这话,左护法忽而想到一个关键点——   那个壮壮,好像就在鸡鸣城城郊的农户家里?   想到这里,左护法一拍脑门,抑扬顿挫地“哦”一声,   “又是为了那个壮——”   左护法话说到一半,感觉到掌门投向自己的那道凌厉的目光,吓得将后半句话咽回去。   他捂住胸口,想到上次险些被掌门的雌雄双剑伤到脏腑的情形,一阵后怕,及时地闭了嘴。   右护法无奈地瞥一眼左护法,之后上前一步,恭敬稽首,禀道:   “掌门,此事,恐怕与我之前和梁城主的那次交涉,脱不开干系。”   北斗大陆,共有五洲四海两岛,其中五大洲相互交联,形成一片完整的大陆,两岛则分别位于大陆的东南和西南两侧。   整个大陆的地图,乍一看很像一朵五瓣的梅花——   五大洲是五朵花瓣,两个岛屿是两片花萼,中间的花蕊,便是中原腹地。   五洲和两岛,都被七大门派割据,而中原腹地,则是除了魔域之外,仅有的一片不属于任何门派的自由地。   为了防止几大门派之间的冲突和摩擦,作为缓冲地带,中原腹地不归属于任何门派,但又受到毗邻的宗门的庇护。   因而中原腹地的城镇,均由本土居民自行治理,但往往都会因为地缘政治的缘故,与自己毗邻的门派邦交更密切。   鸡鸣城作为中原腹地东南角的城镇,与寒玉门这个盘踞在整片大陆西南方的门派,是不相邻的,因而长年以来,这片城镇都是受到东边的无涯书院的庇护,与其交好。   然而最近几年新上任的梁城主,认为如今儒、释、道中,儒家本就式微,独尊儒术的无涯书院又是七大门派中规模最小,实力最薄弱的门派,而且可以给予附近城镇的资源也十分有限,因而他不满足于现状,试图脱离无涯书院的掌控,转投整片大陆实力最雄厚的宗门——寒玉门。   为此,梁城主最近两年在自己所管辖的城镇东边购置了大批专为寒玉门提供灵植药材的药田,之后对外宣称本城与寒玉门同样毗邻,并请求寒玉门庇护。   寒玉门在中原腹地东南角确实有大批药田,而且药田附近几个不与任何门派毗邻的内陆城镇,也确实长年接受寒玉门的庇护和管辖。   要多管辖一个鸡鸣城的安全,对于寒玉门而言,非常简单。   但是听闻梁城主的请求,靳掌门一口拒绝了——   并非不愿意将门内资源分给鸡鸣城,而是不愿意与无涯书院交恶。   寒玉门这几百年快速发展壮大,风头早盖过了其他六大门派,靳掌门能隐隐感觉到,其他六大门派忌惮寒玉门一家独大,最近几十年,开始刻意孤立、疏远寒玉门。   在这种敏感时期,靳言并不想节外生枝,落人口实。   因而靳言当时派了右护法前往鸡鸣城,讲明自己的立场。   七大门派之间并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样相安无事,实际上最近几十年形势剑拔弩张,所以寒玉门不想挑起事端,这样的真实理由,右护法当然不可能直白地告诉鸡鸣城城主——   七大门派之间内部如何明争暗斗,都可以,但绝不可将“家丑”外扬到凡界和魔域去,这是共识。   因而右护法最终只讲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理由——说鸡鸣城内部情况复杂,寒玉门又离得太远,鞭长莫及。   右护法以为自己暗示得很明确了,这就是在告诉对方,安安心心继续接受无涯书院的庇护吧,不要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不知足。   然而这位新上任的梁城主,显然误会了右护法的暗示——   他心想自己隔壁的平阳城和日落城,就是仅仅凭借几块药田就受到寒玉门的庇护,凭什么到了他这里就不行呢?   思来想去,梁城主自作聪明地将右护法口中的“鸡鸣城内部情况复杂”,理解为,是在说鸡鸣城里收留了大量与寒玉门有过节的修士,所以,这才策划了现在这场“大清理”。   考虑到这一层,右护法诚心向掌门认错,   “此事,责任在我,是我之前没有将掌门的意思向梁城主解释清楚,给了对方错误的引导,这才酿成大错……”   右护法毫不含糊地揽责,靳言却摆摆手,   “此人心术不正,无论如何都会步入歧途的,与你没有关系,不必自责。”   右护法还想再说些什么,可一抬头,视线与掌门对上,发现对方目光中流露出几分不耐神色,显然并不想在此事上过多纠缠,便不敢再多说什么,很快退去一侧,恭敬候命。   右护法退下后,又有几位执事和长老站出来,陆续说了自己对此事的看法。   听来听去,无非是围绕着梁城主的过错,还有负责看守防御法阵的修士的失职,颠来倒去地讨论。   靳言听得累了,轻揉了揉额角,然后缓缓抬起手来。   只一个简单的动作,大殿之内,所有人顷刻噤声,纷纷谨慎地看向掌门。   就听靳言道:   “既然原本只是想放出十多头训练有素的灵兽,为何最后会发展成上千头灵兽同时暴乱?   “灵兽都是有灵性的,并非寻常野兽,像昨晚那样,同时突破七大门派的防御法阵的情况,不觉得反常吗?   “灵兽形成的兽群,冲破结界之后,为何不是四散逃开,而是不约而同地朝着鸡鸣城城郊的田庄奔袭而去?”   被靳言这样提点,其他人恍然发觉问题所在:   “依掌门所言,此事,并非意外,而是有人暗中下手,借机推波助澜?”   “这样一说,确实合理许多!”   “是何人胆敢如此妄为?他们又是冲着谁去的?”   对方的目标究竟是谁……   靳言回想到前一晚,自己站在张家小院的墙头,举目四望,看到的那黑云一般朝着自己涌过来的兽群……   他将心中的猜测压下去,并未讲出口,而是翻开手掌,从掌心送出一根极细的丝线——   这根细丝,比发丝还要纤细。就在兽群暴|动的前一刻,这细丝在十里之外,割断了一片落叶,引起了靳言的注意。   “这是……魔域的傀儡丝?”   积素长老看着那根细丝,眉头拧起来。   靳言掀起眼皮看向身边的银发修士。   积素曾经在魔域混迹多年,能一眼认出这东西,并不稀奇。   靳言索性将那细丝交到积素手中去,吩咐:   “即刻前往魔域,暗中彻查清楚这傀儡丝的来龙去脉,切记,隐藏身份。”   积素将那傀儡丝收下来,有些不满地看向掌门:“这事要查清楚,少说也要三五个月了,离开这么长时间,我那仙山,谁来打理?”   靳言淡道:“我自会调其他峰头的守山修士过去,填补空缺。”   积素不乐意了,“啧”一声,“我那仙山精贵着呢,其他山头的那些修士毛手毛脚的,可别把我那些宝贝灵植给弄坏了。”   靳言斜睨着他,“你想如何?”   积素唇角勾出个笑,朝靳言凑近了些,“掌门,给我山上再招两个厉害些的修士呗?最好是至阳道体的。”   靳言冷眼望着对方。   他这个同门师弟,就是这样,凡事都吃不得一点亏,总是想方设法地为自己讨好处。   靳言无奈,但念及死去的师父,还是应了声,“我会安排。”   积素长老目的达成了,爽快地谢过掌门,满意地离开了。   待到所有人都离开,靳言暗中召见玉焱峰峰主,吩咐:   “你亲自下山,暗中跟着积素,盯紧了,不要被他发现。”   玉焱峰峰主眼中写满震惊和不解,但一个字也没有多问,只恭敬地应:“是。”   .........   交待完这些,待到神识修复好,重新凝实自己的分|身,已经过了三更天。   靳言以白猫的形态重新回到张家小院时,远远地就看到林澹和张远两个在各怀心事地对饮。   那笨蛋修士,蹲在床边,写那封离别的书信的时候,背影看起来是那么落寞。   他一言不发地赶了一天的路,靳言就不远不近地跟了他一天。   直到看到对方独自坐在树上,很轻地低声喊“咪咪”,靳言心头便泛起一股异样。   这个笨蛋,看起来真的很难过。   靳言走到他身边,叹息着,喊了他一声“笨蛋”。   林澹懵懵地看着身边的白猫,愣了许久,待到终于回过神来,像是回应白猫的话,发出有些憨傻的“嘿嘿嘿”的笑声,   “咪咪,你果然是只灵猫。”   靳言不想理会对方那傻里傻气的话,自顾自说:   “那破破烂烂的农家小院,离开便离开了,有什么好难过的。”   林澹默默看了白猫一阵,有些沮丧地垂下头,“你不懂……”   ——是我不懂,还是你这笨蛋不懂?   白猫又叹息一声。   这世间,为何会有林大壮这样,如此一根筋的笨蛋修士?   袋子里揣着他送的冷月寒玉石,放着一辈子花不完的富贵不要,不肯去寒玉宫求他,却非要在这寒酸的小城镇里死磕到底?   叹息完了,白猫还是决定妥协,主动开口说:   “我有一个朋友……”   林澹挑起眉毛,意味深长地看向白猫,心想,来了,经典的“无中生友”开场白。   白猫将对方的神情看在眼里,目光有些冷,“怎么?”   林澹立即笑着摆手,“没什么,你朋友怎么了?”   白猫重新道:   “我有一个朋友,他刚好缺一个……一个贴身侍卫,你可有兴趣过去?”   靳言心想——   一则,现在这中原一带不安全,让这笨蛋修士独自在外头游荡,他不放心。   二则,先把人骗到他寒玉宫中去,往后相处得久了,总有这笨蛋修士跪下来求他的那一天。   然而林澹看着白猫,赧然挠了挠头,“啊……侍卫?还是贴身那种?这……这我不会啊。”   “你为何如此蠢笨?”   白猫骂完,想到现在是要骗对方去他宫里,这种态度可不行,便又将不耐神色压下去,转而说:“贴身侍卫很简单,不需要学。”   “真的?”   林澹有些拘谨地扯了扯袖口,“那做你的侍卫……我是说……做你朋友的侍卫,有什么职位要求吗?”   靳言没听过“职位要求”这个词,不过他大概能猜到是什么意思,想了想,回:   “身高八尺,重一百三十斤,年纪约莫二十,至阳道体,食量越大越好。”   林澹笑得满脸无奈,心想,你干脆报我身份证得了…… 第15章   自己都这样放下身段主动提出邀请了,那笨蛋修士却迟迟不给他回应,只是看着他,笑容十分怪异。   这让靳言感到烦躁,脸上不耐烦的神色变得更重了,“笑什么?”   “没,没什么。”   林澹觉得有趣,明明是只小猫咪,没有眉毛,可是他却觉得自己好像看出来猫咪皱着眉头的表情了,他想要抬手揉一揉猫咪的眉心,放在身侧的手往边上挪了挪,最终将内心的冲动克制住了,只是手掌外侧轻轻贴住猫咪爪子上的绒毛。   白猫将身旁笨蛋修士的一举一动看在眼里,脸色变得更冷了,   “你究竟有没有将我的话听进去?”   林澹突然被训斥了,懵懵地将自己贴住猫爪的手掌收回来,脊背挺直了些,抬头看向猫咪那一双湛蓝的眼,   “听到了啊。”   林澹正想要开口再说什么,白猫这时用灵力从自己脖颈上蓬松柔软的毛发里取出一枚储物钉,又从那储物钉中拿出一块方形玉牌,塞到林澹手中去。   林澹垂眼看向掌心的白色玉牌,见上面刻着四个金字——出入无忌。   林澹认得这玉牌,这是寒玉门的通行令牌。   他捏住玉牌,犹豫着开口,“我——”   “——澹子!”   刚讲出一个字,忽然听到背后树下有个熟悉的声音喊他的名字,吓得林澹脸色突变,什么也顾不得了,伸出手臂,抱起猫咪,不由分说抄在腋下,从树上跳下去,闷头就跑。   白猫浑身僵硬,懵懵地看着前方,任由那笨蛋修士用壮硕的手臂将他夹在腋下往前跑。   “澹子!别跑了,我看到你了!”   张远在背后气喘吁吁地喊着,见对方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决定用“苦肉计”,   “澹子,我腿脚不好,你再不停下来,我脚踝恐怕撑不住了——哎哟!”   果然,听到张远的话,林澹立即停下脚步,不跑了。   林澹知道张远自从第一次见面时被灵兽咬伤了腿,之后就落下病根,一直有点瘸。此时听到对方痛叫出声,哪怕再如何不想和对方见面,林澹也实在没办法狠心继续往前跑了。   张远就知道林澹会心软,如果不是因为这种老实木讷的性格,这年轻人也不可能只留下一封书信就走得干干净净,什么也没带走。   张远种了一辈子地,也不是个能说会道的人,他知道林澹去意已决,没打算留他,这么急着连夜赶过来,是因为对方留在他这里的那件宝贝。   “澹子,你要走,张大哥不拦着你,只是,你落下一样很贵重的宝贝在我这里……”   张远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到林澹面前去,摊开手掌,将掌心的一个精致的储物盒送到林澹面前,颤巍巍地将盖子打开了。   白猫被林澹夹在腋下,在最近的位子,将那储物盒里的东西看得清清楚楚,接着一股怒火腾的一下直冲脑门——   这笨蛋修士!又把本座的冷月寒玉石丢出去了!   如果不是张远还站在面前,他不好暴露身份,靳言恨不能现在就一剑斩了这笨蛋修士!   白猫愤怒地抬起手,露出锋利的指甲——   欻!   “嘶……”   林澹手臂上传来一阵刺痛,垂眼看去,就看到三道血印子。   “……咪咪?”   他看向怀里的猫,不明白自己又是哪里惹到对方了。   猫咪身体一扭,从林澹手臂中挣脱出来,飞身跳到树上去。   林澹想去追猫,可这边还在和张远聊着,脱不开身,而且他是知道咪咪的速度的,对方想走,他无论如何追不上的。   所以林澹只能暂时将心思压下去,重新看向张远,   “张大哥,这石头,不是落下的,是想送给你,感谢你这段时间对我的照顾……”   林澹至今仍旧不知道这黑黢黢的圆石头究竟有什么用,只是之前他去那药田田庄求职的时候,庄主看到这石头,立即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变,担保金也不要了,所以林澹猜想,这石头应当是挺值钱的。   林澹身上没什么值钱的东西,除了仙子给的那颗护盾球和已经用完的香氛球,就只有这块石头还算拿得出手了。   可听闻林澹的话,张远却是面色一白,惊慌失措地将那玉石往林澹怀里塞,   “澹子,你这样可折煞我了!你知不知道这石头背后代表的是什么啊?   “这宝贝,你就是借给我一万个胆子,我也不敢收啊!”   林澹一听,蒙了,“这石头,暗藏了什么玄机吗?”   张远一听,越发震惊了,“这……你……你竟然连这冷月寒玉石都不知道?你还是北斗大陆的修士吗?”   “冷月寒玉石?”   林澹没想到这么一块看着平平无奇的石头,竟然有个这么完整的名字。   “这石头可是那位孤月……”   张远刚吐出两个字,忽而像是被那个名字烫到嘴,不敢继续讲下去了。   他总觉得背后仿佛有一道视线射过来,冰冷刺骨,吓得他一哆嗦,缩着脖子,紧张地朝左右望了望。   张远突然意识到,之前那地主说的林大壮得罪了某位大佬的话,不是危言耸听。事情比他想得严重得多——   这石头只有被那位高高在上的孤月真君挑中的修士,才有资格拿。可林大壮这样没有背景又境界低微的修士,怎么可能被那位孤月真君看上呢?   那只能是大壮不知什么缘故,拿了其他人的冷月寒玉石,这才闯下大祸。   想到这里,张远额头上豆大的汗珠顷刻间冒出来,他凑到林澹面前去,压低声音说:   “澹子,这宝贝,不管你是从谁那里弄来的,听大哥一句劝,务必把东西原封不动给人还回去!这玉石,断然不是你我二人这个境界的,能碰的!”   看着张远慌张离开的背影,林澹陷入迷茫。   这玉石,背后竟然有这么大来头?   看来必须要找个机会,好好打听打听,这冷月寒玉石到底是什么。   就是他现在没着没落的,要打听都不知道该找谁问去。   而这时,站在林澹面前树梢上的白猫,将两人的对话从头到尾听完,先愣怔片刻,接着在心中狂笑。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知道这修士笨,却不知道他竟然笨到连本座的冷月寒玉石也不认得!   ——难怪本座将玉石交给他,他这么久都没有任何回应。难怪本座等了他那么久,他却迟迟不来寒玉宫找本座。   ——原来,他竟根本不知这玉石背后的含义!   林澹正懵懵地看着张远离开的方向,视线忽然被一道白色的身影挡住了。   “咪咪!”   白猫仿佛有某种魔力,每次出现在林澹面前,都能在第一时间帮他将脸上的阴霾祛除,将唇角提起。   林澹在白猫面前蹲下来,正想抬手去抱,白猫这时抬起爪子,肉垫压在他手上,阻止他的僭越行为,又从储物钉中取出一块玉佩,交到林澹手中。   林澹将那玉佩握在掌心,正想仔细看时,却见白猫纵身一跃,重新跳上树梢,像是又要离开。   林澹往前追了两步,   “咪咪,你去哪?”   “回寒玉门。”   白猫并未回头,只是在身影消失前,丢下一句:   “看完那告书石,你当知道去哪里寻我。”   林澹怔怔地望着那道白色身影从视线中消失,许久之后才垂头重新看向掌心的玉佩。   那玉佩感知到林澹的灵力,浮现出一排细小的金字——   [寒玉门告天下书]   这玉佩是个法器,里面记载了寒玉门历年来昭告天下的所有通知书,而且还在不断地实时更新着最新的告示。   看起来很像林澹穿越以前的世界里的那种大企业的官网,定期发布本公司的最新规则和动态。   这法器做得十分巧妙,每一条告示文书下面,都有一个留言池,只要是达到一定级别的修士,都可以在那留言池中匿名评论。   比如最新一条告示,是寒玉门对外宣布了一条新门规——寒玉门将不再承认与门下购置的药田产业毗邻的所有城镇的庇护责任。   在这最新一条告示下面,有匿名账号在问为何会突然发布这样的变更,也有知道一些内幕的账号冷嘲热讽,说自然是有些城主贪心不足蛇吞象,逼得寒玉门出来表态了。   林澹快速拨动着玉佩上按时间顺序显示的那一条条的告示,手指最终在大家讨论得最热门的那一条下面,停下来。   一个关键词,迅速吸引了林澹的注意——冷月寒玉石。   告示上说,这寒玉石只能由寒玉门掌门亲手送出,而且只发放给被掌门亲自挑中的至阳道体的修士。   获得冷月寒玉石的修士,可以自行决定是否兑换玉石背后的隐藏价值。若拒绝兑换,可以将玉石转送,若选择兑换,则由修士本人带着玉石前往寒玉宫,跪拜靳掌门,请求开启玉石。   这条告示里面很多信息讲得很隐晦,林澹没有心思细究,因为他此时的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那第一句话里,“掌门亲手送出”那几个字上。   这……   这个看起来普普通通的黑黢黢的圆石头,竟然只能由寒玉门掌门,那位高高在上的靳真人,亲手送出?!   这样说来,之前他吃了灵矿山的灵植灵兽,后来“断片”的那一晚,根本不是随手从路边捡了这么块石头,而是那位靳掌门给他的?   所以那天晚上,他迷迷糊糊快要昏过去的时候,曾经和那位靳掌门见过面?   那位掌门不是高居云端,很少离开寒玉宫吗,为什么会找上他这么个没名没姓境界低微的修士?   因为他的至阳道体?   林澹又想到那告示上“掌门亲自挑中”几个字——   怎么挑的?像他每次去菜市场挑猪肋排那样翻翻捡捡,摸摸拍拍,还是……   回想起自己那天醒过来时,衣服不翼而飞,赤|条|条躺在地上的模样……   “啊……”   林澹的心脏忽然像是被人揪住了,心情变得十分复杂。   他不自觉伸手往腰腹和大腿根摸了摸,一时间感到手足无措。   一个快要被他遗忘的问题,重新从脑海中冒出来,开始猝不及防地攻击他——   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个问题,恐怕只有那位高高在上的寒玉门掌门靳真人才知道答案了。   而林澹回想起这个名字,脑海中浮现的,便是自己在玉石镇东边的那大门前面,仰起脸看到的那一袭白色的衣衫,和斗笠绡纱半遮住的雪白的皮肤,还有红润的唇角勾起的一点弧度……   真的要去那寒玉宫,找那位孤月真君?   去做什么呢?去问问对方为什么会给他这块玉石?   回想到之前在寒玉门,那位大佬站在他面前时,浓重的寒气将周围地面冻出厚重的冰霜的情形,林澹打了个激灵——这是低阶修士对高境界修士的威压的本能畏惧。   那位大佬,是整个北斗大陆修为最高的修士——唯一仅有的渡劫期大佬,半步登仙。   而自己呢?只是个炼气期修士,刚刚踏入修真门槛的最低级的小喽啰。   为什么大佬会挑中他?   总不会……是馋他的身子吧?   想到这里,林澹被自己的念头给逗笑了——别开玩笑了,不食人间烟火、高高在上的靳掌门,为什么要馋他这个低境界糙汉的身子?   就凭他是至阳道体?   这根本说不通。   至阳道体虽然在整片北斗大陆上不算常见,可是,在寒玉门,却一点都不稀奇,遍地都是,单单他之前搬矿的那灵矿山上,就全是跟他差不多体质的,甚至有不少比他境界还高。   而且林澹听闻,那寒玉门的仙山上,随便一个灵植园艺师,都要求必须是至阳道体,同时境界必须在金丹境后期以上。   也就是说,从那仙山上闭着眼睛抓一个园艺师出来,都是和林澹一样体质又比他境界高的修士。   说到那仙山……   林澹从乾坤袋里把之前从仙子的衣摆上咬下来的那片碎布取出来,那碎布里包着几根白色猫毛和一块寒玉门的通行令牌。   他左手托着白布,右手攥着黑玉,垂着眼,一时之间,陷入沉思。   这时,那块告书石上金光一闪——有新的寒玉门的告示被公布出来了。   林澹将那新告示调出来,看清上头的内容,心中有了决断——他将黑玉放进乾坤袋里,将那白布小心翼翼包好,放进胸前衣襟里,轻拍了拍。   然后,他站起身,朝着寒玉门的方向,迈步而去。   .........   寒玉宫,偏殿。   左护法背着长刀,迈着老大爷遛鸟的悠哉步伐,缓缓往殿门口走。   走到一半,一道白色的身影从他脚边窜过去,带起一阵寒风,将左护法的衣摆都掀起来,冻得他打了个抖。   左护法脚步一滞,眯起眼,顺着那白色身影消失的方向看过去——那不是别处,正是掌门平时议事的床榻。   略一思忖,左护法很快意识到什么,掀开一层层的白色纱幔,穿过偏殿,凑到床榻边去,笑眯眯看着斜倚在塌上的人,   “尊上,您把分|身收回来了?怎么不继续躲在中原腹地鸡鸣城那小旮旯了?”   靳言没理他,只是掀起眼皮,斜睨过去,心想,自己这左护法,怎么做到每次一开口就这么欠揍的?   左护法感觉到掌门目光中的深意,呵呵笑起来,   “尊上,你要不乐意聊这个,咱们换个话题?”   靳言一抬手,为了让自己少折损几年道行,及时阻止了对方,   “不必,你如果闲得慌,现在就去宫门前那万级玉石长阶下头,将那青龙传送法阵点亮。”   “嗯?为何?”   左护法满脸不解。   靳言眉眼变得冷冽,   “本座要你去布阵,如今还需要讲明理由,才能使得动您的大驾?”   “不是不是,我不是那意思,”左护法慌忙摆手,打了自己一嘴巴,“错了,错了还不行,不就是布个传送阵的事,嘿,我就不该多嘴问。”   话音未落,左护法已然麻溜地从偏殿消失。   站在那万级玉石长阶最下面一层,看着面前那硕大的玉石雕刻的青龙形状的阵基,左护法心中的疑惑再次冒上来——   这寒玉宫,高耸入云,下面的万级玉石长阶,每一级都有半人高,对于凡人和低境界的修士而言,宛如一道天堑,要爬上去,比登天还难。   因而这寒玉宫修建之初,工匠们便在那万级玉石长阶最下面的东南西北四个角上,分别修建了四个放置传送法阵的石台。   四个石台上又分别由左右护法布置了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个玉石雕的阵基。最后由掌门亲自往阵基中注入灵力,落成四张传送法阵。   四张法阵传送的位置有所不同——玄武传送阵可抵第四千九百九十九级、朱雀阵可至九百九十九级、白虎阵可到九十九级、而青龙阵,则可以直达寒玉宫正殿门外。   不过,这四张传送阵,落成之后,就成了摆设,和凡人的镇宅石雕没有什么区别。   因为凡是有资格随意出入寒玉宫的修士,境界最低也有元婴境了。   对于这些修士来说,要跨过那万级玉石长阶,就是吹一阵风眨一下眼的功夫,太简单了,没有人会多此一举跑去先点亮个传送法阵,专程把自己送上去——有那个时间,像左护法这个境界的修士,都能在那石阶上飞好几个来回了。   讲真,自打寒玉宫落成以来,左护法这还是第一次亲手点亮这青龙传送阵。   这是青龙阵!最高级别的,从最底层,直达宫殿正门的。   能享受寒玉宫的这种待遇的,只有两种客人——   地位尊贵到掌门宗主级别的大佬,需要摆个排场,凸显其身份。   又或者,境界极其低微的修士,灵力弱小到,哪怕开启了白虎阵给他送到第九十九级台阶,他都爬不上去,只能开启青龙阵,帮他一步到位。   可是左护法想来想去,都觉得这两种情况都不可能啊——   掌门宗主级别的大佬,哪怕不是腾云驾雾过来,也是带着飞行法器或者高阶坐骑过来的,肯定都是直飞正殿,根本脚都不会沾到那玉石阶,哪会需要用到传送法阵。   至于境界低微的修士,根本入不得他们掌门的眼的,更没资格进寒玉宫。   等等,好像……有一个例外?   想到这里,左护法骑在青龙石雕上,仰起头,目光幽幽看向远方。   “干什么呢,驯龙骑士?”   右护法远远地看到自己那耿直的同僚骑在一块石头上发愣,飞身过来,揶揄了一句。   左护法眯起眼睛,“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右护法冷声道:“你看的是东边。”   左护法又说:“壮壮……好像要入宫了……”   右护法一愣,接着视线顺着对方的目光往远处看过去,“这是东边吧?”   .........   寒玉宫,偏殿。   斜倚在塌上的修士垂着眼皮,像是在小憩。   一道极细微的气息从寒玉门东边传过来,仿佛一只飞虫落入蛛网中,惊动蛰伏在网中央的捕食者。   靳言鸦羽般的浓黑睫毛微微一颤,缓缓掀起眼皮,低声呢喃,   “你终于来了。”   .........   寒玉门边界,东大门门外。   林澹远远地立着,仰起头,视线从那新修建的玉石大门,缓缓地往上,挪到那悬浮在整个寒玉门上空、云雾缭绕中、若隐若现的白色建筑上。   他轻声喟叹,满怀感慨,   “我来了。” 第16章   玉石镇坐落于寒玉门最东边,在城镇东侧,有一座巍峨的汉白玉城门。   那汉白玉城门是用来开启护门大阵的阵基,之前被林澹用“吞噬万物”给啃光了,如今又重新修建了一座。   这新的城门上面仍旧写着“东门锁钥”四个字,还是用汉白玉雕刻而成,但是比原先林澹吃掉的那一坐还要高一倍、宽一倍,远看像座摩天大楼似的,蔚为壮观。   和之前不同的是,现在这大门上镶嵌了密密麻麻的玄铁锻造的楔形钉。   每根钉子都有手臂那么粗长,青黑色的玄铁周身闪烁着冷冽的寒光,散发出很浓烈的攻击性气息,简直像在向林澹叫板——你敢再吃我,我就扎烂你的嘴。   林澹笑笑,摇了摇头,将手伸进乾坤袋里,指腹摸了摸里头一块冰冷的玉牌。   他看一眼正排队接受检查的入城修士们的背影,然后转身走到一处隐秘的角落,取出一张乔装符。   这张乔装符是他过来寒玉门之前,在附近集市上买的,耗费了他半数的积蓄,是最高级别的伪装符箓,效果可以维持一个时辰,也就是两个小时的时间。   他之前是当着所有守城修士的面,啃光那扇城门逃出去的,虽说如今再回来,他手中又有了宗门的通行令牌,而且这事已经过去两年多了,那守城的修士恐怕都换了两拨了,未必能认得他。   可是保险起见,林澹还是决定做个乔装改扮。   他将那符纸在掌心用灵力化开,喊一声“障”,周身的气息和样貌立即被改变。   林澹扯了扯衣摆,伸了伸手臂,提起一口气,然后挺起胸膛,迈步往那汉白玉大门前走去。   “通行令牌。”   队伍终于排到林澹时,其中一名守城的修士上前一步,散发着灵力的画戟横在林澹面前,挡住他的去路。   林澹从乾坤袋里将早早攥在掌心的那白玉令牌拿出来,交到对方手中去。   守城修士接下令牌,递交给背后的同伴,同伴将那令牌卡入一个石台的凹陷中。   “咔哒”一声,令牌的大小与石台的凹陷完美吻合,其中嵌入的林澹的灵气也契合,看起来确实是寒玉门派发给对方的通行令牌。   那举着画戟的修士一听到那“咔哒”的清脆声音,立即将手中画戟举起来,将路让开,   “通过了,可以——”   “——等等!”   背后那石台边上的修士这时开口打断自己的同僚,然后拿眼神示意对方,这通行令牌,有蹊跷。   那挡在林澹面前的修士立即又将手中画戟重新横在林澹面前,“稍等。”   然后传音入密,问同伴:“怎么了,什么问题?这令牌不是他的?”   那同伴同样传音入密,回他:“令牌确实是他的没错,石台上明明白白写着‘林小犬’几个字,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这……这通行令牌的字号,写着、写着……”   “写着什么?”   举着画戟的修士不耐烦地皱着眉头,对同伴这吞吞吐吐的回话感到十分不满。   那同伴吞了口口水,舔了舔干燥的双唇,然后才艰难吐出一个词:   “天之上!”   听到这三个字,举着画戟的修士也是脸色一白。   天之上……这是只有那位高居云端的掌门尊上,才有资格分发的通行令牌。   这么个修为只到炼气期,看起来十分穷酸的糙汉,为何会有掌门的令牌?   要知道,他们在这个岗位上守了十多年了,这还是头一次看到字号是“天之上”的通行令牌。   想到这里,两个守城修士同时看向林澹,目光中满是探究。   林澹被两人那样看着,有些局促,但仍旧勉力挤出一个憨憨的笑来,问:“两位大人,可是有什么问题?”   面前的修士没有说话,只是将画戟调换一个角度,指向与城门入口相反的另一侧。   他身后那个拿着林澹的通行令牌的修士,则是先将石台的核验工作交给同僚,然后领着林澹往背后一处黑漆漆的小门走去,   “麻烦随我走一趟,我们需要做进一步的确认。”   这……   这是要被关小黑屋了?   林澹心中忐忑,可一句多的话不敢问,唯恐说的多错的多,只能默默跟在那修士背后,走进那昏暗的小门,进到城墙里头的一间逼仄的茶歇室里。   那房间里除了一张矮方桌和一个小圆凳之外,什么也没有——不像茶歇室,倒像个审讯室似的。   那守城的修士将林澹送进房间以后,便关上门离开了,他找到瞭望塔上的守城长官,将这事讲了,问长官应该如何处置。   那长官冷着脸想了想,“此事,可能要禀报给长老。”   他口中的长老,自然是指负责掌管玉石镇的长老。   他话音刚落,就听到背后一名修士靠近过来,“找我何事?”   守城的长官和修士回头望过去,就看到掌管玉石镇的长老缓步走过来,身后……竟然还跟了另一个身份更加尊贵的男修士。   “长老!左护法!”   两个修士吓得慌张行叩拜礼,心中却万分激荡——   左护法这个级别的大佬,为何会突然出现在东门的城头上?难道是寒玉门有什么身份极为尊贵的客人要来了?   可是,需要堂堂寒玉门左护法亲自接驾的,必定是其他宗门里掌门宗主峰主级别的大佬了,这种级别的修士,都是乘着自己的銮舆坐骑,从天上穿过那护门法阵,直接飞往寒玉宫的,根本不会来他们这东大门啊。   两个守城的修士正疑惑着,就听到头顶左护法浑厚的声音响起来:   “你手里拿的什么?令牌?”   “是、是。”   守城的修士立即将白玉令牌恭恭敬敬地双手奉上。   左护法自掌心渡入一缕灵力进那令牌里,然后挑起眉毛,“天之上?掌门令?”   .........   城墙里昏暗的茶歇室中。   林澹坐在小小的玉石凳上,挺直了脊背,手边的茶水一滴没喝。   已经过去十多分钟了,外面一点动静没有。   他这是真的被严查了?   他在穿越之前的世界,曾经有个朋友,跟着工程队一起出境做工,身上带了点违|禁|品,过海关的时候被查了,关在小黑屋里,一整天都没放出来,差点把施工的时间都延误了。   想想,他现在这个情况,该不会也要被关在这里盘问一整天吧?   他的乔装符可撑不了那么久……   是哪里出了问题?   难道咪咪给他的那通行令牌是假的?   应该不会,他相信咪咪不会害他的,那……   砰!   正想着,面前的门被重重地砸开了,紧跟着一个虎背熊腰的男人风风火火冲进来,不由分说,双手伸出来,用力握住林澹的手,   “你就是传说中的壮……小犬?   “久闻大名,如雷贯耳!”   林澹被对方这架势给整懵了。   林澹自己一米八七的大个子,面前男人竟比他还高出大半个头,目测身高逼近两米了。   和林澹那一身搬砖锻炼出来的健硕肌肉不同,男人那小山一般的身材,一看就是天生的,或者是修了什么特殊的功法。   男人身上披着件兽皮大氅,身后背着一把和自己差不多高的玄铁长刀,一头浓密的棕色头发和络腮胡连在一起,遮住大半张脸,配合着那庞大的身躯,乍一看,像一头棕熊朝着林澹扑过来。   林澹被对方用力握住手,骨节都快被捏断了,可是见对方热情,又不好将手直接抽出来,只能忍着痛,龇牙咧嘴笑着。   他心想“林小犬”这个名字,是他今天才刚现编出来的啊,怎么就久闻大名了?在哪闻的?   可腹诽归腹诽,来人的气息一看就不凡,必定是位他得罪不起的大人物,所以林澹只小心地问:   “……敢问您是?”   “关沧海!”   左护法字正腔圆地报上姓名,省去了自己的职级道号名号,一副诚心要以朋友的身份与林澹结交的架势。   林澹自然不懂对方的用意,只恭敬回一句“幸会”,正想问是不是自己的通行令牌出了什么问题,就见左护法关沧海将那通行令牌塞进他掌心里,不由分说推着他往外走。   有关沧海护着,一路走出去,哪还有半个修士敢阻拦。   那些守城的修士们一看到两人靠近,都纷纷行叩拜礼,各个噤若寒蝉,默默退至两侧,自动让出一条道路来。   两人旁若无人地穿过东大门,正式踏入寒玉门地界。   关沧海朝着林澹深深稽首,   “壮……小犬,我就送你到这了,后会有期!”   说罢,关沧海背后长刀一甩,御刀飞行至半空中,遽尔消失在视野里。   .........   离开玉石镇东门,关沧海一刻不停地冲到寒玉宫偏殿去,扯着嗓门喊:   “壮壮来了!壮壮真的来了!已经过了东门了!”   靳掌门斜倚在偏殿的床榻上,原本正在与一众峰主护法议事,闻言冷眼瞥过去。   一道眼刀刮得关沧海一个激灵,立即停下脚步,他朝周围扫视一圈,“嚯,大家伙儿都在呢?”   在座的都是峰主这个级别的高层,关沧海这个分神期修士,在这里成了修为垫底的那个,也难怪他刚才急匆匆跑进来的时候,一时之间竟没有查探到其他人的气息。   而关沧海刚才那一番话,尽数落在殿内所有人耳朵里。   此时众人虽然都眼观鼻鼻观心,一言不发地站着,可内心却是各个都在翻江倒海。   “壮壮?”   “那个传说中的壮壮?”   “掌门苦等了两年多的那个壮壮?”   “他竟真的来了寒玉宫?要来求掌门了?”   “我还当这北斗大陆出了一个异类,不肯跪倒在掌门的白袍之下,没想到,也不过就是玩了一出沽名钓誉、欲擒故纵的把戏?”   靳言抬手,轻轻捏着眉心,“吵什么?”   只淡淡一句话,在座的众人吓得慌张收敛思绪,不敢再乱想了。   关沧海却是全然不察,他难掩兴奋,又朝掌门榻边凑近了些,重复一遍:“壮壮真的过来了,掌门!”   靳言岿然不动,淡道:“知道。”   “啊,是是是。”   关沧海这才想起来,那玉石长阶下头的青龙传送法阵,还是掌门让他点亮的,掌门自然是早就知道壮壮要来了。   关沧海张了张嘴,正要再说什么,这时却见靳言袖袍一挥,缓声道:   “本座乏了,无事的话,就都退了吧。”   说罢,头顶的绡纱飘落,将整个床榻笼罩起来。   眼看着掌门一副送客的模样,关沧海慌张赶在对方打坐入定之前,问一句:“那壮壮,怎么处置?”   靳掌门挥了挥手,丢下一句,“他若来了,要他去殿门外明镜台上候着便是。”   关沧海闻言,应声退下。   之前拿着冷月寒玉石过来求掌门的那些修士,都是这么处置的,先在正殿门外的明镜台跪上半日,之后再领进殿内。   关沧海还以为壮壮会被特殊对待呢,毕竟他还没见过哪个至阳道体的修士,值得掌门苦等两年多,一直念念不忘。   “你见到了,那个壮壮?”   离开偏殿的路上,右护法走在关沧海身侧,看似随意地问了一句。   “昂,见到了。”   关沧海下巴微微抬起来一些,好像先一步见到壮壮是件多么值得骄傲的事情似的。   右护法并不是很想助长自己这脑袋缺根筋的同僚的嚣张气焰,可是又实在忍不住好奇,便低声问一句:“此人,如何?”   “嗯……怎么说呢?”   关沧海一手托着下巴,做沉吟状。   右护法见状,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别卖关子,学人装深沉?”   “啧,没装,这个……真的不好说。”   说实在的,第一眼看到,关沧海略微有点失望,修为太低了,炼气期,穿得也很寒酸,浑身上下一点过人之处也没看到。   就是阳气挺重的,铁定是玄级以上的至阳道体了,可这个级别的,在寒玉门也不算少见了。   不过,人看起来倒是很老实。   关沧海这个人,很多时候看起来有点缺心眼,像个二愣子,但有一点例外,他看人很准,不管是谁,他第一眼见到,从对方言谈举止和神态样貌中,就能很快分辨出这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可以确定,壮壮这个修士,和他平时打交道的那些心眼比莲藕还多的修士比起来,简直是一股清流。   不过除了这些,好像他也没看出别的什么。   “就……挺特别的一个人。”   关沧海最后模棱两可地总结了一句。   右护法有点烦,轻“啧”一声,这问了等于没问,“当我没问。”   .........   玉石镇。   林澹目送关沧海离开之后,带着满腹疑问,重新踏上了往西走的路。   寒玉门一共十二个峰头,正中央的玉焱峰海拔最高,以玉焱峰为中心,周围环绕着高低起伏的十一座山峰,形成一朵太阳花的形状。   只要身处寒玉门地界之内,无论站在哪座山峰或是山脚下,任何时候,一抬头,便能看到一片浮在空中的岛屿,像一座庞大的空中楼阁,悬在头顶,乍一看,很有些压迫感。   那座悬浮在玉焱峰正上方的岛屿,便是仙山了。   仙山之上,有座空中阳灵花园,再往上,便是大名鼎鼎的寒玉宫了。   不过站在林澹现在这个位置,是看不到那寒玉宫和空中阳灵花园的,只能看到被烟雾环绕着的那座仙山的下半部分,像是从海底仰望巨型冰山似的。只是那海不是真的海,而是层层叠叠的云海。   林澹的目的地,便在那云海之上。   他重新挺起胸膛,迈步往玉焱峰方向行去。   寒玉门地界之内,修士众多,绝大多数并非本门的弟子,这些修士交由本地的长老统管。因而离开玉石镇,正式进入玉焱峰脚下时,还会有一个门内的关卡。   这道关卡审核远没有东大门那么严格,不需要看通行令牌,只是留下一道气息,做个通行记录就行。   林澹走进那关卡时,守在里面的修士甚至都没有抬头看他一眼,只是从窗口推出一个小石台,丢下一句:“气息留一下。”   林澹将一缕灵力注入那石台中。   “好,可以走……长老?!”   那看守的修士正要将石台收回去,忽而感觉到一道熟悉的气息靠近过来,惊得慌张从凳子上弹起来,冲上前,朝着靠近过来的那身影恭敬行礼。   坐在里头偷懒的同僚听到动静,也赶忙迎出来,不明所以地朝身边的修士传音入密:“长老怎么突然来了咱们这小关卡?”   “谁知道呢,例行抽查?只要不是峰主……”   话音未落,就见另一道身影紧跟着靠近过来。   “峰、峰主?!”   “不知峰主大驾,有失远迎!”   远远地看到玉石峰峰主从飞行法器上落下来,两个修士吓得连连叩拜起来。   林澹站在那关卡的检查窗口前,原本正要通关的,这时候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只能杵在原地,心想,自己这是什么欧皇附体,怎么这么短的时间,接连遇到好几个这么高级别的大佬?   要知道,他之前在那灵矿山帮工的时候,半个月,连个长老的影子都没见过,更不要说什么峰主护法了。   正想着,就见那玉石峰峰主迎面朝他走过来,脸上堆满笑容,   “你就是传说中的壮……小犬?”   林澹:?   怎么这么熟悉的开场白……   “幸会,幸会。”   那玉石峰峰主朝着林澹躬身行礼。   林澹慌忙抬手,朝对方深深一揖,“不敢不敢,能有幸见到峰主尊颜,是我的荣幸才是。”   那玉石峰峰主又与林澹客套了两句,甚至有意要留对方坐下喝些茶水。   林澹忙推说自己还有事,需要尽快赶往玉焱峰。   玉石峰峰主立即会意点头,“正事要紧,正事要紧。”   又不顾林澹劝阻,一定坚持亲自送他离开玉石峰地界。   终于离开玉石峰,正式踏入玉焱峰,林澹仰起头,看向头顶悬浮的山峦,长长地舒一口气。   总算快要到了,往后就没有检查了,终于不用再“偶遇”大佬……   “右护法!”   “拜见右护法!”   不远处两个巡山的修士忽而喊了一声,接着齐齐朝着空中一个御刀飞行的身影叩拜起来。   林澹循声望过去,心中叫苦不迭。   不会吧……又来?   就见那位右护法从刀背上一跃而下,正正落在林澹面前,朝对方笑得和煦,   “你就是那位壮……”   “壮小犬,”林澹替他把话补完,“对,是我是我。” 第17章   寒玉宫,偏殿。   靳言盘腿坐在床榻上,双手置于膝上,阖着眼,看起来是入定了。   然而,在那波澜不惊的清冷外表之外,他的心思却如沸水般不断翻滚。   ——哼!   ——兜兜转转,拖延这么久,如今不是照样乖乖寻到寒玉宫,要来求本座了?   ——两年半,整整两年半!让本座等得好苦!   ——你如今却要像无事发生一般,这样畅通无阻地来到寒玉宫,让本座为你兑换那冷月寒玉石背后的好处?   ——哼!哪有这等好事!   ——让本座为你达成所愿,可以,但本座忍受的这苦等的痛苦,也必定要你尝到!   想到这里,靳言袖袍一挥,想要召修士上前听令,忽而记起,先前他让关沧海那二愣子去点亮青龙传送法阵,紧跟着整座寒玉宫就都知道壮壮要来了的事,手臂便又收回来。   ——罢了,本座自己动手便是。   靳言眼皮微微睁开,送出一道分身,飞往正殿门前的明镜台。   那明镜台乍一看有点像擂台,莲花形状。   十二片约有一人高的花瓣竖在周边,不断散发着五彩祥光,充斥着带着攻击性的灵力,正中央是寒玉做的圆形高台,光可鉴人。   这明镜台通常是拿来给门内弟子罚跪用的,有弟子犯了不太严重的门规戒律时,偶尔会被安排在这台上自省己身。   因而台上布了不少带着攻击性的法阵术法,为的便是让那些自省的弟子受些皮肉之苦。   能有资格出入寒玉宫的弟子,最低也有元婴境初期了,这些法阵术法于他们而言,根本不会对修为和神识造成任何伤害,可是……   想到壮壮那个笨蛋的修为,靳言叹息一声。   他的分|身悬停在明镜台边的半空中,神识铺开,将那石台上上下下里里外外,仔细地检查一遍。   接着,手指轻抬,只一瞬间,便将那明镜台上所有带有攻击性的阵法术法,全部去除得干干净净。   之后,他袖袍一挥,又将台上所有灵力有些霸道的法器,也都尽数收入自己袖口处的储物钉中。   做完这些,他转身正要离开,忽而想到什么,又转回头,看向那明镜台周边,正闪烁着五彩光芒的莲花花瓣。   这些花瓣,都富含极为充沛的灵力……   意识到这一点,靳言立即抬手。   “嗖”地一声,雌剑从偏殿被他召唤至自己掌心。   欻——!   一道凌冽的剑气从剑刃上送出去,顷刻间,明镜台上十二片花瓣如落叶般掉至地上,灵气很快便溃散殆尽。   做完这些,靳言满意地收手,将分|身送回偏殿的本体中。   这时,玉石峰峰主赶来偏殿,朝着榻边深深一揖,沉声禀报:   “掌门,那位壮壮,已经正式离开玉石峰,进入玉焱峰境内了。   “想来,应该很快就能赶到寒玉宫。”   “嗯。”   靳言从鼻腔里淡淡应了一声,表面上看起来,似乎从头到尾都在自己的塌上打坐,对此事毫不关心。   玉石峰峰主见状,满心困惑,可又不敢问出口,最终只稽首,告退了。   玉水峰峰主在偏殿殿门处与玉石峰峰主擦肩而过,将刚才的对话听在耳中,犹豫着走到床榻边上,陪着小心道:   “掌门,今日的万寿阳灵丹已经炼制完毕了。”   说罢,玉水峰峰主站在原地,不知是否应该把托盘中的丹药送出去。   自从那位壮壮出现之后,掌门已经许久不曾召见任何至阳道体的修士进入寒玉宫了。   以前掌门体内的极阴之气,主要都是依靠与至阳道体修士进行神识上的阴阳调和,来修复。他们峰头上炼制的这万寿阳灵丹,只是辅药。   可是如今,掌门却将万寿阳灵丹用做主要的治疗手段,这就导致丹药的摄入剂量突然猛增了数十倍。   增大剂量的一个后果,就是掌门每次吃了万寿阳灵丹,都要短暂地闭关打坐,调息三日,待到那丹药完全吸收入体之后,方能出关。   但是……   “掌门,听闻,那位壮壮,已经到了玉焱峰脚下了?”   靳掌门掀起眼皮,目光中写着:是又如何?   玉水峰峰主又道:“那这万寿阳灵丹,是否要迟些再服用?以免误了……”   他想说“以免误了壮壮入宫的时辰”,可后半句话还没讲出来,就见掌门纤长的手指微微一挑,直接将整瓶丹药吞食入腹。   玉水峰峰主何其精明,即刻便明白了掌门的态度,吓得慌张朝着床榻叩头认错:   “是属下愚钝,多嘴多舌!   “从来都只有那至阳道体的修士跪在明镜台上苦求掌门的,何曾有过掌门为那些修士专程候着的时候。   “那壮壮要来寒玉宫,便让他在那明镜台跪上三日三夜,又算得了什么!”   玉水峰峰主求生欲拉满,很快转换思路,讲出一番新的说辞来。   靳掌门面上仍旧淡淡的,看不出喜怒,只挥手让对方退下。   .........   玉焱峰脚下。   林澹与右护法迎面撞上,互相恭敬地问好。   这位右护法虽然和左护法一样,也是用刀的,可是气质却大相径庭。   他身材修长,长发高束,没有佩戴任何铠甲兽皮一类的浮夸装备,只穿了一身玄色束腰长衫。看着像个普通凡间的翩翩公子哥似的。   将佩刀收至腰间,右护法朝林澹躬身,报上姓名:   “凌碣石。”   林澹赶忙向对方回礼,两人寒暄一阵。   右护法凌碣石点到即止,不再多言,只是取出一艘灵舟,送到林澹面前,一定要对方收下。   那灵舟一看就是价值连城的法器,就像穿越之前的世界里的那些豪华跑车一样,根本不是林澹这个阶层的人能碰的东西。   林澹当然不敢收这么贵重的东西,正要开口推拒,凌碣石却丢下一句“后会有期”,御刀飞行,顷刻间消失在林澹的视野中。   林澹懵懵地将视线从远空收回来,看向悬浮在自己面前的那艘灵舟。   灵舟通体都散发着浓郁的灵气,灵气形成一层层炫彩光波,不断往外飘荡,像湖面上的涟漪,又像浮在空中的极光。   灵泽闻着那灵气的香味,肚子咕噜噜地叫,吞咽了几口口水,花费很大的自制力,才终于克制住将这灵舟一口吞掉的冲动。   毕竟是别人的东西,他只是暂时借用一下,用完了,还要原样奉还的,可不能乱吃。   这样想着,林澹撑着灵舟的边缘,一跃跳上去。   来到这个世界这么久,他还从来没有用过飞行法器,不知道他这种炼气期的修士的微薄灵力,能不能操纵这么高级的法器。   而且,这种飞行法器,用起来,需不需要“驾照”一类的东西?   林澹在穿越之前的世界没有驾照,只开过他们村里的拖拉机,不知道这种水平够不够格驾驶这灵舟?   林澹试探地伸出食指,小心翼翼地将一缕灵力渡入面前的船舵中。   像火星落入干草堆里,那一点点稀薄的灵力,顷刻间便将整艘灵舟点亮。   嗖——!   林澹尚未回神,灵舟已然像一颗炮弹般朝空中飞速窜出去。   强烈的推背感险些将林澹从座位上甩出去,他慌张抬手,紧紧抱住船舵。   耳边传来呼啸风声,衣袍发丝都被吹得往后飞起,脚下的草木山石飞速远去,很快变得渺小。   “喔!”   林澹翱翔在空中,开心得手舞足蹈。   飞行的感觉,好帅,好爽!   高耸入云的玉焱峰,瞬息之间,便被林澹踩在了脚下,而那灵舟一路往上飞驰,冲破层层云雾,越过那悬浮在半空中的仙山,直冲那座巍峨的白色宫殿而去。   .........   寒玉宫,偏殿。   凌碣石快步走到掌门的床榻边,躬身行礼,回禀道:   “掌门,那灵舟,按照您的吩咐,已经送出去了。”   “嗯。”   靳言不动如山,只淡淡应了一声,便没有多的话了。   凌碣石想了想,还是补了一句:   “壮壮已经乘着灵舟,离开玉焱峰了,以那灵舟的速度,应该很快就会抵达青龙传送法阵的石台。”   掌门仍旧是从鼻腔里应了一声,一个多的字也没有。   凌碣石目光瞥到放在床榻边上的托盘,看清那盛放万寿阳灵丹的净瓶,心头一惊。   掌门竟然这个时候服用了阳灵丹?这是马上要闭关调息了?   这……   虽然满腹疑问,可凌碣石到底是一个字也没问,只恭敬稽首,   “属下告退。”   .........   从偏殿离开,凌碣石飞身往那万级玉石长阶最底部的青龙传送法阵行去。   寒玉宫悬于万米高空,常年处于云雾缭绕之中,若隐若现。   寒玉门弟子对这样的景象早已经习以为常,只是,此刻那白色的雾霭,与往常却有所不同。   凌碣石拧着眉头,悬停在云雾之外,神识铺开,仔细查探一番,然后在距离那青龙传送法阵最近的一朵云头落下。   “哎!别挤我这!”   关沧海本来在那云里藏得好好地,突然被挤到一边去,感到非常不满,“那边上还那么多云头呢,你不去,偏要跟我挤一块儿干嘛?”   凌碣石直挺挺地站在关沧海边上,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只冷冷说:“全满了,就你这儿空。”   “啊?”关沧海满腹狐疑地抬头,朝旁边成片的云雾里看过去,吓了一跳,“嚯,人来得挺齐啊,都藏得挺好啊。”   凌碣石懒得接这二愣子的话头,只问:“人来了吗?”   关沧海收回目光,往脚底看过去,“应该马上就能到那青龙台。”   话音刚落,众人的视野中,浮现出米粒般的白色的一点,正朝着玉石长阶飞来。   玉石长阶周围的云雾之中,掀起一阵骚动。   “来了!”   “那就是传说中的壮壮?”   “终究还是过来寒玉宫了!”   “该来的总归要来的,这世间,何曾有哪个修士能拒绝得了掌门的寒玉石?”   “不过听闻,掌门好像快要闭关了,那位壮壮,怕是要在那明镜台上,至少跪三天三夜了。”   “嘶,这么久?听闻那壮壮的修为不太高,也不知能不能撑住?”   “你有所不知了,我刚才拿到的一手消息,听说……那明镜台上所有攻击性的法阵,都被抹去了。”   “哦?是谁这么贴心,这么周到?”   “何止是攻击性法阵,连那台边的莲花花瓣,都被尽数斩断了。”   “啊?这又是为何?”   众人正议论着,忽而听到左护法关沧海的一声浑厚的呵斥:   “过来了!都噤声!”   众人的目光齐齐地落在那远空中,正极速靠近过来的一颗小白点上。   就见那白色的一叶扁舟在视野中慢慢地放大,离脚下的玉石长阶越来越近。   ——千步。   ——百步。   ——十步。   眼看着就要落上青龙石台,那灵舟一个急刹,倏然调转头,往下飞驰而去。   围观众人:……   “走了?”   “他就这样扬长而去了?”   “他……这是何意啊?”   在众人惊异的目光中,那白色的小舟,飞向了寒玉宫脚下的……那座仙山。   “仙山?”   “为何是仙山?”   “他不来寒玉宫,跑去仙山做什么?”   寒玉宫偏殿内,靳言倏然睁开双眼。   他神识铺开,眼看着那笨蛋修士就快踏上寒玉宫的石阶了,却又眼睁睁看着他遽尔掉头,径直往仙山飞去。   震怒让靳言几乎控制不住体内灵力的暴动,顷刻之间,殿内便结满冰霜。   凌冽的寒意迅速蔓延,冻裂那明镜台,冻熄那青龙阵,冻得万级玉石长阶铺满冰霜。   .........   林澹双手死死攥住面前的船舵,用尽全力往怀里掰,先在那玉石长阶前完成一个高难度的灵舟漂移,接着一个俯冲,直直地砸向目的地。   守在仙山东侧入口处的小阁楼里的修士,原本正趴在桌边打瞌睡,忽而被一声巨响吵醒,吓得跌坐到地上,重新爬起来时,就看到一个陌生面孔的修士走过来,冲他咧嘴笑。   “……你是?”   那看门的修士视线越过林澹肩头,先看一眼门外砸进地里的灵舟,又重新看向林澹,“……有何贵干?”   林澹从乾坤袋里把那[寒玉门告天下书]取出来,翻开最新一条告示,递给对面修士,   “道友,你们这仙山,是在招聘园艺师吧?我是来应聘的。”   那看门的修士眯起眼,看向林澹递过来的告书石,见上面写着——[仙山空中阳灵花园诚招园艺师]。   “啊……是。”   这是他们积素长老在动身去魔域之前,要他挂上去的告示。   他耽搁了一阵子,刚刚才挂上去,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修士寻过来了?   看门的修士将林澹从头到脚打量一遍,欲言又止,最终只转过身,领着林澹往里走,   “道友,先随我进去——”   ——轰!   那修士话音未落,忽而远天之上,一声巨响传来,仿佛天崩地裂般。   看门的修士和林澹吓得同时往外跑,抬头,就看到悬在头顶的那座森冷巍峨的白色宫殿,剧烈摇晃着,簌簌落下许多冰霜。   白茫茫的霜雪,铺天盖地。   分明是夏末秋初的天气,却像是眨眼间进入寒冬。   林澹眯起眼,仰着头,透过密实的霜雪,看向远空。   就见那宫殿之上,浮现出一座山峦般巨大的虚影。   白色的虚影将整片天际铺满,遮天蔽日,带来极强的压迫感。   虚影双眼微微睁开一线,垂眸睨向地面。   林澹怔怔地回望着那白色的光芒形成的虚影轮廓,低声呢喃,   “……仙子?” 第18章   林澹脑海中莫名地冒出这个念头,但是很快又被自己否定了。   那自然不会是仙子。   远空之上的那座巨大的白色虚影,虽然只有一个大致的面部轮廓,而且看起来面容精致、长相隽秀,但是从五官还是可以明显分辨出来,那是个男修。   至于这世间,有哪个修士胆敢在堂堂寒玉宫上方浮现出自己的法相来,答案不言而喻——   “掌门尊上!”   身边看守仙山入口的年轻修士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用力叩头,颤巍巍喊了一声。   果然,是那位高高在上的孤月真君,寒玉门掌门。   回想到之前跪在玉石镇的东门口,被对方那冰凉的剑刃抵住下颌的情形,林澹打了一个激灵,跟着那看守仙山入口的修士一起,并肩跪下来,心里开始打鼓。   “道友,靳掌门……他为何突然现出法相?”   林澹不会传音入密,只能凑到那修士边上,很小声地问了一句。   那年轻修士小心翼翼地往头顶瞥一眼,然后低声说:   “我才刚入门没几年,这也是头一回看到掌门尊上现出法相,许是……有什么重大的事项要交代?”   林澹闻言,心里越发忐忑起来——   有大新闻?应该……不会跟他重回寒玉门有关吧?   而就在寒玉门众人跪了一地,纷纷屏息凝神,等待掌门发话的时候,却听远天之上——   “唉。”   一声叹息传来。   紧接着,那法相便在众人屏息凝神的等待中,随风消散了。   ……随风消散了?   为何掌门突然放出法相,最终却一言不发,又将法相收回?   那短短一声叹息,背后究竟隐含着怎样的深意?   这个问题,林澹来不及细想,便很快被暂时抛去脑后了。   因为那看守仙山入口处的年轻修士,见“警报”解除,便站起身,重新领着林澹往厅堂里走去。   路上,那年轻修士拱手道:   “在下寒玉门仙山、积素长老门下十三弟子,郝柯,暂无道号,敢问道友尊号,师从何处?”   啊……说起来,打从重新踏入这寒玉门地界以来,这一路上,林澹还是头一次遇到一个正经问他名字的修士。   “尊号不敢当,只有一个俗名,林小犬,无门无派,没有师父。”   郝柯点点头,心想那应当是个修为高深莫测的散修了。   他领着林澹去了一处石台边上,要他往里头注入一缕灵力,测试一下修为。   林澹略微有些局促,但还是照做了。   “炼气期?!”   郝柯瞪圆了一双眼,简直怀疑自己看错了,不然就是这探灵台坏了。   他把石台抱起来,用力拍了拍,刚想开口,林澹打断他,   “不用测了,郝道友,我就是炼气期。”   “这……我们这是仙山,你要去的,是空中阳灵花园,这个,你知道的吧?”   林澹自然知道,他还知道,如果想去那空中阳灵花园应聘,放在以前,最少需要元婴境的修为才行。   这也是为什么他之前一直在灵矿山搬矿,却从不敢觊觎这座悬在头顶的空中岛屿。   可是,这次显然情况有所不同了。   “我看你们这最新的告示上,只说了聘用园艺师,要求至阳道体,其他条件都没写?”   告书石上的那张“招聘启事”,是在咪咪给了他那块通行令牌之后,才发布的,而且刚好把“元婴境以上修为”这一条给去掉了,再联想到白猫离开前,丢给他的那一句“你应当知道去哪里找我”,林澹这才来了这仙山,想要应聘那空中阳灵花园的园艺师。   当然,嘴馋那一整座山的鲜嫩欲滴的灵植,也是一层原因。   “啊,这个……”   郝柯看着那条告示里的细则,一时有些为难。   这条招募园艺师的告示,确实是他亲手放上去的,但是里面的细则,却是他师父积素长老亲自拟定的,郝柯当时发布的晚了,唯恐耽搁时辰,根本没细看,直接就照着原样发了。   如今看来,这很可能是他师父粗心大意,忘了注明对园艺师修为的最低要求,而他又疏忽渎职,没有复核,就这么闹了乌龙。   这事可大可小,已经正式发布出去的告示,涉及到整个宗门的颜面,郝柯一个仙山的小弟子可担待不起。   想到这里,郝柯额头上豆大的汗珠冒出来,他安排林澹先在旁边茶歇室稍事歇息,自己慌张去内室,手忙脚乱地给师父积素长老送去一张传声符,询问此事该如何处置。   符文发出去,如石沉大海,没有收到对面任何回应。   郝柯又接连发了两张符过去,依旧毫无音信。   他这才想到,算起来,师父现在应该已经深入魔域的核心地带了,在那种满是瘴气和邪魔术法的地方,他的传声符应该根本就送不到对方身边去的。   这……这该如何是好?   郝柯急得焦头烂额,思来想去,拿不定主意,最后叫来了大师兄裴宸。   裴宸看起来比郝柯年长几岁,也沉稳许多,他在仙山负责统管整个阳灵花园的事务,这次要招募的园艺师,严格来说,就是他的直系下属。   裴宸听完郝柯的叙述,面色阴沉,思忖许久,才说:“此事,事关本门的声誉,切不可声张。”   郝柯用力点头,“我知道的,师兄。”   裴宸又道:“可有办法,将那告示撤回来?”   郝柯闻言,鼻子眼睛都皱在一起,看起来快要急哭了,“如果那么好撤回来,我还找你来做什么?”   那可是上了告书石的告示,发布出去的那一刻,所有手中握有告书石的修士,就全都看到了。   寒玉门身为北斗大陆第一大名门正派,多少双眼睛盯着的,这种涉及宗门脸面的告示,发布出去的时候必定要得到掌门的首肯,要撤回,至少也要峰主护法这个级别的高层确认才行。   如今他们师父积素长老不在仙山也就罢了,偏偏积素长老的顶头上司,玉焱峰峰主,也被掌门安排护送积素去魔域了。   如此一来,他们要撤回这条告示,想走正规渠道,那就必定要捅到头顶的那座寒玉宫去,让那位高居云端的掌门尊上知道。   这……这怎么行!   郝柯现在只是回想到刚才孤月真君那铺满天际的巨大法相,都吓得直打冷颤。   若是真的让他为了这事去直面那位真君,他怕是要当场吓破胆、魂飞魄散的。   裴宸了然点头,又思索一阵,然后说:   “既然这样,那……只有一个解决办法了。”   “什么办法?”   郝柯紧紧盯住大师兄。   “将刚才过来的那个修士,直接招收下来,对外宣称那招募告示已经办结。”   “啊,这、这怎么行?那修士……只有炼气期啊。”   “无妨,你将他交给我,我把园子里前两日空缺的那临时杂工的职位交给他。   “临时工嘛,短则三五日,长则半月,时间到了,随便找个由头将人打发了便是。   “那修士无门无派没有背景,修为又低,要打发起来,应该很容易。   “至于那园艺师的空缺,待到师父与峰主回来,我们再求他们,向掌门再求一张新的告示,便是了。”   郝柯垂着眼想了一阵,最后缓缓点头,“如此……如此甚好!就按师兄说的办吧!”   只要不让他去直面那位高高在上的掌门尊上,其他什么都好说。   裴宸已然负手转身往后门走去,“你尽快领他去园子找我。”   送走大师兄,郝柯回到茶歇室。   林澹正局促地坐在桌边等候,看到对方进来,赶忙起身,正想问是不是出什么问题了,就见郝柯三两步冲上前,用力握住林澹的双手,像握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似的。   “小犬兄,恭喜你,正式被我们仙山录用了!”   “啊?”   林澹一时有点懵。   仙山这么重要的地方,说录用就录用了?连个考核都没有吗?   他之前去灵矿山“应聘”,还被要求举着几千斤的石头跑了几里地呢,怎么这里就测个修为,就通过了?   林澹正疑惑着,郝柯已经往他怀里塞了个仙山的玉牌,然后不由分说扯着他出门,飞身往阳灵花园去。   阳灵花园建于仙山山顶,园子周围富集了极为充沛的灵气,灵气凝聚成一团天然的屏障,笼罩在花园上空,不断闪烁着缎带般的七彩波纹,乍一看,像一颗巨大的水晶球。   踏入花园的那一刻,林澹怔住。   这里……为什么这么熟悉?   啊。   这不就是他之前“断片”的时候,梦里去过的那座天堂般的花园?! 第19章   难道说,那天晚上,他是误入了这片花园,才意外遇上那位真君,然后拿到了那块冷月寒玉石的?   “咕噜、咕噜。”   思忖之间,忽而肚子里传来一阵叫声,林澹回过神,揉了揉肚子,又舔了舔嘴角。   闻着那满园充沛的灵力,肚子里的馋虫全被勾出来了,恨不能现在就冲进那园子里去,开启吞噬万物的神通,疯狂干饭。   最终将暴涨的食欲压制住,林澹抬脚往那园子里走去。   “哎!等等!”   刚走了一步,手臂被身后的修士用力拉住了。   林澹茫然回头,看向郝柯,“不是去阳灵花园么?”   郝柯这时绕到林澹身前,挡住他前行的路,然后抬起手臂,将他往另一个方向带,   “那个,小犬兄,你虽说是被阳灵花园招募,可是,你的情况,与一般的园艺师有所不同,那个……你先随我去旁边的茶歇室吧,咱们坐下聊。”   林澹:……   短短一上午时间,这是他第三次被请进茶歇室了。   再一次走进逼仄的茶水间,林澹看到个瘦瘦高高的男修,正端着个茶碗坐在桌边。   郝柯领着林澹上前,介绍:“这是我的同门师兄,积素长老座下大弟子,裴宸。   “大师兄负责统管这整座园子。”   啊,那就是以后的顶头上司了。   林澹恭敬地朝对方拱手一礼,问了声好。   裴宸眼皮也不曾抬一下,只是淡淡地从鼻腔里应了一声,然后抬起一根手指,丢出一张阳灵花园特制的白玉令牌。   林澹慌忙抬手,将那巴掌大的令牌接住,看到上面写着一个醒目的“临”字。   他眉头拧起来,有些困惑。   以前在灵矿山搬矿的时候,他也被分发过这种白玉令牌,类似穿越之前世界的工牌,出入“门禁”用的,分成甲乙丙丁四个等级。   他之前的令牌上写的是个“丁”,最低一等。   现在这个“临”……   林澹正想开口问一句,却见对面的裴宸已然像赶苍蝇似的摆摆手,“别杵在这了,领了牌子赶紧走。”   从头到尾,都没有正眼瞧过林澹一眼。   林澹的问题被噎回去,有点懵懵的看向那满脸写着不耐烦的修士。   郝柯见状,忍不住传音入密,问裴宸:“大师兄,为何……摆出这般高冷的姿态?”   虽说寒玉门的仙山对于外人来说是高不可攀的地方,也常常被人说里头的修士自命清高不可一世。   可是那其实只是因为入门门槛太高,导致修界形成了一些刻板印象,其实对于进入山门的修士,无论尊卑,他们的态度都是很和善的。   裴宸师兄就算平时不苟言笑,也很少像现在这样故意将人冷落的。   听到郝柯的问题,裴宸表面上仍旧维持着冷酷的神情,传音入密时,声音却明显听起来有些拘谨和局促:   “不是……那个……小师弟,你怎么还不明白,他既是我们为了那张告示而临时招来充数的,那迟早会被辞退,既如此,自然是从一开始就要对外释放出对他并不满意的信号来,往后才好理直气壮地赶人,不是吗?”   郝柯心想,可是这茶歇室里就我们三个,演戏也不用演得这么完整吧?   但是大师兄毕竟是为了他闯的祸在兜底,这种质疑的话郝柯自然没办法问出口,只好转身,领着林澹往外走。   林澹感觉到老板好像不太喜欢他,虽然有一点困惑,又有一点失落,可也并不恼,只是好脾气地笑着应了声是,将那令牌挂在腰间,朝着对方恭敬行礼,然后转身跟着郝柯往外走去。   绕开那大片的肥沃花园,林澹最终被带去了最角落里,单独隔开的一块小菜园。   那小菜园的灵力相较于边上的花园要稀薄很多,里头只稀稀拉拉地种了几颗小菜苗,叶子都蔫蔫地耷在地上,看起来和荒废的田地没有太大区别。   这……实在很难相信竟然是阳灵花园的一隅。   郝柯把林澹带到菜园里,只说让他先熟悉熟悉环境,便很快离开了。   林澹独自走进那菜园,茫然四顾,在角落里看到个修士正躺在地上晒太阳,腰间别着的令牌上,和林澹一样,写着一个“临”字。   林澹走上前,笑着朝对方打招呼,又自报姓名。   那修士将脸上盖着的草帽摘下来,看向林澹,“新来的?”也报上名字,“吴超。”   林澹正想问对方可有什么工作可以一起做,就见吴超指了指自己身旁的空地,   “这儿还有空,来,一起躺。”   林澹:?   “吴兄,咱们,不上工的吗?”   吴超笑起来,捏起自己腰间的玉牌晃了晃,“上什么工,看到这个临字了吗,咱们的工作就是混吃等死。”   “……混吃等死?”   “昂,”吴超抬手,指了指隔壁花园,“看到最边上那块种着火焱兰的地了没,上个月那里的园艺师移植的时候不小心弄死了两株,先前在你这个坑位上的兄弟,就被拉出去顶包,当天晚上就被赶出去了。   “所以啊,咱们这个位置,做不做工都一样,什么时候走,取决于那里头的几个被特殊关照的园艺师什么时候犯错,懂?”   到这里,林澹恍然明白过来,他这个职位,就跟穿越以前的世界里,那些背黑锅的实习生一样的。   这就难怪他一个炼气期的修士,能被这么顺利地招收进来了,原来是急缺一个背锅侠?   可是,哪怕是个负责背黑锅的实习生或者临时工,也是拿工资的,好像也没有躺平了完全不干活的道理。   林澹抬头,就看到那片花园上空,正不断地有修士骑着灵兽或是飞行法器,来来回回盘旋着,   “这样躺平了不干活,不会被仙山上巡逻的弟子追究责任吗?”   “追究什么?”吴超摆摆手,“咱们这块鸟不拉屎的地方,那些仙山的正统弟子根本瞧也不会多瞧一眼的,更不要说专程飞过来一趟……”   吴超话音未落,忽而头顶上打下来几道阴影,紧接着便是一重重带着凌冽寒意的威压,同时逼近。   两人抬头,就看到原本正散布在仙山上空,四处巡逻的六名内门弟子,不知何时,都齐聚在了这小小一块菜园的上空。   吴超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吓得腾的一下从地上弹起来,双腿发抖,正要颤巍巍跪下去,视线瞥向林澹,愣住,   “你、你怎么……变样了?”   林澹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这才想起来,他从进入寒玉门地界开始,就一直用着乔装符,从头到尾将自己的长相和气息掩藏着。   现在乔装符的生效时间到期,他变回了真实的样貌,恢复了原本的气息。   悬停在半空中的仙山弟子,一个个虎视眈眈地看向林澹,传音入密,窃窃私语:   “至阳道体?”   “竟然……是地级以上的至阳道体?”   “不,远不止于此,这阳气的浓郁程度……恐怕,是地级中的极品!”   林澹自然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可是那些弟子看他的眼神,他却看得清楚——   那是一种,类似豺狼虎豹看到小羔羊的目光。   嘶。   林澹被盯得脊背发凉,头皮发麻,心想,他只是用了个乔装符,应该也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罪名,怎么就引来这么多巡逻的弟子围观?   难道是他犯了其他什么事,自己都没发现?   林澹内心纠结,一时之间不确定自己应该先主动为乔装符的事道歉,还是应该等头顶的“巡逻队”发话,再随机应变。   双方正僵持之际,一道雪白的身影落下来,不偏不倚,停在林澹面前。   看清那白色的小身影,林澹双眼放光,   “咪咪!” 第20章   那六名巡逻的仙山弟子,同时将目光从林澹身上,挪到他面前的小白猫身上。   紧跟着,六名弟子的目光,从看到猎物的豺狼,瞬间变成了被猛虎盯住的猎物。   他们畏畏缩缩地收回了自己的威压,接着面面相觑,互相交换了眼神之后,一言不发,同时调转头,离开了林澹所在的那片小菜园。   吴超痴痴傻傻地站在原地,抬头看一眼天上那“巡逻队”消失的方向,又垂下视线看向那一人一猫,满脸震惊——   这个新来的和自己一起背锅的兄弟,到底什么来头?为什么就能引得全部六名巡逻弟子,同时赶过来围观?   还有那猫,就更离奇了。   这仙山的灵兽早就被清理得干干净净,往常连只小麻雀都看不到的,怎么可能有猫出现?   .........   阳灵花园边上,有个三层的八角楼,叫阳灵仙阁,是用来处理阳灵花园相关事务的地方。   郝柯把林澹送去那“临时工”专用的小菜园之后,转头就来到这阳灵仙阁的顶层,找到大师兄。   大师兄裴宸此时掌心托着一块玉珏,上面刻着繁复的纹路,纹路上散发的光芒投射到半空中,形成一张悬浮的金色法阵。   “这张契约法阵,是我这里最高级别的,我们找个由头,尽快让林小犬将这契约签了,将人辞退,送出寒玉门地界,这事,就算揭过去了。”   裴宸说着,一抬手,将那悬浮的金色法阵送出去。   郝柯抬手将那法阵托起来,虽然觉得如此对那个老实的年轻修士,有些不厚道,但又确信这是目前的权宜之策,便只点头,“一切,谨遵大师兄安排。”   “大师兄!”   “大师兄!”   两人正商量着,忽然门外掀起一阵阵的寒风,刮得门框咯吱作响,紧接着,六个修士骑着飞行法器和灵兽,齐刷刷冲进来。   “六师兄、七师兄、……、十一师兄?”   郝柯一个一个看过去,下巴一点点掉下去。   负责巡山的六个师兄,全部一起赶过来了?什么事值得大家同时放下巡逻工作,争相赶来?   “至阳道体,是至阳道体。”   “地级以上,有地级以上了。”   “不止,那气息,恐怕是很多年都没有遇到过的,地级中的上品。”   裴宸听着他们那没头没尾的话,手指不自觉收拢,紧紧攥住掌心的那冰凉玉珏,眉头拧起来,心中隐约有了不好的猜想,但面上仍旧勉强维持着镇定,问:   “究竟何事,老六,你来讲,挑重点说。”   巡逻队队长六师兄这时上前一步,道:   “大师兄,今天新招入东南角小菜园里的那个修士,他、他是地级至阳道体啊!”   啪!   话音未落,裴宸将手中玉珏直接捏碎了。   他双唇颤抖,瞪圆了一双眼,眼珠外凸,   “怎、怎么可能?不……这不可能!他的临字令牌,还是我亲手发的,他若果真是地级至阳道体,我怎么可能毫无察觉?”   “千真万确,大师兄。   “是那修士用了乔装符,掩藏了自己的气息,因而至阳道体的级别被一同压制住了,所以大师兄一时之间被蒙蔽,也属正常。”   六师兄解释完,满心以为,大师兄相信了自己的话,会转忧为喜,立即想办法将那临级令牌升级成正式的仙山令牌,将这么个宝贝修士留在他们园子里。   可是,没有料到,大师兄听完之后,却是浑身都颤抖起来,摇着头,神情恍惚地喃喃自语:   “这……果真是地级?如此一来,让我如何下得去手……如何下得去手啊!”   .........   阳灵花园东南角的小菜园。   林澹目送“巡逻队”离开之后,一时有点懵,但很快又回过神来,冲到白猫面前去,蹲下来,   “咪咪,你真的在这里?我好……”   “想你”两个字,在林澹嘴边绕了两圈,最终被他咽进肚子里。   他抬手,想去抱猫,猫咪眯缝起眼睛,瞪了他一眼,然后身姿轻盈地从林澹手臂之间绕开,径直往菜园边上的竹屋后头走去。   林澹眼看着猫咪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慌忙和吴超交代了一声,便追着猫去了。   追去那竹屋后头,就看到猫咪端坐在那里,依旧是眯缝着眼,满脸怒气,瞪着他。   林澹看着猫猫的生气脸,忍不住笑出声,蹲下来,伸出一根手指想揉猫咪脖颈处的绒毛,手伸到一半,又停下来,最终只说:   “可算找到你了。”   ——一派胡言!   ——你何曾找过本座?   ——本座让你去寒玉宫,你却来了这鸟不拉屎的破菜园子!   “你为何如此蠢笨?!”   猫咪开口,奶声奶气的,讲出的话却是藏刀带锋。   林澹有点懵,抬手揉了揉头,   “怎么又骂我?你让我来寻你,我这不是找到了?”   ——是你找到的我?   ——这分明是本座自己找过来的!   这种反驳的话,堂堂靳掌门是绝不可能讲出口的,所以他只是冷着脸说:   “你手上握着那冷月寒玉石,为何不去寒玉宫,找那位掌门,兑换那玉石背后的好处?   “偏偏要来这菜园子里,做什么临级短工?”   “啊?”   林澹已经从那告书石上知道了,那冷月寒玉石背后可能隐含着一些好处,可以去寒玉宫找那位高高在上的掌门兑换。   可是,林澹从来没想过要去寒玉宫兑换。   这些天上掉馅饼的事,他不太敢接,总觉得拿了心里也不踏实,而且……   “那位掌门,看起来,好像脾气不太好,不是很好相处的样子,我还是不要去招惹了吧。”   而且他还吃了人家一座山又啃了人家一扇门,万一去了那宫里被认出来,追究责任,他现在可赔不起。   白猫听完他的话,忽而怒气值飙升。   周围的空气顷刻间便冷凝起来,地面都冻出一层淡淡的冰霜。   “一派胡言!脾气不好?不好相处?你连去寒玉宫见他尚且不敢,有什么资格在这里对他评头论足!”   猫咪周身带出来的威压,激得林澹抖了一下,他下意识伸手想去揉一揉猫咪的脖颈,安抚一下。   “莫要碰本座!”   猫咪抬起爪子,欻一下,一巴掌糊在林澹手臂上。   林澹腕上顷刻出现三条血印子,条件反射地收回手臂,再抬头,猫咪已然飞身离开。   “咪咪!”   林澹喊了两声,叫不回来,满脸迷茫地站在原地,看向白猫消失的方向。   他就是讲了两句靳掌门脾气不好,又不是说的咪咪,干嘛这么生气? 第21章   阳灵仙阁门外,六个巡逻的仙山弟子,向裴宸、郝柯告辞,纷纷坐上法器、骑上灵兽,飞身离开了。   重新回到岗位的路上,几人这才想起来另一个话题:   “刚才那白猫……到底是哪位尊上?”   不管是寒玉门、仙山、还是那阳灵花园,都是有防御结界的,有能力神不知鬼不觉地穿透这三层结界,进入那小菜园的,肯定是自己人。   他们六个同时将神识铺开,都没办法查探出对方的气息,那只能说明,对方的修为已然到了高深莫测的境界。   同时满足这两条的修士,寥寥无几——不是某位身份极高的长老,就是峰主,或者护法——而这些大佬,他们这几个仙山的小弟子,一个都得罪不起。   能进仙山巡逻队的修士,各个都是经历过不少事的——毕竟这是一座寒玉门内外不知多少修士觊觎的宝地,平时明里暗里人情世故往来,数不胜数,他们早学会了对有些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既然那“临时工”的背后是有某位大佬罩着的,他们就算再如何眼馋对方的至阳道体,那也只能忍着,敬而远之了。   .........   阳灵仙阁内,裴宸送走六个弟子,许久之后,终于从内心的挣扎和煎熬中抽身出来,朝旁边小师弟郝柯沉痛道:   “事不宜迟,今日太阳落山之前,就将那林小犬辞退!”   “啊?这……这么急吗?”   郝柯刚才从巡逻队的六个师兄那里得知地级至阳道体,此时正在好奇,想要去看看那林小犬摘了乔装符之后,究竟是什么模样、什么气息呢。   郝柯是最后入门的弟子,在这里呆的时间短,师父的那套寒玉心法他才刚开始修习没多久,因而对至阳道体的修士的气息,没有其他师兄师姐那样敏感。   但是他来到这仙山这么久,还从来没见过地级至阳道体,正新奇着,原本还计划这两天多去那小菜园子里逛一逛,趁机和对方多接触接触,感受一下那么高等级的至纯阳气究竟是什么味呢。   结果现在大师兄竟然要今天就直接将人打发走……   “大师兄,此事,要不再缓两天?”   郝柯试着劝一句。   裴宸却坚定地抬起手,摇头,“事不宜迟,迟则生变,为免夜长梦多,现在就动手……吸溜。”   裴宸说到一半,嘴角的涎水流出来,又被他舔回去。   郝柯见状,笑容变得有些僵硬。   大师兄,这到底是怕迟则生变,还是怕,迟了,自己就舍不得赶对方走了?   .........   阳灵花园东南角的小菜园。   林澹看着白猫离开的方向,许久才回过神来,怅然若失地转头往回走。   咪咪的速度他是知道的,对方要走,他无论如何追不上的,只能由着猫去了。   不过,他果然没有猜错吧,咪咪真的是这仙山上的。   刚才咪咪那样旁若无人地过来找他,那帮巡逻的仙山弟子见到猫,各个噤若寒蝉,慌慌张张地掉头就跑,可见,咪咪的身份肯定不简单。   想到这里,林澹的手不自觉伸进腰间的乾坤袋里,摩挲着一片被他小心翼翼地收起来的白纱,陷入沉思。   咪咪,他和仙子,到底是什么关系?   这个问题,林澹心里有许多个猜测,可是暂时都没办法被证实。   想到这里,他仰起头,看向悬浮在头顶的那座森冷的白色宫殿,回忆起之前那宫殿上空浮现出来的巨大白色虚影,林澹的心思一动。   有没有一种可能……   “林小犬!”   园子入口处,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高喊他的名字。   林澹慌张收敛思绪,迎上去,“裴老板?找我?”   裴宸负手站在菜园子门口,胸膛挺得笔直,头颅高仰起来,愤愤然看向林澹,   “你为何……要用乔装符!”   林澹陪着笑解释:“老板,是我的错,那乔装符我带了太久,过来的路上又遇到不少意外,一时忘了摘。   “但是登记的时候我注入的灵力都是真的,半点不掺假,您看,能不能通融通融?”   裴宸抬起手,正色说:“不,此事,绝不可姑息,我作为积素长老座下大弟子,统管这整座园子,定要以身作则,严肃处理。”   林澹一听这开场白,顿时觉得事态不妙,他这个临时工,这才刚上岗,屁股还没坐稳,就要被拉出去顶包了?   这时,就见裴宸从乾坤袋里取出一张闪烁着金色光芒的法阵来,送到林澹面前去。   林澹一看那法阵上熟悉的纹路,心已经凉了大半。   那张契约法阵,他可太熟悉了——每次有老板要开除他,都会将这样一张差不多纹路的法阵掏出来,让他签订一个解除之前的“劳动合同”的契约。   看起来,他这是真的要被开除了?   林澹不敢抬手去接那法阵,只是懵懵地看向裴宸,想要试着开口替自己争取争取,看看还能不能抢救一下。   然而他刚要开口,却见对面修士沉痛地闭上双眼,双唇颤抖,眼眶发红,内心像是十分煎熬的模样。   这……要被开除的人是他,怎么觉得这位老板比他还难受?   “你将此契约签了,立下保证……”   等了许久,没有等到下文,林澹只好主动开口问:“老板,保证什么?”   “保证……保证……保证从今往后,再也不用那乔装符!”   “啊?”   老板这么不辞辛苦,亲自跑一趟过来这小菜园,还不惜把自己最高级别的契约法阵都掏出来了,结果就为了这么一件鸡毛蒜皮的小事?   会不会有点,太小题大做了?   这想法刚冒了个头,很快被林澹压下去。他一个临时工,有什么资格质疑老板的行为动机呢。   所以林澹慌忙将面前的契约法阵接下来,毫不犹豫地往里头注入了自己的灵力,   “保证保证,我保证再不用了。”   契成。   对面老板将那契约收回来,眼眶越发地红了,他颤抖着双唇,欲言又止,最终一个多的字也没有讲,转头一溜烟地消失在视野中。   林澹目送对方离开,一时间心情有些复杂——之前在那茶歇室,他明明记得老板挺高冷的,怎么半天时间不见,人设就崩塌了?   “收工了!开饭了!”   远处阳灵花园的瞭望台上,监工喊了一声。   林澹立即收敛思绪,喜出望外——又到了他最喜欢的干饭时间!   他兴匆匆往他们菜园子里那仅有的一间小竹屋赶去,就看到吴超已经早早地蹲在竹屋门口,两只手上各端了一只小瓷碗。   看到林澹过来,吴超笑嘻嘻地把其中一口碗送出去,“来,小老弟,你的。”   “哎,多谢吴哥!”   林澹肚子咕咕叫,激动得双手将那瓷碗捧进怀里,挨着吴超蹲下来,看清碗里的吃食,懵了。   “这……怎么不是饭菜?”   吴超笑起来,“都修仙了,谁还整天惦记那些饭菜呢?”   说着,他拿起自己手中的银筷,敲了敲林澹的碗沿,发出清脆的叮当声,“这碗里头的固灵丹,去外头集市上买,一颗就要上百个下品灵石了,宝贝得很!赶紧吃!”   ……那么小拇指甲盖大小的一颗丹药,就要上百块下品灵石?!   那这一整碗,得要多少钱?   林澹抱着那小小一碗价值连城的丹药,一时之间,百感交集。   能进这仙山的,哪怕是吴超这样的“临时工”,修为也有元婴境了,到了这个境界的修士,基本上全都辟谷了,他们根本就没有任何口腹之欲,对于他们来说,这一碗可以帮助他们修炼升级的丹药,比那些个仙白饭、龙虾尾什么的,要好太多了。   可是林澹不同,他只有炼气期,而且还有一个饕餮道体要养。   现在这碗里的丹药,或许对修炼大有裨益,但是闻起来,实在没有多少灵气。   这种巩固灵力的丹药,与那些滋补的灵药不同,往往重在药效,而本身蕴含的灵气却并不多。   可是林澹的肚子里藏着深渊,饿了好多天,现在深渊里面空空荡荡,这丹药送进去,就是石沉大海——   就像搬砖工干了一天活,准备吃饭了,满心满脑地,就想要吸溜上一大盆热乎乎的牛肉拉面,或者狂炫二十个酱肉包子,结果呢……面前被送上来一碗深海鱼子酱,告诉他这东西价值连城,好吃着呢。   这时候搬砖工是不会有心思品尝这种高级食材的,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这玩意儿,它不顶饱啊! 第22章   林澹端着那一碗丹药,心情复杂,而蹲在边上的吴超已经三两下将自己碗里的丹药全扒拉进嘴里。   腮帮里塞得鼓鼓囊囊,吴超看一眼林澹的碗,含糊地说:“小老弟,这么好的丹药,怎么不吃啊?”   林澹想了想,问:“老哥,咱们这丹药,能带出园子,去山下的集市里卖了换灵石吗?”   吴超一听,脸色骤变,慌忙摆手,“哎哟,不行不行,可不兴乱带啊!咱们能吃上这么贵重的丹药,就是因为这仙山上的那位长老重视咱们的至阳道体,所以才不惜花费重金,给咱们巩固灵力的。   “所以山上有明文规定的,这丹药只能给咱们当饭吃,决不允许带出园子去倒卖的,否则立即逐出仙山!”   啊,那就是像吃自助餐似的,只能现场吃,不能打包带出去。   想到这里,林澹抬起头,看着被透明结界包裹住的那阳灵花园里,灵气充裕、鲜嫩欲滴的珍稀灵植,馋得直流口水。   以前在灵矿山搬矿的时候,他们长短工的食堂里,大多数时候做的饭菜,都是从那灵矿山上就地取材做的。   林澹过来这仙山之前,便想当然地觉得,这里的园艺师,吃的也是这仙山上的灵植——要知道,能生长在这山上的灵植,哪怕是棵杂草,那灵气也比外头上品的滋补丹药还要浓郁一些。   林澹满心以为,自己只要能成为这里的园艺师,那往后哪怕天天吃杂草,也铁定能吃饱,再也不会饿肚子了。   如今看来,他还是太天真了。   人家这园子里的园艺师,根本就不吃灵植的,都是直接吃药的。   林澹将嘴角流下来的泪水擦干净,转头看向吴超,   “老哥,你说,那园子里不要的杂草,我能吃吗?”   吴超满脸莫名地看向林澹,想说一句“小老弟你没事吧,没事啃杂草干嘛”,但看着对方一脸认真的模样,吴超还是正色回:   “那阳灵花园里面的杂草,咱们就是想吃,也吃不到吧?隔着那么厚一层防御结界呢。   “至于咱们自己这个鸟不拉屎的小破菜园子,你也看到了,这地里总共就这么稀稀拉拉几颗小菜苗,吃它干嘛?塞牙缝都不够呢!”   林澹看着脚边稀稀拉拉的几颗小菜苗,陷入沉思。   这时,菜园的那木栅栏门,被再次推开了,一个年轻的小修士快步走进来。   吴超此时已经见怪不怪了——这个姓林的小老弟过来这园子才半天时间,他们这个万年都无人问津的地方,已经快被仙山的弟子把门槛都给踏破了。   “……郝道友?”   林澹懵懵地看向走近过来的仙山小弟子。   郝柯脸上挂着笑,挨着林澹蹲下来。   林澹不敢和对方贴太近,吓得慌张地抬脚,往另一侧挪过去。   他们这小竹屋的门总共也就一米宽,容纳下两个成年男人并肩蹲着都有点勉强,郝柯再要挤进来,那就肯定蹲不下了。   林澹往边上挪,吴超眼看着快被他挤到门框里去了,无奈只好站起来,端着碗往屋里走,“我吃好了,先走了。”   门槛上只剩下林澹和郝柯两个人,林澹依旧十分不自在——这小弟子穿得干干净净,又细皮嫩肉的,一看和他这种庄稼汉就不是一类人。   林澹最终还是端着碗站起来,走去门外,远远地靠墙站着。   郝柯见状,轻笑,“小犬兄,你怕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   林澹一听,吓得眼珠子都要瞪出来——   他以前看西游记,那里头的妖精要办了唐僧之前,不都是这么讲的吗?!   这可要吓死他了!   郝柯见林澹那吓傻了的样子,正色解释:   “真的,不骗你,我们修习寒玉心经的弟子,一入门,就签了生气契、立下誓言的,绝不无故招惹任何至阳道体的修士。”   其实这寒玉心经被祖师爷创立之初,是没有这样的限制的。这誓言,是他们的掌门,那位孤月真君,在两百年前,立下的规矩。   孤月真君是这世上将寒玉心经修习得最为出神入化的修士,这心法修习到后头,被极寒之气折磨得有多厉害,对阳气有多渴望,没有人比那位真君更懂了。   可是偏偏,孤月真君与寒玉门祖师爷是截然相反的性子——   祖师爷一生放荡不羁,性格亦正亦邪,也没有太多道德感,修炼到后期,步入大乘期之后,他索性招揽了七七四十九名地级至阳道体的修士,每日与他们厮混在一起,要他们陪自己修炼,帮自己缓解极寒之气对神魂的反噬之痛。   可是孤月真君不同。   这位真君一生严于律人,更严于律己。他在意识到自己对阳气出现难以自持的渴望之后,唯恐自己堕入邪道,便立下了这样的规矩,要求包括他自己在内的所有修习寒玉心经的弟子,都必须立下誓言,绝不去骚扰任何至阳道体修士。   孤月真君警告每一名进入仙山的弟子——寒玉门乃是名门正派,寒玉心经也是正统心法,弟子修习时,必须以身作则,必不能将自己与魔域那些重欲的妖邪混为一谈。   因为这誓言的存在,他们这些仙山的弟子,虽说整日都在与至阳道体的修士打交道,可是实际上,根本不敢与那些修士走得太近,唯恐一不小心便触犯门规戒律。   可是,这门规虽说是十分严苛,但弟子们却丝毫不敢有怨言——   因为定立这门规的掌门自己,过得比任何一个仙山弟子都更辛苦。   寒玉门上下,弟子们都知道,他们的掌门,有非常严重的肉|体和精神上的双重洁癖。   这洁癖让这位掌门拒绝任何修士的靠近——无论是身体,或是神识的靠近,都无法接受。   正是因为这个缘故,靳掌门才打造了那冷月寒玉石——   那玉石被创造出来的初衷,就是为了能在完全不接触到至阳道体修士的神魂的情况下,完成神识上的阴阳调和术。   当然,那玉石只有掌门能用,他们这些底下的小弟子,为了不触犯门规,就只能尽可能与至阳道体修士保持距离。   郝柯比其他弟子的情况要好不少——毕竟他才刚入门没多久,还没有受极寒之气的困扰,对阳气的渴望,自然也就没有那么深。   他现在蹲在门槛上,仰头看着那身材壮硕的修士拘谨地靠在墙边的模样,忍不住笑出声来。   林澹一听那笑声,更怕了,战战兢兢问:   “那个,郝道友,怎么突然想起来过来这小菜园子?”   郝柯脸上依旧挂着让林澹害怕的笑容,“听说你用了乔装符?我来看看你原本什么样。”   又是因为那乔装符?先前裴老板都已经专门找过来,让他签了契约保证不再用了,怎么现在看守入口的小弟子还要再来看?还能怕他再用乔装符跑了不成?   “郝道友,我已经向裴老板保证过了,绝不会再用那乔装符了,您大可放心。”   林澹试着解释。   “嗯,我放心。”   郝柯点点头,脸上笑容依旧。   林澹心里打鼓,清了清喉咙,“那个,郝道友,还有别的什么事吗?”   郝柯看出来对方不自在,便起身往外走,离开前,丢下一张小小的符箓,   “往后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地方,可以随时联系我。”   .........   阳灵仙阁,顶层。   裴宸最终也没能下定决心把那辞退林小犬的契约送出去,他唯恐迟则生变,如今看来,不迟,他的心也还是动摇了。   如何是好。   究竟如何是好。   裴宸在内心的纠结与煎熬中,独自守在阁楼顶层,捱了一天一夜。   直到第二天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他才咬着牙,重新用那玉珏布下一张契约法阵,准备再做一次尝试。   掌心揣着法阵,裴宸迈着沉重的步伐,牙关紧咬地往外走。   刚走到门口,砰的一声,头撞进一个厚实的胸膛里,又被弹了回来。   “干什么,英勇赴死去?”   关沧海浑厚的声音从头顶响起。   裴宸看一眼面前虎背熊腰、胡子拉碴的男修士,慌张地向对方行礼,   “关师伯!”   关沧海摆摆手,三两步走进屋里,自顾自找了个大一号的蒲团坐下来,咣当一声将背后的长刀丟在脚边,抬头看向对面年轻修士。   他那一人高的大刀,随意地丢出来,刀刃险些就要砍到裴宸脚踝了,吓得裴宸扑通一声跪下来,   “关师伯,突然来寒舍,是为何事?”   “什么事你不知道啊,跟我在这装傻充愣呢?”   关沧海一条腿翘起来,踩在桌沿上,身体往前倾,带着质问神情看向自己这个小师侄。   裴宸垂着头,眼珠骨碌碌地转,   “师、师伯,是、是为了那临级短工?”   咣!   “嗷!”   裴宸话音未落,关沧海抡起长刀,朝着他头上砸了一下,吓得裴宸抱头惊呼。   “还临级短工?”   关沧海恨铁不成钢地抬起一根手指,点着裴宸眉心,“小兔崽子,你师父师丈不在,你就在这乱搞!   “那壮……小犬是什么人,你知不知道?不知道你就敢随便将人收进园子里来?你有几条命够你这么折腾?”   裴宸满脸惊慌失措,“是……是什么人?”   关沧海铁青着脸看他,“这是现在问题的重点吗?”   裴宸心思百转,迅速换了一个问题,“弟子、弟子该怎么办?求师伯指点!”   关沧海叹口气,摇摇头,“人既然已经招进来了,那是万万不能辞退的,想都不要想!   “你现在就去戒律堂,主动认罪,说招错了人,领罚三十鞭!”   裴宸一听,原本晦暗不明的眼底,又重新有了光亮,   “好,好,太好了!”   关沧海眉毛皱在一起,难以理解地看向自己这小师侄,心想,这孩子是不是脑子不太好使,让去领罚,这么高兴,什么毛病?   不过关沧海也懒得细想,赶苍蝇似的挥了挥手,抡着刀,起身往外走,“兔崽子,你好自为之。”   走到一半,又转过头,交代:   “那壮……小犬,不能只躺在那小菜园子里混吃等死。”   裴宸从善如流地点头,“弟子明白,这就将他的临级牌子升起来,调去阳灵花园里——”   “——不是,”关沧海抬手打断他,“还让他继续挂着临级的牌子,留在那小菜园子里,但是……额外给他个托盘童子的差。”   裴宸一听,脸色剧变,   “这这这,这怎么可能呢?!”   托盘童子,是要送灵植进入寒玉宫,直接面见堂堂靳掌门的啊!   这差事的头衔听起来不大,实际上却极为重要,就连裴宸这个积素长老座下大弟子,这么多年以来,也从未有过资格做那托盘童子的。   “那……那小犬,他只有炼气期啊!”   关沧海一听,冷哼一声,   “你也知道他只有炼气期啊?那你是怎么敢收他进阳灵花园的?”   “这,我……”   裴宸被噎得没话,这事确实是他做错在先,“可是,弟子那是……”   “哎,行了行了,”关沧海没有耐心与他继续东拉西扯,“这事就这么定了,放心,有问题我兜着,你尽管安排下去便是。”   裴宸仍旧满腹狐疑、一脸震惊,可是到底是不敢违逆堂堂左护法的命令,最终只恭敬行礼,   “是、是,弟子谨遵师伯吩咐。”   .........   林澹和吴超一起,挤在小菜园的那竹屋里的藤屉床上,睡了一夜。   第二天天还没亮,他就起来了。   他想好了,虽说自己只是个顶包的临时工,可是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他还是应该给自己找点事情做。   前一天晚上他检查过这菜园子里那一亩三分地的情况了——   那地里头,虽然菜苗稀稀拉拉、蔫不拉几的,但是还好,没有伤到根茎,用心点栽种,应该能盘活。   林澹一大早起来,把所有的菜苗都数了一边,算上最边上田埂上那两颗小野菜,总共是八十二颗菜苗。   他撸起袖子裤腿,带上工具,下到菜地里去,面朝黄土背朝天,一干就是一整天。   直待到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他们的小菜园的木栅栏门再次被人推开了。   这次进来的是那仙山巡逻队队长,积素长老座下六弟子。   林澹只听其他弟子不是喊他老六就是喊他六师兄,便跟着其他人喊:“六队长?”   六弟子刚从自己的飞行葫芦上跳下来,一眼看到撸起裤腿站在地里的林澹,满脸震惊,   “你……你怎么在干农活啊?”   林澹懵懵地,   “我是这菜园子里的短工,不干农活干什么?”   那六弟子鼻子眼睛都皱在一起,“祖宗,赶紧出来吧,别做那些了。   “您的任务下来了,快些领了,上去吧!”   “……任务?哎,好嘞!”   林澹满心以为是什么插秧种地移栽灵植的任务,拍拍身上的尘土,欢欣地迎去门口。   却见那六弟子双手恭恭敬敬地伸出来,像捧着一张圣旨似的,送了一块白玉令牌到林澹面前。   林澹一脸茫然地看过去,见那令牌的正面清清楚楚地刻印着三个字——[寒玉宫]。   “这……是不是弄错了?”   六弟子摇头,“千真万确,你看看背面。”   林澹反手将那令牌翻过去,看到背面写着另外三个字——[林小犬]。   “这是你的令牌,你被安排做咱们园子的托盘童子了,赶紧收拾一下,现在就去上头,送灵植。”   六弟子指尖朝上,指了指高悬在头顶的那座森冷的宫殿。   林澹顺着对方手指的方向,抬起头,艰难地咽了咽喉头。   让他去那寒玉宫,面见那位高高在上的靳掌门? 第23章   寒玉宫像一座海面上的孤岛,悬浮于仙山的正上方,被云雾形成的层层叠叠的白色“浪花”环绕起来。   林澹每每仰头望上去,都觉得那座孤岛看起来近在眼前,其实又远在天边,遥不可及。   他从来都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踏入那座宫殿,所以直到他从灵舟上跳下来,脚踩上那宫殿的正下方,冰冷入骨的万级玉石长阶的时候,仍旧觉得精神恍惚,很不真实。   将灵舟缩成巴掌大小,收进腰间的乾坤袋里,林澹一只手臂把那海黄木做的托盘高举过头顶,另一只手颇为不自在地扯了扯衣襟,又扯了扯腰带。   这仙山的托盘童子穿的衣裳,是用上好的锦缎做的,墨青色,上头绣了繁复的山水暗纹,低调中透着奢华。   就是……林澹穿不惯。   他以前在工地上穿的都是最耐造的工装服或者套头衫,穿越过来之后穿的也都是宽松的粗布麻衣或者短褂子配阔腿裤,现在这种衣料华贵、收腰束袖版型修身的长衫,穿在身上,他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了。   扯完腰间系带,林澹又抬手,捏了捏头上束发的玉冠。   这种绿幽幽的东西,为什么要戴在头上啊!   林澹一时忿忿,手上力道大了些,玉冠下头固定发髻的扣针被扯得松动了一点,额头前头掉落几缕刘海下来,微微遮住眉眼,吓得他慌张收回手,再不敢乱碰了。   他人还没踏进那宫殿门槛呢,可别因为这个,先被安上衣冠不整的罪名来。   唉。   这托盘童子穿的锦衣华服,根本就不适合他,就像他一个炼气期的底层修士,根本就不应该出现在这座巍峨的宫殿里一样——   突兀,太突兀了。   想要进入脚下那片阳灵花园,放在往常,最低境界也要元婴境了,要踏入这寒玉宫,门槛只能更高。   他一个底层练气期修士,凭什么能出现在这里?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   他内心不停地在打退堂鼓,恨不能掉头就走,或者找个地缝钻进去。   林澹叹息着,将高举起来的托盘收回到胸前,然后脸上愁苦的神情,变得越发深重了。   比破格提拔他进入寒玉宫,更让他难受的,是他还要千里迢迢地把托盘上的这一排灵植拱手送上去。   这可都是从那阳灵花园里头,最肥沃的几片田地里挑出来的,灵气最浓郁、生长得最肥美的灵植!   林澹现在只是闻着味儿,口水都要流一地了。   太残暴了。   这对他来说,实在是一种酷刑。   简直像屠夫安排自家的狗子叼着篮子去给顾客送猪排——狗子做错了什么要被这样考验心态?!   林澹肚子咕噜噜地叫,喉咙里发出哽咽的哼唧,抬起手,指腹很轻很轻地捏了捏盘子最边上摆着的那一株圣婴仙笋的尖尖,然后把指腹送到鼻下,用力闻了闻。   好饿,好馋,好想吃一口……   余光中,幽幽的银白光芒闪烁,拉回了林澹的思绪。   林澹抬起头,看到自己正前方的白玉石台上,那座约莫有十米高的巨大的青龙雕像,此刻正散发着呼吸般的光泽。   这是在催促他赶紧踏上传送法阵,别磨蹭了?   林澹不敢再耽搁了,唯恐误了时辰,更怕拖久了他控制不住自己,想偷吃。   深吸一口气,双手规规矩矩端着那木托盘两侧的把手,林澹往前迈了一大步,踏入那青龙传送法阵。   脚底忽而卷起一阵寒风,将他衣摆发捎都吹得乱飞。林澹慌张地将那托盘护在怀里,生怕风把那些宝贝灵植吹跑了。   眼前银光一闪,身体开始极速往上冲。   眨眼功夫,银光消散,面前的万级玉石长阶不见了踪影,换成一座万丈高的通体洁白的宫殿。   这就是……寒玉宫?   林澹怀里抱着托盘,抬脚从那青龙传送法阵里迈出来。   卡兹。   脚下传来奇怪的声响,林澹垂头看过去,发现自己鞋底踩的地方,结着一层厚厚的冰霜,冰面被他踩裂了,细小的纹路顺着他鞋底边缘往外蔓延开。   再抬头,发现自己周遭都被寒冷的白雾围绕着,像是走进了放满烟雾弹的电影拍摄现场似的。   林澹口鼻之间喘出去的热气,都迅速凝结成白色的雾气,消散在空中。   从仙山到这寒玉宫的正殿门口,短短一刻钟时间,林澹像是突然从南方的热带地区瞬移到了北极似的。   这里也太冷了。   得亏林澹体热,不怕冷,不然以他炼气期的修为,站在这寒冷刺骨的宫殿门口,要不了几秒钟,恐怕神魂都要被冻坏了。   一名看守宫门的侍卫装备的修士,快步走到林澹面前来,   “你是……壮……小犬?”   林澹已经十分习惯“壮小犬”这个称呼了,貌似所有够资格随意出入寒玉宫的修士,都会这么叫他。   “对,是我,”林澹手里举着托盘,往对面修士的方向送了送,“长官,我是奉命来送灵植的。”   那看守宫门的修士听到“长官”两个字,忍不住笑起来,“小犬兄,不介意的话,喊我古茗就好,随我进来吧。”   和那看守寒玉门东大门入口的修士不同,虽然是看守宫门的侍卫,可是古茗身上并没有看到任何兵器,如果不是穿着侍卫的制式服装,一眼看上去,根本认不出他是个看大门的。   看来是个很高级的看大门的,跟他们这种最低级的种地的并不在一个阶层。   林澹又开始胡思乱想。   古茗自然不知道对方心里那些不着边际的想法,他领着林澹穿过空旷的大殿,走进一个侧门,又绕过几排屏风,最后停在了一处摆放着桌子板凳和茶水点心的房间。   林澹:……   好了,又被领进茶歇室了。   这大概应该是寒玉门的“企业文化”了。   古茗指了指桌边冒着热气的茶水,   “掌门还有些事务需要处理,暂时不方便见你,小犬兄,先在这里稍事歇息片刻?”   林澹就是个给老板送东西的,自然不敢托大,慌忙说没问题,自己候着就是。   古茗笑着与林澹告辞,回身往殿门外去了。   林澹端着托盘,站在桌边,也不敢坐,就规规矩矩立着。   旁边茶杯里飘出来一股奇异的香气,林澹皱着鼻子闻了闻,垂眼望去。   这肯定不是普通的茶水,在这样极度寒冷的宫殿里,放了这么久,还热气腾腾的,里面……想必是有不少灵气的。   想到这里,林澹肚子又咕噜噜叫了两声。   他望门口瞅了一眼,确定这房间里此时就他一个,没有其他人。   刚才古茗说了,这茶水,本来就是用来招待他的,那他喝了,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想到这里,林澹一手将托盘举起来,另一只手伸过去,捉住茶杯,咕咚咕咚,如牛饮水,两三口将那热茶灌进肚子里。   味道很好,茶香浓郁,一点不苦不涩口,还有回甘。   就是……怎么喝完更饿了!   这茶水,就像火锅店里那开胃的酸梅汤似的,越喝越馋啊。   林澹戴上痛苦面具,心想早知道不喝了,现在更难受了……   托盘里的灵植还在不断散发着馥郁的香气,勾得他肚子里的馋虫蠢蠢欲动。   他闭了闭眼,试着屏气凝神,想要把暴涨的食欲压下去,然而没能成功。   重新睁开眼,余光里,瞥见一个白色的身影飞速闪过。   “……咪咪?”   他的猫怎么跑这宫里来了?   这宫殿里,哪怕是一根撑窗户的木头,看起来都价值连城的,他的猫在这里头乱跑,万一打翻了人家的那些贵重的法器,被捉住杀掉吃肉,那可就坏了。   想到这里,林澹往四周快速扫视一圈,确定这里只有他一个人,便端好托盘,追着白猫消失的方向,绕去屏风后头。   这宫殿空空荡荡的,没什么人,可是却出奇得大。   林澹追着那白色身影,一路七拐八绕的,转了几圈,他也不敢太大声地喊猫,唯恐惊扰了宫殿里的大佬们,便只能默默地埋头往前追。   待到回过神时,林澹发现自己已然走进了一片挂满白色绡纱的房间里。   层层叠叠的绡纱无风自动,透过白色纱帘,隐约可以看到房间尽头有个非常宽敞的雕花床榻。   林澹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但是他可以确定,这绝对不是他能来的地方。   他想要撒丫子往回跑,然而白猫这时却从他腿边一晃而过,穿过那层层纱幔,跳上了那张床榻。   “咪……”   林澹刚吐出一个字,后面的话尽数咽进肚子里去。   他看向床榻上侧身躺着的那个修士,惊得呆立当场。 第24章   前一天,靳言做好了一切准备,就等着那笨蛋修士来寒玉宫找他了,岂料那笨蛋修士根本不按常理出牌,灵舟都飞到万级玉石长阶边上了,又倏然掉头,去了那阳灵花园边上的小破菜园子!   靳言怒不可遏,直接放出了法相,但是万丈法相只在寒玉宫上空浮现了片刻,很快便消散了。   不是他故意要虚晃一枪,只是那时靳言已然吃下大量万寿阳灵丹,本该开始闭关调息,尽快将那阳灵丹炼化入体内的,奈何被那笨蛋修士气得,非但没能成功闭关,反倒释放出了法相。   这便已然在他神魂上造成了一些细微的损伤了。   照理说,这时候靳言若是及时闭关,开始静下心来打坐调息,神魂上的这点损伤应当很快就能修复的。   可他做不到静下心来闭关调息。   他独自端坐在床榻上,退一步越想越气。   ——那个笨蛋!   ——他如何能够像无事发生一般,当着所有寒玉门弟子的面,放弃来寒玉宫求本座这条路,跑去那小破菜园子里种地!   ——想他堂堂寒玉门掌门,北斗大陆唯一的渡劫期修士,众人敬仰的孤月真君,何时受过这样的气!   ——他怎么就在那么一个练气期笨蛋那里,栽了跟头!   愤怒积压在胸口,不断酝酿,最终靳言重新放出那白猫分|身,去了脚下那片小破菜园子,想去质问一番那个笨蛋。   然而……   不去还好,去过之后,靳言胸中的怒火,换做了满腔愤懑,越发难过了。   ——原来,本座一直想错。   ——原来,那笨蛋修士,哪怕知道了那冷月寒玉石背后可以兑换的好处,依然不愿意来寒玉宫求本座?   ——为何……   ——从未有修士能拒绝本座。   ——为何那笨蛋修士却能那样坦然讲出拒绝的话?   ——甚至诽谤本座脾气不好,难以亲近!   ——简直一派胡言!   ——枉费本座之前还为了他,那样用尽心思!   “噗!”   这一气,靳掌门体内气息紊乱,急火攻心,竟是直接从口中吐出一口瘀血来。   出入寒玉宫的修士们,见状都急坏了,慌慌张张地请了门内的医修来为掌门看病,又开了不少药方。   夜间,靳言坐在床榻上调理内息的时候,左右护法守在他边上,都是忧心忡忡。   凌碣石躬身稽首,“尊上,心病还须心药医,此事,属下觉得,并非调理内息的丹药可以解决的问题。”   关沧海不耐烦地斜睨了凌碣石一眼,觉得有些话,大家都心知肚明,到了这时候隔壁要拐弯抹角的,不如直接挑明了来的痛快。   想到这里,关沧海绕过凌碣石,走到靳言身边去。   “掌门,壮壮现在就在咱们脚下的那园子里,你与其在这里吃这些丹药,整那些无意义的内耗,还不如直接把他喊上来。”   靳言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掀起眼皮,看向关沧海,   “他不愿意。   “寒玉石一事,是本座大错特错。   “日后,在这宫内,本座再不想听到你们再提起有关壮壮和那寒玉石的一个字。”   关沧海着实吃了一惊,   “……他不愿意?!”   “嗯,他既不愿,我自不会强求,此事到此为止,再勿多言。”   说罢,靳言遣退众人,独自于塌上调息一日一夜,直到第二天,一个不速之客来到他床榻边。   前一晚,为掌门调理内息的药方下发到玉药峰,玉药峰峰主连夜组织自己峰头的一众弟子,备好了丹药。   第二天,玉药峰峰主领着一个年轻修士,踏上了寒玉宫的那万级玉石长阶。   “咱们玉药峰,能否靠这次机会,一举超越玉焱峰和那座仙山在掌门心中的地位,便全靠你了,一定要好好表现,知道吗?”   玉药峰峰主领着那年轻修士往殿门口走去的时候,反复交代着。   那年轻修士手中捧着盛药的托盘,恭敬地应着。   古茗看到他二人靠近,迎上去时,愣了一下,   “峰主,这位道友……有些面生?”   玉药峰峰主抬手指了指身后年轻修士腰间的白玉令牌,那令牌正面清清楚楚印着[寒玉宫]三个字,   “是我们峰头新招收的托盘童子。”   古茗将那托盘童子从头到脚打量一遍,最终没有多说什么,领人进去了殿内。   穿过那层层白色纱幔遮挡的空旷房间,那玉药峰的托盘童子恭恭敬敬地跪在离床榻五十步远的地方,垂着头,献上丹药。   与那丹药一同送出去的,还有丝丝缕缕的至阳道体的气息。   床榻上,被白色绡纱遮挡住的身影,一动不动,只送出一道冰冷的声音:   “你要什么?”   玉药峰的托盘童子小心翼翼地将手中托盘放在脚边,然后从腰间的乾坤袋里,取出一块黑色的圆形玉石,高举过头顶,   “弟子阮蛟,曾得掌门赐此寒玉石,请求掌门,为弟子开启玉石,了却弟子的一桩心愿。”   靳言端坐在塌上,被层层纱幔环绕起来,从阮蛟的位置,只能看到一个虚影,连动作都看不真切,更不要说对方脸上的神情了。   他讲完那一番话,迟迟没有得到对面高高在上的孤月真君的答复,一颗心便紧紧揪起来,不知如何是好。   好在这样的煎熬没有持续太久,对面传来一声叹息,   “罢了,将那玉石送来。”   阮蛟心中的大石落下,长舒一口气,几乎按耐不住内心的雀跃,捧着那石头,一跃跳起来,抬脚就要往那床榻边冲去。   然而脚尖刚抬起来,尚未迈出去,面前一道冰冷的结界落下来,将他的去路挡得严严实实。   阮蛟一时没有防备,脸撞上那透明结界,鼻梁生疼,停下脚步,闷哼一声,捂住鼻子,看向远处床榻方向,   “尊、尊上?”   远处声音依旧冰冷似一口寒潭,   “莫要靠近本座。”   “可、可……”   阮蛟想问,不靠近,如何将那玉石送过去,如何开启玉石,如何进行接下来的阴阳调和之术?   但刚讲出一个字,忽而手中的冷月寒玉石被一股灵力托起来,从他掌心飞出去,悬浮于半空中。   从那漆黑的玉石之上,缓缓地伸出一根细长的丝线,仿若蚊虫的触角,一点点地往那床榻的方向伸出去,落入塌上修士的手中。   紧接着,那玉石一点点膨胀,变大,形成一张黑色的结界。   “进去。”   那道清冷的声音命令道。   阮蛟应了一声,慌张抬脚,走进那结界中。   玉石形成的结界内部,别有洞天——   就像那块玉石的名字描述的那样,这结界里头,上空悬挂着一轮冰冷的月亮,下面是一汪寒潭,潭水凝结成厚实的冰面。   阮蛟缓步走到那冰面正中央,看一眼脚下,又抬眼看向头顶的夜空。   那清冷的声音再次响起:   “月落之前,用你的灵力,将那一池寒潭,炼化成水。”   阮蛟闻言,呆立在湖面上,怔了许久,   “就……只是如此?”   “只是如此。”   阮蛟咬着下唇,双手攥成拳,满脸的不甘。   就像一个病人,对一位名医怀揣着不可告人的心思,费尽力气,终于求到那名医为自己看病,以为可以借此机会,接近那位名医,结果,那名医告诉他,自己要悬丝诊脉,甚至还在两人之间,架上一座厚重的屏风。   如此的话,不要说碰到对方了,阮蛟连靠近对方,看一眼对方是何模样,都做不到。   正愣怔着,就听到头顶那道声音再次响起:   “你若是不愿,现在离开,还来得及。”   “愿意,弟子愿意。”   阮蛟慌忙跪坐在那冰冷的湖面上,用尽全力,释放出自己的灵力,试着一点点将那冰面炼化成水。   被炼化的水液,顺着玉石结界上悬浮的那一根极细的丝线,缓缓地往床榻上那修长的手指指腹送过去。   如果这丝线是这寒玉石结界和那位尊上唯一的连接,那……悄悄地送一缕神识进入那细丝之中,是不是,就可以触碰到对方的神魂?   阮蛟的心底冒出这样一个念头,一发不可收拾。   他屏住呼吸,尽可能小心翼翼、悄无声息地,将一缕神识送往结界边缘,那根细丝的方向……   神识刚要触碰到那细丝,床榻上的修士忽而睁开双眼,一股强大的威压如洪水决堤般倒灌入那寒玉石结界内。   轰——   啪!   顷刻之间,冷月寒玉石碎裂成万千片,里面坐着的至阳道体修士,像洪流中的一叶扁舟,被猛地冲刷到宫殿另一侧,身体重重地砸在墙上。   “你好大的胆子!”   孤月真君一声高喝,威压震得阮蛟胸口巨痛,一口黑血顷刻便从口中喷吐出来。   他也顾不得去擦拭嘴角的血,跪在地上颤抖着不断叩头,“求尊上饶命!求尊上饶命!”   靳掌门此时身心俱疲,根本不想与对方多费口舌,抬手捏着眉心,   “你回玉药峰吧,按门规,自领弟子罚,从今往后,再不许踏入寒玉宫半步。”   阮蛟闻言,万念俱灰,他颤巍巍抬头,鼓足勇气,讲出压在心底的秘密:   “尊上,尊上您……不记得弟子了吗?   “两百年前,我们,曾有过一面之缘。   “玉溪水边,那条身受重伤,被仙火灼烧神魂的小蛟龙,就是我。”   听完阮蛟的话,靳言越发疲惫了。   几百年来,他游历五洲四海,不知救下过多少垂死的小生灵的性命,自然不可能都记在心上。   如今阮蛟提起,靳言才恍然回忆起来,自己曾经在那溪水边,救过一条垂死的小蛟的性命。   对方如今以报恩的名义,刻意接近他,这着实让靳言感到棘手。   靳言抬起一根手指,顺手将榻边矮几上的一整箱灵植递出去,   “这里头的灵植,都是那仙山阳灵花园里采摘下来的,你随意挑十株,拿走,再不要回来,前尘往事,也再不要提。”   看着面前那一整箱灵力充沛、馥郁芬芳的灵植,阮蛟的眼眶顷刻间变得通红,他摇着头,没有抬手去接那灵植,只说:   “尊上,我……我不要灵植,我只想……只想留在这寒玉宫中……”   唉。   靳言闻言,眉眼之间厌倦的神情更重了,他摆摆手,用灵力直接将那一整箱灵植都塞进对方怀里,   “这一箱,整整百株臻品灵植,你全都带走,离开寒玉门,从此再不要回来。”   阮蛟闻言,眼泪直接落下来,“尊上,我……”   “好了!莫要再说。”   靳言抬手,打断对方。   “古茗!还不速速将人送走!”   靳言传音入密,一声令下。   接着,他转头看向身后的侧门,没有在那里看到古茗,反倒看到一个他万万不曾料到的身影——   林澹扒在门框边上,死死地盯着远处那年轻修士怀里的一整箱灵植,眼珠都恨不能瞪出来。   他拿手背擦掉嘴角的水渍,觉得自己仿佛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这宫殿太大了,那年轻修士离他有几十米远,林澹其实根本看不清对方的动作和神情,只能隐约看到一个大致的轮廓,还有两人回荡在这宫殿里的对话——   原来,刚才那样看似平平无奇的几句话,就能收获一整箱的灵植?   这……竟然有这样的好事?!   直到阮蛟被古茗带着离开寒玉宫,林澹都陷在内心的震惊之中,久久不能自拔。   “你杵在那里做什么?”   一道冰冷的声音,在林澹脑海中响起。   林澹一个激灵,知道这是那位高高在上的靳掌门给他传音入密了。   林澹不敢僭越,也不敢随便进去,就跪在那门槛外头,高举起手中托盘,   “尊上,我、我来送灵植的。”   靳言的眉头拧起来,   “站那么远做什么?进来。” 第25章   林澹闻言,没有动,依旧杵在侧门的门槛外头,左看看,右瞅瞅,犹豫着。   他刚才看到那年轻修士不管是送药还是回话,都是直接跪在离那床榻几十米远的地方,看起来,这位掌门尊上的安全社交距离,应该至少有五十米远,离得近了,恐怕……就不太礼貌了。   所以,林澹不太想进去,他想回一句,尊上,您看,要不然,我就在这门外边说话吧?   然而他尚未来得及开口,倏地,背后莫名刮起一阵冷风,冷风卷着林澹腰腹,推着他飞身进入那空旷的宫殿内。   “哎哎哎。”   林澹被推得趔趄着往房间里飞,悬挂在房间内的白色纱幔,一层一层从他身边掠过,打在他脸上,让他被迫垂着头,眯着眼,抬起手臂护住怀里托盘上的灵植。   感觉到周身凌冽的寒意猛然变得浓重,林澹慌张抬头,发现自己眨眼功夫,竟然已经踩在了人家堂堂掌门床榻边的玉石台阶上了。   此时林澹的大腿离那榻边的雕花扶手只有一步远了,要不是那床榻边上挂着好几层绡纱,他现在恐怕连那位掌门尊上的眼睫毛都能一根根看得清清楚楚。   当然,林澹一个练气期的肉眼凡胎,隔着几层厚实的绡纱,自然是看不清掌门尊上的样貌的,可是靳掌门一个渡劫期大佬,区区几片纱幔,完全不影响他将身边人看得清清楚楚。   墨绿色的束腰长衫,玉冠束发,额前掉落几缕碎发,微微遮住眉眼……   “你……”   靳掌门的问题刚开了个头,后面的部分便讲不出去了。   因为榻边那修士根本没听他讲话,双脚还没站定呢,就抱着一托盘的灵植,弓着背,转身就往外跑。   靳掌门的眼皮垂下来,目光冷冷地看着那笨蛋狗狗祟祟远去的背影。   林澹根本没听到靳掌门开口,他满脑子想的都是——   挨得太近了。不礼貌,太不礼貌了!   回想到之前在那玉石镇东门口,靳掌门那冰冷的剑刃抵住他下巴的情形,林澹先在大殿的正中央站定了,之后忍不住往后退了十步,又退了十步,再退了十步……   砰!   后脚跟于虚空中撞上一片结界,退不动了,才被迫停下来。   这看似空荡荡的房间里,竟然还有结界呢?   林澹扭头,观察着背后的情况,那道冰冷的声音从房间另一侧响起:   “你怕我?”   林澹慌张地转回头来,刚想答一句不是,就听靳掌门又道:   “就因为本座脾气不好?”   嗯?   这不昨天他刚对他的猫讲的掌门的坏话么?   啧。   这猫也太不懂事了,这种话怎么能转脸就讲给本尊听的……   林澹支支吾吾的,想开口替自己辩解两句,可是发现根本无从解释,那毕竟真的是他对靳掌门的看法,也确实是他亲口讲出的话。   想到这里,林澹只能在心里悔恨,以后还是不应该背后讲人坏话,哪怕是讲给自己的猫听也不行的。   “本座在问你话,你竟又在走神!”   床榻上一声喝斥,林澹脚下的地面都浮起一层薄薄的冰霜来。   林澹吓得慌忙收敛思绪,开口:   “不是,尊上,你听我解释……”   “好了,”他刚开了个头,靳掌门打断他,“本座不想听你狡辩。”   林澹心里直打鼓——   他不回话,掌门很生气,他试着解释,掌门看起来更不开心了。   这……这到底是让他说,还是不让他说?   正纠结着,掌门主动开口了,   “谁让你送灵植过来的?”   ……不是您让送的吗?   林澹心想给他安排任务的仙山大弟子和六队长,都说这送灵植进宫,是掌门尊上吩咐下来的任务,让他务必认真完成啊,怎么现在掌门反倒问起他是谁让送的了?   完了,这又是个让他不知该怎么回答的问题。   他现在是不是说什么都会惹掌门生气?   靳言斜倚在床榻上,将对面那笨蛋修士的懵懵的神态看在眼里,长叹一口气,   “唉。”   他揉着眉心,“把灵植放下,走吧。”   “……哦。”   林澹得了令,长舒一口气,但是一口气出到一半,又提起来。   他看看手中托盘上的灵植,又抬头,隔着偌大一座宫殿,看向对面的床榻。   这整个房间,大是真的大,空也是真的空。   能放托盘的地方,就只有掌门那床榻边上的那张矮几了。   这要怎么把灵植放下?   如果是对于其他有资格出入寒玉宫的修士来说,这根本就不是个问题,直接送一缕灵力出去,轻松将那托盘隔空放在那矮几上就是了。   可是林澹是个最底层的练气期,他没学过御物,现在能用灵力把手中托盘悬空浮起来一米,已经算是他超常发挥了。   想要把灵植放下,那他只能端着托盘,自己徒步走到那床榻边去,再把东西亲手放在那矮几上。   这……   “还在磨蹭什么?”   床榻那边,掌门的声音听起来又多了几分不耐烦。   林澹不敢再耽搁了,慌张地举着托盘,抬脚又重新往那床榻边走去。   穿过层层纱幔,林澹在那玉石台上,离床榻最远的角落站定了,小心翼翼地把那灵植放上矮几。   垂着眼,看着托盘里摆着的那一株株饱满鲜亮的灵植,鼻子里闻着灵植散发出来的又香又甜的气息,林澹喉头滚着,连着咽了好几口口水。   手指攥在托盘两侧的把手上,仿佛被黏上了似的,想要松手,却又舍不得。   林澹盯着托盘里的灵植看的时候,靳言就倚在塌边,隔着纱幔,盯着林澹的脸看。   那视线,同样仿佛被黏上了似的。   如此僵持片刻,靳言开口:   “除了送灵植,还有其他事吗?”   近在咫尺的声音,唤回林澹的思绪,他终于松开攥住托盘的手,抬头看向床榻边。   灵植的香气依旧萦绕在鼻息之间,肚子里的馋虫不停地咕咕叫,脑海中,回想起刚才那年轻修士跪在殿中,讲出那两句话,然后被塞了一整箱臻品灵植的情形。   内心挣扎一番,林澹最终开口:   “有,还有其他事。”   “哦?”靳言微微挑起眉头,“何事?”   [尊上,您……不记得弟子了吗?]   [两百年前,我们,曾有过一面之缘。]   [玉溪水边,那条身受重伤,被仙火灼烧神魂的小蛟龙,就是我。]   那小蛟龙的话,清晰地回响在林澹的脑海中。   就是这么简单的几句再续前缘的话,让那小蛟成功拿到了十颗仙山上的臻品灵植。   十颗!整整十颗!   林澹攥着拳头,咬咬牙,说:   “尊上,您……您不记得弟子了吗?”   林澹的话讲出口,靳掌门沉默了。   林澹心里又开始打鼓,这种事情,果然还是不能乱学吧!   人家那小蛟龙看着柔柔弱弱的,讲话细声细气的,听着就惹人怜爱,哪像他这个大老粗,讲这种突兀的话出来,不知道的还以为被夺舍了呢。   正想着,就听到床榻上传来一声轻笑。   笑声中,满是讥讽。   ……讥讽?   好了,林澹越发坐实了自己的猜想,他就不该开这个口,太蠢了,现在反悔,收回前面的话,说自己认错了,还来得及吗?   而就在这时,床榻上的身影动了。   隔着纱幔,林澹隐约觉得,他好像看到那位掌门尊上撑着手肘,坐起身来。   林澹艰难地咽了咽喉头,等着对方发话。   就见靳掌门调整好坐姿,接着好整以暇地轻轻理了理袖口,然后抬起手来,掌心朝上,伸向林澹,   “继续。” 第26章   ……继续?   不是,接下来的话,他还没编好啊!   这要怎么继续?   现编一个像那小蛟龙那样的故事,说掌门尊上曾经搭救过自己,自己现在过来,是想来报恩的?   这种瞎话,他编不出来啊,直接生搬硬套人家小蛟龙的话,说自己两百年前也被掌门在水边救过?这不是一下就被看出破绽了。   或者照实说——我就是两年半之前,啃了你家大门逃跑的那个壮壮!   这不是缺心眼,没事自己找抽?   这、这可怎么办呢?   林澹急得焦头烂额,可对面那位掌门此时却是突然转了性了,变得出奇地耐心,林澹不说话,他就一言不发,默默等着他开口。   林澹脑袋里根本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思来想去,想破了头也想不出一套合适的说辞来,最后抬起头,陪着小心,又问一遍:   “您……果真不记得了?”   床榻上的修士似乎是微微偏着头,将林澹上下打量一遍,然后缓缓回:   “记得。”   “啊……”   林澹点点头,接着呼吸一滞,   “嗯?”   不对啊,靳掌门为什么会记得他?这不应该啊。   不会真是之前啃大门那事,被靳掌门记到了现在?可他那时候明明用了最高等级的乔装符的,难道说,当时靳掌门就识破了他的伪装……   又或者……靳掌门认错了,把他记成其他哪个像那小蛟龙那样的修士了?   毕竟传说中的孤月真君,已经活了大几百岁了,不知接触过多少大大小小不同境界的修士了,恐怕这些修士们来来去去,都如过眼云烟似的,根本从没有被掌门放在心上过,所以记错了,弄混了,也实属正常吧?   这边林澹不着边际地想着,靳掌门的耐心终于再次告罄,   “你究竟想要说什么?”   啊……   对了,这味儿就对了!   就是这种极其不耐烦的语气,刚才靳掌门就是用这种语气,拿那一整箱的极品灵植,将那小蛟龙给打发走了。   这语气给了林澹极大的勇气,他讲出了放在以前打死他都讲不出口的话:   “我想……想……再续前缘?”   “哼。”   床榻上,传来一声冷哼。   太好了……   林澹听到那满是不屑的哼笑,悬着的一颗心放下大半。   靳掌门铁定是觉得他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痴心妄想,猴子梦桃,想屁吃了吧?   没错,他就是这样痴人说梦、痴心妄想,快用这一整盘的灵植,甩在他脸上,砸醒他!让他清醒一点!让他滚出这宫殿,再也不要回来!   林澹的内心在叫嚣着,面上却恭恭敬敬地,垂着头,一言不发,大气不敢喘一下,满心满眼都在等着对面拿灵植打发他走。   然而……   “好。”   林澹:?   “……啥?”   靳掌门用自己所剩无几的耐心,冷声重复一遍:   “本座应了你。”   林澹:!!!   这不对啊!   这不应该啊!!   为什么不是直接丢给他一堆灵植让他滚啊?!   应了?怎么就应了啊?   再续前缘?他们俩哪来的前缘可以续啊?!   林澹的内心开始嘶吼了,可床榻的方向却传来一句清冷的话语:   “本座近日身体不适,如果没有其他事的话,你先去吧。”   林澹内心的惊涛骇浪,瞬间被对方的话给冰封住,那些质问的话,他一句也讲不出口,也不知该从何讲起——   这毕竟是他自己起的头,自己挖的坑,自己跳进来的,对面掌门不过是添了一抔土把他给埋了。   好了,灵植的一片叶子也没拿到,他现在还百口莫辩。   林澹整个人像具行尸走肉似的,懵懵地应了声,转身往外走。   “等等。”   床榻上清冷的声音再次响起。   林澹很快回头看过去,满眼期待,“尊上?”   是后悔了吧?不想跟他再续那根本不存在的前缘了吧?想用灵植打发他走了吧?   然而靳掌门只说:   “你今日的衣装,是何人为你准备的?”   “啊?”   林澹一脸茫然,但还是如实回:“仙山上巡逻队队长,积素长老座下六弟子。”   “好,”掌门淡淡道,“你去吧。”   .........   “嚯,小童子回来了?”   吴超蹲在小菜园的竹屋门槛上,手中抱着一碗丹药,正在吃饭,远远地看到林澹魂不守舍地走进来,揶揄了一句。   林澹看也不看他一眼,眉头拧得死紧,嘴里念叨着:“怎么会呢?为什么会是这么一种展开方式呢?这太不合理了……”   他走去藤屉床边上,开始摘头上的玉冠,脱掉身上那精致的童子衣裳,小心翼翼地收好。   吴超见状,敲了敲手中的瓷碗,靠在门框边上看他,“吃饭了,这时候脱衣服干嘛?”   林澹转头看一眼放在桌上的那撑满丹药的碗,“我没胃口,老哥,你帮我吃了吧?”   “小老弟,没事吧,这么宝贝的丹药你都没胃口吃?”   吴超腾的一下从门边跳起来,嘴上问着没事吧,手上却是毫不客气地将桌上满满一碗丹药揽进怀里,抓了一把,大口嚼起来。   林澹把自己丢在床边的那粗布麻衣随意套上,小心翼翼地把那套精致的童子衣裳拿起来,看向吴超,   “老哥,你会洁净咒吗,能不能帮我把这衣裳弄干净?”   “好说。”   吴超一手端着瓷碗,一手抬起来,掐诀念咒,轻松施了个洁净咒过去。   “谢了。”   林澹小心翼翼地把那衣裳放在自己枕头旁边,准备等下次有机会再见到六队长的时候,还给对方。   吴超看着林澹的一举一动,忍不住问:“小老弟,你连洁净咒都不会?”   林澹朝对方笑笑,“我修为低。”   那得要多低,才会连洁净咒这种最低级的咒语都用不出来?   吴超腹诽着,想到林澹接下的那个他做梦都不敢想的任务,忍不住凑上去,抬手指了指头顶,问:“小老弟,怎么样,那天上的宫殿,什么样?”   林澹想了想,“很大,很霸气。”   吴超用力点头,等了一会,没等到下文,“就没了?”   林澹耸耸肩,“没了。”   吴超想到他们“临时工”最后的归宿,突然意识到,林澹这样的修士,能被拉上去做托盘童子,那很可能是去顶包挨骂挨罚的。   想到这里,吴超满是同情地拍了拍林澹的肩膀,“小老弟,这上去一趟,想必是提心吊胆、如履薄冰的吧?”   林澹被戳到了心窝子,叹息声又深又重,用力地点点头。   吴超见状,安慰道:“没事,人能安然无恙地回来,就算是过关了。   “那些寒玉宫里的大佬们,坐在高处久了,难免脾气古怪,不好琢磨,他们对我们说的话,其实根本不走心的,说过了,转脸也就忘了的,你也别那么担心。”   林澹将信将疑,心想,再续前缘这种话都答应了,真的能转脸就忘了?   可是再怎么纠结也没用,他一个种地的小工,现在守在这小菜园里,什么也做不了,只能静观其变了。   想到这里,林澹决定先把心头的顾虑压下去,安安心心种菜吧。   人还是不能太闲,太闲了容易胡思乱想。   下了决心,林澹卷起裤腿,扛着锄头,往菜地里走去。   然而刚走了两步,就看到那巡逻队的一众弟子,骑着飞行法器,整整齐齐地落在他们菜园子门口。   林澹懵懵地看过去,“六队长?”   六队长朝林澹笑得阳光灿烂的,“小犬道友,快来快来,来领赏了!”   “领赏?我?”   “对,快些,”六队长指了指身后几个队员抬出来的一排箱子,“这十套法衣,都是赐给你的。”   六队长也是想破头也没整明白,为什么自己在仙山上巡逻的好好的,突然被寒玉宫下来的侍卫队大佬召见了,先夸赞他做事得力,赏了他许多丹药法器,之后又交给他这十个箱子,让他转交给新任命的仙山托盘童子。   这十套法衣,都是极为精贵的材料缝制的,都是墨绿、靛蓝、玄色、青黑,这一类的深色的长衫,而且都是收腰束袖的修身款式,可以将身材很好的凸现出来的那种。   再配上北斗大陆最顶级的工匠打造的做工精细的玉冠发簪。   啧啧。   可以说,随便哪一套穿出去,用来参加整个北斗大陆最顶级的掌门宗主的宴会,都绝对够格的。   也不知这新来的修士哪来的这么好的运气,能得了这样的赏赐。   这边六队长正满脸艳羡地想着,另一边林澹却是一脸惶恐不安。   他将那一套一套整齐摆在面前的法衣扫视一遍,   “这些衣裳太精贵,我穿着,没办法上地种菜的……”   六队长震惊了,“你都做托盘童子了,还在想着种菜?!”   林澹也惊了,“做了托盘童子,就不能种菜了?”   六队长:……   “那还真没有这样的规定。”   可是,正常人,谁做了托盘童子还种地的?!   林澹松一口气,又问:“这衣服,能退回去么?”   六队长越发震惊了,“送出去的东西泼出去的水,怎么可能退!”   正常人,谁守了寒玉宫的赏赐,还想着退回去的?!   林澹心想,不能退,可这么贵重的衣裳,给他这个大老粗,也太暴殄天物了。   这还不是普通的衣裳,这是充斥着灵力的法衣……   想到这里,林澹舔了舔嘴角,重新看向六队长,小心翼翼地问:   “既然送我了,那……我能吃吗?”   六队长闻言,震惊到无以复加,   “你到底在胡言乱语什么啊?!”   正常人,谁没事吃衣服啊?! 第27章   林澹将六队长那震惊的神情看在眼里,怅然点头。   那就是不行了。   想想也是,这种大佬送的上好的法衣,他要是真的吃掉了,大佬还不气得现在就冲下来找他麻烦?   他也不敢再多问了,只恭敬地稽首,谢过老板的赏赐。   送走巡逻队的一众修士,林澹小心翼翼地将那十套法衣收好,整齐地摆在竹屋最里头,靠着墙码放着,恨不能烧高香供起来。   收拾好法衣,他重新边起裤腿,撸起袖子,再次扛起他之前从张远家弄到的凡界的锄头,往小菜园子里去了。   这小菜园子面积很小,跟一般农户自家种瓜果蔬菜的后院差不多大,不过现在整片菜地里,加上那两颗小野菜,一共也就八十二颗菜苗,这点儿地方足够了。   林澹带着锄头下到地里,先小心翼翼地将那些已经在死亡边缘挣扎的小菜苗一株一株地挖出来,拢在一个矮木框子里,然后挨个检查菜苗根部的生长情况。   还行,虽说有三棵已经坏到根上了,但也不是完全盘不活,用心点栽种,应该还是有希望的。   穿越之前,林澹虽然在工地上做工,但他是农民出生,从小跟着父母在地里摸爬滚打长大的,他对种地,是有一些异样的情愫的。   这地里的每一株小菜苗,于他而言,都像幼崽,小崽子能不能好好活下来,全看他有没有用心呵护了。   检查好小菜苗的情况,林澹下到地里开始松土。   这小菜园的土壤,灵气虽然和隔壁那阳灵花园完全没法比,但是和之前鸡鸣城外张远家的那几片地比起来,实在是好太多了。   这样肥沃的土地,种起菜来,连肥料都不用施,省心省力!   松好土,林澹把那装菜苗的框子搬过来,开始一株一株地挖坑、移栽、封土。   移栽前后都是菜园子里的土,不存在灵气不融合的问题,所以每株小菜苗他都在根部留了小小的土球,又用自己掌心里温热的气息将根部仔细地滋养了,确定每一丝根须都浸满他的灵气,这才非常小心地将幼苗栽种下去。   这里的菜苗非常精贵,不过好在根原来那片药田不同,这里不是裸苗移栽,应该成活率不低。   小菜苗移栽,一定要深根浅种,林澹把每个坑都认真地挖到十五厘米左右的深度,给根部留足空间,又确保菜苗不会种得太深。   菜苗不多,定植的过程很快。   林澹做得熟练,将菜苗定植得整整齐齐,间隔均匀,看着赏心悦目。   一共就八十二颗苗,除了那两颗野菜苗子,剩下的都是同一个品种,不需要间苗,也不用蹲苗,林澹很快做完了。   最近日头好,仙山附近气候干燥,林澹看一眼快要落山的夕阳,从小竹屋后头引了水过来,将菜地里浇透了定根水。   “搞定!”   林澹拍了拍手上黏糊糊的泥土,开始收拾工具,做最后的收尾工作。   林澹在菜地里忙活半天,吴超就蹲在门槛上,像看动物园里的动物似的盯着他看了一整天——   他还是头一回见到有修士拿那么原始的种地工具干活的。   他们这阳灵花园,往常都是有准入门槛的,别看吴超只是个小破菜园里的临级短工,可他也有元婴境初期的修为了,这个修为,放在外面中原腹地的那些小城镇里,都足够做城主了。   所以吴超虽然在这菜园里呆了不少时日了,可是从来没有去过那片菜地,旁边田埂上,他倒是经常躺着晒太阳。   这也不怪吴超消极怠工,不只是他,就是那阳灵花园里头正经的“甲乙丙丁”级别的园艺师,实际上也没几个真的下地干活的。   阳灵花园的土壤中富含特殊的灵气,又有仙山得天独厚的灵脉滋养,园子里里外外布满了帮助灵植生长的精巧法阵和上等法器,那些园子里的至阳道体修士,根本不用怎么操心,只需要每天贡献一些自己的阳气出去,滋养一下那些灵植,便算是完成工作了。   这也就是为什么外界那么多修士争破头也想去阳灵花园工作——   吃得好,待遇好,工作清闲,还有仙山的灵脉帮助修炼升级,一旦被收进那园子,那就等于端上金饭碗了,什么也不用做,提前进入养老生活。   如此一来,哪还有园艺师正经干活呢。   像新来的这林小犬这样,勤勤恳恳,上菜地里一干就是一整天,还用的最传统的凡界的那些农具,这实在是太稀奇了。   晚上洗漱完,两人并肩躺在藤屉床上的时候,吴超忍不住凑上去问:   “小老弟,你那些凡人的种地法子,用在咱们仙山的菜园子里,真的能有用?”   “不知道,”林澹耸耸肩,“有没有用,明天起来就知道了吧?”   他看那几个小菜苗,长得有点像他以前世界里的生菜,又有点像小白菜,这种菜长得挺快的,要真能盘活,应该要不了几天就能收了。   吴超又在他边上问了几句,林澹迷迷糊糊地答了,后来怎么睡着的也不记得了。   干活果然能防止胡思乱想。   他忙活了大半天,躺在床上,根本没有多的闲心再去纠结之前寒玉宫里的事,很快就进入梦乡了。   第二天一早,林澹被屋外的窃窃私语声给吵醒了。   他还没睡醒,抬手搓了搓脸,随意套上短褂子,慌慌张张往外走。   刚走出竹屋,被眼前景象吓一跳——   就见他们这小破菜园子周围,挤挤挨挨地,围满了修士,都是从那阳灵花园里出来的园艺师,天上还有巡逻队全队队员在盘旋着。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他们那一亩三分菜地上。   林澹顺着他们的目光看下去,   “嚯!长这么快?”   他前一天刚种好的菜苗,一夜之间,已然全部成熟了,每一株都叶片饱满,散发着浓郁香甜的气息,翠绿翠绿的,恨不能滴出水来。   看着自己的劳动成果,林澹咧开嘴,露出个憨厚的笑。   而外面围观的修士,震惊之余,则各怀心事——   围在菜园外头的阳灵花园园艺师们,窃窃私语,讨论的都是:   “这新招的临级短工,到底什么来头,连这破菜园子里的烂菜叶子,都能被他盘活了,还种得这么漂亮?”   “这简直是园艺师里的神医,有活死人肉白骨的能力啊!”   “这么厉害的修士,竟然只是个临级工,这……这让我们这些正式的甲级工,如何自处?”   “这修士怎么办到的,让枯木逢春?他难道是偷了天上的菩萨的净瓶水吗?!”   和园艺师讨论的话题有所不同,此时天上盘旋的巡逻队,关注的,是另一个问题:   “八十颗菜苗,一颗不落,全部盘活了?!”   “存活率高达百分之百?!”   “岂止!他……他甚至连那田埂边上的两株枯黄的杂草都给盘活了!”   “这……这个能力……这恐怕,根本不止地级至阳道体这么简单啊……”   “老六,你、你什么意思?”   “难道说,他、他他他、他是传说中的……天级至阳道体?”   “这,这怎么可能呢,咱们北斗大陆,已经有千年都不曾出现过天级了啊!”   想到这里,一众修士将目光从那菜地上挪开,齐刷刷地落在林澹脸上。   “嘶。”   林澹被看得背后汗毛都一根根竖起来,忍不住抬手,搓了搓后脖颈。   又来了?   他刚来这菜园子时,那一众修士看向他的那种,豺狼虎豹看小羔羊的眼神,怎么又出现了…… 第28章   林澹被所有人直勾勾地注视着,浑身不自在。   他看一眼面前菜地里恣意生长的青菜,心里很想去收菜,可是抬头看向空中像猎鹰般盘旋的巡逻队,最终还是把内心的冲动压下去了,只是仰起脸,笑着问:   “六队长,这么一大早过来,是出了什么问题吗?”   巡逻队队长突然被点了名,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周围几个队员推搡着让他赶紧下去。   六队长竟然看着有些扭扭捏捏的,落在小菜园的木栅栏门口之后,也不敢往里面走,只站在门口,抬了抬手,又挠了挠后脑勺,吞吞吐吐开口:   “那个……小犬道友……你……你随我去一趟阳灵仙阁底下的茶歇室吧。”   林澹:……   一大早的,再次感受到了寒玉门扑面而来的企业文化。   六弟子领着林澹往阳灵仙阁去的路上,双唇紧绷成一条线,神情严肃,一言不发。   林澹见状,心里有些忐忑,担心是自己种菜种出了问题,陪着小心往对方身边凑了凑,   “六队长……”   “别别别,别叫队长,”仙山六弟子慌张摆手,“我叫刘长庚,你叫我小刘,老六,都可以。”   说完,发现林澹离自己近了些,脸色立即变得越发苍白,缩着肩膀往旁边躲了躲,和对方重新拉开很长一段距离。   林澹将对方那避之如蛇蝎的动作看在眼里,以为是自己之前下地,身上沾了泥土,有味道,便忍不住抬起手臂,左右闻了闻。   没味儿啊,那为什么躲那么远?   林澹正困惑着,转眼被领进了一座八角楼里。   “小犬道友,来,你先在这茶歇室里稍等片刻,我去去就来。”   .........   “天级?!”   阳灵仙阁顶层,听完刘长庚的话,裴宸吓得从等一下跳起来,眼珠瞪得滚圆。   “这、这怎么可能?”   刘长庚艰难吞咽一下,“我们几个师兄弟也不敢相信,可是,那八十颗菜苗,还有两颗杂草,现在都水灵灵地长在那小菜地里呢。   “我们巡逻队每天都在那附近盯着,那几棵菜,确实是被他一夜之间盘活了。”   那小菜园子里的菜苗,是仙山上最次一等的灵植,在眼看着快要死的时候,才会被转移过去,这种菜苗都能全部盘活……   “难道,果真是……”   裴宸想了想,然后脸色一变,倏忽转身,往旁边一处暗格奔去,“糟了!怎么把这么重要的测试给忘了!”   他掌心向下,转动一张圆形法阵,将嵌入在墙壁中的一处暗格打开,从里面拿出来一张白玉罗盘。   那是用来测试至阳道体、至阴|道体,以及他们的等级的罗盘。   这罗盘之前平阳城城郊的那药田庄主也用过,只是精细程度远不及裴宸手上的这一张。   按照仙山的规定,只有至阳道体修士才有资格成为阳灵花园的园艺师,因而所有修士在被招募过来时,除了测试灵根和修为之外,必须要用这白玉罗盘进行至阳道体的等级测试的。   可是裴宸当时没有给林澹用这罗盘。   那时候情况紧急,他满脑子想的都是找个帮师弟顶包的临时工,把那发布错了的告示的事揭过去,再加上以他修习寒玉心经多年的修为,他可以确定林小犬必定是至阳道体,因而那时他直接省去了这测试的一步。   如今看来,他这个疏忽,险些酿成大错!   “走!”   裴宸手上端着罗盘,捉着刘长庚,慌慌张张往楼下茶歇室冲去。   .........   林澹这次在茶歇室没等太久,就看两个修士气喘吁吁地冲到他面前来。   “裴老板?六队长?”   林澹上前去,朝着两人拱手行礼,手腕立即被对面捉住了。   “来,小犬道友,做一下测试。”   裴宸不由分说,按着他的手掌往那脸盆大的白玉罗盘正中央按上去。   林澹一时有点懵,但他见过类似的白玉罗盘,知道是拿来测试那个什么至阳道体的,所以也没有抗拒,任由对方把他手掌放上去,还很配合地渡了一缕灵力到那罗盘的凹陷处。   纯净的灵力进入那白玉罗盘,立即将至阳属性的那半边罗盘点亮。   紧接着,那光亮像温度计里的水银似的,一路往上飙升,从黄级最下面,到玄级,再到地级,最后到天级……直接突破最顶端的刻度!   “这……这……是真的……竟然是真的……”   刘长庚说话的时候牙齿都打颤了,他抬起头,看向林澹,目光十分复杂。   天级,天级至阳道体!   这是什么运气,竟然让他在有生之年,遇到活着的天级至阳道体!   “大师兄,怎么办?”   刘长庚问着裴宸,视线仍旧落在林澹身上,没有挪开。   裴宸咬咬牙,朝对面拱手一礼,“小犬道友,没事了,你可以回去了。”   刘长庚闻言,目眦欲裂地看向裴宸。   而林澹得了令,长舒一口气,向两位老板告辞,抬脚往外走去。   刘长庚看着林澹的背影,忍不住向裴宸传音入密,“大师兄,你……你就这样放他回去了?”   裴宸也传音入密回他:“不放他回去,还能如何?”   “他,他可是天级啊!怎么能把一个天级,丢在那小破菜园子里做个临级短工?”   “他是天级没错,可是他修为只有练气期,根本不够格进入仙山任职,也是事实,不是吗?”   “是……”   想到这里,刘长庚其实很困惑——   为什么一个天级至阳道体,千年不遇的体质,竟然只是个练气期?   想来,同样是千年不遇的天级至阴|道体的掌门尊上,如今可是整个北斗大陆的顶级战力,唯一的渡劫期大佬,传闻大佬还没学会走路的时候,就已经突破练气期第一层了。   再看看这位林小犬道友,同样是天级,在修炼上的差别,怎么这么大呢?   刘长庚正走神的时候,大师兄的声音再次在脑海中响起:   “再者说,他虽然只是个临级短工,可他同时也是咱们园子里的托盘童子,不是吗?”   刘长庚收敛思绪,重新回到正题上:“这……这倒也是……”   “老六,不瞒你说,让他维持临级短工的身份,接任托盘童子的差事,是关师伯的意思。”   “……关师伯?”   “嗯,现在回想起来,难怪关师伯会有这样的安排,原来他早就知道了林小犬的至阳道体等级,但是既然关师伯让咱们继续将他留在小菜园里,那就是寒玉宫的意思了。   “既然如此,那咱们自然不能轻举妄动。”   “可是……”   “别可是了,寒玉宫的大佬们,愿意让他继续留在咱们园子里,没有直接挖去寒玉宫,已经是咱们莫大的荣幸了,咱们一定要沉住气,谨遵上头的安排,切不可做任何忤逆上命的事,否则自作聪明,可能适得其反。”   刘长庚默默看着林澹的背影消失在视野中,心中仍旧有些疑虑和不甘,但大师兄的安排,自然有他的道理在,他也不敢违逆,最终只咬牙点头,“知道了。”   .........   林澹重新回到自己的菜园子里,一刻不敢耽搁,立即下地去查看自己种的菜。   原本不到巴掌大的八十二颗小菜苗,一夜之间,全部都长到膝盖那么高了,这个生长速度,着实让林澹吃了一惊。   从叶片形状来看,他之前就知道,这批菜苗类似生菜和小白菜那样,生长周期会很快,可是,他没想到能这么快……   这个生长速度,比他小时候菜地里种的水黄瓜还要快许多倍了!   也不知是这灵植品种好,还是这仙山的土壤和灵脉养菜。   反正不管怎么样,看到自己亲手移栽的小菜苗长大了,还长得这么水灵,林澹打从心底里高兴。   指腹摩挲着菜叶锯齿状的边缘,林澹咧开嘴,嘿嘿嘿地笑,笑到一半,肚子里传来咕噜噜的叫声。   咽了咽口水,林澹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一些。   这些菜苗能种出来,确实是让他高兴,可是这么香嫩的灵植,只能看不能吃,又让他发愁。   太饿了,真想就地挖一颗青菜,直接啃了。   吱呀——   正想着,菜园的木栅栏门被推开。   林澹吓得慌张收回手,抬头看向门口。   刘长庚重新来到小菜园里,手上拖着一个脸盆那么大的巨型饭碗,朝林澹笑着,   “小犬道友,开饭了,辛苦你将我们菜园里的小菜苗都盘活了,我们巡逻队合计着,为你加餐!”   看着被送到自己面前来的那堆成小山的红彤彤的固灵丹,林澹犹豫了很久,都没有伸手去接。   刘长庚见状,将那大碗朝林澹面前又送了送,   “这固灵丹,对你的至阳道体,可是大有裨益的,小犬道友,快收下吧?”   林澹越发为难了。   这丹药,这么大一盆,里面的灵气加起来,还抵不上他园子里种的青菜的一片叶子呢!   林澹的掌心在大腿上的粗布上来回搓了搓,犹豫着开口:   “小刘队长,这丹药太贵重了,给我吃浪费了,加餐的话,能不能……能不能……把这园子里种的菜,赏给我一颗?”   刘长庚一听,愣住了。   整个北斗大陆,所有可以被修士食用的灵植,分成臻品、上品、中品、下品,四个大类,每个大类下面,又有甲乙丙三个等级,臻品甲等,是最高级别。   寒玉门的这整座仙山上,所有的灵植,最低也有上品丙级,而阳灵花园里,则只有臻品灵植。   至于林澹现在园子里的这些菜……是中品甲级。   可以说,是仙山上的残次品。   因为质量不合格,所以被定期排查了挖出来,放在了这菜园子里,和这里的临级短工一样,就等着时间到了直接从仙山上移除的。   所以,正常人,谁会放着那么宝贝的一大盆固灵丹不要,去索要这菜园子里的一颗残次品灵植呢?   刘长庚无法理解,但更让他手足无措的是,虽然那几颗菜不过是仙山上的残次品,可他也没有资格分发给这里的园艺师的。   按照仙山上的规定,园艺师是不能吃园子里种的灵植的,不论什么品级,不论质量如何,哪怕被销毁,也不会让园艺师装进肚子里去。   所以,刘长庚有些为难地说:   “啊,这个,恐怕……没办法……”   林澹立即明白了行不通,不想让对方为难,很快摆摆手说,   “我就是随口问问的,小刘队长别放在心上。”   抬起手来,将那一整盆固灵丹抱进怀里,再三谢过巡逻队的好意,心里合计着,待会将这丹药分给吴超和阳灵花园里的修士们好了,他们应该比自己更需要这个。   刘长庚正要起身离开,忽而想要什么,一拍脑袋,   “对了,小犬道友,你如果真的那么馋这园子里的菜的话,那八十颗仙麦菜不能吃,那都是在巡逻队的账上有记录的,但是……那两颗杂草,你可以吃。”   刘长庚话讲出来,自己都觉得奇怪,正常人谁吃杂草啊。   可是转念一想,林小犬哪里是正常人啊,他连衣服都想吃!   果然,他话音刚落,就见原本一见怅然的林澹,忽而双眼放光,眸子黑亮黑亮地看着他,   “真的?真的可以吃吗?”   刘长庚呵呵呵地笑,“当然是真的,也就是咱们这园子管理得好,没什么杂草,不然有多少,你随便吃。”   林澹拿手背擦了擦嘴角,连连感谢小刘队长慷慨的馈赠,然后恶狗扑食似的,冲去菜地边上,一手抱起一株硕大的杂草,像抱着什么宝贝疙瘩似的。   刘长庚看不懂,也无法理解,但看到对方开心得像个二傻子似的模样,他也忍不住跟着笑起来。   .........   将那一整盆丹药送给吴超,让他和花园里的修士们一起分了,然后林澹抱着两株杂草,开开心心地走进小竹屋里去。   他只能吃杂草,所以这两株于他而言,十分珍贵,林澹不敢直接吃,先小心翼翼地拨开菜叶,将里面的种子一粒一粒捡出来,清理干净,仔细地收进乾坤袋里,这才重新抱起那两株草,像抱着两只香喷喷的烧鸡。   他调动体内所剩无几的灵力,启动“吞噬万物”的神通,把体内那只饿了太久的小兽释放出来。   卡兹、卡兹。   一口一颗杂草,两秒钟,怀里就什么也没剩下了。   吃太快了,连味道都没有尝出来。   但他摸了摸肚子,满脸餍足。   不愧是整个北斗大陆灵气最充沛的地方,这里的一根杂草,就比之前那一整座灵矿山的灵植还要顶饱!   林澹高兴到眼眶发烫,   “吃饱的感觉,真好。”   一次吞下太多灵气,林澹还没来得及回味,吞噬万物带来的副作用已经开始发作了。   他脑袋晕沉沉的,眼看就要睡过去了。   感觉到身体内灵力的异动,林澹灵机一动,在睡着之前,盘腿打坐,入定了。   他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他掉进了满是灵植的阳灵花园里,撒丫子肆意奔跑,跑到哪吃到哪。   灵气一点一点地注入他的身体中,沉入他的丹田内。   他周身沐浴在灼热的气息里,连四周的空气都被他烧得滚烫……   .........   嗷——!   当天晚上,黎明破晓之前,一声巨兽的嘶吼,从竹屋中传出,震彻整座阳灵花园。   竹屋里,藤屉床上,盘腿打坐的青年,缓缓地睁开眼眸。   抬起手,有温热的气息缠绕在他指尖,感受到异常活跃的灵力在自己奇经八脉飞速游窜,林澹立即意识到——   他升级了! 第29章   北斗大陆,修炼的最低等级,是练气境。   练气境一共十二层,每四层一个时期,总共前中后三期。   林澹之前在第一层,这次升级,成功进入第二层。   虽然依旧是个最底层练气境初期,但是提高了一层修为,他能明显感觉到身体出现了变化——行动变得轻盈、浑身有使不完的力气、持久性和耐力都增强了,干很久的农活也不觉得累。   不过……更饿了!   林澹把刚从种子养成幼苗的杂草,仔细地移栽进小菜园子里,然后站起身,就听到肚子里发出咕噜噜的空洞叫声。   他叹口气,放下农具,离开菜地,用边上引的水洗干净手脚,然后搬了个小马扎,坐在田埂边上,守着自己那一亩三分地里的小杂草苗苗。   虽然这么快又饿了,但是林澹并不难过,他心里很满足,因为有了盼头。   这些杂草的小幼苗,就是他的盼头。   不知是这仙山的灵脉好,还是阳灵花园的土壤好,又或者是小杂草的品种好,总之,这菜苗长得很快,非常快。   从种子出芽,到生长成可以移栽的幼苗,只用半个晚上。   而定植进地里之后,从巴掌大的幼苗,长到及膝高的成熟杂菜,也只要一天。   林澹坐在菜园边上,直守到太阳落山,月亮高悬在头顶,实在累得撑不住了,这才收起小马扎,回了竹屋。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林澹便兴匆匆地冲出来,果然看到自己种的杂菜,绿油油地铺满了一整块地。   “太好了!”   他边起裤腿,冲进地里,一颗一颗地收菜。   上次的两颗杂草,总共剥出来四十二粒种子,最后一粒不落,全部长成了四十二棵成熟的杂菜。   林澹兴匆匆将杂菜搬去竹屋后头,靠墙码放起来,然后站在边上,欣赏着自己的劳动果实,咽了咽口水。   “这么多杂菜?这不得吃到猴年马月去?”   吴超不知从哪里散步回来了,看到一墙的绿色杂菜,忍不住凑上去问。   林澹憨憨地笑,“一下就吃完了。”   吴超哼笑一声,摆摆手,压根儿没信,但还是一抬手,施了个洁净咒,帮忙把菜根上的泥土全洗干净了。   “谢了,老哥。”   林澹朝对方拱拱手。   “小事。”   吴超拍拍对方肩膀,然后退后两步,斜倚在墙边,歪头看林澹,又拿下巴指了指那一墙的杂草,眼神里写满:   开吃吧,小老弟,我看你怎么一下子吃完?   林澹咧嘴笑了笑,饿得厉害,也顾不上形象了,直接“嗷”一声,释放出“吞噬万物”的神通来,张开漆黑一片的深渊巨口,朝着墙边冲去。   卡兹、卡兹。   一整墙的杂草,只用了十个呼吸的时间,就吞吃殆尽了。   ……十个呼吸?!   ……这也太快了吧?!   吴超看得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   上次林澹在竹屋里启动“吞噬万物”的时候,吴超抱着面盆大的碗,去阳灵花园边上,给那些园艺师分吃固灵丹去了,没看到。   这次,可让他开了眼了,   “你……你这……有两把刷子啊,小老弟!”   林澹这时已经收回了“吞噬万物”的神通,闻言只嘿嘿嘿地笑,没好意思说自己其实是刻意慢慢吃的,就为了能尝尝自己种的杂菜的味道。   这杂菜,吃起来和林澹小时候在田里吃的那种“甜甜根”的味道很像。   那是一种白茅草。   这茅草虽然是杂草,可是浑身是宝——   茅草上头的花穗摘下来,抽出里面细长的绿色草茎,放在嘴里吸,能吸出带着些青草香气的甜甜汁水。   下面的白色根茎,挖出来,抖干净泥土,直接放在嘴里嚼了,香香脆脆的,比农家菜地里正经种的红薯花生地瓜还好吃。   以前小时候在地里,他们小孩子最喜欢的就是这种茅草了,都是直接摘了当水果和小零食吃的。   没想到如今在这小菜园里能吃到这么大量的“白茅草”,林澹可以确定,这比那菜地里正经入账的八十颗仙麦菜,好吃太多了。   想到自己以后可以在这小菜园里种满甜甜根,天天吃,再也不怕饿肚子了,林澹简直要喜极而泣。   不过还没来得及泣出声,他吞噬万物的神通带来的副作用开始发作了。   “老哥,我先去睡一会了。”   林澹说着,头重脚轻地往竹屋里走。   “你赶紧去吧。”   吴超看着对方脚步虚浮地离开的背影,心想,可不得赶紧休息一会吗,咱们这菜园里,哪怕是杂草,也有中品了,灵力充沛,一次吃那么多,撑坏了吧?   .........   当天晚上,圆月当空,夜深人静时。   嗷——!   竹屋里又是一声吼。   盘腿坐在藤屉床上的修士,缓缓睁开眼,看向自己指尖窜动的灵气。   他又升级了!   练气境,第三层!   .........   第二天一大早,林澹马不停蹄地把第二批幼苗栽种下去。   这次一共是四百二十四颗菜苗,和前两批一样,经过林澹的手,依旧是一天一夜时间过去,菜苗就成熟了,存活率依旧是稳稳的百分之百。   上次那四十多颗菜堆满一墙,如今这四百多颗,直接在竹屋后面堆成了快到屋檐那么高的一座小山。   吴超端着个巨大的碗,蹲在边上,一边吃固灵丹,一边冲着林澹道:   “小老弟,这次总不可能一下全吃——”   ——卡兹、卡兹。   吴超的话音未落,就见林澹已然开启“吞噬万物”,接着,五个呼吸的时间,直接将那堆成小山的“白茅草”,全部吞吃殆尽,一片叶子都没剩下。   这……   四百多颗巨大的杂菜,还是中品灵植,里面富含的灵气,放在凡界,抵得上十几座山的灵植所能提炼出来的灵气总量了。   “小老弟,你这肚子里……是有个无底洞吗?”   吴超难以置信地看向边上身材壮硕的年轻修士。   林澹这时候已经收回神通,脸颊红红的,眼皮半垂下来,看起来像喝醉了似的。   他笑着摆摆手,   “也不……嗝……也不是无底洞……嗝……这不是就……嗝……吃饱了吗……嗝……好撑,老哥,我先去睡会了……嗝……”   林澹揉着圆鼓鼓的肚子,再次回到了小竹屋里。   .........   入夜,夜深人静时。   嗷——!   竹屋里,再次传来一声吼。   盘腿打坐的修士,淡定地睁开眼,唇角勾起一抹笑意,熟练地看向指尖飞窜的灵力。   他又又升级了!   练气境,第四层!!   .........   升了级,有了更多的力气和灵力,林澹全用在种地上了。   .........   自从知道林澹是千年不遇的至阳道体之后,仙山的那些弟子们,便轮流往小菜园跑,一盆又一盆的固灵丹,不要钱似的往菜园里送。   林澹觉得浪费,自己不吃,全给吴超,让他去边上的阳灵花园门口,分给里面的园艺师。   阳灵花园的园艺师都是至阳道体,那固灵丹对他们很重要,边上的小菜园子整日不要钱似的给他们送丹药,他们心中感激,想约林澹出来,好好答谢。   可林澹老实,受不起那么多高境界前辈的酬谢,也不愿意接受,那些丹药,原本就是他无功受下的,只是转手送出去的罢了,他担不起那些谢礼。   所以他请吴超帮他带话,说自己菜地里农活太多,忙得抽不开身,酬谢就不必了,前辈们的好意,他心领了。   这话也不假,他现在确实是忙于种地,不可自拔。   吴超把话带到了,其他园艺师虽然有些惋惜,倒也不勉强,只能拉着吴超,每天为他摆宴,与他喝酒。   吴超本来就是在菜园子里混日子的,倒也乐得有酒局,每天晚上都喝到后半夜,回去在藤屉床上一趟。   林澹打坐修炼的时候,吴超在床上打呼噜,林澹起床下地了,吴超还在床上打呼噜。   直睡到太阳快落山了,吴超才幽幽转醒,一个头睡得两个大,揉着后脖颈,晃晃悠悠地往竹屋外头走。   刚踏出屋门,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他们原本灰秃秃的菜园子,此时充斥着绿色。   吴超的双眼眯起来,觉得自己简直要被这快要溢出的绿色亮瞎眼了。   他们这菜园子的一亩三分地里,此时挤挤挨挨地,一条缝隙不留,全部种满了杂菜。   不止是菜地里,旁边的田埂上,竹屋后头的空地上,栅栏边上……甚至连他们竹屋的房顶上,都全部种满了杂菜!   这简直像是下了一场鹅毛大雪,不,鹅毛大菜!   一夜之间,满世界绿装绿裹!   吴超踮起脚尖,想要往前走,发现根本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最后只能汇聚灵力在脚下,飞身落到林澹边上去,   “小老弟,这,这满园子的菜,都是你种的?”   “昂。”   林澹抬手,手背擦了擦额角的汗,冲着吴超咧嘴笑着。   “你,你是不是……”   吴超想说你是不是有什么大病,那个“粮食不足恐惧症”。   可是揶揄的话到了嘴边,又觉得自己整天吃人家的丹药,出去喝酒玩乐,好像也没什么立场嘲讽对方的勤劳务实。   所以吴超最后转而问:   “你怎么办到的,一夜之间种这么多菜?”   且不说存活率的问题,这么多菜,就是一颗一颗地栽种下去,手都要断了吧,林小犬一个底层练气期修士……   不对,等一下!   好像……不止练气期第一层了?   吴超的神识铺开,查探到林澹的气息,惊得下巴都要落下来,   “小老弟,你,你你你,你什么时候到的练气期四层?!   “我不是记得你刚来的时候只有一层吗?”   林澹赧然笑着,“就是最近这几天,吃饱了,晚上每次嚎一嗓子,就升级了。”   吴超是知道每天晚上那巨兽的咆哮声的,那时候他在阳灵花园的酒桌上喝得烂醉,听到了只当是谁家养的灵兽不老实,瞎嚷嚷呢。   没想到……   “嚎一嗓子就能升级,世间竟有这样的好事?!”   “也不是,”林澹揉了揉肚子,“我感觉,主要是吃饱了,升级就快一点。”   吴超闻言,越发震惊了。   快一点?   一点?!   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   短短十天时间,连升三层,哪怕是最底层的练气境,也不带这么升级的。   跟炮仗似的,嗖嗖地往上飙升?   吴超记得,上一个升级这么神速的天选奇才,如今已经高举云端,无人能敌了。   照这个势头发展下去,只要能吃饱,这小老弟岂不是用不了几年,就能跟那位高高在上的孤月真君肩并肩了?! 第30章   林澹没注意到旁边吴超那震惊的目光,他现在满脑子都被一个问题困扰住了——   他的杂菜太多了,这一片小菜园子,已经种不下了。   现在他地里的这种“白茅草”,之所以能成为让农民们头疼的杂草,就是因为它们生命力十分顽强,耐造,再恶劣的环境也能恣意生长。   而林澹种的这“白茅草”,还有另外一个特性——根部的生长又快又深,可以往下面土壤里迅速蔓延开。   如果是一般农民在田里看到这种“白茅草”出现,肯定会在第一时间就清理干净,否则让这杂草在土地里扎了根,再要清理就非常困难了。   像林澹这样把这“白茅草”当主食种的,还是独一份。   林澹很了解“白茅草”的特性,所以他也很清楚,现在这样在地里挤挤挨挨地种满“白茅草”,势必会严重影响到这一片地面的水分的渗透性和土壤的疏松性,最终让这片菜地板结。   板结了,再要处理,就需要花费不少力气了。   不过林澹还是决定冒险试一试——   一则,现在这菜地虽然灵气比不上阳灵花园,但毕竟是受到仙山灵脉滋养了这么多年,是神土,林澹想确认一下,这神土遇到这么大量的“白茅草”,会不会板结。   另外,还有一个更紧迫的问题,林澹好饿,他等不及了,想尽快地大口狂炫一整座山的甜甜根!   忙活了一整天,林澹把菜地里种满的“白茅草”全部收割干净。   果不其然,菜地板结了。   看来哪怕是神土,也抵挡不住这么大批量的杂草“祸害”。   不过这事问题不大,板结了就松土。松土虽然很麻烦,耗时耗力,但是林澹不怕麻烦——能靠勤奋吃苦解决的问题,在他这里,都不算问题。   而真正的问题,在他晚上坐在藤屉床上打坐修炼的时候,出现了——   他升级失败了。   第一次,从练气境第一层升到第二层,他用了两株“白茅草”。   第二次,升到第三层,他用了四十二株。   第三次,到第四层,用了四百二十四株。   这一次,他把整片菜园子每个角落都种满了杂菜,把土地都弄得板结了,收割了整整四千八百三十六株“白茅草”,竟然……没能成功升级?!   这可是等同于中品灵植的杂草,一株杂草里富含的灵气,就抵得上凡界一整座山的灵植加起来的灵气了。   而这样的杂草,林澹一次性吃掉了四千八百三十六株,竟然都没能填饱肚子,没能升级成功?!   他的这个饕餮道体,真的像个无底洞。   他每升一级,体力和灵力确实增长了几倍,可是,食量要翻一百番都不止啊!   想到这里,林澹苦着脸,抬手揉了揉肚子。   前一晚那么一座小山吃下去,刚过了一夜,又饿了。   有一种几千株杂草打水漂的感觉,很空虚。   眼见着天色泛起鱼肚青了,林澹起床,扛着锄头,重新下地去,开始给板结的菜地松土。   一边面朝黄土背朝天地劳作,林澹一边在心里合计着——   看来把这小小一片菜地种满杂草的法子,行不通。   从今往后,他要转换策略,开始屯粮了。   分批次,少量多次地栽种“白茅草”,收割了之后先不吃,屯起来,攒够十轮,一次全炫完,这样应该既能吃饱,又能升级。   他之前检查过了,他种的“白茅草”,虽然成熟之后植株体积不小,但是里面真正富含灵力的部位,其实只集中在花穗下面那一截草茎,还有细白的根须,这两个地方。   这两个部位都不占地方,单独摘下来,屯在竹屋后面的空地上,占位置的草叶子碾碎了撒播回菜地里做灵肥,完美。   就有一个问题,这样屯粮的话,中间这十轮种菜的时间,他又要忍饥挨饿了。   不过问题不大。   就是十天半个月吃不饱而已,这不算什么的,他之前连着饿了一两年,日子还不是也照常过了。   只要有个盼头,他觉得很满足。   他快乐的种田生活,如此循环往复地继续下去——   松土、种草、收割、屯粮、再松土、再种草、再收割、再屯粮……   日子如此平静又充实地渡过。   林澹白天种地,晚上不吃饭,也不需要打坐修炼升级了,大多数时候就在田埂边上铺一张草席,躺在上头,手臂枕在头后,看头顶悬浮的那座巨大的白色宫殿,和宫殿边上仙境似的飘飘绕绕的白色云雾。   虽说白天种地忙,他来不及想东想西,可到了晚上,看着头顶的庞然巨物,林澹还是忍不住会乱想。   想之前去那座宫殿,给那位高居云端的掌门尊上送灵植时,对方答应的,再续前缘,到底是否应该当真?   关键是,林澹跟那位大佬,根本就没有前缘,那就是他胡扯的,大佬怎么能认了呢?   林澹事后猜想,觉得大佬应该是,把他误认成像那小蛟龙那样的,在久远的过去的某个时间,和大佬有过一段特殊的情史的哪个底层小修士了吧?   这只是一场误会。   而且显然,大佬并没有很在意这场误会,否则怎么可能在答应“再续前缘”之后,大半个月都没一点后续的动静了?   或许真的像吴超说的那样,那种大人物,几百年来,接触过不知多少修士了,这些修士来来去去,于大佬而言,像过眼云烟似的,根本没有放在心上。   之前林澹嘴馋、脑抽,讲出的那句“再续前缘”,搞不好,大佬只是不耐烦与他纠缠,才随口应下了?   林澹越想越觉得这解释很合理,最终心中的疑虑也打消了。   不过,疑虑打消之后,心头另一个念头又冒出来——   他想他的猫了。   咪咪应该是只在宗门里地位非常尊贵的灵猫,可以随意地出入仙山和寒玉宫。   可林澹是个最底层的种地的,没有上头的命令,除了这小菜园,他哪也不能去。   他不能出去,可是他的猫可以来找他啊。   但是他那只小猫咪,也太狠心了,这么久了,一次也没来看他。   他都这么想猫了,咪咪就一点都不想他吗?   唉,养不家的小东西。   .........   一周后,寒玉宫中,凌冽的寒气倏忽铺展开,将殿内每一处角落都冻出冰霜。   “尊上出关了!”   感觉到那熟悉的寒意,古茗欣然赶至偏殿,跪在床榻边,   “恭迎尊上出关!”   “嗯。”   靳言冷冷地掀起眼皮,开口第一句话,不问宗门内外最近是否太平,却问了一句:   “前两日,谁家灵犬,没看管好,日日嚎叫,吵得本座头疼。”   古茗仍旧恭敬地弯着腰,垂着头,闻言,眼珠骨碌碌地转。   啊……不是灵犬,是林小犬。   “尊上,是、是那仙山新上任的托盘童子,您闭关之前,他还来宫里给您送过灵植的。”   ……壮壮?   靳言原本正轻轻揉按着额角的手指,微微一顿,   “他……怎样了?”   “啊,壮……小犬,他升级了。”   “……升级?”   “是,您闭关的这短短二十日的时间,他连升了三层,如今已经从练气境一层,升至练气境四层了!”   古茗是替林小犬高兴,所以下意识就将这喜讯讲出来了。   讲完了,他又慌张收敛了笑容,突然意识到,掌门未必会在意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   毕竟掌门自己打从娘胎里出来就已经踏过修道的门槛,不满周岁就过了练气境了。   如今这么几百年过去,掌门恐怕早就忘了从练气境一层提升到四层是什么感觉,也根本不在意其他修士这样微小的境界上的成长了吧?   想到这里,古茗小心翼翼地抬起头,朝床榻上看过去。   看清掌门的神情,古茗愣住。   一向清冷孤高的靳掌门,从来喜怒不形于色的,大多数时候,对方的面容都像一口枯井,无波无澜。   而此刻,那口枯井上,竟然泛起一丝涟漪。   就见掌门那双殷红漂亮的薄唇,微微勾起来一抹笑意。   ……笑意?   掌门每次出关,脾气都不太好的,像凡人的起床气似的。   这次,尊上竟然笑了?!   就因为壮壮升级了吗?   这、这可真是奇了!   古茗不可能猜到,靳掌门此时这笑容背后,所隐含的深意——   就好像,自家养的小小狗崽子,分别了几日,突然有人告诉他,崽子长大了,从小小狗崽子,长成小狗崽子了。   哪怕只是长大了一点点,靳言也是高兴的。   他恨不能现在就冲到那狗崽子面前去,将对方抓起来,上称称一称,看看到底长了几两肉。   但是这点心思刚冒了头,迅速被靳言压下去,唇角顷刻间又重新紧绷成一条线。   “本座闭关的这几日,他可曾求见本座?”   “不曾……”   古茗心里有点慌,可又不敢欺瞒尊上,只能如实回:“小犬道友他,最近这段时间,都……都在忙着种地呢,不曾离开那菜园半步。”   话音落下,周遭的寒气倏忽变得浓重,激得古茗抖了好几下。   靳言的眉眼之间,已然布满阴霾。   ——哼!上次离开之前,口口声声说要与本座再续前缘,本座闭关这段时间,他却守着自己那小破菜园子,忙得不亦乐乎?   ——岂有此理!   ——所谓再续前缘,便是如此续的?   ——简直,毫无诚意!   “召他入宫!”   靳言冷声下令。   .........   傍晚,林澹正边着裤腿,站在菜地里收“白茅草”的时候,远远地看到寒玉宫的一队侍卫飞落到了他菜园子门口,转达了掌门的命令。   “入宫?送灵植?”   林澹懵懵地看向对面,心里开始思索,这究竟是那位掌门尊上想起来他们俩还有个并不存在的“前缘”需要续一下,还是就只是身为仙山托盘童子的例行工作罢了?   不过这问题也没有困扰林澹太久。   反正不管是哪种情况,他也不可能违抗掌门的命令不是?   “几位长官,您稍等片刻,我回去收拾一下,换套衣服,可以吗?”   传话的侍卫队是知道这位林级短工来头不小的,自然不敢托大,摆摆手,让他尽量快些。   林澹赶忙去竹屋后头把身上粘的泥土灰尘都简单冲洗干净了,又绕去屋里头,把那十套被他供在墙上的上好的法衣,从头到尾看一遍,最后挑了一套看起来最低调的纯黑色的长衫传了。   至于那头冠和发钗……   啧。   和法衣配套的十件,全部都是用翡翠玉石打造的,绿得人心发慌。   林澹思来想去,实在是不想把那种绿油油的东西往头上戴,最后一咬牙,抓了自己平常戴的那根木钗子,随意在头后扎了个发髻,出门了。   刚要踏出菜园的木栅栏门,林澹余光瞥见地里长势喜人的杂菜,心思一动,又转回身,“几位长官,可以再稍等我片刻吗?”   .........   半小时之后,林澹在侍卫队的护送下,再次来到了那间挂满白色纱幔,空旷的大殿门口。   侍卫们极守规矩地停在了殿门外,没有跟进去。   林澹独自一人举着托盘,快步穿过大殿,依然在离那床榻五十米的地方,远远地停下来,朝着对面高声喊:   “尊上,我来给您送灵植了。”   对面一点回应也没有,整个大殿里除了林澹自己的呼吸声,什么也听不到。   这是怎么了?尊上怎么不理他?   林澹在心里打鼓。   而此时倚靠在床榻上的靳掌门,表面上一言不发,实际上,正将神识铺开,肆无忌惮地打量着跪在殿中央的修士。   ——确实是升了三层小境界没错。   ——灵力足了一些,阳气也跟着浓郁了不少。   ——幸好那仙灵白茅草的灵气还算纯净,没有影响到他阳气的纯度。   ——嗯?怎么几日不见,这笨蛋又黑了一圈,皮肤也变得粗糙了不少?这是一天到晚都住在那菜地里了么!   ——话说回来,这样黝黑的皮肤,肩宽腿长的身材,穿上这一身玄色的修身衣衫,倒是看着人模狗样的,很是多了几分英俊硬朗的气质。   ——本座的眼光,果然不错。   ——嗯?   “为何,不戴玉冠?”   床榻上,清冷的声音响起。   林澹有点懵。   他等了许久,就等着对面讲一句把灵植放下,离开这寒玉宫的,结果没等来预想中的话,反倒等来了一句没头没尾的质问。   这……   原来进入这寒玉宫,必须要戴发冠的吗?   这么严格的着装要求?   “尊上,小的刚来不久,不知道这宫里的规矩,尊上恕罪。”   林澹很快认错。   这寒玉宫里自然是没有任何着装要求的,但靳掌门也并不想费力去解释这些,他淡然开口:   “过来。”   “啊?”   靳言眉心蹙起,“啊什么,本座让你过来。”   “哦……”   林澹端着托盘,一路小跑着,登上那白玉台,站在石台最边上,躬身行礼,“……尊上?”   “再近些。”   靳言的语气中,透出几分不耐烦。   “哦。”   林澹又往前走了几步,在离床榻约莫两米远的地方停下来。   “啧。”靳言的语气中,已经明显带着怒意,“杵那么远做什么?到本座榻边来!”   虽说隔着几层绡纱,根本看不清塌上人的样貌,但是林澹可以很清楚地分辨出来,那位尊上是头朝外,撑着手肘,斜倚在床榻边的。   那他要挨着床榻边跪下来,岂不是和那位高高在上的靳掌门,几乎要脸贴着脸了?   这……这好像不合适吧?   可是,掌门尊上本来脾气就不太好,现在语气听起来好像已经有点恼了,他要再违逆,搞不好要惹得对方发脾气的。   这么大的大佬发脾气,哪怕只是余波误伤他,他这种底层小修士,恐怕都能去了半条命的。   “还在磨蹭什么?”   榻边传来催促。   “哦,来、来了。”   林澹不敢耽搁,抬脚靠近过去,扑通一声跪在床榻边,额头不小心磕在那冷硬的床沿上,发出“咚”的一声响。   林澹抽了口气,正想再挪动膝盖,往后退一点。   一只细白的手,靠近过来。   冰凉的手指捏住林澹下巴,将他的脸抬起来。   林澹被那冰凉的触感激得心头一紧,浑身紧绷,气儿都不敢出了。   那修长的手指松开林澹的下巴,绕去他头后,捏着他发髻上的木钗子,拔了下来。   满头粗硬的黑发立即垂落下来,扎得林澹脖颈有点痒,但他也不敢伸手去撩,只像个木偶似的呆立在那里,任由对方摆布。   那修长的手将木钗摘下来,又从自己的储物戒中取出一只玉钗来。   那玉钗通体漆黑,质地和那冷月寒玉石有点像,低调中透着奢华。   手指往上抬了一些,想要绕去林澹头后,发现此时侧躺的姿势实在难以施展,塌上的修士缓缓坐起,上半身朝着林澹压过来,将两人之间最后一点距离也拉近了。   手臂从绡纱之间伸出来,环着林澹的脖颈,绕去他头后,为他束发。   这样举起手臂的姿势,无意之间,将那床榻之间的绡纱撩起来一些,衣衫垂落,露出一截笔直的、又白又细的小臂。   林澹不敢细看,慌张地扭过头,这才发现自己的脑袋几乎被对方抱在怀里,这样猛然转头的动作,让他的鼻尖都碰到对方胸口了。   林澹吓得后脖颈一僵,慌忙梗着脖子仰头往后躲。   “别动。”   面前清冷的声音中,透着一点恼怒。   “哦。”   林澹不敢动了,重新变回任人摆布的木头桩子。   靳言将那墨玉发钗扎在重新拢好的发髻上,然后满意地收回手,身体稍稍退后一些,微偏着头,像是在欣赏什么杰作。   林澹憋了半天的气,到这时才终于敢呼吸了。   一口气吐出来,再吸进去,鼻息之间,闻到一股熟悉又陌生的味道。   像冬雪,带着寒意,又透着冷冽的清香。   对面没有刻意收敛,离得这样近,林澹头一次闻到对方身上的气息。   这便是来自北斗大陆最顶级的渡劫期大佬的气息么?   像一瓶陈年佳酿,这么浓烈,又这么香醇……   林澹顺着那味道,循着本能,抬起头,在层层绡纱之间,再次看到那张水润的唇。   喉头上下滚动,“咕咚”一声,林澹艰难吞咽一下。   来自渡劫期大佬的灵气,尝一口,恐怕比吃下十株臻品灵植,还要带劲。   林澹的目光逐渐染上一层雾气,思绪不受控制,欲|望肆意蔓延。   想要不管不顾,直接啃上那双红润的唇…… 第31章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林澹吓坏了。   他……他竟然想啃掌门尊上的嘴?!   这……这是物化掌门!   不、不是,这是僭越,跨了一条巨大的鸿沟的僭越!   岂止是僭越,掌门虽然长得好看,可也实打实是个男人啊,林澹觉得自己一定是这些天种地种傻了,饿久了,把脑子饿坏了,才会有这种突兀的想法。   林澹吓得半天不敢呼吸,鳖得脸都红了,他甩甩头,想要把这奇怪的念头从脑袋里清空。   再睁开眼,视线又再次不受控制地被那白皙皮肤上的一抹红黏住,根本挪不开。   真好看……   好浓郁、好香醇的灵气……   有这样的灵气摆在面前,那一整座仙山的最上等的灵植,都显得逊色了……   真想吃一口……   又开始了!   林澹控制不住自己的目光,和脑海中那些龌蹉的想法,只能慌张地垂下头,做一只头埋进沙地里的鸵鸟。   “抬头。”   清冷的声音再次在面前响起,这次距离越发近了。   林澹装死,没动。   下一刻,下巴被那冰凉的手指捏住了,微微抬起来。   冰凉的指腹揉按着他脸颊上发烫的皮肤,触感格外清晰。   那股好闻的凌冽冬雪清香,萦绕在鼻息之间。   像夏日又热又渴的旅人,突然被送了一根冰棍到眼前,林澹的身体在叫嚣,浑身滚烫的真气在奇经八脉乱撞着,热流直往身下涌。   他意识逐渐变得不清明,恨不能直接咬上对方手指。   好了,现在不光是那双唇了,他龌蹉肮脏的心思,都蔓延到对方那双白嫩的手上去了,再往后,是不是就要……   林澹的视线不受控制地往面前那一截细瘦的脖颈上瞟过去。   对方应当是刚起床不久,纤薄的白色衣衫的前襟,微微敞开着,露出白皙的皮肤,精致小巧的喉头,线条利落纤瘦的肩颈,一对突出的漂亮锁骨,还有……   要了老命了!   林澹,你在看什么啊!   赶紧打住!   林澹觉得自己身体里一黑一白两个灵魂在打架,打得不可开交,打得他头脑发胀。   他心里一团乱,只能用力闭上眼,试着在黑暗中摒除杂念。   对面手上动作一顿,片刻后,清冷的声音再次响起,   “睁眼。”   毕竟是来自北斗大陆最顶级大佬的命令,林澹一个底层小喽啰,就是再不情愿,也不敢违抗。   他眼睛眯缝着,眼皮只微微睁开了很小的一条线。   浓密的睫毛遮挡住他的视线,模模糊糊地,他好像看到对面撩开层层纱幔,探身出来,朝他逼近。   林澹怕了。   刚才,对面修士以绡纱半遮住脸,只露出一双红润的唇,都快要勾得林澹不做人了,这要是整张脸贴过来,林澹可能要禽兽不如了!   林澹刚睁开一条缝的双眼,吓得又重新紧紧闭上。   “你怕什么?”   那声音再响起时,已经几乎贴在林澹脸颊边上,说话间喷出的气息,拍打在林澹耳廓上,像是有无数细小的蚂蚁在他皮肤上爬,从耳朵尖,一直痒到他心底去。   林澹吓得浑身一个激灵。   在最后一丝理智还在的时候,拼尽全部克制力,扭着脖子,从对方手中挣脱出来,慌慌张张转身,往那玉石台边上跑。   他抱起之前放在台边的托盘,啪嗒一声,搁在榻边的矮几上,然后将头埋在胸口,径直往门口跑,   “尊、尊上,灵植送到了,小的先走——”   “——站住。”   林澹脚还没迈下那床榻边的石台,背后那道声音响起,凌冽中,透着深深的愠怒。   “本座何时许你离开了?”   林澹迈到一半的脚,僵住,不敢继续往前了,可也不敢回头,就那么直愣愣地杵在台阶边上。   “你就没有什么,要与本座讲的?”   “啊,我……”   林澹恭恭敬敬地将脚收回来,侧着身,仍旧垂着头,“我”了半天,却讲不出下文来。   靳言等了一阵,耐心告罄,催促他:   “心里想什么,都尽管讲出来便是,怕什么,如此扭捏?”   林澹闻言,内心挣扎一番,最后说:“有、有一句……”   靳言:“讲。”   “尊上,您……看到我的猫了吗?”   靳言:……   对面床榻上,沉默了。   林澹心里又开始打鼓。   果然,还是不能心里想什么就说什么吧?他是不是又惹掌门生气了?   就在林澹内心忐忑,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靳掌门终于开口:   “你的……猫?”   对方的重音并不在“猫”上,而是刻意把“你的”两个字,咬得很重。   听起来,这宫殿里有猫这件事,并不稀奇,稀奇的是,林澹说那是他自己的猫。   林澹恍然明白过来,“啊”一声,慌忙改口,   “也不是,或许,也不能完全算是我的……”   他话说到一半,对面直接冷冷打断他:   “没有,从未见过。”   怎么从未见过呢,之前猫咪明明是林澹亲眼看着跑进这宫殿里,跳上掌门的床榻的。   可是这种质问的话,林澹自然是没办法讲出口的。   既然掌门尊上不想回答,那就是不想聊猫的问题了,可是不聊猫,林澹好像也不知道该聊什么了。   他有些局促,床榻边上又不断有让他上瘾的醇厚灵气直往他鼻腔里钻,勾得他心猿意马。   他一方面心中忐忑,一方面还要花费很大力气屏住呼吸,压制内心深处的欲|望,因而只是恭敬地立在那石台边上,已经耗费很大精力了,实在没办法分出多余的精力再与掌门聊天。   实际上,就算林澹有精力,他也不知道自己能跟堂堂寒玉门掌门这种最顶级的大佬聊什么。   他嘴笨,哪怕是跟张远或者吴超那样地位背景接近的修士相处的时候,他也从来都不是制造话题的那个。   现在突然拉他和这位大名鼎鼎的孤月真君硬聊,他实在不知道能聊什么。   总不能……聊那“再续前缘”的事?   他们根本没有前缘,能从哪里聊起来?   林澹在台边思绪乱飞的时候,床榻上,靳言将对方每一处细微的神情都清清楚楚地看在眼里。   靳言哪里还有不明白的。   这笨蛋修士,如今面对他的时候,分明是拘谨得厉害,惧怕得厉害。   ——再续前缘的话,分明是这笨蛋自己讲出口的,可避之如蛇蝎的,也是这笨蛋。   ——本座又不是那吸食人|精|血的邪魔妖怪,何至于要躲到那么远的地方去?   ——本座分明已经十分克制了,怕误伤了这笨蛋,哪怕刚才看到他抬脚要走的时候,气得厉害,仍旧克制住了,未曾释放出一丝一毫的杀意和威压来,就是怕误伤了他。   ——可他倒好,和本座讲两句话,吓得半边身子都恨不能伸到那石台下面去。   ——他究竟,在害怕什么?心虚什么?   靳言百思不得其解,最终归结为对方是头一次,还不习惯。   ——罢了,罢了。   ——总要有一个慢慢适应的过程的。   ——本座不急。   ——反正这笨蛋就在本座脚下的那小破菜园子里,也逃不出本座的手掌心。   ——来日方长。   想到这里,靳言重新倚靠回床榻上,懒懒道:   “你先回去吧。”   ……嗯?   林澹懵懵地抬头,看向床榻方向。   这就放他离开了?他刚还在纠结,不知道接下来的这段时间该怎么煎熬呢,结果他什么也没说,直接过关了?   不过困惑归困惑,林澹可不敢多做逗留,嘴上慌忙应着“是”,脚下已经一溜小跑离开了那床榻所在的玉石台。   一定要赶在掌门尊上改主意之前,尽快撤出去!   林澹这样想着,一个百米冲刺,往殿门口飞奔而去!   然而,就在他胸口快要压上“终点线”的时候——   “——等等!”   床榻上的声音再次响起。   林澹一张脸皱得像颗雁子酸梅。   这么快就反悔了吗?前后也就十秒钟时间,他都还没来得及跑到殿门口去。   “……尊上?”   “你头上的那寒玉发钗,注入灵力,便可向寒玉宫发送消息,收到消息,古茗会派人去接你。”   林澹有点懵,“啊?”   靳言再次被对方笨到,勉为其难向对方多解释了一句:   “日后想来见本座,随时过来便是,不必提前请示。   “更不用自己憋在心里,独自想念。”   嗯?   林澹抬起手,捏了捏发髻上插着的那冰凉的玉钗,这才想起来,对方送了这么贵重的礼物给他,他连一句谢都没有讲,就急吼吼地要跑,实在很失礼了。   想到这里,林澹恭敬地稽首,诚心地向掌门道谢。   行礼到一半,忽而又想到另一茬,“对了,尊上,我……带了些东西过来,想……送给尊上。”   林澹说着,伸手往自己乾坤袋里摸索过去。   靳言倚在塌上,闻言微微一怔,紧紧地盯住大殿另一侧的修士。   就见那修士掏了许久,最后……抱出来一大袋杂草?!   那杂草嫩绿的叶片朝外伸展着,上面挂满了水珠,根上还挂着泥土,只拿一张黄纸随意地卷起来,一看就是刚刚从菜地里摘起来的。   拿出来的时候,根上甚至还抖落了不少棕黑色的泥土,掉落在纯白色的宫殿地板上,看起来格外醒目。   这寒玉宫里,从未出现过这么低级,而且未经处理的原始灵植,靳言看着那地上掉落的泥土,一时有些愣神。   林澹把那一捧杂草掏出来,抱在怀里,兴匆匆地穿过大殿,又回到掌门床榻前的石阶边上,仰着头,举起草,送出去,   “尊上,这是我地里新种的茅草,甜,水多,好吃,尊上,您拿去尝尝呗?”   林澹咧开嘴,笑出一口整齐的白牙。   他这时候又将先前对靳掌门的那些忌惮,抛在脑后了。   献上去的,是自己靠双手,一粒种子一粒种子地,细心种出来的杂菜,而且还挑的是他地里长势最好,最水灵最鲜活的那几株。   林澹心里高兴,脸上的笑意像冬日里的暖阳照在湖面上,泛起粼粼波光。   这波光往外蔓延出去,落进靳言的眼底,将他那原本似寒潭一般无波无澜的眼眸,都染上一层暖色,带起层层涟漪。   靳言唇角缓缓勾起来,眼角眉梢,都带上笑意。   古茗原本规规矩矩地守在殿门外,眼观鼻鼻观心,忽而看到林小犬欢快地离开的背影,意识到掌门的召见结束了,立即走进殿内,想要问问掌门可有什么吩咐。   刚走进去,迎面扑过来一股突兀的泥土的味道,古茗一愣,紧接着就看到摆在掌门床榻边的石台上,拿粗糙的黄纸包起来的,根上还粘满泥土的那一大捧新鲜的杂草。   这……   见过向他们掌门尊上献上臻品灵植的,也有给掌门送鲜花果品示好的,还有淘一些天山或是东海的奇珍异宝,博掌门一笑的……   可是,往寒玉宫里送杂草……这可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古茗的目光从那摆在台边的杂草的根茎,一路往外看过去,就见那根上掉落的泥土,稀稀拉拉地,在洁净到光可鉴人的汉白玉地面上,洒出一条长长的印子,一直延伸到殿门口去。   古茗看得背后冷汗都冒出来。   他们掌门是有很严重的洁癖的。   往常不要说这低级的杂草了,哪怕只是一丝驳杂的灵气混在那贡品里,被送入宫中来,都能引得掌门发脾气,将那送贡品的托盘童子责备一通的。   此刻这杂草,就这么拖泥带水地,公然被摆放在掌门榻边了。   壮壮这个修士,胆子也太大了,竟然这样挑战掌门的底线,真不怕掌门责罚吗?   想到这里,古茗慌忙赶至床榻边,“尊上,属下这就将这杂草清理干净!”   说着,抬手就要去捡那一大捧杂草,然而手指尚未触到草叶,杂草忽而腾空而起,飞至床榻边,悬在掌门面前。   掌门微微歪着头,看向那悬浮在空中的杂草,陷入沉思,仿佛在研究什么极难理解的阵法机关似的。   “尊上,是属下失职,让这脏污混入了寒玉宫殿内,属下这就——”   “——去将本座那琉璃净瓶取来。”   靳言这时开口,打断古茗的话。   ……琉璃净瓶?   掌门有那么多琉璃净瓶,说的是哪一支?   古茗在脑海中搜索一番,很快道:“是那净化灵气、吸纳脏污的紫烟熏香宝瓶吧?   “属下这就去取——”   “——不是。”   靳掌门的眉心蹙起,语气中透出几分不耐,   “是那盛放天山宝莲的净瓶。   “将那宝莲丢了,取那净瓶过来。”   古茗一惊:“啊?” 第32章   这……   那天山宝莲,可是臻品甲等灵植,而且只在那天山山脊上灵气最充沛的冰棱泉上生长,三千年发芽,五千年开花,现在整个北斗大陆,总共只有两朵。   那宝莲精贵,离开了冰棱泉极难成活,因而掌门命人将自己那支最适合滋养灵植的琉璃宝瓶取出来,用来盛放那天山宝莲。   如今……如今掌门尊上,竟然要将那宝莲丢了?   古茗背上的冷汗又冒出来。   掌门能随口讲出将宝莲丢掉这种话,他这个做侍卫的,肯定是不敢果真把那宝贝灵植直接扔掉的。   古茗从头顶的木钗上摘下一支拇指大的小葫芦。   那葫芦是他的储物法器,从那葫芦里,古茗取出一只长颈木瓶来,送到掌门床榻边,   “尊上,那雪莲精贵,又在那宝瓶里盛放了百余年,乍然被取出来,恐怕极难成活。   “依属下拙见,尊上可以先暂时用这长颈木瓶,这里头有属下的木系灵力,可以保存灵植三日的鲜活。   “属下尽快去仓库里寻找合适的法器盛放那雪莲,将那宝瓶替换下来,再交给尊上,尊上觉得可好?”   对面安排得妥当,靳言欣然应允了,手指轻抬,将那一株杂草连根带土地,一起放进面前的长颈木瓶里。   这……掌门取那宝瓶,竟然真的是要放这杂草?   古茗满脸震惊。   就见掌门虚托着那一瓶杂草,视线在房间里逡巡,显然是在物色合适的摆放杂草的地方,可这偏殿内空空荡荡的,根本没有可以放花瓶的地方,掌门寻了一圈,眉心便蹙起来。   古茗见状,慌张地赶上前去,   “尊上,给属下吧,属下带出去——”   “——不必了,就放在这里便是。”   靳言话音未落,那一瓶杂草已然飘落至他床榻边。   这……一捧杂草,如何能就这么摆在尊上的榻边?   古茗盯着那枝叶招展的杂草,欲言又止。   .........   另一侧,林澹从寒玉宫离开,回到自己的小菜园子,马不停蹄地冲去屋里,赶紧把那一身束手束脚的华贵长衫换下来,整齐地叠好,摆进墙边的柜子里去。   换回自己下地干活的那一套粗布麻衣,林澹抬手,将头上黑色的玉钗从发髻上摘下来。   手指捏着那冰凉的钗头,指腹摩挲着玉石光滑的表面,林澹的脑海中,又不受控制地开始闪现出之前在寒玉宫里的那些画面——   那一截又细又白的手臂、那一双红润的薄唇、冰凉的指腹擦过他下颌皮肤时的触感……   嘶……   打住!   林澹用力甩了甩头,慌忙将那钗子塞进自己的乾坤袋里。   害怕自己继续胡思乱想,他扛起锄头,重新下地,趁着天黑之前,把最新的一茬“白茅草”收了。   待到将根茎都处理干净,堆放在后院,林澹重新在田埂边铺上凉席,躺在上头,看着头顶那云雾缭绕之间的冷白色宫殿,脑海中,又开始出现那些旖旎画面……   “啊……”   他有些苦闷地嚎了一嗓子,抬起胳膊,拿手肘挡住眼睛。   “怎么,有心事?”   吴超刚从阳灵花园边上喝完酒回来,还没迈进他们这小菜园子的门,老远就听到小老弟的声音,顺势拐到那田埂边上,挨着对方躺下来。   林澹将手臂又放下来,扭头看向吴超,问:   “老哥,我能不能问你个事?”   吴超摆摆手,“跟我客气什么,有什么问题尽管问,只要我知道的,肯定都告诉你。”   林澹坐起身来,想了想,问:   “咱们这仙山上,有没有一个……长得像仙子似的,白衣长发的修士?”   “……仙子?”   吴超眉头皱得很紧,认真了思考了许久,“白衣长发的修士倒是见过不少,可是……长得像仙子似的?你是说出尘脱俗,不食人间烟火,让人一见难忘的那种气质?”   林澹用力点头,“对对对。”   吴超却摇头,“没有,从来没见过,要真有这号的人物,肯定早在咱们这一片传开了,可是你听谁提起过吗?”   林澹两条腿曲起来,坐在凉席上,手肘撑在膝盖上,手中捏着一片白色的细纱摩挲着,那细纱中间,还挂着几根银白的猫毛,   “那……咱们这仙山上,有没有修士,修习那种,可以化形成白猫的功法的?”   “化形成白猫?”   吴超觉得林澹的问题一个比一个奇怪,“见多了妖兽修炼努力化形成人的,人类修士专门修炼化形成猫的功法做什么,吃饱了撑的?”   林澹知道问不出什么了,便不再问了。   吴超这时却凑到林澹边上去,拿下巴指了指林澹手中的那白纱,   “怎么了,这是那仙子留下的?你俩……有一段缘?”   吴超讲话的时候一边嘴角抬得很高,满身的酒气,直往林澹身上喷。   林澹自己倒没有很在乎这酒臭味,但是怕脏了手中的白纱,慌张地将东西往乾坤袋里塞。   吴超见状,只当他是宝贝自己的“定情信物”,从鼻子里嗤笑一声,摆摆手,   “不想说就不说呗,你继续单相思吧,老哥我回去睡觉了。”   林澹独自躺在田埂边,脑袋里又是思绪万千。   唉。   还是不能太闲,明天开始,多种两茬“白茅草”吧,虽说松土的过程是累一些。但总好过现在这样胡思乱想。   .........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林澹爬起来,正要下地松土,走到菜园子边上,抬头往隔壁阳灵花园瞥了一眼,然后心头一沉。   “糟了!”   他的杂草,越界了!   阳灵花园和林澹所在的这小菜园子之间,是有一张无形的结界隔离开的。   但这个结界只是用来阻隔修士的行动的,并不负责阻隔地上长的灵植。   以前整座仙山上都没几根杂草,修士们也不太担心杂草滋生的问题,可如今林澹的小菜园子里种满了“白茅草”,它们像那入侵物种似的,野蛮生长,没几天,根部就直接向下突破了那张隔离结界,开始侵占旁边阳灵花园的地盘。   意识到自己可能闯祸了,林澹丢下锄头,慌慌张张冲去阳灵花园门口,朝着里头的园艺师用力挥手。   和林澹的小菜园毗邻的三块地,分别由三个很年轻的园艺师负责。   看到林澹挥手,三人立即从门口迎出来,笑盈盈地和他打招呼。   林澹急切地指着他们那三片地和自己菜园子接壤的地方,一边连连鞠躬道歉,一边解释:   “我的杂菜,越界了,长到你们园子里去了,给几位前辈添麻烦了,实在抱歉。   “几位前辈,能不能通融通融,让我进去,帮你们把那杂草除了?”   三个人面面相觑,互相交换了眼色,接着会心一笑,同时将入口让开,爽快地放林澹进去。   林澹扛着工具,径直往那两个园子的交界处冲过去,一刻不敢耽搁,抡起锄头就开始除草。   刚起了个头,就听到其中一个园艺师在身后喊:   “小犬道友,咱们这园子里的土,都是神土,仔细些,别挖深了,伤了灵脉。”   林澹抡锄头的手一顿,下意识道:“前辈,这茅草的根扎得深,不往深了挖,恐怕除不干净,只要这草根还埋在土里,要不了两天,您这园子里,恐怕很快又要长满杂草了。”   听到林澹的话,背后的三个修士同时轻笑起来。   林澹没料到他们会是这样的反应,懵懵地转过头,就见那三个园艺师笑得意味深长地,冲着他眨眨眼,   “根扎得深,除不干净,也没关系,下次再长了,小犬道友再进来咱们这里,多帮我们除除草,便是了。”   听到对面的话,林澹这时突然回过味来——   这几个园艺师,是故意由着他的甜甜根越界的。   他们……想用这种方式,借林澹一些土地,给他种杂草?   为什么?   林澹看着三人,满脸的困惑。   三个修士看他那呆头呆脑的样子,笑容变得更深了,旁敲侧击地说:   “小犬道友,你每天托吴超送我们的那些固灵丹,我们很是受用,可几次三番想约你出来喝酒,你又不愿意。   “既如此,从今往后,你来我们这里,帮我们多松松土,除除草,可好?”   林澹回过神,第一时间觉得这恐怕不合规矩,可转念一想,他确实是缺土地缺得厉害,这花园里的地又大多空闲着,要真的能借给他种杂草,可是帮了他的大忙了。   正犹豫着,那三人已经不由分说帮他做了决定:   “你不讲话,我们便当你默认了?就这么说定了,以后每天日出日落两个时段,你定期过来帮我们除草。”   说罢,也不待林澹再说什么,三人转身忙自己的花田里的活计去了。   .........   另一侧,阳灵仙阁顶层,关沧海听了裴宸的一番话,从凳子上跳起来,长刀“咚”一下砸在桌上,   “你他妈再说一遍!夺少级?!”   裴宸颤巍巍重复一遍:“……是天级至阳道体。”   “千真万确?”   “不敢骗师伯。”   说到一半,忽而想起来什么,裴宸又道:“可是,关师伯,这事,您不是早就知道吗?”   关沧海摆手:“老子知道个屁,老子要早知道,还能把他丢在那破菜园子里,让你们几个小崽子得了便宜去?”   关沧海说着,提起长刀就往外去。   “师伯,去哪?”   关沧海头也不回,“看看传奇!”   千年不遇的传奇体质啊,他可不得再去围观一次。   然而飞身冲到菜园子边上,发现竟然被人抢先了。   凌碣石站在木栅栏门口,正抬手推拒着林澹往他怀里塞的那灵舟,   “小犬兄,这灵舟并非我的飞行法器,这是我受人所托送给你的,你若还给我,我实在不好交差。”   林澹又问这灵舟是谁托他送过来的。   凌碣石不敢把靳掌门的名号供出来,生怕自己说了,对面这耿直的年轻修士真的敢冲去掌门面前退货,只说:   “小犬道友,权当这灵舟是我借给你暂用的,待到你何时学会了御物飞行,不再需要这灵舟了,再还给我不迟。”   林澹意识到自己继续坚持,可能会让对面很难做,他点头应了,又说:“碣石兄,你稍等我一下。”   几分钟之后,林澹抱着满满一大筐的白茅草,回到菜园门口,将筐子塞进凌碣石怀里,   “是我自己地里种的茅草,碣石兄不嫌弃的话,就尝尝看?”   凌碣石将那一整筐茅草举在面前,正有些懵,就听到背后关沧海的声音响起来:   “哎哟,这是小犬种的?我尝尝?”   这可是天级至阳道体种的灵植,他可不得好好品尝品尝!   “沧海兄!”   林澹看到关沧海,笑容变得越发深了,唇角都快要提到耳朵根去,   “还有还有,地里还有好多,我这就给你摘去!”   .........   凌碣石从那小菜园离开之后,飞身去了寒玉宫,向掌门汇报近日各个峰头的相关事宜。   刚踏入那偏殿门槛,远远地就看到被掌门摆在床榻边的那枝叶繁茂的一株杂草。   这、这这……   凌碣石瞬间意识到什么,吓得慌忙将神识探入腰间的储物法器里。   确定那满满一整筐的仙灵白茅草被他妥帖地安置在储物法器最里层,不会有灵气漏出来,他这才长长地松一口气。   幸好,幸好,他来之前将那杂草收好了。   然而,凌碣石一口气还没松完,就听到背后传来某个二愣子浑厚的笑声。   “哈哈哈哈,掌门,你猜我这草——”   关沧海手中高举着一捧杂草,兴匆匆冲进偏殿,远远地看到尊上床头摆的那杂草,愣了一下,   “哟,怎么撞草了?”   凌碣石转头,恶狠狠地瞪向关沧海,心想自己迟早要被这没脑子的给拖累死。   不,不用迟早,就今天,他们怕是都很难站着从这殿里离开。   果然,关沧海话音刚落,整座偏殿,顷刻间被冰封起来。   极寒的气息和强悍的威压,让左右护法顷刻间双膝发软,跪在了地上。   殿门外,传来古茗的声音:   “尊上,那宝莲已经安置好了,这琉璃宝瓶,可以拿去盛那茅草——”   欻!   古茗正举着宝瓶,往殿内走着,忽而一阵寒风吹过来,瞬间将他手中的宝瓶吹至几千米外。   紧接着,就听到掌门冷到极致的话语:   “从今往后,在这寒玉宫内,本座再不想听到‘草’这个字!”   .........   此时的林澹,正站在菜园子里,左右手臂各环抱了两捧甜甜根,正兴匆匆往外走。   忽而一阵凌冽的寒风,没来由地刮过来,冻得他脚下的地面都要结出冰霜。   林澹脚步一滞,就看到正前方,一个熟悉的身影立在寒风中,怒目瞪着他。 第33章   “咪咪!”   林澹远远地看到那思念许久的白猫的身影,立即丢下怀里的几大捧杂草,朝着猫奔过来。   跑的时候健步如飞,炮弹似的,冲到白猫跟前了,林澹又变得克制,及时地在白猫的正前方刹住脚,然后蹲下来,咧开嘴,朝对方笑着,   “咪咪,你终于来看我了?”   白猫眯起眼,愤怒地瞪向林澹。   ——哼!   ——本座若是再不过来,你还预备送出去多少份杂草?   ——你这笨蛋修士,才来这仙山多长时间,就变得这样圆滑,不老实了?   ——水性杨花!四处留情!   林澹自然是不知道白猫心里在想什么的,他的猫,一天到晚,大部分时间都在生气,他们分开了这么久,这才刚见面,林澹心想自己应该不至于这么快就又惹猫咪生气了,所以他只当对方是在其他地方受了什么气之后才来了他这里,没太往心里去。   他抬起手,想要揉一揉猫咪脖颈处柔软的毛发,看到自己指间的泥土,又慌忙将手收回去,将身体往前探出去一些,朝猫咪凑近了,   “咪咪,你等我会,我送个东西就回来找你。”   林澹说罢,转身回到菜地里,抱着那几大捆杂菜往外跑。   他新收了一茬杂菜,捆了几捆,正准备去给隔壁阳灵花园的几个园艺师送去的。   这些天他的甜甜根越界长到对面去,隔壁的园艺师非但没有怪罪他,反倒还趁机借给他花园里的好地段种杂菜,林澹心里头感激,又无以为报,最终决定将新收的杂菜给大家伙一人送一捆过去,尝尝鲜。   林澹这样想着,在田埂边上蹲下来,抬手正要去抱那摆在里的几捆菜,手臂刚伸出去,忽而面前飘过来一团白色,挡在了他的手掌和那几捆菜之间。   白猫的四只脚爪整整齐齐踩在那菜叶上,尤嫌不够,又把屁股坐在菜梗上,尾巴盘起来,一捆菜被压得严严实实。   林澹见状,噗嗤一声笑起来,既然对方都挡在他手掌前面了,他实在没有不撸的道理,也顾不上手指间的泥土了,顺势将手臂伸出去,在猫咪脖子上揉了两把,   “小坏猫。”   又咧嘴笑起来,   “你喜欢,那一捆就留给你。”   说着,林澹手臂绕开白猫,去捡边上另外一捆杂草。   却见猫咪又从原先那一捆杂菜上站起身,不偏不倚地,重新坐在林澹正要捡的另一捆菜上。   林澹笑得无奈,又把手臂往旁边绕,却再一次被白猫拿身体挡住了。   林澹这次明白了,也不再去捡菜了,索性两只手臂都伸出去,一把将白猫拦腰抱起来,举到面前,脸埋进对方脖颈处的绒毛里,用闷闷的声音说:   “咪咪,怎么这么磨人?”   白猫依旧眯缝着眼,满脸都写着不高兴,支起两只前爪,撑在林澹脸颊上,不让他埋毛。   林澹忽然意识到什么,怔了怔,问:   “咪咪,你喜欢我的甜甜根,不想让我把菜送给其他人,是吗?”   白猫没说话,只是定定地回望着面前的笨蛋修士,但撑住对方脸颊的爪子软了下来。   林澹感觉到猫咪态度变软,笑容变得更深,   “被我猜中了?”   他忍不住又揉了揉猫咪脑袋,“你怎么这么可爱?”   ——可爱?   ——你听听自己的话,像话吗!   ——谁许你这样污蔑本座!   林澹越看自己的猫,越喜欢,他收回自己之前说咪咪养不家的话。   他的猫虽然不太亲人,但是独占欲很强,说明还是很需要他的。   想到这里,林澹的眉眼都笑弯了,重新将脸埋在对方脖颈处,轻声说,   “你不喜欢,我以后就再也不送了,全都送给你一个人,不是,一只猫,好不好?”   ——哼!   ——算你这笨蛋修士还识相。   靳言原本是看到左右护法的仙灵白茅草之后,气得狠了,一怒之下放出白猫形态的分|身过来,想要当面质问这笨蛋修士,趁机责骂一番的。   可是没想到,自己还没来得及开口,对面倒先认错了,认错态度竟然还算不错。   靳言瞬间没有了继续质问和责骂的立场,刚才酝酿了那么久的怒意,也像被扎破的皮球似的,很快泄了气。   可是他刚才那么大阵仗,气势汹汹地冲过来,怎么能一点表示没有,就这么无功而返。   思索再三,最终,靳掌门做了一个决定——   他抬起手,一巴掌扇在那笨蛋修士脸上。   猫爪抬起,迅疾如闪电,落下,却轻柔似清风。   林澹一个不留意,脸上被软绵绵的猫爪肉垫拍了一下,心头软得一塌糊涂——   咪咪跟他撒娇呢?   林澹高兴坏了,抱起猫,兴匆匆往小竹屋后头跑,   “咪咪,你也想我了,是吗,我也好想你。   “我后院里还囤了好多甜甜根,你想要多少,随便拿,都是你的……”   笨蛋修士又开始在他耳朵边上啰哩啰嗦地讲废话了,靳言任由对方把自己抱在怀里,一面伸出小舌头,仔细清理着脖颈处刚才被那笨蛋修士弄脏的毛发,一面在心中腹诽:   “哼!这个笨蛋,当着本座的本体的面,胆怯得像只小狗崽子似的,连正眼都不敢瞧本座一眼。   “当着本座的分|身,却能毫无顾忌地讲出想念本座的轻佻话语来。   “莫非,本座的本尊,尚且比不上这只白猫不成!”   靳言越想越觉得气闷,白猫的身体保留了不少猫咪的本性,这愤怒的情绪不自觉便化成“咕噜噜”的声音,从喉咙里发出来。   林澹听到,轻声笑起来,又揉了揉猫咪耳朵,“咪咪,这么开心?都咕咕叫了?”   白猫抬起爪子,将对方作乱的手按下去,甚至威胁性地亮出锋利的指甲,但屁股后头的一根长长的白尾巴,却不自觉地摇动两下。   同一时间,小菜园子的木栅栏外头,两团白云突兀地悬浮在上空,悄悄地跟着林澹和白猫的脚步,缓缓地绕到竹屋后头去。   关沧海躲在那白云后面,一双眼直勾勾盯着竹屋边上那一人一猫的背影,惊得眼珠都能要瞪出来,下巴落下去,许久都合不拢。   他紧紧握住身边同僚的手臂,用力到对方的骨节都发出咔咔声,   “老凌,我……我不会是在梦魇中吧?这……这是我能看的画面吗?那……那只白猫,确实是掌门的分|身没错吧?”   凌碣石被对方捏得骨头痛,用力将手臂从对方掌心抽出来,一边揉搓着,一边斜眼睨向旁边缺心眼的同僚,   “你是不是在梦魇中我不知道,反正我肯定是清醒的。”   关沧海的视线紧紧盯着下方,   “老凌,你看到了吧?”   凌碣石:“看到了,我不瞎。”   “那、那那、那可是咱们掌门尊上啊……就那么被壮壮那样……像拎一只小猫崽子似的,那样给拎走了?”   “严格来说,咱们尊上现在……就是只小猫崽子。”   凌碣石试着做出解释,但这个说法,显然没什么说服力,因为连他自己的脸色到现在也仍旧是十分苍白的,说话间,甚至又抬头看了一眼西边,确定那里不会突然升起一轮太阳。   “咕咚。”   关沧海艰难地吞咽了一下,   “老凌,你看到了没,咱们掌门,被那样抱走的时候,根本一点反抗都没有啊……   “岂止是没有反抗,”关沧海想到那猫尾巴缓缓摆动的样子,“掌门他,甚至很享受的样子啊……”   “别胡扯。”   凌碣石想让对方赶紧闭嘴,不要再说了,然而关沧海却继续道:   “咱们掌门,这怕不是被夺舍了吧?” 第34章   小菜园里,林澹抱着猫咪,往竹屋后头走,他原本想直接去自己屯粮的“仓库”的,走到一半,看到旁边他引水的小水池,脚步又停下来。   “再等我会?”   林澹将白猫轻轻放在地上,快步跑去那小水池边上,蹲在那里,开始仔仔细细地清洗手上的泥土。   行动之间,难免撩出来一些清水,溅到旁边地面上,将周围一圈泥土都洇湿。   白猫坐在远处,看着林澹脚边洇湿的土地,眉头便越拧越紧。   林澹洗完手,站起来,正要回身往去抱猫,看到猫咪盯着他脚边的水渍皱眉的样子,脚步一顿,抬起手,用力甩了甩,又将掌心放在身侧的粗布上来回蹭了蹭。   白猫见状,叹气摇头,抬起一只前爪,指向那笨蛋修士,无声地念了一道咒。   林澹全身上下立即变得干燥洁净。   是洁净咒,而且是很精致的一道洁净咒。   林澹笑了两声,上前一步,重新将白猫抱起来,一边往竹屋后头的空地走,一边问:   “咪咪,你是妖修,还是灵兽?怎么这样厉害,连人类修士的洁净咒都会?”   白猫眯起眼,没理会他的问题。   这样低级的洁净咒都不会……   白猫回想到很久之前,他追去药田寻这笨蛋修士的时候,对方连传音入密也不会用的情形……   那时候这笨蛋修士说自己不会传音入密,靳言还觉得难以理解,不过事后回想起来,这笨蛋只有最底层的练气境,很多靳言觉得易如反掌的咒语术法,以那笨蛋的修为,却是用不了的,这也无可厚非。   可是……   “你如今已是练气境第四层,洁净咒这样的简单日常咒语,早已经够资格使用,为何不学?”   “我……”   林澹忽而有些低落。   以他现在的修为,像洁净咒这样的低级咒语,他确实已经够资格学习了,可是……他能去哪里学习呢?   他没有师父,无门无派,没有家世背景,对于其他修士来说轻而易举可以获取到的信息和资料,对于林澹来说,却根本没有任何渠道可以接触到。   “学习资料”,尤其是高端的“学习资料”,在任何一个世界,都是很贵的。   在这片大陆,许多没有背景的散修,要么会花费大量时间和精力去四处寻找机缘,要么会在一些比较开放的寺庙、宗门或者书院里借读,做临时的扫洒弟子,以换取“学习资料”。   而林澹从穿越到这个世界以来,一直都忙于生计,挣扎在饿死的边缘,所以根本没有多余的精力和时间去换取“学习资料”。   如此辗转了两年多,现在来到这仙山,他总算是暂时安定下来,修为也提升了不少,可学习一些基本术法的机会,却是耽搁了。   不过……   林澹想着想着,心念一动,看向怀里的小猫咪,接着,双眼放光,   “咪咪,你可以教我清洁咒吗?”   白猫愣住,扭头看着林澹,一时之间没有回答。   林澹将白猫重新放回田埂边上,自己蹲在菜地里,让自己的视线与猫咪平齐,很认真地又问一次:   “教教我,可以吗?”   白猫轻轻地叹一口气,被笨蛋那样看着,拒绝的话,他实在是讲不出口,最终只点头,“好。”   林澹高兴得恨不能当场抱住猫亲一口,但到底克制住了,端正地坐在白猫边上,一副虚心求教的模样。   林澹已经到了练气境第四层,清洁咒这种第二层就可以开始学习的小术法,对他来说,并不难。   白猫先低声口述了一遍咒语,让林澹跟着念两遍,记在心里,又抬起猫爪,开始教林澹如何掐诀。   猫猫毛茸茸的小爪子,不像人类的手指那么灵活。   看着那粗短的小手指努力扭动,比划出一个复杂的手势的样子,林澹笑起来,忍不住,伸出手,轻轻捏了捏猫咪竖起来的一根软乎乎的指头。   原本正在认真教学的白猫,忽而被捏住手指,动作一顿,愣了片刻,接着转回头,眯起眼,怒目瞪向旁边的修士,   “本座在教你术法,你竟又在走神?!”   啪!   白猫抽回手,爪子用力拍在林澹手臂上。   林澹缩着肩膀,举起手,口中连连认错。   白猫眉头拧得很紧,   “本座刚才讲的,你究竟有没有在听?”   “听了,真的。”   林澹这时摆出十二万分认真的模样,讲刚才学习的咒语和指诀融会贯通,又调动灵力在指尖。   很快,一道清洁咒被他用出来,精准地施放在刚才行走间蹭脏的裤腿上。   看着洁净如新的裤腿,白猫眉眼间的阴霾总算消散不少,   “倒也没有笨到无药可救……”   林澹嘿嘿嘿地笑,“是咪老师教得好。”   “……老师?”   听到这个词,白猫心头一紧。   林澹却没有注意到白猫情绪的变化,趁机追问:   “咪咪,你以后,做我的老师,可以吗?”   听到林澹的话,白猫像被踩了尾巴似的,一下从原地跳起来,退后两步,和对面拉开一些距离,肃声说:   “本座,从不收徒。”   林澹将白猫那明显抗拒的神态看在眼里,低低应了声:“哦。”   咪咪……这是嫌他太笨,不愿意教?   白猫见林澹那副失落的样子,重新靠近到他身边去,想要开口安慰两句,又不知从何讲起,正犹豫着,倏忽之间,身体一轻,竟然又被那笨蛋抱了起来。   林澹也就难过了一小会儿,很快就调整好心情了。   这么多年,他都没有过一个正经老师,还不是好好地走过来了,咪咪不愿意教,那就不教嘛,这没什么的,他以后找其他人问问好了,吴超,或者园子里的园艺师,甚至仙山的弟子们,反正总能找到门路的。   这样想着,林澹又像没事人一样,开开心心地抱着猫,往竹屋后头去了。   到了竹屋后头的空地边,林澹将猫咪放在他囤积的那堆成小山的草茎和根须边上,然后自己在猫咪边上盘腿坐下来,咧嘴笑着,   “这边都是我屯的粮食,虽然卖相不太好,但是保甜!咪咪,你要是喜欢,就拿去随便吃,在上面打滚都行。”   白猫端正地坐在地上,看一眼自己面前的仙灵白茅草小山,又转回头,瞪向林澹。   ——本座不是那凡界的蠢猫。   ——让本座在你这杂草上打滚?哼!想都不要想!   林澹忽略了白猫瞪他的眼神,依旧笑嘻嘻地,见对面不动,想着应当是不饿了,便索性伸出手臂,双手抄着白猫腋下,把猫抱到自己腿上来。   猫咪身体僵硬着,像根橡皮糖似的被林澹拉得很长,双脚不情不愿地被扯离地面,被抱进怀里之后,两个小脚爪在林澹腿上踩了又踩,最后终于找到一个合适的位子,端正地坐下了。   虽然很不习惯,但是白猫并没有抗拒林澹这样亲昵的环抱。   林澹脸上的笑容变得更深了,想到白猫刚才用那清洁咒时的熟练程度,还有有模有样教他的姿势,忍不住又联想到猫咪那扑朔迷离的身份,犹豫片刻,林澹开口问:   “咪咪,你的主人……到底是谁?”   白猫闻言,微微一怔,进而冷笑,用猫咪特有的又细又软的声音,讲出又冷又硬气的话:   “普天之下,从来只有妖魔精怪求本座做他们的主人。   “这整片北斗大陆,有资格与本座平起平坐的修士,以前从未有过,往后也绝不会有。   “你觉得,有何人,胆敢妄称本座的主人?”   白猫的话讲得十分认真,林澹听完,先愣了一下,紧接着,噗嗤一声,笑起来。   白猫见状,眉眼便又冷起来,   “你笑什么?”   “没笑。”   林澹立即扯着嘴角,努力把笑容压下去,故作严肃地顺着白猫的话,换了一个说法:   “没有谁可以够资格做你的主人,那……你有做谁的主子吗?”   白猫将脑袋扭过来,盯着林澹,满脸的莫名其妙,没明白这笨蛋修士究竟在问什么。   思索片刻,白猫道:   “如果你说的是御兽,本座倒是确实有几只灵宠。”   可林澹这时却摆摆手,“不是御兽,我是说……人。”   白猫越发困惑了,眼睛微微眯起来,   “御……人?”   林澹想了想,如果硬要这么讲的话,   “应该……算是吧?”   白猫闻言,面容忽而变得越发冷,语气也变得十分生硬:   “自然没有!你把本座当成什么了?本座出生名门正派,怎么可能做出御人之事?”   御人之术,无论是魂魄还是肉|体上的,都是邪魔外道,绝非正派应该沾染的东西。   因而白猫十分坚定地,一口否认了。   林澹将对方的语气和态度看在眼里,知道白猫是认真的。   既然如此,那……之前在寒玉宫,他讲出“我的猫”时,那位高高在上的靳掌门那质疑的语气,其实是林澹误会了?   想到这里,林澹长长地舒出一口气:   “啊,那太好了。”   白猫困惑地看他,   “好?好什么?”   林澹这时微微垂着眼,“嘿嘿”笑了两声,又将掌心放在腿侧搓了搓,看起来十分拘谨的样子,   “就是,嗯,那什么,咪咪,你看……”   对面吞吞吐吐的,欲言又止。   白猫向来没什么耐心,见状,不耐烦地催促:   “有什么,直说便是。”   林澹便抬起手,很认真地看向猫咪那双湛蓝的眼瞳,   “咪咪,从今往后,你做我的主子,好吗?”   白猫闻言,先是怔了片刻,接着,意识到对面笨蛋修士在问什么,他惊得瞳孔都缩了缩,   “你……”   头一次,白猫竟然将眼睫垂下来,不敢和对方对视,如果两侧脸颊上没有白色的绒毛遮挡的话,林澹应该可以看到猫咪脸颊上浮现出两团红晕。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问什么?!”   林澹很认真地点头,   “我当然清楚了,”怕猫咪误会自己不诚心,林澹又解释:“我知道这事对你很重要,这对我也很重要的,我是真的想了很久,才问出来的。”   等了一阵,见对面没回应,林澹赧然挠了挠头,   “你要是不乐意,就算——”   “——不是不乐意。”   白猫轻声打断他。   “什么?”   林澹眼睛微微睁圆了一些,盯着白猫的双眼。   白猫不耐烦重复。   这种事情,要答应下来,对于他这种正派修士来说,实在有些难以启齿,可刚才他已经拒绝收这笨蛋做徒弟,现在如果再拒绝对方这个要求……   白猫抬起头,对上那笨蛋修士满怀期待的目光,最终深吸一口气,   “你若是……当真如此想要,本座……也不是不能为你破例。” 第35章   “那就是同意了?”   他有猫了!   这猫是他的了,以后再也不怕其他人会抢走了!   他可以毫无顾忌地在其他人面前炫耀,说这是“他的猫”了!   林澹高兴得手舞足蹈。   他抬起双手,宽大的掌心环住猫咪细瘦的身体,然后跳起来,抱住猫,原地转了几圈。   白猫有点懵,身体僵硬,任由那笨蛋修士捉住他甩了两圈。   ——哼,不过是同意为他破例使那御人之术,何至于就高兴成这样?   白猫在心中腹诽着,却全然不知,自己那一双原本滚圆的眼睛,不知何时,弯成了好看的月牙形状。   .........   “御……御人之术?”   寒玉宫偏殿内,关沧海和凌碣石并肩立在掌门的床榻边上,听到装门的问话,同时露出惊异神色。   他们俩刚才正躲在两朵小棉花云后头偷看那一人一猫的好戏呢,忽而掌门的一道召令下来,吓得他俩慌张地收了小云朵,飞速赶回寒玉宫。   以为是什么十万火急的宗门大事,结果掌门劈头问了一句:   “本座有一个朋友,他想学习御人之术,你二人,可有什么门道,可以习得此术?”   这……   关沧海下巴都快要掉到胸口了,瞪圆了一双眼珠子,隔着厚厚的纱幔,意味深长地看向掌门。   凌碣石努力掩饰内心的激荡情绪,故作镇定地回:   “掌门,这御……咳……御人之术,乃是魔域的……旁门之术,我们寒玉门修士,恐怕极少有接触过这类术法的,想要了解其中门道,一时半会,恐怕……”   凌碣石吞吞吐吐讲着为难的话,站在旁边的关沧海终于回过神来,收起下巴,扯着嗓门道:   “掌门,谁要御谁啊?玩得这么变态?!”   话音落下,凌碣石转头看向关沧海,惊得目眦欲裂——   自己这个二愣子同僚,能活到现在,简直是北斗大陆最大的奇迹了。   这种话,他自己在心里都不敢往深了想,老关是怎么做到的,竟然敢直接当着掌门的面问出来?!   想到这里,凌碣石浑身僵硬,缓缓地转回头,战战兢兢地看向床榻方向。   他已经调动了周身的灵力,护住心脉,只等着掌门尊上又像之前每次发怒时那样,将无尽威压和极寒之气释放出来。   然而,等了许久,床榻上的那位真君,居然丝毫没有要释放威压的意思。   沉默片刻,一道清冷的声音响起:   “这种事,被对方主动提出,果然……有些不合常理?”   嗯?   就这?   掌门居然没有动怒?   怎么听掌门那语气,竟然真的是很认真地在虚心求教?甚至……凌碣石好像,还在里面听出了一丝丝的……羞赧?   ……羞赧?   他没听错吧?   所以,掌门这个朋友,是不是……   这种问题,凌碣石就是心里再怎么好奇,哪怕憋死,也无论如何都断然不敢问出口的。   好在他并没有憋太久,他边上的二愣子,早就憋不住,直接开口问了——   “掌门,你说的那个朋友,不会就是你自己吧?”   关沧海话音未落,脚下的玉石台顷刻间结满冰霜。   眼看着掌门就要动怒,关沧海却没有停下话头,继续道:   “你要御的……不会是壮壮吧?!”   欻!   一道阴冷的杀意从床榻边射|过|来,裹挟着无尽威压,让左右护法顷刻间便双膝发软,扑通跪下来。   好了。   这下完了。   果真动怒了。   凌碣石心里叫苦不迭。   他每天能被自己这个缺心眼的同僚坑十次不止。   可是,关沧海和孤月真君乃是同门师兄弟,早在孤月真君成为寒玉门掌门之前,两人就交情匪浅,甚至,五百年前,孤月真君拜入寒玉门当天,还是关沧海做的引路人,毫不夸张地说,那时候,孤月真君是关沧海看着长大的。   世人皆知,靳言虽然性子冷淡,孤僻,但是十分念旧,护短。   关沧海有这样的交情在,就算平时再怎么口无遮拦,掌门对他都会多几分容忍的。   可是凌碣石就不同了。   他是半路入的寒玉门,他做到右护法这个位子时,靳掌门早已经在那个高处不胜寒的位子上,坐了百年之久了。   他与掌门没有旧交,为人处世,就格外谨小慎微一些。   所以此刻,再次被缺心眼的同僚牵连之后,凌碣石跪在地上,十分心累地给关沧海传音入密:   “从今往后,咱俩分开汇报,你踏入寒玉宫,我就绝不靠近。我踏入寒玉宫,你便躲远些。”   关沧海闻言,满不在乎,同样传音入密:   “干啥?又要跟我划清界限?这次打算分开多久?”   他俩一左一右两个护法,在这个位子上做了几十年了,凌碣石隔三差五地就说要和他划清界限,这事老生常谈了,关沧海根本没放在心上。   反正每次说要分开,要不了十天半个月,还是会和好如初。   凌碣石对同僚的态度感到不满,眉头拧着,   “既是要划分界限,何来的期限一说?”   他二人跪在床榻边的玉石台上,并排跪着,眉来眼去地传音入密,床榻上,靳言便撑着手肘,冷着脸看他们。   不需要听他俩传音入密的内容,只是看二人的神情,靳言已经笃定,这必定又是在聊划清界限的事了。   “可分清楚了?”   等了片刻,靳言冷冷开口。   关沧海和凌碣石心头一凛,再不敢继续吵下去了,慌张地叩头,同时道:   “尊上!属下知错!”   靳言这时倏然掀起眼皮,视线望向前方,目光中,充满敌意。   ……敌意?   掌门虽然脾气不好,而且动不动拿威压吓他们,但是关沧海和凌碣石很清楚,掌门其实很护短,生气归生气,他从不会拿这样带着敌意的目光看两个直系下属。   那便是另有其人了。   两人迅速收敛神色,神识铺开,很快在寒玉宫正殿门外的玉石长阶上,查探到一名不速之客。   古茗原本正守在殿门外,远远地看到玉石长阶上缓步走少来的那个身影,迎上去,躬身稽首,   “方廉长老。”   古茗能在靳言的贴身侍卫的位置上稳坐这么多年,一向处世圆滑,平常无论是对待身份多么卑微的修士,都是一副谦卑恭敬的模样,脸上永远挂着和善的笑容。   而此刻,面对这位方廉长老,头一次,古茗的唇角紧绷,脸色冷沉。   “烦请长老在此稍候片刻,我与掌门通报一声。”   古茗依旧按照礼数接待这位长老,只是讲话的语气十分生硬。   方廉长老摆摆手,“不必通报了,我过来,只是想与孤月真君简单聊两句。”   说罢,便要往殿门内走,刚抬起脚,面前倏忽多出一面树枝虬结形成的墙壁。   方廉长老脚步一顿,转头看向旁边修士。   对峙片刻,靳言的声音冷冷传入古茗脑海中:   “让他进来吧。”   古茗应了声是,退后一步,将面前树枝形成的墙壁收回袖内,   “长老,里面请。”   方廉长老穿过长长的甬道,从侧门步入偏殿,远远地便看到石台上的左右护法。   关沧海和凌碣石这时已经不再跪在地上了,腰间长刀紧紧握在掌心,一左一右立在床榻边,目光直勾勾盯着方廉,像一对门神似的。   方廉轻声哼笑,上前一步,朝床榻方向恭敬行一大礼。   靳言抬手:“不必行此虚礼,”又问,“突然到访,所为何事?”   方廉视线往左右两个护法的方向瞟一眼,有些犹豫。   靳言淡道:“但说无妨。”   方廉便不再顾虑,直言道:“真君,我为您看守的契约石,半个时辰之前,出现异动。”   说罢,他看向靳言的方向,隔着厚厚的纱幔,也看不清对方的神情,对方不搭话,方廉长老只好自顾自将这话题继续下去:   “出现异动的,是收徒契。”   话音落下,床榻上依旧没有任何回应,只是站在边上的两个护法,神情中闪过一丝异样,他们微微侧身,对望了一眼,但很快又收回目光,重新变回“门神”模样。   方廉长老见自己的话讲到这一步,依旧像石沉大海一般,得不到丝毫回应,只好继续道:   “真君,就在不久之前,是不是动了收徒的心思?”   等了片刻,床榻上冷冷回应一句:   “不曾。”   话题到这里便终结了。   靳掌门说不曾,那便是不曾了。契约石上只是有一丝异动,这原本也不是什么值得深究的事情,毕竟不是真的许下契约。   方廉长老脸上挂着笑,“如此便好。”   他将这空荡荡的大殿扫视一圈,目光最后落在床榻边的那一瓶突兀的杂草上,   “我既然来了,有些话,便不得不与真君再强调一次——   “拜师契、收徒契、义结金兰契、永结同心契、……,任何带有同盟性质的契约,不论级别高低,真君,都断然碰不得。   “还望,真君铭记在心。”   床榻上,靳言从鼻子里应了一声:   “嗯。”   方廉长老不再多言,朝着床榻方向行了一礼,转身离去。   对方刚踏出殿门,关沧海便冷哼一声,骂道:   “三教盟的一条狗,神气个屁!”   凌碣石这时想到另一层,转身看向床榻方向,   “掌门,那御人之术,恐怕也带有同盟性质的契约……”   这事不用凌碣石提醒,靳言也已经没了继续探究的性质,他有些疲累地遣散了两人,独自坐在床榻上,隔着纱幔,盯着那一棵突兀的绿油油的小杂草,看了许久。   不久前,那个笨蛋蹲在他面前,满怀希冀地求他教自己,说让他做自己师父的时候,那目光中殷切的期盼,靳言看得清清楚楚。   是那笨蛋眼底的光亮,让靳言一时动了心,险些便果真答应了对方的请求。   那契约石,便是在那时出现了异动。   靳言缓缓摇头,讲这些思绪从脑海中清空,喊了古茗进来,   “取那琉璃宝瓶来,把这长颈木瓶换了吧。”   古茗应了声,转身正要往侧门走,靳言这时又将他叫住,   “我们宗门,弟子堂的藏书阁里,可有专门给最底层的练气境修士用的功法秘籍?”   “有是有,只是……”   古茗垂着眼,欲言又止。   靳言眉心微蹙,“有什么,直说便是。”   “只是,尊上,弟子堂的秘籍,如果经由尊上您的手,交给……那名练气境修士的话,恐怕,您与那修士之间……便有了师徒的名分……”   靳言微微一怔,进而冷笑,“又是那师徒契?”   知道掌门的无奈,古茗也替掌门抱不平,愤愤道:   “说来可笑,一本最低级的功法秘籍,咱们宗门哪怕是将其公诸于众,让凡界人人都习得,也不算什么。   “可如今倒好,尊上您想要单单将那功法交给一个低阶修士,却反而难如登天了。   “这三教盟定的规矩,想来,也实在太可笑了些。”   这边,古茗愤愤然抱怨着,可听到对方的话,靳言的眉心却忽而舒展开了。   他心思一动,好看的眉头微微向上挑起,   “若是将那功法直接公之于众,便是合规矩的了?”   听到掌门的问题,古茗一时有点懵,但还是如实点头,   “是,按照三教盟的规矩,若是直接公之于众,非但是合规矩的,而且,还算是掌门您的功德一件。”   靳言的唇角微微勾起,“好。”   .........   一个天朗气清的夜晚。   林澹在竹屋后头屯粮的“仓库”边上,收拾完最后一茬杂菜,刚把工具都放进乾坤袋里,抬脚正要往屋里走,忽而乾坤袋内传来一阵振动。   是那块寒玉门的告书石。   林澹将那玉石拿出来,就看到最上面弹出一条寒玉门刚刚对外发布的告示。   看清告示内容,林澹高兴坏了。   寒玉门对外公布了一批自己弟子堂藏书阁里的,专门针对初阶修士的功法秘籍。   虽然都是些最低级的,大多数修士根本看不上的小法术,可是,对林澹来说,却正正好都是他最想学的,日常用得上的实用的术法。   有清洁咒,有简单的御物小咒语,还有林澹一直想学的传音入密……   林澹没再往下翻了,直接点进[传音入密]那一栏,发现进去之后,里面竟然有一个单独的留言栏,类似他们以前世界的那种很古早时期的聊天室似的。   传音入密这种术法,在北斗大陆,和清洁咒一样,是低级术法,能有资格拿到寒玉门的告书石的修士,基本上都会的。   因而林澹点进的这个“聊天室”,此时空空荡荡的,只有林澹一个人在线。   右上角,显示令牌名号的位置,只有林澹的临时名号[九五二七],处于点亮状态。   林澹觉得这样挺好,自己一个人独占这整个功法的“聊天室”,像包场一样,无人打扰,他可以安安心心地把传音入密学会了。   林澹兴匆匆爬上床,盘腿坐着,将那告书石放在腿上,注入一丝灵力进去,那石头上的内容便自动投射到他面前的半空中。   林澹照着那上面的指引,一步一步读下去——   第一步,气沉丹田……   第二步,灵力运转于照海穴、廉泉穴、丰隆穴……   第三步,将三穴内灵力同时贯通,融汇至强音穴……   嗯……   林澹一个字一个字地读完,然后陷入沉默。   这些字,每一个他都认识,但是放在一起,他就看不懂了啊!   林澹穿越之前,身为学渣的那些死去的记忆,开始无情地攻击他。   痛苦的煎熬中,林澹余光一瞥,发现“聊天室”右上角,不知何时,多了一个处于点亮状态的令牌。   那令牌名号只有简单一个字——月。   又有修士进入这间“聊天室”了? 第36章   林澹想了想,抬手在留言栏输入了一条——   [九五二七:道友,能看到消息么?]   留言发出去,如石沉大海。   那个名号叫[月]的账号,一点反应都没有。   林澹等了一阵,又打:   [九五二七:道友,能看到消息的话,回个1?]   依旧没有收到任何回应。   看来是个有些高冷的道友,进来这“聊天室”,一心只想学会传音入密,完全不打算跟其他人闲聊。   林澹原本还想要求助一下对方,问问那“学习资料”里面说的,那个贯通三个穴位,然后将灵气融汇至强音穴,应该怎么做。   不过,既然对方无心聊天,那林澹也不好继续打扰了。   他重新回到学习中去,继续第一步——气沉丹田……   一个时辰之后,月亮从窗外爬上来,林澹盘腿坐在藤屉床上,双目依旧紧紧盯住面前的教学步骤,一动不动,像是入定了一般,心中默念:气沉丹田……   又一个时辰过去,月亮高悬至头顶了,林澹还在目不转睛地盯着那短短几个运气的步骤,口中念念有词:气沉丹田……   那架势,好像盯得够久,那些文字就会动起来,自动飞入他脑袋里,让他学会似的。   那些文字自然不会飞入他脑袋里去的,但是那下面的留言栏,却终于动了!   林澹兴匆匆探头看过去,就见那个名号叫[月]的修士,终于回复了,只有简单一个字——丿。   嗯?   什么意思?   林澹眉头拧起来,一时有些懵,盯着那弯曲的一条竖线,看了一阵,忽而明白过来——   这个世界没有输入法这种东西的,留言栏的文字都是手写的。   林澹从小学开始,字就写得歪歪扭扭的,刚才他留言,让对方回个1,那个1字被他写得尾巴飞起来。   对面应该是不懂得阿拉伯数字的,便依样画葫芦,打了个汉字的撇字。   想到这里,林澹嘿嘿嘿地傻乐起来。   不管怎么样,这位高冷的道友,看来是乐意搭理他了。   不过话说回来,林澹刚进入这个“聊天室”不久,这位叫[月]的道友就进来了。   没想到,现在林澹都在里面待了好几个小时了,对方竟然就这么一直跟他呆在一间“聊天室”里,到现在还没走。   这传音入密,应该是很简单的小法术,竟然有道友和林澹一样,也觉得很难学?   想到这里,林澹突然生出几分学渣之间的惺惺相惜来,他试着留言——   [九五二七:道友,是不是也觉得这传音入密很难学]   [九五二七:我也觉得,确实是很难,我到现在才学了个开头]   [九五二七:道友如果觉得开头哪里有问题,可以问我]   留言发出去,对面这次很快回过来——   [月:你学至何处了]   对面的字迹,很漂亮,像行云流水一般,是林澹这种学渣看到第一眼,都会惊呼一声“卧槽,好字”的那种。   都说字如其名,林澹盯着那短短六个字看了一阵,仿佛从那隽秀的字体后头,看到了一个如风如玉的翩翩公子,又或者,是个……像那位仙子那样的佳人。   嘶。   打住!   林澹被自己这乱七八糟的思想吓了一跳,慌张甩了甩头。   一定是单身久了,看到几个字都觉得眉清目秀的。   林澹慌张收敛了思绪,如实回过去——   [九五二七:学到灵力运转于三穴中了]   对面秒回三个字:   [月:第二步]   只有三个字,没有标点符号,也看不到对面打字的表情,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林澹看着那龙飞凤舞的三个字,觉得对方应该是想在后面加上一串充满质疑的“!”和“?”的。   这让林澹瞬间也有一点心虚了。   他一个刚学完前两步的人,刚才还信誓旦旦地讲出要教对方的话,可是实际上他能教什么呢?教人家怎么气沉丹田?这在北斗大陆,可是三岁小娃都会的。   林澹赧然笑着,只能老实说:   [九五二七:主要是那个贯通三个穴位,我一直做不到]   [九五二七:我试着像运行小周天那样调动灵力进入那三个穴位,可是没用]   对面很快回消息过来,这次又恢复了原本的漂亮字体:   [月:不可]   [月:贯通穴位,运气方式与运行周天相反]   [月:不拘泥于一点,而放眼于面]   不拘泥于一点,而是放眼于面?   只简单一句话,让林澹立即领悟到了关键点,他试着改换运气方式……   “成了!”   林澹感受着强音穴中那股跃动着的灵力,满脸惊喜。   果然,这种写在纸面上的晦涩难懂的“学习资料”,还是需要有经验的前辈提点,才能事半功倍的。   不过,这位名号叫[月]的道友,能一语点破最大的难点,显然早已经学会传音入密了吧,那为什么还要在这个“聊天室”里呆这么久?   总不会……是为了陪着林澹学习吧?   那必不可能啊。   正想着,留言栏里多出一条消息:   [月:如何了]   关键难点解决了,后面的步骤林澹轻松地走完,神识往周围查探一圈,迅速找到正在附近花园边上喝酒的吴超,朝着对方传音入密:   “吴哥?”   吴超和几个园艺师喝得正嗨,忽而听到脑海中传来林澹的声音,一时也忘了林澹以前不会传音入密这事,迷迷糊糊地摆摆手,也朝他传音入密,回一句:   “马上回去了,等我这一轮喝完的……”   收到吴超的回复,林澹开心坏了,立即在留言栏里回复:   [九五二七:月前辈!我学会了!!我能传音入密了!!!]   [九五二七:月前辈,多亏了您的提点,太感谢了!!!]   等了片刻,对面回了消息过来:   [月:甚好]   只有简单两个字。   看起来,这位月前辈就是冷冷清清的性子。   林澹忽然想,他那样连着打了一排“!”,应该会吵到对面的眼睛吧?   这毕竟只是某张告示里,其中一个板块下面的留言区,不是真的聊天室,林澹这样肆无忌惮地和人闲聊,好像确实不太好。   想到这里,林澹收敛了许多,不再随意发消息了。   他忽然又想,他们进来这里是为了学习传音入密,现在学会了,就要走了,那是不是……就遇不到这位月前辈了?   唉。   可惜了,这里只是个留言区,没有添加好友功能,如果能通过搜索令牌名号的方式,把月前辈加为好友,以后方便私聊,没事还能约着一起学习,该有多好啊。   不过,这都是他自己一厢情愿吧,他这么笨,连个传音入密都能卡半天学不会,人家前辈凭什么想跟他一起学习呢。   林澹正不着边际地想着,余光往右上角一瞥,就看到那个[月]字,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了。   果然,月前辈就这么默默离开了。   林澹低落了一阵,很快重新收拾好心情,离开[传音入密]板块,在那告示下面,继续寻找新的适合他这种最底层的修士学习的功法咒术。   想到之前端着托盘上去寒玉宫送灵植的时候,那位掌门尊上让他把东西放下,他被迫一路小跑着穿过那间巨大的宫殿,最后走到对方床榻边去,才将东西放好的情形……   林澹决定,下一步,提升一下他御物的技术。   御物是一个十分博大精深的门类,绝大多数的功法,像是剑术、刀术、御物飞行……这些在初级阶段,都是以御物为基础的。   这功法入门不难,林澹自己现在就懂得一些,像之前在灵矿山搬石头的时候,他就会在掌心和手臂处施展一些简单的御物之术,为自己省些体力。   可是,这一门,易学难精。   哪怕是这片大陆叫得上名号的剑修,恐怕都没有底气敢说自己在御物之术上,已经登峰造极。   想到这里,林澹兴奋地搓搓手,跃跃欲试地将一缕灵力注入[御物]那个板块。   接着,那板块颤动一下,把他的灵力弹出来了,紧接着一一条提示语——   [抱歉,您的灵力未达到本板块最低标准,无法进入]   啊。   这个板块竟然是有准入门槛的。   显然,他这个练气境初期,等级不够。   看来得尽快屯粮,尽快升级,不然连御物这种低级的功法都不能学,以后恐怕永远都没办法摆脱临时工的身份了。   想到这里,林澹抬头,透过窗户,看一眼天色。   月亮已经落下去了,眼看着天就要亮了。   估摸着还有不到一个小时就要下地干活去了,这么点时间,也没必要睡觉了。   他现在已经是练气境第四层了,一晚上不睡,对身体基本上没有任何影响。   想到这里,林澹索性抬手,又将那“学习资料”往下划拉两下,准备随便找个他够格学习的简单小法术,快速地学会了,然后直接扛着锄头下地去。   找了一圈,林澹的目光,最后落在一个标题上——   [妙手生花]。   听名字,不知道是干嘛的。   不过林澹猜想,既然名字里带个“花”字,那这功法,应该对他种杂草,有些帮助的吧?   林澹很快盘腿坐好,照着那板块上的教学步骤,一步一步做下来。   这个小法术,比传音入密简单很多,中间没有技术难点,林澹只花了一个小时,就顺利学会了。   他从自己五根手指的指尖,分别逼出五缕温热的的灵力,那灵力成功缠绕在一起,在他掌心形成一朵红色的小花。   像很久很久以前,幼儿园老师给小朋友发的奖励的小红花似的。   林澹开心得咧嘴笑起来。   他抬起头,想要把学习的喜悦分享出去,然而视线将空荡荡的小竹屋扫视一圈,发现没有人可以分享,唇角又稍稍收敛了一些。   收起视线,余光瞥向面前悬浮的“聊天室”,在右上角发现一个熟悉的名字出现,林澹的双眼中重新燃起光亮。   月前辈!   前辈竟然又跟他进了同一个板块?!   要知道,这次寒玉门公布的这套功法秘籍,里面包含的小模块,粗略算起来,有上千个了。   那么多模块摆在那,都能让他们两次都正正好遇上。   这真是莫大的缘分了!   千年不遇,可以当场结为道侣的那种!   .........   寒玉宫,偏殿。   层层纱幔落下,将床榻上的修士遮挡得严严实实。   靳言独自斜倚在床榻边,手中把玩着一块玉石。   那玉石上,浮现出一个叫[妙手生花]的板块,板块的正下方,留言区,“嗞嗞”振动两下,连着弹出了几条消息——   [九五二七:月前辈,好巧,你也来学这个小红花功法了?]   [九五二七: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觉得我是有一些种花种草的天赋的,这个功法我只用了半个时辰就学会了!]   [九五二七:月前辈,你是刚进来吧?也想学这个小红花功法吗?]   [九五二七:月前辈,你慢慢学,我在这陪着你,你要是有不会的地方,尽管问我,我教你,包教包会]   [九五二七:(o^^o)]   靳言看着那些仿佛狗刨出来的似的歪七扭八的字,一条接着一条地跳出来,忍不住在心中冷笑。   ——这笨蛋,哪来的自信,一个小法术要学半个时辰这么久,竟然敢大言不惭地声称自己有天赋?   ——还有,这笨蛋,难道幼年时,就从来不曾好好练字么?字迹如此难以分辨,应当先去学一下最底下那个[美字]小法术吧?   ——字迹难以分辨也就罢了,为何还总是要在字里行间,带上一些奇奇怪怪的符号?   ——最后那一堆鬼画符,究竟是什么东西?!   ——总不会……是魔域的某种邪门歪道的咒术符文吧?   靳言的眉头轻拧,双眼微微眯缝起来,盯着那最后一条消息,看了许久。   不知为何,他虽然看不懂那符号的含义,但是却仿佛从那符号里,看到了那笨蛋修士的那张晒得黝黑的俊朗的脸上,浮现出冒着傻气的笑容的模样。   靳言的唇角不自觉扬起来,抬起手,指尖无意识地学着那些符号,轻轻比划着。   嗞。   一不留神,靳言的指尖的灵力送出去,注入到留言栏中。   .........   小竹屋里,林澹盘腿坐在藤屉床上,脑袋一热,兴奋地发了一大堆消息出去。   消息发完了,稍微冷静下来,林澹突然意识到,自己好像又开始拿自己那歪歪扭扭的丑字去打扰月前辈了。   那位有些高冷的前辈,未必就想要听他这些没有任何意义的碎碎念吧?   正想着,“嗞”地一声,留言区振动了一下。   一条消息浮现出来——   [月:^^] 第37章   看清那留言区的消息,林澹兴奋得恨不能直接从床上跳起来。   月前辈回复他了!   而且还回复了一个笑脸!   一定是因为看到他学会了“小红花”功法,所以替他高兴吧!   林澹这人心思单纯,以前在工地上,一起搬过两趟砖,在他眼里就是兄弟了,现在在初级功法秘籍里,他们一起学习了两个小法术,那他们就是朋友了。   不,不只是朋友这么简单。   第一次,林澹在月前辈的提点下,学会了传音入密,前辈回复了他一个“甚好”,第二次,又回复了他一个笑脸。   那,四舍五入,林澹觉得,他俩算得上是挚交好友了!   既然是挚友,林澹也就不像刚开始时那么拘谨了,他把一直藏在心里的问题,在留言区问出来——   [九五二七:前辈,下次还会来看这功法秘籍吗,打算什么时候过来?]   [九五二七:咱们可以约个时间,一起来学习吗^^]   [九五二七:你下次想先学哪个模块?我可以提前去那边等你^^]   [九五二七:如果还没定好的话,你来找我也行^^]   [九五二七:我准备先升级,等够资格了,下次就去御物板块,你如果空的话,咱们可以一起^^]   然而这一次,林澹兴匆匆地把邀请发出去,对面却再次石沉大海一般,陷入沉寂。   月前辈,又变回了那个高冷的前辈。   眼看着天边已经泛起青白色,太阳快升起来了,林澹要下地干活了。   他等不了了,抬起眼,瞥向右上角,然后愣住。   那里已经看不到那个熟悉的[月]字,取而代之的,是一排陌生的名号——   [咲]、[破]、[石海]、[万踪灭]、[巴山楚雨]、[皓]、[文]、[书海]、……   一个又一个闪烁着微光的令牌名号,排成长长的一排,将上方的“展示栏”完全挤占满,像路边的霓虹灯牌似的,闪瞎眼。   不知为何,林澹恍惚之间,产生一种错觉——   仿佛在学校里,他背着包找到间空无一人的自习室,开开心心走进去,坐在第一排的正中央,学了一会,他心心念念的学霸前辈也进来了,在第一排靠角落的位子坐下。   两个人相安无事学了一会,林澹蠢蠢欲动,挪着屁股坐到第一排角落、学霸前辈边上的位子去,跟人聊得火热。   聊到一半,学霸前辈不理他了,林澹不明所以,扭头一看,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自习室最后两排,挤挤挨挨,坐满了人。   这些人有的捧着瓜子,有的抱着瓜,一个个都抻长了脖子,瞪圆了眼睛,目光直勾勾地盯着第一排角落里,林澹和学霸前辈的方向。   原本私密的聊天环境,就这么一瞬间,变得和菜市场没有区别。   这……   林澹心头一紧。   但很快在心里安慰自己,大家应该都是进来学习功法的,哪有闲工夫围观他跟月前辈的聊天呢,应该是他想多了。   然而,下一刻,留言区里就开始刷屏了——   [咲:哈哈哈哈^^]   [咲:御物好啊,耍刀、舞剑、飞行,哪个不要用到御物呢,是要赶紧学起来了^^]   [咲:不过道友,你这字也太丑了,我撒一把饲料在告书石上,让我养的肥鹤上去爬一圈,写出来的字都比你这好看的多^^]   [咲:听哥一句劝,你先把那美字小法术学了,要不了一炷香功夫的^^]   [咲:哦,对了,这个^^是什么意思,鬼画符似的,丑丑的,还怪可爱^^]   看着留言区弹出来的一条接一条的消息,林澹唇角有点僵硬。   这位[咲]前辈喋喋不休的程度,和林澹的啰哩啰嗦,真是半斤八两。   林澹简单和对方聊了两句,太阳便升起来了,地里的活不等人,他慌忙和对方道别,手指往上划拉两下,确定自从其他修士挤占了这个板块之后,月前辈就一个字也没再回复过他,林澹很轻地叹息一声,迅速关上告书石,揣进乾坤袋里,掏出农具,下地去了。   太阳落山之前,林澹收完了最后一茬“白茅草”的根茎,堆在竹屋后头的“仓库”。   蹲在那堆成小山的“粮仓”边上,林澹一株一株地数下来——   九千八百八十六株。   他花费了整整十天时间,一茬一茬屯出来的。   “吸溜”一声,林澹舔了舔唇角的口水,深吸一口气,接着气息下沉,顷刻间释放出自己“吞噬万物”的神通。   一通狼吞虎咽之后,林澹捂着圆滚滚的肚皮,扶着墙,回到竹屋里头。   入夜。   “嗷——!”   一声久违的,震彻整座阳灵花园的嚎叫声,再次响起。   “成功了!练气境,第五层!”   林澹盘腿坐在藤屉床上,看着指尖流窜的灵力,双眼放光。   他正式,步入练气境中期了!   他不再是最底层的小菜鸡了,他在倒数第二层了!   林澹兴匆匆掏出告书石,熟练地点进最上面一条,寒玉门弟子堂的功法秘籍里。   现在天还没亮,修士们应该大多数都在打坐修炼,或是休息小憩,应当没有人会在这个点跑来学习什么初阶功法的。   果然,林澹点进[御物]板块,发现里面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   不过……   他能进来了!   看来这板块的准入门槛,也没有那么高,练气境中期就够了。   他这次升级,实在是很及时了。   虽然……依旧是没有人可以分享升级的喜悦。   正想着,留言区里,不期然弹出一条消息——   [月:升级了?]   林澹的唇角立即被拉起来,往上扬得很高。   [九五二七:前辈!]   [九五二七:你过来了?]   [九五二七:我已经正式进入练气境中期了!]   [月:恭喜]   [咲:^^]   林澹手指在空中滑动着,欻欻欻地在面前留言区里写字——   前辈,你是来和我一起学习御物之术的吗?   一句话写完,刚要把灵力注入留言区发送出去,余光一瞥,林澹的手指顿住。   好像混入了什么奇怪的东西?   林澹抬眼,朝右上角看过去,发现在[月]和[九五二七]边上,不知何时,多出来另外两个账号——[咲]和[破]。   林澹正犹豫着是否要继续把消息发送出去,留言区已经被一条接着一条的消息挤占——   [咲:练气境第四层,嚯,很快嘛^^]   [咲:御物开始学了没^^]   [咲:学到哪一级了^^]   [咲:可以隔空取物了吗^^]   [咲:有没有拿兵器实地演练试试^^]   [咲:熟练度有多少^^]   [咲:最远施法距离有多大了^^]   [咲:上次哥建议你去学的美字,学了吗^^]   [咲:字还是这么丑,肯定没学吧^^]   林澹:……   好了,这位[咲]前辈,成功通过短短几个灵魂拷问,让^^这个表情,带上了浓浓的嘲讽意味。   林澹有些招架不住,真在想应该怎么回复对方,留言区又有消息跳出来——   [破:闭嘴]   [咲:谁?让谁闭嘴^^]   [破:你觉得呢]   [咲:我?让我闭嘴呢^^]   [咲:这是宗门对外公开的留言区,凭什么不让我说话^^]   [咲:我既然能进来,就能一直留言]   [破:你再不闭嘴,很快就不能留言了]   [咲:是嘛,我怎么不信呢,我这不是好好地在留言呢么^^]   留言区刷屏到一般,倏忽传来“咻”的一声,林澹往右上角看去,就见[月]这个账号,离开了这间“聊天室”。   林澹长了长嘴,下意识想留人,想到这是“聊天室”,又闭嘴了。   过了两秒钟。   “咻”,[咲]从右上角消失了。   “咻”,[破]也从右上角消失了。   “咻”、“咻”、“咻”……   接连的几次提示声之后,不知何时混入的另外几个账号也全部被踢出“聊天室”。   紧接着,[月]重新出现在[九五二七]的旁边。   整个留言区陷入了沉寂。   月前辈依旧高冷,一句多的话没有,可是林澹哪有不明白的——   前辈这是有管理员权限吧?   虽然不明白这位前辈到底什么来头,为什么会有堂堂寒玉门的“官网论坛”的“管理员权限”,但是林澹乐得如此。   这样,他跟月前辈又可以独享一间“自习室”了。   月前辈依旧很高冷,常常是林澹在留言区发十条消息,前辈只回一条,而且那一条基本上都不会超过五个字的。   但月前辈又好像很关心林澹,也很照顾他。   每天林澹出现在“自习室”没多久,月前辈肯定会马上出现,虽然不讲话,但会默默地、从头到尾陪着林澹。   偶尔提点一两句,话不多,可是总能一语切中问题要害,让林澹有醍醐灌顶的感觉。   日子如此平静而充实地过去了两个月。   林澹每天白天去菜园子里种“白茅草”,晚上在竹屋里学习基础的功法咒术。   每隔十天升级一次修为,每次升级,在菜园子里嚎完那一嗓子,月前辈一定会准时守在“自习室”里,恭喜他升级成功。   在林澹成功进入练气境大圆满时,他的御物能力,也成功提升了三个等级,隔空取物的施法距离,增长到了百米之外。   这个距离,以后做托盘童子,再往那寒玉宫里给那位掌门尊上送灵植的时候,就可以站在偏殿中央,远远地把东西送到床榻边,而不用靠近那位高高在上的真君大人了。   这样,他就不用再为那些奇奇怪怪的、不受控制的旖旎心思,而苦恼了。   正想着,菜园子外头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小犬道友?”   是古茗。   古茗是靳掌门的贴身侍卫,按照林澹的话说,是个很高级的看大门的,一般传话这种低级工作,是不会让他专程跑一趟的。   看来是那位孤月真君有非常重要的任务,要专程下达。   林澹不敢怠慢,慌忙迎出去,恭恭敬敬地向对方稽首。   古茗的视线越过林澹肩头,看一眼他背后的菜园子里,那些绿油油的,茁壮成长的“白茅草”,然后,满面笑容地开口:   “小犬道友,是这样,你前段时间,为掌门送了一捧仙灵白茅草,不知,可否再送一捧入宫?”   说起来,今天一早,掌门入定结束,一眼看到自己床榻边的那株仙灵白茅草的叶片边缘变得枯黄,立即冷了脸,召古茗进去。   古茗心中叫苦不迭。他虽然是木灵根没错,可他既不是那专业的园艺师,也不是药修医修丹修,哪里会懂得这杂菜有了黄边应该怎么处理呢。   不过古茗很快想到,解铃还须系铃人,这杂草也不值几个钱,现在那阳灵花园跟边上的小菜园子里,遍地都是,如今宫里的这一株枯黄了,那再去换一株不就好了。   因而,古茗得了掌门令,这就快马加鞭地赶下来,问林澹要那一株仙灵白茅草了。   这事,虽说有一点难以启齿,可是,古茗想,就是一株杂草,对面必定是不可能拒绝的。   可是,不曾料到,那看着憨厚老实的年轻修士,闻言,竟然满脸为难,支支吾吾地说:   “那个……大人,这个,我恐怕……送不了。”   .........   一盏茶之后,古茗一脸懵地回到寒玉宫,两手空空来到掌门的床榻边。   靳言见状,眉头拧起来,   “怎么?”   古茗垂着头,吞吞吐吐,   “尊上,卑职、卑职……”   靳言的眉眼间,满是不耐烦,   “有什么,直言便是。”   古茗只好如实将壮壮的原话转述了:   “他……他不愿意给,说……说自己答应过咪咪了,从今往后,再不会把那杂草,送给任何修士,哪怕是尊上您亲自上门求取那杂草,他也、他也绝不能送的。”   古茗不明白那修士口中的咪咪到底是何方神圣,可是那仙灵白茅草是壮壮自己种的,他不愿意给,古茗一个正派修士,不可能强抢,便只能灰溜溜地回来给掌门回话了。   咔嚓。   话音落下,古茗的脚下传来一声清脆声响。   他垂下头,就看到脚下不知何时,已然凝结出一层厚厚的冰霜来。   靳言怒不可遏,满身的威压释放出来,震得整座宫殿簌簌落下许多冰雪来。   砰!   他一掌击在床榻上,隔空打碎了宫殿正下方的十多层玉石长阶。   “谁给他的胆子!   “竟然为了一只路边捡的不入流的小野猫,公然拒绝本座?!   “在他眼中,本座尚且比不过那小畜生?!” 第38章   这……又是“小野猫”,又是“小畜生”的,古茗哪里还听不出来呢,那壮壮口中的咪咪,恐怕,不是别人,正是他们掌门自己幻化出去的那只白猫分|身吧?   想通了这一层,古茗吓得眼观鼻、鼻观心,恭敬立在一旁,噤若寒蝉。   掌门这样不留颜面地自己骂自己,这、这让他怎么搭话?   最终古茗只能勉力调动灵力,护住心脉,默默地守在床榻边上,许久之后,等到掌门骂够了,宫殿周遭的威压逐渐弱下来,他这才陪着小心上前去,试着劝说:   “尊上,这仙灵白茅草,虽说只是品级较低的杂草,可毕竟也是长在仙山上的,是要有阳气滋养方能茁壮成长的,咱们这宫里……一向阴寒,那杂草难以成活,也实属正常。   “哪怕林小犬真的将那杂草重新送一株过来,哪怕有这琉璃宝瓶滋养,可是,这宫里的寒气,终究还是会让那杂草枯萎的。   “咱们这宫殿阴冷,恐怕只有那原本就喜爱阴寒环境的宝莲能存活得下来的。   “依属下拙见,与其隔三差五地去更换杂草,倒不如……还是换回那天山宝莲吧?”   古茗讲的都是心里话,可是不知是那句话戳到了掌门痛处,话音落下,隔着层层纱幔,古茗都明显感觉到了掌门的落寞和难过。   “尊上……”   古茗一时有些慌,想再劝两句,靳言却抬起手,示意他不必再说了。   掌门修长的手指轻轻滑动一下,床榻边插着杂草的琉璃宝瓶便“咻”地一声飞入古茗怀中。   古茗见状,满心以为掌门是被他劝好了,想开了,他心里松一口气,双手抱住那宝瓶,转身就往殿门外去,口中说着:   “属下这就去将那天山宝莲换回来,好好地摆在尊上床榻——”   “——不必了。”   靳言这时却冷冷打断他,   “这宫殿阴冷至极,本就不适合放置灵植。   “不适合的事,便是再如何勉强,也终究会枯萎的。”   这……   古茗的身形一僵,一时之间,也分辨不出,掌门究竟是在说那仙灵白茅草,还是在说别的什么。   正纠结着,床榻上的修士已经重新收敛情绪,淡淡说:“你去吧。”   古茗便抱着一瓶杂草,恭恭敬敬离开了。   按照掌门的意思,那天山宝莲肯定是不用再往偏殿的床榻边搬运了,可是,古茗想到离开偏殿时,掌门的神情,心里便没来由地难过。   是他刚才讲错话了吧?   唉。   本想着劝解两句的,结果弄巧成拙了。   古茗不像左护法关沧海的心那么大。关沧海讲话不过脑子,话说出来,惹恼了掌门,受点皮肉之苦,很快也就抛诸脑后了。   可古茗不同。   因为他的三两句劝解的话,让掌门越发难过了,这便成了古茗的心结。   因而,接下来的一个月里,古茗便始终在想办法弥补——   想来,掌门应当还是想要一株像那仙灵白茅草那样,充满生机的鲜活的杂草,为宫殿增添几分生趣,而不是那天山宝莲那样,和寒玉宫似的冷冷清清的,摆在床头只会平添凉意的臻品灵植吧?   既然如此,古茗想,壮壮不愿意送那杂草,可仙山这么大,总能找到一两株和那仙灵白茅草类似的灵植出来的,他寻到了,再让壮壮为掌门送上去,或许,这事便可以迎刃而解了?   如此合计着,古茗便放出自己的小树枝分|身,每天都埋头在那一整座仙山上寻找着。   这一寻,便是一个月过去。   .........   那天古茗来小菜园子里,问林澹要那一株杂草,被林澹拒绝了。   事后,林澹其实也纠结了一阵。   他答应过咪咪,以后再也不给其他修士送“甜甜根”了,那就要说到做到的。   只是……掌门都专门派了贴身侍卫下来找他要杂菜了,他却那样满口拒绝,也确实显得有些不近人情了。   毕竟,掌门还给他送了那么多好看的衣裳和发冠发钗呢。   林澹后来其实有点想要再找机会,送点别的什么去寒玉宫,找补找补。   可是,一则他根本没机会去寒玉宫,掌门不召见他,他就算手中握着那寒玉钗,也不敢真的就主动往那么大一座宫殿里跑。   再者说,林澹也不知道他能送什么去找补。   他现在吃穿用全是寒玉宫的,唯一属于自己的,能送出去的,就只有那“甜甜根”了。   所以思来想去,林澹最后只能把这份心思压下去了。   而他很快迎来了一个新的问题——   他的修为停留在练气境大圆满,陷入瓶颈期了。   林澹之前就知道,从练气境到筑基境,这种跨越一整个大境界的升级,确实会是一道坎儿,没那么容易迈过去。   只是,他没想到这个坎儿会这么大。   他花费了一个多月的时间,收割了十几茬,积攒出近十万株“甜甜根”的灵气,一次性吞进肚子里去,竟然……连一点波澜都没有掀起来?!   没有升级,体内的灵力,一点动静都没有。   他的身体,又变成了那个永远也填不满的无底洞了。   可是,他现在“屯粮”的手段和工具,已经都达到极限了,没办法更进一步了——   他们小菜园子里的一亩三分地,早就不够用了,林澹的杂菜越界进入阳灵花园之后,他就和花园里的园艺师们默契地达成了共识——   林澹为他们除草,顺带用自己浓郁的阳气和扎实的种地技术,帮他们打理那些金贵的高品级灵植。   而园艺师们则心照不宣地把自己花园里上好的土地匀一部分出来,给林澹种草。   如此一来,现在阳灵花园大大小小的田地上,每一块空余的土壤都被林澹见缝插针地种满了杂草。   每收割完一茬,立马就会再种上新的幼苗,没有一刻空闲的时候。   也就是说,林澹的土地资源,饱和了。   而除此之外,他的“屯粮”技术,也面临着巨大的挑战——   能在仙山上生长的灵植,哪怕是“甜甜根”这样的杂草,也都是需要大量的至阳灵气的滋养,才能保持鲜活的。   因而林澹采摘了根茎之后,都是将其归拢到竹屋后头,他们整个小菜园子里至阳灵气最充沛的那块土地上去的。   而且每天收割完,林澹哪怕饿得两眼发黑,也都会尽力从自己指尖逼出一些灵力,铺在那些囤积的根茎上,以最大程度地延长它们的保鲜期。   可是,饶是如此,这些杂草的根茎,保鲜期依旧是有一个极限的——不会超过三十天。   也就是说,林澹如果屯粮超过一个月,那“仓库”里第一批杂草,就会开始腐烂变质,后续哪怕继续往粮仓里堆放杂草,他的库存也不会增加了。   九万八千九百二十九株“甜甜根”,是他现在屯粮的极限了。   可是这个存储量,却根本不够他从练气境升级到筑基境。   那再往后,金丹境呢?元婴境呢?出窍境呢?   修道的路途漫漫,他离大佬们还有很长的距离,可现在才刚遇到第一个坎儿,他就越不过去了?   往后的路,该怎么走呢?   呆在这仙山上,倒是吃喝不愁,那满地的杂菜虽然帮不了他继续升级,但是保证他吃饱饭,应该还是问题不大的。   难道,以后就安安稳稳在这小菜园子里,做个练气境的临级短工?   难道,就这么认了?   林澹蹲在竹屋后头的空地上,一只手熟练地掐出御物的手诀,隔空采摘着刚从地里收割的“白茅草”的根茎,另一只手中捏着根细长的草茎,送进齿间,咀嚼着。   他眉心拧着,双眼放空看着前方,陷入沉思。   不行。   他不认命。   来都来了,他既然已经踏上修道这条路,又怎么可能甘愿只做一个底层练气境小喽啰,一辈子偏安一隅。   林澹嚼碎了齿间的草茎,忽而仰起头,目光悠远地望向天际。   他想通了。   他要做产业升级。   .........   古茗抱着一捧神焱芦苇草,飞身落在那小菜园门外时,远远的,便看到那年轻修士定定立在一片空地上,仰着头,夕阳洒在他肩头、发梢、眼底的模样。   古茗怔住。   夕阳落进那修士的眼底,仿佛星星之火,落入一片平静的原野。   那种目光,古茗从未在其他修士的眼中看到过。   这小火星,最终会熄灭,还是燎原,古茗不知道,但这一刻,古茗可以确定,这个叫壮壮的修士,必定是这整个寒玉门,最特别的存在。   思绪纷飞之际,站在地上的修士感觉到了古茗的靠近,收回视线,笑着迎到菜园门口来,   “古大人,有什么吩咐?”   古茗将手中的神焱芦苇草送出去,讲明来意。   既然是给掌门尊上送灵植,林澹这个托盘童子自然不能推辞,他一刻不敢耽搁,立即去小竹屋里,把一套深青色的精致长袍扒拉出来,又把之前掌门送他的那支黑色的玉钗戴上,这才走出门来。   这次的准备时间,比之前送灵植的时候,快太多了。   古茗一面领着林澹往头顶那座宫殿去,一面笑着恭喜林澹的修为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能有如此长足的进步。   林澹赧然垂着头,嘿嘿嘿地笑。   想到之前听说壮壮升级之后,掌门难掩欣喜的模样,古茗想,这次壮壮过来,掌门看到他直接步入练气境大圆满了,应当会更开心吧?   想到这里,古茗笑着嘱咐林澹:   “待会我先去向掌门禀报一声,你随后便尽快跟进去,务必把灵植亲手送给掌门。”   林澹讷讷地点头应着,两人继续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临到了偏殿的门外,阵阵寒风吹拂过来,刮得脸颊生疼,两人才停止了聊天。   古茗的笑容收敛了,仰起头,看向悬浮在宫殿正上空的一片巨大的虚影。   那虚影呈圆形,笼罩在寒玉宫上方,像冬季结冰的湖面,又有点像一座祭坛。   今日,竟然是……   古茗的心头一紧。   他这段时间整天都在那仙山上寻找仙灵白茅草的替代品了,过得没日没夜,竟然……把这么重要的日子给忘了。   这实在该死。   古茗满心自责,穿过偏殿,走到空荡荡的床榻边,步入一道传送门,紧接着,人便站在了那悬浮于半空中的“祭坛”边上。   整个圆形“祭坛”都被一张巨大的结界笼罩住,结界的周围,每隔百米,便有一名侍卫恭敬立着,负责看守结界。   感觉到古茗靠近,其中一名守阵侍卫上前一步,恭敬行礼,询问:   “尊者,是否要去那明镜台中央,面见掌门?”   古茗抬头,视线看向那苍穹一般,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巨大结界,然后缓缓摇头。   他知道掌门此时独自在那巨大的明镜台中央,也知道这结界对自己并不设限,可是,古茗还是退缩了,没有往里走半步。   “我……就不去打扰尊上了。”   那侍卫点点头,没多说什么。   他们这些出入寒玉宫的修士,都很清楚,这种时候,是应当尽量不去靠近那位孤月真君的。   这样浅显的道理,莫要说他们这些看守宫门的侍卫队了,哪怕是那位口无遮拦大大咧咧的左护法,都懂得的。   因而左右护法今日都十分默契地待在自己的洞府里,丝毫不敢往寒玉宫靠近。   不知左右护法,十二峰峰主,长老们,各个都选择绕开今日的寒玉宫,退避三舍。   唯有……   一个不速之客,踏上了那玉石长阶。   探查到那一丝气息,古茗眉头皱起来,顷刻间飞至正殿门外,手臂抬起来,拦住那人去路,   “方廉长老,还请留步,尊上今日,不方便见您。”   方廉长老脚步一顿,“我是看到契约石上又出现异动,这才赶来了解情况的。   “古茗,同样都是领俸办事,我想,你应当很清楚我的难处。   “这是三教盟交给我的职责,我秉公办事,必须见到孤月真君,当面劝诫。”   古茗冷笑,   “劝诫?劝诫什么?   “你那石头上出现异动的,是拜师契吧?   “你可知道今日是什么日子?你以为掌门为何会在这个时候心神不稳?   “掌门也是人,他现在还不是神仙,他也有七情六欲的,你守着那一块破石头,便觉得自己占着理,便要连他缅怀自己师父的资格,都剥夺吗?”   方廉闻言,怔住,“缅怀……师父?今日……是寒灯真君的忌日?”   .........   偏殿门外,林澹手中端着托盘,站在门口,等了许久,却迟迟不见古茗给他消息,一时之间有些焦躁。   他一个练气境的底层小喽啰,每次来这座冷森的宫殿,都觉得自己格格不入,难免感到拘谨,只想要尽快完成任务,尽快回自己的菜园子去。   可这次,怎么光是在偏殿门外候着,就候了这么久?   回想刚才来的路上,古茗交代他的话,林澹忽而心思一动——   该不会,是他会错意了吧?   人家不是让他傻站在这干等着?   .........   空旷的明镜台,仿佛无妄海面结了冰,一眼望不到尽头。   光可鉴人的冰面上,靳言一身白衣,独自侧身躺着,一只手肘撑着头,一只手中捏着白玉酒瓶,视线放空,看着漫天风雪。   那一天,便是这样,漫天风雪。   年轻的靳言浑身是伤,雪白的衣衫上沾满鲜红的血,身上被一道又一道的剑气捅成筛子,却固执地将雌雄双剑抵在地上,不肯让双膝弯曲半分。   那时的靳言,还带着少年的骄傲、固执、理想,满身的棱角。   那时候,他想,今日便是他的劫数了。   他死便死了,虽然有遗憾,有不甘,但他不怕死。   可是,那个一向玩世不恭、吊儿郎当的修士,却在那时候站出来,挡在靳言面前。   “我甘愿,于今日,身消道陨,换我徒儿一命,还望诸位,高抬贵手。”   “师父……”   明镜台中央,靳言丢开酒瓶,抬起手,手掌穿过漫天的碎雪,想要抓住什么,却发现,什么也抓不住。   就像那天,师父陨在他面前时,顷刻间化作漫天飞絮的模样。   “师父,寒玉门近些年,新招了七十九名内门弟子,三百八十六名外门弟子,五百二十三名扫洒弟子,还有……一个临级短工。   “师父,你走以后,小素,我一直替你照看着,我想,要不了多久,他便要给你领回来一个儿婿了。   “师父,仙山脚下,你当年种下的那一株腊梅,如今已经是一座看不到尽头的梅园了。   “师父,寒玉宫还是像往常一样,好冷。   “师父,我好想您……”   举在半空中的手,缓缓转动着,指缝之间,漏下一片白雪,雪花落在靳言眼角,融化成水。   靳言拿指腹擦拭眼角的水,忽而便想到古茗的那些无心的话。   这寒玉宫,极寒极冷,哪里有灵植能活得下来呢。   他在这冷冰冰的宫殿里,一待就是百年。   他站得越高,走得越快,其他人便离他越远。   偶尔驻足回首,靳言才恍然发觉,不知何时,他已经茕茕孑立,孤身一人了。   就像现在,这么大的一张明镜台,一眼望不到尽头,他躺在这里,却只有风雪为伴。   冰冷,寂静,闻不到一丝修士的气息。   ……修士的气息?   鼻息之间,忽然传来一道突兀的,火烧旷野的味道。   靳言蓦然坐起身,回头望去,看到视野尽头,一个小黑点,正在奋力地向他靠近。   靳言垂下眼皮,一时有些无言。   ——这笨蛋修士,不是已经学了一个多月的御物之术了,为何还是连最基本的飞行也不会?   ——跑起来这样丑,像只出来撒欢的小土狗似的。   ——本座给的灵舟呢?也不知道用……   靳言一路腹诽着,视线盯住对方靠近的身影。   林澹一路狂奔过来,到了靳言面前,一个急刹车,没刹稳,险些连人带托盘砸在靳言脸上。   靳言冷着脸,抬起一根手指,帮他站稳了,   “你来做什么?”   又是一声冷声质问。   林澹有点懵,心想怎么每次我送灵植过来,尊上都是这么一句话,尊上是不是记性不太好?   “尊上,我、我给您送灵植来了。”   靳言垂眼看向那托盘里的神焱芦苇草,神识查探到那上头残余的木系灵根的气息,哪里会猜不到这灵植是怎么回事。   古茗倒是人精,懂得这个时候自己退避三舍,将壮壮推出来。   “嗯,放下吧。”   靳言随意点了点身边地面。   “哦,好。”   林澹嘴上应着,一捧芦苇草却仍旧拿在手里,没有要放下的意思。   靳言转头看他,“怎么?”   林澹盯着靳言的眼角,   “尊上,你怎么了?”   靳言微微一怔,竟不知如何回答。   就听对面继续问:“是有什么事,伤心了吗?”   ……伤心?   ……他在伤心吗?   靳言唇角扯成一条线,“没有,许是风沙迷了眼。”   “哦……”   林澹便不再继续追问了。   今天掌门没有戴斗笠,也没有那厚厚的纱幔遮挡,只是戴了一张白玉雕的面具,遮住上半张脸。   两人的距离因而变得很近。   林澹从对方泛红的眼尾,可以明显看出来,对方在伤心,在难过。   可是掌门这样的性子,不愿意别人点破,他正常了。   他不承认,林澹自然也就不去戳破。   沉默片刻,靳言开口:   “无事的话,便下去吧。”   “哦……”   林澹转身,慢慢往外走,走了几步,发现那神焱芦苇草竟然还在他手上攥着呢,又慌张折返回去。   这一转头,视线不期然,和掌门撞上了。   靳言迅速收回视线,眼底的情绪也很快敛藏起来。   但林澹离得近,还是将那情绪,清楚地看在眼里。   刚才他转身想走,掌门就是用那样的目光,在看着他的背影的?   林澹的心头忽而颤动一下,不知是因为掌门那个眼神,还是对方眼角的红。   他走到掌门面前,蹲下来,轻声说:   “尊上,上次你问我要白茅草,我没给,不是故意想惹你生气的。   “那白茅草我送不了,我……我再另外送你一样,可以吗?”   说着,林澹把手中的神焱芦苇草递到靳言面前去。   靳言垂眸瞥一眼那白色的灵植,冷声哼笑,   “拿本座自己的灵植,送给本座?”   林澹脸上浮现一个有点憨憨的笑,   “不是……不是这芦苇草。”   他抬起手,在那白色的草叶子里扒拉来扒拉去,扒拉了半天,然后……   用拇指和食指,捏起一朵指甲盖大小的小红花,送到靳言眼前,   “这小红花,是我自己的灵力滋养出来的,送给你。”   在这遍地白茫茫的明镜台上,这指甲盖大小的一点点红,显得很突兀。   林澹这么个个子高挑、身材壮硕的修士,却捏着这样一个小红点,看起来又十分滑稽。   靳言垂眸看着那小红花,许久没说话。   “你笑了?”   林澹轻声问。   靳言慌张将视线从那小红花上挪开,唇角重新崩成一条直线,   “没有。”   林澹自然不信他。   明明就笑了,他看得清清楚楚。   原来冷冷清清的孤月真君,笑起来,是这样的?   虽然戴着面具,可是,还是那么好看。   像夜间悄悄绽放的昙花,短短一瞬,却十分惊艳。   林澹太想留住那笑容了,所以他将那小红花塞进掌门的手中,然后笑着说:   “尊上,你如果喜欢这小红花,我以后还可以送很多很多过来,把这一片白茫茫的宫殿,遍地,都种满红色。” 第39章   把这白茫茫的宫殿,遍地,都种满红色?   呵。   好大的口气。   “就用这指甲盖大的小红花么?”   靳言抬起手,掌心托着那红色的一小点,微微挑眉,眼底写满质疑和嘲讽。   但是他原本眼中布满的伤心和难过的神情,却消散开了。   林澹见状,嘿嘿嘿地笑起来。   林澹没想那么多,只是刚才赶过来的路上,远远地看到掌门那独自倚在冰面上,对着天空喝酒的身影,觉得对方真的很孤独,又在回头的一瞬间,看到掌门眼底写满的哀伤和难过,他的心便忍不住揪起来。   他此时也顾不上对这位高高在上的孤月真君的忌惮了,一心只想要哄对面开心。   送完了花,被对面质疑,林澹也不恼,乐呵呵地回:   “现在是还有点小……   “这是我刚学的小法术,叫妙手生花,我用得还不太熟练,而且我最近体内灵力不太多,所以废了老大劲,就变出了这么小一朵。   “尊上,你等等我。   “等我修为慢慢升上去,把那妙手生花用得熟练起来了,灵力也充足了,一定给你变一朵大红花,不是,变很多很多大红花出来,到那时候,谁来到这寒玉宫,都不会再说这里阴冷了,只会感叹一句,嚯,真喜庆啊!”   林澹浑身上下都带着凡界的烟火气,他此时双腿叉开了,蹲在靳言面前,眉飞色舞地说着“喜庆”的话,还要把两只手臂抬起来,挥舞着,比划着。   这明镜台是靳言的灵力凝实出来的,极阴极寒,林澹蹲在冰面上,手舞足蹈地讲话的时候,口中不断喷出白气,拍打在靳言脸上。   靳言默默听着对方那些啰哩啰嗦的叙述,视线从对方冒着白气的双唇,缓缓往上,挪到对方的双眼中。   那笨蛋修士,有一双很漂亮的眼睛。   瞳仁黑亮黑亮的,像被雨水冲刷过的黑曜石。   他讲出“将这白茫茫的宫殿种满红色”时,那一双眼睛里会放出异样的光。   像死寂的荒野上的一粒火星。   靳言在这“荒野”中待了太久,乍然看到那粒夺目的火星,忍不住,便被吸引了。   林澹一心想要哄对方开心,喋喋不休讲了许多话,讲到口干舌燥,一低头,发现对面正直勾勾盯着他的眼睛看,瞬间便哑了。   一股无名的热意,“噌”地一声,直冲到天灵盖上来。   他刚才满心想的都是“不想他独自伤心难过,想再看他笑一次”,因而很多顾及都抛诸脑后,甚至主动凑到对方跟前来。   到这时,对面看起来不再那么难过了,林澹的理智才逐渐回笼。   然后恍然发觉,他们两人,挨得也太近了些。   这……已经远超正常社交距离了!   林澹垂下眼,可以清楚看到对方每一根向上卷翘的睫毛,还有那睫毛上飘落的零星几片小雪花。   两片薄唇依旧是那么殷红,水润,离得近了,从林澹的角度,甚至隐约可以看到他瓷白的齿间,静静躺着的一点舌尖。   林澹感到口干舌燥。   他艰难吞咽着,下意识地,用自己的舌头舔了舔双唇,又将舌尖卷起来,送入口中。   啊。   打住!   他在脑补什么奇奇怪怪的画面!   这,实在太不礼貌了!   他脸颊烧得滚烫,慌忙错开视线,垂下眼,   “我、我是不是话太多了……”   这时,对面修长的手指靠近过来,冰凉的指腹碰了碰林澹滚烫的脸颊。   扑通。   林澹吓得手脚并用往另一侧躲,可地上都是冰,太滑了,他一时之间手臂没撑稳,整个人仰面翻倒下去,又很快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   一边手忙脚乱地往后退,一边傻兮兮地揉着自己摔疼的屁股。   林澹涨红着脸,举起手中的神焱芦苇草,指了指自己来的方向,   “那个,尊上,没什么其他事的话,我,我就先回去了,不打扰尊上了。”   靳言伸出去的手还悬在半空中,待到对面的笨蛋修士退出去两米远,才缓缓收回手。   靳言常常觉得,这笨蛋,像只路边的流浪小狗崽似的,每当靳言向他示好,想要与他亲近时,狗崽子便会吓得夹着尾巴跑开,可靳言转身,佯装要离去了,小狗崽子又会依依不舍,摇着尾巴跟在他屁股后头。   想到这里,靳言微微歪着头,意味深长地看着对方,也不强留他,   “嗯。”   得了令,林澹如蒙大赦,长出一口气,转身就要走,想起来那神焱芦苇草还在自己手上,又回来,   “尊上,您的灵植。”   靳言却没收那灵植,只淡淡说:   “送你了。”   林澹正在弯腰放灵植,闻言,动作一顿,满脸震惊地抬头,   “送我?!”   靳言从鼻子里应了一声。   林澹一双眼睁圆了,满脸都写着难以置信。   他先前那样蹩脚地学着人家讲那种“再续前缘”的话,都没能换来一株仙山上的灵植,如今,掌门就这么随手把一株完整的上品灵植送给他了?!   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林澹抱着那一株神焱芦苇草,从那硕大的“祭坛”上走下来的时候,人还是懵懵的。   古茗早早地等在那明镜台的结界外头,不停地来回踱步。   他先是忘了今天是那位祖师爷的百年忌日,竟然在这个节骨眼领着林小犬来送灵植,后来又因为要去与那方廉长老周旋,耽搁了许久,没来得及通知林小犬。   想来林小犬是等不及了,便自顾自进入偏殿送灵植去了。   后来误入了那床榻边的传送结界,到了掌门祭奠师尊的明镜台边,而偏偏那修士今日发髻上插着掌门给的寒玉钗——那是掌门亲自颁发的通行令,见钗如见人,守阵的侍卫自然是不敢拦的。   如此阴差阳错之下,竟然让那看守菜园子的小修士溜进明镜台中央。   这……   怕不是要酿下大错!   古茗越想越担心,越想越焦躁,额头上冒出一层层的汗水来。   他终于忍不住,正要抬脚直接进入那明镜台去看看情况,忽而,远远地,他看到一个年轻修士,手中抱着那神焱芦苇草,连飞带跑地,出来了。   “如何?”   古茗慌忙迎上去,看向林澹怀里的灵植,“没能送出去?”   林澹摇摇头,“不是,尊上他,说把这灵植,送我了。”   古茗一听,心中一块大石落下来。   他太了解自己的掌门了,这种时候,还有闲情逸致送灵植,而不是把壮壮连人带草轰出来,那就是心情不错。   想到这里,古茗微微怔住。   ……心情不错?   今天可是寒灯真君的百年忌日。   往常这种时候,他们寒玉宫里的修士们,能不被掌门无意中散出来的凌冽寒意冻伤,就谢天谢地了。   怎么壮壮进去一趟,非但没有惹恼掌门,反倒……让掌门变得心情不错了?   古茗领着林澹往玉石长阶上走的时候,忍不住问:   “小犬道友,可是做了什么,让掌门竟愿意在这个时候,送你这神焱芦苇草?”   林澹赧然笑笑,“也没做什么,就是聊了两句闲话。”   古茗跟着笑起来,“想来,哪怕是闲话,也应当是掌门十分受用的,宽慰的话吧。”   林澹想到古茗刚才话里的深意,又问:“你刚才说的,这个时候,是什么时候?”   他说着,又抬头,看向寒玉宫正上方突兀地浮现的那巨大的冰雪做的“祭坛”。   听到林澹的问题,古茗怔住,“你……原来你竟不知道?”   林澹更懵了,“知道什么?”   古茗垂下眼,轻声说:“三百年前的今天,掌门的师尊,寒灯真君,身消道陨了。”   林澹哽住,很轻地从喉咙里叹息一声。   原来,是因为这个伤心?   古茗看他那样子,忍不住问:“小犬道友,连掌门为何事摆的明镜台,竟然都不知道,那刚才,如何能想到去宽慰掌门的?”   林澹被噎了一下,只能如实回:“我就是,看到尊上伤心,不想他那么难过……”   古茗一时无言以对。   寒玉门之所以能成为北斗大陆最大的门派,屹立百年不倒,是孤月真君一手撑起来的。   整个宗门上下,记挂掌门安危的修士,不胜枚举。   他们之中,有像玉水峰峰主那样,定期为掌门献上万寿阳灵丹,帮助掌门减缓修炼的痛楚的。   也有像左右护法那样,愿意随时为掌门拔刀迎敌的。   还有像古茗这样,勤勤恳恳服侍掌门日常起居的……   他们景仰、敬重、忌惮、乃至惧怕掌门,他们用自己的方式,诉说着自己对掌门,对寒玉门的忠诚。   可是,他们之中,却没有一个人,在祖师爷百年忌日这一天,有胆量走到掌门身边,讲一句宽慰的话。   他们从未想过,或许做到孤月真君那个位子上,这么久了,他需要的,根本就不是天材地宝、灵丹妙药、锦衣玉食,而只是,一句问候。   像朋友,像亲人,像爱人那样,一句再简单不过的,问候的话。   古茗怔怔地看向林澹,深吸一口气,鼻息之间,萦绕着对面至阳道体修士身上那独特的火烧旷野的味道。   古茗忽然明白过来。   之前他为什么会觉得这个整日只知道在小菜园子里种杂草的低阶修士,会那么与众不同。   因为,这个修士,他并不遵循他们这片大陆固有的陈规旧制。   他虽然也会跟着其他修士一起跪拜掌门,也会在掌门释放威压时,本能地打抖,可是打从心底里,这个修士眼中的掌门,与他们眼中的,是不同的。   所以,一个最底层的练气境小修士,面对北斗大陆最顶级的渡劫期大佬,却能抛开两人之间无法逾越的境界鸿沟,看到对方脸上细微的神情。   靠近那明镜台,其他修士看到的,只有极寒之气和无尽威压,林澹眼中,却只看到了一个孤独的身影,和对方脸上的伤心和难过。   想通这一层,古茗笑了,轻声说:   “谢谢你,小犬道友。”   林澹有点懵,“谢我什么?”   古茗想说,谢谢你出现在掌门身边,但话到了嘴边,又换成:   “谢谢你,这样关心掌门。”   ……关心?   ……这便是关心吗?   ……他只是下意识送了一朵小红花出去,想逗掌门开心,这样就算是关心了?   这个问题,一直到回去小菜园,躺在田埂上,看着夜空中悬浮的那座冷森的宫殿时,林澹还是百思不得其解。   此时冷静下来,仔细回想自己刚才在那冰冷的大“祭坛”中央,对掌门做的事,说的话……   林澹腾的一下从地上弹起来,脸烧得滚烫,抬手用力抓了抓头发。   他那时候,是不是被鬼迷了心窍了?   那时候上头说的话,做的事,想的东西,现在回忆起来,羞耻得林澹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什么“不想看他一个人伤心难过”,什么“还想要留住那个漂亮的笑容”,还送什么小红花,这都什么啊……   这怎么,像十六岁的纯情男高中生碰到初恋了似的?   他凭什么会对掌门生出这样的心思?   “啊……”   林澹重新躺回地上,视线放空,看向远天,感到前所未有的烦躁。   他真的在关心掌门?   可他为什么要关心掌门?   他爸妈走的早,除了那些工地上来来去去如过眼云烟的兄弟们之外,林澹这辈子,唯一真正关心过的,只有一手把他拉扯长大的奶奶。   很多年前奶奶离开之后,林澹一直以为,从今往后,他想要无条件地关心爱护的人,就只有他那个还没出现过的媳妇了。   可是现在……   媳妇没出现。   他怎么……反倒把这些心思,全用在掌门尊上身上了?! 第40章   月亮高悬。   吴超从阳灵花园边上的酒桌下来,腰间别着个酒葫芦,一手捏着个长颈酒瓶,一路哼着歌,晃晃悠悠地往小菜园子里走。   刚推开木栅栏门走进来,远远地,就看到那新来的修士仰面平躺在地上,苦闷地哀嚎。   吴超拐去那田埂边上,顺势在对方边上的泥巴地上坐下来——林小犬现在躺在田埂上时,已经不会专门铺凉席垫着了,吴超知道,那是因为这年轻修士现在已经学会清洁咒,不需要那些凡人才用的东西了。   吴超一直以为,这段时间林小犬挺得意的,修为涨得飞快,跟炮仗似的,一飞冲天,而且赶上了好时候,正巧遇到寒玉门积功德,公开了一大批低阶功法秘籍,所以跟着学了不少小法术。   这日子过得顺风顺水的,有什么苦闷的地方呢?   所以吴超凑到凑过去,拿胳膊肘怼了怼对方,“咋了,小老弟,有心事?”   说着,把自己腰间的酒葫芦拽下来,递到林澹面前去,“有什么不开心的,讲不来,让老哥我开心开心?”   林澹把挡在眼睛上的手臂拿开,就看到送到面前来的酒葫芦。   他心里烦闷的点,一个也没办法讲出口。   他能讲什么呢?讲自己对高高在上的靳掌门,生出了一些只有对未来媳妇才会有的奇怪心思?   这种事情,打死他也不可能讲出口的。   所以他只能默默地将那酒葫芦接下来,然后一口接着一口地往肚子里灌。   吴超见状,乐了,   “别光喝酒啊,说词啊。”   林澹瞥他一眼,只闷闷地喝酒,仍旧一言不发。   吴超见他三两下把自己葫芦里的酒喝了大半去,有些心疼,忍不住说:   “别怪老哥没提醒你,这酒喝着清甜爽口不辣喉,实际上后劲大着呢,就你这境界,喝多了,未必受的住。”   林澹闻言,咧嘴笑了笑,仍旧没说什么,只是把那酒葫芦还给了吴超。   吴超宝贝似的把自己的酒葫芦接下来,重新别回腰间。   虽说刚才提醒的那一句,确实主要是因为舍不得自己的好酒被喝光了,但吴超说的,也是实话。   修士的境界越高,越难醉。   像吴超这样的元婴境修士,喝凡界的酒,那就跟喝凉水没有区别,把肚皮撑破了也醉不了。   反之,吴超现在这葫芦里的酒,他喝一瓶未必能醉,可是林澹这么个练气境,就不好说了。   果不其然,那半葫芦酒下肚,没多久,林澹的双眼就开始变得混浊。   穿越之前,林澹虽然不爱喝酒,但是酒量很好。他并不知道这片大陆上,连酒精度数都要按境界分个三六九等的。   所以虽然脑袋早就被酒精熏蒸得不太清明了,林澹却毫无所觉,满心以为自己还是个正常人,仍旧在做着理智而克制的事情。   他曲着两条腿,坐在泥土地上,手伸进腰间的乾坤袋里,掏啊掏,掏啊掏,掏了许久,最后,掏出来一捧芦苇草,草叶子上,还盖着一片白色的细纱。   吴超认得那片白纱,手指着,揶揄:“怎么,害相思病了,想念你那相好的仙子了?”   林澹把那白纱从草叶上揭下来,小心地放在掌心,指腹轻轻摩挲着,叹气,   “他要是仙子,该多好?”   “谁?”   吴超闻到一股浓浓的八卦气息,很快凑上去。   林澹没回话,只是摇头,   “是我自己的问题,我不应该有这种想法。   “他是仙子也好,男人也罢,那都是我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了。”   说罢,林澹像是下定了决心似的,把手中的芦苇草丢去了一边。   吴超看向手边的那一捧草,这时候才忽然认出来:   “嚯,这不是仙山上的神焱芦苇草么?这可是上品灵植啊,在外头有价无市的,你不要,我可拿去了?”   眼见着吴超的手指就要碰到那神焱芦苇草,林澹忽然像只护食的狗子,欻一下将那灵植重新抢回来,抱进怀里,警觉地看向旁边修士。   吴超噗嗤一声笑了,“吃独食啊?你刚才还喝了我半葫芦的酒呢,现在就给我尝一口,也不行?这上品灵植,我整天隔着那结界远远地看着,还从来没尝过,不知是什么味呢!”   吴超说着,手就忍不住又往林澹怀里的灵植伸过去,打算趁着对方不太清醒,薅两根草过来,尝尝鲜,解解馋,反正对方酒醒了也未必记得,就算记得,以对方的脾气,想必也不会跟他计较。   可是谁能料到,平时看着老实的林小犬,护食起来,像变了个人似的。   吴超手刚伸出去,对面忽然张开血盆大口,那一张嘴顷刻间幻化成了巨型黑洞,深渊似的,仿佛下一刻就能把吴超整个吞进去,骨头渣都不剩。   吴超吓得慌张调动灵力于脚下,飞身往后跳出去十多米远,直跳到菜园子门口去,远远地看向那一张深渊巨口,   “不就是抢你一根草么,至于这么大动干戈的?”   林澹仍旧气呼呼的,嗷呜一口,将一整株神焱芦苇草吞进肚子里去。   吴超见状,摆摆手,“行行行,不抢你的了。”   说罢,转过身,重新往阳灵花园边上的酒桌走去,准备再去续摊。   黎明之前,菜园子里。   “嗷——”   一声嚎叫。   林澹蓦地睁开眼,腾一下从田埂上跳起来。   他升级了?!   他成功突破练气境,正式进入筑基境了!   林澹满脸欣喜地看向指尖流窜的灵力,开始回想前一晚发生的事——   他……把掌门送的那株灵植吃了?   林澹来这仙山做临级短工,也有一段时间了,哪怕古茗没有明说,可是从那一株芦苇草里散发出来的灵气的浓郁程度,林澹大概也能猜出来,那是一株上品灵植。   林澹自己种的“甜甜根”,有仙山的灵脉滋养,每一株差不多都能达到中品。   可是,没想到,他之前一次性吞掉将近十万株“甜甜根”的根茎,都没能成功升级的,如今,只吃掉一株上品灵植,竟然就轻松做到了?   直到吃进肚子里,林澹才真正意识到,不同品级的灵植,其体内蕴含的灵气,完全不在一个数量级上。   也难怪,寒玉门的这座仙山,能成为那么多修士觊觎的宝地。   想到这里,林澹有些自嘲地笑起来。   他之前还在想着,怎么能想办法增加仓储能力、提高产出效率,来做产业升级呢。   可是,实际上,这根本就是一株上品灵植,就能解决的问题。   但是,他怎么才能再得到一株上品灵植呢?   林澹抬头,望向隔壁的阳灵花园。   而同时,阳灵花园里的几个园艺师,也正朝他看过来,目光对上,园艺师们笑着朝他招手,示意他赶紧进来。   林澹知道,这是要他去花园里除杂草去了,他立即远远地应了一声,然后扛着农具,熟门熟路地溜进阳灵花园里去了。   关于林澹一个隔壁小菜园种地的,整天违规溜进阳灵花园里除草的问题,仙山巡逻队,自然是第一天就发现了。   不过巡逻队的弟子们,都很默契地选择了视而不见。   林小犬这个修士,实在是太特殊了——   一个低阶修士,带着掌门的令牌,被破格招收进仙山。   一个千年不遇的天级至阳道体,竟然没有用过那冷月寒玉石,而且似乎对自己的特殊道体一无所知。   一个阴差阳错做了托盘童子的临级短工,似乎格外受到掌门的青睐,每次去一趟寒玉宫,回来了,他们整座仙山都能“鸡犬升天”,得到不少好处。   这么多条叠加起来,仙山的弟子们,不把这香饽饽供起来都算克制了,香饽饽做一些无伤大雅的违规小事,他们自然都不予理会。   至于阳灵花园里的园艺师,他们对林小犬更是十分满意。   这些园艺师之所以会放林小犬进花园里来,又偷偷借给他土地,无非是想要偿还林小犬每天送给他们的那大批的固灵丹的人情。   这本是个两清的事。可林小犬却像是欠了园艺师极大的人情似的,总想要再做点什么补偿。   一来二去,最终园艺师们达成一致——林小犬每次进花园里来除杂草的时候,顺带着也帮他们打理打理园子里的灵植。   这事园艺师们其实就是随口一说,根本没指望一个菜园子里的临级短工,能帮多大的忙,只要不毛手毛脚地把他们的上品和臻品灵植给误伤了,就谢天谢地了。   可是谁能料到,看着平平无奇的一个低阶修士,竟然……在种地这方面,有这么大的本事!   经过那林小犬的手栽种的灵植,就没有一株长势不好的。   那些上品灵植也就罢了,甚至很多极为精贵、非常难存活的臻品灵植,竟然都能被他妙手回春,奇迹般地盘活。   有这样的本事的,在他们花园里,都是甲级园艺师,这些园艺师通常都只守着那么三两株最顶级的臻品灵植,每天工作不到一个时辰便早早地收工了。   其他园艺师如果有养坏了的灵植想要求助那些甲级园艺师帮忙,他们往往都会将鼻孔仰到天上,满口拒绝,再出言嘲讽两句,说低级园艺师连一株花都种不好,就不要留在这花园里丢人现眼了。   可林小犬就不同了,这修士耿直,根本意识不到自己现在做的是高级园艺师才能做的工作,他大包大揽地,把花园外围的低级别园艺师的工作全做了,每天忙到太阳落山,才摸黑回自己小菜园去。   后来林小犬升级了,体力和耐力提高了,又学了几个提升种地效率的小法术,便越发变本加厉了,直接把中间乙级和丙级园艺师的工作也一起包圆了。   如此一来,这阳灵花园里,每天除了正中央专门种植最高端的臻品灵植的那一片“孤岛”之外,剩下的所有土地上,都遍布着林小犬身上洒下的辛勤的汗水。   其他园艺师每天就揣着袖子,磕着固灵丹,喝着酒水,看着那老实的修士忙前忙后,一面辛勤地教他各种专业的种地法器怎么用,一面还不忘打趣:   “小犬道友,快些升级吧,等你到了分神境,同时变幻出好多个林小犬来,一起帮我们养花种菜,往后咱们这园子,恐怕要遍地都种满臻品灵植了!”   林澹累得脸上汗水一滴一滴往土里落,闻言,手上活计一刻不停,只咧嘴笑着,回说:   “分神境不敢想,只是希望前辈们多照顾,往后再教我些养花种草的法诀妙术。”   其他园艺师连连点头,“好说,好说。”   林澹这样,自然是引得花园中央的甲级园艺师的不满,每天明嘲暗讽没少送,也有往巡逻队告状的,可是巡逻队包庇得厉害,根本不理会他们的控诉,那些甲级园艺师便开始直接动手使坏了。   都是正经的园艺师,他们自然不敢对记录在册的仙山灵植下手,但林澹种的那些杂草,他们破坏起来,倒是一点不手软。   林澹辛辛苦苦种出来的“甜甜根”,常常睡了一夜起来,就被连根拔了半数去。   知道是那群甲级园艺师动的手脚,可林澹到底是违规在这花园里偷偷种杂草的,名不正言不顺的,他也没有立场替自己据理力争,便只能由着那些园艺师去了。   他不怨那些甲级园艺师,只是有点心疼自己种的“甜甜根”。   还没成熟就被拔出来的野草,没什么收割价值,但林澹还是会很认真地把那些被拔出的野草都收拾归拢在一起,然后找块空地,挖个坑,把小草苗一根一根地埋了。   如此一来二去,拉扯了几次,那些甲级园艺师们肆意破坏,林澹闷闷地受着,一边种一边埋,不管收成如何都是一副乐呵呵的模样。   对方骂不还口打不还手的,仿佛拳头都砸在了棉花上,时间久了,那些甲级园艺师也觉得没意思。   他们都是自视甚高的修士,放在仙山以外,他们无论是道体天赋,还是修为境界,哪个不是最顶级的,何必要与这么一个低阶修士一般见识呢。   因而慢慢地,那些甲级园艺师也就不再为难林小犬。   唯独有一个修士,从头至尾,不曾放过林澹和他的“甜甜根”。   那是个长得挺漂亮的小姑娘,一身火红的衣裳,看着光鲜亮丽的,大家都叫她连翘。   林澹一点也不讨厌连翘,相反,他还挺稀罕的。   这么水灵的一个年轻小姑娘,看着修为境界又很高,却愿意在这园子里养花,风吹日晒的也不怕,林澹觉得,挺难得的。   就是林澹有点怵她。   他不太懂得如何跟异性相处,更不要说像这样看着养尊处优长大的小姑娘,跟林澹这种在社会底层摸爬滚打的粗人,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因而林澹每次看到她,都觉得手足无措的,根本不敢靠近。   连翘每天会准时在阳灵花园里巡逻一圈,看心情拔个几十上百株“甜甜根”泄愤,然后回到自己的园子里,双手抱胸,高扬起头颅,看向花园入口方向,等着林澹过来。   林澹每次进花园里来,远远地就能看到连翘站在那里,像只宣誓领地的小鹦鹉似的,背后的羽毛都要一根根立起来。   林澹总是会好脾气地冲她笑笑,然后去地里把被拔出来的“甜甜根”收拢好。   连翘的这一点小破坏,林澹全当是在帮他间苗了,并不在意。   不过最近,林澹却有些在意了——   连翘已经好几天没有来拔他的“甜甜根”了。   每天林澹来花园里,看到的不再是那个竖起羽毛骄傲地宣誓领地的小鹦鹉,而变成了一个蜷缩成一团的背影。   如此过了几天,林澹犹豫再三,还是站在连翘负责的那片田地边上,朝里面喊:   “需要帮忙吗?”   连翘头也不回,丢过来一句:“你走开。”   “哦。”   林澹带着农具,回自己的地界干活去了。   直到太阳落山,园艺师们都收工了,相约出去喝酒,花园里安静下来,林澹收拾好农具,正要回去,余光瞥见连翘依旧是原来的姿势,蹲在自己的田地里,一动不动的。   林澹又走到她的田地边上去,远远地看过去。   许是四下无人了,连翘便也没有把自己的秘密捂得那么紧了,林澹这才看到,她手里捧着一株仙灵兰草。   那是最上等的甲级臻品灵植,而且是最难存活的那一类。   如今连翘手中捧着的那一株幼苗,眼看着便要枯萎了。   林澹轻声说:“我帮你试试吧?说不定,能盘活。”   连翘身体微微一僵,仍旧没有搭理林澹。   但是第二天,林澹来到花园里的时候,看到在连翘负责的田地边界上,多出来一株快要枯萎的仙灵兰小幼苗。   那幼苗用一个小小的阳灵保护罩护起来,刻意越过一点点边界,被摆放在了连翘负责的地界以外。   林澹轻笑,放下农具,蹲在那边界处,开始一门心思地照料那株小幼苗。   花费了整整一天一夜的时间,林澹险些把自己丹田处所剩无几的灵力都耗干了,这才总算将那小幼苗盘活。   之后他将幼苗重新种回连翘的地界里,然后一言不发,离开了阳灵花园。   耗费了太多灵力,林澹回到小竹屋里,在藤屉床上打坐调息了一天一夜,才总算是缓过来。   刚从床上下来,他的小菜园里,便迎来了一位新客人。   连翘依旧是一身火红的衣裙,抱着一个厚重的木箱子,来到林澹门前。   来者是客,林澹虽说有些拘谨,但还是将对方迎了进来。   连翘开门见山,将抱着的箱子塞进林澹怀里,   “你帮了我一个大忙,我不喜欢欠人情,你想必现在体内灵力空虚得厉害吧,这里头的灵植,都是我的私藏,你随便挑一个,拿去吃。”   说着,她手指一抬,将那木箱子打开了。   林澹看清楚里头的东西,惊得目瞪口呆。   那箱子里头,整整齐齐地摆放着的,全是品相极好的灵植。   林澹馋得口水都要流下来,他咽了咽喉头,问:   “你……怎么有这么多灵植?”   这些灵植,一看就是仙山上产的,那就都是那位掌门的东西,为什么掌门会给一个小姑娘送这么多灵植?!   连翘没打算回答,只是催促:   “能不能不要婆婆妈妈那么多问题,这灵植我最多就送这一次,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了,你如果不选,我就拿走了。”   送到嘴边来的灵植,林澹没有拒绝的道理,而且他现在确实饿得厉害,灵力也空虚得厉害,便没有犹豫,从那箱子里挑了一株品相最差的拿出来。   当天晚上,林澹成功借助那一株上品灵植,再次升级。   坐在藤屉床上,感受着指尖跳跃的灵力,林澹感慨万千。   他又升级了。   筑基境,第二层。   依旧是紧紧凭借一株上品灵植,就轻松做到了。   看起来,只埋头种中品杂草,不是个办法,还是要想办法弄到高品级的灵植才行。   .........   这件事之后,林澹和连翘意外化敌为友。   连翘心思单纯,她认定林澹是朋友,便与他无话不谈。   两人偶尔各自种完地,不远不近地在田埂边上休息的时候,连翘会看着远处的那些低级园艺师,嗤之以鼻,   “林小犬,你有时候实在是很笨,那些园艺师,根本就是在拿你当牲口使,你还拿他们当朋友?   “你的技术,早就够格做甲级园艺师了,轻轻松松就能骑在他们头上的,结果现在却要被他们呼来喝去地,让他们骑在你头上炫耀?”   林澹便嘿嘿嘿地笑,   “我奶奶以前说过,吃亏是福,你要是都觉得我在吃亏了,那不是说明我马上要享福了?”   连翘瞥他一眼,然后叹息摇头,   “你是榆木脑袋吗,怎么这么傻的?”   林澹这时却收敛了笑意,正色说:   “其实,我也没那么傻,你说的这些,我都懂。”   连翘一双眼睁圆了,“你明知道他们在占你便宜,你还让他们占?还说你不傻?!”   林澹又笑了,细数了一遍自己这些天从那些园艺师那里学到的专门用在种植灵植上的高级法器的用法,还有小法术,   “这些技术和经验,我没有,他们却有,我帮他们干活,他们把这些我在其他地方学不到的技术教给我,帮我往后给自己的小菜园子产业升级。   “这买卖,怎么听,都是我赚大了吧?   “怎么说是我傻呢。”   连翘一听,忍不住和林澹一起笑了,   “有时候觉得你傻,有时候又觉得你挺聪明,可聪明人又怎么会把自己过得像你这么惨,到现在还只是个底层筑基境?”   林澹笑笑,“我笨嘛,没有连翘前辈这么厉害,年纪轻轻,就元婴境大圆满了。”   连翘这时却自嘲地苦笑,“有这样的境界,有这样的至阳道体,有什么用呢,想要的,还不是得不到……”   林澹想到连翘那一整箱的灵植,“还有你想要得不到的东西?”   “嗯。”连翘抬起头,看向头顶悬浮着的那座白色宫殿,“我想去那寒玉宫,可是……无论如何,都做不到。”   林澹顺着她的目光望上去,“怎么会想到要去那座宫里?”   “你还记得你之前问我,为什么会有那么大一箱子上好的灵植?”连翘抬起下巴,指了指头顶,“都是掌门师叔,给我的。”   “掌门?师叔?”   林澹预感这是个很长的故事,所以他拿起水袋,喝了口水。   连翘继续说:“你知道吧?我喜欢掌门师叔。”   “噗——!”   林澹吓得一口水喷出来,呛得咳了半天。   连翘看他那模样,眉头皱起来,“这么大反应做什么?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也喜欢他呢。”   “咳咳咳咳。”   林澹咳得更凶了,脸都红了,半天才缓过来,问:“你才多大的小姑娘啊,就说喜欢,还是你掌门……师叔?”   连翘闻言,越发生气了,“我八十六岁了。”   “咳咳咳。”   林澹又咳起来,心想自己往后可能应该叫一声连奶奶了。   连翘又说:“我是极为罕见的地级至阳道体。这整片北斗大陆,几乎所有的地级至阳道体,到了年纪,都会收到一块掌门送的冷月寒玉石的。   “我一直以为,等我长大了,也能收到那寒玉石,可是,直到现在,我连那石头长什么样子,都没见过。   “我不甘心,就来这花园里,做了托盘童子。   “我隔三差五就找机会去宫里给掌门师叔送灵植,每次送灵植,都会顺带提一句,说我想留在那寒玉宫,想守在掌门师叔身旁……”   说到这里,连翘不说话了。   许久的沉默之后,林澹轻声问:“后来呢?”   连翘苦笑,“后来,你看到了,就是现在这样。   “我每次去寒玉宫送灵植,只要开口提出想留在宫里,掌门师叔就会送我一株上品灵植,将我打发走。   “我讲一次,他便送我一株。   “直到我攒够了一整箱的灵植,我师父,咲天尊者关沧海,知道了这事,大发雷霆,给我下了道毒咒,让我未经他的允许,再不得踏上那玉石长阶半步。”   连翘讲完这些,便不再说话了。   林澹蹲在离她一米远的地方,一时也陷入沉默。   过了一阵,林澹试着开口,想要讲些什么,却见头顶上,一队侍卫落下来,不偏不倚,停在林澹面前。   是掌门传令下来,要林澹去送灵植。   .........   寒玉宫,偏殿。   靳言斜倚在床榻上,掌心托着那一朵指甲盖大小的小红花,脸色却黑得能滴出墨来。   有修士上前禀报,说林小犬在殿门外等候了。   靳言冷冷说:“本座要调息,让他候着吧。”   林澹得了令,恭敬地立在殿门外,默默等着。   他们两个,一个立在殿外,一个躺在殿内,以林澹的修为,感受不到任何掌门的气息,可是以靳言的修为,却可以清晰地嗅到那股火烧旷野的味道。   这让靳言越发怒不可遏。   ——哼!先前忌日的时候,讲出那许多漂亮话来,说要本座等等你,可后来呢?   ——本座在这殿内等了你这么多日,你却在那园子里种花种草,过你逍遥快活的日子去了,将本座彻底抛诸脑后?!   ——既如此,你便也尝尝这苦等的滋味吧!   可是,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林澹立在那门外,看不出任何异样,靳言却乱了心绪,越想越气。   这场单方面的对峙,也不知到底是对林澹的惩罚,还是对靳言自己的惩罚。   靳掌门感到很累,他闭了闭眼,抬起手,淡淡道:   “罢了,让他进来吧。”   林澹走到大殿中央,恭敬地作揖。   “将灵植放过来吧。”   靳言声音冷淡。   林澹应了声,熟练地用出新学的御物之术,隔空将那灵植放在了床榻边的矮几上,从头到尾,都没有靠近那床榻半步。   成功了!   林澹的唇角微微勾起来。   靳言的目光从那矮几上的灵植,缓缓挪到离他有五十米远的笨蛋修士身上,周身的寒意变得越发浓重了,   “……你很得意?”   林澹感受到对方语气中的异样,意识到掌门又生气了,慌张收敛了笑意,   “不是,没有,我……”   “不用靠近本座,就让你那么开心?”   靳言又问一句。   “没有,我……”   “这些天,不用靠近这座冷冰冰的宫殿,可以安心待在那园子里种地,你便满意了?”   靳言不给林澹开口的机会,继续咄咄逼问。   林澹不明白自己怎么种了几天地下来,又惹掌门生气了,   “我……”   他支支吾吾半天,发现自己百口莫辩。   靳言又说:   “本座给你的那寒玉钗,你分明随时都可以用,随时都可以来找本座,为何,却一次也不曾用过?”   “我……”   “你什么?你怕本座?不愿意见本座?还是不愿意靠近这座冰冷的宫殿?”   “不是,尊上,我、我想留在这寒玉宫,想守在您身边的。”   话音落下,偌大的宫殿之内,陷入沉寂。   许久之后,两人同时开口——   “尊上,我瞎说……”   “好,本座许了。”   林澹蓦然抬头,满脸迷茫,   “啊?”   靳言再次开口,语气中,已经全然听不出任何恼怒,只是带着些奇怪的鼻音,像是在刻意压抑着笑意似的,   “本座许了,择日不如撞日,从今日起,你便留在这寒玉宫。”   “啊?”   林澹恍恍惚惚地,手中便被塞了一张掌门令。   那是正式入驻寒玉宫,成为长驻修士的令牌。 第41章   林澹就这么稀里糊涂地,搬进了寒玉宫中。   寒玉宫很大,占地面积甚至超过一座凡界的小村镇。   但这座宫殿却出奇得空旷。在里面行走,常常走上半天,都遇不到一个人影。   这宫里是有一支“全精英阵容”的侍卫队的,林澹估摸着,所有侍卫加起来,能有上百人,其中以二十八星宿命名的那二十八人,是侍卫长,每个侍卫长分管一个三到五人的小团队。   但这些侍卫平时绝大多数时间,都只守在宫殿最外围,沿着寒玉宫的那张巨大的防御法阵的边缘,站一圈,兵马俑似的,一动不动。   每个侍卫脚下都有一张传送法阵,不同方位的法阵上,分别绘制着青龙、白虎、朱雀、玄武的图案。   宫殿里面不同的位置也散布着类似纹路的传送法阵。   这样宫里随时有需要的时候,那些守在宫殿的结界边缘的侍卫们,便可以随时通过传送法阵以最快的速度到达现场。   但没有传唤或上级命令,侍卫们是不会无缘无故进入殿内的。   另外,宗门下辖的十二峰内,有不少托盘童子和扫洒童子,他们不定期也会受命入宫,但都是完成任务就立即离开,绝不会多逗留一刻。   所以,实际上,有资格随意在寒玉宫内部行走的,除了掌门自己,就只有左右护法,十二峰峰主,几位地位特殊的尊者、长老。   另外,现在,又多了一个临级短工,林小犬。   林小犬在古茗的带领下,一路踩着冰冷又光可鉴人的玉石地板,穿过城镇一般巨大的宫殿,走到一处小院子门外。   古茗说是“小院子”,林澹一路上就在脑补那种篱笆墙围起来的茅草房,可是真到了院门前,才意识到,这个所谓的“小院子”,比凡界的王公贵族的宅邸都还要大上不少。   古茗用灵力将大门推开,又指引着林澹将自己的灵力注入那院门周围的阵基之内,   “这院门既认了主,以后,你便可随意出入此地,畅通无阻。”   林澹闻言,点点头,看着自己的灵力在那门上一闪而过,心想,这就像他以前世界的密码锁吧?古茗现在是帮他把指纹录入进去了。   想到这里,林澹不禁感慨,在这宫里做“看大门的”,待遇就是不一样,连“宿舍”都是用的指纹锁。   正想着,就见古茗将自己的灵力从那结界阵基上彻底抽离,看起来,似乎是把自己的指纹记录从这“密码锁”上彻底删除了。   林澹见状,想开口问一句,又想到人家古茗是尊者,类似保安队队长的角色,和林澹这种最底层的看大门的,肯定不住一个宿舍的,也就没再多问了。   古茗领着林澹,直接去了后院。   林澹抬头,将那一整排白色建筑扫视一遍,然后问古茗:   “大人,我住哪个屋?”   古茗笑起来,“你想住哪一间,便住哪一间。”   林澹心想,那就是说,他是新招的这一批侍卫里,第一个被安排进这“保安宿舍”的人了?   然而,紧接着,就听古茗继续说:   “这整个院子,都是你一人的。”   “啊?”   林澹双眼睁圆了,怀疑自己听错。   古茗轻笑,指了指林澹的侍卫令牌,那上面写着一个[亲]字,   “只有[亲]字令,才能入住此地,现在整个寒玉宫,只有你一个[亲]卫。”   实际上,不只是现在,打从孤月真君执掌寒玉门以来,拿到这[亲]字令牌的修士,林小犬,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   不过这些,古茗只字未提。   这[亲]字令实在特殊,其背后的渊源,古茗想,不是他一个侍卫,有资格随意议论的。   安顿完林澹,古茗很快告辞,准备回到自己的本职工作中去。   林澹这时叫住他,   “古大人,我……什么时候上岗?在哪里站岗?”   “……站岗?”   古茗闻言,一脸迷茫地看他。   林澹笑了笑,又解释:“就是,我的工作是做什么?有没有上班和下班时间要求?要不要每天打卡签到之类的?具体上班的地方在哪?有没有入职培训,或者有没有前辈可以带一下,帮我熟悉熟悉工作流程?”   林澹心想,看大门,和种地,还是差很远的,隔行如隔山,自己这样像赶鸭子上架似的突然转岗,其实挺没底气的,还是需要有人带一带,指点一下,他虽然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做好,但他往后会努力去学,慢慢去适应。   古茗对林澹的问题仍旧一知半解的,但他大概猜出来对方在问什么,笑着说:   “小犬道友,尽管安心在此处歇息便是,其他……无需做什么。”   “……什么也不用做吗?”   林澹难以置信地又问一遍。   其实也不是什么都不用做,几百年前,祖师爷寒灯真君执掌寒玉门的时候,收在这院子里的那几个至阳道体的亲卫,每天和祖师爷厮混的那些事……古茗肯定是一个字也没办法和林小犬提起的。   所以古茗只是笑笑,点头,“嗯,什么也不用做。”   林澹听到这个说法,心头一沉。   这听起来,和他之前去仙山那小菜园子里的情况,很像啊。   看来,他这个所谓的[亲]字令牌,其实就是寒玉宫侍卫版本的“临级短工”,应该做不了多久,就会被赶出去了。   赶出去也挺好的,他很快就能回到小菜园里继续种地了。   想到这里,林澹露出一个释然的笑。   古茗见状,只当他是得知自己不用干活所以如释重负,也没有多想,起身往外走。   林澹这时又叫住他,“古大人,我还有一个事,想跟您打听一下。”   古茗依旧是那副惯常待人接物的笑容,“小犬道友,但说无妨。”   “是这样,我的猫,咪咪,它好像经常来这宫里,不知道大人最近有没有看到它……”   林澹问题问到一半,古茗的笑容就僵住了。   想到之前在偏殿里,掌门因为那白猫分|身而震怒的模样,古茗只觉得心神仿佛又被冻结了一次,身体都忍不住颤了颤。   他勉强扯出一个笑来,回说:“这寒玉宫中,从未见过有白猫的影子,小犬道友,莫要说笑了。”   说罢,又补一句,“小犬道友,这种问题,问问我就罢了,往后,可万万不能在掌门面前提起,切记、切记。”   看着古茗讳莫如深的模样,林澹一脸茫然。   直到对方离开,林澹才恍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他好像从来没提过,自己的猫是一只白猫吧?古大人怎么就认定咪咪一定是只白猫了?   那就是说,古大人非但是见过猫的,而且还能确定那就是咪咪。   既然如此,他干嘛提都不敢提,而且还不让林澹提?   林澹想不明白,决定暂时不想了,他摇摇头,转身往那一排“保安宿舍”走。   那一排总共七间厢房,每一间厢房都有自己独立的卧室和客厅,中间用屏风隔开,里头各种高档的家具陈设一应俱全。   林澹把七间厢房都看一遍,咋舌——   这里面最小的一间房,面积都比他之前那整片小菜园子还大了。   这寒玉宫,一个最低级别的看大门的,宿舍竟然就这么好?也太奢靡了。   林澹想到自己不过是因为掌门一时兴起,临时招过来的短工,就觉得不应该住这样豪华的“宿舍”。   所以他看了一圈,最终没有在任何一间厢房停留,转而往前面院子里绕过去。   这院子正中央,有一个巨大的圆形湖泊,以寒玉宫的温度,这湖面自然是长年结冰的,冰面下面冻死了许多雪白的莲花,看起来仍旧栩栩如生的,冰面上头修筑了凉亭、回廊、山石,拼凑出一副非常漂亮的冬日画卷。   美则美矣,但没有一点生气,看起来,有些萧索。   湖面周围开辟出了不少小花圃,可是,以这寒玉宫极度严寒的环境,那些小花圃里的土壤都冻得硬邦邦。   林澹从那湖边走过,在花圃边上蹲下来,手指拨了拨冷冰冰的泥土,叹息摇头,   “这么好的土地,不拿来种菜,就这么荒着,也太可惜了。”   .........   给了林澹那张[亲]字侍卫令牌之后,靳言便服下万寿阳灵丹,闭关调息去了。   十日后,掌门出关,古茗像往常一样,第一时间迎上去,   “恭迎掌门出关!”   靳言淡淡应了一声,刚刚转醒,神识尚未完全铺开,随口问:   “壮壮这些天,可曾来过本座这殿内?”   古茗一时有些忐忑,“不、不曾,他……未曾踏离那亲卫宅院半步。”   靳言闻言,眉眼顷刻之间冷下来。   之前那笨蛋在脚下的那小菜园子里的时候,靳言一出关就问他可曾求见,古茗便回说那笨蛋一直在忙于种菜,不曾离开菜园子半步。   如今调来他这宫里,和他的偏殿只一墙之隔,这笨蛋竟然还是不肯主动来见他?   “不曾踏出院门半步?怎么,他还能在那天寒地冻的庭院里头,忙着种菜不成!”   这……   古茗闻言,一脑门子的汗,根本不知该怎么接话。   靳言见状,眉心微微蹙起,顷刻之间,将自己的神识铺开,查探出去。   一股熟悉的仙灵白茅草的味道,扑面而来,甚至还夹杂着新鲜的泥土的芬芳。   靳言震惊了。   ——这笨蛋……   ——他竟然真的在本座这寒玉宫里,种野草?!   .........   林澹蹲在地上,把最后一片花圃里也种满“甜甜根”的时候,在他背后,一只白猫端坐在湖中的假山上,定定望着他的背影。   靳言化出白猫分|身,冲到这亲卫院内时,原本是闹肚子的怨气,想要将那笨蛋修士怒斥一番的。   可是刚踏入院内,便被满院的野草迷了眼,怔怔地看了许久。   这院子,以前住满至阳道体修士的时候,湖面尚未结冰,花圃里也满是灵花灵草,处处生机,阵阵欢笑。   寒灯真君身消道陨之后,这院子空下来,只余一片死寂。   不曾想,这笨蛋修士才来了这么几日,便将这院内,从冬日,变回了春朝。   花圃,路边,屋前瓦后,甚至靳言此时站立的这处假山的石缝里,凡是有土壤,可以种植的地方,全部被那笨蛋见缝插针地种满了杂草……   靳言看着那笨蛋蹲在地上,认真种草的背影,原本胸中郁结的怒气,不知不觉就消散殆尽了。   缓缓地收回视线,靳言垂下眼,看向自己脚边的一株小幼苗,抬手轻碰了碰,冷哼一声。   ——这笨蛋,是有什么土地不足的心结么?连石缝里的土地也不放过,定要种满他那些杂草?   ——这院子里上好的玉石景观,全被他这些杂草破坏了。   ——不过是一些低档的中品灵植罢了,这笨蛋,何至于如此稀罕?   “咪咪!”   靳言正想得出神,一抬头,就看到那笨蛋满眼放光,飞身冲到他面前来。   尚未回神,白猫身上一轻,被对面熟练地抱了起来。   白猫浑身僵硬,四脚朝天,冷冷地耷拉着眼皮,脑袋撞进那笨蛋修士胸膛里,梗着脖颈,一动不动。   林澹见状,噗嗤一声笑起来,他抬手,宽大的掌心在猫咪柔软的肚皮上揉了揉,   “咪咪,你终于肯来见我了?”   白猫一听,眼睛眯缝起来,脑袋仍旧被对方胸膛夹着,不敢动,只将眼珠转过去,瞪向对方。   ——这话,不应当是本座质问你的么?   ——你反倒原封不动地甩给本座了?   但这些腹诽的话白猫并没有讲出口,他肚子上细嫩的皮肤被对方那带着老茧的粗糙手指刮过去,激得浑身汗毛都直立起来,下意识抬手去打对方作乱的手。   这动作,看在林澹眼里,就像挠痒似的,只当对面是在和他玩闹。他笑容变得更深,手上又揉了两把。   白猫怒了,手脚并用去推他手臂。   林澹手上动作一顿,看着猫咪四只小脚爪同时抱住自己手臂的模样,只觉得好像心头都被对方拿柔软的肉垫踩住了,软绵绵的。   “咪咪,你知道吗,我在这里每种下一株甜甜根,就会想,我的猫,什么时候会过来。   “没想到,刚好在我种完最后一株的时候,你就出现了。”   林澹想到他刚才从花圃里一转身,就看到白猫站在那假山上,小爪子不停地拍打着幼苗玩耍着,蓝色的圆眼睛不自觉向下弯着,含着笑意的模样,就笃定,他的猫果然很喜欢他种的这些“甜甜根”。   想到这里,林澹将猫咪翻个身,夹在腋下,快步往湖边凉亭外面,最大的那一片花圃走去。   到了那花圃边,林澹蹲下来,把猫咪轻轻地放在铺满“甜甜根”的柔软地面上。   白猫垂头看一眼脚下的杂草,最终还是问出了那个让他气恼的问题:   “你为何要在这宫中,种这些杂草?”   林澹直直地看着猫咪的双眼,毫不含糊地回:   “为你。”   白猫一怔,脸上原本不悦的神色,一扫而空,   “……我?”   林澹认真点头,“我知道你在这宫里,我想,我过来了,你早晚会来见我的,你既然喜欢我种的甜甜根,我就为你多种一些,或许,这样你就更愿意留在我身边了。”   白猫的声音变得很轻,近似呢喃,   “你想要……我留在你身边?”   “当然了。”   林澹唇角扬得很高,面对自己的猫,他从来都是掏心掏肺,什么心里话都往外吐的,   “我想你留下,一直一直,陪在我身边,可以吗?”   白猫一时无言,只拿一双湛蓝的眼睛看着对方。   仿佛听到了一番动人的情话,撩拨他的心弦,让他的心像春日里微风吹拂的湖面,荡漾出一层层涟漪。   但这涟漪,很快被冻结成冰。   靳言忽而想到另一层,眉眼顷刻间布满阴霾,周身的气息都冷凝,   “你……为何能如此不知检点?!”   林澹懵了,“啊?我?我……哪里不检点了?”   “对着一只小野猫,也能讲出这番话来,还说自己没有?!”   林澹闻言,更懵了。   懵过之后,又噗嗤一声笑了,   “咪咪,你怎么能这样骂自己……”   白猫在气头上,自顾自继续道:   “你之前分明信誓旦旦告诉掌门,要为他将这白茫茫的宫殿都种上红色。   “如今一点红不曾见到,你满心想的,竟只有为一只猫种杂草?   “你既来了这宫里,拿了[亲]字令牌,为何不做正事,满脑子只想着如何勾|引小野猫?”   林澹简直百口莫辩。   勾|引小野猫?他就是种了几株甜甜根,怎么就勾|引小野猫了?   而且……   “正事?什么是正事?”   他专门问过古茗了,古茗说他这个级别的侍卫不用站岗啊,难道是他听错了?   白猫见状,眉眼越发冷了,   “你难道不知,领了那[亲]字令牌,应当做什么?   “你手中握着寒玉石,又有那寒玉钗,现在在这亲卫宅院,近水楼台,却连自己应当做什么,都不知道?”   林澹被问得一脸懵,   “我、我应当……诶,咪咪,你去哪?”   林澹话讲到一半,就看到白猫纵身一跃,朝院外飞去。   背影看着决绝,但飞离地面之前,悄悄拿爪子拽了两株杂草带走。   林澹站在原地,目送白猫像一道闪电般消失在视野中,然后茫然转回身,扑通一声坐在花圃边,挠了挠头。   咪咪的话,到底什么意思?   拿了这[亲]字令牌,到底应该做什么?寒玉钗……寒玉石……   说到寒玉石,林澹忽而想到那张寒玉门的告示。   他将告书石从乾坤袋里翻出来,重新找到有关寒玉石的那张告示,然后,点开下方的留言区。   将留言区的评论,一条接着一条地读完,林澹的下巴,一点点掉下去。   [兑换隐藏价值,隐藏价值是什么,哪位x大的道友,可否告知一下]   [道友,与世隔绝多久了,连这都不知]   [那座传闻中的仙山,可听过,那仙山上的阳灵花园,可听过]   [那自然是听过的]   [那里面的灵植,任、君、挑、选]   [此话当真]   [自然,千真万确]   [也就是说,只要去寒玉宫,求孤月真君开启那寒玉石,之后,那满山的灵植,不论品级,都可随意收入囊中]   [正是]   ……   “咕咚。”   林澹吞了口口水,又舔了舔唇角。   他抬起头,看向和自己只隔了一面围墙的寒玉宫偏殿,手指不自觉伸进乾坤袋里,碰了碰那寒玉石冰凉的表面。   [只要开启这寒玉石,那一整座仙山的灵植,任、君、挑、选]   原来……这块看似平平无奇的石头,背后的隐藏价值,竟然是这个?! 第42章   只要开启一次冷月寒玉石,就能兑换任意一株仙山上的灵植?   这……   这世上,还有这样的好事?!   林澹手中老早就握着这寒玉石了,可是直到现在,他才知道自己拿到的,究竟是怎样的一块宝贝。   不怪林澹迟钝,他一个底层小喽啰,获取信息的渠道,原本就比上层社会的那些修士们要少很多。   许多在上层社会几乎是默认常识的潜规则,对林澹来说,却是一无所知。   如果不是有咪咪提点,林澹哪怕没有把那寒玉石当场丢掉,也很可能会塞进口袋里吃灰,永远不会有拿出来研究的那一天了。   他是无论如何都想不到,自己随身带着的这块黑黢黢的石头,背后的隐藏价值,原来就是他一直心心念念的上品灵植?   “啊……”   林澹意味深长地望着自己院墙外面,那座高高矗立的皓白宫殿。   他好像,觉得自己突然悟了——   难怪之前那小蛟龙那样娇娇柔柔地讲出自己和掌门尊上的旧史,掌门尊上立马给了小蛟龙好几株灵植,可林澹讲出想要“再续前缘”的蹩脚的话之后,掌门尊上却只应了声好,却绝口不提灵植的事。   原来,拿到灵植的关键,根本不是打感情牌,而是那块寒玉石?!   可是,这好像又有一点说不通——   按照之前连翘的说法,她一直千方百计想要留在寒玉宫,留在她掌门师叔的身边,结果没能成功,却被掌门拿一箱子灵植搪塞过去。   而她虽然料定自己肯定能拿到冷月寒玉石,却始终没有领到过。   那这样看起来,好像这石头也并不是获取灵植的充分必要条件?   那为什么连翘就能“空手套白狼”,他告诉掌门尊上自己想留在寒玉宫,就真的留在寒玉宫了?   说好的送灵植呢?   到底是哪个环节出问题了?   林澹百思不得其解,觉得自己还是需要找个懂行的前辈仔细地问一问,可是现在这偌大的宫殿空空荡荡的,根本找不到合适的人去问。   直到两天后,一个女修来到林澹的亲卫宅院。   那女修看着不过是个十二三岁的小娃娃,穿着一身鹅黄色的罗裙,头上扎着两个总角小发髻,模样十分可爱。   她不是第一次过来这宅院了。   林澹刚搬过来的当天,她就来过一次,来给林澹送包裹——林澹转岗转得急,没来得及收拾行李,是这女修帮他把小菜园子里的各种农具还有掌门赏赐的那些衣裳都搬过来的。   当时林澹第一眼看到这女修,吓了一跳,心想这么大个寒玉门,怎么还用童工呢,这不违法么?   又慌张地上前去,将箱子和包裹都抢过来,要自己搬。   结果聊了两句,林澹发现自己想多了。   人家根本不是个小娃娃,而是修为已至出窍境第一层的大佬,年龄更是高达三百八十二岁,足够做林澹老祖宗了。   林澹算是明白了,能出入这寒玉宫的,有一个算一个,都足够做他太奶奶太爷爷了,只有林澹这么一个孙子辈的。   林孙子见人过来,赶紧迎上去行礼,“百里前辈。”   这女修名叫百里菖蒲,是玉契峰的内门弟子,也是在寒玉宫有正经“编制”的扫洒童子。   百里菖蒲长相看着稚嫩,实际上却是连祖师爷寒灯真君都伺候过的宫里的老人了,她很清楚,能住进这亲卫宅院的修士,那身份都绝对不一般。   所以见林澹朝她恭敬行礼,她吓得慌张地将腰弯得比对方更低,回了个更大的礼,   “哎哟哟,小犬道友,不敢当不敢当,快别折煞老奴了,老奴可当不起您这般大礼!”   这样老沉圆滑的话语,用极为稚嫩的小女娃的声音讲出来,听着有些滑稽。   林澹笑着把对方往院子里头迎。   百里菖蒲不敢懈怠,刚进了院子门,就开始做正事——   她从腰间的储物法器里先取出来一排粉嫩嫩的小猪,然后掐指捻诀,在每头小粉猪脑袋上点亮一枚契印。   之后,她弯腰抬手,拍了拍小猪崽的屁股,   “行了,都快些干活去吧。”   小猪崽们立即哼哼唧唧地,扛着各种大扫除的工具,有序地往院子的各个角落里奔去。   小猪崽们做卫生的时候,百里菖蒲没事做,被林澹领去湖边的凉亭里歇脚。   刚坐下,百里菖蒲立即从兜里掏出一根拇指大小的通体洁白的小树枝,递到林澹面前去,   “小犬道友,能不能帮帮我家小小小白?按日子算,十天前它就该醒了,可是不知道是不是上次冻伤了,到现在也没醒过来。”   林澹凑过去,看向对方掌心,离得近了,这才看清楚,那不是一根小树枝,而是个冬虫夏草精。   只要是力所能及的,林澹从来都是十分乐于帮忙的,   “我该怎么做?”   百里菖蒲就知道这修士老实,肯定会愿意帮她,闻言,便笑嘻嘻地将冬虫夏草精丢进林澹掌心去,   “用你的至阳道体的气息,帮忙捂一捂,应该能给它暖过来。”   林澹便小心翼翼地将手指蜷缩起来,虚虚地拢成一个小罩子,不断往中间那“小树枝”里注入灵力。   眼看着那“小树枝”上白色的冰霜一点点融化了,里面逐渐浮现出血色,百里菖蒲喜出望外,   “能住进这亲卫宅院的修士,果然不一般呐!   “老奴感激不尽!感激不尽!   “小犬道友,往后你有什么需要用得上老奴的地方,尽管提,老奴一定尽力帮忙。”   这种举手之劳,林澹并不打算要对方回报,不过说起来,他倒是确实有问题想咨询,这时便索性开口:   “百里前辈,您知道冷月寒玉石吗?”   “昂,”百里菖蒲斜眼瞅向林澹腰间乾坤袋,“你兜里不就揣着一块么?”   林澹闻言,下意识就想抬手去捂腰间的乾坤袋,奈何掌心放着冬虫夏草精,挪不开手,只能问:“您、您怎么知道的?”   “猜的啊。”   以百里菖蒲的境界,打从第一次踏入这宅院,看到那满地的仙灵白茅草的时候,就看出来,这修士是个千年不遇的至阳道体,这种体质,又住在这里,那怎么可能手里没有那块石头呢?   不过本来只是猜测,现在看对面修士那反应,是确定了,百里菖蒲笑起来,   “你说那寒玉石,怎么了?”   林澹直言:“我想问问,宗门里张贴的那告示里说的,那冷月寒玉石背后的隐藏价值……是仙山上的灵植吗?”   “不是。”   “啊……”   “不止那些。”   “啊?”   “仙山上的灵植,藏书阁里的功法秘籍,万宝楼里的法器丹药,只要是寒玉门的宝贝,只要归属于掌门尊上的,随便哪一样,都行。   “不过嘛,你应当也知道的,咱们这宗门最厉害的,就数那座仙山的灵脉了。那山上的上品灵植,在外头市面上,有市无价,所以嘛,大家默认,拿了那玉石过来,铁定都是冲着那灵植去的了。”   林澹不自觉咽了咽口水,   “所以,只要开启一次那寒玉石,便能够换一株上品灵植?”   “当然不是!”   “啊……”   “你是傻的吗,怎么可能才一株上品灵植?”   “啊?”   “整座仙山,所有灵植,任选一株。那自然有脑子的都会选那最上等的,甲级臻品灵植的嘛,哪有人脑袋那么不清醒,去挑那上品灵植的?   “哦,我记得,之前还真有过一个傻孩子,听说是见到掌门尊上了,实在太激动,一紧张,挑了一株甲级上品灵植,临走前,掌门看不下去,又送了他一箱上品。   “你知道那一箱有多少?一百株!整整一百株,上品灵植!”   百里菖蒲两只手掌伸出来,五根手指分得很开,用力摇晃着,然后摇头,   “啧啧啧,也就是我们命不好,没有生出那样的体质来……”   说到一半,想到什么,又看向林澹,   “小犬道友,你既有那玉石,又住在这亲卫宅院里,那可要把握住机会啊!”   听到百里菖蒲的暗示,林澹捕捉到关键词,和之前咪咪生气讲的那些话,刚好对上了,便顺势问对方:   “这亲卫宅院……有什么问题吗?”   百里菖蒲一听,懵了,“你……不会连自己住的这宅子的玄机,都不知道吧?”   说着,她意味深长地看向林澹,挑起眉毛,“可是小犬道友,你都拿到[亲]字令牌了,做了咱们掌门尊上这几百年来,唯一一个亲卫,掌门尊上难道没有告诉过你,你那玉牌上,那一个[亲]字,背后隐含的意思?”   林澹一脸茫然,神情中写满无知。   百里菖蒲震惊过后,又点头,“也是,以咱们掌门尊上那个性子,他怎么可能主动跟你说这些嘛。”   “不过……这事,连古茗都没给你讲过吗?”   想了想,她又点头,“也是,这种事,古茗那根木头,怎么可能讲得出口呢。”   “……这种事?……哪种事?”   林澹觉得自己脑袋都被绕进去了,越听越迷糊。   百里菖蒲也不挑明,只是嘿嘿一笑,朝对方勾勾手指。   林澹将难道凑过去一些。   百里菖蒲在他耳朵边上,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说:   “你这宅院里,应当有不少传送法阵吧?”   林澹点头,刚过来的时候他就发现了,这院子里,前院还好说,那后院,到处都是圆形的传送法阵,下水井盖似的,隔个三五步就有一个,也不知他一个站岗都不需要站的临时工,要这么多传送阵做什么用。   这时就听百里菖蒲又说:“你那些传送阵上,印的,都是青龙纹路吧?”   林澹再次点头。   百里菖蒲继续道:“你知道,寒玉宫内部,给长驻的侍卫用的青龙传送阵,是最高级别的传送阵吧?   “这种传送阵……可以直达,那位高高在上的真君的床榻边,你知道吧?”   “啊?”   这个林澹是不知道的。   说到这里,百里菖蒲便不再继续了,只留给对方一个你自己体会的眼神,然后拍了拍对方肩膀,老神在在地说:   “近水楼台……先得月,懂?”   她还刻意把那一个“月”字,咬得很重,好像在说:我讲的这个“月”是什么意思,你知道吧?   林澹的脸皱得像盐渍话梅,根本不知道应该怎么接话。   不过对面显然也不打算让他接话,因为讲完这一通之后,她便兴匆匆从林澹掌心把那冬虫夏草精捏回来,   “啊呀,我的小小小白,你终于醒了?可把奶奶吓坏了!”   她再三谢过林澹出手相救,一抬头,看到小猪崽们已经干完活,排着队回来了,便顺势把小虫子和小猪崽一起收进储物法器里,扬长而去了。   百里菖蒲离开之后,林澹便懵懵地走到凉亭里,寻到一张青龙纹路的传送法阵,蹲在边上,垂着头,盯着看了许久。   他一动不动地蹲在法阵边,手中捏着那块圆润的黑玉石,心中万分纠结。   究竟……要不要去?   思来想去,直到太阳都落山了,林澹才终于长叹一口气,摇头,   “算了,还是不了。”   他双手撑着膝盖,想要站起身往凉亭外头走,可是没料到,蹲了太久,腿麻了,大腿根以下一点知觉没有,根本站不起来。   林澹来不及调动灵力于脚下,一个趔趄,身体已经朝前栽倒下去。   他下意识伸手想寻个支撑点,掌心便不偏不倚,正正好按压在了那青龙传送阵的中央。   刚才为了捂热那冬虫夏草精,残留在掌心的灵力,顷刻间注入到传送阵中。   金色光芒倏然从地面亮起来,林澹努力仰着上半身,想要避开那金光,然而圆阵内却似有一股极强的吸力,逼得他往下坠落。   眼前一黑,身体快速旋转着,林澹像深海漩涡中的一株海草,被迫随波逐流。   待到高速旋转终于停止,林澹睁开眼,发现自己已然身处一座熟悉的宫殿正中央。   待到林澹回过神来,发现自己正单膝跪着,一只手臂伸出去,维持着一个类似掷铁饼者的姿势。   而他丢出去的,不是铁饼,而是那块冷月寒玉石。   那寒玉石被甩出去,不偏不倚,落在那床榻所在的玉石台上。   骨碌碌,玉石滚了几圈,最终撞在榻边的支脚上,停下来。   床榻上,修长的手指轻轻一抬,灵力将那寒玉石托起来,悬在半空中。   一声冷笑,透过层层纱幔,清晰地落入林澹耳中。   那道清冷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大殿中:   “哼!你终究还是来求本座,为你开启这寒玉石了?”   林澹脑袋里嗡嗡的,整个人都是懵的,   “我……”   他刚开口想要解释,对面却像是生怕他会反悔似的,根本不等他讲完,便已然抬起手来,将那玉石送至林澹头顶。   小小一块巴掌大的玉石,在空中如水球般迅速膨胀开,最终变幻成一块篮球场那么大的巨型球体,悬空着。   那球体的表面散发着层层涟漪般的光泽,是一张十分坚固的结界。   而结界的内部,黑漆漆的一片,看不清楚里头是什么模样。   在这巨型结界的边上,像热气球似的,牵出去一根极细的黑色丝线。   那细线的另一端,延伸到对面的床榻上,穿过层层纱幔,应当是捏在掌门尊上的手指之间的。   林澹懵懵地看着那根悬着的丝线,就听到床榻上传来一声催促:   “进去,开始。”   林澹茫然无措。   啊?   进去……进哪里去?   开始……开始干嘛? 第43章   看林澹那一脸茫然的模样,靳言的眉心轻轻蹙起。   他一向没什么耐心,可此时毕竟已经箭在弦上,还是勉为其难,向那笨蛋修士解释:   “踏入那冷月寒玉幻境中,用你的灵力,将那满池的寒冰融化。”   这事,非常简单。   能有资格拿到这冷月寒玉石的修士,想要化开那一池冰,简直比喝水还简单。   所以几乎所有修士,在听说自己要完成的任务是什么之后,都会诧异地回一句:只是这样吗?   然而,那预料中的神情,和预想中的问题,都并未出现。   林澹盯着头顶那巨大的篮球场似的结界,脸上的表情,一言难尽。   “还在磨蹭什么?”   见对方许久不动,靳言的耐心快要告罄。   林澹这时终于开口,   “咳,尊上,我……上不去啊……”   靳言:……   “这幻境专为你而开启,于你而言,算不得禁制,直接进入便是。”   听到大佬的解释,林澹意识到,对方在巅峰境界待了太久,可能根本不懂他这种筑基境的修士现在会遇到的问题是什么。   “那个,不是,尊上,我……我还没有觉醒识海。”   话音落下,床榻上,陷入沉寂。   隔着层层纱幔,林澹都能明显感觉到对面的懵逼。   许久之后,床榻上传来一声充满迷茫的质问:   “你竟然……连识海都不曾觉醒?”   看吧,又来!   你连传音入密都不会?你不会隔空取物吗?你连清洁咒都不会?你连识海都没有觉醒?   大佬做了大佬太久,根本不懂他们底层小喽啰的世界是什么样的。   觉醒识海,是要达到元婴境修为才能做的事吧!   而且,哪怕真的修炼到元婴境,识海也不会自动开启的,就像那传音入密,还是需要修士自己去照着心法秘籍,一步一步学习,才能慢慢开启的。   林澹现在有神识,偶尔也可以把神识铺开了,去查探一番周围的气息和敌情,但是那神识,和识海的彻底觉醒,是两码事。   识海一旦彻底觉醒了,他的神识就可以在那片识海的世界中,凝成实体了。   通常,那凝成的实体,可以在识海中自行修炼,相当于多了个替身,修士们在外面做自己的事的时候,那替身小人就可以在识海里没日没夜地修炼升级。   这也就是为什么突破元婴境之后,修士的修炼速度会大幅度提升。   林澹也很想要这样的替身小人帮自己学习啊,可是以他现在的境界,他根本做不到啊。   想到这里,林澹没来由感到有些气愤,闷闷地说:   “没有,那么高端的东西,我自然是没有的。”   感觉到对面极为罕见地出现不满情绪,靳言怔了怔,接着十分难得地承认错误:   “是本座疏忽。”   他竟然忘了,这笨蛋还只有筑基境。   “嗯。”林澹垂着头,盯着自己脚尖,像只耷拉着耳朵的小土狗,“尊上的那个幻境,我应该是进不去的。”   现在悬浮在林澹头顶的那球形空间,虽然黑漆漆一片,根本看不清里头什么模样,可是对面显然没有刻意收敛,所以林澹可以探查到那里头浓郁的冰雪的冷冽清香,和那位尊上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样——   那应该是从那位尊上的识海里,单独分割出来的一小片净土。   就像一位医生去到病人的床边,病人隔着一道屏风,伸出来一只手,要医生帮忙悬丝诊脉。   那冷月寒玉石,就是那道屏风,那玉石之内形成的幻境,就是掌门尊上伸出来的一只纤纤玉手。   不,不对。   这种高雅的比喻方式,并不适用于现在的情况。   林澹觉得,现在其实是另一种情形——   他们这些来到寒玉宫的至阳道体修士,并不是来为掌门看病的医生,他们其实,更像一块……暖手宝的移动电源!   那块冷月寒玉石,就是暖手宝本宝。   掌门尊上把暖手宝拿出来,抱在自己手上,递了根电源线给“移动电源”,然后告诉“移动电源”,好了,开始充电吧。   等到“移动电源”把暖手宝充满了,掌门尊上那冰凉的手被捂热了,就会摆摆手,告诉“移动电源”,你的工作完成了,可以退下了。   现在最大的问题是,林澹这块“移动电源”,是个残次品,电源线接口坏了,根本没办法给“暖手宝”通上电。   所以作为一块有自知之明的“移动电源”,林澹这时候想说一句:尊上,您还是放我回去吧,我恐怕帮不了您,我就算功率再大,充电充得再快,可我连接口都坏了,根本用不了,您还是换一块功率小一点,但是接口没问题的过来吧。   然而,林澹正在心里思索着应该怎么把这番话转换成掌门能够理解的措辞的时候,却发现,掌门根本没给他拒绝的机会——   因为,掌门直接丢掉“暖手宝”,张开双手,抱住了他这块“移动电源”!   林澹:?   还可以这样?   待到林澹回过神来时,就见那头顶悬浮的巨型圆球,噗呲一声,破裂了。   仿佛气球被戳破,球体内原本包裹住的凌冽的寒气,迅速扩散开,像浓稠的雾霾,将林澹团团环绕起来。   林澹身处于伸手不见五指的浓雾之中,一时有些慌乱,抬脚想要往前跑,试图逃离这片雾霾,然而下一刻,那雾霾像被拔了塞子的一池冰水,水中央形成一个漩涡,漩涡的底部正对着林澹眉心,像支漏斗,将那股寒气,尽数灌注进林澹的脑海中。   仿佛在一瞬间进入梦境,林澹倏忽之间感知不到外界的情形了,神识陷入一片漆黑的深渊之中。   ……这是哪?   ……我为什么会到这里来?   林澹努力回想之前发生的事,神识铺开,意识到周围除了他自己的气息,什么也没有。   这里……难道是他尚未觉醒的识海世界?   他竟然可以越级进入识海世界了?   难道,他提前结婴了?   想到这里,林澹垂头,看向自己的双手,发现那里只有模糊的一团,还在不断往外散发着黑色雾气。   他现在就是一团虚虚实实、被雾气笼罩着的黑影。   看起来,不像提前结婴成功了,倒像是被“拔苗助长”了……   正想着,鼻息之间,倏然飘过来一股不属于自己的气息。   这是在林澹的识海世界,有外界的气息入侵,那感觉,非常清晰,又非常别扭——好像被人强行塞了个馒头到嗓子眼里,噎得他浑身难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谁?”   林澹问了一句,发现自己声音嘶哑,还带着颤抖的尾音。   听到林澹的声音,对面发出一阵愉悦地轻笑。   那笑声在林澹的脑海中回荡,震得他胸腔都要共鸣了。   在这可怕而陌生的感觉中,林澹勉力维持住最后一丝理智,从那气息和声音里,分辨出闯入他这尚未成型的识海中的,究竟是谁——   “……尊上?”   话音落下,原本漆黑一片的世界,亮起了一个小小的白点。   那白点逐步朝着林澹靠近过来,在他的视野中,慢慢放大——   那是一个模糊的白色身影。   很模糊,看不清脸,看不清任何细节,只能看到一个大致的轮廓。   像柯南里的凶手,千与千寻里的无脸男,只不过,这轮廓不是黑色的,而是通体闪着白光。   林澹觉得,这应该是他尚未觉醒识海,却强行进入的后遗症。   不过他此时也顾不得这些了,因为那白色的身影走到他面前,在几乎快要碰到林澹的黑色身影的时候,停下来,然后……   白色身影抬起手,碰了碰林澹的黑色身影。   “嘶——!”   林澹吓得浑身一个哆嗦,啪一下,跳出去几千米远。   当然,他的本体仍旧是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的,只是他识海中的那黑色的小人,在这片漆黑的深渊中,一下弹飞出去,和那白色小人拉开很长一段距离。   看起来,他这片临时开发出来的不成熟的识海世界,竟然是有边界的。   他的黑色小人弹出去几千米之后,撞上了那片边界,然后跌在了角落里。   那白色身影一步步逼近过来,最终将林澹的黑色身影困在角落,退无可退。   林澹的黑色身影,开始不受控制地瑟瑟发抖。   那白色身影见状,再次发出一声轻笑,之后,伸出手,又试图碰一碰黑色身影,在他耳边轻声说:   “别怕,本座会很小心,不会弄疼你。”   靳言没做过这种事,他其实也不懂得往后继续下去,对方会是什么感受。   可是没吃过猪肉,总是见过猪跑的,他以前偶然撞见过他师父寒灯真君和自己的亲卫厮混,那时候寒灯真君便会讲出这番话来安抚。   靳言见对面那黑色身影抖得像筛糠,便有样学样,讲出了这么一句话。   然而,靳言根本不会明白林澹在想什么。   林澹的内心,在叫嚣着——   他确实怕,很怕,非常怕。   可他哪里是怕痛,他是怕……   林澹根本不敢往深了想,他脑袋发胀,意识变得越来越模糊了。   他闭上眼,抬起双手,用尽全身力气,将面前的白影推开了。   这是林澹的识海,他有心要推拒一道意外入侵的神识,那神识又不曾设防,自然轻而易举,便将对方推出去了。   那白色身影像狂风中的一片雪花,直接从识海中弹飞出去,跌落回靳言的身体中。   眼前天旋地转,林澹在一瞬间从那片识海中清醒过来,发现自己仍旧站在寒玉宫偏殿正中央。   床榻上,一道冷冽的寒意袭来,冻得林澹一哆嗦。   “尊上……”   “退下。”   床榻上,传来冷冷的两个字,夹杂着浓浓的羞愤,和怒意。   “啊?”   靳掌门不想再多说一个字,手指轻抬,直接点亮林澹脚下的传送法阵。   法阵上金光一闪,巨大的吸力瞬间将林澹拉进去,直接带回了亲卫宅院的那湖边凉亭里。   靳言斜倚在床榻边,满脸阴翳,将脚下的地面都冻出冰霜。   他活了五百多年,这还是第一次主动做这种事。   可是,他竟然被那笨蛋修士……无情地拒绝了?   .........   另一侧,林澹跌坐在凉亭地面上的传送法阵里,满脸懵逼。   他完全是循着本能在给出回应,为什么掌门突然发那么大的脾气?   没想到,就是开启一块石头,竟然会闹出这么大阵仗。   不过话说回来……   掌门明明帮他把那寒玉石开启了吧?那为什么……他没有拿到灵植?   因为正在气头上,所以忘了给吗?   还是说……刚才在识海中,他不应该把对方推开?   可是,那时候,他不推开对方,铁定要坏事的……   想到刚才那识海中的情景,林澹浑身没来由感到一阵燥热,气血上涌,冲撞着他上下两处穴道。   林澹吓得慌张收敛思绪,一抬手,发现指间竟然萦绕着充沛的灵力。   这是……掌门尊上渡进他体内的灵力?   刚才分明只开了个头,林澹就慌张将对方推开了,可饶是如此,他现在体内竟然灵力充盈到像是刚吃了十万株“甜甜根”似的。   这便是巅峰境大佬的能力么?   就只是轻轻碰一下,就能帮林澹“充电”到这种程度,那如果真的继续下去……   不!打住!   林澹用力甩甩头,将自己这危险又可怕的念头,压下去。   为了阻止自己胡思乱想,林澹把花圃里种的“甜甜根”全部收割了,又一株一株地,细致地把根茎摘下来,囤好了。   一直干活到月亮都快落下去,林澹才终于用光了浑身充盈的力气,然后仰面躺在凉亭里,很快陷入酣睡。   满心以为自己可以睡个好觉的,然而,闭上眼,林澹立即陷入一个旖旎的梦境……   “啊!”   林澹从梦境中惊醒,吓得一下从地上弹起来,急促地喘息着。   回想那梦里的画面,林澹心脏扑通扑通,快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他用力拍了拍脑袋,觉得自己有点疯了,怎么能做这样的梦。   他努力想要将这些想法清空,可那些梦境却不受控制地萦绕在他脑海中,每天晚上,都让他陷入煎熬。   如此过了几天,林澹梦魇的情况丝毫不见好转,反倒越来越重。   直到一天夜里,他在梦境中辗转反侧,一个不留神,身体翻滚,从条椅上跌落下来,再次触发了地上的青龙传送阵。   身体极速下坠,林澹从睡梦中惊醒,睁开眼,发现自己坐在了寒玉宫偏殿。   床榻上,传来一道熟悉的清冷声音:   “怎么,不继续做缩头乌龟了?”   林澹尚未从梦境中完全回神,头脑昏沉,“……尊上?”   那声音继续质问:   “这次,想通了?”   想通?想通什么?   林澹正思忖着,忽而眼前再次被浓稠的雾气笼罩住,紧接着,重新陷入自己的识海中。   依旧是漆黑的深渊,等了片刻,那道熟悉的气息,再次靠近过来。   那白色的身影重新将林澹的黑影逼到墙角。   林澹又开始瑟瑟发抖,在“重新将对方推开”,和“咬牙坚持下去,兑换灵植”之间,他最终,选择了后者。   下定了决心,林澹不怕了,也不抖了。   感觉到那黑色身影的变化,靳言微微挑起眉头,感到有些诧异。   但他尚未来得及细想,对面黑色身影,竟然一改常态,反客为主。   黑白两道身影碰撞在一起,天旋地转。   再回过神时,他们周遭原本漆黑的深渊,已然变成白昼。   周围白茫茫一片,原本燥热的世界,忽而变得极度寒冷。   林澹在这雪白的严寒世界中,脚步不停地往前走着。   他鼻息之间,尽是那股熟悉的冰雪的冷冽清香。   像酷暑难耐的旅人,看到一片冰泉,他循着本能,朝那一股冷香最浓郁的地方,快步靠近过去。   不知走了多久,眼前终于不再是一片空洞的白。   视野中,浮现出一个雪白的身影。   那身影侧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只是均匀的呼吸带动胸膛起伏着。   林澹走到那雪白的身影边上,在脚尖快要触碰到对方腰腹处的时候,才堪堪停下来。   他蹲下|身,视线将那身影从头到脚描摹一遍。   仍旧是看不清面容,也分辨不出性别,但这白色身影,和他之前识海中的那一道,又有所不同。   这身影,凝实许多。   林澹能清楚地看到对方手臂上细腻的瓷白肌肤,还有皮肤上细小的白色绒毛。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是真实,还是幻境?   林澹感到迷茫,他困惑地抬起手,指腹轻轻碰了碰对方手臂上的皮肤。   .........   床榻上,靳言胸口剧烈起伏着。   从来高高在上,冷若冰霜,运筹帷幄的靳掌门,此时眼底却尽是慌乱,双颊泛起红晕,像天边映出的晚霞,逐渐晕染至耳根,脖颈,锁骨,一路往下蔓延……   手臂处忽而传来一阵痒意。   那痒意直直地钻入他神识深处,激得他浑身剧烈颤抖,汗毛都根根直立起来。   腰间雌雄双剑颤动着,发出急促的金属碰撞的“咔咔”声,仿佛下一刻便要从剑鞘中飞出,带起无尽剑气,将整座仙山都齐根斩断。   然而,他召唤不出雌雄双剑。   他现在,连自己的身体也控制不了。   他堂堂渡劫期修士,境界睥睨整个北斗大陆,无论如何,靳言都没有料到,自己会在这么一个小小的筑基境小菜鸟的身上,阴沟翻船——   他被对方侵入了自己的识海。   靳言呼吸都乱了,却连蜷缩起手指的简单动作,都难以做到,只能任由对方在自己识海中作乱。   .........   林澹对此,一无所知。   他勉力稳住越来越急促的呼吸,感觉到面前那白色身影在他的触碰下的颤栗,慌张地收回手。   他带着最大的克制力,撑着手,想要从那身影前退开。   然而,下一刻,那白色身影却抬起腿,环上了林澹的腰。   像飞蛾的趋光性的本能,这冰凉的白色身影,对林澹身上炙热的气息的渴望,也是下意识的。   那大腿和手臂的勾缠的动作,根本不受本体的控制。   林澹被困在对方的怀抱中,脑海中,最后一根弦也崩断了。   “你、你先招惹我的……”   林澹说话之间,带出滚烫的气息。   .........   偏殿床榻上,靳言浑身都被汗水浸透,衣衫贴在濡湿的皮肤上,青黑的发丝粘成一缕一缕,粘在苍白的脸颊两侧。   他双目圆瞪,银牙咬碎。   ——混账!   ——你……胆敢如此?! 第44章   林澹自然不可能知道,他在无意之中,竟侵入了靳言的识海世界。   当然,哪怕真的有人告诉他,现在这片白茫茫的世界就是靳言的识海,林澹也是不会相信的。   那可是北斗大陆唯一的渡劫期修士,那么高高在上的大佬,识海这种地方,恐怕像地下堡垒似的,固若金汤,林澹一个小小筑基境,赤手空拳的,凭什么能闯进去?   可是,此时,手脚并用纠缠在他身上的这白色的身影,又确实带着极为浓郁的冬雪的气息。   这就是掌门尊上的气息,铁定错不了。   林澹现在能进入识海世界,原本就是靳言强行“拔苗助长”的结果,因而,他的神识凝实的那道黑色身影,不像靳言的白色身影这样清晰,同时,他的意识也很模糊,脑袋昏昏沉沉,像个醉汉。   他是在一个有关靳言的旖旎的梦境中,不小心跌落在青龙传送阵上,才被送到寒玉宫偏殿里来的,又在尚未完全从梦境中苏醒的时候,就再次被靳言拉入识海世界。   零零总总加起来,林澹那不大灵光的脑袋,最终得出一个结论——   他又梦魇了。   和最近这几天每天晚上的情况类似,他又双叒叕梦到掌门尊上了,梦里,他们依然十分暧昧,周围充斥着“春天”的气息……   只不过,这一次,这梦境好像格外真实。   林澹抬手,掌心轻轻抚摸勾缠在他腰上的大腿,可以清晰地感觉到那白色身影的颤栗,还有喉咙里漏出来的轻吟声……   林澹的呼吸变得燥热。   这就是为什么,之前那道白色身影进入他的识海世界之后,只是轻轻碰了一下他的黑影,林澹就吓得跳出去几千米远,还缩在“墙角”瑟瑟发抖。   他害怕。   但不是怕疼。   他是怕……他控制不住自己,做出一些不计后果的事来。   可现在,对面缠上来,不让他退开,周围萦绕的,尽是那一股让林澹感到燥热的清香气息,耳边传来一阵阵喘息,像是在林澹神识里放了一把火,烧得他体内灵力都要沸腾了。   轰地一声。   林澹的脑袋炸开了,理智蒸发得干干净净。   算了,管他呢,反正是在做梦,就放纵一次吧……   林澹这样想着,手臂抬起来,托住缠在自己身上的那道白影的腿根,腰腹绷紧了,将那身影放倒,然后倾身压上去,将对方困在自己身下……   .........   寒玉宫偏殿,层层纱幔遮挡的床榻上,靳言身形僵直,一动不动。   惊怒之下,他眼尾泛红,原本黑白分明的漂亮眼眸,此时蒙上一层水汽。   他微微仰起头,脖颈向后弯出一条漂亮的曲线,露出脆弱又清秀的喉头,和微敞的衣襟下的一对锁骨。   下一刻,喉头上传来轻微的刺痛,紧跟着是锁骨,再往下……激得他浑身颤栗,眼中蓄满了泪水,卷翘的睫毛快速抖动着,像蝴蝶扇动着脆弱的双翅,带动眼底的泪光盈盈闪烁。   ——放肆!   ——住口!   ——从本座识海中滚出去!   靳言的内心叫嚣着,身体却是一动不动,双唇紧绷成一条线,喉咙里除了嘤嘤低吟,根本吐不出一个字来。   这样的煎熬不知过了多久,脑海中钻心的痛楚中,忽而夹带出一阵异样的陌生感觉,仿佛暴雪与骤雨中,掀起的一阵微风,吹拂得靳言识海的水面上,泛起阵阵细小的涟漪。   靳言浑身每一处肌肉都绷紧了,牙关紧咬,脖颈处的筋脉都凸现出来,却仍旧无法阻挡那涟漪迅速往外扩散出去,铺满他的整片识海。   羽翅般的眼睫颤动着,缓缓闭上。   那盈满的泪水,终于蓄不住,从眼角缓缓滑落下去,滴在冰冷的玉石床榻上。   .........   识海之中,黑色的身影和白色的身影短暂地分开。   林澹跪坐在对方身旁,视线像是粘在对方身上,一刻也不肯挪开。   .........   这短暂的分离,终于给了靳言喘息的机会。   指尖微微弹动一下,他感受到一丝细微的灵力萦绕其上,蓦然睁开双眼。   .........   识海中,林澹跪坐起来,抬起手,像对待什么极稀罕的宝贝似的,想要拿指尖再去碰一碰那白色身影。   然而,下一刻,原本平静的白色世界中,忽而掀起一股冷冽的风暴。   极度阴寒的风暴倏忽之间将林澹裹挟,将他像寒风中的落叶一般,用力甩出去。   砰!   瞬息之间,林澹的神识被丢回了自己的身体里。   眼前一黑,再睁开眼,他发现自己竟然坐在寒玉宫偏殿的正中央。   “尊……”   林澹刚开口吐出一个字,便再发不出任何声音。   床榻上,一股可怕的威压打下来,顷刻间充斥在整个偏殿。   仿佛有千万斤重的巨石瞬间砸在林澹胸口上,让他窒息,胸中一股巨痛传来,喉咙里翻涌起腥甜味道。   来自渡劫期大佬的威压,在毫无保留地释放出来的时候,断然不是林澹这样一个小小筑基境修士可以承受的。   他像一枚脆弱的小水球,被一柄大锤迎面砸过来,眼看就要爆体而亡。   跑!   想活命,就要赶紧跑!   林澹心底只剩这一个念头,然而面对如此强悍的威压,身上根本使不出任何力气,连站起身都做不到,更不要说逃跑了。   电光火石之间,他垂下眼,余光瞥见仍旧闪烁着金色光芒的那青龙传送阵。   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林澹将手掌放在法阵中央,注入一丝灵力。   轰——!   一道冷冽的剑气横扫而来,在堪堪擦过林澹颧骨处时,青龙传送阵启动,瞬间将林澹的身体拖拽进去。   .........   “咳咳咳咳咳。”   回到亲卫宅院湖边的那凉亭里,林澹趴在地上,剧烈地咳喘着。   胸口处仿佛还残留着刚才那股可怕的威压造成的压迫感,林澹唇角涌出一口瘀血,被他拿手背胡乱擦拭了。   颧骨处被那剑气擦伤,传来细微刺痛,林澹想拿指腹碰一碰,抬起手,才发现手抖得厉害。   他放下手,两条腿曲起来,手肘撑在膝盖上,头埋进双腿之间,心情十分复杂。   “这……原来不是梦啊……”   他……他进入掌门尊上的识海了?   还……还把自己这些天那些个龌蹉的梦境里干的事,在尊上的识海里做了一遍?   ……怎么会这样?   .........   寒玉宫偏殿内,倏然爆出的凌冽剑气,震得守在正殿门外的古茗都心神为之一颤。   古茗慌忙启动脚下传送法阵,以最快的速度赶至掌门的床榻边去。   然而进到殿内,神识查探出去,古茗却并未察觉任何危险。   唯一异常的地方,是殿中央地上尚未完全熄灭的青龙传送阵,还有殿内残留的……林小犬的气息。   古茗有些拿不准了。   这……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   林小犬终于懂得亲卫的职责,主动来偏殿找掌门了?   这是好事啊,为什么掌门会如此怒不可遏?   到现在古茗站在这床榻边,都还被这威压的余波震慑得心里发慌。   百思不得其解,古茗最终还是陪着小心,问了一句:   “尊上,可是出了什么事?”   床榻上,沉默许久之后,那道清冷的声音才终于响起:   “无事,退下。”   只有简单四个字,听得古茗却是一颗心都悬起来。   为什么掌门的声音,听起来这么疲惫,甚至……十分嘶哑?   这可是北斗大陆唯一的渡劫期大佬啊,哪个修士,有能耐让他们掌门尊上哑了声音的?   总不可能……是刚刚离开这里的林小犬吧?   不,这绝对不可能!   想不明白,古茗只好再次小心翼翼开口:   “尊上,可是身体不适?我这就去请怀珍长老。”   怀珍长老是寒玉门医术最精湛的修士,这百年来,一直负责为掌门看诊,时时监查掌门的身体情况。   古茗说着,转身就要往殿外走,可刚抬脚,面前就落下一道禁制,挡住了他的去路。   “不必,本座说了,退下。”   掌门的语气中,明显透着不耐烦,甚至带上愠怒。   古茗见状,自然是不敢再坚持,饶是心中有再多疑问,也不敢违逆上司,最终只能将所有的念头都压下去,应了声是,恭敬行礼退下了。   刚走出殿门,古茗迎面与两个修士撞上。   关沧海和凌碣石各自御刀飞行,急匆匆赶到偏殿来,要面见掌门。   两人显然和古茗一样,都是感觉到了刚才那一股剑气,所以急着前来查看情况的。   凌碣石上前一步,抬手去扶险些被他俩撞倒的古茗。   关沧海则已然绕开古茗,扛着长刀,不管不顾地,一个箭步往殿里冲,   “掌门出什么事了?!”   古茗见状,慌忙拦他,   “咲天,留步!”   然而他话音未落,就听到“砰”的一声闷响,关沧海的脸直直地砸在殿门处一张无形的结界上。   “嗷!”   关沧海捂着鼻子,退后了两步,满脸莫名,“偏殿竟然落了禁制?连我都不让进了?”   古茗无奈,解释:   “掌门身体不适,谁也不见,殿内已经落了最高禁制,所有的传送法阵也都关闭,不光是你我,任何人,都不得靠近。”   听完古茗的解释,关沧海越发觉得奇怪了,   “身体不适?身体不适为什么不喊怀珍过来看看?把自己一个人关在里面干什么?”   说罢,又看向古茗,“到底出什么事了?刚才谁进去过?”   古茗为难地笑笑,只是摇头,不答话。   他是清楚记得刚才嗅到的林小犬的那一缕残留的气息的,可是断然不可能告诉面前这位耿直的护法。   关沧海见古茗这样,知道问不出什么了,索性对着那殿门,往里面扯着嗓子喊“掌门”,让放他进去。   凌碣石看不下去了,提着关沧海领子往外拖,   “都说了掌门谁也不见,莫要杵在这惹掌门心烦了,随我去找怀珍,让他准备好,来为掌门看诊。”   关沧海不愿意走,手舞足蹈的,嘴里仍旧骂骂咧咧地嚷嚷着,被凌碣石冷酷无情地带离现场。   .........   入夜,月亮高悬。   寒玉宫偏殿内,靳言盘腿端坐于床榻上,打坐调息完毕,从入定中缓缓回神。   灵力在体内绕行一周,将每一处关窍都查探一番,最后,停留在他指尖。   长睫垂下,靳言看向指尖那一点跃动的灵力,眉心微蹙,眼底浮现一丝诧异,   “竟然,愈合了……”   回想之前那黑色的身影在他识海中作乱,肆意挥洒自己体内那灼热气息的情形……   靳言深吸一口气,用力闭上眼。   床榻所在的石台边上,传送法阵中金光一闪。   靳言眉心一跳,掀起眼皮,冷冷睨向床头方向。   就见那传送法阵上,浮现出一个熟悉的身影。   靳言浑身肌肉紧绷起来,顷刻之间释放出凌冽寒意,腰间的雌雄双剑不安地颤动着,不断发出清脆的响动,像是下一刻就要出鞘,释放出无尽剑气。   是下意识的戒备姿态。   林澹自然是在传送过来的一瞬间,就感受到了周遭剑拔弩张的气氛,他定定站在青龙法阵中央,犹豫再三,最终轻声开口:   “尊上……”   靳言的眉眼之间,顷刻布满阴翳,   “你竟还有胆过来?”   “我……”   林澹确实有一些胆怯,尤其是上次是那样险象环生地逃离的这座宫殿。   可是,事后,他回想起来,觉得自己还是应该有担当一些,所以他主动过来,低声说:   “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   靳言的声音冰冷,   “你以为,讲一句道歉的话,本座便会赦免你的死罪?”   听起来是有些慑人的威胁,可不知为何,林澹听在耳中,却并不觉得有多可怕。   过来之前,林澹心中忐忑,可是真的见到对方了,林澹又莫名地,变得平静。   他停顿片刻,还是试着把心底的问题问出来:   “你……你还疼吗?”   靳言:……   羞愤和恼怒,让靳言的脸颊发烫,红晕顷刻间在脖颈上蔓延开。   好在隔着层层纱幔,对面那笨蛋看不到。   可是对方竟然不知死活地问出这种问题,实在让靳言气愤,强压下一口浊气,他咬牙切齿道:   “不想死,现在就从本座殿内滚出去!”   林澹没走,他垂着眼,看向自己掌心,想了想,硬着头皮,抬起脚,往床榻方向靠近过去。   他一边靠近,一边抬起手,掌心托出一张小小的圆球形的法阵,   “我新学了一个疗愈小法阵,说是对神识上的……那种损伤,效果很好,尊上,你……”   林澹话说到一半,停下来。   他发现,就在他迈步出去的那一刻,床榻上那道身影,竟然下意识往另一侧躲了躲。   林澹怔住。 第45章   掌门……在怕他?   堂堂孤月真君,渡劫期大佬,怎么可能会怕他一个筑基境的底层菜鸡?   大佬如果真的想出手,弄死他,比捏死一只小蚂蚁还要简单。   要说害怕,应该是林澹自己现在内心惶恐,才更合理一些吧?   林澹很快在心中摇了摇头,一定是他看错了。   本来隔着厚厚的纱幔,他也看不清,就看到一个虚影往远离他的方向晃了晃。   铁定是他眼花了。   床榻上,靳言自己也怔了怔。   他那躲闪的动作,是下意识的。   林澹的气息靠近过来,之前在他识海中发生的那些混乱的事,那些又痛又痒的感觉,便铺天盖地地从记忆中涌现出来。   好在那些画面只闪现了一瞬,很快便被靳言压下去,重新换做了那副冷若冰霜的神情。   他轻轻整了整袖口,声音淡淡,   “你再不滚,莫怪本座的剑气无眼。”   林澹闻言,心里仿佛被什么揪住了,蓦然抬头,看向床榻方向,“尊上……”   靳言满心以为自己的威胁奏效了,正要趁热打铁将人赶出去,却听林澹继续说:   “是不是神识里,还在痛?你声音听起来……不太好。”   林澹有点急了。   他原本以为,掌门尊上一个渡劫期修士,哪怕识海被他一个筑基境侵入了,还做了那种事,按理说,境界差距那么大,应该不至于给对方造成太大的损伤的,就算有一些损伤,以对方巅峰境界的修为,也应该不费吹灰之力就修复了。   就算自己不能修复,寒玉门也有不少医术精湛的修士,可以帮忙诊治的吧。   可是,怎么这么久过去了,掌门恐怕都打坐调息好几轮了,声音听起来还是那么嘶哑?像是元气大伤了似的。   如果真的元气大伤了,不是应该尽快找医修过来帮忙看看的?怎么这殿里空空荡荡的,连古茗的影子都没看到?   思来想去,林澹也顾不了那么多了,直接一步从脚下的圆形法阵上迈出来,冲到床榻边去。   欻——!   腿根刚碰到床榻边缘,林澹的脖颈,倏忽被冰凉的金属抵住。   那是掌门的雌剑。   银白的剑柄上,雕着精致的百鸟朝凤图案,上面镶嵌着一块玉石,上书[恩赐]两字。   恩赐剑剑柄上的玉石,此刻就压在林澹脖颈上突突跳动的脉搏处。   这样的情形,林澹应当是怕的。   可他没有。   不知为何,林澹脑海中,突然冒出他的猫的模样来。   咪咪也常常这样,林澹靠近过去时,会摆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可林澹抱起对方的肚皮,对方的身体又会很快软下来。   林澹知道,靳言不会杀他。   不止如此,靳言比他预想的,还要心软,甚至连他一点皮毛,都不舍得伤到。   否则也不会在林澹从青龙传送阵上出现时,嘴上说着“不想死就赶紧滚”,实际上却默默地把床榻周围的禁制解了,唯恐林澹不小心闯入,被误伤。   如果不是唯恐伤到林澹,相信堂堂孤月真君,天下第一剑修,不可能在拔剑之后,只拿剑柄上的玉石,抵住林澹的脖颈。   像是做到这一步,都还怕自己震怒之下控制不好剑气,所以悄悄在雌剑周围布下一张小型防御法阵。   靳言或许以为林澹还是那个最底层的、什么也不懂的笨蛋修士,根本不会注意到这些。   可是林澹这段时间,一直很认真地在学习寒玉门发布的那份功法秘籍,了解了许多法阵符文的用法,现在靳言做的这些小动作,林澹看得一清二楚。   用最冰冷的语气,讲出最狠厉的话,可是实际上,却比谁都心软。   林澹轻声笑起来。   笑声让靳言愣住。   ——本座正在气头上,你这笨蛋,竟还笑得出来?!   靳言正愤愤然想着,忽然,他执剑的手腕,被对面攥住了。   靳言惊得手腕一抖,手臂用力,想要将手从对方掌心抽出来。   可他不敢调动灵力,更不敢释放出剑气,离得太近了,以他的修为,随便释放出一丝剑气,都很可能让这笨蛋的神识受到永久的损伤。   因而他挣了两下,竟然没能从对方的手掌中挣脱,变得越发恼怒,冷声喝斥,   “放肆!”   林澹依旧没松手,一只手五指紧紧箍住对方细瘦的手腕,单膝跪在床榻边上,另一只手抬起来,把掌心托着的那枚小小的球形法阵,套在对方手腕上。   “我修为太低,几乎要把体内灵力抽干了,也就只做出来这么小一个疗愈法阵,你如果不嫌弃,就戴着,试试看效果。   “如果不够,我回去再攒一攒,继续做,做好了就给你送过来,一直到你……不疼了为止。”   那疗愈法阵里充斥着林澹的至阳道体的气息,看起来火红的一团,被套在靳言的手上,像一支玛瑙手镯,衬得手腕上的皮肤越发白皙、细嫩。   林澹把疗愈小法阵套好了,就赶紧把对方的手腕松开了,不敢继续握着。   他将手背到身后去,五指忍不住搓了搓,总觉得,自己那粗糙的指腹皮肤上,好像还残留着对方皮肤那冰凉柔软的触感。   “谁告诉你,本座神识会痛?”   靳言的声音在头顶冷冷响起。   林澹抬头,隔着纱帘,看不清对方神情。   林澹重新垂下眼,心底没来由一阵燥热,嘴上支支吾吾:   “那个……那时候……”   靳言听不清对方在咕哝什么,眉心蹙起,声音中透出几分不耐,   “什么?”   林澹梗着脖子,抬高了一些音量说:   “我去你识海里,那个的时候,中途,你说……太痛了,让我轻一点。”   靳言:……   他就不该问这种愚蠢的问题。   迟早要被这笨蛋修士给气死!   靳言脸颊发烫,识海中又开始传来隐隐的刺痛了,只能勉力维持着表面的镇定,冷冷说:   “你下去吧。”   林澹成功把那疗愈小法阵送出去了,这一趟过来的目的达到了,也没有继续留在这里打扰掌门尊上的理由,虽然心里不太想就这么离开,但还是站起来,讷讷地“哦”了一声,转身往床榻边的传送法阵上走。   刚走了一步,他忽而想到什么,又重新转回身,看向那纱幔遮挡下,一截若隐若现的细瘦白皙的手臂。   靳言见状,眉心重又蹙起,“还要做什么?”   林澹想了想,开口:   “尊上,你的神识上……那些伤口,是谁干的?”   闻言,靳言的指尖微微颤抖。   林澹盯着那颤动的小指,没来由地,心尖跟着抖了抖。   靳言现在这副身体,看起来洁白如玉,没有一丝一毫的瑕疵。   修炼到他这个境界的修士,肉|体已经非常接近仙体,衰老和损伤,都不会再在外表上留下痕迹。   可是,神识却不同。   林澹昨天在那一片识海世界里,进行到后半段,已然上头,什么都顾不得了,抱着那看不清面容的白色身影,又舔又啃又亲又咬的。   那时候,他把自己的灵力,涂满那白色的身影上每一寸皮肤,所以,自然也清楚地看到了,那本该饱满光洁如玉石的身体上,不知为何,竟是千疮百孔。   那些伤口很小,很细,不离近了看,根本注意不到。   看起来,那都是剑气伤的,而且是久远的陈年旧伤。   只是当年应该伤得太深,太重,到现在,烙印在神识上的伤痕,都无法消弭。   林澹当时看得心疼,没忍住,埋下头,将自己的双唇,覆在了对方脖颈处的那细小的伤口上。   他那时候迷迷糊糊地,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好像狗崽子看到自己的同伴受伤时,会本能地为对方舔|舐伤口那样。   当时,他循着本能,将自己神识中的阳气,一缕一缕地往那细小的伤口中渡进去……   而现在,站在床榻前,看到掌门那截手腕,想到对方的神识凝实的身影上,两只手腕,两只脚踝,脖颈上,都有细小的伤,看起来,仿佛曾经被人像鱼肉一般,死死地钉在某处,这让林澹的心底,没来由感到烦躁、愤懑。   所以林澹问了那个问题。   可靳言这时却哼笑起来。   笑声冷冰冰地,在整座宫殿里回荡。   笑完了,他淡淡说:   “本座的事,与你何干?”   与你何干?   这样明显划清界限的质问,让林澹的眉头皱起来,他下意识回:   “告诉我是谁干的,我总有一天,可以帮你报仇。”   林澹话音落下,殿内陷入沉寂。   隔着纱幔,靳言静静注视着对面修士的眉眼。   那一双眼睛,很漂亮,眼珠黑亮黑亮的,里面闪着光。   是年轻人那种意气风发不可一世的光亮。   清澈又愚蠢。   这样的目光,靳言曾经也有过,后来被岁月侵蚀、磨灭了。   短暂的愣怔之后,靳言笑起来,   “你觉得,这片大陆上,有什么仇,是本座一个渡劫境报不了,却要你一个筑基境帮我的?”   林澹被问得哑口无言。   他刚才没过脑子,说出报仇的话,其实内心深处,是怀抱着一种“谁敢碰我媳妇,我跟他没完”的朴素情感的。   如今被对面无情嘲讽,林澹才意识到自己又冒傻气,说傻话了。   靳言看他垂着头,像只耷拉着耳朵的小土狗似的,之前那愤懑和气恼的情绪,消散了不少,继续说:   “要说伤口,昨天本座神识上,被某只蠢狗又啃又咬的,不知留下多少牙印,你若真想替本座出了这口恶气,那便在此自戕。”   “啊?”   林澹懵懵地抬头,一脸茫然地看向床榻方向,“我……”   靳言冷笑,“下不去手,就退下,本座乏了,莫要扰我清静。”   林澹欲言又止,最终只讷讷地“哦”一声,踩上青龙传送阵,离开了偏殿。   .........   古茗原本焦头烂额,守在殿门外,正不知如何是好,忽而背后传来一阵响动,原本落在殿外的禁制,被解开了。   古茗慌忙迎进去,赶至床榻边,   “尊上,身体如何了,可是有何吩咐?”   一边问着,古茗一边将神识铺开,将周遭查探一番,然后懵了——   他怎么,好像又查探到林小犬的气息了?   掌门不是将这整座宫殿里全部传送阵都关闭了,谁也不见么,为什么林小犬还能畅通无阻地进来?   总不可能,尊上刚才堵死了所有的通道,却单单给林小犬留了个专属的入口进来吧?   正想着,就听到掌门的声音,冷冷地响起:   “把怀珍叫来。”   古茗慌张地收敛思绪,“怀珍长老就在殿外的玉石阶前,已经恭候多时了,属下这就去请。”   .........   大约一盏茶之后,怀珍长老坐在掌门的床榻边,收回指尖探查灵力和神识的银丝,捻着胡须,欲言又止。   早在他进来为掌门看诊之前,靳言就已经把这殿内清空了,此时只有他们两人在,靳言见对方仍旧吞吞吐吐,眼底便多了几分不耐烦,   “有什么,直说就是。”   怀珍长老闹肚子的问题,却是一个也问不出口,最终,他眼珠一抡,决定换一个说法。   他露出一个释然的笑,朝着床榻方向,拱手一礼,开口道:   “恭喜尊上!这数百年来,终于……找到了破解体内极寒之气的,最佳良药!”   ……最佳?……良药?   靳言目光变得深沉,语气更是阴冷,   “何意?”   怀珍长老道:   “掌门体内的极寒之气,达到了百年来的最低值。   “甚至,掌门颈后三寸处,那三百年前被剑气所致的旧伤,竟然也奇迹般地愈合了。   “这,实在是可喜可贺!”   被恭贺的对象,此时脸上却不见多少欣喜,只是冷着脸问:   “你究竟想说什么?”   怀珍长老医者之心,此时是真心替自己的掌门高兴,满面欣喜,直言道:   “尊上,昨晚……不论你寻了什么良药妙方,如今看来,这药方对你体内的顽疾,都是有奇效的。   “不止是那极寒之气,甚至,老朽先前愚钝,断定永远无法治愈的,您神识之上的,那六百三十二处剑气的旧伤,也能靠这方子,一步一步,让伤处愈合了。   “依老朽拙见,只要您能继续用这良药妙方,坚持下去,您修为止步于渡劫境第一层,多年不曾有所精进的问题,便终于可破了。   “老朽斗胆断言一句,这良药妙方,便是尊上修得正道、一步登仙,那最后的一块基石了!”   怀珍长老讲到兴起,唾沫横飞。   靳言听得却是太阳穴突突直跳。   这老匹夫,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口中的那所谓“良药妙方”,究竟是什么?! 第46章   这边靳言腹诽着,床边怀珍长老仍旧喋喋不休地讲着:   “尊上,此等良药妙方,千年不遇,与掌门的道体,极为契合。   “老朽明白,尊上与祖师爷,行事作风,截然不同,否则也不会耗尽心思做出那冷月寒玉石来,更不会花费大量精力,去种那药田,炼制那万寿阳灵丹。   “可是,今时不同往日了,现在,尊上既然已经破了戒,有了这第一次,那再有第二次,第三次,想必,也就应当没有太大顾虑了?   “依老朽拙见,尊上想要维持住现在识海中的这最佳状态,最好……可以稳定地、定期地,将这良药妙方,坚持下去……”   越讲到后面,怀珍长老的眼底,越是蒙上一层意味深长的神色来。   到这时,靳言哪里还有不明白的——   这老匹夫,医术了得,查探过靳言的识海之后,他分明已经对昨晚那场意外,猜了个八|九不离十,此时却故意搬出那一套“良药妙方”的说辞来,明里暗里地,劝靳言将昨晚的那场意外,做成常态……   才刚刚送走林小犬那个笨蛋修士,靳言的识海中,到现在还在隐隐作痛,每每回想起昨晚的那些画面,他胸中郁结的那口气,都还难以平息。   这种时候,竟然公然让他……   ——这不可能。   ——绝无可能。   ——本座就算继续忍受千百年的极寒之气侵体的苦痛,哪怕永远都要被那神识上的剑伤折磨,也绝对、绝对不可能,让那笨蛋修士,再进入本座的识海之中,做那样的事!   怀珍长老话讲到一半,忽而迎面扑来一股可怕的威压,震慑得他心神都颤了颤。   他脸色苍白地看向床榻方向,意识到,自己的话,惹得掌门发怒了。   这……   他以为自己措辞已经十分谨慎小心了,这种事,掌门和那至阳道体修士,做都做了,他只是旁敲侧击地讲出来,何至于惹得掌门发这么大脾气?   怀珍是出窍境第一层,虽然放在整个北斗大陆,是足以独当一面的峰主级的修士了,可是面对靳掌门,这种程度的修为,就不够看了。   对面威压打下来,怀珍吓得慌张调动体内灵力护住心脉,噤若寒蝉,再不敢多说一个字。   可那威压释放出来不久,又迅速收敛了,仿佛云开见日一般。   怀珍长老心口一松,抬头看向床榻方向。   靳言淡淡开口,“怀珍,本座有话问你。”   “尊上尽管问,老朽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本座,前段时间,遇到一个比较特别的至阳道体修士。”   “老朽知晓。”   壮壮嘛!这整个寒玉门上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呢。   “本座,允了他的请求,将他安排在了寒玉宫中。”   “老朽知晓。”   做了掌门尊上唯一一个亲卫嘛!这事,百里菖蒲那个小喇叭,早就告诉他们一众峰主长老了。   “本座,昨晚的那所谓良药,就是他。”   “老朽知晓。”   天级至阳道体嘛!先前听到传言,怀珍还不相信,刚才查探过掌门的识海,怀珍便信服了。   能仅仅凭借一次,就帮助掌门将体内极寒之气调和至这种程度,必定只能是那千年不遇的天级,方能做到了!   “本座……被那修士,侵入了识海。”   “老朽知……嗯?!啊?!这?!”   怀珍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半张着嘴,许久都合不拢。   竟然……是那位传说中的壮壮,侵入了掌门的识海?!   这这这……   掌门一个渡劫境,难道不是这世间任何修士的识海,他都任他随意侵入的吗?   怎么……原来……昨晚……掌门尊上……竟然是被侵入识海的那一个吗?!   怀珍那震惊的目光,落在靳言身上,让靳言心头一堵,周身的威压又不自觉释放出来,   “你若再不将下巴收回去,就从本座的殿内滚出去。”   怀珍这才慌张收敛心神,恭敬行礼,“尊、尊上,恕罪!”   靳言深吸一口气,试着将怒气压下去,继续说:   “本座问你,你说的那所谓良药,如果要继续下去,若是……下一次,本座侵入对方识海之内,能否等效?”   “啊,这个……”   这就涉及到怀珍的知识盲区了,毕竟他也是头一次遇到这种情况。   以前祖师爷寒灯真君,倒是侵入过不少自己养的至阳道体亲卫的识海,也确实帮他缓解了极寒之气侵体之痛。   可是,寒灯真君直到临死之前,境界都不如掌门这么高,而且只是地级至阳道体,也不像掌门的道体这么特殊。   所以……   “这个,依老朽拙见,恐怕,要付诸实践了……才能知晓。”   靳言一听对方那模棱两可的回答,便知道对方也不确定,他有些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知道了,你先退下吧。”   怀珍识趣地告辞离开。   独自坐在床榻上,靳言感受着自己体内的灵力,和识海中的变化。   仿佛冻结多年的湖面,倏然化开了,他的识海,极为难得地,变得畅快。   ——是否应该找机会,将那笨蛋再召过来,试着侵入对方识海,再试一次?   这念头刚冒出来,很快被靳言压下去。   ——万一,又像昨晚那样,阴沟里翻船……   ——罢了。   ——还是不要冒险了。   .........   亲卫宅院,凉亭里。   林澹正盘腿坐在条椅上,将自己零零星星积攒起来的灵力,往掌心里瘪瘪的一个球形疗愈小法阵里灌注,忽而感觉到宅院周围的防御结界上传来熟悉的气息。   百里菖蒲又带着她的粉嫩的小猪崽们,过来做扫洒工作了。   点亮小猪崽们眉心的契印,拍拍它们圆滚滚的屁股,便算是完成工作了。   百里菖大步流星地走进凉亭里,手伸进乾坤袋里,想要把一个籧筐取出来。   那蘧筐里有她新契约的灵兽,冰蚕。   之前林澹帮她把小小小白从死亡边缘拉回来了,百里菖蒲对这天级至阳道体的灵力十分叹服。   这次她新收的小小小小白又被冻伤了,她第一时间不想着去找她们峰头的兽医修了,头一个想到的,却是过来这亲卫宅院,请那老实巴交的林小犬帮忙。   可她蘧筐都掏到一半了,走进那凉亭里,一眼看到林小犬眼下的两道浓浓的淤青,吓得又把蘧筐塞进去了,小跑到林小犬身边去,挨着他蹲下来。   带着惊异的目光,将林小犬上下打量一番,百里菖蒲道:   “哎哟,小犬道友,你这是怎么了?遇上那千年女妖精,还是万年老魅魔了?给你阳气都吸干了吗?脸色怎么这么差?”   林澹:……   他只是往那疗愈小法阵里灌注了太多灵力了,不小心给自己丹田处抽得有点干了而已。   哪有人吸他,谁能吸干他?   想到这里,林澹脑海中不自觉浮现出一个雪白的身影……   他吓得甩甩头,点了点百里菖蒲腰间的乾坤袋,转移话题:   “百里前辈,这次带了谁过来?需要帮忙捂一捂吗?”   百里菖蒲虽然很想让林澹帮忙救冰蚕,可眼见着对方都快被榨干了,她哪里好再开这个口,闻言,便只是笑着摆摆手,   “没有没有,你忙你的。”   林澹刚才都看到那蘧筐的一角了,也隐约闻到了一丝冰蚕的气息,知道对方是想像上次那冬虫夏草精一样,让林澹用阳气帮忙暖一暖的。   所以林澹嘿嘿笑着,腾出一只手来,掌心朝上伸出去,   “没关系,不碍事的,我阳气旺,你那小灵宠,费不了我多少灵力的。”   百里菖蒲闻言,手都放在乾坤袋上了,可看了看林小犬的脸色,又有些犹豫,   “真的没问题?”   林澹是个但凡能帮忙,就一定会出手的性子,这时笑容变得更深,   “没问题,给我吧。”   百里菖蒲便把那蘧筐拿出来,将冰蚕放到林澹掌心去,   “这是小小小小白,前两天冻伤了……”   林澹小心翼翼地收拢手指,将那雪白的蚕宝宝罩在掌心里,拿自己丹田处所剩无几的灵力,努力滋养着。   百里菖蒲眼见着那冻得僵硬的冰蚕宝宝一点点活过来,感激得满眼泪光,不停地向林澹道谢。   林澹笑着将苏醒过来的冰蚕还给对方,心里始终记挂着一件事,这时便忍不住问出口:   “百里前辈,你知不知道……掌门以前,是不是受过伤?”   百里菖蒲没有立即回答,只是笑容收敛了一些,说:   “尊上坐上掌门那个位子之前,倒是受过不少次伤的,你问的,哪一次?”   林澹直言:“是剑伤,很多道,遍布全身,会损伤神魂的那种。”   百里菖蒲闻言,意味深长地看向林澹,“伤在神魂上的,遍布全身,你怎么知道的?你们俩……”她将两个手指对在一起,“双修了?”   “咳咳咳,”林澹眼神躲闪,“没、没有。”   百里菖蒲也就是那么随口一问,林小犬问的那个伤,在他们寒玉门高层之间,算不得什么秘密,对方能知道,未必就一定是通过亲密接触的方式。   想到这里,百里菖蒲叹息一声,摇头,   “那是三百年前的事了……咱们的祖师爷,寒灯真君,就是在那一次意外中,身消道陨的。”   林澹一听,心头一沉,“是谁?下这样的毒手?”   百里菖蒲“呸”了一声,“还能有谁?三教盟的那帮狗东西!”   三教盟?   那是这边大陆上,大大小小上百家修真门派联盟了。   类似于林澹以前世界的联合国,是这里最大的组织。   如果林澹没有记错,那是个号称声张正义、秉持天道的组织,寒玉门也归属于三教盟,靳掌门到现在依旧是副盟主。   “……为什么?”   百里菖蒲没懂,“什么?”   林澹又问:“三教盟,三百年前,为什么要对掌门下那样的杀手?掌门做错了什么吗?”   百里菖蒲耸耸肩,“这是很久远的秘辛了,当年对掌门动手的那帮老东西,都死绝了。   “如今早就没几个人知道那件事的细节了,你要问为什么,那恐怕,只有掌门尊上自己能回答你了。”   林澹点点头。   那都是过去的事了,知道为什么,其实又有什么用呢?   按照百里菖蒲的说法,那些动手的人,都已经死了,那就无所谓报仇一说了。   而按照掌门的说法,这事……跟林澹根本没关系。   可是莫名地,林澹心里就是不舒服。   三教盟,联合起来,对三百年前的靳言动手……   那就是说,年轻的靳言,还没有坐到如今这个位子上,却要被迫与整个修真界为敌?   那该多绝望,多孤独啊……   林澹想到识海中,那个单薄的雪白的小身板,莫名地,就心口发紧。   送走了百里菖蒲和她的灵兽们,林澹坐在凉亭里,连夜把一张新的疗愈小法阵充满,然后熟练地踩上青龙传送阵,熟门熟路地摸到掌门的床榻边上去。   偏殿周围仍旧是空荡荡的,没有人。   林澹突然出现,满心以为又会被对面冷着脸骂一顿的。   然而,预料中的声音,并没有出现。   林澹懵懵地往床榻边望过去,看到一截手臂,从那层层纱幔之间,伸出来,搭在榻沿上。   掌门……睡着了?   林澹蹑手蹑脚地摸过去,在床榻边上蹲下来,盯着那白皙的手臂,呆怔地看了一阵。   尊上的皮肤很白很薄,很细腻,离得近了,林澹可以看到皮下透出来的青紫色的血管。   静静地看了许久之后,林澹忍不住,抬起手,用自己宽大的手掌,将对方细瘦的手轻轻包覆住。   ……真的睡着了?   如果是醒着的,这时候那雌雄双剑应该已经抵在林澹脖颈处突突跳动的动脉上了。   林澹明明记得,境界越高的修士,警觉性越高,外人越难近身的。   哪怕是小憩,只要有危险靠近,他们也一定会在第一时间察觉,并立即戒备。   林澹不明白为什么自己都凑得这么近了,甚至胆大包天地握住对方微凉的手了,对面竟然一点都没有要醒过来的意思。   警觉性……这么差?   只短暂地腹诽片刻,林澹的小心思,开始蠢蠢欲动——   他想看看掌门。   想看看对方,到底是什么模样。   林澹收敛起灵力,动作很轻地站起身,手背插|进床榻边的层层纱幔里,将一侧的纱帘撩开。   他屏住呼吸,喉头不自觉地上下滚动着,一颗心扑通扑通地跳着,仿佛下一刻,就要从胸腔里跳出来。   林澹探身出去,视线穿过他掀开的那一条缝隙,落在那张日夜都出现在他脑海中的脸庞上…… 第47章   然而预料中的面容,并没有在林澹眼前揭开。   掌门脸上,戴着之前祭奠祖师爷寒灯真君的时候,戴的那块白玉面具,将大半张脸遮挡得严严实实。   而面具之下,那双漂亮的眼睛……却是睁开的?!   两人四目相对,林澹呼吸一滞。   “呃……我……”   林澹浑身僵硬,脑袋都转不动了,开口想要说些什么,打破此时尴尬的处境,然而发现自己嘴太笨,根本想不出缓解气氛的话来。   如此僵持了片刻,掌门那清冷中透出几分慵懒的声音响起来:   “还要握到什么时候?”   说话间,他卷翘的眼睫垂下来,视线落在两人仍旧握在一起的双手上。   “哦、哦……”   林澹这才讷讷地将对方的手松开,解释:“我新做了一个疗愈小法球,想给你戴上……”   这其实根本解释不通,林澹的御物之术现在已经练习得很纯熟了,戴一个几乎没有任何重量的小法球,根本连床榻都不需要碰到的,更不用说像现在这样,将对方的手攥得死紧,都被撞破了也舍不得松开。   林澹有些懊恼地想着,视线不自觉落在某处,仿佛雪地上落下的一片粉色梅花花瓣上。   尚未回神,那处便被衣襟遮挡住了,是靳言抬手,将落下的衣襟拢了起来。   意识到刚才自己盯住的是哪里,林澹猛地抬起眼,视线重新对上,就见对面眉心蹙起,目光变得更冷了几分。   “我……”   林澹呼吸乱了,慌张地开口,想要再解释。   可他刚才攥住对方的手的行为,都还没解释清楚呢,现在又要再解释自己新的僭越行为,简直难上加难。   “出去。”   正慌乱无措之际,掌门冷冰冰的声音响起。   林澹再不敢磨蹭,很快朝外退开一步,将层层纱幔放下,转过身,背对着床榻方向,眼观鼻鼻观心地立着。   靳言这时坐起身,正理着衣襟,发现榻边那高挑的身影,将他大半的光线都遮挡住了,存在感实在太强,他眉心又轻轻蹙起,冷声说:   “还杵在这做什么?”   “啊?”   林澹下意识回头,脑袋转到一半,回想到刚才那一点粉,又梗着脖子,重新老实地看向自己脚尖。   姿态倒是摆得规规矩矩地,可就是没有要听话地离开的意思。   靳言的耐心要耗尽了,   “还不走?”   林澹仍旧盯着自己脚尖,“我……”   靳言没给他开口的机会,直接抬高了一些音量,   “古茗。”   这是要喊古茗过来赶人了。   “我这就走了。”   到这时林澹才终于肯挪动脚步了,磨磨蹭蹭地走去那青龙传送法阵的中央,不大情愿地注入了一缕灵力进去。   还没离开,已经在合计着下次什么时候能外过来看掌门,身影从法阵上消失之前,林澹说:   “尊上,我尽快把新的疗愈法球做好,再给你送过——”   “来”字尚未讲出口,林澹眼前一黑,人已经回到了亲卫宅院的凉亭里。   他一刻不停,立即盘腿坐在条椅上,重新开始抽取丹田处刚刚积攒起来的灵力,准备再做一个疗愈小法球,好尽快回那偏殿去。   然而,手抬到一半,看到自己腕子上挂着的那红彤彤的发光小球,林澹愣住。   刚才在那偏殿里,心慌意乱地,闹了半天,竟然根本没有把疗愈法球送出去?   林澹有些郁闷地扶额,被自己蠢哭了。   犹豫再三,他重新站起来,再次踩上那青龙传送阵。   法阵上金光一闪,他回到偏殿床榻所在的玉石台上,却没有如愿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纱幔遮挡的床榻之上,此时空空荡荡的。   ……尊上去哪了?   .........   寒玉门第十二座峰头,位于寒玉门最西边的边界处,西临四海,东边与剩下的十一座峰头,遥遥相望。   这是寒玉门最后吞并的一座山峰。   在靳言正式坐上掌门之位后的第十年,他将领地扩充至此,立新峰,取名玉绝峰。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   这座山峰,没有峰主,整座山上,长年看不到一个修士的身影。   莫要说修士了,哪怕是飞禽走兽,在这里都销声匿迹。   这是一片寸草不生的死地。   远远地望过去,白茫茫的一片,仿佛一座巨大的坟场。   实际上,在靳言的心底,这就是一座坟场——这是他师父寒灯真君的死处,也是年少的靳言的墓地。   玉绝峰只有一个用处——靳掌门的渡劫之地。   这座“渡劫台”,已经百年不曾开启过了。   可是此刻,猝不及防地,那座阴冷的山峰周围布下的结界边缘,撕裂出一道缝隙。   “掌门,要渡劫了。”   左护法关沧海抬起头,远远地朝着西边那座峰头望过去,眼底写满忧虑。   “这一次,还会不会……”   右护法凌碣石眼底的忧虑,丝毫不比关沧海少。   “不要乌鸦嘴!胡扯淡!”   关沧海沉声喝斥。   凌碣石被对方吼得愣了一下,想回怼一句“我说什么了”,可心情实在沉重,连和同僚斗嘴的心思都没有了。   凡是有资格出入寒玉宫的门内修士,都清清楚楚地记得,百年前,掌门踏入玉绝峰,试图突破渡劫境第二层,却被体内极寒之气反噬,险些跌落境界的情形。   元气大伤,神魂俱损,此后百年,掌门没再踏出寒玉宫半步。   如今……   掌门再次开启玉绝峰的护山大阵,真的能成功吗?还是说,重蹈百年前的覆辙?   上次渡劫失败,怀珍长老说过,若是下次再失败,掌门要遭受的,就不只是身体和神魂上的损伤了——轻则境界跌落,重则,自断修道一途。   .........   寒玉宫中。   在察觉偏殿床榻之上,撕裂出那一道熟悉又陌生的缝隙时,古茗的心头一沉。   百年前,掌门渡劫归来,浑身染血的狼狈模样,顷刻间浮现在脑海中。   古茗的眼眶瞬间便红了。   他早该知道的,掌门这两天状态大好,百年来,灵力头一次达到突破的临界值。   掌门不会放过这次渡劫的机会。   哪怕风险再大,他也会一往无前地走下去,不会回头。   若不是有这样决绝的勇气,孤月真君不会成为整片北斗大陆唯一的渡劫境修士。   “尊上……”   古茗抹了抹眼角,知道现在不是感怀的时候。   他慌张地收敛了思绪,以最快的速度,调集寒玉宫二十八星宿所有侍卫队,十万火急前往玉水峰、玉药峰、玉契峰,为掌门筹备好保命的丹药、灵植、法器、还有医修团队。   .........   玉绝峰,山脚下。   一袭白衣,手执雌雄双剑,缓步踏上一条通往山顶的,灰白死寂的道路。   那条路上,遍布皑皑白雪,路上每隔一段距离,就有成片成片的血渍。   那些血渍已经在这里冻结了三百年,早就干涸成棕黑色。   在血渍周围,散落着各种断裂、粉碎的法器碎片,还有已然当场消陨的修士们,遗落的褴褛的法衣。   这条路一路往上,直通云端,看不到尽头。   站在道路入口,抬头望去,只能看到三百年前战场的遗迹,满目疮痍。   自从寒灯真君消陨于此之后,三百年来,这条路,只有靳言一人踏足过。   他把渡劫地选在此处,因为他很清楚,自己想要渡劫升级,最大的阻碍是什么——   修道一途,在于修身,在于修魂,更在于修心。   可靳言的心结,是师父的死。   所以他逼迫自己,在每次渡劫之前,都必须独自走完这条遍布痛苦的回忆的道路。   他将伤口撕开,独自面对那段血淋淋的过去,坚信自己唯有通过了这段路途,才能心无旁骛地去召唤九天雷劫。   这样的方式,让他成功地熬过了前两百年,助他一路升级到渡劫境。   然而,一百年前,同样的一条路,分明已经走过那么多次,靳言却失败了。   事后,怀珍断定,他渡劫失败,是因为极寒之气反噬,损伤到他的神魂。   可靳言很清楚,那极寒之气之所以能反噬他的神魂,是因为他自己的道心,先动摇了,这才让识海出现裂隙,给了体内的极寒之气可趁之机。   而他的道心之所以会动摇,是因为踏上这条满目疮痍的白茫茫雪道时,靳言有一刻,退缩了。   这条路,他独自走了太多次,他忽而感到寂寞,感到无趣,感到……好累。   他不想走了,不想继续坚持下去了。   他忽而不明白继续走下去的意义,究竟在哪里了。   修得大道?成为这整片大陆上唯一的地上神仙?然后继续过着和现在没有太大区别的,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孤独又乏味的生活?   这真的是他所求的结果吗?   那时候,靳言忽然不确定了。   当时的犹疑,让他付出代价,而如今,百年之后,重新踏上这条路,靳言仰起头,远眺云端,心情复杂。   神识铺开,一道熟悉的气息,突兀地出现。   靳言眉心一跳,倏然转身,就看到背后那个笨蛋修士的脸。   靳言的双眼微微睁圆了一些,神情呆滞地看着对方。   林澹与他对视片刻,然后咧嘴笑起来,   “尊上。”   他轻喊了一声,抬脚想要靠近靳言,然而下一刻,一道凌冽的剑气,朝着他扑面而来。   恩赐剑顷刻之间出鞘,剑刃裹挟着无尽灵力,带出尖啸长鸣。   那剑刃离林澹还有十多米的距离的时候,剑气就已经把林澹那弱小的身体弹飞。   林澹像一片落叶,朝后飞出去几百米远,直接掉落到了与偏殿床榻连通的那条裂隙前面。   “混账!谁许你踏入此地!”   靳言怒不可遏,声音中带出无尽威压,震慑林澹肺腑,让他喉头泛起腥甜,血水顷刻间便从唇角留下来。   “我……咳咳咳。”   林澹刚吐出一个字,被血水呛到,弓着背,剧烈地咳喘起来。   “滚出去!”   靳言的眉眼之间,仿佛结满寒霜,根本不给林澹开口的机会,长袖一挥,恩赐剑剑柄直抵林澹咽喉,将他推回那裂隙之中。   轰——!   头顶黑云汇聚,顷刻之间积攒起紫色雷电。   电光如箭矢,直直地往地面打下来。   就在眼看要触及那道裂隙的时候,靳言手臂横扫,雄剑出手,剑刃直直地迎向那道雷电,将电光带出的冲击,尽数打散。   靳言冷着眉眼,决绝地转身,重新踏上那条通天雪道。   裂隙像一只巨大的竖瞳,在他背后缓缓阖上。   头顶的雷云滚滚,渡劫的第一道雷电,眼看就要落下。   靳言片刻不敢耽搁,迈步踏上那条白茫茫的道路,一路往上。   这是头一次,靳言踏上这条雪道时,脑海中不是充斥着寒灯真君的模样。   他在想那个被他一把推开的笨蛋。   ——那么莽撞,又那么愚蠢。   ——这样被本座的剑气打伤,又无情地赶出去,应当再也不会像之前那样,像一只欢快的小土狗似的,不停地往本座身边凑过来了吧?   ——如此也好。   ——本座终归是要孑然一身的。   ——那些曾经走进心中的人,总是要离开的。   这是靳言内心深处,始终坚信的。   他就是这样性格。   每当有人不期然走进他心底,他总会在心房上竖起密密匝匝的冰锥,将亲近之人伤得体无完肤,再把自己的心打碎,重新粘合起来。   年轻时,靳言心底深爱的,唯有两个人——他的师父和师娘。   师娘早逝,是年轻的靳言心底最大的伤痛。   原以为师父会和靳言一样,在对师娘的缅怀中,渡过余生,可是没料到,师父却在师娘离开之后,不到十年时间,就开始四处寻欢作乐。   靳言对此冷眼旁观,虽然心中不满,却始终顾念师徒关系,不曾说什么。   直到师娘百年忌日那一天,头一次,师父没有去坟前祭奠,却领了两个新任命的亲卫,去寒玉宫,在那莲池边上,双修了一天一夜。   从师娘坟前回到寒玉宫,靳言与师父彻底撕破脸。   “你如此放浪形骸,根本配不上我师娘!更配不上他生前呕心沥血,为你打下的这座寒玉宫!”   寒灯那时袒|胸|露|腹地躺在莲池边的花圃里,周围尽是尚未散尽的,前一晚留下的淫|靡|腥|臊味道,听到靳言的指责,他朝地上淬了一口,冷笑,   “我配不配得上他,还轮不到你个兔崽子说三道四。   “无论我做什么,老子都是你师父,你有什么资格对我指指点点?”   靳言恨得牙关紧咬,从齿缝之间吐出一句:   “我真为认了你这样一个师父,而感到羞耻!”   那天,靳言的拜师契约石,险些彻底熄灭。   为了维持住他们师徒之间那最后一丝灵契,靳言离开了寒玉门,独自历练。   这一走,便是十年。   十年后,靳言为了师娘的忌日,再次赶回寒玉门,却在离宗门仅一步之遥的西边海岸上,遭遇了三教盟的围攻。   寒灯真君挡在靳言身前,以命抵命,化成纷纷细雪,陨落在这片大陆上,是他们十年来,唯一一次重逢。   也是他们师徒二人,最后一次相见。   寒灯真君的死,之所以会成为靳言内心深处,永远抹不去的心结。   因为靳言最爱的那个人,死在他面前,而他却来不及对对方讲一句抱歉。   师父生前,听到靳言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那句:“我为有这样一个师父,而感到羞耻。”   靳言常常想,他体内的极寒之气,或许就是他罪孽深重才得到的报应。   他这样的性子,或许根本不配得到任何人的爱。   因为那些爱意,只会被靳言化作冰锥,用来伤害那些想要与他亲近的人。   如今,师父离开百年之后,头一次,又有人悄悄走进靳言心底,却再一次被他推开了。   推开了,也好。   在尚未开始之前,就把对方吓跑,或许就不会被他心上的冰锥伤到。   靳言盘腿端坐于玉绝峰渡劫台上,缓缓闭上双眼,任由雷电击打在自己周身。   这一场漫长的劫期,持续了七天七夜,都未曾停歇。   第八重雷劫打下来时,靳言的状态,已经非常差。   他明白,自己道心不稳,此时已是强弩之末了。   他体内的极寒之气,又开始反噬,冻得他浑身冰冷,神魂巨痛。   他恐怕……熬不过最后一重天雷了。   陨了罢。   孤身陨落在此处,或许就是他最后的归宿。   这样冰冷的念头,被一道温热的气息,打断。   手腕上传来异样感觉。   靳言蓦然睁开双眼,就看到一个红彤彤的小法球,不知何时,套在了他的手腕上。   眼眸眯起来,靳言将神识顷刻铺开,就看到渡劫台边上,蜷缩着一个身影。   “你为何还在此处?!”   林澹蹲在渡劫台的结界外面,一只手举着恩赐剑,另一只手伸出去,耗费很大力气,终于将那小法球送到对方手腕上去。   “尊上,”林澹被雷劫的余波震慑到,声音听起来很嘶哑,但语气倒很平静,“那疗愈小法球,我先前忘了给,现在给你送过来了。”   靳言怔怔地看着对方。   这笨蛋修士,为什么没有被他之前的态度吓跑,为什么还能像没事人一样凑过来?   明明之前被他从裂隙里无情地踢出去,明明现在被雷劫震到脸色惨白,为什么还能像没事人一样,这样傻呵呵地,冲着他咧嘴笑?   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就为了过来给他送一枚小小的疗愈法阵?   “你为何……这么傻?”   ——本座说了让你走,为何非但没有被骂走,却还能这样笑着凑上来?   林澹依旧笑着,“尊上,我知道,你先前赶我,不是真的烦我,只是,怕自己的雷劫误伤我。”   林澹虽然和靳言认识不久,可他了解对方——嘴巴硬,态度冷,可心却比谁都软。   靳言之前那么生气,甚至直接对林澹拔剑,无非是太担心林澹的安危,怕林澹受伤,所以才会急眼。   林澹怎么可能因为这个就果真离靳言而去。   林澹不在乎靳言那蛮横地赶他走的态度,林澹在乎的,是靳言站在那白茫茫的雪道入口处时,那落寞的背影,还有转回头时,脸上难过的神情。   所以林澹在被踢出那道裂隙之后,以最快的速度,赶在那裂隙关闭之前,拽住恩赐剑,杀了回来。   他此时蹲在渡劫台边,抬手指了指恩赐剑剑柄上,靳言的灵力为他撑出的一张防御法阵,   “尊上,你不用担心我,你的本命剑,很厉害,撑出来的这张防御法阵,很耐造。   “我就待在这渡劫台边上,保证不踏进台上的结界半步,不会有危险的。”   话虽如此,可是……   轰——!   天边又是一声震天的雷鸣声。   第九重雷劫,眼看就要落下了。   哪怕这渡劫台上,有靳言提前布下的法阵,可以隔绝大半的雷劫的攻势,哪怕有靳言的恩赐剑为林澹抵御雷电的伤害,可这毕竟是渡劫境修士的雷劫,林澹一个筑基境,硬要凑上来,就算能保住小命,也铁定要受伤的。   “笨蛋……为什么一定要守在这里?”   “因为这个……”   林澹扯了扯手中的一根细丝,那细丝连着靳言手腕处的疗愈法阵,正源源不断将林澹体内的灵力往里面输送,为靳言缓解极寒之气的反噬。   “还有……”   林澹停顿片刻,将自己先前在偏殿的床榻边上一直想说,却讲不出口的话,吐露出来:   “我想,陪着你。”   简单的三个字,林澹讲得很轻,却重重地打在靳言心上。   “你……”   靳言的心,被砸得颤了颤。   讲这样肉麻的话,林澹自己也脸热害臊,他索性转过身,背靠在渡劫台边,就地坐下来。   曲起一条腿,林澹仰起头,看向就快压过来的厚重雷云,   “雷劫要落下了。   “等这最后一重雷过去,尊上,我们一起回去。”   “我们?一起?”   这样陌生的词,被靳言有些生硬地重复着。   “嗯,一起。”   想到之前靳言要独自踏上脚下那条雪道时,眼底的哀伤,林澹轻声说:   “尊上,不要怕,也别难过了。   “往后的路,我都陪你一起走。”   林澹讲话轻飘飘地,像是力气都快耗尽了似的。   靳言恍然意识到什么,将自己的神识铺开,往外望出去,然后彻底呆滞。   原本满眼死寂的苍茫雪道,此时,竟是一路繁花盛开。   靳言渡劫的这七天七夜,林澹就那么守在这玉绝峰,将那星星点点的小红花,一朵一朵,铺满这整片白茫茫的道路。 第48章   林澹食言了。   他守在玉绝峰渡劫台边上的时候,用那样笃定地语气告诉靳言,等雷劫过去,他们一起从那条铺满小红花的雪道,走回去。   可是,林澹还是低估了北斗大陆最巅峰的渡劫境召唤出的九天玄雷的威力。   哪怕有渡劫台上的法阵帮忙抵御天雷对周围的伤害,哪怕林澹手中抱着靳言的本命剑,哪怕那剑灵尽全力撑出一张结界来,为他保驾护航,可是第九重天雷打下来,林澹这么个筑基境,还是险些没有承受住。   痛。   太痛了。   要裂开了!   这还只是那雷电带出来的余波,就几乎要把林澹的神魂给劈碎了,以后自己修炼到需要渡雷劫才能升级的境界,也要不断地承受这样的痛苦?   怪吓人的。   不过想到掌门尊上已经不知承受过多少回这样的痛苦,林澹的心情又忽而变得很复杂。   痛就痛一点吧,能多陪陪他,让他不要那么难过,不要独自默默承受,也值得了。   这样想着,林澹一刻不停地将自己的灵力沿着那细丝渡入到掌门手腕上的那疗愈小法球里,等待着度日如年的煎熬过去。   然而,不知不觉间,他闭上了双眼……   再睁开眼,林澹已然安安稳稳地躺在了一间陌生的卧室里。   不对,这房间的陈设,好像也不是全然陌生的,林澹好像在哪里见过。   啊,对,是他们“保安宿舍”后院里,那一排看起来很上等的厢房。   林澹此时就躺在最东边,最宽敞的那间房的内室的雕花床上。   “你……醒了?”   耳边传来一个年轻修士的声音。   林澹转过头,看向对方,见是个长相稚嫩的小童子。   那童子确定林澹醒过来,立即连滚带爬地往外跑,嘴里喊着:   “师父,师父,他醒了!壮壮,壮壮醒了!”   ……壮壮?   林澹撑着手臂想坐起来,刚动了一下,立即牵扯得浑身皮肉刺痛,他“嘶”一声,抬起手,这才看到自己手臂上、胸前、后背、还有额头上,都缠了白色的绷带。   这……   林澹努力回想自己昏睡过去之前的情形,意识到,自己身上这些伤,应该都是之前在那玉绝峰渡劫台边,被天雷的余波劈出来的。   只是余波,就有这么严重?   那台上的人……   “尊上……”   林澹忽然有些急切,调动体内灵力,试图通过御物之术,把自己被“五花大绑”的身体拖起来,想要往床下走。   然而,没能成功。   他丹田处空荡荡的,灵力早就几乎干涸了。   林澹龇牙咧嘴地,忍着痛,又试了两次。   “哎哎哎!谁让你这样乱动了!快躺回去!莫要强行调动体内灵力!”   一位老者的声音从门边响起来。   林澹转头,看到个白发白须,一身朴素长袍的老人家,快步来到他床边,一边调动灵力,强行将林澹重新放平到床上去,一边从指尖牵出一根细丝,勾住林澹手腕,开始查探他体内灵力运转情况,和神魂的愈合情况。   这应当就是医生了。   林澹垂眼往他腰间看去,看到个出入寒玉宫的玉牌,上面写着[怀珍]两个字。   “……怀珍长老?”   “嗯。”   怀珍正在仔细查看病人情况,听到林澹喊他,猜想对方是要问自己这是怎么了,所以组织了一下措辞,“你之前在那渡劫……”   “尊上,他还好吗?”   怀珍话讲到一半,被林澹的问题问得愣了一下。   不过短暂地愣神之后,很快想到“良药妙方”那件事,又露出一个了然于胸的笑容来,捋着胡子,回说:   “你放心,托你的福,尊上百年来,终于突破瓶颈,修为更进一层了!”   尊上渡劫成功了!   林澹心口悬着的一块大石总算落下了,撑着的手臂一松,扑通一声,躺回床上去。   背后也都是伤,乍一躺下,痛得龇牙咧嘴。   怀珍长老见状,笑着摇头,“你没有修习过锻体术,肉|体凡胎的,被那雷劫波及,这两天,铁定是要受些皮肉之疼的,忍着吧。   “好在是有尊上的那本命剑护着你,让你神魂上没有受到丝毫损伤,没什么大碍。   “好好休息,安心养着,要不了几日便能好。   “我先前已为你行过针,另外开了几副药,你按时服下,注意调息……”   怀珍长老一边说着,一边从腰间的储物法器里,掏出一个小木箱,将里面用黄纸包起来的几个药袋,依次拿出来,整整齐齐地摆在林澹床边的圆桌上。   林澹盯着那鼓鼓囊囊的纸袋看。   怀珍长老见状,解释一句:“你放心,老朽调制的药材,绝不苦口,都像蜜饯似的,酸酸甜甜,味道保管都不错。”   说着,他随手提了一袋写着[咀嚼服食,一日多次]的药包,拆开了,用灵力托到林澹面前去。   林澹看着那长得像软糖似的晶莹剔透的药丸,抬手像抓瓜子似的抓了一大把,直接往嘴里送。   “哎!”怀珍长老还没见过这么吃药的,抬手想拦,可眼见着对方已经都将那一把药丸送进嘴里了,想着反正是滋补的,吃多了没大碍,也就由着他了,只是问:“味道如何?”   林澹此时已经“咕咚”一声将那满嘴的药丸吞进肚子里去,闻言,舔了舔嘴角,“挺甜的,就是……”   “就是如何?”   “就是,长老,这药,好像没什么灵气……”   “呵,这是治伤的药材,又不是滋补的药品,更不是灵植,要灵气做什么?药效够了就行。”   林澹有点难过,他用包着绷带的手轻轻揉了揉丹田处,感觉到那里像是被放空了的气球,瘪瘪的。   怀珍长老将林澹的神情看在眼里,意识到对方在渴望什么,倏然之间冷了脸,肃声说:   “壮……小犬,我可警告你,你虽然现在丹田处灵力稀薄,但是断然不能乱吃那些个滋补灵气的灵植和丹药,知不知道?   “你身上的伤是雷劫造成的,贸然进补那些个驳杂的灵气,只会让伤处难以愈合,甚至留下永久的创伤。   “你想快点好,好全了,那这些天就忍着,忌口,记住了?”   林澹怏怏地,到底不敢和医生顶嘴,只能蔫头耷脑地点头,“哦,记住了,长老。”   怀珍长老见他还算老实,又交代了几句注意事项,留下了一张传声符,说有任何问题,随时见他,这才收起药箱,装进储物法器里,然后起身离开了。   怀珍长老前脚走,后脚,一只肥硕的狮头鹅大摇大摆地进来了。   那狮头鹅长相凶悍,浑身每一片羽毛都像铠甲甲片似的闪着寒光,一看就不好惹。   可是林澹远远地看到那大鹅眉心亮起来的契印,立即笑起来,   “百里前辈让你过来的?”   那大鹅不说话,“嘎嘎嘎”地叫,一摇一摆地走到林澹床头来,长喙伸进翅膀下头,叼了一个小竹筐出来,送到林澹面前。   林澹探头望过去,就见那竹筐里,放着一株灵植。   算不得多高品级的灵植,从灵气的浓度来看,也就比林澹自己种的“甜甜根”高一个小等级,不过林澹知道,这对百里菖蒲这个灵契峰的弟子来说,已经是很珍贵的库存了。   他感激地谢了大鹅,伸出手,想去接那竹筐。   然而,手指刚要碰到筐子边缘,忽而一道凌冽的目光打过来,吓得林澹一个激灵,慌张地收回手,抬头望过去。   就见怀珍长老竟然杀了个回马枪,站在门口,怒目瞪过来。   林澹陪着笑喊他一声。   怀珍长老没理,冷着脸冲进来,一把将那灵植带着竹筐一起没收了,现场给百里菖蒲发了一张传声符,先将人劈头盖脸骂了一顿,末了,看一眼身边肥硕的狮头鹅,又说:   “你这鹅倒是不错,先借我用两天。”   说罢,也不管百里菖蒲同意不同意,直接掐指捻诀,更改了那狮头鹅眉心的契印。   至此,林澹的床边,多了一只大鹅保镖,气势汹汹地立在那里,但凡有谁敢不遵医嘱,它不由分说,上来就啄。   林澹中途想偷偷从乾坤袋里拿一根“甜甜根”嚼了解解馋,被那大鹅“嘎嘎嘎”地一通咬,手指头都要咬肿了,吓得慌张收回手,再不敢乱吃了。   就这么从天亮一直熬到天黑。   没有灵气,肚子咕咕叫,实在难受,林澹躺平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唉声叹气。   饿。   谁能给他一点灵气。   就一点点就好,让他解解馋。   窗外传来噼里啪啦的细碎声响。   是雨滴打在窗棱上发出的声音。   ……下雨了?   寒玉宫,怎么会下雨?   且不说这宫外有层层法阵结界护卫着,寻常的雨雪风霜很难进来,就算果真有雨落进来,以寒玉宫的温度,应该在半空中就变成雪花或者冰雹了吧?   疑惑着,林澹撑坐起来,伸手打开床边的那扇小窗。   细密的雨丝,立即纷纷洒洒落在林澹脸上,带着熟悉的凌冽香气。   是掌门尊上的气息。   这是……尊上渡劫成功之后,出现的灵气化雨?   玉绝峰在寒玉门的最西边,寒玉宫却在靠东边的位置,离得这么远,那雨水都能飘过来……   渡劫境的大佬,升级的排面,果然不一般。   林澹倚靠在床头,任由那雨水拍打在脸上,露出个与有荣焉的笑容来。   尊上,真的渡劫成功了。   虽然白天就听怀珍长老讲过了,可到了这时,被那股熟悉的气息包裹住,林澹才真切地觉得安心了。   他看着窗外的夜景,沐浴在细雨中,唇角的笑意,却一点点地淡下来。   他突然有点想见见掌门尊上,问问他神识还痛不痛,极寒之气可缓解了。   可他现在没有灵力,积攒不出疗愈小法球,身上还“五花大绑”的,根本不可能坐传送法阵去偏殿床榻边。   可是,话说回来,他现在这样躺在“病床”上,尊上他,就一点都不想来看看他吗……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林澹立即心头一凛,被自己吓了一跳。   他怎么能有这样的想法?   这世上,哪有总裁专门放下身价,跑来看一个临时保安的道理?   他甩了甩头,觉得自己一定是身子骨太硬朗了,前些年没怎么生过病,乍一生病,人就变得有点矫情了。   林澹试着把那些念头都压下去,吃了药,重新躺回床上去。   怀珍长老的药,应该有挺强的安神效果,吃完不久,林澹就开始犯困,很快沉沉睡过去。   迷迷糊糊地,他感觉到好像有人进来了,可是发现床头的大鹅安安静静的,一声也没叫,他又觉得是自己在做梦了。   他好像又梦到很久之前的一个情景——   那时,他吃光了灵矿山一整座山的灵植之后,连夜闯入那座空中花园里去。   他的“吞噬万物”的神通刚结束不久,类似醉酒的副作用让他浑身燥热,脑袋发胀,躺倒在遍布灵植的地上。   然后,就像现在这样,一个仙子一样的白色身影,翩然落到他身边来。   那身影蹲下|身,在林澹边上,静静看了他很久,像在观察某种十分稀奇的新物种似的。   再后来……   那身影似乎摇了摇头,然后起身准备离开。   “别走……”   林澹呓语着,倏然抬手,一手揽住对方肩膀,一手环住对方的腰,将那身影抱进怀里。   “嗯。”   他听到一声轻吟,就在他耳边,撩得他耳廓发烫。   紧接着,是一声压抑着的低声喝斥:   “林壮壮!”   ……林壮壮?   ……是在叫他吗?   ……谁在叫他?   ……尊上?!   林澹吓得一个激灵,从梦中醒过来,睁开眼,就看到那张被白玉面具半覆着的脸,近在咫尺。   挨得太近了,他的鼻尖都碰到对方那冰冷的面具,只需要轻轻抬起下巴,双唇就会贴在一起……   有那么一刻,林澹晃神,真的将双唇试探性地送过去,想要碰一碰对方的……   “做什么?”   清冷的声音响起,离得太近,简直像从林澹自己身体里发出的似的。   林澹慌张地收起下巴,发现自己双臂正将对方紧紧地箍在怀里,又赶紧收回手,身体往外退开,乱七八糟的解释:   “尊上,我……我睡着了……不知道你过来,我以为……我不是故意抱你的……我也没打算亲……”   那些混乱的解释,显然并没有缓解此时僵硬的气氛,因为靳掌门听完,唇角肉眼可见地往下扯了扯。   林澹像是为了证明自己的决心似的,屁股又往外挪动,身体也跟着往后仰,试着将距离拉得更远。   接着,砰一声,背撞在了雕花床架上,疼得林澹龇牙咧嘴地倒抽一口冷气。   靳言的眉头拧起来,目光变得很冷,指尖的灵力放出去,环绕在林澹背后,为他缓解后背上伤口被撞的疼痛。   “躲什么?”   林澹被问得懵住,他盯着靳言的眼睛,想问一句,我抱你你不生气吗?   但是问题到了嘴边,又问不出口,最后只问:   “尊上,你怎么过来了?”   靳言冷冷看他,“你这宅子金贵,我来不得?”   “不、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   林澹想要再笨拙地解释一通,但体内源源不断注入的那丝丝缕缕的灵气,吸引了他的注意。   靳掌门的灵力,至纯至阴,灌注进林澹的经脉中,清清凉凉的,非常舒服。   又能镇痛,还……顶饱。   林澹忍不住想要汲取更多,抬起手,攥住对方细瘦的手腕,五指收拢,将对方细嫩的皮肤都压出凹陷了,开口讲出来的,却是:   “尊上,别浪费灵力在我身上了,我身上的伤,养两天,很快就好了。”   靳言没理他,只轻声问:“痛吗?”   林澹笑起来,“不疼,我皮糙肉厚的,这么点小伤,一点都不疼。”   靳言盯着他的脸,停顿片刻,收回了手。   止痛又解渴的灵力被收回了,林澹心底舍不得,面上倒是不显,仍旧嘿嘿地笑着。   下一刻,靳言的身体往前压过来,脸贴近到林澹面前。   那张漂亮的脸倏然在林澹面前放大,林澹顷刻间屏住呼吸,怔怔地望进对方眼中,   “……尊上?”   靳言这时抬起手,修长的食指虚虚地落在林澹脸颊上,轻声说:   “本座有办法,可以让你很快痊愈,你可想试试?”   对方的话仿佛带着很强的蛊惑作用,林澹喉头上下滚了滚,懵懵地问:   “……怎么试?”   靳言冰凉的手指沿着林澹温热的脸颊,一路往下,托起他的下巴,   “像上次那样,将你的识海打开,让本座进去。” 第49章   ……像上次那样?   林澹的脑海中,倏然浮现出之前在寒玉宫偏殿的那些画面——   那伸手不见五指的识海……那纠缠在一起的两个身影……那些暧昧的声音……还有粘腻的气息……   林澹感到口干舌燥,他吞咽一下,分明还什么也没做,声音已经有点嘶哑,   “尊上,我只有筑基境,没办法开启识海……”   “无妨,”靳掌门的声音很近,气息撩在林澹耳廓上,“本座可以帮你。”   ……又像上次那样,拔苗助长吗?   林澹清楚地记得,上次他迷迷糊糊地,像个醉汉似的,循着本能,莽莽撞撞,冲进对方的识海中,然后又因为那些不堪的原始欲|望,对那白色身影,做出那样的事来……   他的识海很不成熟,一旦被强行打开,他很可能又像上次那样,控制不住自己,冒犯到对方……   他还清楚记得,上次他是如何惹得掌门震怒,神识被甩出来之后,对方的威压是怎么险些要了他的小命的。   现在林澹丹田处几乎没剩多少灵力了,想要用御物之术十分勉强,实际上不要说御物飞行了,他身上还到处缠着绷带呢,根本连灵活行动都很困难,现在这雕花床上又没有青龙传送法阵,也不可能短时间内逃离现场……   总之,如果他现在又像上次那样,惹得掌门震怒了,威压打下来,他是躲不过去的。   所以,林澹闻言,朝对方笑了笑,   “尊上,还是……不了吧,我这点小伤,养一养就过去了。”   说着,他又小心翼翼地挪着屁股,再次朝着远离掌门的方向动了动。   将对方那明显躲闪的动作看在眼里,靳言的双眸微微眯缝起来,盯着对方的脸,看了一阵,冷冷问:   “你怕了?”   “我……”   林澹下意识想回一句“是”,他确实怕。   可是回想到之前在寒玉宫偏殿,他只是躲远了一些,便惹得掌门大怒,发了一通脾气,林澹又不敢随便开口了——   掌门好像挺不喜欢林澹躲着他。   见林澹吐出一个字,便不再继续了,靳言倒也没继续逼问,他的视线从对方那张惊慌失措的脸上,缓缓地往下,挪到对方身上去——   林澹身上缠着绷带,没穿上衣。   两侧小臂上都裹着纱布,另外有一条绷带斜着缠在身上,从右侧脖颈处拉到腰腹处,这样唯独将右侧肩膀完整地露出来,便越发凸显出那处肌肉的起伏线条来。   常年劳作的手臂,肌肉虬结。   对方平时搬砖或是下地的时候,应该总会习惯性地将袖子撸得很高,直接卷到肩头上去,因而在肩头起伏的肌肉线条边缘,有一条明显的分割线——胸前的皮肤还算白皙,手臂的皮肤则明显被晒得黝黑。   靳言打从记事起,就已是练气境,尚未习字,便先筑基,因而他身体很早便不再发育了——维持住了少年时白皙清瘦的身材。   他很少这样近距离观察一个成年的底层筑基境修士的身体,此时微微偏着头,眼中带上几分探究神色。   他以前不太瞧得起那些主修锻体术的修士,觉得空有一副皮囊,沙袋似的,实际上根本不经打。   可此时看着面前这副身体,靳言却不讨厌,相反,他觉得十分有趣。   这不是那种靠锻体术打造的“虚假”的肌肉,壮壮的壮硕,是实打实靠风吹日晒的劳作锻炼出来的,因而肌肉的起伏不会很突兀,看着非常和谐,养眼。   他看得入神,忍不住抬起手,指腹轻轻抚过对方肩头的一处细小的被雷电劈出的伤口,渡入丝丝缕缕的灵力进去。   北斗大陆最巅峰的渡劫境,又是天级至|阴|道|体,灵力的效果自然不容小觑,几乎在灵力注入的一瞬间,那处细小的伤口便愈合了。   只是在伤口愈合的同时,对方肩膀上的肌肉也迅速绷紧了,块垒分明,硬邦邦的,靳言指腹在上头轻点了点,对方便吓得浑身一抖,喉咙里漏出一声轻喘。   靳言撩起眼皮,看了对方一眼,将对方神情中的慌乱看在眼中,莫名地心底多出几分愉悦来,眉宇间的阴霾散去,眼尾微微向下弯起来。   他将手往下伸,停在了对方腰腹处,两条绷带之间的一条细小的伤口上,指腹按上去,想要渡入灵力帮助那伤处愈合。   冰凉的指腹刚碰到对方温热的皮肤,对方身体下意识一弹,块垒分明的腹肌立即紧绷起来,仿佛要在瞬间构建出一张坚硬的防御铠甲似的。   靳言轻声笑起来。   他忽然想,对方怕他,忌惮他,也不是什么坏事。   现在这样惊慌失措的神情,还有微微颤抖的身体反应,都挺有趣的。   脑海中,忍不住浮现出一个念头——如果现在他直接倾身压过去,将对方困在这狭窄的雕花床上,做一些……对方的身体承受不住的事情,可对方又因为畏惧而无法抗拒,只能颤抖着默默承受……   好像,也不错。   他浮想联翩,唇角勾起来。   下一刻,他作乱的手指被对方用力攥住了。   林澹像是忍耐到了极限,控制不好力道,手上握得紧了,将靳言白皙的手背都勒出红痕来。   “尊上……”   林澹用沙哑的声音低喊了一声,压抑得狠了,尾音都在颤抖。   他紧紧盯住靳言的眉眼,喉头滚动着,呼吸急促,滚烫的气息吐出来,在空气中形成明显的白色雾汽。   ——只是这样,就已经受不住了?   靳言将刚才那些念头压下去。   ——还是不要这么急着逼这笨蛋到那一步了,先哄他将识海打开。   这样想着,靳言手臂用力往回收,想要抽回手,挣了两下,力气没有对方大,竟然没能将手抽回来。   原本弯成月牙形状的双眼,睁圆了一些。   “放开,本座不碰你便是。”   林澹却没有放开,手指像金属钳似的,紧紧箍住对方的手,丝毫不敢松。   他现在丹田处空虚,饕餮道体不知饿了多久,对灵力的渴望,根本不是其他人能想象得到的。   对方刚才悄然来到他床边,那清凉中透着香甜的气息,勾得他在睡梦中都能不自觉上手,将对方死死抱住,可见他心底压抑的欲|望有多强。。   偏偏对面对此毫无所觉,还拿手指在他身上乱碰。   灵力从对方指腹渡入林澹腹部的时候,林澹的丹田处都快烧起来了。   他的脑袋都快被烧糊了,理智的那根弦都要被烧断了,对方竟然能对着他言笑晏晏?   ……放开?   不可能的。   他根本不敢松手,唯恐松开了,脑袋里那根弦就跟着断了,之后……能做出什么事来,他现在一点都不敢想。   然而,林澹正苦苦地忍耐着,掌心倏地被对方的手指轻轻挠了挠。   小猫的爪子似的,挠在他掌心,却像是过电一般,酥麻的感觉一路蔓延到他心底去。   林澹呼吸一滞,紧接着,眼前便陷入无尽的黑暗中。   周围再次被熟悉的气息包裹住,他迅速垂头,看到自己不断冒着黑雾的双手,意识到他再次被对方“拔苗助长”,拉进了自己这片不成熟的识海世界。   抬起头,林澹下意识在识海的边缘处寻找着,果然就看到一点白光,缓缓地靠近过来。   啪!   林澹吓得往后一跳,顷刻间窜出去几千米远,背抵住识海的边界。   远处传来一声轻笑。   分明隔着几千米远,可这是林澹的识海,对方的笑声仿佛就在他脑海中,清晰可闻。   下一刻,那白色身影走近了,停在林澹面前。   林澹的神识凝成的黑色小人,想要往后躲,然而退无可退。   他两股战战,身体紧紧贴着墙壁,往一侧横移,想要从白色身影面前逃开,下一刻,脸侧就被一只横过来的白玉似的手臂堵住去路。   对方的两只笔直细瘦的手臂,一左一右挡在林澹脑袋两侧,将他死死困在身前。   哪怕林澹现在还只是个边缘都很模糊的不成熟的黑影,可他的身形,还是比对面的白色身影,要大两圈。   对方那修长清瘦的身影,想要将林澹这么大的个子给堵在墙角,其实看起来有些勉强的——   对方手臂朝上,高高地举起来,为了能和林澹对视,甚至被迫要踮起脚尖来。   林澹垂着头,视线沿着对方的身体线条,不自觉地,一路往下。   有了元婴之后,神识凝实的,真正成熟的身形,比林澹这个被迫提前形成的半成品,要清晰很多。   像一块精雕细琢的玉石,每一处线条都恰到好处,和谐又漂亮。   神识凝成的身形,和修士真实的肉|体,有几分相似?   林澹脑海中倏地冒出这个问题来。   他上次意识混沌,循着本能,在对方身体的某个部位,汲取到冰冰凉凉的纯净灵力……那是……什么部位?   林澹的视线不自觉又往下挪了一些,接着慌张地闭上眼,仰起头,脑袋磕上识海边界,咚一声闷响。   要命了。   他在胡乱想什么?   非礼勿视!哪怕只是神识凝成的身影,也不能乱看!   林澹的双手紧紧握成拳头,浑身都绷直,像一把被拉到极限的弓。   下一刻,他的手被对方握住,手指被一根一根掰开。   对方冰凉的手抚摸上林澹滚烫的身体,在他耳边低语:   “放松一点,又不是第一次了,怕什么?”   ……又不是第一次了?   ……是啊。   ……反正之前都有过一次了。   ……掌门是被冒犯的那个,他都不介意,林澹有什么好顾虑的?   ……都到这一步了,箭在弦上,也不可能回头了吧?   想到这里,林澹释怀了。   他不再抗拒,浑身的肌肉都不再紧绷。   重新睁开眼,他抬起手,熟练地握住面前纤瘦的腰肢。   像上次那样,他紧紧抱住对方,让两道身影的胸膛相撞。   神识凝成的黑白两道身影,迅速纠缠在一起,旋转着,在周遭形成一个类似乾坤八卦阵图案的裂隙。   上次,他们就是穿过这道裂隙,进入的靳言的识海。   这一次,林澹循着本能,抱住对方的身体,重新往那裂隙中撞过去。   然而,预想中的白茫茫的世界,并没有出现在眼前。   “砰”的一声,身体弹在某处无形的结界上,被撞了回来。   他们的两道神识依旧相拥在一起,在林澹的识海中滚了几圈,直到撞在边界上,才堪堪停下。   待到从眩晕中回过神来,林澹发现自己躺在漆黑的地上,那白色的身影跨坐在他腰间,微微仰着下颌,睥睨着他。   “哼,你不会以为,这一次,本座还会让你趁虚而入,闯进识海中吧?”   白色身影将手臂撑在林澹胸膛上,俯下|身,附在他耳边,轻声说:   “上次,本座受的那些消魂滋味,这次,让你也尝尝?” 第50章   靳言是北斗大陆唯一的渡劫境修士,以他的修为,他如果不想,没有任何一个修士有能力将自己的神识闯入他的识海中。   上一次,在寒玉宫偏殿内,林澹之所以能够那样轻易地脱离自己的识海,反向侵入他的识海,是因为靳言大意了——   他对林澹,不设防。   那不过是个筑基境的笨蛋修士,连识海都没有,还是他强行“拔苗助长”,才勉强凝实出一个轮廓虚浮的身影出来的。   这样的身影,靳言原本以为自己可以轻易拿捏,根本不需要多加提防的。   当然,还有另一层——   靳言的内心深处,对林澹太信任。   或许是他之前的白猫分|身与对方有过太多亲昵的接触,让他对这笨蛋修士的气息,太过熟悉,在被这气息包裹住的时候,便下意识会卸下心防。   又或许,哪怕没有那白猫分|身,这么多次接触下来,靳言原本对这笨蛋,也没有太多防备的——   就像上次在床榻上小憩时,那笨蛋走到他床榻边上,都抬手握住他的手腕了,他竟然没能在第一时间醒过来,直到对方得寸进尺,撩开纱帘,靳言才终于醒过神来。   但不管是哪一层原因,总之,上次之所以会阴沟里翻船,被对方侵入最私密的识海深处,不过是靳言自己的疏忽,无关境界修为。   不过,此时此刻,有了上一次的经验,靳掌门再次侵入对方那片尚未成熟的识海的时候,便有了防备——   他早早地用灵力封住自己的识海,仿佛在那片小世界的边缘,布下一张十分坚固的结界。   这样的结界,绝不是林澹这样一个筑基境的修士那尚未成熟的脆弱神识,能够突破的。   果然,就见对方抱住他的元神,试着像上次那样往他的识海中横冲直撞的时候,被那道结界无情地弹了回去。   靳言自认运筹帷幄,带着掌控一切的得意笑容,骑在对方腰腹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对方。   上一次,他的元神被对方那黑乎乎的半吊子元神死死地压在身下,为所欲为......   这一次,上下位置颠倒,也该让这笨蛋,也尝尝元神中最隐秘的那处关窍被侵入时,是什么滋味了。   “一开始,会有些痛,但熬过前头那段时间,后面的感觉......你会喜欢的。”   白色身影说着,抬起手,安抚性地摸了摸黑色身影的脸颊。   林澹的肉|身仍旧半躺在那雕花床上,维持着识海被侵入之前,那紧紧攥住靳言手背的姿势,一动不动。   他一双眼睛睁圆了,黑漆漆的眼瞳中,盛满异样的情绪。   他感觉身体里每一寸肌肉都在用力,想要挣脱禁锢,然而躯壳像被梦境缠绕住了,根本挣脱不开。   识海中,白色的身影压在他身上,朝他缓缓地贴近过来,直到两人的胸膛紧紧挨在一起。   他燥热的身躯被对方冰凉的神识触碰,那一股凌冽的冬雪的气息,将他裹挟。   像个刚经历过酷暑的病人,乍然靠近一处冰窖,他正被烧得意识模糊,这时本能地冲上前去......   恨不能,把自己灼热的身体,整个送进那冰窖中。   这样想着,他便循着本能,果真这样做了......   识海中,那黑色的身影维持着躺平的姿势,顺势而为......   厢房中,侧身坐在床沿处的靳言的本体,倏地睁圆了双眼,目眦欲裂。   ——你!   他的神识在叫嚣着,然而为时已晚......   .........   寒玉宫,偏殿。   古茗守在殿门外,朝着一墙之隔的那亲卫宅院看过去,望眼欲穿。   掌门尊上在太阳刚落山的时候,便独自离开,去往隔壁宅院了,如今月升又月落,眼看着天边都要泛白,日头都要东升了,怎么,还没回来?   这是......要直接住在那隔壁院子里,在那边过夜了?   想到掌门亲手交给林小犬的那块亲卫令牌,古茗忽然福至心灵——   尊上这是,亲自去找林小犬......侍寝去了?   这......这虽然无可厚非,但是......尊上渡劫的时候,林小犬受了不少皮外伤,这时候,真的能承受得住吗?   正想着,一道刺骨的寒气袭来,激得古茗浑身一个激灵,慌忙收敛思绪,迎上去,   “尊上,恭迎尊上回宫。”   靳言从鼻子里应了声,浑身裹挟着一股浓浓的“生人勿近”的气场,冲回偏殿去。   古茗陪着小心跟到床榻边上去,先拿灵力护住心脉,接着暗暗思忖——   掌门这一副气急败坏的样子,果然是没有被伺候好吧?   可这事,想来想去,古茗都觉得,实在怨不到林小犬头上去,那么个境界低微的修士,身上又受着伤呢,掌门这时候......也太急切了些。   “尊上,壮壮他......身上还有伤,这时候正是虚弱的时候,难免招待不周,尊上莫要生气。”   “......虚弱?”   靳言从鼻子里哼一声,周身的寒气又重了几分,“我看他好得很!身子骨......硬得很!”   古茗被对方的威压震慑住,吓得呼吸都屏住了。   这......   掌门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什么好得很?什么硬的很?   这边,古茗正在努力思索应该如何回话,床榻上,靳言已然冷冷道:   “无事了,你下去吧。”   古茗立即朝着床榻稽首,很快退下了。   独自待在偌大的偏殿中,靳言越想越气,气息都有些乱了。   ——这混账,他怎么敢,怎么敢......   ——为何,为何本座已然护住了自己的识海,只在他的识海中行那事,却依然、依然被他进入到元神的那处关窍,为所欲为?!   .........   和偏殿内那凛冽的寒意不同,此时亲卫宅院东边厢房里,林澹靠坐在床上,曲着一条腿,手臂随意地搭在膝盖上,回想起刚才识海中黑白两道身影缠绵的情形,唇角不自觉往上翘得很高。   他揉了揉肚子,发现之前的饥饿感觉,完全消散了,现在剩下的,只有十分充实的饱腹感。   不只是肚子饱了,甚至身上的伤口,都不再痛了......   午后,日头西沉的时候,怀珍长老准时领着童子,带着药箱来到林澹休息的房间。   刚穿过外室和卧室之间的屏风,远远地看到圆桌上原封不动地,整整齐齐摆放着的那一排药包,怀珍长老的脸顷刻便垮下来。   “老朽先前交代得清清楚楚,让你按时服药,你怎么都当耳旁风!你这样,何时能——”   话说到一半,怀珍长老走到床边上,远远地查探到林澹气息上的变化,愣住了,   “嗯?”   他坐下来,从指尖牵出细丝,查探了一番林澹的神识和灵力的情况,   “嗯??”   接着他眉头紧皱,抬手将林澹身上裹着的纱布绷带尽数拆了,   “嗯???”   看着林澹身上几乎快要完全愈合的伤口,怀珍长老一双眼瞪得滚圆,差一点直接从凳子上跳起来,   “你你你、你这半天不到......竟然痊愈了?”   林澹靠在床边,看着神清气爽的,咧着嘴嘿嘿嘿地笑。   怀珍长老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这可是渡劫境的九天玄雷劈出来的伤,一个小小的筑基境,怎么能半天就全养好了?   还是在完全没喝他的药的情况下,自行痊愈的?   这不可能!   怀珍长老重新坐直身体,再次将林澹身体中每个关窍查探一遍,找到了一丝异样的气息......   “嗯?”怀珍长老掀起眼皮,狐疑地看向林澹,“昨晚,谁来过了?”   林澹一听,笑容立即收敛了一些。   掌门尊上半夜来了他屋里,这种事,林澹下意识觉得,铁定是不能外传的——而且堂堂宗门尊上,跑来他一个临时保安的宿舍,这事,说出来,别人也不一定会信吧?   所以林澹很快摇头,   “没,没人过来。”   怀珍长老狐疑地眯起眼,转过身,低头去看床边窝着的那只肥硕的狮头鹅,又问一遍:   “昨晚谁来了?”   狮头鹅此时和昨天那“嘎嘎”乱叫的神气模样,简直判若两鹅。   听到怀珍长老的问题,它吓得一声不吭,只将自己身体缩成一团,瑟瑟发抖,像是恨不得自己能缩小成一只小黄鸭似的。   这大鹅,别看灵兽等级不高,可性子烈得很,先前在百里菖蒲那边,怀珍长老可是亲眼见过它追着左护法关沧海屁股后头啄的。   这整个寒玉门,能把它吓成现在这副小鸡崽模样的,还能有谁?   此时怀珍长老回过味来,再重新看向面前的林小犬,将对方从头到尾打量一遍——   神清气爽,容光焕发,虽然努力摆出一副严肃模样,可是那上扬的嘴角,根本压都压不住的。   看到这,怀珍长老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很大幅度地点点头,抑扬顿挫地“哦”一声,   “老朽明白了,看起来,壮......小犬,你这是,自己找到了那千年不遇的,灵药妙方了?”   “嗯?”   林澹懵懵地看向对方,“什么灵药妙方?”   “灵药妙方啊,”怀珍长老捻着胡须,“一般都是成双成对的出现,两个共轭灵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你病了我治、我病了你疗,看起来,是没我这个糟老头子什么事咯。”   “......共轭灵药?”   什么东西?   在林澹迷茫的目光中,怀珍长老站起来,也不再多做解释,收起药箱,拍拍屁股,直接往房门外走去。 第51章   林澹懵懵地目送对方往外走,眼看着就要绕过屏风去到门口了,怀珍长老这时又转身回来,一边将药箱往乾坤袋里塞,一边嘱咐:   “对了,还有很重要的一件事,刚才忘了讲,你务必谨记——   “我刚才查探过你周身的灵力和神识情况了,你虽然身上的伤已经差不多都痊愈了,可是体内的灵力仍旧十分稀薄,丹田处空虚。   “我知道你饿得慌,想要尽快去大吃一顿,可是我警告你,你现在处于预后阶段,身体外强中干,丹田处又干涸了太久,乍一下滋补过剩,吞食太多富含灵力的食物,可能会适得其反,甚至损伤神魂,所以,记住了,切莫贪多,一步一步来。   “而且,你运气好,汲取了这世间最纯净的至阴灵力,才能痊愈得这么迅速,你的身体现在食髓知味了,未必能接受那驳杂的灵气,像你院子里种的那仙灵白茅草,你要是现在去采了吃,可能非但不能帮助丹田处充盈起来,甚至还会让体内灵力运转陷入短时间的混乱,反过来冲撞自己的丹田,严重的话,甚至可能损害现有的修为境界。   “所以,切忌乱吃,记住了?”   林澹听着怀珍长老反复叮嘱的那些话,原本还认真诚恳地点头,可听到一半,意识到好像有什么不对——   他眉头一拧,很快试着将灵力在周身运转一圈,然后发现……   果然如怀珍长老所说,他现在丹田处,仅仅只覆盖了非常稀薄的一层灵力,仍旧空虚得厉害。   ……为什么会这样?   就在不久之前,掌门尊上在他那片不成熟的识海里逛了一圈之后,林澹之前那股强烈的饥饿感觉,明明已经完全消失了,他甚至有一种吃了顿丰盛的自助餐的撑坏了的感觉。   所以刚才林澹理所当然地觉得自己现在丹田处应该满满的全是灵力,根本就没有专门去查看的。   现在经过怀珍长老这么一提醒,林澹才恍然意识到,原来自己身体内的灵力真的仍旧非常稀少?   可是,他的饕餮道体,确实被满足了,根本没再“抗议”,甚至还一副吃饱喝足的模样,安安静静缩在他身体里呢。   难道说,昨晚折腾那一整夜,其实掌门留在他神识里的,根本不过是……一顿欺骗餐罢了?!   不对,这根本说不通。   因为他被九天玄雷劈出来的伤,确实在掌门留下的那冰冰凉凉的香甜灵力的滋养下,奇迹般地迅速愈合了,那就是说,这些灵力确实是进入到他的身体里,也的确给了他很大的帮助。   而且,他可是饕餮道体,身体里住着的那个无底洞,哪里是那么好骗的?要真是能用一顿欺骗餐就让那种可怕的饥饿感觉消失,那林澹之前也不至于沦落到差点饿死的地步了。   可是,如果掌门果真在他体内留下了大量的灵力——   那可是北斗大陆最巅峰的渡劫境的灵力,而且十分纯净、香甜。   这种高质量的灵力,注入到林澹体内,按说应当至少等同于吃了一株那仙山上的臻品灵植吧?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他为什么没有升级?   这个问题,其实之前在寒玉宫偏殿那次,误打误撞闯入掌门的识海中以后,回到他院子的凉亭里,躺在地上的时候,林澹就曾经思考过了。   不过那时候,他把这事归结为,因为是他的神识侵入到了对方的识海中,最终大部分的灵力留在了对方身体内,并没有进到林澹自己的身体中。   可是,这一次,分明从头到尾,他们两道神识,都从未脱离过林澹的识海。   昨天夜里,林澹甚至非常清晰地感觉到,对方那白色的神识,好几次承受不住,剧烈地颤抖着,从体内泄了大量的冰冰凉凉的灵力,洒在林澹的识海中……   既然如此,那……那些灵力到哪里去了?   难道是从他身体里溃散了?   渡劫境大佬的灵力,哪怕是林澹的身体兜不住,从体内溃散了,那也必定会在周遭的环境中,形成不小的动静的——至少,应该把他现在这院子给冻成一座冰窟吧?   可是没有。   林澹这一夜都很兴奋,从头到尾都是醒着的,根本没注意到周围有被大佬的灵力浸润的迹象。   那,灵力到底去哪了?   凭空消失了吗?   “想什么呢?眼珠子滴溜溜地转?”   怀珍长老站在床边,盯着林澹的脸看,“怎么了?是身上还有什么问题吗?   “有任何身体不适,都尽管说出来,老朽虽说医术不见得有多好,可医德还是在的,铁定尽全力帮你解决咯。”   听到怀珍长老的话,林澹这才回过神来。   是啊,这种事,与其自己在这里胡思乱想,还是不如问问医生更好吧?   如此想着,林澹试着斟酌措辞,开口:   “嗯,那个,长老,我、我有一个朋友……”   “哼。”   刚开了个头,就听到对面白须白发的老者从鼻子里冷哼一声。   见林澹抬头看着他不说话了,怀珍长老又赶忙将眉眼之间的揶揄神色收敛了,认真道:   “嗯,你继续说,你那个朋友,怎么了?”   “我那个朋友,他之前从某位修为非常厉害的大能那里,得了一些……灵力,那灵力分明进入他体内了,但是不知为何,却没能存到他的丹田里,不知道,是不是哪里出了问题?”   林澹讲得模棱两可,问题问完了,他又觉得这样说,怀珍长老怕是根本就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吧,又怎么能帮他找出问题根源。   可是怀珍长老闻言,却是捋着胡须,沉吟着,一副十分认真地思索的模样。   竟然听懂了?   医生果然都是谜语人的克星吧!   就见怀珍长老想了片刻,然后上前一步,重新从指尖牵出细丝来,探入林澹的筋脉之中。   林澹懵懵地,任由对方查探着,心想,他不是都说了那是他的朋友遇到的问题,长老来检查他的身体干嘛?   “有一个朋友”这种说辞,原来在这个世界也不好使了?   林澹正不着边际地想着,怀珍长老已经检查完毕,抬眼看向他,   “你只有筑基境,尚未结婴,也没有正式开启识海吧?”   林澹点头,“是。”   怀珍长老笃定道:“那就没错了。”   “什么没错?”   “你那个朋友,他是被强行打开识海,这才注入了灵力在其中,那虽然灵力存放在你那朋友体内,但以你那朋友现在的境界修为,他尚未结婴,没有一个成熟的元神,是没办法消化吸收那些灵力的。”   林澹思索片刻,很快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长老,你是说,只要我……我那朋友,他不到元婴境,不结婴,没有正式开启识海,那就没办法利用那些通过元神获取到的灵力?”   怀珍长老点头,“对,可以这样理解。”   送走了怀珍长老,林澹坐在床边,陷入沉思。   看来,还是要尽快升级,尽快突破金丹境,再到元婴境。   到了元婴境,不管是修炼的速度,还是获取灵力的渠道,都会进步许多。   可是在那之前,林澹只能继续靠疯狂干饭这条路,来升级。   想到这里,林澹摸了摸自己床头的乾坤袋,进而想到现在满院子里种的那些“甜甜根”——   他如今已经是筑基境了,像“甜甜根”那样的中品灵植,对于林澹来说,要用来裹腹还勉强可以,但是要拿来升级,那其中蕴含的灵气的浓度,显然已经不够了。   还是需要想办法,弄到仙山上的那种上品的,甚至臻品的灵植。   可是,从哪里弄到臻品灵植呢?   想到这里,林澹很快意识到一个问题——   之前,在寒玉宫偏殿里,掌门尊上,已经成功帮他开启了那块冷月寒玉石吧?   虽然说他当时因为境界修为太低,没能遵照掌门的意思进入那寒玉石形成的结界中,而且,最后又阴差阳错发生了识海中的那些事……   可是,那冷月寒玉石,开了,就是开了。   按照那告书石里说的,一旦掌门为修士开启了那玉石,那修士就可以兑换其隐藏价值了吧?   那……   尊上,是不是欠了他一株灵植?   说起来,恐怕不止一株……   如果开启一次冷月寒玉石,就能兑换一株臻品灵植,林澹因为境界太低,没有结婴,没有元神,没办法进入那寒玉石的禁制中去,所以只能以被强行打开识海的方式,来等同于打开那玉石中的结界……   如果按这么算的话,掌门尊上帮他强行打开了两次识海,那换算下来,他应该可以拿到两株臻品灵植。   而按照之前百里菖蒲前辈的说法,一株臻品灵植,在掌门心里,可以至少换算出一百株上品灵植。   所以,掌门尊上,现在欠了他两百株上品灵植!   虽然被打开识海之后,每次做的那些事,深究起来,其实是林澹占了便宜,可是……   他现在真的很需要高品级的灵植,来帮他的饕餮道体尽快升级。   这样合计了一番,林澹在心中有了定论——   还是要想办法,用一些尽可能委婉的方式,找尊上把那些欠的灵植,兑现了。   不过,这种事,实在有些难以启齿了。   林澹想了想,觉得还是先压着,往后再说吧。   当务之急,他要先填饱肚子。   所以他下了床,往门外走去。   刚走出房门,林澹抬眼,远远地望过去,然后惊了——   他种在院子里的那些“甜甜根”,不知何时,竟是疯长起来,挤挤挨挨地,将这整座亲卫宅院,铺得满地都是。   这院子里,仿佛一夜之间,从冬季变成了盛夏似的。   “甜甜根”是杂草,生长速度和向外蔓延的速度,确实都很快,这点林澹很清楚。   可是,现在这个速度,是不是有点太快了?   不只是快,而且……   林澹走到一块花圃边上,蹲下来,随手拔了一株草出来,举到眼前。   这“甜甜根”,长得也太壮实了!现在都比他的腰还高了,像是施了什么强效化肥似的,还是一夜之间就能见效的那种。   想到这里,林澹恍然明白过来——   是之前那灵气化雨,浇灌下来,催生了这满院子的杂菜旺盛生长。   巅峰境界的大佬渡劫成功,就是不一样,他们这整座寒玉宫,一花一草一木,都跟着沾光了!   林澹唇角勾起来,开开心心地将满院子长势喜人的“甜甜根”,全部收割了,然后盘腿坐在凉亭里,心满意足地吃起来。   这“甜甜根”现在不足以帮他升级了,他也没必要开启“吞噬万物”的神通一次性吃完了。   他便索性将收割的杂菜捆了十几捆,抽出两捆来解馋,缓解丹田处灵力空虚的问题,然后将剩下的十多捆囤起来,准备等哪天咪咪回来了,拿给猫吃。   待到收拾完,吃饱了,天色已经黑下来了,月光铺了满地。   林澹躺在凉亭的条椅上,视线从布满星辰的夜空,一点点挪到隔壁那座洁白无瑕的宫殿去。   脑海中,突然浮现出那张戴着白玉面具的脸来。   他想去看看掌门。   哪怕什么也不做,就只是看一眼,陪在他身边,也好。   可是,他能用什么理由去看对方呢?   之前还能找借口,说要缓解对方神识中的痛,所以给对方送疗愈小法球,可这次,他俩全程都是在林澹的识海中做的那事,根本没有碰到对方的识海,那对方的识海应当不会痛的吧。   毕竟,昨天虽然折腾了一整夜,可是回想起各种细节,那白色的身影虽然中间好几次都抖得厉害,但是,从头到尾,没有喊过一次痛。   应当和第一次,在偏殿里那次,还是不一样的。   没办法用疗愈和止痛这个借口,他还能用什么借口去那偏殿?   林澹一边想着,手不自觉在吃得饱饱的肚子上揉了揉,感受到丹田处充盈的灵力,忽而灵光一现——   有了!   .........   寒玉宫,偏殿。   靳言正斜倚在床榻边,打坐调息,旁边玉石阶前的青龙传送法阵上,金色光芒一闪。   一道熟悉的身影浮现出来。   靳言冷冷地掀起眼皮,朝床头方向斜睨一眼,   “你来做什么?”   林澹这时候已经不会像第一次踩着传送法阵过来时那样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了。   哪怕能感受到周遭那凛冽的寒气,林澹也知道,掌门不会伤他。   所以林澹从青龙传送法阵上迈下来,三两步走到床榻边去。   靳言的视线全程都死死盯住对方,眼中带着几分警惕,在对方抬起手臂的时候,他指尖的灵力已然渡入到腰间的恩赐剑中去,可雌剑尚未出窍,却见对面修士将手伸过来,从指尖……   冒出一朵小红花来?   林澹咧嘴笑着,   “尊上,我来给你这殿里,种小红花了。”   靳言深吸一口气,又吐出来,然后闭上眼,没理他。   倒是也没有拒绝。   林澹只当对方是默认了,转过身,撸起袖子,就开始埋头干活。   靳言嫌林澹那么大一个个子,在殿里乱晃悠,很是碍眼,便索性翻了个身,脸朝着冰冷的玉石墙壁方向,背对着那笨蛋修士,眼不见心不烦。   虽说是在心底这般腹诽着,可不知为何,知道对方和他同处在一间殿内,就在离他十多步远的地方待着,却莫名地让靳言感到安心。   鼻息之间围绕着那股火烧旷野的气息,靳言不知不觉,竟是睡了过去。   夜深时,靳言被一股燥热感觉灼烧得醒过来。   他坐起身,转头往外看去,立即被满眼的红色晃了神。   这笨蛋,竟然将那红色,种满了他床榻边的每一处角落?!   偏殿其他地方,依旧是冷冷清清的玉石堆砌的白色,可唯独掌门的床榻,还有那床榻所在的玉石台上,遍布大大小小的,用至阳道体的灵力,捏出来的小红花。   那玉石台的边缘铺得还算克制,只有薄薄的一层红色,可越靠近床榻方向,那红色便越是铺得厚实,密密匝匝的,一层叠着一层,恨不能挨着床榻堆出一座火红的小山来。   这一朵朵的小红花,代表的就是林澹的行动轨迹——   显而易见,这笨蛋在他休息的时候,围着他的床榻边上,里三层外三层的绕圈呢。   此时靳言倏地坐起来,对面那笨蛋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仍旧扒在床榻的边缘,手中种小红花的动作不停,脖子却伸得很长,眼睛往那细白的绡纱后面瞄。   不期然,两人四目相对。   林澹怔了一下,然后慌张地收回脖子,重新摆出一副认真种花的姿态来。   靳言坐在床榻边上,两人距离不到一臂远,隔着纱幔,他能清楚地看到对方垂在额头前,微微晃动的刘海的每一根发丝。   “要不要揭开这绡纱,将本座这床榻里头也铺满红色灵花?”   靳言冷冷问了一句。   林澹闻言,蓦地抬头,懵懵地,根本没听出来对方话里的揶揄,下意识问:   “可以吗?”   眼中竟然还带上了几分期待。   “你觉得呢?”   靳言的声音淡淡,“本座这寒玉床榻,都要被你的灵力烧融了!”   林澹嘿嘿笑起来,没有被对方的话吓退,反倒从那语气中,听出了对方情绪的变化,   “尊上,你不生气了?”   靳言眉心微蹙,“本座何时生气了?”   “那不是……”   林澹想了想,还是把识海中的那事给咽回肚子里去,转而说:“尊上,你这殿里本来就凉,又到处都铺着寒玉石,更是又阴又冷了。   “你体寒,不要总躺在那冷冰冰的玉石上了,对身体不好。”   靳言没接他的话,只淡淡说:   “啰嗦。”   “那我不说话了,你继续休息吧。”   林澹说完,果真就一言不发地,开始在床榻边上埋头种花。   靳言也不再歇息,这时重新支着手肘,斜倚在床榻边的玉枕上,饶有兴致地看那笨蛋绕着他团团转。   前一晚的事,靳言一开始确实是生气的,毕竟原本以为这次自己可以一举将对方拿下的,谁曾想又被对方给……   可琢磨了一天,靳言的怒火又消下去——   这事,好像也怨不得壮壮,是他自己先凑上去的,那识海,也是他强行打开的。   再次阴沟里翻船,只能怨自己,怨不得那沟渠。   想到这里,靳言缓声开口,   “你身上的伤,好全了?”   林澹此时蹲在床榻边上,掌心正贴着榻沿,刚捏出一朵鲜花铺在上头,闻言,抬头看向那纱幔遮挡的身影,笑着说:   “好全了,都是托尊上的福。”   难得掌门主动开口和他闲聊,问的还是关心他身体的话,林澹心里高兴,忍不住想要和对方多聊两句,鬼使神差地问:   “尊上要看看吗?”   问完了,他又有些懊恼——   他问这个干嘛,给尊上看看他身上的伤口?   尊上怎么可能对他身上那些伤疤感兴趣?   林澹慌忙改口:   “我乱说的,你不——”   “——好。”   靳言这时却开口打断他。   “啊?”   林澹懵懵地看着对方。   靳言自然是没有耐心重复一遍的,他指尖轻抬,用灵力将榻边的纱幔撩开了,一只白皙修长的手伸出来。   林澹便走上前去,将原本卷到小臂中段的袖口又往上撸了撸,将整条左手臂都露出来,穿过那层层绡纱,递到对方面前去,左右转了两圈,   “这上头原本有大大小小好几条细小的口子,像小刀划过的似的,又窄又深,现在一点也看不到了,都好全了。”   林澹很认真地介绍着,以为对方是真的在关心他手臂上的伤口呢,所以他垂眼看着自己的手臂,右手伸出去,指尖在原先被劈伤的地方点来点去,示意给对方看。   一个不留神,他胸前的衣襟被撩开了。   林澹懵了。   过来之前,他特意换了那件之前掌门送的,后来点名要林澹穿的,收腰束袖的绣暗纹黑色法衣。   这衣服构造很复杂,分了里中外三层,穿脱都非常不方便,林澹自己每次都要花不少时间的,可是没想到……   对面掀开他胸前那几层衣襟,只用了一眨眼的时间。   林澹还没反应过来呢,胸前一凉,殿里的寒气已经铺天盖地往他前胸后背里灌进去。   吓得林澹一个激灵,想往后躲,又被对面用一道灵力给拦住了。   “……尊上?”   林澹一脸懵地看着对方。   靳言微微偏着头,白皙修长的手指往林澹胸前伸出去,动作暧昧,脸上端的倒是一派清冷禁欲的模样。   讲出来的话,听着也是冷冷清清,一本正经的:   “别动,本座看看你身上的那几处伤。” 第52章   说的是“看看”,但掌门显然并不只是“看”这么简单。   葱白似的修长手指,缓缓地伸出去,指腹虚虚地划过林澹温热的皮肤,带起林澹一阵颤栗。   说是检查伤口,掌门果真就将指腹放在林澹鼓起的肌肉边缘的一条细窄的疤痕上,沿着那线条来回揉搓。   林澹身上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倏地抬手,紧紧攥住对方手腕,阻止对方进一步的动作。   虽然自己主动挑逗的时候,一副游刃有余的模样,可是显然,靳掌门并不喜欢与人在身体上有过于亲昵的接触。   手被捉住的时候,他下意识便起了防备的心思,灵力几乎要在一瞬间被调至手腕处了,然而又及时克制住了——终究还是怕自己的灵力太过霸道,伤了对面这笨蛋修士的身体和神魂。   但靳言还是用力扯了扯手臂,想要将手腕从对方掌心抽出来。   可是不靠修为和灵力,仅仅凭借体力,靳言自然不是对面壮壮的对手。   手腕没能从对方掌心挣开,靳言眉头拧起来,掀起眼皮,看向林澹,   “放开。”   林澹此时站在床榻边上,腿抵住塌沿。   靳言姿态慵懒地坐在榻上,与林澹对视时,便被迫要仰起脸来,微微偏着头,自下向上看着林澹。   床榻所在的玉石台角落处,燃着长明灯,灯光摇曳,将靳言纤长的睫毛打出两道浅灰色的阴影,落在他脸颊上的白玉面具上,像两片羽毛,衬得他的神情都变得柔和了。   原本应当是清冷的喝斥的话语,此刻落在林澹耳中,竟然听出了几分撒娇的味道来。   林澹心头泛起一阵异样感觉,想到前一晚,在他识海中,跨坐在他腰间的那道白色身影……   在识海中时,那道神识形成的白色身影,再怎么凝实,也只有白色的轮廓,像一座玉石雕像似的,没有其他色彩。   远远不如此刻就近在咫尺的这张脸这么生动——   一双眸子是黑色的,像玻璃珠,灯光映在里面,越发显得晶莹剔透,像盛着一汪清泪。   那双唇,像落在雪地中,被碾碎的红莓浆果,不知尝起来,是酸还是甜……   林澹的呼吸变得粗重,鬼使神差地,俯下|身去,将自己的双唇,送上去……   然而就在双唇快要触碰上的时候,对面却倏地转过头,将脸错开了。   林澹鼻尖堪堪擦过对方那冰冷的白玉面具,一个激灵,回过神来,慌张地重新直起身,   “我……”   他刚吐出一个字,对面已经趁着他愣神的时候,将手抽出来,掌心抵着他胸膛,用了些力气,将他往外推。   “退下。”   靳言淡声说。   这便是让他从这偏殿离开了。   林澹刚才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头脑发昏做那样的事,如果掌门没能躲开,他应该已经亲上去了……   想到这里,他头有点大。   听到靳言的命令,林澹垂着头,乖乖地转身往青龙传送法阵的方向走,讷讷地应:   “哦,好。”   然而刚走了两步,又被对方阻止:   “站住!”   声音里透出几分愠怒。   林澹又听话地收回脚,转头看过去,“尊上?”   “你就这样回去?”   靳言蹙着眉头,目光冰冷地落在林澹胸前。   “啊?哦。”   林澹抬手,随意地将胸前的衣襟拢起来,正要再重新往那法阵走去,一道冰凉的灵力飘过来,将他前襟处留下的一道缝隙,整理得严丝合缝,离开前,还又在胸前那块垒分明的肌肉上抚了一把。   仿佛冷风灌进衣领里,激得林澹抖了一下。   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林澹嘿嘿笑起来,   “尊上,我以前下地的时候,遇到大太阳的天,都是直接光着膀子,一干就是一天,没什么的。”   他想说他一个村镇里走出来的汉子,活得糙,掌门尊上没必要在穿衣打扮上这么替他上心,这心思用在他身上,未免有些浪费了。   可是听完林澹的话,靳言的眉眼却变得很冷,   “你如今是本座的亲卫,难道在那亲卫宅院的时候,也是这般敞着衣襟,随意给人看?”   林澹被问得有点懵。   他在那宅院里种杂菜的时候有没有敞着衣裳,他一时不太记得了,但是……   “那院子里头平时根本没人去啊,就我一个人住,哪有人能看到?”   而且就算被看到了,他一个大男人,怕什么?   靳言冷冷说:“我看百里就挺喜欢往你那宅子里凑,平日里让她去扫洒其他宅院,倒不见她那样殷勤。”   嗯?百里菖蒲?   百里前辈喜欢往他院子里头跑,这种事,原来掌门早就知道了?这么说来,掌门虽然基本上从不踏入那宅院半步,但是对他的动向倒是了如指掌呢。   不过话说回来,掌门现在讲这话的时候,语气听起来,怎么好像有点怪怪的?   到底是哪里怪,林澹一时也想不明白,便只讷讷地点头,   “知道了,尊上,我以后一定会注意的。”   说着,他踩上那青龙传送阵,在身影消失之前,又补一句:   “我晚点再来给你种花,可以吗?”   因为知道这问题很可能也不会得到回应,所以林澹才在离开之前的最后一刻问出口的,可是没想到,就在脚下的青龙传送阵卷起漩涡,要将他带走的时候,他听到床榻上传来很轻的一声回应:   “嗯。”   林澹喜出望外,笑容变得很深,张口想要说什么,但尚未吐出一个字,身影已然从玉石台上消失不见。   靳言怔怔看着那青龙传送阵上的金光消散,随着漩涡停歇,周围被吹起来的红色小花又重新将那法阵覆盖。   莫名地,他感到心头仿佛空了一块。   “尊上?”   古茗站在侧门口,喊了一声,小心询问:“今日的宗门早会,还是否正常举行?”   靳言收敛思绪,淡淡应一声,“将通知都发下去吧。”   半个时辰之后,峰主、护法、尊者、长老,尽数都赶来偏殿,将那床榻所在的玉石台,团团围起来。   有资格前来参加寒玉宫例行早会的,都是宗门内资历很高的老人了,各个都是见惯了大场面的。   可饶是如此,在看到千百年来始终冷若雪山之巅的玉石台,一夜之间竟然变得火红火红,像一座火焰山似的,众人惊呆了。   一众修士瞪大了双眼,先看看满目的红花,又面面相觑,都是满肚子的问题,却不敢贸然问出口,只敢传音入密,窃窃私语——   “这、这是怎么回事?谁这么大胆子,竟然在掌门床榻边上种花?”   “那是什么花?”   “这都看不出来吗,那显然是用妙手生花小法术捏的灵花。”   “这种雕虫小技捏出的灵花,在这满是极寒之气的冷森大殿之内,怎么可能一直不消散?是何人,能有这样强悍的灵力?”   “不对吧,从那气息看起来,对方的灵力似乎挺弱的?好像……还未到金丹境?”   “连金丹境都没有?!那如何能有资格进入寒玉宫?”   众人在私下里讨论得火热,一个远远地立在人群左侧,身材魁梧如棕熊一般的修士,这时高声大笑道:   “哈哈哈,尊上,这是壮壮送你的花儿?   “嚯,这小子平时看着挺闷的,怎么竟然还能做出这么张扬的事来?”   被这么一语挑明了,众人恍然大悟——   “啊,原来是传说中的壮壮!”   “这便一点也不奇怪了,甚至合情合理了起来。”   靳掌门将众人的反应看在眼里,并未说什么,只是端出一派讨论正事的做派来,肃声说:   “蠢笨之人,不懂得规矩,做出的无关琐事,莫要再提,议事吧。”   关沧海将背后一人高的长刀立在身侧,手肘搭在上头,身体斜倚着刀,歪着头看向床榻上的人。   ……不懂规矩?   ……无关琐事?   关沧海咂摸着掌门的话,然后哼哼地笑。   他可太了解他这个掌门师弟了,表面上看起来不想人多提这小灵花的事,语气听起来像是十分不屑,可是实际上——   掌门要果真不想让人提,那为何不去正殿议事,偏要把人都叫来这偏殿?   而且以掌门的修为,随便抬一抬小拇指,就能把这些小花都清理得干干净净了,有什么理由特地将每一朵小花都保留得好好地,让参加早会的人都看到?   虽说是戴着白玉面具,掌门脸上大半的神情都被遮掩住了,可是关沧海盯着对方的脸,还是很明显地感觉到,对方那嘴角,根本就压不住,要往上翘了吧?   .........   “喂!嘴角都要飞到天上去,跟太阳肩并肩了!快压一压!”   亲卫宅院里,凉亭中,百里菖蒲坐在条椅上,抬手朝着林澹面前,用力地挥了挥。   林澹这时回过神来,“我笑了吗?”   他自己都没意识到,被说了,嘿嘿一笑,然后垂着头,看向掌心里的一朵小红花。   百里菖蒲盯着林澹的脸,摇摇头。   岂止是笑了,从百里菖蒲带着小猪崽们过来给他打扫宅院开始,到现在,半个时辰过去了,百里菖蒲和林小犬聊天,十句里头,林小犬能回他半句话就不错了。   对她爱搭不理地也就算了,谁还没个有心事的时候呢。   可是对面这修士,明显怀揣的不是一般的心思啊!   自己坐在那,不停地傻乐,不知道的,以为他得了失魂症呢!   想到这里,百里菖蒲顿了顿,然后看似前言不搭后语地说:   “诶,你知道吗,我有一个同门的师弟,打从入门以来,始终是不苟言笑的,脸上像是常年带着面具似的,总是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   “可是前段时间,不知怎的,他像是突然转了性了,无时无刻不在傻笑,喂灵兽的时候在笑,去后山收饲料的时候在先,就连打坐修炼的时候,都在笑!   “你猜猜,这是为什么?”   林澹懵懵的,跟着对方的话头问:“……为什么?”   百里菖蒲笑起来,“还能为什么,春心萌动了呗!   “他呀,喜欢上了我家小师妹咯!   “这些天跟丢了魂似的,做什么都想着小师妹,那还能不笑开花了?”   说到这里,百里菖蒲撑着手肘,凑到林澹边上去,   “我说,小伙子,你真该照照镜子,看看你自己脸上荡漾的春情,跟我那师弟比起来,有过之而无不及!”   林澹闻言,愣住了。   ……他脸上,春情荡漾的?有吗?   百里菖蒲那师弟,是喜欢他师妹,想到他师妹了就笑成花了。   可林澹刚才,满脑子想的那张脸……   他……喜欢上掌门尊上了?! 第53章   这……这怎么可能呢?   且不说他俩身份地位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境界修为也是一个巅峰一个底层,退一万步讲,哪怕这些都不是问题,可是还有最大的一个问题……   掌门是个男人啊!   他怎么可能喜欢上男人呢?   不是的,这绝对不可能。   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   虽说他跟掌门在双方的识海中,都已经做了那种事了,还做了不止一次……   可是林澹是穿越过来的,他本不属于这片修真世界,他始终觉得,识海里神魂做的事,放在现实中,和肉|体做的事,是两码事。   而且他的识海是被强行打开的,他的神魂那时候意识混沌,像个醉汉,循着本能做一些出格的事,他觉得并非出于自己的本心。   再说了,对方的神识凝成的白色身影,根本连脸都看不清楚,身体上……也很难分清楚男女的。   他在识海中可以没羞没臊地抱着那白色身影这样那样,不代表他就喜欢男的。   更何况,那识海每次都是掌门“拔苗助长”强行给他打开的,又不是他主动想要进去的……   林澹开始在心里给自己催眠。   眼看着他都要说服自己了,可是……   如果不喜欢,他为什么要几次三番地往掌门身边凑?给对方送小红花,又讲那些莫名其妙的话,刚才在那床榻边上……甚至还差点亲上去!   这,这些事,早就越界了吧?   他为什么要做这些啊……   而且,当初来寒玉宫,也是林澹自己主动提出的……   他为什么要讲出想要留在寒玉宫,想要陪在掌门身边,这种话?   林澹仔细回忆着,然后想起来——   他那时候好像是以为掌门会赏他几株灵植,把他打发走来着?   啊,对,是这样没错!   所以他主动做这些事,其实都是为了灵植!根本不是喜欢!   林澹思来想去,总算把这事圆回来了,然后长长地松一口气,觉得自己又可以重新回到“正轨”上去了。   只不过……再主动去那寒玉宫偏殿,这种事,林澹是打死也没有勇气再做了。   他这时并没有多余的精力去深究,自己这样刻意地绕开那偏殿,不敢主动和对方见面,究竟是出于怎样的心理。   他现在苦恼的是其他更加迫在眉睫的事——   虽然能控制住自己的手脚,不去那偏殿,不见对方,可是林澹却控制不住自己的脑子,一直不断地在想那张脸,想他们见面时的情形。   别再乱想了!   想他……   别再乱想了!!   想他……   别特么再乱想了!!!   呵,还是想……   林澹头一次发现自己的自制力原来这么差,他抱着头,在凉亭的条椅上挣扎了许久,无果,最终决定换一个解决方式——   干活!   只要手上有事做,林澹就很少会胡思乱想了。   所以他腾的一下从凉亭里冲出来,把每一块花圃,每一处山石缝隙里,全部重新种满“甜甜根”,为了不让自己闲下来,他甚至引土到那一片结满寒冰的湖面上去,将那里都种上自己的杂菜。   培育幼苗、移植入菜园、成熟后收割、取根茎出来美美地饱餐一顿、继续用种子培育幼苗、再移植入菜园……   如此循环往复,种了吃,吃了种,林澹在这片亲卫宅院里,忙活了几天,倒是成功地不再胡思乱想了,但是——   成功把自己病倒了。   躺在凉亭里的条椅上,林澹觉得仿佛身上每一个细胞都被烈火灼烧着,痛得他意识都要模糊了。   肉|体上的疼痛还是其次,丹田处、筋脉中、还有神识上仿佛虫蚁啃噬的痛苦,更是难熬。   他这是怎么了?累出毛病了?   可他以前在外面为了吃口饱饭搬砖打铁的时候,干的活比现在繁重多了,那时候也没见自己累坏啊……   林澹迷迷糊糊想着,后院里的狮头鹅“嘎嘎”叫着走到他边上来,将他上下打量一番,又摇头摆尾地从凉亭里离开了。   约莫半个时辰之后,怀珍长老抱着药箱过来了。   站在林澹边上,老医生垂着眼,脸色黑得恨不能滴下墨汁来,   “哼!老朽先前交代你的那些注意事项,你是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啊!   “我走之前,千叮咛万嘱咐,让你不要乱吃,不要乱吃,你说说,你这两天,吃了多少这院子里的杂草根!”   啊……是“甜甜根”的问题?   林澹迷迷糊糊地,小声嘟囔:“可这甜甜根,我刚下床那天,就吃了好些,那时候也没见有问题啊……”   要不是因为之前那次吃的没问题,林澹也不会这么坦然地将医嘱抛在脑后了。   听到林澹的小声哔哔,怀珍长老又从鼻子里冷冷地哼了两声,   “你头一天吃的那杂草,是被掌门渡劫的灵气化雨滋养过的吧?那杂草被那么纯净的至阴灵力浇灌过,自然也变得纯净,吃多少都没有太大问题。   “可你后来种的这些,就不一样了。这样驳杂的灵气,吃了太多,你那大病初愈的丹田,如何承受得住?”   怀珍长老骂骂咧咧地说了许多,又开了几副药,气得狠了,也不费心叫童子把林澹搬回东边厢房去了,索性就由着他躺在这四处漏风的凉亭里了,反正这里散热好。   临走前,怀珍长老指着林澹鼻子,甩下一句:   “给我记住了,再乱吃,下次就是烧成傻子,老朽也不会再多管闲事了!”   怀珍长老离开之后,这偌大的院子里,除了一头气势汹汹在看门的狮头鹅,就只有林澹一个人了。   林澹直挺挺地躺在条椅上,独自望着满天的星星,发呆。   脑袋昏昏沉沉的,恍惚之间……   仿佛又闻到那股熟悉的,凛冽冬雪般的清香气息,好像隐约有一条被月光拉得很长的影子,打在林澹身上。   林澹转过头,看到一袭熟悉的白衣,朝他缓步靠近过来。   那张覆着白玉面具的漂亮的脸,一点点在眼前放大。   林澹有些呆怔地看了一阵,然后重新将脑袋摆正了,   “看吧,还是不能太闲,太闲了,脑袋就又开始胡思乱想了。   “现在人烧着,变本加厉,直接产生幻觉了。”   正这样不着边际地想着,忽而耳边传来那道清冷的声音:   “为何食言?你在躲我?”   ……食言?他食言了吗?   好像是的,他上次离开那偏殿之前,答应了掌门,晚点会再去给他种小红花的。   ……躲他?他在躲他吗?   好像也没错,他怕了,怕自己答应奶奶会讨到的媳妇,突然变成个男人,也怕自己那些不应该有的心思和想法,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林澹正迷迷糊糊地想着,滚烫的额头上,贴上一只冰冰凉凉的手。   靳言的眉头拧起来,   “你……病了?”   林澹眯缝着眼,看向对方,到这时才恍然意识到,这好像不是幻觉……   尊上,真的来他这里了?!   他慌忙撑着手坐起来,“尊上?”   靳言在自己殿内等了几日,没有等到这笨蛋,原本是要来质问一番的,可见这笨蛋烧成这样,眉眼之间的愠怒便顷刻之间全消了,换作担忧神色,   “我叫怀珍过来……”   “不用了,尊上,”林澹抬起下巴,指了指中间圆桌上的一排药包,“长老来过了,开过药了,说就是吃坏肚子了,让我养两天就好。”   听到“吃坏”两个字,靳言立即明白是怎么回事,他从指尖送出一缕灵力,在林澹周身绕了一圈,然后眉眼舒展开,   “你丹田处空虚,体内灵力稀薄,要补,只能以最纯净的灵力进补,否则适得其反。”   久病成良医,靳言体内极寒之气反噬时,便需要至阳道体的灵力才能缓解,此时阳气驳杂旺盛的林壮壮,看来也遇到了类似的问题。   这种情况,与其吃那丹药,倒不如……   靳言想着,俯下|身来,手指轻抬,轻松将林澹的衣襟掀开了。   丝丝缕缕冰凉的灵力很快缠绕在林澹周身,他觉得自己仿佛跳进了一池冰泉里,那冰泉充斥着某种让他想入非非的清香气息……   林澹脑袋里嗡的一声,身上的热血顷刻间往上下两处涌去。   他慌张地往后退,手臂抬起来,胡乱将不知何时被扒开的上衣往回拢,   “不用了,尊上,我自己能好……”   将对方明显抗拒的举动看在眼里,靳言的眉眼之间顷刻布满阴霾,他没有耐心继续和对方多说什么,直接上前一步,修长的食指点在林澹眉心。   林澹眼前一黑,身体一轻,瞬间进入那片熟悉的黑色深渊中。   这是他尚未成熟的识海。   林澹站在自己漆黑一片的识海中央,转了一圈,成功找到那个白色身影。   白色身影像前两次一样,走到他面前来,林澹以为对方又要将他逼到“墙角”去了。   如果再像上次那样,对方一定要强硬地压在他身上,那他“被迫反杀”,对对方做那样出格的事,就算是“正当防卫”,不是他内心龌蹉,见色起意……   林澹垂着头,在心底这样安慰着自己,死死守住自己“不会对男人有欲|望”的底线。   然而,对面却没能让他如愿。   那白色身影,迟迟没有行动,许久都没有要将林澹逼到“墙角”去的动静。   林澹抬起头,朝对方看过去,然后惊得倒抽一口气——   那白色身影,这次非但没有压过来,反倒……直接躺下了?!   对方身体悬空在和林澹的腰腹差不多高的位置上,躺平了,手肘撑着额角,微微侧头看向林澹,   “你既在病中,这次,本座破例,许你……为所欲为。”   林澹脑袋里轰的一声,彻底炸开了。 第54章   林澹识海中的那黑色的身影,就那么像根木头桩子似的杵在原地,周身不断往外腾腾冒出去的黑烟,让他看起来好像一根烧着了的木炭似的。   现在,在这识海中,那白色身影就那么悬在他面前,他只需要弯下腰,抬起手臂,就能轻松用两个手掌,将对方那盈盈一握的腰身整个圈起来……   林澹轻松回忆起前两次在识海中,两个身影纠缠的情形,他的掌心仿佛带上了那柔软、冰凉、滑腻的触感……   林澹艰难地吞咽着,坐在凉亭条椅上的本体,手臂肌肉凸起,脖颈处青筋都根根浮现。   他觉得自己像一根拉到极限的弓弦,正发出嗞嗞的可怕声响,眼看就要被扯断。   等了许久,见对面一动不动,识海中的白色身影眼中多了几分阴翳。   那白色身影不再维持着侧躺的姿态,转过身,仰面朝上,两个手肘撑在两侧,将上半身微微支起来,然后,他将双膝曲起来,一条腿……往外侧挪了一些。   看似随意的动作,却是吓得林澹如惊弓之鸟,“啪”的一下往后弹出去几步远。   靳言眉心拧起来,没明白自己已经如此谦让对方,为何这笨蛋却是如此反应。   他身上有剧毒么,让这笨蛋这样,避他如蛇蝎?   想到这里,靳言的声音冷下来,   “本座时间有限,耐心不多,三个呼吸之后,刚才的许诺,便一笔勾销。”   林澹怔怔地立在原地,看起来,他和那白色身影之间,分明已经隔着好几步远了,可对方的话,却像是直接扒在他耳边讲的,而那白色身影周围不断冒出的冷冽清香的气息,更是勾得他心头痒得难受,想挠却挠不到。   其实哪里需要对方开口呢,那身影走去林澹识海的那一刻,他已经处在煎熬中了。   可那身影还是缓缓地开了口:   “三——”   像死亡倒计时,在林澹脑海中滴答滴答。   “二——”   林澹双拳紧握,在心中告诉自己,结束吧,一笔勾销,当什么也没发生过。   “一——”   啪!   靳言的最后一声倒计时结束,林澹脑海中的那根弦,崩断了。   .........   寒玉宫,偏殿。   古茗正在床榻边的玉石台上,拿玉焱峰新送来的阳灵泉水洒在那铺满石台的红色小灵花上,尽可能延长灵花的保存期限。   这时,一道寒气袭来,险些将他面前的小花都吹散了。   古茗很快直起身,转头往殿门处看去,笑起来,   “尊上,恭迎尊上回来。”   “嗯,”靳言一袭白衣,像阵清风般翩然落至床榻上,朝着古茗轻轻点头,“早。”   古茗:?   他一时愣住,过了一阵……   古茗:!   尊上跟他问了声“早”?!   几百年来,古茗从未听过尊上向他问早啊,这也太反常了!   看着掌门那一脸如沐春风的模样,古茗将内心的震惊压下去,笑着问:   “尊上,昨晚在小犬道友的院子里,可还习惯?”   靳言这时已然懒懒地倚靠在榻边,随口回一句:“尚可。”   古茗心想,真的只是尚可吗,尊上那神清气爽的模样,看起来简直和从前判若两人了。   正腹诽着,宫殿下方,玉石长阶上的青龙传送阵上,送来一道求见帖。   古茗送了一根枝条出去,将那帖子拿起来,打开了,见上面没有正文,只有一个简单的署名——云螭。   这是那位天机阁阁主的俗名。   尚未来得及将那求见贴呈给掌门,就见寒玉宫上空,云雾之间,穿着一身银灰色长袍的年轻修士,踩着一只卦签,像一支穿云箭似的,顷刻间落在了寒玉宫正殿门前的石阶上。   那修士看起来像个翩翩贵公子,长发半束着,从卦签上一跃跳下来,步履轻盈地往殿里走。   “阿茗,好久不见!”   路过古茗身边时,他笑着轻轻拍了拍对方的肩头,然后径直跨过门槛,进到殿里去了。   走进这戒备森严的寒玉宫,像进自家客厅似的。   古茗满眼无奈地看向对方的背影,倒也没有拦他,只是默默地跟进去。   云螭熟门熟路地穿过正殿,七拐八绕地走过几个长廊和甬道,最后到了偏殿。   刚走过侧门,他便远远地朝着床榻方向喊:   “阿言!阿言!咦……这是什么?小红花?”   从侧门进来,正要往床榻边去,云螭远远地看到铺满玉石台的红花,觉得稀奇,蹲下来,抬手去摘。   指腹刚要触碰到那火红的花瓣,倏地一道凌冽的寒气打下来,激得他下意识将手缩了回去。   他抬眼往床榻看去,问:   “阿言,这是谁做的小灵花,竟能在你这冷冰冰的宫殿里存下来?”   靳言没接他的话,只是轻抬手指,将面前的层层绡纱掀开了,   “怎么想到过来?”   云螭一抬脚,直接往靳言榻上跳,想要与对方并肩坐在床榻上聊天,可屁股还没挨着榻沿,就被对方一道灵力劈过来,赶下去了。   云螭有点生气了,垂着眼看向身旁那戴着白玉面具的清冷修士,眼神里写着:我这么大老远过来,你就这样的待客之道?   靳言懒懒地倚在塌上,丝毫没有因为自己的怠慢而感到愧疚,甚至在床边加了一道禁制,防止对方靠近。   倒是守在一旁的古茗见状,慌张地上前,一抬手,从乾坤袋里送了一张圆凳过去,摆在床榻边。   云螭不客气地往圆凳上一坐,又重新朝着床榻边凑过去,眉开眼笑地说:   “阿言,你突破了?渡劫境第二层?了不得!恭喜、恭喜!”   靳言听到对方的话,眉心微蹙,指腹轻轻摩挲着腰间恩赐剑剑柄上的玉石,沉默片刻,问:   “此事,三教盟已经知晓?”   靳言突破不过短短几日,寒玉门上下并未向外透露任何掌门渡劫升级的信息。   “自然,”云螭回,“天降异象,灵气化雨,笼罩在四海东侧,三天三夜,这么大的阵仗,三教盟能不知道?他们又不傻。”   “嗯。”   靳言淡淡应一声。   知晓了,便知晓了罢,靳言倒也没什么好隐瞒的。   不过……   靳言抬眼,看向旁边面如满月的年轻修士,   “你大老远过来,就为了与我说这个?”   这种事,不是一道传声符就讲完了的?   “自然不是,”云螭扯了扯衣摆,“我有其他更重要的事,要与你讨论。”   他说完,故意停下来,卖了个关子,等着对面忍不住,问他是什么重要的事。   可靳言却并未如他的意,只是淡淡地说:“三教大会?”   被一语点破,云螭顿觉无趣,“嗯,是。”   三教盟每十年召开一次三教大会,期间会邀请盟内各门各派的诸位掌权者,前往大会指定的地点,商讨北斗大陆长远发展问题,以及推举下一任盟主。   虽然寒玉门也是盟内成员,靳言又常年被任命为副盟主,但是三教大会,靳言几乎从不去参加。   十次里,九次都让右护法凌碣石代为参加,剩下的一次,让左护法关沧海去。   但是,这一次,云螭却专程过来一趟,亲自问他:   “你要去么?”   反常必有妖,靳言很快回忆起某个时间,眉眼顷刻之间变得十分阴冷,   “他们,与你说了什么?”   云螭勾起唇角,笑容中透出几分无奈,   “这次三教大会,正式举办日期,定在……八月初五,申时三刻。”   这个许久不曾提起的日期,乍然被讲出来,仿佛一根手指,捅在靳言心底深处并未完全愈合的伤口里。   像是生怕靳言不够痛似的,云螭还要将那手指再翻搅一圈:   “就是我师父当年,预言的那个时间。”   靳言掀起眼皮,斜睨向云螭,“那又如何?”   云螭便从储物戒中,取出一张帖子,   “这是本次三教大会的章程目录。”   说着,他抬手,指向其中被特意标红的一条,   “三教盟,想为你师父寒灯真君,建衣冠冢、立祠庙、享万家烟火。”   靳言目光沉沉地望向云螭。   三教盟将大会正式举办的时间,定在那预言所指的时刻,又刻意拟了这么一张章程出来,意思已经表达得非常明确了——   只要那个时间节点过去了,先前的预言,也就不攻自破了。   三教盟愿意放下身段,主动向寒玉门示好,希望寒玉门可以与他们,将前尘一笔勾销。   见靳言许久没有开口,云螭索性将那章程收进去,然后冷声嗤笑,   “那帮人,算盘打得噼啪响,算盘珠子都要崩人脸上了。   “待到那预言时间过去,他们便要与你重修于好,早干什么去了呢?   “这事,我一早便说了,是痴心妄想,他们却定要我带话过来。   “要我看,直接不予理会,随便派个小峰主过去,意思意思得了。”   云螭喋喋不休地讲着,讲到一半,却听靳言淡淡回了一句:   “我去。”   云螭立即哑了声,呆怔地看着对方:“什么?”   靳言冷冷说:“我会亲自去一趟。”   云螭摆出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你真的……”   靳言这时又说:“我会再带一个修士同往。”   云螭很快点头,“自然,你想带,带多少修士过去,都没问题——”   “——我要带他去三清洞内。”   三清洞,是只有三教盟最核心的成员才有资格进入的地方。   云螭愣了一下,又说:“当然,我帮你带话过去便是,你想带谁,凌碣石?还是关沧海?”   “壮壮。”   “啊?谁?”   壮壮?壮壮是谁?   云螭一脸懵,怀疑自己是不是耳朵出问题了。   孤月真君,不会是……要把自己的狗带过去吧?! 第55章   寒玉宫,与偏殿仅一墙之隔的亲卫宅院里。   林澹蹲在花圃边上,正在移栽新培育出来的“甜甜根”幼苗。   他手上动作很慢,远没有之前下地干活时那么利落。   实际上,哪怕是这么慢了,他还是插歪了好几株幼苗。   抬眼看着被自己种得歪歪扭扭的幼苗,林澹叹息出声。   他之前身上发热、气息紊乱、灵力冲撞丹田的问题,已经彻底好全了,只用了一晚上时间,而且没吃怀珍长老的药。   因为……   他又在识海里,和掌门尊上的神识,做那种事了。   而且……   这一次,对方的神识凝成的白色身影,从头到尾都是躺平的,非但没有主动往他身上压,而且……到后来林澹折腾得狠了,对面身体颤抖,喉咙里漏出难耐的低喘呻|吟,却仍旧软着身子,一副予取予求的模样。   如此一来……   林澹便再也没有任何借口继续做那将头埋在沙里的鸵鸟了——   他分明可以在对面倒数三个数之后,选择拒绝,轻轻松松地离开那片识海,装作无事发生的。   可他没有。   他非但没有离开,还火急火燎地冲上去,一手握住对方盈盈一握的腰身,一手捏住对方大腿,将前两次的事情,又变本加厉地重复一遍,不,不止一遍,是好几遍……   没有所谓的“被强行打开识海”,没有所谓的“被迫反杀”,更没有“正当防卫”,他就是见色起意,他就是……明知道对方是个男人,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生出那些龌蹉的心思,做了那些冲动的事。   这种事,做了就是做了。   林澹是个很传统的人,既然占了对方便宜,既然自己主动了,那就应该承认,然后负起应当负的责任。   “你就是……传说中的壮壮?”   林澹正想得出神,忽而背后传来一道陌生的声音,吓得他“咚”地一声将手中小铲子丢下,从花圃里跳起来。   就看到个锦衣华服的年轻公子哥,不知何时站在了他身后,脸上挂着探究的笑容,上下打量着他。   对方打量林澹的时候,林澹也在打量着对方——   腰间并未佩戴寒玉门的令牌,看起来不像寒玉门的修士,却可以随意出入寒玉宫这么戒备森严的地方……   走到林澹面前了,却一点气息都没有透出来,可见修为深不可测,至少比林澹这个筑基境高得多。   “你是……哪位?”   林澹问了一句。   对面笑起来,“我叫云螭。”   云螭……   林澹在脑海中搜索这个名字,没对上号——以前从未听说过。   “您……来这院子,有事?”   林澹又问。   云螭摆摆手,“没什么事,就是来看看你。”   林澹一脸懵,“看我?”   他有什么好看的?   “你好有趣。”   云螭说着,视线越过林澹肩头,看向他背后的小花圃里的小菜苗,拿下巴点了点,“这些,都是你亲手种的?”   林澹点头,就见云螭绕过他,在小花圃边上蹲下来,抬起手,虚虚地拿灵力摸了摸那嫩绿的小草茎,   “这冷冰冰的寒玉宫,竟然也能种得出这样的小杂草来?”   他说着,又扭头看向林澹,“那偏殿的玉石台上,铺满的红彤彤的小灵花,也是你弄的?   “难怪……”   林澹满脸莫名,“难怪什么?”   云螭又笑起来,“难怪,阿言会破格,收了你做他唯一的亲卫。”   “……阿言?”   林澹能猜出来对方口中这个“阿言”是谁,但这样亲昵的称呼,让林澹的眉头不自觉皱起来。   云螭这时从小花圃边上站起来,视线将满院子的杂草快速扫一圈,然后笑起来,   “不过话说回来,你都做了亲卫了,不去做亲卫该做的那档子快活事,怎么还蹲在这院子里种地啊?”   林澹越发不解,“亲卫……应该做的事?”   云螭惊了,“你不会连这都不知道吧?从前那位寒灯真君收的那些亲卫,那些风流事,可是直接记录成册的,古茗那里应该还收着全套呢,你过来这里,他竟没有给你看过那些?”   .........   寒玉宫,偏殿。   玉契峰负责宗门对外事务的秉尺长老,恭敬地立在玉石台边上,手中托着一份正在拟定中的信函。   那是一封即将发给三教盟的信函,旨在告知对方,本次三教大会,寒玉门掌门孤月真君,将会与林壮壮一同前往三清洞。   这样的信函,秉尺长老拟过挺多次了,原本驾轻就熟的,可这一次,却遇到了问题——   “壮壮,俗名林小犬,无字,亦没有尊号,也不是寒玉门门内弟子,无弟子排行,那……对外,应当以什么头衔称呼他?”   靳言懒懒地掀起眼皮,看向台下长老,   “他不过是本座的一个亲卫罢了,需要什么头衔?”   秉尺长老有些为难,“这……亲卫这种身份,未免有些、有些……”   犹豫片刻,他还是决定直言:“有些上不得台面了!”   感觉到床榻上传来的寒意,秉尺长老吓得收敛呼吸,立即补一句:   “属下的意思是,若是要对外介绍壮壮,最好能在亲卫以外,给他一个其他的身份。”   “……其他身份?”   “对,比方说……尊上,可曾对壮壮,动过情?”   问题抛出去,一时间,殿内陷入沉寂。   秉尺长老这时硬着头皮,咬牙将话讲完,   “属下的意思是,若是尊上对壮壮动了真情,哪怕不结为道侣,可是,尊上仍旧可以将自己的心意,向壮壮挑明,与他,坐实恋人身份……”   只是恋人的身份,与凡界的男男女女互诉情意之后的关系,没有太大区别,不像结为道侣那般必须要点亮永结同心契。   因而,要确定这种关系,非常简单,但这凡界的恋人关系,三教盟也是承认的——毕竟许多修士未必到了结为道侣的程度,却又想有一个正当的关系可以双修,便需要这样的身份做缓冲,试过了不合适,散了便是,没有约束,互不相欠。   因着这一层原因,秉尺长老这才大着胆子提出了这样的要求——   只需要掌门公开挑明自己对壮壮的心意,坐实恋人身份,他就不需要在这封信函中,用“亲卫”这种,在秉尺长老看来,实在有辱斯文的头衔了。   可是,没想到,将自己的提议讲出来之后,床榻上,却传来一声轻蔑的冷笑。   “哼!壮壮不过是本座的亲卫罢了,本座怎么可能对他动情?”   ——笑话!   ——这世间,从来只有其他修士千方百计向本座诉说爱意的时候,如今那笨蛋修士始终不曾向他提过一句喜欢也就罢了,竟然要本座反过来,主动向对方承认自己动心?   ——痴心妄想!绝无可能!   感觉到掌门的愠怒,秉尺长老像鹌鹑似的缩起脖子,慌张地改口:   “啊,如此,是属下愚钝,误会了。   “属下失职,这就重新拟一份信函出来。”   .........   偏殿侧门外,林澹怔怔地立在那里,垂着头,看向自己掌心的小灵花,觉得那红彤彤的一朵小花,看起来有些可笑。   ……不过是一个亲卫罢了?   ……怎么可能对他动情?   “小犬道友,怎么在门外候着?”   古茗这时走上前来,看一眼林澹脚下的传送阵。   林澹这次有心事,踩上青龙传送阵的时候,不小心灵力送歪了,这才站在了这殿门外的法阵上。   不过,幸好他踩歪了,也幸好他之前在那床榻边铺满了自己的灵力捏出来的小花,让掌门周围充斥着他的气息,这才没能在第一时间察觉到林澹过来。   这样一来,才让林澹有机会,能偷听到掌门的心里话——掌门内心深处,究竟是怎么看待他们两人的关系的。   见对面只垂着头不说话,古茗正要开口再讲些什么,这时,林澹却抬起头,主动说:   “古大人,你那里……是不是有一套关于之前寒灯真君的亲卫的记录书册,能不能,借给我看看?”   .........   入夜,月亮高悬。   淡淡的月光铺在凉亭里,洒在林澹身上,让他莫名地感到一股寒意,将他从内到外,裹挟起来。   他坐在条椅上,看着摊开在面前的那份书册,那上面,记录着寒灯真君与他的亲卫们的各种事迹。   一张接着一张的香艳淫|靡画面,映入眼帘。   林澹看得笑起来,笑容苦涩得厉害。   原来他不是“保安”啊。   可他情愿自己只是个最低级的“临时保安”,这样他还可以幻想自己和那位高高在上的“掌权人”之间,能擦出一些跨越阶级的火花来。   但是现实狠狠地打了他的脸。   他是亲卫。   亲卫是什么呢?大概就是现在这册子里画的,出卖肉|体,供掌门玩乐的,那种……养在深宫后院里,上不得台面,说出去都嫌丢人的角色?   林澹发现自己真蠢。   怎么就觉得,他和掌门在识海中做过那种事,他们之间就不一样了?   他先前,竟然还在可笑地做着内心的挣扎,觉得自己不应该喜欢男人。   哪里需要他纠结这些呢,他喜不喜欢掌门,根本一点都不重要,掌门根本从未想过要认真看待他们的关系吧?   想想也对,林澹一个底层筑基境,什么也不懂的小喽啰,浑身上下,根本一点值得喜欢的地方,都没有……   这又不是什么不切实际的童话故事——   公主凭什么要亲吻丑陋的青蛙?   美女凭什么会爱上粗鄙的野兽?   高居云端的孤月真君,凭什么,能喜欢上他这样一无是处的蠢笨男人? 第56章   之前在寒玉宫偏殿,古茗远远地看到杵在殿门外的年轻修士,笑着迎上前去,询问对方为何会站在此处。   那时候,斜倚在床榻上的靳掌门,便察觉到了默默守在门外的修士。   ——这笨蛋,何时过来的?   ——本座与秉尺讲的话,他听去了多少?   正想着,就听到那笨蛋向古茗询问寒灯真君和自己的亲卫的书册,靳言眉头拧起来,眼神阴翳。   他微微撑起身,看向殿门处,可是碍于掌门身份,他最终什么也没有说,又重新躺回床榻上。   他决定等那笨蛋走进殿里来,主动找他。   然而,那笨蛋没有进来,而是在找古茗要完书册之后,径直坐青龙传送阵离开了。   靳言望着殿门方向,怔怔地看了一阵,最终收回了视线。   .........   秉尺长老离开之后不久,左右护法求见。   不用想也知道,是为了那三教大会的事。   “掌门,果真打算亲自前去?”   右护法凌碣石开门见山地问。   靳言低应了声。   关沧海这时大着嗓门道:“他们这时候假惺惺地说要给寒灯师伯建什么祠堂,无非就是想让你低头,给他们一个台阶下吧?   “自己觍着脸要台阶,还偏偏要把时间定在那预言的时间节点后头,这是又做婊子又要立牌坊呢?   “这么不要脸的事,掌门,你做什么要给那帮老东西脸!   “要我说,这事还跟以前一样,只我跟破山去就行,犯不着你自己亲自出马。”   这一次,凌碣石难得与自己那缺根筋的同僚保持一致,顺着对方的话说:   “哪怕是要为寒灯真君立衣冠冢、修祠堂,这事也不可能在当场做完,无非是需要寒玉门出面表态罢了,掌门将话告诉我和咲天,我二人替你转达,又有何不可?”   靳言这时却缓缓摇头,语气平缓却坚定地说:   “不只是表态这样简单。   “我与三教盟的旧事,是时候,该做个了断了。”   听到靳掌门这样讲,凌碣石立即明白了对方是另有安排,那便不是他们两个护法可以越俎代庖的了,因而他立即恭敬稽首,   “如此,是我等僭越了,一切,悉听尊上安排。”   关沧海“啧”了一声,心中仍旧愤愤不平,张嘴还想要再争辩两句,却被同僚传音入密过来,警告他不想再惹掌门发怒,就闭嘴,别问!   关沧海私下里回怼了他两句,可表面上,到底是把到了嘴边的话咽进去了,没再多说什么。   靳言便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可以退下了。   凌碣石躬身行礼,朝外走去。   关沧海扛着刀,脚抬到一半,忽而想到什么,又转回来,头歪到掌门床榻边去,问:   “对了,掌门,刚才秉尺把那封要发去三教盟的信函,拿给我跟破山看了。   “你……你怎么让他就按‘亲卫’报过去?也不给壮壮一个正当的名分呢?”   “亲卫”这个词,当年可是让他师伯寒灯真君给玩坏了,如今放在壮壮那老实人头上,总觉得不合适吧?   靳言斜睨他一眼,没答话。   关沧海又叭叭地继续说:   “秉尺说他原本提议按恋人身份报上去,你没同意?   “不是,你不喜欢壮壮?不喜欢你亲自带他去三清洞?这种排面,连我跟破山都从来没有过吧?谁家亲卫是这样的待遇啊?说出去狗都不信吧?”   靳言强压下将关沧海嘴巴封住的冲动,瞪一眼对方,之后冷冷说:   “他若是对自己的身份不满意,大可以自己过来,表明心意,本座若是心情好,或许愿意勉为其难,为他换一个身份。”   “嗯?什么意思?”   关沧海有点搞不懂了,“所以,要换成恋人身份,也不是不行,不过,这事只能是壮壮自己过来,亲口提出,才行?”   靳言没说话。   关沧海便当他默认了,然后鼻子眼睛都皱在一起,满脸无法理解——   不是,整这么麻烦,到底是要干嘛?   想了一阵,关沧海忽而福至心灵,恍然大悟。   他抑扬顿挫地“哦”一声,“啪”一声拍在自己的大刀上,然后看向靳掌门,   “尊上,你该不会……是自己喜欢了,又拉不下脸,不愿意主动承认,非要人家主动过来讲吧?”   关沧海讲到兴头上,觉得自己将掌门这么难猜的心思都琢磨透了,果真是个大聪明了,全然忽视了此刻周遭越来越阴寒的气息,还有快要结出冰霜的脚下地面,继续高声道:   “呵,都是活了五百岁的人了,怎么还跟那十多岁的小孩似的?   “您不会是相信那帮小孩的那一套,说什么,谁先心动谁就输——唔?唔唔!”   关沧海话说到一半,被慌张地冲上前来的凌碣石用力堵住嘴,然而,为时已晚。   寒玉宫上,阴风阵阵,顷刻间凝出厚重的冰霜。   一眨眼功夫,宫殿下的万级玉石长阶上,被无情地丢出来两个身影,沙袋似的,“砰”“砰”两声,砸下来,将青龙阵基和白虎阵基都撞出裂痕。   .........   亲卫宅院里,湖边的凉亭中,林澹盘腿坐在条椅上,怔怔地望着面前摊开的书册,像一座雕像般,动也不动。   不知过了多久,一道有些陌生的气息靠近过来。   亲卫宅院周遭的防御结界上,金色光芒一闪而过,带起一丝警示的灵力,落在林澹掌心。   林澹起身,迎去宅院门边,看到一个长相周正,穿着十分正式的“工作服”的中年男人,立在台阶上,恭敬地朝他行礼。   这人,林澹不认识,但是知道是谁——   “秉尺长老?”   林澹弓着背,朝对方回了个更大的礼。   秉尺长老面带笑容,“小犬道友,老夫这厢叨扰了。”   林澹立即侧身将门口让开,“长老,快请进来。”   两人一前一后往凉亭处走,走到一半,想起来那里面还铺着那画风香艳的书册,林澹吓得跳上前去,慌忙将东西收进乾坤袋里,又拿出自己之前用仙灵白茅草的根泡的茶水,“长老,您喝茶。”   秉尺长老立即摆摆手,“不敢不敢,小犬道友,老夫只是有几句话,要与你请示,只消片刻,很快便走。”   在林澹心里,这长老算得上寒玉门的“对外宣传部部长”级别的人物了,过来和他这个“临时保安”——或者现在又多了另一个上不得台面的身份——谈话,竟然用了“请示”这样的字眼,也实在是很谦卑了。   “长老有什么指示,尽管说便是。”   林澹还是将茶水往对方面前送了送。   秉尺长老从储物戒中取出一张拟好的信函来,送到林澹面前,   “是这样的,小犬道友,你可知晓三教大会?”   林澹穿越来这个世界,也有一阵子了,三教大会这种整片北斗大陆最有名的“峰会”,类似以前他看的武侠小说里那种武林大会似的,林澹当然是听过的。   所以他连连点头,问对方,是否需要他做什么。   虽然并不觉得他一个“临时保安”能和那么高端的大会有什么牵扯——那种“峰会”,不是掌门宗主,也至少要峰主尊者级别的大人物,才有资格出席吧——不过这么重要的大事件,或许他们宗门上下,全员都要被动员起来呢?   可这时,却听秉尺长老笑斜说:“不必额外做什么,只是,这次掌门点名了,要带你同去。”   “啊?!”   林澹一脸懵逼地抬头,怀疑自己听错了,“我?去哪?”   秉尺长老笑容依旧,缓缓地将手中信函展开了,递出去,   “是你。   “应掌门的要求,这次,他会带你一同前往。   “当然了,宗门会额外派遣一整支队伍前往,不过,能有资格进入三清洞的,便只有掌门与你。”   林澹一脸茫然,“……三清洞?”   见对方那懵懂无知的模样,秉尺长老愣住了——   这修士,莫非,竟然连三清洞都没有听过?怎会如此缺乏常识?   虽说内心震惊,可秉尺长老面上依旧是笑脸盈盈,   “哦,三教大会的细节,晚些时候,会有玉契峰的弟子再来与你沟通。   “老夫这次过来,是有另外一事,要与你确认。”   “嗯嗯,”林澹点头,“长老,有什么问题,您只管讲就是了。”   秉尺长老见状,笑说:“既如此,老夫也不与你兜圈子了,你看一下这封信函,这是即将正式发往三清洞的内容。”   林澹扫了一眼那上面工整的字迹,淡笑一下,心想这种大佬才有资格参与的书信往来,他有什么资格有意见呢,   “长老,您们安排就好,我服从安排。”   秉尺长老似乎对对方的回答并不满意,又将信函往对方面前送得更进了一些,   “小犬道友,对此,没有任何异议吗?”   林澹不懂了,“……什么异议?”   秉尺长老的“疯狂暗示”,没有收到应有的效果,最后无奈,只好将话挑明——   他抬起手,指尖“啪”“啪”地点在那信函里,[林小犬]三个字前面那两个字上,然后说,   “这里,小犬道友,再确认一下。”   林澹看着对方手指的那两个字,不明白对方为什么一定要往他的心窝子上戳。   秉尺长老见对方难得变了脸色,立即趁热打铁说:   “想必,小犬道友也认为,让自己以亲卫的身份前往三清洞,并不妥当吧?”   林澹抬头看向对方,目光从一开始的受伤,转为疑惑。   就听秉尺长老继续说:   “恕我冒昧,问一句,小犬道友,对掌门尊上,是否动了真情?”   林澹闻言,双眼眯缝起来,意味深长地看向对方——   这段话,怎么这么耳熟?   一模一样的问题,不久之前,他是不是刚在寒玉宫偏殿门外头,偷听到过?   秉尺长老自然不知道林澹心里在想什么,但是他刚才在玉契峰,正要将这信函送出去时,却听闻左右护法和掌门的对话,立即意识到什么。   能在这个位置上做这么久,秉尺长老也不是吃素的,他立即意识到问题的关键所在,赶来了这宅院里。   此时见对面修士一言不发,秉尺长老继续道:   “恕我冒昧,再讲一句,小犬道友,若是动了真情,不妨趁此机会,去向掌门将心意挑明,说不定,掌门愿意为你破例,将这亲卫身份,改成恋人身份呢?”   虽然只是将之前在寒玉宫偏殿里说的话又重复一遍,可是这一次,秉尺长老有自信,这事能成——   毕竟这么一个要地位没地位,要修为没修为的底层修士,能和掌门坐实恋人身份,无论如何,都是林小犬高攀了吧?   这种事,林小犬完全没有任何理由拒绝的。   然而,对面这时终于开口了:“长老……”   秉尺:“道友请讲。”   “您,冒昧了。”   秉尺:??? 第57章   林澹将那信函合上,送还给对方,“现在这个身份,挺好的,我没意见。”   秉尺:……   秉尺长老震惊了,“小犬道友,真的不再考虑考虑老夫的提议?”   林澹摇头,“按照尊上的意思来吧。”   他心想,这位长老,恐怕是之前在寒玉宫偏殿碰了钉子,可是又实在不喜欢林澹现在这个身份,觉得有辱寒玉门门风,这才决定绕开掌门,来找自己再问一次,试图采用迂回战术,把这个身份改了。   可是,林澹并不在乎自己的头衔是什么,他在乎的,是自己在掌门尊上的心里,到底是什么。   尊上从头到尾,都只把他当亲卫看待,尊上亲口承认,自己从未对他动过情。   既然如此,那林澹要那虚假的恋人身份做什么呢。   与其为了充门面,讨要一个虚假的表面恋人身份,倒不如,按照尊上心底所想,让他做个亲卫好了。   反正,这本来就是掌门尊上心里,他的定位吧?   秉尺长老摇头叹息着离开之后,林澹独自坐在凉亭里,又把那有关寒灯真君和他的那些亲卫们的书册摊开了,重新再看一遍。   这一次,林澹的心态,有了一些变化——   寒灯真君是为了在修炼时,防止极寒之气反噬,这才招了那些亲卫在这在院里,这一点毋庸置疑了。   不管是为了拿那些亲卫来升级,还是为了疏解自己的欲|望,总之,这些亲卫,肯定不会是那位祖师爷真正放在心尖上的人,而更像玩|物,或是丹药。   也正是因为从这书册里认识到了这一点,林澹明白了自己在掌门尊上心里,也不过是这样的定位,才会让他这样痛苦。   可是,有一点,林澹之前忽略了——   这书册里记录的,每一张栩栩如生的图画里,无一例外的,那位寒灯真君,都笑得非常开心。   书册里偶尔也有几张正经的图画,画面中的寒灯真君不是在正殿内处理宗门事务,就是在洞府内打坐修炼,而这些画面里,寒灯真君的神色看起来都非常严肃,不只是严肃,甚至,林澹能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到无尽的落寞,和孤寂。   比如,有一个三格组合画中,第一格画里,寒灯真君独自立于书房的窗边,月色洒在他脸上肩头,让他仿佛要变成一座冰雕,与背景彻底融为一体了。   可是第二格画里,一名亲卫手中捏着一朵雪莲奔过来,像是远远地与寒灯真君说着什么。   第三格画,画风变得少儿不宜,寒灯真君与那亲卫直接在书房里就地开始做|爱做的事……   之前粗略地扫过这三格画,林澹只当这是动态版的春|宫|图。   可是如今,再仔细看第三格画里,寒灯真君的眼底,全然不见了第一格画中的那种孤寂和冷漠。   所以,无论外人,包括林澹自己之前是怎么看待亲卫这个身份的,但是这些画卷里呈现出来的事实,却很清楚——   是这些亲卫的存在,让原本陷入无尽的落寞与孤寂中的寒灯真君,重新获得了快乐。   寒灯真君招揽了那么多亲卫在这宅院里,究竟是对是错,林澹无权评价,也并不关心。   但是,他既然拿了亲卫的令牌,成为了掌门尊上目前唯一的亲卫,有一点,他很在意——   尊上他,也和这画里的寒灯真君一样,因为林澹这个亲卫的存在,而不再那么孤寂那么落寞了吗?   如果林澹这个亲卫,果真可以给他带来快乐的话……   林澹忽然想,那其实,也没有那么坏的。   哪怕这个身份听起来不太好,可是总归,每次在识海里,占了便宜的都是林澹,他也没有什么太大的损失吧?   就算林澹向往了许多年的爱情,或许从此便要断送了,就算林澹以前老实,不太能接受亲卫这种“边缘”职业,可是,现在转念一想,如果做亲卫能让掌门尊上开心……那他也乐意。   说他不求上进也好,说他自甘堕落也罢。   林澹这辈子没喜欢过谁,如今喜欢上了,便知道,自己怕是再不放下了,更不可能喜欢上其他人。   掌门不喜欢他,那便不喜欢吧,至少,他还有个亲卫的身份,可以留在这院子里,可以陪着对方。   到这时候,林澹才发现,自己原来,竟然是有些恋爱脑的。   他仰头靠在凉亭的承重柱上,抬起手,指尖熟练地捏出一朵小红花来。   不知为何,他恍惚之间觉得,这朵小红花,不是从他的灵力中幻化而来,而是从尘埃中开出来的。   暗恋的尘埃里,开出的花朵,又苦又涩,但林澹甘之如饴。   想到自己第一次将那小红花送到掌门尊上面前时,对方唇角浮现出的笑意,那么好看……   林澹陷入回忆中,忍不住,唇角便跟着勾起一个相似的弧度。   .........   然而在想通之后,林澹却发现,生活并未如愿回到正轨。   第二天上午,灵契峰的司仪童子过来了。   正如之前秉尺长老说的那样,这位童子将林澹之后前往三教大会需要注意的事项,向他详细介绍了一遍。   其实司仪童子只是按照普通的随行侍卫的规格,向林澹做的介绍——因为之前从来没有过亲卫被带去三教大会,更没有直接进入三清洞的先例。   不过林澹听得很认真,丝毫没有觉得里面的内容有任何问题。   末了,司仪童子留了一份手册给他,又留了一张传声符,说有什么问题可以随时联系他。   林澹将那手册和传声符收下来,站起身准备送司仪童子离开。   那司仪童子这时却停下脚步,犹豫片刻,然后说:   “除了那些规章之外,小犬道友……有没有什么其他的话,需要托我带给尊上,或者秉尺长老?”   林澹一时有些懵,心想自己如果真的有什么话要告诉尊上的,自己就可以过去当面讲吧,有什么必要托他一个司仪童子大老远带过去的?   所以林澹摆摆手,“没有的,麻烦道友了。”   .........   下午,右护法凌碣石过来了,向林澹讲了他们这次准备前往三教大会的几支队伍的情况,   “总共就是这三支队伍,分别在七月初,七月中旬,七月下旬,三个时间点出发,小犬道友,想要随哪一支队伍同往?”   林澹将那三个名册看一遍,问:“掌门尊上不跟我们同去?”   凌碣石解释:“是这样,三教盟属地附近,不允许使用飞行法器,也不能御物飞行,只能步行或是骑乘走地的灵兽,路上便会耽搁一些时间,因而才要提前出发。   “至于掌门嘛,他随时想去,眨眼功夫就到了,自然不会与这三支队伍同行。”   “哦。”   林澹点头,脸上难掩失落。   凌碣石将名册往林澹那边推了推,“此事,你不必急着做决定,只要在七月初之前想好了,随时与我说便是。”   林澹再三谢过对方,正要将对方送出去,这时,凌碣石转身,欲言又止。   “怎么了?是还有什么问题吗?”   林澹见状,问他。   凌碣石便道:“我多嘴提一句,小犬道友……如果有什么其他的话,需要托我带给尊上的,也可以随时与我说。”   林澹懵懵地看着对方,总觉得右护法和上午的司仪童子,都有点怪怪的。   凌碣石见状,硬着头皮又加了一句:“比方说,有关你的身份,还有……你对尊上……若是有些什么心里话,不方便当面直言,都可以由我转达。”   林澹眉头皱起来,想了很久,最后只说:“哦,好,我知道了。”   凌碣石张了张嘴,像是还想要再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把话咽回去,告辞离开了。   .........   晚上,林澹在凉亭里摘“甜甜根”的种子的时候,一道熟悉的气息,靠近过来。   林澹的脸上,顷刻之间便漾起笑容,满眼惊喜地扭头,朝着那气息传来的方向看去,   “尊上!”   林澹站起身来,就看到那一袭白衣靠近过来,周身裹挟的浓重寒气,吓得林澹收回了迎上前去的脚步。   靳言停在离林澹两步远的地方,冷冷说:   “如今,本座不亲自过来,你便不会主动去那偏殿了?”   “我……”   林澹自然没办法把自己这段时间内心纠结的那些想法告诉对方,只讷讷地讲了一个字,便不知该怎么继续下去了。   对面便继续冷声质问:   “先前本座见你病着,便不与你计较,可现在呢?分明身子已经好全了,为何迟迟不去面见本座?   “莫非,你连自己的本职工作,也要抛诸脑后?”   林澹被对面一通责备,脑袋里飞快地琢磨起来——   “身子已经好全了”,“为什么还不去求见”,“本职工作”……   这些关键词,很快在林澹心里,组合出一个答案来。   他脸颊发烫,耳根变得很红,但咬咬牙,还是上前一步,伸出手,想要去牵对方的手。   手指刚要触碰到,靳言立即将放在身侧的手背到身后去,又抬脚往外退了一步,警觉得拧起眉头,看着对方,   “你做什么?”   林澹将对方的反应看在眼里,想起来掌门并不喜欢与人有肢体上的接触,便又收回手,转而开始脱自己的衣服。   靳言睁圆了一双眼,看着对方的动作,惊住了,竟忘了在第一时间阻止,直待到对方里衣都褪下来了,靳言才有些慌乱地抬高音量,又问一遍:   “你做什么?!!”   林澹这时抬起头,虽说脸上烧得厉害,讲话的语气却十分坦然,   “做我的……本职工作啊。” 第58章   那天在偏殿,秉尺长老问靳言,是否对林澹动了情,靳言几乎毫不犹豫地否认了,而且一口拒绝了对方的提议。   他堂堂寒玉门至尊,往常不知有多少修士借着冷月寒玉石的便利,过来向他挑明心思,诉说爱意,他都尽数拒绝了,甚至疲于应付。   如今却要让他主动去向那笨蛋挑明心意?   哪有这样的道理!   这绝无可能!   可当时生气归生气,事后,靳言却又放不下了——   他都打算破例带那笨蛋去三清洞了,这还是三百年来,他本尊头一次参加三教大会。   靳言笃定,他领着那笨蛋踏进三清洞洞口的那一刻,那笨蛋修士于他而言,究竟代表什么身份,便是不言而喻的事了。   但凡有一点脑子的修士,都必定明白这背后隐含的意义。   既如此,林小犬名字前面的那个头衔,是亲卫也好,是侍卫也罢,又有什么关系呢?   虽说自己心底是这样想的,可秉尺过来讲的话,却提醒了靳言——   他不在乎这个头衔,其他人也不在乎吗?壮壮……也不在乎吗?   其他人怎么看,靳言一点不关心,可壮壮自己怎么看待这头衔呢?   或许……果真如秉尺说的那样,这亲卫头衔,最好,是换成另一个身份?   可是……这种事情,要他堂堂寒玉门掌门,亲自放下身段,去主动讲给那笨蛋?这种事,想都不要想!   壮壮如果真的在乎这个头衔,那就应该自己过来,主动求到他面前,向他表明心意,请他为自己更换身份。   唯有这样,身为掌门,为了寒玉门大局着想,他这个尊上,才会勉为其难,接受这笨蛋的心意,将他的身份换成……另外那个。   靳言的如意算盘打得响亮,唯一的问题在于——对面那个笨蛋,根本不愿意配合他演出!   靳言将关沧海和凌碣石丢出去之后不久,秉尺长老这个人精,立即意识到了问题所在,很快重新回到寒玉宫偏殿,说想去旁敲侧击地劝劝壮壮,询问掌门的意思。   掌门“犹豫再三”,最终“勉为其难”,同意了秉尺长老的提议。   第二天一早,秉尺长老再次求见。   “如何,他肯过来表明自己的心意了么?”   靳言倚在塌上,看似随意地懒懒问一句。   秉尺长老背后冒汗,支支吾吾:   “他……他说……现在这身份挺好的,他没意见。”   咔!   话音未落,床榻上,靳言的掌心直接将身边的玉枕捏出裂纹,   “挺好?没意见?”   他从牙缝里重复着对方的话,像是恨不能将那几个字碾碎似的。   秉尺长老立即解释:   “或许是老夫没有讲清楚,不如,让司仪童子过去的时候,再问问看?”   靳掌门没说什么,只是从鼻腔里淡淡应了一声。   午后,司仪童子来到偏殿。   “如何,他可有什么心里话,想要与本座讲?”   司仪童子战战兢兢,陪着小心回说:“启禀尊上,壮壮他,他说没什么话要讲,还说现在这样的安排,挺好的。”   靳掌门强压下心头的怒火,又“无心地”安排右护法凌碣石,去了一趟亲卫宅院。   日落之前,凌碣石回到寒玉宫偏殿。   “如何,他可说了什么?”   凌碣石硬着头皮说:“没有,尊上,壮壮觉得,现在的安排……都挺好的。”   ——挺好的?!   ——又是挺好的?!   ——这个笨蛋,为何生了这样一个榆木脑袋!   啪!   靳言牙关紧咬,盛怒之下,将那万年寒玉枕都捏得粉碎。   .........   周身裹挟着浓重的寒气,靳言亲自来到了那处宅院。   然而,尚未靠近过去,他便看到那笨蛋原本怏怏地蹲在凉亭边上,不知在想些什么,感觉到他靠近,立即咧开嘴,笑得开心,像只小狗崽子似的,摇着尾巴就要朝他扑过来,又被他周身的冷意吓退了,收回脚步。   将对方的神情变化看在眼里,不知为何,靳言周身那股凛冽的寒意,顷刻间便散去了。   可他仍旧气不过,还是冷声质问对方,为何身体已经好全了,还不肯主动去见他。   靳言以为自己的意思,已经表达得很明确了——   他要那笨蛋主动去偏殿找他,要他履行自己之前许下的承诺,继续替他将偏殿铺满小灵花。   当然,他还要那笨蛋能在见他的时候,开开窍,主动把他要的那句话,讲出来。   然而,事情的发展,却朝着靳言完全未曾预料到的方向走去。   视线落在对方那古铜色的、块垒分明、紧实饱满的肌肉上,靳言惊得一时语塞,只瞪圆了一双眼,呼吸都凝滞。   “什么本职工作?!你把本座当成什么人了?!”   “掌门尊上啊。”   林澹回得倒是极快。   靳言被噎了一下,又道:“你又把自己当成什么人了?!”   “您的,亲卫?”   林澹说着,还抬手将腰间那白玉令牌扯下来,上面明晃晃刻着一个[亲]字。   靳言被噎得无话。   ——这笨蛋,什么时候对亲卫的所谓本职工作,这样熟稔了?   正走神之际,就见林澹扯了亲卫令牌之后,索性顺手把自己的腰带也扯开了……   “你……?!”   靳言惊得如遭雷劈,怔怔地立在原处,用力闭上眼,   “休要如此放肆!”   林澹扯腰带的手一顿,抬头看向对方那紧闭的双眼和崩成一条线的双唇,没忍住,轻笑起来。   他心想,掌门尊上之前在偏殿里脱他衣裳,摸他皮肤上被天雷劈出的伤口的时候,看起来明明稳如老狗。   还有之前去那东厢房,说要帮他治病,掀他衣襟的时候,明明也是游刃有余的。   怎么现在轮到林澹主动了,对面就吓成这样了?小鸡崽子似的。   该说对方双标,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还是该说他叶公好龙,高攻低防?   反正不管是那种情况,林澹都觉得挺有趣的。   之前他有心理包袱,又怕自己控制不住,做了僭越的事——   可现在不同了,他想开了,心头的大石彻底放下了,也知道身为亲卫,那些所谓僭越的事,其实就是自己的本职工作了。   到这时,他才发现,他主动起来的时候,掌门尊上的反应,原来这么有趣?   林澹突然觉得,亲卫这个职位,好像也不是全无好处的?   靳言自然不知道林澹究竟在想什么,他听到了对方的轻笑,笑声中,竟然带上几分戏谑,这实在太过分!   更让靳言无法忍受的是,以他的修为,哪怕他闭着眼,神识仍旧能一清二楚地感知到对面的动作——   那笨蛋根本没听他的,手上的动作是一点没停下来!   “放肆!”靳言又沉声喝斥一句,“将衣裳穿好!”   一边喝斥着,靳言一边将灵力送出去,试图将对方的腰带系好。   可是之前在偏殿分明能“一秒脱衣”的纯熟灵力,不知为何,这时候竟然十分紊乱,颤巍巍地在林澹腰间绕了一圈,也没能把那小小一根腰带系好。   靳言也不明白,自己这般巅峰境界的修为,为何会在这么一个笨蛋面前乱了心绪,又怎么能连一根腰带也“降伏”不住。   正懊恼之际,对面那腰带却自行收束起来。   靳言睁开眼,就见对面修士已然重新整理好衣衫,正在一丝不苟地理袖口。   靳言提着的一口气终于松下来,可胸中却没来由感到一阵憋闷。   那憋闷的感觉,仔细琢磨一番,似乎,还是来自于某种失落的情绪?   失落?他在期待什么?   靳言的面色又沉了几分,冷声问:   “你在做什么?”   林澹被问得有点懵——   他刚才从善如流,履行亲卫的“本职工作”,尊上的脸色变得很差,问他在做什么,勒令他把衣服穿好。   他遵命把衣服穿好了,掌门竟然又问他在做什么,而且,脸色看起来,竟然比刚才还差了……   林澹一时迷茫了,那他到底是应该把这法衣脱了,还是穿上?   见林澹捏着袖口,木头似的杵在那一动不动,靳言这时又上前一步,将两人的距离拉进了,然后说:   “三教大会,你随本座一同前往。”   林澹点头,“好的,尊上。”   靳言眉心几不可见地蹙起,又说:   “以亲卫的身份。”   林澹顿了顿,很快又点头,“好的,尊上。”   靳言的眉心拧得更紧了。   感觉到对方周身的寒意又重了几分,眼底又重新布满阴霾,林澹愣了一下,问:   “尊上,怎么了?”   靳言又往前逼近一步,在两人胸膛都快挨着的时候,停下来,死死盯住林澹双眼,问:   “你就没有什么,要与本座讲的?”   怎么又是这个问题?   林澹实在不明白,他能对掌门说什么?总不能把自己内心深处,最见不得人的那一份喜欢,讲出口吧?   正想着,对面抬起手,掌心按在林澹胸口上,丝丝缕缕冰凉的灵力,就那么渡入林澹体内。   虽然隔着衣衫,可是林澹却觉得那手掌仿佛直接贴在了他的皮|肉上,甚至,穿透他的皮|肉,握住了他的心脏。   那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心底掩藏的秘密,被对面血淋淋地掀开了,看得一清二楚。   他吓得收敛笑容,慌张地抬手,紧紧攥住对方作乱的手腕,心脏狂跳不止,嗓音嘶哑,吐息滚烫,   “尊上,你……你究竟想要我说什么?”   林澹的五指用力收拢,将对方柔软白皙的手腕,都攥出红痕,好像这样,就能阻止对方将他心底深处的秘密,挖出来。   可是,根本没用。   对方偏要去挖,偏要让他的那些心思,无处遁形。   靳言凑得很近,声音轻缓地往林澹耳朵里灌,   “本座想知道,你这里,究竟藏着对本座的什么心思?”   ……他心里究竟藏了对掌门的什么心思?   林澹被这问题吓得脸上血色刷一下褪尽了。   “咕咚”一声,林澹的喉头滚动,艰难地吞咽一下,张了张嘴,却一个字吐不出。   对面这时却变得出奇耐心,林澹不讲话,他就那么站在林澹面前,微微仰着脸,静静地看着林澹的双眼。   林澹被对方盯得不自在,错开眼,“我……”   刚讲了一个字,发现嗓子哑得厉害,咳了两声,又没了下文。   “嗯?”   对面的尾音轻轻上扬,等着林澹继续。   林澹最终抬脚,往后退了一步,和对方重新拉开距离,然后回说:   “我、我没什么心思啊,就……做好‘亲卫’的本职工作。”   话音未落,一股浓重的寒意迎面扑过来,冻得林澹周遭的空气都仿佛凝结了。   他慌张地抬头,重新看向面前那张阴沉沉的脸,   “尊上……”   他刚喊了一句,忽而周身被一股极寒的灵力裹挟住,紧接着身体腾空而起,下一刻,他被用力掼在了凉亭入口的承重柱上。   背砸在冰冷的石柱上,发出一声闷响,林澹下意识想要弓起背,缓和一下被撞疼的肩膀,然而下一刻,靳言出现在他身前。   离得太近,林澹如果弯下腰,鼻尖就能碰到对方那张冰冷的面具了,他慌忙直起身,背重重地抵在石柱上,疼得皱了下眉。   尚未回神,眼前一黑。   他再次被强行打开了自己的那片尚未成熟的识海。   周身萦绕着黑色烟雾的身影,就那么直挺挺地立在识海中央,转了一圈,视线很快锁定在一个白色身影上。   那白色身影缓步靠近过来,最终停在了离林澹的黑色身影两步远的地方。   两个身影相互对望了片刻,这一次,林澹成了主动的那个。   他缓步走上前去,在胸膛快要碰到对方时,堪堪停下脚步,垂着眼,目光从对方没有瞳仁的双眼,缓缓往下,到细瘦的脖颈,再到突出的一对锁骨,再然后……   林澹抬起手,宽大的掌心放在对方凹陷的腰身上,手臂用力,将对方拉进自己怀里来。   “嗯……”   白色身影被对方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闷哼一声,抬起手臂,撑在林澹胸膛上,手指用力捏住林澹脖颈处绷紧的肌肉。   应该是不习惯黑色身影这样主动,白色身影垂着眼,胸膛起伏着,明显有些慌乱,但身体却软下来,丝毫没有反抗,反倒是……摆出一副任由林澹予取予求的模样。   林澹被对方的反应撩拨到浑身燥热,他用力揽住对方细瘦的身体,俯下|身,用力亲吻在对方双唇上。   靳言的神识凝成的白色身影,并没有戴帷帽或是面具,林澹可以毫无阻碍地亲吻对方的双唇,可是,那双唇亲起来,却像冰雪一般,冷冰冰的。   这只是神识凝出的双唇,亲吻起来,一点温度没有,触感也并不像人类的皮肤……   恍惚之间,林澹觉得自己好像跪在冰天雪地里,正在亲吻地上的冰雪。   这让林澹的内心,没来由地感到烦躁。   这种烦躁的感觉,一直持续到两人的神识缠绵结束之后。   林澹的神识离开那片深渊般的识海,回到那凉亭入口处,目光微垂,一眼就看到了近在咫尺的那张脸——   那张脸和识海中并不一样,此时变得生动,真实,蝶翼般的眼睫颤动,面具掩盖下,脸颊上浮现的红晕若隐若现。   那一双红润的唇此时微微张开,有温热的气息从双唇中轻轻吐出。   仿佛刚刚从睡梦中醒过来的人,林澹意识处于混沌状态,刚才在识海中的那股烦躁感觉,终于找到了原因——   他想要亲吻对方的双唇。   不是神识凝成的,而是真实的唇舌。   那双唇此时就近在咫尺,亲起来,应该很软,还有一点湿润?   林澹思绪乱飞,竟然下意识地,果真俯下|身去,将自己的双唇送上去。   下一刻,他身体腾空,整个人朝后飞出去。   眼前画面天旋地转,尚未回神,他已经仰面朝天,重重地砸在花圃的泥土地里。   林澹撑着手臂,重新坐起来,就见凉亭边上,靳言居高临下看着他,眼中透出浓重的愠怒神情。   “尊上,我……”   林澹开口想要解释什么,然而刚吐出几个字,对面如一道银白的闪电般,瞬间消失在了视野中。   怔怔地望着空无一人的院子,愣了许久,林澹懊恼地将脸埋进掌心——   他怎么连个亲卫都做不好,又开始生出不该有的心思,做那些僭越的事了……   .........   寒玉宫,偏殿。   靳言倚在床榻上,眉眼冷如冰霜。   ——那笨蛋,为何如此大胆!   ——本座已经一再迁就他,如今甚至不再试图反压他,任由他侵入本座元神中最私密的关窍中……   ——他竟还不满足,还要如此僭越!   靳言从不曾与任何人有过肉|体上的亲密接触,五百年来,始终如此,他习惯了。   他不愿意,甚至十分抗拒其他人的亲近。   林小犬在他的纵容下,得寸进尺,一再越过他的底线,实在放肆!   这愤怒情绪,一直持续到第二天,那笨蛋修士再次出现在偏殿,只是没有像往常一样直接来靳言床榻边,而是在殿门外面,狗狗祟祟地朝里面探出一个头来,自以为隐蔽地暗中观察。   靳言:……   .........   林澹想了一晚上,觉得自己既然答应了,也做好决定了,就应该努力做一个合格的亲卫。   所以他第二天一早,踩上那青龙传送阵,决定主动去偏殿,找掌门,继续履行他身为亲卫的“本职工作”。   不过,这次他做了十二万分的心理建设,一定要努力克制住冲动,不要再做僭越的事了。   不过,坐传送阵过去的路上,出了一点小问题——   那圆形法阵上,原本清晰完整的青龙图纹,不知道为什么,裂开了。   是哪个修士不小心,把那玉石长阶下头的青龙阵基撞坏了吗?   从那金色光芒里看起来,好像裂得也不是太严重,应该凑合着能用?   事实证明,裂开了的青龙传送阵,能用是能用,就是会歪。   他本来要像往常一样直接去掌门床榻边的,不知为何,竟然被传送到了偏殿正门外。   不过在偏殿正门外也好,隔着个上百米的大殿,让他稍微缓冲一下,做做心理建设。   这样想着,林澹扒在殿门边上,探个头出去,皱着眉头,自以为目光深邃地往床榻方向观察着。   下一刻,那道熟悉的清冷什么响起来:   “看什么?”   林澹一怔,自认为深邃的目光,瞬间变得呆滞。   那声音又说:   “杵在门边做什么?还不进来?”   “哦,哦。”   林澹这时从门后直起身,理了理身上的法阵,然后迈步跨过门槛,往殿里走去。   穿过殿内悬着的那一层又一层白色纱幔的时候,林澹继续在心里合计,究竟应该怎么做到,看似随意而自然地,开始自己的“本职工作”。   然而一直走到石台边,他也没想出个眉目来。   “来做什么?”   靳掌门冷声问。   林澹看一眼床榻周围所剩无几的稀稀拉拉的小红花,说:“我来继续种花了。”   靳言没说话,算是默许了。   林澹便走到床榻边去,弯着腰,开始用灵力捏小红花。   一路从床榻边角处捏到中段,感觉到纱幔中那道身影离得很近了,几乎一抬手就能碰到对方,这时,林澹脑海中,倏地浮现出一系列画面来——   之前从古茗那里要来的那书册里,有一个场景,是在寒灯真君修炼的洞府里,和现在的情形很像——   寒灯真君坐在一处石台上的蒲团上,旁边一个亲卫,原本手臂撑在石台边缘,身姿妖娆地与寒灯真君说说笑笑,中途,那亲卫忽然腰上一塌,佯装失足,往石台外侧跌倒过去。   寒灯真君立即抬手,用灵力将那亲卫从背后托住,那亲卫便顺势扑倒进了寒灯真君的怀里。   再接下来的画面,就变得少儿不宜了……   想到这里,林澹忽然灵感来了。   他故意把手放在床榻边缘,然后佯装手滑,身体朝床榻外头歪过去。   靳言注意到他的动静,转过头,眼眸微微眯起来,困惑地看向对方,不知这笨蛋在搞什么鬼。   林澹维持着往外侧仰倒的姿势,意识到这种高难度动作,需要像那画里的亲卫那种,腰肢柔若无骨的,做起来才游刃有余。   他这种腰腹上全是硬实的肌肉的,要保持住身体朝一侧弯曲,要倒不倒的状态,简直比登天还难。   他身体开始打颤,床榻上却一点反应没有,无奈,林澹喊了一声:“哎呀。”   靳言眼中的狐疑,变得越发深重。   到这时,他似乎恍然明白了什么……   ——这笨蛋,不会是在勾|引他吧?   靳言在这个位置上坐了这么久,遇到的打着各种幌子企图勾|引他的修士,不在少数。   可是……   ——从来没有任何一个修士,能像现在这样,把勾|引的动作,做的这么笨拙,还这么……滑稽。   “嗤。”   床榻上,传来一声轻嗤,落在林澹耳中,让他一时愣住了。   然而没有愣太久……   咚!   林澹僵硬的身体,像块石头似的,直挺挺地砸在了床榻边的地上。   手肘不偏不倚压在青龙传送阵的中央,林澹眼前一黑。   下一刻,他骑在了偏殿屋脊一角的脊兽上。   林澹:……   靳言:……   和玉石雕成的仙人,一前一后同骑在一只凤凰上,林澹吹着冷风,眺望着寒玉宫的全景,一脸懵逼。   过了不知多久,脑海中传来那道熟悉的清冷声音:   “你还要在那里骑多久?”   是靳掌门朝他传音入密了。   “啊……”   林澹依旧骑在凤凰上,垂眼看向高耸的屋脊,犹豫再三,最终传音入密过去,   “尊上,我……我下不去。”   靳言:……   “你不会御物飞行?”   御物飞行,林澹是学了的,可是他境界修为太低,灵力又不够,每次飞离地面,也就只能往前冲个七八米,超过十米已经是超常发挥了。   可现在这屋脊离地面,少说有五十米高了……   也就是说,林澹现在还不够长。   可是关乎男人的尊严,“不够长”这种话,他不想讲出口。   正犹豫之际,身体被一股灵力托起来,飞身往殿内去了。   朝下冲得太快,林澹一时没有防备,身体重重地砸进一片雪白的纱幔中,林澹手忙脚乱地撑坐起来,发现自己身下似乎压着什么。   很柔软,微微有点凉,骨骼纤细,但手感很好。   “摸够了?”   正想入非非之际,阴沉冰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摸够了,就从本座身上滚下去。” 第59章   林澹手臂撑在对方头两侧,隔着纱幔,怔怔地望着身下人,直到听到对方那冰冷的声音,才恍然回过神来。   “哦、哦。”   林澹一边应着,一边慌张地抬腿就要往床榻下面跳去。   然而脚刚踩上地面,手臂又被对面拉住了。   说是拉,其实也不算是拉。靳言只是用灵力虚虚地扯住林澹手臂,阻止他往外跑,但是身体并未触碰到。   林澹懵懵地停下动作,转过头,就发现对面传来一股冷意。   “……尊上?”   尊上好像又生气了?   为什么生气?因为他笨手笨脚掉在对方床榻上,还不小心压住他了?   可刚才掌门让他从自己身上滚下去的时候,这股寒意还没有现在这么强烈。   现在这股可怕的压迫感,好像是在林澹扭头要往回跑的时候,才出现的?   林澹有点迷茫了,所以他到底应该走远一些,还是继续留在这床榻边,维持这样暧昧的姿势?   思忖一番,林澹最终决定还是应该维持“职业操守”,继续留在床榻边——   毕竟他刚才都那么羞耻又拙劣地去模仿寒灯真君那书册里的亲卫的勾|引招数了。   虽说过程曲折了一些,学得像不像不好评价,但是,殊途同归嘛,反正最终目的达到了,他确实成功将两人的距离拉近到远超正常社交范围了。   既然如此,那不如……趁热打铁?   林澹顺着靳言的灵力萦绕在自己手臂上的力道,往对方面前又倾身靠近了一些,屏着呼吸,抬起手,想要像之前那书册里画的那样,用手指碰一碰对方的脸颊。   然而感觉到对方变得警惕的目光,还有周身重新流露出的防御性的威压,林澹悬在半空中的手,蜷起来,又放下去。   掌门不喜欢,也并不习惯与人出现肢体接触,林澹又忘了。   他又在脑海中搜刮那书册里的亲卫的举动,然后,想到一句话来,又学着讲出口:   “尊上,想不想,跟我一起,去识海里,做那……”   “快活事”三个字,在林澹嘴里转了一圈,最终也没能讲出口。   实在是……有点难以启齿。   不过对面显然也并不需要他把话讲完,很快明白林澹在问什么,靳言微微挑起眉头,“好啊。”   啊……   林澹没想到对面答应得这么干脆,局促地双手握拳,半天没有任何动作。   靳言等了一阵,最终有些不耐地问:“还在等什么?”   “尊上,我……我不会打开识海。”   林澹如实讲出了自己的窘境。   靳言怔了一下,然后几不可见地叹息一声,抬起手,指尖轻轻逼出一缕灵力,渡入林澹眉心。   林澹的眼前一黑,很快进入了那片熟悉的深渊中,紧接着,就看到那个白色的纤瘦身影从识海边缘靠近过来。   林澹心头一喜,神识凝成的黑色身影小跑着迎上去,抬起手臂,一把抱住对方纤细的腰身,将对方举起来。   白色身影吓了一跳,慌张地抬手,回抱住黑色身影那宽阔的肩头,为了稳住身体,又熟练地将两条腿攀在对方腰上。   感觉到对方像花藤似的,软软地缠绕在自己身上,林澹将手稳稳地托住对方腿根,往上送了送,嘴巴笑得往上裂开成一个巨大的圆弧。   在这识海中,林澹总会迷迷糊糊地,产生一种错觉,觉得怀里的白色身影是属于他的,掌门尊上,也是属于他的……   这样的错觉,往往会持续到林澹从那识海中脱离出来,回到现实中的那一刻。   比如此时,两人刚刚结束,林澹浑身燥热,意识回到床榻边来,恍惚之间,又倾身压过去,视线一瞬不瞬地,落在对方双唇上。   感觉到对方那灼烫的视线,靳言的眉头轻轻拧起来。   然而,靳言尚未来得及说什么,林澹先慌乱地收回视线,腾的一下从床榻上跳下去,踩上青龙传送阵,   “尊、尊上,没有其他事的话,我先走了。”   说罢,逃也似的从偏殿离开了。   靳言尚未来得及积攒起来的怒气,就那么随着那法阵上消失的身影,一起消散了。   他怔怔地看着林壮壮离开的方向,片刻后,原本冷若冰霜的眉眼,竟然逐渐浮现出笑意。   抬起手,手指轻轻点在自己的唇上,嘴角缓缓地朝上勾起一个浅淡的弧度。   他之前因为不喜欢与人有亲昵的肢体接触,所以每次林小犬试图靠近时,靳言便会感到愤怒。   被愤怒的情绪控制着,让靳言一直忽略了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   林小犬,在心虚。   他慌什么?又急什么?   心里有鬼,才会心虚吧?   想办法把对方心里的鬼勾出来,他想要的那句话,自然而然,不也就跟着吐出来了?   .........   回到亲卫宅院的凉亭里,林澹躺在条椅上,懊恼地抬起手臂,拿手背遮住眉眼。   他好像,又搞砸了。   他原本计划地好好的,以后安安心心地做个亲卫,可以陪在掌门身边,他又是占便宜的那一方,只要能好好地守住自己的那些心思,就皆大欢喜。   可是问题是,他根本没办法好好地守住自己的那些心思。   喜欢,本来就是很难藏住的,偏偏他还要在识海里和尊上的神识做那样最亲密的事。   这样,让他怎么能继续把自己的秘密压在心底?   思来想去,林澹最后暗下决心,以后还是不要学那些亲卫,主动去做那些事了,否则,他早晚要露馅。   然而,事与愿违。   林澹做了这样的决定之后,靳掌门却像是突然转了性了,开始频繁地召他去寒玉宫偏殿。   他还抱着侥幸心理,觉得掌门和前几次一样,不过是要喊他去继续种小红花呢,可是,根本没有那么简单。   掌门开始旁敲侧击地,要他和自己在识海里缠绵。   这简直像是将一根烤得软烂香软的肉骨头,举在一只大狗面前,馋得狗子的口水流了一地,却还要逼狗子克制住自己,不要碰那骨头。   太馋人了。   这样的折磨,竟然来了一次,又一次。   林澹越是想要避开寒玉宫偏殿,对方就偏不如他的愿,越发频繁地召他过去。   如此痛苦的煎熬,持续了一周,林澹心里的那根弦,被拉扯到极限,眼看就要崩断了。   终于,在一次从识海中回到现实之后,林澹喘着粗气,被对面熟悉的冰雪气息包裹住,再次倾身压过去,想要做点什么。   这一次,对面却没躲。   靳掌门的脊背都绷直了,放在身侧的手紧紧握成拳,体内防御性的威压蠢蠢欲动,眼看就要释放出来,又被生生压下去。   很显然,他仍旧不习惯被人靠得这样近。   但他却强忍着不适,摆出一副游刃有余的模样,甚至微微仰起脸,迎合林澹的动作。   待到林澹回过神的时候,双唇已经几乎要碰上对方的唇了。   唇瓣堪堪擦过,林澹触电般将身体朝后退出去,然而,刚才的动作,却已然清晰地落入对方眼中。   林澹呼吸粗重,吐息滚烫,“我……”   想要解释什么,可是根本找不到合适的借口。   “你想做什么?”   靳言紧紧盯住林澹的双眼,问他。   林澹像个采花盗,人赃并获,心虚得厉害。   见他憋红了脸,不知说什么,靳言抬手,指腹很轻地擦过林澹温热的唇,又问:“你觉得,这也能算是亲卫的……本职工作?”   他刻意将“本职工作”几个字咬得很重,语气中,带着浓浓的嘲讽。   林澹垂下眼,将视线错开了,“不是的,我只是……一时没控制住……”   “为什么?”   靳言又将之前的问题,重复一遍,“你对本座,究竟藏着什么心思?”   林澹艰难吞咽一下,“我……”   靳言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很重的蛊惑意味,“把你这里想的,心底的话,讲出来,本座向你保证,不管是什么,本座都会允你。”   靳言抬起一根手指,轻轻点在林澹心口处,   “告诉本座,你做这些,究竟是因为什么?”   林澹抬手,紧紧地攥住了对方的手,“我……”   “嗯?”   靳言摆出十足的耐心,等着对方将心里话挑明。   林澹艰难吞咽一下,咬咬牙,做了十分艰难的一番思想斗争。   然后,他像是忽然想通了,最终下定决心,问出口:   “尊上,我想问,那灵植,什么时候结算啊?”   靳言怔住。   他微微眯起眼,像是难以理解林澹的话,沉默了许久,才反问:   “……你说什么?”   林澹的话已经讲出口,开弓没有回头箭,这时候只能硬着头皮解释:   “我看那告书石上说,掌门为修士开启冷月寒玉石,就许诺修士一株灵植。   “我想,我进不去那寒玉石,那……那开启识海,应该也差不多?   “那,那我的灵植,什么时候能结算一下?”   靳言彻底懵了,一双漂亮的眸子瞪得浑圆,原本如一潭春水般荡漾着的目光,顷刻之间,凝出厚重的冰霜来。   许久之后,靳言才终于缓过神来,咬牙切齿,一字一顿地问:   “你留在这宫里,与本座做这些,就是为了那区区一株灵植?!”   林澹这时却摇头,“不是的……”   靳言闻言,凝至冰点的神色,稍微舒缓了一些。   然而,紧接着,就听林澹又说:   “不止一株,我记了帐——   “我们,最开始在尊上的识海中,有过一次,后来,在我的识海中,有过十二次,加起来,一共是十三次。   “也就是说,总共是十三株臻品灵植,等价换算的话,也就是一千三百株上品灵植。” 第60章   林澹觉得自己的说法无懈可击——   靳言不断地咄咄逼问,要他讲出自己的僭越行为的理由,林澹肯定是不敢把真实原因讲出口的。   可他想了很久都没能想到一个合理的借口,能解释为什么他三番几次控制不住自己,想和对方在现实中,在肉|体上,有更进一步的接触。   而就在刚才,林澹急中生智,找到了一个堪称完美的理由!   他做这些,都是为了灵植。   对,就是灵植!   ——这不就刚刚好,很合理地解释了他这些天的行为吗?   林澹正为自己的急中生智窃喜,然而高兴了不到半秒钟时间,他周身便被可怕的威压,和极寒之气裹挟住。   在险些伤到心脉和脏腑的时候,他被丢出了偏殿,沙包一样扔回了亲卫宅院。   当天,他接到通知,被没收了亲卫令牌,赶出寒玉宫,回到了仙山上,阳灵花园边的小菜园子里。   .........   “惹那位大人物生气了?”   坐在小菜园子的田埂边上,吴超那手肘怼了怼林澹。   林澹没答话,懵懵地看向吴超,眼底写着:你怎么知道?   吴超露出一个“这不明摆着嘛”的笑容,又抬起下巴,点了点悬在头顶的那座云雾缭绕的宫殿,   “就在你下来之前,从那宫里扑出来的寒气,差点把我们整座仙山都冻出冰霜了。   “除了那位大人物,还有谁能有这样的……”   吴超话说到一半,笑容凝固了。   就见寒玉宫上,一股极寒之气铺天盖地涌下来。   那寒气来得比以往都更猛烈,所过之处,连空气都凝结成冰,厚实的冰面从寒玉宫殿门,一直延展下来,先将万级玉石长阶铺满,接着一路往下,在寒玉宫与仙山之间,凝出一座万丈白墙。   那雪白的冰墙,还在一路往下扩张,眼看着,就要将整座阳灵花园都冻成一座冰雕了。   这……   见过孤月真君生气,将周遭千里之地都冻出冰霜的,却从来没见过对方生气到这种程度——   这是要把整个阳灵花园这一季的灵植都冻死了?   眼看着事态变得严重,吴超和林澹也不再闲聊,同时从田埂边站起来,仰着脖子往阳灵花园看过去。   阳灵花园悬浮于仙山最顶端,是离寒玉宫最近的地方,自然也是那冰墙最快波及到的地方。   眼见着冰墙压下来,花园里的园艺师们吓得纷纷拼尽体内灵力,以自己的至阳道体构建出防御结界,试图守护住自己的灵植。   花园中央的甲级园艺师还好,不管是至阳道体等级还是修为境界,都让他们轻松便能抵挡住头顶落下的冰墙,可园子周遭的那些低级别的园艺师,就有些撑不住了——   眼看着那冰墙压下来,将他们构建的结界冻出细密的裂纹,像是下一刻就要破碎的样子。   林澹见状,二话不说,撸起袖子就从菜园子里冲出去,去到阳灵花园边上,想尽自己的一份绵薄之力,帮一把那些同僚。   “哎!”   吴超见状,在林澹背后喊他,想说你一个刚刚步入筑基境的底层修士,过去不帮倒忙就不错了,凑什么热闹。   可心里这么想着,眼看着阳灵花园周围要遭殃,吴超心里也不落忍,最终摇着头,跟在林澹身后冲出去。   两人一起拿掌心护住园子周遭的结界,将自己体内的灵力源源不断渡进去,期间,吴超看一眼头顶看不到边际的冰墙,苦着脸说:   “咱们这样,根本是杯水车薪,这园子里的灵植,早晚要被冻死的,怕是保不住了。”   说着,吴超深深地望一眼旁边的修士,“小犬,你到底……做了什么?能惹得尊上这样大发雷霆?”   听到吴超的话,花园里所有的园艺师,目光都齐刷刷地落在了林澹身上,眼神里写着——原来是你小子惹的祸!   林澹埋着头,一言不发。   他也没想到,找尊上要灵植,最后会是这样的结果——   现在他一株灵植没拿到,还眼看着,就要害得这花园里这一茬灵植都被冻坏了。   林澹不知该怎么回,只能尽可能多的把体内的灵力渡入结界中。   他的灵力阳气旺,可以轻松护住手边的那一片花园,可是他的修为低,灵力覆盖范围很小,边上的那一圈灵植,眼看着……就要被那冰墙压坏了。   “这一季的灵植,怕是要没了。”   吴超知道再怎么挽回也没用了,索性放开手,往后退了两步,双手抱臂,一副听天由命的模样。   然而,就在这时,那冰墙却不再继续往下扩张了。   短暂地停滞之后,冰墙竟然潮水般地,朝上退去。   众人迷茫地抬头看去,这时——   欻!   一张巨大的穹顶,不偏不倚,罩在了阳灵花园上空。   那穹顶是半透明的,上面不断闪烁着火焰般的光泽,散发出夕照般的暖意,像小太阳电暖炉似的,顷刻间,便把阳灵花园里原本布满的冰霜,全部融化了。   林澹和吴超也被成功罩在这带着火焰光泽的巨大结界中。   抬头看一眼那山峦般望不到边际的穹顶,林澹垂头,再看向自己掌心中,以灵力形成的那小小一团圆球——   同样是至阳灵力形成的结界,差距,咋就这么大呢?   正感慨着,就听到园子里,修士们纷纷扯着嗓子喊起来:   “峰主!”   “是咱们峰主回来了!”   “峰主救了我们这一季的灵植!”   “峰主,您终于回来了!”   “长老!还有长老!”   “长老也一同回来了。”   “终于都回来了。”   林澹顺着其他修士的目光,一起抬头朝天上看过去,就见一道火红的身影,和一道素白的身影,一起飞过阳灵花园,落入了寒玉宫。   “那就是……玉焱峰峰主,和掌管阳灵花园的积素长老?”   林澹眼看着那一红一白两道身影翩然落在云雾缭绕的玉石长阶上,轻声问了一句。   “是啊,”吴超点头,“咱们峰主,还有咱们长老。”   林澹的视线紧紧盯住白色宫殿里那突兀的一点红上。   玉焱峰峰主,那是林澹这个临时工的顶头上司的上司的上司。   这种级别的大佬,林澹通常都会忍不住像供佛爷似的供起来,不是敬而远之,也一定是恭恭敬敬的,可是,此时此刻,他心底里却并没有多少这样的想法。   他脑袋里,没来由地,冒出另一个想法——   还说那寒玉宫里冷冰冰,白茫茫的一片,太过寂寞,需要林澹去种小红花呢。   可是明明就有一个现成的,穿得火红火红的,像一朵鸡冠花似的修士,可以随意出入寒玉宫啊。   而且对方那么轻轻松松地,就能布下这么一张巨大的,充满火焰光泽的小太阳似的巨大结界。   在这结界面前,林澹的灵力捏出来的那一朵朵小红花,像大海里的一艘小舟似的,根本就没眼看吧?   没来由地,林澹心底酸溜溜的。   那酸溜溜的感觉充斥在心里,吓了林澹一跳。   他在胡乱想些什么?   他努力想要把心中的这些想法压下去,告诫自己,这些跟你都没关系,别瞎想,更别乱问。   然而,嘴巴却比脑子先一步行动了。   “玉焱峰峰主,也是至阳道体?”   林澹的问题脱口而出。   “昂,这不废话嘛,不是至阳道体,怎么可能坐到玉焱峰峰主那个位子上去。”   吴超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说,“咱们这阳灵花园,就在寒玉宫正下方,整日里受极寒之气侵扰,却还能种植这些阳属性的灵植,可全靠咱们脚下这玉焱峰了。   “而这玉焱峰中的阳灵之火,全靠咱们峰主用灵力在续着。”   能凭一己之力,将玉焱峰这么大一座山中的阳属性灵脉保住……   “峰主的修为,想必深不可测?”   林澹早该打住,不再多嘴的,可他却忍不住,又问了一句。   问完他就后悔了。   因为吴超拍着胸脯,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高声说:   “那当然!合体境大圆满!差一步就入大乘境了!放在外面,妥妥地掌门宗主级的厉害人物了!”   “是么……”   林澹唇角扯出个笑,垂着头,掰着手指,感受着自己指尖稀薄的灵力。   至阳道体,还是合体境大圆满,和林澹这么个筑基境小菜鸡之间,差了十万八千里。   “峰主他……跟掌门尊上,是不是关系不太好?”   “怎么可能!咱们峰主可是掌门尊上嫡亲的师弟,听说,几乎是同一时间入的内门,虽说拜的不是一个师父,学得不是一路功法,可是两人关系好着呢。   “传闻说,以前他俩以前年轻的时候,出双入对的,不管修习哪门课程,都是同进同出,那关系能不好?”   “哦……”   同门师兄弟啊,甚至……还是竹马竹马,两小无猜啊。   林澹要把自己手指头都掰断了,心脏都酸到皱在一起了,却还是管不住嘴,继续问:   “关系这么好,怎么不见掌门把那块冷月寒玉石送给他,召他去宫里……兑换那个隐藏价值?”   没想到,这问题问出来,吴超却是脸色一变。   他神秘兮兮地左右看了看,确定附近没有修士注意到这边,这才凑到林澹耳边去,压低声音说:   “这事,可不能乱说,这个,就涉及到宗门的一桩,非常久远又非常错综复杂的,大佬之间的,恩怨纠葛了……” 第61章   “错综复杂?恩怨纠葛?”   林澹抓住吴超话里的关键词,咂摸了一番,心里头的酸水便咕嘟嘟地往外冒。   吴超就是个临时工,平时游手好闲的,没别的爱好,就喜欢和人吹水,嘴巴非常碎,这时候见林澹来了兴趣,自然是打开了话头。   眼见着阳灵花园里的危机解除了,他抬起手臂,揽着林澹肩膀往小菜园子里走,   “走,先回去,我慢慢与你讲。”   两人又回到田埂边上,盘腿并肩坐着,抬头看向头顶悬浮的那座巍峨的宫殿,   “魏书彦,燃天尊者,也就是咱们的玉焱峰峰主,也曾经拿到过那块冷月寒玉石。”   “他也有?”   “嗯,”吴超用力点头,“他非但有过,而且,传闻说,那是咱们掌门生平送出去的, 第一块冷月寒玉石。”   “第一块……”   林澹喃喃重复着,眉头不自觉拧得很紧。   竹马竹马,两小无猜,出双入对,还送了自己的第一块寒玉石……   “既然给了他那石头,那为什么掌门和他,不开启那石头?”   以那位峰主的境界,刚才那样的危机时刻,他随便一抬手,就能落下一张这么牛逼的结界来抵御那极寒之气,他如果出手,进到那寒玉石形成的结界里去帮助掌门,想必,掌门就不会再被那寒气困扰了吧?   那样的话……掌门他应该也不会退而求其次,来找林澹这么个底层小喽啰了。   林澹这样想着,心里的酸水,开始发苦了。   “这事,说来就非常……令人扼腕叹息了。”   吴超这时摇着头,啧啧叹气,讲得绘声绘色,好像自己亲身见证了过去那段历史似的,   “咱们峰主和咱们掌门,他两个,一个至阳道体,一个至|阴|道|体,又是一前一后几乎同一时间入的寒玉门内门,共同成长,互相扶持,那时候,玉焱峰上上下下,都觉得,他两个,最终必定会走到一起,结成道侣,传为一段佳话的。   “可是,谁成想……唉……”   “什么?”   吴超这时拿起葫芦,喝了一口酒,卖足了关子,吊足了胃口,才又继续道:   “谁成想啊,半路杀出来了另外一人。”   “谁?”   “你猜?”   林澹这时候哪来的兴致猜谜,摇头说,“猜不出。”   “猜猜嘛。”   林澹叹口气,作势要站起身往外走,“你要不想讲,我去隔壁花园里问问连翘奶奶吧。”   林澹说得认真,吴超见唯一的听众要没了,慌忙拉住他,“哎哎哎,我讲我讲,你去边上能问出什么?家丑不外扬,人家又未必乐意跟你分享这些?”   吴超说着,用力按着林澹肩膀,要他重新坐回来,然后神秘兮兮凑到林澹耳朵边上,压低声音说:   “那不是别人,正是咱们这座仙山的主人。”   林澹眉头一拧,“积素长老?”   “是啊,”吴超“啧啧”说,“谁能想到,那时候内门年纪最小的小师弟,也就是咱们的长老,竟然一直喜欢咱们峰主。   “其实想想也是,咱们长老和咱们掌门一样,都是师承祖师爷寒灯真君,修习的寒玉心经。   “能修习寒玉心经的,都是至|阴|道|体,自然也是受到极寒之气的困扰的,极寒之气,就需要至阳灵力来疗愈——   “这至阳灵力,咱们宗门分三等,最下等,是那万寿阳灵丹,中等的,来自咱们仙山上这些阳属性的灵植,而最上等的,要属高境界的至阳道体修士的灵力。   “所以啊,咱们仙山长老,实际上和掌门一样,想必,是觊觎咱们峰主那一副至阳道体的身子,许多年了吧。”   吴超一副老太太嚼舌根的模样讲着这些事,林澹听在心里,却很不是滋味——所以,掌门以前也觊觎过刚才那玉焱峰峰主的身子?   吴超自然不知道对面在想什么,他继续着刚才的话题,   “传闻说,两百年前,就在咱们峰主去到寒玉宫宫门前,想要求掌门为他开启冷月寒玉石的那个晚上……   “风云突变,寒玉宫卷起浓重的雾气,伸手不见五指。   “掌门等在偏殿的玉石榻上,等了咱们峰主整整一晚上,却没能等到对方。   “直到第二天,浓雾散去,整个宫殿内外,却不见咱们峰主的影子。   “半个月之后,离奇消失的玉焱峰峰主,又突然重新出现,回到寒玉宫中,将那冷月寒玉石双手奉还给掌门,然后一言不发,转身离开了。   “那之后,咱们峰主就始终默默守在寒玉宫脚下的这玉焱峰上,再没有提起那块玉石,也再不曾提起他和掌门之间的那些朦胧的情愫。”   ……朦胧的情愫?   林澹很不喜欢这个刺耳的词汇,可是没办法反驳,只能绕开这个部分,转而问另一个问题:   “这……和积素长老有什么关系?”   吴超这时神秘兮兮地朝林澹招招手,示意他凑近一些。   林澹弓着背,将头送过去。   吴超揽住他肩膀,低声说:“你听说过……亲卫吗?”   林澹的脊背瞬间绷直了,浑身僵硬,嘴角都有点抽搐了,但只是扯出一个笑,说:“听过……一点点吧。”   岂止是一点点,就在不久前,他腰间还别着那亲卫令牌呢,呵……   吴超没留意林澹的不自在,只是说:“那天,咱们峰主将掌门的寒玉石送还回去之后,咱们长老就去了峰主修炼的寒火洞。   “他两个人,在那寒火洞里……双修了整整三个月!   “待到他二人双双从寒火洞出关,咱们长老就对外宣布,说咱们峰主,往后就是他的……亲卫了。”   听到这里,林澹满脸难以置信地看向吴超。   吴超用力点头,眼神写着:是不是很劲爆?   林澹觉得这事听起来,不止劲爆,简直,很魔幻了,   “玉焱峰峰主,被仙山长老,封为亲卫?”   可是仙山是隶属于玉焱峰的,掌管仙山的积素长老,是玉焱峰峰主燃天尊者的直系下属。   一个直系下属,竟然,封了自己的顶头上司,做亲卫?   “是啊。”   吴超这时却淡然摆摆手,   “宗门高层的那些恩恩怨怨、情爱纠葛的,就是这么离奇曲折,咱们底层的小喽啰,平时根本想都想不到的。”   林澹还想要再问什么,这时阳灵花园的几个园艺师修整好了自己的花圃,正要外出组酒局庆祝,路过小菜园子,说说笑笑地招呼吴超同去。   免费喝酒这种事,吴超自然不会错过,他立即拍拍屁股,跟着几个园艺师一道离开了。   留下林澹一个人,坐在田埂上,懵懵地发呆。   掌门有个竹马竹马,很有可能,就是他那没有捅破窗户纸的初恋,搞不好,还是掌门惦念至今,却永远无法在一起的白月光……   现在那“白月光”,就穿着一身招摇的火红火红的衣裳,正在寒玉宫中,面见掌门呢。   也不知道,老相好重逢,会聊些什么?   林澹想着想着,又苦涩地笑起来。   人家聊什么,和他有什么关系呢?   他这种最底层的小喽啰,喜欢上了,都不配、也不敢讲出口。   现在呢,只是想要本本分分地做个亲卫,只是想要默默陪在掌门身边,这么一点奢望,也没办法做到。   他被赶出来了,恐怕再也回不去了。   回想起来,他和掌门每次见面,好像总会惹掌门生气。   想来,那位门当户对,和掌门从小一起长大的玉焱峰峰主,每次和掌门见面的时候,掌门应该都是很开心的,都是笑着的吧?   哪像他,每次想要逗掌门笑,却总是适得其反。   “啊……”   林澹苦闷地喊了一声,仰面躺在地上,抬起手,拿手背遮住眉眼。   “林澹啊,别再胡思乱想了。   “你已经重新变回这小菜园子里的临级短工了。   “那位高高在上的孤月真君,早就跟你没有关系了。   “他见不见自己的‘白月光’,见面的时候说什么,会不会笑,这些,跟你一点关系也没有!”   林澹在心里嘶吼,然而没有用,脑袋里根本控制不住,不停地浮现出那张白玉面具半掩住的脸。   还是太闲了。   继续种地吧,手上忙起来了,脑子就不会胡思乱想了。   这样想着,林澹从乾坤袋里,把自己囤的“甜甜根”的幼苗取出来,开始往小菜园子里移栽——   尊上把他赶出来了,但依旧没有兑换自己承诺的那花园子里的上品灵植。   所以,林澹现在依旧只能种自己的“甜甜根”。   不过“甜甜根”也挺好的,虽然没办法帮他继续升级了,但是填填肚子,止饿这方面,还是很出色的。   这样想着,林澹手中的小锄头不停,一直忙活到夜深露重、月亮高悬了,这才收起农具,从地里出来,简单施了个清洁咒,转身准备往竹屋里走。   刚走了两步,他脚步顿住。   一股熟悉又陌生的气息,萦绕在鼻息之间。   有点类似冬雪的气息,可又不像掌门的气息那样纯净,那样清甜,反倒有点像掺杂了泥土味道的雪水。   这是……   林澹缓缓转身,循着那道气息传来的方向,眺望过去,接着,呼吸一滞。   就见夜色中,漆黑的天幕之下,一道白色的身影,缓缓靠近过来,像一片云彩,翩然落在小菜园门口。   对方身形纤瘦、纯白的衣衫曳地,及腰的长发披散在身后,发丝无风飞扬。   一手执剑,那修士缓步走到林澹面前来,朝林澹轻笑。   白皙的脸上,五官精致,漂亮,是让人一眼难忘的隽秀长相。   像是……天上落下的仙子似的。 第62章   林澹呆立在那里,一只手中还攥着锄头,另一只手上提着装“甜甜根”菜苗的竹筐,怔怔地望着那个翩然落在他面前的白衣修士。   “你……”   林澹想要说什么,然而刚吐出一个字,对面却先他一步,把问题问出来:   “林……壮壮?”   林澹懵懵地点头,应了声是,下意识想要朝对方行礼,无奈两只手都被占着,一时腾不出来,便只能继续直挺挺站着。   对面眼中带着饶有兴致的目光,将林澹从头到脚打量一遍。   这目光,林澹重新回到寒玉门,头一天来仙山报道的时候,遇见过挺多次了,他以为对面会和其他人一样,说一句“久闻大名、如雷贯耳”,或者“久仰久仰”之类的客套话。   然而,对面却轻声说了一句:   “又见面了,小哥哥。”   .........   两个时辰之前。   玉焱峰峰主燃天,和仙山长老积素,在奉命前往魔域三个多月之后,回到了寒玉宫。   两人刚飞到玉焱峰上空,远远地便感觉到了一股寒冬般凛冽的低气压,没多久,便紧跟着看到了那座压在仙山上的冰墙。   “呵,师兄又在生气了?”   一身白色衣衫的积素长老,带着打趣的口吻讲了一句,脚下御风飞行的步履却是一刻不停。   在他身旁,一身红色衣衫的神焱峰峰主魏书彦,则是冷着脸,一言不发,脚步却停下来。   意识到发生了什么,魏书彦没有犹豫,立即抬起手,倾注大半灵力,落下一道禁制,阻止那极寒之气继续往仙山蔓延。   眼见着坐落在仙山山顶上的那座种满珍惜灵植的阳灵花园被完整地护下来,积素淡笑着看向魏书彦,   “谢了。”   魏书彦冷着脸,“我不是帮你。”   说罢,径直飞身往寒玉宫去了。   其实早在魏书彦出手之前,靳言已然将那极寒之气凝实的冰墙缓缓收回了——   他被林澹气得怒急攻心,一时冲动,下意识便释出了至阴灵力和无尽威压。   然而,眼看着那冰墙要压上仙山山顶处的阳灵花园外头的结界了,靳言又回过味来——   何故要因为生那笨蛋修士的气,就把怒火泼在那阳灵花园里?   虽说能进那园子的,都是境界修为不低于元婴境的至阳道体修士,不至于被他盛怒之下的一道冰墙伤到,可是,那冰墙一旦落下去,园子里种的这一季的灵植,铁定是要遭殃了。   那些灵植,都是他的私产。   因为对那笨蛋的愤怒,而破坏自己的财产,这样的冤大头,靳言不想做。   所以他迅速调动体内灵力,转而将极寒之气往回收。   然而那冰墙已然快要触到阳灵花园外头的一层结界,靳言再如何收敛,依然有一部分寒气侵入到结界中,眼看便要将那园子边缘冻住。   而玉焱峰峰主魏书彦的阳属性结界,便是在这时候出现,阻隔在了阳灵花园与靳言正在收束的冰墙之间。   靳言自然是早就注意到魏书彦和积素回来寒玉门,眼看着就要抵达寒玉宫了,只是他暂时无暇顾及——   极速收束回来的灵力,与他怒火攻心郁结在胸中的灵力,碰撞在一起,直冲他丹田处。   胸口闷痛,一股腥甜味道迅速涌上靳言喉咙。   他闭上眼,以最快的速度打坐调息,强行压下那股冲撞在穴道中的灵力。   待到七经八脉都重新归于平静,靳言睁开眼,便看到那二人立在殿门外,恭敬行礼求见。   靳言此时已经恢复了清冷模样,微微点头,许二人进来。   刚抬脚迈入偏殿正门,感觉到一股陌生的气息扑面而来,魏书彦的脚步一滞,怔怔地朝前望过去。   他的视线落在掌门的玉石榻前,层层堆叠的小灵花上,目光沉沉。   火红火红的小花,和魏书彦身上的红色衣衫,本是相得益彰的色彩,可是,此时,他看在眼里,却只觉得刺目。   刚才掌门将极寒之气释放出来,连万丈之外的阳灵花园里的灵植,都险些遭殃,可是近在掌门脚下的这些小红花,竟然,还好好地盛放着……   这不是一般的至阳道体修士能捏出来的灵花。   “这是……那传说中的壮壮做的小红花?”   积素说着,眼含笑意,脚步轻快地绕过魏书彦,往掌门的玉石榻前走去——   一副想要上前去摘一朵小红花把玩的架势。   然而尚未靠近那玉石榻,一道禁制打下来,挡住他的去路。   积素往后退了半步,“嘁”一声,低喃,“小气。”   靳言只当没听到,声音冷沉,“魔域之事,可有眉目?”   之前靳言派积素前往魔域,调查那鸡鸣城中出现的傀儡丝一案,同时又安排燃天暗中看着积素。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让燃天的“暗中”看守,变成了现在这般明着同行,但靳言并不关心——   靳言派燃天过去的时候,就没指望对方能隐藏行踪,以积素的性子,恐怕燃天前脚离开寒玉门,他后脚就能猜到对方在跟踪他了。   靳言现在关心的,只有那傀儡丝一案的幕后主使——   对方如果是冲着靳言自己来的,那倒是无所谓,这片大陆上想要他性命的人数不胜数,他不在乎。   可是,对方如果是冲着壮壮来的,那靳言便一定要追究到底。   “用那傀儡丝制造出鸡鸣城附近灵兽暴|动的魔头,找到了。”   积素这时回道,“不过……”   停顿片刻,积素索性长袖一挥,直接从自己的储物戒里,丢出一团黑乎乎的东西。   那黑乎乎的东西,看起来像一件破破烂烂的斗篷,上面不断散发着尸体腐烂的恶臭。   靳言眉心轻拧。   他当然一眼就看出来了,这不是什么破斗篷,这是某个魔修的遗体。   从对方散发出的气味判断,这魔修生前的修为不低,很可能是个魔头,且是级别很高的魔头,而且,这魔头,就是那傀儡丝的主人。   “鸡鸣城的案子,铁定是他捣鬼,这事板上钉钉,没跑。”   积素道,“不过……我怀疑他幕后,还有另外的推手。”   靳言眉心微蹙,“可有证据?”   “呵,证据?本来是手到擒来的……”   积素冷笑一声,转头看向站在自己旁边的红衣修士,“如果不是某些碍手碍脚又碍眼的人,从中阻挠,让这魔头被人灭了口……”   被积素冷嘲热讽的修士,这时身板挺得笔直,面不改色,沉声说:   “如果不是我从中阻挠,现在被灭口的,就不是这魔头,而是你。”   “哼,那我还得感谢您的救命之恩了,峰主大人?”   积素斜睨着对方。   魏书彦仍旧是一副冷脸,“不必。”   “怎么不必呢?”积素阴阳怪气,“这么大的恩情,自然是要算清楚的,不如,下一次,我让着你,让你在上面?”   魏书彦被对方的话激得浑身一抖,可当着掌门的面,却是一句话也不敢接,只能憋红了脸,牙关紧咬,默默受着。   积素嘴上得了便宜,就喜欢看魏书彦讨厌他又干不掉他的样子,咄咄逼人地追问:   “还是说,峰主大人,您就喜欢在下面,那我也不介意——”   “——好了!”   靳言冷声喝斥,轻轻咳了两声,又说:“这里是寒玉宫,要吵,回寒火洞吵。”   积素再如何嚣张跋扈,到底不敢顶撞掌门,这时收敛了,微微躬身,向掌门道歉。   魏书彦的心思,却全放在其他事上了——   刚才靳言喝斥的声音大了一些,竟是没忍住,带出两声咳喘?   “尊上,您……体内的极寒之气,又开始反噬了?”   魏书彦说着,不自觉朝玉石榻靠近过去,然而走了两步,便和积素一样,被那道禁制挡下来,被迫往后退了两步才稳住身形。   对面拒绝他靠近的态度,太明显,魏书彦只觉得心头一阵刺痛,却也清楚自己没有立场继续说什么,只能定定立在原处,低声问:   “需要叫怀珍长老过来吗?”   靳言冷冷回一句:“不必。”   显然不想多聊自己的事,只说:“傀儡丝一事,我会另外安排人跟进,你们一路奔波,先回去歇息吧。”   积素恭敬地稽首,转身往外走,行了两步,见旁边魏书彦一动不动地杵在那里,视线依旧落在那玉石榻上,忍不住在心中冷笑,传音入密,问对方:   “你不会到现在,还存着那些不该有的心思吧?”   魏书彦牙关紧咬,同样传音入密,只回他四个字:“与你无关。”   积素被刺了一下,心中闷痛,他是那种斤斤计较、有仇必报的性子,对面刺痛他,他便要立即奉还回去,还要让对面比他更痛上十倍百倍。   所以听到魏书彦的话,积素冷笑一声,咬着牙,再次传音入密给对方,彻底撕破了那最后一层遮羞布:   “你已经是我的人了,两百年前那天晚上,你乖乖躺在我身下的那一刻,就该清楚,以掌门那有严重洁癖的性子,是不可能再要你这副肮脏的身子的。”   积素成功了,他传音入密的话语,一字一句,捅在魏书彦心上,捅得他一颗心千疮百孔。   他双手紧紧握拳,浑身颤抖,双眼猩红,脖颈处的青筋都根根凸显出来,却终究是讲不出一句反驳的话。   可是看着对方这痛苦的模样,积素原本刺痛的心,却是一点都没有感受到报复的畅快感觉。   “都退下吧!”   掌门的声音,从玉石榻上传来,“你们两个,都莫要再杵在这里。”   积素拱手一礼,应了声是,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魏书彦却仍旧立在原处,一动不动。   靳言眉心重新蹙起,“还不走?”   魏书彦这时努力将破碎的心收好,清了清哽咽的喉咙,尽量用平常的声线,说:   “回秉尊上,我有……其他线索,请求呈上。”   靳言沉默片刻,最终撤下了两人之间的禁制。   魏书彦缓步走上那玉石榻,期间脚踝碰到那小灵花,分明不痛不痒,可他却觉得仿佛皮肤都被那一片片红色灼痛。   努力收敛思绪,魏书彦走到床榻边,掌心拖出一枚小小的玉符,   “这是那魔头被迫自爆之前,卑职从他的储物法器里寻到的。”   那玉符底部,写着三个字——[於菟神]。   这片大陆,信奉於菟神的,只有一个地方——   “三教盟?”   魏书彦点头,“此事,卑职恳请尊上,允许卑职继续跟下去。”   靳言点头,应了他的请命,   “你先去吧,本座尽快安排人与你对接。”   再次下了逐客令,魏书彦再没有继续留在这榻边的理由,可是他垂眼,看着脚边遍布的红色小灵花,实在忍不住,低声问了一句:   “尊上,与壮壮……做过亲卫之事?”   话音未落,周遭顷刻间凝出冰霜,接着便是掌门比冰霜更冷的声音:   “燃天,记住自己的身份。”   这便是在警告魏书彦,身为下属,你没资格过问掌门的私事。   就像那晚之后,掌门再没有像以前那样,直呼“书彦”这个俗名,却只以他的尊号“燃天”来称呼他一样。   此时,在掌门心中,他们二人之间,有同门之谊,但没有任何私情。   “属下……谨记。”   魏书彦用力闭了闭眼,拖着似有千金重的双脚,一步一步往殿门外走去。   .........   仙山山顶。   积素从寒玉宫离开之后,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要去好好会一会那传说中的壮壮。   不过,他并没有直接去壮壮所在的那片小菜园子,而是先去了阳灵花园边上的一棵老槐树下。   那树下有几张石桌和石凳,此时歪歪扭扭地围着一圈修士,喝到酒酣,各个面色酡红。   积素缓步靠近过去,刻意释放出自己的凌冽气息。   在现场的修士瞬间朝他看过去,接着同时迎上前,   “长老!”   “长老,您可算回来了!”   “恭迎长老!”   “长老,可要尝尝我们园子里新酿的花酒?”   积素笑着摆手,“不必了,”接着将目光落在角落处一个修士身上,“你……”   他“你”了半天,竟没能在第一时间想起对方的名字,最终还是那修士收起酒葫芦,主动上前道:“长老,小的吴超,见过长老!”   积素便朝他浅笑,“你随我过来。”   两人在旁边寻了处僻静的树下,积素落下一道禁制,将两人罩住,然后自己在树边的石凳上坐下来。   吴超拘谨地立在不远处,手中还捏着酒葫芦,一时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他就是个随时准备顶包的临级短工,根本从来没想过能这么近距离地见到这仙山的主人,更没想到,这位主子竟然还主动找到他,要与他私下里聊聊?   这种级别的大佬,和他这种临级短工,能有什么好聊的?聊他需要去替谁顶包了?   正想着,就见积素抬起下巴,指了指自己身边的石凳,   “别拘着了,坐。”   吴超就去旁边石凳上坐下来,接着眼观鼻鼻观心,一副乖乖等着自己被赶走的样子。   但积素这时却倚靠在树干边,笑说:   “来,好好与我说道说道,那位林壮壮,什么来头?”   吴超懵了一下,“林……小犬道友?”   “对,”积素点头,“这段时间,你与他接触最多,他有没有告诉你,为什么要来我这仙山?”   吴超一脸茫然,心想他不是拿着您给的令牌过来的吗?怎么他为什么来这里,您反倒来问我了?这我哪能知道呢!   心里腹诽,吴超表面上仍旧恭恭敬敬地,慌忙回说:“小的,小的也不知道啊,小犬道友,他从来没和我提过这种事。”   “哦?从未提过吗?”   积素却不罢休,“你再仔细想想,不一定是挑明了说的来意。   “你们平时聊起来的时候,他有没有提起过什么人,或者什么事,让他念念不忘,始终放不下的?”   这可是仙山的主子亲自过问,稍有不慎,铁定就直接被赶出去了。   想到这里,吴超心里打鼓,开始搜肠刮肚,努力回忆自己前段时间跟林小犬聊的那些话。   讲真,林小犬这人心思单纯,能跟吴超聊的,无非就两件事,不是种杂草,就是送丹药,可是现在长老口中问的,铁定不会是这两件事,那是……   想了许久,吴超忽而灵机一动,竟然真的让他想到一条——   “有了!   “有一次,小犬道友他心情不好,喝醉了,在菜园子里躺着的时候,与我提到过——   “说……说有个仙子,让他一直念念不忘,记挂到现在。”   “……仙子?”   积素颇有些诧异。   “对,就是仙子。”   对方的原话其实好像是什么“你如果是仙子,多好”?   不过喝醉了闷闷不乐,都还在想着对方,那铁定就是念念不忘了。   而且……   “他还留了那仙子的一片衣衫,白色的细纱,一直待在身上呢!”   听完吴超的话,积素淡淡笑起来,   “一位,白衣仙子?”   这世间,能让壮壮念念不忘,甚至专程找到仙山上来的,白衣仙子?   几乎在第一时间,积素的脑海中,便浮现出那张覆着白玉面具的脸来。   积素得了个满意的答案,站起身,轻拍了拍吴超的肩头,“谢了。”   然后转身离开了。   .........   飞身来到那小菜园门外时,积素已经换了一副装扮——   他自己原本就穿白衣,身量和对方也差不多,只需要将满头白发染黑,再描上眉,唇上点了丹朱,便与那人有七八点相似了。   听吴超那口气,再加上积素对那人的了解,壮壮恐怕连对方的正脸都没见过,那要骗过对方,实在是易如反掌。   毕竟,积素不是第一次假扮成对方的模样,去做这样骗身骗心的事了。   两百年前,他可是连那人的青梅竹马,都骗得彻彻底底、干干净净。   积素对孤月真君的模仿,厉害的地方,在于他不只是单纯的模仿,他甚至会依据对方的喜好,摆出对方心底,最希望那位掌门流露出的姿态。   如此贴心的模仿,加上他天生勾人的气质,一骗一个准。   只要壮壮对那“仙子”是当真动了心,积素就不怕他不上钩。   只是想想,都觉得有趣。   正想得出神,脑海中,传来一道声音:   “你要故技重施?”   是魏书彦。   对方竟然不知何时,追来了这小菜园边上。   积素脚步一顿,转回身,朝黑暗中掩藏的那个身影看过去。   就见藏在暗处的魏书彦声音冰冷,继续说:   “两百年前,如果不是你,我与尊上……或许已经……”   “嗤。”   积素满脸不屑地笑,“你到现在,还抱着这样天真又可笑的想法?”   闻言,魏书彦怔住,“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积素耸耸肩,“那晚,是你自己眼拙,将我认错,怨不得别人。”   魏书彦深吸一口气,用力闭上眼——   是啊,是他自己眼拙,连曾经一起生活修炼那么多年的师兄都没能认清楚。   可这真的是他的错吗?   分明是积素诡计多端,太擅长魅惑之术,又将孤月真君的神态学得入木三分……   魏书彦正不甘地咬牙想着,另一边,积素已然提着剑,似一缕轻烟,翩然飞向那片菜园。   魏书彦冷着脸看向对方远去的背影——   积素就是这样。   仗着自己亲爹寒灯真君有恩于掌门,张扬跋扈。   他知道掌门对寒灯真君有愧于心,便利用这份愧疚,为自己牟取福利——   掌门一手养起来的灵脉,浇灌出的仙山,积素要抢去。   掌门搜罗北斗大陆各处珍惜灵植,建的阳灵花园,积素要抢去。   掌门给了魏书彦那块冷月寒玉石,分明是想要和他更进一步,却……还是被积素抢先……   可掌门对积素,却从来都是极度地忍让,无底线纵容的,这才养成了积素这样娇纵的性子——   掌门看中的,他都要试着抢一抢。   如今,他将手伸向壮壮,实在是魏书彦早有预料的事。   可是不知为何,原本追过来,试图阻止对方的魏书彦,这一刻,却并未出手——   他突然不想拦下积素了。   他心里生出一些阴暗的想法。   他想,凭什么,他现在与掌门形同陌路,而这个境界低微的壮壮,却可以那样肆无忌惮地在掌门榻边种满小灵花?   就因为他那晚被积素假扮的掌门骗了?可积素无论是神态、样貌、衣着,都太像掌门了,他想要模仿掌门,除了将自己的长相改换得与掌门一模一样之外,甚至连修为和气息,都能装得毫无二致。   这样一个炉火纯青的骗子,害他酿下大错,为何却要将过错,全部怪罪在他头上?   魏书彦自食其果,无话可说,可是,他突然很想看一看,这个让掌门惦念的壮壮,也被积素骗了去,掌门会不会像当年那样,决绝地抛弃他?   想到这里,魏书彦原本要出手阻拦的灵力,收敛回掌心,握成拳头,放下了。   另一侧,积素翩然落在壮壮面前,饶有兴致地将对方打量一遍。   见对方傻兮兮地站在那里,动也不动,甚至忘了向他行礼,只是瞪圆了一双眼,看着积素,有些痴傻的样子。   积素知道,自己的计划,成功了大半——   对方此时心里,恐怕已经将积素和自己念念不忘的那个仙子,画上了等号吧。   积素趁热打铁,看似随意地说:“又见面了,小哥哥。”   听到积素的话,林澹脸上惊诧的神情变得更重了,“我们……”   积素满心以为,对方会问一句:“我们以前见过吗?”   那积素就模棱两可地回一句,留给对方无限遐想的可能。   然而,对面这时却把话讲完:   “我们中间差了多少辈分了,我都能做您曾曾曾曾曾孙子了,‘小哥哥’这么大的辈分,我可不敢当。”   积素:?   积素被噎得没话,险些失态,差点没维持住自己仙气飘飘的人设。   好在他及时调整过来,脸上挂上掌门特有的那一副冷若冰霜的面容,用清冽的声音问:   “你终于……来寻我了。”   听到这里,林澹脸上戏谑的笑意,顷刻间收敛了。   他双眼圆睁,定定地看着积素那精致的眉眼,陷入沉默。   是啊。   他回到寒玉门,找到这仙山上来,是为了寻一个人。   可是那人一直没有出现,久到他差点就忘了自己这个压在心底的念头。   想到这里,林澹将手指放在腰间的乾坤袋上,灵力不自觉探入袋中那片白色的细纱上。   就听对面继续说:   “我以为,你不会来的。”   林澹又盯着对面看了一阵,然后忽然露出一个释然的笑,   “怎么可能不来,我答应过的,就一定会来。”   夜色中,积素的唇角勾起一抹浅浅的笑意,他微微侧过头,额角青黑的发丝浮动。   看着身边俊朗的修士那刀削斧凿般的侧脸线条,积素轻声问:   “你可有什么,要与我说的?”   又来了,又是这个问题。   有什么要向对方说的?   这个问题,最近好多人问林澹,上一次,掌门问了,林澹把灵植的事搬出来,直接被赶出寒玉宫。   这一次,近在咫尺的“白衣仙子”又问了他这个问题。   林澹有一肚子的话想要对仙子讲,但他此时只轻轻摇头,   “没有。”   “……没有?”   积素眉心微蹙,“难得重逢,你竟没有任何要与我说的?!”   “没有。”   林澹重复一遍,抬起头,看着无边夜色,他轻声说:   “你不是他。”   简单四个字,林澹讲得很轻,却异常笃定——   你不是他,就算装得再像,也终究不是他。   林澹讲得那样笃定,让积素一时间都忘了继续伪装,只满脸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你……你怎么知道……”   “我早该猜到的……”   林澹的视线,穿过浓稠的夜色,落在头顶那座悬浮的宫殿上空。   在那宫殿上空,在林澹第一次来这阳灵花园报道的那一天,曾经浮现出一片巨大的白色虚影……   那才是他要找的人。   他太笨了,到现在才明白这些。   林澹绕过呆若木鸡的积素,走到一处空旷的田地上,然后抬起手,轻轻转动头上的黑玉发钗。   那根发钗,是掌门送给他的,说是最高级别的通行证。   掌门说过,任何时候,想要见他,不必提前请示,只要转动那发钗就行。   发钗上的传送法阵被点亮,疾风卷起林澹的发梢衣摆。   在身影消失之前,林澹朝着积素咧嘴笑着,目光坚定地说:   “我要去寻他了。” 第63章   林澹那支黑玉发钗里,镶嵌的是一张移动版的青龙传送法阵。   也就是说,那张法阵的传送功能,和林澹之前在亲卫宅院用的那几张法阵一样,都是来自于那万级玉石长阶最底下的那青龙玉雕阵基。   那座巨大的青龙玉雕,先前不知道被谁给撞坏了,导致它带动的这一整套传送法阵上的图纹都带上裂痕。   到现在也没修复好。   所以林澹用那黑色的玉钗,成功回到了寒玉宫,却没有抵达他希望的那偏殿玉石台上的床榻边——   他被送到了寒玉宫正殿的大门前。   正殿的大门,比偏殿的那扇还要大许多,林澹高高地仰起头,都没办法将最上面的门框收入眼底。   林澹挠了挠头,视线从门框收回来,看向里头巍峨的大殿。   正殿……也太大了。   以他现在的御物飞行的能力,就算全速往前走,恐怕也要走上起码半个小时了。   看一眼头顶高悬的月亮,知道夜色深了,林澹不敢耽搁,抬脚就要跨过那道比他大腿还高的门框。   然而脚刚抬起来……   欻!   面前忽然冒出一张结界。   那结界像一面透明的墙,横在正殿门外,上面闪现幽幽白光,像高压电缆似的,仿佛在叫嚣——敢靠近,电死你丫的!   林澹懵懵地看向自己正前方的那厚重的结界,没明白一道禁制,怎么会有这么大敌意?   难道因为他之前被掌门赶出宫了,所以今非昔比,此时被“特别关照”了?   思忖之间,很快,林澹的这个想法被推翻了——   这道禁制确实是为了“特别关照”某个修士的,但不是林澹。   砰——!   啪——!   “哎哟!嘶……”   就见结界上森冷的白光一闪,一道电弧落在一个身影头上,将那道身影抛出去几百米远。   那身影从几百米远的玉石台阶上爬上来,朝着正殿方向骂骂咧咧,   “混账!混账!不成体统!不成体统!   “三教盟的规矩,全让你们吃进狗肚子里了!   “你们这样自甘堕落,便是要与三教盟为敌,与整个北斗大陆为敌了!   “寒玉门,怕是从此便要走向——”   ——啪!   对面话说到一半,结界上森冷的光芒一闪,带着浓重的警告意味,吓得对方慌忙闭嘴。   那身影站起来,起身正要往玉石长阶下面走,这时视线扫过来,注意到站在正殿门前,正直愣愣地盯着他,从头看到尾的林澹。   那修士心思一动,转身回来,走到林澹面前。   离近了,林澹才看清楚,对面是个长相方正的中年修士,穿着寒玉门的长老服,但是腰间并没有佩戴寒玉门的白玉令牌,而是别了一个雕刻着某种奇奇怪怪的动物的玉牌。   那玉牌下面写着三个字——[於菟神]。   林澹拧着眉头,盯着那三个字看了一阵,就听对方道:   “这位道友,可是要求见掌门?”   对方说着,目光落在林澹发髻上插着的那墨玉发钗上,显然是认出了那墨玉发钗里镶嵌的寒玉宫最高级别的青龙传送法阵。   林澹便点头,大方地承认了。   中年修士立即从自己拇指上取下一枚扳指——那是他的储物戒,从那储物戒里,他取出一块巨大的椭球形的白石头,送到林澹面前,不由分说,往林澹怀里塞。   那石头通体由白玉石打造,像一颗巨大的西瓜似的,非常沉。   对面中年修士的修为显然不低,要用灵力托起这么一块石头来,易如反掌,可是乍然放到林澹怀里来,却是压得林澹往前一个趔趄,险些栽倒下去。   他慌忙调动体内灵力在手臂上,勉力用出御物之术,将那大石球抱在怀里,一脸懵逼地看向对面。   那中年男修士却是一脸坦然,指了指林澹怀里的石头,   “这契约石,按照三联盟的规矩,老夫需要在离开之前,交到靳掌门的手中,让他确认自己违背了当初的约定。   “刚好,你要进去,就顺便帮老夫带进去给靳掌门吧。”   说罢,那中年男修摆摆手,赶苍蝇似的,示意林澹赶紧进去。   林澹越发懵逼了——   不是,老人家,咱们素不相识,你就这么丢一块大石头给我,让我带去给掌门,这合适吗?   其实林澹老实,如果是放在以前,他是不介意随手帮这位大叔一个忙的——   虽然这石头很大很重,但是林澹身体壮,要带进去,也不是很难。   可是问题是,林澹现在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啊。   他刚被掌门尊上赶出来,用这墨玉发钗能不能见到掌门,会不会被再次赶出来,都不好说,这个节骨眼,他怎么好再抱这么大一坨石头进去?   而且这正殿门外刚才都专门落下那么一道禁制了,这可是林澹在这宫里待了这么久都从未见过的充满敌意的禁制,能让寒玉宫树立起这样的结界,可见这位大叔有多不受寒玉宫待见了。   那林澹还不明所以地帮他带东西进去,这不是没事给自己找麻烦?   他虽然不太聪明,可他也没有那么蠢。   林澹无奈地笑笑,“长老,您这石头,看着实在太……贵重了,我这么搬进去,磕了碰了的就不好了,我看,您还是自己……”   林澹推拒的话讲到一半,那中年男修摆摆手,“这是靳掌门的契约石,原本是三教盟用来监督警示的,可是现在看起来,已经用不上了,那便是破烂废石一块了,莫说磕碰了,就是丢了碎了,都无所谓。”   “掌门的……契约石?”   听到这里,林澹忽然觉得自己抱的石头变得十分不一般了,忍不住往那石头上多看了两眼,这才发现,这不是一颗纯白的石球,上面隐隐刻了不少字的,分成一块一块的。   此时大部分字看起来都跟普通石碑上刻印的字没有区别,唯有正中心有一块,浮现出低调的银白光泽,那上面的字也若隐若现地闪烁着光芒。   伴随着那光泽,林澹还嗅到了一丝熟悉的,凌冽冬雪的香气。   他忍不住盯着那闪烁着白光的字看。   见林澹那认真的探究模样,中年男修恍然意识到,对方恐怕是连这契约石是做什么的都不知道。   虽然不明白这么个缺乏几本常识的低阶修士为什么会拿到那最高级别的青龙传送阵的玉钗,但是既然是有求于对方,他便勉为其难,多解释两句:   “对,你也看到了,这契约石里,注入了靳掌门的灵力,是用来实时监控掌门的盟约灵契情况的。   “靳掌门曾向三教盟立下誓言,承诺此生永不结盟。   “因而任何带有盟约性质的灵契,他都不得签订——   “收徒契,拜师契,义结金兰契,永结同心契,等等等等,这诸多灵契,都不可以。   “可是,你看看,如今这永结同心契的部分,光芒亮得都可以做夜明珠了!   “这便是靳掌门预备公然违约的意思了!   “既然对方铁了心要违背当年的誓言,那老夫这个专门为了监督靳掌门而被外派来到寒玉门的契修,也就没有继续留在这里的必要了。   “这块用来监督警醒的契约石,老夫也没必要继续守着了。”   中年男修喋喋不休说了许多,林澹只听进去了一个词——   “永结同心契……”   对面点头,   “对,永结同心契。   “说实在话,我守着靳掌门的这块契约石,已经有三百年之久了,这三百年来,他的义结金兰契亮过数十次,收徒契亮过几次,甚至是御人和傀儡的灵契,都亮过,唯独这永结同心契,从未亮过。   “我一度以为,靳掌门修了无情道了,这一块,永远不会亮了。   “可是没想到哇,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如今这亮度,他与那个修士,怕是今晚宣布结契,老夫都毫不奇怪!”   林澹懵懵地听完对方的叙述,艰难地吞咽一下,然后认真地看向对方的双眼,问:   “长老,这永结同心契,是……做什么的?”   对面长老被林澹问得懵了,   “你连永结同心契是做什么的都不知道?你还是这片大陆上的修士么?   “这能是做什么的,自然是道侣契!”   “道侣契?”   “对!你们靳掌门呐,这是动了心,用了情,喜欢上其他修士,而且一往情深,认定对方,想要与对方结为道侣了!”   林澹傻愣愣地抱着那巨大的玉石球,脑海中回荡着对面长老的话,只觉得一切都那么不真实,仿佛在做梦一样。   掌门的永结同心契,亮了?   三百年来,掌门头一次,动了情,想要与某一人结为道侣?   那某一人……是谁?   林澹像个木头似的,呆呆地杵在那里。   那长老与他又讲了两句,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见对面毫无反应,摇头道:“怎么突然傻了?这是……丢了魂了?”   正要再喊两声,这时,古茗从殿内走出来,带着职业假笑,躬身行礼,   “方廉长老。”   方廉长老见总算有个管事的肯出来见他了,便不为难面前这痴傻的修士了,一抬手,将林澹怀里的契约石收回去,带到古茗面前去,   “你来的正好,这契约石……”   方廉长老与古茗周旋时,林澹恍然回过神来。   他怀里的契约石没了,手上突然一轻,这才想起来自己此行的目的。   背后那道禁制在古茗出现时,已经被解除了,林澹再没有犹豫,迈步冲进殿里,用自己那半吊子的御物飞行之术,像只撒欢的狗子似的,连飞带跑地往偏殿奔去。   “尊上、尊上、尊上!”   他一路喊着,一路往里跑,只待到冲至那熟悉的玉石榻前,被一道灵力倏然扯住手脚,才被迫停下来。   那灵力太过霸道,将林澹身体往后扯得险些飞出去,手腕都扯红了。   应当是没料到林澹这么脆弱,那灵力在拦住林澹靠近的脚步之后,立即撤回去了,紧接着,那熟悉的清冷声音响起来:   “放肆!谁许你擅闯本座这偏殿!”   林澹这时候已经不会被对面那副凶神恶煞的外表给吓到了,他一心只想要离掌门近一些,再近一些,再近一些……   啪!   一柄玄铁剑竖在林澹面前。   从那剑柄上,顷刻间落下一道禁制来,挡在林澹面前。   林澹没有防备,直直地撞上去,撞得鼻梁生疼,慌张地抬手,捂住脸。   这是……以掌门的那把雌剑——恩赐剑为阵基,落下的禁制。   这个程度的禁制,以林澹的修为,无论如何不可能破开的。   曾经用来帮助林澹抵挡那九天玄雷的伤害的禁制,如今却用来阻挡林澹靠近靳言。   林澹有些委屈地站在那里,视线越过那禁制,看向玉石榻上的身影。   靳言错开眼,只当没看到对方的目光,依旧冷冷说:   “莫要靠近本座!退下!”   林澹不会退了,他再不会退缩了。   垂眼看向面前那把冰冷的雌剑,林澹调动体内灵力,接着——   “嗷呜!”   他将“吞噬万物”的神通释放出来,一口咬在了那恩赐剑剑柄上!   “你……!”   靳言一时有些慌了,在那恩赐剑被对面的深渊巨口吞进去的瞬间,从玉石榻上冲出来,抬手捏住对方的下颌,想要迫使对方松开嘴。   他倒是不担心恩赐剑真的被咬碎——   他的本命剑,与他灵力相通,岂是对面一个底层小修士,轻易能咬碎的。   他担心的,是自己的剑灵为了自保,一时控制不好,误伤了这笨蛋。   林澹确实吞不进去那恩赐剑——   哪怕他有“吞噬万物”的神通,可毕竟只有筑基境的修为,在他张开嘴的那一刻,他的深渊巨口,已经被来自渡劫境大佬的本命剑的结界给卡住了。   现在不上不下的,很难受。   但他的目的达到了——   那道禁制被破了,掌门急得跑出来,愿意见他了。   靳言自然不知道这笨蛋在想什么,他怕伤了对方,不敢调动灵力,可手上用力想要将剑柄拔|出|来,用尽全力,尽然没能成功。   一时有些恼了,靳言沉声喝斥:   “松口!”   松、口?   这简单两个字,落在林澹耳朵里,竟然觉得比仙乐还动听。   之前在鸡鸣城外的那处山区里,有个白衣仙子,一剑劈山,从灵兽口中将他救下来,然后在他迷迷糊糊咬住灵兽尾巴的时候,也是这样,喝斥了他一句:“松口!”   一模一样的语气,一模一样的声音,一模一样的神态……   “……真的是你,仙子?”   林澹的“深渊巨口”被对方捏住,讲话有点含混不清的,但是明显可以看到,他嘴角往上扬得很高,一直裂到耳朵根去了。   因为这样的笑容,他嘴里咬住的剑柄松动了。   靳言趁机把恩赐剑抽回来,一言不发,转身就要往殿外走。   林澹慌忙抬手,捉住对方袖口,   “仙……尊上!别走!我……我有话想对你讲!”   靳言冷哼一声。   ——现在有话要对本座说了?   ——要做什么去了?   ——怎么,又要问本座何时兑现那灵植?   “本座不想听——”   “——我喜欢你!”   像是生怕对面走得太快,听不到似的,林澹几乎是扯着嗓门将这四个字吼出来。   空旷的大殿,在他喊完以后,一时之间,陷入沉寂。   如空灵的山谷,只有林澹的这简单一句话的回声,回荡在耳边——   “我喜欢你,喜欢你,喜欢你,喜欢你……”   回声一声一声,清晰地落在靳言耳朵里,像山间的晚钟,惊起一片晚霞,烧红了靳言的脸颊。 第64章   寒玉宫正殿门外。   古茗和方廉长老相对而立,在他们两人中间的半空中,此时正悬浮着那颗通体由白玉石打造的契约石。   方廉长老苍老的手指指着玉石球正中央闪烁着银白光泽的那块“永结同心契”,咬牙切齿道:   “你们靳掌门,心动成这样,却丝毫没有主动向我汇报、认错、悔改的意思,这不是摆明了,要撕毁之前自己立下的誓言,与我三教盟为敌?”   方廉长老一副“正义的卫道士”的模样,义愤填膺,据理力争。   对面的古茗脸上职业假笑丝毫不减,只是不咸不淡地垂着眼望着那契约石正中央亮着银白光泽的“永结同心”四个字,轻声说:   “是吗?哪里亮了?我怎么没看到?不是和旁边的几块契约差不多的亮度?”   “你……!”   方廉长老想说一句“你瞎了吗”,可是多年来自诩的教养和身份不允许他讲出这样粗鄙的话,所以最终只压下怒火,换了一个“委婉”的说法:   “古茗尊者,如果眼睛有疾,趁早找怀珍长老看一看,莫要耽搁了病情。”   古茗自然是听出来对面在骂他瞎,他也不在乎,他本来就是睁着眼睛在说瞎话——   他哪里看不出来他们掌门这是心动情动得厉害,恨不能下一刻便与小犬道友就地结为道侣林。   如果放在以前,古茗或许会想办法虚与委蛇,可是现在……   虽然有关林小犬的问题,掌门一个多的字也没和古茗提,可先是云螭过来提到三教大会的事,掌门竟然同意亲自前往,还破例要带上林小犬,之后紧接着又闹出这契约石的事来,掌门这次非但不再忍让,甚至十分强硬地让方廉长老吃了闭门羹——   这些事情摆在那,哪里还需要掌门再多说什么呢?掌门的心思,在古茗看来,根本是昭然若揭了。   既然明确了掌门的态度,古茗便也不想与对面这老顽固费心周旋了。   所以他听起来有些无赖地说:   “依我看,是方廉长老面积太大,老眼昏花了吧?长老若是想找怀真长老看看,又拉不下这个脸来,我不介意帮您去请人。”   “你你……”   方廉长老气得横眉倒竖,没想到这古茗以前看着还算懂规矩、肯听劝,如今竟然如此颠倒黑白、不辨是非!   “这永结同心契,亮得都可以拿去做夜明珠了,你竟还反咬是我眼花!”   “哦?是吗?”   古茗这时缓缓地仰起头,看向正殿门外那高高翘起的屋檐下一整排大小不一的白玉珠,那一排珠子,最大的及腰高,最小的也比他们面前的契约石还要大一圈,每一颗白玉珠都闪烁着明亮的月白光泽,周遭氤氲着浓郁的灵气,夜色下熠熠夺目。   “要说夜明珠,咱们寒玉宫可多了去了,长老若是以前没见过,此时不妨抬头看一看,咱们屋檐上头那一排,哪一颗摘下来,不比那天上的星辰更夺目?   “您这契约石,如今怎么看都黯淡无光的,和普通玉石无甚区别,怎么敢比作那夜明珠的?”   “你你你……”   方廉长老“你”了半天,竟是一个字讲不出来,若论口才,他原本就比不过古茗,更何况他觉得自己是个秉持礼义廉耻、讲究公道条理的人,与对面这胡搅蛮缠的树妖理论起来,那就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了。   方廉憋红了脸,正不知如何回应是好,这时,那契约石却帮了他的大忙——   就见古茗的话音未落,那白玉石球上,标着“永结同心”的那一块,倏然之间,从暗淡低调的白色光晕,变幻成十分夺目的亮白光芒——   那白光刺目到将古茗和方廉的脸颊都照得惨白。   古茗和方廉一时忘了争辩,两张被照得惨白的脸上,同时流露出无比惊诧的神情,都扭头往偏殿的方向看过去。   .........   寒玉宫偏殿。   在林澹大声吼出那句“我喜欢你”之后,空旷的宫殿内,一时陷入沉寂。   只有那句“喜欢你”的回声,不断在殿内回荡着,最终一点一点消散。   靳言的一颗心扑通扑通狂跳不止。   这心动的声音,在靳言的胸腔中掀起狂风海啸,直接波及到正殿门外的那块悬浮在半空中的契约石上,激发出那玉石上的永结同心契板块释放万丈光芒。   然而,不管心动得多么大声,靳言的面上,却仍旧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样,唯有双颊烧得火红,可是那两团红晕也尽数被覆盖在脸上的白玉面具遮挡住了。   林澹死死捉住靳言手腕,不让他走,目光紧紧盯住对方的双眼,想要等待对方给他回应。   他胸口剧烈起伏着,吐息滚烫。   他从未喜欢过谁,更没有向谁这样大胆地表白过。   如今扯着嗓门将心里藏了许久的秘密喊出来,内心自然是无比忐忑的。   然而怀着这样忐忑的心情,他等了许久,一直等到自己“吞噬万物”的神通收敛起来,他的深渊巨口消失,恢复成正常人类模样,也没有等到对面的回应。   靳言最终像是受不了对方那灼热的目光,垂下眼睫,不再与他对视。   “你……”   靳言终于开口,刚吐出一个字,便被自己的声音吓了一跳。   他的声线竟然不似从前那般清澈,此刻有些嘶哑,甚至带着细微的颤抖。   靳言并不喜欢自己这样的声音,就像他第一次强行打开林壮壮的识海之后,被对方反压,循着本能,做了许多失控的事那样——   一向高高在上的靳掌门,不喜欢这样被对方牵制住的感觉。   好像自己的一颗心,被对方死死拿捏了。   说来好笑。   靳言活了五百多岁,从未尝过心动的滋味,也从不知道,原来这滋味,会是这样古怪的——   那句“喜欢你”,靳言分明苦等了许久,先前想方设法地要对面主动讲出口的。   如今对方如此直白地讲出口了,又这样直勾勾地盯住他,等着他回应自己。   靳言却……没来由地感到慌乱。   对,就是慌乱。   习惯一切尽在自己掌控中的靳言,不喜欢这种慌乱的情绪,更不喜欢被这种情绪支配的感觉。   所以靳言眉头轻蹙,手臂用力,想要从对方掌心将自己手腕抽出来,然而不用灵力,单纯拼力气,他自然是比不过壮壮的。   没能将手腕从对方的禁锢中挣脱出来,靳言眉心拧得更紧了,   “你先放开本座。”   可对面却丝毫没有要放手的意思,手指甚至收得更紧了,   “不放!”   靳言:……   面对靳言,林澹难得如此强硬,一方面,他怕自己松手了,对面果真跑了,自己就再难追上,另一方面,他现在剩下的时间不多了——   “吞噬万物”的神通结束了,虽然这次他没吃掉什么富含灵力的法器灵植,可是他吞掉了那把雌剑释放的无尽剑气。   那是渡劫境大佬的灵力凝结出的剑气,又是与林澹万分契合的高级别的至|阴|道|体的灵力,不容小觑。   林澹现在脑袋已经有些昏沉了,他猜想,自己可能很快就要昏睡了。   所以迟迟等不到对面的回应,他心里有点急了。   以林澹那不大灵光的脑袋,和在感情上的迟钝,他是不可能知道靳言此时的退缩是因为内心的慌乱,他更不可能知道,靳言内心的慌乱,是因为对林澹的心动和情动。   林澹还十分认真地思索了一番,用越来越昏沉的脑袋,梳理一遍之前的种种,自认为自己找到了对面此刻拒绝回应他的表白的原因,然后开始试着解释:   “尊上,之前在平阳城,还有鸡鸣城附近,还有张大哥的院子里,几次三番地救了我的那位仙子……我是说仙人……就是你,是吗?”   靳言没理他。   林澹也不打算等对面回答,靳言不会承认自己放下身段跑去跟踪林澹,还不断出手相救这种事的。   林澹也不需要对面回答,他很快继续说:   “我寻了你很久,只是我有些笨,一直没找对地方。   “你托咪咪给我那通行令牌,我以为,你是想要我去仙山寻你……”   刚回来寒玉门,来仙山报道的时候,林澹真的以为自己能在仙山上找到那位仙子的,毕竟咪咪刚给了他通行令牌,他就看到了那则园艺师招聘启事。   不是没想过掌门可能就是仙子的可能性——毕竟掌门也是一袭白衣、长发垂腰、袅袅似仙。   甚至,和掌门接触越久,林澹便越发觉得,掌门给他的感觉,和那位仙子,实在太像了。   可林澹又忍不住否定自己的想法——寒玉门内外,都说掌门常年深居宫中,已经百年不曾踏出宫门半步了,那又怎么可能为了他这么个底层小喽啰亲自出手?   再后来,林澹控制不住自己的心思,喜欢上掌门,之前那个“掌门就是仙子”的想法,便又忍不住冒了头——   毕竟,第一眼看到仙子,林澹便隐约有些晦涩不明的心动,而掌门则是让他第一次懂得什么是喜欢的人。   这让他很难不再次将两人联想在一处。   但他那时只以为掌门并不喜欢他,便想要压下自己对掌门的心思,连带着,便把掌门是仙子的想法,也一并压下去了。   他那时便想,或许,还有最后一种可能——那位仙山的主人,自己的老板的老板,积素长老,就是他在找的仙子。   而这最后一丝幻想,在看到积素长老的那一刻,便彻底破灭了。   哪怕外形再像,哪怕连气息都十分相似,可是林澹就是在看到对方的第一眼,便万分笃定,他不是仙子。   林澹喜欢的人,让林澹心动的人,他不会认错。   他再没有了欺骗自己的理由。   他回到了寒玉宫,回到了掌门面前。   “但我现在都明白了,我知道是你,不会再找错。   “你……别再生气了,好吗?”   林澹讲完心里话,有些忐忑又满怀期待得看着对方。   但这次,他却没有等很久,靳言几乎是在第一时间,便立即回他:“好。”   对面回得实在太过干脆,林澹一时有点懵了。   靳言便勉为其难又补充一句:“本座答应你,不再计较此事,你……放手。”   林澹仍旧死死攥住对方,没松手。   靳言的心跳没来由又重了,他眉心重新蹙起,“你还想要如何?”   林澹想要他之前那句“喜欢”的回应,可又很清楚,靳言恐怕是不愿意正面回应他了。   但是没关系,林澹可以自己说。   他不像靳言的包袱那样重,他只怕自己的喜欢不过是一厢情愿,可现在他不怕了,便也无所顾忌了。   所以听到靳言的问题,林澹脱口而出:   “我想跟你在一起。”   扑通、扑通、扑通。   靳言的一颗心在胸腔中狂跳,几乎要从喉咙里窜出来。   .........   正殿门外。   古茗和方廉的两张被契约石的光芒照得惨白的脸,仍旧直直地望向偏殿方向。   半晌,方廉长老冷笑起来,   “怎么,古茗尊者,不会到这一刻,还要与老夫狡辩,说这永结同心契的光亮,不过是老夫眼花吧?   “你也是一棵有皮的树妖……”不要再做那不要脸的事。   古茗仍旧笑着,只是笑容有些挂不住,变得非常僵硬。   他倒不是被方廉骂他“不要脸”的话给气到了,他现在是在担心另一层——   掌门如今,这心动的动静,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现在这契约石上的光芒,都已经刺破屋檐,直冲云霄了。   而且那光芒甚至还在飞速地变亮,恨不能照得整个夜空都如白昼一般。   掌门……也心动得太大声了吧?!   继续下去,恐怕不只是寒玉宫上下,简直整个寒玉门,甚至整片北斗大陆,都要人尽皆知,孤月真君……疯狂地动情,爱上了某位不知名修士!   不行……不能继续听之任之了,要想想办法,将这光芒掩盖住。   这样想着,古茗背在身后的一根手指的指尖送出一支树枝,那树枝迅速在空中编织出一面墙,弯曲下来,将那契约石连带着古茗和方廉都笼罩其中。   方廉抬头看一眼罩在两人头顶的密实的树墙,立即意识到,那是一张隔绝光亮的法阵。   他冷笑着,摇头,   “别白费力气了,这三教盟的契约石发出的光亮,并非一般的自然光,也绝不是你随便布下的一张法阵可以隔绝的。   “这光芒,随着注入灵力的修士的心动程度的增加,会越来越亮。   “除非这石球被毁坏,否则,你绝不可能掩盖得住这光芒。”   古茗精准地抓住了关键词:“……被毁坏?”   他开始琢磨着怎么将这石球打碎了。   然而这时,方廉长老笑得更大声了,   “哈哈哈哈,就凭你的修为,想打碎这石头?做梦!   “这可是被堂堂孤月真君注入灵力的契约石,想要毁掉,只有一种方式——从内部自爆。”   古茗又揪住了“自爆”两个字,开始琢磨。   方廉自然是猜到他在想什么,嘲讽的冷笑声更大了:   “想要自爆,除非这永结同心契满溢……”   这次,不用古茗揪住“满溢”两个字,方廉长老自己摆摆手,   “让这永结同心契满溢到自爆?简直痴心妄想!”   然而,方廉长老话音未落……   啪!   一声巨响。   两人面前的那契约石……爆开了!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之后,原本直冲云霄的银白光芒,顷刻间熄灭。   爆炸来得太过突然,饶是古茗和方廉的境界都不低,却也因为没有防备,同时朝着两侧被弹开了数十米远。   古茗还好,境界修为摆在那里,虽然身体被弹开,却并未受伤。   倒是方廉长老,一个从三教盟外派过来的元婴境修士,被这样近距离的爆炸余波震到心肺,当场从胸中吐出一口瘀血来。   他被血水呛得咳了几声,一时之间甚至顾不得胸中的闷痛,瞠目结舌地看向偏殿方向,   “孤月真君的永结同心契,竟然满溢到自爆了?!   “这这这……这怎么可能?!”   .........   几分钟之前,寒玉宫偏殿。   林澹的话落在靳言耳中,让他的一颗心在胸腔中不受控制地乱撞,可他表面上却仍旧佯装镇定,   “……在一起?”   “嗯,在一起!”   林澹认真地点头。   靳言已经不只是脸颊发烫,那红晕,眼看着就要蔓延到耳根和脖颈去了,很快便藏不住了。   他不想暴露自己心底的慌乱,不想让对面看到自己青涩又无措的那一面,可手腕对面攥住,挣又挣不脱,逃又逃不开,胸中便郁积出一股羞愤的情绪来。   那羞愤的情绪,最终让靳言口不择言,明知林壮壮最忌讳什么,便偏要拣着什么讲出来:   “好啊,你想在一起,本座成全你。”   林澹闻言,小狗似的黑白分明的一双乌溜溜的眼睛,顷刻之间放出光来。   然而紧接着就听到靳言话锋一转:   “从今日起,本座便恢复你的亲卫之职,许你重新行亲卫之责。”   对面眼底的光亮,顷刻之间暗下来。   靳言看得心头紧了紧,垂下眼,分明是自己心慌意乱,嘴上却不肯落下风,   “怎么,你还有何不满……唔?!”   他话说到一半,后半句,尽数被一双温热的唇堵住。   林澹一手揽住他细瘦的腰身,一手紧紧扣住他后颈,不给他一丝一毫朝后逃开的机会。   双唇紧紧相贴,舌尖撬开对方齿关,林澹落下一个充满侵略性的深吻。 第65章   那一吻来得太快,靳言甚至来不及抬手反抗——当然,以他的力气,不依靠修为和灵力,哪怕反抗了,也没有用。   靳言头一次感到自己巅峰的渡劫境竟也有这样的坏处——   他若只比林壮壮高出一个境界,此时便可以肆无忌惮地释放出灵力推拒对方。   他若比林壮壮高出两三个境界来,此时也可以靠威压将对方吓退。   可偏偏,他比对方高出整整六个大境界!   修为这样悬殊,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在现在这样心慌意乱的情况下,靳言一旦释放出自己的灵力,哪怕只是一丝一毫,都很有可能会误伤面前这笨蛋修士。   靳言害怕对方受伤,根本不敢冒险,所以哪怕被对面扣住后颈,这样强吻,他也不敢用灵力。   不用灵力的后果便是——   他只能忍受自己最不喜欢的那件事——   被对面死死拿捏住,不管是身体,还是一颗心。   “嗯……”   对面温热的唇舌侵入,逐渐攻城掠地,剥夺了靳言的呼吸,让他胸口窒息,眼前眩晕。   天旋地转之间,靳言手指紧紧扣住对方肩头的衣衫,攥出层层褶皱。   他闭上眼,眼睫轻轻颤动,像只想要努力振翅飞起的小鸟雀,却因为对面的禁锢而被迫停留在原地,只能不断地扇动羽翅。   因为不习惯被强行侵入的感觉,所以内心不断抗拒着,可身体却在这亲吻中逐渐软下来,原本紧绷的腰腹肌肉也一点点松懈。   然而这松懈只持续了片刻,感觉到对面进一步的动作,靳言身体上每一块肌肉都再次紧绷起来。   和靳言的不适应与默默承受不同,林澹显然非常享受这个亲吻,而且沉浸其中,一发不可收拾。   他吻得忘情,原本禁锢住对方腰身的手,便不自觉地,循着本能,一路往下去,最终隔着薄纱外衫,握住一处饱满紧实。   靳言蓦地睁开眼,眼睫剧烈颤抖着,怒目瞪向对面那张无限放大的脸。   ——混账!   ——谁许你如此肆意妄为!   ——将手松开!   内心叫嚣着,靳言却终究是不敢拿灵力压住对方,只能将手握成拳,用力捶打对方肩头。   亲吻的窒息中,浑身酥软,拳头落在林澹身上,没有太多警告意味,反倒像撒娇似的。   对面没有松手,越发肆无忌惮……   靳言果真要恼了,双手同时用力,拼尽全力将对方往外推。   扑通!   这一次,林澹被他轻松推开,仰面朝天,直挺挺倒在地上,震起周围一圈红色小灵花。   靳言:?   有一瞬间,他以为自己没控制住灵力,将威压释放出来,震晕了对面这笨蛋。   但这想法很快被靳言自己否定了。   对面不是被他震晕的,这分明……是自己昏睡过去了。   靳言拧着眉头,缓步走到林澹身边,蹲下来,仔细查探一番——   气息还算平稳,只是浑身滚烫,皮肤泛着潮红,不像是被灵力误伤,倒像是……醉酒似的。   靳言不是第一次遇到对方这样昏睡的情况了——这似乎是这笨蛋每次释放出自己的神通之后,会产生的后遗症。   想到这里,靳言轻叹一声,重新站起身,抬起手指,用灵力将对方轻松托起来,送上那张玉石榻。   缓步走到那床榻边上,靳言垂着眼,静静注视着对方的睡颜。   ——睡着的时候,看起来倒是没有那样笨。   ——倒是生了一副好看的皮囊,鼻梁高挺,下颌线条硬朗。   靳言抬起手,指尖送出一丝灵力,在对面脸颊上轻轻描摹着,从眉眼,到鼻梁,再到双唇……   想到那双唇柔软温热的触感,靳言指尖轻轻弹动,险些没控制住灵力,伤到对面。   感觉到冰冰凉凉的灵力扑在自己脸上,昏睡中,林澹眉心蹙了蹙,像是下一刻便要醒过来。   靳言慌张地收敛灵力,对面却又将脸转向靳言的方向,循着那一丝凉意,抬起手,攥住靳言的衣摆。   “仙子……”   靳言的脸有点黑,开始在心里合计着,等这笨蛋醒过来,要与他约法三章,头一条,再不许喊本座仙子。   正不着边际地想着,忽而神识一动,靳言隐约嗅到脚下传来一丝十分异常的气息。   那气息隐约是从寒玉宫脚下的仙山山腰处传来的,非常微弱,只是一闪而过,很快便消散了,再要将神识探出去,便无论如何,都捕捉不到了。   如果放在其他修士身上,嗅到这样转瞬即逝的气息,或许只当自己一时心绪不稳,产生了错觉,不会太放在心上。   可靳言心思缜密,断然不肯放过这一丝丝异常。   他眉心轻拧,调动灵力,转身便要往仙山山腰处赶去。   只是刚要飞身而出,蓦地想到什么,又退回到床榻边,定定望了片刻那仍旧处于昏睡中的修士,靳言抬手,将自己的恩赐剑摆在对方身侧,这才转身离开。   .........   仙山山腰处,寒衣洞。   积素独自坐在石台上,斜倚着洞穴内壁,手中捏着玉壶,正独自饮酒。   他心里不痛快,却无人可以诉说,便只能不断地灌酒,时不时发出几声冷笑,也不知是在笑其他人,还是在笑自己。   “心有不甘,便讲出来,何必要独自喝闷酒?”   一道声音在识海中突兀地响起。   积素眼眸微微眯缝起来,顷刻间调动灵力,探入识海中,   “……谁?!”   那声音却不再继续说话了。   积素并未就此放过对方,迅速将自己的识海翻个底朝天,最终在一处角落里,寻到一团黑乎乎的雾气,   “你是谁?”   被找到了藏身处,那团黑雾丝毫不慌,只是依旧用平静的语气回:   “我……是你。”   积素狐疑地看向对方。   有一瞬间,他脑海中冒出一个念头——这是他的心魔。   但他很快把这念头压下去,一个多的字也不想与对方多说,只沉声说:   “从我识海中,滚出去!”   那黑雾闻言,悬在空中,一动不动。   积素抬手,送出一缕灵力,那灵力在识海中凝成无尽剑气,朝对面黑雾直刺过去。   黑雾顷刻间被他的剑气打散,但积素可以确定,对方并未从他识海中彻底消失,只是暂时隐藏踪迹罢了。   重新凝聚起新的剑气,积素正想要将自己的识海扫荡一遍,这时,洞府外的一道气息,让他顷刻间收了手,   迅速将神识从识海中抽离出来,回到现实世界,积素丢开酒壶,一跃从石台上跳下来,扑通跪在地上,   “尊上!”   靳言一言不发,缓步走近。   积素垂着头,感觉到对面释放出的凌冽寒意,一点一点将他这空旷的洞府都凝结出一层厚实的冰霜。   一双素白的靴子踩在那冰霜之上,发出“卡兹”声响。   那靴子最终落在积素视野内,踩碎他面前的冰层,丝丝裂纹如树叶脉络般往四周蔓延出去。   饶是积素也是师承祖师爷寒灯真君,同修那寒玉心经,同为至|阴|道|体,可此刻也被对方的威压和极寒之气冻得浑身颤抖,险些没能护住心脉。   “咔。”   冰凉的剑柄抵住积素下颌,吓得他原本战栗的身体都仿佛被冻住了,再不敢动弹。   剑柄周围,剑气微微向上,逼迫着积素抬起头,与靳言对视。   靳言的眉眼冰冷,如雕塑般,看不出悲喜,只定定地望着下方那张与自己有几分相似的脸,冷冷道:   “之前在寒玉宫正殿,那玉石阶前,本座说过,你敢碰他,本座绝不姑息。   “昨晚,你做了什么?”   昨晚,积素在阳灵花园边上的小菜园子里,假扮做林壮壮心心念念的那仙子的模样,想要去挑逗对方。   这种事情,就在寒玉宫脚下,堂堂靳掌门,巅峰渡劫境大佬,怎么可能察觉不到。   “尊上……”   积素颤抖着声音,喊了对方一声,便再没有多的话。   他知道自己根本不需要,也没必要替自己辩解,他做的一切,靳掌门必定都是清清楚楚的。   在他踏入那小菜园的时候,就该清楚,这场责罚,早晚都要到来。   “是卑职一时糊涂,酿下大错……   “卑职恳请尊上,网开一面,求尊上,念在往日……”   “——积素。”   知道对方想要打出那张牌,靳言在对方话音落下之前,直接冷冷打断他。   感觉到周遭寒气更重,积素慌张噤声,只颤巍巍望着对方。   靳言声音平缓,无波无澜,语气却是不容置疑:   “林壮壮,是本座的逆鳞。   “你碰了,便再无‘网开一面’的可能。   “你我二人往日的师兄弟情分,没有用。哪怕是师父返魂,来替你求情,也绝无转圜余地。”   听到这里,积素是绝望的,他一张惊慌失措的脸上,最后一点血色也褪尽了。   他知道壮壮对掌门很重要,却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那修士……竟是比死去的师父,在掌门心中的份量,还要重得多!   “尊上……”   积素刚开了个头,倏然之间,瞳孔骤缩。   北斗大陆,人尽皆知,孤月真君,一袭白衣,执雌雄双剑。   真君长使雌剑,却从不见雄剑利刃出鞘。   原因很简单——   那双剑,雌剑名曰恩赐,雄剑名曰解脱。   当敌人看到雌剑“恩赐”出鞘,应当庆幸自己得到恩赐。   因为,这世间,正面见过雄剑“解脱”的剑光的,没有一个,有机会活下来。   而此时,靳言长袖一挥,电光火石之间,雄剑剑刃出鞘。   在积素尚未回神时,那银白的剑气,已然直刺入他眉心! 第66章   银白的剑光,自积素眉心,直窜入他识海之内。   一瞬间,他像一具傀儡似的,跪在原地,一动不动,连浑身的血液都仿佛凝固了。   喉咙里因恐惧而发出“嗬嗬”声,双目圆瞪,他直勾勾地看着前方,视野里却是一片漆黑——   在剑光刺入的瞬间,他便看不见,也听不到,感知不到外界的一切。   有那么一刻,他觉得自己已然死在了解脱剑的剑刃之下。   然而,下一刻,意识倏然回笼。   身体仿佛被从黑色的皮袋中丢出来,窒息的感觉瞬间消失,积素趴在地上,浑身战栗着,大口大口地呼吸,同时下意识调动灵力于周身关窍,试着调息。   灵力探入识海,积素一怔——   刚才躲在他识海中的那团黑雾,消失了。不只是像之前那样隐匿起来,而是……连气息都溃散得干干净净。   积素蓦然明白了什么,猛地抬头,就看到解脱剑指的方向,一滩黑水积在地上。   解脱剑此时已然归入剑鞘内,俨然一副功成身退的模样——   所以,一开始,雄剑剑光正面所指的目标,就不是积素的性命,而是他神识内的那一团黑雾。   此时黑雾被抽离识海,细看之下,积素才辨认出来,那不是他的心魔,而是……   “引魂魔?”   引魂魔,入魂而活,出窍即死。   这魔物本身魔性和灵力都不强,像一枚蛊虫似的,但是一旦侵入修士识海之内,若让他占据了上风,挤占了修士身体的控制权,后果将不堪设想。   这很像夺舍,可又比夺舍更可怕——夺舍是低阶术法,一般修为达到元婴境以上的修士,便很难被夺舍成功了,可这引魂魔,一旦让它寻着机会进入识海,遇到对方意识薄弱的时候,哪怕是分神境,甚至大乘境,都有可能被它蛊惑,成为它的傀儡。   这显然是之前在魔域调查那傀儡丝一案的时候,积素为了活捉那魔头,险些被暗算至死时,那魔头背后的推手,暗中在他识海中种下的。   他竟然从头到尾,毫无察觉,甚至将这引魂魔直接带入寒玉门地界!   想到这里,积素双手紧紧握拳,恨得牙关紧咬。   如果不是掌门及时发现,将这魔物清除,那很可能,要不了多久,积素就会陷入魔障中,神魂都被对方操控……   “是卑职大意失职,卑职甘愿受罚!”   刚才因为“调戏”壮壮的事,哭天抢地地求饶,此时因为傀儡丝一案失职,又如此大义凛然了?   靳言心中腹诽,但面上仍旧冷冰冰的模样,淡道:   “引魂魔一向狡猾,一旦近身,哪怕是分神境,都有可能被趁虚而入,以你的修为,被侵入,也无可厚非。”   “尊上,我……”   积素暗自松一口气,可刚要再说什么,却听靳言话锋一转,   “但此事终究是你追击穷寇,误入对方陷阱,才引火上身,你并非全无过错。”   积素将额头重重磕在结满冰霜的地面上,“无论尊上想要如何责罚,属下悉听尊便!”   靳言公事公办地继续说:“傀儡丝一案,燃天会继续跟进。从今日起,你暗中护着他,保证他的安全,将功补过。”   积素闻言,蓦地抬头,满脸震惊地看向靳言,“尊上,属下、属下……”   他和燃天关系敏感,从前让对方暗中护卫他,积素已然不情不愿,如今竟然要颠倒过来……   积素支支吾吾许久,见靳掌门脸色变得阴沉,俨然一副耐心告罄的模样,便只好咬牙,讲心里话直接挑明:   “属下不愿意护卫神焱峰峰主,烦请尊上……”   “此事无可更改,你若不愿,那这次引魂魔之事,就按重大失职论处,你去戒律堂领罚,自废三成修为。”   ……三成修为?!   积素惊得许久讲不出话来,可刚才“甘愿受罚”和“悉听尊便”的话都说过了,这时候根本无可辩驳,最终只能在废掉自己的修为和保护那人周全之间,勉强做出选择,   “属下……愿意护卫峰主,保他周全。”   靳言淡淡应一声,抬眼看向积素背后那歪歪倒倒满床的空酒瓶,终是念及旧日情分,多了几分不忍。   他垂下眼,看向仍旧颤巍巍跪在自己面前的那瘦弱身影,轻声喊:“小素。”   这是靳掌门许久不曾称呼过的,积素儿时的俗名——自从积素骗了燃天与他双修之后,靳言便只以“积素”这个尊号称呼自己嫡亲的小师弟了。   乍然听到自己的乳名,恍如隔世,积素喉头哽了哽,“师……”   一声“师兄”,他终究不敢再喊出口,最后只改口,“尊上。”   靳言几不可闻地轻叹一声,   “昨晚,在那小菜园,你演的那一出戏,从头到尾,就不是为了壮壮,是吗?”   被一语挑破心思,积素心头一紧,呼吸都凝滞。   他以为……自己这些压在心底的心思,根本没人能看透,可没想到,掌门竟然……   但是转念一想,积素又自嘲地笑了——   是啊,他早该猜到的。   他在掌门眼皮子底下,假扮作林壮壮朝思夜想的那位“仙子”的模样,甚至出言挑逗,如此出格的事,掌门看在眼里,为何却不出手阻止?   因为掌门从一开始就笃信,积素不会,也不敢对林壮壮做什么出格的事。   但凡积素当时真的对林壮壮做了什么,掌门根本不可能忍到现在才来他洞府发难,恐怕昨天晚上,当场就一道剑光打下来,劈得积素原形毕露了。   掌门不曾出手,因为掌门很清楚,积素会那样出现在林壮壮面前,一则,积素就是这样娇纵又爱挑事的性子,二则,更重要的一层,是积素在试探。   当然,他试探的,不是林壮壮,也不是靳掌门。他想要试探的,是始终默默站在园门外旁观的那一袭红衫。   他失败了。   他想要那一袭红衫给他的回应,对方一丝一毫,也没有给他。   直到他独自在此喝了这许久的闷酒,对方都不曾出现……   这些心思,原本混着那些酒水,一起被积素灌进肚子里去了,如今被掌门提起来,满腹的委屈,便再也压不住了。   他顷刻间红了眼眶,像小时候,尚未拜他爹为师时那样,轻声喊:“阿言哥哥……”   靳言轻叹,收起手中剑,在积素身边坐下来。   对于这个小师弟,靳言心中是有愧的。   师娘临走前,曾托付靳言照料好他,可那时靳言和师父赌气,离开了宗门。   后来师父舍命救下靳言,身消道陨前,再次恳请他照顾小素,然而靳言根本不懂得如何照料,只一味地纵容娇惯对方,对方要什么,他便给什么,这才将对方养成了如今这样脾性。   当然,积素早已经自立门户,不再需要靳言的监护,只是这份愧疚,却始终埋藏在靳言心里。   积素膝行到靳言身边,虚揽住对方膝头,轻枕在上面。   靳言抬手,轻轻拨开对方额角被泪水沾湿的白发,   “小素,一味地欺骗、试探、强迫,靠这些手段,是不可能得到一个人的真心的。   “更何况,你想要的,还是书彦那样宁折不弯的一颗心。”   积素闻言,转回头,“可是……”   他想说,可是他爹当年就靠这样的手段,骗取了许多真心,但最终没能把这样反驳的话讲出口。   就听靳言又说:   “如果你用这些手段,果真能骗到书彦的真心,那他的真心,未免太贱。”   积素猛地一惊,抬起头来,怔怔地望着靳言。   靳言缓声说:“想清楚,你想要的,到底是用手段骗到的虚情假意,还是用真心换到的一颗真心?”   积素双唇翕张,许久讲不出话来。   靳言点到即止,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话锋一转,公事公办地说:   “不过,无论你是否为了试探书彦,你都不该去招惹壮壮。   “我说过,你动了壮壮,我绝不姑息。”   积素这时垂下眼,替自己辩驳:   “我只是……见他木讷,想逗一逗他罢了,不管他会否将我认错,我都没打算碰他……”   靳言这时眸光沉下来。   他当然知道积素不会碰壮壮,可那修士虽然确实又木讷又笨蛋,但是这事他讲可以,其他人若要讲了,靳言便不乐意了。   感觉到靳言周身散发出的寒意,积素知道自己说错话,一个激灵,吓得慌张地从对方膝头退开了。   就听靳言冷冷说:   “从今日起,本座将阳灵花园与那菜园收回。   “你若再敢动他一根发丝,这整座仙山,本座便一并收回了。”   积素闻言,大惊失色。   他也是修习寒玉心经的,也受极寒之气困扰,这阳灵花园里的灵植,于他而言,便是保命的丹药,如今被乍然收回,那和去了他半条命,有何区别?!   “掌门、尊上、师兄、哥哥,我知道错了,你不能收回……”   “嗷呜——!”   积素讲到一半,头顶上,一声野兽的嚎叫,打断了他的哭求。   积素茫然抬头,朝寒玉宫中那叫声传来的方向看过去,   “那是……什么?”   靳言扶额,叹息一声。   积素越发迷茫,转回头看向靳言。   靳言这时已经提剑起身,往洞府外飞身而去,丢下一句:   “抱歉,是我家……狗子。”   .........   靳掌门家的“狗子”,在做了一个很长的梦之后,醒了过来。   他环顾四周,入眼尽是白色的绡纱。   那些绡纱周围萦绕着银白的光泽,无风自动。   背后冰凉坚硬的触感,让林澹第一时间明白过来——   他躺在掌门尊上的那张寒玉石床榻上!   这是他能躺的地方吗?!   林澹吓得腾的一下从床上弹起来,抬脚就要往床下冲,刚翻了个身,被一道无形的结界给拦下来,紧接着,一把熟悉的玄铁剑悬浮在他眼前。   “……恩赐?”   林澹轻喊了一声。   恩赐剑在空中抖了抖,像是在回应他的呼唤,甚至将剑柄往林澹面前歪了歪,像只求摸头的小猫咪似的。   林澹下意识抬手,掌心轻轻抚了抚剑柄顶端的那块白玉石。   那玉石上面,此时正不断散发出幽幽剑气,像个小香炉似的。   看着那升腾起来的剑气,林澹忽而想到什么,抬手手指,感受着体内的灵气运转——   他……又升级了?!   之前千方百计想要弄到一株上品灵植,就为了能升级,如今,竟然这样轻轻松松升了一级?   回想起来,自己这次开启“吞噬万物”的神通,好像什么也没有吃下,唯独……   为了破开结界,见到掌门,他吞掉了恩赐剑的无尽剑气。   所以,由渡劫境大佬的无尽灵力凝结而成的剑气,原来对林澹的升级,有这么牛逼的帮助?   想到这里,林澹看向面前恩赐剑的眼神,变得意味深长。   被那样的目光盯住,恩赐剑忽然觉得不妙,剑身一抖,调转剑柄就要往外逃,然而尚未飞出去,就被林澹抬起两只手,死死地捉住了。   林澹像饿极了的流浪狗看到肉骨头似的,盯着那三尺长剑,双眼放光,舔了舔唇角。   恩赐剑瑟瑟发抖,一边像只被捉住的鲫鱼似的不停地在林澹掌心速腾,剑鞘碰撞发出“咔哒咔哒”的声响,一边拼了命地要往外跑。   林澹见对面被吓到了,安抚地拍了拍对方剑柄上的玉石,手指理了理玉石上头不断浮动着的剑气,   “别怕,我不吃你,我就是……帮你整理一下发型……不是……剑气,吸溜。”   林澹观察过了,这恩赐剑周围散发的剑气,并没有专门拿法器去禁锢,也就是说,他不吃,这剑气早晚也要消散在周围的空气中的。   这多浪费啊,倒不如现在直接被他吞进肚子里去,帮他升级。   这剑灵是掌门的灵力滋养出来的,剑气也带着掌门的气息里那股冬雪的香甜……   想到这里,林澹忍不住又舔了舔唇角,双手抱住仍旧在瑟瑟发抖的玄铁剑,像抱一根硕大的热狗似的,缓缓地往嘴里送……   “做什么?!”   一道熟悉的清冷声音,倏然在殿内响起。   林澹动作一滞,僵硬地抬起头,看向不知何时来到床榻边的掌门,冲对方咧开嘴,露出一个尴尬的笑。   完了。   在人家床上醒过来就算了,还偷吃人家本命剑的剑气,被当场抓个现行,简直是……罪大恶极了。   林澹在心里当场给自己宣判了。   已经想好要诚恳认错,请求宽大处理了,然而和掌门的目光对上,才发现对方根本就没有看他。   掌门那冷冰冰的目光,此时……是落在恩赐剑上的?   恩赐剑迅速从林澹手掌中抽身出来,飞至靳言身侧,拿自己剑柄处的玉石不断地磨蹭着靳言手掌,想要求靳言抚摸。   然而靳言只是将手错开了,并不碰它,冷冷说:   “本座要你护他安全,你就是这样护的?护到他嘴里去了?”   恩赐剑闻言,也不敢磨蹭靳言的手指了,只是垂着剑柄,悬在空中一动不动,一副被主人训斥的小狗模样。   林澹见状,忍不住说:“尊上,不怪恩赐,这事是我……”   “哼!恩赐?”   靳言这时终于看向林澹了,眼底却满是另外一种情绪,“你与本座的剑,相处过多少时日,便叫得这样亲热?”   嗯?   林澹眯缝着眼,一副“哈奇士思索”的神情,看向靳言。   不是,好像哪里不对……   怎么掌门现在这语气,听不出来多少怒气,反倒……有一股浓浓的醋味?   尊上他……该不会,是在吃恩赐剑的醋吧?   这……   这不应该啊……   哪有人连自己的剑灵的醋都吃的? 第67章   林澹来到这片北斗大陆,有一阵子了,他知道,修士的本命法器,通常都有灵识,这种灵性,一般来源于两种情况——   要么这法器是从其他修士那里继承过来的,或者是外界原本就有的灵物,被驯服了。   还有一种情况,这法器由修士自己锻造,或是请这片大陆上牛逼的锻器师打造,之后用自己的灵力将其炼化,然后在日积月累的修炼中,这本命法器逐渐生出灵识来。   这第二种情况生出的灵识,其实更接近修士本身的一缕神识的具象化,很像修士的分|身,但又比分|身更独立一些,偶尔会有自己的性格和想法。   想到这里,林澹忍不住问:   “尊上,你这雌雄双剑,是怎么得来的?”   靳言没想到对方的话题这么跳跃,闻言怔了一下,然后眉心微蹙,   “为何会问这个?”   林澹其实是想知道,他刚才嘴馋想啃人家剑气的那种行为,是更类似于和掌门尊上养的小宠物玩耍,还是更类似于……在咬掌门尊上身体的某个部位?   想到这后面一种可能,林澹脸上一热,吓得慌张收敛心思。   最好不要是第二种情况,不然……他刚才的行为,多少有点……   把那些乱七八糟的带颜色的想法从脑袋里清除出去,林澹冲对面笑起来,扯个谎说:   “就是,我,我也想有自己的本命法器。”   这话也不算乱说的。   林澹现在是筑基境中期了,也是时候开始想办法为自己物色一个合适的本命法器了。   当然,本命法器这种东西,可遇不可求,看缘分的。有的修士刚踏入修真门槛,立即就有了本命法器,有的修士终其一生,都寻不到的。   不过林澹还是暗暗在心中期待自己能有一只属于自己的本命法器。   他到现在仍旧记得之前掌门救他的时候,挥一挥衣袖,轻轻松松一剑劈山的模样。   虽然当时他快晕过去了,没能看得很清楚,但是哪怕只是一个模糊的身影,也很帅了。   他也想要那种,挥舞着本命法器,帅翻全场的,属于他自己的高光时刻。   但掌门尊上闻言,却云淡风轻地说一句:   “不必急于一时,时机成熟,自然会有。”   林澹没来由地被泼了一盆冷水,撇撇嘴。   唉。巅峰渡劫境大佬,又开始讲这种“何不食肉糜”的话了。   林澹觉得他俩在修炼这方面完全不在一个世界,聊不到一块儿去,有些愤懑地摆摆手。   靳言将对方从头到尾打量一遍,用自己那一贯的冷若冰泉的声音说:   “本座见你身体无恙,气息也十分稳固,想必是好全了,那便回去。”   林澹这才想起来自己还鸠占鹊巢,躺在人家的玉石榻上呢,闻言慌张地掀起纱幔,从塌上跳下来,熟门熟路地往榻边的青龙传送阵上走。   走到一半,想起来自己现在已经不住在隔壁那亲卫宅院了,用这玉石台上的青龙传送阵好像是回不去下面的小菜园子地。   林澹抬起手,摸到自己头顶,发现那里只松松地挽了个发髻,之前那墨玉发钗不见了。   见对方傻愣愣地站在传送法阵边上不动了,靳言问:“又怎么了?”   语气中颇有几分不耐烦,像是在催促林澹赶紧走。   林澹如实回说:“我的玉钗不见了,回不去……”   靳言叹息一声,抬起手,掌心托起那墨玉发钗,送出去——   之前林澹昏睡过去,靳言怕这笨蛋睡觉不老实,被那尖锐的发钗误伤了,便随手将钗子收进了储物戒里。   “啊。”   林澹笑起来,三两步跑到靳言面前去,抬手将那钗子抓在手里。   温热的指腹擦过对方冰凉的掌心,激得靳言迅速将手收回去,背在身后。   林澹与他相对而立,手中捏着发钗,抬起眼,意识到两人此时已经挨得很近了,林澹如果抬起手臂,指腹轻松就能碰到对方红润的一双唇。   之前两人双唇紧贴,望情地深吻的画面,倏然在脑海中涌现。   在“吞噬万物”导致的昏睡之前,林澹和靳言的对话,此时被他回想起来。   对啊,那么重要的事,他刚才醒过来的时候,迷迷糊糊的,竟然给忘了!   被林澹紧紧盯住,靳言有些心虚地垂下眼,轻声催促:   “还不走?”   林澹非但没有离开,甚至往前逼近了半步,问他:   “之前那个问题,你还没回答我。”   “我……”   靳言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将两人的距离拉得更开一些。   林澹却抬手,捉住他手臂,不让他继续往后躲,一双漆黑的瞳仁直勾勾盯住对方的眼,咄咄逼人。   靳言呼吸一滞,下意识说:   “我不知道你——”   “——你如果不记得,我要再亲你了。”   “你……!”   靳言蓦然抬头,眉心轻拧,暗暗想,这笨蛋何时变得这样……   正想着,那张俊朗的脸庞,倏然在他面前放大,林澹言出必行,果真弯下腰来,要去亲吻他的双唇了。   靳言慌张地往后躲,奈何被对方捉住手臂,逃不开。   离得太近,他又不敢用灵力,眼看着对面那双唇要碰到自己的唇,靳言急中生智,抬起手,修长的手指轻捏住对方攥在手中的那墨玉发钗的钗头,用力一转。   发钗上最高级别的移动传送法阵,顷刻间被点亮。   林澹面前天旋地转。   待到回过神,他人已经被传回了那片小菜园子里。   林澹:?   有点气,又有点想笑。   堂堂寒玉门掌门,耍起赖来,跟个小朋友似的。   这样不管不顾地把他传送回来,有用么?他反手就是一个传送,又把自己给送了回去!   好在这次那裂开的青龙传送阵没有闹幺蛾子,依旧把他送回了刚才离开的那玉石榻边的石台上。   只是……掌门人不见了。   林澹绕着那寒玉宫偏殿跑了一圈,都没能找到掌门的影子——   跑得比兔子还快。   林澹坐在玉石榻边的石台上,随手捏了一朵自己铺的小红花,无奈地笑着摇头——   跑得了初一,跑得了十五么?   不过话说回来,掌门现在这样躲着他,不肯给他回应,林澹非但没觉得难过,反倒,心里挺高兴的——   以他对掌门的了解,对方如果真的对他一点感觉没有,那他之前表白,对方肯定直接冷冰冰地拒绝了。   可是对方现在这样,不敢回他,还要躲着他,那说明什么呢?   那说明尊上在心虚吧!   想通了这一层,林澹就不急着把人揪出来了,也不急着追问了。   反正他现在想找也找不到人——   掌门不想见他的时候,跟咪咪一个样子,躲得可好了,林澹一点都找不到。   话说回来……林澹已经好久没见过自己的猫了,怪想念的。   林澹正不着边际地想着,这时,鼻息之间,传来一道熟悉的气息。   林澹抬起头,循着那气息飘来的方向看过去,就见古茗快步从侧门走进来。   林澹冲他笑着,远远地摆摆手,   “古大人,尊上不在这里。”   古茗笑起来,仍旧脚步不停,来到林澹身边,   “小犬道友,我是来找你的。”   “找我?”林澹不敢怠慢,赶紧站起来,“有事?”   古茗依旧笑着,“我听破山说,去三教大会的事,你决定,随我的队伍一同出行?”   破山是右护法凌碣石的尊号。先前凌碣石找到林澹,告诉他这次寒玉门一共会过去三支队伍,分别由左右护法和古茗带队。   林澹最终选了古茗这一队。   此时见古茗提起,他笑着点头应了。   古茗的笑容变得更深,“承蒙小犬道友抬举,在下荣幸之至。”   见对方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林澹嘿嘿笑着,没好意思说,自己选古茗,只是因为觉得古茗是个高级看大门的,跟林澹以前的工种差不多,他觉得跟着一起走会自在一些。   像左右护法那种级别的大领导,林澹跟着他们,总觉得身份悬殊,会束手束脚。   不过这种心里话,林澹自然不会真的讲出来,他朝着对方回礼,学着对方的样子说:“能跟古大人同行,是我的荣幸才是。”   两人又客套了一番,古茗从腰间取出一块白玉令牌,交到林澹手中:   “这是小犬道友你这次前往三教盟的通行令牌,有了这令牌,方能在三教盟地界内畅行无阻,还望务必收好。”   林澹一面道谢,一面将那令牌接过来,放在掌心观察着。   那令牌和一般寒玉门的令牌不一样,不是常规的方块或者圆形的,而是雕刻成一只小兽的模样。   那小兽通体雪白,身体修长,脑袋圆圆的,上面两个三角形的小耳朵竖起来,外形可可爱爱的。   不过那小兽的一双眼睛眯缝起来,眼尾往上挑起来,看着又多出几分凶悍模样。   林澹盯着那小兽底下的三个字,读出来:   “于、免、神?”   古茗有点尴尬,但尴尬的神情一闪而过,很快换作往常的笑容,   “小犬道友,那个读作wu tu。   “於菟神,是一种传说中长得很像白虎的瑞兽。”   “哦,咳。”   林澹倒是丝毫没有因为自己的半文盲行为而感到尴尬,他注意力放在另一点上:   “白虎?我怎么总觉得,这於菟神,长得这么眼熟呢?好像在哪见过似的……”   古茗闻言,笑起来,   “小犬道友说笑了,这於菟神,是三教盟宣称可以消灾避难的神祇,传闻它神出鬼没,已经在这片大陆销声匿迹两百年了,小犬道友才多大年纪,如何能见过呢?” 第68章   ……销声匿迹两百多年了?   那林澹这么个二十出头的大小伙子,又是刚穿越到这片大陆没几年的外来者,铁定是不可能见过了。   应该是自己的错觉。   这样想着,林澹指腹轻轻摩挲片刻那令牌上小兽的一对耳朵尖尖,然后将那令牌放进腰间的乾坤袋里了。   .........   直到三日后,古茗和林澹一起去到约定的寒玉宫正殿门前的玉石台上,正式准备出发前往三教盟,林澹也没再见过掌门尊上的影子。   “古大人,我们怎么过去?”   林澹听闻,那三教盟地界,离寒玉门有十万里路,不借助“交通工具”,林澹这个境界的修士,短时间内肯定是过不去的。   古茗笑着说:“乘舟。”   乘舟?   乘舟好啊,林澹自己刚好就有一艘飞舟。那还是掌门尊上托右护法给林澹的,也是林澹生平坐过的第一个飞行法器。   林澹到现在还记得自己坐在那小灵舟上,像根火箭似的在天上驰骋的感觉,很带感。   这样想着,林澹开开心心地将自己的那飞舟从乾坤袋里取出来了,然后就看到——   古茗从自己的储物戒里,端出来一艘……飞艇?   那“飞艇”足有一艘小型货轮那么大了,通体由木结构打造,两侧伸出两支宽大的翅翼,木制的翅翼上下翻动着,带起呼呼风声,左侧的翅翼上写着“清风如可托”,右侧翅翼上写着“终共白云飞”。   “飞艇”的正前方,树立着一支栩栩如生的鸟头,鸟头周围坠着各色丝绦,鸟喙里装着竹笛,随风发出悦耳的轻细笛声。   嗯……   林澹看一眼自己手中的飞舟,再抬头看向面前硕大的鸟形“飞艇”,瞬间理解了“相形见绌”这个词的含义——   如果说古茗的这“飞艇”,是修真界的迈巴赫,那林澹手中的这小飞舟,就是修界……摩拜?   没错,就是一辆小单车,而且还是从掌门那里临时租借过来的。   林澹抬起手臂,把那小飞舟夹在腋下,正准备“神不知鬼不觉”地重新收回自己乾坤袋里去,这时往自己的“飞艇”里注满灵力的古茗,转过头来,一眼看到林澹胳膊下面的那小飞舟,立即双眼放光,   “小犬道友,你竟有这宝贝?!”   “……嗯?”   林澹一时有点懵,心想您一个豪车车主,冲着我这一辆小自行车兴奋个什么劲儿呢?   知道古茗一向精通《人情世故》,但是现在这样,是不是演得有点过了?   这时就见古茗从那“飞艇”的鸟头后面一跃跳下来,小心翼翼指了指林澹手中的飞舟,   “小犬道友,可否借我……看看?”   他一面说,一面控制不住自己激动的小手,忍不住就想要往林澹抱着的小舟上摸。   那模样,简直像林澹饿急了的时候看到灵植的目光似的。   不像演的。   林澹自然没什么好藏着掖着的,直接把那小舟横过来,塞进对方怀里,“随便看。”   古茗受宠若惊,双手抱住小舟,来回抚摸着侧边的木板,“果真是上古神木……”   欣赏完了,古茗抬头看向林澹,和他商量:   “小犬道友,可以将这灵舟借给我,为我这木鸢做灵核吗?   “这木鸢大则大矣,就是飞行速度太慢,如果有了这灵舟做核,定能日行三万里,不出三日,咱们便能到那三教盟边界了。”   其实古茗有想过从自己现有的几样飞行法器里,挑出最轻便最快的那只独灵木的,可是掌门之前特意交代过,说他们这一趟不用赶时间,又说林壮壮以前恐怕没有长时间坐过飞行法器,赶路太久怕他不适应,所以要求古茗把自己最精巧最稳当的木鸢拿出来,慢就慢一些了,只要壮壮不“晕船”就行。   古茗粗略计算了一下,以自己这木鸢的速度,哪怕日夜兼程,也要半个多月才能到那三教盟边界了,加上他们入界之后在陆地上行进的时间,赶到三清洞门前时,恐怕三教大会都快结束了。   为了这事,古茗正在头疼呢,没想到林小犬随手掏出这上古神木做的灵舟,轻轻松松便将他头疼的问题解决了。   林澹大概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这是要拿这小飞舟做引擎,为这大木鸢提速?   那他自然没有异议,满口答应了。   古茗脸上流露出由衷的笑意,抬起手,用灵力将那小灵舟托起来,送入那木鸢长长的鸟喙中。   只听“咔哒”一声,小灵舟嵌入大木鸢内部,灵力瞬间将木鸢包裹。   原本看起来略有些笨重的木鸢,顷刻之间变得灵动,像一只南飞的雁,直冲云霄。   林澹坐在那木鸢头部的甲板上,感受着耳边呼啸的风声,看着脚下迅速远去的寒玉门的山川城郭,咧开嘴,笑得开心。   没想到,这木鸢有了那灵舟助力,直接从迈巴赫升级成和谐号了,又快又稳又宽敞!   林澹忍不住,趴在木鸢边上,嚎了一嗓子。   正在掌舵的古茗,笑着转回头,叮嘱:“小犬道友,我们的木鸢会停留在上航道,那里空气稀薄,寒冷,小犬道友若是感到不适,可以去后舱室稍事休息。”   林澹摆摆手,难得出来一趟,并不想错过沿途的风景。   不过飞了没多久,林澹就发现,周围的风景,逐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望无际的厚重云层。   北斗大陆修士繁多,使用飞行法器的不在少数,因而三教盟将用于飞行法器通行的“领空”分为上、中、下三个航道。   大多数中下层修士的飞行法器,只允许在下航道飞行,而最上面,深处云层之中的上航道,则只有宗主掌门级别的大佬,才有资格进入。   所以本来刚起飞的时候,林澹偶尔还能看到一两个御剑飞行或是御器飞行的修士从旁边掠过,不管认不认识,林澹都会跟人家打个招呼聊两句。   可到了上航道,就忽然变得冷清了。   看不到地面上的风景,而且周围连一点活物的气息都没有。   古茗这支队伍,只有古茗跟林澹两个人,没有其他修士,林澹不知道为什么,也不好开口问原因,而古茗在掌舵,林澹也不好总打扰他。   如此飞了大半天,林澹的新鲜劲过去了,便觉得有些无趣了。   想了想,他还是去到舱室里头,找了个靠窗的位子坐下来,想了想,把乾坤袋里的寒玉门告书石拿出来,翻出那份公开的功法秘籍,准备趁着没事,再学几个小法术,以备不时之需。   林澹现在已经是筑基境中期了,可是说来惭愧,他连自己是什么灵根都不知道。   一般灵根测试,都是各大门派在招收弟子的时候才会做的,林澹没有拜过师门,也没做过哪个门派的弟子,所以一直也没机会正经地做一次灵根测试。   不过话说回来,他隐约觉得,自己应该大概或许可能……是火灵根吧?   他一直觉得自己体热,不怕冷,身体里像是有个熄不灭的小火炉似的,始终源源不断地往外冒热气。   而且之前那小灵花,是由修士的灵力捏出来的,和修士的灵根属性很接近。   他捏出来的,都是火红火红的小花,一看就是火灵根。   火灵根的话,他或许应该试着多学几个火系的小法术?   火系术法,大多爆发和攻击力都挺高的,学起来,以后有什么意外,他可以防身,还可以保护他想保护的人——   虽然那人应该根本不需要他保护。   林澹手指拨动着面前悬浮的一条又一条功法说明,最后停留在了一个醒目的红色标题上——   [小火球术]。   这个好!   听起来又中二又炫酷的样子。   林澹将那小法术点开,照着那上面的提示,开始运转周身灵力……   然后,不出意外地,他又遇到意外了。   明明按照提示一步一步做完了,可灵力汇聚在指尖的时候,就是逼不出一丝小火苗。   抬起手,盯着指尖不断冒出的那一丝丝黑烟,林澹陷入沉思。   到底是哪里出问题了?   他思来想去,毫无头绪,正想要退出去,这时,右上角一个熟悉的名字亮起来。   “月前辈!”   林澹眼前一亮,迅速在留言栏打字:   [九五二七:月前辈!!好久不见!!!]   [九五二七:好巧哦!你也来学小火球术?]   [九五二七:那前面的调息的步骤我全部都走通了,你如果有问题,尽管问我]   林澹也不管自己到现在还只能从指尖逼出小黑烟,根本逼不出小火苗的事实,又开始大包大揽,想要教对方怎么运功调息了。   对面月前辈秉持了一贯的高冷风格,在林澹连着发了好几条“消息”过去之后,沉默许久,才回了一句——   [月:为何学此术法]   就简单几个字,林澹也听不出来对方的语气,只好把原因如实地一一讲了。   对面再次沉默许久,回——   [月:火灵根?]   林澹看着那简单三个字,依旧猜不出对方想要暗示什么,正想直接发消息问问,对面却主动开口了——   [月:你若有长颈木瓶,将那瓶内焱壤取出,握于掌心,再试一次]   嗯?   林澹照着对方的提示,环顾四周,果然在窗边看到一支长颈木瓶,里面还插着一支小桃花,把那桃花枝拿出来,林澹果然在根部看到了一小包焱壤——   焱壤是阳灵花园里最主要的土壤之一,所以林澹认得。   将那焱壤拿出来,握在掌心,林澹重新按照说明运气调息,接着——   轰!   从他掌心,倏然窜出一条刺目的火舌来!   “芜湖!”   林澹惊呼一声,心想月前辈简直神了,非但知道他用不出小火球术是因为没有焱壤,而且还能猜到他身边刚好有支小木瓶里有焱壤,简直跟开了天眼似的!   林澹高兴坏了,试问谁不曾梦想过掌心喷火的特异功能呢?   他又按照那提示,反复试了十多次,手中的火焰越来越大,喷|射的距离越来越长。   林澹觉得是时候中二一把了。   他从座位上跳下来,走到窗边去,身体下蹲,掌心对着窗口,高喊一声:   “小火球之术!”   就听“轰”的一声,熊熊火舌从掌心窜出去,似一条火龙,穿过窗口,直冲云霄。   “啊——!”   头顶传来一声惨叫。   紧接着,一个修士从窗口掉进来,直挺挺躺在林澹脚边。   林澹看着对方华贵的衣袍上不断冒出的黑烟,心头一沉。   糟了!他好像不小心,把人烧死了! 第69章   林澹慌了。   他也没想到,自己就测试个新学的小法术,怎么就闹出人命了呢?   一旦着急起来,林澹是很难认真思考的,所以他并没有功夫细想,为什么在上航道这种只有宗主掌门级别的大佬出没的地方,会有修士被他这么一个底层筑基境的小喽啰刚学的小火球术给轰得晕死过去。   他慌张地跪在那修士身边,抬手探着对方脉息,见对方尚有一息,只是探不到太多灵力,便又将自己掌心虚虚地放在对方胸口处,源源不断地往对方体内渡入灵力,同时扯着嗓子朝舱室外面喊:   “古大人!古大人!出事了!出大事了!”   古茗听到壮壮那惊恐的嘶喊,吓得慌忙放下船舵,调头就往舱室里赶来。   古茗的这艘木鸢,遵照掌门的指示,在外头落下了最高级别的单向防御禁制的——   修士想从外面突破这禁制,闯入这木鸢内,是十分困难的,除非是合体境以上的顶级大能。   而合体境以上的顶级大能,通常都和他们掌门一样,这整片北斗大陆上,任何地方,只要对方想去,瞬息之间,便能赶到,根本不需要通过这上航道。   现在能有修士突破这禁制,只有一种可能——这禁制先从里面被突破了,出现了缺口,在外面的修士便伺机而动,趁机从那块缺口中冲进来了。   果然……   古茗赶到舱室里,鼻息之间隐约闻到小火球术的味道,一眼看到舷窗外面已经迅速愈合的禁制缺口,视线最后落在直挺挺躺在地上双目紧闭的年轻修士的脸上。   很快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古茗一脸无奈地看向地上那位不速之客。   林澹见古茗赶过来了,却没有要帮忙的意思,急着说:   “古大人,我好像伤了人了,能不能帮我看看,他还能抢救一下吗?”   古茗淡淡笑道:“小犬道友说笑了,云阁主一个分神境,若那么轻易便出事,那天机阁岂不成了个笑话?”   林澹一脸懵地抬起头,“云阁主?分神境?天机阁?”   古茗看向仍旧躺在地上装死的修士,传音入密给对方:   “还不起来?别再吓唬林小犬了,将他吓出个三长两短来,当心我们掌门找你算账。”   云螭闻言,也不装了,迅速坐起身来,扯着袖口,将那处冒着黑烟的衣袖来回送到林澹和古茗面前,   “我是真的被那小火球烧伤了,你们看看,我这新做的云纹锦缎,差点都被燎坏了!”   林澹懵懵地看着面前“起死回生”的修士,过了一阵,回过神来,   “哦,是你!先前在寒玉宫,突然闯入亲卫宅院去,跟我讲了几句莫名其妙的话又走了的那个?”   “对,是我。”   云螭笑弯了眼看林澹,“你记性倒是不错,怎样,你后来是按什么身份报去三教盟的?亲卫?侍卫?恋人?”   额……   林澹被噎了一下,一时不知该回什么好。   古茗在旁边看得万分无奈,“怎么还聊上了?没事的话,烦请云阁主赶紧出去,咱们这小木鸢,可容不下您这座大神。”   林澹懵懵地看向古茗,心想这木鸢可一点不小,不要说现在只坐了他们两个了,就是二十个人,甚至两百个人一起坐,都绰绰有余的,怎么就容不下了?   不过以古茗的性格,能用这种口气赶人,他俩关系肯定不一般,那林澹就没有插话的立场了。   所以林澹欲言又止,最终默默往墙角挪了两步,摆出一副隔岸看戏的模样来。   云螭笑着起身,“怎么容不下呢?我看你这木鸢宽敞着呢,古大人若觉得我碍眼,我就只在这舱室里,和小壮待在一块,小壮,可以吗?”   云螭说着,一边看向林澹,一边悄悄地往林澹的方向挪了一步。   林澹迷茫地回望着他。   小壮?在叫谁?他俩很熟吗?   林澹笑笑,没接云螭的话。   云螭见对面不搭话,倒也不恼,嘴上仍旧在说着什么,背在身后的手则悄悄转动两下,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一根小树枝攥在了手中——   那是刚才林澹为了取焱壤,从窗口的长颈木瓶里抽出来的那支桃花枝。   “云阁主,烦请尽快离开。”   古茗嘴上客气,手中却已然送出七八根棕色的枝条,从不同方向将云螭的衣领、袖口、手脚都缠起来,将人直接到半空中,然后不由分说,从舷窗丢出去了。   林澹蹲在一旁,看完全程,忍不住微微挑起眉头,心想看着挺温和的古茗,赶起人来倒是挺不客气的。   而另一侧,被无情地丢出去的云螭,在约莫一盏茶时间之后,又重新回到木鸢的船头,再次尝试破开禁制,失败了。   他蹲在自己的卦签上,飞行速度与木鸢保持一致,撑着下巴看向正在掌舵的古茗,   “阿茗,让我进去吧,我不会给你添麻烦的,我就是这一路上太无趣了,想找壮壮聊聊,解解闷。”   古茗笑着,没理他。   云螭试着继续劝说:   “阿言给你的这禁制,其实是要用来保护壮壮,防着坏人的吧?我又不是坏人,也不会伤害壮壮,你拿来防我,这不是误伤友军了?”   古茗依旧笑着,不搭话,心中却忍不住腹诽——   这禁制,防的还就是你。   上次你去一趟寒玉宫,自己偷偷跑去隔壁宅院,跟壮壮讲了一两句那亲卫的事,就害得壮壮和掌门险些反目,现在把你放进来,让你跟壮壮聊天聊一路,那还不知道要惹出多大的乱子来呢。   这冤大头,古茗可不会做。   将古茗的神情看在眼里,意识到自己这样软磨硬泡,讲再多都没用,云螭便不再多费口舌了。   他“哼哼”着,露出一个坏笑。   古茗一见他那模样,暗道不好,警惕地望向对方,背后的枝手都伸出许多条来,摆出十足戒备的架势。   然而云螭只是蹲在自己的卦签上,一动不动,然后,默默地从储物戒里,取出一根……小桃树枝。   看到那小桃树枝,古茗大惊失色——   他一眼就认出来了,那是他自己的断枝。因为刚从身上断开没多久,还新鲜着,他便索性插在长颈木瓶里,放在舷窗窗口做了装饰。   没想到……   竟被这狡猾的小银龙偷偷拿去,做了把柄!   看着古茗苍白着脸看他,云螭心情大好,捏着那小桃树枝,放在手中打了几个转,   “三百年了,你一点没变,还是这样……”   三百年前,玉寂峰上的那场旧事,陨了不知多少修士,最后满目疮痍中,孤月真君白衣染血,独自往山下走的时候,衣角上,不期然粘上一朵小桃花。   一向冷情冷性的孤月真君,在那一刻动了心思,觉得那小桃花或许是自己师父身消道陨之前释出的灵力感化而生的灵识,便顺手摘了那小桃枝,带回寒玉宫,悉心教养。   没想到,如今三百年过去了……   “你还是这样,喜欢到处乱丢自己的小花枝呢?”   上古树妖,最是擅长铭记,往往人类修士早已经忘却的历史,树妖的枝干中,那一圈圈年轮上,仍旧铭刻着过去的一幕幕。   云螭手中的那小桃花枝,已经从古茗身上断开了,自然没办法从上面追溯到久远的过去的事,可是嘛,最近这段时间,寒玉宫的新鲜事,还是能从那小花枝上窥探到一二的。   “阿茗,你猜猜,我从这小花枝里头,看到了什么?”   云螭冲着古茗眨眨眼。   古茗心头一紧,仍旧带着一丝侥幸心理,觉得对方在虚张声势,   “能看到什么,不过是些宫中的琐事罢了……”   “……琐事?!”   云螭瞪圆了一双眼,心道这小桃树果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他将神识铺开,确定这上航道附近没有其他修士在,然后双指捏住那小桃花枝的根部,将自己的灵力注入那枝干中,紧接着,从枝干上留存的许多过去的影像中,挑出最“了不得”的一段,投放至半空中。   就见半空之上,浮现出一片熟悉的寒玉宫偏殿的景象,画面中,一袭白衣和一身黑衣纠缠在一起……   古茗仰着头,看清楚那画面,吓得脸上最后一丝血色都褪尽了。   像是觉得还不够“刺激”,云螭这时候还不忘为那画面取一个夺人眼球的标题,然后高声地讲出来:   “惊!堂堂寒玉门掌门,巅峰渡劫境大能,孤月真君,竟然在自家白玉榻边,与来路不明的修士,做下这事!!”   啪!   云螭话音未落,古茗再按耐不住,一抬手,将木鸢周围的禁制解了,周身棕黄色的枝条同时朝着那银袍修士投射过去,将对方缠得结结实实,嘴巴更是塞得密不透风。   “闭嘴!莫要胡说!”   古茗沉声喝斥。   云螭调动灵力,将嘴里塞满的树枝掏出来,“怎么,掌门做都做了,我说也不行?”   古茗实在拿对方没有办法,无奈收紧枝条,将云螭用力扯到自己的木鸢甲板上来,又重新落下几层隔绝声音的法阵,确定这附近没有其他修士靠近过来,这才微微松一口气。   云螭成功“搭便车”,得意地笑着,一边扯着缠在自己身上的树枝,一边还不忘补刀:   “我说,阿茗,那壮壮,看着老实,没想到竟然敢做出这么放肆的事来?   “他知不知道,那是你们掌门……头一次与人亲吻?”   此时,听到动静从舱室里赶出来的林澹,听到两人的对话,惊得满脸呆怔地站在那里,一张嘴缓缓地张开成一个“O”。   初……初吻吗? 第70章   古茗仔细思量一番,认为掌门如果知道了自己和壮壮的“宫中秘事”从他这里泄露给了云螭,他铁定要吃不了兜着走,所以权衡利弊,最终咬咬牙,决定将云螭留下。   云螭就这么靠着一根小桃花枝,成功搭上了豪华木鸢,仰着头,哼着小曲儿,大踏步地往舱室里头走去。   古茗在他身后再三叮嘱:   “你要还顾念我们二人这几百年的情谊,切记,一定不能让我们掌门尊上知道我放你进来,切记、切记!”   云螭头也不回地冲着背后摆摆手,   “放心吧,我天机阁出来的,什么优点没有,只一条,嘴巴严实着呢。”   古茗对此表示怀疑,可已经放贼上船了,又拿对方没有办法,只无奈地摇摇头,继续掌舵了。   舱室里,林澹坐在舷窗边的木椅上,眼里直勾勾盯着面前悬浮的那寒玉门的告书石,在发呆。   刚才无意间听到甲板上古茗和云螭的对话,林澹立即调转头,躲回这小舱室里来了。   之后再怎么努力想让自己静下心来继续学习小术法,都做不到了。   林澹发现自己盯着那运功的步骤,思绪却不受控制,脑海里不停地浮现出他和掌门的那次亲吻的画面来……   “学什么功法,很难吗,这样苦着脸?”   一张俊俏的年轻脸庞凑过来,挡住林澹放空的视线,打断了他的思绪。   林澹转头看向对方,笑着看一眼舱门方向,“古大人肯放你进来了?”   云螭上扬着尾音“嗯”一声,“本公子只要略施小计,什么禁制破不开?”   说罢,他蹲在林澹旁边的椅子上,身体往林澹这边凑过来,抬起手臂,想要揽住对方肩膀,   “小壮,来来来,咱俩好好唠唠嗑儿。”   云螭不是人,有些人类的话他讲出来,吐词会有些奇怪,比如这个唠嗑的“唠”字,他的舌头卷得就很不灵活,像个努力学习中国话,试图用方言掩盖自己那蹩脚口音的外国人似的。   林澹依旧像往常一样咧嘴笑着,但是肩膀塌下来,轻轻将对方拥住自己的那只手臂拿下去,又往旁边挪了挪,和对方拉开一些距离。   对面疏离的动作做的这么明显,云螭有些不满,   “这么见外做什么?咱俩谁跟谁呀?”   林澹倒不是刻意要疏远对方,只是这小公子看着细皮嫩肉的,穿得又是这么精致的衣裳,按照古茗的说法,还是堂堂天机阁阁主,这一看和他就不是一路人,挨得太近了,他怕不小心弄坏了对方身上那些小配饰,搞不好都是价值连城的,他可赔不起。   不过这些心思,林澹也没办法直接讲出口,顺着对方的话,林澹有些困惑地问:   “咱俩……很熟吗?”   没记错的话,他跟这位贵公子,好像今天才第二次见面吧?两个人讲的话,加在一起,也没超过三句啊。   云螭却用力点头,语不惊人死不休,   “我是你小叔子啊!”   “咳,咳咳。”   林澹险些被自己口水呛住。   云螭见状,又想了想,认真说:   “也可能是大伯哥?   “我没跟阿言正式结过金兰契,也不知他生辰,搞不好,我比他还大几岁呢。”   林澹转头,瞥一眼这个从样貌上看起来,跟自己差不多年纪的年轻修士,知道他能坐到天机阁阁主这个位置上,修为肯定不低,年纪也不会很小。   而同样的,身为整个北斗大陆最大的门派寒玉门的掌门,靳掌门的年纪,也远远超过林澹穿越前可以接受的范围了。   刚去寒玉门没多久的时候,林澹就听过堂堂靳掌门的名号了,也从各种事迹里,很容易就推断出来,掌门肯定是超过五百岁了。   可以说,在那时候,对于刚来到这片大陆不久的林澹来说,这是接近老妖精的年纪了。   五百岁高龄,坐在那么高的位置上,修为天赋异禀,达到独一档的巅峰渡劫境,坐拥这片大陆最好的资源,长得还那么好看……   这零零总总加起来,让林澹想当然地认定了一件事——   掌门尊上在他之前,肯定有过不少情史。   也不怪林澹会这样想,在和掌门并不算太频繁的几次接触里,他就直接或连接地目睹过挺多次疑似旧情史的事了——   先是那小蛟龙因为受过掌门的恩惠,所以拿上冷月寒玉石,以报恩的名义接近掌门……   之后在阳灵花园,又有连翘奶奶因为喜欢掌门,所以想要留在寒玉宫……   再后来,又有那位玉焱峰峰主魏书彦,与掌门竹马竹马,很可能到现在仍旧与掌门有着藕断丝连的情愫……   有了这些事,林澹猜想,掌门这五百多年来,不说有几十上百段感情吧,正儿八经地谈过的,应当至少也有个一两段恋爱了?   那怎么可能……   “嘿,发什么呆呢?”   云螭这时抬起手,在林澹呆滞的双眼前面晃了晃。   林澹重新回神,问对方:   “云公子,你刚才在外头甲板上,跟古大人讲的,是真的?”   云螭一怔,“什么是真的?”   林澹有些不太自在地搓了搓衣摆,还是把话讲完:   “就是,掌门尊上跟我……是第一次。”   “哦,你听到了?”云螭笑起来,“自然是真的,千真万确!”   说到这里,云螭突然意识到什么,意味深长地看向面前的年轻小修士——   林壮壮,他……不会以为阿言和他师父那般……风流成性吧?   若真是这样,云螭可不乐意了,他这时收敛了笑容,摆出一副十分严肃的模样来,   “小壮,我可以用我颈上的逆鳞向你起誓,以我和阿言这几百年来的交情,我保证,他在你之前,从未对任何人动过心。”   起誓完了,云螭又回过味来,   “咦,不对,我何必与你讲这些?阿言那契约石,你应当也见过的?那石头上不是明明白白都告诉你了,在你之前,阿言不可能对任何其他修士动过心。”   那契约石……   林澹倒是抱过,像一枚圆润的大西瓜似的。林澹就是因为看到那石头上所谓“道侣契”亮起来,又听那看守石头的长老说这光亮就说明掌门是动了心,动了情,想和某个修士结为道侣了,这才确定了掌门的心意,这才有了勇气冲去寒玉宫,讲出那一番表白的话。   可是……这和掌门以前有没有过感情史,有什么关系?   云螭惊了,睁圆了一双眼看着林澹,许久才说:   “你不会连那方廉长老为何会守着靳掌门的契约石,都不知道吧?”   林澹一脸懵,“……为什么?”   他确实不知道……   云螭闻言,眼底的震惊越发重了,“三百年前,三教盟逼着靳掌门立下誓言,绝不与任何修士结盟,道侣契也算在结盟性质的契约之内,所以,掌门在你之前,若是当真动了那样的心思,三教盟老早就找上门去了。”   林澹想到之前那位看守契约石的长老那副气急败坏的模样,   “那掌门和我……”   “按理,也不可以的。”   云螭摆摆手,又说:“你当真是什么也不知道?”   林澹摇摇头,垂着眼,没来由感到有点心虚,又有点低落。   云螭见状,无奈地哼笑一声,摇着头,心想,阿言这闷葫芦,是怎么做到,为面前这傻小子做到这一步,却一个字也不跟对方讲的?   “你以为阿言为何要带你去三教盟?   “你知道三百年前阿言的师父寒灯真君,是因何而死?   “你可知那三教大会,这三百年来,阿言一次也未曾去过,是为何?   “你知道三教盟地界内,一东一西,有两个驻剑台,那驻剑台,是做什么用的么?   “你知道三清洞外,有九九八十一座莲台,由数千名元婴境以上修士坐镇,组成一张诛仙阵,那诛仙阵,是为谁而建?”   一个又一个问题抛出来,让林澹的脑袋都有些晕了。   这些问题,他一个也答不上来,不要说回答了,这问题里提到的那些东西,他连听都没听过……   云螭见林澹那副模样,就知道对方对这些背景,根本一无所知,他叹息摇头,抬手拍了拍林澹肩膀,   “年轻人,感情这事吧,光有一腔热血,空有一句喜欢,肯定是不够的。   “你知道靳言带你去三教盟,他自己要冒多大的风险吗?”   以云螭了解到的,此刻三教盟地界内布置的那些大大小小的机关法阵,还有邀请的各门各派坐镇的大能,加起来……   那阵仗,简直像是……只要靳言敢行差踏错半步,他们就要让对方此行,有去无回!   当然这些话云螭不敢摆在明面上讲出来,他自己还挂着三教盟执事的头衔呢。   他此时的立场,早已和三百年前不同,现在的云螭,已经不单纯只是靳掌门的旧友这么简单了。毕竟,那驻剑台,他也渡了灵力进去,那诛仙阵,他也帮忙完善过……   林澹被云螭问得一颗心都揪起来,可他追问云螭究竟有什么风险的时候,云螭却又笑而不答,只说:   “这些啊,等你到了三教盟地界,自然就都明白了。”   天机阁阁主做的久了,云螭也学着他师父,变得越来越喜欢故弄玄虚。   话讲到这里,林澹再要问什么,云螭便不愿意多说了。   三教盟的事,云螭因为自己副盟主的身份,不想多聊,可是林澹和靳言的事,作为自诩的兄弟,云螭却是还想要继续聊下去的。   所以,他这时话锋一转:   “你先前在寒玉宫偏殿,问靳言,能不能和你在一起……”   林澹转过头,认真地看着云螭,等着对方下文。   云螭便帮自己的朋友,把他没讲出口的难处,讲出来:   “他不是不想,只是身不由己,暂时不能给你承诺罢了。   “小壮,阿言他比你想的,还要爱你许多。”   林澹听到这里,说不清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酸酸的,有点涩……   但他没功夫深究自己心底的情绪了,他满心满脑子,都在想云螭说的,三教盟布置的那些,要用来对付靳言的机关法阵。   所以林澹忍不住又追问了几句。   云螭却是一个多的字不肯再吐露,只笑着说:   “天机阁的规矩,消息,是要拿钱,或者消息来换的。   “你身上没多少灵石吧?那几个问题,想知道答案,只能拿消息与我交换。”   林澹有些局促起来,“我……没有消息能换。”   云螭这时却摇头,“小壮,莫要这么妄自菲薄,我回来找你,那自然说明,你身上有我想要的消息。”   林澹迷茫地看向对方,仍旧想不到自己这里能有什么信息是对方需要的?   他和掌门之间的那些事?那些事……云螭刚才不是从古茗的桃树枝里头,都看到了么?   这时云螭抬手,揉了揉自己心口的位置,那里头,刚才被林澹情急之下,注入了不少灵力。   云螭这时把那灵力取出来,学着林澹的样子,从指尖捏出一朵小灵花来,放在眼前轻轻旋转着,然后开口:   “你是至阳道体,而且是最高级别的,所以才能捏出这么红艳艳的小灵花来。”   林澹点头,正想要说什么,云螭这时却抬手示意他先别开口,然后自己继续说:   “你打从娘胎里带了个极为特殊的体质,所以……饭量特别大?”   听到这里,林澹微微一怔。   他的饕餮道体,还有“吞噬万物”的神通,还从来没有专门讲给任何人听过。   不过这事他其实从来没打算藏着掖着,如果对方想知道,林澹不介意分享,   “你就想知道这个?”   云螭闻言,噗嗤一声笑起来,“这不是我想要的信息,这是我确定的东西。   “我不是在问你,我是在告诉你,这些事,清清楚楚写在你的命格里,我已经从你的卦象上看到了。”   林澹这时拧起眉头,警觉地看向对方,   “那你想问什么?”   云螭看着自己指尖的红色小灵花,缓缓开口,   “我师承师父天机道人,算无遗策。   “只要是这片北斗大陆上的修者,无论是人是妖,是魔是鬼,不管在哪个犄角旮旯里出生,除非是被某位高境界大能刻意抹除了命格,否则,我都一定能算出来。   “你从未被抹除过命格,可是……我却算不出你。”   林澹隐约有了不好的预感,“云公子,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云螭扭头,笑着看向林澹,   “你不属于这里,不属于北斗大陆,不属于……这个世界。   “你到底是什么人,从何而来?” 第71章   听到云螭的问题,林澹心头一紧。   他是穿越的,不属于这个世界,云螭要卜算他从何而来,自然是算不出的。   这事,他从未和任何人提起,也不可能向任何人讲。   哪怕是掌门尊上,对此也是一无所知的。   可是面前这看起来玩世不恭的年轻公子哥,竟然将林澹这隐秘的身份,一语挑破。   林澹咋舌,心中暗暗想,不愧是这片大陆上最大的特务机构里的特务头子,获取情报的能力,比他们掌门尊上还要高出许多,这大概就是术业有专攻吧。   人不可貌相,能在这上航道自由行走,能和靳掌门称兄道弟的人,更是不能小觑。   可虽说是在心里对对方的卜算能力和情报获取能力感到信服,林澹却并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对方这个问题。   他不是不想回,也不是刻意藏着掖着——能用他穿越者的身份,去交换掌门尊上的过去,林澹是乐意的,觉得自己不亏。   可问题是,林澹不知道应该怎么和对方解释这事,要从哪里讲起呢?这种天马行空的事,在这片大陆土生土长的云阁主,能信吗?   正思忖着,林澹还没来得及开口,对面却先他一步说:   “好了,不问你了,这事,全当我没说。”   云螭说着,突然站起身,扯了扯衣摆,扭头一跃跳上背后的舷窗窗台,竟然像是要直接离开的样子。   林澹有点懵,抬手想拦他,“不是说要跟我交换信息?我还一个字没说啊。”   云螭闻言,笑着摆摆手,   “我改主意了,不想交换了。”   他之所以一定要觍着脸突破古茗的这艘木鸢的禁制,来找林壮壮,就是因为这个问题,他需要当面问对方——只有这样,他才能将对方每一处细微神情,都看在眼里。   林壮壮这个修士,很单纯,也很老实,他问题问出来,对面心里的那些想法,全写在脸上了。   根本不需要回答,云螭已经知道自己想要的答案是什么了。   已经拿到的答案,自然就没有交换价值了,所以他干脆利落地终止这场交易,拍拍屁股,准备走人,不是,准备走龙了。   林澹没怎么和这种有八百个心眼子的修士打过交道,自然不知道对方早就把他的心思看得透透的了。   不明白对方为什么突然改了主意,林澹有些急切地追问:   “那你刚才说的,尊上的那些事……”   “哦,那些事啊……”   云螭唇角扬得更高了一些,“那也算不得什么重要机密,能在这上航道行走的修士,随便抓一个问问,他们保管都知道的。”   林澹脸皱起来——对面在“何不食肉糜”这方面,和他们掌门尊上,倒是很有些兄弟之间的默契——林澹这么个小喽啰,凭什么能让一个行走在上航道里的修士,告诉他有关他们掌门的过去呢?   将林澹的神情看在眼里,云螭“噗嗤”一声笑起来,他抬手拍拍林壮壮的肩膀,   “小壮啊,这事,你就要自己想办法了。”   说罢,云螭推开舷窗,纵身一跃,轻松从内部破开禁制,消失在了茫茫云海中。   感觉到禁制上的动静,古茗这时快步走进舱室来,看向舷窗,   “他又走了?”   林澹点点头,“嗯。”   古茗无奈地笑笑,心想这是闹哪出呢,废了那么大劲儿进来,座椅还没捂热呢,就招呼也不打一声地离开了。   林澹将视线从舷窗收回来,转而看向古茗,就见对方虽然人进到这舱室里了,可背后却伸出去一根长长的桃木枝,应当是将那枝条缠在船舵上,正在掌舵呢。   看到这里,林澹忽而想到刚才他站在门口,不小心听到的云螭和古茗的对话,接着灵光一闪——   对啊!   看起来,古茗身上的那些桃木枝,是有很强的记忆功能的,那每一根小树枝,都像一台小型录像机,记录下某个时段他的所见所闻。   如果得到一根他身上尚未死去的桃木枝,将自己的灵力注入进去,就能将那里面记录的影像,投射出来……   而古茗,不就是一个可以随意行走在上航道的上层社会的修士么?   非但是上层修士,而且他还是跟了掌门尊上很多年的侍卫!   那林澹想知道掌门尊上的那些事,还需要费心去找其他修士么,这不是现场就有一个顶着“标准答案”在他眼前晃悠的!   想到这里,林澹冲着对面的修士,咧开嘴,笑得意味深长。   古茗将对方的笑容看在眼里,忽然感到背后一凉,本能地往后躲了半步,   “怎、怎么了,小犬道友,可是有什么问题?”   林澹知道,他如果直接开口问,对面是不会回答的,掌门的那些事,在古茗这里,是讳莫如深的,否则云螭也不可能用那一根小桃枝上的记忆,就成功威胁古茗,当自己进来了。   所以林澹略一思忖,采取了一个自认为迂回的战术,问:   “古大人,能借给我一根你的小桃枝么?”   古茗闻言,眼中警惕的神情,变得越发浓重了,他瞥一眼舷窗方向,问:   “云阁主和你聊了什么?”   林澹没想到自己的心思这么轻易就暴露了,闻言赧然笑着,挠了挠头,“没,没聊什么。”   古茗的笑容依旧,但眼底的神色变得有些疏离了,   “小犬道友,我身上,有上古神木的血脉,我的花枝,除了掌门,轻易不能交于任何人,还望见谅。”   古茗平时与人对战时,释放出去的枝条,都是在脱离他本体的瞬间,就彻底枯死的,这样枯死的桃木枝,是没有提取记忆的功能的。   只有生出桃花的那些枝干,才能在脱离他的身体之后,仍旧保留一段时间的鲜活,但是不会很久,通常三五个时辰便会枯萎,有焱壤的滋养可以适当延长一段保鲜期,不过也不会超过半日。   刚才在舷窗边上,之所以会摆放一株自己的小桃花枝,一则是觉得这禁制内不会有其他修士闯入,二则是古茗知道林小犬不会拿他的桃花枝做文章。   可是没想到,那云螭过来和林小犬聊了两句,便迅速把对方教坏了。   古茗在心中叹息一声。   林澹的“迂回战术”,非但没能帮他接近掌门的过去,反倒适得其反——   古茗转身离开舱室的时候,顺手把木鸢每个角落里,散布的那些早已经枯死的桃木枝,都一并收拾得干干净净,一丝痕迹也没有给林澹留下。   防着林澹,像防贼似的。   直到两天后,他们的木鸢成功靠近目的地,林澹也没能碰到一株小桃枝。   “小犬道友!我们到了!”   古茗站在船舵前,目视前方,喊了一声。   林澹立即撒丫子从舱室里跑出来,刚一踏上甲板,立即被眼前的景象惊住了——   他们的木鸢的正前方,赫然立着一面高耸入云的白色墙壁。   那墙壁往上看不到顶,往左右看去,也看不到两侧的边界,像一道用来将整个世界一分为二的巨大结界似的。   而他们的木鸢,此刻就直挺挺地往那墙壁驶去。   就在林澹以为他们要撞上那白色墙壁的时候,木鸢忽然调转九十度角,从平稳地向前行驶,改为贴着那白色墙壁,直直地朝着底下猛冲。   林澹险些站立不稳,从甲板上被甩下去,就在身体眼看着要腾空而起时,几根桃木枝“嗖”“嗖”“嗖”地射过来,将他紧紧捆住。   “小犬道友,当心。”   古茗很少带林澹这样筑基境的修士出行,刚才一时大意,此时便慌张地找补一句,“吓着了吗?”   林澹被那枝条捆住手脚,倒是没有吓着,不过……他垂下眼,看着近在咫尺的桃木枝,心思一动,伸出手,想要悄悄地把最顶端最小的那枝小嫩芽摘下来……   嗖——!   就在林澹手指要碰到那嫩芽的时候,身上的束缚消失了,接着轰隆一声,他们的木鸢着陆了。   林澹“偷树”失败,慌张地抬起头,看到面前景象,再次怔住。   他们停在了那白色巨墙和地面的交界处,到这时,林澹才注意到——   那巨大的白墙居然是悬空的,它的底部和地面之间,留了一条几百米高的缝隙。   透过那缝隙看进去,林澹这才发现,那白墙的正下方,有一张巨大的圆台,像结了冰的湖面似的,很宽阔。   林澹再次抬头,重新看向悬浮在头顶的巨大白墙,这才意识到——   那不是一面看不到尽头的白墙,那是一根硕大的,白色通天柱。   通天柱上通云霄,下方悬浮的地方,是一个和它十分契合的圆形底座。   像一个,巨大无比的,打桩机。   他们现在就站在那悬在空中的庞大“桩锤”的下方,像一只小蚂蚁似的,仿佛随时都能被头顶悬浮的比泰山还庞大的白色圆柱给砸得粉碎。   “是驻剑台。”   古茗轻声说了一句。   “……驻剑台?”   林澹转头看向古茗,这才发现,对方的脸色很差,眉头紧紧拧在一起,目光沉沉望着前方。   顺着古茗的视线,林澹往那巨大的冰湖一般的圆台的正中央看过去,发现那里闪烁着刺目的光芒,像是镶嵌在白玉中的一块钻石。   走近了,林澹才看出来,那不是什么钻石的光芒,而是密密麻麻,插满地面的刀剑剑刃反射的寒光。   这些深深地插入正中央的圆台中的刀剑,显然不是普通的兵器,那些兵刃周围都散发着浓郁的灵力,不断发出尖细的鸣响,像千军万马奔袭而来发出的嘶吼,震得人心神都跟着激荡。   这就是云螭口中,那建在三教盟边界上的……驻剑台? 第72章   林澹他们脚下的这片被悬浮的白色通天柱遮挡住的巨大圆形底座,像一片冰湖,而正中央那块插满刀剑的凸起的圆台,像湖心的一座凉亭。   当然,那圆台比凉亭大太多了。   离近了看会发现,那圆形石台,比足球场都大。   圆台上面罩了一张透明的穹顶,将台上闪着刺目光芒的刀剑,尽数笼罩在其中。   这中央凸起的圆台,便是古茗和云螭口中的“驻剑台”了。   那些深深地插|入驻剑台,不断发出海啸般的鸣响的刀剑,显然不是普通的兵器——   那些兵器都有灵性,不少都是有灵识的。   生出灵识的兵器,有的像被困在鱼缸里的鱼儿,不断绕着台上那透明的结界内壁打转,有的像被关在笼中的小狼崽子,不断拿剑刃劈砍着台上的某一处,像是试图在那里凿穿一个洞逃出来似的,当然大多数剑灵/刀灵,都非常安静,半截身体插在石台内,轻轻颤动着,发出细微嗡鸣声,像只被寄养在宠物店里的小猫咪,正打着呼噜等待主人来接它们回家。   这驻剑台上的刀剑,都是本命法器,而且是境界高深的修士的本命法器。   从古茗此刻凝重的神情看起来,连他都不知道这两个驻剑台被开启了?   “二位,烦请留步。”   两个修士领着一支近百人的队伍,迎上前来。   队伍里一众修士,都穿着三教盟统一的青色长袍,高束着发髻,腰间佩戴雕着於菟神的白玉腰带,发髻上插|着一支白玉发钗,发钗的钗头也雕刻成於菟神的形状。   为首的修士看起来二十多岁的样子,此时走近了,笑着朝林澹和古茗微微颔首,   “驻剑台已开,为保障诸位与会者的安全,本盟新规,凡参与本届三教大会者,必先留下本命剑于台内,方可入三教盟地界。”   古茗直直地立在那驻剑台边,一动不动。   那为首的三教盟弟子一时有些尴尬,笑容眼看快要维持不住。   林澹见气氛有点僵硬,自己主动开口:   “这位道友,我这种没有本命法器的,该怎么处理?”   那为首的弟子这时转头看向林澹,笑说:   “若无本命刀剑,则无需上交,穿过这驻剑台,在前方界门处,出示通行令牌,便可进入我盟地界。”   听到这里,林澹意识到另一个问题:   “只有本命法器是刀剑,才需要把法器上交到那驻剑台中去?”   那弟子笑着摇头,“刀、剑、矛、锤,这一类带有较强的攻击性,能在瞬时损伤神魂的本命法器,都需要送至那驻剑台,由我盟暂为保管。”   这规定,乍一听起来,其实挺有道理的——   就像在穿越前,林澹每次去机场、地铁、体育场这种人群密集的地方,为了维持秩序、保证公众安全,一般都会过机安检,违|禁|品不让带进去。   这种情况,林澹从来都是老老实实配合检查,该上交上交,该托运托运的。   如果放在以前,听到这里,林澹肯定会感慨一句,这三教盟不愧是整片北斗大陆最大规模的仙门联盟,连安保措施都做得这么到位。   可是,现在,林澹的心态却有了变化——   他不久前刚在那木鸢上听到云螭提起的那些话,此时又见一向温和的古茗露出这样抗拒的神情,心中很快有了怀疑。   而这个怀疑,紧接着就被对面三教盟弟子证实了。   那弟子缓步走到古茗面前,目光落在古茗发髻上的两支木簪上,   “古茗尊者,久闻尊者有雌雄两支桃木剑,是为本命法器,烦请尊者,将两支剑留下来。   “按照规定,雌雄双剑需要分开存于雌雄两个驻剑台,雌剑入雌剑台,雄剑入雄剑台。   “此处为雌剑台,古茗尊者,可以将您的桃木雌剑直接送入台内。   “至于那雄剑……   “雌雄两个剑台分立于本盟东西两处边界之上,相隔万里,两台之间不设任何传送界门或是法阵,如果古茗尊者不介意,烦请将桃木雄剑交给我盟的抱剑童子,由抱剑童子亲自送往东边的雄剑台。”   听到这里,林澹便确定了——   这所谓的“为保障诸位与会者的安全”而制定的新规则,根本不是冲着安全与秩序去的。   将所有修士的本命法器暂时存在边界处,这或许还能讲得通,可为什么单单只收缴“刀、剑、矛、锤”一类的利器?药修的毒酒,丹修的噬魂丹,难道就不对其他修士的安全构成威胁了?   当然,按照那弟子说的,刀剑一类法器的爆发性输出抬高,很容易一击毙命,更需要提防,这也勉强能够讲得通吧。   但是,为什么要在三教盟边界处,一东一西,专门设立一雌一雄两座驻剑台?为什么雌剑只能放置在雌剑台上,雄剑只能放置在雄剑台上,却不能同时放在一座台中?   这……根本毫无道理可言吧?   很显然……   这个新规定,只是为了针对一个人。   想到这里,林澹抬起头,看向悬在头顶,仿佛下一刻就要压下来的那白色通天柱。   通天柱正下方,那驻剑台上刀剑带出的海啸般的鸣响,仿佛在告诉靳掌门——   想要入我三教盟地界,必须要有壮士断腕的勇气。   林澹忽然觉得有点窒息——   尊上他,真的会把自己那两支从不离身的雌雄双剑,留在这东西两座驻剑台上吗?   靳掌门会不会留剑,林澹不知道,不过他很快确定,古茗肯定是不愿意的——   就见那为首的三教盟弟子讲完那一番礼貌的催促的话之后,笑着朝古茗伸出手,视线死死盯住对方发髻上的两支桃木簪。   古茗一言不发,抬起手,将发髻上两支桃木簪取下来,放在掌心。   两支原本只有巴掌大的木簪,感知到主人的灵力,顷刻之间变幻成两支三尺长剑。   手指轻抬,古茗将桃木雌雄双剑同时送至空中。   那为首的三教盟弟子转回头,朝身后两个抱剑童子点头,示意两人上山来取剑,放入驻剑台。   两个童子领命,同时走上前,抬起手臂,正要去取那桃木双剑,这时——   嗖!   嗖!   两支剑同时调转头,朝着天空急速飞出去。   为首的三教盟弟子见状,骤然色变,沉声喊:   “布阵!锁剑!”   一声令下,只听齐刷刷的“咔”“咔”声响起,像训练有素的陆军作战队队员同时提枪上膛的声音,听得人心头一紧。   下一刻,七十二名三教盟弟子已然各自立于驻剑台四周,同时将手中长剑刺于地面上七十二张圆阵阵眼上,组成一张大阵——   诛仙地煞阵。   守在这驻剑台的三教盟弟子,修为最高不过元婴境,古茗乃是分神境修士,比对方高出整整两个大境界,按说,他要是真想动手,对面近百名弟子一起上阵,也敌不过他。   可是以七十二名弟子组成的诛仙地煞阵,却是轻松便将古茗困住。   这便是诛仙剑阵的可怕之处。   瞬息之间,古茗周身仿佛被一张无形的网紧紧缚住,动弹不得,飞至空中的两支桃木剑发出“吱吱”叫声,像被一箭射穿心脏的大雁,从空中直直地坠落下去。   古茗的唇角已经被逼出血水,脸色苍白如纸,像是下一刻便要被这诛仙阵损伤神魂。   “嗷呜——!”   电光火石之间,耳边传来一声咆哮。   在场的所有修士一时都怔住,齐齐朝着叫声传来的方向看过去。   就见一张漆黑的深渊巨口突兀地出现在眼前,正全速朝着那诛仙阵上七十二名组成阵眼的修士飞扑过去。   这场面着实有些怪异,七十二名弟子从未遇到过这种情况,竟然看得呆了,未能在第一时间阻止对方靠近。   那深渊巨口就这样在众目睽睽之外,将那诛仙地煞阵扫荡一圈,像饿狼扑食一般,行动速度之快,背后都带出残影。   待到众人回过神时……   地煞阵上,原本用来插|入剑刃的那七十二枚阵基,一个不剩,全被对方吞进肚子里去了!   不只是地煞阵阵基,这张大嘴,甚至将古茗那一双桃木剑也给吞吃入腹。   众人惊呆了——   “这是什么怪物?”   “是古茗带来的那年轻修士的神通?”   “他这是做什么?”   “毁我诛仙阵,又吃掉古茗的本命剑?!”   “伤敌八百,自损一千?!”   “他究竟是想帮谁?”   “他看起来,怎么好像只是饿极了的样子……”   就在一众弟子传音入密,议论纷纷之际,那为首的弟子忽然提剑,直指林澹眉心,   “毁我地煞阵阵基,罪不可赦!给我当场拿下他!”   在场的弟子回过神来,得了命令,纷纷提剑,不由分说要将林澹捉拿。   林澹刚刚结束“吞噬万物”的神通,忽而被几十把剑指着脑门,吓得脚步虚浮地连连朝后退了几步,险些跌倒,背后被几根桃木枝护住,这才重新站稳了。   古茗周身释出数百根枝条,朝着那几十个执剑弟子正面迎上去。   没有了诛仙地煞阵,这一众弟子,根本不是分神境尊者的对手。   眼看着在场的三教盟子弟尽数被桃木枝死死缚住,动弹不得,这时,远空传来一道声音:   “手下留情,莫要伤了和气!”   林澹循声抬起头,就见一个白发白须白袍的老者,侧身骑着一头通体雪白的貔貅,从天边缓缓落到驻剑台边。   那老者从貔貅背上下来,朝古茗深深一揖,   “老夫御下无方,冲撞了古茗尊者,在此赔礼了,往尊者海涵……”   随时冲着古茗作揖,那老者起身时,目光却直直地落在林澹身上。   “你就是,传闻中的……那位林壮壮?” 第73章   伸手不打笑脸人,虽说两边刚才闹得挺不愉快,可是对方看着挺客气,林澹自然只能回礼。   然而他刚抬起手臂,还没来得及作揖施礼,周身便被一股极为强大的威压裹挟,窒息的感觉让他讲不出话来。   林澹蓦然抬头,却见那白须白发白袍的老者,仍旧笑盈盈地看着他和古茗二人。   “笑里藏刀”这个词,送给这位老人,简直再合适不过了。   林澹慌张地调动体内灵力,勉力护住心脉,扭头往身侧看过去,就见古茗虽然仍旧端正立在原处,可脸色却比先前又苍白了几分,额角甚至都沁出一层薄汗来。   这白袍老者的威压,是冲着古茗来的。   只是这样不动声色的震慑,便轻松让古茗几乎招架不住,对方的境界,显然比古茗高出不少……   古茗是分神境,是除了掌门尊上那逆天的境界之外,林澹接触过的,修为最高的修士了。   没想到,面前这老人竟然比古茗还高出许多?那就是合体境往上的修为了……   这样境界的修士,刻意释放出威压时,哪怕不是针对林澹,可林澹离得这么近,难免被波及,而以他现在筑基境的修为,是招架不住的。   “咳、咳咳咳……”   林澹剧烈地咳喘起来,喉咙里泛起腥甜味道。   听到林澹的声音,古茗像是突然被拉回了神识,不再与对面那老者对峙,顷刻之间散开自己周身堆砌起来的灵力,身上枝蔓也不再捆缚住不远处的那几十名摆阵的弟子,转而将林澹层层环绕起来,   “小犬道友?”   嘴上询问林澹是否受伤,古茗同时用缠绕住林澹周身的枝条为他构建起一张防御结界,抵挡住周遭高境界修士的威压。   林澹像是在水里憋气许久,倏然上岸了似的,这时大口呼吸,终于缓过劲来。   那白袍老者见状,也慌忙收敛威压,看向林澹,满脸歉意地道:   “实在抱歉,这驻剑台许久不曾有筑基境修士光临,老夫一时忘了,没能控制住灵力,小道友,可有哪里被伤到?”   ……一时忘了?   ……没能控制住灵力?   刚才和古茗对峙的时候剑拔弩张,古茗为了林澹收敛起灵力之后,对方第一时间便同时撤掉了周身的威压。   这收放自如的速度,看起来一点都不像是“一时忘了”的样子啊?   林澹在心中腹诽着,可扭头见古茗眉眼变得冷沉,周身的灵力眼看又要释放出来,一副打算再替林澹出头的模样,林澹慌忙收敛了心思。   不能再让古茗为林澹出头了——这白袍老头看起来修为深不可测,和对方硬碰硬,他们讨不到好。   想到这里,林澹隔着层层木枝编织的保护网,朝着对面摇头,“我没事……”   说着,他又抬手,轻轻捏了捏面前枝条。   古茗怔了怔,看向林澹,最终收敛了周身灵力。   而驻剑台周围,原本被古茗的枝条死死压在地上动弹不得的近百名三教盟弟子,这时终于被释放出来,来不及喘息,都慌张地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同时朝着那白袍老者的方向跪地行礼,   “师父!”   “广成真人!”   广成真人,三教盟执教者。   三教盟盟主和副盟主,是在每一届三教大会上,由一众成员从各大门派的掌门、宗主、峰主中推举出来,不断轮换的,共有十二位。   而执教者,只有一位,三百年来,始终由广成真人担任,从未更换。   因而,三教盟有个说法——流水的盟主,铁打的广成。   这个说法,林澹也有所耳闻,因而此时听到那一众弟子叩首喊出的名字,瞬间意识到面前这白袍老人身份之重。   手握三教盟最高实权的执教者,广成真人,竟然亲自跑来驻剑台这种在林澹看来就是三教盟的“安检口”的地方,这实在听起来有些怪异。   总不会……是专程来看看他这个“传说中的壮壮”的吧?   这就更怪了。   这边,林澹正不着边际地想着,对面那驻剑台边,为首的弟子这时已然开口,愤愤然道:   “师父!那修士吞吃了我七十二枚阵基!毁我诛仙地煞阵!实在可恶!弟子请命,将其捉拿——”   “——够了!”   那弟子讲到一半,广成真人长袖一挥,忽然喊声喝斥了一句。   气沉丹田,声如洪钟,回音在驻剑台周遭回荡着,震慑全场,让那弟子瞬间哑了声,缩起脖子,不敢再讲一个字。   广成真人冷冷看向跪在地上的一众弟子,沉声训斥:   “老夫之前教的礼数,汝等都尽数抛诸脑后了?寒玉门难得有修士大驾光临,这便是你们的待客之道?   “不以礼相待也便罢了,竟还拔剑相向?   “老夫教你们诛仙剑阵,便是让你们这样敌友不分地滥用?!”   弟子们被训斥得抬不起头来,虽然满肚子的疑问,心中愤愤不服,可到底是不敢顶嘴,只能恭敬地认错。   广成真人训罢,又笑望向林澹和古茗,“误会一场,既然林小犬道友并无本命法器,古茗尊者的本命剑亦被销毁殆尽,那此驻剑台也不必继续逗留,敬请移步,入界。”   说罢,广成真人长袖一挥,将边上的界门打开了,直接为二人省去了查探通行令牌及核实身份的步骤。   既然对方做到这一步,古茗和林澹自然没有任何立场继续和对面僵持。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两人也回以一礼,同时对诛仙地煞阵阵基一事,表示歉意。   临走之前,古茗从储物戒中取出一整箱的上品灵石,送到广成真人面前,称这是毁坏了那七十二枚阵基的赔款。   那诛仙地煞阵,厉害之处,在于阵型和阵眼之上的剑修和剑气,而不在那七十二枚阵基。   那阵基,是修界非常常见的莲花座,可以用来插放各种法器的,稍微有权有势有钱的门派,很容易就能批量打造出来,毁了,再购置或者自行锻造一批就是了,算不得什么很大的损失。   古茗此时奉上的一整箱灵石,足够买十套那诛仙地煞阵的全套阵基了。   广成真人垂眼看向那一箱灵石,自然是不肯收的。   他抬手,正要推拒,一直伏在他身后的坐骑貔貅,这时却是见钱眼开,吭哧扑上前去,一口咬在那宝箱锁头上,要把里头的灵石叼回窝。   “小菟!住口!”   广成真人见状,喝斥一声,手中剑鞘送出去,重重击打在貔貅滚圆的大脑袋上。   貔貅嗷嗷叫了两声,不敢再咬那锁头了,垂头丧脑地准备往回走,一抬脑袋,看到了林澹,乌溜溜的一双眼睛便锁定在林澹身上。   它歪着脑袋,看了林澹片刻,然后张开嘴,吐出舌头,尾巴摇起来,仿佛看到同类似的,露出欢快的笑容来。   林澹忍不住也勾着唇角,眼底带着笑,但目光迷离地回望着它。   咔!   广成真人这时已经送了一缕灵力,托起那宝箱,将其塞回古茗怀中,   “我盟规定,绝不得以任何形式收受贿赂。   “古茗尊者若是体谅老夫还想继续在这个位子上多坐几年的苦心,还望快些将灵石收回去,莫要再提。”   古茗还想再说些什么,可转眼瞥向林澹,发现对方状态已经很不好了,像是随时都能晕过去似的,便不敢再多做停留,最终收回宝箱,向三教盟众人告辞。   临走之前,广成真人又喊住林澹,   “林小犬道友,我们,三清洞再会。”   林澹转回头,眯起眼瞥向对方,迷迷糊糊应了一句,跟着古茗一道离开了。   目送两人的背影在界门处消失,广成真人的目光,缓缓挪到旁边一处角落里,神情变得凝重。   为首的弟子走上前,将师父的神情看在眼里,顺着对方的目光往那角落看过去,却见那里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   “师父,可是有什么问题?是否需要弟子前去查探一番?”   广成真人这时却将目光收回了,摇摇头,“无事。”又冷着脸,看向背后被毁坏的那一片阵基,拧着眉头,“老夫与你们交代过多少次,布阵时,务必守好阵基,为何还是被对方寻到可乘之机?”   那弟子垂着头,愤懑道:“那个叫林小犬的修士,道体实在奇怪,使出的神通,弟子们更是从未见过,一时不备,被他偷袭……”   广成真人沉默许久,淡淡回一声:“知道了。”   以为师父只是随口一说,那一众弟子经此一事,虚惊一场,并未太放在心上,之后依旧如常守在驻剑台旁,可是三天后,广成真人竟然派了自己的大弟子领队前来,送了一批三龙神火罩。   “这、这是……”   那看守雌剑台的为首的弟子,是广成真人最小的弟子,虽然因为天赋不错,做了诛仙地煞阵上执掌阵眼的修士,可是,这传说中的三教盟的镇教法宝之一的神火罩,他还是第一次见到。   “师父交代,将这七十二张三龙神火罩,分别罩在你们的诛仙地煞阵阵基之上,以确保剑阵不会像上次那样,因偷袭而被破。”   大弟子将那一排神火罩放下,领着另外一众弟子,飞身就要离开。   “大师兄!”那雌剑台上为首的弟子这时喊住对方,“这是要急着去哪?”   那大弟子转头,满脸无奈地说:“三天前你们跟寒玉门那事出来,师父不放心,让我们几个弟子前往雄剑台,守阵。”   雌剑台上一众弟子惊了:“只是看守驻剑台罢了,需要如此大费周章,甚至要大师兄、二师兄、三师兄、……你们全部一起出马?”   那大弟子耸耸肩,满脸无奈。   他们也觉得师父有些小题大做了,三教盟立的规矩,谁敢不从?   甚至前两天,现任盟主来了,看到他们师父广成真人以身作则,把自己的本命剑都插在那雄剑台内了,也都二话不说,立即交出了自己的本命剑。   连现任盟主清虚派掌教都主动交剑了,还有哪个硬茬子敢抗令不遵?   然而,就在三天后,硬茬子便出现了。   广成真人的大弟子领着一众师弟师妹,从雄剑台边迎上前,朝着前来参会的一众修士,例行公事地讲出那一番话:   “驻剑台已开,为保障诸位与会者的安全,本盟新规,凡参与本届三教大会者,必先留下本命剑——”   “——保障与会者的安全?!”   背后扛着一人高的大刀,虎背熊腰的魁梧修士,横眉倒竖,嗓音浑厚地打断对方的话,   “哼!保你娘的狗臭屁的安全!   “老子的咲天刀跟在老子身边的时候,就是老子最安全的时候!   “把咲天关在你们那小破台子里,你告诉我是为了老子的安全?!   “好话赖话都让你们说尽了?真他妈的不要脸皮!”   广成真人的大弟子一眼认出来,这不是别人,正是寒玉门左护法,关沧海。   这大弟子与关沧海同是出窍境,只比观沧海低了两层修为,哪怕一对一正面打起来,他都未必会落下风,更何况现在这雄剑台是三教盟的地盘,他带着一众子弟,背后又有诛仙地煞阵撑腰,又怎么会把区区一个关沧海放在眼里。   被关沧海劈头盖脸一通骂,这大弟子的笑容僵住,目光沉下来,冷哼一声,   “咲天尊者,既然来了三教盟地界,就当遵守界内的规矩,本次三教大会。   “所有修士都不得佩戴本命剑入界,这是规矩,一视同仁,无人例外,咲天尊者如果执意以身试法,那就莫要怪我等诛仙剑阵无眼!”   关沧海抬头,往驻剑台周遭扫视一圈。   他也不蠢,对面广成真人的大弟子、二弟子、三弟子,都和他一样,是出窍境,单拎出来一个,他要应付已经有些勉强了,更不要说对面现在洋洋洒洒来了几十个直系弟子。   而且……   他奶奶的!三教盟竟然动用了三龙神火罩,用来护住自己那张诛仙地煞阵?!   真他娘的有钱啊,那一个三龙神火罩,放在其他小门小派,都足以做镇派之宝了,对面为了一个驻剑台,竟然拿出了足足七十二张神火罩!   这么大阵仗,这是当真要冲着诛仙去的?!   关沧海突然明白,为什么这两天传言说,就连现任盟主清虚派掌教来到这驻剑台,都大气不敢出一下了!   要说这剑阵,关沧海敌不敌得过?那铁敌不过!   要说慌不慌?怕不怕?   呸!“慌”字怎么写?“怕”字怎么写?他关沧海打从坐到左护法这个位置上以来,除了他家掌门生气的时候他慌过之外,其他时候,他根本不懂得“怕”为何物。   “咔!”   背后长刀在空中一抡,直接被关沧海甩到面前地上,刀刃插|进地面,三尺有余。   “来啊!”   关沧海高喊一声,进而仰天长笑,“看看是你们的阵法硬,还是爷爷的刀硬!”   那大弟子见状,立刻高喝一声“布阵!”,就听齐刷刷的长剑刺入阵基中的“咔”“咔”声响起。   诛仙地煞阵成,直冲咲天长刀而去。   只几个呼吸时间,关沧海便败下阵来。   他的刀硬不过诛仙法阵,但是他的嘴硬。   被那法阵死死压制住,眼看已是强弩之末,神魂被那法阵啃噬,痛到浑身颤抖,关沧海仍旧死死抱住自己的咲天刀,不肯松手。   将口中涌上来的血水吞进肚子里,关沧海笑得更大声了,   “哈哈哈,诛仙阵,不过如此!”   那大弟子见状,汇聚全部灵力于自己的剑刃之上,双手高举起长剑。   欻!   一剑斩入阵眼之上,带动剑阵中无尽灵力,同时朝着关沧海扛起的长刀上直冲而去。   咔!   长剑落下,咲天刀却并未像所有人预料的那样,碎裂成许多断。   诛仙地煞阵上的一众修士,同时抬头看去,就见关沧海周身,不知何时,被一股强大的灵力裹挟,剑气分毫近不了身。   一袭白衣飞身而至,轻轻落在关沧海面前。   那身影清瘦,几乎无法将关沧海魁梧的身躯全然挡在身后。   但他一手负于身后,一手执剑于胸前,剑鞘朝外,轻点出去——   轰!   原本那诛仙地煞阵上,如泰山般朝着关沧海压过去的狂暴剑气,一瞬间,山崩海啸般向四周溃散。   四两拨千斤。   对方甚至并未亮出剑刃,仅仅凭借剑鞘,便轻松化解他们的诛仙地煞阵!   这样强悍的境界压制,实力悬殊,剑阵之上一众修士,根本毫无招架之力。   扑通、扑通、扑通……   刚才还趾高气昂的三教盟弟子,顷刻之间跪了一地,再维持不住剑阵阵型。   然而对面送出的无尽剑气,却并未打算就此收手。   那剑气带着可怕的威压,如千斤顶压在每个三教盟弟子胸口,直压得他们真气逆行,鲜血自口中喷吐而出。   “剑下留人!莫要伤了和气!”   广成真人再次瞅准“关键时刻”,骑着貔貅从天而降,想要“及时”地救场。   然而这一次,他刚落地,立即被一股更强大的威压打在头顶,双膝一软,直接扑通一声跪在了靳言和关沧海面前。   靳言不留余力,直接将自己的无尽威压,尽数打在广成真人身上。   饶是广成真人已是合体境大圆满这样强悍的修为,依然承受不住这样的威压,“噗嗤”一声,吐出一口浓黑的血水来。   靳言定定立于广成真人面前,任由对方将血水喷在他雪白的衣摆上。   他居高临下睥睨着对方,淡然开口,   “实在抱歉,这驻剑台我许久不曾光临,本座一时忘了,没能控制住灵力,广成道友,可有哪里被伤到?” 第74章   广成真人闻言,脸上血色刷一下褪尽了。   竟然……把他之前在雌剑台上,对那林壮壮讲的话,一字不差地,全数奉还给他了?!   广成真人在执教者这个位子上坐了这么多年,自然是人精中的人精,靳掌门这一番话讲出来,他哪里还有不懂的——   所以先前在雌剑台,他隐约瞥到的那藏在暗处的白色身影,果然是孤月真君。   知道这传闻中的林壮壮,对孤月真君而言十分重要,却不曾想到,竟是如此之重——   先前广成真君在林壮壮面前释放威压,并非有意要伤害对方——明知道孤月真君为了林壮壮都愿意亲自前来三教盟,足见此人的重要性,广成真君不至于蠢到大会尚未正式开启的时候,就先把关键角色伤了。   他那时候,只是想要试探一下林壮壮的深浅。不过他是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那修士竟然不过是个筑基境!   如此低微的修为,根本经不起他的试探,待到他回过神的时候,那林壮壮已经被他伤到了。   不过好在那林壮壮老实,并未发现他的试探,或者发现了也没有挑明。   总之这事就那么揭过去了,原以为不过是个无伤大雅的小插曲罢了,没想到……   没想到,堂堂孤月真君,竟然如此斤斤计较,睚眦必报!   那林壮壮自己都不在意自己被误伤,如今这么多天过去了,孤月真君竟然还把这事记在心上,趁机报复回来了!   且他不过是让林壮壮短暂地真气逆行片刻,孤月真君如今却是让他一口黑血吐出来,险些损伤修为。   这简直是在用实力告诉广成真人——   莫要敲打林壮壮,否则,孤月真君会十倍地敲打回来。   而偏偏,这样的敲打,广成真人还只能认了——   于公,他身后的一众弟子,此刻都殷切地望着他,广成真人自然不愿意承认自己堂堂执教者,竟然被对方一道威压打下来,就直接神魂都被损伤到。   于私,是他先去试探林壮壮,不小心误伤了对方,理亏在先,如今被孤月真君报复回来,也无可厚非。   最终,广成真人只能打碎牙,和血往肚子里吞。   他吞下口中血水,扯出一个笑,缓缓地站起来,   “孤月真君说笑了,老夫自然不曾受伤,真君,不必担心。”   靳言此时已经收回剑鞘,负于身后,目光缓缓地落在广成真人背后的一众三教盟弟子身上。   分明已经收回了威压,头上戴着帷帽,也根本看不到样貌,可是被孤月真君那样淡淡地瞥一眼,仍旧让那一众三教盟弟子吓得浑身一颤,垂下头,再不敢多看一眼。   这些弟子,大多不过百岁,虽然从小到大,不知听过多少孤月真君的事迹,可是这还是头一次见到本尊,而且,还是这么近距离地接触。   哪怕对面什么也不做,他们都会下意识地心存畏惧。   何况,对方刚才只拿一只剑鞘,就轻松破了他们的诛仙地煞阵!   这套诛仙剑阵,是可以将阵内修士的灵力,在段时间内提升数倍的。   他们这一批布阵的弟子之中,有三个出窍境,其余也尽数达到元婴境,这七十二名剑修的灵力汇聚起来,又被增强几倍,同时打在某一个修士头上,那修士哪怕强悍如现任盟主,也是抵挡不住的。   正是因为如此,现在诛仙地煞阵布阵的这七十二名弟子,才敢如此强硬地要求所有入界修士交出本命刀剑——   当然,他们之前也遇到过几次不守规矩的。   比如林壮壮那样,不知用了什么神通,将他们的阵基吞吃掉,毁了那诛仙地煞阵的。   也有速度极快、手段阴狠的修士,尝试在他们布阵之前,便一击斩碎他们中一名弟子的剑,迫使他们无法成功落成诛仙阵。   但是,这些修士使出的手段,无一例外,都采用了同一种方式——先摧毁诛仙剑阵。   因为大家心知肚明,在诛仙地煞阵落成之后,哪怕是巅峰境界的大能,也再难敌得过。   而在林壮壮一事之后,广成真人搬出了三龙神火罩,确保剑阵再难被破坏。   这群弟子因此越发有了底气,以为身处诛仙地煞阵中,他们便处于无敌状态。   只是,他们万万不曾想到,孤月真君甚至在完全没有破坏诛仙地煞阵的情况下,正面迎上了剑阵中喷涌而出的山崩海啸般的庞大灵力。   如此轻而易举,就从正面破解了他们的剑阵的攻势,北斗大陆唯一的渡劫境修士,恐怖如斯!   感觉到诛仙地煞阵上修士们对自己的畏惧,靳言倒没太在意——这世间畏惧他的修士,数不胜数,他早已习惯。   他重新看向广成真人,用平缓的语调说:   “在下的左护法,爱刀如命,曾经立誓,刀在人在,因而难以割舍手中长刀,还望真人海涵,体谅。”   广成真人立即笑着点头,“自然,寒玉门愿意不计前嫌,参与此次三教大会,是我等的万分荣幸。   “孤月真君亲自发话,老夫岂有不通融的道理。   “咲天尊者想要带上本命刀入界,尽管带上便是,我广成在此担保,绝不会有任何三教盟弟子阻拦。”   靳言微微颔首,“多谢。”   广成真人这时话锋一转,“只是,不知孤月真君,是否与咲天尊者一般,也立下了剑在人在的誓言?”   现场修士,包括关沧海在内,同时朝靳言看过去。   靳言仍旧是用那无波无澜的语气,淡淡回一句:“不曾。”   他当然可以说自己的雌雄双剑从不离身,或者随意找一个借口,讲自己不方便将本命剑放于驻剑台,但他什么也没有讲。   这便是摆明了自己的态度了。   闻言,广成真人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脸上头一次露出十分真诚的笑容来。   “掌门!”   关沧海忍不住在背后喊他。   靳言却只朝他轻轻摇头,然后目光缓缓落在那驻剑台上。   那台内,此刻已然插|着包括广成真人和现任盟主在内,所有有资格进入三清洞的修士的本命刀剑,除了寒玉门。   靳言没再多说什么,干脆利落地将腰间雄剑摘下,横于胸前,送向跪在一侧的抱剑童子。   那童子眼见着孤月真君提剑上前,吓得扑通一声,直接瘫坐在地上,根本不敢去接——   那可是解脱剑!   剑刃出鞘,恩赐解脱。   他要是接下那剑,不小心脱开剑鞘,怕是下一刻便要魂飞魄散的!   想到这里,那抱剑童子脸色惨白,挪着屁股,又连着往后退了一段距离。   靳言见状,递剑的动作一顿,无奈绕开那抱剑童子,旋身转向旁边诛仙地煞阵上的修士。   解脱剑朝着那几十名弟子送出去,所有弟子吓得倒抽一口冷气,同时调动灵力往后退去,纷纷维持与那雄剑三步以上的距离。   场面看起来,像牧羊犬驱赶羊群似的,有些滑稽。   站在一旁的广成真人见状,牙关紧咬,怒目瞪向自己的弟子,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靳言递剑不成,有些无奈地轻抬指尖,用自己的灵力,亲手将解脱剑送入了那雄剑驻剑台上。   眼见着本命剑入台,广成真人还有一众三教盟弟子心头的大石,总算放下了大半。   .........   这些在三天之后发生在雄剑台的事,林澹自然是不知道的。   他和古茗从那雌剑台边的入口,正式进入三教盟地界,不久之后,寻了一处还算隐蔽的草地,古茗从储物戒中取出木材,临时搭建出一间移动草棚来,供两人歇脚。   坐在草棚内的蒲团上,想到那驻剑台,林澹忍不住问:   “尊上他会不会交出本命剑?”   古茗正在布置防御结界,闻言动作一顿,片刻后,点点头,笃定地说:“会。”   林澹眉心一拧,“尊上如果不想交,没人能逼他吧?”   古茗再次点头,“是。”话锋一转,“可他会交出去的。”   “为什么?”   想到那悬浮在空中的白色通天巨柱,林澹没来由地感到心中很压抑。   古茗认真解释:“尊上此行,不是来示威,是来求和的。”   是为了谁而向三教盟求和,古茗没有明说,只继续道:   “可是,尊上一旦走进那三清洞,就好比虎入兔穴。   “如果不提前断了虎牙虎爪,兔群如何能够与那猛虎心平气和地谈判呢?”   林澹闷闷地垂着头,还想再说什么,可脑袋已经越来越昏沉了,那“吞噬万物”的后遗症开始出现,他眼看便要昏睡过去了。   时间紧迫,他只能先挑重点说:   “古大人,刚才在驻剑台,我不是故意要吃掉你的本命剑的。”   古茗手中放出去的枝条紧了紧,最终只温和地笑笑,“我知道,小犬道友不必自责,我没有怪你。”   那一对雌雄木剑,跟了古茗五十余年了,又是本命剑,如今丢在这种地方,古茗自然是心疼的。   当时情况紧急,林澹是出于好意,想要帮他,才被迫出手,然后无意间吞下了那两支桃木剑,古茗不可能因为这个怪罪对方,那也太不识好歹了些。   好在古茗的本命剑与其他修士的有所不同——他的本命剑是从他身体里的一根枝条上抽出来,一分为二,注入了他的精|血和灵力,而形成的。   这两把剑,就像他身体的一部分,丢了,他可以再生出几乎一模一样的一对剑来,虽说重新滋养出本命剑,要损耗不少灵力和修为,但慢慢养着,总能成。   古茗这边早已经想通了,甚至想要开口反过来安慰林小犬一番,可一转头,却被眼前一幕惊住——   就见林澹从口中吐出一颗圆滚滚的银白小球来,将那小球打开了,从里头将缩成手指大小的两支小桃木剑取出来,擦干净上面的口水,然后递给古茗。   古茗怔怔地将自己的桃木剑接下来,指腹轻轻摩挲着剑柄,一时竟讲不出话来。   林澹这时嘿嘿笑着,指了指两把小剑,   “你检查一下?应该没坏吧?   “我把这剑吞进肚子里之前,用仙子……不是……掌门送我的那只莲花香氛球装起来了。   “那莲花香氛球的外壁不知道是用什么做的,坚硬无比,但是一点灵力没有,我的道体消化不了,所以刚好派上用场了。”   古茗看向林澹,对上那张笑脸,忍不住跟着笑起来。   刚才在驻剑台,林小犬根本不是不小心将他的桃木剑吞吃了,而是故意用这种方式,把木剑装进肚子里,蒙混过关,好帮古茗把本命剑留在身边?   “谢谢。”   古茗诚心地道谢。   林澹有点不好意思地嘿嘿笑了两下。   这时,古茗的指腹轻轻点在剑柄上某个凸起处,动作一顿,拧着眉朝那处看过去。   林澹见状,有点紧张起来,“是不是……哪里有问题?”   古茗的桃木剑,里面有他的上古神木的精|血,在预感到自己必定会被摧毁的时候,雌剑会在剑柄的凸起处,开出一朵非常不起眼的,比芝麻粒还小的小桃花。   可是,这次为什么不见那小桃花?   是根本没有开出来,还是之前乱战的时候被打掉了?   只短暂地思忖片刻,对上林小犬的目光,古茗摇了摇头,“没事,没有问题。”   这也算不得什么问题。那小桃花没有古茗的精|血几乎没办法成活的,掉了便掉了。   林澹闻言,长长松了口气。   古茗不疑有他,存好一双桃木剑,很快重新埋头修缮他们的移动木屋去了。   而眼见着古茗的背影在视野中消失,林澹悄悄从口中,吐出一朵芝麻粒大小的小桃花来。 第75章   那朵比芝麻粒还要小一些的小桃花,是林澹从古茗的那把桃木剑上拿到的。   之前在驻剑台边,林澹一心只想要帮古茗把那桃木剑保下来,没想太多,直接一口将剑吞吃入腹了。   那小桃花便是在那时粘在了他的唇角。   待到林澹的“吞噬万物”的神通结束了,他才意识到嘴角多了一朵小花,上面带着古茗的气息,显然还保留着效果的生机——   这不就是他一直想要的,古茗的桃花枝的一部分?   林澹立即伸出舌尖,将那小桃花卷进了嘴里。   他其实不确定这朵带着古茗灵气的小桃花,对古茗和他的桃木剑有多重要,如果刚才古茗提起这桃花,林澹会毫不犹豫地把小花交出去的。   不过对方没有多说什么,直接继续布置房间去了。看起来,这应该不是非常关键的东西,和之前摆在木鸢舷窗边的那根桃花枝一样,是随时可以丢弃的。   既然如此,那林澹就可以放心做完接下来的事了——   按照之前云螭的说法,从古茗身上落下来的枝叶,在仍旧保留鲜活的生命的情况下,是可以追溯到古茗身边曾经发生过的历史的。   似乎,只要那枝叶足够鲜活,灵气足够旺盛,无论多么久远的过去,都可以追溯得到。   而按照云螭和古茗的对话来推测,三百年前,掌门尊上和三教盟结下恩怨的那场大事件发生时,古茗也在现场。   所以,只要现在林澹掌心这朵小桃花的生命力和灵气足够,理论上,林澹可以从中窥探到那段过去……   不过,这个理论,似乎在一开始,就遇到了问题——   林澹试着像云螭那样,将自己的灵力注入到那小桃花的花瓣中,然后指腹轻轻捏住那花朵,接着,眼前有模糊的画面一闪而过。   林澹一眼认出来,那画面背景是驻剑台,在台上,林澹和古茗正与一众三教盟弟子周旋。   这是不久之前刚刚发生的事。   林澹还想要再看到更久远的过去,然而灵力注入花瓣中,眼前的画面却消失了,再没有新的画面浮现。   垂头看去,就见那原本粉白色的桃花花瓣,边缘已经开始发黄,进而发黑,像被火烧着的纸张似的。   林澹吓得慌张地收敛了灵力,再不敢强行往里面注入了。   看起来,这小花朵太娇嫩了,经不起他那样折腾。   想要看到更久远的过去,就需要先将这小花朵养得更健壮一些。   至于怎么把小花养好……   林澹没有养过这种从人家本命剑上摘下来的花花草草,不过他倒是种过不少灵植,之前阳灵花园里,连翘奶奶那娇嫩的小兰花,眼看着垂死了,林澹都靠掌心的灵力将其救活了,想来,现在这小桃花,要养起来,应该也差不太多?   想到这里,林澹小心翼翼地把那一粒粉桃花放在掌心,拿自己的阳气将花瓣托起来,像用喷壶浇灌花草那样,让带着阳气的灵力,在花瓣上均匀地铺洒开。   很快,那花瓣边缘枯黄的部分,便重新变回粉嫩饱满的模样。   林澹屏住呼吸,又往上面“浇”了几遍灵力,那花朵左右摇晃两下,接着,从芝麻粒大小,膨胀到指甲盖大小。   成功了!   这法子行得通!   林澹内心雀跃,面上却仍旧小心翼翼的模样,他将气沉丹田,正想要再“浇”一次灵力到那花瓣上,这时,眼前一黑,他被突如其来的眩晕裹挟。   要来了!   他的“吞噬万物”的神通结束之后的后遗症,马上要开始了。   林澹手臂撑在地上,想要起身去找古茗,可四肢发软,站立已经十分困难。   来不及找古茗了,当务之急,要先把手中的小桃花藏好。   情急之下,林澹把之前掌门尊上送给他的另外那只护盾小球打开,倾尽丹田处几乎全部的灵力,捏出一朵又红又壮硕的小灵花,塞进护盾球里。   又把那指甲盖大小的桃花塞进红色小灵花的花蕊中。   做完这一系列事,林澹长舒一口气,抬手把护盾球丢进乾坤袋中,刚束紧袋口,下一刻,脑袋一歪,整个人昏睡过去。   “嗷呜——!”   不知过了多久之后,一声咆哮,林澹从“藤”的一下弹起来。   感受着指尖跃动的灵力,林澹双眼放光——   他又升级了!   这三教盟,不愧是这片大陆上最大规模的仙门联盟,那驻剑台上随便插着的几个莲花座,吃下去就够林澹升级了!   灵力在周身绕了一圈,林澹神清气爽地坐起来,正想起身去找古茗,这才发现,他周围的环境变了。   昏睡过去之前,他明明还在蒲团上盘腿坐着,现在醒过来,人却在一张桃木制成的雕花床上。   这小草棚倒是仍旧是他昏睡前的那一间,不过……窗外的景色好像不大一样了?   林澹站起身,推开门,刚要往外走,看清眼前景象,吓了一跳。   “喔!”   他赫然站在数十米的高空中,脚下险些踏空,直接跌落下去!   林澹慌张地调动灵力于脚下,托着自己的半边身体,退回房门里。   他们这间小草棚,被古茗整个搬到了一株参天古树上来了?   短暂思索片刻,林澹很快意识到,这应该是古茗有事需要离开,但是又不放心留林澹一个人在这荒郊野地里,出于安全考虑,才索性把他连人带房子一起挂在树上了。   果然,在房间里环顾一圈,林澹很快在床边的小木桌上看到一张留言卡。   木制的小卡片边上有一张传声符,卡片上写着一行清秀的小字——   [外出巡视,小犬道友如醒过来,可以传声符与我联系]   巡视的话,应该就在附近,不会走太远。   林澹把那传声符拿起来,看了一阵,没有急着联系古茗。   他心思一动,打开腰间的乾坤袋,朝里面看一眼,然后怔住。   他这乾坤袋的容量,差不多相当于以前世界的一个推拉门的大衣柜那么大的空间。   林澹的东西不多,这趟过来,除了带了掌门尊上送的几套衣裳和发钗之外,只带了一盒“甜甜根”的草种和晒好的干草。   所以这乾坤袋里,一直空荡荡的。   然而,此刻林澹打开袋子,却发现里面被一只金属球塞得满满当当,一丝缝隙都没留下。   是他昏睡之前放进去的那颗护盾球。   这护盾球可以根据里面装的东西的大小,随意伸缩。   林澹放进去的时候,护盾球一只手掌就能握住,而现在……这金属球目测都比林澹高出半个头了!   小小心翼翼将神识铺开,确定古茗不在附近,这树顶上也没有其他修士或者灵兽的气息,林澹这才快步走到屋子中间一处最宽敞的地方,打开乾坤袋,把那护盾球取出来。   护盾球打开,一株又细又高的小桃树苗赫然立在眼前。   那小树苗只有两根手指粗细,却比林澹还要高,像一根插在地上的钓鱼竿似的,又直又长,仅仅在最顶端的位置分出一个小小的分叉,长了两片嫩绿的小叶子,和自然状态下生长出来的桃树苗,完全不一样。   嗯……这当然不是自然状态下生长出来的,是林澹用自己的至阳道体的灵力,强行催化出来的小树苗。   虽说形状有些奇特,但它很健壮,很鲜活。   以这小树苗现在的生命力,应该足够承受住林澹的灵力注入,足以帮助林澹追溯到久远的过去了。   这样想着,林澹上前半步,抬起手,握住小树苗中间一段,将自己的灵力注入进去。   这是用林澹自己的至阳道体灵力浇灌出来的小桃树苗,因而这一次,林澹注入的灵力,与树干更完美地融合在了一起。   而林澹不再像之前那样只能看到一个虚浮的画面,这一次……   眼前天旋地转,仿佛沉入一段梦境中,他将的整个神识都探入了某个场景。   林澹一眼认出来,那是寒玉宫偏殿,玉石榻上,层层纱幔环绕着,里面一个熟悉的清瘦身影,正盘腿坐着。   片刻后,以那身影为中心,一道凌冽寒气朝四周铺开,将地面都冻出一层冰霜。   “恭迎尊上出关!”   古茗从侧门处快步走过来,脸上挂着笑,朝掌门行礼。   这是寒玉宫中,无数个掌门闭关后出关的寻常夜晚。   林澹将原本紧握的双手松开,灵力从小树苗中抽离,寒玉宫的画面也像雾气似的,迅速消散,眼前重新恢复成那小草棚的景象。   林澹将手往上挪了一段,重新将灵力注入,再次身临其境,依旧是寒玉宫偏殿,依旧是掌门尊上端坐在床榻上,静静修炼的场景。   再次松开小树苗,林澹将手往下挪了挪,又挪了挪,再挪了挪……   神识不断地在不同场景之间切换,无一例外,都在寒玉宫偏殿,掌门尊上不是在闭关修炼,就是在闭关修炼的路上……   修士的生活,就是这么朴实无华又枯燥吗?   林澹松开手,然后抬起头,目光落在这笔直的钓鱼竿似的小树苗的顶端,那仅有的两片嫩绿的叶片上。   刚才那几个场景,虽然大同小异,但是其实可以隐约分辨出时间前后的——   看起来,这树干上记录的过去,和自然界是相反的,越靠近这小树干根部位置,记录的是越接近现在的场景,而越靠近顶端,则记录的是越久远的过去。   这样的话……   林澹将手好举过头顶,掌心握住最上面那片叶子。   灵力再次注入,眼前天旋地转,接着,林澹的神识,再次来到了寒玉宫偏殿。   但这座偏殿,和林澹之前去过无数次的偏殿,截然不同——   这里没有层层纱幔遮挡,脚下的地面也没有被极寒之气冻出层层冰霜,更重要的……   这里四处开满了鲜花。   而在那鲜花簇拥的玉石榻上,坐着一个年轻的修士。 第76章   站在呈现在眼前的这座寒玉宫,外部结构看起来和林澹熟悉的那座偏殿几乎没有什么区别,但是里面的装潢看起来却比林澹记忆中要新得多。   宫殿的主人或者修缮者,应当很喜欢花,窗台上、承重柱边、横梁上、墙角、多宝阁中、香炉边……任何一处角落,都被装点着鲜花绿植。   而且这些花卉看起来并非出于某一个季节,粗略扫一眼,就能看到这殿内遍布的,有腊梅、月季、牡丹、凌霄、杜鹃、雏菊……   似乎一年四季的花儿,都在这宫内长年盛开着。   这和林澹记忆中那座满目白色的清冷宫殿,太不一样了。   满眼的繁花,让那位斜倚在玉石榻上的年轻修士,看起来仿佛落入凡间的百花仙子。   那修士一身月白的衣衫,肌肤胜雪,唇若丹朱,他垂着眼,手指轻轻抚摸一支从床榻边的八角凳上伸出来的小桃枝。   看得出来,这修士喜欢各种花儿,而其中最最偏爱的,应当是桃花,因为他的玉石榻所在的那座石台上,摆满的,尽是粉色的桃花。   不知为何,林澹的脑海中,莫名地浮现出自己以前住过的那座亲卫宅院的景象来——那座宅院虽然因为四处都被冰封住而显得萧索,但是仍旧可以从各处遗落的痕迹中看出来,那院子里曾经遍地种满桃花,屏风和墙壁上,也都画满桃花图案。   那身穿月白色长衫的修士,就那样垂着眼,看着手中的小桃枝顶端生出的一朵粉嫩的花骨朵,唇角勾起一抹笑意。   这时,一名身穿侍卫服的修士走上前来,禀报:   “天机道人求见。”   年轻修士原本落在桃花花瓣上的手指微微一抖,唇角的笑意缓缓地压下去,“请他进来。”   看起来,这个时候的天机阁阁主,是由云螭的师父天机道人担任的。   这是一位瘦骨嶙峋,留着一丝不苟的山羊胡,看起来一板一眼的中年修士。   见对方走进偏殿,身穿月白色长衫的年轻修士从玉石榻上坐起身,朝对方露出一个浅淡的笑,   “道长,不巧得很,寒灯真君现下正在闭关,不见客。”   天机道人直直地望向玉石榻上的修士,   “老夫并非为寻寒灯而来,老夫此行,是想与真人聊一聊。”   “……我?”   年轻修士摆出一副诧异的神情。   “正是。”   “道长,所为何事?”   天机道人这时抬起手,从袖兜里取出一枚白玉卦签,递到玉石榻的方向。   坐在塌上的年轻修士这时轻抬一根手指,用灵力将那卦签托起来,拿到面前来。   林澹原本站在玉石榻所在的石台边缘,也就是他在现实中经常使用的那青龙传送阵所在的位置。   这时候,他忍不住往前走了两步,来到玉石榻边上,身体往前探出去,跟着那塌上的年轻修士一起,看向面前的白玉卦签。   那白玉卦签上,只有简简单单的几个小点,用几条竖线连起来,乍一看,跟摩斯密码似的。   林澹眉头拧起来。   卦象什么的,简直比医生开的药方还可怕,像是天然带着加密系统似的,只有医生和药师们自己看得懂,外人看起来,就是一排鬼画符。   反正林澹这么个对卜算一窍不通的半吊子修士,现在看着这些点点线线的,是一头雾水。   但是一扭头,林澹却发现,那年轻修士在看到白玉卦签上的内容之后,脸上的血色刷一下褪尽了。   眉心轻蹙,唇角紧紧绷成一条线,年轻修士神情凝重地盯着那白玉卦签,捏住卦签底部的手指都细微地颤抖起来,额头上甚至已经渗出细汗。   蓦然抬起眼眸,年轻修士看向天机道人,沉声问:   “这是何人算出的卦象?”   林澹离得近,此时可以清楚得听出来,对方讲话时,声音都在颤抖。   对方将眼睫掀起来,林澹才看清楚,对方眼尾泛红,竟然……有泪光在眼眶里打转。   林澹微微一怔——看起来,这些晦涩难懂的点点线线,非常不一般。   他抬起头,看向站在石台边的中年修士。   天机道人同样神情凝重,直视着玉石榻上的修士,沉声应答:   “是老夫,以问天台为盘,星辰为盖,耗时七七四十九日,亲手演算。”   玉石榻上的修士闻言,目光缓缓落在天机道人双手之上。   林澹跟着他看向那双手,这才注意到对方的两只手看起来枯黑似烧焦的老树皮,哪怕被刻意掩藏在袖中,仍旧可以明显看到此时颤抖得厉害——那种颤抖和玉石榻上年轻修士那因为心神不稳而出现的颤抖,并不相同,那是手臂肌肉受到较为严重的损伤而出现的持续性抖动。   天机道人的双手,受了很严重的伤。   看起来,是因为逆天而行,强行窥探天机,而落下的惩罚。   所以,对方所言不虚,现在这白玉卦签上的内容,确实是由这位阁主亲手演算得到的。   也就是说,这支签,绝不会出错。   玉石榻上的年轻修士紧紧闭上双眼,一滴泪从他眼角滑落。   许久之后,像是认命,他颤抖着双唇,缓缓开口:   “道长,此事,可曾告知其他人?   “三教盟……知晓了吗?”   天机道人摇头,“除了你我二人,并无第三人知晓。”   年轻修士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这时缓缓从玉石榻上站起来,接着……   竟是双膝一弯,直直地朝着对面天机道人跪下来。   天机道人见状,吓了一跳,脸色苍白地冲上前去,虚虚地扶住对方,调动灵力,努力想要将对方拉起来,可对面铁了心要跪他,无论如何不愿起身。   天机道人眉头皱得很深,沉声说:   “师弟,起来!莫要跪我!”   年轻修士闻言,抬头看向对面年长的修士——   打从他离开天机阁,来到寒玉宫之后,天机道人再不曾称呼他一声“师弟”,如今这个熟悉又陌生的称呼又被重新讲出口,那便是说……   “师兄,您……愿意帮我?”   年轻修士殷切地望向对方。   天机道人沉默片刻,点头,“我若不想帮你,又何必在算出这卦签之后,头一个,便来找你?”   是啊,天机道人出现在这寒玉宫偏殿的那一刻,不就已然表明了他的态度。   这么浅显的道理,是那修士自己关心则乱,竟然没有在第一时间意识到。   咚!   年轻修士二话不说,额头磕在玉石地面上,发出闷响。   “你……起来说话!”   天机道人咬着牙训斥。   对面修士却不肯起身,直言自己的请求:   “求师兄,念在往日情分,务必将此事压下,除你我之外,再不得要第三人知晓这卦象。   “我寒玉宫,必定倾尽所有,回报天机阁!”   “唉……”   天机道人叹息摇头,“回报的话,就不必再说,此事,我依你。”   年轻修士闻言,正要叩头再谢,天机道人这时却抬手,拦下他,道:   “只是,此卦实在事关重大,牵涉到整个北斗大陆的全部气运,还有万千修士的道途与性命……   “五百年后,那是一场大火,燎原之火!   “纸是包不住火的。我可以不将此事禀报三教盟,但三教盟并非只有天机阁这一个渠道来获取天象与预言。   “就算我不透露,三教盟也迟早都会演算出这整片大陆的极凶之兆。   “我可以帮你这一时,但往后,何去何从,你只能自行寻找出路了。”   天机道人说罢,拂袖而去。   年轻修士怔怔地望着对方背影消失的方向,愣了许久,才瘫坐在地上。   他重新捏起那白玉卦签,又看了片刻,接着长袖一挥,将那玉签抛至空中,又从掌心逼出一缕赤红的火焰来。   火舌将玉签裹挟,顷刻之间,白色玉签便被熏成黑色,最后化成飞灰,飘散在偏殿上空。   抬起眼,看着那丝丝缕缕的飞灰,年轻修士肩膀塌下来,喃喃自语:   “为什么……为什么会是言儿……”   话讲到一半,偏殿外头,倏忽飘来一道熟悉的冬雪的气息。   年轻修士慌张收敛心神,一边挥袖将空中的火焰和飞灰尽数清除干净,一边旋身跃起,轻盈地落回玉石榻上。   待到那气息进入偏殿时,年轻修士已经恢复了平常模样,仿佛什么也不曾发生。   “师娘!”   一道熟悉又陌生的声音,从偏殿门口传来。   林澹心头仿佛被什么砸到,猛地抬起头,就看到一个白衣少年,脚步轻快地从门外走进来。   那少年长发半束,头戴白玉冠,额发一丝不苟地竖起来,露出饱满的额头,越发衬得那一双眉眼熠熠含情。   说来奇怪,打从穿越到这个世界,林澹见到的孤月真君,永远都是半遮住脸的,不管是戴着帷帽,或是戴着那白玉面具,总之,林澹从未见过掌门尊上的模样。   可是,此时这少年弯着眉眼,唇角勾起笑,缓步走入林澹的视野中时……   只一眼,林澹便认出了对方。   那是靳言。   年少时的靳言。   恣意地将自己的美貌展露于人前,笑容绚丽像雪山之巅的一抹朝阳,眉眼清澈到不见一丝阴霾的靳言。   五百年前的靳言,还不是寒玉门掌门,不是高高在上的孤月真君,不是人人畏惧的渡劫境大能。   可他漂亮,张扬,带着少年人的意气风发,没有任何被岁月打磨侵蚀的痕迹。   林澹紧紧地盯着那张秾丽的脸,没来由地,感到无比低落。   他和靳言,如果是相识在这五百年前,该有多好? 第77章   思绪纷飞之际,那白衣少年,已经不期然走近了。   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近,少年那张漂亮的脸一点点在林澹视野中放大,没来由地,林澹的心跳扑通扑通,变得又急又重。   那少年的肩头几乎要撞上林澹的胸膛,对方微微扭头,看向林澹。   两人的目光突然撞上,林澹心中一紧,下意识抬手想要去捉住对方手臂,张嘴想要说些什么。   然而他喉咙发紧,一个字尚未吐出来,就见少年已然将目光重新轮回玉石榻上,笑容依旧,与林澹擦身而过,仿佛林澹不过只是一道空气似的。   林澹苦笑摇头。   他现在,可不就是这里的一道空气嘛,以上帝视角,看着过去的这一段历史。   这落寞的情绪只出现了一瞬,很快被林澹压下去——现在不是伤感矫情的时候。   他转身,很快跟回玉石榻所在的石台边去。   靳言这时已经脚步轻快地走到石台上,停在玉石榻边,声音清亮地又喊一声:“师娘!”   榻上的修士仰头望着靳言,眼底满是笑意,一边缓缓坐起身,一边问:“何事,这样高兴?”   靳言这时朝后退了半步,双手死死地背在身后,语气轻快地说:“你猜。”   林澹从未见过这样活泼又带着孩子气的靳言,他忍不住跟着笑起来,视线落在靳言背在身后的双手上。   那双手上,此时一左一右握着两把玄铁剑。   玉石榻上的修士将视线短暂地瞥向靳言背在身后的双手上,然后手撑着下颌,佯装思考的模样,沉吟一阵,接着说:   “我猜猜……莫非,言儿的修为,更进一层了?”   靳言闻言,轻叹一声,“好没意思,师娘算无遗策,想算什么算不出来。”   榻上修士闻言,笑起来,“你每隔十天半月,便要提升一次小境界,如今心思全写在脸上了,有何猜不出的,何须要动用本宫的灵力专门去卜算呢?”   这话倒是真的,靳言无可反驳,换了个话题,重新兴匆匆看向对方,   “师娘,不止是修为,这次,孩儿悟出一道新的剑意!”   “哦?”榻上的修士闻言,眼底闪出光亮来,“舞与我看看?”   靳言立即退后两步,脚尖点在石台边缘处,手腕转动,背后的雌雄双剑在身体两侧舞出两道剑花,带着“欻”“欻”的细碎风声,一上一下,横于身前,仿佛白鹤伸展羽翅。   下一刻,双剑齐动,在空中带出两条漂亮的弧线,脚尖沿着玉石台转动着,少年的身体不断在台上快速旋转,带动雪白的衣摆朝外飞起,像一朵随风而动的百合。   如果不是在过去的幻境中,林澹便要忍不住鼓掌叫好了。   “啪、啪、啪!”   正想着,就听到榻上修士极为捧场地鼓起掌来,口中还赞叹着:   “鹤舞九天!好、好、好,便是你师父,头一次悟出这道剑意时,也不敌你十之一二!”   恣意轻狂的少年人,谁不喜欢被夸奖赞美呢,年少的靳言也不例外。   听到师娘的话,靳言脸上笑容更深,双颊都微微泛起红晕,他一时有些得意忘形,双腿交叠着,盘座于地上,手中双剑横于胸前——   唰!   唰!   在最后收剑时,没有克制住喷薄的灵力,两道银白色的剑气被送出去,顷刻穿过整座偏殿,打在殿门上。   轰隆一声,两扇雕花木门瞬间坍塌,扬起不少尘土。   靳言收起双剑,弯着腰,垂着头,一副做了错事的模样,   “对不起,师娘,我又弄坏东西了……”   靳言的剑气太霸道,这偏殿三天两头就会被他劈坏,榻上修士见怪不怪地摆摆手,“无妨……”   他话音未落,就听又是轰隆一声,这次坍塌的巨响,比刚才木门倒塌时更加震慑心魄,像是远天之上传来的雷鸣声似的。   榻上修士神情一凛,将神识铺开,查探出去,很快意识到是怎么回事——   靳言刚才送出去的那两道剑气,竟然直接将仙山的山顶削去了一块!   榻上修士再难维持住笑容,目光沉沉地问:   “言儿,你如今,是何境界了?”   靳言如实回:“孩儿现在出窍境,第二层。”   “出窍境……第二层……”   榻上修士喃喃重复着。   这在寒玉宫,不算非常难得的境界,可是……   “言儿,师娘没有记错的话,你今年……只十七岁?”   “是,”靳言点头,像是怕对面嫌他年幼,忍不住加一句,“再有三个月,孩儿就十八了。”   可是榻上修士闻言,脸色变得越发阴沉,垂着眼睫,许久没再言语。   十七岁,多少人在这个年纪,甚至摸不到修真的门槛,可靳言在这样小小的年纪,便已经达到峰主护法的境界,甚至足够出去自成一派了……   这样强悍的修炼速度,整个北斗大陆,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如果这片大陆的极凶之兆,最终真的会落在某一个人头上,那恐怕,确实非靳言莫属了。   毕竟,有这样恐怖的修炼天赋,成为睥睨天下的巅峰境,只是时间问题。   而只有巅峰境,才能以一人之力,造成那样大的灾难……   年轻修士想得入神,许久不再开口,靳言见状,将双剑搁在地上,跪在对方腿边,双手放在对方膝头,仰着头,看向对面修士,   “师娘,你是不是有什么烦心事?   “是因为我?因为我削坏了你的仙山?我待会就从下面玉焱峰引土上来,将那处重新填平。   “师娘,你莫要生气,当心气坏了身子。”   榻上修士这时终于收回思绪,抬起手,缓缓抚摸靳言的脸颊,   “言儿,如若有朝一日……有朝一日,你成为了这整片大陆上,唯一的渡劫境修士,你想做什么?”   靳言闻言,微微一怔,他不明白为什么师娘会突然问这个,可他的修行天赋,他自己也很清楚——渡劫境,于靳言来说,是必然会抵达的境界。   所以思忖片刻,他如实说:“自然是继续修炼,最终……修成大道。”   “修成大道……之后呢?”   “之后?”   修成大道,那便是飞升成仙了,飞升成仙了,要做什么?这个,靳言当真没有想过。   他先是摇了摇头,然后说:“若是有上界,便去上界,若是没有,便留在这片大陆,做个地上神仙,继续陪伴在师父和师娘身边。”   榻上的修士闻言,忍不住轻笑。   他心想,待到你修成大道的那一日,我和你师父恐怕早就陨了许多年了,哪里还需要你来陪。   可这些话,那修士最终没有讲出口。   他心里,被一股又苦又涩的情绪笼罩住,只觉得窒息又憋闷——   言儿心思纯粹,一心修道,除了修炼己身之外,唯一能让他挂怀的,只有他和寒灯两人。   这样的一个人,凭什么要承受那样的命格?   想到这里,年轻修士用力闭上双眼,努力将眼眶中的泪水压下去——   那极凶之兆,不应该压在这孩子头上。   “师娘,到底发生何事?”   靳言满眼忧虑地看向面前修士。   然而榻上的修士重新睁开眼时,已然收拾好了情绪,眼底再看不到一丝泪痕。   他抬手,轻抚了抚靳言头顶,低声说:“无事,许是有些累了,你先去吧,我调息片刻。”   靳言盯着对方的脸,仍旧没有打消心底的疑虑,还想再说些什么,可这时榻上修士却轻抬了抬下巴,指向被砍坏的殿门,   “不是说要帮我把仙山填好,还等什么?想赖账?”   “我……”   靳言还想再说什么,年轻修士却一抬手指,用一道灵力轻松将靳言送去殿门外,   “快去吧,待到我闭关出来,若是那山顶有任何坑洼,我可唯你是问。”   靳言转回头,看向殿内,仍旧有些不放心,可面前落下一道禁制来,紧接着,无数桃木枝从四面八方蔓延过来,缠绕成一堵密不透风的墙。   在靳言被送去殿门外的时候,林澹就忍不住抬脚追去了殿门处,而那面桃木枝编织的厚实墙壁出现之后,林澹就被迫和对方隔开了。   这里是古茗的桃木枝形成的记忆片段,这时候的古茗……应当是那玉石榻边的某一根小桃枝。   小桃枝现在没什么修为,只能感知到自己附近的事,却无法将神识铺到更远的偏殿以外去。   所以,林澹的这片“梦境”,是被困在这偏殿中的。   他没办法追随着靳言的脚步离开,只能被迫和玉石榻上的年轻修士一起,困在这偏殿内“闭关”。   林澹很快意识到,修士口中的所谓“闭关”,根本就只是他打发靳言离开的借口。   在为自己构筑了这样一个封闭的环境之后,那修士便从玉石榻上飞身下来,落在偏殿正中央的开阔处。   修士盘腿坐于地上,身上月白的衣衫铺了满地,他伸展开双臂,从他的双手指尖,飞出万千粉白的桃花花瓣。   那些花瓣似雪花般飞舞着,缠绕在修士周身,形成一个巨大的花瓣漩涡。   片刻后,满天的花瓣倏然之间尽数落在地上。   林澹站在高台上,往下看去,发现那些花瓣散落在修士周围,并非全然随机的——花瓣像满天的繁星,似乎组成了某种卦象。   只是,这卦象林澹看不懂。   修士垂着眼,唇角留下一丝血水,脸色苍白,颤抖着声音呢喃:“极凶……”   他忽而重新展开双臂,再次召唤出满天的桃花,重新将自己周身裹挟。   接着,花瓣再次落下,重新组成繁星一般的纹路。   修士另一侧唇角,也流下一丝血痕,再次低喃:“极凶……”   修士重新调动体内灵力,再次卷起满天花瓣,花瓣落下,又重复:“还是极凶……”   他不愿意相信,再次调动灵力……   花瓣飞舞、落下、再飞舞、再落下,周而复始地重复着……   那修士的七窍都开始流血,脸色白如墙灰,形容枯槁,仿佛快要被抽成一具干尸。   可他却丝毫没有停手的打算。   林澹拧着眉,立在台上,神情凝重地看着对方。   他想要上前去阻止,如果这不是记忆的幻境,林澹肯定已经上前去了,可他现在像一道空气似的,只能冷眼旁观,什么都做不了。   不知过了多久,那修士眼看着奄奄一息,林澹都以为他撑不过去,要死在这满地的花瓣中的时候……   那修士忽然口中吐出一口鲜血来,整个人瘫倒在地上,脸上却是挂着笑的。   他伸出手,从万千花瓣中,捏起其中最细小的一片,笑出满口的血水,   “有了……一线转机。” 第78章   “……一线转机?”   林澹盯着那修士手中捏住的那片小小的桃花,忍不住跟着低声呢喃了一句。   看起来,年轻修士从那千万次的演算中,终于寻到了一线转机,可是,那一线转机是什么?   这个问题,林澹没能知道答案。   那年轻修士在讲出这句话之后,终于撑不住,闭上双眼,瘫倒在地上。   “哎——”   林澹忍不住跑上前去,蹲下来,下意识想要帮忙,手指穿过对方肩头,这才想起来自己在这里不过是一道空气。   他叹息一声,索性坐在对方身边,垂眼看着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修士,默默地陪着对方。   这里是一片栩栩如生的记忆幻境,有声音有画面,偶尔甚至能闻到一丝气息——比如少年靳言闯入殿内的那一刻,林澹就清晰地闻到了那熟悉的冬雪气息。   但这些气息,还有灵力、威压,在大多数情况下,林澹是感受不到的,就像梦境中总是会丢失许多信息一样。   所以虽然林澹一直默默陪在这年轻修士身边,可是半日过去了,他甚至不确定对方到底是不是还活着。   不会……因为演算过度,损耗太多心神,直接陨落在此了吧?   林澹知道,这片大陆上,要演算天机,是要付出代价的,刚才那年轻修士强行算了那么多遍,不知道损耗了多少灵力修为,万一一个不小心,没能挺过来……   想到这里,林澹没来由有点难过,忍不住抬起手,想渡灵力给对方,手臂抬起来,又自嘲地苦笑两声。   砰!   一声巨响从殿门方向传过来。   林澹吓了一跳,扭头看过去,就见那张由桃木枝编织而成的结界,被人用极强的灵力轰得粉碎。   紧接着,一个面容英朗的男修闯进来,箭矢般冲到年轻修士身边来。   如果林澹不是一道空气,这时候已经被那男修撞德飞出去了。   但那男修直接穿过了林澹的身体,抱起躺在地上的年轻修士,高声喊着:“小云!小云!”   被叫做小云的年轻修士瘫软在男修怀中,一动不动。   男修抬起手,掌心捂住对方胸口,往对方身体中源源不断渡入灵力。   片刻后,小云闷哼一声,吐出一口黑血来,血水染湿男修肩头。   男修原本紧绷的双唇,终于松了一些,他抬手轻抚小云头发,一边轻轻亲吻对方脸颊,一边低声说:   “小云,再撑一会,怀珍马上就到。”   说罢,男修抄起小云膝窝,将对方打横抱起来,正要抬脚往玉石榻上走,视线忽而落在满地的桃花花瓣上,眼神黯了黯。   他长袖一挥,那满地的桃花便消散得干干净净。   约莫一盏茶之后,年轻的怀珍长老抱着药箱急匆匆赶到,查探过脉息和灵力,他欲言又止。   “有什么问题,但说无妨。”   男修见状,眉心蹙起,有些不耐烦。   怀珍长老看一眼玉石榻上的修士,又看看候在远处的童子,最终选择了传音入密的方式,与那男修交谈。   林澹不知道他们聊了什么,但男修聊完之后,脸色变得更差了。   “你有几分把握?”   男修沉声问了一句。   “真人他毕竟是半人半妖,与人类修士不尽相同,”怀珍长老如实说,“我也不敢妄下断论,不过,应该有九成以上的把握。”   “我知道了。”   男修站起身,送怀珍长老离开。   怀珍长老前脚离开,靳言后脚便冲了进来,   “师娘!师娘!”   他扑到榻边,握住那年轻修士的手,转头看向立在一侧的男修,   “师父,师娘他怎么了?”   听到这里,林澹忍不住将视线从靳言的脸上挪开,转而看向一侧的男修——这便是前任寒玉门掌门,寒灯真君了?   寒灯真君神色紧绷,目光沉沉地回一句:   “应当只是劳累过度,损耗心神,闭关调息一段时间,便能恢复的。”   靳言眉心拧起来,“师娘明明说他要闭关调息,为何闭关调息,会损耗心神至此?”   寒灯真君没有回答徒弟的问题,只是深深地望进徒弟的双眼中,仿佛想要在对方的双眼中找到答案似的。   靳言被对方那审视的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师父,究竟……发生何事?”   寒灯真君最终什么也没说,只道:“怀珍来看过了,说小云现在的身体状况,不适合用药,只能调养。   “我现在就要与他一同闭关修炼,言儿,你先退下。”   靳言此时不过是个十七岁的少年,听到师父的话,神色一窘,垂下眼,有些慌张地说:“好、好,徒儿这就走……”   待到偏殿内只剩下寒灯真君和自己的道侣两人,寒灯真君长袖一挥,在宫殿四周布下一道隔绝声光的法阵。   接着,他翻身上玉石榻,开始脱对面修士的衣衫。   这是……双修?!   林澹有些木讷,直到对方外衫都褪尽了,才反应过来这是在做什么,吓得慌张找了个最远的墙角,把自己塞进一个巨大的花盆后面,脸对着墙,直挺挺站着,开始面壁。   此时殿外被结界隔绝开来,不见天日,林澹分辨不出时间,等了许久许久,久到他都想把紧紧攥着的右手松开了——   他始终攥着右手,维持着握住小桃树顶端的那叶片的姿势,源源不断往里头注入灵力,这才保证自己始终处于这片记忆世界中。   一旦他松开手,他便会脱离这片幻境,回到现实的草棚里去。   好不容易才找到五百年前的这一段关键历史,一旦出去了,哪怕再进来,恐怕也很难定位到这同一段时间了。   想到这里,林澹咬咬牙,还是决定坚持下去。   他闭上眼,索性便在这幻境中打坐入定,开始调息修炼了。   好在这幻境的时间流速,好像并不是均匀的,林澹什么也不做的时候,时间便过得快许多。   他是被背后花盆里栽种的花花草草给唤醒的——   背后的花枝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支棱起来,打在林澹背上,让他被迫从入定中醒过来。   他睁开眼,看向墙边,发现那里摆放的一整排的花花草草,原本蔫了吧唧的,这时候突然全部都扬起花枝和叶片,同时朝着玉石榻方向伸出去。   应该是小云醒过来了。   想到这里,林澹站起身,垂着头,胸口贴着墙壁,横着挪回那石台边,果然听到寒灯真君轻声呼唤自己道侣的名字。   小云昏迷了多日,终于幽幽转醒,意识尚未完全清醒,恍惚之间,想起自己晕厥之前算得的那卦象,倏地坐起来,眼底燃起光亮,抬手用力捏住寒灯真君肌肉紧实的赤|裸手臂,   “霄哥,我窥到了,还有希望!”   寒灯真君听到道侣这没头没尾的话,原本因为对方苏醒而露出的笑容,一点点收敛了,换作一副冷淡模样。   小云却迷迷糊糊地,全然不曾察觉对面脸色不虞,以为对方是没有听懂自己的话,试着解释:   “北斗的气运,我算了,一千零一次,都是极凶,唯独那最后一次……”   “——一千零一次?!北斗的气运?!”   不等小云将剩下的话讲完,寒灯真君忽然暴怒,高声打断了对方。   周围忽而凝起厚重的冰霜,将殿内娇嫩的花儿都尽数冻住。   小云被对方训斥得一哆嗦,放在对方手臂上的手触电般收回来。   寒灯这时慌张地收敛了周身寒气,一抬手,调动灵力,将榻边的衣衫扯过来,盖在小云赤|裸的身体上,又抬起手臂,将对方环住,然后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和缓,   “小云,北斗大陆的气运,算一次,便足以损伤你的神魂,你竟还算了一千零一次,你是不想要自己的命了吗?”   意识到道侣是因为担心自己的身体才震怒,小云的神色重新舒缓,他靠在寒灯怀里,轻声说:   “我不会有事,我有分寸,这个程度的损伤,不会致命,顶多只会损我修为,让我跌落境界……”   “损你修为?跌落境界?”   寒灯控制不住,音量又抬高了,怒目瞪向对方,“你若真有分寸,七天前,又怎么会晕死在这大殿之中?!”   “……七天?我昏睡了七天?”   小云怔怔地抬头,看向寒灯,“霄哥,你与我双修,整整七天,都在为我渡入灵力?”   这要损耗寒灯多少灵力?他会因此跌落境界的……   小云这时才终于露出担忧神色,抬手要去查探寒灯的脉息,却被寒灯一挥手臂,躲开了。   “我无碍。”   寒灯并不在意为了道侣损伤修为,他只是冷着脸说:“以后,再不许碰那桃花星象卦爻。”   小云闻言,立即摇头,“不行,我刚算出那一线转机,我要救我们……”   “小云!”   寒灯的眉眼变得冷冽,周遭重新凝出冰霜来,他一字一顿地说:   “你知不知道,自己已有三个月的身孕,如果再强行演算,下次,就不只是损伤修为这么简单了。   “再碰那桃花星象,你会没命的!”   小云拧着眉头,难以置信地看向寒灯,许久之后,才喃喃说:   “什么……我……身孕……?”   他无法相信,用力摇头,“我是男子,男子如何能……”   “你是半妖,你身体里流着一半上古神木的血脉,神木可以孕育子嗣,你自然也可以。”   小云仍旧摇着头,陷入震惊中,许久讲不出话来。   寒灯这时轻轻将他额角濡湿的碎发拢到耳后,轻轻亲吻他微微泛红的耳廓,低语,   “你肚子里那个,是死是活,我不在乎。   “但我不许你因为那桃花星象,搭上自己的命。”   寒灯说罢,不待小云回过神,抬起手来,掌心用力握成拳,无尽灵力顷刻间从他掌心散开,铺满整座宫殿。   啪!   玉石榻上,被寒灯冻成冰霜的桃花花枝、花叶、花瓣,尽数碎成齑粉……   随着桃花被粉碎,林澹的眼前一黑,天旋地转中,他被甩出那片幻境,回到了草棚里。 第79章   林澹仿佛跌落深渊一般,身体剧烈抖了一下,回过神来。   他抬头,看向自己仍旧高高举在那桃树顶端的拳头。   原本被他握在掌心的树顶的嫩叶,和那记忆幻境中的桃花花瓣一样,碎成了齑粉。   林澹茫然松开手,粉碎的叶片便化作一缕轻烟,消散在空中。   来不及为损失的那一片嫩叶难过,林澹很快看向紧挨着那片嫩叶的另外一片叶子——   这整个桃木枝上,一共只有两片叶片,最顶端那片叶子,记录了古茗作为一根桃木枝,第一次生出神识,又险些被寒灯真君碾得粉碎的那段记忆。   那么,紧挨着那段记忆的,这第二片叶子里,记录的会是什么?   是天机道人口中那所谓“极凶之兆”被应验,还是小云算出的那“一线转机”出现?   这个问题,林澹来不及细想,他很快将手掌包覆在那叶片上,正要往里头注入自己的灵力,这时……   砰!   草棚的门被打开,古茗冲进来,   “小犬道友!”   对方来的太快,又不曾提前释放出自己的气息,林澹根本来不及将小桃枝收回自己的乾坤袋中,只能握着拳头,触电般将手臂收回身后去,然后转身面对古茗的方向,   “古、古大人?”   古茗没有应他,目光从屋子正中央的那根像钓鱼竿似的杵在地上的桃树苗,缓缓挪到林澹脸上去,眼神中写满质问。   人赃并获,林澹实在无可辩驳,他只能垂着头,低声说:   “这桃树苗,是……用你之前的桃木雌剑上掉落的一朵芝麻粒大的小桃花,种出来的。”   到了这个节骨眼,林澹也实在编不出瞎话来骗对方,只好先主动把实话交代了。   以古茗的境界,神识铺开时,要探查到方圆几里之内气息的波动,都不是难事,更何况那桃树枝还是以他的精|血孕育而出的,他在巡视结束,赶回来的路上,老早便察觉到那树苗的存在。   也正是因此,他才会这样急匆匆地冲进房门内。   可是没想到对面林小犬认错认得这么快,他质问的话还没讲出口呢,对方先主动交代了,这反倒将古茗接下来的话全噎了回去。   古茗心想,这事,归根结底,是他大意了,怨不得林小犬——   一则,他的花枝有存储记忆片段的能力,保证这些花枝不落入他人之手,原本就是他分内之事,是他之前在驻剑台情急之下出现失误,让那雌剑上的小桃花掉入林小犬口中的。   再者说,他重新拿回雌剑的时候,分明注意到小桃花不在了,那时候如果他如实将此事告知林小犬,古茗相信,以林小犬的性格,他肯定会将那小桃花还回来的。   古茗当时之所以没有向林小犬挑明,没有当场找对方要回小桃花,是因为以他这么几百年的经验来看,他可以确定,那小桃花没有他的灵力滋养,是绝不可能存活下来的,很可能刚落入其他修士手中,立即如雪花落入春湖中,迅速融化了。   他哪里能想到,林小犬这么一个筑基境修士,在培育灵植一事上,竟然有这样强悍的能力,非但将那小桃花保住了,甚至……还养出这么高一株树苗来?!   天级至阳道体……果然不容小觑!   古茗张了张嘴,想要再问些什么,可话到了嘴边,又被咽回去。   他重新看向那根钓鱼竿似的光秃秃的桃树苗,那树苗乍一眼看过去,像根枯树枝似的,上面一片叶子也没有……   思忖片刻,古茗抬起手,将那树枝隔空捉到掌心,揉成细碎的一团,送入口中,吞吃得干干净净。   林澹就那么呆愣愣地看着对方把他养的小树苗吃得骨头渣都不剩。   古茗的视线和对方短暂地交汇,又很快错开,又低声解释一遍:“我的枝叶,在保有活性的状态下,不能随意交于他人。”   这事林澹很清楚,是他太想知道掌门的过去,才偷偷留下那小桃花的。   但林澹其实心里隐隐地有个疑惑——他用小桃花种出来的小桃枝,还能算古茗的一部分吗?是不是其实那更接近于一个新的个体了?   不过这种问题,林澹肯定没办法在这个节骨眼问出口的,毕竟是他做错事在先,古茗不追究他的责任,就已经谢天谢地了。   实际上,如果林澹对古茗这样的带着上古神木血脉的树妖稍有多一些的了解,就会发现,他的质疑是对的——   古茗要收回自己的枝叶,通常直接将那带着活性的树枝插回发髻中就行,要不了多久,那根树枝就会重新和他融为一体。   可是,从那小桃花种出来的小桃枝,已经不能算古茗身体的一部分了,他没办法将其“扦插”回自己身体内。这也就是为什么古茗选择了将那小树苗直接揉碎了吞进肚子里。   不过无论如何,那小树苗已经被销毁,这事就这么过去了,古茗再不曾提起一个字,林澹也不再提,他们默契地达成一致,都佯装那小桃花从不曾出现过。   两人从“树屋”上下来,一路往三清洞方向行去。   三教盟地界,占地面积约莫一万平方公里。   这里原本是一片丘陵,千年之前,儒、释、道三教中,三位老祖级别的大人物结盟,成立三教盟,在此划地为界。   几位老祖将地界内所有山岭尽数夷为平地,至此,这片位于北斗大陆心脏位置的地段,被削成一片一望无际的大平原。   在这片大平原的正中央,矗立着一根擎天柱,那擎天柱比东西两个驻剑台上方悬浮的白色通天柱还要粗壮许多。   如果飞得足够高,从三教盟地界的正上方鸟瞰,那正中央的擎天柱正好与驻剑台上空的通天柱连成一条直线,像天上的河鼓三星似的。   三清洞,便修建在那擎天柱的顶上。   三教盟被划分为外圈、内圈、核心圈三个区域。   三清洞所在的擎天柱是核心圈,只有参与三教大会的几位重量级大佬及其心腹才有资格进入。   核心圈外是内圈,只有手持三教盟正式颁发的通行令牌,有资格参与三教大会的修士,才能进入。   而最外围的外圈,则是鱼龙混杂——这里有正赶往内圈参与三教大会的各大门派修士,有三教盟的弟子和童子,也有三教盟雇佣的一些长短工,还有这片地界以前的原住民。   也正因如此,外圈的秩序和安全,远远比不上内圈和核心圈。   三教盟虽然做了不少针对靳掌门的不厚道的事,可有一条,古茗不得不承认——三教盟的规矩森严,纪律严明,每一届的三教大会,都组织得井然有序。   三教盟的规矩:三教大会期间,凡进入内圈的修士,无论出生、背景、修为,都一律不得挑起争端——   内圈之外,就算有再深的仇怨,进入内圈,也决不允许以灵力、武力、修为、法器、术法等任何方式,伤害其他修士的身体和神魂。   换言之,三教大会是一个只能动口、不能动手的地方。   所以,古茗护送林小犬进入三教盟地界的任务,其实主要是保证从寒玉门离开后,到抵达三教盟内圈之前,这段路程中,林小犬的安全。   如今眼看着快要接近内圈了,古茗难免有些心急,赶路的脚步都不自觉加快了许多,   “再往前行进一千公里,很快就能看到於菟界碑,过了於菟界碑,就是三教盟内圈了。”   古茗一边说着,一边脚步不停地往前赶路。   走到半途,往后看去,才发现不知何时,林小犬竟已然被他甩开有上百米远了。   是古茗一时心急,忘了林小犬只有筑基境的修为,御物飞行的术法又刚学会不久,并不精通,以古茗的脚程,他全速赶路的时候,哪怕不借助飞行法器,也不刻意将灵力灌注于脚下,只快步往前走,林小犬也是很难赶上的。   可林小犬老实,或许也是不想因为自己的缘故耽误行程,所以始终一言不发,默默地追在古茗身后。   他们天刚亮的时候开始赶路,如今已经走了将近一千里路,眼看着太阳落山,两人中途除了短暂地坐下歇息过几次之外,再没有多做逗留。   现在古茗回头看去,就见林小犬双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唇色发白,微微张着嘴,不断急促喘息着,前胸后背都被汗湿了,衣衫被浸透,粘在前胸后背上,汗水顺着脸颊,一滴一滴往下滚。   可他却一点没有要喊古茗停下来的意思,只是勉力调动灵力在脚下,飞一段路,又跑一段路,再飞一段路,如此跌跌撞撞地,努力往前追。   古茗看得满心歉疚,上前去,一把扶住对方。   林澹停下来,喘了两下,问:“古大人,怎么停下了,到了吗?”   古茗笑着摇头,“小犬道友,天色不早了,我们先在此处歇息一夜,明日天亮了再启程,可好?”   为了维持仪式感,彰显修士对三教大会的尊重,三教盟规定,大会期间,任何修士进入三教盟地界之后,都不再允许使用飞行法器,所以他们不能乘坐木鸢,也没办法御物飞行。   他们已经赶了一天路,再要连着赶一夜的路,对林小犬来说,肯定不现实。   最终权衡一番,古茗才有了这样的提议。   林澹自然是看出来了——古大人其实是急着想要进入内圈的,可是恐怕是想要照顾他的速度,才决定休息一晚上。   虽然林澹也挺想早点进入内圈,可他这一整天追在对方屁股后头,也实在是很勉强,体力眼看便快要跟不上了,这时也没办法逞强,只能欣然点头,应了声好。   古茗依旧和前一晚一样,用木系法术,在树顶上搭建了一座小草棚,将林小犬安顿好,自己则继续绕着那草棚在附近巡视。   林澹独自躺在草棚里的小床上,身体分明已经累得快要散架了,浑身酸疼,恨不能倒头就睡,可是脑袋里却是思绪纷飞,根本不肯入眠——   他满脑子,翻来覆去,回想的都是先前透过那桃树苗,看到的有关五百年前的那段过去。   小云……他后来到底怎么样了?   那“极凶之兆”,到底是否被他化解了?年轻的靳言,有没有被这预言影响?   在小床上辗转反侧许久,就是睡不着,林澹索性坐起来,手放在腰间乾坤袋上,双眼警觉地看向门口。   他将手指伸进乾坤袋里,摸到一枚护盾小球,打开了,指腹轻轻摩挲那里面的东西——   那是古茗将小桃树苗吃掉之前,林澹从顶上摘下来的最后一片叶子。   古茗现在就在附近巡视,随时都有可能回来,可是林澹还是决定冒险,再用那小桃树叶试一次——   没有了桃花和桃枝,哪怕有林澹的灵花保护着,这小叶子还是眼看着就快枯萎了。   必须尽快将这叶片用了,再晚,它恐怕会承受不住林澹的灵力。   这样想着,林澹维持着手伸进乾坤袋里的姿势,将灵力缓缓地渡入那叶片中。   感觉到自己的灵力一丝一缕地注入叶片,可林澹却并未像之前那样成功进入记忆幻境中。   怎么回事?   那叶片放了一天之后,果然已经不够鲜活,没办法带他进入过去了吗?   想到这里,林澹拧起眉头,想要将那叶片从乾坤袋里拿出来,仔细检查一遍。   这时,草棚的地面却晃动起来。   砰!   脚下传来沉闷的响动,带动林澹所在的整个“树屋”都在晃动,头顶的树叶发出簌簌声响。   似乎是有什么东西正在用力撞击林澹的草棚所在的这棵树的树干。   谁?   情急之下,林澹放在乾坤袋里的手紧紧握成拳,正要起身去查探情况,忽而眼前一黑。   天旋地转的感觉再次将他裹挟。   身体极速下坠,紧接着,眼前浮现出一片陌生的画面。   不知为何,眼前的画面昏黄一片,看着很模糊。   林澹用力眨了眨眼,想要让画面变得清晰,却发现根本没用。   他想要抬手揉一揉眼睛,却发现手臂根本动不了。   不只是手臂,他现在浑身上下,任何一处关节都被紧紧固定住,丝毫动弹不得。   和之前那种可以在某一个范围内,以“上帝视角”随意行走的情况不同,这一次,林澹的视角被固定住了。   他觉得自己像被做成了标本陈列起来,什么也做不了,只能供人观赏。   标本……   是了,就是标本。   只是不是林澹被做成了标本,而是为林澹呈现出这一片记忆幻境的那片小桃花,被做成了标本。   林澹面前的这昏黄又模糊的画面,不是因为他眼花,而是因为这片小桃花,此时被困在一团琥珀中。   想通了这一层,林澹也不挣扎了,只安安心心做一朵镶嵌在琥珀里的小桃花。   不过……他现在被放在什么地方?   林澹仔细观察着周围的环境——   他在户外,而且是在一处海边,远处隐约可以看到海平面,听到海浪拍打沙滩的声音,在他周围是一片红树林,脚下是坑坑洼洼的湿地,背后……是一片青蓝色。   这青蓝色底色之上,用银色丝线绣出山水图纹来——这是某个人的衣衫,而且是衣袍下摆。   所以,林澹这块桃花小琥珀,此时是被人挂在腰间,像玉佩似的,随身带着的?   是谁?小云吗?   想到这里,林澹仰起头,往头顶看过去,然而视线被一团银色的络子遮挡得严严实实,根本看不到这琥珀的主人的脸。   这时,余光中,一道白色的身影出现。   林澹下意识朝那白色身影看过去,就见远处海边,那个熟悉的身影翩然落至海边。   看着那白衣修士的背影,林澹的心跳忽而变得重了许多。   他紧紧盯住那白色的背影,想要看得真切一些,奈何他现在所处的位置离对方太远,又有许多树木的枝干遮挡住,根本看不清,只能远远地看到一个模糊的身形。   他想要靠近过去,可他现在身不由己……   仿佛感知到林澹的心声似的,桃花琥珀的主人这时脚尖轻点,像一阵清风,无声地朝那白色身影靠近过去,最终在离对方只有短短几步之遥的一棵杉树后头落下。   这个角度,刚刚好可以将那白衣修士的侧脸看得清清楚楚——   果然是靳言。   年轻时的靳言。   可是,他和上一次的记忆中,那个十七八岁的少年,看起来又不太一样了。   这时的靳言,面容依旧是十七八岁的模样,也依然是长发高束在脑后,露出饱满的额头和秾丽的脸,但是,他眼底,却没了林澹上次看到的那个少年那样张扬的光亮。   他曲着腿,孤身一人坐在海边的礁石上,一手执雌剑,随意搭在膝头,另一只手放在身前,视线放空,看着空寂的海面,许久都不曾动一下,仿佛和身下的石头融为一体了似的。   林澹就那么盯着靳言的侧脸,看了许久。   他能很清晰地感觉到,此时的靳言,很孤独,很难过。   林澹不知道为什么,直到他看到对方放在身前的那只手中,握着的那块玉珏。   那玉珏上,刻着一片小桃花,靳言的手指下意识在那小桃花上摩挲着,双唇翕动,很轻声地呢喃:“师娘……”   林澹觉得自己的身体抖动了两下——是这桃花琥珀的主人在颤动。   这颤动非常轻,哪怕是就挂在对方腰间,林澹也没有听到任何声响,可是独自坐在礁石上的靳言,却显然察觉到了。   他蓦地转过头,视线直勾勾地朝着林澹的方向看过来。   林澹感觉到自己的身体立即往一侧偏移,完全躲进树干后头。   片刻后,桃花琥珀的主人从树干后重新走出来,这次他全然没有躲藏——因为靳言的身影,早已从海边消失得无影无踪。   去哪了?   林澹环顾四周,一点踪迹也寻不到。   他寻不到,但这桃花琥珀的主人,却显然非常清楚靳言的行踪。   只用了半个时辰,他就重新追上了年轻的靳言,之后便始终不远不近地跟着对方。   林澹其实不太明白这桃花琥珀的主人为何会这样——分明和林澹一样关心靳言的情况,片刻不停地跟在对方身后,可又好像很害怕对方会发现自己,每当靳言的视线扫过来时,都会如惊弓之鸟似的迅速逃开。   而这样暗中跟随的行为,并未持续太久——   靳言提着剑,一路疾行,飞速往寒玉宫的方向赶回去,却在眼看就要抵达寒玉宫边界的时候,遭遇了埋伏。 第80章   林澹不确定现在这幻境里的事具体发生在哪个时间段,所以他也无法确定这时候的靳言修为到底是什么境界。   但是从靳言一路攀岩走壁的轻盈姿态来看,林澹猜测,他的境界已然在古茗之上,那就是足以睥睨这片大陆大多数修士的,合体境以上的大能了。   这种境界的修士,林澹肯定是追不上的,但是林澹搭乘的“顺风车”——那位桃花琥珀的主人,却脚步轻松地,始终不远不近跟在靳言身后。   他们从那片海滩出发,一路往东,径直往寒玉宫方向行去。   林澹可以确定他从来没有去过那片海滩,也不可能有任何机会走过那海滩和寒玉门之间的这段陡峭的山路,可是,不知为何,越往东走,林澹就越发觉得眼前的景色变得非常熟悉……   他好像来过这座高耸入云的山峰,是在什么时候……   这个问题林澹没有思考太久,因为很快,靳言脚尖轻点着,翻越了一处几乎成九十度角垂直矗立的悬崖峭壁,飞身跃上峰顶,眼前的景象豁然开朗——   是玉寂峰,那座渡劫台所在的山峰。   此时这里还是一座无主的荒山,没有渡劫台,甚至没有太多人迹。   那山峰还不叫玉寂峰,也尚未被寒玉门收归为自己的地界。   可就是这样一处荒芜的山峰,却莫名地让林澹感到压抑和窒息,越靠近,那一股不好的预感,就越重。   这里是靳掌门专门开辟出来渡劫的地方,林澹清楚地记得,之前要渡劫的时候,掌门尊上站在山脚下,往上看去时,眼底的哀伤。   在这里,必定是发生了很不好的事情的。   想到这里,林澹面色沉沉,很想要开口喊那桃花琥珀的主人,尽快叫住靳言,不要再往前走了,绕开这片地方。   然而,他做不到。   这里是已经发生的过去,林澹不过是个旁观者,根本不可能改变过去。   在这样无助的情绪中,林澹被那桃花琥珀的主人带着一路深入玉寂峰峰顶,然后,被一队修士团团包围。   这一队人显然早早地便埋伏在了这峰顶附近,在桃花琥珀的主人靠近的那一刻,以最快的速度同时现身,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桃花琥珀的主人修为不低,可奈何对面有备而来,数十人齐齐亮出手中法器——类似某种发光的长鞭——同时朝着他抽打过来。   桃花琥珀的主人第一时间抽出腰间佩剑,汇聚无尽灵力于剑刃,长剑在头顶挥舞出一个漂亮的圆形,顷刻间便将靠近自己的数十根长鞭的尾端斩断。   长鞭形成的围困阵型顷刻间被打破。   桃花琥珀的主人手腕转动,带起剑刃在空中一转,转守为攻,预备乘胜追击,一举拿下埋伏的修士。   然而,长剑扬起,尚未来得及落下来,就见一个修士从天而降。   那修士身穿制式长袍,脸上覆着青龙傩面具,腰间佩戴的青龙玉佩,在傍晚昏暗的光线下,闪着寒光。   看到那修士出现的那一刻,桃花琥珀的主人手中挥剑的动作一顿,语气茫然地开口:   “……三教盟?”   这是对方第一次开口讲话,林澹终于确定了对方的身份——   是寒灯真君。   而就在寒灯真君迟疑的这一瞬间,周围挥舞长鞭的修士已经迅速地重整阵型——数十根长鞭在空中纵横交错,编织出一张闪烁着金光的天网,直直地罩在寒灯真君的头顶。   周遭修士顷刻间同时抬起手臂,用力将长鞭往回拉扯,长鞭形成的天网立即收束成绳索,死死捆缚住寒灯的手脚,让其挣脱不得。   到这时,寒灯才恍然意识到什么,转头朝着峰顶望去,“言儿!”   从这个角度,林澹看不到靳言所在的位置究竟发生了什么,但他可以清楚地看到一批又一批身穿制式长袍、黑布蒙面的修士排队往靳言所在的那处空地飞去。   对方人数太多,黑压压一片,遮天蔽日,仿佛虫灾时田地上方的蝗虫似的。   很难相信,出动这样数量庞大的队伍,竟然只是为了对付一个年轻修士。   那群“蝗虫”聚拢的方向上,很快传来厮杀声,刀剑碰撞的清脆声音,还有剑气释出时的呼啸风声。   那每一声都打在林澹心头,让他心惊肉跳,可他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远处天空,看着那昏暗的天际逐渐被刀光剑影照得透亮。   轰——!   一声巨响,地动山摇。   紧接着,就见巨石嶙峋的山峰被齐根劈开,整座峰顶被一道剑气托起来,朝着“蝗虫”聚拢的地方重重砸下去。   震慑心肺的爆破声响起,在滚滚烟尘中,那白色身影双手执剑,冲破云霄。   林澹怔怔望着那道白色身影,忽而想到他第一次见到“仙子”时的情形——   那时候,靳言也是这样,长剑出鞘,一剑劈山,气势如虹。   “剑斩山河!”   寒灯真君报出这道剑气的名字,接着仰天大笑起来,“哈哈哈哈,不愧是我寒灯的徒儿,一道剑气,千军万马莫可敌!”   然而寒灯的话音未落,就见数十个头戴青龙傩面具的修士同时从暗处一跃而起,在空中将靳言团团围住。   “布阵!”   为首的修士高喝一声,半空中,数十道剑气同时激射而出,形成一道带着可怕威压的法阵。   这法阵,林澹隐约觉得在哪里见过,可又和他之前见到的,不尽然相同……   “……诛仙天罡阵!”   寒灯的声音变得很沉。   林澹恍然。   啊,是了,这剑阵和林澹之前在驻剑台遇到的那剑阵极为相似,但只由三十六名修士控制,看起来,应当是比那诛仙地煞阵还要强大许多的可怕阵法。   而寒灯真君的话音未落,就见那剑阵之上,无数道剑气同时朝着空中那清瘦的白色身影刺出去。   白色身影拼尽全部灵力,想要躲避那一道道刺目的剑气,可他身处诛仙剑阵之中,神魂被那威压震慑住,仿佛暴雨中的蝴蝶,想要伸展双翅已经十分困难,又如何能做到身姿轻盈地躲避攻击。   欻——   欻——   欻——   一道接着一道的剑气,贯穿他的身体,先是手持雄剑的右手手臂,再是执雌剑的左手手臂,接着是胸口、腰腹、双腿……   那每一道剑气,扎进年轻靳言的身体,又仿佛同时扎进了林澹的心中。   林澹的眼前,忽然浮现出一个通体洁白如玉石的身影——那是之前他被掌门尊上拔苗助长,被迫进入识海中时,紧紧抱住的靳言的元神。   他那时候亲吻靳言的元神凝成的白色身影,双唇触碰每一处冰凉的皮肤,便发现对方的神魂中,密密麻麻,遍布着又细又窄的伤口。   那时候,林澹不明白为什么修为强悍如靳掌门,元神上却是伤痕累累。   如今,林澹知道了。   那些贯穿靳言的剑气,在靳言神魂上造成的伤痛,在往后的四百年,都久久无法愈合。   而此刻,林澹困在那琥珀里,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一道又一道刺目的光芒,将那清瘦身影捅得千疮百孔,原本雪白的衣衫,眨眼间,浸满猩红的血水。   终于,那身影在身中上千道大大小小的剑气之后,再支撑不住,如一片落叶,从空中坠落下去。   处于诛仙天罡阵阵眼上的修士,声音从青龙傩面具下,沉闷地响起:   “三教盟众修士,为保北斗大陆万年气运,向天请命,诛杀极凶煞星于此!”   话音落下,法阵上三十六名巅峰境修士,同时高举起手中长剑,一齐朝着坠落在地面上的那个身影砍下去。   “言儿!”   寒灯真君一声长啸,体内倏忽爆发出无尽灵力,剑气像一枚炸弹,直接震碎捆缚在他周身的缚灵长鞭。   林澹尚未回神,寒灯真君已然如一道闪电般,飞身落在靳言身前,用自己的肉身为对方挡下诛仙剑阵那致命的一击。   处于阵眼上的修士见状,眉眼变得阴翳——他们向天请命,诛杀靳言,却并不想株连其他人。   因而为首的修士手腕一转,顷刻间控制着那道如滔天巨浪般打下去的剑气,精准地偏移一个角度,绕开寒灯真君,重新刺向靳言的命门。   然而寒灯真君却抬起手,用自己的手臂生生扛下那一道剑气。   剑气捅穿寒灯真君的右手,将他整条手臂都震碎,血水从溃烂的皮肉中喷涌而出,被他运气强行压制住。   “师父!”   靳言嘶哑着嗓音,喊了一声,想要抬手护住对方,奈何双手被废,根本无法出手。   阵眼上的修士冷冷开口:   “寒灯,莫要执迷不悟!   “靳言乃是极凶煞星,若不将他扼杀于今日,三十年之内,他必将成为这片大陆唯一的渡劫境修士,到那时,再要挽回我北斗大陆之气运,便为时已晚了!”   寒灯闻言,强压下因为手臂处的巨痛而带来的颤抖,冷哼一声,   “哼,呸!靳言他是不是煞星,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从出生至今,从未做过任何恶事,你们要凭一道预言,便夺他性命,未免太过可笑!”   那阵眼上的修士闻言,冷脸看着寒灯,言之凿凿:   “靳言能在如此小小年纪,就达到这样可怕的境界,这便是最好的佐证。   “他如此逆天的修炼天赋,只因他是这片大陆的极凶之兆,承袭了那煞星的命格……”   “呵,啐!”   寒灯打断对方,“老东西,你也知道,靳言是这片大陆修炼天赋最高的修士,他是我徒,我以他为傲。   “有我寒灯在的一天,我就决不允许你们害他性命!”   听完寒灯的话,诛仙阵上的修士,脸色同时变得漆黑一片。   阵眼上为首的修士沉声说:   “寒灯,你执意要置北斗大陆上,千千万万修士的性命于不顾吗?”   寒灯无法理解:“我又不是佛祖,万千修士的命,关我屁事?   “我只愿护我徒弟一人。”   那阵眼上的修士闻言,长长叹息一声,接着,重新举起手中长剑,   “既然如此,那就莫怪我诛仙剑阵无情,布阵——”   眼看着对方重新汇聚起无尽剑气,俨然一副打算将寒灯一起诛杀于此的打算,寒灯一时懵了——   他刚才能那样与对方吵,无非是看准了这帮老东西仍旧秉持所谓的大道正义,不会想要牵连他这个无辜之人进来。   如今看来,寒灯还是低估了这帮老东西的底线。   “师父!”   眼见着那剑气要再次落下,靳言调动体内灵力,试图将寒灯从自己身边推开。   然而寒灯却死死护在他身前,高举起手,“等等!”   剑气眼看就要斩落在师徒二人头顶,终究是停下来,   “你还有何要狡辩之处?”   寒灯深吸一口气,在心中默默做了决定——   他往前一步,抬手将腰间挂着的那块桃花琥珀摘下来,用灵力将那琥珀破开。   琥珀破开的瞬间,林澹的眼前一直蒙着的那一层昏黄的外壳消失了,他终于能够清清楚楚地看到眼前这片世界——   这片遍地染血,满目疮痍的世界。   以及立在这片哀鸿之上,分明白衣染血,满身都是伤口,却倔强得不肯低下半分头颅的靳言。   林澹正盯着靳言看的时候,周围忽然震颤两下,接着,从他的身体中,投射出万千桃花花瓣来,那些花瓣飞舞在半空中,组成一片星辰。   “这是云壑临死之前,留下的最后一支桃花星辰卦象。”   寒灯真君说着,眼底透出无尽的落寞。   诛仙剑阵上的修士看向寒灯真君放出来的那卦象,点点头,   “云壑真人的演算能力,北斗大陆无出其右,他的这支卦象,所预示的,正是我等最担心的那场灾难。”   寒灯真君盯着面前万千桃花花瓣,先指了指正中间最大的那一片,“这是四百年后的言儿,”又指了指紧挨着那片花瓣的另外一片,“这个,是我。”   阵眼上的修士闻言,眉心皱起来,   “是又如何?   “寒灯,你莫非是想告诉本盟,那场灾变发生时,因为你在煞星身边,所以便可以向我等保证,会在对方摧毁这片大陆的气运之前,出手阻止?   “你应当清楚的,我三教盟,信卦象,信推演,唯独,不信人心。”   寒灯闻言,冷笑两声,摇了摇头,   “误会了,我想说的是——   “云壑的卦象,之所以厉害,因为他并非靠演算而得天机,他是先以上古神木的精|血,亲眼看到未来,再将其一五一十地描绘出来。   “这份桃花星辰卦象中,每一片桃花花瓣,都必须在他应有的位置上,才能让那场预言变成现实。   “少一片,都不行。”   寒灯说着,抬起手,将象征着自己的那一片桃花花瓣,从空中摘下来。   那片花瓣被抽离的瞬间,满天的花瓣,顷刻便散落一地,再无法形成卦象。   做完这些,寒灯抬头看向那张诛仙剑阵,声音平稳如洪钟,讲出的话却是让在场修士都变了脸色:   “既然如此,我,古青霄,尊号寒灯,现任寒玉门掌门,甘愿身消道陨于此。   “一命抵一命,换我徒儿,千年道途。   “还望诸位,高抬贵手。”   寒灯话音未落,手中长剑已然出鞘。   当时北斗大陆最巅峰的大乘境修士,世间无双的剑修,一剑挥出,气吞山河,无人能挡。   只是这一次,那剑刃指向的,不再是敌人,而是自己的胸口。   剑刃裹挟着无尽剑气,直直地捅向寒灯真君的心脏。   剑气入体,前一刻还在鲜活地与人争辩的修士,顷刻之间,滚烫的身躯已然化为齑粉,纷纷扬扬,飘散在空中。 第81章   “师——父——”   靳言嘶喊着,用尽体内最后一丝灵力,朝着寒灯身前冲去,想要阻止对方。   然而他刚迈出半步,就看到青霄古剑从寒灯真君的背后捅穿出来,剑刃上带出的凌冽剑气,直直地打在靳言眉心。   那里原本白皙的皮肤,顷刻之间便出现一道裂痕,鲜红的血水从裂痕中流出来,落进靳言眼角,混成血泪滴落。   寒灯真君,他的师父,就在靳言模糊成一片红色的视线中,化成齑粉,消散在空中。   大乘境修士,北斗大陆仅次于渡劫境的巅峰境界。   这样的修士,往往一人,便可凭借自身灵力滋养整个宗门。   他渡劫时的雷云,会洋洋洒洒铺满整片北斗大陆的东南角,渡劫成功后的灵气化雨,能让方圆几千里内的修士、灵兽、灵植都或多或少地提升修为。   而他陨落时,给这片大陆带来的震撼,只会多,不会少——   肉|身碎成齑粉,神魂俱碎,仿佛一枚深水炸|弹被引爆,原本存于真君体内的无尽灵力,在一瞬间被彻底释放出来。   那灵力释出带起的余波,将附近上百座山峦都震得剧烈摇晃起来。   刚被靳言以一招剑斩山河斩落的峰头碎裂成无数块,又被那令人窒息的无尽灵力裹挟着,洪流巨浪一般,朝山脚下滚滚而去。   山崩带起万丈烟尘,碎石入海,掀起海啸狂浪。   海浪如万千天并肩而行的巨龙,嘶吼着,形成一道数百米高的墙壁,往陆地飞速压过来。   然而那海浪尚未拍打到地面,便在空中被冻结成冰墙。   凌冽的寒气,让这片东南部大陆上,原本湿热的气候,瞬间变成寒冬。   冰霜凝结于这片大陆每一处角落,漫天飞雪,将已然进入黑夜的天空,染成刺目的白色。   原本草长莺飞、林深木茂的玉寂峰,被厚重的冰雪覆盖,终年不化,再无任何生灵能够在此处存活。   至此,这里变成了一片死地。   林澹眼前的画面,逐渐被那漫天的飞雪掩埋,最后只剩下一片白茫茫。   他闭上眼,再睁开时,神识已然回到了草棚中,掌心的那一片嫩绿的桃树叶,已经被他紧攥的拳头碾得粉碎。   林澹怔怔地坐在原处,视线放空,有些呆傻地看着前方,心绪久久无法平复。   脚下的地面又开始震动了。   这次的摇晃比之前还要强烈,像是一定要将林澹连带着他所在的这间屋子一起从树梢赶下去。   林澹慌张地调动灵力稳住身形,走到门后,附耳上去,想要确定攻击这树干的究竟是什么,野兽?妖精?还是……   正想着,地上传来一道有些刺耳的尖细声音:   “树上的修士,想活命,现在就下来!”   听声音,是个小孩。   林澹没有开门,神识铺开,查探到树下的几道气息——   大概有七八个小孩,都是练气境。看起来,似乎是这外圈的原住民。   想到这里,林澹将门打开了,朝下看过去,果然就看到八个十岁左右的小孩,穿着本地居民的那种略微有些破旧的衣裳,有的手中拿着木头做的短剑,有的手中拿着弹弓,还有的提着布袋,纷纷仰起头,朝林澹望过来,各个脸上都摆出一副气势汹汹的模样。   林澹看的有点懵,问他们:“有事?”   为首的那小孩手上拿着一个布袋,挺着胸膛,手指向林澹,   “你先下来!”   林澹没动,靠在门框边,学着那小孩的语气,回:“有本事,你上来。”   那小孩眼睛瞪得像铜铃,挥舞着手臂朝自己的同伴们喊:“你们都往后退,看我的厉害!”   同伴们一边起哄一边往后退,给那拿布袋的小孩留足了舞台。   林澹觉得好笑,歪着头看对方,心想对方就一个缝补起来的破布袋,能作什么妖?   正想着,就见那小孩两只手把那布袋口撑开,对着林澹的方向,大声喊:   “看我的乾坤八卦袋,吸你下来!”   林澹差点被小孩那阵仗逗笑,刚才在那记忆幻境中带出的浓浓的悲伤情绪都被冲淡了许多。   但林澹下一刻就笑不出来了,因为他果然感觉到身体倏忽被一阵阴风裹挟住,不由分说从“树屋”推下去。   林澹慌张地调动灵力于脚下,勉强站稳在地上,沉着脸往前看去。   那几个小孩哄笑着围上来,要拉林澹手臂。   林澹退后一步,视线越过那群小孩头顶,落在远处的一棵树后。   他刚才自然不可能被那小孩的破布袋吸下来,推他下来的那阵阴风,是躲在树后的修士使的阴招。   那修士的气息,林澹查探不出来,对方年纪和他差不多,但修为显然比他高。   敌在暗,我在明,对方要使阴招的话,林澹根本防不胜防。   好在林澹和那人之间隔着几个小孩,那人也不好贸然出手。   想到这里,林澹决定,先想办法将对方诈出来——   他微微退后一步,扎个马步,高喝一声,吓得那几个小孩都愣住,然后掌心朝外,道:   “小火球之术!”   火舌从林澹掌心窜出来,朝着小孩面门而去,吓得几个小孩哇一声哭出来。   这时林澹却以最快的速度调整火舌的角度,转而朝着树后攻去。   那躲在树后的修士吓得扑通一声,跌坐在地上,脸色苍白,浑身颤抖着,挪着屁股往后逃,嘴里念叨着:   “神、神啊,饶、饶命、饶命啊、饶命啊……”   然后一边喊着,那修士一边连滚带爬得往外跑去。   而那几个原住民小孩,原本还一副嚣张跋扈的神情,此时见那树后的修士吓得一溜烟跑远了,又回头看向林澹的方向,在不知看到什么东西之后,几个小孩立即同时“哇”“哇”叫着,跟那修士一道跑开了。   林澹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一时有点懵——   他掌心的火舌这时候已经熄灭了。以林澹的修为和控火的技术,他刚才放出去的火舌根本还没有碰到那修士藏身的树干,就已经停下来了。   就只是这样,就把对方吓得屁滚尿流了?   不会吧……?   林澹难以置信地收回手,仔细观察着自己的掌心,总觉得哪里出了问题。   他想了想,重新调动灵力,再次将掌心朝外送出去,喷出一小段火舌来,这次……   砰!   砰!   砰!   竟是从周围的树梢上,同时掉下三个暗中埋伏的修士来!   那些修士各个都跟第一个修士一样,跌坐在地上之后,吓得脸色惨白,浑身发抖,屁滚尿流地往后逃,每个人嘴里都喊着类似的话:   “神,神……饶、饶命……”   林澹眯起眼,看着那三个修士像丧家犬一般往外狂奔的模样,满脸迷茫。   这……   他的小火球之术,真的有这么牛逼?   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吧?   刚才那几个吓得屁滚尿流的修士,虽说修为都不算太高,但也在林澹之上了,有什么理由被他新学的小法术吓成这样?   而且,他们逃跑的时候,嘴里都在念叨着什么“神”啊“神”啊的,那又是什么?   正想着,这时,一道熟悉的气息,传入鼻息之中。   林澹微微一怔,有一瞬间,都怀疑是自己闻错了,产生幻觉了,因为那气息,他实在太久太久没有闻到了。   而当他循着那气息转回身,朝不远处望过去,一眼看到一个白色的小身影,脸上不敢置信的呆怔神色,顷刻间消散了,换成了满脸的惊喜。   “咪咪!”   林澹撒开腿,朝着那只让他朝思暮想的白色小猫咪,狂奔而去。 第82章   虽然许久未见,可是白猫和林澹记忆中没有任何区别,依旧是一只修长的小猫咪,哪怕是坐在地上的时候,胸膛也一定挺得笔直,脖颈处密实的白色绒毛都蓬起来。   一人一猫相隔了不到十米的距离,林澹一个箭步往白猫冲去,白猫则端坐在地上,一动不动,丝毫没有要迎上去的打算,看着似乎对重逢这件事十分冷漠,只是放在身后的一根白色长尾的尾巴尖尖不受控制地左右快速摇晃着,暴露了猫咪的内心。   林澹开心坏了,人还没到猫咪面前,两条手臂先伸出来,揽着猫咪肚皮,一把将对方竖着抱起来,箍进怀里。   白猫被迫承受了对面的热情拥抱,两只前爪搭在那笨蛋修士肩膀上,为了维持平衡,后腿还时不时在那笨蛋修士横起来的手臂上蹬两下。   林澹看着对方那有些别扭的姿势,忍不住嘿嘿笑起来——他的猫一点没变,这么久过去了,还是很不习惯被人抱。   不过林澹可以很明显的感觉到,咪咪现在一点也不抗拒他的拥抱了,甚至还很蹩脚地在努力配合他。   林澹将手臂轻轻环在猫咪腹部,宽大的掌心稳稳地托住猫咪柔软的肚皮,将对方横着抱起来,揉了揉对方毛茸茸的脑袋,问:   “咪咪,你怎么能进入三教盟地界的?谁带你来的?”   白猫将耳朵别到脑袋后面去,露出自己圆滚滚的脑门,方便林澹抚摸,动作乖巧,讲出来的话却霸道得很:   “哼,这片北斗大陆上,任何地方,本座想去,何人能拦得住?”   林澹一想,好像还真是,那寒玉宫,守备森严,里三层外三层的,布的全是结界,咪咪之前不也是轻轻松松就进去了,根本没人敢拦。   那时候林澹以为咪咪是仙山上的灵猫,和仙山的积素长老,甚至靳掌门,都是有些关系的,所以才能在寒玉宫随意走动。   可是现在看来,咪咪的能耐远不止于此。   这可真是一只很厉害的灵兽了。   说到灵兽……   林澹意味深长地看一眼被自己抱在怀中的白猫的后脑勺,忍不住冒出一个念头来——   刚才那些修士吓得屁滚尿流,逃跑时,口中念叨的那个“神”,不会……是咪咪吧?   咪咪原本正眯着眼,安然躺在对方怀里,忽然感觉到那笨蛋修士摸他脑袋的手掌停了下来,有些不满地抬起头,拿一双湛蓝的眼瞪对方。   虽然一言不发,可是林澹仿佛在对方的神态和目光中,读出了一句: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摸本座!   林澹笑起来,立即重新揉起猫咪的小脑门。   刚才那一闪而过的念头,很快被林澹打消了——   那几个原住民,刚才那神情,一看就是被什么非常可怕的东西给吓坏了。   可是他的猫,又娇小,又漂亮,虽说脾气差了一点,但是熟了之后很粘人,每次被摸的时候,哪怕臭着脸,身体都是软软的,分明很乖巧可爱。   怎么想,都跟那个能把原住民吓得屁滚尿流的所谓的“神”,没有任何关系吧?   林澹正思绪乱飞时,白猫再次开口了:“为何从树上下来?”   林澹闻言,愣了一下——咪咪,是在怪他刚才不小心从那“树屋”掉下来的事?   他的猫,看来是老早就藏在他身后,默默地守着他,然后全程看完了他和那些原住民的冲突?   咪咪在怪他不小心,被那群小孩拿话激了两句,就主动跳下来,让自己陷入险境吗?   林澹的心绪一时有些复杂,但他如实回说:   “我不是故意要下来的,是那藏在树后的青年修士,他用了阴招,把我吹下来了。”   听到林澹的解释,白猫稍稍舒了口气。   ——果然,和本座想得差不多。   ——这笨蛋修士,虽说是笨了些,可也不至于会那么轻易被几个孩童拿捏住。   想到这里,白猫眼中不自觉浮现出几分欣慰神色。   ——倒也没有那么笨。   林澹此时将白猫横抱在怀里,从他的角度,只能看到猫咪滚圆的后脑勺,看不到对方的神情。   见白猫不说话了,林澹心思一动,忍不住问:   “咪咪,你是不是担心我?”   ——嗯?   白猫原本别在脑袋后面的一对耳朵,这时竖起来,恢复成两个小尖角。   林澹笑起来,抬手揉了揉对方耳朵尖。   他大概猜出来是怎么回事了——   看起来,咪咪不是一般的猫,他是可以任意破开各种禁制,在这片大陆上随意行走的灵兽。   咪咪在知道自己来到这三教盟地界之后,因为担心他的安全,就一路不远不近地跟着,但从不现身。   直到刚才,他被那一群原住民使诈掉下“树屋”,眼看着陷入险境,白猫才被迫现身,想要帮他。   也就是说,如果没有那一群原住民挑衅,如果林澹没有陷入危险中,咪咪会继续一路跟着他,但不会让他知道?   这样想来,刚才那帮原住民闹事,对林澹来说,还是因祸得福了。   林澹正这样想着,忽而心思一动,笑容僵住——   咪咪现在这样的行为,跟他刚才进入的那片记忆幻境中,靳掌门的师父寒灯真君,简直如出一辙——   分明很关心对方,分明担忧得厉害,可是却不愿意放下矜持,不愿意让对方知道,所以最终只一路默默地跟着,直到……   想到这里,林澹不免在心中叹息。   那段过去,满是遗憾,只是以旁观者的身份回想,胸中已然因为悲伤而憋闷得厉害。   不过,好在咪咪不是寒灯真君,林澹更不是靳言。   靳言那骄傲自持的性格,林澹是一点没有的。   所以林澹抬手,轻轻揉了揉猫咪耳朵边上柔软的绒毛,认真地说:   “咪咪,谢谢你,你对我真好。   “我怎么这么幸运,能有你做我的猫。”   听到林澹这突如其来的煽情,白猫身体一僵,呆怔片刻,接着眼中流露出几分嫌弃的神情来。   ——这笨蛋为何没有羞耻心?   ——这样露骨的话,随口便讲出来?   ——本座做了什么,值得他这样?   林澹这时像是读懂了白猫的内心似的,加了一句:   “这一路上,你一直都跟在我身边的,是不是?是因为怕我遇到危险吗?”   白猫沉默片刻,接着僵硬的身体软下来,他将脑袋轻轻放在林澹横抱住他的那条手臂上,下巴刚好搁在林澹肘弯里,语气淡淡地说:   “本座没那么闲,莫要自作多情。”   “哦……”   林澹随口回了一句,对面矢口否认,他倒是一点不觉得低落,他的猫就是这样,做了什么多情事被戳破,是绝不肯承认的。   林澹唇角翘起来,盯着猫咪搁在他手臂上的脑袋,觉得心里软软的。   天色眼看暗下去,夜幕降临。   林澹抬头看一眼灰蒙蒙的夜空,心想他要尽快带着他的猫回“树屋”去了。   这附近看起来不太安全,也不知古大人在附近巡视的时候,有没有遇到什么危险?   正想着,一道黄色的符纸在林澹的乾坤袋里亮起来。   那是古茗离开之前留给他的传声符。   林澹把那传声符取出来,注入自己的灵力,很快听到古茗的声音响起来:   “小犬道友,可是有原住民闹事?   “这附近的原住民修为不会太高,小犬道友想办法拖住一炷香时间,我马上赶回去。   “切记,莫要离开我的禁制。”   古茗的禁制是以那“树屋”所在的树根为圆心,画出来的一个半径约莫十米的圆球形透明穹顶。   林澹刚才和那些原住民周旋的时候,专门注意过,确保自己从头到尾都不曾离开那禁制半步。   而且林澹之前听古茗交代过,说他的禁制有极强的防御性,除了筑基境以内的原住民,还有合体境以上的大佬之外,任何修士只要靠近,立即会被古茗扎在禁制周围的树枝攻击,同时触发警报。   一旦警报拉响,在附近巡视的古茗必定会在第一时间赶到。   刚才那些原住民前来挑衅,林澹从头到尾都没有听到警报,他们看起来也丝毫没有被禁制边界处的树枝攻击,那时候林澹就确定,这群人,不管是那几个小孩,还是埋伏在树后的几个青年,都肯定没有超过筑基境。   林澹背靠着有极强防御性的“树屋”,对付几个练气境和筑基境的原住民,觉得问题不大,所以他刚才才会那样坦然地用出小火球之术,而不是第一时间向古茗发出传声符求救。   现在危机解除,林澹听古茗那急切的语气,便朝传声符里重新注入灵力,向对方回话:   “古大人,我这边不过是跟几个原住民小孩闹了点摩擦,已经没事了,不用担心,天黑了路不好走,你回来的时候慢一些,注意安全。”   讲完这一大段话,林澹将手一松,正要把这消息传送出去,这时——   白猫却伸出自己毛茸茸的小脚掌,肉垫按在林澹手背上,阻止对方把消息传出去。   “嗯?怎么了咪咪?”   林澹垂头看向自己怀里的白猫,用对待小猫咪专用的那种细声细气的嗓音,解释说:“古大人听起来挺着急的,我回个消息,给他报个平安,让他安心。”   白猫转回头,瞪向林澹。   林澹被对方突如其来的怒气吓了一跳,没来由感到后背发凉。   怎么了这是?他又说错话了吗?   白猫这时已经重新转回头,不再理会林澹,只是兀自把灵力注入那传声符内,抹除了林澹的话,换成了自己的:   “继续追踪,不必回来,这里有我。”   林澹有点懵。   追踪什么?怎么就不必回来了?   不过……那最后一句,潜台词是不是:有猫在,没有人能伤害林澹?   这就是来自猫主子对铲屎官的溺爱和保护吗?   想到这里,林澹笑起来。   他的猫,还挺霸气。   他也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竟然被一只猫罩了,而且林澹竟然莫名地觉得还挺合理,也挺安心。   而另一侧,古茗听到白猫的声音传过来,惊得许久讲不出话来。   “……尊上?!”   尊上终于按耐不住,在林小犬面前现身了?   而且……继续追踪?所以,古茗现在遇到的困境,尊上已经都知道了?   刚才林小犬被一群原住民挑衅,古茗之所以没能第一时间赶回现场,是因为他在附近巡视的时候,遇到了试图破坏他布下的禁制的修士。   那修士先是试图以灵力突破古茗的禁制,被古茗发现之后,一言不发掉头就跑。   为了免除后患,古茗立即飞身追过去,可是没有料到,那修士全速逃窜时,速度竟然丝毫不逊色于古茗这个分神境。   如果对面的速度足够快,能将古茗彻底甩开也就罢了,偏偏对方与古茗的脚程不相上下,每每在古茗眼看着要拿桃木枝缠住对方的时候,对方又立即提速,将古茗甩开一段距离,而古茗犹豫着想要放弃的时候,对面又会稍微放缓速度。   事出紧急,古茗那时候一心想要探查清楚对方的身份——毕竟敢在这个节骨眼,公然在三教盟地界挑衅古茗这个寒玉宫侍卫的修士,背景和修为,都绝不简单,不追踪到底,恐成大患。   带着这样的念头,古茗追着那修士贴地飞行了足有半个时辰,待到感觉到禁制中心有异动时,才恍然意识到大事不妙——   他中计了!   一招最简单最低级的调虎离山!   对面故意摆了一根胡萝卜在他面前,将他像头驴子似的耍得团团转,就是为了将他引来,好趁机接近林小犬!   意识到问题时,古茗已然陷入两难境地——   他已经追着那幕后主谋跑了这么久,眼看就要耗光对方的体力,将其一举捉拿了,这时候放弃继续追踪,那就是前功尽弃。   可是他已经明确知道林小犬现在遇到危险——哪怕从他布下的禁制特性判断,那造成危险的修士境界很低,不会让林小犬陷入很大的危机中,可古茗此行的任务便是保证林小犬安全,哪怕对方只是擦破一点皮,那也是古茗失职,也很难向掌门尊上交代。   在这样的挣扎中,最终古茗咬咬牙,决定放弃将幕后主使揪出来的计划,以最快的速度赶回林小犬身边去。   然而就在他发了那张传声符之后,没想到,竟然收到了掌门尊上用林小犬的传声符发回来的消息……   看起来,掌门现身了,决定亲自保护林小犬的安全,而且,不需要古茗做出任何解释,对方已经知道了古茗此刻遇到的困境,并且全力支持古茗继续追踪,将那幕后主谋揪出来。   想到这里,古茗露出一个安心的笑,收起传声符,再没有任何犹豫,全力以赴向前追去。   而另一边,林澹抱着咪咪,正在用自己蹩脚的御物飞行的法术,一点一点往“树屋”里爬的时候,受到了古茗的回信,说自己临时有些重要的事脱不开身,晚上没办法赶回来了,预计要到第二天一早才能回来。   林澹打开门,把猫咪放在门口的蒲团上,有些担心地看一眼窗户外面漆黑的夜色,   “这么晚了,外面看起来好像不太安全,也不知古大人一个人,会不会有问题?”   白猫闻言,冷哼一声,“有闲心替古茗担心,不如先顾好自己的小命。”   林澹想想,这话也不无道理,如果有什么危险是古茗一个分神境修士都摆不平的,那林澹这么个筑基境小喽啰过去,铁定是帮不上忙的,只会添乱。   与其替对方瞎操心,不如安安心心待在这小“树屋”里,等古茗第二天回来。   想到这里,林澹也不再往外瞅了,转回身,重新蹲下来,要去抱猫,被猫咪轻盈地一跳,躲开了。   林澹抱了个空,倒也不恼,笑看着自己的猫跳上墙边的小木桌,忽而想到什么,兴匆匆跟过去,在那小木桌边上的床沿坐下来,   “对了,咪咪,我有东西想送给你。”   说着,他将手伸进乾坤袋里,掏啊掏,最后掏出来一颗小球,送到白猫面前。   那小球通体都是用杂草的草茎编织而成的,上面牵出来一根草绳,绳子的一端被林澹捏在手中,那小草球就像个钟摆似的,在猫咪眼前左右晃动着。   白猫眼睛眯缝起来,看到那笨蛋献宝似的送过来的“礼物”,眼神变得冷冰冰,丝毫没有要抬手去接的意思。   林澹等了一阵,问:   “怎么了,你不喜欢吗?这是用甜甜根做的,你之前不是最喜欢这个了?”   白猫想要回一句,你看本座像那种会喜欢杂草球的蠢猫吗,可是对上那笨蛋的一双满怀期待的眼,那些话就讲不出口,最终只能勉为其难,拿爪子将那草球捉住了。   林澹的笑容立即又变得很深,“你喜欢就好!”   说罢,他又重新在乾坤袋里掏起来,   “对了,我还做了这个,不知道戴着合不合适,你试试看?”   林澹说着,拿出一条红艳艳的配饰,送到白猫面前去。   白猫的脸色又黑下来,冷声说:   “本座是男子,你送我这样艳红的发带也就罢了,上面竟还镶着两朵花?!”   林澹闻言,笑起来,“不是,这不是发带啊,这是领结。”   这是他花费了不少心思才用灵力捏出来的,一支蝴蝶结的领结,他觉得这种鲜艳的正红色,戴在咪咪脖子上,应该会很衬他雪白的毛发,   “我给你戴上试试?”   白猫不知道领结是什么东西,也不想把这么火红的东西戴在自己身上,但对上那笨蛋的双眼,他又讲不出拒绝的话,最终只能叹口气,由着对方了。   林澹感觉到猫咪态度松动,立即开开心心地凑上去,两只手捏住领结的两端,手臂将猫咪环起来,绕到对方背后去,在脖颈处打结。   白猫被对方这样环抱住,鼻息之间尽是那一股熟悉的火烧旷野的味道,身体变得僵硬无比。   莫名地,他回想起之前在寒玉宫那床榻边上,他帮这笨蛋修士戴那玉钗时,两人也是类似现在这样的姿势,只是如今他成了被摆弄的那个……   ——呵。   ——本座岂容你如此在本座头上撒野?   林澹刚把那领结系好,白猫立即往前跳开了,四只脚尖轻盈地点在木床上,绕开林澹,在他背后的床角处靠着墙坐下来。   林澹转回身,盘腿坐在床上,笑盈盈地看着对方。   棕黑色的墙面和床板,雪白的猫咪身体,鲜红的小领结,看着赏心悦目的。   林澹盯着他的猫看了许久,笑得有些痴傻。   就听白猫这时开口:“为何不穿那几套法衣?”   “嗯?”   林澹垂头看一眼自己身上穿的粗布短褂,这是他平时下地喜欢穿的衣裳,因为穿得多了,边角都磨破,深蓝色被洗成浅蓝色,下摆起球很严重。   听到猫咪的问题,林澹嘿嘿地笑,扯着自己衣摆,如实说:“这衣裳耐造,穿这个自在。”   白猫的脸色却有些冷,“那法衣都是上品,以你的修为,想要穿坏,没那么容易。”   “哦。”   林澹笑着点头,他知道那法衣都是特殊材料做的,很可能比他身上这一套更耐造,可是那种做工精致的衣裳穿在他身上,他就是觉得不自在,而且那些法衣不知道什么原因,全部都做成收腰束袖的款式,他穿在身上,腰腹和手臂都被束缚住,总觉得行动不便。   可是那些法衣毕竟是掌门尊上送给他的,林澹又不愿意说那些礼物不好,所以最终什么多的话也没说。   白猫等了一阵,没等到下文,索性直白地命令:   “将法衣换上。”   “哦……啊?”   林澹有点懵,茫然看向白猫。   白猫一对小眉头皱起来,没理会对方的反应,自顾自继续命令:   “穿那套墨色绣春江花月夜暗纹的,配那支青龙墨玉钗。”   林澹闻言,“噗嗤”一声笑起来,他的猫,对他乾坤袋里放的衣裳款式,怎么比他自己还了解?   林澹不懂那什么“春江花月夜”的暗纹,不过“墨色”就是黑色吧?他那几套法衣里,纯黑的就一套,所以他从乾坤袋里把那一套小心翼翼从盒子里取出来,放在手臂上,递出去,   “这一套吗?”   白猫没回答,只是点了点圆圆的脑袋,催促他:“换上。”   林澹有点无奈地笑起来,心想,他的猫,怎么和掌门尊上有一样的奇怪爱好,都喜欢看他穿那些精致的一看就不适合干活的漂亮衣裳?   上次林澹看到这么喜欢给别人换漂亮衣裳的,还是他在工地上认识的老哥的女儿,总喜欢在手机里玩的一款游戏,说是叫个什么“暖”什么的,里面有她自己养的小娃娃,成天没事了就喜欢给那小娃娃“一键换装”。   想到这里,林澹意味深长地看向白猫——   他的猫,这是把他当成那游戏里自己养的小娃娃,要给他“一键换装”呢?   这是只有咪咪才有的特殊爱好,还是所有猫主子都有的爱好?   林澹脑袋里胡乱地想着,对面白猫的耐心眼看就要告罄。   白猫眼皮垂下来,语气中透着浓重的不耐烦,   “快些,还在磨蹭什么?”   林澹这时回过神来,抬头把这小小一间“树屋”环顾一圈,然后有些为难地说:   “这儿就这么一个单独的小房间,没有其他的房间啊……”   听到林澹的抱怨,白猫眼中流露出困惑神情,像是无法理解对方的话,   “这又如何?”   林澹:“没有其他房间给我换衣裳……”   白猫越发困惑:“换法衣,为何需要其他房间?直接在这里换便是。”   白猫会将这事讲得如此理直气壮,是因为上品法衣,在高境界修士手中,就像一把剑一样——剑出鞘便能用,法衣在注入灵力的瞬间,会立即贴合在主人身上,形成一套全新的装扮。   这是所有上品法衣的共同特性——这样的法衣,主要作用是防御,是在遇到危险时保护修士不受伤,而修士遇到紧急情况时,如果还需要从储物空间中把法衣取出来,然后当着敌人的面慢慢地换衣裳,那也未免太蠢了。   因而所有上品法衣,都是自带林澹口中的“一键换装”功能的。   但这事,穿越过来没多久,缺乏常识的林澹自然是不知道的。   实际上,就算知道了,他也用不出“一键换装”的效果——他是筑基境,以他的修为,没有提前练习过,是不可能用出这个小法术的。   但这个问题,打从记事起就达到筑基境的靳言,是不会想到的。   他现在只觉得,这样简单弹指一挥间便能完成的事,这笨蛋修士却磨磨蹭蹭的,也不知为何如此扭捏。   眼见着猫咪变得越来越不耐烦,房间里都快被他周身冒出的寒气冻住了,林澹也不敢继续质疑了。   他甩了甩头,心想——   也是,他在矜持什么呢?不就是当着他的猫换衣裳吗?有什么好别扭的?   那么多人都养猫呢,也没见哪个铲屎官,平时换个衣服上个厕所的时候,还要专门避开自家猫主子的吧?   就算他的猫聪明,会说话,像个人似的,可说到底也就是只猫妖,而且还是只小公猫,肯定不会对他有那方面的想法的。   那他一个大男人,怕什么呢?   想通了这些,林澹便释然了。   “哎!好!这就换上。”   林澹说罢,从木床上跳下来,将那法衣抖开了放在床沿,然后自己站在床边的地上,开始解腰带。   靳言:?   林澹解完腰带,很迅速地把那薄薄的一件外衫脱下来,露出肌肉紧实的手臂和块垒分明的腰腹。   靳言:??   如果林澹这时候转头朝自己的猫看过去,就会发现对方一双蓝眼睛瞪得浑圆,嘴巴微微张开,甚至粉嫩的小舌尖都从嘴里露出来一点,忘了收回去,一副彻底吓傻了的模样。   但林澹只顾着脱衣服了,根本没功夫留意猫咪的变化。   他动作麻利,在白猫尚未回神之前,已经把裤子都解了。   宽松的阔腿裤掉落在地面上,在林澹脚边堆成一堆。   靳言:???   到这时他终于从震惊中找回了自己的语言能力,羞赧而愤怒地大喊一声:   “林壮壮,你做什么!”   吼完了,靳言就后悔了。   他不出声也就罢了,他这么突然开口喝斥,让对面那笨蛋修士正在拿法衣的手一顿。   “啊?怎么了?”   林澹一边问,一边缓缓地转过身,正面对着靳言。   靳言:!!! 第83章   靳言被眼前画面冲击得脑袋里“嗡”的一声,彻底炸开锅了……   其实现在的情形,靳言也不算是第一次遇到了——   三年前,在寒玉宫脚下,仙山山顶。   那晚月色正浓,靳言刚闭关出来,处理完宗门日常事务,闲来无事,在那阳灵花园边赏月,却被一道冲破禁制,贸然闯入的陌生修士的气息吸引了注意。   这片园子里的修士的气息,靳言都是认得的,可是现在鼻息之间萦绕的气息,他却从未遇到过。   靳言眉心轻蹙,循着那气息飞身落至花园边的一棵老槐树下,就看到一个长相俊朗,穿着粗布短褂,看起来约莫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修士,正直挺挺地躺在地上。   缓步停在离那修士大约一步远的地方,靳言拧着眉,垂着头,仔细打量着对方——   是个从未见过的陌生面孔,非但是这仙山,就是在寒玉门其他地方,靳言也不记得有这样一号人。   ……练气境?而且……还是练气初期?   那便是刚刚摸到修真门槛的修为了。   这么低微的境界,靳言已经许久没有遇见过了。   竟然是个……至阳道体?而且,还是……   “天级?!”   北斗大陆,千年以来,还是第一次出现天级至阳道体。   靳言呼吸一滞,蹲下|身,抬起手臂,掌心虚虚地放在对方胸前,将自己丝丝缕缕的灵力注入对方体内,查探着。   果然是天级……   确定了这一点,靳言的脑海中,倏然之间浮现出四百年前的一句话,一句有关某个天级至阳道体修士的话……   他眼睫轻颤,垂着眼皮,视线落在那修士的脸上。   那修士看起来像是喝了许多酒,处于宿醉状态中,此时双眼紧闭,浓黑的睫毛颤动着,眼珠在眼皮下快速滚动,眉头拧得很紧,看起来睡得很不安稳。   那修士从脸颊到脖颈,再到胸口,所有裸|露在衣衫外面的皮肤,都泛起红晕,不断往外散发热气,而且像温水煮着的虾子似的,每一寸皮肤都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越来越烫,越来越红。   靳言盯着对方的脸,掌心从对方胸口,缓缓地挪到对方脸颊一侧,手指轻轻拨动,虚空描摹着对方的五官,喃喃自语:   “师娘,您口中的那人……真的是他么?”   靳言说着,另一只手不自觉转动着指根处的储物戒,以灵力抚摸戒指里头的那块镶嵌着桃花的玉佩。   正想得出神,手背忽然被对面修士用力握住了。   那修士修为很低,可是力气却很大。   对方温热而粗糙的掌心皮肤,擦过靳言细腻冰凉的手背,激得他汗毛都竖起来,浑身顷刻间带出凌冽寒气。   腰间恩赐剑发出短促的“咔哒”“咔哒”声响,像是下一刻就要从剑鞘中飞出来,捅穿对方那只胆大包天的咸猪手。   然而剑刃刚露出一段寒光,剑柄便被主人压住了。   靳言是知道这修士的境界的,以他的修为,在这么近的距离下,对方不可能承受的住恩赐剑的剑气。   所以靳言只能强压下想要一剑将对方掀翻的冲动,怒声喝斥:“放肆!松手!”   对面烧得厉害,迷迷糊糊的,根本听不懂靳言的话,非但没有松手,反倒循着本能,往散发着凉意的方向扑过去。   “你……!”   靳言活了五百年,这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况——以往遇到的修士,无论是何修为境界,哪个不是敬他三分,畏他七分?   而此刻,待到靳言回过神时,那修士已经拿自己肌肉健硕的滚烫身躯,将他死死地压在了地上。   “再不放开,莫怪本座剑下无情!”   靳言的厉声呵斥,丝毫没有收到对面的回应,那修士俯下|身,试图贴着靳言的胸膛,将他紧紧抱进怀里去……   靳言从未与人如此近距离的接触过,那修士将手伸向他腰间的一刻,他长袖一挥,一道凌冽寒气已然横向推出去……   嗖——   砰!   林澹被那道灵力掼出去十多米远,后背重重砸在树干上,又被弹回地面,   “咳,咳咳咳……”   他捂着胸口,嘴角咳出血水来,这才神情恍惚地睁开眼,茫然看向靳言,   “你……你是谁?”   靳言隔着一张面具,冷冷看向对方,没有要答话的意思。   这时,林澹忽然用力揪住胸口处的衣服,弓着背,跪在地上,   “呕——”   一口血水从他口中喷出来。   靳言见状,眉心拧住。   他刚才分明收了九成九的灵力,只轻轻往外挥了一下,赶苍蝇似的,根本没有任何杀伤力的,这修士怎么会被打到口吐鲜血?   练气境初期……原来,竟是如此脆弱不堪?   从此以后,靳言面对林澹时,再不敢随意动用灵力。   当然,此时的靳言,并不会想到之后两人会有那样的相处。   此刻眼见着那修士因他受伤吐血,靳言没办法坐视不管,略思忖片刻,朝那修士缓步靠近过去。   看到靳言靠近,林澹下意识往后躲了躲,背抵上树干,才被迫停下来,有些惶恐不安地抬起头,看向靳言。   一双黑亮的眸子,因为胸中的巨痛而盈满生理性泪水,看起来像只路边的流浪狗,带着几分委屈。   靳言对上那一双眼,心中没来由地有些烦躁。   他蹲下来,抬手挡住对方的眼睛,阻止对方继续盯着自己,然后另一只手抬起来,自指尖逼出丝丝缕缕的灵气,从对方胸膛渡入体内。   感觉到冰凉的灵力进入滚烫的血液中,林澹被激得浑身一抖,下意识想躲开。   “别动!”   靳言低声喝斥。   这时那冰凉的灵力已经在林澹体内运行一周,为他将刚才受伤而逆行的经脉重新调理顺畅。   林澹像个快要被高温炙烤到中暑昏厥的病人,突然接收到对方沁凉舒爽的灵气,只觉得仿佛一下走进了冰窟,舒服地喟叹一声,将胸口的一股浊气吐出来。   靳言感觉到对方的内伤逐渐愈合,立即收回手,指尖的灵力也迅速从对方身体抽离。   灵力离开胸膛的那一刻,林澹下意识伸手,像是想要握住对方手腕,挽留对方,但他此时处于短暂的清醒状态,清醒状态下的林澹,做不出那样僭越的事,他将手伸到一半,顿住,最终只握成拳头,又收回来。   靳言将对方的小动作看在眼里,不免在心中产生疑惑——   这样一个修士,小狗崽子似的,真的会是师娘口中那人么?   不管是不是他,那天级至阳道体不会错,既然如此……   靳言抬起手,从储物戒里取出一块冷月寒玉石,正要送出去——   对面这时却忽然伸出手,紧紧攥住他手腕。   靳言一时没有防备,险些将那玉石从手中丢出去。   他拧着眉头,不明白对方怎么突然又转了性,抬眼看去,就见对方的双眼不知何时重新变得浑浊。   看起来,似乎很快又要重新陷入意识模糊的状态中去了。   “你……”   靳言隐约觉得是他刚才渡入对方体内的灵力,让对方再次陷入这种近似醉酒的状态,可又无法确定。   正思忖着,就见对方那俊朗的脸陡然在自己眼前放大——那修士忽然将脸凑得这样近,滚烫的呼吸都拍打在靳言脸上,让他有些窒息。   他抬手想将对方推开,却发现那修士此刻正直勾勾盯着……他的双唇?!   靳言心头一紧,隐约有了不好的预感,果然,下一刻,那修士欺身上前,将自己的唇凑上来,竟是要亲吻他?!   “放肆!”   靳言再控制不住,一掌挥出去,打在对方胸口。   砰!   林澹再次被弹到身后树干上,砸得力道之重,将树上的叶子都抖落下来许多,簌簌落了一地。   “咳、咳咳、咳咳……”   林澹刚被调理好内息,又再次被打出内伤来,唇角再次咳出血。   而这次靳言拧着眉,站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冷冷看着,不再靠近了。   先是压在他身上,用力握住他的手不肯松开,如今渡了些灵力过去,这修士竟是变本加厉,捉住他便要亲?   如此放浪!如此不知廉耻!这与那凡界吃花酒逛青楼的登徒子,有何区别?!   想到这里,靳言心底的质疑,变得更重了——   “师娘口中的那人,怎会如此不堪?   “是他认错了人,还是师娘算错了卦?   “师娘算无遗策,那便只能是自己认错了人,这根本不是那人。”   想到这里,靳言一言不发地转过身,任由那修士坐在树下剧烈咳喘着,毅然决然地离开了。   可他刚飞身落到寒玉宫偏殿门前,脑海中浮现出那修士吐血的模样,很快又后悔了。   他闭了闭眼,轻叹一声,又调转头,回到了阳灵花园边。   刚飞身落下,靳言便被眼前画面冲击得脑袋里“嗡”的一声,炸开了……   预想中那修士吐血不止,奄奄一息的画面并未出现,而呈现在靳言面前的,却是那修士将自己的衣衫扒光了,亵裤松松垮垮挂在髋骨下头,近几赤|裸地倚靠在树边的模样。   靳言那时候着实被吓住,根本不敢细看,立即调转头,背对着对方,只将神识铺开,确定那修士身体没有大碍,抬脚就要飞身离开。   飞至半空中,忽而又想到了什么,靳言脚步顿住,将那块冷月寒玉石丢进对方乾坤袋里,传音入密,留下一句:   “带上玉石,来寒玉宫求本座。   “若你果真是他,本座自会给你名分,莫要再在这园子里,用这些卑劣的手段,妄图勾|引本座!” 第84章   当然,那时候靳言通过传音入密留给林澹的话,林澹一个字也没听到——   他先是吃了一整座灵矿山的灵兽灵植,之后又接收到来自这整片大陆唯一的渡劫境、仅有的天级至|阴|道|体修士的纯净灵力,那“吞噬万物”的神通带来的副作用实在太强,让他整个人都陷入深度昏迷中,根本不记得这一晚发生的事。   而靳言在丢下那句话之后,急匆匆赶回寒玉宫,一晚上,脑海中都在翻来覆去地浮现出那修士的模样,根本挥之不去——   对方捉住他的手背时,掌心的老茧擦过他皮肤的尖锐触感……   对方将脸凑过来,想要亲吻他时,鼻息之间喷吐出的那股类似火烧旷野的味道……   还有最后离开之前,对方莫名其妙脱了衣裳,裸|露出来的那精壮的胸膛,健硕的手臂,紧实的腰腹……   靳言拧着眉头,忽而感到口干舌燥。   他陷入前所未有的矛盾情绪中——一边对那低劣的勾|引手段感到不耻,一边却又控制不住自己的思想,想要看到更多……   ——看着那么笨拙,却要学人做那样的事,妄图引起本座的兴趣。   ——哼!实在有些可笑。   ——只是……既然脱了,为何只脱外衫,那亵裤松松垮垮地挂在腰间,又在矜持什么?   ——莫非,是故意半遮半露,引得本座遐想,以为这样,便可让本座念念不忘?   ——哼,无耻之徒!   ——只是……对方在不借助修为灵力,也不倚靠锻体的手段的情况下,为何能够将那腰腹处的线条,练得那样完美?   ——那腹肌下缘的线条,一路往下,延伸至裤腰中,再往里,会是何模样……   当靳言意识到自己竟不受控制地开始脑补那松垮的裤腰下头的景象的时候,他着实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他为何会有如此污浊不堪的想法?还是对一个头一次见到的陌生男子?单纯只是因为对方是天级至阳道体?   这……与当年他师父还执掌寒玉宫时,那些放|荡不羁的行为,有何区别?!   靳言那时候慌张收敛了思绪,不敢再胡思乱想,打坐调息了一整晚,试图让自己入定,让自己重新变回清心寡欲的状态。   然而……他发现自己竟然做不到。   靳言不懂,那看起来不太聪明的境界低微的修士,为何会对他产生这样大的影响。   难道,这就是他师娘口中的,他二人之间,命运的羁绊?   不管是什么原因,那时候的靳言,最终决定回到阳灵花园,再去见一次那个醉醺醺又十分无礼的修士。   可是,再次回到阳灵花园边那棵老槐树下,靳言却没有再见到那个精|赤着上半身,醉得迷迷糊糊的年轻修士。   对方离开了,就像他突然闯入仙山的禁制时一样,他离开得也十分突然。   老槐树下空荡荡的,只剩下一件粗布短褂。   靳言手指轻抬,用灵力将那短褂拖至手中,鼻息之间,立即萦绕着浓郁的火烧旷野的味道,脑海中伴随而来的,便是前一晚最后看到那修士时,对方衣衫几乎褪尽的模样……   垂着眼,看着那衣衫,靳言的眼底,竟然莫名流露出几分遗憾的神情来。   而这样隐秘到靳言自己都并未察觉的遗憾情绪,一直持续到三年后……   此时此刻,在三教盟地界,外圈中的一座小木屋中,一人一猫独处时,靳言竟然又再次面对上类似的情形。   他之前试图去想象,却因为实在缺乏经验而没能补全的画面,终于……毫无保留地,完整地,呈现在了他面前。   靳言:!!!   这画面冲击之大,让靳言一时呆住了,木头似的,杵在原地,一动不动,只有下巴一点点落下去。   林澹刚转身面对猫咪的时候,其实还是有些羞涩的——   哪怕之前已经做好思想准备,告诉自己,这是他的猫,还是只小公猫,这没什么的。   可是乍然以这样的方式面对面,林澹还是难免觉得有些别扭,甚至有那么一刻,心底犹豫着要不要拿手中的法衣挡一下……   但是紧接着,林澹就看到了自己的猫现在的表情——   那神情,怎么说呢,有点像他穿越之前,在短视频里经常看到的那种,突然之间闻了主人的臭脚之后,变得又呆又傻又震惊的小猫咪的表情——   一双眼瞪得圆溜溜的,嘴巴张开,嘴角的两颗小虎牙露出来,难以置信地看向猫主子。   林澹看着,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   刚才心底涌现的那一点点羞赧情绪,顷刻之间烟消云散了。   他非但没有拿手中的法衣挡一下,甚至,还刻意将手臂往一侧放平了,将法衣彻底从身前挪开。   猫咪原本处于极度震惊中,被眼前画面冲击得无以复加——   原来,他一直在心底好奇,想要补全的画面,是这样?   原来,完全不依靠灵力修为锻体术,仅仅只倚靠日复一日的体力劳动而练出来的身体,是这样?   下腹处的线条,还有大腿两侧的线条,比雕塑里呈现出来的,更臻于完美——不是锻体术练出来的突兀的硕大肌肉块,也不是少年那样扁平的清瘦身材,而是恰到好处的肌肉线条,构建出来的充满力量感的身体。   因为长年户外劳作,所以对方皮肤并不好,看起来有些粗糙,肤色接近小麦色,但这和靳言平时接触到的,包括他自己在内的所有高境界修士,那种不带一点瑕疵的完美皮肤,呈现出来的画面,截然不同——   林澹的皮肤,粗糙得很真实。因为真实,所以更有质感,因为更有质感,所以带来的冲击也越发强烈。   而这强烈的冲击,在白猫的视线最终落在某一处之后,达到了巅峰。   久久的震惊过后,白猫的目光从对方身上,一点一点地挪到自己身上。   接着,他陷入了迷茫,和深深的自我怀疑中——   这世上,有任何一件事,是修炼天赋太高、过早地成为高境界修士,而带来的坏事吗?   曾经只一心向道的靳言,始终觉得,这样的坏事是不存在的。   直到这一刻,他突然意识到,还是有的。   他这一副永远停留在十多岁的少年的身体,和对方,差距未免也太大了!   此时此刻,靳言竟然有些庆幸,庆幸自己现在只是以白猫分|身的形态站在这里,那对比还没有那样惨烈。   可即使如此,靳言依旧感到窘迫,他下意识地将两只脚爪并拢了一些,又用长长的尾巴环绕住身体——   遮挡得严严实实。 第85章   林澹将猫咪的小动作清楚地看在眼里。   看到对方将长尾环在脚边,试图遮挡住自己的身体,又看到猫咪脸上那变幻莫测的神情——   先是震惊,接着有些迷茫,最后,低落中还带上几分……不甘,还有……愤怒?   这……   咪咪他,不会是……在比大小吧?   “嗤。”   想到这里,林澹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   他也没想太多,单纯只是觉得很有趣——为何一只猫,这种时候,会想到跟一个人类比大小啊?根本不是一个物种啊,有什么好比较的……   可是林澹这笑声,在这个节骨眼,听在白猫的耳朵里,就彻底变了味道——   白猫正陷入震惊、不敢、和愤懑中呢,就看到对面那笨蛋修士垂着眼,瞥向他用尾巴死死护住的地方,紧接着……笑出声来?   ……笑出声来?!   这简直是对他最无情的嘲讽了!   白猫怒了。   他垂下眼皮,盯住对面那笨蛋。   下一刻,整个房间被一股极寒之气包裹住,原本棕黑色的木屋,瞬间变成了布满寒霜的白色雪屋。   林澹正傻兮兮地咧着嘴呢,突然看到自己口中喷吐出的白色雾气,又看看脚下冻住的冰冷地面,笑容立即收敛了。   他倒是不怕冷,可他怕他的猫生气。   现在看起来,他惹他的猫生气了。   而且是气到带出无尽寒意,看来很难哄好的那种。   果然,下一刻,白猫站起身,一言不发地径直往门口走去。   林澹有点急了——咪咪脚程太快了,如果这时候从这树屋离开,林澹肯定是追不回来了,下次再要见到猫,又不知要到什么时候去了。   所以林澹慌张地冲上前去,横向迈了两步,将白猫的去路挡住,嘴里哄着:“咪咪,我错了,我不是笑你,我就是……”   白猫并不想听这笨蛋的解释,而且对方现在这样,两条腿叉开了,直挺挺地挡在他面前,也实在让他没有任何多余的心思去听那些解释。   他现在一心只想离这笨蛋修士和他的笨蛋小兄弟远点。   所以白猫冷着脸,竖起长尾,抬起前爪,准备从侧面绕开对方,重新往门口走。   可是林澹在情急之下,误会了白猫的动作,以为猫咪抬起脚,是要直接从他□□钻过去。   于是,林澹下意识蹲下来……   白猫余光瞥过去,被眼前画面惊得呼吸一滞,他下意识想要往后退,岂料慌乱中脚下一滑,竟是往前扑倒下去。   林澹见状,下意识抬手勾住对方柔软的肚皮,想要托住猫。   白猫被猛地托住身体,原本僵硬地朝外伸出去的两只前爪,没能着地,反倒碰到了对面滚烫的皮肤。   “喵——!”   白猫被吓出母语,背后的毛发炸开了,尖锐的脚爪伸出来,恨不能一巴掌糊在对方大腿根,但想到对方那低微的修为,最终也没能下得去手,只是像根箭矢似的,嗖的一下从林澹身前弹开了。   林澹还维持着蹲在地上,掌心朝上托住猫咪的姿势,抬头看去,就见白猫已经以十分惊人的弹跳力,直接飞身跳到了床边,背死死地抵在墙角,愤怒地瞪着林澹。   林澹有点想笑。   他怀疑如果没有古茗的禁制在,猫咪现在已经弹跳到天上去,跟月亮肩并肩了。   但他知道这个节骨眼不能再笑了,所以他生生忍住了,紧紧绷住唇角,看向白猫。   白猫面容十分阴沉,讲出的话冷冰冰:   “放肆!不知|廉|耻!还不速速将法衣穿好!”   “哦。”   林澹从善如流,很快站起来,重新干起“正事”。   白猫身体贴在床角,闭上眼,试图将那些画面从脑海中抹除,然而,思绪却不受控制地飘远了——   他忽而想起三年前在阳灵花园边的老槐树下,看到那笨蛋修士醉醺醺地躺在地上的模样。   紧接着,又想到自己重新回到树下,却不见那修士的身影,只捡回一件短褂时,心中涌起的那一点点遗憾。   于是,白猫重新睁开眼,再次看向对面的笨蛋修士,却发现对方已经穿戴整齐。   林澹的修为低,不懂得法衣要怎么“一键换装”,但是他动作麻利,手动换衣服的速度还是非常快的。   而眼见着林澹一边整理着衣襟,一边朝猫咪靠近过来,还咧开嘴,笑着问:   “咪咪,你喜欢我穿这一身?”   白猫却又不开心了。   可这“春江花月夜”的衣衫是他自己点名要的,这时候又不好否认,便只冷淡地应一声:“嗯。”   林澹只当猫咪现在这冷淡的回应,是还没从刚才那比大小的震惊情绪中缓过来的缘故,所以并未往深了想。   他扭头,看一眼窗外高悬的月亮,“挺晚了,先睡吧?再不睡天都要亮了。”   明天还要继续高强度赶一整天的路,林澹一个筑基境,不趁着晚上时间好好睡一觉,第二天肯定撑不住的。   所以林澹说罢,落了一个清洁咒将身上清理干净,然后直接抬脚跳到床上来,抬起手臂,准备捞猫。   白猫见状,脸色变得更加冷沉,   “你就这样……和衣而睡?”   林澹动作一顿,懵懵地回:“昂,是啊。”   他心想,不是你让我换的吗?你喜欢看,那我就穿着睡,让你多看两眼?   可这时,白猫却冷着脸说:“脱了。”   林澹:?   他忽然觉得自己的猫主子,心思实在很难琢磨——   把这法衣换上,是猫咪要求的,刚换完,又让他脱了?   他脱衣裳,猫咪脸色就变得不好看,说他放浪,说他不知廉|耻,他现在把法衣穿好了,猫咪脸色更不好看了……   那他到底应该怎么做?   这个问题没有困扰林澹太久,很快,一道灵力裹挟在他周身,紧接着,“啪”一下,他身上的黑色收腰束袖长衫消失不见,顷刻之间换成了另外一套玄色衣衫。   林澹懵懵地抬头看一眼猫,发现对方小脚掌轻轻抬起来了一些,显然是刚刚施了一道小法术,把林澹身上束手束脚的法衣褪了,换成猫咪自己的储物戒里的另外一套衣裳。   这就是……传说中的一键换装?   原来修真界真的有这样的小法术?酷!   林澹咧开嘴,笑起来。   笑到一半,他的嘴角又僵住了。   他低下头,到这时才留意到他的猫给他“一键换装”换出来的这套衣服,到底长什么样——   这个轻薄到穿了好像没穿一样的材质……这个欲露还遮的风格……   如果刚才那第一套法衣是穿了就可以站在酒店大堂门口做个迎宾的话,那这一套穿上……简直可以直接被金主带去楼上开房了……   林澹不着边际地想着。   “这……这衣服……”   白猫将对方拘谨的模样看在眼里,却淡定地解释:“这是本座寻了最好的制衣师定制的,休息时穿着,正合适。”   这当然是他胡诌的,修道之人,哪里需要特意定制休息时穿的衣裳。   但林澹并没有意识到对方在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他的猫的话,他一向都是深信不疑的。   所以略一思忖,林澹重新笑起来,点头说:   “原来是睡衣?难怪这么软,还这么薄。”   见对方全盘接受了他的说法,白猫唇角扬起来,露出两颗小尖牙。   他心情重新变得愉悦起来。   ——这笨蛋修士,还是和从前一样,如此好骗。   ——现在这套衣衫穿着,正正好,挡住本座不想看的地方,只留下养眼的部分。   ——待到那笨蛋睡下了,本座便可以在一旁,随意观赏了。   想到这里,白猫眯缝着双眼,将两只前爪伸出去,缓缓地伸了个懒腰,准备在床角找个最好的位置,一边打坐,一边“赏景”。   然而,他两只脚爪刚伸出去,下一刻,肚皮就被对面修士一把揽住了。   猫咪原本眯缝起来的一双眼,瞬间睁圆了,浑身僵硬地被对方抱起来,箍进怀里。   白猫:?   这时,就听林澹淡然说:   “别在床角了,过来这边,一起睡。”   白猫:!!!   直到被林澹捞去枕头边上,被迫挨着对方健硕的胸膛躺下来时,靳言才意识到,自己从储物戒里取出来的这件衣裳,究竟有多离谱——   那纤薄如蝉翼的布料,柔软细腻如烟云的触感,简直让这套衣衫形同虚设。   隔着那布料,猫咪将脚爪踩在对方胸口,可以清晰地感觉到对方温热的皮肤的触感,实在是……   实在是……   好像……还不错?   白猫原本抗拒地拼命往后仰的脖颈,这时松下来,眯缝起来的一双眼睛,也缓缓地睁开了,开始认真地盯着脚爪下的凸起,研究起来。   林澹有些无奈地笑笑,抬手捏住猫咪那只作乱的小脚爪,轻声说:   “别踩了,没奶。”   猫咪掀起眼皮,瞪了林澹一眼。   没什么威慑力,反倒看得林澹心里头痒痒的。   他心思一动,没忍住,弓起背,探身出去,想要亲一下自己的猫咪那圆圆的额头。   双唇眼看快要触碰到猫咪额头上的白色小绒毛时,猫咪却忽然之间变得十分抗拒,触电般转过头,身体开始用力扭动着,要从林澹怀里挣脱出去。   林澹微微一怔。   咪咪是一只不太亲人的猫,这事林澹是很清楚的。   以前林澹每次做一些过分亲昵的举动,咪咪都会本能地抗拒。   可是最近几次相处的时候,咪咪明明已经慢慢认可了林澹的铲屎官身份,不再像刚认识时那么抗拒林澹的亲近了。   为什么这次又开始拒绝林澹?而且……抗拒的姿态,比最开始捡猫回来的时候,还要严重许多?   因为林澹想要亲吻猫咪的额头?   那里……有什么问题吗?   想到这里,林澹抬起手,想要轻轻地将猫咪额头前面遮挡的白色毛发拨开,检查一下那里有没有受伤。   可手指刚靠近过去,白猫直接亮出爪子,“欻”一下,用力挠出去。   三条红色的血印子,迅速在林澹皮肤上显露出来。   林澹收回手,再抬头时,白猫已经从他胸前跳开,躲到离他一臂远的枕头边上,警惕而愤怒地瞪着他。   林澹轻轻叹口气,温声细语地劝:“我错了,不碰你额头了,回来睡吧?”   说罢,伸出手去,做出一个邀请的姿势。   白猫目光垂落,看向林澹伸到他身侧来的手掌,心中的戒备仍旧没有完全放下。   林澹等了一阵,见对面没动静,索性弯起手臂,轻松将猫咪又捞回怀里来,然后闭上眼,   “不闹了,快睡吧。”   然而林澹想抱着自己的猫咪尽快入睡,猫咪却并不配合。   软乎乎冰冰凉的小身体,在林澹怀里不停地动来动去,一会趴在林澹胸前拿爪子踩奶,一会又去林澹腰间扒拉来扒拉去,不知在刨什么。   林澹也不是第一次跟他的猫一起睡了,以前在张远的院子里,咪咪明明在他床上睡得很安稳的,柔软的小肚皮露出来,一点防备心都没有。   这次怎么这么不老实?   林澹想了想,很快得出结论——   猫咪这是认床了吧?   以前张远那院子里的小房间,林澹已经住了许久,里面只剩下林澹的气息,可现在这个小“树屋”,里面却全是古茗的气息,或许咪咪是不习惯了。   想到这里,林澹笑起来。   他已经困得睁不开眼睛了,可是想到自己的猫可能对新环境有些害怕,还是强打精神,将手伸下去,缓缓地抚摸着猫咪的脊背,安抚着对方。   猫咪原本正爬在林澹腹部,眼睛盯着某处,像在看着某个猎物,又像在看着某个对手,眼神十分复杂。   脊背倏忽被抚摸,白猫身体僵硬了一瞬,接着,心思一动,抬起爪子,礼尚往来,学着林澹抚摸他的动作,摸向某个“猎物”。   “嘶……”   林澹吓得倒抽一口冷气,揪住猫咪那只不老实的爪子,将猫咪从他肚子上提起来,   “咪咪,别乱扒……”   说完了,想到猫咪可能是害怕这片陌生的地方,所以下意识想往气息最熟悉的地方钻,林澹又有些心软。   他把猫放在自己胸脯上,自己朝上坐了坐,手臂枕在脑后,强打起精神,笑着看向自己的猫,决定陪对方说说话。   “咪咪,你多大了?”   “你是什么时候去的寒玉门?”   “你的师父是谁?是谁领你入的道门?”   这几个问题问出来,全部都像石沉大海一般。   白猫端坐在林澹胸膛上,一双湛蓝的眼看着林澹,却没有给林澹一个字的回答。   林澹看出来了,咪咪并不想和他聊自己的过去——年纪多大,师父是谁,这些问题,对白猫来说,是没办法讲出口的秘密。   林澹了然点头,没再追问这些,想了想,决定换个轻松一些的话题,聊一聊日常中遇到的人和事。   林澹原本想讲一些自己的事给咪咪听,可是发现自己来这里没两年,根本没有太多趣事可以分享。   所以转念一想,林澹问:   “你以前修道的路上,遇到过什么有趣的事吗?讲出来听听?”   白猫依旧沉默地看着林澹。   林澹和猫对视了一阵,以为对方不想开口,正要说一句“那我讲讲我的事吧”,可这时,白猫却主动开口了:   “我以前,有过一只灵宠。”   林澹一听,立即坐直了些,认真地望着猫咪的双眼,   “灵宠?”   他还是头一次听说,灵兽自己也能养灵宠的?   白猫点点头,“嗯,那是一条原本生长在西海的深海鱼。”   林澹点点头,“唔……”   嘴上应着,心里却忍不住想,猫养鱼做灵宠,真的不会养到一半吃掉吗?   白猫自然不知道林澹在乱想些什么,他继续说:   “五百年前,那时我也不过是个十多岁的孩童,才入寒玉门不久,一次练习入海之术时,意外捡到了那条小鱼。   “我叫它小花生,因它生得十分瘦小,即使成年了,也只有一粒花生那么大,表皮皱皱巴巴,几乎看不到眼睛,样貌十分丑陋。”   ……长得像花生一样的,丑陋的小鱼?   林澹想了很久,努力试着脑补出那鱼的模样,“唔,后来呢?怎么从来没见你把小花生带在身边?”   难道……已经被吃掉了?   白猫道:“后来,有一日,我带着小花生入海,遇到另一条深海鱼,那鱼体型硕大,几乎与那时的我差不多高,小花生在它面前,就像一只小老鼠,遇到一头巨象。   “眼见着那条大鱼朝小花生扑过来,我原以为,小花生要被那大鱼吞入腹中,当场丧命了……”   林澹听得心惊肉跳,“……后来呢?”   白猫却继续道:“后来,我发现自己错了——   “大鱼在小花生面前停下来,小花生却主动迎上前去,将自己那瘦小的身体,紧紧地贴在大鱼的腹部。   “从此,小花生再没有离开过那条大鱼的身体,它成了那大鱼的身体的一部分。   “直到很久之后,我才知道,小花生与那大鱼,一雄、一雌,是同类,都是深海鱼,叫鮟鱇。   “小花生用这样的方式,与自己的伴侣生生世世,结合在一起。”   讲完这些,白猫抬起头,看着林澹,不再多说什么。   林澹仔细咂摸着猫咪的这个故事,想了许久之后,缓缓说:   “你是想说,小花生为了老婆,甘愿牺牲自己,最终成为老婆的身体的一部分,因为这样,它才获得了纯粹而伟大的爱情?”   白猫摇头,坚定而认真地看向林澹的双眼,缓缓说:   “我是想说,大小,不重要。”   林澹:……? 第86章   林澹闻言,先是愣了一下,接着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   大小这事,过不去了是吗?   咪咪再怎么通人性,也不过是一只小公猫,为什么这么在意这个?   可是感觉到坐在自己胸口的猫咪又开始散发寒意了,林澹便慌张收敛笑意,顺着对方的说法,认真点头,   “嗯,不重要。”   白猫听完,周身的寒意收敛了一些,坐直了,一双眼紧紧盯住林澹,像在说——你继续。   继续?继续说什么?   林澹突然觉得自己像个被老师抓住回答问题的坏学生,根本不知道答案是什么,只能试着蒙一个。   他把那条鮟鱇鱼的故事又仔细地想了一遍,然后小心翼翼地说:   “大小、尺寸什么的,都不重要,小花生那么小个,但依旧是一条雄鱼,所以……重要的,是自己的定位?”   林澹这样讲完,忐忑地看向白猫。   就见“咪”老师眼中神色舒缓下来,满意地点点头。   林澹长长地松一口气,幸好,蒙对了。   这时就听“咪”老师又补一句:   “林壮壮,记住你今晚讲的话。”   “……嗯?”   林澹懵懵地点头,“哦,记着呢。”   “咪”老师终于放心了,两只前爪在林澹胸膛上踩了踩,寻了个舒服的位置,爬上去,脑袋搁在爪子上,   “睡吧。”   这……   “咪”老师问完问题,就直接让林同学坐下了?可是林同学还有问题没问完呢,这要怎么办?   感觉到头顶有一道视线始终落在自己身上,白猫重新掀起眼皮,就看到那笨蛋修士有些呆傻地直勾勾看着自己。   白猫将脑袋微微抬起来一些,“怎么?”   林同学这时抬起手臂,举过头顶,“我……我还有问题。”   白猫被对方那傻头傻脑的模样逗笑了。   猫咪刚刚得到了对方满意的答案,让对方承认了“以后并不会根据大小来决定双方在感情关系中的定位”,所以此刻心情正好,便不介意和对方多聊两句。   所以猫咪重新坐起来,“有何疑问,尽管提便是。”   林澹能感觉到自己的猫现在心情很好,所以他趁热打铁,把问题抛出来:   “咪咪,你认识上一任寒玉门掌门寒灯真君,和他的道侣云壑真人,是吗?”   没想到对方会突然提这个,白猫一时怔住。   林澹是从刚才那个故事里面猜的。   他刚才直接问猫咪,对方多大年纪,师父是谁,在寒玉门待了多久,其实也是想确定白猫会不会认识过去那些人,知道过去那一段事。   只是林澹最开始的那几个问题,白猫没有正面回答,可是后来猫咪在讲述那条叫小花生的鮟鱇鱼的故事的时候,一开始就说,那是五百年前的事了——   五百年前,猫咪就已经在寒玉门了,那时候还只是个十多岁的孩童——虽然在林澹的认知里,十多岁算得上老猫了,不过或许猫妖的年龄计算方式和普通猫咪有所不同——也就是说,猫咪已经在寒玉门待了五百多年,而且很可能和靳掌门差不多年纪。   五百多年前,十多岁的年轻白猫,就已经在学习入海之术了,这种相对高端的法术,不是普通散修或者外门弟子能学习的功法。   所以,林澹就大胆猜测,白猫应该是五百多年前就在寒玉宫了。   甚至,林澹猜想,白猫很可能是寒灯真君或者云壑真人带回去的,这也就能解释为什么白猫的级别这么高,可以随意出入寒玉宫的任何结界了。   而到这时候,白猫也意识到,是自己刚才那个故事露出了破绽——   他一心只想说服那笨蛋修士,承认大小不重要这件事,从而保证日后他们二人若是当真在肉|体上深|入|交|流了,他不至于落在下风——在识海中,他已然失去了主动权,在现实中,靳言无论如何,都想要扳回一城。   但不管怎样,小花生的故事是真的,五百年前他在寒玉门边界处的西海中学习入海之术,也是真的。   不知为何,面前这笨蛋突然聪明了一回,可是既然已经被对方猜到,靳言也就不打算继续隐瞒。   他点点头,应了声:“嗯。”   林澹没想到猫咪承认得这么快,他喜出望外,很快又问:   “他们……是什么样的人?”   这是一个空泛到有些空洞的问题,很自然地,得到猫咪的一个同样空泛到有些空洞的答案:   “是……两个很好的人。”   林澹点点头。   其实自从穿越过来,林澹一直在寒玉门附近徘徊,所以有关上一任掌门寒灯真君的事迹和性情,他也道听途说了不少。   那些人大多会将寒灯真君归类为亦正亦邪的修士,而很少会像咪咪这样,笃定地认为他是个好人。   但是林澹相信,同样的问题,靳言也会给出和咪咪一样的答案。   林澹清清楚楚地记得寒灯真君身消道陨的画面,还有对方化作无尽寒气时,少年靳言眼底无尽的悲恸,和绝望。   就像……现在白猫那双湛蓝的眸子里浮现的神情一样。   想到这里,林澹微微一怔。   他不太明白,为什么咪咪在谈到寒灯真君和云壑真人的时候,会流露出和年少的靳言相似的神情。   但转念一想,咪咪和靳言一样,也是从小在寒玉宫长大的,那咪咪和那两位长辈的感情,或许和靳言也是类似的吧。   想到这里,林澹忍不住抬起手,轻轻摩挲着白猫脸颊处的绒毛。   他想要开口讲几句安慰的话,可是一个字还没来得及讲出口,白猫已经将脑袋歪向一侧,躲开了林澹的抚摸,然后拿爪子按在对方手掌上,拒绝了对面的安抚。   白猫很快收敛了哀恸神色,重新换作一副高冷模样。   他的骄傲和自尊,不允许他流露出刚才那样脆弱的神情,他不想要,也不需要林澹的安慰和抚摸。   所以白猫垂下眼皮,淡然开口:   “本座乏了,给你最后一个问题的时间,问完了,便闭嘴,去休息。”   林澹一时有些懵了。   他刚刚打消困意,正想和猫咪好好聊一聊过去的事,可猫咪却单方面结束了这场谈话。   林澹是了解自己的猫的,哪怕这猫会讲话,他的话也很少,刚才讲那条叫小花生的鮟鱇鱼,是林澹认识咪咪以来,他讲话最多的一次——咪咪真的很在意,也很急着要说服林澹,大小不重要这事——而现在,林澹想聊靳言的师父师娘,咪咪显然并不想配合。   咪咪说只回答一个问题,那肯定就一个多的字也不会分给林澹了。   所以林澹思来想去,最终决定,捡最重要的那一个问题问出来:   “云壑真人……他是怎么死的?”   听到这个问题,白猫的眼底有异样的情绪一闪而过,他看向林澹,许久没有开口。   这个问题,打从第二次通过桃花枝进入那片记忆幻境中的时候,就在林澹脑海中浮现了。   第一次进入有关过去的幻境时,林澹知道了那个“极凶之兆”的预言,也看到了云壑真人一次又一次地利用桃花花瓣,去演算未来,为靳言求到一线转机。   他求到了那一线转机,可寒灯真君却告诉他,他有了身孕,不能继续演算,不能继续为靳言计深远、谋未来。   那时候,寒灯真君甚至无情地打碎了寒玉宫中所有的桃花枝,险些将刚刚生出神识的古茗也扼杀了。   看起来,为了保住自己道侣的性命,寒灯真君选择不择手段地阻止云壑真人使用桃花星象。   那为什么……第二次再进入那片记忆幻境中时,云壑真人还是离开了这个世界?   而且,寒灯真君自己腰间还佩戴着那块桃花琥珀,最后不惜牺牲自己,也要用出云壑真人的那桃花星象,为徒弟靳言,求一线生机。   从第一次的记忆幻境,到第二次的记忆幻境,云壑真人没能被留住,而寒灯真君从一个极端厌恶和排斥桃花星象的夫君,变成了一个游刃有余用出桃花星象的师父——   这中间,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才会让一切变成这样,而这件事,林澹猜想,很有可能和云壑真人的死有关。   其实云壑真人的死,寒玉门的那块告书石上,有记录的,那是一则讣告,上面写了云壑真人“身体有疾,与世长辞”,除此以外,再没有多的解释。   身体有疾?   是生了什么病?以云壑真人的修为,应该很难生病了才是,为什么会突然生病,甚至没多久就与世长辞?   这些问题,那一则冷冰冰的官方讣告里,根本看不出答案。   可这事,必定是有蹊跷的。   果然,林澹问完之后,猫咪很快把眼底的异样神情收敛,然后淡淡回一句:   “是因为我。”   “……因为你?”   这答案,着实让林澹吃了一惊。   为什么云壑真人会因为咪咪而死?过去那件事,还有那个预言,还有那一线转机,难道还和他的猫有关?   “怎么会和你有关系的?”   林澹一肚子的疑问,脑袋里想到哪里,便下意识脱口而出了。   可这时,白猫却把一对小眉头拧起来,冷声说:   “一个问题,问完了。”   说罢,他不再给林澹继续开口的机会,直接抬脚从林澹胸膛上走下来,将自己蜷缩成一团,躺在林澹身边,只留给林澹一个圆滚滚的后脑勺。   林澹盯着那白色的小脑门看了一阵,最后有些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轻声说:“晚安,咪咪。”   之后他侧过身,抬起手臂,虚虚地把猫咪环在自己臂膀中,然后闭上眼,沉沉睡去。   .........   第二天,太阳初升时,古茗如约赶回了“树屋”。   他风尘仆仆地快步穿过自己布下的禁制,却在靠近“树屋”脚下时,停了下来。   分神境的修士,在一定距离内,并不需要亲眼看到,而只需要将神识探出去,就能感知到周围的情况。   而那“树屋”是用古茗自己身上已经枯萎的桃木枝搭建的,周围充斥着以他的灵力布下的禁制,因而古茗即使没有走进那“树屋”,仍旧将里面的情况,“看”得一清二楚。   如此一来,他自然是不敢贸然闯入了。   拘谨地站在树下,古茗清了清喉咙,然后试着给林小犬传音入密:   “小犬道友,还在寝睡吗?”   林澹以前种地的时候都是日出而作的,哪怕前一天赶路很累,此时其实也已经被生物钟给叫醒了。   他仍旧直挺挺地躺在床上没动,是因为他手臂里环着的小猫咪还在睡觉。   猫咪肚皮一鼓一鼓的,有规律地起伏着,一看就睡得很熟,林澹醒过来,看到了,心里面软软的,怕吵醒猫,便一直维持着侧躺的姿势,一动不敢动,只是垂着眼,盯着那微微起伏的小肚皮,唇角不自觉翘得很高。   他的猫就是这样,醒着的时候一副高冷模样,拒人于千里之外,睡着了,就一点防备心没有,肚皮朝天,四只脚放在身体两侧,平躺着,睡得小舌尖都露出来一点——   不像个活了五百多岁的老猫妖,倒像只很缺觉的小奶猫似的。   林澹这样想着,忍不住很轻地抬起手,想要摸了摸猫咪放在身侧的脚爪上的小肉垫。   然而指腹刚要碰到那肉垫,脑海中就响起了古茗的声音。   林澹收回手,立即传音入密,回了一声:“已经醒了,古大人,直接进屋来吧?”   刚说完,林澹突然意识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不是,他现在还穿着这么一身“夜总会专用清凉服饰”呢!   这要是被古大人看到,那可闹了大笑话了!   林澹慌张地坐起来,正要去床头找自己前一晚换下来的那套粗布短褂,腿还没着地呢,就觉得身上一凉。   “嗖”的一下,他身上的“清凉套装”不见了,换成了那套黑色的收腰束袖的法衣。   ……一键换装?   林澹懵懵地转过头,看向床边,就见咪咪不知什么时候醒了,重新恢复成那副高冷模样,端坐在床头,轻轻抬起一只脚爪,舔了舔。   意识到被自己的猫解围,林澹嘿嘿笑着,谢过咪咪,整了整衣袖,起身去开门。   古茗早早地等在了门外,但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始终没有敲门,林澹也没有细想这事,拉开门,将古茗迎进来。   刚走进房间,古茗远远地看到床上端坐的白猫,愣住。   林澹见状,试着问:“咪咪是昨天傍晚过来的,古大人,我们往后去三清洞,可以带着猫吗?”   其实咪咪可以随意出入寒玉宫,而且昨晚还通过传声符向古茗传达了命令,林澹确定,古茗是知道猫咪晚上在他这里睡的,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古茗现在看到猫,还是这么一副吃惊的样子,所以林澹还是解释了一句。   古茗自然不是因为白猫的出现而吃惊——   他震惊的是,尊上竟然一晚上都睡在林小犬身边,而且……怎么脖子上还多了一根项圈?!   堂堂掌门尊上,怎么竟然转了性了,允许其他修士把自己灵力凝成的项圈戴在自己脖子上?   这……这实在是……出离了古茗的认知范围!   当然,这震惊只持续了很短的一会,古茗迅速做好了表情管理,笑着说:   “如此,甚好,自然是没问题的。”   “太好了。”   林澹放下心来,重新走到床边,熟练地抬手,环住猫咪肚皮,把猫捞进自己怀里去,然后看向古茗,“古大人,那我们直接出发吧?”   古茗目光躲闪,不敢正视那一人一猫,只用树藤迅速做了一道木梯,搭在房门和地面之间,说:   “小犬道友,和……咪……咪道友,先行下去吧,我把这里的禁制解了,马上就来。”   林澹点点头。   他能感觉到古茗见到他的猫以后,变得特别拘谨,林澹不知道为什么,只把这事归结为古大人或许不喜欢猫,所以并没有多想。   两人一猫,很快重新上路,往三教盟内圈赶去。   不知是不是林澹的错觉,第二天赶路的时候,他总觉得,沿途好像有不少原住民朝他们靠近过来,又在离他们挺远的位置被吓跑。   和前一晚遇到的情形类似,现在前仆后继地接近他们的这些原住民,被吓跑的时候,都用极度惊恐的语气,喊着“神”,“是神”,“是神现世”一类的话。   那些原住民根本没有和他们正面撞上,都是还没现身就被吓跑了,林澹也没机会问一问他们口中的“神”到底是什么。   直到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林澹忍不住喊了声“古大人”,想要直接问问古茗知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可这时,古茗却停下脚步,抬起手,指着前方,   “我们到了,於菟界碑!”   林澹顺着古茗指的方向看过去。   在看清面前那座巨大的、通体雪白的雕塑之后,惊呆了。   这……这不就是咪咪吗?!   之前林澹拿到三教盟的那块通行令牌,看到上面雕的那於菟神的时候,就已经觉得那一双眼睛和咪咪很像了。   可那令牌雕得实在太抽象,而且古茗说了於菟神是一只古老的白虎幻化的神明,林澹那时候就把这念头打消了。   但现在,呈现在林澹面前的这座四脚兽的雕塑,足有十人高,雕刻得栩栩如生,每一根毛发都仿佛正在随风而动,看着威风凛凛。   林澹将目光从那巍峨的雕像,缓缓地挪到自己脚边的猫咪身上。   简直一模一样!   连脖颈处,还有脸颊上的小绒毛的形状,都完全一致!   “咪咪,那些原住民口中的神、三教盟信奉的於菟神,就是你?” 第87章   听到林澹的问题,白猫没有开口,只是端坐在地上,定定回望着林澹。   林澹忽然有些不确定了。   他抬手,搓了搓后脑勺的发茬,重新转回身,又看向那巨大的白色雕像。   这雕像和咪咪长得实在太像了,林澹下意识便问出了那个问题。   可是现在再仔细想想,又有些对不上——   之前古茗明明说过,於菟,就是白虎,於菟神,是三教盟供奉的神明。   虽然不知道三教盟为什么要供奉一头白虎做他们的神,但是既然是白虎,那当然就不可能是他的猫了。   而且咪咪从小在寒玉宫长大,寒玉宫和三教盟的关系非常一般,那咪咪怎么可能和三教盟有这么深的牵扯?   还有……一个最大的问题——   现在这座於菟界碑,雕刻出来的这只四脚兽,有三只眼睛。   在那白色瑞兽的眉心正上方,额头中央,额外多出来一只竖起来的眼睛。   那眼睛紧紧逼着,只留了一条缝,乍一看,像一道伤疤似的。   离远了看……嗯,像二郎神似的。   可是他的猫……   林澹这时又转回头,重新看向脚边的白猫。   白猫微微仰着头,额头被白色的绒毛遮挡得严严实实。   林澹心思一动,莫名有了一个念头,想要走上前去,把白猫额头前面的绒毛拨开,看看那里是不是真的有一只紧闭的眼睛——   不会,真的是“二郎神”猫吧?   似乎是猜到林澹的想法,白猫这时小眉头微微拧起来,看向林澹,警惕地往后退了一步,和对方拉开距离。   林澹鬼使神差地又往前迈了一步,想要抬手去把猫咪抱起来,禁锢进怀里。   可这时,古茗却折返回来,不偏不倚,挡在林澹和猫咪之间。   “小犬道友,说笑了,咪……道友,自然不可能是於菟神。   “我听闻传言,说那於菟神,是玉清派祖师爷——云笈真君的坐骑,一头通体雪白的三眼虎。”   玉清派祖师爷……云笈真君?   这位祖师爷,大名鼎鼎,饶是林澹这个缺乏常识的穿越人士,也是听过的——   当年三教盟成立,是因为北斗大陆最负声望的三位老祖走到一起,决定结盟。   从此,儒、释、道三教,合体于三教盟。   而其中,代表道教结盟的那位老祖,就是玉清派祖师爷,云笈真君。   传闻说,佛教的那位老祖,还有儒家的那位老祖,都已经消陨了,云笈真君是三教盟结盟之初的三人中,仍旧活在这世间的唯一一人。   所以,在林澹眼里,那位老祖,云笈真君,就是三教盟集团创始人兼董事长了,是十分了不得的大人物。   集团创始人的坐骑,三眼白虎,被三联盟供奉为神明,这就完全说的通了。   比林澹现在口中讲的“咪咪是於菟神”这个说法,合理太多了。   所以被古茗这么一提点,林澹立即把自己心中那个有些天马行空的想法给压下去了。   嗯,於菟神,就是云笈真君的坐骑,被供奉成了三教盟的守护神。   林澹用力地点点头。   将林澹的神情看在眼里,古茗轻轻松一口气,抬起手,做出引路的姿态,   “穿过这於菟界碑,便正式进入三教盟内圈了,小犬道友,将通行令牌戴好,我们尽快进去。”   林澹从善如流地从乾坤袋里把那雕刻着四脚兽的白玉令牌取出来,挂在腰间,抬脚跟着古茗往前走。   刚走了两步,想起来自己的猫,又扭头去找猫。   看了一圈,发现白猫竟然紧紧地跟在古茗身边,往前走去,像是为了刻意避开林澹,甚至专门走在远离林澹的那一侧。   林澹:……   直到顺利通过界碑,正式进入三教盟内圈之后,林澹心中的疑虑,仍旧没有完全打消——   於菟神,是云笈真君的坐骑,和咪咪没有任何关系。   既然如此,那咪咪为什么突然开始躲他了?这是在心虚什么?   古茗原本和林澹并肩往前走着,中途讲了几句话,都没有得到对方的回应,这才扭头朝林澹看过去,发现对方正出神地望着古茗脚边的白猫。   古茗无奈地摇摇头,意识到对方还在想那於菟神的事,便索性话锋一转,回到之前那个话题去,   “其实,早在数百年之前,三教盟内部就已经盛行起一股风气——将白色四脚灵兽尊崇为祥瑞。   “甚至连三教盟高层,都极为认可这种风气。   “尤其是出入三清洞的那些大能,他们对白色四脚兽的尊崇,甚至超过中下层修士和本地原住民。   “你若是进入三清洞,就会发现,那些大能们,无一例外,尽都养着与於菟神样貌相似的灵宠或是坐骑的。”   林澹听着对方的讲述,脑海中,不自觉就浮现出之前在驻剑台上,那位掌教的广成真人赶到现场时,骑的那一只呆头呆脑的大貔貅。   好像……还真是这样?   想到这里,林澹又不免想到另外一个场景——   他通过古茗的那桃花枝,第二次进入记忆幻境时,曾经亲眼看到三教盟的修士围攻靳言的情形。   那应该是四百年前的事了。   那时候的靳言还很年轻,而那时候的三教盟修士,虽然穿的制式长袍和现在的三教盟没有太大区别,可是他们头上戴着青龙傩面具,腰间佩戴的玉牌上,雕刻的也是青龙。   那时候,林澹清楚地记得,寒灯真君在看到那些修士腰间的玉牌之后,第一时间认出了对方是三教盟的人——   也就是说,那青龙玉牌,并非普通玉牌,而是和林澹现在腰间佩戴的这玉牌一样的,三教盟的通行令牌。   所以,四百年前,三教盟的白玉令牌上雕刻的,还是龙,而不是於菟。   可不知为何,现在风向变了,三教盟从上到下,都开始尊崇於菟为神。   这中间……发生了什么事吗?   为什么大家突然开始尊崇那位祖师爷的坐骑三眼白虎了?   “古大人,”林澹心里想着,便忍不住开口问了,“那位云笈真君,他现在还在三清洞吗?”   古茗摇头,“云笈真君,在三百多年前,宣布退隐,从此不问三教盟之事,也不再执掌玉清派。   “那之后,他行踪飘渺不定,偶尔有修士在村落农舍或是荒野山涧看到过他的身影,却再没人知晓,他从何处来,要到何处去。”   林澹顺着对方的说法,问:   “三百多年前……也就是差不多那个时候,三教盟开始尊崇於菟神?”   古茗微微一怔,进而轻笑起来,“嗯,差不多,是同一段时间。”   林澹想了想,还想在说什么,古茗这时却停下脚步,语气轻快地说:   “小犬道友,我们到落脚地了。”   ……落脚地?   林澹顺着古茗的目光,朝前看去——   赶了一天路,此时太阳快要从地平线落下,天色已经暗下来。   他们的正前方,远远地矗立着一座直冲云霄的巨柱,现在林澹已经知道,那就是三教盟的核心圈,三清洞所在的擎天柱。   而以那擎天柱为圆心,他们所在的这个内圈,是一片广阔的平原。   这平原看起来和林澹印象中的大草原很不一样,因为这里散布着许多看起来并不应该同时出现的元素——   比如此刻离林澹古茗咪咪大约十步远的地方,孤零零地立着一刻桃树。   那桃树光秃秃的,没有开花也没有叶子,只在一根横出来的树枝上,挂着一块碗口大的玉珏,那玉珏无风而动,像某家客栈门前挂的招幌子似的。   而在那桃树后面,大概五百米远的地方,孤零零地立着一块巨石。   那巨石也是光秃秃的,唯独旁边的凹陷处挂了一块玉珏,也是无风自动。   桃树的左侧,同样距离五六百米的地方,有一个孤零零的小池塘。   池塘里空荡荡的,只有一块玉珏浮在水上,不断飘动。   桃树的右侧,距离几百米的地方,有一片积雨云。   那云层压得很低很低,几乎与地面挨在一起,云下也悬着一块玉珏,摇摇荡荡。   林澹眯起眼,将周围扫视一圈,最后视线落回离自己最近的那棵桃树上。   他不太明白,为什么这内圈里会散落着这么多孤零零的、根本不应该出现在同一片区域的自然元素,感觉像某个不太走心的园林建造师,搬过来许多造景用的山、石、水、树,可是又没有用心装扮,只是把这些东西均匀地放在每一片空地上了。   为什么要这样安排?   正困惑着,这时,就见古茗抬脚走到那桃树树下,举起手中的三教盟令牌,严丝合缝地扣入那晃动的玉珏中。   令牌中的灵力注入玉珏内,从玉珏上立即散发出五彩的光泽,光泽朝外蔓延,像帷幕被揭开,原本被隐藏在结界中的院落,呈现在眼前——   那是一个古朴典雅的院落,里面有小桥流水,有精致的亭台楼阁,还有漫天飞舞、铺满地面的粉色桃花花瓣。   被打开的玉珏,此时散发出淡淡的光芒,光芒浮现在空中,组成这院落的名字——[桃花坞]。   在院名正下方,有一行小字题诗——[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下桃花仙]。   到这时,林澹恍然明白过来——   这些看似孤零零地立在地上的山、石、草、木、云、水,其实是一间又一间小院子的“密码锁”,而他们手中的通行令牌,就是开锁的“门卡”。   只有用“门卡”将锁打开了,门后的院落,才会呈现出来。   想到这里,林澹不免在心中感慨——   三教盟这个会议主办方,真是财大气粗,给参会人员准备的入住酒店,看起来都是最高规格的,随手打开的一个房间,看着都很奢华很高档啊。   林澹穿越以前,都只有兼职送外卖的时候,偶尔能进去这样的酒店房间里看看,没想到,如今自己竟然能拥有一间属于自己的高档客房。   他刷了自己的通行令牌,走进标着[林小犬]的那间房间里,像乡下人头一次进城似的,这里瞧瞧,那里看看,待到把那房间里的各种大大小小的法器都观摩一遍之后,这才想起来——   咪咪怎么没跟他一起进来?   林澹又推门出去,在院子里找了一圈,没找到猫,正要抬脚往隔壁古茗的房间里去,忽然听到头顶上有人在喊:   “嘿,阿壮!”   ……阿壮?是在叫他吗?   林澹懵懵地抬起头,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过去。   就见一个熟悉的穿银色长袍的公子哥,正坐在一根伸出墙外的桃树枝上,朝他招手。   “……云公子?”   见是熟人,林澹也朝对方笑起来。   云螭指了指自己身后,   “你们在桃花坞?好巧哦,我就住隔壁,云海楼。”   林澹顺着对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就见刚才那片贴地的积雨云,此时已经变换成了一座云雾缭绕的小院,院子上空悬浮着三个闪着光芒的大字——[云海楼]。   在院落名下方,有一排小字的题诗——[月下飞天境,云生结海楼]。   和林澹现在脚下这遍地桃花、世外桃源一般的院落不同,隔壁那云雾缭绕的院子,更添了几分仙气。   见林澹看得出神,云螭笑起来,问他:   “要不要来云海楼看看?”   林澹有些犹豫地摇头,“不了吧,我还要找猫。”   云螭“哼”一声,“你那猫现在跟阿茗在房间里聊正事呢,没功夫见你。”   林澹转头朝古茗的房间看过去,他倒是确实隐约从那房间里查探到了咪咪的气息……   ……真的在聊正事?   ……古大人跟他的猫,能有什么正事好聊的?   正想着,林澹脚下忽然摇晃起来,吓得他趔趄两下,慌张地垂头看去,就见原本铺满桃花的砖石地面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只巨大的卦签。   那是云螭的卦签,林澹之前见过——其他剑修御剑飞行,云螭却总是踩着这卦签飞来飞去。   思忖之间,林澹已经被那卦签托着,飞到了云螭面前去。   眼见着自己被迫离开了桃花坞的结界,进入云海楼的结界中,林澹转头看向脚下越来越远的那座铺满桃花的小院子,想要调动灵力于脚下,飞身落回去。   那御物飞行的小法术尚未用出来,灵力就被打断了,云螭这时踮起脚,抬起手臂,揽住林澹肩头,   “既来之则安之,已经到我的地界了,就来我房中看看嘛。   “阿壮,上次咱们在木鸢上聊的那些事,还没聊完呢,这次继续聊聊?”   林澹双眼微眯,狐疑地看向身旁的公子哥,心道,上次不是你自己说想要的答案已经有了,然后招呼也不打一声地就走了?   怎么现在再见面,就又变成还没聊完了?   云螭仿佛没看到林澹那狐疑的目光似的,自顾自抬起手,不知从哪里招过来一朵雪白的云团,像拍枕头似的拍了拍,调整好角度,一跃填上去了,盘腿坐下来,又一抬手,另外送了一朵云团到林澹面前去,招呼对方:   “阿壮,别客气,来,坐。”   林澹环顾四周,发现他们二人此时就这么悬空站着,他唯一可以坐的地方,就只有面前这一朵坐垫大小的云团。   不过……他还从来没有坐过云团。   林澹没忍住,抬手摸了摸那朵像白色的棉花似的云团,结果……   什么也没摸到,仿佛将手伸进了一团空气里似的。   这……真的就是一团云?能坐吗?   “能坐的。”   仿佛猜到了林澹在想什么,云螭这时指着那云团道,“直接坐上去便是了,放心,不会掉下去。”   林澹将信将疑,但还是抬起腿,爬上那朵棉花云,然后……   他健壮的身体,果然被稳稳地托住了!   仿佛坐进了一支软软的秋千里似的,甚至还随风轻轻摇摆着。   将林澹那咧开嘴傻笑的模样看在眼里,云螭跟着笑起来,他手肘托着下巴,朝林澹靠近了些,   “阿壮,你可真有趣,和我们这个世界的修士,一点也不同。”   林澹闻言,懵懵地抬头看向对方,心想自己是穿越的这事,咱能不能别总挂在嘴边?   可他刚想开口,视线越过云螭的肩头,看到他背后不知何时,多出来一朵粉色的云团。   那粉色的云团和周围的白色云团不同,它并非圆形,乍一看,像朵花似的。   “云公子,你这里,还有这桃花形状的云团呢?”   林澹刚问了一句,云螭却倏然之间变了脸色。   电光火石之间,他已经抽出腰间抽出一把卦签攥在手中,调转身,挡在林澹面前。   卦签被云螭送至空中,组成一张圆形法阵,挡在他们二人与那桃花形状的云团之间。   无尽的灵力从那法阵周围扩散出去,形成一张保护罩。   “阿壮,回桃花坞去!别回头!”   林澹搞不清状况,但还是下意识从云团上爬上来,以最快的速度调动全部灵力于脚下,使出御物飞行之术,朝着隔壁桃花坞冲去。   然而,眼见着就要碰到桃花坞的结界边缘时,他的周围忽然掀起一阵阴风,紧跟着,眼前被漫天的粉色桃花遮挡住。   天旋地转之间,林澹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下坠。   再睁开眼,他发现自己躺在一片软绵绵的粉色里。   林澹腾的一下跳起来,无数的桃花花瓣从他脸上、肩头、手臂上滑落下去,他这才意识到,自己竟然掉进了一片桃花花瓣组成的花海中。   ……这是什么地方?   “这是老夫的桃花幻境。”   背后传来一道陌生的声音。   林澹吓了一跳,慌忙扭头看去,就见一个白发白须白袍的老人,正盘腿坐在桃花中,面带微笑,看着他。   林澹刚想开口询问,对面却先开了口:   “你叫……林澹,是吗?”   林澹心头一紧。   他已经很久都没有跟人提过自己的本名叫什么了。   林澹觉得自己仿佛掉进了一个不真实的梦境中。   他拧着眉头,轻声问:   “你……是谁?”   那老者捻着胡须,仍旧微笑着看向林澹,并未回答对方的问题。   而这时,一声虎啸从远处传来。   林澹循着那叫声抬头看去,就见漫天的桃花花瓣雨中,一头通体雪白的灵虎,从天边乘风而来。   那白虎在那白发白袍的老者周身绕了三圈,最后落在铺满桃花的地面上,蜷缩成一团,伏在老者腿边。   老者抬手,轻轻抚摸白虎的脑袋。   林澹这时才清楚地看到,那白虎的额头上,有一条细缝。   那细缝乍一看,像一道伤疤,可是再仔细看去,又像是,一只紧闭的眼睛。 第88章   林澹盯着那只白虎看了许久。   到这时,这位老者的身份,已经不言而喻了——   正是古茗刚才在於菟界碑前才提起的那位,创立三教盟的三位老祖之一,玉清派祖师爷,云笈真君。   可是,传说中早已经卸任三教盟盟主之位,退隐数百年之久的老人家,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他不是早就从三清洞离开,再没有回来过?怎么这个时候,又突然回到三清洞脚下?   林澹一肚子的问题,面对眼前这位高深莫测的老人家,一时之间不知道是否应该贸然问出口。   好在老人家像是猜到了他的想法,不等林澹问,自己便主动开口说道:   “老夫已经在此,恭候小道友,多时了。”   林澹闻言,微微一怔,“您……在等我?”   “正是。”   云笈真君捻着胡须,抬起手臂,指了指自己前方那一片粉色桃花花瓣铺满的地面,“小道友,可愿意坐下来,与老夫简单聊一聊?”   林澹没接话,可是忍不住在心里想,他被卷进这幻境时,对面也没有征求他的同意,这时候他如果拒绝,难道对方还真的能放他走么?   老人这时依旧满面笑容,抬起手,轻拍了拍脚边白虎的脑袋。   那白虎原本已经眯缝着眼睛睡下了,这时又立即乖顺地站起来,走到林澹身边,四肢蜷缩着跪坐下来,将宽阔的脊背正对着林澹。   林澹懵懵地看一眼面前的白虎,又抬头看向老人。   就见云笈真君笑着说:   “老夫说了,之所以请小道友进到这幻境中来,只是因为有些话,想要与小道友聊一聊,若是小道友不乐意,老夫绝不强留。   “小道友现在若是想走,便骑上这白虎,它会立即带你离开这片幻境。”   林澹盯着老人的那一双苍老却炯炯有神的眼睛,他能感觉到,老人没有骗他——他如果不想留在这里,随时都能离开。   见林澹只是狐疑地看着他,没有进一步的动作,云笈真君又说:   “小道友,不必拘谨。老夫没有恶意,只是看与你有缘,所以才想要简单聊聊。”   ……和他有缘?   ……所以想要聊一聊?   听到这里,林澹好像突然间意识到了什么——   这……这个……难道是传说中的,穿越小说中的男主的标配——空间老爷爷?!   他的金手指出现了?!   想到这里,林澹忽然双眼放光,也不想着骑上白虎离开了,他就地盘腿坐下,殷切地望向对面的老人,满脸期待地问:   “老人家,你要传授给我心法秘籍么?”   被林澹这么一问,老人的脸上头一次不再是那副游刃有余的笑容,转而换成了一副吃惊的模样。   老人的眉头皱起来,眼底满是困惑,   “……心法?……秘籍?”   看着对方那一脸迷茫的样子,林澹眼中的光亮,立即熄灭了。   看来是他想错了,对面根本没打算给他传授什么金手指。   但林澹还是有点不死心,又追问了一句:   “或者,您是有什么重要的法器丹药之类的东西,需要教给我吗?”   听到林澹的问题,老人眼底的困惑神情,变得越发浓重,他盯着对面年轻修士那一双黑漆漆的眼睛看了许久,接着,忽然大笑出声,   “哈哈哈,年轻人,你当真是,十分有趣!十分有趣!”   林澹懵懵地笑了笑,心想这老人家讲话的语气,怎么跟云公子有点像呢。   不过看来是林澹自己想多了,这老人家看起来根本没打算传授什么法器秘籍给他,就是真的单纯只是想跟他聊聊天。   不过既然已经坐下了,林澹这时候也不好再离开了,他索性问:   “老人家,你想聊什么?”   老人这时又重新捻着胡须,再次流露出他那招牌的笑容,缓缓说:   “小道友想聊什么,老夫便与你聊什么。”   “……我想聊什么?”   林澹干笑了两声,没接话,心想他俩都不认识,自己心里哪怕有什么想聊的,也不可能随便告诉对方啊,他也没那么自来熟。   可是这时,却见老人家的笑容收敛了,话锋一转,肃声开口:   “云壑,是我之子。”   这简短一句话,让林澹脸上的笑容也凝住了。   原来,寒玉门前任掌门的道侣,靳言的师娘,云壑真人,竟是玉清派祖师爷的儿子?   不过也是——   林澹知道,云壑真人和古茗尊者一样,因为并非人类,所以并不像人类修士那样,分出乳名、学名、表字、尊号、道号等等一堆姓名来。   他们从来都只有一个名字,所以“云壑”和“古茗”,既是本名,又是尊号。   古茗被靳言带回去,是因为寒灯真君的缘故,所以就随了寒灯真君,姓“古”。   而云壑真人,本家姓“云”。   这个并不常见的姓,和云笈真君,刚好一样。   而且,现在这位老人家虽然看起来年纪挺大了,可是眉眼之间,还是可以很明显看出来,与那位记忆幻境中的年轻修士,有六七分相似。   这时,就听云笈真君继续说:   “一千多年前,我与那桃花坞中桃花妖,曾有过一段缘。   “后来,我离开桃花坞,一心扑在创立三教盟之事上,再不曾见过那桃花妖。   “我以为,我与她,便缘尽于此了。却不曾想,千年前,我离开之后不久,她便有了身孕,且将那孩子生了下来。   “我再不曾回到桃花坞,她也从不曾主动联系我,我便从头到尾,都不知晓那孩子的存在。   “桃花星象,擅演算天机,可改换未来走向出现的几率,亦能暂时掩藏部分命格。   “桃花妖将那孩子的命格掩藏起来,我始终无法算到他的存在。   “直到百年后,桃花妖离世,我才第一次算出有这样一个孩子的存在。   “而那时,他已是天机阁内门弟子,我无权将他带回玉清派,亦无权干涉他的生活。   “我们虽是父子,可是数百年来,我二人却并未有过太多的接触,甚至可以说,形同陌路。   “就连那孩子的道侣大典,我都是从寒玉门的告书石上得知的。”   说到这里,云笈真君苦笑两声。   林澹直直地看着对方的双眼,却并未从那双眼中看到太多失落或者难过的情绪。   果然,就听云笈真君这时继续道:   “其实,这样的关系,于我而言,并非坏事,反倒是一种解脱——   “我此生只信奉大道为上,对感情、亲情,并无太多向往。   “那孩子不愿与我相认,我便也选择不去打扰,如此相安无事,眨眼四百年过去。   “一场意外,打破了这场平静。”   听到这里,林澹心头一沉,他已经猜到云笈真君口中的这场意外,究竟是什么了——   他的脑海中,已然浮现出第一次通过桃花枝进入那片记忆幻境时,天机阁阁主和云壑真人聊的那段话。   果然,就听云笈真君这时说:   “三教盟算到了一张卦象,那张卦象中所示的预言,足以摧毁整片北斗大陆。”   讲到这里,云笈真君缓缓地闭上眼,接着长长地叹息一声。   到这时,林澹才从他那饱经风霜的苍老双眼中,看到了真真切切的情感——   他在遗憾,在感伤,在难过。   重新睁开眼,云笈真君再次看向林澹,   “小道友,虽然你才刚来到这片大陆三年有余,但是,我想,有关那个预言,你应当也已经有所耳闻了吧?”   林澹微微一怔。   对方非但知道他叫林澹,而且,还知道他是穿越到这个世界的,甚至,清楚地知道他穿越的时间?   不过,想想也是,这可是创立三教盟的祖师爷,林澹的真实身份,如果连现任天机阁阁主云螭都能算出来,又怎么可能瞒得过这位老人的双眼。   只是,这种背景被调查得清清楚楚的感觉……就好像一个犯了错事,被抓去派出所审讯的人,将自己的身份证报上去,对面通过内部系统把他的档案当场给调出来了,呈现在屏幕上,然后一条一条地对照着审问他。   这让林澹感到很不自在,身体不自觉坐直了,交谈时也变得拘谨和警惕了许多。   “嗯,听过一些……”   林澹试着斟酌措辞,“是那条有关‘极凶之兆’的预言?”   “正是。”   云笈真君点头,“那预言的内容,你可见过?”   林澹一时有些说不好——   他是见过天机道人带给云壑真人的那根卦签的,只是那上面的点点线线,他看不懂。   后来云壑真人自己又用那桃花花瓣演算过挺多次,林澹也都在最好的位置看完了全程,但他还是看不懂。   再后来,从其他人的口中,林澹大概听出来那预言讲的是个什么东西了,只是他自己从没有直接地正面地看到过。   “算是……看过吧?”   林澹有些犹豫地回一句。   对面的老人闻言,却轻笑起来,他抬起手,掌心在虚空中一抹,在两人的头顶,万千桃花花瓣飞舞起来,一左一右,组成两幅跃动的画卷。   分明都是用粉色的花瓣组成的图画,但是不知为何,林澹可以清楚地感觉到,左边那幅画看起来宁静祥和,右边那幅画看起来却是险象环生。   这时,就听云笈真君道:   “这便是那预言所指的阴阳两个结果。   “小道友,你资历尚浅,且不曾涉猎演算一门,看不懂,很正常,老夫为这两张卦象,分别做了简单的总结,小道友一看便知。”   林澹顺着对方的话,抬头看去,就见那画风宁静祥和的桃花花瓣中间,浮现出两句话——   [面如寒玉,矫若孤月,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万年气运,生而入道,百岁及巅,无出其右。]   简单几个字,让林澹的眼前,立即浮现出那个侧身倚靠在玉石榻上的修士的身影来。   再转头,朝那险象环生的桃花花瓣看过去,那里同样浮现出一句简短的话——   [天煞孤星,至阴至寒,庚八月半,倾覆北斗。]   林澹看得心头一沉,双唇紧绷成一条线,讲不出话来。   就是这短短几个字,让四百年前的三教盟,不惜出动自己当时修为最高的一批剑修,布下诛仙天罡阵,将年轻的靳言斩到千疮百孔,让寒灯真君为了救下徒弟,牺牲自己……   思绪纷飞之际,就听云笈真君继续说:   “这条预言的内容,原本,与云壑那孩子,并没有任何关系,可他……却执意要将自己卷进来,最终,酿成大祸……”   “……酿成大祸?”   林澹喃喃地重复着这个词。   林澹虽然没有亲身经历过四百年前那场变故,可他透过那桃花枝,清楚地看到了那两段过去的记忆。   他很清楚三教盟在这件事中的立场和态度。   或许为了大义、为了苍生,三教盟没有错,可是,林澹却很难苟同。   想到这里,林澹认真地看向对面的老者,   “老人家,您真的觉得,像三教盟那样,打着拯救北斗大陆万千修士的名号,去对一个无辜的年轻修士下杀手,便是对的么?”   林澹只是想到玉寂峰上那场厮杀,难免为寒灯真君和靳言感到愤愤不平,这才出口质问,他其实并不指望对面的老者能站在他这一边,毕竟,这位可是一手创建出三教盟的祖师爷。   可是,听到林澹的话,云笈真君却长长地叹息出声,摇着头,眼底写满遗憾和自责,   “孩子,我不认为四百年前三教盟的那场围杀是正义的。   “如果当时我没有将自己的盟主之位交出去,如果我不是因为被困在某处、不得脱身,我会在第一时间赶去现场,竭尽我所能,阻止那场暗杀。   “寒灯的死,孤月那孩子身上的伤,我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小道友,我希望你相信,我没有一天,不在为此事自责。”   林澹深深地望进对方的眼中,想要知道对方是真的歉疚,还是不过是像之前那位掌教广成真人那样,逢场作戏。   而最终,林澹没能在对方眼中读到任何虚假的情绪。   对方是真的在自责,在追悔。   林澹忽而泄了气。   这都是过去的事了,他一个外人,一个晚辈,一个异世界的旅客,并没有什么立场再去指责什么。   不过,饶是如此,刚才云笈真君对自己亲生子的行为的评价,林澹也无法认同。   林澹曾经在那记忆幻境中看到云壑真人为了靳言的未来如何呕心沥血,他实在不想听到云壑的生父这样评价对方,所以,林澹认真到有些执拗地说:   “真君,云壑真人他是在尽自己所能,去保护他爱的人,他想要救一个无辜的、极有天赋的年轻生命,我不觉得这是错。”   云笈真君的笑容变得有些无奈,甚至多出几分苦涩,他叹息着,摇头说,   “年轻人,你经历得太少,遇到事情,难免意气用事。   “云壑当年,便是像你这般,才会走到那一步……   “你们……都太天真了。”   ……太天真?   林澹紧紧地盯住对面老人的双眼,总觉得,对方好像话中有话,   “老人家,你到底想说什么?”   林澹虽然不大聪明,可是他可以确定,像云笈真君这样的祖师爷级别的大佬,早已经退隐了,这时候却突然出现在他面前,应该不会只是想要和他评判一番当年云壑真人和三教盟的对错吧?   云笈真君继续道:   “云壑继承了他母亲的上古神木血脉,算无遗策,寒灯很聪明,从云壑留下的那些细微的痕迹中,寻到了破解那条预言的办法。   “如今,那‘极凶之兆’的预言,已然不存在了。   “三教盟遵循自己的承诺,没有再为难孤月,孤月也始终恪守己身,一心修炼,不问世事。   “北斗大陆,如今表面上看起来,因为云壑和寒灯的离开,而重新恢复了往日的平静祥和。   “可是,事实上,果真如此么?”   ……难道不是这样吗?   林澹眉头拧的很紧,一言不发地看向对面老人。   云笈真君摇头。   他抬起手,广袖一挥,面前悬浮的桃花花瓣立即在他的灵力调动下,重新凝聚成许多粉色的小方块。   这些小方块横竖交错着,搭建出了一座摇摇欲坠的高塔。   云笈真君手指一弹,将高塔底部的一块小方块抽出来。   紧接着,轰隆一声,面前的高塔坍塌,粉色的方块散落一地。   云笈真君手中捏着自己抽出来的那一块小方块,举到林澹面前去,   “如果将那座高塔比作未来,那么,云壑寻到一线转机,借由寒灯之手,破坏了那道预言,和我此刻抽出这高塔中的砖块的行为,没有分别。   “他确实让象征未来的那座高塔不再存在了。   “可他根本不可能让未来按照他所预想的方向发展。   “北斗大陆之上,没有修士能决定未来的走向,否则,他与仙人何异?   “云壑之前的行为,太莽撞了,他为孤月抹消了那条预言,可北斗大陆的未来,会因此而走向哪条不归路呢?   “孩子,预言或许能被消除,孤月也不该被那样对待,可是,北斗大陆的未来,终将迎来一场大劫,此事,无可更改。”   对方声音不大,林澹却听得心惊肉跳。   他艰难地咽了咽喉头,许久之后,才开口问:   “老人家,您……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云笈真君这时抬起手,将指尖那块粉色的方块抛到林澹掌心去,然后认真看向对方,沉声说:   “孩子,你,是这场大劫中,唯一的一个异数。” 第89章   听到老人的话,林澹久久无言。   他垂眼看向对方递给他的那一块桃花花瓣幻化的小方块,并未抬手去接。   林澹虽然不懂得演算一门,可饶是他这样的占卜小白,也很清楚“异数”意味着什么。   唯一的一个“异数”……   他突然明白为什么这位在北斗大陆上消失了数百年之久的老人家,会突然出现在这里,却说是在等他,而且只为了和他“聊一聊”。   可是明白归明白,林澹并不认为自己真的就像这位老人说的那么重要。   他是穿越过来的,就像现在的天机阁阁主云螭说的那样,他们这些修士,算不出他的命格,因为林澹原本就不属于这个世界。   因为算不出,所以就把他当成那唯一的一个“异数”,这样,会不会有点太草率了?   说到底,他不过是个最底层的筑基境修士,无权无势,无门无派,他就算想,又能翻起什么风浪呢?   “小小一个支点,便足以撼动整块巨石。”   老人的声音重新响起,打破了这短暂的沉默。   林澹将视线从对方手中的那小方块上,缓缓挪到老人脸上去。   就听老人继续说:   “想要撼动巨石,重要的,不是你拥有多少力量,重要的,是那个支点,能否牢固地出现在巨石身边。”   支点……   是在说他吗?   林澹正想着,就见对面老人长袖一挥,面前的桃花花瓣再次飞舞起来,这一次,那花瓣组成了一块椭球形的石头。   那石头像个巨大的西瓜似的,表面被分割成许多块,每一块上都印着一排字。   林澹看着那石头,总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   是之前在寒玉宫正殿门前,那个方廉长老曾经丢给他的那块石头。   想到这里,林澹下意识在那被分割成许多块的文字上寻找着,很快,找到了那一排字——[永结同心]。   和他之前在那玉石上看到的一样,此时[永结同心]几个字,也闪烁着淡淡的光泽。   “孤月真君的契约石,想必,你之前已经见过了?”   听到云笈真君的话,林澹点点头,可是很快又将眉头拧起来。   眼前这石球看着和之前寒玉宫正殿门前那一块,很像,但是显然不是同一个。   像是猜到林澹心中的疑惑,云笈真君笑着说:   “这自然不是原来那一块。   “孤月的那契约石,在他决定放弃与三教盟的约定之后,便爆裂而毁。   “现在你看到的,是老夫从三教盟那里拿到的,那契约石被损毁之前,留下的最后的画面,复现出来的模样。”   云笈真君说着,手指拨动,将那[永结同心]几个字摆到林澹面前去,   “五百年来,能让孤月的契约石出现这等程度的光泽的,唯有三人——云壑、寒灯,还有你。   “如今云壑和寒灯都已从这片大陆陨殁,你,便是唯一一个被他放在心上之人。   “孩子,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什么?   林澹心里有一个答案,但预感那肯定不是此刻云笈真君想要听到的。   果然,就听云笈真君继续说:   “这意味着,如果孤月一意孤行,想要做傻事,孩子,你便是这世间,唯一可以拦下他,让他悬崖勒马的人。”   ……一意孤行?……做傻事?   掌门尊上要做什么傻事?   云笈真君抬起头,目光仿佛穿透这片桃花幻境,遥遥望向擎天柱上的三清洞,喃喃重复:   “庚八月半,北斗倾覆。   “距离那一天,只有不足七日了。”   听到这里,林澹的眉头拧起来,   “那条预言,在寒灯真君陨落的时候,不是就已经被破除了?”   云笈真君点头,“是,预言已经不存在了,可是,人心,尚在。”   林澹的眉头拧得更紧了,觉得这些个擅长演算的修士,讲话都像谜语人似的,绕得他脑袋有点糊。   云笈真君将对方的神情看在眼里,进一步挑明了说:   “三教盟为何一定要将本次三教大会定在庚八月半这个时间?   “为何在这个节骨眼提出要为寒灯真君建衣冠冢、立祠庙?   “孤月百年来不曾离开寒玉门半步,为何这次却愿意亲身前往三清洞,还要力排众议,将你带来?”   听到云笈真君的问题,林澹的心一点点沉下去。   在这之前,他单知道三教大会是整个北斗大陆最重要的会议,自己能被带过来,是万分荣幸的事。   可他从未想过,这件事背后,竟是如此波谲云涌……   那条预言上所示的时间——庚八月半——就是这次三教大会正式开启的那一天。   在那一天,究竟会发生什么?   林澹脑海中忽然想到云螭的那句质问——掌门尊上,究竟为他付出了多少,林澹之前,当真是一无所知。   哗啦——   清脆的石块碰撞声响,打断了林澹的思绪。   对面云笈真君将刚才散落一地的那组成高塔的小方块,全部推到林澹面前去,然后说:   “小道友,那条预言被抹除了,可是庚八月半这个时间点,早已经烙印在孤月和三教盟众人的心里。   “未来的走向究竟如何,现在已经无人知晓。   “老夫在此等候小道友多时,就是想要恳请小道友——   “若是孤月当真走到了崖边,不愿回头,小道友,做他唯一的支点,助他回头。”   讲完这些,云笈真君便不再说话了,只默默直视着林澹的双眼。   林澹知道,对方在等他的回应,等他的一个承诺。   可林澹定定回望着对方,许久,都未给出任何回应。   一阵寒意袭来。   倏忽之间,寒意笼罩在整片幻境中,漫天的桃花花瓣顷刻被冻出冰霜,雪花般纷纷掉落。   咔——!   云笈真君指尖捏着的那一枚方块,被冻碎了,化成齑粉。   指尖捻动,云笈真君将那碎成粉末的桃花花瓣洒至空中,微微抬起头,视线越过林澹肩头,看向那寒意袭来的方向。   林澹顺着对方的视线,扭转身体,看向自己背后。   就见一个身穿白色劲装的年轻修士,正悬于半空中,眼睫低垂,目光沉沉地睥睨着下方。   那修士面容俊美,皎皎如天上月,让人一眼看到,便挪不开视线。   林澹呆呆地注视着对方的脸庞。   而另一侧,云笈真君的反应,则淡定许多——对于这突然闯入桃花幻境中来的不速之客,云笈真君似乎并不意外,脸上依旧挂着微笑,朝那白衣修士颔首,   “许久不见。”   白衣修士向云笈真君微微躬身行礼,“真君。”   态度谦和,神情看着却很冷,甚至在吐出那两个字之后,周遭的寒气又凌冽了几分。   双方僵持之际,林澹仍旧傻愣愣地坐在原地,眼睛始终一眨不眨地看着那白衣修士的脸。   那修士长发高束在头后,额头上戴着一条猩红的抹额,衬得肌肤胜雪,白到近乎透明。   林澹的眉心拧着,冒出一个念头——总觉得,这修士好熟悉……   思忖之间,那一身劲装的白衣修士,已经翩然落地,不偏不倚,正好立在林澹身前。   林澹终于坐不住了,撑着手臂站起来,傻兮兮地朝面前的修士咧嘴笑起来,   “道友,咱们以前,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问题脱口而出,林澹立即有些后悔了——好烂的搭讪开场白。   果然,那白衣修士连一个多的眼神也没给林澹,直接转过身,挡在林澹面前,看向对面的云笈真君,沉声说:   “真君若是无事,我便领他离开了。”   “自然,”云笈真君点头,“悉听尊便。”   林澹看看挡在自己面前的年轻修士,又看看对面的老人家,心想:他们在说谁?   云笈真君这时看向林澹,“小道友,让我的白虎送你离开吧?”   说着,他一抬手,那白虎立即随着他的动作站起身,来到林澹另一侧,拿头拱了拱林澹手臂,示意林澹骑上去。   林澹垂头看向手边那颗硕大的毛茸茸的脑袋,一时有些犹豫。   林澹很喜欢毛茸茸的四脚兽,哪怕是之前在驻剑台上,那位三教盟掌教广成真人的坐骑,那只傻头傻脑的貔貅,林澹都觉得很亲切,想要抬手撸两下的。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面前这只白虎,林澹却怎么都喜欢不起来。   打从进入这桃花幻境,第一眼看到这头白虎开始,林澹就莫名觉得这四脚兽行动有些奇怪,透着一股违和感,可他又说不清楚到底是哪里别扭——   太安静了?还是,太听话了?   正思忖着,这时,另一侧的白衣修士忽然一抬手,一股凌冽寒意从对方指尖被送出来,直直地打向那只白虎。   无形的灵力仿佛刀锋,划过白虎四周。   林澹隐约听到耳边传来几声“铮铮”鸣响,像琴弦断裂的声音。   紧接着,身旁的白虎四肢一软,瘫倒在地,再没有动弹一下,仿佛变成了一堆没有灵魂的破布。   云笈真君看一眼瘫在地上的白虎,笑容收敛了。   白衣修士这时收回指尖灵力,淡淡说:   “不劳真君费心,我自行领他离开。”   话音落下,林澹立即感觉到一股无形的力量将他托起来,身体便不由自主往上飞去。   仿佛踩在了一块飞盘上,林澹吓了一跳,身体踉跄着,眼看就要往前栽倒下去。   情急之下,他抬起手,捉住身旁白衣修士的手臂,勉强稳住身形。   白衣修士冷冷瞥一眼林澹捉住他手臂的那只手,眉心轻蹙,脸上透出几分不虞神色来,但什么也没说,继续领着林澹往头顶飞去。   背后传来云笈真君的声音:   “孩子,老夫……只是替你考虑,想要帮忙。”   白衣修士脚步一顿,“不必。”   说罢,他头也不回地带着林澹,离开了这片桃花幻境。   眼前风云变幻,林澹被扑面而来的凛冽寒风吹得闭上眼,再睁开时,面前已经重新变回了那满是云雾环绕的云海楼。   脚踩上云团,身体总算有了支撑,林澹松一口气,“呼。”   白衣修士站在他身侧,冷冷地瞥向林澹仍旧死死捉住他衣袖的那只手,眉心越拧越紧。   林澹回过神,赶忙把手松开了。   白衣修士转身要走,林澹见状,慌张地抬手,想要重新捉住对方手腕,“道友,等等……”   咔!   指尖刚要触碰到对方手腕,一根桃木剑抵上林澹脖颈。   白衣修士语气中满是愠怒:   “你为何如此不知检点!   “素未谋面的修士,只是有几分姿色,头一次见,便要这般纠缠不休?!”   林澹:……? 第90章   靳言感到心很累。   他以白猫分|身的形态,一路护着林壮壮穿过外圈,越过於菟界碑,中途遇到太多原住民,各个都对他的白猫分|身忌惮万分,反应过度。   靳言久居寒玉宫中,太多年没有来过三教盟地界了。   有关三教盟的於菟神一事,他虽然早有耳闻,可是却万万不曾料到,这里的原住民和盟内弟子,竟然对那所谓的於菟神,已经敬奉到如此病态的程度。   这让靳言意识到,他继续以白猫形态陪林壮壮走下去,非但不能起到保护作用,反倒有可能给对方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所以在林澹成功入住桃花坞之后,靳言借着和古茗谈话的机会,换了另一副分|身。   只是没想到,他前脚刚换好新的分|身形态,后脚就看到林壮壮被云螭带走了,对方刚刚踏入那云海楼,紧跟着,便被卷入了那桃花幻境中。   靳言一时无言。   ——这笨蛋修士,为何一点警惕心都没有?   ——只片刻功夫不盯着他,他便让自己陷入险境了?   腹诽归腹诽,靳言脚下却是片刻不敢耽搁,立即破开那桃花形成的禁制,闯入幻境中,将人带出来。   人倒是顺利带出来了,可是那笨蛋在看到靳言的这副新的分|身之后,那直勾勾地盯着他的脸看,恨不能眼珠都要掉出来的模样,却让靳言心中窝火。   在云笈真君的幻境中,靳言考虑到前辈在场,多少还有几分忌惮,哪怕听到对方那拙劣的搭讪的话,仍旧强压住心中火气,没有发泄出来。   待到从那幻境里出来了,那笨蛋修士竟然还捉住他的手腕不放,靳言便忍无可忍,愤然出口训斥。   林澹被劈头盖脸训了一顿,又被扣了这么一个大帽子,一时之间懵住了。   他就是觉得眼前这修士长得实在眼熟,举手投足都透着一股亲切感觉,好像真的在哪里见过的,这才对对方多了几分好奇。   没想到对面竟然误会了。   林澹百口莫辩,回想起来,自己刚才的行为好像确实有一点不太妥当,但是他又忍不住好奇——   虽然这张脸林澹以前不曾见过,可是,对方的神情和神态,甚至对方现在架在他脖子上的这根桃木剑,怎么都这么眼熟呢?   到底在哪见过……   “阿壮!”   背后传来云螭的喊声,打断了林澹的思绪。   云螭原本正紧张地守在林澹消失的地方,见人从那桃花幻境中重新出现,这才松了口气,手中攥着卦签,飞身冲过来,   “你有没有事?可有哪里——咦?”   刚赶到林澹身边来,一眼看到正提着桃木剑,与林澹僵持着的那白衣修士,云螭眼底浮现困惑,紧接着笑起来,   “你怎么又……”   话说到一半,被对面白衣修士一道眼刀刮过来,云螭被冷得一个激灵,后半句“又换分|身了”,就被咽回肚子里去,转而换了一个问题:   “这位道友,敢问,尊姓大名啊?”   靳言冷冷回:“单名,一个月字。”   “……月前辈?!”   林澹听到这个名字,立即双眼放光。   靳言看向他,一时愣住,意识到自己随口从尊号里提的这一个字,好像不太合适——不留心,竟然跟之前在告书石上用的那名号重了。   林澹自然不知道对方的心思,他见对方不接话,又指着自己胸口,满脸热情地做着自我介绍:   “是我啊,九五二七!你还记得我吗?我从寒玉门告书石上学到的第一个小法术,调息的法子还是你点拨的!”   靳言淡淡地应:“嗯。”   林澹倒不在意对面的冷淡,只觉得对方和他之前想象中的样子,简直一模一样——年轻,俊朗,关键是,特别高冷,不苟言笑。   林澹还想要再和对方聊两句,这时云螭打断他,插了一句:   “阿壮,你刚才……”   “哦,我没事,云公子,不必担心,”林澹这才想起来要和对方解释清楚,以免云螭继续担心,“刚才那桃花云,其实……”   林澹刚想把云笈真君的事讲出来,转念一想,那位老人家未必想要暴露行踪,所以讲到一半又停下来。   “其实什么?”   云螭追问。   林澹摆摆手,“没什么,就是一个挺特别的禁制,进去了一会,就又出来了。”   云螭盯着林澹看了一阵,没有继续追问了,只是说:“三教大会将至,这附近高手如云,阿壮,今天在我这里也就罢了,以后可要切记,其他修士的馆舍,莫要乱跑,看到突然出现的禁制,也一定要躲远一些。”   林澹嘿嘿笑了两声,点头应着。   “小犬道友!”   这时,古茗走出来,站在桃花坞的小院子中央,仰着头,喊了一声。   林澹应了声,“来了!”扭头和云螭道别,又看向靳言,邀请他去桃花坞。   靳言摇头,“我还有些事情,需要处理。”   既然如此,林澹自然不好说什么,转身告辞了。   待到林澹离开云海楼,进入桃花坞的结界中,靳言的脸色立即变得阴沉,   “云螭,你我这么多年的交情,我的底线,你应当清楚。”   云螭微微一怔,接着重新摆出笑脸,   “阿言,我不懂你在说什么,我只是想领阿壮过来叙叙旧,我也没想到,会突然遇到意外的。   “这事是我疏忽大意,我——”   “——是你疏忽大意,还是你有意布下圈套,引他入瓮?”   云螭被噎了一下,很快又重新替自己辩解:“这是三教盟地界,我也是刚刚入住云海楼,哪里来的机会提前布置机关,而且,设下那种禁制,引他进去,对我能有什么好处?   “阿言,你这样想我,可伤了我们兄弟多年的感情了。”   云螭说着,果真摆出一副十分受伤的委屈模样来。   靳言却丝毫不为所动,只冷冷看向他。   刚才那桃花幻境出现的时候,云螭挡在林澹面前,演的那一出戏,靳言远远地看到了。   “这一套,你用来糊弄林壮壮,也便罢了,在我面前,大可不必。”   云螭闻言,脸上的笑容收敛了,轻轻摇头,   “那些戏码,骗骗阿壮这个耿直的傻小子绰绰有余,想要瞒过堂堂孤月真君的眼睛,果然还是不够吗?”   既然已经把话挑明了,云螭反倒放松下来,一跃跳到一片云头上,在上面荡了荡,   “阿言,我没有恶意,云笈真君向我立下誓言,保证不会伤害林小犬,我这才同意为他做这个引路人,让他们单独见一面的。”   靳言看向云螭,“我如何信你?”   云螭闻言,眼底浮现几分真心实意的受伤情绪来,“阿言,你我做了这么几百年的兄弟了,你连这点事,都不愿意信我吗?”   “非我不愿,是不能。”   云螭困惑看他,“何出此言?”   靳言垂下眼,   “传闻,五百年前,云笈真君曾与一条螭龙有过一段缘,之后他将螭龙养在一处隐蔽的巢穴,待其诞下子嗣后,将那孩子暗中送去天机阁……”   云螭怔了怔,进而失笑,“这种野史流言,你也信?”   “我原本是不信的,可今日云笈真君借你之手,找到林壮壮,我便信了。”   靳言看向身旁修士,直直地望进对方双眼中,“四百年了,云螭,如今,你到底是站我,还是三教盟,我真的看不明白。”   到这里,云螭脸上的笑容消失殆尽,他沉默地回望着靳言,许久不言语。   他不开口,靳言也不再多说什么,只默默地与他并肩立于云头。   最终,还是云螭打破了沉默。   “阿言,”他的声音变得有些干涩,“我在三教盟待了太久,很多时候,身不由己。   “可是,我能坐上天机阁阁主之位,全靠你一手扶持。   “当年那於菟神悬案,从头到尾,我都参与了。   “以你我的关系,我又怎么可能在这个节骨眼,背刺你?”   说到这里,云螭认真地看向靳言的双眼,   “若是你果真与三教盟走到水火不容的那一步,我不能保证一定站你,但是,我绝不会反你。”   靳言点头,“我……信你这一次。”   待到靳言的身影从云海楼上空消失不见,云螭苦笑着摇头,看向桃花坞的方向,   “阿壮啊,你为何这么幸运,只用了短短几日,就走进阿言心里了?   “我用了四百年,却连他的契约石上的那块义结金兰契的一丝光亮,都没有看到过。”   .........   云螭隔空问的这个问题,林澹自然是没办法回答的。   回去桃花坞之后,林澹把那桃花幻境的事省去关键部分之后,讲给古茗听。   古茗听完,沉默片刻,然后问:“那位月前辈,后来有没有交代什么?”   林澹愣了一下,心想这事跟月前辈有什么关系?   不过他还是摇头,如实回:“没有,他说还有事,让我先回来了。”   古茗像是放下心来,点点头,“如此便好。”   说罢,他又从发髻中取出一把桃木剑,交到林澹手中,嘱咐:   “小犬道友,将我这本命雄剑带在身边吧,若是下次遇到危险,这剑会在第一时间通知我。”   林澹看一眼横到面前来的那把雄剑,灵光一闪——   对啊!他就说怎么月前辈那把剑那么眼熟呢!那不是古大人的本命雌剑嘛!   想到这里,林澹又狐疑地看向古茗,“古大人,和月前辈很熟吗?”   古茗微微一怔,很快回过神来,爽快的承认,“是,我们私交匪浅,我已将桃木雌剑,交给他。”   林澹点点头,把那桃木雄剑接下来,总觉得哪里好像有点不对。   似乎有一个很关键的地方,被他忽略了,但他又想不起来是什么。   直到他把整个桃花坞翻了一遍,都没有找到咪咪的影子,最后颓丧地坐在院子中央的桃树下面,随意地用灵力捏出一朵小红花来。   看着指尖跃动的红色,林澹的脑海中,浮现出月前辈额头上带的那一根猩红的抹额……   林澹:!!   那不是他送给咪咪的领结吗?   他就说,怎么那一抹红色看着那么眼熟呢!   这么说起来……为什么他送给咪咪的抹额,会出现在月前辈的头上?   为什么月前辈突然出现之后,咪咪就不见了?   为什么月前辈垂着眼,冲着他发脾气的样子,那么熟悉……   林澹:!!!   倏然之间,林澹脑袋里灵光一闪,突然想明白了自己漏掉的关键部分是什么——   月前辈……就是咪咪?!   他的猫,化成人形了?! 第91章   从云海楼出来,靳言径直去了桃花坞西边,古茗的厢房。   刚和林澹聊完,古茗回到房间,一眼看到立在房中央,一身干练的白色劲装的那个身影,怔了片刻。   警觉地朝背后看一眼,确定林小犬正在院子里专心找猫,并没有注意到他这边,古茗迅速在门口落下一道禁制,关上房门,快步走到靳言身边来,   “尊上,有何吩咐?”   靳言抬手,掌心朝上,送到古茗面前去。   古茗垂眼看过去,却见对方掌心空荡荡的,他一时怔住:“这是……”   靳言沉声说:“傀儡丝。”   古茗这才意识到什么,慌张地调动灵力,改用神识查探出去,很快看清楚了靳言掌心的那一团细丝。   这丝线极细,几近透明,肉|眼|凡|胎,哪怕离得极近,也很难察觉到。   这是魔域的东西,邪魔外道,是正派所不齿的术法,为什么会出现在三教盟的内圈?   “尊上,是在何处,寻得此物?”   靳言言简意赅:“云笈真君的桃花幻境中,他的白虎坐骑,便是以此傀儡丝牵动。”   刚才在桃花幻境里,靳言并没有伤到那头白虎,他甚至不曾碰到那白虎分毫,而不过是以灵力,将那白虎周围的傀儡丝尽数斩断了。   没有了傀儡丝牵动的白虎,立即像一堆破布似的,瘫软在地,再不能动弹。   那一刻,靳言便确定,那白虎是死物,不过是云笈真君操纵的一具傀儡罢了。   这事不奇怪,甚至靳言早就猜到个七七八八——   大约三四百年之前,三教盟内外,开始盛行一则传言,说盟内众人信奉的於菟神,便是祖师爷云笈真君的坐骑,那头三眼白虎。   那时候,靳言便已经确信,这三眼白虎是已经退隐的云笈真君所捏造的,是他故意放出的烟雾弹,掩人耳目罢了。   当然,三教盟信奉什么,云笈真君为何要帮忙掩饰,这些于靳言而言,都不重要,他也从不在意。   直到刚才,他进去那桃花幻境中,看到白虎周身缠绕的傀儡丝,靳言这才意识到问题。   “云笈真君在使用魔域的傀儡丝,来操纵自己的坐骑?”古茗顺着靳言的话,推断道,“为何三教盟的祖师爷,会用这邪魔外道的东西?”   说话间,古茗忽而想到另一个问题:   “之前鸡鸣城附近,那场灵兽暴|动,也是因为有人暗中以傀儡丝操控……”   因为那次事件,积素长老和玉焱峰峰主被派去魔域,可是调查到一半,那使用傀儡丝的魔头便意外死亡,导致线索中断。   至今,积素长老口中的那个魔头背后的主谋,都未曾被揪出来。   而现在,退隐数百年的云笈真君突然在幻境中出现,还用了同样的傀儡丝,这便很难不让人怀疑……   “云笈真君,会不会与之前那场灵兽暴|动,有关联?   “三教盟与魔域,暗中究竟存在什么牵连?   “难道说,表面上满口仁义道德的三教盟,其实,暗中始终在于魔域的邪魔外道勾结?”   古茗讲出自己的猜测,靳言却摇头,否认了他的猜想。   “三教盟有时行事极端,常常以维护大义苍生为借口,用出非常手段,可是,有一点,从联盟被建立以来,从未改变过——   “他们始终恪守自己坚信的正义。   “所以无论如何,他们是不可能允许自己与魔域同流合污的。   “否则,他们信奉的道义便崩塌了,那联盟便会从内部被瓦解。   “三教盟还没有蠢到会做出这样自掘坟墓的事。”   依靳言的判断,三教盟和魔域必定是有牵扯的,可是这牵扯究竟有多深,是对立,还是互相牵制,又或者是其他关联,便不得而知了。   古茗缓缓点头,相信掌门的判断,但他无法理解:   “既然如此,为何云笈真君会用出这傀儡丝?”   靳言将傀儡丝交到古茗手上,   “这便是本座要你处理的问题——   “即刻动身,将这傀儡丝交给积素,让他务必将此事彻查清楚,否则,便将长老令牌交还本座。”   “是!”   古茗恭敬行礼,正要离开,忽而想到另一个问题,“属下就此离开的话,护卫林小犬的任务……”   靳言淡道:“已入内圈,三清洞脚下,没有多少人胆敢对他不利,不必多虑。”   想来也是,已入内圈,掌门尊上的分|身又时刻守在林小犬身侧,咲天与破山不日也要赶来附近,此时还要担心林小犬的安危,那便是他多虑了。   古茗迅速收敛心思,向掌门辞行。   靳言目送对方离开,视线缓缓转移到隔壁云海楼上空,回想起不久前在那桃花幻境中,与云笈真君的那匆匆一面。   其实,靳言心底还有另一个疑虑,没有告诉古茗——   为什么他可以这么轻松地拿到这傀儡丝?   以云笈真君的能力,他想要瞒着靳言,不想让靳言知道这傀儡丝的存在的话,完全可以在靳言进入那桃花幻境的那一刻,就将其收得干干净净,不留痕迹的。   可对方非但没有刻意掩藏起傀儡丝,反倒还在靳言要带林壮壮离开的时候,主动提出要让白虎送对方走,这才给了靳言机会,将那傀儡丝斩断了带出来。   现在回想起来,靳言莫名地冒出一个念头——云笈真君,是故意要让靳言顺着这傀儡丝的线索,查到些什么的。   云笈真君,还有他背后的三教盟,到底招惹了魔域的什么东西?   在那桃花幻境里,最后离开之前,云笈真君提到的那一句,他只是替靳言考虑,想要帮忙……   那时候,靳言以为对方指的是靳言这次和三教盟的谈判,云笈真君试图从中斡旋,并且打着帮助靳言的名号,暗中游说林壮壮。   这也是靳言当时一个字也没有多说,愤然离开的原因——任何试图利用、哄骗、伤害林壮壮的行为,都是靳言所不能容忍的。   如果这次靳言和三教盟和解的尝试,最终没能成功,他们双方必定会走向对立,那无论云笈真君内心怎么想的,他的行动肯定是站在三教盟那一边的——云笈真君或许不会赞成三教盟的某些过激的做法,但作为祖师爷,他的立场,始终和三教盟是保持一致的。   所以靳言拒绝和云笈真君交流。   他做了决定,便不会回头。   可是,云笈真君为什么要把傀儡丝的线索用这样的方式,故意交到靳言手中?   以云笈真君的心机城府,他会安排这一步,那便是认定,这件事背后的真相,很可能会让靳言对自己现在的选择,产生动摇吧?   “你究竟……想让我看到什么?”   靳言在心中喃喃。   这问题他现在想不出答案,最终决定压在心底,待到积素的调查结果出来,问题自然迎刃而解。   想到这里,靳言收敛心思,视线往下移,一眼就看到了坐在院子中央的桃树下面的那个笨蛋。   在看到那笨蛋的那副呆头呆脑的模样的时候,靳言原本满是阴翳的脸上,不自觉浮现笑意。   那笨蛋,不是说在找猫吗,怎么找到一半,又突然定住了,也不知想到了什么,一副痴痴傻傻的模样,坐在那树下发呆?   靳言纵身一跃,身姿轻盈地落在了那笨蛋面前。   林澹因为突然悟透了月前辈的身份,正陷入极度的震惊中不能自拔呢,这时,本尊突然出现在他面前,吓了他一跳,   “月、月前辈,你怎么在这?”   靳言没什么表情地回一句:   “这段时间,我借住在这桃花坞。”   要是放在几分钟之前,林澹听到对方这么说,肯定会非常热情地尽地主之谊招待对方,可是现在,听到这句话,林澹先挑了挑眉毛,之后嘿嘿嘿地笑起来。   靳言将对方那有些怪异的笑容看在眼里,眉心轻拧,   “怎么?”   “没,没怎么……”   林澹说着,脸上挂着的那怪异的笑容,变得更深了。   靳言看得没来由有些恼怒,冷道:“你若不愿,我离开便是。”   林澹一听,慌了,赶紧收起他那怪异的笑容,一下从树边的石凳上跳起来,两步跑到靳言面前去,挡住他去路,   “我没有不乐意,我怎么可能不乐意呢,你住在这,我求之不得!”   说着,林澹抬手就要去捉对方手臂,手刚伸出去,被对面拿桃木剑格挡开了。   桃木剑剑柄抵在林澹胸膛上,发出“咔”的一声轻响。   靳言先垂眼看向林澹试图捉他手臂的那只不老实的手,又重新抬起头,望进对方双眼中,目光变得又冷又沉,   “求之不得?   “怎么,你就这样急不可耐地,要邀我与你同住?”   林澹对上对方那一双冷冰冰的眼睛,噎了一下,又试着改口:   “不是,也没有急不可耐吧……就是,你能留下来,我挺高兴的。”   听到林澹说自己高兴,靳言脸色越发阴沉了。   林澹见状,心里开始打鼓,暗暗想,怎么说不想对方留下也生气,说想对方留下也生气……他的猫,还是跟以前一样,脾气阴晴不定的,很不好琢磨。   琢磨不好,那就不琢磨了吧,反正只要咪咪继续待在这小院子里,不再乱跑了就行。   这样想着,林澹抬脚往旁边厢房走,   “我去告诉古大人一声,月前辈你以后就跟我们住一块——”   “——不必与他说了,他有急事需要处理,已经先行离开了。”   “走了?”   林澹满脸不可思议,果然就在乾坤袋里收到一张古茗的传声符,说自己有事要先离开,让林澹待在桃花坞等一等,左护法和右护法很快就会赶去和他汇合。   捏着那张传声符,林澹懵了,“怎么突然不辞而别呢,什么事这么急?这样不是只剩下我跟我的……”   林澹嘟囔到一半,抬头看一眼靳言,把最后那个“猫”字咽回肚子里去。   见林澹捏着那传声符,满脸遗憾地看向他,靳言的脸色又沉下来,说:“你若是不愿意与我单独留在此地,可以将云螭叫过来,他想必很乐意前来做客。”   林澹想到云螭每次笑里藏刀,不知不觉就从他这里套话的那个劲头,摆摆手,“不了吧。”   而且,话说回来,他怎么可能不乐意他俩单独留在这呢?   他能跟他的猫单独在这小院子里待着,他求之不得啊!   “咱俩单独留在这,又自在,又快活,我肯定……”   林澹话说到一半,突然感觉到一股寒气将他裹挟,冻得他慌忙闭嘴。   就见对面修士脸色漆黑一片,咬牙说:   “自在?快活?   “你与我,孤男寡男,留在此处,想怎么快活?”   林澹真没想那么多,他说“自在快活”的时候,满脑子想的都是之前抱着咪咪在怀里的时候,那种撸猫的快乐。   可是看到对面眼中迸发出的凛冽寒意,林澹吓得一个激灵,忽然感觉自己可能拿到了一个送命题。   他看起来不太想跟咪咪单独留在这里,咪咪不高兴了,他说想跟咪咪单独留在这“自在快活”了,咪咪更生气了。   他的猫主子,真是一如既往地不好伺候……   林澹想来想去,不知道怎么接话,最后索性绕开对方,跑去旁边小茶室,   “月前辈,你饿了吗?我去看看有什么吃的,咱们一起吃点吧?”   这三教盟招待“与会人员”的客房里,设施配备得很齐全。   林澹很快找到一个精致的食盒,从小茶室里提出来,摆在桃花树下的那石桌上,打开了。   那不是普通的食盒,那是一个专门储存食物的储物法器,里面放了各种各样的酒水——桃花酒、米酒、梅酒、杏花酒、黄酒……应有尽有。   另外还配了几碟小菜,都是口味偏咸,量很少的调味菜,一看就是用来下酒的,不顶饱。   想来也是,能住在这种规格的“会议专用酒店”里的修士,都是中高境界的修士了,早已经辟谷,日常并不需要饮食。   这些酒菜,备在这里,并不是给他们饱腹用的,而是用来社交,用来结识志同道合的盟友的媒介。   这种高雅的东西,林澹欣赏不来——那些葡萄美酒夜光杯,在他看来,远不如粗茶淡饭鸡鸭鱼来得实在。   所以眼看着整齐地摆满石桌的那些精致的酒水,林澹一杯也没有碰,反倒是盯着桌子正中央的那食盒,舔了舔唇角。   那食盒应该是品级不低的法器,闻起来不错,灵气浓郁……   不过林澹到底是克制住了,没有啃食盒,因为他发现旁边的修士仍旧倚靠在桃树下,微微歪着头,盯着他,一动不动的。   好像和品尝美酒比起来,他更喜欢观察林澹似的。   林澹咧嘴笑起来,“月前辈,坐下一起喝杯酒吧?”   靳言没有拒绝,缓步走到林澹身侧的石凳坐下来,手指轻抬,隔空取了酒液最清澈的那一壶,倒了半杯,送到嘴边,轻呡一口。   眉头轻挑,靳言垂眼看向手中酒水,目光中透出几分惊艳。   ——桃花坞中桃花酒,酒香清甜,爽利不辣喉,和师娘当年酿的味道,一模一样。   ——三教盟,待客的姿态,倒是做得很足。   靳言正想着,抬眸一瞥,就看到旁边那笨蛋正盯着他的脸,唇角翘得很高。   从靳言抬起手指的时候,林澹就在盯着靳言看了。   他心想,他的猫,真有趣,哪怕是化作了人形,也还是保留了猫咪那股子清高的贵族气质,坐在石桌边上,背挺得笔直,双唇抿着,慢慢品酒的样子,像只骄傲的白天鹅。   正想得出神,就听到对面冰冷的声音响起:   “看什么?”   那股子生人勿近的劲头,就差在眉眼之间写上“不许看”三个字了。   林澹慌张地收回目光,有些心虚地把面前的酒杯拿起来,咕咚咕咚灌了两口。   冰凉的酒水下肚,刺激得林澹脑袋里一个激灵,刚才那心慌的感觉退去大半,这才回过味来——   明明他刚才坐在这的时候,咪咪盯着他的脸看了那么久,怎么现在咪咪坐在他边上,他多看了两眼,对面就又不高兴了?   这真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不过到这时候,林澹好像有点摸清楚他的猫主子的脑回路了——   林澹态度疏远了一点,猫主子就觉得林澹是对他冷漠无情,林澹态度热情了一点,猫主子又觉得林澹是对他这张脸见色起意。   总之,不能太亲近,但又不能不理。   嗯,可以,这很猫主子。   看起来,林澹现在需要做的,就是努力把握好这个度。   可是,这个度,到底在哪呢……   林澹觉得有点头疼,不知不觉,端起酒杯,又灌了两口。   靳言将他那一杯接着一杯喝酒的动作看在眼里,眉头拧起来,   “你……”   “嗯?”林澹双眼迷离地看向靳言,“有什么吩咐吗,主子?”   ……主子?!   靳言忽然想到之前这笨蛋向他提起的那驭人之术,气血上涌,脸颊烧红了,慌张地垂下眼,品着手中酒,原本想要劝对方少喝一些的,这时候也没心思再劝了。   靳言不劝,林澹也没察觉这酒有问题——   能来到三教盟内圈,住进这每一间特殊定制的旅馆的修士,修为都不低。   这里准备的酒水,自然也不适合低阶修士。   以林澹这筑基境的修为,一杯酒喝下肚,对于他的身体来说,已经是极限了。   偏偏这酒水喝起来甜滋滋的,像果汁似的,林澹根本没意识到自己醉了。   他以为自己现在清醒着呢,只是因为看到咪咪化成人形了,心里高兴,所以话多了一点。   靳言端坐在他身边,小口喝着酒,微微偏着头,勾起唇角,饶有兴致地看这笨蛋耍酒疯。   靳言觉得很有趣,这笨蛋太老实了,耍酒疯的方式也老实,不打人不骂人,甚至不发脾气,就是变得非常啰嗦。   絮絮叨叨,不着边际地讲一堆话。   大部分都是些种地或者搬砖的时候遇到的生活琐事,中间夹杂着一些靳言完全听不懂的奇怪术语。   靳言倒也不嫌弃他讲得散乱,从头到尾都默默听下来,甚至偶尔还会回应两句。   看着那笨蛋绯红的脸颊,靳言以手支颐,眉眼之间挂着浅淡的笑,一脸闲适的模样。   直到林澹不知不觉讲起一些心里话,靳言这才微微坐直了些。   “月前辈,我知道你们宠物……不是,我是说你们这些妖修,能走到这一步,不容易……   “我……我也替你高兴……   “你不用那样防着我的,你是我的主子嘛,我的主子长得漂亮,我一个铲屎官,我多看两眼,只是因为高兴,因为心里骄傲,你,你能明白吗,就是那种,独属于铲屎官的快乐!”   靳言眉头轻拧起来,眼底写满困惑。   他当然听不懂这笨蛋在说什么,喊他主子也就罢了,“铲屎官”又是何物?这世间,当真有这样的官职么?是这笨蛋自己杜撰的吧?   思忖之间,就听林澹继续含含糊糊地絮叨:   “而且,哪怕你化成人形了,我对你,也始终只有铲屎官的那种感情,不会有其他感情的。   “你不用防着我。   “我心里……已经有其他人了……   “他是这世上最好看的人,他走进我心里,把我的全世界都照亮了。   “我白天在想他,晚上也在想他,赶路的时候在想,睡觉的时候也在想,无时无刻,不在想他……   “一颗心,都被占满了,再放不下其他人或妖……”   林澹醉得厉害,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趴在桌子上,将下巴搁在冰冷的石桌桌面,眼睛都快闭上,声若蚊蝇,听不清讲得是什么,只隐约听到,来来回回,反复说着“想他”两个字。   靳言眼睫低垂,脸颊浮现红晕,却还是强压下心中的悸动,故作镇定地,低声问一句:   “果真……有这样喜欢?”   “嗯,喜欢,”林澹呢喃,“不管他肯不肯给我回应,哪怕……他不喜欢我,我也喜欢他。”   说到这里,林澹笑起来,快要闭起来的双眼弯成月牙形状,   “我好幸运,能遇见他。   “他只需要出现在我身边,让我可以悄悄地放下那份喜欢,我就,很满足了……”   听到这里,靳言轻轻地叹息一声,放下酒杯,抬起手,指腹轻轻描摹着对方浓黑的眉毛。   砰!   那笨蛋彻底醉了,脑袋栽倒在桌面上,昏睡过去。   靳言微微一怔,进而失笑摇头。   他站起身,手臂揽住对方宽厚的脊背,轻松将那比自己壮硕了两圈的修士,打横抱起来。   ……嗯?   林澹迷迷糊糊地,感觉到自己又被“公主抱”了。   好像……是他的仙子……他强壮的仙子……又来找他了?   他被对方抱回了房间,放在了床上。   鼻息之间,萦绕着一股浓郁的灵力的香气……   好香……   好饿……   林澹张开嘴,啊呜一口咬上去,然后眉头皱起来。   什么东西,这么硌牙,好像是香炉……   谁家香炉,灵气放得这么足,把他馋坏了……   不管了,先啃了再说……   “松口!”   耳边传来一声喝斥。   好熟悉的语气。   真的是仙子?!   仙子,不就是……   掌门尊上?!   林澹蓦地睁开眼,一双眼瞪得浑圆。   原本被酒精熏蒸到一团浆糊似的脑子,这时候又被惊得飞速旋转起来——   咪咪,就是月前辈……   月前辈,就是仙子……   仙子,就是掌门……   所以……   咪咪,就是掌门?!   他的猫,就是他的心上人?! 第92章   夜色下,桃花坞馆舍中,粉色的桃花花瓣纷纷扬扬,一派静谧祥和。   和院子里的祥和氛围不同,此时厢房里,虽然同样寂静到落针可闻,但是,气氛却是剑拔弩张。   ……尊上?   ……真的是掌门尊上?   原来这么久以来,尊上和他的猫,都没有离开过他的身边,不过是改换样貌出现罢了?   他早该猜到的……   为什么咪咪一个猫妖,可以有那么大的权利,随意出现在寒玉宫的任何地方,现在还不用通行令牌就来到三教盟内圈。   为什么咪咪出现的地方,从来没见过掌门的身影,而掌门出现时,咪咪也会消失。   为什么古茗他们对咪咪那样敬而远之,好像对待上司或者长辈似的。   还有,咪咪举手投足之间,带着的那股子高傲和生人勿近的架势,那不太好的脾气,那欲拒还迎的模样,简直和尊上一模一样。   还有,咪咪告诉过他,自己在五百年前就已经可以随意出入寒玉宫了,这个时间,不是正好和掌门尊上进入寒玉宫的时间,差不多吻合的?   还有,这世间只有掌门尊上和咪咪两个,叫过林澹“林壮壮”,每次都是被逼急用愤怒的口吻喝斥出来的。   还有……   还有太多太多了。   这些事,摆在林澹面前,他早该猜到的。   不,他现在不是猜测了。   他万分笃信,咪咪,就是靳言,绝不会有错。   听说分|神期之后的大佬,可以把自己的神识凝成实体,同一时间在不同的地方出现。   这样想来,咪咪和月前辈,应该都是靳言的分|身吧?   林澹思绪纷飞,他仰面平躺在宽敞的雕花床上,双眼睁得浑圆,直直地注视着面前那张隽秀的脸。   那张脸,在林澹的眼中无限放大,近到林澹可以清楚地看到对方每一根卷翘的睫毛,那鸦羽般的睫毛颤动着,被昏黄的灯光拉出灰色的阴影,打在对方白皙的脸颊上,像婆娑的树影。   这是一张陌生的脸,可是,此刻在林澹的眼中,又带上几分熟悉的感觉。   很多细节,在不知道的情况下,往往会被忽略,可是此刻恍然明白过来,便又变得分毫必现——   虽然是不同的两张脸,可是眼前人的神态,和林澹记忆中的掌门尊上,简直一模一样。   两片薄唇轻抿,眉头微微拧起来,眉心浮现几条浅浅的纹路。   分明有些恼怒,目光中透出不耐烦,可眼里却盛着水光,多出几分无辜感觉。   不过,此刻那无辜的双眼中,好像又多出来一点别的情绪……   那是什么情绪?   ……羞愤?……羞恼?……羞赧?……羞涩?   虽然被忽然意识到的惊天大秘密给吓醒了,可林澹此刻脑袋仍旧昏沉沉的,酒精的后劲还在,他的思维还是十分迟滞。   那不大灵光的脑袋,这时候努力想要捋清楚目前的情况,却发现非常困难。   他的眼珠转动着,目光从那张凑近到快要碰到他鼻尖的脸上,缓缓地往左右看了看——   他现在是躺在床上的,咪咪,也就是月前辈,也就是掌门尊上,正压在他身上。   对方的双手此刻撑在林澹的脑袋两侧,离得很近,手掌边缘都碰到林澹的耳廓了。   他们的胸膛几乎快要碰到一起,林澹仿佛听到了强而有力的心跳声,扑通、扑通,也不知是他自己的,还是眼前人的。   ……他们为什么会在床上?……现在这样的姿势,是要做什么?   林澹努力让自己浆糊一般的脑袋重新运转起来——   他们刚才好像是在树下喝酒,后来林澹喝多了,撑不住了,倒下了,又被对方轻轻松松地抱回房间里来。   将心比心,如果是林澹站在床边,看到一个醉酒的掌门尊上躺在床上,他会做什么?他会做一些自己始终压在心底,想做又不敢做的事。   换位思考,难道,刚才林澹闭着眼时,掌门尊上也想要……悄悄地亲他?   林澹的心跳忽然变得很快,他开始思考,这个时候再神不知鬼不觉地把眼睛重新闭上,对方还会不会继续刚才的行为……   然而他眼皮刚要耷下来,就听到对面带着几分恼怒的喝斥,   “松口!”   ……嗯?他们不还没亲上吗?   林澹重新睁开眼,突然意识到什么,牙齿用力,“咔”一声,后槽牙卡进某个镂空的金属容器里,这才意识到——   他好像正咬着什么东西呢?!   刚才梦里面啃的那个香炉?!   林澹低头看去,这才发现那根本不是香炉,那是掌门尊上随身佩戴在腰间的镂空香囊球!   再抬眼看过去,重新审视他二人现在这暧昧的趴在一起的姿势,林澹这才恍然意识到——   啊,是掌门尊上把他放在了床上,他冒傻气了,闻着对方腰间的香囊球里的灵气,下意识就张嘴啃上去了。   腰间佩戴的香囊球,总共就那么短一根带子系着,被林澹咬在嘴里,死死不松口,对方可不就被迫要被扯到他面前来了……   “唔?唔唔……”   林澹意识到问题,嘴里支支吾吾想要解释,奈何还啃着球,讲不清楚。   靳言的耐心显然已经耗尽了,不想听他解释,索性将身体强硬地往后退出去,想要直接将那香囊球从对方口中扯出来。   林澹见状,下意识撑着手臂想要坐起来。   如此一来,两人一个往床外退,一个往床后坐起身,距离猛然间以双倍的速度拉开了,那短短一根系带被绷直了,像拉满的弓弦。   林澹慌张地张开嘴,想要把香囊球吐出来,奈何刚才下颌太用力,把自己后槽牙卡进镂空的外壁里,这时候根本放不开那小球。   靳言并没有意识到对方的窘迫,只一心往床外退开。   林澹嘴里“哎”“哎”地喊着,觉得自己后槽牙都要被拔下来了。   一边想着这香囊球的系带是什么东西做的,质量这么好,一边下意识抬手,攥住嘴边的那根带子,用力往下,想要把金属球从自己嘴里掰下来。   “咔。”   一声响。   不是香囊球从后槽牙上扯下来的声音,而是……   对面腰间系扣崩开的声音。   白玉制的系扣打开了,纤细的腰带随之散落,原本整齐束在身上的衣襟敞开了,露出一片白皙的胸膛。   “不是,我,我不是有意的……”   林澹这时终于把那香囊球从自己嘴里扯出来了,可那镂空的金属外壁裂开了,里面的香膏散落出来。   林澹下意识将小球举起来,想要想办法把外壁重新扣好,那系带被拉扯,终于从对方腰带上脱落下来。   发现自己把人香囊球扯掉了,林澹一团浆糊的脑袋里这时候只剩下一个念头——要给人还回去。   于是他行动比脑子快,急匆匆下床,举起手臂,捏着香囊球另一端的丝绦,想要重新系回对方已经松散的腰带上。   “你、你……”   看对方那架势,靳言慌了,也顾不上被扯散的衣襟,被逼得一步步往后退,只退到门边,背抵上门框,被迫停下来。   林澹想要捉住对方腰带,可眼前晃动得厉害,目光落在腰带上,手却不知为何伸到了对方腰侧。   指尖触到一片冰凉滑腻,林澹怔住。   啪!   对面长袖一挥,一道灵力打过来,林澹身体一个踉跄,眼前天旋地转,下一秒,人就被扫到了墙上去。   “无耻!”   耳边传来一声愤怒的喝斥,紧接着,那白色身影长袖一甩,从门口转身离开了。   “尊、咪、月前辈……”   林澹懵懵地扶着墙壁站起身,甩了甩脑袋,抬脚跟出去。   眼见着那白色身影快步走进隔壁厢房,林澹脚步踉跄地追上去,想要解释,然而——   砰!   木门被用力撞上,险些打到林澹的鼻梁。   林澹慌忙仰着头朝后退了半步,懵懵地看着面前紧锁的房门,抬手想要敲门,手举了举,又放下了,最终只站在门外,垂着头,小声解释:   “我、我不是故意的……”   门的另一侧,靳言深吸一口气,强压下怒火,被门外那笨蛋翻来覆去的同一句话吵得心烦,索性抬手,落下一道禁制,隔绝了门外的声音。   林澹并没有意识到对方已经单方面屏蔽了他,站在门外,絮絮叨叨解释了一大通,后来夜风一吹,酒劲上来了,脑袋昏沉,站不住,便索性坐在门槛上,脑袋靠着门槛,像个看门兽似的,守在门口。   他讲了许久,口干舌燥,见里面一点动静都没有,担心对方是睡下了,又闭了嘴。   一条腿微曲着放在门槛上,右手手臂随意地搁在膝头,手掌随意地拢起来,指腹相互摩挲着,脑袋里不受控制地回忆起刚才那冰凉滑腻的触感。   还有……他温热的指腹倏然触碰上去时,对方下意识绷紧腰身,身侧凸显出来的薄薄一层肌肉的质感……   莫名地,林澹回想起以前刚捡到咪咪的时候,他每次伸手去捞猫,宽大的手掌抄起对方柔软的肚皮,猫咪便会突然之间浑身变得僵硬……   刚才那年轻修士纤瘦的肚腹,和以前白猫柔软的肚皮……原本毫无关联的两个部位,这时莫名地,在林澹脑海中重合了。   林澹感到很稀奇,唇角不自觉地翘起来。   咪咪,怎么会是掌门尊上呢……   想着想着,林澹翘起来的唇角,又重新绷直了。   咪咪,是掌门尊上的话……   那他之前肆无忌惮地撸猫,做的那些事,这时回想起来……   他揽住猫咪肚皮,把对方抱在怀里,他箍住对方细瘦的小身体,埋在对方柔软的脖颈处绒毛里猛吸,他抱住对方同寝同食,他忘情的时候,还会不管不顾地亲吻猫咪脸颊,耳朵……   还有……   那晚在张远的院子里,他洗完澡回来,看到自己的猫咪翻着小肚皮仰面躺在床上睡熟了,没忍住,抬手往对方身|下摸过去,掌心抱住的那冰冰凉、软乎乎、圆溜溜的触感……   这些事,他一个铲屎官,对着猫主子发痴发癫做一做,也就罢了,可是现在,知道那猫主子不是猫主子,而换做了掌门尊上……   林澹把过去的回忆中,他的白猫的形象,全部换成那位永远戴着白玉面具,一身白衣,身影清瘦,步履生风的高冷修士的模样,再代入一遍……   “啊——!”   林澹一个激灵,坐起来,原本被夜风熏蒸起来的那股酒气,吓得半点都没有剩下。   他……他原来对掌门做过这么多,这么过分的事?! 第93章   前一晚,就在林澹从云海楼回到桃花坞之后不久,在桃花坞旁边,一个身材壮硕的修士,扛着长刀,走到一汪幽深的小水池边上,抬起手,将腰间雕刻着於菟神的那块令牌扣进池水上方悬浮的玉珏中。   以那玉珏为圆心,一张隔绝声光的结界逐渐被展开了,原本不过浴池大小的小水潭,朝外扩散开来,变成浪涛滚滚的汪洋,那汪洋正中央,有一块黑漆漆的礁石,礁石正上方,浮现出这馆舍的名字——   [沧海观]。   关沧海脚下用力一踏,飞身跃入沧海观的结界中,不偏不倚,落在那中央的礁石上。   长刀横于膝上,盘腿坐下,他开始打坐调息,试图把之前在驻剑台上受损的内力,尽快修复好。   这馆舍是按照关沧海当年领悟刀意时的修炼地——寒玉门边界处的西海岸的模样,仿造的,所以他坐在那礁石之上时,仿佛回到了自家地界,按说应该很快就能入定的。   可是这次出乎关沧海意料,他竟然迟迟没办法静下心来。   胸口处的内伤让他每一次呼吸,都牵扯得肋骨和肺部生疼。   虽然掌门在过来的路上已经帮他简单疗伤,又把自己带的最上品的丹药给他吃了,可是掌门毕竟是至阴至寒的道体,对方的灵气,对关沧海这样阳属性的锻体修士,修复作用不大。   他可能还是需要一些涂抹外敷的灵药,辅以灵力推入体内,才能尽快恢复。   掌门进入内圈之后,就和关沧海分头行动了——寒玉门掌门,自然不会跟他们住同一片馆舍。   关沧海自己平时五大三粗的,根本不会想到随身专门带伤药,这时候前胸后背疼得厉害了,才想到需要寻药。   他仰起头,伸长了脖子,往隔壁看过去,没过多久,就看到边上那一块假山石上的玉珏被打开了。   名叫[远山黛]的馆舍浮现在眼前。   关沧海笑起来,立即提起长刀,飞身冲去隔壁馆舍,正要敲门,发现对方的结界根本没关,就那么大敞着,也不知在等谁。   关沧海背着刀走进去,穿过嶙峋的石林,最后在一座建造得十分气派的石屋门前停下脚步,喊了声:   “破山!”   “进来。”   凌碣石的声音从屋里响起。   关沧海走进去,一眼就看到正盘腿坐在石床上的凌碣石。   凌碣石脸上没什么表情,手边的石桌上整整齐齐地摆着一排伤药,不是别的,正是关沧海想找的外敷的灵药。   关沧海嘿嘿笑了两声,凑近过去,也不客气,抬手拿了一瓶,刚想说借我用用,就见凌碣石抬手指了指自己旁边的空位,   “坐吧,我替你疗伤。”   关沧海笑容变得更深了。   要说谁的灵力最适合帮他疗伤,那当然是和他并肩作战了几十年的右护法了。   他扑通一声在凌碣石身边坐下了,盘起双腿。   “把衣服脱了。”   凌碣石仍旧没什么表情地说一句。   “哦。”   关沧海听话地抬手,一道灵力把自己上衣扒得干干净净,露出虬结如小山般壮硕的胸膛。   “转过去。”   凌碣石又吩咐了一句。   关沧海转过身,把被对着对方,感觉到清清凉凉的伤药涂抹在自己背上,忍不住扭回头,“破山,我说……”   “别说话。”   凌碣石打断他。   到这时,关沧海忍不住了,上半身转过来,皱着眉头看自己的同僚,   “你干嘛呢?模仿咱们掌门?别说,你这样子,顶着一张冰块脸,不说话,跟咱们掌门还真有个七八分相像,都一样气人。”   “我气人?”凌碣石冷哼一声,“也不看看是谁在驻剑台上做那不顾后果的蠢事,气得人牙痒。”   到这时,关沧海明白过来,抑扬顿挫地“哦”一声,“你为这事生气呢?”   凌碣石没说话,往关沧海背上注入灵力的力道突然加重,仿佛小刀刮过对方伤口,疼得关沧海“嘶”一声,倒抽一口凉气。   “不是,这事你觉得应该怨我?”关沧海拍了拍自己脚边的刀,“他们要收走咲天,你觉得我能咽下这口气?”   说着,不待凌碣石回答,关沧海踢了踢对方身旁放着的玄铁刀,“你自己不也违抗那三教盟的规定,把破山刀带进来了?”   “我没有,”凌碣石说,“托您的福,大闹了那么一场,之后我再过去,驻剑台那一众修士怕再生事端,没有为难我。”   “哦,”关沧海用力点头,“合着有我打头阵,做这个冤大头,便宜你了,你这是得了便宜还卖乖呢?”   “我卖什么乖?生什么气?”凌碣石冷哼,“你自己莽撞冲动,非要和他们硬碰硬,关我何事?你就是死在那驻剑台上了,我也只会拍手叫好,道一声,你就是自己蠢死的,怨不得谁。”   关沧海算是看明白了,凌碣石这是知道他被那诛仙地煞阵重伤,憋了一肚子气,就等着他过来了,发泄在他身上呢。   但这事后来回想起来,确实是自己冲动了,最后还要掌门出面摆平。   凌碣石骂他,倒也没有骂错。   “怎么了?不说话了?心虚了?”   凌碣石见对面陷入沉默,忍不住又激了两句。   关沧海这时却叹口气,“那帮三教盟的成员,欺人太甚,教我怎么咽得下那口气?   “我当时真没想那么多,只觉得如果我真的就那么低头了,把刀交出去了,那往后,掌门过来,要怎么办?   “我得要做那第一个打破规矩的人,为掌门破开那个口子,唯有这样,掌门才有立场,保住自己的雌雄双剑。   “我们身为他的左右护法,为他开路,护他向前,本就是我们的职责,不是吗?”   听完关沧海的话,凌碣石久久都没有言语,最后叹息说:   “咲天,你太天真了。”   “是啊,我又蠢又冲动,根本没想到,那样大闹一场,非但没有帮到掌门,反倒让掌门为了护住我,主动交出了恩赐和解脱。”   关沧海说着,恨得牙关紧咬,一拳砸在身旁的石床上。   凌碣石见状,摇头,“这事怪不得你,哪怕不是救你,掌门那一双剑,也肯定会交出去的。   “他要进三清洞,要和他们坐下来谈判,那一对剑,他就不可能带在身边。”   听到凌碣石的话,关沧海的脸色变得很沉。   那雌雄两座驻剑台,像两座通天塔似的,一东一西,矗立在三教盟边界。   驻剑台离三清洞,足有一万八千里远,这么远的距离,就是修为再高的修士,也断然不可能召唤得回自己的本命剑了。   三教盟这样做,和捆缚住掌门的双手,有什么区别?   “老虎自己拔了尖牙利爪,把自己送进三清洞去,到底是在为自己争取一个和兔子们坐下来谈判的机会,还是,把自己当猎物,送进坑里去了?”   关沧海满脸担忧地问。   这问题,凌碣石答不上来,他摇头,“这事,恐怕只有进到三清洞,等到三教大会正式开启的那一天,才知道了。”   .........   从远山黛出来,回到自己的沧海观,盘腿坐在水中礁石上,打坐调息一夜,关沧海的内伤便调理得七七八八了。   他笑着想,凌碣石这人,嘴巴不饶人,手上疗伤的功夫倒是了得。   虽说他的状态完全恢复还要再等几天,但是现在胸腹上的内伤外伤都不疼了。   关沧海又变得生龙活虎,他是个坐不住的性子,眼见着天边泛起鱼肚青,想起来隔壁就是桃花坞,他提了刀,二话不说,飞身冲去旁边小院子。   古茗离开之前,特地将桃花坞的结界的通行令牌交给了关沧海,嘱咐他帮忙守护林小犬的安全。   关沧海这时带着令牌,一路畅行无阻地飞身来到桃花坞院子里,扯着嗓门喊:   “壮……小犬!小犬,你在不在?   “古茗有事先走了,往后这两天,你沧海大哥我带着你出去耍耍?”   关沧海一路喊着,先往东厢房去,发现门开着,人不在,又去西厢房,发现也是空的,正纳闷呢,就听到不远处地上传来一声闷闷的:   “沧海兄,我在这。”   关沧海循声走过去,就看到林小犬从隔壁厢房门前的地上撑着手站起来,揉着脑袋,一副没太睡醒的样子,朝他走过来。   “我说,小犬,你这放着好好的卧房里的床铺不睡,偏要睡外边地板上做什么?”   林澹看一眼身后仍旧紧闭的房门,没好意思提自己惹掌门不高兴的事,转回头,嘿嘿笑说:“昨天晚上喝多了,一不小心就在这睡过去了……”   这话倒也不假,他昨晚守在这门边上,脑袋里想到自己跟咪咪做过的那些事,吓得酒都醒了,一直到天快亮了才沉沉睡过去。   一听到喝酒,关沧海两眼放光,很快在树下的石桌上看到摆满的各种酒水,走过去,随手拿起一杯,   “你一个人喝酒,也不叫我过来?”   又指了指旁边小院子,“我就在隔壁沧海观,你要喝酒,随时喊我啊,我保证随叫随到!”   林澹笑着走上前去,说:“这是昨晚剩下的酒,沧海兄,你稍等片刻,我去小茶室里再拿两个食盒出来?”   “昂。”   关沧海也不客气,大马金刀地往石凳上一座,等着林澹拿酒出来——他是知道这桃花坞里的桃花酒好喝的,等着尝一尝。   谁知道林澹没有拿酒,反倒抱了一盒盛满早餐的食盒出来。   关沧海早已经辟谷了,对吃的没太大兴趣,反倒是眼巴巴地问:“没酒?”   林澹把一碗粥跟几碟小菜摆到对方面前,笑问:“沧海兄,今天有什么任务吗?”   他心想,对方过来这边出差,指不定有什么工作任务要做呢,要是一大早在他这里喝酒喝醉了,耽误工作,可不太好——   林澹多年以来养成的习惯,上工上地之前,是不沾酒的。   关沧海拿了个巴掌大的包子,一口吞进嘴里,摆摆手,   “任务就是跟着你,保证你时刻在我眼皮子底下。”   林澹看一眼仍旧紧锁的厢房门,正在想要不要敲门,给掌门送点早饭进去,听到关沧海的话,诧异问:“跟着我?跟着我做什么?”   “你想做什么?”   关沧海想到什么,抬起手,勾住林澹脖子,把他拉到自己怀里来,“怎么样,要不要跟着你沧海大哥,出去好好耍一耍?”   “耍……耍什么?”   关沧海吸溜一口粥,把宝子送进肚子里,冲着林澹眨眨眼,   “当然是……攒劲的节目!”   话音刚落,就听吱呀一声,原本紧锁的房门打开了。   白衣修士脸色冰冷地走出来。   “噗——!”   关沧海吓得一口粥喷出来,咳了半天。 第94章   三教盟地界内圈,以三清洞所在的擎天柱为圆心,外围散布着各种根据不同修士的特征而修建的馆舍。   靠近擎天柱的中心地带,则不设住宿的馆舍,而是沿着那擎天柱脚下,建造了一圈酒肆、茶楼、舞池、戏院、武馆、拳台……   总之,这片中心地带,是为了给来自五洲四海、不同门派、不同种族背景的修士们,一个休闲娱乐、结识交流的场所,而设立的。   虽说这片中心区域里,不同的娱乐场所,风格迥异,但是毕竟是设立在核心圈边界处的店铺,受三教盟约束,他们未必都是清新风雅的格调,但必定都是秉持名门正派的立场规章的。   所以,当关沧海领着林澹和月前辈,熟门熟路地摸到一处酒馆门前时,看到眼前景象,惊得直愣愣站了许久,没敢往里进。   就见面前的三层小楼,周围坠满七彩的缎带,缎带随风飘荡,带出浓郁的脂粉香膏的气息,夹杂着楼内的莺歌笑语,透着说不出的淫|靡。   关沧海抬头,瞥向楼上挂着的招牌,上面明晃晃写着三个大字——[听海阁]。   “是这里没错啊……”   他搓了搓后脑勺,感到完全摸不着头脑。   林澹跟着他的视线,看向楼上招摇的彩色缎带,尽量忽略耳边不断传来的嬉笑声,压低声音问:   “沧海兄,这地方……它正经吗?”   “正经……”关沧海循着记忆找过来的,可看着眼前这画风突变的楼阁,他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记忆出了差错,“……吧?”   林澹转头,意味深长地看向关沧海,总觉得这位大兄弟,好像不是特别靠谱——   他说的出来耍一点攒劲的节目,林澹一直以为只是嘴上说说的,没想到,竟然真的是……   “我们……真的要进去?”   林澹一时有些犹豫,想打退堂鼓,回桃花坞去了。   而始终一言不发地站在林澹身侧的靳言,这时抬起头,目光顺着那听海阁,一路往上,看向阁楼背后的高耸入云的石墙,眉头一点点拧起来。   这中心地带的所有店铺,都是背靠擎天柱而建,此刻那阁楼背后紧贴的石墙,便是擎天柱的外壁。   而那外壁上,现在密密麻麻,缠满了爬藤,爬藤上开满各个季节的花卉,其中以桃花居多——   而这些桃花,有的是鲜嫩的粉白色,有的是不太健康的蜡黄色,有的……是已经接近枯萎的棕褐色,甚至灰黑色。   靳言将神识铺开,努力想要查探那些爬藤上的花枝的气息,一探究竟,然而,没能成功。   那些爬藤和花枝似乎已经和擎天柱的外壁融为一体了,受到擎天柱自带的极强的防御结界的保护,以靳言现在这副分|身的能力,没办法感知到任何异常。   可是这些桃花,给靳言的感觉,不太好——   靳言的师娘云壑真人就是半个桃花妖,从小在花团锦簇、桃花遍地的寒玉宫长大,靳言对这种灵力滋养的桃花,很敏感。   现在这擎天柱外壁上的藤蔓花叶,肯定不是正常状态——   那些桃花,不像擎天柱表面的装饰,倒更像它渗出的一颗颗血珠,而那些逐渐泛黄,甚至枯黑的花朵,像是在昭示,这根巨柱的内部,已经溃烂。   靳言的眼睫垂下,落在地面——   这擎天柱的根部,究竟藏了什么,让这屹立数百年之久的巨柱,变成如此模样?   “咲天尊者!许久不见!许久不见呐!   “上次一别,已有十数载了吧?   “我可是日日都盼着咲天尊者能再次大驾光临,我好与你把酒言欢、一醉方休啊!”   三人循声朝听海阁门口看过去,就见一个身材丰满、嗓音粗犷的妇人,穿着一身粉嫩的绣桃花纹的轻薄纱裙,快步走过来,不由分说,抬起粗壮的手臂,就要去揽关沧海的手。   关沧海吓得往后退了一步,背后长刀不断发出咔哒咔哒的声响,眼看就要按耐不住,飞出去将那妇人一刀砍飞,   “……咱俩认识?!”   那妇人手上动作一顿,收回手,露出一副十分受伤的神情来,摇头叹息,从腰间的储物法器中,取出一枚玉扳指,   “上次,你来我这酒馆,与我在擂台打了十多个回合,最后你败下阵来,输了这玉扳指给我,扬言,下次再见,定会靠实力把扳指赢回去,还要打得我满地找牙,怎么,十多年过去,我不曾忘记,你却把自己撂下的狠话全忘干净了?”   关沧海看一眼那玉扳指,再抬头看向那魁梧的妇人,在对方眉眼之间确实看到了七八分当年那人的模样来,然后吓得眼珠都要瞪出来,大声高喝:   “海半山!你、你你你……你怎么变成女人了?!”   “啧,什么女人,”海半山横眉倒竖,“不过是换了女子的装束罢了,我还是实打实的男人,掏出来比你都大!”   说罢不给关沧海开口反驳的机会,卡住对方手臂,用力往楼里拖拽,又吩咐门口的几个店员,招呼林澹和靳言一起进去。   走进那酒楼,看着里面灯红酒绿的氛围,关沧海的脸色越来越差,待到看清酒楼正中央的中庭设立的那巨大的舞池,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   “你把擂台拆了,换了这么个不着调的舞池?   “不是,为什么啊?!”   关沧海就是冲着那比武擂台,才想要来这听海阁的,如今看着舞池中央挥舞着长袖的舞姬,他脸色变得很差。   海半山压着三人在舞池边上最好的看台坐下,闻言,摇头:   “大人,时代变了!   “现在哪还有修士想要看擂台上那些舞刀弄枪的把戏,美人舞蹈,佳人歌唱,这才是大家喜闻乐见的东西。”   关沧海无法理解,抬眼打量他,“这就是你穿女子装束的原因?”   “自然不是,”海半山摇头,“客官们又不瞎,谁想看我这个糙汉穿这一身?”   关沧海点头,觉得自己听到了进门以来第一句正常话,又问:“那你穿成这样干什么?”   “前些年,与人比试,输了,便被迫穿了一次。”   “你这么多年就穿这一身,没换过?”   “当然不是!后来再穿,就是我自己乐意了。”   说着,海半山意味深长地感叹:“女装,只有一次,和无数次。”   关沧海陷入沉默中——   他觉得这地方变了,味道整个变了,不只是掌柜的海半山变了,听海阁也变了,甚至,整个中心地带的所有店铺,都变了。   而这种变化,林澹这个头一次来到三教盟的修士,自然是感受不到的,他微微眯缝着双眼,拧着眉头,盯着旁边那片装饰得十分夺人眼球的舞池中央的舞姬,挪不开视线——   他不理解,但是他大受震撼。   他一直以为三教盟是个十分古板,充满了教条主义的地方,没想到,这擎天柱脚下的店铺,竟然是这种画风的?   而就在林澹直勾勾盯着那舞池中央的舞姬看的时候,他身旁的年轻修士,则始终盯着他的侧脸,目光变得越来越冷,脸色变得越来越黑。   眼看着林澹盯住舞姬,看得眼珠都要掉出来,靳言什么也做不了——他现在的身份,只是一个和林澹刚认识不久的普通友人罢了,哪怕现在林澹被隔壁桌的某个妖修带到楼上包厢里去,他都没有立场阻拦的,更不要说这笨蛋现在只是半张着嘴,像个没见过世面的傻小子似的看着舞池,没做任何出格的事。   靳言不可能抬手捂住对方的眼睛让他别看,心里憋闷,只能给隔壁罪魁祸首传音入密,   “这便是你说的玩耍的好地方?”   关沧海满脸无奈地抓了抓发髻,同样传音入密,回道:“掌门,我如果说我真的只是想领壮壮过来喝酒的,你……信吗?”   这简直像客官进到窑子里去却说自己只想要喝一杯好茶一样,毫无说服力。   但是说句真心话,靳言是信的。   他很了解自己这个直肠子的师兄——关沧海此人,虽然没有道侣,可是他这辈子放在心上的,只有两样——那个让他操碎了心的徒弟,连翘,还有他片刻不离身的宝贝本命刀,咲天。   至于这些个香艳的舞姬,对于关沧海来说,显然远没有擂台上挑战的剑修和刀修的吸引力大。   可是相信归相信,靳言嘴上却是不肯认的——   他现在正气愤着,总要有个人来背这口黑锅。   “哼!喝什么酒?那舞姬口中送出来的美艳香酒?”   “啧,真不是!”关沧海急了,一拍身侧长刀,就要站起来,“你要不信,我们现在就走!”   林澹听不到他们传音入密的对话,可是被关沧海一掌拍在刀口的动静吓了一跳,视线从舞池上收回来,看向对方,   “沧海兄,怎么了?”   视线和林澹那茫然的目光对上,又看一眼此时唇角带着得逞的浅笑,正要提剑起身的靳言,关沧海脑袋里灵机一转,忽然又坐好了,摆摆手,   “没事,小犬,没见过这么攒劲的节目吧?怎样,这回是不是开了眼了?”   关沧海想明白了,他刚才在桃花坞都夸下海口了,这时候要是怯场,领着林小犬灰溜溜地回去了,那也太没面子了。   林澹笑了笑,重新看向舞池,攒劲不攒劲他不好说,不过,“确实,以前从来没见过……”   靳言这时候一道眼刀刮过去,怒目瞪向关沧海。   关沧海端起一碗酒,全当没看到对方那仿佛要将他千刀万剐的目光,传音入密,   “我说了要领小犬出来耍耍,不能出尔反尔的。   “尊上,早说了这里不适合您,您非要跟过来的。   “您这一天换一个分|身的,玩儿得也太花了,我可跟不上您的节奏。   “你们小两口玩角色扮演,调剂情趣,别拿我当里面的一环啊。”   说着,关沧海还坏心眼地凑到靳言边上去,替他出主意,   “掌门,我记得,你那里,像这位月前辈这样,水灵漂亮的分|身,好像还有两个吧?   “你要是看不惯壮壮盯着那舞姬看,又拉不下来脸开口让他非礼勿视,那你换个舞姬模样,去上头开个包厢,把这臭小子骗上去?”   说着,还拍拍自己脚边长刀,信誓旦旦地保证:   “你放心,你们上去开包厢,我给你们在门口站岗,保管没人敢坏了你们的好事。”   这最后一句话,关沧海讲到兴起,忘了用传音入密,林澹茫然转头,   “什么包厢?什么好事?”   关沧海愣了一下,接着将错就错,一抬手,将自己的令牌抛去二楼,顺势开了一间空着的包厢,然后抬手指了指,   “小犬,看到最右手边的那间[海清河晏]了吗?你去看看,保管能遇上好事。” 第95章   关沧海说话期间,始终被旁边修士那藏着刀锋的目光狠狠瞪着。   如果眼神可以杀人的话,他现在已经被千刀万剐,死了不知道多少轮了。   不过关沧海现在之所以这么跳,因为他很清楚,他们家掌门不可能在这种地方释放出威压和无尽灵力的——   这里可不是寒玉宫偏殿,要是在偏殿,关沧海现在已经被弹飞到殿门上,变成冰雕了。   可是现在这是在三教盟内圈的核心地段,是在听海阁这样背靠擎天柱的店铺里,他们家掌门就算再生气,也不可能现在发作,否则伤及无辜,又不知要惹出多少麻烦事来。   所以关沧海说完之后,长刀往背后一抡,站起身,托着林小犬就往楼上包厢走。   林澹还没回过神呢,就被关沧海从桌边拖走了,他脚步趔趄地被拽着往楼梯口走,走了两步想起来,回头问:   “月前辈,不一起吗?”   靳言仍旧身姿笔挺地坐在桌边,没动,也没回答,甚至没有分给林澹一个眼神。   ……怎么了这是?   ……生气了?   ……为什么生气?   林澹这时候根本意识不到现在这听海阁的擦边氛围和暧昧舞曲有什么问题的,他是第一次来三教盟,还以为之前是他刻板印象了,这里的核心地段,风气一直就是这么开放的——毕竟过来之前,关沧海亲口告诉他,要带他来看看攒劲的节目。   林澹思忖着,想要抬脚走回去,问问靳言怎么脸色这么差,可脚下的法阵忽而金光一闪,紧跟着他眼前天旋地转,下一刻,人已经落在了二楼包厢里。   这包厢比楼下舞池边上的位子舒服很多,旁边一整面墙都是凿开的,顾客在墙边,可以不被打扰,又毫无顾忌地尽情欣赏舞池上的“风景”。   林澹快步走去那开放的墙边,垂头往下看去,视线很快锁定在仍旧端坐在舞池边上的那孤零零的身影上,   “不叫月前辈一起上来吗?”   关沧海走过来,笑说:“你那月前辈脸皮薄,需要一个人静一静,独自做点思想准备,等他做好准备了,自然就会上来了。”   林澹狐疑地转过头,拧着眉看关沧海,心想你和现在这个月前辈形象的掌门尊上,不是头一次见吗,怎么说得好像很了解对方的样子?   该不会,左护法也看出来月前辈就是掌门尊上了?   正想着,关沧海这时拍拍林澹肩膀,   “你尽管在这里等着,我跟你保证,不出一盏茶时间,他肯定上来找你。”   林澹将信将疑,但还是决定在墙边坐下了——左护法专门开了包厢,领他上来,他也不好直接驳了人家的面子,反正也就只要一盏茶时间,待会时间到了,掌门尊上如果还是没有起身上来的打算,林澹那时候再下去找他好了。   这样合计着,林澹便不再多说什么,只盯着靳言的侧脸看。   关沧海大马金刀地在他身边坐下来,手指一抬,送了一碗酒到林澹面前去,自己直接拿着酒壶,喝了一口,发出满足的喟叹。   这时,舞池上忽而传来“咔哒”“咔哒”的清脆声音,像同时有一群响尾蛇同时摇动尾巴时发出的响动似的。   随着那声音的响起,舞池周边爆发出一阵欢呼声和喝彩声,甚至有人开始吹起口哨。   林澹被那动静吸引,也跟着往那舞池上看去,就见一群舞姬环绕着正中央一个领舞的年轻女子,同时快速扭动着腰肢,她们腰间挂着的玉石配饰在腰肢抖动的过程中,不断相互碰撞着,发出刚才那类似响尾蛇的清脆声音。   而舞池正中央领舞的舞姬,这时将自己的外衫脱了,丢去看台上,她身上只剩下十分清凉的一套抹胸和短裙,露出一段十分纤细的腰肢,腰带上坠了一整圈的白色玉石配饰,那玉石挂坠在她动作间有规律地摆动着,发出类似某种昆虫交|尾时发出的响声。   这响声仿佛带出一股诡异的魅惑气息,从舞台正中央往周围扩散出去,让舞池周围的看客各个脸上都泛起潮红,开始出现不正常的亢奋状态。   在这样火热的氛围中,独自端坐在桌边的那白色的清冷身影,就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而二楼包厢的墙边,正捏着酒壶的关沧海,这时将楼下的情形看在眼里,脸上笑容收敛了几分,喉咙里发出一声不屑的冷哼——   妖修的媚术,亦正亦邪的擦边功法,竟然出现在三教盟内圈的店铺里。   三教盟这几年,真是堕落了。   继续这样发展下去,不需要外界做什么,他们自己从内部就要溃烂了,恐怕很快,就要连自己一向在修界努力维持的那所谓“秉持正义,为苍生之道途而不懈努力”的形象,都维持不住了。   想到这里,关沧海摇摇头,暗暗庆幸,幸亏他带着林壮壮跑得快,现在在这二楼,离得远,又有包厢里专门布置的结界保护着,没有被那些个妖修舞姬给魅惑住。   虽说现在这妖修使的不过都是些最低等级的魅惑术法,不过是为了增加氛围感,无伤大雅,对修士的身体也不会造成什么伤害,可是壮壮的修为太低了,刚才如果继续待在那舞池边上,指不定要被那一群妖修勾成什么样,这要是果真中了媚术,关沧海回去铁定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他虽然经常动不动就惹掌门生气,时不时就会被误伤,可是他还没有胆大到敢公然挑衅掌门的底线,否则他这条小命可能真就保不住了。   正想着,包厢房门外,传来一道陌生而强大的气息。   关沧海的眉眼顷刻冷下来,放下酒壶,提刀往门外走,丢下一句:   “我出去一趟,很快回来,小犬,你待在此地,不要走动。”   林澹应了一声,仍旧直勾勾盯着舞池中央的舞姬那一截晃动的腰肢,眼睛眨也不眨,看得十分入神。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声音响起来,   “喜欢吗?”   “谁?”   林澹吓了一跳,收回视线,往四周看了看,房间里此时空荡荡的,只有他一个人。   那声音再次响起,离得很近,好像从他脑袋里发出的似的:   “你盯着那妖姬的腰腹,看了那么久,怎样,是不是生出了不可告人的欲望?”   林澹眉头拧起来,仔细辨认那声音的来源,终于,在自己脚下的地面上,看到一团黑雾。   那声音,就是这黑雾发出的。   林澹退后了一步,像是踩到什么脏东西似的,有些嫌恶地看着对方,   “你是什么东西?”   那黑雾笑起来,“我是你心底深处的欲望,凝成的实体。”   “我心底……的欲望?”   “没错,正视自己的欲望,不要抗拒我,更不要畏惧我,让我进到你的识海中去……”   黑雾的声音带着极强的蛊惑性,慢慢地朝林澹靠近过来,像一滩黑水,眼看就要蔓延到林澹脚尖上,顺着他的脚尖,进入他身体中去,   “只要让我进去,我保证,可以满足你心底的欲望,让那欲望,即刻被实现……”   林澹的眼睛微微眯缝起来,“……实现我的欲望?”   感觉到林澹态度的松动,那黑雾立即趁势攻入,整个包裹在林澹的脚上,仿佛给他套上了一团黑色的棉靴似的。   那黑雾试着侵入林澹的身体,想要沿着他的筋脉,窜入他的识海中。   它能感觉到目标的心理防御屏障快要瓦解了,它觉得自己马上要成功了,立即趁热打铁,蛊惑道:   “你喜欢那舞池中央的妖姬吧?你喜欢那妖姬细瘦的腰肢,曼妙的身段吧?你想要将那妖姬据为己有吧?   “放我进去,我帮你将这欲望实现……   “啊——!”   那黑雾的话讲到一半,被林澹一脚踢出去,身体像皮球似的被甩到墙角,撞瘪了,又落下来。   “咳咳咳咳……”   黑雾被踢得狠了,不断咳喘着,怒声喝斥,“你!你!你为何……为何没有受我蛊惑?!”   林澹垂头看一眼自己的脚,确定那里没有脏东西了,但还是抬手拍了拍裤脚,满脸嫌弃。   他抬起头,看向被他踢到角落里去的那一团黑雾,   “我为什么会受你蛊惑?   “你刚才说的那些,根本就不是我心底深处的欲望啊……”   黑雾难以置信地开口:   “你!你盯着那妖姬的腰腹看了那么久。难道不是中了妖姬的媚术,想将那妖姬据为己有?!   “那你一直盯着对方,究竟在想什么?!”   林澹觉得这黑雾不太聪明的样子,不介意把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告诉对方,让对方死个明白,   “我在想,她腰上戴的那一圈玉石挂坠……好像很好吃的样子?” 第96章   “你、你说什么……咳咳咳……怎么可能有人在那妖姬的媚术之下,不去觊觎肉|体,却、却想吃掉对方腰间的配饰?!”   那黑雾虽然不是人类,可他既然能利用人类的欲望侵入其识海中,便是自诩对人性的弱点十分了解的。   像眼前这年轻修士这样的情况,他还是第一次遇到——   这人脑子是不是有问题?   林澹这时候已经没什么心思跟一团不太聪明的黑雾讨论他的欲望问题了。   林澹能清晰地感觉到这黑雾的气息——对方的修为,比他这个筑基境还低。   一团低阶的魔物,为什么会出现在三教盟的核心地段?   林澹没功夫细想这个问题——   他虽然没去过魔域,但在这个世界生活的这段时间,也听说过,魔物大多阴狠狡猾,继续和对方聊下去,对方很可能会再找机会,像刚才那样试图侵入他的体内。   这种“寄生虫”,就应该尽快动手清理干净,不要和他废话。   所以林澹二话不说,从乾坤袋里取出之前囤的一块焱壤,贴在掌心,拿灵力捂化了。   一团橘红的火焰立即从他掌心窜出来。   “小火球之术!”   林澹沉声喊了一句,掌心朝外一翻,就要将那火球轰出去。   “别、别杀我、我可以帮你……啊!”   林澹的小火球没能送出去,就见那黑雾所在的地面上,忽而闪现出一片金光。   金光描画出一朵朵桃花的形状,迅速组成一张法阵。   从法阵之内,伸出许多金色的桃花枝,将那黑雾死死缠绕,收紧,最后缴成齑粉,彻底湮灭在空中。   待到将那黑雾彻底扼杀,金色的桃花法阵又重新隐入脚下的木头地板中,什么痕迹也没有留下。   林澹拧着眉,快速靠近过去,蹲下来,抬手虚虚地摸了摸那块地板——   那里已经完全恢复如初了,什么气息也没有留下。   砰!   正想的出神,倏地一下,林澹的后脑勺被一团软软的东西砸中了,紧接着,背后的舞池方向,传来欢呼声。   林澹茫然转回头,就看到刚才砸中他的那东西滚落在他脚边的地板上。   是一只粉色的绣球。   林澹将那绣球捡起来,走到旁边敞开的“落地窗”边上,正想要问是不是谁掉了东西进来,就看到舞池周围,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看着他。   “中了!”   “这位道友!艳福不浅!中了头彩!”   “还不快抱得美人归!”   林澹一脸懵地抬眼,朝那舞池中央看过去。   就见原本领舞的舞姬,这时将一支弓箭收回去,脚尖轻盈一点,直接飞身落到林澹的床边来。   突然离得这么近,林澹可以清楚地闻到对方身上厚重的脂粉香气,清晰地看到对方那张白皙的脸上涂满的艳红的胭脂。   他心头一凛,大气不敢出一下,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和对方拉开距离。   那舞姬见状,掩嘴轻笑,动作间,轻盈的纱袖又带起一阵香风,直往林澹鼻腔里灌。   那股浓重的香气,充满了人工香精的味道,像林澹穿越以前逛的那些商场里,那种看起来很高端的服装店柜台里会飘出来的气味——   浓浓的满是金钱的味道,是林澹闻到了就会敬而远之的香气。   林澹憋气憋得脸有点红,心想下次要去那寒玉门告书石里找个可以短时间内不需要用口鼻呼吸的功法学一下,以后遇到这种情况也好应对。   对面的舞姬自然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些什么不着边际的事,见林澹退后几步,那舞姬便又往前靠近两步。   林澹又慌张地往后退了好几步,将手臂朝外伸出去,把那绣满桃花花瓣的绣球往对方面前送了送,   “那个,你的东西,掉在我这了,还你。”   那舞姬没有收那绣球,但也没有继续朝林澹靠近了,只是浅笑说:   “客官,我的桃花既选中了你,你若愿意,我便在此为你独舞一晚,客官想看什么舞曲?”   “不、不用了,这么难得的机会,留给楼下的其他道友吧,我不需要。”   林澹又晃了晃手中粉色绣球,像在催促对方将绣球拿回去。   那舞姬却丝毫没有要伸手接回绣球的姿势,只是微微歪着头,眼中浮现几分困惑:   “……不需要?”   “不需要,”林澹笃定地回,“我对这些,完全不感兴趣。”   那舞姬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重新笑起来,   “客官,莫非是不喜欢女子?无妨,我也可以变换成男子形象,客官偏好何种男子?阳刚之气重些的,还是阴柔之气重些的?”   那舞姬说着,抬手就要脱去外衫,像是要现场给林澹表演一个“女装大佬现形记”。   林澹这时也顾不上什么男女大防了——他寻思着按照这舞姬的说法,或许他们妖修在性别这方面也没有卡得那么死——他慌张地快步走上前去,抬手将对方半褪的衣衫穿好。   当然林澹再慌乱,也不敢直接碰到对方的——除了他的猫,他从没有跟谁有过很亲密的肌肤接触——他此时不过是虚虚地抬着手臂,然后调动灵力,用御物之术,将对方的衣衫拉上去。   做这些的时候,林澹视线越过那舞姬的肩头,往窗外的舞池边上看过去,下意识在寻找那个熟悉的清瘦身影。   然而,没找到。   靳言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他原本坐着的位子,此时空空荡荡。   林澹一时怔住。   ……去哪了?   .........   早在林澹被关沧海领到这二楼的包厢之后不久,靳言便起身离开了。   观沧海所谓的一盏茶时间,还是高估了靳言。   根本连一炷香时间不到,靳言就坐不住了,他飞身来到那楼梯口的传送法阵上,正要追去包厢,忽而被头顶的一道气息吸引了注意。   对方修为不低,刻意隐藏气息时,靳言此时的分|身形态,竟然未能在第一时间感知到对方的存在。   直到此刻离得近了,对方刻意将气息释放出一丝来,靳言这才察觉。   他眉心轻拧,指尖释出的灵力转了个弯,传送法阵启动,不再往林澹所在的包厢去,转而落在了那包厢对面的房门外。   刚落地,正要推门进去,余光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靳言回头,就见关沧海不知何时立在两个房门中间的走廊上,一手举过肩头,紧紧握住背后长刀刀柄,双眼警觉地看向靳言正面向的那间房门。   靳言朝他轻轻摇头,下颌轻点林澹所在的房门。   关沧海立即明白了对方的意思,点点头,退回到林澹的房门前,仿佛化身成了一座门神。   靳言转回身,抬手,正要敲门,房门吱呀一声,朝里打开了。   一名看起来三十多岁的中年男子端坐在椅上,朝靳言轻笑,   “孤月真君,好久不见。”   靳言淡淡回一句:“合德真人。”   这是玉清派现任掌教,三清洞常驻副盟主。   合德真人一手轻轻抚摸着乖顺地趴伏在他脚边的一只通体雪白的麒麟兽,另一只手指尖轻点,送了一杯茶水到对面桌边,   “孤月真君,可否赏脸?”   靳言没说话,在桌边坐下了。   合德真人笑说:“孤月真君,今日怎么有雅兴,来听海阁赏舞听曲?”   靳言没回对方的问题,只用古井无波的语调说:“听海阁变成如此模样,合德真人,就不怕落人口实?”   三清洞脚下的核心地段的商铺,大多都背靠某一个三教盟的大门派。听海阁,便是玉清派一手扶持起来的铺子。   合德真人闻言,笑起来,“不过是些怡情的小术法罢了,三教盟并无明文规定不可在此使用媚术,也从未禁制过妖修在此任职,不是吗?”   靳言没回答,眉心蹙起,眉眼之间忽而满是阴翳。   他端起茶碗的手臂一顿,指尖抖动,一缕裹挟着寒气的灵力眼看就要释出,送到对面包厢去。   合德真人察觉到靳言神情上的异样,这时也将神识铺开,往对面林澹所在的那包厢中查探过去。   很快,他锁定了从地底浮现出那一团黑雾。   合德真人的脸色一白,正想出手,这时,却见那黑雾已然被地底的桃花法阵碾得粉碎。   重新摆出一副客套的笑容,合德真人这时开口解释:   “不过是低阶的引魂魔罢了,许是哪个不懂事的客人,违规带到了楼中,这听海阁周遭的护阁法阵便能轻松应对,孤月真君,不必在意。”   靳言闻言,重新将茶碗送到唇边去,然而尚未品到一口茶水,神识便又查探到那舞姬进入到对面包厢中,与那笨蛋修士开始纠缠不休。   靳言的眉眼顷刻之间又冷下来,看向身旁的中年修士,   “这舞姬,合德真人又作何解释?”   这次合德真人脸上却没有了刚才那惊慌神色,反而是游刃有余地笑着,   “这不过是阁内为了活跃气氛,设置的一些小曲目罢了。   “这舞姬将绣球抛过去,我看,那便是与孤月真君的那名侍卫有缘,这是好事啊,孤月真君,觉得呢?”   对方刻意将“侍卫”两个字咬得很重,像是在提醒靳言,你往三清洞送的信函里,可只说了对方是你的侍卫——这铺子里的舞姬与你门中侍卫纠缠,你身为掌门,有什么立场来质问我一个店铺背后的大股东?   靳言牙关紧咬,眼中的神色,又冷了几分。   可三教大会马上就要开始,靳言不可能在这个节骨眼上与对方在这些无谓的虚名上争执,此刻也只能将这口气强行咽下去。   .........   而此时包厢中,林澹自然是不知道自己和那舞姬的一言一行,都被对门的两个大佬看得清清楚楚。   他怔怔地看着舞池边上空出来的位子,一不留神,被面前舞姬伸手,攥住手臂。   林澹吓得触电般将手臂收回来,到这时,神情便有些冷了。   他把那桃花绣球强硬地塞回舞姬手中,沉声说:   “我说过了,我不需要这些,请自重。我……有道侣了。”   .........   咔。   对面房间,靳言正举着茶碗的手腕一抖,茶碗碰撞发出一声清脆声响,清冽的茶水泼洒出来几滴,溅落在他指尖。   合德真人脸上的笑容僵住了,满脸惊讶地转头看向靳言,   “……道侣?”   .........   “……道侣?”   那舞姬同样是满脸惊诧,看向林澹。   “对。”   林澹用力点头,心想反正掌门尊上不在,他便大着胆子,拿下巴指了指舞池边上的空位,   “他今天跟我一起过来了,刚才还坐在那下头看舞呢。   “你最好离我远一点,他脾气不太好,被他看到了,小心误伤你。” 第97章   “噗——!”   站在门外头的关沧海,听到这段对话,没忍住,笑出声来。   忽而又觉得这样笑场显得很不职业,重新绷直唇角,做回“冷面门神”。   .........   房间内,合德真人听到对面房间里林澹最后那句话,看向靳言,久久不语,只等着对面给他一个交代——   他会专门来这听海阁里等靳言一行人,原本就是想要来探探靳言与那叫林小犬的侍卫的关系的虚实的。   能被靳言那样破格带入三清洞,甚至让堂堂孤月真君、百余年不曾踏入三教盟地界的寒玉门掌门,同意亲自出面,参加三教大会,这个林小犬,必定不可能像信函中轻描淡写的那样,只是个普通的侍卫。   可是有三教盟和靳言的约定摆在那里,靳言哪怕果真与这低阶修士有些什么,应当也不至于到了结契那一步。   合德真人原本在心中下了定论——   这个叫林小犬的修士,很可能是孤月真君养在宫中的某个亲卫,和当年寒灯真君养的那些亲卫一样,或许有些肉|体上的亲昵关系,但未必能有多走心,无非只是因为过于宠爱了,所以想要特意带来三清洞——   一则,是想要给这亲卫抬一抬身份,二则,也是想借机下一下三教盟的脸面。   可是,没想到,那林小犬,竟是公然讲出自己与孤月已经结为道侣?!   这……这未免太过分了!   合德真人越往深了想,脸色就越差,可偏偏转头望过去,却发现身边的靳掌门不知何时,脸上的阴霾已然尽数散去了,甚至正悠然自得地喝着茶,勾起的唇角,压都压不下去。   合德真人看得直摇头,冷哼一声,索性主动开口,问:   “孤月真君,可有什么要解释的?”   “嗯?”   靳言转头,掀起眼皮,懒懒地看对方一样,进而轻笑,“壮壮他……一向如此,心直口快,合德真人,莫要与他一般见识。”   合德真人一时无言。   这……什么叫心直口快?这算是认了还是没认?   说认了吧……可孤月又让他不要与那什么林壮壮修士一般见识。   但若是说没认……可孤月又像是不愿亲口否认此事。   合德真人捏了一把冷汗,竟有些后悔自己这次策划的试探行动了。   而这时,却听对面孤月真君缓缓开口:   “合德真人,这些细枝末节的琐事,想要问,直接来找我便是,不必拐弯抹角,借由海半山之手,派遣那舞姬去试探林壮壮。   “堂堂三教盟,竟使出如此上不得台面的手段,说出去,恐怕会让人耻笑。”   这话说得重了,合德真人脸色顷刻变得漆黑一片,可又不敢贸然出口反驳。   其实合德真人虽然相貌上看着比靳言年长,实际却不过三百岁。   他因为於菟神悬案而上位,正式执掌玉清派之后,在三教盟才算是站稳脚跟。   而那时候,孤月真君已经与三教盟闹僵,几乎从不出现在三清洞中。   因而,合德真人对这位传说中北斗大陆修为最高的修士,其实并不熟悉。   他素来听闻孤月真君脾气不好,却没有料到,对方这样丝毫不留情面地当面斥责他。   可是合德真人虽说已经贵为玉清派掌教,在职级上与孤月真君平起平坐,但若要论资排队,他是晚辈,孤月是长辈。   长幼有别,尊卑有序。   孤月以长辈的姿态教训他,他本就不应该还嘴,偏偏对方还是一语挑破了他此行的用意,占着理,这便让合德真人更是无可辩驳。   他牙咬碎了也只能往肚子里吞,最终只恭敬地垂下头,应一声:   “是,此事是我的疏漏,还望孤月真君,大人大量,不要放在心上。”   原以为此事就算揭过去了,可是没想到,孤月真君这时却又坐直了些,继续道:   “此话,我在此说与你听,还望合德真人,可以将原话,传达给慈贤道人。”   合德真君闻言,大惊失色。   慈贤道人,可是清虚派掌教,现任盟主!   无论是资历职级还是辈分上看,慈贤道人都不在孤月真君之下,孤月真君这一番教训晚辈的话,讲给他听也就罢了,还要让他带给盟主?!   将合德真人的神情看在眼里,靳言这时又耐着性子补充说:   “三教盟外圈,那些原住民,素来品性良善又守规矩,极少闹事。   “可林壮壮过来的路上,那原住民却频繁挑衅,此事,究竟是那原住民的品性变了,还是说,有其他人,在幕后做推手,故意煽动和纵容原住民接近林壮壮,并借机试探?”   这番话,就差把盟主慈贤道人和执教广成真人的名字,直接点出来了。   合德真人听得一脑门子的汗,他自然不想做这个传话筒的,下意识地想要拒绝,可是不知为什么,对上对面修士那冷若冰霜的面容,和不容置喙的双眼,拒绝的话在嘴边绕了几圈,最终都没能讲出口。   “我明白了,”合德真人听到自己恭敬地回说,“这件事,我一定转达给慈贤道人和广成真人,孤月真君,尽管放心。”   直到送走了靳言,确认对方的威压从这屋子里彻底消散了,合德真人这才松一口气,整个人瘫软在座椅中,一摸前胸后背,发现衣衫不知何时竟是被冷汗浸湿了。   ……为什么?   ……为什么面对孤月真君,他会如此胆怯,甚至连一句拒绝的话都讲不出口?   ……是来自渡劫境修士的威压?   好像,远远不止如此……   想到这里,合德真人不自觉垂下眼,瞥向自己脚边蜷缩着的那通体雪白的麒麟兽。   .........   对面厢房里,林澹自然不知道和自己隔着一条走廊的另一间房中的事。   他大言不惭地讲出“道侣”二字,就见对面舞姬直接懵了。   “……道侣?”   这舞姬能被安排前来试探林澹,自然是对这修士的身份提前有所了解的。   可她分明记得,掌柜的海半山和他讲说,这不过是孤月真君养在宫中的一名做着特殊工作的侍卫罢了。   怎么就突然有了道侣?   一个做那特殊工作的亲卫,真的可以另外再与其他修士结为道侣吗?孤月真君难道不会发难吗?   见对面被他的话镇住了,林澹见好就收,不敢多说了——毕竟是自己扯谎在先,哪来的什么道侣,他跟掌门尊上现在八字没一撇呢,他表白对面都不愿意给他回应,连恋人都算不上,更不要说是道侣了。   多说多错,林澹索性不再纠结这个话题,将那绣球塞进对方手中之后,使了个御物之术,推着那舞姬往舞池方向去。   那舞姬得的命令,本就是点到即止的试探,如今连对方道侣都试探出来了,自然没有继续留在这房中的道理。   被林澹往外推,她也不坚持了,顺势一跃跳上窗台,临走前,转回身来,还是将那绣球朝林澹送过去,   “这是我的桃花笺,既已送出,没有再收回的道理。   “无论如何,桃花笺选了你,便是我与你有缘,道友,将此笺留下吧。”   那舞姬说着,渡入一缕灵力进入那桃花绣球中,原本皮球大的一颗滚圆的球,顷刻间变幻成了一张薄薄的粉色符纸。   舞姬两指捻着那张符纸,不由分说,塞进林澹衣襟中。   林澹下意识抬手,想把那粉色的符纸从胸前抽出来,可手放到衣襟上,视线落在对面妖修那一截纤细的腰上,心思一动,又停下来。   那妖修在这听海阁中做舞姬已经有些年岁了,做她这一行的,惯会察言观色的,这时候她将林澹看向她腰腹处的那直勾勾的目光看在眼里,立即明白了对方的心思——   这修士,太坦诚了,什么都写在脸上。   “你想要我这白玉香牌?喜欢,送与你便是。”   说着,那妖修修长手指在腰间用力一拽,摘了那白玉香牌下来,一起塞进林澹衣襟里。   “不、不是……”   林澹回过神来,想要推拒,又想要解释。   可对面轻拍了拍他衣襟,不给他拒绝的机会,直接飞身落回舞池中央去,临走前,给林澹丢下一句,   “道友,以后如果有需要我帮助的地方,无论是听曲赏舞,或是风花雪月,又或是其他……只管揉碎那桃花笺,我必会赴约。”   林澹从衣襟中把那粉色的符纸和那一块带着浓郁的香精味道的玉牌攥在手中,往前几步,走到那窗边去,还想要试着把东西还回去。   可垂眼看着那玉牌中间镶嵌的一枚桃花花瓣,林澹一时又有些犹豫了。   就在这犹豫中,背后的门被一道灵力撞开了。   尚未来得及转身,林澹倏忽之间被一股极强的寒气裹挟住。   他心头一紧,慌忙转头,果然就看到那一身白色劲装、头戴猩红抹额的年轻修士,正立在门口,双唇紧绷,冷着脸瞪他。   “尊……月前辈?”   “哼。”   靳言的视线从林澹的脸上,缓缓挪到他手中的粉色桃花笺和香气四溢的玉牌上,   “桃花笺为信,白玉牌为约?   “听曲赏舞,风花雪月?无论何处,定来赴约?   “好哇!好一出才子佳人,妙偶天成的戏码。   “林小犬,这短短半个时辰,你便与那头牌舞姬要到了定情信物?   “真是好本事!”   林澹感受着周遭凌冽的寒意,慌张地抬脚上前。   可他刚走了半步,靳言已然旋身,顷刻间消失在眼前。   林澹追出去,嘴里讲着恋人之间最苍白无力的话:   “不是,不是你想的那样的……   “你听我解释!” 第98章   林澹那些解释的话,自然是没机会讲出口的。   掌门的白猫分|身,他追不上,掌门这年轻白衣修士分|身,他自然也是追不上的。   林澹一路追回桃花坞,被一道结界挡在了靳言所在的厢房门外。   他站在门外,絮絮叨叨解释了许多。   这时关沧海提着刀踩着屋檐落下来,见状,笑起来,   “小犬,别浪费口舌了,你的月前辈,落下的那道禁制,是隔绝声光的,你讲再多他也听不到。”   “……听不到吗?”   林澹懵懵地转头,脸上写满失落。   这可怎么办呢,他好像又惹掌门尊上生气了。   关沧海看起来倒是一脸无所谓的样子,摆摆手,“小犬,你先回去睡吧,搞不好睡一觉起来,你那月前辈的气就消了。”   林澹将信将疑,可是靳言的修为比他高出太多了,对方不想见他,他无论如何都见不到的,守在这门口也没用。   最终只能点点头,放弃了堵门行为。   将关沧海送走,林澹独自回到房间,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他从乾坤袋里把那块白玉香牌拿出来,攥在手里,鼻息之间闻到那一股有些刺鼻的香料气息,夹杂着浓郁的灵气味道,勾得他肚子里的馋虫都变得活跃起来。   “咕噜、咕噜。”   肚皮不断抗议着,身体里的饕餮道体快要按耐不住,恨不能下一刻就冲出来,将手中的玉牌一口吞了。   林澹慌张地将玉牌塞进乾坤袋里,闭上眼,按耐住喷薄的食欲——   忍住,这可不能吃,吃了就坏事了,他的计划就全乱了!   不知不觉睡过去,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林澹便爬起来,跑去隔壁,想要再去找靳言,   “月前辈——”   他刚喊了一声,看清隔壁厢房的情况,懵了。   就见那厢房外面的结界被撤去了,房门大敞着,里面的床铺和各种陈设都摆回最开始的模样,连一丝冬雪的气息都没有剩下。   靳言走了,走了挺久了。   林澹心里空落落的,走到那厢房门前,转身在门槛上坐下来。   他将灵力探入乾坤袋中,找到那枚粉色的桃花笺,一时有些纠结。   他还有话想要问那妖修,揉碎这桃花笺,就能和对方联系上。   可是,掌门尊上昨天已经因为这小小一张符生气了,今天早上更是直接不告而别,他现在还要趁对方不在的时候,把这符用了,找那妖修,这岂不是坐实了自己是和对方勾搭上了,正在与对方私会?   这要是被掌门发现了,林澹真是有嘴说不清了。   那到底要不要用……   正纠结着,头顶传来一阵轻笑。   林澹抬头,就看到云螭坐在院墙头,半边身体留在云海楼,半边身体跨入桃花坞的结界,耷在墙边的一条腿晃荡着,笑问他:   “阿壮,怎么了这是?一大早的,天还没亮呢,就坐在门口愁眉苦脸的,遇上什么事了?”   林澹见到对方,愁眉立即舒展开了——   有办法!   他腾的一下从门槛上跳起来,用自己那不大熟练的御物之术,勉强爬上墙头,走到云螭面前去,   “云公子,能不能,帮我个忙?”   “好说。”云螭笑容变得更深,“大家都是兄弟,要我做什么?只要不是杀人放火,其他的,我竭尽所能。”   说完了,又凑到林澹边上去,   “如果是借钱或者借法器,我肯定给。   “但是,要是让我帮你去哄哄你那月前辈……我可爱莫能助。”   云螭就住在隔壁,昨晚上这桃花坞里两个“小情侣”闹矛盾,他可是听得一清二楚。   这时候如果林壮壮是要搬他出去做和事佬,他可不做那冤大头——阿言那个猫脾气,生起气来,十头牛都拉不回的,谁哄都不好使。   林澹笑着摇头。   他自己惹了靳言不高兴,肯定是要自己哄的,怎么可能找其他人帮忙——也就是现在靳言跑得快,没给他机会,等下次让他重新见到了,他肯定死死抓住,不让对方再跑了。   不过眼下,他有其他事要求云螭帮忙——   “这两个……”   林澹说着,取出两张符箓,递到云螭面前去。   云螭将脑袋凑过来,看向那两张符。   那是两张风格截然相反的符纸——   一张非常精致,用最上等的粉色桃花信笺制成,每一根符文线条都绘制得一丝不苟,上面还透出淡淡的脂粉香气,一看就不是林壮壮这样的糙汉应该有的东西。   这就是昨天晚上惹阿言生气的罪魁祸首吧?   云螭一边腹诽,一边把视线挪到林壮壮的另外一个手掌心里。   就见那里放着一张粗糙到仿佛挂在茅厕里的手纸似的黄色符箓,符箓皱皱巴巴的,里面歪七扭八地用粗线条画着一个简单的符文。   这张符箓就很符合林壮壮的性格了,而且一看就是张废符。   “这是……你自己画的?”   云螭指着那张黄色的皱巴巴的符箓。   林澹用力点头,看那表情,好像自己能画到这个程度,还挺自豪的。   “额,”云螭拍了拍他肩膀,都不忍心戳穿他了,“画成这个样子的符文,肯定用不了的。”   林澹却满不在乎地摇头,“这符,不是拿来用的。”   这是一道演算符箓,林澹从来没学过演算一门,就算这符文画得再精致,他也用不了的。   云螭不理解,“符文画出来,不拿来用,还要做什么?”   林澹这时抬手,指着中间那一片点点线线组成的形状,   “这里,这个是什么意思,能帮我解一下吗?”   云螭挑眉,又仔细辨认一遍——   那符文虽然画得实在抽象,只可意会不可言传,不过云螭这个天机阁阁主不是白做的,他看了片刻,很快分辨出来,   “是一段日期。”   “……日期?”   林澹心道,若然,他猜对了。   “你这是……从哪里得来的符文?”   云螭看向他。   林澹嘿嘿笑了笑。   这是他之前通过古茗的桃花枝,进入那记忆幻境中,在寒玉宫偏殿蹲了几天,看着云壑真人一遍又一遍演算的时候,记下来的正中央的那一块桃花花瓣组成的图案。   可是这种事他自然不会告诉云螭,便只说:“忘记在哪看到的了,觉得有趣就抄下来了。”   云螭自然看出来林壮壮在撒谎,这修士说假话的时候,心虚的表情全写脸上了,但他也没戳破,谁还没一两个不可告人的秘密呢。   “这上面记录的,是什么时候,云公子,能看出来吗?”   林澹又认真地问了一句。   云螭点头,“就是三天后,子时。”   “啊……”   时间有点赶。   “怎么了?”   云螭又问。   “没,没什么。”   林澹摆摆手,时间紧迫,他也没功夫纠结了,将那粉色的桃花笺直接送到云螭手中,“云公子,能不能帮我将这符揉碎了,联系到听海阁的那位舞姬,然后,帮我带个话给她?”   云螭闻言,意味深长地看向林澹,然后笑起来,“没想到啊,阿壮,你小子,看着老实,背地里竟做出这样的事来……”   林澹被说得有些窘迫,“那你还帮我吗?”   “帮啊,这有什么难的,举手之劳,”云螭说着,勾勾手指,附在林澹耳边说,“但有一个条件,你得让我看看你们这私信的内容。”   云螭这条小龙人,一向如此,看热闹不嫌事大,只要能窥探到别人的秘密,无论是哪方面的,他都求之不得。   林澹虽然不太乐意,可到底是求人嘴短,最终还是点头同意了。   .........   天光大亮的时候,关沧海扛着大刀,又找到桃花坞的院子里来,扯着嗓门喊:   “小犬!小犬!走了,你沧海大哥带你出去耍耍!”   林澹将刚从妖修那里拿到了一份符纸塞进乾坤袋里,笑着和关沧海打招呼。   关沧海揽着林澹肩头,咋咋呼呼往外走,“走了,带你去耍攒劲的节目!”   “……又去?”   昨天那听海阁的事,闹得现在他连靳言的面都见不上了。   想到这里,林澹扭头,看一眼背后空荡荡的厢房,“月前辈走了。”   昨天晚上关沧海还信誓旦旦地说睡一觉对方就想开了,结果想没想开不知道,反正人没影了。   林澹忽然灵机一动,问关沧海:   “沧海兄,咱们掌门……现在在哪里?在做什么?你知道吗?”   关沧海点头,抬手指了指头顶那通天巨柱,“在三清洞里头的五气朝元殿,那是给三教盟资历和背景最深的几个老人住的地方。”   说着拍了拍林澹肩膀,“你放心,掌门现在忙着应付他自己的事呢,不是故意不来看你。”   想了想,又补一句,“而且,他心情挺不错的。”   “你见到他了?”   关沧海耸耸肩,“没有。”掌门嫌他缺心眼又沉不住气,不让他去五气朝元殿那种敏感的地方,“但是破山去了,他说掌门看起来心情不错。”   林澹点点头,这才放下心来——   既然掌门的本体没有因为昨天晚上的事生气,那分|身应该也消气了,不然也太精神分裂了……   看起来,是他想多了,或许昨天听海阁舞姬那事,掌门尊上根本没往心里去,只是确实有正事要忙,才急着出门的。   .........   三清洞,五气朝元殿。   靳言坐在写着[孤月]二字的专属套房里,正在和凌碣石交谈。   在他们中间,此时正悬浮着一张金色的莲花法阵。   “便是此阵?”   凌碣石问了一句。   “嗯,”靳言点头,“除了听海阁,核心地段其他几间商铺,应该都有此阵藏匿,全部找出来,将背后的那张大阵描画出来,解出其究竟是何作用。”   想到他在听海阁背后,看到的那些墙壁之上枯萎了半数的桃花,靳言的眉眼不自觉沉下来。   凌碣石还有一肚子问题,但他不是多嘴的人,最终只恭敬行礼,“属下,这就去查。”   .........   另一侧,关沧海领着林澹去到一间叫淋漓馆的地方。   看着那馆子的装潢和氛围,两人都怔住。   “啊?”   “啊!”   关沧海挠了挠后脑勺,“不对啊,以前淋漓馆不是一家武馆吗?进去一趟,大汗淋漓,浑身舒畅地出来。怎么现在……变成洗浴中心了?!”   “太好了……”   林澹看着那铺面,喃喃接了一句。   “嗯?”   关沧海挑眉看向林澹。   “咳咳,”林澹很快改口,“我们,进去吗?”   “去!走!”   管他武馆还是洗浴馆,能让人浑身酣畅淋漓就行,都一样!   进去接待厅,看着悬浮在空中的一块又一块浴池的名牌,关沧海手指一点,扯了最上头的那块,   “就这个[至尊宝]了。”   将那厚重的一块牌子攥在手里,关沧海翘起一边嘴角,看向林澹,眼神里写着:看到你沧海大哥的品位没,跟着学吧。   林澹将那些名牌全部看一遍,最后看向站在一侧的店小二。   “客官,有什么问题?”   那跑堂的小二立即迎上前来。   林澹犹豫片刻,问:“你们这里,有冰火两重天么?”   关沧海:?   店小二先是微微一怔,接着立即笑起来,“有的有的,这是我们的隐藏浴池,客官里面请。”   看着林澹远去的背影,关沧海瞬间觉得自己手中的牌子变得黯淡无光。   “这小子,看着老实,没想到竟然是个玩擦边行业的老油条?”   “老油条”林澹,这时候跟着那店小二穿过一条潮湿又幽深的甬道,然后拘谨地站在一处水池边上,紧张到双手都不知道该放在哪好了。   “客官,请上榻。”   一个长相妖艳的年轻男修士,这时缓步走出来。   林澹愣了一下,从对方的五官来判断,一眼看出来这男修和之前那听海阁的舞姬一样,也是妖修。   那他就没找错人。   林澹大着胆子,上前一步,“我不是来洗澡的……”   他说着,从乾坤袋里把那白玉香牌取出来,送到对方面前。   那妖修怔了怔,进而笑起来,“客官,需要什么?”   .........   关沧海在外面[至尊宝]浴池里泡了半日,哪怕是修过锻体术的强健体魄,都快撑不住了,皮都泡皱了。   最后实在忍不住,从那池子里跳起来,哗啦啦带出一地的热水来。   绕开周围环绕的按摩师,关沧海快步往外走,正想去找林澹,就看到林澹刚好从那甬道里缓步走出来,看到他,咧嘴笑起来,   “沧海兄!”   关沧海眉头皱得很紧,身体往一侧歪,越过林澹肩膀,朝里面看过去,“小犬,你在里面干什么呢?这么……持久?”   “没干什么,”林澹嘿嘿笑,“就是……一些体力活。”   “……体力活?!”   关沧海简直要流下嫉妒的眼泪来,“那你……体力挺好啊!”   “还行吧,以前在工地里搬砖,练出来的。”   林澹一本正经地回。   关沧海咬着牙,拍拍林澹肩膀,语重心长地教育对方:   “你跟咱们掌门……现在还没什么,所以想趁着如今还单身的这个节骨眼,报复性地多玩一玩,大哥我能理解,年轻人嘛,谁还没个血气方刚的时候。   “不过嘛,听大哥一句劝,若是以后你和尊上,能成了,就把心收好了,这些事,离远一点。   “否则,可别怪大哥我翻脸不认人。”   林澹拧着眉头,一脸茫然地看向关沧海。   咲天尊者,这是在说什么呢?他怎么听不懂?什么血气方刚的事?   .........   两人在外头“快活”了一天,各自回了馆舍歇下。   林澹看一眼靳言所在的厢房那仍旧敞开的房门,和空荡荡的房间,轻轻叹口气,回到自己房间去了。   他一个筑基境,在外面忙了一天,身体有些熬不住了,头挨着枕头,立即进入梦乡。   第二天,关沧海照旧扛着大刀来找林澹,还是前两天的说辞,要带林澹出去找攒劲的节目耍一耍。   两人合计了一番,最后去了一家叫[花火堂]的铺子。   这花火堂,以前是一家打铁锻器的铺子,花火,顾名思义,就是打铁时漫天飞舞的火花。   关沧海以前来这铺子里磨过他的咲天刀,里面的师傅手艺非常不错,他很满意。   不过这次带林澹过来,往日的打铁铺,完全变了样。   关沧海这时候已经不会满脸震惊了——   听海阁,从打擂台的酒馆,变成了歌舞酒坊。   淋漓馆,从锻体的武馆,变成了温泉浴池。   如今这花火堂,从打铁铺子,摇身一变,成了香粉花楼,他可真是一点都不意外。   但是让关沧海意外的是,这次,林小犬这个狗模狗样的修士,竟然再一次地游刃有余地点到了“隐藏菜单”。   看着那修士被楼里的花魁领去某个隐蔽的房间的背影,关沧海啧啧摇头。   难道是他看走眼了,林小犬这小子,根本就没有他原先以为的那么老实,否则这些个擦边的铺子里的规矩,他怎么这么懂?   关沧海又在花火堂的外围游荡了一整日,直等到日落了,林澹才慢悠悠地从楼上走下来。   看着对方那眼下的两条浓浓的黑圆圈,一副被吸干精|血,掏空身体的萎靡模样,关沧海不停地摇头,叹息声又深又重。   “年轻人,还是要懂得节制,这种地方,下次还是不要再来……”   “小道友,明日,记得再来呀?”   关沧海话说到一半,楼上的花魁上半身从窗口探出来,手中捏着根桃花枝朝着林澹招手。   关沧海刚想再劝,却听林澹笑着朝上面喊:   “哎,记着呢!明天一定再来!”   关沧海:……?   .........   第二天,关沧海没再扛着大刀来找林澹了。   他以自己要打坐调息为由,龟缩在了隔壁的沧海观中,只远远地送了自己的咲天刀给林澹,让林澹无论去到哪里,都务必将刀带在身旁。   至于那些个什么攒劲的节目,他是不敢再带着林小犬去耍了——当然这两天耍下来,谁带谁还说不准呢——这要是让掌门知道了,他小命可保不住了。   .........   林澹扛着一人高的大刀,独自去了花火堂,再次找到了那楼中的花魁。   .........   日落月升,林澹踩着月光,离开花火堂,先往沧海观走去,准备去把咲天刀还给关沧海。   关沧海迎出来,接下刀,看一眼天边快要升起来的月亮,没想到自己不在,林壮壮一个人去,玩得比昨天还晚。   林澹顺着关沧海的目光,看一眼月色,也吃了一惊,“已经这么晚了?”   不知道赶不赶得上……   正想着,一道熟悉的冬雪的气息被夜风吹过来,拉回了林澹的思绪。   他顺着那气息传来的方向看过去,就见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正独自坐在桃花坞的屋脊上,对月饮酒。   “月前辈……”   林澹说着,抬脚就要往桃花坞走。刚迈出去一步,脚下传来异样的“嘎吱”声响,林澹的脚步顿住。   他垂眼看去,发现桃花坞周遭的地面,不知何时,已经结满了冰霜。   不只是地面,周围的空气也倏然之间变得冷冽,仿佛一夜之间,又夏日进入严寒的冬季。   如果不是因为有桃花坞的结界在,林澹怀疑,他现在已经看到漫天飞雪的情景了。   好强的寒气……   这寒气,是那屋脊上的身影释出的。   上一次遇到这么强的寒气,还是在寒玉宫,寒灯真君的忌日那一天。   掌门尊上这是怎么了?   正想得出神,林澹的手臂被关沧海拉住。   “小犬,今天……就不要打扰你的月前辈了。”   关沧海一改往日那没头没脑的大嗓门,声音变得很沉。   林澹回头看他,“为什么?”   关沧海轻叹一声,“七天之后,是他师娘的忌日,每年这个时候,他都会独自坐在月下,喝一壶桃花酒,思念一个人。”   林澹微微一怔。   七天之后,是云壑真人的忌日?   原来离得这么近……   “可是……为什么是今天,为什么是这个时候?怀念一个人,难道不应该在忌日当天更合适吗?”   林澹忍不住问。   关沧海摇头,他也不明白为什么是忌日的七天之前,只是这么多年的实践告诉他……   “反正今天,不要靠近他,让他一个人静一静。”   这是关沧海的肺腑之言,云壑真人刚走的那前几年,关沧海还不懂这些,总是会在这个时候头铁去找掌门,然后被那极寒之气伤到躺在床上好几天都缓不过来。   再后来关沧海就明白了,每年有三个时间点,是不能靠近掌门的——寒灯真君的忌日,云壑真人的忌日,还有,就是今天,云壑真人忌日七天之前。   这种时候,掌门需要一个人待着,谁也不能去打扰,这是寒玉宫上下所有修士的共识——每年这三个时间,大家都会十分默契地选择与掌门尊上保持距离。   见林澹还是忍不住不断地往那屋脊上瞟,关沧海拍拍他脊背,   “听我一句劝,别去招惹他,你这个小身板,受不住的。”   林澹淡淡应了声:“我知道了。”   和关沧海别过,林澹缓步走进桃花坞,站在院子里,仰头看了一阵那月下的身影,然后调动灵力,踉踉跄跄地把自己送到了屋脊之上。   啪!   落在屋檐上的时候,脚下没站稳,踩落了一片琉璃瓦,摔在地面上,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动静实在太大,很难被忽视。   靳言眉心轻拧,扭头看过去,就见那笨蛋修士双手双脚一起用力,正在很努力地扒拉着瓦片,往他所在的屋脊上爬过来。   那攀爬的模样实在是有些蠢笨,哪里有半分修士的飘逸潇洒,之前学的那御物飞行,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   虽然这么腹诽着,可是看到那笨蛋又踩落了一片瓦,脚下打滑,险些要摔下去,靳言还是下意识勾了勾手指,送了一道灵力出去,将对方稳稳托住了。   林澹感觉到身体被那带着寒气的灵力稳住,知道是对面出手帮忙,嘿嘿地笑着,   “尊……月前辈。”   他说着,抬脚就往靳言所在的屋脊靠近过去,然而刚迈出去一步,脚下忽然更了一道金色的细线。   那金线带着极为霸道的灵力,仿佛子弹划过的轨迹似的,将林澹脚下的瓦片都一分为二了。   林澹收了脚,不敢再往前走了。   靳言并不看他,视线放空看着无边夜色,只丢给林澹一个字:   “走。”   林澹没动。   如果换作他刚穿越过来那会,听到掌门尊上这样裹着极强的寒意讲出的话,林澹可能会被吓得转头就跑。   可是,他现在不会了。   他曾进入过那片为寒灯真君布置的祭台,亲眼看到,靳言在将他骂走之后,眼底那挽留的神色,还有自己送出那朵小红花时,对方唇边浮现的笑意。   掌门尊上,就是这样一个十分骄傲,十分清冷,可又万分敏感,万分孤独的人。   林澹越喜欢他,便越看懂他的虚张声势,还有口是心非。   像一只受伤的小猫咪,浑身发抖,踽踽独行于漫天飞雪中,快要将自己瘦弱的白色小身躯彻底融进白茫茫的雪地。   分明已经快要撑不住,却固执地不肯发出任何声音,不肯让外界听到他的脆弱无助。   这时候林澹若是在小猫咪身旁蹲下来,翻开猫咪发抖的小身躯,想要帮猫咪查看一下身上的伤口,小猫必定会“喵呜”一声,一爪子挠在林澹手上,然后弓起背,脖颈后头的毛发都根根炸开,摆出一副凶悍模样,试图吓退林澹。   小猫并不愿意林澹去触碰他的伤口。   可林澹若果真转头走了,猫咪便会眼中含着泪光,无声地注视着林澹的背影,希望他能回头。   但林澹若是不回头,小猫也不会放下自尊追上去。   猫咪会重新在雪地里躺下来,默默舔舐自己身上的伤口,直到冻死,都不会叫出声。   林澹应当回头的。   他不怕靳言的威压,不怕靳言的极寒之气,也不怕靳言的喝斥怒骂。   他怕靳言将什么都闷在心底,默默承受,一步步对这个世界失望,不再愿意继续走下去,最终……选择冻死在那片冰天雪地里。   所以,林澹必须回头。   他要带走猫咪。   “我不会走。”   林澹说着,坚定地往前走去。   靳言眉心拧得更紧,再次出声警告:“走!”   林澹没有停下脚步。   欻——!   在离靳言只有五步之遥的时候,对方终于出手,小臂轻轻一挥,裹挟着极寒之气的无尽灵力释出,直直地打向林澹胸口。   林澹的胸口一阵闷痛,呼吸凝滞,喉咙里顷刻之间泛起腥甜。   他捂住胸口,单膝跪下去,压碎了一片琉璃瓦。   靳言看得心头一紧,慌张地收手,灵力收敛得干干净净。   他喝了太多桃花酒,现在这副分|身的境界,比本体差了太多,不知不觉,竟是醉得厉害。   那笨蛋不听他劝阻,一味地朝他凑上来,让靳言心烦意乱。   酒醉之下,手下失了轻重,竟是误伤了他。   靳言脸色愈加阴沉,怒声喝斥:“还不走!”   林澹却捂着胸口,笑起来。   他摇了摇头,站起身,缓步走到靳言面前来,   “我想……陪着你。”   靳言没理他。   可是周遭的威压和极寒之气,消散得干干净净。   林澹便不管不顾地在靳言身边的屋脊上坐下来,挨得太近了,两人的大腿外侧都贴在一块。   靳言眉心重新蹙起,抬起手臂,送了一道灵力出去,裹住林澹身体,将人往另一侧推出去一臂远。   这灵力不带任何敌意,甚至……带着疗愈的功效。   灵力悄无声息地沁入林澹肺腑中,带着丝丝凉意,让他胸中因为受伤而不断冲撞着的灵力一点点缓和下来。   林澹翘起唇角,笑着看向靳言。   靳言却将头转向另一侧,捏着酒壶,又灌了两口桃花酒。   对方微仰着脖颈,月色下,肩颈线条被衬得柔和,漂亮。   清秀的喉结上下滚了滚,透明的酒液顺着唇角滑落一滴,沿着下巴落入脚下的瓦缝中。   林澹下意识抬起手,想要拿指腹替对方擦拭那挂在唇角的淡淡水痕。   注意到他的动作,靳言的目光斜觑过来,林澹又心虚地收回手,只是咽了咽喉头,莫名地,感到有些口干舌燥。   这样的夜色下,两个人并肩坐着,太安静了,不说点什么打破这尴尬的沉默,林澹的脑袋里就开始飞速地想一些不应该出现的黄色废料。   为了防止自己做出格的事,林澹开始没话找话:   “尊……月前辈,这几天,去了哪里?”   靳言又喝了一口酒,没理他。   林澹又说:   “你还在为上次那舞姬的事生气吗?我们真的什么也没有,那玉石香牌,我已经托云公子帮我还回去了,以后保证再也不会见面了。”   靳言依旧没有言语。   林澹想了想,继续说:   “月前辈,这些天是不是被三教大会的事务缠着,忙的脱不开身?”   这时,靳言终于开口了,却是一声冷哼,   “我再忙,也比不得你。”   “啊?”林澹一脸茫然,“我有什么忙的……”   “怎么不忙呢?”   靳言冷冷说,“那听海阁的舞姬满足不了壮道友的胃口了,还要跑去那淋漓馆找他们的头牌私会,又三番两次地去花火堂寻那花魁,恨不能将身体掏空给对方。   “果真是年轻力壮,精力旺盛!”   被对方揶揄,林澹懵懵地笑了两声,心想,掌门尊上,人不在这桃花坞,对他的动向倒是了如指掌……   “不是,我……”   “——你又想要解释?”   林澹刚开了个头,靳言冷声打断他,一双漂亮的眸子瞥过来,带着股勾人的劲,“不必浪费口舌在我这里。那些解释的说辞,留着与那舞姬、头牌、花魁周旋的时候,说与他们听吧。”   话音未落,林澹撑着手臂,倾身压过来。   两人的距离倏然拉近了,靳言下意识横起手臂,想要将对方的胸膛推开,“做什么?”   林澹没说话,抬手,一把抓住对方手腕。   靳言眉心重新蹙起,用力挣了挣,不敢用灵力,力气又没有对面大,被对面像铁钳似的箍住手腕,挣脱不开。   “放开!”   靳言有些恼了。   林澹却又抬起另一只手,很快地往靳言掌心里塞了块硬硬的东西,然后迅速松开手,从靳言身前退开了。   靳言怔住,收回手,摊开掌心,发现那里躺着一块莹润的白色玉牌。   那玉牌应当被林澹揣在身上挺久了,并不是冰冰凉凉的,而是带着林澹身上的余温。   靳言垂着眼,怔怔地摩挲那玉石的边缘——   那不是普通的玉牌,而是一块白玉香牌。香牌的正中央,镶嵌着一朵粉色的桃花,散发出丝丝缕缕清淡的香气。   靳言曾经有过一块和这香牌很像的玉牌。   那是云壑真人在弥留之际,交给他的最后的礼物。   靳言原本始终将那桃花玉牌戴在身边的,直到四百年前,他在赶回寒玉宫祭奠云壑真人的路上,遇到三教盟的埋伏。   那桃花玉牌,便在那场乱战中,被打碎了。   之后,靳言便再不曾佩戴任何玉饰。   如今他掌心的这一枚玉牌,虽然远没有他师娘给他的那一块那么精致,桃花镶嵌进去的线条歪歪扭扭的。   可是,这玉牌,与他原先随身佩戴的那一块,却极为相似。   桃花妖族才特有的玉石镶嵌技术,竟然被这笨蛋修士寻到了?   而且,他师娘给他的那桃花玉牌,已经碎裂了四百年了,按说,根本没有人再记得那花瓣镶嵌的形状才对……   “你……你为何……”   靳言的心中,一时之间涌现千万个问题,却不知应当从何问起。   林澹见他那样仔细地盯着那桃花的纹路看,一时有些心虚,怕他因为这玉牌做工太粗糙,所以不愿意收,便小心翼翼地解释:   “这是我自己做的。   “我这人手笨,学不来那么细致的镶嵌技术,学了三天,也就做出来这么个水平。   “你……收下吧?”   靳言没说话。   林澹心里开始打鼓,之前除了那小红花和甜甜根,他还没送过其他像样的礼物给靳言。   算起来,这是他送出去的第一份正式的礼物。   其实他送出手的那一刻,便有些忐忑了。   靳言这么精致的一个人,平时穿的衣裳都是一丝不苟的,戴的配饰都是最上等的,他做的这玉牌,做工这么粗糙,真的被对方戴在身上了,反倒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但是,他私心里,其实还是希望靳言可以收下这玉牌,而且愿意带在身边的。   所以林澹又絮絮叨叨地解释:   “前两天,你刚住到桃花坞的那个晚上,我喝多了,咬坏了你腰间戴着的那香囊球。   “我那时候不是有意的,你把这玉石香牌戴着,往后,就拿这个做熏香吧?   “这香气不重,是桃花天然的香味,平平淡淡的,和你之前戴在身上的那香囊球的味道,挺像的……”   “——林壮壮。”   靳言这时开口,打断了对方那啰哩啰嗦的解释。   “嗯?”   林澹不说话了,只看着对方。   靳言转回头,昏暗的夜色,一双黑白分明的眼中,仿佛盛着万千情绪。   他轻声问:   “为什么……要送我这个?   “因为关沧海告诉你,七天之后,是我师娘的忌日?”   他身边的人,知道他师娘的忌日将近了,都会选择回避,让靳言一个人独处,让他静静地思念云壑真人。   唯有这个笨蛋,硬要凑上来,讲一些琐碎的无关紧要的话,吵吵闹闹地,让他不得安宁。   这样尤嫌不够,还要送他这桃花玉牌?   “哪有人在别人师娘忌日将近的时候,送人礼物的?”   靳言被气笑了,“你究竟有没有常识?你要用这种方式,让我庆祝我师娘的离开吗?”   林澹呼吸一滞,慌张地摇头,   “不是的,我想送你东西,和你师娘的忌日无关,和你师娘,和你师父,都没有关系。   “我想送你这玉牌,只是因为你。”   “因为……我?”   靳言的眼睫微微颤动,像是猜到林澹接下来想要说什么,却又不敢相信。   夜风吹拂过来,将头顶几片黑云吹散。   原本藏在云层之下,若隐若现的一轮圆月,这时浮现出来。   林澹仰起头,看一眼悬在夜空的月。   “月上中天……子时,到了。”   林澹翘起唇角,笑起来。   靳言拧着眉,看向他,“你……”   林澹这时收回视线,认真地望进靳言的双眼中,说:   “生辰快乐!”   靳言怔住,回望着林澹那一双漆黑的眼瞳,久久无言。 第99章   靳言一时之间,不知该作何回应了。   他从未庆祝过自己的生辰。   不,或许很小的时候,他的生父生母曾经为他庆贺过?   但那都是五百年前的事了,实在太久远,靳言早已经忘却。   而在寒玉宫的这几百年来,因为师父和师娘的忌日,因为自己的特殊身份,因为那则极凶之兆的预言,靳言的生辰,没有人记得,没有人提起,更没有人祝贺。   靳言自己也并不觉得这生辰有任何值得庆贺的地方。   然而对面这个头脑简单的修士,却很认真地讲出口。   他亲手做了白玉香牌,送到他面前,只为祝他生辰快乐。   靳言的心里是有异动的,原本被厚重的寒气包裹住的那一颗心,仿佛被掌心那块带着对方温热气息的玉牌,捂得融化了一些。   可是他面上却是不显的。   心中万千情绪翻涌,可是沉默许久,再开口时,靳言却发现那些话语一句也讲不出口,最终只问:   “你……如何知道今日是我生辰?”   寒玉宫那些和靳言最亲最近的修士们,也都以为靳言在每年的这一天怅然神伤,只是因为他师父的忌日刚过,师娘的忌日又将近,却不会有人想到,这一天,其实是靳言的生辰。   林澹闻言,揉了揉后脑勺的碎发,笑起来。   是他前两天刚找云螭“破译”出来的。   之前在那记忆幻境里,看到靳言的师娘为了替靳言算出那一线转机,无数次将某个图纹放入桃花花瓣组成的卦爻中去,那时候,林澹就隐约猜到,这很可能是靳言的生辰八字什么的了。   所以他那时候留了个心眼,专门把那图纹记录下来,准备寻个机会,找个懂行的修士问一问。   其实之前坐那木鸢法器飞来三教盟的路上,林澹和古茗提过一嘴,那时候古茗告诉他,自己虽然是木系灵力,又是桃花妖,可他从未接触过卜算一门,所以并不认识那桃花星象中的图纹。   再后来,就是三天前,云螭又找来桃花坞的时候,林澹又问了他,这才拿到了答案——   这点点线线的图纹,果然是个日期,那就肯定是掌门尊上的生辰了。   其实前几天,在刚踏入听海阁,一眼看到那舞池中央的妖修的腰间佩戴的白玉香牌的时候,林澹就在心里暗暗下了决定,要问问对方,那玉牌哪里可以买到——   那玉牌看起来和幻境里靳言随身戴的那一块太像了,林澹知道年轻的靳言很喜欢那玉牌,但似乎在那场玉寂峰的围攻之后,那玉牌就没了。   所以林澹在心里合计着,想要找到一块差不多的,送给靳言,做生日礼物。   只是他没想到,从云螭那里“破译”出来的生日,就在三天后。   时间太赶了,林澹这三天跟着关沧海到处跑,生怕来不及。   不过幸好赶上了,不早不晚,就在今晚子时之前。   但这些事林澹自然不可能告诉靳言——   这里面有太多解释不清的秘密了,他怎么会知道过去的那些事,怎么会看到年轻的靳言随身携带的玉牌,又怎么能记录下来云壑真人拿来演算的那个时间的?   所以思来想去,林澹含含糊糊地说:   “是……云公子告诉我的。”   这话也不算全错,本来就是云螭帮他“破译”的,只是是林澹自己主动把那符文送出去的。   说完之后,林澹有些心虚地看向身边人。   他并不擅长撒谎,生怕对方下一刻便将他的谎言戳穿了,继续追问下去。   好在靳言此时应当是醉了,并不像平时那样咄咄逼人,他微微垂着眼睫,想了一阵,没有再多说什么,似乎接受了林澹的说法。   林澹长舒一口气,就听到靳言又问:   “为何会送这个?你从何处学来的这桃花镶嵌术?”   额……   林澹犹豫着,正要开口,就听靳言忽而意识到什么,继续问:   “之前那听海阁的舞姬、淋漓馆的头牌、花火堂的花魁……你去寻他们,就是学制这白玉香牌的?”   靳言知道,那舞姬、头牌、花魁,都是妖修,而且,刚好都是桃花妖一族。   将鲜活的桃花花瓣镶嵌入白玉腰牌中,制成香牌,是只有桃花妖一族才会的技艺。   他师娘云壑真人,便是从自己娘亲,那位有着上古神木血脉的桃花妖那里,传承来的这门手艺。   被靳言一语点破,林澹也不好再隐瞒了,点头,供认不讳。   林澹托云螭帮忙送给那舞姬的信里,就是求问她哪里可以买到类似的镶嵌着桃花花瓣的白玉香牌。   那舞姬回信告诉他,这是桃花妖一族特有的技艺,只在桃花妖一脉内部流传,不对外售卖,又告诉林澹,他若是果真想要,可以去找淋漓馆和花火堂的那两个桃花妖,那二人,可以教林澹如何制作那桃花玉牌。   林澹先寻到了那淋漓馆,找到那隐藏“贵宾室”里的头牌,讲明来意。   那位头牌很客气,也很热情,他告诉林澹,那“贵宾室”整个都是用汉白玉打造的,房间里每一处细微的装饰,都是他亲自操刀雕刻出来的。   林澹连连称赞,那头牌心情大好——谁会不喜欢一个耿直的修士真诚的夸赞呢——长袖一挥,现场教了林澹如何打制那块白玉牌的骨骼。   在那逼仄密闭的“贵宾室”里待了一整天,林澹终于做出来一块还算能拿的出手的白玉牌骨骼,在关沧海意味深长的目光中,离开了淋漓馆。   而第二天,他们去到花火堂,找到那位传承了桃花花瓣镶嵌技艺的妖修时,对方却远没有先前那淋漓馆的头牌那么好说话了。   打造白玉牌骨骼的技术,虽说妖修传承的会更上乘,但是人类修士中也不乏拥有类似技艺的匠人,所以算不得什么机密,将入门的那一套教给林澹,也没什么。   可是那桃花花瓣镶玉技艺,却是桃花妖一族特有的。   因而那花火堂的花魁,自然是不愿意轻易透露给林澹的。   林澹求了挺久,对方都不肯松口,最后无奈决定放弃,离开之前,顺手释出一道灵力,把门边摆着的一朵萎靡的小桃花扶起来。   那花魁见状,却是眼前一亮,   “等等!”   林澹那时候一脸茫然地转回头,就见那花魁满脸惊喜地朝林澹冲过来,捉住他手腕,将他往回扯。   那花魁看着弱不禁风的,可修为不低,力气也不小,扯得林澹一个趔趄,险些朝前栽倒下去。   花魁探了林澹的气息,接着眼中放光,   “你……你是天级至阳道体?!”   林澹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他其实不太确定这个至阳道体的等级划分是怎样的,不过好像有挺多人对他的等级感到惊讶,似乎这个“天级”非比寻常。   那花魁确认了林澹的等级,便一改之前那冷漠傲慢的态度,仿佛看到了救星一般,拉着林澹往她的花房里去。   那花房面积不大,里头种的却全是最珍稀品级最高的那几类桃花苗。   只是不知什么原因,这些桃花苗一半都枯黄了,不少叶片甚至直接发黑,眼看着就要枯死的样子。   林澹种过地,又在仙山上的阳灵花园待过那么久,他对这些花花草草,本能地很爱护,看到那么精贵的小树苗快要枯死,他心疼得厉害,抬手摸了摸其中一棵树苗上枯黑的叶片,送了一缕灵力过去,那叶片感知到充沛的阳灵,垂死中,竟是颤动起来。   花魁见状,简直要落下泪来,不由分说,冲上前就要给林澹跪下来。   林澹吓了一跳,慌张地抬手将对方拉起来。   那花魁哭诉道:   “现在这些桃花枝,便是我的命根子。   “我在多年前,受到老祖的派遣,被迫迁来这花火堂,这些桃花枝也被迫跟着我辗转至此。   “可是这些年,不知什么缘故,那擎天柱内,还有这核心地段的地底,不断有魔障之气涌现,侵蚀我的桃花花苗。   “我向三教盟禀报过多次,三教盟弟子过来查探几次,都说此地很干净,没有危险,又说如果偶有魔气外逸,有护教法阵在,魔气瞬间便会被镇压,不必担心。   “护教法阵的确可以镇压魔气,这花火堂,还有核心地段的铺子,都被保护得很好,我们这些妖修也不会被那转瞬即逝的魔气影响。   “可是我这些桃花花苗却不同,它们承接周遭灵气而活,对周围极细微的污染也十分敏感,被迫栽种于此地,久而久之,这花苗大半都快枯萎……”   那花魁当时说着说着,涕泪俱下,求林澹,   “小道友,你有这样厉害的道体,灵根又极为纯净,你的灵力,必定可以帮我盘活这些花苗的。   “还请小道友出手相救。   “事成之后,你想要的那桃花镶玉之术,我必定毫无保留地交于你。”   其实举手之劳,哪怕对方不透露给他桃花镶玉之术,林澹也会帮对方的。   但对方愿意教他那套术法,林澹喜出望外,也没有拒绝的道理。   最终两人一拍即合,林澹花费两天时间,几乎耗干自己丹田处的灵力,终于帮对方将那花房里的小苗苗们全部盘活了。   而花魁也信守承诺,给了林澹那桃花镶玉之术。   “此技艺,并非仅限于玉石骨骼,”那花魁最后告诉林澹,“世间万物,凡生于土木之中,侵染了足够充沛的土木之灵气,均可作为骨骼,用来封存桃花花瓣。   “这些被封存的桃花花瓣,只要不刻意以外力去打破外骨骼,便可长长久久地保持鲜活,将自己的灵气一直延续下去。”   听到花魁这样说,林澹那时候,脑海中立即浮现出了自己第二次进入那记忆幻境时,困住他行动范围的那一块琥珀——   看起来,当年的寒灯真君,也是用了这套桃花镶玉之术,借由琥珀外壳,把那一片古茗的桃花花瓣保留下来。   林澹那时候握着那块自己亲手做出来的桃花玉牌,陷入沉思。   他其实还有几个问题想问那花魁,可是看一眼已经黑下来的天色,林澹还是收敛思绪,快步赶回桃花坞来。   可是这些细枝末节的过程,林澹也没打算告诉靳言。   见靳言一下猜到了答案,林澹赧然笑笑,点头承认了。   靳言眉心微微蹙起,“桃花镶玉之术,桃花妖一族向来十分吝惜对外分享,你如何得到的?”   说着,他目光落在林澹眼下的那两条浓重的乌青上,眉心蹙得更紧了,   “那花魁吸干了你丹田处的灵力?”   “不是……”林澹总觉得这说法有些怪怪的,小声辩驳,“也没有吸干,还是留了薄薄一层的。”   靳言的脸色依然很沉,“你的至阳灵力,至精至纯,岂能浪费在这样微不足道的术法之上。   “往后……莫要再为了这些玩物,拿自己的灵力做交易。   “今日那花魁为了自己的花枝要你出手,下次,若有妖修想吸食你精|血,你也给?”   林澹:……   他听得一哽,心想自己就是帮对方种了几株树苗,怎么就扯到吸□□|血这事上去了……   不过这事林澹也没心情反驳了,他突然觉得,或许这礼物,靳言其实没有那么喜欢——   用“微不足道的术法”做出来的一块“玩物”罢了,掌门尊上可能根本不会放在心上吧?   所以收到礼物,第一时间不是开心,却是一句接着一句的质问,带着浓重的审讯意味,好像林澹送出去的不是自己的心意,而是他的作案证据似的。   林澹忽而有些低落了,   “尊……月前辈,你是不是不喜欢这玉?你如果不喜欢,就还给我吧,我下次再送你别的。”   说着,林澹抬手,想去拿那玉牌,手指刚要碰到玉牌的一角,一道带着寒意的灵力打过来,吓得林澹慌张地缩回手——他到现在胸口还隐隐作痛呢,可不敢再乱来了。   靳言收回灵力,但手指却死死将那玉牌攥住,像是生怕林澹再抢似的,难得讲出平时无论如何不会讲出口的话:   “喜欢,很喜欢。”   他讲得很快,轻飘飘的一句,像阵微风似的,很快便散在夜色中了。   可是林澹挨得近,此时又精神紧绷地注意着对方,将那句话清晰地听在耳中。   林澹愣了一下。   他还是第一次听到靳言这样直白地讲出喜欢——无论是高高在上的掌门尊上,傲娇的小猫咪,还是高冷的月前辈,都从未讲过这两个字。   林澹听得耳廓有点痒,一直痒到心里去。   他脸有点烫,心跳的也有点快,唇角忍不住翘起来,   “你喜欢就好。”   气氛一时陷入尴尬,林澹笑着问:   “对了,要吃生日蛋糕吗?”   他看那茶水间后面有个小厨房,里面有些糕点米面之类的,应该可以临时拼凑一个生日蛋糕出来。   靳言一脸茫然地看他,“……生日……蛋糕?”   看那神情,怕是连生日蛋糕是什么都不知道。   林澹想了想,又问:“长寿面?吃不吃?”   这次靳言倒是听懂了,但他垂下眼,轻轻摇头,“不必。”   他显然并没有胃口吃东西,除了喝酒,他现在什么也不想做。   林澹便没有勉强,只坐在原处,继续陪着对方。   靳言又默默饮了几口酒,见旁边修士只盯着他,看得他有些不自在,便将酒壶送过去,“喝吗?”   林澹摇头。   他倒是想陪寿星喝一杯,可是能把堂堂靳掌门醉倒的酒,他恐怕沾一滴就直接不省人事了。   靳言没再说什么,收回酒壶,继续默默喝着。   林澹看一眼靳言脚边散落的七八个空酒壶,想到之前关沧海说的话,又重新看向身边人那一双漂亮的眼。   那双眼,刚才在说出喜欢林澹送的礼物的时候,是带着光亮的,但很快又重新黯淡下来。   “前辈,有什么心事?”   林澹问,“能告诉我吗?”   他的声音很轻,温柔到仿佛一片羽毛,轻轻落在靳言心上。   这些藏在心底的事,靳言从来都不愿与人言说,可今晚,或许是醉了,或许是那桃花玉牌敲碎了他心头的壁垒,又或许,单纯只是因为问这问题的人,是林壮壮……   总之,沉默片刻,靳言开了口,   “我有一个朋友……   “他还算有些修炼天赋,年幼时便去了一个不错的宗门,拜了世间最好的师父师娘,修道的头几年,诸事顺遂。   “可是,一则预言,将他原本的生活,彻底打破。   “在那预言中,他是不祥之兆,不容于这片大陆。   “他自然是不服的,年轻的他,有过不甘,有过抗争,有过奔走,有过报复……   “可是,百年之后又百年,如今,时光流逝,冲刷掉他年轻时的所有棱角。   “回首看去,他发现,自己这一生,或许其实,不过是一场错误。”   靳言声音很轻,讲完这些,他垂下眼,纤长的睫毛遮住眼底的情绪。   那则预言里说他是极凶之兆,天煞孤星,会颠覆整个北斗大陆,葬送万万修士的道途。   三教盟因此要将他清除,不惜出动大批精锐,试图将他扼杀。   他那时候,自然是不服,也不认的。   可是……   他如今已经五百岁了,回望自己这漫长的道途,满目疮痍。   不知哪一年开始,他突然开始怀疑自己的信念,忽而有些相信三教盟信奉的那些法则——   他,应该在年轻时,便被抹杀的。   靳言此生,真心爱过的,唯有两人——师父寒灯真君,师娘云壑真人。   这二人,最终都因他而死。   无论是否出于靳言的本意,可结局,便是如此。   靳言忍不住会想,三教盟动手还是迟了。   如果那则预言第一次出现时,三教盟便出手,直接杀死少年靳言,便不会有后来的这么多是与非。   云壑真人不会死,寒灯真君不会死,那么多修士也不会被牵扯进来……   那他究竟在抗争什么?   这世上最让他牵挂的两个人,都因他而死,他却好好地活着。   这岂不是正正应验了那则预言?   更为讽刺的是,他的生辰,便落在师父师娘的忌日之间,简直像是在明晃晃地昭示——便是你的存在,害死了他们。   这便是靳言每年生辰那天,会反复在心底想的——   他的出生,便是个错误,他根本不应该存在在这片大陆。   这样的念头,反复萦绕在他心头,直到三年前,那个笨蛋出现。   那傻头傻脑的修士,不知不觉走进靳言心里,成了这片大陆上,第三个让他牵挂的人。   靳言的心头,原本熄灭的欲|火,重新燃起来。   他又生出了邪念来,想要重新为自己这错误的一生去抗争了。   只是这抗争可能带来的后果,让他不免有些犹豫,而就在这时候,那笨蛋向他诉说了自己的情意。   那样炙热的一句喜欢,直白地捧到他面前来,让靳言想要接下,又因为滚烫而不敢伸手。   他最终还是决定带那笨蛋来三清洞了。   他想为他们的感情,也为自己这错误的一生,最终再博一次。   然而,前两日,他在那擎天柱下窥探到的情景,又让他却步。   他交给凌碣石去查探的那金光桃花阵,凌碣石很快寻到了一处阵眼,不是别处,正是林壮壮待了两天的那花火堂。   林壮壮在楼上被“吸干”至阳灵力的时候,靳言便在楼下探查那阵眼的情况。   他本不指望通过这一个阵眼便能摸清楚这张大阵背后的真相,可是,那法阵上的桃花纹理,他太熟悉了,轻松便通过灵力,穿透那阵眼,看到了那张大阵背后的一角——   那是一段手臂。   枯瘦如柴的手臂,被苍老到满是沟壑的松弛皮肤包裹着,那皮肤呈现出类似严重灼伤之后的棕黑色,遍布着斑驳的血痂,周围被黑色的魔障之气笼罩着。   透过那魔气,隐约可以看到那皮肤上呈现出一块一块怪异的凸起和凹陷,像某种藤编的凉席。   将神识进一步铺开,仔细分辨,靳言意识到,那凹凸的纹路,是被无数密密麻麻的丝线捆缚住之后,皮肉被勒出的痕迹。   透过那阵眼,靳言隐约窥到的,这一段悬在空中的手臂,正被无数根傀儡丝,死死地束缚住。   靳言的心头一紧,   “为何……”   他听到远处传来十分虚弱的声音,落入他识海中:   “能力所至,职责所在……”   “你……”   靳言那时候还想追问什么,可那阵眼已然在他掌心消散,眼前的画面也随之消失得干干净净。   凌碣石之后没再寻到新的阵眼,可是以靳言的机警,仅仅只是窥探到那一角,他已经在心中隐约有了一个猜测。   一个极不好的猜测。   一个足以让他再次退却的猜测。   “此事,不必再查,也不必再报。”   那时候,靳言向凌碣石下达了新的命令。   他看到自己的右护法脸上闪过的错愕,又看到对方什么也没说,最终只躬身行礼,应了声是,转身退下了。   看着对方离开的背影,靳言知道,以凌碣石那谨慎小心的性格,靳言既然没有把话讲死,他就一定还会继续查下去。   靳言不介意他继续查下去,也丝毫不怀疑以他的能力,很快就能挖出那张法阵背后的真相。   只是,靳言已经不关心那个真相了。   仅仅只是现在这一个猜测,已经让靳言忽而又动摇了——如果这次抗争,最终的结果,与四百年前那场玉寂峰的围攻,殊途同归,那他究竟还是否应该坚持。   他的坚持,会让壮壮,走上寒灯真君的那个结局吗?   或许,三教盟是对的。   他真的应该放手。   他不应该存在这样的邪念,试图去结下任何带有盟友性质的契约,因为这些契约,这些他和其他人的羁绊,最终只会变成勒死那人的绳索。   他这样的人,不该有师父,不该有弟子,不该有兄弟,更不该有……道侣。   “为什么会这样想呢?”   林澹的声音,在耳旁轻轻响起,拉回了靳言的纷乱的思绪。   他蓦地从自己的情绪中抽离出来,看向林澹的双眸中,带上几分茫然。   林澹将对方眼底的迷离看在眼里,唇角微微翘起来一些——分明已经醉了,看起来有些呆呆的了,可是心底里的哀伤,还是能从眼里满溢出来。   靳言,这几百年来,带着那么重的心事,活得真的好辛苦。   “你知道吗?”   林澹学着靳言的口吻,说:   “我也有一个朋友……   “他有一点笨。   “嗯……或许,不止一点吧,很笨,不开窍。   “他好像一条狗,被生活套上狗链,不停地往前跑。   “他倒是没心没肺,活得挺快活,总觉得这样的狗生,挺美好。   “直到有一天,他遇到一个人,尝到了心动的滋味。   “那一瞬间,狗子原本只有黑白灰的世界,突然有了色彩。   “狗子突然意识到,原来之前那种套着狗绳往前跑的生活,是那么苍白,那么单调,那么无趣。   “狗子不想继续做一条只能看到黑白灰的狗了,他想捉住这个多彩的世界,所以他追逐着那个人,一路追,一直追到了这里……”   说完这些,林澹转过头,看向身旁人,发现靳言也正回望着他,月色洒在靳言那双漂亮的盛着水光的眸子里,为他的眼瞳铺上一层碎银。   林澹轻轻抬起手,想要碰一碰对方的眼角,又生怕打散了那眼中闪着碎芒的银白月光,最终手指在空中停留片刻,又收回来。   他翘起唇角,傻兮兮地笑起来,之后视线放空地看向远空,   “所以啊,不要说你自己的出生是个错误。   “你的存在,怎么可能只是个错误呢?   “你是那只狗子,眼中唯一的色彩啊。   “他那么辛苦,追逐了你一路,你却要在这个时候,告诉他,他追逐的不过是一场梦幻泡影吗?”   说到这里,林澹无奈地笑了笑,然后收回视线,重新认真地望进对方那双深邃的眼中,   “你知道,狗子已经尝到心动的滋味,看到了不一样的世界,他回不去了,你如果这时候把他追逐的色彩收回,他往后,还怎么生活下去?”   “在这片大陆上,你是那笨狗的全世界。   “你否定自己,放弃自己的坚持,那就是残忍地收回了那笨狗的全世界啊……   “能不能,为了那条笨狗,不要再讲这种丧气话?”   林澹讲完这些,便静静地看着身旁人。   靳言默默地回望着他,过了许久,夜风吹过,在发烫的眼眶里带起涟漪,那里头的潋滟水光,再盛不住,从眼角溢出来。   靳言不想让那笨蛋看到自己这样脆弱的模样,用力眨了眨眼,将头扭向另一侧,只给对方留下一个泛起红晕的耳廓。   下一刻,一张帅气的脸在他眼前放大。   林澹绕到他面前来,此时跟近距离地盯着他的眼。   靳言的心跳忽而变得很重,他呼吸一滞,垂下眼,目光不自觉有些躲闪。   林澹轻笑,   “怎么还哭了?”   靳言羞恼起来,拧着眉心,沉声说:   “本座没哭!离远些,莫要挨得这样近!”   他说着,抬起手,横在林澹胸前,想要两人从自己面前推开。   然而下一刻,手腕便被对方箍住了。   林澹一只手捉住他手腕,另一只手臂抬起来,从靳言面前,横向伸到他另一侧脸颊,指腹很轻地擦过靳言噙着泪水的眼角。   常年劳作而长满老茧的粗糙指腹,骤然擦过靳言湿润细腻的皮肤,带来微痒又有些火辣的触感,激得他轻轻一颤,下意识偏头躲开对方的手指。   然而这偏头的动作,躲开了林澹的手,却将自己的脸颊送到了林澹面前。   脸颊冰凉的皮肤,擦过林澹鼻尖,一股清新的冬雪气息,萦绕在林澹鼻息,让他呼吸变得深重。   靳言抬眼,发现两人的鼻尖几乎要碰在一起,对面修士喉头滚了滚,目光变得很沉,眼底浮起一股异样的神色。   靳言想要说什么,可红润的双唇动了动,将对方眼底压抑着的火苗彻底点燃。   林澹身体贴过来,微微侧开鼻尖,闭上眼,将自己的双唇送出去。   “你……!”   两人的唇瓣堪堪擦过,靳言忽然使劲全身力气,拼死将林澹往外推。   林澹刚才为了能转过身去,看到靳言的正脸,上半身便一直以一个极为扭曲的姿势坐着,身体尽可能向靳言倾斜,重心很不稳。   这时候全无防备,忽然被对方全力一推,猛然睁开眼,手臂在空中划拉两下,仍旧没能重新维持住平衡。   “诶、诶……”   他上半身往后仰,就那么从屋脊上栽倒下去,眼看就要后脑勺着地,仰面从屋顶跌落下去。   他下意识伸出手臂,虚空中想要捉住什么,下一刻,手臂被冰凉的手指攥住了。   林澹趁机借力,翻转手腕,扣住对方手背,用力往怀里一拉。   靳言被他拉进怀里,手肘撑在他胸膛上,用力捶打,怒声喝斥:   “你为何如此放浪!如此不知廉耻!   “是否稍有几分姿色的年轻修士,你见一个,便要表白一个?   “你与我才相识多久,你便要做出这样无耻之事!”   听着靳言那些怒骂的话,林澹懵了。   他这才意识到——   合着尊上大人这没来由的怒火,是以为林澹把自己当成月前辈了?   林澹无奈地笑起来——   掌门尊上,也太能吃醋了,之前吃自己那白猫分|身的醋,现在又吃自己另一个分|身的醋……   “尊上!你听我解释……”   林澹喊了几声,对面没理会他,林澹急了,两只宽大的手掌将对方那小一号的两个拳头彻底包在手心,然后沉声喊:   “阿言!”   靳言手上动作滞住,浑身一僵,抬起眼皮,茫然看向林澹,   “你……”   “我知道是你。”   “你何时……”   “从你幻化出这位月前辈的分|身之后,没多久就看出来了,”林澹说着,笑起来,“你也没打算刻意隐瞒自己的身份吧?”   毕竟每次林澹问什么,对方都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地回他,看起来一点也没打算藏着掖着。   靳言确实没有刻意隐瞒自己的身份,不管是以白猫分|身的形态,还是现在这副分|身的模样,但那是因为他觉得以那笨蛋的不大灵光的脑袋,根本不可能识破他的分|身,所以他从未防备过对方。   没想到,这笨蛋,竟然突然开窍了……   正在愣神,靳言的肩膀忽然被揽住了,接着没有防备的情况下,被对方放倒。   那笨蛋这时候倒是有心,将靳言仰面放倒在铺满琉璃瓦片的房顶上时,甚至还记得调动灵力,用出御物之术,托住靳言的腰腹,让他在躺下时身体不至于摔疼。   待到靳言回过神时,林澹已经一手撑在他头侧,身体覆在他身上,跟近距离地盯着他的脸看。   靳言的心跳很快,垂下眼,错开视线,低声喝斥:“松开本座!”   林澹自动屏蔽了他的命令,他的视线如有实质,沿着靳言的脸颊,一路往上描摹着,最后落在那条贴在额头上的猩红色抹额上。   眉心轻蹙,林澹抬起手,想要去摘那抹额。   下一刻,手腕被对面用力攥住。   “放肆!”   靳言眼底是真的带上几分恼怒。   林澹将对方神情看在眼里,将手退回来,没有继续碰那抹额,只是轻笑着,在对方耳边说:   “可我脑袋里,一晚上,都在想更放肆的事……你想知道是什么吗?”   靳言的脸颊绯红,沉着脸,“不想,放开!”   他说着,抬起手,用力在林澹胸膛上推搡。   力气实在太小,像小猫踩奶似的……   这样想着,林澹脑海中蓦地浮现出咪咪的模样来。   他微微一怔,忽然意识到,咪咪就是掌门,掌门就是咪咪。   他以前对咪咪做了那么多过分的事,以掌门的修为,他明明完全可以拒绝的,可身为小猫咪的他,那时候,却每次都逆来顺受,在林澹的威逼利诱下,身体一点点软下去。   真的……是逆来顺受吗?   “尊上……”   林澹轻声喊,他此时浑身的血液都躁动着,往上下两个部位涌过去,却只能强压下那股冲动,咽了咽干涩的喉头,用有些嘶哑的声音说:   “我每次抱你,你明明都可以用灵力,轻松反制住我的,为什么,一次也没有用过?   “是怕自己的灵力和威压太强,伤到我?   “你……心疼我啊?”   林澹离得太近,说话间,灼热滚烫的气息拍打在靳言脸侧,让他脸颊到脖颈处,烧得通红一片。   他胸口起伏着,努力维持住身为掌门的矜持与骄傲,冷声说:   “不是,莫要自作多情!”   林澹轻笑,笑声震得靳言耳廓发痒,想挠,又不敢挠。   下一刻,他泛红的耳尖被对方手指碰了碰,激得靳言浑身一颤,想要怒声训斥什么,尚未开口,却被对面抢先。   “可你脸红了……”   林澹讲着调笑的话,声音却有些哑,   “是我自作多情,那你现在就用灵力,尽管将我挥开。   “受多重的内伤,都没关系,是我自找的。”   靳言眉心蹙起,心头升起一股羞愤恼怒情绪来。   ——对笨蛋,怎能提出这样的无理要求?   靳言瞋目瞪向对方,抬手想要将对方放在他耳旁的手回来,手背触到对方掌心,这才发现——   对方的掌心滚烫,手臂正细微地战栗着。   靳言一时愣住。   这笨蛋,分明也不是游刃有余的情场老手。   口中讲着那样撩拨的话,可眼底的情绪,却暴露了他在感情上的生涩和稚嫩。   视线重新落回面前那张俊朗的脸上,靳言看到对方眼眶竟变得通红,眼底滚动的,全是浓重的欲|火……   努力克制着,却十分坦诚,十分直白的欲|望。   “你……”   靳言刚吐出一个字,接下来的话,便再讲不出口。   林澹像是用了最大的耐心,等了几秒,之后,他的两只手臂收拢,将靳言禁锢在身前,然后俯身压下来,   “你既然不用灵力……   “那,我要亲你了。” 第100章   “你!放——唔!”   靳言最后一个“肆”字没能讲出口,余下的话被一吻封住。   林澹像是早就猜到他会讲什么,靳言刚张开双唇,他便已经双眼含笑,倾身压下去,将自己温热的双唇,紧紧贴上靳言微凉的唇。   “唔……”   那是一个急迫,热切,甚至有些蛮横的吻。   靳言从来都不知道,林壮壮这个老实笨蛋,竟然会有这样强势到近乎豪横的一面。   “放……丝……你……”   靳言的话语仿佛被扯断的串珠,一颗一颗蹦出来,又被对面以唇舌卷起来,尽数送回他唇齿之中。   他被越来越强的窒息感裹挟,这种身体不受自己控制,被迫跟着对方的节奏沉浮的感觉,靳言很不喜欢。   刚才误伤林澹的情形还历历在目,靳言心有余悸,根本不敢用灵力,只能抬起手,用力捶打对方胸口。   下一刻,手腕被对面捉住了,压在头顶的琉璃瓦上,动弹不得。   力量悬殊,靳言瘦弱的身躯,被对面宽厚强壮的身体,像小山一般压住,死死禁锢。   林澹压抑太久,忍耐太久的欲|望,在今晚,似火山喷薄而出。   他说到做到——   如果靳言舍不得伤他,如果靳言不动用灵力反制住他,那他便要做那更加放肆的事了。   靳言身体上的那些细弱的挣扎,落在快要彻底丧失理智的林澹眼中,只觉得像绵软的羽毛,挠在他心底。   非但没能阻止他的行动,反倒在他心中那原本就已经在肆意蔓延的欲|火上,又浇了一桶油。   唇舌抵入,攻城掠地,一点一点剥夺了靳言的呼吸。   以靳言的修为,放在平时,能有修士靠近他三步以内,已经是非比寻常的事。   除了林壮壮,他更是从未与其他修士有过亲昵的肌肤接触。   他何曾经历过如今这般带着极强侵略性的亲吻?   他以为自己会厌恶,会愤怒,会控制不住,最终释出灵力,将对方像落叶一般挥落到屋檐下去。   然而靳言没有。   对面那满是至阳灵力的滚烫气息,被送入他口中时,靳言原本抗拒着、僵硬着的身体,倏然软下来。   他发现自己并不讨厌。   那是他渴望许久的,至纯至精的天级至阳灵力。   可仅仅只是因为这个吗?   又好像不是……   只是因为,在他身上放肆的那人,是林壮壮,那个他放在心上的笨蛋。   所以靳言的身体,在这亲吻中,一点点软下来,从一开始的抗拒,逐渐变得顺从。   感觉到身|下人的变化,林澹最后一丝克制力,也彻底消散了。   他有些急切的将那一吻加深……   ......   ......   ......   ......   ......纠缠中,带着冬雪气息的至阴灵力散出来。   那灵力汇入林澹体内。   ......   ......   ......   丹田处开始冲撞起来,想要得到更多这冰凉的灵力的慰藉。   林澹脑海中,理智已然被原|始|欲|望冲刷得干干净净。   他一面用力深吻住身|下人那双湿润冰凉柔软的唇,一面将手往下,抚过对方衣襟,然后一路朝下,落在对方细瘦的腰肢上,用力揉搓。   仿佛要用蛮力,从那清瘦柔软的身体中,揉出更多冰冰凉凉的灵力来。   靳言感受到那温热粗糙的手掌在自己身上作乱,像砂纸打磨过刚从冷水中捞出的剥了壳的鸡蛋。   强烈的刺激,让他身体如触电般颤栗,闷哼一声,原本紧闭的双眼,蓦地睁开了,含着水光的眸子,愤怒地瞪向身前人。   “嗷!”   林澹正沉浸在欲|望中不可自拔,忽然唇上传来一阵刺痛,他下意识地松开对方的双唇。   血水从下唇渗出来,涌入他口中,舌尖尝到血腥味,回过神来,看向身下被他禁锢的那人,发现对方眼眶红着,正拧着眉,怒目瞪向他。   像只小猫似的,气鼓鼓的,被逼急了,还会咬人,但没什么威慑力。   林澹忍不住,轻声笑起来。   可笑完了,感觉到一阵夜风吹过来,凉气灌进衣袍里,他被激得心头一颤,恍惚之间,理智被拉了回来。   “我……”   林澹看一眼身下人被他揉开了衣襟,凌乱的模样,又抬头,将周遭环顾一圈。   此时暮色四合,到处都被暗夜笼罩着,看不真切,可是……   这毕竟是桃花坞的屋脊之上,算得上半个野外了。   想到之前云螭穿过云海楼的结界,坐在院墙头,一条腿伸进桃花坞院子里来,朝他打招呼的情形……   还有关沧海扛着咲天刀,大摇大摆打开结界走进来吆喝着的样子……   他在这种随时都会有外人出入的地方,对掌门尊上做这种事……   这实在是……太过分了。   “我,对不起,我……”   林澹慌张地收敛心绪,抬起腿,从靳言腰间退开了,嘴里吞吞吐吐讲着道歉的话。   靳言的眉眼之间仍旧布满阴霾,怒目瞪着林澹,只是因为眼尾、脸颊、脖颈到锁骨都晕染上一层薄薄的红晕,因而看着并不像在寒玉宫时那位掌门那般令人畏惧,反倒多了几分无辜感,甚至……   让林澹的心底,莫名滋生出凌|虐|欲,想要不管不顾地将对方衣衫扯碎,看看对方羞愤却又被迫委身于他身下时,会是怎样的表情……   意识到自己脑袋里又开始滋生出那些可怕的恶念了,林澹慌张地甩了甩头。   靳言这时已经缓缓撑着手臂,坐起身,脸色依旧冷沉,但并没有抬手去整理自己被扯乱的衣襟。   林澹扭头,下意识朝云海楼的方向,云螭经常坐的那个墙头看过去,见那里空无一人,悬着的一颗心稍稍放下一些。   可一颗心落到一半,又重新揪起来。   以云螭的性格,他如果真的看到,或是感知到这院子里的画面,恐怕很可能会选择隐藏身形,然后默默躲在边上吃瓜看戏吧?   想到这里,林澹气血上涌,没来由有些恼怒。   他重新凑到靳言面前去,抬起手,捉住对方衣襟,用力拢起来,恨不能将那领口封到对方脖颈上面去,把对方每一处泛着红晕的皮肤,都遮挡得严严实实——   除了他,谁也别想看到。   然而他拢到一半,手便被对面捉住了。   靳言修长的手指攥住他手腕,定定注视着他的脸,像是想从他神情中,分辨出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是怎么回事。   林澹有些心虚,找了个蹩脚的借口:   “夜里寒气重,别着凉。”   话讲出口,忽而想到对方衣襟被扯开,罪魁祸首就是自己,这种贼喊捉贼的行为,是在有些可恶,又慌忙低声找补一句:   “我、我不会再做那混账事了,你别生气……”   这时,对面人开口,声音不像平时那样清冷,带着几分沙哑,   “我何时说过,因为你做的那混账事,生气了?”   林澹猛地抬起头,茫然看向对方,   “那你……”   林澹舔了舔唇角,想说那你咬我干什么。   然而这样的问题,终究是问不出口,正胡乱想着,就见靳言用力捉住他手腕,接着——   抬起一条腿,欺身压过来。   林澹懵了,一动不动坐在那里,看着靳言朝他靠近过来。   待他回过神时,靳言已经扯开衣摆,两腿分开,骑跨在他腰腹之间,一只手撑在林澹胸膛上,将对方往后退。   林澹顺着他的力道,仰面躺下去,脸上仍旧有点懵,双手却是下意识伸出去,掌心握住对方纤细的腰肢,帮他稳住身形。   就听到靳言的声音响起,透着几分情|欲,又带着几分霸道,   “本座,要在上面。”   林澹做的那些混账事,虽然一开始,让从未经历过情事的靳言感到错愕和无措,可是靳言不会因为那些有些急切粗暴的行为而生这笨蛋的气。   这笨蛋和他一样,不过是初经人事,缺乏经验,过于生涩罢了。   靳言自然不可能因为这些怪罪于他。   但是……   ——想要做上面那个?   ——痴心妄想!   ——本座已经在那识海中落了下乘,让你这笨蛋修士对本座的元神做了那样为所欲为之事。   ——如今这肉|体之事,本座怎么可能再放你做上面那个!   ——绝无可能!   靳言想着,身体朝林澹压近了,带着冬雪清香的气息,拍打在林澹脸上。   林澹笑起来。   他的两只宽大的手掌还紧紧握住对方的腰肢呢,手指在对方腰侧轻轻摩挲着。   这么细的一截腰,他握在手里,两只手的指尖都能碰到一起。   太清瘦了。   这小身板,抛开修为和灵力,看起来实在是弱不禁风。   可就是这么个小身板,口气却不小。   “嗯。”   林澹努力压住唇角,克制住戏谑的语气,让自己看起来严肃认真一些,   “好,都依你,让你在上面。”   有梦想,谁都了不起嘛。   “你在嘲笑本座?”   靳言将林澹的每一处细微神情看在眼里,冷声质问。   “没有。”   林澹这时候自然是不会承认的。   靳言自然看出来他在撒谎,可这也没什么,无知者无畏。   ——待那笨蛋见识到本座的技术了,自然就会被本座折服。   “现在就让你见识见识,本座的厉害!”   靳言说罢,一扯腰间系带,将衣衫褪下,蒙在了林澹脸上。   “林壮壮,你好好受着!”   林澹眼前被一片雪白的衣衫遮挡得严严实实,鼻息之间闻到那衣物中残留的对方贴身的气息,耳旁听到对方像只小猫似的,讲着奶凶奶凶的叫嚣的话。 第101章   眼前被白纱质地的衣衫遮挡得严严实实,什么也看不清。   林澹翘起唇角,脸上的笑意无论如何都压不住。   “嗯,我躺平了,等你。”   林澹轻声回应着,身体软下来,在琉璃瓦上寻找到一个合适的姿势,躺好了,准备好好“见识见识对方的厉害”。   然而……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对面却始终没有进一步的动作。   林澹看不到,心里难免有些担忧起来,   “……尊上?”   他轻喊了一声,没有得到任何回应,抬起手,正想要将脸上覆盖着的外衣揭下来,这时——   咚。   一具柔软的身躯压下来。   像个破布娃娃似的,整个人直挺挺地压在林澹胸膛上,一动不动。   额……   林澹下意识抬手,一只手攥住身前人细瘦的腰肢,另一只手轻推了推对方肩头,   “……阿言?”   身上人依旧没有任何回应。   林澹抬起手,把脸上的衣衫拽下去,就看到对方双眼紧闭,侧头躺在他胸膛上,被酒精熏蒸得泛红的脸颊上,纤长的眼睫投下的阴影轻轻颤动着。   这是……喝多了,彻底醉死过去了?   林澹的笑容变得万分无奈。   这也醉得太不是时候了吧……   箭在弦上,正要发呢……   腹诽归腹诽,可是缩着下巴,垂下眼,看到靳言在他胸前睡得这么香甜,像只毫无防备心的小猫崽子,林澹的心又变得非常柔软,根本不忍心叫醒对方。   他抬起手,轻轻将一缕横在靳言脸颊上,被对方无意识地吃进嘴里的发丝拨出来,指腹在对方红润而泛着水光的一对薄唇上,轻轻摩挲。   片刻后,林澹喟叹一声,虽然万分不舍,但还是撑着手臂坐起来。   他一手揽着靳言的腰,防止对方从他身前滑落下去,另一只手将刚才对方脱掉的衣衫捡起来,披在肩头,又把衣襟往里拢了拢。   然后一手揽着对方腰背,一手抄着膝窝,林澹将他打横抱起来,调动灵力于脚下,用了一道御物之术,从屋脊上缓慢而平稳地落地。   将人送进厢房里,小心翼翼地放在床上,又扯出薄被盖在身上。   林澹跪在靳言的床榻边上,接着窗外透进来的一点昏暗月光,看着那人美到仿佛画卷一般的睡颜。   心思一动,林澹俯下身,附在靳言耳边,很轻声地喊:   “老婆。”   对面自然是没有给他任何回应的,倒也没有拒绝这个称呼。   林澹单方面宣布这便是默认了。   他微微侧过头,在靳言脸颊上用力亲了一口。   柔软冰凉的脸颊被他亲得凹陷下去一块。   靳言在睡梦中,下意识抬手,攥住林澹的衣摆。   林澹轻笑出声——   醉酒昏睡的时候,就不再摆出那些傲娇和拒人千里的模样了,看起来这么乖。   林澹的视线在对方脸颊上描摹,最终落在额头上那根猩红的抹额上。   即使是昏睡中,也要遮挡住额头?   月前辈是拿一条林澹的灵力捏出的猩红抹额来遮挡,咪咪是用额前天然生长的白色毛发覆盖,而靳掌门,是靠那冰冷的白玉面具来掩饰……   靳言他……究竟在遮掩什么?   林澹抬起手,指腹勾上那条猩红的抹额……   尚未用力,靳言的眉心便拧起来,下意识产生抗拒的情绪,睡梦中,转过身,摆脱林澹的手指,将背对着他。   林澹无奈笑笑,收回手,   “你睡吧,我不看了。”   靳言没有声音,但身体有规律的起伏着,呼吸均匀,看来是重新陷入沉睡中了。   对方睡得安稳,毫无心理负担,可苦了仍旧处于清醒中的林澹了。   身体里的燥热酝酿到最高峰的时候,对面十分不负责任地“始乱终弃”了,一场好戏戛然而止,林澹根本反应不过来。   他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很多事情根本不是自己想停就能立即消停下来的。   烦躁中,林澹抬手搓了搓有些凌乱的头发,最终在靳言的床榻边上盘腿坐下来。   他决定先试试打坐调息,看看能不能从内部把这股火气压下去——实在不行,就只能去院子里冲个凉水澡,再不行,就去隔壁沧海观,借对方那一片冰凉的海水泡一泡。   然而灵力刚在奇经八脉走一圈,林澹愣住。   他重新睁开眼,抬起手,感受到浓郁充沛的灵力,凝成类似极光的五彩光芒,萦绕在他指尖。   这股至阴至纯的灵力,最终沉在他丹田处,几乎要帮助林澹拔高一个小境界了——   如果不是他最近这段时间实在腹中空虚,丹田处灵力稀薄得厉害,林澹怀疑,他原本很可能会就地升级。   这是……因为刚才在屋脊上的那个有些激烈的亲吻?   以前那么多次接触下来,林澹大概猜到靳言的灵力,气息,还有体|液对他的修为增进有很大的帮助。   可是,他万万没想到,这帮助,竟然能有这么大。   只是一个吻,就险些帮他升级——   这可是比一株上品灵植还要厉害的多的“特效药”。   林澹知道自己天生体热,是至阳道体,也知道靳掌门是有名的至|阴|道|体,理论上讲,他们两个的身体应该很契合——修道嘛,不就讲究个阴阳调和。   可是,林澹是没想到,他们能契合到这个程度。   如果只是一个亲吻,就险些帮他提升一小级,那么……   他们要是做到底了,那林澹岂不是……要一步登天了?!   林澹转过头,看向侧身背对着他,把自己裹在薄被里的那个清瘦的身影。   一个邪恶的念头,在他脑袋里滋生,蔓延。   林澹舔了舔唇角,脑海中浮现出一些不该出现的画面……   林澹吓得立即用力甩甩头,抑扬顿挫地“嗯”了两声,   “打住打住,不要乱想,这太禽|兽了。”   林澹重新闭上眼,试着清空杂念,重新调息入定……   半个时辰之后,林澹冲去了旁边灶房,搬了满满三个水缸的水,来到院子里,桃花树边,开始冲冷水澡。   一个时辰之后,燥热终于压下去,林澹甩了甩头发上的水,兴匆匆转回身,却发现厢房门不知何时打开了,床上空空荡荡,不见了那个清瘦身影。   “前辈……”   林澹喊了一声,放下一人高的巨大水缸,抬脚正要往那厢房走,却见上空飞来一个熟悉的魁梧身影。   关沧海背着长刀赶过来,大老远地扯着嗓门冲林澹喊:   “小犬!时间差不多了,走了!去三清洞!”   喊到一半,看到落水鬼似的浑身湿漉漉的林澹,关沧海吓一跳,   “嚯!什么造型?大半夜不睡觉,下河摸鱼去了?”   林澹嘿嘿笑了笑,顺手掐了个清洁咒,把身上的水渍都清除干净,开口正要讲什么,这时——   头顶传来一声鹤唳。   穿透性极强的尖细鸣叫,上达九霄云外,下至三教盟地界内每一个修士的耳中,听得人精神为之一振。   林澹循着那声音抬头看去,就见擎天柱顶端,云雾缭绕之中,这时有万丈五彩祥光散开在天际,像是凭空多出来的无数道极光。   在那祥光之中,龙翔凤舞,一派瑞气。   关沧海抬高了声音,压过头顶一下接着一下的悠远钟声,朝着林澹喊:   “三教大会,正式开始了!”   这么大阵仗,林澹自然也看出来了。   他点点头,就见桃花坞院子正中央,那桃花树旁边的地面上,这时倏然之间亮起来一张巨大的金光法阵。   “传送法阵开启了,我们入阵,去三清洞。”   关沧海说着,提了提背后的长刀,指引着林澹和他一起踏入那张圆形法阵中央。   和寒玉门中的传送法阵上刻印的传统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图纹不同,这里的传送阵中央,绘制的,是一只白色的长毛四脚兽。   现在林澹已经认得了,那是三教盟供奉的神明——於菟神。   法阵上金光一闪,林澹和关沧海脚下一沉,接着被一阵漩涡裹挟着,顷刻之间,从那擎天柱的脚下,被传送至云雾缭绕的顶端。   擎天柱的柱顶上,修建着一座座蔚为壮观、金光万丈的宫殿群落。   和[桃花坞]、[云海楼]这些供贵客居住的院落一样,这宫殿的上方,也提着两句话——   [灵台方寸山,斜月三清洞。]   这便是三清洞了。   确实气派,又大气。   如果是以前,林澹看到这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广阔宫殿,肯定会惊得半天挪不开眼,不过,现在,林澹已经不是那一点世面都没见过的土包子了。   他是在寒玉宫做过侍卫的人了。   若说气派程度,这三清洞,和他们寒玉宫比起来,还是略逊色了一些。   正想着,林澹和关沧海在一座五人高的巨大雕像前面停下来。   林澹抬头看去,毫无意外地,再次看到了那只白毛四脚兽。   这三清洞周围,三百六十度无死角,修筑了整整三十六座於菟神雕像!   “关沧海道长!林小犬道长!恭迎大驾!”   两个三教盟的童子迎上前来,手中举着托盘,给林澹和关沧海一人送了一张白玉牌。   这白玉牌和他们现在腰间的通行令牌差不多大,材质也很像,但是中间雕刻的那只於菟神像,是凹陷进去的。   他们腰间那通行令牌上的於菟神像,是凸出来的。   好像专门做成一对儿,可以完美契合似的。   见林澹看的认真,那童子笑着说:   “林小犬道友,这是三清洞专属的通行令牌,也是三清洞告天下书。”   “……三清洞的告书石?”   林澹问了一句。   童子点头,“正是。”   寒玉门的告书石里,记录了不同时期的寒玉门对外公布的告示和信息,这三清洞的告书石里,应该也留存着差不多的记录吧?   想到这里,林澹迫不及待将那告书石打开了,往上翻了几页,发现全部都是一些三教盟对外发布的,充斥着高大上伟光正的说辞,但是又几乎没有任何干货的告示。   这种告示,林澹这个学渣,读着就头疼。   他跟在关沧海身后,一路往议事殿方向走的时候,就一直在不断地往上翻着那些告示。   关沧海只当他是对三教盟这些空洞的告示感兴趣,也没打扰他。   可林澹哪里是想看这些告示,他越翻越烦躁,眉头拧得越来越紧,面容变得越来越扭曲。   就在耐心快要耗光的时候,林澹灵机一动,将那告书石颠倒过来。   果然,三教盟最久远的几条记录,浮现出来。   只往下翻了两下,林澹立即被一个标题抓住眼球。   有了!他要找的那条——   [於菟悬案] 第102章   三教盟这个北斗大陆现时规模最大的组织,成立的时间,其实很短——   八百年,对于修真界而言,不过是俯仰之间。   纵观三教盟上下八百年历史,有两个事件,如日与月,光辉远胜过其他任何事件。   这两个里程碑,分别是——   [三祖聚首,合力灭魔]   [於菟现世,剿灭叛乱]   三祖聚首,合力灭魔,而后,三教盟成立。   那是八百年前,当时玉清派祖师爷,大乘境大圆满,站在北斗大陆境界巅峰之上的修士,云笈真君,与统领魔域三千年之久的魔尊,上古凶兽,混沌,大战三百回合,终究力竭,眼看要败下阵来。   走投无路之际,云笈真君找到了当时的儒家与佛家两派的祖师爷,请求帮助,   “若我最终不敌混沌,身消道陨,此为吾之劫数,吾甘愿消陨,绝无半句怨言。   “然,混沌并非寻常魔族,若我败于它手下,神魂必将被其魔气侵蚀,沦为其傀儡。   “我之修为,若被混沌利用,必将颠覆整片北斗大陆。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二位,若愿为儒、释二家弟子考虑,为天下苍生计长远,为万千修士谋道途,那便恳请二位——   “与老朽联手,共灭混沌。”   那之后,史无前例地,儒、释、道三家,放下了从前龃龉,三位北斗大陆当时最巅峰境界的大能,齐力联手,共同打败混沌。   从此,三位大能结义,成立三教盟,以守卫北斗大陆苍生之未来,扫清万千修士之道途,为联盟终极教义,存续至今。   ……   这是三教盟成立之初,开天辟地的大事件。   这件事被告书石十分详尽地记录在第一张对外告示里。   在那张告示下面,众多评论,都是和谐一致地称赞——   [感谢三祖,为我等熬心沥血]   [感谢云笈真君,为我等计之深远]   [现如今北斗大陆这片太平盛世,便是三位祖师于黑暗中负重前行的结果,我等必将铭记于心,永世不忘]   [三祖圣明,愿北斗长盛不衰]   ……   在三祖聚首这个大事件之后,四百年前,三教盟的第二个里程碑出现——   三教盟内部,称其为於菟悬案。   和三祖聚首这个三教盟开创里程碑事件不同,於菟现世这件事,告书石上记载的笔墨很少,很多细节都被刻意模糊了,甚至几个关键节点的记叙都是模棱两可的。   从那些不太清晰的描述中,隐约可以窥见的故事是——   三教盟成立三四百年之后,其内部已然变得腐败不堪,管理层好大喜功、以权谋私。   三清洞被一群极尽钻营之能势的功利之人彻底掌控。   当时的三清洞常驻三十六尊者,把持着诛仙三十六天罡剑阵,打着为保北斗大陆万千修士道途的名号,四处打压有能之士,霸|权|主|义盛行。   包括当时的寒玉门掌门,寒灯真君在内的许多修界有能之士,都在这三十六尊者的口号大义之下,相继消陨。   世间修士,怨声载道,反抗这三十六尊者的情绪,越来越高亢。   在这样的大背景之下,於菟神现于世间。   那只浑身雪白的三眼神兽,带来一则预言——   [现任三十六尊者,劫数难逃,必将于三年之内,消陨于世。]   这则预言出现之后,那三十六尊者先后在闭关修炼之时,被那三眼於菟神兽造访。   於菟神并未像预言中所说的那样,直接取走那三十六尊者的性命。   通体雪白的神兽,只是坐在那些尊者身边,不远不近地看着他们,然后,脚掌轻抬,送出一张金光法阵,悬浮于那些尊者头顶。   那法阵之上,呈现的,是不断跳动的日期——   是预言中,那三十六尊者死亡日期的倒计时。   三年之期。   那悬浮在三十六人头顶的倒计时法阵,如同他们生命的丧钟,一声接着一声,日夜不停地敲打在他们心神之上。   整整两年零十一个月,逼得那三十六人惶惶不可终日,最终道心不稳,境界跌落。   最终,预言之日到来,在於菟神的指引之下——   清虚派首徒,也就是现任清虚派掌教,三教盟盟主,道贤真君,联合其余各大门派三十五位有能之士,共同出手,剿灭了操纵三清洞数百年之久的那三十六尊者,夺回三清洞的控制权。   从此,三教盟稳固了联盟最初的教义,重新回到正轨。   ……   这件事,被三教盟的告书石记录下来,昭告天下,然而,收到的评论,却是褒贬不一——   [感谢现任三清洞三十六位尊者,为求大义,手刃师尊,还三清洞一片清明,让三教盟重回正轨]   [感谢三清洞诸位当权者,剿灭叛乱,匡扶正义]   ……   [呵,剿灭叛乱?匡扶正义?三教盟现如今的掌权者粉饰太平的那套说辞,汝等竟也相信?]   [太过天真,太过愚蠢!]   [何谓剿灭叛乱?何谓匡扶正义?]   [现在的三十六名掌权者,欺师灭祖,以不仁不义的方式上位,才是真正的叛乱者!]   [贼喊捉贼!]   [颠倒黑白!]   [可笑!实在可笑!]   ……   [现任三十六位三清洞尊者究竟是以何种手段上位,暂且不提,可是四百年前当权的那三十六位,置三教盟成立之初的教义于不顾,滥用职权,也是事实]   [是啊,且不说究竟谁是反贼,谁平复叛乱,只单纯从结果来看,现在的三十六位尊者,确实为三教盟带来了革新,这便足够了,不是吗?]   ……   [反贼上位,改邪归正,他们曾经做的事,便可以被合理地改写了吗?]   [无论如何,他们欺师灭祖,此事不容辩驳]   ……   [果真是欺师灭祖吗?]   [三十六位尊者,是受於菟神的指引,遵照预言的指示,为北斗大陆之未来,扫清障碍]   [是啊,那三十六名反叛者当于三年之内消亡,是天机阁经过万千次推演卜算得出的预言,乃是天道指示]   [於菟神是当年的祖师爷云笈真君的坐骑,代表的便是祖师爷的意志]   [现任三十六位尊者,不过是依照预言,顺应天命,行匡扶大义之重任]   [正是!现任三十六位尊者取代他们的师尊,接管三清洞,此乃天命所归,汝等胆敢质疑他们得位不正,是何居心?]   ……   这样的争论,洋洋洒洒,挤满於菟悬案的那张告示的“评论区”。   林澹手指往下拨动,看了许久,都没有看到底。   正看得出神,肩膀被一只大手重重捏了下。   “小犬,到了。”   是关沧海,在他耳边提醒了一句。   林澹抬起头,就见不知何时,他们已然走入了一间巍峨的大殿。   大殿最靠里的一侧,并排摆放着三十六张雕花座椅,每一张座椅的正上方,都悬浮着一座於菟神雕像,那於菟神眼眸低垂,仿佛正注视着自己脚下的雕花座椅。   大殿正中央,黑漆漆的一片,仿佛被某种结界刻意掩盖起来了,看不清里面是什么。   而大殿的两侧,则分列着两排桌椅,每一张座椅的正上方,也悬浮着一座雕塑——   只是雕刻的不是於菟神,而是不同修士的姓名或是尊号。   林澹很快在那一排排悬浮的名牌中,找到[林小犬]所在的座椅。   在他的左侧,写着[咲天],右侧,写着[破山]。   关沧海一边扛着大刀往自己的座椅走,一边招呼林澹跟上自己。   林澹抬脚,刚要跟上去,忽然脑海中传来一道声音:   “小犬道友,久仰久仰。”   有人传音入密给他,同时,一道威压打在了他身上。   那威压并不重,与其说是威慑,不如说更像是试探。   林澹脚步一顿,下意识循着那威压传来的方向看过去,见到一个中年修士,正朝着他拱手施礼,脸上带着不多不少恰到好处的笑容。   林澹朝对方轻轻点头。   很快,第二道声音在脑海中响起,同样是传音入密。   紧接着,第三道,第四道……   “小犬道友,幸会幸会。”   “林道友,久闻大名。”   “林道友,百闻不如一见。”   ……   每一道传音入密,都带着几分试探的威压,打在林澹身上。   一时间,他好像被谁丢进了拥挤的大街上,周围的人|流同时朝着他涌过来,吵得他脑袋发胀,威压打得他有点喘不过气来。   林澹下意识从腰间取出古茗留下的本命剑,想要抵挡那海啸般朝他扑过来的“问候”,下一刻——   欻!   欻!   一左一右,传来两声清脆的刀剑破空声。   紧接着,两把刀从两侧汇聚在林澹头顶,刀刃相接,发出刺耳鸣响。   同一时间,一道无形的结界从那刀刃相接处落下来,将林澹严严实实笼罩在其中。   周遭顷刻之间安静下来。   威压也如潮水般迅速散去。   林澹抬起头,就看到一长一短两把刀,悬在他头顶。   是[咲天]和[破山]。   一只手臂这时伸到林澹背后,轻拍了拍他,   “小犬,随我入座?”   林澹转头,看到凌碣石不知何时站在了他身边。   “娘的,老子稍微有一点不留意,就让几只苍蝇钻了空子,跑来嗡嗡叫。”   关沧海这时也从自己座椅上起身,一路小跑赶过来,站在林澹左侧,嘴里愤愤不平地,含沙射影。   林澹就这么被一左一右两个护法护送着,走到自己的座椅边,坐下来。   咲天刀和破山刀,便始终悬在了他的身后,维持着那道结界的正常运转,像两个保镖似的。   “吉时已到,恭请诸位尊者、长老、道友,就位!”   大殿之上,一道清亮的声音响起。   紧接着,一道金光亮起,三十多名修士,踏着那金光,缓缓走入殿内。   一时间,三清洞内所有人的目光,全部落在了坠在队伍最后的那白衣修士的身上。   咔哒,咔哒。   整齐划一的清脆声响,在殿内各个角落响起,像军队里的军人同时扛起枪,上膛,瞄准的声音。   听得林澹心头一紧。   他下意识往周围看过去,就见在场的所有修士,同时攥紧了手中本命法器,满是戒备地,看向这次三教大会毫无争议的主角——   寒玉门现任掌门,孤月真君。   .........   寒灯真君消陨于玉寂峰之后,几百年来,孤月真君从未踏入三教盟地界半步。   如今,三教大会拉开序幕,孤月的身影刚刚出现在议事殿内,现场的气氛,立即剑拔弩张。   很显然,在场修士,对这位北斗大陆唯一的渡劫境,万分忌惮——哪怕对方已然没有了本命剑,自断獠牙利爪来相见。   和在场修士的紧张畏惧相反,靳言此时看起来,却和平常没有任何区别——   甚至因为是以半个宾客身份到访,他原本那股孤傲清高的气势,都刻意收敛了,看到众人的那一刻,他微微躬身,向所有人礼貌地行礼。   众人原本处于精神紧绷的状态,各个忌惮万分地看着靳言,见对方朝他们行礼,一时之间都愣住,竟然没有一个人想起来给出回应。   只有林澹朝靳言咧开嘴,笑起来,用口型无声地喊:“尊上!”   靳言的目光扫过众人,最终与林澹隔着半座大殿,撞在一起。   四目相对的一刻,靳言的唇角微微扬起来。   始终站在靳言身侧,一路陪同着他一起走进议事殿的道贤真君,将靳言那一抹浅淡的微笑看在眼里,视线顺着对方的目光,落在林澹身上。   “那便是……孤月你口中的,那位壮壮?”   靳言点头,目光依旧落在林澹脸上,丝毫没有掩饰自己与对方的亲昵关系。   道贤真君捻着胡须,思忖片刻,然后指了指於菟雕像环绕的雕花座椅,笑问,“既如此,老夫可否冒昧,请林壮壮道友过来,与孤月你一同坐在上座?”   三清洞内,专属于三十六位尊者的三十六张雕花座椅,此刻围拢成一个半弧形,而那半弧形的正中央,有一张新置的座椅。   那座椅比这殿内任何一张座椅都更大更精致,此刻放在尊者座椅中间,形成众星拱月的模样。   和其他宾客的座位不同,这张座椅上方并没有悬浮宾客的姓名或者尊号,可是,在场没有任何一个修士会怀疑,这座位乃是专为孤月真君而设。   听到道贤真君的提议,靳言想也不想,立即摇头拒绝,“不必。”   道贤真君没想到对方拒绝得如此干脆,甚至连一句客套的解释的话都没有,被噎了一下,但很快又重新笑着点头,   “如此,也好,孤月,请上座?”   靳言独自在那“众星拱月”的贵客座椅上坐下来,身姿笔挺,像一株独自生长于雪山之巅的苍松。   林澹看着他那清瘦的身影,总觉得对方像海中的一只孤舟。   他听到刚才道贤真君的提议了,他其实很想上去,坐在靳言身边的。   他不明白为什么靳言要拒绝。   如果是担心以林澹的身份,不够资格坐在那个位子的话,林澹不介意站在他边上,像个保镖那样。   不为别的,单纯只是想陪陪他。   在林澹走神想这些事的时候,道贤真君已经代表三清洞一众修士,讲完了三教大会的开幕词,同时欢迎了寒玉门的远道而来。   紧接着,各种珍馐美食被端上桌。   看着一盘接着一盘的食物被童子们用灵力送到桌上,林澹的双眼中,立即迸发出光彩来!   他探身出去,拿起餐具,迫不及待地看向那些摆盘精致到仿佛艺术品一般的美食。   接着,他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这些菜看起来价格不菲,味道应该也很不错,用来招待三清洞的参会者,很合适,不过……   林澹用力嗅了嗅,却只闻到了十分稀薄的一点灵气。   这些食物的灵气含量,还没有他菜园子里种的甜甜根高!   林澹眼底的光彩,一点点熄灭了。   以为可以趁机吃饱肚子呢,看来是做不到了。   “林壮壮道友,可是菜品不合胃口?”   这时,道贤真君的声音在头顶幽幽响起,“若是不合胃口,林壮壮道友,尽管将自己想吃的饮食,告知一二,凡是三清洞有的,必定都毫无保留,款待给道友。”   林澹抬头看他,“……当真?”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林澹先垂头看一眼自己腰间的两块白玉令牌,又把三十六座悬浮的於菟神雕像看一圈,心想:   现在这三清洞里,还真有不少我想吃的东西。   可是这些东西,我敢说,你敢给吗?   腹诽一番,林澹的视线重新落回靳言脸上,就见对方此时正带着淡淡的笑,看向他,无奈地摇了摇头。   林澹很快收敛思绪,朝那一排尊者拱手施礼,   “多谢尊者好意,我心领了。   “不过,不用了,咱们还是聊聊这次开会的正事吧?”   听到林澹的话,道贤真君视线不自觉往殿中央的那一片黑色结界掩盖住的地方瞥过去。   在那片黑色结界边上,三教盟执教广成真人正骑着貔貅,守在一旁。   看到盟主道贤真君朝他看过来,广成真人掐指一算,之后摇了摇头。   林澹见状,眉头拧起来,心想,这两人,眉来眼去的劲头,他跟靳言都自叹不如了。   “沧海兄,他们在干嘛呢?眉目传情?”   林澹传音入密,私下里问了关沧海一句。   关沧海冷哼一声,同样传音入密回他:   “一帮老东西,算盘打得叮当响!   “现在是庚八月半,亥时三刻,离子时,只有最后一刻了,你觉得,他们在做什么?”   庚八月半……   林澹立即明白过来,   “他们在等那则预言里的那一天,彻底过去?”   预言里说,庚八月半,也就是今天,那天煞孤星,会倾覆整片北斗大陆。   所以,无论是多大的正事,这群三教盟的成员,都一定会竭尽所能,想办法拖到这一天过完了再说。   而所谓的“正事”……   “如果没有猜错,广成真人现在看守的那道结界之内,便是三清洞为寒灯真君修建的衣冠冢。”   凌碣石的声音,在林澹和关沧海的脑海中响起。   是了,这便是三教盟所谓的正事——   他们以“为寒灯真君正名”为诱饵,将靳言引来三清洞,逼迫他将雌雄双剑留在万里之外的驻剑台上,又将他严密看守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   在这样万无一失的情况下,他们仍旧不能完全放心,还要等到那预言的时间节点彻底过去了,才肯兑现承诺,将“立衣冠冢、修祠堂、正身后名”的正事,正式摆到台面上来谈。   在林澹关沧海凌碣石私下里交谈之际,盟主道贤真君收到了广成真人的示意,明白自己还要再想办法多拖最后一刻。   他收回目光,重新笑着看向林澹,   “正事,不急于一时。   “林壮壮道友,你远道而来,又是头一次进入我三教盟境内,实在是稀客。   “不如,趁此机会,先介绍你与这三清洞内的众修士,认识认识?”   道贤真君说出这番话时,目光,却是落在靳言的身上的。   他在等靳言表态。   若是靳言不接他的话茬,执意要先将“正事”提上议程,那道贤真君已然准备了许多套说辞,不介意现场端出来,与靳言拉扯。   然而,靳言却只是顺着他的话,点点头,   “道贤,所言甚是。   “我正想借此机会,向诸位介绍一番。”   说着,靳言缓缓从座椅上站起身,将在座众人扫视一圈,然后抬高一些音量,郑重道:   “诸位道友,请允许我,以寒玉门掌门的身份,在此,向众位介绍——   “本座的道侣,寒玉门未来掌门夫人,林小犬。” 第103章   此言一出,满座哗然。   道贤真君再也维持不住那副游刃有余的上位者姿态,此刻惊得吹胡子瞪眼,手掌“啪”一下拍在座椅的雕花扶手上,   “你、你说什么?!”   孤月真君一向脾气不大好,刚才清清楚楚讲出口的内容,此时断然没有耐心再多做解释的。   他只用一副水波不惊的笑容,回望着道贤真君。   道贤真君牙关紧咬,从齿缝里漏出一句:   “你、你再说一遍?!”   “道贤老头,你是年纪大了,耳朵聋了么?我们尊上刚才不是讲得很清楚了?”   这时候,坐在下面宾客席的关沧海,高声喊着,拿大拇指指了指身旁的林澹,   “林小犬!我们掌门的道侣!未来的掌门夫人!”   那“道侣”二字,每多讲一遍,就让道贤真君的眼角和唇角都跟着抽搐一下,   “你、你们、你们早有预谋?!”   “预谋,不敢当。”   靳言这时好整以暇地理了理袖口,淡然说:   “本座既破例亲自来到这三清洞,同意坐下来与诸位见面,自然,是早有安排。   “否则,你们以为,我又为何要专程来这一趟?   “你们不会天真地以为,是为了你们的那所谓诚意?”   靳言讲出“诚意”二字的时候,刻意咬音很重,视线瞥向大殿中央,那黑色结界的方向。   靳言毫不怀疑,三清洞这几位当权者,既然从一开始承诺了要为他师父寒灯真君正名,想要摆出一副主动求和的姿态,那就肯定是真的在那结界里,提前将东西准备好了,准备兑现承诺的。   只是,兑现承诺的前提是,他们需要靳言老老实实地,把预言中所示的这一天,平安渡过去。   然而,令他们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的是,靳言,根本从一开始,就完全没有把三教盟这所谓的“衣冠冢”和“祠庙”放在眼里,更没有把那三十六位尊者和执教,放在眼里。   三十六位尊者和执教眼中的“正事”,于靳言来说,从来就不是“正事”。   他愿意来参加三教大会,只为了一件事——   昭告天下人,他要与一人结契,永结同心,修成道侣。   ……道侣?   ……道侣!   那“道侣”二字,被靳言那样轻飘飘地讲出来,却明晃晃地,是响亮地打在三清洞三十六尊者和执教脸上的巴掌!   道贤真君先看一眼身边的合德真人,眼神中充满责备和质问。   合德真人心虚地错开眼,叹息摇头——   他确实是先前受道贤真君嘱托,去试探过林小犬与孤月的关系。   甚至当时在那包厢里,他都听到林小犬自己亲口说自己有道侣了,那时候孤月也像是十分“享受”这个身份。   可是,那时候合德真君只当那是靳掌门和自己的亲卫之间的一种情趣,一些玩笑话罢了。   他是万万没想到,这二人竟是果真要结为道侣的?   道侣?!   这……这怎么可能呢!   将合德真人的神情看在眼里,道贤真君忽然感到万分心累。   可事已至此,再如何责备合德真人办事不力,也于事无补了。   长长地叹息一声之后,道贤真君重新看向靳言,缓缓开口:   “孤月,你当真要如此?   “你曾在这三清洞内,立下的誓言,全都忘了吗?   “你若忘记,老夫不介意替你重新回忆一番。”   道贤真君说罢,长袖一挥,一道金光法阵,不偏不倚,正正落在靳言头顶。   那法阵之上,是靳言曾经在三教盟的逼迫下,滴血立下的誓言,誓言中明确说,孤月真君,此生绝不与任何生灵,结下任何带有盟友性质的契约。   林澹坐在自己的宾客座位上,看着悬浮在靳言头顶的那道誓言。   刚才听到靳言公然向全天下承认他们的道侣关系时,忍不住高高翘起来的唇角,这时又落下去。   永不结下任何契约?   拜师契、收徒契、义结金兰契、永结同心契……都不行。   那就是说,他们要靳言,此生都没有人陪伴在身侧?   没有师父,没有徒子,没有兄弟,没有道侣……   他们要让靳言,真的像他的尊号那样,永远只做一轮挂在无尽夜空中的孤月?   这群人,为什么要逼靳言立下这样的誓言?   想到这里,林澹忽然回忆起之前在那木鸢上,云螭告诉他的那些话——   他的一声告白,一句喜欢,诉说得简单又直白,可是靳言想要给出回应,却远比他困难得多。   他一个最底层的小修士,万事随心随性,没有束缚。   可是靳言身为北斗大陆修为最高的修士,又有那样一条预言压在身上,他背负的枷锁桎梏,实在太重了。   他想要给林澹回应,给林澹承诺,与林澹结契,那就势必要公然与整个三教盟为敌。   但靳言依然还是这么做了。   全为林澹一人。   一句喜欢太轻,靳言要的,是与林澹的生生世世,永结同心。   “孤月,”道贤真君的声音,在整个三清洞内回荡,“抬头看一看,压在你头上的那道誓言。   “你当,永不结契。”   那道几乎铺满整个三清洞议事大殿上空的金光法阵,像是一团巨大的乌云,笼罩在靳言头顶。   仿佛随时准备变换成一座小山,将靳言镇压在下面似的。   靳言冷笑一声,并未抬头。   他轻轻往前走了一步。   头顶那巨大的誓言法阵,便如影随形,往前挪动半分。   而围坐在法阵周围的三十六位尊者,在靳言往前迈出那一步的时候,都同时跟着往里侧挪动了一步——   仿佛他们与靳言之间有一道无形的枷锁,这枷锁要求他们,必须以现在这样的阵型,将靳言牢牢锁定在他们三十六人形成的圆环的正中央。   和那三十六人脸上警惕和畏惧的神色不同,靳言的脸上,此时依旧是一副水波不惊的淡然神色。   独自立于中央,靳言脚尖轻点,旋身转了一圈,将那三十六人环视一遍,然后重新站定了。   “那誓言,我自然是记得的,否则,诸位以为我为何会亲自来此一趟?”   靳言说着,抬起手,从袖口中掏着什么。   “当心!有诈!”   一名坐于於菟神像下的尊者,这时吓得高喝一声,紧接着一道剑气从他手中释出,直直地朝靳言打过来。   靳言调动灵力,腰间的桃木剑顷刻间横于身前,轻松挡住那道剑气,然后眉心轻挑,看向为首的道贤真君。   道贤真君长叹一声,传音入密,朝那动手的尊者骂过去:   “蠢货!他若真要使诈,你以为凭你一道剑气能抵挡得住?!   “他的雌雄双剑已经被我们封在万里之外的驻剑台上了。   “猛虎失了獠牙,没了利爪,你以为他能翻起什么风浪?怕什么!”   那出手的尊者这时讪讪地收回剑气,朝靳言赔礼道歉:   “抱歉,是老夫鲁莽,一时失手,还望孤月,莫要介意。”   靳言没说什么,只是从袖口中将东西取出来。   到这时,在场所有人才看清楚,靳言掌心托着的,是一块小小的玉石——   永结同心契约石。   “我此行,不为其他,惟愿能收到三清洞诸位,对我与我夫人的祝福,还望,诸位成全。”   要三清洞的一众修士朝那永结同心契约石中注入自己的灵力,同时送上祝福,这便是让三清洞承认靳言和林澹的道侣契。   换言之,就是要求三清洞,自己主动将靳言之前立下的那道誓言销毁。   这种事,三清洞众人,自然是不可能同意的。   靳言现在孤身一人,他们尚且如此忌惮,若靳言日后可以结盟,他们当如何应对?   “誓言便是誓言,孤月,你当明白,此事无可更改。   “这是你自己曾经以血为誓,立下的承诺。   “既已对天起誓,现如今却要出尔反尔,那便是欺瞒天道,对神明不敬。   “孤月,如此大逆不道之事,断不可为。”   听到道贤真君的话,靳言定定地看了道贤片刻,然后开口:   “这道誓言,是在我师父寒灯真君消陨当日,我重伤之时,过去的那三十六尊者逼迫我立下的。   “诸位既然是於菟神选拔出来,手刃那三十六尊者,消灭他们的暴|政的人选,想必,你们应当不会认同你们师尊当年的所作所为的,是吗?”   靳言讲话声音很轻,与其说是在给予现在的三十六尊者压力,倒不如说,他是在试探,在做最后的劝说。   而这最后的劝说,对面拒绝了。   “我等,虽是受到於菟神的指引,消灭了过去那三十六人的暴|政,可是,那三十六人的所作所为,并非全无可取之处。   “他们因为顾及那则预言,为了天下苍生考虑,要你立下的这则誓言,无错。   “我等,自当继承其意志,将其执行到底,绝无更改。”   靳言又环视一圈,   “你们剩下的人呢?都是这样想的?”   三十六尊者和掌教,尽都认可了道贤真君的说法。   靳言缓缓地点点头,将掌心的契约石收回了。   他早该知道的,所谓变|革,行不通的。   掌权者的更替,不会改变三清洞的本质。   这些修士,归根结底,与自己手刃的师尊,并无区别。   当他们手握大权时,他们终究会活成他们师尊曾经的模样。   和平的变革,终究要失败的。   三清洞,已经从根上烂了。   唯有彻底摧毁,才是掀翻压在靳言头顶的那座山峦,仅有的办法。   想到这里,靳言的眼中,最后那一丝光亮,黯淡下去。   他垂下眼,浓密的睫毛覆盖住眼底的情绪,沉默许久,之后,他缓缓开口,   “我曾经以为,你们会有所不同。   “是本座错了。”   说到这里,靳言看一眼那黑色结界笼罩的地方,   “还有一盏茶的时间,那预言所示的日期,便彻底过去了。   “这最后一盏茶时间,我希望在座诸位,想好你们最后的答案。   “若你们同意,成全本座,本座愿意与诸位言和。   “说你们执意要与本座为敌,本座不介意,将那於菟悬案,再重现一次。   “在座的诸位,一个,也跑不了。”   靳言的声音不大,可讲出的话,带出的威压,却激得在场所有人,心神都为之一颤。   道贤真君勉力维持住表面的镇定,冷声开口:   “哼!好大的口气!   “孤月,你纵然再如何修炼天赋卓绝,也终究不过是北斗大陆一个修士罢了。   “再现於菟悬案?   “笑话!   “你当自己是谁?   “天道?还是神明?莫要不自量力!讲出如此愚蠢又可笑的话!”   面对道贤真君的质疑和谩骂,靳言脸上毫无波澜。   他又朝前缓缓迈了一步,抬起手,修长的之间,放在了自己佩戴的白玉面具上。   三十六尊者齐刷刷举起佩剑,一道道裹挟着无尽威压的剑气,同时指向靳言眉心。   靳言却丝毫没有退缩,只是淡定地将自己那张佩戴了近五百年之久的白玉面具,摘了下来。   看清那面具背后的面容,在场所有人,倒抽一口冷气。   就见那张绝美的面容之上,眉心之间,有一道刺目的伤疤。   那是一道被剑气灼伤的疤痕,历经数百年之久,早已经愈合。   只是那疤痕被靳言永远地留在自己眉心,看起来……   与那烙印在三清洞每一个修士记忆中的,那第三只眼,一模一样!   三十六位尊者,在看到那道疤痕的一刻,脸上的血色顷刻便褪尽了。   他们各个像看到了地狱中走出的最可怖的恶魔似的,吓得目眦欲裂,浑身颤抖。   在这样的威慑中,靳言开口,声音平缓,   “这三清洞的一切,本座要收回,易如反掌。   “因为,本座,便是於菟神。” 第104章   靳言清冷如山泉水般的声音,在三清洞内回荡。   震慑住三清洞每一个修士的心神。   每一个三教盟成员,都屏住呼吸,难以置信地看向三十六座雕花椅正中央的那个修士。   “於菟神……是孤月真君?”   “我三教盟,这数百年来,始终尊崇、敬仰、信奉的神明……竟然……竟然是寒玉门掌门靳言?!”   “这、这怎么可能?!”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那身穿白衣、长相绝美的年轻修士身上。   没有任何一个三教盟成员,能够将这样一张年轻俊美的脸,与那高高在上的於菟神明,联系在一起。   而此时,林澹坐在侧下方的宾客席上,视线直勾勾地落在靳言的脸上,眼底浮现万千情绪。   靳言的面容,和之前在那桃花记忆幻境中,林澹看到的,年轻时的孤月,没有任何区别——   像夜空中的一轮明月,当人们仰望夜空时,没有人能做到,不去看他。   只是那双眼睛饱经沧桑,不再像少年靳言那样澄澈、干净、天真。   多了几分沉稳,又多了几分孤寂。   而在那双眼之间,从眉心到额头,竖起来的那一道细长又刺目的疤痕,看得林澹心头一紧。   那是剑气灼伤的疤痕。   当年寒玉门外,玉寂峰上,三教盟的三十六尊者,领着自己最出色的一批弟子,对年轻的靳言进行残忍的围杀。   那时候的一道又一道剑气,到现在还烙印在靳言的元神身上——   林澹之前意外闯入靳言的识海,抱住对方那冰凉赤|裸的白色身躯做那挡子事的时候,用双手和双唇,清清楚楚地感受过那些细小的伤痕的纹路。   只是,那些烙印在元神之上的伤痕,在靳言的肉|体上,早已经完全愈合,看不到任何痕迹了。   可唯独他眉心的这一道疤,被他留了下来。   非但永远地留在了本体上,而且固执地在每一个分|身上,都保留下来——   那只白猫始终用额前的绒毛遮挡住、不愿意让林澹查看的,便是这道疤痕吧?   月前辈从头到尾都佩戴在头上的那猩红的抹额,覆盖住的,也是这道疤痕吧?   这哪里是那什么於菟神的第三只眼。   分明是靳言在用这样的方式,逼迫自己记住——   这道剑气,当年贯穿了寒灯真君的元神,让他消陨当场,同时,也刺伤了拼死想要冲上前去阻止师父自尽的年轻靳言。   靳言用这道疤痕,铭记三教盟犯下的罪孽,铭记自己师父的死期。   只是阴差阳错地,这眉心之间的伤疤,成了於菟神的标志,被三教盟成员以讹传讹,最终魔改成了第三只眼。   这些事,林澹可以轻易地想明白,在座的其他修士,却不愿意相信——   “不过是一道疤痕罢了,我们凭什么相信那便是於菟神的第三只眼?”   “是啊,那样的痕迹,随便施个术法,轻松便能造出来,只这一条,实在证明不了什么。”   “此言极是!”   “正是!”   “我等,始终坚信,那於菟神,乃是祖师爷云笈真君坐骑白虎,最终修成大道,所幻化的神明!”   “对!那是祖师爷在庇佑我等!”   “於菟神这样高高在上的神明,岂容你如此亵渎!”   ……   两侧宾客席上,质疑的声音此起彼伏。   唯独靳言周围,始终拿剑尖对着他的那三十六尊者,从头到尾,一言不发,既不反驳,也不赞成。   “嗤。”   这时,始终坐在两侧宾客席最上席的云螭,冷笑一声。   那笑声与席上其他宾客的义愤填膺显得格格不入,一时之间,惹得所有人都朝他看过去。   云螭这时手中捏着一只白玉卦签,脸上带着嘲讽的笑容,看向那三十六名仍旧被头顶的於菟神雕像庇护着的尊者,   “几位尊者,在座的宾客,不知道当年的於菟悬案实情,也就罢了,可是,你们自己是如何上位的,难道,你们也都不记得了?”   云螭的几句质问的话,仿佛戳在了脊梁骨上,让坐在雕花椅上,头顶於菟神雕像的三十六名尊者,脸色都变得越发苍白了。   他们是怎么坐上现在这个位置的?   自然是借助於菟悬案,通过所谓“平定叛乱”的方式。   可是那所谓“平定叛乱”,是如何成功的?   没有人比这三十六尊者自己,更清楚了。   坐在最上手的现任三教盟盟主,道贤真君,陷入回忆中。   当年,天机阁新任阁主云螭,抛出一则预言,上面明确写着,当时三教盟的三十六位尊者,无一例外,都将在三年内消陨。   预言刚出来,当时的三十六位尊者,无一例外,都不相信云螭的卜算,也并未放在心上。   毕竟,云螭这条年轻的小龙,取代天机道人,坐上天机阁阁主之位,不过数月之久。   可是,那预言出现之后,三十六尊者,无一例外,都在自己闭关修炼时,遇到了一只白猫。   那白猫不声不响,不远不近地坐在几位尊者身侧,像一座雕像似的。   那时候,道贤真君的师尊,普慧真君,前任三教盟盟主,正在突破大乘境后期的关键时刻。   那白猫的存在,让他心神不宁,难以入定。   多次尝试驱赶,都相继失败之后,普慧真君决定直接杀死白猫。   然而,白猫却在这时开口:   “下次渡劫之时,便是你的死期。”   说罢,白猫抬起脚爪,送了一道刻印着对方死期的倒计时法阵,悬浮在普慧真君头顶。   至此,普慧真君用尽所有当时,都无法将那“丧钟”一般的倒计时法阵,从自己头顶抹除。   普慧开始恐惧、焦虑、慌乱,灵力逐渐紊乱,道心逐渐不稳,可他拒绝承认自己被一只白猫吓破了胆,更不愿意相信自己如此巅峰修为,却要在短短一两年内消陨。   他开始了漫长的闭关,谢绝一切访客。   清虚派上下,人心惶惶,开始从内部推举下一任掌教,以及三教盟尊者的新任候选人。   候选人列表,洋洋洒洒,多达上百人,唯独没有普慧真君最不喜欢的小弟子,道贤。   那时候,道贤虽然也想要那掌教之位,却从未想过自己能有机会逆袭上位,可是,那只白猫,却奇迹般地出现在他的洞府之中。   “你想要的位子,本座助你,达成所愿。”   白猫淡淡地告知道贤这句话,之后转身离开。   一年零十一个月之后,普慧自知大限将至,在慌乱中渡劫,最终失败,境界跌落,修为失了大半,卧病在床,奄奄一息。   白猫在这时候,重新出现在他的病榻边。   夜风吹起白猫额前的绒毛,露出他掩藏住的那条疤痕。   普慧惊得目眦欲裂,   “你……你……你是……?!”   到这时,普慧终于认命,他躺回病榻之上,面如死灰地看着房梁,   “你要为你师父师娘报仇,直接动手便是……”   那白猫却并未动手,他转身,径直离开。   普慧满脸不解地看向那白猫的背影,“为何……”   白猫并未回头,只冷冷丢下一句,   “杀你,本座嫌脏了手。”   “你……!”   普慧恨得怒火攻心,当场吐出一口浓黑的血水来。   当天晚上,道贤执剑闯到普慧的病榻边,手刃自己的师尊。   白猫履行承诺,助他坐上清虚派掌教之位,成为现任三教盟盟主。   那时候,年轻的道贤诚惶诚恐,在白猫功成身退前,跪在白猫面前,用力叩头,诚挚地问:   “神,您要弟子如何回报?   “弟子定当不惜一切代价,报答您!”   那时候,他的神,那只三眼白猫,是如何回答他的呢?   现如今,坐在三清洞最上手的位子上,面容苍老的道贤真君,回忆起当年的那位白猫神明,只觉得恍如隔世。   “本座助尔等坐上如今的位子,不求回报。   “本座惟愿,尔等能坚守本心,始终做那屠龙少年。   “而不是被这权力的雕花椅腐蚀本心,重蹈尔等师尊的覆辙。”   靳言平缓的话语,在大殿内响起。   他声音不大,落入那三十六尊者的耳中,却是震耳欲聋。   当年,白猫神明功成身退时,告诉年轻的三十六个上位者的话语,被靳言,一字不差地,重复出来。   到这时,没有任何一个三清洞的尊者,还会怀疑靳言的身份了。   道贤真君用力闭上双眼。   他恍惚之间回忆起自己当年在於菟神面前许下的诺言。   是他被这权力腐蚀了本心吗?   他到底……是否应该继续下去?   不只是他,在他身侧的另外三十五位尊者,脸上都或多或少地,挂上了动摇的神情。   而唯独守在那黑色结界旁边的掌教,广成真人,仍旧面不改色,一脸坚定,誓死捍卫三教盟大义的模样。   见面前三十六尊者都开始动摇,广成真人恨铁不成钢。   他咬着牙,抬起手,掐诀念咒,将身侧的黑色结界,直接掀开。   结界之内,寒灯真君的衣冠冢,赫然浮现在眼前。   衣冠冢之上,悬浮着一张倒计时的法阵——那上面记录的,是预言中,靳言颠覆这片大陆的这一天,正式过去的时间节点。   而在那倒计时法阵之上,立着一座寒灯真君的雕塑。   不得不说,三教盟的“面子工程”,一向做的不错。   这座寒灯真君的雕塑,刻得风流倜傥,惟妙惟肖。   更重要的,那雕像中注入了一缕从寒灯真君衣物中提炼的灵力,因而带着寒灯真君的一丝细微的气息,和一点微薄的记忆。   靳言看向那雕像,一时之间,竟然有些动容。   那雕像中,寒灯真君勾起唇角,朝靳言露出一个带着几分邪性和玩世不恭的笑容。   那雕像神态刻画得,实在入木三分,仿佛下一刻,寒灯真君便会撩起发带,冲靳言笑说:   “徒弟啊,今天你师娘闭关,赶紧的,帮师父去把他院子里埋的那两坛桃花酒挖出来。事成了,咱俩八二分,我匀你一杯。”   “师父……”   靳言在心中喊了一声。   五百年了。   他真的很想念寒灯真君。   将靳言的神情看在眼里,广成真人知道自己的办法奏效了,他趁热打铁,朝靳言沉声喝斥:   “孤月!你抬头,好好看看寒灯真君的双眼。   “你当真,不觉得有愧于他吗?   “他因你而消陨,你却要在他的衣冠冢前,执意如此?   “道侣,乃是相伴一生的。   “永结同心契,一旦落成,除非一方身死道消,否则无可更改。   “此等大事,你却要因为自己的一念之私,随意便决定了,还要因此,不惜与整个三教盟反目?   “老夫劝你,三思而后行,此等冲动之事,切不可为!”   广成真人说罢,在心中默默卜算时间——还有不到两柱香的时间,那预言所示的节点,就彻底过去了。   无论如何,都要想办法在这最后的时间,把孤月拖住。   只是,不知自己这一番恳切的言辞,对面到底听进去没有?   想到这里,广成真君重新看向靳言。   却见靳言这时眼眸低垂,周身那股孤傲清高的气质,都收敛了许多。   沉默片刻,靳言开口:   “广成……所言极是。道侣,乃是相伴一生的,此等大事,我不该如此冲动行事。”   广成真人闻言,着实吃了一惊。   他根本没想到对面竟然会被他这样轻易说动,不过……   “你能认识到错误,肯在这最后时刻,悬崖勒马,及时回头,那便为时不晚!   “孤月,老夫与几位尊者,都愿意不计前嫌,对你的行为,既往不——”   他最后一句“咎”字尚未讲完,靳言却抬起手,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他闭嘴。   广成真人果真不再讲话,满脸莫名地看向靳言。   就见靳言这时转过身,目光在人群之中逡巡,很快锁定自己朝思暮想的那张脸。   林澹原本坐在桌前,视线紧紧跟随着靳言的一举一动。   这时,猝不及防地,两人目光撞上。   那一刻,周遭忽而安静下来。   熙熙攘攘的三清洞议事殿内,仿佛忽然之间,只剩下林澹和靳言两人。   林澹看到靳言朝他轻笑着,看到那一身白衣的修士,往前迈出一步,将那闪烁着呼吸般的光芒的永结同心契约石,用双手捧到林澹面前去。   那小心翼翼的模样,仿佛自己捧起的,不是一块玉石,而是自己跳动的心似的。   林澹的心跟着那玉石上忽明忽暗的光泽,一起起起伏伏。   他听到靳言笑着问他:   “林壮壮,你可愿意,与我结为道侣,此生不渝?” 第105章   靳言的话,让守在寒灯真君衣冠冢旁边的广成真人,惊得瞠目结舌。   他以为自己说动了靳言,在预言结束前的最后一刻,成功劝阻了对方。   可是,他万万不曾料到,靳言竟然是被他的一句无心的话,给点醒了——   靳言根本就不是突然意识到自己不应该在这一天提出结契。   他从来也不曾把三教盟的任何人放在眼里,更不会把三教盟成员的话听进去。   他只是突然意识到,永结同心契,一道落成,那二人便要生生世世在一起了。   这样的契约,是两个人的事,不应该由他单方面做出决定。   所以,他转头,朝着那个叫林小犬的修士,问出了这句话。   整个三清洞,在一瞬间,仿佛成了这二人订婚的礼台!   广成真人看看靳言,又看看林澹,只觉得这二人相对而立,远远对望着,那眼神……   那眼神,简直要拉出丝来了!   岂有此理!   岂有此理!   广成真人恨得后槽牙都要咬碎了,以为自己力挽狂澜,阻止了一场闹剧,没想到,自己简直快要在这场闹剧中,沦为证婚人了!   想到这里,广成真人用力闭上双眼,胸口憋着一口浊气,叹息出声。   他的尝试失败了。   孤月真君,果真要一意孤行时,他一个小小的三教盟执教者,是断然不可能阻止的。   他早该知道,当年祖师爷云笈真君,说的一点没错——   这世间,唯有一人,能在最后一刻,让靳言悬崖勒马。   那个人,便是这世间还活着的人里,唯一走进靳言心底的那人。   想要阻止靳言,只有一个办法,就是请林小犬出马。   可是……那个林小犬,现在看向靳言的目光,简直恨不能将靳言揉碎了,吞进他自己肚子里去!   林小犬,他断然不可能拒绝靳言的。   一旦林小犬讲出那句“我愿意”,一旦他将自己的一缕灵力注入那契约石中。   永结同心契成。   便再无更改的可能。   此事……到此结束了。   他们这些三清洞的尊者和执教者,便要被迫在最后时刻,见证靳言和林小犬的爱情了。   罢了,罢了。   让他们结为道侣吧。   孤月真君,他很聪明。   他知道三教盟在等预言所示的这一天过去,所以他偏偏,不早不晚,就要赶在这最后时刻,将那永结同心契搬出来——   他在逼三教盟做出抉择。   如果三教盟果真忌惮那预言的内容,便会想尽办法,在这最后时刻,顺着靳言的心意,任由他将永结同心契落成。   如果三教盟执意要求靳言,继续履行之前的誓言,执意要在这最后关头阻止他和林小犬结为道侣,那必然会激怒靳言。   这世间唯一的渡劫境修士,一旦被激怒,后果如何,没人会知道。   广成真人心想,三清洞,是必然不想冒这样的风险的。   “一张永结同心契,换这预言所示的极凶之日,能平安过去,此事,便到此为止吧。”   广成真人在最后关头,向那雕花椅上的三十六尊者,传音入密,   “我们双方,各退一步。   “三清洞放弃靳言永不结盟的誓言,换靳言在这最后关头,不再掀起腥风血雨。   “如此,也算做个了结。”   然而,广成真人传音入密的话语,尚未讲完,倏忽之间,头顶的一排雕花椅上,三十六道剑气,裹挟着三十六道无尽威压,同时在三清洞议事殿内,激荡起来!   这……这……   广成真人看向雕花椅上的三十六尊者,满脸震惊。   现任三教盟盟主,道贤真君,刚才得知靳言就是於菟神的时候,尚且因为自己被这雕花椅上的权力侵蚀了本心,而陷入忏悔情绪中。   可是,此刻,看到靳言双手捧着那契约石,脸上带着笑,望向那籍籍无名的年轻修士,问出那句“你可愿意”……   道贤真君和其他几个尊者,脸上的忏悔和犹疑,便顷刻之间消散殆尽了。   他们的脸上,换作一副阴冷、愤恨、不甘神情。   这阴冷、愤恨、不甘的神情,最终转化为了狠厉,和暴怒。   广成真人瞪圆了一双眼,看向悬浮于上空的三十六人。   他不明白,为何这三十六人会陷入暴怒情绪,因为他和於菟神之间,从未有过像这三十六人这样的情愫。   哪怕为了迎合三教盟内部席卷的文化氛围,他学着其他人那样,找了一头和於菟神酷似的白色貔貅坐骑。   可是,他其实从未真正融入过这个信奉於菟神的圈子。   所以广成真人不懂,道贤真君和其他几个尊者,此刻的暴怒,仅仅只是因为他们内心深处,信奉了四百年之久的於菟神,跌落神坛了。   以道贤真君为首的这些尊者,他们年轻的时候,无权无势,是那白猫神明,一手扶持他上位的。   那位神明,那样圣洁,那样高高在上,又怎么可能像现在这样,对着一个只有筑基境的、最底层的愚蠢修士,直白地诉说爱意?!   於菟神,孤月真君,应当是断情绝爱的,断然不能有道侣,更不该与这样一个不入流的修士结为道侣!   而这三十六尊者的暴怒,以及这暴怒带来的威压,林澹并未在第一时间感知到。   林澹被关沧海和凌碣石的结界保护着,暂时地抵御住了那三十六道剑气。   他此时,满心满眼,都只剩下那人的微笑,和那一句“你可愿意”。   林澹朝对方靠近一步,笑着回应:   “我愿——”   ——轰!   林澹话音未落,三十六道剑气同时打下来,如山洪海啸,顷刻之间将靳言淹没。   “阿言——!”   林澹高喊一声,想要不管不顾地冲上前去,却被左右护法设下的结界阻拦住,无法靠近靳言。   而下一刻,一支桃木剑冲破层层剑气,一剑劈开那山洪海啸般的威压。   靳言从那层层剑气中飞身而出,悬停于半空中。   他并没有被那突然落下的剑气伤到一分一毫——以他渡劫境的修为,也断然不可能轻易被伤到。   然而,他手中的永结同心契约石,却被剑气碾碎成齑粉。   将手中的粉末抛洒于空中,靳言看向那三十六尊者,目光中迸射出的凛冽寒光,仿佛下一刻便要将那三十六人都冰封住。   “尔等,定要逼我出手?”   靳言的声音不大,却带着磅礴的气势,打在三教盟每一个修士的心头,让他们浑身为之一颤。   轰——!   话音刚落,靳言周身忽而暴起无尽寒气,顷刻之间,将整座大殿都冰封住。   殿内众人都大惊失色,纷纷调动灵力,勉强护住心脉。   这场靳言与整个三教盟的对战,尚未开始,他们便已经被震慑到几乎快要没有还手之力了。   渡劫境的威压,恐怖如斯。   哪怕没有了本命剑,猛虎也并未变成弱小的羔羊。   但是这威压,能够震慑住宾客席的众人,却并不能震慑住雕花椅上的三十六尊者。   为首的道贤真君,这时沉声高喝:   “上枷锁!”   林澹闻言,心头一沉,隐约有了很不好的预感。   果然,下一刻——   咔嚓!   咔嚓!   咔嚓!   大殿之内,整齐划一的锁链扣住的声音响起来。   那脆响,并非来自真实的锁链,而是……   来自他们每一个进入三清洞的修士,腰间佩戴的那两个玉牌。   那两个玉牌,一个是进入三教盟地界时使用的通行令牌,一个是进入三清洞时分发的告书石。   那上面雕刻的於菟神,之所以刻意做成一凸一凹,就是为了契合起来,形成一道完美的枷锁。   在那锁链扣住的一刻,林澹立即感觉到丹田处传来刺痛,紧接着,体内的灵力便被禁锢了大半。   “是缚灵锁!”   凌碣石沉声道。   “……缚灵锁?”   林澹茫然四顾,发现此刻大殿之内,所有修士,脸上全部带上几分痛苦神色,包括靳言。   “此锁一旦生效,一炷香之内,修士的灵力会被束缚,只剩下三成修为……”   三成修为……   靳言的本命法器,那雌雄双剑,已经被镇压在了东西两座驻剑台上,可是即使这样,三清洞仍然不放心,他们又祭出了这缚灵锁,让靳言只剩三成修为。   这种情况下,靳言如何凭一人之力,与那三十六人抗衡?   想到这里,林澹的心仿佛被人狠狠地攥住,疼得厉害。   他满脸担忧地看向独自站在那三十六人形成的圆形法阵正中央的修士,心里五味杂陈的。   道贤真君知道这缚灵锁只能暂时困住靳言,所以他一刻不敢耽搁,立即下令:   “诛仙天罡阵,布阵!”   一声令下,三十六尊者同时将手中剑插|入|坐下雕花椅中。   剑刃周围,金光乍现,金色光芒将三十六尊者脚下雕花椅与头顶於菟神雕像联通,形成一座莲花形状的法器。   那法器转动着,带动三清洞外面,那三十六座巨大的於菟神雕像。   电光火石之间,一张覆盖整座三清洞的巨大诛仙剑阵,落成。   剑阵轰然击下,如山峦一般,往靳言头顶压下去。   林澹是见识过那诛仙剑阵的厉害的——   先前在驻剑台,那群三教盟的弟子,就是靠诛仙地煞阵,成功跨越一个大境界,重伤了古茗。   如今这诛仙天罡阵,只会比那地煞阵更强,更可怕。   这样的一座大山压下来,没有本命剑,只剩三成修为的靳言,如何能抵挡得住?   林澹看着大阵中央的那个瘦弱的身影,仿佛看到了五百年前,玉寂峰上那场围杀中,年轻的靳言……   他喉头哽咽,觉得窒息。   靳言被打落在地上,手中桃木剑竖于胸前,拼命抵挡住头顶的威压,不让自己的膝盖弯曲半分。   然而他越来越苍白的脸色,却看得林澹心被揪得越来越紧。   “小犬道友。”   一个声音,在林澹脑海中响起。   林澹蓦然回神,意识到是广成真人给他传音入密。   就见广成真人朝他微微颔首,继续说:   “想必,你也不愿看到孤月承受这般苦楚吧?   “你若当真在意孤月,就应当替他着想。道侣,不过是虚名罢了,你们不结契,一样能朝夕相处的,何必执着于此?   “可孤月定要一意孤行,走到这一步,唯有你,能拦得住他。   “老夫,代表三清洞、三教盟,请小犬道友,劝孤月,收手。”   林澹的目光,重新落回靳言的脸上。   眼看着靳言苦苦支撑,林澹心痛的厉害。   他满眼疼惜,朝着靳言靠近一步,被左右护法的防御结界拦住,才被迫停下来。   “阿言。”   林澹轻喊了一声。   见靳言抬眸,朝他看过来,林澹继续说:   “收手吧。”   靳言呼吸一滞,那一刻,眼底满是不甘和愤懑。   林澹直直地盯着他的双眼,重重地点头。   两人四目相对,片刻后,靳言眼底的不甘情绪,尽数消散了。   他深吸一口气,“好。”果真收回手中桃木剑,同时将周身的凛冽杀意,也一并收敛了。   广成真人见状,长长地舒出一口气,心想,云笈真君,诚不欺我,这世间,唯有林小犬一人,能劝孤月悬崖勒马。   此刻正控制着诛仙天罡阵的三十六尊者,见状,也是如释重负。   然而,他们的一口气尚未吐出来,就见——   “嗷——!”   大殿之内,一声野兽的嚎叫,响彻全场!   林澹在所有人的注视下,瞬息之间,释放出了“吞噬万物”的神通!   “你、你、你……”   广成真人大惊失色,三十六尊者也都被眼前景象镇住。   唯有坐在林澹左右两侧的关沧海和凌碣石,不是第一次看到对方化身为饕餮的模样,看起来淡定许多。   眼见着林澹张开深渊巨口,左右护法这时对望一眼,同时点头。   两人同时掐指捻诀,顷刻间将围绕在林澹周围的防御法阵,变幻成传送法阵。   电光火石之间,林澹嚎叫着,从宾客席,被送到了三十六张雕花椅的正中央。   “啊呜”一口。   在三十六尊者尚未回神之时,林澹直接将靳言腰间束缚的缚灵锁吞进肚子里去。   那缚灵锁乃是极为特殊的法器,一旦上锁,哪怕境界再高、术法造诣再深的修士,也绝不可能解开,除非——   像林澹这样,有一个不讲道理的神通,直接将其吞吃入腹。   意识到问题,三十六尊者顷刻间调动灵力,重新布阵,想要重新困住阵眼中的两人。   然而,在缚灵锁被吞掉的瞬间,靳言周身的威压瞬时被释放,潮水般席卷整个议事殿。   头顶压下来的诛仙剑阵,被这无尽威压震得朝外弹开几丈的距离。   林澹离得太近,被这两股强大的灵力对撞时产生的余波伤到肺腑,胸口一阵闷痛,腥甜的血水涌上喉咙。   下一刻,靳言手执桃木剑,竖于林澹身侧,像是为他撑起了一把遮风挡雨的大伞。   “这阵眼,何其凶险,你这笨蛋,过来做什么!”   嘴上讲着责备的话,可靳言的眼中,却看不到一丝一毫责备的神情。   林澹分明在对方眼角的泪光中,看到了靳言心底的另一句话——   “我就知道,我不会看走眼。   “我所爱之人,在最后一刻,一定会选择站在我身侧。”   而林澹真的做到了。   他把喉咙里涌出来的血水吞进肚子里,冲靳言裂开一张黑漆漆的深渊巨口,笑起来。   他抬起手,握住靳言执剑的手背,仿佛与靳言一起,在这乱世之中,撑起一片他们立足的方寸之地。   他在靳言耳边轻声说:   “老婆,我愿意。   “我想做你道侣,生生世世。” 第106章   靳言怔怔地望着林澹。   林澹现在有一张几乎快要裂到耳根去的黑漆漆的深渊巨口,长相有些滑稽。   可那双眼睛却仍旧黑漆漆的,闪着光。   他讲出那句“生生世世”时,眼中的情绪,和之前在寒玉宫,他说出那句“喜欢你”时,一样的诚挚,一样的炽热。   那炽热的光,融进靳言心底,烧得他眼眶发烫。   噙在眼中的泪水,从眼角滚落下来。   寒灯和云壑死去之后,几百年来,年年岁岁,靳言都会反复问自己,他活在这世间,是否是一个错误。   这个问题,在今日今时,终于有了答案。   他这五百年的人生,从来都不是一个错误——   他用这五百年,在等一个人出现。   而如今,这人便站在他面前,捧着一颗滚烫的心,握住他的手,与他一起,对抗那片三教盟钩织的天下。   云笈真君说得没错——   林澹是现世唯一一个走进靳言心中的修士,只有他可以在预言到来的这一天,左右靳言的行动。   如果林澹选择站在靳言的对立面,靳言愿意为了他,放弃最后的反抗,向三教盟妥协,向命运屈服。   可是林澹没有这么做。   他选择了站在靳言身侧,无条件地支持靳言。   那靳言便再无顾虑,一往无前!   头顶上,三十六尊者的威压,潮水一般打过来。   道贤真君高喝一声:   “诛仙天罡阵,落!”   那倾尽了三十六尊者全部灵力的剑阵,似一张巨网,朝靳言和林澹的头顶,铺天盖地地压下来。   靳言左手祭出桃木雌剑,以那剑刃为阵眼,顷刻间形成一张防御结界,护在林澹周围。   同一时间,他右手抽出桃木雄剑,横于身侧。   一剑挥出,剑气如虹。   裹挟着无尽威压的一剑,瞬息之间,将头顶的天网捅穿!   只这一招,诛仙天罡阵,便溃败在孤月真君的剑下。   阵眼之上的三十六尊者,惊得面容扭曲,浑身颤抖,道心不稳,灵力紊乱,几乎难以继续维系诛仙剑阵的阵型。   同样的诛仙天罡阵,四百年前,或许能重伤年轻的靳言。   可此刻,面对巅峰境界的孤月真君,这剑阵却如纸糊得一般,脆弱到不堪一击。   道贤真君用力闭上双眼,因为内心的激荡,眼角和唇角都不受控制地抽搐着。   他师尊是对的,四百年前,诛仙天罡阵没能在玉寂峰一举诛杀年轻的靳言。   如今,他们三十六尊者,再如何倾尽全力,也不可能赢过这可怕的渡劫境了。   “盟主,收手吧。”   合德真人这时开口,“那缚灵锁,被林小犬吞吃入腹,如今我们再困不住孤月真君的灵力。   “恢复十成修为的孤月真君,我们根本不是对手!   “向对方服软,认错,或许是我们唯一的退路了。”   “哼,退路?你不会真以为,我们还有退路吧?”   道贤真君闻言,冷笑出声,   “你们都是被於菟神一手扶持上位的,你们都亲身经历过那场‘平定叛乱’的变革,你们都见识过於菟神报复的手段,又怎么会天真地以为,他还会放过我们?   “我等,在出手碾碎那永结同心契约石,试图杀害林小犬的那一刻,便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于此三清洞内,击杀孤月真君,便是我等唯一的生路!”   道贤真君一番话讲得慷慨激昂,誓要破釜沉舟,可他身侧,另一名尊者却满心苦涩地开口:   “以卵击石,蚍蜉撼树,妄图击杀於菟神,我等,恐怕只会死得更快,更惨……”   然而,决定孤注一掷的道贤真君,这时已经重新回复了平静,提醒道:   “孤月真君再强,他的雌雄双剑,被锁在了万里之外的驻剑台。   “没有本命剑,便如猛虎失去獠牙,并非不可战胜的。”   合德真人只觉得这位并肩作战的同伴,此刻已经有些失智,   “盟主,我们刚才布下那诛仙天罡阵,全力一击,被对方只一剑,便捅穿了。”   如今再要讲这不可战胜的话,是否有些空口说大话了?   可道贤真君这时却摇头,脸上露出一个阴毒又狠厉的笑容,   “果真是全力一击吗?   “我等,分明还有最后一个必杀技,没有祭出。”   “……必杀技?”   道贤真君将灵力,注入自己的储物戒里,那尊盟主印玺之中。   盟主印被他的灵力牵动,金光一闪。   光芒如海浪般,朝四周扩散开来,带动三清洞,以及三清洞周围的地面,亮起万千圆形法阵。   那些法阵错落有致地分布在擎天柱周围,如星辰一般,大小不一,亮度不同,但是,无一例外,都在阵眼上,镶嵌着一枚桃花印记。   “我们手中,握着三教盟最大的秘密——   “那座上古镇魔塔!”   道贤真君的声音,在每一个三清洞尊者的脑海中响起,吓得所有尊者都变得脸色惨白。   “道贤,你疯了吗!上古镇魔塔,镶嵌在擎天柱内,已有六百余年!   “这是我三清洞长治久安的根基所在啊!   “你若将其强行抽离擎天柱,后果,不堪设想!”   道贤真君摇头,继续传音入密,   “现在祭出上古镇魔塔,击杀孤月,我等,便还有一线生机。   “否则,离这预言所示之日过去,只有不到一炷香时间了。   “这最后一炷香时间,便会是我们的死期!”   道贤真君话音未落,一道剑气落下来。   无尽寒气顷刻间将三十六座雕花椅冻成冰雕。   寒气朝外蔓延,将三清洞外围三十六座於菟神阵眼,同时冰封住。   靳言立于圆阵正中央,桃花剑剑尖刺入脚下冰层中,拧动着。   冰面的裂纹,以他的剑尖为圆心,极速向周围扩散出去,眼看着,就要将这张法阵内所有法器,尽数碾碎。   如雪山之巅的一株寒松,靳言身姿挺拔,冷眼看向道贤真君,   “本座别无所求,现在破开那永不结盟的誓言,祝福我与林小犬,永结同心,本座承诺,必定不再追究尔等之罪过。”   靳言最后的一番话,讲得情真意切。   然而,已经决定生死一博的道贤真君,早就听不进任何劝阻的话——   他要诛杀天煞孤星于此,不惜一切代价。   轰!   灵力灌注于盟主印中,在最后一刻,道贤真君解开了上古镇魔塔的锁链。   顷刻之间,擎天柱周围,万丈光芒激射而出,将万里长空,都照得透亮。   整个三教盟内圈,地动山摇。   三清洞众人,感受到脚下剧烈的晃动,一时间都愣住。   “上古镇魔塔?!”   广成真人作为执教者,第一个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惊得目眦欲裂,扯着嗓子冲三十六尊者嘶吼:   “汝等,怎敢如此胆大妄为?!   “这是要将整个三教盟,乃至整片北斗大陆,置于死地?!”   听闻广成真人的话,在场所有修士的脸色,顷刻间变得惨白。   然而,一切为时已晚。   上古镇魔塔被道贤真君抽离出来。   由三位祖师爷亲手打造,以云笈真君的残魂炼化的,镇教神器,就这样沦为三十六尊者布阵的工具。   有上古镇魔塔的加持,诛仙天罡剑阵,瞬息之间膨胀出数十倍的威压,如山洪海啸一般,朝着靳言和林澹的方向猛扑而去。   靳言收起手中桃木剑,雌雄双剑交错,同时布下一张防御法阵,拼尽全力,护住林澹。   咔!   咔!   两声脆响。   桃木双剑,不堪承受上古镇魔塔的强大威压,同时断裂。   “噗。”   靳言以全力护住林澹,却没能护住自己的安危,直直受了那诛仙剑阵的全力一击,顷刻间吐出一口浓黑的血水来。   “阿言!”   林澹看得胸口发闷,眼眶泛红。   他愤恨地朝头顶那张红到发黑的可怕法阵看过去,想用“吞噬万物”,把那什么镇魔塔吞吃入腹……   然而手臂却被对面冰凉的手指紧紧攥住了。   靳言拦住林澹,摇头说:“上古镇魔塔,断然不是你这个境界的修士,有能力正面对抗的。   “别做傻事……”   以林澹的筑基境修为,若现在冲上去,尚未能靠近那塔下分毫,便会被对方无尽灵力震得神魂俱碎。   林澹握紧拳头,牙关紧咬,看向靳言。   靳言这时却笑起来,   “笨蛋,为何这样一副赴死的神情?   “你未免太小看你夫君了。   “哪怕祭出那上古镇魔塔,他们又能奈我何?”   林澹原本紧咬的牙关,松下来,怔怔地看向靳言。   靳言那手背随意擦去唇角的血迹,朝他笑说:   “本座既然敢带你来三清洞,就必定能将你安然无恙地带回去。   “夫人,你信我吗?”   林澹直直地望向靳言的双眼,那一刻,他在对方眼中,看到的,是来自一位巅峰境界的修士,绝对的自信。   那个立于不败之地的男人,他的老婆,他无条件地信任。   “嗯。”   林澹重重点头。   靳言俯身,亲吻林澹指尖,之后转身,逆着洪流般倾泻而下的威压,走到那三十六人面前。   他高举起手臂,身周掀起无尽寒气,卷起他白色衣袍,猎猎作响。   定定立于阵眼之上的修士,两只掌心朝外,遥遥对着东西两个方向,沉声高喝,声如洪钟,   “尔等一心求死,本座便成全尔等——   “恩赐!   “解脱!”   话音未落,就听东西两个方向,远在万里之外的驻剑台上,传来震天的轰隆声。   仿佛雷鸣、仿佛地震。   整片北斗大陆,都为之一颤!   相隔整整三万里之遥的驻剑台上,两根白色通天巨柱,轰然倒塌。   瞬息之间,雌雄双剑,飞入靳言掌心。 第107章   三教盟边界,东西两座驻剑台,分别由两个诛仙地煞阵守护。   在三教大会正式开启,那声鹤唳响彻云霄的一刻,诛仙地煞阵上的数百名三教盟弟子,收到号令,立即调动灵力,重新布阵。   在诛仙地煞阵的牵动之下,原本悬浮于驻剑台上空的,那根通天白色巨柱,轰然落下。   白色巨柱与正下方广阔的圆形底座,严丝合缝地撞在一起。   处于驻剑台正中央的那成百上千把本命剑,同时被困入白色巨柱下。   周遭倏忽之间,陷入无尽黑暗中,仿佛被乍然丢入金属笼中的鸟雀一般,那些本命剑的剑灵,同时变得躁动不安。   想要回到主人身边去的本能,让所有剑灵都变成困兽,不停地拿剑刃、剑鞘、剑柄,去敲击周围厚重的石壁。   除了两把剑——   一把停驻于雌剑台,名唤恩赐。   一把停驻于雄剑台,名唤解脱。   在周围刀剑躁动的嗡鸣和敲打声音中,这两把剑太过安静,好似洪流浪潮中的两块礁石,和周遭躁动不安的氛围,格格不入。   刀剑无眼,没头苍蝇似的朝着石壁撞击时,相互之间,难免会产生摩擦,这样的摩擦,逐渐变成相互之间的攻击,攻击越演越烈,到最后,几乎要将驻剑台,变成一片满是烟尘的战场。   几把修为不太高,初生出灵识的剑灵,很快支撑不住,眼看要被其他刀剑拦腰砍断。   雌剑台上,原本立在一旁的恩赐剑,终于看不下去,飞上前去,为那几把稚嫩的剑灵撑起一片防御结界。   仍旧有刀剑试着冲上前挑衅,被恩赐剑的结界弹开,灵识被灼伤,发出痛苦的哀鸣。   台上,数十把灵力最高的剑,接连被恩赐剑的剑气灼伤之后,所有刀剑才终于意识到——这把看似温和无害的雌剑,究竟拥有怎样强悍的实力。   剑灵的世界很简单,只奉行一个准则——强者为王,忠心护主。   此时它们被困在白色巨柱下,挣脱不得,没办法护主。   于是,所有的刀剑,折服于台上唯一最强者。   雄剑台上,出现类似的结局,只是比恩赐剑驯服刀剑时,所经历的过程,要简单得多——   白色巨柱落下,万千刀剑被困于其中,嗡嗡乱撞,铿锵作响。   台中央,解脱剑,无声无息地出鞘。   顷刻之间,躁动的驻剑台上,万千刀剑,安静如鸡。   解脱剑重新归入剑鞘。   极致的强者,无需多余的话语和动作,只简单一个动作。   瞬息之间,万剑朝王。   .........   三教大会期间,东西两座驻剑台上,万千刀剑殷切注视着雌雄双剑,雌雄双剑,则安静地望着擎天柱上,三清洞方向。   它们时刻待命。   “恩赐!”   “解脱!”   三清洞内,山泉水般清冷的声音,穿透云霄,落入东西两座驻剑台内。   欻!   欻!   电光火石之间,雌雄双剑,同时出鞘,剑锋朝天,穿透头顶通天巨柱!   两座白色巨柱,轰然倒塌。   瞬息之间,雌雄双剑飞跃千万里路,裹挟着滚滚烟尘,直直地落入靳言掌心。   猛虎重新亮出尖牙利爪。   三清洞众人,突然意识到走到这一步,若三十六尊者祭出上古镇魔塔,仍旧败下阵来,那么,他们在座的所有人,都不可能独善其身。   那一刻,出于忌惮,出于畏惧,又或是其他原因,所有修士,下意识调动灵力,试图拿起本命法器,同时对抗靳言。   他们以为,众志成城,总是有一线希望可以抵挡住孤月真君那可怕的威压。   然而,出手的那一刻,所有人便立即意识到,他们错了,错得离谱。   本命法器?   可笑,他们的本命法器还远在万里之外的驻剑台上呢,他们凭什么去和靳言抗衡。   而这时,东西两侧的远空之上,传来震天动地的轰鸣声。   紧接着,有人高喝一声:   “那是什么?!”   就见东西两侧,两团黑云,正极速朝着三清洞方向奔袭而来。   不,不是黑云……   那是,万千刀剑,箭矢般,齐射过来!   三清洞众人的本命法器,纷纷飞至他们身前。   只是,并未像往常那样,落入他们掌心,而是将锋芒,对准了他们眉心。   在场众人,同时被包括自己的本命法器在内的,数十把刀剑,抵住要害,一动不敢动。   到这时,他们彻底死心——   原以为不过是雌雄双剑归位,却不曾想,竟是万剑归宗。   .........   擎天柱下,暗无天日的地底。   原本被无数根细小的傀儡丝,死死捆缚住手脚,周身隐没于黑色魔气中的修士,这时缓缓睁开沉重的眼皮。   他身上,穿了数百年之久的厚重“铠甲”,终于被人揭开了。   仰起头,他看到那件“铠甲”从擎天柱内被抽离,悬浮于三清洞上空,强大的灵力,重新汇聚成一座直冲天际的九层巨塔。   巨塔落入三清洞内,塔底与三清洞外圈围坐的三十六座於菟神雕像,完美契合。   “汝等,既以盟主印,唤醒老夫,老夫,自当竭力相助。”   祖师爷云笈真君的声音,从地底响起,回荡在诛仙天罡阵上,三十六尊者的脑海中。   以云笈真君的神魂炼化的镇魔塔中,灵力倾泻而出,从三十六人头顶,灌注进体内。   覆盖在三清洞周围的圆形法阵,光芒顷刻间变得炽烈,金色逐渐变为赤红,赤红又转为墨黑……   黑色的雾气,笼罩在诛仙天罡阵每一处阵基之上,同时萦绕在三十六尊者周身。   靳言看着那三十六人身体周围散发的黑色雾气,目光沉下来。   那不是三教盟祖师爷云笈真君的术法,那是……魔气。   拿上古镇魔塔来炼化诛仙天罡阵,确实可以提高法阵的威力,可是……   轰——!   靳言看着那魔气,一时晃神,坐于阵上的三十六尊者,已然齐心协力,自那诛仙天罡阵中,幻化出一把山峦般的巨剑。   巨剑挥落,剑刃直指靳言头顶。   靳言慌忙收敛心神,恩赐剑横于身前,正面档下这致命的一击。   然而,有上古镇魔塔加持的诛仙剑阵,带出的威压,发起的突袭,并非靳言的恩赐剑可以完全抵挡住的。   靳言脚下一转,飞身从那巨剑剑刃下撤出来。   可他仍旧被那剑阵的余波伤到肺腑,胸口闷痛,一丝鲜血从唇角流下来。   悬停于半空中,靳言远远看着那三十六人,   “道贤,现在收手,本座饶你们不死。”   道贤真君闻言,蓦然抬头,露出一个阴森森的笑,笑到脸颊都在抽搐。   此刻,道贤真君的双眼中,已经看不到眼白,只余下深渊般的两个眼珠,空洞洞的,看不出任何人类的情感。   他浑身上下,每一处经脉,都被黑色魔气侵蚀,青黑色的脉络,弯弯曲曲,爬满每一寸皮肤。   靳言的眉心拧起来。   这三十六人,修为和定力,远不及当年的云笈真君,强行抽出镇魔塔,非但没能控制住塔,反倒被那塔中的魔气噬心。   入魔,已是必然。   从他们决定祭出上古镇魔塔的那一刻,三十六人的道途,便已经断送了。   “诛杀天煞孤星!绝不姑息!”   道贤真君嘶吼着,声音沙哑,如失智的野兽。   他周围,余下的三十五人也跟着嘶喊,同时从体内爆发出裹挟着魔气的无尽灵力,操控着诛仙剑阵,往靳言头顶,落下致命一击。   靳言深吸一口气,再不刻意收敛修为。   他高举起手臂,手中雄剑出鞘。   玄铁剑剑刃上,极寒之气带出无尽威压,山洪海啸般的灵力,在空中形成一把比那镇魔塔还要高大的巨剑。   巨剑的威压,遮天蔽日。   只要这一剑斩落,那三十六人,连带着他们布下的诛仙天罡阵,都会在顷刻间,灰飞烟灭。   “不可!”   林澹手中,那桃木剑断裂的缺口处,传来一道急切地声音。   是积素长老。   看起来,靳言之前派古茗去魔域找积素长老和燃天尊者,古茗成功找到了二人。   此时积素透过古茗的那本命桃木剑,千里传音,送来重要消息:   “那上古镇魔塔下,镇压的,乃是当年三教盟祖师爷联手诛杀的那上古凶兽,混沌!”   林澹一时怔住,“混沌……没死?”   积素急切的声音从桃木剑中传来:   “没有,混沌从未被诛杀!   “那混沌十分狡猾,潜伏于暗中,极擅侵蚀人心,诱人堕魔。   “当年儒、释、道三位祖师联手,也未能一举击杀那凶兽。   “最终三位祖师重塑上古镇魔塔,又以云笈真君的神魂炼化此塔,才勉强将那混沌镇压在擎天柱底。   “一旦上古镇魔塔被毁,那混沌凶兽,重见天日,必定会搅得这整片北斗大陆,永无宁日!   “林壮壮,劝掌门收手吧!剑下留情!”   林澹听到这里,抬起头,深深地望向远空之上的那清瘦的白色身影。   在那白衣身后,一把巨剑,遮天蔽日,眼看就要朝着三清洞斩落。   到这一刻,林澹恍然回想起之前在那云海楼,幻境中,云笈真君的话。   或许,现在这一刻,才是云笈真君口中,真正想说的,靳言最终走向的那处断崖。   站在那断崖边,靳言不会回头,能让他回头的,只有林澹。   所以云笈真君的残魂,那时专门找到林澹,请求林澹,为了这片大陆上万千修士的道途,劝靳言悬崖勒马。   感觉到林澹的视线,靳言这时垂下眼,回望过来。   林澹朝着靳言,轻轻举起那桃木剑,示意他:积素口中所说的这些,你可知道。   靳言微微颔首。   他不曾确定,可是,之前让凌碣石调查的那金光桃花阵,让靳言窥视到了擎天柱地底的一角。   只那一眼,靳言已经隐约猜到了如今的真相。   此时,那真相被积素证实,又由林澹递到他面前来。   靳言望着林澹,传音入密,问他:   “你想算劝我收手?”   林澹的视线,从靳言背后,那把遮天蔽日的白色巨剑上,缓缓地挪到诛仙天罡阵上,那把上古镇魔塔加持的漆黑巨剑上。   黑白两把巨剑,如两座山峦,矗立在三清洞上空。   林澹可以劝阻靳言,放下解脱剑,保留上古镇魔塔,防止混沌被释放,为这片大陆上的修士,留下一片净土。   可是,谁又能劝阻那三十个已经入魔的尊者,不要出手呢?   如果靳言为了维护天下修士而收手,谁又能护他周全?   想到这里,林澹摇摇头。   他不会劝靳言收手,相反……   “嗷——!”   一声嚎叫之后,林澹猛地转身,朝着那诛仙天罡阵,猛扑而去。   他要用“吞噬万物”,把这剑阵上,所有的阵基,啃得干干净净,一点渣渣都不剩! 第108章   眼看着那壮硕的身影一跃而起,张开深渊巨口,一路嚎叫着,往那剑阵中的阵基冲过去。   像一只饿久了的大狗。   不太聪明的样子。   靳言勾起唇角,眼角眉梢满是笑意。   他抬起左手,掌心轻轻朝外一送。   恩赐剑立即飞出,紧紧跟随在林澹左右,为林澹撑起一片强大的防御结界,让他在“疯狂干饭”的时候,不至于被诛仙天罡阵那强大的威压震伤。   做完这些,靳言再无顾忌,高举起手臂。   遮天蔽日的解脱剑,轰然落下。   白色巨剑,与黑色巨剑的剑刃,迎面撞上。   这一刻,剑阵上的三十六尊者才意识到——   哪怕有上古镇魔塔加持,他们的剑阵,也根本不是手握本命剑的孤月真君,这个巅峰境修士的对手。   白色巨剑斩落,黑色巨剑被碾得粉碎。   轰——!   山崩地裂的巨响中,解脱剑切开诛天罡阵,又继续朝下劈砍。   一剑劈山!   矗立于云霄数百年的擎天柱,如蛋糕一般,被劈开成两半,朝两侧轰然坍塌。   整个三教盟地界,都被这坍塌带出的滚滚烟尘,笼罩住。   那一晚,哪怕是远在北斗大陆最偏僻角落里的修士,都清晰地感觉到了脚下的地动,和扑面而来的,裹挟着无尽寒意的如虹剑气。   林澹吞吃掉最后一块阵基时,靳言收回解脱剑。   在那则预言结束的最后一刻,诛仙天罡阵被粉碎,上古镇魔塔,也一同被粉碎。   深藏于地底,被混沌的傀儡丝困住数百年之久的云笈真君,残魂终于要随着上古镇魔塔,一同消散。   在彻底陨落之前,他周身的黑色魔气溃散,悬着的一口气,缓缓吐出来。   云笈真君闭上双眼,   “多谢,孤月真君。   “恩赐老夫,永世解脱。”   .........   后来发生了什么,林澹就不记得了。   “嗝~”   打从穿越以来,他从来没有吃得这么饱过。   撑坏了,一口也吃不下了。   林澹拍拍圆滚滚的肚皮,两眼一黑,睡过去。   恍惚之间,他陷入一场梦境。   梦里他把一整座仙山都给啃得干干净净,最后从光秃秃的阳灵花园里,刨了一根白嫩嫩的水萝卜出来。   那水萝卜冰冰凉凉的,表皮细嫩,摸着还挺软。   林澹没犹豫,抱住水萝卜,一口咬下去……   “嘶,松口!别咬!”   ……老婆?   他听到他老婆在他耳朵边讲话。   他拼命正要醒过来,眼珠在眼皮底下骨碌碌地转,奈何就是醒不过来。   过了一阵,一个老人家的声音响起来:   “老夫查探过小犬道友的脉象了,他没有受伤,体内灵力也很充盈,只是……   “他一次性吞服了大量极品法器,汲取了过于充沛的灵气,在体内淤积。   “以他的境界,短时间内无法炼化这些灵气,最终阻塞奇经八脉,冲撞丹田,导致陷入昏睡中,无法苏醒。”   好像是怀珍长老的声音,在讲他的病情。   所以,他这是……吃多了,消化不良?   热……   好热……   太热了……   简直像掉进太上老君的炼丹炉里了似的,他觉得自己下一秒就要被烧融化了……   林澹双眼紧闭,精神恍惚,下意识地往可以降温的地方凑过去——   他手里的那根水萝卜,被他紧紧抱在怀里,拔出萝卜带出根,又顺着根,一路往上摸,想找到凉气的来源,给自己降温……   “林壮壮!”   “……老婆?”   他听到他老婆在他耳朵边上叹息一声,又听到对方说:   “本座宫里有上好的雪莲,还有清热解毒的丹药,可能用?”   “用倒是可以用,可扬汤止沸,终究不是长久之计,要彻底治愈,需得要釜底抽薪的法子。”   “如何釜底抽薪?”   “呃……这个……老夫这么说吧,小犬道友这个情况,其实就是灵气淤积,导致体内阳气过剩。   “是他那天级至阳道体的问题。   “所以,最有效,也最快速的办法,自然……与尊上您之前调养身体的法子……一样。”   “……”   沉默,长久的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他老婆的声音重新响起来:   “本座知道了,你先退下吧。”   林澹听到殿门关闭的声音,房间里重新变得安静。   感觉到那熟悉的冬雪气息重新靠近过来,林澹拼命想要醒过来,想告诉对方,自己没事,就是贪嘴,吃多了,让对方别担心。   可是浑身都仿佛被火炉困住,他在炉子里疯狂拍打内壁,却怎么也出不去。   这时,一只冰凉的手,轻轻抚摸他的脸颊。   “无事,不必担心,有我在。”   那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对方肌肤冰凉的触感,让林澹原本躁动不安的一颗心,逐渐安定下来。   紧接着,有冰凉的灵力从林澹的眉心注入他体内。   他感觉到眼前那黑漆漆的火炉逐渐变得凝实。   好像是他的识海……再次被强行打开了。   只是这次的识海,和平时不太一样,周围全是灼热滚烫的气息,烧得空气都扭曲了,看什么都模模糊糊的。   林澹眯缝着眼,往远处看过去,就见一个白色的纤瘦身影,一点点靠近过来。   林澹一张黑漆漆的嘴,裂开到耳朵根去。   “老婆!”   他高喊一声,欢快地朝那白色身影飞奔过去。   眼看着快要离那白色身影很近了,黑色身影一跃而起,张开双臂,想要将白色身影用力拥进怀里。   然而,林澹扑空了。   黑色的身影,直直地穿过了白色身影的胸膛。   林澹懵懵地垂头,看看自己双臂,又看看胸膛——   他现在,好像没办法凝实出元神了,哪怕被强行打开识海,身影依旧只能维持无需飘渺的雾气的形态。   林澹转过身,在靳言那白色身影面前停下来,抬手想要去揽住对方的肩膀,手却再次穿过去,   “我、我没办法凝实……”   靳言也看出来了——   林澹现在的状态,并不好。   神识被极阳之气炙烤着,哪怕有靳言的灵力帮忙,强行打开识海,也难以让元神凝实。   靳言伸出手,掌心虚虚地抚摸着林澹的脸颊。   和林澹那虚浮的轮廓不同,靳言的手臂轮廓凝实,线条很漂亮。   哪怕无法触碰,林澹也忍不住想要朝他靠近——   靳言的白色身影,周围不断地散发出冰冰凉凉的寒气,像一根行走的人形雪糕似的。   林澹往前迈出去一步,胸膛尽可能往对方冰凉的身躯上贴,   “老婆,我抱着你,歇一会,很快就好了,你别担心我。”   靳言轻叹一声。   对方吞食了太多灵气,堆积在体内,必须要完全炼化了,完成进阶升级,才能好过来。   根本不可能像平时那样,睡一觉起来,就完好如初的。   他知道这笨蛋现在肯定很难受——   极寒之气侵体时,他一个渡劫境,都难以承受。   这笨蛋现在只有筑基境,却要承受这极阳之气的痛苦,怎么可能没事?   只是怕他担心,在强撑罢了。   想到这里,靳言开口,语气透出满满的自责:   “是为夫没有保护好你。   “为夫答应了,要将你安然无恙地从三清洞带回来的,可是,如今却食言了。   “你现在的状态,没办法凝实元神,我们不能像以前那样,借助神识双修,来替你缓解……唔!林壮壮!”   靳言话讲到一半,忽然身体轻颤。   因为林澹的极阳之气太盛,靳言没能帮他凝实元神,也没能彻底控制住他的神识。   因而,这笨蛋的身体,也没有像以前那样被靳言彻底固定。   昏睡中,对方的手脚,远没有清醒时那么老实。   靳言将神识探入对方火炉一般炙烤着的识海中时,现实中,床榻上,林澹循着本能,将身体往另一处冰凉的身躯上拱过去。   待到靳言回过神时,他衣襟被对方扯开了,长发披散,黑色绸缎似的,铺满玉石床榻,越发衬得他肩头裸露的肌肤白皙胜雪。   林澹压在他身上,循着本能,将手往他腰间伸过去。   滚烫的掌心,贴在他冰凉的皮肤上,烫得他浑身一个激灵,手撑在对方胸膛上,身体想要往外逃,脱离对方灼热的禁锢。   林澹这时却攥住他两只细瘦的手腕,拉到头顶,一只手掌禁锢住,另一只手又开始作乱。   靳言恼了,想要抬腿将对方从自己身上掀翻下去,电光火石之间,忽而想到什么,动作又滞住——   没办法完全打开对方识海,不能神识双修,或许……   另外一种方式的双修,也未尝不可?   正想着,那笨蛋灼热的掌心又开始乱来,靳言浑身一颤,腰腹肌肉顷刻间紧绷起来,思绪被迫拉回。   他拼尽全力,将一只手腕从对方掌心挣脱出来,攥住对方作乱的手臂。   也不管那笨蛋现在烧得厉害,也不理会对方究竟是否能明白他的话,靳言呼吸粗重,但仍旧努力平复住突突跳动的心,用尽可能镇定的语气,义正言辞地说:   “林壮壮,你我既已经互相承诺,永结同心,如今行夫妻之实,也是顺理成章。   “只是……为夫,要在上面!” 第109章   林澹现在的状态,像是醉酒,又像是半梦半醒之间。   他意识一片混沌,听到靳言的声音,可是想要理解他话里的意思,却花费了很长时间。   僵持一阵,林澹把烧得通红的脸颊,贴在靳言白皙的脖颈处皮肤上。   滚烫的额头,在靳言肩窝上磨蹭,喉咙里发出类似小狗的呜咽声。   靳言忍受了这么多年的极寒之气侵体的痛苦,自然十分理解这笨蛋现在有多难过。   想到这里,靳言叹息一声,抬起手,细瘦白皙的手臂,环住林澹的脖颈,在他乱蓬蓬的脑袋上轻轻抚摸。   侧头亲了亲林澹滚烫的耳廓,靳言轻声说:   “无事,莫怕,为夫一定会帮你安然渡过,你只需要躺好,其他什么也不需要做。”   说着,他还轻拍了拍对方肌肉紧实的腰腹,示意对方从他身上下去,乖乖躺平。   然而林澹没动,依旧压在他身上,喉咙里漏出一句话,声音听起来闷闷的:   “老婆,好热,好胀,好难受……”   “你……”   “我想……”林澹在他耳边,轻轻吐出两个字。   “你……!”   靳言气得脸颊通红,“莫要痴心妄想!绝无可能!”   嘴上讲着狠厉的拒绝的话,然而靳言手上却没有任何推拒的动作,甚至,原本撑在林澹腰腹处的那只手臂,也软下来,简直摆出十足的欲拒还迎姿态来。   靳言现在很矛盾,一方面,他认定了自己是夫,林壮壮是他的妻,绝无更改的可能,可另一方面,这个笨蛋因为他而陷入极阳之气的炙烤中,他却还要在这种时候争个上下,未免太不近人情。   心底两个小人,不断拉扯着,让靳言不知该如何抉择。   这时,林澹再次开口,滚烫的吐息拍打在靳言脖颈处,   “阿言,好痛……”   靳言长长地叹息一声,吐出一口浊气。   ——罢了。   ——便让他这一次吧。   ——无论如何,让他将那淤积的极阳之气发泄出来,确实比本座将极寒之气送入,要更合适。   ——待到这笨蛋身子好了,日后,本座有的是机会再寻回自己的位子!   想到这里,靳言身上的力道彻底松懈下来,双腿朝两侧分开一些,一副赴死的神情,点点头,   “好,便依你这一次。   “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   到了后半夜,靳言就后悔了。   他说的只此一次,可对方根本没打算听他的。   .........   啪。   靳言一巴掌拍在林澹脸颊上,没有任何力道,太过绵软,不像是警告,岛像是爱抚。   “林壮壮!够了!停下!”   靳言觉得自己仿佛置身于一片汪洋大海中,身体在滚烫的海水中浮浮沉沉,像根浮木。   他将手臂从寒玉床榻边缘伸出去,想要捉住什么,让自己不要继续随波逐流,然而下一刻,滚烫的手掌追过来,攥住他细瘦的手腕,将那截手臂又扯回去。   .........   “嗷——!”   待到月亮落下去,眼看着天边要泛起鱼肚白时,寒玉宫偏殿,传来一声高亢的野兽嚎叫。   淤积在林澹体内的那滚烫的灵气,终于被排解干净,又炼化于丹田内。   接着,他迎来了久违的升级。   感觉到对方体内修为和灵力的变化,靳言掀起沉重的眼皮。   他浑身都被汗水浸透了,仿佛刚从河里打捞上课似的,黑色发丝一绺一绺地粘在脸颊和肩头。   露出一个疲惫的笑,靳言低声呢喃:   “太好了,终于结束了。”   说着,他撑着手肘,眉心紧蹙,拖着每一块骨头都快散架的身体,准备往外走,想要尽快逃离这片滚烫的“海洋”。   然而,身体刚往外挪了半寸,腰身便被两只宽大的手掌禁锢住,接着,带着不容拒绝的强硬力道,又将他拖回去。   “你……!”   靳言刚吐出一个字,后面的话,便被喉咙里细碎的声音,尽数淹没。   .........   靳言再次被拖进那片滚烫的海水中,重新浮浮沉沉。   旭日初升,日光落在玉石床榻上,洒在靳言皮肤上,让那根根立起来的绒毛上,挂着的细小的汗珠,变得晶莹剔透。   无尽长夜结束,然而,属于靳言的漫漫长夜,仍旧在继续。   .........   “嗷——!”   又是一声嚎叫。   几乎没有任何喘息停歇,林澹的修为,又升了一级。   靳言半阖着眼,余光瞥向那个仿佛有着无穷无尽精力的壮硕修士,以为结束了。   然而,他很快又被拖入海底,继续浮浮沉沉……   .........   “嗷——!”   “嗷——!”   一声接着一声的嚎叫,在寒玉宫偏殿响起。   林澹的修为,如雨后春笋一般,节节高升。   .........   三天后,林澹从寒玉宫偏殿的床榻上苏醒过来。   只觉得神清气爽,脱胎换骨。   浑身每一处肌肉、每一块皮肤,都变得轻盈。   林澹难以置信地伸出手,感受着指尖萦绕的灵力。   这充沛的灵力……   如果说以前在他体内的灵力如涓涓细流,现在的灵力,就仿佛大江大河,滔滔不绝地在他各个关窍中激荡。   他升级了!   而且连升了好多级!   这是……   正兴奋地告知着体内灵力的流动,林澹忽然发现了丹田处的异样——   在那里,灵力环绕之间,隐约浮现出来……一颗蛋?!   金色的、十分圆润、异常饱满的,一颗蛋。   林澹愣了一下,很快意识到,那不是蛋,那是金丹。   他成功地在丹田处,结了一枚金丹。   他进入金丹境了?   睡了一觉起来,他连着升了十级,直接横跨一个大境界,从筑基境,一步飞到金丹境了?! 第110章   林澹将神识送入丹田处,仔细查探过去。   在滚烫如火海一般的灵力的环绕下,那枚金色的“蛋”看起来闪闪发光。   圆润的“蛋壳”泛起细腻的金属光泽,上面雕刻着凹凸不平的繁复图纹。   那些纹路有点像树皮上的脉络,但更精致。细密的纹路,将整枚金丹从头到脚都包裹起来。   林澹用神识将自己的金丹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几遍,发现这“蛋壳”上,连一块光滑的表皮都没有——像个非常贪婪的雕刻家,找到了一块美玉,一定要用刻刀把玉石表面每一处都利用起来,一点留白都不舍得放。   离远了,林澹才意识到,这些纹路并不是随机排列的,错落有致的细纹,组成了一个图案——   某只长相十分凶悍的四脚兽,正张开深渊巨口,朝着面前的一团黑雾飞奔过去。   看那架势,像是要将那一团黑雾吞噬进肚子里去。   那只四脚兽,林澹认出来了,是他的本体——饕餮。   “嗯……”   林澹正在兴奋地欣赏着自己体内的金丹,身边忽而传来一声很轻的呻|吟。   林澹愣了一下,很快收回神识,朝身侧看过去,   “老婆……?”   就见靳言侧身躺在玉石床榻靠里的位置,背对着林澹,衣衫褪下来,压在身下,黑发凌乱地披散着,白皙的皮肤上尽是斑驳痕迹。   眼前的景象,惊得林澹呼吸凝滞。   太阳穴突突直跳,脑袋里嗡的一声,仿佛有人拿锥子凿进去,痛得他一个激灵,用力甩了甩头。   前几个晚上的那些香艳画面,一股脑在脑海中涌现。   那冰凉细腻的肌肤,在掌心的触感,因为蒙上细汗,变得黏黏腻腻……   那纤瘦柔软的身躯,被他禁锢住,弯折起来,像砧板上的鱼肉,被迫剖开肚腹,被展开到极限……   在浮浮沉沉之间,对方喉咙里漏出的细碎声音,像是忍到了极限,又像是沉溺其中,一时间,分不清疼痛与欢愉的界限……   “啊……”   林澹感到浑身燥热,皮肤烧起来,脸颊发烫,血液往某个不受他控制的穴位涌过去。   他抬起手,用力揉了揉凌乱的额发,想要掩饰自己的心虚。   然而没有用,侧躺着的那个纤瘦的身影,凌乱不堪的模样,让他前几个晚上的野蛮行径,昭然若揭。   林澹双手攥成拳头,最终在内心深处为自己开脱——   他那时候处于“吞噬万物”神通结束之后的后遗症中,脑袋不清醒。   那只叫饕餮的四脚兽做的事,和他林澹有什么关系。   这样掩耳盗铃自欺欺人地想了一阵,林澹重新看向那个背影。   对方侧身躺着,身体线条形成非常漂亮的起伏,山峦一般,在腰身的位置,刚好凹陷出一道完美的弧线。   林澹身体里那只“禽兽”,又开始蠢蠢欲动了。   他喉头上下滚动着,舔了舔干涩的双唇,手臂伸出去,掌心放在对方腰肢形成的那道漂亮弧线上,轻轻摩挲。   靳言身体细微战栗,手臂抬起来,轻轻推了推林澹的手,近似呓语地低声说:   “不要了……”   林澹脑袋发胀,燥热的血液,裹挟着滚烫的至阳灵力,在身体中每一处关窍横冲直撞。   他慌忙收回手,用了生平最大的克制力,调息,入定,平复体内躁动的灵力,和脑袋里那些不该有的冲动。   天人交战一番之后,林澹内心终于回归平静,他小心翼翼凑到靳言身侧去,俯下|身,在对方肩头轻轻亲吻。   接着,他抬手,落下一道清洁咒,将靳言周身清理干净。   深吸几口气,林澹在靳言背后躺下来,胸膛贴着对方后背,手臂环住对方身体,宽阔的肩膀将对方细瘦的身躯几乎包覆住。   他又吻了吻对方鬓角,鼻息之间闻到对方身上散发出的凛冽冬雪的清香,心绪变得平和宁静。   缓缓地闭上双眼,林澹唇角往上翘的很高,陷入沉睡。   .........   再醒过来时,林澹怀里空了,靳言不知去了哪里。   林澹翻了个身,意识逐渐回笼,耳边传来细碎的交谈声。   是古茗,正在和靳言快速聊着什么。   林澹撑着手臂坐起来,刚要起身往外走,靳言缓步走进来。   白色的衣袍一丝不苟地穿在身上,衣领束得很高,几乎将喉头都完全包裹住了。   脸上戴着白玉面具,他又恢复成那清冷到拒人千里之外的靳掌门的模样。   林澹张了张嘴,想要喊声“老婆”,或者“阿言”,又觉得不太合适,试着改口喊“尊上”,也觉得不太妥当。   正犹豫着,靳言已经抬起手,掌心托着一套黑色的精致法衣,送到林澹面前去,   “将法衣换好,随我出宫。”   “去哪?”   刚睡醒,林澹乍一开口,发现嗓子有些哑,清了清喉咙。   靳言见他一副没睡醒的模样,眉头轻轻拧起来,指尖轻点,送出一道灵力,直接帮他把法衣换上了。   又从指根处的储物戒里,将那墨玉发钗取出来,上前一步,手臂环住林澹的脑袋,手指绕去林澹脑后,熟练地帮他挽起发髻。   林澹的鼻尖几乎要碰到靳言胸前衣领,他脊背挺直,正襟危坐,一动不敢动。   垂下眼,目光落在靳言腰间,看到对方今天没有佩戴任何配饰,只挂了一块玉佩——   林澹在靳言生日那天,送给他的,那块桃花镶嵌的玉石。   林澹唇角翘起来,笑得开心。   靳言冷冷清清的声音,这时在头顶响起:   “今日,是我师娘,云壑真人的忌日。”   林澹唇角的笑意收敛了,抬头看向靳言,   “你想领我一起去?”   “你我虽然尚未结成永结同心契,但已是道侣,今日,于情于理,都要领你去见见他和我师父。”   “嗯。”   林澹郑重其事地点头,心头突然涌起一股见家长的紧张情绪。   .........   云壑真人的陵墓,修建在玉寂峰旁,靳言领着林澹,从玉石床榻边上的传送法阵,直接抵达墓地边界处。   寒灯真君当年是自戕,魂飞魄散,肉|身化为齑粉,因而靳言在他忌日时,都只在寒玉宫上空,布下祭台,远远地怀念。   而云壑真人却不同,他是病逝的,神魂陨落之后,肉|身留在了寒玉门,尸骨埋在玉寂峰脚下的这片人迹罕至的陵墓中。   云壑真人是半妖,身上流淌着上古神木的血脉,他离开后,墓地附近的土地,受到他的血脉的滋养,形成了一片桃花园。   满地的桃花,洋洋洒洒,铺了十里,放眼望去,尽是烂漫的粉色。   本该是一副欣欣向荣的风景,可是因为靠近玉寂峰,气候严寒,脚下的土地常年被厚厚的冰雪覆盖,周遭看不到任何鸟兽的影子,寂静无声,唯有风雪呼啸。   因而身处其中,心情并不会感到愉悦,反倒只剩下无边的落寞、孤寂、忧伤。   靳言微微仰着头,任由那一片片粉色花瓣散落在他发梢、肩头。   林澹转过头,看着靳言的侧脸,抬起手,轻轻摘去他鬓角飘落的一片花瓣。   靳言回过神,看向林澹,轻轻笑起来。   林澹被那笑容迷了眼,看得有些呆怔。   正在失神之际,靳言抬手,冰凉的手指穿过林澹温热的指尖,与他十指相扣。   “走吧,随我去见师父师娘。”   他们就那样手牵着手,穿过整片桃花林,来到一处白玉石堆砌的坟冢前。   坟冢正前方,立着一块约莫有两人高的巨大墓碑。   墓碑周围镶嵌得满是粉色桃花,正中央,一排烫金的大字,写着:   [爱妻云壑之墓]。   在侧边,是一行稍微小一号的字,写着:   [庚子年腊月二十六日辰时三刻,永失吾爱,寒灯]。   靳言上前一步,抬起手,将那墓碑上掉落的桃花花瓣和白雪,一同拂去。   他没有用清洁咒,也没有用灵力,擦拭的动作很轻,掌心抚过碑上的裂痕,像在抚摸至亲至爱的长辈,那手背上被岁月留下的皱纹。   “师娘。”   靳言抬眼,视线落在碑上镶嵌的一朵栩栩如生的桃花上,   “我带我的夫……”   他顿了顿,原本想说“夫人”,昨夜的种种画面浮现在眼前,心中轻叹一声,终究不想欺骗师娘,改了口,   “我的夫君,来看你们了。”   听到“夫君”两个字,林澹微微一怔,转头看向靳言,紧接着,唇角翘起来。   他很快收敛起那个得意的笑容,很认真地朝着那墓碑行礼,   “师……伯母。”   靳言又轻声介绍,“他叫林小犬,是——”   “——阿言。”   靳言话讲到一半,林澹开口打断他。   “嗯?”   靳言转头看向他。   林澹想了想,继续说:“我本名,不叫林小犬,也……不见壮壮。   “我叫林澹。”   他想,自己以后和靳言是要结下永结同心契的,总不能最后契约石上,写个假名字吧。   是时候,把自己的真实身份坦白了。   靳言的眉毛轻轻挑高了一些,   “灵丹妙药,那个丹?”   “呃,不是……水何澹澹,山岛竦峙,那个澹。”   “林澹。”   靳言一字一顿地,认真读出这个名字,细细思索片刻,笑了笑,   “果然是你。”   林澹有点懵,“什么是我?”   靳言摇摇头。   之前师娘口中那个,有关他未来道侣的预言,靳言没打算告诉林澹。   林澹倒也没有追问,他既然讲出了自己的本名,便索性讲了另一件事:   “我……原本不是这片大陆上的修士。   “我是在三年前,从另一个世界,穿越过来的。” 第111章   有关自己穿越者的身份,林澹从未主动向任何人提起过——当然,云螭自己靠卦爻卜算出来了,而且跑来套过林澹的话,确认了这件事。   林澹其实没打算刻意隐瞒,尤其是对靳言。   可是他一直没提起过这时,一则,他这个穿越者,实在也没什么值得专门拿出来说道的地方——   这事,刚穿越过来的时候,林澹还郁闷了好一阵子,为什么别的穿越者到了修真界,都又是金手指又是戒指老爷爷,还自带升级系统,升级速度刷刷刷的,到了他这,什么也没有,就一个“大胃王”的神通,还是穿过来的这副身体自带的,跟他穿越之前一点关系没有。   有时候他都忍不住怀疑,自己这个穿越者的身份,到底有什么用?除了很多常识都不懂,闹了挺多笑话之外,好像根本一无是处,还不如人家土生土长的修仙人。   当然,除了这个原因,还有另一层——从另一个世界穿越过来,这种事,讲出来,也没人会信——云螭那条脑回路和正常人不太一样的小银龙,不算。   他刚穿越过来,在“工地”上认识了几个朋友,曾经试着向他们透露过自己的身份,无一例外,那些人不是一笑而过,全当他在开玩笑,就是觉得他喝多了,在讲瞎话。   后来林澹就不提自己是穿越者了。   直到现在,他有老婆了,老婆带他来见家长了,林澹思来想去,觉得这种重要时刻,还是要坦诚相待。   这时候还不坦白,这事,恐怕以后就再没机会开口讲了。   不过说归说,其实林澹不指望靳言能接受他的这个奇奇怪怪的身份的——至少不会立即接受。   可是,没想到,靳言听完,却很平静,脸上挂着浅淡的笑,点点头:   “从另一个,与这里截然不同的世界吗?”   “嗯,”林澹认真回,“和这里完全不一样,那里没有修士,全是凡人。”   “全是凡人?那里,无人向往大道长生?”   “那也还是有的,不过只有很少一部分,而且,我们那没有灵力,也没有灵石灵脉一类的东西,更没有符阵术法。   “不过,就算没有这些,但我们一样可以飞天遁地、日行千里,有很多比小法术还厉害的发明,还有……”   林澹又像以前那样,话匣子打开了,便喋喋不休,讲个没完。   靳言看着他,脸上始终挂着淡淡的笑,静静地听他的叙述。   林澹讲到一半,意识到什么,停下话头,看向靳言,   “我说的这些,你信我?”   靳言点头,“嗯,信。”   “你不觉得是我胡诌的?”林澹揉了揉脑袋,“毕竟,我讲的这些,谁也证明不了。”   靳言摇摇头,看向身旁墓碑上镶嵌的粉色桃花,“我师娘,可以为你证明。”   “师娘……”   林澹顺着靳言的目光,看向那桃花,想到之前在记忆幻境中,那个用桃花星象演算未来的修士,“他……和你讲了什么吗?”   靳言点头,回忆起自己和云壑真人的那段过去——   他那时不过十多岁的年纪,记得那是个阳光明媚的午后,练完剑,他照常去寒玉宫找师娘,一眼就看到了石台上铺满的粉色桃花。   “桃花星象?”靳言那时双眼放光,“师娘,你又背着师父,偷偷演算了?”   师娘竖起一根手指,放在唇边,“嘘!小声一点,你师父在闭关,别让他听到。”   说罢,朝靳言招招手,“言儿,来。”   靳言飞身落到云壑真人身边去,歪着头看满地繁星似的点点桃花,“算的什么?”   “你未来的道侣。”   “……我的道侣?!”   靳言先是一惊,进而坚定摇头,“我不需要道侣,我一辈子留在寒玉宫,陪着师父师娘。”   云壑真人摇头,“我们总要离开的,无论是飞升还是陨落,到那时,你当如何?”   “你们飞升,我便孤独终老,你们陨落,我陪着你们一起离开这个世界。”   云壑真人无奈,点了点靳言眉心,“别讲孩子气的话。”又指了指面前的桃花花瓣,“你看看这星象。”   靳言兴致缺缺,可师娘喜欢,他不介意陪着对方看看,反正他不会当真,更不会按这星象所示去找什么道侣。   “上面说了什么?我会遇到一个像师娘这样貌美如花的小仙子?”   “别贫嘴,”云壑真人捏起一枚花瓣,“是个男子。”   靳言脸上玩笑的神情收敛了一些,他从未告诉过师父师娘,自己只好男风。   云壑真人见他那模样,笑起来,“这没什么,男子女子,貌丑貌美,贫穷富贵,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合你的心意。”   说着,他捏起三片桃花花瓣,先将第一片送到靳言面前去,“他是至阳道体。”   然后又送了一片,“他是你的灵丹妙药。”   接着是第三片,“他挚爱红色,像他对你的爱意,热情似火。”   第四片,“他来自遥远的异世界,非我族类。”   最后一片,“从遇到他的那一刻起,你的一生,都将被改变。”   五片桃花花瓣,依次落在靳言掌心,组成了一朵粉色的小花。   .........   那时候,那朵小花迅速在靳言掌心散开了,根本没往他心里去。   如今,再回忆起来,靳言轻笑——   他师娘,算无遗策。   林澹坐在另一侧,和靳言一左一右,将那墓碑围在中间。   听到靳言的话,他忍不住笑起来,“伯母,他真是这样讲我的?”   林澹是在那记忆幻境里,见过云壑真人的,他看到那个清瘦的身影,为了靳言的一线转机,如何呕心沥血。   他很感激云壑真人,帮他救下他老婆一命,他也很喜欢云壑真人的性格。   只是可惜,云壑真人没办法见到他。   他和那位长辈之间,横亘着一条永远无法跨越的时间长河。   想到这里,林澹抬手,指尖轻轻扣了扣墓碑上镶嵌的桃花花瓣。   .........   转眼之间,日头西沉。   靳言领着林澹从云壑真人的陵墓离开。   走出那片桃花园,林澹抬头看一眼天边的夕阳,怔住。   刚才过来的太急促,他根本没来得及往天上看。   现在看过去,才发现,整片天际,此时都被青黑色的雾气笼罩住。   那黑雾在头顶不断地翻滚着,想要扑向地面,然而被寒玉门强大的护山大阵阻隔在外,只能不断用力拍打结界,在透明的结界上,形成一团又一团圆形痕迹,仿佛墨汁掉落在白纸上。   “这是……”   林澹刚想开口问,脚下的传送法阵金光一闪,靳言已经牵着他的手,与他一起回到了寒玉宫偏殿。   偏殿内仍旧是老样子,晶莹剔透的玉石洁白无瑕、光可鉴人,上面偶尔点缀着几簇林澹捏的火红的小灵花。   身处这殿内,丝毫感受不到外界那滚滚黑雾的存在。   这里仿佛一片世外桃源,有那寒玉门的护山大阵的保护,让林澹在殿内醉生梦死了三天三夜,恍然瞥一眼外界,发现这片大陆,已经悄然步入黑暗中。   “阿言,刚才,天上蔓延的那些黑雾,是不是……”   林澹问题问到一半,古茗快步走进来。   “尊上!广成真人求见!”   靳言眉心拧起来,“三教盟已然不复存在,他还来做什么?”   古茗摇头,“他不是为三教盟之事而来,他说,三教盟咎由自取,他无话可说,只是……那混沌魔气……”   靳言的眉眼变得越发阴沉。   古茗咬咬牙,还是将话讲完:   “广成真人,他不是为那覆灭的三教盟而来,他是……代表其余六大门派,前来求援。”   靳言深吸一口气,最终妥协,“随我去正殿。”   两人急匆匆踏上传送法阵,正要离开,林澹轻喊了一声“阿言”。   靳言回头,朝他轻笑,“无事,你安心在这殿内休养生息,我很快回来。”   靳言说很快回来,然而林澹从日落等到月升,从月升等到月落,一整夜过去,靳言也没有回来。   林澹中途想出去,却被门外看守的侍卫拦下来,说“掌门夫人伤势尚未痊愈,掌门交代,不能随意放掌门夫人出去”。   林澹哪来的什么伤势,就是吃多了不消化,跟靳言在床上做了三天三夜,现在连升十级,身子骨健硕着呢。   他有什么不明白的,靳言这就是找了个借口,将他留在寒玉宫。   因为,现在,除了这里,哪里都不安全了。   这天下,陷入一片混沌中,眼看就要乱了,可他什么也做不了。   林澹坐回玉石床榻边上,叹息一声。   他从自己的乾坤袋中,取出一块黄豆那么小的玉石。   那玉石是他之前给靳言打造生日礼物的玉佩时,剩下的边角料,此时玉石里面,镶嵌了一片小小的粉色桃花花瓣。   那是刚才在云壑真人的墓碑边上,林澹悄悄扣下来的。   用他之前学的桃花镶嵌法术,他把那片小桃花花瓣,从陵墓里带出来了。   此时心中纷乱,林澹将那一小块玉石攥进掌心,低声呢喃:   “伯母,预言那天,我没管云笈真君的嘱咐,没有劝阻靳言。   “如今,这天下都被黑雾笼罩住,是那预言所示的,北斗大陆倾覆的开端吗?   “那预言,是不是……终究还是应验了?”   林澹自言自语,只是想要找个倾诉的对象,根本没指望能被回应。   然而,他掌心丝丝缕缕的天级至阳灵力,送入那玉石之内,灌注到那片花瓣中……   接着,他眼前一黑,一阵天旋地转之后,他跌入了一片幻境。 第112章   周遭陷入黑暗,身体极速坠落。   再睁开眼时,林澹发现自己重新落入寒玉宫偏殿。   但这不是他刚才所处的那间偏殿——   林澹和靳言所在的偏殿内,除了冷冷清清、结满冰霜的玉石,就只有林澹用灵力捏的小红花。   而现在这间偏殿内,每一个角落里,都栽种满四季不同的鲜花绿植,看起来一派生机盎然。   那玉石床榻所在的玉石台周围,更是被粉色的桃花簇拥着,好不热闹。   眼前的景象,说陌生也陌生,说熟悉也熟悉——   这是四百年前的寒玉宫。   林澹以前来过,通过古茗的那几片小桃花。   林澹第一次进入记忆幻境,是在寒玉宫偏殿。   在那片记忆中,云壑真人在偏殿内,头一次从天机道人口中,得知那个有关北斗大陆极凶之兆的预言,之后他耗尽灵力,花费几天几夜,呕心沥血,为靳言算出一线转机。   林澹第二次进入记忆幻境,是在玉寂峰脚下。   那片记忆,展开于那场三教盟针对靳言的围杀之前,那时,云壑真人已经陨落,只剩靳言和寒灯真君这一对不善于表达爱意的师徒,僵持着,一起怀念他们共同牵挂的那人,却没有一方愿意主动迈出和解的第一步。。   而这第三次,进入记忆幻境中,林澹又回到了寒玉宫偏殿。   看着满眼繁花盛开的景象,林澹很快确定,他这次进入的时间节点,比那第二次围杀的时间,要早许多——   因为云壑真人此时,肯定尚未陨落。   想到这里,林澹的心底,涌现出一股热切的情绪来,他绕着偏殿兜兜转转,四处寻找那个长相清秀的修士的身影。   把偏殿绕了整整一圈,却没有找到那个身影。   林澹都以为这次的幻境里根本没有对方的存在,想要放弃了,终于,在那玉石床榻后面,纵横交错的桃花枝之间,他看到那个躲藏得很好的清瘦身影。   那身影看起来,比第一次记忆幻境中,又更消瘦了几分,脸颊凹陷,皮肤苍白,但一双眼睛仍旧有神,仿佛含着水光。   在那身影的面前,此时铺开满地的桃花花瓣。   那身影跪在地上,手臂环住高高隆起的腹部,眼睛紧紧盯住面前散落的桃花。   “云壑真——”   林澹双眼放光,忍不住开口喊了一声,然而话音未落,就见云壑真人蓦地抬头,朝他看过来,然后将一根手指竖在唇边,“嘘!”   林澹立即噤声。   他屏住呼吸,因为过于紧张和兴奋,心跳的很快,脸颊都有些发烫,   “你……你能看到我?”   林澹轻声问了一句。   然而这个有些痴傻的问题,对面并没有回答他。   云壑真人笑起来,朝着林澹招招手,“快,过来,来阿爹这里。”   林澹一颗心提到嗓子眼去,抬起脚,刚想往对方身边走,忽然,一根小桃枝,穿过林澹的身体,径直走到云壑真人面前去。   林澹脚步顿住,这才意识到,云壑真人看不到他,刚才也并非在和他对话,而是在和他身后立着的这小桃枝讲话。   想到这里,林澹苦笑两声——   是他想太多了,这里是记忆幻境,他不过是借助那桃花花瓣,窥视到了过去的某个场景罢了。   这是已经发生的过去,在这过去里,他只是个置身事外的看客。   思忖之间,那小桃枝已经被云壑真人抱进了怀里。   那小桃枝挺小一根,像根小魔杖似的,尾端和中段各生出一对枝桠,算是双腿和双手,乍一眼看过去,像个火柴人。   小桃枝光秃秃的,浑身上下没有一片叶子,只在脑袋顶上,开出一朵孤零零的小桃花,像是在固执地掩饰自己的小秃头。   小桃枝扒住云壑真人的手臂,看一眼真人面前散落的满地桃花,又扭头看向云壑真人,用轻细软糯的童子音,小声说:   “阿爹,寒灯掌门说了,不许你再用桃花星象演算,你这样,等到掌门出关,发脾气,我又要被他碾成齑粉了。”   云壑真人露出一个温和的笑,抬手,轻轻抚摸小桃枝脑袋顶上那一朵娇嫩的小桃花,   “不会,这是阿爹靠记忆,随手摆的卦象,阿爹没有食言,没有强行用桃花星象演算。”   小桃枝抬起两根火柴棍似的手臂,扒拉着云壑真人的手掌,不让对方摸他那头顶上仅有的一朵小桃花,闻言,轻声问:   “真的么?”   “真的。”   云壑真人说着,眼底浮现几分落寞神情,他轻轻抚摸自己那小山一般隆起的腹部,低声说:“我如今怀着素儿,灵力早已经快要枯竭,就是想再演算,也做不到了。”   感觉到云壑真人的情绪,小桃枝抱住他,“阿爹,你不会有事的。”   云壑真人轻笑,淡然说:“生死有命,皆为定数,我当陨落于何时,我自然清楚,我此生了无遗憾,只是……”   小桃枝这时说:“阿爹,你放心,我会照顾好阿素。”   云壑真人摇头,“素儿以后,会是一个很有手段的修士,他会为自己争取到他最想要的未来的。   “我并非替他担心。   “是言儿……”   小桃枝这时又郑重点头,“阿爹,你放心,我会照顾好阿言。”   云壑真人笑起来,又摸了摸对方头顶的小桃花:“小茗,你是个好孩子。”   林澹站在一旁,看着这副父慈子孝的画面,唇角忍不住跟着翘起来。   他走上前,在云壑真人面前那散落的桃花花瓣旁边的地上,曲膝坐下来。   一只手撑在膝盖上,支着下巴,林澹垂着眼,看向脚边的桃花。   这时离近了,林澹才看清楚,此刻地面上的桃花花瓣,分成三堆,每一堆,都隐约描绘出一张面容,依稀可辨——   第一张脸,是云壑真人。   第二张脸,是寒灯真君。   而第三张脸,不是别人,正是……   “……我?”   林澹吃了一惊,呢喃细语。   他从来不曾想过,在过去的某一个时间,他的脸,会以这样的方式,出现在云壑真人的面前。   “阿爹,你摆的这桃花卦象,是什么?”   小桃枝顺着靳言的视线,看向面前那三堆桃花花瓣。   他话音未落,忽而从玉石台边,刮起一阵轻风。   轻风将第一堆描绘出云壑真人面容的桃花花瓣,彻底吹散。   又将第二堆画出寒灯真君模样的花瓣,吹得七零八落。   最终,只剩下那第三堆桃花花瓣,仍旧清晰地呈现出林澹的样貌。   云壑真人抬手,食指从第一堆花瓣旁边开始,横向画出去,穿过那三堆花瓣,比出一个“一”字,   “阿爹曾经算出来的,你言儿哥哥,命途中的,一线转机。”   “……一线转机?”   小桃枝身处一根枝条,指向桃花花瓣中映出的林澹的模样,“就是这个哥哥么?”   “嗯。”   云壑真人笃定点头。   林澹听到这里,苦笑两声。   “一线转机……原来,说的是我么?”   如果是放在半年前,林澹听到这样的结果,肯定会欣喜万分——   他是他心上人的一线转机,这多好啊,他可以用自己的双手,为靳言披荆斩棘,开出一片未来。   可是现在,这个节骨眼上,林澹却无论如何,都高兴不起来了。   三清洞一战,靳言为了坐实他和林澹的道侣身份,不惜与三教盟大打出手。   最终诛仙天罡剑阵被破的同时,上古镇魔塔也被毁。   那镇魔塔下镇压了几百年的上古凶兽,混沌,被释放出来。   如今整片北斗大陆,全部笼罩在混沌魔气中,遮天蔽日的黑色魔气,让原维持着表面平和的修真界,陷入无尽长夜。   看起来,似乎那条预言所说的,北斗大陆被倾覆的事实,正在一步一步被实现。   而这一切,都是从靳言想要打破自己的禁锢,和林澹结为道侣的那一刻开始。   这样说来,林澹真的能算是靳言的一线转机吗?   林澹忍不住想,或许,反过来,说他是祸端,好像也讲的通。   “我要是没有来到这个世界,没有认识靳言,没有喜欢上他,没有跟他表白,那靳言就不会为了我,大闹三清洞。   “如果没有三清洞一战,那预言所示的时间,就会安然无恙地过去。   “伯母,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您……演算的结果,其实是反的?   “我根本不是靳言生命里的那一线转机?”   “桃花星象,算无遗策。”   云壑真人的声音,在耳旁轻轻响起。   林澹知道,他是在向那小桃枝讲解,林澹一边旁听对方的讲解,一边怔怔地盯着脚边的桃花。   就听云壑真人继续说:   “我不会算错,桃花星象,也不会骗人。   “这一线转机,是属于言儿的转机,并非是这片大陆的转机。   “这片大陆的未来如何,我不知道,可是言儿的未来,只有你能给他。”   “……只有我能给他吗?”   林澹顺着对方的话,低声呢喃。   讲完了,他猛然意识到什么,蓦地抬头。   就见云壑真人这时没有看向怀里的小桃枝,也没有看向面前的桃花花瓣。   对方的视线,直直地落在林澹脸上。   林澹怔怔地扭头,想要看看自己背后是不是又来了什么人,然而那里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   林澹重新转回头,看向云壑真人。   云壑真人弯起眉眼,朝他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   “我不会看错。   “你是我认定的好儿婿。   “不要担心自己走错,追随本心,做你想做的事。   “我相信你。   “相信你会带靳言,找到你们最好的未来。” 第113章   云壑真人的声音不大,温和如涓涓细流,不知不觉便淌进林澹的心里。   他根本没想到,在这片桃花花瓣保留的过去的记忆里,自己竟然可以跨越时空,和过去的云壑真人对话。   一时间,林澹百感交集。   他想问一声伯母好,做一番自我介绍,有意识到根本没有必要。   他想要顺着对方的话,告诉对方,让对方放心,有他林澹在这里一天,就一定会帮助靳言安然渡过这次危机。   可是这样的保证的话,他也讲不出口——他一个金丹境,凭什么觉得靳言一个渡劫境,会需要他的保护呢?   “我、我应该怎么……”   林澹刚开了个头,后面的话,便讲不下去了。   他周围的一切开始土崩瓦解,面前那个抱着小桃枝的瘦削的修士的身影,也逐渐变得模糊。   这片记忆幻境,要消失了。   “伯母!”   林澹急切地站起来,抬脚想要往云壑真人的方向靠近过去,却发现脚下已经只剩一片漆黑,根本没办法继续往前走。   而云壑真人的身影,已经几乎快要变成一缕轻烟,飘散在空中。   在最后消散之前,云壑真人朝林澹浅笑:   “莫要担忧,追随本心……”   .........   眼前天旋地转,身体极速坠落。   再睁开眼,林澹又回到了现在的寒玉宫,这间空荡荡的偏殿里。   夜色深沉,寒霜似的月光照在光可鉴人的玉石地板上,越发衬得这偏殿冷冷清清。   靳言仍旧没有回来,而林澹已经不想继续等下去了。   他站起身,走向偏殿侧门,发现偏殿和正殿连通的那条长廊上,是没有侍卫看守的。   略一思忖,林澹直接迈步,穿过那条幽深的长廊。   他现在已经是金丹境了,脚下速度比以前快了许多倍,这长廊以前穿过去要大半个小时,现在只要一两分钟,眨眼功夫就到了。   站在正殿侧门后面,林澹又有些犹豫。   正殿里面现在全是掌门宗主长老峰主级别的大人物,他这样直接闯进去,肯定是不合适的。   林澹将灵力送入乾坤袋里,正想要给古茗送一张传声符过去,这时——   咔!   一声刀剑碰撞的清脆声响传来,下了林澹一跳。   那刀剑的脆响之后,紧接着,是哗啦啦的细碎声音,像是某种瓷器碎裂了,散落一地。   林澹忍不住,跨过门槛,走进正殿,隔着一面屏风,看到了正殿中的情况——   此刻靳言端坐于最上手的雕花椅上,垂眼看向台下的众人。   站在台下的一圈人,看着装,应该是六大门派的掌权者,而站在他们正中央的,正是广成真人。   广成真人眉头皱得很紧,怒目看向台上,沉声质问:   “咲天尊者,这是何意?   “我等带着周密的计划,和绝对的诚意,前来求援,寒玉宫,便是如此待客之道?   “你们若是有异议,只管提便是,为何毁我布阵图?”   林澹转过头,朝靳言所在的高台边上看过去,就见那台上,散落着一地的碎瓷片。   每一片碎瓷片上,仍旧投射出一小块光柱,因为碎瓷片的散落,那些光柱也朝着四面八方投射出去,乍一看,像某些夜店里闪耀的灯球似的。   看起来,这台上原本放了一个法器,借助那法器,几位来访者向寒玉宫展示了一张行军布阵图,以讲解自己的计划,并请求寒玉宫支援。   但是他们的计划讲完了,靳言尚未发话,左护法一刀砍下来,直接把那投射布阵图的法器给毁了。   此时面对广成真人的质问,关沧海冷笑,   “哼!周密的计划?绝对的诚意?   “你们的周密的计划,就是六大门派打着掩护的幌子,龟缩在魔域外围,让寒玉门孤军深入?   “你们绝对的诚意,就是一帮老东西不作为,隔岸观火,等着我们掌门一人一剑闯入魔域腹地,将那混沌凶兽斩杀,你们坐享其成?   “你们管这叫求援?叫合作?   “放你娘的狗臭屁!”   能来到这正殿的,都是身份极为尊贵的修士,从未被人这样劈头盖脸地骂过。   现在被关沧海这样不留情面地指着鼻子骂,有人咽不下这口气,吹胡子瞪眼地,试图上前据理力争,   “你……!”   那人刚讲了一个字,广成真人上前一步,抬手将人拦下,又朝着台下的一众修士抬起双臂,示意大家稍安勿躁,莫要伤了和气。   待到气氛稍微缓和了一些,广成真人转身,朝着台上恭恭敬敬地稽首,   “孤月真君,咲天尊者,诸位寒玉门的尊者长老,还望息怒。   “我与其他六大门派商讨制定的这项计划,确实有诸多考虑不周的地方。   “寒玉门若是有任何异议,都可以直接提出来,我与其他六大门派,必定竭尽所能,倾尽全部资源,配合寒玉门。   “若是寒玉门愿意与其他门派联手,形成联盟,共同剿灭混沌,我与其他六大门派,愿意将联盟之主的位子,拱手让与孤月真君。   “本次剿灭任务中,一切行动,悉听孤月尊便。”   听到这里,就连直肠子的关沧海,也一时之间沉默了。   关沧海靠在自己的大刀上,歪着头,将台下人扫视一圈,“这可是你们说的?”   他拿下巴点了点已经碎成一片片的布阵图,   “就刚才那计划,调换一下位子,你们六大门派的掌门联手,一起深入魔域腹地,将那混沌一举拿下。   “我们掌门在魔域外围驻守,为你们打掩护。   “这样,同意?”   听到关沧海的说法,有人坐不住了,怒目圆睁,“你!你不要欺人太——”   那人话说到一半,广成真人打断对方,抢白说:   “可以!对此计划,我等没有异议!”   广成真人话音落下,六大门派的一众掌门峰主长老都坐不住了,同时拿质疑的目光看向广成真人,纷纷传音入密:   “广成!糊涂哇!”   “这样的计划,你怎么能同意?!”   “让我们六个联手,一起深入魔域腹地?我们若是果真有能力将那混沌凶兽斩杀,又何必这样低声下气地,前来求助孤月!”   “是啊,我们六个联手,哪怕再加上一个你,也绝不可能是那上古凶兽的对手。”   “当年三教盟的三位祖师爷联手,共抗混沌,都落得个两败俱伤的地步。   “那三位祖师,可都是大乘境大圆满,距离渡劫境,仅仅一步之遥的巅峰境界修士,他们尚且无法全身而退,我们又如何做到?   “我们六个里,最高不过大乘境中期,甚至有两个仍旧停滞在合体境。   “让我们联手对付混沌,那便是以卵击石,自不量力!”   广成真人闻言,叹息着,同样传音入密回去:   “你们也知道,我们剩下的门派联手,也不是那上古凶兽的对手。   “此事,必须要寒玉门加入,才有胜算。   “寒玉门若是愿意下场,哪怕只是在外围驻守,我等都还有一线希望。   “若是寒玉门决心要置身事外,我们就连最后的希望,也断送了。”   听到广成真人的话,剩下的六大门派的宗主掌门长老们,尽皆沉默了。   他们不想承认自己在面对混沌时的无力和无能,可这却是事实。   许久之后,有人叹息着,传音入密:   “唉,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混沌魔气已然侵蚀整片北斗大陆,如果我六大门派联手抗击凶兽,最终覆没于魔域,他寒玉门,又如何能独善其身?”   广成真人目光朝着头顶瞥过去,   “你们看看寒玉门的这护门大阵。   “有孤月真君坐镇,有仙山灵脉滋养,他们的这防御结界,足够坚固,要护佑门内弟子百年之内不受混沌侵害,不成问题。”   “哼!百年?那百年之后呢?又当如何?”   “百年之后如何,那是寒玉门需要操心的事,六大门派的护山大阵,恐怕连十年也撑不住吧?   “如今火烧眉毛的,是我们。   “既是我们有求于人,尽可能将姿态放低,总不会错。”   台下的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讲了许多,不得不承认,广成真人的话是对的。   最终,所有人达成一致,不再有任何异议。   广成真人又上前一步,朝着靳言赔笑道:   “孤月真君,我们对咲天尊者的提议,全盘接受。   “只求寒玉门此次,愿意出手,还望……真君三思。”   到这时,始终默默端坐于高台之上的靳言,终于缓缓开口:   “不必。”   只两个字,在场众人都怔住。   ……不必?   ……不必什么?   ……不必三思?   ……这是要直接拒绝出手相助了?   就在台下一众修士陷入绝望时,靳言缓缓从座椅上站起身。   众人以为他要送客了,却听靳言淡淡说:   “寒玉门,加入此次剿灭行动。”   只这一句承诺,台下的众人都长长地舒出一口气——只要孤月真君同意下场,他们各大门派的未来,便不是全无希望了。   广成真人恨不能喜极而泣,慌忙献出诚意:   “依据咲天尊者的提议,我等一定尽快重新制定出一份详尽的布阵图来,请孤月真君过目。   “这一次,孤月真君与寒玉门弟子,只需要驻守魔域外围,不必深入——”   广成真人话讲到一半,靳言抬手,打断他。   广成真人局促地舔了舔干涩的双唇,生怕靳言又返回,但还是战战兢兢看向对方,听候对方发话。   却听靳言说:   “依照原计划行事。   “你们驻守外围,本座,一人深入魔域腹地。”   话音落下,满座哗然。 第114章   剩下的六大门派的掌门长老,原本以为靳言愿意出手就已经谢天谢地了,根本不敢奢望对方真的会同意他们原本的布阵图,甚至愿意自己一人一剑、孤军深入。   如今靳言亲口讲出他要独自面对混沌,这让在场所有人震惊的同时,又都在内心窃喜。   然而和其他六大门派的掌权者不同,广成真人闻言,这时却开口道:   “真君愿意出手,已让我等荣幸之至。   “至于孤身深入魔域腹地,独自去对抗那混沌凶兽,此事实在凶险万分,还望真君三思。   “我想,此事,最好从长计议,寒玉门愿意出手,六大门派,还有我与我手下的残部,都一定会竭尽所能,与真君联手,一同深入魔域腹地,共同剿灭混沌凶兽……”   广成真人的话音落下,靳言尚未表态,在场的其他六大门派的掌门长老们却都坐不住了,纷纷传音入密,   “广成!糊涂!”   “孤月既然愿意独自面对混沌,为何不成全他?”   “他愿意独自前往,我等求之不得,哪有自己上赶着再主动送人过去的道理?”   “广成所言,也有道理,我们七大门派,受万千修士敬仰,到了这种时刻,理应以身作则。”   “是啊,前来求援的是我们,哪怕孤月想只身前往,我们与他同去,助他一臂之力,也是我们的责任,义不容辞。”   “话虽如此,可我们宗门内,实在是自顾不暇了,如今那混沌魔气早已经突破了我宗门的护山大阵,不知多少弟子都被其侵蚀神魂,我们就是想要派出一支精英队伍前去支援,也实在捉襟见肘。”   “是啊,再者说,三十六尊者才刚陨落,我们这些掌门宗主,都是临时上任,原本就根基不稳,宗门内部矛盾已是自顾不暇,若是我们与孤月同去魔域腹地,指不定我们尚未返回,宗门已经彻底乱套了。”   “是啊,不是我等想要做缩头乌龟,实在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   “如今内忧外患,这是每个宗门都正在面临的问题,我们不能因为这个,就选择龟缩在外围,却把只是出于大义而伸出援手的寒玉门,独自推向最危险的地方,如此不仁不义之事,实非正派所为。”   “是啊,为这片大陆万千修士之道途,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这才是我们几大门派的根本,这大义,我们不能抛。”   一众修士,你一言我一语,传音入密,争论了许久,最后终于达成一致——   这事,不能让孤月真君一个人去,他们剩下的六大门派,也必须以身作则,一同前往,通力合作,剿灭混沌。   然而六大门派好不容易达成一致,却发现这事根本不是他们说了算的。   就听孤月真君在听完广成真人的提议之后,非但没有欣然接受,反倒是发出几声冷笑。   那冷笑中,满是揶揄和不屑,仿佛剩下的六大门派主动提出共同抗敌,是一件多么可笑的事情。   殿门众人,脸上顿时就挂不住了。   然而靳言接下来的话,更是让他们所有人脸上血色同时褪得干干净净。   “本座既然同意出手,便只孤身前往。不需要援手。   “以本座的境界,若是都敌不过那混沌,尔等同去,便只是送死。   “不必强行做这些无谓的牺牲,你们帮不了我。   “你们的存在,只会影响本座拔剑的速度。”   孤月真君的声音不大,然而一字一句,却如雷鸣似的,打在台下每个修士脑海中,震耳欲聋。   这……   这……   这便是公然告诉六大门派的当权者——   你们不必费心争论那些无意义的合作问题了,本座根本不屑于与你们合作。   本座不是针对谁,只是在本座眼中,你们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是废物。   这样的羞辱,实在是台下一众修士从未受过的,他们轻则将一口怨气郁结于心、生生忍下去,重则直接筋脉逆行、气血上涌、一口瘀血从喉咙里吐出来、身形踉跄、险些跌倒在地。   广成真人将身后众人的反应看在眼里,摇头叹息,但很快又将苦涩的神情收敛了,转而朝着台上深深稽首,开始吟唱场面话:   “孤月真君,深明大义!   “真君愿意为北斗大陆千千万万修士的道途计深远,实在令我等——”   他最后“荣幸之至”几个字没能吐出来,就见靳言抬手,打断他的话,然后摇头,淡然说:   “本座出手,并非为了那万千修士,更不是为了什么所谓大义。   “本座,只是想为所爱之人,留下一片净土。”   林澹站在屏风后头,静静地看向靳言的侧脸,一时之间,心绪不宁。   在他回过神时,殿内一众前来求援的修士,已经全都作鸟兽散了——   撤离速度之快,像是生怕自己再多留几分钟,靳言就要反悔,不再出手帮忙了似的。   待到殿内只剩下寒玉门的人,林澹冲上前去,   “阿言,我跟你一起去!”   靳言转头,看向林澹,微微一怔。   林澹有些急切地又说一遍:   “我跟你一起去魔域腹地!”   靳言回过神,脸上丝毫不见刚才横眉冷对众修士的那种淡漠神情,只温和地勾起唇角,冲着林澹笑着,轻声说:   “你……”   林澹看得出来,靳言是不想拒绝他,不想打击他的自信心。   可是林澹也从对方唇角的那一抹笑意中,清楚地看到,靳言不想带他。   那六大门派的掌门宗主,靳言都看不上,嫌他们是废物,过去了只能碍手碍脚,影响他拔剑的速度,更不要说林澹这个金丹境小修士了。   林澹自己心底里也很清楚,以他现在的修为,想帮到靳言,最好的方式就是乖乖留在寒玉宫,别添乱。   可是林澹做不到。   他打了一辈子光棍,好不容易有了老婆,老婆却要只身涉险,一个人去面对那混沌凶兽。   他如果留在寒玉宫,万一、万一等不回靳言,只等到老婆没了的消息……   他接受不了。   他那么大一个老婆,不能说没就没。   可是林澹知道,靳言下定决心不想带他,就很难再被说动了。   林澹绞尽脑汁,想要让对方回心转意,最终他上前一步,捉住靳言手腕,不由分说,往自己腹部按下去。   “诶……”   靳言一时有些无措,想抽回手,奈何对面力气大,他抽不开,只能任由对方牵着他,将他微凉的掌心放在对方温热紧实的腹肌上。   “嗯,咳、咳……”   离得最近的关沧海,这时抬手放在唇边,咳了好几声,也不知是想要掩饰谁的尴尬,   “额,那什么……”   靳言转回头,一道眼刀刮过去,关沧海不说话了。   古茗上前一步,捉住关沧海手臂往外扯,“咲天,你上次说要修补的那青龙传送阵阵基,如何了?领我去看看?”   “啊?那不早修好……”   关沧海开了个头,发现古茗冲他挤眉弄眼,立即明白了什么,一拍脑门,“哦!对!那白虎传送阵阵基嘛!想起来了!走走走,我领你看看去!”   眼见着两人结伴往外走了,凌碣石也赶忙朝台上行礼,“那朱雀传送阵阵基,确实有些问题,我也随他们去检查一番,先行告辞。”   待到殿内只剩下他们两个,靳言的手掌仍旧按在林澹腹部,   “你究竟想做什么?”   靳言想了想,不知想到什么,垂下眼,神色之间透出几分拘谨,轻声说:   “这里是正殿,天色已大亮……我不习惯……你想要,去偏殿……”   林澹愣了一下,接着有些无奈地笑起来,心想,他看起来有那么饥渴吗?   “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林澹揉了揉头发,“我是想让你看看我的金丹。”   靳言微微一怔,“……金丹?看金丹做什么?”   “你看看那金丹壳上的纹路。”林澹说,“像不像,是一只四脚兽,在吞噬一团黑雾?”   被林澹这样一说,靳言掌心立即释出一缕灵力,注入到对方丹田处,很快,他便查探到了林澹的金丹外壳上的纹路。   靳言着实吃了一惊。   林澹结丹之后,他们从未再有过神识双修,靳言也不曾有机会仔细看一看对方的金丹是何模样,到现在,靳言头一次看清楚对方的金丹外壳,   “你竟然……这是你结的丹?”   “昂,”将对方那吃惊的神情看在眼里,林澹忽然有点心慌,“怎么了?这丹不太好?”   靳言摇头,看向林澹,发现这笨蛋不愧是穿越者,果真是对这个世界的常识,一点都不懂,   “你可知道,修士结的丹,也分三六九等,拥有越上乘的金丹,往后的修炼之路,便越顺遂,升级也越快。”   林澹点点头,这一点他还是知道的。   就听靳言又说:“那你可知道,应当如何分辨一颗金丹的品级?”   林澹摇摇头,这他就不懂了。   靳言娓娓道:   “金丹的品级,由丹壳上的纹路的繁复程度决定。   “金丹表面光滑如剥壳鸡蛋,没有一丝纹路的,是最下品。   “金丹表面覆盖的纹路面积越大,则品级越高。”   听到这里,林澹忽然意识到什么。   像个次次都考倒数第一的学渣,骤然拿到一张标着满分的试卷,一瞬间,怀疑是老师发错了,他舔了舔双唇,向对面再确认一遍:   “我的金丹,上面每一个空隙,都被细密的纹路,填得满满当当,那这种,算是……”   靳言笃定地说:   “是,极品中的极品。” 第115章   ……极品中的极品?   林澹闻言,先是愣了一下,接着,有些傻兮兮地笑起来。   靳言看着他,也忍不住露出笑容。   可两人的笑容里,却带着截然相反的意味——   林澹想着,他能有这么高品级的金丹,如果真的和靳言一起去魔域腹地,对上那上古凶兽混沌,说不定能派上用场的地方,就更多了呢。   可是,靳言此时却在心中暗暗想着,这笨蛋虽说因为穿越者的身份,修道一途的起步晚了些,到现在才结丹,可是能有这样完美的一颗金丹,说明本身修炼资质是非常难得的,可谓是万里挑一。   有这样万里挑一的修炼资质,如今结了丹,算是正式的成了修道中人,那往后的道途,不可估量。   甚至于,要超越靳言,成为北斗大陆第二个渡劫境修士,也不是全无可能。   这笨蛋,若是果真能有这样不可估量的未来,那现在,就更应该小心翼翼地呵护起来才是。   若说刚才看到那笨蛋兴匆匆冲出来,像只小狗似的殷切地望着靳言,求靳言带他一起去魔域腹地的时候,有那么一刻,靳言还心生动摇,想着让关沧海和凌碣石他们护着林澹驻守在外围,也不是不行。   可现在,知道了林澹有这样的极品金丹,靳言便重新坚定了自己一开始的想法——   决不能带这笨蛋去魔域。   那混沌凶兽,十分狡猾,它的两个神通——一个[空间撕裂],一个[魔气侵袭]。   [空间撕裂]让混沌随时随地都能创造出大大小小的空间,并且在不同空间内随意穿行。   这让它变得行踪莫测,极难捕捉,同时,使得它分裂出的千千万万个神魂的分|身,迅速铺满这片大陆上每个角落,几乎无孔不入。   而它的[魔气侵袭],则极擅长捕捉修士内心的魔性和邪念,并在修士道心不稳时,趁机侵入其身体,啃噬其神魂,最终导致修士灵力紊乱,修为倒退,神魂和肉|体都受到严重损伤。   这样的损伤,一旦出现,便几乎不可能完全修复。   哪怕修士之后恢复了修为境界,这损伤也会永远烙印在修士的金丹、元神、识海之中——   就像一块刻进骨头里的陈年伤疤,伤疤表面愈合了,可是每逢阴雨天,仍旧会隐隐作痛。这损伤烙印在修士的神魂中,只要那混沌凶兽一天不死,它便能通过无孔不入的魔气,在修士的识海中掀起风浪。   靳言原本觉得,这[魔气侵袭]的问题,在林澹这样的低阶修士身上,其实反倒不算是很严重的问题——   反正这笨蛋起步晚,才刚刚结丹不久,哪怕真的跟去魔域腹地,中途因为靳言保护不周,让那魔气损伤了他的金丹,大不了将他的金丹碎了,回炉重造一颗出来——   有靳言的至阴灵力辅助,又有一整座仙山的灵植灵药供着,保证不会让这笨蛋重筑金丹的时候感受到一丝一毫的痛苦。   可是,如今清楚地查探到林澹丹田处的那一粒金丹的情况,靳言原本的那些想法,就全部被他清除得干干净净了。   靳言现在的神识铺开,“看”到的那粒金丹,那么漂亮,那么完美,若是因为[魔气侵袭]而被迫要打碎了重筑,那该多可惜。   这样万里挑一、近乎完美的金丹,决不能被那魔气损伤了,哪怕一丝一毫,都不行。   靳言在心中下了这样的决定,可林澹却是全然不知。   林澹确定靳言看清楚他的金丹表面的纹路了,紧接着兴奋地说:   “阿言,你看到那纹路了吗,我觉得那上面的四脚兽,就是我的元神,饕餮,我在吞噬一团黑雾,那就是说,我其实是混沌的天敌,生来就是克混沌的。   “一物降一物嘛。   “所以,你带上我,一起去,我肯定能帮上——”   “——不可!”   林澹话说到一半,靳言冷着脸,沉声打断他,将自己的手腕从对方掌心用力抽出来,   “我去剿杀混沌的时候,你不许离开寒玉门半步。”   靳言语气坚定,一副不容置喙的模样。   林澹一时愣住了,心想自己搬出金丹上的纹路之前,对方明明看起来还不那么坚决地,怎么林澹劝着劝着,对方态度就急转直下了?   变脸比翻书还快……   林澹那原本满怀期待的一双眼,这时耷拉下来,很小声地嘟囔:   “我只是想帮忙……”   见林澹那低落的模样,靳言又觉得自己刚才的语气重了些,他叹息一声,抬手轻轻揉了揉林澹鬓角的黑发,   “此事凶险万分,你留在这里,就是对我最大的帮忙了。”   林澹却摇头,觉得自己还能抢救一下,试着据理力争:   “可是,我有[吞噬万物]的神通,我不怕那混沌凶兽的,真的遇上了,我一口吃了它。”   听到林澹讲出“一口吃了它”时,眼中流露出的那天真的神色,靳言的笑容变得无奈,   “吃了它?   “那混沌凶兽,当年三教盟三位祖师爷联手,都敌不过,你一个金丹境小修士,凭什么觉得自己只靠那小小一个神通,便能吞了对方?   “人心不足蛇吞象,最后只会伤了自己,便宜了敌人。”   林澹有些不服气,“我没你想得那么弱……”   “没有?”   靳言不想让自己看起来像个不近人情的铁面人妻,可是他的夫君实在是有些太过天真,让他不得不用一些特别的手段,让对方认清现实,   “走,你随我去一个地方。”   靳言说着,捉住林澹手腕,将他带到自己的恩赐剑上。   恩赐剑感受到靳言的灵力,剑鞘轻轻一颤,立即像离弦的箭矢一般,朝殿飞射|出|去。   林澹脚下一个趔趄,吓得慌张抬起手臂,紧紧抱住靳言纤细的腰身。   耳边风声呼啸,他扯着嗓子喊:   “我们去哪?”   靳言在他脑海中传音入密:“饱餐一顿。”   .........   仙山脚下,玉焱峰洞府内。   这是玉焱峰峰主燃天尊者修炼的地方。   以前林澹在阳灵花园边上的小菜园子里做临时工的时候,玉焱峰峰主算是他的顶头上司的顶头上司的顶头上司。   所以这玉焱峰林澹从来没靠近过——他一个底层种菜的,肯定是没资格进入“总裁办公室”的。   如今被靳言带着,如入无人之境地闯进这洞府中,乍一看到眼前景象,林澹着实吃了一惊——   这洞府外头看着平平无奇,里面,竟然被刺目的火红色铺满每一个角落。   鲜红的杜鹃、橘红的凌霄、艳红的玛瑙珊瑚、还有各种林澹叫不出名字的红色植物和宝石,在地上和石壁上铺了一层又一层,放眼望去,跟加了红色滤镜的阿凡达现场似的。   林澹一开始看到的时候,觉得无比震撼,震撼过后,心里又涌上一股说不出的情绪。   他往侧边挪了两步,来到石壁边上,抬起手,摸了摸一处生长在石缝中的红杜鹃的花瓣。   这可比他在寒玉宫用自己的灵力捏的那些小红花,生动多了,漂亮多了……   还说什么寒玉宫常年被冰封住,受到极寒之气的困扰,除了白色,看不到一丝别的颜色……   他还信了,果真没日没夜地拿自己的灵力去捏那小灵花,用红色把寒玉宫铺满……   其实,分明就在寒玉宫脚下,这玉焱峰燃天洞里,就满目都是猩红色嘛。   觉得寒玉宫冷清,一道灵力,飞到这玉焱峰燃天洞里来,不就能看到这副热情似火的景象了。   林澹手上摸着杜鹃,心里嘀嘀咕咕的时候,另一侧,靳言正将神识铺开,仔细查探着洞府内的情况,并没有注意到林澹这边的异样。   待到查探完,靳言传音入密给林澹:   “积素也在洞府中,他应当也是冲着同一个目标来的。   “既然他肯出手,倒省了我不少麻烦,待会你安心守在这洞口,听我指令,没有我的口信,切莫轻举妄动,知道吗?”   靳言一边在林澹脑海中说着,一边抽出恩赐剑,剑刃朝外,剑柄送到林澹掌心去,   “恩赐护在你左右,帮你掩藏气息。”   说罢,见林澹没动,送到手心去的剑柄也不接,靳言这才看向林澹的脸,发现对方面色不好,眉头紧紧皱起来。   靳言微微一怔,   “怎么了?”   林澹这才回过神来,把恩赐剑接过来,一道防御结界立即出现在他周围,把他的气息掩藏得干干净净。   周围杜鹃凌霄珊瑚上散发的那浓烈的陌生的至阳灵力的气息,也跟着被隔绝出去,让林澹原本绷紧的神经,缓和了不少。   “没、没什么。”   林澹摇摇头,故作轻松地朝四周看一圈,   “不是说来吃大餐?这里除了漂亮的小红花小红石头,什么也没看到啊。   “老婆,你说的,不会是秀色可餐吧?这儿到处都是红色,确实是看都看饱了……”   靳言下意识想说一句“秀色可餐”不是这么用的,可是看到对面修士的神情,揶揄的话又讲不出口。   这笨蛋……怎么怪怪的?   靳言眉头轻拧,“到底怎么了?”   林澹也不想这么别别扭扭的,怪矫情的,可他忍不住。   想了想,他还是决定把话挑明了,   “为什么要带我来你前男友家里?你以前也没说过,你前男友家种满了小红花啊,也不知道是种给谁看的……”   靳言闻言,一脸迷茫。   他怔了许久,才问:   “前男友……是何物?”   “不是个东西。”   林澹下意识回一句。 第116章   靳言一时怔住,   “……什么?”   靳言不懂什么是“前男友”,更不懂为什么林澹要说“前男友”“不是个东西”,但他大概猜到,这笨蛋讲的这些奇怪的话,是他穿越之前的世界的用语——   就像“老婆”这个词,靳言至今仍旧不知道是何意,他猜测,大概应该是“夫君”的意思,所以欣然接受。   不过,靳言能看出来,这笨蛋现在在生闷气。   至于为什么会突然生闷气,靳言不明白,他正想开口再问,背后的洞府内,传出来一些奇奇怪怪的声响。   靳言脸色一沉。   林澹也听到那声音了,但是没意识到那是什么,仰着脖颈,视线越过靳言头顶,朝洞府内看,   “里面怎么了?”   靳言横向跨一步,抬起手,掌心捂住林澹的眼睛,   “别看。”   “嗯?”   林澹有点懵,但老老实实地站在原地,没动了。   .........   和洞府外侧琳琅满目花团锦簇的红艳热闹相反,靠里的这处洞室,陈设冷冷清清。   这是魏书彦平时打坐修炼的地方,洞室里,除了隐约从石缝下头透出来的岩浆的橘光之外,一片漆黑。   唯一仅有的摆设,是靠最里侧的石壁边上放着的一个石台。   那石台做的细窄,平时只用来打坐入定,并不能躺平休息。   因而此刻,魏书彦仰面躺在石台上,上半身便被迫弓起来,头肩抵在嶙峋滚烫的石壁上,身体像海浪一般,被迫一下一下有规律地拍打在石壁上,脑袋发出“咚”“咚”的闷响,发髻都被撞散,黑发披散开。   从积素悄无声息地进来洞府找他,到他现在这样,像一条烤鱼被冰凉的剑刃捅穿身体,然后放在烤架上来回煎熬,只用了短短一炷香的时间。   他倒是毫无怨言,甚至从头到尾一个字也不曾吐露,只默默地配合对方。   他早已经习惯了。   他抬头,视线紧紧盯住头顶的一根石柱上,将落不落的岩浆,后槽牙都快咬碎了,才勉强让喉咙里漏出的喘息声不那么明显。   每次都是这样。   但总会结束的。   一个时辰不够,两个时辰。两个时辰不够,一夜过去,也终究会结束。   他每次都将双唇紧绷成一条线,在漫长的沉默中,心中默默计数,算着结束的时间。   身前那个清瘦、冰冷的白色身影,绝大多数情况下,都和他一样,保持沉默。   只有偶尔心情不好时,会故意加重力道,听到魏书彦难耐的声音漏出来,露出一个恶劣的笑,冷冷说一句:   “看你能忍到什么时候。”   魏书彦以为,今晚也不过是和以前那许多个夜晚一样的,再寻常不过的一次“深入交流”。   可是,没想到,这次身前那人,却不知为何,变得十分反常。   那人突然伸出手臂,撑在魏书彦身侧,然后俯|身|下|来,将脸无限贴近到魏书彦眼前。   积素的身形消瘦,皮肤白皙,细瘦的手臂搭在魏书彦肌肉紧实的麦色肩膀上,形成鲜明对比。   他将魏书彦的脸强行掰正,逼迫魏书彦和他对视。   接着,积素冷笑,冰冷的吐息拍打在魏书彦滚烫的耳廓上,激得魏书彦身体不自觉轻颤。   “燃天,你到底在想什么?”   魏书彦神情漠然,牙关紧咬,并不打算回答积素的问题。   积素又冷笑一声。   并不需要魏书彦回应他,他自顾自把话讲下去:   “这么多年过去,对于那一晚的事,你还是耿耿于怀,是么?   “那晚你拿着冷月寒玉石,跪在寒玉宫偏殿门外,求见掌门,中途被我劫走。   “至今,你还是认为,那晚如果不是因为我从中作梗,你应当已经与掌门双宿双飞,最差,也至少能与他神识双修一场,是么?”   魏书彦仍旧一言不发,但是从他微微蹙起的眉头,积素可以确定,他认可了自己的话。   积素冷哼一声,   “这么多年过去,你还是这么愚蠢,又这么天真。”   ……什么意思?   魏书彦的眼瞳终于聚焦,困惑地看向积素那雌雄莫辨的隽秀的脸。   积素脸上仍旧挂着浓浓的揶揄嘲讽的笑,讲出的话,让魏书彦遍体生寒:   “你不会真的以为,那一晚,是掌门要召见你,却被我中途截走令牌,骗你离开,导致你错过了召见时机?   “掌门的召见令,有古茗严加看守,哪怕掌门自己不屑于盯防,可古茗常年驻守寒玉宫,我如果当真中途更换令牌,他怎么可能毫无所觉?   “再者说,掌门若是当真想要召你入偏殿,与你做那云雨之事,那应当是把你当做未来的道侣看待的,若果真如此,我将你骗走那么多日,为何回来之后,他却只字不曾过问此事,也从未命人追查真相?”   为何……   魏书彦垂下眼,被积素的话题牵动,连身下的痛楚都顾不上了,全副心思,都放在那几个问题上。   直到积素又刻意将力道加重,逼得魏书彦吃痛,回过神来,重新看向积素。   积素满意了,直直地回望着魏书彦的双眼,   “因为,根本没有什么召见令。   “那天晚上,你强行压制修为,想要与对方双修,最终与对方同时提升一个境界,并且赶在那个最好的时机,请求他与你结为道侣。   “可这事,掌门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同意。   “那晚是他让我找你的,他让我告诉你,你误会了,他对你从未有过那样的感情。   “又因你对他有了不该有的感情,所以他先前给你的那冷月寒玉石,他也要收回来。”   “什么……”   魏书彦内心激荡,艰难吐出两个字,却因为喉咙嘶哑,没能发出声音。   积素继续道:   “我那晚不是来给你发召见令的,我是来替掌门,从你那里要回他的冷月寒玉石的。   “他根本,从来就没喜欢过你。”   魏书彦脸色惨白,喉头滚动,   “我不信你……”   积素看着魏书彦,眼中流露出同情神色,“你不会还陷在过去你二人做同门师兄弟的回忆里吧?   “你知道那时候,你每次邀他同进同出弟子堂,他为何从不拒绝你?   “并非他对你生出情愫,只是因为,我爹爹曾告诉过他一则预言,一则有关他未来道侣的预言。   “那预言中说,他的未来道侣是至阳道体、偏爱红色,你刚好吻合,他便给了你接近他的机会。   “并非他待你有什么特殊的好感,单纯只是因为他想确认你究竟是不是那人。   “那一晚,他确认你不是那预言中的人,便毫不犹豫,将你推开。”   魏书彦一口浊气积压在胸口,闷痛得厉害,他胸腹抽搐两下,一口瘀血涌上喉咙。   积素依旧咄咄逼人:   “这样便受不了了?只是听到过去的真相,便气得灵力紊乱,要吐血了?   “你那一晚,强行压制修为,正值突破的关键时候,如果知道了我现在告诉你的这些,恐怕会直接跌落境界,甚至重伤不治吧?   “你可知道,我那时曾经替你求情,希望掌门可以念在同门师兄弟的情分上,不要对你那样决绝。   “我甚至搬出我爹爹来,希望他兑现曾经答应我的一件事——让他骗你一晚,待你渡劫成功,修为稳固下来,再拒绝你。   “可他不愿意。   “他对你没有感情,哪怕是让他逢场作戏,给你一晚上的假象,他也不愿意。   “孤月真君,本就是这样生性冷漠的一个人。   “你若走不进他心里,他便连一丝一毫的感情,也不会分给你。   “哪怕是施舍一些同情,他也不愿意。   “你,从来,没有一刻,走进过他心里。”   魏书彦用力闭上眼,“……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积素笑了,“原本,我也没打算告诉你。   “让你以为是我骗你,是我害你无法和心上人两情相悦,这也没什么。   “反正,我想要的也只是你的肉|体,你的心放在哪,我不在乎。”   积素说着,将掌心按压在对方健硕的胸膛上,心口的位置,目光冷下来,   “可我现在改主意了,这颗心,我得不到,那便让你彻底死心。”   魏书彦感觉到对方冰冷的手指在他心口处收紧,仿佛要将他跳动的心脏都挖出来似的。   那一瞬间,他听到“啵”的一声,仿佛某个脆弱的气泡破裂的声音。   是他的心碎了?   不是,是他压在心头,许多年的,那一点恶念,那一点心魔,彻底熄灭了。   而就在那恶念熄灭的瞬间,他听到刺啦一声,有什么东西被强行抽离出他的身体。   魏书彦蓦地睁开双眼,就看到积素已然从他身上退出去,站在不远处,掌心托着一团黑雾。   那黑雾急促地朝魏书彦的方向流窜,像是还想要再回到他胸口去,然而被积素的灵力困住,无法脱离他的掌心。   魏书彦撑着手臂坐起身,“这是……引魂魔?”   积素歪着头,冷冷盯着掌心那团黑雾,“以前是,现在……恐怕叫混沌的分|身,更合适一些?”   “你打算……如何处置?”   “还能怎么处置?当然是一剑斩了!”   积素说着,腰间佩剑出鞘,直直地朝着掌心那黑雾挥去。   剑刃尚未触到黑雾,一股极强的寒气袭来,将他的佩剑直接打飞出去。   下一刻,那黑雾从积素掌心脱离,被一柄剑鞘托至空中。   积素朝那剑鞘看去,眉心蹙起,   “……恩赐?   “……掌门?”   魏书彦和积素同时露出惊诧神情,齐齐朝着洞府入口处看过去。 第117章   两人刚在洞府里做完那挡子事,此刻二人都是身体赤|裸,洞府内氤氲着某种极为暧昧的气息。   看到恩赐剑夺走混沌的魔气,意识到靳言不知何时已经悄然来到这洞府内,魏书彦心头一紧。   他面色苍白,踉跄着从石台上滚落下来,想要用灵力,却发现此时灵力紊乱,难以控制,最终只能手忙脚乱地去够散落在脚边的,那一红一白两团衣物。   积素直挺挺地立在洞府内室的正中央,冷眼看着魏书彦狼狈的模样,在心中冷笑。   每次都是这样——   他和眼前这个男人哪怕做过再多次,都走不进对方心里。可只要掌门一抬手,一个眼神,这个男人就立即要像只舔狗似的,摇尾乞怜地追上去。   如今又是这样。   他们才刚结束,对方灼热的身体里,还残留着他的一片冰凉,可对方却要想什么也没发生一样,慌慌张张地去见他心心念念的那人。   原来无论做到哪一步,都走不进对方心里,是这样的滋味……   呵。   积素在心中冷笑,笑自己口口声声骂对方愚蠢又天真,可是实际上,他自己又何尝不是。   他收敛心思,抬脚往外走。   刚走了两步,一件法衣披在了肩头。   他微微侧头,猩红的颜色灼得他眉头拧起来,   “你……”   魏书彦刚才那样急着滚下床,慌张地去够那红色衣衫,并非是要自己穿,却是要披在他身上?   魏书彦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嗓音嘶哑,   “你打算就那样出去?”   积素没回答他的问题,只是转头问他:   “法衣给我,你打算如何出去?”   魏书彦缓缓地摇头,身体一松,仰着头,看在石台上,叹息说:   “我不去了,以后……都不会再去了。”   积素冷哼一声,只丢下两个字:“随你。”   魏书彦看着对方决绝离开的背影,一时之间有些失神。   而积素离开内室洞口之后,在魏书彦看不到的地方,唇角忍不住扬得很高。   他追随着恩赐剑剑鞘和那团魔气,走到洞府外侧,远远地看到一身白衣的靳言。   “掌门!”   积素向靳言恭敬稽首,余光瞥见正被恩赐剑结界层层保护起来的林澹,怔住。   “嗯。”   靳言无视了积素看向林澹的诧异目光,将积素那一身火红的衣衫,从头到脚打量一遍。   积素任由对方打量,甚至轻轻拢了拢衣襟和袖口。   靳言倒是一句话也没有多问,只是说:   “这团魔气,交给我便是。”   积素看一眼林澹,又重新看向靳言,应了声是,恭敬退下。   靳言这时转身,看向林澹,   “这是自魔域逃窜出来的魔气,原本是引魂魔的神通,混沌撕裂空间,将引魂魔植入自己体内,继承了引魂魔的神通。   “如今这团魔气之中,嵌入了混沌的分|身,相当于混沌神魂的一部分。   “你说想要随我一起去魔域,想要帮我?   “那现在,先试试这混沌分|身,你是否能应付?”   林澹到现在总算明白了靳言的意图——   不是专程领着他来看前男友,而是想要找一个混沌的分|身,拿来练手。   林澹点点头,身体下蹲,将浑身灵力汇聚于丹田处,预备将自己的神通“吞噬万物”释放出来。   “来吧!”   林澹低喊一声。   靳言手指轻抬,恩赐剑剑鞘朝着林澹飞过去,像一根细长的魔杖拖着一只透明的气球,气球里此时充满了黑色的雾气。   剑鞘归入林澹手中的恩赐剑中。   两张结界合二为一。   那团魔气,悬浮于林澹面前。   “嗷——!”   一声野兽的嚎叫响彻洞府。   林澹幻化出深渊巨口,巨口张开,仿佛黑洞一般,朝着面前那团黑雾猛扑过去。   黑雾像水流似的,在深渊巨口正要将其吞噬的时候,立即向两侧分开。   林澹扑了个空,并不气馁,迅速调动体内灵力,重新摆出进攻姿势,调转头,再次朝那黑雾飞奔过去。   混沌魔气的可怕之处,在于可以侵蚀神魂,可此时在体外,它虽变幻莫测,但速度并不快。   而“吞噬万物”那张深渊巨口,干饭的速度却是十分惊人的。   就见那张黑漆漆的大嘴裂开到最大,全速朝着那黑雾飞扑过去。   “啊呜”一口,在黑雾尚未回过神之前,已然将其整个包进嘴里。   顷刻之间,原本被魔气侵染成漆黑一片的结界,重新变得澄澈透明。   林澹将自己的深渊巨口紧紧闭着,生怕将那魔气泄露出去一丝一毫。   他转过头,看向结界外的靳言,紧抿的双唇朝上翘起来,像个倒挂的月牙。   如果他屁股后头有尾巴,靳言怀疑,那只尾巴现在已经不停地左右摇摆起来。   靳言忍不住跟着对方一起,勾起唇角。   然而那唇角刚扬起一个小小的弧度,余光瞥见结界角落处,靳言的目光重新沉下来。   靳言注意到靳言神色的变化,顺着他的目光,朝那角落里看过去,就见那里的空气仿佛被划开了一条极细的缺口。   从那缺口处,丝丝缕缕的黑色魔气散逸出来。   是那混沌分|身的第二个神通——撕裂空间!   刚才“吞噬万物”的那一口下去,魔气瞬间消失,林澹满心以为是他成功将那混沌分|身吞进了肚子里——   他的神通,他有信心。世间万物,一旦被他吞进肚子里去,都再不可能逃脱。   可是,那混沌分|身此时却从那撕裂的缝隙里重新出现,那就只有一种解释——   从一开始,那团魔气就没有被林澹吞噬,而只是在林澹张嘴的一瞬间,利用自己的[撕裂空间]神通,让魔气短暂地消失,从而打造出林澹将其吞噬的假象。   为什么……要做这样的障眼法?   为什么……要配合林澹的表演?   林澹的头脑飞速运转着,很快想到了答案,然后心头一紧——   这混沌分|身,在利用这种方式,拖延时间!   它现在刚从前一任宿主身上被强行拉出来,正是最虚弱的时候,它并不希望和林澹的“吞噬万物”神通正面抗衡。   所以它试图用这种方式来打消耗战——   它知道“吞噬万物”是有一个时效的,只要拖过这个时间,林澹就会恢复成正常人的模样,之后很快就会陷入昏睡。   它在等这个时间到来。   这个混沌凶兽,何其狡诈。   林澹心中愤愤,可又不得不承认,这条战术,他毫无办法。   就见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林澹顶着一张深渊巨口,不断在结界中横冲直撞,想要将那黑雾吞噬。   可那黑雾却每次都能在林澹快要触碰到他的时候,立即消失不见,短暂地躲在一个狭小的空间缝隙里,尽可能地拖延时间。   这混沌分|身,毕竟只是混沌的千千万万个分|身中的一个,它的灵力和法力也是有限的,并不能不停地使用[撕裂空间]的神通。   但它根据林澹体内灵力的波动情况,精准地预估出“吞噬万物”的神通耗尽的时间节点,并且让自己的[撕裂空间],刚好维持到那个时刻。   林澹是绝望的,他明明离成功很近了。   最后那一次进攻,他的深渊巨口里的那排小牙齿,都感觉到魔气的味道了,只差一点点,他就能把那团魔气吞进肚子里去了。   可是,他的“吞噬万物”到时间了。   他的深渊巨口消失了。   他恢复成了普通人模样,站在那团魔气旁边,气喘吁吁。   那魔气的灵力也快耗尽,几乎无法帮它再用出下一次[撕裂空间],但它赢了。   现在站在它面前的,不过是个灵力几乎消耗殆尽的,刚刚突破金丹境的修士罢了。   要对付这样一个修士,太容易了。   魔气那黑漆漆的一团身体上,浮现出一个有些阴邪的笑容。   现在,轮到它转守为攻了。   林澹站在原地,看着那团黑色魔气朝他一点点靠近过来,最后像一只黑色的长毛靴子似的,紧紧缠绕在他脚踝上。   那混沌分|身,试图侵入林澹的神魂了。   意识到这一点,站在结界外头的靳言,神色一冷,掌心翻转,解脱剑顷刻间飞入手心。   然而解脱剑尚未出鞘,就见那结界中……   林澹满脸嫌弃,一抬脚,直接将那缠在脚上的黑雾踢飞了。   靳言:……   “嗤。”   在一旁看戏的积素,没忍住,笑出声来。   靳言拧着眉,转头看向积素。   积素朝他传音入密:   “壮壮,实在是有趣。他虽然很弱小,可是,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对混沌魔气毫无反应的修士。   “混沌魔气侵蚀的是修士最薄弱的那一缕神魂。   “它嗅到修士心底埋得最深的那些负面情绪,将其无限放大,成为一个缺口,最终得以从那缺口进入。   “可是,现在看起来,壮壮他……没心没肺的,好像,根本没有任何压在心底的烦恼。”   听到积素的话,靳言的眉眼也忍不住缓缓地舒展开。   看着结界中,林澹将那一团黑色雾气像皮球似的踢来踢去的滑稽样子,靳言的唇角,忍不住又重新勾起来。   是啊,他的道侣,就是这样一个笨蛋——   没心没肺,无忧无虑,像只路边的小土狗似的,简单到一眼就能看穿,可是又纯净到连心底最深处都没有任何杂念。   或许……这就是为什么,林澹能拥有那样一颗顶级的金丹吧。   靳言正想得出神,身边积素却忽然变了脸色,沉声喊:   “林小犬!”   话音未落,就听“扑通”一声,林澹的身体,直挺挺地砸在了地上。 第118章   林澹最终,还是没能成功吞掉那只混沌的分|身魔气。   他的“吞噬万物”的神通,在太长时间没有进食之后,时效到了。   深渊巨口消失的瞬间,他因为消耗太多灵力,瞬间便进入神通副作用的“宿醉”状态。   身体重重栽倒下去,在彻底陷入昏睡之前,他看到靳言收起恩赐剑的结界,看到积素长老冲过来,一剑斩灭了那团魔气。   林澹睡了一个很长很长的觉。   醒过来时,他发现自己身处那间熟悉的偏殿,此刻正仰面躺在那熟悉的寒玉石床榻上。   “啊——”   林澹腾的一下坐起来,记忆停留在和那混沌分|身魔气战斗的过程中,下意识张开嘴,还想再去吞噬对方。   “醒了?”   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   靳言盘腿坐在林澹身侧,原本正在打坐,看到林澹起身,抬起手臂,轻轻将林澹鬓角有些凌乱的黑发抚平。   “嗯……”   林澹的意识逐渐回笼,这才发现战斗已经结束了。   他有些泄气地将肩膀耷拉下去,眼底低垂,轻声说:“我还是……没打过。”   就像靳言说的那样,林澹之前坚持要跟去魔域腹地,说自己可以将那混沌吞噬进体内,这想法,太天真了——   不要说混沌的本体,以林澹现在的境界修为,哪怕对付一个混沌的分|身魔气,他都办不到。   要知道,那团混沌的分|身魔气,可是刚刚才刚侵蚀了玉焱峰峰主的神魂,被强行剥离出来,正处于最虚弱的状态的。   这种状态的魔气,积素长老都能一剑轻松斩灭的,可林澹拼尽全力,用出“吞噬万物”,却仍旧干不过,   靳言说得对,他现在的修为境界太低了,想吞掉那只混沌,简直痴心妄想。   他乖乖待在寒玉门,才是对靳言最大的帮助。   意识到这一点,林澹感到很无力。   一股浓浓的挫败感将他裹挟。   下一刻,靳言俯身靠近过来,在他脸颊上轻轻亲吻。   林澹怔了一下,抬眼看向靳言。   靳言轻笑,说:“以你的修为境界,吞不下那混沌分|身,实属寻常。   “可也不算打输,你吞不下它,它也无法侵蚀你的神魂,顶多算是平手。   “一个金丹境初期,能和那上古凶兽的分|身,打得有来有回,已经十分难得。”   被靳言这样安慰,林澹眼里又重新有了光亮,“……真的?”   “嗯。”   靳言认真点头,眼中含笑,轻抚林澹脸颊,   “将境界修为提升上去,若你抵达元婴境,我相信,你必定能在与混沌的对战中,助我一臂之力。”   靳言的三两句话,让原本失落的小狗,立即变回了从前的欢快小狗。   林澹眼中燃起光亮,“那我……我现在就去修炼!”   他恨不能第二天就能飞跃一整个大境界,直接抵达元婴境。   然而,林澹自己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修道之路,何其漫长,根本没有捷径的,怎么可能一蹴而就。   哪怕他的灵根,称得上极品中的极品,从筑基境到金丹境,也耗费了数月时间。   从金丹到元婴,想必肯定不会比这个时间短。   林澹想说一句,你等我,等我升级到元婴境,我陪你一起去魔域腹地。   可是,如今混沌魔气已经覆盖整片北斗大陆,火烧眉毛了,哪来的时间给林澹慢慢升级呢……   想到这里,林澹的脑袋又耷拉下来。   靳言却轻笑着,在他耳边说:   “我有一整座仙山的臻品灵植,可助你修炼升级。   “接下来这段时间,你乖乖留在阳灵花园,什么也不要想,只管将那园子里的灵植尽数吃了。   “你若有能耐,将那一整座仙山都搬空了,也无妨。   “何时升至元婴境,何时再来找我,如何?”   林澹双眼放光,“当真?”   还有这样的好事?这要求也太简单了。   他这人没什么特长,就是特别能吃!   没想到,他心心念念,馋了那么久的仙山灵植,竟然就这么被老婆拱手推到了他面前来?   早知道这样,他之前还那么大费周章地,又是应聘园艺师,又是跑去寒玉宫演戏的,岂不是太蠢了。   明明,就只需要躺平了,喊一声“老婆,饿饿,饭饭”,一整座山的灵植不就被送到嘴边了嘛?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林澹一头扎进阳灵花园里,再也没有离开那片山头半步。   从日出到日落,从月升到月落,林澹不是在干饭,就是在干饭的路上。   那短短半个月的时间里,整座仙山,都被一个身影笼罩住。   谁能想到,整个修真界都被混沌魔气吓得瑟瑟发抖的时候,阳灵花园里的园艺师们,却被一张深渊巨口,吓得退避三舍。   “太可怕了,我园子里上百株上品灵植,不出半个时辰,就被吞吃得干干净净!   “我这上品灵植,可是专挑的灵气最浓郁的品种种植的,寻常修士,哪怕是到了元婴境,吃上十几株,也铁定饱了,再吃不下了,他是怎么做到,一次性吃掉上百株的?   “这个吃法,肚皮不会爆吗?筋脉不会被灵气撑炸吗?”   “你那上品灵植,算的了什么?   “我园子里只种臻品灵植,而且是最滋补的那一类,不要说金丹境了,哪怕是咱们掌门这种修为天花板,一次吃下超过十株,也消化不了,要被迫闭关调息的。   “结果呢?这位大胃王倒好,一下午时间,把我这整个园子,扫荡一空!”   “整个园子?!上百株臻品灵植?   “啧啧啧,太可怕了,他的肚子,是无底洞吗?”   每天白天,园艺师们就排排坐在阳灵花园边上,嗑着瓜子,聊着大胃王林壮壮的可怕事迹——   当然他们聊得火热,实际倒没有多怨恨壮壮。掌门交代过了,凡是被林壮壮吃空了园子的园艺师,都可以被破格提拔为长老,峰头任选。   这可是园艺师们做梦也不敢想的待遇。他们现在,巴不得自己的园子,是第一个被林壮壮吃空的——   早吃空早做耍手掌柜,去外面峰头做领导去!   而每天到了晚上……   “嗷——!”   他升级了!   “嗷——!”   他又升级了!   “嗷——!”   他又双叒叕升级了!   一声接着一声的野兽嚎叫,不绝于耳,让园艺师们在打坐调息或是睡梦中,都恍惚怀疑自己不是在寒玉门仙山上,而是被丢去了某处遍布凶兽的荒山野岭。   “吴大哥,我又升级了!”   一个晚上,林澹看着自己掌心如风暴般极速窜动的灵气,兴奋地朝着隔壁床上喊。   吴超顶着两个黑眼圈,冲对方摆摆手。   他现在都麻了,早就对同铺的哥们升级这事,见怪不怪了。   寻常修士,升级难如登天,可林壮壮这兄弟,升级,简直易如坐滑梯!   不,比坐滑梯还简单,他这升级速度,是直接跳崖了吧?坠崖都没他快!   可怕,太可怕了!   饕餮道体,天生拥有“吞噬万物”的神通,又是极品金丹,找了这修真界最有钱、灵植储备最多的掌门做道侣,这是什么运气?   咱们整个北斗大陆,现在陷入水深火热中,怕不是就因为气运都被你小子吸走了吧?   该说一句,这小子,傻人有傻福吗?   “知道知道,”吴超酸溜溜地问:“这次是双黄蛋,还是三黄蛋?”   林澹现在这升级速度,一晚上连升两级,甚至连升三级的情况,也不是没有。   “只升了一级,不过……”   林澹将神识探入识海之中,查探一番,很快发现了异样。   他看向自己丹田处,那枚覆盖满细密纹路的金丹,等了一阵。   就见金丹像个不倒翁似的,摇晃起来。   这是……   咔!   一声清脆的声响。   金丹碎了!   先是顶部裂开一个细小的缝隙,紧接着,缝隙像树叶脉络一般,朝外蔓延出去,很快,整个金丹的外壳都布满细碎的纹路。   丁零当啷。   金色的外壳,散落满地。   仿佛鸡蛋被孵化,外壳剥落的那一刻,一只通体漆黑的四脚小兽,赫然出现在眼前。   这是……他的元婴?   那小兽浑身皱皱巴巴的,脑袋上有两根小小的羊角,滚圆的身体,乍一看有点像老虎幼崽,但又比小老虎丑得多。   感觉到林澹的气息,那小兽四肢小短腿艰难地往林澹靠近过去,滚圆的身体蹭了蹭林澹的元神那黑漆漆的双腿。   小兽喉咙里发出一声吠叫。   听不清是“嗷”,还是“爸”。   林澹的元神伸出手,准备摸一摸自己的崽子。   手刚要碰到对方脑袋,倏然之间,一张裂开到耳朵根的巨大的嘴巴,张开来。   那嘴巴实在太大了,几乎占据了这小崽子整个身体,让它瞬间从四脚兽,变成一个类似吃豆人的东西。   紧接着——   “啊呜。”   在林澹尚未回神之前,小崽子一口吞掉了他伸出去的手臂。   林澹:!!!   所以刚才崽子喊的那一声,根本不是“嗷”也不是“爸”,而是“饿”?   “什么崽啊,饿起来,连自己亲爹都啃?!”   这真的是他的元婴吗?   他怎么可能有这种满脑子只想着吃的笨蛋元婴呢!   .........   虽然不太愿意接受,可林澹知道,这就是他的元婴。   他……到元婴境了?   没想到,只用了这么短短几天时间,他竟然飞跃一整个大境界,从金丹境,直达元婴境了?!   林澹的唇角翘的很高。   老婆的灵植,效果就是不一般!   想到老婆,林澹想起来,靳言之前说的,等他到元婴境,就去找他。   “老婆!我到元婴境了!”   林澹腾的一下从藤屉床上跳起来,先朝着头顶喊了一声,接着在吴超震惊的目光中,箭矢似的,往门外冲去。   “厉害厉害!这么快到元婴境了?”   刚到小院子里,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头顶响起来。   紧接着,就看到那条小银龙一跃来到林澹面前。   “……云公子?”   林澹看向云螭,眼底写着:你怎么会在这?   云螭无视了他的目光,抬起手,用力捏住林澹肩头,一缕灵力渡入林澹筋脉中,探入他的识海,感受那里头磅礴的气息。   “果然是元婴境,果然,是只小饕餮啊,厉害厉害……嗷!”   云螭说到一半,触电般将手收回来了,拧着眉头看向林澹丹田处,   “你这元婴,不讲道理,怎么咬人?”   看到云螭也被咬了,林澹就放心了——至少这崽子不是只坑他爹,而是一视同仁,见谁都咬。   “你那是什么表情?”云螭愤愤看向林澹。   林澹慌忙把笑容收敛了,“没、没什么。”   又问:“云公子,找我有事?”   “当然了,”云螭道,“我可是在这园子里等了你大半天了!就等着你突破元婴境呢!”   林澹听出来对方话里的意思,“你……知道我今天突破元婴境?”   “嗯。”云螭晃了晃腰间的卦签,“算出来的,具体时辰算不出,但是突破的日子倒是精准无误。”   说着,他将灵力渡入自己的储物戒里,在里面翻找着,“我是来给你送升级的贺礼的。”   “……升级贺礼?”   林澹从来没听说过,升级还要送贺礼的。而且之前他练气境和筑基境,也没见给他送什么贺礼啊,怎么唯独元婴境要送?   正想着,就见云螭伸出手臂,横着递出一把宝剑。   那宝剑的剑鞘,看起来非常奇怪,不像是青铜或是玄铁一类的普通铸剑材料,倒像是……一片又一片的坚硬的鳞片堆叠出来的。   “这是……?”   “我娘的剑。”   “你娘的剑?”   “啧,不要骂人。”   林澹:……   “不是,我升级成功了,你把你妈的剑送给我?云公子,这,这不合适吧?”   “这有什么不合适的,这剑我反正也用不……”   最后一个“了”字险些脱口而出,被云螭及时收住,改口道:“用不上,不如送给你。”   林澹想了想,好像云螭确实从不用剑,他的本命法器也是卦签,不是剑。   可能真的是觉得他自己用不上,浪费了,才想着送给林澹?   正想着,云螭直接上前一步,一把将那宝剑塞进林澹手中。   那剑看着小巧,实际上竟然比那开山斧还重,乍一下塞进林澹手中,他险些没拿稳,丢出去。   慌张地调整姿势,把那宝剑稳稳托在手中,林澹有点懵,“这……真的送我?”   那宝剑表面的鳞片,坚硬无比,触手冰凉,带着十分浓郁的灵气,在林澹的指腹触摸上去的时候,甚至还会微微泛起波纹般的光泽,像是在回应林澹。   这剑,一看就不简单。   “这是龙鳞宝剑。”   云螭道,“是上古龙母,在陨落之前,以她周身的龙鳞炼制的法器。”   一听这来头,林澹瞬间又不淡定了。   这么厉害的宝贝,简直跟大圣找龙王抢的定海神针似的,真的能送给他这么个刚到元婴境的小修士吗?   “这太贵重了,我,我不能收……”   云螭恨铁不成钢地摇头,   “阿壮,你这人怎的这样老实?我都送你了,你还要拒绝?   “你可知道,以往,有多少修士为了争这龙鳞剑,打得头破血流?”   林澹自然是不知道的,他懵懵地看向云螭。   云螭抬手,把那龙鳞剑往林澹怀里又推了推,   “快点,别磨蹭了,拔|出|来试试!”   “啊?哦。”   林澹也没想太多,抬手握住剑柄,用力往外一抽。   锵——!   剑刃划过剑鞘,带出一声清脆长鸣。   紧接着,宝剑出鞘。   和剑鞘那低调的青黑色不同,这剑刃,竟然是带着炽热的橘色烈焰的。   乍一看,像个剑形的小太阳,把周围的夜色都照得亮如白昼,刺得人睁不开眼。   林澹眯缝着眼,看着手中剑。   下一刻,他手腕被对面紧紧攥住了。   云螭死死握住他的手腕,用力到抠得他骨头都有点疼。   睁圆了一双眼,紧紧盯住宝剑上的烈焰,云螭恨不能口水都要流出来,   “竟然……真的拔|出|来了?   “原来是火属性,至阳之物?   “看来,我族龙母,是条火龙。”   听着云螭的话,林澹一脸懵,   “你……你从来没见过这剑长什么样?”   云螭摇头,   “我娘离开之后,这世间,便再无可以拔|出这龙鳞剑的修士了。   “我娘,在我生下来不久,便消陨了。”   “啊?”   林澹难以置信,“你是说,这么长时间,从来没有其他人把这龙鳞剑拔|出|来过?”   云螭摇头,   “这龙鳞剑,需要足够纯净的龙族血脉,方能使用。”   “龙族血脉代代相传,这宝剑也一代一代传下来,交给血统最纯正的那一条龙。   “可惜,到我娘那一辈,只剩下两条母龙,再不能维持住龙族血脉的完整了。   “我母亲与云笈真君结合,生下我。   “我虽然名叫云螭,可却不是真龙,我身上流着半人半龙的血脉,这宝剑,不认我。   “这么几百年来,我试过各种方式,无论如何,都拔|不|出这龙鳞剑。   “没想到……   “果然!我没有算错,也没有看错你!   “阿壮,你是饕餮道体,至阳至纯。   “饕餮本就是龙子,你身上,流着比我更纯正的上古龙血。”   云螭的话,一字一句落在林澹耳中,让他心潮澎湃。   只有这世间最纯正的上古龙血,才能抽出这把剑?   恍惚之间,林澹觉得自己手中握着的这把龙鳞剑,变成了那雷神之锤,只有心思最纯净的男人,才配拿起它。   听起来,就很热血了。   他的男主光环,真的要觉醒了吗?   他现在是元婴境,手握龙鳞宝剑,他要守护他的老婆,去魔域斩妖除魔了!   这样想着,林澹不自觉将那剑柄握得更紧,至纯至阳的灵力,丝丝缕缕渡入剑身。   剑身立即便吸收了他的灵力,没有任何阻碍地,认可了他的主人身份。   重达千斤的剑刃,开始剧烈地颤抖,发出阵阵嗡鸣,周身炽烈的光芒,倏忽变得越发刺目,投射到万丈之外,将整个寒玉门都照亮。   “认主了!”   云螭激动得高声道,“龙鳞剑,认主了!   “阿壮,此后,你便是龙鳞的主人,龙鳞,便是你的本命剑,你可愿意?”   林澹现在整个人都被那龙鳞剑的光芒笼罩住,仿佛置身在一座巨大的火炉中,烤得他脑袋发胀,思维都有些迟滞了。   鼻息之间,传来炽热的龙鳞宝剑的灵气。   这灵气实在是太浓郁,太香甜了,像一块肥美多汁的肉排似的,熏得林澹口水疯狂分泌。   真想吃一口啊……   真想直接一口吞掉啊……   上次遇到这么浓郁的灵力,导致自己时空,还是在他老婆的识海中……   没想到,这一把剑,竟然能散发出比他老婆那样的渡劫境大佬的识海,还要强大的灵力……   不行,要克制。   这是人家小银龙他娘的宝剑,刚送到他手里,他怎么能吃呢。   这是他的本命剑,他要拿着这剑出去斩妖除魔的……   “阿壮?阿壮?你怎么了?”   耳边传来云螭的声音。   林澹用力甩了甩头,想要努力拉回思绪。   他眯缝着眼,屏住呼吸,“我……”   然而,刚开口,吐出一个字,一股灼烫的至阳灵力,立即从他嘴里喷吐而出。   “嗷——!”   在他背后,一只肥嘟嘟、想着两只小羊角,像只胖虎崽的四脚兽,幻化出来。   那四脚兽是林澹喷薄而出的灵力凝实而成,虽然只是一个虚影,却在夜色中带着熠熠夺目的橘金色光芒。   虚影逐渐膨胀,遮蔽整片夜空。   “嗷——!”   它张开深渊巨口,不由分说,一口将那龙鳞宝剑,吞吃入腹。   “嗝~”   揉了揉圆鼓鼓的肚皮,元婴小兽,满足地眯起眼睛,摇头晃脑地,重新钻入林澹体内。   静静地躺进林澹的丹田处,元婴小兽将身体蜷缩成一团,美美地鼾睡起来。   菜园子里,重新陷入一片漆黑的夜色中。   林澹和云螭相对而立,一时之间,都震惊地讲不出话来。   尴尬的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开。   许久之后,林澹先开口:   “那个……我……实在抱歉啊……云公子,你娘的剑,被我的元婴吞了。   “这剑多少钱,我……赔给你?”   云螭这时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摆摆手,   “已经送给你了,就是你的,不用赔。   “吞了……那便吞了吧,或许这便是这把龙鳞剑的命数了。   “无妨无妨。”   嘴上说着“无妨”,云螭的笑容却很勉强——毕竟是龙族代代相传的宝剑,就这么被吞吃得干干净净,他哪能一点都不在意呢。   林澹也很难过。   他那么大一把本命剑呢,握在手上,还没捂热呢,就被那小崽子吃得渣都不剩。   这什么崽啊,净坑爹呢?   林澹不停地摇头,正想要开口说什么,这时,一股强大的压迫感,从头顶传来。   林澹和云螭都是一怔,同时抬头,朝头顶看去。   就见那寒玉门结界外头,布满的黑色混沌魔气,倏然之间,像掀起狂风海啸一般,疯狂地冲撞着那层护山大阵。   原本固若金汤的护山大阵,顷刻之间,便有了细小的裂痕,眼看便要抵挡不住那可怕的攻势……   按照之前六大门派和广成真人的说法,以寒玉门的实力,现在外面的这张护山大阵,按说可以抵挡混沌魔气,长达百年之久的。   为什么,现在混沌魔气却突然变得这么强?   看这架势,恐怕要不了几个时辰,整个寒玉门,就都要沦陷在这黑雾之中了……   “是混沌,它激发了自己的癫狂状态。”   云螭轻声解释一句,语气听起来,十分沉重。   “……癫狂状态?”   林澹茫然看向云螭。   知道林澹的穿越者身份,云螭向他解释:   “这上古凶兽,可以通过一种非常可怕的自残行为,强行激发自己体内的魔气暴涨,进入癫狂状态。   “这种状态下,它的修为和神通,甚至比原本那接近无敌的境界,还要再强悍上三倍。   “以现在寒玉门的这张护山大阵的防御力,会抵挡不住,也很正常。”   “怎么会这样……”   云螭眼底布满阴翳:   “这癫狂状态,对混沌的神魂损伤极大,像蜡炬燃烧,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手段。   “一旦用出来,那便是做好了要和对手同归于尽的打算了。”   “为什么……”   林澹心底一沉。   “这整个北斗大陆,能让混沌凶兽,用这样同归于尽的方式去殊死一搏的,还能有谁?”   “尊上……”   林澹一颗心沉入谷底。   他抬起手,捏住发髻上的墨玉发钗,启动传送阵,不管不顾地重回寒玉宫偏殿。   “老婆!老婆!”   他疯了一般,绕着那玉石床榻转了几圈,在每一个角落寻找靳言的身影,然而一无所获。   说好的等他元婴境呢……   他没日没夜地疯狂干饭,尽快让自己升到元婴,以为终于够资格陪在靳言身边了。   可是,靳言根本没有等他,独自去了魔域腹地……   “阿壮!”   云螭从仙山顶上追过来,气喘吁吁追到他面前,   “两天前,混沌突然发难,整片北斗大陆中原腹地,几乎全军覆没。   “六大门派向阿言施压,中原万千修士和凡人,同时恳求靳言出手相救。   “他被逼得万般无奈,才选择提前出山,前往魔域腹地应战。   “并非他不愿意等你,是这北斗大陆,等不起了。   “阿言坐在那个位置,有那样的境界修为,很多时候,身不由己……”   林澹摇头。   他看出来了,这小银龙,就是靳言派来安抚他,让他不要轻举妄动的。   现在这整个宫殿空了,不见古茗,不见左右护法,连一个守护宫殿的侍卫都看不到了。   恐怕,寒玉门所有境界修为高一些的长老峰主们,全部都一起去了魔域腹地了吧。   靳言带了自己最精锐的下属,深入最危险的地方,却唯独不愿意带上他……   想到这里,林澹觉得喉咙发紧,胸口发闷。   他不想听云螭解释,只是一把捉住对方的手腕,   “他在哪?阿言现在在哪?   “你领我去魔域腹地!我要去找他!” 第119章   林澹知道,自己现在表现得,像个古早言情偶像剧里的男主似的,冲动又不讲道理。   可是他没办法,他控制不住自己。   走到这一步,林澹觉得,自己穿越到这个世界的全部意义,都是为了要认识靳言。   如果靳言出事,如果他不在了,林澹留在这里的意义,就不存在了……   “阿壮,你冷静一点……”   云螭把林澹死死揪住他衣领的手推开,“你听我说,我有上古真龙血脉,我和云壑真人一样,算无遗策的,你相信我,我为阿言卜算过,他这次深入魔域腹地,不会有危险……”   话音未落,一阵凌冽寒风,席卷大地。   周遭温度骤降,仿佛一瞬间由夏入冬。   云螭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林澹垂头看向脚下,他站立的玉石地板上,此时已经结满冰霜,“阿言……”   林澹快步冲出殿门,来到院子中央,仰起头,就看到漫天飞雪,洋洋洒洒,将结界外的黑色雾气都几乎彻底掩盖。   风雪暴席卷天地,与那混沌魔气纠缠在一处,一黑一白两股势力,无形间拉扯,对峙,战斗。   不知过了多久,白色的风雪将黑色魔气完全包裹住。   黑色魔气如雨后天空中的乌云,一路溃散,直至彻底消失在视野中。   结界之外,最终,黑雾散尽。整片北斗大陆,恢复成一片晴朗天地。   脚下传来激动的欢呼声,似乎是仙山的弟子,还有更远处,整个寒玉门的修士们,在庆祝劫后余生。   “成功了!”   “掌门成功了!”   “尊上做到了!”   “尊上和众位护法长老,他们办到了!”   “他们打败了混沌凶兽!”   “此战告捷!”   “大捷!”   “大捷!”   “尊上与天同寿!寒玉门万世长存!”   “尊上与天同寿!寒玉门万世长存!”   ……   脚下的欢呼声不绝于耳,再抬头,就看到那个一袭白衣,穿过漫天白雪,踏风而来。   “阿言!”   真的是靳言……   他真的回来了!   林澹原本紧紧揪住的一颗心,终于放下来,他调动灵力于脚下,飞身而起,想要迎上去,想要不管不顾地抱住靳言。   然而,刚要飞离偏殿,林澹远远地看到靳言身后,簇拥着的一群修士——   紧挨着靳言的,是左右护法、古茗、一众寒玉门峰主、尊者、长老,再往外,是剩下的六大门派的掌门宗主长老,最外头,则是整个北斗大陆境界修为拔尖的各大门派子弟和一众散修。   靳言并非孤身一人回来,他背后,有一整只队伍,簇拥着他,拱卫着他,一同凯旋。   这整支队伍声势浩大地穿过寒玉门上空,最终踏入寒玉宫正殿。   林澹独自悬在偏殿上空,远远地看着正殿之内,热闹的人群之中,靳言被所有修士众星捧月的样子。   他看起来,和离开时几乎没有任何不同,白玉面具半遮住脸,听着其他修士兴奋地讲着恭维的话,他脸上始终挂着淡淡的,客气而疏离的笑容。   看起来,是平安回来了。   没事就好……   这样想着,林澹默默地转身,独自回到偏殿。   云螭迎上来,“阿言回来了!我早说了,他不会有事嘛,我算无遗策的,这次魔域腹地一战,必定有惊无险的。”   云螭手中捏着卦签,兴奋地讲着。   林澹冲他笑笑,笑容未达眼底,“嗯,是我多心了。”   云螭一怔,“阿壮,你是不是,有心事?”   “林壮壮。”   一个清冷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林澹蓦地回头,就看到那一袭白衣,站在殿门口,望着他。   林澹朝他笑起来,“你回来了?”   靳言眉心拧起来,“为何刚才到了正殿门外,却不进去寻我?”   原来,刚才他像个傻瓜一样悬在正殿门前的样子,被靳言看到了啊。   林澹摇头,“我看那么多掌门宗主都在呢,我一个底层菜鸡,就不去凑热闹了吧,那本来也不是我有资格去的地方……”   “有资格”三个字,他讲出口,语气中透着浓浓的酸涩味道。   仿佛他讲的不是那座正殿,而是那片魔域腹地。   靳言眉心拧起来,走上前,在林澹面前站定,“你在怨我?”   林澹退后一步,和靳言拉开距离,不愿与靳言对视,垂着头,转身往玉石床榻走去,中途,轻声回一句:   “没有,这样挺好的,你成功干掉大boss,我也没拖你后腿,皆大欢喜。”   靳言立在原地,怔怔望着林澹的背影。   云螭倚靠在殿门口,心想,这小两口,不会是忘了他还在这殿里了吧?那他要不要继续留在这里,吃瓜看戏?   正想着,手臂被一根藤蔓缠绕住,云螭来不及反应,身体就被扯出偏殿。   “阿茗,你干嘛!”   云螭愤愤然看向古茗。   古茗竖起一根手指在唇边,示意他不要说话,接着手臂一抬,将偏殿周围的结界重新布好。   确保声光都被隔绝了,古茗这才说:   “尊上他……现在很需要小犬道友,你莫要打扰。”   云螭听出了古茗的话外音,“阿言他怎么了?”   古茗摇头,多的不愿再说。   .........   偏殿内。   林澹在床榻边坐下来,垂着头,像只生闷气的大狗。   靳言轻叹一声,迈步上前,在他身边坐下,“你……已入元婴境?”   林澹随手扯了一朵床榻边上的小灵花,在手里捏着,轻声嘟囔:   “你说会等我,等我元婴了,就去找你的。   “都是骗我的……”   他到元婴了,对面却根本没等他,自己去魔域腹地了。   靳言摇头,“我没有骗你,我只说你入元婴,便来找我,可从未说过,你入元婴,便与你一同去魔域。”   “哦,那是我自己太笨,会错意。”   林澹梗着脖子,看着自己手中的小红花。   靳言抬手,冰凉的掌心覆在林澹温热的手背上。   林澹却将手挣脱出来,不让他碰自己。   靳言的手悬空,愣怔片刻,再次开口:   “混沌已灭,我赶在你入元婴当日,回来寒玉宫,并未错过你我的约定。   “如今这样,有何不好?”   是啊,现在这样,其实已经是最好的安排了——靳言没事,林澹没事,混沌不在了,一切归于平静。   可是……   “你如果不想我陪你去,那从一开始,就拒绝我,不行吗?   “为什么要给我那样的假象,让我像个傻子一样,在仙山上没日没夜地吃灵植,炼修为?   “你有没有想过,万一,我是说万一,你没能赢下那混沌凶兽,你战死在魔域时,我却在这里干饭、修炼、升级……   “等我升到元婴,上来找你,却听说你陨落的噩耗,那种情况下,我该怎么度过余生?”   林澹的眼眶发烫。   只是想到这个可能性,都让他感到心慌,感到窒息,   “你如果不在了,我一个人,是不可能独活在这世间的。”   靳言怔怔看着林澹,抬起手,想要轻抚对方眼角,“我……”   林澹偏着头,躲开了靳言的手指,“你不懂,你总是一意孤行,做你觉得为我好的事。   “我们是道侣,是夫妻,是两口子,这样生死攸关的大事,不应该是我们两个一起讨论,共同面对吗?   “可你却瞒着我,压上我们两个人的命,去赌——唔!”   林澹话讲到一半,靳言用力吻在他唇上。   林澹的肌肉紧绷起来,下意识想要推开对方,想要抗拒这个吻,可是根本做不到。   他太想靳言了,他太害怕失去靳言了。   如今这个柔软微凉的身体,就贴在他身前,他怎么可能控制住自己,怎么可能不伸手去回抱住对方。   林澹一手环住靳言的腰,一手扣住对方后颈,与对方唇舌纠缠。   他力气越来越大,灵力控制不住,攻城掠地般,往靳言的每一处关窍流窜,那架势,仿佛恨不能将靳言揉进自己的身体里似的。   “嗯……”   靳言喉咙里漏出一声低吟。   林澹意识到什么,慌张松开对方,“阿言,你……受伤了?”   他刚才被愤怒冲昏头,满脑子想的,只是发泄心中不满,却根本没有想过,靳言深入魔域腹地,去面对的,可是三教盟祖师爷都镇不住的混沌凶兽。   哪怕战胜混沌,靳言又怎么可能毫发无损地回来?   不过是他的境界摆在那里,让他能够巧妙地伪装起来,掩饰自己的伤痛罢了。   “伤在哪了?”   林澹急切地抬手,将靳言脸上的白玉面具摘下来,额头抵住额头,渡入一缕自己的神识,进入靳言的识海。   识海受损,乍然被外物侵入,靳言本能地抗拒。   林澹抬手,轻抚对方脊背,像安抚一只在野外受伤的小兽,“别怕,我不弄疼你。”   神识在靳言的识海内,查探一圈,林澹很快找到了那个熟悉的白皙身影。   看清楚靳言的元神的那一刻,林澹倒抽一口冷气。   那白色的元神,此刻千疮百孔。   原本光滑细腻的皮肤上,此刻坑坑洼洼,满是被啃咬的痕迹,像月球表面似的。   这是元神,不会流血,如果这些伤在肉|体上,林澹此时看到的,恐怕是一具血肉模糊的身躯。   可这还不是最让林澹心痛的。   那白色的元神,此时躺在识海最角落处,蜷缩起来,一只手臂被齐根咬断了,另一只手臂努力护住小腿。   那只小腿下方,自脚踝以下断裂开,断口出不断有银白的灵力汩汩流出,看着触目惊心。   林澹在那白色的身影前,蹲下来。   他想要抬手,把对方抱起来,可又不敢。   这副残破不堪的元神,像满是裂痕的瓷娃娃,林澹唯恐自己碰一下,便碎裂了。   林澹颤抖着双手,将对方的肩头拢进自己怀里,额头抵住对方额头,轻声说:   “阿言,我们双修吧,我一定,一定治好你。”   .........   寒玉宫正殿内。   六大门派的高层,以及北斗大陆境界修为拔尖的修士们,原本齐聚一堂,正在庆贺混沌凶兽被彻底清除,同时感念孤月真君及其门下弟子为修真界的太平所做的贡献。   然而,场面话讲到一半,孤月真君突然离开了,一句话也没留下。   之后,他再不曾在正殿现身,甚至连一个分|身也不肯派遣过来。   六大门派的掌门宗主峰主长老们,脸上便有些挂不住,忍不住腹诽,孤月真君还是老样子,虽有救世之力,性格却还是那样,清冷孤高,不可一世。   最终右护法凌碣石站出来,领着一众寒玉门峰主长老们,将庆功宴继续筹办下去,这才安抚了一众修界大佬的情绪。   其实,哪怕这次剿灭混沌凶兽,几乎全靠孤月真君一人之力,但这场庆功宴,对于诸位高层修士而言,与其说是感谢孤月真君的倾力相助,倒不如说,是为了借机,摆脱掉这段漫长的黑历史的阴影,昭告天下,正式进入修界历史新篇章。   带着这样的目的,这场庆功宴,持续了七天七夜,丝竹管弦不绝于耳,觥筹交错,龙舞凤鸣,紫气祥光笼罩在寒玉宫上空,十天半月,都不曾散去。   这庆功宴开了多久,林澹便在那偏殿的玉石床榻上,和靳言双修了多久,一刻不曾停歇。   正如怀珍长老所言,林澹的至阳道体,对于靳言来说,就是这世上最好的灵丹妙药——   林澹用自己温热的躯体,包裹住靳言冰冷的身体,与他尽可能肌肤相亲、亲密接触。   他将至阳灵力源源不断地注入靳言的奇经八脉,将靳言那支离破碎的经脉,一点点修复。   他把元神送入靳言的识海,同时与他神识双修,尽最大努力,去温暖,去治愈那满身伤痕的至阴元神。   没日没夜双修的这几天,林澹突然在心中庆幸——幸好,幸好他之前疯狂干饭,升到了元婴境。   如果他还是练气境或者筑基境,恐怕很难坚持这么久——当然这不是说有关男人雄风的那种持久。   是他的灵力,如果放在以前,这样持续输出这么多天,肯定很快就会枯竭。   哪怕靳言的元神受损严重,境界不稳,眼看就要从渡劫境跌落,可他仍旧是整个北斗大陆,修为最高的修士。   要修复那样强大的一具元神,对于林澹这样的境界来说,是十分吃力的。   他的至阳灵力倾注进靳言的丹田处,却像溪流汇入大海,短时间内根本看不到任何成效。   好在他已经步入元婴境。   他有自己的识海,自己的元神,自己的元婴小兽。   林澹的肉|体和元神,在和靳言缠绵悱恻,难舍难分地双修时,他就把自己的元婴——那只丑萌丑萌的羊角虎头四脚兽,丢到仙山上去,让它疯狂干饭。   如此一来,林澹丹田处的灵力,就像蓄水池里的水,林澹为靳言输送灵力、治愈伤痛时,他的元婴崽子就替他输入、帮他回蓝。   最终,林澹体内的灵力,维持在一个平衡状态。   如此过了七天七夜,他们的双修,终于看到了成效——靳言脱离了“危险期”。   林澹那通体漆黑的元神小人,躺在靳言的识海里,怀中紧紧抱着那冰冷白皙的元神小人。   感觉到那白色的元神四肢健全,每一处肌肤都重新变得细腻光滑,眼看就要恢复如初,林澹着实松了一口气。   他能感觉到,怀里的白皙小人,还是很虚弱,身体绵软,远没有之前那么凝实。   林澹轻轻捏了捏怀中小人纤瘦的小臂,以前这手臂摸起来,像上好的白玉石,如今这手臂的手感,却像棉花球,总觉得一阵风都能吹散了。   不过没关系,林澹不急。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这么重的伤,肯定不可能一下好全的,反正最艰难的那几天都过去了,后面慢慢养着,总会好的。   这样想着,林澹将怀里的小人抱得更紧了,温热的唇用力亲在对方额头上。   怀里白皙的小人,眉心轻蹙,缓缓苏醒过来。   掀开眼皮,他定定地望向林澹。   “老婆,你醒了?还疼不疼?”   林澹在他耳边轻声问。   靳言很轻地摇了摇头,从林澹怀里挣脱出来,坐起身,一言不发,往前走。   林澹撑着手臂站起身,如影随形地跟在他身后。   靳言最终在自己识海尽头,停下脚步,在他面前,浮现出一个冰冷的寒潭,寒潭之上,高悬着一轮孤月。   是那冷月寒玉石里,幻化出的结界的景象。   靳言白皙的脚趾踩在那冰凉的水面上,一步一步,走入寒潭正中央,然后在那轮孤月的正下方,抱着双膝,坐下来。   林澹跟过去,在他身边坐下。   这寒潭很冷,坐在水面上,像是坐在一个冰窟窿里,如果不是林澹有至阳道体,这么一会时间,可能已经冻伤了。   林澹哈了一口热气出来,在面前形成白色雾气,“这里太冷了,老婆,我们出去吧?”   靳言没动,仍旧定定地坐着。   林澹抬手,从靳言的膝盖上,把他的一只手握住,拉到自己怀里,用掌心揉搓着,想要帮他捂热,然而没有成功,那手像冰棍似的,根本捂不热。   林澹这时才感觉到异样,他看向身边人白皙的侧脸,“老婆,怎么了?”   靳言没有看林澹,双眼空洞地望着前方,缓缓开口:   “预言已破,混沌已死,我不再是极凶之兆,不再是天煞孤星。”   “是,一切都过去了,老婆。”   “一切……都过去了吗?”   “当然了,都过去了。”   沉默片刻,靳言再次开口:“我若不是天煞孤星,那我……又是谁?”   林澹被问懵了,愣了许久,进而失笑。   怎么大病一场,还病出这种哲学思考题了?   “还能是谁,你当然是我老——”   林澹的话讲到一半,再讲不下去。   他看到靳言终于转过头,双眼直直地看向他,那双原本清澈明亮的眼眸里,此刻,竟然,蒙上一层黑色的雾气。   林澹的心头一紧,呼吸都凝滞。   “老婆,你……那混沌凶兽……”   靳言重新垂下眼,抬起手,看向自己指尖。   修长的手指翻动着,在那指尖,有黑色的魔气,与极寒之气纠缠,黑白相间,像一张阴阳八卦似的。   靳言将那魔气碾在指尖,轻轻揉搓,   “解脱剑斩入混沌神魂深处时,最后一刻,我将恩赐剑送出,留了混沌一缕残魂。   “如今,那一缕残魂,被我吸纳进神魂之中,成为我的附庸,   “我继承了混沌的神通[空间撕裂]和[魔气侵袭]。”   在林澹惊诧的目光中,靳言抬起眼,一双笼罩着化不开的雾气的眸子,直直地望向林澹,   “只要我想,翻手之间,我便能将这整片大陆,彻底倾覆。”   .........   寒玉宫正殿,长达七天七夜的庆功宴,终于进入尾声。   宾客们酒足饭饱,纷纷亮出法器,准备飞身离开之际——   一道极寒之气,忽而笼罩整座宫殿。   原本热闹喧嚣的宫殿,顷刻之间被冰封住。紫气消散,祥光敛去,剩下的,只有无尽的肃杀寒意。   这股气息,与寒玉宫常年笼罩的那极寒之气,并不相同。   此时的冰霜寒气之内,裹挟着浓重的魔气。   “这是……怎么回事?”   境界修为相对低一些的修士,各个露出惊惧神色。   他们能感觉到这气息的强大与可怕,却不知为何混沌被剿灭了,正派地界,还能出现这样强的魔气。   而修为境界高的,六大门派掌门宗主,广成真人,还有寒玉门的一众护法和长老,都在第一时间,意识到了问题——   “孤月真君,怕是有入魔的危险。”   境界修为低一些的修士们,闻言,顷刻间,脸色煞白,   “啊?入魔?”   “这这这,怎会如此啊?”   “我等亲眼看到,孤月真君最终斩灭了混沌的,将那魔气打得溃散殆尽,再无侵袭神魂的可能,为何还会如此?”   “是啊,混沌已死,魔气从何而来?”   这个问题,六大门派的几位掌门宗主,还有广成真人,都答不上来。   唯有左护法关沧海,和右护法凌碣石,这时相互对视一眼,心照不宣。   这场魔域的大战,六大门派的一众修士,还有中原腹地那些小门小派的弟子,还有散修,去了不少人。   可是,真到了深入腹地剿灭混沌的关键时刻,其实只有靳掌门一人,孤身深入。   那时候,所有修士都驻守在外围,只有左右护法,为了护持掌门的剑意和阵法,立在那腹地边缘处,看到了掌门与混沌的那场厮杀。   “掌门他……终究还是吸纳了混沌的那一缕残魂。”   凌碣石向关沧海传音入密,接着叹息摇头。   关沧海冷哼一声,浑厚的声音在凌碣石脑海中响起:   “吸纳一缕残魂,怎么了?   “掌门凭本事,亲手干掉了混沌凶兽,他用这种方式,继承混沌的神通,这有什么不对?   “这样划算的买卖,换我,我也做。”   凌碣石忧心忡忡,“混沌活着的时候,便极擅蛊惑人心,如今掌门吸纳它的一缕残魂,据为己有,它便勾出掌门心底最深处的邪念,逼他入魔。   “若是掌门最终没能战胜恶念,堕入魔道,我等,当如何应对?”   听到这里,就连一向脑袋缺根筋的关沧海,也陷入沉默。   混沌凶兽他也不在怕的,可是,如果掌门当真入魔……那整片北斗大陆,才真正要堕入永久的黑暗中。   .........   靳言的识海中。   林澹听到对方的元神,用不带一丝情感的冰凉语气,讲出那些话,只觉得一颗心都被死死揪住。   他紧紧攥住靳言的手,想要将对方揽进怀里,然而下一刻,那白皙纤瘦的身影,倏然幻化成一团雾气,从他身前消散。   林澹茫然四顾,最终在寒潭边缘,看到那个身影,茕茕孑立于水面之上。   “阿言……”   林澹尽全力奔过去,那身影却在他手指快要触碰到时,再次化作一缕轻烟,消散在眼前。   下一刻,那身影出现在识海最边缘,冷冷看着林澹。   这是靳言的识海,一位渡劫境大佬,又刚刚继承了混沌的空间撕裂神通,如果他不想,就算林澹再怎么努力,也不可能在这里捉住他。   而眼看着这一片干净澄澈的识海,变得越来越混浊,逐步被黑色魔气浸染,林澹知道,靳言快要入魔了。   决不能让他入魔。   他还在这识海里呢,他怎么能眼睁睁看着老婆在自己的识海里黑化?   林澹沉着脸,屏住呼吸,气沉丹田。   “嗷——”   一声野兽的嚎叫。   他将元婴召唤。   身材滚圆,通体漆黑,羊角虎头的四脚兽,咆哮着,一路飞奔过来。   “崽,把这识海里的魔气,吃得干干净净,一滴也不许剩!”   四脚兽得令,兴奋地挥舞四肢,张牙舞爪地开始在识海里到处乱窜,拼命干饭。   元婴努力干饭的时候,林澹一刻不停地追随着靳言的元神。   那元神行动实在太快,又借助空间撕裂的神通,不停地瞬移,林澹追逐得非常吃力。   几个回合下来,他气喘吁吁,灵力都快耗干了,对面却像谪仙似的,立于半空中,连气都不曾喘一下。   环顾四周,这一片识海之内,不知何时,已经被一道又一道的缝隙,挤占得满满当当。   那是混沌的神通[空间撕裂],打开的缝隙。   每一道缝隙,都像一条细小的传送门,通往另一处随机的地方。   放眼望去,林澹发现,那每一处缝隙背后,都是全然不同的地方,甚至不同的时空——   有此时此刻的寒玉宫正殿,六大门派的长老宗主掌门,还有寒玉门的一众修士们,全部都簇拥在缝隙边缘,纷纷用困惑又惊恐的眼神,看向这片识海。   有寒玉门成立之初,寒玉宫中,云壑真人、寒灯真君,还有少年靳言,围坐在一起,其乐融融的画面。   还有几百年前,玉寂峰上,三教盟围剿年轻的靳言时,寒灯真君为救徒弟,自戕当场的景象。   ……   林澹一条又一条的缝隙看过去,难以置信,   “阿言,这些空间,都是你刚才撕裂出来的?你……每一个都去过了?”   靳言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但也终于不再继续瞬移了。   他怔怔地立在原处,看向林澹,像个迷路的孩子,眼底写满迷茫,   “我不知道,该去往何处。   “预言已破,混沌已死,我却看不清,我究竟是谁,又为何要留在这世间。   “我试着回去,回到我师父师娘尚在人世间的那段时候,可他们有少年靳言陪伴,并不需要我。   “我想要去玉寂峰,救下师父,想要回寒玉宫,救下师娘,可他们都拒绝了我,他们说,这是冥冥之中自有定数,不可更改。   “这世间修士,都敬我,畏我,可从不曾有人,真正在意过,我内心深处,究竟想要什么……”   林澹上前一步,猛地拉住靳言的手,将他紧紧地拥进怀里。   靳言此时不再四处游窜了,任由林澹抱着他。   林澹在他耳边说:“我在意,我在意你心中所想,我需要你。”   他轻抚着靳言脸颊,直视着靳言双眼,问他:“老婆,你究竟在想什么?你到底,想要什么?”   靳言定定回望着林澹,唇角勾起一抹笑意,那笑意,却带着浓重的魔气。   “我想要这北斗大陆,从此覆灭。   “我想要,彻底摆脱这个虚伪的世界。”   彻底摆脱……这个虚伪的世界?   林澹听得心寒,“老婆,你连我也不要了吗?”   靳言的心头一跳,眼底浮现出一抹异样的神色。   他抬起手,冰凉的手指抚摸林澹脸颊,   “我已半步成仙,我若不跌落境界,纵使千万年,也不会陨落。   “可是你,终究只有元婴境,离长生不死,太遥远。   “若百年之后,你陨了,之后漫长的岁月,我又回到孤身一人,该如何自处?”   听到这里,林澹苦笑,“老婆,你对你男人,也未免太没有信心了吧……   “我可是只用了半个月,就从金丹境升到元婴境的,极品中的极品啊。   “你相信我,虽然我现在离你还很远,可是往后的路还很长,我会努力追赶上你。”   靳言摇头,将头顶一处空间撕裂的缝隙,拉至两人面前来。   林澹朝那缝隙里看去,接着呼吸一滞。   那是一座衣冠冢,建在寒玉宫中的衣冠冢。   云螭、古茗、关沧海、凌碣石、连翘、百里菖蒲……一众林澹熟悉的面孔,都站在那衣冠冢前,祭奠亡魂。   “这、这是……”   “这是百年之后的画面。”靳言说,“要不了百年,你便会陨落。”   这……   林澹一时语塞。   他、他就那么陨落了?他的修道之路,才刚开始,就结束了?   他看得有些懵了,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可是靳言的空间撕裂,看到的又肯定是某一个真实时空发生的事,不会错。   他真的死了?   林澹懵懵地看了一阵,许久之后才又笑起来,重新变回那个没心没肺的模样,   “你师父师娘都说了,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我百年之后不在了,那也是我的命数。   “本来穿越之前,没接触过修真这条路,我也没指望自己能活一百岁呢。   “我现在活得好好的,又有你在身边,我们享受现在,只争朝夕,一样可以快快活活地过完这一辈子,不是吗?   “老婆,别想东想西的了。”   可是林澹的话,却丝毫没能让靳言的眼底再出现任何波澜。   他冰冷的目光,看向林澹,声音听起来仿佛来自天际,那么遥远,   “只争朝夕?   “为何只争朝夕?   “你甘愿只争朝夕么?   “林澹,七日之前,我入魔域、灭混沌,险些陨落,你为何会愤怒?为何会质问我的先斩后奏、不告而别?   “你自己亲口说,我若不在,你也再难独活于这世间。   “你我既为道侣,同心同德,你不能独活,却要让我在百年之后,陷入无尽的孤寂之中?”   林澹心虚地垂下眼,不再和靳言对视。   是啊,他这样,未免太双标了。   明明只是知道靳言有可能出事,他都急成那样,将心比心,他凭什么要求靳言在知道自己百年之后会死的情况下,却像没事人一样,只争朝夕?   而就在林澹思绪纷乱之际,耳边倏然传来大地皲裂的“咔咔”声响,接着脚下开始剧烈晃动。   紧接着,阴冷的寒风,席卷天地。   林澹慌张地抬头,看到靳言那白皙的元神,已然飞至高空中,伸展开双臂,像个即将降下天罚的神明一般。   识海之内,顷刻之间,万千裂隙展开,像万千只眼睛,密密麻麻,铺满整片空间。   这些裂隙,遍布在整片北斗大陆的每一个角落——寒玉门,六大门派,中原腹地,魔域……   整片大陆上,每一个修士,每一个生灵,都看到自己熟悉的土地,倏然被撕裂开一个可怕的缺口。   靳言清冷的声音,在整片识海,乃至整片北斗大陆上,激荡:   “本座,不止要朝夕。   “过去,现在,未来,本座都要!   “百年前,玉寂峰,吾师为破预言,身消道陨,救吾一命。   “今日,本座便掀翻这整片北斗大陆,换本座夫君,与天同寿!”   话音落下,从遍布整片大陆的每一处缺口内,极具压迫感的强大灵力,裹挟着极寒之气,铺天盖地涌出来,瞬间便将整个世界,都冰封住。   大陆之上,修为高些的,落荒而逃,却发现无处可逃,修为低微的,已然被冻住,奄奄一息。   至此,整个北斗大陆,被末日的阴影笼罩住。   寒玉宫正殿内,汇聚了北斗大陆修为境界最高的那一批修士。   这些修士,此刻尽皆透过那空间裂隙,看向靳言的识海,然后逐步陷入绝望。   此时在他们周围,越来越强大的威压,越来越浓厚的魔气,越来越凛冽的寒意,让他们这些高阶修士,都几乎抵挡不住,只能勉力稳住心神,更不要说那些寒玉宫之外的中低阶修士了。   孤月真君,他是真的打算覆灭整片大陆……   想到这里,所有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落在了孤月身前的那个身影之上。   林澹并未在意那些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他眼中,只剩下那个白皙清瘦的身影。   “阿言!”   他拼尽全力,朝靳言冲过去,试图阻止对方。   可他一个刚刚晋级元婴境的修士,根本不可能是继承了混沌神通的渡劫境的对手。   他的元神倾尽所有灵力,拼命追逐着靳言那不断瞬移的身影。   他的元婴张开深渊巨口,不遗余力吞噬着越来越多的裂隙。   然而,根本无济于事。   他们之间修为的差距,宛如天堑,不可逾越。   林澹的灵力耗尽,再支撑不了他的元神的快速移动。   他的元婴的吞噬速度,被空间裂隙生成的速度,远远甩开。   最终,在四脚兽张开黑漆漆的巨口,想要吞噬掉一处新生的裂隙时,因为灵力不济,速度减缓,被那[空间撕裂]的神通反噬——   一道长长的裂缝,从元婴四脚兽的肚皮上,直接穿过。   元婴小兽发出痛苦的嚎叫,身体扭曲着,跌落在地上,肚皮上被裂隙剖开,黑色的灵气,如血水般,汩汩流出。   它躺在地上,蜷缩成一团,瑟瑟发抖。   那是林澹的元婴,是林澹的元神凝出的实体。   元婴的腹部被横向剖开的那一刻,林澹的元神腹部也仿佛被破开,他再支撑不住站立的姿势,一手捂住肚腹,跪在地上,因为巨痛,浑身颤栗。   看到这一幕,靳言眼中的雾气,终于溃散,目光中,重新浮现浓重的忧虑和自责。   “笨蛋……”   靳言的元神收回双手,似一缕轻烟,顷刻之间落至林澹身前。   他跪下来,伸出手,想要将灵力渡入林澹的元神之中,替他修复伤口。   然而下一刻,林澹拼尽最后一口力气,用力攥住他手腕,将他紧紧抱住,死死压在身下。   靳言挣了两下,想要从对方的怀抱中挣脱出来,但林澹的双手如铁钳一般绞紧,丝毫不给他挣脱的机会。   挣动之间,腹部的伤口进一步撕裂,林澹发出痛苦的闷哼,听得靳言心头跟着刺痛。   “松开……”   靳言愤恨地低声说。   林澹呼吸都困难了,却咬着牙说:“我不松手。   “除非你动用灵力或者神通,把我的神魂碾碎,否则,我绝不松开。”   靳言回望着身前那黑色的身影,僵持着。   那是他的道侣,他此生挚爱,他为之想要倾覆整片大陆的男人,此刻,那人的身躯却已经不像记忆中那样滚烫,鲜活。   因为灵力耗尽,因为腹部的伤口,他的生命正在快速流逝……   最终,靳言妥协了。   眼中的黑雾散尽,爬满他白皙面庞的黑色脉络一点点褪去。   靳言尽数收敛了周身灵力、威压、寒意。   感觉到靳言的妥协,林澹将他拥得更紧,在他耳边低声说:   “老婆,不要再做这些无谓的抗争了。   “你明明很清楚吧,你通过空间撕裂,透过那缝隙,看到的那个时空,是未来,是必定会发生的事实。   “那不是预言,那和师娘用桃花看到的卦象不同——   “预言,可以被打破,未来,是绝不可能更改的。”   靳言双眼放空,低声呢喃,“未来,绝不可能更改……”   是啊,他怎么可能不懂这些。   他很清楚,他从一开始,就很清楚,这是事实,无可更改。   所以他愤怒,所以他险些入魔,所以他想要倾覆这整片大陆。   因为他恨这个世界,恨它夺走了师娘,夺走了师父,在他终于重新寻到心中挚爱之后,竟又要再将那人也从他身边夺走。   哪怕在整个天地之间掀起腥风血雨,靳言的心中,仍旧是绝望的。   他改变不了未来已成的事实。   他恨……   靳言用力闭上眼,泪水从他眼角滑落下去。   与其等到百年之后,陷入绝望,被无尽的恨意裹挟,倒不如,就此放手,彻底摆脱这个世界……   这样想着,靳言的意识一点点沉沦下去。   林澹正紧紧抱住靳言,等待他的回应。   然而,他没能等到靳言的回应,等到的却是整片识海的动荡。   原本混沌一片的识海,倏忽之间,开始旋转,变换成漩涡形状,卷着靳言的元神,将他往最深处的深渊里拉扯下去。   原本柔软轻盈的白色身躯,遽尔变得有千斤重,直直地朝下坠落。   林澹拼尽全力,想要抓住对方,可是根本敌不过对方沉沦的意志。   林澹的眼眶红了,他知道靳言想要让自己的神魂俱灭,想要用这种方式,摆脱这个世界,摆脱那段可怕的未来。   “老婆!不要放弃!不要放弃自己!不要放弃这个世界!不要……   “不要放弃我……”   靳言满脸泪痕,却根本不愿意再给他回应。   “嗷——!”   耳边传来元婴小兽的嚎叫。   林澹的神识查探过去,然后怔住。   就见他的元婴小兽,这时蜷缩着,拿舌尖舔舐自己被破开的肚腹。   而随着它舌尖扫过,那处破开的裂隙中,一把黑色的长剑,滑落出来。   龙鳞宝剑?   这宝剑嵌入了真龙血脉,饕餮虽然吞噬万物,可是毕竟是真龙之子,它消化不掉自己先祖的血脉。   龙鳞宝剑重现于世,顷刻之间感应到主人的危机,如箭矢般,飞向林澹。   林澹尚未回神,右手已然握住了那宝剑剑柄。   那宝剑上帅气的青色龙鳞,此刻已经被黑色魔气浸满——   元婴小兽吞噬了太多靳言识海中的魔气,龙鳞宝剑在其肚腹之中,仿佛置身于魔气的熔炉,被魔气淬炼,最终,将其吸收入体。   林澹清晰地感受到,那龙鳞周围,萦绕着靳言的气息。   既然融入了靳言的气息,那是不是……   感觉到林澹的心思,龙鳞宝剑在他掌心颤动,发出嗡鸣声。   林澹下定决心,一手执剑,朝着靳言背后那深不见底的漩涡,用力劈砍下去。   剑气被送出。   顷刻之间,漩涡从正中央被劈开。   靳言的身体,停止下坠,悬在半空中。   果然,成功了!   林澹双眼放光。   他的本命剑,吸收了靳言的魔气,短暂地继承了他的[空间撕裂]神通。   而在那被劈开的漩涡深处,林澹用龙鳞宝剑劈出的裂隙背后,浮现出的,竟是一副仿若海市蜃楼一般的景象。   那是……   那是林澹好多年,都不曾再见到的,熟悉又陌生的场景。   难道说……   一个念头在林澹脑海中涌现。   他心潮澎湃,激动到眼眶泛红。   他用力抱住靳言,在他耳边说:“老婆,我知道了,我全都明白了!”   感觉到林澹的雀跃,靳言转过头,怔怔地回望向他。   “老婆,那未来已经是事实,改变不了,但是我们根本不用试图去改变它,我们又另外一条路可以走!”   靳言喃喃复述:“另外……一条路?”   “是!另外一条路!一条比现在完美得多的路!   “老婆,你相信我,我带你摆脱这个世界,在那里,我们谁也不会死,再也不分开!”   林澹说罢,松开靳言,脚尖轻点,一步跃至半空中。   他双手高举起龙鳞宝剑,集中精神,在脑海中构建出一副熟悉又陌生的画面。   接着——   “开!”   他用力挥动双臂,龙鳞宝剑在空中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   剑气从剑刃被送出,朝外扩散,如银河一般,铺满整片天际。   那条“银河”,最终幻化成一道空间裂隙,在那裂隙背后,呈现出一副,北斗大陆从未见过的,盛大景象。   整片大陆上,所有修士都被这一幕惊呆了——   他们看到那黑色身影,手指龙鳞剑,一剑劈天!   紧接着,天空中形成一片奇景,仿佛海市蜃楼,又远比海市蜃楼,更让人惊叹!   “这是……天庭?”   “是……是天庭!”   有修士喊了一声,所有修士纷纷附和,扑通扑通,接连跪下来,开始虔诚地叩拜。   偏殿结界外头,云螭抬头,看到那所谓“天庭”的模样,笑起来,轻声说:   “壮壮他做到了。   “原来……那个地方,是这副模样。”   古茗茫然看他,“什么地方?”   云螭轻声说:“一片,独属于阿言和阿壮的,世外桃源。”   偏殿之内。   靳言抬起头,看到那悬在天际的裂隙,看清裂隙背后的景象,一瞬间,他明白了林澹的意思。   他没有骗自己,他真的要带他摆脱这个世界。   林澹收起龙鳞宝剑,脚踩在裂隙边缘,转过身,向靳言伸出手,   “老婆,跟我走吧?”   靳言将手放在林澹掌心,任由他领着自己,一跃,迈入那片新世界。   眼前画面飞速掠过,他们双手紧握,最终落在一片青黑色的柏油路上。   眼前车水马龙,头顶高楼林立,行色匆匆的人们,衣着古怪。   靳言茫然四顾,“这是……你出生的地方?”   林澹点头,转过身,面向靳言,张开双臂,朝他笑着说:   “老婆,欢迎加入,未来新世界。”